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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镇魔录》


序言·沿革篇

从小喜欢读书,从小人书、连环画开始,到国民读物《故事会》,再到古典文学四大名著,各类拍案惊奇、章回演义,以至后来的欧美文学名著,往往能读得手不释卷、废寝忘食,自诩资深书虫一枚。

第一次接触武侠文化是什么时候已经不可考了,但完整读下来的第一部武侠小说记得很清楚,即东方玉著的《旋风花》和续篇《一剑荡魔》,是老爹从县城里的书市租来的。

上学时成绩一直不错,所以家里也管得比较松,以致于小小年纪就受到了这种“血腥暴力”作品的“毒害”,从此跟武侠小说结下了不解之缘。

进入大学之后基本开始放羊,学校里的图书馆和书市就成了最常光顾的地方,图书馆藏的武侠小说只有美籍华人萧逸的丛书,包括大陆武侠剧的鼻祖之一《甘十九妹》等,经过一个学期基本全部读完。

至于书市就丰富多了,金古温梁诸位大家的作品自不待言,另外还有老朋友东方玉、陈青云,新朋友李凉、黄易等大师的作品,即便大多数情节现在都已经淡忘,但那时真是沉浸其中,读得不亦乐乎。

除了拜读原著之外,各类改编影视作品当然也不会落下,包括台湾霹雳国际多媒体出品的霹雳布袋戏系列,至今已经拍摄2000多集,一直追剧不辍。

正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于是从2008年开始打算自己来写一部武侠小说,让那些曾经让自己击节叫好或者感动落泪的人物形象出现在自己的武侠世界里。

从一开始的构思雏形,到整个框架逐步完善,断断续续也写了一些片段,然而每每回头审视那些文字,总会觉得文笔幼稚、故事庸凡、人物脸谱化、甚至难脱抄袭的痕迹,因此自己也备受打击。

就这样不断的自我否定、推倒重来,始终不能创作出让自己满意的成果,尤其随着从学校毕业,在压力山大的帝都参加工作,武侠小说的创作也渐渐搁置。

不过虽然经常无暇动笔,但脑海中那个武侠世界的建造却一直没有停止,反而逐渐的完整和清晰起来。

想象中那将是一幅波澜壮阔的江湖全景图,更是一部巨细靡遗的武侠断代史,是一种在工作之外的精神寄托,让自己不仅仅是一颗服务社会的螺丝钉,而是自己所创造的世界的主人。

2018年的秋冬之交寒风刺骨,包括金大师和萧逸大师在内的多位文艺界名人相继辞世,不能不让人感叹人生苦短,往昔皆不可追。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老人家也曾言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知乎上曾经有一句神回复,叫做“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在十年前,其次是现在”,事实上的确如此。

所以即便对自己的文笔还颇多不满,对自己讲故事的能力也十分存疑,但为了将那个脑海中的武侠世界完整呈现,《神州镇魔录》这本书还是从2018年底登陆网开始连载。

可是因为各方面的原因,这本书的读者反响并不尽如人意。2019年中恰逢网络文化整顿浪潮,这本书也遭遇池鱼之殃,很多发布章节莫名其妙遭到屏蔽,令人十分痛心。

但也正是由此契机,这本书将迎来最大的改头换面,已经发布的首卷《净宇枭雄》会挪移至前传作品《罪锋镇魔行》末尾,而本书直接从预定的正传部分开始更新。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破而后立,未来可期!

后记·感谢篇

不要误会,还没写完,此篇用于随时记录支持本书的书友id,等写完再正式后记。

投票书友:绊惹春风,乃敢予君决,遇见真就咯,逆风之蓝泪,风静云动1,月中禾,爱新觉罗懿儿,言小莫l,谷大雨,烟雨过客洛平秋,玉骨冰心白无垢,梦初醒ccc,子兮zixi,直人民,幕哀,桃溪小小生,黑色的黑羊,砂末客,摇摆的旅客,陈归离,瑞雪化清水,水墨韵影,快要迟到的小吃吃,小霸王龙的,噜啦啦噜啦啦嗨呀,叽叽歪歪李二妮儿,大姐课堂,元宸郡主,夜间火,中主啊,五产一,todo2000,少年的404,书友一串数字若干。

打赏书友:绊惹春风,乃敢予君决,遇见真就咯,逆风之蓝泪,风静云动1,月中禾,爱新觉罗懿儿,言小莫l,谷大雨,烟雨过客洛平秋,玉骨冰心白无垢,夕薄言,林上初七,一片梵心。

撰评书友:绊惹春风,乃敢予君决,六昧。

资料·武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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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0001章 旅途邂逅

“歪?儿砸?端午一定要回家,听到没有?”

“呃……难得长假,我想留在北京逛逛。”

“扯淡,你那卧家猴子德性我还不知道?打游戏有屁用,游戏里能打出媳妇儿来?”

“咳……那倒也没准儿。”

“啥?”

“不是,我是说火车票难买,都卖光了。”

“走也给我走回来!你黄阿姨介绍她老邻居的外甥女给你认识,我都应承了。”

“我去,又相亲,能不能先问问我的意见?”

“这不就是在问你?”

“那啥,走回去我得累死好不好?”

“就当减肥了。”

“减啥肥,我这是标准体重。”

“瘦了显精神。”

“咋不盼我点好,你还是不是亲爸?”

“回来我就是你亲爸,不回来你去上《爸爸去哪儿》。”

“服了……这好几百公里真让我走回去?”

“没火车坐飞机。”

“啊?咱家又不是土豪,节假日坐飞机四不四洒?”

“那姑娘我看着顺眼,你不回来一定后悔。”

“你看着顺眼,八成是乡村土肥圆。”

“咋说话呢,结婚过日子就看人品,长得漂亮能当饭吃?你要有本事把那谁娶了,我和你妈还用得着操心?”

“得得得,我不跟你争,反正没票。”

“扯淡,你不买我们给你买。”

“行,一言为定~”

松了口气挂掉电话,本以为网购都不会的老爸纯属虚张声势,可懒洋洋的爬起来吃了个早饭,正准备开始一天的“虚拟世界综合素质拓展运动”,手机里却忽然提示来了短信,拿起一看赫然写的是——

“尊敬的龙炎冰先生/女士,您好,您购买的机票出票成功,航线: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至太原武宿国际机场,电子编号……”

后面的内容龙炎冰已经无心再看,只是脑袋里一阵眩晕,这真是亲爸啊……

不过好几千块都花出去了,这趟飞机毕竟不得不坐,上午十点龙炎冰第一次来到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满怀新鲜的换了登机牌,心里却想着网上的段子,这辈子连班长都没当过,今天居然要“登基”了~

暗地里好笑了一会儿,广播提示旅客开始登机,龙炎冰一路顺利进了机舱。

一面想着舱口的空乘美眉果然素质出众,一面对照牌号寻找自己的座位,到了一看靠窗已经坐了一位乘客,还是个年轻妹子。

不过有多年轻倒也不好说,如今各种旁门左道泛滥,所谓亚洲四大妖术——泰王转性术、新罗整容术、东瀛美妆术、种花批图术,那可都是功参造化,有逆转乾坤之力,实在让人叹为观止,不服不行。

龙炎冰虽然私下嘀咕,但看这妹子露在硕大墨镜外的皮肤白皙细腻,至少也算得上保养有方。

披肩长发黑中透亮,看着十分清爽干净,耳朵上打了两只珍珠耳钉,小巧鼻子下面的红菱嘴唇也自然光润。

身材苗条匀称,穿一条白色雪纺纱长袖连衣裙,裙子上点缀着水墨风格的花纹,裙裾直垂到脚踝,真是太过保守。

脚上是一双白色圆头软皮鞋,双脚规规矩矩并拢在一起,很有些古典淑女的娴静气质。

龙炎冰凭实力单身三十年,也看不出这妹子穿的是不是名牌,但作为技术宅分析她手里的国产某品牌老型号手机,可见这妹子的消费水平也一般般,八成如她的装扮体现,是个不那么“精致”的人物。

似乎是感觉到龙炎冰略显放肆的目光,那妹子抬手摘下一只耳机,向他点了点头:“你好,需要帮忙吗?”

龙炎冰心里打了个突,尴尬的笑了笑:“没事,我第一次坐飞机,有点头晕,站着歇会儿。”

他这是张口就来,说完都想抽自己一个嘴巴,果然那妹子眨了眨眼:“是吗?可是飞机还没起飞呀。”

龙炎冰脸上一片烫热,支支吾吾的说:“啊……早上赶飞机,没顾上吃饭,饿的,站会儿就好。”

那妹子看出他在搪塞,可也没有揭穿,只是笑了笑:“起飞以后会分发午餐,虽然不好吃,但也能顶饿。”

龙炎冰差点冒出一句要不要钱,幸好及时噎住,那妹子也不多话,塞上耳机继续听她的音乐。

龙炎冰硬撑着又站了一会儿,才在那妹子旁边坐下来。以前坐火车可难得跟这么出色的妹子比邻,可见还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龙炎冰想着机会难得,心里来来回回琢磨了好一阵,才厚起脸皮搭讪:“美女听的什么音乐,贝多芬还是莫扎特?”

天可怜见,这还是他第一次管一个妹子叫“美女”,本来以为语气轻松、语调自然,全没有搭讪的痕迹,谁想那妹子听音乐好像入了迷,根本就不答理他。

龙炎冰这个尴尬,踟蹰了好一会儿,还是那妹子察觉有异,又摘下耳机说:“怎么了吗?”

龙炎冰脸上全是苦笑:“啊……我是问你听的什么音乐。”

那妹子也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随便听听。”

这世上最让人头疼的回答就是随便,龙炎冰不想冷场,赶紧接话说:“我喜欢听古典的,国内国外都好。”

那妹子点了点头:“差不多吧,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古典,反正不太喜欢流行歌曲,太闹腾。”

龙炎冰打蛇随棍上:“那我能不能听听,早上出来得太急,忘了带耳机。”

其实他的耳机就在口袋里,那妹子可不知道,随手就把摘下的那只耳机递给了他。

龙炎冰双手接过,听了一下立刻兴奋起来:“这不是《染墨相思》吗,我也喜欢《音阙诗听》这个系列。”

那妹子咦了一声,笑着说:“那可巧了,其实我最喜欢的是《游侠行》。”

龙炎冰一挑大拇指:“厉害,原来还是位女侠,失敬失敬。”

那妹子摆了摆手:“不敢当,我纯粹是纸上谈兵,别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己遇上坏人八成都跑不了。”

龙炎冰哈哈一笑:“明白明白,现实里哪有那么多大侠,女孩子遇上坏人跑才是王道嘛。”

那妹子叹了口气:“其实就算打得过也未必敢打,毕竟有法律管着,所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也只能去书里面自我陶醉了。”

外0002章 相谈甚欢

听到那妹子感慨,龙炎冰也连连点头:“可不是嘛,侠义精神这种东西当然值得传承,不过我倒觉得大侠们还是待在书里比较好,不然动不动就‘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社会上还不乱了套?”

那妹子哧的一笑:“所以我才说是‘纸上谈兵’呀,不对……应该说是‘叶公好龙’,大侠们只有在乱世里才有用武之地,可正是‘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比较起来还是老百姓安居乐业更好。”

龙炎冰十分同意:“对,所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不需要大侠的世界才是最好的。”

那妹子抿嘴微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希望真能这样吧。”

龙炎冰听那妹子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好感度更是直线上升。

这时手机里的音乐正好放到《游侠行》,龙炎冰灵机一动,像模像样的一抱拳说:“在下龙炎冰,河东晋阳府人士,斗胆请教姑娘芳名。”

那妹子愣了一下,表情有些矜持:“嗯……‘即见君子,潜龙在渊,风云聚会,飞龙在天’,这个姓真好,名字也不错。我的跟你比起来就差远了,总之俗气得很,怕你笑话我,所以还是别说了吧。”

龙炎冰难免失望,猜测是自己操之过急了,只好自嘲说:“过奖过奖,其实我曾用名叫做‘龙傲天’,还有比这个更俗气的吗?”

那妹子忍俊不禁:“还好啦,总强过‘皇甫铁牛’和‘欧阳翠花’。”

龙炎冰哈哈一笑,心里的些许不快也立刻烟消云散。

这时广播提示飞机马上就要起飞,那妹子只好关上手机,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来看。

龙炎冰斜眼一瞟,点了点头:“还是武侠啊,这本叫什么?”

那妹子笑了笑:“《罪锋镇魔行》——网的。”

龙炎冰有点懵:“什么?最疯什么行?”那妹子翻回封面,龙炎冰这才看清楚,忍不住吐槽:“这名字真是……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有点装。”

那妹子眨了眨眼:“写得还不错,网上也在连载,后面应该会更精彩。”

龙炎冰不以为然:“武侠我觉得还是金古温梁写得好,如今网络上写的都是些混子,文化底蕴就差了一大截,怎么跟人家比?”

那妹子停了停,认真的说:“也不能一棒子打死,金古温梁我都看完了,要是没人接着写,遇上书荒真会要人命。而且这个作者写得还行,不是那些动不动就开挂的爽文套路,你有空的话可以看看。”

龙炎冰心里不以为然,可又不想得罪妹子,只好耐着性子看了两三页,完了干笑着说:“嗯……文笔还凑合,故事就太老套了,我看这个‘云儿’掉下悬崖肯定没死,多半还能捡到神功秘籍什么的。”

那妹子也笑了:“是吧,我倒觉得这也算传统,比如悦来客栈是天底下最大的连锁店,再比如英雄牺牲总要伴随电闪雷鸣、天愁地惨。烘托气氛嘛,都是约定俗成的,故事精彩最重要,这不算套路。”

龙炎冰呵呵一笑:“死忠粉啊,这个叫‘昆仑怨’的作者挺荣幸,喜提迷妹一枚。”

那妹子却白了他一眼:“看书归看书,买正版支持作者是本分,但喜欢鸡蛋跟下蛋的鸡无关,我可不当什么迷妹。”

本来聊得好好的,万没料到一句戏言惹恼了对方,龙炎冰虽然不算情场老手,但耳濡目染也有些心得,知道这时候只能认怂,于是赶紧赔罪:“是是是,美女说得对,是我太肤浅了,保证下不为例。”

见那妹子的脸色好看了一点,龙炎冰眼珠一转,又说道:“对了,我的名字都说了,可还不知道美女的名字。看来聊天归聊天,跟谁聊就没那么重要,我也成了下蛋的鸡,难怪美女连名字都不告诉。”

那妹子又被逗乐了,就从书里抽出一支书签递过来,龙炎冰接过一看,只见塑封里面有一张古装仕女的玉照,侧脸凝望间柔情款款,简直美绝尘寰。

龙炎冰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吞了吞口水期艾着说:“我去,这是哪个女明星,扮相简直绝了!”

那妹子犹豫了一下,取下墨镜腼腆一笑:“你再仔细看看。”

龙炎冰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过去,果然发现她跟画里的古装仕女有些相像,忍不住叹气说:“好家伙,你要打扮打扮再出门,绝对迷倒众生,我估计评个亚洲小姐什么的都没问题。”

那妹子笑得不行,连连摇头说:“快别笑话我,艺术照全靠批图,哪能当真的,何况我没事评那个干什么。”

龙炎冰嘿嘿一笑:“那也得底子好才能批得出来,像我就绝对批不成朱一龙。哎对了,你还是没告诉我名字,要这么神秘吗?”

那妹子指了指书签:“你翻过背面看。”

龙炎冰翻过背面,马上点头说:“这字真漂亮,打死我也写不出来。己亥年,庚午月,甲申日,廿八生辰留影——凤君卿,啧……好古典的名字,而且……”说着话斜眼看那妹子。

凤君卿也有点局促,赶紧板起脸说:“而且什么?”

龙炎冰立刻怂了:“而且还挺好听,我从未听过如此美妙动听之名。”

凤君卿绷不住笑了:“口是心非,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龙炎冰心里叹气,想我要真是厚颜无耻,早说出龙凤呈祥了。

正在这时,飞机忽然发生一阵颠簸,还没等乘客们反应过来,广播里已经传出空乘的声音:“各位乘客请不要惊慌,飞机遇上了一点小故障,机组人员正在排查中,请各位乘客坐好,不要随意走动。”

话虽如此,飞机的颠簸却越来越明显,龙炎冰不由得脖子根冒凉气,想难道自己时运不济,头一次坐飞机就要出事?

凤君卿也脸色发白,声音颤抖着说:“不会真出什么问题吧,我这次忘了买保险。”

龙炎冰差点气乐了,凤君卿也挺不好意思,勉强往回圆着:“我是看你太紧张,才开个玩笑放松一下,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外0003章 世外玄境

龙炎冰还没开口就吃了凤君卿的抢白,愈发觉得哭笑不得,只能摇了摇头:“好吧好吧,这年头颜值压倒一切,美女说什么都是对的。不过我看吕大仙人你也挺紧张,所以要不要听个笑话放松一下?”

凤君卿刚才那句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得有些冒失,这时见龙炎冰没有计较,她的脸倒有些发红,眼神躲闪着说:“行啦,笑话要出其不意才有效果,就像我刚刚那样,要有心理准备还怎么笑得出来?”

龙炎冰察言观色,难免有些想入非非,正好这时飞机也不像先前那么颠簸,于是装作漫不经心的说:“对了,美女是干哪一行的,不会是平面模特吧?”

凤君卿定了定神,缓缓摇头:“不是,你呢?”

龙炎冰一脸正经:“我?我是男仆。”

凤君卿咦了一声:“男仆?《大腕》里面‘一口地道英国伦敦腔,倍儿有面子’的那种?”

龙炎冰哭笑不得:“那叫管家好吗?我是全心全意服务大众的那种。”

凤君卿立刻明白过来,小小的白了他一眼:“行了吧你,服务大众又不丢人,用得着这么讳莫如深吗?”

龙炎冰赶紧解释:“那当然不丢人,而且光荣得很,只是我做的还远远不够,所以低调些好。”

凤君卿理解的点了点头,可又有些无奈:“其实家里也老让我考‘女仆’,说什么考上以后就是铁饭碗,只是我自己没兴趣。平时一边上班一边做做自媒体,房子或许买不起,养活自己倒也没问题。”

龙炎冰一挑大拇指:“劳动最光荣,我衷心表示支持,那美女这次是旅游还是回家?”

凤君卿扶了扶额头:“回家,太后娘娘有要事召见。”

龙炎冰心里有谱,大着胆子说:“不会也是终身大事吧?”

凤君卿眨了眨眼:“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伤口再撒盐?”

龙炎冰简直兴奋得想要大叫,脸上却故意摆出不信的表情:“不会吧,这么出色的美女也能剩下?”

凤君卿叹了口气:“宁缺毋滥,没辙。”

龙炎冰厚起脸皮,把手往前一伸:“同道中人,握个爪。”

凤君卿明显犹豫了一下,这时广播里又传来声音:“各位乘客请不要惊慌,前方突发强对流天气,我们的机组人员一定会保证大家的安全。”

广播连放三次,飞机周围也明显黑了下来,好像撞进了一团浓云之中。

乘客们大多露出惊惧的神色,凤君卿也心里害怕,下意识的伸出手来和龙炎冰相握。她的手十分温软细腻,此刻却显得有些冰凉。

龙炎冰已经记不起上次握女孩子的手是什么时候,这种体验对他而言实在太过刺激,一颗心也忍不住怦怦乱跳,竟然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幸亏凤君卿没有觉察,反而因为心中害怕,更加握紧了他的手。

忽然飞机里的照明灯剧烈一闪,紧接着齐齐熄灭,整个机舱立刻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乘客们登时激起一阵鼓噪喧哗,凤君卿也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要不是有安全带绑着,只怕她已经扑在龙炎冰怀里。

不过龙炎冰也没工夫遗憾这个,心里面只是祈祷满天神佛保佑,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就这样提心吊胆的又飞了一阵,耳边已听不到其他乘客的声音,龙炎冰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己终于也不再那么担心。

深呼了几口调匀气息,龙炎冰凑近凤君卿低声说:“放心吧,眼下正过节,飞机失事这种败兴的事情不会出现,种花家万岁。”

凤君卿的手还在轻轻颤抖,声音也有些哆嗦:“别贫了,我真的害怕。”

龙炎冰对此表示理解,正想着该怎么劝她,周围的天空却忽然又亮了起来。

龙炎冰如释重负,哈哈笑道:“我说的吧,不会有事,你看大家——!”

话到中途猛的噎住,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景象。原来机舱里面空空荡荡,其他乘客居然都已经全部消失,连根毛都没剩下。

龙炎冰只觉一股凉气从心底冒上来,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却还是没有其他乘客。万幸他身边的凤君卿还在,但同样瞠目结舌。

两个人呆了足有半分钟,才听凤君卿战战兢兢的说:“他们都到哪儿去了?怎么只剩下咱们两个?”

龙炎冰心说你问我、我问谁,眼睛透过窗户看到外面,忍不住大叫起来:“我去!飞机掉下来了?”

原来窗外只见林木葱郁,哪里还是先前的片片云海?

凤君卿也看到了,愈发惊骇的说:“紧急迫降?那广播怎么没有通知?还有其他人呢?”

这时她才想起来手还被龙炎冰握着,脸一红赶紧抽了回去。

龙炎冰低头想了想,一面解开安全带一面郑重吩咐:“你先坐着等会儿,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

凤君卿咬了咬牙,也解开安全带,一脸认真的说:“别逞强,现在就咱们两个,千万不能分开。”

龙炎冰心想有理,于是也不勉强。两个人壮着胆子前后查看了一圈,飞机上果然再没有其他乘客,甚至连机组人员都全部消失。

龙炎冰哪经历过这种奇怪的事情,真是想破头也搞不清究竟是什么状况。

反而是凤君卿心思细腻,来到舱尾又向外面看了看,忽然惊咦一声:“哎——你快过来瞧瞧,那是不是一座白塔?”

龙炎冰暗暗奇怪,但还是走近过来往外一看,跟着点了点头:“是白塔,怎么了?”

凤君卿露出激动的神色,快步转到另一边又看了看,随即啊呀一声:“真的……真的还有一座黑塔,难道这就是世外玄境?!”

龙炎冰简直一脸懵,不停的挠头:“什么世外玄境?你先前来过这儿?”

凤君卿看起来非常兴奋:“我倒是没来过,可《罪锋镇魔行》里面描绘过世外玄境的景象,就是山林里面有黑白两座宝塔遥相辉映。其中东峰上是天道明塔,西峰上是地藏浮屠,正是道佛同修之所。”

龙炎冰干笑两声:“原来如此,看来那个叫‘昆仑怨’的作者是来过这地方,塔里面有没有和尚道士我不关心,只希望有手机信号吧。”

外0004章 天道明塔

凤君卿听龙炎冰说到手机信号,忍不住扑哧一笑:“就会瞎贫,你把那两座当信号塔了呀?”

话虽如此,她还是掏出手机看了看,然后无奈的说:“不行,估计是深山老林的缘故,一点信号都没有。”

龙炎冰也叹了口气:“机舱后面还有做好的午饭,估计能撑个几天,你说咱们是坐等救援,还是试着出去看看?”

凤君卿想了一下,忽然抬起头:“出去看看也不是不行,可你知道怎么打开舱门吗?”

龙炎冰立刻噎住,不由得连连苦笑:“这你就问到我的知识盲区了,我连汽车驾照都没有,更别提操作飞机了。”

凤君卿皱起眉头,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舱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真是一筹莫展。

这时却忽听舱门处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好像有人正在敲击,两个人登时喜出望外,没想到救援队伍这么快就来了。

不约而同的跑过去一看,恰好见到一张秀美无伦的芙蓉俏面,也正贴着窗户向里张望。

凤君卿虽然已经算得上难得的美女,但跟外面那名女子比起来还是要逊色三分,龙炎冰更看得两眼发直,就差流下三尺涎水。

凤君卿见他这副德性,不知怎地忽然酸意上涌,提起脚来狠狠踩了他一下。

她那双皮鞋虽然是平跟,但这一踩的力道实在不轻,龙炎冰疼得哎哟一声,差点连眼泪都迸出来。

机舱里原本十分密闭,但坠落后被震出几条缝隙,外面那名女子隐约听到惨叫,更睁大眼睛仔细观望。

可惜窗户上覆有特殊涂料,从外面却什么都看不到,那名女子也有些气馁,只好稍稍退后了一些。

这时才见她头上云鬓高挽,发式梳得极其古雅,身着锦绣黄罗衫子,肩后还探出一截彩凤缚丝穗剑柄。

凤君卿蓦地瞪大眼睛,嘴里喃喃自语:“她……难道是……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可是……不对,这不可能啊。”

龙炎冰忍着残余的痛感,一脸莫名其妙:“什么不可能,难道你认识这美……妹子?”

凤君卿转脸看着他,就像看一个白痴:“你没见她的穿着吗,哪里像是现代人?”

龙炎冰刚想说可能是在拍古装戏,但念头一转忽然醒悟过来,一样瞪大了眼睛:“我去!你是想说——咱们穿越了?”

凤君卿点了点头:“她的穿着跟《罪锋镇魔行》里的燕怡洁一模一样,尤其是那个彩凤缚丝穗,没有更像的了。”

龙炎冰虽然不知道燕怡洁是何许人,但又一次听到《罪锋镇魔行》,也不禁嘀咕起来。

正想着这穿越经历当真有点匪夷所思,就听驾驶舱那边哗啦一声巨响,好像是前面的玻璃窗被打碎了。

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随即只见一条矫捷人影从驾驶室里走了出来,正是凤君卿说的那位燕怡洁。

燕怡洁看到他们也有些吃惊,锵的一声拔出佩剑,脸上满是警惕的说:“你们究竟是何人?怎会钻在大铁鸟里面,擅闯世外玄境?”

凤君卿壮着胆子走上一步,期艾着说:“是……是燕怡洁姑娘吗?”

燕怡洁更加吃惊:“你怎会知道我的姓名?难不成是净宇教的余孽?”

龙炎冰看她脸色不善,赶忙拦在凤君卿面前,连连摆手说:“燕姑娘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擅闯进来的,你先把剑收起来行不行?”

燕怡洁上下打量着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奇装异服,声调古怪——你们都是胡人?是西域业火红城的余孽?”

龙炎冰心想她怎么一开口就是“余孽”,只好解释说:“不是,我们都是中原汉人。”

燕怡洁显然不怎么相信,这时凤君卿又走出来,像模像样的施了个礼:“燕姑娘容秉,我们皆是意外坠落在贵境,只是不知如何才能返回原处。令尊燕先生学贯古今,可否请燕姑娘带我们前往请教?”

燕怡洁听她言辞有礼,多少也生出些好感,于是轻咳了一声:“算你们两人运气不错,我爹昨日才刚回来,明日便要闭关修行。不过你们最好别有什么异动,否则即便我爹宽谅,本姑娘也剑下无情。”

凤君卿赶紧剖白:“燕姑娘千万放心,我们都不是恶人。”

燕怡洁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那跟我来吧。”

她说完就自己扬长而去,两个人面面相觑,只好跟着她的脚步,从碎掉的玻璃窗爬出了机舱。

原来飞机整个悬停在一棵巨大松树的树冠之上,距离地面足有几十米。

燕怡洁轻功高超,已经跃下树去,还在跟他们招手:“快点下来,我看你们的大铁鸟停得不太稳当,待会儿要掉下来就麻烦了。”

两个人只有苦笑,还是龙炎冰提高声音回答她:“燕姑娘见谅,我们都不会轻功,看来还是得麻烦你了。”

燕怡洁唔了一声,手脚并用几下就爬了上来,两个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眼睛里全是崇拜之意。

燕怡洁一手提一个重新下树,龙炎冰倒觉得十分刺激,凤君卿却紧紧闭上双眼,耳边只听到呼呼风响,转眼间已经下到地面。

燕怡洁也有些轻喘,伸手一指远方的白塔:“赶快走吧,马上要下雨了。”

两个人当然只有听命的份,结伴走了大概才十几分钟,天上果然阴云密布,伴着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

燕怡洁和凤君卿身上的衣衫立刻都打湿了不少,龙炎冰正想着能大饱眼福,却见燕怡洁一皱眉头:“你在前面走,不许回头乱看。”

龙炎冰欲哭无泪,只好前面开路,终于等来到那座白塔下面,他和凤君卿都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燕怡洁倒还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吩咐说:“你们等着,我去通报。”

两个人看她走进白塔,也再顾不得什么形象,双双瘫坐在地上。

凤君卿连喘了几口大气,这才给龙炎冰讲解:“天道明塔是绝代高人燕行天的修行之所,看那位燕姑娘的年纪,净宇教应该刚刚覆灭。”

龙炎冰哪知道什么净宇教,只好含糊的说:“希望这个绝代高人不是浪得虚名,好歹想办法让咱们穿越回去,免得稀里糊涂死在这里。”

外0005章 重生拜师

龙炎冰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凤君卿身上瞟。凤君卿哪许他乱占便宜,立刻板起脸来嗔斥:“快转过头去,不然还踩你。”

龙炎冰打了个哆嗦,习惯性的怂了,正好这时燕怡洁又走了出来。

看着龙炎冰背身相对,一副不欺暗室的老实模样,她倒真有些意外,小嘴扁了扁说:“行啦,你们两人跟我来。”

两个人撑着站起身来,随她一同进入天道明塔,所幸才上了两层就来到一间静室门外。

燕怡洁直接推门进去,对端坐在榻上的一位白衣人施了个礼,恭恭敬敬的说:“那两人女儿已经带来了,请爹盘问处置。”

那白衣人点了点头,只见他相貌清绝,气质高华,自有一派浑然天成的威仪。

两个人不由得肃然起敬,凤君卿正待开口,那白衣人却已朗声道:“罪者燕行天,见过两位小友。两位小友今日为何到此,罪者已经卜算清楚,所以无须赘言。”

两个人大为意外,更加觉得欣喜不已。凤君卿强忍激动的说:“燕先生果然是绝代高人,那敢问我们可有办法回去原来的世界?”

燕行天微微一笑:“两位小友有三世情缘,今日结伴到此也是天意,合该经历一番磨练,倒不必过早离开。”

凤君卿轻啊一声,显然有些难以置信,龙炎冰倒是喜出望外:“真的?我们真有什么情缘?那高人是不是可以点化我们一下?”

燕行天神秘一笑,忽然凌空一指点来,龙炎冰眼前一黑,就此失去知觉。

等到龙炎冰再次醒来,好一会儿才理清思绪,但全身都痛得动弹不得,好像骨架都被摔散了。

正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身着古装的女子走了进来,见他醒转立刻露出欣慰的表情,走近说道:“你醒了?看来命不该绝。”

她的容貌装束与那书签上的古装凤君卿一模一样,龙炎冰又惊又喜,赶紧探问:“你没事吧?没被那个高人点晕?”

话才出口他就觉得不对,自己的声音竟变得十分稚嫩!霎那间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龙炎冰险些背过气去,好一阵才听到凤君卿的呼唤:“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龙炎冰努力摇了摇头:“我是……慕云?那个掉下悬崖的‘云儿’?《罪锋镇魔行》?”

凤君卿有些疑惑:“你叫慕云?最疯什么?”

龙炎冰定睛看着她:“你……你是凤君卿吗?”

凤君卿眼神一凛:“你为何知道我的姓名?”

龙炎冰满脸苦笑:“我是龙炎冰啊,你忘了飞机上的事了?”

凤君卿却依旧茫然:“飞鸡上的事情?你刚刚不是说自己叫慕云吗,怎么又变成了龙炎冰?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龙炎冰都混乱了,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凤君卿见状皱了皱眉,自言自语说:“看来这孩子伤得太重,高烧了几天把脑子都烧坏了,唉……不过总归是有缘,须得保住他这条性命才好。”

她说完就自己出了门,想必是去备药,龙炎冰慢慢反应过来,这才顾得上察看自己的身体。

打小就被父母遗弃的小樵子慕云,明显透着营养不良,胳膊腿儿都跟细麻杆也似,黄黄瘦瘦的没半点健美。

尤其按照《罪锋镇魔行》的设定,他这时才七八岁年纪,可刚才见到的凤君卿早就成年了啊!

龙炎冰简直想哀嚎,这他七舅姥爷的开什么国际玩笑?人家穿越不是帝王将相就是皇嗣妃嫔,最次也能混个才子佳人。怎么轮到我姓龙的穿越,就是这么个半死不活的小屁孩儿,那个高人存心整我吗?

尤其像《罪锋镇魔行》这种破书,根本没仔细看过啊,只知道自己是被一个叫做“小公主”的野蛮小丫头踹下悬崖的。鬼知道里面具体还有什么设定,以后想用上帝视角开挂都难啊,简直坑爹无极限!

人家穿越到知名作品,射雕可以抢先去张家口等黄蓉,神雕可以抢先去古墓撩小龙女,笑傲可以抢先去思过崖拜风清扬,倚天可以抢先去找白猿拿九阳神功,可我姓龙的这穿越,只有抢先去摔成残废?

龙炎冰这会儿自怨自艾,简直想死的心都有,唯一欣慰的是凤君卿也跟着穿越过来,可她怎么不认识自己了?

唉……就算认识又怎么样,两个人的年龄现在差了有二十多岁,难道还能有什么发展不成?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阵,龙炎冰又沉沉的睡了过去,梦里面飞机却没失事,一路顺利回了家,爸妈的笑容真亲切啊……

接下来一个月全靠凤君卿悉心照料,龙炎冰的伤势才逐渐痊愈,也能够下地走动。

但凤君卿好像完全不记得先前发生的事情,任龙炎冰如何旁敲侧击都没有半点反应。

龙炎冰甚至都怀疑她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凤君卿,失望之下只能接受了“慕云”这个新身份,再也不提本来的名字。

这一天凤君卿召他问话,问完一脸严肃的说:“云儿,我平生极少收徒,但此次看来的确与你有缘,你是否愿意拜我为师?”

龙炎冰一阵恍惚,终于还是恭敬点头:“承蒙前辈青睐,小子求之不得。”

凤君卿十分欣慰:“那便好了,自今日起为师传你筑基的内功心法,你一定要潜心修炼,切莫让为师失望。”

龙炎冰心中一动——这不就是《神雕侠侣》的桥段吗?难道自己还有机会跟凤君卿在一起?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打死他也不敢当着凤君卿的面表露出来,只能忍着心虚说:“师父放心,徒儿醒得,只是不知这筑基需要多久,徒儿何时才能略有成就?”

凤君卿微微一笑,一脸和蔼之色:“本门功法重在修心,名唤乾灵心法,一般人大成至少需要一甲子,但你颖悟过人,年届知命应该便能融会贯通了。”

龙炎冰听完简直大跌眼镜,失声惊呼出来:“啊?!五十岁?师父你开玩笑吧?”

眼见凤君卿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龙炎冰直是欲哭无泪,心中直骂那个叫做“昆仑怨”的作者,这么混蛋的设定——活该扑街到死啊!

外分卷章 结卷感言

哈哈还是别欺骗读者了,作者喜欢纯正的武侠故事,对穿越元素并不感冒,因为穿越者公然开挂对其他角色太不公平。

之所以写本卷纯属练手,满足一下猎奇心理,也证明这种桥段写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本书的故事跟穿越没半毛钱关系,如果读者非要某种代入感的话,把本卷内容当真也行,否则大可忽略本卷。

写本卷的另一个目的是推荐作品《罪锋镇魔行》,该书的故事与本书一脉相承,也即本书前传,同步连载,敬请关注~

第0001章 腊日雪暖

隆冬时节,瑞雪纷纷,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仿佛身临人间仙境一般。

此情此景之下,若是能与亲眷聚首闲话家常,或与二三知交围炉畅饮,才更称得上锦上添花。白乐天有诗言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此之谓也。

但凡事总有例外,若此时偏偏尚在羁旅之中,这雪天便当真有些恼人了。

冬季昼短夜长,眼见红日西沉、暮气四合,小镇上的各家店铺也开始张罗着打烊上板。

此时却听长街那头传来一阵清脆的鸾铃声响,还伴随着节奏分明的哒哒马蹄声。须臾但见一匹神骏非常的黑鬃马昂首漫步而来,全身上下毛色纯正,竟不见半点杂色。

马上骑士身材高挑,着一身黑色劲装,背负黑色剑囊,足蹬黑色剑靴,头戴竹编斗笠,斗笠边上还围了一圈黑纱。

这一人一马装束如此森严,着实不似寻常旅客,一路引得道旁行人纷纷侧目。

可黑衣骑士似乎也不以为意,闲庭信步之际来至一座客栈门前,拉住缰绳细细打量起来。

这一座名曰“且醉客栈”,外间门面既显寒酸,内里陈设也颇简陋。

小伙计正在关窗上板,打眼忽见黑衣骑士驻足,精神一振之下便即快步迎了出来,满面堆笑的道:

“这位爷台想要打尖还是住店?小店可是这安口镇上的头一间字号,不仅服务周到,而且价格实惠,保管您能宾至如归。”听这熟练的声口,小伙计倒是个拉客能手。

黑衣骑士微一颔首,不温不火的道:“要一间清净客房,然后拿上好草料喂我的马,开销一并记在账上。”

声音恬淡中不失清脆,自有一份英华内敛之气,听起来约摸在双十年华,敢情这还是位坤客。

小伙计暗叫惭愧,一面上前接过缰绳一面紧着招呼,黑衣骑士也不多言,径自甩蹬下马走进客栈。

小伙计虽然眼力差劲,可手脚还算麻利,不一刻便开好客房,黑鬃马也拴进马厩,喂上了新鲜的草料。

随后他又引着黑衣少女来至大堂坐下,递上菜谱殷勤的道:“姑娘想吃点什么,小店南北大菜应有尽有,冷热荤素无所不包,尤其是招牌名菜清炖羊羔肉,那可是这安口镇一绝呀。”

黑衣少女摇摇头道:“不必,我不点菜。”

小伙计闻言一愣,随即赔着笑道:“是是是,怪小人多嘴了,嗯……今儿个是腊八节,不然姑娘尝尝小店秘制的腊八粥?”

黑衣少女依旧摇头道:“也不必,我只要一碗素面,不加油腥葱蒜。”

小伙计心中暗生纳罕,不过做生意总是得主随客便,当下也只得答应一声,径往后厨料理去了。

少时素面端上桌来,但见卤水清汤色泽鲜亮,内里山蘑、豆干、粉丝、青菜等诸般食材点缀得宜,再配上那根根筋道的鲜切面条,端的是物华丰盛、香气浓郁,令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黑衣少女显然一怔,顿了顿方迟疑着道:“这是……素面?”

小伙计连忙点头道:“姑娘放心,都是小人亲手整治,绝对没加油腥葱蒜。”

黑衣少女轻咦一声道:“亲手整治?你不是跑堂的么,难道后厨也归你管?”

小伙计讪笑道:“姑娘见谅,小店本小利薄,请不起专职厨师,所以便由小人掌勺了。”

黑衣少女暗自莞尔,点头和声道:“那你倒是能者多劳了。”

小伙计依旧笑道:“不敢不敢,小人也只是勉为其难,只求姑娘别嫌弃难以下咽,小人便心满意足了。”

黑衣少女螓首微垂,自言自语道:“也罢,先前吃过的素面都非如此这般,想来倒是我孤陋寡闻了。”说罢便轻轻撩起面前的半幅黑纱,低头仔细品尝起那碗素面来。

小伙计知趣的退到旁边桌前坐下,一双眼睛却不时的向黑衣少女瞄去。只见得她黑纱之下肤色白皙,唇似红菱而齿如编贝,用餐之际举止斯文,显是平日里教养严谨,并非寻常江湖草莽狼吞虎咽之态。

小伙计毕竟血气方刚,觑得片刻也不禁心神微荡,只可惜黑衣少女大半容颜仍然掩在黑纱之下,一时之间难窥全貌,倒让他有些心痒难搔。

黑衣少女虽然在用餐,却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已将小伙计的情态瞧得清楚,心头微愠之下随手拈起一支竹筷,径向小伙计肩头弹去。

这一下她意在警告,并无伤人之意,所以竹筷去势虽疾,力道却不甚大。

小伙计见状眼神一凛,倏地伸臂凌空一抓,竟将那竹筷抓在手里。黑衣少女暗吃一惊,全未料到对方也是个练家子。

此时却见小伙计面现尴尬,拱手告罪道:“姑娘千万勿怪,方才是小人失礼了,小人保证非礼勿视,决不再贼眉鼠眼的乱瞧姑娘。”

黑衣少女见他主动示弱又兼自嘲,心中恚怒一时全消,但转念间却又生狐疑,便不动声色的道:“小二哥身手不弱,不知是哪一派高足?”

小伙计更见局促,难掩窘迫的道:“惭愧惭愧,小人沦落至此,实在无颜谈及师门,所以还请姑娘见谅。”

黑衣少女听他语带搪塞,心中狐疑一时更甚,秀眸凝视间缓缓的道:“既是如此,我便——”

小伙计只道她已不再追究,松气之余正待致谢,不料紧接着却听黑衣少女轻喝道:“——得罪了!”

话音方落,但见她纤手疾扬,一大把竹筷带着呼呼劲风陡然射到,径将小伙计胸腹头面都笼罩其中。

这一次她存心试探小伙计的斤两,竹筷不仅数目众多,内中更蕴含巧劲。

小伙计猝不及防,百忙之下双手齐出,想要如法炮制将竹筷抓落。但辅一交接他便察觉不对,竹筷之中竟透出极强的震荡之力,宛似出水活鱼一般难以拿捏。

差幸小伙计的能为亦非寻常,当下一面闪身飘退,一面双手圈出数道圆融气劲,分明是借力打力的上乘法门。

竹筷受到小伙计气劲牵引,内中震荡之力愈发占了上风,本来笔直之势尽皆化作旁逸斜出,纷纷自他身旁掠过,却并无哪一支能伤他分毫。

第0002章 初现云踪

小伙计虽然全身而退,可也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定了定神方苦笑道:“姑娘武功高强,小人甘拜下风,方才冒渎姑娘的确是小人之过,姑娘要打要骂小人都绝无怨言,但千万别弄坏店里的家什啊。”

黑衣少女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轻哼一声道:“小二哥这一手‘空岚旋’的招式俊得很啊,敢问尊师高名上姓?”

小伙计挠了挠头,讪讪的道:“哪里哪里,姑娘这一手‘雷霆震’才是真的高明,咳……莫非姑娘正是昆仑派门下弟子?”

黑衣少女微颔首道:“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不快些过来参见师姐?”

小伙计略一踟蹰,却是嗫嚅着道:“这个……姑娘见谅,小人并非昆仑派门下,就算是……那个……也是不方便叫姑娘师姐的。”

黑衣少女先前见小伙计抓住竹筷,便已觑出他身怀本派武功,之后再次试探更加确认无疑。

此时却听他矢口否认,言语又不清不楚,黑衣少女心下愕然,便试探着道:“小二哥的意思是尊师已经开宗立派,并非在昆仑山本派修行?听你口音应该是荆楚人氏,莫非便是汉阳张师伯的弟子?”

小伙计脸上一红,期艾着道:“张大侠……小人先前的确见过,总之小人与贵派虽有渊源,但眼下还不敢自称贵派弟子。”

黑衣少女察言观色,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转念间又想到本派一位脾气古怪的老前辈正是在楚地隐居,总不会这小伙计是那位“洞庭渔隐”詹古书太师伯的门人?

心中虽有猜测,这话却不便出口,否则平空矮了这小伙计一辈,叫他一声“师叔”可未免太过吃亏。

黑衣少女一念及此,自己也忍不住暗暗好笑,于是缓和了语气道:“罢了,你既有难言之隐,我便也不再多问。不过你既与本派有渊源,我总不能坐视你沦落至此,若只是一时之间周转不开,我可以代表本派先周济你些银两应急。”

小伙计听罢直是受宠若惊,怔了怔方迟疑着道:“这个……如此厚待小人怎么担当得起,姑娘不会是在故意消遣小人吧?”

黑衣少女不禁莞尔道:“莫要胡言,没来由的消遣你作甚?我既为本派当代弟子的大师姐,那关照同门便是分内之事啊。”

小伙计愈发诧异的道:“大师姐?——那姑娘便是‘四小美女’之一的‘美人鱼’余冰如喽?”

黑衣少女赧然道:“什么‘四小美女’,都是好事之徒的无聊杜撰,这个且不提,但我的确是余冰如。”

小伙计神色一整,抱拳为礼道:“小人……咳……在下慕云,向风慕义之慕,义薄云天之云,见过余姑娘。”

余冰如正待还礼,打眼却见小伙计正直勾勾的盯着她面前那幅黑纱,直似要看透过来一般。

这下可由不得她暗生羞恼,语气也立转严峻的道:“原来是慕朋友,看来你所患眼疾不轻啊。”

慕云骤然得知眼前便是武林中有名的‘四小美女’之一,少年心性毕竟难以抑制,这才忍不住再次失态。

此刻听到余冰如出言诘责,他立刻便醒过神来,慌忙赔礼道:“是在下之过,余姑娘宽宏大量,莫与在下一般见识,在下保证决不再犯。”

余冰如鼻中一哼,依旧峻声道:“本派一向戒律严明,首犯尚可宽宥,再犯决不轻饶。我今日便不揣冒昧,非得向慕朋友再讨教几招了。”

慕云不意她说翻脸便翻脸,正待开口辩解之际,余冰如却已起身离席,呼的一掌打向他面门。

慕云暗暗叫苦,无奈理亏之下还手不得,只能一边躲闪一边告饶道:“余姑娘手下留情,在下认输便是。”

余冰如却是充耳不闻,但见她招式大开大阖,一双纤掌灌注沛然真力,进退之间罡风激荡,登时将慕云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慕云见势不妙,只得展开轻功,绕着桌椅腾挪游走。

余冰如身法略逊一筹,攻势虽盛却偏偏追之不及,一时之间倒也奈何他不得。

慕云一面闪让趋避,一面还不忘称赞道:“余姑娘这路‘炫阳烈’劲威力无俦,在下当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正所谓‘杀降不祥’,在下既然已经认输投降,便请余姑娘高抬贵手,收了神通吧。”

他这厢倒是诚心诚意化干戈为玉帛,不想余冰如生性端严,此刻听来却只觉他是油腔滑调,分明在故意调谑自己。

她心中的恼怒有增无减,掌势也为之一变,径将平生最得意的“冰渊凝”劲施展开来。

这路“冰渊凝”劲招式沉凝若渊,掌中余劲绵绵不绝,正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法门。

慕云对这路招法也颇有心得,眼见余冰如章法严谨,暗暗喝彩之余也不敢怠慢,径使出“雷霆震”劲与之对抗。

这冰渊凝、炫阳烈、空岚旋、雷霆震四种法门合称为昆仑四绝,互相之间亦有生克,便是凝克烈、烈克旋、旋克震、震克凝。两人招来式往斗了片刻,四绝法门也都各有施展,却仍是不分胜负的局面。

余冰如年纪虽轻,却已在江湖中崭露头角,一向被许为本派当代弟子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先前她满拟十数招之内便能将慕云制服,孰料这位同门虽然放肆无礼,修为却着实不弱,一时竟是拿他不下。

余冰如暗暗称奇,出招更增三分威势,慕云苦于还手不得,不一刻已被逼得左支右绌,渐渐困在墙角一隅,难再施展身法趋避。

余冰如看慕云虽然情势窘迫,却依旧只守不攻,心中气恼早已消了大半。两人于对方招式都了然于胸,激斗也愈发演变为拆招对练一般。

少顷余冰如觑准慕云双手格挡之际空门乍现,砰的一掌正击在他胸口,登时只听慕云“啊哟”一声,踉跄退了几步之后一屁股坐倒在地。

余冰如这一掌早已留力,原本不过是点到为止,此刻眼见慕云败得这般狼狈,她略一错愕便已心下雪亮——

敢情这滑头小子是在耍诈,那方才他露出破绽,岂不也可能是有意为之?哼!当真岂有此理!

第0003章 三掌之约

慕云似乎也觉出自己演技拙劣,难掩尴尬的站起身来,灵机一动捂住心口,有气无力的道:“咳……在下素有心疾,余姑娘掌力雄浑,又正中要害,在下已无再战之能,只是不知姑娘的气消了没有?”

余冰如看他那副“西子捧心”的德性,差点被气乐了,顿了顿方冷哼道:“你究竟是何人门下,还不从实招来?”

慕云面现难色,吱唔着道:“余姑娘见谅,此事的确不足为外人道,在下……唉……”

余冰如仍是不得要领,心念电转间沉声道:“你身怀本派上乘武功,却不肯承认是本派弟子,此事我决不能轻易放过。除非你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只能将你带回本派,交给各位师长发落了。”

慕云大见为难之色,正自百般踟蹰之际,却忽听身后一人冷笑道:“哦?光天化日之下,便要强行掳人?就算你们昆仑派号称领袖西武林,这也未免太过霸道了吧?”

余冰如循声望去,敢情发话的是这客栈的掌柜。但见他三十多岁年纪,着一身褐色大褂,身形矮胖而面皮枯黄,十足一名市井小人的模样。细看时左脸上还品字形排布着三枚黑痣,着实显得有些扎眼。

这位掌柜的先前一直在伏案打盹,身上还传来浓重的酒气,余冰如避之唯恐不及,也并未多加留意。

但这时两人一照面,她却不由得心中一动,便即敛衽为礼道:“掌柜的请了,敢问阁下是否姓彭?”

掌柜的先是一怔,随即面现得色的道:“嗯……小丫头倒还有些见识,不错——我便是彭观群。”

余冰如微颔首道:“久闻崆峒醉剑大名,但今日之事纯属本派内务,彭前辈似乎并无插手的理由吧?”

彭观群两眼一眯,不以为然的道:“小丫头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小子从未承认是你昆仑派的弟子,可我老彭却是真金白银雇他来客栈做工的,这么说到底是谁家的内务,又是谁没有插手的理由?”

余冰如微微一顿,不卑不亢的道:“彭前辈此言差矣,这位自称‘慕云’的朋友身怀本派武功,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他是否承认又有何区别?”

彭观群尚未答话,慕云已忍不住辩解道:“余姑娘明鉴,我的确不能算昆仑派的弟子,眼下这里面的缘由不好跟你说明,但我绝对没有扯谎。”

余冰如盯了他一眼,径向彭观群道:“敢问彭前辈,这位自称‘慕云’的朋友是何时来你客栈做工的?”

彭观群迟疑着道:“大概上月末这月初,小丫头问这作甚?”

余冰如略一沉吟,接着又道:“本派收徒规矩极严,新入门弟子必须通过年终考校方可正式拜师,这一点彭前辈想必清楚。”

彭观群微皱眉道:“不错,略有耳闻。”

余冰如点点头道:“今年十月,本派名宿汉阳大侠张栋之、张师伯上山盘桓,临走前曾推荐五名少年拜入本派,可惜当时晚辈正在关外办事,未能当面拜会张师伯。”

彭观群眉头皱紧,没好气的道:“小丫头扯这些闲篇作甚,我老彭又没打算聘你当侄儿媳妇,所以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儿,我可一点都不关心。”

余冰如也不着恼,仍是淡然道:“上月末晚辈回归本派,却听闻张师伯荐来的五名少年之中,有一名竟耐不住山上清苦,擅自溜下山去了。这名少年尚未正式拜入瑞阳师叔门下,名字便唤做祁学古。”

她说罢径将目光投向慕云,虽然面前有黑纱遮挡,但慕云却仍能觉出内中那剪水双瞳放出的两道寒光,莫名心惊之下连忙道:“余姑娘千万不要胡猜,我可不是什么‘祁学古’,我真是姓慕名云啊。”

余冰如没有理他,自顾自的道:“先前晚辈提到张师伯时,这位自称‘慕云’的朋友便神色有异,而如今听彭前辈说来,他现身在此的时间也刚好与祁学古下山的日子吻合,这岂非都太过凑巧了么?”

彭观群实际也起了怀疑,面子上却还不肯服软,当下冷笑一声道:“世间凑巧的事情多了去了,何况这小子若真是那什么‘祁学古’,那他在你们山上也才学了个把月功夫,又怎么可能有这等修为?”

余冰如缓缓摇头道:“各人资质不同,进境自然有所差别,何况既然是张师伯推荐,自身根基想必非同寻常,能与晚辈战成平手又有何稀奇?”

彭观群一时语塞,顿了顿方沉哼道:“猜测终归做不得准,既然这小子不认,你便没理由抓人。”

余冰如不以为然的道:“既有嫌疑便当查实,彭前辈身为崆峒派名宿,强行介入本派内务未免僭越。”

彭观群不由得恼羞成怒,吊眉厉斥道:“好你个小丫头,这般不敬尊长,真要逼我老彭以大欺小吗?”

余冰如毫不退缩,语带铿锵的道:“世间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前辈若非要动手,晚辈只好奉陪。”

彭观群愈发恼怒,吹胡子瞪眼的道:“好啊……如今的小辈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老彭也不用最拿手的剑法压你,只要小丫头能隔着柜台硬接我三掌不退,我便由你带走这小子!”

余冰如略一沉吟,点点头道:“如此也无不可,只盼彭前辈言而有信。”

彭观群狠呸一声道:“废话!我老彭是何等身份,岂会跟你这小丫头耍赖?有胆便滚过来接我三掌,没胆可趁早滚你的蛋吧!”

慕云眼见两人要为自己动手,头痛之余赶忙劝解道:“余姑娘稍安勿躁,老板你也消消气,我先前是去过汉阳不假,可真的不是‘祁学古’啊,余姑娘千万明察,切莫张冠李戴呀。”

余冰如懒得理他,昂首阔步来至柜台前,双足暗运千斤坠之力,口中却只是淡淡的道:“请前辈赐招。”

彭观群更不打话,呼地一掌当胸推出,直向余冰如肩头攻来。

这一掌虽然来势猛恶,招数却平平无奇,余冰如若要化解本来不难。但双方既已约定硬接掌力,便不容她以巧克拙,当下也只能凝聚一身功力,同样是单掌迎击上去。

第0004章 冒名顶替

以硬碰硬之下,登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余冰如肩头微晃,显然掌力略逊一筹,但她脚下却未移动分毫。

彭观群怒气更盛,倏地收掌再度击出,这下他已用上七成真力,打定主意要将余冰如当场击倒。

余冰如平日修炼极其刻苦,自忖内功已有小成,但方才两人这一交接,她才醒悟自己太过轻敌。对方终究是前辈名宿,内力修为当真非同小可,如此硬接掌力实在吃亏得太多。

虽然不免懊悔,但此刻骑虎难下,余冰如也只得强压气血翻腾,咬紧牙关举掌封出。

电光石火间两掌再度相交,只见余冰如整个上身都晃了一晃,但她的双足好似钉在地上一样,依旧半点都未曾移动。

彭观群惊怒交集,心道今日若三掌不能打倒这名后辈,自己以后也不必在江湖上混了。正所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收掌同时早已聚起十成功力,第三掌紧跟着轰然击出。

这一次他已是全力施为,掌未至而罡风先至,余冰如只觉巨力临身,霎那间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她素日秉性倔强,此时又岂容功亏一篑,当下便把心一横,奋起余力出掌迎上。

两人这番皆是孤注一掷,正在胜负将分之际,却陡听慕云惊呼道:“老板手下留情啊!”

呼声中只见他身形一晃趋近过来,一手封架彭观群的掌势,一手趁机揽住余冰如的纤腰,顺势向一旁滑步退开。

他这招使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彭观群和余冰如两人的掌力登时一错,各自都未打在对方身上。

可饶是如此,彭观群仍旧大吃一惊,回神之际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混账小子!要你来搅什么局?!”

慕云神情尴尬,还未及开口回答,余冰如却已自他臂弯中挣脱出来,吸了口气涩声道:“……方才这掌做不得数,晚辈再接彭前辈一掌便是。”

彭观群两眼一瞪,面现冷笑的道:“小丫头说得轻松,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老彭已经失了锐气,再补一掌又抵什么事?”

余冰如为之一滞,无奈讷讷的道:“那么依前辈之意又当如何?”

彭观群冷哼一声道:“简单——你再接我老彭三掌,要还接得下,我便容你带走这小子。”

余冰如又是一滞,正在为难之际,却听慕云咳声道:“那个……老板,我好像没把自己卖给你吧?”

彭观群闻言一怔,冷眼盯着他道:“不错,那又怎样?”

慕云略一踟蹰,终是下定决心道:“老板为我出头,我自然十分感激,不过……我的确是昆仑派的弟子,就是那个祁学古,所以余师姐的话我不能不听啊。”

这下可轮到彭观群大大一滞,而余冰如总算松了口气,趁势敛衽为礼道:“祁师弟的话彭前辈也听到了,本派内务不劳前辈费心,便请前辈放他离去可好?”

彭观群一张脸憋得色如猪肝,气急败坏的道:“好……好!就当我老彭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滚滚滚,你们都给我滚!”

余冰如看他如此失态,心中颇不以为然,面上却仍不动声色的道:“彭前辈既然不欢迎,那我们也不好再叨扰。祁师弟,你这便随我走吧。”

慕云躬身施礼道:“请余师姐稍待,容我简单收拾一番。”

余冰如微颔首道:“那我在外面等你,待会儿可记得将马牵出来。”

慕云答应一声,径自往后进去了,余冰如又向彭观群施了一礼,这才昂首迈步走出客栈。

彭观群满心恼怒,正自暗暗咒骂之际,却见慕云背着一只包袱凑近过来,满面讪讪的道:“老板见谅,我其实也是迫不得已,咳……正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老板你能不能把我这几天的工钱结一下?”

彭观群闻言直是哭笑不得,当下没好气的道:“混账小子,还惦记着要工钱,你他妈的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慕云挠头苦笑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老板,月钱五两,九天一两五,这样算没错吧?”

彭观群冷着脸道:“生意太过惨淡,我老彭也没银子给你,想要工钱就把厩里那头驴牵走吧。”

慕云听得一怔,面现难色的道:“这……那头驴老病不堪,而且还骨瘦如柴,老板你这有些过分了啊。”

彭观群两眼斜睨,不以为然的道:“就算吃不着几斤驴肉,驴皮剥下来也能换两吊钱,你小子少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要就要不要滚,别打扰我老彭喝酒。”他说罢再不理会慕云,随手拍开一坛酒的泥封自斟自饮起来。

慕云看看无法,只好自认倒霉,须臾只见他两手各牵着一驴一马来至大堂,径向彭观群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老板后会有期。”

彭观群醉眼朦胧的看了看他,口中含糊的道:“小子给我说实话,你到底……嗝……到底是不是那‘祁学古’?”

慕云眨了眨眼,干笑着道:“这个老板就不用操心了,反正是我们昆仑派的内务,不是么?”

彭观群呸了一声,满脸不屑的道:“小子一向色大胆小,我老彭谅你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快滚你的蛋吧。”

慕云尴尬一笑,牵着一驴一马走出客栈。余冰如等候良久,见他这副形状也不禁莞尔,上下打量间谑声道:“师弟的座骑便是这头驴么,的确是不同凡响。”

慕云闻言也自好笑,无奈叹口气道:“人穷志短,驴瘦毛长,自然是没法跟余姑娘这匹宝马良驹相提并论了。”

余冰如上前接过马缰,同时轻嗔道:“怎么还叫‘姑娘’?难道忘了方才唤我师姐么?”

慕云微一迟疑,低头讷讷的道:“余姑娘明鉴,方才我是怕你伤在老板手下,所以才假冒祁学古请你们罢斗。但我真的是名叫慕云,也并非昆仑派的弟子。”

余冰如听他说完,却是冷冷一哂道:“师弟收了这一套吧,刚脱离虎口便打算不认账,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儿随你蒙骗不成?下山之前瑞阳师叔便提过,说你这小子惫懒滑头,看来果真是名不虚传呢。”

第0005章 观音庙中

眼见余冰如固执己见,慕云也直是暗自扶额,正打算继续辩解,余冰如却已摆摆手道:“好了祁师弟,再狡辩也是多此一举,这镇上还有没有别家客栈,咱们这便赶去投宿。”

慕云看看无法,只好照实回答道:“客栈是只有老板这一家,毕竟安口镇也就这么点地方,不过镇子西边有一座观音庙,如果不嫌简陋还能勉强对付一宿。”

余冰如略一沉吟,终是点头道:“出门在外也讲究不了许多,那便请祁师弟前头带路吧。”

慕云看她一时也听不进自己的解释,只好闷声应道:“是,谨遵‘师姐’法旨……”

河西道地接中原西陲,自古以来便民风彪悍,颇多勇武忠直之士。

及至本朝开国之时,太祖弘武帝三度遣将西征,方自前朝元虏手中夺回河西膏腴之地,合陕、甘、宁三境为一,并立治所于古都长安。

安口镇位处陇东,北方毗邻便是河西重镇平凉城。这平凉城东可俯瞰关中、兵临长安,西可虎踞天水、进逼金城,正可谓扼守西北之锁钥、屏障三秦之铁胄、控驭五原之命脉。

平凉城西出二十余里,便是号称“西来第一山,山色天下秀”的崆峒山,此山峰林耸峙、危崖突兀、幽壑纵横、涵洞遍布、怪石嶙峋、蓊岭郁葱,可以说既富北方山势之雄伟,又兼具南方景色之秀丽。

据说玄门十二金仙之首的广成子,早先便是修道于昆仑山,但昆仑山仙气有余而灵气不足,故而转向崆峒修行。期间还曾向黄帝姬轩辕传授道术,令其开悟大道而成华夏圣祖。

观音庙中火光摇曳,听罢慕云这一番侃侃而谈,余冰如却忍不住轻哼一声道:“那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广成仙师成道之处分明是中原汝州崆峒,却哪里是他们这平凉崆峒?”

慕云讪讪的道:“是吗?不过我也是听老板这么说的,当时他可是言之凿凿、不容置疑啊。”

余冰如轻哂道:“果然如此,这才叫做‘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说什么昆仑山‘仙气有余而灵气不足’,呵……真是笑话,我昆仑开宗立派近千年,受天光接引而白日飞升者屡有记载,他平凉崆峒派可曾真正有过一件么?”

慕云恍然一悟,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听说八十年前本派有一位九玉真人,便是承接天光飞升成仙。不过话说到这儿,师姐为何不曾出家修道,仍然是俗家弟子的打扮?”

余冰如轻叹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既非修仙的材质,那也强求不来。”

慕云眼前一亮,拊掌笑道:“师姐此言正合我意,强求总归是不成的,何况师姐这般青春貌美,出家修行也真有些可惜。”

他这厢倒是一片诚挚,并无任何调谑之意,但余冰如已经是杯弓蛇影,听罢立时嗔斥道:“师弟!你我虽然份属同门,但礼法亦不可废,这等轻薄言语若再给我听到,可休怪我要拿门规来制裁你了。”

慕云大是没味,只得讪讪的道:“师姐教训的是,是我又失礼了,咳……师姐这般端庄凝重、清心寡欲,连容颜都不愿给我等凡夫俗子瞧到,看来日后必定修行有成,效法先贤白日飞升也大有可期。”

余冰如睨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时光已经不早,师弟自请安寝,我还须运功数周天,若无紧急之事切莫扰我。”

慕云心中一动,当下便点头相应,接着又起身去添了些硬柴,这才靠着火堆和衣而卧。

他心中计议已定,只等余冰如功行深彻、物我两忘之际,便趁机不告而别。于是一面调匀气息假作酣睡,一面留心探查余冰如的呼吸,静待最后的脱身之时。

余冰如初时只是静坐,不一刻看到慕云已然“入眠”,这才开始缓缓搬运周天。

慕云潜心默察余冰如的动静,却只觉她的气息渐趋紊乱,绝非寻常运功之状。

慕云稍一愣怔,便已明白其理,想必是余冰如先前与彭观群对了两掌,当时已经身受内伤。

而她又多半是不想在自己这冒牌师弟面前示弱,所以才一直隐忍至今,本来并不甚重的伤势反而难以处置了。

他这番揣测倒真是八九不离十,不一刻余冰如内息运行阻滞,又屡屡冲之不破,鼻息也愈发加重起来,紧接着只见她上身微微一晃,竟是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慕云本来还在迟疑,见状却是不敢怠慢,霍地起身疾趋至余冰如身后,盘膝坐定之际单掌抵住她的背心,缓缓将自身真气渡入。

余冰如这一口瘀血逼出,内伤实际已有所缓解。只不过她疗伤之时真气大为损耗,余力已不足以平复散乱的内息。倘若任由内息在经脉之中横冲直撞,即便最后功体无碍,也免不了要气血两亏、大病一场。

所幸慕云及时出手相助,两人的内力本来便同根同源,运功之际尤显事半功倍。

余冰如只觉奔涌的内息渐归平静,全身更暖洋洋的甚是舒泰,放松之下神志也逐渐模糊,终于娇躯绵软的仰身缓缓睡倒。

慕云微一踟蹰,余冰如的后脑已经靠上了他的肩头——虽然也曾在书本上读到过“软玉温香抱满怀”云云,但这般真实体验却仍是破天荒头一遭,慕云脸上不由得阵阵发热,一颗心也禁不住怦怦乱跳。

抵在胸前的斗笠下传来幽幽发香,此刻若要掀开面纱观看这位“美人鱼”的容貌,自然也是易如反掌。

慕云虽然颇为意动,却又觉如此作为难免趁人之危的嫌疑,几番犹豫之下毕竟还是不曾付诸行动。

但这时要让他放开余冰如的娇躯,可也当真是有些舍不得,就算这位“师姐”明日醒转之时大发雷霆,想来也算得上有赚无赔。

咳……古有柳下惠坐怀不乱,今日慕某人也当见贤思齐,岂能临阵退缩?

似这般一时心猿意马,一时又暗自警醒,心中也不知兜兜转转了多少个来回,着实比平日修练内功还要多费精神。

观音庙外飞雪漫漫,庙内却是暖意融融,两条人影依偎静坐,一时竟浑不知今夕何夕。

第0006章 双骑并辔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睁眼之际只觉神清气爽,连日来的旅途劳累竟已消弭于无形,全身都充满了活力。

余冰如不禁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吟,方待伸个懒腰翻身坐起,却忽然发觉自己正靠在旁人身上。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也无暇去想背后是谁,娇躯早已顺势弹起,轻飘飘落在三尺之外,这才转身凝目望去。

慕云此时也正悠悠醒转,四目相对片刻,余冰如终于回想起昨晚之事,羞赧之下垂首涩声道:“师弟,昨晚……多谢你助我疗伤了。”

慕云看她并未发怒,心中也是一块大石落地,顿了顿方期艾着道:“没……师姐功力深湛,就算没我帮忙也能顺利疗复伤势,反倒是我……又冒渎了师姐啊。”

余冰如一阵心慌,勉强正声道:“师弟太谦虚了,伤势如何我心里有数,这份恩义自然不会忘怀。”

慕云心头一热,整整颜色道:“既然份属同门,师姐这话便见外了,咱们两人之间还要分彼此吗?”

他这话说得未免含糊,若是昨日余冰如免不了又要训斥一番,但此刻气氛暧昧,她却真有些端不起派头,怔了怔方咳声道:“左右无事,师弟不妨便随我前往平凉城,一同为治剑馆主邢老贺寿如何?”

慕云昨晚虽然也曾定计不告而别,这时却深觉不想跟余冰如分开,闻言喜形于色的道:“既然是师姐的吩咐,我当然无有不从。只是不知那位邢老的寿辰是哪一日,咱们是否还有余暇去办一份寿礼?”

余冰如抿嘴一笑道:“寿礼我已经带在身上,不必费心另行采买。邢老的寿辰是腊月初十,今日咱们赶往骆家集歇马,明日正好进城祝寿。”

慕云颔首称是,转念却又自嘲的道:“师姐自然是歇马,我却只有歇‘驴’了,唉……黑心老板害死人,我这些天忙前忙后几乎都白干了。”

余冰如已经听他说过那头驴的来历,闻言忍俊不禁的道:“师弟且知足吧,有驴骑总好过徒步赶路,天色已经不早了,咱们还是尽快启程得好。”

当下两人便结伴而行,各乘座骑出了安口镇沿官道行去。余冰如的黑鬃马本是良驹,这时却要跟慕云那头老迈瘦驴并驾齐驱。

如此不过行得十几里路,日头便已见偏西,而天上的雪也好似越下越大了。

余冰如眼看那头老迈瘦驴越走越慢,兼且上气不接下气,真是随时都可能当场倒毙。如此情形便是挥鞭急催也只能适得其反,由不得她心生焦躁,几次张口却终是欲言又止。

慕云觉察到她的焦虑,不禁惭愧的道:“师姐见谅,是我太没出息,连匹正经座骑都买不起。不然师姐先行一步,我连夜赶路前往骆家集会合。”

余冰如摇了摇头,温和的道:“师弟无须多心,我并没有怪责之意,只是这头驴的确不堪重用。不如……你弃了这头驴,与我同乘一骑,约摸傍晚时分便能赶到骆家集了。”

慕云闻言一呆,抬头讷讷的道:“师姐是说同乘一骑?这好像……不太方便吧?”嘴上说着不方便,但充满希冀的眼神却早已出卖了他。

余冰如暗自扶额,当下便一正色道:“虽然说是事急从权,但师弟你必须规规矩矩,倘若敢有半分越轨之举,可休怪我将你甩下马来。”

慕云打了个哆嗦,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师姐千万放心,我一定规规矩矩,连一根手指都不多动。”

余冰如这才拉住马缰,郑重其事的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权且信你一次,你可莫教我失望。”

慕云暗暗心喜,便将那头老迈瘦驴放生,接着又告了声罪,便待腾身跃上那黑鬃马。

孰料这当口却听余冰如轻咦一声,马鞭指向来路道:“师弟且慢,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来了?”

慕云循声望去,果然见到漫天大雪之中影影绰绰,似乎的确是驰来两骑,暗自哑然间又听余冰如和声道:“邢老在江湖上颇有声望,但愿这两人也是前往祝寿的武林同道,那我便可商情他们载师弟一程。”

慕云口中诺诺,心下却直盼那两骑只是不相干的路人,免得搅黄了这番“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机会。

只可惜正是天不从人愿,须臾两骑飞驰而至,数丈之外便听当先一人呼叫道:“前面可是昆仑派的余姑娘?”

慕云禁不住暗翻白眼,随即只听余冰如扬声道:“正是小女子,两位可是华山派的同道?”

一问一答之间,那两骑已经来至近前,马上骑士各自勒住缰绳抱拳施礼。

两人身着一色的纯白大氅,同样头戴遮耳风帽,所骑的也都是西凉骏马。

其中当先那人年近四十,身形却已略显佝偻,脸上也满布风霜之色,显然已经历尽沧桑。

后面那人则二十岁不到,生得猿臂蜂腰、颀伟非常,虽然容貌有些过分清秀,但看起来仍然不乏英武挺拔之姿。

两下这一照面,余冰如也认出眼前竟是故交,不禁欣喜的道:“果然是杨前辈和陶世兄,咳……这位是敝师弟祁学古,艺业乃瑞阳师叔亲授。祁师弟,这是杨彦平前辈和陶继武世兄,还不快来见礼?”

慕云虽然不情不愿,却也没法公然违逆,只好磨磨蹭蹭的上前见了个礼。

杨彦平和陶继武同样抱拳还礼,接着只听杨彦平道:“余姑娘莫非也是要往平凉为邢老祝寿,如此咱们两家倒正好搭个伙了。”

余冰如正中下怀,便即点头道:“晚辈自然求之不得,只是祁师弟的座骑日前患病未愈,我们两人同行至此已颇觉不便,所以可否请陶世兄仗义襄助,载祁师弟共骑一程?”

杨彦平听罢只是微微一笑,陶继武却禁不住脸上一红,低眉期艾着道:“余姑娘客气了,行走江湖本应互相扶持,祁兄若不嫌弃在下的座骑顽劣,便请与在下共乘一路吧。”

慕云冷眼旁观,虽然也暗赞这位陶世兄形貌俊美,可自己又没那什么断袖之癖,与他共乘自然远不及跟随“师姐”,唉……此情此景如之奈何啊。

第0007章 谑语生隙

虽然十分不舍,但也自知无可挽回,慕云只得强作欢颜的道:“那便多谢陶兄了,陶兄这匹坐骑神俊非常,说是‘顽劣’未免也太过自谦了吧?”

陶继武闻言正自局促,杨彦平已咳声道:“见笑见笑,这两匹马日前才自边境马市购得,据说是北方胡族饲养的战马,或许的确有过人之处吧。”

北方胡族擅于骑射,又兼当地水草丰美,所饲马匹实为天下之冠。慕云本来还纳闷华山位于平凉以东,这两人为何却自西边而来,如今既然知晓原委,这点疑惑便也打消了。

当下计议已定,便由慕云和陶继武共乘一骑,四人座下皆是罕世良驹,这一番打马疾行,不过才到申牌时分,便已抵达平凉城左近的骆家集地界。

余冰如早有打算,勒缰缓行之际欠身为礼道:“多谢杨前辈和陶世兄仗义相助,今日我们两人欲在这集上歇宿,不知杨前辈和陶世兄行止如何?”

陶继武方待答话,杨彦平却已抢先道:“相逢即是有缘,我们叔侄二人也并无明确行止,贵我两派一向交好,便请余姑娘容我们再叨扰一程吧。”

余冰如连道不敢,杨彦平则微笑着道:“这骆家集杨某曾来过多次,由此地往东南再行数里便是马市,余姑娘和祁贤侄不妨前往闲逛一番,少时再来集上的聚福客栈会合。”

余冰如暗道这位前辈当真是善解人意,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如此也好,便劳烦前辈为我们预订两间客房,稍候等晚辈和祁师弟回来再行会钞。”

杨彦平含笑相应,陶继武却面现诧异之色,向慕云压低声音道:“祁兄不是跟在下说过,你跟余姑娘已订鸳盟,那你们两人为何还要分房而睡?”

原来先前一同赶路之际,慕云委实穷极无聊,免不了在陶继武面前信口开河、吹嘘一番。

偏生这位陶世兄又不通世务,身上着实也有几分呆气,竟对他这随口玩笑深信不疑。

此时慕云听到陶继武发问,好笑之余也压低声音道:“这个陶兄你便不懂了,女儿家毕竟要有些矜持,更何况我跟余师姐还不曾正式拜堂成亲,过分亲密总归有失体统啊。”

陶继武对他这话依旧照单全收,俊脸微红间附和道:“祁兄所言极是,难怪师……咳……总之在下受教了。”

慕云察颜观色,饶有兴味的道:“啊?陶兄想说难怪什么?莫非你也喜欢上了自家师姐?”

陶继武脸上更红,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在下哪有什么师姐,真的是没有啊。”

慕云见状愈发好笑的道:“明白明白,那看来应该是师妹了吧?”

“哈……陶兄你已经生得这般俊美,想必你师妹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当真是好一对神仙眷侣呀。”

陶继武这次倒没反驳,只是连耳根都红透了。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听杨彦平朗笑道:“好啦武儿,咱爷儿俩先走一步,待会儿再跟余姑娘和祁贤侄他们叙话。”

陶继武如蒙大赦,通红着脸应了声是,当下四人便分作两拨,华山派两人自去不提。

慕云看着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忍不住又嬉笑道:“师姐你看,这位陶兄像不像个大姑娘?哈……咱们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豪情万丈,哪有像他这么爱害羞的?”

说话间转身向余冰如看去,却见她面前的黑纱微微抖动,片刻方冷厉的道:“陶世兄自然比不上你的脸皮厚如城墙,哼!躲在背后随口污人名节,这样也敢自称光明磊落?”

慕云暗叫一声苦也,想必是方才得意之下声调略高,竟被余冰如当场听出了端倪。

这次失礼可不比先前,也难怪她会如此激愤,慕云心知眼下承认不得,索性装傻充愣的道:“啊?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几时在背后污人名节了?”

余冰如更加恼怒,戟指呵斥道:“还敢巧言令色!你……你那些混账话我说不出口,你简直……哼!岂有此理!”

慕云一计不成,转念间又可怜兮兮的道:“师姐千万息怒,我毕竟年轻识浅,说话做事难免孟浪。师姐你兰心蕙质、宽宏大量,还盼多多指点我些才是。”

余冰如仍是气愤难平,拨转马头之际咬牙沉哼道:“不敢当!除非你就此变作哑巴,否则便不必再跟着我了!”

她说罢再不搭理慕云,便即扬鞭绝尘而去。慕云看她如此决绝,一时之间险些连肠子都悔青了。

明知这位“师姐”端庄严谨,为何自己却总是忍不住要犯她的忌讳,唉……这才真叫自作孽不可活了。

正在垂头丧气之际,却听身后官道上又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慕云不由得心生好奇,便转头手搭凉棚望去,只见前后六骑一路紧随,正向这边飞驰而来。

马上骑士服色一致,均是身着赭红劲装,外罩金色斗篷,腰间携有长剑。

再仔细看原来是四男两女,年纪约摸都在二十上下,策马奔腾之间颇见飞扬意气。

慕云见这一行皆是武林中人,倒也不欲多惹是非,于是闪身向道旁避去。

孰料此时却猛听一个粗豪声音遥遥传来道:“喂!——前面的小子,给我站下!”

慕云闻言一怔,打眼只见这骆家集口并无旁人经过,敢情对方是在呼喝自己不成?

他这厢犹在纳罕,六名红衣人已经风驰电掣般奔至近前,其中一名魁梧少年上下打量了慕云一番,这才满含倨傲的道:“小子倒也听话,你是本地人吗?”

慕云察言观色,也不禁心中有气,当下淡淡的道:“不敢劳兄台动问,在下并非本地人,此次只是来平凉办事罢了。”

魁梧少年鼻中一哼,意似不屑的道:“小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凭你也配跟我称兄道弟?而且听你说话口音,多半还是个南蛮子,怪不得长这一副五短矬相,呸——晦气晦气。”

慕云平白无故被他奚落,心中怒气一时更甚,想他慕某人虽然不敢自称高大威猛,但好歹也算得上身姿挺拔,对方这“五短矬相”的评语,当真欺人太甚!

第0008章 崆峒探花

慕云压不下心中怒火,正待反唇相讥,此时却听六人之中一名身材矮小的少年气冲冲的道:“好你个杜三!指着秃子骂和尚,你到底什么居心?”

魁梧少年睨了他一眼,好整以暇的道:“我骂的是南蛮矬子,又碍着你侯师弟什么事了?这又是秃子又是和尚的,敢情侯师弟是不想当咱们平凉崆峒派的弟子,打算剔个秃头去拜在少林派门下不成?”

矮小少年听罢直气得面色发青,戟指喝骂道:“你龟儿嘴里不干不净的乱说啥子,哪个要剃秃头去投少林派了?呸!老子瞧你就是欠揍,敢不敢拔剑出来跟老子分个高下?”

慕云在旁边听得分明,也不禁哑然失笑,敢情是这二位仁兄互相不对付,却把自己当作了争闹的由头。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可真是从何说起了。

眼见魁梧少年和矮小少年便要拔剑相向,六人之中一位少女急忙拨马上前,明眸流转间娇嗔道:“好啦好啦,杜师兄、侯师兄,你们这都吵了一路了,自己不累别人看着都累,消停一会儿成不成嘛?”

慕云抬眼看去,恰见到一张芙蓉俏面,看这少女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生得肤如瑞雪、娇艳过人,此刻虽作佯嗔之态,眉梢眼角却并无半点怒色,其中反而还颇有几分得意。

这少女一语既出,魁梧少年如闻纶音,当下便打个哈哈道:“罢了,既然是姚师妹发了话,我杜泽韬当然言听计从,不跟侯师弟一般见识就是。”

矮小少年闻言却更见恚怒,咬牙切齿的道:“你!——杜三你这没胆的龟儿,光会躲在姚师妹背后耍嘴皮子吗?今天要不好好教训你,老子就不叫侯魁!”

慕云打量这位仁兄的身形,比之自己还要矮上半头,孰料他的名字竟然叫做侯“魁”,诧异之下也不禁暗自莞尔。看这架势他们二位多半是在争风吃醋,那便愈发没自己什么事了,不如还是走为上策。

慕云这厢计议已定,正待拔步离去,此时却忽听一人朗声道:“这位兄台请留步,在下尚有一事请教。”

慕云循声望去,只见六人之中走出来一位形貌俊朗的青年,脸上带着微笑,正向自己抱拳为礼。

这青年看起来约摸二十二三岁年纪,双目之中神采奕奕,举止气态亦颇见不俗。

慕云听他言辞有礼,便也一抱拳道:“不敢当,凭在下怎配跟贵派的高足称兄道弟,这‘请教’二字愈发折煞在下了。”

俊朗青年微欠身道:“方才是敝师弟失礼了,在下庞子健代他向兄台郑重致歉。”

慕云心中一动,上下打量着他道:“原来是去年武林大会上夺得探花之位的庞兄,咳……在下祁学古,真是幸会了。”

庞子健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道:“兄台过誉了,庞某不过适逢其会,承蒙各位前辈高人栽培厚爱罢了,虚名实不足道耳。”

慕云拇指一挑,笑眯眯的道:“庞探花虚怀若谷,在下衷心钦佩之至,敢问阁下有何事要问在下?”

庞子健依旧淡笑道:“在下欲问之事,祁兄方才已经告知,却不知贵派余姑娘为何不曾与祁兄同行?”

慕云吃了一惊,讷讷间只听杜泽韬哂然道:“唷~敢情这五短矬子就是彭师叔先前提起的那位昆仑派‘高足’?嘿……昆仑派号称领袖西武林,门下弟子却跑去做伺候人的低贱差事,也不怕丢人吗?”

慕云听出了原委,对杜泽韬一味出口伤人更生恼怒,忍不住反唇相讥道:“自食其力有何低贱之处,反倒是杜兄这话太谦虚了,毕竟不管是论‘五短’还是‘丢人’,本派比之贵派都是甘拜下风的。”

杜泽韬和侯魁闻言同时黑了脸色,那位“姚师妹”也禁不住面现红晕。

庞子健显然是这六人中的首脑,眼看自家同门吃了抢白,赶紧接过话头道:“祁兄词锋如刀,不愧为名门高足——其实在下与贵派余姑娘素有交情,日前听闻祁兄与她结伴同行,所以可否请祁兄不吝告知余姑娘的行踪?”

慕云自问颇不及这位探花郎玉树临风,此时又听他说到与余冰如“素有交情”,心中不由得一阵嘀咕,索性冷冷的道:“敝师姐眼下身怀要务,庞探花若有意寻她叙旧,明日可前往平凉治剑馆相候。”

庞子健只道他仍在气恼杜泽韬出言无状,暗自哂然间不动声色的道:“也罢,虽然不曾见到余姑娘,但今日结识祁兄也是我等的荣幸。另外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祁兄能可答允。”

慕云眉头一皱,不置可否的道:“庞探花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庞子健微颔首道:“去年武林大会之上,贵派龙正阳、龙少侠一举夺得武林状元之位,说起来的确令人欣羡不已。”

“只可惜在下稍前一战落败于武当派清云道兄,未能与龙少侠动手切磋,如今思来委实遗憾之至。所幸天可怜见,今日与祁兄在此不期而遇,听闻祁兄之能为比余姑娘亦不遑多让?”

慕云摆了摆手,谦逊的道:“哪里哪里,在下怎会是余师姐的对手?老板想是喝醉了酒,有些夸大其词,庞探花未可尽信。”

庞子健打个哈哈道:“祁兄忒谦了,余姑娘在武林大会上同样大放异彩,最终斩获女榜眼之位。祁兄既能与她分庭抗礼,在下也不免见猎心喜,想要斗胆请祁兄赐教几招,未知祁兄意下如何?”

慕云听他文绉绉的说了一通,最后竟是要与自己比武,心头一凛之下叹口气道:“庞探花太看得起在下了,在下说到底不过是个跑堂打杂的无名之辈,庞探花若执意跟在下交手,那岂不是自降身份?”

庞子健闻言一滞,沉吟间只听侯魁冷笑道:“你龟儿倒也有些自知之明,古话说杀鸡焉用牛刀,根本用不着庞师兄出手,老子就足够轻轻松松料理了你。”

那边杜泽韬又岂肯落在下风,立时接口道:“矬子对矬子又有什么看头,请庞师兄准我跟这低三下四的小跑堂耍上两手,我杜三保证能揍得他满地找牙。”

第0009章 首战遇袭

虽然知道两位师弟在当代同门之中已属顶尖好手,但对方既能与实力不俗的女榜眼平分秋色,庞子健委实不敢掉以轻心,心念电转间清咳一声道:

“杜师弟与侯师弟还请稍安勿躁——祁兄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在下自然不好再强逼你出手。不过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即便一时有志难伸,也不该弱于裙钗之辈,祁兄以为然否?”

慕云听的不得要领,讷讷间只听庞子健又道:“所以在下不揣冒昧,想邀祁兄与敝派一位女弟子切磋一二。倘若祁兄仍然坚拒此议,我等失望还在其次,贵派却会担上畏缩怯战之名啊。”

慕云登时一滞,心道自己明明已经十分忍让,怎奈对方却是步步紧逼,看来今日是非动手不可了。

一时之间意兴勃发,只见慕云眉峰一轩,玉振金声的道:“庞探花如此盛情相邀,在下也是却之不恭,但比武较技只看实力,裙钗之辈也未必弱于七尺须眉,所以庞探花不必再拿话挤兑,在下恭请你赐招便是。”

庞子健微微一笑,缓缓摇头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在下既然已经说过不再出手,便不会食言而肥——林师妹,还是请你一展身手,跟祁兄讨教几招吧。”

他说罢转头看向拖在最后面的一位女弟子,那女弟子显然没想到会被他点名,登时直窘得满面通红,一颗螓首低垂到胸前,娇躯轻颤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慕云见状不禁暗自好笑,看她这副腼腆模样,倒与华山派的陶继武天生一对。

那位“姚师妹”本来已经跃跃欲试,闻言忍不住娇哼道:“庞师兄,让琳儿出手嘛,我保证不出十招便能打败这小跑堂。”

庞子健摆了摆手,提高声音道:“林师妹,还不听命上前应战?”

那女弟子身旁还有一位男弟子,这时压低声音道:“林师妹,若是你身子不适,便请求姚师姐代你出战,或者由我跟庞师兄说也成。”

庞子健眉头一皱,鼻中冷哼道:“彭师弟,聪明要用在练武之上,似你这般只会卖弄口舌,岂不令彭师叔失望?”

那“彭师弟”哧了一跳,慌忙低头道:“庞师兄教训的是,师弟知错了,万请恕罪。”

慕云曾听彭观群说起他有一位侄儿名唤彭轶辉,便是拜在平凉崆峒派门下学艺,猜想这位“彭师弟”多半便是他了。

那位“林师妹”看到彭轶辉挨训,终于磨磨蹭蹭的离鞍下马,走上前来敛衽为礼道:“小女子……林芊萌,见……见过祁少侠。”

慕云见她说话时依旧低垂螓首,忍不住苦笑道:“幸会,在下虽然被叫做‘五短矬相’,但还没矮到需要别人低头俯视,林姑娘不必如此‘善解人意’。”

林芊萌更见局促,抬头之际面带红晕的道:“是……小女子……失礼了,庞师兄……吩咐小女子……向祁少侠……讨教,还请……祁少侠……多下留赐。”

她的容貌委实称不上美丽,唯一双明眸晶莹澄澈,于青涩之中更见灵秀。

慕云尚不及细加欣赏,便已被她那句“多下留赐”弄得一头雾水,实在不知她到底是想说多多指教、不吝赐教、还是手下留情?

林芊萌也醒得是自己过分紧张说错了话,尤其那“下留”二字颇为无礼,悔恨之下真想找个地缝当场钻进去。

其余崆峒派弟子闻言也只觉啼笑皆非,尤其那位“姚师妹”姚琳,鄙弃之色更加溢于言表。

所幸慕云无心计较,只是干咳一声道:“好说,林姑娘想比拳脚还是兵刃,在下一概奉陪。”

林芊萌尚在犹豫,庞子健已正声道:“男女授受不亲,近身搏斗有失体统,两位便以剑法一决胜负好了。”

他说罢便自腰间拔出长剑,倒转剑柄向前一递道:“在下看祁兄未曾携剑,此剑便暂时借予祁兄一用。”

慕云微欠身道:“不敢劳庞探花费心,在下携有佩剑,必要之时自会取出应战。”

庞子健听得一怔,还剑入鞘之际淡淡的道:“看来祁兄的确是深藏不露,林师妹可得多多小心了。”

林芊萌道了声是,接着缓缓拔出腰间长剑,横剑当胸一正色道:“刀剑无眼,祁少侠……承让了。”

慕云暗自一滞,无奈叹口气道:“林姑娘你还真是……咱们都没过招,怎么你就‘承让’了,真这么有自信吗?”

林芊萌本来想说“留神了”,孰料话到嘴边却是不听使唤,一时之间更窘得满面通红。

庞子健看不过眼,当即沉声道:“多言无益,林师妹进招吧。”

林芊萌强抑羞惭,一声得罪出口,手中长剑稳携风雷,嗤的一声直刺向慕云胁下。

慕云暗暗喝了声彩,足踏天罡举步迎上,同时掌化擒拿攻向林芊萌手腕,正是上乘的空手入白刃之法。

但就在这一式妙招将出未出的当口,一道无形阴劲却陡然袭至,不及转念间早已击中他右边膝盖。

这无形阴劲霸道异常,又兼来时毫无征兆,绝非等闲之辈能可发出。

慕云吃亏在实战经验太过浅薄,只顾拆解对方招式,却并未提防偷袭,膝盖受击之下身形猛一趔趄,竟将胸口直迎上林芊萌的剑锋!

长剑势如破竹,伴着林芊萌的一声惊呼,直穿入慕云的胸口。

慕云只觉前心倏地一凉,随即满眼血花飞溅,失去意识前脑海中却一念闪现——血光之灾,杀身之祸,高人一语,果真成谶。

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紧张,余冰如忍不住摇了摇头,先前虽然说得决绝,却毕竟不能将“祁师弟”丢下不管。

只盼他经此一事能够痛定思痛,日后懂得谨言慎行,切莫再作出那些荒唐事来。

穿梭马市前后数个来回,余冰如终于选定了一匹膘肥体壮的河曲大青马。虽说二十五两银子的价格的确不便宜,但为免归程之中与那贼忒嘻嘻的祁师弟共乘一骑,此时便明知是挨宰也只好忍痛割肉了。

这样牵了两匹马在集市上闲逛,余冰如本拟慕云必当尾随而来,孰料直等到马市关闭都不见他的踪影,难道真是自己语气过重,把他吓跑了不成?

第0010章 飞雪娇莺

一时之间不得要领,余冰如只得上马怏怏而回,只盼“祁师弟”已经前往聚福客栈会合。

到时杨前辈必定会出面讲情,自己便也顺水推舟原谅了他,但同时可要狠狠敲打他一番,教他再不敢胡言乱语。

说起来这小子虽然口齿轻薄,实际却并非浪荡之徒,否则昨晚自己昏迷不醒,他大可……

啐,恭敬守礼本是君子之道,昨晚之事也不能说明什么,何况他若真有什么出格之举,自己又岂容他逍遥至今?

虽然还有些腹诽,但心中芥蒂毕竟已消了大半,余冰如不由得轻轻一叹,神思不属间忽听一人招呼道:“余姑娘请了,是方自马市上回来的么?”

余冰如翟然一醒,打眼只见陶继武乘马而来,正自抱拳为礼,于是也欠身还礼道:“正是,敢问陶世兄可曾见过敝师弟,他去往客栈会合了吗?”

陶继武面现诧异的道:“没有啊,祁兄不是和余姑娘一道么?方才师叔看天色已晚,便差我顺路来接你们两位,怎么祁兄有别的事情去办了么?”

余冰如心头一凛,霎那间却是想得左了,忍不住轻哼一声道:“无妨,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祁师弟天性跳脱、不爱拘束,想要如何都由他便是。”

陶继武虽然不通世务,却也看得出她是在闹别扭,只能讷讷的道:“余姑娘说的是,那咱们这便回去吧,师叔已经备好酒菜,万请余姑娘赏光。”

余冰如盛情难却的道:“那真是叨扰了,下次我一定回请两位。”

当下两人便结伴而行,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余冰如忽然想起一事,便轻咳一声道:“吕小妹近日可好?她那个……是否已经尽复旧观?”

陶继武面现疼惜之色,摇头轻叹道:“多谢余姑娘关心,师妹这些日子仍是不便出门,但她一头青丝的确已经恢复十之七八,不久便无大碍了。”

余冰如舒了口气,微微一笑道:“如此便好了,日前我拜山之时,她还托故不见,我料想也是因为头发的缘故,看来只能下次再找机会畅叙别情了。”

陶继武虽然一向恭顺驯良,此时却面现不忿之色,眉头紧皱的道:“都怪那位女状元欺人太甚,明明已经占到上风,还要恁地不留余地。唉……也怪在下学艺不精,不能为师妹出这口气,真是惭愧。”

余冰如摇了摇头,温言劝慰道:“那位清宁小道长的确身怀惊人艺业,我在她手下也未能走过百招之数。吕小妹能够一举夺得探花之位,已经帮贵派挣足了颜面,一时之间受些委屈也不必放在心上。”

陶继武颔首称是,两人一路闲谈,不一刻便来至那座聚福客栈门前,此时却忽听客栈内传来一声断喝道:“探花女郎好身手,在下会会你如何?”

陶继武听得分明,脱口惊咦道:“探花女郎?莫非师妹到了?啊哟,师妹在跟人动手,我得赶紧去帮她!”说罢也顾不得招呼余冰如,便即滚鞍下马,直向客栈内冲了进去。

余冰如见状暗自好笑,心道这才叫关心则乱,武林大会上男女曾各自决出两名探花,如今吕小妹既然不便出门,而此地又临近平凉,那足可断定这位探花女郎便是“她”了。

思忖间忽听一声痛叫,紧接着一条人影自客栈内呼地一声飞了出来,说巧不巧一头撞在门前的上马石上,口中又发出一声痛哼,当场便撞晕过去。

余冰如打眼觑得分明,只见此人身着平凉崆峒派服色,身材矮小却面相狠霸,敢情还是位熟人。

正在莞尔之际,又听客栈内一声银铃般的娇笑道:“阿弥陀佛,这可怪不得小妹我了,谁让侯大哥人如其名,猴急猴急、毛手毛脚的,若是换一个能为稍差的在这儿,恐怕早给他扑倒在地了呢。”

余冰如闻言忍不住鼻中一哼,下马之际顺势在晕过去的侯魁腰眼上又重重踩了一脚。

侯魁吃痛之下本能的一缩身子,却兀自迷迷噔噔的搞不清状况,只隐约觉出一条黑色人影步履矫捷的走进客栈之中。

聚福客栈大堂中央,桌椅板凳已被挪到一旁,清理出一片丈许方圆的空地。

住宿的客人听到有人比武,纷纷凑到周围来看热闹,不过看热闹多半也只是由头,因为俏立在场中的那位女郎才更吸引眼球。

只见这位探花女郎身材高挑秀致,外罩一件雪绒白的绣金风氅,内衬宝石蓝的斜襟缎面百香衫,着同色的织锦佩玉八幅风裙。足蹬玫瑰红的缀铃小蛮靴,背负一口青钢宝剑,手中还握着一条短短马鞭。

再往脸上看去,端的是柳眉凝黛、杏眼流波、明眸皓齿、娇丽无伦,雪白的肌肤水嫩莹润,直似剥了壳的新鲜荔枝一般香甜诱人。尤其她此际巧笑嫣然,更加显得美不胜收,让人禁不住大起爱怜之意。

陶继武先一步冲进客栈,定睛处却不禁暗自哑然,此时只见那位探花女郎眼前一亮,穿花蝴蝶般轻轻巧巧的飞掠过来,跟着笑靥如花的道:“哎呀~人家就猜到你肯定会来,可是怎么这么晚才到嘛~”

声音软糯中亦不失清脆,听来当真令人十分熨帖,饶是陶继武早已心有所属,此时也不禁怦然心动。

面红耳热间正觉纳罕,却听身后一人轻笑道:“莺妹你可真行,怎么又跑出来随便跟人家打架了?”

敢情这位探花女郎名唤邢稚莺,人送雅号飞雪娇莺,正是平凉治剑馆之主邢振梁的唯一孙女。

此时只见她俏脸一红,抿嘴羞笑道:“怎么是随便打架呢,人家好心帮余姐姐出头,你可不能坐视不管。”

陶继武这才醒得邢稚莺不是冲他来的,羞惭之下只听余冰如讶然道:“帮我出头?这又是从何说起?我跟这几位平凉崆峒派的朋友素来无冤无仇,莺妹你这话实在欠通啊。”

邢稚莺轻轻一叹,拿手一指道:“余姐姐你看那边,是不是你们昆仑派的弟子?”

余冰如循向望去,霎那间禁不住心头巨震,惊怒、悔恨、骇怕、自责等诸般情绪同时涌上脑海,娇躯微晃间险些晕去。

第0011章 聚福重逢

飞雪娇莺所指方向,赫见慕云双目紧闭,心口处血迹殷然,正一动不动的斜靠在一张椅子上。

而他身旁则是一位崆峒派的女弟子,双眼红肿而犹带泪痕,脸上更满是惊惶羞愧之色。

余冰如全没料到不过才分开数个时辰,自家师弟便遭人重伤至此,心神巨震之下几乎不克自制。

邢稚莺见状连忙伸手一扶,同时宽慰着道:“余姐姐莫慌,我方才看过了,你那位同门并无性命之忧。”

余冰如深吸了一口气,语声喑哑的道:“万幸……否则我真的……唉。”

邢稚莺轻轻握住她的手掌,转头扬声道:“怎么样庞大哥,现在可是余姐姐亲自来了,你总不能再推三阻四的不肯交人了吧?”

那一边除了正在照料慕云的林芊萌,以及还躺在客栈外面的侯魁,余下崆峒派四人正并肩而立。其中杜泽韬右眼眶一片乌青,脖子上还有一道红色的鞭痕,想必正是邢稚莺的杰作。

庞子健虽遭诘问,却仍气定神闲的道:“邢妹妹此言差矣,这位姓祁的朋友学艺不精,以致于误伤在我林师妹手下。虽说比武切磋各安天命,但未免后续产生误会,还是等他伤势痊愈再行交还的好。”

邢稚莺小嘴一撇,不以为然的道:“是么?不过小妹早先听得一清二楚,侯大哥可是提议把这位姓祁的朋友直接埋掉了事呢,若不是我今日凑巧路过,只怕你们已经冤杀了他吧?”

此语一出,余冰如固是惊怒交集,庞子健也不由得面现尴尬之色,赶紧正声道:“此事为兄早已解释过,那纯粹是侯师弟的玩笑罢了,何况这位姓祁的朋友并无性命之忧,我等又有何理由将他掩埋?”

邢稚莺眼珠一转,凉凉的道:“哦……那假如这位姓祁的朋友真有不测,庞大哥便有理由将他掩埋了么?”

庞子健登时一滞,无奈苦笑道:“邢妹妹,此事与你并无干系,便请余姑娘上前交涉可好?”

邢稚莺微一迟疑,余冰如已自缓步上前,背负的黑色剑囊不知何时已经解开。皓腕轻振间但见乌光凛照,三尺墨锋迅如奔雷掣电,霍地直刺向庞子健的心口!

庞子健不意她全无交涉之意,出手便是此等戾烈杀招,惊骇之下已经来不及拔剑,索性一咬牙错身直进,使出本派绝学太乙伏魔手,右掌反拿向余冰如肩头。

孰料余冰如却似早有预判,不等招式用老,长剑早已斜回击出,剑锋所向依旧是庞子健的心口。

庞子健迭遇奇险,想要变招已自不及,只得脚下一滑闪身疾退,欲图脱出剑势笼罩。

但余冰如又岂肯放他干休,脚下顺势踏中宫欺身直进,长剑上撩好似毒龙出洞,锐风呼啸中再度刺向庞子健的心口。

眼看庞子健已是强弩之末,这一下势必再难应对,崆峒派余下众人又岂能坐视?只听彭轶辉与姚琳同声呵斥,两口长剑锵然出鞘,左右分绞向余冰如的剑身。

这边邢稚莺和陶继武见状也心生不忿,正待不约而同加入战团。孰料此时却陡听余冰如一声清叱,手中长剑蓦地放射出熠熠华光,随即只听咔嚓脆响盈耳,彭轶辉和姚琳的两口长剑竟当场被斩成四截!

这下非但两人大骇于心,禁不住同声惊呼,对面的庞子健更是瞠目结舌,手指方触到腰间的剑柄,余冰如的长剑却已递到他胸前。

庞子健登时通身一凉,脸色也瞬间转为煞白,直是暗叫“我命休矣”!

差幸余冰如这一剑虽是透衣而入,却于间不容发之刻生生顿住,庞子健好似在鬼门关转了个来回,先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唾沫,这才语声发颤的道:“你……余姑娘这般出手偷袭,庞某委实并不心服。”

余冰如冷冷一哂道:“我本无意教你心服,正所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待我在你心口也刺个窟窿,如此两不相欠,且看你与祁师弟是谁能更早痊愈。”

庞子健眉峰一轩,不忿的道:“余姑娘方才也听到了,令师弟是在公平决斗中意外受伤,你即便为他出头也该堂堂正正与我一战,这般出手偷袭又算什么?”

余冰如不为所动,反而愈见鄙薄的道:“祁师弟的能为如何我心中有数,凭贵派林姑娘的手段又岂能伤得了他?你们既然不顾江湖道义倚多为胜,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出手偷袭?”

她这话可惹恼了一旁的杜泽韬,只听他气急败坏的道:“姓余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倚多为胜了?你这脓包师弟忒不济事,才第一招就自己一跤滑倒,把胸脯凑到了林师妹剑尖上,那又能怨得了谁?”

余冰如听罢直是嗤之以鼻,索性也懒得理会他,仍是向庞子健道:“你且给我听真,我这一剑比起你们刺祁师弟那一剑只会重不会轻,必须得你们先将祁师弟交还于我,我再考虑是否开恩将你放回。”

庞子健虽然知道她八成是在虚言恫吓,但此刻性命握在人家手里,他脸上终究也露出几分惊骇之色。

心下紧张莫名,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忽听姚琳尖叫道:“姓余的你这恶女人,你那脓包师弟明明不是庞师兄伤的,你干嘛非要跟他过不去?!还有你林芊萌!难道你是死人吗?自己闯的祸就自己滚出来接着,别连累庞师兄替你顶缸!”

林芊萌这一阵正觉六神无主,听到姚琳的话更忍不住掉下泪来,娇躯轻颤间正待起身上前,却听庞子健断喝一声道:

“林师妹不必过来!既然是我带你们出来办事,出了岔子自然该由我承担。姚师妹你也速速退下,切莫再胡言乱语,伤了同门之间的情义。”

姚琳横遭他一番呵斥,委屈之下不由得珠泪盈睫。

林芊萌却是没法逃避,神情恍惚的走上前来,嗓音沙哑的道:“多谢庞师兄照拂,但我……的确是我闯的祸,余……余姑娘,请你……惩罚我就是。”

余冰如却缓缓摇头道:“林姑娘并非争强好胜之辈,即便祁师弟的伤当真拜你所赐,我也只针对幕后的推手——庞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0012章 三招交手

听到余冰如诘问,庞子健老脸一红,强作镇定的道:“不错,我早已说过由我承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余冰如微颔首道:“庞兄好硬气,看在你维护同门的份上,我便给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

“咱们以三招为限,倘若庞兄不能胜我,便请将敝师弟交还,此议庞兄能否接受?”

庞子健暗暗舒了口气,拱手为礼道:“余姑娘方才三招将我制服,庞某此时若说一句不敢,岂不要被天下人耻笑?”

余冰如锵的一声还剑入鞘,接着淡淡的道:“既然是比武切磋,照本派的规矩一向不动兵刃,所以庞兄大可不必担心我挟怨报复,教你步上祁师弟的后尘。”

庞子健脸上发热,正待交待几句场面话,林芊萌却已低泣着道:“是……我们先前……切磋的时候,他的确……没动兵刃,我……都是我不好,余姑娘你还是……还是找我……报仇好了……”

余冰如心下稍慰,语气温和的道:“林姑娘且放宽心,我并无任何苛责你之意。至于这一场纯粹是我跟庞兄的切磋,与你并无干系,所以还请作壁上观吧。”

林芊萌呆了一呆,垂首嗫嚅着道:“可是……我还是……”

余冰如缓缓摇头道:“林姑娘再不退下,便是有意倚多为胜了。”

林芊萌登时面红似火,连连摆手道:“不……不是啊,余姑娘……千万……不要误会,我没有……”

庞子健冷眼旁观,忍不住打断道:“林师妹速速退下,否则休怪我日后禀明掌门太师叔,治你恣意妄为、目无尊长之罪。”

林芊萌哧了一跳,一时之间全没了主意,只好掩面抽泣着退了下去。

庞子健定定心神,以手示意道:“余姑娘请赐招。”

余冰如敛衽为礼道:“好,庞兄小心了。”说罢只见她右手成拳,一式“黑虎掏心”直捣向庞子健胸前。

这招“黑虎掏心”堪称拳法鼻祖,便是半点不会武艺之人也使得出来。但正因为这招实在太过平凡,庞子健反而不敢掉以轻心,稳固身形之际凝力单掌迎上。

霎时拳掌相交,只听一声砰然闷响传来,两人皆未退后半步,看情势却是旗鼓相当。

余冰如更不打话,倏地化拳为指,一式“毒蛇吐信”疾点向庞子健胁下。

这招“毒蛇吐信”同样平平无奇,庞子健愈发莫测高深,神情也愈发显得凝重。当下双掌一错负阴抱阳,堪堪擒向余冰如的手腕,正是崆峒派绝学破煞三式之中的一招“阴阳扣”。

余冰如似乎也识得厉害,指尖在庞子健掌缘轻轻一触,潜力运发同时化指为爪,一式“鹰爪横空”陡然锁向他咽喉。

这招“鹰爪横空”更无半分花巧,庞子健霎那间念头连转,虽然也知道想要取胜只余一招机会,但对方显然是故布疑阵引他上钩,贸然进招只怕是凶多吉少。

方才败阵还可以说是被对方抢了先机,这一阵再败可真要颜面扫地,此女能为颇不在自己之下,倒不如故示大度避重就轻,待日后准备充足再跟她找回场子。

心中计议已定,庞子健脚下微撤,同时伸手一格。

刹那间一缕爪风轻轻拂过胸口,接着便见余冰如飘然退后,点头淡淡的道:“三招已过,庞兄以为如何?”

庞子健负手而立,面带微笑的道:“余姑娘的招式大巧若拙,庞某的确没有胜你的把握。今日之决便到此为止,我等遵照先前约定,将令师弟交还你便是。”

旁观众人原本还想开开眼界,看这两位西武林的后起之秀到底是谁技高一筹,孰料战局竟是如此平淡收场,着实令他们大失所望,少不得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庞子健暗觉尴尬,勉强不动声色的道:“好了林师妹,便将祁兄交还余姑娘吧。”

林芊萌点了点头,半扶半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慕云走上前来,垂首涩声道:“余……余姑娘放心,那一剑……我及时收手,不曾真的……害了他。还有……我给他敷了伤药,血都已经……止住了,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余冰如素知她有口吃之症,虽然对她这番絮叨略感不耐,却仍温和的道:“多谢林姑娘费心,敝师弟便交给……便有劳陶世兄帮忙照料,小女子感激不尽。”

陶继武应声上前,自林芊萌手中接过慕云。

庞子健神色微变,拱手为礼道:“陶兄久见了,这一年多来陶兄想必也大有进境,少时你我再来切磋一番如何?”

陶继武年轻气盛,正待冲口答允,此时却见人群中的杨彦平走了出来,抢先一笑道:“比武切磋也不必急在一时,今晚武儿便安心照料祁贤侄,日后若有机会再向探花郎请教吧。”

陶继武不敢违拗,只能闷声应是,接着便带慕云前往客房安置。

庞子健和杨彦平略作寒暄,又转向邢稚莺道:“邢妹妹,好歹也算是遂了你的愿,你这便跟为兄回平凉吧,再耽搁只怕城门便要关了。”

邢稚莺嫣然一笑,娇声呖呖的道:“不敢劳庞大哥费心,小妹跟余姐姐久别重逢,今晚一定要同塌而眠,畅叙一番别情,所以还是等庞大哥明日去到我家,小妹再另行招待你吧。”

庞子健碰个软钉子,冷眼瞥见余冰如正跟杨彦平叙话,便趁机压低声音道:“邢妹妹,难道你忘了在去年武林大会之上,正是她以大欺小打败了你,这人全不顾旧日情谊,你何必还要跟她如此亲近?”

邢稚莺眨眨眼睛,嘻嘻一笑道:“正因为余姐姐败得我心服口服,我才更要跟人家亲近,请人家多传授我一些精妙招数,这样才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庞子健暗自哑然,无奈叹口气道:“也罢,邢妹妹你眼下年纪还小,稍微任性一些也无伤大雅。等到明年你……哈,那咱们便治剑馆再见,为兄先告辞了。”

邢稚莺乖巧的道:“庞大哥路上小心,到了城里顺道给我爷爷带个信。啊对了,侯大哥还在外面冰天雪地里躺着呢,庞大哥走的时候千万别忘记带上他哦。”

第0013章 同门龃龉

看到邢稚莺掩不住促狭之色,庞子健只觉哭笑不得,只好点点头道:“多谢邢妹妹提醒,邢老那里我自会前往禀报。”

他说罢便吩咐杜泽韬带上侯魁,崆峒派众人也随着一同离去。

邢稚莺含笑送到门口,看他们都去得远了,这才回头向余冰如道:“好啦余姐姐,今晚我就跟你睡喽,正好把先前的情形原原本本告诉你。”

余冰如已经拜托杨彦平重新查检慕云的伤势,这时正有些神思不属,闻言苦笑着道:“邢老明日便要做寿,莺妹你怎么这时候了还在外面乱晃,真当自己仍是未及笄的小孩儿么?”

邢稚莺俏脸一红,勾住她的肩膀撒着娇道:“余姐姐~你不感谢人家帮你救下同门也就算了,怎么一出口就是教训人,人家可不依。”

余冰如不禁扶额道:“果然还是小孩儿的模样,算我怕了你啦。”

邢稚莺吃吃笑道:“知道怕就好,不过余姐姐你今天可真得好好谢我,要不是我溜出来散心,正好撞见你祁师弟出事,恐怕他早给瘦皮猴和杜大熊埋了呢。”

余冰如听罢却是不以为然的道:“那两人一向性情莽撞,行事全然顾头不顾尾,但你庞大哥绝不会任由他们胡作非为,这一点我倒信得过。”

邢稚莺小嘴一撇,俨似委屈的道:“不肯谢人家就算了,余姐姐你居然还倒打一耙,说什么‘你’庞大哥,忘了小时候你也是这样叫的么?”

余冰如微感窘迫,缓缓摇头道:“时过境迁,不提也罢。”

邢稚莺哧的一笑,压低声音道:“是么~可我看余姐姐你还是顾念旧情,否则方才那三招若是尽展绝学,只怕早把庞大哥揍得满地找牙了。”

余冰如微微一笑道:“我本来是打算给他些好看,但那家伙勉强还算得上爱护同门,让他当众出丑便稍嫌过分了。”

邢稚莺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道:“听余姐姐这话意,莫非庞大哥已经被你……?”

余冰如却不搭茬儿,只是悠悠的道:“天机不可泄露,明日起来自己问你庞大哥去。”

邢稚莺哪里肯依,兀自痴缠着道:“余姐姐~就别再吊人家胃口了嘛,到底你是怎么教训庞大哥的呀?”

余冰如但笑不语,邢稚莺眼看缠她不过,只能怏怏的道:“余姐姐你真是的,这么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下次若是再给我碰到你们昆仑派的弟子被人欺负,我一定硬起心肠、决不理睬,哼。”

余冰如看她放刁,不禁苦笑道:“你呀……还真是小孩儿脾气。罢了,小女子谨代表敝师弟祁学古,在此郑重谢过邢女侠救命之恩,这样邢女侠满意了吧?”

邢稚莺却是脸色一变,顿了顿方讷讷的道:“余姐姐你是说……你师弟名叫‘祁学古’?”

余冰如点头道:“是啊,祁连山脉之祁,勤奋好学之学,尊圣崇古之古,莺妹难道也听过这名字?”

邢稚莺勉强一笑道:“没有啦,我只是觉得这名字太过老气,听起来倒像个学堂里教书的酸丁似的。”

余冰如也自莞尔,却没觉察到邢稚莺眼底的惊愕,“祁学古”?这却真是从何说起了……

崆峒派众人虽然折了锐气,但面子上好歹还算挂得住,而杜泽韬和侯魁两人皆是天生的话唠,一路行来自然免不了你讥笑我鼻青眼肿,我嘲讽你头破血流,唇枪舌剑之间早将那一点颓丧气氛驱散殆尽。

姚琳对他二位的斗口早已司空见惯,甚至于充耳不闻,此时只见她与庞子健并肩而行,还不时低声说笑着些什么。

至于林芊萌则好似失魂落魄一般,独自远远的落在后面,一颗螓首更是低的不能再低。

所幸彭轶辉看得不忍,拨转马头来到她身边,低声劝慰道:“林师妹,那位姓祁的朋友受伤纯属意外,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不必如此自责。”

林芊萌摇了摇头,兀自哽咽着道:“不……不是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这次……我根本……不该出来,不然……也不会……呜……”

彭轶辉看她泫然欲泣,忙又劝解道:“林师妹千万莫要失志,郦师伯一向孤高自赏、落落寡合,却偏偏肯收你做关门弟子,足见你必定是良才美玉,只不过眼下还稍欠琢磨罢了。”

林芊萌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转念间又嗫嚅着道:“彭师兄,你说那位……姓祁的朋友,怎么会一出手……就摔倒了?他的武功……真的……那么差劲么?”

彭轶辉露出一丝苦笑,先警惕的盯了前面的庞子健一眼,这才压低声音道:“林师妹,你觉得庞师兄的为人如何?”

林芊萌微微一怔,低头沉吟着道:“庞师兄的为人……很好啊,方才他一直在……维护我,我真的……十分感激。”

彭轶辉叹口气道:“林师妹,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以后提防庞师兄,切莫再被他当枪使了。”

林芊萌听得如坠云雾,正想问个究竟,却忽听前面的庞子健发出一声冷哼。

彭轶辉登时身躯一震,惶惧间只听姚琳惊叫道:“庞师兄!庞师兄你怎么了,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说话间庞子健已经不由自主的弯下腰来,脸上也瞬间布满了黄豆大的汗珠,口中有气无力的道:“无……无妨,姚师妹……且放宽心,我……我撑得住……”

姚琳哪里肯信,慌忙叫住前面开路的杜泽韬和侯魁,接着又向后面的林芊萌和彭轶辉呼叫道:“庞师兄好像是内伤发作了!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帮忙?!”

彭轶辉心下略定,便同林芊萌一起拨马上前。林芊萌帮着姚琳将庞子健扶下马来,仔细探查片刻方鼓起勇气道:“庞师兄……请放心,你这是……丹田真气……被震散了,所以……一时之间……没法导引,只要静心……将养两天……便能好了。”

姚琳心头火起,忍不住斥骂道:“什么将养两天,你说得倒轻巧!庞师兄都是为了你才受的伤,你这小娼妇就会害人,真是天生的扫把星!”

第0014章 四绝暗劲

林芊萌吃了姚琳一顿排头,委屈之下差点掉泪,这时忽听一个清脆声音呵斥道:“琳儿还不住口!为师平日便是教你这样与同门说话的么?”

崆峒派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姚琳则是既惊且喜,循声望去之际娇唤道:“是师父到了吗?师父快来帮徒儿救救庞师兄呀!”

话音未落,已见两条人影翩若惊鸿般现身场中,原来却是一男一女。

那男子看来三十许不到四十岁,身着赭色袍衫,外罩一件黑貂裘,颔下三缕长须,颇有不怒自威之概。

那女子则着一身石榴红衣裙,肩披淡紫色嵌玉斗篷,再往脸上看去,当真是艳如桃李、美若瑶姬。尤其那一对深深的酒涡,越发显得她青春韶丽,倒像是正值花信年华似的。

彭轶辉首先回过神来,连忙顿首恭声道:“徒儿参见师父,见过鱼师叔。”林芊萌等不敢怠慢,各自也都跟着行礼。

只有姚琳正扶着庞子健,此刻虽然不便见礼,却仍是甜甜的道:“师父~您真是越来越年轻了,咱师徒俩要是结伴走出去,人家非把咱们当成姐妹不可呢。”

那女子一正色道:“小丫头少给我灌迷魂汤,日后切记口下留德。方才琳儿恶语得罪了林师侄,还请林师侄顾念同门情谊,莫要放在心上。”

林芊萌手足无措的道:“不……不会的,姚师姐……也是因为……关心庞师兄,我都……明白的。”

姚琳脸上一红,难掩娇急的道:“师父,佟师伯,庞师兄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那男子上前搭住庞子健的腕脉,略一沉吟便点头道:“林师侄方才说得不错,庞师侄的确是伤在昆仑四绝掌之下,导致如今真气涣散,一时之间难以凝聚。”

姚琳心下一沉,喃喃自语道:“真的是这样么?可我看那余冰如的招式平平无奇,庞师兄也都轻松化解了,怎么会莫名其妙伤在她手下的?”

那男子抚须微笑道:“看来这位余姑娘近日亦颇有进境,不愧为昆仑派当代首席大弟子,咳……当时情况具体如何,你们且给我细细道来。”

姚琳心悬庞子健的伤势,哪有心情细述具体情况,无奈之下只好偷眼望向那女子,只盼她为自己解围。

那女子却视而不见,反而还好整以暇的道:“怎么了琳儿,师伯跟你问话,还不老老实实回答?”

姚琳看看无法,只好将先前发生之事捡要点说了一遍,那男子听罢微颔首道:“果然如此,她那一剑虽然不曾刺入庞师侄的身体,但内中的炫阳烈劲已经穿透肌肤,在庞师侄气脉之中留下一处暗伤。”

“之后那一式‘黑虎掏心’又转为雷霆震劲,经由内力激荡引发了那处暗伤,庞师侄的丹田真气当时便被震散了。”

他这厢说得头头是道,姚琳却听得欲哭无泪,正待不顾矜持出言恳求,却又听彭轶辉讷讷的道:“可当时庞师兄并没有力竭之相啊,之后两招也应对得十分潇洒,根本没落下风。”

那男子一正色道:“武学之道重在分寸,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当时若是余姑娘再稍下重手,庞师侄恐怕早已当场惨败。可就在庞师侄的真气将散未散之际,她却又以一式‘毒蛇吐信’使出冰渊凝劲。”

“这道冰渊凝劲来得时机极准,恰好将庞师侄的真气暂时凝滞于丹田之中,庞师侄自以为无碍,其实只是一时之间未曾察觉罢了。这等精妙的分寸拿捏,放眼如今的年轻一辈,已经不愧为个中翘楚。”

庞子健此刻虽然痛得冷汗直流,却仍是艰难的道:“师伯所言极是,都怪师侄学艺不精,当真……当真惭愧得紧。”

那男子微颔首道:“庞师侄也不必妄自菲薄,她那最后一招‘鹰爪横空’使的是空岚旋劲,以回转绵力逐渐消解加在你丹田中的凝劲,所以直到此时你才发觉真气涣散,再想调理却已是力不从心了。”

众人听他解说原委,各自只觉获益匪浅,彭轶辉更忍不住向往的道:“徒儿原本以为昆仑四绝掌只是他们的一部入门掌法,原来其中竟还有这许多奇妙法门,那师父之前为何不曾跟徒儿说起这些呢?”

那男子摇头叹笑道:“行走江湖最忌争强好胜,你们六人虽然已在本派之中崭露头角,但昆仑派领袖西武林多年,若非万不得已岂能强撄其锋?此次权当是给你们一个教训,日后切不可再任性妄为。”

彭轶辉和林芊萌心领神会,同时恭声应是,庞子健也艰难的点了点头。余下姚琳等三人虽然出言附和,心中却颇不以为然,只道这位本门前辈是在危言耸听。

那女子一直冷眼旁观,此时方轻笑道:“好啦师兄,咱们都知道你是个武痴,倘若不让你痛痛快快把话说完,恐怕施治之际也难免心神不宁,那岂不是要害了庞师侄么?”

她这话看来是对那男子说的,实际却是在向自家爱徒解释,姚琳听罢自然怨念全消,当下意态殷殷的道:“是,师伯的教诲咱们都铭记于心,求师伯快为庞师兄疗伤吧。”

那男子终于点了点头,伸出拇指点在庞子健眉心,透过印堂穴缓缓将真气渡入。

不过片刻庞子健便已汗出如浆,但面色也渐渐转为红润,显然内伤已无大碍。

姚琳等见状莫不佩服得五体投地,须臾那男子功行圆满,扶着庞子健站起身来。

庞子健抹了把额上的热汗,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道:“多谢佟师叔襄助,师侄感激不尽。”

那男子微笑道:“无须如此见外,今日天色已晚,也不必急着进城,咱们便在这集上找一家客栈投宿吧。”

庞子健略一迟疑,低头讷讷的道:“启禀师叔,我们本来也打算在集上投宿,只不过眼下那位余姑娘也在客栈之中,这恐怕……”

那男子不以为意的道:“无妨,若是不愿照面,大家各自谨言慎行便是。”

庞子健想起先前还曾答应过帮邢稚莺带信,但转念间也暗自释然,毕竟她大小姐一向如此,邢老想必也心中有数,便等明日再向她解释好了。

第0015章 梦回遐思

神魂飘荡之间,全然不知身在何方,恍惚中好似又回到了昔日的云雾山巅,正给那位心狠手辣的小公主一脚踢在背上,当时便滚落万丈深渊。

急速下坠之际,连害怕都已经忘了,四面八方明明风刀如割,身上却不觉半点疼痛。

正在万念俱灰之际,却陡然跌进一个柔软的怀抱,但剧烈的冲激仍未全部化消,险些连五脏六腑都从腔子里挤出来。

半晌才忍着剧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却赫见一只飞鸟自颊边疾掠而过,这……怎有可能?!难道自己仍然身在半空?

那此刻又是谁在抱着自己?啊!仙女……这一定就是仙女!是腾云驾雾的仙女啊!

不过这位仙女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前世跟她十分熟悉似的。

前世?……头忽然疼得厉害,比身上任何地方都疼,再想下去真的会爆掉。

可她究竟是谁,为什么忽然间会这么悲伤,甚至心痛得不能呼吸?

心口处猛的一阵抽痛,慕云禁不住闷哼一声,终是由梦境中惊醒过来。

正自汗流浃背、虚实难辨之际,耳边已听一个难掩惊喜的声音道:“祁兄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慕云微微一惊,兀自茫然的道:“什么……什么祁兄……”

说话间只见火光一闪,一盏油灯亮了起来,随即便看到陶继武满含欣喜的面庞。

慕云怔忡片刻,这才勉强一笑道:“原来是陶兄,咳……陶兄你……怎会跟我睡在一起的?”

陶继武赧然道:“祁兄忘了么,先前你跟崆峒派的人比武切磋,结果却受了剑伤,所以余姑娘才拜托我来照顾你的。”

慕云吸了口气,心口仍是隐隐作痛,忍不住苦笑道:“惭愧……是我太过掉以轻心,才被崆峒派那帮无耻小人暗算,唉……想必是余师姐及时赶到才将我救下的吧?”

陶继武摇摇头道:“祁兄这回可猜错了,其实是治剑馆的邢大小姐碰巧路过救了你。”

慕云闻言一愣,低头沉吟着道:“治剑馆的邢大小姐……莫非便是那位探花女郎,跟我余师姐并列四小美女之一的‘飞雪娇莺’,邢稚莺?”

陶继武微颔首道:“正是,邢大小姐侠义为怀,慕兄也吉人自有天相,不过后来还是靠了余姑娘强硬交涉,才由崆峒派的人手里将你救回。”

慕云眼珠一转,打个哈哈道:“陶兄这话欠妥,其实我也不算吉人自有天相,只不过是桃花运旺些罢了。武林中有名的四小美女,眼下已经有两位跟我生出瓜葛,看来日后少不得要享那齐人之福喽。”

陶继武听得啼笑皆非,顿了顿方诚恳的道:“慕兄请恕在下直言,男女之情贵在专一,你既然已经和余姑娘两情相悦,照理便不该再招惹邢大小姐,若是强求左右逢源,只怕对她们两位都不够尊重。”

慕云哧的一笑,不以为然的道:“非也非也,陶兄你这话未免太过迂腐了,大丈夫三妻四妾古已有之,那是理所当然。所以别说大名鼎鼎的四小美女了,就连那崆峒派的什么姚师妹啊、林师妹啊……”

“呸,那个无耻下流、凶狠狡猾、最毒妇人心的死婆娘不要。总之除去姓林的死婆娘,我慕某人来者不拒、兼收并蓄,立志要游历花丛、大杀四方,当上一代风流奇侠。”

陶继武越听越不是味,慕云却又一拍脑门,嘿嘿一笑道:“对了,陶兄你那位吕师妹也是四小美女之一吧?虽然古话说朋友妻不可欺,但你们两位毕竟还没成亲,所以陶兄你可要准备好跟我竞争哟。”

陶继武忍无可忍,当下脸色一沉道:“慕兄你!……你不修私德,有违侠义本心。如此视情爱为儿戏,我师妹她一向深明大义,绝不会被你这种到处留情的登徒子所骗!”

慕云却是邪邪一笑,好整以暇的道:“哦~这就叫‘不修私德’了?啧……陶兄你这生得细皮白肉的,看起来也是个美人胎子,如此良夜漫漫,咱们两人不妨亲近亲近?”

陶继武哧了一跳,忙不迭弹起身来,满面通红的道:“你!……你难道还有那……断……断袖之癖?”

眼见慕云脸上笑意更甚,他更加骇得面无人色,语声颤抖的道:“你……好自为之,我……哼!”

这位说罢再不敢逗留片刻,袖风一拂灭去油灯,随即逃也似的飞奔出门而去。

慕云喘口大气,一时之间哭笑不得:断你个头啊,漫说我慕某人堂堂一名纯情少男,就算真的要断,眼下也有心无力不是?

唉……没有美女陪伴也就罢了,跟个男子同席而眠,还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没奈何只好大胆老脸先将他吓走,等明天早起再好好解释吧。

说起来今天这一战当真败得窝囊,平时总听人说江湖险恶,这次才算深有体会。

游历也已有一段时日,第一次挂彩便是因为那姓林的死婆娘,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日后定要跟她如数讨还。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次自己大难不死,余“师姐”多半不会再追究先前那失礼之罪,反而还大有可能自责失职,那到时候自己正好趁虚而入,倒要看她忍不忍心惩罚伤患。

岁末之际必有血光之灾,那位高人的话居然又应验了一次,如此看来他还真是位绝顶高人。

至于他那另一个预言,咳……难道说余“师姐”果然便是我慕某人的真命天女?

原本还道那小贼才是高人所说的真命天女,孰料她竟那么没良心,枉费自己一片诚意待她。

比较起来余“师姐”可好多了,若是真能跟她共效于飞,日后岂不逍遥赛神仙?

正在慕云想入非非之际,却忽听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一条人影闪身进屋,随后小心的闩上了房门,黑暗中隐约可见来人身材凸凹有致,原来还是一名女子。

慕云心下大奇,隐约间还有一丝莫名兴奋,眼见来人慢慢走近,定睛处却不由得错愕当场。

端看她一身利落劲装,眉目依稀可辨,分明正是那“无耻下流、凶狠狡猾、最毒妇人心的死婆娘”,林芊萌。

第0016章 双姝秘至

再没想到居然是林芊萌前来窥探,慕云脑海中瞬间转过几个念头,暗忖难道是这死婆娘生怕自己不死,所以趁夜潜进来要赶尽杀绝?

正在下意识的全身紧绷之际,却听林芊萌轻咦一声,难掩惊喜的道:“啊!……你……你已经醒了?真……真好,我真怕……你会出什么……岔子呢。”

慕云闻言一怔,依旧警惕的道:“原来是你这死婆娘,深更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跑来偷窥,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林芊萌面现窘迫之色,垂首期艾着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因为担心……你的伤势,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所以才想……来看看你,正好……你的房门……又开着,我才……进来的。”

慕云略感意外,顿了顿方冷淡的道:“不敢劳你费心,我慕某人福大命大,想杀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漫说是你这死婆娘,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

林芊萌虽然给他一口一个“死婆娘”叫着,却也并未恼羞成怒,仍是轻柔的道:“今天……的确是我……对不住你,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还有……我也没……想到,你的武功……那么差。”

慕云直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冷笑道:“好啊……敢情还是我自不量力了?哼!武功差不差且不说,但要论起那暗箭伤人的手段,我慕某人的确甘拜下风!”

林芊萌呆了一呆,满脸疑惑的道:“什么……暗箭伤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慕云依旧冷厉的道:“死婆娘还给我装傻充愣,若不是你那些同门暗算于我,我又怎会脚下不稳、自己撞到你剑上?”

林芊萌双眼大睁,难以置信的道:“你说的是……真的?我的确……不知道,师兄他们……一向光明磊落,怎么会……暗算你呢?”

慕云听罢愈显不忿的道:“光明磊落?我呸!当时骆家集口就只有咱们两拨人,难道还是我自己暗算了自己不成?你这死婆娘也少给我惺惺作态,我才不信你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林芊萌委屈莫名,强忍着眼泪道:“你不相信……那也由你,总之……我真的……全不知情,还有……你说的话……我也得查证,一定……会给你个交代。”说到最后语气中已见哽咽,随即掩面转身而去。

慕云见状倒颇觉意外,心忖这死婆娘莫名其妙来这一趟,难道只是为了说这些话,当真再没有别的险恶企图?

林芊萌径自来到门前,方才拨开门闩,紧接着却娇躯一震,一边退后一边惊惶的道:“啊!……有人……有人过来了,我……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啊?”

慕云闻言也吃了一惊,暗道这时候孤男寡女给人堵在房里,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情急之下不假思索的道:“赶紧来我床上,藏进被子里面,快!”

林芊萌不禁秀靥飞红,但眼下情形已容不得她多作迟疑,一横心便闪身跃上慕云的床榻,旋即抓过被角将身子整个盖住。

她这厢刚刚藏好,便听门外传来笃笃两声轻叩,紧接着一个娇脆女声试探着道:“祁学古、祁少侠是否醒了,小女子受贵派余姑娘之托前来探望。”

慕云微一迟疑,低咳一声道:“多谢这位姑娘,在下已无大碍,便请姑娘回禀余师姐,让她尽管放心好了。”

门外微微一顿,方听那女声淡然道:“如此也好,祁少侠安心休息,小女子这便去了。”

慕云听罢才松了口气,孰料这时却赫见门扉轻启,一条窈窕倩影悄没声息的潜了进来,随后反手便落下了门闩。

慕云大为讶异,脱口惊问道:“你……这位姑娘夤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那女子摆摆手示意他噤声,接着袅袅婷婷的走近,距离床铺三尺方停下脚步。

林芊萌紧紧缩在被中,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慕云同样紧张莫名,待看清时却又禁不住怦然心动。

窗外的月光映照之下,但见那女子雪肤丽色,玉貌珠晖,气质明秀,身姿娉婷,俏美中不乏优雅,娇稚里隐含端庄,真称得上一等容色、十分人才。

那女子眼见慕云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俏脸微红之际轻咳一声道:“祁少侠安好,小女子邢稚莺。方才陶大哥告知你已经醒了,所以余姐姐便差我来看看你。”

慕云翟然一醒,脸上发热的道:“啊……原来姑娘便是先前从崆峒派手中救了在下的邢大小姐,邢大小姐侠义为怀、扶危济困,在下衷心感谢你救命之恩。”

邢稚莺抿嘴轻笑道:“举手之劳而已,祁少侠也不必放在心上,救命之恩什么的小女子可不敢当。”

慕云讪讪一笑,转念间却又期艾着道:“姑娘说是余师姐请你来看我,那她自己为何不肯前来呢?”

邢稚莺眨眨眼睛,一本正经的道:“当然是为了避嫌呀,祁少侠你先前胡乱跟人家说余姐姐的坏话,余姐姐这时候若还跑来看你,那岂不是更要落人话柄?”

慕云脸上一红,兀自迟疑着道:“这……即便是这样,余师姐也不该请姑娘前来吧?毕竟若说是为了避嫌,姑娘你同样名节要紧,深更半夜前来总是不妥。”

邢稚莺微感窘迫,顿了顿方轻哼道:“祁少侠还真是心细如发,没错,实际是本姑娘担心余姐姐不知避嫌,深更半夜偷偷跑来看你,所以才趁她没注意,预先点了她的昏睡穴。”

慕云闻言暗吃一惊,邢稚莺察言观色,不疾不徐的道:“至于本姑娘这次前来,是想请祁少侠回答几个问题,希望祁少侠坦诚相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慕云听出她语气不善,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得罪了这位邢大小姐,但嘴上仍是极尽诚恳的道:“明白,姑娘尽管问,在下若有所知,必定不会隐瞒。”

邢稚莺微一颔首,忽然沉声道:“你真名叫做慕云,祁学古这身份纯属假冒,对不对?”

此语一出,慕云固是大大一滞,藏在被中的林芊萌更加瞠目结舌,竟险些当场惊叫出声。

第0017章 娇莺夜审

眼见慕云色变,邢稚莺愈发笃定的道:“先前你不肯承认自己是祁学古,为什么昨夜过后就不再争辩了?还有你身上的昆仑派武功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样将计就计跟在余姐姐身边又有什么图谋?”

慕云给她一连串质问弄得一个头两个大,无奈苦笑着道:“姑娘还请稍安勿躁,你这些问题容在下一个一个回答成不成?”

邢稚莺鼻中一哼,淡淡的道:“成,那你先说清楚,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

慕云轻轻一叹道:“在下学艺之时并不知道这是昆仑派的武功,至于传授在下武功之人,唉……在下已经被她逐出门墙,并且承诺不会泄露她的身份,所以只能请姑娘见谅了。”

邢稚莺听罢暗暗称奇,想了想方凝声道:“武林中的前辈高人难免有些古怪脾气,本姑娘暂且相信你的说辞,可你又为什么被人家逐出门墙,难道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慕云神情一黯,愈见颓唐的道:“姑娘自己也说了,前辈高人难免有些古怪脾气,在下只能保证没做什么邪恶之事,但被逐出门墙的确是在下咎由自取,怨不得那位前辈高人。”

邢稚莺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接着又疑惑的道:“听余姐姐说你的武功不比她差,那干嘛要去做小跑堂?”

慕云摇头道:“武功好也不能当饭吃啊,而且那位前辈高人还有禁令,不准在下保镖护院。”

“至于为什么要来西边,先前在汉阳有幸遇见张栋之、张前辈,从他口中得知在下学的原来是昆仑派的武功,所以才会长途跋涉,打算去昆仑山拜访一下。”

“可没成想才走到河西地界,在下随身的行囊就被一个丧尽天良的死小贼偷了去。一时之间盘川不济、告贷无门,只能辗转在几家店铺做工赚钱,上个月末才来到这甘凉一境。”

邢稚莺听的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忍不住揶揄道:“哦~敢情你还真是个守法良民,难道就从来没打算做些飞檐走壁、劫富济贫的勾当?”

慕云神色一整,郑重其事的道:“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怎么能跟那死小贼一样偷鸡摸狗?在下宁肯自己做工赚钱,也不取不义之财。”

邢稚莺暗暗点头,转念间却又哂然道:“好一个行事‘光明磊落’,那你为什么还要将计就计,冒充祁学古的身份,故意诓骗余姐姐?”

慕云脸上一红,吱唔着道:“这个……总之是机缘巧合,在下也并非有意假冒,只是……”

邢稚莺秀眉一挑道:“只是什么?难道你对余姐姐还别有企图?”

慕云踟蹰片刻,终是把心一横,老着脸皮道:“请姑娘别笑话在下,在下确实对余姑娘十分倾心,想要借机多加亲近,所以才会顺水推舟,冒认作祁学古。”

邢稚莺听他吐露心迹,自己也禁不住面上发热,当下鼻中一哂道:“就算你有心追求余姐姐,也该老老实实拿出自己的身份,像这样不明不白的冒名顶替,对余姐姐太不公平。”

慕云给她训得满脸通红,一咬牙鼓足勇气道:“姑娘说得极是,明日在下便向余姑娘坦诚一切,无论她要怎样惩罚,在下都接着便是。”

邢稚莺听他说得诚挚,暗自莞尔间微颔首道:“这样倒还像个有担当的男子,不过嘛~这祁学古的身份你暂时还可以接着用,我保证不会去向余姐姐告密。”

慕云大出意料,怔忡间只听邢稚莺轻咳一声道:“本姑娘也是看你态度良好,所以才特许你再冒名顶替一段时日。不过若是让我知道你方才所言不尽不实,或者敢对余姐姐三心两意,那你可小心了。”

慕云方才虽然说了狠话,但心中实际仍有些忐忑,此刻耳听邢稚莺竟愿意为他遮瞒,如蒙大赦之下斩钉截铁的道:“姑娘尽可放心,在下郑重声明,方才绝无半字虚言,更加不会对余姑娘三心两意。”

邢稚莺抿嘴一笑道:“但愿你能说到做到,别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好了,那我也该告辞了,你今晚好好休息吧。”

慕云心中一动,脱口呼唤道:“姑娘且慢,在下还有一事不解,万请姑娘指教。”

邢稚莺微讶道:“什么事情,你但说无妨。”

慕云微一迟疑,略显尴尬的道:“在下只是不解,姑娘为何能断定在下并非祁学古,难道……姑娘曾经亲眼见过这位祁学古不成?”

邢稚莺心里咯噔一下,勉强不动声色的道:“慕少侠,你招都已经招了,这时候再问理由还有意义么?”

她说罢再不理会慕云,径自转身翩然离去,只留下一袭淡淡的桂子花香。

慕云见状暗自哑然,一时之间只怪自己做贼心虚,方被叫破身份便阵脚大乱,最后竟会对这位首次碰面的邢大小姐俯首帖耳、和盘托出。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番招供之后,自己的确也感觉到如释重负。即便日后真要对余“师姐”坦白,多一个“同谋”想必也能少一分惩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正在自我安慰之际,耳边忽却听一个细微的声音道:“她……走了吗?”

慕云翟然一醒,不由得暗叫糟糕,方才一门心思应付那位邢大小姐,却忘了床上还躺着一个“死婆娘”!

心念电转间打定主意,慕云连忙压低声音道:“别忙,她还在外面躲着呢,八成是刚刚看出了什么,你这时候要敢溜出去,保证会给她当场逮到。”

林芊萌娇躯一颤,不由自主的更缩紧了几分。慕云暗自好笑,紧接着又道:“我跟她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不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去跟余姑娘告密?”

林芊萌略一踟蹰,细声细气的道:“你放心,我保证……不说就是。”

慕云本来已经在思谋如何封她的口,但听她如此善解人意,莫名失望之下似笑非笑的道:“你有这么好心?不会是敷衍我的吧?”

林芊萌似乎也有些局促,片刻方幽幽的道:“我先前……刺伤了你,这一次……就当是……将功补过,以后……我跟你……也算……两不相欠了。”

第0018章 语戏芊萌

林芊萌一语说罢,慕云也恍然一悟,沉吟间却听她又嗫嚅着道:“不过……你也得……遵守诺言,对余姑娘……要一心一意,以后……就跟着她,早日拜入……昆仑派门下,从此……堂堂正正做人。”

慕云听罢直是哭笑不得,心道余冰如的人缘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居然连这话都说不利索的“死婆娘”都要帮她来敲打自己。哼……什么“堂堂正正做人”,难道说我慕某人眼下就是猥琐卑劣的小人了?

一念及此不觉心中一荡,这才感受到身旁林芊萌的躯体是何等温软,一时之间竟颇有些想把她拥入怀中。

只是想到举头三尺有神明,毕竟还是乏了些胆气,心痒难搔之际忽然灵机一动,于是淡淡的道:“说起来我该是头一个跟你同床的男子了吧,这算不算有缘千里来相会呢?”

他这话委实刁钻得紧,林芊萌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满脸通红之下泫然欲泣的道:“你……赶快住口!我才没有……总之……根本不是同床!你……不许……胡说乱道!”

慕云看她虽然心慌至此,身子却依旧动都不敢动,忍不住笑道:“不是同床?那这又算什么?请林姑娘赐教。”

林芊萌气得落下泪来,闷声呜咽着道:“你这无赖!……就会……胡言乱语!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慕云也没想到竟会将她逗哭,自悔孟浪之下讪讪的道:“骂得好,林姑娘是平凉崆峒派高足,原本也犯不着跟我这无门无派的弃徒一般见识。”

林芊萌似是一滞,语带歉然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要你……规规矩矩,我当然不会……看不起你。”

慕云暗自莞尔,索性又调笑道:“林姑娘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今天晚上明明是你自己来找我,然后又主动钻进我被子里,这样说起来咱们两人到底是谁不规矩啊?”

林芊萌羞不可抑,半晌方低喑的道:“她……邢姑娘……到底……走了没有?”

慕云心忖这回也做弄得她够了,于是轻轻一笑道:“刚刚的确是走了,多亏林姑娘你沉得住气,否则一定会被她拆穿。”

林芊萌如释重负,赶紧掀开被子探出头来,含羞带怯的道:“那我……也该走了,咱们……就此别过。”

慕云看她发丝散乱、秀靥酡红,也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怔了怔方收摄心神,跟着干咳一声道:“事急从权,得罪之处还请林姑娘勿怪,不过事情一码是一码,暗算之仇我一定会寻机补报。”

林芊萌神色一黯,默不作声的跃下地来,走到门口却又转过头来,口中讷讷的道:“你如果……非要报仇,我也……拦不住你,可你……必须得有……确凿证据,不能……冤枉好人。”

慕云一挑眉道:“这个不劳林姑娘提醒,我会让那暗算我之人心服口服。”

林芊萌微一颔首,接着又轻轻一叹,打开房门悄然去了。

慕云毕竟伤势未愈,这一阵应付下来也颇感疲惫,双眼望天又思索了一阵,不知不觉间倦意上涌,终于坠入了梦乡之中。

浑不知睡了多少时光,耳边隐约听到女子的说笑之声,慕云不由得一个激灵,脱口呼唤道:“师父!您终于肯来找我啦!”

说话同时满怀欣喜的睁眼一瞧,赫见已经是天光大亮。只不过眼前并臆想中的师父,却是那位邢大小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慕云暗自发窘,定定神刚要说话,便听邢稚莺咯的一笑道:“好啦余姐姐,祁大哥醒得真是时候,这下不用把他丢在这儿了吧?”

话音方落,果然见到余冰如走上前来,语带温和的道:“祁师弟伤势未愈,我看今日的寿宴你便不用去了,暂且在此安心养伤,我稍晚些时候回来照看你。”

慕云脸上发热,低眉顺眼的道:“多谢师姐关心,昨天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口没遮拦得罪了师姐,也就不会落得形单影只,最后被崆峒派那帮小人暗算。”

余冰如似乎也微感窘迫,顿了顿方柔声道:“师弟不必自责,昨日之事虽然因你而起,但我身为尊长也有错处。至于你说是崆峒派的人暗算了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慕云叹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等咱们到了平凉,我再跟师姐细细道来。”

余冰如微感诧异,不禁迟疑着道:“师弟还想去给邢老祝寿?可你的伤不要紧么?”

慕云拍拍胸脯,若无其事的道:“师姐放心,那死……咳……那位林姑娘当时及时收手,并没有刺中我的要害,我休息一夜已经没大碍了,绝对不会给师姐添麻烦。”

余冰如犹在踟蹰,邢稚莺也劝说道:“余姐姐放心啦,到了我家就差几个小厮帮你照顾祁大哥,总比让他一个人呆在客栈里强。”

余冰如又看了看慕云的气色,终于微颔首道:“也罢,那师弟便也一起吧,至于差小厮帮忙倒也用不着,我一个人照料他足矣。”

慕云暗自欣然,转向邢稚莺道:“承蒙姑娘说情,想必姑娘便是治剑馆的邢大小姐了吧,邢大小姐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这话他昨夜已经说过一遍,邢稚莺虽然心下暗笑,面上却也是一本正经的道:“不敢当,举手之劳而已,祁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慕云为之莞尔,顿了顿方又道:“听闻邢大小姐年方二八,身形却已如此高挑,咳……北边的姑娘家的确是比我们南边出挑啊。”

邢稚莺抿嘴一笑,余冰如却摇摇头道:“好了祁师弟,打算同去便快些起身整备,杨前辈和陶世兄他们已经在外面等候许久了。”

慕云连忙恭声应是,余冰如也不再多言,挽着邢稚莺径自出门。邢稚莺亲昵的偎在她身上,吃吃低笑道:“怎么啦余姐姐,看见祁大哥跟我说笑,忍不住吃醋了么?”

余冰如闻言气笑不得,隔着面纱赏她一记白眼道:“不跟你算账也就罢了,你倒还敢来编派我?哼,昨晚为什么偷偷点我的昏睡穴,难道是在图谋我这口宝剑不成?”

第0019章 抵达平凉

听到余冰如顾左右而言他,邢稚莺哧的一笑道:“行了吧余姐姐,昨晚要不是有我这个累赘在场,你当时就跑去看祁大哥了吧?”

“唉~小妹我也是看你既想去又拉不下面子,担心你整夜辗转反侧虚耗精神,这才好心帮你酣然入睡咯。”

余冰如似是一滞,无奈苦笑一声道:“总之是你有理就对了,小孩子家家的就爱胡闹,唉。”

邢稚莺不服的嘟起小嘴,转念间又沉吟着道:“不过要真说起余姐姐你那口佩剑,昨天居然一招就斩断了彭大哥他们两口长剑,难道是赤阳前辈亲自动手,用昆仑玄铁精帮它开过刃口了?”

余冰如轻嗯一声道:“算你还有些见识,当世能行这玄铁置换之法的铸师屈指可数,师尊肯为我耗费心神,当真令我受宠若惊。”

邢稚莺得意一笑道:“这点见识有什么稀奇,也不看看我是谁家的姑娘?至于受宠若惊其实也没必要,去年余姐姐你代表昆仑派拿下女榜眼之位,赤阳前辈给你些奖励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余冰如赧然道:“什么女榜眼,都只是虚名罢了,莺妹你别笑我啦。”

说话间已见慕云装束齐整,精神抖擞的走近过来,三人便结伴往前厅与杨彦平师叔侄会合,简单用过早饭后各乘一骑直趋平凉城。

一路之上纵马飞驰,不过半个时辰便已抵达平凉城外,走在最前面的邢稚莺勒住缰绳,回身向众人施礼道:“那我便先回家准备了,杨前辈、余姐姐、祁大哥、陶大哥,咱们待会儿再见。”

众人亦在马上还礼,随后邢稚莺便打马疾驰而去。杨彦平看她去得远了,这才呵呵一笑道:“不过年余未见,邢老这位宝贝孙女可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了,武儿你说是不是呀?”

陶继武不意他有此一问,怔了怔方赧然道:“这个……女大十八变,想必应该是吧。”

杨彦平眉峰一轩,淡淡的道:“嗯……那依武儿你来看,到底是这位邢大小姐美一些,还是咱们的萱儿美一些?”

陶继武愈见局促,红晕上脸的道:“这个……当然还是师妹更美一些,师叔您干嘛要问这个?”

杨彦平摇头叹笑道:“少年人说话就是直来直去,也不怕人家笑咱们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哈……其实要依我的看法,还是这位邢大小姐更标致些呢。”

陶继武虽然不服,却也不好强辩,只听杨彦平呵呵一笑道:“余姑娘请恕杨某人失礼,未知贵派的龙状元此次为何不曾与你一同前来?”

余冰如微欠身道:“不敢劳前辈动问,龙师叔日前蒙掌门师祖青睐,已正式将他收入门墙,此刻他正随掌门师祖一同闭关,所以无暇抽身前来为邢老祝寿。”

杨彦平面现错愕,过得片刻方轻叹一声道:“龙状元天纵奇才,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只恨杨某人有眼无珠,竟将美玉视作瓦砾,若非玄阳道兄神目如炬,恐怕真要耽误龙状元这一份绝顶天赋了。”

余冰如摇摇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前辈也无须太过自责。”

慕云虽然不明就理,这时却也听出个大概,敢情那位大名鼎鼎的状元郎龙正阳原本竟是华山派门下,如此也难怪杨彦平要自怨自艾了。

杨彦平只是片刻失态,接着便爽朗一笑道:“无妨,杨某人也是真心为龙状元欢喜,日前听闻邢老有意将孙女许配龙状元,不知余姑娘是否了解个中内情?”

余冰如吃了一惊,脱口轻咦道:“前辈此话当真?晚辈孤陋寡闻,的确不曾留意这一讯息,而且莺妹也从未向晚辈当面提起过。”

杨彦平打个哈哈道:“杨某人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只不过他们二位的确门当户对,倘若日后真能缔结鸳盟,想必也会大大巩固贵派与平凉治剑馆的交情。”

余冰如略一沉吟,却是苦笑道:“若是当真如此,晚辈岂不得改口叫莺妹‘师婶’?唉……师叔比晚辈年轻也就罢了,可这‘师婶’二字,晚辈真怕是叫不出口呢。”

杨彦平听罢也自忍俊不禁,慕云却趁机靠近陶继武,一脸诚恳的道:“陶兄请了,昨晚在下……”

话才刚开了个头,便见陶继武脸上一红,一面拨马闪开一面扬声道:“师叔,侄儿想再去城里的店铺转一转,看能否为邢老添置几样寿礼,还望师叔允准。”

杨彦平微颔首道:“也好,那我便与你一同去吧,余姑娘你们两位也正好清净一阵,得空儿说上几句体己话。”

余冰如大感窘迫,正待出口解释,杨彦平却已哈哈一笑,领着陶继武径自去了。

余冰如想到慕云昨日口没遮拦、随意编造之事,即便体谅他是伤患,却还是忍不住鼻中一哼,隔着面纱狠狠瞪了他一眼。

慕云虽然看不到余冰如的脸色,但想也知道她此刻必定羞恼交集,心虚之下故意岔开话题道:“原来龙……师叔先前竟然是华山派弟子,我可真的从来都没听说过这段渊源,师姐可否给我讲解讲解?”

余冰如又是一声冷哼,随后没好气的道:“谁告诉你龙师叔先前是华山派弟子了?龙师叔其实一直在华山派做杂役,前年冬天才由玄阳师伯举荐投入本派。”

慕云大吃一惊,结结巴巴的道:“所以也就是说,龙师叔只在咱们山上学了不到一年武功,就一路过关斩将拿下了武林状元的名头?!这……这怎有可能?”

余冰如看他瞠目结舌的模样,也不禁暗自好笑,于是缓和了语气道:“有什么不可能的,龙师叔天赋超凡拔俗,堪称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否则掌门师祖也不会——师弟你怎么了,可是伤势发作了?”

说话间只见慕云无力的捂着胸口,兀自喃喃的道:“不……不是,师姐你不用管我,我需要好好静一静。呃……老天爷怎地如此不公,我为何就不是这样的奇才啊?”

余冰如见状直是啼笑皆非,可心中也乐得教这轻嘴薄舌的师弟“好好静一静”,两人一同穿街过巷,径往位于城南的治剑馆而去。

第0020章 治剑门庭

邢稚莺一路催马疾行,不过片时便已回到自家门前。这平凉治剑馆堪称西武林首屈一指的铸冶名家,门下所出颇不乏千金难求的神兵利器,而馆主邢振梁平日亦乐善好施,乃是武林中享誉已久的大豪。

今日正值邢振梁六十大寿,但见治剑馆门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前来道贺的宾客也络绎不绝。

府内的老管家一面殷勤招呼,一面指挥搬运礼品,看起来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但活计仍然做得井井有条。

邢稚莺见状欢喜之余也不禁心生歉然,当下拨马上前,来至老管家身边下马施礼道:“冯伯您歇会儿吧,让我来帮您招呼客人。”

老管家打眼一瞧,如释重负的道:“小姐你可算回来啦,老爷正等着你吩咐事情呢。招呼客人有我这把老骨头就行,你赶紧去后院见老爷,别耽误了正事。”

邢稚莺吐吐舌尖,红着脸应了一声。这时却见老管家眼前一亮,满面堆笑的迎出去道:“崆峒派的朋友也来了,敝处今日真是蓬荜生辉,各位朋友这边请。”

邢稚莺转眸望去,正是崆峒派一行八人相偕前来,当先一名中年男子抱拳为礼道:“冯伯言重了,贵处与本派份属亲邻,今日邢老六十寿辰,我们这些晚辈理当顿首恭贺才是。”

老管家闻言更加笑意盎然,又与另一名领头的女子稍作寒暄,这边庞子健则趁机走上前来,径向邢稚莺道:“邢妹妹是刚回来的吗,可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邢稚莺点点头道:“见过庞大哥,爷爷还在等着我吩咐事情,眼下只能少陪了。”

庞子健略感失望,无奈讪讪的道:“好,那待会儿邢妹妹别忘了来找我一趟,我有件事想先跟你交个底。”

邢稚莺微讶道:“什么事情啊,庞大哥现在说不行么?待会儿忙起来我说不定就没空了呢。”

庞子健脸上发热,期期艾艾的道:“那……那还是不说了吧。”

邢稚莺暗自好笑,压低声音道:“庞大哥你老实交代,昨天在客栈里跟余姐姐那场切磋,你是不是吃了暗亏呀?”

庞子健更加局促,颇觉难以启齿,所幸此时只听老管家洪亮的声音吆喝道:

“平凉崆峒派佟尚志佟五侠、鱼妙荷鱼女侠携门下六位弟子前来道贺!贺礼春秋鼎盛玉狮子一对、龙凤呈祥玉鸳鸯一对、烈阳火海地炎玉一枚、掌门人司马先生亲笔贺信一封!”

邢稚莺听得分明,不禁喜动颜色的道:“烈阳火海地炎玉!这可是极难寻觅的材料啊,嘻……佟前辈、鱼前辈你们真有本事,爷爷知道的话肯定要乐坏了。”

那中年男子正是佟尚志,闻言抚须微笑道:“侄女谬赞了,此物全靠鱼师妹的绝顶轻功,才由那冲天烈焰之中采得,佟某人轻功低微,可不敢斗胆掠美啊。”

另一位女子则是鱼妙荷,只见她嫣然一笑道:“师兄就会给我戴高帽,我可生受不起。只不过侄女啊,我看这贺礼中间你最该关心不是火海地炎玉,而是其它什么东西才对吧?”

邢稚莺闻言一愕,颇见讷讷的道:“鱼前辈这话侄女听不懂了,我家毕竟是铸冶世家,还有什么东西能比火海地炎玉更合宜吗?”

鱼妙荷正待解说,佟尚志却微笑道:“好了师妹,这些事情待会儿再说也不迟,咱们先进去候着吧,别耽误冯伯招呼其他客人。”

鱼妙荷抿嘴一笑,挽住邢稚莺的手臂道:“真是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可人儿,羡慕死我这半老徐娘了,侄女就跟咱们一起进去吧。”

邢稚莺推拒不得,只能羞涩的道:“鱼前辈过奖了,何况您哪里有半分老态,侄女若不是碍着辈分,可真的想叫您一声姐姐呢。”

鱼妙荷听罢但笑不语,后面的姚琳却忍不住咕哝着道:“哼……拾人牙慧,肉麻死了……”

声音虽然不高,但左近的林芊萌依旧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直把一张粉脸憋得通红。

一行人走进大门不久,余冰如和慕云也姗姗而来,老管家打眼觑得分明,心中却不由得暗自嘀咕。

人家崆峒派差遣足足八人道贺,其中更不乏位分尊崇的绝顶高手,所携礼物也极对路,足见十分重视。

反观昆仑派号称西武林领袖,却只教两名年轻弟子来应付差事,看起来根本没把这平凉治剑馆放在眼里,哼……真是好大的架子。

老管家虽然心生不满,但毕竟也年老成精,脸上可半分都没露出来,仍旧笑脸相迎的道:“原来是余姑娘你啊,敢问这一位是?”

余冰如敛衽为礼道:“晚辈见过冯伯,这是敝师弟祁学古,艺业传自上德殿瑞阳师叔。”

老管家哦了一声,客客气气的道:“原来是瑞阳道长的高徒,真是幸会了,所以贵派便是由两位前来道贺喽?”

余冰如微颔首道:“正是,本派寿礼昆仑玄铁精百斤,掌门人亲笔贺信一封。”

此语一出,老管家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片刻方惊啊一声道:“昆仑玄铁精……百斤?咳……余姑娘你这……并非玩笑?”

余冰如恭敬的道:“晚辈怎敢戏弄冯伯,这昆仑玄铁精重于凡铁百倍,晚辈此刻已然带在身上,寿宴之后再亲手交予邢老收纳。”

老管家连连点头,目光落在余冰如背后的剑囊之上,深吸一口气道:“不错……不错,是老奴一时糊涂了,咳……这份厚礼当真足见盛情,老奴在此先代表敝家主谢过苑掌门。”

他说罢果然郑重其事的深施一礼,余冰如岂敢怠慢,连忙躬身还礼。

老管家定定心神,正打算使足嗓子吆喝一声,孰料此时却猛听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传来道:“且慢!是不是真的昆仑玄铁精总得先验一验,否则怎么知道这铁面女不是虚张声势,其实只不过是想借着由头来打一场抽丰?”

这一嗓子可真把老管家先前的风头全压了下去,周遭宾客也不由得向那发话之人注目,其中慕云更加心生不忿,倒要看一看这名信口开河之徒,究竟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牛鬼蛇神?

第0021章 顽童小雷

正所谓闻其声而知其人,慕云满以为将要见到一名身似铁塔的彪形壮汉,可定睛处却险些当场惊掉下巴。

只见一位瘦小童子负手而立,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满是倨傲之色,看起来也才不过十二三岁模样。

余冰如也微微一怔,随即抿嘴轻笑道:“原来是小雷你,你不信我身上带着百斤玄铁?”

那位名唤小雷的童子翻翻白眼,大剌剌的道:“不错,除非你证明给我看,否则小爷就是不信。”

余冰如略一沉吟,反手摘下背后的剑囊,向前一递道:“既然不信,一试便知。”

小雷嘿的一声冷笑,径自上前握住剑囊一端,余冰如见状将手一松,同时淡淡的道:“仔细拿好了,切莫掉在地上。”

她这一松手,小雷当场便打了个趔趄,一张小脸也立时胀得通红。所幸他及时调整重心,赶紧伸出左手捧住另一端,才没让剑囊掉落。

余冰如暗自莞尔,面上却依旧淡然道:“如何?这下你可信了?”

小雷勉强喘匀了一口气,脸上全是讶异的道:“铁面女你到底是不是女人,这么沉的剑也亏你能使得动?”

余冰如微微一笑道:“不劳费心,既然已经验过真假,你也该无话可说了吧?”

小雷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挑衅的目光望向慕云道:“不管怎样,这么沉的剑你一个女孩子背着总是不妥。小爷看你这名跟班实在鲁钝得紧,索性你把他打发了,换小爷陪你上寿如何?”

慕云听罢险些连鼻子都气歪了,忍不住反唇相讥道:“这位小爷年纪不大,花花肠子倒是不少,就算我余师姐肯让你作剑僮,凭你这点力气又能捧多久?”

小雷哧的一笑,好整以暇的道:“至少小爷有心帮铁面女的忙,不像你似的两眼一抹黑,只会做甩手掌柜,那力气再大又有什么用?”

慕云登时噎住,讷讷间只听余冰如道:“好了祁师弟,莫跟这位岳雷少侠置气,咱们先进去吧。”

慕云不敢违拗,只能点了点头,小雷却又不失时机的道:“正是正是,小爷也不想跟你这位祁师弟置气,走吧走吧,咱们吃寿酒去喽~”

这位还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说罢便捧着剑囊直向大门里走去。余冰如暗自扶额,无奈歉然道:“冯伯请多担待,这位岳雷少侠是晚辈的朋友,不知可否通融一下?”

老管家哈哈一笑道:“余姑娘客气了,总之都是治剑馆的朋友,那还有什么说的?”

余冰如赶紧施礼道谢,随后只听老管家提高声音道:“昆仑派后起之秀、武林大会女榜眼余冰如,携本门师弟与知交好友前来道贺!贺礼昆仑玄铁精百斤,掌门人苑盟主亲笔贺信一封!”

余冰如暗自赧然,又施了一礼才与慕云一同入内,打眼只见小雷正倚在照壁上,小脸泛红的道:“好啦铁面女,这次算小爷欠你的,不过你这口剑真是沉得过分,拿来对敌可太不实用。”

余冰如接过剑囊,同时嗔声道:“你这小毛头越来越不成话,也不怕损了樊前辈的颜面。”

小雷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小爷都说过多少次了,阿飞不是小爷的师父,铁面女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余冰如白了他一眼,紧逼着道:“好啊,那你倒说说清楚,去年武林大会上你使得那几招蓬莱御仙剑,到底是哪位高人教给你的,说得出来我便信你。”

小雷登时噎住,抓耳挠腮的道:“那几招剑法也没什么稀奇,铁面女你别老揪着不放,咳……小爷先随便逛逛,等分了桌位你们可记得给我留好位子。”

他说罢便一低头快步溜去,余冰如见状直是啼笑皆非,慕云也感慨的道:“这位岳雷少侠的确特立独行,他师父真的是那位‘非凡神龙’樊飞前辈吗?”

余冰如微颔首道:“小雷所使的正是当年樊前辈的成名剑法,武林中多位前辈都可以作证,只是不知他为何讳莫如深,任我如何软硬兼施都不肯承认。”

慕云沉吟着道:“总之他跟樊前辈有渊源就对了,另外听闻樊前辈与那位‘刀魔’岳前辈相交莫逆,而当年岳前辈战死于北邙山后,樊前辈也很快淡出江湖,如今只怕是再难寻觅了吧?”

余冰如睨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道:“师弟想说什么便直说,用不着旁敲侧击。”

慕云脸上一红,讪讪的道:“师姐真是慧眼如炬,我是想这位岳雷少侠跟岳前辈姓氏相同,莫非……?”

余冰如摇摇头道:“果然,你们上德殿的弟子就爱议论这些捕风捉影之事,还总拿太极八卦这样神圣的意向隐晦代指。师弟你上山才不过个把月,竟也染上了这等恶习,真是近墨者黑。”

慕云给她训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忍不住咕哝着道:“也未必就纯粹是捕风捉影吧,听闻岳前辈虽然终身不曾婚配,但相识的红颜知己也真不少,万一这位岳雷少侠真是他的私生子呢?”

余冰如立刻正声道:“好了,这话若给小雷听到,看他不当场揍得你满地找牙。”

慕云听她语气严峻,心中虽颇不以为然,面上却也只能听命住口不言。

须臾有小厮来领着他们往席间而去,其时正值数九寒天,庭院之中却温暖异常。

几十张圆桌整齐排开,上百名宾客已陆续就座,谈说之间氛围极是热烈。

慕云游目四顾,并未见何处生起炭火,当下也不禁暗暗称奇。

余冰如觑出他有所疑问,于是微微一笑道:“师弟你可知咱们眼下坐在哪里?”

慕云略略回神,挠挠头干笑着道:“这个……总之位置不错就对了,至少崆峒派那伙儿人离咱们足有七八丈远,不至于看着晦气吃不下饭。”

余冰如听得一怔,随即缓缓点头道:“崆峒派近年来声势日盛,颇有意与本派一较长短,师弟你日后更当小心谨慎,切莫再随意招惹他们。”

慕云不由得苦笑道:“不是我主动招惹他们,实在是他们欺人太甚,咱们昆仑派好歹也号称西武林领袖,总不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是?”

第0022章 天工奇巧

知道慕云心中不忿,余冰如轻轻一叹,柔声劝慰道:“眼下咱们毕竟势单力孤,能不冲突便尽量不与他们冲突,师弟你昨日遭受暗算之事,等回到山上再禀明师长出面斡旋吧。”

慕云心里打了个突,也只能唯唯应是,余冰如看他似乎意兴索然,便抿嘴一笑道:“好了,师弟你还没回答我,眼下咱们到底是坐在哪里?”

慕云略一思忖,目光望向地面道:“师姐难道是想说……这院子里的热量都是从地底下来的?”

余冰如欣然道:“孺子可教,不错——咱们眼下正是坐在一座巨大的火炉之上。”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自己脚下便是一座巨大的火炉,慕云仍是禁不住心头打鼓,下意识的踩了踩面前的方砖道:“果然如此啊,莫非这下面便是治剑馆锻冶兵器的所在?”

余冰如微微一笑道:“也是也不是,治剑馆地下建构十分复杂,单是铸炉便有大小一十八座,咱们脚下只是其中的一座而已。”

慕云暗暗咂舌,忍不住感慨的道:“难怪都说治剑馆日进斗金,若是这一十八座铸炉同时开起来,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余冰如看到他目光中藏不住的艳羡之色,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道:“师弟你还是快些从钱眼子里爬出来吧,白花花的银子再多也是人家的,你又在这儿瞎起什么劲?”

慕云嘿嘿一笑,眨眨眼道:“师姐你难道忘了,杨前辈先前不是说过,邢老打算把邢大小姐许配咱们龙师叔呢,邢大小姐可是邢老的唯一孙女,将来等邢老百年……”

余冰如哪容他再说下去,慌忙低斥道:“师弟快住口了,邢老寿宴上你乱说什么东西?”

慕云翟然一醒,低头惭愧的道:“师姐教训的是,我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余冰如仍是嗔声道:“幸好你刚才的话没给旁人听见,否则咱们哪还有颜面留下?”

慕云唯唯应是,转念间又疑惑的道:“师姐说这地下有一十八座铸炉,那到了夏天怎么办,难道不开炉不做生意?”

余冰如白他一眼道:“你倒想的周到,夏天当然也得开炉做生意,不过到那时候炉中的热量不仅不会提升温度,反而还能用于祛暑降温呢。”

慕云闻言大奇,难以置信的道:“炉子里的热量居然能拿来降温?咳……师姐你到底是听谁杜撰的,这也太过天方夜谭了吧?”

余冰如为之一哂道:“师弟你才真是孤陋寡闻了,十年前我曾在治剑馆待过一段时日,自己有亲身体验还用得着听谁杜撰么?”

慕云愈发惊异的道:“这……不是我不相信,可天底下哪有热量能降温的道理?”

余冰如沉吟着道:“具体如何运作我也不懂,不过其中的道理还勉强能理解一点。”

“正如咱们习武之人修练内力,施之于外则克敌制胜,施之于内则固体强身。倘若是修为高绝之人,内力运转不息而周行不殆,便可不畏寒暑乃至驱邪避瘴,进而百病不生,这道理师弟你应该懂得。”

慕云灵机一动,点头附和着道:“师姐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是不是说这热量也跟咱们的内力相似,所以能通过随时调节来适应寒暑变化?”

余冰如欣然道:“正是如此,所谓万法归一,世间的道理总有其相通之处。这地下的一十八座铸炉好比人身一十八处气穴,其中生发的热量便似内力游走全身,至于如何使用端看营造者之匠心独运。”

慕云恍然一悟,由衷赞叹的道:“如此说来这治剑馆的确是造得巧夺天工,却不知是那位营建大师的手笔?”

余冰如有意考他一考,于是淡淡的道:“师弟可知方今武林中最出色的机关师是哪一位?”

慕云微一迟疑,摇头苦笑道:“听说二十年前有一位‘天工道子’文不名,他的机关术堪称冠绝天下,只是因为不肯屈从净宇魔教,结果被万恶魔头石万通害死了,以后便再没出现过天下第一了吧?”

余冰如点头道:“文前辈的机关术据称的确是出神入化,但师弟你可知晓,他的掌上明珠却更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慕云闻言一怔,接着讪讪的道:“原来文前辈还有一位女儿?这我可没听说过。”

余冰如微笑道:“文前辈的掌上明珠闺名浣霞,有个雅号叫‘璇玑玉女’,后来她下嫁‘天罡剑客’薛继祥为妻,而薛前辈又是邢老的知交好友,他们夫妇两人便联手为邢老设计建造了这座治剑馆。”

慕云一拍脑门,了然的道:“我想起来了,关外的薛盟主家里也号称四季如春,不过薛盟主那座雪沃山庄已经建好三四十年了吧,当时文女侠应该还是个小孩子呀。”

余冰如莞尔道:“所以我刚才所说最出色的机关师并不是指文女侠,而恰恰是她的夫君薛前辈,薛前辈的机关术尤在文女侠之上,当初正是他年方弱冠便主持建造了雪沃山庄。”

慕云大为错愕,期期艾艾的道:“是这样吗?我只听说薛前辈武功极高,可惜当年剿灭净宇魔教的时候受了重伤,如今已经算退出江湖了,原来他的机关术竟然还在武功之上?”

余冰如微颔首道:“薛前辈的确为人低调,我也是数月之前往雪沃山庄拜访之时,才偶然听文女侠说起前尘往事。他们夫妇两人志同道合,一路行来相濡以沫,委实羡煞旁人。”

慕云方待附和,闪念间却轻咦一声道:“这不对啊,文前辈跟薛前辈应该是平辈,那文女侠不就是薛前辈的晚辈,他们怎么能结成夫妇呢?”

余冰如轻咳一声道:“倘若倾心相恋,辈分差距又算什么,师弟这话未免太过道学了。”

慕云暗自吃瘪,心忖你才是太过道学吧,否则昨天怎么会听了几句戏言便大发雷霆,唉……完全是双重标准啊。

他这厢犹在腹诽,却忽听一声嗤笑传来道:“唷~难怪铁面女缠着小爷问阿飞的事情,敢情是想学那位文女侠的榜样,大胆抛开辈分差距,主动去给阿飞当续弦吗?”

第0023章 共坐一席

听到熟悉的口吻,余冰如和慕云都心中有数,果然只见小雷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大模大样的往余冰如身边一坐,挑着眉邪笑道:“刚来就听见铁面女表露心迹,真那么想嫁给阿飞‘羡煞旁人’吗?”

慕云见这位小爷竟比自己还口没遮拦,一时之间倒生出几分同情之感,满拟余冰如必定要大发雷霆,孰料她却只是鼻中一哼,不温不火的道:“小毛头还给我耍心眼,不就是想借这话堵我的嘴么?哼……幼稚。”

小雷脸上的笑容一僵,抽了抽鼻子咕哝着道:“就你铁面女聪明,其实想堵你的嘴还不简单,等小爷再长高一些就轻而易举喽。”

余冰如先是一愣,醒悟之际忍不住啐了一声,举手便要打他。

小雷连忙双手抱头伏在桌上,兀自还抱怨着道:“铁面女你怎么又以大欺小,难道没听过‘君子动口不动手’吗?”

余冰如拿指节在他后脑勺上凿了一记,半是嗔怪半是调侃的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原本也没想做什么君子,反而是岳雷少侠你呀,难道没听过‘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么?”

慕云旁观他二人笑闹,心中却只觉酸溜溜的,咳……冷静,一定要冷静,这小毛头才多大年岁,只怕连胎毛都没褪净哩,我慕某人堂堂七尺男儿,何必跟这样的小孩子争风吃醋?

正在百般自我安慰之际,却忽见小雷抬起头来,满脸兴奋的道:“来了来了,小莺儿来了!小爷这次专程跑来看她,这下总算是要见着了。”

慕云见状直是暗自嘀咕,敢情这小毛头还是个脚踩两只船的花心鬼,不过看来看去并未见到邢大小姐的身影,难道说自己的眼力还及不上他?

正自满心疑惑之际,却赫见通往后进的月洞门前现出一条倩影。身着粉红色的织锦衫裙,足蹬蹙金镶边的浅绛色绣鞋,发式已经换做堆螺宫鬓,比之先前更多出几分端庄和柔美,可不正是邢稚莺本人?

慕云暗暗称奇,忍不住盯了小雷几眼,小雷却无暇理他,径自站起来招手道:“小莺儿这边来,小爷我专程看你来啦~”

邢稚莺打眼觑得分明,也忍不住面露喜色,当下快步走上前来,先跟余冰如和慕云打过招呼,这才在小雷粉妆玉琢的小脸上轻捏了一下,语带谑笑的道:“是么~岳雷少侠居然会专程来看我?小女子真有那么大的面子?”

小雷自忖够不到她的脸,只好不失时机的在她手心里摸了一把,随后一本正经的道:“说话归说话,动手动脚的可不成,小莺儿你堂堂一位千金小姐,千万别学这铁面女的做派,一言不合就诉诸暴力啊。”

邢稚莺不禁失笑道:“你这小毛头就爱乱扣帽子,姐姐随便捏你一下就叫‘诉诸暴力’了?哼~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雷嘻嘻一笑道:“这可是小莺儿你说的,将来等小爷再长高些,就天天跑来让你占‘便宜’,到时候看你卖不卖乖。”

邢稚莺闻言直是忍俊不禁,余冰如却微微一哂道:“莺妹别理这假痴不癫的小毛头,看时辰也快要开筵了吧,宾客们都到齐了吗?”

邢稚莺抿嘴一笑道:“差不多都到齐了,这一桌本来是打算安排给武当派的道长同坐,只可惜人家贵人事忙,礼物到了人却没到,待会儿我看能不能再请几位朋友过来吧。”

余冰如颔首称是,小雷却不以为然的道:“人少有什么不好,人少才更能吃好嘛,尤其铁面女还不吃荤,到时候就看小爷和她这位祁师弟大显神通喽。”

邢稚莺随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接着也不理会他那一副控诉暴力的哀怨表情,径自抿嘴一笑道:“小毛头不知轻重,当人家跟你一样都是饿死鬼投胎吗?嘻……那余姐姐你们稍坐,我这就去安排。”

这位大小姐做事倒也上心,很快这一桌便补足了人数,来的是终南派掌门无色真人及其师弟无欲子和无念子,再加上四位高徒常智、常慧、常明和常净。

无色真人约摸四十岁上下,看起来很有些仙风道骨,此时只见他正襟危坐,面带微笑的道:“余姑娘真是深得苑盟主器重,去年武林大会上才声名鹊起,如今便能独当一面了。”

余冰如赧然道:“真人谬赞了,掌门师祖虽然器重,但晚辈毕竟年轻识浅,眼下只能勉为其难,心里着实惶恐得很呢。”

无色真人朗笑一声道:“余姑娘太过谦虚了,你如今可是代表苑盟主前来,也只有这正当中的上席才配得上你的身份,至于我等则同样是与有荣焉啊。”

余冰如方待答话,小雷却已谑声道:“与有荣焉就不用喽,反正这桌原本是打算给人家武当派的道士坐的,你们终南派的道士顶多能算鸠占鹊巢罢了。”

余冰如一个疏神没拦住他,赶忙补救道:“真人莫听这小毛头信口雌黄,贵派亦是武林中有数的名门大派,晚辈们能与贵派同席才真是莫大的荣幸呢。”

无色真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当下勉强一笑道:“余姑娘太客气了,方才听这位小友名唤岳雷,未知他是哪一派的高足,与贵派可有渊源?”

余冰如正自迟疑,小雷已自哧的一笑道:“无色真人放心,小爷跟他们昆仑派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待会儿你要是看小爷不爽,大可以多欺少的教训小爷一番,小爷保证昆仑派不会去找你们的麻烦。”

他小人家本来便身形瘦小,这时又一副懒洋洋的姿态仰靠在椅背上,以致于双脚离地足有一尺出头。再加上满口小爷来小爷去,观之当真是傲慢中还带着滑稽,委实让无色真人着恼之余更觉哭笑不得。

余冰如看出无色真人心生不豫,连忙打圆场道:“这位岳雷少侠一向是无法无天,晚辈代他向真人衷心致歉,祈望真人万勿与他一般见识。”

她说罢便深施一礼,无色真人情绪略缓,俨似大度的道:“无妨,岳小友年纪尚轻,心直口快也是有的,贫道自然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第0024章 入室弟子

无色真人一派长者风范,不与小雷这顽童计较,余冰如终于也松了一口气。

不料小雷却还意犹未尽,眼珠一转又道:“对了无色真人,你这道号怎么那么像和尚的法号,确定不是取的时候弄错了么?”

无色真人咳声道:“岳小友此言差矣,我玄门也讲清心寡欲,摒除私心杂念方得大道,这点与佛门并无不同。”

小雷点点头道:“明白了,小子鲁钝无知,多谢无色真人教诲。”

无色真人看他如此乖巧,正自暗暗欣慰,孰料紧接着便听他嘻嘻笑道:“可咱们今天是吃寿酒来的,饮食之道一向讲究色香味俱全,无色真人一来便把那个‘色’字抹了去,岂不是有些大煞风景么?”

饶是无色真人涵养功夫高深,听到这话也禁不住眉心抽痛,其余终南派众人则更加怒形于色。

只听那位无念子沉声一哼,手中的铁如意示威似的晃了晃,显然是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不知恭敬的顽童了。

余冰如暗叫苦也,浑不知小雷为何要没完没了的讥刺人家。小雷却不以为意,反而变本加厉的道:“幸好贵师弟们没跟着叫‘无香子’和‘无味子’,否则以后谁家做寿还敢请你们终南三‘鲜’呢?”

这次连那位无欲子都忍不住了,一伸手便向小雷肩膀抓来,其势迅如雷霆掣电,果然不愧为当世高手。

慕云觑得分明,出掌轻轻一格,柔和的冰渊凝劲立时将无欲子的手掌黏住,让他再没法进击分毫。

无欲子脸色微变,正待运劲挣脱,慕云却已不着痕迹的收回劲力,跟着欠身恭声道:“无欲道长息怒,在下担保这位岳雷少侠不会再对贵派出言不逊,否则道长尽管找在下出气,在下绝不还手就是。”

此语一出,众人不由得齐齐一怔,余冰如先自回过神来,心念电转间也歉然道:“各位道长千万海涵,这位岳雷少侠是小女子带来的,他若有何过失,小女子也该当一体承担。”

小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吃瘪的道:“好吧好吧,算小爷怕了你们,咳……刚刚多有得罪,无色真人见谅啊。”

无色真人方才见慕云露了一手上乘功夫,心中也自暗暗惊异,闻言就坡下驴的道:“岳小友从善如流,贫道十分欣慰。余姑娘和祁少侠则言重了,贵我两派一向交好,岂能为这等小事伤了和气。”

余冰如和慕云自然感谢不尽,一场小小风波也就此消弭于无形。

余冰如疑问未解,正打算向小雷探问,小雷却在四下张望,自言自语的道:“小莺儿哪里去了,刚刚还看见来着。”

余冰如心中一动,同样颇觉讶异,这时候邢稚莺去哪儿了呢?

幽深隐秘的闺房之中,只听哗哗水声盈耳传来,其间还夹杂着些许舒爽的低吟,听起来着实销魂得紧。

门外只见一名绿衣小鬟正在来回踱步,脸上焦急之色溢于言表,还不时的向房间里偷偷瞟上几眼。

这绿衣小鬟也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生得极是俏丽可人,尤其是那一双晶莹明媚的桃花眼,更透出一份天然娇态,令人一见便心生喜爱。

眼看时辰已经不早,绿衣小鬟终于忍无可忍,径向房间里娇叱道:“喂~你到底洗好了没呀,这么磨磨蹭蹭的,小姐回来看到更要生气了。”

门内水声微微一停,随即便听一个慵懒声音道:“我说绣绣姑娘呀,若是换你被丢在神炉边上烤一整夜,你便能理解我了。”

那位名唤绣绣的绿衣小鬟嫩脸一红,没好气的道:“谁让你这家伙自己本事不济来着,要不是小姐知道用神炉帮你驱毒,你早就见阎王了。”

那慵懒声音似是一滞,无奈叹口气道:“绣绣姑娘不能这么说我吧,我还不是为了保护你家小姐,一时不慎才受的伤?”

绣绣不以为然的道:“少胡扯了,趁夜溜进我家小姐的闺房,我瞧你跟那恶贼一样,也是个无耻淫徒。”

那慵懒声音轻啊一声,颇见委屈的道:“此言差矣啊,我祁学古堂堂擎天宫上德殿入室弟子,怎会去作采花淫贼?”

绣绣失笑道:“是呀,所谓‘入室’弟子,便是趁人不备登堂入室,然后欺侮人家女眷的吧?”

祁学古连连苦笑道:“非也非也,这‘入室’二字乃是……咳……总之绣绣姑娘,你该多读些书才是。”

绣绣啼笑皆非,轻啐一声道:“要你来管,那你倒说清楚,干嘛溜进我家小姐的闺房?”

祁学古讪讪的道:“这个嘛……我是因为囊中羞涩,想找府上借些盘缠,无奈道路不熟,这才误闯闺房的呀。”

绣绣哧的一笑道:“敢情是为了‘借’些盘缠,你这位擎天宫上德殿入室弟子哟,偷东西就老老实实说偷东西,冒充什么‘盗亦有道’呢?”

祁学古打个哈哈,分明谄媚的道:“正是正是,看来绣绣姑娘还是读过书的,能理解我这番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你家那位喜怒无常的大小姐可就差远了,咳……她不是还打算把我丢进神炉祭剑吧?”

绣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单手叉腰娇嗔着道:“怕死鬼一个,还学人家‘劫富济贫’呢,我看——哎……你到底洗好了没,快一点行不行?”

祁学古却好整以暇的道:“别着急嘛绣绣姑娘,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一想到稍后又要被你家小姐虐待,我就忍不住头皮发麻。唉……你家小姐论人才倒是没的说,只可惜性情太过不可理喻了些。”

绣绣又惊又急,慌忙嗔斥道:“你这家伙快给我闭嘴,有时间说这些混帐话,还不赶紧洗完滚出来?”

祁学古不为所动,依旧满腹牢骚的道:“绣绣姑娘你那夜来的太晚,不明白原委也就罢了,你家小姐可是亲眼看着我跟那恶贼拼命的。谁成想她事后不仅没半点感激,反而还想置我于死地,你说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正说得苦大仇深之际,却忽听一个冷峭声音自窗外传来道:“好一个‘不可理喻’,好一个‘恩将仇报’,祁学古……你眼下很逍遥是吧?”

第0025章 金屋藏骄

听到居然是邢稚莺的声音,祁学古不由得怪叫一声,片刻方强自镇定的道:“好……好啊,邢大小姐来了也好,哼……我祁某人今天豁出去了,倒要看你还真能把我吃了不成?”

窗外的邢稚莺听得气沮不已,咬着嘴唇冷冷的道:“祁学古……你这下流小贼,占了本姑娘的便宜还假装委屈,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害臊么?”

祁学古似是一滞,无奈讪讪的道:“我说邢大小姐啊,那晚我的确是一不小心……稍微看了你一点点,可我不是立马就闭上眼睛了吗,不然又怎么会轻易便给那恶贼打了一镖。”

邢稚莺俏脸飞红,顿足嗔斥道:“你住口!那晚的事情不许你再说,另外……除非你把那晚看到什么都忘干净,不然本姑娘绝对饶不了你!”

祁学古又是一滞,转念间苦口婆心的道:“邢大小姐尽管放心好了,你这身上白白净净的,什么特殊记号都没有,我就算跟人家说我看过了,人家也未必相信啊,所以这对你的名节也没什么损失嘛。”

邢稚莺面红似火,又羞又气的道:“你……你还敢说!不是让你都忘记了么?还有……什么叫对名节没损失?那你就该占本姑娘的便宜了?”

祁学古叹了口气,颇见无奈的道:“算了算了,遇上你这样认死理的大小姐,想必也是我祁某人命中有此一劫。好吧,那我对你负责就是,不过私定终身总是有些不妥,你先等我回山秉过师尊如何?”

此语一出,邢稚莺固是错愕当场,绣绣也忍不住抿嘴偷笑,片刻才见邢稚莺狠狠一顿足,声色俱厉的道:“祁学古!你……你这登徒子!我几时要你负什么责了?啐!你快给本姑娘从房间里滚出来!”

祁学古哦了一声,如释重负的道:“邢大小姐真的不要我负责吗?呼……侥幸侥幸,那你再稍等片刻,我马上出来。”

邢稚莺胸口起伏,依旧戾烈的道:“限你半盏茶时间滚出来,否则不许吃晚饭!”

祁学古大大一滞,不禁哀号道:“大小姐你怎么又用这招来虐待我,我好命苦啊。”

他这厢还在抱怨,绣绣却忍不住嬉笑道:“别鬼叫了,我家小姐是带了食盒来的,待会儿饭菜凉了看你后不后悔。”

祁学古精神一振,难掩欣喜的道:“此话当真?哈……邢大小姐真是好人啊,体谅我被烤了一整夜的苦楚,咳……稍等稍等,我这就来了。”

话声间只听门扉顿启,一条矫捷人影已自房中电射而出,径直来到邢稚莺面前,满脸堆笑的道:“敢问邢大小姐,今天做的又是什么菜色?”

此人看来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脸上好似天生带着三分笑容,再加上此刻兴高采烈,愈发显得喜气洋洋,着实令观者也不由得心怀舒畅,再有多少怨怼都发作不出来。

邢稚莺本来还紧绷着粉脸,见状也禁不住嘴角微翘,当下将手中的食盒往他面前一推,跟着没好气的道:“自己看去吧,哼……一说到吃就撒欢,真是饿死鬼投胎。”

祁学古迫不及待的掀开盒盖,一瞧之下却是大失所望,摇摇头讪讪的道:“呃……邢大小姐见谅,这个‘修行圣品’我实在是享用不了,咱们能不能随便换上一样?”

邢稚莺俏脸一板,斩截的道:“不成,这是我亲手为爷爷做的长寿面,你……哼……你先替我尝尝。”

祁学古身子一颤,眨眨眼道:“啊?……替你尝尝?我说邢大小姐……你以前不是没下过厨吧?”

邢稚莺脸上微现红晕,垂首忸怩着道:“这个不用你管,其实我也不要有多好吃,只要爷爷知道我有这份心意就好。”

祁学古苦笑一声,连连摇头道:“嗯……不要有多好吃,只要是能吃就行对吧?”

邢稚莺愈见局促,索性冷哼一声道:“你哪来这么多废话,不吃……不吃今晚就不许吃饭。”

祁学古再吃一记杀手锏,只能哀声道:“好了好了,我吃就是,只当是成全邢大小姐这一片至诚孝心了。”

嘴上讨完便宜,接下来便该迎接挑战了,祁学古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端起碗来便一通风卷残云。

邢稚莺看得又是欢喜又是感激,期期艾艾的道:“味道怎么样,口感还成么?”

祁学古喘了口气,神色古怪的道:“嗯……比起我们山上那位赵长生大厨,似乎还是大小姐你做的更好吃一点,所以勉勉强强算你通过了。”

邢稚莺如释重负,抿嘴轻笑道:“行吧,懂得欣赏本姑娘的呕心沥血之作,勉勉强强算你识相。”

祁学古摇了摇头,颇见无奈的道:“所以说我们那位赵大厨就是极品啊,连你这种新手都能碾压他。”

邢稚莺愈发好笑的道:“就你嘴刁,人家余姐姐怎么从来没抱怨过?”

祁学古干笑道:“我们那位余师姐非常人也,即便我没见过也是如雷贯耳,不能比,不能比。”

邢稚莺为之莞尔,想了想又道:“今天你也在房里老实呆着,别出去随意走动,听到没有?”

祁学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道:“不用弄的这么神秘吧,金屋藏‘骄’这种事情实在不适合我,我看……”

邢稚莺尚未回答,绣绣已经抢白道:“你看什么看啊,我家小姐还不是为了你好,否则若是让老爷知道那晚的窃贼还在府里,看他不差人把你打个半死,然后扭送到官府发落。”

祁学古登时噎住,尴尬间只听邢稚莺涩声道:“好啦,你身上的余毒还得再蒸两次才能祛尽,然后便乖乖回山上去吧,以后……以后就当咱们两个从来都没遇见过。”

她说罢便收起食盒,转身默默的去了。祁学古也似有所感,摸摸下巴强笑道:“邢大小姐还真是莫名其妙,没遇见过就没遇见过,难道还担心我祁某人来要挟她吗?”

绣绣冷眼旁观,忍不住轻哼道:“傻子,一点都不懂小姐的心,快滚回去挺你的尸吧。”

祁学古听出她隐含不忿,苦笑间也无心辩解,转身回房之际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第0026章 寿宴佳肴

时近正午,治剑馆庭院之中人头攒动,几乎已称得上座无虚席。

一众宾客高谈阔论,意兴盎然,此时忽听一声高唱道:“各位好朋友请了!午正时间刚好,咱们开筵喽!”

随着老管家冯伯的一声吆喝,只见一众小厮抬着食盒自后厨鱼贯而来,快手翻飞间一盘盘珍馐佳肴已竞相上桌,一时之间香飘四溢,令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此次前来贺寿的宾客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寿宴的掌勺大厨也非无名之辈,乃是昔日的御膳房大执事,人送外号“厨神”的梁福宽、梁老太爷。

这位梁老太爷不仅厨艺高超,武艺也颇不差,只可惜近年来已有封刀退隐之意,此次若不是看了老友邢振梁的面子,旁人想要请他出手才真的是千难万难。

小雷一双眼睛在各色碗碟之间溜来溜去,分明一副垂涎欲滴的老饕模样,慕云看得暗暗好笑,便压低声音道:“我说小雷你呀,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平白给人家看了笑话。”

小雷打眼一瞟,果然见到终南三仙脸上皆有不以为然之色,于是眉毛一挑道:“谁没见过世面了,梁厨子这点汤汤水水小爷其实早吃腻了,肯动筷子还是赏他老没出息的面子哩。”

耳听得这位小爷大言炎炎,连终南三仙那四位弟子脸上都露出鄙夷之色,小雷却是满不在乎,拿起筷子便想去夹他面前的那碟八宝酱卤肉。

余冰如见状直是气笑不得,赶紧在他手背上轻拍了一记,小雷毕竟不敢造次,只能干咳一声讪讪的收回筷子,倒让慕云看得愈发忍俊不禁。

须臾菜已上齐,只听冯伯清了清嗓子,又是一声高唱道:“请——寿星公喽~”

众人闻言同时起立鼓掌欢呼,一片喧腾之中足见喜气洋洋。这时但见正堂门扉开启,一名身着粉红衣裙的绝色少女推着一辆卧龙车袅袅步出。

车上端坐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观之面相慈和却又隐带威严,尤其一双鹰眼更是锐利如钩,令人一见便难以忘记。

这位老者自然便是治剑馆主邢振梁了,慕云一面跟着众人鼓掌,一面向余冰如低声道:“师姐你看,邢老这双眼睛可真有点骇人,幸亏邢大小姐这一点没有随他,否则那‘莺’字可真得换个写法了。”

余冰如也压低声音道:“邢老艺成于故天山派,方出道便博得了‘铁翼神隼’的美名,他老人家这双眼睛厉如鹰隼,再加上向来嫉恶如仇,当年可吓得好些江湖败类夜不能寐呢。”

慕云听得悠然神往,连连点头道:“行侠仗义,震慑妖邪,大丈夫当如是也。不过邢老他这是不良于行么,否则怎么还要依靠车辇代步?”

余冰如轻叹道:“当年净宇魔教肆虐武林,邢老曾血战魔王‘残照’辛泣血,最终却不幸落败。之后他被囚禁在地底水牢,四年里双腿一直浸泡在冰水之中,这才落得不良于行。”

慕云听罢也自心有戚戚焉,这时只见寿星公邢振梁双手抱拳,面带微笑的道:“各位好朋友今日能拨冗前来捧老朽这个场,老朽着实荣幸得很,也感激得很,这里就跟莺丫头一起谢过各位好朋友了。”

这声音虽然并不如何响亮,但在一片喧腾之中仍是字字清晰,足见此老功力之深绝非浪得虚名。

此时邢稚莺也步履轻盈的走上前来,含笑间落落大方的道:“各位叔伯前辈、哥哥姐姐,小莺儿这厢有礼了,今日大家不辞舟车劳顿来给我爷爷祝寿,这份盛情咱们治剑馆一定永远记得,在此席间已略备薄酒答谢大家,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大家千万海涵。”

他祖孙两人虽然言辞有别,拳拳待客之意却是一般无二,众人自然又是一阵欢呼捧场,登时只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高德劭青春不老”等贺词回响全场、不绝于耳。

内中更不乏翩翩公子、灼灼少年之流,趁机对邢稚莺大献谀词,直把个飞雪娇莺听得又是害羞又是欢喜,一张嫩脸红馥馥的娇艳欲滴,更显得她好似海棠初绽、俏丽无俦。

邢振梁一面回应众人,一面以目示意冯伯继续章程,冯伯自然心领神会,精神一振再次高唱道:“各位好朋友就别客气啦,御封梁大厨神的手艺,敬请各位赏脸品尝喽。”

一众宾客又辞让了一番,终于各自重新就坐,几番推杯换盏之后,场中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众人不觉间已放下矜持,管他是名门耆宿还是一派尊长,到了饭桌之上总归是免不了那份与生俱来的烟火气。

慕云与小雷这一番堪称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杯盘勺箸之间的功夫显然都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不一刻只见两人双双吃得肚儿溜圆,互相打量之间也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慕云没想到小雷虽然身形瘦小,食量却能跟自己不相上下,满心感叹间似笑非笑的道:“小雷你不是说已经吃腻梁大厨神做的菜了吗,那干嘛到头来还吃得这么起劲呢?”

小雷打了个饱嗝,兀自嘴硬的道:“小爷不过是有日子没吃梁厨子做的菜,所以一时之间有点怀念而已,否则要真是凭手艺论座次,他梁厨子在小爷眼里还排不上号哩。”

慕云闻言正自好笑,此时却听对面一人气急败坏的道:“你这小痞子,吃了那么多菜还说风凉话,难道你没听过孔融让梨的典故吗,还是你根本不懂得尊敬长者的道理?”

小雷打眼一瞧,敢情发话之人是终南派那四名弟子之中年纪最轻的常净,只见他面前杯盘之中空空如也,嘴角也不见半分油光,果然堪称‘尊敬长者’的典范。

只不过他那三位师兄的情况似乎也好不了多少,充其量只捞到几筷散蔬游肴而已,反倒以无色真人为首的终南三仙尽显长者风范,看起来勉强算是自给自足了。

小雷觑得分明,当下嘻嘻一笑道:“小道士说得不错,小爷毕竟是读过书的,自然知道要尊敬长者。来来来,无色真人不要客气,这条鸡腿便请你享用好了。”

第0027章 借机亲近

难得小雷如此乖巧,可眼见他将自己盘中吃剩的半条鸡腿夹过来,无色真人也直是暗自扶额,连忙举箸一挡道:“岳小友的好意贫道心领了,但我等修道中人一向清心寡欲,这等油腻之物敬谢不敏。”

小雷眨了眨眼,故作神秘的道:“好啦无色真人,咱们之间还用得着假模虚式的么?半个月前我亲眼见到你们终南三仙在咸阳城下馆子,用的还是为蜀地雹灾募捐的银子,那大鱼大肉的可真馋人呢。”

无色真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差点忍不住要动手捂上小雷的嘴,所幸他毕竟涵养功夫高深,勉强不动声色的道:“岳小友这话太过玩笑了!贫道……咳……贫道等三人怎会如此荒唐,总之绝无此事!”

慕云和余冰如冷眼旁观,各自也只觉啼笑皆非,慕云忽然心中一动,靠近余冰如细声道:“师姐你并非修道中人吧,那怎么看起来比这终南三仙还要清心寡欲,连素菜都没好好吃上几口呢。”

余冰如白了他一眼,颇见无奈的道:“你还敢说,小雷是小孩子也就罢了,可你怎么也跟他一样吃相那么差?方才若是我再不知道收敛,咱们昆仑派以后不是要被人家叫做‘吃货派’了么?”

慕云眼珠一转,愈发凑近低声道:“师姐多虑了吧,人家终南派才是真的吃货派,怎会舍得将这名头送给咱们?”

余冰如哑然失笑,同样低低的道:“快些别贫嘴了,给人家听到成什么话?”

两人这时已经靠得极近,慕云闻到余冰如身上淡淡的少女幽香,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初识那晚的观音庙中。

脑海里禁不住酒意上涌,慕云索性大胆老脸的往余冰如肩头倚去,同时含含糊糊的道:“阿……阿冰,我有点……醉了,让我……靠一会儿……”

余冰如猝不及防,本能的想要伸手推他,但闪念间又怕碰到他胸口的伤处,就这么稍稍一迟疑,慕云的脑袋已经老实不客气的枕上她的肩头。

余冰如刹那间惊羞交集,正在手足无措之际,却猛听小雷怪叫一声道:“阿~冰?啧……敢情铁面女你也有主儿了,小爷还以为你这样的暴力女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呢。”

余冰如大为窘迫,慌忙辩解道:“我哪有……那什么的,你这小毛头不许胡说。”

无色真人刚刚正被小雷调侃得招架不住,见状可也乐得移祸江东,于是抚须微笑道:“余姑娘不必如此紧张,少年男女相互倾慕,也是人之常情嘛。”

这一次余冰如还没来得及辩解,便又听另一个娇俏声音嘻嘻一笑道:“余姐姐~就算你跟祁大哥情投意合,也不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亲密吧,这相拥相偎、郎情妾意的,就不怕抢了我爷爷的风头么?”

敢情这是又来了一位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余冰如只觉焦头烂额,无奈对着慕云的耳朵低斥道:“师弟你快起来,邢老和莺妹过来敬酒了,你这像什么样子?”

慕云却不为所动,依旧醉眼迷蒙的道:“没事……阿冰你尽管随意,我都习惯了的。”

敢情他还是“习惯了的”,余冰如发觉周遭目光都向这边看过来,无限窘迫之下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这时只见邢稚莺推着卧龙车来到近前,她自己固然是一脸戏谑的笑意,车上的邢振梁也满是欣慰之色,当下爽朗一笑道:“原来余姑娘已经有了心上人,这可要让不少青年才俊黯然神伤了。”

余冰如面红似火,结结巴巴的道:“邢老……切莫取笑,祁师弟他秉性顽劣,行事一向无法无天,我们……真的不是啊。”

邢振梁不待她说完,已自摆摆手道:“余姑娘放心,老朽心中有数,此次贵派慷慨赠予昆仑玄铁精百斤,老朽委实受之有愧,少时必当亲手为你打造一口神兵,便权当是对你二人提前的贺礼吧。”

敢情他这“心中有数”也是自说自话,余冰如本来还待稍作谦逊,听完最后一句却直窘得无地自容。

偏偏慕云这时又得寸进尺的往她肩窝里多靠了几分,更让她羞恼之余又生出些许莫名悸动。

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忽听左近一个沉浑声音冷笑道:“昆仑派不愧是西武林领袖,区区一名三代弟子也能让邢老这般厚待,可真羡煞咱们这帮无名小卒了。”

余冰如闻言一愕,当下循声望去,只见是一名身长八尺、背负大刀、满面络腮胡须的汉子正用不忿的目光打量着她。

而他身边还坐着另一位形貌相似的大汉,只不过这名大汉背后背的却是一柄开山斧。

余冰如正自讷讷,邢振梁却是面色如常,径向那两名大汉拱拱手道:“原来是关外的耿大侠和耿二侠,贤昆仲远道而来,老朽真是怠慢了。余姑娘请稍待片刻,莺丫头你先推我过去给两位侠士敬酒。”

邢稚莺柔声应是,先前发话的大汉也有些尴尬,连忙站起身来抱拳为礼道:“邢老言重了,在下不是有意挑刺,只不过大家一起来贺寿,礼物轻重不同也是在所难免,倘若邢老您厚此薄彼,恐怕……”

这边小雷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哂笑道:“这位老兄当然不是专门跑来得罪人的,只不过是想借机讨一口趁手兵刃罢了,不知小爷说得对不对呀?”

那大汉脸上更红,显然是被小雷说中了心事,但一时之间又不好承认。

他这厢正自抓耳挠腮,却见旁边那位背着开山斧的大汉站起身来,径向邢振梁一抱拳道:“我大成兄弟不会说话,耿大雄在此向邢老陪罪了。只不过这次大家远道而来,或多或少也都存了那么一点念想,邢老您应该可以理解。”

他这话倒是说出了不少宾客的心声,场中一时之间议论纷纷,随声附和者亦不在少数。

邢振梁游目四顾,已然心中有底,于是微微一笑道:“各位好朋友既然看得起老朽的手艺,老朽自然也不该扫了大家的兴致。今日天时地利人和齐聚于此,老朽便不揣冒昧,正好借这机会为大家卖上一把力气。”

第0028章 天炉现世

邢振梁一语说罢,众人皆是又惊又喜,没想到他竟是要亲自为到场宾客锻制兵刃。只不过眼下场中宾客足有数百人之众,却又是谁有幸能获得治剑馆主的青睐?

邢振梁先向耿氏兄弟敬过酒,又跟身边的邢稚莺耳语了两句,待她听命往后进而去,这才又笑着道:“各位好朋友稍安勿躁,少时老朽会立下规矩,但凡有谁能符合条件,老朽便亲手为他锻冶兵刃。”

众人闻言都暗暗点头,虽然符合条件之人必定极少,但岂知自己便无此运道?

邢振梁仍是面带微笑,端起酒杯示意道:“余姑娘还请见谅,如今老朽也没法再额外优待,便看你是否符合相应条件了。”

余冰如本欲起身相应,无奈慕云仍旧赖在她肩上,窘迫之下也只能微颔首道:“邢老的盛情晚辈愧不敢领,失礼之处还请千万海涵,晚辈先干为敬。”她说罢径自斟满杯盏,就口一饮而尽。

邢振梁则只是浅浅的酌了一口,之后又向无色真人等终南派一众敬过水酒,这才命冯伯将卧龙车推往庭院中心。

这庭院中心是一座径长丈许的圆形花坛,此刻虽已寒冬腊月,花坛之中却是群芳争艳,甚至还有几丛魏紫姚黄正值绽放,看起来倒像是仲春光景一般。

场中宾客原以为邢振梁要当众一展锻冶绝艺,这时见状自不免心生纳罕,只见人群中一名身着锦袍、气宇轩昂的精壮汉子站起身来,抱拳爽朗一笑道:“邢老请了,在下听说这治剑馆的铸炉是在地底下,便请邢老带我等到下面去开开眼界如何?”

邢振梁莞尔道:“龚帮主不必性急,要看铸炉并非难事,但眼下还请大家先往这座花坛中间聚拢过来。”

那精壮汉子名唤龚海通,乃是黄河五蟒帮现任帮主,闻言干笑一声道:“邢老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在下粗人一个,实在没有欣赏这些花花草草的兴头,邢老总不会说那铸炉会从花儿里长出来吧?”

他这话登时引起一片哄笑,邢振梁却不以为忤,反而哈哈一笑道:“龚帮主所言虽不中、亦不远矣,敝处这铸炉马上将于此地呈现,各位请上眼瞧。”

话音方落,众人便觉脚下地面起了一阵轻微的震动,轧轧的机枢运转之声在地下响起,紧接着赫见那座花坛由中央分裂开来,然后缓缓的向两侧移去。

原来这治剑馆的地面皆是由巨大的青石方砖铺就,而那座花坛正是建在相邻的两块方砖之上,中间再以两面隐藏的矮墙分开,这样随着底下的方砖被机关牵引左右移动,整座花坛自然便跟着一分为二。

众人正不由得啧啧称奇,忽然一股炽热气流自花坛下的地洞里蹿了出来,靠近地洞的几名宾客登时怪叫连连,纷纷抽身退后,倒又引得场中一阵哄笑。

邢振梁和冯伯却是恍若未觉,反而还向地洞前趋近了几分,那座花坛分开又有数尺便不再移动,但轧轧声仍未停止,显然是地下的机关还在运作之中。

慕云这一阵也听得心痒难搔,悄悄睁开眼睛循声望去,此时却听耳边响起余冰如清冷的声音道:“师弟不是‘醉’了么,那还不继续好好‘休息’?”

慕云心底发虚,只能讪讪的道:“师姐勿怪,方才我是觉得心口疼痛,再加上喝多了酒,脑子里的确是有些昏乱,不过休息一会儿之后已经好多了。”

余冰如也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无奈叹口气道:“既然如此便快些起来,还嫌咱们不够现眼吗?”

慕云却是虚弱的道:“师姐见谅,我这时虽然清醒了些,可身上仍旧没半点力气,唉……真是惭愧。”

余冰如听得气沮不已,所幸众人的目光都已被那地洞吸引了过去,并没有谁来刻意关注他们,于是她也勉强镇定心神,只当自己肩上是负了个活褡裢。

须臾只见那地洞之中炽热之意更甚,接着便是有一物缓缓自洞口升了上来,观之果然是一座铸炉的模样。

但见这铸炉径长亦足有丈许,四面皆开有炉口,内中熊熊火光映得满目赤烈,直令人不敢逼视。

随着铸炉整体升上地面,机关运转也渐渐止歇,丈二高的炉体下面是一整块铁板,刚好将方才的地洞盖得严丝合缝,其上则备有铁砧火钳等诸般物事。

铸炉之中烈火炽燃,周遭气温登时抬升不少,众人不得已再次纷纷退后,只有冯伯推着邢振梁来至炉前。

邢振梁一双隼目环顾全场,接着展颜一笑道:“各位好朋友请看,此炉乃是敝处‘三才’铸炉中的天炉,内中所燃为三十三重天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而老朽所定的规矩之一,便是各位的兵刃必须经得起这烈火一烘,倘若能分毫不损便算过关。”

众人闻言不由得各自宽心,只道这炉中烈火虽然较寻常更为炽热,但自己的兵刃亦是百炼精钢,怎可能连区区一烘都生受不得?

登时只见那位来自关外的耿大成抢步上前,拔出背后的九环刀放在铁砧之上,豪兴满满的道:“方才既然是在下先开的口,便请邢老首先试炼在下这把刀吧。”

众人看他抢了先机,各自也都有些眼红,此时只见邢振梁打眼一扫,皱眉沉吟着道:“耿二侠殷切之意老朽能可理解,不过也请恕老朽直言,阁下这口九环刀铁质不纯,恐怕经不起三昧真火的煅烧。”

耿大成哪里肯信,便即一挥手道:“邢老用不着顾虑,这把刀在下也已经用了十年之久,相信绝不会连过一下火都承受不了。”

邢振梁看他心意已决,只好叹口气道:“耿二侠既然有此自信,老朽若再推拒反而显得心虚,也罢,那便请耿二侠看仔细了。”

说罢只见邢振梁拿起火钳,夹住耿大成那口九环刀送入炉口之中,登时只见天炉内的火光猛然一炽,紧接着火钳便已原路返回。

众人这下觑得分明,只见那口九环刀的刀身瞬间竟已穿孔冒烟,还有不少大小铁屑带着火星落在地上,整个刀身更是摇摇欲坠,显然已经不堪使用了!

第0029章 一击碎斧

全没料到天炉中的三昧真火竟如此霸道,众人不由得暗暗咂舌,耿大成却是面红过耳,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兵刃会如此不济,瞠目结舌间连邢振梁的一声告罪都未及时回应。

场中忽来一阵沉寂,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这三昧真火到底是何来历。

此时却忽听小雷惊叫一声道:“小莺儿!这么个狼抗物事,你怎么能拿得动?还是让小爷来吧。”

他说罢已自起身离座,众人跟着转目望去,只见邢稚莺正双手捧着一柄通体透亮的黑铁锻锤缓步行来。

那锤头形制极为奇特,前宽后窄而左方右圆,各处棱边角度也不尽相同,运用之时想必自有妙处。

眼看小雷满脸殷切的迎了上来,邢稚莺虽然心中感激,面上却只微微一笑道:“岳少侠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只不过这柄殛星神锤是我们治剑馆的传承重器,外……旁人却是不方便触碰的。”

她此刻虽在谈笑,鬓边却已隐现汗珠,足见这殛星神锤的分量绝对不轻。

小雷虽然诚心要帮她分担,但听罢原委也无法可想,只能讪讪的退了下来,如此倒也连带绝了不少青年才俊跟着献殷勤的念想。

邢稚莺继续走近天炉,众人也自发的让开一条道来,炽热的气息再加上沉重的锻锤,很快便让她汗如雨下。

但此刻邢稚莺也只能咬紧牙关勉力前行,熊熊火光映照在她的娇靥之上,更加令人心生怜爱。

慕云同样大起怜香惜玉之心,忍不住感叹道:“邢大小姐虽然是邢老的唯一孙女,但这么一柄大锤将来传了给她,难道真要让她也做一名淬火打铁的铸匠?咳……这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吧?”

余冰如鼻中一哼,分明哂然道:“师弟若是不能释怀,大可尝试去帮莺妹接过殛星神锤,端看她愿不愿意将你当作‘内’人。”

慕云脸上一热,干咳一声道:“师姐多虑了,我怎么敢对未来的师婶有什么非分之想?眼下只求师姐能将我当作‘内’人啊。”

余冰如听他前半句倒还算规矩,可后半句却不成话了,羞恼之下一指便封上了他的哑穴,让这不住漏风的活褡裢暂且扎好袋口。

这时邢稚莺终于来到天炉近旁,接着双膝一屈盈盈跪落,手捧殛星神锤献至邢振梁面前,恭恭敬敬的道:“请……馆主执锤。”

邢振梁伸出右手接过锤柄,先浑不着力的挥舞了两下,这才淡淡的道:“神锤不过百廿斤重,莺丫头你就喘成这副德性,唉……看来女儿家的确是指望不上,爷爷真该尽快帮你寻一个如意郎君才是。”

众人闻言登时哄堂大笑,邢稚莺直羞得满面酡红,低垂螓首娇嗔着道:“爷爷~人家赶明儿就跟您认真锻炼力气嘛,才……才不要那什么呢,哼……”

绝色少女娇态可人,羞涩之中别见清纯,众家青年才俊莫不看得如醉如痴,这边崆峒派的探花郎庞子健也红光满面,喜爱之中更还透出几分得意之色。

他身旁的鱼妙荷也心中有数,于是出言调笑道:“邢侄女别勉强自己啊,咱们女儿家干嘛要跟他们男人比蛮力?我瞧你还是依了邢老的意思吧,不然我们这位庞师侄先给你评一评,看到底如不如意?”

邢稚莺脸上更红,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作答,邢振梁见状呵呵笑道:“玩笑先不开了,老朽所定的规矩之二,便是各位的兵刃必须经得起这神锤一击,倘若能维持不断便算过关。”

众人已经领略了那三昧真火的威能,此时自然不敢再小觑这号称治剑馆传承重器的殛星神锤,尤其寻常刀剑为求锋利,形制莫不极尽轻薄,便是对敌之时也须避免碰撞,要硬抗这神锤一击又谈何容易?

正在众人纷纷迟疑之际,却见耿大雄昂首阔步走上前来,伸手摘下背后的开山斧放在铁砧之上,接着满面严肃的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在下也不怕丢人现眼,便请邢老试试这柄斧头是否够格。”

众人心知他是给自家兄弟找场子来了,不过他这柄开山斧极是厚重,绝非寻常刀剑可比,或许真能挺过殛星神锤一击也未可知。

邢振梁微一颔首,目光凝注间却是欲言又止,耿大雄不由得脸色一沉,抱着臂膀冷冷的道:“邢老若不肯动手,那便是看不起我兄弟二人了,我兄弟二人也并非死皮赖脸之辈,这便告辞回关外去了。”

邢振梁见他发怒,终于是轻叹一声,举起神锤便向那开山斧击下。

说来也未见他使出多大力道,众人耳边却只听嗡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喀喇断裂之声传来,那柄开山斧竟是当场被击成十几块大小碎片。

耿大雄见状登时面如死灰,愣怔了片刻才向邢振梁虚一抱拳,紧接着又抓起身边耿大成的手臂,兄弟两人连一句场面话都没交代,便要拔步离场而去。

此时只听邢振梁扬声道:“两位贤昆仲请留步,老朽还有话说。”

耿大雄微一迟疑,终于还是转过身来,面皮紧绷的道:“我兄弟二人今日自取其辱,原本也无话可说,却不知邢老还打算交代什么?”

邢振梁和声道:“两位贤昆仲言重了,今日在场大多是咱们西武林的好朋友,只有两位是不远千里从关外赶来为老朽祝寿,倘若老朽任由两位含怨离去,今后恐怕人人都要耻笑老朽不懂待客之道了。”

耿大雄依旧胸中如堵,勉强不动声色的道:“我兄弟二人怎敢对邢老心生怨怼,这次我兄弟二人返回关外,也决不说您的坏话,请您尽管放心便是。”

邢振梁欠身为礼道:“两位高义老朽衷心感激,但老朽行事也要求个无愧于心,两位若是不嫌敝处技艺粗陋,便请往后院藏兵府挑选两件趁手兵刃,权当是老朽对两位的回礼了。”

耿大雄和耿大成对视一眼,各自都掩饰不住惊喜之色。

须知这治剑馆的藏兵府中皆是百炼精锐,平常纵有千金亦难购得,虽然比之馆主亲手铸炼尚有相当差距,但用于行走江湖也足称得上所向披靡了。

第0030章 破天神杵

众人听到耿氏兄弟得遇机缘,也都羡慕不已,更有甚者还深恨自己生不逢“地”,否则若也是不远千里赶来祝寿,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岂不也能砸在自己头上?

耿大雄和耿大成两人心意相通,眨眼间便已打定主意,随即只见两人齐齐抱拳为礼,还是耿大雄轻咳一声道:“邢老盛情我兄弟二人心领了,只不过正所谓愿赌服输,咱们总不能坏了邢老的规矩啊。”

邢振梁抚须微笑道:“两位远来是客,当知客随主便的道理,何况老朽如此安排也不算坏了规矩,所以还请两位莫再推辞了。”

他说罢便命冯伯领着两人往藏兵府挑选兵刃,耿大雄和耿大成几番推拒不过,终于还是满怀欣喜的随着去了。

这边小雷看得暗暗点头,转念间斜睨着余冰如道:“怎样样铁面女,你那一百来斤的玄铁重剑敢不敢请邢老试炼试炼,毕竟人家可是点名要帮你重铸的哟。”

余冰如略一沉吟,却是淡淡的道:“不急,先看看各位武林同道手中的兵刃有何表现再说。”

小雷正不以为然,便见那位黄河五蟒帮的帮主龚海通走出人群,径将手中一根四尺出头的赤色铁杵放在砧上,跟着哈哈一笑道:

“请老清了,此乃本帮世传神器破天杵,故老相传曾用于镇服黄河之中作乱的水妖。而本帮上一代裘老帮主也凭借此杵横扫黄河两岸,称得上威风八面,今日便请邢老试炼此杵能否满足您的条件了。”

邢振梁凝目仔细观看,只见这破天杵周身赤红如火,形制严谨而线条流畅,通体上下并无明显瑕疵,隐约还闪现出熠熠亳光,果然不愧为故老相传的镇妖神器。

龚海通见邢振梁微微点头,更见意兴勃发的道:“邢老是打算先让这破天杵过火还是挨锤,在下都悉听尊便,结果如何自凭本事,绝不会浑赖治剑馆的兵刃。”

众人闻言大多会心一笑,邢振梁亦莞尔道:“龚帮主此杵的确锻造精良,老朽衷心祈望它禁得住神锤一击,便请龚帮主留意了。”

说罢但见他高举殛星神锤,随即轰然砸落,堪堪正打在那破天杵中央。只听又是一声闷响冲击耳鼓,这次却未见金铁碎裂。

龚海通本来还有几分忐忑,此刻眼见破天杵完好如初,忍不住拊掌大笑道:“看来本帮世传神器的确不同凡响,邢老不妨再试炼那天炉一烘如何?”

邢振梁脸上露出尴尬之色,顿了顿方咳声道:“龚帮主千万见谅,贵帮世传神器今日不幸毁于老朽之手,老朽当真惭愧之极。”

龚海通闻言一怔,忍不住抗声道:“邢老这话是从何说起?本帮世传神器分明完好无损,怎能说是毁于你手?各位不信请看。”

他这时深觉受了冤枉,激愤之下探手便向那破天杵捞去。孰料才刚刚拿起杵柄,整个杵身便忽然断成数节,其中更有不少铁屑自断裂处沙沙流出,竟是连整个杵心都已化作了飞灰!

龚海通霎时目瞪口呆,片刻方难以置信的道:“这……怎有可能?!这可是本帮的世传神器啊……怎么会真的这么不堪一击?”

邢振梁叹口气道:“这破天杵外层铁质极纯,锻铸也颇见功力,只可惜内里质地平庸,想必是铸匠手中乏材,不得以才舍此而及彼,唉……总之是老朽莽撞了,万请龚帮主原宥。”

龚海通此时心乱如麻,听罢只是苦笑道:“邢老言重了,说起来都是在下不自量力,非要强出头才惹出这桩尴尬事。罢罢罢……本帮世传神器毁于一旦,在下也当闭门思过百日,以求历代帮主宽恕。”

邢振梁心中一动,当下微颔首道:“多谢龚帮主宽宏大量,只不过此杵外层材质极是难得,可否请龚帮主慷慨将其赠予老朽?”

龚海通稍一踟蹰,终是慨然道:“好吧,书上说君子成人之美,在下今日便做他一回君子。以后邢老若将这破天杵的材料用在其他兵刃之上,本帮世传神器也算后继有人了,哈!”

众人见他如此慷慨豁达,本来的几分讥笑之意也一时尽敛,反而还生出几分衷心佩服。

龚海通更不多言,依着邢振梁的指点将破天杵的残骸堆放在天炉左近,这才回到了人群之中。

先后见识了三昧真火与殛星神锤之威,一时之间竟再无人敢挺身相试,毕竟自己的兵刃多少总有其渊源,倘若像这位龚帮主的破天杵一般不幸损毁,那可真叫做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边小雷以手支颐,若有所思的道:“看起来这殛星神锤的力道十分刚猛,以硬碰硬多半讨不了好,不过正所谓柔弱胜刚强,或许软剑软鞭之类的兵刃能顶得住。”

余冰如听罢却是不以为然的道:“小雷你这话便显外行了,殛星神锤所施之力刚极至柔,一击之下足以令任何缺陷都无所遁形,岂是一句柔弱胜刚强便能化解的?”

小雷正自不服,却见一条白色人影由他们身后快步走出,来至邢振梁面前抱拳为礼道:“见过邢老,在下‘银蛇潘安’刘凌飞,想请您帮忙试炼这条银丝蛇骨鞭。”

他说罢便自腰间抽出一根银光闪闪的四尺软鞭放在砧上,众人打眼觑得分明,只见此人二三十岁年纪,容貌生得十分英俊,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色长袍,足蹬同色的薄底云履,看起来当真是风度翩翩。

不过若是练达之人便深知这位“银蛇潘安”刘凌飞的底细,此人生性风流,向来惯于依靠一副好皮相拈花惹草,据说私底下已不知坏了多少良家女子的清白,实为正道人士所不齿。

邢振梁见刘凌飞忽然现身,似乎也颇觉意外,暗自皱眉间只听他打个哈哈道:“在下今日不请自来,确实有些唐突,但邢老的规矩只对兵刃不对人,想必不会拒绝在下的请求吧?”

小雷毕竟年齿尚稚,全不知刘凌飞私德败坏,此刻见状倒有些莫名兴奋。

余冰如却与大多数宾客相同,心中对这名“银蛇潘安”十分厌恶,却不知邢振梁将如何应对这位不速之客?

第0031章 银丝蛇骨

众目睽睽之下,但见邢振梁面色如常,颔首相应道:“刘公子言之有理,既然肯来捧场便是老朽的客人,老朽自然不会怠慢了阁下。”

他说罢便向那砧上的银丝蛇骨鞭仔细瞧去,同时抚须沉吟着道:“金缕银丝九编九缚,包裹百年银环蛇之骨,的确难得的上好兵刃。”

刘凌飞含笑点头道:“邢老不愧为武林第一神眼,除去您方才所说,这银丝蛇骨鞭还以特殊药水浸泡过,堪称水火不侵、刀剑难伤,绝非先前那些碎铜烂铁可比。”

他这厢得意非凡,那边小雷也兴冲冲的道:“怎么样铁面女,敢不敢跟小爷打个赌,看这位刘老兄的鞭子能不能真的以柔克刚,代替你那口重剑拔下今天的头筹?”

余冰如也并无十足把握,闻言无可无不可的道:“打赌有什么不敢,只不过你这小毛头连一件像样的寿礼都拿不出来,我即便赢了又能有什么好彩头?”

小雷嫩脸一红,撇撇嘴道:“铁面女你这么清心寡欲,寻常的彩头谅你也不放在眼里。那不如这样吧,如果真的是你赢了,小爷便帮你解决你祁师弟的麻烦如何?”

余冰如心中一动,斜睨着仍然靠在她肩上的慕云道:“师弟听到了吗,连小雷都看出你是在故意放刁,那还不赶紧滚起来面壁思过?”

慕云却似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边执着的扮演虚弱,一边还无力的指了指自己的咽嗓,那意思是他的哑穴还被余冰如点着,此刻想要回话也是无能为力。

余冰如见状直是气笑不得,索性一挑眉道:“好吧,赌就赌了,若是最后我赢,小雷你便负责帮祁师弟‘康复’起来,否则若是你赢,我便……嗯……”

小雷不待她说完,已自抢先道:“若是小爷赢了,铁面女你就得当场答应,以后再不追究阿飞的事情,并且承认小爷不是他的徒弟。”

余冰如闻言正自好笑,却忽听嗡的一声闷响传来,原来就在她和小雷商议赌约的当口,邢振梁已经手起锤落,堪堪正砸在那银丝蛇骨鞭靠近柄端最为粗大的一节上。

余冰如心头一凛,连忙循声望去,却见铁砧上的银丝蛇骨鞭依旧完好如初,甚至上面的光泽还更闪亮了一些,果然颇有以柔克刚之意。

她这厢正暗自哑然,却见小雷欢欣鼓舞的道:“哈!小爷说什么来着,铁面女你以后还敢把小爷当成外行吗?啊对了——刚才的赌约你还敢不敢接呀?”

余冰如定了定神,不以为然的道:“赌约接了又有何妨,不过小雷你也别急着得意,方才龚帮主的破天杵不也是看起来没有损伤,实际里面却已经化作齑粉了吗?”

似乎是为了回应的她的诘问,只见刘凌飞伸手握住鞭柄,足下一点来至庭院空地上,径用银丝蛇骨鞭舞出几个漂亮的鞭花,观其动作潇洒轻盈之极,果然不负“银蛇潘安”之名。

小雷得意洋洋的瞥着余冰如,一副已经胜券在握的模样,刘凌飞则哈哈一笑道:“邢老请看,这神锤一关在下是过了吧,便再请试炼那天炉一关如何?”

邢振梁淡淡的道:“刘公子这条银丝蛇骨鞭的确非同凡响,倘若真能再经得起天炉一烘,老朽今日必当抖擞精神,为阁下锦上添花。”

刘凌飞浑身八万四千个毛孔无一不爽,当下意气风发的道:“就是这话,今日在下便借邢老一方宝地,咱两人各出兵刃手艺,为武林中留下一段佳话。”

邢振梁微颔首道:“请刘公子将银丝蛇骨鞭交予老朽,三昧真火试炼之下,能否过关有目共睹。”

刘凌飞眼珠一转,却向在旁边侍立的邢稚莺道:“邢大小姐请移玉步,将在下的兵刃交予邢老可好?”

邢稚莺闻言一愕,不知他是何用意。刘凌飞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隐见尴尬的道:“邢老千万恕罪,实在是贵处这天炉太过鏖热,在下肉体凡胎,委实经不起三昧真火炙烤啊。”

他这话虽是半真半假,但总也在情理之中,倒不算纯粹胡搅蛮缠。

邢振梁也不好点破,便不动声色的道:“的确是老朽疏忽了,那莺丫头你便帮刘公子将银丝蛇骨鞭拿过来吧。”

邢稚莺这一阵紧邻天炉而立,虽说自幼承训、颇能隐忍,但也已经有些头昏脑胀。此刻闻言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径自上前向刘凌飞施礼道:“见过刘公子,请将兵刃交我便好。”

刘凌飞性喜渔色,对这位“飞雪娇莺”当真垂涎已久,此刻听到她娇软可人的声音,愈发难掩兴奋道:“那便有劳邢大小姐了,请邢大小姐以玉手握好在下之鞭。”

邢稚莺不过盈盈十六,又加纯真未凿,听完这话倒也不觉什么。

在场众人却已经有不少听出刘凌飞是在口头上讨便宜,那边庞子健更不由得脸色一沉,暗地里思谋稍后该如何惩治这不修口德的登徒子。

这时只见邢稚莺伸手接过银丝蛇骨鞭,刘凌飞却似乎意犹未尽,趁着交接的当口十分隐蔽的在她手背上摸了一把。

邢稚莺心头一跳,闪念间却又觉得他并非故意,只好微红着脸转身默默走回天炉近旁。

刘凌飞暗暗得意,又向邢振梁一抱拳道:“邢老请尽管一试,相信在下不会令您失望。”

邢振梁微一颔首,拿起火钳夹住银丝蛇骨鞭的鞭柄,雄浑内力到处,四尺长的鞭身立刻绷的笔直。登时只见一道银光没入天炉之中,紧接着便又原路返回。

众人打眼觑得分明,只见那银丝蛇骨鞭锃亮依旧,上面全不见半点火星,看来刘凌飞方才并非夸口,此鞭之上的确浸有避火药物。

众人看得又是惊奇又是艳羡,没想到这刘凌飞人品低下,却当真有一口罕世神兵。

小雷更加喜笑颜开的道:“看到了吗铁面女,行走江湖愿赌服输啊,以后可不许再追究小爷的师承喽。”

余冰如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只听刘凌飞哈哈大笑,上前一把抓起银丝蛇骨鞭,满脸得意的道:“承蒙邢老错爱,看来今日毕竟是在下拔得头筹,各位同道承让了。”

第0032章 惩治邪徒

刘凌飞正自意气风发,此时却见那银丝蛇骨鞭的鞭柄和鞭身连接之处冒出丝丝青烟,紧接着整条鞭身都浸没在烟雾之中。随即只听哄的一声爆响,原本银光透亮的鞭身,竟已化作一条烈焰蒸腾的火龙!

刘凌飞啊的一声惊叫,心念电转间本能的想要放开鞭柄,但这银丝蛇骨鞭毕竟是他的成名兵刃,却教他如何能忍心轻弃?

就这么一个迟疑,火龙已经借着风势引燃了他的衣袖,紧接着向全身蔓延开来。

古语有言道水火无情,饶是刘凌飞平日也自诩能为不弱,但当此火魔临身之际,他毕竟还是难免心慌。

于是只见他一面惊呼,一面手忙脚乱的扑打,却根本阻不住烈火焚身之势。人群之中不乏幸灾乐祸之辈,当场便发出一阵嗤笑起哄之声。

邢稚莺却是不敢怠慢,急忙上前帮刘凌飞遏阻火势,同时还不忘指点他着地翻滚,以身体压灭尚未完全燃起的火焰。

刘凌飞直滚得涕泗横流,须臾总算是扑灭了身上的烈火,但他一身衣履却也烧得所剩无几,露出的肌肤上红一块黑一块,整个人直似斗败了的公鸡一般,瘫在地上急速喘息不已。

邢稚莺同样遭了池鱼之殃,不仅衣裙之上被迸出的火星燎穿了好几处,连鬓边的秀发都烧焦了不少。

此刻只见她呼吸急促,红扑扑的俏脸上也汗水淋漓,看起来当真是狼狈得紧。

邢振梁一直冷眼旁观,这时才微微一呻道:“莺丫头啊莺丫头,爷爷教你的控火御火之术都学到狗身上去了吗?看你这副没出息的模样,爷爷以后怎么能放心把治剑馆交给你?”

邢稚莺自知没法反驳,直羞得彻耳根子通红,低垂螓首间作声不得。

这边小雷同样难掩尴尬之色,只能气沮的道:“好你铁面女,还真有那么点先见之明,这次算小爷认栽了。”

余冰如抿嘴一笑道:“愿赌服输,认栽了又该如何?”

小雷翻翻白眼,略一思忖便凑到慕云耳边说了句什么。

慕云喉中咕噜一声,稍一迟疑便乖乖直起身子,先随手解开了自己的哑穴,接着讪讪的道:“师姐不要误会,我刚刚的确是伤势发作,不过这会儿已经没大碍了,请师姐尽管放心。”

余冰如心道信你才有鬼,但如今尴尬已经解除,释然之下便也淡淡的道:“记着下不为例,否则绝不宽待。”慕云暗呼侥幸,但面上还得继续装傻。

这一阵刘凌飞也缓过了一口气,只见他哼哼唧唧的站起身来,手中还握着仅剩下一指长的鞭柄,哭丧着脸埋怨道:“邢老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毁了在下的成名兵刃不算,还连累在下出了这一场大洋相。你……在下自问从来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何要如此作弄在下?”

邢振梁轻咳一声道:“刘公子切莫多心,方才之事老朽也颇觉意外,在此衷心向阁下陪罪了。”

刘凌飞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道:“赔罪就不敢当了,只不过在下没了趁手兵刃,邢老你看这该怎么办?”

敢情这位是拉下面子想要讹诈了,众人登时发出一片鄙夷之声,那位黄河五蟒帮的帮主龚海通更忍不住高声斥骂道:“姓刘的你要不要脸?是好汉子就大方些愿赌服输,这么撒泼耍赖的算什么东西?”

刘凌飞狠狠剜了他一眼,强词夺理的道:“若只是兵刃毁了,在下当然无话可说,但治剑馆的三昧真火将在下烧成重伤,这笔账可不能轻易糊弄过去。”

“在下平日里行侠仗义,得罪了不少恶徒败类,万一他们趁在下身负重伤又丢了兵刃,联合起来赶尽杀绝,那在下这条性命不是相当于被治剑馆害了?”

他这厢振振有词,直说得口沫横飞,分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邢振梁听罢也面现尴尬之色,正在低头沉吟之际,却听那边崆峒派的探花郎庞子健冷笑道:

“你刘某人如何‘行侠仗义’,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要是害怕现世报,就赶紧夹起尾巴滚得远远的。或者我瞧你那‘鞭’只剩下短短一截,索性切干净了去宫里谋个差事,那也勉强算是造福大众了。”

他这话可阴损得紧,刘凌飞登时直气的七窍生烟,跳着脚大骂道:“我呸!你姓庞的又算什么东西?别仗着打赢了几个不入流的愣头青,博了个什么‘探花郎’的虚名就目空一切,真要单打独斗——”

他这下气急败坏,总不免动作过大,一不留神竟踩到了半拖在地下的袍边。

登时只听嗤喇一声响,那原本已被烧得七零八落的衣袍又撕开了老大一条缝,差一点儿边彩光尽现了。

众人见状不由得哄堂大笑,其中更有女眷连声啐骂,直把个刘凌飞羞得无地自容。

当下只见他慌乱的裹好衣衫,连半个字都不敢再啰嗦,旋即拔起身形落荒而逃,不过眨眼间便消失在治剑馆大门之外。

众人眼见这恶名远播的登徒子如此狼狈逃窜,快意之余也更对那三昧真火和殛星神锤心生敬畏。

邢振梁见一时之间无人再敢上来试炼,便也爽朗一笑道:“方才出了些许意外,害得刘公子赔了面子又折兵,总归是老朽太过疏忽了。大伙儿便容老朽先歇一歇,为余下的好朋友们敬完了酒,待会儿如果还有哪位好朋友想要拿兵刃来试炼,咱们再说不迟。”

众人免不了随声附和,邢振梁又看了看邢稚莺,摇头叹笑道:“莺丫头你也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啦,赶紧回房去重新梳妆打扮,否则就凭这一副烧糊卷子似的倒霉模样,爷爷想给你找如意郎君都难喽。”

邢稚莺粉脸酡红,满心惭愧之下也不敢再撒娇弄痴,打眼瞥见冯伯走过来接手推动卧龙车,低低应了声是便逃也似的往后进去了。

众人见状也不禁各自莞尔,跟着陆续返回座位,继续享用那未尽之宴。

这边余冰如微一沉吟,站起身来向慕云道:“师弟你帮忙照料小雷,我去关心一下莺妹的状况。”

慕云自然是满口答应,余冰如又禀告过邢振梁,随后便轻车熟路也往后进而去。

第0033章 闺房笑闹

慕云看着余冰如的身影转过月洞门后,这才靠近小雷低声道:“好啦我的小爷,现在能告诉我余……阿冰平日里最喜欢什么了吧?”

小雷眨眨眼睛,分明无辜的道:“祁师弟你这话问得奇怪,小爷又不是铁面女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她平日里最喜欢什么?”

慕云登时一滞,不禁皱眉道:“那你方才跟我说想不想知道……”

小雷不待他说完,已自抢白道:“小爷就是问一问嘛,其实我也很想知道铁面女平日里最喜欢什么,这样才好对症下药大献殷勤喽。”

慕云不意竟被这小毛头摆了一道,啼笑皆非之下一瞪眼道:“小雷你给我记住,阿冰注定是我的,你要敢跟我抢,绝对没好下场。”

“另外别再不伦不类的叫我‘祁师弟’,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昆仑派弟子祁学古是也,现在就老老实实叫一声祁大哥听听。”

小雷却是嗤之以鼻,粉嫩的小脸上写满不屑的道:“凭什么铁面女就注定是你的,小爷还真就不信这个邪,至于你名叫祁什么古,哼……怎么听怎么像个老古董,干脆小爷以后就叫你‘老古’好了。”

慕云给他呛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忍不住苦笑道:“你这小毛头专爱给别人起外号吗,就算要起也起得贴切一点行不行?我姓祁的老不老且不说,阿冰戴的明明是面纱,你干嘛老喊人家‘铁面女’?”

小雷先是一怔,随即嘻嘻一笑道:“是说老古你啊,装得跟铁面女情投意合的,实际却根本没看过她的庐山真面目吧?”

慕云心中一动,故意激将道:“我看没看过不重要,但听这话意你是看过了?”

小雷得意的道:“那还用说,小爷跟铁面女的交情岂是你能忖度的?咳……其实她的容貌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着实赛过嫫母、力压无盐,尤其总是死沉着脸好像一块铁板,所以小爷才喊她铁面女嘛。”

慕云越听越是疑惑,忍不住抗声道:“你这纯粹是睁眼说瞎话吧,阿冰如果真的容貌丑陋,那又怎么会被封为‘四小美女’之一,难道江湖上的朋友都是睁眼瞎?”

小雷早有腹案,当下不以为然的道:“所谓‘四小美女’不过是依着武林大会的名次排的,哪就真的是以‘美’会友?铁面女从来都没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过真容,可见她这名头纯粹是穿凿附会罢了。”

慕云听他振振有词,也不禁有些动摇的道:“是这样吗?可既然阿冰的容貌堪比嫫母无盐,你干嘛还要死乞白赖的跟我抢?难道口味真这么独特,偏偏喜欢丑女?”

小雷整整颜色,一派语重心长的道:“没法子啊,你们这些肤浅男子向来只看重女孩儿的容貌,一旦发现铁面女的庐山真面目肯定就要落跑,所以为了不让她受到伤害,小爷只能率先把她抢到手喽。”

慕云听罢直是气笑不得,两人来来去去嘀嘀咕咕,都是在谈论余冰如,却不知就在后院邢稚莺的闺房之中,他们也成了别人的谈资。

雕琢考究的红木梳妆台前,邢稚莺正细心的以素粉敷面,着意抹去先前火燎的痕迹。

余冰如站在她身后,一面为她梳发一面轻笑道:“真是好一个千娇百媚的二八俏佳人呀,若是当初我生做了男儿身,这时可一定要去跟邢老求告,让我做了莺妹你的如意郎君呢。”

邢稚莺嫩脸微红,小嘴一撇佯嗔道:“余姐姐你就别胡乱取笑我啦,何况你都跟祁大哥在一起了,再来招惹我算不算用情不专呀?”

余冰如随手在她顶心拍了一记,接着没好气的道:“莺妹你还有完没完,祁师弟刚刚明明就是故意做作,我才不信你会看不出来,再这样不依不饶我可真生气了。”

邢稚莺吐吐舌尖,俨似委屈的道:“好嘛,人家不说就是了,可余姐姐你也该听一听小雷的意见,别一言不合就诉诸暴力,否则以后真把祁大哥吓跑了可怎么办?”

余冰如眼见她屡教不改,头痛之下索性抛出杀手锏道:“莺妹你知不知道,邢老已经打算把你许配我们那位龙师叔了,想必不久以后我便得改口叫你‘师婶’喽。”

邢稚莺登时呆住,片刻方通红着脸娇嗔道:“余姐姐你开什么玩笑?我……我才不知道呢,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嘴上说着不知道,可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出卖了她,那娇羞之余的心虚毕竟是做不来假。

余冰如更加笃定,笑吟吟的道:“是么?那就当是我第一个告知你这喜讯的吧,不日待聘礼下到,莺妹你可得记着我的好处。”

邢稚莺心头鹿撞,也顾不得再整理妆容,回过身来便想捂住余冰如的嘴。两人登时搂作一团,笑闹之声不绝于耳。

好一阵才见邢稚莺放开余冰如,低垂螓首忸怩着道:“好啦,真是怕了你了。爷爷的确是嘱咐我跟你们那个龙师叔亲近一点,还说了好些别的莫名其妙的话。”

“可你们那个龙师叔实在高傲得很,见了人都爱搭不理的,哼……好神气么?”

余冰如了然的道:“龙师叔性子淡泊,尤其不善交际应酬,但他绝非眼高于顶之辈,以后等莺妹你嫁了自然便能了解。”

邢稚莺听得羞意横生,扭过头去娇哼道:“不要,嫁谁也不要嫁他。余姐姐你既然对他这么了解,索性就来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喽,我保证绝不会跟你抢的。”

余冰如倒也不恼,仍是笑眯眯的道:“我这惯于诉诸暴力的‘铁面女’,哪能及得上莺妹你半分人才?这声‘师婶’是叫定了的,日后还请‘师婶’多多提携哟。”

邢稚莺给她说得没半分招架之功,只好故伎重施的道:“阿冰你别净是闹我,刚刚你都跟祁大哥相依相偎、肌肤相亲了,真要说到嫁人,恐怕你比我还嫁得早呢。”

余冰如先是一滞,察颜观色间意味深长的道:“小莺儿长大了啊,连‘肌肤相亲’都晓得了,哼……还不快给我从实招来,到底是哪个少年郎跟你风言风语来着?”

第0034章 调谑师婶

听到余冰如诘问,邢稚莺心里咯噔一下,勉强不动声色的道:“哪有什么少年郎啊,就不许我是从书上看来的么?说起来余姐姐你跟祁大哥同行,这才叫带了少年郎招摇过市呢,想倒打一耙可不成。”

余冰如哧的一笑道:“倒打一耙?我还正打一掌呢。好啦快别躲了,我认认真真跟你说,那些酸腐文人写的混帐书只会教人学坏,你以后可要少看一些,多跟邢老讨教治剑馆的家传绝艺才是正经啊。”

邢稚莺神色一僵,怏怏的回到座位,一边继续梳理一边嘟着小嘴道:“连余姐姐你都来取笑我,其实我平时真的很努力了,今天只是一时不慎才吃了点小亏而已,你就别再帮着爷爷敲打我了好不好?”

余冰如心中一动,似笑非笑的道:“很努力了是么?那你倒不妨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先前刘凌飞的银丝蛇骨鞭已经浸泡过避火药物,最后却仍然被三昧真火烧成了一堆灰烬?”

邢稚莺秀眉微蹙,低头沉吟着道:“当时起火的正好是爷爷用殛星神锤击打过的位置,莫非爷爷那一锤已经打碎了外面的避火层,只是从外表上暂时还看不出来?”

余冰如摇摇头道:“不对,倘若那一锤打碎了避火层,那鞭子刚进天炉便该烧起来了,不会等到刘凌飞抓住才开始冒烟。”邢稚莺闻言也觉有理,但思忖片刻又没有更合理的解释,只能含含糊糊的道:

“总之肯定是那一锤的缘故,余姐姐你等我好好想一想,明天起来再答复你。”

余冰如莞尔道:“好吧,晚上你偷偷问过邢老,明天再答复我好了。”

邢稚莺俏脸飞红,莫名羞窘间又听余冰如轻笑道:“要照我的看法,邢老那一锤是以柔劲震松里面的蛇骨,让蛇骨和外层之间产生了微小的罅隙。三昧真火虽然不能烧透避火层,其中的热量却可以侵入罅隙之中,最后由内而外将那银丝蛇骨鞭毁去。”

邢稚莺听得将信将疑,忍不住讷讷的道:“余姐姐你的意思是……爷爷故意要让那位刘公子出丑?这……你猜得对不对且不说,可爷爷干嘛要对付人家刘公子呢?”

余冰如一时碍口,顿了顿方正声道:“总之那姓刘的并非什么正人君子,而这次他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乖露丑,难保不会对治剑馆怀恨在心,所以莺妹你今后对这人也要远远避开,切莫再招惹上他。”

邢稚莺听她说得郑重,纳罕之余也只能点点头道:“嗯……我都记下了,不过庞大哥当时为什么要让刘公子去宫里谋差事,好像还得把兵刃丢干净了才行,难道宫里的大内高手都是不许用兵刃的吗?”

余冰如闻言直是啼笑皆非,强忍羞意斩截的道:“那是混账话!莺妹你好好的女儿家,可别学那些个无聊男子胡说八道,否则给别人听见成什么话?”

邢稚莺平白吃了一顿排头,愣了愣才委屈的道:“人家也不知道那是混账话嘛,何况余姐姐你不也是女儿家,为什么你就能听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余冰如登时一滞,无奈苦笑着道:“莺妹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何苦非要跟我来别这个苗头?以后等你出……出门多历练些,大约便能听懂了。”

邢稚莺唔了一声,破涕为笑的道:“那余姐姐咱们说好了,下次你出门历练的时候一定要来叫上我,咱们两位女侠结伴行走江湖,想想就有趣得很。”

余冰如摇头一笑道:“跟我结伴行走江湖有什么意思,还是下次等我探听到龙师叔出门历练,便第一时间传书给你,你们两位多亲近亲近才是正经。”

邢稚莺晕生双颊,又羞又气的道:“余姐姐你别再拿这事取笑我了好不好?我是真的不想嫁给你们那个龙师叔呀,况且话又说回来,难道你就想叫我‘师婶’么?”

余冰如一边帮她梳好发髻,一边忍着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不想又有什么法子?莺妹你还是认命吧,我们龙师叔天纵奇才,说起来也不算辱没了你。”

邢稚莺心乱如麻,一时之间作声不得。余冰如只道她是害羞,又为她簪好一根青玉步摇,远近看了看方满意的道:“成了,应该看不出头发刚刚被烧过,莺妹咱们这便回去吧。”

邢稚莺微微一顿,却是涩声道:“余姐姐你先去吧,我再简单整理整理。”

余冰如并不知道她真正的心事,只好点点头道:“也罢,那我先去了,莺妹你也快些。”

她前脚刚走,便见一条人影自床底下钻了出来,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抱怨道:“好我的大小姐哟,光顾着跟余师姐打情骂俏,全忘了我祁某人还躲在下面,连口大气都不敢出吗?”

邢稚莺瞥了他一眼,垂下螓首幽幽的道:“刚刚我跟余姐姐说的那些话,你肯定也都听到了吧?”

那躲在床下之人自然便是祁学古,闻言打个哈哈道:“当然是听的一字不落,咳……总之恭喜邢大小姐跟龙状元喜结良缘了,不过我祁某人还没正式拜入昆仑派门下,所以你别想让我喊你‘师婶’哟。”

邢稚莺看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更觉愁苦,祁学古也觉出气氛有异,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起来。闺房之中一片静谧,却不知有多少宛转心思在暗中流动。

余冰如径自回到前院,打眼只见席间只剩慕云跟小雷两人,终南三仙和他们那四名弟子却已不知所踪,讶异之下便向慕云道:“师弟怎么回事,无色真人他们呢?”

慕云干笑一声道:“师姐你还是问小雷吧,他最清楚不过。”

余冰如又将目光转向小雷,只见他嘻嘻一笑道:“吃货真人的佩剑刚刚也毁在邢老手里了,大概他是觉得面上无光,所以提前尿遁去也。”

余冰如察言观色,心中自有定见,当下轻轻一叹道:“你们这两个小滑头就会惹事生非,即便终南三仙行事真有不当之处,可他们毕竟是朝廷敕封的玄门真人,凭你们这点资历怎么敢随便得罪人家?”

第0035章 六器归位

余冰如一语说罢,便听慕云解释道:“师姐别一竿子打翻整船人啊,这件事我可没参与,都是小雷百般讥讽人家,硬说无色真人的九苍古剑是欺世盗名,实际却碎铜烂铁不过尔尔,无色真人这才……”

余冰如不待他说完,已自冷冷一哂道:“师弟你还敢说,我先前走的时候是怎么吩咐你的?小雷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尤其这时候还只顾着撇清自己,到底有没有一点男子大丈夫的担当?”

慕云登时一滞,顿了顿方苦笑道:“师姐教训的是,告黑状是我不对,但凭我这点资历实在也镇不住小雷啊。他小爷这一开口就得罪人,我总不能学你的榜样,二话不说便点了他的哑穴吧?”

小雷听他说完,也大剌剌的道:“好了铁面女,不过就是几个欺世盗名的假道士而已嘛,小爷孤家寡人都不怕他们,你背后有那么大的靠山,犯得着这么穷紧张吗?”

余冰如睨了他一眼,声音转低的道:“你这小毛头也是,就算想捣乱也别讥讽人家啊。倒不如假意修好、认真夸一夸那九苍古剑,笃定无色真人必能通过邢老的试炼,这样他们事后也不好再怪你喽。”

小雷闻言眼前一亮,慕云更加瞠目结舌,片刻方讷讷的道:“你真的是余师姐?怎么也这么滑头?”

余冰如白他一眼道:“成日与你们这帮小滑头打交道,我若不也学得精乖些,还真怕被你们卖了。”

慕云听得一阵心虚,真担心余冰如下一刻便要揭破他的身份。

小雷则是小嘴一撇,干哼一声道:“行吧,这次勉强算铁面女你的主意稍微高明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下次小爷一定会盖过你的。”

余冰如不禁扶额道:“歇歇吧我的小爷,一天不惹事生非便浑身难受么?”

小雷鼻中一哂,不以为然的道:“什么叫惹事生非,世间不平事那么多,要是人人都不惹事,那才是最坏的事呢。”

余冰如微微一顿,缓和了语气道:“就算惹事也得谋定而后动对不对?小雷你本身天资聪颖,樊前辈又以智巧闻名,你正该好好跟人家学一些为人处事的大智慧呀。”

这次轮到小雷扶额道:“铁面女你还真是够执着,难道非得逼着小爷冒认是阿飞的徒弟吗?何况阿飞有什么大智慧了,我看他也只有些专门欺负小孩子的招数而已。”

余冰如在他顶心拍了一记,语带不悦的道:“小毛头身在福中不知福,居然还敢出言不逊,真是欠揍。”

小雷啊哟一声,吃瘪的道:“欠揍也轮不到你铁面女出手啊,除非你真想跑去给阿飞当续弦。”

余冰如又羞又气,当下也懒得理他,径向慕云道:“方才应该还有其他人请邢老试炼兵刃吧,我看天炉边上又多了几堆残片,想必铩羽而归的不止无色真人一个吧?”

慕云眼见小雷“失宠”,得意之下恭声应答道:“师姐说得不错,那边正是卧虎岗温老大的蟠龙紫金枪,饮马川奚当家的丧魂爪,以及六合堡傅少堡主的少阳神剑。”

“还有最后那个,哈……是小财神富裕仑花了大价钱购来的万孽宝刀,据说还斩杀过东海里作乱的恶蛟,可最后还是抵不住神锤一击,整个儿都碎成了一摊废铁渣。”

余冰如听罢微颔首道:“所以还是没人能通过邢老的试炼了,不过我看那几堆残片排列的位置大有道理,若是可以激发三昧真火之灵,或许到后面还能够有所转机。”

慕云心中一动,连声附和道:“不错不错,邢老的确是跟先前对那位龚帮主一样,吩咐大伙儿将损坏的兵刃放在特殊位置。只不过师姐你说的三昧真火之灵到底是什么,又怎么才能让事情有所转机?”

余冰如微微一笑道:“师弟你不知道,眼下这三昧真火其实只发挥出不足三成威力,除非有烈阳火海出产的地炎玉襄助,那才能真正激发火灵,从而化腐朽为神奇。”

慕云听的似懂非懂,心念连转间低声道:“师姐的意思是说,只要有那什么烈阳火海地炎玉,这些损毁的兵刃便都能修复如初?那岂不是今天下场的人都不会吃亏?”

余冰如微颔首道:“岂止不会吃亏,这些兵刃经过邢老重新锻造,必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反而是占了大大的便宜呢。”

小雷这一阵虽然遭到冷落,话却半句都没少听,此时忍不住插口道:“所以关键就在地炎玉上咯?要是治剑馆里真有这东西,吃货真人反倒会因祸得福是吗?”

余冰如睨了他一眼,不急不徐的道:“烈阳火海地炎玉极难采取,所以治剑馆向来是没有贮藏的。”

小雷才松了口气,却听她又缓缓的道:“不过方才我听莺妹提起,今日崆峒派的贺礼之中便有一枚地炎玉,眼下再看邢老为这些残片排布的方位,想来他的确是要为大家修复损毁的兵刃了。”

小雷听罢直是懊恼不已,慕云却是两眼放光,摩拳擦掌的道:“那师姐你还等什么,难得你有这先见之明,还不赶紧下场分一杯羹?”

余冰如略一沉吟,终是点头道:“也罢,现下破天杵居艮位,九苍古剑居坎位,蟠龙紫金枪居震位,丧魂爪居兑位,少阳神剑居离位,万孽宝刀居巽位,八卦方位之中只余乾坤空缺,不论是否能通过试炼,机会都已经十分有限了。”

慕云闻言更惊,此时却忽听一个冷峭声音传来道:“邢老曾说过要为昆仑派的余姑娘打造一口神兵,那余姑娘总该出来试炼一番吧,否则岂不是辜负了邢老的美意?”

余冰如循声望去,只见发话之人正是崆峒派的庞子健,想必他这一番激将正是因为昨晚那场过节。

不过在慕云和小雷看来,他这才真叫弄巧成拙,只听小雷低低的道:“这位庞探花也没什么眼色,小爷总算找到垫背的喽。”

余冰如同样暗自莞尔,起身之际淡淡的道:“小女子当然不会辜负邢老的美意,只不过庞兄既然如此热心,那你是否也敢请邢老试炼一番呢?”

第0036章 冰心无惧

庞子健耳听余冰如诘问,却是冷冷一哂道:“本派与治剑馆素为近邻,想要试炼随时皆可登门拜访,而余姑娘你毕竟远来是客,庞某今日便不与你抢这风头了。”

他这话既暗示亲疏有别,同时又故作大度,余冰如心道这厮却也狡猾,当下便微微一笑道:“庞兄如此高风亮节,小女子真是佩服之至,如此只好却之不恭了。”

她说罢便步履沉稳的走上前去,自背后剑囊中拔出佩剑放在铁砧上,随后敛衽为礼道:“晚辈此剑名曰‘冰心’,乃是家师赤阳道长亲手所铸,恳请邢老试炼。”

众人先前亲见诸般兵刃接二连三毁于殛星神锤与三昧真火之下,这一阵着实已无人再敢上前参与试炼,但此刻余冰如异军突起,众人心中可不由得又泛起了嘀咕。

一来余冰如所代表的是西武林领袖昆仑派,二来她的授业恩师赤阳子亦为武林中知名的顶尖铸师,三来邢振梁还早有意愿要为她打造一口神兵,如此看来她的确极有可能成为今日通过试炼的第一人了。

邢振梁自然也知晓出众人心中所想,沉吟间淡淡的道:“余姑娘这口佩剑,去年老朽便曾见过,但其后经令师以昆仑玄铁精开锋,自然不可与先前同日而语了。”

余冰如点点头道:“邢老所言不错,唐人王昌龄有诗云‘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家师便是以此剑鞭策晚辈,期望晚辈能够明澈磊落、志存高远,以无双锋锐披荆斩棘,扫尽世间妖邪。”

邢振梁虽然有意克制,却仍是忍不住面露赞赏的道:“余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令师亦深谙因材施教之道,的确令老朽衷心羡慕之至,只不过今日试炼绝无偏私,余姑娘是否担心此剑将毁于老朽之手?”

余冰如垂首恭声道:“此剑之上共铸玄铁一百单八斤,晚辈自忖绝难驾驭如此重剑,而且临行之前家师也曾暗示寿礼已带在晚辈身上,所以晚辈大胆推测,此剑必须破而后立,方可恢复其本来面目。”

邢振梁抚须微笑道:“原来如此,令师这是考校老朽来了,哈……正所谓‘同行是冤家’,此言诚不欺我啊。”

余冰如闻言惶恐的道:“邢老切莫误会,一切都是晚辈私下揣测,或许并非家师本意。”

邢振梁摆摆手道:“余姑娘不必解释,老朽心中有数,这便当众一试令师的作品吧。”

余冰如不敢再说,只好默默侍立在侧,众人也自邢振梁口中听出了几分火药味,一时之间更对这场试炼充满期待。

邢振梁鹰眼凝注,反复仔细观察那口冰心剑,慕云见状也不禁心生嘀咕,便向小雷低声道:“小雷你说邢老会不会真的不留情面,把阿冰这口佩剑也当场砸断?”

小雷沉吟着道:“如果没有铁面女刚才那一通解释,我猜邢老多半是会手下留情,可现在连她自己都说什么‘破而后立’,那这一次的结果恐怕就凶多吉少喽。”

慕云叹口气道:“虽然阿冰刚才解释得头头是道,可真要是佩剑毁在这里,她肯定也不好受吧。”

小雷撇撇嘴道:“不好受也得受着,谁让她师父赤阳道士非要搞这一出,摆明了是要向邢老挑战嘛。”

慕云心中一动,试探着道:“小雷你的意思是赤阳……师伯表面上拿昆仑玄铁精送礼,实际却是在有意试探,看邢老有没有从冰心剑上剥离昆仑玄铁精的能为?”

小雷嗯声道:“听铁面女和邢老的话意,多半就是这个意思。传说昆仑玄铁精非但无比坚硬,施于锋刃更能削金碎玉,所以即便太过沉重,也仍是铸师们梦寐以求的神材,小爷今天倒正好见识见识。”

慕云暗忖你这小毛头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自己同样生出几分期盼之心。

此时只见邢振梁目光一凛,高高举起殛星神锤,一锤猛击向冰心剑靠近锋端半尺之处。

慕云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紧接着只听嗡的一声熟悉的震响,却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闷几分。

众人也顿觉耳鼓一痛,不由得纷纷向后退却,各自脸上也都露出惊异之色。数百道目光汇聚之处,但见铁砧上的冰心剑依旧黑沉沉的岿然不动。

余冰如强抑心中忐忑,握住剑柄顺手挽了个剑花,熠熠乌光立刻倾洒向全场,沉凛之姿几乎令人不敢逼视。众人亦对昆仑玄铁精之特异早有耳闻,此刻见状更不由得暗暗称许。

邢振梁同样面现激赏之色,缓缓点头道:“不错,余姑娘令师锻冶造诣深湛,的确令老朽为之心折,接下来便再试这三昧真火吧。”

余冰如依言将佩剑放回铁砧之上,邢振梁径以火钳夹起剑柄,稳稳投入天炉之中。

随即只见他收回手臂,经历煅烧后的冰心剑同样未见丝毫损伤,反而还更显出几分黝黑光泽。

众人打眼觑得分明,立时一片轰然叫好,慕云更加兴奋异常,一面高声喝彩,一面喜笑颜开的道:“小雷你这次可又猜错了,毕竟还是我们昆仑派的兵刃能技压群雄,哈……”

小雷脸上隐现红晕,小嘴一撇咕哝着道:“看来你们这昆仑玄铁精的确是有些鬼门道,连邢老这样的大行家都奈何不得,不过借着祝寿公然削主人家的颜面,这种事情恐怕也只有你们能做的出来了。”

慕云闻言固是一怔,场中的余冰如又岂非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心念电转间深深一躬道:“邢老千万恕罪,家师一向都对您推崇备至,此番也的确是诚心祝寿,方才全怪晚辈妄加揣测,绝非家师本意。”

邢振梁哈哈一笑道:“余姑娘这是把老朽当成小肚鸡肠之人了吧?无妨无妨,漫说眼下老朽还不曾认输,即便真是能为不及令师,老朽也只有衷心欢喜的份,毕竟精益求精方为我同道中人所乐见啊。”

众人听罢无不钦佩此老之胸怀,而邢振梁也隐见意气风发之色,转头向身后的冯伯吩咐道:“老冯你去催一下莺丫头,快些给我梳妆打扮好了,然后再指挥将天铁运至此地。”

第0037章 天山寒铁

听到邢振梁吩咐运送天铁,冯伯先是一愣,接着难掩兴奋的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邢振梁见他匆匆去了,才又向余冰如道:“少时老朽将为余姑娘重制冰心剑,所以可否容我先一揣你之武骨?”

余冰如连忙恭声道:“承蒙邢老错爱,小女子敢不从命。”说罢落落大方的递过右手,任由邢振梁的大手握住,由指尖向手腕一路细细揣摩过去。

慕云看得大为眼热,却听小雷揶揄着道:“怎么了老古,嫉妒邢老占你家铁面女便宜了么?人家铁面女自己都不介意,你又何必在这儿喝飞醋?”

慕云心虚的干咳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的道:“方才邢老说要让邢大小姐指挥将‘天铁’运来,那小雷你可知道这‘天铁’又是什么神异材料?”

小雷得意一笑道:“这你可算问对人了,小爷虽然是铸冶外行,但对这天铁的来历却是一清二楚——天铁全名天山寒锻铁,顾名思义便是产自天山的寒铁,其寒赛过万年玄冰,其韧更当得天下之最。”

“不过这天山寒锻铁大多埋藏在地下极深之处,寻常之人绝难觅其踪迹,治剑馆也是去年才有幸寻得一块,而过程中最大的功臣便是小莺儿了。”

他说到这儿微微一顿,一双眼睛似有意似无意的瞟向桌上的酒壶。

慕云见状心领神会,一面斟酒一面凑趣的道:“邢大小姐年纪轻轻,论经验应该及不上邢老和冯伯,那她又怎么会成为最大的功臣?”

小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神秘兮兮的道:“看老古你这么上道,小爷便告诉你也无妨,但你可得保证不能泄露出去。”

慕云暗自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的道:“出于你口,入于我耳,绝不外传。”

小雷又四下里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道:“至阴避寒珠,老古你听过没?”

慕云心中一动,点点头道:“至阴避寒珠又名寒魄,能够自行吸纳阴寒之气,从而使得身怀此物之人不畏严寒,可是如此?”

小雷先是面露诧异之色,随即却轻哼一声道:“行吧,算你老古还有些见识,不过你刚刚说的只是‘死’的寒魄,那么‘活’的寒魄你听过没?”

眼见慕云有些迟疑,他赶紧接着道:“这你就没听过了吧?哈……所谓‘活’的寒魄便是有人生辰八字与天相吻合,生来便能自行感应和吸纳阴寒之气,比如~”

慕云恍然一悟,当下微颔首道:“所以邢大小姐就是生来体质特异,所以能够感应到天山寒锻铁?嗯……至阴……稚莺,果然大有渊源。”

小雷嘻嘻一笑道:“老古果然孺子可教,怎么样羡不羡慕?”

慕云打个哈哈,转念间又轻咦一声道:“对了小雷,先前你隔着老远便感应到邢大小姐将要出现,这又是什么缘故,难道你也有什么特异体质?”

小雷脸上的笑容蓦地一僵,随即没好气的道:“哪就有那么多特异体质了,小爷跟小莺儿纯粹是情投意合、心心相映,哼……难不成你有意见?”

慕云莫名其妙碰了个钉子,无奈也只好一笑置之,此时又见小雷眉毛一挑,难掩欣喜的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们小莺儿终于又出来喽。”

慕云对他这“心心相映”的本领倒也不能不服,果然转眼便见一行人由后进鱼贯而出。

最前面是冯伯领路,中间两名健壮汉子以木柱抬着一只狭长铁箱,最后压阵的则是已经重新梳理打扮过的邢稚莺。

邢稚莺刚刚换过一身水红色的衣裙,较之先前更显明媚娇艳,小雷看得大为倾倒,小脸上满溢陶醉的道:“还是我们小莺儿美绝人寰啊,哪像铁面女似的徒有虚名,唔……不过……真的好冷。”

说话间他已不由自主的缩起了身子,场中其他人此刻也感觉到一阵寒意扑面袭来,冯伯面前几乎是瞬间便让开了一条宽阔的道路,两旁更有人已经忍不住连连搓手,口中也呼出了白森森的雾气。

冯伯倒还算勉强不动声色,那两名健壮汉子却已显得十分难熬,不仅各自脸色发青,四排牙齿也跟着抖个不住,只是一个劲儿加快脚步,想要尽早走完这段路程。

直至前脚赶后脚的来至天炉近前,两名健壮汉子才如释重负,放下铁箱之后径向邢振梁躬身施礼道:“徒儿……惭愧,所幸……并未辱命……”

邢振梁微颔首道:“辛苦你们了,下去休息吧。”

邢稚莺看两名健壮汉子快步去了,这才向邢振梁娇笑道:“怎么样爷爷,到头来还是得依靠人家才行吧,这次人家可不会再‘丢人现眼’了哦。”

邢振梁抚须一笑道:“你这丫头倒爱记仇,也罢,这次便权当是让你露露脸,还不快些请天铁镇炉?”

众人听他们祖孙二人如此对话,又见邢稚莺竟丝毫不畏严寒,一时之间也不由得暗暗称奇。

余冰如和邢稚莺私交甚厚,自然知晓个中原委,此时一面运功御寒一面敛衽为礼道:“今日为我之事劳动莺妹大驾,姐姐在此先行谢过莺妹了。”

邢稚莺抿嘴一笑,却是促狭的道:“口头说谢有什么用,余姐姐你要是真心谢我,怎么也该拿出点诚意来吧,比如把你那匹黑风骓送给我如何?”

余冰如看她故意放刁,索性也半开玩笑的道:“治剑馆并不缺宝马良驹,其实依我来看,莺妹你最缺的还是一个如意郎君。正好我们龙师叔也是孑然未娶,你瞧若是如意,姐姐自然会卖力帮你说项。”

邢稚莺不意竟惹出她大庭广众之下这番调笑,一时直羞得满面生霞,不依的顿足娇嗔道:“余姐姐你……爷爷您看她,您怎么还不替人家做主?”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不太对劲,果然只见邢振梁貌似惊讶的道:“哦~莺丫头你若真的如意,爷爷便拼着豁出这张老脸,自会为你‘做主’就是。”

邢稚莺闻言更是招架不得,玉颊发烫之际连连顿足娇嗔道:“爷爷您怎么也来调笑人家,你们……你们再这样,人家就不帮你们的忙了,哼……”

第0038章 农夫与蛇

姣姣少女一时羞态毕现,倒惹得场中嬉笑之声更甚,连先前损了兵刃的众人都不禁莞尔。

唯独探花郎庞子健脸色阴沉,满怀怨愤的目光盯着余冰如,却没留意身旁姚琳脸上那掩不住的诧喜之色。

邢振梁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道:“好啦莺丫头,不想继续‘丢人现眼’就赶紧先办正事,待会儿等筵席散了,再悄悄跟爷爷说到底如不如意。”

邢稚莺哪里还敢还嘴,只能勉强压下羞意,低垂着螓首去开那铁箱。

慕云睨了小雷一眼,颇有些幸灾乐祸的道:“小雷你以后可别再乱说什么‘我们小莺儿’了,否则我们龙师叔可饶不了你。”

小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的道:“你们那龙师叔有什么好,长得既其貌不扬,性情又恁地无聊,小莺儿要是真的嫁给了他,那才叫暴殄天物呢。”

慕云摇头叹笑道:“此言差矣,立足武林终究要靠真实本领,长得好看难道能当饭吃?而且我听说去年武林大会之上,小雷你就是败给了我们那位既‘其貌不扬’又‘恁地无聊’的龙师叔吧?”

小雷面现红晕,又羞又气的道:“是又怎样?哼……你们那个龙师叔分明就是使诈,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却是最会扮猪吃老虎。小爷只不过是上了他的恶当而已,下回再见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一番豪言壮语出口,彻骨的寒意又阵阵席卷而来,小雷虽然尽力蜷起身子,却仍是冷得浑身打颤,秀气的眉尖也紧紧蹙起,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

慕云见状暗自哑然,打眼只见邢稚莺已经打开了那只铁箱,白森森的雾气之中,但见一块银色的方形物事正静静躺在那里。

这物事通体晶莹如玉,却又不似玉石那般温润,反而还透出一派寒凛肃杀之气,令人只是旁观便禁不住心生畏怯避忌之意。

积聚千万年的阴寒之气源源不断的自铁箱内逸出,竟完全盖过了天炉中那三昧真火的炽热之气,使得众人恍惚间如坠冰窟。

慕云心道这便是天山寒锻铁了,果然邢稚莺此刻也收起了忸怩之色,一双玉手结印合于胸前,樱口中还低低的吟诵着什么。

而随着邢稚莺的吟诵,铁箱中的天山寒锻铁竟微微的颤动起来,不一刻更加缓缓的凭空浮起,随后自行循向往天炉内移去。

众人直看得屏息凝神,全不意世上竟有此等奇事,慕云同样瞠目结舌,喃喃自语着道:“这是什么道理,小雷你知道吗?”

说完却不见小雷回应,慕云奇怪之下往身旁一瞥,只见小雷不知何时竟已冻得脸色发青,连鼻息都若有若无,整个人似乎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慕云大吃一惊,当下也不及细想,一把搂住小雷的肩膀,一面以体温助他驱寒,一面虎口相抵将真气渡入,推动他的气血自行流转。

小雷身躯微颤,却仍是神志不清,嘴唇翕动间还在低低呼唤着什么。

慕云一时好奇,附耳过去才听清,原来小雷呼唤的是“义父”二字。

看来这小毛头虽然言行乖张,但总归还是个稚龄童子,一旦身不由主便本能的呼爹唤娘,待会儿可得拿住这把柄,好好戏谑他一番。

慕云正打着如意算盘,转念间却又脸上发热,想到今日晨醒之时,自己不也曾脱口叫出“师父”来?

唉……想必阿冰当时便已经在心里暗笑不已,直把自己这名没出息的师弟也当作小孩儿来看待了吧?

慕云一念及此,只觉一阵沮丧,正自有些失神之际,却忽听臂弯中的小雷口中嘤咛一声,眼皮先疾快的跳动了几下,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

慕云见小雷目光之中还带着几分迷茫,释然之下展颜一笑道:“小雷你总算醒了,是说你怎么那么怕冷,一个没留神竟然当场晕去,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小雷又茫然了片刻,这才醒悟到眼下的处境,霎那间只见他嫩脸飞红,一面奋力挣扎,一面哑声尖叫道:“你!快放开我!我……小爷……不许你碰我!”

慕云大出意料,忽然又觉左手手背一痛,敢情是小雷尖利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他的肉里,若非这小毛头还气力未复,这一下便要掐得他血光迸现了。

慕云依稀记得曾经读过一部志怪杂书,里面便讲了一名农夫救活一条冻僵的毒蛇,最后却反被毒蛇咬死的故事,这一下可正是身临其境,真教他忍不住啼笑皆非。

小雷脸上却更见惊惶羞惧之色,瘦小的身躯一阵阵发软,泫然欲泣的道:“祁学古!你还不放开小爷?!再……再这样乱占便宜,看小爷不……”

慕云斜睨着他,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行了吧我的小爷,犯得着这么一惊一乍的吗?咱们两个都是男的,我也从来不搞分桃断袖那一套,怎么就占你便宜了?”

说罢心里却咯噔一下,暗忖难道是昨晚“调戏”陶继武的事情被这小毛头知道了?不过那位陶兄看起来也并非多嘴饶舌之辈,何况他们两人又是几时有了交集的?

正在心生疑惑之际,小雷却趁机奋起余力,终于自他“魔掌”之中脱出身来。

慕云见他脸色仍显苍白,身躯也还在微微颤抖,关切之下跟着又道:“小雷你还行吧?小孩子家家的别胡思乱想,先把身上的寒气祛尽才是正经。”

他说罢便伸手去捉小雷的手掌,孰料小雷却勉力退开一大步,接着语带轻颤的道:“不要你管!你这登徒子居然敢占小爷的便宜,小爷要跟你决斗!今晚酉末戌初,地点城外了仇坪,你敢不敢来?”

慕云闻言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满脸苦笑的道:“决斗?小雷你是认真的?唉……算我怕了你了,就当是你赢吧。”

小雷脸上羞恼之色更甚,斩钉截铁的道:“什么叫‘就当是我赢’?总之晚上你必须来,否则就是敢做不敢当的无胆鼠辈!”

他说罢小脸一扬,迈着蹒跚的步伐愤然离席而去,慕云再没料到这番好心不仅全无回报,反而还莫名其妙结下了一名冤家,这可真是从何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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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9章 火海地炎

不管如何叫屈,慕云毕竟还是落得孤家寡人,索性便也起身走向天炉,加入近前围观的人群之中。

经过方才这一番耽搁,那天山寒锻铁早已完全进入了天炉内部。炉中的三昧真火似乎也受到压制,原先的熊熊烈焰已经化作橘红色的火苗,任下首的冯伯如何扯动风箱都欲振乏力。

周遭的炽烈气息此刻也消弭于无形,只余刺骨阴寒缭绕不绝,令人禁不住牙齿打颤。

邢振梁沉吟有顷,终于目光一转,径向不远处的崆峒派一行拱拱手道:“佟五侠、鱼女侠请了,听闻贵派今日贺礼之中有一枚烈阳火海地炎玉,未知眼下可否取出一助火势?”

佟尚志起身回礼道:“邢老太客气了,既然说是贺礼,自然听凭寿星公处置。师妹你便将地炎玉取出,直接交予邢老吧。”

鱼妙荷款款站起,面带微笑的道:“邢老既有差遣,咱们做贺客的照理不能拂了您的意。只不过这枚地炎玉委实得来不易,倘若最后没用在点子上,说起来总未免有些可惜。”她这话虽然是向邢振梁说的,目光却似有意似无意的瞥向余冰如。

余冰如知道她是在针对自己,心念电转间不卑不亢的道:“鱼前辈所言极是,但晚辈这口冰心剑已经通过邢老试炼,大家也都有目共睹,再加上邢老亲自出手,想必也不会浪费了贵派辛苦取得的这枚地炎玉。”

鱼妙荷脸上笑意未减,却是悠悠的道:“邢老的能为咱们当然衷心钦服,而这口冰心剑也的确是上品。但正所谓‘宝剑配英雄、红粉赠佳人’,倘若执剑之人不是英雄,那宝剑不就浪费了么?”

余冰如听得暗暗有气,勉强不动声色的道:“那么依鱼前辈的意思,晚辈是算不上英雄喽?”

鱼妙荷好整以暇的道:“那是自然,难道小余姑娘敢自诩英雄么?”

余冰如不想她居然说得如此直白,一时之间竟有些张口结舌,而旁观众人也不禁暗自嘀咕。

近年来崆峒派声势日盛,颇有意撼动昆仑派的西武林领袖之位,看来今日这位鱼女侠是有意要为难余冰如了。

佟尚志看邢振梁似乎面有不豫,尴尬之下正容低斥道:“师妹休要胡闹,速将地炎玉交予邢老。”

鱼妙荷却充耳不闻,依旧轻笑着道:“小余姑娘莫怪我心直口快,毕竟称你英雄实在是违心之论啊。”

余冰如勉强镇定心神,缓缓点头道:“晚辈年轻识浅,的确不敢在大家面前妄称英雄,但此次既蒙家师与邢老期许,半途而废终是心有不甘,所以请鱼前辈指点,如何才能成为配得上这口剑的英雄?”

她笃定对方必会划下道来,全身自然已处于紧绷之中,语气里也分明透出几分凛然之意。

孰料这时却见鱼妙荷抿嘴一笑道:“小余姑娘何必勉为其难呢,就算你一身怪力使得动百斤宝剑,但说到底终究还是个女孩儿。咱们勉勉强强叫做英‘雌’便罢,英雄什么的还是让给他们这些须眉男子好了。”

众人闻言不禁哈哈大笑,余冰如却顿觉哭笑不得,讷讷间只听邢振梁也朗笑道:“鱼女侠还是这等古灵精怪,哈……看在你们两位巾帼英雄的姓氏字不同音同的份上,便莫再戏弄余姑娘了吧。”

鱼妙荷明眸一转,蹙眉佯嗔着道:“妾身都年纪一大把了,邢老还说我是古灵精怪,敢情是在讥讽妾身‘倚老卖小’么?”

她说罢也不待邢振梁解释,紧接着又哼声道:“至于音同字不同什么的就更加气人,怪只怪妾身生不逢时,没能先占住这美人‘鱼’的名号,否则如今也不必干看着小‘余’姑娘出尽风头喽。”

众人听罢愈发笑得欢畅,邢振梁也摇头叹笑道:“罢了,原来鱼女侠是在跟人家小姑娘争这口闲气,那老朽还真是无从劝解了,今日这地炎玉不用也罢,容老朽再仔细想想可还有其他方法吧。”

鱼妙荷听出他是以退为进,于是嘻嘻一笑道:“好啦~邢老既然‘倚老卖老’起来,妾身可不敢得罪您这位德高望重的寿星公,地炎玉乖乖奉上便是。”

她说罢便翩然离席,带着一阵香风穿花蝴蝶般掠过众人,眨眼间已轻轻巧巧的在场中站定。

众人见她露了这一手轻功,又兼人美如玉、风姿若仙,心旷神怡之下齐声喝起彩来。

鱼妙荷嫣然一笑,径自怀中取出一只手掌大小的长方形华丽锦盒,向余冰如面前一递道:“小余姑娘请了,这盒中便是地炎玉,便请你转交邢老如何?”

余冰如对这位前辈的脾性实际也早有耳闻,此刻又见她笑容之中隐含戏谑,一时之间倒也不敢掉以轻心,当下敛衽为礼道:“如此多谢鱼前辈成全了。”

她说罢便凝神去接那锦盒,可就在指尖将触未触之际,那锦盒却陡然向里一缩,差之毫厘未能握在手中。

余冰如心知这是鱼妙荷有意刁难,暗自警惕间集中精神,紧接着双手齐出,再次向那锦盒捉去。

无奈鱼妙荷早有防备,这一下仍是未能如愿,反倒还听她悠悠的道:“小余姑娘快接过去呀,我拿着都手酸了呢。”

余冰如轻哼一声,更使出浑身解数。两人所用皆是以快打快的小巧功夫,不过转瞬之间便已换过将近十招。

鱼妙荷毕竟学艺日久,手法巧妙又兼经验丰富,总能率先将锦盒移开数分。但余冰如也并不气馁,招来式往间反而更见气态沉凝。

鱼妙荷暗暗点头,面上却故意调笑道:“小余姑娘别客气嘛,既然有邢老帮你撑腰,这地炎玉大大方方的拿去便是,又何必学那些虚伪之徒推三阻四?”

余冰如潜心拆招,倒也无暇理会,慕云却早已心中有气,索性哈哈一笑道:“虚伪之徒自然是有,但绝不是我余师姐,有些年纪一大把的前辈就是矫情,不能大大方方的么?”

他这话登时引得崆峒派众弟子齐齐怒目而视,连林芊萌也秀眉微颦,嗔怪的盯了他一眼,唯有佟尚志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

第0040章 双鱼争锋

鱼妙荷听慕云出言不逊,心中同样十分着恼,她如今虽已年过三十,但容颜一向保养得当,委实不输花信年华的少女。平日里若是玩笑自嘲也还罢了,但旁人如此放肆,却当真是犯了她的大忌。

于是只听鱼妙荷似哂非哂的道:“哦?这位该是祁少侠了吧,方才远观你跟小余姑娘举止亲密,不知两位是否已经定亲,又打算几时请大家喝喜酒呀?”

慕云本意是引得她说话分神,从而暗助余冰如取胜,不料这位鱼前辈也是个七窍玲珑心,反而来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登时只见余冰如出招一滞,脱口羞叱道:“前辈莫要胡言,总之绝无此事!”

所幸她也心下雪亮,深知此刻若是分神将更难取胜,尤其这场对决关乎昆仑派和崆峒派之间的竞争,自己一人的荣辱又岂能与本派的声誉相提并论,所以眼下也只能闭口不言,全神贯注继续连环进招。

慕云眼看弄巧成拙,尴尬之下又生不服,眼珠一转朗笑道:“在下跟余师姐的事暂且不提,倒是前辈您年纪一大把了,若是再蹉跎下去才真叫可惜呢。”

鱼妙荷闻言恼怒之余更生怨怼,微微失神间忽觉自身出招涩滞,便好似有一道道无形劲力自周围夹攻而来,手下稍稍慢了半拍,锦盒险些竟被当场夺去。

鱼妙荷一惊之下便知其理,原来余冰如已经施展冰渊凝劲,内力初发之时凝而不散,之后才慢慢延展出来,进而形成一张大网,想要逐步将她困在其中。

但鱼妙荷又岂是易与之辈,她先前存着游戏之心,只是一味闪躲,但这时形格势禁,终究不得不出招反击了。

心中主意已定,只见鱼妙荷右手仍然托着锦盒,左手却骈指如戟,凌厉指风不断疾刺而出。

余冰如织成的气网迅速被指风割裂,牵扯鱼妙荷的涩滞之感也随之大为减弱。

慕云看余冰如一场经营落空,情急之下又扬声叫道:“鱼前辈成名已久,对上后辈却还要用双手,这算不算以大欺小啊?”

鱼妙荷对他生了心病,只觉这“成名已久”四字也是在讥讽自己的年龄,气愤之下冷哼一声道:“妾身正是古灵精怪,素来最爱欺压后辈,祁少侠不妨也上来夹攻,绝不算你们以多欺少便是。”

众人私底下实际也巴不得这西武林中的两大巨擘来一场龙争虎斗,此刻闻言顿时鼓噪连连,全不管是以大欺小还是以多欺少,有热闹可看才是头等大事。

慕云当此情形也不禁头脑发热,正待抖擞精神上前应战,孰料此时却听佟尚志沉声道:“好了师妹,邢老寿宴之上如此任性,岂不惹得天下英雄耻笑?”

鱼妙荷一面见招拆招,一面漫不经心的道:“邢老千万见谅,这地炎玉毕竟是妾身辛苦取来,实在不想明珠暗投。所以妾身也学您的榜样,好好试炼小余姑娘一番,此等心境您应当可以理解。”

邢振梁心下虽不以为然,面上却也不好反驳。此刻天炉之中的三昧真火遭到天山寒锻铁压制,已经没有几分热度。邢振梁看看无法,只能悄悄向身旁的邢稚莺使了个眼色,要她快将这场争斗浑闹了去。

邢稚莺心领神会,当下清清嗓子道:“鱼前辈武功高强,余姐姐资历尚浅,自然不是您的对手。不如咱们便以十招为限,余姐姐若能撑十招不败,便算通过您的试炼了吧。咳……第一招,第二招……”

她这厢“倚小卖小”,不由分说便依着自己的规矩计起数来,鱼妙荷一时之间也不好与她争辩,眼看七八招瞬息已过,当下也不及多想,清叱声中闪电一指刺向余冰如咽喉,观其威势已近于全力施为。

余冰如打眼觑得分明,知道这是化用崆峒派飞虹剑法中的一式杀招“断天长虹”,这一招本身固然劲疾难当,其后更伴有诸多厉害变化,以她眼下的修为而论,想要应对得宜的确十分吃力。

心知若是硬拼只怕凶多吉少,余冰如当机立断点足飘退。

鱼妙荷却是得理不让人,指风呼啸间如影随形般追击而上,她的轻功显然比余冰如更胜一筹,这一下指尖几乎已戳中余冰如的喉头。

余冰如顿觉呼吸困难,慕云也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怪叫一声道:“鱼前辈下这重手不怕为人不齿吗?!”

鱼妙荷自忖胜券在握,心念电转间化指为爪,打算锁住余冰如的咽喉,从而迫使她自行认输。

余冰如趁着这一瞬之间的转机,脚下施力倏地往空一拔,同时奋起一脚踢向鱼妙荷小腹。

鱼妙荷不意她当此逆境还能化招反击,只能急忙变招回臂一格。

余冰如早有定计,另一只脚也跟着连环踢出,却是直奔鱼妙荷腰眼而来。

她这下堪称孤注一掷,鱼妙荷苦于只有一手因应,再要闪避也已不及,仓促之下抓牢锦盒向前一送,想要挡下余冰如这记飞踢。

可她毕竟还是低估了余冰如这一击的决心,霎那间一道巨力透过锦盒直摧腕骨,鱼妙荷吃痛之下终于再也拿捏不住。

登时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锦盒已然凌空飞起,不偏不倚直向左近的天炉之中投去。

余冰如此刻已失平衡,竭尽全力才拿住身形,鱼妙荷却脸色一变,脱口惊呼道:“不可!”急切间也顾不得再理会余冰如,便即奋起余力腾身急追过去。

无奈她毕竟还是慢了一步,只见那锦盒呼的一声直飞入天炉之中,紧接着便听轰的一声巨鸣。

本来已经接近熄灭的三昧真火瞬间又腾起了熊熊炽焰,无匹烈风随之十方齐释,比之先前更不知凶横多少。

鱼妙荷这下去势太过劲急,又全没料到经过地炎玉加持的三昧真火竟然狂暴如斯,眼见炽烈焚风携裹着漫天凶焰扑面而来,心神巨震之下直骇得花容惨变,一时之间手足酸软无力,再没半分因应之能。

众人见状不由得齐声惊呼,想要施以援手却哪还能来得及?若是果真被这熔金锻铁的三昧真火迎面一烘,只怕不管是什么花容月貌都要化作镜花水月了!

第0041章 何谓铁面

三昧真火猝然迎面袭来,鱼妙荷正不由得满心惨然,却忽觉背心一股大力抓扯,冲前的势子立时生生刹住,紧接着便身不由主的向后直飞了出去。

这一下称得上绝境逢生,飞速退后同时,眼前忽然现出一条颀秀人影,一身黑色劲装配上围着黑纱的斗笠,可不正是方才还与自己对敌的余冰如?

鱼妙荷见状既惊且愧,全没料到竟会是她危急关头仗义相救,但余冰如这下显然也已经使出全力,势道反冲之下再难及时抽身,熊熊烈焰当场便将她完全笼罩在其中。

余冰如师承铸冶名家赤阳子,于控火御火之术倒也颇有涉猎,但此时的三昧真火经过地炎玉加持,自然不可与先前延烧至那“银蛇潘安”刘凌飞身上的余热同日而语。

霎时只听蓬的一声轰响,余冰如头上的斗笠已经化作一团火球,而她身上也随着多处起火。

余冰如顿觉气息阻滞,烈炎攻心之下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吟,虽然及时甩脱了那顶斗笠,神志却已是一片昏沉。

正在千钧一发之刻,倏见一条矫捷人影电射而至,一把揽住余冰如的纤腰,随即逆势疾速退去,一来一回不见半分涩滞,轻功之高委实令人侧目。

更奇的是也不见他伸手拍打,余冰如身上的烈火便全数自行熄灭,这下她总算神志略清,满心感激之下回眸望去,待看清时却不由得脱口轻呼道:“你!——祁师弟?!”

敢情这出手相救之人正是慕云,他这下可也觑得了余冰如一直掩藏在面纱之下的脸容,但原本的满怀热望瞬间便化作哑然,这才真正明白小雷为何会叫余冰如“铁面女”。

原来余冰如的脸上竟还戴了一张银灰色的铁质面具,面具打造为一对相互紧扣的月牙形状,除了光洁如玉的下巴和口鼻双目之外,其它地方尽被遮却,仍是难窥真正容貌。

两人瞬间面面相觑,各自心中也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随即却见慕云一把将余冰如打横抱起,紧紧偎在自己胸口,同时压低声音道:“师姐勿怪,你眼下……不太方便。”

余冰如惊羞交集,低头一看更臊得彻耳根子通红,原来方才那团烈焰已将她身上的衣衫燎出了几个大洞,尤其胸前连内里的兜儿都露出一大片,眼下可真如慕云所说——不太方便。

余冰如正感无地自容,却又听鱼妙荷戏谑的声音传来道:“行了吧你们两位小情人,就算要卿卿我我也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呀,难道真当咱们大伙儿都是泥塑木雕的不成?”

余冰如闻言更加羞不可抑,慕云也讪讪的道:“鱼前辈莫要取笑,我们阿冰也是为了救你才落到这步田地啊。”他这厢料定余冰如无暇分说,趁机又把那“阿冰”的昵称拿了出来。

鱼妙荷目光来回一溜,终是抿嘴一笑道:“罢了,这次的确是妾身承了小余姑娘的情,如今地炎玉也偏巧落进天炉之中,邢老您可算满意了吧?”

邢振梁微微一笑,略欠身道:“鱼女侠方才遭遇险境,本来是该由老朽挺身救助,只怪老朽这两条腿太不争气,而莺丫头和老冯也只是勉可自保,失职之处还请鱼女侠千万见谅。”

鱼妙荷敛衽为礼道:“邢老言重了,此事原本便是因妾身而起,方才险些连累邢侄女和冯伯,反倒是妾身该请您见谅才是。”

邢振梁道声不敢,接着又转向余冰如,和颜悦色的道:“余姑娘一片侠义心肠,当真令人击节赞赏,方才这场意外来的太过突然,不知余姑娘可曾受伤?”

余冰如低垂螓首,嗫嚅着道:“多谢前辈关怀,晚辈……并无大碍。”

邢振梁微一颔首,又向慕云道:“祁少侠年纪轻轻,没想到却是深藏不露,方才这一式‘云燕掠长空’潇洒得紧,只怕比之令师也不遑多让了。”

慕云干笑一声道:“邢老抬爱了,其实阿冰方才受伤不轻,只是她一向性情坚韧,不肯在大伙儿面前示弱而已,所以可否请邢老容我们回避片刻,等阿冰好些了再回来。”

邢振梁看到余冰如一直紧贴在慕云怀里,心中也早有领悟,当下便抚须一笑道:“原来如此,那莺丫头你便领着祁少侠和余姑娘往药房一行吧。”

邢稚莺方应了声是,却又听邢振梁一本正经的道:“余姑娘大可放心,若论医治火创,莺丫头也算是久病成良医了,一定不会让你留下伤疤的。”

余冰如自知伤势甚轻,听罢倒也不觉什么,邢稚莺却直窘得面红耳赤,娇哼一声当先夺路而逃,倒又惹得众人一片哄笑。

慕云同样暗自莞尔,又向邢振梁点头道谢,之后才抱着余冰如尾随邢稚莺而去。

余冰如此时身不由己,也只能任慕云摆布,胸中更加有如鹿撞,满心羞惭间浑不知今夕何夕。

直至行入后进百步开外,余冰如才勉强镇定心神,唤住前面领路的邢稚莺道:“莺妹你等一等,我的确并无大碍,不必去药房施治。”

邢稚莺闻言一愕,回过身来诧异的道:“是真的吗?可余姐姐你既然没受伤,又怎么会甘心给祁大哥抱着?难道说……?”

余冰如看她一脸内容,忍不住羞意上涌,四顾无人之下便从慕云怀里挣脱出来,背对着他低声道:“好啦祁师弟,有莺妹照料我足矣,你还是回前面去,看能不能帮上邢老的忙。”

慕云虽觉依依不舍,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出留下的理由,只好答应一声讪讪的去了。

余冰如依旧不敢回头,只怕再将胸前裸露之处现在他眼里,只不过这样一来顾此失彼,终究还是被面前那人看了个饱。

目送慕云转出月洞门,邢稚莺再也忍不住的扑哧一笑,随即一把抱住余冰如,满脸戏谑的道:“好我的余姐姐,这下你们可真是肌肤相亲了吧?”

余冰如看她一双桃花眼已经笑成了月牙儿,无限羞窘之下结结巴巴的:“你……小孩子家家的,别胡乱说那些戏本子上的混账话。何况……何况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笑的,也不怕人家把你当成花痴么?”

第0042章 指腹为婚

虽然吃了余冰如一顿排头,邢稚莺却依旧吃吃笑道:“这才叫六月债还得快,谁叫余姐姐你帮着爷爷戏弄我来着?这次还好是祁大哥及时出手,不然你也得跟那位刘公子一样演一出‘火风朝阳’呢。”

余冰如低下头去,沉吟着道:“先前我只知道祁师弟能为不弱,却没想到他竟连本派最上乘的轻功‘云逸八舞’也这般精通,看起来倒是我颇不及他了。”

邢稚莺好容易逮到“报仇”的机会,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当下便嬉笑着道:“余姐姐你少顾左右而言他,刚才这一出‘英雄救美’再加上‘肌肤相亲’,你是不是已经对祁大哥‘芳心暗许’了呀?”

余冰如给她调侃得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翻翻白眼道:“只是适逢其会罢了,哪有这样便论及终身的道理,莺妹你真是混帐书看多了,满脑子不知所云。”

邢稚莺看她如此强项,吐吐舌尖娇哼道:“好嘛,余姐姐你还真是调笑不起来,人家原本还打算告诉你一件秘密呢,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用那么着急了。”

余冰如略一迟疑,目光凝注的道:“秘密?难道是关于祁师弟的?”

邢稚莺暗自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的道:“是不是关于祁大哥的可不一定,余姐姐你这么无趣,不管是什么秘密人家都不想说了。”

余冰如见她放刁,索性也淡然道:“不想说便算了,我原本也没打探人家密辛的兴趣。总之莺妹你先带我去换身衣衫,这副模样给旁人瞧见可太不成话。”

邢稚莺眼珠一转,故作为难的道:“换身衣衫是不难,可余姐姐你平日里老穿一身黑,我屋子里可没有预备适合你的颜色,不然你试试蓝色或者青色的?”

余冰如略一踟蹰,却是摇摇头道:“算了,我看找些散碎布料补补就好,先前不是还看见绣绣帮你整理床铺吗,我记得她可是人如其名、女红一流的呀。”

邢稚莺抿嘴一笑道:“这样也成,那咱们一起去绣绣房里找她。”

余冰如点头称是,两人便手挽着手折向偏院,只留下一路低低的笑语和一袭淡淡的幽香。

慕云方才虽是摆出了一副端重恭谨的姿态,而且也的确没敢趁机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但此刻回想起跟余冰如身体紧贴时胸前那丰盈柔软的触感,脑海中却一阵阵的遐思潮涌,尽是挥之不去的热望绮念。

就这样神思不属的踱回前院,面红耳热间兀自还有些晕陶陶的,隐约却听一个稚嫩嗓音高声嚷道:“不对不对,就算真的是指腹为婚,你们也不能这么胡乱凑数,总之小爷绝不同意。”

慕云听出这正是小雷的声音,一时之间却不知这寿宴刚才还开的好好的,怎么忽然间又谈婚论嫁起来,总不会是哪位仁兄有意请这位小爷去做东床快婿吧?

满心疑惑间顺手拍了拍前面一位宾客的肩膀,看他回头又抱拳恭声道:“这位兄台请了,敢问刚刚是发生何事,这位岳雷少侠又为何会跟人家争执起来?”

前面那宾客身着纯白色的秀士袍,头戴同色的绸布方巾,显然是位读书相公的模样。

此时只听他惊咦一声,转过身来讷讷的道:“原来是昆仑派的祁少侠,祁少侠不是陪着贵派的余姑娘去药房了吗?”

慕云打眼觑得分明,只见这位仁兄约摸十七八岁年纪,肌肤生得十分白皙,容貌同样清秀过人。

稍嫌不足的是个头偏矮,身材也略显丰满,圆润的粉脸上还点缀着十几粒雀斑,隐约透出几分腼腆之色。

慕云心下稍作比较,只觉这位仁兄的容貌虽不及华山派的陶继武,但是要盖过他慕某人仍是绰有余裕,暗自感叹间打个哈哈道:“阿冰有邢大小姐照顾,毕竟我们还没成亲,有些场合的确不太方便。”

他这厢倒是时刻不忘造势,那白衣书生似乎也有所顿悟,脸上微现红晕的道:“正是正是,子曰‘发乎情而止乎礼’,祁少侠果然是一位守礼君子,咳……小可姓梁名斌,幸会幸会。”

慕云这时也瞥见场中与小雷争执的正是鱼妙荷,诧异之下干咳一声道:“在下也有幸结识梁兄,方才的问题还请梁兄帮忙解惑。”

梁斌微颔首道:“祁少侠太客气了,小可自当效劳。”

他说罢稍稍理了理思路,这才接着又道:“事情起因便是余姑娘踢入炉中的那只锦盒,据鱼女侠方才所说,那只锦盒中不仅保存着地炎玉,另外还有崆峒派掌门人司马先生写给邢老的一封亲笔贺信。”

慕云闻言恍然一悟,这才明白鱼妙荷先前为什么着急去抢那锦盒,以致于险些遭受烈火毁容之厄。只不过即便那锦盒中真有他们掌门人的亲笔贺信,又怎会与“指腹为婚”扯上关系的?

梁斌也料到他有何疑惑,紧接着解释道:“本来若只是寻常贺信也就罢了,但鱼女侠方才言道,信中除了恭贺邢老寿辰,另外还提到了一件要事,便是司马先生有意代探花郎庞子健向邢大小姐提亲。”

慕云吃了一惊,睁大眼睛道:“提亲?所以便是那姓庞的跟邢大小姐曾经‘指腹为婚’了?……不过不对呀,指腹为婚应该是两人生辰接近才行,可我瞧那姓庞的怎么也比邢大小姐年长了一大截吧?”

梁斌微颔首道:“祁少侠所言不错,原本只是庞探花的授业恩师端木先生与邢姑娘先父有此约定,只可惜端木先生的爱妻遭受净宇魔教迫害,未及诞下麟儿便不幸香消玉殒,这才导致约定无法执行。”

慕云听罢不禁奇道:“既然如此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正所谓天意难违不是么?”

梁斌缓缓摇头道:“话虽如此,但端木先生自称与庞探花情同父子,因此才有意旧事重提,想要弥补当年这桩遗憾。”

慕云登时一滞,心忖这倒还真是一笔糊涂账,只不过一来已经听说邢振梁打算将孙女许配给本派那位龙状元,二来他慕某人自己也对庞子健心存芥蒂,所以此时还真是不想看到这位探花郎称心如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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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3章 以小欺大

慕云正自思谋该如何搅局,却又听小雷霸气十足的声音传来道:“……总之这纯粹是强词夺理!何况就凭你们庞师侄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怎么配得上我们小莺儿?除非他先打败小爷,否则一切免谈!”

鱼妙荷这一阵显然也已经被这小毛头弄得不胜其烦,娥眉轻蹙间微微一哂道:“胡搅蛮缠也要有点限度,漫说咱们这次并非比武招亲,就算真的是各凭本领竞争,小兄弟你又有何手段能胜过庞师侄?”

小雷这下可算逮住了话头,立刻打蛇随棍上的道:“说得好!既然鱼美人你也认同大家各凭本领竞争,那小爷今天还真得会一会你们这位庞师侄了,就不知道他这徒有虚名的探花郎敢不敢出来应战?”

庞子健全没料到一场好事竟被这小毛头搅得不成体统,方才这阵早已气得脸色铁青,闻言更忍不住断喝一声道:“小野种不知死活!庞某还怕你不成?!”

这一声“小野种”入耳,小雷登时脸色一沉,双目之中几欲喷火,身子轻颤间咬牙切齿的道:“你!——你说谁是野种?!小爷……小爷今天饶不了你!”

庞子健腾身跃入场中,抱着臂膀冷哂道:“看来谁是野种自己也清楚,最可笑的是明明身为野种,还偏要上窜下跳的出乖露丑,那可就更加令人不齿了。”

若说平日里这位探花郎倒也算得上温文尔雅,但这时候毕竟气急攻心,言辞自然也变得尖刻无比,连佟尚志和鱼妙荷两人也听得各自暗暗皱眉,几番想要喝阻却终是欲言又止。

小雷更加气红了眼睛,当下也不打话,厉叱一声便猱身扑上。

不及霎眼之间,只见他双掌之中银光闪动,两枚燕子钢镖呼的激射而出,奔着庞子健的双目直飞了过去。

庞子健嘿的一声冷笑,足不移身不动,探手便想去捉那两枚钢镖。

孰料那两枚钢镖堪堪射到近前,却倏地相互撞击在一起,随着叮的一声悦耳轻响,又自他两侧分别滑了开去。

庞子健正自一怔,小雷却已跃身攻至近前,但见他左手捏作剑诀,右手虚握成拳,沉劲捣向庞子健胁下。观其动作舒展似神鸟临天,身形瘦小却不掩超卓之姿,正是蓬莱御仙剑中的一招“仙虹霓羽”。

慕云见状也不禁暗暗喝彩,始觉这小毛头的确有过人之处,这一招本身精妙自不待言,但盛怒之下出手仍能如此端正严谨,以他那飞扬跳脱的少年心性而言更显难得,足见修练艺业之时必然下过苦功。

只不过单以他这一招而论,左手剑诀只是辅佐,右手之中又并无利器,再加上他小小年纪,身上也断无深厚内力。所以即便这一拳打在庞子健身上,作用恐怕也十分有限,甚至还可能被对方趁隙反击。

慕云一念及此,心中陡生担忧,但瞬间却又觉得奇怪。自己与这小毛头明明没有什么交情,甚至今晚还要应付他的约战,那为何却又下意识的在意他的安危?这到底是“同仇敌忾”还是“惺惺相惜”?

庞子健自然也觑出小雷这招近似蚍蜉撼树,暗自哂然间随手一格,同时脚下虚提、蓄势待发,想要趁小雷立身不稳之际狠狠踢他一记,也让他好好记住今日这个教训。

孰料此时却见小雷掌中寒光一闪,一条极细极锐的锋刃倏地探出,带着森凛剑意突刺而至。

庞子健猝不及防,百忙间封格立转为卸劲,衣袖之中罡气凝聚,隐隐已见鼓荡之势。

他这一下应变奇速,确实也颇见敏睿,尤其仓卒之下还能聚劲鼓动衣袖,这份内功修为在年轻一辈之中已算得上出类拔萃。佟尚志和鱼妙荷两人也看得暗暗点头,对于本门之中有此青年才俊深感欣慰。

电光石火之间,小雷掌中的细剑已经刺穿庞子健的衣袖,旋即竟好似火刀融雪一般,浑不费力便破开了罡气阻碍,嗤的一声正中庞子健的手腕。

庞子健只觉左腕剧痛攻心,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下也顾不得理会伤势,右手倏地运起十成功力,一掌猛拍向小雷左边太阳穴。

这一下若是击实,怕不当场便要小雷脑浆迸裂、死于非命。所幸小雷也并未冒进,一剑中的便即收回,此刻顺势斜斜一让,差之毫厘恰自庞子健掌下避过。

然而庞子健又岂是易与之辈,方才这一掌实际只是意在威吓,真正的杀招却是那早已蓄势的一脚,此刻眼见小雷避得惊险,狞笑间便欲追身踢他一个筋斗。

但也就在这当口,庞子健却陡觉脑后生风,竟是先前那两枚燕子钢镖回击过来。骇异之下也顾不得再追击小雷,赶忙转身双手齐出,堪堪将那两枚燕子钢镖抄在手中。

小雷心中早有计算,趁着这转瞬即逝的良机,瘦小身躯蓦地往庞子健胳膊下一钻。

庞子健登时只觉缚手缚脚,紧接着后腰一阵刺痛,敢情竟已被小雷用细剑紧紧抵住。

这时候才见一条血线由庞子健腕上缓缓流下,众人眼看一名瘦小童子三招两式便制服了声名在外的探花郎,一时之间竟顾不得崆峒派也是雄镇西疆数百年的名门大派,当场便暴出春雷般一片喝彩之声。

人群中的慕云更是喜动颜色,连连高声叫好,推重之意绝非作伪。

小雷却只是似有意似无意的白了他一眼,接着一面调匀气息一面大剌剌的道:“怎么样鱼美人,你家庞师侄不但满口污言秽语,本事更加稀松得紧。似这等脓包怎么能配得上我们小莺儿,依小爷看你们还是赶紧绝了妄想,别再为难人家了吧。”

庞子健此败委实并不心服,闻言更气得浑身剧震,小雷见状又将细剑刺入半分,同时冷笑着道:“庞脓包你最好老实一点,否则可休怪小爷不知轻重,当场扎你个透明窟窿。”

腰眼之处对于男子而言实乃重中之重,便是稍有损伤都生受不起,更何况是扎个透明窟窿?

庞子健虽然气炸心肺,此时却终究不敢出言顶撞,只能把两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真是连吃了小雷的心都有。

第0044章 当众认亲

庞子健遭到小雷挟制,鱼妙荷也面上无光,沉吟间却见佟尚志走上前来,面带微笑的道:“岳小侠方才这一手子母回旋镖技出唐门吧,只不过你双镖运劲并无二致,没有真正发挥出这门绝技的妙处。”

小雷微微一滞,随即干哼一声道:“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轻轻松松制住了你们庞师侄?”

佟尚志缓缓摇头道:“似是而非,终究难登大雅之堂,最后也只能靠出其不意偷袭取胜,这便落在下乘了。”

小雷脸上一红,随即不服的道:“少来夹枪带棒的讽刺小爷,暗器就是得出其不意,不然还叫什么暗器?”

佟尚志依旧含笑道:“明与暗只是相对而言,倘若真遇到个中高手,岳小侠自问能否得计?”

小雷一时语塞,顿了顿方昂然道:“眼下虽然不能,可是等小爷再长大些,本事也练得更纯熟些,自然便不会怕那些所谓的个中高手咯。”

佟尚志莞尔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岳小侠有此志气自然极好,但正如你方才所说,有些事情必须水到渠成。所以即便你今日侥幸胜了庞师侄一筹,可想要代替他向邢侄女求亲,却还是操之过急了。”

小雷不意他是在这儿等着自己,这一瘪可真是吃了个透心凉,众人闻言也嬉笑不已。

此时只见鱼妙荷款款移步上前,对着小雷嫣然一笑道:“好啦小兄弟,等你长大自然能遇到更加合意的红颜知己,所以又何苦非要纠缠已经有婚约在身的邢侄女呢?呵……倚小卖老可不对哟~”

小雷沮丧之余又兼秀色迷目,一时之间竟有些失神,鱼妙荷趁势将庞子健拉过来,接着微微一笑道:“庞师侄也莫要跟岳小侠置气,此次权当是以武会友,婚姻大事还须以约定为准。”

庞子健翟然一醒,顿时也自悔孟浪,再看小雷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心中的怨愤也自消去不少。正待老起脸皮说几句场面话,却忽听一人淡淡的道:“庞探花跟邢大小姐有婚约?依我看不见得吧?”

庞子健登时一滞,怒目而视间只见慕云施施然踱上前来,径向鱼妙荷一抱拳道:“鱼前辈请了,晚辈方才听说是庞探花的师父跟邢大小姐的先父有指腹为婚的约定,不知是否是这样?”

鱼妙荷似乎也有些意外,怔了怔方咳声道:“不错,但方才妾身已经解释过原委,端木师兄和庞师侄情同父子,若是能依照前约订下这桩婚事,那么无论对于生者还是逝者,都可以说是莫大的安慰。”

慕云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道:“所以终究只是‘情同父子’喽?唉……如此说来晚辈岂不是太过吃亏?”

鱼妙荷听得不明所以,颦眉讷讷的道:“祁少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情与你有何干系?”

慕云又叹了两声,这才一本正经的道:“鱼前辈有所不知,晚辈和邢大小姐的先父实有莫大渊源,昔日不仅蒙他老人家传授御火锻造之术,更还有幸拜他老人家为义父呢。”

此语一出,顿时举座皆惊,连一直冷眼旁观的邢振梁都眉头一皱,隐隐露出几分玩味之色。

鱼妙荷同样为之错愕,面现狐疑的道:“祁少侠此话当真?有何证据可以证明?”

慕云微微一笑道:“方才大伙儿都看得清清楚楚,晚辈无须动手便压灭了阿冰身上的烈火,试问此等控火御火之术,场中除却邢老之外又有谁能够做到?”

众人忆起先前所见,暗道此事的确蹊跷,不少已经在暗暗点头。

鱼妙荷虽然不明就里,但毕竟兹事体大,心念电转间径向邢振梁施礼道:“邢老年高德劭、言下无虚,敢问您可知道邢世兄收过义子?”

邢振梁略一沉吟,缓缓点头道:“老朽依稀记得我那铸镔孩儿提起过,说他们夫妻二人昔日躲避净宇魔教追杀之时,的确曾与一名幼子甚为投缘,只可惜彼时道消魔长,最终却与那名幼子不幸失散。”

慕云松了一口气,连忙顺杆爬的道:“邢老所提到的那名幼子正是晚辈啊,说起来晚辈还并未正式拜入昆仑派门下,若非掌门人念及晚辈与治剑馆的这段渊源,又岂会允许晚辈跟随阿冰前来贺寿呢?”

众人闻言更不由得多信了几分,邢振梁也微微动容道:“果然如此?那祁少侠先前为何不与老朽说明呢?”

慕云心下暗笑,垂首恭敬的道:“晚辈——啊不,孙儿只是不想在寿宴之前搅扰爷爷的心境,打算俟后再跟您说明原委,只不过眼下涉及义妹的终身大事,孙儿也只有提前亮明身份了。”

邢振梁连连点头,抚须微笑道:“祁少侠真是有心了,那么等寿宴之后咱爷儿俩再细论前情,你定要将我那铸镔孩儿昔日经历之事再多多说与老朽知晓。”

鱼妙荷听他二位一搭一唱,心中虽然还有些怀疑,面上却也只能暂作相信的道:“祁少侠既为邢世兄的义子,自然也该为邢侄女得遇良人感到欢喜,却不知你又有何意见,而且还声称自己吃了大亏?”

慕云打个哈哈,慢条斯理的道:“晚辈当然要有意见,须知贵派那位端木先生与庞探花不过是‘情同父子’,以亲疏而论尚且不及晚辈这名货真价实的义子,那他又有何资格强求我义妹履行婚约呢?”

鱼妙荷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方蹙眉道:“祁少侠的意思是你想代替邢侄女履行婚约?可你与庞师侄同为男子,这……?”

慕云连忙摆摆手道:“鱼前辈切莫胡乱猜想,晚辈可没有断袖之癖。”

“只不过亲疏之别断不可废,庞探花既然没资格匹配我义妹,倒不如请端木先生挑选一位青春貌美、贤良淑德的女弟子认作义女。之后再让她与晚辈履约成婚,那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皆大欢喜啊。”

他这厢侃侃而谈,直说得眉飞色舞,真好像马上就能与那位“青春貌美、贤良淑德”的俏佳人拜堂成亲似的。

众人听罢也不禁生出一阵哄笑,更有不少青年才俊直呼有理,那当然也都是私心作祟罢了。

第0045章 妄言招祸

慕云一番歪理说罢,鱼妙荷也只觉啼笑皆非,转念间淡淡的道:“祁少侠想与本派结亲并无不可,甚至愿意改换门庭本派也十分欢迎,只不过你既然已经跟小余姑娘情投意合,又怎能随便移情别恋?”

她这话倒真是戳中了慕云的软肋,毕竟此刻众目睽睽,他总不好像昨夜对付陶继武一样信口开河,于是也只能含混的道:“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有的,但晚辈一向知足常乐,能坐享齐人之福便够了。”

鱼妙荷娥眉一蹙,鼻中冷哼道:“祁少侠还是少做些白日梦吧,我端木师兄座下虽有女弟子不假,但比之小余姑娘恐怕都颇有不及,所以想必也绝难入你法眼。”

慕云见她薄怒含嗔,别有一番动人风姿,霎那间脑子一热,脱口调笑道:“无妨无妨,只要端木先生的女弟子能有鱼前辈十分之一的美貌,晚辈便心满意足了。”

鱼妙荷万没料到他竟连自己都敢调戏,羞恼之下忿然作色道:“混账小子!你作死么?师兄你莫拦我,今天我定要好好教训这小子一顿!”

她这下动了真怒,若非佟尚志及时拦阻,恐怕早已冲上来了。

慕云这时才翟然一醒,自悔失言之下一躬到底道:“鱼前辈千万恕罪,都怪晚辈口不择言,不过晚辈确实并无不敬之意啊。”

鱼妙荷不为所动,当下狠啐一声道:“好一个口不择言,常万里那假道士自己乱七八糟,教出来的徒弟更加混账透顶,真以为我这妇道人家是好相与的么?”

慕云知道自己那位便宜师父瑞阳子的俗家姓名正是常万里,闻言无限窘迫的道:“晚辈自然不敢轻视鱼前辈,方才只是情不自禁……”

鱼妙荷听他越说越不成话,立即打断道:“够了!混账小子根本就是欠教训,这次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即便真被说成以大欺小,那也顾不得了!”

慕云看她一副暴怒母狮般的戾烈模样,而自己又的确荒唐在先,登时便已怯了三分。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听佟尚志凝声道:“师妹稍安勿躁,且先听我一言。”

慕云心道这位佟先生看起来脾气温和,多半是会从中劝解。孰料还没等他庆幸过来,便又听佟尚志波澜不惊的声音道:“师妹方才已经跟余姑娘斗过一场,这一阵便由我来领教这位祁少侠的高招吧。”

鱼妙荷闻言固是大出意料,慕云则更加瞠目结舌。众人同样议论纷纷,有的当然不免嘀咕崆峒派惯于以大欺小,有的则仍旧存了看热闹的心思,亟盼再来一场龙争虎斗以饱眼福。

这时候邢振梁可没法再作壁上观了,便即躬身施礼道:“佟五侠和鱼女侠千万见谅,关于这桩婚事咱们稍后还可再议,眼下却不必与小辈们一般见识,以免堕了贵派的清名啊。”

佟尚志尚未答话,鱼妙荷已哂然道:“邢老真是袒护您这位送上门来的‘孙儿’呀,那婚事暂且不提,但令‘孙儿’如此戏侮妾身,这口气我可委实咽它不下。”

邢振梁一时语塞,沉吟间只听佟尚志淡淡的道:“邢老不必太过担心,在下只是见这位祁少侠艺业过人,想随便跟他切磋几招而已,断不会借机下重手伤人的。”

他说罢也不理会鱼妙荷嗔怪的目光瞪了过来,接着又向小雷和蔼的道:“岳小侠似乎也与祁少侠交情匪浅,那便索性跟他一同出手如何?佟某人正是求之不得。”

小雷撇了撇嘴,却是哼声道:“交情不交情的先不说,但小爷一向是非分明,这次纯粹是他祁学古口没遮拦,唐突了人家鱼美人,所以小爷才不陪着他顶缸呢。”

他说罢便背着手扬长而去,慕云直看得一阵无力,心中更是慨叹不已。

凭什么这小毛头一口一个“鱼美人”就无伤大雅,而自己只不过随口调笑了一句便惹祸上身,唉……双重标准,还是双重标准啊。

小雷径自走回人群之中,心里犹在鄙视慕云满口妄言,此时却忽听一个苍老声音满含激动的道:“啊!……果然是雷少爷么?”小雷打眼一瞧,只见一名老者正双目放光,紧紧的盯着自己。

此老看来已经年近花甲,生得一张四喜丸子般的阔脸,脸上五花蜜饯般的眉目,鼻下烟熏腊肠般的双唇,一身荷叶粉蒸肉般的皮相,尽闪着京城烤鸭般的熠熠油光,看来着实令人食欲大振。

小雷显然对此老并不陌生,当下冷冷一哂道:“哦?原来是厨神大人驾临,小子这厢有礼了。”

他嘴上说着“有礼”,可实际上不仅没半点表示不说,那副情态还怎么看怎么显得“无礼”。

原来那老者便是今日的掌勺大厨,御封厨神梁福宽,此刻他闻言倒也不以为忤,仍旧挂着一脸笑容殷勤的道:“不敢当不敢当,雷少爷今日屈尊到此,莫不是大姐头有意要原谅小老儿了?”

小雷翻翻白眼,不以为然的道:“厨神大人这话是从何说起,你老人家官高禄厚、鲜衣怒马、威风八面、名垂千古,一切都是凭自己的手段挣来的,哪里有什么亏心事要我师父原谅的呢?”

梁福宽为之一滞,搓搓手嗫嚅着道:“雷少爷这话可真教小老儿汗颜了,当初我也是听了那孽子的撺掇,一时糊涂才离开镇子的呀。否则要让我自己来选,当然还是对大姐头忠心耿耿的。”

小雷听罢却是哂然道:“行了吧厨神大人,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梁福宽信誓旦旦的道:“这都是小老儿的肺腑之言啊,而且这些年我一直谨记大姐头的教诲,绝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呀。”

小雷眉头一皱,连连冷笑道:“原来厨神大人对自己的要求仅仅是不伤天害理而已,哈……所以既然你老人家这么洁身自好,我师父便应该对你尽释前嫌了吗?”

梁福宽听他语气不善,心下惴惴间正待解释,小雷却已一挥手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厨神大人最好先想想清楚,等小爷看完人家西武林两大派这一场龙争虎斗,之后再听你是如何说辞。”

第0046章 隔炉较力

面对佟尚志的强势挑战,慕云也不禁心底发虚,此时只听邢振梁咳声道:“佟五侠精研百家绝学,一向被许为崆峒派自司马先生以下的第一高手,古儿你今日有幸能与他过招,实在也是难得的机缘。”

慕云脸上一热,只能硬着头皮道:“佟前辈有意赐教,晚辈自然求之不得,只不过方才的确是晚辈太过孟浪,合该心甘情愿接受贵派的惩处,所以此战晚辈绝对不敢还手,任凭佟前辈大加挞伐便是。”

他心中有愧倒是不假,但这番话更多的却是以退为进,想来对方好歹也是威名卓著的前辈高手,总不会执意为难自己这名甘心挨揍的后辈。

佟尚志听罢果然面现踟蹰之色,这时却听鱼妙荷冷笑一声道:“有其师必有其徒,当真是一般无二的滑头,哼……师兄若是爱惜羽毛,那便仍旧由我担下这以大欺小的恶名好了,倒要看看这滑头小子能接我几招。”

慕云闻言不由得暗自叫苦,心知这位鱼前辈对自己绝不会心慈手软,尤其再听她前后话意,似乎还与自己那位便宜师父瑞阳子颇有过节,如此一来难保不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可愈发冤枉透顶了。

佟尚志略一沉吟,却是摇头道:“师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一战你还是作壁上观更加合适。至于祁少侠不肯还手那也无妨,素闻贵派吐纳功法独步天下,不如你我二人便随意较量一番内力如何?”

他口中虽然说是“随意”较量,但内力相搏并无半分花巧,纯粹是以毕生苦练的真元相互消磨,因此修为接近者大多不愿如此拼斗,以免落得两败俱伤。

只不过眼下对战双方年龄悬殊,内功修为更不可同日而语,慕云暗忖以佟尚志的身份绝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欺压后辈,索性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道:“佟前辈既有所命,晚辈岂敢不从,只不知你我二人具体要如何较量?”

佟尚志早有腹案,当下清咳一声道:“方才听祁少侠言道精通控火御火之术,那咱们便以这天炉之中的三昧真火作为依凭吧。”

“你我二人相距天炉三尺对面而立,各自以内劲将火势推向对方一边,直至任何一方无法承受火焰袭体,主动退后认输,如此祁少侠是否有胆量应战?”

众人听罢登时了然,敢情佟尚志明面上是在考校慕云的内力,暗地里却也在试探他是否当真精通控火御火之术。倘若慕云先前所说确是实情,那这番比斗便也算不上恃强凌弱,自然无损佟尚志的清名。

慕云同样暗叫厉害,但他毕竟成竹在胸,当下便一抱拳道:“佟前辈如此照顾,晚辈又岂敢推搪,不过晚辈毕竟修为浅薄,所以还请佟前辈手下留情。”

佟尚志微微一笑道:“祁少侠太谦虚了,那咱们开始吧?”

慕云应了声是,两人便即各踞天炉东西两向,接着同时伸掌推向炉中的三昧真火,霎时只见熊熊火焰炽燃愈烈,却依旧徘徊于炉中不得脱出。

众人大多料定佟尚志修为远胜,一出手必能压倒慕云,此刻眼见双方竟是五五分平之势,惊异之余自不免啧啧称奇。

这边小雷同样大出意料,自言自语的道:“真是奇哉怪也,难道这死老古真会什么控火御火之术?或者是他挖到过什么千年人参、万年灵芝之类的天材地宝,囫囵吞下之后凭空得到一身绝顶内力?”

梁福宽一直侍立在侧,闻言打个哈哈道:“雷少爷说笑了,即便真有千年人参、万年灵芝,充其量也不过是滋补元气。若真是囫囵吞下,只会阴阳失调乃至死于非命,凭空得到内力却是无稽之谈了。”

小雷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显你见多识广是么,这点常识小爷会不懂?”

梁福宽老脸一红,低头讪讪的道:“是小老儿多嘴了,想来那佟尚志眼下多半只是试探,所以才暂时未能占得上风吧。”

小雷同样想到此点,须臾果然见到炉中火焰渐渐倾斜,径由慕云所处的西边炉口延烧出来。

慕云脸上神色凝重,双掌平举于胸前,淳厚内力源源释出,虽然还不能将火焰推回,但也勉强守住平稳之势。

佟尚志却仅仅是伸出一只右掌,神情更加波澜不惊,只不过他心中也暗生诧异,全没料到慕云年纪轻轻,竟真能挡住他五成功力施为,当下正是见猎心喜,愈发催动内力攻杀而来。

慕云只觉身前压力渐增,紧张之余也不禁暗生佩服,于是同样加催内力,尽己所能抵抗对方攻势。

不过饶是如此,那涌出的火焰仍旧一寸寸的逼近,不觉间已来到他面前两尺之内。

小雷见状也不由得面现担忧之色,梁福宽打眼觑得分明,趁机又进言道:“雷少爷跟这位祁少侠很有交情吧?呵……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老儿家里那三个丫头,她们对雷少爷可一直都挂念得很啊。”

小雷略略回神,却是小嘴一撇道:“是么?厨神大人的宝贝孙女何等金贵,那小爷还真是不敢当了。”

梁福宽眼珠一转,轻叹一声道:“雷少爷方才命小老儿想想清楚,其实小老儿也想仗义疏财啊。”

“只不过那三个丫头眼下还都待字闺中,小老儿总得给她们存点儿像样的嫁妆不是?咳……实话说那三个丫头论人才多少还算耐看,跟雷少爷你又是自小一起玩大的交情,雷少爷要真是有意的话……”

小雷越听越不对劲,当即小脸一沉道:“赶快打住,你们家那大胖二胖三胖小爷可从没半点兴趣,你老人家还是留着她们去嫁给京城里的那些达官显贵吧。”

梁福宽登时一滞,转念间还待再说,小雷却已冷哼道:“还是那句话,你老人家最好先想想清楚,总之一味讨好小爷没半点用处,我师父更不是好糊弄的。”

梁福宽碰了老大一个钉子,一张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作声不得。

此时场中战局也有了变化,只见熊熊火焰已逼进慕云身前半尺之处,火舌吞吐间随时都有可能延烧至他身上。

第0047章 冒认疑云

面对佟师侄的强横攻势,慕云只能全力以赴,额头上早已布满黄豆大小的汗珠。

此时佟尚志也已动用七成功力,只觉再施压片刻便能令慕云撤身认输,但片刻之后又片刻,慕云却顽强如斯、死守不退。

众人眼看慕云年纪轻轻,竟然能抵挡佟尚志到如此地步,心下已自骇异不已。

鱼妙荷脸上则是阴晴不定,哂然之中又有几分欣慰,神思渺渺间竟自有些失神。

佟尚志久攻不克,终于也渐渐失去耐性,陡然戾气一盛,掌下又加催一成功力。

这次慕云终于抵敌不住,熊熊烈焰倏地越过他的防线,直向他身上奔涌而来。

众人忍不住齐声惊呼,此时但见红影一闪,却是鱼妙荷迅若掣电般掠至近前,伸手便欲将慕云拉开。

这一下她蓄势已久,出手也堪称及时,但手掌伸至中途却忽然顿住,瞬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镜。

原来那烈焰竟然在慕云面前一分为二,径由他两侧延烧过去,相距他周身仍然足有半尺之距。

佟尚志见状也自颇觉讶异,心念电转间便即收势撤回掌力,蒸腾的烈焰骤失依凭,随即尽数退回天炉之中。

慕云长出了一口气,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接着躬身施礼道:“多谢佟前辈手下留情,晚辈的内功修为的确不及前辈,此战败得心服口服。”

佟尚志淡淡一笑道:“祁少侠过谦了,方才你自始至终不曾后退半步,更兼御火之能神乎其技,佟某人自忖并无手段胜你,你我二人此番便算作和局好了。”

慕云暗觉惭愧,当下讷讷的道:“佟前辈宽宏大度,晚辈自然绝无异议,只不过此战起因于晚辈唐突了鱼前辈,不知鱼前辈是否愿意原谅晚辈?”

佟尚志看了鱼妙荷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方才师妹有意救护祁少侠,想必心中的怨气已然尽解了吧?少年人一时欣慕、口不择言,实在也无须太过挂怀。”

慕云方才全神贯注抵抗佟尚志的攻势,并未留意到鱼妙荷曾出手救助,此刻闻言不由得既惊且喜,慌忙转身恭恭敬敬的道:“鱼前辈以德报怨,真是让晚辈汗颜无地,且容晚辈再次向前辈衷心致歉。”

鱼妙荷轻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祁少侠该庆幸你有个好师姐,妾身方才不过是为了还小余姑娘的人情,至于你自己,以后还是好自为之吧。”

慕云听她虽然语气不善,但毕竟已经不再斥责自己为“混账小子”,松气之余也只有唯唯应是。

此时只听邢振梁朗然一笑道:“古儿这等出色的御火之术,与我那铸镔孩儿相比也不遑多让,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日后莺丫头可得靠你帮衬了。”

慕云自然心领神会,当即一正色道:“请爷爷尽管放心,义父对孙儿恩重如山,孙儿必定会鞠躬尽瘁,尽心竭力辅佐义妹。”

众人听他二位如此对答,再加上方才慕云的确技惊四座,于是更对这出“认祖归宗”的戏码深信不疑,当下称许恭贺之词也是不绝于耳。

小雷本来只道慕云是信口雌黄,这时见状也有几分动摇,尤其想到他日后能名正言顺的跟邢稚莺亲近,羡慕之余竟自生出几分莫名失落。

此时场中唯有探花郎庞子健仍旧不肯相信慕云的身份,满腔怨愤之下大声叫道:“且慢!——请邢老听晚辈一言,即便这位祁少侠当真身怀御火之术,也不能证明他便是邢伯父当日垂青的那名幼子。”

邢振梁闻言似是一滞,勉强不动声色的道:“哦?庞少侠既有高见,老朽愿闻其详。”

庞子健举步上前,郑重施礼道:“晚辈并非胡搅蛮缠,此事的确大有蹊跷。”

他说罢便转向慕云,面皮紧绷的道:“晚辈听闻昆仑派苑掌门也身怀御火神技,而这位祁少侠既为昆仑派门下,机缘巧合得到苑掌门真传也不足为奇。倘若他真是借此混淆视听、蒙蔽大众,那这治剑馆的基业恐怕便要落在旁人手中了。”

此语一出,邢振梁固是脸色一沉,慕云更不由得连连冷笑道:“好啊,庞探花凭空发这诛心之论,敢情是认定我姓祁的卑鄙无耻了?!”

“哼……且不说爷爷眼下老当益壮、身强体健,便是义妹也还待字闺中、静候良人,那你庞探花又是仗着什么身份,居然敢把心思动到治剑馆的基业上面?”

庞子健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咬牙间忽地跪倒在地,语声沉痛的道:“邢老千万明鉴,晚辈对邢妹妹实是一片真心,绝无半分杂念。反倒是这姓祁的居心叵测,挖空心思攀龙附凤,您真的不能不防啊。”

佟尚志和鱼妙荷看他如此失态,各自也只觉尴尬莫名,还是佟尚志上前沉声道:“好了庞师侄,婚姻大事毕竟强求不得,更不该因此心生怨恨,胡乱忖度乃至构陷他人。”

庞子健此时心神激荡,对他这话却是充耳不闻。邢振梁更加皱眉不已,无奈干咳一声道:“庞少侠怀疑古儿是居心叵测,有意假冒我那铸镔孩儿的义子,那么依你之见,又该如何才能证实他的身份?”

庞子健脸色数变,站起身来凛然道:“这位祁少侠声称邢伯父传授过他御火锻造之术,御火一项勉强算他蒙混过关,但这锻造一项尚须再加证明,否则只怕是难以服众。”

邢振梁略一沉吟,终是点头道:“庞少侠此言倒也有理,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再证明一番也无不可。”

庞子健精神一振,便即正声道:“多谢邢老首肯,先前您曾以殛星神锤连毁各家兵刃,无论眼力还是手劲都堪称当世之冠。倘若这位祁少侠也能如法炮制,晚辈便相信他是邢伯父的义子。”

邢振梁嗯了一声,转向慕云道:“庞少侠有意试以锻造之术,古儿你可敢应战?”

慕云看了看庞子健腰间的佩剑,暗自哂然间淡淡的道:“孙儿既蒙义父传授绝艺,便不会惧怕区区试炼。只是义妹先前言道殛星神锤寓意特殊,孙儿自认绝无谋夺治剑馆基业之意,这传承重器又岂能随意触碰?”

第0048章 掌断长天

慕云一语说罢,庞子健翟然一醒,懊悔之余却又微觉庆幸,跟着冷笑一声道:“祁少侠到底是不敢触碰殛星神锤,还是不敢接受试炼而故意推脱?哼……今日庞某既然在此,便绝不容你再浑水摸鱼。”

慕云冷目睥睨,缓缓的道:“义父当日传艺之时也并未用到殛星神锤,所以我祁某人今日便斗胆一试,且看这一双肉掌能否教庞探花心服口服。”

众人闻言齐齐一愕,邢振梁也不由得面色微变,庞子健脸上青气一盛,仰天打个哈哈道:“好!——好个大言不惭的祁学古,那庞某便看你有多大本事了!”

他说罢忽然一转身,径向人群中的林芊萌喝道:“林师妹,劳烦将郦师叔赐你的长天神剑借我一用。”

慕云闻言固是大出意料,林芊萌更加目瞪口呆,下意识的握紧了剑柄,嘴唇哆嗦着却是无言以对。

庞子健大感不耐,勉强缓和了语气道:“林师妹大可放心,长天神剑由本派前代郦掌门传下,足称千锤百炼、坚不可摧,定然不会有任何闪失。”

众人本已觉得慕云方才所言太过托大,此刻又听这长天神剑来历不凡,一时之间更对他没了信心。

这边小雷同样连连摇头,心中直怪慕云得意忘形,这次可真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庞子健看林芊萌仍旧不动,气恼之下转向佟尚志道:“佟师叔明鉴,今日之事不仅关乎治剑馆的未来,于本派声名也大有干系,偏偏林师妹此刻却畏缩不前,便请您出面训导一番吧。”

佟尚志跟鱼妙荷对视了一眼,无奈苦笑道:“也罢,林师侄便依了庞师侄的意思吧。”

林芊萌显然对自己的佩剑十分珍爱,但这时毕竟推搪不过,也只好低垂螓首、委委屈屈、磨磨蹭蹭的向场中走来。

众人见状也不禁莞尔,只见林芊萌犹犹豫豫的来到庞子健面前,踟蹰片刻终是鼓足勇气道:“庞师兄,真的……非要用……长天么?能不能……换别的呢?”

庞子健眉头紧皱,不耐烦的道:“好了林师妹,这般畏畏缩缩徒然惹人笑话,这便将长天交给祁少侠,咱们且看他如何凭借一双肉掌碎金断铁。”

林芊萌虽然知道他说的是反话,但听罢仍是心尖儿一颤,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小心翼翼的将佩剑拔出,倒转剑柄递给慕云,同时还不忘涩声道:“你……请你……手下留情,我……衷心……感激不尽。”

慕云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时之间竟也有些心软,但转念又想到不能前功尽弃,于是也只好硬起心肠,仔细打量起这口长天神剑来。

只见此剑玉柄薄格,圆茎无箍,剑身长三尺三分,形制修长而凝练,气息古朴而清雅,通体隐约闪现着湛然清光,果然无愧其神剑之名。

慕云想到昨日自己险些便丧在此剑之下,全身已经下意识的紧绷起来,戾气暗生之际向林芊萌望去,却见她也正在期期艾艾的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之刻,林芊萌不由得心头狂跳,忙不迭的低低垂下了头去,但随即却又见她眼帘微抬,一双雾蒙蒙的眸子里分明尽是哀恳之色。

慕云心下早有定计,便也勉强只做不见,又神色凝重的审视了片刻,这才将长天神剑放在铁砧之上,接着淡淡的道:“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宝剑,只不过今日为了自证身份,在下也只好得罪林姑娘了。”

林芊萌一颗心直提到嗓子眼儿,庞子健却冷笑道:“大言炎炎又能唬得了谁,庞某绝对不信你能凭借一双肉掌捣毁此剑,否则岂非……”

话才说到一半,却陡听慕云一声沉喝,右手握拳轰然击下。

霎时只闻铿锵锐鸣过耳,众人再看铁砧之上的长天神剑,赫然竟已断成两截!

庞子健见状直是瞠目结舌,林芊萌则更加如遭雷殛,随着众人醒过神来之后的一片轰然叫好,她却是泪水夺眶而出,险些当场痛泣失声。

慕云面向庞子健,不温不火的道:“如何?庞探花是否还想说在下既然跟阿冰情投意合,那么能得到赤阳师伯的锻造真传也不足为奇?”

庞子健大大一滞,心中虽是恨怒欲狂,但一时之间却又没法再加诘责,最后只能强行咽下喉头一口腥甜,语声嘶哑的道:“好……庞某今日认栽了,还请祁少侠善自珍重,日后咱们少不得江湖再见!”

他说罢便悻悻的大步而去,经过林芊萌身边时略一迟疑,却终究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慕云知道自己已经将这位探花郎得罪狠了,但眼下也不以为意,定了定神便向邢振梁屈膝跪落,口中恭恭敬敬的道:“孙儿幸未辱命,只是孙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爷爷能够允准。”

邢振梁微微一笑,和颜悦色的道:“有何请求但说无妨,咱爷儿俩之间还要客套吗?”

慕云瞥了兀自失魂落魄的林芊萌一眼,清咳一声道:“多谢爷爷体谅,方才孙儿为了自证身份,情非得已才毁了林姑娘的佩剑,所以想请爷爷看孙儿的薄面,出手帮林姑娘修复此剑。”

邢振梁闻言一怔,低头抚须间沉吟不语,林芊萌同样大感意外,目光中半带犹疑半带感激的望向慕云,却显然并未指望邢振梁能够答允。

人群中唯有小雷心知肚明,晓得慕云纯粹是在做顺水人情,毕竟余冰如先前曾说场中尚余乾坤两位空缺,这一来岂非正好凑足八卦之数?

果然邢振梁沉吟有顷,终是哈哈一笑道:“罢了,今日古儿认祖归宗,老朽便卖你这个面子。不过你也别打算坐享其成,修复兵刃必须有十成威势的三昧真火才行,所以能否成功便看你是否卖力了。”

慕云了然的道:“爷爷既有差遣,孙儿岂敢不尽心竭力,今日这鼓风助火的职责便交给孙儿吧。”

邢振梁赞许的点了点头,又命冯伯让出了司掌风箱的位置。

此时林芊萌才确信事有所机,诧喜之下也顾不得泪痕未干,便向慕云破颜一笑道:“多谢慕——唔……祁少侠说情,此恩此德……我一定会……铭记在心。”

第0049章 纯阳避火

听到林芊萌险些揭破真相,慕云暗地里擦把冷汗,心道你把这“祁学古”三字铭记在心才是正经。随后只见他抖擞精神,来至风箱左近站定,而后卯足力气扯动拉杆,径将新鲜气流不断送入天炉之中。

正所谓“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这天炉所配的风箱本身便并非凡物,再加上慕云此刻全力施为,那天炉中的三昧真火霎时便腾起冲天雄焰,四面炉口尽皆喷出汹涌的烈火,迫得众人不得不连连后退。

火焰越涨越高,火势也越来越大,渐渐的竟围绕天炉结成了一面火墙。炽热的高温烤得周遭一片燥烈,近旁众人只觉得呼吸困难、汗流浃背,而火场中邢振梁和慕云的身影也渐渐模糊,终于再难窥见。

邢振梁端坐于卧龙车之上,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半晌方轻咳一声道:“好了祁少侠,地炎玉之能已足够支持火势,你这便停下来吧。”

慕云毕竟伤势未愈,几番运动下来也直落得气虚力乏,此刻闻言正是如蒙大赦,放开拉杆同时讪讪的道:“邢老千万见谅,方才晚辈也是为了帮您解围,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这个……总之十分惭愧。”

邢振梁神色平和,口中淡淡的道:“无妨,老朽倒真希望我那铸镔孩儿曾经收过你这样一名义子,只可惜他始终是个痴情种子,忧思成疾之下早早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莺丫头给我这糟老头子照顾。”

慕云也心生感慨,于是诚恳的道:“邢老英雄盖世,又兼舐犊情深,邢大小姐跟着您也不算委屈。至于邢伯父情深不寿,虽说有些令人唏嘘,但此生能遇到一名倾心相恋的爱侣,也足以羡煞旁人了。”

邢振梁轻轻一叹道:“莺丫头的生母名唤蝶语,原本是楼子里的清倌人,老朽并非因此便嫌弃她,只怪她总爱拿那些琴棋书画、丝竹戏曲之类的无聊小技来惑扰我那铸镔孩儿,这一点深为老朽不喜。”

慕云对此倒不好置评,只能低头默不作声,邢振梁却似有些出神,片刻方叹口气道:“逝者已矣,再如何追悔也是枉然,老朽如今仍然还放不下的,想来也只有莺丫头了。”

眼见慕云似是欲言又止,他也忍不住面现苦笑的道:“莺丫头这些年越长越像她娘,心思也变得愈发活络,再加上女孩儿先天不足,恐怕真是没法继承老朽的衣钵,唉……这却真让老朽束手无策了。”

慕云虽然也觉得此言有理,但面上还是劝慰道:“邢大小姐毕竟年纪尚轻,而邢老您也精神健旺,日后只要您继续用心督导,相信邢大小姐终有一天能体谅您的苦心,尽早接过这一副沉甸甸的担子。”

邢振梁嘿的一笑,缓缓摇头道:“祁少侠客气了,老朽自问已经没有几年好活,而莺丫头也注定不是那块料,所以要想让这治剑馆声名不坠,早日为莺丫头寻一个能接过重担的如意郎君才是正经啊。”

慕云心头一跳,讷讷间只听邢振梁意味深长的道:“我那铸镔孩儿离世之前曾亲手为莺丫头打造了一对奇剑,这对奇剑名唤‘鹣鲽’,寓意便是鹣鲽情深,一向预备为莺丫头将来择婿的的文定之物。”

慕云更觉异样,忍不住讪讪的道:“邢大小姐的文定之物果然取名文雅,说起来我们那位龙正阳、龙师叔正好与邢大小姐才貌相当,邢老是否考虑过撮合他们两人结缘呢?”

邢振梁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道:“龙少侠武艺超群,又兼性情宽厚淡泊,老朽的确十分喜爱。只不过莺丫头的婚姻事关治剑馆未来存续,倘若真有身怀绝顶铸术的少年英侠,老朽自然会更加青睐。”

他说话间目光中的涵义已经是再明显也不过,慕云直听得心旌猛摇,不禁回想起邢稚莺那绝丽容色、挺秀身姿、明艳憨态、俏语娇声,霎那间只觉口干舌燥,一张脸也热得好似刚离开炭火的烙铁一般。

但心生绮念也只是一瞬,慕云随即便觉得莫名荒唐,当下便摇了摇头,满面歉疚的道:“多谢邢老看重,但晚辈既然已经钟情阿冰,便不敢再耽误邢大小姐的终身,此事绝无转圜,只能请您谅解了。”

邢振梁打个哈哈,不以为然的道:“祁少侠过虑了,你先前不也说过吗,大丈夫三妻四妾那是理所当然。更何况余姑娘和莺丫头私交甚笃,日后共侍一夫想必也不会生出龃龉,如此岂不是皆大欢喜?”

慕云脸上发烧,赶紧一正色道:“邢老切莫误会,晚辈方才只是迫于形势才信口胡诌,实际绝非贪得无厌之人。邢大小姐的文定信物名为‘鹣鲽’,那是两人忠诚相守之意,所以晚辈断断不敢冒渎。”

邢振梁眉头皱起,微微一哂道:“是吗?祁少侠如此推三阻四,莫非是看不上莺丫头?呵……即便莺丫头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她毕竟还有这一整座治剑馆作为陪嫁,难道祁少侠当真没半点动心?”

慕云似是一滞,片刻方涩声道:“邢老这番好意晚辈的确感恩涕零,若说全无动心那也是欺人之谈。只不过古人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晚辈自忖徳薄能浅,所以实在不敢接受这等天大的造化。”

邢振梁神情一舒,抚须微笑道:“祁少侠连称‘不敢’,以老朽看来是太过自谦了,你这一身御火锻造之术已臻绝顶之境,便是老朽也自叹弗如,这治剑馆的未来主人舍你之外,又有谁还能配得上?”

慕云踟蹰片刻,终是下定决心的道:“晚辈不敢欺瞒邢老,那御火锻造之术晚辈皆是一窍不通,所依靠者不过是身上的两件法宝而已。”

他说罢本以为邢振梁必会大吃一惊,孰料邢振梁却只是微微一笑,接着好整以暇的道:“哦……那其中一件法宝便是纯阳避火珠了吧?”

慕云反倒吃了一惊,难掩窘迫的道:“原来邢老早已经心中有数,咳……晚辈的确身合纯阳避火珠,周身一尺之内火炎难近,所以先前才能自佟前辈手下争到那一场和局。”

第0050章 秋水无形

慕云一派坦诚直言其事,邢振梁也点了点头,接着又轻咳一声道:“祁少侠不但身怀纯阳避火珠,另外还内合至阴避寒珠吧?”

慕云闻言更是又惊又佩,目瞪口呆间作声不得。

邢振梁见状不禁莞尔道:“莺丫头已经跟老朽说过昨日之事,她之所以能及时赶到现场,便是因为自身体质特异,能够感应到祁少侠身上的至阴避寒珠。只不过她也不曾料到你竟然身合冰火双魄,这才真正是天大的造化了。”

慕云恍然一悟,期期艾艾的道:“总之的确事出巧合,但邢老既然早知底细,方才为何还要……莫非您只是欲擒故纵,存心试探晚辈?”

邢振梁抚须一笑道:“那倒也未尽然,毕竟老朽眼下依旧疑惑未解,祁少侠你方才到底是用了何种宝物,竟能削断郦元宗遗下的佩剑?”

慕云愈显尴尬,忍不住苦笑道:“不管是用什么宝物削断的,邢老总归是看出晚辈在弄鬼了,那方才又何必还要处心积虑的戏弄晚辈?”

邢振梁目光深凝,似笑非笑的道:“怎么?就许你这胆大妄为的小子冒认宗亲,老朽便不能顺水推舟试你一试?呵……万一你真的是居心叵测,想要谋夺这治剑馆的基业呢?”

慕云虽然听出他是在玩笑,却仍是脸上发烧的道:“邢老您这一试未免太过阴损,倘若晚辈方才把持不住,张口应下跟邢大小姐的婚事,结果却美梦落空,岂不要羞恨至死?”

邢振梁为之莞尔道:“所以你毕竟没有落到这步田地不是?少年人血气方刚,知好色而慕少艾也是天性,但其中唯有胸怀坦荡、正心律己之人方可称为君子,你便做得很好。”

慕云见他神色之中满含称许,原本的一丝不快也登时烟消云散,反而颇见腼腆的道:“邢老谬赞了,晚辈与其说是正心律己,倒不如说是色大胆小,唉……总之是脓包得紧。”

邢振梁不禁哈哈大笑,慕云也自嘲的笑了两声,接着双手平举至邢振梁面前,郑重其事的道:“邢老请过目,这便是晚辈方才削断林姑娘佩剑所用之物。”

邢振梁轻咦一声,虽然自忖已经凝足目力,却仍旧不曾觑出慕云手上有何物事,心念连转间忽有所悟,不由得微微动容道:“这是……莫非是无相心弦?”

慕云闻言一怔,当下迟疑着道:“邢老说的是打造这口剑的材料吗?晚辈这口剑名唤‘秋水’,虽有实质却无形体,一向削铁如泥、无坚不摧,乃是……”

邢振梁不待他说出口,已经点头道:“秋水乃是昔日万应心教之主凤君卿赠予昆仑派掌门九玉真人的佩剑,老朽久闻其名,今日有幸得见,祁少侠可否容老朽仔细观摩一番?”

慕云自然应允,邢振梁面带虔诚之色,伸出手来一分一寸的摸索过去。

这秋水剑长约三尺,通体细薄轻软,剑柄与剑身之间并无明显界限,只有一层玉质隔离,以免误伤自身。

邢振梁浸淫铸冶之道虽然已达数十年之久,但如此奇剑还是平生仅见,直至最后一根手指离开那锋锐无比的剑尖,他才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由衷的道:“完美无瑕,果然完美无瑕,前辈先贤神乎其技,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慕云听他如此盛赞,心中也微觉快意,但转念间想起此剑来历,却又黯然神伤,脸上也颇见郁郁之色。

邢振梁打眼觑得分明,诧异之下轻咳一声道:“祁少侠此剑殊非凡品,却不知你是从何处得来?”

慕云略略回神,斟酌片刻方低沉的道:“此剑是晚辈一位平生最为尊敬的长辈赐予,只可惜晚辈一意孤行、悖逆不孝,终于使得她失望透顶、决绝而去,唉……如今她已是杳如黄鹤,却不知何时才能有缘再见了。”

邢振梁察颜观色,感慨之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声劝慰道:“只要各自平安无事,便有重聚的机会,总强似老朽黄土埋了半截,却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阴阳两隔,即便再如何悔恨都来不及了。”

慕云闻言也自心下恻然,两人相对沉默片刻,还是邢振梁展颜一笑道:“罢了,今日老朽与祁少侠一见投缘,索性便来个假戏真做,代我那铸镔孩儿收你为义子好了,不知祁少侠是否愿意屈尊相就?”

慕云轻啊一声,掩不住脸上的惊喜之色,但霎那间却又如鲠在喉,嗓音沙哑的道:“这……这如何使得,晚辈……晚辈实在愧不敢当。”

邢振梁见他已是眼圈发红、真情流露,忍不住打趣道:“又跟我老头子来这句‘不敢’是吗?哈……放心好了,这次我绝不是在试探你,愿不愿意都赶紧给一句痛快话,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喽。”

慕云此刻也只觉情难自抑,当即跪下来毕恭毕敬的道:“爷爷在上,请受孙儿一拜。”

邢振梁坦然受了他一礼,而后又用双手将他搀起,一老一少忍不住相对开怀大笑,笑声之中尽是纯粹的欢欣快意。

慕云笑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动,一面挠头一面干笑道:“方才孙儿得意忘形,有一件要事却忘了向爷爷禀告,其实……其实我并非……”

他这厢本拟将真实身份和盘托出,却见邢振梁目光一注,随即摆摆手道:“天时已至,冰火交融,也该咱爷儿俩活动活动筋骨了,有什么事情稍晚些时候再说也不迟,古儿你先将那破天杵取过来吧。”

慕云心忖余冰如果然有先见之明,面上却故作疑惑的道:“爷爷是打算先帮那位龚帮主修复破天杵吗?这可有点破坏先前的规矩了吧?”

邢振梁一眼便看出慕云言不由衷,好笑之下睨着他道:“用不着装模作样,反正你这一桩顺水人情已经做出去了,那索性再多做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慕云听罢也自讪讪不已,当下便依言将那破天杵的残骸尽数抱了过来。

邢振梁手持殛星神锤,脸上尽是意气风发之色,慕云见状也不禁心驰神往,亟欲看这位盛名远播的祖父大人要如何一展惊世奇技。

第0051章 稚子表白

烈火焚烧之势蔓延三丈方圆,众人原本以为邢振梁与慕云皆身怀御火奇术,置身于火场之中想必也并无不妥。

但火墙之内半晌没有动静,不少宾客终于也生出满心担忧,交头接耳间各自难掩惴惴之色。

冯伯眼看众人渐生疑虑,当即清咳一声道:“各位好朋友请稍安勿躁,这炉中的三昧真火与天山寒锻铁冷热相冲,必须得相互制衡之后才可动手锻冶,各位不妨再继续喝上两杯,少时自然能见分晓。”

众人听罢也自略略宽心,依言继续宴饮。

小雷却忽然有所感应,游目观望间诧喜道:“小莺儿你可算又出来啦!”

他说罢也顾不得再理会梁福宽,便即兴冲冲的起身迎了上去。

邢稚莺和余冰如正结伴而来,此时但见双姝一般的长身玉立,只是一个纯稚娇媚如春花绽蕊,一个清澈明朗如秋月吐晖,举手投足间各有动人气质,倒不好是说谁更胜一筹了。

两女见到小雷也不禁相视莞尔,邢稚莺顺手又捏了捏他的小脸,笑眯眯的道:“小毛头真这么爱粘人啊,那不如我去跟爷爷求个情,让你来我家当书童,这样你愿不愿意呀?”

小雷暗自一滞,讷讷间只听余冰如咳声道:“对了小雷,怎么没见祁师弟跟你一起,他哪里去了?”

小雷嫩脸一红,低头咕哝着道:“一见面就问你家祁师弟,用得着这么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吗?”

余冰如闻言直是气笑不得,邢稚莺也吃吃笑道:“唷~敢情咱们岳雷少侠是吃醋了,那余姐姐你还不赶紧哄哄人家,不然人家生起气来不跟你说祁大哥的行踪,你再心心念念、朝思暮想也是白搭啊。”

小雷脸上更红,霎时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勇气,脱口便道:“小莺儿,要是我跟你提亲,你答不答应?”

此语一出,邢稚莺固是错愕当场,余冰如也目瞪口呆,片刻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掩口胡卢道:“莺妹你可真是魅力非凡,连小雷这样的小毛头都对你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我的确心悦诚服、甘拜下风。”

邢稚莺终于回过神来,打眼只见小雷正一脸期待的盯着自己,玉颊生晕同时作色低斥道:“你这混账小毛头,刚刚说的是什么胡话?余姐姐你还笑,这……这算什么嘛。”

余冰如看她又羞又气的模样,强自忍笑道:“莺妹说得有理,小雷你就是不懂事。”

邢稚莺闻言正要附和,却听余冰如接着又道:“提亲哪有当着人家姑娘面的,怎么着也得先托个媒人说合一下才对嘛,不然小雷你好好求求我,让我来帮你这个忙。”

邢稚莺听她满口戏谑,偏偏自己又奈何她不得,只好继续向小雷发狠道:“你这小毛头乌七八糟,简直就是个轻薄下作的小色胚!以后要再敢胡言乱语,可别怪本姑娘见一次打一次,你记住了没有?”

小雷自觉孟浪,当下也只能怏怏应是,邢稚莺又白了余冰如一眼,琼鼻一哼道:“好你个余姐姐,逮着机会就落井下石,哼……我瞧你才真是左右逢源、少长通吃,恐怕早就等着媒人上门说合了吧?”

余冰如听罢一笑置之,径自转向小雷道:“小雷你还没回答我呢,祁师弟到底去哪里了?总不会他刚刚也上去试炼,结果却损了兵刃,所以学无色真人……遁了吧?”

小雷向天炉那边努了努嘴,隐见嫉妒的道:“老古攀上了小莺儿家的高枝儿,刚才可真是出了好大一场风头,眼下正在里面陪着他‘祖父’大人,准备为大伙儿修复兵刃呢。”

邢稚莺愣了片刻才醒过味来,当下纳罕的道:“小雷你是说祁大哥认了我爷爷做祖父?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小雷心里打了个突,正在挠头吱唔之际,却陡听一声震耳嗡鸣由火场中传来。

众人登时精神一振,知道邢振梁已经开始着手锻造兵刃。

邢稚莺虽然也难掩兴奋之色,却还是没忘记向小雷追问道:“你这小毛头还不快从实招来,方才这一阵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雷知道搪塞不过,只得将前事简略交待了一番,饶是他已经刻意把自己“比武招亲”那段说得含含糊糊,邢稚莺却仍旧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尽是掩不住的羞恼怨怼之色。

余冰如听罢原委,缓缓点头道:“好啦莺妹,你也别太挑小雷的不是,毕竟他是为你着想。不过也幸亏有这一闹,否则这门亲事邢老还真不好推拒呢。”

邢稚莺俏脸泛红,低啐一声道:“都怪爹娘他们自作主张,指腹为婚这种事情根本就是胡闹嘛。而且说到底还是人家祁大哥有急智,不像这个没羞没臊的小色胚,就会捣乱。”

小雷给她说得大是没味,只能低着头暗暗运气。

邢稚莺也懒得理他,转念间又不无艳羡的道:“没想到祁大哥居然身怀御火奇术,像这样一座三昧离火阵别说是我了,便是冯伯也没法在其中立足的。”

余冰如同样十分诧异,怎么也没料到自家师弟竟会有这等能为,尤其方才小雷解说之时,邢稚莺已经矢口否认那所谓“义子”之说,那他这一身御火奇术究竟又是从何处学来?

她这厢犹自疑问未解,火场中的锤击之声却已渐趋密集沉重,正是其疾如雨、其狂如雷、其烈如火、其重如山,直把众人震得立身不住,纷纷骇然走避。

这时梁福宽又讪讪的走近过来,邢稚莺见状不敢怠慢,连忙拉着余冰如一同见礼。

小雷却依旧一副爱搭不理的姿态,倒让这位厨神大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神色间颇见尴尬。

余冰如察颜观色,心道莫非这位梁大厨神也跟那位无色真人一般,有什么行为不检之处落在了小雷眼里?

邢稚莺也觉出气氛有异,便向梁福宽恭敬的道:“今天可真是劳烦厨神爷爷啦,单凭您的名头就给这寿宴增色不少呢。”

梁福宽神色略缓,正待出言客套几句,却听小雷冷冷一哂道:“小莺儿你谢他作什么,我看你家这次请他,也没少花银子吧?”

第0052章 拳爪合一

邢稚莺听小雷发问,一时之间不明就里。梁福宽却是福至心灵,立刻慨然道:“是了,老夫跟邢老弟一向交好,平日更衷心佩服他乐善好施,索性这次便当作仗义帮忙,府上莫再提那花用结算了吧。”

邢稚莺没想到小雷只一句话便使得这位以聚敛闻名的御封厨神忍痛割肉,惊诧之余也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但此事毕竟不合规矩,她几无犹豫便正声道:“这如何使得,厨神爷爷千万莫开这种玩笑。”

梁福宽此时一意讨好小雷,方听她说完便斩截的道:“事情就这么定了,倘若邢老弟日后再跟老夫提花用结算之事,便是摆明了看不起老夫。”

邢稚莺哪里肯依,仍是坚辞不受,正在互相言语谦让之际,却忽听一个清朗声音自火墙里面金声玉振般传来道:“请五蟒帮龚帮主接破天杵!”

余冰如等立刻便听出这正是慕云的声音,而那位黄河五蟒帮的帮主龚海通本来只存了旁观之心,此刻闻言登时便是一愣,醒神之际惊啊一声道:“什么?要我接……破天杵?”

话音方落,便听呼的一声破空惊啸,一道赤光自火墙之中电奔而出,直向龚海通面前射到。

龚海通脸色一变,当即马步一沉,低喝声中双掌一合,堪堪正将那道赤光抓在手中。

众人打眼觑得分明,只见他掌中之物长约五尺、粗如儿臂,颜色虽与先前的破天杵一般无二,形制却已大异其趣,看起来倒像一根铁杖的模样。

龚海通大是纳罕,讷讷间只听一人嘿嘿笑道:“好家伙,龚帮主这破天杵变作了破天杖,虽然说一寸长一寸强,但总归欠缺了原有的威势吧?”

龚海通循声一望,但见发话之人是一名三十出头的精干汉子。

此人生得一张马脸,身形极为消瘦,个头却十分高大,一双手臂长至膝盖,敢情正是西凉饮马川的盗魁,江湖人称“通臂煞君”的奚开鸷。

这位奚当家的善使一对三刃点钢爪,便是已被邢振梁以殛星神锤砸扁的“丧魂爪”,而且他还练得一手通臂长拳,在江湖上素以出手狠辣闻名。

本来他与龚海通也算是同病相怜,但此刻眼见对方受到邢振梁青睐,眼红之下忍不住便出言讥讽起来。

龚海通闻言也自一滞,当即钢杖一摆,横眉立目的道:“有没有欠缺威势,奚当家的一试便知。”

奚开鸷打个哈哈,有意提高声音道:“要试也不是不行,只可惜姓奚的现在手无寸铁,自问可挡不住龚帮主这位新鲜出炉的‘河西杖霸王’。”

龚海通原本的绰号叫做“河西杵霸王”,此时也只觉哭笑不得。

奚开鸷却又心中一动,俨似关切的道:“龚帮主这破天杖该是刚锻造出来的吧,拿在手里难道就不觉得发烫?”

龚海通翟然一醒,这才发觉掌中的铁杖不仅并不发烫,反而还有一丝沁人的凉意自掌心中传来,使他打心眼里觉得神清气爽。

暗暗称奇间凝神舞动铁杖,更觉得这铁杖竟与自身莫名契合,招式挥洒间风雷之声并作,威势比之先前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龚海通惊喜莫名,直乐得手舞足蹈,当下霍地一收势,径向火墙里面高声叫道:“邢老果然神乎其技,这破天杖简直就像是为在下量身定做的一般,此次承了你们祖孙两人的情,日后在下必当补报。”

火墙之中锤击之声未停,仍是慕云朗声答道:“龚帮主客气了,家祖父愧不敢当。方才听到饮马川奚当家的也在,那便请奚当家的接丧魂爪。”

奚开鸷眼前一亮,旋即果见一团幽蓝光芒劈面射到,他对这物事再熟悉也不过,顺势双手齐出望空一抄,那团幽蓝光芒立时一分为二,分别落在他双手之中。

满怀兴奋之下定睛瞧去,待看清时却只落得瞠目结舌,但见掌中乃是一对护手拳套,原本的三根尖锐钩刺都已经化作圆溜溜的拳钉,再不复那丧魂爪的原形。

奚开鸷心头如堵,忍不住火冒三丈,当下便咬牙高声道:“邢老这是什么意思?您锻造出来这古怪东西钝头巴脑,对战的时候怎么能够伤人?”

众人这时也看出来了,邢振梁有意为所有参与试炼之人锻造兵刃,多数都暗悔先前不曾一试。

此刻眼见奚开鸷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更有人已经面露鄙薄之色,深觉这心狠手辣的盗魁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于是只见人群中站出一名身高八尺、威风凛凛的大汉,冷目睥睨间沉声道:“奚当家的还请暂息雷霆,邢老此举必有用意,何况这总也强似你空手而归吧?”

这名大汉的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神态之中自有一派沉凛威仪,正是西凉绿林道上首屈一指的瓢把子,卧虎岗之主“神枪小温侯”温虎臣。他的兵刃名唤蟠龙紫金枪,先前也已经毁在殛星神锤一击之下。

奚开鸷对他十分忌惮,忍气吞声之际只听慕云的声音遥遥传来道:“奚当家的切莫误会,家祖父绝无慢待之意,只不过他老人家深觉你爪上妙招与通臂拳术颇多相通,倘若合二为一或许能另辟蹊径。”

奚开鸷闻言直似半空中响了个炸雷,暗自盘算道:“爪法与拳术合二为一?似乎的确大有可为,我浸淫这两门功夫日久,怎地从来没想到过?”

他这厢犹在神思不属,却听慕云接着又道:“此外家祖父听闻奚当家的行事略显狠辣,当然这多半也是以讹传讹。不过毕竟杀伤太多有干天和,所以祈望奚当家的能够藏锋敛刃,秉持仁心造福大众。”

奚开鸷脸上一热,心念电转间终是抱拳为礼道:“多蒙邢老指点,日后等姓奚的钻研出新的绝招,再备厚礼来向邢老致谢。”

众人都心知肚明,指望这厮造福大众,无异于痴人说梦。但近期内他多半会沉迷于自创绝招,倒也能减少一些侵扰良善之举。

温虎臣一向对此人颇不以为然,见状也不禁会心一笑,此时只听慕云的声音又传来道:“卧虎岗温寨主也在场中吧,请温寨主接蟠龙紫金枪。”

第0053章 蟠龙开天

温虎臣听到慕云呼唤,立刻精神一振,沉声相应道:“温某在此,感谢邢老惠赐。”

说罢但闻劲风呼啸,一件八尺有余的长大兵刃破开火墙直冲而来,堪堪正射向温虎臣胸口。

温虎臣见状岂敢怠慢,觑准时机双膀较力一扳一撞,立时卸下了那蟠龙紫金枪的前冲之势,紧接着只见他大手一抄,正握住寻常惯用的枪柄与吞**界之处。

枪纂顿地同时举目望去,霎那间却是神色陡变,半晌作声不得。

敢情这蟠龙紫金枪侧面竟多出一道寒光凛冽的月牙形小枝,整体已经化作一柄青龙戟的模样。

众人眼见温虎臣如此失态,再想起他刚才还指摘奚开鸷的不是,心道这才叫六月债、还得快,却看你眼下又要如何应对。

只不过还没等温虎臣开口,便已听慕云庄重的声音道:“政统七年抗元卫国之战,温将军统帅两千勇士,于嘉峪关力阻北元铁骑万余人,坚守三月而不退。这蟠龙开天戟也正是在那一役之中因为杀敌太多而折断了戟枝,这段经历温将军想必记忆犹新吧?”

众人虽然知晓温虎臣出身行伍,因不满上官乱政才忿然落草为寇,却从未听到过他还有这等英勇事迹。

须知武林中人虽然不屑与官府结交,但保家卫国毕竟是同仇敌忾,此刻闻言各自不由得肃然起敬。

温虎臣双目隐隐泛红,接着却纵声大笑道:“温某已非行伍中人,这‘将军’二字不提也罢,今日多谢邢老还我这蟠龙开天戟的本来面目,温某自忖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言语虽然不多,却自有一片英雄相惜之意,慕云听罢也朗笑道:“温寨主不必客气,无论在朝在野,那护国安民、惩恶扬善之心总不会变,在下也衷心祝愿温寨主壮志得酬。”

温虎臣道声惭愧,持戟退回本处。而随着三件兵刃重新锻造面世,场中气氛也更加活跃起来,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猜测下一个幸运儿将会是谁。

这边小雷游目四顾,却是嘿嘿笑道:“妙哉妙哉,看来吃货真人和他那帮徒子徒孙真的溜了,这现成便宜他们可捡不着喽。”

余冰如看他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不由失笑道:“就算无色真人不出面,邢老这桩人情总是要做的,否则面子上可不好看。”

小雷正想出言反驳,却忽听慕云扬声道:“小财神富先生可在?请富先生接万孽宝刀。”

话音方落,便见一位锦袍玉带、衣饰华贵的男子排众而出,含笑相应道:“小可富裕仑在此,恭请邢老赐刀。”

这位小财神约摸三十岁上下,相貌生得十分俊秀,举止之间也颇见雍容,手中还摇着一柄铁骨折扇,上面正反题了当世几位书画大家的墨宝,更显得他文雅之气爆棚,绝非一般庸俗商贾满身铜臭之状。

他先前接受试炼的乃是一口大关刀,名曰“万孽宝刀”,此刀长逾一丈,重达九十九斤,可惜仍是被殛星神锤一锤击成碎片。

众人本拟这一口大刀必定声势惊人,孰料此时却听嗤的一声轻响,一团白光穿过火墙直射到富裕仑面前。

富裕仑早已运足力气,见状却是大为错愕,当下折扇顺势一挡,便已将那团白光夹在扇面之中。

打开折扇定睛看去,赫见那竟是一柄精光闪烁的七寸短匕,富裕仑登时一僵,不禁惑然道:“祁少侠是否弄错了,这并非小可的万孽宝刀啊。”

慕云微微一顿,却是淡淡的道:“没有弄错,家祖父言道富先生这口万孽宝刀杂质太多,其中精华所在唯有这斩杀过东海恶蛟的刀头一线,所以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为富先生效劳至此了。”

众人闻言忍不住哄堂大笑,小雷更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喘喘的道:“看来邢老真是明白人,哈……这小财神奸商一个,向来惯于以次充好,这一次被邢老当众揭穿,可算自食其果喽~”

余冰如和邢稚莺也相顾莞尔,这时只听慕云接着又道:“另外听闻富先生擅长近身短打,如此去芜存菁也便于你发挥长处,正所谓扇匕合一、文武双全,岂不更加贴合富先生的超凡气质?”

富裕仑虽然也觉得面上无光,但那口七寸短匕终究是出自邢振梁之手,算起来还是有赚无赔,于是就坡下驴的道:“不错,小可自然会谨记邢老的教诲,同时也多谢邢老惠赐宝……咳……惠赐宝刃。”

他这宝“刀”化作宝“刃”,虽说是去掉了九成九的重量,但毕竟是在关键处多了一“点”。

小雷听罢不由得连连摇头道:“小人得志,真是小人得志,连这奸商都来给小爷添堵,实在是没天理啊。”

余冰如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这就没天理了?那小雷你可知道小财神那柄扇子又是什么来历?”

小雷闻言一怔,低头思索着道:“扇子?不就是一般的铁骨折扇么,无非还多了些酸文假醋而已。”

余冰如缓缓摇头道:“小财神这柄扇子名唤‘定影’,那中间一段扇骨乃是北极磁石所制,可以吸附一切金铁暗器。至于扇面更是由稀有的麒麟血乌金所鎏覆,那才是真正的水火不侵、百毒辟易呢。”

小雷听罢也不免眼红,邢稚莺却心中一动,蹙眉沉吟着道:“我听爷爷提过,武林中有一件麒麟血乌金所制的宝甲,名唤‘仁武麒麟甲’,上面还书写了一部绝世神功,余姐姐你知不知道这个传说?”

余冰如微颔首道:“我师父倒也曾提起过,但这种事情子虚乌有,多半只是杜撰。何况武林各大门派皆有传承绝艺,正是一山还比一山高,我便从来不认为这世上真有什么能够傲视群伦的绝世神功。”

邢稚莺听罢也暗觉有理,小雷则生出满心向往,正待继续探问细节,却忽听慕云又朗声道:“终南派无色真人可在?请无色真人接九苍古剑。”

小雷本以为这次没人答话,不料远处人群中却挤出一名小道士,高声应和道:“家师有要急事已经先走一步,贫道常净代家师敬谢邢老赐剑。”

第0054章 九苍道令

小雷见常净忽然现身,失望之余直是嘀咕道:“吃货真人居然还留了一手,真是卑鄙无耻,气死小爷了。”

余冰如正待出言劝解,却听他又咳声道:“不过也未必是吃货真人的安排,我瞧这小道士多半是先前没有吃饱,所以趁机溜到后厨去大快朵颐了一番,小莺儿你待会儿可得仔细查查,看你们家有没有进贼的痕迹。”

邢稚莺却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厌恶无色真人,纳罕间只见一道湛然清光自火墙中激射而出,直奔常净脑门而来。

常净入门时日尚浅,自身修为极其有限,心慌之下不由得怪叫一声,下意识的便弯腰一避。

他这一避不要紧,那九苍古剑来势不减,照直向他身后那人胸前射到。

此时但见那人处变不惊,脚下微退同时出手如电,三根手指恰恰搭在剑柄之上,立时便已将剑势卸下。

余冰如认得此人正是与他们同来的杨彦平,而陶继武也正侍立在侧,脸上尤带着几分惊骇之色。

再看杨彦平掌中那口长剑,却是长形尖锋、有柄无格,两边皆未开刃,通体一尺有八,倒似是一支令箭。

常净惊魂甫定,这才红着脸直起身来,回头施礼道:“多谢这位前辈襄助,那个……贫道方才只是一时不察,绝非学艺不精,总之还请前辈赐还家师佩剑,贫道感激不尽。”

他这厢一边推脱责任,一边急着讨还佩剑,口中虽然感激不尽,却连对方名号都未曾问及,自然全没半分真心。

所幸杨彦平也无心计较,微微一笑便倒转锋柄将剑还了给他。

这时慕云也觉察有异,便即歉然道:“常净道长勿怪,方才是在下出手失了分寸,道长想必不曾受伤吧?”

常净得了宝剑,满心欢喜之下干咳一声道:“无妨,邢老和祁少侠保重,贫道这便告辞了。”

这位胡乱交待了两句,便即拔步匆匆而去,倒像是生怕谁再将那九苍古剑抢走了似的。

小雷看得大摇其头,满面哂然的道:“这小道士道貌岸然,看来也是个会钻营的,哼……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邢稚莺却是若有所思,低头沉吟着道:“余姐姐你看到没,爷爷把那口九苍古剑锻造得好像一支令箭,我记得以前在爷爷的手札上见过类似的形制,那是……那应该是……”

余冰如见她一时之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好心提醒道:“应该便是传说中的那柄上古神器道剑封魔令吧?”

邢稚莺一拍额头,难掩羞窘的道:“对,就是这个,还是余姐姐你的记性好。道剑封魔令跟天刀大日轮合称克邪双圣器,都是远古不知其来历的神器,爷爷这次多半就是参照道剑封魔令的模样重新锻造的。”

余冰如微颔首道:“应该是如此没错,只不过天刀大日轮时有入世诛邪的记载,道剑封魔令却自战国后期便杳无音讯,传说最后一任剑主便是南华真君,也不知是真是假。”

小雷看她二位只顾追本溯源,全不理会自己这门外汉,满腹牢骚一时更甚。

正在无比郁闷之际,却见一人缓步走近过来,抱拳为礼道:“两位姑娘请了,在下傅连城有礼。”

此人年约二十三四,生得肤白如雪、面如冠玉,英俊之中别有一派病弱气质,腰间悬着一支剑鞘,正是咸阳**堡的少堡主傅连城。

余冰如和邢稚莺相应还礼,接着只见邢稚莺微笑道:“少堡主敬请宽心,爷爷绝不会厚此薄彼,你家的少阳神剑必定能修复如初。”

傅连城打个哈哈,隐见得意的道:“神剑能否修好在下并不介意,但今日有幸能再见到邢姑娘,在下委实衷心欢喜,相比起上次匆匆一会,邢姑娘可是出落得愈发美丽了。”

他说话间又凑上一步,眼睛里全是欣赏赞叹之色。

邢稚莺心中大感局促,连忙拉着余冰如向后一退,这才垂首涩声道:“少堡主谬赞了,小女子蒲柳之姿,实在愧不敢当。”

傅连城察言观色,也自有些尴尬,此时只听小雷冷笑着道:“我说傅少堡主,你那些个风流韵事也算是尽人皆知了,就别再这么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人家好好的大姑娘了吧?”

敢情傅连城此人风流自赏,一向流连烟花柳巷,此刻闻言不由得恼羞成怒。

正待出言呵斥之际,却听余冰如淡淡的道:“敝友心直口快,一时出言无状,还请少堡主海涵。”

傅连城为之一滞,只能干哼一声道:“既然是余姑娘开口,在下便不与这劣童计较。眼下只余贵我两派和崆峒派的神兵未出,想必也是邢老着意厚爱,在下当真荣幸之至。”

余冰如听到这话只觉十分耳熟,暗自好笑间正待自谦几句,却见傅连城正有意无意的瞟向她胸前,目光中隐隐还透出几分探求之色。

这下可由不得她又羞又恼,便即沉声道:“少堡主还请收摄心神,时刻留意我祁师弟的召唤,免得待会儿步上常净小道长的后尘。”

傅连城翟然一醒,扭过头去干咳一声道:“多谢余姑娘好心提点,那位祁少侠和余姑娘的确堪称天生一对,真真是要羡煞旁人啊。”

余冰如听罢直是暗自扶额,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听慕云朗声一喝道:“咸阳**堡傅少堡主可在?请傅少堡主接少阳神剑。”

傅连城同样朗笑一声,意气风发的道:“傅某人在此,祁兄不必留手。”

慕云微微一顿,俨似赞许的道:“少堡主好气概,那便请留神了。”

话音方落,便见一道灿然剑光穿破火墙飞掠而出,似离弦箭般直往傅连城胸前射来,观其势头之劲急,竟然比之先前强出数倍有余。

傅连城见状眉头一皱,冷笑声中便即挺身迎了上去,同时劈掌一道罡风扫向那道剑光。

剑光虽然为之一挫,势头却仍然足以将傅连城穿胸而过,而此时傅连城招已用老,再想变招封挡只怕也来不及了。

众人醒得傅连城是太过轻敌,以致于这一招运劲不足,眼见他便要横遭穿胸之厄,有的人已经忍不住惊呼出声,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第0055章 少阳神剑

千钧一发之刻,倏听傅连城振声暴喝,双掌跟着一旋一沉。

那道剑光受他掌力牵引,方向也随着略略一偏,差之毫厘径自他肩膀旁边擦身而过,直向后面的邢稚莺胸前射到。

众人见状更加骇然,但左近的余冰如却心知肚明,晓得这位少堡主所用的**拳劲与本派的空岚旋劲异曲同工。

那剑势受他拳劲冲激折转,早已形同强弩之末,虽然看似猛恶未减,实际却已再难伤人。

果然只见傅连城面不改色,轻舒猿臂潇洒绝伦的回身一探,堪堪正攫住那道剑光,随即扬眉一笑道:“邢姑娘勿怪,在下只是一时技痒,绝非有意冒犯姑娘。”

他说着话却涨红了脸,声音中也夹杂着几丝轻喘。

邢稚莺方才遇险之时倒不甚在意,此刻见状却是羞恼交集,不由得颦眉正声道:“少堡主艺业精强,小女子衷心佩服,便请收回佩剑吧。”

傅连城吸了口气,勉强挤出个笑容道:“邢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并非孟浪之徒。”

他说着并非孟浪,脸色却又红了几分,观之竟是一副神魂颠倒、不克自制之态,直惹得众人横生鄙薄之意。

小雷一向自诩护花使者,这等良机岂能错过,当下便往邢稚莺身前一挡,面皮紧绷的道:“少堡主这是想跟我们小莺儿挑战吗?那也得先过了小爷这一关,倒要看你比不比得上那庞脓包。”

傅连城眼看邢稚莺俏脸上已经似挂上了一层严霜,眸子里更满蕴嗔怪之意,而他自己却只能暗暗叫苦。

原来他方才刚抓住剑柄,便觉得少阳神剑入手奇重,但当时还硬撑着要向邢稚莺陪礼。

孰料这一开口真气顿泄,那少阳神剑便更难把握,以致于出了一场洋相。

所幸傅连城也是名门之后,很快便调匀气息,随即翻腕还剑入鞘,欠身为礼道:“邢姑娘见谅,在下并非故意”

话到中途却猛的一个趔趄,险些当场摔倒,众人诧异之下定睛瞧去,却见那少阳神剑竟已离鞘而出,锋端嗤的一声插入地下的方砖之中。

众人眼见这少阳神剑如此锐利,艳羡之余也不禁啧啧称奇。

傅连城却是脸色通红,看着腰间那已经被切成两半的剑鞘,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时只听慕云清朗的声音传来道:“傅少堡主请了,家祖父方才特地以昆仑玄铁精帮阁下的少阳神剑开锋,未知阁下用起来是否顺手?”

傅连城脸上发热,忽然想到老父也曾指摘自己剑法虚浮、欠缺中正,而眼下这少阳神剑虽然沉重异常,但若真能运使得当,反而于弥补自身缺陷大有裨益,而且此剑还锐利如斯,那更加是意外之喜了。

思忖间不由得既愧且喜,傅连城赶紧躬身为礼道:“邢老如此青睐,在下真是受宠若惊,此剑正合在下所用,在下衷心感谢邢老厚赐。”

邢稚莺此刻也已想通原委,知道是自己错怪了傅连城,于是俏脸微红的道:“少堡主见谅,方才是小女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傅连城摆摆手道:“岂敢岂敢,邢姑娘你哪有不是,都是在下的错。”

他说着话却心中一动,暗道邢振梁如此厚待,莫不是他有意……?

着啊!如此也难怪一向娇憨可人的邢姑娘方才对自己那么疾言厉色,毕竟哪个女子会不恼心上人轻薄无行呢,看来她当真是倾心相许了。

他这厢越想越觉有理,竟又飘飘然的神思不属起来,眼睛也偷偷往邢稚莺身上瞟来瞟去,一时之间越看越爱,分明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

邢稚莺本来还在自责,见状可也有些啼笑皆非,于是清咳一声道:“多谢少堡主宽宏大量,不过少堡主日后还剑入鞘之时还请谨遵法度,否则难免重蹈覆辙。”

傅连城这才想起自己的佩剑还插在地下,面红耳热间自悔失态,当下讪讪的应了一声,便欲弯腰去将少阳神剑拔起。

孰料那少阳神剑太过锋利,此刻连整个剑身都已没入方砖之下,只余剑柄留在外面。傅连城一拔之下竟未拔出,登时轻咦一声错愕当场。

众人本就满含妒意,见状更暴出一片哄笑。

小雷冷眼旁观许久,早对这位“名声在外”的少堡主不忿得很,趁机嘲讽道:“神兵也要人杰来配才行,否则若是落在某些绣花枕头手里,那可就真的是暴殄天物喽。”

傅连城怒气一涌,暗忖怎么能在邢稚莺面前丢脸,沉喝声中便又是用力向上一拔。

只可惜他此刻怒恨交加,以致于心浮手抖,十成力气连三成都没用上去,那少阳神剑自然仍旧是分毫未动。

场中哄笑之声一时更甚,傅连城直窘得脸红气喘,此刻却又听奚开鸷嘿嘿一笑道:“我说少堡主啊,莫不是阁下风月场中走得太勤,夜夜眠花宿柳的淘虚了身子,不然怎么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呢?”

傅连城浑身剧颤,当即大喝一声道:“匹夫也敢辱我?!”

话音方落,便见他运起全力狠命一拔,这次有血气之勇加持,那少阳神剑终于被如愿拔起。

随即只见他横剑当胸,义正词严的道:“姓奚的!你会为刚才说的话付出代价!”

奚开鸷一派无所谓的姿态,呵呵一笑道:“唷~少堡主自己风流快活,难道还怕人家说吗?哈……那不知你想要姓奚的付出什么代价?”

众人眼见他二位针尖对麦芒,也跟着一片助威起哄。

傅连城眼见骑虎难下,索性振声斥骂道:“杀人越货的泼贼!凭你也敢大放厥词,今日傅某便拿你试剑!”

奚开鸷可也不含糊,暗自戒备之际冷哼一声道:“**堡傅声涛大小还算个角色,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竟也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哼……姓奚的还怕你不成?”

眼看两人越说越僵,新鲜出炉的丧魂爪和少阳神剑便要一决雌雄,此时却听慕云断喝道:“崆峒派林姑娘可在?请林姑娘接长天神剑。”

众人闻言俱是一震,傅连城和奚开鸷也心神略分,各自转目向崆峒派一行人望去,却要看这雄镇西疆的大宗派又会得到邢振梁如何青睐。

第0056章 长天隐锋

听到慕云出声召唤,林芊萌既是欢喜又是紧张,娇躯轻颤间期期艾艾的应道:“小女子……在此,多谢……邢老赐剑。”

这位林姑娘生性腼腆,平日尤其拙于言辞。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声相应,她的声音却依旧低如蚊蚋,自然淹没在其他人的声浪之中。

慕云并未听到回答,诧异之下再次召唤道:“崆峒派林姑娘可在?若在的话请现身相示,并取回长天神剑。”

众人闻言亦将目光投向崆峒派一行,林芊萌更显窘迫,面红耳赤间背后却又给人搡了一把,紧接着便听姚琳戏谑的声音道:“林师妹,你家祁少侠叫你呢,侯师兄、杜师兄,你们也别挡着林师妹嘛。”

杜泽韬和侯魁闻言直是叫屈不已,暗道哪里是我有意挡她,分明是这丫头一劲儿的往后躲呀。

不过既然是姚琳吩咐,他们二位自然不会含糊,立马各自闪开了半边。

林芊萌眼见屏障全失,脸上虽然更加烫热,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小女子在此,恭请祁少侠……赐剑。”

她这句话以音量而论确有进步,但实际效果仍是不敢恭维,佟尚志与鱼妙荷也不禁暗暗摇头。

此时只见彭轶辉上前一步,径与林芊萌并肩而立,同时朗声回应道:“林师妹在此,有劳祁少侠赐剑。”

慕云微微一顿,随即哂然道:“这位仁兄是欺在下耳聋吗,你堂堂一名男子冒充林姑娘作甚?”

彭轶辉为之一滞,尴尬间只听慕云又扬声道:“林姑娘不肯现身,莫非是看不起家祖父的手艺?既然如此长天神剑只好回炉熔断了。”

林芊萌哧了一跳,下意识的惊叫道:“别!……不要!我……小女子怎敢……看不起邢老,请……祁少侠开恩,赐还……长天神剑。”

慕云打个哈哈,意味深长的道:“原来林姑娘在场,那便一切好说了。昨日在下多蒙林姑娘‘照顾’,这一剑便算是在下的谢礼吧。”

话音方落,便见一道灿然剑光自火墙之中电射而出,雷霆电奔直取林芊萌心口。

林芊萌不敢怠慢,觑准剑势双掌合十夹向剑身,正是崆峒派绝学破煞三式之“天地合”。

这破煞三式的招法虽然朴拙无华,但内中运劲法门却玄奥无方,林芊萌方才听出慕云有意为昨日之败找回场子,此刻自然全神贯注、尽展所学,断不敢有丝毫轻敌之心。

孰料掌缘方触及剑身,便觉其上传来一道极强的震荡之力,迫得她急运玄劲化解。

差幸林芊萌平日勤于修练,电光石火间几度圆转消卸,终于牢牢夹住长天神剑的剑身。

可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却又陡觉劲风袭体。原来长天神剑此时锋柄倒置,林芊萌虽已夹住剑身,剑柄却倏地弹射而出,正撞向她胸口。

林芊萌大出意料,无奈她招已用老,再想因应已自不及,眼前只觉湛然清光一闪,胸口神藏穴早被剑柄撞了个正着。

林芊萌登时全身酸麻,合在掌中的长天神剑再也拿捏不住,当场锵啷啷的跌落在地。

众人见状也不由得各自失惊,而林芊萌更加羞得无地自容,满心惶惑间垂眼望去,待看清时当即恍然大悟。

原来这新锻造的长天神剑,外面一层只是一只极薄的剑鞘,内中才是真正的剑身。

剑鞘材质与剑身相同,不过却是锋刃俱无,倘若与剑格严丝合缝,倒像是一把铁尺的模样。

林芊萌方才虽已夹住剑鞘,但剑鞘之中暗藏反震之力,内中的剑身顺势脱鞘而出,正好将她攻了个措手不及。

此时剑身出鞘约摸有半尺,其上隐泛清冷光芒,于肃杀之中隐见仁和气象。

林芊萌看得又是惊奇又是羞赧,讷讷间只听慕云朗笑道:“这口长天神剑乃是剑中藏剑,未知林姑娘可还满意?”

方才他藏于剑鞘中的潜力恰到好处,林芊萌这阵已然自行解开穴道,当下默默的俯身拾起长剑,顿了顿方涩声道:“多谢……邢老厚赐,还有……这次的确……是我败了,多谢祁少侠……手下留情。”

慕云哈哈一笑道:“不敢当,输赢什么的林姑娘无须放在心上。只不过古人云兵者凶也,林姑娘眼下艺业未成,出手尤须把握分寸,为避免利器伤人无解,这剑中之剑日后还请谨慎使用。”

林芊萌自然心悦诚服,满心惭愧之下深施一礼道:“祁少侠……教训的是,小女子……必当谨记,再次……感谢邢老……和祁少侠。”

慕云清咳一声道:“林姑娘颇有慧根,家祖父也十分欣慰。至于奚当家的和傅少堡主,也请两位稍安勿躁,毕竟拳脚无情,不论谁受了伤都是莫大的憾事,家祖父身为东道委实承担不起。”

奚开鸷虽然并没有将傅连城放在眼里,但正所谓客随主便,况且他还受了邢振梁的恩惠,愈发不好驳主人家的颜面,于是皮笑肉不笑的道:“罢了,方才的确是姓奚的先挑的刺,少堡主见谅见谅啊。”

傅连城早对邢稚莺垂涎三尺,自然更不愿开罪邢振梁,闻言也就坡下驴的收回长剑,随后勉强和声道:“客气了,那便等奚当家的钻研绝技有成,咱们再找机会切磋。”

奚开鸷嘿嘿一笑权作回应,傅连城也整整衣衫回归本位,林芊萌则抱着长天神剑重新躲到一众同门身后,火墙之中锤击之声依旧错落不绝,而时光也已接近申末酉初了。

众人饮宴已毕,尽皆围拢至火墙周遭,谈说之间等候那最后一口冰心剑出世。

杨彦平也领着陶继武走近过来,向着余冰如点头微笑道:“余姑娘此番深得邢老青睐,必定能如愿得回一口神兵,杨某人在此先行恭贺了。”

余冰如赧然道:“多承杨前辈吉言,晚辈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前辈方才处变不惊,那份沉稳气度才真正令人心折。”

杨彦平莞尔道:“见笑见笑,说来杨某这老眼昏花的毛病才是根深蒂固,昨日竟全没看出祁少侠身怀惊人艺业,而余姑娘你慧眼识珠,与祁少侠正是天作之合,这份良缘可真要羡煞一众少年英杰了。”

第0057章 冰心重现

余冰如已经记不清今天究竟有多少人来恭贺她的“良缘”,听罢只觉眉心抽痛,窘迫之下一正色道:“前辈千万莫要误会,晚辈与祁师弟绝无私情,他今日如此信口开河,回山之后必定要接受惩罚。”

杨彦平打个哈哈,神色间却分明不以为然,余冰如正觉百口莫辩,却听陶继武也期艾着道:“祁兄对余姑娘的确颇为倾慕,余姑娘若能得他一心一意相待,此后厮守终身,那也是武林中的一段佳话。”

余冰如闻言更是头大如斗,竟全没听出他话里的重点,邢稚莺见状也抿嘴一笑道:“好啦余姐姐,祁大哥这次可给你们昆仑派挣足了面子,你心里其实也是欢喜的吧?”

余冰如满腹怨怼,索性赌气的道:“什么挣足了面子,我看他是出尽了洋相才对,从头至尾胡作非为,日后我定要将他的种种劣迹回禀师父,至少也要罚他面壁一年。”

邢稚莺哧的一笑,眨眨眼道:“余姐姐你莫不是方才听小雷添油加酱说那些个‘三妻四妾’呀、‘齐人之福’呀什么的,所以才吃醋了吧?”

余冰如冷哼一声道:“这些与我全不相干!他对我不敬已属僭越,更还对人家鱼前辈风言风语,即便当真事出有因,回去也绝对轻饶不得。”

邢稚莺吐吐舌尖,低眉轻笑道:“哦……敢情余姐姐连人家鱼前辈的飞醋也吃上了,所以要对祁大哥动用家法了吗?”

余冰如先是一怔,随即又羞又气的道:“莺妹!你要再敢乱说,看我不……”

邢稚莺笑靥如花,好整以暇的道:“干嘛?余姐姐你的家法再严,对我也没半分用处,何况我哪有乱说,你刚刚那样子明明就是吃醋了嘛。”

余冰如心头一跳,转念间琼鼻一哼道:“是,眼下我的确还管不了你,可莺妹你也别太早得意,我这栖凤宫首席大弟子管人可是习惯了的,早晚得有你归我管的时候。”

邢稚莺自然听得出她言下之意,登时禁不住晕染双颊,旁边小雷却是面现错愕,迟疑间怯生生的道:“你……铁面女你……难道也在打小莺儿的主意?你们……你们两个……不会已经私定终身了吧?”

此语一出,杨彦平等都不禁莞尔,余冰如和邢稚莺更加气笑不得。

余冰如顺手在小雷头顶上拍了一记,颦眉嗔声道:“你这小毛头简直糊涂透顶,是说你几时见过两名女子‘私定终身’的?”

小雷闻言一呆,也顾不得顶心吃痛,仍是期期艾艾的道:“不……不可以么?若是真心待她好,片刻也不想离开她,难道也不能在一起么?”

余冰如看他那副懵懂模样,愈发好笑的道:“你这小毛头脑袋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即便我与莺妹情同手足,那也不可能在一起呀。唉,总之你放心就是,我是绝不会跟你抢小莺儿的。”

邢稚莺闻言大窘,少不得又扯住余冰如的衣袖,跟她浑闹一番。

小雷却有些魂不守舍,一双眼睛在两女之间溜来溜去,目光中尽是迷茫之色。

余冰如打眼觑得分明,忍不住调侃道:“小毛头乱看个什么劲,想追求人家小莺儿便一心一意的,别贼眉鼠眼的好像个没羞没臊的小色胚。”

小雷似乎颇受打击,愣了愣方沉哼道:“小爷就算要看也是看人家小莺儿,你铁面女这一张铁面具有什么好看的?哼……偏是你丑人多作怪,最爱鼓唇弄舌,不说话怕人家把你当成哑巴吗?”

余冰如全没料到他竟如此刻薄,错愕之下竟不知该如何相应,邢稚莺也秀眉一蹙,正声低斥道:“小雷你吃错药了?还不快跟余姐姐道歉。”

小雷嫩脸紧绷,没好气的道:“凭什么要小爷道歉,小爷又没得罪铁面女,凭什么她就又是‘贼眉鼠眼’,又是‘没羞没臊’的诋毁小爷?”

邢稚莺看他借题发挥,无奈之下压低声音道:“好啦我的小爷,男子汉大丈夫干嘛这么小肚鸡肠的,说出去让人笑话,这次就看姐姐的面子,老老实实道个歉好不好?”

小雷却依旧气咻咻的道:“不成,要道歉也是铁面女先道歉,她……总之就是她不对!”

这位小爷说罢竟已是泫然欲泣,余冰如看得暗自哑然,当下也只能轻咳一声道:“好吧,方才算我出言无状,万请岳雷少侠见谅。”

小雷却依旧不依不饶,红着眼眶恨声道:“出言无状就是出言无状,说什么算不算的?哼……你们昆仑派的就会欺负人,小爷才不稀罕你道歉呢。”

余冰如本来已经着意隐忍,此刻又见小雷分明是无理取闹,终于也激起了胸中傲气,于是冷笑一声道:“岳雷少侠既然不稀罕,小女子便收回方才的道歉,至于岳雷少侠的道歉,小女子也敬谢不敏。”

他们两人这厢针锋相对,居中调停的邢稚莺只觉哭笑不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陡听慕云的声音传来道:“余师姐可在?请余师姐接冰心剑。”

众人闻言登时精神一振,余冰如也顾不得再跟小雷闹别扭,便即昂首越众而出,语带铿锵的道:“昆仑派余冰如在此,衷心感谢邢老赐剑。”

此时那断续的锤击之声也戛然而止,紧接着只见火光一盛,烈烈雄焰冲天暴起。

满眼炽红耀目之中,一条矫捷人影手捧宝剑大步流星而来,周身一尺之内烈火自行退避,可不正是今日大出风头的慕云?

再看他手中的那口冰心剑,原本的黝黑颜色已经退去大半,反而透出一种清凛幽寒的湛碧光芒。恰似浑金璞玉初蒙雕琢,脱胎换骨后一派卓然风标,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余冰如只一眼便深深喜欢上了这新生的冰心剑,只不过慕云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径直向她走来,脸上还带着恭谨亲切的微笑,倒让她愕然之余又生出几分忐忑。

眨眼间慕云已来到余冰如面前,跟着手捧宝剑笑吟吟的道:“师姐你这口冰心剑可是今天唯一通过了试炼的,所以我自然也不敢怠慢,这便请师姐接剑吧。”

第0058章 玉笛试剑

慕云的一番话虽然解释了为何不曾像先前那般飞掷兵器考校原主,众人听罢却大多想到他和余冰如既然“情深意笃”,那这番“厚此薄彼”也在情理之中了。

余冰如同样感到气氛暧昧,不过眼下终是发作不出,只能微一颔首接过宝剑。

而就在她握住剑柄的一瞬,一种无比熨帖的感觉登时涌上心头,恍似自己与这冰心剑融为一体,内心中说不出的舒适畅快。

慕云虽然看不到余冰如的脸色,但由她充满喜悦的目光中已经足够觑出端倪,于是趁机卖好的道:“师姐应该还满意吧,其实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功劳,你看这偌大的火势就是靠我拉扯风箱催动的。”

余冰如不着痕迹的白了他一眼,心道你善于煽风点火倒是真的,不过正所谓爱屋及乌,她满心欢畅之下仍是唇角带笑,直把个慕云看得心荡神驰、想入非非。

余冰如微微一顿,并不理会慕云,而是向着火墙内恭声道:“邢老锻造绝艺出神入化,晚辈心悦诚服,此剑晚辈必定会珍愈性命,并且时刻牢记您之期许。”

火墙内的邢振梁爽朗一笑道:“余姑娘不嫌弃老朽老迈无能便好了,这口冰心剑如今净重十三斤四两,恰好与你之武骨相合,希望能帮助你再攀武道高峰。”

余冰如自然感激称是,此时场中的火势也开始迅速消减,不一刻已全数敛入天炉之中。

打眼只见邢振梁隼目睥睨、满面红光,鬓角虽然汗珠隐现,却丝毫不掩其神采飞扬,好一派老当益壮的豪杰气概。

众人忍不住齐声喝彩,邢稚莺则趁机向慕云悄声道:“祁大哥,今天可多谢你帮我家解围啦。”

慕云微微一怔,脸上发热的道:“都是分内之事,邢……咳……总之义……总之你没委屈我便放心了。”

他略一斟酌还是没把那“义妹”二字叫出口,但这话听来可就有些古怪了。

邢稚莺登时脸上一红,抿嘴浅笑道:“我可当不起‘义兄’这么关怀,余姐姐你千万别多心,我是绝不会跟你抢祁师弟的。”

余冰如暗自扶额,正待“诉诸暴力”,施以强势弹压。邢稚莺却早已知机的避了开去,同时嘻嘻一笑道:“义兄你快哄哄余姐姐,免得她乱吃飞醋伤及无辜,我还得跟着爷爷应酬,眼下可要少陪了。”

她说罢也不理余冰如嗔怪的目光,便即袅袅婷婷的走到邢振梁身边,继续担起那推动卧龙车之责,众人也随着聚拢过去,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呼引谦捧。

余冰如给邢稚莺调侃得啼笑皆非,打眼又见慕云正痴痴的盯着自己,羞恼之下顿足嗔声道:“祁师弟!你……你再这么放肆,可休怪我要动用门规了。”

慕云轻啊一声,俨似惭愧的道:“师姐教训的是,我一定下不为例。”

余冰如知道这位师弟一向是认错容易,改正却难如登天,心念电转间便即正声道:“等一下你跟大伙儿解释清楚,咱们两人之间绝对没有儿女之私,只要能把这件事情办好,我便答应你既往不咎,你听清楚了吗?”

慕云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清楚清楚,一切都按师姐你的意思办。”

余冰如看他如此听话,总算也松了一口气,不料此时却听小雷冷冷的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铁面女自己当众跟人家搂搂抱抱的,现在却又想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哼……难道不怕越描越黑吗?”

余冰如为之一滞,语气生硬的道:“我们昆仑派内部之事,不敢劳岳雷少侠费心,如今筵席将散,岳雷少侠也请自便吧。”

小雷听罢更加面凝寒霜,咬牙冷哼道:“要送客也轮不到你铁面女,小爷是走是留全听小莺儿的,哪个要你来多嘴多舌?”

他二位这厢又掐了起来,慕云却是如坠云雾之中,讷讷间只见一位肥胖老者凑近小雷,满脸谄媚的道:“雷少爷莫要动气,今日天色已晚,不如便屈尊往小老儿家中暂住一宿,小老儿必定竭诚以待。”

这名老者自然便是梁福宽了,他一心讨好小雷,倒没随众人去跟邢振梁叙论交情。

小雷却似怒恨难平,吊着眉毛道:“铁面女你今天得了宝剑,敢不敢让小爷试试成色?”

余冰如方一迟疑,便听他又冷笑道:“你尽管放心,小爷绝不会抢了你的宝剑,不过你要实在不愿意那也没办法,最多让小爷认定你们昆仑派又多了一名无胆鼠辈而已。”

余冰如明知他在用激将法,但还是忍不住气往上撞,当下便沉声道:“岳雷少侠既然有此兴致,小女子也不惧舍命陪君子,却不知岳雷少侠要如何检验这冰心剑的成色?”

小雷眉毛一扬,径自袖中取出一件物事,接着淡淡的道:“检验的法子容易得很,只要你的宝剑能砍断这件东西,就算它的成色过关。”

余冰如定睛一瞧,但见他手中所握是一只长约五寸的晶莹玉笛,这玉笛通体翠绿,色泽玲珑剔透,气蕴浑然天成,令人一见便心生喜爱。

慕云同样看得大为欣赏,忍不住劝说道:“算了吧小雷,余师姐这口冰心剑拿昆仑玄铁精开了锋,切金碎玉都不在话下,你这笛儿这么可爱,平白毁去岂不是暴殄天物?”

小雷睨了他一眼,绷起小脸道:“你欺负小爷的事今晚再来了结,眼下小爷只问铁面女,敢不敢用我这笛儿来检验你那冰心剑的成色?”

余冰如给他逼得骑虎难下,终是咬咬牙道:“好,那便请岳雷少侠小心了。”

她说罢举剑便向小雷掌中的玉笛劈落,霎时只见三尺清锋映日生辉,沉凛剑威实非凡俗可比。

余冰如一剑既出,心中却陡觉荒唐,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竟当真与这小毛头一般见识起来。

尤其又看到那玉笛晶莹可爱,正是我见犹怜,闪念间便收回剑中所蕴的大半真力,只盼莫要损毁了那玉笛才好。

不及霎眼间笛剑相击,只闻叮的一声轻响,赫然却是冰心剑的剑刃被那玉笛生生崩掉一块月牙形的细小缺口,而那玉笛则分明丝毫未损!

第0059章 宾主尽欢

余冰如眼见冰心剑损毁,不由得惊怒交集,下意识的真力一催,霎那间森凛剑气沛然迸发。

小雷脸上刚刚露出得意之色,紧接着却又痛哼一声,捂着小臂踉跄退出数步,指缝间已然沁出了殷红的血水。

余冰如也并未料到,这冰心剑重铸之后竟能将剑气催发至此等境地,满腔痛惜立时化作歉然。

期艾间只见梁福宽急步上前,一面帮小雷封住穴道止血,一面撕下衣襟为他包扎伤口。

小雷同样惊愕莫名,回过神来之际却又小脸胀红,瞪着余冰如颤声道:“好……你好!算小爷看错了你!师父说得没错,你们昆仑派的都不是好人!还有你姓祁的,今晚了仇坪上的决斗,你别忘了!”

这位小爷俨然受了天大的委屈,说罢便转身决绝而去。梁福宽哪敢怠慢,连忙向余冰如和慕云虚一拱手,随即紧追小雷奔出了治剑馆。所幸此时已经有宾客陆续告辞,他们这一走也并不显得如何突兀。

余冰如樱唇翕张,却终是未曾出声呼唤。慕云跟着吃了一顿排头,暗自苦笑间低声劝慰道:“师姐莫要跟那小毛头一般见识,待会儿我再去求求邢老,一定让他帮你修复冰心剑。”

余冰如秀眉轻蹙,幽幽一叹道:“我方才没想伤他的,真的只是一时失手而已。”

慕云连忙点头道:“师姐宅心仁厚,方才必定是手下留情了,而且我看那小毛头伤得也不算重,师姐大可不必担心。”

余冰如摇了摇头,反腕将冰心剑收入剑囊,觑目间却又怔了一怔,俯身自地上拾起一枚亮晶晶的残片。

慕云打眼一瞧,只见这残片是由纯银打造,形如半圆而断面齐整,上面还镌刻着精细的缠枝花纹。

余冰如一面仔细端详,一面沉吟着道:“难怪我感觉方才那一剑劈中了什么坚硬物事,师弟你看这像不像半只手镯?”

慕云却是迟疑着道:“如果真是手镯,那另一半又到哪里去了,而且像这样齐中剖开,那小雷的胳膊还能保得住吗?”

余冰如暗道有理,转念间忽然福至心灵,脱口轻呼道:“对了,这应该是臂钏。”

慕云听得一愣,分明懵懂的道:“‘碧川’?那是什么宝物?”

余冰如不由失笑,正待向他解释臂钏也是一种贴身首饰,此时却听邢振梁慈和的声音传来道:“古儿你是在跟余姑娘说什么体己话吗,呵……敢情这是连文定的信物都拿出来了?”

他这话立时激起众人一片哄笑,余冰如只觉面上发烫,一面见礼一面羞急的道:“求邢老莫再取笑晚辈,晚辈跟祁师弟真的并无私情,至于这……半只手镯,更加不可能是那什么,总之绝无此事啊。”

这时邢稚莺已推着卧龙车走近过来,只听她一本正经的道:“对嘛义兄,就算要送文定信物,也得能拿得出手才对。像你这半个镯子未免太过寒酸了,也难怪人家余姐姐不依呢。”

众人闻言更加笑得欢畅,余冰如自觉已经无力回天,索性把满含威慑的目光投向慕云,那意思自然是要他遵照前约,主动解释个中误会。

慕云眼珠一转,清清嗓子郑重其事的道:“师姐说得没错,我们两个真的是清清白白,绝对没有什么越礼之处。请爷爷、义妹以及各位好朋友口下留情,千万莫再戏弄师姐了吧。”

余冰如听罢才舒了一口气,但目光所及却见众人脸上都露出一副想当然尔的暧昧神情,莫名惶惑之下忽然醒悟过来,忍不住顿足嗔斥道:“祁师弟!你给我……给我认认真真解释!什么‘清清白白’‘越礼之处’的,你简直不知所云!”

慕云轻啊一声,俨似迷惑不解的道:“怎么了师姐,我都是按照你的意思说的呀,难道你想跟大伙儿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咱们已经不算‘清清白白’,而且大有‘越礼之处’了么?”

众人见他们两人如此‘打情骂俏’,愈发笑得肆无忌惮,其间只听龚海通豪笑道:“咱们江湖儿女,哪用得着这般忸怩作态,依我看余姑娘就别挤兑祁少侠了,大大方方承认你们这段姻缘岂不是好?”

余冰如还没来得及辩解,便又听温虎臣呵呵一笑道:“祁少侠艺业惊人,更兼豪爽仗义,和余姑娘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位若不嫌弃温某草莽匹夫,日后等你们喜结连理,可得容我讨一杯水酒啊。”

余冰如直是欲哭无泪,娇躯轻颤间只听鱼妙荷也谑声道:“小余姑娘听妾身一句劝,你这位情郎实在惫懒得紧,日后成了亲可得加心在意好好管束,切莫再让他招惹别的女子哟。”

余冰如惨遭轮番调侃,心中只恨没个地缝儿能钻进去,此时却听慕云也干咳一声道:“各位好朋友还请稍安勿躁,我余师姐究竟面嫩皮薄,各位看在下的薄面,这次便饶了她吧。”

他说罢便即团团作揖,好一派爱护“情侣”的诚恳模样,余冰如却是暗自哀叹连连,险些忍不住拔出冰心剑来,先将这泼皮无赖的师弟踹翻在地,然后一剑割去他那条惯于颠倒黑白、惹事生非的舌头。

邢振梁自然对一切心知肚明,暗自莞尔间朗笑道:“好了,今日承蒙各位好朋友捧场,老朽这寿宴做得舒心、做得畅快,再加上古儿又认祖归宗,哈……老朽便是隔些天给阎王爷请去过堂也不怕了。”

众人闻言皆是会心一笑,邢稚莺却颦眉娇嗔道:“爷爷~好好的过六十大寿,干嘛偏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人家还盼望您长命百岁啊不对,还盼望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呢。”

邢振梁失笑道:“行啦莺丫头,爷爷也不敢奢望长命百岁,那不成老妖怪了吗?哈……只要能看着你欢欢喜喜嫁了人,再将这殛星神锤圆圆满满接过去,爷爷也就该安心闭眼啦。”

邢稚莺登时红霞扑面,众人也随着开怀大笑,至此寿宴终于到了曲终人散之时。

慕云陪同邢振梁祖孙两人,将余下的贺客陆续送到治剑馆大门之外,几番往来应酬自然是不在话下。

第0060章 祖孙密谈

直至送罢宾客又帮忙张罗着收拾了宴席,慕云才醒觉余冰如不知何时已杳无踪迹,暗自尴尬间只听邢稚莺吃吃低笑道:“祁~大哥,我跟爷爷可都已经为你卖力说项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喽。”

慕云脸上发热,挠挠头干笑道:“都怪我太过孟浪,看来师姐是真的生我气了,爷爷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曾留意到师姐的行踪?”

邢振梁缓缓摇头道:“不曾,或许余姑娘还在治剑馆之中吧。”

慕云唔了一声,却又有些不放心的道:“那不如这样吧,便有劳义妹帮我在府里找找,我出去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人见过师姐。另外待会儿我在城外有个约会,今晚即便能回来,估计也得戌正往后了。”

邢稚莺点头答允,邢振梁则和声道:“余姑娘颇识大体,古儿你也不必太过悬心,这平凉城门子正时分关闭,记得在那之前返回便可。”

慕云道了声是,当下便辞过邢振梁祖孙两人,径自出大门而去。

这边邢稚莺也吩咐下去留意余冰如的行踪,接着亲自将卧龙车推回邢振梁的居所。

请安之后正待告退,邢振梁却微微一笑道:“莺丫头且慢,今日崆峒派当众提亲之事,你想必也听说了吧?”

邢稚莺俏脸泛红,垂首涩声道:“嗯……不过孙儿并不想嫁给庞大哥,爷爷您肯定也没打算应承他们吧?”

邢振缓缓点头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你毕竟也不小了,总得尽快找个婆家呀。”

邢稚莺脸上更红,纤足一顿撒着娇道:“爷爷~人家哪里就不小了嘛,干嘛要这么急着找婆家?不然您看余姐姐都二十出头了,还不是一样待字闺中?”

邢振梁嘿的一笑,不以为然的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别老想着拿旁人做挡箭牌,何况莺丫头你小不小且不说,爷爷却当真已经老了,这件事情若不办得妥妥帖帖,你教我如何能够安心?”

邢稚莺正待辩驳,邢振梁已摆摆手道:“什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等蒙神骗鬼的车轱辘话再也休提,莺丫头你只须老老实实回答,上次爷爷跟你提过的那件事情,如今你考虑得如何了?”

邢稚莺心里咯噔一下,片刻方嗫嚅着道:“我……孙儿其实是觉得,人家龙大哥堂堂武林状元,背后不知有多少名门侠女、大家闺秀惦记着呢,孙儿自忖才慧平庸,实在不敢跟人家争抢这烫手山芋。”

邢振梁隼目一凝,凛然正声道:“不可妄自菲薄,且不说才慧如何,我天山派前后六百年基业,武林中能比肩者屈指可数。莺丫头你将来注定是中兴本派的一代宗师,自然足以匹配龙少侠。”

邢稚莺暗自苦笑,同样整整颜色道:“即便爷爷您说得有道理,但一厢情愿也没用啊,先前您嘱咐孙儿多亲近龙大哥,可人家根本就对孙儿爱搭不理,您总不能强逼着人家来娶孙儿为妻吧?”

邢振梁神色略缓,轻咳一声道:“敢情莺丫头你是在担心这个,那如果爷爷担保龙少侠愿意娶你为妻呢?”

邢稚莺闻言一惊,讷讷间只见邢振梁微笑道:“这是苑盟主的亲笔贺信,你拿去仔细看看。”

他说罢便递过一张薄薄的信笺,邢稚莺愈发心慌,片刻方鼓起勇气接过信笺,通读之下却由不得她面红过耳,一颗螓首垂得低而又低,半晌说不出话来。

邢振梁察颜观色,不温不火的道:“苑盟主亲自写信代龙少侠提亲,眼下只要莺丫头你愿意,这门婚事便能拍板定案,明年开春你便是现成的新嫁娘。”

邢稚莺娇躯剧颤,蓦地抬起头来,满蕴泪光的道:“爷爷,可是孙儿真的不喜欢龙大哥啊,像这样生拉硬拽的凑成一对,以后我们两个都不会幸福的。”

邢振梁不为所动,反而语重心长的道:“莺丫头你年少无知,看不出何谓浑金璞玉,但爷爷这六十年来阅人多矣,难道你连爷爷的眼光都不愿意相信?”

邢稚莺委屈之色更甚,转念间又呜咽道:“其实苑盟主看上的并不是孙儿这个人,更多的却是爷爷您教给孙儿的那部雪舞孤鸿剑法吧?这信里面还说什么‘同加参详’,他们的用心岂不是昭然若揭?”

邢振梁似是一滞,勉强不动声色的道:“这不关你的事,何况苑盟主所言非虚,这部雪舞孤鸿剑法确实存在极大的隐患,倘若真能借此互相印证、弥补缺陷,那对两派而言都是大大的幸事。”

邢稚莺神色数变,终是颤声道:“爷爷……即便您期望孙儿能够中兴天山派,那依靠咱们自己的力量就不成么?干嘛非要攀附昆仑派的势力,甚至为了得到他们的支持,把孙儿都卖给他们?”

邢振梁目光一寒,断然叱喝道:“放肆!你……你这忤逆畜牲!说的是什么糊涂话?!我……咳……咳咳……”

他这下情绪激动,忍不住连声剧咳,邢稚莺哪敢怠慢,连忙忍住眼泪上前为他捶背顺气。

如此过了片刻,邢振梁终于缓过劲来,跟着长叹一声道:“……你这丫头大言不惭,爷爷已是行将就木,而你又不过是个柔弱女孩儿,这中兴本派的一副重担,凭咱们祖孙如何能挑得起它?”

邢稚莺眼眶泛红,却是毅然决然的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何况咱们若是靠了人家的支持才能中兴,那将来不也得看人家的脸色?孙儿……孙儿又如何能在余姐姐他们面前抬得起头来?”

邢振梁摇了摇头,颇见萧索的道:“有志气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却是另一回事。你这丫头自称不喜欢龙少侠,那难道是已经有了其他合意的少年郎?”

邢稚莺心里打了个突,连忙否认道:“爷爷您别多心,孙儿眼下年纪还小,只想早日学成本领,好帮着爷爷中兴天山派,哪有什么闲心去结交少年郎?”

邢振梁目光凝注,却是冷冷的道:“是吗?那爷爷倒有件事情想跟你求证,最近半个月以来,你多次领着一名少年出入神炉禁地,那么此人究竟是谁?”

第0061章 真假学古

邢振梁一语既出,直把个邢稚莺惊得目瞪口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方难掩心虚的道:“那人……只是一个寻常朋友,爷爷您……不必理会他。”

邢振梁面沉似水,语声清冷的道:“果然只是寻常朋友?那为何不禀报给我知晓?”

邢稚莺勉强镇定心神,却仍是结结巴巴的道:“孙儿……孙儿是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所以……所以不必……”

邢振梁隼目凝寒,鼻中沉哼一声道:“不算什么大事?神炉禁地何等紧要,若是外人有意混入刺探破坏,出了乱子你担当得起吗?”

邢稚莺大为局促,顿了顿方嘤声道:“爷爷明鉴,孙儿也是为了救人,不得已才带他前往神炉禁地,用九霄劫火帮他炼化体内的毒质,我们……真的没做过什么别的事情。”

邢振梁冷冷一哂道:“你们去做什么我当然一清二楚,否则又岂容你们如此逍遥?前些日子诸事繁忙也就罢了,今天你却得给我原原本本解释清楚,那少年究竟是什么人,你又为什么将他带来驱毒?”

邢稚莺原本还道自己隐瞒得天衣无缝,此刻听罢却禁不住冷汗涔涔,满心惶惧之下嗫嚅着道:“是……其实那人是为了保护孙儿,才不慎中了恶贼的毒镖,所以孙儿才责无旁贷,只能尽心帮他驱毒。”

邢振梁听得一怔,随即不豫的道:“你这丫头一贯争强好胜,怎地又得罪了擅使毒镖的恶贼?”

邢稚莺暗呼冤枉,当下小心翼翼的道:“爷爷您还记得吧,月前咱们家遭了贼,就是那毒脚仙涂悍彪?”

邢振梁恍然一悟,却愈发皱眉道:“原来你跟涂悍彪打过照面,那为何不曾向我提起?”

邢稚莺俏脸泛红,垂首羞涩的道:“那是……那是因为当天晚上,孙儿不巧……正在……正在沐浴,所以……”

邢振梁登时哑然,摆摆手打断道:“好了,唉……你这丫头,丫头终归是丫头。所以便是那少年帮你打退了涂悍彪,而他自己却遭了涂悍彪的暗算?”

邢稚莺想到当晚的情形,一时之间更是面红似火,片刻方轻轻点头道:“是啊,孙儿那时……行动不便,若不是他仗义出手,只怕……只怕孙儿……”话到此处再也说不下去,眉梢眼角皆是羞不自胜。

邢振梁冷眼旁观,却是沉着脸道:“‘仗义’出手是吗?此人深更半夜出现在你房里,又能是什么正经路数?甚至有可能他根本就是涂悍彪的同党,一搭一唱趁机向你卖好,由此便可见其险恶用心。”

邢稚莺哧了一跳,慌忙辩解道:“不是的!他……他只是因为囊中羞涩,万不得已才来咱们家酬些盘川,绝对不是涂悍彪的同党。”

邢振梁为之一哂道:“看我说什么来着,即便不是同党也是同行,此人夤夜潜入做贼,你却还要帮他遮掩,哼……真是不辨是非。”

邢稚莺脸上发烧,垂首低低的道:“他也是没法子嘛,何况爷爷您不是一向教导孙儿要轻利重义、锄强扶弱,像他就是……唔……”

话说到这儿她也觉出不对,邢振梁更加连连冷笑道:“好个‘轻利重义’,好个‘锄强扶弱’,莺丫头你这意思是他合该锄了咱们家来扶他自己了?”

邢稚莺闻言窘得作声不得,邢振梁却余怒未消的道:“此人是否与涂悍彪勾结且先不论,但只是因为盘川不济便入室行窃,这等恶行实在不容宽谅。”

邢稚莺大不以为然,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邢振梁见状语重心长的道:“莺丫头你年少无知,不晓得江湖上的鬼蜮伎俩,此人身份背景到底为何,你细细说来给爷爷参详。”

邢稚莺略一迟疑,终是讷讷的道:“他……他自称是昆仑派入室弟子,名叫……名叫祁学古。”

邢振梁登时错愕,随即哈哈一笑道:“那还有什么疑惑,此人冒名顶替,必定心怀不轨,少时捉了一审便知。”

邢稚莺面现苦笑,摇摇头道:“爷爷您错了,真正的祁学古就是他,余姐姐身边那个才是假的。”

邢振梁又是一愕,跟着怫然不悦的道:“荒唐!难道余姑娘连自家师弟都不认得,反而是你能分辨真假?”

邢稚莺看看无法,只好将夜审慕云之事和盘托出,邢振梁听得脸色数变,一时之间沉吟不语。

邢稚莺看邢振梁神色阴晴不定,忐忑之下又解释道:“孙儿也是看这位慕云大哥满怀诚挚,不想他一腔热望就此落空,所以才答应帮他暂时保密的。”

邢振梁想到今日开始锻造之前,慕云的确说到还有一件要事打算向他禀告,想必他要说的便是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可如此一来阴差阳错,倒着实让人啼笑皆非。

心下暗自苦笑两声,邢振梁终是整整颜色道:“云儿的身份我自会向他求证,反而是你这丫头越大越没家教,女孩儿家深更半夜跑去男子宿处,你成何体统?”

邢稚莺也觉出不妥,当下红着脸道:“孙儿也是担心余姐姐不明真相,稀里糊涂受了人家的骗,所以脑袋一热,就没想那么多嘛。”

邢振梁瞪她一眼道:“年纪也不小了,行事还如此莽撞,差幸云儿这孩子秉性纯良,否则若真遇上个心怀邪妄的奸恶之徒,凭你那点微末本领能应付得来吗?”

邢稚莺大是不服,嘟起小嘴道:“爷爷~孙儿好歹也夺过探花女郎的名头,您怎么能这么瞧不起人?何况他那时候还有伤在身,孙儿应付起来绝对绰绰有余。”

邢振梁沉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你这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爷爷一句话放在这里,就凭你眼下这点能为,哪怕三个叠一块儿都不是云儿的对手。”

邢稚莺气沮不已,忍不住娇哼道:“左一个云儿、右一个云儿,爷爷您跟他相识才不到半日,怎么就对他这么亲近推重,哼~偏心也不是这样偏法。”

邢振梁看她大发娇嗔,心中虽是万般疼惜,面上却依旧严肃的道:“爷爷相人自有心得,云儿毕竟龙非池中物,日后你便能知晓。”

第0062章 抗辩无果

邢稚莺看邢振梁说得郑重其事,当下也只能唯唯应是,随即只听他又道:“反观你那位真正的祁学古,即便他的确出身昆仑派,以行径而论也绝非正人君子。”

邢稚莺神色稍敛,鼓足勇气辩解道:“一时行差踏错也不能全盘否定啊,何况温寨主他们一干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今天前来祝寿,爷爷你不一样跟他们结交了么,那为什么偏偏就不肯体谅祁学古呢?”

邢振梁似是一滞,暗自运气间只听邢稚莺接着又道:“纵然祁学古有千般不对,可他那晚毕竟没有趁人之危、欺侮孙儿,所以……孙儿觉得他就是正人君子。”

说话间她脸上已透出一种莫名的光辉,神态也变的十分温柔。

邢振梁毕竟是过来人,眉峰紧锁间生硬的道:“好……有自己的看法是没错,但你既与这位祁‘君子’如此投缘,那是否有意委身下嫁?”

邢稚莺不意他有此一问,惊惶之下语带轻颤的道:“爷爷这话是从何说起,孙儿虽然敬佩祁学古的为人,但我们两个清清白白,哪里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邢振梁心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于是斩截的道:“既然如此你便答应爷爷,今后不再与这位祁‘君子’见面,他的行踪告知我,我担保医好他的毒患便是。”

邢稚莺自然打死也不敢说出祁学古此时就藏在她闺房里,况且心中也实在不愿就此与他两不相见,一时之间柔肠百转,美眸之中泪光濡濡,却不知该如何相应。

邢振梁看她不答,无奈之下正待继续施压,此时却听门外一个娇脆声音恭恭敬敬的道:“老爷安好,小姐为了给您庆生,亲手为您做了长寿面,特意差遣婢子送来请您品尝。”

邢稚莺听出这正是自己那名贴身侍婢绣绣的声音,邢振梁则是眉峰一轩,心念电转间扬声道:“知道了,你送进来吧。”

绣绣应了声是,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来,打眼之间觑得分明,赶紧又施礼道:“小姐安好,婢子照您的吩咐将长寿面送来了。”

邢稚莺神思不属的点了点头,绣绣似乎也觉出气氛有异,便将手捧的一只盖碗放在邢振梁身旁的桌案上,低眉顺眼的道:“老爷请慢用,婢子告退。”

邢振梁冷目睥睨,却是沉声道:“慢着,我有话问你。”

绣绣垂手而立,略显局促的道:“是,婢子恭听老爷问话。”

邢振梁鼻中一哼,语带威压的道:“小姐近日行为可有异常,你给我如实道来。”

绣绣心下着慌,可又不敢偷眼去看邢稚莺,只能战战兢兢的道:“婢子……婢子不知,老爷您说的异常是指什么?”

邢振梁隼目一凝,紧盯着她道:“你贴身服侍小姐,难道会不晓得什么叫做异常?”

绣绣打了个哆嗦,顿了顿方涩声道:“是……是婢子糊涂,小姐这些日子喜欢出去散心,有时便在外面的客栈投宿。像……像昨天小姐就去了骆家集,正好碰上余小姐,便跟她在客栈里休息了一晚。”

邢振梁面色沉冷,不疾不徐的道:“既然知道小姐行为异常,那为何不来向我禀报?”

绣绣身子轻颤,畏畏缩缩的道:“老爷您……并未禁止小姐外出,所以婢子觉得这事也属寻常,就没敢多嘴……”

邢振梁双目中寒光电射,霍地打断道:“放肆!你这是在把责任往我身上推了?你觉得?你是什么身份?不要以为莺丫头宠你,就真把自己也当成主子!”

绣绣吓得面色惨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眼盈盈的道:“是婢子该死,以后婢子一定谨记身份,决不敢再自作主张,不管大事小情,都会及时跟老爷报备。”

邢振梁冷笑一声,紧逼着又道:“好!那我再问你,小姐近日可是与一名姓祁的少年过从甚密?”

绣绣早已成了惊弓之鸟,闻言更禁不住骇然变色,邢振梁见状愈发冷厉的道:“看来这件事情你也参与其中了吧?哼!我把你这轻浮恶婢!平日不知进言匡正少主也就罢了,但遇到事情不仅隐瞒不报,甚至多半还要从旁调唆,你教我如何能够容你?!”

绣绣吃了他这一番呵斥,险些心胆俱裂,涕泗交流间呜呜咽咽的道:“求老爷……明察,婢子……绝没有什么……从旁调唆,至于那名……祁学古,他……他也不是坏人啊。”

邢振梁见状更生嫌恶,索性冷哼一声道:“够了,念在你这些年服侍莺丫头起居还算用心,我便也不要你那典身钱了,明日再去找冯管家领五十两纹银,然后离开治剑馆,从此生死富贵、各安天命。”

绣绣闻言直是如遭雷殛,忙不迭的连连叩首,放声哀泣道:“老爷千万开恩啊!婢子服侍小姐小姐不周,的确罪该万死。这条命早就是治剑馆的了,若是老爷当真容不下婢子,那干脆赐婢子一死吧!”

邢振梁不为所动,仍是冷然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寻死觅活有什么用?明日午后若再让我看见你在府里逗留,自然会有人拿棍棒赶你出去,到时你若真的不要性命,便将脑门往棍棒底下凑吧。”

绣绣哭得梨花带雨,正在六神无主之际,却听邢稚莺同样哽咽着道:“爷爷您不必拿绣绣撒气,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根本不关她的事。您答应我不再为难她,我……我便也答应您,决不再见祁学古。”

邢振梁要的就是她这句话,略一沉吟便咳声道:“罢了,既然是莺丫头求情,我便饶你这轻浮恶婢一次。不过你得给我牢牢记住这教训,如有再犯绝不轻饶。”

绣绣如蒙大赦,再次连连叩首道:“谢谢老爷,谢谢小姐,婢子今后一定痛改前非,绝不再犯。”

邢稚莺一语既出,心中只觉空落落的煞是难受,这时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而下,掩面低泣着夺门而去。

邢振梁自然能体会到她此刻的心情,但除了暗道一声无奈也实在别无他法,目光不觉落在那盛了长寿面的盖碗上面,原本紧绷的脸上终于也露出几分欣慰之色。

第0063章 红袖神相

慕云离了治剑馆,一路行来却并未打听到余冰如的行踪,失望之余又想到自己先前的种种言行,似乎真是有些太过冒犯了她。

如今惹得她恼羞成怒、不告而别,这才叫自作自受,心急吃不着热豆腐啊。

正在长吁短叹、神思不属之际,耳边却忽听一个清脆声音道:“这位公子请暂留玉趾,寒生有一言相告。”

慕云闻言一怔,打眼只见道旁一人正向自己颔首示意,看来他口中的“公子”的确是自己了。

慕云暗生纳罕,端看此人稳坐折椅之上,面前摆着一张长几,几上左置签筒、右排纸笔,几前则是一只矮凳,几侧立着一面卦幡,上面以浓墨写就四个大字“绣口直断”。

慕云看罢晓得这是一处卦摊,只不过寻常算命先生幡上所书应当是“铁口直断”四字,却不知这位仁兄所标榜的“绣口直断”又是什么典故?

心中既生好奇,慕云便也依言走近,跟着拱手为礼道:“这位先生是叫在下吗?咳……在下这等寒酸模样,可当不起那‘公子’的称呼啊。”

此时天光已暗,唯见那座中之人一身纯白袍衫,闻言微微一笑道:“所谓‘公子’只是敬称而已,正如公子称呼寒生为‘先生’一般,所以公子也大可不必执着于此不是吗?”

慕云心忖此人倒也有趣,于是打个哈哈道:“先生言之有理,未敢请教尊姓大名?”

座中之人亦含笑道:“公子客气了,寒生卖卦为生,别号‘红袖神相’。”

慕云暗暗点头,想必那‘绣’口直断便是出自他这红‘袖’神相的尊号了,如此倒也算得上贴切。

但转念间他又微觉诧异,于是干咳一声道:“幸会幸会,先生的尊号的确雅致,但正所谓‘碧纱待月春调瑟,红袖添香夜读书’这‘红袖’二字本来是指妙龄佳人,先生以之为号似乎有些不妥吧。”

那“红袖神相”似是一滞,顿了顿方凝声道:“看来果如寒生所见,公子你五煞冲斗、恰逢劫数,此刻已然神思俱乱、心意不属,否则又怎么会不辨男女呢?”

慕云登时愕然,睁大眼睛仔细看去,只见这位“红袖神相”虽然身着儒服、发拢纶巾,面上却生得盈眉凤目、绛唇点朱、桃腮潋滟、粉颊欺霜,真是好一个清丽秀致的美人儿。

慕云不由得脸上发热,赶忙躬身为礼道:“神相姑娘恕罪,是在下想当然了,方才出言无状,请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那“红袖神相”面色和缓,微一颔首道:“无妨,寒生久走江湖,似公子这般惊异者也不知见过多少。倒是公子你眼下确有一步劫数,便请拨冗稍坐,听寒生细细分说如何?”

慕云方才唐突了佳人,此刻自然不好拒绝,只得依言在几前坐下,俨似恭谨的道:“神相姑娘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那“红袖神相”双目微阖,不温不火的道:“公子恕寒生斗胆揣测,你此去该是为了寻人吧?”

慕云心中一动,便即点头道:“神相姑娘所言不错,那你可知我寻的是何人?”

那“红袖神相”指拈法诀,略一推算便肯定的道:“公子欲寻者乃是一名女子,而且与你关系十分亲密,可是如此?”

慕云心下有谱,面上却故作讶异的道:“神相姑娘真神人也,那请你再算上一算,我欲寻的这名女子到底姓甚名谁?”

那“红袖神相”抿嘴一笑道:“这便须公子你配合一下了,此处纸笔俱全,公子请随意写下一字,寒生便能从中觑出端倪。”

慕云点了点头,拿过纸笔写了一个云字,恭恭敬敬的递给那“红袖神相”。

那“红袖神相”接过一瞧,不禁蹙着眉尖道:“啧……公子这字果然自成一格,嗯……自成一格。”

慕云摸摸下巴,干笑着道:“在下写的字确实丑怪,神相姑娘还认得吧?”

那“红袖神相”淡淡的道:“无妨‘云’者浮物也,飘泊难定之物也,看来公子正在背井离乡之中,可是如此?”

慕云为之莞尔道:“这个自然,在下分明楚地口音,如今却到了西凉,岂不正是背井离乡么?”

那“红袖神相”暗自一滞,勉强不动声色的道:“公子这字笔力千钧、气魄非凡,想必是江湖中人吧?”

慕云依旧含笑道:“那也不错,在下衣着如此寒酸,谈吐却又不似寻常贩夫走卒,再加上落笔丑怪不堪,断断不会是读书人,思来想去也只能是混江湖的了。”

那“红袖神相”又是一滞,顿了顿方正色道:“云乃是由水气所聚,而如今又正值寒冬,水遇冷则结冰,所以公子欲寻之人,名字之中是否有一个‘冰’字?”

慕云这才一怔,心念电转间轻咳一声道:“不错,那神相姑娘可知她名字里另一个字是什么?”

那“红袖神相”略一沉吟,纤手一拍几案道:“是了,公子眼下命犯桃花,那另一个字必定以‘女’字为偏旁。而‘云’字又有言说之意,言说离不开口舌,‘女’字再加‘口’字乃是一个‘如’字,所以公子欲寻之人必定是叫做‘冰如’吧?”

慕云听这位“红袖神相”说得如此精准,反倒令人难以置信,当下便心中一动,目光炯炯的打量着她,想要自她神态之中觑出些许蛛丝马迹。

那“红袖神相”被他看得暗生窘迫,扭脸清咳一声道:“公子还不曾回答寒生,未知寒生方才所说是否中的?”

慕云微微一顿,忽地沉声道:“神相姑娘莫非见过我余师姐?是她请你来消遣在下的?”

那“红袖神相”闻言一怔,随即不悦的道:“公子这话好没道理,难道你不信寒生真有推算之能?”

慕云摇摇头道:“神相姑娘收了神通吧,在下知道你必定是有备而来,还请告知余师姐行踪为要。”

那“红袖神相”更见不忿,面凝寒霜的道:“公子欲寻的那位‘余冰如’姑娘,寒生的确已经算出她身在何方,不过寒生向来是以卜卦维持生计,公子还请先奉上卦金一两,之后寒生才能如实相告。”

第0064章 冬夜食摊

慕云已经认定那“红袖神相”是在故弄玄虚,自然也不肯再跟她夹七缠八下去,闪念间伸手便擒向她搁在几上的皓腕。

满拟这下对方必会出招拆解,孰料那“红袖神相”却只是发出一声惊呼,连动都没来得及动,便被他当场扣住了腕脉。

慕云顿觉入手一片纤细柔软,错愕之下只听那“红袖神相”痛吟道:“啊!你这登徒子!想对本神相做什么?!”

慕云一时大窘,忙不迭的放开她的手腕。

那“红袖神相”却已是珠泪盈睫,兀自恨声斥骂道:“无耻下流的淫贼!不愿付卦金也就罢了,你竟还敢对本神相图谋不轨!哼!真当这天底下没有王法吗?”

慕云给她骂得狼狈不堪,万幸此时夜幕将临,道路之上行人稀少,还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乖露丑。

不过饶是如此,他毕竟理亏在先,当下只能陪着小心道:“神相姑娘千万息怒,方才的确是在下行事莽撞了,不过在下绝对没有图谋不轨,此心天日可见。”

那“红袖神相”一面痛惜的揉着手腕,一面满怀怨怼的道:“说得冠冕堂皇,谁知道你是不是口是心非,本来就谋算着占本神相的便宜?不行,今天你必须负责,否则休怪本神相告到官府,治你个调戏良家妇女之罪。”

慕云愈发窘迫,无奈讪讪的道:“罢了,总之是在下之过,神相姑娘想要在下如何负责,在下若是力所能及一定不会推辞。”

那“红袖神相”冷哼一声,伸出白玉般的手掌道:“卦金一两,汤药费十两,合计十一两拿来,本神相便不与你计较。”

慕云登时一滞,为难的道:“这汤药费未免太多了,在下囊中羞涩,一时之间只怕拿不出这许多银子。”

那“红袖神相”凤目圆睁,分明不信的道:“区区十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公子你是在骗小孩儿吗?本神相初来乍到,今晚投店的钱都还没着落,公子你若再赖账不给,那本神相岂不是要露宿街头?”

她说罢眼眶又红了起来,看起来当真是楚楚可怜,慕云更加心生歉疚,略一思索便咳声道:“那不如这样吧,神相姑娘先带在下找到余师姐,她身上应该有银子能拿来赔你。”

那“红袖神相”沉吟有顷,终是点头道:“好吧,不过公子你可得说话算话,十一两银子到时结算,一分都不能少。”

慕云虽不知这位“红袖神相”是否真有推算之能,但她看来的确对余冰如的行踪有所掌握,当下便欣然道:“神相姑娘尽管放心,大丈夫一言九鼎,到时候绝不会短了你的。”

那“红袖神相”又深深的盯了他一眼,这才动手折叠起桌椅板凳,命慕云一股脑都扛在肩上。

她自己则收拾了纸笔签筒等一应诸物,又持了那支手书“绣口直断”的卦幡,两人就此相随穿街过巷而去。

夜幕低垂,月光浅淡,长街之上行人寥寥,其间但见一名红衣少女怏怏挪步,低垂螓首之际无声饮泣,敢情正是方自治剑馆中出走的邢稚莺。

她先前迫于无奈,在邢振梁面前答应了不再与祁学古相见,满心委屈之下便即夺门而出,甚至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更换。

而此际正是隆冬时节,晚间尤其冷风刺骨,饶是她大小姐体质特异、不畏严寒,却仍然下意识的环抱双臂,娇躯瑟缩之间更显露出几分柔弱。

恍恍惚惚的刚转过一处街角,忽然一股热气迎面传来,抬眼处只见道旁一家小食摊正值生意兴隆。

熊熊炉火上炖着香喷喷的羊羔肉,雾气氤氲的汤锅里煮着细白筋道的面条,委实令人禁不住食指大动。

邢稚莺登时心头一暖,这才醒觉白日里只顾忙碌应酬,竟没来得及好好慰劳自己。

只不过转念间又想起这一次出来得太过匆忙,以致于连银钱都没带在身上,当下也只能暗吞口涎,反而更添几分沮丧。

正在踟蹰不前之际,那小食摊的摊主却已经看到了她,这位摊主约摸四十岁年纪,身形矮胖却手脚麻利,这时只见他喜形于色,殷勤招呼道:“大小姐您来啦,我老吴今儿可真是鹏必生龟了,哈……还是照老样子上是吗?”

原来邢稚莺还是这家的熟客,闻言不禁莞尔道:“吴大叔你怎么又忘了,不是‘鹏必生龟’,是‘蓬荜生辉’才对。”

胖摊主哈哈一笑道:“龟啊辉的都一样,反正大小姐知道我老吴的意思,您快来这边坐,拉面和羊羔肉都是现成的。”

邢稚莺脸上微红,摇摇头道:“不用了吴大叔,我刚刚吃过饭,就是随便走走。”

胖摊主察言观色,心下也自有谱,于是爽朗一笑道:“既然是随便走走,那也就随便坐坐嘛,瞧大小姐您这衣裳单薄的,可别真冻坏了身子。来来来,算是我老吴求着您的,来这边坐下歇会儿再走。”

邢稚莺眼见盛情难却,只好依言来至火炉旁边的一个位子坐下,熊熊火光伴着蒸汽一起传来,身上立时感到融融暖意。

心中的阴霾不觉也冲淡了几分,反而还生出几许莫名感动,竟险些当场落下泪来。

慌忙抬手擦了擦眼睛,邢稚莺正在为自己这没出息的劲儿啼笑皆非,此时那却见胖摊主左手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拉面,右手托着一碟嫩油油的羊羔肉,不由分说便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跟着笑眯眯的道:“大小姐慢用,只当是赏我老吴的面子。”

邢稚莺心下着慌,赶忙推拒道:“吴大叔别忙活了,我真的不饿……”

话才说到一半,肚子里却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噜声,霎时直让邢稚莺羞得面红过耳。

正在手足无措之际,却听胖摊主呵呵一笑道:“好啦大小姐,今儿是我老吴请您的,您就算不饿也挑几筷子。不然人家还以为是我老吴手艺差劲,送上门的吃食都被推了,那我可就没脸再做生意喽。”

邢稚莺又是害羞又是感激,再加上平日里的确是与这位胖摊主相熟,索性便也放下矜持,红着脸细声道过谢,便低头品尝起那熟悉的美味来。

第0065章 仗义面贩

虽然腹中饥饿,但大家闺秀总须注重仪态,邢稚莺正自小快朵颐,却忽听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遥遥传来道:“那臭小娘儿也不是好东西,我看她八成是迷上了别的小白脸,这才对庞师兄不冷不热的。”

话音方落,便听另一人嘿然道:“那小**有没有迷上小白脸都无所谓,关键是邢老头不愿意招庞师兄做孙女婿,偏偏庞师兄又招惹了那姓祁的龟儿,这才叫六月债、还得快啊。”

邢稚莺听罢既羞且恼,循声望去果然见到是崆峒派的杜泽韬和侯魁正结伴行来,这两人显然都喝了酒,只听杜泽韬又醉醺醺的道:

“其实那臭小娘儿哪儿比得上姚师妹,你看她长得又高又瘦,简直就像根拴马桩子,庞师兄真是瞎了眼睛,放着千娇百媚的姚师妹不理,偏要去讨好那臭小娘儿。”

侯魁打了个酒嗝,邪邪一笑道:“瘦也不打紧,那地方有肉就行了嘛,只不过如今庞师兄竹篮打水一场空,姚师妹又会一门心思向着他,咱们两人可得靠边站喽。”

邢稚莺本来便给他们两人一口一个“臭小娘儿”“小**”气得不轻,这时又见侯魁脸上一副猥琐表情,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作色嗔斥道:“你们两个!满口污言秽语,还算什么名门大派的弟子?”

杜泽韬和侯魁全没料到竟会在这里遇上她,失惊之下各自怔忡不已。

邢稚莺余怒未消,又冷哼一声道:“怎么了?没话说了?哼!只会在背地里嚼舌根子,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杜泽韬酒醒了一半,脸上发烧之际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侯魁却是酒壮色胆,上下打量间干笑道:“邢大小姐真是好兴致啊,大晚上打扮得花枝招展,莫不是在这儿等情郎相会?”

邢稚莺给他一双色眼看得浑身不自在,听罢更加气得娇躯轻颤,当下戟指厉斥道:“你莫要胡言乱语!我看在你是喝醉了酒,也犯不着跟你一般见识,你们快给我有多远走多远!”

杜泽韬闻言如蒙大赦,拉着侯魁便欲退走,孰料侯魁却一把挣脱,跟着邪笑道:“看来我是猜对了,邢大小姐果然在等情郎,否则干嘛要把我们支开?嘿……像你这样无媒苟合,我可不能坐视不理。”

他说罢竟是大剌剌的走近过来,伸手便要去抓邢稚莺的肩头,邢稚莺直气得粉脸煞白,便待出招相应。

此时却见胖摊主一个箭步挡在她身前,紧接着满脸堆笑的道:“这位小哥儿高抬贵手,咱们大男人也犯不着跟小姑娘计较不是?小哥儿不如先喝一碗羊肉汤醒醒酒,就当是我老吴请您的了。”

侯魁不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端详片刻方龇牙一笑道:“哦……请我喝羊肉汤是吧,好……好啊好你个不开眼的狗东西啊!”

他说着话却冷不防一脚正踹在胖摊主肚子上,胖摊主本来听他说“好”已经松了口气,可万没料到竟然会遭此横祸,登时便闷哼一声扑跌了出去,无巧不巧的还正好撞倒了汤锅,随即又发出一声惨叫。

邢稚莺反应过来之时已经相救不及,满心愧悔之下也无暇跟侯魁理论,赶忙冲上前去察看胖摊主的伤势。

胖摊主吃侯魁那一脚已然不轻,脸上更被泼出来的面汤烫得殷红浮肿,此时已经疼得晕了过去。邢稚莺见状又是惶急又是自责,泪水直是在眼眶里打转。

侯魁却是哈哈一笑,好整以暇的道:“唷~邢大小姐私会的情郎,难道就是这肥蠢丑怪又不自量力的面贩?啧……那可真称得上眼光独到啊。”

场中其他食客眼见场面失控,几乎都已经溜之大吉,只余下一名书生打扮的少年冷眼旁观,此刻只听他鼻中轻哼道:“这位吴老板见义勇为,着实令人钦佩,远远胜过某些恃强凌弱还大放厥词之辈。”

侯魁斜眼一瞄,分明鄙夷的道:“我道是谁大放厥词,原来又是个肥蠢东西,看你这生得兔儿爷似的模样,难道也想‘见义勇为’一番?”那少年站起身来,却并不理会侯魁,只向邢稚莺拱手为礼道:

“邢大小姐请了,在下自忖手无缚鸡之力,确实没法为伤者讨还公道,但护送这位吴老板前往医馆救治还力所能及,所以便请邢大小姐将他交给在下吧。”

邢稚莺肃然起敬,连忙还礼道:“如此便劳烦这位兄台了,不知该如何称呼兄台?”

那少年勉力接过胖摊主的身子,接着眨眼一笑道:“在下梁斌,日后再与邢大小姐论交,眼下还请你振作精神,为吴老板讨还公道。”

邢稚莺心中一动,郑重其事的道:“梁兄放心,小妹必不辱命。”

梁斌微一颔首,当下更不多言,便半扶半拖着胖摊主径自去了。

侯魁看的冷笑不已,又阴阳怪气的道:“看来邢大小姐还真是喜欢这种的,难怪会看不上我们那位玉树临风的庞师兄了,哈……”

邢稚莺定了定神,面凝寒霜的道:“方才你也听到了,本姑娘是为伤者出头,可不是故意找你们崆峒派的茬儿,你且留神来吧。”

侯魁仰天打个哈哈,霍地长剑出鞘道:“哪个还怕你不成?昨晚在骆家集是我一时疏忽、马失前蹄,今晚才教你见识我的手段!”

暗巷幽深,香泽微闻,慕云跟着那“红袖神相”行得数刻,眼见她七拐八弯越走越往僻静之处,终是忍不住出声招呼道:“神相姑娘且慢,咱们这到底是去往何处,还请姑娘先行示下。”

那“红袖神相”停住脚步,回头淡淡的道:“公子是在担心寒生诓骗你吗?还是害怕寒生趁着黑灯瞎火暗算你?”

慕云叹口气道:“神相姑娘先前装作不会武功,在下的确被你骗团团乱转,但你既然敢带在下来到这黑灯瞎火的所在,想必也是艺高人胆大了,所以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那“红袖神相”抬手掠了掠耳边的鬓发,跟着展颜一笑道:“公子真是聪明,如此倒也真省下了不少无谓的口舌,呵……小女子名唤商红袖,在此请教公子高招。”

第分卷章 上架感言

接到责编通知,明天要上架了,虽然早知道会走到这一步,但还是感觉很突然。

这本书其实很慢热,真正精彩的部分还没有开始,男主角还在成长,女主角甚至还没出场。

摸着良心说,这会是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但受限于起点网站的诸多规则,后续作者很可能会走上单机自嗨的道路了。

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履约是作者的责任,后续作者会竭力保证作品的质量,哪怕只有屈指可数的读者追读,也是作者继续创作的动力。

情怀可以参看作品相关中的《序言沿革篇》,希望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传统武侠爱好者。

最后,摘抄书友圈副圈主,起点认证专栏主昆仑怨的一篇专栏,说说对传统武侠现状的一些看法吧:

诗酒琴棋消永日,流年似水匆匆。

春花争似舞裙红,繁华如梦幻,惆怅怨东风。

人近中年愁鬓白,却嗟壮志成空。

倚栏看剑剑如虹,豪情难自谴,高唱大江东。

《临江仙诗酒琴棋消永日》【梁羽生】

传统武侠以金古温梁等大家的作品为代表,延伸至孙晓、凤歌、小椴、时未寒、步非烟等新兴作家的早期作品,流行于上世纪下半叶至本世纪初。而随着网络文学的兴起,传统武侠也登录网络平台,完成了旧貌换新颜的蜕变。

只可惜传统武侠始终没能搭上网络时代的特快列车,反而一直在边缘地带徘徊,网络时代鲜有流传甚广的传统武侠名作问世,近些年来更以断崖式跌落的趋势迅速离开舞台中央,成为不折不扣的小众题材。

传统武侠的式微不可辩驳,或许是珠玉在前,后人难以超越,也或许是煊赫多年,读者审美疲劳,更或许是固步自封,再难迸发活力。原因众说纷纭,但结论基本一致,大抵是哀鸿遍野,一片唱衰,少有乐观声音出现。

写好一本传统武侠小说,需要极其出色的文笔,拥有足够的驾驭古典白话的能力。为此需要作者大量的阅读、积累和练笔,不仅仅是阅读武侠小说本身,也包括其他各类文学经典,尽可能博采众长、兼收并蓄。

然而这样锤炼出来的文字,相对于伶俐活泼的网络语言,本身就形成了一定的阅读门槛,拒绝了相当一部分读者,尤其是活跃在网络上的主力军年轻读者。漫说是如今苦苦求存的网络传统武侠作家,即便是金古温梁等大家的经典作品,恐怕也没有多少年轻读者有心情去阅读原著,最多是跟着偶像追追影视剧罢了。

除去文字风格方面的隔阂,传统武侠的硬核侠义精神似乎也显得太过“主旋律”了。侠义精神讲求的是锄强扶弱、悲天悯人,而非打怪升级换地图、顺风顺水直达人生巅峰。在工作压力不断增大、生活节奏不断加快的社会环境下,如果阅读的目的就是消遣放松,那么如何选择自然没有悬念。

此外传统武侠的表现力和想像力确实也不及如今风靡网文界的其他一些题材,这一点必须承认。毕竟真刀真枪、拳拳到肉,比不上眨一眨眼就毁天灭地来得热血沸腾,而天马行空、快意恩仇,也比不上宫廷朝堂争权夺势、翻覆天下来得惊心动魄。

传统武侠曾经是国人想像力流溢的土壤,是通向精神自由的彩虹桥,但如今网文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传统武侠的独特地位早已荡然无存。对于整个网文界的生态而言,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对于缺乏创新、积重难返的传统武侠而言,这又是一件憾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情节组织和人物塑造方面,恐怕很多题材都要从传统武侠吸取营养,或有意或无意,追根究底其实都是老前辈们玩剩下的套路,正是“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此之谓也。

这样说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毕竟“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搔(你懂的)数百年”,老前辈总有退场的时候,只是希望其他题材秉持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给老前辈一点必要的尊重,少一些冷嘲热讽,与人为善,功德无量。

或许还有人记得一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传统武侠题材电影《黄飞鸿之王者之风》,这部电影主要展现了世事变迁下的侠义风范、民族大义和家国情怀,里面红灯照的苗三娘临死之前还执意拿起书写“扶清灭洋”的大旗,个人感觉很像如今传统武侠的处境。

虽然传统武侠很可能已经成为阻碍历史洪流的朽木,但是这杆历经沧桑的大旗,那些还在坚持写传统武侠的人们不希望她倒下,哪怕像苗三娘一样最终被万剑穿身,依旧此志不渝。

第0066章 巷战神相

随着一声自报家门,但见那“红袖神相”商红袖足下一点,莹白如玉的纤掌带起一片劲风,呼的一声直取慕云胸口而来。

慕云神态镇定自若,却是既不闪避也不招架。

商红袖这一掌轻轻易易便按在他胸口之上,掌力凝而未发之际着实难掩诧异的道:“你为何不还手?当真不怕本神相一掌打杀了你?”

慕云淡淡一笑道:“在下自忖行得正走得端,与神相姑娘又无仇无怨,所以大可不必担心你痛下杀手,结果不也证明在下赌对了么?”

商红袖微微一顿,语气转冷的道:“你倒有些胆量,但眼下你的性命掌握在本神相手里,所以待会儿问你的话必须老实回答,否则休怪本神相辣手无情。”

慕云暗自纳罕,面上却极尽诚恳的道:“神相姑娘尽管问,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商红袖凤目带煞的道:“那你便老实交代,之前可曾欺侮过任何无辜女子?”

慕云闻言一滞,不禁苦笑道:“神相姑娘还在记仇吗?咳……在下虽然血气方刚、自命风流,但一向是发乎情而止乎礼,绝对没有欺侮过什么无辜女子。”

商红袖冷冷一哂道:“好个‘自命风流’,本神相听闻今日你在治剑馆的寿宴上面,曾经与自家师姐当众亲密搂抱、打情骂俏,难道这便是所谓的‘发乎情而止乎礼’?”

慕云脸上一热,无奈讪讪的道:“当时情况特殊,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倒是神相姑娘你……莫非真是受了我余师姐的委托,专程来为她打抱不平的?”

商红袖愈发哂然道:“不必装疯卖傻,你明知本神相所指的无辜女子并非你那余师姐。”

慕云着实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能小心翼翼的道:“那神相姑娘不妨再稍作提示,看在下能否想得起来。”

商红袖粉脸一沉,咬牙冷哼道:“还敢巧言令色!你这禽兽……竟连天真未凿的小女孩儿都下得了手,分明就是死有余辜!”

慕云哧了一跳,脱口惊咦道:“啊?小女孩儿?哪个?”

他这“哪个”二字原本是家乡方言,意思是问谁人。不料商红袖却并未听懂,反而怒目喷火、义愤填膺的道:“禽兽!原来你的兽行还不止一件,该杀!”说话间掌力瞬吐,便要震断慕云的心脉。

慕云暗里大呼冤枉,所幸他也并非全无防范,自一开始便已将护体真气凝聚在胸口,这时趁势点足飞退,连消带卸毫发无伤的躲过了商红袖这志在必得的一掌。

商红袖虽惊而不乱,霎那间抖手便射出四支卦签,分取慕云两肩及双目。

慕云肩上还扛着那套桌椅板凳,难免有些动转不灵,见状索性肩头一晃,将那张折椅向商红袖迎面甩了过去。

折椅在空中受力张开,恰恰挡住那四支卦签的去路,随即只听笃笃连声,四支卦签已尽数钉在椅背之上,而折椅则去势不减,乌云盖顶般直向商红袖袭来。

商红袖鼻中一哼,娇躯轻轻巧巧的一转,避过折椅同时又是四支卦签脱手飞掷,这次却是一齐攻向慕云的小腹。

慕云喝了声彩,眼疾手快一把摘下肩上的条凳,堪堪正横在小腹之前。登时又听一阵撞击之声,四支卦签已全被那条凳挡了下来。

商红袖看慕云一味拿自己的家什挡灾,险些气得七窍生烟,一咬牙剩下的四支卦签也呼的激射而出,分取慕云双膝及双足。

慕云早有定计,条凳在膝前顺势一抡,立时将那四支卦签砸得飞散开去。

可也就在这时,倏见商红袖欺身直进,手中卦幡挺若长枪,猛然刺向慕云的咽喉。

她这一招出手正赶在慕云砸飞那四支卦签的一瞬,谅他也绝无可能再回招自救。

果然只见慕云顺手抛下那条凳,足下疾点提气飞退,欲图避开这索命一幡。

商红袖岂容他称心如意,发狠之下势头更显劲急,锐利的幡头带起一阵破空尖啸,追风逐电般直刺而来。

慕云眼看势难驱避,霍地自肩上取下那最后的一张几案,张开如盾牌一般,当即迎面封挡出去。

商红袖一声清叱,全身真力运于卦幡之上,随即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木屑纷飞中那幡头竟而穿透几案,携雷霆万钧之势突刺慕云眉心。

慕云却似早有预判,间不容发之刻双掌一错,那破损的几案立时将卦幡牢牢卡住,随即只听啪的一声爆响,那卦幡当场齐中断成两截。

商红袖只觉一道巨力反震而来,手臂酸麻之下再也拿捏不住那半支卦幡,只能满怀不甘的放手踉跄而退,竭尽全力才勉强拿住了身形。

这一场激斗说来话长,实际却只在呼吸之间,慕云举手便毁去了商红袖的全副家当,心下虽然颇感自得,面上却只淡淡的道:“神相姑娘的法宝想必已经用尽了吧,那能否心平气和的听在下一言呢?”

商红袖胸口起伏,定了定神方冷哼道:“你这禽兽的确有几分本事,难怪会恁地嚣张,不过本神相也绝非易与之辈,你且留神来吧!”

慕云看她又要猱身攻上,连忙正色道:“且慢这中间必定有什么误会,神相姑娘不妨先说清楚,那小女孩儿究竟姓甚名谁,在下又是如何欺侮了她?”

商红面现激愤之色,咬牙切齿的道:“小妹亲口指认你的恶行,那还能有什么误会?你这禽兽罪行累累,竟连她的姓名都不记得了?”

慕云暗暗称奇,当下耐着性子道:“既然是令妹亲口指认,那可否请她出来与在下对质?”

商红袖略一迟疑,粉脸紧绷的道:“想要对质也可以,但你必须先束手就缚。”

慕云不由苦笑道:“神相姑娘这便强人所难了,看你方才出手,分明就是要取在下性命,万一在下束手就缚,而你又不问青红皂白、痛下杀手,那在下岂不是死的冤枉?”

商红袖为之一哂道:“本神相一向是非分明,平生从未冤枉过一个好人,岂会随便草菅人命?反倒是你这禽兽,倘若当真问心无愧,又何必如此畏畏缩缩,连半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第0067章 定心咒术

慕云被商红袖的一番话挤兑得哭笑不得,无奈摇摇头道:“那看来咱们是说不到一块儿了,下次还请神相姑娘带令妹一起来找在下对质,这次便恕在下不奉陪了,告辞。”

他说罢便欲扬长而去,此时却听商红袖冷笑一声道:“你这禽兽果然心中有鬼,否则方才说话的时候,为何竟连本神相的眼睛都不敢看?哼……如此自欺欺人又有何用?”

慕云闻言一滞,下意识的向商红袖的双眼望去,夜色中只见她那双凤目奇亮无比,好像拂晓时分的启明星一般,内里更似有异光交错旋转,恍惚间竟令人有身陷梦境之感。

正在慕云神智迟钝之际,却见商红袖掌中寒光一闪,一柄剑形银簪随之探出,径向他胸口刺来。

慕云陡然一惊,方待出招相应,孰料他全身竟已麻痹,四肢更好似有千斤重一般,哪怕半点都抬不起来。

慕云心知不查之下已着了商红袖的道,敢情这位神相姑娘的确身怀玄奇异术,先前倒真是太过小觑了她。

所幸商红袖大半心神用于制约慕云的行动,剩余精力也极其有限,那银簪刺来之势便十分缓慢。

慕云所修内功名曰“光明神诀”,向为天下诸般奇异幻术的克星,此时连忙集中精神运转功体,亟欲自对方术控之下脱身。

场中一时之间静得落针可闻,慕云固是原地僵立不动,商红袖却也步履缓慢。

那银簪寸寸逼近,虽然不及方才的抢攻势头劲急,内中凶险却着实更胜三分。

不一刻簪头终于触到慕云胸前衣衫,却见商红袖面现迟疑之色,并未继续将银簪刺入,而是双指一骈,欲图封上他的穴道。

可就在她指力将发未发之刻,耳边却陡闻慕云金声玉振般一声沉喝。

商红袖全没料到慕云竟还有反抗之能,霎那间心神剧震,那定魂之术立刻反噬自身,神智混乱之际再难动弹分毫。

慕云虽然侥幸反败为胜,后背却早被冷汗浸透,差幸商红袖方才临时改变主意,并未真正赶尽杀绝,否则他这时恐怕已经尸横就地了。

说来也怪自己当初一意孤行,还未能完全领悟“光明神诀”的精髓,便急于闯荡江湖,为此还惹得师父……唉,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勉强压下心头黯然之感,慕云径自微退半步,随即清咳一声道:“神相姑娘虽然法力高强,但这一回却是作法自毙了,未知眼下可有需要在下效劳之处?”

商红袖闻言神智略清,羞恼之余却也暗生戒惧,幸而她于这定魂之术修习已久,当下潜心默运法诀,几个呼吸间便血脉渐通,跟着四肢也慢慢回复了知觉。

慕云打眼觑得分明,心念电转间举手夺过商红袖那支银簪,收入袖中同时又扣住她的腕脉,这才不温不火的道:“神相姑娘勿怪,你这一身本事,在下实在不敢掉以轻心,所以也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商红袖脸上隐现红晕,又待了片刻方喑哑的道:“好禽兽……你待怎地?”

慕云为之一滞,忍不住翻翻白眼道:“既然神相姑娘已经认定在下是禽兽,那我待怎地还不是可想而知?”

商红袖脸上更红,紧接着却又苍白如纸,双目中露出羞惧之色,娇躯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慕云见状倒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正色道:“神相姑娘大可放心,在下绝非淫邪之辈,只不过你方才言道令妹对在下有所误会,所以可否请你领在下一同前去,与她分说清楚?”

商红袖察颜观色,一颗心终于暂时落回了腔子里,沉吟片刻方讷讷的道:“你执意找小妹对质,莫不是心怀不轨,又想借机欺侮她?”

慕云大为头痛,无奈赌咒发誓的道:“苍天可鉴,若在下真有神相姑娘你所说的龌龊心思,便教在下遭受天雷殛顶,死无葬身之地。”

商红袖默然半晌,终是微颔首道:“好吧,簪子还来,我便领你去。”

慕云略一迟疑,却是讪讪的道:“这个不急,等到见过令妹,咱们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在下自然会完璧归赵。”

商红袖看看无法,只好忍气吞声,由得慕云扣住一只手腕,当先领路而去。

恍惚间忆起先前还曾逼迫他束手就缚,此刻却是自己成了他的俘虏,这份郁闷也真不用再提了。

街角食摊一场遭遇,邢稚莺耳听侯魁狂妄叫板,心中更生不忿。

正待一怒拔剑之际,却又忽地怔在当场,敢情这次出门太过仓促,身上并未携有兵刃。

她这厢正不由得暗暗叫苦,侯魁却趾高气扬的道:“怎么了邢大小姐,不是要帮那肥蠢面贩主持公道吗,怎么事到临头又没胆量了?”

邢稚莺急中生智,便自倾倒的汤锅里面拾起那对捞面的长竹筷,左右分持指向侯魁道:“你少卖狂,本姑娘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你。”

侯魁嘿嘿一笑,满脸戏谑的道:“啧……没看出来邢大小姐还是贤妻良母的范儿,既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难怪那么能招蜂引蝶呢。”

邢稚莺虽然心中有气,却仍是谨守规矩,当下欠身为礼道:“刀剑无眼,死伤自负,你……”

孰料话还没说完,便听侯魁冷叱一声,挺剑直向她胸口刺来。

邢稚莺这下猝不及防,又不敢拿竹筷去格挡对手的利刃,无奈只得闪身飘退。

侯魁却是得理不让人,矮身一挫间直刺之势立转横削,剑招竟是出奇的诡异。

邢稚莺一招失了先机,登时便已经落在下风,百忙间只得施展天山派绝学“飞鸿踏雪”身法,数招之间险险避过,这才趁隙怒斥道:“你不讲理!下作!”

侯魁并不回应,只是卯足了劲继续抢攻,只见他脚下虽然虚浮颠倒,招式却颇见飞扬凌厉。

而且他每出一剑都极尽怪异,来去剑路莫不大异常理,劈刺斩撩直是无迹可寻。

但邢稚莺毕竟技高一筹,闪展腾挪之际分明游刃有余,手中一对长竹筷进退灵动,早非初时的捉衿见肘之态。

尤其她每次反击都能迫得侯魁回剑自救,若非两人兵刃相差太远,只怕他早已大败亏输了。

第0068章 雪舞孤鸿

侯魁眼见抢攻之利尽失,沮丧之余更生焦躁,出招也顿时乱了法度,再没有先前那羚羊挂角之姿。

邢稚莺觑得破绽,忽地清叱一声道:“打你额头!”

侯魁心头一凛,只见邢稚莺果然欺身直进,仗“剑”直刺向自己天灵,当下便忙不迭的横剑一挡。

孰料这时却又听邢稚莺扬声娇喝道:“打你后脑!”

侯魁大出意料,暗道邢稚莺明明在自己身前,却如何能打到自己后脑?

这位邢大小姐一向聪明机变,想来这必定是她故布疑阵,自己可万万不能上当。

电光石火间计议已定,侯魁索性把心一横,全不理会邢稚莺的警告。

随后便见他长剑飞闪,顺势向上一撩,直削邢稚莺的手腕,想要逼得她自行撤招。

只不过侯魁终究还是低估了邢稚莺的能为,霎时只见这位探花女郎娇躯一拧一错,裙裾飘舞间早已闪到了他身后。

紧接着只见她翻腕一拍那长竹筷的尾端,老实不客气的在侯魁后脑勺上重重戳了一下。

这一下直把个侯魁戳得头晕目眩,那引以为傲的“醉仙登云步”也变作了货真价实的“醉鬼踉跄步”,跟着哎哟一声扑倒在地,当场摔了个鼻青脸肿。

旁观的杜泽韬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邢稚莺收“剑”而立,睨视间淡淡的道:“怎样?你可败得心服?倘若本姑娘手里的真是利剑,你这时哪还有命在?”

侯魁似是摔得不轻,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道:“笑话,倘若你手里的真是利剑,又怎么敢使出这等要命招式?我也是担心兵器锋利、误伤了你,所以许多绝招才没使出来,否则又怎会给你侥幸得胜?”

邢稚莺闻言气笑不得,心道这才叫死鸭子还嘴硬,当下便哂然道:“你狡辩也没用,我念在你是崆峒派的人,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跟我去给吴大叔道歉,然后负担一切汤药费用,我便保证不再追究。”

侯魁吃瘪的呸了一声,没好气的道:“那肥蠢面贩的汤药费让我出,那我的汤药费呢,难道是你出吗?哼……除非你亲自扶我起来,否则一切免谈。”

邢稚莺知道此人无赖成性,但毕竟崆峒派与本家素有香火之情,总不能太过削了他的颜面,于是颦眉正声道:“我扶你起来,你便得听我吩咐,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侯魁干哼一声道:“区区一点汤药费,我还会赖账不成?至于说跟你去道歉,我呸,那肥蠢面贩算什么东西,狗一样的废材,我的道歉他受得起吗?”

邢稚莺虽然不免气愤,但想到今日若逼侯魁道了歉,可难保这心胸狭窄之徒不会怀恨在心,日后再来找吴老板的麻烦。

权衡之下终是暗自一叹,邢稚莺便上前打算将侯魁扶起。孰料此时却倏见侯魁着地一滚,手中利剑展若匹练,猛的砍向她一双足踝。

邢稚莺惊骇交加,下意识的点足飞身跃起,这一剑擦着她的鞋底掠过,差之毫厘便要让她血溅当场!

虽然侥幸逃过一劫,邢稚莺却是恚怒难当,觑准位置身形疾坠,堪堪踩住侯魁的剑锋。

侯魁蓄势一击又告落空,而且还被一名女流之辈踩住自己的兵刃,霎时直是气恨欲狂,脸色也红得好似猪肝一般。

邢稚莺余怒未消,脚下加劲同时冷冷的道:“如何?你还有什么下流伎俩,尽管都使出来好了。”

侯魁连续使力,却未能抽回佩剑,恼羞成怒之下一头便撞向邢稚莺的小腹,同时又双手向她腰间捉去。

邢稚莺再没料到侯魁如此泼悍,竟当真使出这等下流打法,羞愤慌乱之际忙不迭的闪身飘退。

此时却见侯魁双手成爪,一把便攫住她扬起的裙裾,随即奋起余力猛的向下一扯。

邢稚莺登时骇得面无人色,惊叫声中双手死命捉紧裙幅,紧接着只听嗤啦裂帛声响,两人的身形同时分了开来。

邢稚莺虽然逃过切身之辱,一角红裙却已被侯魁紧紧抓在手里。踉跄着远远退开之际,委屈、惊骇、羞恼、愤恨等诸般情绪一齐袭上心头。

这下险些把邢稚莺气出眼泪,娇躯剧颤间厉斥道:“你!下流!混帐!算什么名门大派的弟子?!”

侯魁激怒之下出此怪招,心中也颇有些后悔,但定睛处只见邢稚莺裙下露出一双莹润如玉的小腿,粉红的绣鞋,纯白的罗袜,愈发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令人不由得想入非非。

侯魁顿觉口干舌燥,脑海中酒意上涌,凭空更生出三分色胆,索性将那一角红裙在鼻端一嗅,随后邪笑着道:“嗯~邢大小姐的衣裳可真香,身上是不是也一样香呢,哈……”

邢稚莺闻言险些气炸心肺,强忍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旁观的杜泽韬不禁皱起眉头,正待出声喝止之际,却听邢稚莺怒极尖叱道:“你!该死!”

叱声方落,只见她身形展若孤鸿,双“剑”卷起漫天风雪狂飙,轰然劈向侯魁面门。

侯魁不敢怠慢,运足真力横剑一架,满拟这下便要将邢稚莺那双长竹筷当场削断。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忽然感到一股冲天戾气如潮涌般合身扑来,气息猛滞之下连手中的长剑都再难把握得住,口中也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

竹筷和长剑铿然交击一处,蓦地竟发出一声凄厉异啸,百炼精钢生生被一双平凡竹筷击得碎断!

断裂的碎片被汹涌剑气携裹,一股脑直冲向侯魁面门。侯魁此刻只觉三魂七魄尽皆离体,哪还能有半点因应?

杜泽韬见状惊呼一声,急忙奋身扑上将侯魁撞开,顿时只听一声惨叫和一声闷哼,两人都跌跌撞撞的摔了出去。

侯魁终是没能免去这一劫,脸上堪堪被三枚碎片击中,一枚刺入左边腮帮,一枚刺入右边额角,最后一枚更斜斜贯入了右眼眼珠,登时已是血流满面。

杜泽韬的情形也未必更好,饶是他自负身强力壮,但方才给那双长竹筷激发的剑气一迫,却是连背肌带胸骨都猛的向前一凸,差点便要破腔而出,目眦欲裂之际当场晕死过去。

第0069章 暗巷遇伏

邢稚莺施展了一式雪舞孤鸿剑法,自己也顿觉全身脱力,而她那双长竹筷更加无法承受剑气激荡,转瞬之间便化作了飞灰。

侯魁此刻已是心胆俱裂,甚至连脸上的痛楚都感觉不到了,只是连连嘶叫道:“你!……你这女鬼!恶鬼!嗬……魔鬼!”

邢稚莺勉强聚起几分精神,略带喘息的道:“你们……都是自找的!哼……不服便来我们治剑馆理论,我才不怕你们!”

她说罢也不理会侯魁那副惊骇欲绝的表情,便即转身扬长而去,朦胧的月光映照在她的娇躯之上,留下一条颀长的暗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时过酉正,夜色深浓,慕云押着商红袖一路行来,尽是穿梭于陋巷之中,这时只觉晕头转向,竟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心中还惦记着半个时辰之后与小雷决斗之事,慕云正不由得心生焦躁,此时却见商红袖脚步一停,指着前面的一堵院墙道:“便是这里了,小妹还在等我将你捉回去,所以可否请你给我留一点颜面?”

慕云看出院内房屋连绵,似乎是一处客栈的模样,暗暗点头间便放开了商红袖的手腕,跟着略欠身道:“先前多有得罪,还请神相姑娘海涵。”

商红袖倒有些意外,愣了愣方低沉的道:“为何不先点上我几处穴道?莫非是我本领太过低微,你根本不曾放在眼里?”

慕云干咳一声,讪讪的道:“神相姑娘莫要多心,在下绝无轻视之意。只不过真相即将大白,到时候咱们冰释前嫌,在下又何须再防备你呢?”

商红袖暗自哑然,片刻方浅浅一笑道:“看来你的确问心无愧,那本神相便承情了,你跟我来吧。”

慕云见她神色平和,自己也松了一口气,道声多谢便紧随其后转过了巷口。

这院墙之外是一处丁字形的小巷,正在慕云由纵巷转到横巷的一瞬,眼前却陡然一花,敢情是商红袖已经运起轻功,翩若惊鸿般飞身逃遁而去。

慕云心头一凛,正待提气追上,不料此时却倏闻脑后劲风呼啸,一道沛然掌力直逼后颈而来,竟然是有人趁机出手偷袭!

慕云不由得悚然一惊,须知他的内功修为已经颇有造诣,照理说四周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但方才他竟完全没觉察到背后有人埋伏,由此便足可见这出手偷袭之人的内功修为也非同小可。

心中既生戒惧,慕云便也无暇再追击商红袖,电光石火间身形瞬转,猛提真元呼的一掌直封出去。

霎那间两道掌力撞在一处,只听砰的一声嗡鸣,慕云身不由己的退后两步,胸中更止不住的气血翻腾。

虽说仓促之下未尽全力,但慕云吃这一掌仍是心惊不已,凝神戒备间当即凛目望去。

只见对面之人约摸十**岁年纪,身着纯白色的武士服,虽然已经浆洗得略显陈旧,但整体看来仍是非常干净利落。

再往脸上看去,真个是清逸出尘、俊朗非凡,好一位偏偏浊世佳公子。

即便颔下依稀可见零落的胡渣儿,却于潇洒之外又显出几分落拓不羁的气质,令人禁不住生出亲近之意。

慕云正不免有些自惭形秽,却又猛听身后一个粗犷声音满含暴烈的道:“臭淫贼!欺负了小妹还不算,居然又狗胆包天的调戏袖姐!今天要不扒了你的皮,老子就不叫雷衡!”

慕云登时一滞,侧过身子拿余光望去,只见横巷对面两人并肩而立。

其中一人自然是商红袖,另一人身高八尺有余,体格极为雄壮,面上虽是满布浓髯,声音听起来却十分年轻,想必正是那位雷衡了。

眼见对方三人已经形成合围之势,慕云自忖并无把握全身而退,心念电转间便向那刚与他对了一掌的俊逸青年抱拳为礼道:“这位兄台请了,你们今夜提到之事必有误会,不知可否容在下自证清白?”

那俊逸青年微微一顿,随即和声道:“商姑娘意下如何,可要将此人先行擒下再做定夺?”

商红袖鼻中一哼,分明不豫的道:“竹少侠自行决定便好,小女子是什么台面上的人,哪有资格来支使你?”

慕云听他们两人这一番对答,心中也暗生纳罕,再看那俊逸青年面现尴尬之色,倒像是情侣之间在闹别扭。

果然紧接着便听雷衡不无抱怨的道:“袖姐还是消消气吧,小竹对你一心一意,哪有背地里勾搭什么黄师妹、黑师姐的?这次要不是你赌气非要自己行动,咱们多半已经抓住这臭淫贼,活剐了他帮小妹报仇了。”

慕云忍不住皱起眉头,当下凛然正声道:“这位雷衡少侠还请口下留德,在下担保绝对没有欺侮过你们所说的那位小妹,此事先前已经跟神相姑娘解释清楚,如若不信大可找你们那位小妹前来对质。”

雷衡听罢却是怒不可遏,戟指慕云咬牙切齿的道:“臭淫贼还敢狡辩!今天我跟小妹一起去赴治剑馆的寿宴,她亲口指认就是你欺侮了她,那这件事情还能有假?!”

慕云倒不记得今日送客之时见过这位仁兄,想必他与那位“小妹”是先已自行离去的。只不过这位仁兄看起来比商红袖更不好说话,想要自证清白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雷衡眼见慕云沉吟不语,更加认定了他是心中有鬼,狂怒之下当即纵身扑上,暴喝声中立掌如刀,带起一阵凌厉掌风,猛的向他脖颈之中斩落。

这一招看起来虽然气势不凡,但在慕云眼中却是破绽百出,于是一面分心提防那俊逸青年从旁夹攻,一面骈指疾点向雷衡胁下,正是后发先至、攻敌必救的不二法门。

孰料雷衡浑不理会,掌刀带起猎猎风声,分明一派义无反顾之态。

慕云见状不禁心下哂然,暗道这位仁兄原来是个莽夫,既然如此便好办多了。

闪念间他这一指已堪堪点中雷衡胁下的章门穴,满拟对方便要当场软倒在地。

可这时却听雷衡又是一声暴喝,原先那记掌刀固然势头不减,跟着又呼的一拳猛砸向慕云胸口,观之竟全无半分受制之状!

第0070章 四擒红袖

慕云见雷衡不畏点穴,莫名惊异之下偏头让过他那记掌刀,同时又单掌迎向他那当胸一拳。

霎时两人拳掌交接,慕云顿觉掌心一麻,紧接着那酸麻之感便顺着臂膀,迅速蔓延开来。

慕云惊怒交集,不禁脱口厉斥道:“好贼子!你居然使毒!”

雷衡得势不让人,又是一记重拳打向慕云的鼻梁,口中还不忘怒喝道:“放屁!老子要真的使了毒,就是狗娘养的!”

慕云这时已经半身酸麻,用尽全力才闪过雷衡直来直去的一拳,闻言更生出满心激愤。

闪念间再无保留,指端急运昆仑派“穿云破石”玄劲,觑准时机重重一指点在雷衡丹田之上。

慕云先前一指全无效用,已然知晓雷衡必定身怀护体神功。而这“穿云破石”指力向来擅破内家罡气,再加上丹田是人身三十六处死穴之一,所以这一击堪称志在必得,断不容对手再有任何侥幸之机。

果然登时便听雷衡发出一声闷哼,攻出的两臂都软绵绵的垂了下来,雄伟的身躯晃了两晃,终于带着几分不甘一头栽倒在地,当场晕了过去。

慕云情知形势危急,咬牙间继续欺身直进,电闪风飘般疾掠至商红袖面前,不由分说便又将她的手腕牢牢扣住,这可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了。

昆仑派轻功“云逸八舞”委实高妙非常,那俊逸青年稍迟一步未及相救,只能眼看着心上人落在慕云手里,投鼠忌器之下不禁皱起眉头道:“阁下以女子为质,实非大丈夫所为,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慕云喘口大气,难掩气恨的道:“你们不问青红皂白便痛下杀手,甚至还使毒暗算于我,这才真正该觉得羞耻吧!”

那俊逸青年为之一哂道:“阁下莫要自以为是,阿衡方才所施展的是家传绝技‘霹雳刺’,绝非暗藏毒物害人。反倒是你不问青红皂白便痛下杀手,若非阿衡身怀大金钟护体神功,此刻恐怕早已丧生在你那一道指力之下了。”

慕云听罢半信半疑,兀自瞪眼暗暗运气。那俊逸青年也不多言,上前扶起晕倒的雷衡,掌抵背心缓缓将真气渡入,助他疏通血脉、化解内伤。

慕云见状愈发哑然,此时却听商红袖细声道:“中了阿衡的‘霹雳刺’,不可一味强运真气,只须放松周身气脉,静待片刻便能恢复如初。”

慕云闻言一怔,同样压低声音道:“此话当真?神相姑娘不会是故意骗我散去真气,好让你趁机再溜之大吉吧?”

商红袖微微一顿,似哂非哂的道:“好心当作驴肝肺,我言尽于此,你自求多福吧。”

慕云正自迟疑不决,那边雷衡却已悠悠醒转,紧接着便发出一连串呛咳之声。

那俊逸青年见状如释重负,一面继续加紧渡入真气,一面留心监视慕云的行动,断不容他有任何不利于自己心上人的举动。

慕云这一阵虽已尽力抵挡那酸麻之感,但半个身子依旧动转不灵,想要脱身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几番踟蹰之下,他终于把心一横,依着商红袖的指点放松各处气脉,任凭那酸麻之感向全身蔓延开来。

初时慕云心中还颇有犹疑,不敢完全停下气脉运行,只不过说也奇怪,酸麻过后的肢体竟然真的迅速恢复了知觉。

这一来他才总算相信商红袖并非信口雌黄,满心释然之下那酸麻之感也更加飞速退去。

这时那俊逸青年似乎也看出情形有异,蓦地只见他腾身而起,似离弦箭般直向慕云面前冲来,同时右手骈指如戟,嗤的一声猛刺向慕云肩头。

慕云识得厉害,百忙间单掌疾出,反切向那俊逸青年的腕脉。

孰料那俊逸青年这一下却只是虚招,右手顺势轻轻一格,蓄力已久的左掌跟着轰然击出,天王盖顶般压向慕云的额头。

慕云无奈只能放开商红袖的手腕,勉力举臂向上一挡。霎时只闻噼啪轻响,那俊逸青年惊咦一声闪身飘退,紧接着却听商红袖无限窘迫的声音道:“你!你放手……快放手!”

慕云同样大出意料,打眼只见自己的手臂高高举起,却是又一次捉住了商红袖的手腕。

而且她整个娇躯都被拽得紧贴过来,两人一时之间四目相对、鼻尖相擦,观之委实暧昧得紧。

慕云略一思忖便知其理,当下难掩诧异的道:“神相姑娘方才莫不是帮在下挡招?这……承情承情,在下何德何能,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商红袖闻言更窘得无地自容,方才她看慕云情势危急,也不知怎地便下意识的举手一挡。

如此固是当场惊退了那俊逸青年,她自己却被慕云误当作对手,以致于闹出了这一场尴尬。

虽说商红袖正与那俊逸青年赌气,但两人实际早已是互相倾慕,而此刻自己这副窘态却落在他的眼里,直把个商红袖弄得六神无主,禁不住泫然欲泣的道:“知道我是好意还不快放手?难道你还想押着我做人质不成?”

慕云翟然一醒,慌忙放开手道:“不不不,在下怎会啊!……神相姑娘你这是……?”

敢情商红袖气迷了心,全没料到慕云说放手便放手,方才两人紧贴之际,她已经被迫踮起脚尖。这一下骤失平衡,她竟是惊叫一声,直接跌进了慕云怀里。

慕云软玉温相抱满怀,心猿意马之余更多的却是惊诧。而那俊逸青年更加险些当场石化,只见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一双拳头,目光中既是愤怒又是哀伤,只怕连吃了慕云的心都有。

慕云见状暗暗叫苦不迭,所幸商红袖立刻急慌慌的闪身跳开,面色潮红间结结巴巴的道:“你不要……误会,我方才绝不是有意……总之不许你怀疑我。”

她这句话自然是向那俊逸青年说的,那俊逸青年听罢似是一滞,当下轻轻一叹道:“商姑娘让我不要怀疑你,那你先前为何又要怀疑我呢?”

商红袖登时语塞,随即只见那俊逸青年转向慕云,冷目睥睨间沉哼一声道:“看来阁下的确擅于拐骗女子,如此卑劣行径人神共愤,今夜竹某饶你不得!”

第0071章 语笑嫣然

虽然只是短暂交手,但慕云已经觉出那俊逸青年能为不凡,自己想要胜他绝非易事。

此刻耳听他放了狠话,慕云斟酌之下终是将手一背,凛然正声道:“这位竹少侠且慢,在下坚信这中间必有误会。”

那俊逸青年看他并无出手之意,自己终究也不好强逼,但仍是眉头紧皱的道:“一面之辞不可采信,阁下再巧舌如簧也是多余。”

慕云清咳一声道:“多不多余总须当面对质,在下跟你们走便是了。”

那俊逸青年闻言一怔,转目向商红袖望去,商红袖则看着慕云道:“所以你是答应束手就缚喽?”

慕云摸了摸鼻子,叹口气道:“与其在这里做无谓之争,倒不如尽早澄清事实,神相姑娘以为然否?”

商红袖微颔首道:“也罢,既然你如此自信,我们再咄咄逼人便显得不通情理了……你觉得呢?”

这最后一句却是问那俊逸青年,语气也变得温柔了不少,眉梢眼角更加含情脉脉,尽显宛转亲近之态。

那俊逸青年看得心头一热,原本的不快登时烟消云散,当下展颜一笑道:“商姑娘言之有理,一切由你裁决便是。”

他这一笑真好似冰河解冻,双目之中闪动着和煦的光芒,再非先前那清冷凛冽之姿。

商红袖同样抿嘴一笑,喜悦之中还藏着几分得意之色。

慕云见状既是艳羡又是慨叹,暗道这一双璧人将来若当真结成连理,想必也是神相姑娘当家理政,而这位竹少侠多半只剩下“由你裁决”的份了。

那俊逸青年当然不知道慕云在暗中同情自己,意气风发之下出指如电,立时封上了他胸腹之间的数处大穴,之后才淡淡的道:“阁下最好不要耍花招,否则休怪在下辣手无情。”

慕云不禁苦笑道:“竹少侠放心,在下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须耍什么花招?”

那俊逸青年点了点头,接着又听慕云咳声道:“还未请教竹少侠大名为何,尊师又是哪位高人?”

那俊逸青年略一迟疑,终是冷然道:“在下竹风吟,师承暂时不便透露。”

慕云知道他对自己仍有戒心,于是也不强求。当下便由商红袖搀起雷衡,竹风吟则押着慕云,四人径直去往前面的院落之中。

这院落果然是属于一间客栈,商红袖当先举步上楼,来至最里面的一间客房门前,举手轻叩同时柔声道:“小妹你睡了么,大伙儿都回来了,你要的人我们也已经帮你捉到了。”

客房之内隐约传来一声欢呼,须臾只听吱呀一声门扉顿启,紧接着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咯咯娇笑道:“袖姐你真没让人家失望,任那死淫贼多狡猾,最后还是栽在你手上了呢。”

慕云刚刚便觉得那声欢呼有几分熟悉,此刻更加再无丝毫怀疑,只见他脸上神情半是惊喜半是懊恼,脱口呵斥道:“鄢婷你这死小贼!居然还敢倒打一耙,敢情是先前那次害我还没害够吗?”

客房之内微微一顿,随即便探出一张笑吟吟的少女娇靥来。

但见这少女十四五岁年纪,肌肤生得异常白皙,宛若初生婴儿般纤细娇嫩,乌黑的秀发以银色绢带绾作双丫髻,尤其显得清纯可人。

娟秀无仑的瓜子脸宜喜宜嗔,红嘟嘟的嘴唇边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可爱的小鼻子如玉石般莹润,一双灵动的桃花眼顾盼生辉,再配上那恰到好处的柳叶弯眉,自有一派娇娆明媚的动人气质。

慕云方才还颇有些气愤难平,但此刻见到这少女的面,不知怎地又有些恨不起来。

四目相对之际,只听那名唤鄢婷的少女得意的道:“死淫贼果然嘴硬,小竹你快些把他押进来,看本盟主夜审淫贼。”

慕云给她一口一个淫贼叫得好生郁闷,心中更加疑惑不解,这旧日相识的死小贼哪招来这许多帮手,又是几时做了什么盟主?

鄢婷却不再理会他,径自拉着商红袖回到客房之中。竹风吟面上微现错愕之色,思忖间一言不发的押着慕云跟了进去。

这时雷衡也缓过了一口气,新仇旧恨之下顺手在慕云背后重重搡了一把。

慕云穴道受制,又兼猝不及防,一个趔趄险些当场扑倒在地。

暗地里才叹了一句“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眼前便见到一双轻盈纤秀的鹅黄丝履,顺着往上是一条象牙白的六幅湘裙,几可一握的纤腰上围着碎玉绦,再上面则是一件锦绣的藕色纱衫。

目光方移动到那天鹅般修长柔细的颈子上,耳边却忽听一声炸雷也似的怒吼道:“臭淫贼你看什么看?!再敢这么色迷迷的盯着小妹,当心老子把你那双贼眼挖出来当泡儿踩!”

慕云心里打了个突,随即只见鄢婷笑着摆摆手道:“阿衡你别吓唬这死淫贼,本盟主自有计较。”

慕云看她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忍不住冷哼道:“够了!死小贼你先说清楚,凭什么诬赖我是淫贼?”

鄢婷神色稍敛,语带哂然的道:“死淫贼明知故问,当初你把本女侠骗到慕容卓家里,暗中谋算着把本女侠卖给他们家做奴婢,这件事情可是有的?”

商红袖等听罢各自面现愤慨之色,雷衡更加连声怒吼道:“好你个臭淫贼!小妹这么清纯可爱,你居然敢打主意卖他?!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死有余辜!”

慕云自觉冤枉透顶,眉头紧皱的道:“哪有此事?我是看你一个小女孩儿无依无靠,所以想请求慕容大侠收留照顾你而已。可谁想还没见到慕容大侠的面,你便自顾自不告而别,临走居然还把我偷了个精光,这笔账我可还没跟你算呢。”

鄢婷哪里肯信,仍是振振有词的道:“死淫贼说得好听,所谓‘收留照顾’还不是要做奴婢?难道他慕容卓家里有金山,能由着本女侠吃白食不成?”

慕云摇摇头道:“慕容大侠仗义疏财,便多你这一张嘴又能怎地?何况当时我已经做了打算,若是人家真不收留,便将我那三十几两银子一同寄下,先供你吃穿用度一年半载,看情况再徐图后计啊。”

第0072章 不知所云

听罢慕云的解释,鄢婷却是面现狐疑的道:“你有那么好心?本女侠跟你非亲非故,凭什么要你的银子?”

慕云叹口气道:“所以我才没跟你说呀,结果你却误会我要卖你,这真是……天理何在啊。”

鄢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头沉吟了片刻方涩声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都怪你当时没讲清楚,本女侠哪知道你这些鬼心思,只好先下手为强了。另外本女侠有什么不好,你非要扔下我不可?”

慕云一时语塞,顿了顿方讷讷的道:“你当然没什么不好,只不过孤男寡女同行一路,总归有些不太方便。偏偏你又抵死不肯叫我哥哥,倘若招来闲话,岂不是于你名节有损?”

鄢婷晕生双颊,小小的白了慕云一眼,没好气的道:“凭什么非要本女侠叫你那什么,你不能听话叫我一声‘婷姐’么?”

慕云闻言直是啼笑皆非,商红袖等也暗暗摇头,此时只听竹风吟清咳一声道:“此事暂且不论,小妹你指认这位祁兄为淫贼,可是他还……嗯……还欺侮过你?”

鄢婷小嘴一撇,不以为然的道:“本盟主是好欺负的么?单凭这一件事情他就跑不了,那叫他一声淫贼也没错吧?”

竹风吟登时哑然,慕云更加气笑不得,商红袖却是如释重负,当下似笑非笑的道:“小妹你可真正明白……这‘淫贼’二字是指什么?”

鄢婷面现诧异之色,想了想方期艾着道:“淫贼不就是特别坏的坏蛋?反正我听人家骂淫贼的时候都咬牙切齿的,尤其死淫贼就更坏喽。”

商红袖听罢直是忍俊不禁,竹风吟也扶额道:“所以阿衡说小妹你被死淫贼欺负了,指的便是此事?”

那边雷衡虽是满脸通红,却忍不住咧嘴大笑道:“老天爷保佑,小妹不是真的给死淫贼欺负了。哈……我就说嘛,小妹这么人见人爱,有谁会忍心欺负她?”

慕云听得有气,索性冷着脸道:“是,雷少侠你通情达理,尤其有先见之明,绝不会动不动便把人又是扒皮又是活剐,再不济也要挖出眼珠子来当泡儿踩。”

雷衡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啊……先前是咱姓雷的弄错了,有得罪的地方请你多包涵。”

慕云鼻中一哼,又将目光转向竹风吟。竹风吟不待他开口,已经连出数指解开他的穴道,紧接着一躬到底道:“先前委实多有得罪,在下代大伙儿向祁兄衷心致歉,万请祁兄谅解。”

慕云见状倒不好再多加诘责,于是伸手将竹风吟扶起道:“一场误会而已,在下并非睚眦必报之辈,竹兄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竹风吟心下惭愧,仍是连连告罪不已。

鄢婷这一阵可也有些糊涂,兀自疑惑的道:“淫贼不是特别坏的坏蛋么?那到底是指什么?”

商红袖莞尔道:“总之这不是好话,小妹你以后最好别听也别说。”

“今天万幸是祁兄能为过人,否则你这一句戏言不要紧,咱们可险些草菅人命了。”

鄢婷点了点头,转念间又向慕云道:“对了,你到底是叫‘慕云’还是‘祁学古’,先前是不是故意诓骗本女侠?”

慕云心道这才是天机不可泄露,于是含糊的道:“‘慕云’也好,‘祁学古’也罢,总之我不是‘死淫贼’就对了。所以可否请鄢婷女侠高抬贵手,将偷走我的东西一并还来?”

鄢婷脸上一红,嘟起小嘴道:“真小气,你那些破烂家当丢在大街上都没人捡,以为本女侠真的稀罕么?不过本女侠凭本事偷到手的东西,你想要拿回去可没那么容易,除非~”

她说到这儿故意顿住,一双桃花眼好整以暇的打量着慕云,脸上也露出神秘的笑容。

慕云见状暗自打了个冷颤,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除非什么?总不会要我拿银子来赎吧?”

鄢婷哧的一笑道:“少胡猜了,本女侠又不跟你似的那么财迷。咳……其实只要你愿意入伙儿,那些东西马上便能还你,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呀?”

此语一出,慕云固是怔在当场,商红袖等也颇觉意外。

片刻方听慕云迟疑着道:“入伙儿?入什么伙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鄢婷笑眯眯的道:“笨~除了我们‘四侠盟’这一伙儿还有谁?当然要是你愿意加入,以后咱们便改名叫‘五侠盟’,大家一起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岂不是好?”

慕云恍然一悟,却是苦笑着道:“我还疑惑你是做了什么‘盟主’,原来是……咳……总之我一向闲云野鹤,最不喜欢受人管束,所以盟主大人的好意也只能心领了,你们继续叫‘四侠盟’就挺好。”

鄢婷整整颜色,一本正经的道:“‘四’这个数字多少总有些不吉利嘛,何况当今武林中就属‘五’这个数字最呛声,比如正义盟有五位盟主,下面又有五岳剑派,另外还有叱咤风云的五大公子……”

慕云闻言一怔,忍不住打断道:“慢着,我只听过四大公子,你这五大公子又是什么名目?”

鄢婷抿嘴一笑道:“真是孤陋寡闻,那第五位当然便是本女侠的未来夫婿,人称蓬莱寇三郎的寇公子呀。”

慕云更加吃惊,愣了愣方强笑道:“既然如此,你何不请那位寇三郎来补足这‘五侠盟’的数目,我这无名小卒何德何能,实在不敢腆居其位。”

鄢婷察言观色,只觉莫名快意,当下悠悠的道:“反正你要不肯入伙儿,本女侠便不还你的东西,左不过是些破烂而已,想必你也不会在意吧?”

慕云知道她说的是反话,正在无法可想之际,却听商红袖温然道:“小妹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人家祁少侠堂堂昆仑派高足,又岂会甘心跟咱们混在一起,那不是自降身份了么?”

慕云登时一滞,还没来得及出言解释,便听竹风吟也附和道:“商姑娘言之有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何况咱们今日还大大得罪了祁兄,不想方设法跟人家赔罪也还罢了,又岂能再故意刁难人家?”

第0073章 山洞偶遇

竹风吟和商红袖一搭一唱,倒弄得慕云大为局促,赶忙一正色道:“两位言重了,在下绝非故作清高,更没有心生怨怼,只是此事的确有些……”

鄢婷看他欲言又止,眼珠一转咳声道:“罢了,本盟主从善如流,便不跟这死……家伙计较。明日正午城东鲲鹏酒楼,咱们四侠盟摆宴以待,权当是向你赔罪,到时候再将那些破烂家当都还你便是。”

慕云略一迟疑,终是点头道:“盟主大人既然盛情相邀,那我便却之不恭了。今晚我还有要事待办,咱们就此别过。”

鄢婷微觉诧异,但还是洒然道:“好吧,祁少侠请便,千万别耽误了你的要事。”

慕云听得暗自哑然,又向商红袖等到过别,随后便扬长而去。

鄢婷等他去得远了,这才慢慢收起笑容,以手支颐闷闷的道:“死小慕……居然还敢拒绝入伙儿,哼……谅你也逃不出本女侠的手掌心。”

雷衡听罢胸脯一挺,信誓旦旦的道:“小妹你放一百个心吧,就算那人当真不肯入伙儿,我也非打得他肯了不可。”

鄢婷白了他一眼,凉凉的道:“阿衡你还敢说,别以为我没看见你那副死样活气的德性,今天你多半是被小慕打趴下了吧?”

雷衡胀红了脸,却是脖子一梗道:“就算我眼下还打不过他,但我绝对不会怕他,反正跟他拼了就是。”

鄢婷摇头一笑道:“好啦,咱们是要拉他入伙儿,没来由的打什么架嘛。明天大伙儿都整理得精神一点,尤其是阿衡你,今晚就给我滚去洗干净,要还是脏兮兮的像个土猪,本盟主可没脸带你出去。”

雷衡脸上更红,抓耳挠腮间却又期期艾艾的道:“对了小妹,刚刚你说那‘未来夫婿’什么的,其实只是开玩笑的吧?”

竹风吟和商红袖闻言不禁相顾莞尔,鄢婷也抿嘴一笑道:“这个嘛……你猜~”

夜风吹拂,层林如墨,蜿蜒山径之上,只见一条婀娜倩影缓步行来。

走到近处才看清她着一身水红色衣裙,身前的裙幅却已被撕去一截,敢情正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斗的邢稚莺。

她大小姐这时显然有些神思不属,不经意间散开的裙裾又被道旁的荆棘勾了个正着,满心懊丧之下自言自语道:“今天真是诸事不顺,连这没知没觉的死物也来欺负我,唉……”

一点小小的委屈又勾起满腹愁肠,俯身拨开荆棘同时仍在思来想去,一时之间却还是拿不定主意。

那瘦皮猴总是一副色迷迷的模样,今晚更加肆无忌惮,出招竟然恁地下流,即便重伤了他也理所应当。

不过也或许是他喝醉了酒的缘故,听人家说酒能乱性,所以不能跟喝醉了酒的人一般见识。

算了……既然都已经伤了,大不了陪他一只眼睛便是,可这样一来自己不得变成独眼龙?光是想见就丑死了。

其实丑死了也好,那位龙状元眼高于顶,肯定不愿意娶一个独眼龙回家,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也……

啐,平白无故的想他干嘛,那人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美色当前也只作睁眼瞎,还不如独眼龙呢。

爷爷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再随便施展雪舞孤鸿剑,可这次闯出这么大的祸来,回到家里肯定又要被骂死了。

可是不回家又能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独闯江湖?偏偏这次出来什么都没带,真是如之奈何。

无限郁闷间重新举步行去,不一刻便来到那座熟悉的山洞之前,打眼却赫见洞口处火光摇曳。

诧异之余又心中一动,邢稚莺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洞口,跟着娇声呼唤道:“是余姐姐么?原来你也……”

话到中途却生生顿住,只见丈许深的山洞中架着一丛篝火,篝火旁横七竖八堆了不少酒坛。

阵阵酒香随着扑鼻而来,其间一位身着赭色劲装的英俊青年正在独饮,赫然竟是那位崆峒派的探花郎庞子健。

庞子健看到邢稚莺忽然现身,同样也是大出意料,醒神之际连忙将手中的酒坛放下,站起身来讪讪的道:“邢……邢妹妹,你怎么也来了?我看这天色可有些晚了吧?”

他说话间不由得俊脸泛红,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缘故。

邢稚莺这时对酒却避之唯恐不及,秀眉紧蹙间生硬的道:“既然庞大哥先到一步,那我便不打扰了,咱们后会有期。”

庞子健看邢稚莺转身便要离去,霎那间直似冷水浇头,莫名失落之下声音颤抖的道:“邢妹妹!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邢稚莺脚下一停,叹口气道:“庞大哥言重了,我怎会无缘无故的讨厌你呢?”

庞子健面现苦笑,缓缓摇头道:“咱们两人之间不必讳莫如深,邢妹妹若是真的讨厌我,尽管跟我直说,我姓庞的也并非全无自知之明,日后保证绝不再纠缠你便是。”

邢稚莺俏脸泛红,但听到庞子健语气中满含萧索,又禁不住有些心软,于是略略缓和了语气道:“讨厌真的说不上,不过庞大哥你这里酒气熏天,我实在有些闻不惯。”

庞子健精神一振,忙不迭的道:“啊!……那邢妹妹你稍等片刻,我马上收拾。”

他说罢更不迟疑,当即手脚麻利的抱起那一堆酒坛,也不管里面还有没有剩酒,走到洞口便一股脑都远远的丢了出去。

邢稚莺见状也不禁莞尔,点了点头便大大方方的走近洞中。

庞子健难掩喜悦之色,径自殷勤招呼着道:“多谢邢妹妹赏光,邢妹妹这边坐,我记得你原先最喜欢坐这个位置,既向阳又背风的,哈……”

邢稚莺依言坐下,孩提时的记忆同样涌入脑海,忍不住抿嘴轻笑道:“行啦~说是背风也就算了,可大晚上的还向什么阳?庞大哥你真是没道理。”

庞子健尴尬一笑,接着却目光发直,难掩惊疑的道:“呃……邢妹妹你这是……?”

邢稚莺看庞子健紧盯着她露出的小腿,醒悟之际慌忙拉过裙幅盖住,随即又羞又气的道:“你不许看!哼!我还道庞大哥是个正人君子,原来你也跟瘦皮猴一样下流!”

第0074章 炙子夜话

眼见邢稚莺大发娇嗔,庞子健顿时慌了手脚,没口子的连连告罪。

好容易哄得邢稚莺面色稍霁,他这才小心翼翼的道:“邢妹妹的意思是侯师弟害你如此?他平时是有些孟浪,但应该没这么大胆吧?”

邢稚莺横了庞子健一眼,分明不悦的道:“庞大哥是想说我信口雌黄,故意栽害你家侯师弟了?”

庞子健自悔失言,当下一正色道:“我岂会不相信邢妹妹?总之这件事侯师弟肯定脱不了干系,等我回去细细审问过他,再禀明掌门太师叔,定要依门规重重惩处。”

邢稚莺听庞子健说得严肃,又想起自己已经刺瞎侯魁一只眼睛,局促之下反而讷讷的道:“其实不必太过严厉,毕竟我也有错处。”

庞子健却斩钉截铁的道:“不行!侯师弟竟敢冒犯你,我绝不放他干休!”

邢稚莺愈发局促,垂首幽幽的道:“庞大哥这么维护我,我自然感激不尽,可是……今天那桩事情,毕竟还是勉强不来的。”

庞子健脸色一白,目光伤痛之中更见几分颓丧,半晌方喟然一叹道:“邢妹妹亲口说出来,我便也能真正死心了,不过咱们总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我维护你是分内之事,只要你不讨厌我就好。”

邢稚莺松了口气,跟着嫣然一笑道:“多谢庞大哥体谅,不过要说起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你可还记得当初是谁找到的这座山洞?”

庞子健不禁苦笑道:“邢妹妹以为我已经健忘了吗,当初找到这座山洞的不正是昆仑派那人?”

邢稚莺白了庞子健一眼,娇嗔着道:“什么叫昆仑派那人?昆仑派的人多着呢,庞大哥指的到底是谁?”

庞子健笑得更苦,当下缓缓摇头道:“邢妹妹何必明知故问?……我说的自然是余冰如那女人。”

邢稚莺哧的一笑,分明揶揄着道:“庞大哥干嘛说得这么难听,跟小时候一样叫‘余妹妹’不好么?”

庞子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头干咳一声道:“邢妹妹莫要玩笑,那女人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

邢稚莺神色稍敛,颦眉轻哂道:“哦……所以去年的时候庞大哥便罔顾情谊,当众为难余姐姐是么?”

庞子健略一踟蹰,却是硬着头皮道:“去年那一次只是比武切磋,也说不上是谁为难谁。何况那女人恁地霸道,非要找侯师弟的麻烦,我身为大师兄,总不能坐视不理啊。”

邢稚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那瘦皮猴言语猥琐、举止失格,余姐姐当时也是忍无可忍,这才出手教训他的。庞大哥却不问青红皂白便胡乱出头,敢情还有理了么?”

庞子健为之一滞,只能含糊的道:“好吧,那算我错了便是,当时我多半也是喝多了酒,所以才没细细分辨。”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邢稚莺可更生气了,忍不住横他一眼道:“又是喝多了酒,难道喝多了酒便能为所欲为吗?哼……那赶明儿我让余姐姐也喝多了酒,然后打上门去把瘦皮猴宰了,那是不是你们崆峒派就不会追究?”

庞子健听得哭笑不得,无奈岔开话题道:“对了邢妹妹,你既然说咱们之间勉强不来,那难道是你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总不会真的是昆仑派那姓龙的吧?”

邢稚莺不意他有此一问,心慌之下矢口否认道:“才不是!啊不对,我……我才没有什么……啐,庞大哥你真无聊,怎么也跟爷爷似的乱开我的玩笑!”

庞子健看出邢稚莺是言不由衷,沮丧之余却也心生诧异,便待继续旁敲侧击。

邢稚莺却已稳住阵脚,趁势反诘道:“庞大哥还说我呢,谁看不出来人家琳儿大小姐对你情深一片,你可不能做负心汉。”

庞子健眉峰一轩,郑重其事的道:“邢妹妹想多了,我跟姚师妹绝无半点私情。何况她是官宦之后,跟咱们江湖中人毕竟不是一路,那才真是勉强不来的。”

邢稚莺唔了一声,不无遗憾的道:“这么说倒也是,爷爷从前也教导我不许攀附权贵来着。唉……只可惜琳儿大小姐落花有意,庞大哥你却是流水无情了。”

庞子健微微一笑,再次试探着道:“其实那姓龙的论武功的确技压群雄,论出身也配得上邢妹妹,只不过这人性情太过寡淡,邢妹妹你心里可得有些准备。”

邢稚莺心下愁苦,忍不住眼圈一红,半是委屈半是气恼的道:“庞大哥!你要再这样风言风语的戏弄我,我可真的要走了!”

庞子健察言观色,心中愈发笃定,赶紧赔礼道:“邢妹妹恕罪,我保证不再多嘴就是。”

邢稚莺赏他一记大白眼,仍是没好气的道:“怪不得余姐姐跟你不对付,庞大哥这些年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哼。”

庞子健给她哼得心下一颤,转念间讪讪的道:“邢妹妹教训的是,我一定好好反省。咳……小时候咱们一起烤山雀的事你还记不记得,不然我再烤给你吃?”

邢稚莺先前给侯魁搅扰了晚餐,随后又经历了一场激斗,此刻的确有些饥肠辘辘,闻言忍不住咂咂嘴道:“真的可以吗?现在天都黑了,况且冬天的山雀本来也不好捉吧?”

庞子健洒然一笑,举步便向洞外走去。不一刻只见他翩然回返,左手拎着一串五六只肥硕的山雀,右手则提着一只酒坛,看样子正是先前丢出去的其中之一。

似乎是害怕邢稚莺误会,庞子健一进洞便解释道:“邢妹妹放心,这酒坛里都是从左近那处寒泉接来的清水,我已经仔细擦洗过了,保证再没有半点酒气。”

邢稚莺看他动作如此麻利,也不由得衷心佩服。当下庞子健便将那几只山雀拔毛破腹,洗剥干净后又穿成一串,架在篝火上烧烤。山洞中很快焦香四溢,着实令人食指大动。

邢稚莺在庞子健面前倒不必太过矜持,稍作谦让便接过那已经烤得外焦里嫩的山雀肉串,径自大快朵颐起来。

庞子健在一旁也看得心满意足,又捡些童年趣事与邢稚莺谈论,直把她逗得咯咯娇笑不断。

第0075章 约战了仇

不知不觉间五六只山雀尽皆下肚,餍足之后的邢稚莺掩口打了个哈欠,一时之间只觉困意上涌。

庞子健略一迟疑,终是关切的道:“时候不早了,我这便送邢妹妹回家吧?”

邢稚莺心里打了个突,垂首涩声道:“不敢劳烦庞大哥,待会儿我自己回去好了。”

庞子健闻言一怔,眨眨眼道:“邢妹妹还想再待会儿吗?那也无妨,我等你一起便是。”

邢稚莺暗自苦笑,无奈整整颜色道:“真的不劳烦庞大哥了,你还是尽早启程,免得被挡在城门外面。”

庞子健心中一动,意味深长的道:“邢妹妹是打算今晚宿在这洞中吗?你一个人难道不害怕?”

邢稚莺被庞子健拆穿心思,脸上一红道:“庞大哥多虑了,我这一身本事也不是白给的,哪用得着害怕什么?”

庞子健只觉一阵酸意上涌,正在思潮翻卷、浮想联翩之际,却忽听洞外一个女子声音温和的道:“是莺妹在里面吗?邢老央我来寻你了。”

庞子健听出这正是余冰如的声音,一时之间为之错愕。

邢稚莺却忽然想到此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便心地光明也难脱瓜田李下之嫌,慌乱之下赶忙扬声道:“请余姐姐在外面稍等,我马上便出来。”

余冰如似是舒了口气,紧接着笑嗔道:“你这死丫头恁地让人不省心,大晚上的独个儿跑来这里做什么,依我看纯粹是欠教训。”

她说话间已迈步走进山洞,待看清时却蓦地止住了话头,只余一双清眸在庞子健和邢稚莺之间转来转去,眼神之中颇见讶异之色。

庞子健神色冷峻,点点头权作打过招呼。邢稚莺可禁不住俏脸生霞,正待出言解释,却见余冰如白了她一眼,转身便向洞外走去。

邢稚莺只道余冰如是误会了她,无限羞窘之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便已听余冰如的声音自洞外传来道:“你家小姐正在这洞中,待会儿等她出来便护送她回去,我还有其他事情待办,这便告辞了。”

邢稚莺吃了一惊,全没料到竟还有其他人一同跟来,万幸余冰如肯替她遮瞒,否则这件事情若传扬出去,只怕真是好说不好听了。

正在满心感愧之际,却赫听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恭敬的道:“多谢余姑娘带路,小的一定尽心竭力,护送小姐安全回府。”

邢稚莺闻言险些当场叫出声来,这人竟会是他!

慕云一路急奔出了平凉城,看看天色却已近戌正时分,毕竟方才一场意外耽搁了不少时光,料想小雷早已等得不耐烦,便是一怒之下负气而去也大有可能。

说起来这小毛头还真是懵懂,自己明明没有半点出格举动,他倒紧张得好像吃了多大亏似的。

唉,待会儿也不知是该故意让他一手,还是干脆彻底打服了他,真是让人头痛。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小毛头年纪虽轻,武功却已练得颇有门道,果然不愧为名门高足。

他师父樊大侠跟刀魔岳啸川相交莫逆,或许会知道当年之事,这样看来倒不妨先跟他打好关系,日后再请他引荐。

思忖间依旧如飞奔行,不一刻便来至城外山郊的了仇坪。这了仇坪实际只是一处荒丘,盖因不少武林人士曾在此地约战赌斗,故而才得了这“了仇”之名。

此刻了仇坪上却是空空荡荡,全不见半个人影。慕云不由得暗叫糟糕,看来小雷当真已经负气而去,这番失约更加得罪了他,再想打好关系便难上加难了。

忐忑之下又枯等了数刻,眼前却唯见夜幕低垂、荒草凄凄。慕云正自苦笑不已,却忽听一个尖亮嗓音遥遥传来道:“祁学古!祁学古还在不在?在的话赶快给小爷应一声!”

慕云精神一振,连忙扬声招呼道:“祁某人在此,请岳雷少侠过来叙话。”

他说罢便手搭凉棚循声望去,随即便见一条瘦小人影风驰电掣般疾趋过来,看身形正是小雷无疑。

慕云心下诧异,眼看着小雷奔至近前停下脚步,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这才气喘吁吁的道:“还好……你还在,小爷……有点事情耽搁了,可不是……故意让你久等。”

慕云听罢不禁莞尔,顿了顿方慢条斯理的道:“无妨,我也不过是等了大半个时辰而已,这了仇坪景色优美、气息怡人,便是呆上一整夜也不觉得烦闷。”

小雷听出慕云说的是反话,却不知他这番话也不尽不实,小脸微红间吃瘪的道:“好……这次是小爷理亏,大不了待会儿决斗的时候,我让你一手便是。”

慕云看小雷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暗自好笑间淡淡的道:“那我真要多谢岳雷少侠手下留情了,不知咱们这场决斗有什么规矩,是单纯的徒手比拼,还是允许使用兵刃暗器?”

小雷打量了慕云一番,小嘴一撇道:“看你身上也没带兵刃,那咱们徒手比拼好了。”

慕云微颔首道:“多谢岳雷少侠体谅,不过决斗之前咱们最好先讲清楚,你若胜了怎么说,我若胜了又怎么说。”

小雷闻言一怔,随即绷起小脸道:“还要怎么说,先前在寿宴上面明明是你占了小爷的便宜,那小爷要教训你还不是天经地义?”

慕云暗自扶额,只能耐着性子道:“就算是我占了岳雷少侠的便宜吧,可若是我侥幸胜了你,这桩过节是不是便能一笔勾销了?”

小雷略一迟疑,终是冷哼一声道:“成,愿赌服输,不过若是小爷胜了,你也得老老实实接受小爷的惩处。完了更不能勾结铁面女回去告黑状,不然你们昆仑派那么多虾兵蟹将,小爷可应付不过来。”

慕云打个哈哈道:“这个自然,告黑状是小孩子的行径,我祁某人不屑为之。反倒是岳雷少侠你年纪轻轻,今日若是当真不慎败在我手里,日后大可去求令师来找我报仇,我保证绝不会看不起你的。”

小雷听慕云分明在讥笑他是小孩子,满心不忿之下沉着脸道:“大话先给小爷省起来,你们昆仑派那些花拳绣腿根本不值一哂,所以今天你输定了!”

第0076章 坪上激斗

小雷一句豪言出口,便即身子一躬、脚步一错,迅如流星般疾扑而至,双掌前后呼应击向慕云小腹。

观其掌势张弛有度、动静得宜,掌风运转自如、凝而不散,虽然眼下年齿尚稚,却已颇见大家风范。

慕云今日曾亲见小雷三招两式便制服了探花郎庞子健,当时虽也不免觉得他投机取巧,但更多的还是惊叹这小毛头能为不凡。

而此刻两人针锋相对,他自然也不敢稍有怠慢,因此一面见招拆招,一面留心观看,想要自小雷所使掌法之中觑出更多端倪。

小雷身形瘦小,进退之间极是灵活,而他这路掌法也以轻灵为主。几个回合下来从无招式用老之处,总是甫一交接便陡然易招,颇令人捉摸不定。

慕云收敛心神,抱定以不变应万变,一双肉掌宛似两道铁闸,将小雷所有攻势尽数挡在外面。

他的招式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出手时机恰到好处,再加上内力修为远超小雷,一时之间倒也守得固若金汤。

场中但见衣袂纷飞、拳来掌往,噼啪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两人轻功身法皆有独到之处,小雷胜在踪影飘忽、机变百出,慕云则更见自然闲逸、潇洒不群。场面上小雷虽然步步进逼,实际却是难分轩轾。

不知不觉已拼过三十招之数,战局却仍然陷于焦灼,此时忽听小雷冷叱道:“好你祁学古,居然敢带着小爷兜圈子!哼!缩头乌龟很好做是吗?”

敢情慕云退让同时,脚下却暗踩太极八卦方位,这时堪堪回归原本站立之处,闻言微微一笑道:“龙凤龟麟皆是祥瑞圣兽,多谢岳雷少侠夸奖。”

小雷早知慕云是个泼皮,眼珠一转冷笑道:“别以为小爷不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今天小爷先是伤在铁面女手里,后又心急火燎的赶过来。连口气都没顾得上歇便跟你决斗,这样要是最后还打成平手,那孰强孰弱岂不是一目了然?”

慕云暗自一滞,因为他此战的确打算只守不攻,想要等小雷的体力消磨殆尽,再交代几句场面话蒙混过去。

如此一来既不得罪这小毛头,又能让他出了胸中恶气,正是两全其美的上佳法子。

可是小雷方才抢先一语道破天机,却当真让慕云有些举棋不定,毕竟对方所言非虚,他占尽优势而不能取胜,如此情形之下便是认输也理所当然。

这样看来此战仍须争胜,却又不能损了小雷的颜面,正所谓点到为止、不胜而胜,那也算能交差了。

思忖间心神略分,险些被小雷一掌打中腰胯,慕云不由得心头一凛,当下便朗笑一声道:

“岳雷少侠斗志昂扬,果然不愧为英雄出少年,我若再刻意藏私便是对你不敬了。也罢,昆仑派的武功是否真是花拳绣腿,岳雷少侠一试便知。”

他说罢便抖擞精神,径以昆仑四绝掌进手反攻。这路掌法虽然只是入门武学,内中运劲法门却极为高深,而且越是修为精湛便越能发挥其威力。慕云在这路掌法上浸淫已久,此刻出手自然是非同凡响。

小雷沉着以对,掌法愈见凝练,他似乎也知晓不能力敌,所以招式中虚实参半,多以灵动身法与慕云周旋。

慕云虽然在场面上扳回劣势,但心有顾忌之下毕竟无法全力施为,一时之间也奈何小雷不得。

堪堪又斗过三十招之数,两人仍是旗鼓相当,慕云也不得不对小雷刮目相看。

所幸这小毛头终究年小力弱,呼吸已略显急促,看来必定难以久持。

这一节慕云早有预料,攻势加紧同时故作轻松的道:“岳雷少侠不必相让,有何绝招尽管使出来便是。”

小雷这时却已无暇跟他斗口,只是咬紧牙关全力抵挡,出掌之际虎虎生风,尤其见得一股狠劲。

慕云心忖这小毛头倒也硬气,只不过他眼下已成强弩之末,落败只怕就在眼前。

果然数招之后忽见小雷身子微晃,脚下稍慢半拍,肩颈之间空门乍现,却是力竭之下再难补救之状。

慕云观望许久,早已蓄势待发,面对如此良机又岂能错过?当下只听他一声清叱,蓦地化掌为爪,直锁小雷肩头,正是昆仑四绝掌中的一式擒拿妙招“寒幅天袭”。

慕云这招志在必得,出手也毫无保留,眼看小雷便要遭擒认输。此刻却倏见他腰身一折,姿势极其怪异的缩肩一让,同时右手骈指如戟,猛刺向慕云腹下的天枢穴。

慕云登时心头一凛,只觉小雷这招应变固是妙极,尤其还好像早有预判,攻势所指正是自己此刻防御最为薄弱之处,直似自己有意将破绽送到了他眼前,再也没有这般巧合。

慕云一念及此,更加心生惊异,暗道比武较技怎会恁地巧合,必定是小雷方才故意露出破绽,引诱自己使出这招“寒幅天袭”,而他则趁机后发先至,攻了自己个措手不及。

万没料到小雷小小年纪,竟有这般灵巧心思,激斗之中犹能拿捏得如此精准,应对招式更加隐隐克制自己的昆仑四绝掌法,难怪他先前敢大言炎炎,直斥昆仑派的武功是花拳绣腿。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慕云当机立断,提膝疾撞向小雷下颌。这一下若撞个结实,小雷当场昏厥还是轻的,一不留神咬断舌头,只怕连性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小雷见慕云出招猛恶,自己可不愿两败俱伤,但一番绸缪之下好不容易才取得克敌良机,若说轻易放弃却万万不能。

于是只见他再度使出那怪异身法,游鱼逆浪般直欺至慕云身侧,反拿他腰间章门穴。

眼见小雷虽然仓促变招,却仍认穴奇准,慕云也不禁喝了声彩,更拿出三分能为与他周旋。

两人眨眼间又换过七八招,小雷这时也已经不再藏拙,招招皆指向慕云软肋,打定主意要一鼓作气将他击溃。

慕云身形固不及小雷灵活,招式又屡屡被他洞烛机先,霎时已全然落于被动。无奈之下掌法倏地一变,掌势也由雍容刚正转为轻盈柔和,同时使出云逸八舞之“云鹿步仙灵”,攻守之姿登时焕然一新。

第0077章 义赠寒魄

小雷原本成竹在胸,满拟再斗片刻便能将慕云败于掌下。但此刻慕云掌法突变,却让他落得无所适从,一番疾攻所取得的优势转瞬之间消耗殆尽,反而再难摸到慕云哪怕一片衣角。

小雷心下着慌,不禁气急败坏的道:“你这不是昆仑派的武功!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慕云这路掌法名唤《陌上桑》,的确并非昆仑派绝学,但若是道出实情,又担心泄露身份,于是故作哂然的道:“昆仑派的武功博大精深,即便岳雷少侠素有精研,但你毕竟阅历有限,也不敢说都了然于胸吧?”

小雷登时一滞,心气愈发弱了三分,遍身疲乏之下喘息也跟着更加急促,这次却不是故意装作的了。

此时两人已经拼过百招之数,慕云眼见小雷体力愈发不济,招式也渐趋凌乱,觑准时机蓦地左手一探,堪堪正抓向他的右腕。

这一招他今天在商红袖身上已经演练得滚瓜烂熟,想来应当不会空手而回。小雷待要闪躲已自不及,情急之下左掌顺势横打慕云小腹。

慕云早已料到小雷会如此应对,右掌竖立如刀猛的向下一切,正中他左手腕脉。小雷顿觉整条臂膀都酸麻无力,口中也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但慕云这下分神应对,左手攻势毕竟慢了半分,小雷趁机使了个金丝缠腕,右掌贴着慕云的手背抵隙攻入。

慕云见状倏地翻掌拍出,登时只听砰然闷响,两人的掌心堪堪抵在一处,一时之间不得脱开。

小雷只觉一道雄浑内力由慕云掌心涌入,气息猛滞之下险些当场晕厥。

但他着实是够硬气,明知内力修为不及对方,却还是竭尽全力运气相抗,看来绝不肯轻易认输。

这等内力相搏容不得半分花巧,慕云自负胜券在握,沉心敛气间淡淡的道:“岳雷少侠能为超群,在下衷心佩服之至,咱们不妨化干戈为玉帛,就此住手罢斗如何?”

小雷此刻已经无力分神对答,目光之中却满含倔强,全没半点承情之意。

慕云看小雷勉为其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索性再加一分真力,抱定要让这小毛头心服口服。

堪堪才斗了片刻时光,小雷的内力便已渐渐呈现出衰弱之相,一张小脸苍白中透着暗青,尤其眉睫之间还隐约有微光闪动,细看之下赫然竟已结了一层薄霜。

慕云见状暗吃一惊,忽然想到今日寿宴之上小雷被那天山寒锻铁所激,以致于当场昏厥之事。看来这小毛头是身患隐疾,较之常人更加畏寒,这样倒不如……

心念电转间打定主意,慕云当即潜运法诀,将至纯魄元缓缓纳入气脉,由掌心推入小雷体内。

小雷早已气空力竭,哪还能再稍作抵挡,霎那间只觉一道极寒气流奔涌而来,不由分说便注入他丹田之中。

这下真把个小雷激得浑身剧颤,牙齿也咬得格格作响,只恨自己此刻全无还手之力,唯余任人宰割而已。

慕云明知小雷所受痛苦非轻,但终究长痛不如短痛。如此苦捱了足有盏茶工夫,由他掌心传来的内力终于不再阴寒难当。

小雷直似在奈何桥下面洗了个冷水澡,半晌才还过魂来,一时之间全身脱力,险些一跤跌倒在地。

只不过说也奇怪,那阴寒之气源源不断注入丹田,隐约感觉竟好像凝成了实体一般。

一种若有若无的暖意跟着遍走全身,将充斥的寒气尽数驱散,委实舒服熨帖之极。

慕云看小雷的脸色逐渐恢复红润,欣慰之下便即撤掌收力。

小雷似乎还有些失神,片刻方轻轻吁了一口气,半是羞窘半是疑惑的目光看向慕云,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慕云对小雷的脾气已是了如指掌,当下清咳一声道:“岳雷少侠年纪轻轻便有此修为,日后成就必定在我之上,只可惜今日你有伤在身,方才这场比斗的确承让了。”

小雷倒也无可辩驳,嫩脸微红间垂首低哼道:“不用你假惺惺,小爷输便输了,又不是输不起。”

慕云心下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的道:“岳雷少侠果然心胸豁达,那今日冒犯之罪能否就此揭过了?”

小雷脸上更红,勉强正声道:“想就此揭过也成,但你得先告诉我,刚刚到底是把什么东西送进我身子里了?”

慕云轻笑一声道:“这个么,总之不是什么有害的东西,岳雷少侠自己也感受得到吧?”

小雷眉头一皱,义正词严的道:“不管有没有害,我都要先弄清楚,不然怎么能安心?”

慕云大感为难,干咳一声道:“非知道不可?”

小雷郑重点头道:“没错,非知道不可。”

慕云略一沉吟,仍是含糊的道:“这东西刚刚融入你丹田之中,短时间内还没法完全发挥效用,假以时日等你能体会到这东西的好处,便不会再担心它是有害的了。”

小雷听慕云一味搪塞,反而更加悬心,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古怪念头,随即脱口惊问道:“你!你赶快老实交代,是不是把小娃娃塞进我肚子里了?”

慕云闻言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他本意是先卖给小雷一个大人情,为防他不肯接受,才故意含糊其辞。孰料这小毛头竟然异想天开,这却又是从何说起?

小雷见慕云一副欲说还休的哀怨表情,只道是自己猜了个正着,一时之间羞恼交集,横眉厉叱道:“不成!我才不要生小娃娃,你赶紧拿回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慕云定了定神,极尽诚恳的道:“岳雷少侠尽管放一百个心,我在这里以人格起誓,你绝对不会生小娃娃。如果你真的生了小娃娃,便让我天打雷劈、五马分尸、永世不得超生。”

小雷这才略略放心,却仍是执拗的道:“即便不是小娃娃,你也肯定心里有鬼,不然干嘛要这么遮遮掩掩的?”

慕云暗自扶额,委实担心这小毛头又生出什么匪夷所思的奇怪念想。

他这厢权衡片刻,终是摆摆手道:“算了,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方才送进你身子里的东西,便是你今天说起过的至阴避寒珠,或者说是寒魄。”

第0078章 梁氏双姝

慕云一语既出,小雷不由得惊啊一声,双眼大睁的道:“什么?!你说这是寒魄?!”

慕云微颔首道:“如假包换,这寒魄能吸纳你体内郁积的寒气,想必不久之后,你的畏寒之症便能大有好转了。”

小雷仍是难以置信,片刻方期期艾艾的道:“你……你身上怎么会有寒魄?又为什么无缘无故送给我?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慕云展颜一笑道:“这寒魄于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于你而言却堪称雪中送炭,正所谓物尽其用,送给你又有什么打紧?”

小雷察言观色,却是撇撇嘴道:“不成,正所谓无功不受禄,除非你也有要我帮忙的地方,否则这寒魄还是趁早拿回去吧。”

慕云心道果然是这话,正在犹豫是否要开口请他帮自己引荐,此时却忽听一个苍老声音遥遥传来道:“雷少爷……雷少爷你的伤可还没好呢,千万别真的动手呀!”

慕云听得一愣,打眼只见小雷面现尴尬之色,白眼一翻咕哝着道:“这梁厨子烦死人了,先前便害得小爷差点失约,这时候又不依不饶的追过来,真是讨厌之极。”

慕云闻言心中一动,趁机试探着道:“原来小雷你真的跟梁大厨神有交情吗?莫非便是寿宴上帮你包扎伤口的那位老先生?”

小雷干哼一声,没好气的道:“可不就是那老没出息的么,哼……这烦人家伙几次三番想坏小爷的事,小爷今天饶不了他。”

御封厨神梁福宽大驾光临,小雷虽是不屑一顾,慕云却不禁大感兴趣。当下凝足目力循声望去,但见一位身形矮胖的老者正疾步而来,怀里面还抱着一名小小女童。

须臾梁福宽来至近前,看见小雷安然无恙,立刻便堆起一脸笑褶子,语带逢迎的道:“雷少爷吉人自有天相,看来倒是小老儿多虑了,你们两位已经切磋过了吧?”

小雷撇了撇嘴,双眼翻白的道:“小爷自然洪福齐天,哪用得着你老胡乱操心?还有你三胖,我不是嘱咐过你帮我遮瞒的吗,你干嘛转头就出卖我?”

他后面这话却是对着梁福宽怀里那女童说的,那女童跃下地来,嫩声嫩气的道:“对不起嘛小猴子,是二姐非要闯进来,可不是人家故意出卖你哦。”

这女童不过十岁上下,着一身浅紫色裙袄,梳一双乌黑的麻花辫,上面还缀着银绢蝴蝶结,白嫩嫩的小脸上挂着甜丝丝的笑意,真是个小小的可人儿。

小雷听罢却是闷哼一声道:“果然还是二胖最会坏我的事,以后真该防火防盗防二胖。咳……那真是我错怪你了,三胖你倒识相,记得继续保持啊。”

那女童嘻嘻一笑,却又有些腼腆的道:“小猴子~不要老叫人家‘三胖’嘛,人家又不是没有名字。”

小雷挑了挑眉,不以为然的道:“你还不是屡教不改,非要喊我‘小猴子’,何况你难道不胖?”

那女童年龄尚幼,总难免有些婴儿肥,闻言小脸微红的道:“好嘛~那人家叫你小雷哥哥,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人家就想办法瘦一点,二姐肯定有办法的。”

小雷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道:“这话可也没错,二胖如今女大十八变,身材的确长进了不少。不过再怎么变,也还是那副刁蛮脾气,我可真是吃不消她。”

慕云听他二位来言去语,暗地里直是好笑个不住,打眼却见又有一条人影上得了仇坪来,单手叉腰娇喝道:“死小猴子!你要再敢叫姑奶奶一声‘二胖’,姑奶奶便当场敲了你的头壳做生滚猴脑去!”

这话听来着实霸气非常,但见这位“姑奶奶”年方及笄,容貌与那女童十分肖似。身穿一套剪裁合度的深紫色劲装,外面罩着藏蓝色的绣鸾披风,足蹬一双小巧的雪青色剑靴,秀美之外更见飒爽英姿。

小雷眼看说曹操曹操到,撇撇嘴正待反唇相讥,此时却听梁福宽沉声低斥道:“清儿!不得对雷少爷无礼!”

那少女顿了顿足,脸上写满不服气的道:“是……那便请雷少爷自重身份,莫再称呼小女子为‘二胖’,否则小女子只好请你吃生滚猴脑了。”

梁福宽脸色一沉,正待继续呵斥,小雷却已摆摆手道:“免了,小爷可从来不吃那种伤天害理的菜色,你家关起门来自己享受就好,只是要当心别遭了报应。”

他这话一语双关,梁福宽自然心知肚明,赶紧堆起笑容道:“雷少爷宽宏大量,别跟这不懂事的丫头计较,小老儿代她给您赔礼了。”

小雷打个哈哈道:“厨神大人言重了,今天你对我颇多‘照顾’,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会为这点小事斤斤计较?”

梁福宽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道:“雷少爷明鉴,小老儿也是因为关心您才出此下策,毕竟您要真是在小老儿眼皮子底下有个三长两短,那大姐头还不得差人扒了我这张皮吗,您得体谅我呀雷少爷。”

小雷偷偷瞟了慕云一眼,随后干咳一声道:“小爷怎么可能有什么三长两短,借他祁学古十八个胆也不敢动小爷半根汗毛。再说就凭他一名不入流的昆仑派三代弟子,小爷应付起来还不是绰绰有余?”

慕云闻言直是气笑不得,可是他毕竟有求于人,心念电转间便也点点道:“不错,岳雷少侠不仅武艺高超,而且宅心仁厚,在下的确输得心服口服。”

小雷暗自莞尔,面上却一本正经的道:“武艺高超是有的,宅心仁厚却未见得,不过小爷从来不为难手下败将,今晚你先走吧,小爷有空再去找你。”

慕云微微一笑,心照不宣之下恭声道:“多谢岳雷少侠手下留情,在下今后行走江湖之时,必定也会帮你传名。”他说罢又向梁福宽施过礼,随后便腾身扬长而去。

梁福宽虽然心下生疑,却也并未出言点破,反而愈见谄媚的道:“雷少爷年纪轻轻,便打败了这名昆仑派的好手,当真称得上英雄出少年,未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小老儿在此先恭祝您名扬四海了。”

第0079章 堪为良配

听到梁福宽曲意逢迎,小雷正待谦虚几句,此时却听那少女凉凉的道:“爷爷您别给小猴子骗了,我看他根本是打架输给了人家,然后又用什么阴谋诡计逼着人家口头认输,小猴子你说是不是这样?”

小雷吃了一惊,脱口轻咦道:“你怎么……咳……你胡说什么?小爷怎会……”

那少女不待他说完,已自哂然道:“还装?就凭你小猴子那点道行,你一撅那什么我就知道你要那什么那什么,哈……”

她说罢自己也觉得好笑,忍不住掩口胡卢起来。

小雷脸上却是红一阵白一阵,嗫嚅间只听梁福宽冷哼道:“清儿休得放肆!女孩子家家的,不知道说什么下流话!”

那少女吐了吐舌尖,显然并未将梁福宽的训斥放在心上。

那女童这时也醒过味来,柔声劝慰道:“小雷哥哥眼下打不过人家也没什么,等你长大以后一定能行的。”

小雷这才面色稍霁,斜睨着那少女道:“还是我们小洁儿有眼色,哪像那个满嘴那什么的那什么,哼……肯定一辈子都找不到那什么,最后活该那什么到那什么。”

那女童听小雷终于改口叫自己的名字,欢喜之余却又纳罕的道:“小雷哥哥,‘那什么’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懂呢。”

那少女却是满面通红,戟指娇叱道:“死小猴子,居然敢咒姑奶奶,看我不……”

可还没等她说出个所以然,耳边却听啪的一声脆响,随即半边脸颊火烧火燎的疼,连眼泪都跟着夺眶而出,雾蒙蒙的双眸看着面前的梁福宽,心中着实是委屈之极。

小雷也没想到梁福宽说动手便动手,原本对那少女的不满登时都化作了同情,不由得蹙眉冷哼道:“梁厨子你怎么这么狠心,难道也跟你那宝贝儿子似的,不把小洁儿他们三个当成你家的亲缘骨肉?”

那少女听到这话,眼泪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来。小雷见状十分自然的揽住她的手臂,又向梁福宽一瞪眼道:“枉你梁厨子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敢情就会欺负女孩子是么?哼……真是岂有此理。”

梁福宽立刻又堆起笑脸,满怀殷勤的道:“是是是,雷少爷教训的是,不过清儿这丫头的确是被小老儿宠坏了,以后还得靠雷少爷您多多调教她啊。”

小雷看梁福宽变脸如此之快,也真是自叹弗如,转念间却又疑惑的道:“梁厨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家的姑娘自己调教就好,跟小爷有什么相干?”

梁福宽一脸谄笑,压低声音道:“雷少爷容秉,清儿这丫头今年也已经十五了,不论武功还是厨艺都得了小老儿的真传。再加上你们两个又是青梅竹马,所以依小老儿来看,她堪为雷少爷的良配呀~”

他这话一说出口,小雷固是暗自扶额,那少女更加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连哭都忘了。什么‘青梅竹马’,什么‘堪为良配’这究竟是从何说起?

一片尴尬气氛之中,只听梁福宽兀自殷切的道:“雷少爷您别看清儿嘴硬,其实她早对您芳心暗许了。而且正是因为知道您不喜欢身材太过丰满的,所以她才终于下了狠心,逼着自个儿瘦下来的呀。”

那名唤梁玉清的少女听罢娇靥飞红,不由得顿足嗔声道:“爷爷您乱说什么呀!这小猴子讨厌鬼一个,人家哪是为了他,分明是为了蓬莱寇三郎嘛。”

梁福宽瞪了梁玉清一眼,自顾自的道:“清儿这是口是心非,雷少爷肯定懂的。至于年龄更不是问题,正所谓‘女大三抱金砖’,那是旺夫之相啊。”

眼见小雷不以为然,他灵机一动又补充道:“雷少爷是明白人,年纪大的女孩儿才会照顾人呀,今天您不是还跟邢家小姐提亲了吗,她可比我们清儿还大一岁呢。”

小雷直听得啼笑皆非,再看梁玉清躲在这位厨神大人身后,一劲儿的向自己飙出杀人的目光,他终是忍不住沉哼一声道:“停!厨神大人没其他事了吗,没其他事的话小爷便先告辞了,你们三位请。”

梁福宽见小雷神色冷淡、拔步欲走,登时急得抓耳挠腮,一边挪身拦住,一边陪着笑道:“雷少爷您别急,这死丫头是冒犯您了。咳……不然看看洁儿?她可是最乖巧的,对雷少爷更是千依百顺呀。”

那名唤梁玉洁的女童闻言虽然似懂非懂,但她的确对小雷颇有好感。此刻只见她偷偷瞄了小雷一眼,紧接着便羞涩的垂下头去,难为情的揉起衣角来。

小雷顿觉一阵无力,索性断喝一声道:“够了!厨神大人有什么话便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再这么东拉西扯、不着边际的,小爷可没有耐心陪你玩笑。”

梁福宽为之一滞,吱唔片刻方愁眉苦脸的道:“雷少爷呀,不是小老儿不肯说,实在是……这个……不太好意思啊。”

小雷心中有气,愈发冷着脸道:“早知道你这老家伙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你也犯不着拿小洁儿她们两个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吧?这么糊里糊涂、不知轻重,真是越老越没出息!”

梁福宽诺诺应是,却又期艾着道:“雷少爷明鉴,可小老儿也真是没其它法子了呀。不然雷少爷您开金口示个下,只要小老儿能办到,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雷冷哼一声道:“你少嗦,再不赶紧说正事,小爷便真要走了。”

梁福宽见状可也不敢再试探下去,只好苦笑着道:“那……那小老儿便直说了,雷少爷,您……您可得救小老儿全家的性命啊!”

梁福宽一语既出,小雷固是大吃一惊,梁玉清和梁玉洁也同时愣住,面面相觑间作声不得。

小雷定定心神,眉头紧皱的道:“什么意思?是谁想要你们全家的性命了,凭你这脾气不该得罪人才对呀。”

梁福宽依旧苦着脸道:“谁说不是呢,可即便小老儿多么谨小慎微,也背不住时运不济啊,这就叫‘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呀。咳……雷少爷您见识广博,想必知道那位云顶蜃楼的无缺公子吧?”

第0080章 将军盛宴

小雷听梁福宽提到“无缺公子”,立刻了然的道:“原来是方兰陵那个花心大萝卜,堂堂四大公子之首,小爷能不知道么?怎么了,你得罪人家了?”

梁福宽吓得一摆手道:“雷少爷千万别这么说,小老儿哪敢得罪方公子?只是方公子派给小老儿一份差事,小老儿却力有不逮,所以才一筹莫展啊。”

小雷闻言倒起了兴趣,当下抿嘴一笑道:“哦?无缺公子方兰陵居然都有事要拜托厨神大人,厨神大人不愧为江湖上的老前辈,真是好大的面子呀。”

梁福宽连连叹息道:“雷少爷可别埋汰小老儿了,凭小老儿这点微末道行,那‘厨神’的名头实在是受之有愧,唉……总之虚名累人,虚名累人呀。”

小雷愈发哂笑道:“什么‘虚名累人’,那叫‘人怕出名猪怕壮’。总之小爷猜到了,是不是方兰陵想让你整治什么菜色,结果厨神大人却不会做?”

梁福宽虽然发窘,却也只能陪着笑道:“是是是,雷少爷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即透,小老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小雷干笑一声,斜眼瞟着梁玉清道:“原来是为了这个,我还差点以为是人家看上了二胖,扬言要来抢亲,所以你才急着要拉郎配呢。”

梁玉清娇靥飞红,又羞又气的道:“小……小雷你又咒我,谁……谁要配你了?”

小雷翻翻白眼道:“什么咒你,人家堂堂四大公子之首,难道还配不起你?”

梁玉清闻言直是瘪透了心,但先前已给梁福宽打了一记耳光,这时既不敢反唇相讥,又不敢撒娇发嗲,只落得泪花闪闪,观之真是好不委屈。

小雷暗自好笑,愈发悠悠的道:“不过我很快便想明白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厨神大人恐怕早把二胖包一包、捆一捆,直接丢进花轿送上门了,又何必跑来跟我献这殷勤,厨神大人你说是不是呀?”

梁福宽一时之间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只得又堆起招牌般的谄笑含糊了过去。

梁玉清见状更加委屈,索性狠狠一顿足,背转过身嘤嘤低泣起来。

小雷自觉已经作弄够了这“死二胖”,于是打个哈哈道:“好了,厨神大人你且说说看,是什么菜色你做不出来?”

梁福宽精神一振,连忙正色道:“雷少爷容秉,不知您可曾听过‘穹宇将军宴’?”

小雷闻言一怔,想了想方恍然道:“这个我有印象,你说的是咱们太祖老爷当年召集开国十七巨勋,在紫禁城里的穹宇殿封王授券的那一场宴会么?”

梁福宽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此宴由一代厨神石为天耗尽心力所整治,总共上了九九八十一道罕世名肴,另外还有一十八样绝品佳酿,共成九九至阳之数,实是我朝绝无仅有的一场旷古盛宴啊。”

小雷不以为然的道:“那又怎样,虽说是封了王授了券,可还不是削了官夺了权?哼……说什么世袭罔替,结果没几年便杀了个七零八落,到如今除了苗王方氏,不只剩下南襄阳北晋阳那两个了么?”

梁福宽暗自擦把冷汗,陪着小心道:“这些个功臣元勋的下场是惨了点,但雷少爷咱们不如还是先说说这个将军宴?”

小雷唔了一声,眨眨眼道:“怎么了?难道方兰陵让你也整治一场将军宴不成?”

梁福宽喟然一叹道:“雷少爷真是一语中的,日前方公子差人来请,说是明年二月二要给他那位娇妻庆贺二十岁生辰,到时候希望小老儿使尽浑身解数,为他们也做出这一场将军宴啊。”

小雷听罢了然的道:“这也没错嘛,谁让厨神大人名声在外呢?何况这次若真能把无缺公子方兰陵伺候好了,以后你家岂不是得了个厉害的大靠山?”

梁福宽顺着话意道:“那也得先伺候好才行啊,可万一要是出了差错,以方公子的脾气和手段,那小老儿还有活路吗?小老儿倒是一把年纪无所谓了,可不能叫桂芬她们娘儿们四个也跟着我受罪呀。”

小雷闻言暗骂一声滑头,但转眸看见梁玉洁那副惶惑娇怯的神情,心软之下终是轻哼道:“那又能怨得谁来?谁教你当初利欲熏心,自己执意要跑走的?你要是还在咱们家里,看谁敢动你一根寒毛?”

梁福宽倒也真是老脸一红,一时之间做声不得,小雷却又睨着他道:“要么你大方点也成,学着人家邢老那么仗义疏财、广结善缘,也不至于像如今事到临头,却连个撑腰的都找不着。”

梁福宽被小雷数落得无地自容,此时却听梁玉洁柔声道:“小雷哥哥,你别骂爷爷了嘛,爷爷这些日子真是愁坏了呢,你瞧他的白头发都多了好多。”

小雷毕竟还是念着旧情,无奈叹口气道:“成吧,只当小爷是看小洁儿的面子,厨神大人有什么难处尽管说,但能不能解决小爷可不敢给你打包票。”

梁福宽感激的道:“是是是,只要雷少爷肯帮忙就行。咳……这将军宴的八十一道菜肴共用九百九十九种食材,其中三成勉强可算寻常,另外七成却可遇而不可求,比如雪玉金貂尾……”

小雷神色一冷,径直打断道:“好你个老家伙,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小爷呢。小爷好不容易才养活那一对雪貂儿,绝不会给你拿去献宝。”

梁福宽听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梁玉洁也愕然道:“对呀,那对小貂儿我还记得,真的好小好可爱,爷爷你干嘛想吃了人家?”

梁福宽连连苦笑道:“丫头啊,要不这样的话人家便要吃咱们了,何况只要尾尖那么一点就好,也不会送了它们的性命。”

小雷冷笑一声道:“你少欺我不懂,雪貂儿的精气神正是聚在尾尖,若是尾尖没了,就算不死也是生不如死!这个且不说,别的食材还有什么?”

梁福宽察言观色,觉得也并非无望,当下便自怀中取出一张纸笺,一边递上一边恭敬的道:“都在这里了,只要雷少爷肯在大姐头跟前为小老儿说情,小老儿全家一定感激您一辈子啊。”

第0081章 破财消灾

小雷懒得听梁福宽嗦,径自接过纸笺扫了两眼,接着却愕然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这又是什么奇怪食材?”

梁福宽赶忙解释道:“这个不是食材,而是一道菜肴,咳……小老儿……那个……”

小雷哂然道:“你做不了是吧?哈……给你食材都做不了,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小爷也爱莫能助喽。”

梁福宽满脸谄笑的道:“别着急嘛雷少爷,小老儿虽然做不了,可咱们家里一向是卧虎藏龙啊。”

“凭雷少爷您的面子,拜托其中一位高手帮帮小老儿,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小雷干哼一声道:“厨神大人太抬举我了,那便容我想想……晁天王和顾大帅肯定都会做,不然我跟他们两位说说?”

梁福宽吸了口凉气,摸着脖子艰难的道:“小老儿这一条烂命,也不值得左相右相来取,还是不要劳驾了。”

小雷打个哈哈道:“也是,那孟姑婆怎么样?”

梁福宽这下连脸都绿了,结结巴巴的道:“孟……孟桂蟾?咳……这恐怕……”

小雷点点头道:“对哦,孟姑婆一向最厌恶叛徒,好几次都想捉了你烹来下酒,所以恐怕也是不成的了。”

眼见梁福宽尴尬得无以复加,小雷却又眼珠一转道:“还有我义父……”

梁福宽为之一怔,面现狐疑的道:“令尊不是……?”

小雷叹口气道:“是呀,我义父一向只会吃不会做,请他来也没用呀。”

梁福宽为之一滞,偏还半点发作不出,顿了顿方试探着道:“雷少爷呀,咱们家里最疼您的也不是只有令尊,您不妨再想想?”

小雷一拍脑门,连连点头道:“对了,陈阿公和蔡阿婆八成也是会的。”

梁福宽又是一滞,禁不住嘀咕着道:“他们?那两个半路出家的,也未必强过我。”

说罢却见小雷意味深长的盯了过来,梁福宽登时心头一凛,赶忙改口道:“小老儿是担心陈兄和蔡嫂诸事繁忙,雷少爷您再想想可还有别的人选?”

小雷白了梁福宽一眼,淡淡的道:“厨神大人也不必妄自菲薄嘛,咱们家里比你强的也就这几位了,总不能让小爷上阵吧?”

梁福宽大见无奈,只得讪讪的道:“雷少爷说笑了,其实小老儿的意思是……不是还有大姐头吗?”

小雷其实早已想到,闻言却是撇撇嘴道:“原来你是在打这鬼主意,真那么笃定我师父会帮你吗?”

梁福宽俨然崇敬的道:“大姐头一副菩萨心肠,当年全凭她仗义收留,才保住小老儿全家的性命,堪称小老儿的再生父母啊。这次想必大姐头还会大发慈悲,雷少爷您也不忍心看小老儿全家遭殃吧?”

小雷不禁扶额道:“还‘再生父母’呢,就没见过你这种不孝的儿女。也罢,那小爷便勉为其难替你带个话,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师父最近给义父气得不轻,可未必有心情帮你。”

他说罢便将那纸笺收入怀中,想了想又道:“还有,想求师父帮忙,你自己也该拿出点诚意来,别老铁公鸡、瓷耗子似的,那样小爷都不好意思替你开口。”

梁福宽心领神会,点头哈腰的道:“雷少爷教训的是,小老儿早有准备。这是三百两银票,您先拿去花着,不够再来找小老儿要。”

他倒是满脸堆笑的双手捧上了“诚意”,孰料小雷却是冷冷一哂道:“这点诚意怎么够,你也太不把你们全家的性命当回事了吧?”

梁福宽登时一滞,梁玉洁却眨眨眼睛,径自从绣囊中取出两只小元宝,外加十几枚铜板,小手抓得满满的递到小雷面前,一脸恳求的道:“小雷哥哥,我的也都给你,你就帮帮爷爷嘛。”

小雷见状哭笑不得,接过钱币又塞回梁玉洁绣囊里,随后盯着梁福宽道:“月前川南遭了冻霜雹雨,受灾百姓已逾十万,你若真有诚意,便自己看着办吧。”

他说罢又捏了捏梁玉洁的小手,接着便转身扬长而去。

梁福宽只得揣回银票,面露苦笑的道:“也罢,只当是破财消灾了,唉……”

梁玉清闻言顿足嗔声道:“爷爷!您怎么还是这样子,一点仗义任侠的气概都没有。”

梁福宽一板脸道:“傻丫头懂什么,白花花的银子怎么能随便送人,今晚你差点坏了爷爷的大事,真是靠不住。”

梁玉清脸上一红,分明不依的道:“谁叫爷爷您那么荒唐,我才不要嫁给那小猴子呢。”

梁福宽干哼一声道:“你想嫁也得人家瞧得上啊,依我看倒是洁儿更对雷少爷的脾气,以后说不定……哈……”

他这厢双目放光,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乱响,梁玉清固是看得一阵气沮,梁玉洁可也禁不住羞红了小脸,心里更加甜丝丝的不可言传。

耳听余冰如略做交代之后便匆匆离去,邢稚莺却是心如鹿撞、六神无主,只因那跟随前来的小厮不是别人,正是昆仑派擎天宫上德殿的那位入室弟子祁学古。

莫名彷徨之下勉强镇定心神,邢稚莺便待出洞与祁学古相见。不料才到洞口又生迟疑,顺手自怀中取出一面铜镜,借着火光仔细梳理鬓发、规整衫裙,生怕被外面的祁学古看出一丝异样。

庞子健默立旁观,也不禁暗自莞尔。此时祁学古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索性干笑一声道:“好啦我的大小姐,赌气也要有个限度不是?今晚还是赶紧回去让你爷爷安心,别连累大伙儿跟着你受罪哟。”

邢稚莺更加局促,勉强正声道:“你怎会跟着余姐姐寻到这里来的?我先前不是嘱咐过你,要你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吗?”

祁学古叹了口气,颇见无奈的道:“我也不想劳动筋骨啊,可绣绣姑娘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百般央求我出来寻你。偏生她送我出门的时候,又撞见了传说中的余师姐,所以便这样喽。”

邢稚莺心知绣绣此番受了惊吓,一时之间骇如惊弓之鸟也情有可原,万幸余冰如并不认识这货真价实的祁学古,否则若顺藤摸瓜追查出实情,那可真够瞧的。

第0082章 情误投怀

邢稚莺这厢犹在庆幸,庞子健却暗暗皱眉,沉吟间又听祁学古凉凉的道:“大小姐不会真打算睡山洞吧?这儿怎比得上你闺房里那张绣床躺着舒服?咳……只要你愿意回去,今晚我把床让给你便是。”

邢稚莺俏脸飞红,低啐一声疾步出洞,打眼只见祁学古正笑嘻嘻的看着她,腋下还夹着一件乌黑油亮的水貂裘。

祁学古目光一溜,紧接着却扭过头去,连连叹气道:“好我的大小姐,穿着曳地长裙还敢大晚上跑出来爬山,早知道就多给你带条裙子了。”

邢稚莺脸上更红,下意识的拢了拢裙裾,含羞带嗔的道:“你少嗦,衣服给我,前面开路,不许回头乱看。”

祁学古打个哈哈,递过貂裘同时悠悠的道:“大小姐尽管放心,你光着身子的时候我都没睁眼看,眼下这点场面实在也不算什么。”

邢稚莺闻言羞不可抑,抄起铜镜便向祁学古肩上砸去。孰料祁学古早有防备,一面侧身躲开一面讪笑着道:“诶~君子动口不动手,大小姐应该有大小姐的胸襟气度,可不能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向呀。”

邢稚莺正自气笑不得,却忽听洞内传来庞子健的声音道:“邢妹妹,你家中的小厮都这么放肆是吗?”

此语一出,祁学古固是大为错愕,邢稚莺更忍不住惊叫出声。

庞子健却意犹未尽,跟着又冷哂道:“做小厮便该谨守本分,不要蹬鼻子上脸,邢妹妹虽然亲善随和,我庞子健却容不得你这般逾矩。”

祁学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恍惚忆起先前余冰如举止有异,敢情是因为这山洞中还藏着一位探花郎。

唉……绣绣姑娘言道这位探花郎今日便曾当众提亲,如此说来他们两人才是天生一对,自己又算什么台面上的人,真是贻笑大方了。

祁学古这番自然是想得左了,但庞子健又岂非怨气冲天?若是邢稚莺属意之人才貌胜他也还罢了,可万没料到她竟与一名低三下四的小厮如此亲近,简直岂有此理!

邢稚莺多少也觉察到庞子健的怨气,更担心他一怒之下上门去跟自家祖父告密,满心惶惧间硬着头皮道:“庞大哥千万莫要误会,这人一向口没遮拦的,但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绝没有什么逾矩之处。”

她不解释还罢,这一解释才叫愈描愈黑,只见祁学古面现苦笑,缓缓摇头道:“庞探花教训的是,方才小的纯属胡言乱语,你们两位千万莫要放在心上。咳……那不打扰两位叙旧了,小的这便告辞。”

他说罢便转身大步流星而去,观之竟全没半分犹豫之态。

邢稚莺见状芳心剧震,脱口惊呼道:“祁学古你站住!不是你想的那样!”

祁学古却并不理会,远去的脚步反而更显急促。邢稚莺心中又羞又气,一顿足便待拔步追上。

此时却见庞子健走出洞来,满面严肃的道:“邢妹妹,这小厮去便去了,你难道真要跟他搅在一起不成?”

邢稚莺无暇跟庞子健争辩,更气他方才故意发声引起误会,满腹委屈之下生硬的道:“不劳庞大哥关心,我的事情自己决定!”

庞子健登时一滞,眼看邢稚莺便要紧追祁学古而去,暗自咬牙间闷声道:“罢了……夜深路险,你一个女孩儿难保不会出事,还是我跟你一起走吧。”

邢稚莺却决绝的道:“不行!庞大哥你要真敢跟来,我……我从此以后都不再理你!”

庞子健闻言直似一瓢冷水浇头,脸色倏变同时双拳紧握,目送着邢稚莺腾身而去,满心愤懑浑不知该如何发泄,一时之间竟自痴了。

邢稚莺运起飞鸿踏雪身法全力急追,孰料祁学古脚下竟也不慢,直至追出几里地才又望见他的背影。

邢稚莺精神一振,便即娇呼道:“祁学古!你给我站住!”

祁学古微一迟疑,终是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勉强挤出个笑容道:“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今晚的事情我保证不会随便乱传,不过等你跟庞探花成亲的时候,可要记得请我喝喜酒啊。”

邢稚莺方来到祁学古面前,听到这话更生气苦。情绪激动之下不慎走岔了真气,登时便双腿一麻,跟着惊叫一声,向前扑跌了出去。

祁学古大出意料,本能的伸手一接,邢稚莺便整个儿投进了他怀里。而且她此刻双腿知觉全失,唯有紧抱着祁学古的肩膀才能勉强撑持,否则恐怕早已瘫倒在地了。

两人自相识以来何曾像这般亲密过,邢稚莺固是羞得满面酡红,祁学古也只觉心头狂跳。尤其鼻中嗅到邢稚莺身上淡淡的幽香,更惹得他意马心猿,险些不克自制。

如此静静的相互依偎了片刻,祁学古终于压下满心绮念,摇头轻叹道:“大小姐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万一给庞探花看见,还不得扒了我的皮?就算你真的讨厌我,也不用这么绝情吧?”

邢稚莺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顿了顿方涩声道:“你到底……信不信我?”

祁学古不明就里,兀自疑惑的道:“啊?什么信不信你?大小姐你说的是哪件事情?”

邢稚莺低啐一声道:“你少来,快老实回答。”

祁学古推搪不过,只能讪讪的道:“其实我信不信又有什么打紧,大小姐你还是赶紧起来,别等害死我才后悔呀。”

邢稚莺在祁学古肩膀上掐了一把,气不过的道:“胆小鬼,真那么怕死么?庞大哥肯定不会追来,何况我刚刚运岔了气,现在腿脚都没知觉了,你让我怎么起来?”

祁学古恍然一悟,不禁苦笑道:“敢情大小姐是运岔了气,我说你干嘛没来由的投怀送抱。都这样了还着急忙慌问什么信不信的,赶快运功疏通气脉才是正经啊。”

他说罢便欲扶着邢稚莺打坐运功,孰料邢稚莺却双臂一紧,一颗螓首埋在他怀里,语带轻颤的道:“不管,你先说到底信不信我。”

祁学古隐约感觉一片柔软贴近到他胸前,口干舌燥之下终是含糊的道:“信信信,大小姐说什么我都信,咱们先分开一点行不行?”

第0083章 幽夜诡棺

邢稚莺并未察觉到祁学古的异样,仍是执拗的道:“不许敷衍我,信就得真信,不信……我就不放。”

祁学古闻言直是哭笑不得,邢稚莺也醒得自己太过霸道了些,忍不住扑哧一笑,但跟着又嘤声道:“你要信我,我跟庞大哥真的没什么,其实……其实你才是……”

说话间缓缓抬起头来,晶亮的眸子里半带羞怯半带希冀,正是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祁学古一颗心险些都化了去,怔忡片刻方红着脸道:“我信!那个……小的信。”

邢稚莺虽然只是隐约表露心意,但终究也落得满面羞红。两人脉脉含情对视,原本的生涩渐渐消弭于无形,只余心心相印的无比畅快。

如此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祁学古轻咳一声道:“好啦我的大小姐,就算我脸上有花,你也不用这么紧盯着不放嘛。眼下你还是先疏通气脉,我来帮你护法。”

邢稚莺嗔怪的在祁学古胸口捶了一记,但还是依言打坐运功,催动真气冲破双腿脉络淤塞。

无奈她平日修练并非勤勉,内功修为着实不甚高明,再加上方才又耽搁了一阵,想要恢复如初却没那么容易。

祁学古看到邢稚莺鬓边汗珠密布,也晓得她是遇上了难题,正在满心关切之际,却忽觉一阵莫名寒意隐隐袭来,直似胸膛里塞进了一块坚冰,令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祁学古心头一震,转身向幽暗的林间望去,定睛处却登时为之错愕,那刺骨的寒意更加浸透全身,瞠目僵立间半点作声不得。

深浓的夜幕之下,但见四条暗影抬着一具漆黑的棺木,正缓缓向这边行来。

四人身着同样漆黑的丧服,脸上却一片惨白,抬棺的手更是枯瘦如僵,行步之间竟似膝不带弯,观之委实诡异非常。

四人走得愈近,便愈觉那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阵阵如毒蛇般的低低嘶鸣回响在耳中,直令人战栗不已。

邢稚莺自然也看到了这般诡异的情形,害怕之下不由得紧紧抓住祁学古的手臂,语声发颤的道:“怎么回事,这时候怎么还有人上山来送葬?”

祁学古同样不明所以,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或许人家是看准了这个时辰,待会儿保不齐会有神仙下凡,让这位亡者平地飞升呢。”

邢稚莺闻言气笑不得,但心中的惶惧毕竟减轻了不少。祁学古见状又干笑一声道:“咱们别挡了人家升仙的路,我……我扶你走。”

嘴上虽然说是“扶”,可邢稚莺这时没法走路,所以终究还是得抱着。

邢稚莺倒是横下一条心,坦然依偎在祁学古怀里。祁学古却是既紧张又甜蜜,几疑身在梦中。

不过才走开二十来步,祁学古便给这前所未有的感觉弄得耳热心跳、微微气喘起来。

邢稚莺不禁羞意暗生,嘟起小嘴娇哼道:“你干嘛这副样子,我有那么沉么?”

祁学古吃了一惊,连忙辩解道:“没!你哪里沉了,简直比我以前抱过的小羊羔都轻不少呢。”

邢稚莺暗自好笑,故意俏脸一板道:“鬼话,我要真那么轻,早给风吹跑了。”

祁学古尴尬的咳了两声,这才讪讪的道:“呃……是我没说清楚,其实那次我是抱了三只小羊羔,啊不对是两只……两只半。”

邢稚莺忍不住扑哧一笑,这时却见祁学古忽地顿住脚步,神色间也一片惊疑不定。

邢稚莺微感愕然,打眼却见那抬棺的四人又向这边迎面而来,耳边的嘶嘶声也跟着愈发清晰。

这下可由不得她打了个寒噤,随即娇嗔道:“怎么又走到人家跟前了,咱们还不快些避开?”

祁学古摇摇头道:“恐怕咱们是想避也避不开了,人家这回正是冲着咱们来的。”

邢稚莺闻言一怔,祁学古扶着她勉强站好,随后上前两步,抱拳为礼道:“几位朋友请了,看来几位是有意拦阻,不知意欲何为?”

那抬棺的四人径直走近十步之内,这才一齐停了下来。当先左侧那人冷冷盯了祁学古一眼,也不见他口唇翕动,却已听一个寒如坚冰而又涩如锈轮的声音传入耳中道:“跪。”

祁学古不以为然的道:“几位说笑了,在下与几位素不相识,也不是亡者的亲眷,不知有何理由要跪?”

左侧那人垂下眼帘,右侧那人则抬目盯了祁学古一眼,接着又听那声音传来道:“不跪,死。”

这下非但祁学古心头一震,邢稚莺也不禁蹙眉道:“你们不必故弄玄虚,到底有什么企图,照直说出来便是。”

右侧那人垂下眼帘,那声音却又自左后传来道:“你,我要。”

邢稚莺不明就里,正待再出言呵斥,祁学古却已冷然道:“几位朋友听好了,这位是平凉治剑馆的少主,邢稚莺、邢姑娘,你们可莫要太过放肆。”

话音方落,只听那声音自右后传来道:“你,死。”

祁学古吃了一惊,接着倏见抬棺的四人如鬼魅般直窜而出,攻势之强竟是远超估计。

祁学古早有防备,骇然之余急忙运起身法,竭力闪避同时举掌封出,不求伤敌,先求自保。

霎那间五条人影一合一分,祁学古虽然挡下四人联手一击,却也顿觉一阵凉意透体而过。恍惚间连血液都似凝固了一般,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差点一跤跌倒。

所幸抬棺的四人并未乘胜追击,一招之后便迅速退回了原处,刚好接住那尚未落地的棺木,随即又听那声音传来道:“你,我要。”

这声音与先前那四声殊无分别,只是不知为何竟发自棺中。

邢稚莺此时也无暇理会,只向祁学古关切的道:“祁哥哥,你没事吧?”

祁学古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的道:“我没事,你小心!”

说话间陡见一条长索自棺中甩出,堪堪正卷中邢稚莺的纤腰。邢稚莺猝不及防,惊呼声中立时被拽得离地而起。

祁学古见状急怒攻心,正待腾身上前解救,孰料此时他却忽觉腹间一阵剧痛,不由得一个趔趄,当场跪倒在地。

而就在同时,他颈间又是剧烈一痛,直痛得他全身都一阵紧缩。

第0084章 枭首断情

长索来去如电,棺盖也随之打开,邢稚莺一个娇躯径直落入棺中,那声惊呼也立刻被棺盖隔绝。

祁学古虽是痛彻心扉,见状却是惊怒更深,咬紧牙关厉喝一声道:“放了她!”

没有任何回答,只听那毒蛇般的嘶嘶声愈发盈耳不绝。

祁学古心下一横,强忍痛意合身扑上,但闪念间他却忽觉有异,不由自主的低头一看。然而寒风之中唯见摇摆的凄凄荒草,却不见他自己的身躯!

飞出的头颅在错愕中滚落在地,只余双目中的不甘和不愿,呆呆凝视着兀立的身躯自腹中爆出一团血雾,接着风中落叶般缓缓软倒。

邢稚莺不防之下被卷入棺中,顿时便觉一阵令人作呕的腥腐之气扑面而来,又兼黑暗之中不能视物,更吓得她心胆欲裂、全身剧颤。

但她还挂念着祁学古的安危,不由得放声大呼道:“祁哥哥!不成的话你快走,去叫爷爷来救我!”

黑暗中的嘶嘶声为之一盛,随即便又听那声音幽幽传来道:“你,我要。”

这已是邢稚莺今夜第三次听到这句话,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正自羞惧莫名之际,鼻端又陡觉腥秽难当,竟是那声音的主人径直欺近过来,伸手便擒向她一双秀肩。

邢稚莺岂肯示弱,双掌齐出攻向那人,孰料掌力尚未及发出,双臂便已被一双枯爪猛的攫住。

紧接着只听喀喇一声,臂骨当场尽遭摧折,邢稚莺痛得全身剧颤,一声哀呼出口之际,眼泪同时夺眶而出。

邢稚莺自知情势危急,当下强忍剧痛,张口便咬向那双枯爪。那人似乎也没有防备,登时便给她咬了个正着。

可这一咬却是如中败革,枯爪之中更渗出一股腥腐的粘液,直把个邢稚莺恶心得几欲作呕。

那人似乎起了怒意,抡起臂膀左右开弓,两个耳光重重甩在邢稚莺脸上。

邢稚莺脑海中嗡嗡作响,直痛得难以言说,松口之际早已泪如泉涌。

那人占得上风,志得意满之下长臂一伸,便要揽住邢稚莺。

邢稚莺的双足血脉仍然阻滞,无奈只能竭力挺起双膝,猛撞向那人。那人显然没想到她还能反抗,登时便发出一声如枭唳般的痛嘶。

邢稚莺心中刚升起一点希望,却猛觉一双髌骨横遭重击,瞬间竟已被打得粉碎,当场痛得她连惨呼声都闷回了腹中。

那人好似余怒未消,噼噼啪啪又是四个耳光甩在邢稚莺脸上,更将她打得几欲死去。

那人沉哼一声,再次欺近过来,邢稚莺此刻已毫无还手之力,一颗心剧烈跳动,险些破腔而出。

最后的坚守之地沦陷在即,本能的羞耻心激起了潜藏的一丝力量,邢稚莺别无他法,张口狠狠啐向那人。

那人给她啐得一怔,邢稚莺却已下了决心,闭目便欲咬舌自尽。

那人见状重重一拳打在邢稚莺腹部,这下直打得她连哭叫的力气都已丧失,终于哀吟一声,在绝望中晕死过去。

寒夜阴风,四名如鬼魅般的人影依旧默立,静静伴随着那兴奋的嘶嘶声。

祁学古的尸身却已消失不见,只余大小两处散发着血腥气的残痕,见证着一颗方起了爱慕之意的初心。

慕云离开了仇坪,一路赶回平凉城中,虽然依着先前的记忆想要回到治剑馆,却又不慎迷失了路径。

再加上此刻已近亥正,漫说街上全没半个路人,就连灯火都不曾见得半点,想要问路也无从问起了。

正自一筹莫展之际,却不由得又想起了余冰如。敢情是自己一路行来太过依赖“师姐”,总觉得跟着她便一切妥当,自己却乐得无所用心。唉……今后真要引以为戒,尽心担起职责,切不可再懵懂了。

因为将至阴避寒珠送给了小雷,慕云此刻也感觉到了久违的冷意,可摸摸荷包才发现连投宿都已经不够,一时之间更沮丧得连连叹气。

又苦捱着寻摸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看到前面现出一丝昏黄的灯火。慕云顿觉心头一热,连忙展动身形向那边疾奔过去。

来到近前才发现这里竟还是个简陋的酒肆,虽然也不过是四五张残桌、**只条凳,但在此时的慕云看来,却已经“金碧辉煌”得让人热泪盈眶了。

仔细问过前往治剑馆的路径,又怕不保险的讨了纸笔记下,慕云终究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打了两角烧酒,也好顺便暖暖身子。

正在自斟自饮之际,却忽听一阵銮铃声盈耳传来。慕云心中一动,打眼向外一瞧,只见一条长身玉立的人影正疾步走进。

他这下满心诧喜,忙不迭的迎上前去,毕恭毕敬的道:“师姐你怎么来了,我真是罪该万死,都这么晚了还要劳烦师姐来找我。”

余冰如睨了慕云一眼,却没搭理他,反而也向店家打了两角烧酒,坐下来默默品尝。

慕云心下惴惴,大着胆子在余冰如对面坐好,然后期艾着道:“师姐千万见谅,今天是我过分了,害你下不来台。”

“师姐要怎么罚我都行,可千万别不跟我说话呀。”

余冰如仍是充耳不闻,慕云见状不由得脑门冒汗,权衡之下终是硬着头皮道:“师姐,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却不知该说不该说,你……愿意听吗?”

余冰如又睨了慕云一眼,目光中分明尽是嘲弄之意。慕云一时之间更加惶惑,只觉对方竟是如此高山仰止、莫测高深,自己刚刚提起来的一点勇气,立刻便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正自暗骂不中用之际,却见余冰如口唇翕动,似乎是有话要对他说。

慕云顿感绝处逢生,连忙一正色道:“师姐是不是有什么吩咐,我一定言听计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这厢满脸诚恳,直似下一刻便要去赴汤蹈火一般,孰料余冰如却只是淡淡的道:“吩咐说不上,你的酒若是不喝,便请我如何?”

慕云登时哑然,愣了愣才将酒壶递过来,同时满怀殷勤的道:“师姐快请,不够的话我再去打。”

余冰如叹口气道:“不用,我只是不想浪费而已,何况你身上也没有余钱,想来连投宿都不成了吧?”

第0085章 原是同乡

慕云神情一僵,片刻方涩声道:“多承师姐关心,我真是……受之有愧。”

余冰如听慕云语带哽咽,倒有些莫名其妙,不禁蹙眉轻哼道:“你这孩子,没来由的作这副可怜相,倒似我作弄了你一般。”

慕云脸上一热,无奈苦笑着道:“师姐,我应该……不算孩子了吧?”

余冰如白了慕云一眼,不屑的道:“是么?不是孩子还那么任性胡为?还那么让人操心?还要跟别的孩子定什么约、决什么斗?”

慕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掩尴尬的道:“原来师姐都听到了,那真是……唉。”

余冰如哂然道:“我又不是聋子,怎么可能没听到?不知你们两位决斗了多久,最后谁输谁赢?”

慕云听余冰如语带讥诮,更觉得脸红耳热,只能讪讪的道:“其实也不是我想决斗,真的是小雷太过难缠,我不过是陪他玩玩,不然只怕他又要闹个不休。”

余冰如一面饮罢残酒,一面不以为然的道:“跟小孩子都能斗起气来,还连累我给人家‘恨乌及屋’。好我的祁师弟,你‘英雄’出少年,可真有能耐啊。”

慕云被讥讽得哑口无言,只好诺诺应是。余冰如见状总算稍稍消气,站起身来道:“走了,你的马也在外面。唉……早知道便只等这时候才出来,也不必寻你那么久。”

慕云想到本来是自己欲寻余冰如,结果却要她费神来寻自己,登时更觉一阵感愧。

余冰如察颜观色,不由得莞尔道:“怎么了?又想哭鼻子了?啧……还真是孩子哟。”

慕云窘得无以复加,勉强正声道:“没有,师姐多心了,那个……我先去帮师姐开路。”

他说罢便逃也似的夺门而去,余冰如见状更加好笑,摇了摇头也随后举步跟上。

双骑并辔走了一阵,余冰如忽然心中一动,随口问道:“你先前说有事要跟我说,到底是什么事?”

慕云顿感一阵心虚,转念间顾左右而言它的道:“没什么,我只是想问师姐,你跟小雷交情可好?”

余冰如轻哼一声道:“若不是今天你招惹了他,我们的交情自然是极好的。对了,先前倒真的忘了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冒犯小雷来着?”

慕云正中下怀,连忙恭敬的道:“这正是我想跟师姐说的事啊,我先前不过是抱了抱那小毛头,还是好心帮他驱寒。没想到他立刻便炸了毛,莫名其妙的非要找我决斗,师姐你评评理,这能怪我吗?”

余冰如闻言也是一怔,沉吟片刻方嗯声道:“总之你肯定也有错处,否则小雷绝不会针对你。另外他既然能跟你决斗,想来手臂上的伤势没什么大碍了吧?”

慕云听得醋意横生,索性干哼一声道:“人家岳雷少侠好得很呀,今晚一通拳脚打得我哭爹喊娘,最后还是乖乖奉上了家传至宝,才勉强保住这条性命呢。”

余冰如啼笑皆非的道:“还说自己不是孩子,那干嘛跟别的孩子计较,真没出息。”

慕云只觉一阵气沮,颇见无奈的道:“师姐,咱们先不谈孩子成不成?”

余冰如为之一滞,但眼见慕云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意思,便轻咳一声道:“师弟身怀云逸八舞的轻功绝技,修为之高连我都望尘莫及,更何况区区一个小雷呢?你不会当真丢了咱们昆仑派的面子吧?”

慕云得到余冰如的称赞,快意之余还不忘自谦道:“哪里哪里,我也不过是初窥门径而已,勉强能保证逃命的时候不给人家逮到罢了,又怎么及得上师姐的真功夫能克敌制胜呢?”

余冰如微颔首道:“总之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师弟既然有这等际遇,自然应该多加珍惜,有朝一日必定能够出类拔萃。”

慕云恭敬的应了声是,余冰如却又轻叹一声道:“其实我心中也有件事情,如今越想越觉得不妥,唉……你们这些不懂事的。”

慕云察言观色,觉出余冰如叹息中还带着几分羞意,心旌摇荡之下不由得激动的道:“师姐有事不妨直说,我……一定懂的!”

余冰如闻言一怔,随即轻啐一声道:“你懂个什么,不关你事。”

慕云听得心凉了半截,面红耳赤间又听余冰如迟疑着道:“师弟,若是由你来评判,庞子健这人品行是否可靠?”

慕云的心又凉了半截,满怀颓丧的道:“师姐难道是对那位探花郎有意?那我还真的是……咳……不好说。”

余冰如大大一滞,不由得扬眉冷斥道:“你哪来这作死的念头,我岂会……你简直讨打!”

慕云见余冰如疾言厉色,一颗心登时又全热了,当下喜笑颜开的道:“是我作死,哈……我就说那姓庞的肯定配不上师姐嘛。”

余冰如看慕云得意忘形,暗自扶额间又嗔斥道:“背时砍脑壳的细娃儿,歪嚼果儿苕话,真没措得。”

她这番话说来口音却已完全不同,慕云登时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道:“你……师姐你……啊?”

余冰如冷哂道:“还说什么‘北边的姑娘家’那么出挑,南边的就不成了么?哼……真是个没眼色的。”

慕云回过神来,无比兴奋的道:“哎呀!师姐你竟然是我的同乡,难怪我一见你便觉得亲近!”

“不过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真那么嫌弃我吗?”

余冰如看慕云一脸哀怨,愈发哂然道:“问你自己,是不是讨人嫌。”

慕云尴尬一笑道:“不管讨不讨嫌,总之是‘他乡遇故知’,这就叫缘分啊。”

余冰如含笑道:“你这孩子……若是我弟弟还在的话,也该如你这般大了,不知你是几月的生辰?”

她这厢一派“慈爱”之意,慕云却只觉哭笑不得,满脸兴奋之色也被这声“弟弟”切割得支离破碎。

正在暗自长吁短叹之际,却忽听一个惶急声音隐约传来道:“……我们真的不是呀,你别再纠缠了好不好,快些放我们走吧!”

这声音听来甚是娇软柔细,其中还带着莫名的委屈和惊惧。慕云听罢只是心中一动,余冰如却目现错愕之色,这……怎会是她?

第0086章 伪作同好

余冰如定了定神,举手示意慕云停下,这时只听一个讥诮声音不以为然的道:“那怎么成,你们孤男寡女结伴夜行,多半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说不定还是背主私奔,那本公子岂能坐视不管?”

慕云听罢虽觉耳熟,却偏偏想不起此人究竟是谁,迟疑间又听一个温煦声音讷讷的道:“刘公子还请自重,小可的家宅便在左近,不信大可前往对质。”

这下慕云总算想起来了,于是压低声音道:“原来是银蛇潘安刘凌飞,但另一人……莫非是梁斌?”

余冰如微讶道:“你认识?”

慕云点头道:“也说不上认识,不过是今日寿宴上应酬过几句而已。”

余冰如微一颔首,此时又听刘凌飞打个哈哈道:“小兄弟你可真是滑头,想必早已在那里埋下了伏兵,等着本公子自投罗网吧?哈……本公子绝不上当,眼下还是先把你们这对野鸳鸯擒住才是正经。”

慕云知道这位银蛇潘安私德堪忧,不由得激起了侠义心肠,当下便拿手一指道:“师姐,听起来是在前面的巷子里,咱们要不要管管?”

余冰如却沉吟着道:“师弟不要着急,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慕云颇觉意外,暗自嘀咕间只听最先那女声难掩气急的道:“你怎么血口喷人?我们哪里能私奔的,人家梁小姐也是个女子啊!”

慕云和余冰如闻言同时一怔,刘凌飞却似早有预料,只是嘿嘿一笑道:“是吗?本公子可不信,虽说这位小兄弟生得俊俏,但怎么证明他是女子呢?”

余冰如秀眉微蹙,疑惑的看了慕云一眼。慕云不禁面露苦笑,意思是自己也不明就里。

此时只听梁斌忍气的声音传来道:“小女子便是前面梁家的人,刘公子若要证明,便随我们前往。还是说你堂堂一名七尺男儿,竟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这声音听起来甚是清脆婉转,还带着一点凛然挺秀之气,的确是女子的嗓音不假。

余冰如终于松了口气,隐见自嘲的道:“还好,这丫头一向乖巧听话,我谅她也不敢背主私奔。”

慕云正自哑然,却听刘凌飞哧的一笑道:“小兄弟不必使激将法,本公子还是要亲自证明才能放心。”

“至于你这声音可作不得数,譬如那些戏班子里的小相公,随口学个女声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他这话也不无道理,梁斌听罢登时一滞,片刻方惶惑的道:“你……那你想怎样?”

刘凌飞邪邪一笑道:“这个嘛~为了谨慎起见,咱们还是先寻一个僻静所在,然后再细细查验一番。”

梁斌登时羞怒交迸,脱口厉斥道:“住口!刘……刘凌飞,你对我说这样的混帐话,还当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吗?”

刘凌飞满不在乎的道:“小兄弟别发火呀,本公子也是一片侠义心肠,担心你一时行差踏错,做下那有伤风化之事,所以才好心为你开解嘛。不过你若真是执迷不悟,那本公子说不得也只好用强了。”

梁斌为之气结,先前那女声却又颤颤的道:“你这人怎么不讲理,我们”

话说一半却忽然顿住,随即便听梁斌惊叱道:“你干什么?快放了绣绣!”

刘凌飞哈哈一笑道:“小兄弟太天真了,这样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娇娘,平白放了岂不可惜?至于小兄弟你也别再让本公子动手了吧,不如咱们这便回本公子的住处,然后再好好帮你‘验明正身’?”

梁斌虽然羞怒,却仍勉强正声道:“刘凌飞!你那些肮脏念头,莫以为本姑娘不知道。你……哼!你若真敢用强,看咱们西武林的同道饶不饶得了你!”

刘凌飞笑嘻嘻的道:“这个便不劳小兄弟担心了,今晚咱们先来个一床三好,本公子保证你们今后都忘不了那美妙滋味,连晚上做梦都会梦见本公子。”

话音方落,却听一声哂笑传来道:“我说刘老兄啊,就算今天那烈火焚身的滋味真的令阁下那般难忘,也不用逼着人家跟你一起‘享受’吧。”

刘凌飞吃了一惊,霍地转过身来,定睛处皮笑肉不笑的道:“原来是昆仑派的祁少侠,听闻你今日颇有些风流事迹,而这样月黑风高的时候,你我二人恰又相逢于此地,莫非竟是同好?”

慕云一面走近,一面漫应道:“不敢不敢,在下就算是‘好’,也不会‘好’到‘小兄弟’头上,刘老兄你这特殊癖好还是另寻‘同好’吧。”

刘凌飞暗自一滞,故意含糊的道:“既然如此那也正好,祁少侠你看这小丫鬟够水灵吧?方才在下已经把她点晕了,祁少侠大可以为所欲为,也不必担心其他,一切都由在下扛着便是。”

慕云这时已来至近前,打眼却见梁斌也已僵立当场,但目光中还是透出一片诧喜与感激之色。

慕云这才发觉她脸上的雀斑都不见了,只剩下纯粹的白净细腻,更透出一种丰腴柔润的华美。

正不免有些意外之际,却听刘凌飞又低笑道:“祁少侠也是明白人,那咱们便心照不宣,大家见者有份,都有甜头可尝。反正骂名是由在下背着,祁少侠不必操心,日后咱们或许还有合作的机会呢。”

慕云不由得心中暗骂,鬼才跟你这死淫贼心照不宣。不过听这厮笃定的口气,只怕他先前已经用这招把哪位“少侠”拉下了水,如此说来当真更加可恨。

虽然已是义愤填膺,但眼见小丫鬟绣绣还在刘凌飞手里,慕云也只能勉强压下怒火,装出一副心动的神情道:“好说好说,刘老兄果然上道,那咱们便二一添作五,各自来个一双两好?”

刘凌飞以己度人,只道天下少年皆是色中饿鬼。而慕云今日在寿宴上的确也赚下了风流的名头,刘凌飞见状自以为得计,便嘻笑着将绣绣推到他的面前。

慕云揽住绣绣的纤腰,便待依计上前出手擒拿。孰料刘凌飞竟是身法奇快,早已顺势向后飘退,一把将梁斌抱了个满怀,这才嘿嘿一笑道:“**一刻值千金,祁少侠,咱们后会有期。”

第0087章 断指驱贼

梁斌遭到刘凌飞挟持,一张粉脸登时胀得通红,也不知是因为羞臊还是气愤。

慕云暗叫一声苦也,情急间张臂一拦道:“刘老兄且慢,在下还有话说。”

刘凌飞微觉意外,睨着慕云道:“怎么?祁少侠难道是看这位小兄弟眉清目秀,所以也有些心动了?哈……不急不急,实在不行咱们等后半夜再交换,这样才能算是真正的见者有份嘛。”

梁斌听罢脸上更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美目紧阖间泪水却已顺腮而下。

慕云看得大起怜意,终是忍不住冷哼道:“够了!姓刘的你满口污言秽语,当真不怕脏了旁人的耳朵?”

刘凌飞为之一滞,顿了顿方干笑道:“罢了,看来祁少侠还不习惯这调调,那你又是什么意思?”

慕云依旧冷然道:“意思很简单,这位‘小兄弟’也留下,你姓刘的自便。”

刘凌飞醒过味来,不由得脸色微变,咬牙沉声道:“祁少侠,在道上混可得讲道义,在下已经卖了你的面子,你何苦偏要撕破脸呢?哼……凭我银蛇潘安的手段,你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慕云双臂环抱,不动声色的道:“早听闻银蛇潘安轻功无双,方才一见的确名不虚传,但你要执意不肯放下这位‘小兄弟’,我便有十足的把握能让你逃不了。”

刘凌飞仰天一笑道:“逃?哈……祁少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吧?在你面前本公子用得着逃吗?哼……已经到手的好处不珍惜,偏偏还要勉为其难,祁少侠究竟是哪来的自信?”

慕云双眼望天,慢条斯理的道:“我的自信便来自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来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来自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刘凌飞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嗤笑道:“行了吧祁少侠,眼下可不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些话啊!”

话到中途却变作一声惊叫,颈间一片森寒之际,只听冷峻声音自身后传来道:“放人。”

刘凌飞脸色煞白,颤声惊问道:“你……余冰如?!”

余冰如也不答他,只将冰心剑又向前递了一分,刘凌飞疼得一哆嗦,吸口气恨恨的道:“好……好啊!你们这对狗男女,居然联手暗算本公子!”

慕云眼见大局已定,松气之余眨眼一笑道:“不然呢,不然我方才又何必跟你废那么多话呢?呵……其实我也是一片侠义心肠,担心你一时行差踏错,做下那有伤风化之事,所以才好心为你开解嘛。”

刘凌飞直是瘪透了心,只怪自己一时不察,竟被这初出茅庐的小子摆了一道。

不过他毕竟久走江湖,勉强镇定之下冷厉的道:“好一对狗男女,靠着阴谋诡计制住本公子又如何,你们当真敢下杀手?”

话音方落,他颈后却觉一阵剧痛,同时余冰如清冷的声音传来道:“杀你这等无耻恶徒,便如屠鸡宰狗一般,又有何不敢?”

刘凌飞本来便色厉内荏,那冰凉的刺入感更骇得他心胆俱裂,慌忙尖叫道:“慢着!我放人便是,你千万别动手!”

他说罢便轻轻一推,将梁斌的身躯向慕云送去。余冰如见状不禁松了口气,孰料刘凌飞等的便是这一瞬之机,霎时只见他蹬腿直窜而出,探手又抓向梁斌背心。

余冰如虽然早有耳闻,说这位银蛇潘安轻功妙绝,却真没想到他能快到这种程度。情急间一剑疾刺而出,可终究还是慢了分毫,眼见梁斌又要落入魔掌,她直是落得又惊又悔。

此时却忽听刘凌飞发出一声惨叫,电光石火间一矮身滑了开去,随即捧着右手连连跌足不已。

余冰如一时错愕,转眸才发现地上已多了食中两根断指。而慕云则堪堪接住梁斌的身子,跟着长叹一声道:“我说刘老兄啊,在道上混可得讲道义,出尔反尔不是大丈夫的行径哟。”

刘凌飞忍痛剜了慕云一眼,咬牙切齿的道:“好……你们这对狗男女,只会阴损耍诈,这笔帐本公子记下了,咱们走着瞧!”

他说罢便越过慕云急驰而去,身法之快着实令人叹为观止。慕云暗忖若自己全力去追,也未必追他不上,但眼下还有更加紧要之事,便无须勉为其难了。

余冰如也是一般心思,两人对视一眼,还是余冰如出手为梁斌解开了受制的穴道。

梁斌登时发出一阵咳嗽,脸上都咳得一片晕红,半晌方气喘吁吁的道:“祁兄……还有余姑娘,在下梁斌……多谢。”

敢情她这时候还要勉强装出男子声调,听起来着实更显怪异。

慕云心中好笑个不住,当下干咳一声道:“分所当为罢了,梁‘兄’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梁斌吃了一惊,一时之间更窘得粉脸酡红,忸怩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余冰如又解开绣绣的穴道,只见她眨了眨惺忪的睡眼,随后又发出一声诧喜的娇呼,跟着急切的道:“余小姐!我可算找到您了!”

余冰如心下一叹,径自将绣绣拉到一边,这才低声道:“你家小姐回去了吧?”

绣绣眼圈一红,语带哽咽的道:“没有啊,余小姐您是在哪儿找到我家小姐的?”

余冰如心里咯噔一下,不禁蹙眉道:“莺妹这孩子真不懂事,早知道是这样,我当时便该亲手将她捉回来。唉……那位古小哥呢,他有没有回去禀报?”

绣绣仍是苦着脸道:“也没有,我听余小姐的话,在门口足足守了半个时辰,可他们真的都没回来。后来我实在没办法,只好自己出来找,可没成想又迷了路。幸好遇上梁小姐,才跟着她走到这儿。”

余冰如听得一阵气沮,心里的担忧一时更甚。绣绣瞧不到她的脸色,惶恐之下竟自垂泪道:“余小姐,我家小姐眼下到底在哪里,您带我去找好不好?”

余冰如叹了口气,缓缓摇头道:“明日早起再说吧,现在城门都关了,如何能去找她?”

绣绣哧了一跳,变颜变色的道:“小……小姐还在城外?!可她一点盘缠都没带啊,那……那该怎么休息呢?”

第0088章 厨神府第

绣绣兀自满心担忧,余冰如却不愿多说,便岔开话题道:“前辈还好吗,有没有问起莺妹?”

绣绣脸色一白,垂首嘤声道:“我没敢告诉老爷,而且老爷今晚好像有些疲倦,我出来时他已经休息了。”

余冰如稍稍放心,此时只听梁斌咳声道:“余姑娘请了,祁兄想问问你的意思,今晚便去我家休息如何?”

余冰如听梁斌恢复女声,也自莞尔道:“好意我们心领了,眼下天色已晚,恐怕不便叨扰。”

梁斌连忙道:“怎会叨扰,小女子今日承蒙两位相救,正不知该如何报答呢。况且我家刚好在附近,治剑馆却还有不少路程,如今既然天色已晚,两位便莫再推辞了吧。”

余冰如看梁斌如此盛情相邀,倒不好严词拒绝。这时绣绣也拉了拉她的衣角,怯生生的道:“余小姐,梁小姐家离城外近一些,咱们明天也能早点出城去找我家小姐呀。”

余冰如心中一动,终是点头道:“那便依梁小姐之意,只盼不要惊扰到你的家人才好。”

梁斌神情一舒,欠身福一福道:“余姑娘太客气了,小女子小字玉冰,家祖父便是御封厨神,名讳上福下宽。”

余冰如嗯声道:“果然如此,梁小姐名字里也有一个冰字,你我真是有缘呢。”

梁玉冰浅笑道:“小女子还有两位胞妹,小字玉清、玉洁,合在一起即为‘冰清玉洁’之意,却不是故意冲犯余姑娘。”

余冰如抿嘴一笑,慕云则打了个哈欠,接着满脸疲惫的道:“既然师姐答应了,那咱们还是赶快走吧,我可真是困了。”

余冰如白了慕云一眼,语带讥诮的道:“是么?我瞧你真的‘饿’了才对吧?”

慕云想到今日寿宴上品尝过的诸般美味佳肴,脸上发热之际心虚的干笑了两声。

梁玉冰也莞尔道:“小女子今早亲手做了四色糕点,祁兄若不嫌弃,待会儿便给你送去。”

慕云本来还想撑撑场面,喉中却不合时宜的发出咕的一声,眼见三女各自忍不住掩口胡卢,这份尴尬也不必再提了。

当下四人便来至长街对面的厨神府,梁玉冰又亲自安排了食宿,随后各自就寝不提。

或许真是“困了”的缘故,慕云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睁眼之际才发觉已是晨光熹微,屋外也隐约听得寒雀啁啾。

暗道惭愧间正待起身,却偏又有些舍不得那温暖的被窝。毕竟是富贵之家的客房,连被子盖起来都不一样,不但既绵软又暖和,其中还透着芬芳的气息。

配套的枕头里也沁出淡雅的茶香,至于枕巾被面上那精美的绣花纹样,显然也都出自行家妙手。

抬眼再看这张黄花梨木的架子床,三面挡板上都浮雕了花鸟图案,连顶板都镌刻了一幅十分雅致的岁寒三友图。

两边的丝绸绣帐垂挂于一双玉钩之内,甚至床下的承足都铺了一层精美的蜀锦。

慕云直看得眼花缭乱,闪念间竟想要掀起绣褥,瞧瞧这床板之上是否也绘制了纹样。

再转目又见一架靠墙而立的多宝格,格中青瓷白釉、书画典章应有尽有,错落排布更是颇见巧思。

窗前是鸡翅木的书案,象牙雕的笔架上挂了五六支上品竹毫,大理石的砚屏前摆了一只紫金的六角墨盒,一对白玉镇纸托了一方形似的古雅端砚,砚旁则放着一叠精致的薛涛笺。

再往书案旁看去,却是一张同样质地的梳妆台,中央一面稍稍仰置的琉璃大铜镜,台面上则摆着一只微微敞开的彩漆奁盒,隐约还能看到里面露出一角桃红色的口脂?

慕云醒过神来,霎时直窘得面红耳热,昨晚迷迷糊糊的也没留意,敢情这竟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这下他哪还敢再逗留,忙不迭的钻出被窝,稍稍整备一番便急急夺门而出。

冬日的清晨寒意犹浓,慕云却仍觉得脸上发烧,打眼只见面前是一座别致的小院。

院中一方荷塘虽然已经结冰,旁边几株腊梅却正值黄花盛放,颇见傲雪欺霜的风情韵致。

慕云心有所感,当下便抖擞精神,用心演练了一趟拳脚。随后又乘兴来至冰面之上,以指作剑演练了一套剑法,飒飒剑风卷得那几株梅树飘飘摇摇,倒落下一阵暗香花雨。

这一番早课做罢,腹中又生出饥饿之感,慕云正不免有些自嘲,却忽听沙沙的脚步声隐约传来。

来人行走间步履虚浮,显然并无内功根基,看来多半是府中仆役前来洒扫。思忖间月洞门前人影已现,慕云顿觉眼前一亮。

但见来人身披紫貂裘,下着茜罗裙,腰围玉环绶,足蹬鲷鳞靴。一张白皙的鹅蛋脸透着过人的端庄,云鬟雾鬓之上珠翠琳琅,更展现出十足的华贵气象。

慕云端详片刻,忽见来人目光之中隐含羞意,自己也禁不住脸上一热,连忙抱拳为礼道:“梁小姐早。”

梁玉冰福了一福道:“祁兄早,不知祁兄昨晚可还住得习惯么?”

慕云讪讪的道:“实在对不住,昨晚未曾留意这是梁小姐的闺房,万请恕罪。”

梁玉冰抿嘴一笑道:“不妨事,小女子的闺房也不止这一处,与其闲置倒不如物尽其用。”

慕云闻言总算稍稍释怀,梁玉冰却又眸子一转,看着满地落梅道:“祁兄果真是练武之人,一大早便如此勤奋,难怪能在邢老寿宴上大出风头,为贵派争得那般荣光了。”

慕云轻啊一声,愈显尴尬的道:“见笑见笑,在下焚琴煮鹤,实在是大煞风景了。”

梁玉冰微微一笑道:“祁兄这是哪里话,不过些许俗物罢了,小女子还能怪你不成?”

慕云神情拘谨,仍是告罪不已。梁玉冰摇了摇头,满怀诚挚的道:“祁兄若真当小女子是朋友,便不必如此生分,何况昨日若非祁兄相救,小女子只怕已经不堪设想,所以这点小事又怎会放在心上?”

慕云看梁玉冰一派诚恳,终于也释然道:“梁小姐肯把在下当朋友,那是在下的荣幸。至于昨日之事我们分所当为,实际全凭梁小姐自己洪福齐天,才能够化险为夷呀。”

第0089章 结友千金

听到慕云满口奉承,梁玉冰忍不住扑哧一笑,转念间却又自嘲的道:“若是当真能够自保,这所谓的‘福气’不要也罢。何况小女子只是个讨债索命的赔钱货,又有什么‘洪福齐天’可言?”

慕云听得一怔,不禁皱起眉头道:“梁小姐这话好没来由,究竟是谁说的这混帐话?”

梁玉冰叹了口气,垂首幽幽的道:“这句话么……正是那位御膳房总管梁大人、先父梁知味亲口所说。”

慕云为之一滞,难掩讶异的道:“怎么会这样?咳……梁小姐见谅,在下的确不知令尊已经过世。”

梁玉冰苦笑一声道:“祁兄误会了,先父如今正当盛年,身体也十分康健,恐怕离过世还早着呢。”

慕云愈发吃惊,讷讷间只听梁玉冰轻叹道:“祁兄不必疑惑,家母数年前便已遭到梁大人休弃。咱姐儿仨也不招人待见,只好忍辱含羞,跟着家母托庇于祖父羽翼之下,因此才称梁大人为‘先父’。”

慕云恍然一悟,同情之余却又有些碍口的道:“原来如此,那令尊为何……?”

梁玉冰淡淡的道:“据先父所说,家母身犯多言、善妒、无子三大罪状,所以按照七出之条而论,自然是该休弃的了。”

慕云闻言暗暗摇头,心道这所谓“三大罪状”分明都是强加于人,看来这位梁大人富贵忘本,倒真是个凉薄之徒。

梁玉冰似乎也有些不自在,低头歉然道:“没来由的便跟祁兄谈起这些琐事,祁兄恐怕已经觉得小女子不成体统吧?”

慕云一正色道:“梁小姐多心了,这等私密之事都愿意坦诚相告,足见梁小姐对在下推心置腹,在下受宠若惊才是真的。”

梁玉冰腼腆一笑道:“朋友之间自然应该推心置腹,藏着掖着不但自己难受,于对方也不尊重。祁兄若当真愿意折节下交,小女子才要说声受宠若惊呢。”

慕云初时的确对这位文文弱弱的大小姐有所疏远,但这番谈说下来却是不知不觉隔阂尽消,当下便洒然一笑道:“罢了,既不用受宠若惊,也不用折节下交,梁小姐当我是朋友,我也绝不相负便是。”

梁玉冰粉脸泛红,由衷喜悦的道:“如此甚好,其实不瞒祁兄,小女子对游历江湖、行侠仗义一向也颇为向往。怪只怪小女子平日里养尊处优,断不能像祁兄你这般刻苦练功,唉……想来真是惭愧。”

慕云摆摆手道:“梁小姐出身富贵之家,原本也用不着舞刀弄枪。日后你若真想出门游历,我一定尽力护你周全。”

梁玉冰眼前一亮,抿嘴轻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到时候祁兄可不许推脱。”

慕云打个哈哈,转念间又轻咳一声道:“梁小姐这么早便来寻我,可是有何要事?”

梁玉冰翟然一醒,垂首赧然道:“是小女子忘形了,方才有家丁禀报,说余姑娘天还没亮便出府而去。小女子只怕是舍下招待不周,所以才来向祁兄探问,可知余姑娘究竟是为何出走?”

慕云同样大感意外,怔了怔方狐疑的道:“师姐居然天还没亮便出去了?这……对了,昨晚我看她跟绣绣姑娘私下嘀咕了一阵,或许会跟这件事情有关?”

梁玉冰沉吟着道:“的确如此,祁兄果然心思灵巧,那咱们这便去找绣绣询问。”

两人计议已定,随后结伴前往绣绣的宿处。这小丫鬟毕竟无甚阅历,又兼眼下心神不宁,吱唔片刻之后终于和盘托出。

慕云听罢既是好气又是好笑,心忖自己这位“义妹”倒真是翘家翘惯了的,连祖父六十大寿的正日子都不忘闹别扭,最后居然还要连累“师姐”出去寻她。

梁玉冰虽然隐约觉出不妥,但权衡之下也并未点破,只是温言软语的安慰了绣绣几句。须臾有仆婢来请,三人便一同往正厅用早饭。

正厅之中金碧辉煌,虽然只是一餐早饭,却已称得上食肴精细、水陆齐全。圆桌之旁人影端坐,正是昨夜曾见过的梁福宽祖孙三人。

梁玉冰正待为双方引荐,梁玉清却已双目圆睁,站起身来拿手一指道:“哎你不是昨天晚上昆仑派那个谁,怎么会来我家的?”

梁福宽同样有些意外,但他毕竟久历江湖,稍一转念便心下有谱,起身之际呵呵笑道:“原来是瑞阳道长的高足祁少侠,昨晚小老儿一心一意关照雷少爷,对少侠确实有些怠慢了,还请少侠见谅啊。”

慕云连忙躬身道:“前辈言重了,昨晚在下自觉面上无光,只能匆匆告别,想来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前辈海涵。”

梁福宽打个哈哈,接着便招呼三人落座。绣绣自忖身份低微,坚持只在一旁侍立罢了。

梁玉冰又将昨夜之事简略说过,梁福宽听罢后怕之余也衷心感激,席间便不住的为慕云夹菜,看向他的目光里也着实多出几分玩味。

慕云自打进入厨神府,麾下大将“胃国公”便已全盘沦陷,这时自然也毫无抵抗之能,不过片刻又吃了个肚儿溜圆。

正不免有些感愧之际,却忽听梁玉清咳声道:“那个……祁少侠,昨晚你跟小猴子打架,到底谁输谁赢,是不是你故意让他来着?”

慕云暗自擦把冷汗,正待硬着头皮继续瞒哄,梁福宽却已沉声道:“清儿,不许无礼。”

梁玉清吐吐舌尖,凑近梁玉冰咬着耳朵道:“大姐你可要当心哟,这个祁少侠滑头得很,说谎都不带脸红的,我可不要这样的人做姐夫。”

她这话的声调恰到好处,在座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梁玉冰固是窘得粉面酡红,慕云也忍不住苦笑连连。

满拟梁福宽定要呵斥他这位心直口快的孙女,孰料此时却见他面带微笑,慢悠悠的道:“祁少侠昨日认祖归宗,小老儿也替你衷心欢喜。这平凉城中以你我两家声望最盛,只盼日后也能守望相助啊。”

这话听起来倒也冠冕堂皇,但其中显然还夹着别的意思,连年幼的梁玉洁都似有所悟,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好奇的打量着慕云,浑似在品评未来姐夫一般。

第0090章 羽毛零落

梁玉冰见到众人的情状,暗自扶额间蹙眉嗔声道:“爷爷,祁兄跟余姑娘两情相悦,大家昨天都是有目共睹的,您怎么也跟着二妹瞎起哄?您要再这么为老不尊的,我可不帮您参详那穹宇将军宴了。”

梁福宽察颜观色,知道是自己会错了意,只好讪笑着含糊了过去。

众人吃罢早饭,梁福宽领着梁玉清外出办事,梁玉洁也回到后进陪伴母亲马氏娘子,慕云则陪着梁玉冰和绣绣,继续等待余冰如归返。

梁玉冰初时还有几分局促,但很快便恢复了落落大方的姿态,这一上午与慕云和绣绣谈谈说说,往往见解独到、妙语连珠。慕云也衷心佩服这位大小姐学识渊博,心中更多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不知不觉时光已近正午,余冰如却仍未回来。慕云踟蹰片刻,终是讷讷的道:“梁小姐见谅,待会儿我还要赴一个约会,这期间若是余师姐回来这里,便请梁小姐告知她前往治剑馆会合吧。”

梁玉冰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点头嗯声道:“祁兄但去无妨,小女子必不辱命。”

慕云道声多谢,转念间又干咳一声道:“对了梁小姐,据说城东有一座鲲鹏酒楼,不知具体应该如何前往?”

梁玉冰为之莞尔,正待详加解说,慕云却又挠挠头道:“若是梁小姐不嫌麻烦的话,还是简单画一张路观图给我吧,毕竟这城里的街巷实在是……咳……”

梁玉冰自然不会推辞,当下便遣婢女取来纸笔,画了一张路观图交给慕云。

慕云这才如释重负,道过谢便揣好图纸,出门往城东赴约而去。

无尽的噩梦终于被一阵难言的凉意惊醒过来,紧接着脑海里却闪过一双罪恶的枯爪,那刻骨铭心的疼痛和耻辱霎那间似乎又袭遍了全身,少女颀秀的娇躯也不禁为之悲愤的颤抖起来。

鼓起全部勇气睁眼一看,却只觉面前仍是那令人绝望的沉沉黑暗,晶莹的泪水划过脸庞之际,忽听身侧一个嘶哑声音传来道:“你醒了?”

只是一瞬间,所有悲痛和委屈都化作了燃烧的恨意,少女霍地一声厉叱,运其全力疾扑而起,双掌胁裹吞天蚀地之威,猛轰向那发声之处。

孰料方才跃起,她便觉双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哀呼声中整个人又跌了下来。

可那人也没料到她还能发出如此惊人的掌力,砰然巨震中只闻闷声一哼,随即便是一阵咳血之声。

少女甫一跌落,便发觉身上只穿裹着几片散碎衫裙,内里没有哪怕一丝半缕的遮掩。她一时之间羞恨欲死,不由得放声痛斥道:“恶贼!淫棍!我……我一定要杀了你!”

那人又咳了数声,这才艰难的道:“好掌力,我本来还有一处瘀伤许久冲之不破,你这一掌倒帮了我的大忙。”

少女闻言更恨得咬碎银牙,颤声悲愤的道:“你!该死!”

那人干哼一声,好整以暇的道:“骂我是淫棍?啧……你的肩膀和脚踝倒是生得极美,腰身和脸蛋也算难得。只可惜胸脯还不够挺,屁股也远不够翘,左不过是个毛丫头罢了,我对你可没半点兴趣。”

少女直感天旋地转,终是忍不住痛泣失声。那人见状却是哂然道:“用得着这么委屈吗?难道真要我说迷死你的身子了,随时都准备把你糟蹋了才高兴?”

少女听到“糟蹋”二字,娇躯又是剧烈一颤,半晌方擦擦眼泪,咬牙切齿的道:“你别得意!我虽然是给你……糟蹋了,却绝非那等自甘下贱的女子,我一定会杀了你!”

那人似是一怔,片刻方喘了一口大气,满怀震惊的道:“你这毛丫头竟把如此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本巨侠当作了那干尸?我去他的,你难道是瞎子吗?”

少女登时一愕,最初听那声音嘶哑幽沉,确实与昨晚那淫恶暴徒没什么差别,但现在听来却是卓然清朗,显然是大大不同了。

可转念间她便又气恨填膺,当下狠狠一啐道:“你少故弄玄虚,我不会上你的当!你要不现在杀了我,我将来一定杀了你!”

那人大为气沮,无奈叹口气道:“但凡说句话都要加个‘杀了你’,你这毛丫头也不嫌烦吗?哼……爪子看起来是没问题了,脑袋也不再像个烧猪头,不过蹄子似乎还没好,那等好了再来杀我如何?”

少女听那人满口调侃,羞恼之余却也心中一动,便又戾烈的道:“你接好我的骨头,是为了卖好吧?哼!你要再敢过来,我立刻杀了你!”

那人似乎被激怒了,冷笑声中霍地欺近过来。少女岂容他放肆,再度举起双掌奋力击出。

孰料这一下却扑了个空,随即便听那人不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给我看清楚,本巨侠到底是不是那干尸?”

少女心头猛震,正待收掌再打,两只手腕却已同时被擒住,骇然之余只听那人没好气的道:“接了半天才勉强接上,本巨侠可不想再来一次,所以除了拿眼睛看,其他的都不许动。”

少女正在惊慌失措,却忽觉一阵男子气息迎面凑了上来,惊羞交加之下忍不住痛泣道:“你……你敢……我……”

那人颇见不耐烦的道:“别再‘杀了你’了行不行,给我好好看。”

少女虽然气苦,却也忽有所感,昨晚那人身上全是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这人身上却完全没有。昨晚那人的一双手枯如鸟爪,这人的一双手却结实温厚,难道当真不是他?

几番思忖仍是放不下心中疑虑,少女终是把头一低道:“我看不见,何况当时我也没看清楚,我不知道!”

那人闻言一愣,不禁苦笑着道:“算了,你也是个苦命的,不过我可有言在先,乖乖给我养伤你便没事,否则若再来无理取闹,当心我……”

少女气上心头,忿然作色道:“你敢怎样?!”

那人冷哼一声道:“总之要你好看……说不定便真的糟蹋了你。”

少女娇躯一震,霎那间泪如泉涌,心中只觉得万念俱灰,真恨不得就此一头碰死,也免得再遭受这挥之不去的耻辱。

第0091章 地穴余生

看到少女伤心欲绝,那人似乎也自觉失言,于是松开她的手腕,吸口气退了开去。

少女失神片刻,终于勉强止住悲戚,又兼这一阵渐渐熟悉了黑暗的环境,便凝足目力仔细打量起周遭来。

原来眼下所在之地是一处深达数丈的狭长地穴,其形上窄下宽,顶部似是被什么东西盖住,以致于天光难以透进。至于底部则方圆丈余,靠近最里面还有一片水泽,隐隐泛起淡淡的波光。

少女正感惊疑,鼻端又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仔细看去才发现地上还残留着柴草灰烬。

这时只听那人干哼一声道:“别瞧了,这都是那干尸丢下来的,摆明了想把咱们烤成烧猪。”

少女为之一滞,忍不住瞪了那人一眼道:“你才是烧猪!”

那人哑然失笑道:“哈,只可惜你没瞧见昨晚自己那副狼狈相,一张脸被扇得肿不胜肿,不像烧猪像什么?”

少女登时气结,想到委屈处又不由得落下泪来,那人见状摇摇头道:“本巨侠可没有其他意思,其实你们女孩子天生柔弱,给人糟蹋了也情有可原,不用太在意什么。”

眼见少女又露出一副“杀了你”的表情,那人却是哈哈一笑道:“这才对嘛,糟蹋便糟蹋了,也不会少一块肉,为这点事跟自己过不去,那又何苦来哉?”

少女满心愁苦,半晌方涩声道:“你……真的是你救了我?”

那人干笑一声道:“不过是碰巧而已,因为本巨侠之前一直在追踪那具诡怪棺材,咳……你可听说过最近发生那些妇女和幼童失踪之事?”

少女皱着眉头道:“那些百姓不是都给毒脚仙涂悍彪害了吗?”

那人哂然道:“涂悍彪?这个大臭脚本领稀松之极,本巨侠一招便能送他去见他四姑奶奶。事实上那干尸才是真凶,本巨侠敢打包票。”

少女悚然一惊,紧接着咬牙切齿的道:“那恶徒……那恶徒真是丧心病狂!我一定要杀了他!”

那人拇指一竖,俨然赞许的道:“有志气,报仇也得找对正主,以后可别再跟本巨侠说‘杀了你’啦。”

少女忽然心中一动,脱口惊问道:“对了,你昨晚见着我祁哥哥没有?”

那人似是一滞,一脸狐疑的道:“祁哥哥?是你的姘头?咳……你的情郎?”

少女又是羞窘又是凄苦,索性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那人见状心下了然,却是苦笑道:“实话实说,本巨侠的确没看见你的祁哥哥。另外昨晚要不是为了保护你,本巨侠也不会处处掣肘,最后更被那干尸逼得走投无路,掉下这地洞来,险些做了烧猪。”

少女闻言略略放心,自言自语道:“想必祁哥哥是听了我的话,赶回家里请爷爷来救我了。唉……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祁哥哥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那人听得酸气直冒,不由得提高声音道:“喂,我说毛丫头啊,就算你跟你那祁哥哥好得蜜里调油,但眼下能不能先关心关心我这新鲜出炉的救命恩人?”

少女瞥了那人一眼,踟蹰片刻方讷讷的道:“你说那恶徒丢下柴火来烧咱们,那咱们后来怎么会都没事的?”

那人指了指最里面那方水泽,得意洋洋的道:“本巨侠吉人自有天相,恰好有这寒潭能够躲避一时。不过毛丫头你当时晕得跟头死猪似的,这么冷飕飕的潭水不但没冻醒你,看起来居然还一脸受用,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

少女再次被说成是猪,一时之间只觉羞恼交集。那人却还意犹未尽,继续口沫横飞的道:“另外你当时还中了尸毒,全身又是淤青又是黑紫,简直像是开了个颜料铺。”

“本巨侠原本以为你转眼便要归位,可谁想这潭水居然能解你的毒。眼看着你那张烧猪脸变戏法似的恢复过来,本巨侠索性当机立断,给你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清洗了一遍。”

少女闻言惊啊一声,霎那间脸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那人看她无限羞愤的瞪着自己,终于也知趣的闭上了嘴。

少女心中怦怦乱跳,半晌方哽咽着道:“你以后……不许乱说,我才没有……那样子。”

那人耸了耸肩,干笑着道:“放心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以后绝不会传到你祁哥哥耳朵里。”

少女依旧面红似火,低垂着螓首道:“还有……你干嘛叫那恶徒干尸,那恶徒……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沉吟着道:“昨晚本巨侠也不过是惊鸿一瞥,只看到棺材里那家伙身形枯干,顶着个寸草不生的大秃脑袋。一双爪子虽然长得离谱,两条腿却短得几乎看不到,还不及中间那第三条腿来得雄壮。”

少女越听越奇,双眼大睁的道:“干尸……长爪子……三条腿,难不成那恶徒是妖怪?”

那人听得忍俊不禁,嘿嘿干笑道:“三条腿便是妖怪了?你不知道男人都长了三条腿吗?”

少女仍旧懵然,竟瞪了那人一眼道:“鬼话,你不是男人么,那你的第三条腿在哪里?”

那人更觉啼笑皆非,只好摇摇头道:“算了,你说是妖怪也没错,反正那干尸罪恶滔天,日后一定要遭天遣。”

少女对此倒没有异议,想了想又结结巴巴的道:“对了,你……昨晚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你来的时候,那妖怪……在干什么,我到底……有没有……”

那人见她满脸羞怩期艾之色,却是翻翻白眼道:“你自己不知道?干嘛非要问我?”

少女又羞又气,脱口嗔声道:“你!你这算什么的?你快说实话,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真的给妖怪糟蹋了?”

那人愈发好笑,索性涎着脸道:“想知道有没有给妖怪糟蹋了,将来等找到你祁哥哥,私下验看验看便是。咱们两人的交情可没好到那种地步,所以这个问题恕本巨侠回答不了。”

少女听得似懂非懂,但毕竟还是羞耻心占了上风,面红耳赤间依旧执拗的道:“你肯定知道,我……算我求你,你告诉我好不好?就算……就算我真的命苦,那也要让我知道啊!”

第0092章 鲲鹏酒楼

那人听少女一味追问,暗自扶额间含糊的道:“真是个毛丫头,这时候还顾得上纠缠这个。那干尸到了晚上肯定还会回来,咱们如果不想真的变成烧猪,可得赶紧从这地方出去。”

少女闻言翟然一醒,颇见颓丧的道:“这地洞这么深,就算在平时我也绝对上不去,何况眼下我两条腿都断了,那更加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那人摇摇头道:“不然,我发现你这毛丫头不仅特别耐寒,好像还能吸纳寒气疗伤。你的骨头我都帮你接好了,说不定再把你浸在那寒潭里一阵,过个半天你便能活蹦乱跳了呢。”

少女也知道自己体质特殊,但毕竟不曾遭受过如此重创,所以对那人的话倒不敢苟同,只是幽幽的道:“你不必管我了,要能上得去的话自己上去便好,我的死活不敢劳你费心。”

那人似是一滞,不禁苦笑道:“真是猪脑子,本巨侠要真有本事上去,还用得着跟你费这工夫吗?”

少女心中有气,转头轻哼一声道:“我已经说过了,就算在平时我也绝对上不去,你难道不相信?”

那人眨眨眼道:“单靠你自己当然上不去,可若是本巨侠奋起全力托你一托,至少也能让你凭空跃起两丈多,这样的话你有没有把握上去?”

少女心中一动,抬头观望片刻方讷讷的道:“如果我两条腿都是好的,那应该不成问题。”

那人满意的嗯了一声,接着淡淡的道:“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毛丫头你懂了吧?”

少女默然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那人见状也松了口气,便待上前将她抱起。

少女不由得面露惊慌之色,娇躯瑟缩着道:“你别过来,总之不许你再碰我,我自己爬过去好了。”

那人眉头一皱,分明哂然道:“行了吧毛丫头,真当自己是天仙美女,本巨侠非要‘碰’你不成?哼……还说什么‘爬’过去,凭你那刚刚接好的蹄蹄爪爪,本巨侠包你爬到一半便要散成一摊烂泥。”

少女被奚落得粉脸通红,正在满心气结之际,那人却已不由分说的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来到那寒潭边上,然后将她的双腿齐膝浸入潭水之中。

少女顿觉一阵沁人的凉意由足底缓缓上升,紧跟着循经走络遍行全身,竟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清爽舒泰之感。

那人打眼觑得分明,也自欣笑道:“果然一切如本巨侠所料,你这毛丫头的确是个怪胎。”

少女此刻衣不蔽体,又兼方才被那人强行搂抱,“新仇旧恨”之下难掩羞怒的道:“你走开!不许看我!”

那人不禁扶额道:“至于么?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本巨侠都已经看得一点不剩了,何况……”

话才说到一半,却见少女已是珠泪盈睫、泫然欲泣,那人毕竟也有些讪讪,于是干咳一声道:“好啦,不看总行了吧?但你可得给我快些恢复,免得到时候咱们一起变烧猪。”

少女见那人依言走开,松气之余又心生异样,便扭头轻哼一声道:“……邢稚莺。”

那人似是一怔,随即了然的道:“原来是本地大有名气的小美女,咳……我叫皇甫鹰扬,你也可以叫我皇甫巨侠。”

邢稚莺嗯了一声,恍惚间却又忆起这短短一夜中所受的诸般屈辱,忍不住便垂首呜咽起来。

皇甫鹰扬看着邢稚莺微微耸动的柔肩,同情之余又暗生警醒,当下双目微阖、抱元守一,同样开始运功疗伤。

慕云一路按图索骥,倒也顺利找到了那座鲲鹏酒楼。原来这是一座上下三层的古旧楼子,看起来至少也应该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了,如果是本地人,一定会对这座酒楼耳熟能详。

来至柜台前一问,才知道昨晚已经有一位“美若天仙、惊才绝艳、风情万种、侠义无双”的鄢婷女侠在楼上订好了位子。慕云苦笑之余随着伙计去往楼上坐下,百无聊赖间又取出那张路观图鉴赏起来。

要说梁玉冰这等大家闺秀确实有才情,随手几笔勾勒便将路线标得清清楚楚,笔锋更是极见挺秀柔雅,当真是自成一格这却不是慕云那令自己都要汗颜的“自成一格”了。

正在暗暗感佩之际,却忽听一个轻脆的声音唤道:“哎你~”

慕云心中一动,定睛处不禁欣喜的道:“小雷?啊不对……雷少爷你怎么也在这儿,难道也有人请你吃饭?”

小雷步履轻快的走近过来,意似不屑的道:“还不是梁厨子上赶着巴结小爷,不过总算这铁公鸡上道,肯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来救济蜀地灾民,那小爷当然也不好意思拒绝喽。”

慕云听得咂舌不已,却又由衷钦佩的道:“厨神大人乐善好施、心系百姓,雷少爷赏脸也是应该的。”

小雷打了个饱嗝,揉着肚皮道:“总之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小爷少不得也要帮他的忙就是了。”

慕云暗自莞尔,小雷则老实不客气的在他对面坐下,又随手拿起桌上那张路观图,只扫了一眼便讶然道:“怪了,这不是大胖的笔迹吗,老古你这张图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

慕云心忖这小毛头跟厨神家倒是颇有渊源,便将昨夜的经历简略说了一遍。

小雷听罢却是揶揄着道:“唷~敢情还是英雄救美呢,那大胖有没有感恩涕零,甚至以身相许呀?”

慕云不禁苦笑道:“雷少爷可别调侃我了,凭我祁某人这点身家,打死我也不敢痴心妄想啊。”

小雷哧的一笑道:“总算你老古还有点自知之明,不过刚才听你说的话,居然有人要在这儿请你吃饭?”

慕云咳声道:“行走江湖当然少不了请客吃饭,雷少爷你也一样啊。”

小雷翻翻白眼,慢条斯理的道:“这鲲鹏酒楼可不是闹着玩的,刚刚小爷那一顿便吃掉将近三十两银子,老古你确定有人请你?”

慕云登时一滞,想到那位鄢婷女侠一向脾气刁钻,自己也不禁有些心虚起来。

小雷察颜观色,趁机探问道:“究竟是谁请的你,怎么没一起请铁面女?不放心的话便说出来,小爷免费帮你参详参详。”

第0093章 赠笛还情

慕云正打算和盘托出,转念间却又有些顾虑。小雷见他沉吟不语,心痒难搔之下故意凉凉的道:“哦……难道老古你是瞒着铁面女,偷偷溜出来跟小狐狸精幽会的?”

慕云听得啼笑皆非,正待出言辩解之际,却忽听清脆的笑声自楼梯口传来道:“好你小慕,还真是个贪财鬼,就算咱们请你也不用这么早来吧,是不是故意连早饭都没吃呀?”

笑声中只见那位“美若天仙、惊才绝艳、风情万种、侠义无双”的鄢婷女侠穿花蝴蝶般翩然而来,娇美无方的脸上满是谑意,水葱般的纤指还在粉颊上轻轻刮了刮,倒显出那搽了凤仙花汁的嫩红指尖。

慕云也不知怎地,竟是脸上一热、怔在当场。鄢婷见他不答,单手叉腰之际嘟起小嘴道:“死小慕,婷姐跟你打招呼都敢不理,才出点小风头,尾巴便翘起来了么?”

眼见慕云依旧讷讷,小雷却是撇撇嘴道:“看来还真让小爷说中了,这小狐狸精真要美死个人。不过‘小慕’又是什么鬼名堂,老古你的名字不是叫‘祁学古’吗?”

慕云暗自擦把冷汗,鄢婷这时也留意到了小雷,不由得笑嗔道:“自己来还不够,倒是会借花献佛。小慕你快老实交代,是不是打算把这位岳家小阿弟也拐来卖去?”

慕云充耳不闻,只是干咳一声道:“怎么你一个人来了,神相姑娘他们呢?”

鄢婷来到慕云身边坐下,抿嘴轻笑道:“袖姐正跟小竹腻歪着呢,本女侠可警告你,不许打袖姐的主意,否则有你好看。”

慕云闻言暗叫冤枉,小雷却愈发狐疑的道:“怎么又跑出一个袖姐来?老古你这家伙看着其貌不扬,没想到还真是个花心大萝卜。哼……小爷得空儿可得跟铁面女说说,免得她稀里糊涂上了你的当。”

慕云被鄢婷和小雷挤兑得一个头两个大,无奈正声低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对阿冰一心一意,此心天日可见,鄢婷女侠、雷少爷,你们两位还请口下留德吧。”

鄢婷扑哧一笑,眉飞色舞的道:“小阿弟你可真是慧眼如炬,这么快便认清了小慕的真面目,咱们两个也算英雄所见略同了吧?”

小雷睨了鄢婷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不敢当,小爷看你应该还没及笄呢吧,小小年纪涂脂抹粉的,还学人家招摇过市,可当心被叫成小狐狸精哟。”

他这厢一派老气横秋,鄢婷好笑之余却也禁不住嫩脸微红,顿了顿方调侃道:“是~本女侠当然比不上小阿弟你,小小年纪便敢上门跟人家提亲,也不怕被叫成小登徒子哟。”

她这话可真戳中了小雷的痛处,霎时只见他小脸一绷,冷冰冰的道:“男未婚、女未嫁,小爷凭什么不能提亲?总强过某些没羞没臊的小狐狸精,明知道别人已经成双成对,还硬要插进来搅风搅雨。”

鄢婷向来自诩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男女不论、老少通吃,况且方才也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却真没料到小雷会炸了毛,当下既是羞窘又是委屈,直落得瞠目结舌。

慕云见状也大为尴尬,连忙劝解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位先歇一歇,喝杯茶消消气。还有鄢婷女侠,昨天你许诺还给我的东西,今天可带来了吗?”

鄢婷这才回过来神来,低头啐声道:“死小慕,小气鬼,有什么值钱的好东西了?哼……本女侠才懒得带你那些破烂家当,等阿衡带来再还给你吧。”

慕云松了口气,不禁面现欣然之色。小雷却也心中一动,踟蹰片刻方讷讷的道:“对了老古,昨天晚上你给小爷那东西,到底算送还是算借,以后要不要小爷还你?”

慕云哑然失笑,当下满怀诚恳的道:“昨晚我都已经说过了,那东西于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于你而言却是雪中送炭,所以送给你又有什么打紧?”

小雷轻哼一声道:“那小爷也说过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人情债最欠不得。所以你到底要小爷帮什么忙,这便痛痛快快说出来,别再藏着掖着。”

慕云心中仍有顾虑,只怕被小雷当作市恩贾义之徒,于是依旧慨然道:“雷少爷多心了,我的确是觉得跟你特别投缘,所以才有心助你一臂之力,可不是存心要图谋你什么。”

小雷年纪虽小,心思却是七巧玲珑,眼见慕云一味搪塞,便自袖中取出一支晶莹短笛,托在掌心递给他道:“你不肯说也罢,但小爷绝不占你的便宜,这支‘忆瑾’笛便当作交换,你必须给我收下。”

慕云识得这便是昨日小雷仗以磕坏冰心剑的那支短笛,看来的确是稀世奇珍不假。但他本意是结交小雷,这时便一正色道:“雷少爷太客气了,这笛儿我绝不能收。”

孰料小雷却似吃了秤砣铁了心,同样立意非送不可。两人一时之间你推我让、各不妥协,反倒惹得旁观的鄢婷两眼放光,满心盼望着能将那支‘忆瑾’短笛收入囊中。

慕云渐渐招架不住,无奈干咳一声道:“雷少爷若真的过意不去,便当作是我借给你的好了。其实这珠子养在你身上,吸收你体内的阴寒之气,对它自身也大有好处,等你痊愈之后再还给我也不迟。”

小雷闻言一怔,紧接着却脸色发白,结结巴巴的道:“什……什么?你……你要我……养着?你……你这个珠子……到底是……”

慕云看小雷一副惊羞交集的模样,自己只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鄢婷同样莫名其妙,兀自沉吟着道:“什么珠子养着的,难不成是河蚌要生珍珠?”

小雷本来已经是满心惶恐,闻言立刻完全失控,忍不住怒斥道:“你!小狐狸精!”斥声中那支短笛早已脱手掷出,似离弦箭一般直射向鄢婷的眉心。

这一下小雷激怒过头,出手极是狠辣,两人中间又只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鄢婷想要闪避也已经不及。

所幸慕云眼疾手快,劈手抓去同时又扳着鄢婷的座椅向后一仰,间不容发之刻毕竟还是化险为夷。

第0094章 物归原主

鄢婷回过神来,也着实吓了一跳,一双写满惊惧的眸子紧盯着小雷,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雷一击不中,心中更加烦闷,竟自泫然欲泣的道:“你……死老古,小爷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哼!”

他说罢便起身决绝而去,慕云和鄢婷面面相觑,各自直是如坠五里云雾。

最终还是鄢婷蓦地飞红了脸颊,忸怩着啐声道:“这小阿弟真是疯疯癫癫的,死小慕你也是,还不赶快把婷姐扶正?”

慕云翟然一醒,讪讪的扳回了座椅。鄢婷却趁势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短笛,跟着理直气壮的道:“没来由的害婷姐吃了这一场虚惊,这笛儿便当作是赔礼了,小慕你答不答应?”

慕云无奈摇头道:“你别闹了,这笛儿是小雷的东西,下次见面得还给人家的。”

鄢婷眼珠一转,撇撇嘴道:“小阿弟都说送你了嘛,不肯当赔礼也行,大不了婷姐跟你换。”

她说罢便微微扬起下颌,伸手自颈间摘下一串珍珠项链。项链上的硕大珍珠虽然颗颗极尽晶莹华美,但与那白皙无瑕的玉颈相比,却还是黯然失色了。

鄢婷把项链往慕云面前一递,笑吟吟的道:“怎么样,这可是波斯国的圣珠,每颗都价值万金以上,婷姐拿一颗跟你换这笛儿,不算占你的便宜吧?”

慕云脸色倏变,一把压下鄢婷的玉手,游目四顾间低斥道:“你这小贼什么都敢偷,就算偷了也别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好不好,财不露白懂不懂?”

鄢婷暗自好笑,同样压低声音道:“那你肯不肯换,赶紧给个痛快话。”

慕云毫不犹豫的道:“不换,这是人家小雷的东西,你想换自己找他去说。”

鄢婷大出意料,忍不住咕哝着道:“才不要跟那凶巴巴的小阿弟打交道,小慕~换给婷姐嘛,瞧你这一副面黄肌瘦的穷酸相,一颗圣珠万两黄金哟。”

慕云不为所动,仍是严肃的道:“你说什么都没用,总之肯定不换,最多我可以借给你赏玩一阵,但吃过饭便得还我。”

鄢婷见慕云态度坚决,正在思谋该如何旁敲侧击之际,却忽听一人暴喝一声道:“姓祁的,快给我放开小妹!”

慕云只觉耳膜生疼,暗道这位雷老弟的嗓门还真不是盖的。鄢婷则不着痕迹的将手抽回,那项链和短笛也被她拢入袖中,接着才听她清咳一声道:“阿衡,来这边坐。”

刚刚上楼的雷衡见到鄢婷神色如常,倒也立刻收起了那副金刚怒像,随后大步流星来至桌前,铜铃般的双眼瞪着慕云,分明没好气的道:“你让让。”

慕云心中有气,正待跟雷衡理论几句,鄢婷却已娇嗔道:“阿衡你那么壮的身子,干脆自己坐一边嘛,人家小慕可是咱们请来的,你客气一点好不?”

雷衡登时一滞,只能去到对面坐下,挠头间讷讷的道:“小妹,我昨天洗过澡了,还洗了两遍呢,胡子也都刮了,绝不会再像那个似的。”

鄢婷点了点头,满意的道:“这才对嘛,我们阿衡这么一表人才的大英雄、大豪杰、大高手、大侠客,总不修边幅的可不行。对了小慕,你这么风流放荡,有没有什么老相好介绍给我们阿衡认识呀?”

雷衡闻言脸上腾的一热,慕云也不禁暗自扶额,赶紧岔开话题道:“雷老弟请了,你带着那只包袱是打算还给我的吧?”

雷衡斜眼一瞟,摘下肩上负着的一只灰布包袱,随手丢在桌上,跟着鄙夷的道:“一堆破烂家当还上赶着要回去,哼……真是小家子气。”

慕云也无心跟雷衡争辩,径自解开包袱检查起来,但见这包袱里大多是些换洗衣物,只在最上面放了一册绢书,观之甚是古朴陈旧。

慕云翻检片刻,由衷欣然的道:“你这小贼咳……鄢婷女侠良心不坏,我还以为这些衣裳你早扔了呢,不过这不会是你自己洗的吧?”

鄢婷眨眨眼道:“知道婷姐赏识你便够了,怎么样,洗的可还算干净?”

慕云沉吟着道:“还好……只是皂角味有些重,你洗完没漂吗?”

眼见鄢婷一脸茫然,显然并不知道漂洗是什么物事,慕云也只能暗自苦笑,转念间又讪讪的道:“对了鄢婷女侠,我被你偷走的银子呢?”

鄢婷扁扁嘴道:“贪财鬼,在你那本破书里面喽。什么鬼画符的破书,全是些歪七扭八的点点划划,也亏你当宝贝似的,整天翻个不住。”

慕云并不理会鄢婷的絮叨,翻开绢书果然只见一张银票夹在里面,细看时却又轻咦一声道:“这数目……好像不对吧?”

鄢婷还未答话,雷衡却已怒目呵斥道:“什么不对?姓祁的你想讹诈是不是?”

慕云忍不住翻翻白眼,接着径向鄢婷道:“肯定错了,我只给你偷去三十七两四钱七分二的银子,外加两吊二十八个铜板,可你怎么还给我足足二百两的银票,这没有道理。”

雷衡登时噎住,脸上发烧之际只听鄢婷笑嘻嘻的道:“没错没错,小慕你好歹也给婷姐当过一阵跟班,剩下那些银子便当作是慰劳你的。”

慕云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道:“鄢婷女侠言重了,咱们只是结伴同行,也没有谁给谁当跟班的说法,所以你还是汇兑一下再还给我吧。”

他说罢便将银票推到鄢婷面前,鄢婷却一把按住他的手,神情略显不自在的道:“别这样嘛小慕,婷姐昨晚差点害你死不瞑目,那这多出来的银子便算是赔你的汤药费好不?”

慕云微一迟疑,终是点头道:“这也说得过去,那索性凑个整数,算四十两好了,剩下一百六十两你还是收回去。”

鄢婷更感愕然,颦眉间讷讷的道:“那……那我害你身无分文,你肯定给人家欺负惨了,这也都得算上。不然当作先前是我借你的,现在用完了还你,那总要付你利息吧?”

慕云洒然一笑道:“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放高利贷的。何况凭我这身本事,即便身无分文,也不会给人家欺负。总之这些都免了,我不跟你计较。”

第0095章 龙凤剑穗

鄢婷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慕云,片刻方艰难的道:“你……到底是不是原先那个小气鬼慕云?你是失忆了?还是遭了什么横祸大彻大悟了?”

慕云暗自莞尔,故意叹口气道:“是哟,正是你这小贼偷得我大彻大悟,明白不管再怎么精打细算,搞不好都是给他人做嫁衣裳,所以身外之物嘛,不必太过在意。”

鄢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垂螓首涩声道:“小慕……慕云哥哥,我先前是不该害你,可我敢保证,只对付过一个你这样的,绝没有再害过其他人。”

慕云心中一甜,面露微笑的道:“好了好了,其实我先前是因为要照顾你,没有办法才只好省吃俭用,可不是真的小气鬼、贪财鬼。谁成想你这小贼倒是日进斗金,哪用得着我操那份闲心。”

鄢婷听罢直是羞恼交集,忍不住戟指娇叱道:“死小慕!小气鬼!贪财鬼!你……居然还敢戏弄我,看我不……不成!我……我方才给你骗了,叫了你一声……那什么,你也得马上叫还我!”

慕云看鄢婷娇急的模样,心中却着实一快,当下好整以暇的道:“鄢婷女侠别这么小气嘛,你自称那什么都不知道多少声了,我不也没跟你计较吗?”

鄢婷愈发不依,一迭连声的道:“不成不成不成!反正你没开口叫过我,算起来还是我吃亏。死小慕你到底叫不叫,不叫我可不客气了。”

她说话间早已一通粉拳老实不客气的捶了过来,慕云一边勉力躲闪,一边苦笑着道:“鄢婷女侠稍安勿躁,这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的,传扬出去可好说不好听啊。”

鄢婷一张嫩脸红扑扑的,又羞又气的道:“不管!今天你要不叫,咱们两个没完!”

他们两人这厢闹得不可开交,对面的雷衡却大为踟蹰,想要帮鄢婷的忙,又有些拉不下面子,只能挠着头尴尬不已。

正在夹缠不清之际,却见一双俪影自楼梯口走了上来。慕云打眼觑得分明,登时精神一振,连忙招呼道:“竹兄、神相姑娘,快来救我。”

竹风吟和商红袖循声一望,面面相觑间也自啼笑皆非。

鄢婷虽然气恼,但毕竟要端起“盟主”的架子,住手之际却还不忘低声威胁道:“死小慕,这笔帐本女侠记你一辈子还有,不许勾引袖姐。”

说话间竹风吟和商红袖已来至桌前对面坐下,竹风吟似是刚刚整备过一番,愈发显得容光焕发、英俊非凡。

商红袖虽然仍着儒服,面上却也薄薄施了脂粉,观之更有一种别样的柔丽妩媚。

竹风吟面带微笑,抱拳为礼道:“祁兄果然是信人,在下和商姑娘有些事情稍稍耽搁了,还望祁兄见谅。”

慕云会意一笑道:“哪里哪里,其实是在下这名小气鬼、贪财鬼来得太早了。”

商红袖心下有谱,便向鄢婷笑嗔道:“小妹你是不是又欺压祁兄了,还好人家大度,不跟你计较,不然咱们这些请客的可真下不来台了。”

鄢婷娇哼一声道:“哪有,根本是这死小慕故意占人家的便宜。哼……不提他了,袖姐你们逛了这么久,甜言蜜语应该也说了不少吧,那什么时候请咱们喝喜酒呀?”

商红袖脸上一红,含羞带嗔的瞥了竹风吟一眼,竹风吟也难掩尴尬的道:“小妹别乱开玩笑,我和商姑娘只是一起为祁兄置办礼物罢了。”

商红袖低咳一声,径自怀中取出一对金色剑穗。只见这对剑穗以丝缎缚结而成,通体长不盈尺,一者形似蛟龙盘绕,一者却如凤凰偕鸣,尾端各缀明珠美玉,着实是精致凝练、栩栩如生。

商红袖手托剑穗,略显局促的道:“祁兄见谅,我们两人心思鲁钝,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恰好先前见到这物事寓意甚佳,便买来送给你和余姑娘,敬祝你们两位龙凤呈祥、早缔鸳盟。”

慕云本来还打算推辞,听罢却是不好再说,脸上发热之际讪讪的道:“这个……那便承两位吉言,咱们大家彼此彼此,下次见面我也带礼物来送给竹兄和神相姑娘。”

商红袖抿嘴一笑,竹风吟则轻咳一声道:“本来我们看祁兄并未携有兵刃,打算买一口来送给你。但想到祁兄身为治剑馆的传人,我们班门弄斧难免贻笑大方,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慕云连忙道:“竹兄客气了,这礼物在下喜欢得很,多谢两位用心。”

他说罢便双手接过剑穗,认真叠好后收入怀中。竹风吟和商红袖相视一笑,目光之中自有默契。

鄢婷冷眼旁观,却是小嘴一扁,嗔怪的道:“死小慕别光顾着收礼,赶紧点菜吧,婷姐都饿坏了。”

慕云翟然一醒,期期艾艾的道:“那个……听说这家鲲鹏酒楼的开销不低,咱们要不然换个地方?”

鄢婷一个白眼翻上天去,索性唤过店小二来一番吩咐。慕云听她随口叫了几个菜色,已经忍不住暗暗咂舌,便向竹风吟低声道:“这丫头不会总这么大手大脚的吧,竹兄你有机会还是要劝劝她才好。”

竹风吟轻笑道:“祁兄过虑了,小妹日常虽是娇惯了些,却着实颇有侠义心肠,最近还为川南雹灾捐出十万两白银。祁兄还请恕在下妄言,对于那些为富不仁之徒,便逼他们做些好事也是理所当然。”

慕云知道这四侠盟众多半是劫富济贫之辈,便也含糊的道:“竹兄言之有理,不过你可知道这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历?”

竹风吟淡淡的道:“英雄不问出处,咱们既然志同道合,那诚心相交便足够了。”

慕云碰了个软钉子,更听出竹风吟是在讥诮他用心不诚,汗颜之余不由得豪气一涌,便即洒然一笑道:“竹兄说得好,诚心相交便足够了,何必要问出身来历小二哥,上五坛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鄢婷被唬得一怔,随即颦眉轻嗔道:“干嘛上那么多酒,我跟袖姐可不喝,要喝你们喝去。”

慕云哈哈一笑道:“既然请客便得拿出诚意,不喝酒怎么行?总之一切都在酒里面,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第0096章 饮战四侠

时值正午,平凉城中的大道之上,但见一匹骏马疾驰而来。

马上骑士一身黑色劲装,头戴一顶覆着黑纱的斗笠,正是昆仑美人鱼余冰如。

此刻她手中正攥着一片散碎的裙幅,打马奔行间直是急怒攻心。

昨晚整夜辗转反侧,深悔当时不曾亲自将邢稚莺揪回,只不过转念又觉得庞子健那厮德行尚可,应当不会有什么出格举动。

孰料今日起早寻来山中,却赫见邢稚莺的衣裙片片散落,只怕已经遭遇不测。

余冰如愧悔之余更恨得咬碎银牙,当即拾了邢稚莺的衣物,马不停蹄折返城中,心里只想擒住庞子健那万恶淫徒,教他难逃天理公道!

满腔怒火间来至崆峒派众人下榻的仙福客栈,余冰如拴上马便疾步入内,打眼恰见庞子健正同姚琳一桌用饭。

这下她更是怒火如炽,但转念间又强自压下,走近过去低喝道:“庞子健!你干的好事!”

庞子健和姚琳面面相觑,各自愕然不解。余冰如终是难抑愤慨,竟锵的一声拔出剑来,直指向庞子健的面门。

庞子健登时脸色一变,姚琳也脱口惊呼道:“你!姓余的你想干什么?!”

余冰如不理姚琳,径以一线传音向庞子健道:“你到底把莺妹怎样了,她如今人在那里?”

庞子健面皮紧绷,冷冷的道:“我能把邢妹妹怎样?你何不去问昨晚跟你同来的那名放肆家奴?”

余冰如闻言一怔,姚琳却已明白过来,忍不住撇撇嘴道:“又是那位邢大小姐,哼……才多大点事嘛,你们怎么不依不饶的,师父和佟师伯刚刚不是已经带着杜师兄跟侯师兄去赔罪了吗?”

余冰如愈发莫名其妙,这时只见庞子健摆了摆手,同样以一线传音道:“邢妹妹昨晚是不是没回家?另外那名家奴的来历你可知道?”

余冰如心中一动,颦眉讷讷的道:“那名古小哥是治剑馆的弟子,据说昨晚也不曾归返。”

庞子健的脸色立刻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片刻方涩声道:“你不必怀疑我,咱们借一步说话。”

他说罢便起身往后进而去,余冰如略一迟疑,还剑入鞘随后跟上。

姚琳看得酸气直冒,索性狠狠一顿手中的竹筷,撅着嘴生起闷气来。

庞子健领着余冰如来至一处僻静角落,便待将昨晚之事简短捷说。

余冰如却已压不下胸中怒火,当即拽出那片裙幅,厉声呵斥道:“庞子健!你这无耻淫徒还不快从实招来,到底把莺妹藏到哪里了?”

庞子健打眼觑得分明,心头巨震之下不由得惊呼道:“这是邢妹妹的衣服!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是不是山洞那里,赶快告诉我!”

余冰如看庞子健变颜变色,确实不像作伪,但心中毕竟疑虑未去,于是依旧冷厉的道:“昨晚我亲眼见到你跟莺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道不是你**熏心,以暴力手段欺侮了她?”

庞子健脸色铁青,气急败坏的道:“你跟我纠缠没有半点用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邢妹妹!唉!昨晚我便不该由她去追那放肆家奴,你快些老实告诉我,到底是在哪里找到的衣服?”

余冰如跟庞子健毕竟自幼相熟,冷静之下也觉得多半是错怪了他,当下秀眉紧蹙的道:“那里附近我都察看过了,并没有发现莺妹的踪迹,而你一味指摘那名古小哥,可有真凭实据?”

庞子健咬着牙道:“那放肆家奴……哼!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咱们这便去治剑馆禀报邢老和我两位师叔,尽快找到邢妹妹要紧!”

余冰如闻言心道有理,庞子健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须臾客栈外面备好马匹,姚琳也执意跟随,一行三骑同往治剑馆飞驰而去。

鲲鹏酒楼之上,觥筹交错之间,却见雷衡已自伏桌醉卧,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意,鼻尖儿也愈发红得灿烂。

慕云打了个酒嗝,嘿嘿一笑道:“雷老弟这一副好身板,酒量可不成,神相姑娘咱们继续。”

他说罢又一口饮尽杯中残酒,随后潇洒的翻了翻杯底,笑着看向商红袖。

商红袖此时已经粉面酡红,一头秀发只以方巾随意绾成个倭坠髻,看起来更显露出一种娇慵的柔美。

不过眼见慕云如此挑衅,她可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便即哂然道:“怕你不成?喝便喝。”

她这厢同样一口饮个干净,慕云见状正待喝彩,却见她仰身靠向椅背,美目微阖间含糊的道:“死小慕……不怀好意,小妹……不许喝。”

她说着话声音却低了下去,只余鼻息微微。慕云看得哑然失笑,又向竹风吟道:“好,已经倒了两个了,竹兄你可得撑住,不然四侠盟便栽在我手里喽。”

竹风吟也已经不胜酒力,闻言却仍是不服的道:“你不要……得意太早,我竹某人……岂是易与之辈,咱们……再来。”

慕云哈哈一笑道:“竹兄好气魄,那我先干为敬。”

他倒是喝凉水一般再次酒到杯干,竹风吟却忍不住打了个酒嗝,脸上也露出几分犹豫之色。

鄢婷终是看不下去了,小嘴一撇嗔声道:“好嘛,就算咱们喝不过你行不行?哼,臭酒鬼,小竹你别理他。”

慕云睨了鄢婷一眼,分明哂然道:“这么容易便认输了?唉……摊上你这种盟主,想来四侠盟也没什么前途,我可更不能入伙儿喽。”

鄢婷为之一滞,竹风吟却是豪气顿生,一仰脖儿也饮了个干净。可这下他毕竟是勉为其难,紧接着便发出一阵剧咳。

慕云连忙凑上去,一面为竹风吟捶背顺气,一面低声道:“竹兄啊,有道是酒后吐真言,眼下你能不能告诉我,鄢婷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历?”

竹风吟脑中昏昏沉沉,喘了几口大气才艰难的道:“你想……知道,何不等……入了伙儿,自己……去问小妹?”

慕云见竹风吟犹自强项,索性又斟上一杯酒,意气风发的道:“竹兄果然海量,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那咱们再来。”

竹风吟哪肯示弱,手臂微颤着端起酒杯,便待继续舍命陪君子。

第0097章 醉戏鄢婷

虽然满心还要再战,但酒气冲激之下,竹风吟顿觉天旋地转,终于喉中轻呃一声,身子晃了两晃便伏桌而倒,显然也是不成了。

慕云见状不禁莞尔,鄢婷却难掩不忿的道:“死小慕,这下你满意了?”

慕云微微一笑,一双醉眼上下打量着鄢婷,由衷赞叹的道:“婷儿,你真美。”

鄢婷闻言一怔,随即直羞得嫩脸全红,垂首娇哼道:“死小慕,少在这儿给本女侠胡言乱语,什么……婷儿,叫婷姐。”

慕云嘿的一笑道:“小女孩儿充什么大尾巴狼,还煞有介事的当上了‘盟主’。哈……你给我老实交代,这一趟来平凉,是不是又想做那‘劫富济贫’的勾当?”

鄢婷赏了慕云一记白眼,没好气的道:“关你什么事,哼……怎么说都不肯入伙儿,那你也别乱打听。”

慕云游目四顾,忽然凑近过来,一把揽住鄢婷的小蛮腰,这才轻笑道:“是不是厨神大人家?”

鄢婷可没料到慕云敢这么放肆,惊骇之余更生窘迫,一面挣扎一面羞斥道:“死小慕,快放开我!你……死淫贼!”

慕云闻言一个激灵,心忖自己的确有些孟浪。但这时偏偏酒意上涌,索性洒然一笑道:“死淫贼便死淫贼,反正你们四侠盟的人都被我喝倒了,眼下你势单力孤,还不是听凭我摆布?呵……到底交不交代?”

鄢婷芳心鹿撞,一个娇怯身子根本使不上半点力气,只能低垂螓首,勉强正声道:“是又怎样,梁福宽这铁公鸡向来一毛不拔,让他‘发发善心’也理所当然。”

慕云不禁哂然道:“这回你可错了,人家厨神大人刚刚才给蜀地灾民捐了二十万两银子,怎么能说是一毛不拔?再者强取豪夺总归不是正路,你一个女孩儿还是早些金盆洗手才妥当。”

鄢婷大出意料,双目圆睁的道:“什么?!梁福宽居然会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捐给灾民?小慕你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这根本是无稽之谈嘛。”

慕云心道小雷不会信口雌黄,于是笃定的道:“总之确有其事,另外梁大小姐是我朋友,你只当是看我的薄面,这次便高抬贵手了行不行?”

鄢婷暗自一滞,忍不住颦眉轻哼道:“死小慕,你哪来那么多……朋友的。反正本女侠绝不相信梁福宽那么大方,多半他是在搞诈捐的把戏,来骗像你这样给点甜头便发昏的糊涂蛋。”

慕云听罢直是苦笑不已,鄢婷却斜睨着他道:“小慕你还别不服气,前天晚上小竹刚查过知府老爷的账,其中少捐甚至诈捐的可大有人在。倒是你家祖父邢老真有善心,实打实捐了三十万两雪花银。”

慕云心中莫名的一阵骄傲,转念间又正色道:“厨神大人未必如你所想,或许人家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

鄢婷略一迟疑,终是轻哼道:“好啦,大不了晚上让小竹再跑一趟。”

“如果梁福宽这次真的发了善心,本女侠便放他一马。”

慕云看鄢婷那副欲拒还迎的娇俏模样,登时只觉心旌摇荡,索性愈发贴近过来,志得意满的道:“这才像话,嗯……给我……”

鄢婷本能的一阵惊惧,正待出声呵斥,慕云却已接着道:“……那笛儿,别以为我喝醉了便想不起来,你究竟藏哪儿了?”

鄢婷见慕云便要毛手毛脚的搜查一番,顿时直骇得全没了主意,连忙颤声道:“你别!等我拿出来给你。”

她说罢便自袖中取出那支“忆瑾”短笛递给慕云,慕云接过来仔细包在包袱里,随后又意犹未尽的饮起残酒来。

鄢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小心翼翼的道:“你……先放开我好不?”

慕云却是相应不理,又饮了几杯才慢条斯理的道:“酒足饭饱,多谢你们款待了。我说婷儿,再叫一声哥哥好不?”

鄢婷不由得玉颊飞红,但眼见慕云醉眼迷蒙中还有那么几分“择人而噬”的意思,她心中只觉一阵莫名羞惧,忸怩半晌终于低低的道:“慕云……哥哥。”

慕云满意的哎了一声,这才放开鄢婷的纤腰。鄢婷虽然松了一口气,转念间却又大为不忿,真恨不得冲过去狠狠咬上慕云一口。

慕云同样脸红耳热,勉强压下了心头甜意,这才又和声道:“那我先告辞了,待会儿记得叫份醒酒汤上来,给大家都喝一碗,唉……你这丫头也该学着照顾人了。”

鄢婷正自羞意横生,忍不住啐声道:“嗦鬼,妨主货,谁要你絮絮叨叨的。你快滚,本女侠再也不想见到你。”

慕云又遭嫌弃,顿时只觉哭笑不得,漫步下楼之际又心生纳罕。说起来那“死淫贼、贪财鬼、小气鬼、臭酒鬼、嗦鬼”之类的称谓多少还算有典可循,但“妨主货”又是什么诡异名目,却当真不晓得了。

余冰如等三人一路来到治剑馆,恰见佟尚志和鱼妙荷正领着杜泽韬和侯魁自大门步出,冯伯则跟在后面送客。

庞子健心急如焚,赶忙上前疾声道:“见过两位师叔,邢妹妹回来了吗?”

佟尚志和鱼妙荷尚未回答,侯魁却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他此刻脸上缠着纱布,一只眼睛全被蒙住,看来着实伤得不轻。

鱼妙荷看到庞子健神情焦急,心中暗生纳罕,当下迟疑着道:“侄女或许是受了两位师侄的委屈,一时赌气不肯回家,还好邢老宽宏大量……”

庞子健神情愈发惨然,截口颤声道:“两位师叔容秉,听余姑娘先前说的,邢妹妹恐怕是出了意外。”

余冰如一言不发的走上前来,取出那片裙幅双手递了过去。佟尚志和鱼妙荷登时眼神一凛,杜泽韬和侯魁却是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做声不得。

鱼妙荷眸子一转,冷冷的道:“杜师侄,侯师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杜泽韬和侯魁各自一滞,异口同声的道:“师叔明鉴,不是我们。”

鱼妙荷心下恼怒,正待再加呵斥,庞子健却已疾声道:“两位师叔不必怀疑杜师弟和侯师弟,此事我心中有数,咱们先入内见过邢老再说。”

第0098章 藏衣受屈

冯伯也自惊疑不定,听到庞子健的话连忙附和道:“不错,各位请入内再说,老奴这便去禀报家主。”

他说罢便急慌慌的去了,余下众人正待入内,却又听一阵清脆的銮铃声盈耳传来。

姚琳打眼觑得分明,跟着轻咦一声道:“是彭师兄和林师妹,他们怎么也来了?还有那个不是祁学古么?”

说话间三骑已来至近前,正是彭轶辉和林芊萌左右护持着兀自醉醺醺的慕云。

余冰如见状不禁皱眉道:“多谢两位照护敝师弟,敢问他为何会醉成这副模样?”

林芊萌脸上一红,低头默不作声,还是彭轶辉轻咳一声道:“余姑娘莫要多心,可不是我们灌醉的令师弟。在下和林师妹恰好碰上祁少侠放马奔行,担心他不查之下冲撞路人,这才带他回来此处的。”

余冰如暗自扶额,只能敛衽为礼道:“劳两位费心了,少时恐怕还有一件要事得借重两位,咱们一同入内说话。”

彭轶辉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佟尚志,佟尚志微微点头示意,当下众人便结伴进入治剑馆。

余冰如扶着脚步踉跄的慕云,低声嗔斥道:“师弟你喝了多少,怎么醉成这样?”

慕云闻到余冰如身上熟悉的香气,神志略清之下讪讪的道:“师姐放心,我……嗝……没有喝醉,先前只是见了几个意气相投的朋友,一时兴起……便多喝了几杯,真的没什么。”

余冰如轻轻一叹道:“莺妹恐怕出了意外,待会儿你跟我一起出去寻他。”

慕云闻言酒醒了一半,睁大眼睛道:“什么?师姐你是说邢大小姐出了意外?难怪你今天早上天还没亮便出了城,莫非是早预料到有什么不妥?”

余冰如心中愧疚,一时之间无言以对,慕云见状也不敢再说。两人刚刚走进正堂,便听到庞子健惶急的声音道:“……那家奴言语放肆、行为乖张,多半便是他害了邢妹妹,邢老您可知他现在何处?”

邢振梁双眉紧锁,缓缓摇头道:“本家弟子仆从之中并无古姓之人,庞少侠果真没有弄错?”

庞子健登时一滞,霍地转向余冰如道:“你!那你昨天晚上带来的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他打掩护?”

余冰如心里咯噔一下,正在犹豫是否将绣绣找来对质,此时却见邢振梁隼目一凝,手指向慕云道:“古儿,你怀里那是什么?”

慕云暗自纳罕,低头只见自己领口处冒出一丝红影,便顺势向外面一扯。

场中蓦地一寂,几十道目光齐齐盯在慕云手中的物事之上。原来那是一角粉红色的春衫,上面还浸染着暗红色的血迹,看起来着实触目惊心。

庞子健首先回过神来,当即勃然变色道:“祁学古!原来是你这狗贼!你到底把邢妹妹怎样了?!”

慕云兀自半醉半醒,挠着头讷讷的道:“这是什么?怎么会在我身上?”

庞子健见慕云这副模样,顿时只觉怒火烧心,忍不住腾身疾扑而上,呼的一拳打向慕云的面门,同时振声暴喝道:“还敢装模作样!死来!”

这一拳是含怒而发,来势劲急无匹,再加上慕云此刻还有些发懵,眼看便要照直打在他鼻梁上面。

此时却倏见黑影一闪,一只纤掌同样顺势击出,堪堪正迎上庞子健的拳锋。

砰然声响之中,只见庞子健连退三步,随即厉声怒斥道:“余冰如!你还要袒护这恶徒?”

余冰如挡在慕云身前,斩钉截铁的道:“祁师弟绝对不会侵害莺妹,我相信他。”

庞子健怒极反笑,仰天打个哈哈道:“绝对不会侵害?他手里拿的难道不是邢妹妹的衣衫?哼!好个‘你相信他’!你昨晚一直跟他在一起吗?不然怎么证明不是他做的?”

余冰如大大一滞,毕竟没法作此证明,娇躯轻颤间委实气得不轻。

慕云这时也恍然大悟,连忙辩解道:“没有!我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没见过邢姑娘,至于这衣衫怎么会在我怀里,我当真不记得了。”

庞子健双目中好像要喷出火来,满含戾烈的道:“放屁!一句不记得便想蒙混过关,你当这里都是泥塑木雕吗?今日你说出邢妹妹的下落还罢,否则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慕云虽然努力想回忆起前事,但酒意翻腾之下只觉头痛欲裂,却哪还能再仔细思考?

佟尚志一直冷眼旁观,这时终于沉声道:“祁少侠身怀邢侄女的衣物,此事必定难脱干系,便请先束手就擒如何?”

慕云继昨夜之后再蒙不白之冤,一时之间只觉莫名荒唐。余冰如同样秀眉紧蹙,咬牙抗声道:“佟前辈,即便祁师弟眼下确实有嫌疑,你们也不该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拿人入罪。”

佟尚志闻言冷哼一声,鱼妙荷则一正色道:“小余姑娘,这不是以多欺少或者恃强凌弱的问题。祁少侠既有嫌疑,便当接受调查,如果证明的确不是他所为,咱们自然也不会难为他。”

余冰如登时语塞,慕云虽然心中愤懑,却还是勉强隐忍着道:“好!总之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想怎么调查都随便。不过我话说在头里,你们如果想屈打成招,那才真是白日做梦!”

他说罢便双手一背,一派昂然不屈之姿。佟尚志见状点了点头,示意彭轶辉上前擒拿。

这时却见余冰如横身一挡,义正词严的道:“不成!祁师弟是昆仑派弟子,我既然身为尊长,便不能坐视不管!”

慕云心下感动,可又不想将余冰如牵扯其中,转念间正要坦诚身份,却已听佟尚志冷叱一声道:“既然如此,佟某人只好得罪了。”

他说罢已自迈步逼上,余冰如见状锵的一声拔剑出鞘,横眉峻声道:“前辈修为高绝,晚辈只好动用兵刃,还请勿怪。”

佟尚志微一颔首,一派云淡风轻。余冰如银牙一咬,索性抢攻而出,一剑直刺向他肩头。

佟尚志冷目睥睨,也不见他肩动手抬,却已有一道寒光射出,迎着余冰如的剑锋削去。这一招后发先至,寓守于攻,攻势之强当真非同小可。

第0099章 九芒连星

余冰如临危不乱,冰心剑顺势横向一绞,顿时剑分双路,反刺佟尚志胁下,其意自然是围魏救赵。

孰料佟尚志却是鼻中一哂,霎时又见一道寒光自他胁下闪出,堪堪架住余冰如这一剑。

余冰如招已用老,没奈何只得撤剑急退,此时她却忽觉额头上微微一凉,几缕散发已随之滑落下来。

这一下可由不得她心灰气丧,虽然只是一招交手,但两人的修为差距却已是再明显也不过了。

佟尚志的步伐虽不甚快,但威压之势已迫得余冰如全身紧绷。

心知自己便是拼尽全力也难与对方抗衡,余冰一面谨守门户,一面振声清叱道:“佟前辈,你们要调查祁师弟,晚辈的确没有能力阻拦。”

“但眼下他还没有完全清醒,所以可否请各位稍安勿躁,待他恢复之后再行询问?”

佟尚志尚未答话,庞子健却已气急败坏的道:“等他恢复?那邢妹妹的安危你负责吗?今天绝不能放跑了这淫贼!”

他毕竟是关心则乱,无限恼恨之下挺身便攻了上来。慕云再度被冤枉成淫贼,也不禁激起了满腔怨忿,当下便沉声道:“姓庞的出言不逊,祁某人还怕你不成!”

说话间两人已经交上了手,拳来掌往竟是毫不容情。

余冰如心急如焚,正待上前解围,此时却见佟尚志身形挪移,电闪风飘般挡在她面前,一脸严肃的道:“此事与你无关,切莫再不知进退。”

余冰如为之一滞,却是莫可奈何。这时庞子健和慕云已经双双打出厅堂,两人心中都是气愤难平,招来式往也愈见狠辣。

众人同样跟出观战,佟尚志仍旧将余冰如隔在一隅,断不容她插手战局。

姚琳看出佟尚志是有意考校庞子健的能为,但她只关心庞子健的安危,便向鱼妙荷求告道:“师父,求您帮帮庞师兄吧,万一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鱼妙荷摆了摆手,轻声解释道:“琳儿莫要胡闹,庞师侄难得遇上这等强硬的对手,此战于他而言大有裨益,咱们静静观望便可,切莫随意搅扰。”

她这话正与佟尚志心中所想不谋而合,须知庞子健初时的确有些急怒攻心,但慕云之能为实非易与,十招过后便迫得他不得不收敛心神,拿出全副精力与之对抗。

慕云此刻却是另一番光景,酒意激涌之下豪气勃发,一拳一掌皆是虎虎生风,赫赫威势几可开山裂石。

余冰如虽然心中焦虑,但见状也不禁暗暗点头,深觉自家师弟修为不俗,日后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双方激战近五十招,身上不免都吃了对方的拳脚,只不过慕云气势如虹,肩上中掌也浑不在意。反观庞子健却被重重一脚踢中胯部,虽然咬牙勉力苦撑,但行动之间已渐显涩滞,场面上也更落在下风。

姚琳见慕云出招猛恶,愈发揪心不已,再看自家师父和师伯都没有出手的意思,情急间娇喝一声道:“这姓祁的罪大恶极,不必跟他讲什么规矩,杜师兄、侯师兄咱们一起上,帮庞师兄擒住他再说。”

她说罢已自猱身扑上,杜泽韬和侯魁一向对她颇有念想,这等表功卖好的机会岂能甘心落于人后?于是也不去向佟尚志和鱼妙荷请示,便紧跟着下场加入了战团。

鱼妙荷待要阻止已是不及,佟尚志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余冰如更加气愤难平,当即厉声道:“佟前辈!你们今日这般倚势凌人,日后本派定要向贵派讨个交待!”

佟尚志面沉似水,正在犹豫是否出手,此时场中的战局也有了变化。

只见慕云拳起风雨、脚踏迷踪,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招式之精妙恰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庞子健等四人枉自占了人数上的优势,互相之间却并无默契配合,反而被慕云的招式引得晕头转向,各自倒成了别人的牵制。

须臾只听哎哟一声痛呼,却是杜泽韬收拳不住,重重砸在侯魁的鼻梁之上。

侯魁一只眼睛方遭重创,这一下牵动伤口,更是痛入骨髓。他一向又跟杜泽韬颇有嫌隙,这时只道对方是公报私仇,恼羞成怒之下破口大骂道:“你龟儿的杜三,瞎了你的狗眼,平白打老子做啥?!”

杜泽韬又是尴尬又是气愤,偏生还没法还嘴,怒目瞪向慕云之际暴喝一声道:“他娘的狗矬子,今天要不揍扁你,爷爷便不行杜!”

喝声中他猛然将功力提至顶峰,霍地一拳直捣向慕云的面门。慕云刚刚闪身避开庞子健一记窝心脚,顺势又一掌迎上杜泽韬的拳锋。

但他既然看出对方是全力以赴,自然便不肯以硬碰硬,这一掌也只是虚招,目的无非是如法炮制,引动庞子健来对上这狂怒一拳。

孰料正在这一拳一掌方触未触之际,却见杜泽韬双眼瞳孔倏地涣散,随即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踉跄暴退之际噗地一跤跌倒,一张煞白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慕云见状暗自扶额,心道对方这戏做得也太足了些,不去当街讹诈真是可惜了。

此时却听杜泽韬又发出一声凄惨之极的哀嚎,紧接着身上传来一阵喀啦啦的碎裂之声,双目猛凸之际竟是当场气绝身亡!

惊变陡然发生,众人莫不惊骇无地,庞子健等三人同样心头巨震,哪还顾得上再夹攻慕云。

慕云更加瞠目结舌,脑海之中一片混乱,只是喃喃自语道:“怎么……怎么会?我刚刚……根本没发力啊。”

佟尚志首先回过神来,急忙冲上前去察看。只见杜泽韬脸上的皮肤竟已明显塌陷了下去,由额头至下巴一列分布着九点暗青色的瘀痕,隐隐还散发出彻骨的寒意。

愕然之下忽地灵光一现,佟尚志不由得失声轻呼道:“九芒连星!这是九阴玄煞印!”

慕云猛吃一惊,同样惊骇的道:“九阴玄煞印?那不是鬼府神宫地冥族的绝技?是谁使出来的?”

佟尚志冷目睥睨,森然厉喝道:“好个万恶凶徒,竟是魔族余孽!今日你休想生离此地!”

他此刻动了真怒,掌下倏地聚起十成功力,不由分说便印向慕云胸口。

第0100章 地冥鬼使

慕云见到杜泽韬惨死在九阴玄煞印之下,一时之间早已乱了方寸,全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刻面对佟尚志的全力一击,他竟然生不出半点躲避之念,眼看这一掌便要将他打得五脏移位、重伤当场。

千钧一发之刻,倏见一条黑影疾掠过来,奋起全力双掌齐出,堪堪正迎上佟尚志的厉掌。

两人这番皆是毫无保留,结果自然是高下立判,只听余冰如唔的一声痛哼,仰身飞跌之际冲口便喷出一道血箭。

慕云见状惊怒交集,急忙上前接住余冰如的娇躯,打眼却见她双目紧闭,竟已昏厥过去。

慕云又恸又悔,正待扑向佟尚志,此时却见鱼妙荷无声无息的潜至他身后,随即凝力一指正点中他背心灵台穴。慕云心神激荡,这一下全没防备,当场应指而倒。

佟尚志面凝似铁,大步流星赶上前去,便要一掌结果慕云的性命。

鱼妙荷见状却伸臂一挡,接着郑重其事的道:“师兄且慢,这人总归是昆仑派的弟子,咱们毕竟得顾及苑盟主的颜面。何况邢侄女如今下落不明,终究还得要向这人拷问才有眉目,所以断不能轻易杀了他。”

佟尚志翟然一醒,随即又听邢振梁沉恸的声音传来道:“鱼女侠说得不错,古儿……唉……祁少侠尚未承认罪过,不教而诛甚为不妥,佟五侠还请三思而后行。”

佟尚志略一沉吟,终是寒声道:“也罢,先问到邢侄女的下落为要。至于杜师侄……唉……庞师侄你们先收敛了杜师侄的遗体,俟后再向这万恶魔物讨还血债!”

庞子健脸色铁青,颤抖着应了声是。姚琳却早已禁不住泪流满面,全没想到朝夕相处的同门竟然就此天人永隔,哀伤之余更生出千般怨恨,直欲将慕云食肉寝皮。

时近亥初,乌云掩月,平凉城西的义庄之中,十数具棺木死肃并列。

内中所放者皆是路倒游尸,只待期限之内无人认领,便由官府出钱收埋,葬于城外乱坟岗中。

然而蓦地,其中一具棺木里却传来一阵嘶鸣,嘶鸣声由轻而重、由缓而急,甚至还夹杂着令人牙酸的磨擦响动,竟似是有什么体形硕大的畜牲正在撕咬尸体一般。

浓重的腥腐气息随着声响迅速蔓延开来,甚至盖过了这义庄之中本来便弥久不散的尸臭,暗红色的血液自残损的棺木底部缓缓渗出,冷月之下尤其显得邪诡非常。

也不知过了多久,嘶鸣声终于渐渐转为沉闷的低喘。此时倏见一条暗影闪身进入庄内,觑目间轻轻一叹道:“跟随许久的仆从,你竟然也能下得了口,果真是无情得很啊。”

棺木之中微微一顿,随即只听干涩声音冷厉的道:“废物,不堪重用。吃了,是他荣幸。”

暗影似是一滞,无奈苦笑道:“这等荣幸代价太大,你那四名仆从恐怕承受不起,倒是你的伤势可有恢复?”

干涩声音沉哼一声,颇见愤懑的道:“秃驴,岂能伤我?你,不必,假惺惺。”

暗影摇摇头道:“何必强撑呢,那黄山派的准提禅剑号称释家正法,恰能克制你的魔道功体,否则你又怎会惨亏至此?”

干涩声音愈发动怒,当即厉喝道:“混账!我,几时惨亏?!秃驴,逃走。抓回来,死!”

暗影不禁扶额道:“四名仆从尽遭斩杀,连你自己也已成强弩之末,我生平所见嘴硬之人,实在以你为最。”

干涩声音愤怒得连连嘶吼,半晌方粗喘着道:“地洞,太深。秃驴,不能上来。明晚,等我再去。秃驴,死!”

暗影叹了口气,凉凉的道:“你恐怕要失望了,那两人已经脱离地洞,此刻正在城中。”

干涩声音大大一滞,惊怒交集的道:“不可能!你!难道是你,插手?!”

暗影眉头一皱,轻轻一哂道:“这话是从何说起,咱们毕竟是盟友,我有什么理由要跟你作对?”

干涩声音依旧不忿的道:“盟友,假的!你,到底,想要什么?”

暗影愈发皱眉道:“守望相助,贵在诚心,何必说得如此绝情?敝处与贵处拥有相同目标,若是真能精诚合作,未来必定大有可为。”

干涩声音冷哼道:“神宫,我,不代表。你,寻我,无用。”

暗影微颔首道:“但你的确出自鬼府神宫,所以若是你能向贵处表达敝处合作的诚意,那敝处必定感激不尽。”

干涩声音嗤之以鼻,片刻方倨傲的道:“神宫,不需要,蝼蚁。你,又算什么?”

暗影淡淡的道:“天南碧血,不灭铁旗。贵处若非沉潜太久,已经对武林大势完全陌生,便当知敝处绝非蝼蚁之辈。”

干涩声音显然有些不耐烦的道:“我,先杀,秃驴。其他,暂且,不管。”

暗影沉吟着道:“看来你对那人的确恨之入骨,罢了……既然身为盟友,我助你将他杀除便是。”

干涩声音却斩截的道:“不!我,自己的,女人。自己,抢回来。你,不能,插手。”

暗影倒有些意外,心念电转间试探着道:“看来你对那位邢大小姐颇为中意……难怪并未像先前一般杀而后奸。”

干涩声音咬着牙道:“她,我的。别人,休想!”

暗影于对方的脾气已是了如指掌,却仍迟疑着道:“可你如今伤势未愈,勉为其难实属不智。即便你非要独自动手,也该先休养一段时日再作计较。”

干涩声音不悦的道:“我,行事,与你,无关。”

暗影心下苦笑,只能讪讪的道:“那我便预祝你旗开得胜了,待你顺利解决这桩麻烦,咱们再商谈贵我双方的合作事宜。”

干涩声音鼻中一哼,忽地沉声道:“你,名字。”

暗影微微一怔,随即莞尔道:“相识一段时日,总算听你问到了这个问题,哈……在下吴主,幸会幸会。”

干涩声音沉吟着道:“吴主?……嗯?!”

暗影打个哈哈道:“你不要多心,此‘吴’主并非彼‘吾’主,倒是你自己呢,如今可否说出你的真实姓名?”

干涩声音冷冷一哂道:“我,无名。仍旧,呼我,棺中人。”

第0101章 夜探绣绣

夜幕深重,一灯如豆,治剑馆后进的厢房之内,但见一条纤小人影正临桌独坐。

她手里握着一张绣花绷子,虽然还在机械的摆弄着些针线活计,神思却早已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恍惚间忽觉拇指一痛,慌忙放进嘴里轻吮了一阵,不过毕竟还是稍迟片刻。

眼见血迹已经染上了手中的丝帛,娇弱婢女气沮之余更生忧愁,泪光濡濡间自言自语的道:“小姐……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满心担忧难以排解,正自呆呆出神之际,却忽听轻微的敲击声自后窗传来。娇弱婢女不禁心生骇异,正待张口呼叫,耳边却传来再熟悉也不过的声音道:“绣绣别嚷,是我。”

娇弱婢女正是绣绣,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却欢喜得险些晕去,定了定神方颤声道:“小……小姐?真的是你?”

后窗那声音轻轻一叹道:“是我,你过来,我有事交待给你。”

绣绣这下更无怀疑,忙不迭的过去打开窗户,窗外之人可不正是邢稚莺?

此刻只见她穿着齐整,肩后还负了一口长剑。绝美容颜虽然未曾稍减,眉宇间却多出一分淡淡的愁苦,更令人禁不住大起怜意。

眼见绣绣一副喜不自胜、又哭又笑的娇憨模样,邢稚莺也不由得暗自莞尔,但转念间又神色一黯,期期艾艾的道:“祁……祁学古回来过吗?昨晚我没回家,爷爷生气没有?”

绣绣闻言泪水纷披,呜呜咽咽的道:“没有,他一直都没回来,小姐……你是不是被那个冒名顶替的‘慕云’……欺负了?呜……那个大坏蛋,老爷那么看重他,他居然对小姐……真的是禽兽不如。”

邢稚莺不明就里,轻咦一声道:“你说什么?这件事情跟义兄有什么关系?谁说我被他欺负了?”

绣绣擦了擦眼泪,疑惑的道:“不是他吗?可我听说他怀里揣了小姐的衣裳,上面好像还有血迹呢。”

邢稚莺心头一凛,但转念间又摇头道:“不是……不会是他,那暴徒……唔……”

秀秀察言观色,愈发惊疑的道:“暴徒?……小姐你……真的……?”

邢稚莺紧咬樱唇,片刻方喑哑的道:“没什么,你刚说义兄怀里揣了我的衣裳,所以你们便以为是他欺负我了?”

绣绣点点头道:“是啊,当时崆峒派的人正好在场,直接跟云少爷打起来了,结果反而是云少爷失手打死了那位杜三爷。”

邢稚莺悚然一惊,失声轻呼道:“什么?!你说义兄……打死了杜大熊?!”

绣绣迟疑着道:“我也是听前院的佘大哥说的,不过……既然不是云少爷欺负了小姐,那他们……依我看他们也是活该。”

邢稚莺犹自惊骇莫名,闻言轻叹道:“话不是这样说,唉……那后来又怎样了?”

绣绣讷讷的道:“后来听说是佟五侠和鱼女侠联手捉住了云少爷,又下狠手拷问了他半天,结果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邢稚莺心中大感歉疚,蹙眉涩声道:“不是义兄做的,佟五侠他们当然问不出什么。那余姐姐呢,她在不在场?”

绣绣翟然一醒,隐见不忿的道:“余小姐也在,还全力维护云少爷来着。”

“可崆峒派的人蛮不讲理,连余小姐都被他们打成重伤,听说当场便晕过去了。”

邢稚莺愈发惭愧,不由得顿足道:“怎么会弄成这样!他们……唉……他们如今在哪里,我这便去跟他们解释清楚。”

绣绣连忙点头道:“小姐说得对,不能再让云少爷背黑锅。可小姐你是不是先跟老爷报备一下?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你的消息,老爷已经打算明天一早便发出英雄帖,邀请近处的朋友一起帮忙找你了。”

邢稚莺似是一滞,垂首幽幽的道:“昨晚都是我任性才惹的祸,我是没脸再见爷爷了。这里有一封书信,你明早替我交给爷爷,还有……以后你要帮我好好照顾爷爷,只当他没我这个不孝的孙女吧。”

绣绣登时错愕,邢稚莺却已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塞在她手里,跟着又问道:“义兄是不是被他们带回了仙福客栈,余姐姐也在一起吗?”

绣绣不能不答,只好嗯声道:“是啊,听说余小姐还没醒呢。”

邢稚莺微颔首道:“好,那我这便过去,你也记得明早再把书信交给爷爷。”

绣绣见邢稚莺便要离去,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道:“小姐,你真的不见老爷么?昨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呀?”

邢稚莺娇躯轻颤,却是半晌不曾开口。绣绣心中毕竟也有几分了然,禁不住泪水涟涟的道:“好吧,小姐不肯说,那我便不问。只是……只是我身份微贱,老爷又刚刚恼了我,我只怕……”

邢稚莺拍了拍绣绣的肩膀,轻轻一叹道:“是我不孝,委屈了你。”

绣绣慌忙正色道:“小姐千万别这么说,我不是怕老爷责罚,只是怕照顾不好老爷,辜负小姐的重托啊!”

邢稚莺心下感动,面带微笑的道:“不许妄自菲薄,咱们两人名为主仆、实为姐妹,我在信里面也跟爷爷说了,请他以后把你也当成亲孙女一般对待呢。”

绣绣胀红了脸,无限惶急的道:“那怎么行?小姐你不要这样子,我……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全心全意服侍老爷。只要老爷没下令打杀了我,我便是厚了脸皮、舍了身子,也绝不让老爷受半点委屈。”

她这番话虽然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邢稚莺已经感受到内里的那份真情挚意,于是柔声抚慰道:“那便好了,我对你自然放心,爷爷那边真的拜托你了。”

绣绣看看无法,只好松开邢稚莺的衣袖,接着又讷讷的道:“小姐,我知道劝不住你,但我也听人家说过,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槛,所以小姐你一定要尽快想通,早点回来跟老爷团聚啊。”

邢稚莺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但她又不想让绣绣担忧,于是只是摆了摆手,之后便运起身法腾跃而去。

绣绣看着邢稚莺的背影隐入夜幕之中,又是忍不住泪落如雨,一时之间竟似痴了。

第0102章 重回安口

邢稚莺一路疾行离开治剑馆,正自强忍凄楚之际,却忽听巷口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道:“都交待好了吗?”

邢稚莺循声望去,待看清时却不由得蹙眉道:“你怎么还跟着我,难道想讨救命之恩么?”

黑暗中走出一条清卓人影,脸上依旧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敢情正是那地穴之中的皇甫鹰扬。此刻只听他打个哈哈道:“救命之恩不提也罢,何况你先前不是已经还过了吗?”

邢稚莺轻哼一声道:“我能上来也是靠了你的帮助,所以那并不算还了你的人情。救命之恩我日后自会补报,但眼下可不许你再纠缠我。”

皇甫鹰扬眉峰一轩,意味深长的道:“非也,你脱困之后没有丢下我不管,更没有趁机落井下石,这可以算作饶了我一命,所以一命抵一命,你根本不欠我的。”

邢稚莺为之一滞,不禁寒声道:“你胡说什么,我平白无故害你做什么?”

皇甫鹰扬淡淡的道:“不是平白无故,你昨晚的遭遇只有我知道,况且我还占足了你的便宜,你杀我灭口也算合情合理。”

邢稚莺登时气结,颤声厉斥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怎会那么下作?”

皇甫鹰扬冷目一睨道:“有没有动过恶念,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虽然轻功不行,目力却远超常人。”

邢稚莺打了个寒噤,片刻方涩声道:“既然两不相欠,那你也别再纠缠我,我还要办自己的事情。”

皇甫鹰扬摇摇头道:“你想多了,我对你没半点多余的意思。只是那干尸凶残狠辣,一向都不留活口,这次失手多半还会针对你,这点你必须心中有数。”

邢稚莺听罢脸色一白,银牙紧咬间决绝的道:“那暴徒敢来最好,我一定要将它碎尸万段!”

皇甫鹰扬鼻中一哼,不以为然的道:“说得轻巧,凭你一个全没江湖经验的毛丫头,自己蠢猪似的乱走,要不再给那干尸拖去糟蹋,那才叫没天理了。”

邢稚莺闻言直是羞恼欲狂,忍不住顿足悲叱道:“你!”

皇甫鹰扬翻翻白眼道:“骂呀,正好这是你家墙外,把你家那些仆婢们招来一同骂我,我肯定会被骂得落荒而逃,再也不敢‘纠缠’你。”

眼见邢稚莺一张俏脸已经气得煞白,皇甫鹰扬又不温不火的道:“撒娇也要找对时地人,我皇甫巨侠可不吃你那一套。另外好心提醒你,你那蹄子还没完全长好,再跺脚小心又弄断了,我可不负责。”

邢稚莺气得几欲晕去,半晌方颤声道:“好……你要怎样都随你的便!以后等我找到祁哥哥,谅你也不敢再纠缠!”她说罢便风驰电掣般疾奔而去,眨眼间已经到了百步开外。

皇甫鹰扬摸了摸鼻子,口中咕哝着道:“这毛丫头,跑得真比山猪快多了,唉……头疼。”叹气声中他早已紧跟着追下,看来的确是打算“纠缠”到底了。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枯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慕云自嘲之余却也着实后悔起来,倘若昨日不是醉成那副德性,自己又怎会连怀里被偷偷塞了东西都没察觉?

岂止不该喝醉,更不该盼着人家神相姑娘的襟子再敞开一点,还不该借酒蒙脸、轻薄调戏人家鄢婷女侠,又不该见着人家林芊萌冲口便是一句“死婆娘”。

唉……总之是得意忘形招来的祸患,但到底是谁故意陷害自己?

还有那杜泽韬,为何激战中突然暴毙,中的偏偏还是书上所说鬼府神宫地冥族的九阴玄煞印,这鬼府神宫地冥族不是早已销声匿迹了么?

说起崆峒派那帮人,简直一个比一个厚颜无耻,小的倚众凌寡也还罢了,老的居然又背后偷袭。

只怪自己实战经验太过浅薄,连番倒在对方暗算之下,今后可得着意警戒才是。

唯一庆幸的是邢大小姐未曾真的出事,昨晚也多亏她来得及时,否则姓佟的再将那“气血逆行”“五阴绝脉”的手段使上几趟,自己恐怕真要一命呜呼了。

哼!这笔账且先记下,日后必定要加倍讨回!还有余……姑娘,竟然也被他们打伤,简直岂有此理!

可叹自己昨日几番自承身份,却无论是余姑娘还是崆峒派的人都不相信,只道自己是有意维护师门。

唉……一时性起冒名顶替,却怎想到会惹出这些事来?如今只盼余姑娘的伤势早日痊复,再劝她回昆仑派报备。至于自己则跟崆峒派那帮人力争到底,却看他们敢否草菅人命?

慕云这厢正自暗暗盘算,却觉得马车渐渐慢了下来,随即鱼妙荷柔美的声音传来道:“师兄,天色已经不早了,今晚咱们便在此休整,明日再上山如何?”

被唤住的佟尚志似是有些意外,只听他沉吟着道:“是吗?可我看天光还好,咱们加紧赶路,今晚便能回山,所以不必休整了吧。”

鱼妙荷轻咳一声道:“师兄,我昨日受了风寒,的确是有些乏了。”

这时又听姚琳娇声道:“师伯~求您体谅一下我们女儿家嘛,况且咱们也不争这一时呀,林师妹你也累了吧?”

虽然没听到林芊萌回话,但想来也默认了。佟尚志不好坚持,只得叹口气道:“也罢,那咱们去何处投宿……师弟那里吗?”

鱼妙荷嗯声道:“我也很久没来看望八师兄了,咱们三人正好叙叙旧。”

慕云听得心中一动,算算时光也该到安口镇了,莫非他们是想去那位崆峒醉剑彭观群的店里投宿?

思忖间又走了一段路程,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随即车帘一掀,只见戴着眼罩的侯魁满脸鄙夷的道:“魔物,滚出来挺尸了。”

慕云心中着恼,狠狠瞪了侯魁一眼,方待起身之际,却忽觉遍体灼痛,好似有一把烈火正在焚烧诸脉,当下禁不住闷哼一声,冷汗也瞬间布满额头。

侯魁打眼觑得分明,却是幸灾乐祸的道:“怎么样魔物,我崆峒派的煅筋锁脉手滋味不错吧?嘿……谁让你狗胆包天,连我崆峒派的人都敢杀,这次把你押回山上,我们那位申屠师伯必定饶不了你。”

第0103章 怒斥侯魁

慕云懒得跟侯魁争辩,咬紧牙关下了马车,打眼只见余冰如也正由另一辆马车上下来。

四目相对之际,各自关切之心溢于言表,还是余冰如首先探问道:“师弟可还好,他们可曾又为难你?”

慕云不想让余冰如担心,便故作轻松的道:“师姐放心,我好得很,你的伤势可好些了?”

余冰如微一颔首,侯魁却已不耐烦的道:“一对狗男女腻歪个什么劲,赶紧给我滚进客栈里面去。”

慕云和余冰如同时一滞,旁边的鱼妙荷也不禁皱眉道:“侯师侄,口下留德。”

侯魁低头应了一声,脸上神情却颇不服气。慕云这时也已经看清,面前果然是彭观群所开的那间“且醉客栈”。

众人鱼贯而入,只见客栈里面空空荡荡、一派冷清,掌柜的彭观群正自低头算账,一名小伙计却伏在桌边呼呼大睡。

彭轶辉见状脸上一红,当先来至柜台前,躬身施礼道:“侄儿见过叔父。”

彭观群头都没抬,一边打着算盘,一边漫应道:“辉儿来啦,正好我也打不动了,你便帮个忙吧。”

彭轶辉不由得苦笑道:“叔父见谅,这个我没学过。”

彭观群干哼一声道:“没学过?真是笑话,你跟佟老五学了这么久武功,连打人都不会吗?”

彭轶辉听得一愕,期期艾艾的道:“打人?不是打算盘吗?”

彭观群连连摇头道:“打什么算盘,我是让你再打那懒虫似的伙计一顿。他奶奶的,一天里倒有五六个时辰在睡觉,不知道是人还是猪。比起原来那个叫慕云的伙计,真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彭轶辉暗自扶额,无奈正声道:“叔父,师父和鱼师叔来了,您是不是接待一下?”

彭观群仍然没有抬头,只是淡淡的道:“难怪会闻到这种俗不可耐的脂粉气,哼……你这便给我把他们都撵出去。”

彭轶辉大为尴尬,庞子健等年轻弟子脸上也都露出不忿之色。鱼妙荷却摆了摆手,走上前去深施一礼道:“八师兄久见了,近日可还安好?”

彭观群举手在鼻子前面扇了两扇,不阴不阳的道:“好,好得很啊,可再好也赶不上小嫂子你呀,看这架势你是打算跟佟老五凑一对儿了?”

鱼妙荷登时一滞,佟尚志也沉下脸色道:“师弟!休要胡言乱语。”

彭观群干笑一声道:“不是吗?你们这男未婚、女未嫁的,这几年出双入对、好不般配,恐怕小嫂子都忘记我二哥了吧?”

佟尚志愈发恚怒,当即厉斥道:“师弟!你冒犯我不打紧,但师妹这些年一直在为七师弟守身,蹉跎至今都尚未婚嫁,你怎能如此诋毁她!”

彭观群微微一顿,缓缓摇头道:“这可不敢当了,我二哥又没真的娶了小嫂子,她爱嫁谁便去嫁谁,只是我这小店却供不下她这尊大菩萨。”

佟尚志闻言更气得脸色发青,姚琳同样不忿恩师受辱,只不过对方终究是本派前辈,她倒不敢出言顶撞,心念电转间索性暗中扯了侯魁一把。

侯魁自然心领神会,略一迟疑便扬声喝道:“八师叔,听说你当初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折了本派的颜面,所以才被师祖他老人家逐出门墙的吧?如果真是这样,可别怪侯爷不尊你这‘师叔’的位分了。”

他这话可真戳到了彭观群的平生痛处,佟尚志和鱼妙荷待要阻止已是不及,霎时只见彭观群抬起头来,觑目间连连冷笑道:“小杂种,你师父邱矮子都不敢这样跟我说话,你他娘的又是仗了谁的势?”

“哼!老子当初练酩酊诀的时候,你小杂种还不知道窝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玩尿泥呢!敢说不尊我这师叔的位分?呵!敢情你是想用你那三脚猫、四脚蛇、丢死你八辈祖宗二皮脸的烂剑法跟老子放对?”

他先前虽然态度不善,但毕竟还算不温不火,如今突然暴起发作,威赫之势端的非同小可。

侯魁虽然一向自诩光棍,但当此压力之下也顿时萎了三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全不知该如何相应。

这时只听鱼妙荷轻轻一叹,柔声劝慰道:“八师兄,好歹你也一把年纪了,何苦跟后辈们置这份气?今晚我们大家便在你这里投宿,烦请八师兄安排吧。”

彭观群冷哼一声,忽地手指向慕云道:“这小子怎么跟你们混在一起,还有申屠老三的徒弟哪里去了?”

众人登时默然,倒是慕云冷笑着道:“老板问得好,据说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用禁招九阴玄煞印打死了你那杜师侄。所以你家小嫂子便偷施暗算,将我和余师姐擒来这里了。”

鱼妙荷暗自苦笑,彭观群也瞪大眼睛道:“他奶奶的,你小子居然有打死人的胆量?另外九阴玄煞印又是什么来历,难道是你们昆仑派新创出来的武功?”

慕云忍不住翻翻白眼道:“老板有空可以去问你家小嫂子,总之我只有一句话,你那杜师侄或者是发了急病,或者是鬼上了身,但绝对不是被我打死的。”

彭观群略一思忖,竟也点头道:“不错,我早说你小子色大胆小,哪敢随便打死人?不过实话实说,依着申屠老三的脾气,你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说罢又打量着慕云,脸上分明露出几分惋惜之色。

慕云被彭观群看得浑身不自在,这时却见彭轶辉凑近过去,小心翼翼的道:“叔父,师父和鱼师叔他们毕竟是客人,咱们切莫失了礼数,否则我爹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心安呀。”

彭观群似是一滞,随即没好气的道:“小混蛋胳膊肘怎么老往外拐,那今天便替你老子招待他们。完了记得再给你老子和二叔上炷香,免得这两个夯货隔三差五的给我托梦。”

他说罢便一甩袖子扬长而去,全没顾及一众同门的颜面,只剩下一脸错愕的彭轶辉呆在当场。

众人见状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只觉哭笑不得。几番忙碌总算安顿好了住处,彭轶辉这才叫醒那蒙头大睡的小伙计。孰料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位仁兄根本没下过厨,倒把众人又弄得扶额不已。

第0104章 冷对挑衅

鱼妙荷看看无法,只好向姚琳吩咐道:“琳儿,那你便下厨给大伙儿做点什么吧,实在不行让这位小二哥帮你。”

姚琳似是一滞,半带委屈半带撒娇的道:“师父~人家怎么会做那些下人的活计嘛。”

鱼妙荷摇摇头道:“那怎么成,将来等你嫁了人,总得会洗手做羹汤啊,眼下开始学还不算晚。”

姚琳脸上一红,偷眼瞄向庞子健,却见他正低头沉思着什么,好似全没留意这边的情形。

鱼妙荷见状抿嘴轻笑道:“还不快去?这俗话说得好啊,抓住了男人的胃,才能抓住他的心呀。”

姚琳愈显忸怩,却是不依的道:“那也得会做才行啊,不然师父您先给人家做个表率?”

鱼妙荷咳声道:“我还得去拜祭你七师伯,琳儿好好表现,待会儿我回来验收。”

她说罢便扬长而去,姚琳一时之间进退不得,索性转头向林芊萌道:“林师妹你是村野出身,难道也不会烧菜做饭?”

林芊萌轻啊一声,期艾着道:“我怕……做不好,大家……不爱吃。”

姚琳松口气道:“没关系,那你给我打下手。”眼见林芊萌点了点头,她又转向那小伙计道:“还有那个小二,你叫什么名字?”

被她点名的小伙计吸了吸鼻涕,咧开嘴傻笑道:“我……我叫阿呆。”

姚琳见阿呆一口黄牙上布满残渣碎屑,顿时恶心得直欲反胃,连忙摆摆手道:“算了,不要你来,你去劈柴好了。”

阿呆答应一声径自去了,姚琳则拖着林芊萌进了厨房。

佟尚志略一沉吟,轻咳一声道:“辉儿,随我去见你叔父。庞师侄,这里便交给你照应。”庞子健起身应是,师徒两人便相偕离去。

大堂之中一时只剩下寥寥四人,余冰如看了庞子健一眼,便待走近慕云说话。此时却见侯魁横身一拦,满脸警惕的道:“姓余的,你想干什么?”

余冰如冷然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侯魁怔了一怔,随即不忿的道:“你这女人,都这时候了还这么狂,别忘了你可是阶下囚。”

余冰如冷笑道:“是么?那敢问我身犯何罪,因何被囚?”

侯魁登时语塞,片刻方恼羞成怒的道:“你私通魔物,说不定也是个魔女!不然为什么佟师伯要你回去报信,你却百般不肯,非要跟这魔物搅在一起?”

余冰如秀眉紧蹙的道:“昨日之事大有蹊跷,分明是有人刻意陷害祁师弟。你们不先调查清楚原委,便一口咬定祁师弟是地冥余孽,这岂非太过武断?”

侯魁嘿嘿冷笑道:“什么大有蹊跷、刻意陷害,即便邢大小姐亲口说过不是这魔物害她,那他总也是偷偷藏了人家的衣裳,鬼知道后面要拿去做什么?”

他说罢又斜眼瞟着慕云,满脸鄙夷的道:“更何况昨天众目睽睽,的确是这魔物一掌打死了杜三,任你姓余的怎么舌灿莲花,这桩血案也绝对翻不了。”

余冰如摇了摇头,坚定的道:“祁师弟既然说不是他做的,我便相信不是他做的,待明日见到你们司马掌门,我们两人自会分说清楚,倒不劳你费心。”

侯魁哧的一笑道:“想见掌门太师叔?哈……他老人家眼下正在闭关呢,你们要见也只能见申屠师伯。嘿……姓余的,申屠师伯的脾气你应该知道吧?”

余冰如心下一沉,咬牙冷哼道:“不管是谁想要倚势凌人、欺压我昆仑派弟子,我都决不答应!”

慕云听他们两人一番对答,心中直是感动莫名,侯魁却翻翻白眼道:“你不答应又能怎样,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居然还敢胡吹大气?哼……去年武林大会上那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可别惹恼了我,逼得我对你出手。”

余冰如岂肯示弱,义正词严的道:“你酒后无德,当街调戏民女,我教训你是天经地义。想要算账我随时候着,但贵派弟子除了以多欺少,难道也善于趁人之危吗?”

侯魁理屈词穷,怒极反笑道:“好……真是好一张利口!眼下跟你动手是欺负你,可我只想看看你这张铁面具底下是怎样一张倾国倾城的俏脸,这不算趁人之危吧?”

余冰如闻言又羞又怒的道:“你!如此行径,无耻之尤!”

侯魁不为所动,探手便抓向余冰如的面具。余冰如此刻伤势不轻,又兼要穴被点,想要闪避也是不能。

慕云见状大为愤慨,正待勉力上前阻止。此时却忽听锵的一声龙吟,一口长剑堪堪横在侯魁面前,细看时剑刃上还有一处细小的缺口,赫然正是冰心剑。

侯魁大吃一惊,忙不迭的缩手一退,定睛处结结巴巴的道:“庞师兄?你……这姓余的前天还当众折辱过你,你为什么要帮她出头?”

庞子健还剑入鞘,口中冷冷的道:“趁人之危,我等不屑为之。”

侯魁察言观色,一时之间倒也不敢造次,只能低头暗自运气。

余冰如定定心神,缓步来至慕云面前,柔声安慰道:“师弟且放宽心,明日无论如何,我都陪你一起。”

慕云如鲠在喉,片刻方喑哑的:“余……师姐不必担心,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谅他们也不能屈打成招。”

余冰如虽然忧心忡忡,闻言却也微颔首道:“不错,咱们明日据理力争,千万不能轻易低头。”

侯魁听得嗤之以鼻,庞子健也冷笑道:“不低头又如何?昨日众人亲眼所见,这魔物行凶杀人已经是铁证如山,明日申屠师叔必定饶不了他。所以我看你也不必再执意跟着,早些回去报丧才是正经。”

余冰如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道:“有劳庞兄好心提点,但我既然身为尊长,便没有推卸职责的余地。”

庞子健心下了然,睨视间淡淡的道:“尽人事、听天命倒也无妨,但你最好不要有其他念头。”

余冰如不禁苦笑道:“其他念头?……庞兄还怕我劫牢不成?”

庞子健依旧淡然道:“你一向不自量力,暗地里谋划劫牢也不是全没可能。”

余冰如笑得更苦,毕竟是自幼相熟,还是这厮了解自己啊。

第0105章 且醉非醉

虽然被不无妒忌的姚琳讥讽为“天生地造的柴禾妞儿”,但林芊萌的厨艺当真令人刮目相看。这一餐下来众人直是赞不绝口,倒把这腼腆姑娘羞得整晚都抬不起头来。

眼见时近掌灯,众人便各自回房安寝,慕云则由佟尚志亲自看押。他这厢倒是问心无愧,又兼整日车马劳顿,沾枕片刻便睡意来袭,自寻周公论道去也。

佟尚志乐得清净,照例盘膝打坐运功。正在趋近于物我两忘之际,却忽听笃笃的敲门声盈耳传来,随即便是鱼妙荷略显慵懒的声音道:“师兄,是我。”

佟尚志微觉诧异,顿了顿方凝声道:“师妹,天色不早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如何?”

鱼妙荷哧的一笑道:“师兄是心虚了么,今天被八师兄编派了一顿,咱们以后是不是见了面都不带打招呼的呀?”

佟尚志听得啼笑皆非,无奈咳声道:“瓜田李下,尤须自重,师妹还是请回吧。”

鱼妙荷轻哼一声,凉凉的道:“若是问心无愧,管什么瓜田李下,师兄你难道当真对我别有用心,所以才不敢相见?”

佟尚志明知鱼妙荷是激将,索性淡淡的道:“师妹玩笑了,我只是为你的名节着想。”

鱼妙荷似是一滞,片刻方轻叹道:“名节……是啊,像我这种克死未婚夫婿的扫把星,师兄不想见也情有可原。”

佟尚志不意引出鱼妙荷这番感慨,想要安慰却有些词穷,这时又听她幽幽的道:“罢了,那我也不讨人嫌,这便回房去了。”

佟尚志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却忽听砰的一声,似是有什么撞在了门板上。

佟尚志暗暗皱眉,几番思忖终是起身打开房门,错眼间赫见一条红影直直向他怀里投来,无奈之下只得侧身一让,却也顺势展臂将对方扶住。

门前之人自然是鱼妙荷了,此刻只见这位俏佳人云鬓散乱、玉颊通红、柳眉春展、杏眼流波,薄薄的嘴唇微微翕张,正发出一声低低的娇吟。

饶是佟尚志自忖心地澄明,但当此阵仗也不由得脸上一热,踟蹰间只听鱼妙荷笑嘻嘻的道:“不用那么点小手段,还真骗不开师兄的门,哼~假道学。”

檀口轻启之际,隐约透出淡淡的酒气,佟尚志恍然一悟,不禁摇头道:“师妹喝醉了,我让姚师侄给你煮一碗醒酒汤。”

鱼妙荷站直身子,嫣然一笑道:“我哪里醉了,凭八师兄那点酒量,我喝他三个都不成问题。”

佟尚志暗自苦笑,讷讷间只听鱼妙荷曼声道:“怎么样,门都开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佟尚志暗忖若再拒绝,反而显得自己心中有鬼,于是张手一让道:“罢了,师妹请进。”

鱼妙荷志得意满的道:“这才像话,那我叨扰啦。”

佟尚志看着鱼妙荷走进房中,一面敞开房门,一面咳声道:“师妹和八师弟看来相谈甚欢,想必尽释前嫌了吧?”

鱼妙荷抿嘴一笑道:“那还用说,八师兄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二两黄汤下去怕他不掏心掏肺。”

“师兄你以后也乖觉些,别一开口便是训斥,这样才不至于吃闭门羹呀。”

佟尚志脸上发热,含糊的唔了一声。鱼妙荷同样粉脸酡红,掠了掠耳边的鬓发道:“师兄,你知道八师兄刚跟我说了什么?”

佟尚志随口道:“自然是向你道歉了,他今日口没遮拦,委实不该。”

鱼妙荷瞟了佟尚志一眼,低头涩声道:“不对,八师兄是跟我说让我不必再守着这‘小嫂子’的名分,尽早嫁人才是正经。”

佟尚志颇觉意外,片刻方轻叹道:“师弟能有此心,也不枉大家同门一场了。”

鱼妙荷依旧低垂着螓首道:“嗯……师兄你听了这话,可有什么打算?”

佟尚志愕然道:“什么打算?师妹你想说什么?”

鱼妙荷抬起头来,眼波流转间柔声道:“师兄……五哥,打小便是你最疼我,你……真的没有打算?”

佟尚志心知肚明,却是苦笑道:“师妹又玩笑了,这‘五哥’的称呼我愧不敢当。但你那‘五哥’已经出家修道,师妹若是想嫁给他,恐怕绝非易事。”

鱼妙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掩幽怨的道:“师兄说话总是这么直来直去,也不怕伤了我的心?”

佟尚志咳声道:“师兄妹之间无须拐弯抹角,你今夜来此的目的我心知肚明,是要为这少年求情吧?”

鱼妙荷不禁扶额道:“说你直还真是……罢了,那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昨日之事这姓祁的少年分明是遭了陷害,师兄难道真的看不出来?”

佟尚志淡淡的道:“是否遭了陷害权且不论,但这少年以地冥魔族绝技杀害杜师侄,此事证据确凿、绝无疑义,所以他必须接受本派制裁。”

鱼妙荷娥眉紧蹙,缓缓摇头道:“那少年抵死不认,恐怕个中还有缘由,师兄这结论未免下早了。”

佟尚志欲言又止,终是含糊的道:“一切由掌门师叔和大师兄裁夺,咱们只负责押送这少年回山。”

鱼妙荷轻轻一叹道:“掌门师叔正在闭关,大师兄又一向耳软心活,那一切还不是全凭三师兄裁夺?杜师侄可是三师兄的爱徒,这少年哪里还有活路?”

佟尚志沉吟着道:“三师兄虽然暴戾,但毕竟兹事体大,想来他也会有所顾忌。”

鱼妙荷冷哼一声道:“师兄说这话,自己是否相信?”

佟尚志无奈的道:“那么你请二师姐相劝,三师兄必定会听。”

鱼妙荷愈发没好气的道:“二师姐那淡泊性子,等我请动了她,这少年恐怕早被三师兄挫骨扬灰了。”

佟尚志没法反驳,想了想又道:“那小师妹……”

鱼妙荷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师兄一味敷衍我,是非要葬送这少年的性命么?明日这少年固然难逃一死,小余姑娘多半也会受到牵累,以她的性子只怕凶多吉少。”

佟尚志不能再推脱,只好叹口气道:“那么依师妹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鱼妙荷等的正是这句话,微微一笑间干脆的道:“简单,我的意见便是放他们走。”

第0106章 滑不溜手

眼见佟尚志听得一怔,鱼妙荷又理直气壮的道:“今日放他们走,也未见得便是咱们崆峒派怕了他们昆仑派。毕竟此事是他们理亏在先,总要他们给咱们个交待才是,兵法所云以退为进,此之谓也。”

她这厢一本正经的说罢,佟尚志却是眉头紧皱的道:“不成,这少年绝不能放。”

鱼妙荷讶然道:“为什么?难道我刚才说的没有道理?”

佟尚志缓缓摇头道:“事关本派威名,咱们不能擅作主张。”

鱼妙荷不禁哂然道:“声名固然重要,但若为此事与昆仑派结成死仇,恐怕也得不偿失吧?”

佟尚志淡淡的道:“还是那句话,咱们只负责押送这少年回山,至于后面如何处置他,咱们都无权过问。”

鱼妙荷看佟尚志油盐不进,终是轻叹道:“罢了,我早该知道师兄不是能轻易说服的人,唉……想来这少年也是在劫难逃,我只好得罪了!”

说话间人影一闪,鱼妙荷竟倏地欺近佟尚志面前,纤纤素手疾点向他肩头。

佟尚志脸色微变,偏偏不躲不闪,任凭鱼妙荷这一指点中他的肩井穴。

鱼妙荷一击得手,却忽觉指尖所中之处虚若无物,反而还有一股绵绵吸力四周迫来,惊异之下急忙向后飘退,一念之间堪堪脱出那股吸力的掌握。

佟尚志并未追击,只是微颔首道:“师妹轻功超卓,又兼应变奇速,我实在衷心钦佩。”

鱼妙荷定定心神,冷哼一声道:“师兄谬赞了,你既然已经练成玄空妙法,那八极合一想来也指日可待了吧?”

佟尚志目中闪过一丝自负的光芒,却是波澜不惊的道:“八极神通各有妙法,我如今也只是略窥门径。何况即便八法皆成,想要化而为一也绝非易事,所以我日后仍须着力精进。”

鱼妙荷摇头苦笑道:“总之凭我这点能为,是绝对奈何不了师兄了,可是这样?”

佟尚志咳声道:“师妹无须妄自菲薄,旁人只道你轻浮跳脱,我却知道你也是个肯下苦功的,所以断不会低估了你。”

鱼妙荷脸上一红,顿了顿方撇撇嘴道:“好你师兄,旁人只道你严肃中正,我今日才知道你也是个下作胚子,专会躲在暗处偷窥人家练功来着。”

佟尚志大度一笑道:“师妹是聪明人,我也不想多费唇舌,总之明日这少年的生死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你已经尽力了,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去吧。”

鱼妙荷虽然有些泄气,转念间却又一挑眉道:“不成,咱们只切磋了一招,怎么能说我尽力了?今日除非师兄真能制得住我,否则我决不罢休。”

佟尚志看着鱼妙荷挑衅的眼神,一时之间直感啼笑皆非,无奈摇头道:“师妹如此执迷不悟,难道你还有什么手段,是我先前没‘偷窥’到的?”

鱼妙荷横了佟尚志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五哥如果非要看,那光明正大的看便是了,何必偷窥呢?”

她说话间竟是有意无意的敞开了一点衣襟,脸上的笑容也愈发显得意味深长。佟尚志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勉强正声道:“师妹休要胡闹,这便回房休息去吧。”

鱼妙荷眨眨眼睛,慢条斯理的道:“师兄你是君子,但正所谓君子可欺以方,所以若是我诬赖你一下,你怕不怕?”

佟尚志晓得鱼妙荷此话何意,背后禁不住冷汗直冒。

鱼妙荷察颜观色,嘻嘻一笑道:“师兄是不是想先抓住我,再把我不着痕迹的丢回房里去?唉~可惜我这尾小鱼儿滑溜得紧,师兄未必抓得住呢。”

佟尚志暗估情势,终是讷讷的道:“师妹你也是做师父的人了,可别让小辈们看了笑话,否则……”

鱼妙荷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师兄错了,人家要笑也只会笑你为老不尊,又岂会笑我这受害者?”

佟尚志登时一滞,眼看这满脸黠笑的师妹近在咫尺,却偏生没有将她制服的把握,只好语重心长的道:“师妹何必为这少年做到如此程度,他身怀地冥魔族绝技,想来绝非善类,留他性命必有后患。”

鱼妙荷笑容稍敛,缓缓摇头道:“师兄总算承认是有意葬送这少年了,哼……那我今天还真的要胳膊肘往外拐了。师兄若是执意不肯放人,咱们索性闹将起来,大不了鱼死网破。”

佟尚志脸色一沉道:“自家师兄妹,说什么不吉利的混账话!”

鱼妙荷翟然一醒,吐吐舌尖道:“好啦,算是‘佟’言无忌,大不了一拍两散。”

佟尚志暗自苦笑,心念电转间一正色道:“也罢,师妹既然不肯服输,那咱们不妨再以一招做赌,倘若你能一招制得住我,今晚我便让你放人。”

鱼妙荷闻言一怔,随即不以为然的道:“师兄开什么玩笑,你这一身通天彻地的本事,我漫说是一招,便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根本制不住你啊。”

佟尚志咳声道:“我不用八极神通,也不用破煞三式,只是这样原地任你出手,如何?”

鱼妙荷略一思忖,却是轻哂道:“师兄是打算用移穴换位之术引我入彀吧,哼……无聊。”

佟尚志目光炯炯的道:“我也不用移穴换位,总之我不躲不闪不封不挡,不以内力为障,更不会出手反击。师妹则尽管使出任何手段,只有你能一招制得住我,便算你赢下此局。”

鱼妙荷听得怦然心动,终是点头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师兄若敢诳我,以后便没我这个师妹了。”

佟尚志负手而立,不温不火的道:“愿赌服输,师妹请。”

鱼妙荷暗自得意,面上却半分不露,只是淡淡的道:“那我便得罪了,师兄留神来吧。”

说话间她已如花舞叶飘一般,无比曼妙的落在佟尚志面前,仍然是那一招最得意的“玉女缠花手”点向他肩头。

佟尚志眉峰一轩,果然不曾动弹分毫,鱼妙荷心中大定,指端也更增三分疾厉。

孰料眼看这一指便要中的,佟尚志脚下的地板却倏地陷下一大片,而他的肩头也随之一落,堪堪避开这志在必得的一击。

第0107章 红玉击鼓

电光石火间鱼妙荷已然想得明白,敢情佟尚志方才说话之时,已经潜运玄功震虚了脚下地板。

如此他固然避得潇洒,鱼妙荷这一招也已用老,情急间脱口惊叱道:“师兄你使诈!”

佟尚志暗自好笑,跟着凝声道:“一招已过,师妹小心了。”

他说罢趁着鱼妙荷攻守不可兼顾,便要一举将之擒下。不料正要出手之际,却忽听身后哗啦一声,随即竟是一道极烈罡风猛的斩向他后脑。

几乎与此同时,鱼妙荷也发出一声娇笑,柳腰轻折间无比滑溜的自佟尚志掌下闪过,身法直是说不出的从容潇洒,哪有一丝半毫招式用老的模样?

心知是着了对方的道,佟尚志苦笑之余却也暗暗点头。须知他之耳目异常灵敏,那背后突袭之人居然能将他瞒过,这份沉凝和坚忍绝对不可轻视。

不过佟尚志毕竟是当代武学大家,当下虽处变而不乱,间不容发之刻腰间长剑早已出鞘,伴着锵的一声锐鸣,堪堪正架住对方那一记凌厉的剑斩。

这一招本来十分精妙,大有反客为主之势,可惜佟尚志却忘了脚下地板已然受损。两剑轰击的巨力传导之下,那地板终究是无法负荷,断裂声中当场陷出一个大洞。

佟尚志一时不察,竟直直向下坠去。他心中暗道一声惭愧,觑准时机伸出臂膀,在地板上用力一撑,便要逆势冲上来。

那背后突袭之人不敢怠慢,运起全力又是一剑斩落。佟尚志冷哼一声,剑光挥洒间疾迎而上,力道比之先前更增三分。

两剑再度轰然交击,佟尚志虽说修为远胜,但人之发力皆从地起,脚下无依毕竟太过吃亏,垂直坠落之际还不忘脱口赞道:“好一招红玉击鼓!”

转眼间声音已经落到楼下,鱼妙荷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师兄这呆木头,还真是个武痴,小余姑娘你没事吧?”

那背后突袭之人正是余冰如,此刻只见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倒好似已经累脱了力的模样。

但她这时也无暇他顾,一面强压气血翻腾,一面焦急的道:“前辈快些带祁师弟脱身,晚辈再尽力阻挡一阵。”

鱼妙荷心知拖延不得,再加上早有计较,当下便点了慕云的昏睡穴,挟起他自后窗逸去。

余冰如正自松了口气,眼前却忽然一花,敢情是佟尚志又从那破孔中跃了上来。

余冰如不及转念,早已挥剑斩去,待触及之时却心头一震,原来剑锋所至竟然浑不着力,那只是一件赭红色的外袍而已!

这一下招式用老、先机尽失,紧接着便见一条矫捷人影拔身窜起,冷目扫视之下重重一哼道:“放肆!胡闹!师妹可是带着那少年自后窗逃了?”

余冰如撤步拦在窗前,横剑当胸之际正声道:“前辈若要赶尽杀绝,便先过晚辈这一关。”

佟尚志眉峰一轩,沉冷的道:“少年人不知进退,强弩之末还要勉为其难,当真痴妄。”

余冰如极力调匀呼吸,不卑不亢的道:“前辈一身通天修为,晚辈的确望尘莫及。今夜您若能高抬贵手,晚辈情愿代替祁师弟前往贵派,后续一切交涉由晚辈一肩承担。”

佟尚志不禁作色道:“荒唐!你那师弟非但罪行昭彰,更有可能是魔族余孽,本派岂能放他干休?”

余冰如摇摇头:“祁师弟秉性纯良,绝非残忍好杀之人,前辈还请调查过后再做论断。”

两人各有坚持,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佟尚志当即沉步逼上,厉声呵斥道:“速速让开,否则休怪佟某人出手无情。”

余冰如凛然无惧,对视中双手齐握剑柄,十成功力尽皆聚于剑身之上。

一身性命交修的玄功到处,冰心剑也似有所感,熠熠剑光化作雪青剑芒,遥遥指向佟尚志胸前。

强如佟尚志也不由得为之侧目,胸中倏地升起一股戾气,右手食中二指一骈,嗤的一声直刺余冰如咽喉。

余冰如孤注一掷,冰心剑立时卷起一片怒涛狂澜,匹练般剑光灿烂夺目,霍地斩向佟尚志胸口。

此时却陡见佟尚志两指一分,堪堪夹住冰心剑的剑身,正是破煞三式之“灵犀锁”。

这一招使得恰到好处,顿将对方的剑势齐中截断。但指尖方触到剑身的一刻,佟尚志却忽觉一道绝大的吸力卷至,一时之间竟挣脱不得,赫然是昆仑四绝中的“冰渊凝”。

佟尚志既惊且怒,打眼只见余冰如的嘴角虽然已经溢出鲜血,却仍然在竭力运起玄功与他相抗。

胸中的戾气蓦地一盛,佟尚志脸上陡现狠绝之色,无名指与小指运劲一屈,同时弹在冰心剑的剑身之上。

这一弹看似轻描淡写,实际却是暗潮翻涌,沉浑潜力透过剑身激荡而至。余冰如顿觉掌心穿过一道灼热无匹的凌厉劲气,随即竟势如破竹般循经走脉、侵体而入,不及转念间早已刺入心口!

余冰如虽然性情坚忍,但这一下钻心之痛,当真是痛入骨髓,身躯巨震间不由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哼。

佟尚志杀招既出,自己却也翟然一醒,千钧一发之刻毕竟是收回了三成力道。但饶是如此,余冰如依旧承受不起,整个人也顿时摇摇欲倒。

佟尚志见状不由得暗生悔意,正在心神略分之际,背后神道穴上却倏遭一指重重点落,血脉运行阻滞,当场动弹不得。

佟尚志恍然一悟,皱眉沉哼道:“师妹的断元神指竟已练到了第八品,看来毕竟是我小觑了你。”

鱼妙荷又迅快的点了佟尚志十几处大穴,这才轻喘着道:“师兄过奖了,我却半点都不敢小觑了你。”

她方自那破孔中潜行而至,又运起全副心神才制住佟尚志,这时也只觉一阵莫名疲惫。

不过她却不敢怠慢,疾步上前扶住余冰如,默察之下倏地变色道:“穿心剑蛊!师兄你!怎地如此歹毒?!”

余冰如此时已经痛得晕了过去,身躯却还在本能的轻轻颤抖,显然在昏晕中还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佟尚志自知理亏,顿了顿方讷讷的道:“师妹勿怪,她一味胡搅蛮缠,我也是一时失手才误伤了她。”

第0108章 百日舒和

鱼妙荷听佟尚志还要狡辩,忍不住悲愤的道:“借口!你根本是见不得人家门下的弟子比咱们强,所以先是执意葬送那姓祁的少年,眼下又亲手毁了小余姑娘。你……你终究不是他,不是我的五哥!”

佟尚志看着鱼妙荷既悲伤又失望的神情,无奈喟然道:“我自然不是你的五哥,但你如今又作何打算?难道真要背叛本派,跑去投奔你的五哥?”

鱼妙荷凄然道:“我若真有那等气性,又怎会蹉跎到今日?师兄放心,待我将小余姑娘他们两人安全送回昆仑派,之后便会回山接受门规处罚。”

她说罢抱起余冰如的身躯,便要闪身遁去,佟尚志见状疾声道:“师妹!你真以为你们走得了吗?”

鱼妙荷娥眉一剔,挑衅的道:“我早知道封不住师兄的穴道,那你为何不立刻出手将我们擒下呢?”

佟尚志上前一步,双拳紧握同时,目光之中却已透出勃然怒意。

鱼妙荷心下有谱,微微冷笑道:“百日舒和香,想要制住师兄百日当然是痴人说梦,但这一时半刻却绰绰有余吧?”

佟尚志咬着牙道:“这些奇香怪药……又是小师妹给你的?”

鱼妙荷点头道:“我以酒气遮掩异香,师兄果然不曾察觉。你先前跟小余姑娘拼了那两剑,我本以为你早该药性发作,谁能想到……唉。”

佟尚志冷哼一声道:“那两剑我根本未出全力,但方才你以重手点我穴道,我只能靠八极神通冲破瘀阻,但如此一来药性也跟着侵入四肢百骸。师妹呀师妹,你当真是好心机啊。”

鱼妙荷一扬眉道:“师兄不必不服,这次咱们都有疏忽,算是打了个平手。你也别想招呼大伙儿来帮忙,八师兄早给我灌醉了,肯定指望不上。”

“至于各位师侄,琳儿那所谓的宋嫂鱼羹虽然味道欠佳,但小辈们照顾她的颜面,至少也都喝了一大碗,所以即便我下的只是最寻常的蒙汗药,他们也得到明天晌午才能醒过来。”

佟尚志越听越是眉头紧皱,忍不住沉声道:“连自己的徒弟都要算计,师妹做到这种程度,可当真想过是否值得?”

鱼妙荷淡淡的道:“是否值得我心中有数,倒不劳师兄评判。”

佟尚志缓缓摇头道:“师妹最好想清楚,那姓祁的少年受我煅筋锁脉手禁制,此刻当与废人无异。而如今这位小余姑娘又伤势沉重,你带着他们两个累赘,岂能逃过本派的追捕?”

鱼妙荷神色一黯,怜惜的看了一眼怀中昏迷的余冰如,终是决绝的道:“师兄,这次权当是我任性,你如果还顾念同门情谊,便请就此放手吧。”

她说罢再不多言,抱着余冰如径自跃窗而去。佟尚志虽然有心追击,却只恨此刻遍体酸软,便是挪步下楼也力有不逮。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盘膝跌坐,默运本派绝学八极神通,化解体内药性。

鱼妙荷跃入后院,正打算带慕云同走,孰料定睛处却赫见原地已无他的踪影。

这下可由不得她冷汗直冒,正做没理会处之际,耳边却忽听有人以一线传音道:“出后门西行,镇外雁归岭。”

这声音听起来醇厚沉稳,似乎还有几分莫名的熟悉。鱼妙荷心中一动,循声望去之际又听那声音道:“那位慕朋友无碍,你走便是,此地交我。”

鱼妙荷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性欠身为礼道:“如此多谢阁下,小女子先告辞了。”

说话间人影早已远去,黑暗中只听一人轻叹道:“这毛丫头,还真会给本巨侠惹麻烦,唉。”

佟尚志虽然功力深厚,但鱼妙荷对此也心知肚明,那百日舒和香端的非同小可。

佟尚志潜心运功数刻,几次将药性逼至一隅,却始终无法将其炼化,而且稍一松劲便遭反噬,委实难缠得紧。

正在苦无良策之际,却忽听门口传来一声干咳,紧接着赫然是彭观群的声音传来道:“好你佟老五,我不过是懒得见你罢了,没想到你居然恼羞成怒,大晚上乒乒乓乓的要拆了我的客栈?”

佟尚志喜出望外,连忙一正色道:“师弟误会了,方才师妹犯了糊涂,强行将昆仑派那两人劫走。我也中了她的迷香,眼下一身功力难以会聚。师弟你速速前往追击,断不可让师妹再一意孤行下去。”

彭观群依旧醉眼朦胧,闻言却脸色一变,脱口惊咦道:“什么?你说小九劫走了那小子他们?这又是什么缘故?”

佟尚志苦笑道:“那少年是谁的徒弟,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师弟难道真的想不出来?”

彭观群微微一怔,随即一拍脑门道:“对了,小九跟那姓常的嘿,我说佟老五,你这回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看来小九心里真是没有你啊。”

佟尚志笑得更苦,勉强正声道:“师弟休要玩笑,此事关乎本派威名,绝不能让那少年逃了。”

彭观群却是翻翻白眼道:“我早已不是本派的人,本派威名关我屁事,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佟尚志大大一滞,方待疾言厉叱,转念间却忍气吞声的道:“师弟偏激了,即便你不关心本派威名,但师妹这番肆意妄为,咱们若不及早将事态压下,日后她必定会遭到严惩啊。”

彭观群一句“关我屁事”憋在喉咙里,片刻方干哼道:“行啊,你佟老五虎落平阳,倒也懂得收起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了。不过这件事我还是不想插手,最多帮你喊小辈们去跑腿。”

佟尚志心道这也聊胜于无,于是感激的道:“如此劳烦师弟了,先前师妹利用姚师侄,在饭菜里下了蒙汗药,各位师侄恐怕还须师弟费心解救。”

彭观群摇摇头道:“蒙汗药算什么上等手段,还用得着‘费心’解救?嘿……佟老五你忽然这么客气,我可真不习惯,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他嘴上虽然在调侃,却也依言自去行事。佟尚志稍感安慰,暗忖鱼妙荷带着两个累赘,脚程未必有多快。只消众人协力拖延片刻,待自己化解药性、衔尾追上,后续自然不在话下。

第0109章 猥琐师徒

少顷众人纷纷醒转,听闻事情来由莫不大出意料,庞子健更是面色铁青,当机立断的道:“大家快随我去追那魔物,佟师叔劳烦彭师叔代为照料。”

众人点头称是,彭观群却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道:“老子跟佟老五一向不对付,你们谁爱照料谁照料,老子不管他的死活。”

庞子健登时一滞,眼看彭观群趿趿拉拉的扬长而去,只能沉哼一声道:“好!那不敢劳彭师叔大驾,侯师弟和姚师妹留下为佟师叔护法,稍后再一同前来支援我们。”

姚琳本来便不愿跟自家师父敌对,闻言恰是正中下怀。侯魁则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也没有异议。

当下五人便分作两拨,庞子健带了林芊萌和彭轶辉,循着雪地上面留下的脚印径直追去。姚琳和侯魁则结伴上楼,守在房门外卫护佟尚志。

姚琳自打听闻鱼妙荷纵放罪嫌,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宁。侯魁察颜观色,趁机套着近乎道:“姚师妹不必担心,鱼师叔犯事跟你可没半点关系,就算上面要罚,也罚不到你的头上。”

姚琳叹口气道:“我只是不明白,师父怎么会去帮祁学古?那混蛋在邢老头的寿宴上不是还当众调戏过师父吗,师父干嘛要以德报怨呢?”

侯魁得意洋洋的道:“姚师妹不懂了吧,嘿……这其中的内情我倒能猜出三分,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姚琳白了侯魁一眼,没好气的道:“知道内情便快说,吊人胃口有意思么?”

侯魁看着姚琳轻嗔薄怒的娇俏模样,骨头顿时酥了三分,赶紧陪着笑脸道:“是我错了,咳……姚师妹八成不知道,鱼师叔跟昆仑派那个瑞阳道士,我听说他们两人……有一腿。”

姚琳听得一愣,满眼疑惑的道:“什么叫做‘有一腿’?……是说师父以前踹过那臭道士么?”

侯魁哭笑不得,涎着脸笑道:“就是说他们两人……不清不楚,那个……上过床。”

姚琳俏脸飞红,咬牙嗔叱道:“胡说!侯师兄你要再这么口没遮拦、败坏师父的清誉,我以后都不理你!”

侯魁连忙摆摆手道:“好吧好吧,就算没上过床,但肯定是不清不楚,这一点绝对错不了。”

姚琳气呼呼的道:“你这些污言秽语是听谁说的,也不怕烂了舌头!”

侯魁看姚琳当真生气,无奈赌咒发誓的道:“千真万确,那次我师父跟宝鸡府三绝庄的牛庄主喝酒,喝醉了以后便聊起过这事。”

姚琳气得发懵,顺口埋汰道:“你师父也是个猥琐痴汉,他的话哪能相信?”

侯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吭吭哧哧的道:“姚师妹,你刚刚说的这个‘也’字,可真有点伤人了吧?”

姚琳自知失言,却是一撇嘴道:“谁让侯师兄乱嚼舌根,哼……我正是说你猥琐,不服气么?”

侯魁连连苦笑,却着实不敢得罪这位私心爱煞的官宦千金,只好妥协道:“行吧,总之鱼师叔跟那瑞阳道士交情匪浅,所以今晚才会干犯门规,截了瑞阳道士的徒弟去。”

“否则明天回到山上,申屠师伯一定会把那魔物抽筋剥皮,到时候鱼师叔便没法跟瑞阳道士交代了。”

姚琳听侯魁言之成理,毕竟也有几分动摇,片刻方期艾着道:“侯师兄,你觉得那姓祁的到底是不是魔物?我听说鬼府神宫地冥族都是食人饮血的妖魔,可那姓祁的似乎不像啊。”

侯魁脸色一变,低头沉吟着道:“这个嘛……打死杜三那九阴玄煞印,佟师伯说是地冥族绝技,那还能有假吗?”

姚琳担心的道:“如果那姓祁的真是魔物,师父这次帮他脱逃,岂不是要罪加一等?”

侯魁讪讪的道:“毕竟是女人嘛,为了一个情字,什么事做不出来?”

姚琳横了侯魁一眼,正待疾言厉叱,此时却听门内传来一声清啸,当真响遏行云,足可穿金破玉。

两人齐齐一震,掩耳倒退之际只见门扉顿启,佟尚志神采奕奕的阔步而出,冷目睥睨间沉声道:“多谢两位师侄护法,庞师侄他们可曾追去了?”

侯魁赶忙施礼道:“佟师伯果然功力高深,这么快便完全恢复了。庞师兄他们的确都已经去追那魔物,只有彭师叔一味躲懒,不肯帮我们的忙。”

敢情他还记着先前被彭观群当众呵斥的仇,趁机给这位师叔上点眼药。

佟尚志听罢却只是淡淡的道:“侯师侄有心了,不过长辈的事情,你们最好不要过问,否则徒惹难堪而已。”

侯魁心头一跳,禁不住冷汗直流。姚琳也醒得这位师伯修为精深,运功逼毒之际尚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两人先前那番言语自然是瞒他不过,心虚之下同样低垂螓首、作声不得。

佟尚志无心为难两人,径自下楼疾步而去。姚琳迟疑片刻,终是下定决心的道:“不成,师父对上佟师伯,肯定毫无胜算,我得去劝她回心转意,不能再为那魔物跟佟师伯火拼。”

侯魁心中虽不以为然,但面上也只能附和道:“姚师妹真有孝心,那我也陪你走一趟吧。”

姚琳点了点头,两人不敢怠慢,便即紧随着循迹而去。

鱼妙荷抱着余冰如,一刻不停的直奔雁归岭。她的轻功确有独到之处,虽然还称不上踏雪无痕,但一路之上刻意隐藏形迹,纷纷落雪也早将足印掩蔽,倒不虞被人跟踪。

眼看翻过前面矮丘便到了地头,却忽见道旁闪出一条人影,随即便听一声轻唤道:“鱼前辈,我们在这儿。”

鱼妙荷听得耳熟,停步之际恍然道:“原来是邢侄女,你这是……?”

雪光掩映之中,颀秀倩影依旧,一身黑色劲装干净利落,一张娇美容颜俏丽无方,正是飞雪娇莺邢稚莺。

此时只见她敛衽为礼道:“鱼前辈明鉴,义兄之事皆因侄女而起,所以侄女有责任救他脱困。”

鱼妙荷心忖这倒真是意外之助,于是微颔首道:“邢侄女有心了,那小子现在何处?”

邢稚莺拿手一指道:“义兄说要破除那煅筋锁脉手的禁制,眼下正在林中运功。”

第0110章 煅筋锁脉

鱼妙荷听到慕云有心破除禁制,却是摇头苦笑道:“浑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这煅筋锁脉手的禁制若是能轻易破除,我师兄岂会在他身上施展?”

邢稚莺早看到鱼妙荷怀里的余冰如,当下迟疑着道:“余姐姐怎么了,可是受伤了,还是也给下了禁制?”

鱼妙荷心下惭愧,勉强不动声色的道:“小余姑娘没事,对了邢侄女,昨晚你解释过后便不辞而别,邢老也说你并未回家,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邢稚莺摇摇头道:“多谢鱼前辈关心,侄女并无不妥。咱们先进林子里吧,免得暴露形迹。”

两人各有心事不想说出,眼下正是心照不宣。鱼妙荷便跟着邢稚莺进入林中,行步间由衷赞叹的道:“邢侄女的飞鸿踏雪身法果然高妙,一路行来竟没留下半点痕迹。”

邢稚莺腼腆一笑道:“鱼前辈过奖了,您的花舞影身法更加出色,侄女末学后进,比您还是差得太多了。”

鱼妙荷暗自莞尔,转念间又问道:“邢侄女那名帮手又是什么来历,他可是打算引开追兵?”

邢稚莺似是一滞,颇有些碍口的道:“那人……其实侄女跟他也不熟,这次他不过是仗义出手,和侄女没有半点关系。”

鱼妙荷听出邢稚莺言辞闪烁,料想症结必定是在那人身上,便待继续旁敲侧击。

此时却见前方现出一条端坐的人影,观其周身竟泛出一片皎洁光芒,清圣之气流转蒸腾、如雾似幻,可不正是慕云?

鱼妙荷只瞧得一眼便大为惊异,脱口轻呼道:“什么?这小子竟练成了光明神诀?”

邢稚莺讶然道:“光明神诀?是昆仑派的内功么?”

鱼妙荷自知失言,无奈含糊的道:“没什么,只是这小子居然能驱动功体来对抗煅筋锁脉手,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邢稚莺也无心深究,趁机又探问道:“余姐姐真的没事么?可她的气色怎么会这么差?”

鱼妙荷心知遮瞒不过,正在满心苦恼之际,那边慕云似乎也有所感应,双眼蓦地睁了开来。

圣气归体同时,但见慕云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趋至近前,满面关切的道:“师姐怎么了,为什么昏迷不醒?”

鱼妙荷娥眉紧蹙,不答反问道:“你现在境况如何,可已经破除煅筋锁脉手的禁制?”

慕云摇摇头道:“还不算破除,虽然煅筋之苦已经消解,但锁脉的禁制还在,眼下我最多只能使出三成功力。”

鱼妙荷松口气道:“那也很难得了,至少跑路的时候不算累赘,我也能省下几分心力。”

慕云不禁苦笑道:“邢……义妹方才跟晚辈提过,今晚多谢前辈关照,但晚辈自信并无罪过,实在不必跑路。”

鱼妙荷冷哼道:“浑小子恁地天真,若是没有罪过便不会受罚,天下还有冤假错案吗?”

“何况你有没有罪过还不好说,如果的确是你打杀了杜师侄,我一定亲手拿你归案。”

慕云大见无奈,眉头紧皱的道:“这件事情咱们稍后再说也不迟,但师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鱼妙荷登时噎住,邢稚莺见状难掩惊惶的道:“余姐姐真的受伤了?伤势严不严重?”

鱼妙荷看看无法,终是轻叹道:“小余姑娘中了我师兄一招穿心剑蛊,心脉已经受了重创,日后恐怕会……唉。”

慕云和邢稚莺察言观色,各自心头猛震,慕云更不由得惶然道:“日后恐怕会怎样?”

鱼妙荷踟蹰片刻,缓缓摇头道:“心脉既已受损,即便日后调理得当,也一定会落下心疾。”

“尤其内力运转横遭阻滞,小余姑娘此生的武道修行,怕是就此毁于一旦了。”

慕云听得如坠冰窟,瞬间却又怒火狂燃,咬牙切齿的道:“那姓佟的怎地这般残毒?师姐又不曾打杀了你们的弟子啊!”

邢稚莺虽然抿唇不语,眼中的不忿却也不比慕云少。鱼妙荷无从辩驳,只能叹口气道:“这穿心剑蛊是绝顶杀招,我师兄这次的确出手太过了。唉……不过也得怪我,为什么偏要安排小余姑娘断后?”

慕云听出鱼妙荷的弦外之音,满腔恨火立时化为愧疚,心念电转间喑哑的道:“既然是姓佟的痛下杀手,那他可有办法医治?我跟你们回去过堂不打紧,只要姓佟的肯放过师姐。”

鱼妙荷既是感慨又是无奈,片刻方肃然道:“浑小子糊涂透顶,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岂不是让小余姑娘的牺牲白费?我师兄固然修为精深,但也只能暂时护住小余姑娘的心脉,想要痊愈谈何容易?”

慕云最后一点希望也宣告破灭,霎时只觉胸中如堵巨石,本来才破解煅筋之苦,气脉运行还不顺畅,这下更是雪上加霜,当场冲口呛出一泓鲜血。

邢稚莺连忙扶住慕云,以手拍背为他顺气。鱼妙荷同样满心怅然,正在神思不属之际,耳边却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长啸,惊骇之下不禁花容失色。

慕云打眼觑得分明,勉强站直身子道:“是那姓佟的追来了吧?哼……上次遭了前辈暗算,这次我可要好好会会他。另外必须问他个清楚明白,为什么要对师姐痛下杀手!”

鱼妙荷看慕云连站都站不稳,暗自苦笑间摆摆手道:“浑小子不必愣充英雄好汉,你全力施为都不是我师兄的对手,何况如今只剩下三成功力?所以还是让我去见师兄吧。”

她说罢也不待慕云反驳,便将余冰如推在他怀里,跟着正声道:“以内力护住小余姑娘的心脉,实在不成便请邢侄女相助。你若真敢跑出来送死,小余姑娘注定为你陪葬。”

慕云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怜惜的抱住余冰如,掌抵背心将真气渡入。恍惚间忆起日前在那寿宴之上,也曾与她如此“亲密”接触,但那时的心情却不可同日而语了。

鱼妙荷心下一叹,转身而去之际喃喃自语道:“师兄啊师兄,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呢?”

夜风飒飒,月光幽幽,但见红衣女子缓缓步出层林,俏脸上虽然挂着自嘲的笑意,目光中却分明透出久违的决绝。

第0111章 虹霞双行

暗夜幽林之外,但见佟尚志负手而立,冷目睥睨间沉声道:“师妹,你勾结外人、掳劫重犯,难道视本派门规如无物吗?”

鱼妙荷缓步走近,轻轻一叹道:“毕竟还是师兄精明,那位替我们引开追兵的朋友,看来还是没能瞒过你。”

佟尚志冷哼道:“师妹应该有自知之明,交出那名姓祁的少年,今日之事我可以不追究。”

鱼妙荷停下脚步,苦笑着道:“师兄如此宽宏大量,我的确十分感激,但那姓祁的少年……我仍是不能交给你。”

佟尚志为之一滞,勉强隐忍着道:“师妹,勉为其难毫无用处,你还是理智一点吧。”

鱼妙荷摇摇头道:“我们女子天生便不如你们男子‘理智’,否则小余姑娘若是‘理智’一点,又岂会伤在师兄手里?”

佟尚志又是一滞,片刻方沉声道:“所以你是非要跟我动手了?”

鱼妙荷掠了掠耳边的鬓发,不动声色的道:“说起来真是很久没跟师兄切磋了,师兄还请手下留情,莫要给我也来上一招‘穿心剑蛊’。”

佟尚志对此毕竟内心有愧,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鱼妙荷提起,终究也不由得恼羞成怒,当即勃然作色道:“好!师妹既然想切磋,我便陪你过两招。”

他说罢立刻沉步逼上,双手虽然仍旧负在背后,但周身散发出的雄浑气势,却已将鱼妙荷压得一挫。

鱼妙荷娥眉一剔,随即但见罗袖翻卷,她手中已多出一对精光灿然的分水峨嵋刺,接着清叱一声道:“师兄一向顾念同门情谊,可不能真的伤了我,接招吧。”

清叱声中只见曼妙红影踏中宫欺身直进,分水峨嵋刺左右各施绝学,端的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精妙攻势之中更见优雅从容。

佟尚志虽然恚怒难消,见状却是脱口称赞道:“好个‘虹霞双行’!师妹用下四诀的功夫,我也不占你的便宜,定要让你败得心服口服。”

他说话同时脚下挪移,闲庭信步间避过两式杀招。鱼妙荷早知对手难缠,趁机娇嗔道:“这两招‘百剪虹霓’和‘霞光万道’,师兄可记得是谁教我的?”

佟尚志的神情不由得缓和了几分,一面旋身闪避一面悠悠的道:“若非你一味痴缠,我又岂会罔顾师命,提前传授于你?”

鱼妙荷轻轻一笑道:“所以师命也好、门规也罢,总还是有通融的余地吧?”

佟尚志暗自苦笑,无奈叹口气道:“若只是我教你的,大可不必班门弄斧,师妹还是拿出真实本领来吧。”

鱼妙荷脸上一红,狠啐一声道:“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真以为我怕你么?”

这下她可也犯了小性,银牙暗咬间趁隙抢攻十招有余。登时只见两道寒芒伸缩吞吐,锋刃半分不离对手周身要害,出手递招毫不容情,直如生死相搏一般。

佟尚志不意鱼妙荷猛下杀手,一时之间竟显出支绌之相。眼看鱼妙荷的双刺已经递到他胸前,此时倏听清冽龙吟入耳,匹练般剑光陡然飞卷而出,堪堪架住对方的攻势。

鱼妙荷虎口发麻,心知不可强撄其锋,于是顺势拧身飘退,再觑机攻敌软肋。

然而佟尚志是何等修为,一剑在手更加势不可挡。道道剑光逞意挥洒,四下里霎时罡风卷动,直迫得鱼妙荷连连后退不迭。

鱼妙荷鬓角见汗,百忙间娇叱道:“师兄好不要脸,竟然靠内力压我!”

佟尚志不为所动,兀自好整以暇的道:“飞龙诀乃是八极之末,我已经十分忍让,师妹莫要得了便宜还来卖乖。”

鱼妙荷心中有数,不敢再贸然抢攻,只能仗着身体轻捷游走缠斗。她所用者正是崆峒派的上乘轻功花舞影身法,此刻但见倩影如花、玲珑流转,直是说不尽的美妙轻盈。

但花影之中的那两道寒芒,却又偏偏寸锋不让,更舞出一片绚丽光华。无论是直点、横削、斜扫、纵劈,尽皆显出十分凌厉,足见此花美则美矣,却也是朵带刺的玫瑰。

佟尚志的剑路看似朴拙,却透出慑人的王霸之气,正是飞龙在天、九五之尊之相。攻守之间圆转自如,极见雍容沉稳,全无半分破绽可寻。

两人这番同门相斗,堪称“百剪虹霓隐湍飞,霞光万道现鱼龙”。林中的慕云和邢稚莺终究放心不下,早已悄悄潜至暗中观战,这时见状莫不心下震动,只听邢稚莺喃喃自语道:

“鱼前辈所使的便是飞虹诀和飞霞诀了,早听闻飞虹绚丽无方,飞霞飘逸无拘,去年见到林姑娘施展,的确也称得上精妙优雅。可她若是跟鱼前辈相比,那便真是高下立判了。”

慕云虽然对佟尚志十分憎恨,但眼见他这般惊人修为,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难掩担忧的道:“姓佟的似乎没出全力,鱼前辈恐怕要糟。”

邢稚莺唔了一声,垂首讷讷的道:“佟……前辈可是崆峒派这一代弟子里面最厉害的,除了司马先生便以他为尊。眼下只盼鱼前辈也是深藏不露,千万别输给他才好。”

说话间场中两人已经对拆四十招有余,佟尚志虽然稳占上风,鱼妙荷却也坚韧异常,竟是未露败像。

佟尚志暗暗点头,蓦地剑势陡易,竟也改走轻灵路子,开阖之间更显出一派从容气度。

不过数招之间,鱼妙荷便觉招式滞涩,忍不住嗔斥道:“好个‘步人后尘’,师兄不嫌丢人吗?”

佟尚志淡淡的道:“和其光而同其尘,此为大道至理,又岂有‘丢人’之说?”

鱼妙荷冷哼一声,手下更不怠慢,一时之间也不见皓腕翻飞,唯见万朵梨花飞扬盛放。银钩铁画不拘一格,激涌寒芒层起波落,竟是抢去八成多攻势。

佟尚志却是波澜不惊,剑光道道皆是随势而走,并无主动攻击之意。看来半分力道不着,却偏偏守得滴水不漏,脸上也隐隐透出几分好整以暇的意味。

转眼间又是四十招拼过,鱼妙荷虽然攻势未减,但体力消耗着实不少。光洁的额头上汗珠密布,一张俏脸也染上了深浓的红晕,渐渐呈现出不支之相。

第0112章 冽月诛心

佟尚志看鱼妙荷已成强弩之末,自得之余又劝说道:“师妹,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快些认输吧。”

鱼妙荷断然道:“你少卖狂,有本事先打倒我!”

邢稚莺觑得分明,忧心忡忡的道:“和光同尘,身外无我,这便是飞尘诀了。鱼前辈应该也知道厉害,为什么还要一味抢攻,让佟前辈正中下怀呢?”

慕云却似有些失神,目光一刹不刹的盯着两人拼斗,神色时而赞叹、时而迷惘,时而惊异、时而微哂。

邢稚莺见状不禁暗自皱眉,心道这厮居然还顾得上品评人家的武功,真是不知死活。

正不免有些腹诽之际,却见慕云忽然转过头来,略一踟蹰方道:“邢姑娘,听说前夜你跟杜泽韬和侯魁打过一架,当时杜泽韬可有什么不对之处吗?”

邢稚莺不意慕云有此一问,蹙眉沉吟着道:“杜大熊……似乎喝多了些,倒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

慕云微感失望,想了想又道:“那邢姑娘你昨晚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情,怎么会……?”

邢稚莺如今最怕听到这种探问,索性低下头去默不作声。慕云见状倒不好勉强,虽然满心疑惑未解,也只能暗地里叹了口气,回头重新关注场中战局。

这时佟尚志和鱼妙荷已经拼到了百招开外,佟尚志眼见急切不能取胜,终究也生出几分焦躁,不禁沉声道:“师妹有这等能为,我已经刮目相看,咱们就此罢手如何?”

鱼妙荷啐声道:“师兄不用说这漂亮话,除非你答应放过那姓祁的少年,否则咱们便手底下见真章。”

佟尚志暗自气结,面现冷笑的道:“好,既然你不知进退,便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话音方落,剑光倏地一敛,佟尚志竟是双手齐出,凝指为剑迎面直刺过来。

鱼妙荷不敢怠慢,趁势双刺一交,疾划对方右手腕脉。

佟尚志鼻中一哂,剑指擘画纵横,数道罡风立时破空而出,尽袭鱼妙荷身上的五处大穴。

鱼妙荷不退反进,双刺飞旋间同样带起一片柔韧绵风,堪堪卸去佟尚志的攻势。

不过饶是如此,她仍然吃了内力不及对方的亏,闷哼声中娇躯不由自主的被迫退数步。

佟尚志不等鱼妙荷站定,沉喝声中再度如影随形般逼上,凛凛威势直如金刚临凡。

鱼妙荷银牙一咬,双臂展若兰花,刺交十字疾劈迎上。

佟尚志见状心中一动,蓦地化指为拳,一招“陨星飞坠”猛击在十字中心。

鱼妙荷这招本来便是勉强递出,偏又遭佟尚志重拳一击,终是彻底落了下风,惊叫声中双刺脱手,整个人也跟着打横飞跌了出去。

佟尚志一招得手,再不容鱼妙荷喘息,当下便待乘胜追击,将她一举擒下。

孰料鱼妙荷却是临危不乱,双腿一屈连环踢出,分别袭向佟尚志胸腹要害。

眼见一双着了茜色绣鞋的玉足飞踢而来,鞋面上一对缀饰凤凰直是振翅欲飞,佟尚志心道出手去捉总是不妥,便挺起胸膛、潜运玄功,硬接了这两下。

鱼妙荷早已料准佟尚志的心思,趁着反震之力倏地拔身而起,堪堪正接住那对分水峨嵋刺。

清凛白月之下,但见红影穿空,一道璀璨白光如长虹贯日般自她手中激射而出,凌厉无匹的袭向佟尚志咽喉。

佟尚志眉峰一轩,一式“天地合”随手而发,电光石火间恰将那道白光夹在掌心。

鱼妙荷却是前招未绝、后招又至。眼见又是一道白光纵劈而来,佟尚志也动了真怒,长剑掠空惊起,猛然斩向那白光。

邢稚莺看得瞠目结舌,方才明明见到佟尚志的双手正合在那白光之上,那这道剑光又从何而来?难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以气御剑?

疑惑未解之际,却听慕云脱口赞道:“好招!”邢稚莺登时一滞,心道这厮当真莫名其妙,这种要命的时候,怎么夸起对头来了?

念头还未及转过,便听金铁交鸣之声盈耳传来,再定睛仔细一瞧,却赫然是佟尚志被震退半步!

而合在他掌中的那道白光也脱手飞出,划过颈项之际留下一道血痕,之后便夺的一声钉入一棵树干之中。

邢稚莺见状心头诧喜,转念间却如坠五里云雾,怎么也不敢相信鱼妙荷的内力竟能胜过佟尚志。这一招非但将他的剑势逼退,竟还迫得他内息一滞,连掌中的峨嵋刺都把握不住。

鱼妙荷翩然落地,定了定神方咳声道:“师兄,承让了。”

佟尚志面沉似水,冷哼一声道:“冽月诛心箭,十字逆斩,我只道你的奇兵诀并未练成,看来倒真是太过想当然了。”

鱼妙荷摇摇头道:“师兄若全力施为,我当然不是你的对手。但这一战毕竟是我胜了,所以还望师兄成全。”

她说罢深深敛衽为礼,一双妙目更满含恳切的望向佟尚志。

佟尚志沉默片刻,却是摇头道:“不错,这一战是我败了,但你仍然不能带走那姓祁的少年。”

鱼妙荷大大一滞,难掩不忿的道:“师兄你!卑鄙无耻,算什么成名高手?”

佟尚志并不理会,径自一挥衣袖,收回那射入树干的峨嵋刺,接着一正色道:“师妹若是不服,兵刃可以还你,但这次咱们切磋的可不是下四诀了。”

鱼妙荷双拳紧握,片刻方幽幽的道:“师兄,你我两家三代情谊,打我记事起便是你最宠我,如今真的不能买我这一点薄面么?”

佟尚志板着脸道:“私交归私交,大义归大义,我可以不追究你的过失,但那姓祁的少年必须接受制裁。”

鱼妙荷方才全凭出其不意,自知真实能为远不及佟尚志,闻言也直是气苦不已。

此时却见慕云大步走出密林,咬牙沉声道:“姓佟的,想让我跟你回去没问题,我也不怕你们什么所谓的‘制裁’,但你今晚重伤了我余师姐,这笔账咱们怎么算?!”

佟尚志盯了慕云一眼,鼻中冷哂道:“依你之意,又当如何?”

慕云正待答话,鱼妙荷却已抢先道:“师兄误伤好人,便该担起责任,你要抓我们回去,先医好小余姑娘的伤势再说吧。”

第0113章 黑翎焚风

鱼妙荷一语既出,佟尚志却是皱眉道:“师妹太放肆了,眼下你们岂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鱼妙荷不以为然的道:“师兄还得理了不成,那要不要去立一面道德牌坊?”

佟尚志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登时脸上发热,终是轻叹道:“罢了,你带我去林中找小余姑娘,我助她暂时修整心脉,日后再延医诊治。”

慕云还待据理力争,鱼妙荷却向他使了个眼色,接着略欠身道:“师兄能为通神,只要真是用心襄助,小余姑娘的伤势必定能大有好转。”

佟尚志点了点头,随即又冷然道:“师妹最好安分守己,若是再敢耍什么花样,可休怪我将你五花大绑,押回山上治罪了。”

鱼妙荷垂下螓首,幽怨的道:“师兄慧眼如炬,我哪还敢再耍什么花样?你想绑我尽管动手,用不着找借口。”

佟尚志摇了摇头,径自向林中走去。鱼妙荷无声一笑,目光中分明露出几分狡黠的意味。

雪深道险,足印依然,只见两条人影循迹而行,正是庞子健和林芊萌。

足足追了大半个时辰,眼看已经离开安口镇十里有余,庞子健终是疑窦丛生,索性唤住林芊萌道:

“林师妹且慢,再往前面便是回平凉的路了。若是鱼师叔带着那两人,气虚力乏之下只有足印越来越深,绝没有越来越浅的道理。所以方才分岔的时候,多半是咱们追错了,彭师弟追去的才是正路。”

林芊萌略一迟疑,小心的道:“可……要是他们……分头走,那或许……两边……都有人呢?”

庞子健闻言一怔,脸上发热的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但那两人各有伤患在身,应该是不会分开的。”

林芊萌点头道:“庞师兄……言之有理,那咱们……这便……回去吧。”

庞子健察言观色,不禁皱眉道:“林师妹,咱们这次不慎追错了路,我看你反而还挺欣慰嘛。”

林芊萌轻啊一声,红着脸道:“没……没有,我哪里……欣慰了。”

庞子健冷着脸道:“你不必掩饰,当时在邢老寿宴上,你便跟那魔物眉来眼去,这一路行来又对他颇多照顾,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林芊萌更加着慌,低垂着头道:“真的……没有,我只是……误伤了他,有点……过意不去。”

庞子健神色略缓,郑重其事的道:“没有最好,那魔物凶残成性,当日你若真毙了他,倒是一件好事。”

林芊萌诺诺应是,庞子健看得暗暗摇头,想了想才又道:“罢了,我得赶紧回去襄助彭师弟,但为免意外你再追下去一段。倘若真的发现那魔物的踪迹,万万不可心慈手软,实在不行便发讯号求助。”

林芊萌自然无有不从,眼看庞子健返身疾驰而去,她才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一面向前挪步,一面自言自语道:“但愿……真是追错了……唉。”

话刚说出口,却又想到当日在治剑馆中发生的事情,杜泽韬悲惨的死状历历在目。林芊萌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但不知怎地就是恨不起慕云来,毕竟他可不只是本派的仇人,更是传说中的万恶魔物啊。

林芊萌思来想去,正有些神思不属之际,却忽见前面的脚印又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她心中禁不住怦怦直跳,着实害怕就此撞上慕云等人,一时之间竟只想转身落荒而逃。

但心里这样想着,脚下却偏偏不听使唤。这样满怀矛盾的又走了一阵,前方赫然出现一大滩暗红色的血迹,满地积雪已被血水尽皆融化,只余刺鼻的血腥气味弥散不绝。

林芊萌惊骇莫名,强忍着惧怕上前查看,只见那血迹似是猛然喷溅而出,想来是突然间遭到了重击的缘故。

林芊萌虽然腼腆,行事却颇有法度,当下顺着血溅的方向仔细望去,果然发现些许蛛丝马迹。

不远处的一株老树之上,正有一支漆黑如墨的巨箭对穿而过。端看此箭长逾七尺、粗如儿臂,箭簇形如狼牙,整支箭上都覆盖着黑乎乎的血迹,连箭尾翎羽都染成了暗红色,倒像是在血水里浸过似的。

正在满心惊异之间,却又留意到箭路之上还有两株老树已被射穿,林芊萌更觉不寒而栗,委实不知是何等强横的力道,竟能射出这般凶劲的利箭。

但更令她担心的却是那中箭之人的安危,眼见前方的斑斑血迹向着远处延伸而去,林芊萌终是一咬牙全力追上,而她的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一路上只见地面的痕迹愈趋杂乱,鼻中也尽是挥之不去的血腥气,直令林芊萌几欲作呕。白惨惨的凄月伴着冷飕飕的寒风,更让她全身瑟瑟发抖。

然而即便满心胆怯,林芊萌却仍未停下脚步,反而鬼使神差的更加紧追不舍。这样走了盏茶工夫,正在心急如焚之际,耳边却猛听一个疾厉声音响起道:“丫头速退!”

林芊萌骤闻人声,着实吓了一跳,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便见一道乌光霹雳电闪般划过眼前。狂烈的劲风带起刺耳的嗡鸣,直如山呼海啸一般,让她忍不住尖叫出声来。

箭!正是先前见到的那种巨大黑箭!脑海中才闪过这个念头,便听到树木摧折的喀喇脆响。伴随着利箭破体的沉重闷哼,一道人影已自前方一棵大树顶上直直坠了下来。

人影噗的一声落在雪地上,再没有半分声息,只见雪花伴着血花,弥漫起一片愁云惨雾,当真好不凄凉。

林芊萌虽然暗中推断过这黑箭的威能,但此刻真正身临其境,她才确实感受到此箭的沉猛霸道。那是最纯粹的杀意,斩断一切生机,绝无任何转圜。

骇怕之余又心中一动,林芊萌猛然意识到先前那声提醒正是由那人坠落之处发出。如此岂不是说那人是为了她才暴露行藏,以致于被黑箭射落下来?

林芊萌一念及此,不由得大生愧悔,蓦地拔剑出鞘,扬声呵斥道:“是谁……行凶伤人?有胆……现身一见!”

片刻间无人相应,林芊萌略一踟蹰,终是一面全神戒备,一面挪近那坠落之人身边察看。

第0114章 掩天戮箭

打眼之间觑得分明,只见那坠落之人约摸二十**岁年纪,脸型略显清瘦,颔下蓄着短髯。一袭黄葛布袍衫上面染满斑斑血迹,尤其左胸之处一大滩殷红,正有鲜血汩汩流出,只怕是方才那一箭所伤。

林芊萌看得脸色惨白,连忙俯身下去为那人包扎伤口。正自细心料理之际,却猛听一个干涩声音幽灵般传来道:“你,起来。”

林芊萌吃了一惊,转眸循声望去,却赫见一副黑漆漆的棺木正停在眼前。

虽然不知这副棺木是何时出现,但那中人欲呕的腥腐之气却迫得林芊萌更感惶惧,忍不住颤声喝问道:“刚才……是你说的?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那干涩声音沉哼一声,分明不容置疑的道:“你,拿剑,砍了,他的头。我,放你走。”

林芊萌听得头皮发炸,片刻方小心翼翼的道:“不管……你是什么,都不该……随便杀人,而且……他是好心……提醒我,所以我……更不能……杀他。”

干涩声音似乎有些意外,顿了顿方怒喝道:“贱人!你敢,不听,我的话?!”

林芊萌咬牙道:“你说得……不对,我……当然不听。”

干涩声音愈发飚怒,嘶嘶冷笑道:“不听?那我,先杀你!说!杀,还是,不杀?”

林芊萌站起身来,横剑当胸之际决绝的道:“不!”

话音方落,陡见一道乌黑煞气破棺而出,从未体验甚至难以想象的凶戾,伴着一声惊天喝杀,恰似冥府业火奔涌,尽将林芊萌全身笼罩。

林芊萌心下一横,长天神剑登时矗立如戟,勇往直前飒然劈出。招式虽说朴拙无奇,却透出一派凛然无畏之意,直令人不由得为之侧目。

天雷勾动地火,便要一决生死,此时却见乌黑煞气去向陡转,竟是直扑那坠落之人!

林芊萌的招式已然用老,待要相救哪还来得及,满心悔恨间只余下一声惊恐莫名的尖叫。

雁归岭上战局缓和,此刻但见佟尚志和余冰如相对盘膝而坐。佟尚志双目微阖,左掌向上守于丹田,右手骈指点在余冰如心口,以内力注入她心脉之中,疗复穿心剑蛊之伤。

须臾功行圆满,佟尚志收掌起身,径向鱼妙荷道:“好了,此事暂且告一段落,你们这便随我回去吧。”

鱼妙荷俯身搭上余冰如的腕脉,默察片刻方释然道:“不错,小余姑娘的伤势的确大有好转。”

佟尚志皱眉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取她性命,日后只要她不动真气,自然没什么大碍。”

鱼妙荷淡淡的道:“明白,感谢师兄大恩。”

佟尚志听出鱼妙荷话里的讥刺之意,却也并未理会,只是哼声道:“不敢当,嗯?姚师侄竟也来了?”

鱼妙荷转头一望,却是讶然道:“琳儿来了?师兄当真看到……啊!师兄你干什么?!”

惊叫声中她只觉肩头一麻,竟是当场动弹不得。旁边的慕云和邢稚莺正自错愕,却听佟尚志冷哼道:“好你师妹,这百日舒和香果真难缠!”

鱼妙荷心念急转,连忙扬声喝道:“邢侄女你们还等什么?快下手制住师兄!”

邢稚莺反应不及,立时也觉肩头一麻,同样动弹不得。

慕云却是心中一动,间不容发之刻侧身一让,堪堪避过佟尚志点来的指风,紧接着断喝道:“姓佟的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制住鱼前辈和邢姑娘?”

佟尚志微微一怔,鱼妙荷已自疾声道:“师兄为小余姑娘疗伤之后内力虚耗,已经压不住百日舒和香的毒性,浑小子快用你最出色的武功制住他,否则咱们便满盘皆输了!”

佟尚志一击无功,鬓边竟隐隐透出了汗水,显然的确已经真气不济。此刻他闻言更气得须发皆张,当即暴喝一声道:“师妹恁地吃里扒外!哼!区区一点香毒,能奈我何?”

他喝罢真元猛提,呼的一掌猛击向慕云胸口,无匹罡风漫卷周遭,威势端的非同小可。

慕云不忿佟尚志已久,见状更是意气勃发,但他并非懵懂之辈,深知自己此刻气脉被锁,断不能与对方以硬碰硬。

于是只见慕云双掌齐出,空岚旋劲化实为虚,层层消卸佟尚志的沉浑掌力。而与此同时,他又借势倒纵而出,着地连滚了几个跟头才挺腰一跃而起,接着振声喝道:“好掌力!神威诀果然不同凡响!”

佟尚志不料慕云还能抵挡自己的攻势,愣了愣方沉声道:“是好汉子便与我一决,这般畏缩怯战、屁滚尿流,算什么名门大派的招数?”

慕云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连声冷笑道:“名门大派不敢当,但你姓佟的先锁了我的气脉,然后又强势逼战,这难道是好汉子的行径?”

佟尚志大为光火,蓦地双掌一合,随即臂开满月,掌中竟响起金铁相震之声。

鱼妙荷见状脸色大变,慌忙叫道:“浑小子当心,这是掩天戮箭!”

这“掩天戮箭”四字尚未说完,便闻弓如霹雳弦惊,一道无形箭气自佟尚志掌中轰然迸射,由一化二、由二化三、不过转瞬之间便已化作漫天箭雨,杀戮之气登时尽覆全场。

慕云猛一咬牙,单足点地破空纵起,步踏北斗天罡之数,堪堪以箭雨为阶,凭空陡升丈余。同时双手成环、疾旋而出,全力将袭身箭气尽数拨落。

电光石火之间,无匹箭气已如洪涛怒流般推碾而过,慕云身后的林木尽造摧折,而他却顺势旋身踏落,只不过是腿肩之处的衣袍被割出几道裂口。

鱼妙荷看得心惊胆寒,邢稚莺更加瞠目结舌,这才醒得日前祖父曾言道慕云能为不凡,自己当时还不以为意,但如今看来可真是自己有眼无珠了。

佟尚志再度失手,惊怒之下顿时真气一浊,那百日舒和香的毒性更难压制,头晕目眩间厉声道:“云龙纵九天,好个云逸八舞,好个韧命魔孽!”

慕云同样真气散乱,胸中烦闷欲呕,闻言却是冷哂道:“姓佟的你只有这么一点本事吗?当真令人失望。”

佟尚志不禁勃然道:“混账!不知天高地厚,再试我煅魔劫火!”

第0115章 秋水玄空

狂烈一语说罢,但见佟尚志倏地抬起双掌,掌心之中登时化作炽红之色,观之恰如雄焰蒸腾一般。

慕云识得厉害,索性把心一横道:“来得好!那你也试我先天无极剑罡!”

佟尚志登时一滞,冲口怒斥道:“无知小儿夸口如斯!凭你……”

叱声未绝,却见慕云振腕一击,登时森寒罡风破空袭至,竟隐含切金碎玉之威。

佟尚志这一惊非同小可,无奈只得拔步微退,堪堪避过这道罡风。

慕云却是得势不让人,掌中无形秋水尽展平生所学,招招不离佟尚志头颈要害。

佟尚志虽然不相信慕云已经练成剑道至高的先天无极剑罡,但自己确实捉摸不透对方的剑路,一时之间竟被迫得险象环生。

观战的鱼妙荷与邢稚莺也双眼大睁,只觉得难以置信,面面相觑间做声不得。

佟尚志气势受挫,真元虚耗一时更甚,心知那百日舒和香的毒性再难压制,心念电转间索性孤注一掷。趁着慕云一剑刺来,他竟是挺胸肃立,双目之中更透出一派清凛神光。

这一剑若是透胸而过,立时便能将佟尚志格杀,鱼妙荷见状脱口尖叫道:“浑小子快收剑!”

慕云虽然心恨佟尚志残毒,但他毕竟宅心仁厚,所以不待鱼妙荷提醒,早已剑路一偏,自佟尚志肩头划过。

前招落空,后招又至,慕云正待反腕再攻,却见佟尚志身躯微晃,随即竟颓然屈膝跪落。

慕云正自莫名其妙,便听鱼妙荷心有余悸的声音传来道:“好险,师兄方才施展的是玄空诀,其精义便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万幸浑小子没下杀手,否则可真要糟了。”

慕云恍然一悟,却又迟疑着道:“那姓佟的怎么又自己倒了,难道贵派都这么擅长扑地讹诈?”

鱼妙荷气笑不得,勉强隐忍着道:“浑小子莫要胡言乱语,施展玄空诀极耗真元,师兄没法再压制百日舒和香的毒性,自然昏过去了。”

慕云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这魔物岂不应该趁人之危,在他身上戳几个透明窟窿?”

鱼妙荷倒真怕慕云按捺不住,赶忙正声道:“浑小子莫说气话,快解开我和邢侄女的穴道,咱们再从长计议。”

慕云唔了一声,上前为鱼妙荷解穴,孰料激战过后真力不济,连出数指都毫无效果。

鱼妙荷被弄得身上一阵不自在,无奈嗔声道:“好了,师兄制住邢侄女的时候运劲不重,你先解开她的穴道再说。”

慕云暗道惭愧,只好依言而行,随后邢稚莺才襄助鱼妙荷解穴。

鱼妙荷定了定神,径向邢稚莺道:“这次多谢邢侄女相助,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邢稚莺略一迟疑,低头讷讷的道:“侄女……打算往昆仑派一行,拜访一位故人。”

鱼妙荷沉吟着道:“如此也好,那便劳烦邢侄女顺路给端阳道兄报信,请他安排人手出面斡旋,了结这一桩恩怨。”

邢稚莺讶然道:“前辈和义兄不一起走吗?”

鱼妙荷摇摇头道:“小余姑娘伤势沉重,浑小子又气脉被锁,想要返回昆仑派谈何容易?眼下我们只好暂避风头,免得被半路捉住,送了浑小子的性命。”

邢稚莺暗道有理,又关切的道:“那余姐姐和义兄便拜托前辈照料了,不知前辈你们打算往何处落脚?”

鱼妙荷微微一笑道:“出萧关沿河直达漠北,我在那边还有几位好朋友,可以借居一段时日。”

邢稚莺松口气道:“那便好了,前辈还有什么吩咐么?”

鱼妙荷蔼然道:“此地往青藏有两条大路,北路走金城、湟中,南路经天水、川边,邢侄女看起来也极少出门,所以还是走北路更合适一些。”

邢稚莺颔首称是,此时却见慕云皱眉道:“那姓佟的又怎么处置,他一心一意要对付我这万恶魔物,难道咱们要放他回去,养足精神再来追杀?”

鱼妙荷知道慕云痛恨佟尚志,故意俏脸一板道:“简单,你施展剑罡砍断师兄的手脚,自然一了百了。”

慕云岂听不出鱼妙荷说的是反话,只好叹口气道:“那前辈又是什么意思,真要放了姓佟的?”

鱼妙荷哂然道:“百日舒和香毒性绵韧,师兄这一番勉力压制,最后只有中毒更深,即便服了解药也得休养月余,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他再来追击。”

慕云登时噎住,暗暗运气间只听鱼妙荷自言自语道:“不过留师兄一人在此总归不妥,咳……你们这两只小猴儿,还不快滚出来,捉迷藏有意思么?”

慕云吃了一惊,打眼只见两条人影自暗处磨磨蹭蹭走近,正是尾随而至的侯魁和姚琳。

姚琳脸上尽是犹疑之色,颇见碍口的道:“师父,您真要和这魔……家伙一起走么?”

鱼妙荷一摆手道:“琳儿莫要嗦,这便跟侯师侄一起送你们师伯回去吧。”

姚琳幽幽一叹,却是欲言又止,侯魁见状赶紧道:“鱼师叔既有吩咐,我们哪敢不从。姚师妹你也别愣着,快来搭把手。”

说话间两人已搀起昏迷的佟尚志,鱼妙荷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喝问道:“侯师侄,你可曾听到我们要往何处?”

侯魁打了个哆嗦,矢口否认道:“没有!鱼师叔尽管放心,我和姚师妹都没听到。”

鱼妙荷冷笑一声道:“没有最好,不过有也无妨。倘若日后让我知道是你们两个泄露了机密,琳儿我便逐她出门墙,侯师侄我便打断你两条腿!”

侯魁不敢应声,只是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满眼都是信誓旦旦之色。

姚琳又满怀担忧的看了自家师父一眼,这才跟侯魁一起,架着佟尚志默默离去。

慕云冷眼旁观,忍不住哼声道:“前辈未免太相信他们了,你家徒儿晚辈不好评价,但那侯魁人品猥琐,只怕靠不住。”

鱼妙荷翻翻白眼道:“小子恁地小肚鸡肠,那你便追上去,把侯师侄宰了吧。”

慕云又被鱼妙荷呛得无话可说,只能暗自苦笑不已。当下两人便与邢稚莺依依惜别,之后慕云抱起余冰如的娇躯,跟着鱼妙荷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第0116章 合战魔棺

煞气陡转,命索须臾,林芊萌正自悔恨无及,却陡见黄衣男子一跃而起,随即凝指为剑、气扫山河,堪堪与那棺中人战在一处。

霎时只闻噼啪闷响不绝于耳,嘶声厉吼响彻周遭,黄衣男子和那棺中人显然都存了必杀之心,招招皆在生死轮回边缘。

林芊萌几曾见过这等搏命厮杀,震骇之余竟是愣在当场,全然想不起要上前助力。

蓦地只见黄衣男子眼神一凛,跟着洪声颂道:“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俱胝喃。怛侄他。。折戾主戾。准提。娑婆诃!”

准提咒音,灭破万障,那棺中人立遭压制,黑气之中隐约现出一颗光秃秃的巨大头颅。

黄衣男子精神一振,正待一举击杀此獠,但那棺中人识得利害,抢先一步缩回棺木之中,只余声声厉吼震耳欲聋。

黄衣男子不敢冒进,一双鹰眼紧紧盯着那副棺木,剑值平举间严阵以待。

林芊萌这才回过神来,脱口惊叫道:“啊!你……你没事吧?”

黄衣男子并未看她,只是扬眉一笑道:“小妹子良心倒好,本巨侠没事。”

林芊萌脸上一红,讷讷的道:“可你……身上的伤……很重啊。”

黄衣男子似是一滞,不由得苦笑道:“没什么,本巨侠这几日染了风寒,筋骨难免有些发凉,否则凭这干尸又岂能伤得了我?”

林芊萌翟然一醒,难掩惶惧的道:“干……干尸?那是……妖怪吗?”

黄衣男子心中一动,忍俊不禁的道:“对,而且还是个三条腿的妖怪,哈……不过也算这干尸好命,每次都有小妹子搅局,唉。”

林芊萌隐约听出他在调侃自己,羞窘之下小心翼翼的道:“你……是不是……要我走开?”

黄衣男子莞尔道:“小妹子聪明,只可惜即便你想走也太迟了。”

林芊萌心里咯噔一下,忽然留意到那棺木前方正露出一支形如狼牙的漆黑箭簇,白月之下更显出十分凶诡,其势直欲吞魂噬魄。

这支黑箭于她却不陌生,林芊萌正觉得通身一凉,却听黄衣男子又干笑道:“小妹子,你怕不怕死?”

林芊萌咬紧牙关,片刻方艰难的道:“不……不怕!”

黄衣男子嗯声道:“不怕死便好,若是这干尸一箭射杀了你,我保证会帮你报仇。到时候我先斩断它的五肢,再废了它的武功,你在下面尽可随便凌虐它。”

林芊萌迟疑着道:“我们……崆峒派……不信佛道,也不信……阴曹地府,你……唔……五肢?这妖怪……真的有三条腿么?”

黄衣男子嘿嘿一笑道:“自然是五肢,不然我真怕它到了下面还要害人不对,是害鬼哟。”

林芊萌虽然听得不甚了了,那棺中人却被讥刺得怒火万丈,忍不住嘶吼道:“秃驴,放肆!我,杀你!”

黄衣男子翻翻白眼,分明不屑的道:“到底是干尸,不管脑袋多大,脑仁却只有花生米那么大。否则本巨侠跟你说过那么多遍,秃驴骂的是你自己,你怎么听不明白呢?”

那棺中人愈发恼怒,咬牙切齿的道:“秃驴!和尚,都是,秃驴!你,死!”

黄衣男子愕然道:“真的想杀我?其实你不如先杀了这小妹子,否则若是这最后一箭也射空,黄泉路上你便只能独行了。”

那棺中人尚未答话,却倏听林芊萌厉叱道:“邪魔!杀!”叱声中她再无丝毫保留,长天神剑脱却内鞘,无匹锋刃映月无瑕,一招“紫琰玄虹”破空猛刺向那副棺木。

这一下变起仓促,那棺中人固然是大吃一惊,黄衣男子却也没想到这小妹子竟有如此胆气。心念电转间同样疾扑而上,恰与林芊萌形成钳攻之势,配合之妙委实不可言传。

那棺中人吃亏在灵智有损,一时之间竟不能分辨缓急,只是本能的启动了机簧。

霎时只听令人心悸的一声撞击,那支黑箭嗤的激射而出,却是落在林芊萌和黄衣男子中间。

不过饶是如此,那强劲力道卷起的漩涡气流,却仍非林芊萌可以承受。

黄衣男子见状当机立断,抖手两道劲风砸向黑箭尾端,只见灰尘暴散之中,黑箭方向陡转,直向黄衣男子当胸射来。

黄衣男子早有防备,顺势矮身一让,只不过这下毕竟是中途变招,他还是稍稍慢了半拍。那黑箭呼的一声划过他的肩头,他整个人立刻被箭劲冲得连退十几步,运足全力才勉强拿住身形。

那棺中人一箭射出,正是回气未及,此时林芊萌却恰好一剑攻至。

这一剑她怀了必死之心,威势端的非同小可,那棺中人竟无能阻挡。霎时只听噗的一声,长天神剑破棺而入,堪堪正中那棺中人背心。

那棺中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凄厉嘶吼,紧接着整副棺木轰的一声腾起了熊熊烈焰。

林芊萌全没料到会一剑奏功,满心惊愕之下竟然有些失神,半边衣袖立刻被火焰点燃。

凄厉的嘶吼声连续不绝,那棺中人显然在遭受极大的痛苦。林芊萌也听得惊惧莫名,慌忙收剑疾退出数步,便待举手拍灭火焰。

此时却听黄衣男子扬声喝道:“不可动手!那火有毒,快在地上滚灭!”

林芊萌无暇细思,急忙依言着地滚去。如此反复几次,虽然将那毒火尽数扑灭,但她自己也弄得狼狈不堪。惊魂甫定之际,又生出死里逃生的庆幸,不由得竟是垂下泪来。

正在林芊萌百感交集之际,黄衣男子已趋近过来,打量了片刻方欣然道:“万幸没事,哈……小妹子好胆色,本巨侠衷心佩服。”

林芊萌赧然道:“见……见笑了,那妖怪……死了吗?”

黄衣男子沉吟着道:“听不到哀嚎声,八成是去见它阎王老子了吧。”

林芊萌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敛衽为礼道:“小女子……林芊萌,崆峒派弟子,敢问……壮士名讳。”

黄衣男子干笑一声道:“壮士?我很壮吗?”

林芊萌为之一滞,期期艾艾的道:“那……敢问……义士……”

黄衣男子不禁莞尔道:“我还烈士呢,你这小妹子,叫声大哥也不会怀……坏什么事嘛。”

第0117章 新友旧交

林芊萌红晕上脸,张张嘴却偏是叫不出口,黄衣男子见状摇摇头道:“罢了,人老还是要服老,小妹子便叫我大叔吧。”

林芊萌心下惴惴,顿了顿方怯生生的道:“唔……那……敢问……大哥名讳。”

黄衣男子回嗔作喜,当下洒然一笑道:“不错,小妹子果然上道,咳……本巨侠复姓皇甫,双名鹰扬。”

眼看林芊萌还有些疑惑,他索性又解释道:“巨侠是比大侠还要大的侠,小妹子明白了没有?”

林芊萌见皇甫鹰扬一脸正经,却有些忍俊不禁,转念间又细声道:“那个……到底是什么……妖怪?大哥怎么……惹上了它?”

皇甫鹰扬面现激忿之色,嘿嘿冷笑道:“那干尸倒没惹我,只是它作恶太多,今晚还好死不死的自己送上门来,真是活该有这下场,咳……”

他说着话却忽然低头一阵剧咳,林芊萌翟然一醒,连忙上前关切的道:“大哥的伤势要不要紧,我这里有本门的灵药圣愈散。”

皇甫鹰扬艰难的点点头道:“惭愧,那便劳烦小妹子了。我去他的,要不是起初没留神,中了那干尸的暗箭,本巨侠又怎会落得这般狼狈。”

他说着便一把扯开衣领,现出血肉模糊的上身,但见那左胸至左肩一带早已被血污完全浸没,中伤之处更是筋肉翻结,看起来着实触目惊心。

林芊萌不由得心惊胆战,当即取出灵药打算去敷。可也不知是惊变之后心神不宁,还是对这可怖伤处心存恐惧,她一只柔荑只是抖如筛糠,却哪还能敷得准位置。

皇甫鹰扬见状暗暗摇头,索性撩起衣襟擦去伤处的血污,又拿过灵药自行料理起来。

林芊萌呆呆的看了片刻,蓦地却羞红了脸,背转过身忸怩着道:“对……对不住,是我……失礼了。”

皇甫鹰扬哑然失笑,有心打趣几句,却终是忍了下来。敷好药后又捡一片还算干净的衣袂包扎妥当,这才含笑道:“小伤小病不算什么,有小妹子的灵药,不几日便能全好了,多谢小妹子赐药之恩。”

林芊萌仍是面孔火烫,低垂着头道:“不……不敢当,我才要……感谢大哥的……救命之恩。”

皇甫鹰扬心中一动,讪笑着道:“对了小妹子,方才我是怕那干尸用你来牵制我,所以才故意拿话挤兑它。你可别会错了意,真以为我打算牺牲你,毕竟我接它一箭不在话下,可你只怕不成。”

林芊萌恍然一悟,感激之余羞愧的道:“原来是……这样,我刚刚……真有些……埋怨大哥,只想着……即便死了,也不能……坐以待毙,我真是……笨死了。”

皇甫鹰扬一挑大拇指,难掩激赏的道:“好!小妹子光明磊落,是条好……姑娘,哈……今日有幸结交小妹子,本巨侠便再挨上几箭也值了。”

林芊萌愈发羞赧的道:“我也……有幸……结识大哥。”

皇甫鹰扬欣然道:“左右无事,那我送小妹子回去吧,也正好跟你们那位彭师叔叙叙旧。”

林芊萌目光转动,片刻方讷讷的道:“大哥,你今晚……是不是……故意……的?”

皇甫鹰扬满脸无辜的道:“小妹子是想说我故意引你们走上错路吗?那可真冤枉本巨侠了,我今晚纯粹是去拜访你们那位彭师叔,却没料到你们自己闹成一团,我因为不想惹事才悄悄遁走,小妹子你看这理由说不说得过去?”

林芊萌唔了一声,缓缓点头道:“是这样啊,那大哥……也是无心之过,佟师叔他们……想必不会追究。”

皇甫鹰扬呵呵一笑,忽然间却目光一凝,喃喃自语道:“我去他的,说曹操曹操到,这下倒也省了工夫。”

林芊萌心中一动,跟着极目望去,果然见到一条矮胖人影正向这边驰来,于是细声探问道:“大哥……看清楚了?是……彭师叔么?”

皇甫鹰扬摸了摸下巴,暧昧一笑道:“可不正是本巨侠那位老相好,小妹子你跟他熟不熟?”

林芊萌心里打了个突,一时之间直是迷惑不解,看来这位皇甫大哥跟彭师叔确实相识,只不过……老相好?

她这厢正自惊诧,皇甫鹰扬却已振声喝道:“相好的,这么久没见面,你的腿脚可愈发不利索了,还是说又在哪儿喝高了呀?”

来人沉哼一声,分明恼怒的道:“果然是你皇甫小狗!你来捣什么乱?”

说话间人影已来至近前,但见他身形矮胖而面皮枯黄,左脸上三枚黑痣异常醒目,可不正是崆峒醉剑彭观群?

看到林芊萌的狼狈情状,彭观群登时飚怒,跳着脚大骂道:“好你小狗,你干了啥子?!”

皇甫鹰扬翻翻白眼,漫不经心的道:“我去他的,本巨侠还能干什么,无非是跟小妹子一起点个火、约个会,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林芊萌胀红了脸,慌忙解释道:“彭师叔……别误会,我是……追到这里,看到大哥……跟恶人对峙,然后……我们合力……杀了那恶人。”

彭观群眉头紧皱,不耐烦的摆摆手道:“知道了。哼!一口一个‘大哥’叫得那么亲近,可见这小狗还是死性不改,逮着机会便勾引女人。”

林芊萌脸上更红,有心多加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彭观群也不再理她,径向皇甫鹰扬道:“小狗你老实交待,今晚为什么跑来捣乱?”

皇甫鹰扬嘿然道:“哪个捣乱来着,本巨侠不过是心血来潮,顺道来看看相好的。谁知道你家里正上演窝里斗的戏码,本巨侠不想惹事才先走一步,却给误当成贼追了一路,相好的你说我冤不冤枉?”

彭观群呸了一声,不忿的道:“小狗强词夺理、满口胡柴,跟你那死鬼老娘一个德性!你要真敢来见老子,老子便送你去见你那死鬼老娘!”

皇甫鹰扬听彭观群辱及先母,立刻冷了脸色,咬牙沉哼道:“不敢劳烦相好的费心,反而是我娘之前托梦说太过无聊,我正思谋着送什么好玩的物事下去孝敬她,相好的你看起来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0118章 醉剑往事

彭观群被皇甫鹰扬说得好像玩物一般,一张脸立刻胀得红如猪肝,锵的一声掣出长剑,破口大骂道:“小狗不知死活!看老子先送你下去!”

皇甫鹰扬冷笑一声道:“相好的真想跟我动手?啧……不好不好,万一你没留神给我弄得缺胳膊少腿儿,那我娘把玩起来可要兴致大减了。”

彭观群气得三尸暴跳,哇哇大叫道:“好小狗!你……你狂!老子看你能狂到几时!快拔你的剑!咱们今天不死不休!”

眼看两人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林芊萌直是又惊又急,鼓足勇气上前施礼道:“彭师叔……息怒,大哥……也是侠义中人,求你们……不要……”

彭观群哪将林芊萌放在眼里,横眉立目的道:“不关你的事!你给老子闪开,免得白挨剑!”

林芊萌却是半步不退,仍然执拗的道:“彭师叔……明鉴,大哥……刚跟那恶人……决斗,眼下还……伤势未愈,您……不该……趁人之危啊。”

彭观群登时一滞,气急败坏的道:“好啊!胳膊肘往外拐是吗?你真跟这小狗勾搭上了?!”

林芊萌又是羞恼又是委屈,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皇甫鹰扬见状更生义愤,当即冷哂道:“我说相好的,你自己心里龌龊,可别给人家好好的小姑娘乱扣帽子,要打架的话尽管来,本巨侠奉陪到底。”

彭观群正中下怀,立刻持剑逼上。林芊萌忧心如焚,索性屈膝跪倒在两人中间,呜呜咽咽的道:“彭师叔……千万三思,所谓得人饶人……不是,得处……人饶……”敢情她这一紧张,舌头更打了结。

皇甫鹰扬听林芊萌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也直是忍俊不禁。彭观群更加眉头紧皱,心中暗骂不已。

正在夹缠不清之际,却听远处有声音传来道:“林师妹……前面是林师妹吗?林师妹等等我啊。”

说话间已看清来人形貌,敢情正是彭轶辉,他趋至近前打眼一扫,立刻关切的道:“林师妹你怎么跪着?呃……叔父,您怎么也在这儿?”

彭观群没好气的道:“瞎了眼的小混蛋,才看见你叔父吗?”

彭轶辉大为尴尬,期艾间只听彭观群冷哼道:“小混蛋跑来做什么,一刻都离不开这妞儿?”

彭轶辉更加局促,赶忙解释道:“先前侄儿追错了路,回头时碰上庞师兄,是他命侄儿来接应林师妹的。”

彭观群点了点头,接着只听林芊萌涩声道:“彭……彭师兄,快帮我……劝劝师叔,别……难为……皇甫大哥。”

彭轶辉精神一振,赶忙顺着道:“是啊叔父,林师妹都这么说了,您不如听她的吧。”

彭观群怒火又起,忍不住呸声道:“小混蛋不知轻重,你识得什么‘皇甫大哥’?光是听了这妞儿的一句话,便敢不问青红皂白的忤逆我?”

彭轶辉脸上发热,低头斟酌着道:“侄儿不敢忤逆叔父,只是林师妹向来是非分明,应该不会……”

彭观群一巴掌甩在彭轶辉头上,气呼呼的道:“你想说我是非不分吗?你知道这小狗是什么人?!”

彭轶辉忍痛跪倒,却是茫然的摇了摇头,彭观群见状满怀恨意的道:“他老子是没羽黄衫客,他老娘是雪箫碧玉姬,这下你应该明白了吧?”

彭轶辉大吃一惊,满脸崇敬的道:“原来前辈是狄大宗师的公子,令尊与本派掌门太师叔同列神州七剑,都堪称当今武林中的绝顶高人啊。”

皇甫鹰扬干咳一声,点了点头权作回应。彭观群却险些气歪了鼻子,当即厉声叱喝道:“住口!你这小混蛋真的全都忘了?!”

眼见彭轶辉仍是一副懵懂模样,他终于忍不住咆哮道:“小混蛋!你真的忘了是谁害我,让我成了整个崆峒派的笑柄,最后落到被先师开革出教的下场?!”

彭轶辉面现惶恐之色,吭吭哧哧的道:“侄儿……侄儿确实没有印象,叔父您不是自己请求下山,来为我爹和二叔守墓的吗?”

彭观群为之气结,骂骂咧咧的道:“混蛋佟老五,哪个要他帮老子遮掩?你这小混蛋也是,小时候跟你说的全都忘个干净,满脑子只想着怎么讨好这妞儿。”

他这厢骂得顺嘴,彭轶辉可直窘得满面通红。皇甫鹰扬冷眼旁观,干笑一声道:“彭侄儿啊,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害’了你叔父的?”

彭轶辉看了彭观群一眼,这才讷讷的道:“嗯……还请前辈明示。”

皇甫鹰扬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道:“说起你叔父,年轻的时候可真是自命风流,一见到美女便百般搭讪,相好的我没冤枉你吧?”

彭观群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皇甫鹰扬则呵的一笑道:“十年前中岳太室山武林大会,正是武林正义盟重组的时节。话说你叔父当时也去了,结果好死不死的被他撞见我娘,惊艳之下好一番纠缠呀。”

彭观群可听不下去了,只见他脸色黑中泛红,狠呸一声道:“那是老子瞎了眼睛,哼!一想到跟你那死鬼老娘调过情,老子便恶心得要死!”

皇甫鹰扬冷冷的瞥了彭观群一眼,接着又道:“我娘不想跟他多话,便赏了他一记没羽箭,还警告他七日之内不可动武。但他却不听劝,非要去大会武斗场上扬名立万,结果……呵……”

皇甫鹰扬冷笑了几声,这才悠悠的道:“前两战倒还像那回事,于是他便愈发纵情声色,却不知如此一来内伤更深。结果第三战刚开打,他便嘴歪眼斜、口吐白沫的栽在台上,直似发了羊癫疯一般。”

彭观群胀红了脸,忍不住怒喝道:“你他娘的少添油加酱,老子几时纵情声色了?!”

皇甫鹰扬并不理会,只是淡淡的道:“我家老头一看便晓得内情,于是好心又赏了他一记没羽箭。”

“这下他可算还了魂,整个人好像打了鸡血一般,绕着满场滴溜溜乱转,一手酩酊诀耍得淋漓尽致。那武当派的虚谷小道士半招还手不得,只好弃剑认输,啧……当时相好的你可真是出尽了风头啊。”

第0119章 名誉扫地

彭观群虽然对皇甫鹰扬十分憎恶,但听罢他一番言语也忍不住面现得色,孰料此时只听彭轶辉恭敬的道:“原来叔父当年是得了狄大宗师之助,难怪能……”

彭观群登时气得几欲吐血,重重一巴掌又甩在彭轶辉头上,跟着怒斥道:“小混蛋少胡扯!那纯粹是我自己能为超群,关他狄老儿屁事!”

彭轶辉委屈的哦了一声,皇甫鹰扬却是哂然道:“本来这件事情算是揭过去了,没想到相好的眉鼠眼一通乱瞧,居然又给他找到了我娘,当时便要跟人家挑战,还说要是他打赢了,人家便得嫁给他。”

此语一出,彭观群固是难掩尴尬,彭轶辉和林芊萌也各自失声轻呼,彭轶辉更加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道:“叔父……这个……怕是……”

彭观群瞪了彭轶辉一眼,硬着头皮道:“谁让狄老儿老牛吃嫩草,我……哼!那半老徐娘还偏爱装嫩,哪能看出她早嫁人了,我还以为她是狄老儿的徒弟。”

彭轶辉和林芊萌听得啼笑皆非,皇甫鹰扬也莞尔道:“那只能怪相好的你有眼无珠了,咳……我娘当时听他胡言乱语,当然十分不悦,便遣人上台去打发他,彭侄儿你不妨猜上一猜,那人究竟是谁?”

彭轶辉略一沉吟,终于笃定的道:“想来便是前辈了?”

皇甫鹰扬点头道:“聪明,那你不妨再猜上一猜,我只用几招便打发了你叔父?”

彭轶辉这下可不敢再说了,只见皇甫鹰扬睨了彭观群一眼,挺胸傲然道:“一招,我也赏了你叔父一记没羽箭,然后……啧……哈……”

他说着干笑两声,摇了摇头便不再说。彭轶辉听得心痒难搔,脱口追问道:“然后怎么了吗?”

林芊萌也有些入神,同样讷讷的道:“大哥,彭师叔……他到底……怎么了呀?”

皇甫鹰扬无奈一叹道:“这个真得怪我,当场便打得他神志不清,又是哭、又是笑、又是撒泼、又是浑闹,最后竟还说爱死我了、非我不娶。啧……想我一名翩翩少年,第一次被表白竟是如此,唉。”

彭轶辉和林芊萌听罢各自哑然,神色古怪间喉咙里也咕噜个不住。彭观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勉强隐忍着道:“你们也听明白了,我算是毁在这小狗的手里,那他该不该死?”

彭轶辉和林芊萌面面相觑,正待出言劝解,彭观群却已大手一挥道:“你们都是家里人,我也不怕丢面子。小狗你若有种,便跟老子一决生死,老子保证不会让你暴尸荒野!”

彭轶辉脸上一热,疾快的瞄了林芊萌一眼,却只见她惶急的道:“彭师叔!即便大哥……先前不好,可他……眼下还……有伤在身,求你别……难为他了。”

彭观群怒道:“我难为他?哼!当初要不是他爹娘先暗算了我,我又怎会一招给他毁成那副惨象?所以这才叫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你这妞儿快给我闪开!”

林芊萌一时语塞,惶恐的看向皇甫鹰扬,只见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微笑着道:“小妹子不必担心,这一阵我也缓过来了。相好的你想要我的命,我可也不能再手下留情,咱们今天还真是不死不休了。”

彭观群恨声道:“我呸!十招以内毙不了你,老子不姓彭!”

皇甫鹰扬但笑不语,林芊萌却顿觉一阵无力,只恨自己拙嘴笨舌、劝解不得,无奈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彭轶辉。

彭轶辉眼珠一转,当下讷讷的道:“叔父,侄儿如今只有您一个亲人了,要是您也遭了什么不测,那侄儿不是要孤苦无依了吗,所以还请叔父千万三思啊。”

彭观群大大一滞,不由得断喝道:“放屁!放屁!老子怎会有什么不测?!你这小混蛋!忘恩负义,吃里扒外,有眼无珠,不知所云……”

他这厢气上心头,对着彭轶辉便是劈头盖脸一通臭骂。彭轶辉倒是横下了心,咬紧牙关照单全收,皇甫鹰扬却看得哭笑不得,几次想要提醒“相好的”先以决斗为要。

不过看到林芊萌脸上的恳求之色,皇甫鹰扬终究还是心下一软,于是干咳一声道:“算了相好的,本巨侠可不是怕了你,反正我在西凉还要逗留些时日,等下次没有旁人搅扰,咱们再一决生死如何?”

彭观群总算放过彭轶辉,狠狠盯着皇甫鹰扬道:“只要你这小狗不是吓得屁滚尿流,又躲回狄老儿家里装死,那老子随时准备取你狗命!”

皇甫鹰扬洒然一笑道:“好啊,要不是老头发神经,平白关了我这么多年,我也早想跟相好的了结恩怨了。嘿……不过你这拖家带口的,还是先写好遗书再来跟我决斗,免得留下的产业不好分派啊。”

彭观群气得几欲吐血,转念间却冷笑道:“小狗少给老子说风凉话,拖家带口总强似你孤家寡人。哼……任你逛窑子逛得再勤,可有哪个婊子帮你留下一儿半女吗?”

皇甫鹰扬登时噎住,再看林芊萌疑惑的目光盯来,尴尬之下虚施一礼便匆匆而去。

林芊萌看着皇甫鹰扬的背影渐渐消失,惆怅之余又感窒闷,心忖这笔糊涂账还真是算不清了。

彭观群喘口粗气,瞪着彭轶辉和林芊萌,连声冷笑道:“还不给老子滚起来,等着夫妻对拜吗?”

林芊萌面红过耳,跃起身来羞斥道:“彭师叔!你……不要取笑!”

彭观群重重一哼,当先拔步而去,口中还不忘嘟囔着道:“瓜娃子,怎么偏偏看上这其貌不扬又一根筋的呆妞儿,唉……真是家门不幸。”

彭轶辉和林芊萌对视一眼,各自都大为局促,终究还是彭轶辉期艾着道:“叔父一向口没遮拦,林师妹千万别往心里去。”

林芊萌点了点头,恍惚间却忽觉背后生出一阵莫名凉意,急忙转身凝神戒备。

然而眼前只见月白风清,却是并无半点异状,那可怖棺木焚烧过的劫烬,此刻也已逐渐被积雪掩埋。

彭轶辉不明所以,脸上露出疑问之色,林芊萌只能报以苦笑,方才……或许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第0120章 清水夜舟

夜色茫茫,清水河上舟楫往来,正是年关之前货运最为繁忙之时。

此刻只见狭窄的底舱之中,三人勉强暂作栖身,其中一人犹自昏迷未醒,余下两人则相对而坐,各自都好像满怀心事的模样。

蓦地只听红衣女子轻轻一叹,颇有些碍口的道:“浑小子,你……你师父近来可好?”

对面的慕云正有些失神,闻言竟没反应过来,本能的回应道:“她早已不肯认我,我也不知……呃……”

醒悟之际不由得一阵心虚,果然只听鱼妙荷疑惑的道:“什么意思?你师父为什么不肯认你?”

慕云赶紧岔开话题道:“对了前辈,你们那玄空诀和星魂天的‘移星换斗’异曲同工,可是有所借鉴?”

鱼妙荷微微一怔,想了想方哂然道:“星魂天是所谓三相天之一吧?哼……那邪教早已灰飞烟灭,我倒没听过他们有什么‘移星换斗’的招式,况且即便是有,也肯定不如本派的八极神通。”

慕云心中不以为然,随口辩驳道:“也不能这么说,红……咳,贵派的陆老前辈融汇八极神通是在五十年前,这‘移星换斗’却是八十年前便已经威震武林,所以还是贵派借鉴星魂天的可能性更大。”

鱼妙荷微感诧异,随即撇撇嘴道:“算是本派借鉴了星魂天吧,可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三相天只是昙花一现,陆祖师却是公认的一代武王、天下第一,所以孰高孰低,岂非一目了然?”

慕云见鱼妙荷认真起来,倒不好再反驳,于是含糊的道:“是,‘毁道谤佛轻万教,无极神通六界平’单以战绩而论,陆老前辈的确称得上天下第一。”

鱼妙荷为之一哂道:“小子言不由衷,倒会皮里阳秋。我们‘红魔’弟子便是‘毁道傍佛’,哪像你们昆仑派净是一堆假道士,守着什么天光升仙的胡言乱语,一代一代的发白日梦,简直不可理喻。”

慕云总算领悟到一条真理,千万别跟女子争长道短。鱼妙荷见他装聋作哑,索性又敲打道:“总之你给我清醒一点,以后一心一意对待小余姑娘,若是你也敢妄想‘升仙’,我便先送你去‘升天’。”

慕云吃了鱼妙荷一通抢白,一时之间只觉莫名其妙,听罢却是郑重其事的道:“前辈放心,阿冰如此待我,我一定全心全意回报,决不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鱼妙荷满意的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谅你也不敢做负心薄幸之徒,咳……你应该见过小余姑娘的容貌了吧?”

慕云心中一动,看看伏在自己怀中沉睡的余冰如,却是摇摇头道:“不瞒前辈,我的确还没见过。”

鱼妙荷娥眉一蹙,顿了顿方谑声道:“那眼下正是难得的良机,你何不揭去那面具瞧瞧?”

慕云仍是摇头道:“不成,除非阿冰自己愿意,否则我决不偷看。更何况无论她的容貌是美是丑,我都已经认定了她,所以也大可不必急在一时。”

鱼妙荷暗觉欣慰,缓缓点头道:“师兄功力深厚,先前又是全力施为,小余姑娘的伤势暂时应该不会恶化。日后等咱们访得名医,或许还能有挽回的余地。”

慕云明白鱼妙荷有心为佟尚志疏解仇怨,便故意不接她这话茬,只是轻咳一声道:“前辈中途悄悄换船,由往北转而往南,这番故布疑阵的确称得上高明,只是不知咱们这次打算往何处去?”

鱼妙荷微微一笑道:“小子自诩聪明,那你何不猜上一猜?”

慕云略一迟疑,讷讷的道:“前辈不会是打算转道回平凉吧?我可不想再连累邢老。”

鱼妙荷莞尔道:“算你小子还有点孝心,邢侄女这一出走,八成已经让邢老焦头烂额了,咱们可不能再去给他添乱。”

慕云微颔首道:“前辈说的是,那我真的猜不出了,或许前辈在南边也有朋友?”

鱼妙荷淡淡的道:“朋友还谈不上,但这人一向仗义疏财、侠名远播,到时候咱们向他说明原委,想必他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若有必要还可以请他从中调停,好歹也得保住你这条性命。”

慕云恍然一悟,难掩惊讶的道:“前辈难道打算去长安投奔慕容大侠?这……似乎太冒昧了吧?”

鱼妙荷哧的一笑道:“有什么冒昧的,既然做了大侠,便该扶危仗义,否则也不过是个土财主罢了。”

慕云略一思忖,终是点头道:“慕容大侠的为人我的确十分敬仰,只是一直缘悭一面,这次机缘巧合,便劳烦前辈引荐了。”

鱼妙荷嗯声道:“浑小子放心吧,慕容卓和本派掌门师叔同列神州七剑,如今放眼河西一境,恐怕也只有他才能镇得住我三师兄,咱们找他庇护绝对没错。”

慕云心下感愧,期艾着道:“前辈如此为我着想,我真是……咳……不知该如何报答前辈。”

鱼妙荷白了慕云一眼,悠悠的道:“浑小子说得好听,先前一路上可没少夹枪带棒的讥讽我吧?”

慕云脸上发热,挠着头道:“那是……我是不忿前辈偷袭我,所以才有些怨言。”

鱼妙荷没好气的道:“当时我若不将你制住,师兄盛怒之下必出杀手,你自信抵挡得了吗?”

慕云沉吟片刻,终是苦笑道:“眼下或许还稍欠火候,但只要再给我些时日,也未必打不赢姓佟的。”

鱼妙荷哂然道:“浑小子还算有自知之明,不过你那先天无极剑罡太过离奇,我可不信是真货。”

慕云心忖这杀手锏倒不好随便泄露,于是顾左右而言他的道:“总之如此说来,前辈并没有亏欠我,那为什么还要这样照护我,甚至不惜跟姓佟的反目呢?”

鱼妙荷暗自一滞,无奈哼声道:“浑小子恁地嗦,我要如何便如何,还非得跟你解释清楚不成?哼……明早上码头转陆路,你只管给我照顾好小余姑娘,其他的不许多问。”

慕云莫名其妙吃了一顿排头,眼看这位喜怒无常的前辈径自阖眼睡去,自己也只觉啼笑皆非,又失神了片刻才同样沉沉睡去。

第0121章 侯魁身亡

连夜一番追踪,结果却是无功而返,直到天明鸡叫之刻,庞子健才怏怏的返回且醉客栈。

满脸倦容的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却是正自埋头饮泣的姚琳,削肩耸动之际尤显柔弱可怜。

庞子健眉头一皱,走上前去探问道:“姚师妹怎么了,为何在此哭泣?”

姚琳抬起头来,泪眼盈盈的道:“庞师兄你总算回来了,佟师伯他”

庞子健心头一震,不由得变色道:“佟师叔?难道是昨晚有人趁他运功驱毒的时候偷袭?!那他……?”

姚琳连忙摇头道:“不是,昨晚是佟师伯追上了师父他们,一场激战之后却毒发晕倒了,眼下还昏迷不醒。”

庞子健这才松口气道:“鱼师叔跟佟师叔交情深厚,不会痛下杀手,回去请小师叔解毒便可,姚师妹倒不必如此担心。”

姚琳面色更苦,哀哀痛泣道:“佟师伯是没事,可侯师兄……被那魔物打死了。”

庞子健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呼叫道:“什么?那魔物竟又杀人?!”

姚琳哽咽着道:“本来师父命我和侯师兄将佟师伯带回,谁料半路上那魔物突然出现,不由分说便出手攻击我们。”

“侯师兄当场给他一掌打死,万幸彭师伯赶来援手,那魔物见占不了便宜,这才虚晃一枪跑走了。”

庞子健气得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道:“这魔物该死!杜师弟尚且尸骨未寒,他居然又敢行凶!……那鱼师叔呢,她难道没阻止那魔物?”

姚琳愈发痛哭道:“师父没在一起,我担心师父也被他害了。呜……魔物就是魔物,忘恩负义、丧尽天良,我一定要杀了他给师父报仇。”

庞子健勉强镇定心神,低声劝慰道:“姚师妹切莫胡思乱想,鱼师叔虽然一时糊涂,但毕竟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她不会被那魔物所害。”

姚琳此刻满心惶惧,正需要有人依靠,况且眼前又是一直私心爱慕的庞子健,当下禁不住纵体入怀,泪水涟涟的道:“庞师兄说得对,我不胡思乱想,师父……师父一定没事的。”

庞子健微觉尴尬,但这时也不好推开姚琳,正自面红耳热之际,却听一个冷峭声音自身后传来道:“两个小家伙给老子克制一点,别这边刚死了人,你们那边马上胡来,这么凉薄可要挨天打雷劈的。”

庞子健和姚琳同时一惊,忙不迭的分了开来。姚琳固是羞得无地自容,庞子健也难掩局促的道:“彭师叔想多了,我和姚师妹绝无私情。此次多谢彭师叔仗义援手,回去之后我定会向家师如实禀报。”

彭观群神色略缓,淡淡的道:“禀不禀报无所谓,只盼你们别再给老子惹事。哼……还说什么精英弟子,依我看没一个中用的,这平凉崆峒派八百年基业,迟早要毁在你们手里。”

庞子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忍气吞声的道:“彭师叔教训的是,那我们也不好再叨扰了,这便带杜侯两位师弟的遗体和佟师叔回归本派。”

彭观群连连摇头道:“说不中用,果然不中用,凭你那两手三脚猫,能保证佟老五的安全吗?昨晚跟我交手那厮,能为绝对在你之上,要照你这么安排,再遇上他一定死一窝儿,正好一起开白事会。”

庞子健被数落得抬不起头来,无奈咳声道:“那依彭师叔之意又当如何?”

彭观群摆摆手道:“那还不简单,你自己回去搬救兵,要是遇上麻烦只管跑路。想你堂堂一名探花郎,不该跑路都不会吧?”

庞子健心道有理,此时却听姚琳惶声道:“那怎么成?庞师兄势单力孤,遇上那魔物岂不是凶多吉少?我……我也要跟他去,好歹路上能有个照应。”

彭观群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径自转身而去。

庞子健略一沉吟,终是点头道:“那姚师妹你先稍作整备,我去看看佟师叔,少时咱们还在这里会合。”

姚琳精神一振,羞涩中带着感激的看了庞子健一眼,这才返回房间收拾。

庞子健直入后进,打眼赫见侯魁的尸身正躺在院中的一面破烂门板之上,半边头颅被砸得稀碎,鲜血混着脑浆凝固成一片狼藉。

旁边彭轶辉和林芊萌正垂手肃立,林芊萌眼眶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彭轶辉也面现哀戚,神色中却多出一分愤慨。

两人看到庞子健,立刻上前见礼,接着只听庞子健咬牙恨声道:“彭师弟、林师妹你们记住,那魔物今后便是本派的死仇,本派人人得而诛之,绝不能再对他留丝毫情面!”

他这话重点是在敲打林芊萌,孰料林芊萌却面现犹疑,低头嗫嚅着道:“庞师兄,昨晚杀……侯师兄的,未必是……祁学古,彭师叔……说过,那人……是蒙面的,那或许……”

庞子健脸色一沉,径直打断道:“没有什么或许!姚师妹已经断定是那魔物下的毒手,林师妹却还要为他开脱,难道你当真与那魔物有什么瓜葛?”

林芊萌登时一滞,眼眶又红了几分,彭轶辉见状连忙打圆场道:“庞师兄教训的是,林师妹一定能够尽快想通,绝不会再帮那魔物说话。”

庞子健哼声道:“但愿如此!稍后我跟姚师妹先行回山禀报,你们两个暂时留下照顾佟师叔,万不能再让那魔物有机可趁。”

彭轶辉自然满口应是,庞子健又看望过依旧昏迷的佟尚志,这才会同姚琳打马疾驰而去。

原本便生意冷清的且醉客栈,经此一事更加愁云惨雾,却哪还有半点年节将至的欢快气氛?

严冬腊月,数九寒天,正是一年之中最为寒冷的时节,俗谚所云“三九四九,冻死老狗”此之谓也。

午正时分,但见远方官道之上驰来一辆马车。赶车人头戴羊皮罩帽,身批羊皮大袄,举手落鞭十分娴熟,显然是一名老手。驾车的两匹马也神骏非常,四蹄翻飞全无打滑,一路行来堪称平稳如桓。

须臾马车来至道旁的一家小店门前,赶车人打着呼哨拉住马缰,随后径直下马迈入店中,明亮的双目四下里一扫,早将店内情形尽收眼底。

第0122章 厚颜表白

或许是年关将近的缘故,店内略微显得有些冷清,除却东首有一桌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的闲汉还在推杯换盏,只余角落里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正在自斟自饮,只是因着背身相对,却还看不到这人的长相。

赶车人见并无异样,总算松了口气,此时只见店小二迎面走来,上下打量间漫声道:“这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要不要往后院歇马?”

赶车人听店小二语气轻慢,倒也不以为忤,只是清咳一声道:“劳驾小二哥准备四十个馒头、十斤卤牛肉、两斤酱腌菜,在下急着赶路,所以还请快些。”

店小二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嘴里漫应道:“好嘞,客官您稍等。”

赶车人点了点头,趁机又探问道:“对了小二哥,前面便是扶风地界了吧?”

店小二随口道了声是,径往后厨吩咐准备。

赶车人自嘲的笑了笑,正待找张桌子坐下,却忽见角落里那位青年书生抬手招呼道:“老哥过来这边稍坐可好?”

赶车人微感讶异,但还是依言走了过去,两人这一照面,他顿时便觉眼前一亮。

原来这青年书生竟是生得异常俊秀,但见他面若敷粉、鼻如悬胆、朗目飞眉、唇红齿白,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

赶车人一时失神,那书生却灿然一笑道:“老哥谈吐不俗,想来也是一位雅人,与其独坐枯等,不如与寒生小酌几杯如何?”

赶车人听到寒生二字,不由得心中一动,打个哈哈道:“秀才老爷过奖了,在下只是个苦力,怎么敢跟您同桌饮酒,那可折煞在下了。”

那书生微微一笑道:“老哥此言差矣,我儒门六艺号曰礼、乐、射、御、书、数,这其中的御便是老哥你的行当啊。”

不待赶车人回话,他又兴致勃勃的道:“何况《论语》有云:‘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遥想至圣先师他老人家都如此豁达,老哥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赶车人虽然心下称许,面上却故作茫然的道:“秀才老爷刚刚说的这些话,在下可真是一句都听不懂,唉……实在惭愧。”

那书生轻哦一声,若有所思的道:“看起来老哥的确是有要务缠身,如此也罢,那寒生今日便不勉强了,咱们后会有期。”

赶车人本来还在心里嘀咕这美得过分的书生莫非是女扮男装,但眼见他神情举止毫无忸怩作态,行事也如此潇洒大度,释然之余直是暗笑自己多心,当下便施礼道:“那不打扰秀才老爷了,您慢用。”

那书生微笑还礼,此时店小二也已打包好吃食送了出来,赶车人付过银子便急匆匆的出门而去,上得马车之后将包裹往车篷里一递,同时压低声音道:“前辈,师姐她好些了吧?”

车内之人接过包裹,却是谑声道:“这个么~若是跟我一起自然无碍,但若是再看见你,小余姑娘恐怕便又要‘昏迷’了呢。”

赶车人脸上一热,难掩尴尬的道:“我……是不是真的……说错话了?”

车内之人忍俊不禁的道:“话倒未必说错,只是场合不对,尤其不该当着我这个外人说,总之你自己反省去吧。”

赶车人不禁苦笑道:“行吧,那我在路上反省,咱们这便启程?”

车内之人轻咳一声道:“奔波半日,马也累了,索性多歇息片刻,我也出去透透气。”

说话间只见车帘一掀,一位身着青衣的靓丽女子已然步出。赶车人暗吃一惊,连忙迎上去道:“前辈有什么吩咐尽管交给我办,你自己还是少露面为要。”

青衣丽人脸上微现红晕,没好气的道:“浑小子糊涂透顶,我还能什么事情都交给你办?啐……老实待着等我回来。”

她说罢径自往店内走去,赶车人见状也醒过味来,面红耳赤间勉强镇定心神,凑近车篷低声道:“师姐,你醒了没有?”

车内却是无人相应,赶车人犹豫片刻,终是掀帘钻入车篷。车中只见一位黑衣少女软软的斜倚在车壁上,正是昆仑美人鱼,余冰如。

赶车人自然是慕云了,他略一观望便发觉余冰如呼吸不匀、睫毛微颤,灵机一动之下故意探手摸向她的面具,同时自言自语道:“不知师姐生得如何,眼下正是机会,嗯~”

果然不出所料,只见余冰如娇躯一震,蓦地睁开眼睛,又羞又气的道:“你!放肆!无礼!大胆!”

慕云呵呵一笑,随即一脸诚恳的道:“师姐,我是真心的,你便许了我吧。”

余冰如扭头冷哼道:“你不必再说了!我不会跟你……怎样,我身为尊长,照顾你是理所当然,你……你可别会错了意。”

慕云俨似了然的道:“师姐还是不好意思,那也没什么,我是一定要对你负责的。”

余冰如只觉啼笑皆非,愈发嗔声道:“你住口!我原本以为你口齿轻薄,不过是少年人喜好玩闹,可你要真的……”

慕云顺势逼上一步,斩钉截铁的道:“我当然是真的,不然管教我天打雷劈。”

余冰如本能的一缩身,嘴上却寸步不让的道:“你荒唐!你我相识不过数日,你连我的容貌都没见过,如何来的真心?”

慕云郑重的道:“相识不过数日又如何,师姐难道没听过‘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吗?至于说到容貌,那又有什么重要?师姐为我牺牲至此,我若是再负心薄幸,那还能叫人吗?”

余冰如不由得苦笑道:“你这孩子越说越不成话,哪来什么负心薄幸的?眼下你含冤莫白,保住性命再徐图后计才是正经,光是纠缠我做什么?”

慕云念头一转,故意叹口气道:“原来师姐是怕我拖累了你,不过也对,我说不定什么时候便给捉住,然后被那申屠厉拖去大卸八块、挫骨扬灰,所以着实不该耽误你的终身啊。”

余冰如登时一滞,脱口嗔斥道:“这是什么混账话!我岂是那样的人?我……”她说话间倏地眉心一攒,双手痛苦的掩住心口。

慕云见状直是后悔不迭,急忙揽住余冰如的纤腰,掌抵背心将真气渡入。

第0123章 扶风鹿糕

精纯真元在体内运转片刻,余冰如终于苦痛渐消,转念间却又羞意横生,轻轻推拒道:“好了,你放开我吧。”

慕云不为所动,反而关切的道:“师姐不必客气,还是小心为上。”

他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身体却趁机更加贴近过来,余冰如禁不住心如鹿撞,无限窘迫之下涩声道:“你这孩子,怎地偏要缠我,真是不知轻重。”

慕云眼珠一转,坏笑着道:“什么孩子,叫你声师姐还真的摆起架子来了,哼……那以后我便只叫你阿冰,至于你也不准再叫我师弟,干脆……”

余冰如半点抗拒不得,眼见慕云如此孟浪,惊羞慌乱之下双眸一闭便欲晕去。

慕云见状索性搂紧余冰如的腰身,跟着不容置疑的道:“不准再晕,否则我可真要‘趁人之危’了。”

余冰如心中有气,横了慕云一眼道:“你哪来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威胁我?”

慕云悠悠的道:“这个嘛~正所谓色胆包天,我也是情不自禁啊。”

余冰如气笑不得,定了定神方冷哼道:“你不是向来‘色大胆小’吗,原来也敢‘包天’?何况你又没见过我的容貌,哪来什么美色给你动心?”

慕云讪讪的道:“阿冰你别听老板胡诌,我那个……根本没什么‘色大’,不过是先前有位高人指点过我,说我今年年底一定能遇上红颜知己,而且是能白头偕老那种,所以……”

余冰如哑然失笑,不无揶揄的道:“所以你便勾三搭四、到处留情,不管是见到什么女子,都要跟人家胡乱表白?”

慕云脸色一整,郑重其事的道:“阿冰尽管放心,我保证只对你一个表白过,总之我认定了你,非娶你为妻不可。”

余冰如虽然性情端严,但到底是个怀春少女,闻言不由得芳心悸动,低眉嗔声道:“全是鬼话,只有呆子才会信你,也只有你这呆子才会信那什么‘高人’。”

慕云察言观色,诧喜之余微笑着道:“事实如此,不能不信,阿冰我跟你说,那位高人确实非同凡响,你如果有缘得见,也一定会心生敬仰的。”

余冰如听慕云言之凿凿,倒也有些好奇,于是沉吟着道:“真有这等高人?那敢问他高名上姓、形貌如何?”

慕云迟疑着道:“名讳我一直想不起来,只记得是一位文士打扮、仙风道骨的佛门高僧。”

余冰如闻言错愕当场,此时却忽听外面扑哧一笑,敢情正是鱼妙荷的声音。

余冰如脑中轰的一声,登时羞得真欲晕去。慕云可也大吃一惊,忙不迭的窜出车外,却正迎上鱼妙荷那张笑吟吟的芙蓉俏面。

慕云只觉耳热心跳,结结巴巴的道:“前……前辈……好快。”

鱼妙荷抿嘴一笑道:“小子方才表现不错,情话便该躲起来说才对,当着外人可得收敛一些。”

她说罢也不理慕云那副尴尬像,径自上车吩咐道:“再走一日便能到扶风城,咱们进城换了马再走,之后经咸阳往长安,最多两日便到地头了。”

慕云应了声是,便即催马前行,隐约只听车内传来鱼妙荷的戏谑声音,哈……看来这回阿冰又要主动“昏迷”了吧。

果然正如鱼妙荷所料,次日马车便来至扶风城,这扶风城远在古周时期便是京畿所辖,向以盛产猛将闻名。传说城北法门寺还藏有至宝佛骨舍利,只是如此圣物无人得以亲见罢了。

三人有意隐匿行藏,入城之后便一路直奔马市而去,西凉自古多名马,此地当然也不在话下。

少时顺利换过马匹,三人也不多耽搁,便穿街过巷径往东门而去。

时值午后,艳阳高照,又兼年节将至,街市之中别见喜庆气氛。

各式各样的叫卖吆喝四面八方砸将过来,直把个慕云看得眼花缭乱,听得心痒难搔,馋得后悔不迭,暗忖昨日着实应该少买些馒头才对。

勉强压下心头饥火,目不斜视的打马疾行,慕云正待将那些热情的招徕当作耳旁风,却忽听一个绵软娇嫩的声音传来道:“鹿糕~刚出锅的鹿糕~各位客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咯~”

这声音听起来极其悦耳醉人,软糯之中又透着十分婉转。慕云不由得循声望去,但见前面摊前正伫立着一位身着粗布襦裙的少妇,敢情这叫卖声便是发自她了。

这少妇细看也未见得有多少姿色,声音却着实甜美过人,只见她面前的摊位上摆着两只方形大箩筐,其中一只已经见了底,另一只里面则放着一块块油酥酥黄亮亮的烙馍,这大概便是所谓“鹿糕”了。

眼见马车走近,少妇更是打起精神娇唤道:“这位大哥要鹿糕吗,咱们扶风城的鹿糕远近闻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咯~”

慕云被唤得心头一软,索性拉住马缰,随口问道:“鹿糕是吗,这个怎么卖?”

少妇眉花眼笑的道:“这位大哥,我家的鹿糕可是祖传手艺,咱们本来是卖五文钱一块,买五块算您二十文,买十块算您三十五文,您要不干脆多买一点咯~”

慕云给这一番软语弄得全没招架之功,想想也不过几文钱的事,便干咳一声道:“那来十块吧。”

少妇愈见欢喜,软软的应了声是,随后手脚麻利的张罗起来。

慕云仔细看去,只见这鹿糕形如满月,约摸杯口大小,厚薄接近寸许,背面微微隆起,正面中间则凹陷下去,里面印了一幅朱红色的梅花鹿图案,看来这便是“鹿糕”之名的由来。

慕云正觉得有趣,却忽然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循声一望才见少妇的摊位后面还摆了一张小凳,凳上躺着一名未满周岁的婴儿,此刻正自呜呜咽咽的踢蹬哭闹。

少妇也吃了一惊,一边张罗一边不好意思的道:“让大哥笑话了,我家孩儿年纪小,家里又没人带,这才……哎!”

敢情是说话的时候走了神,刚夹出来的几块鹿糕都掉在了地上,少妇顿时露出心疼之色,红着脸一迭连声的道:“对不住对不住,这掉下去的鹿糕都脏了,可不能再卖给客人,我这便重新给大哥拿。”

第0124章 民妇蜻蜓

慕云看那少妇一片实诚,便微微一笑道:“免了,大家都是受苦人,在下也不计较这些。只是那孩子好像哭得厉害,大嫂不妨先照顾他一下吧。”

少妇舒了口气,感激的道:“那……那委屈大哥了,大哥以后再来,我一定多多优待。”

她说着拾起地上的鹿糕,细心的挨个儿吹吹放好,看来倒是颇见认真。

慕云察言观色,只见那少妇虽然刻意不去理会那婴儿的哭声,但眉目间却不由得露出关切和心疼的神情,于是又劝说道:“大嫂别着急,还是先顾好孩子吧。”

少妇轻啊一声,红着脸道:“不碍事的,我家孩儿怕是饿了,只怪我这时候还没卖空,耽误了回家的时辰。”

慕云听得一奇,顺口问道:“回家才能吃饭吗,大嫂何不就近喂他?”

少妇脸上更见红晕,难掩气恼的道:“你这大哥,满嘴乱说的什么东西?哼……十块鹿糕,一共三十五文,请大哥快付账吧。”

慕云不意对方忽然生起气来,正自莫名其妙之际,却听鱼妙荷的声音自车内传来道:“这位大嫂,你的吃食咱们全买了,你看能优惠多少价钱?”

少妇立刻回嗔作喜,满面欢欣的道:“真的吗?那您等等,我先算一算。”

她这厢倒是喜滋滋的开始清点起来,慕云却是大感意外,凑近车篷低声道:“前辈,这咱们吃得了吗?”

鱼妙荷没好气的道:“浑小子色心不死,当街便敢调戏人家,那不陪礼怎么行?”

慕云心下叫屈,连忙分辩道:“我几时调戏她了,我只是劝她不要守着吃食却饿着孩子,也不在乎那几文钱是不是?”

车内顿时一寂,慕云正有些不明所以,便听鱼妙荷忍笑的声音传来道:“哦~原来浑小子你是天赋异禀,想当年牙还没长全,便会啃馍充饥了?”

慕云翟然一醒,登时直窘得脸红耳热,只能背过身去连声咳嗽,哪还敢再多看那少妇一眼?

不一刻只听那少妇殷勤的道:“这位大姐,总共五十七块,算您两百二十文……不然两百……一十文也成。”

鱼妙荷轻轻一笑道:“算两百二十文好了,阿妹你也快些收摊回家吧。如今这世道可不太平,轻薄浪子满街乱转,咱们妇道人家可得小心提防。”

少妇自然感激不及,慕云却更窘得直欲撞墙。须臾一包鹿糕张罗停当,鱼妙荷亲自伸手接过,打眼审视间不禁莞尔道:“阿妹家住哪里,咱们顺路捎你一程?”

少妇难掩艳羡的道:“这位大姐真好看,不过我家也不远,还是不麻烦大姐了。”

鱼妙荷也不勉强,付过钱款便招呼慕云继续赶路。

慕云仍是面孔烫热,想了想方低声道:“前辈刚刚糊涂了,那五十七块鹿糕,若是十块十块的分开来买,总共也才三十五乘五加二十再加十,算下来不过两百零五文,咱们花两百二十文是吃亏了。”

鱼妙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连摇头道:“浑小子恁地财迷,显摆你会算术么?哼……那阿妹姿色平平,你居然都不放过,还是想想怎么跟小余姑娘解释吧。”

慕云心里咯噔一下,强自镇定的道:“前辈不要取笑,我是怎样的人,阿冰肯定清楚,阿冰?……阿冰?”

叫得几声却无人相应,想来余冰如是又“昏迷”了。慕云忐忑之余正觉无奈,却忽听后面传来一阵异样的喧哗。

鱼妙荷耳力不弱,当下便心中一动,轻咦一声道:“是那阿妹?浑小子快转回去,看发生什么事?”

慕云不敢怠慢,只得拨转马头原路返回。行得不过几十步光景,便见前方围拢了一大圈人,隐约还传来那少妇的哭声道:“……三哥,大家都是乡里街坊,求你再跟上面说说,宽限一段时日好不好?”

声音绵软,如泣如诉,慕云又忍不住私心赞叹。孰料那“三哥”却不为所动,兀自斥骂道:“乱攀什么亲,老子现在是五蟒帮凤翔府分舵的供奉,跺跺脚这小小的扶风城都要晃三晃,凭你也配叫哥?”

少妇被“三哥”骂得一愣,顿了顿方哀声道:“那……那求供奉您开开恩,我家绝对不敢赖账,只要再缓几个月,一定能把欠的银子全都还上。”

“三哥”呸声道:“还?你拿什么还?我还老实告诉你吧蜻蜓,你男人借了咱们五蟒帮二十两银子,如今利滚利已经滚到一百五十两了,你说单凭你卖个鹿糕你能还上?”

慕云暗道那少妇的闺名原来叫做蜻蜓,这可真是人不如其名了,毕竟还没听说过哪里的蜻蜓会发声,而且声音居然这么好听的。

鱼妙荷却冷冷一哂道:“好好的阿妹,偏偏嫁了个无良恶汉,哼……龚海通那厮也丧了良心,居然做起这高利贷的买卖来了。”

这时那少妇蜻蜓也吓得不轻,声音颤颤的道:“一百……一百五十两?!怎么……怎么会这么多?我家才借了半……半年啊!”

“三哥”嘿嘿冷笑道:“反正你男人已经被扣下了,你想救他便跟我走,否则回去立马把你男人的一条腿卸下来,你看你是要左边的、右边的、还是中间的?”

蜻蜓早已六神无主,哀哀切切的道:“你们……你们别,他总归是我男人,我跟你们走便是了。三哥……念在咱们过去的交情,求你帮着说句好话,好不好?”

悲声泣语,软糯低诉,直是令铁石人也要动容。“三哥”听罢打个哈哈,漫声虚应道:“那得看你懂不懂事了,正好今天有大人物来咱们五蟒帮做客,你乖乖听话、用心伺候,上头少不了你的好处。”

蜻蜓万般无奈,只好点头答应,跟着却又求告道:“三哥,我家月亮没人照顾,你先让我……”

“三哥”不耐烦的打断道:“小娃子哭闹一阵也死不了,反正待会儿便能放你回来,你别给老子耽搁。”

蜻蜓唬了一跳,期期艾艾的道:“可月亮自打起来还没吃饭,我怕……”

“三哥”哧的一笑道:“娘儿们真是麻烦,那行,你干脆在这儿喂,喂饱了好上路。”

第0125章 掌掴三哥

“三哥”一语既出,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一片不满的声音,“三哥”见状冷笑道:“乱什么乱,本供奉也是为你们着想,既省了她的时间,又饱了你们的眼福,岂不两全其美?”

他这话说得太过露骨,大伙儿立刻摇头叹息着散去,隐约还听得几声低低的咒骂道:“作孽哟,聚财娃五毒俱全,气死爹娘又坑了婆姨,唉……”

不过饶是如此,仍然剩下几名闲汉围着起哄,慕云这时才看清被围在当中的蜻蜓和“三哥”。

蜻蜓屈膝伏跪在地,抱着那婴儿垂首低泣,“三哥”却兀自邪笑道:“怎么了?不想喂了?那赶快走吧。”

这“三哥”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上下年纪,周身都带着一股子趾高气扬的派头,此刻只见他面露淫猥之色,叉着腰嘿嘿笑道:“依我看你还是喂一嘴吧,不然待会儿也得……哈……”

蜻蜓终是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将颤抖的手伸向衣襟,围观的闲汉立刻一阵起哄叫好,而近旁的摊主们却都背过身去,不忍心再多看一眼。

慕云早已义愤填膺,哪还顾得上正在逃亡,腾身跃起又轻轻巧巧的落在场中,随即向“三哥”抱拳为礼道:“这位供奉请了,在下斗胆请你高抬贵手,莫再为难这位蜻蜓嫂可好?”

蜻蜓停下动作,既是感激又是惊奇的望着慕云的背影。“三哥”却是一怔,上下打量间干笑道:“哦?这位兄弟看起来也是在道上混的,武功相当不错嘛,不知是哪里的堂口啊?”

慕云一时语塞,想了想方故作高深的道:“在下跟贵帮的龚帮主相识,日前还曾得他亲口夸赞,供奉想必心里有数。”

他这话倒也不算胡诌,“三哥”听罢神色一整,连连点头道:“原来是帮主他老人家的朋友,那敢问朋友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慕云暗自窘迫,勉强镇定的道:“在下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承蒙龚帮主抬爱罢了,此番若是供奉肯予通融,在下必定感激不尽。”

“三哥”嗯了一声,拍着胸脯道:“行吧,我看朋友也不像信口雌黄,帮主他老人家一向仗义疏财,结交的江湖朋友确实不少,今天我看朋友的面子,便不难为蜻蜓了。”

慕云见“三哥”通情达理,倒真有些意外,怔了怔方咳声道:“如此多谢供奉了。”

他说罢便搀起满面错愕的蜻蜓,和声劝慰道:“小嫂子快回家吧,不然我们拿马车送你一程?”

“三哥”冷眼旁观,阴阳怪气的道:“是啊蜻蜓,难得有道上的朋友帮你说话,今天你便安心回家去,我保证你男人不会缺胳膊少腿儿,过完年还能再跟你生个胖娃娃。”

蜻蜓登时打了个哆嗦,悲悲切切的向慕云道:“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还得去救我男人,我看大哥是好人,那你帮我照顾一下月亮好不好?”

慕云暗自一滞,迟疑间只听蜻蜓又哀声道:“大哥别担心,先找些羊奶、牛奶之类的喂月亮也行,我回来以后一定好好报答大哥,求你了大哥。”

慕云一时之间进退两难,“三哥”则一摊手道:“朋友也看到了,不是我不给面子,实在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者说了,我们五蟒帮一向奉公守法,绝不会干出逼良为娼的勾当,朋友尽管放心。”

慕云迎着蜻蜓那悲切哀恳的目光,胸中直是如堵巨石,虽然明知对方是巧言诡辩,但这一番话说下来却偏偏还透着“在情在理”,委实令人半点发作不得,看来这位“三哥”也真是个道上的老油条了。

慕云这厢正做没理会处,却忽听鱼妙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道:“供奉小哥,听我一句话好么?”

“三哥”目光转动,登时眼前一亮,咽口唾沫嘿然道:“哦?这位姑娘有何贵干?”

鱼妙荷款款走近,脸上挂着醉人的微笑,口中曼声轻吟道:“这位供奉小哥,我现在想卸你一条腿,你看你是要左边的、右边的、还是中间的?”

“三哥”登时僵住,醒神之际干笑道:“这个……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姑娘为何偏要难为在下?”

鱼妙荷也不打话,笑着走近过来,却是一个耳光重重甩在“三哥”左脸上。

“三哥”猝不及防,竟被甩得原地打个了转,可还没等他从那火辣辣的眩晕感中回过神来,右脸上便又挨了更加饱满圆润的一耳光。脚下喝醉酒般踉跄了几下,跟着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当场昏死过去。

围观的闲汉本来还在饱餐秀色,这下却个顶个的噤若寒蝉,不约而同的拔步遁去。

鱼妙荷取出绢帕擦了擦手,随后向吓呆了的蜻蜓笑道:“阿妹去姐姐车里喂你家月亮吧,这件事情姐姐帮你扛下了。”

蜻蜓回过神来,却是难掩惶惧的道:“大姐不是……女侠,可我……可我男人……”

鱼妙荷娥眉微蹙,轻描淡写的道:“阿妹别担心,姐姐保证会把你相公还给你。”

蜻蜓看看无法,再加上确实关心孩儿,索性横下一条心,道过谢便爬上车去,钻进车篷自行哺育不提。

慕云却是暗暗皱眉,兀自迟疑着道:“前辈,这未免有些不妥吧?”

鱼妙荷睨了慕云一眼,隐见轻蔑的道:“怎么了?你怕暴露行踪?”

慕云认真的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位‘三哥’也没什么不敬之处,前辈你那两个耳光打得太狠,以后争论起来未必占理。”

鱼妙荷气笑不得,索性一捏拳头道:“还要讲什么理,哼……咱们习武之人行走江湖,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可不是孬种似的和把稀泥去填。”

慕云暗自扶额,想了想又讷讷的道:“方才那伙儿闲汉里面八成有五蟒帮的手下,看来待会儿便该有正主帮‘三哥’出头了。”

鱼妙荷微颔首道:“正主来了最好,我倒要当面问问龚海通,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断子绝孙的生意的。”

慕云看鱼妙荷摩拳擦掌、一副急欲兴师问罪的模样,当下也直是苦笑不已人言巾帼不让须眉,此之谓也。

第0126章 贾氏希仁

思忖间忽然心中一动,慕云当即振声道:“对了前辈,我刚刚算了一下,二十两银子半年滚到一百五十两,那应该是每月五成利了。咱们大梁律条明文规定,每月利钱最多两成,多出来的可不作数。”

鱼妙荷摇摇头道:“这不是废话么,律条以内的还叫什么高利贷?不过浑小子倒有些见识,难道你自己也借过不成?”

慕云微窘道:“我当然没借过,只是年前考秀才的时候,记得读过相应的律条。”

鱼妙荷大感意外,饶有兴味的道:“哦?那你是考上了呢还是没考上?”

慕云呵呵一笑道:“惭愧,也不过是随便读了点经史数律,但承蒙考官抬爱,我眼下也是有功名的人了,参见县官可以不跪。”

他这厢满口谦逊,胸脯却下意识的一挺,脸上也隐现得意之色。

鱼妙荷好笑之余倒也有些佩服,便揶揄着道:“不错,祁秀才果然是个读书种子,日后你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可别忘了报答恩人呀。”

慕云连连摆手道:“那还是算了,再往上考举人和进士得有安邦定国的才第,我这闲云野鹤的性子可学不来。”

鱼妙荷不禁莞尔道:“此言差矣,依我看庙堂上的老爷们,多数也没安邦定国的才第。”

“无非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罢了,所以祁秀才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嘛。”

慕云挠头苦笑道:“话不是这样说,总之官府要能解决最好,咱们还是将事情如实上报,想必知县大人会秉公直断。”

鱼妙荷气笑不得,横了慕云一眼道:“浑小子你纯粹是读书读傻了,若不是有官府在背后撑腰,他龚海通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放高利贷?到时候县官大老爷治你个诽谤诬告之罪,我倒要看你跪是不跪?”

慕云心头一凛,正在暗自嘀咕之际,却见篷车帘幕一掀,那位蜻蜓嫂探出头来,满含感激的道:“大侠、女侠,我……好了。”

鱼妙荷微笑道:“阿妹不必着急,你家孩儿饿了许久,要喂饱些才好。”

蜻蜓红着脸道:“不……不用了,求女侠你行行好,把三哥弄醒吧,我……我还得跟他走。”

鱼妙荷娥眉一蹙,正待出言劝慰,此时却听慕云轻咦一声道:“前辈,那是‘正主’来了吗?”

鱼妙荷循声望去,但见街心处果然有几匹轻骑疾驰而来。那当先之人年龄在四十上下,身长八尺却又瘦如竹竿,最出奇的是他坐骑得胜钩上所挂非刀亦非枪,看起来竟像是一支铁浆的模样。

鱼妙荷脸上微现讶异之色,慕云也疑惑的道:“这是……好像不是龚帮主吧?”

鱼妙荷微颔首道:“虽然不是正主,但也能算是‘副’主了。”

说话间那几匹轻骑已经风驰电掣般来至近前,当先那瘦长汉子打眼一扫,随后便忙不迭的滚鞍下马,趋上前来郑重抱拳为礼道:“原来是鱼女侠驾到,在下贾希仁有礼了。”

鱼妙荷淡淡的道:“原来是贾副帮主,真是久见了。”

贾希仁勉强一笑,低头看看依旧昏迷不醒的“三哥”,小心翼翼的道:“手下的弟兄有眼不识泰山,无意间开罪了鱼女侠,请鱼女侠千万海涵。”

他说罢又一抱拳,鱼妙荷却是漫不经心的道:“不敢当,只是妾身心中还有些疑虑,想请贾副帮主赐教。”

贾希仁恭声道:“请鱼女侠示下。”

鱼妙荷点点头道:“多谢贾副帮主,妾身只想借问一下,贵帮是从何时开始做这高利贷生意的?”

贾希仁面现茫然,分明无辜的道:“鱼女侠这是从何说起,咱们五蟒帮怎会做那等断子绝孙的生意?”

鱼妙荷闻言一愕,旁边慕云更忍不住插口道:“贾副帮主还请明鉴,方才贵帮这位‘三哥’亲口言道,半月之内便将二十两银子滚作一百五十两,那不是高利贷又是什么?”

贾希仁面色不变,微一颔首道:“这位小兄弟是鱼女侠的朋友吧,今日一会实在是三生有幸。至于咱们这位皮兄弟入帮时间不长,帮内事务恐怕还不熟悉,方才应该是一时口误,这才让两位误会了。”

慕云听得心中有气,不由得抗声道:“哦?但在下方才听闻,这位皮老兄身为贵帮供奉,那职司应该不低,当真是入帮时间不长,还不熟悉帮内事务吗?”

贾希仁讪讪一笑道:“敝帮‘供奉’的确是高等职司,不过帮主他老人家一向豁达大度,最喜欢破格任用年轻人才。这位皮兄弟入帮时间确实不长,希望鱼女侠你们见谅。”

慕云暗自气结,心道这根油条比起“三哥”来怕是炸得更老,甚至早已成了精也说不定。

鱼妙荷一直冷眼旁观,这时微微一哂道:“那么依贾副帮主之见,我这位阿妹的相公到底欠了你们多少银子?”

贾希仁大手一挥,颇见慷慨的道:“田家小嫂子既然是鱼女侠的姐妹,那咱们怎么还好意思追账?大伙儿都来作个见证,我姓贾的亲口承诺,田聚财欠的账从此一笔勾销。”

此语一出,慕云固是又惊又喜,那早已躲在车中的蜻蜓也激动得掀帘而出,三步并作两步来至近前,颤声探问道:“贾……贾副帮主您说的,是真的吗?”

贾希仁满脸堆笑,一派亲切的道:“当然是真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信口雌黄?即便田家小嫂子信不过贾某人,也总该信得过鱼女侠吧?”

蜻蜓登时欢喜得说不出话来,鱼妙荷则轻咳一声道:“既然如此,那阿妹的相公……”

贾希仁心领神会的道:“鱼女侠若不放心,便随在下一行,咱们当面销了字据,再把田小哥送回来,如此可好?”

鱼妙荷看看慕云,脸上露出迟疑之色。贾希仁不明就里,接着又殷勤的道:“正好咱们五蟒帮今天要宴请贵客,鱼女侠也请拨冗赏光,让在下尽心招待。”

鱼妙荷一颦眉道:“哦?贾副帮主是让妾身去陪酒么?”

贾希仁唬了一跳,赶紧赔罪道:“在下怎么敢呢,是在下这张臭嘴不会说话,万请鱼女侠见谅。”

第0127章 镇鳌府第

鱼妙荷看贾希仁态度恭谨,总算面色稍霁。贾希仁眼珠一转,更显谦卑的道:“鱼女侠明鉴,要是帮主他老人家知道您来过我的地头,我却没有好好招待,那他可真要扒我的皮了,所以万请赏光啊。”

鱼妙荷微讶道:“龚海通有这么大脾气?贾副帮主危言耸听了吧。”

贾希仁连忙道:“帮主他老人家对鱼女侠自然千依百顺,可我们这帮手下人都是泥腿子,哪比得上您半根汗毛,当然如履薄冰了。”

鱼妙荷哭笑不得,思忖片刻终是叹口气道:“好吧,跟你走一趟也无妨,我倒要看看你们五蟒帮这是长了什么出息,又请到了哪里来的贵客。”

她说罢也不理会贾希仁那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径向蜻蜓柔声道:“阿妹你且回家稍等,相信很快便能与你相公团聚了。不过以后你可要多多规劝,千万莫教他重蹈覆辙,否则可未必再有人能帮你。”

蜻蜓此刻犹觉身在梦中,闻言直是涕泗横流,满口的千恩万谢,半晌方勉强定下心神,抱着孩儿蹒跚去了。

鱼妙荷心下一叹,转向慕云道:“那咱们走一趟好了,你应该没在心里埋怨我多管闲事吧?”

慕云一正色道:“前辈这是什么话,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可不是孬种似的和把稀泥去填。何况能沾前辈的光祭祭五脏庙,我也荣幸得很。”

鱼妙荷为之莞尔,点点头径自上了马车。贾希仁看出慕云跟鱼妙荷交情匪浅,于是极力劝说他同入车中,之后又挑选手下代驾,径往城外而去。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便来到扶风城东门外的一处大庄院。这庄院看起来颇有雄伟古朴之风,匾额上面蓝底金墨写着三个大字,正是“镇鳌府”。

贾希仁问过门丁,这才走近篷车殷勤的道:“鱼女侠万请海涵,咱们那几位贵客眼下还没驾到,所以您不妨也稍等片刻如何?”

鱼妙荷暗暗颦眉,忍了忍方轻哂道:“那便算了,贾副帮主的好意心领,妾身也的确有要事缠身、耽搁不得,咱们还是先行处理字据之事吧。”

贾希仁面现难色,惶恐的道:“是在下该死,不该怠慢了鱼女侠。不过在下已经差人去释放田聚财,少时字据也会送来,鱼女侠还请稍安勿躁,先往庄内饮一杯水酒可好?”

鱼妙荷一时无法,只好嗯声道:“也罢,那咱们叨扰了。”

她说罢便领着慕云和余冰如下了车,贾希仁打眼一扫,脱口轻咦道:“方才未及探问,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昆仑美人鱼,余冰如、余姑娘?”

余冰如脸上一热,躬身施礼道:“贾副帮主过奖了,小女子这点微薄名声实在不足挂齿。”

贾希仁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余姑娘武艺超群,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帮主他老人家对你也赞不绝口呢。”

余冰如羞赧之余又觉惆怅,自己眼下稍稍运动真气便觉剧痛蚀心,哪还说得上前途不可限量?

贾希仁看不到余冰如的神情,兀自满口夸赞的道:“余姑娘非但武艺超群,为人更是义薄云天,跟这位祁少侠正是天生一对。日后你们二位成亲之时,敝帮一定奉上厚礼道贺。”

余冰如听罢直是暗自扶额,想要解释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此时只听鱼妙荷轻笑道:“小余姑娘的确义薄云天,否则妾身这张脸只怕已经毁了。另外小余姑日常习惯茹素,所以还请贾副帮主多担待些。”

贾希仁一拍胸脯道:“那有什么问题,其实敝帮今天的贵客之中便有出家人,所以早预备好素斋了。”

鱼妙荷抿嘴一笑道:“那敢情好,可事到如今也不用卖关子了吧,你们请的究竟是哪家的贵客?”

贾希仁一面领着三人进入庄院,一面不无得意的道:“鱼女侠久走江湖,想必听过河东项王的威名吧?”

鱼妙荷轻咦一声道:“便是北武林绿林总盟主、吞刀葬剑项胜宇?”

贾希仁含笑点头,鱼妙荷却又沉吟着道:“这可奇了,他在河东你在河西,正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五蟒帮何必请他们做客?”

贾希仁讪讪一笑道:“帮主他老人家飞鸽传书,吩咐在下尽心招待,具体原因在下便不得而知了。不过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又都靠着黄河水讨生活,所以结交项王也有利无害嘛,鱼女侠您说是不是?”

鱼妙荷了然的道:“是啊,贵帮攀上了这棵大树,那今后的‘财路’自然是更加宽广,妾身在此先行祝贺龚帮主他老人家了。”

贾希仁打个哈哈道:“鱼女侠的期许在下一定转告帮主他老人家,三位这边请。”

鱼妙荷看贾希仁装傻充愣,索性也不再深究,只是淡淡的道:“听闻河东项氏夫妇麾下人才济济,除智囊‘无计公子’范尊扬之外,便以‘五朵金花‘和’六大猛士’为首,不知你们这是请到了哪一位?”

贾希仁干咳一声道:“项王麾下精英莫测高深,那拜帖上的落款号称‘三教魁首’,依在下看来……大概是六大猛士中人吧。”

鱼妙荷扑哧一笑道:“原来如此,可万一那‘三教魁首’不过是藉藉无名之辈,你们这样尽心招待,岂不是大大的折了身份?”

贾希仁脸上微现尴尬之色,嘻嘻哈哈的遮掩了过去。余冰如却是心中一动,径向慕云压低声音道:“这‘三教魁首’之名倒像你昨天说起那位‘文士打扮、仙风道骨的佛门高僧’,难不成是同一人?”

慕云没听出余冰如话里的戏谑之意,反而一拍脑门道:“阿冰说的是,倘若那位高人的确是项盟主的手下,我可真得拜会一下项盟主,见识见识这位武林大豪的绝顶气概。”

余冰如气笑不得,当即正声道:“什么项‘盟主’?那项胜宇为人凶狠残忍,崇信以暴制暴,师弟你最好别跟这等巨寇结交。”

慕云微感意外,皱眉沉吟着道:“是吗?可我怎么听说这位项盟主雄才大略,以霹雳手段惩恶扬善,手下更有许多慷慨忠勇之士,称得上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大豪杰呢?”

第0128章 秽语狂徒

听到慕云质疑,余冰如立刻摇头道:“师弟涉世未深,遭人蒙蔽也情有可原,但项胜宇手下良莠不齐,无端害民者着实不少,我前次往关外历练之时便深有体会,可不是随便指摘于他。”

慕云不好再辩,眼珠一转咳声道:“阿冰言之有理,不过你怎么还是没完没了的叫我师弟?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以后叫我的表字‘慕云’啊。”

余冰如为之一滞,难掩羞恼的道:“谁跟你说好了,还什么‘表字’,真是酸丁。”

慕云一本正经的道:“怎么能叫酸丁,我可是有秀才功名的,取个表字又有什么不对?”

余冰如还待驳斥,却忽然瞥见鱼妙荷隐含笑意的目光瞟了过来,登时便窘得作声不得。

慕云也立刻醒悟,这些“情话”应该是躲起来说才对,于是干咳一声,同样不再多言。

三人跟着贾希仁穿廊过进来至正厅,只见宽阔的厅中早已布置妥当。除去正中主位之外,左右各有一排三席,桌上已经摆好香茗蜜饯、干果五仁,正厅中央则以一只大铜炉生着熊熊炭火。

鱼妙荷见状讶然道:“这是……你们还请了旁人吗?”

贾希仁干笑道:“旁人是没有,不过项王的使者既然自称‘三教魁首’,或许会是三人同来也说不定,所以在下才吩咐如此排设。”

鱼妙荷这才恍然道:“贾副帮主果然思虑周详,龚帮主他老人家有你辅佐,可真是如虎添翼了。”

贾希仁躬身施礼道:“鱼女侠谬赞了,承蒙帮主他老人家抬举,在下岂敢不尽心竭力?”

正在寒暄之际,只见一名精壮汉子来到门前,低头恭声道:“启禀副帮主,项王使者到了。”

贾希仁神色一整,团团作揖道:“那便请三位稍坐片刻,在下先去迎接项王使者,少时再一同把酒言欢。”

三人各自还礼,眼见贾希仁匆匆出门而去,鱼妙荷却是沉吟着道:“看来项胜宇真是野心不小,异军突起不过年余,便坐上了北方绿林道的头把交椅,如今竟又谋划把一双铁拳打到咱们西武林来了。”

余冰如附和道:“不错,家师曾经提起过,说项胜宇其人龙非池中物,恐怕终有一日要卷起武林风暴,咱们江湖同道着实应该小心防备才是。”

慕云听她们两人如此说来,自己终究也有些嘀咕,鱼妙荷察颜观色,似笑非笑的道:“浑小子莫非不服气?还是担心暴露行踪,惹来我们崆峒派的追杀?”

慕云苦笑一声道:“前辈说笑了,是否暴露行踪也不争这一时,我只是好奇龚帮主看起来也不过三四十岁年纪,怎么你们张口闭口都叫他‘老人家’呢?”

鱼妙荷忍俊不禁的道:“浑小子口是心非,这话题转得忒也生硬。不过也难怪你好奇,龚海通一向乐意旁人这么叫,才好显得他老成持重、高高在上嘛。”

慕云和余冰如闻言直是啼笑皆非,三人正落座闲聊之际,却忽听一个尖细声音自门口传来道:“美!果然够美!当真配得上本公子了,哈……”

不及转念间倏见一条白影电射而至,恰巧落在鱼妙荷面前,一伸手便搭上她的肩头,接着嘿嘿一笑道:“美人嫁了吗?嫁了也不打紧,本公子免费送你老公去见他祖宗,然后咱们再作一对长久夫妻。”

这一下变生不测,慕云和余冰如回过神来,当即起身同声呵斥。

鱼妙荷更是气得粉脸通红,咬牙冷厉的道:“狗爪子拿开,否则待会儿教你自己吃下去!”

语气虽然冰冷,但鱼妙荷心中着实骇异,只因她向来自负轻功非凡,即便克敌力有不逮,自保也绰绰有余。孰料这次她竟连对手的影子都没看清,便已经无端遭了轻薄,可见此人的身法实非寻常可比。

这时但见一张胖嘟嘟的娃娃脸笑嘻嘻的贴在鱼妙荷面前,一双白多黑少的贼眼肆无忌惮的扫视着她的娇躯,厚唇咂动间还露出一点鲜红的舌尖,分明是一派垂涎欲滴的模样。

鱼妙荷正自惊怒羞恶齐涌心头,却听那白衣人暧昧一笑道:“不要害羞嘛美人,自己吃多没意思,只要你从了本公子,本公子随时都给你吃。”

鱼妙荷险些气炸心肺,岂容那白衣人再口齿轻薄,怒叱声中立刻举掌攻出。

那白衣人叫一声好,见招拆招之际还不忘调笑道:“美人身手不错,这样便更有意思了,哈……”

鱼妙荷全力进攻,数招之间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端看对方形貌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却已经是她平生罕见的绝顶高手,本来还存着的三分好胜和三分自信,这时候竟是不知不觉便烟消云散了。

慕云和余冰如眼看鱼妙荷尽落下风,各自也直是又惊又怒,慕云当即跨上一步,厉声呵斥道:“哪里来的狂徒!再不住手便休怪我不客气了!”

那白衣人却是充耳不闻,任意挥洒间兀自调笑道:“美人别担心,本公子可真舍不得伤了你,只想先在战阵上杀得你一败涂地、俯首称臣,之后再在床笫间搞得你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鱼妙荷气得几欲吐血,一咬牙径自袖中掣出那对分水峨嵋刺,随即尖叱道:“狂徒!今天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白衣人见状也从腰间摸出一把剔骨尖刀,接着嘻嘻一笑道:“好得很,拳脚不过瘾,兵器本公子也乐于奉陪,美人咱们接着再打。”

慕云见两人兵刃相向,生怕鱼妙荷有失,当下也顾不得自己功体不全,便要挺身上前夹攻那白衣人。

所幸正在此时,忽听贾希仁气喘吁吁的声音自外间传来道:“童先生且慢!童先生请高抬贵手,童先生……咳……童先生稍安勿躁啊……”

那白衣人眉头一皱,无奈只得撤身收刀,跟着嘿嘿干笑道:“罢了,和尚道士卖了人情,可真害苦了本公子。美人你先别急,咱们稍后再叙。”

鱼妙荷仍是俏脸通红,狠啐一声道:“叙你奶奶的大头鬼!有胆再来打过!”

她虽然也自知并无胜算,但此刻气恨难平,嘴上却万万服软不得。

第0129章 三教魁首

那白衣人正待回应鱼妙荷,却见贾希仁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连连拱手道:“童先生啊,在下已经接了大师和道长十招,还请童先生守约啊。”

那白衣人拍了拍贾希仁的肩膀,和颜悦色的道:“很好,能接和尚跟道士各自十招,贾副帮主的确本事不差,本公子现在有兴趣跟你过招了。”

贾希仁唔了一声,又转向鱼妙荷,一脸关切的道:“鱼女侠您没受伤吧?都怪在下安排不周,让您跟童先生起了冲突,在下真是罪该万死啊。”

鱼妙荷此时也醒过味来,狠狠瞪着贾希仁道:“原来这便是你们请来的贵客,项王麾下的三教魁首?好!回头记着告诉你们帮主他老人家,小女子自认学艺不精,以后再不敢登门请人家折辱了,哼!”

她说罢便欲拂袖而去,贾希仁自知挽留不得,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见那白衣人脚步一错,横身挡在鱼妙荷面前,笑嘻嘻的道:“美人别急着走呀,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可还没好好亲近呢。”

鱼妙荷双眼冒火,峨嵋刺指向那白衣人胸前道:“狂徒!再不让开,我必取你性命!”

那白衣暧昧一笑道:“这可有些难度了,不过美人若是换个法子,让本公子力尽人亡也行嘛。”

耳听这位越说越是露骨,鱼妙荷差点当场背过气去。慕云同样义愤填膺,拔步上前沉声厉喝道:“狂徒!满口污言秽语,河东项王麾下若都是这等人品,那才真叫闻名不如见面了!”

那白衣人翻翻白眼,阴阳怪气的道:“哦?莫非你便是美人的脓包老公,那本公子正好送你去见你祖宗了。”

慕云强压胸中怒火,义正词严的道:“前辈冰清玉洁,岂容你随口侮辱,今日饶你不得!”

那白衣人嘿嘿一笑,蓦地一掌拍向慕云小腹。他这一掌全无半点征兆,甚至连肩膀都不曾稍动,看起来委实怪异非常。

慕云见状虽惊而不乱,蓄势已久的一指顺势点出,正是昆仑派绝学“穿云破石”。

那白衣人本来并未将慕云放在眼里,此刻却是轻咦一声,掌下更增三分功力。

霎时只听砰然一震,慕云仍是稳如泰山,那白衣人却顺势退后两步,觑目间缓缓点头道:

“好好好,原来美人的老公不是脓包,本公子方才当真看走眼了。哈……昆仑派的内家功夫的确有些鬼门道,小子你不许跑,咱们再来打过。”

慕云方才看似占了上风,实际指力却被对方借势卸尽,并未能伤到那白衣人分毫。

反而白衣人那一掌暗蕴潜力,慕云此刻功体不全,难以运使真元相抗,这一下已经受了轻微的内伤。

不过既然势成骑虎,慕云又岂肯轻易示弱,便即朗笑一声道:“昆仑派的武功博大精深,我也不过是略懂皮毛,但教训你这狂徒还绰绰有余。”

那白衣人眉毛一挑,显见兴奋的道:“好得很,那来相杀吧!”

他说罢便欲猱身扑上,慕云正自严阵以待,却忽然听到一个浑厚声音传来道:“阿弥陀佛,童施主你也闹够了,还请以项王谕令为重。”

这声音宛似暮鼓晨钟,震得人耳膜生疼,那白衣人也难以承受,当下便定住身形,回头抱怨道:“好你个老和尚,又用这招‘金刚狮子吼’对付本公子,咱们这梁子可越结越深了。”

说话间但见一僧一道结伴进入正厅,前面那僧人看起来已经年过五旬,身着黄褐色的僧袍,脚踏六耳芒鞋,腰间挂着一对戒刀,颔下一部灰色胡须,容颜虽显苍老,精神却依旧矍铄。

后面那道人则年近花甲,身着墨色道袍,头戴九梁道冠,足蹬云头履,背插一口金穗长剑,手捻一柄铁骨拂尘。虽然已经须发尽白,脸色却依旧十分红润,神色之中也颇见严谨肃穆。

鱼妙荷乍见那道人,不禁微微变色道:“你……道长莫不是终南派的白鹤羽士?”

那道人白眉微轩,清咳一声道:“不错,贫道正是白鹤。”

鱼妙荷缓缓点头,目光又转向那僧人,贾希仁见状连忙道:“鱼女侠想必也认得吧,这位便是五台山清凉寺戒律院的掌院高僧,黄梁上人。”

那僧人神情坦然,径自合十为礼道:“女施主见谅,这位童施主性情率直、喜好玩笑,老衲在此代他向女施主陪罪。”

鱼妙荷见那僧人偌大年岁,而且言辞恭谨有礼,倒也不好驳他的面子,顿了顿方疑惑的道:“大师和道长都是不问世事的绝顶高人,不知为何要效忠项胜宇,更与这无耻狂徒为伍?”

黄梁上人和白鹤羽士对视一眼,各自沉吟不语。那白衣人却凑近过来,鼓着腮帮子道:“美人此言差矣,本公子跟和尚道士志趣相投,共襄三教魁首之盛举,这才真叫珠联璧合呀。”

鱼妙荷嫌恶的退开两步,冷笑连连的道:“三教魁首?大师和道长年高德劭,多半当得起这称呼。但凭你这无耻狂徒,也敢自称是圣人门下?”

那白衣人翻了翻身上的儒服,煞有介事的道:“那当然了,本公子姓童名桦,虽然只是屠户出身,却也中过秀才功名,尊号‘谙屠生’是也。”

鱼妙荷闻言直是气笑不得,忍不住盯了慕云一眼。慕云暗自擦把冷汗,心道前辈你可别恨乌及屋,以后见了秀才都当作是眼前这童某人的德性。

此时那白衣人童桦兀自口若悬河的道:“本公子跟和尚道士一起,便是‘黄梁白鹤谙屠生、三教魁首动乾坤’。今后项王麾下便是‘一统无计,三教魁首,五朵金花,六大猛士’这样才算齐全。”

他说罢又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鱼妙荷却是冷冷一哂道:“今日咱们算是领教过童‘秀才’的手段了,以后若有机会定当‘厚报’。还有贾副帮主,那蜻蜓阿妹的事还请你尽心办好,我便先告辞了。”

贾希仁也不想双方再起冲突,立刻信誓旦旦的道:“鱼女侠尽管放一百个心,您交待的事在下一定会办妥。这次的确是在下罪该万死,日后必定登门向您负荆请罪。”

第0130章 玉颜血染

鱼妙荷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又转向童桦道:“我要走了,请你让开。”

童桦依旧涎着脸道:“美人~其实咱们可以……”

鱼妙荷更不多话,蓦地反手一刺划在自己脸上,登时便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这下非但童桦立刻愣住,慕云和余冰如也不禁惊呼出声,贾希仁更加吓得脸色惨白,战战兢兢的道:“鱼女侠你这是唉!在下这回真是百死莫赎了!”

鱼妙荷神色不变,依旧向童桦道:“这里没什么‘美’人,请你让开。”

童桦终于露出几许讪讪之色,喉中干咳一声,潇洒的一闪身道:“请。”

他这句话倒说得沉稳干脆,全不同于先前的轻浮戏谑。鱼妙荷也不正眼瞧他,冷哼一声径自出门而去。

慕云和余冰如不敢怠慢,随后紧紧跟上,耳边只听贾希仁忙不迭的吩咐手下送行,语声中犹带着几分颤抖。

慕云满心郁闷不已,几步追上鱼妙荷道:“前辈且慢!那狂徒这么轻侮你,咱们怎么能忍气吞声?”

鱼妙荷脚步不停,只是淡淡的道:“既然技不如人,一味纠缠也不过是自取其辱,那又何苦来哉?”

慕云见鱼妙荷脸上的伤痕正在渗出鲜血,痛惜之下脱口道:“那狂徒未必是我的对手,前辈遭他逼迫至此,我……岂能放他干休?!”

鱼妙荷为之一哂道:“浑小子大言不惭,可别以为我没看出你刚才吃了亏。何况我只是皮肉之伤而已,哪用得着你这么激动,难道不怕小余姑娘吃飞醋?”

慕云脸上一热,窘迫之下只听余冰如咳声道:“前辈所言不差,咱们眼下形格势禁,暂作隐忍也是无奈之举。”

鱼妙荷拍拍胸口,似笑非笑的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小余姑娘你也气得不轻,要来一句‘前辈所言不差,晚辈真的吃醋了’呢。”

这下可轮到余冰如羞窘无地,不由得嗔声道:“前辈你……你的伤还是先处理一下吧,不然只怕会留下疤痕的。”

鱼妙荷微微一笑道:“无妨,我出手自有分寸,何况也不是第一回用这招了,哈……”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大门前,却见两名汉子正抬着一只朱漆木箱走进,当先一人打眼觑得分明,错愕之余仍是毕恭毕敬的道:“鱼女侠这是要走吗,是否要小人禀报贾副帮主,再加派一些人手护送?”

鱼妙荷本待不理,转念间却又心中一动,便向那汉子和颜悦色的道:“你们抬的这是什么东西?”

那汉子恭声道:“回禀鱼女侠,这是河东项王送给咱们五蟒帮的礼物,咱们正要抬到后面仓库里去。”

鱼妙荷眨眨眼道:“你说的是项王吧?”

那汉子一怔道:“不错,正是河东……”

鱼妙荷不待对方说完,已自一挑眉道:“好啊,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叫人家‘项王八’,不怕项王使者教训你吗?”

那汉子又是一怔,醒悟之际啼笑皆非的道:“这……鱼女侠明鉴,那项……项‘王八’,可是您自己说的啊。”

鱼妙荷不屑的道:“哦?所以你是在指责我了?那要不要跟你们帮主他老人家告个状?”

那汉子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道这才叫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无奈期期艾艾的道:“小人哪敢指责鱼女侠,那便算是小人说的吧。”

鱼妙荷哧的一笑道:“不错,算你上道,咳……这箱子挺沉的吧?”

那汉子迟疑着道:“其实不算太沉,但也不算太轻,毕竟是项王他老人家的礼物,嗯……轻重正好。”

慕云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听这位说话的圆乎劲儿,假以时日必定也是一根老嫩正好的油条啊。

鱼妙荷却早有计较,当下便颦眉道:“不对,我瞧这箱子可有古怪,你们这么稀里糊涂的抬进去,待会儿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汉子唬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怎么可能?鱼女侠您别开玩笑啊。”

鱼妙荷瞪了那汉子一眼,满脸严肃的道:“谁有心情跟你开玩笑,小哥你年轻识浅,不明白江湖险恶,差点便铸成大错了呢。”

眼见那汉子还在迟疑,鱼妙荷索性翻翻白眼道:“我是看你们帮主他老人家的面子,这才好心提醒的,小哥可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那汉子为之一滞,顿了顿方试探着道:“那依鱼女侠之见,咱们应该怎么办?”

鱼妙荷一本正经的道:“简单,咱们先把这箱子抬到外面,找个僻静所在查验一番,倘若真的没问题再抬进来,如何?”

那汉子略一思忖,却是面现难色的道:“鱼女侠说的也有道理,可咱们是不是先禀报贾副帮主,再由他老人家定夺?”

鱼妙荷撇撇嘴道:“你们贾副帮主正陪着项王使者吃饭,所以你打算怎么禀报?”

那汉子登时噎住,讷讷间只听鱼妙荷冷哂道:“小哥不会是怕我私吞这箱礼物吧?哼……我如果真想要,你们帮主他老人家一定会双手奉上,还用得着巧取豪夺吗?”

那汉子心道有理,便即恭声道:“是是是,帮主他老人家早吩咐过,见鱼女侠如见帮主。所以既然是鱼女侠的吩咐,咱们自当遵从。”

鱼妙荷点了点头,先斥退送行诸人,又吩咐那两名汉子抬了木箱,跟在蓬车后面出大门而去。

不一刻离开镇鳌府已有里许,余冰如终是忍耐不住,便压低声音道:“前辈这一番做作,究竟有何用意?”

鱼妙荷得意一笑,轻轻撕下一幅衣袂,伸指蘸了一点脸上未干的血水,在上面写道:“欲寻美人,自上太行。”

余冰如稍一思索便知其意,好笑之余又不无钦佩的道:“如此一来,五蟒帮跟刀剑封疆的合作只怕要破局了,前辈果然好计。”

鱼妙荷莞尔道:“这算什么好计,明眼人一看即穿,只能骗龚海通那夯货罢了。”

两女正自低声计议,却忽听一声暴喝传来道:“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两女闻言一怔,随即却哑然失笑,没成想青天白日竟当真跳出了剪径之徒,这可真是巧了。

第0131章 再逢四侠

暗自好笑之际,鱼妙荷微微掀起车帘向外观望,只见一名身高八尺有余的雄伟大汉正拦在当路。其人面上虽是满布浓髯,但仔细看来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敢情还是个少年悍匪。

这虬髯少年身边还立着两条人影,左边是一位俊逸不凡的年轻武士,右边则是一位秀美无方的清雅书生。

鱼妙荷见状暗暗称奇,端看这两人明珠美玉一般,难道竟也是贼徒一党?

正不免有些惋惜之际,忽然又听一声娇稚而清脆的叱声传来道:“阿衡你笨死啦,人家是要你出其不意把人放倒,你这样大叫大嚷的干嘛?”

叱声中一条娇小倩影已自那虬髯少年身后闪了出来,但见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嗔怪表情,纤足一顿又娇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动手呀。”

这少女看起来也不过年方及笄,着一身轻盈亮丽的雪白衣裙,外罩一件珍异华美的银狐裘,头戴雪貂绒帽,足蹬绣雪锦鞋。一张俏美无仑的瓜子脸宜喜宜嗔,整个人美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般。

鱼妙荷只看得一眼便禁不住心生怜爱,但转念间又更加迷惑起来。听这少女方才所说的话,原来打劫的主谋竟然是她,这可真是奇哉怪也了。

鱼妙荷兀自沉吟不语,那虬髯少年吃了少女的嗔怪,可也颇觉委屈,搓搓手期艾着道:“小妹,我看书上说的打劫,都得先报这四句话啊。”

那少女气笑不得的道:“真是榆木疙瘩不开窍,以后还是照旧卖你那膀子力气吧。哼~快些打发了这两个面瓜,咱们再去找臭蛇帮的晦气。”

那虬髯少年挠了挠头,转向抬木箱的两名汉子,撒气似的怒吼道:“你们两个面瓜听到没有?识相的便放下东西,滚回去给你们老大报丧,不然小心雷爷爷揍得你们满地找牙!”

两名汉子面面相觑,还是前面那汉子冷笑着道:“各位朋友,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们也不妨上眼瞧瞧,那边可是咱们五蟒帮凤翔府分舵的堂口,你们这么明目张胆的闹事,难道是想找死不成?”

那虬髯少年岂会受这威胁,二话不说蓦地扬拳击出,正打向前面那汉子的面门。

可是说也奇怪,这一拳分明还没有真正打到,那汉子却不由得浑身一颤,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翻翻白眼当场晕了过去。

后面那汉子直是始料未及,一边用尽全力托住木箱,一边气急败坏的叫道:“你们几个不要欺人太甚,我可告诉你们,车里面是崆呃!”

话才说到一半,这位也步了前面那位的后尘。那虬髯少年随手夺过木箱,自言自语的道:“空的?怕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吧?小妹你先等等,我去看看车里面还有什么好东西。”

那少女略一迟疑,转眸望向身旁的秀美书生,那秀美书生却是若有所思,忽然一正色道:“这位车夫小哥可否抬起头来,让我等一观真容?”

这一出口全是女子声调,车中的鱼妙荷正自暗暗点头,却见慕云不知何时低低压下了皮帽,身子也努力缩成一团,一副吓得不敢作声的模样。

此刻听到那秀美书生问话,他可是愈发缩得厉害,真恨不能有个地缝儿钻进去。

鱼妙荷本已打算出面,见状却不由得心下生疑,于是悄悄捏了捏余冰如的手掌。余冰如自然心领神会,便点头示意知晓。

她们两人这厢打定主意要作壁上观,慕云可直是窘得脑门冒汗,这时那少女也似有顿悟,失声轻呼道:“小慕?!真的是你呀!”

慕云哧了一跳,脱口惶声道:“不是!你们认错人了,真的不是我。”

那少女扑哧一笑,步履轻盈的走上前来,粉拳一捶慕云的胳膊,随即嗔怪的道:“死小慕,死淫贼,做了坏事便假装不认识,啐,真下作。”

慕云脸上发热,结结巴巴的道:“你……你别胡说,我先前又没真的……怎么了你,咳……总之你们忙你们的,我先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那少女哪里肯依,捉住慕云的胳膊娇哼道:“少来,这次任你五遁齐全也别想跑了,本女侠的便宜可不是白占的,你想不负责是白日做梦。”

慕云闻言又是尴尬又是惭愧,勉强定定神道:“鄢婷女侠你高抬贵手,这次先放我一马,我保证绝不会不负责,以后一定结草衔环报答你。”

敢情这四位打劫之人便是当日的四侠盟全员了,盟主鄢婷老实不客气的赏了慕云一记白眼,跟着小嘴一扁道:“还敢满口搪塞,今天你要么乖乖答应入伙儿,要么咱们便把你这死淫贼揍到答应为止。”

慕云苦笑连连,委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商红袖也走上前来,面带微笑的道:“一别不过数日,祁兄竟沦落至此,可要我等略尽绵薄么?”

眼见慕云依旧讷讷,鄢婷却是轻哂道:“这死淫贼肯定又做了坏事,结果给人家扭送官府,罚得身无分文,没奈何才干起了老本行。哼……让你不听婷姐的劝,这下现眼了吧?”

慕云听鄢婷左一个死淫贼右一个死淫贼,心中直悔当日酒后失德,想辩驳都有些底气不足,万一再让余冰如生出误会,那可真是悔之无及了。

思来想去终是下定决心,随即只见慕云一正色道:“承蒙鄢婷女侠看重,先前有所得罪,的确是在下之过。等到情势稍稍好转,在下一定登门致歉,到时再商量入盟之事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骨子里却着实透着生分。鄢婷听罢讶异之余又生委屈,雷衡更忍不住怒吼道:“姓祁的你别给脸不要脸,小妹……”

鄢婷赶紧扯了雷衡一把,不许他再说下去,此时一直未曾开口的竹风吟也上前一步,扬眉冷哂道:“也罢,祁兄既然不肯折节下交,那咱们也没有理由纠缠不放,祁兄请便吧。”

商红袖和竹风吟并肩而立,缓缓点头道:“正所谓患难见真情,祁兄心中瞧不起咱们,所以即便落魄也不愿跟咱们推心置腹。如此所谓致歉也不必了,大家今后形同陌路便是。”

第0132章 奇特宴席

竹风吟和商红袖心有灵犀,一番话直把慕云挤兑得作声不得,面红耳赤之际又听鄢婷冷哼道:“不成!哪能轻易饶他?死小慕、死淫贼,得了便宜还卖乖,今天决不放你干休!”

话音方落,却听车内传来鱼妙荷柔美的声音道:“小妹妹,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罪了你,你又为什么要叫他死淫贼?”

鄢婷等人各自一惊,接着只听商红袖轻咦一声,拱手为礼道:“车里莫不是崆峒派的鱼女侠?”

鱼妙荷微讶道:“哦?……阿妹是如何得知?”

商红袖抿嘴一笑道:“去年武林大会上寒生曾见过鱼女侠,而方才那人提到‘空’什么的,想来便该是‘崆峒’了。”

鱼妙荷微颔首道:“阿妹心思细腻,妾身由衷佩服。”

商红袖浅浅一笑道:“鱼女侠谬赞了,只是不知你为何会与祁兄同路呢?”

此时鱼妙荷正跟余冰如一同步出车篷,众人见状面面相觑,接着只见鄢婷吐吐舌尖,又捶了慕云一下道:“死小慕,还以为你是真的落了魄,原来却是左拥右抱、好不逍遥呀。”

慕云暗自扶额,正待出言解释,却已听鱼妙荷淡淡的道:“小妹妹说笑了,咳……祁少侠可否将这几位小朋友介绍给妾身认识?”

慕云不敢怠慢,便即为双方引荐。鱼妙荷有心旁敲侧击,三言两语便探出鄢婷纯真未凿,那所谓“死淫贼”之语自然也一笑置之。

相互寒暄了一番,商红袖终是忍不住探问道:“鱼女侠脸上似乎是新伤,莫非你刚刚遇到了恶徒或是仇家?”

鱼妙荷不动声色的道:“见笑了,妾身学艺不精,合该有此一劫。”

商红袖见鱼妙荷不欲多说,便也知趣的不再深究。鄢婷却眼珠一转,了然的道:“你们是从那压蛇府出来的,肯定是受了臭蛇帮的欺负,哼……正好咱们要寻臭蛇帮的晦气,也算顺便帮你们报仇了。”

鱼妙荷心中早有怀疑,趁机探问道:“原来几位打算寻五蟒帮的晦气,那是为了什么?”

鄢婷脸上一红,结结巴巴的道:“他们……反正……哎呀,总之是大大的混蛋,该死。”

鱼妙荷听得不明就里,转眸向商红袖看去,却见她也是面泛潮红,低头期艾不语。

此时只听竹风吟轻咳一声道:“说来也是偶然,我们几人今日到此,恰巧碰上五蟒帮众逼迫一名方产子不久的少妇。”

“听他们说的话,似乎是要挟持十数名妇女,到这镇鳌府来办什么……人乳宴。总之是下作之极,所以我们才问明路径,赶来此处打算略施惩戒。”

鱼妙荷听罢既惊且怒,又想到那少妇蜻蜓也险遭此厄,看来这“人乳宴”之说多半不假,想到恨处不由得咬牙道:“好他个龚海通,暗地里不知搞了多少乌七八糟的名堂,哼!”

慕云却还没反应过来,兀自狐疑的道:“忍辱宴?难道是要在宴席上羞辱那些妇女吗?这应该不会吧,否则贾副帮主怎么敢邀请咱们一同赴宴呢?”

鱼妙荷脸上一红,没好气的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贾希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五蟒帮终究并非黑道,行事总有底线,谅他们也不敢太过欺侮那些妇女。”

竹风吟微颔首道:“鱼女侠言之有理,所以我们也只想略施惩戒,并不是要挑了他们的堂口。”

鱼妙荷苦笑一声道:“几位侠义心肠,的确令人佩服,但今日镇鳌府中有一名极难缠的狂徒,几位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竹风吟洒然一笑道:“多谢鱼女侠提醒,不过这件事情我们既然管上了,便没有未战先退的道理。少时若真对上那名狂徒,我们必定竭尽所能,多少也算为鱼女侠出一口恶气。”

鱼妙荷眼见劝说无果,只得轻轻一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看来的确是妾身有些畏缩怕事了。总之几位还请多加小心,如有不测尽早抽身为妙。”

竹风吟颔首称是,鱼妙荷却又心中一动,拿手一指那木箱道:“对了,这箱礼物便是那狂徒代表刀剑封疆送给五蟒帮的,不知几位打算如何处置?”

竹风吟心头一凛,沉吟着道:“原来那狂徒是河东巨寇项胜宇的手下,看来的确不容小觑。至于这箱礼物,莫非鱼女侠你们……”

鱼妙荷掠了掠鬓边的秀发,嫣然一笑道:“不错,这箱礼物正是我们巧取豪夺而来。”

竹风吟为之莞尔,商红袖也微笑着道:“不义之财合该用在正途,便劳烦鱼女侠你们将这些财物救济穷困如何?”

鱼妙荷正中下怀,娥眉一剔悠悠的道:“既然如此,妾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几位也别只顾着嘴上客套,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喽。”

竹风吟和商红袖相视一笑,鄢婷也笑眯眯的道:“鱼女侠客气啦,反正是救济穷困,你们去做我们还省事了呢,哪用得着后悔?”

鱼妙荷察言观色,也不禁暗生钦佩,孰料此时却听雷衡吱唔着道:“这个……都给你们也有点不妥吧,不如咱们先看看是些什么宝物,小妹要是有喜欢的,便从中间留下几样。”

他说罢便放下木箱,快手快脚的剥起封漆来。鄢婷见状气笑不得,小嘴一撇娇哼道:“又拿我当借口,其实是你自己想拿去换酒喝吧?”

雷衡脸上发热,却是无言以对。须臾只见他剥尽封漆,双手抬起箱盖,定睛处却不由得惊叫一声道:“我咧!……这……这是啥礼物?”

众人见状各自哑然,好奇之下也都围拢过去,待看清时却同样愣在当场。原来那木箱之中赫然竟蜷缩着一个人,一个正自怒目圆睁的人!

镇鳌府大厅之中,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菜肴,倘若仔细向盘中看去,便能发现不管是鸡鸭鱼肉还是蔬果甜品,或多或少都漂浮着一层白腻的颜色,其中更能闻到一股扑鼻的**。

上首的“谙屠生”童桦箕据而坐,正自意气风发的大快朵颐。下首的黄梁上人和白鹤羽士却掩不住满脸尴尬之色,白鹤羽士更加长眉紧锁,几番欲言又止,看起来真是好不煎熬。

第0133章 冲犯项王

看到童桦终于吃尽面前那尾珍珠鲈鱼,正拿竹签悠闲的剔牙,白鹤羽士终于忍不住抗声道:“童桦!你若是已经尽兴,还是快些谈正事的好!”

童桦咂了咂嘴,打个哈哈道:“道士别着急嘛,难得兄弟我想出这么个新鲜花样,你们两位却偏这么无趣,这叫我怎么能尽兴呢?”

白鹤羽士冷哼一声道:“敬谢不敏!总之你切莫误了项王吩咐之事。”

童桦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道:“误不了误不了,咳……我说贾老弟,你请的美人们还没走吧?本公子想趁热享用一番,不知你意下如何呀?”

此语一出,非但白鹤羽士横眉怒目,黄梁上人也是脸肌一搐。随即只听他宏声道:“童施主适可而止吧,否则岂不要贻笑大方了?”

童桦眉毛一挑,不以为然的道:“笑?哪个敢笑咱们项王使者?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吗?贾老弟你是明白人,不会这么不懂事吧?”

贾希仁已经年届不惑,此刻被童桦满口老弟叫得别扭不已,但他也心知此人开罪不得,于是哈哈一笑道:“童先生说得不错,不过恕贾某人直言,今日来的都只是些乡野蠢妇,恐怕难入童先生法眼。”

童桦笑嘻嘻的道:“无妨无妨,本公子这次是喝奶,又不是吃脂粉,长得好看未必顶用,天然乡野才更美味嘛。所以贾老弟也别推辞啦,快些把美人们都请上来吧。”

贾希仁暗自皱眉,心念电转间终是点头道:“也罢,既然童先生有此雅兴……来人那,马上去‘劝劝’小嫂子们,告诉她们都听明白了,能伺候童先生可是天大的福分,事后必定少不了她们的好处。”

外面立刻有人应了一声,贾希仁正自心下苦笑,却忽然又听一声惊叫传来道:“啊!……帮主?”

贾希仁脸色一沉,不悦的道:“怎么了,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话音方落,却猛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怒吼道:“姓童的!有种的给老子滚出来,老子扒了你的皮!”

贾希仁大吃一惊,霍地站起道:“帮主?!这……童先生你……?”

童桦似乎也有些意外,随即却神秘一笑道:“贾老弟,你想不想当帮主啊?”

贾希仁心头猛震,一时之间愣在当场,童桦见状又微笑道:“还是那句话,贾老弟你是明白人,项王很赏识你哟,哈……”

贾希仁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时却哪还有童桦的人影?惶然间目光转向黄梁上人和白鹤羽士,却见他们也是神情变幻,炯炯的目光中更满含意味深长。

童桦纵身掠出厅外,定睛处难掩惊喜的道:“唷~美人又回来啦?看来是回心转意,打算从了本公子吧?嗯~这位美人也不错,只可惜打扮得有些奇怪,不过也无妨,衣服这种东西正是用来脱的嘛。”

对面正是慕云一行与四侠盟众人,鱼妙荷倒是早已见识过童桦的泼皮本色,闻言不过是鼻中一哂。商红袖却不由得胀红了脸,戟指呵斥道:“你!果然是无耻狂徒!”

说话间又见一人自后面冲上前来,对着童桦暴喝一声道:“姓童的!上次是你小子卑鄙无耻、突施暗算,这次本帮主绝不再上你的当,咱们堂堂正正大战三百回合!”

此人四十上下年纪,着一身缎面蓝袍,形貌甚是威猛,正是黄河五蟒帮的帮主,河西杵霸王龚海通。

童桦听罢却是翻翻白眼道:“免了,本公子只对美人感兴趣,至于你龚帮主还是去找和尚道士吧。”

龚海通怒上眉山,狠呸一声道:“放屁!有胆便把本帮主的破天杵还来,看本帮主不把你砸成肉饼!”

童桦为之一哂道:“破天杵?哈……我说龚帮主你呀,可知道咱们三教魁首为什么要对付你吗?”

龚海通一愣道:“你们……不错,本帮主自问礼数周到,你们为什么要暗算我?”

童桦好整以暇的道:“其实不为别的,只为龚帮主你这‘河西杵霸王’的绰号太过放肆,冲犯了咱们项王的威名啊。”

龚海通又是一愣,醒悟之际直气得满脸通红。那边鄢婷见状也觉好笑,便随口道:“这算什么道理,何况人家龚帮主的兵器明明已经变作了铁杖,名号自然也要跟着改,以后便不冲犯你们项王了吧?”

童桦盯了鄢婷一眼,摸着下巴嘿嘿笑道:“小美人言之有理,果然是人美嘴也甜。”

鄢婷正自得意,却听童桦接着又道:“只可惜眼下年纪太小,连胸脯都没鼓起来,唉……索然无味呀。”

鄢婷一张嫩脸立刻胀得通红,无限羞恼之下差点当场晕去。雷衡对她一向爱慕之至,这时忍不住气急败坏的道:“你!你个混蛋乱放狗屁!还不快跟小妹道歉!”

童桦充耳不闻,又向龚海通道:“龚帮主你也听到了,小美人可给你指了条明路。兄弟我劝你以后干脆换用宝剑得了,绰号便改作河西贱王八啊不对,剑霸王。”

龚海通恨怒欲狂,咬牙切齿的道:“姓童的!这是你们刀剑封疆欺人太甚,老子跟你拼了!”

他说罢便暴喝一声、抡拳打去,这时鄢婷也回过神来,带着哭腔尖叫道:“阿衡!给我打死这个不要脸的臭贼!”

雷衡正是如闻纶音,哪还管得了什么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立刻腾身飞扑而上,伴着一声如雷暴喝,也是一拳打向童桦面门。

眼见一左一右两只醋钵大小的拳头同时轰来,童桦却不见半分慌乱,嘴角微扬之际不温不火的道:“哦?讲理不过便要大打出手,这西武林的规矩还真是不一样啊。”

说话间但见他身形微动,轻轻巧巧的闪过了两人的攻势。龚海通和雷衡各自眼前一花,再看时竟是将拳头打向了对方!百忙之下各自收手一退,却依旧被反冲而回的内力激得一阵气血翻涌。

龚海通两眼一瞪,向着雷衡怒道:“这是我们五蟒帮跟刀剑封疆的恩怨,你们不要胡乱掺和!”

雷衡岂肯示弱,立刻瞪回去道:“你闭嘴!这混蛋敢欺负我们小妹,雷爷爷决不放他干休!”

第0134章 论定美人

眼见龚海通和雷衡先横眉立目的掐了起来,竹风吟忍不住皱眉道:“阿衡你先退下,莫与龚帮主争执。”

雷衡尚未答话,鄢婷却已尖声道:“不行!阿衡你快上啊,你那霹雳刺是打算留着过年吗?!”

雷衡毕竟还是偏向鄢婷,听到她的命令立刻猱身扑上,双拳之中着实颇见风雷激荡。

龚海通见状更加暴跳如雷,一横心同样冲入战团,两人再度联手与童桦斗在一处。

虽然说是联手,实际却未必强过单打独斗。只见童桦身形挪移,步态从容潇洒,脸上也满是波澜不惊之色。

反观雷衡和龚海通却互为掣肘,十招之中倒有七八招是奔着对方去的,各自也直是瘪透了心。

雷衡久战无功,一腔怒火渐渐达至顶峰,拳势之中紫电异芒闪动,相隔尺余都能迫得人须发直竖。

童桦虽然随手便能化解,心下却是暗暗称奇,蓦地脑中灵光一现,脱口呵斥道:“好个霹雳刺,好个殛空毁剑式!原来你这小子竟是‘殛空’上官铎的后辈传人!”

雷衡不明就里,兀自忿忿的道:“什么上管夺下管抢的,你这混蛋要不给小妹道歉,雷爷爷一定电到你死去活来!”

童桦暗自失笑,连连摇头道:“小子有眼不识荆山玉,难怪把一门旷世绝技练得似是而非。哈……本公子一向博闻强识,竟也险些被你蒙混过去。”

雷衡无暇答话,只是一味猛攻,童桦不敢与他肢解,眼珠一转凉凉的道:“我说龚帮主你呀,年纪一大把,武功却差得离谱,还不如这愣小子呢。”

龚海通闻言险些气晕过去,一时之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趁着雷衡又是一招不慎挥拳打来,他索性也不再避让,同样凝力一拳照直打去,满拟先将这愣小子揍个七荤八素,也免得他执意来搅局。

霎时两拳交接,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龚海通原地岿然不动,雷衡却蹬蹬蹬连退三步。看来内力修为毕竟取不得巧,以硬碰硬之下还是少年人吃了亏。

不过貌似占了上风的龚海通却是惊骇莫名,只觉全身好似过电一般麻痹酸软,兀自举着拳头怒喝道:“小子使得什么妖法!老子怎地动弹不得?!”

雷衡吃了龚海通这一拳,五脏六腑同受震荡,正在回气不及之际,却听童桦纵声长笑,单足点地一跃而起,正落在雷衡头顶,双足也踩住他的双肩。

雷衡顿觉巨力临身,一双臂膀再也举不起分毫,恼怒之下大喝一声道:“混蛋!滚下来!”

童桦脚下加力,口中悠悠的道:“想要本公子下来也可以,小子你乖乖跪下,磕三个响头便好。”

这时早有大批五蟒帮众闻讯赶来,将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是他们似乎得到了谕令,并无一人上前干涉。

雷衡是个倔强性子,众目睽睽之下更加不肯示弱,只是咬牙切齿的道:“做你奶奶的清秋大梦!雷爷爷跪猪跪狗都不会跪你!”

童桦脸上戾气一盛,嘿嘿冷笑道:“小子倒是好一副硬骨头,本公子便看你能撑到几时。”

两人这一番较劲,童桦胜在居高临下,内劲到处着实有千钧之势。但雷衡暗承地利,少林绝学大金钟护体神功也绝非凡俗可比,竟是半点不落下风。

童桦向来自视甚高,眼见几番加力都压不垮雷衡,终究也有些恼羞成怒,索性飞起一脚踢向他左边的太阳穴。

雷衡肩头压力骤减,暴喝声中虎腰猛挺,左拳顺势砸向童桦的膝盖。

这一下两人再非较力,毕竟还是童桦的能为高出许多,冷笑声中双脚连环踢出,前一招立刻将雷衡的攻势荡开,后一招跟着重重踢在他的背心之上。

雷衡只觉背后一阵剧痛,差点当场仆地跌倒,童桦却得势不让人,凌空一脚又踢向他脑后的玉枕穴。

情势危殆之刻,倏听一道劲风破空生啸,直射向童桦的后颈要害。

这一招的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童桦无奈只得中途变招,半空中拧腰缩身一让,紧接着顺势长臂一伸,堪堪将那道劲风截在手里。

雷衡侥幸逃过一劫,头晕目眩之际早被一人搀住,细辨时正是商红袖。只见她一手扶着雷衡,一手则骈指对着童桦,粉脸紧绷之际分明严阵以待。

童桦却并没有再针对两人,而是将目光转向对面的竹风吟,嘿嘿一笑道:“黄山派狄老儿的没羽箭,这才有点意思。”他说罢缓缓摊开掌心,手中落下丝丝灰粉。

竹风吟面沉似水,不卑不亢的道:“阁下手段狠辣,又兼出言不逊,在下虽然学艺不精,却不容你肆意妄为。”

童桦打个哈哈道:“听说狄老儿的独子最近下山游历,莫非便是小子你了?”

竹风吟冷然道:“阁下不必自作聪明,在下竹风吟,请教阁下高招。”

童桦一拍脑门道:“是了,狄老儿的独子虽然年轻,可算下来也已经年近三十,不会是这等少年模样。不过既然能下黄山,小子想必也得了狄老儿几分真传,那本公子倒真要领教领教了。”

竹风吟剑眉一轩,正待慨然应战,商红袖却看出童桦能为不凡,有心替心上人再试探一阵,于是截口娇喝道:“且慢,想跟竹兄动手不难,可你得先过本姑娘这关。”

童桦睨了商红袖一眼,露出一脸邪笑道:“中美人不要着急,本公子当然愿意跟你过招,只不过地点可不是这里,而是在屋里的床上才对,哈……”

商红袖又羞又怒,勉强一正色道:“只会口齿轻薄、欺侮女流之辈,算什么英雄好汉?另外竖起你那双狗耳朵听真了,本姑娘姓商,可不是姓钟。”

童桦愈发暧昧的道:“非也非也,此中并非彼钟。中美人你看,你们小妹算是小美人,那位崆峒派的鱼女侠则是大美人,至于你可不是中美人吗?”

商红袖正自无语,鱼妙荷也冷哂道:“妾身人老珠黄,充其量老美人罢了,这大美人的称呼可不敢当。”

童桦哈哈一笑道:“大美人不要误会,这所谓大中小是以胸脯尺寸论定,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第0135章 剑指斩风

童桦这句话说得太过露骨,鱼妙荷固是羞怒交迸,商红袖和鄢婷更窘得面红似火。

鄢婷美眸之中再次珠泪欲盈,商红袖则恨声啐道:“你!下流!贱格!”

竹风吟见商红袖方寸已失,连忙接过话头道:“这位童朋友一味逞口舌之利,行径着实令人齿冷,商姑娘你胸怀宽广,大可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商红袖耳闻“胸”怀宽广云云,局促之下愈显气急的道:“你先别管,我一定要出这口气!”

竹风吟登时一滞,讷讷间只听童桦谑声道:“中美人想出气可不容易,看你方才那姿势应该是恒山派的万花剑法,难道是小道姑耐不住寂寞才还俗的?”

商红袖听得心头猛震,全没料到童桦竟只凭一招起手式便窥破了她的武功路数,当下不由得便怯了三分。

竹风吟觑得分明,趁机柔声劝慰道:“还是我来吧,商姑娘你的确不太方便跟这等狂徒交手。”

商红袖略一沉吟,终是点头道:“那你千万小心,我在旁边帮你掠阵。”

竹风吟给了商红袖一个坚定的眼神,这时却听童桦悠悠的道:“看来小子跟中美人打得火热嘛,本公子一向最喜欢杀其夫而夺其妻,这一次既然适逢其会,看来是得让狄老儿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竹风吟并不理会童桦的奚落,神情肃穆间双手紧握成拳,观之却又像手中执剑的模样,拳心指向童桦的肩头,恍惚间竟似有精光闪耀其中。整个人玉树临风般卓立当场,更加透出一派无比从容的气度。

童桦见状终于也收起了戏谑之色,缓缓点头道:“不错,小子倒也学会狄老儿的几分假模虚势,只可惜火候还远远不够,唉……着实令人失望啊。”

竹风吟剑眉微轩,玉振金声的道:“是不是假模虚势,童朋友一试便知,得罪了!”

他说罢足下一点、腾身逼上,右手向前当胸刺出,虽然只是一招意在礼让的起手式,但赫赫神威已于其中展露无遗。

童桦脸上掠过一丝轻哂,随即单掌竖立如刀,森寒气息陡然凝聚,迎着竹风吟胸前飒然斩落。

两人指掌尚未交接,便已觉罡风掩地、暗涛汹涌,空中登时擦出一阵令人颤栗的锐响,直似刀剑争锋一般。

不及霎眼间两人已然斗在一处,竹风吟气态沉凝,右手仍作剑势横撩而至,观其招式虽然朴拙无华,却自有一派从容不迫的清雅闲逸。

童桦身躯微微一晃,掌缘划过竹风吟的指尖,但这下他却是低估了对方,霎时只听哧喇一声,他的一幅衣袖已经被无形剑气当场削落。

商红袖等人看得精神一振,鄢婷更加眉飞色舞的道:“小竹打得好!让这臭贼知道咱们四侠盟的厉害!”

商红袖虽然抿唇不语,但神情之中也透出几分自得、几分羞喜,显然对竹风吟的表现十分满意。

竹风吟一招得手,微讶之余却也大度的一抱拳道:“童朋友承让了。”

孰料童桦却一瞪眼道:“什么承让?本公子输了吗?啧……小子你不但长得跟个兔爷儿似的,居然还真有那削人袖子的嗜好呀。”

饶是竹风吟涵养功夫过人,这下也禁不住心头火起,便即冷哼一声道:“童朋友既然不服,竹某人奉陪便是!”

他说罢再度凝神聚气挺剑攻出,童桦见状叫一声好,双掌幻化刀锋闪烁,同样疾迎而上。

眨眼间两人已经拼过二十招有余,商红袖等人固然是看得全神贯注,余冰如也暗自折服,径向慕云低声道:“想不到这位竹少侠年纪轻轻,便已练成如此精纯的无形剑气,黄山派武学果然非同凡响。”

慕云心中一动,故意凉凉的道:“人家可是一代武学大宗师的嫡传弟子,手下自然有好几把刷子。不过阿冰你可别犯糊涂啊,且不说竹兄已经有了神相姑娘这位红颜知己,即便论辈分他也比你大呢。”

余冰如听慕云越说越不成话,羞恼之下冷哼一声道:“你这人真是乱七八糟,居然还拿辈分说事,那你跟竹少侠平辈论交,所以也比我大一辈了?”

慕云登时噎住,无奈含糊的道:“咱们两个当然是另算的,对了阿冰,那狂徒左一个美人右一个美人,却偏偏没把你这四小美女之一放在眼里,可见你这身装束实在不称人才,还是抽空换一身的好。”

余冰如心里咯噔一下,没好气的道:“我又不是什么真正的美女,哪个要你来操这闲心?哼……你这人无聊透顶,快些闭上嘴才是正经。”

她好像动了真怒,说罢便一扬下颌,转过脸去再不搭理慕云。

慕云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鱼妙荷一直冷眼旁观,见状抿嘴轻笑道:“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活该得不着小余姑娘的欢心。”

慕云暗觉惭愧,趁机探问道:“前辈教训的是,那敢问我如何才能得着阿冰的欢心?”

鱼妙荷眼珠一转道:“要我指点迷津也行,但你得先说出那先天无极剑罡是什么名堂,与黄山派又有什么渊源?”

慕云登时一滞,心道这才真叫作茧自缚,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之际,却倏觉身后传来一阵沉雄霸戾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直如敲落在心尖上一般,令人不由得心痛如捣,恍惚间竟好似末日降临。

慕云大骇于心,急忙运起元功相抗,同时伸出左掌抵在余冰如背心,渡入真气助她抵御摧心魔音。

百忙间又向鱼妙荷看去,却见她也是面色陡变,偏头之际余光觑得分明,随即脱口轻呼道:“是你!”

话音未落,已见一抹赭红映入眼帘,随即只听一个沉冷嗓音道:“是我。”

慕云识得这正是平凉崆峒派的服色,心神巨震间又陡觉颈后一凉,那冰凉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让他不由得当场打了个寒颤。

莫名骇异之际,耳边又听一个女声传来道:“乖乖的别乱动,否则可要给你糖吃了。”

慕云暗自苦笑,也无心深究给糖吃是不是奖励,只是盯着肩头隐现的那只白皙玉手,而那袖口也是赭红色的。

第0136章 崆峒申屠

“毁道谤佛轻万教,无极神通六界平”既然是红魔陆界平的门人到了,慕云索性横下一条心,暗忖今日正好跟崆峒派的人做个了断。

不过转念间他又心生疑虑,果然只见身旁的余冰如同样僵立不动,颈后竟是趴着一只丑陋之极的四眼蟾蜍,这蟾蜍周身五彩斑斓、疙里疙瘩,显然是剧毒之物。

慕云见状惊怒交集,也顾不得理会自己颈后是什么骇人毒物,便即沉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既然认定是我杀了人,那找我一人便是,不要牵累无辜!”

背后传来一声轻哂,早有几缕指风点中慕云身上的几处大穴,此时方听鱼妙荷轻叹道:“小师妹,当真不留情面吗?”

方才制住慕云的“小师妹”同样叹气道:“师姐莫怪,本来小妹是顾念恩情的,只不过师姐用我调的香害得五师兄卧床不起,我没奈何也只好将功赎罪了。”

鱼妙荷心下苦笑,顿了顿才又道:“那到底是大师兄的意思,还是三师兄的意思?”

“小师妹”淡淡的道:“师姐你说呢,你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大师兄还能维护你吗?”

鱼妙荷笑得更苦,却又难掩疑惑的道:“我自信安排周详,不知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行踪,这么快便追上来?”

“小师妹”悠悠的道:“师姐的**阵的确布得用心,但我送你的芸香露可不只是妆品,师姐难道没发现你身边最近常有蜂蝶徘徊吗?”

鱼妙荷恍然一悟,缓缓点头道:“是了,小师妹豢养的这些蛇虫鼠蚁,看来都有妙用,这次是我低估了你的追踪功夫,败得心服口服。”

“小师妹”不禁莞尔道:“师姐谬赞了,总之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眼下还是诚心跟三师兄道歉,再把这昆仑派的小子交给他处置,那等到回去以后,我们自然会帮你开脱。”

鱼妙荷看看搭在自己肩头的粗大手掌,垂首涩声道:“三师兄,这次是我行事欠考虑,但这少年唔!”

肩头传来的激痛让鱼妙荷不由得咬紧牙关,随即只听沉冷嗓音道:“谨言慎行,勿再惹我。”

慕云觑得分明,愈发激愤的道:“够了!你便是那杜泽韬的师父申屠厉吧?哼!你徒弟不是我打死的,信不信由你。但你们若是再借题发挥、牵累他人,这笔账咱们可得另算!”

沉冷嗓音的主人申屠厉似是没想到慕云此刻还敢大放厥词,顿了顿方寒声道:“众目睽睽,抵赖无用。”

慕云岂肯示弱,连连冷笑道:“总之我问心无愧,你们休想栽赃陷害。”

申屠厉并未答话,另一只手却已经搭上慕云的肩头。慕云顿觉肩头如遭火炙,但剧痛之下仍是冷笑道:“又要屈打成招是吗?哈……平凉崆峒派,不过如此!”

余冰如眼见慕云受刑,心急如焚之下本待出言呵斥,无奈颈后那只四眼蟾蜍性属奇寒,她此刻已是寒气侵体,上下牙齿不停打颤,却又哪还能说得出半句话来?

鱼妙荷也满心忧虑,但她久历江湖,毕竟更加镇定,此刻径自把目光投向四侠盟众人。

那边商红袖等人正全神贯注于竹风吟和童桦的战局,虽然觑到崆峒派之人到来,但不明内情之下也并未再多留意。

竹风吟依旧神威凛凛,一招一式都不离童桦周身要害。童桦似是不敢直撄其锋,只是一味闪避游走,再加上他这时袍袖破损,看起来着实有些狼狈。

鱼妙荷冷眼旁观,却不禁暗暗皱眉,只因竹风吟招式挥洒虽无涩滞,但鬓边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神色间也透出几分难掩的焦躁。

反观童桦却是从容不迫、气定神闲,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诡秘的笑意。

鱼妙荷心下叹息,暗道这位竹少侠毕竟限于年齿,内功修为尚需精进。而无形剑气最是耗损真元,久战之下必定难以为继,到时此消彼长,结果唯有一败涂地。

端看这位竹少侠本来也是性情平和之人,但童桦觑准他有意在心上人面前一展神威,所以甫一接战便失招断袖,故意激起他的轻敌之意。之后又言语侮辱调侃,更逼得他急欲雪耻,这才中计失了方寸。

少年人毕竟血气方刚,如今不能速战速决,反而落得骑虎难下。若是任由这般下去,最终不免真气耗竭,纵无性命之忧,也要大病一场。

既然想通了个中关窍,鱼妙荷不由得更觉一阵心灰,童桦此人看似疯癫不羁、言行低劣,实际却心思缜密、诡计多端。

本来如此对手便已经十分难缠,而当下本门追兵又至,自己这边哪还有半分胜算?

此时商红袖也发觉竹风吟处境不利,情急之下便待上前相助。但她毕竟还是迟了一步,只见童桦趁着竹风吟一招用老、回气不及,长笑声中蓦地双指一骈,疾刺向他的口鼻之间。

竹风吟早已气虚体乏,更没料到童桦忽然使出这等劲急杀招,观其威势竟远远超出自己先前估计,百忙之下只能急运残存真力横指封格。

但这一下仓促应招,正是强弱立判。竹风吟只觉一道绵密而急遽的指力势不可挡的穿刺而至,竟然将他的无形剑气瞬间完全冲散,长驱直入正中鼻端的人中穴。

这人中穴乃是三经交会之处,三十六处死穴之一。竹风吟顿觉脑中轰的一声,头晕目眩之际眼前一片猩红,羞怒交集又兼真力溃散,整个人登时已是摇摇欲倒。

童桦并未乘胜追击,只是吹吹指尖,好整以暇的道:“看来看去也不过是苍松剑法,真是无聊之极。我说小兔爷儿,你的本事莫不是跟师娘学的?狄老儿的准提禅剑和倾五岳剑法,都没有传给你吗?”

竹风吟身躯猛震,却偏偏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商红袖早已上前将他扶住,一边为他拭去鼻端的血迹,一边横眉怒瞪向童桦,真想将这厮活吃下去。

鄢婷和雷衡同样瞠目结舌,面面相觑间只听童桦悠悠的道:“‘笑傲天地间,仗剑不持剑’,狄老儿自己或许真有这样的资本,可你小兔爷儿也有样学样,那便是不自量力喽。”

第0137章 妙语引战

竹风吟听了童桦一通指摘,羞愧之下喃喃自语道:“仗剑不持剑……我真的做错了么?”

商红袖赶忙柔声劝慰道:“你莫听这厮信口诋毁,咱们先记下这笔账,等你将来艺业有成,再向他加倍讨回。”

竹风吟却依旧满面怅惘,一时之间竟似痴了。商红袖见状又是伤心又是懊恼,忽然低头一口咬在他手背之上。竹风吟登时痛得眉峰猛攒,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哼。

鄢婷和雷衡哪敢怠慢,赶紧双双趋近过来,随即只听雷衡埋怨道:“袖姐,虽然小竹输了,可你也不该这样啊,书上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不了从头再来嘛。”

他身怀大金钟护体神功,这一阵已无大碍,商红袖听罢也点头道:“不错,败了一场便灰心丧气,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商红袖认定的人,不能这么脓包。”

鄢婷也趁势帮腔道:“是嘛小竹,凭你的天资本领,只要再稍微练练,肯定能打得这臭贼跪地求饶。想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还十年生聚、十年树木呢,咱们不用十年,赶明儿便能让他知道厉害。”

竹风吟听众人百般劝慰,感动之余勉强挤出个笑容道:“多谢商姑娘你们提点,方才的确是我失态了。今日咱们技不如人,不必自取其辱,这便先行离开吧。”

商红袖等人也自觉面上无光,各自点头之际正待相偕离去,此时却听龚海通怒吼道:“那愣小子!你们要滚蛋本帮主不拦着,可你得先给本帮主解开这妖法!”

雷衡正满心郁闷,哪有心情理会龚海通,倒是商红袖微蹙眉道:“龚帮主稍安勿躁,你那并非穴道被封,只须静待一刻便好,再运气冲解只会加剧麻痹之感。”

龚海通将信将疑的哼了一声,接着却又听童桦阴阳怪气的道:“慢着,小兔爷儿既然败了,本公子又大发慈悲饶了你的性命,那中美人算是输给本公子了吧?”

竹风吟胸中浊气一涌,横眉怒喝道:“狂徒!你若敢欺侮商姑娘,我便与你拼了!”

童桦撇了撇嘴,不屑的道:“口气还这么大,真想把小命交待在这儿吗?”

四侠盟众人同感激忿,各自怒形于色之际,却听鱼妙荷冷笑一声道:“项王使者好大的威风,当真欺咱们西武林无人吗?”

童桦打眼一扫,干咳一声道:“岂敢岂敢,本公子对贵派一向都十分敬仰。至于这位新来的大美人,应该是‘五毒仙子’展姑娘吧?哈……果然是大美人啊。”

鱼妙荷想起童桦那一番“大中小”之论,一时之间也自气笑不得。那位“小师妹”“五毒仙子”展玫苓却是不明就里,闻言淡淡的道:“这位公子说笑了,小女子蒲柳之姿,哪敢自称‘美’呢?”

童桦眯缝着眼,不无阿谀的道:“展姑娘千万莫要妄自菲薄,像你这位鱼师姐美则美矣,却有些不解风情,而展姑娘你可不一样,一看便是知情识趣之人呀。”

展玫苓虽然对童桦那副尊容并不感冒,但这话听起来倒也受用,于是微微一笑道:“这位公子谬赞了,眼下本派有一些内部事务急需处理,公子你贵人事忙,想必也不会有心情插手吧?”

童桦打个哈哈道:“那是自然,本公子绝没有对贵派不敬之意。既然这次展姑娘分身乏术,等下次咱们再叙交情也不迟。”

鱼妙荷听得娥眉紧蹙,心中暗骂童桦这厮果然狡猾如狐,知道不占上风,便立时收起了那份狂作。原本正是打算挑拨他跟自家同门争斗起来,但如今双方都无意动手,那也只好豁出去了。

心念电转间早已打定主意,鱼妙荷当即沉声道:“三师兄,这名‘谙屠生’童桦是河东巨寇项胜宇的爪牙,方才他曾当众调戏折辱于我,这件事你敢不敢管?”

此语一出,崆峒派两人各自一怔,申屠厉还未及答话,那边却已激怒了龚海通,只听这位五蟒帮主哇哇大叫道:“好你个杀千刀的狗淫贼童桦,居然敢调戏阿荷?!老子待会儿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鱼妙荷知道龚海通对自己有意,脸上发烧之际却是嗔声道:“龚海通你给我住口,谁许你叫我‘阿荷’的?今天是我们崆峒派跟这厮的恩怨,轮不到你插手。”

龚海通登时噎住,只能瞪着童桦暗暗运气。此时展玫苓也冷了脸色,颦眉正声道:“敢问童公子,我师姐所说是否属实?”

童桦心知抵赖不过,于是干笑一声道:“大美人见谅,本公子方才也是情不自禁,真心想要娶你为妻。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不算什么大罪吧?”

龚海通闻言更气得三尸暴跳,满含戾烈的道:“放屁!姓童的你这混蛋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打阿荷的主意?阿荷你别拦着,今天我一定要把这混蛋揍成肉饼!”

他这厢义愤填膺,若非霹雳刺的禁制未解,恐怕早已冲上来与童桦一决雌雄。

鱼妙荷暗自扶额,勉强正声道:“好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非你这厮逼人太甚,我脸上这道伤口又是从何而来?”

童桦登时噎住,展玫苓先前一直站在鱼妙荷身后,闻言立刻走上前来。打眼一扫已然心下有谱,只见她径自怀中取出一只玉瓶,蘸了一抹药膏涂在鱼妙荷脸上。

这药膏颇具神效,鱼妙荷脸上的伤口不仅立刻愈合,伤处更加平滑柔润,色泽也与周围无异,根本看不出半点划伤的痕迹。

鱼妙荷道声多谢,展玫苓却低嗔道:“师姐怎么又来这一手,敢情不是自己的药便不心疼?”

此时才看清这位“五毒仙子”的形貌,她约摸正值花信年华,身姿曼妙而丽影倩然,着实也是个美人胎子。

云鬓高挽,肤如凝脂,白皙的俏脸上两只梨涡若隐若现。仅盈一握的腰畔斜挂一只五彩玲珑袋,戴着乌蚕手套的左手正放在腰间,婀娜之中更透出过人的娇娆。

鱼妙荷苦笑一声,提高声音道:“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总之有人欺负了崆峒派的弟子,三师兄你到底管是不管?”

第0138章 五蟒内讧

搭在肩头的手掌缓缓收回,鱼妙荷正自松了口气,耳边却忽听一声沉喝道:“管!”

虽然只是一个字,但其中已蕴含了极其霸戾的内劲,正是崆峒派的绝技穿金破玉啸。

众人猝不及防,都被这一声震得心底颤栗,脸上也各自变色。而鱼妙荷人在切近,更是如遭天雷殛顶,全身真力一散,竟险些当场晕去。

霎时的静默之中,只闻敲震心房的脚步声砰然踏落,一条赭红色的身影沉雄步出,天光都似乎为之一蔽。巨掌翻落之际,一口长逾六尺的乌刃已如陨星飞坠一般轰然斩落,势将眼前之人剖为两团肉泥。

童桦不意对方说动手便动手,但他毕竟也早有准备,咬牙间霍地掣出那口剔骨尖刀,不甘示弱的迎击而上。

霎时天雷地火交迸,鸣声直如山崩玉碎,六尺巨剑对上尺八尖刀,却是势均力敌、平分秋色。

童桦虽然横刀架住巨剑斫落之势,但着实也已经倾尽全力,此刻只见他脸色发白,显见艰难的道:“申屠三侠,先前之事纯属误会,咱们坐下来把话说开便可,不必如此兵戈相向。”

对面之人身形巨硕,长臂如龙,一双暗绿色的瞳子觑定童桦,丝毫不掩厌恶的道:“巧言令色之徒,欺侮崆峒派弟子,唯有死路一条。”

话音方落,巨力陡增,童桦只觉脚下一空,登时已是地陷盈尺,刀剑相交之处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嘶鸣。

童桦胸中狂气一涌,蓦地纵声大笑道:“好!崆峒申屠,太行谙屠,今日便看是谁屠了谁!”

笑声中倏见刀锋乍展,原本看似平俗的剔骨尖刀,竟然瞬间爆发出绚烂夺目的光芒,烈日之下尤见灿亮无匹,其势竟不亚于那巨形乌刃。

童桦吐气开声,足下怒震如雷,登时便惊起一片断砖碎石。而他的身形也随着拔地而起,狂飙掩日般凌空击落,匹练般刀光映日生辉、恍似天罚降临。

申屠厉鼻中一哂,翻腕之间但闻轰然剑鸣,似卷起黄泉极渊怒涛之威。恍惚间只余一道吞噬万物的黑,黑得纯粹无瑕,黑得幽暗深重,黑得充满绝望。

狂刀巨剑再交,风雷激荡之势弥天盖地飞散,两人甫一开战便无试探,招招皆欲取对方性命,电光石火之间,刀与剑已是几度生死轮回。

童桦人刀合一,没有人影,没有刀影,甚至已经没有影,只余一道幽灵般的白。

申屠厉却如巨塔耸矗,怵目的红,幽深的黑,每一次举剑劈斩都是震人心魄的魔神之威。

不过片刻工夫,周遭景物已是摧毁如靡,观战众人无不看得心荡神驰,几乎忘却身在何时何地。竹风吟这才醒得方才童桦并未使出全力,满心惭愧之下更激起后勇之志。

鱼妙荷眼见自家师兄神威凛凛,惊佩之余却也更生忧虑,正自思谋如何脱身之际,却忽听龚海通大喝一声,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满含关切的道:“阿荷你没事吧,那姓童的混蛋没占到你的便宜吧?”

鱼妙荷心中一动,故意凉凉的道:“先前没告诉你,无非是担心你冲动坏事。可我总归是在你的地盘受了欺侮,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龚海通脸上发热,咬牙切齿的道:“姓童的混蛋该死,老贾那厮也靠不住。哼……先前我便听说他干了好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碍着老兄弟的情面才不好动手整治。可这次他捅了这么大的娄子,我一定饶不了他。”

鱼妙荷心下一宽,抿嘴轻笑道:“所以放高利贷不是你的主意?”

龚海通愈显尴尬的道:“这……原来还是给你知道了,那丧尽天良的买卖我怎么会去沾,都是老贾背地里……唉。”

鱼妙荷察言观色,释然之下故意俏脸一板道:“我不听你的一面之词,除非你先拿出诚意。”

龚海通挠了挠头,期艾着道:“啊?……拿出什么诚意?只要阿荷你愿意说,让我上天摘月亮都没问题。”

旁边展玫苓闻言禁不住掩口轻笑,鱼妙荷虽然也难掩羞窘,却趁机向龚海通递了个眼色。

龚海通“心领神会”,立刻吹胡子瞪眼的道:“展家妞儿,本帮主跟阿荷叙旧,你杵在这儿干什么,快站开。”

展玫苓听罢白眼一翻,鱼妙荷正不由得暗自苦笑,却忽听一个惶急声音传来道:“帮主!果然是帮主你啊,兄弟刚刚还以为听错了呢。”

说话间只见贾希仁擎着铁桨急匆匆的走近过来,龚海通暗叫一声来得好,当即正声道:“老贾,今天的事情闹成这样,你有什么话说?”

贾希仁停住脚步,强笑着道:“帮主还请稍安勿躁,项王使者这次前来是为了商讨跟本帮结盟之事,怪只怪这……这贱人故意从中挑拨,害得童先生和申屠三侠自相残杀,帮主你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龚海通脸上一黑,破口大骂道:“贾希仁你这混蛋!居然敢叫阿荷……那什么!我呸!狗屁的童先生!那混蛋暗算本帮主在先,调戏阿荷在后,还能是什么好鸟?本帮主除非发了疯才要跟他们结盟!”

贾希仁为之一滞,仍是不甘的道:“帮主明鉴,今日若是当真得罪了项王使者,咱们以后恐怕……”

龚海通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恐怕个什么?本帮主的命令不管用是不是?老贾你到底是哪边的?”

贾希仁听出龚海通的弦外之音,难掩惶恐的道:“帮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姓贾的这些年鞍前马后、劳心劳力,自然全是为了咱们五蟒帮着想啊。”

龚海通连连冷笑道:“鞍前马后、劳心劳力不假,但你这些年背着本帮主胡作非为也是真的,别的先不说,这高利贷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希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讷讷间却听身后脚步声想起,随即一个慈和声音传入耳中道:“阿弥陀佛,贾施主赤胆忠心,大家都有目共睹,龚帮主这话未免太伤人了。”

龚海通看着并肩而来的黄梁上人和白鹤羽士,嗤之以鼻的道:“算了吧老和尚,眼下是本帮内部事务,轮不到你这佛口蛇心之辈插嘴。”

第0139章 桨碎天灵

黄梁上人听到龚海通出言诘责,只是微微一笑,白鹤羽士却一挑眉道:“贾副帮主是忠臣,有清君侧的义务,否则若任由龚帮主胡来,岂不是要败掉这五蟒帮的基业?”

龚海通愈发不屑,正待出言呵斥,此时却见贾希仁神色一狠,戟指鱼妙荷怒斥道:“不错,帮主正是被你这贱人迷得神魂颠倒,才做下许多糊涂事。贾某人今日便劈了你,也免得帮主再受你的蛊惑!”

鱼妙荷心道这才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脸上自然露出鄙薄之色。

龚海通更气得脸色铁青,一横身挡在鱼妙荷面前,对着贾希仁怒吼道:“你敢?!给本帮主滚下去!”

贾希仁毕竟心底发虚,闻言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黄梁上人顺势抓住他的铁桨,和声劝慰道:“阿弥陀佛,贾施主莫要冲动,大家和气为上。”

白鹤羽士也拂尘一挥,缠住龚海通的臂膀,随后沉冷的道:“龚帮主还请理智些,红颜祸水杀人于无形,断不可为美色坏了兄弟义气。”

龚海通挣脱不得,正待开口斥骂,这时却听贾希仁厉喝道:“帮主勿怪,等我先劈了这贱人,再来跟你老人家负荆请罪!”

他说罢猛一运劲,竟将黄梁上人当场迫退,随即高举铁桨,一招“力劈华山”怒砸向鱼妙荷的头顶。然而龚海通此刻正挡在鱼妙荷身前,这一下可要先砸中他的头颅!

龚海通惊怒交迸,便待运劲封阻。此时却听白鹤羽士沉哼道:“龚帮主稍安勿躁。”

他说话同时陡运玄劲,龚海通顿觉臂膀被银丝所缠之处传来一阵钻心剧痛,瞬间让他痛得脸色全变、周身抽搐,哪还能有半分因应?

展玫苓心头一凛,不及转念间便要出手化解。孰料黄梁上人一退之下,竟似有意似无意的袍袖一拂,凛凛袖风迫得展玫苓气息一滞,无奈只得运功抵御,却哪还顾得上龚海通的安危?

霎时只听喀喇一声爆响,那沉猛钝重的铁桨不偏不倚正砸中龚海通的天灵盖,立时怒血飞溅、脑浆迸射!

龚海通虎目圆睁,又悲又怒的盯着眼前的贾希仁,双目任由血水流过,更透出一种诡异的威仪。

贾希仁见状不由得退后两步,鱼妙荷却是芳心如中巨杵,急忙伸手揽住龚海通的臂膀,恸声悲泣道:“你!……你怎会……你切莫……”

龚海通听到鱼妙荷的声音,瞬间竟似释然了一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眼神也开始涣散,接着便轰然倒落,血洒沃土之际当场气绝身亡!

鱼妙荷的眼泪止不住划过玉靥,只留下无尽的悲恸与愧悔。

展玫苓方才接了黄梁上人一记暗招,再看时龚海通已然无救,她虽然明了个中缘由,却也只能暗自叹息罢了。

贾希仁眼见龚海通毙命,蓦地竟是泪如雨下,屈膝跪倒同时噼啪两个耳光打在自己脸上,没口子的哭嚎道:“帮主啊!你老人家好不糊涂,竟甘心为这贱人牺牲性命?!唉!……兄弟我对不起你啊!”

他说罢便作势一掌自盖天灵,黄梁上人连忙伸手拦住,跟着叹口气道:“龚帮主一片深情,此番也算求仁得仁,贾施主切莫如此自责。”

白鹤羽士早已收回拂尘,此刻淡淡的道:“龚帮主耽于**,实在取死有道,贾副帮主还请节哀顺变,尽快整顿帮务、拨乱反正为上。”

贾希仁沉痛的点了点头,抬目环顾间有气无力的道:“各位兄弟听着,贾某人今日虽然误杀帮主,但本帮绝不能一蹶不振。万幸有河东项王支持,今后贾某人一定兴利除弊,带领众位兄弟一同富贵。”

场中的五蟒帮众甫经巨变,各自都震骇莫名,但眼见龚海通已死,黄梁上人和白鹤羽士又虎视眈眈,纵然心存不忿,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贾希仁显然早有安排,目光闪动间只见前排数名帮众纳头拜倒,齐声呼道:“恭请贾帮主执掌五蟒帮,我等情愿誓死追随,绝无二心!”

正是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五蟒帮众向来擅于审时度势,此刻哪有不随风而动的道理,顿时便呼啦啦跪倒一片,只差山呼万岁罢了。

贾希仁见状心中大定,径向身旁的两名心腹吩咐道:“帮主他老人家英年早逝,你们先将尸身好生安置,日后再行厚葬。”

两名心腹答应一声,便要上前行事,此时却见鱼妙荷娥眉陡扬,森然低嘶道:“谁敢动他,死!”

两名心腹吓得各自一退,不约而同的看向贾希仁。贾希仁抹了一把眼泪,咬牙怒喝道:“贱人!帮主他老人家正是坏在你手里,今天我饶你不得!”

他说罢便抄起铁桨逼近过来,展玫苓岂容这厮再放肆,立刻横身挡在前面,义正词严的道:“贾帮主还请适可而止,我平凉崆峒派雄镇西疆,你五蟒帮自问惹得起么?”

贾希仁心里打了个突,先偷眼看了看场中童桦和申屠厉的战局,这才皮笑肉不笑的道:“展姑娘见谅,方才是贾某人失态了。但凡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龚帮主的尸身归属,贵派似乎也不该插手吧?”

展玫苓早对贾希仁鄙夷之极,当下伸手探入五彩玲珑袋,扬眉冷哂道:“看来贾帮主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非要跟本派一争长短了?那也好,小女子这里颇有些助兴的玩意儿,贾帮主是否有胆量一观?”

贾希仁知道展玫苓的五彩玲珑袋中豢养了许多厉害毒物,登时禁不住背后冷汗直冒,所幸此时黄梁上人接过话头道:“展姑娘何必动怒,正所谓人死万事空,为一具臭皮囊再生争端,实在有些不智。”

白鹤羽士虽然并未开口,但拂尘已经搭在剑柄之上。展玫苓暗估形势,童桦和申屠厉之战胜负难料,自己却绝非对方三人联手之敌,无奈之下终是压低声音道:“师姐……人死不能复生,你看……?”

鱼妙荷神情恍惚,却是一言不发,展玫苓心下一叹,勉强打起精神道:“罢了,三位既然执意逼迫,那小女子也不能堕了本派威名,你们齐上便是,大不了两败俱伤。”

第0140章 血战谙屠

展玫苓一句豪言出口,又捏了捏鱼妙荷的手掌,柔声低语道:“师姐,我若是不幸步了龚帮主的后尘,你可得想法子将我的尸身毁去,绝不能让我落在这班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手里,任由他们凌辱。”

鱼妙荷心头一震,终是切齿悲声道:“‘毁道谤佛轻万教’……世上最可恶的果然是这班道貌岸然之徒,小师妹你去吧,我亏负龚帮主良多,今日陪他一条性命便是。”

展玫苓同样满心凄恻,顿了顿方嗔声道:“师姐这是说哪里话,我今日便拼了性命也要护你周全。”

白鹤羽士早已不耐,拂尘一卷拔出长剑,森然冷笑道:“臭丫头不知死活,贫道今日便送你一程。”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便要一决雌雄,此时却忽听场中传来一声逐魂荡魄的巨吼。

这一声吼当真是气冲霄汉,包括被一连串惊变弄得不知所措的四侠盟众人在内,大家都齐齐注目向场中的童桦和申屠厉。

激战中的两人此刻已经分了开来,申屠厉的赭红衣袍上隐见血迹,连脸上都留下一条深深的刀痕。

但他的神色却依旧森冷,碧绿瞳子之中杀意隐现,双臂拄剑昂然矗立。

童桦虽然外表并无伤痕,但他的身躯已经弯如虾子一般,看上去头顶只到申屠厉的腰际。

而他的双臂也不由自主的急遽颤抖着,原本手中的那口剔骨尖刀竟是不知所踪。

时间似是静止了一瞬,随即只见童桦俯身半跪于地,连连呛出好几口鲜血。

黄梁上人和白鹤羽士见状面色陡变,立刻双双纵跃过去,一左一右护在童桦身侧,满面警惕的盯着申屠厉。

申屠厉直视童桦,沉冷声音缓缓传来道:“好刀。”

童桦又呛出几口鲜血,这才嘿嘿惨笑道:“痛快!”

申屠厉的嘴角微微一搐,蒲扇般的巨掌伸至胸口,却是忽然插进自己的胸膛!

这下非但展玫苓和鱼妙荷相顾失色,其余众人也各自惊呼出声,随即只见申屠厉蓦地抽回手掌。但闻一阵令人心悸的骨节摩擦声响,鲜血淋漓中一口已然弯折残损的剔骨尖刀,竟然出现在他的掌心里!

场中一时之间静如死城,申屠厉则若无其事的将那口剔骨尖刀合在掌中,随着双手一扭一绞,叮叮当当的脆响终于打破了沉寂,紧接着只听他一声轻哂道:“你败了。”

童桦脸上也不由得露出震惊之色,片刻方缓缓摇头道:“论武功,我不输你。”

申屠厉微颔首道:“但你要死。”

童桦眨眨眼睛,诡秘一笑道:“想杀我,你不够格。”

话音方落,黄梁上人和白鹤羽士已是心领神会,但见两人分别架起童桦的双臂,腾身便跃上屋顶,半空中只听童桦的笑声传来道:“六大猛士第一人或许有兴趣与你一战,本公子却要少陪了,哈……”

申屠厉岂容童桦走得这般轻松,暴喝声中倏地拔身而起,六尺巨剑同时轰然斩落。

吞噬万物的黑卷起一道冲天狂岚,无匹剑风挥割扫荡之下,竟将正厅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放眼望去尽是断木灰石。

童桦的笑声戛然而止,但申屠厉也并未将他截下,巨剑在残垣之上顺势一撑,竟是不依不饶的衔尾追去。

众人都被这一斩之威震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间半晌作声不得。鱼妙荷首先回过神来,脱口惊呼道:“贾希仁那狗贼呢?我要杀了他给龚帮主报仇!”

展玫苓也翟然一醒,蹙眉沉吟着道:“那狗贼最会见风使舵,想必见势不对便早已趁机溜了。”

鱼妙荷游目四顾,周围的五蟒帮众哪敢与她对视,也不知道是谁发一声喊,一干帮众顿作树倒猢狲散,争先恐后没命的逃亡而去。

鱼妙荷见状虽觉气恼,却也无心与这班宵小之徒纠缠,转念间径向展玫苓道:“小师妹,眼下三师兄不在,我求你一件事可好?”

展玫苓摇头苦笑道:“师姐想说什么我心知肚明,但你刚刚也看到了,那姓童的不过是稍微冒犯了你,三师兄便要取他的性命。而这昆仑派的小子打死了三师兄最心爱的徒儿,那他又岂会善罢甘休?”

此时四侠盟众人也恰好走近过来,听到展玫苓这话莫不骇然变色,鄢婷更忍不住惊呼道:“小慕你打死了人?!怎么会这样的?”

商红袖留意到慕云和余冰如已经双双被毒物制住,秀眉紧蹙之下讷讷的道:“祁兄是否有什么苦衷,可是崆峒派的人冤枉了你?”

慕云心绪震动,显见感激的道:“多谢神相姑娘信任,的确不是我打死了那申屠厉的徒儿杜泽韬。但他们一味冤枉好人,若非鱼前辈仗义相救,我恐怕早已经没命了。”

四侠盟众人想到方才申屠厉的凶蛮猛恶,各自也是心有余悸,此时只听展玫苓哂然道:“小子还在信口雌黄、颠倒是非,想你师父瑞阳子也算一号人物,教出来的徒弟却如此脓包,敢做不敢当是吗?”

慕云忍不住气往上撞,正待据理力争,鱼妙荷却已接过话头道:“好了小师妹,这次算我求你,先放这浑小子一条生路好不好?”

展玫苓眨眨眼睛,轻叹一声道:“师姐,不是我说你,龚帮主尸骨未寒,你便又一心系在别的男人身上,这岂非显得太过凉薄?”

鱼妙荷禁不住红晕上脸,垂首幽幽的道:“小师妹你清楚内情,总之他是我命里的魔星,你便法外开恩,再仗义帮我这一回吧。”

她们两人这番话说得模棱两可,慕云却听得心头猛震,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没半点主意。而四侠盟众人也齐齐一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各自心里多少也有所“会意”。

展玫苓面对鱼妙荷满含恳求的目光,想要拒绝却又说不出口,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却忽听沉雄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背负巨剑的身影随之悍然走近,脸上虽然看不出丝毫情绪,却依旧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展玫苓暗暗舒了口气,径向鱼妙荷投去歉意的一瞥。鱼妙荷不由得面现苦笑,事情既然已经再无转圜,那也只好勉力迎难而上了。

第0141章 实非学古

多年积威之下,鱼妙荷虽然满心畏惧,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勉强和声道:“多谢三师兄替我出头,不知你可曾格杀那姓童的狂徒?”

申屠厉来至近前站定,却是不答反问道:“你现在可清醒了?”

鱼妙荷自然明白申屠厉的话意,无奈苦笑道:“三师兄那声穿金破玉啸正如醍醐灌顶,我一向胆小如鼠,岂敢不清醒呢?”

申屠厉点头道:“若是清醒,便随我们回去接受制裁,其他废话不必多说。”

鱼妙荷被申屠厉这话堵得窒闷不已,咬咬牙还是小心的道:“三师兄,杜师侄遇害之事另有内情,这姓祁的少年……”

申屠厉目光一凛,霍地打断道:“够了,看来你还没真正清醒,那先听我一言。”

鱼妙荷一怔道:“唔……三师兄请说。”

申屠厉看看慕云,斩钉截铁的道:“他不是祁学古。”

鱼妙荷不禁愕然道:“三师兄何出此言?”

申屠厉沉声道:“我见过祁学古,那是张栋之的外甥,但他不是。”

鱼妙荷闻言直是瞠目结舌,其余众人也失惊不已,只有鄢婷了然的道:“对嘛,我早说他是小慕,哪有什么学今学古的。”

余冰如同样震惊莫名,目光凝注间只听慕云轻轻一叹道:“不错,我也早说过自己不是祁学古,但贵派的人都不相信,那又有什么办法?”

鱼妙荷稍稍回神,结结巴巴的道:“你……所以你真的名叫‘慕云’?那你师父……?”

慕云脸上发热,低眉讷讷的道:“前辈见谅,我同样早承认不是昆仑派的弟子,只是你们都……唉。”

鱼妙荷一阵头晕目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说不出话来。

慕云见状愈发惭愧,只能苦笑道:“是我不该欺瞒前辈,更不该欺瞒余姑娘,一切误会都是由我而起,任何后果我都愿意承担。”

鱼妙荷兀自失魂落魄,展玫苓却是柳眉轻蹙,随手收回余冰如颈后趴着的那只四眼蟾蜍,跟着清咳一声道:“这可有趣了,敢情咱们这位昆仑美人鱼小姑娘糊涂透顶,连自家师弟都能错认?”

余冰如只觉前事一幕幕映入脑海,彻悟之际却又觉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原来事情从一开始便是个误会,而这误会又是由她自己一手促成,阴差阳错之下横生变故,这笔糊涂账又怎能算得清?

虽然穴道依旧受制,但颈后寒气既去,余冰如毕竟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心绪激荡之下嗓音沙哑的道:“师弟,你方才所说果然都是实话?”

慕云勉强鼓起勇气,郑重其事的道:“对不住余姑娘,我先前的确应该早些澄清误会,倘若这次我侥幸不死,一定想方设法全力补偿你。”

余冰如想到当日在安口镇观音庙中那晚的经历,自然猜出慕云未曾澄清误会的原因,一时之间更加心如鹿撞,目光迷离中竟不知今夕何夕。

展玫苓看余冰如讷讷无语,了然之下抿嘴轻笑道:“好了,这小子既然并非昆仑派的弟子,咱们便愈发无所顾忌,三师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师姐你也不会再执意阻拦了吧?”

鱼妙荷娇躯一震,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展玫苓见状笑意更甚,径将慕云颈后盘着的一条雪色带翅蜈蚣收回五彩玲珑袋,接着悠悠的道:“好了三师兄,快些料理了这小子,咱们再带师姐回去复命。”

申屠厉点了点头,举步来至慕云面前,居高临下的道:“杀我爱徒,你可知有何后果?”

慕云身陷绝地,索性也横下一条心,不卑不亢的道:“我最后再申明一次,你徒弟不是我杀的,我问心无愧。”

申屠厉全不理会,反而愈显沉冷的道:“杀我爱徒,求死已是奢望,你可知何谓人彘?”

慕云登时一滞,正自心生狂怒之际,却听雷衡哼声道:“人质谁不知道,掳人为质卑鄙下流,不是好汉行径。”

这位老兄一向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刻场中虽然气氛沉肃,众人听罢却是各自忍俊不禁。

申屠厉同样嘴角微搐,冷冷的扫了雷衡一眼。雷衡不明就里,兀自振振有词的道:“你瞪我干什么,咱老雷虽说不是读书人,可什么是人质还能弄错?哼……反正不是好汉行径。”

鄢婷眼珠一转,趁机帮腔道:“对嘛申屠三侠,杀人不过头点地,欺人太甚可有违侠义道的规矩哟。”

申屠厉同样扫了鄢婷一眼,面无表情的道:“乳臭未干,统统闭嘴。”

鄢婷这一瘪吃了个透心凉,正自羞恼交迸之际,商红袖已经接口道:

“申屠三侠神功盖世,咱们都有目共睹,但……但慕兄并未认罪,如此便滥用私刑绝非正道当为。即便退一步讲,申屠三侠你也是武林前辈,这般趁人之危、以大欺小,传扬出去恐怕有损贵派威名。”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本以为申屠厉必定会有所顾忌。孰料申屠厉出身西域蛮邦,性情向来横勇无忌,不耐之下索性长臂一伸,老鹰捉小鸡一般按住鄢婷的肩膀,接着淡淡的道:“我以大欺小又如何?”

商红袖等人齐齐一滞,鄢婷又何曾吃过这种亏,柔肩之上如遭钳绞,酸痛之下放声尖叫道:“臭大个儿!快放开本盟主,不然要你好看!”

申屠厉嗤之以鼻,脸上写满不屑的道:“识相的便快滚,休要自取其辱。”

商红袖等人毕竟投鼠忌器,雷衡更忍不住汗如雨下,气急败坏的道:“好你个混蛋,果然习惯掳人为质,我呸!卑鄙下流!”

竹风吟强打精神,上前一步抱拳为礼道:“申屠三侠请了,在下竹风吟,乃是黄山派门下。还请申屠三侠看在家师面上,释放我们小妹。”

申屠厉眉毛一挑,缓缓点头道:“大宗师的威名如雷贯耳,你若能胜得了我手中之剑,我自然如你所愿。”

竹风吟登时噎住,咬牙间正待开口应战,此时却忽听鄢婷又尖叫道:“臭大个儿!你要再不放我,一切后果自负!”

申屠厉方才那一按已经试出鄢婷本领低微,闻言冷笑着道:“哦?我倒想看看有何后果?”

第0142章 以牙还牙

鄢婷一张嫩脸气得通红,竟是偏头一口咬向申屠厉的手腕。

申屠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索性也不避让,只是淡然道:“的确后果严重,不过我总归还负担得起,你……嗯?!”

话到中途却陡然刹住,随即只见鄢婷一把打落申屠厉的手掌,一面向后跳开一面揉着肩膀,还不忘连声斥骂道:“臭大个儿!妨主货!挨刀货!让你知道本盟主的厉害,哼!”

商红袖等人见状直是诧喜莫名,展玫苓却着实大跌眼镜,再看申屠厉竟已僵立不动,神色中更透出难忍的痛楚。

方才连断筋错骨之痛都浑若无事的巨人,此刻却痛得变颜变色,目光之中更加满含惊怒。

展玫苓稍作观望,便已心中有数,径向鄢婷沉声道:“好个诡诈丫头,想不到你竟也是用毒的高手,快将解药拿来!”

她说罢柳腰一拧,如雾似幻般欺至近前,探手便锁向鄢婷的咽喉。鄢婷自然躲闪不过,所幸竹风吟见机得快,一道无形剑气应指而发,反斩向展玫苓的手腕。

这无形剑气最是纯正劲锐,展玫苓情知硬接不得,无奈只好闪身收掌退开。

竹风吟趁机将鄢婷拉到身后,接着一抱拳道:“展女侠还请息怒,小妹年幼无知,实在班门弄斧了。但展女侠自己便是医毒圣手,那何不亲自为申屠三侠解除毒患?”

展玫苓暗自一滞,眼见申屠厉已经痛得大汗淋漓,焦躁之下不由得厉声呵斥道:“你们莫要欺人太甚,识相的便老实奉上解药,否则可休怪我以牙还牙!”

竹风吟看到展玫苓将手伸进五彩玲珑袋,只怕一言不合便要放出毒物伤人,情急之下方待冒险出手,却忽听鄢婷脆声道:“想要本盟主帮臭大个儿解毒也行,可你们得答应放了小慕,否则一切免谈。”

展玫苓微微一怔,转眸斜睨着慕云道:“哦?这小子其貌不扬,又兼畏缩怕事,全没半点男子气概。没想到他居然人缘不差,竟有这么多人要为他开脱。”

慕云也颇觉意外,闻言却又心中有气,便即反唇相讥道:“我有没有男子气概,不劳你展女侠品评。倒是你三师兄气势盖天,一出手便欺侮稚龄少女,哼……贵派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展玫苓登时语塞,柳眉轻蹙间也不理会慕云,只向鄢婷道:“这小子杀害本派弟子,本派必欲除之而后快。你们看起来只是局外人,又何必非要趟浑水?”

鄢婷看看慕云,理直气壮的道:“什么局外人,小慕是我们五侠盟的成员,本盟主当然有责任保护他的安全。何况袖姐刚刚也说了,人家小慕又没承认杀人,你们这分明是草菅人命,怎么能够服众?”

她这话说得四侠盟余众面面相觑,展玫苓也大为意外,沉吟间只听慕云苦笑道:“好了婷儿,还有竹兄、神相姑娘、雷老弟,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咱们毕竟是萍水相逢,你们不必为我惹上强敌。”

鄢婷大大一滞,脸胀红之际恨声斥骂道:“死小慕、白眼狼、大笨蛋!枉本盟主那么赏识你,你……什么叫‘萍水相逢’?难道你心里当真瞧不起咱们,非要跟咱们划清界限不可?”

慕云笑得更苦,低眉讷讷的道:“当然不是,只不过像我这样的死淫贼、贪财鬼、小气鬼、臭酒鬼、嗦鬼……妨主货,又怎么值得你……们这般厚待?”

鄢婷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一时之间反倒红了眼圈,顿足哽咽着道:“你……死没良心的、乱没风水的,欠本盟主的债你还没还清呢。本盟主不要你死,你绝对不准去死,听清楚没有?”

慕云还待劝解,商红袖却已截口道:“虽然萍水相逢,但毕竟是不打不相识。展女侠请恕寒生多一句嘴,慕兄的为人咱们十分清楚,绝非那等凶狠滥杀、事后又不敢承担罪责的小人。”

竹风吟也点头道:“商姑娘说得不错,慕兄或许对咱们心存疏远,眼下还难以推心置腹,甚至根本没把咱们当成朋友。咱们却是一片赤诚之心,绝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慕兄遭人构陷。”

慕云听得喉头发哽,张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雷衡见状把脸一沉道:“大丈夫行得正、走得直,婆婆妈妈的作甚?还是你当真杀了人,觉的没法面对咱们,所以才不敢跟咱们结交?”

慕云愈发哑口无言,此时只听展玫苓沉哼一声道:“够了!你们快将解药交出,否则我立刻毙了这小子!”

她说罢径将手掌按在慕云脑后的玉枕穴上,只须劲力微吐便能让他殒命当场。敢情她是看出鄢婷对慕云情谊深厚,吃定她不敢玉石俱焚。

鄢婷见状直恨得牙根发痒,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见展玫苓神情一僵,脱口惊呼道:“啊!师姐你做什么?!”

鱼妙荷收回点中展玫苓背后灵台穴的手指,满含歉意的道:“小师妹勿怪,我不能让这少年死在三师兄手上。”

展玫苓胀红了脸,气急败坏的道:“师姐你糊涂啦!干嘛还要维护这冒名顶替的小子?”

鱼妙荷幽幽的道:“与他的身份无关,我相信他没有杀死杜师侄,自然不能让三师兄草菅人命。”

展玫苓气得柳眉倒竖,眼见鱼妙荷先后拍开慕云和余冰如的穴道,心中直是哀叹这一局当真输得冤枉。

胜负之势陡易,四侠盟众人却是喜出望外,鄢婷径自上前捶了慕云一记,笑靥如花的道:“好你死小慕,本盟主早知道你运气不坏,才没那么容易死于非命,嘻……真是祸害遗千年。”

慕云尴尬一笑,随后向鱼妙荷郑重躬身施礼道:“多蒙前辈照拂,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前辈的厚恩。”

鱼妙荷眼帘低垂,只是淡淡的道:“请你这位小女伴帮我三师兄解毒,便算是报答我了。”

慕云闻言一怔,想要解释却又有些碍口。鄢婷更忍不住嫩脸飞红,垂首期艾着道:“那怎么成,这臭大个儿的武功高得离谱,我们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真要解了他的毒,那小慕岂不是死路一条?”

第0143章 挑战申屠

鱼妙荷早有腹案,当下微颔首道:“无妨,我代替三师兄跟你们做一个君子协定,由此刻起三日之内,他决不为难你们,任凭你们远走高飞,这样小妹子能否放心?”

慕云知道三日时光正好抵达长安城,心中更加感激莫名。鄢婷同样眼前一亮,却又有些狐疑的道:“可以这样么?万一臭大个儿不认账怎么办?”

鱼妙荷看申屠厉已经痛得面容扭曲,怜悯之余一正色道:“三师兄,眼下再强项也于事无补,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倒不如徐图后计。方才我所说的你若认同,便眨三下眼示意吧。”

申屠厉的目光之中虽然满蕴愤懑,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眨了三次眼睛。

鱼妙荷见状如释重负,鄢婷更加拍手笑道:“好!大伙儿都瞧见了,臭大个儿刚刚同意了君子协定,要敢反悔便是乌龟王八蛋。”

申屠厉脸上闪过一抹赤红,显然气得不轻,商红袖也不禁莞尔道:“行了小妹,女儿家别乱说脏话。申屠三侠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岂会随便食言而肥,你这便依照前约,帮他解毒吧。”

鄢婷吐吐舌尖,步履轻快的来到申屠厉面前,稍一迟疑又向雷衡招呼道:“阿衡你过来,我有话吩咐你。”

雷衡听命走近,却又忍不住嘀咕着道:“小妹你真会使毒?我怎么不知道?”

鄢婷神秘一笑道:“耳朵凑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雷衡受宠若惊,连忙凑近弯下腰去。鄢婷趁着这一遮挡的机会,疾快的在申屠厉手腕上吻了一下,随即咳声道:“好了,臭大个儿马上便能动了。”

雷衡不明就里,一脸茫然的道:“小妹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怎么什么都没听到?”

鄢婷懒得搭理雷衡,脸上微红之际径向展玫苓道:“怎么样展女侠,你也是用毒高手,应该看得出我已经解毒了吧?”

展玫苓打眼一扫,只见申屠厉的神情果然缓和了不少,脸上也重新恢复了血色。

虽然这血色有些太过浓重,但毒患确实已经减轻,展玫苓暗暗称奇,禁不住讷讷的道:“你方才究竟弄的是什么玄虚?”

鄢婷秀眉一扬,优哉游哉的道:“什么玄虚无可奉告,还有臭大个儿你也听好,以后别再那么蛮横无理,毕竟可不是谁都像本盟主这么好说话。”

申屠厉吸了一口气,脸肌微搐之际喑哑的道:“滚。”

鄢婷扮了个鬼脸,笑嘻嘻的道:“不劳相送,而且我们偏要大摇大摆的‘走’,不怕当……那什么你来追呀。”

她说罢也不管申屠厉气得脸色发黑,径向慕云招呼道:“小慕咱们走,有本盟主罩着你,谅他臭大个儿也不敢造次。”

申屠厉沉哼一声,明显并不以为然。慕云则转向鱼妙荷,顿了顿方讷讷的道:“前辈……有何打算?”

鱼妙荷摇了摇头,语气淡漠的道:“小子不必管得那么宽,趁这三日时光寻个安全所在躲避,否则若是再落到我三师兄手里,你只有死路一条。”

慕云碰了个软钉子,愈发期艾着道:“但前辈为我屡犯门规,倘若贵派有意追责,那岂不是我害了你?”

鱼妙荷尚未答话,展玫苓却已冷笑道:“不错,师姐都是被你连累,你有脸自己逃之夭夭吗?”

慕云为之一滞,迟疑间只听鱼妙荷峻声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你这便去吧,记得好好照顾小余姑娘。”

慕云翟然一醒,打眼只见余冰如缓步走近,四目相对之刻,蓦地竟是心意相通,随即只听余冰如和声道:“师弟,无论你作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不必有所顾忌。”

慕云只觉热血上涌,语声微颤的道:“余……阿冰,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

余冰如目光澄澈,温情款款的道:“你不必多说,总之我跟你一起。”

再平常也不过的话语,却已道出今生白首之约,慕云一时之间如在梦中,醒神之际却又似身在云端,意气风发之下当即振声道:“申屠三侠,若是我胜得了你手中之剑,你能否担保鱼前辈不受重责?”

此语一出,四侠盟众人无不变色,鄢婷更难掩气急的道:“小慕你疯啦?!咱们好不容易才帮你找到一条生路,凭你的本事怎么可能打得过臭大个儿嘛!”

鱼妙荷同样双眉紧锁,显见不悦的道:“浑小子荒唐透顶,本派的内部事务,哪有你干涉的余地?快些抓紧时间逃命才是正经。”

慕云活动了一下筋骨,径自来至申屠厉面前道:“申屠三侠意下如何,可敢接受我的挑战?”

申屠厉这一阵毒患渐消,僵直的肢体也恢复了知觉,闻言沉冷的道:“我已经承诺,三日之内不为难你。”

慕云摇摇头道:“不是你为难我,是我向你挑战,这样当然不能算你毁诺。”

四侠盟众人听慕云如此说来,更是人人皱眉,鱼妙荷也忍不住嗔斥道:“浑小子不知死活!难道真想把性命交待在这儿?”

慕云不为所动,只是期艾着道:“前辈对我如此青睐,我当然也要回报前辈,否则又与禽兽何异?”

鱼妙荷冷哼一声道:“敬谢不敏!何况凭你那点修为,眼下还功体不全,又岂是我三师兄的对手?”

慕云看着申屠厉道:“申屠三侠先经恶战、后中剧毒,内力也大有亏耗,这一点倒不算他占便宜。”

鱼妙荷禁不住暗自扶额,申屠厉却是冷然道:“姓慕的小子,你当真要向我挑战?”

慕云一正色道:“自然并非玩笑。”

申屠厉缓缓抬起手臂,周身骨节发出一阵噼啪闷响,冷目睥睨间沉声道:“好,若你胜得了我,杀徒之仇一笔勾销。”

慕云肃然道:“所谓杀徒之仇本来便无从谈起,我只要你担保鱼前辈不受重责。”

申屠厉目光一注,霍地惊喝道:“废话少说!”

喝声中但见臂展如龙,六尺巨剑早已破空斩落,狂烈剑劲搅得四周气流乱涌,连丈许外的四侠盟众人都感觉呼吸困难。竹风吟和商红袖不约而同的挺身护住鄢婷,对视间各自难掩忧色。

第0144章 兔子蹬鹰

慕云先前旁观申屠厉对战童桦,早知这厮惯于先声夺人,所以实际也有所防备。

此刻他掌中的无形秋水顺势刺出,随后才振声喝道:“申屠三侠小心了!”

这一下慕云刻意掩藏剑路,申屠厉果然不曾察觉,及至锐利剑锋砭骨生寒,才醒得对方已经攻至自己咽喉。

申屠厉这一惊非同小可,百忙间竭力错步拧身,毫厘之间堪堪避过索命一击。

但饶是如此,申屠厉仍是惊出一身冷汗,至于观战众人更加目瞪口呆,浑不知他为何主动放弃抢攻之势,其中只有鱼妙荷似有所悟,原本紧锁的双眉也悄然舒展开来。

慕云本无伤人之意,却也没想到申屠厉的体型如此壮硕,竟还能这般灵动驱避,暗叫可惜之余抖擞精神道:“申屠三侠不必手下留情,今日咱们两人定要分出胜负。”

申屠厉心中暗骂,却又看不出慕云究竟是如何发动攻势,巨剑顿地之际不敢轻举妄动。

慕云岂容申屠厉想清辨明,当下朗笑一声道:“申屠三侠存心相让,那我可要冒犯了,留神来!”

他说罢骈指疾探,仍是无声无息的刺向申屠厉胸口。申屠厉虽然圆睁双目,却看不出半点蛛丝马迹,无奈之下六尺巨剑横空一拦,谅慕云也难越雷池半步。

孰料这时却忽觉腰侧锐锋袭体,申屠厉不由得勃然变色。原来慕云方才骈指一击只是虚招,实际却早已剑交左手,此刻趁虚而入,正是志在必得。

申屠厉猝不及防,又兼招已用老,这一下再要闪避已是不及。紧接着只听嗤啦一声,他腰间的衣袂已被斩落一幅,当场血光迸现。

众人原本以为双方实力悬殊,慕云多半凶多吉少,鄢婷更是低垂螓首,竟不敢看场中战局。怎料申屠厉甫一接战便负伤亏输,直让众人大跌眼镜。

竹风吟和商红袖齐齐惊咦出声,雷衡也挠了挠头,难以置信的道:“怎么回事?这人怎么会小竹的招数,难道他也是黄山派的?”

黄山派向来以无形剑气独步武林,竹风吟听罢却是摇摇头道:“不对,慕兄并非师父的徒弟,况且本派草创至今不过二十年,也并未听说其他门人开宗立派,这……的确是匪夷所思。”

商红袖也沉吟着道:“慕兄的招式奇诡绝伦、大异常理,看似剑法却又不是剑法。咳……敢问余姑娘,这可是贵派秘传的武功?”

余冰如双目紧盯战局,缓缓摇头道:“或许是我孤陋寡闻,师弟一身所学都出自昆仑,但他这路招式,连我也看不出是何来历。”

事实上别说旁人,便是慕云自己都说不清他此刻用的究竟是什么招式,只因要刻意掩藏剑路,所以许多平日用熟的招式都得另辟蹊径。如此一来反而收到奇效,使得申屠厉无迹可寻,越斗越心生焦躁。

不觉间两人已拼至三十招之数,申屠厉虽然每一剑皆有开山裂石之威,但慕云所施展的云逸八舞同样是昆仑派绝技,沉着应对之下分明游刃有余。

申屠厉连经恶战毒患,内力运转毕竟大受影响,而慕云倚仗神兵利器之助,更对他形成极大掣肘,原本还打算速战速决,这时却直感力不从心了。

观战众人也都看出慕云稳立不败之地,余冰如固是满心快慰,鱼妙荷也暗暗点头,鄢婷更加笑逐颜开的道:“好个死小慕,本盟主先前还真是小瞧他了,看来臭大个儿也不过如此,展女侠你说是不?”

展玫苓正在暗中运功冲穴,对鄢婷的调侃只是冷哼一声权作回应,鄢婷却又眼珠一转,脆声娇喝道:“臭大个儿,你可是武林前辈,这么久都打不过小慕,真是羞也羞死了,难道还有脸再打下去吗?”

她不说还罢,这一说申屠厉更加恼羞成怒,闪念间心中早有定计。趁着慕云一剑走空,但见他拔步一跃而起,暴喝声中巨剑如天雷殛落,锋刃所向竟是左近的鱼妙荷!

这一下奇变陡生,慕云哪敢怠慢,不及细想早已猱身扑上,一剑猛刺向申屠厉的背心。

这一招慕云是情急而发,再没有半点转圜。此时却见申屠厉剑势猛坠,剑锋在地面之上重重一击。而他则借着反挫之力,凌空一脚后蹬,不偏不倚正中慕云左边肩窝。

这一脚的力道何止千钧,慕云肩头登时如遭巨杵轰击,当场一口鲜血狂喷如雨,紧跟着断线风筝般仰身飞跌了出去!

众人见状禁不住齐声惊呼,申屠厉更不迟疑,拧腰转背巨剑横拉,便要腾身衔尾追上,将慕云拦腰斩成两段。

这时只见红影飘飞,却是鱼妙荷倏地欺近过来,口中同时娇呼道:“三师兄手下留情啊!”

申屠厉只觉两道锐锋袭向自己腰后,恼恨之下霍地回身怒视。鱼妙荷的峨嵋刺攻到申屠厉腹间,却是再难递出分毫,俏脸发白之际期艾着道:“三师兄,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少年……”

申屠厉更不打话,瞬间极烈真气提至顶峰,张口便是一声怒啸。这一声啸端的是穿金破玉,鱼妙荷身上本有旧伤,登时已是伤上加伤,双耳嗡鸣间头晕目眩,娇躯无力的晃了两晃,就此委地晕厥过去。

但经过她这一番延滞,四侠盟众人也及时护在神志昏沉的慕云身前。申屠厉挥手解开展玫苓受制的穴道,随即斩钉截铁的道:“无关之人都给我滚,否则统统陪葬。”

鄢婷气得发懵,当即尖叫道:“臭大个儿说话不算数,你真的要做乌龟王八蛋?”

申屠厉冷冷的道:“是这小子惹我,却非我为难他。”

商红袖啐了一口,不忿的道:“枉你申屠三侠武功盖世,打不过便滥施诡计。方才慕兄若非顾及鱼女侠的安危,又岂会着了你的道?”

申屠厉仍是冷然道:“兵不厌诈,生死自负。”

竹风吟面皮紧绷,咬牙沉声道:“慕兄是我等的朋友,申屠三侠若执意为难,我等只有拼死一搏。”

展玫苓款款上前,满面哂然的道:“师姐被那小子连累成这样,我正一肚子火没处发,你们运气不好,便来经验我真正的手段吧。”

第0145章 书生孔方

展玫苓傲然一语出口,却听雷衡狠呸一声道:“谁还怕你那些死蛤蟆、烂虫子了?反正小妹要保的人,你们休想动他一根汗毛,大不了跟雷爷爷打一场!”

慕云虽然还昏昏沉沉,但听罢四侠盟众人这一番慷慨陈词,心中也直是感动莫名。

眼看双方一言不合便要再起混战,此时却听大门外传来清朗的吟诵声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颂声抑扬顿挫,令人不由得心荡神驰,倏忽只见一人从容迈进大门,俊美无瑕的面庞上带着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一身雪白的儒士装扮纤尘不染,当真是好一位颜压宋玉、貌比子都的偏偏浊世佳公子。

慕云强打精神望去,只见此人颇为眼熟,脑海中蓦地灵光一现,敢情他便是昨日在扶风城郊外的那间野店之中,曾经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俊美儒生。

慕云这厢正自暗暗惊奇,鄢婷却也难掩诧喜之色,略一迟疑方娇声道:“是你呀。”

那儒生点头一笑道:“小~妹你好,咱们又见面了,还真是有缘啊。”

鄢婷抿嘴一笑,拿手一指申屠厉和展玫苓道:“好啦小孔,那边的臭大个儿和小婶子要找我们的麻烦,你管不管呀?”

展玫苓如今仍是云英未嫁之身,听到这声“小婶子”委实气得不轻,正待出口呵斥之际,却听那儒生彬彬有礼的道:“崆峒派的申屠三侠和展女侠,不知两位与小妹有何过节,可否说出来大家参详一番?”

展玫苓面对那张足可颠倒众生的俊美面庞,霎那间也不知怎地,竟是连半点脾气都发不出来,顿了顿方轻哼道:“我们要对付的并非令妹,纯粹是令妹多管闲事,这也能怪我们吗?”

那儒生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小妹一向是非分明,所以可否请两位稍作通融,依了她的意思?”

展玫苓明知对方是强词夺理,却偏偏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申屠厉见状一皱眉道:“你究竟是何人,又有何资格在此说长道短?”

那儒生拱手为礼道:“是寒生疏忽了,未曾主动自报家门。”

“咳……寒生姓孔,单名一个方字,乃至圣先师四十八代玄孙是也,庚戌年间乡试考取解元功名,至今尚未婚娶。”

展玫苓听罢禁不住玉颊泛红,垂首低咳一声道:“孔方?这名字未免儿戏了些吧?”

那名唤孔方的儒生摇头一笑道:“家严如此取名,寒生只得遵从,展女侠不信也罢。”

展玫苓登时语塞,申屠厉却冷笑道:“圣人子孙也管不了武林中的事情,想要我们通融,先胜过我手中之剑吧。”

孔方叹了口气,慢条斯理的道:“孟夫子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申屠三侠和展女侠都是有德之人,何苦非要动辄便以暴力服人呢?”

申屠厉耐着性子听完,这才沉声道:“我敬你是读书人,能够出口成章的确才情不凡。但我幼居蛮邦,识字也是有限,对你这番宏论却只能想起一字恭维。”

孔方为之莞尔道:“申屠三侠果然磊落坦率,那不知你想起的是哪一字?莫非是‘好’字?抑或是‘对’字?”

申屠厉缓缓摇头道:“都不是,我想起的只有‘滚’。”

展玫苓闻言扑哧一笑,那边四侠盟众人虽说同仇敌忾,这时可也忍不住脸肌抽搐,强忍笑意之下神情古怪之极。

孔方粉面泛红,勉强正声道:“看来申屠三侠的确不服汉化,尚未理解‘恭维’之意。”

“也罢,既然如此便依申屠三侠,你们两人尽管齐上,寒生恭候指教。”

申屠厉和展玫苓对视一眼,还是展玫苓蹙着眉尖道:“你可莫要妄自尊大,漫说我们两人联手,只怕三师兄一个你都敌不住。”

孔方负手而立,傲然一笑道:“展女侠无须顾虑,与其打完一个又来一个,还不如一次了结来得干脆,请两位这便一展高招吧。”

他这番忽作傲岸姿态,气质更与先前不同,展玫苓愈发芳心可可,正待耐心再加劝解,却听申屠厉暴喝一声道:“如此得罪了!”

喝声方落,巨剑倏起,嗡的一声猛劈向孔方头顶。展玫苓心下一叹,同时挥掌攻出,但她毕竟有所保留,掌风之中并未蕴含毒质。

孔方面对两大高手的夹攻,神色却更显从容,霎时只见他双手齐出,左边成爪扣向展玫苓的手腕,右边则骈指夹向申屠厉的剑身。

电光石火间招式交接,只听申屠厉和展玫苓各自惊呼道:“灵犀锁?”“阴阳扣!”

孔方左手牢牢扣住展玫苓的腕脉,右手双指竟阻住巨剑斩落之势,面带微笑间悠悠的道:“不错,正是破煞三式。”

申屠厉雄力猛催,却偏偏再难将巨剑压下分毫,而展玫苓和孔方肌肤相触,当下不由得心如鹿撞,却哪还能再生出半点挣扎之意?

两人面面相觑,各自震惊莫名,片刻方听申屠厉闷声道:“罢了,今日逊你一筹,俟后再行讨教。”

孔方呵的一笑,撤招退后之际依旧负手而立,跟着不温不火的道:“‘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申屠三侠如今应该深有体会了吧?”

申屠厉面沉似水,径自拔步而去,展玫苓正待负起昏迷的鱼妙荷,却忽听慕云疾声道:“且慢!你们不能带走鱼前辈。”

展玫苓气往上撞,可还没等她开口驳斥,便听孔方悠悠的道:“展女侠还是听这位朋友的劝告吧,否则再起争端恐怕有伤和气。”

展玫苓心道这哪里是劝告,分明是威胁,但眼见申屠厉脚步不停,她心念电转间也只能轻哼道:“好……但我师姐若是少了半根汗毛,本姑娘一定要你们十倍奉还。”

她说罢便展动身形,紧随申屠厉而去,两条人影很快消失无踪。场中唯见孔方如玉树临风一般,脸上的笑容更透出几分莫测高深。

第0146章 莺翔西荒

众人见孔方一招迫退申屠厉和展玫苓,都禁不住大为倾倒,鄢婷径自快步上前,笑靥如花的道:“不愧是小孔,真没让我失望,嘻……你怎么会跑来这里的?”

她说话间不忘连使眼色,孔方心领神会,于是微微一笑道:“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小妹你如此品貌出众,寒生正是一见倾心,所以才不揣冒昧、追随左右啊。”

鄢婷俏脸微红,先白了孔方一眼,随后清咳一声道:“那你以后可得多多表现了,毕竟对本盟主‘寤寐思服’的可不只你一个。”

雷衡听得一阵心虚,禁不住脸上发热,抓耳挠腮的跟着众人上前见礼。

慕云尤其满心感激,忍着伤痛郑重躬身施礼道:“这次多蒙孔兄解围,否则若真连累了婷儿他们,在下九泉之下也没法心安啊。”

孔方伸手相扶,同时笑着道:“兄台无须多礼,昨日相见之时,寒生便看出你气宇不凡,如今能够稍尽绵薄,寒生也颇感荣幸。”

竹风吟也满脸钦佩之色,由衷赞叹的道:“孔兄不仅武艺超绝,以一敌二尚且游刃有余,更加还胸藏锦绣、文采斐然,这等才华风标,委实令在下汗颜无地。”

孔方报以腼腆一笑,接着却叹口气道:“小妹,日后你若是再打抱不平,多少也斟酌一下实力差距,否则只怕连我也救你不得。”

说罢只见他脸上陡现潮红,噗的喷出一口鲜血!众人见状急忙上前照护,鄢婷也惶急的道:“小孔你没事吧?刚才还好好的呀。”

孔方摇了摇头,苦笑着道:“申屠厉的巨噬剑岂是好接的,我若非勉为其难摆了这场空城计,恐怕早已败了。”他说到这里终于支持不住,就此闭目晕厥过去。

众人见状各自哑然,所幸此时的镇鳌府已是人去楼空,正好留给伤患调养,当下便由鄢婷指挥分派,众人各自布置房间休整不提。

西荒沃野,天高云淡,骏马飞驰,奔行似电。马上骑士一身玄色劲装,背负一口黑鞘长剑,恰与那匹乌骓马相得益彰。

细看时只见她云鬓高挽、秀色无伦,正是平凉治剑馆的大小姐,飞雪娇莺邢稚莺。

蓦地乌骓马发出一声惊嘶,紧接着明显放缓了脚步。邢稚莺暗吃一惊,打眼却见前方现出七八条灰色兽影,个个都是长嘴尖耳、细眼阔口,向前突出的鼻子里喷着粗气,白森森的牙齿直教人不寒而栗。

邢稚莺识得这是荒原上的野狼,心中不由得一阵打鼓,当下牵拉缰绳停住马匹,随后锵的一声拔出宝剑,只待这班畜牲再靠近些,便下马将其一网打尽。

虽说艺高人胆大,但邢稚莺平生委实不曾与兽类相斗,这时忐忑之余还带着一丝兴奋,双目牢牢觑定那领头的一只高壮野狼,满拟稍后便拿它开刀祭旗。

孰料这群野狼倒也乖觉得很,似乎识得邢稚莺并非易与之辈,逼至十丈开外便纷纷停步,只是龇牙咧嘴的瞪着眼前的一人一马,双目之中分明凶光隐现。

为首的野狼色作苍灰、大如牛犊,此刻只见它前腿蹬起、后腿微屈,仰起三角脸盯着兀自严阵以待的邢稚莺,眼神中似乎还有几分嘲讽的意思。

邢稚莺暗自一滞,有心催马上前,却又怕马匹畏怯而陷入围攻之中。一时之间委决不下,只能继续强打精神,盼望群狼按捺不住,再趋近一些才好下手。

如此僵持了约摸顿饭工夫,邢稚莺反倒有些沉不住气,正待抛下心中顾虑,策马上前将群狼杀开,不想正在此时,却隐约听到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

诧异之下回头一望,邢稚莺当场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此刻正在她背后,竟有三只野狼悄悄逼近过来,当先一只甚至已经侵入她周围丈许之内!

眼见阴谋败露,三只野狼更不迟疑,便即嚎叫着一齐扑了上来。

邢稚莺银牙暗咬,觑准时机长剑猛劈,登时将当先的野狼拦腰斩作两段。

血雨喷洒中惨嚎未绝,两外两只野狼却已左右分袭、攻至切近。邢稚莺顾不得擦去脸上的血水,手中长剑顺势连挥,两只野狼当场身首异处。

虽然顷刻之间连毙三狼,但邢稚莺仍是心有余悸,正在暗呼侥幸之际,又猛听一声尖利嚎叫传入耳中。那乌骓马吃这一吓,禁不住四蹄一软,哀嘶着瘫倒在地。

原来这声嚎叫正是发自那为首的野狼,邢稚莺恶战之余回气未及,此刻正是猝不及防,伴着啊哟一声尖叫滚鞍落马,脑海中顿时已是一片眩晕。

无奈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为首的野狼岂肯错过良机,立刻领着群狼疾速冲上。

此起彼伏的嚎叫声慑人心魄,不断在邢稚莺的耳边回响,群狼都是一般心思,直欲将眼前的少女撕作碎片、分而食之。

邢稚莺这下摔得不重,慌忙挣扎着跃起身来,挥动宝剑又斩杀两只野狼。

但群狼攻势甚猛,几个照面便使得邢稚莺力不从心,慌乱之下出剑又失了准头,情势也更加显得岌岌可危。

那为首的野狼觑得分明,趁机掩至邢稚莺背后,接着一蹬腿猛然窜出,狠狠一口咬向她颈侧。

邢稚莺正自勉力应对群狼的扑击,待到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霎那间整个人如坠冰窟,差点当场骇晕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倏见一枚飞石破空袭至,堪堪正中那为首的野狼后脑,击破颅骨直嵌入脑髓之中。

那为首的野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身躯重重的摔在邢稚莺脚边,脑后破孔血涌如泉,眼见是不活了。

邢稚莺死里逃生,庆幸之余更生激愤,直将群狼视作仇敌一般。而群狼失了主脑,本已胆战心惊,这时再难逞凶,只余逃命而已。

邢稚莺却放它们不过,兔起鹘落间剑光缭绕,须臾早将群狼斩尽杀绝。

喘着粗气还剑入鞘,又听嗒嗒的马蹄声缓步走近,邢稚莺想起方才全凭人家相救,满心感激之下便待躬身道谢。

孰料定睛处却是大出意料,邢稚莺登时脸色一变,脱口惊咦道:“你!怎会是你?”

第0147章 本尊天狼

来人抬腿下马,睨视间悠悠的道:“没错,正是本巨侠。”

邢稚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头讷讷的道:“你怎么……还跟着我,我早说过了,不许你再缠我。”

来人正是皇甫鹰扬,闻言鼻中一哂道:“好个不通世务的毛丫头,这便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邢稚莺脸上发烧,愈发低垂着头道:“救命之恩我日后一定会还你,可你要缠我……我决不答应。”

皇甫鹰扬心下苦笑,无奈干咳一声道:“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有件事想告诉你,当时……欺负你的那只妖怪,前些天已经见了阎王,你不必担心他再来害你。”

邢稚莺娇躯猛震,失声惊呼道:“真的?!是你杀的吗?”

皇甫鹰扬讪讪的道:“那倒不是,不过我总也算出了一份力。”

邢稚莺心绪激动,半是欢喜半是茫然,片刻方喑哑的道:“不管怎样,我都要谢谢你,你……还有其他事吗?”

皇甫鹰扬看邢稚莺又要逐客,转念间淡淡的道:“本来没什么事,但刚才看到你连几只畜牲都对付不了,本巨侠慈悲为怀,便再护送你一程吧。”

邢稚莺被调侃得面红似火,又羞又气的道:“皇甫阴阳!我是生是死都是自己的事情,即便给狼吃了也是活该,你……你要是再缠我,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皇甫鹰扬不意竟惹出邢稚莺这么大的脾气,愣了片刻才摸着下巴涩声道:“你刚刚叫我什么?皇甫‘阴阳’?阴阳怪气的阴阳?”

邢稚莺余怒未消,粉脸紧绷着道:“我指的是太极阴阳,阴阳怪气是你说的。”

皇甫鹰扬郁闷不已,索性一瞪眼道:“是‘鹰扬’!鹰击长空的‘鹰’,神采飞扬的‘扬’,懂?”

邢稚莺轻啊一声,难掩尴尬的道:“是……是吗?我……那先前是我没听清楚,对不住。”

皇甫鹰扬苦笑着道:“算了,像你这样糊里糊涂的毛丫头,本巨侠也犯不着跟你计较。”

邢稚莺愈发局促,有心解释又怕对方打蛇随棍上,一时之间直是进退两难。

此时忽见皇甫鹰扬目光一注,径直向邢稚莺身后看去。邢稚莺暗吃一惊,同样转身观望,只见一名牧人打扮的汉子正向这边走来。

此人身长七尺有余,脸上生着连边络腮的油黑钢髯,戴一顶狼头冠帽,身着狼皮夹袄,足蹬高帮马靴,看起来颇见风尘仆仆。

虬髯汉子来至近前,冷漠的目光四下里一溜,随即只听沙哑的嗓音道:“女娃儿,这几只狼都是你杀的?”

邢稚莺手里还握着染血的宝剑,自然推搪不过,只好点头道:“不错,这位大叔有何指教?”

虬髯汉子微微一顿,蓦地撮唇厉啸出声,接着只见一道惨白光芒乍起,霍地猛劈向邢稚莺头顶。

邢稚莺早有警惕,正待勉力相抗,不料此时她背后的衣衫却被人拉住,一扯之下身不由主的倒飞了出去。

拿桩站稳之际定睛再看,却见皇甫鹰扬蹬蹬蹬连退三步,紧接着弯腰发出一阵剧咳。

邢稚莺大为惊骇,连忙上前将皇甫鹰扬搀住,难掩担心的道:“你没事吧?这人真那么厉害?”

皇甫鹰扬喘了口气,兀自强项的道:“那也未必,本巨侠……咳……要不是这些天染了风寒,又哪会……咳……把他放在眼里。”

邢稚莺看皇甫鹰扬气色极差,心中愈发慌乱,此时只听那虬髯汉子冷笑道:“敢杀本尊的狼,唯有死路一条,女娃儿可有觉悟?”

邢稚莺勉强镇定心神,扬眉呵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凭什么说这些野狼是你的?”

虬髯汉子握着一柄惨白色的骨剑,脸上带着残忍的快意,一字一顿的道:“不凭什么,只凭本尊是天狼尊。”

朝阳初升,去往长安的官道之上赫见马车飞驰,前面的赶车人正是慕云。

看到前面已是一处峡谷,慕云稍一转念便放缓车速,随后回头向车中道:“阿冰你还撑不撑得住?不行的话咱们歇会儿再走?”

车内的余冰如微微掀开帘幕,柔声劝慰道:“我无妨,咱们再加把劲,早日到了长安城才好安心。”

慕云伸了个懒腰,眨眨眼道:“阿冰你这坐车的当然‘无妨’,我这赶车的可累得够呛。更何况咱们这也不是长程健马,再不让它歇息一下,待会儿真要欲速则不达了。”

余冰如听慕云说得有理,终于点头赞同。慕云拨马将车驾停在路边,余冰如一面自车中递过食水,一面关切的道:“前面还有多少路程,咱们大约几时能到?”

慕云哈哈一笑道:“阿冰用不着悬心,这条路我来的时候走过,前面是金龙峡,出去之后再有不到百里便是长安城了,现在天刚放亮,日落之前肯定能进城。”

余冰如点了点头,却又不无担心的道:“只不过咱们跟慕容大侠素昧平生,倘若他不肯仗义援手或是从中调停,那又该怎么办?”

慕云沉吟着道:“原本我也有这层顾虑,但慕容大侠一向以处事公允著称,加上我还是他的本家,想必他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余冰如先是一怔,随即忍俊不禁的道:“你这人真不害臊,认亲也不是这样乱认法。”

慕云一本正经的道:“怎么是乱认,说不定人家正是姓‘慕’,然后名字叫做‘容卓’呢。”

余冰如直是气笑不得,白了慕云一眼道:“不跟你闹了,咱们这次不告而别,你那几位‘五侠盟’的朋友一定十分担心……尤其是鄢姑娘。”

慕云摇了摇头,隐见自嘲的道:“婷儿已经拉着孔兄组成了那‘五侠盟’,我这样一身是非的无名之辈,还是不凑热闹比较好。”

余冰如察言观色,抿嘴轻笑道:“是吗?可我怎么觉得你是因为吃醋才非要不告而别呢?”

慕云斜眼一睨,嘿嘿笑道:“有吗?可我怎么觉得阿冰你倒是因为吃醋才会这么问呢?”

余冰如心生局促,扭脸轻哼道:“又来浑闹,我当然知道你是不愿意连累他们。可鱼前辈如今伤势未愈,咱们把她也抛下,总归有些不妥。”

第0148章 金龙峡口

慕云听余冰如提到鱼妙荷,不由得挠了挠头,难掩心虚的道:“没事,婷儿他们会照顾前辈的。咳……阿冰你也别光顾着想事情,吃饱喝足才有体力赶路嘛。”

余冰如微一颔首,拿起一块鹿糕送进口中,想了想又莞尔道:“毕竟还是鄢姑娘心思灵活,找出五蟒帮的那些借据来付之一炬,这样可真算是一件大功德了。”

慕云不禁扶额道:“好了阿冰,能不能别三句话不离‘鄢姑娘’?之前的事情我已经跟你交代清楚了,我跟婷儿绝没有什么其他隐情,你尽管放一百个心吧。”

余冰如低垂螓首,幽幽的道:“你不用笑我,鄢姑娘那般出色品貌,任谁见了都要心生倾慕……”

慕云摆了摆手,径直打断道:“对了,要说到品貌,阿冰你既然许了我,那也该让我一见真容了吧?”

余冰如闻言一滞,片刻方喑哑的道:“你放心,等咱们到了长安,求得慕容大侠的庇护,我……我便把一切都告知你,那时候再由你……由你如何。”

她心中虽然满怀忐忑,慕云却偏偏会错了意,脸红耳热之际干咳一声道:“那个倒是不急,阿冰你可别把我当成渔色之徒,总之千万不要勉强才好。”

余冰如呆了一呆,终于也醒过味来,羞恼之下狠啐一声道:“你这人!乱七八糟、不知所云!休息好了便快些赶路,免得给人抓住杀了,由你……由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说罢便赌气放下帘幕,再不理会慕云。慕云见状暗骂自己多嘴,只好三口两口吃完干粮,重新上车驱马前行。

马车自金龙峡口进入,经大小石峡绕过将军山,再转过前面的莲花峰便可出谷上得大路。

慕云一路打马疾行,来到此处却忽然心中一动,打眼只见峡口凉亭之中现出一条人影。

此人着一身杏黄衣袍,顶心发髻束着铜冠,身量虽不甚高,却自有一派卓然挺拔之气,令人不由得心生敬仰之意。

这金龙峡山色清幽、古意盎然,平日也多有慕名前来游览之人。只是此刻天色微明、寒气正盛,并非最佳的游览时机,况且端看此人的风标气度,恐怕也绝非一般游客。

慕云心中陡生警惕,虽说此人所着并非崆峒派的服色,却未必不是崆峒派请来的帮手。申屠厉自己不便出面,只好请人助拳,如此也说得通。

思忖间马车已行至那凉亭近前,果然只听那黄衣人扬声喝道:“少年人止步。”

此时才看清他的容貌,年纪应该在六旬以上,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乱,面相清嶙而肤如莹玉,其中隐约还可见神光流转。

一字横眉飞扬入鬓,深褐眼瞳疾厉如鹰,口鼻轮廓直似刀削斧斫,分明透出过人的坚毅和镇定,颔下一部银髯,更衬出一派飘逸出尘的气质。

慕云顿觉一道无形威压劈面而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拉住马缰,暗自戒备间抱拳为礼道:“这位前辈请了,不知为何唤住在下?”

黄衣人面沉似水,缓缓的道:“少年人,便是你练成了先天无极剑罡?”

慕云心头猛震,暗忖自己这“先天无极剑罡”的名头一向所知者甚少,看来这黄衣人必定与崆峒派难脱干系。

黄衣人察颜观色,鼻中一哂道:“吾观你方今气蕴,内功虽已有几分火候,可若说练成剑罡,却还相差甚远,你可敢承认?”

慕云岂肯示弱,便即朗笑一声道:“眼见未必为实,在下究竟有没有练成先天无极剑罡,阁下一试便知。”

黄衣人眉峰一轩,隐见嘲讽的道:“哦?少年人色厉内荏,仍旧心存妄想?呵……可惜凭你资质,还未入吾法眼。”

慕云横遭奚落,更是气往上撞,忍不住咬牙冷哼道:“阁下好狂的口气,那在下便领教你的高招!”

余冰如听慕云一言不合便要挑战旁人,错愕之余慌忙劝阻道:“师弟且慢,咱们跟这位前辈无冤无仇,切莫多生枝节。”

她说话间早已探出头来,可也不认得那黄衣人。慕云却早认定黄衣人是崆峒派的帮手,闻言斩截的道:“阿冰你别管,这人摆明了要找咱们的麻烦,我这便料理了他。”

余冰如双眉紧锁,还待再加劝解,黄衣人却已轻蔑的道:“少年人不知进退,若是真有胆量便动手吧。”

慕云因为遭遇构陷,这些时日里多受屈辱,胸中早有块垒难消。此刻眼见黄衣人倨傲至此,长久积存的愤懑不由得一同爆发,只见他霍地起手立势,振声怒喝道:“来吧!嘴上说再多都没用,你想要将我拿下,便使出浑身解数吧!”

黄衣人负手而立,不温不火的道:“昆仑派长于内功吐纳,轻功身法亦为上乘,但剑法若无数十年浸淫,绝难领悟其中真髓,少年人在吾面前用剑,实可称班门弄斧。”

慕云听罢更生激愤,当下也不再多言,沉喝声中无形秋水展若蛟龙,卷起一阵飒飒罡风,怒斩向黄衣人胸前。

黄衣人轻咦一声,抬手之际骈指如戟,迎着剑势反击而至。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慕云却着实大吃一惊,原来对方所攻之处正是他剑招承转的软肋。

虽然自负秋水神剑锋锐无匹,但招式既然已经被对方洞悉,慕云只得咬牙变招。随即只见秋水剑锋倏化双龙盘绕,左右分袭黄衣人两肋。

黄衣人气定神闲,顺势剑指一沉,稳挟风雷直破中宫而入,正刺向慕云剑势方落未起之处,依旧不见半分差池。

慕云两招受制,其势已然用老,心知此番的确遇上了绝顶高手,他索性一横心猛提真元,内力化作四道潜流,随着剑锋源源洒出,将黄衣人胸腹之间的要害尽揽于其中。

黄衣人嘴角微扬,双指蓦地一曲,竟是无比精准的点中秋水剑脊。

慕云只觉一道浑厚内力顺着剑身骤然袭至,登时忍不住气血狂涌,苦心布下的攻势也立刻消弭于无形。

黄衣人拇指前伸,拈住秋水剑刃,接着冷冷一哂道:“好个先天无极剑罡,原来竟是如此这般,唉……凡俗之辈徒污神器,委实可悲可叹。”

第0149章 没羽黄衫

慕云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忿怒交迸之下大喝一声道:“老匹夫!”

喝声中秋水神剑绞转如轮,惊起一片寒飙狂澜,真气激扬鼓荡之中,剑锋化作出海九龙,腾云振爪怒袭向黄衣人胸前。

黄衣人目中寒光一闪,剑指顺势斩落,精纯无匹的剑气应指而发,重峦叠嶂般正迎上怒涛龙吟。霎那间直似壁立千仞、坚不可摧,纵有惊涛滚滚,却也终究化作点点飞沫,就此逸散无踪。

双剑交击一瞬,慕云只觉秋水神剑再也拿捏不住,脱手震飞之际虎口见血,紧接着雄浑潜力又如泰山压顶般罩落。

慕云避无可避,只得全力相抗,随即只听一声闷哼,人影已被凌空击飞。虽然勉强拿桩站稳,却终是忍不住呛出一大口鲜血。

余冰如见状急忙自车中掠出,无限惶怕的扶住慕云,接着径向黄衣人哀求道:“前辈神功盖世,还请饶恕敝师弟。”

黄衣人尚未答话,慕云却已挣开余冰如的搀扶,怒目瞪视之际咬牙切齿的道:“老匹夫!果然好本事,既然崆峒派不肯放我生路,今日咱们正好在这儿彻底做个了断!”

余冰如闻言大惊,想要制止却已不及,只见慕云狠狠吐出一口血水,随即聚起全身元功,双掌化纳阴阳于其里,终成万变不易之元能,脸上亦是从未见过的冷峻与决绝。

随即只听慕云雄声一喝,双足点地腾身跃起,双掌齐出错影奏杀,神威赫赫如骄阳之升,气概勃勃似怒龙之噬,誓将眼前敌手一击毙命。

黄衣人脸上首次现出凝重之色,剑指一划竖于眉心,空寂之中却见清圣光华冉冉毕现,观之恰似释迦多罗临凡,将一切凶戾尽化于无形。

万千掌影临身之刻,黄衣人同时剑指划落,掌势与剑气交击一瞬,却见慕云双掌一翻,沛然真气顿时化作无底漩涡,引动天雷地火交相辉映,势不可挡的掌劲奔涌而至。

黄衣人骤逢招中极招,面上却露出慈和法相,但见一道磅然正气由他眉心处凝华尽释,千钧一发之际正将慕云志在必得的杀招完全笼罩。

祥和宁静的清圣之气所至,狂风巨浪瞬间复归于无。慕云只觉全身一阵脱力,双掌虽然印上了黄衣人胸前的衣衫,但这一下早已不存半分内力,要伤敌无异于痴人说梦。

慕云正自心下一凉,眉心却已被一指点中,登时不由得万念俱灰,耳边只听余冰如失声哀呼道:“前辈手下留情啊!”

慕云又是羞愧又是凄凉,真恨不得立刻死在剑指之下,也免得受这番锥心的折辱。

孰料黄衣人却自行收指退后,接着微颔首道:“不错,少年人功体不全,兼且有伤在身,竟还能逼得吾运剑相抗,已经算是极难得了。”

慕云殊无死里逃生的庆幸,屈辱之下反而满含戾烈的道:“老匹夫!你不用在这儿惺惺作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总归是问心无愧!”

余冰如心中其实早有猜想,闻言顿时吓得冷汗直流,连忙呵斥道:“师弟不可无礼!这位前辈只怕是”

黄衣人大手一挥,径直打断道:“少年人出言不逊,若没有正当理由,可休怪吾施以惩戒。”

慕云早已气昏了头,索性豁出去的道:“老匹夫你一定是崆峒派请来助拳的吧?哼!我早说过杜泽韬根本不是我打死的,即便你们不问青红皂白,非要草菅人命,也让崆峒派自己来,不要假手他人!”

黄衣人耐心听慕云说完,这才咳声道:“少年人是如何认定崆峒派请吾助拳?”

慕云狠呸一声道:“老匹夫明知故问,我那‘先天无极剑罡’只对姓佟的施展过,旁人又怎么可能知晓?”

余冰如听慕云一口一个老匹夫骂得痛快,失惊之下再也禁忍不得,当即厉叱道:“师弟快些住口!这位应该便是黄山派掌门狄大宗师!”

慕云大大一滞,半晌方期艾着道:“你……你难道真的是……”

黄衣人微一颔首,淡淡的道:“不错,吾号没羽黄衫客,吾名狄苍穹。”

慕云醒过味来,一时之间真想一耳光抽晕自己。杏黄衣袍,先天剑气,释家真诀,“笑傲天地间、仗剑不持剑”,自己怎会想不起是他?

眼见慕云兀自瞠目结舌,余冰如却是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深施一礼道:“方才师弟多有得罪,万请前辈念在他是遭人陷害、心中不忿,一时失察才无礼冒犯,便宽宏大量饶他这一回吧。”

狄苍穹目光凝注,轻叹一声道:“这少年人不过是功体被锁,内伤也不甚重,而小姑娘你却是心脉毁损,再难修习上乘武功,如此良才美玉,当真是可惜了。”

余冰如娇躯一震,一时之间茫然失志,只落得咬唇不语。慕云见状惶恐的道:“狄前辈,狄大宗师,阿冰的伤您有办法医治吗,有的话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啊!”

狄苍穹为之一哂道:“少年人前倨后恭,忘了方才直斥吾老匹夫之事吗?”

慕云后悔得直欲撞墙,一横心便双膝跪落,满怀沉恸的道:“方才都是晚辈之过,晚辈甘愿领受责罚,只求前辈医治阿冰。”

他说罢便要顿首叩拜,狄苍穹见状罡风鼓荡袍袖一挥,慕云本来便真力不济,这一下只觉轻飘飘的挡无可挡,却哪里还能拜得下去分毫?

慕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狄苍穹轻咳一声道:“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岂可轻易向人下拜,方才这一跪,便算作先前无礼的抵偿吧。”

慕云听罢又惊又喜,连忙起身施礼道:“多谢前辈宽宏大量,那阿冰的伤……”

狄苍穹缓缓摇头道:“吾并非医者,这穿心剑蛊又极歹毒,你求吾也是枉然。”

慕云心下一沉,转目向余冰如看去,只见她已经是泪光濡濡。正在痛悔交集之际,却听狄苍穹轻咦一声,难掩讶异的道:“少年人,看来你闯的祸当真不小。”

慕云正自一愕,还未及出口询问,便已听一个沉雄声音轰然逼至,一字字敲击心房般的道:“燕,雀,安,知,鸿,鹄,志!剑,荡,神,州,帝,威,临!”

第0150章 志敌苍穹

摧心噬魂的咒音,前日已经在镇鳌府亲身体验过,但这次的声势远非申屠厉所能比拟。

慕云只觉字字穿耳、声声啮心,回声叠着回声,重重垒垒、四面八方的压迫而来,让他遍身气血不由得鼓荡如沸。

不过听到第三个“安”字,便再难抗衡那索命魔音,慕云耳鼻之中鲜血溢出,再看余冰如早已阖上双目,如风中落叶般摇摇欲倒。

慕云想要上前相助,却偏偏力有不逮,绝望间忽听庄严的颂声传来道:“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俱胝喃。怛侄他。。折戾主戾。准提。娑婆诃。”

颂声直如天佛渡世、普降甘霖,慈悲祥和之气冲散索命魔音的无边戾气,顿如当头棒喝,又似醍醐灌顶。

慕云神志一清,急忙上前抱住余冰如,魔音禅颂皆已过耳不闻,对视中只余情意绵绵。

旭日普照的一瞬,但闻沉雄步伐逼近,睥睨万物的声音沉凝的道:“风云际会于此,神州七剑该当一决雌雄矣。”

狄苍穹负手而立,轻轻一叹道:“你与吾都应知晓,所谓神州七剑之名,不过是有心人刻意为之,那甘愿入彀者岂非痴妄?”

场中沉寂片刻,却听冷冷一哂道:“风云既已拨弄,则唯有七剑之首可以窥破玄机、一探究竟,本座当仁不让。”

狄苍穹面现悲悯之色,颇见萧索的道:“世人愚顽而自困迷障,卓如西疆剑帝者也堕落其中,实可悲矣。”

话音方落,唯见三尺青锋映日生辉,玉振金声如剑锋般清锐,却又似天光般浩荡的道:“可悲与否,自有成败论定,本座今日便以苍穹铺路,铸我不世雄途。”

平凉城中的治剑馆,自寿宴之后便一直闭门谢客,看着家家户户都已经沉浸在年节将至的欢快气氛之中,这里却隐约透露出一派颓败与冷清。

馆主邢振梁向来仗义疏财,仁侠之名远播,所以这段时日也有不少江湖上乃至市井中的热心人前来探问。只可惜他们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只得到一句彬彬有礼的答复曰:“馆主抱恙,万望海涵。”

拂晓微明之际,只见一名丫鬟打扮的人影正直挺挺的跪在邢振梁房门外,稚嫩的双臂高举着红木托盘,上承一只盖碗,其中还冒出丝丝热气。

小丫鬟毕竟年幼力弱,看起来也跪了有些光景,汗珠混着泪珠,早已将一张嫩脸打得全湿。但她依旧强忍悲意,嘤声祈求道:“老爷,都是绣绣的错,您打我骂我撵我都行,但请您还是先喝了药啊。”

眼见房门里面还是毫无回应,小丫鬟绣绣终是再也撑不下去了,悲苦、惶恐、委屈、自责等情绪一齐袭来,小身子晃了两晃,喃喃低语着道:“小姐……绣绣对不住你,只有来世……来世再报答了。”

说罢只见绣绣小心的放落托盘,随后艰难的站起身来,擦擦眼泪哀声道:“老爷,绣绣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这条命今天便还给治剑馆了,只求老爷能够好起来,跟小姐都好好的,绣绣便心满意足了。”

说着话终是泪如雨下,绣绣一咬牙便往近旁的石桌上撞去,霎时脑中砰的一声巨震,意识模糊之前却还在疑惑不已这黑白无常怎么来得这么快?

沉寂的房中终于传出一声低咳,略显疲惫的声音微哂道:“终是你来了。”

院中微一沉默,随即只听一声叹笑道:“舍我之外,谁又有资格来呢?”

话音方落,门扉顿启,来者已然举步迈进邢振梁房中。但见他身披漆黑罩袍,上覆同色兜帽,连双手都戴了黑色的手套,俨然透着十分的幽暗神秘。

打眼只见邢振梁正端坐榻上,根本毫无病患缠身之像,来者这才微颔首道:“你果然无事,只可惜如此忠仆一心为你着想,你怎么忍心看她送命?”

邢振梁双眼望天,显见不豫的道:“那不孝的丫头打定主意要跟野男人私奔,又指使这贱婢整日扰我清静,我未曾劈了她,已经算是百般隐忍了。”

来者略一沉默,低头咳声道:“纤羽之事,我向你郑重致歉,若非官行事过激,她应该不会如此。”

邢振梁神色一黯,闭目叹息道:“那丫头本来便是官的人,只是……罢了,你此来何意但说无妨。”

来者抬起头来,轻咦一声道:“老友此问倒让我糊涂了,莫非你已经忘了自己的使命?”

邢振梁缓缓摇头道:“我当然不会忘,然而天时不至,我纵然有心也是枉然。”

来者似是一滞,皱眉讷讷的道:“昆仑玄铁、天山寒锻、森罗冥晶、火海地炎皆已齐备,可与你配合之人又恰在此时现世,这正是九天十地庇佑我族之意,老友你却又以天时推脱,这岂不令人生疑?”

邢振梁听罢哂然道:“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多番擘画筹措?神宫若有能人代我之位,我自然甘愿让贤,老友照实回禀国司吧。”

铿锵之语掷地有声,来者一时之间无言以对,片刻方苦笑道:“罢了,老友既然心意已决,我自会禀明国司,再全力为你筹划。”

邢振梁面色稍霁,却又叹口气道:“纵然国司有神鬼莫测之能,但天时又岂是人力所能忖度?倘若九天十地当真庇佑我族,我定会坚决履行使命。”

来者深沉一笑道:“此事不劳费心,老友只须安心整备,国司自会为你谋得天时。呵……我族既已逆天而立,天时又能奈我何?”

邢振梁眉峰一攒,半晌方淡淡的道:“老友说的不错,我族既已逆天而立,便该有与天为敌之志,我慕冲在此诚心祝祷,静候国司再展不世神能。”

河东太行,残风之巅,两条人影卓然而立。

日出之刻,遍洒清辉,只闻一声轻叹道:“选在此局入世,可嫌为时尚早?”

微微一顿,却听清雅声音悠悠的道:“西疆暗云已起,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迟疑片刻,终听洒然一笑道:“既是如此,便看天命是否眷顾我刀剑封疆。”

一抹自信划过绝代无匹的面庞,唯余清冽龙吟道:“藐八荒谁为雄主,问苍穹可敢为敌?”

第0151章 莲花峰顶

朝阳初升,早露犹浓,山风徐来,流云如絮,本来是一派祥和静谧的晨曦胜景,却因一声雄霸狂言而瞬间激起怒涛涌动。

没羽黄衫客狄苍穹神色淡然,双目觑定司马御,缓缓点头道:“数年不见,你的御剑之术看来又颇多精进,无怪会生出这等雄心壮志。”

慕云此时也醒过味来,打眼只见一口罕世神剑正悬于空中,剑柄为白玉所制,剑格六角飞棱,剑身锷宽锋窄,其上满铸铭文。初阳之下通身尽显清莹白光,更有王者雄风蕴于其中。

慕云早听闻西疆剑帝司马御以御剑之术独步武林,但亲见之下仍是禁不住心神巨震,循声处又见一道赭红人影正赫势威压而来。

来人方脸短髭、额角峥嵘、剑眉环目、狮口鹰鼻,面相虽然只是年逾不惑,却已经皓首苍苍,如同花甲老者。周身展露出一派武道宗师气概,正是平凉崆峒派掌门,西疆剑帝司马御。

来至近前停下脚步,只听司马御轻哂道:“本座只盼你也不曾荒疏修行,否则这一战恐怕会大失趣味。”

狄苍穹长眉一挑,不动声色的道:“即便你胜得了吾,但称霸天下仍属痴妄,那又何苦来哉?”

司马御傲然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本座既已立志于此,狄兄再如何奚落也皆是枉然。”

狄苍穹微微一顿,终是摇头道:“既然如此,多言无益,本来吾还在疑惑,两名娃儿怎值得你亲自出手。”

“不过如今看来,你此行应该是志在长安慕容了?”

司马御冷笑道:“慕容小儿不过沽名钓誉之辈,本座早已不屑与之齐名。反倒狄兄剑法通神,本座与你必当一分胜负。”

狄苍穹一向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负手而立间淡淡的道:“你既然如此看重,吾再推诿便显得怯懦了,但你我一战势必波及旁人,何不令这两名娃儿先行回避?”

司马御不以为然的道:“无须如此麻烦,地冥魔族死有余辜,有意包庇者一体同罪,倘若无能自保,便该当完纳劫数。”

慕云和余冰如对视一眼,不忿之下正待出言辩解,狄苍穹却已皱眉道:“原来这少年竟是地冥余孽?那你与吾不妨博个彩头,先击杀这少年者算得一胜如何?”

司马御沉笑一声道:“有何不可,只是狄兄一向慈悲为怀,本座却怕你下不了这个手。”

狄苍穹缓缓摇头道:“地冥余孽,人人得而诛之,吾同样当仁不让。”

他们两人好似闲谈之间便论定了慕云的生死,慕云听罢固是悲愤莫名,余冰如更忍不住抗声道:“两位前辈怎可如此草率,敝师弟出身地冥魔族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岂能以此定罪?”

司马御目光一睨,不疾不徐的道:“本座方才说过,有意包庇者一体同罪。苑昆仑若是不服,大可来寻本座理论,彼时本座与他一决雌雄,让全天下都知道,谁才是西武林第一人。”

他这话分明也已经宣判了余冰如的死刑,饶是余冰如秉性坚韧内敛,这时也禁不住气得娇躯剧颤。咬牙间正待继续据理力争,不料慕云却忽然出指点中她的穴道,随即满含愤懑的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不要牵累无辜!今天我姓慕的能跟你们两位绝顶高手一战,即便真的粉身碎骨也没有遗憾了!”

余冰如此刻动弹不得,只能极力劝阻道:“师弟万万不可意气用事,狄前辈一向是非分明,只要你耐心跟他解释清楚,相信他老人家必定会为咱们主持公道。”

慕云早已热血冲脑,哪还听得进良言,只是无限不舍的看了余冰如一眼,之后便勉力提运真气,径向莲花峰顶纵跃而去。

狄苍穹向司马御一睨,接着微微一笑道:“少年人轻功不差,你与吾可得快些跟上了。”

司马御更不打话,当先腾身追上,狄苍穹也紧随其后,三人一番兔起鹘落,不一刻便先后消失在苍茫山林之间。

余冰如心知凭慕云的能为,对上两位宗师中的任何一位都绝无幸理,而此刻他又腹背受敌,更加称得上十死无生。偏偏自己却半点干预不得,万念俱灰之下只觉一阵钻心剧痛,终是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慕云奋力攀上莲花峰顶,心中却是止不住一片悲凉,身上的伤势也愈显沉重,当下便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一口血水。

但厄运才刚开始,恍惚中他倏听一声清叱道:“万恶魔物,速献尔头!”

叱声中凛冽金风劈面而至,慕云识得是司马御的飞剑,虽然自忖难逃一死,却也不愿束手待毙,于是使出云逸八舞之“云骧腾八荒”身法,幻步挪移间堪堪避开这一记绝杀。

但司马御的御剑之术岂是浪得虚名,飞剑在半空中无比迅疾的一转,便要自慕云后心对穿而过。

慕云陡觉背后寒飙袭体,惊骇之下陡易“云豹跃千山”身法,弓腰含胸俯身一跃,飞剑恰自他头顶掠过。

司马御眉峰一轩,御皇真气再展玄能,飞剑陡然折冲向下,势欲将慕云钉杀在地。

慕云暗自咬紧牙关,借着单掌一撑全力拧腰转背,差之毫厘闪出飞剑锋刃所向,正是一招转攻为守的“云雕擒造化”。

司马御连续三剑落空,虽然自知并未使出全力,却也不由得暗自皱眉。

他可不知慕云这三招已经濒临极限,此刻周身气血鼓荡如沸,漫说玄奥绝伦的飞剑,便是个初窥武道的莽汉,也能轻易将他格毙。

倘若双方只是比武较技,以司马御的身份便该撤剑收招,甚至还要对慕云褒奖一番。

但这时慕云的性命事关他与狄苍穹一战的胜负,司马御毕竟无法放下争雄之心,飞剑早已发在意先,瞬斩慕云颈后。

慕云脱力跌翻在地,情知这一剑再难因应,登时禁不住万念俱灰,只余闭目待死而已。

孰料正在此刻,一道精纯无匹的剑气迅若雷霆电奔,千钧一发之际堪堪挡下索命一剑。

慕云死里逃生,翻身坐起同时只听狄苍穹的声音悠悠的道:“吾虽身法不及,所幸彩头尚在,呵……难得,当真难得。”

第0152章 宗师剑决

司马御冷目睥睨,缓缓点头道:“昆仑派的路数,果然都似苑昆仑一般,只会狼奔豕突、苟且偷生。不过如此也好,若是猎物太过孱弱,咱们这场赌斗反而要欠缺趣味了。”

慕云听狄苍穹和司马御言来语去,都将他的性命当作玩物一般,激忿之下忍不住放声怒喝道:“两个老匹夫!有本事来杀我啊,谁要杀不了我,谁是婊子养的乌龟王八蛋!”

狄苍穹和司马御各自一滞,慕云却已状似癫狂,嘶声冷笑道:“什么大宗师,什么西疆剑帝,什么神州七剑!不过都是些是非不分、恃强凌弱的老贼!我慕云居然死在你们手里,真是老天爷不长眼!”

司马御面沉似水,蓦地又见金风乍起、白虹暴涨,威势竟比方才不知强横了多少倍。

慕云连反应都已不及,只觉喉头极寒破体,直欲将他的三魂七魄尽皆绞碎。

正在命悬一线之际,却有一道祥和之气拂过全身,慕云喉头的寒意瞬间消弭于无形,本已僵硬的躯体也蓦地重获生机,连精神都为之一振。

慕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还是死,或者是在生死之间徘徊,一片迷蒙混沌中只觉周围金风飒飒、罡气纵横,想必无一不是令人叹为观止的绝世剑招。

初时慕云还有心领略观摩,但十几招过后便禁不住头疼欲裂。狄苍穹和司马御的剑决似有招又似无招,似有意又似无意,正是羚羊挂角、高妙无方,再非慕云能够稍加揣测。

满腔激愤早已烟消云散,慕云心中只余深深的沮丧,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他这条命却好似风中残烛,恐怕撑不到夕阳西下了。

耳边断木崩石之声愈演愈烈,魔音禅颂也再度响彻四野,生与死的界限愈发模糊不见,这一刻与下一刻再无分别,连时间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自己的生死非但不可掌握,甚至已经不可琢磨,慕云只觉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恍惚间又想起崖下的余冰如,莫非当真是情深缘浅、造化弄人?

正在自怨自艾之际,手边却忽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凉意,慕云不由得心头猛震,凭着感觉轻轻抚摸过去,登时再无半分犹疑,那分明竟是先前对战狄苍穹时失落的秋水神剑!

身处当世两大宗师决战的漩涡之中,慕云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孰料秋水神剑却在此时失而复得,直教他满心惊异莫名。

尤其秋水剑身之上还传来一道祥和真气,循经走脉帮慕云冲破瘀阻、疗复伤势。慕云觉出这道真气属于释家正宗,霎那间已是心下雪亮。

这一阵全凭狄苍穹以无形剑气力阻司马御的杀招,否则慕云便有百十条命也早送尽了,如今他又勉为其难助慕云疗伤,这份恩德更加重如泰山。

慕云一念及此,只觉愧悔难当,不住暗骂自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先前竟屡屡对狄苍穹出言不逊。不过眼下他正跟司马御全力相搏,自己又怎能连累他分心旁顾,如此一来岂不大增此战凶险?

正在慕云担忧之际,果然只听司马御长笑道:“狄兄的剑法的确不曾懈怠,只可惜你毕竟年迈力衰,所以此战的胜负恐怕已经不存悬念。”

狄苍穹却是淡然道:“吾平生大小战役数百,其中败者也有数十,再加这一阵本来无妨。奈何今日天命归吾,将遣神兵助吾,如此何敢言败?”

司马御听罢自是不以为然,慕云却蓦地福至心灵,当下紧握手中的秋水神剑,暗中凝聚全身真力,只待神兵天降,力助狄苍穹一阵。

此时狄苍穹和司马御已经斗到三百招之后,出手也都再无丝毫保留。

司马御的飞剑化形入影、化影入光、化光入神,周遭唯觉剑意纵横,却不见剑光缭绕,分明已经逼近崆峒红魔陆界平“无极神通”之妙境。

狄苍穹的无形剑气却是渐显磅礴,初时只如三尺青锋,此刻已似风轮巨斧,剑招挥洒大开大阖,势如山崩海啸,正是自创绝学“倾五岳神剑”。

双方这场对决几近白热之际,倏听狄苍穹振声喝道:“斩!”喝声中双手剑指齐出,恰似流星赶月,汇成一把擎天巨刃,当头奋力劈向司马御。

司马御岂敢怠慢,心意到处飞剑凌空倏转,横里怒迎对方攻势。霎时只听铿锵巨鸣,四周景物当场摧折如糜,两人都被对方的雄力所慑,各自禁不住气息猛滞。

而正在这稍纵即逝的一刻,陡见慕云奋身一跃,秋水神剑灌注毕生修为,嗤的一声猛刺向司马的御咽喉,这一剑蓄势已久,堪称志在必得。

变生不测之际,才见宗师修为,司马御虽惊而不乱,右手食中两指齐出,循着剑势牢牢夹住秋水剑身,正是崆峒派绝学破煞三式之“灵犀锁”。

孰料慕云竟似早有预料,间不容发之刻顺势放开秋水神剑,紧接着一指穿云破石疾点司马御胸口。

司马御再要因应已是不及,只得勉强凝聚护身真气,硬抗慕云这一招突袭。

这招穿云破石的指力专破内家罡气,饶是司马御的内功修为已经达到宗师之境,但连遭压制之下仍是大打折扣,胸口一阵刺痛,已然受了内伤。

司马御再没料到自己竟会在慕云手下吃亏,霎时直是惊怒交集。慕云却得势不让人,倏起一掌又攻向他面门。

狄苍穹暗叫糟糕,脱口惊喝道:“少年人不可!”

可惜他这声提醒为时已晚,司马御早已驱动御皇真气,飞剑如同霹雳电闪,轰然怒斩慕云颈后。

慕云觉出剑风酷烈,登时直惊出一身冷汗,哪还敢再乘胜追击。当下只见他脚步一错,旋身直面攻来的飞剑,袖中一道碧芒迎着剑势全力封出。

随即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慕云虽然逃脱断喉之厄,却仍被剑上的巨力撞得踉跄暴退,忽然脚底踩空,径向莲花峰下坠落。

狄苍穹见状眼神一凛,撮唇发出一声鹰唳。司马御趁机压下伤势,接着冷冷一哂道:“狄兄所谓的天降神兵太过不自量力,此番他已落得粉身碎骨,这彩头却是本座的了。”

第0153章 天狼恶骨

狄苍穹微微一顿,不以为然的道:“粉身碎骨却未见得,这少年人命不该绝,你与吾谁都不曾博得彩头。”

司马御不禁皱眉道:“狄兄这便强词夺理了,何况本座并未要你认输,你又何必惧怕至此?”

狄苍穹了然的道:“你不必使激将法,吾从未惧怕与你正面对决。何况如今君御已损,你大可扪心自问,若是吾全力施为,你又有几成胜算?”

君御正是司马御的佩剑,原来此剑方才跟慕云的“忆瑾”短笛相碰,剑刃之上竟被磕出一个月牙形的缺口。

若是一般兵刃也还罢了,但司马御的御剑之术尤须剑心纯粹,这看似细小的缺憾却不可轻忽。

司马御对此也心知肚明,但痛惜之余反而更激起了好胜之心,当下朗笑一声道:“不管有几成胜算,今日本座都要试上一试,狄兄可敢应战?”

狄苍穹沉默片刻,轻轻一叹道:“吾已经年过六旬,大限之日转眼即至,你既有争雄天下之心,何不待吾寿终正寝再行其事,也免得出师未捷身先死,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司马御剑眉一轩,连连冷笑道:“看来狄兄颇有自信能胜过本座,但本座偏偏不信,如之奈何?”

狄苍穹看到司马御眼中狂热的火焰,终是喟然一叹,剑指平举间正声道:“既然如此,吾恭请赐教。”

一声“天狼尊”出口,倏见虬髯汉子人影瞬动,惨白骨剑堪堪已经指到邢稚莺面前。

邢稚莺虽然难免慌乱,但也心知事难善了,娇叱声中皓腕疾扬,登时银虹乍吐、精光耀目,森寒剑锋直刺对方软肋。

天狼尊微微一哂,骨剑蓦地向邢稚莺的剑身砸去,其势直如天落怒雷、巨斧开山,满拟一招便要让这不自量力的女娃儿兵刃脱手、乖乖就范。

邢稚莺自忖力有不及,转念间宝剑如仙鹤喙啄、一闪即没。避过骨剑的瞬间,又如灵蛇吐信、反腕刺出,径直点向天狼尊的肩头。

天狼尊一招走空,心中大为诧异,但他毕竟是久经战阵的悍将,当下索性挥剑横里削去,打算后发先至,将邢稚莺拦腰截为两段。

不料邢稚莺却是身法奇快,但见她纤足点地、轻盈一转,毫厘之间闪出空档,宝剑顺势倾洒寒星点点,径向天狼尊当头罩落。

天狼尊心中一动,忽然举掌迎向邢稚莺的剑锋。邢稚莺吃了一惊,实在不愿伤人,电光石火间便即沉腕旋剑,换以剑脊迎击过去。

她这厢倒是心存仁厚,天狼尊却正中下怀,见状蓦地五指一合,牢牢将她的佩剑捉在掌中。

邢稚莺毕竟女子力弱,想要收剑却哪还来得及?天狼尊得势不让人,骨剑跟着向上一挑,正划向她的脸颊。

但凡女子莫不爱惜自己的容貌,更何况是邢稚莺这样的青春佳丽,这一式剑招堪称阴毒之极。但若要闪避又不得不弃剑,如此一来必定有败无胜。

邢稚莺正自惶惧无措、进退两难,却陡闻破空锐响过耳生疼,原来是一支没羽箭从她身后呼啸而过,突袭天狼尊的手腕。

这一下出手时机恰到好处,天狼尊不得不撤掌避让。邢稚莺骤脱束缚,跟着全力一剑飞斩而出。

她这时心中气恼,直将天狼尊当作了他豢养的那些野狼,所以出招再不容情。天狼尊面对两人夹攻,倒也不敢怠慢,只得横剑一挡。

登时只听锵的一声震响,那骨剑之上的骨节竟生生被击落一片,连剑身上面都出现了明显的裂痕,差一点便不堪再用。

天狼尊大吃一惊,脸上顿时露出激怒之色。邢稚见状倒有些心生歉然,凝神戒备间讷讷的道:“这位朋友请留神了,小女子这口‘碎珏’宝剑削铁如泥,一般兵刃绝难挡其锋锐,得罪之处万望勿怪。”

天狼尊满面戾气,却是不敢再贸然攻上,此时只听皇甫鹰扬苦笑道:“我说毛丫头,你还真是猪脑子啊。这家伙摆明了要你的命,你不趁势打他个措手不及也还罢了,这么客客气气的是在过家家吗?”

邢稚莺俏脸飞红,想要辩驳又没有底气。天狼尊却忽然心中一动,脱口惊喝道:“女娃儿刚刚说你拿的是‘碎珏’宝剑,那不是天山派‘铁翼神隼’邢振梁当年的佩剑吗?”

邢稚莺闻言暗自骄傲,当下清咳一声道:“没错,‘铁翼神隼’邢振梁正是家祖父。小女子邢稚莺方才确有得罪,朋友若是愿意化干戈为玉帛,有何条件尽管提出来便是。”

她这番话倒也说得有模有样,天狼尊听罢神色数变,终是沉哼一声道:“天山派早已灭门,邢振梁更只是个残废,又能唬得住谁?不过看在女娃儿还算诚实的份上,本尊便开恩饶你一命,你快滚吧。”

邢稚莺虽然不忿天狼尊辱及祖父,但对方既已服软,她便也欠身施礼道:“如此多谢朋友通融了,小女子衷心感激不尽。”

天狼尊一派倨傲的点了点头,又转向皇甫鹰扬道:“你刚刚施展的暗器手法不差,看来本尊这只头狼是你打死的了?”

皇甫鹰扬斜眼一睨,漫不经心的道:“是我打死的,你又待如何?”

天狼尊暗自一滞,举起骨剑道:“废话!本尊当然要你偿命!”

皇甫鹰扬尚未答话,邢稚莺却已接口道:“这位皇甫先生是小女子的朋友,方才也是为救小女子才误杀头狼,朋友若想追究,便找小女子吧。”

天狼尊又是一滞,脸上难掩恼怒之色。皇甫鹰扬也微感意外,当下呵呵一笑道:“毛丫头你可要想清楚,这借刀杀人的机会称得上千载难逢,一旦我就此送了性命,你便不必担心那件事泄露出去了。”

邢稚莺听罢羞恼交集,忍不住恨声道:“你!……你根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皇甫鹰扬但笑不语,天狼尊却已冷厉的道:“女娃儿切莫不识时务,本尊要杀你易如反掌,你难道当真不怕?”

邢稚莺早已打定主意,决不再欠皇甫鹰扬的人情,于是不卑不亢的道:“朋友如此自信,小女子却偏偏不服,所以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第0154章 强逼娇莺

皇甫鹰扬眼前一亮,拊掌笑道:“好!毛丫头总算还有点志气,这狼崽子的剑路的确沉猛诡异,可招数还称不上精妙。毛丫头你身子轻、招式灵,只要把平日所学都施展出来,打赢他绝对不在话下。”

邢稚莺本来也作此想,听完这话更加信心陡增,横剑当胸之际扬眉娇叱道:“朋友当心了,这次咱们可是生死相搏,小女子也再难留手。”

天狼尊狠呸一声,凶相毕露的道:“不知死活的女娃儿,给你三分颜色便想开染坊不成?哼!本尊今天要是降不服你,这‘天狼尊’三个字便倒过来写!”

他说罢骨剑一挺,直向邢稚莺胸前攻来,邢稚莺不敢怠慢,镇定心神全力迎上。初时她心中还有些忌惮,可十几招过后便深觉对方果然招式平平,如此一来她胆气更壮,长剑挥洒间再无半点涩滞。

剑招行云流水而又精妙无方,尽化层层攻势于曼妙身姿之中,端的是潇洒从容之极。一时但见银光错落、剑影纵横、霜刃卷雪、云花纷纷,直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天狼尊也不复初时之勇,渐渐显出支绌之相,脸上满是惊怒怨恨,却偏偏无能挽回颓势。

眼见五十招将过,局势却每况愈下,天狼尊只觉面上无光,心中直是暗骂对方宝剑难缠。他却不知邢稚莺也担心气力不济,不敢当真以硬碰硬,否则此战只怕早已分出胜负。

邢稚莺惯常虽然也自命不凡,但如此生死相搏当真是头一遭,所以即便场面上稳占上风,她心中却还有几分忐忑。

天狼尊毕竟战场经验远胜,心念电转间蓦地撮唇厉啸出声,闻之竟似与狼嚎一般无二。

邢稚莺骤闻此声,不由得心头一震,剑势终于慢了半拍。天狼尊觑得分明,骨剑趁势轰然劈落,正砸在碎珏宝剑的剑脊之上。

这一下登时把邢稚莺砸得右臂全麻,虎口几乎见血,宝剑也险些脱手飞出。

天狼尊早有定计,跟着旋转剑柄一绞。他这骨剑之上满布凹凸骨节,极擅锁拿对方的兵刃,先前只因忌惮宝剑锋利才不敢施展,但此刻已经控制住局势,他自然毫无顾忌了。

邢稚莺本来便不如天狼尊力大,方才吃那一砸又回气不及,早已成了强弩之末。

天狼尊这下志在必得,登时只听邢稚莺一声惊叫,碎珏宝剑终是被绞离掌心,飞向数丈之外。

邢稚莺一剑脱手,天狼尊正待乘胜追击,孰料此时又是数道没羽箭迎面袭来。

天狼尊只能抡剑封挡,同时哇哇大叫道:“暗器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跟本尊正面打过!”

皇甫鹰扬浑不理会,只向邢稚莺吆喝道:“毛丫头发什么呆,还不快去抢剑?”

邢稚莺脸上发烧,依言点足腾身疾掠,半空中觑准时机玉臂轻舒,堪堪将碎珏宝剑捞在手里。

天狼尊屡屡被皇甫鹰扬破坏好事,终于也恼羞成怒,霎时只见他神色一狠,冲口怒啸道:“好泼贼,恁地碍事,本尊先宰了你!”

啸声中但见惨白锋刃逆势突袭而来,连招快剑直如爪撕齿啮,每一击必定扬起一道刺目深红,惨厉血光将皇甫鹰扬完全笼罩其中!

邢稚莺没想到皇甫鹰扬竟然毫无抵抗,瞬间便沦为俎上之肉、任人宰割。此刻眼见他好像已经成了一个血人,惊恸愧悔之下尖叱一声,霍地欺近同时挺剑向天狼尊背心刺落。

天狼尊不敢轻敌,疾出一剑格开邢稚莺的攻势,接着转到皇甫鹰扬身后,一剑架在他颈上,这才沉声喝道:“女娃儿还不住手?”

邢稚莺投鼠忌器,只得收剑而退,随即难掩气急的道:“你总归是武林前辈,怎么能做出掳人为质这种卑鄙行径来,快把这位皇甫先生放了。”

天狼尊喘了口气,狠呸一声道:“女娃儿倒生得一张利口,想让本尊放了这泼贼也不难,只要你乖乖弃剑认输,再赔偿本尊死掉的狼便够了。”

邢稚莺银牙紧咬,忍气吞声的道:“认输可以,但你的狼要怎么赔?”

天狼尊怪眼一翻,嘿嘿冷笑道:“狼赔不起,人总陪得起,看在女娃儿还有几分姿色的份上,你索性给本尊当一年压寨夫人吧。”

邢稚莺大大一滞,胀红了脸道:“你!禽兽!休想!”

天狼尊不以为忤,仍是冷笑着道:“你不答应也行,本尊先宰了这泼贼,再来慢慢炮制你,料想没有他从旁捣乱,本尊要胜你也并非难事。”

邢稚莺心知天狼尊所说不假,更生出几分莫名惊慌,天狼尊见状更加笃定,趁机厉喝道:“怎么样女娃儿,答不答应全凭你一句话,你要再犹犹豫豫,本尊可真的动手了。”

邢稚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见天狼尊凶残狠厉,倒真怕他痛下杀手,一时之间彷徨无措,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

此时却忽听皇甫鹰扬疲惫的声音传来道:“毛丫头你走吧,我的生死不必你来操心。”

邢稚莺看到皇甫鹰扬还能说话,总算心神略定,跟着满含关切的道:“你没事吧?我毕竟欠了你的情,怎么能抛下你一走了之?”

皇甫鹰扬连咳数声,愈显颓丧的道:“我怕是不成了,咱们非亲非故,你也不能为了我给这狼崽子做什么压寨夫人,所以还是赶紧逃命去吧。”

邢稚莺禁不住眼眶发红,语带哽咽的道:“不成,这件事追根究底还是因我而起,要不是我跟那群野狼起了冲突,你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不测,我……我肯定一辈子良心难安。”

皇甫鹰扬轻唔一声,面现苦笑的道:“难得毛丫头还有几分良心,那你怎么一见到我便想落跑?难道本巨侠那次出手救你,还救出仇怨来了?”

邢稚莺心下惭愧,低头嗫嚅着道:“我……是我对不起你,可我真的从没想过什么……杀人灭口,毕竟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报答你的大恩呀。”

皇甫鹰扬叹了口气,颇见萧索的道:“报恩便算了,本巨侠又不是那种市恩贾义之辈,可还有件事我始终心有不甘,唉……只怕会死不瞑目。”

第0155章 剑碎狼刃

邢稚莺眼中泪光隐隐,兀自伤心的道:“什么事你尽管说,我一定会帮你办到。”

皇甫鹰扬微微一顿,慢条斯理的道:“这件事说来也简单,我只是从没听你叫过一声皇甫大哥,难免有些遗憾罢了。”

邢稚莺大大一滞,忍不住顿足羞斥道:“你这人!命都快没了还贫嘴,谁要叫你大哥!”

皇甫鹰扬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算你毛丫头上道,这声大哥虽然叫得不情不愿,但本巨侠也勉强接受了。”

天狼尊越听越不对劲,当下便怒喝道:“够了!好你个没皮没脸的泼贼,死到临头还不忘打情骂俏,真当本尊的剑杀不了人吗?”

皇甫鹰扬殊无惧色,优哉游哉的道:“要论没皮没脸,本巨侠可比不上你这狼崽子,奉劝你还是赶快夹着尾巴滚回窝里去挺尸,否则可别怪本巨侠当场要你好看。”

天狼尊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仰天打个哈哈道:“要本尊好看?凭你也配?”

皇甫鹰扬轻轻一叹,俨似感慨的道:“我去他的,怎么世上总有你这样不开眼的货色,连说的话都这么没新意。”

天狼尊愈发恼怒,嘶声厉吼道:“混账东西!你说什么?”

皇甫鹰扬露齿一笑,一字一顿的道:“本巨侠说的是你去死啦!”话音方落,一道无形剑气应指而发,嗤的一声疾刺天狼尊腰眼。

天狼尊再没料到皇甫鹰扬还有反制之能,百忙间全力侧身一闪,虽然避开了腰腹要害,却仍被剑气割裂衣袍、划伤肌理,当场鲜血飞溅。

这一来天狼尊固是吓得亡魂皆冒,皇甫鹰扬也趁势脱出骨剑威胁,此时又听邢稚莺娇叱一声,碎珏宝剑竟是脱手掷出,猛然向天狼尊胸前射到。

敢情她是恼恨天狼尊贪图美色、胁迫她委身下嫁,所以趁机痛打落水狗。但天狼尊也非寻常之辈,眼疾手快横剑一格,便将碎珏宝剑震飞出去。

皇甫鹰扬见状长臂一伸,堪堪接住弹回的宝剑,紧接着一剑猛劈向天狼尊头顶。

天狼尊避无可避,只能举剑勉力相抗,登时只听噼啪脆响连声入耳,骨剑终究不敌碎珏锋锐,当场摧枯拉朽般崩解碎裂。

天狼尊猝不及防,眼前只见亮光一闪,肩头顿时血涌如泉,痛嘶声中仰身滚翻在地。爬起来时一张脸已经完全扭曲,紧抱重伤的肩膀,怒瞪着皇甫鹰扬,难以置信的道:“剑气!你是黄山派的人?!”

皇甫鹰扬横剑傲立,闻言抽了抽鼻子,干笑一声道:“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咳……惊喜只怕没有,但以后你应该牢牢记住本巨侠的名字皇甫鹰扬。”

耳听皇甫鹰扬自报家门,天狼尊脑海中蓦地灵光一现,脸上的神情也着实变得一言难尽。惊愕有之、疑惑有之、恼怒有之、后悔亦有之,片刻方艰难的道:“你竟然是……那先前怎么会败在我手下?”

皇甫鹰扬呸声道:“本巨侠当然不会随随便便败在你手下,不过是利用你这不开眼的狼崽子,帮忙调教这毛丫头一番罢了。事实证明这毛丫头果然不堪重用,还得本巨侠亲自出手,才能力挽狂澜呀。”

邢稚莺听得又是气恼又是窘迫,天狼尊更加哭笑不得,忍了忍方咬牙冷哼道:“好……败在你手下,本尊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皱一皱眉头不是好汉。”

皇甫鹰扬摆了摆手,不耐烦的道:“又是这套陈词滥调,本巨侠听都听腻了,谁有那个兴致杀你,快滚你的蛋吧。”

天狼尊闻言诧喜,却又有些怀疑的道:“你不必惺惺作态,有什么条件尽管说来。”

皇甫鹰扬白眼一翻道:“不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天本巨侠心情好,便饶你一条狗命。但下次要再犯到我手里,本巨侠扒了你的皮。”

天狼尊登时一滞,一时之间却又想不通个中关窍,只能硬着头皮道:“你不必大言炎炎的威胁本尊,本尊一向最重道义,今日蒙你不杀之恩,日后自有相应回报。”

皇甫鹰扬大模大样的嗯了一声,天狼尊倒真怕他又改变心意,虚一抱拳便转身全力奔去,竟不敢再多停留片刻。

邢稚莺仍旧心有不甘,忍不住咕哝着道:“这家伙坏透了,你干嘛那么轻易放他离开?”

皇甫鹰扬点了点头,慢悠悠的道:“说得也是,毛丫头你轻功那么好,赶紧追上去宰了他吧。”

邢稚莺心里打了个突,低头嗫嚅着道:“我……我可从没杀过人。”

皇甫鹰扬淡淡的道:“那还是算了,这狼崽子废了一条臂膀,再害人也力有不逮。我们黄山派信奉释家,一向讲究慈悲为怀,不能赶尽杀绝。”

邢稚莺顿时哑口无言,片刻方红着脸道:“你怎么那么无聊,只是为了消遣我,便给他伤成这样。”

皇甫鹰扬苦笑一声,摇摇头道:“猪脑子始终是猪脑子,怎么都调教不过来,本巨侠有那么无聊?”

眼见邢稚莺莫名其妙,他只得又解释道:“都怪上次跟你一起浸了那寒潭水,本巨侠才染上风寒,时不时的体虚乏力。先前被那狼崽子砍得浑身冒血,这怎么可能是装出来的,你真以为我不怕死吗?”

邢稚莺想起当日衣不蔽体,任由皇甫鹰扬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如此这般的情状,登时直羞得做声不得。

皇甫鹰扬冷眼旁观,不禁扶额道:“好你毛丫头,不知道关心本巨侠,反而在胡思乱想什么?”

邢稚莺暗自心虚,勉强一正色道:“好啦,你哪来这么多牢骚,我帮你包扎伤口还不行么?”

皇甫鹰扬干笑道:“毛丫头你还别说,这一流血倒驱散了寒气,否则刚才本巨侠也没体力赶跑那狼崽子。”

邢稚莺气笑不得,翻翻白眼道:“流血还能驱散寒气,我怎么没听说过,哼~怪胎。”

皇甫鹰扬不禁莞尔道:“毛丫头果然记仇,本巨侠……”

话才说到一半,他却蓦地打了个寒噤,脸上陡然现出幽蓝颜色,身躯晃了两晃便仰面向后倒去。

邢稚莺见状大骇于心,却不知这究竟是何缘故?

第0156章 风寒异症

面色转蓝之刻,皇甫鹰扬只觉遍体生麻,纯粹的冰冷直透顶心,全身骨骼都在咔咔作响。

可正在此时,他却忽觉身边暖意融融,本已坠落无底深渊的神志竟为之一清,本能的向那暖意的源头拥了过去。

浸入骨髓的寒气逐渐被消解吸纳,奔涌躁动的毁伤之力也归于平静,莫名畅快的感觉蔓延全身,直如美梦方醒一般。触手之处一片温软细腻,鼻端也尽是沁人的甜香,使得皇甫鹰扬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有这么舒服的被窝,能晚起一刻便算一刻吧,昏沉间却听到细微的喘息声,皇甫鹰扬愕然之下张目看去,只见熟悉的俏脸正满布红晕的呈现在他眼前。

惊惶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喜,随即却化作恼怒与羞忿,被抱住的邢稚莺勉力挣动了一下,颤声哽咽着道:“死东西,你……要死不死的,快放开我!”

皇甫鹰扬翟然一醒,脸上发热之际讪讪的收回手臂。邢稚莺连忙着地跃起,跟着跳开丈许之外,一双桃花眼隐现泪光,狠狠盯着皇甫鹰扬,生似吃了他的心都有。

皇甫鹰扬爬起身来,低头干咳一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毛丫头你怎么跑到本巨侠怀里来了,刚才没趁机占本巨侠的便宜吧?”

邢稚莺险些背过气去,忍不住戟指厉斥道:“你住口!好你个轻薄贼子,居然还敢倒打一耙,简直无耻透顶!”

她这下动了真怒,锵的一声拔出碎珏宝剑,直向皇甫鹰扬头顶砍来。

皇甫鹰扬此刻仍然浑身乏力,索性抱着臂膀不躲不闪,俨然一派视死如归的姿态。

邢稚莺见状又气又恨,只得生生顿住剑势,接着狠啐一声道:“干嘛不还手?你不是黄山派的人吗?有胆便认真跟我打,净耍这些无赖手段算什么?”

皇甫鹰扬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道:“要打也得有理由吧,本巨侠又不是没抱过你,犯得着为这个大动肝火吗?”

邢稚莺眼圈一红,顿足悲泣道:“好……你好!我的名节大事你都能开玩笑,我的性命也是你救的,你干脆杀了我好啦!”

皇甫鹰扬暗自一滞,无奈苦笑道:“行吧,算本巨侠口误,方才神志不清,手脚也不听使唤,又冒犯了毛丫头的名节。你要实在忍不下这口气,那还是杀了我吧,本巨侠保证不会还手。”

邢稚莺满心凄苦,兀自泪眼婆娑的道:“你到底想怎样,难道非要逼死我吗?算我求你好不好?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别再缠着我,好不好?”

皇甫鹰扬笑得更苦,片刻方叹口气道:“你别多心,我纯粹是为你着想,毕竟……”

话才说到一半,邢稚莺却已截口道:“你少口是心非,方才你……那么放肆,哪里是为我着想,分明是色胆包天!”

皇甫鹰扬暗叫冤枉,只能硬着头皮道:“方才的确是本巨侠失礼,但毛丫头你得信我,若不是靠你的体温帮我驱寒,本巨侠恐怕已经一命归西了。”

邢稚莺哪里肯信,仍是俏脸紧绷着道:“鬼话,你只说染了风寒,怎么会一命归西?”

皇甫鹰扬摇摇头道:“毛丫头果然不长脑子,本巨侠流了那么多血,体力自然有些不支,再遇上寒气上涌、阻塞经脉,一旦走火入魔便是死路一条啊。”

邢稚莺听得将信将疑,但眼见皇甫鹰扬此刻遍身浴血,又兼神情委顿,她终于也不忍再加苛责,顿了顿方轻哼道:“你这人总有歪理,傻瓜才会信你。”

皇甫鹰扬察言观色,不禁莞尔道:“是是是,傻瓜才会信我,不信我的才是聪明人,好比你毛丫头,对不对?”

邢稚莺懒得跟皇甫鹰扬掰扯,便即正声道:“你少打马虎眼,总之下不为例不对,总之不许再缠着我,你答不答应?”

皇甫鹰扬整整颜色,一派诚恳的道:“这次算你毛丫头救了本巨侠一命,本巨侠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你既然不喜欢让我跟着,我当然……不答应。”

邢稚莺本来已经打算道谢,听罢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俏脸通红间只听皇甫鹰扬悠悠的道:“本巨侠有本巨侠的考虑,我这风寒症短期内只怕好不了,你要执意不许我跟着,我再发病难免死路一条。”

邢稚莺柳眉带煞,气急败坏的道:“你混蛋!即便真的‘发病’又怎样?你不会自己找郎中吗?总之你要再敢轻薄我,我一定杀了你!”

皇甫鹰扬摇头叹笑道:“好家伙,又要杀了我。”

“算了,反正本巨侠现在疾病缠身,八成也不是你的对手,这正是你落井下石的最好时机。你要杀尽管杀,可要是不杀,本巨侠便得跟着你。”

邢稚莺暗自哀叹,直道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皇甫鹰扬却俨然吃定了她,愈发笑意盎然的道:“本巨侠知道毛丫头心地善良,大不了下次咱们换个法子,本巨侠可以保证……尽量不占你的便宜。”

邢稚莺气得几欲吐血,狠狠瞪着皇甫鹰扬道:“随你怎样,我只管杀淫贼!”

皇甫鹰扬不禁扶额道:“我去他的,怎么本巨侠莫名其妙变成淫贼了?”

“唉……总之有缘千里来相会,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下次我又想轻薄你的时候,你立刻拔出剑来杀掉我好了。”

这位巨侠俨然死猪不怕开水烫,邢稚莺着实也奈何他不得,又想到他发病之时的确凶险,万般无奈之下终是委屈的道:“你这人……活该放你去死。”

皇甫鹰扬心下得意,趁机安抚道:“其实毛丫头也别太有压力,等本巨侠养足了气血,这风寒症自然不药而愈,到时候你便不用担心我再缠着你了。”

邢稚莺正待点头,却听皇甫鹰扬又咳声道:“另外为免这风寒症再发作,咱们可得多亲近一些,比如同乘一匹马……喂,你先听我说完再走行不行?”

眼见邢稚莺已自气呼呼的策马疾驰而去,皇甫鹰扬也只能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同乘一匹马怎么了,我还没说同睡一张床呢,这毛丫头,哈……”

第0157章 神鹰救驾

慕云被司马御一剑震落莲花峰顶,霎时只觉周遭呼呼风响、掠面生疼,躯体完全不听使唤,只怕顷刻间便要落到峰下,当场摔个粉身碎骨、血肉横飞。

似曾相识的经历蓦地闪过脑海,慕云恍惚间竟颇有些感慨,上次全靠“仙女姐姐”机缘巧合相救,但自己却偏偏惹恼了她,又怎敢奢望她再神兵天降?

正在万念俱灰之际,慕云却忽觉砰的一声砸到了什么东西,而那东西也顺势往下一沉,堪堪卸去一大半撞击的力量。

但饶是如此,慕云仍被冲得气血狂涌,喉中腥甜再也压抑不住,冲口溅出一朵朱泓。

这一口瘀血喷出,慕云的神志也为之一清,定睛处赫见一片色作苍灰的羽翼,正在平展硬挺的御风翱翔,眼前的景物不断飞逝,只留下一片奇幻色彩。

慕云大吃一惊,还未及理清混乱的思绪,便觉飞行速度明显放缓下来。紧接着背后一道大力掀至,他顿时身不由主的翻身落下,当场摔了个四脚朝天。

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总好过粉身碎骨,慕云勉力挺腰坐起,待看清时更加瞠目结舌。

原来他那位“救命恩人”身长六尺、翼展逾丈、金目睥睨、喙如钢构、爪似利刃,赫然竟是一只大到离谱的巨鹰!

慕云艰难的咽了一口血沫,却不知该如何向这位“救命恩人”致谢,正在满心踟蹰之际,忽听余冰如惶急的声音传来道:“师弟!你……可还好么?”

慕云翟然一醒,一撑地站起身来,循声望去正对上余冰如那满含关切的目光。他霎那间胸中暖意如潮,竟有些哽咽的道:“我没事,阿冰你别担心。”

说着话慕云已经走上前去,出指解开余冰如的穴道。他此前连经恶战,早已气虚力乏,而余冰如僵立偌久,也自动转不灵。两人只得互相搀扶着来至道旁坐下,面面相觑间感慨莫名,只落得半晌无语。

直至呼吸逐渐归于平稳,才听余冰如讷讷的道:“早听闻狄前辈夫妇豢养了一对外域神鹰,体形之硕大不逊于常人,所以他毕竟还是主持公道了么?”

慕云一挑大拇指,满含赞许的道:“阿冰果然聪明,要不是狄前辈维护,我早被司马御杀死几百次了,不过我倒没听说过狄前辈养鹰的事情,刚才可着实吓了一大跳。”

余冰如不禁莞尔,想了想又肃然道:“以后不许你再自作主张,咱们早说好要同生共死,你却放我一个人在这儿煎熬,以后你要还敢像这样鲁莽,可别怪我咬舌自尽。”

慕云听余冰如语气严重,只好讪讪的道:“是,谨遵‘师姐’法旨。不过咱们要真死在一起,那可没人来收尸了,到时候暴尸荒野,未免太过凄惨。”

余冰如气笑不得,白了慕云一眼道:“你这孩子净说丧气话,这次情况这么凶险,咱们都挺过来了,可见命不该绝、五行有救,以后莫再妄自菲薄。”

慕云点头称是,接着又呵呵一笑道:“五行有没有救我不知道,但这次全靠狄前辈相救倒是真的,待会儿等他老人家得胜而回,我一定要郑重致谢。”

话音方落,却听几声嘎嘎的鹰唳传入耳中,打眼只见那巨鹰闲闲的扇了扇翅膀,一双眼睛牢牢盯着慕云,隐约竟似有几分不满在里面。

慕云暗自纳罕,低声向余冰如道:“阿冰你说,这家伙不会听得懂咱们说的话吧?难道他是在埋怨我只谢狄前辈,而忘了他的功劳?”

余冰如也觉得难以置信,同样低低的道:“应该不会,即便再神异的灵禽,又怎么可能识得人语?”

慕云正待附和,却见那巨鹰把目光转向余冰如,又不满的叫了两声,爪钩还在地上重重的敲了敲,好像在警告她别信口胡言。

这下连余冰如都大吃一惊,小心试探着道:“这位……鹰兄,多谢你搭救敝师弟,滴水之恩我们必当涌泉相报。”

那巨鹰双眼凝注,片刻方高高昂起头颅,颇见得意的清唳了一声,之后又拍拍翅膀,俨然一派“此等小事不在话下”的傲岸姿态。

慕云和余冰如不由得啧啧称奇,慕云忽然一拍大腿,又是痛惜又是担忧的道:“坏了,我那口‘秋水’神剑被司马御抢走了,万一他拿来对付狄前辈,那可大大不妙。”

余冰如登时一滞,脱口惊问道:“师弟当真跟司马御动手了?但你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当时的情形到底如何,你赶快说给我听,不许有丝毫隐瞒。”

慕云自知失言,只好将先前之事删繁就简的说了一遍,饶是他已经略过许多凶险体验,余冰如却还是听得冷汗涔涔,忍不住埋怨道:“你这孩子真是不自量力,司马御的飞剑岂是你能抗衡的,唉……”

慕云脸上发烧,吱吱唔唔的道:“我原本以为他吃我一招穿云破石,即便不重伤也难以再运使飞剑,谁想他的功力那么精深,我一不小心才着了道。”

余冰如仍是后怕的道:“万幸有小雷送你的那支‘忆瑾’笛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呀……总是让人操心。”

慕云招架不住,只好岔开话题道:“对了阿冰,你先前也受伤不轻,可要我帮你疗伤?”

余冰如摇了摇头,没好气的道:“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哼……眼下咱们的伤势都不打紧,端看狄前辈能否降伏司马御,若是……天不从人愿,那便万事皆休了。”

慕云心中一动,故意兴冲冲的道:“不如这样吧阿冰,反正咱们都帮不上狄前辈的忙,倒不如赶紧驾车跑路。听说慕容大侠跟狄前辈交情匪浅,咱们搬他来救驾可好?”

余冰如察言观色,愈显不屑的道:“试探我是么?狄前辈对咱们恩义深重,咱们若是就此一走了之,即便今日侥幸逃得性命,日后又如何能够心安?”

慕云听罢拊掌笑道:“好好好!阿冰果然是我的知己,我原本还担心你劝我保命要紧,现在看起来真是多虑了。”

余冰如心下莞尔,却是凉凉的道:“哦?那你这么忖度我,可称不上是我的知己了。”

第0158章 邱氏伯松

慕云吃了余冰如的反诘,难掩尴尬的道:“不是,我其实……算了我投降。不过那也得怪阿冰你平日太过矜持,总不肯跟我亲近,我这才有些摸不透你嘛。”

余冰如气笑不得,无奈摇摇头道:“好啦,都什么时候了,还满嘴废话。咳……我帮你护法,你先调息一阵,尽力疗复几分伤势。”

慕云略一思忖,终是点头答应,此时只见那巨鹰也拍了拍翅膀,冲着他和余冰如点了点头。

余冰如心中一动,低眉浅笑道:“看来鹰兄也自告奋勇要帮你护法,你还不感谢人家一下?”

慕云挠了挠头,转过脸讪讪的道:“唔……那么多谢鹰兄,日后在下必有厚报。”

那巨鹰嘎嘎两声,有模有样的点了点头。慕云见状愈发惊佩,当下收敛心神、潜运玄功,不一刻便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余冰如连夜赶路,又兼伤势未愈,终究也有些疲惫。顺着山势遥遥望去,却全然不知峰顶的战况如何,闪念间径向那巨鹰试探着道:“鹰兄,可否请你上去,一观狄前辈的状况?”

那巨鹰睨了余冰如一眼,懒懒的摇了摇头,余冰如登时哑然,想了想又诚恳的道:“这里由我护法即可,鹰兄不必太过挂心,还请留意狄前辈的安危为好。”

那巨鹰拍拍翅膀清唳一声,竟是扭过头去不再理会。余冰如见状只觉哭笑不得,正自万般无奈之际,那巨鹰却忽然发出一声疾唳,随即展开翅膀、直击长空。不过它并未飞向莲花峰顶,而是朝着前往长安的来路而去。

余冰如愕然片刻,蓦地有所醒悟,侧耳细听之际果然觉出急骤的马蹄声响,竟有数十骑一同驰来。

转眼间黄沙翻滚、骏马嘶鸣,满眼所见尽是一片赭红。余冰如一颗心不由得跌落谷底,看看身旁还在紧张运功的慕云,终是勉力提剑在手,挺身挡在他面前。

崆峒派一众二十余人驱马来至近前,纷纷引缰驻足。当先一人三十来岁年纪,身量约摸五尺出头,颔下长髯直垂至脐,腰悬一口长剑,面色中分明透着不善。

他左右两骑一男一女,男子是探花郎庞子健,女子则是林芊萌,三人身后的崆峒派众弟子都是生面孔,并未见到姚琳和彭轶辉。

余冰如觑得分明,便即敛衽为礼道:“原来是邱前辈,晚辈见过前辈。”

原来那长须人是崆峒派前代掌门郦元宗的第六弟子,名唤邱伯松,此刻只听他不动声色的道:“不必多礼,余姑娘令师近来可好?”

余冰如垂首恭声道:“不劳邱前辈动问,家师一向身体康健,并嘱托晚辈向您问好。”

邱伯松翻翻眼皮,叹口气道:“是吗?可惜邱某人爱徒新丧,近日里食不甘味,倒不似赤阳道兄那般身体康健。”

余冰如闻言一呆,难掩讶异的道:“令徒?莫非是指侯魁兄?”

邱伯松的面色更显不豫,缓缓点头道:“余姑娘那位同伴‘慕云’亲手击毙吾徒,此刻还来装傻,未免太过可笑了吧?”

余冰如骇了一跳,失声惊呼道:“什么?!这……邱前辈还请明鉴,师弟打杀贵派杜泽韬之事本来便疑点重重,至于击毙令徒更属无稽之谈,不知邱前辈究竟是从何处听来这等谣言?”

邱伯松尚未答话,庞子健已经冷笑着道:“谣言?姚师妹亲口所说,难道还能有假?当日若不是彭师叔及时赶到,只怕连佟师叔和姚师妹都被那魔物害了!”

余冰如听罢只觉匪夷所思,秀眉紧蹙的道:“敢问庞兄,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贵派的鱼前辈一直与敝师弟同行,此事确实与否,你们大可寻她查证。”

庞子健愈发哂然道:“鱼师叔被你们蛊惑,已经大大触犯门规,即便她肯作证也难以采信。何况如今她又不见人影,怎知你不是刻意拖延,想要蒙混过关?”

余冰如听庞子健咄咄逼人,一时之间倒也没法反驳,邱伯松见状咳声道:“好了余姑娘,此事与你无关,本派只想对付那位‘慕云’,请你将他交出来吧。”

庞子健跟着帮腔道:“我们已经见过申屠师叔,那魔物根本不是你们昆仑派的弟子。你若还是执迷不悟,非要袒护他,那便是故意破坏咱们两派的情谊了。”

他这顶大帽子扣个正着,余冰如也顿感惶然无措,急中生智之下正声道:“空口无凭,既然是姚姑娘指认,便请她出来跟我们对质,否则我们又怎能心服?”

庞子健冷哼一声道:“姚师妹此番受了惊吓,已经自行返回家中休养,哪有空来跟你们对质?何况她与那魔物并无私人恩怨,又岂会平白无故诬陷他作恶?”

邱伯松也沉下脸道:“天水知府姚大人与本派素有深交,如今却因此事对本派横生不满。邱某人如今只求惩治罪魁,已经给足了贵派颜面,余姑娘若再执意阻挠,便太过不知进退了。”

余冰如眼见说理不通,万般无奈之下终是把心一横,一派决绝的道:“贵派如此颠倒是非、倚众凌寡,实在难以令人心服,晚辈虽然重伤在身,却不容贵派草菅人命!”

她这话软中带硬,邱伯松毕竟自恃身份,倒不好再一味强逼,讷讷间忽听庞子健沉声道:“倚众凌寡绝非君子所为,那便由我单独会会你,这样你总该无话可说了吧?”

邱伯松暗暗点头,顺势吩咐道:“庞师侄既有此心,便由你处置此事。不过能不伤人尽量不要伤人,免得好事之徒诋毁本派,说咱们恃强凌弱、不留余地。”

庞子健应了声是,随后翻身下马,锵的一声拔剑出鞘,指向余冰如道:“事关贵我两派荣辱,庞某势必再难容情,余姑娘小心了。”

余冰如眼见这幼时玩伴如此绝情,霎时心头如堵巨石,片刻方凄然道:“好……此番我便遂了你的愿,教你探花郎出这一场风头。”

庞子健禁不住脸上一热,狠狠心正待出剑攻去,孰料此时空中却传来一声厉啸,旋即当头一片劲风袭来,乌云盖顶般将他完全笼罩。

第0159章 鹰疾花谢

庞子健大吃一惊,急忙举剑向上迎去,剑光闪动如匹练一般,便欲将对手斩成两半。

对手似乎也识得厉害,半空中猛的折冲向上,紧接着身躯一转,反攻向庞子健后脑。

庞子健万没料到对手的轻功竟然如此之高,方才那一招明明已经用老,竟还能凌空改变攻势,除非是肋生双翅,否则委实难以想像。

百忙间竭力偏头一闪,庞子健堪堪躲过这疾厉一击,定睛处却直气得三尸暴跳,敢情他的对手赫然正是一只巨鹰!

庞子健想到险些吃了这巨鹰的亏,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好个扁毛畜牲!你是找死!”

那巨鹰身在高空,正盘旋着发出声声傲唳。庞子健鞭长莫及,心中虽然恼恨欲狂,却是半点奈何它不得。

邱伯松毕竟阅历丰富,见状赶忙劝止道:“庞师侄稍安勿躁,那是黄山派狄掌门豢养的神鹰。”

庞子健闻言固是吃了一惊,其他崆峒派弟子也各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因为没人见过如此巨大的灵禽,更多的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庞子健不过是稍一愣神,随即一脸忿然的道:“黄山派又怎样,掌门太师叔这次出关,便是要尽挫神州七剑余众,那咱们又何必惧怕狄老儿养的一只畜牲?”

邱伯松面现尴尬之色,无奈咳声道:“总之还是先礼后兵,如此才不失名门大派的风度。咳……敢问余姑娘,你与狄掌门有何渊源,竟然能得到神鹰庇护?”

余冰如看邱伯松前倨后恭,暗暗松了口气,转念间正声道:“晚辈和狄前辈并无渊源,但师弟很得他老人家赏识,所以鹰兄才会由此及彼,一心维护师弟。”

邱伯松听罢不由得暗自嘀咕,心道小师妹展玫苓确实提到先前有黄山派弟子插手,而如今又亲眼见到这神鹰……倘若只是小辈也还罢了,可若是狄苍穹本人正在左近,那岂敢随意去招惹他?

邱伯松兀自犹疑不决,庞子健却已经忍耐不住,索性抗声道:“魔物人人得而诛之,狄老儿也休想袒护他,师叔又何必顾虑重重?”

邱伯松暗道有理,正待出言附和,孰料此时却听林芊萌讷讷的道:“启禀师叔,掌门先行一步……往长安……挑战慕容卓,总归……势单力孤,咱们还是别……多树强敌,早些跟掌门……会合才好。”

这位腼腆姑娘向来寡言少语,邱伯松却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又觉得她也有理,一时之间更不知该如何决断。

庞子健同样大为意外,不禁冷笑着道:“林师妹还是这样,对魔物关心得很啊。”

林芊萌脸上发烧,低头嗫嚅着道:“不……不是啊,是师父……嘱咐我,一定要好好……跟着掌门,绝不能让掌门……出意外。至于这家伙,他那些……事情,以后再处理……也不迟啊。”

庞子健登时一滞,咬牙间只听邱伯松干咳一声,捋着长髯道:“既然是师姐的吩咐,那便依林师侄的意思吧,想必狄掌门也是一时受人蛊惑,咱们倒不必过分冒犯他。”

庞子健脸色铁青,忽然振声喝道:“邱师叔!各位师弟师妹!咱们难道真要被这只扁毛畜牲吓得落荒而逃不成?这若是传扬出去,岂不要成为整个江湖的笑柄?掌门太师叔哪还有脸面去挑战狄老儿?”

他这一番质问下来,其他崆峒派弟子也激起了满腔不忿,登时呼喊之声不绝于耳,更有几名弟子拨马上前请战,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邱伯松是个耳软心活的人物,在派内一向也不多管事,如今当面遭受晚辈质疑,他震惊之余更生恼恨,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庞子健见状气势更盛,霍地转向余冰如,咬牙切齿的道:“抬出狄老儿来也没用,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帮魔物出头只有死路一条!”

余冰如目光凛然,全不见半点退缩之意。庞子健不由得脸肌抽搐,蓦地举剑厉喝一声,照着余冰如的咽喉便刺,果然下手毫不容情。

所幸那巨鹰也见机得早,同时振翼俯冲下来,如钩利喙飞啄庞子健眉心,竟是认穴奇准、攻敌必救。

庞子健早已料到此招,当即厉喝一声道:“畜牲!便先拿你祭剑!”喝声中猛一矮身,长剑反削巨鹰双爪,招式凌厉劲急,委实令人侧目。

但那巨鹰竟也深谙武学进退之道,又兼天生巨翼、翔掠自如,居高临下更占尽地利。

庞子健这招再度挥空,反而险些被利爪所伤。如此一来更激得他怒火如炽,狠厉剑招连环递出,直欲将那巨鹰碎尸万段。

一人一鹰斗得有来有往、难分轩轾,崆峒派众弟子也看得入了神,只有邱伯松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嘴角隐约还带着一丝冷笑。

庞子健力战片刻不能取胜,想到对方不过是只扁毛畜牲,羞恼之下险些气炸心肺。

眼见巨鹰又俯冲啄落下来,他竟是咬牙暴喝一声,长剑蓦地脱手掷出,携雷霆之势势疾冲而上,正射向那巨鹰的腹部。

那巨鹰身形雄阔,威势虽然不凡,目标可也不小,只因占有地利,才能游刃有余。

但此刻庞子健孤注一掷,双方的距离骤然缩短,那巨鹰收势不及,眼看便要难逃厄运。余冰如见状不由得失声惊呼,想要救援却哪还来得及?

孰料此时却见那巨鹰忽然将身体斜斜一倾,双爪于间不容发之际堪堪擒住射来的长剑,随即借势冲上倏地腾去,还没忘发出一声满含得意的清唳。

崆峒派众弟子看得目瞪口呆,余冰如也大大松了口气,只有庞子健气得身躯抖颤,一张俊脸也已经扭曲变形,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怖。

邱伯松却似波澜不惊,见状慢悠悠的道:“庞师侄不必气馁,眼下你虽然丢了剑,但拳脚功夫还在。反正余姑娘身受重伤,神鹰也去得远了,你还不赶紧趁机下手吗?”

他这话十足透着讥讽之意,庞子健恼怒之余却又心中一动,敢情那巨鹰果然腾起数十丈之高,好似扬长而去的模样难道自己方才那一剑已经伤了这扁毛畜牲,所以如今它才要落荒而逃?

第0160章 侠侣天降

庞子健正自惊疑不定,崆峒派众弟子中却已经有人满怀欣羡的道:“庞师兄不愧为本派年轻一代的头号高手,方才这一剑必定是以暗劲伤了那扁毛畜牲,师弟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呀。”

他这句话一说,紧接着另一人也接口道:“庞师兄方才这招想必是八极神通中的掩天戮箭吧?庞师兄年纪轻轻,便已经融汇神威、奇兵两大绝学于一身,正是我等末学后进的楷模啊。”

话音方落,另一名弟子又莺声呖呖的道:“庞师兄一定是手下留情,才没将那扁毛畜牲当场击杀。师妹祈盼庞师兄再接再厉,赤手空拳将这昆仑派的恶女人拿下,让咱们大开眼界呢。”

众弟子一时之间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庞子健直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余冰如见状鄙夷之余又生出几分担心,只盼那神鹰安然无恙才好。

一片哄闹之间,忽听林芊萌满含惊讶的声音道:“那是……又来了一只么?”

众弟子闻言一时错愕,定睛处直落得各自哑然,原来空中果真又飞来一只巨鹰,清冽的鹰唳随之盈耳不绝。

而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那巨鹰背上还立着两条人影。众弟子见状更加目瞪口呆,暗道这巨鹰竟能驮动两人翱翔天际,难道当真是成了精么?

两只巨鹰在空中相绕盘旋数周,同时发出声声震人心魄的清唳,接着双双并排向下飞来。

如此情形奇异绝伦,连余冰如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鹰背上的两条人影。

巨鹰越飞越低,人影也越见清晰,正在即将触地的一瞬,两条人影已自无比潇洒的旋身落下,相拥相偎稳稳的站在场中,原来还是一男一女。

众人打眼觑得分明,但见那男子飘逸出尘、玉树临风,那女子轻盈殊丽、秀美无伦。那男子拥着那女子盈盈一握的纤腰,目光中尽是关切之意,那女子好似柔若无骨,脸上还挂着沁人心脾的娇媚笑容。

崆峒派众弟子何曾见过这等绝品人物,恍惚中直疑是仙缘点化。邱伯松也失神了片刻,这才干咳一声道:“两位……想必是黄山派的高人?”

那男子微微一笑,低头看了看怀中那女子,那女子嗔怪的瞄了他一眼,轻启朱唇曼声道:“是么?我们也不过是兴之所至,传了狄苍岩几手粗浅本领。至于他在黄山开宗立派,却不是我们的主意了。”

此语一出,崆峒派众人登时齐齐一滞,庞子健不由得涨红了脸,怒目呵斥道:“一派胡言,你们才多大年岁?何况谁不知道没羽黄衫客狄苍穹,几时又有个狄苍岩在黄山开宗立派了?”

男女两人相视一笑,神色中俨然透着轻蔑。庞子健正自气恨欲狂,邱伯松却已沉喝道:“庞师侄不得无礼!咳……狄掌门确实本名‘苍岩’,只不过两位如此青春年少,又怎么可能对他有传艺之恩?”

那男子展颜一笑,不温不火的道:“小友无须惊异,我们两人如今皆已年过百岁,只因修习仙术而有幸容颜长驻而已。说起来本不应该再惊世骇俗,无奈偏是这对神鹰惹了是非,呵……真是见笑了。”

邱伯松先被那声“小友”叫得一愣,听罢更险些惊得坠下马来,双眼大睁之际结结巴巴的道:“你们……你们真是……仙人?这世上……果真有令人容颜不老的仙术?”

那女子抿唇轻笑道:“仙人的称呼可不敢当,只是比常人多经历了些风霜而已。”

她外表年方及笄,一张有红似白的芙蓉俏面,嫩得直欲滴出水来,如果这也叫‘经历风霜’,那真要羞煞天下女子了。

邱伯松身材矮小、相貌猥琐,平时深以为憾,只有颔下一部长髯还可以稍作安慰。如今眼见这对仙人气质超群,他更生出自惭形秽之心,苦笑间讷讷的道:“前辈太谦虚了,在下……着实欣羡不已。”

庞子健一直心存怀疑,此刻见邱伯松分寸已失,索性抢过话头道:“好个‘年过百岁’,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们既然说传授过狄老儿武功,那可敢与我比个高低?”

男女两人又是相视一笑,仍旧不加理睬,眼中分明竟无此人。

庞子健又羞又气,想要上前挑战,却又有些底气不足,转念间径向邱伯松郑重施礼道:“邱师叔还请明鉴,千万不可被这两名小贼骗了。”

邱伯松冷冷的盯了庞子健一眼,脑海中却是思绪潮涌。早听闻狄苍穹少年时默默无闻,也不曾得到过名师教诲,而立之年仍然未能扬名武林。

但其后此人却异军突起,手创苍松剑法、准提禅剑、倾五岳剑法、纳云吞海真诀等绝学,四十岁开宗立派于黄山青鸾峰,终成一代武学巨匠。

武林中早传说狄苍穹以盗墓起家,只因从一座古墓中发出绝世秘籍,才得以称雄武林。

但如今看来这纯属好事之徒臆造,原来此人竟是得遇仙缘,仙家法门博大精深,又岂是墓中阴晦之物能相提并论?

思来想去已经是深信不疑,邱伯松不由得激起满心热望,难掩激动的道:“两位前辈海涵,莫怪无知小儿胡言乱语,晚辈今日得遇仙驾,实乃诸神庇佑、不虚此生啊。”

他这厢拜服得五体投地,崆峒派众弟子哪还有别的主意,说不得也同感“诸神庇佑、不虚此生”,各自直往男女两人全身上下瞻仰个不住,一时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眼。

庞子健被邱伯松贬为无知小儿,早已气得发懵,咬牙间厉声道:“各位师弟师妹都清醒些,这两人分明都是骗子,咱们绝不能受他们蛊惑!”

可惜他的话根本没人听,只见邱伯松诚惶诚恐的翻身下马,随手将庞子健拨到身后,紧接着直趋上前,毕恭毕敬的道:“不知两位前辈名讳如何,可否告知晚辈知晓?”

男女两人含笑不语,各自伸手向空中盘旋的两只巨鹰一指。邱伯松暗自心慌,竟不知该如何相应。

那女子见状终是嫣然一笑,曼声轻吟道:“姓名早已忘却,小友可以称呼我们两人为神鹰侠侣。”

第0161章 仙道伉俪

神鹰侠侣驾前,只见邱伯松满脸崇敬,陪着小心道:“两位前辈以神鹰为名,想必是这对神鹰真正的主人了?”

那男子微颔首道:“小友果然聪慧,却不知这神鹰有何开罪之处,贵处竟要拔剑相向?”

邱伯松听了前半句夸赞,还在暗自心喜,但听完后半句又冷汗直流,连忙辩解道:“两位前辈千万海涵,晚辈绝无冒犯神鹰之意,都是无知小儿肆意胡为啊。”

庞子健闻言气得脸色铁青,但毕竟不敢公然顶撞。众弟子方才有骂过“扁毛畜牲”之类的,此刻也都悔青了肠子,只盼仙人宽宏大量,切莫追究胡言乱语之过。

所幸那男子倒也大度,只是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这对神鹰借与狄苍岩已经有数十年,怕是也给凡间浊气养坏了脾性。如今狄苍岩又遣它们传信相邀,我们两人盛情难却,所以才无奈走这一遭。”

邱伯松心里咯噔一下,面现犹疑的道:“哦?不知狄掌门所邀何事,前辈可否告知晚辈?”

那男子沉吟着道:“左不过是些凡尘俗事罢了,但他许诺事后归还神鹰,看来此事于他而言的确十分艰难。”

邱伯松听得不得要领,那女子见他神情讷讷,不禁抿嘴轻笑道:“其实告知小友也无妨,狄苍岩在信中言道,方今武林中有一名西疆剑帝司马御,其人文韬武略皆是上上之选,小友应该知道此人吧?”

邱伯松暗吃一惊,心忖这可是再知道不过了。那女子察言观色,了然的道:“看来此人威名不假,但狄苍岩声称这名西疆剑帝野心勃勃,实乃祸世之源,理当尽早诛除以利苍生,不知小友以为然否?”

此语一出,崆峒派众弟子直是相顾失色,邱伯松更急得脑门冒汗,脱口惶然道:“两位前辈切不可被狄掌门蒙蔽呀!这位……司马先生一向仁义为怀,绝无危害天下苍生之意,此事当真从而说起啊?”

那女子唔了一声,转脸瞥向那男子,不无嗔怪的道:“大哥你看,我早说过不能听信一面之词,或许正是狄苍岩自己野心勃勃,想要借刀杀人、铲除异己呢?”

邱伯松闻言直把那女子当作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赶忙进言道:“这位前辈言之有理,两位前辈请看,那边打坐运功的正是鬼府神宫地冥族余孽,狄掌门竟然支使神鹰包庇他,分明是居心叵测。”

那男子本来还将信将疑,听罢却神情立肃,凝目端详着慕云道:“哦?昔日定世山一役,竟不曾诛绝地冥余孽,那倒是我等的过失了。倘若狄苍岩真有此荒唐行径,其用心的确值得怀疑。”

定世山一役已是八十年的故事,邱伯松险些骇得站不住脚,声音也颤抖着道:“正是正是,两位前辈明察秋毫,晚辈断不敢有半字虚言,否则愿受天打雷劈!”

那女子似乎对邱伯松颇有好感,嫣然一笑间莺声呖呖的道:“小友敢发毒誓,想来所言非虚,大哥咱们可不能给狄苍岩骗了,万一误杀好人,只怕要遭天谴。”

那男子毕竟性情持重,兀自沉吟着道:“一面之词难以采信,咱们索性擒了这魔物,去黄山青鸾峰跟狄苍岩对质。倘若神鹰果真受他支使,咱们再制裁不迟。”

邱伯松暗中权衡,自家掌门的确有意争雄,一番对质下来只怕结果难料,于是硬着头皮道:“两位前辈急公好义,晚辈衷心钦佩,但凡世之中自有正邪消长,两位前辈已登仙境,大可不必沾染尘俗。”

那男子听罢仍显犹豫,那女子却已点头道:“小友此言甚得,正邪消长乃是天数,强行干预实非正道。何况今日神鹰已经回归,咱们又何必再管这桩闲事?大哥可别忘了,早日兵解飞升才是正经啊。”

那男子叹了口气,隐见为难的道:“但咱们已经答应狄苍岩,若是无缘无故撒手不管,总归有些欠妥。”

那女子撇撇嘴道:“怎么是无缘无故,这魔物便是铁证啊,狄苍岩心里有鬼,哪敢再来聒噪?”

那男子略一迟疑,缓缓摇头道:“这少年是否魔物,眼下尚属存疑,咱们还是谨慎为上。”

那女子白眼一翻道:“说来说去大哥还是不肯相信这位小友,那咱们将这魔物捉去拷问一番吧。”

“倘若小友所言属实,咱们正好心安理得置身事外,否则若是这少年并非魔物,咱们再折回来主持公道,如此可好?”

邱伯松深信慕云出身地冥魔族,闻言立刻接口道:“两位前辈尽可放心,这少年修练邪功九阴玄煞印,更在众目睽睽之下毙伤人命。”

“只是他一贯嘴硬,抵死不肯承认身份,两位前辈恐怕要大刑伺候才能问出真相。”

那男子听邱伯松言之凿凿,终于脸色一沉,咬牙冷哼道:“九阴玄煞印?当初不知有多少同袍丧命在此招之下,如今思来仍是痛断肝肠哼!魔物猖獗,岂能轻饶!”

他这厢动了真怒,举步便向慕云走去。余冰如见状赶忙挺身一拦,满眼凄苦的道:“这位前辈千万息怒,敝师弟纯粹是遭人陷害,绝非地冥魔族余孽,恳请前辈明鉴!”

那男子停下脚步,先仔细打量了余冰如片刻,这才温然道:“小姑娘天资不凡,着实颇具仙缘,何苦跟这万恶魔物搅在一起?若你愿意拜我为师,飞升大道指日可待。”

崆峒派众弟子听到这话,各自心中直是妒恨非常,数十道灼热的目光瞪视之下,却听余冰如哀声道:“承蒙前辈青睐,但晚辈与师弟同生共死,绝不许他有半点闪失,所以还请前辈切莫再为难于他。”

那男子登时一滞,半晌沉吟不语,那女子早已看不过眼,趁机走上前来道:“好个不识抬举的丫头,我看你是找死!”

她说罢纤指遥遥一点,余冰如当场惨哼一声,凌空飞出丈许,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众人见状无不骇然变色,这才醒得仙家手段是何等高妙。庞子健更加始料未及,满腔怀疑立刻烟消云散,只是紧盯着挣扎不起的余冰如,嘴唇哆嗦间作声不得。

第0162章 鹰爪碎冰

那男子待要阻止已是不及,忍不住把脸一沉道:“你这是做什么?这小姑娘何曾惹过你,你竟然下此毒手?”

那女子秀眉一扬,冷笑着道:“没错,她是不曾惹我,可某个人老心不老的家伙惹我了。”

听这话意,原来那女子还是位醋娘子,众人想笑又不敢笑,各自憋得十分辛苦。

那男子也颇觉尴尬,勉强和声道:“你莫要多心,我只是想到咱们飞升在即,有个衣钵传人才不会让一身绝学埋没啊。”

那女子鼻中一哂,凉凉的道:“是么?那我看这位小友资质不错,倘若小友愿意拜师,我便收他作衣钵传人。”

邱伯松察言观色,心知那女子是在跟道侣赌气,但得到仙人青睐,他心中仍是自得不已。

那男子又岂会看不出来,苦笑之余走上前去,一掌按在慕云头顶的百会穴上。这一下蕴含神妙法门,慕云虽然功行未停,人却仍然不曾醒转,那男子将他打横抱起,径自放在后面飞来的那只神鹰背上。

余冰如见状勉力挣扎过来,捉住那男子的袍角,泪眼盈盈的道:“求前辈开恩,师弟伤势未愈,再也经不起酷刑折磨了啊!”

那男子将余冰如扶起,和声劝慰道:“小姑娘不必担心,我们自有分寸。”

那女子冷眼旁观,一时之间妒意激涌,蓦地尖叱一声道:“阿瑛!给我撕了那浪蹄子!”

驮着慕云的神鹰听到指令,钩爪猛然抓住余冰如的背心,紧接着展翅腾空而起。那男子猝不及防,竟被神鹰的羽翼迫退,再看时余冰如已然身在半空,哪还能再出手救援?

那神鹰背负一人,爪擒一人,兀自还有余力,搏击云天途中钩爪怒扬,登时只见鲜血混着布缕碎屑纷纷洒落!众人看着神鹰愈去愈远,直至消失在天边,各自也直是咂舌不已。

可怜余冰如年少成名,大好前途就此断绝,连尸骨都遍洒荒山。庞子健同样满心哀戚,盯着那坠落尘埃的冰心剑,一时之间竟似痴了。

那男子眼见道侣如此娇纵,全然不顾他的颜面,终于忍无可忍,当下袍袖一拂,径自登上另一只神鹰的脊背。

那女子吐舌一笑,趁机握住那男子的手掌,无限娇柔的道:“大哥~你真的不要我了么?”这声音甜软滑腻,再配上她的绝世姿容,直教众人莫不心荡神驰。

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那男子见状心中块垒尽消,手上微微运劲,将那女子也拉上鹰背,两人虚施一礼,接着便驱动神鹰翔空而去。

邱伯松虽然颇为不舍,但想到自己此番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竟然说退了狄苍穹的一对强援,日后禀报掌门自然是大功一件,如此便也暗自释然了。

可惜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家掌门眼下便在莲花峰顶与狄苍穹对决。崆峒派众人原地略做休整,之后便依计划驰往长安,黄沙飞扬间早已去得远了。

太白山位于帝国南北分界,乃是巍巍秦岭之主峰,向以高、寒、险、秀闻名。拔仙顶上的封神台更是武林圣地,只因一代武王红魔陆界平曾经在此挑战天下、无敌封神。

太白山一年四季各有奇景,游人向来是络绎不绝,因此山下商栈林立、十分繁华。譬如眼前这一家会仙楼,此刻便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厅堂中央还专门设立了献艺之所,美妙的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正值午末艳阳高照之时,打门外又进来一位客人,但见他二十岁上下年纪,容颜清朗沉静,一身浅褐色衣袍虽然略显朴素,却不掩自身高峻之姿。

举目一扫才发现酒楼里已经座无虚席,褐衣人眉头一皱,正待转身离去,却见店小二满脸堆笑的迎上来道:“客官是来打尖的吧,您往这边请。”

他说罢便欲当先而去,褐衣人见状讶然道:“还有位子?”

店小二呵呵一笑道:“客官来得真巧,刚好还有一个位子。”

褐衣人神情一舒,微颔首道:“那便有劳了。”

这话虽然十分客气,却也足以看出他是个惜字如金的角色。店小二何其精乖,当下也不饶舌,径自领着褐衣人向里面走去。

行得十几步光景,果然见到角落里靠窗的位置还有一个空座。可要说空座也不太合适,原来这是一张仅容两人的小桌,而对面已经坐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虽然身形瘦小,却偏偏点了七八道菜摆在桌上,几乎将整张桌子都已经占满。

褐衣人见状不禁暗暗皱眉,顿了顿方迟疑着道:“这里?”

店小二陪着笑道:“客官别担心,这位小客官没请别人,所以您别看他点了那么多菜,毕竟小小肠胃吃不下去,估计马上便要结账走了,您受累委屈一时半会儿行吗?”

褐衣人虽然略感不快,但权衡之下还是叹口气道:“罢了,一张蒸饼,两样小菜,四两太白,速去准备。”

店小二原本也没指望这是位大主顾,答应一声便扬长而去,褐衣人则来到那桌空位默默坐下。

这厢才一落座,便见对面的那位小客官向他点了点头,好像在打招呼一般。褐衣人略一迟疑,终是抱拳为礼道:“借光。”

那小客官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粉妆玉琢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浅笑道:“请。”

眼见褐衣人不解,他索性又加一字道:“请用。”说罢指指桌上的菜肴,脸上难掩揶揄之色。

褐衣人暗暗皱眉,不动声色的道:“心领。”

那小客官眨眨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道:“岳雷。”

他倒是首先自报家门,褐衣人却无心攀谈,只是淡淡的道:“幸会。”

那小客官正是小雷,眼见褐衣人如此倨傲,不忿之下撇撇嘴道:“无名?”

褐衣人心中不耐,索性来个充耳不闻。小雷面子上更挂不住了,一顿筷子又道:“喂,小爷问你话呢,会喘气的吱一声呀。”

褐衣人依旧相应不理,小雷看看无法,只好咕哝着道:“大男人小心眼,真是莫名其妙,哼……爱吃不吃。”

他说罢继续低头大快朵颐,落筷之际还有意无意的将菜碟铺展开来,让桌上更没半丝空隙。

第0163章 恶僧逞凶

褐衣人冷眼旁观,也不禁有些啼笑皆非,可巧这时店小二端着托盘走近过来,见状连忙陪着笑道:“小客官行个方便呗,这位客官也得用饭啊。”

这次可换做小雷充耳不闻了,非但充耳不闻,一双眼睛还斜睨着褐衣人,分明大有挑衅之意。

褐衣人暗道一声无奈,径向那店小二道:“拿来。”

店小二心中纳罕,当下讪讪的道:“客官您也别置气,小的再帮您劝劝,哎”惊呼声中手里的托盘却已呼的一声飞了出去,堪堪正落在褐衣人手里,随即只听他轻咳一声道:“去吧。”

店小二不敢违拗,只得依言退下。褐衣人则将托盘架在桌沿与窗台之间,低下头去默默饮食,看起来倒也算得上四平八稳。

小雷眼珠一转,了然的道:“少林擒龙手,原来你是个和尚,难怪没有名字,那敢问小师父法号为何呀?”

满拟这下对方的态度必定能有所改观,孰料褐衣人只是微微一顿,依旧没有理睬。

小雷见状忍不住怨气冲天,想要发作却又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一时之间只恨自己没事找事,竟然会跟这没嘴的葫芦搭话,以致平白受了一番闷气。

正在这时,忽听一声喝彩传来道:“好!唱得真好!不过小娘子你刚刚有一句唱得没道理啊,什么‘累奴猪胎暗结阖家弃’的,那位张相公又不是猪八戒,怎么能把人家崔小姐搞弄出‘猪’胎来了?”

这话登时引起一片哄堂大笑,随即另一人也调笑道:“说的是呀,要真是猪胎,那得是高小姐才对。小娘子你肯定唱错了,唱错了可没赏钱哟。”

笑声中只听一个娇嫩声音带着哽咽道:“大爷不要取笑,这……这‘珠胎暗结’的‘珠’是珍珠、宝珠的‘珠’,不是……不是那个‘猪’啊。”

可惜她这番辩解立刻被哄笑声完全淹没,更有人谑笑着道:“对对对,小娘子别听那些个没读过书的家伙乱放狗屁,珠胎暗结不是怀了娃儿要生的意思嘛,哈……小娘子你知不知道该怎么生娃儿啊?”

场中哄笑之声一时更甚,小雷却是脸色发白,举着筷子僵在空中一动不动,倒把对面的褐衣人看得莫名其妙。

此时又听那最先发话的声音笑骂道:“死秃驴掉什么书袋,要生娃儿也没你的份。小娘子别听他胡扯,还是让哥哥教教你怎么生娃儿,也免得以后再唱错呀。”

这下那“死秃驴”可不乐意了,立刻还嘴道:“臭屠户你少放屁!本秀才只是为了休掉家里那只河东狮,才暂作权宜之计,出几天家罢了,你们现在还有谁能看出本秀才做过秃啊呸!做过和尚?”

众人愈发笑得肆无忌惮,褐衣人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筷子同样举在空中失神了片刻。小雷见状心生好奇,故意凉凉的道:“怎么?你也是?”

褐衣人登时一滞,连咳数声方低斥道:“休要胡言。”

小雷暗自好笑,正待继续调侃,这时却忽听一个冷涩声音传来道:“爷们儿这是指着秃子骂和尚啊,不知道祸从口出吗?”

那“死秃驴”并未答话,还是“臭屠户”干笑着道:“唷~还真没留意佛爷您是几时来的,咱们这便跟您赔礼道歉,刚才不该随便骂秃……咳……骂佛爷,哈……”

他这话明是道歉,实际却是揶揄,众人登时又是一片哄堂大笑,连小雷都禁不住面现莞尔。只有褐衣人脸色凝重,循着声音径向那“佛爷”看去。

此时只听那“佛爷”沉笑一声道:“哦?既然是赔礼道歉,那总该陪点什么出来,爷们儿你说是不是?”

话音方落,陡听锵的一声锐响,随即便是一阵杀猪般的惨嚎盈耳传来。

那“佛爷”收刀入鞘,淡淡的道:“这只耳朵便当作赔礼好了,至于小娘子嘛,还是跟着佛爷风流快活去吧。”

说罢只听那卖唱女子一声惊叫,早被那“佛爷”挟持着冲出门外,只余下场中一片混乱。

小雷不由得义愤填膺,正待招呼褐衣人一同追赶,打眼却见他不知何时竟已没了踪影。

惊怒之余暗骂一声死秃驴,小雷只好独自动身向外面追去。沿路探问着追上了太白山,他心中却仍是有几分忐忑。

要说从那晚与慕云决斗之后,自己的畏寒之症的确大有改观,但所谓“珠胎暗结”什么的……应该不至于吧?

胡思乱想间赫见前面道旁正静静躺着一名女子,小雷连忙上前俯身查看,只见这女子非但衣衫褴褛,露在外面的肌肤上也颇多淤青。鼻中气息若有若无,娇躯更已经冻得全无热度,眼看便要香消玉殒。

小雷暗呼侥幸,赶紧取出丹药喂那女子服下,随后勉力撑起她的身子,掌抵背心将真气渡入。

如此不过盏茶工夫,那女子的脸色渐转红润,跟着口中嘤咛一声,悠悠醒转过来。

小雷松了口气,连忙探问道:“哎,你是不是刚才在酒楼里被死秃驴劫走的那个?”

那女子方才醒转,脑海中犹自一片昏沉,片刻方轻啊一声,竟而举袖掩面,嘤嘤哭泣起来。

小雷暗自一滞,无奈提高声音道:“快别哭了,小爷问你话呢,你到底是不是呀?”

他这大嗓门可不是盖的,那女子吃了惊吓,强忍泪水的道:“是……是奴家,是那个……和尚,把奴家丢下来的。”

小雷唔了一声,却又狐疑的道:“死秃驴不是想欺负你吗,怎么会半路把你丢下?”

那女子脸上一红,含羞带怯的道:“他大概是……见有人追过来,怕带着奴家……跑不过,才狠心……那么做的。”

小雷心中一动,了然的道:“是不是一个穿褐色衣服的家伙在追?看起来还长得不错?”

那女子迟疑着道:“好像是……穿褐的,奴家……心慌意乱,没看清……他的模样。”

眼见小雷点头,那女子定了定神,又心有余悸的道:“奴家当时真以为要摔死了,还好有小兄弟仗义相救,奴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她说话间软软的倚着小雷,脸上也红扑扑的煞是娇艳。

第0164章 歌女鹂娘

小雷被那女子倚住,着实有些不自在,忍了忍方干巴巴的道:“谁要你报答了,你要是没大碍,便自己回家去,小爷还要去追那个死秃驴算账。”

那女子偷眼观望,细声嗫嚅着道:“奴家……奴家的身子还有些冷,只觉得靠着小兄弟便暖洋洋的,小兄弟慈悲为怀,再陪奴家一阵,好不好?”

那女子其实也才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但此刻秋波流转、面色潮红,俨然便似情生意动一般。一双水汪汪的妙目来回打量着小雷,芳心中更好似小鹿乱撞,几乎都已经不能自持。

无奈小雷却偏偏半点不解风情,反而小嘴一撇道:“身上冷没什么打紧,只要不是受伤便好,你赶快自己下山找地方取暖,别耽误小爷办正事。”

那女子愣了愣,垂下螓首嘤声道:“奴家……奴家平日不甚行路,眼下又天寒地冻的,只怕……只怕是不成啊。”

小雷看那女子柔柔弱弱的模样,大概真没独自下山的本事,只得一板脸道:“麻烦死了,那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取暖,然后你乖乖在这儿等,待会儿小爷再下来接你。”

那女子虽觉失望,但也知道不能要求太多,顿了顿方红着脸道:“奴家小字鹂娘,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她这厢倒是满怀殷切,小雷却神思不属,只是皱着眉头相应不理。

鹂娘暗自委屈,正待豁出脸面再问一遍,小雷却忽然看了她一眼,颇见碍口的道:“哎……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样才会生小娃娃?”

鹂娘登时羞得嫩脸全红,举袖掩面道:“小兄弟怎么……怎么能瞎问这些事情,羞……羞死奴家了。”

小雷见状也莫名其妙的胀红了脸,慌忙干咳一声道:“不知道便老实说,哪用这么酸文假醋的。”

鹂娘兀自羞不可抑,半晌才听小雷讷讷的道:“你应该好些了吧,身上还冷不冷?”

鹂娘轻轻嗯了一声,软绵绵的道:“不那么冷了,靠着小兄弟的身子,奴家整个人都感觉热乎乎的呢。”

小雷如释重负,趁机又道:“那赶紧起来吧,小爷还得帮你出头呢。”

鹂娘点了点头,身子却愈发靠得紧了,小雷暗叫无奈,只得吓唬她道:“你听到没有?再这么死乞白赖的,可别怪小爷揍你了。”

鹂娘这下可不敢再纠缠了,勉力撑着娇躯站起身来,柔柔怯怯的道:“小兄弟千万别生气,等抓完那个恶和尚,你一定要记得回来带上奴家啊。”

小雷含糊的应了一声,便即拔步往山上而去。鹂娘一直痴痴的盯着他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不见,才满含羞喜的自言自语道:“小兄弟,奴家等你回来,一定要尽快回来呀。”

摆脱鹂娘的纠缠之后,小雷又追了有顿饭工夫,眼看已经爬过半山腰,他毕竟年小力弱,终究也有些气喘吁吁。所幸此时只听前面风声飒飒、呵斥连连,显然是有人正在激斗。

小雷精神一振,轻手轻脚的潜近观望,果然见到林中有两条人影斗在一处。其中一名正是预料之中的褐衣人,另一名则是个身着黄色袈裟的僧人。

黄衣僧手持两口戒刀,左右开弓使得风雨不透,出招莫不残横毒辣,直欲将褐衣人大卸八块。

褐衣人却是赤手空拳,出招从容沉稳、波澜不惊,拳掌起落之间隐现大家气度,全不见半点凶狠暴戾之气。

小雷旁观数招,已经心中有数,看起来褐衣人对付黄衣僧绰有余裕,取胜也只是时间问题。

小雷松气之余却又微觉沮丧,早知如此何必多此一举?正自暗转念头之际,忽听褐衣人出声冷斥道:“还不肯说?”

黄衣僧狠呸一声,挥刀猛攻同时怒喝道:“我早说了不知道,你还一味问个什么!”

褐衣人不为所动,依旧冷冷的道:“其他人呢?”

黄衣僧恨声道:“我怎么知道,那老秃带着人马投奔了项胜宇,只剩下我不入人家的法眼啊呸!是狗眼!狗眼看人低!”

褐衣人神情一肃,蓦地收招退后,皱眉沉声道:“刀剑封疆的项胜宇?”

黄衣僧喘口大气,横眉立目的道:“不然还有哪个?”

褐衣人轻叹道:“原来如此,那你可知师伯为何如此行事?”

黄衣僧忿忿的道:“还能为了什么,左不过是金银美女、名利权势,哼!”

褐衣人似是一滞,随即摇摇头道:“休要胡言,师伯岂会如此浅薄。”

黄衣僧嘿嘿冷笑道:“怎么不会,那老秃也是**凡胎,你以为他当真修成佛了吗?别说是他,即便你师父黄石老秃,也未必靠得住。”

褐衣人脸色一沉,当即厉叱道:“住口!不可诋毁掌门师尊!”

黄衣僧被褐衣人的威势所慑,抬手抹了一把汗水,忍气吞声的道:“我知道的都说了,咱们毕竟同门一场,你今日放我一马,日后我必有报答。”

褐衣人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的道:“你滥杀无辜,理应接受制裁。”

黄衣僧登时飙怒,戒刀一横、厉声暴喝道:“混账!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褐衣人并不答话,蓦地右掌一探,绵绵吸力隔空袭至,正是少林擒龙手。

黄衣僧识得厉害,急忙握紧手中双刀,大喝一声照着褐衣人的双肩劈下。

此时却见褐衣人陡然变招,神异掌力并未擒捉双刀,而是向黄衣僧挂在颈中的一串佛珠引去。

黄衣僧猝不及防,登时只觉喉头一紧,随即整个胖大身子不由自主的飞向褐衣人。

黄衣僧不愿束手待毙,百忙间双刀一合,猛的推架而出,便要在褐衣人胸前搠两个透明窟窿。

褐衣人觑得分明,左手骈指向黄衣僧胸口遥遥点落,黄衣僧顿觉通体一麻,双刀已然拿捏不住的脱手坠落。

褐衣人掌力一收,堪堪正擒住那串佛珠,跟着顺势一绞,勒紧黄衣僧的脖颈。

黄衣僧立刻双眼翻白,喉中嗬嗬连声,俨然有得出气、没得进气了。

小雷本来对黄衣僧十分憎恶,可见状又忽然生出几分同情之心,一咬牙便跳出来,扬声疾喝道:“喂!出家人慈悲为怀,你可别随便下杀手啊!”

第0165章 血痰啐毒

褐衣人见到小雷,也颇有些意外,怔了怔方点头道:“是你。”

小雷暗骂这厮多说两个字会死不成,口中却是冠冕堂皇的道:“正是小爷,你赶紧放开这死秃驴,不然要真犯了杀戒,佛祖也不饶你。”

褐衣人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道:“我并未出家,无须受戒。”

小雷翟然一醒,想到褐衣人先前用饭时的确点了酒肉,尴尬之余强词夺理的道:“即便不用守戒,也该顾念同门之谊,哪能那么绝情?”

褐衣人微微一顿,皱眉沉吟着道:“你认识凌桓?”

小雷这才知道黄衣僧的法号,却是虎起小脸道:“谁认识这无耻下流的死秃驴,你要再敢血口喷人,休怪小爷不客气了。”

他这厢借题发挥,褐衣人只觉哭笑不得,无奈摇摇头道:“那你为何帮他求情?”

小雷愈发恼怒的道:“谁帮他求情来着?小爷是跟你讲道理,这死秃驴虽然可恶,却没犯下死罪,怎么能随便杀他?”

褐衣人盯了黄衣僧凌桓一眼,鼻中冷哼道:“他摔死了人。”

小雷眉毛一挑道:“摔死了谁?那卖唱的歌女?”

眼见褐衣人点头,他索性胸脯一挺,得意洋洋的道:“谁说那歌女摔死了,小爷刚才妙手回春,已经保住了她的小命,不信你自己下去看。”

褐衣人目光一注,脱口轻咦道:“你?”

小雷干咳一声道:“没错,我。”

褐衣人上下打量着小雷,显然还有些不信,小雷愈发心中有气,当下一正色道:“看到那歌女摔下去也不救,只顾着自己追杀同门,像你这样没半点慈悲心,当真是表里不一,枉费了在佛门的修行。”

褐衣人虽然遭到斥责,却也不以为忤,反而神色和缓的道:“你说得对,是我之过。”

小雷暗自得意,一本正经的道:“嗯~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那你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褐衣人略一迟疑,随后讷讷的道:“依你之见,如何处置?”

小雷大出意料,竟有些受宠若惊,怔了怔方咳声道:“你自己的同门,当然由你处置,干嘛要问我?”

褐衣人嗯了一声,再看凌桓已经憋得面色红如猪肝,连舌头都伸了出来,自己心中毕竟也有些歉然,便略略松开了绞紧的佛珠。

凌桓虽然死里逃生,却落得又喘又咳、涕泗横流,看起来当真好不狼狈。

褐衣人叹了口气,依旧拿佛珠扣着陵桓的脖颈,默默思索该如何处置才好。

小雷看得好笑,不禁调侃道:“我看你根本不是出家人,多半是朝廷的捕头混进了五台山清凉寺,快点老实交代有何图谋~”

褐衣人并未动气,反而试探着道:“送交官府?”

小雷愈发失笑道:“说你胖还喘上了,咱们武林中人,最好还是少跟官府打交道,你把他押回去,交给你师父处置不行吗?”

褐衣人摇摇头道:“我有事待办,分身不得。”

小雷登时噎住,想了想也没其他办法,褐衣人见状无奈的道:“便送交官府吧,陵桓你可心服?”

陵桓此刻哪还有半分凶恶气势,整个人直是喘作一团。闻言瞪了褐衣人一眼,勉强作色道:“我服你妈的鬼,啊呸!”

他说罢竟是一口血痰狠狠啐了过来,褐衣人也没想到陵桓会来这一手,两人此刻的距离又极近,再要躲闪已经不及,只得抬起手背挡去。

随即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那口血痰堪堪击中褐衣人的手背,小雷正自十分同情兼万分恶心,却忽听褐衣人惊怒交迸的声音道:“你!何物?”

小雷听得一愣,暗忖这厮难道心智有欠,竟连血痰都不认得?

此时却猛听陵桓一声虎吼,双掌齐齐向前轰出,正中褐衣人胸口。褐衣人惨然沉哼,蹬蹬蹬连退七八步才勉强拿住身形,脸色却已经苍白如纸。

小雷大吃一惊,这才看清褐衣人手背上一片乌黑,而且那黑气还在循着手腕向上蔓延。

脑海中蓦地灵光一现,只听小雷失声惊呼道:“这是玄墨鸡冠花?!”

陵桓喘了口大气,嘿嘿冷笑道:“小兔崽子倒有些见识,懂事的便快滚,佛爷不杀乳臭未干之辈。”

小雷犹自震骇莫名,双眼大睁的道:“不对!你这玄墨鸡冠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明明只有我们那里才养着啊!”

陵桓不耐烦的道:“关你小兔崽子屁事,再敢哩嗦,当心佛爷也赏你一支毒钉。”

小雷看出陵桓色厉内荏,登时胆气一壮,镇定心神间扬声呵斥道:“死秃驴!懂事的便把解药拿来,再敢虚张声势,当心小爷揍得你屁股开花!”

陵桓大大一滞,他那支毒钉是辗转高价购得,只此一支,别无分号,一向当作山穷水尽时的保命符,却不知为何会被小雷看破。

陵桓这厢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即厉声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佛爷这便送你上西天!”

他说罢俯身拾起戒刀,狞笑着逼近过来。小雷岂肯示弱,摆好架势便要上前厮斗。

此时褐衣人却忽然挺身上前,一把将小雷拨到身后,随即振声道:“凌桓!有胆拼我,休要伤害无辜!”

陵桓瞟了褐衣人一眼,不以为然的道:“玄墨鸡冠花是剧毒,你一时三刻便要化作脓血,佛爷又何必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嘿……你要不自量力,真敢跟佛爷动手,毒性立刻遍走全身,只会死得更快。”

小雷心知陵桓所言非虚,连忙扯扯褐衣人道:“你先别急,尤其别运使内力,我来帮你拿到解药。”

褐衣人面凝似铁,却是执拗的道:“不可!”

小雷看褐衣人虽然危殆,却还在关心自己,心中直是感动不已,咬咬牙便待绕过他上前搦战。

此时却忽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悠悠传来道:“几位朋友好呀,请问拔仙顶怎么走,能否告知小女子呢?”

三人齐齐一怔,循声望去之际,却各自直了眼睛。但见不远处一条婀娜曼妙的倩影正款款而来,火红的裙裳在日照下闪出一片灼人眼目的华光,再配上那绝美无方的容颜,直似瑶池仙子降临人间一般。

第0166章 所谓功德

红衣女子款款走近,见到三人皆是紧盯着她一言不发,不由得抿唇轻笑道:“几位朋友别这么小气嘛,小女子初来乍到,的确是不知道该怎么上去拔仙顶呀。”

小雷先自回过神来,随即难掩惶急的道:“你先别过来,这恶和尚凶得很,等我制住他再说。”

陵桓脸色一黑,断然呵斥道:“小贼多什么嘴?!咳……女菩萨千万别听他乱说,贫僧身在佛门,一向慈悲为怀,便让贫僧带女菩萨上去如何?”

小雷闻言险些把鼻子都气歪了,红衣女子却盈盈一笑道:“大师有此美意,那当然最好也不过。小兄弟你看人家这位大师多好心,以后可别再随便诋毁人家了哟。”

小雷气急更甚,通红着脸说不出话来,此时只听褐衣人冷哂道:“红粉骷髅,不辨善恶,愚昧。”

红衣女子笑容稍敛,明眸往褐衣人身上一转,面现讶异的道:“公子方才这话,是在教训小女子吗?”

语气似疑问又似质问,内中还夹着三分委屈和七分娇嗔,褐衣人也不禁呆了一呆,跟着却沉下脸色喝道:“休要碍事,速速退开。”

他说罢径自逼上前来,一掌猛劈向陵桓的面门,分明不留半点情面。小雷见状直是暗骂这闷葫芦不知死活,当下也顾不得再斟酌,一咬牙便欲上前助阵。

孰料方才挪步,小雷便觉眼前一花,随即砰的一声撞在一个柔软的身体上,惊异间只听红衣女子的声音悠然传来道:“小兄弟别乱闯嘛,行走江湖可得守规矩,不能以多欺少。”

小雷此刻满眼都是撩人的火红丝帛,鼻中也充斥着阵阵沁人的甜香,一张脸更紧贴着那极富弹性的身体,说起来还真称得上“艳福不浅”。

可小雷毕竟悬心褐衣人的安危,又岂有余暇陷身温柔乡,当下手忙脚乱的挣扎开来,满脸焦急的道:“你快别拦我,那人中了恶和尚的毒钉,再动手真的会死啊!”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眨眨眼道:“小兄弟怎么不听劝,还要诋毁人家那位大师?大师一看便是慈眉善目的庄严法相,行事也必定光明磊落,又岂会随便用毒害人?”

小雷听红衣女子自说自话,直是气沮不已,再看褐衣人已经与陵桓斗在一处,更急得脸色全白,终是忍不住大吼道:“你!再不让开我可不客气了!”

红衣女子不为所动,反而好整以暇的道:“哦?没看出来小兄弟还真凶呢,只是不知你所谓的‘不客气’会到什么程度?呵……大师别着急,这小兄弟便交给小女子应付吧。”

敢情她倒是毫不犹豫的站在了陵桓一边,陵桓此刻正在苦斗褐衣人,闻言顿觉精神一振,连忙扬声道:“女菩萨当真好心,这小子撑不了多久,到时候贫僧再帮你啊呀!”

话还没说完,陵桓却猛的发出一声惨叫,原来褐衣人的能为毕竟强出他许多,即便中毒受制也依旧占足上风。

若是陵桓全神应战,或许还能周旋,但这一分神说话便露了破绽,被褐衣人一拳正中肩头。

这下直把陵桓一边肩胛骨都打得粉碎,戒刀也脱手落地,他一时之间心胆俱裂,一边扑跌向红衣女子,一边忍痛大叫道:“小子好厉害,女菩萨救我啊!”

褐衣人一招得手,哪肯放陵桓干休,立刻鼓足余力腾身追上。随即只听他一声怒喝,重掌猛击向陵桓背心,正是五台山清凉寺的镇寺绝学文殊正法印。

陵桓吓得面无人色,眼看只剩等死的份,此时却忽听一声清脆娇喝,一条曼妙红影疾掠上前,纤纤玉掌正迎上褐衣人的全力一击。

霎时两掌交接,倏见褐衣人脸上黑气激涌,接着便双目一阖仰天栽倒。

陵桓回过神来,欢喜之余满脸感激的道:“女菩萨真是神兵天降啊,贫僧今后一定要追随在你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全心全意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呀。”

他这里没口子的大表忠心,红衣女子却只是背着身子沉默不语。陵桓见状暗自一滞,转念间又有了主意,赶忙一指小雷,一派殷勤的道:“这小贼方才得罪女菩萨了吧,要不要贫僧替你教训他一顿?”

小雷方才着实没能料到红衣女子会为陵桓挡招,待他反应过来之时,褐衣人早已毒发跌倒。

心痛如绞之下再听陵桓这番献媚之词,满腔恨火直把一张小脸烧得通红,小雷真恨不得将这名恶僧生吞活剥。

此时只见红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一双美眸盯着凌桓道:“大师,你们佛家讲究慈悲为怀,可小女子方才不慎打杀了这恶人,想必将来是会遭报应的吧?”

陵桓怔了一怔,连忙合十道:“不会,女菩萨惩恶扬善,代替佛祖弘扬正法,非但不会遭到报应,反而还是积功德呢。”

红衣女子松了口气,嫣然一笑道:“大师说得真好,惩恶扬善也是积功德,那小女子便安心了。另外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既然是积功德,那应该功德积得越多便越好吧?”

陵桓眼珠一转,心领神会的道:“正是,斩草除根天经地义,这小贼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恶根尽显,长成之后必是祸患,女菩萨不妨再积一件功德吧。”

红衣女子尚未答话,小雷却已经忍无可忍,当下把心一横,暴喝声中弹身而起,双掌齐出力袭陵桓小腹。

陵桓见状冷哼一声,举起戒刀狠狠砍向小雷的头顶,显然是想替红衣女子揽下这桩“功德”了。

孰料小雷的身手竟出奇的敏捷,陵桓一刀方才砍出,眼前便已经没了他的踪影。

正自莫名惊愕之际,脑门上却霍地一凉,竟让凌桓不由得激灵灵打个冷颤。

只是这一个冷颤,便好似全身都瞬间酥软,凌桓只觉阵阵凉风在脑门前后轻轻吹拂,一份说不出的惬意蔓延至四肢百骸,恍惚间只愿就此睡去、不再醒来。

正午艳阳之下,但见陵桓脸上露出一丝无比诡异的憨笑,任由脑门上的大洞淌出潺潺血水。随即他整个身子晃了两晃,砰的一声仰天跌倒,再没半点声息。

第0167章 伪善负心

场中登时只余死一般的寂静,小雷愣愣的站在陵桓倒落的躯体之后,直盯着他后脑勺上依旧汩汩流出的鲜血,半晌说不出话来。

此时只见红衣女子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女子听从大师的教诲,又积了一件功德,只可惜大师却看不到了。”

小雷回过神来,盯着红衣女子,难以置信的道:“是你杀了恶和尚?”

红衣女子抿嘴一笑道:“小兄弟在埋怨我多此一举吗?呵……不过也对,看小兄弟方才显露的身手,要收拾恶和尚想必绰绰有余,倒是我太过小觑你了。”

小雷面色灰败,片刻方涩声道:“你……为什么?”

红衣女子并不回答,只是和声道:“好啦,恶人都除尽了,咱们还不下去吗?”

小雷登时一滞,忍不住断喝道:“什么恶人?!你干嘛助纣为虐?”

红衣女子看了看仆倒的褐衣人,琼鼻一哼道:“小兄弟想为这厮打抱不平?自命侠义却见死不救,像他这等伪君子,较之真小人更加可恶,难道不该死?”

小雷听得一震,垂首哑声道:“你都知道了?”

红衣女子微颔首道:“不错,鹂娘妹子都告诉我了。小兄弟的确好心,这厮却差你太多,实在不配称侠。”

小雷一副魂不守舍的哀戚模样,兀自喃喃的道:“那也不该害死他啊,何况他先前都跟我道过歉了,承认是他的过失,你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便害死他?”

红衣女子听得一怔,片刻方哂然道:“那又怎样,小兄弟年轻识浅,不晓得江湖上那些伪君子最擅长口是心非、阳奉阴违,我看这厮多半也是相同路数。”

小雷无心争辩,只是哽咽着道:“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反正他已经死了,我总该……呜……”

他说着终是忍不住痛泣失声,想来与褐衣人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却不知为何竟会如此伤心难抑。

红衣女子秀眉一颦,顿了顿方轻叹道:“你这小兄弟还真是爱心泛滥,也罢,这厮大概还有一口气,你若真有办法,便将他救活吧。”

小雷闻言一震,失声惊叫道:“真的?!你……刚才没打死他?”

红衣女子轻哼道:“谁打死他了,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逞强乱来,这才弄得剧毒遍走全身。若不是他最后那一掌收了几分内力,只怕早已死掉七八回了。”

小雷无心听红衣女子絮叨,当下急忙趋至近前,将三粒丹药纳入褐衣人口中。接着勉力抬起他的身子,推血过宫催化药性,神色中分明满溢着激动和诧喜。

片刻之后,褐衣人脸上的黑气渐渐转淡,鼻息也恢复了平稳。小雷松气之余却也不敢怠慢,又自随身革囊中取出一副银针,开始细心的为褐衣人针灸驱毒。

这番功夫虽然无须耗损内力,实际却更加耗费心力,尤其不能有半点马虎。等到最后一针刺落,小雷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出如浆,真想就此躺倒,好好睡上一觉。

红衣女子一直在旁边观看,此刻眼见褐衣人已无大碍,不禁赞许的道:“小兄弟小小年纪,医术可当真不凡,看来这厮的确命不该绝,唉~真是老天爷不长眼呢。”

小雷听红衣女子满口调侃,也直是哭笑不得,喘了口气方讷讷的道:“这玄墨鸡冠花的毒性强韧得很,没有对症之药根本解不了,我只是暂时帮他压下毒性而已。”

红衣女子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道:“不管怎样,你也算仁至义尽了。这厮命中缺德,合该有此一劫,不如放他在此自生自灭,咱们两人一起下山去吧。”

小雷微微一愕,迟疑着道:“咱……咱们?”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道:“怎么?难道姐姐不配跟你称一声‘咱们’?”

小雷尴尬不已,红着脸道:“不是,我只是……总之……咱们真的要一起吗?”

红衣女子看小雷期期艾艾的模样,忍不住掩口轻笑道:“好啦,不逗你了,等到咱们下了山,把你交给鹂娘妹子,以后便各走各的,我可也不想打扰你们小两口。”

小雷失望之余又大惑不解,兀自挠着头道:“鹂娘?谁是鹂娘?什么小两口?”

红衣女子听得一滞,冷目盯向小雷道:“连人家的名字都没记在心上,你还真是个小负心汉。”

眼见小雷依旧茫然,她只好苦笑着解释道:“算了,权当你是施恩不望报好了。鹂娘便是你先前所救的那名女子,如今人家正在下面捱着冷风等你呢,你还不赶紧跟我下去?”

小雷恍然一悟,随即直窘得浑身无力,想了想方讪讪的道:“姐姐千万别误会,我可从没跟她说过小两口什么的,不如你帮我劝劝她?”

红衣女子似是一滞,鼻中冷哂道:“哦?原来你是这种态度?”

小雷听红衣女子语气不善,心里咯噔一下,他可算是领教过这位姐姐的脾气了,急中生智之下连忙解释道:“姐姐别想岔了,我是觉得自己才这么点年纪,岂不是要耽误人家那个……鹂娘的青春么?”

红衣女子面色稍霁,轻嗯一声道:“你这话倒也有理。”

小雷才松了口气,却听红衣女子又道:“那便先定亲好了,正好我有兴致,可以做你们的媒人。”

小雷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定……定亲?!不不不,这绝对不行啊,不是姐姐你听我说……”

他这厢急得脸都绿了,红衣女子却不容置疑的道:“便这样决定了,小兄弟我可警告你,姐姐行走江湖最恨两种人,一种是伪君子,另一种是负心汉,你最好别犯在我手里。”

小雷大大一滞,无奈苦笑道:“姐姐放心,我肯定不是负心‘汉’,不过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把这人也送下去?”

眼见小雷拿手一指依旧昏迷的褐衣人,红衣女子却是摇摇头道:“你何必这么在意这伪君子,我刚才可说过……”

小雷不等红衣女子说完,已自决绝的道:“姐姐不肯答应便算了,反正我们这里一个是伪君子,另一个是负心汉,都是你最恨的人,索性任你处置便是。”

第0168章 煌爵古寺

红衣女子看小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心中颇不以为然,眼珠一转便道:“你跟这伪君子真有那么深的交情?放他自生自灭已经算宽大为怀,得寸进尺小心适得其反。”

小雷心下惴惴,察言观色间讷讷的道:“姐姐侠义为怀,怎么会见死不救?我保证这家伙今后一定痛改前非,否则要再犯到姐姐手里,我便不维护他了。”

红衣女子秀眸斜睨,想了想方又道:“侠义为怀也得看对谁,比较起来我更愿意是非分明。既然这伪君子不顾鹂娘妹子的死活,我便给他来个以牙还牙,看他有没有鹂娘妹子那样的运气来保住性命。”

小雷听罢登时一滞,接着赫见红衣女子长臂一伸,抓起褐衣人的身躯,无比潇洒的运劲一丢,径将他往不远处的崖下丢去!

小雷霎那间目眦欲裂,惊叫声中疾冲上前,却哪还来得及救下褐衣人的性命?

荒凉孤峰之上,但见一座废弃庙宇矗立,周遭所见唯有蒿草及膝、鸟粪遍地,颓墙败瓦之间低悬残匾,上面影影绰绰可见三个大字,正是“煌爵寸”。

透过寺门往里面看去,满眼所见也都是尘封土积、蛛网封绕、帐幔褴褛、神像残损,虽然正值午后阳光最盛之时,却依旧显示出一片驱之不散的晦暗气象。

这等所在若照常理而言,自然应该是人迹罕至,但此刻后进之中赫见两条人影端坐。

其中一人犹在闭目运功,正是进入物我两忘之境的慕云,另一人则身段婀娜,分明是先前被神鹰“撕碎”的余冰如。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云终于功行圆满,蓦地只见他睁开双眼,目光之中神采奕奕,显然内伤已经大为好转。

但定睛处由不得慕云暗吃一惊,脱口便道:“咦?这是什么地方?咱们不是在莲花峰下吗?”

余冰如背靠供桌,见到慕云醒转,总算松了口气,当下和声道:“师弟稍安勿躁,听我跟你说。”

慕云满心疑惑,迫不及待的道:“究竟怎么回事,狄前辈打赢司马御了吗,是谁带咱们过来这里的?”

余冰如横了慕云一眼,嗔怪的道:“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教我怎么回答,能不能冷静一点?”

慕云暗叫惭愧,无奈讪讪的道:“是我失态了,不过阿冰你这么气定神闲,看来咱们是否极泰来了?”

余冰如轻笑道:“算你还有些小聪明,咳……这便乖乖听我说。”

慕云点了点头,耐心听余冰如将前事讲述完毕,之后却惑然道:“阿冰你是说那对‘神鹰侠侣’帮了咱们?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余冰如莞尔道:“这原因你倒不妨猜上一猜,或许那‘神鹰侠侣’是咱们的故人呢?”

慕云挠了挠头,苦笑着道:“故人?我之前是遇见过绝代高人,但这对‘神鹰侠侣’真是连半点印象都没有啊。”

余冰如愈发好笑的道:“我谅你也猜不出来,那如果这对‘神鹰侠侣’纯属杜撰呢?”

慕云心中一动,迟疑着道:“所以说这对‘神鹰侠侣’是假的?但能驱使狄前辈的神鹰,一定是黄山派的门人。”

余冰如微颔首道:“的确是黄山派的故人,这下你总该猜着了吧?”

慕云咳声道:“看来是竹兄仗义出手了,唉……这下我可又欠了他们五侠盟的人情。”

余冰如附和道:“谁说不是呢,那几位五侠盟的朋友对你当真是青眼有加,几次三番挺身相助,满怀诚心结纳于你,这份情谊你可得牢牢记在心上才是。”

慕云点头称是,接着又道:“既然是‘神鹰侠侣’,那名女子想必是神相姑娘了,他们二位的确珠联璧合,简直羡煞旁人。”

余冰如微微一顿,却是摇头道:“师弟想岔了,那名女子其实是鄢姑娘。”

慕云忙吃了一惊,难掩讶异的道:“什么?阿冰你看清楚了?那名女子居然是婷儿?不是神相姑娘?”

余冰如讷讷的道:“本来我也以为竹少侠和商姑娘是一对,但眼下看来只怕是咱们都会错意了。”

慕云张口结舌,片刻方猛摇头道:“不会不会,竹兄对神相姑娘一往情深,没道理转脸便移情别恋。咳……既然是做戏,那自然全都是假的,婷儿绝不可能跟竹兄搅在一起。”

他嘴上虽然说得万分笃定,神色中却透出十足的犹疑和彷徨。余冰如见状暗自哑然,故意淡淡的道:“先前你跟我说和鄢姑娘只是萍水相逢,那人家的真实心意你是否明白?”

慕云此刻心绪不宁,兀自沉吟着道:“不错,婷儿的心思的确不好捉摸。当初她任性妄为,险些害得我卖身为奴,可如今不知怎地,却又这么仗义,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余冰如察言观色,心中更多了几分惆怅,当下勉强一笑道:“人家不是说赏识你吗,那当然要笼络你呀,这下若再请你加入五侠盟,你好意思不答应么?”

慕云脸上闪过一丝失落,摇头苦笑道:“这个怕是没机会了吧,人家五侠盟的人都凑齐了。尤其咱们不告而别,婷儿多半还在恼我,怎么可能再来请我。”

余冰如无声一笑道:“你这话才叫矫情了,若是人家鄢姑娘还在恼你,又怎会亲自赶来帮你逃脱追捕?说不定少时等他们两人回来,便要请你再重组个‘六侠盟’什么的呢。”

慕云依旧苦着脸道:“阿冰你不知道,婷儿向来喜欢玩闹,这次恐怕只是一时兴起,想跟着竹兄体验一下驾鹰的感觉罢了,绝不会是专程为我这不识抬举的‘死小慕’来的。”

余冰如听得啼笑皆非,连连摇头道:“你呀,还真是不识抬举,那驾鹰的感觉我亲身体验过,着实不是玩闹的。人家鄢姑娘忍着风霜之苦一路追来,你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岂非忘恩负义?”

慕云听余冰如这阵不遗余力的替鄢婷说话,猛然间也意识到了什么,惶恐之下连忙岔开话题道:“阿冰别只顾着调侃我,刚才我还听你说起过,狄前辈和司马御早已离开了莲花峰,那又是怎么回事?”

第0169章 青涩佳蕾

余冰如翟然一醒,低头沉吟着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是听竹少侠说起,并未见到莲花峰上有人。想必狄前辈和司马御已经转战他处,竹少侠也请鹰兄再去寻找了,不久应当会有消息传回来。”

慕云暗暗称奇,只能摇头苦笑道:“狄前辈能为通神,司马御必定不是他的对手。怪只怪我自己本领太过低微,即便手握秋水神剑也帮不上忙,唉……说起来真是惭愧得紧。”

余冰如见慕云一味自责,倒不好再挫他的锐气,于是柔声劝慰道:“你有这份心意便好了,我也相信狄前辈能击败司马御。至于咱们两人眼下却不宜露面,否则便辜负竹少侠他们那一番精心谋划了。”

慕云暗自一滞,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余冰如见状温然道:“如今我已经‘惨死’,你也给‘仙人’捉去,再加上司马御醉心于雄图霸业,崆峒派多半不会再专心为难咱们,你也能保住一条小命了。”

慕云了然于胸,终是涩声道:“我都明白,只是连累你跟着受苦,我实在对不住。”

余冰如心头一暖,抿嘴轻笑道:“咱们之间还要说这话么,你这孩子呀,又想哭鼻子了?”

慕云被余冰如说得又是羞愧又是不服,霎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径自上前将她抱了个满怀,难抑怜爱的道:“孩子便孩子吧,阿冰你这么喜欢孩子,我一定遂了你的愿。”

这话说来可着实是“意味深长”,余冰如本来便给慕云这一抱弄得心头鹿撞,听罢更窘得做声不得,一双星眸微闭之际,鼻中的喘息声也不由得散乱起来。

正在余冰如心慌意乱之时,却忽听慕云期艾着道:“阿冰你背后这是怎么回事?”

余冰如轻啊一声,忙不迭的挣扎开来,慕云的目光却依旧紧盯着她不放。

余冰如紧紧靠住供桌,又羞又气的一顿足道:“你!你又……无礼!”

慕云眼中尽是痛惜之意,当下轻叹一声道:“是鹰兄抓的吧,我早说他们怎会轻易相信你给鹰兄害了,看来你是下了‘血’本。”

余冰勉强镇定心神,缓缓摇头道:“没事,鹰兄极有分寸,不过是些皮肉之伤而已。”

眼见慕云依旧神情郁郁,余冰如灵机一动,又解释道:“其实那只应该叫‘鹰嫂’才对,这下你不再吃醋了吧?”

慕云闻言哑然失笑,顿了顿方柔声道:“转过身来吧。”

余冰如心里咯噔一下,含羞低斥道:“你想做什么?”

慕云摇头一笑道:“受了伤不包扎怎么行,何况事急从权,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见外么?”

余冰如脸上发烫,迟疑间讷讷的道:“那你可不许趁机胡来,连念头都不许转,听清楚没有?”

慕云莞尔道:“放心,我这人一向色大胆小,绝不敢乱转念头,上次在观音庙,你不是亲身验证过了?”

余冰如愈发羞窘,连忙嗔声道:“好了,谅你也不敢对我如何,否则我绝不饶你。”

她说罢终是强忍羞意,缓缓转过身来。慕云果然不敢乱看,只是轻咳一声道:“阿冰别紧张,包扎好便没大碍了。”

余冰如听慕云语气平和,总算稍稍放心,但声音还是颤抖着道:“我相信你是志诚君子,你可莫要让我失望。”

慕云摇了摇头,极力镇定的道:“我可是有功名的秀才,阿冰你连读书人都信不过么?”

余冰如忍不住扑哧一笑,终于完全放松下来。慕云也不再多言,径自随身行囊中取出绷带,细心的为余冰如包扎完好。

虽然是孤男寡女、瓜田李下,但同样是情真意切,心有灵犀,岂有半点逾矩之处?

时光已近午末未初,一片幽暗杂乱之中,但见两条人影相对而立。

其中一人满面羞惭,心虚的目光不时偷瞄对面那人。对面那人显然气得不轻,浅褐色的眸子里尽是羞恼之意。

如此沉默片刻,终听先那人嗫嚅着道:“都是我的错,想要怎么罚我,都由你便是。”

另一人白眼一翻,咬牙冷哂道:“够硬气,那你不妨猜上一猜,接下来我要如何罚你?”

先那人听得一滞,期期艾艾的道:“你想怎样?”

另一人森然一笑,一面捏着指间骨节,一面沉冷的道:“我现在只想剥了你的‘皮’,仔细验明真身,看你是不是在扯谎。”

先那人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忙不迭的缩身退开道:“你千万别乱来,我绝对没骗你啊。”

无奈他退得虽快,对方却追得更快,但见眼前红影一闪,他已经被人家牢牢扣住肩膀。

两人的身法的确不可同日而语,先那人正自惊骇莫名,便听一个戏谑的声音自脑后传入耳中道:“还想跑?这么快便忘了我的手段了?”说罢一只玉手作势伸向先那人的领口,登时把他吓得惊叫出声。

纤纤柔荑微微一顿,强忍笑意的声音悠然传来道:“我还没动手验明正身,小丫头片子鬼叫个什么,难道想把你家鹂娘招来‘捉奸’不成?哈……识相的便老实回话,否则可休怪我‘辣手摧花’了。”

先那人此刻哪还有半点主意,只是哽咽着道:“你……以大欺小……不是好汉。”

红衣女子气笑不得,连连摇头道:“废话,我又没跟你似的想要假装汉子。咳……首先回答我,你真名到底叫什么?”

先那人忸怩片刻,终是细声细气的道:“……佳蕾。”

红衣女子嗯声道:“真的姓岳?”

先那人红着脸点了点头,随即又恳求道:“姐姐你别这样行不行,我的确有些害怕。”

红衣女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扬眉谑声道:“怕什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啧……真是人小鬼大。”

她嘴上虽然不饶人,手可总算收了回来。岳佳蕾小雷如蒙大赦,连忙缩缩身子夹紧领口,这才低头嘤声道:“我歉也道过了,名字也告诉你了,你……姐姐你便开恩饶了我吧。”

红衣女子脸上的笑意更甚,终是点头道:“好,再回答一个问题,我便饶你。”

小雷精神一振道:“姐姐尽管问,我若知道一定不会隐瞒。”

第0170章 宋氏红颖

红衣女子微微一顿,随即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伪君子呀?”

小雷大大一滞,立刻羞得面红似火,一迭连声的道:“你乱说什么?!我跟那人今天才认识,哪里会有什么……啐!根本没有!”

红衣女子察言观色,好整以暇的道:“没有干嘛这么紧张?何况今天才认识怎么了,难道你没听过一见钟情么?”

小雷愈发羞窘,顿足娇急的道:“谁紧张了?什么……什么一见钟情的,我才不会!”

红衣女子为之一哂道:“死鸭子还嘴硬,今天也不知道是谁一见那伪君子给我丢下山去,当场便吓得丢了魂,还毛手毛脚的冲上来要跟我拼命,险些害我一怒之下真给他摔个血肉模糊、死无全尸呢。”

小雷大为窘迫,垂首咕哝着道:“那还不是姐姐故弄玄虚,我怎么会知道你有一手飞索绝技的?”

红衣女子哧的一笑道:“总之是给我试出来了,你跟那人绝对交情匪浅,恐怕早打算以身相许了吧?”

小雷被调侃得一阵心慌,竟忍不住哽咽着道:“你胡说!我才没有……根本不是!鬼才喜欢他呢!”

红衣女子看小雷当真气急,倒不好再逗他,于是轻咳一声道:“好啦,毕竟是小孩子,还没怎样便哭得好像死了情郎似的,算你没喜欢他行不行?”

小雷却偏偏犯了小性,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执拗的道:“是一丁点儿都没有,干嘛要说‘算’?哼……反正没有。”

红衣女子不禁扶额道:“好好好,反正没有。哈……说什么‘鬼才喜欢他’,你不正是个爱哭鬼么?”

小雷闻言愈发羞急,眼泪也更止不住的淋漓而落,索性连话都不说了,只是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住。

红衣女子几番哄不住小雷,也有些自悔失言,只得俯下身来,凑近过去和声道:“好妹妹别哭啦,是姐姐口没遮拦说错了话,不然你想个法儿,也惩罚我一下?”

小雷这才勉强止住悲声,泪眼迷蒙的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逼你的。”

红衣女子微笑道:“是我说的,都是我的错,想要怎么罚我,都由你便是。”

小雷听红衣女子学自己先前道歉时说的话,虽然难免羞窘,却终是破涕为笑。

红衣女子同样暗自好笑,跟着眨眨眼道:“怎么样?想不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小雷忍不住向红衣女子的领口瞄了一眼,随即却垂下头去,小嘴一扁嘤声道:“我可没姐姐那么‘豪放’,嗯……你也把名字告诉我便好。”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道:“这个容易,我姓宋……不过名字俗气得很,你大概也不想听。”

小雷连忙道:“姐姐别打马虎眼,名字俗气不打紧,人不俗气便够了。”

红衣女子不禁莞尔道:“你这张小嘴还真是甜得很,难怪能把你家鹂娘迷得神魂颠倒呢。”

小雷听红衣女子又乱点鸳鸯谱,扶额之余不依的道:“姐姐老是笑我有什么意思?你的名字赶快告诉我呀。”

他说话间勾住红衣女子的手臂,连连摇晃不止。红衣女子被小雷痴缠不过,只好苦笑着道:“行啦,我说还不成吗,我的名字叫做……咦?”

小雷听得一愕,难掩狐疑的道:“宋姨?这名字分明是占人便宜嘛,姐姐肯定没说实话。”

红衣女子气笑不得,白了小雷一眼道:“还没觉出来呀,这反应可不够闯江湖哟。”

小雷翟然一醒,此时只听门扉吱呀一声,鹂娘的人影出现在两人眼前。她这下倒着实吃了一惊,掩口轻呼道:“恩人?你们怎么跑到柴房里来了,这儿多脏啊。”

打眼又见小雷脸上泪痕点点,鹂娘可是更吃惊了,忙不迭的凑上前来,一片惶急的道:“恩人怎么哭了,是不是奴家有什么地方惹你不高兴了?呜……恩人有什么不满可一定要说出来,奴家一定改。”

小雷看鹂娘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也大感歉然,但又不想再撩拨她的芳心,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红衣女子。

孰料红衣女子却干咳一声道:“既然鹂娘妹子来了,你们便先聊着,我出去透透风。”

小雷大大一滞,情急之下正待开口,红衣女子却深深的盯了他一眼,抿唇轻笑道:“小‘兄弟’啊,鹂娘妹子对你一片痴情,有什么话你自己跟她说才合适,千万别胆怯哟。”

鹂娘闻言大羞,只是低头搓弄着衣角。小雷暗自苦笑,但转念间也觉红衣女子言之有理,终是点了点头。

红衣女子同样点头相应,随后穿过门扉,径自来到院中。沉吟间却不由得心中慨叹,原来这鹂娘是自幼养在别家的童养媳,只可怜她那小丈夫患了痨病而不幸夭折,只留下瞎眼娘亲无人照顾。

说来也真难为鹂娘一个弱质女流,整日抛头露面才得以苦苦撑持。不料今日遭遇那恶僧凌桓为祸,竟险些害了她的性命。

万幸小雷及时将她救下,如此倒也难怪她会对小雷那般痴心。可惜她一片深情却用错了对象,只盼小雷此番能顺利开解,莫让她再继续沉迷下去。

说起这一片深情却用错了对象,自己与她岂不也是同病相怜,尤其连情形都差相仿佛。唉……难怪会对她这般上心,看来是下意识的反应了。

红衣女子低头默默思忖,再抬头已经站在厢房门口。不知道那伪君子这时候醒了没有,哼……只怪自己当时太过心软,没有真把他丢下山去,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红衣女子心中一动,迅快的瞄了一眼柴房那边,嘴角轻扬间悄无声息的闪入厢房中。凝眸望去之际,只见褐衣人正僵卧榻上,依旧是双眉紧锁、昏迷不醒的模样。

红衣女子暗道一声天意难违,睨视间鼻中一哂道:“你莫要怪我,与其留你这种伪君子在世上枉充侠义,还不如早些投胎、重新做人的好。”

说话间红衣女子已经倏地欺至近前,纤纤素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长不盈尺的晶莹玉锥,闪电般向着褐衣人头顶的百会穴凿落,直欲一击便取了这伪君子的性命!

第0171章 自相矛盾

红衣女子一锥凿落,满拟能够不着痕迹的击杀褐衣人,孰料此时却见褐衣人双目陡睁,凛凛神光一闪,竟是在间不容发之刻出手擒住了红衣女子的右腕。

红衣女子登时错愕,暗悔不该掉以轻心,但她毕竟身怀惊人艺业,心念电转间屈指运劲一弹,那玉锥便脱手射向褐衣人的额头,其势反而更增强了几分。

褐衣人不闪不避,飒然风声中玉锥正中他的额头,竟似击中金石一般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随即原路弹了回去。

万幸红衣女子反应迅捷,极力偏头一让,那玉锥便擦着她的鬓角,夺的一声钉入墙壁之中。

红衣女子又惊又怒,咬牙冷哼道:“七宝琉璃金身,你果然有些能为。”

褐衣人顺势坐起身来,横眉寒声道:“为何杀我?”

红衣女子冷笑道:“难道你不该死?”

褐衣人面沉似水的道:“如此滥杀无辜必非善类,陵桓如今人在何处,岳雷可曾落在你们手里?”

红衣女子心中一动,故意哼声道:“那小贼早给大师乱刃分尸了,倒亏你还在惦记他,真是笑死人。”

褐衣人神色立变,忍不住怒喝道:“你们?!如此狼毒,天理不容!”

喝声中他下手再不容情,举掌便猛劈向红衣女子的眉心,分明是要将她立毙当场。

红衣女子强运真气封锁右手腕脉,左掌迎上之际扬声清叱道:“我倒要看你有几分道行!”

霎时双掌砰然交接,褐衣人不由得身形一晃,面上也忽然掠过一片黑气。

红衣女子见状心中大定,一边急催内力攻去,一边还不忘嘲讽道:“你身上的玄墨鸡冠花毒还没解除,硬拼无异于自寻死路,又何必做这困兽之斗?”

褐衣人神情悲愤,怒目圆睁的道:“休要猖狂!”

红衣女子正自一哂,却忽觉褐衣人的内力猛然一收,竟全部转为绵绵吸力。她心中虽然颇觉讶异,面上却淡淡的道:“哦?擒龙手是吗?那便看是谁能胜得过谁。”

红衣女子这下意气风发,精纯掌力源源不绝的攻向褐衣人,打算以强力压服对方。

褐衣人正中下怀,同样强催元功化纳对方掌劲,两人一时之间已成内力相搏之势。

如此不过一炷香的时光,褐衣人便已经汗流浃背、面如死灰,眼见难以为继。

红衣女子暗暗得意,手下更不容情,直欲速战速决,就此一举了结这名伪君子的性命。

孰料此时却见褐衣人的嘴角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红衣女子心头一震,随即忽觉一道雄力由自己被擒住的右手腕脉之处浩势袭来,势如破竹般攻向她全身四肢百骸。

红衣女子着实始料未及,瞬间便被冲得气血狂涌,正待急运真力相抗,却只觉那绵绵吸力竟是摆脱不得,全身内力不由自主的倾泻而出,再难运转自如。

红衣女子稍一思索便知其理,敢情褐衣人竟是吸纳了她的内力再转手攻她,而他自己却乐得逍遥自在、稳操胜券,如此她哪还能有半分胜算?

万没料到这擒龙手竟有如此神通,红衣女子登时险些连肠子都悔青了,只恨自己一味逞强斗狠,落了对方的算计,眼下这可该如何应对才好?

心中虽然止不住的悔恨,但红衣女子也深知这样下去必定只有惨败一途,思来想去终是打定主意,咬牙艰难的道:“你玩弄阴谋诡计,即便取胜也是小人行径,我却并不心服。”

褐衣人不为所动,只是寒声道:“巧言令色无用!”

红衣女子并未意外,面现凄然的道:“好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那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褐衣人全没半点怜悯之心,只是干脆的道:“杀。”

红衣女子神色微变,讷讷的道:“杀人偿命?”

褐衣人冷然道:“不错。”

红衣女子叹口气道:“我杀了谁?”

褐衣人登时语塞,红衣女子心知机不可失,秀眉一扬又逼问道:“说不出来了么?即便我起意要杀你,可毕竟还没得手,你怎么能……唔!”

她话到中途却倏地顿住,只余下急促的喘息声,玉颊上汗水淋漓,脸色苍白黯淡,显然真力已近枯竭。

不过这也怨不得她,褐衣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此内耗许久,任她内力如何精纯也抵受不住。

褐衣人虽然神情变幻不定,掌下却依旧半点不留余地,红衣女子心中暗骂,无奈又断续着道:“你这……忘恩负义……之徒,可知先前……究竟是谁……替你压制的……毒性?”

褐衣人微微一愕,紧盯着红衣女子道:“难道是你?”

红衣女子被盯得一阵局促,垂首嘤声道:“总归……不是……陵桓吧?”

褐衣人大大一滞,颇见讶异的道:“为何助我?”

红衣女子暗道一声惭愧,心念电转间蓦地抬起头来,一双含泪的美眸望向褐衣人,颤声哽咽着道:“死冤家,害我如此……煎熬,你真是……没良心。”

她这话说得声泪俱下,内里更不知蕴含了多少款款情意。褐衣人几曾经历过这等阵仗,听罢顿时心神巨震,片刻方轻叹道:“你……何必如此,唉……”

这一声轻叹出口,那份决绝的杀意终是不由得消弭于无形。红衣女子只觉身上压力骤减,松气之余又忍不住晕红了脸颊,愈发显得楚楚动人、美艳无方。

褐衣人看得一时失神,期艾着不知说什么才好。此时却见红衣女子银牙一咬,鼓足余力猛的收回左掌,随即化掌为爪,突袭褐衣人心口,正是一击必杀。

变生不测之际,褐衣人虽然惊怒交集,却也不甘心坐以待毙。百忙间但见他使出“铁板桥”仰身一闪,红衣女子这一招差之毫厘,只在他肩头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红衣女子见状更不迟疑,正待收爪再施杀手,孰料这时她却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也不由自主的一个趔趄,惊叫声中竟是直向榻上倒了过去。

原来她忘了自己的右腕还被褐衣人牢牢锁住,这下对方仰身一闪,便也顺势将她拽了下去。偏偏她此刻正值真力耗剧、脚下虚浮的当口,却哪还能有半分撑持之功?

第0172章 吾名陵昭

红衣女子猝不及防,整个娇躯立刻摔在榻上,无巧不巧还一头正撞中褐衣人受伤的肩膀,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褐衣人也不比红衣女子好多少,伤处一撞痛入骨髓不说,身上的压力也迫得他气息猛滞。尤其掌中那从未体验过的奇妙触感,更把他窘得满面烫热,心中也绮念横生。

红衣女子感觉到褐衣人的异样,羞怒之下正要再出狠手,此时却听褐衣轻叹一声道:“非要杀我?”

红衣女子咬牙道:“不错,你该死!”

褐衣人为之一滞,片刻方喟然道:“世间情爱无非过眼浮云,沉沦其中只是自寻烦恼,我此后不再见你,你也不必为我煎熬,只须将岳雷埋骨之处告知我便可。”

他倒是颇为难得能说出这许多话来,红衣女子听罢却险些气晕过去,方才她明明是虚与委蛇,目的只在脱身。孰料这厮还真以为她是深陷情网、不得解脱,身为出家人却如此自命风流,分明更是该杀。

红衣女子正自积蓄力量,欲图暴起反制,这时忽听门扉嘎吱一响,随即小雷兴奋的声音传来道:“姐姐果然在这儿,我已经跟鹂娘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榻上的两人各自吃惊不小,褐衣人固是难以置信的盯着小雷,一时之间分辨不出他是人是鬼。红衣女子也窘得没了主意,浑不知该如何解释。

小雷察颜观色,似乎也有所顿悟,当下快步走上前来,一脸幽怨的道:“姐姐怎么还想着要杀他,即便要杀也等他身上的毒都解了,然后再公平决斗不成么?不然你看我的面子,再饶他一次好不好?”

他说话间难掩心疼的瞄着褐衣人肩头的伤处,脸上也尽是哀求之色。榻上的两人各自为之一滞,四目相对之刻,却忽然生出几分微妙的默契。

褐衣人先不着痕迹的放开了手,红衣女子趁机轻轻巧巧的掠下榻来,径向小雷一笑道:“你呀,总是太过好心,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索性等这伪君子好了,我再来寻他的晦气,眼下咱们便别过吧。”

小雷见红衣女子如此爽快,又依依不舍的道:“姐姐是不是生气了,我其实也是为你好呀,不行等用过饭再走吧?”

红衣女子拍了拍小雷的肩膀,一片和蔼的道:“你别多心,我是真有要事得去办。”

小雷唔了一声,神色中却颇为不信。红衣女子心头一软,想了想又和声道:“好啦,你也体谅我一下,今天跟你们纠缠了这一阵,恶和尚杀得多此一举,伪君子却又杀之不死。”

“好不容易想做回月老,还碰上你这小负心汉。总之忙活半天什么都没办成,自己的事情倒全耽搁了,你说我冤不冤?”

小雷听罢也只觉啼笑皆非,无奈期艾着道:“那不知姐姐要办什么事,如果我能帮忙……”

红衣女子摆了摆手,径直打断道:“还敢说帮忙?你别老是跳出来拦着我教训伪君子,我便要烧高香了。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她说罢便爽朗一笑,取回玉锥扬长而去。小雷被调侃得粉面晕红,半晌才偷偷瞄了褐衣人一眼,却见他分明神情呆滞,脸上也大见郁郁之色。

小雷冷眼旁观,忍不住酸溜溜的道:“唷~你这家伙是不是迷上人家了?”

褐衣人翟然一醒,颇不自在的咳声道:“休要胡言,绝无此事。”

小雷气笑不得,索性一本正经的道:“休要遮瞒,定有此事。”

褐衣人脸上的尴尬之色一时更甚,片刻方讷讷的道:“听她方才所言,陵桓可是已经死在她手中?”

小雷撇撇嘴道:“是啊,不过那恶和尚死了也活该,只是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玄墨鸡冠花。”

他随后便将前事约略说了一趟,褐衣人听得神色数变,最后沉吟着道:“难怪她称我伪君子,原来如此。”

小雷一正色道:“那也没冤枉了你,总之行走江湖、道义为先,不然武功再好也白搭,早晚要给人家捉住狠狠教训。这次算你运气好,碰上小爷才能逢凶化吉,下次要是再犯,只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褐衣人微颔首道:“的确如此,这次多谢你相助,先前无礼之处还请海涵。”

小雷不意褐衣人郑重其事的道起谦来,连忙摆摆手道:“不用不用,你这人我也算看透了,无礼不无礼的原本也不打紧。”

褐衣人温然一笑,目光中流露出亲切之意,小雷被他看得局促不已,当下干咳一声道:“对了,你的法号到底叫什么?”

褐衣人微一迟疑,终是涩声道:“陵昭。”

小雷哧的一笑道:“这法号实在古怪,一不留神还以为是北边那个昭陵呢。不过你既然是俗家弟子,那俗家姓名又是什么?”

陵昭没搭小雷这茬,只是摇摇头道:“姓名不过是身外之物,何必纠缠?”

小雷难免失望,又兼心痒难搔,索性两眼一瞪道:“你这家伙真是莫名其妙,难道自己的名字见不得人么?哼……这么扭扭捏捏、讳莫如深,哪像是男子汉大丈夫?反正我才不叫你那坟墓似的法号。”

他这厢虽然口出激将,陵昭却仍是含笑不答。小雷情急生智,干哼一声道:“好吧,大不了咱们交换,你肯不肯?”

陵昭微觉意外,眨眨眼道:“你不是叫岳雷?”

小雷翻翻白眼道:“谁说要用我的名字交换了,哼~那位红衣姐姐的姓名,你想不想知道啊?”

本以为这招杀手锏丢出去,必定能将对方手到擒来。孰料陵昭听罢全无反应,只是淡淡的道:“不想。”

小雷大大一滞,脱口嗔斥道:“你!你怎么能这样?难道是中了什么咒语,名字说出来会死吗?喂!我问你话呢,喂!”

陵昭依旧相应不理,反而径自解开衣襟,看样子是打算料理肩头的伤处了。

小雷心中一慌,连忙背转过身,狠啐一声道:“小气鬼,让你不说,那小爷只当你是姓‘喂’了,哼!”

陵昭的动作蓦地顿住,抬起头来深深的盯了小雷一眼,这才饶有兴味的道:“为何转过身去?”

第0173章 画中鄢婷

听到陵昭问话,小雷心里咯噔一下,难掩窘迫的道:“死姓喂的不读书,没听过非礼勿视吗?”

陵昭悠然道:“那非礼勿言如何?”

小雷登时一滞,忍不住顿足嗔斥道:“你!总之是你先非礼勿动!”

陵昭见状愈发好笑,一边料理伤口,一边漫不经心的道:“你是女子?”

小雷羞恼交集,转过身来瞪着陵昭道:“谁是女子了?男子便该随便‘非礼’吗?……这么细皮白肉的,我看你才是个女子。”

小雷这厢发了狠,陵昭也给他那惊世骇俗的大嗓门震得一愣,讷讷间不由得微红了脸。

小雷看得心中暗爽,索性大摇大摆的走近过来,邪邪一笑道:“怎么,难道真的给小爷说中了,美人害羞了吗?”

陵昭直是啼笑皆非,小雷却忽然目光一注,惊讶的道:“这是什么东西,通缉令么?”

原来方才陵昭裹伤之时,曾自怀中拿出一幅卷轴放在身旁。小雷老实不客气的随手取了过来,展开一瞧便哂然道:“好你个花心小和尚,怀里居然还藏了美女的画像,真是‘非礼’哟。”

陵昭无奈的摇摇头道:“休要胡言,我不过是受人之托,顺道寻找此女罢了。”

小雷不屑的哼声道:“信你才有鬼,我看……”

他说着话却倏地顿住,只是双目炯炯的盯着那幅画像,片刻方扁扁嘴道:“难怪一见便有种讨厌的感觉,原来竟然是她,哼……死姓喂的你这次可真是找对路喽~”

“啊嚏”迅快的刮了刮早已饱受蹂躏的小巧琼鼻,又赶紧将身子往那温暖的怀抱里蹭了蹭,鄢婷这才难掩委屈的咕哝着道:“肯定是有人在咒我,不然怎么会……咳咳……”

竹风吟闻言哑然失笑,看着鄢婷那张红扑扑的娇美面靥,满怀疼爱的道:“小妹别胡思乱想了,这必定是昨夜受了风寒的缘故,待会儿到了地头,我帮你稍作医治便能痊愈了。”

鄢婷疲倦的嗯了一声,随即又担心的道:“对了小竹,咱们虽然骗过了邱‘小友’,可若是他将咱们的形貌告诉臭大个儿,恐怕这事还是瞒不了多久,到时候又该怎么办才好?”

竹风吟微笑道:“话虽如此,但他们要认定是受了咱们的骗,恐怕也不是短期内的事。只要利用好这段时间,护着慕兄寻个安全所在隐遁形迹,过些时候崆峒派忙于其他事务,便不会再一力追究了。”

鄢婷心道有理,缓缓点头道:“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都怪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咱们也没时间仔细易容。不然凭本盟主的手段,即便以后当面对质,邱‘小友’都认不出咱们来。”

竹风吟颔首称是,鄢婷却忽然有些局促,连忙一正色道:“总之一切都是死小慕惹的祸,尤其他还不告而别,更加可恶之极,小竹你看我待会儿怎么炮制他,哼!”

竹风吟暗自好笑,转念间附和着道:“不错,小妹你不辞辛劳跟我赶来,还因此感染风寒、受尽苦楚,这笔帐当然要算在慕兄头上,看他还敢不敢再拒绝入伙儿。”

鄢婷忍不住娇靥一红,连咳了几声才嘟起小嘴道:“谁要他入伙儿了,本盟主这次偏偏是来看他给人家宰的,都怪小竹你一时起意、非要救他,这下他怕是更要端起架子来了。”

竹风吟心下莞尔,忍着笑道:“是,本盟早已群英荟萃,倒也不差慕兄这名强项之辈。都怪属下擅作主张,违背盟主法旨,还请盟主息怒。”

鄢婷白了竹风吟一眼,勉强正声道:“好啦,本盟主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过之前还真没看出来,小竹你这么有急智,那今后跟袖姐在一起,你要撒个小谎、耍个滑头什么的,应该也得心应手吧?”

竹风吟登时哑然,踟蹰间正想出言解释,鄢婷却顺势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同时还不忘腻声道:“小竹~其实我也不错呀,你看今天咱们两个配合得多默契,不然你干脆别理袖姐了,转过来跟我好吧?”

竹风吟大大一滞,立刻低斥道:“小妹!切莫胡言乱语!”

鄢婷轻啊一声,难掩委屈的道:“小竹你吼什么嘛,差点吓坏人家,难道人家真的一点魅力都没有么?”

竹风吟暗自扶额,接着郑重其事的道:“小妹,我和商姑娘一样,都把你当成亲妹妹……”

鄢婷径直打断道:“才不要听这些陈词滥调,或者我让一步,跟袖姐一起嫁给你,让你享受齐人之福好不?”

竹风吟脸色一沉,冷冷的道:“小妹你八成是发烧说胡话了,我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鄢婷娇哼道:“即便没听见,总还能摸见吧?人家现在整个人都给你抱着,任你随便轻薄,你难道不用负责么?”

竹风吟又是吃惊又是无语,着实想不通鄢婷为什么要刻意做作,忍了忍方讷讷的道:“罢了,咱们也歇了有一阵了,还是继续上山吧。”

鄢婷眼珠一转,不依的道:“别这样嘛小竹,你再考虑考虑好不?我保证以后绝不跟袖姐争风吃醋,即便你还想娶别的女孩子,我也睁一眼闭一眼,肯定不会阻拦的。”

竹风吟听鄢婷越说越不着边际,终是忍无可忍的道:“既然如此……”

鄢婷心头一跳,眨眨眼道:“你答应了?”

竹风吟寒声道:“……小妹你还是多睡会儿吧。”

他说罢便作势要点鄢婷的昏睡穴,鄢婷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娇呼道:“小竹别!好嘛好嘛~人家不过是想帮着袖姐考验你一下罢了,干嘛这么不留情面,哼~”

竹风吟早已猜到了七八分,闻言却还是啼笑皆非,索性板着脸道:“那考验完了吗?完了的话咱们也该赶路了,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慕兄?”

鄢婷吃瘪的吐吐舌尖,却更赖在竹风吟怀里道:“谁担心他了,反正我重病缠身,半步都走不动,小竹你干脆勉为其难,抱着我上山去吧。”

竹风吟听罢面现不豫,鄢婷见状好整以暇的道:“这其实也是考验,不敢抱说明心里有鬼,小竹你不怕我回去在袖姐跟前‘美言’几句么?”

第0174章 阿岩阿瑛

眼见鄢婷故意放刁,竹风吟直是后悔经不住歪缠带上了她,无奈只得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行去。

鄢婷志得意满的抿嘴一笑,垂首拥紧之间更将身子放软了几分,看来真是要把“考验”进行到底了。

走了也不过顿饭工夫,便已经看到那低悬的匾书“煌爵寸”,竹风吟终于松了一口气,一面擦汗一面低声道:“够了吧小妹,慕兄他们在里面等候,你也下来咱们一起进去吧。”

鄢婷微微一顿,却是轻哼道:“才不够呢,他们肯定以为咱们先前是做戏的,那咱们干脆这样进去好了,正好吓他们一下,尤其是死小慕。”

竹风吟心道果然如此,踟蹰间只听鄢婷又不耐烦的催促道:“走啦,人家一个女孩子都不怕,小竹你舍命陪淑女一次又能怎样?”

竹风吟暗道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上前。才来到门口十步之处,借着昏暗的阳光向里一瞟,却见他面色倏变,脱口轻咦了一声。

鄢婷实际也心下惴惴,见状低声埋怨道:“小竹你一惊一乍的干嘛,赶快进去呀。”

竹风吟脸上发红,干咳一声道:“小妹你先别急,咱们脚下鸟粪太多,万一走快了踩着可不好,嗯……实在不好。”

他这番话虽然说得支支吾吾,声调却高得有些过头,鄢婷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满心愕然间忽听慕云惊惶的声音自里面传来道:“是竹兄吗?咳……竹兄……请稍等片刻。”

话声中只见慕云踉跄着来到门前,脸上一片火烫,结结巴巴的道:“果然是竹兄啊,这次真是多谢你……和婷儿了,呃……你们这是……?”

竹风吟强自镇定,清咳一声道:“慕兄太客气了,咱们毕竟相识一场,纵然慕兄自视清高,不肯折节下交,我们也绝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慕云大为尴尬,目光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瞟向鄢婷,只见她俨似十分亲昵的搂着竹风吟的脖颈,娇声曼吟道:“好啦小竹,咱们别跟这个死没良心的东西多话,办完事便赶紧回去,免得让你师父久等。”

慕云翟然一醒,赶忙探问道:“对了,竹兄是不是已经见过令师狄前辈了,他应该无恙吧?”

竹风吟缓缓摇头道:“还没有,在下并未料到家师竟与司马先生起了冲突,如今只能请神鹰继续搜寻了。”

慕云为之一滞,低头涩声道:“狄前辈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才不得不跟司马御苦苦周旋,否则恐怕早已取胜了。唉……如今连累他吉凶未卜,我真是惭愧得紧。”

竹风吟和声劝慰道:“慕兄不必太过挂心,家师有通天彻地之能,司马先生想占上风绝非易事。况且阿岩和阿瑛目力神准,只要家师还在左近,必定能寻到踪迹。”

慕云心中稍定,却又迟疑着道:“阿岩和阿瑛,莫非便是那对神鹰的名字?”

竹风吟点头一笑道:“不错,这一对神鹰来自外域,今日曾襄助慕兄一阵的便是阿岩,载我和小妹前来此地的则是阿瑛。”

慕云嗯了一声,不无艳羡的道:“竹兄系出名门,五侠盟有你做顶梁柱,未来大有可期。”

竹风吟尚未答话,鄢婷却已冷哼道:“咱们五侠盟的人都齐全了,以后也不会再邀请新人,小竹你说是不?”

她这话说得颇不客气,摆明了是在敲打慕云。眼见慕云难掩尴尬之色,竹风吟也直是暗自苦笑,顿了顿方讷讷的道:“余姑娘还在里面吧,那咱们进去再说如何?”

慕云脸上一热,吱吱唔唔的道:“这个……阿冰眼下……恐怕不太方便。”

竹风吟心下有谱,躬身歉然道:“慕兄之意在下醒得,不过阿瑛先前当众抓伤余姑娘,的确情非得已,还请两位千万见谅。”

慕云连忙摆摆手道:“竹兄言重了,我们感谢你们还来不及,怎么敢怪罪呢?”

鄢婷哧的一声冷笑道:“行啦,担心我们占美人鱼的便宜便直说。哼……衣裳在这里,你别趁机乱占人家的便宜才好。”

她说话间拿手一指,慕云才留意到竹风吟肩上负着一只褡裢,里面放的自然是衣裳了,于是感激的道:“多谢两位,我和阿冰真是受之有愧,咳……那请进来吧。”

他说罢将两人让进寺中,余冰如此刻正靠桌而立,看到两人立刻深施一礼道:“见过竹少侠,见过鄢姑娘,此次多蒙两位仗义相助,我和师弟都铭感五内,日后必当涌泉相报。”

竹风吟正待客套,却听鄢婷浅笑道:“涌泉相报可不敢当了,我们也只是顺手帮忙而已。呵……‘慕夫人’你先看看这件衣裳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话我们再去取,总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才是。”

她说着径自竹风吟肩上取下那只褡裢,张手掷给余冰如,自己却还是依偎在竹风吟怀里不肯下来。

余冰如听得羞意横生,虽然探手接过褡裢,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如何答话才好。

竹风吟此刻也掩尴尬之色,勉强正声道:“小妹莫要无礼,好歹你也是一盟之主,总该有一盟之主的威严做派,怎么能平白给人家看笑话?”

他这话却是以一线传音说的,鄢婷闻言登时一滞,犹豫片刻才不情不愿的跃下地来,随即蹙着柳眉轻哼道:“‘慕夫人’还不快去试么,若是合身的话我们也不多打搅了,你们爱怎样便由你们怎样。”

余冰如察言观色,心中十分了然,敛衽为礼间和声道:“两位费心了,那小女子失陪片刻,师弟跟竹少侠和鄢姑娘叙叙旧,切莫失了礼数。”

她说罢便撤身往后进而去,鄢婷直盯着余冰如的人影消失,这才睨了慕云一眼,小嘴一撇道:“怎么人家还叫你‘师弟’?即便不叫‘夫君’啊、‘慕郎’啊什么的,叫声‘云弟’总应该没问题吧?”

慕云讪讪一笑道:“阿冰毕竟是叫惯了的,一时之间改不了口。何况我们如今还没名没份,什么‘慕郎’‘慕夫人’之类的千万别提。至于‘云弟’听起来也别扭得很,简直比‘婷姐’都要别扭啊。”

第0175章 假言拜师

慕云故意卖个破绽,把“婷姐”两字说出口来,满以为鄢婷必定会打蛇随棍上。

孰料鄢婷却不理他这茬,只是鄙夷的道:“没名没份便敢胡乱造势,你一个男子倒没什么,人家美人鱼的名节怎么办?”

慕云大为尴尬,讷讷间又听鄢婷满口挖苦的道:“如今害得人家变成‘慕余’氏,跟这木鱼似的总被敲敲打打,这辈子看来都好不了喽。”

她说话间瞟了瞟供桌上一只残损的木鱼,满眼都是狡黠之意。慕云被调侃得哑口无言,脸上也一片火烫,深觉先前所为的确有不当之处。

鄢婷见状十分解气,想了想又谑声道:“害一个美人鱼还不够,连人家鱼美人都给你害了,哼~风流鬼,浪荡鬼,死淫贼。”

慕云微微一愕便已“明了”,羞愧之余嗫嚅着道:“鱼前辈的伤没大碍吧,有没有怪我们不辞而别?”

鄢婷翻翻白眼道:“你说呢,人家对你一往情深,你却拐着另一名女子跑了,换成谁能忍得了?”

慕云听罢真恨不得有个地缝儿钻进去,鄢婷冷眼旁观,却又轻轻一叹道:“不过人家鱼美人对你的情意可不是一般的深,正是她想出的办法,搬小竹的师父来帮你的忙,不然你恐怕早给乱剑分尸了。”

慕云登时一怔,随即只听竹风吟咳声道:“不错,家师于剑道十分痴迷,鱼前辈声称慕兄精通先天无极剑罡,于是便由阿岩传书,假称慕兄有意拜入家师门下,让家师生出爱才之心,进而给予庇护。”

慕云恍然大悟,却又忍不住苦笑道:“狄前辈目光如炬,我这点鬼蜮伎俩岂能瞒过他的法眼,鱼前辈这一番费心筹划,终究是付诸东流了。”

竹风吟轻咦一声道:“所以慕兄并未练成先天无极剑罡?”

慕云略一迟疑,想到秋水神剑已经失落,索性和盘托出道:“不敢欺瞒竹兄,我那先天无极剑罡全凭利器之助,实在不及贵派的无形剑气。”

竹风吟一正色道:“慕兄切莫妄自菲薄,家师既然差遣阿岩全力照护,足见对你十分青睐。纵然那先天无极剑罡子虚乌有,但慕兄的资质已经让家师刮目相看了。”

慕云想到狄苍穹那“还未入吾法眼”的评语,心中直是慨叹不已,此时却听鄢婷凉凉的道:“小竹别给这家伙找面子啦,他一贯只会坑蒙拐骗,你师父八成是看美人鱼的面子,才出手救了他的小命。”

慕云和竹风吟听罢各自面现尴尬之色,鄢婷却又一拍脑门道:“我知道了,人家鱼美人表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早已恨透了这家伙,所以才出主意让你师父识破他的机关,鄙夷之下狠狠教训他一顿。”

竹风吟不禁皱眉道:“小妹不可胡言乱语,鱼前辈哪有这层意思?”

鄢婷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慕云则又嗫嚅着道:“鱼前辈和神相姑娘他们还好吧,是不是也正在往这边赶?”

竹风吟淡然道:“慕兄不必多心,是家师差遣阿岩和阿瑛传来口讯,命在下前往长安城会合。本来大家打算同走一路,只是小妹玩心太重,在下才带她先行一步。”

慕云听闻他们并非专程为自己而来,松气之余却又隐约有些失望。鄢婷见状秀眉一挑道:“总之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是死是活都跟我们没半点关系,休想我们再帮你。”

她这回存心要给慕云难堪,慕云没法回嘴,只能涩声道:“是我欠了你们的情,但我绝非忘恩负义之辈,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全力补报。”

鄢婷冷笑一声道:“这些没营养的废话都省下来吧,想有机会便赶紧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好歹等一年半载,崆峒派懒得继续追究,你再钻出来报答我们也不迟。”

慕云明知鄢婷说得有理,心中却还是一阵发堵。鄢婷察颜观色,又不失时机的道:“不甘心是吗?哼……谁让你自己没用来着,还连累人家美人鱼跟你一起受苦。”

她这厢螓首轻摇、白眼微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直把慕云弄得无地自容,嘴唇哆嗦着道:“不错,婷儿你教训的是,都怪我自己太过没用,只会连累旁人。”

鄢婷看慕云失魂落魄,暗悔方才那番话说得太重了些,正待出言解释,慕云却已经哑着嗓子道:“那我便不多废话了,你们也不必再浪费时间,还是赶紧启程去寻找狄前辈吧。”

他这厢再次“逐客”,鄢婷听罢直气得七窍生烟,原本的些许愧疚立刻全化作羞恼,忍不住狠狠一顿足道:“谁愿意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们是同情人家美人鱼而已,即便要赶人也不是你说了算!”

竹风吟旁观者清,眼见慕云情绪愈显低落,叹气之余正想帮两人打个圆场,此时却听一个柔和声音自身后传来道:“鄢姑娘有这份心意,小女子衷心感激,简直是受宠若惊了。”

话声中但见颀秀人影缓步来至近前,原本的玄色劲装已经换成一身黑底白花的粗布襦裙,看起来虽然十分朴素,却掩不住那份清凛沛然之气。

鄢婷听余冰如的语气波澜不惊,也有些心下惴惴,转念间清咳一声道:“美人鱼言重了,咱们五侠盟一向以扶危济困、锄强扶弱为己任,先前也都是分所当为,咳……不知这身衣裳你穿着合不合身?”

余冰如微颔首道:“自然合身,鄢姑娘你们的确费心了。”

她说话间一双清澈眸子平静的注视着鄢婷,直把鄢婷弄得心底一阵发虚,愣了愣方嗯声道:“那便好了,既然事情了结,我们也该告辞了。”

她说罢便转身当先而去,行动间竟没有半分迟疑。竹风吟见状不由得一怔,正在犹豫是否出声劝阻,此时却听余冰如扬声道:“鄢姑娘请暂留玉趾,小女子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鄢婷暗自咬了咬牙,回过身来展颜一笑道:“美人鱼客气了,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我一定洗耳恭听。”

一语说罢,两双妙目再度交接,一者温和沉静依旧,一者却也回归坦然。

第0176章 六侠为盟

余冰如和鄢婷这一番对视,可当真是细致得紧,余冰如自然是将鄢婷打量了个通透,鄢婷却也不甘示弱的盯着她……的面具,直盯到连眼眶都有点发酸了。

场中蓦地安静下来,片刻方听慕云讪讪的道:“阿冰……你不是有话要跟婷儿说吗?”

余冰如眸光顿敛,垂首歉然道:“见笑了,小女子方才被鄢姑娘的绝世风姿所慑,失礼之处还望鄢姑娘莫怪。”

鄢婷听余冰如的确是诚恳称赞,自得之余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吐舌娇笑道:“哪有啊,美人鱼你才是风华绝代呢,我猜你肯定是怕颠倒众生,所以才戴上面具的吧?”

余冰如似是一滞,随即咳声道:“鄢姑娘说笑了,其实小女子是有一件事情想求你,却又不知当讲不当讲。”

鄢婷自然不好推拒,索性洒然道:“美人鱼有什么事尽管说吧,我若是力所能及,一定帮你办成。”

余冰如微颔首道:“鄢姑娘果然豪气,不愧为堂堂一盟之主。咳……敝师弟先前多有怠慢之处,在此还请鄢姑娘千万谅解。”

鄢婷闻言一愣,紧接着瞪了慕云一眼,没好气的道:“其他的什么都好说,只有这事没得商量。哼……这个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罔顾道义、三心二意的死小慕,休想本盟主原谅他。”

慕云被鄢婷骂得脸上一阵发烧,余冰如也有些尴尬,片刻方和声道:“鄢姑娘息怒,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之前你是想邀师弟共襄盛举的吧?”

鄢婷依旧忿忿的道:“美人鱼别担心,之前是咱们有眼无珠、妄想高攀,如今可绝不敢再打这主意了。”

余冰如察言观色,心中已有计较,当即屈膝跪落。鄢婷等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还是慕云首先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搀住余冰如的手臂,惶声劝解道:“阿冰你这是干什么?不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啊!”

鄢婷也急趋上前,又羞又急的道:“哎你!你别这样啊,赶快起来,算我求你好不?”

余冰如摇了摇头,接着柔声道:“鄢姑娘无须自愧,你们几次三番襄助我和师弟脱险,受这一礼原本也是该然。”

鄢婷纤足一顿,娇急的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咱们五侠盟一向以扶危济困、锄强扶弱为己任,先前也都是分所当为。你快起来说话,还有小竹你愣着干嘛,还不快过来帮忙?”

竹风吟轻咳一声,难掩尴尬的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实在多有不便。况且余姑娘一片诚意,小妹便勉为其难,代表咱们五侠盟领受了吧。”

鄢婷听得一滞,暗中埋怨这厮滑头。此时却听慕云苦叹一声,一咬牙也在余冰如身边跪落,随即恸声道:“事情都是因我而起,要跪也该由我来跪,阿冰你身上还有伤,求你快些起来吧。”

余冰如恍若未闻,依旧跪地不起。鄢婷慌得手足无措,竟忍不住哽咽着道:“你们……恩将仇报,故意要折我的寿吗?如果再不起来,我可真要走了。”

余冰如这才和声道:“鄢姑娘言重了,如此尚不及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于万一。只要鄢姑娘答应原谅敝师弟,任何条件我们都能接受,决不讨价还价。”

鄢婷又是惶恐又是气沮,抽抽鼻子委屈的道:“算啦,我原谅他了好不,你们快起来吧。”

余冰如欣然道:“鄢姑娘胸怀广大,堪称女中豪杰,那小女子便与师弟衷心拜谢了。”她说罢果然纳头深深一拜,旁边的慕云不怠慢,跟着一起拜了下去。

鄢婷慌得连连摆手,通红着脸哀告道:“求你们别这样了好不?只要你们愿意起来,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

竹风吟见状直是啼笑皆非,正待出言相劝,此时却听余冰如满怀歉意的道:“我们怎敢再给鄢姑娘提条件,只是想求你答应一件事情,我们便心满意足了。”

鄢婷暗自嘀咕,这所谓“请求”岂不正是“条件”?但此刻她也无法可想,只能苦笑着道:“你们先说是什么事情,不过媒婆我可不会做,你们即便要拜高堂,也千万别拜我。”

慕云和余冰如各自一滞,随即只听余冰如讷讷的道:“说来也不过是旧事重提罢了,小女子只望鄢姑娘不计前嫌,仍将敝师弟收在麾下,不知你能否答允?”

此语一出,慕云固是为之错愕,鄢婷也大出意料,片刻方垂下螓首,俨然为难的道:“这个……可是我们五侠盟刚刚组建,如今也不缺其他人手,总之这件事情……不太好办。”

余冰如微笑道:“‘五’这数字虽好,可‘六’也不遑多让呀,好比儒家弟子奉六经为典,玄门则言六丁六甲护身,佛门更讲六道轮回,连兵法中都有六韬得以传世,由此可见‘六’这数字也极好。”

慕云在旁边听得哭笑不得,万没想到余冰如也染上了鄢婷的毛病,东拉西扯牵来这么一套理论以为“佐证”。

孰料这还不算完,鄢婷听罢竟也微颔首道:“美人鱼言之有理,这‘六’嘛……造字有六书,卜筮有六爻,婚娶有六礼,饮食有六味,天下无敌的还有个红魔‘六’界平,嗯……确实也算甚佳。”

耳听她也不甘示弱的牵来一套,慕云更窘得浑身无力,余冰如却如释重负,满脸诚挚的道:“既然如此,鄢姑娘可否答应收纳敝师弟?组一个六侠盟?”

鄢婷盯了慕云一眼,好似不情不愿的道:“算了,既然你们这么诚心相求,本盟主便答应暂时录用。不过眼下他可别想跟我们平起平坐,要先当一阵小厮试试看,如果表现好的话,咱们后面再商量。”

她这下可赚足了面子,同时也摆足了架子。慕云虽然难抑尴尬,却也深知余冰如此举全是为他着想,实在不该辜负她的好意,犹豫片刻终于也默然接受。

竹风吟见事情告一段落,欣然之余朗笑道:“小妹既然已经答应,慕兄你们便起来吧,如此的确折煞她了。”

慕云和余冰如依言起身,对视中分明心意相通,倒把鄢婷看得酸意上涌,小嘴也嘟了起来。

第0177章 母姓皇甫

本来满腔志得意满,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只听鄢婷沉哼一声道:“死小慕,做小厮便要有做小厮的觉悟,本盟主现在口渴了,你快去烧点水来伺候。”

眼见鄢婷转脸便摆起了盟主的谱,慕云只能苦笑道:“婷……盟主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小慕’可以叫,但前面那个‘死’字还是拿掉吧,我现在正走背运,真怕给你咒死呢。”

鄢婷没好气的道:“这也用得着怕?真是胆小鬼。还有以后记得要乖乖叫婷姐,再叫错当心本盟主把你扫地出门。”

慕云大见无奈,讪讪的应了声是,接着便走出寺外寻找水源。所幸山上才下过一场大雪,水源倒是不成问题,只不过缺了烧煮的釜器。

慕云正自寻觅,却听沙沙的脚步声响起,打眼只见竹风吟来至近前,手托一只小香炉,面带微笑的道:“慕兄用得着这个吧?”

慕云赶忙道谢,随手接过香炉。竹风吟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慕兄,方才我与小妹来时,你们那是……?”

慕云轻啊一声,脸上泛红的道:“竹兄你别误会,我们只是咳……婷儿没看见吧?”

竹风吟摇摇头道:“还好我见机得早,不过慕兄也请恕我直言,大好男儿行走江湖,理应威武不屈、顶天立地,你和余姑娘那般形状,的确有些不妥。”

慕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头期艾着道:“不是,竹兄你真的误会了,那其实是我们昆仑派的规矩。”

竹风吟皱眉道:“贵派的规矩?……愿闻其详。”

慕云耐心的道:“阿冰是栖凤宫首座赤阳道长的弟子,在派内是执掌刑律的,所以我当时也不是跪她,是跪我们昆仑派的列祖列宗。”

竹风吟沉吟着道:“原来如此,那慕兄为何下跪?”

慕云大见局促,斟酌片刻才咕哝着道:“不敢欺瞒竹兄,先前我为阿冰包扎伤口,的确没有半点逾矩,可她认定我存心不良,所以才要罚我。”

竹风吟听得啼笑皆非,转念间一正色道:“慕兄,迁就心上人虽然没错,却不能太过折损男子尊严,任重道远、好自为之啊。”

慕云听罢一阵腹诽,心道要论折损男子尊严,你竹兄岂不更是个中翘楚?

正在慕云暗暗嘀咕之际,却忽听竹风吟振声道:“是阿岩!看来它找到师父的行踪了!”

慕云注目一望,果然见到一只巨鹰正自远方空中疾掠而来,心里面也顿时感觉激动莫名。

那巨鹰来到两人头顶,却只是疾唳着盘旋了几周,随后便振翼腾空而去。

慕云看得云里雾里,径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竹风吟,只见他眉峰微攒,兀自沉吟着道:“阿岩并未寻到师父的踪迹,怎会如此?”

慕云吃了一惊,不禁关切的道:“人多力量大,不如咱们也下山帮忙一起寻找?”

竹风吟摇摇头道:“不必,慕兄和余姑娘眼下都不宜露面,况且如果连阿岩和阿瑛都找不到,咱们更只是徒劳而已。”

“唉……罢了,咱们先耐心等待,我相信师父绝不会出意外。”

慕云听竹风吟语气坚决,倒不好再坚持,心中只盼那远空天际再次出现巨鹰的身影,同时也带来令人振奋的消息。

天高云淡,碧空如洗,远方忽然传来几声清越的鹰唳,皇甫鹰扬直勾勾盯着高空中掠过的桀骜钢翎,半晌方转向身边并辔而行的邢稚莺,饶有兴味的道:

“毛丫头我告诉你,我们黄山派有一对外域神鹰,不仅听得懂人话,还能带着人在天上飞,有机会一定让你见见。”

邢稚莺目不斜视,只是鼻中轻哼道:“鬼话连篇,谁见过鹰能带着人飞的?至于什么听得懂人话,更是无稽之谈。”

皇甫鹰扬翻翻白眼道:“所以说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的确没见识,我更决定要带你去开开眼界了。”

邢稚莺瞪了皇甫鹰扬一眼,难掩羞恼的道:“好啊,那你现在便把那对神鹰叫来,带咱们两个直接飞去昆仑派,也省得像你这样整日磨磨蹭蹭的耽误时光。”

皇甫鹰干笑一声道:“不是我要磨蹭,只是毛丫头你总得体谅病患吧?至于那对神鹰,八成还在我家老头那里,不然等办完这趟差,咱们一起回黄山一趟?”

邢稚莺没来由的一阵局促,连忙峻声道:“谁要跟你一起了?完事之后咱们各走各的,你不许再缠着我。”

皇甫鹰登时一滞,脸上颇见讪讪之色。邢稚莺见状倒有些心软,于是轻咳一声道:“即便真有那对神鹰吧,你自己可曾驾着飞过么?”

皇甫鹰扬已经兴味索然,顿了顿方没精打采的道:“我可没那个本事,如今黄山派除去我家老头,也只有小竹子有本事驾驭神鹰了。”

邢稚莺听皇甫鹰扬语气萧索,心中更感歉然,转念间又奇怪的道:“你总说你家老头什么的,那应该是指令尊大人吧,他也是黄山派的前辈吗?”

皇甫鹰扬淡淡的道:“黄山派创派也才不过三十年,除了我家老头哪还有什么其他前辈,你不会真的这么孤陋寡闻吧?”

邢稚莺一怔道:“黄山派不是狄老前辈创的吗,令尊哪怕再托大,也不该无视狄老前辈呀。”

皇甫鹰扬气笑不得,当下摇头叹息道:“这都想不清楚,真是猪脑子,我家老头正是你口中的狄老前辈。”

邢稚莺大吃一惊,也顾不得又受了皇甫鹰扬的奚落,只是狐疑的道:“怎么可能?你复姓皇甫,狄老前辈姓狄,你们怎么能是父子呢?”

皇甫鹰扬苦笑道:“怎么不能是父子了,我从母姓的不行吗?”

邢稚莺恍然一悟,却又好奇的道:“是真的吗?你既然有这么显赫的出身,怎么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你的名号?”

皇甫鹰扬喟然道:“我给老头足足关了七年,最近才重出江湖,哪能那么快扬名立万?”

邢稚莺愈发好奇,盯着皇甫鹰扬道:“狄前辈为什么要关你七年,是你做了错事吗?”

皇甫鹰扬心里咯噔一下,无奈含糊的道:“毛丫头别老是问东问西的,总之我的身份如假包换,绝对没有骗你。”

第0178章 强作世叔

邢稚莺见皇甫鹰扬讳莫如深,倒也不好再追根究底,忽然间又灵机一动,便即侧身敛衽为礼道:“原来世叔是狄老前辈的公子,晚辈先前当真多有冒犯,还望世叔念在晚辈年轻识浅,千万莫要怪罪。”

皇甫鹰扬登时愣住,随后却是嘿嘿一笑道:“小莺儿还算知书达理,以后也要保持这样恭敬的态度才是。哈……今后有世叔罩着你,你只管胡吃海睡,乖乖缩在世叔的羽翼之下,婉转呻……娇吟吧。”

邢稚莺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依旧恭敬的道:“不敢有劳世叔大驾,晚辈能够照顾自己。另外世叔若是宿疾已愈,尽可自行离去,晚辈必定欣然相送。”

皇甫鹰扬大剌剌的摆摆手道:“无妨,反正也没其他要事,不过小莺儿啊,世叔有点累了,咱们休息一下再走如何?”

邢稚莺登时一愕,期期艾艾的道:“事态紧迫,晚辈觉得还是抓紧赶路比较好。”

皇甫鹰扬睨了邢稚莺一眼,语重心长的道:“小莺儿,不是世叔说你,跟长辈在一起便要乖乖听话。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没听过吗?还想急着赶路,然后给狼群抓去做点心吗?”

邢稚莺登时气结,忍不住抗声道:“可现在还不到申时啊,你……世叔这几天来也不知歇了多少回,难道真的不能再坚持一下?”

皇甫鹰扬打个哈哈道:“毕竟人命关天,万一世叔太过劳累,弄得旧疾发作,吃亏的不还是你吗?”

邢稚莺羞恼交集,红着脸啐声道:“皇甫鹰扬!你!你要再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别怪我……”

皇甫鹰扬把眼一瞪,径直打断道:“咄!好你个没上没下的小莺儿,对长辈直呼其名不说,居然还敢横加斥责,简直岂有此理。”

邢稚莺立刻瞪回去道:“有的人不把自己当长辈,那也别怪晚辈失礼,哼!”

皇甫鹰扬眨了眨眼,呵呵一笑道:“我本来没把自己当长辈,纯粹是有的人非要当晚辈罢了,可当了晚辈又不守晚辈的本分,那又能怨得谁来?”

邢稚莺登时语塞,明明受委屈的是自己,却偏偏不知该如何反驳。一时之间反倒窘得满面通红,珠泪盈睫之际只恨老天不长眼,让自己被这等无赖欺负。

皇甫鹰扬察言观色,好笑之余忽然一本正经的道:“之前倒真没留意,小莺儿还是个黑里俏呢,相比起原先白生生粉团子似的,现在反而更有些看头。”

邢稚莺吓了一跳,惊啊声中哪还顾得上再生气,转眼间便已经手捧小镜,全神贯注的查看起来。

皇甫鹰扬看得气笑不得,忍不住连连摇头道:“但凡是女孩子,摸镜子总比摸刀子要娴熟许多,哈……”

邢稚莺此刻惊羞交集,偏偏日光之下那铜镜中的影像又模糊不清,更急得她芳心全乱,不由得惶声道:“真的晒黑了吗?不应该的呀……你不要骗我。”

皇甫鹰扬笑意盎然的道:“别这么紧张,我的意思是你穿这一身黑挺好看,人都说若要俏、三分孝,原来全穿黑的倒也不差。”

邢稚莺终于松了口气,却又难掩羞恼的瞪了过来。皇甫鹰扬见状干咳一声道:“好好好,算是我的错行不行?不然我教你投掷没羽箭吧,权当是我的赔礼怎么样?”

邢稚莺怒视依旧,片刻方一字一顿的道:“敬,谢,不,敏!”

她说罢便赌气拨马而去,全没半分犹豫之态。皇甫鹰扬看得一阵无力,摇头苦笑道:“怎么老头教的这些招数都不灵光,当真是时景不同了吗?唉……如今的女孩子不好哄喽。”

打马急追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才追上邢稚莺,但眼见她低垂螓首、相应不理,皇甫鹰扬一时之间倒也不敢再加撩拨。

这样双骑并辔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邢稚莺径自勒住马缰,低垂着螓首涩声道:“太阳也快落山了,今天便在这儿休息吧。”

皇甫鹰扬点头微笑道:“小莺儿悟性不差,看来本巨侠教你的东西都学会了。这里地势平缓、藏风敛气、水源丰足、柴草遍地,的确是不错的休息之所。”

邢稚莺轻嗯一声道:“那便这样定了,我去那边凿冰取水,你拾些柴草来生火,剩下的狼肉也都烤了吧。”

皇甫鹰扬打个哈哈,俨似感慨的道:“小莺儿还真是一副使唤人的口气啊,不怕我拒绝吗。”

邢稚莺蹙眉冷哼道:“反正都是这些活儿,只要你不怕冷,想去取水也随你的便。”

皇甫鹰扬登时一滞,挠头间又听邢稚莺不容置疑的道:“不说话便是听我的了,不许偷懒。”

眼见邢稚莺扬长而去,皇甫鹰扬无奈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敢情这便算听你的了?我终于知道老头当初是怎么被调教得夫纲不振了,哼……不过本巨侠可不会重蹈覆辙。”

两人分头行动,效率也提高不少,片刻工夫便收拾完备。不一会儿天色也黑了下来,但见熊熊火堆之上一边架着油滋滋的烤狼肉,另一边则以瓦釜烧着开花的热水,着实将这寒冷的冬夜烘得暖意融融。

看看火候已经不差,皇甫鹰扬便将狼肉取下,哼着小调干净利索的切成碎块,而后尽数放在一只木钵中,递到邢稚莺面前。

邢稚莺道声谢双手接过,刚要入口却又犹豫起来,皇甫鹰扬见状眉毛一挑道:“怎么了,担心我下药害你?”

邢稚莺脸上一红,没好气的道:“谅你也不敢,可你当真一口都不吃?”

皇甫鹰扬咂咂嘴道:“本巨侠吃惯了烤山猪,这狼肉实在难以下咽,所幸小莺儿你倒能享用。”

邢稚莺暗自好笑,索性摆出一副教训的姿态道:“出来跑江湖还顾得上挑三拣四,真是少爷的身子、苦力的命,放着好好的狼肉不吃,最后活该饿死你,也免得你再来纠缠我。”

皇甫鹰扬不以为然的道:“小莺儿你这话便显得外行了,烤山猪称得上人间极品的美味。我们黄山派若论武功自然是我家老头居首,但若论烤山猪的手艺可是本巨侠称尊,有机会一定让你品尝品尝。”

第0179章 嗜猪成性

皇甫鹰扬虽然卖力推销,邢稚莺却不搭他这茬,浅浅一笑便开始品尝烤狼肉。

皇甫鹰扬见状认真的道:“我这可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小莺儿你大可以去黄山派打听打听。”

“提起烤山猪,哪个不对本巨侠佩服得五体投地?尤其是小竹子,初来时简直瘦得金丝猴也似,要不是本巨侠隔三岔五的拿烤山猪犒劳他,他别说是学会驾驭神鹰,恐怕早给大风吹下山去也说不定。”

邢稚莺不禁莞尔道:“看来你跟那位‘小朱子’交情倒好,不过人家都学得会驾驭神鹰,你这堂堂少掌门却没学会,哈……想必狄老前辈也很失望吧。”

皇甫鹰扬难掩尴尬的道:“这个嘛……驾驭神鹰这门功夫可比练武要难得多了,除非是小竹子那种一根筋、一口气的德性,寻常人还真是学不会。”

邢稚莺好奇的道:“真有那么难?没什么诀窍吗?”

皇甫鹰扬干笑道:“诀窍只有一个字‘摔’。哈……看你不懂了吧?这‘摔’便是‘半空摔死狗’的那个‘摔’,什么时候摔出经验来了,以后能不再摔了,便算学会了。”

邢稚莺听得目瞪口呆,皇甫鹰扬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翻翻白眼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正是因为小竹子会驾鹰,老头才派他下山办事?哼……没想到这小子倒生了一副好机心,当真是扮猪吃老虎啊。”

邢稚莺一时之间不明所以,忍不住又探问道:“怎么会呢,哪有这样学东西的道理?”

皇甫鹰扬微微回神,跟着摇摇头道:“怎么不会?像你骑马的时候难道没摔过?或者练剑的时候没割伤过自己?”

邢稚莺脸上一红,心道割伤未必有过,烧伤却是记忆犹新,转念间又心中一动,期期艾艾的道:“马倒也算了,可若是从鹰背上摔下来,那还有命吗?”

皇甫鹰扬摇头叹气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果然是猪脑子不开窍。先前我不是告诉过你神鹰有一对吗?这‘摔’便是从一只摔到另一只背上,管保摔不死便是,不过要摔个半死也是难免。”

邢稚莺羞窘之余也暗自咂舌,片刻方由衷的道:“这样说来那位‘小朱子’的确难得,这番苦功气性我可学不来。那现在黄山派除了狄老前辈,是不是数‘小朱子’武功最好?”

皇甫鹰扬暗自一滞,摸摸下巴道:“这小莺儿你可大错特错了,小竹子这人悟性差得很,那四十二路苍松剑法学了七年都没学全。每次同门切磋,都是他敬陪末座,唉……丢人都丢到他亲舅舅家喽。”

邢稚莺大感惊讶,随即若有所思的道:“看来真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但也说不定人家‘小朱子’大器晚成呢?你这么喜欢把旁人比成猪,这位‘小朱子’又姓朱,那更是经常给你奚落的吧?”

皇甫鹰扬微微一愕,片刻方迟疑着道:“你是说‘小朱子’……近朱者赤的‘朱’?”

眼见邢稚莺点头称是,他终是忍不住瞪眼道:“是‘竹’!梅兰竹菊的‘竹’,你你你……长了一双猪耳朵吗?”

邢稚莺恍然之余又大感委屈,不由得抗声道:“那也都怪你,谁让你的官话说得那么蹩脚,你才是猪舌头、猪嘴巴!”

皇甫鹰扬哭笑不得,无奈咳声道:“好,那看来咱们两个能凑一碟下酒菜了,只不知是你的耳朵美味,还是我的舌头爽口?”

邢稚莺那满腔气忿瞬间全泄了去,禁不住扑哧一笑道:“你这人真是嗜猪成性,下辈子干脆托生成猪好了。”

皇甫鹰扬一本正经的道:“你这话倒真不错,本巨侠正是嗜猪成性,可不是那嗜‘竹’成性的大猫熊,这下听明白没有?”

邢稚莺忍俊不禁的道:“好啦,不是小朱子,是小竹子、竹师弟,对不对?”

皇甫鹰扬眼珠一转,凉凉的道:“还是不对。”

邢稚莺正自一愕,却听皇甫鹰扬谑声道:“不是竹‘师弟’,是竹‘师妹’,是我那美丽端庄、温柔可人、贤良淑德的竹师妹。”

他这话说得足见“深情”,脸上也笑意盎然,分明是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邢稚莺竟生出几分莫名其妙的酸意,脱口便道:“然后人家还对你百般倾心,立誓非你不嫁是不是?”

皇甫鹰扬察言观色,登时欢喜得满眼放光,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小莺儿吃醋了吗?放心放心,我早说过自己不是嗜‘竹’成性的大猫熊,而是嗜‘猪’成性的皇甫巨侠而已。”

邢稚莺心中打个了突,一时之间又是惶怕又是后悔,竭力镇定之际作色嗔斥道:“你少在这儿自作多情!分明是你纠缠不放,我……我哪里吃醋来着。”

皇甫鹰扬全不理会,反而愈见得意的道:“不是我纠缠不放,只是你这小莺儿人不如其名,一点都没有小鸟依人的自觉,反而动不动便溜得追不到,那不调教一下怎么能行呢。”

他这话更透着几分露骨,邢稚莺止不住的双颊飞红,咬牙厉斥道:“皇甫鹰扬!你要再敢这么口齿轻薄、肆无忌惮的调戏我,我……我可要不客气了!”

皇甫鹰扬无奈一叹道:“看这模样是又给踩着尾巴了,还好没再来一句‘杀了你’,果然情意见长嘛。”

邢稚莺忍无可忍,怒斥声中一掌照皇甫鹰扬肩头打来。皇甫鹰扬闪身避过,还不忘笑嘻嘻的道:“好你小莺儿,不小鸟依人也还罢了,这招小猫挠人可太不像话。”

邢稚莺简直气炸心肺,霍地跳将来,飞起一脚直踢皇甫鹰扬下颌。皇甫鹰扬照旧轻松闪过,又一迭连声的道:

“咦,变小马踢人了吗,可惜没踢到哟。”

“嗯,这招小猪拱人返璞归真,还算有些看头。”

“哈,不如换成小狗咬人,我保证不会还手。”

“喂,开玩笑而已,至于拿刀动剑的吗?竹师妹救我啊~”

夜幕下的草原十分宁静,火光映照着两条追逐的人影,声声娇叱盈耳传来,却压不住那愈显得意的朗笑。直至夜已深沉,月隐星垂,才真正复归于静谧。

第0180章 四大国医

“啊嚏”赶紧擤了擤已经略显红意的鼻子,又快手快脚的添了些硬柴,竹风吟这才尴尬的道:“见笑了,不慎偶染风寒,还请慕兄你们莫要介意。”

慕云和余冰如尚未答话,鄢婷却已经笑吟吟的道:“小竹你刚才这一阵可是分外严重,我想肯定有人咒你了,你说会不会是袖姐正在埋怨你没良心呀?”

竹风吟脸上一热,干咳一声道:“咱们在这儿等了三天,阿岩也将咱们的行踪带给商姑娘他们了,只是不知他们为什么还没前来会合,应该不至于出了什么意外吧?”

鄢婷笑得更加欢畅,故意谑声道:“早知道小竹你是因为担心袖姐,这才把自己搞病了,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竹风吟愈发窘迫,低头讷讷的道:“我也不是只为商姑娘他们担心,师父他老人家音讯全无,这才是大事啊。”

鄢婷不以为然的唔了一声,余冰如略一迟疑,语带歉然的道:“是我和师弟拖累竹兄你们了,所幸我们已经暂脱险境,你们明日便自行下山调查如何?”

竹风吟连忙正声道:“余姑娘切莫多心,如今你们两人各自有伤在身,若是没人护持终究不妥,还是等商姑娘他们前来,大家会合之后再从长计议吧。”

余冰如心下感激,正待出言相谢,此时却听慕云忧心忡忡的道:“我的伤不打紧,只是阿冰中了崆峒派的穿心剑蛊,若不想办法医治,只怕后患无穷。”

余冰如横了慕云一眼,隐见埋怨的道:“师弟莫要夸大其词,我这剑蛊之伤已经得到佟先生内力压制,以后便极少发作。至于不能修练上乘内功,也并非什么生死大事,眼下大可不必为我分心旁顾。”

竹风吟和鄢婷对视一眼,各自都露出震惊之色,鄢婷更加难掩愤慨的道:“即便他们认定小慕杀了人,可美人鱼又没做帮凶,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便痛下杀手,真是太过分了!”

竹风吟则沉吟着道:“原来余姑娘是中了穿心剑蛊,这恐怕并非不能修练上乘内功那么简单。”

余冰如闻言一震,强忍的疼意瞬间摆脱压制直袭心口,登时禁不住秀眉猛攒、银牙紧咬,险些低吟出声。

慕云也大吃一惊,径向竹风吟郑重施礼道:“竹兄莫非知晓个中关窍所在,那还请不吝告知。但凡有让阿冰痊愈的法子,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竹风吟摇头苦笑道:“慕兄太抬举我了,我对岐黄之术只是一知半解。不过据我所知,这穿心剑蛊是崆峒派‘八极神通’中有数的杀招之一,即便能保住性命也难脱时时苦痛。”

他说罢深深的盯了余冰如一眼,慕云恍然一悟,再看余冰如果然是在强忍苦痛的模样,愧恨之余又伤感莫名,一时之间喉头哽咽,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鄢婷见状也不由得为之动容,凛眉盯向慕云道:“小慕你可听清楚了,美人鱼是为了你才遭的这无妄之灾,你要敢做负心汉,我们大家绝对饶不了你。”

慕云感愧在心,郑重点头道:“你们放心,我发誓不会负了阿冰,否则天打雷劈。咳……婷儿你也算见识不凡,可曾听过武林中有哪位高人,尤其善医这等奇伤异症?”

鄢婷沉吟着道:“要说杏林高手,除去早已失踪的药侠,便首推四大国医了。河东杏花村的酒仙医隐祖回光人称阎王愁,江南剑盟的总护法歧天一剑凤明瑶则以医剑双绝闻名。”

“苗疆巫月神教的教主方悦奴精通蛊术和医术,还有蜀中的九毒娘子据说正是药侠嫡传。”

慕云听得连连点头,余冰如也钦佩的道:“鄢姑娘年纪不大,见闻却着实广博,想必也是出自武林世家吧?”

鄢婷不意余冰如有此一问,连忙整整颜色道:“什么武林世家啊,我打记事起便是孤儿,这些杂七杂八的见闻都是走江湖时听来的绝对没有骗你。”

或许是给余冰如别有意味的目光盯得有些心慌,最后这一句硬是忍不住溜出口来,鄢婷正自后悔不迭,却听余冰如歉然道:“那的确是小女子失言了,鄢姑娘的官话也说得极正,想必是河东人士吧?”

鄢婷心里了个突,勉强嘻笑着道:“美人鱼你这下可猜错了,我才不是河东人士呢。我……我是打南边来的,真的是打南边来的,不信小慕可以作证。”

余冰如闻言微觉意外,随即只听慕云接口道:“这倒可能是真的,我当初遇到婷儿是在汉阳,正赶上她给人家张大侠的门人教训。咳……是她教训人家张大侠的门人。”

眼见鄢婷止不住的晕生双颊,余冰如自然心下雪亮,于是敛衽为礼道:“那看来又是小女子自作聪明了,还望鄢姑娘莫要介怀。”

鄢婷松了口气,俨似大度的摆摆手道:“这点小事自然没关系,只是不知美人鱼打算先往哪家求医?或者咱们由近及远吧,先找蜀中的九毒娘子如何?”

余冰如尚未答话,便听慕云讶然道:“既然由近及远,那应该先找阎王愁祖先生吧?”

鄢婷横了慕云一眼道:“死小慕你多什么嘴,祖回光那怪老头脾气坏得很,而且最会刁难人。所以能不求他最好还是不求他,免得折腾半天却给人当猴耍,你明白不?”

慕云讪讪的应了一声,余冰如却若有所思,毕竟鄢婷对河东的酒仙医隐如此熟悉,这岂不更佐证了她的出身?了然之余目光中也愈发多出几分玩味之色。

鄢婷被余冰如看得一阵心虚,勉强镇定的道:“那咱们说好了,等袖姐他们过来便一起往蜀中去,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九毒娘子帮美人鱼医伤。”

拳拳盛意之前,余冰如颇觉难以推辞,讷讷间正不知该如何相应,却忽听一个女子声音悠然传来道:“何必再费心琢磨,你们这班人,一个都走不了。”

这声音听起来赫然正在大门外,也不知对方是几时悄悄欺近过来。慕云等人先是一惊,随即又觉得这声音莫名耳熟,面面相觑间早有共识,原来竟是她!

第0181章 五毒蹑踪

四人不约而同起身之际,曼妙倩影也出现在门口,但见她一身赭红劲装,一派轻盈殊丽,一只五彩玲珑袋斜挂腰畔,正是崆峒派的五毒仙子展玫苓。

眼见四人都露出惊异之色,展玫苓却更显从容的道:“区区小儿把戏,装模作样、一时得逞也还罢了,居然又敢在此盘桓?呵……我真不知道是该称赞你们勇气可嘉,还是耻笑你们愚不可及。”

四人同时一滞,片刻方听竹风吟讷讷道:“是我们大意了,不过这煌爵寺地处偏僻,一向人迹罕至,展女侠竟能想到我们藏身此处,的确心思灵巧。”

展玫苓为之一哂道:“竹少侠谬赞了,若不是贵派的神鹰屡屡驾临,我又岂能找到此处?”

四人恍然之余也暗叫惭愧,竹风吟更是脸上发烧的道:“原来如此,慕兄万请见谅,若非我坚持在此等候,也不会这么快便露了行藏。”

慕云一正色道:“竹兄这是哪里话,之前要没有你们仗义相救,我恐怕早去见阎罗王了。何况狄前辈于我有恩,在此等候也是理所当然,至于露了行藏又有什么打紧,我本来还不想做缩头乌龟呢。”

竹风吟仍是难掩愧色,鄢婷见状也劝解道:“小慕说得对,小竹你先别泄气,咱们好歹是四个人,也未必会给‘小婶子’占了上峰,美人鱼你说是不?”

余冰如此刻已经镇定心神,闻言微颔首道:“鄢姑娘言之有理,展女侠请容晚辈再郑重澄清一次,敝师弟绝非杀害贵派弟子的凶手,贵派若是坚持苦苦相逼,恐怕正遂了那幕后挑拨离间之人的心愿。”

展玫苓听得一怔,低眉沉吟着道:“幕后挑拨离间之人?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余冰如正声道:“展女侠明鉴,这几日我们细心思量,都觉得先前发生之事颇有蹊跷,不知展女侠可否容晚辈细禀?”

展玫苓略一迟疑,终是漫不经心的道:“也罢,你们既然已经成了瓮中之鳖,我便姑妄听之也无妨。”

鄢婷大是不忿,正待反唇相讥,却被竹风吟使个眼色拦了下来,只能鼓起香腮,低着头暗暗运气。

余冰如倒未着恼,只是和声道:“那展女侠便恕晚辈直言了,本派与贵派一向为西武林两大巨擘,而贵派对本派也多有一别苗头之意,此风自司马先生执掌门户以来更加高涨,不知展女侠是否同意?”

展玫苓傲然一笑道:“不错,本派掌门师叔怀揣鸿鹄之志,即位以来不断励精图治、整饬门风,去年武林大会上更力挫贵派,余姑娘应该记忆犹新吧?”

余冰如微微一顿,依旧和声道:“比武切磋胜负自有公论,我等后生晚辈不便置喙。但鸿鹄之志也好,争雄武林也罢,本派与贵派总不该伤了和气,这一点想必展女侠不会反对吧?”

展玫苓盯了慕云一眼,冷笑着道:“好一句漂亮话,不伤和气当然最好,但谁让这厮杀伤本派弟子了呢?余姑娘代表昆仑派,却因为私情一力包庇这厮,难道本派便该忍气吞声吗?”

余冰如轻轻一叹道:“展女侠或许不知,敝师弟初到骆家集之时,便曾与贵派的林芊萌姑娘切磋过一阵。当时他一着不慎,身受重伤,险些死于非命。”

展玫苓鼻中一哂道:“这件事我听林师侄提起过,比武切磋一时失手在所难免,但这厮之后挟嫌报复、大开杀戒,即便是以牙还牙,也未免太过分了。”

余冰如摇摇头道:“晚辈并无为敝师弟开脱之意,提到此事只想告知展女侠,那一战方起手之际,敝师弟便遭人暗算点穴,这才险些死于林姑娘剑下。”

展玫苓登时一怔,难掩讶异的道:“此话当真?确实有人暗算?”

余冰如正声道:“晚辈岂敢假言诓骗,何况展女侠也清楚林姑娘的脾性,若非事出意外,她又怎会不留余地,一招便将敝师弟重伤?”

展玫苓默然片刻,却是冷笑道:“前面的恩怨暂且不论,等这件事情告一段落,我再找林师侄仔细询问。但杜师侄死于这厮之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邢老也可以作为旁证,这笔账咱们又该怎么算?”

余冰如和慕云对视一眼,颇见碍口的道:“此事各执一词,一时之间也分辩不清。倒是听邱前辈提起,说侯魁兄也死于敝师弟之手,这一桩便纯属栽赃陷害了,展女侠若是不信,可以找鱼前辈对质。”

展玫苓神色微变,兀自迟疑着道:“此话当真?鱼师姐现在何处?”

竹风吟接口道:“鱼女侠的确证明慕兄并未杀害贵派的侯魁,可见慕兄是遭人陷害无疑。至于鱼女侠的行踪,请恕我们不便奉告。”

展玫苓哂然道:“不便奉告?鱼师姐虽然为情所困,做下一些糊涂事,但只要乖乖跟我们回去,掌门师叔多半会从轻发落。可你们这班人自作聪明,如今害得她罪过愈深,日后可难免要受到严惩了。”

慕云心里咯噔一下,脱口惊问道:“什么严惩?总之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不关鱼前辈的事情。”

展玫苓秀眸斜睨,不以为然的道:“你若是承认杀人时也能这么痛快,鱼师姐便不会受你的连累了。”

慕云登时一滞,展玫苓又摆摆手道:“好了,你们的一面之辞我反正不信,至于鱼师姐现在立场模糊,她的话也做不得准。所以眼下还是先把你们擒住,带回去审问一番才是正经。”

余冰如见展玫苓油盐不进,不由得叹气道:“如今形格势禁,展女侠不肯相信也情有可原。不过据晚辈推测,的确是有人刻意激化贵我两派之间的矛盾,以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还请展女侠深思。”

她说罢敛衽深施一礼,眸中尽是诚恳坦然之色。展玫苓似乎也心中一动,低头沉默了片刻,自言自语道:“刻意激化矛盾?听起来的确是有几分道理。”

四人闻言正自一喜,却听展玫苓又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好个没羽黄衫客,好个狄大宗师,余姑娘方才所说的那名幕后之人,看来非他莫属了吧?”

第0182章 暗送毒风

展玫苓一语既出,慕云等四人无不惊怒交集,竹风吟立刻沉下脸色,冷叱一声道:“展女侠这话好没来由,为何要平白污蔑家师?”

展玫苓鼻中一哂道:“污蔑?我与三师兄日前才探查过莲花峰顶,想来与本派掌门师叔对战之人便是令师狄大宗师吧?可如今掌门师叔无故失踪,不知令师对此有何看法?”

四人闻言又是一惊,原本还担心狄苍穹失踪是因为司马御,没想到连司马御也一同失踪。两位宗师级的高手就此杳无音讯,这件事情岂非更加扑朔迷离?

眼见四人做声不得,展玫苓愈显笃定的道:“我西武林之事自然有西武林的英雄豪杰处置,狄大宗师平白来此为何?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想来狄大宗师对那天下第一剑的名头也垂涎三尺吧?”

竹风吟面凝寒霜,强自隐忍着道:“展女侠,若是你再肆意诋毁家师,在下只好无礼了。”

鄢婷也嗔声道:“不错,小婶子你怎么能这样胡乱编派,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展玫苓冷笑一声道:“沉不住气了么?恼羞成怒了么?这世上可没有平白无故对人好的道理,最会包藏祸心的从来都是所谓的朋友,余姑娘你懂不懂?”

余冰如听得一愕,鄢婷却气红了脸,顿足娇喝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小竹他师父策划了一切,又故意让我们来卖好?”

展玫苓哧的一笑道:“小丫头倒也豪气,自己招认出来,省得别人胡猜。”

鄢婷这一瘪吃了个透心凉,气急之下戟指厉斥道:“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我们根本不会上你的当!美人鱼你不会上她的当吧,还有小慕你更不会吧?”

她说话间径直把热切的目光的投向两人,余冰如立刻点头称是,慕云正待点头,忽然却又心中一动。

当日他与四侠盟宴饮之后回到治剑馆,怀中莫名奇妙的多出一角血衣,至今还不知道是谁有心陷害。

虽说他当时已经醉了七八分,但真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血衣塞进他怀里,也绝非寻常人物可以办到。

何况他离开酒楼之后,也不过片刻便遇上了林芊萌和彭轶辉,在他们照护之下更没有可能被人暗算。

另外说起鄢婷……她的武功虽然稀松平常,手法却着实高妙得紧。再加上当时借酒蒙脸,与她那般亲近,莫非真的是她……不对不对!怎么能怀疑到她的头上?她……怎会如此奸险?

这些念头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慕云还是露出些许迟疑之色。鄢婷见状脸色一白,咬牙颤声道:“死小慕!你!……你难道真的不信我们?不信小竹的师父?非要去信小婶子的话?”

慕云直是追悔不已,情急之下却如鲠在喉,浑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把一张脸窘得通红。

鄢婷更生出满心不忿,只道慕云是默认了,柳眉倒竖之际狠啐一声道:“死小慕!你忘恩负义,简直死有余辜!”

说话间她自己眼中倒珠泪激迸,正是梨花带雨,一派楚楚可怜,看起来着实伤心得很。

慕云又是心疼又是自责,竹风吟和余冰如也各自一滞,正待出言劝解,却听展玫苓冷冷一哂道:“要吵架待会儿有的是时间,眼下我可没心思跟你们纠缠,识相的便乖乖束手就缚,否则休怪我给你们苦头吃了。”

鄢婷愈发恚怒,狠狠瞪着展玫苓道:“你少卖狂!即便这全没心肝的死小慕不肯帮忙,我们也未必打不过你!”

慕云听得羞愧无地,赶紧正声道:“婷儿你放心,方才是我一时糊涂,咱们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绝不会置身事外。”

鄢婷总算面色稍霁,展玫苓却冷笑道:“哦?那看来你们是打算一拥而上了?”

慕云正待答话,竹风吟已经上前一步道:“展女侠不必激将,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不能废,便让在下先领教你的高招。”

慕云一心要为方才的糊涂赎罪,于是同样挺身上前道:“竹兄且慢,此事因我而起,还是由我来打头阵吧。”

竹风吟一正色道:“不行,慕兄伤势未愈,岂能再勉为其难,今日之战你作壁上观即可。”

慕云摇摇头道:“竹兄放心,我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对付这位展女侠绰绰有余。”

余冰如也峻声道:“事已至此,大家唯有齐心协力,师弟你便替竹兄先打上一阵,但若是力有不逮,万万不可强撑。”

竹风吟听罢倒也不好反驳,迟疑间只听展玫苓哂然道:“争来争去有意思么,不管是谁不自量力,我都让他知道自己是何等渺小。”

她说罢便迈步上前,脸上一派悠然自得,全没将对面四人放在眼里。

竹风吟眼神一凛,剑指骈举之际正待凝气攻上,孰料此时他却忽觉丹田之中空空如也,竟连一丝内力都运不上来。

竹风吟大骇于心,正待张口向众人示警,眼前却见红影一闪,纤纤柔荑直点向他肩头。

竹风吟本能的挥“剑”去格,却忘了自己此刻内力不济,无坚不摧的先天剑气根本发不出来,一“剑”落空之际肩头陡然一麻,惊呼声中当场应指而倒。

慕云等三人虽然同仇敌忾,但眼见展玫苓挑上竹风吟,碍于江湖规矩,便不好再上前夹攻,只想着从旁掠阵、伺机而动。

怎料竹风吟甫一交接便被放到,着实令三人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展玫苓一招得手,当下更不迟疑,举掌又攻向慕云胸口。

慕云不敢怠慢,出掌正欲封架,此时却见展玫苓的娇躯蓦地折返而去,沉肘突袭向余冰如肋间。敢情她这下是声东击西,早已算定要先制服余冰如。

余冰如一是出乎意料,二是重伤在身,仓促间又提不起半丝真气,伸臂一格并无丝毫效用,正被这一肘击中穴道,立刻动弹不得。

慕云见状顿时惊觉不对,此刻才听竹风吟放声疾呼道:“大家小心!她用毒!”

喝声中展玫苓早已闪身来到鄢婷面前,鄢婷还未及反应,便觉胸前膻中穴被点中,随即颈后一凉,似是被放了一件异物。

第0183章 四大皆空

蓦地想起当日在镇鳌府中时,展玫苓也曾施放蟾蜍和蜈蚣制敌,鄢婷立刻吓得脸色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求颈后那件异物不要太过吓人才好。

眼见本方顷刻便有三人被制,慕云直是又惊又怒,忍不住忿然作色道:“拿毒物来害人,算什么名门大派的手段?你冲我来便是,快把婷儿他们放了!”

展玫苓充耳不闻,只向鄢婷一挑眉道:“小丫头也是使毒的行家,那你可知我这门毒物是什么来历?”

鄢婷暗暗叫苦,嘴上却不服软的道:“总之都是些歪门邪道,有胆你便放了我,咱们公平决斗。”

展玫苓为之一哂道:“要说歪门邪道,你小丫头才是个中翘楚,我着实甘拜下风。至于姓慕的小子,奉劝你还是自废武功、乖乖就范的好,不然可休怪我在你这小女伴身上多施展些‘歪门邪道’了。”

鄢婷脸颊飞红,低啐一声道:“你少乱点鸳鸯谱,人家美人鱼才是他的女伴。”

慕云也大为尴尬,勉强不动声色的道:“你既然用了厉害毒物,我自然也没有幸免的道理,那干嘛还要这么苦苦相逼?”

展玫苓冷哼一声道:“不必跟我耍心眼,我这‘四大皆空’中者自有表征,而你却半点都没有,多半是身上藏了什么辟毒宝物。所以除非你依我说的自废武功,否则我这只啮髓虫可要开始进晚餐了。”

鄢婷的娇躯猛然一震,更加露出骇怕之色。慕云暗叫一声苦也,转念间故意激将道:“原来崆峒派的高人只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步数,不怕旁人耻笑吗?”

展玫苓摇了摇头,好整以暇的道:“下三滥?当日也不知是谁用毒物制住我三师兄,威逼他城下立盟,这才给你讨得几日逍遥,如今可不是现世报么?”

慕云等四人闻言都是一滞,展玫苓又一挑眉道:“上次我是看鱼师姐的面子,才没有赶紧杀绝,否则你们这班人岂能脱出生天?这次若再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你们还真要当我平凉崆峒派好欺负了。”

她这番话透着十足的自信,堪称掷地有声,慕云也不由得为之一挫。踟蹰间忽听鄢婷呀的一声尖叫,一张嫩脸顿时惨白如纸,美眸也紧紧闭了起来,但还是止不住泪落如雨,显然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竹风吟和余冰如虽然动弹不得,但惊怒之下仍是不约而同的呵斥出声。慕云同样脸色倏变,脱口惊呼道:“且慢!我答应自废武功,由你处置便是了!”

他说罢更不迟疑,一咬牙举掌便击向自己的丹田气海,竹风吟和余冰如欲阻不能,各自直是目眦欲裂。

鄢婷虽然依旧强忍苦痛,紧紧闭着双目,可神色间也大为震动,心底更涌起一片痛惜和感愧之情。

电光石火间一掌击落,陡听慕云闷声惨哼,脸上的血红之色一闪而逝,随即只剩下一片灰败。整个人跟着合身仆倒在地,口中鲜血涌出,浑身抽搐不止。

展玫苓冷眼旁观,自得之余又生出几分慨叹,余冰如则忍不住痛泣道:“师弟!你……唉!”

慕云抬起头来,嗓音沙哑的道:“阿冰你别误会,我不是对婷儿有什么……只是不能看着她为我受苦啊。”

余冰如眼含热泪的道:“你别说了,我明白……我都明白。”

展玫苓微一犹豫,举手收回放在鄢婷颈后的啮髓虫,接着走近慕云道:“小子你也别怪我心狠,怪只怪你自己身为魔物,人人得而诛之。”

慕云剧烈喘息着道:“好个‘身为魔物’,你们崆峒派惯于自说自话,我懒得再跟你们辩驳。但我既然已经如你所愿,你便不能再为难阿冰他们了吧?”

展玫苓轻哂道:“还敢多嘴多舌,我有答应过你什么吗?况且事情一件是一件,你这魔物固然应该伏法,本派掌门师叔的下落可也不能不查。哼……我先前便已经说过,你们这班人,一个都走不了。”

说话间她来到慕云身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几乎已经把他当成一个死人。

慕云脸上殊无血色,兀自艰难的道:“罢了,那不知道你要如何炮制我们,莫非打算学申屠厉,来做什么‘人彘’不成?”

展玫苓淡淡的道:“我向来讨厌见血,所以若是你愿意献出身上的避毒宝物,我便当场给你个痛快,也免得你落在三师兄手上,被他炮制得生不如死。”

众人闻言愤慨之余更觉凄凉,余冰如忍不住颤声道:“展女侠,敝师弟已经自废武功、束手就缚,你又何苦还要这么不留余地,难道不能稍稍通融么?”

展玫苓相应不理,依旧紧盯着慕云,只见他勉力爬起身来,满面悲愤的道:“好一个偷施暗算、挟质逼迫、贪心不足、杀人夺物的展‘女侠’,不愧是平凉崆峒派的前辈高人,果真让人大开眼界啊!”

展玫苓为之一滞,心中也生出几分惭愧,正待出言辩解,却听慕云恨声道:“想要辟毒宝物,你自己来我怀中取,若不放心的话再点了我的穴道便是。”

展玫苓更加尴尬,心念电转间还是抵受不住宝物的诱惑,当下便秀眉一扬,作色嗔斥道:“你这万恶魔物,身怀异宝也是罪过,我何须与你客气,哼!”

她说罢纤手一扬,便要封了慕云的穴道,但眼见慕云不闪不避,她心中却又嘀咕起来。

对方已经自废武功,再如此岂非太过谨慎,更要惹得他冷嘲热讽?况且自己便是用毒的大行家,也不怕他怀中藏着毒物,他若真敢班门弄斧,那才叫正中下怀了。

展玫苓虽然一向机警,但这时胜券在握,难免也有些托大起来,于是指力一偏,径自切裂了慕云的外衫。

慕云见状冷冷一哂道:“展‘女侠’果然是江湖儿女,作风豪放得紧,半点都不管男女授受不亲,当众便撕剥起在下的衣服来,连脸色都不红一红的。”

展玫苓闻言大愣,忍不住飞红了脸颊,一只手进退不得的僵在那里,羞恼交集的道:“你!……混帐小子,无耻魔物,连我都敢调戏,你简直啊!”

第0184章 锁脉逆袭

展玫苓正骂得顺嘴,忽然却变作一声惊叫,身子一震当场动弹不得,脸上也露出惊骇莫名之色。

慕云这才收回点中展玫苓肩头的手指,接着摇摇头道:“混账也好,无耻也罢,随你怎么去说,咳……”

咳声中只听余冰如惊喜交集的声音传来道:“师弟!你这是……?”

慕云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展颜一笑道:“阿冰稍安勿躁,我这便来帮你们解穴。”

他说罢正待走向余冰如,但稍一犹豫又望向鄢婷,此刻只见她满面泪痕,芳唇紧咬,兀自抽泣个不住。

慕云疼惜之下急忙上前,伸指便解开鄢婷的穴道。鄢婷娇躯一震,美眸蓦地睁了开来。

慕云讪讪一笑,正要开口安慰,却听鄢婷放声哭叫道:“死小慕!死东西!大骗子!没正经的!死人!混蛋!只会害人担心,骗人伤心,呜……”

她一边哭还一边把一双粉拳雨点般捶在慕云胸膛上,慕云猝不及防,登时便被捶得连连剧咳,身子也本能的缩成一团。

鄢婷大吃一惊,连忙扶住慕云道:“小慕你这是怎么啦?难道刚才不是装的么?”

慕云吸了口气,苦笑着道:“没事,我只是制住她那一下尽了全力,眼下恐怕是不成了。”

鄢婷闻言更慌,不禁哽咽着道:“小慕……慕云哥哥,你千万别不成了呀,我……呜……”

慕云看鄢婷哭得伤心,心下十分喜慰,于是温然道:“你别误会,我说不成可不是要死了,只是真气运转不畅,所以阿冰和竹兄得劳你帮他们解穴了。”

鄢婷闻言一怔,欢喜之余却又难掩羞恼的道:“死小慕,坏东西,果然还是这么会骗人。哼……早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先帮我,原来是在打这主意。”

嘴上虽然不饶人,但鄢婷还是小心的扶着慕云坐下,然后起身为余冰如和竹风吟解穴。

无奈她这位女侠的武功实在稀松得紧,直耗了顿饭工夫才帮两人解开穴道,自己同时也累得鬓角冒汗、喘息微微。

四人绝处逢生,各自都难掩喜悦之色,余冰如定了定神,径向慕云道:“师弟你明明已经自废武功,怎么还能出手制住展女侠,这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竹风吟和鄢婷心中也都存着疑问,方才慕云那一击自毁丹田绝非作伪,照理说真气早已消散无踪,可他为何还能出招制敌,这分明已经不合武学常理了。

慕云这一阵也缓过劲来,闻言微微一笑道:“我重击气海的确不假,可阿冰你们别忘了,姓佟的先前已经锁了我的功体,所以我那一下虽然力道不小,却有大半是往那禁制上去的。”

竹风吟和余冰如对视一眼,恍然之余却也暗惊在心,只听竹风吟讷讷的道:“崆峒派的煅筋锁脉手玄奥难解,慕兄如此以外力强迫,恐怕仍会大大伤及自身吧?”

慕云摇摇头道:“反正姓佟的肯定不会为我解招,与其老是这么半死不活,还不如拼上一拼。只可惜这一下还是没能奏效,唉……看来下次得多加几分力道了。”

他这话虽然说得轻松,竹风吟和余冰如却心下雪亮,深知慕云此刻已经身受重创。而这番行险也纯属迫不得已,能否痊愈还在未定之天,更遑论下次如法炮制了。

只有鄢婷依旧懵懂,兀自沉吟着道:“这便是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吧,我知道古早之前有个珍珑棋局,任凭什么高手都走不活它,最后却给一只呆头鹅自己下死了活眼才破去,是不是这么说?”

慕云闻言欣然道:“婷儿这比喻倒也贴切,只是你慕云哥哥可不是什么呆头鹅,哈……”

鄢婷闻言大羞,娇嗔着白了慕云一眼,一句“死小慕”又冲口而出,显然这“哥哥”的称呼是绝不肯承认的了。

竹风吟和余冰如虽说哑然失笑,心情却还是沉重异常,慕云见状又宽慰道:“阿冰你们也别太担心,咱们昆仑派的乾灵心法于疗复气血最具神效,这点伤势于我而言的确不在话下。”

余冰如听得一愕,片刻方迟疑着道:“乾灵心法?本派有这门内功么?”

慕云不禁讶然道:“没有吗?那莫非你们练的是光明神诀?”

余冰如更觉茫然,正不知该如何答话,此时只听鄢婷嘻嘻一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法、神诀的,你们昆仑派的内功不是叫做‘昆仑吐纳法’么,连我这个外行都一清二楚。”

眼见慕云瞠目结舌,鄢婷愈显得意的道:“你们创派的无量老道懒惰得紧,内功取名叫昆仑吐纳法,剑法取名叫昆仑剑法,拳掌取名叫昆仑掌法。要不是当年九玉真人重修拳谱剑谱,分出四绝掌劲和七篇剑诀,你们现在还是那三门功夫呢。”

慕云心中一动,想到之前为余冰如灌输真力之时,她的内力虽然与自己份属同源,却远不及自己精纯灵动。难不成两人修习的内功有所差别,这“昆仑吐纳法”还有不为人知的关窍?

余冰如此刻也有所悟,心念电转间立刻岔开话题道:“既然师弟说他并无大碍,那眼下便无须太过心焦。只是我和竹兄都因为中毒而内力全失,这解药可还得着落在展女侠身上了。”

她说着便向那边僵立不动的展玫苓看去,展玫苓这一阵正自沉心敛气、冲解穴道,无奈慕云方才那一指的确尽了全力,又岂是她片刻之间便能够冲开的?

心慌意乱之下又听到余冰如的话,展玫苓更加恼羞成怒,当即厉斥道:“你们不要得意!士可杀不可辱,想从我身上逼取解药,你们根本是白日做梦!”

余冰如暗自一滞,讷讷间只听慕云沉吟着道:“这‘四大皆空’既然能化人内力,多半是与真气相伴而生,所以内力虚弱者反倒不受其害,好比……咳……总之还得从这方面入手。”

鄢婷嫩脸飞红,白了慕云一眼道:“鄙视本女侠内力虚弱便直说,用不着遮遮掩掩。”

慕云尴尬的道:“没有没有,我是想婷儿你既然也精擅毒物之学,那能不能想想办法,帮阿冰和竹兄解了这毒?”

第0185章 火炙五毒

鄢婷被慕云点名,却是没好气的道:“小慕你添什么乱,本女侠几时精擅毒物之学了,你先前可见过我用毒害人么?”

慕云一怔道:“怎么没有,当初在镇鳌府那一战,你不是把申屠厉都毒倒了么?”

鄢婷一阵局促,无奈白了慕云一眼道:“总之我不会解毒,但我有办法拿到解药。咳……我说小婶子,士可杀不可辱是吗,可如果我非要辱你,你又能怎么办?”

她说罢施施然的来到展玫苓面前,脸上分明挂着十分“阴险”的笑意,直似白天使瞬间化作小恶魔一般,但看起来又没有半点违和之感,仍是美得那么令人心醉。

展玫苓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凛然无畏的道:“你不必虚言恫吓,有什么手段尽管朝本姑娘身上招呼便是,只要本姑娘不死,总有一天要十倍奉还在你们头上。”

她这话铿锵中还夹着三分怨毒,鄢婷竟也被唬得一愣,片刻方回过神来,难掩不忿的道:“这时候还敢卖狂,小婶子未免太过托大了,真当我们是吃素的不成?”

展玫苓心下忐忑,面上却意似不屑的哼了一声。鄢婷见她如此,更激起了几分好胜,索性冷笑道:“好啊,还真是硬骨头,我倒看你能硬到几时。小竹过来,给本盟主剥了她的衣裳,吊起来打屁股。”

此语一出,在场众人齐齐错愕,全没料到鄢婷竟会打这种主意。

展玫苓先自回过神来,满脸通红的道:“你!你敢?!”

竹风吟也面红耳赤,连忙峻声道:“小妹切莫胡言乱语,咱们怎能如此?”

鄢婷见展玫苓神色大变,更是志得意满的道:“谁胡言乱语了,小竹你没看她怕成那样,这招肯定管用啦。”

竹风吟无奈的道:“此举太过失格,我们岂能为之,况且将心比心,小妹你又情何以堪?”

鄢婷心头一跳,吃瘪之余干巴巴的道:“好嘛,那不打也行,本盟主还有其他办法。嗯~小婶子的布袋里装了那么多蛇虫鼠蚁,收集起来应该相当不易吧,若是咱们一股脑都毁了去,你会不会心疼?”

展玫苓惊魂甫定,闻言却又心中暗骂,狠狠瞪着鄢婷道:“好你丫头,你若有胆来毁,便由你去毁!”

鄢婷察言观色,早已心下有谱,于是嘻嘻一笑道:“小婶子你可吓不住我,我这双眼睛一向识货,知道你这布袋是件宝物,正是水火不侵、刀剑难伤。可若是我把它一直放在火上烤,你猜会发生什么事情?”

展玫苓吃了一惊,不由得变色道:“你!”

鄢婷见状更加笃定,当下抿嘴一笑道:“小竹你还等什么,赶紧再添些柴禾,咱们准备烤宝物喽。”

展玫苓暗暗叫苦,心道这才叫六月债、还得快,方才还起意谋夺人家的宝物,如今却是自食其果了。

竹风吟虽然也觉得这办法可行,但这时真要他帮忙,他又有些拉不下面子,只是沉吟着道:“小妹恕我直言,咱们如此逼迫展女侠,恐怕会落人口实。”

鄢婷心下雪亮,循循善诱的道:“小竹你还犹豫个什么劲,忘了刚才她拿什么啮髓虫咬我的事了么?何况这些乱七八糟的毒物,全弄死了也算是为武林除害啊。”

竹风吟听罢暗道有理,便即一抱拳道:“展女侠见谅,我们也是情非得已,只求展女侠高抬贵手、惠赐解药,如此你我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岂不美哉?”

展玫苓紧抿樱唇,却是相应不理。竹风吟看看无法,叹口气自去添柴加火。

鄢婷满心得意,哧的一笑道:“好你个小婶子,还真是不见亲棺不落泪呢。”

她说罢便自展玫苓腰畔解下那只五彩玲珑袋,丢手扔进火堆里,接着悠悠的道:“小婶子你那些蛇虫鼠蚁估计可撑不了多久,我劝你还是赶快把解药交出来吧。”

展玫苓此刻直是心痛如捣,可她毕竟生性倔强,索性闭起双眼,语带颤声的道:“想要逼我就范,你们还太嫩了些,滚回家玩泥巴去吧。”

鄢婷大是不忿,立刻俏脸一板道:“好啊,那咱们走着瞧。”

场中登时再没人说话,只听噼噼啪啪的火烤声阵阵传来,隐约还夹杂着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惨吟痛嘶,想必是五彩玲珑袋中的毒虫发出,直教人不由得为之牙酸。

不过片刻时光,吟嘶之声便渐渐止歇,只余那五彩玲珑袋依旧完好无损。

展玫苓虽然从头至尾未发一语,双眸中却已经泪光濡濡,显然委屈痛恨之极了。

慕云等人见状各自哑然,只听鄢婷吃瘪的道:“好……这也奈何你不得,那本女侠还真跟你杠上了。那天你们臭大个儿的模样你也见过吧,想不想跟他一样啊?”

展玫苓心下一凉,登时直感毛骨悚然,她自然深知申屠厉的秉性,上次若非当真痛极,他决不会那般形于颜色,而自己的耐力远不及他,此番当真能禁忍得住么?

惶惧之下终是再也没法撑持,展玫苓登时泪水夺眶而出,却兀自咬紧牙关、不肯妥协。

鄢婷见状也不由得心下佩服,期艾间只听余冰如轻轻一叹道:“鄢姑娘请住手吧,咱们还是别再难为展女侠了。”

鄢婷迟疑着道:“但你们都中了她的毒,要不快些解去,以后可怎么办?”

余冰如和声道:“倘若当真劫数难逃,那也是命里注定,何苦再强求什么?展女侠素有侠名,咱们如此强迫她终究不合适。”

鄢婷拿不定主意,又向慕云道:“小慕你怎么说,还有其他办法么?”

慕云看着余冰如道:“还是听阿冰的吧,或许展女侠待会儿想通了,便会为大家解毒的。”

鄢婷尚未答话,却听展玫苓恨声道:“你们不必再假惺惺了!今日毁我宝物,终有一日我要以牙还牙!”

她这话说来分明透着十分怨毒,众人听罢各自大大一滞。沉默间忽听竹风吟惊声道:“不对!那是!”

众人向外一望,登时不由得心头巨震,极目所见分明是一片赤色烈光,勃勃凶焰不知何时竟已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莫非这“以牙还牙”当真就此应验?

第0186章 烈火烧山

眼见火势突起,慕云等四人哪还顾得上再理会展玫苓,当下不约而同的奔向煌爵寺外查看。打眼只见雄雄山火已经四野遍起,放眼处尽是浓烟滚滚,竟找不到半条可供逃生之路。

四人何曾经历过这等阵仗,都不由得大骇于心,还是慕云首先镇定心神,当机立断的道:“阿冰你们先别慌,我身合纯阳避火珠,贴身一尺之内凡火难近,咱们未必没有生机。”

余冰如等三人闻言先是诧喜,但紧接着又心下猛沉,只听竹风吟讷讷的道:“这纯阳避火珠我的确有所耳闻,但如果效用只在一尺之内,恐怕也于事无补。”

鄢婷同样嗫嚅着道:“是啊,即便大家紧贴在一起……总之还是不成的呀。”

慕云心念连转,拊掌振声道:“未必要大家紧贴在一起,我可以一次只带一个人,这样来回几次便能把大家都带下去。”

余冰如等三人虽然觉得此法可行,但来回往返于山上山下,一方面极耗时光,另一方面慕云的体力也未必撑得住。

竹风吟当即打定主意,郑重点头道:“慕兄言之有理,这山火一时半刻还烧不上来。”

“那慕兄便先带余姑娘下山,之后再来接我和小妹。”

他话音方落,便听余冰如肃然道:“不可,竹兄和鄢姑娘是因为我们才身陷险地,所以师弟无论如何也应该先带你们下山,我最后一个才合适。”

竹风吟颇不以为然,正待出言相劝,却见鄢婷小嘴一撇道:“话不是这么说,谁知道小慕的法子顶不顶用,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变故,美人鱼你难道忍心让我和小竹首当其冲么?”

鄢婷这话听起来像是埋怨,但余冰如自然心下雪亮,感激之余正待再说,慕云却已经催促道:“眼下咱们没空耽搁,阿冰你先来吧。”

鄢婷的脸色蓦地一黯,随即强作欣然的道:“这下没异议了,美人鱼你便勉为其难,给我和小竹当开路先锋吧。”

余冰如推拒不得,转念间轻轻一叹道:“既然如此,我倒有个主意,不如让展女侠先来走这一遭,为我们三人做开路先锋如何?”

众人登时错愕,慕云更加难掩气急的道:“阿冰!我这法子肯定管用,哪用得着什么开路先锋,你快跟我下山才是正经!”

余冰如摇了摇头,坚定的道:“鄢姑娘所言不无道理,总之小心谨慎为上。”

鄢婷为之一滞,心道这才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竹风吟则心有所感,知道余冰如是有意将生路让给展玫苓。

此时只听展玫苓颤声道:“不必再嗦了,反正本姑娘任由你们摆布,痛快决断便是。”

鄢婷闻言更加气恼,瞪了展玫苓一眼道:“怕死便明说,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真不害臊。”

展玫苓脸颊泛红,兀自强辩道:“本姑娘几时怕死了,分明是你们……”

话才说到一半,却听余冰如断然道:“那便如此决定了,师弟快动身吧。”

慕云知道拗不过余冰如,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一咬牙道:“那大家在这儿安心等着,我一定尽快回来。”

他说罢更不迟疑,返身抱起展玫苓的娇躯,随即腾身跃入层林之中,转眼间便已经不见踪影。

余冰如怔忡片刻,这才垂首幽幽一叹。鄢婷冷眼旁观,忍不住埋怨道:“美人鱼你真是的,我说那话又当不得真,你干嘛要故意便宜了小婶子。”

余冰如定了定神,低咳一声道:“鄢姑娘的心意我当然了解,但行走江湖理应道义为先,舍己为人方显侠义本色,不是么?”

鄢婷登时语塞,想了想方讷讷的道:“那也不必做到这种程度啊,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而且你看小婶子根本半点感激都没有,纯粹把好心当做驴肝肺,这种人情不做也罢。”

余冰如正待耐心解释,却听竹风吟淡淡的道:“展女侠也是聪明人,这点利害关系自然没有看不懂的道理,余姑娘以为然否?”

余冰如微微一顿,隐见局促的道:“施恩本非图报,这倒也无须挂怀。”

竹风吟不置可否的一笑,鄢婷则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面娇喘细细的道:“怎么才这么一小会儿,周围便这么热了,小竹你看那火要烧上来大概得什么时候?”

竹风吟抬眼观瞧,片刻方笃定的道:“小妹不必担心,这山势愈往上走,林木便愈见稀疏,想必两个时辰之内危及不到我们。”

鄢婷闻言大大宽心,摩拳擦掌的道:“着啊,没柴禾自然点不起火来,那咱们也别闲着,赶快把附近的草木清一清吧?”

竹风吟和余冰如对视一眼,摇头苦笑道:“若是我和余姑娘内力未失,这法子倒也能解燃眉之急,可如今……唉。”

鄢婷翟然一醒,气沮之余更生不忿,不由得恨声道:“都怪小婶子那张乌鸦嘴,说不定这场莫名其妙的山火正是她招来的,最后还给她溜之大吉了,真是气死人!”

余冰如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道:“冬日气候干燥,稍有火星便容易形成燎原之势,我想恐怕是这‘煌爵寺’的名号冲犯了火神的忌讳,这才招来一场无妄之灾。”

竹风吟微颔首道:“这煌爵寺背后的峭壁之下隐约能看到一处村落,想必是村民入山时不慎引起的火患。只可惜阿岩和阿瑛刚刚离去一日,照它们预定的搜寻范围绝难及时回返,否则咱们又有何惧?”

鄢婷已经热得汗出如浆、脸颊通红,听罢小嘴一撇道:“小竹你别事后诸葛亮啦,赶紧想办法让咱们多坚持一会儿,免得还没等小慕回来,咱们倒先变成了烤肉。”

竹风吟怜惜的道:“小妹的确受苦了,里面还有化出来的雪水,你不妨进去洗洗,总也能稍微好受一点。”

鄢婷略一迟疑,期艾着道:“你和美人鱼不一起来吗?”

竹风吟微笑道:“还是你先去吧,我和余姑娘暂时无碍。”

鄢婷看他们两人果然不像自己这般狼狈,惭愧之余讪讪的往后进去了。

余冰如看鄢婷去得远了,这才涩声道:“竹兄,我真是……对不住。”

第0187章 相让生机

竹风吟知道余冰如意指为何,当下洒然一笑道:“生死有命,原本也无须太过挂怀,况且能够求仁得仁,也算得上平生幸事了。”

余冰见竹风吟一派坦荡豪情,钦佩之余也为之释然,于是点头嗯声道:“能得竹兄为友,才是平生幸事,只可惜咱们此番凶多吉少,恐怕没法继续深交了。”

竹风吟正声道:“古人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余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堪当女中豪杰,我委实衷心叹服。”

他说罢郑重躬身施礼,余冰如赶忙敛衽还礼,四目交投间自有一片惺惺相惜之意。

须臾只听余冰如轻咳一声道:“其实我也看得出来,鄢姑娘对师弟情义深重,只要他们平安无事,我便死而无憾了。”

竹风吟心下感佩,忽然又想起商红袖,正自莫名伤感之际,却见鄢婷由煌爵寺中走了出来。她全身上下都浇了水,看起来直如落汤鸡一般,狼狈之中还透着几分滑稽,但总算暂时将鏖热之感压了下去。

看到竹风吟面现莞尔,鄢婷也难掩尴尬之色,勉强正声道:“小竹你们两个也别硬撑着啦,尤其美人鱼你呀,待会儿小慕要和你一起下去,淋一点水总有好处嘛。”

余冰如心下怅然,面上却淡淡的道:“鄢姑娘心思灵巧,我的确甘拜下风。但我学过御火之法,眼下区区这点凡火,我倒还不放在心上。”

鄢婷将信将疑的唔了一声,转向竹风吟道:“那小竹你呢?”

竹风吟眨了眨眼,不无调侃的道:“小妹你可知‘水龙吟’这三字何解?”

鄢婷微微一愕,迟疑着道:“那不是一首曲牌吗?或者说是风吹竹林子的声音也没错。”

竹风吟哈哈一笑道:“正是如此,我这姓名是从‘水龙吟’中化出来的,而五行水克火,所以水龙岂能怕了火龙?”

鄢婷闻言固是哭笑不得,余冰如却也心生讶然。先前只道竹风吟是个温文严谨的人物,没成想他也有如此风趣的一面。

余冰如这厢心念电转,索性凑趣的道:“看来竹兄也本领不凡,那不如咱们便在此一较高下,且看是谁先耐不住这炽热侵袭吧。”

竹风吟暗赞余冰如聪明,当下朗笑一声道:“余姑娘既然有此雅兴,在下岂敢不舍命陪淑女?但少时慕兄上来便要携余姑娘同去,咱们这场比拼终究难有结果了。”

鄢婷此时正在苦捱高热侵体,闻言惊愕之余又生气苦,忍不住埋怨道:“你们真是够了,要比等咱们下去再找机会好不?还是你们故意做这模样,只是为了笑我?”

竹风吟打个哈哈道:“小妹多心了,我们岂敢笑你?但如此情形实在难得,下去以后未必有这等心境。”

余冰如也和声道:“不错,待会儿等师弟上来,便先带鄢姑娘下去,我与竹兄留下继续比拼。”

鄢婷恍然一悟,咬着嘴唇道:“好啊,原来你们两个……”

她本来是想接着说“合伙诳我”,孰料余冰如却抢先道:“好,既然鄢姑娘同意了,那便如此决定吧。”

敢情她这是来了个断章取义,只把那“好啊”二字解了去。鄢婷闻言登时一滞,连忙辩解道:“我哪里同意了?咱们刚才明明已经说好,小慕先带美人鱼下去啊。”

余冰如清咳一声道:“刚才有说好什么吗?我却是全都忘了,竹兄你怎么看?”

鄢婷也向竹风吟一瞪眼道:“小竹你可不许含糊其辞,否则别怪本盟主治你的罪。”

竹风吟摇了摇头,一脸诚恳的道:“小妹你的确没法再坚持了,还是听从余姑娘的建议,待会儿先下去吧。”

鄢婷香腮一鼓,正待据理力争,却听余冰如斩截的道:“这下没异议了,鄢姑娘你便勉为其难,给我和竹兄留出些比拼的时光如何?”

鄢婷被他们两人轮番拿话挡住,气急之下一顿足道:“你们都不许再说了,还按咱们先前说的,否则我宁死也不下去!”

竹风吟和余冰如看鄢婷如此决绝,一时之间也颇觉棘手,正在僵持难解之际,却忽听一声清越长啸入耳。随即只见一条矫捷人影自层林中直窜而出,几个起落便来到近前,正是方从山下赶上来的慕云。

竹风吟等三人欣慰之下连忙上前相迎,慕云也不多话,径自怀中取出一只青花瓷瓶,递给竹风吟道:“这里面是解药,竹兄你和阿冰先服了,我这便带阿冰下去。”

三人闻言更加诧喜,但也无暇追问这解药是如何得来。竹风吟接过瓷瓶,将里面的两粒丹丸倾在掌心,只见这丹丸形如朱果、清香扑鼻,想来纵非对症也绝无害处。

竹风吟把心一横,先将一粒丹丸吞下。余冰伸手接过另一粒丹丸,同时沉声道:“眼下耽搁不得,师弟赶紧先带鄢姑娘下去吧。”

慕云听得一怔,不由得向鄢婷看去,只见她脸颊火红,难掩娇急的道:“小慕你千万别听美人鱼的,还是你们先下去,我和小竹待会儿再说。”

慕云微一犹豫,径向余冰如道:“阿冰你的心意我都了解,可你身上毕竟有伤,还是……”

余冰如立刻截口道:“不许嗦,我的伤又不影响御火之能,还是鄢姑娘早些下去更合适。”

慕云心中发苦,讷讷间只听鄢婷清叱道:“不许再争了!美人鱼你快跟小慕下去,否则我自己跳下去了!”

慕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愈发进退两难。此时忽听竹风吟振声长啸,点足一跃至丈余开外,凌空剑指迸发,当场将近前的一株大树拦腰截断。接着又双足一蹬,将那树干踢得飞起,径直朝山下滚落。

慕云精神一振,脱口喝彩道:“竹兄好功力,看来这的确是对症之药。”

竹风吟潇洒落地,接着朗然一笑道:“我已经完全恢复,只要如法炮制一番,将附近的树木尽数清除,便能多争取一些时间。”

余冰如心领神会,不失时机的道:“竹兄此法可行,我自忖还有几分本领,理应留下来助他一臂之力。鄢姑娘毕竟年纪尚轻,而且内力有欠,所以还是先下去吧。”

第0188章 唇齿相依

余冰如一番话说得鄢婷羞愧无地,面红耳赤间只见慕云一咬牙道:“好!那阿冰你一定等我回来,一定要等着!”

余冰如吞下解药,随后郑重点头道:“师弟放心,我一定等你回来,绝不食言而肥。”

慕云不再多言,举步上前便要抱起鄢婷。鄢婷慌忙一缩身,嘴唇哆嗦着道:“你们……那小竹你也要保证,一定不能出事。”

竹风吟微笑道:“小妹放心,慕兄也请放心,我必定会保护余姑娘周全。”

“到时候再会合商姑娘他们,大家一同把酒言欢,来个不醉不归。”

鄢婷看竹风吟一派自信,终于稍稍放心。慕云却是暗自一叹,又向余冰如和竹风吟各自看了一眼,这才抱起鄢婷,返身向山下冲去。

竹风吟看着慕云的背影消失,终于再也禁忍不住,弯腰连连呛咳出声,殷红的鲜血溢出嘴角,顿时将雪白的袍衫染红。

余冰如急忙趋上前去,满含关切的道:“竹兄可有大碍?”

竹风吟喘了口气,苦笑一声道:“即便是对症之药,功行圆满也尚须时光。可我方才若不勉强展露身手,小妹和慕兄恐怕都不肯先行一步,那便要多耽搁时光了。”

余冰如大为感动,低头涩声道:“竹兄既然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也应该舍命陪君子,且看苍天肯否给咱们生机了。”

竹风吟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跟着洒然一笑道:“余姑娘尽管放心,我答应慕兄保护你周全,便绝无出尔反尔的道理。咳……那咱们再接再厉吧,上次余姑娘的佩剑意外遗失,此刻恐怕也没有趁手的兵刃,千万要量力而行。”

余冰如微一犹豫,抬手向自己脸上一指道:“竹兄看我这面具像是什么?”

竹风吟闻言一愕,凝视间沉吟着道:“余姑娘这面具形如双鱼,莫非其中还另有玄机?”

余冰如点了点头,双手分别伸向耳后,一面旋开机括,一面和声道:“竹兄没有看错,这面具是由双鱼合成,而这双鱼实际却是一双宝刀,正堪为你我二人所用。”

说话间那面具已经自余冰如脸上剥离,竹风吟不由得轻唔一声,顿了顿方拱手为礼道:“……如此甚好,咱们齐心协力,未必没有生路。”

余冰如颔首称是,径自将一柄宝刀递过,眸中尽是信任之意。

慕云抱着鄢婷,一路心急如焚的向山下驰去。所幸他丹田之中的纯阳避火珠确有神效,此刻两人身子紧贴,周遭烈焰辟易,倒不虞被灼伤。

只是大火焚烧多时,山中空气极其稀薄,周遭更加酷热难当。慕云身怀上乘内功,一时半刻倒还不觉得怎样。鄢婷却只觉周身如炙、头脑昏沉、呼吸急促、胸腔欲裂,难受得几欲死去。

慕云虽然心焦,可也时时关心着鄢婷的情况,见状不由得既是疼惜又是无奈。

心念电转间早已打定主意,慕云便即俯身下去,抵唇将真气渡入鄢婷口中。

清气顺喉入胸,鄢婷顿感呼吸一畅,神志微明之际却忽觉唇间一片温热,登时直把她骇得惊呼出声来。

慕云先前只道性命交关,那男女之嫌也无须避忌,所以心中一片澄明,更无半分轻薄之意。

但鄢婷惊呼之下唇齿相激,两人别有接触,登时双双如遭雷殛,奇异的感觉遍走全身。

鄢婷先自回过神来,无限羞急的别过头去,娇躯也剧烈挣动起来,只求能从慕云怀中脱身。

不料这一挣动,两人身体略分,烈焰立刻喷卷而至,登时将鄢婷扬起的裙裾引燃,随即又向里面的衣裤烧去。

慕云大惊失色,一时之间不及细想,举手便将那一大片着火的裙幅扯落,然后更将鄢婷抱紧。

鄢婷吃这一吓,本来便心神巨震,此刻再遭慕云“轻薄”,终是承受不住,当场美眸一闭,竟自晕死过去。

慕云见状暗道一声罪过,看来鄢婷醒转之后又要大骂他“死淫贼”了。

但这样毕竟免去不少尴尬,慕云疾步奔驰之际,也不忘时时俯身为鄢婷渡气。

如此一来鄢婷倒是可保无虞,慕云却着实耗力愈巨。尤其他先前曾重击丹田气海,虽然借着“拷问”展玫苓那一阵稍作恢复,但毕竟还是不可久持。

所以才来到山腰之处,慕云便觉一阵心慌气促,显然是难以为继了。

慕云不由得心下一凉,脑中轰轰然的竟不知应该如何自处。余冰如和竹风吟还在山顶等待救援,自己却偏偏力有不逮,只怕再没体力来回一趟,这可如何抉择才好?

心乱如麻之际猛的灵台一清,慕云暗忖竹风吟和余冰如毕竟有艺业傍身,若能及时清除周遭树木,的确可以多撑持一阵。反观鄢婷却是纤纤弱质,自己又岂能将她置于险地之中?

况且余冰如已经做下保证,绝不食言而肥,那自己理应信任她才是。

还有崆峒派的展玫苓,她既然精于毒物,或许会有短时间内重聚真气的灵药,到时候一鼓作气救下两人便是。

慕云心中计议已定,再无丝毫迟疑,继续向山下发足狂奔,数刻间便接近了山脚。

这场大火由山脚燃起,下面的火势已经渐显微弱,但空中的烟尘更加浓厚,几乎令人没法呼吸。

慕云悬心鄢婷的安危,俯身渡气也愈发频繁。但这至纯清气最耗真元,所以才来到火势渐熄之处,他便已经累得头晕目眩、呼吸困难,脚下也不由自主的踉跄起来。

这时正是子时刚过,冷月黯淡无光,又兼火熄烟浓,眼前一片晦暗,更不知前路为何。

慕云只能凭着模糊印象奋力前行,急欲寻到原地等候的展玫苓,求得那预想中的聚气灵药。

无奈屋漏偏逢连夜雨,奔行间一棵早已烧焦的枯木竟轰然断落,直向两人头顶砸来!

若是平时慕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但此刻他真力透支,只凭一腔信念苦苦撑持,暗呼可恨之际连忙错身向侧面闪去。

这一闪虽然仓促,但慕云毕竟轻身功夫不凡,那枯树咔嚓嚓掉落下来,却未曾砸在两人身上。

孰料点足落地之际,慕云忽觉脚下一空,原来那竟是一处隐藏的灰坑!

第0189章 劫烬余灰

变生不测之际,慕云当即一个趔趄,可叹这时他气虚力乏,竟是再也稳不住身形。

电光石火间想起鄢婷还在自己怀里,万不能压坏了她,慕云竭力拧腰转背,随即只听啪的一声,他已经背身跌翻在地。

眼前止不住的金星乱冒,喉头也涌上一片腥甜,慕云险些当场摔晕过去。

鄢婷吃这一下震动,终于悠悠醒转过来,跟着连连剧咳出声,目光迷蒙中浑不知身在何处。

慕云心中稍慰,正待出言招呼,此时却听吱呀声响,又一株枯树向两人身上倒来。

情急间也不及多想,慕云连忙抱着鄢婷着地一滚,将她护在身下,那枯树轰然倒在两人身旁,顿时激起一片灼尘飞灰。

慕云和鄢婷避之不及,都给扑了个满身满脸,鄢婷本来便呼吸困难,这时更难受得无以复加,又喘又咳的几欲窒息。

慕云连忙拭去鄢婷口鼻之间的灰尘,接着重新为她渡气,鄢婷内息立畅、咳声顿止。

昏沉间只觉万万不能离开那唇边的生源,鄢婷的舌尖无意识的伸出樱口,贪婪的寻觅着生源所在。

这番光景本来十分旖旎,慕云却是暗叹在心。片刻之后终听鄢婷口中嘤咛一声,睁开眼睛清醒了过来。

慕云见机得早,提前离开了鄢婷的口唇。但女儿家毕竟天性敏感,唇瓣余温尚在,舌尖湿润异常,再加上混沌之中那份从未有过的莫名悸动,哪还需要再怀疑什么?

面红耳赤之际,又发觉自己整个身子都被慕云压住,鄢婷更羞得全没了主意,语声发颤的道:“你……你做……做什么?”

慕云知道鄢婷生了误会,但此刻性命攸关,他着实无暇分说,只能急切的道:“咱们快走,等救出阿冰和竹兄,我再跟你解释。”

鄢婷稍稍回神,却又心中一酸,忍不住哽咽着道:“好!你只顾你家阿冰,那还管我做什么,放我自己死去!”

慕云大大一滞,霎那间既是着恼又是悲苦,张嘴方要斥责,却忽觉气血狂涌。随即只见他一口鲜血喷溅而出,顿时将鄢婷半身衣衫染红,红白交织间委实凄艳莫名。

鄢婷骇了一跳,脱口惶声道:“慕云哥哥!你……你别生气,刚才都是我乱说话,我也不知怎地,只是……呜……”

她说话间已然泣不成声,而慕云这一口鲜血喷出,只觉全身乏力,神志也渐趋散乱。

这时又听噼啪断裂声响,带着余烬的枯树再次砸落下来。慕云气空力尽,身体不听使唤,急怒攻心之下竟当场晕死过去。

鄢婷被慕云压在身下,见状更是大骇于心。霎时也不知是哪来的气力,只见她奋力一掀,将慕云整个推了出去。

但如此一来鄢婷再无余力,眼看枯树迎头砸过来,惶怕之下不由得惊叫出声,脸色也转为煞白。

千钧一发之际,陡听飒然风响,一道巨力由侧后方卷至,顿时将那枯树呼的一声甩了出去。

鄢婷又惊又喜,心中暗叫一声阿弥陀佛,此时猛听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大呼道:“小妹别怕!我们来救你了!”

这声音堪称震耳欲聋,若是平时鄢婷少不得要给发声者一记暴栗,之后再谆谆教诲一番温文尔雅的礼节。但此刻她着实欢喜欲狂,连眼泪都险些迸出来,脱口尖声道:“阿衡快来!小慕只怕不行了!”

呼声中雄阔身影已经奔至近前,见到鄢婷的狼狈模样,疼惜之下连忙将她扶起,随即满含关切的道:“小妹你没事吧?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要不要找个郎中看看。”

鄢婷赶紧摇头道:“我没事,这都是小慕的血,要找郎中也是给他找。”

雷衡似是一滞,满脸不情愿的道:“他?……我刚刚看见他压着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轨企图,你……小妹你没给他欺负了吧?”

鄢婷登时一滞,气急败坏的道:“阿衡你乱说什么东西?!小慕是正人君子,哪会那么下作?哼!你快去找人来帮小慕诊病,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

雷衡将信将疑,挠着头讷讷无语。此时倏见一条白影掠至近前,俯身搀着慕云坐好,然后探手搭在他腕上诊脉。

鄢婷一面擦拭着脸上的灰尘,一面疾步趋近过来道:“怎么样小孔,小慕要不要紧?”

白衣人正是孔方,闻言皱着眉头道:“不妙,慕兄真气透支,尤其丹田诸脉受制,此时气血逆冲回流,须得尽快施治才有生机。”

鄢婷心下猛沉,愈发惶急的道:“真的这么严重?可小竹和美人鱼他们两个还在山顶上,只有小慕能救他们啊。”

孔方脸色倏变,这时又听一个惊骇声音传来道:“什么?小妹你说他们还在山顶上?”

说话间只见两条人影相随驰来,前面是满脸惨然的商红袖,后面则是若有所思的鱼妙荷。

鄢婷此刻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再见礼,径自哀声道:“是,当时我们都困在山顶上,还有鱼女侠那位小师妹。”

“后来小慕说他有纯阳避火珠,可以把大家挨个儿都送下来。我……都怪我太没用,害得小慕虚耗了太多真气,早知道这样的话,还不如让美人鱼下先来,呜……”

众人听清来龙气脉,不由得大为悬心,还是孔方勉强和声道:“这不能怪小妹,竹兄和余姑娘侠义为怀,必定要让你先走的。”

鄢婷闻言更哭得梨花带雨,商红袖同样失魂落魄,望着山顶喃喃自语道:“说好要同生共死的,怎地你倒食言了?也罢……我便随你去吧。”

众人见商红袖便要往山上冲去,各自直是相顾失色,鄢婷赶忙拉住她的手臂道:“袖姐别去,你没有纯阳避火珠,肯定是不成的。”

商红袖一把甩脱,随即语声决绝的道:“我意已决,小妹你们保重,后会无期。”

这位神相姑娘虽然心思灵巧、足智多谋,但正所谓关心则乱,此时毕竟乱了方寸。

孔方见状横身挡在商红袖面前,耐心劝慰道:“商姑娘,感情用事毫无意义,眼下万不可自乱阵脚。”

商红袖却是脸色一沉,当即断喝道:“让开!不关你的事!”

第0190章 让渡炎魄

孔方见商红袖毫不客气,似乎也为之一挫,顿了顿方涩声道:“好,那么商姑娘请便。”

商红袖沉哼一声,拂袖继续前行,正在两人错身的一瞬,却见孔方蓦地回头,一指疾点向商红袖颈后的大椎穴。

孰料商红袖早有防备,掌心中忽然探出一截剑簪,间不容发之刻反刺向孔方的腕脉。

孔方艺高人胆大,当下不闪不避,指劲反更加疾厉几分,竟颇有玉石俱焚之意。

商红袖不意孔方如此硬气,想到对方毕竟是一片好意,无论如何不能伤他,所以招式本能的一缓。接着她却猛觉一道阴劲自背心的神道穴侵入,气息顿时为之一滞。

这神道穴与大椎穴同属督脉重穴,敢情孔方这一招是声东击西,霎时只听他沉喝一声,潜力迸发之际当场将商红袖激得气血全滞,脑海中轰的一声,就此晕了过去。

孔方顺势揽住商红袖的身子,径向鱼妙荷道:“烦请鱼女侠照顾商姑娘,在下感激不尽。”

鱼妙荷轻叹一声,走近接过商红袖。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但想起竹风吟和余冰如还在山顶,心中又沉重起来。

孔方略一沉吟,终是讷讷的道:“好了小妹,咱们还是先离开此地,尽快为慕兄疗复伤势,之后才有机会拯救竹兄和余姑娘。”

鄢婷大不以为然,一脸狐疑的道:“这样可以么?小竹他们撑得住么?”

孔方轻叹道:“事到如今,也唯有祈祷竹兄和余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了,小妹你是万金之躯,千万要善自珍重。”

鄢婷这一阵的确觉得烟尘呛鼻、呼吸维艰,闻言既是气苦又是羞愧,垂下头去嗫嚅着道:“小孔你一向聪明,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孔方又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的道:“水火无情,本非人力能够匹敌,勉为其难徒留遗憾,那又何苦来哉?”

他说罢便搀起慕云,打算尽快离去,孰料回头却见鄢婷和雷衡动都没动,鱼妙荷也并无跟从之意。

孔方暗自一滞,不禁皱眉道:“各位请理智些,切莫意气用事。”

鄢婷神色哀戚,虽然止不住连声咳嗽,却偏偏不肯挪动半步。

雷衡唯鄢婷马首是瞻,当下一瞪眼道:“老孔你想走便走,咱们不拦着你。你毕竟是新加入的,不把小竹当回事也正常,咱们不会怪你。”

孔方又是一滞,此时鄢婷也哽咽着道:“小孔你去吧,一定要照顾好小慕。当初我们跟小竹约定过,必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身为盟主,至少得陪他到最后。”

孔方心念电转,语重心长的道:“小妹别任性,慕兄为了救你下山,连余姑娘都已经舍弃,如今你却不知珍重,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心意?”

鄢婷听罢却是摇摇头道:“小孔你别说了,我之前已经‘先走’过一次,到现在还追悔莫及,所以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孔方见鄢婷神情坚决,倒也无法可想,僵持间忽听慕云嘶哑的声音传来道:“大家别急,我还能试试。”

鄢婷见慕云醒转,上前一把将他抱住,喜极而泣的道:“小慕你真的能行?可你的伤不要紧么?”

慕云强打精神的道:“没事,你先跟孔兄下去,自己千万保重。”

孔方冷眼旁观,心中直是叹息不已,正在犹豫是否出言劝解,却猛听雷衡怒喝道:“哪来这死样活气的,不然你将那纯阳避火珠给我,我上去把小竹他们救下来。”

场中登时一寂,随即只听鄢婷嗫嚅着道:“阿衡你别乱说,这纯阳避火珠跟小慕身合,那祝融之精都在丹田里,哪是说给便能给的。”

雷衡听得似懂非懂,但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可行,只能摇头叹气。

孰料他这话才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慕云略一迟疑,终是点头道:“雷老弟所言极是,都怪我先前没想到,只是……”

他这厢正觉碍口,紧接着却有一个冷峭声音道:“只是这位雷朋友虽然内功卓绝,轻功却未必高人一等,恐怕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话间只见展玫苓款款走近,原来她在山下久候慕云不至,这才一路寻了上来。

孔方和雷衡不知前情,惊异之下各自凝神戒备。展玫苓却只做不见,径向鱼妙荷点头示意。

雷衡见展玫苓如此傲慢,不禁气急的道:“毒女人!有什么主意快说出来,少在这儿装腔作势、冷嘲热讽!”

展玫苓仍旧不予理睬,只是盯了慕云一眼,不温不火的道:“单以轻功而论,我崆峒派的花舞影身法独辟蹊径,未必及不上昆仑派的云逸八舞。而且师姐眼下有伤在身,你恐怕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吧?”

众人闻言各自一震,鄢婷忍不住提醒道:“小慕你千万别相信这女人,先前在山上她便想夺你的避毒宝物,现在肯定还是贼心不死。何况咱们刚烧了她的虫子,她报复咱们还来不及,哪会这么好心?”

孔方等人又是一惊,但眼下也无心细问情由,只听慕云微带喘息的声音道:“之前展女侠将四大皆空的解药给我,当时便言明两不相欠,那如今为何徘徊不去呢?”

展玫苓还未答话,鄢婷却已经恨声道:“还能为什么,肯定是谋算着背后下手,再抢夺小慕的宝物。”

展玫苓遭到鄢婷抢白,心中也自有气,于是冷笑道:“不相信我便罢,权当我是自作多情好了。”

鄢婷又瞪了展玫苓一眼,这才沉吟着道:“不然让小孔来,他的武功也挺好。”

慕云摇摇头道:“孔兄并不长于轻功,至于纯阳避火珠的归属,更不能跟竹兄和阿冰的性命比较,咱们还是稳妥为上。”

鄢婷登时噎住,讷讷间只见慕云向展玫苓一抱拳道:“那竹兄和阿冰的性命便拜托展女侠了,请过来这边坐好,我将纯阳避火珠渡入你体内。”

展玫苓心下得意,快步走上前去,这时忽听孔方喟然道:“身合炎魄非同小可,慕兄如此决断,可知你必将赔上性命?”

此语一出,鄢婷固是瞠目结舌,雷衡和鱼妙荷也各自变色,只有慕云波澜不惊,反而颇见释然之态。

第0191章 命定无价

鄢婷首先回过神来,无限惶然的道:“为什么小慕要赔上性命?小孔你说清楚。”

孔方叹口气道:“慕兄伤势沉重,再加上真气透支,若非丹田内的纯阳避火珠吸纳热力维系,恐怕早已身遭不测了。”

鄢婷恍然一悟,一时之间更不知该如何决断,迷茫间向慕云望去,却见他毫无惧色,一片坦然的道:“孔兄说得不错,但我早有觉悟,以我一条性命换竹兄和阿冰两条性命,这笔买卖实在划算得很。”

话虽如此,但慕云毕竟还是露出一丝惆怅之色,接着语声低沉的道:“这一路都是我拖累大家,最后也该由我偿还,今日我死不足惜,只盼以后沉冤得雪,还我清白便是。”

鄢婷听罢慕云一番剖白,心中愈加凄惶,明明想要出口阻止,但想到竹风吟和余冰如两人的安危,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满心矛盾间急得泪如雨下、连连顿足,当真十分煎熬。

慕云强作不见,目光又转向鱼妙荷,颇见碍口的道:“事已至此,辜负鱼前辈一番青睐,万请鱼前辈见谅。”

鱼妙荷神情复杂,轻轻一叹道:“你有这等义气,自然绝非奸恶之徒,我唯有衷心钦佩。”

慕云欣然道:“那我便安心了,咳……展女侠请过来吧。”

众人心头齐齐一震,展玫苓略一迟疑,终是郑重施礼道:“好,既然是性命相托,我也决不负你。至于那‘沉冤’如何,我日后自会留心。”

慕云微一颔首,却见鄢婷霍地挡在他身前,气急败坏的道:“不许!我不许用这法子,不许你们逼死小慕!呜……都怪臭阿衡,平时没主意,刚刚却偏要多嘴,小慕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饶你!”

她说着话已然泣不成声,雷衡心中更加五味杂陈,嗫嚅着不知是不是该分辩。

慕云见状正待劝解,孔方却也沉声道:“不错,此法不可行,大家先尽快离开此地再作计较。”

慕云摇了摇头,讷讷的道:“婷儿和孔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眼下实在耽搁不得,还请你们别再阻挠。”

孔方斩钉截铁的道:“不可!性命攸关,轻忽不得,慕兄切莫糊涂,在下也不能坐视你牺牲。”

慕云登时一滞,不禁情急的道:“竹兄和阿冰同样性命攸关,难道孔兄能坐视他们牺牲吗?”

孔方断然道:“天无绝人之路,慕兄应该相信他们两位的应变之能。总之此事绝无异议,大家尽快离开。”

慕云听孔方的口气不容置疑,愈发急得咬牙不已,正待继续据理力争,孔方却已经闪电般冲过来,一指点向他的昏睡穴。

慕云这时动转不灵,想要拆解也力不从心,半声惊呼停在口中,当场昏迷过去。

孔方再不多话,径向鄢婷道:“一切罪责由我承担,小妹咱们快走。”

鄢婷见状一阵诧喜,随即却又愧悔莫名,泪水愈发恣肆而下。孔方看鄢婷优柔寡断,暗自叹息间转向雷衡道:“阿衡带小妹走。”

雷衡为之一滞,想反驳却不知该如何措辞。这时只见展玫苓走上前来,冷冷一哂道:“孔公子,你如此越俎代庖,罔顾同盟性命,未免太过无情了吧?”

孔方一正色道:“在下说过,性命攸关,轻忽不得,倘若展女侠以此断定在下无情,那也由你便是。”

展玫苓心中大不以为然,但以她的立场再说下去,又难免有贪心之嫌,无奈之下也只好闭口不言。

孔方清咳一声,正待勒令众人撤离,此时却忽听鱼妙荷轻咦一声道:“你们都别吵了,快看那边到底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赫然见到山顶左近有一件物事顺风飞掠而过,飘飘荡荡的向崖壁下落去。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众人却看得心神巨震。原来那件物事形如纸鸢,却比一般纸鸢大上数倍,又兼此刻火助风势,飞掠间竟颇有凌虚御风之概。

孔方略一沉吟,径向鱼妙荷道:“鱼女侠看那是何物?”

鱼妙荷迟疑着道:“妾身目力平庸,细微之处也看得不甚分明,但方才隐约所见,那物事下面似乎有人影。”

孔方眉峰一舒,肯定的道:“那便没错了,在下也是如此观感,想来正是竹兄和余姑娘。”

众人闻言登时惊喜交集,鄢婷也兴奋的道:“着啊!这主意真好,小竹他们真聪明!”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不免嘀咕,毕竟这主意是险中求胜,比不上原先稳妥,一旦中途出了意外,那便不堪设想了。

勉强甩掉脑中那可怕的幻象,鄢婷连忙道:“我看他们是往后山飞下去的,咱们赶紧绕过去接应吧。”

孔方点点头道:“自当如此,阿衡你负责护送慕兄和小妹,我和鱼女侠、商姑娘她们先行一步。”

雷衡点头答应,孔方道声有劳,随后便纵跃而去。

鱼妙荷看看神色尴尬的展玫苓,微微一笑道:“小师妹可愿同行?”

展玫苓咬了咬嘴唇,轻哼一声道:“这件事情我既然管上了,总得有个结果,咱们索性一起吧。”

鱼妙荷嗯了一声,举手解开商红袖的穴道,跟着正声道:“商姑娘不必多问,跟我一起去见你的心上人,迟了恐怕便帮不上他的忙了。”

商红袖虽然还有些发懵,闻言却精神陡振,三女更不多言,便即相偕而去。

孔方拔足疾奔,不过片刻工夫便觉身后有人追至,他自忖轻功并非所长,衷心佩服之余扬声赞道:“鱼女侠好俊的身手啊。”

话音方落,却听展玫苓不悦的声音传来道:“孔公子谬赞了,不过鱼师姐若是未曾受伤,你恐怕早已望尘莫及了。”

孔方听到是展玫苓,着实有些意外,当下讪讪的道:“展女侠见谅,在下失礼了。”

展玫苓哼声道:“鱼师姐也说‘性命攸关、轻忽不得’,所以命我先行一步,可不是我死乞白赖,上赶着要追你。”

孔方暗觉尴尬,勉强不动声色的道:“在下醒得,多谢两位女侠。”

他这话说来多少有些疏远,展玫苓虽然心中不快,但眼下救人要紧,她倒也不好借题发挥,只能一言不发的的紧紧跟上。

第0192章 火场重逢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山脚奔行,大约用了半个时辰才转到后山。打眼只见火光遍野、烈焰蒸腾,原来风向此时正朝这边,早已将山下的村落化作一片火海。

两人见状各自惊骇于心,展玫苓立刻疾声道:“那是圣泉村,村中一向人丁兴旺,这黑夜里突然起火,恐怕要生灵涂炭了。”

孔方心下一沉,也无暇细问情由,便即肃然道:“人命关天,不可不助。”

展玫苓点头道:“村中有一眼夫子泉,水脉四季如常,即便冬天也不结冰,救火应该足够,救人却多半不及。”

说话间两人又奔出几十步远,耳边已经隐约听到哭喊和哀嚎声,心中也不由得更加揪紧。

须臾圣泉村赫然在望,只见前面一群村人正在匆忙取水灭火,数条水龙已然架起,水势也颇见雄壮。

远处则尽是老弱妇孺,看起来大多衣衫不整,想必是仓促逃命所致,哭喊和哀嚎声正是由此地发出。

两人马不停蹄的趋至近前,只见一名衣冠俨然的老者正在指挥众人救火,他的脸上虽然难免焦急之色,发号施令却依旧沉稳冷静,看来必定是村中主脑。

孔方径自上前,拱手为礼道:“长者请了,在下身怀武艺,愿助一臂之力,恭请长者示下。”

那老者指挥若定,这番话也听得分明,但见孔方俊秀异常,浑似个大姑娘一般,不禁迟疑着道:“当真?”

孔方一正色道:“绝无虚言。”

那老者微颔首道:“那便多谢这位侠士了,本村三老如今正困在村内夫子庙中,不知侠士可否冒险进入,将他们三位救出?”

孔方听那老者谈吐不俗,心中更增好感,便即点头道:“长者尽管放心,在下必不辱命。”

他说罢深吸一口气,随即纵身跃入火场之中,全无半点犹疑之态。

展玫苓见孔方不与自己商议便自行其是,心中不由得老大不快。虽然想随后追去,却又有些惧怕烈火,一时之间只落得进退两难。

那老者也留意到展玫苓,觑个空子探问道:“姑娘也会武功吧,不知可否相助一阵,老朽李承泰感激不尽。”

展玫苓暗自尴尬,想了想方讷讷的道:“老丈见谅,小女子恐怕没法深入火场,不知近处有没有村民来不及逃出,小女子可以相助。”

那名唤李承泰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勉强和声道:“既然如此便算了,请姑娘去那边打探。”

他说罢随手向老弱妇孺那边一指,便再不理会展玫苓。展玫苓心中愈发不快,暗自运气之际倏见火场边缘白影一闪,一条人影自其中钻了出来。

展玫苓心头一跳,暗忖孔方怎地回来得这么快,但定睛一瞧便恍然大悟,原来那人身姿窈窕,竟然是一名女子。

这女子仅着一身月白单衣,秀发披垂而下,倒将脸容遮去大半,唯觉肤色白皙异常,隐约显露出几分病态。

细看她怀中还揽了一对相同样式的襁褓,内里露出稀疏的黑发,看来应该是出生不久的婴儿。

展玫苓暗自嘀咕,看来这女子即便不是村中居民,今晚也是凑巧在村中借宿,否则怎会落得如此狼狈?

李承泰见那女子冲出火场,初时直是喜形于色,但看到那双婴儿便立刻沉下脸来,嘴唇哆嗦着道:“女侠没有救出本村三老?莫非老朽先前嘱咐得还不够清楚?”

那女子喘了口气,嗓音沙哑的道:“这双婴儿的母亲临终相托,我毕竟不能见死不救。”

李承泰脸色倏变,顿了顿方喟然道:“无知娃儿管他作甚,女侠若还有余力,万请救出本村三老,老朽感激不尽。”

那女子似是一滞,强自隐忍着道:“好,那婴儿有劳村长照料,小女子再去便是。”

她说罢正欲放下婴儿,却听李承泰生硬的道:“老朽重任在肩,无暇来照料这两名娃儿。索**给这位女侠吧,她正要过去那边探问。”

那女子又是一滞,无奈转向展玫苓。两人这一照面,那女子登时怔住。展玫苓心下称奇,顺口探问道:“这位姑娘请了,莫非你认得我?”

那女子唔了一声,含含糊糊的道:“没有,小女子还有事待办,劳驾姑娘帮忙照顾这两名婴儿。”

展玫苓毕竟不好揪住那女子细问,只能点头道:“分所当为,尽管放心。”

那女子道声有劳,放下婴儿便重新冲入火场。

展玫苓心中一动,斜眼看向李承泰,心道这厮重老朽而轻幼子,当真糊涂得紧。鄙夷之下正待出言嘲讽几句,却忽见李承泰偷偷朝那双婴儿瞥了一眼,目光中分明藏不住怜惜之意。

展玫苓登时噎住,终是默默抱紧了婴儿,走向远处老弱妇孺聚集的所在。

孔方顺着李承泰指点的方向一路疾行,唯见火势愈来愈大,烟尘滚滚、遮天蔽月看来这圣泉村果然人丁兴旺,屋舍排布异常稠密,也难怪会燃起如此久久不息的大火了。

奔行间颓墙败瓦也时时倒落,孔方虽然仗着武艺在身,屡屡化险为夷,但烟尘弥漫中还是失去了方向。明明走了不少路程,却依旧未曾找到那夫子庙,心中不由得焦躁起来。

正在孔方进退维谷之际,却忽听身后一人疾声道:“可是同来救人?是便随我同走!”

话声中一条白影越过孔方直行而去,孔方见状登时一愣,略一迟疑终是随后紧紧跟上。

前面那人身形袅娜、青丝披散,正是方才与展玫苓照过面的女子,她身上的单衣已经被火焰燎穿多处,隐隐现出内里的肌肤。

孔方本待偏头不看,却忽然心中一动,脱口呼唤道:“前面可是余姑娘?”

那女子并不理会,只是发足疾奔,孔方讨了个没趣,也只能闭嘴一路追下。

不过片刻工夫,眼前地势忽然开阔起来,只见一座古庙巍然伫立。

这古庙占地极广,雕梁画栋美轮美奂,重檐斗拱好不气派。古庙周遭还挖了宽阔的沟渠,渠内活水流动,俨然便似护城河一般。

孔方和那女子见状心中大定,这古庙有如此敷设,大火要想侵袭恐怕绝非易事,内中之人多半可保无虞。

第0193章 圣泉三老

沟渠四周原本搭设浮桥相接,此刻却因为避火全部收了回去。不过这对孔方和那女子而言倒不是问题。两人不约而同腾身跃起,轻轻巧巧落在沟渠对面,随即上前推开庙门。

庙门并未上闩,两人长驱直入,打眼只见正前方一尊金身塑像赫然矗立。形貌虽似文人雅士,腰间左右却各悬一柄长剑,看起来着实气概不凡。

孔方和那女子只是匆匆一瞥,便又看向塑像下面,只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自焦急的踱步,他身边另一名老者萎顿在地,似乎已经没了气息。

两人见状心下一沉,急忙趋上前去。那踱步的老者看到他们先是一惊,随即却疾声道:“两位侠士可是来救援我等?木叶公情势垂危,必须尽快施治,否则只怕性命不保。”

他说话间拿手一指那名萎顿的老者,语气虽然难掩焦切,声音却是极见沉稳,显然也是个冷静持重的人物。

孔方暗暗钦佩,道声有僭便俯身去探视那位木叶公。

那女子略一沉吟,径向那踱步的老者道:“先前听村长说村中三老都在夫子庙中,莫非另一位长者已经获救?”

那踱步的老者点头道:“天可怜见,方才是有一位少年侠士救走了九墀老。”

那女子欣然道:“这便好了,敢问长者尊姓大名?”

那踱步的老者咳声道:“侠士唤老朽计蒙叟便可,不知村中居民伤亡如何?”

余冰如涩声道:“伤亡在所难免,村长急需几位长者协助调度,请计蒙长者尽快随我离去吧。”

计蒙叟微一迟疑,看向孔方道:“这位侠士请了,不知木叶公情况如何?”

孔方摇摇头道:“木叶长者体弱多病,此刻进入火场凶多吉少。我尽力以真气助他恢复生机,请余姑娘先带计蒙长者脱身。”

那女子似是一滞,本能的侧了侧身子道:“你可识得路径?”

孔方正声道:“余姑娘放心,在下必不辱命。”

那女子嗯了一声,转向计蒙叟道:“长者不必担心,咱们先脱离险境,免得让孔兄分神。”

计蒙叟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当下一正色道:“如此木叶公便拜托这位侠士了,之后本村必有重谢。”

孔方道声不敢,看着那女子负起计蒙叟的身子,随后返身向古庙外奔去。

心中早有计议,孔方立刻扶着木叶公盘膝坐定,掌抵背心输入真气,助他打通闭塞的气脉。

须臾木叶公的气血逐渐畅通,呼吸也恢复平稳,只是尚未醒转。孔方暗暗点头,便背着他一同冲入火场之中。

来时虽然亦步亦趋,但孔方早已默默记熟路径,如飞奔行间称得上轻车熟路。只不过木叶公性命垂危,必须自虎口注入真气续命,孔方因此不免分心,脚程也不及来时迅捷。

所幸这一路上还算顺利,没过多久便听到外围村人的呼喊声浪。孔方正自松了口气,此时却忽听前面轰隆一声,一大片断墙劈头盖脸砸落下来。

孔方吃了一惊,若是平时他自然可以轻松避开,但此刻背着木叶公,还要分出真气帮他维持,孔方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既然闪避不得,只有迎难而上,霎时只见孔方神色一狠,飞起一脚猛踹向那断墙。

这一脚委实全无保留,力道何止千钧,哗啦碎响中青砖墙体竟生生被孔方踹出一个大洞,正好容他背着木叶公从中间穿过,两人均未伤到分毫。

不过勉力施为毕竟并非上策,孔方踉跄了好几步才拿住身形,一时之间只觉胸中气血狂涌,喉头也一片腥甜,脑海中一阵眩晕,险些一跤栽倒。

这时忽听一人高声道:“前面是老孔吗?咱老雷来帮你了!”

说话间一条雄阔人影循着动静疾驰而至,觑目间看出孔方脸色不对,连忙上前关切的道:“老孔你没事吧,是被火烧了,还是受了内伤?”

孔方摇了摇头,艰难的道:“无妨,咱们出去再说。”

来人正是雷衡,闻言迟疑着道:“真的没事?那敢情好,前面没两步便能出去了,老孔你麻利点,我还得帮着救人。”

他说罢再不理会孔方,竟自拔步腾身而去。孔方顿时啼笑皆非,只能强自压下翻腾的气血,然后鼓起余勇继续奔行,不一刻终于安全离开火场。

李承泰早已等得心急如焚,见状直是如释重负,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脸上写满感激的道:“多谢侠士仗义相助,此番大恩本村一定不会忘记,日后自当涌泉相报。”

孔方无暇跟李承泰客套,当即肃然道:“木叶长者性命垂危,必须以真气续命,只是在下如今内伤不轻,恐怕力有不逮,所以还得寻人相助。”

李承泰登时一滞,期期艾艾的道:“当真有这般严重?”

孔方点了点头,凝目向老弱妇孺那边望去,恰见展玫苓也正向这边瞟了过来。两人这一下四目相对,展玫苓蓦地红晕上脸,忙不迭的低下头去。

孔方心下了然,径自上前道:“展女侠请了,这位长者性命垂危,急需真气续命,不知可否请你襄助一阵?”

展玫苓略一审视便知原委,随即却是撇撇嘴道:“先是小孩儿,后又是老人,敢情你们真把我当成伺候人的老妈子了?”

孔方低咳一声道:“展女侠多心了,你一向慈悲为怀,正是侠义本色,在下着实倾敬莫名,又岂敢稍有亵渎之念?”

他这一顶高帽奉上,展玫苓只觉心中一甜,顿了顿方轻哼道:“罢了,人交给我。”

孔方暗道惭愧,先扶着木叶公坐好,随后拱手为礼道:“多谢展女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称得上功德无量。”

展玫苓心里颇不以为然,面上却并不显露,一面掌抵木叶公的背心,一面淡淡的道:“用不着一味给我灌迷汤,我又不是十五六岁、懵懂无知的小姑娘,是真心是假意还看得出来。”

孔方脸上一热,讷讷间又听展玫苓凉凉的道:“你们的人都到了,与其在这里哄我,倒不如去找他们吧。”

孔方闻言诧喜,扫视间果然见到不远处有两条熟悉的人影,可不正是慕云和鄢婷?

第0194章 降服祝融

鄢婷正在为一名中年妇人推血过宫,慕云则倚靠着一旁的大树,细心指点她关窍。

孔方心中快慰,走上前去径向慕云拱手为礼道:“慕兄请放心,余姑娘和竹兄他们都安然无恙,此刻正在相助救人。”

慕云并未意外,正待回应之际,却听鄢婷抿嘴轻笑道:“哪用小孔你来多嘴,咱们又不是瞎子。”

她说罢抬手一指远处的一堆物事,看来便是先前所见那只巨大的纸鸢,但上面绑的衣物已经焚烧殆尽。

孔方心忖这兵行险招的确险到极点,后怕之余又欣慰的道:“总之吉人自有天相,慕兄还请稍待,少时咱们再聚。”

慕云脸上尽显诚挚之意,抱拳哑声道:“多谢孔兄先前一力维护,此恩永志不忘。”

孔方莞尔道:“性命攸关、轻忽不得,慕兄善自珍重,便是对在下最好的报答了。”

慕云眼见孔方返身冲入火场救人,不禁感佩的道:“孔兄文武双全、仁义盖天,婷儿你有他助力,正是如虎添翼。”

鄢婷白了慕云一眼,得意的道:“那也是本女侠魅力非凡,才能招揽到这种人才,总之赏识你是给你面子,你可别不识好歹。”

慕云闻言直是啼笑皆非,不过劫后余生也无心斗嘴,且由鄢婷自得便是。

得知三老安然救出,众人更加信心陡增,万幸这圣泉村地下水脉极其磅礴,李承泰又指挥得法。所以火势虽然凶猛,但烧过几个时辰终于也成了强弩之末,再难肆虐为害了。

慕云身怀昆仑派上乘内功乾灵心法,这一阵真气已然恢复不少,无奈几次想要冲入火场救人,却都被鄢婷死命拦下,只能跟着她一同照料伤者。

五侠盟余众及鱼妙荷则多次进出火场,其间凶险艰辛也无须一一细表,所幸群侠都身怀绝技,又有一众村人从旁配合,倒不曾有什么伤亡发生。

眼看火势渐熄,众人相继在外围会合。鱼妙荷与商红袖毕竟身娇体弱,免不了最先支持不住,孔方也因为真气耗损过剧,终于第三个退了下来。

鱼妙荷轻功修为过人,除却一头青丝略显蓬乱,倒也没什么大碍。反而商红袖为了救护伤者,肩头硬挨了坠落的断木一击,脸色总归有些苍白。

孔方见到她们两人,立刻招呼道:“两位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在下衷心佩服,咳……商姑娘无恙吧?”

商红袖脸上闪过一抹红晕,垂首淡淡的道:“不劳孔兄挂心,小女子学艺不精,合该有此一劫。”

这话多少有几分生硬,孔方知道商红袖是在为前事耿耿于怀,于是故作轻松的道:“先前是寒生冒犯了,不过万幸竹兄平安无事,商姑娘便宽宏大量,莫与在下计较了吧。”

孔方过往一向习惯自称寒生,只是因为不想冲犯商红袖,之后才改称在下。这细微的变化商红袖自然分辨得出,赧然之余讷讷的道:“孔兄方才看见他了?他应该还好吧?”

孔方微颔首道:“竹兄一切安好,正是他率先前往夫子庙,救出了那位九墀长者。而且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刃,行动之间所向披靡,在下委实自叹弗如。”

商红袖心中一宽,低头嗯声道:“没事便好,我先前真怕……唉。”

鄢婷扑哧一笑,不无揶揄的道:“好了好了,等这事好了,咱们便看袖姐和小竹一双两好,大伙儿都好好吃他们一顿喜酒好不好?”

商红袖闻言直羞得满面通红,嗫嚅间正不知该如何相应,却猛听一声豪笑传来道:“这主意好,干脆让老慕他们也一起办了,那才真的热闹。”

说话间人影已经映入眼帘,要不是依靠这独一无二的大嗓门,单凭那“满面尘灰烟火色,发如鸟窝十指黑”的扮相,恐怕谁都认不出他是雷衡。

此时只见他右手裹着一团乌油油不辨形状的物事,左手提着一只黑乎乎不知何类的家禽,龙行虎步来至近前,嘿嘿一笑道:“怎么样老慕,跟美人鱼的喜酒请不请咱老雷?”

众人见状直是好笑不已,慕云也讪笑道:“那是自然,到时候一定请雷老兄喝个够本,咳……方才你可曾见着阿冰?”

雷衡摇头道:“没有啊,只是听老孔说见过,可你一直在外面,难道也没见着?”

慕云忽然心中一动,失声叫道:“对了!难道那位白衣侠女便是阿冰?!”

孔方莞尔道:“不错,余姑娘的外裳拿去做了纸鸢,应该只着月白单衣,慕兄难道没认出来么?”

慕云直是后悔不迭,苦笑连连的道:“是我糊涂,是我瞎了狗眼,唉……难怪阿冰不肯答理我,平白浪费了一见她真容的好机会,真是该死。”

雷衡哈哈一笑道:“老慕你急个什么劲,到了洞房花烛的时候还不是由你看个够?另外你家美人鱼没什么见过她容貌便得娶她的规矩吧,不然老孔可少不得要横刀夺爱了。”

慕云和孔方各自一滞,鱼妙荷与商红袖则忍俊不禁,只有鄢婷板着脸道:“臭阿衡,尽说这些没皮没脸的下作话。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长舌了,还是嘴上抹猪油了?”

雷衡吃了一顿排头,窘迫之余灵机一动,左手一举殷勤的道:“小妹别生气,忙活这半天也饿了吧,正好我捡了一只烧鹅能充饥。”

他这厢倒是一脸献宝的模样,孰料鄢婷听罢更形恼怒,忿然作色道:“臭阿衡你有点怜悯心好不?人家都已经死得那么惨了,你居然还要拣来吃,简直丧心病狂。”

雷衡这一下拍在马腿上,登时给踢了个七荤八素,满怀气沮间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忽听展玫苓惊喝道:“黑小子!你手上裹的那是什么?”

雷衡心头微凛,干哼一声道:“这是小妹给我的,关你什么事?”

展玫苓气得浑身发颤,霍地转向鄢婷道:“鬼丫头!你居然敢把我的玲珑袋交给这黑小子糟蹋?”

鄢婷翻翻白眼道:“什么你的?你跟小慕走的时候打算带了吗?既然没打算带便是打算丢了,既然已经丢了便不再是你的,谁捡到便是谁的。”

第0195章 夫子古庙

鄢婷一番歪理说罢,展玫苓更气得不轻,当下咬牙切齿的道:“鬼丫头生得好一张利口,打量我不敢教训你吗?”

鄢婷扮个鬼脸道:“那你来啊,小慕一个便能打发了你,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你不成?”

孔方看她们两人一言不合便要诉诸拳脚,连忙打圆场道:“算了小妹,既然是展女侠的东西,那原物奉还给展女侠便是,切莫为区区身外之物伤了和气。”

鄢婷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话不是这样说,好歹这五彩玲珑袋水火不侵,阿衡裹了正好方便救人。还给小婶子却只会捉毒虫子害人,小孔你说是救人好还是害人好?”

孔方摇摇头道:“小妹莫要胡言乱语,展女侠素有侠名,惩奸除恶绝无手软,怎会无故害人?”

鄢婷理直气壮的道:“是吗?可不久前她还放毒虫子咬我,那按照小孔你的意思,我也是奸恶之徒喽?”

孔方登时错愕,脱口轻咦道:“此话当真?这是为何?”

他说话间径将目光投向展玫苓,展玫苓大为局促,结结巴巴的道:“你别误会,先前是他们故意包庇……那个……”

她方要说出“魔物”二字,心头却忽然一凛,一时之间沉吟不语。

鄢婷见状睨着展玫苓道:“说我们包庇‘魔物’是吗?我只知道魔物都是冷血无情、食人饮血的畜牲,你见过能舍身取义的魔物吗?”

她这话说来直是金声玉振、响亮之极,众人也不由得暗暗点头。展玫苓正自窘迫无地,却忽听一人慨然道:“小女侠所言不错,魔物人人得而诛之,我等决不可掉以轻心。”

话声中但见三人缓步而来,当先者正是李承泰,后面则是九墀老和计蒙叟。

众人赶紧起身见礼,方才发话的李承泰又郑重抱拳道:“此次多蒙各位侠士仗义相助,老朽代表全村上下感谢各位侠士了。”

他说罢竟自一揖到底,九墀老和计蒙叟也依样而为,众人哪敢领受,连忙上前搀扶。

孔方揽住李承泰的臂膀,诚恳的道:“长者切莫如此,救民水火原属我们分所当为,只是不知木叶长者可还安好?”

李承泰微颔首道:“侠士尽管放心,木叶公已经醒转,只是眼下疲病交加,还无法前来见礼。不过他特别嘱咐我等向诸位侠士致谢,若非诸位侠士援手,本村三老固然无幸,亡殁者也绝不止十数人。”

众人听闻仍然有十数人遭遇不幸,各自都心戚戚焉,孔方定了定神,拱手为礼道:“人力有时穷,我们也只能尽己所能。另外先前那位白衣女侠其实也是我们的同伴,敢问几位长者可知她现在何处?”

计蒙叟接过话头道:“我等正是为此而来,那两位侠士从天而降,于本村也有大恩,舍身忘死之义着实令老朽动容。只是他们如今耗力太剧、行走不得,正歇在村中圣庙,并托我等请诸位前往相会。”

众人听到竹风吟和余冰如无恙,悬着的心总算完全放了下来,欢欣之下便随李承泰等人一同行往村中。

此时已近半夜,大火虽然被扑灭,空气却燥热依旧,满目所见更是一片狼籍,委实令人心有余悸。

孔方心有疑问,径向李承泰道:“长者可知这大火是从何而起,为何瞬间席卷山林,之后又顺风而来,一举吞灭贵村?”

李承泰轻叹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总归是当初的孽障造下的祸患。”

众人闻言一奇,暗道这话听起来可不对劲,果然李承泰又叹口气道:“迟老,还是你来说吧。”

九墀老点点头道:“诸位侠士请看,本村背靠这座山名曰炎山,山顶有一座废弃寺院,名曰煌爵寺。”

慕云接口道:“不错,是有这间寺院。”

九墀老嗯声道:“这煌爵寺名曰寺院,实际却是一处邪恶之地,乃是由昔日朔方的业火魔教所建,并作为奴役我华夏子民的据点。”

众人登时一震,面面相觑间做声不得。九墀老微微一顿,接着又道:“八十年前万恶魔物西来,与朔方的业火魔教沆瀣一气,屠我百姓以为粮秣,神州大地尽遭兵燹,而这煌爵寺便是在那时候建成。”

他说到这儿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身子也颤巍巍的抖作一团,看来终究是年迈力衰,在火场余烬之中难以久持。

李承泰连忙为九墀老拍背顺气,同时以目示意计蒙叟继续讲解。

计蒙叟在三老里面年纪最轻,身体也硬朗得多,便即接口道:“所幸当时有神人李夫子力拒群魔,引圣泉破魔教地脉,一举捣毁这罪恶邪寺。自此以后山顶便成为禁地,村人也从不接近那邪恶所在。”

众人听罢各自沉吟不语,慕云和鄢婷却是暗暗心惊,只听计蒙叟又咳声道:“这邪寺荒废已久,不料近三日以来却忽生异象,夜晚竟屡有村人见到山顶有火光闪动,恐怕是邪恶势力死灰复燃的预兆。”

“所以今夜老朽三人便与承泰公约定于圣庙之中商议对策,谁想承泰公尚未到来,那业火便已经漫山遍野燃起,唉……看来真是邪恶再临、劫数难逃啊。”

他话音方落,李承泰也叹息道:“本村有圣泉庇佑,举凡走水本来不成其祸。可此次天降业火,着实令人措手不及,以致于顾此失彼,造成这许多伤亡。”

众人听他们两人的话意,这山火竟是由湮灭已久的业火魔教引发。但所谓“邪寺火光”其实只是慕云等人夜晚所生的篝火,跟什么邪恶势力死灰复燃全没半点关系,他们这番思虑可当真是杞人忧天了。

李承泰看出众人神色古怪,不禁讷讷的道:“几位侠士莫非别有见解?老朽洗耳恭听。”

孔方微一迟疑,轻咳一声道:“此事确有蹊跷,几位长者日后还需留意,倘若真是邪恶作祟,我们必不轻饶。”

他说得煞有介事,李承泰也深以为然,不一刻众人来到地头,但见护庙沟渠依旧,却已经重新搭好浮桥。

庙门前左书“天悬日月龙颜怒”,右书“地载山河龙君行”,中央三个大字,正是“夫子庙”。

第0196章 双龙儒圣

李承泰等三人当先来至夫子庙前,并作一排躬身施礼,众人暗想应该入乡随俗,便也跟着抱拳为礼。

雷衡方才遭了鄢婷的训斥,心里十分惴惴,于是趁机搭讪道:“小妹你说,庙里的是不是孔夫子?”

鄢婷不以为然的道:“笨,刚才人家不是提到了么,这里供的是李夫子,一代神人李夫子呀。”

雷衡哦了一声,却又迟疑着道:“既然是神人,怎么这对子却不工整,尤其还上下都用了个‘龙’字?”

鄢婷微微一愕,随即吃吃笑道:“看不出来嘛,阿衡居然还懂对仗,其实这两个‘龙’字都有来历,那是……”

话才说到一半,却听孔方咳声道:“小妹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吧,各位长者都在等着呢。”

鄢婷疾眼一瞄,只见李承泰等三人刚刚收回略显不豫的目光,似乎是不满她在这神圣之地肆意嗤笑。

心中虽是不以为然,但鄢婷这时也无心相争,吐吐舌尖便不再多说。

众人自打开的庙门鱼贯而入,借着稀微的光亮看去,只见两条人影正由内里迎了出来。

两人皆是长身玉立,那男子一身干净利落的简约打扮,脸上挂着欣悦和煦的笑意。那女子则是宽袍大袖,脸上覆了一张双鱼形面具,眸子里的喜悦更胜那男子。

一番波折之后终于在此聚首,众人自然快慰非常,正待上前把臂言欢,却见李承泰等三人又恭恭敬敬的向那神相施起礼来。

众人不敢造次,只得跟着行礼,这时忽见商红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竹风吟面前,一双妙目直勾勾的盯着他,却是不发一语。

众人见状不禁愕然,竹风吟也大为局促,期期艾艾的道:“商姑娘你……?”

商红袖脸上一红,蓦地竟将娇躯紧贴上去,踮起脚尖吻上了竹风吟的嘴唇。

这一下始料未及,群侠固是看得目瞪口呆,李承泰等三人也大跌眼镜,连下巴都险些掉下来。

竹风吟意外得到佳人亲近,只觉脑中轰的一声,整个人也顿时完全僵住,几疑身在梦中。

等到他回过神来,却见四下里各怀意味的目光烁烁闪动,无限窘迫之下不由得惊啊一声,踉跄着接连退出数步。

众人见状终究是忍耐不住,一时之间哈哈大笑者有之,吃吃低笑者有之,掩口胡卢者有之,无声欣然者亦有之,而李承泰等三人虽然连连摇头,面上可也露出几丝苦笑。

商红袖粉颊染晕,却不见半分忸怩,径自上前揽住竹风吟的臂膀,接着轻哼道:“没好死的挨刀货,这下你可遂心了?”

竹风吟同样脸红耳热,嘴里啊啊两声,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感觉幸福无比。

雷衡眼珠一转,拍拍慕云的肩膀道:“怎么样老慕,你也来这一手,给大伙儿开开眼界?”

慕云正自尴尬,鱼妙荷却也调侃道:“浑小子一向脸皮厚,况且你们已经修成正果,那来这一手也无妨嘛。”

慕云心头一跳,全不知是搭错了那根筋,果然向余冰如瞟了一眼。

余冰如见状登时羞意横生,不由得侧过身子,难掩惶怕的道:“你们莫要取笑,师弟你也……不可。”

她这几个时辰里舍生忘死,衣衫早已毁损不堪,现在这身宽袍大袖是由李承泰临时筹措而来,看上去原本便有些滑稽,再加上这时候羞态毕露,愈发引得众人失笑不已。

整座夫子庙中顿时充满嘻笑之声,李承泰等三人面面相觑,还是李承泰干咳一声道:“诸位侠士还请稍安勿躁,切莫惊了夫子神驾。”

孔方立时敛去笑容,躬身歉然道:“实在见笑了,咱们大家劫后余生,不免有些乐而忘形,万请长者宽谅。”

众人也自觉失态,纷纷告罪不已,李承泰面色稍霁,摆摆手道:“诸位客气了,诸位救民于水火,侠骨仁心几可比肩夫子。”

“夫子胸怀广大,一向宽以待人,所以多半是不会计较的。”

众人听李承泰如此说来,各自了然于心,那端坐神位的夫子多半是不会计较,但下面的长者可难免要计较几分了。

鄢婷本来便稍有不豫,这时索性低声道:“有什么嘛,连对子都不工整。阿衡你看,那夫子神像是不是左右各佩了一把剑?左边那把名叫龙颜怒,右边那把名叫龙君行,这便是两个‘龙’字的来历。”

雷衡作出恍然大悟状,连连点头不已,这时只听九墀老欣慰的声音传来道:“小女侠当真见识不凡,那你可知这两把神剑的来历?”

鄢婷登时一怔,暗忖这位长者的听觉倒真是不差,无奈轻咳一声道:“长者这问题可难不倒我,那龙颜怒是李夫子原先所有,长九五四尺五,阔九五四寸五,皆是九五至尊之象。那龙君行则是九玉真人后来为他打造,作为夫子门号令群雄的标志,若非最后天授君……”

九墀老本来是一片嘉许神色,这时却忽然截口道:“小女侠果然难得,说得分毫不差。当初夫子掌握龙君行,左有天授剑鼎,右有昆仑九玉,号令天下群雄力抗魔祸,实乃古往今来的头一位英雄啊。”

计蒙叟也慨然道:“本村这座夫子庙便是鼎仁君卫王爷督造,八十年来庇佑乡民良多,不论天灾**都退避三舍。此次诸位侠士固然功不可没,但若非夫子当年遗下的圣泉,后果恐怕仍是不堪设想。”

听他们这口气,的确对李夫子尊崇已极,孔方听罢微笑道:“李夫子堪称一代神人,督造这座夫子庙的卫王爷同样是天纵奇才,如此王亲贵胄都能屈尊为李夫子效力,足见李夫子是何等的人中之龙。”

九墀老抚须笑道:“少侠所言不错,夫子正是人中之龙,只可惜天象运势未到,否则龙岂池中物,乘雷上九天啊。”

他毕竟老成持重,没将那大逆不道之语说出口来,但这话里的意思可也足够清楚了。

孔方正待附和,却听余冰如讷讷的道:“长者方才言道‘右有昆仑九玉’云云,似乎有所不妥吧?据晚辈所知,九玉真人与李夫子乃是盟友关系,所以又岂有谁为麾下之说?”

第0197章 名位之争

余冰如一语既出,计蒙叟立刻皱起眉头道:“女侠救了老朽的性命,老朽自然感激不尽。但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昆仑九玉铸龙君行以奉夫子,声明听凭夫子调遣,这掌故天下尽知,他岂非夫子麾下?”

余冰如听得一滞,不禁抗声道:“长者这话未免有失偏颇了,夫子门势力再强,终归不是正统。九玉真人率领群侠与李夫子缔盟,那龙君行不过是缔盟信物罢了,所谓‘听凭调遣’恐怕是坊间谣传。”

计蒙叟神色肃然,连连摇头道:“女侠此言差矣,老朽斗胆一问何谓正统?昆仑九玉枉称武林领袖,魔物西来之时却无半点作为,驱逐魔物之后更贪夫子天功为己有,如此所谓正统,岂不令人齿冷?”

此老生性倔强、性如烈火,对李夫子又极其尊崇,所以即便在救命恩人面前也不肯退让半步。

余冰如惊怒交集,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胡……哼!简直岂有此理!”

眼见气忿闹僵,九墀老连忙打圆场道:“季老弟方才这话的确说得过头了,九玉真人的文才武略也有过人之处,绝不在天授剑鼎三大魁首之下,夫子也是十分看重的。”

他这话虽然是劝解,却难免有些避重就轻,而且依旧认定九玉真人是李夫子麾下。

余冰如听罢更加不忿,冷冷回应道:“本派祖师何须他人看重,李夫子心怀鬼……异志,又岂是一心维护苍生大义?”

计蒙叟脸色一变,当即沉喝道:“放肆!你竟敢……”

话还没说完,便听李承泰疾声道:“季老稍安勿躁,这位女侠只是一时情急,绝无诋毁夫子之意。咳……女侠也请看老朽薄面,莫再争执了吧。”

余冰如尚未开口,计蒙叟已经断然道:“承泰!我这条性命值不了几文钱,夫子的声誉却不容小儿玷污!你切不可因为这女娃儿救了你那对孙儿,便忘了自己的本分!”

余冰如闻言一震,始知今日在火场中对自己托孤的便是李承泰的儿媳,心生怜悯之下终是涩声道:“长者教训的是,是晚辈无知,一时妄言了,请长者莫要放在心上。”

计蒙叟这才缓和了脸色,拱手为礼道:“女侠知过能改,老朽十分欣慰,老朽也有失礼之处,万请女侠勿怪。”

余冰如见计蒙叟如此坦荡,倒真有些惭愧,赶紧敛衽还礼道:“岂敢,长者太客气了。”

眼见干戈化为玉帛,众人也都松了口气,这时才听李承泰轻咳一声道:“诸位侠士奔忙半夜,想必也都乏了,今夜便请在神庙中稍作休息,等天亮以后老朽再遣人相请用饭。”

孔方恭声道:“长者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村中方遭大劫,正是百废待兴,委实不必再费心为我们安排。”

李承泰连忙道:“少侠客气了,些许粗茶淡饭,怎能称得上费心。”

计蒙叟也点头道:“承泰说得没错,本村虽然遭难,粮食却还充足,不至于连饭食都供应不起。各位侠士尽可安心盘桓,只望行事稍微检点些,切莫再轻慢夫子神驾。”

他说罢虚一拱手,当先扬长而去。李承泰无声一叹,讪讪的道:“那老朽也不打搅诸位侠士休息了,咱们明天见。”

孔方不敢怠慢,寒暄着将李承泰和九墀老送出大门。鄢婷看他们去得远了,这才嘀咕着道:“真是老顽固,莫名其妙的乱发脾气,美人鱼你犯不着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余冰如嗯声道:“多谢鄢姑娘提醒,其实公道自在人心,再多争辩反而落了下乘。”

鄢婷展颜一笑道:“还是美人鱼海量宽宏,不像那些老顽固。对了,你们是怎么想到从山顶上飞下来的?”

余冰如微微一笑道:“这是竹兄的主意,鄢姑娘不妨问他。”

鄢婷打眼一瞧,却见竹风吟仍是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商红袖则含羞带怯的依偎在他身旁。

心中难免艳羡,鄢婷终是撇撇嘴道:“还是待会儿再问吧,人家肯定有不少体己话要说,我可不能煞风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余冰如不由得向慕云瞧去,却见他也正向自己看来,虽是相顾默然,眼中却饱含万语千言。

鄢婷暗自一滞,勉强笑道:“着啊,小慕跟美人鱼肯定也想说悄悄话,是不是这样?”

慕云尴尬莫名,连忙缩着头道:“没有没有,悄悄话什么的不说也罢,咱们还是听长者的劝,别再轻慢人家夫子的神驾了,哈……”

他这厢干笑不已,余冰如也禁不住脸上发烧,满怀局促的低下头去。

这时忽听展玫苓咳声道:“先前诸事纠缠,一直没来得及跟师姐探问,不知你可晓得这……姓慕的少年杀害侯师侄之事?”

鱼妙荷吃了一惊,失声轻呼道:“侯师侄也亡故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展玫苓察言观色,心中更加笃定,当下沉吟着道:“据姚师侄口述,你们制住佟师兄并趁机逃走那晚,正是这姓慕的少年尾随而至、痛下杀手,将侯师侄当场击毙,难道这件事情真的只是子虚乌有?”

鱼妙荷闻言更加吃惊,面现愠色的道:“无稽之谈,琳儿怎能如此信口雌黄,这果真是她亲口说的?”

展玫苓点头道:“的确是姚师侄亲口所说,可既然师姐矢口否认,那你对此事自然心知肚明了?”

鱼妙荷一正色道:“那晚浑小子的行踪我了如指掌,除非他能百里之外驱使飞剑杀人,否则侯师侄之死必定与他无关。”

鄢婷听罢撇撇嘴道:“是这样吧?鱼女侠不会欺骗同门,小慕肯定是冤枉的。”

展玫苓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慕云则向鱼妙荷抱拳为礼道:“多谢鱼前辈为晚辈作证,晚辈感激不尽。”

鱼妙荷瞄了慕云一眼,低头嗫嚅着道:“你不必如此,先前是我不该……总之还得请你体谅。”

敢情她是后悔先前不曾阻止慕云让渡炎魄,因此颇见惭愧之色。

慕云却全然会错了意,蓦地只觉耳热心跳,片刻方讷讷的道:“前辈对晚辈一片情意,晚辈衷心惶恐之至,但咱们两人终究是不成的。”

第0198章 语戏玫苓

众人听慕云开门见山,各自都是一愣,慕云却好似下了决心,俨然正声道:“晚辈和阿冰两情相悦,决不能负心薄幸,所以只能辜负前辈的青睐。前辈若有任何不满,尽可惩罚晚辈,晚辈绝无怨言。”

余冰如首先醒过味来,待要阻止却已经不及。鱼妙荷随后恍然,羞恼之余又觉好笑,转念间淡淡的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她说罢便起身往后进而去,慕云略一迟疑,意似征询的望向余冰如。

余冰如叹了口气,颇见无奈的道:“你去吧,千万记着切莫再胡言乱语。”

慕云点点头道:“阿冰放心,我一定会跟鱼前辈解释清楚。”

眼见他也去往后进,展玫苓终是难掩恚怒的道:“岂有此理!这混蛋莫不是发了失心疯,师姐怎会对他有那层意思?”

鄢婷轻咦一声道:“这不是小婶子你说的吗,难道忘记了?”

展玫苓登时一滞,气急败坏的道:“你少胡扯,我几时说过这话?”

鄢婷翻翻白眼道:“谁胡扯了,当时在镇鳌府里,你当众说鱼美人‘一心系在别的男人身上’,难道这男人指的不是小慕?”

展玫苓不禁扶额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说的明明是……总之不是他!”

鄢婷本来还有些心结,闻言却是块垒尽消,其余众人同样好笑不已,只听竹风吟轻咳一声道:“这样看来慕兄是免不了一番尴尬了,但此事阴差阳错,倒也怨不得他。”

鄢婷则凉凉的道:“小慕那是活该,不过也怪小婶子没把话说清楚,结果害咱们都会错了意。”

展玫苓心中不忿,沉着脸道:“鬼丫头,本姑娘郑重警告你,再敢叫一声‘小婶子’,一切后果自负。”

鄢婷还未及答话,这边却恼了雷衡,只听他振声呵斥道:“什么后果自负,谁还怕你不成!”

展玫苓心下愈怒,语带威胁的道:“黑小子你也别想跑,快将我的玲珑袋还来!”

雷衡理直气壮的道:“小妹已经解释过了,这东西根本不是你的,凭什么要还给你?”

展玫苓气得银牙紧咬,无奈孔方去送李承泰等人还没回返,却没人帮她说一句话。

这时只见鄢婷摆摆手道:“阿衡别这么凶嘛,万一吓坏人家展女侠怎么办?嗯~其实叫‘小婶子’也是为了表示亲近呀,我家小婶子的确美得很,而且多才多艺、兰心蕙质、平易近人、千娇百媚……”

她这厢满口都是溢美之词,展玫苓听了也气恼渐消,孰料最后却听鄢婷满含促狭的道:“总之是万里挑一的绝代佳人啦,不然我叔父也不会把她从丫鬟提成小婶子喽。”

敢情她这还是在拐着弯埋汰人,展玫苓险些气晕过去,冲口断喝道:“住口!鬼丫头你分明讨打!”

鄢婷小嘴一撇道:“小婶子真是没肚量,将来嫁了人也肯定是妒妇,还不如乖乖做老姑娘呢,哼~”

展玫苓几乎气炸心肺,咬牙厉声道:“好你个鬼丫头,别以为毁了本姑娘的法宝,本姑娘便奈何你们不得!”

鄢婷眼珠一转,点点头道:“是了,小婶子最会使毒,所以轻易便能将我们一起制住吧?”

展玫苓沉哼一声道:“既然识得厉害,你便口下留德,否则休怪本姑娘不客气。”

鄢婷哧的一笑道:“是~‘展女侠’所言极是,不过你对我们不客气,那对小孔又怎样呢?”

展玫苓心中一动,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果然随即便听身后传来孔方的声音道:“小妹别闹了,展女侠怎会无故对咱们下手?”

展玫苓禁不住红晕上脸,只恨自己气昏了头,竟没留意到孔方何时回来。

鄢婷心下得意,面上却俨似委屈的道:“谁闹了嘛,万一‘展女侠’一时兴起,再撒点什么‘四大皆空’给大伙儿受用,那咱们不都成了俎上之肉,任凭她宰割了么?”

她这诛心之论说得展玫苓欲辩不能,羞恨之余颤声道:“好……你们不相信我,我走便是了,免得人家说我居心叵测!”

她说罢便欲夺门而去,此时却见孔方挺身一拦,面带歉然的道:“展女侠切勿动怒,小妹是小孩儿心性,些许气话请不必放在心上。”

展玫苓依旧板着面孔,冷冷回应道:“这话我可听不懂了,敢问贵盟是哪位当家说了算,莫非不是这位所谓的‘盟主’大人么?”

孔方似是一滞,顿了顿方讷讷的道:“即便展女侠去意已决,也应该先知会鱼女侠一声,否则我们恐怕没法跟鱼女侠交待。”

展玫苓听孔方没有半点挽留之意,心中直是气苦不已,索性满含戾烈的道:“不必!本姑娘闯荡江湖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用不着交待什么,就此别过!”

孔方神色凝重,张手一拦道:“展女侠执意要走,我们本来不敢留难,但慕兄之事还未澄清,不知展女侠此去作何打算?”

展玫苓听孔方非但不“挽留”,竟还颇有“留难”之意,一时之间气恨难平,连连冷笑道:“哦?看来各位是打算先把小女子擒下,然后另行发落了?那尽管动手吧!”

两人三言两语便已经把话说僵,余冰如见状连忙劝解道:“孔兄无须太过忧虑,方才鱼前辈已经向展女侠解释过先前之事,想必展女侠如今也心中有数。”

孔方微微一怔,随即欣然道:“既然如此,是在下冒犯了,还请展女侠恕罪。”

展玫苓没好气的道:“不必假惺惺,即便我相信鱼师姐,你们也脱不了干系。且不说杜师侄暴毙之事有目共睹,本派掌门的行踪也着落在你们身上。”

余冰如知道杜泽韬之事难以澄清,着实有些无言以对。此时只见竹风吟走上前来,满面肃然的道:“展女侠悬心贵派掌门安危,在下自然理解,但家师如今同样失踪,在下可不能不向贵派讨个说法。”

他方才得遂夙愿,此刻直是神采飞扬,一番话也说得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展玫苓被竹风吟的气势所慑,片刻方冷哼一声道:“好啊,所谓恶人先告状,说的便是阁下这一副嘴脸吧。”

第0199章 绝顶三宗

听到展玫苓出言诘责,竹风吟剑眉一轩,正待驳斥之际,他身边的商红袖已经抢先道:“展女侠这话着实太过偏激,如今事情尚未明了,你便对黄山派横加指责,敢问可有真凭实据?”

展玫苓一时语塞,暗自运气间又听鄢婷道:“可不是嘛,谁不知道没羽黄衫客狄大宗师淡泊名利,堪称一代出世高人。哪像你们那位野心勃勃的司马先生,要说有什么阴谋,多半也是你们谋的才对。”

展玫苓剜了鄢婷一眼,咬着牙道:“说我没有真凭实据,那你这话又如何,难道不是无端臆测?”

余冰如接口道:“是否有阴谋暂且不论,但小女子可以拿人格担保,的确是司马先生挑战的狄前辈。”

雷衡立刻帮腔道:“这话不错,去年在华山武林大会上,正是你们司马先生逼着人家苑盟主比试。最后谁输谁赢虽然不好说,但总归是你们司马先生老想着盖过别人。”

展玫苓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还不了嘴,终是忍不住一顿足道:“好!你们人多势大,本姑娘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告辞了!”

孔方见展玫苓负气欲走,赶忙劝慰道:“展女侠还请暂留玉趾,既然是贵派与黄山派两位掌门一同失踪,其间恐怕有意外变故发生,不如大家共同参详一番如何?”

展玫苓一则对孔方颇有好感,二则也觉这话说得中肯,转念间沉哼一声道:“贵盟主已经认定我居心叵测,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孔方清咳一声道:“事关竹兄令师狄前辈的下落,敝盟主自然不会轻忽,展女侠这话未免将我们五侠盟看扁了。”

鄢婷心中一动,终是微颔首道:“小孔说得有理,一起参详总好过互相怀疑,只盼展女侠别欺瞒我们。”

展玫苓不屑的道:“这话还是留给你们自己吧,要参详也可以,但你们先将我的玲珑袋还来。”

鄢婷秀眉一扬,分明哂然道:“唷~敢情是咱们求着你不成?本盟主早说过,丢了便不是你的,怎么还三番五次、厚着脸皮管咱们要?本盟主最后送你两个字,免谈。”

展玫苓大是不忿,正待反唇相讥,却听孔方和声道:“展女侠不必担心,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们也绝非贪得无厌之辈。此事尽管交给在下斡旋,在下保证会将那玲珑袋还给你。”

展玫苓冷眼瞧去,只见鄢婷很是吃瘪的干哼了一声,她心中不由得一快,于是点点头道:“那我权且相信你们一次,不过既然是一起参详,你们先说清楚,为何本派掌门会跟狄老……前辈一决生死?”

余冰如正待答话,却听鄢婷漫声道:“这还用问么,人家美人鱼刚才不是说得明白,全是你们司马老~帝逼着小竹他师父分个高下喽。”

展玫苓对鄢婷直是忍无可忍,当即忿然作色道:“鬼丫头!你要再敢出言不逊,休怪我辣手无情!”

鄢婷俨然无辜的道:“本盟主哪有出言不逊了,还请展女侠赐教。”

展玫苓狠狠瞪着鄢婷道:“鬼丫头明知故问,凭你也配跟本派掌门称兄道弟?”

鄢婷白了展玫苓一眼,摇头叹气道:“这才是血口喷人了,本盟主说的明明是司马老剑帝,谁叫你耳朵半聋不聋的没听清了?不然阿衡你评评理,我刚才说的是不是司马老‘剑帝’?”

雷衡自然附和道:“那还用说吗,肯定是她没听清啊。”

展玫苓气得浑身发抖,顿足恨声道:“你们你们!”

孔方见状眉头一皱道:“小妹见好就收吧,眼下可不是胡闹的时候。”

鄢婷小嘴一扁,委屈的道:“好嘛,那算是人家不知轻重好了。可堂堂展女侠也一点气量都没有,还跟人家争执这些言语上的长短,哼~也不怕丑。”

展玫苓大大一滞,虽然羞恼莫名,却又没法反驳,咬牙间只听余冰如讷讷的道:“展女侠稍安勿躁,眼下还是先厘清两位掌门的行踪为要,当日……”

她随后便说出莲花峰一役的始末,展玫苓听罢不禁冷笑道:“原来如此,好一个没羽黄衫客,竟然倚多为胜。”

余冰如摇头道:“展女侠说笑了,师弟的修为远不及两位掌门,岂能对战局稍有影响?”

展玫苓哂然道:“我谅他也没那个能耐,所以请余姑娘坦诚告知,还有哪位高手参与此战,一同夹攻本派掌门?”

余冰如一怔道:“展女侠这话是从何说起,怎么知道有人一同夹攻?”

展玫苓哼声道:“何必故作无知,我与三师兄探查过莲花峰顶的残迹,除两位掌门之外,分明还有一位绝顶高手在场,他用的应该是枪戟之类的长大兵刃,可是如此?”

余冰如更加错愕,一片茫然的道:“这……莫非果真事出意外?”

孔方则沉吟着道:“看来症结便在这里了,若是展女侠所言不差,这名神秘高手恐怕正是导致两位掌门失踪的关键。”

竹风吟神色数变,若有所思的道:“武林中擅使枪戟之类长大兵刃的高手本来便不多,能与家师和司马先生匹敌的更加罕有,展女侠当真没看错么?”

展玫苓满含意味的道:“是吗?阁下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难不成连近在咫尺的长安慕容都没想到么?”

竹风吟不禁愕然道:“慕容大侠?神州七剑无不以剑法称雄,与枪戟有何关系?”

展玫苓缓缓摇头道:“阁下装傻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慕容卓在幻光海市十绝竞逐之上出尽风头,更夺得冠绝通灵玄识,十八般武艺信手拈来自成精妙,枪戟之类想必也不在话下吧?”

竹风吟闻言一滞,接着又听展玫苓道:“何况谁不知令师与慕容卓是忘年之交,连唯一的兄弟都引荐去朝天阙听差,而这位被你们尊为师叔的狄二先生,似乎正是以长戈为兵刃的吧?”

竹风吟知道展玫苓所言不假,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辩驳,反而是鄢婷抗声道:“总之全是你一面之辞,再加上一点揣测,谁知道是不是胡编乱造?况且你刚才说的明明是枪戟,几时又变作了长戈?”

第0200章 他乡故人

展玫苓睨了鄢婷一眼,冷冷的道:“既然不信我,那还参详个什么,要么放我自去,要么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鄢婷登时噎住,想了想才又道:“你不是跟臭大个儿一起吗,他人呢?”

展玫苓轻哂道:“慕容卓既然有嫌疑,本派岂能放他逍遥?三师兄和六师兄已经前往朝天阙,一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众人一时默然,片刻方听孔方咳声道:“竹兄意下如何?”

竹风吟神色坚定的道:“在下绝不相信家师有什么阴谋,至于展女侠怀疑慕容大侠与此事有关,在下也只能存疑,还需要进一步的证据才能下定论。”

商红立刻附和道:“不错,如今有了线索,便应该顺藤摸瓜、仔细调查,倘若慕容大侠只是遭人陷害,我们正好从旁施以援手,总不能让某些以势凌人之徒太过嚣张。”

鄢婷听罢忍不住揶揄道:“原来是妇唱夫随,如今可变作夫唱妇随了,那咱们只有恭敬不如从命喽。”

竹风吟脸上一热,商红袖也不免露出几分忸怩之态,垂首轻嗔道:“小妹别乱嚼舌根,我是对事不对人,他若说得不对,休想我随他。”

这话多少有点愈描愈黑,众人都是忍俊不禁,只有雷衡挠着头道:“咱们一起行动没关系,可老慕不好露面吧?”

孔方微颔首道:“阿衡言之有理,即便问心无愧,正面对上崆峒派总归不妥。不如便请余姑娘和慕兄暂避锋芒,等事情有了结果,咱们再及时告知。”

鄢婷眼珠一转,不以为然的道:“哪用那么麻烦,本女侠最精通的便是易容术,到时候帮小慕改头换面一番,只要小婶子不说破,肯定不会露陷的。”

眼见展玫苓颦眉瞪来,鄢婷又扮个鬼脸道:“总之大家在一起才能有照应,况且要真如展‘女侠’所说,连老~帝都不是人家的对手,臭大个儿和邱小友还值得怕么?”

孔方眼见展玫苓又要发作,连忙截口道:“此事还是等慕兄回来再做商议,咱们不该越俎代庖。”

鄢婷嘻嘻一笑道:“小慕现在是咱们五侠盟的人,本盟主一声令下,他不去也得去。”

“不过鱼女侠叫他去了这么久,想必也教训够了吧,怎么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呢?”

众人想到慕云方才那副毅然决然的姿态,各自都觉得好笑不已,只有余冰如期艾着道:“师弟愚昧胡言,合该遭受严惩,但鱼前辈大人大量,应该不会太过责罚。”

话音方落,便听鱼妙荷的笑声传来道:“小余姑娘这话可说错了,我这人一向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教训人从来不手软。”

说话间只见鱼妙荷由后进步出,脸上挂着戏谑的笑意,身边却并无慕云的身影。

余冰如心下发虚,起身迎上去道:“前辈说笑了,不知师弟他……?”

鱼妙荷为之一哂道:“这混账小子不仅糊涂透顶,更是个怂包软蛋,我那十八般‘酷刑’还没用到两样,他便承受不住‘晕’过去了,小余姑娘还是去照看一下为妙。”

余冰如察言观色,登时心下雪亮,苦笑之余却又羞意横生,只能深施一礼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至于方才大家商议之事,还请孔兄转告鱼前辈。”

孔方微微一笑道:“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大家先休息,明日起来再议。”

余冰如心道有理,点了点头便径自往后进去了,众人也觉得困意上涌,各自寻处安歇不提。

天光渐启,红日初升,迷蒙间只觉一阵不安袭上心头,邢稚莺蓦地双目一睁,映入眼帘的正是到那张熟悉的面庞。

但见皇甫鹰扬全身裹在厚厚的毡毯中,连双臂都没放在外面,看起来倒像一只古陶俑。苍白的脸颊上点缀着稀疏的胡渣,嘴唇血色极淡,鼻中气息若有若无,兀自还在昏睡之中。

满腔羞怒立时全消,邢稚莺微一迟疑,推了推皇甫鹰扬,涩声探问道:“哎……你没事吧?”

皇甫鹰扬喉咙里咕噜一声,眼睛半睁不睁的呓语道:“蠢猪哪里逃,今天你便是本巨侠的晚饭,看本巨侠这招剑越天穹。”

邢稚莺听得一滞,忍不住呵斥道:“起来!谁是蠢猪了?!”

皇甫鹰扬猛一激灵,仍是自言自语道:“好蠢猪,还会说人话,难不成已经成了精,山猪精?!”

他说罢睁眼一瞧,随后讪讪的道:“原来是小莺儿,怪不得听着这么耳熟……你不会真是山猪精吧?”

邢稚莺全不理会,只是冷着脸道:“你自己看,这怎么说?”

皇甫鹰扬游目一扫,干笑着道:“看来真是我自己莫名其妙的滚到了你边上,咳……谁让你体质特殊,我这纯属本能嘛。”

邢稚莺听皇甫鹰扬直认不讳,倒也无须再保护现场,当下一跃而起,咬牙寒声道:“你少搪塞,大丈夫一言九鼎,记得昨晚说什么来着?”

皇甫鹰扬叹口气道:“好吧,算我理亏,你说怎样便怎样。”

邢稚莺哼声道:“好,那今天晚上你把自己整个都埋进地里,我倒要看你还能不能滚出来。”

皇甫鹰扬愈发哀叹道:“小莺儿果然心狠手辣,那你先说清楚,是栽萝卜还是种山药,让不让我露个头?”

邢稚莺心下好笑,面上却俨似不屑的道:“你自己看着办,能不露头最好,也省了我的麻烦。”

她说罢径自去往一旁净面漱口,皇甫鹰扬苦笑连连,只能费力钻出毡毯,然后自行料理。

邢稚莺终归有些不忍,于是低咳一声道:“你还是栽萝卜吧,不过最好能栽得深些。”

皇甫鹰扬打个哈哈道:“那不知要深到什么程度,是到嘴巴、到鼻子还是到眼睛,或者干脆只留头发当萝卜缨?”

邢稚莺禁不住扑哧一笑,皇甫鹰扬也为之莞尔,紧接着却目光一凝,难掩惊讶的道:“那是……咳……我说小莺儿,这下咱们可算是他乡遇故人了。”

邢稚莺心中一动,顺着皇甫鹰扬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一条人影正飞奔而来,只是因为距离太远,一时之间还看不清容貌这“故人”究竟是谁呢?

第0201章 毒脚大盗

邢稚莺凝足目力仔细望去,却仍旧辨不出来人是谁。皇甫鹰扬见状摇了摇头,俨似怜悯的道:“枉你小莺儿长了一对大眼珠子,原来只是摆设,你先前不是提起过,那个谁闯进你家大闹了一场来着。”

邢稚莺被调侃得玉颊泛红,听罢却掩口惊呼道:“是他?!对了,这一跳一跳的模样,真是涂悍彪那恶贼!”

皇甫鹰扬干笑道:“其实你应该感谢他,毕竟要是没有他,你祁哥哥怎么能英雄救美呢?”

邢稚莺脸上更红,咬着嘴唇忿忿的道:“这次冤家路窄,我决不放过这恶贼,一定要让他把偷走的鹣鲽双剑还来。”

皇甫鹰扬微讶道:“鹣鲽双剑?这名字听着倒不错,难道比你的碎珏宝剑还要好?”

邢稚莺难掩局促的道:“不是好不好的问题,那鹣鲽双剑是我的……哼!反正不能给他。”

皇甫鹰扬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试探着道:“莫非那鹣鲽双剑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是你上个情郎送的?”

邢稚莺闻言啼笑皆非,横了皇甫鹰扬一眼道:“你少胡说八道,我哪有那么多……什么的。那鹣鲽双剑是爹爹临终前留给我,讲明只用作……总之事关重大。”

皇甫鹰扬想到“鹣鲽”二字的本意,霎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的定情信物,怪不得会这么紧张,哈……那大臭脚可配不上你,的确不能给他。”

邢稚莺虽然羞赧,但好歹已经交待清楚,转眸又向那人望去,只见他堪堪奔至近前一射之地,形容也依稀可辨。

此人穿一身褴褛旧袍,外面裹着牦牛皮大袄,散发蓬乱犹如鸟巢,身形瘦长而略显佝偻。

尤其惹眼的是他那双大长腿,好似踩了高跷一般颀长无比,以致于整个身形都显得有些变形。脚上黑乎乎的一双靴子,似乎竟还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如此奇形异状,可不正是那位“毒脚仙”涂悍彪?

邢稚莺觑得分明,立刻拔剑出鞘,便要上前拦挡。皇甫鹰扬却是若有所思的道:“真是奇哉怪也,这大臭脚老长一双腿,跟那棺材里的鬼东西差了不少,你们怎么把残害妇孺的罪名都安在了他头上?”

邢稚莺面色一白,生硬的道:“即便那些妇孺不是他害的,他闯进我家行凶总有其事,我绝对饶他不得。”

皇甫鹰苦笑一声道:“好吧,不过据我所知,他也没作什么大恶,你下手时多少留点分寸。”

邢稚莺正觉诧异,却忽听一声嚎叫传来道:“大哥大!大哥大救我啊!”

这声音听起来既似破锣鸣响,又似公鸭叫丧,而且情急之下难免发颤,着实刺耳得紧。

邢稚莺秀眉一蹙,盯向皇甫鹰扬道:“大哥大?他是在叫你么?”

皇甫鹰扬难掩尴尬的道:“咳……这大臭脚老爱乱叫,不过你千万别误会啊,本巨侠可没跟他沆瀣一气,收他做小弟只为惩恶扬善。”

邢稚莺撇了撇嘴,暗地里颇不以为然。这时只见涂悍彪三步并作两步奔至近前,一面抹去额头上密布的汗珠,一面气喘吁吁的道:“大哥大竟然也来了青藏,这下小弟不怕那凶婆娘了,哈……咳……”

皇甫鹰扬看涂悍彪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累得不轻,不禁迟疑着道:“什么凶婆娘,本巨侠不是传了你‘铁鞋纵云’的轻功吗,难道你连个女人都跑不过?”

涂悍彪仍是呼呼粗喘着道:“大哥大这门轻功高妙得很,小弟到现在还没领悟啊。”

皇甫鹰扬摇摇头道:“算了,这个暂且不提,那先天剑气你又练得如何?”

涂悍彪愈发窘迫,低着头哼哼唧唧的道:“那个……小弟愚鲁,实在是……”

皇甫鹰扬了然的道:“实在是剑气没有、脚气冲霄,是不是?”

涂悍彪苦着脸道:“大哥大明鉴,自从套上这铁鞋,那个倒是好了许多,可剑气真的练不出来啊。”

邢稚莺听他们两人一味夹缠不清,忍不住打断道:“够了!涂悍彪你这恶贼,可还记得本姑娘?”

话才刚说完,她便觉得不对,局促间果然见到涂悍彪面现犹疑的道:“你?你是哪个?”

邢稚莺登时一滞,沉下脸色道:“少来装疯卖傻,平凉治剑馆,你可曾去过?”

涂悍彪恍然一悟,上下打量着邢稚莺道:“原来是你呀,上次的时候你光着身子,我真没来得及看脸呢。”

既然没来得及看脸,那自然全往别处看了,邢稚莺止不住满面飞红,颤声怒斥道:“恶贼你还敢说?!我……我一定要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踩碎了去喂狼!”

她这厢羞怒交集,涂悍彪却是满不在乎的道:“你既然跟大哥大走在一起,咱们便算是一家人,干嘛要这么计较?何况我也没占着便宜啊,你藏在屋里那小白脸下手那么狠,我差点连性命都交待了。”

邢稚莺先前对皇甫鹰扬提及此事,也只是含糊带过,这时听涂悍彪口没遮拦,哪还容他再大放厥词,清叱一声便挺剑刺来。

涂悍彪怪叫一声,慌忙向侧方闪去。皇甫鹰扬毕竟看不过眼,挺身挡下邢稚莺的攻势,随后打着圆场道:“算了算了,看我面子,这点小事别计较了吧。”

邢稚莺委屈之极,气恼之下不由得红了眼圈,顿足尖声道:“你!这是小事?!”

皇甫鹰扬硬着头皮道:“那我也看过了,不然你把我的眼珠子也挖出来,踩碎了去喂狼?”

邢稚莺大大一滞,涂悍彪却整整颜色道:“大哥大当然不一样,原来这位是小嫂子,那我刚才真的失礼了。”

皇甫鹰扬心中暗爽,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摆出一副诚恳姿态道:“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这次算我跟你讨个人情可好?”

邢稚莺娇躯急颤,片刻方恨声道:“好!既然你想包庇他,那你们一起上吧!”

皇甫鹰扬听得一怔,神色间颇为尴尬,涂悍彪却不忿的道:“我说小嫂子,这可是你的不是了,我们大哥大这样的人中之龙,不知道有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惦记着呢,我看你还是加倍珍惜的好。”

第0202章 桑吉玛尔

邢稚莺听涂悍彪一味絮叨,羞恼之下正待越过皇甫鹰扬去教训他,此时却忽听弓弦震响,一道锐风激射而至,直取涂悍彪的脑门。

涂悍彪哎哟一声,抱头滚倒在地,随即便见一支雕翎箭嗖的飞掠而过。

涂悍彪惊魂甫定,难掩惶急的道:“糟了,那凶婆娘追过来了,大哥大小嫂子你们一定要救我啊!”

皇甫鹰扬向邢稚莺疾眼一瞄,只见她满面忿忿,却并无丝毫羞怯,苦笑之余只能又往箭来之处望去。

清脆銮铃声中人影恰好出现,但见马上骑士年约二八,穿一身干净利落的藏蓝色猎装,紧裹着婀娜健美的娇躯。

一头乌黑繁复的发辫披垂在脑后,一张水嫩精致的鹅蛋脸上透着勃勃英气。虽然颊边不免带着青藏高原特有的浓浓腮红,却更显出一派自然娇艳,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敢情这便是所谓的“凶婆娘”么?

骑装少女策马来至近前十步之地,手搭弓箭警惕的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跟铁鞋恶贼一伙儿的吗?”

声音清甜如许,可惜口音甚重,显然对中原汉话并不谙熟。皇甫鹰扬听罢呵呵一笑道:“小妹子别误会,我们只是认得这厮,可不是跟他一伙儿的。”

骑装少女似乎有些难以理解,愈发俏脸紧绷的道:“谁是‘小妹子’,你们中原人不是最重礼法,凭什么胡乱调戏我?另外你们既然认得铁鞋恶贼,却又没出手把他捉住,还敢说不是跟他一伙儿么?”

皇甫鹰扬登时一滞,着实尴尬不已。邢稚莺见状大为解气,对骑装少女顿生好感,上前敛衽一礼道:“这位姐姐请了,我们跟这恶贼的确不是一伙儿,只是不知道他又作了什么恶,惹得你要来追杀。”

骑装少女见邢稚莺貌美嘴甜,不由得和缓了语气道:“还是这位姐姐懂礼数,那我知无不尽了。这恶贼老跑来我们图雅部族捣乱,不但偷盗我们的牛羊,还调戏女人家、吓唬小孩子,总之无所不作。”

她说着又生起气来,狠狠盯了涂悍彪一眼。涂悍彪畏缩着往皇甫鹰扬身后躲了躲,低声嘟囔着道:“大哥大明鉴,小弟实在是没办法,不然真要饿死在这儿。”

皇甫鹰扬懒得搭理,径向骑装少女道:“原来是图雅部族的朋友,在下皇甫鹰扬,跟贵部的老英雄车利都交情不浅,小……姑娘应该也认识车利都老英雄吧?”

骑装少女似是一怔,颇见犹疑的道:“真的?那你知道博桑爷爷今年多大岁数了吗?”

皇甫鹰扬打个哈哈道:“这个自然,车利都老哥今年应该六十二了吧?”

他这厢自信满满,骑装少女却一瞪眼道:“骗子!博桑爷爷五年前便被佛祖召唤了,你要真是他的故交,会不知道么?”

皇甫鹰扬吃了一惊,摇头轻叹道:“原来老哥已经故去了,唉……真是可惜。”

眼见骑装少女已然弓开满月,他连忙摆摆手道:“小姑娘且慢,我还知道贵部的族长哈图勒大哥,还有他妻子艾莉大姐,啊对了,还有他们的女儿桑吉玛尔。”

骑装少女脸色倏变,轻咦一声道:“你真的知道?不是说谎?”

皇甫鹰扬正声道:“那当然,我是十二年前来的,算一算桑吉玛尔小姑娘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骑装少女迟疑着道:“我正是桑吉玛尔,你说你叫什么阴阳,我怎么从没听阿爸说起过?”

皇甫鹰扬喜出望外,听罢却干咳一声道:“这个……或许是哈大哥还有些心结吧,另外你师父可是常万里?”

桑吉玛尔的神色更加松动,缓缓点头道:“原来你还认得我师父,那应该是我们图雅部族的朋友了,可既然是朋友,你干嘛要包庇这个恶贼?”

皇甫鹰扬松了口气,颇见讪讪的道:“说包庇谈不上,只不过想问清楚罢了。”

他说罢便将涂悍彪往前一拽,沉声呵斥道:“还不老实交代?”

涂悍彪眼见推搪不过,只得老老实实的道:“大哥大您知道,小弟虽然手脚不怎么干净,但充其量只是小打小闹而已。您说我一不杀人放火,二不强暴妇女,三不拐卖人口,怎么也犯不上死罪不是?”

皇甫鹰扬皱起眉头道:“少给我卖乖,捡重点说。”

涂悍彪苦笑道:“是……小弟的意思是像我这么好不那么坏的人,却被诬陷成残害妇孺的凶残恶棍,搞的人人都要得而诛之,真是冤死我了。”

他说到这儿微微一顿,瞥了邢稚莺一眼道:“后来小弟才打听清楚,原来是治剑馆的邢老头放出的风声,一怒之下便去他家走了一遭。没成想好东西没偷着,却被来历不明的小白脸揍了一顿,唉……”

邢稚莺微微一愕,随即不忿的道:“你别信口雌黄,我爷爷干嘛要平白无故的诬赖你?”

涂悍彪大是不服,正待反唇相讥,皇甫鹰扬却已经抢先道:“这些先不提,你且说到底怎么得罪了图雅部族。”

涂悍彪暗自吃瘪,低头嗫嚅着道:“眼看着风声越来越紧,中原实在待不下去了,小弟只好往青藏这边跑,好歹这边地广人稀,不怎么能遇到那些江湖侠客。”

“但人想活着总得吃饭啊,其实小弟也不过是偷了他们几升青稞和几头牛羊充饥而已。咳……那凶婆娘你倒给我说清楚,我几时调戏女人家、吓唬小孩子了?”

涂悍彪这厢一派委屈,连邢稚莺都觉得他并非作伪,沉吟间只听桑吉玛尔峻声道:“怎么没有,你偷看阿妈给弟弟喂奶,临走还吓哭弟弟,阿妈都告诉我了。”

涂悍彪大呼冤枉,急赤白脸的道:“我也没想偷看啊!谁让你阿妈回来得不是时候,我是好不容易等她走了才敢出来。临走又看你弟弟可爱,这才逗了一逗,谁能想到那熊孩子立马哭得昏天黑地的?”

桑吉玛尔大不以为然,依旧恨声道:“说谎!弟弟从来最乖,平常根本不哭不闹,肯定是你吓唬的!”

邢稚莺也帮腔道:“这恶贼老爱偷窥人家女眷,到了这边还是狗改不了……总之卑鄙龌龊之极。”

第0203章 大打鸦季

两位女侠声口一致大力讨伐,涂悍彪固是苦着脸不敢辩驳,皇甫鹰扬也不由得扶额道:“没法子,既然这样本巨侠只能大义为重了,谁让你这‘恶贼’罪大恶极、罪恶滔天、罪不容诛、死有余辜呢?”

涂悍彪闻言吓得脸都绿了,一把拉住皇甫鹰扬的胳膊,哀声恳求道:“大哥大您不能见死不救啊!这凶婆娘可不是闹着玩的,当真箭箭都要命,毫不留情呀!”

皇甫鹰扬略一沉吟,转向桑吉玛尔道:“那个……我说侄女啊,其实我听你刚才说的,这恶贼也犯不上死罪,所以能不能看我薄面,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这番话说来全是一副长辈的姿态,桑吉玛尔倒真被唬住了,顿了顿方为难的道:“这个我不能做主,得先把他抓回去,然后交给阿爸发落。”

皇甫鹰扬欣然道:“侄女果然明是非、讲道理,哈……我也正好借这机会去拜访一下哈大哥他们,咱们这便走吧?”

桑吉玛尔点点头道:“也好,正巧我师父也在族里,你是不是真的朋友一问便知。”

皇甫鹰扬眼前一亮,难掩惊喜的道:“常老哥也在?啊对了,你们这边年节跟中原不一样,莫非他是回来团圆的?”

桑吉玛尔一边收起弓箭,一边嗯声道:“今天是年节没错,师父回来快十天了呢。”

皇甫鹰扬哈哈一笑道:“果然如此,常老哥向来是个贪吃鬼,哪有不趁机大打牙祭的道理。”

桑吉玛尔微一偏头,纳罕的道:“‘大打鸦季’是什么意思,乌鸦是不吉利的东西,我们从不打来吃的。”

皇甫鹰扬哑然失笑道:“这个稍后再跟侄女解释吧,还有大臭脚你,我这可算是仁至义尽了。待会儿你给我老实点,别再惹麻烦,听到没有?”

涂悍彪看看无法,只能谄媚的道:“大哥大英明神武,小弟全靠您帮衬了。”

皇甫鹰扬沉哼一声权作回应,这时却听邢稚莺冷然道:“你们要去哪里随便你们,不过这恶贼得把我家的鹣鲽双剑留下。”

涂悍彪微一愣怔,显见为难的道:“那双剑我之前已经出手了,价钱还当真不低。唉……算了,只当是我孝敬大哥大的彩头,银子一分不少都还给你行不行?”

邢稚莺越听越怒,断然呵斥道:“谁稀罕你的臭钱!你快说卖给谁了,本姑娘自己去讨。”

涂悍彪一正色道:“道上的规矩从来都是只认东西不认人,漫说我不知道谁买的,即便知道也不能告诉你。”

邢稚莺更加气恨,霍地转向皇甫鹰扬道:“之前你说欠我的救命之恩还算不算?”

皇甫鹰扬咳声道:“那当然算,不过我看大臭脚当真不知道,毕竟道上确实有这规矩,你一味逼迫他也是白费力气。”

邢稚莺又是羞恼又是沮丧,一时之间竟犯了小性,不管不顾的道:“什么道上的规矩,反正都是你们这伙儿恶贼不对,必须得给我一个交待!”

皇甫鹰扬听邢稚莺把他也归到“恶贼”一伙儿,苦笑之余含糊的道:“这事以后再说,你眼下不是想找昆仑派的人吗,咱们还是先管人命关天的大事行不行?”

邢稚莺翟然一醒,暗悔刚才失了分寸,镇定心神间冷冷的道:“好吧,算我看你的面子,索性饶这恶贼一次。你那‘怪病’要是好了,咱们从此便分道扬镳。”

皇甫鹰扬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哪用得着分道扬镳,我看你还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保证一天之内让你见到昆仑派的人,这样你可满意?”

邢稚莺吃了一惊,面现愕然的道:“一天?你先前不是说过,至少还得七天才能到吗?”

皇甫鹰扬嘿然道:“山人自有妙法,要是一天之内兑现不了,我发誓以后都不再缠你,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邢稚莺眼前一亮,显然在“优厚条件”之前大为心动。皇甫鹰扬正自气笑不得,却见她终是摇摇头道:“人命关天,我不跟你开玩笑,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皇甫鹰扬暗暗欣慰,一挑大拇指道:“小莺儿遇上大事倒不含糊,哈……你不信我没关系,我这桑吉玛尔侄女你总该信吧?”

邢稚莺心生诧异,转眸去看桑吉玛尔,只见她神色古怪的道:“姐姐不知道吗,我师父正是昆仑派的人。”

此语一出,邢稚莺直是喜出望外,失声惊呼道:“真的?!那你师父可是不对啊,苑盟主的弟子都是玄门修者,没有哪位是姓常的呀。”

桑吉玛尔正待解释,却听皇甫鹰扬鼻中一哂道:“果然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这么孤陋寡闻怎么行?常万里老哥正是你祁哥哥的授业恩师,道号瑞阳子是也。”

邢稚莺恍然大悟,惊喜之余却也醒过味来,瞪了皇甫鹰扬一眼道:“你既然知道瑞阳前辈在那里,干嘛还要骗我多等一天,哼……心怀叵测。”

她这话虽然是嗔怪,神色间却全是欣喜,皇甫鹰扬见状微笑道:“反正咱们也算提前功德圆满,又正赶上年节,多待一天也无妨嘛。何况那是昆仑派的弟子,哪用得着皇帝不急急太监。”

邢稚莺白眼一翻,拧身上马之际径向桑吉玛尔招呼道:“请姐姐前面带路,咱们赶紧走吧。”

桑吉玛尔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这时也无意多想,便即爽朗的道:“好呀,不过可不能让那个恶贼跑了。”

涂悍彪还没来得及反应,皇甫鹰扬已经出指点了他的穴道,随即举手将他提起,呼的一声掷向桑吉玛尔。

桑吉玛尔手中的马鞭顺势一卷,堪堪将涂悍彪的瘦长身子甩落在马鞍前,行动间直是潇洒之极。

邢稚莺本来还满腹担忧,差点提醒桑吉玛尔小心,见状才终于松了口气,由衷赞叹的道:“姐姐好本事,这招我可学不来。”

桑吉玛尔展颜一笑道:“没什么啦,那我先走一步,你们步我后尘好了。”

她说罢便打马回转而去,隐约还听到涂悍彪的一声哀叫。邢稚莺只觉啼笑皆非,抿唇莞尔道:“这姐姐成语倒学了不少,可怎么都用不对呢?”

第0204章 图雅部族

听到邢稚莺问话,皇甫鹰扬不禁嘿然道:“这才叫有其母必有其女,等你见了艾莉大姐,才知道什么叫‘满腹经纶’呢。我还记得当年她给我劝酒时蹦出个‘同归于尽’来,当场便吓出我一身冷汗。”

邢稚莺忍不住扑哧一笑,她因为即将见到祁学古的师父,忐忑之余又兴奋莫名,倒回复了那刁钻促狭的小孩儿脾气,索性向皇甫鹰扬谑声道:“你年轻时竟还来过这边,是跟狄前辈他们对付魔教吗?”

皇甫鹰扬听出邢稚莺话里的重点,当下翻翻白眼道:“什么‘年轻’时?我现在很老吗?”

邢稚莺但笑不语,神色间分明深以为然,皇甫鹰扬见状只能苦笑道:“看来我真的老了,再不趁着这几年多叫几声小妹子,以后要再想叫,怕是连自己都不好意思喽。唉……难得见到了年轻漂亮、花不溜丢的小姑娘,却只能叫人家侄女,这真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呀。”

邢稚莺听皇甫鹰扬哀叹连连,倒不好再加调侃,便岔开话题道:“这边跟我家也没相距多远,怎么风俗民情倒差了许多,连年节都不一样的?”

皇甫鹰扬点头道:“青藏境虽然是我大梁国土,但因为濒临西天佛国,全境都信仰释迦牟尼,所以倒真有些自成一格。至于年节的话其实也差不太多,迟迟早早个把月而已,咱们这也算适逢其会了。”

邢稚莺嗯声道:“我听说这边有大小五十多个部族,敢情都是信佛的吗?”

皇甫鹰扬摆出刮目相看的姿态,十分欣慰的道:“原来小莺儿不是全没见识,那你可知道青藏境最崇高的佛门圣地是哪里?”

邢稚莺抿嘴一笑道:“这你可难不住我,应该是正法浮屠吧?”

皇甫鹰扬紧接着道:“那你可知道‘正法’二字何来?”

邢稚莺登时噎住,兀自期艾着道:“既然是最高圣地,叫‘正法’也没错吧?”

皇甫鹰为之莞尔道:“看你不懂装懂了吧?其实这正法浮屠本来叫做金顶浮屠,只因机缘巧合得了佛祖真身舍利,才俨然自号‘正法’,成为了最崇高的佛门圣地,而别的佛寺也都不敢有任何异议。”

邢稚莺恍然道:“原来如此,佛祖真身舍利这样的无价之宝,自然是可遇而不可求。恐怕真是人家的虔诚感动了上苍,所以才有这种福报吧。”

皇甫鹰扬不以为然的道:“上苍倒未必感动,无缺公子却是真被感动了,否则也不会把这无价之宝赠予金顶浮屠,成就他们的‘正法’之名。”

邢稚莺脸上一红,难掩羞恶的道:“怎么扯到那个花心大萝卜身上了,那种人私德败坏,把女儿家当作玩物一般,我可从来都是看不上眼的。”

皇甫鹰扬叹笑道:“说得好,这花心大萝卜前前后后讨了十二个老婆放在家里不算,下面还有不知道多少美貌侍婢日夜伺候。他方公子倒是当真‘无缺’了,却全然不体谅我们这些老光棍的苦楚啊。”

邢稚莺嘴角微翘,倒是不便置评,只听皇甫鹰扬接着又道:“不过要说‘无缺’,人家方公子可不只是老婆,手里的宝物也多如牛毛,所以才开了幻光海市结交有缘人,这你总听过吧?”

邢稚莺心中一动,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幻光海市十绝竞逐,冠绝是一门内功心法,叫做通灵玄识,最后是给慕容大侠得去了。次绝则是叫做普渡圣光,难不成便是佛祖舍利么?”

皇甫鹰扬满意的道:“总算想起来了,看来你们武林中人还是关心武功秘籍多些,却不知这小小的一枚舍利,已经足够金顶浮屠一统青藏全境教派,可不知比那通灵玄识珍贵多少倍呢。”

邢稚莺听罢扁扁嘴道:“说得那么深沉,好像你不是武林中人似的。”

皇甫鹰扬却是愈发‘深沉’的道:“毕竟还是无知小娃儿,夏虫不可语冰,此之谓也。”

邢稚莺被皇甫鹰扬逗得忍俊不禁,当下秀眉一挑道:“你少装大瓣儿蒜,不管那人送了多少好处,最后无非是要大伙儿感激他、欠他的人情。宝物越重,所图越大,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皇甫鹰扬登时一怔,不敢相信的道:“哦?小莺儿居然能想到这一层,难道是你爷爷跟你说的?”

邢稚莺娇哼一声道:“要你管,哼……懒得跟你磨牙,要再耽搁下去,可追不上你家‘小侄女’喽。”

她说罢便策马扬鞭急驰而去,皇甫鹰扬吃瘪的摸了摸鼻子,干笑着道:“这毛丫头还真不简单,连堂堂方公子的账都不买,哈……硬是要得。”

说话间他也上马追去,四人三骑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堪堪翻过一处高丘,眼前景物立时为之一阔。

但见方圆数里范围内布满了大小毡帐,周遭则结了护篱,里面人喊马嘶、牛羊成群,好一派热闹景象。

邢稚莺和皇甫鹰扬一路行来,也遇见过几拨牧民,但如此大规模的部族,他们却还是首次碰到。

皇甫鹰扬也还罢了,邢稚莺却难掩惊喜之色,兴高采烈的道:“好多牛羊啊!这便是整个图雅部族吗?”

走在最前面的桑吉玛尔摇摇头道:“不是整个,我们部族分成三支,阿爸带的这支是最大的,突雷叔叔和亚多汉爷爷带的还得往西边一点呢。”

邢稚莺轻哦一声,依旧是一副目不暇接的模样,皇甫鹰扬见状好笑的道:“别的什么都不瞧,光顾着寻摸牛羊,小莺儿你不是馋虫发作了吧?”

邢稚莺俏脸一红,难掩心虚的道:“哪……哪有,我是在找瑞阳前辈。”

她说罢才发觉这借口实在太过拙劣了些,脸上的红晕也更加深了几分。

桑吉玛尔觑得分明,爽朗一笑道:“没关系,今天是年节,牛羊肉当然都缺不了。另外大家还做了卡赛,尤其我阿妈做的最漂亮,姐姐待会儿可一定要尝尝。”

邢稚莺自打离家便一路啃干粮,连烤狼肉都已经当作美味佳肴,闻言不由得食指大动,转念间却又疑惑的道:“多谢姐姐款待,不过那卡赛又是什么东西呢?”

第0205章 赌气世叔

邢稚莺虽然求知欲暴膨,桑吉玛尔却有意卖关子,当下神秘一笑道:“嘴上说不清楚,等姐姐看到自然便会知道了,反正肯定比牛羊肉好吃。”

邢稚莺闻言更觉心痒难搔,这时只见皇甫鹰扬摇摇头道:“你们两个互相叫姐姐难道不别扭吗,不如先论清楚谁长谁幼吧。”

邢稚莺不以为然的道:“哪里别扭了,你们男子不也是这兄那兄的吗?反正我跟桑吉玛尔姐姐是一辈,用不着‘世叔’多操闲心。”

皇甫鹰扬登时一滞,随即一扬眉道:“好你个小莺儿,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刁蛮性子翻了好几番啊。我瞧你不是什么四小美女,倒是货真价实的四大美女呢。”

邢稚莺不意皇甫鹰扬忽然赞美起她来,局促之下红着脸轻啐一声,接着却听皇甫鹰扬又漫声道:“这么个又‘刁’又‘馋’的毛丫头,可不正是那三国时候的大美女‘貂蝉’么,哈……”

这下可轮到邢稚莺大大一滞,又羞又气的瞪着皇甫鹰扬,却偏偏没法反驳。

桑吉玛尔见状赶忙劝慰道:“姐姐别生气啦,要不然听阴阳大叔的,以后你做姐姐、我做妹妹,这样好不好?”

邢稚莺倒是无可无不可,皇甫鹰扬却给这声“大叔”叫得更不自在,索性阴阳怪气的道:“侄女别看她个子大,便以为她年纪也大,这毛丫头纯粹是不长脑子光长个儿,再长几年都没男人敢娶她喽。”

邢稚莺被调侃得满面通红,语声微颤的道:“你!你乱说什么?!”

皇甫鹰扬翻着白眼道:“干嘛?‘世叔’也是为你着想,这才好心提醒你。不然等你长成招魂幡子似的,再后悔可来不及了。”

邢稚莺听这口气,皇甫鹰扬多半是为那声“世叔”才炸了毛,这么满嘴尖刻、不留情面,真是小肚鸡肠。

她这厢好笑之余又不免心生窘迫,涨红了脸愈发不知道该如何相应,僵持间忽听涂悍彪哀声道:“大哥大,您要跟小嫂子打情骂俏,待会儿再来行不行,小弟真的撑不住了,您要可怜我这虎背熊腰啊。”

三人闻言同时一寂,邢稚莺首先醒过神来,狠啐一声便拨马而去,全不理会那伙儿“恶贼”。

桑吉玛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满脸疑惑的道:“你们怎么回事?难道不是爱人吗?”

皇甫鹰扬没想到桑吉玛尔问得这么直白,无奈讪讪的道:“差不多吧,侄女你赶紧追上她,免得她冲撞了族人。”

桑吉玛尔不得要领,却也不好再问,点点头便疾驰而去。皇甫鹰扬叹了口气,慢悠悠的随后跟上。

桑吉玛尔骑术精湛,虽然多驮一人,却很快便追上了邢稚莺。

邢稚莺依旧羞愤难平,鼓着香腮兀自不语。桑吉玛尔灵机一动,故意试探着道:“姐姐是气恼这恶贼胡说吧,那我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好不好?”

涂悍彪闻言登时面如土色,无奈皇甫鹰扬已经远远落在后面,即便求救也远水难解近渴,只能色厉内荏的道:“你们千万别胡来,我可是大哥大的嫡传弟子,将来还要做黄山派掌门,前途不可限量。”

桑吉玛尔不知道什么黄山派,听了也只做没听见。邢稚莺却禁不住面现莞尔,什么“铁鞋纵云”“不可限量”的,那家伙自己的轻功还拿不出手,倒好意思在这里误人子弟,哼……摆明了是在整人嘛。

桑吉玛尔见邢稚莺神色缓和,终于放下心来,趁机劝慰道:“这才对嘛,姐姐这么美的人儿,老是板着脸可不好,这伙儿恶贼的话咱们只管听之任之便是了。”

听到桑吉玛尔又来了一句不伦不类的成语,邢稚莺更加忍俊不禁,她毕竟还是小孩儿心性,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心中直是暗道好女不跟男争,本姑娘胸怀宽广,才不跟某位“世叔”一般见识呢。

一路有说有笑的来到部族外围,早有一群族民迎了上来,当先一人身高体阔、膀大腰圆,一部虬髯透着不怒自威。深棕色的长衣,乌沉沉的马靴,举手投足之中自有一派慑人的沉雄气魄。

桑吉玛尔见到族人前来,登时喜笑颜开,下马之后几步奔至近前,径向那当先者咭咭咯咯一阵快语,说话时还指了指横躺在马背上的涂悍彪,神色间颇为自得。

那当先者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但更多的还是浓浓的慈爱。他身后的众人也一片欢欣鼓舞,纷纷向桑吉玛尔打着招呼,七嘴八舌的好似庙会开场,当真好不热闹。

他们说的都是藏区本地土话,邢稚莺虽然半个字都听不懂,但旁观之下多少也心里有谱。

看来那当先者多半便是桑吉玛尔的父亲哈图勒首领,而他们这时迎出来,应该是挂念桑吉玛尔追击恶贼之事了。

桑吉玛尔说了一阵,那当先者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向邢稚莺这边以目示意。

桑吉玛尔轻啊一声,难为情的吐了吐舌尖,再要开口却又有些迟疑,随即转向邢稚莺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邢稚莺这才醒悟还没自报家门,实在太过失礼,当下便上前互相通过姓名。

原来那当先者果然是哈图勒,此时只听他浑厚的嗓音道:“女侠帮助我族擒获恶贼,敝人十分感激,便请饮一杯水酒如何?”

语声字正腔圆,竟是地道的京师官话,俨然还带着几分文绉绉的意思。

邢稚莺大出意料,回神之际连忙摆摆手道:“首领误会了,这恶贼是与我同来的那人所擒,只是他现在还在后面。”

哈图勒微微一怔,径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桑吉玛尔,桑吉玛尔不好意思的说了一句什么,似乎有“阴阳”二字在内。哈图勒听罢却是面色陡变,冷冷的哼了一声。

邢稚莺见状心里咯噔一下,犹疑间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回头之际恰见皇甫鹰扬抱拳道:“哈大哥这么好客,竟然亲自出来迎接,我真是受宠若惊了。”

哈图勒冷笑不语,蓦地自腰间抽出一口佩刀,刀光映日生辉,冷森森、薄凛凛、光闪闪,刀锋直指向皇甫鹰扬胸口,分明透出十足的沉凛煞气。

第0206章 三刀六洞

哈图勒忽然擎刀在手,邢稚莺和桑吉玛尔都大吃一惊,反倒是皇甫鹰扬面不改色,仍旧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道:“哈大哥真是好记性,那便请动手吧。”

听他这口气,两人是要来一场龙争虎斗了。邢稚莺虽然不明就里,却深知皇甫鹰扬此刻伤病在身,岂能再与人相搏,于是赶紧上前施礼道:“首领且慢,小女子有下情禀告。”

哈图勒目光一注,语声沉凛的道:“与姑娘无关,请勿插手此事。”

邢稚莺秀眉微蹙,正待出言分辩,却见哈图勒身后走出一名白发老者,满面严肃的向他说了句什么。

哈图勒听罢脸色立沉,冷哼一声回了句什么,那老者为之一挫,摇头叹息着退了下去。

邢稚莺眼见哈图勒一派油盐不进的冷硬姿态,忐忑之余更加心生疑惑,皇甫鹰扬既然知道来了以后会有这番龃龉,干嘛还要上赶着触霉头?

此时皇甫鹰扬已经缓步走近,路过邢稚莺身旁。邢稚莺一咬银牙,终是张手一拦道:“你还成不成?千万别硬撑啊。”

皇甫鹰扬呵呵一笑道:“小莺儿别误会,哈大哥是讲道理的人,怎么会随便跟人大打出手,你尽管放一百个心吧。”

邢稚莺听皇甫鹰扬不像说谎,倒真有些莫名其妙,既然不是动手,干嘛要拔刀出来,总不会是当作见面礼吧?念头才转到这里,却见哈图勒当真振腕一扬,手中佩刀锋柄逆转,直向皇甫鹰扬身前掷来。

皇甫鹰扬毫不意外,探手将佩刀接住,凛目一扫之下脱口称赞道:“好刀!也只有这样的好刀,才配得上哈大哥啊。”

邢稚莺闻言不由得暗自哂然,这口刀她方才也仔细看过,实在未见得有多么出色。如今皇甫鹰扬却在这里满口逢迎,实在有些没骨气。

心里颇不以为然,但毕竟干戈已经化为玉帛,总算是皆大欢喜。邢稚莺才松了一口气,却赫见皇甫鹰扬蓦地倒转刀柄,嗤的一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邢稚莺骇然失色,惊叫声中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恸声哀呼道:“你这是做什么?发失心疯么?!”

她说话间便要为皇甫鹰扬封穴止血,却被他轻轻拂开,接着只见他神色泰然,浑似没事人一般淡笑道:“哈大哥你看,这一刀刺得可够么?”

哈图勒面色沉肃,点点头道:“很好。”

邢稚莺早已气急在心,听罢更加按捺不住,正待与哈图勒理论之际,皇甫鹰扬却又拔刀在手,霍地一刀再次深埋入胸口!

鲜血迸流,触目惊心,邢稚莺见状哪还顾得上其他,一把扶住皇甫鹰扬,泪水涟涟的道:“你快别……到底怎么回事呀?!”

皇甫鹰扬连遭重创,脸色终究有些发白,摇摇头勉强一笑道:“无妨,待我把刀还给哈大哥。”

他说着便将佩刀拔出,邢稚莺见到两股血水流淌,痛心之下连忙应声道:“你快运功疗伤,这刀我还给他们。”

皇甫鹰扬瞄了邢稚莺一眼,打个哈哈道:“真这么关心我?那叫声大哥听听。”

邢稚莺看皇甫鹰扬一副惫懒模样,直是啼笑皆非,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可正在她这一疏神的当口,皇甫鹰扬竟又是一刀刺回胸中,同时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邢稚莺霎时如遭雷殛,这么短短一阵时光,她已经连续遭到多次惊吓,即便是铁打的男儿也未必经受得起,更何况她一个纤纤少女?

皇甫鹰扬见邢稚莺呆立当场,泪水恣肆而下,倒着实生出几分快意。于是只见他眨了眨眼,嘿嘿一笑道:“这才像话嘛,看来小莺儿对我情深义重啊。”

邢稚莺眸中泪光闪动,蓦地背转过身,颤声呵斥道:“你快去死!死了我好清静,你赶紧再多刺几刀,你再刺啊!”

皇甫鹰扬听邢稚莺言不由衷,更加喜乐在心,身上的痛楚恍似全消,含笑间转向哈图勒道:“怎么样哈大哥,这样够了么?”

哈图勒面色稍霁,颇见玩味的扫了皇甫鹰扬和邢稚莺一眼,这才微颔首道:“三刀六洞,诺言已经兑现,我也不为难你,请入内吧。”

他说罢便返身大步流星而去,竟连佩刀都未索回。后面的众人交头接耳,脸上神色各异,大多数也随之而去。

只有先前那名白发老者疾步上前,话都没来得及说,便手脚麻利的为皇甫鹰扬处理起伤口来。

皇甫鹰扬依旧挺立如桓,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道:“多谢乌桑老哥。”

那名唤乌桑的老者头也不抬的道:“不想死便给我闭嘴。”

皇甫鹰扬笑容不减,却是依言住口。邢稚莺冷眼旁观,忍不住沉哼道:“这时候还笑得出来,真不怕死吗?”

皇甫鹰扬听罢露出一个更加夸张的笑颜,邢稚莺愈发气结,这时却见桑吉玛尔走近道:“姐姐稍安勿躁,等阴阳大叔裹好伤再说。”

邢稚莺俏脸飞红,暗骂自己糊涂,定了定神方正色道:“姐姐先前说瑞阳前辈正在这里,不知可否带我前往拜访?”

桑吉玛尔微一迟疑,颇见碍口的道:“还是先等等吧,等阴阳大叔好点,咱们再一起去,姐姐意下如何?”

邢稚莺疾快的瞄了皇甫鹰扬一眼,兀自赌气的道:“这人自己都不把性命当回事,咱们又何必管他,姐姐还请体谅下情,我真的有急事想尽快禀报瑞阳前辈啊。”

桑吉玛尔推却不过,只好硬着头皮道:“姐姐别误会,不是我不肯带路,只是时光尚早,师父恐怕还没起身,眼下过去不太合适。”

邢稚莺闻言一奇,暗道此刻已过辰时,岂能说时光尚早,何况习武之人不应贪睡,瑞阳前辈怎会还没起身?

心中虽然不住嘀咕,但人家已经明确说了,邢稚莺也不好当面质疑,只能怏怏的道:“那便依姐姐的意思,只求姐姐记得这事,一旦瑞阳前辈起来,便带我前去拜见。”

桑吉玛尔如释重负,满口应承道:“姐姐放心,我即便忘了自己叫什么,都不会忘了这事。咳……你还没吃早饭吧,不如咱们一起去我家,阿妈一定会好好款待你的。”

第0207章 悍妇艾莉

邢稚莺见桑吉玛尔盛情相邀,肚里的馋虫也被勾了起来,当下俏脸晕红的道:“那我却之不恭了,希望不会太过叨扰。”

桑吉玛尔连道不会,之后转眸去看皇甫鹰扬,邢稚莺却撇撇嘴道:“我看‘世叔’跟首领有些过节,多半是不敢去你家的,咱们别等他了。”

皇甫鹰扬干咳一声,难掩心虚的道:“侄女你们先去,等我裹好伤再跟上。”

桑吉玛尔略一迟疑,终是嗯声道:“那我们先走一步,大叔你照顾好自己。”

她说罢施了个礼,之后牵过负着涂悍彪的坐骑,与邢稚莺并辔而去。

皇甫鹰扬吃瘪的摸了摸鼻子,喃喃自语道:“拖了这么多年,那过节总算揭过去了吧。”

为他包扎的乌桑擦了擦鬓边的汗珠,连连摇头道:“不过是句气话,哪用这么认真,你们年轻人真是不知轻重。”

皇甫鹰扬苦笑道:“总之是我放的狠话,如果不兑现诺言,哈大哥面子上可挂不住。”

乌桑忍不住一瞪眼道:“所以你只当自己是个面袋,随随便便扎来扎去吗?哼……当初你们一家三口对我恩重如山,你今天要真是死在这里,我哪有脸面去见大宗师?”

皇甫鹰扬讪讪一笑,逢迎着道:“正是因为有老哥在这儿,我才敢扎下去嘛。何况想当初我连杀人魔王的刀都挨过,这点小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乌桑为之气结,片刻方没好气的道:“外伤也还罢了,但你气色极差,恐怕早有重病缠身,那干嘛不在中原好好休养,偏要自己送上门来挨刀?”

皇甫鹰扬摇摇头道:“还不是因为那小姑娘,另外区区风寒而已,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

乌桑微沉吟着道:“看症状的确是风寒没错,只是你这寒气积聚太深,未免有些蹊跷。习武之人不病则已,一病便是难以收拾,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皇甫鹰扬只能点头称是,须臾伤口包扎完毕,乌桑又小心照料着他,一路行往部族之内。

邢稚莺和桑吉玛尔率先走得片刻,便见到前面有一顶纯白毡帐,规制大小均远超周遭,想必正是首领的居处了。

果然只听桑吉玛尔爽朗一笑道:“这里便是我家,姐姐咱们走吧阿妈~女儿回来啦。”

邢稚莺依言下马,只见帐帘一掀,一名盛装美妇走了出来。只见她生得面如满月、眸似晨星、肤色白腻、体态婀娜,分明透出一派过人的成熟娇艳。

这美妇握着一只木铲,手上也沾了面粉,方才应该是正在烹制佳肴。眼见自家爱女归来,她立刻面现欢欣的道:“死丫头,抓个小贼也要费这许多工夫,给你师父知道不气死才怪。”

声音绵软娇甜,显然是蜀地口音。桑吉玛尔吐吐舌尖,上前撒着娇道:“阿妈~人家有事耽搁了嘛,对了,我有朋友给你介绍。”

盛装美妇不等桑吉玛尔介绍,便已经脸色一沉,几步来到涂悍彪面前,狠狠瞪着他道:“狗贼!这回可落在姑奶奶手里了吧!”

涂悍彪动弹不得,正待答话之际,盛装美妇却抡起木铲,重重打了下来。

涂悍彪额头上挨了两下狠的,吃痛之余忍不住哀叫道:“冤枉啊!要打也别打脸啊!哎呦呵小嫂子救我呀!”

盛装美妇闻言更见恚怒的道:“还敢喊冤,吃了姑奶奶的豆腐,看姑奶奶不打死你。”

邢稚莺本来打算劝阻,但听到那声“小嫂子”又改变了主意,只是作壁上观。

桑吉玛尔反而看不下去,拉住盛装美妇道:“阿妈别急,这位姐姐是我刚认识的,咱们先款待朋友,再惩治恶贼好不好?”

盛装美妇勉强压下心头怒火,定睛处却登时愣住,片刻方喃喃自语道:“好美的小姑娘,咳……妾身艾莉,这厢有礼了。”

她说着微微一福,神色间一派温婉,好像方才那大打出手的悍妇不是她似的。

邢稚莺暗自好笑,面上却半分不露,径自敛衽还礼道:“不敢当,小女子邢稚莺,自平凉而来,见过伯母。”

艾莉又打量了邢稚莺几眼,连连点头道:“邢姑娘当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可是好久都没见过这么标致的美人儿了,呵……你不会是观世音菩萨显灵吧?”

邢稚莺被艾莉夸得羞意横生,嗫嚅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艾莉却又自言自语道:“只可惜咱家德吉年纪还小,不然这姑娘讨来做儿媳倒不错。”

邢稚莺愈发窘迫,桑吉玛尔也暗自扶额,赶紧岔开话题道:“阿妈别光顾着说话,快些张罗早饭吧,我可说好了要请邢姐姐吃卡赛的。”

艾莉回过神来,下意识的道:“说的也是啊不是,都怪这个天杀的狗贼,我辛辛苦苦做的卡赛,都落到了他的狗肚子里,看我不打死他!”

她说着又忿忿不平的抡起了木铲,桑吉玛尔急忙劝止道:“阿妈你先消消气,另外对不住邢姐姐了,不然我给你煮酥油茶、切牦牛肉,晚上再来尝阿妈的手艺?”

邢稚莺看桑吉玛尔一脸歉意,不由得赧然道:“姐姐太客气了,我怎样都好,不必太顾及我。”

话音方落,却听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道:“是吗?我记得你说过最爱吃羊羔肉,牛肉可只是一般,想来没记错吧?”

场中登时一寂,只见皇甫鹰扬缓步踱来,径向艾莉一抱拳道:“好久不见啊大姐。”

艾莉神色数变,面现迟疑的道:“小宗师?”

皇甫鹰扬摸了摸颔下的髯须,微笑着道:“正是在下。”

艾莉轻唔一声,走近过来道:“你怎会想起到这边来了,大宗师和玉菩萨还好吗?”

皇甫鹰扬神色一戚,叹口气道:“老头倒还好,家母三年前便呃……大姐别急着打,先听我把话说完。”

艾莉却不理会,抡起木铲便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一边打还一边咬牙痛骂道:

“死小鬼,没心肝的东西,咱们又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犯得着那么心虚吗?哼!十几年都不来看你大姐,恐怕我死了你都不知道,你这混蛋王八蛋,打你还算轻的,信不信我拿刀砍死你!”

第0208章 自作多情

皇甫鹰扬被艾莉打得分辩不得,只剩下苦笑连连。邢稚莺和桑吉玛尔面面相觑,也自啼笑皆非,最终还是邢稚莺期艾着道:“伯母请息怒,世叔如今伤病缠身,您便大发慈悲,开恩饶了他这一回吧。”

皇甫鹰扬听邢稚莺叫定了“世叔”,虽然有些失望,但好歹这丫头还算有良心,一片关切倒不是假的,他心里毕竟颇觉安慰。

桑吉玛尔闻言也劝说道:“对呀阿妈,那恶贼正是阴阳大叔抓到的,这也算将功补过了吧。”

艾莉这才稍稍消气,待看清时却脸色一变,失声惊呼道:“你这是怎么弄的?不对!这难道是那‘三刀六洞’?是他逼你的?”

皇甫鹰扬连忙正声道:“大姐误会了,这是我先前不小心自己弄的,跟哈大哥可没半点关系。”

艾莉断然厉叱道:“别说了!你一扯谎便喜欢多眨两下眼睛,哼!哈图勒这妒夫,看我今天饶得了他!”

她说罢便风风火火的拔步而去,皇甫鹰扬待要劝阻已经不及,想要拦挡又嫌不妥,只好向桑吉玛尔道:“侄女快拦住你阿妈,不然我这罪过可大了。”

桑吉玛尔不敢怠慢,应了声是便急忙追了上去。皇甫鹰扬吁了口气,颇有些不自在的道:“小莺儿别多心,我跟大姐之间没什么,纯粹是误会而已。”

邢稚莺察言观色,心中已经有谱,却只是淡淡的道:“世叔行得正、走得端,又何必怕别人多心呢。”

皇甫鹰扬暗自一滞,不禁苦笑道:“你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邢稚莺轻描淡写的道:“我可不喜欢打听人家的**,不过世叔如果非要找人倾诉一番,我也只能洗耳恭听了。”

皇甫鹰扬翻翻白眼,唉声叹气的道:“好你小莺儿,还真的抖起来了。咳……其实这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当初在这边做客的时候,大姐说要跟我‘永结同心’。其实她的意思是大家永远一条心,永远是好朋友,可我却偏偏想岔了。”

邢稚莺看皇甫鹰扬一脸尴尬,忍不住哧的一笑道:“想必世叔当时受宠若惊,立刻来了一番深情告白,是不是这样?”

皇甫鹰扬脸上发热,咕哝着道:“人家一个女子主动告白,我要不应承下来,不是太过不解风情?”

邢稚莺愈发好笑的道:“是吗~人家伯母最多是无心之失,可世叔如果不是自作多情,早已存了那等心思,又怎会辨不清情况呢?”

皇甫鹰扬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眉峰一轩道:“我自作多情?小莺儿你懂不懂什么叫患难见真情?咳……当然我说的是友情,纯洁无瑕的友情。喂……你去哪里,我还没说完呢,你给我站住,喂……”

“自作多情?”正打算往鄢婷碗里夹菜的手登时一僵,雷衡脸上也止不住的一片烫热。

他这厢还在暗自叹息,却见鄢婷饶有兴味的盯着对面的展玫苓,含笑间悠悠的道:“这都不懂,阿衡你真笨,好比说咱们这里的某人吧,我看她便是自作多情。”

话音方落,忽听一阵呛咳声传来,却是旁边的慕云卡着了喉咙,连连咳嗽之际一张脸憋得通红,看来倒是先对号入座了。

坐在孔方身边的展玫苓本来已经打算呵斥,见状却不由得哑然失笑,顿了顿方漫声道:“看来鬼丫头必定是对这‘自作多情’深有体会,那不妨稍后再一展高论如何?”

“我这话可纯粹是为你着想,不然要真把咱们这里的某位少侠给咳死了,你岂不是连自作多情的对象都没了吗?”

鄢婷闻言一滞,慕云却更见窘迫,埋头愈发咳个不住。

余冰如心下苦笑,一边为慕云拍背顺气,一边温然道:“展女侠说笑了,鄢姑娘也稍安勿躁,大家和气为上。”

鄢婷局促之余又生不服,索性相应不理,瞪着展玫苓道:“你少得意,别以为小孔逼着我还了你玲珑袋,便说明他对你有什么特殊心思,哼……自作多情。”

展玫苓听鄢婷说得如此直白,也不禁晕生双颊,咬着嘴唇不忿的道:“鬼丫头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道你自己心里有鬼,所以在吃飞醋么?啧……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还是个多情种子呢。”

鄢婷又羞又气,当下冷哼一声道:“你用不着胡乱编派,不过小孔的确已经名草有主了,你要想当小妾便接着卖弄风骚,否则还是早些收起来吧。”

展玫苓猛吃一惊,眼见鄢婷不像胡说,失望之下也不管什么风度了,立刻反唇相讥道:“与我何干?至少我不像某位鬼丫头,想卖弄都没有本钱。”

她们两人越说越露骨,旁观众人却是各自哑然。孔方首先听不下去,看到鄢婷胀红了脸还待反击,当即低喝一声道:“小妹!适可而止。”

鄢婷闻言更加露出委屈神色,但她对孔方一向服膺,果然咬着樱唇不再多说。

雷衡见状大为怜惜,忍不住瞪向展玫苓道:“你这女人牙尖嘴利,我们不跟你一般见识。”

展玫苓倒真是个伶牙俐齿、嘴不饶人的角色,这时才“旗开得胜”,正乐得“再接再厉”,于是一撇嘴道:“怎么?雷少侠也想跟我讨论一下什么叫‘自作多情’吗?”

雷衡登时噎住,一时之间真想一拳打碎展玫苓的满口牙齿,所幸这时鱼妙荷也轻叱道:“师妹,适可而止。”

展玫苓秀眉一挑,志得意满的闭上了嘴。可心中的快意还没来得及仔细回味,便被那鄢婷那句“名草有主”冲得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怅然而已。

鱼妙荷看出这班少年男女各怀心思,好笑之余又想到自己的情状,却也不免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本来便有伤在身、胃口不佳,这时更只觉食欲全消,鱼妙荷索性放下筷子道:“你们大家先慢慢吃,我去向李长者他们辞行。”

孔方闻言立刻起身道:“怎好烦劳鱼女侠,还是在下去吧。”

鱼妙荷微微一笑道:“孔少侠不必客气,还是我去吧。另外小师妹也别吃了,不然好好的水蛇腰吃成水桶腰,可要嫁不出去喽。”

第0209章 故人痴心

展玫苓忽遭鱼妙荷调侃,也不禁有些发懵,举着筷子难掩窘迫的道:“师姐没来由的干嘛编派我,嫁不出去便嫁不出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如此,可她还是放下了筷子,看来倒真是从善如流。鱼妙荷见状莞尔道:“左右无事,小师妹也跟我一起去吧,让孔少侠他们先吃着。”

展玫苓心中一动,撇撇嘴道:“成,我也不想碍眼,咱们走吧。”

她说罢便起身扬长而去,鱼妙荷则向孔方施礼道:“孔少侠放心,小师妹虽然有些娇纵,却也识得大体,绝不会故意为难你们的。”

孔方心下有谱,拱手还礼道:“在下醒得,多谢鱼女侠从中斡旋。”

鱼妙荷点了点头,出门招呼展玫苓同行,两人并肩走出几十步,才听展玫苓轻哼一声道:“行啦师姐,既然不是一条心,跟他们凑在一起总归不妥,咱们还是先走一步,去跟三师兄和六师兄会合吧。”

鱼妙荷摇头苦笑道:“小师妹,你觉得我还回得去吗?”

展玫苓一正色道:“师姐别担心,反正掌门师叔不在,只要我跟三师兄求求情,再加上六师兄也是站在你这边的,这件事情多半便能压下去。”

鱼妙荷摆了摆手,隐见萧索的道:“小师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若是自己不想回去了呢?”

展玫苓吃了一惊,难以置信的道:“师姐怎么能这么糊涂,那小子根本不是瑞阳道士的徒弟,你何必……”

鱼妙荷径直打断道:“浑小子是不是他的徒弟已经不重要了,但这个契机是上天给我的,想必正是要我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的蹉跎下去。”

眼见展玫苓满脸不以为然,鱼妙荷却是粉面泛红,半晌方柔柔的道:“小师妹,我跟你不一样,我已经三十三了,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你明白吗?”

展玫苓自然明白鱼妙荷的心思,但正所谓旁观者清,她仍是耐心劝说道:“师姐这纯粹是一厢情愿,那人早已出家修道,难不成你要腆着脸主动上门,求他还俗娶你?”

鱼妙荷倒也不以为忤,只是轻叹一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虽说缘分勉强不得,但只要他给我一个说法,我便能死心了,大不了以后剃度出家,青灯红鱼了此残生。”

展玫苓连连摇头道:“师姐你真是够了,咱们崆峒派向来号称‘毁道谤佛轻万教’,没成想你最后倒要为了他们昆仑派的臭道士,自己出家做尼姑,这还真是讽刺啊。”

饶是鱼妙荷早已打定主意,但给这素来嘴刁的小师妹一番冷嘲热讽,可也真有些招架不住,顿了顿方强笑道:“好个小师妹,风凉话一套一套的,我倒要看你哪天也落个人老珠黄,那才现在我眼里。”

展玫苓脸上一红,却不搭理这茬。鱼妙荷眼珠一转,又调侃道:“其实依这几日相处看来,那位孔少侠文韬武略都有所长,的确是极出色的人物,也配得上小师妹了。”

展玫苓微微一哂道:“师姐这话真好笑,可别把旁人个个都想成跟你一般,动不动便哭着喊着要嫁人。更何况那姓孔的有什么好,连来历底细都讳莫如深,哼……这么故作神秘,谁敢跟他推心置腹。”

鱼妙荷察言观色,好笑之余又心中一动,当下眨眨眼道:“这位孔少侠的做派,说起来倒颇像一位故人,小师妹可还有印象?”

眼见展玫苓面现犹疑,她索性又提醒道:“譬如昨晚浑小子要牺牲自己救人,若是那位故人当时在场,想必也会如孔少侠一般决断,小师妹这下总该想起来了吧?”

展玫苓闻言眼前一亮,难掩惊喜的道:“师姐说的是樊……唔……那人呀。”

鱼妙荷看展玫苓的神色忽转忸怩,不禁掩口轻笑道:“难怪这么轻易便掳走了小师妹的芳心,原来是那位故人的影子在作祟,呵……这可真是巧了。”

展玫苓听罢心里咯噔一下,一时之间竟有些茫然无措,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鱼妙荷见状愈发好笑的道:“只可惜孔少侠晚来了十年,当初未及笄的小女娃儿也磨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唉~无奈啊。”

展玫苓窘得无以复加,索性一甩脸子道:“师姐还顾得上笑我,你不如自求多福吧。毕竟谁知道你那位‘五哥’这时候在干什么,是不是抱着哪家楼子里的姑娘风流快活,哼……那才现在我眼里呢。”

鱼妙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转念间意味深长的道:“小师妹真的长大了啊,人家风流快活你都要现在眼里,也不怕丑么?”

展玫苓大大一滞,啐了一口便急忙夺路而逃,倒让鱼妙荷看得愈发好笑不已。

昏暗中只闻一阵酒气扑鼻而来,邢稚莺镇定心神向内瞧去,只见一人正赤着上身、仰在榻上酣然沉睡。他怀中还紧抱着一只陶制的酒罐,只是罐中多半已经空空如也了。

赫然见到这副情貌,邢稚莺一张嫩脸倏地全红,忙不迭的返身出了帐篷,难掩娇急的道:“姐姐真是下作,干嘛这样作弄我?”

她面前的桑吉玛尔却是无辜的眨眨眼道:“姐姐这是哪里话,我早说师父现在还没起身,谁让你这么性急呢?”

邢稚莺羞窘无地,抿唇嘤声道:“姐姐快别说笑,瑞阳前辈是道门高人,怎会如此孟浪?求姐姐带我去吧,我的确有要事禀报。”

桑吉玛尔无奈的摇摇头道:“姐姐之前见过我师父吧,不信你再仔细瞧瞧。要是我真的骗了你,便让我以后见不到佛祖,只能下十八层地狱去受苦。”

邢稚莺听桑吉玛尔赌咒发誓,也有些狐疑起来,于是期艾着道:“我先前是跟瑞阳前辈见过几面,可这……的确不方便观看啊。”

桑吉玛尔忍笑道:“你们中原人规矩真多,算了,那姐姐跟我来吧。”

她说罢便当先进了帐篷,邢稚莺微一踟蹰,也磨磨蹭蹭的跟了进去。

见到桑吉玛尔为那人盖上了毯子,邢稚莺才终于松了口气,打眼只见那人生得一张国字脸,颔下飘着三缕长须,容貌果然十分熟悉。

第0210章 箭神之决

不甘心的擦擦眼睛,又仔细看了一下,邢稚莺终是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居然真是瑞阳前辈?”

桑吉玛尔点头一笑道:“那还能有假吗,师父不到日落多半是起不来,咱们还是先四处逛逛吧。”

邢稚莺看看无法,只好跟着桑吉玛尔出了帐篷。这时已经接近午正时刻,但见一众族人各自忙碌,整个部族都沉浸在节庆的喜乐气氛之中,好一派热火朝天的喧闹景象。

桑吉玛尔看邢稚莺难掩郁郁之色,了然之下故意调笑道:“姐姐方才是不是没吃饱?不成的话我再带你去安吉拉婶婶家,咱们一起尝尝她做的卡赛?毕竟族里除了我阿妈,便是她做的卡赛最漂亮了。”

邢稚莺微微一愕,心中不禁苦笑,原来这所谓卡赛是一种酥油做的面食,外面裹上砂糖并涂以颜料,节庆中既能用来装饰神案,也是款待客人的佳肴。

这卡赛的形制不拘一格,不像中原的面羊或是寿桃之类中规中矩,但也因此更能显出制作者的匠心独运,与其说是食物,倒不如说是艺术品更加恰当。

只可惜邢稚莺素来不喜甜食,先前若非不忍辜负桑吉玛尔的一片热情,便不会违心夸赞了。

桑吉玛尔见邢稚莺默然,似乎也有所觉察,当下局促的道:“姐姐是不是生气了?我听阴阳大叔说过,你最喜欢吃羊羔肉,可我们这里忌讳屠杀幼崽,所以还请姐姐千万担待。”

邢稚莺心头一凛,连忙正声道:“姐姐误会了,我岂会为这个生气?只是想到伯母给首领抓了回去,会不会有什么龃龉?”

桑吉玛尔松了口气,轻轻一笑道:“没关系啦,阿爸平时经常抓了阿妈回帐篷收拾,但下手总归有分寸的。”

邢稚莺想到不久前艾莉抡着木铲痛打哈图勒的情状,以及那位首领大人黑起脸挟着妻子绝尘而去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劝说道:“姐姐还是回去看看吧,要真惹得首领和伯母闹翻,我们的罪过可大了。”

桑吉玛尔连忙摆摆手道:“不不不,我可不敢,小时候有一次阿爸收拾阿妈时把我赶出来,我不服气又溜了回去。结果还没进帐门,便给阿爸发现,然后当场被打得屁股开花,总之我才不管他们呢。”

邢稚莺听得一愕,疑惑间却见桑吉玛尔满含意味的盯着她道:“姐姐跟阴阳大叔到底是不是一对?不然这罪过说起来只是他的,跟姐姐也没关系呀。”

邢稚莺大为窘迫,赶紧解释道:“姐姐别听涂悍彪那恶贼乱嚼舌头根子,我不过是跟世叔一起来这边办事,办完事便没什么关系了,哪能说是一对?”

桑吉玛尔轻唔一声,神色中透着将信将疑。邢稚莺不想多纠缠这件事情,于是岔开话题道:“瑞阳前辈也是你们部族的人吗,不然怎么会趁着年节跑来和你们团圆的?”

桑吉玛尔微笑道:“不是,师父是巴蜀人,跟我阿妈是同乡。当初因为那个修罗王转世的净宇教主屠戮蜀地,师父和阿妈才结伴逃难到我们这里的。”

邢稚莺也听过“叶行歌屠蜀”的故事,当初净宇教刚刚创立便马上南下,非但一举伐灭以唐门、峨眉、青城为首的蜀中武林,其手段更加残忍毒辣之极,甚至还波及附近的无辜百姓,实在是罪恶滔天。

沉吟间忽见一条熟悉的身影走近过来,带着一脸欠扁的笑容道:“怎么样小莺儿,可见着你祁哥哥的恩师了?”

邢稚莺俏脸一板道:“见没见着都不关世叔的事,你还是赶紧去看看伯母才是正经。人家为了你连首领都敢得罪,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人家的安危么?”

皇甫鹰扬微微一怔,随即忍俊不禁的道:“小莺儿说的是,的确是我的错。不过待会儿再去关心也不迟,这时候去可不太合适,哈……真的不合适。”

眼见皇甫鹰扬笑得猥琐毕现,邢稚莺愈发不忿,索性一扭头不再理他。

皇甫鹰扬倒也知趣的没再招惹,只向桑吉玛尔笑道:“侄女也别净陪着这毛丫头啦,待会儿便是箭神决了,你不预先准备准备?”

桑吉玛尔一派自信的道:“哪用什么准备,今年大牦牛一定还是我的,姐姐可记着待会儿要来看啊。”

皇甫鹰扬一挑大拇指道:“果不其然,哈大哥的爱女、常老哥的爱徒,那箭术自然是顶呱呱的。”

“不过侄女的话也别说得太满,今年情况不同,可不是只有你们族里的儿郎跟你比拼哟。”

桑吉玛尔闻言一怔道:“难不成大叔也箭术精湛,想参加我们的箭神决吗?”

皇甫鹰扬一本正经的道:“本来我是想分这一杯羹的,只是现在伤着了筋骨,没法再施展绝技。不过今天族里的不速之客,也不是只有我嘛。”

桑吉玛尔心中一动,转向邢稚莺道:“那是姐姐你了?”

邢稚莺哭笑不得的道:“姐姐别乱猜,我可不会射箭。”

桑吉玛尔正自疑惑,皇甫鹰扬却一扬眉道:“小莺儿可别谦虚过头,前日我不是教了你投掷没羽箭的手法吗?”

邢稚莺没好气的道:“那又怎样?我只是学了一点皮毛,何况人家比的是射箭,又不是丢石头。”

桑吉玛尔却眼前一亮,脱口叫道:“没羽箭?是大宗师的没羽箭吗?”

皇甫鹰扬得意的道:“正是,看来当初老大宗师石破天惊、独占鳌头的故事,侄女你也听过喽?”

桑吉玛尔难掩兴奋之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迟疑间试探着道:“阿妈叫大叔小宗师,你又会投掷没羽箭,难道你是大宗师的后人?”

皇甫鹰扬见桑吉玛尔满眼都是崇敬之色,不由得嘿然道:“所以侄女这次可别掉以轻心,那大牦牛我们小莺儿也是很感兴趣的。”

桑吉玛尔点头一笑道:“那我等着看姐姐的没羽箭了,咱们待会儿再见。”

她说罢也不理会急于解释的邢稚莺,便即上马疾驰而去。邢稚莺又是无奈又是气沮,忍不住向皇甫鹰扬瞪去,只见他满脸都是促狭的笑意这小肚鸡肠的“世叔”,分明是想让她出丑嘛。

第0211章 长安日暮

长安城为河西道中心治所,史上曾为十三朝古都,自周代始为天子之居处,更曾为汉唐盛世之首善所谓“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是也。

方今大梁朝虽然定都燕京,但因西域诸国,尤其是大元帝国并非真心臣服,西疆局势堪称牵动国本。

长安城作为西疆第一重镇,其地位不言而喻,甚至已经超越陪都金陵,当得起帝国第二都城的美誉。

古有丝绸之路贯通中土王朝与西域诸国商贸,始发之处便在长安城,如今历经千年积淀,长安城的兴盛繁华更加无须赘言。

单以市贸商贾而论,长安城并不逊色于都城燕京,反而隐隐有凌驾其上之势。

冬日昼短夜长,转眼间便已经日暮西斜,古都长安整个浸沐在金色余晖之中,更透出一派温馨宁静。

几日来连遭变故,一路上只顾亡命奔波,这份久违的轻松畅快,着实让慕云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感慨间又向身边的鄢婷瞟去,但见她着一身滚边织金的嫩黄衫裙,足蹬一双轻盈飘逸的凤尾羽靴,对襟的玄色大氅非但不显丝毫沉郁,倒将她更衬出几分难得一见的娴雅端庄。

乌黑细密的发丝只是随意绾了个松松的髻,萤光流转的白玉簪子与雪白无瑕的娇嫩肌肤相映生辉,由沐浴之后还微带湿意的发间隐隐飘来淡淡的桂子花香,直是美得沁人心脾。

心头没来由的漏跳了半拍,慕云连忙将目光移了开去,跟着低咳一声道:“对了婷儿,咱们先前故意丢下雷老弟,好像不太合适吧?”

鄢婷轻哼一声道:“哪有什么不合适了,谁叫他自己脏得像个土猪似的,还偏偏不肯听话去洗澡?倒是小慕你知情识趣,尤其是这么打扮一下,还真有些看头,勉强算你配得上人家美人鱼了。”

慕云脸上发热,颇不自在的甩了甩两幅大袖,苦笑不已的道:“非要打扮成这样不可么,我怎么瞧怎么觉得这好像是纨绔子弟的德性,实在是不习惯。”

鄢婷抿嘴轻笑道:“真是小题大做,其实还差得远呢,等本女侠先给你选几样上档次的物件儿挂上,再换一张迷倒众生的桃花脸,那时咱们风流倜傥的慕公子才人见人爱呢。”

慕云愈发尴尬,讪讪一笑道:“人见人爱不敢想,别落得人人喊打我便满足了。”

鄢婷忍俊不禁的道:“你又不是过街老鼠,干嘛要怕成这样,还是你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

慕云苦笑一声道:“即便没做亏心事又怎样,人家该冤枉还不是要冤枉我,好比婷儿你原先不也冤枉过我是死淫贼吗?”

鄢婷脸上一红,垂首期艾着道:“我悄悄问过袖姐了,昨天在山上的时候,还算……算你还算老实。”

慕云想了片刻才醒过味来,难掩气苦的道:“好我的老天爷,你这小贼还真把我当成‘死淫贼’了吗?”

鄢婷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细声轻啐道:“谁让你乱来,又搂……又亲……还扯破人家的衣裳,哼……不要脸。”

慕云被鄢婷那娇羞情态撩拨得一阵心慌,顿了顿方咳声道:“那也是情非得已嘛,这次好歹人没出事,下次可未必有那么好的运气。”

鄢婷闻言更加羞意横生,忍不住瞪了慕云一眼道:“死淫贼,你还敢想‘下次’,简直无耻透顶。”

慕云自知说错了话,只能赔笑道:“好好好,下不为例,这样总行了吧?”

鄢婷依旧余怒未消,板起粉脸道:“不管怎么说,本女侠的便宜总是给你占去了,你要不要负责?”

慕云见到鄢婷那副轻嗔薄怒的娇俏模样,心底竟生出几分莫名快意,但转念间又猛然警醒,直是暗骂自己混账。

鄢婷看慕云神情变幻不定,心里也有些发虚,秀眉一蹙冷哂道:

“好了,本女侠可没想跟美人鱼抢老公,只是你以后口风得严一些,昨天在山上的事情一定不能跟别人说。否则要让我听到什么闲言碎语,我一定饶不了你,你听明白没有?”

慕云被鄢婷训得不敢还嘴,只是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鄢婷见状面色稍霁,小嘴一撇道:“还说自己不是死淫贼,记得以前头次见面,你便要剥人家的衣裳,昨天可如愿了?”

慕云登时一滞,忍不住抗声道:“你这可是冤枉我了,当时我又不知道你是个女孩儿,只想着将功补过,帮人家张大侠把失落的玉扳指要回去,唉……你这小贼可真会惹祸。”

鄢婷心下好笑,嘴上却不依不饶的道:“那才更说明你不是好人,连男孩儿都不放过。啊对了,之前我还见你勾引人家那位岳家小阿弟来着,哼……看来是又本性暴露了吧?”

慕云暗自扶额,正待继续分辩,却听鄢婷自言自语的道:“估计本女侠还真是猜对了,回头可得提醒小孔和小竹他们多留意些,免得贞操不保,嘻……”

她说着自己倒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时之间直笑得花枝乱颤。慕云看得一阵无力,真不知道这丫头究竟明不明白“贞操”为何物,居然敢这么大放厥词,着实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鄢婷这厢好一番调侃,眼见慕云只是乖乖吃瘪,志得意满之下嬉笑着道:“好啦,你保证守口如瓶,本女侠也不会把你这些龌龊心思说出去,咱们从此两不相欠,这样好不?”

慕云叹口气道:“明白,尤其是名草有主的孔兄,我更会加心在意,婷儿你看行不?”

鄢婷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道:“死小慕,没来由的喝什么干醋?小孔是跟我长姐咳……张姐两情相悦好不?”

慕云心中一动,盯着鄢婷道:“长姐?你先前不是说自己是孤儿吗,怎么又多出个长姐来?”

鄢婷自悔失言,吱吱唔唔的道:“谁说长姐了,我说的是张姐,何吕施张的张,跟袖姐一样,不可以吗?”

慕云这下抓住了鄢婷的小辫子,哪肯就此轻易放过,当下嘿嘿一笑道:“不对吧,其实我早觉得孔兄跟你关系匪浅,肯定不是新近才相识的,原来他居然是你的未来姐夫吗?”

第0212章 当街立誓

鄢婷心下叫苦,面上却强自镇定的道:“你少胡猜,我跟小孔一见如故不行么?”

慕云淡淡的道:“那当然行,只不过孔兄也太看重你这‘小妹’了吧,还说什么‘小妹是万金之躯’,啧……古怪。”

鄢婷更急得额头冒汗,结结巴巴的道:“那是……那是小孔见我差点不测,一时之间口不择言罢了,死小慕你哪来那么多心眼,别再胡搅蛮缠了好不?”

慕云恍若未闻,只是上下打量着鄢婷,喃喃自语道:“先前还只是有些奇怪,不过这‘万金之躯’的说法……你这小贼不会是什么官家小姐之类的吧?”

鄢婷见慕云依旧不肯放松,索性一瞪眼道:“是啊,我堂堂一名官家小姐,没事干溜出来做贼,还给人家当场抓住,险些打死在街头,这样你满意了?”

慕云翟然一醒,不由得哑然失笑,低头沉吟道:“说得也是,你还会点武功,阿冰也说你多半是出自武林世家,那容我再想想河东的武林世家有哪些。”

鄢婷欲哭无泪,顿足娇叱道:“死小慕!你再这么不依不饶的,我以后都不理你!”

慕云打个哈哈道:“是吗?据说那位北武林绿林总盟主项胜宇,他手下号称有‘五朵金花’……”

鄢婷听得一滞,正待继续施压,慕云却已经摇头道:“不对,看那谙屠生童桦对你的态度,你们应该不是一伙儿的。另外若是人家项王手下的精英,也不该像你这样只会空空妙手,武功却差得离谱。”

鄢婷想到童桦那‘小美人’的评语,霎时窘得面红似火,接着又听慕云慢条斯理的道:“神相姑娘出身恒山派,对你又这么照顾,莫非……无上天尊、罪过罪过,道长们都洁身自好,这个当我没猜。”

鄢婷再也听不下去了,蓦地合身傍了过来,倚着慕云腻声道:“小慕~”

慕云给这一声叫得骨头都酥了半边,勉强正声道:“你不用来这套,我可是名草有主的,何况你不也说了不跟人家抢老公吗?”

鄢婷依旧嗓音甜腻,曼声轻吟道:“先前是先前,可人家毕竟给你占了那么大的便宜,想必美人鱼大人大量、大义凛然、大智若愚,大肚能容,应该不会任凭你这死淫贼不负责吧?”

慕云知道鄢婷是在放刁,自己倒生出几分“风流豪性”,眼见这可人儿一副小鸟依人的娇态,索性一把搂住她的纤腰道:“负责有什么不好,只是你把阿冰说得那么‘大’,只能委屈你做‘小’了。”

鄢婷大出意料,回神之际直羞得彻耳根子通红,烫热的玉颊全不知该向哪里埋去,满心慌乱得不知所措。

这死小慕,明明也没见他喝酒,怎么敢这么放肆,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死淫贼!

慕云见鄢婷竟然全不挣扎反抗,自己倒没了后招,只是愣愣的搂着那柔细的腰身,心里说不尽的受用。

晕陶陶的情绪被愈来愈明显的轻颤惊醒,慕云猛一抬头,又见过往行人一个个都投来暧昧的目光。

这翩宜坊可是长安城里数得上的热闹街市,此时虽然已近黄昏,却正是晚市开工的时光,所以人流也相当大。

慕云霎那间还有些恍惚,自己原本是给鄢婷拉来购买衣服配饰,怎么倒在街上站了这么久?现在又是什么情形,那小贼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贴身这么柔软清香?

思忖间终于醒悟过来,慕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那好死不死的禄山之爪也跟着轻颤起来,竟然比爪下的娇躯还要颤抖得厉害几分。

我的老天爷,刚才是鬼上身了吗?再也不敢细思上了身的是不是个无耻色鬼,慕云终是艰难的收回了魔爪,用比蚊子哼哼还要纤细几分的声音道:“咳……婷儿咱们赶快办正事吧,别给人家认出来。”

鄢婷紧咬樱唇,脸上红艳艳的,片刻方涩声道:“不许再追问我的事情,不然我……”

慕云如蒙大赦,连忙赌咒发誓的道:“不然让我死得渣都不剩!”

鄢婷点了点头,重新归于沉默。两人亲密相依,一个不胜娇羞,一个信誓旦旦,倒像是一个当街求爱,一个欲拒还迎一般,这暧昧自然凭空又多出几分。

最终还是鄢婷强抑羞窘,低垂着螓首道:“走吧,早办完事早回去,不然你家美人鱼要等得心焦了。”

语声轻软,竟颇有几分温柔之意在里面,哪还是方才那个满口调侃,屡屡让慕云没法分辩的人儿?

慕云一颗心险些全化了去,但又想到自己如今已经名草有主,无奈只能勉力压下绮念,跟着鄢婷默默前行。

如此走了顿饭工夫,鄢婷驻足一处饰物摊前,拿起一枚扇坠仔细赏玩起来。

慕云从旁瞄去,只见鄢婷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松气之余咳声道:“启禀盟主,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鄢婷娇躯一颤,垂首涩声道:“你说吧。”

慕云微一踟蹰,讪笑着道:“那我可直言了,这些衣冠首饰是你出银子吧?”

鄢婷登时一愣,随即扑哧笑出声来,娇娇俏俏的白了慕云一眼道:“小气鬼,贪财鬼,先前还你那四十两银子都花光啦?”

慕云听鄢婷总算恢复了“正常”语气,立刻摆出一副讨好的笑容道:“没法子啊,为了逃命又是买马又是买车,为了保命药也抓了不少,而你又净给我选这些上档次的物件儿,我实在是负担不起啊。”

鄢婷啼笑皆非,连连摇头道:“死小慕,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面。哼……那好吧,你乖乖叫一声婷姐,这银子本女侠便替你出了。”

慕云哪敢怠慢,立刻一揖到底的道:“婷姐在上,小弟这厢有礼了。”

鄢婷自然知道慕云这一番做作全是为了弥补先前轻薄之过,好笑之余可也不免生出几分惆怅,顿了顿方轻笑道:“让你贪财,当初还想把本女侠卖给人家做奴婢,如今可后悔了吧?”

慕云赶紧点头道:“是是是,我要早知道婷姐是只会生金蛋的母鸡,便是刀架在我脖子上,也绝不敢起意‘卖’你,一定会好好侍奉,讨足你的欢心。”

第0213章 盗门意气

本以为一番俏皮话必定能引来鄢婷的笑嗔,孰料她却是面色微戚,幽幽的道:“是啊,要是你没有……不过现在知道你的确不是那个意思,是我不该任性,还偷了你个精光,唉……”

慕云听得大为惶恐,正在思忖用什么招数哄得鄢婷回归“正常”,却见她已经掂着那枚扇坠向摊主道:“这个怎么卖?”

那摊主见慕云和鄢婷流连许久,却只顾着“打情骂俏”,心中早已有几分不满。此刻听到鄢婷问话,他索性摆出一副爱搭不理的姿态道:“现银十两,谢绝还价。”

满以为这下狮子大张口,对方只怕会立刻大惊失色、惶然而去,孰料鄢婷却是妩媚一笑,颇见干脆的道:“要了。”

那摊主直是大跌眼镜,片刻方讷讷的道:“姑娘可听真了,我说的是十两现银,十两呢。”

慕云也忍不住插嘴道:“是啊,我看最多只值个二三两,这老板多半是穷疯了乱开价,咱们还是换一家吧。”

那摊主听得郁闷不已,正待反唇相讥,鄢婷却是小手一挥,大剌剌的道:“不必了,十两便十两,一文钱一文货嘛。我看……嗯……十两的确有点少,至少也得一百两才算精品,所以咱们还是走吧。”

她说罢也不去理会慕云和那摊主各自一副百转千回的脸色,便即扭身快步而去。

慕云不敢怠慢,急忙随后跟上,只将那摊主的一声抱怨远远的甩在脑后。

慕云随着鄢婷,一前一后穿街过巷,眼见已经走出了百步开外,他才紧走几步追上前去,满含谄笑的道:“那扇坠的确是太贵了,还是婷姐你精明啊。”

鄢婷却是一言不发,依旧迈步疾走。慕云心生纳罕,偷眼观望之际,只见鄢婷满脸通红、咬牙切齿、秀眉紧蹙、琼鼻冷哼,分明是一副恼怒万状的模样。

慕云吓了一跳,正不知是何处得罪了鄢婷,却听她发狠般沉笑道:“好……好啊!好个胆大包天的狗贼,竟然偷到本女侠头上来了,真是好狗胆,哼!”

慕云闻言吃了一惊,再看鄢婷已经由“怨女相”转作了“魔女相”,心中更是苦笑不已。

鄢婷也不打话,只是一路快步而去,片刻间便已经转出翩宜坊。

慕云见鄢婷依旧神色不善,只好小心翼翼的道:“既然出了意外,咱们还是回去吧?”

鄢婷游目四顾,面现冷笑之际双袖轻轻一抖,顿时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动,竟有几十件各色配饰纷纷掉落在地上。

慕云登时哑然,只见其中或是美玉、或是带钩、或是指环、或是吊坠,当真是应有尽有,而且各自都华美非常。

特别是其中一只翡翠镶金的鼻烟壶,观之更是精致绝伦,再看那外壁所绘,呃……这是?

慕云脸上腾的一热,忙不迭的冲上前去,将那死淫贼专用的万恶鼻烟壶踩在脚下。

鄢婷见状秀眉一挑道:“喜欢便拿去好了,反正也不是什么上等货。”

慕云暗道一声罪过,接着干咳一声道:“婷儿消消气,尤其别牵累无辜,咱们还是把这些东西都还回去吧。”

鄢婷摇了摇头,不忿的道:“不成,那狗贼既然敢划下道来,本女侠岂有不接着的道理。”

慕云听鄢婷一口一个“狗贼”叫得顺嘴,着实也有些哭笑不得,挠着头疑惑的道:“什么划下道来,你知道是谁偷的吗?”

鄢婷眼神一凛,压低声音道:“看你不懂了吧,那狗贼既然敢偷我,我便在他的地盘上偷个淋漓尽致。这样他自然看不下去,便会跳出来与我分个高下,到时候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慕云暗自一滞,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劝鄢婷别惹这番闲气。鄢婷却已经粉脸一红,瞪了慕云一眼道:“都怪你,当街随便胡来,害我平白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所以你也得陪着我,好好惩治那狗贼。”

她这话一说,慕云倒劝不出口了,只能期艾着道:“不管怎么说,这些东西还是先收起来得好,否则给人追究可不好解释。”

鄢婷点了点头,无所谓的道:“胆小鬼,要收随便你,那鼻烟壶你要喜欢也拿去,大不了待会儿讨回银子,我再帮你结账。”

慕云正在俯身收拢那堆饰物,听罢却险些一个踉跄扑跌出去,真不知道鄢婷有没有看过那外壁上的图案,窘迫之余自己脸上倒红一阵白一阵的甚是尴尬。

鄢婷看到慕云忽然发窘,只是低头在她脚边磨磨蹭蹭,登时竟会错了意。嫩脸刷地全红,急忙点足撤身,竖起柳眉嗔叱道:“死小慕!你要还敢转那些坏念头,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慕云大为愣怔,心中直呼冤枉,慌忙起身之际正待解释,却猛听鄢婷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紧接着一个娇躯原路弹了回来,无巧不巧的刚好扑在他怀里。

慕云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享用这软玉温香抱满怀的快感,鄢婷便已经踉跄着挣扎开去,随即返身怒斥道:“哪个狗贼偷施暗算,快给本女侠滚出来!”

虽是背身相对,但从那无限羞愤的口气中,已经足够听出鄢婷动了真火。

慕云心里咯噔一下,狐疑间只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道:“哦~原来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算是两个小馒头,哈……”

慕云听对方这话满含轻薄之意,霎时明白鄢婷为何大怒,他胸中同样无名火起,上前一步冷哼道:“不知尊驾是何方神圣,为何无端轻侮在下的朋友?”

说话间凝目望去,但见眼前之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副矮瘦身材,肤色略显黝黑,虽做秀士装扮,一身行头却又稍嫌宽大了些,看起来实在颇见违和。

再往脸上看去,颧骨似稍高了些,眼睛似稍小了些,鼻翼似稍宽了些,下巴又似稍尖了些。虽然五官凑一凑也不失秀气,但那满脸荡漾的轻浮之色,却将仅存的一点好处都掩盖了去。

那少年听到慕云问话,慢条斯理的道:“轻侮?在下只是碰巧路过,谁能想到贵友这么喜欢投怀送抱?反正也不吃亏,岂有不好好享受一番的道理呢?”

第0214章 轻取女贼

慕云听那少年满口调谑、一味出言不逊,心中更加憎恶,正待出手教训他一番。此时却见鄢婷摆了摆手,觑目间冷冷一哂道:“你便是刚才偷了本女侠钱袋的小贼?”

那少年嘻嘻一笑,愈见戏谑的道:“不错,可惜方才这下却没得手。本来你若老老实实,自然便没有这份尴尬,可谁让你胡乱挣动,害我一不留神摸上了小馒头,哈……”

慕云听那少年还在口齿轻薄,早已按捺不住。只待鄢婷一声令下,便要上前将这小淫贼捉住,交给她随意处置。

鄢婷却只是脸上微微一红,随即淡淡的道:“原来倒是我的不是了,也罢,谁是谁非先不说,只是不知这位朋友肯不肯听我说两句?”

慕云闻言暗暗称奇,着实没想到鄢婷会这么大度。那少年也颇觉意外,怔了怔方咳声道:“说来听听。”

鄢婷点了点头,悠悠的道:“那我便直言不讳了,是说你这位小妹子,扮男人能不能上点心?”

此语一出,那少年固是面色陡变,慕云也不由得轻咦一声,疑惑间只听鄢婷接着又道:“譬如那耳洞至少先盖一盖,喉头至少先塞一塞,指甲上的凤仙花汁至少先洗一洗,靴子至少先换一双大点的。”

“至于别的嘛,哼……我看你充其量也不过是两个小笼包,所以缠不缠都无所谓啦。”

她这里每说一句,那少年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听罢更是气得满面飞红,戟指嗔叱道:“你少浑说!我才不是……”

似是想到慕云还站在旁边,这“不是”什么可说不下去了,只是“他”这时刚被揭穿,再加上气急难忍,尖细的女子嗓音终是露了出来,还真是位坤客。

慕云恍然一悟,登时只觉啼笑皆非。那少女依旧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瞪着鄢婷道:“被你识破了又怎样,之前你还不是栽在本姑娘手里,哼……笨贼。”

鄢婷不甘示弱的瞪回去道:“栽在你手里?哈……方才本女侠不过是试探你罢了,凭你这毛手毛脚不入流的本事,本女侠即便睡熟了也不会着了你的道,我猜恐怕是偷我钱袋那狗贼派你来捣乱的吧?”

那少女登时一滞,满脸不服的道:“你少胡吹大气,有胆咱们便公平比试一场,且看谁的手段更高明。”

鄢婷不屑的撇撇嘴道:“比是肯定要比的,却不是跟你这不入流的笨贼比。”

“咳……小慕听令,即刻给本盟主抓住这小蟊贼,不得有误。”

慕云早已蓄势待发,喝声得令便要动手。那少女见状脸色微变,退后一步强自镇定的道:“你既然自称什么盟主,难道连决斗的胆量都没有,遇到事情只会支使手下吗?”

鄢婷双臂环抱,俨然充耳不闻。那少女终是秀眉一蹙,鼻中冷哂道:“无胆鼠辈,当真让人失望,本姑娘不奉陪了。”

说话间但见她足尖一点,身形蓦地弹至十步开外,轻功委实不弱。

无奈强中自有强中手,慕云对此早已有所防范,电光石火间立刻提气追上,紧接着探手一抓,正抓向那少女的肩头。

那少女全没料到慕云出手如此之快,惊骇之下不敢怠慢,矬肩闪避之际探掌袭向慕云胸口,招式攻中寓守、严谨沉着,颇有大家气度。

慕云冷目一瞥,便看出那少女招式虽精,使出来却仍然稍欠火候。于是他也不在意,足下顺势一转,骈指又点向那少女胁下。

那少女一掌落空,自知招已用老,百忙间纤腰一缩,间不容发之刻堪堪正避过慕云这一指,随即仰身出掌,攻向慕云腰眼。

这一下固然避得精彩,反击的时机更抓得恰到好处,慕云也忍不住喝了声彩,轻视之心顿时收敛几分,脚下复踏八卦方位,旋身反制那少女柔细的脖颈。

那少女虽然占了先手,但慕云这时居高临下,又兼攻敌必救,可容不得她再急躁冒进,只得沉掌闪避,再谋克敌之机。

一时之间但见两人身形飞旋,相距不过在毫厘之间,片刻便已经换了二十招有余。

两人脚下一踏太极八卦,一走北斗七星,身法均是高妙之极,竟颇有难分轩轾之概。

鄢婷冷眼旁观,只见慕云和那少女衣袂飘飞,时不时还“耳鬓厮磨”“眉来眼去”,倒像是凑在一起翩翩起舞似的。

胸中禁不住醋意横生,鄢婷咬了咬牙,当即呵斥道:“小慕!十招之内拿不下这小蟊贼,本盟主便不要你了!”

慕云本是好武之人,眼见对手身法高妙,自然而然的想仔细揣摩一番。但这时猛可里听到鄢婷叱喝,他登时也心头一凛,暗道一声无奈。

那少女斗得这一阵,自信心着实提升不少,闻言小嘴一撇道:“好大的口气,倒要看是谁把谁拿下!”

她这边只顾反唇相讥,身法运使不免稍稍疏神。而慕云听得鄢婷的话,却正在寻机一击制敌。这样一来双方此消彼长,那少女立刻露出破绽,只是自己还浑然不觉而已。

慕云觑得分明,蓦地沉喝一声,逆转步法切入那少女左近。那少女猝不及防,脚下早已顺势踏出,一个娇躯直往慕云身上撞来,骇然之下忙不迭的双掌齐扬、向前拍出。

慕云早已成竹在胸,身形挪移间脚下故意稍稍一滞,正绊在那少女的足踝之上。

那少女本已收刹不住,脚下吃这一绊更是雪上加霜,不由得一个趔趄,向前扑跌出去,口中更发出一声难掩惊羞的尖叫。

慕云岂会放过这等良机,但见他从容不迫的伸臂一探,堪堪捉住那少女的后衣领,跟着提膝一撞,正中她背心的灵台穴。

这几招兔起鹘落、一气呵成,着实干脆利落,鄢婷见状也忍不住扬声喝了声彩。

那少女穴道受制,全身酸麻难当,微一挣扎全无效用,当下胀红了脸,气急败坏的道:“你!你使的是歪门邪道,不是正派手段,即便赢了也不光彩!”

慕云哑然失笑道:“武学之道本应正奇相辅、随机应变,要都像姑娘这般不知变通,那再好的功夫也是白搭。咳……姑娘方才所使的身法难道便是……”

第0215章 娇昵甜儿

鄢婷听慕云左一个“姑娘”右一个“姑娘”叫得客客气气,一时之间不由得酸意直冒,截口冷哼道:“不过是区区逍遥游身法罢了,又有什么稀奇的。”

慕云轻咦一声,暗道鄢婷虽然见闻广博,武功却并不精专,为何能一口道破那少女的武功来历?

但眼下他正在卖力讨好,也不敢穷根究底,只是堆起笑容道:“盟主果然见多识广,我正是这个意思。”

鄢婷哼了一声,盯着那少女道:“原来是丐帮的小蟊贼,如今应该老实交代了吧,指使你来的那名狗贼是什么出身,难不成也是丐帮的?”

那少女脸色数变,终是双眼一闭,摆出一副相应不理的姿态。鄢婷见状面现冷笑,慢条斯理的道:“好啊,先前刚审了个‘展女侠’,如今便轮到你小乞丐,看来不动大刑是不成了。”

那少女不为所动,反而一挑眉道:“你不要得意得太早,这里可是长安城。”

她这厢话说一半,俨似莫测高深,颇见有恃无恐的悠闲情态。慕云听罢固是暗暗皱眉,鄢婷更加怒极反笑,逼近过来道:“长安城又怎样,地头蛇便能横行无忌是吗?哼……本女侠还真不信这个邪。”

语声稍顿,随即便听鄢婷阴阴一笑道:“臭丫头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位小慕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素来喜欢剥人家衣裳,而且是男女皆宜、来者不拒。你要真不肯老实交代,一切后果都要自己承担。”

那少女身躯一颤,色厉内荏的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谅你们也不敢造次!”

慕云难掩尴尬,低咳一声道:“盟主明鉴,还是别开我的玩笑了吧。”

鄢婷翻翻白眼道:“什么叫开玩笑?这还不是跟当初一模一样,怎么你倒学会怜香惜玉了?哼……既然这丫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偷盗财物,那本女侠又何必跟她客气,小慕听令。”

眼见这位盟主大人又要发号施令,慕云禁不住指间一颤。那少女自然更加骇怕,下意识的全力一挣,同时放声厉斥道:“你才是贼喊捉贼!快放了本姑娘,否则一切后果都啊!”

话刚说到一半,却变作一声惊叫,原来那少女的身材十分纤秀,身上的秀士服又太过宽大,再加上这一阵给慕云半悬空提着,腰间束带不知不觉便松了,挣扎之下竟然当场脱落下去。

慕云被那少女的尖叫唬得一怔,紧接着便觉手中一轻,那少女早已贴地滚了出去,而他手中只剩下一件单衣。

那少女乖觉非常,趁机连撑带滚的躲出数丈,然后强忍全身酸麻,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

慕云这时也回过神来,转目向那少女看去,只见她内里还穿着一身崭新的石青色劲装,脸上一片绯红,正自又羞又怒的瞪了过来,满眼都是杀人的目光。

慕云被瞪得大不自在,莫名其妙间只听鄢婷悠悠的道:“看吧,我早说小慕喜欢剥人家衣裳,臭丫头你可相信了?嗯~小慕果然善解人意,继续继续。”

慕云恍然顿悟,赶紧欠身为礼道:“姑娘千万别误会,在下绝无半点冒犯之意。”

那少女啐了一口,羞恼交迸的道:“死淫贼!还敢满口狡辩,本姑娘今天饶不了你!”

稍没留神竟又给掼了一顶“死淫贼”的高帽,打眼瞥见鄢婷正自吃吃低笑,慕云更加窘不胜窘,摇摇头无奈的道:“姑娘不是在下的对手,还请适可而止,莫再纠缠。”

那少女闻言愈发气急,面红耳赤的尖叫道:“住口!让你见识……”

可还没容她“见识”出个什么门道,便听一个浑厚声音传来道:“甜儿退下吧,你不是他的对手。”

那少女登时顿住,脸上闪过一丝狂喜,但随即又全都化作了忐忑。

这时只见一条人影翩然而至,恰与那少女并肩而立。那少女娇羞不胜的扭了扭身子,随即一偏头靠在来人身上,无限委屈的撒着娇道:“大哥~这两个狗男女欺负我,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呀。”

语声既是绵软又是甜腻,倒没辜负了那“甜儿”之名,但若与方才那副悍女姿态相较,可真称得上大相径庭了。

慕云见状心中一动,不由得向鄢婷瞥去,心道这些做小贼的女孩子果然不简单,看来都有倏忽变脸的绝技。

鄢婷可没留意慕云这些宛转心思,只是盯着那来人上下打量。只见此人三十上下年纪,身形虽然略显单薄,内里却自有一股卓然气概,令人不敢小觑。

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眉眼煞是有神,薄唇微抿间似笑非笑,白净的面皮上隐见青痕,应该是刚刚刮过胡须。总体来看虽然不算如何英俊,却着实透出一派干净清爽。

眼见“甜儿”撒娇发嗲,来人脸上透出一丝宠溺的笑意,拍了拍她的额头道:“我派你来送信,谁让你自己平白招惹是非,吃了亏也是活该。”

“甜儿”无词以对,只能忸怩着娇哼了几声,一味粘着来人不放。慕云和鄢婷对视一眼,各自只觉好笑不已,但转念间又生出几分难言的情愫。

鄢婷首先镇定心神,俏脸一板冷哼道:“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腻腻歪歪的,也不怕人家笑话。哼……你应该便是方才偷了本女侠钱袋的狗贼喽?”

来人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道:“姑娘这前一句,区区原封不动送还。至于这后一句,虽说同行如敌国,但把自己都骂进去,可不太合适吧?”

鄢婷心头一凛,暗忖这家伙的词锋倒真是犀利,顿了顿才又道:“果然是同行,那不知阁下姓甚名谁、如何称呼?”

来人笑意不减,淡淡的道:“姑娘方才已经自舍妹身上盗去书信,何不自己拆阅?”

“甜儿”闻言大吃一惊,急忙往怀中摸去,随即只见她脸色倏变,脱口惊呼道:“你!你是什么时候偷去的?”

鄢婷并不理会,径自取出一封书信,凝目观瞧起来。“甜儿”见状又羞又恨,但在“大哥”面前又不敢造次,索性一咬牙垂首不语。

慕云也看得暗暗感慨,如此空空妙手,可真称得上神乎其技了。

第0216章 神行无影

鄢婷展信看得片刻,忽然轻咦一声,抬起头来道:“阁下这署名……?”

来人面带微笑,略欠身道:“见笑了,看来姑娘也听过区区这点微薄名声了?”

鄢婷撇了撇嘴,拖长声道:“阁下误会了,只是阁下这署名‘鱼,旦,小,学,工’实在奇特得很,难不成是来自海外的倭人么?”

来人登时一怔,随即低下头去连咳数声,脸上也透出几分红意。

旁边的“甜儿”可听不下去了,狠狠瞪了鄢婷一眼,脆声呵斥道:“你到底有没有读过书啊,我大哥姓鲁名不空,哪是什么‘鱼,旦,小,学,工’?”

鄢婷扫了“甜儿”一眼,漫不经心的道:“是吗,那是小女子失礼了。只不过鲁阁下如此惊世骇俗的墨宝,以后还是别随便拿出来吓人的好。哈……要真比较起来,这都不逊于小慕你那狗扒字了呢~”

她说罢回眸向慕云粲然一笑,却见他也是面色发赤,慌忙躲开目光,只是喉中干咳个不住。

鄢婷正自好笑,那来人鲁不空却已经恢复常态,拱手微笑道:“姑娘教训的是,区区铭记在心,只不知姑娘对信中所提之事意下如何?”

鄢婷轻哂道:“鲁阁下既然有意相邀,那为何又盗走小女子的钱袋?莫非这边的英雄豪杰特立独行,习惯给客人下马威么?”

鲁不空听到鄢婷诘问,却也不以为忤,依旧含笑道:“这点还请姑娘见谅,区区因为与姑娘神交已久,乍见之下不免技痒,这才冒昧班门弄斧。只是没想到姑娘当时正神思不属,以致于趁人之危了。”

鄢婷不由得俏脸泛红,鼻中冷哼一声道:“好个‘没想到’,当时只要不是瞎子,都应该看得出小女子神思不属吧?何况小女子只是藉藉无名之辈,哪配跟‘神行无影’鲁不空阁下‘神交已久’啊?”

鲁不空微微一顿,意味深长的道:“姑娘何必过谦,自忻府朱大户家起始,姑娘和贵友已经接连做下七桩漂亮案子,新近更劫了平凉府梁大厨神五万两足赤黄金,这等大手笔怎能不令人拍案叫绝呢?”

鄢婷脸色倏变,稍退一步讷讷的道:“阁下何出此言,小女子实在听不懂。”

鲁不空打个哈哈道:“瞒者瞒不识,姑娘和贵友的手法自有特征,明眼人一看便知,此地并无旁人,又何必讳莫如深呢?”

鄢婷心念电转,终是咳声道:“即便从手法上能看出是同一批人,但咱们两人从没照过面,阁下又如何能断定是小女子?”

慕云听鄢婷近似承认,惊骇之余忍不住皱起眉头,鲁不空却是波澜不惊的道:“这便有点巧合了,如果区区没有看错,姑娘此刻戴在颈上的,应该是来自西域的七圣天珠链吧?”

鄢婷轻啊一声,下意识的拢了拢领口,颦眉轻哼道:“算你有几分眼力,可这七圣天珠链又不是盗来的,哪怕你要追赃,也追不到这个头上。”

鲁不空莞尔道:“姑娘说笑了,咱们两人称得上惺惺相惜,区区也不是吃公门饭的,哪有什么追赃的说法?”

眼见鄢婷面色稍霁,鲁不空又咳声道:“何况区区对这七圣天珠链的来历心知肚明,所以姑娘大可不必紧张。”

鄢婷听罢反而紧张起来,期期艾艾的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鲁不空眨眨眼道:“姑娘放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区区心中有数,至于是谁告知……姑娘请看。”

他罢抬起左手,将食中拇三指屈回掌心,无名指和尾指则骈立如戟,看起来倒像是捏了个剑诀。

但这手势又与一般剑诀颇有不同,慕云正看得云里雾里,鄢婷却已经难掩惊喜的道:“路见不平,拔腿相助?”

鲁不空朗笑道:“姑娘冰雪聪明,正是这位前辈告知此事。”

鄢婷立刻释然道:“原来你跟那位前辈熟识,他眼下身体还好吧?我都快一年没跟他见面了,心里实在想念得很。”

鲁不空点头道:“那位前辈十分硬朗,姑娘不必悬心。”

“既然大家渊源匪浅,姑娘可否容区区做个小东道,大家把酒言欢、畅谈一番?”

鄢婷抿嘴轻笑道:“既然是鲁……大哥一番盛情,我也不好太过推辞,只是可否请鲁大哥开恩,先把我的钱袋还来?”

鲁不空还未答话,“甜儿”却柳眉一竖,满脸不忿的道:“谁是你大哥了,你又不是咱们长安帮的人,凭什么这么叫我大哥?”

眼见“甜儿”打翻了醋坛,鄢婷固是暗自失笑,鲁不空也难掩尴尬的道:“舍妹甘甜心直口快,得罪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鄢婷慢条斯理的道:“鲁大哥的面子我自然是要看的,嗯~‘甘甜’,果然连名带姓都甜丝丝的,只是听着还不够贴切,索性改叫做‘黑甜’如何?”

这“黑甜”不过是“黑恬”的浑称,特指人身上的昏睡穴,但鄢婷这话明显是在讥讽甘甜的肤色了。

尤其那声娇滴滴的“鲁大哥”,更让甘甜险些气炸心肺,结结巴巴的道:“你……你白!你白有什么好的!哼……小馒头!”

鄢婷为之一滞,脸上红晕隐现,小嘴一撇轻哂道:“嫉妒便明说喽,刚喝了干醋又来嚼酸葡萄,也不怕‘甜儿’变做了‘酸儿’,切……小笼包。”

甘甜脸上更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忍不住狠啐一声道:“你!好啊……你既然那么嚣张,干嘛还要厚着脸皮跟大哥讨钱袋,有本事自己偷回去啊!”

鄢婷闻言果真被激起了气性,当下睨了鲁不空一眼道:“这话还有几分道理,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那鲁大哥好好提防,小妹随时都有可能下手哟。”

鄢婷这厢摆明了火上浇油,都自称起“小妹”来了。甘甜正待反唇相讥,鲁不空却已经按住她的肩膀,同时和声道:“姑娘有此雅兴,区区欣然接受。”

“寒舍便在前面不远的翠竹坊,区区与舍妹前头带路,姑娘与这位兄台请随后跟上。”

他说罢更不迟疑,押着满脸不“甘”的甘甜,径自大步流星而去。

第0217章 洗劫梁氏

鄢婷嘻嘻一笑,一面拉着慕云跟上,一面志得意满的道:“走啦小慕,今天咱们运气好,碰上了大羊祜,一定得狠宰这‘鱼,旦,小,学,工’一顿。”

慕云脸上发热,慌忙转过头去干咳起来。鄢婷见状倒有些摸不着头脑,面现疑惑的道:“怎么了吗,我这回又没笑你字写得难看,干嘛又做这副怪相?”

慕云暗自一滞,勉强正色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还没跟孔兄他们打过招呼,这样节外生枝不太好吧?”

鄢婷不以为然的道:“这倒不用操心,先前咱们出来的时候,不是说好要打探一下消息吗?”

慕云心中一动,点点头道:“这位鲁前辈的生平我也知道一些,他应该是慕容大侠门下‘四梁八柱’中的人物,婷儿你的意思是想从他这里打探消息?”

鄢婷哧的一笑道:“什么鲁‘前辈’,我看那家伙不过是个洗白了的小贼,而且还是个已经过了气的、只会假装文绉绉的、又自以为是的小贼,哈……”

慕云哑然失笑,顿了顿方迟疑着道:“你们刚才提到‘路见不平,拔腿相助’的是哪位高人,怎么你听了这话便跟他推心置腹了?而且这后一句应该是拔‘刀’相助才对吧,拔‘腿’不是要逃跑吗?”

鄢婷瞟了慕云一眼,一脸神秘的道:“总之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老~老前辈,跟我也大有渊源。眼下你不知道没关系,只要以后表现好一点,我保证把你介绍给他认识。”

慕云碰了个软钉子,转念间讷讷的道:“这圣珠价值不菲,而你方才又说不是盗来的,那自然是从家里带出来的。这样看来你家必定非富即贵,又何苦非要跑出来做贼呢?”

鄢婷心里咯噔一下,吱唔片刻方横眉嗔叱道:“死小慕,老是问东问西的,难道忘了你先前发的毒誓,想死得渣都不剩吗?”

慕云登时语塞,摇了摇头讪讪的道:“好,是我多嘴,我不再打听便是。”

鄢婷面色稍霁,一本正经的道:“行啦,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给你知道,知道不?”

慕云心下有谱,自知不能操之过急,当下低咳一声道:“明白,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行不?”

鄢婷迟疑着道:“那要看你问的是什么问题了。”

慕云苦笑道:“你不用多心,我只是想问你是什么时候从那位甘姑娘身上盗来的书信,明明也没见你靠近过,总不会这世上真有隔空取物的神技吧。”

鄢婷脸上闪过一抹黠笑,得意的道:“这还用得着稀奇么,也不看看本女侠是什么人物,哪有任凭人家欺负,却不趁隙反击的道理呢?”

慕云先是一愣,随即难以置信的道:“你的意思是开始你和甘姑娘那一碰的时候?可你又怎么知道她身上有书信的?”

鄢婷哂然道:“谁知道她身上有什么鬼书信了,我不过是顺势摸了一把而已,结果便摸着了这个和一对小笼包。”

这话说完鄢婷自己倒有些不自在,方才跟甘甜互掐的时候还没什么,这时可由不得她嫩脸飞红,满心局促间盯了慕云一眼,勉强正声道:“小慕你别糊涂,可不许听她胡乱污蔑我……那个,明白不?”

慕云看到鄢婷那副害羞兼心虚的窘状,尴尬之余又好笑个不住,只能岔开话题道:“刚才听鲁前辈说起,你们劫了厨神家五万两黄金。我记得不是交待过你,梁大小姐是我朋友,请你们高抬贵手吗?”

鄢婷似是一滞,小嘴一撇轻哼道:“怎么?又心疼起你家梁大小姐来了?哼是我们劫了,你奈我何?”

慕云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鄢婷这般态度,倒激得他皱起眉头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既然答应了便应该做到,否则还不如一口回绝来得干脆。”

鄢婷见慕云不快,毕竟有些底虚,无奈咕哝着道:“我是答应了,但前提是梁福宽真的捐了银子,这你没忘掉吧?”

慕云闻言一怔,随即只见鄢婷一正色道:“后来小竹又去府衙里查了一趟,梁福宽虽然不是诈捐,但实际只捐了十万两银子,那二十万两的数目水分不小,另外还有一万两直接进了知府大人的腰包。”

慕云一阵头大,直是哑口无言。鄢婷察颜观色,愈发理直气壮的道:“虽说是少捐,但十万两银子也不是小数,所以我们并没有按原计划动手,那次只是想略施惩戒而已。”

“可没想到你那位朋友梁大小姐倒真是个妙人,当时听小竹说起梁福宽少捐的事情,她又是惭愧又是气愤,索性带我们掀了她爷爷的小金库,直接把五万两黄金洗劫一空。”

慕云大大一滞,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道:“岂有此理,简直是无稽之谈。即便梁大小姐仗义疏财,可毕竟跟你们全无交情,怎会那么相信你们,甚至还帮着你们监守自盗?”

鄢婷刚要开口,转念间却又忍了下来,只是含糊的道:“亏你还说是梁大小姐的朋友,她的心思却半点都没摸透,人家才没你这么小气,依我看足可称得上是位女孟尝了。”

慕云仍是摇头道:“不可能,这里面肯定还有蹊跷,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

鄢婷不以为然的道:“夏虫不可语冰,梁大小姐一片菩萨心肠,谅你这贪财鬼也理解不了。”

慕云登时噎住,尴尬间又听鄢婷自言自语道:“其实我跟梁大小姐真是挺投缘的,只可惜她不会武功,不然我早把她也一起拐了出来,当时便成就我们五侠盟的建盟大业。”

慕云听罢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鄢婷无奈白他一眼道:“信不信由你,不过人家梁大小姐最后也说了,今后若是她家发生了什么变故,希望我们能够仗义援手,所以这也勉强算是周瑜打黄盖喽。”

慕云看到鄢婷言之凿凿,想必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能轻叹一声道:“罢了,我日后自然会跟梁大小姐求证,只盼你没有骗我。”

鄢婷鼻中一哼,也懒得再解释,两人便继续默默往前走去。

第0218章 章秋仙葩

红日西垂,篝火燃起,眼见周围的族民载歌载舞、喜乐非常,邢稚莺也被无比欢快的气氛感染。正在默默给自己打气之际,却听皇甫鹰扬戏谑的声音传来道:“怎么样小莺儿,我这没羽箭没白学吧?”

邢稚莺脸上发热,垂首细声道:“待会儿不许再帮我,我要凭真本事跟人家比拼。”

皇甫鹰扬摇了摇头,同样压低声音道:“单凭你那半吊子的水准,肯定丢尽我小宗师的颜面,我可不能袖手旁观。”

邢稚莺暗自一滞,难掩委屈的道:“那还不是你自作主张,非要我来参加这箭神决,否则我那用得着诓骗人家?”

皇甫鹰扬翻翻白眼道:“是么?那你怎么不早把实话说出来,偏要到这时候才怪我?”

邢稚莺登时语塞,局促间只听皇甫鹰扬嘿嘿笑道:“好啦,反正骗也骗了,你跟侄女都拼到了一百二十步,接下来再努把力,那大牦牛便是咱们的喽。”

邢稚莺只悔一时不慎上了“贼船”,眼下也真不敢将实情说出去,只能叹口气道:“这赛马也已经过去个把时辰了,怎么桑吉玛尔姐姐他们还没回来?”

皇甫鹰扬沉吟着道:“我刚才探问过了,那新月峡谷离咱们这儿有五十多里地,来回大概得一个时辰,估计也快到了吧。”

邢稚莺心中一动,随口问道:“不知道那赛马的彩头是什么,也是牛羊吗?”

皇甫鹰扬莞尔道:“非也非也,那彩头可了不得,绝对是这族里的小伙子们最梦寐以求的。”

邢稚莺大为好奇,一脸狐疑的道:“最梦寐以求的?而且是还是小伙子们?你快别卖关子,到底是什么?”

皇甫鹰扬摇了摇头,感慨的道:“小莺儿还是老样子,从来都不动脑子,遇上事情只会瞪着大眼珠子问人。咳……诗经有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下你总该懂了吧?”

邢稚莺懒得理会皇甫鹰扬的调侃,顿悟之余抿嘴轻笑道:“原来彩头是桑吉玛尔姐姐,这可有趣了。”

皇甫鹰扬也笑道:“原本是哈大哥的佩刀,三年前才加上侄女,只可惜这彩头一直都没送出去。”

邢稚莺愈发失笑道:“难怪参加赛马的都是小伙子,这彩头的确诱人得很。世叔既然不服老,干嘛不也去试试?”

皇甫鹰扬睨了邢稚莺一眼,淡淡的道:“我如果真的去了,你小莺儿岂不是要变成孤家寡人,这可不太合适。”

邢稚莺听得又羞又气,结结巴巴的道:“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爱去便去,谁又变成孤家寡人了?”

皇甫鹰扬俨似无辜的道:“小莺儿想多了吧,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我在旁边看着你,万一你这‘刁馋’性子发作起来,一不留神惹出什么事端,还刚好落在你祁哥哥的师父眼里,那可真不好收场了。”

邢稚莺明知皇甫鹰扬是诡辩,但再纠缠下去只有让自己更尴尬,无奈只能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会。

皇甫鹰扬倒也不以为忤,径自拿起身边的皮袋,仰着脖子灌起酒来。几口烈酒灌下,他苍白的脸色总算恢复了几分红润,只是神情中还难掩落寞。

邢稚莺觑得分明,犹豫片刻方细声道:“你这怪病到底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这么久还不见好?”

皇甫鹰扬淡然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之是无妨之事。”

邢稚莺见皇甫鹰扬意兴萧索,本来还打算问他以后是否同行,这时却也问不出口了。

相对沉默半晌,还是邢稚莺期艾着道:“方才听他们喊我‘章秋仙葩’什么的,那又是什么意思?”

皇甫鹰扬嘴角微翘,含糊的道:“我怎么知道,虽然我在这里呆过一段时日,却听不懂本地土话。”

邢稚莺又碰个钉子,也不禁心中有气,正待冷了脸色不理皇甫鹰扬,却忽听一个爽朗笑声传来道:“好呀,原来你们两个躲在这边,可让我一阵好找。”

邢稚莺循声望去,只见艾莉正捧着一只陶罐,笑吟吟的走近过来。

两人不敢怠慢,立刻上前见礼,皇甫鹰扬抽了抽鼻子,嘿嘿笑道:“其实不必听声音,光闻到这独一份的酒香,便知道是大姐来了。”

艾莉笑嗔道:“算你这小鬼有口福,幸亏我还偷藏了一罐,没给大哥搜刮了去,呵……小菩萨不妨也来尝尝。”

邢稚莺腼腆的道:“伯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从来滴酒不沾,所以还请伯母见谅。”

艾莉闻言一愣,随即一拍额头道:“对对对,女孩子喝酒不是什么好事,当初玉菩萨也不喝的。”

邢稚莺想到艾莉初见之时便口出“观世音菩萨显灵”之语,所以对这“小菩萨”的称呼本来并未留意。

可这时又听到“玉菩萨”的名号,她却忍不住心中一动,于是试探着道:“伯母为何唤我‘小菩萨’,这其中可有什么渊源?”

艾莉愕然道:“这……大家都这么叫,我便跟着叫了,有什么问题吗?”

眼见邢稚莺迷惑不解,艾莉登时恍然道:“原来邢姑娘不知道啊,先前你跟我家丫头比射箭的时候,大伙儿都喊你‘章秋仙葩’,那便是菩萨的意思。”

邢稚莺这才明白,羞赧之余又听艾莉兴致勃勃的道:“看来是这小鬼没跟你说,当初大宗师和玉菩萨他们夫妇来过这边,帮咱们赶走了修罗王的手下。”

“后来也赶上年节,玉菩萨凭着大宗师教的没羽箭,一路打败咱们好几个箭术高手。尤其哈图勒那妒夫输了还不服气,硬要加到一百五十步再比,结果人家玉菩萨照样射得准,他反而脱了靶,哈……”

她这厢想起往事,不由得开怀大笑,邢稚莺却早已窘得粉脸通红早知“世叔”心怀叵测、绝无好意,自己明明也留了心,谁想最后还是着了他的道。

虽然心下羞恼莫名,但当务之急还是澄清事实,邢稚莺连忙整整颜色,径向艾莉敛衽为礼道:“伯母切莫误会,我跟世叔只是结伴同行,绝对没有任何私情,这‘小菩萨’的称呼还请你们别再叫了。”

第0219章 骑射双绝

艾莉听邢稚莺说得郑重,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向皇甫鹰扬道:“小鬼,到底怎么回事?”

皇甫鹰扬淡淡一笑道:“本来也没那回事,大姐究竟是听谁浑说乱道的,平白污蔑了我们小莺儿的清白。”

他这“清白”二字着实加重了语气,邢稚莺登时一滞,黯然神伤间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艾莉更觉诧异,当下讷讷的道:“真的不是?我还听那狗贼叫邢姑娘小嫂子来着,哈图勒那妒夫都跟着起哄。”

她一向是个粗枝大叶的性子,又岂能想通这里面的曲折关窍。邢稚莺稍稍回神,垂首涩声道:“总之还请伯母跟大伙儿交待一下,我跟世叔清清白白,的确没有那层关系。”

艾莉颇不自在的咳了两声,正思谋该如何应答之际,却听皇甫鹰扬不以为然的道:“还是免了吧,反正明天咱们便要分开了,你今后也不会再过来,那又何苦兴师动众呢?”

邢稚莺没来由的心中一酸,皇甫鹰扬也不等她回应,径自抱起酒罐扬长而去。

艾莉见状愈发云里雾里,片刻方讪讪的道:“邢姑娘稍稍委屈一下吧,只当咱们是开玩笑,呵……不如我带你到处逛逛?”

邢稚莺正自满心郁结,闻言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艾莉登时眉花眼笑,揽住她的手臂絮叨着道:“别这么不开心啦,好好一个菩萨般的人儿不对,不该再叫菩萨,可谁让邢姑娘长得这么美呢?”

“哈……好比当初我们见着玉菩萨的时候,也当场惊为天人,她跟大宗师可是天生一对、佳偶天成、珠联璧合、鹣鲽情深,虽说大宗师的年纪略微大了一点,可只要是情投意合,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邢稚莺明知艾莉意有所知,却偏不搭她这茬,只是浅浅一笑道:“伯母当真是文采斐然,连着六个成语都没用错呢。”

艾莉先是一怔,随即扑哧一笑道:“是那小鬼跟你说起我当初丢脸的事情了吧?呵……人活着难免要丢脸,可丢完脸总得长进不是?佛祖教导大家要每日精进,我怎么还能是老样子呢?”

邢稚莺看艾莉笑得欢畅,全没半点长辈的架子,莞尔之余更生出亲近之感,同样笑着道:“伯母说的是,但桑吉玛尔姐姐还得多多精进呀。”

艾莉愈发笑得前仰后合,语声喘喘的道:“这个得怪我,那丫头小时候全学我的样,长大了难免要跟着出乖露丑,咳……她应该没跟你们说过什么‘永结同心’之类的吧?”

邢稚莺说罢本来还有些忐忑,但看到艾莉非但毫无芥蒂,还主动提起当年的“劣迹”,倒也真心佩服她这份爽朗率真,眨眨眼正待回答之际,却猛听一阵欢呼声自远处传来。

两人循声望去,但见一匹青鬃马正昂首嘶鸣着疾奔而来,马上的骑士英姿飒爽、娇艳无方,脸上写满了扬扬自得的神色,可不正是桑吉玛尔?

艾莉眼见爱女归来,欢喜之余抿嘴轻笑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唉~看来这丫头今年还是嫁不出去了,可真要愁煞我这做娘亲的喽。”

俨然叹息,满口愁煞,打眼望去却全不是那回事。邢稚莺正自忍俊不禁,桑吉玛尔已经纵马而至,接着甩蹬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趋至近前道:“好啦,姐姐咱们这便比箭去,直接一百三十步好不好?”

邢稚莺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苦也。这时只见艾莉一巴掌拍在桑吉玛尔头上,佯作嗔怪的道:“死丫头见了娘也不打招呼,老这么风风火火的不长进,以后看谁敢娶你。”

桑吉玛尔委屈的摸了摸头,脸上微现红晕,小嘴一撇不服的道:“那也得他们有本事来娶我呀,一个个慢得好似乌龟爬,哪有半点男子气概,我即便真的要嫁也不嫁他们。”

此时众人刚好围拢过来,闻言立刻爆出一片哄堂大笑,其间不乏屈居人后的棒小伙儿若干,他们的脸色却是实打实的“叹息”加“愁煞”了。

桑吉玛尔暗自调匀气息,捉着邢稚莺的手臂急切的道:“姐姐快走吧,咱们这便一决胜负。”

邢稚莺自知若是没有皇甫鹰扬相助,自己必将大大出丑,一时之间又是惶恐又是踟蹰,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众人不知道邢稚莺的心思,一通“章秋仙葩”的呼喊起来,邢稚莺更加局促,脸色也变得通红一片。

桑吉玛尔见众人只是高呼“章秋仙葩”,也激起了胸中气性,不由分说便扯着邢稚莺往竞技场而去。

两人入场站定,众人则在她们身后围成一圈,欢呼声依旧此起彼伏。

只听桑吉玛尔扬声说了一句什么,便有两名族人举步上前,将远处的两支箭靶又同时往后挪了约摸十步。

邢稚莺纯属赶着鸭子上架,只觉那箭靶看都看不真切,这可该如何射法?

桑吉玛尔当先出场,只见她樱唇紧抿,神色肃然,轻喝声中双臂猛一使力,手中长弓顿时开如满月。

似乎已经不屑瞄准,霎那间只听弓如霹雳弦惊,雕翎箭笔直激射而出,啪的一声稳稳命中箭靶中心,众人看得大为折服,登时一片采声雷动。

邢稚莺见状气势更挫,暗道这位姐姐果然颇有自负的本钱。桑吉玛尔却似浑不在意,只是微笑道:“姐姐该你了,以前我最多一百一十步便守住了大牦牛,这回逼到一百三十步,我可也快不成了呢。”

邢稚莺听桑吉玛尔的口气,自谦之余又透出十足自信,显然已经笃定胜券在握。她心里可忍不住一阵嘀咕,别说一百三十步,便是两百步又如何,反正本姑娘都射不中。

垂首望了望手中的没羽箭,与一般顽石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一面打磨的稍尖而薄,勉强算是箭头的模样。

可即便真是甩手箭,邢稚莺也没那份腕力投掷,更别提命中靶心了。

知道结果已经注定,邢稚莺终是咬了咬牙,嗫嚅着道:“还是算了吧,当作姐姐胜了好不好?”

桑吉玛尔摆摆手道:“那怎么成,我这女箭神的名头可不是靠谁让来的,姐姐说这话难道是看不起我?”

第0220章 没羽现形

邢稚莺被桑吉玛尔堵得进退不得,面红耳赤之际直是手足无措,心中更把那位惹事生非的世叔骂了个狗血淋头。

孰料正在这时,她耳边却猛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好你小莺儿,是不是在偷偷骂我?”

一线传音之术,正是皇甫鹰扬,邢稚莺登时心头狂喜,想都没想便将手里的没羽箭作势掷出。

众人但觉眼前一花,随即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没羽箭已经牢牢嵌入靶心之中。

场中霎时一片欢腾,邢稚莺紧握着并未射出的没羽箭,耳边又听皇甫鹰扬难掩气沮的声音道:“好你个小莺儿,手脚倒真是快,难道不怕我不肯帮忙?”

邢稚莺嘴角微翘,心忖谅你也不敢,但转念间又稍觉异样,不知自己这究竟是哪来的自信。

对了,反正如果自己射不中,最后丢脸的还是他,鬼才信这家伙真会袖手旁观呢。

邢稚莺暗自得意,又向桑吉玛尔瞟去,只见她瞪圆了双眼,片刻方艰难的道:“好……姐姐真是好本事,咱们再来比过。”

她说罢扬声一喝,命人再次将两只箭靶向后挪去,众人更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转眼间箭靶落定,桑吉玛尔神色稍缓,低眉讷讷的道:“不如这样吧邢姐姐,这次咱们三箭齐发,如果还是不分胜负,便当作是你赢了,这样好不好?”

邢稚莺闻言诧喜,堪称正中下怀,但面上又不便就此应承,反而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正所谓客随主便,如果真的不分胜负,应该算作姐姐你赢。”

桑吉玛尔垂首赧然道:“我也不瞒姐姐,这一百四十步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再远可没法保证能够射中。到时候反正比不过姐姐,姐姐不如发发慈悲,给我稍微留点面子吧。”

她这几句话的声音压得极低,邢稚莺听罢既是好笑又是惭愧,当下俏脸微红的道:“那我却之不恭了,姐姐还请稳定心绪、全力施为,切莫留手才好。”

桑吉玛尔如释重负,便即扬声向周围说了一气,众人随后又暴出一片叫好之声。

邢稚莺只怕皇甫鹰扬没有听懂,觑准时机向他比了个“三”的手势,皇甫鹰扬面色俨然,暗中却以一线传音应了声晓得。

邢稚莺心中大定,接着只见桑吉玛尔抽出三支箭来,同时搭在弦上,双目紧盯着远处的箭靶,神情也紧绷起来。

邢稚莺知道桑吉玛尔这下孤注一掷,必定要用出看家本领了。果然紧接着只听她一声沉喝,三支利箭齐射而出,不及霎眼间已经同时命中箭靶。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两支利箭左右各中红心,最后一支却稍稍偏出,只落在中环左近,惋惜之余顿时便发出一片唏嘘。

桑吉玛尔同样大失所望,懊恼之下随手将长弓抛在一边,绷着粉脸退了下去,竟是连招呼都没跟邢稚莺打。

邢稚莺见桑吉玛尔如此,心中惭愧莫名,竟有些想打起退堂鼓来。偷偷瞥了一眼皇甫鹰扬,却见他正目光灼灼的注视着自己,脸上都是鼓励之色。

邢稚莺犹豫片刻,耳听众人“章秋仙葩”的呼声愈来愈响,终是暗道一声无奈,扬手便将三支没羽箭一起‘掷’了出去。

场中登时一寂,邢稚莺本拟接下来又是欢呼如雷,孰料待了片刻,却只听阵阵嗡嗡声不断传入耳中,她心里蓦地一沉难道这下出了意外?

难以置信的向皇甫鹰扬望去,却赫然见到他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条沉雄硬朗的身影,而他的右腕正给这人牢牢擒在手中,半点动弹不得。

眼见“幕后黑手”竟给人家当场抓了现行,邢稚莺哪还顾得上方才那三箭有没有命中,脑海中只是轰轰然的不知所措,一张俏脸也胀得通红。

恍惚间猛觉手臂一紧,却是被桑吉玛尔抓了个正着,邢稚莺蓦地一个激灵,忙不迭的挣扎开去,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桑吉玛尔没想到邢稚莺反应这么大,怔了怔方细声道:“好姐姐,谢谢你啦。”

邢稚莺听到这话,知道自己多半是输了,魂不守舍之下轻嗯一声,目光又忍不住向皇甫鹰扬那边瞟去。

桑吉玛尔见邢稚莺神色有异,也跟着转过头去,随即发出一声欢呼道:“师父!您可算起来啦!”

邢稚莺娇躯一震,方才她心神激荡,还没来得及细看,难道那人竟会是瑞阳子?诧异间只听一声轻笑,微带沙哑的声音传来道:“笨丫头还好意思在这儿大呼小叫,刚刚为师的脸都差点让你丢光了。”

说话间但见那人拽着皇甫鹰扬走近过来,似曾相识的眉眼中微现醉意,却不掩一派英风豪气,举手投足隐见大家风范,正是昆仑派擎天宫上德殿掌殿,道号瑞阳子的常万里。

桑吉玛尔闻言晕生双颊,迎上前去撒着娇道:“那是徒儿一时失手了嘛,正所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总之情有可原不是么?更何况比到最后,结果还是徒儿赢了呀。”

她说罢又向邢稚莺投来感激的一瞥,邢稚莺知道桑吉玛尔误会自己故意让了她,一时之间更觉啼笑皆非。转眸向皇甫鹰扬看去,只见他正紧绷着脸,好像在思忖对策的模样。

众人看到常万里出现,登时又激起一片欢呼,原本那份略显尴尬的静默,至此终于被冲得烟消云散。欢呼中更不乏“章秋仙葩”之声,想来自然是“小菩萨”的忠实拥趸了。

邢稚莺见常万里不住的向众人微笑点头,却并无揭破真相之意,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刚要上前参见叙话,却听常万里向桑吉玛尔笑道:“还不赶紧牵你家那头牛祖宗回去,等着白送给人家不成?”

桑吉玛尔这次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但好在最终还是保住了女箭神的称号,欢喜之余粲然一笑道:“是啦,那劳烦师父替徒儿招待一下阴阳大叔和邢姐姐,徒儿去去便回。”

她说罢虚施一礼,随后一溜烟般飞身而去,常万里见状叹口气道:“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也不跟我介绍一下这‘阴阳大叔’和‘邢姐姐’是何许人,那可要怎样招待法?”

第0221章 昆仑瑞阳

邢稚莺听常万里自言自语,正待自报家门,此时却听皇甫鹰扬没好气的道:“老哥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毛丫头你不认识也还罢了,可咱们多年交情,你连我都不认识?”

常万里打了个酒嗝,拍拍额头道:“不好意思,贫道刚刚喝多了,眼下头晕眼花,看得不甚真切,不过听老弟这口气,难道真是贫道的旧交?”

皇甫鹰扬登时一滞,愈发不满的道:“差不多得了吧,还说什么‘喝多了’,那你能一出手便擒住我小宗师?还是说你们昆仑派也练酩酊诀?”

常万里眯着眼道:“小宗师?好像是结交过这号人物,只是贫道记得这人本事虽然不怎么样,可人品还算凑合,不该像老弟你这样毫无底线,连后生晚辈都要暗算吧?”

皇甫鹰扬闷哼一声,一时之间却又没法反驳。邢稚莺同样尴尬莫名,勉强镇定心神,敛衽为礼道:“平凉治剑馆后辈邢稚莺,见过瑞阳前辈。”

常万里目光一转,点点头道:“这个名号贫道听过,传说中的四小美女之一嘛,我们山上也有一个,只是不知小姑娘跟这位老弟怎么称呼呀?”

邢稚莺脸上一红,期艾着道:“皇甫世叔是江湖前辈,晚辈也跟桑吉玛尔姐姐一样称呼。”

常万里见状倒有些玩味起来,瞄了皇甫鹰扬一眼道:“罢了,贫道实在想不起来,老弟直接通过姓名如何?”

皇甫鹰扬看常万里翻脸不认人,偏偏自己先前一时不慎,结果被他擒住腕脉,真气阻滞之下半点反抗不得,只能忍着气道:“黄山派皇甫鹰扬,道爷这下想起来了吧?”

常万里淡淡的道:“难怪看着有点面熟,皇甫鹰扬贫道自然认得,只是印象里这人的尊号是什么‘一夜七次郎’‘银枪小霸王’之流,什么时候又变成‘小宗师’了?”

皇甫鹰扬的脸色霎时红如猪肝,咬牙切齿的道:“常万里!你他奶……咳……酒可以乱喝,话不能乱说,知不知道?!”

常万里却好似全没半点眼色,依旧醺醺然的道:“哪里是乱说,贫道记得这人当年在醉花楼招惹了七八个姑娘,什么红绡姑娘啊,艳文姑娘啊,还有个特别要好的叫什么来着?……对了,叫莺莺姑娘,还真是巧啊。”

皇甫鹰扬暗叫一声苦也,果然只见邢稚莺脸上露出羞恶鄙夷之色。

常万里打个哈哈,又慢条斯理的道:“其实男人嘛,好这个调调也不算什么,何况老弟还没成亲呢?”

“喂,你老实一点啊,贫道现在喝醉了酒,出手可没轻没重的,打死打伤也不负责。”

邢稚莺看到常万里强势弹压皇甫鹰扬的反抗,反倒觉得十分解气,但毕竟事有轻重缓急,她转念间还是讷讷的道:“启禀瑞阳前辈,晚辈有一件贵派相关之事亟盼告知。”

常万里微觉诧异,却仍是不紧不慢的道:“有事但说无妨,不必这样前辈晚辈的绕来绕去,反正贫道跟令尊不熟,小姑娘叫声大哥也没关系。”

邢稚莺不由得暗自嘀咕,怎么如今这些“大叔”都不服老,一个劲的想做“大哥”?不过嘀咕归嘀咕,该说的话还得说,当下她便理清思绪,将先前之事简述了一番,直说到鱼妙荷帮助慕云脱困一节。

常万里听得神色数变,末了沉吟着道:“所以小姑娘那位义兄实际并非本派弟子,那本派何必为他出头?”

邢稚莺愕然道:“可他身怀贵派上乘武功,想必跟贵派颇有渊源,前辈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常万里不以为然的道:“本派武学流传甚广,若是不管谁家的弟子捅了娄子,都要本派出面收拾,那一者料理不过来,二者也有越俎代庖之嫌,所以的确爱莫能助了。”

邢稚莺一时语塞,想了想才又道:“可余姐姐还跟义兄在一起,她是一定会管到底的,前辈难道不担心么?”

常万里淡淡的道:“余师侄行事一向有分寸,贫道相信她能善加处置,倒不必刻意干涉。”

邢稚莺听常万里随口推搪,也不禁心中有气,无奈对方毕竟身份特殊,她又有求于人,倒不敢真的出言顶撞。

常万里察言观色,终是摇摇头道:“罢了,贫道回山之后告知赤阳此事,听他裁夺便是。”

邢稚莺心忖虽然缓不济急,但此番报讯总算没白跑一趟,之后只能盼望余冰如和慕云吉人自有天相了。

转念间又心中一动,只听邢稚莺踟蹰着道:“对了瑞阳前辈,不知您近日可曾见过令徒祁学古?”

常万里脸上微现尴尬之色,低头干咳一声道:“祁学古是汉阳张师兄荐来的,为人的确稍显油滑了些。这次他不仅偷溜下山,还胆大包天、入室做贼,日后本派必定会施以严惩,给小姑娘一个交代。”

邢稚莺方才提到祁学古时含糊带过,也难怪瑞阳子会错了意,不过听他这话,显然并未遇上祁学古。

邢稚莺虽然早知希望渺茫,却仍是胸中如堵,脸上也颇见郁郁之色。

常万里自忖教不严师之堕,见邢稚莺好像无意深究,庆幸之余赶紧岔开话题道:“小姑娘方才没说是怎么跟这位皇甫老弟走到一起的,敢情这里面有什么特殊因由吗?”

邢稚莺心头一颤,脑海中蓦地闪过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惨痛记忆,当下强忍着哀伤道:“前辈多心了,晚辈是在路上遇到皇甫世叔,承蒙他仗义相护,才顺利来到这里。”

常万里微颔首道:“果不其然,皇甫老弟见了漂亮小姑娘,一向都是很‘仗义’的。哈……总之勉强算他将功补过了,作弊的事不再追究,咱们一起找老乌桑喝酒去。”

邢稚莺忍不住红晕上脸,莫名忐忑间只听皇甫鹰扬冷哼道:“老哥不是喝多了吗,怎么还要继续?”

常万里打个哈哈道:“难得他乡遇故知,贫道索性舍命陪君子了。”

皇甫鹰扬哂然道:“那老哥还不放开我?这是对待‘故知’的态度吗?”

常万里莞尔道:“待会儿免不了要老弟自罚一坛,贫道可不能让你跑了,还是乖乖跟着来吧。”

第0222章 鹰扬万里

常万里这厢一派霸王姿态,不由分说便将皇甫鹰扬拖走,只留下爽朗的笑声道:“小姑娘也别拘束,多跟大伙儿亲近亲近,咱们这边都是性情纯朴的牧民,不像这位皇甫老弟满肚子花花肠子,哈……”

邢稚莺看着两人一同离去,窘迫之余也不禁暗暗好笑,此时只见桑吉玛尔快步走来,笑嘻嘻的道:“姐姐跟师父聊完啦?那咱们吃东西去,我还有件礼物要送给你呢。”

她说话间顺手揽住邢稚莺的胳膊,亲昵之态溢于言表。邢稚莺知道桑吉玛尔还以为自己先前是故意想让,迟疑片刻终是涩声道:“姐姐千万见谅,在箭神决上是我骗了你,其实都是皇甫世叔帮我的。”

桑吉玛尔先是一怔,随即连连摆手道:“姐姐别谦虚啦,我知道绝对是你让我的,那件礼物你一定喜欢,咱们快去看看吧。”

她这厢也不由分说,扯住邢稚莺拔步便走。邢稚莺直是哭笑不得,心道这才叫“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常万里拖了皇甫鹰扬一路行来,却见他寒着脸闷声不响,于是故意谑声道:“十年没见,老弟倒学会‘静若处子’了,真的不想骂我几句?”

皇甫鹰扬冷笑两声,阴阳怪气的道:“我那些黑历史都已经被老哥抖落干净了,这时候再骂还有用么?”

常万里哈哈一笑道:“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可风流过头便要糟糕了。”

“不然看老弟你这副半死不活的德性,是不是因为那个调调搞得太多,结果哪里亏了?”

皇甫鹰扬怒极反笑道:“好容易逮到这条大红鲤,那还不赶紧剥洗干净上锅,生鱼煎成熟鱼,大快朵颐一番?”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常万里却登时噎住,顿了顿方含糊的道:“出家人清心寡欲,鸡鸭鱼肉什么的我早戒了,所以有大红鲤老弟自己享用便好,不必招呼我,哈……”

皇甫鹰扬冷哼一声道:“装傻充愣是吧,还不赶紧放手,难道怕我报复你?”

常万里干笑道:“怕,我的确是怕你不自量力,真的来递爪子,最后再大大的丢一回面子,你看我做老哥的多替你着想。”

皇甫鹰扬翻翻白眼,不以为然的道:“十年没见,看来老哥又长进了,那咱们干脆比划比划?”

常万里摆摆手道:“要比也别在今晚,我醉得像滩烂泥,你又病得像只瘟鸡,再打也打不出什么好来。”

皇甫鹰哂然道:“老哥不会是不敢吧?”

常万里哈哈一笑道:“我说老弟,激将法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再玩便没意思了。何况我当初可是战功赫赫,连天机老魔石万通都打得过,你岂是我的对手啊?”

皇甫鹰扬呸了一声,满脸鄙夷的道:“十个人打人家一个,最后也不过是两败俱伤而已,有什么好显摆的?你要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怎么最后围剿杀人魔王没你的份?”

常万里似是一滞,颇见讪讪的道:“赤阳的本事也还凑合,不比我差多少。何况那可是天机石万通,十二魔王之中列名第三的大人物,哪是秦傲天那臭老九能比得上?”

皇甫鹰扬大不以为然,当下冷笑着道:“哦?那试问老哥敢不敢跟‘臭老九’单打独斗?想必是不敢的吧?哼……小弟虽然不才,当年可至少跟杀人魔王当面放过对。”

常万里嘿的一笑,一挑大拇指道:“老弟这丰功伟绩我倒是印象深刻,只可惜你还没走三招,便给人家一刀搠翻,肠子肚子猪下水流了一地,最后还得你老子和我师父合力施为,才保住你这条小命。”

皇甫鹰扬的脸色立刻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满含不忿的道:“什么还没走三招?明明是十一招!老哥自己没看见,可别听其他人胡说八道!”

常万里但笑不语,皇甫鹰扬见状愈显气急的道:“好!废话不必多说,有胆老哥便放开我,咱们当场分个胜负。我若输了当然随你处置,可你若输了,那便得”

一番慷慨陈词正到了关键时刻,却忽听常万里截口道:“那便得帮着小姑娘料理他那位义兄的麻烦事,老弟打的是这主意吧?”

皇甫鹰扬大出意料,一时之间张口结舌,常万里心下了然,淡淡一笑道:“了不得啊,看来老弟真是收了心,打算娶个老婆回家开枝散叶了?”

皇甫鹰扬脸上一热,讷讷间只听常万里叹口气道:“你们家还真是有老牛吃嫩草的传统,不过这一株我劝你还是尽早收手的好。”

皇甫鹰扬闻言一怔,随即难掩郁闷的道:“老哥管得太宽了吧,凭什么不问青红皂白便让我收手?”

常万里摇摇头道:“没法子啊,这小姑娘我们昆仑派已经抢先订下了,老弟总不致于横刀夺爱吧?”

皇甫鹰扬一惊道:“这……老哥已经知道了?”

常万里嗯声道:“只怪你晚了个把月,前些日子道德经还举棋不定,这时候却多半连聘书都发出去了。唉……如果早知道的话,我一定会帮你争一争。”

皇甫鹰扬心中一动,试探着道:“连段老哥都参与了?你们究竟在弄什么玄虚,还让祁学古假扮做贼去套近乎。”

常万里眉头一皱,疑惑的道:“关祁学古什么事?我们小师弟要成亲,当然由擎天宫操持,那道德经不管谁管?”

皇甫鹰扬恍然一悟,强笑着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武林状元,果然是好归宿啊。”

听起来虽然在笑,可这笑声中却满满的尽是酸苦。常万里心中有数,终于放开了皇甫鹰扬的手腕,接着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情此景之下,也只能感叹造化弄人了。

慕云和鄢婷跟着鲁不空和甘甜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正在暗自嘀咕这一程未免远了些,便听鲁不空和声道:“前面便是寒舍了,两位这边请。”

慕云和鄢婷精神一振,眼前只见一座小小的四合院,青砖矮墙几不愈丈,石垒台阶不过两级,朱漆门扉极见单薄,黄铜门当满布锈蚀,简朴之中却又透出几分闲逸之感。

第0223章 疏狂展翼

对视的目光中同时露出诧异之色,只听鄢婷轻咳一声道:“没想到鲁大哥成名已久,身家也称得上豪阔,居处却这么朴实无华,实在是令人意外。”

鲁不空微微一笑道:“钱财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刻意显于人前更是痴愚,但有一方立锥之地遮风避雨,便已足矣。”

鄢婷点头称是,慕云更觉遇上了知音,便即抱拳为礼道:“前辈所言极是,在下衷心赞同。”

鲁不空拱手还礼道:“小兄弟不必如此客套,说起来还未请教你的尊姓大名,不知可否见告?”

慕云正待据实回答,话到嘴边却忽然心中一动。这位鲁前辈看起来耳目甚广,说不定已经知晓一些相关内情,那此时坦诚岂能保证不会惹来一场变故?

既然有所顾虑,慕云终是讷讷的道:“在下姓祁,名叫慕云,只不过是婷……盟主的跟班罢了。”

鲁不空嗯声道:“恕区区愚鲁,敢问尊姓是耳刀祁还是文首齐?”

慕云听不出鲁不空这话有几分虚实,忐忑间咳声道:“文首之齐,倾慕之慕,祥云之云齐慕云。”

鲁不空面露笑意,微颔首道:“原来是齐兄弟,齐兄弟大可不必称呼区区什么‘前辈’,如蒙不弃的话,便与鄢姑娘一般,唤区区一声大哥好了。”

慕云不敢推辞,只能腼腆的道:“那请鲁大哥恕在下僭越之罪了。”

话音方落,却听甘甜小声嘀咕着道:“又是‘大哥’,也不怕叫滥了去,哼。”

慕云闻言大为尴尬,实在料不到这位甘姑娘竟连他的飞醋都要吃。鄢婷也暗自好笑个不住,整整颜色腻声道:“咱们都是好兄弟、好姐妹,也别光站在门口客套嘛,还是进去再说,你觉得呢鲁大哥~”

鲁不空呵呵一笑,继续押着已经气得七窍生烟的甘甜推门而入。

慕云和鄢婷也跟着走进小院,只见当中一间正堂,东西各起了一间厢房,院子中心则是极宽广的一片空地,光秃秃的没有半点景物敷设。

鄢婷暗暗称奇,忍不住探问道:“鲁大哥怎么不在这中间种些花草树木,或是辟个水塘养些鱼虾呢?”

鲁不空但笑不语,慕云却心中一动,当下迟疑着道:“鲁大哥这片空地,莫不是当作菜地种的?”

鲁不空欣然道:“看来齐兄弟跟区区颇为投缘,咱们两人待会儿可得好好喝一杯。齐兄弟说得不错,这里原本是用来种些时鲜菜蔬,以资平日下厨之用,只是如今正值寒冬腊月,却不免有些荒废了。”

慕云精神一振,兴致勃勃的道:“冬天也不是不能种啊,比如我们那里会种萝卜和白菜,还有……”

鄢婷一阵发窘,赶忙打断道:“好了小慕,咱们这次来拜访鲁大哥,可不是为了研究怎么种菜吧?”

慕云登时噎住,难掩讪讪的道:“是在下失态了,还请鲁大哥勿怪。”

鲁不空朗笑道:“齐兄弟言重了,既然是同好,咱们用饭时再聊便是。”

鄢婷闻言更窘,横了慕云一眼,压低声音道:“拜托你呀‘文首齐’兄弟,能不能稍微撑点场面,别什么话都乱说?”

慕云心忖这话题不是你惹起来的么,可这时他也不便反驳,只能苦笑着应了声是。

鄢婷这才面色稍霁,打眼只见正堂和西厢都已经落了锁,只有东厢门扉虚掩,好奇之下沉吟着道:“西边这间应该是甜儿姑娘的闺房了,那不知东边这间又住了哪位朋友,可否请鲁大哥代为引荐呢?”

鲁不空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尴尬,低咳一声道:“东厢住的是区区的拜弟,只是这位风兄弟行事稍微有些特立独行,少时待区区嘱咐他一番,再为姑娘引荐如何?”

鄢婷正自诧异,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自东厢传来道:“大哥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我风展翼生来便是这么个特立独行的脾性,无论你如何‘嘱咐’,都绝不会稍作更改。”

话声中但见门扉开启,一条白影飒然闪现眼前,场中诸人登时一寂,慕云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但见来人身着一袭纯白丝袍,腰间散系同色丝带,足下一双薄底单鞋,整个人透出一派潇洒飞扬的气质。

长长的乌发并未梳髻,只是随意披垂至肩后,一双眼睛亮如拂晓晨星,透射出野性与桀骜的光芒,睥睨间神色似哂非哂,傲慢中尤见几分不屑。

鲁不空先自回过神来,打眼只见慕云不过是神情讷讷,鄢婷却已经微露愠色。

心中尴尬莫名,鲁不空连忙一正色道:“六弟不可无礼,这两位是愚兄的贵宾。鄢姑娘也请勿见怪,这便是舍弟风展翼。”

鄢婷鼻中一哼,虚一敛衽道:“幸会,如此寒冬腊月,风兄还能这般清凉,实在是令人佩服。”

风展翼居高临下的睨了鄢婷一眼,冷笑一声道:“佩服大可不必,风某性喜自在,所以多余的拘束能免则免,世俗之人看来‘特立独行’,那也随他们便是。”

他说话间身形微动,丝袍领口隐约露出一片雪白肌肤,看来内里果真是未着寸缕的模样。

鄢婷毕竟是女儿身,见状不由得脸上微红,移开目光之际咳声道:“受教了,看来我们这些世俗之人还真不配跟风兄结交,鲁大哥你觉得呢?”

鲁不空也没料到双方甫一照面便弄得如此尴尬,只能先向鄢婷拱手告罪,之后又向风展翼道:“六弟,今日便看愚兄的薄面,稍事整备如何?”

风展翼不以为然的道:“免了,大哥的贵宾未必是小弟的贵宾,小弟也没有陪客的义务,大哥敬请自便。不过稍后还请大哥来小弟房中一晤,有件要事需要由你定夺。”

鲁不空叹了口气,颇见无奈的道:“六弟既然不愿意相陪,愚兄自然也不会勉强,只是愚兄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六弟能够答允。”

风展翼微颔首道:“大哥尽管说。”

鲁不空微颔首道:“眼下总要有人作陪,六弟可否帮愚兄请四弟和五弟前来,愚兄不胜感激。”

风展翼似是一滞,片刻方轻哂道:“既然是大哥吩咐,小弟敢不从命。”

第0224章 悉心待客

一个“命”字刚出口,雪白人影已经电闪风飘般疾驰而去,饶是慕云自诩轻功超卓,鄢婷也堪称目力无双,但疏神之下竟都没看清风展翼的形迹,各自不由得心头一震。

鲁不空察颜观色,讪笑着道:“风兄弟脾性如此,两位多多包涵,咳……请往这边走。”

他说罢当先打开正堂房门,甘甜也随后跟上。鄢婷和慕云对望一眼,低低的道:“这风展翼的轻功倒真不错,只是别冻死在外面才好。”

慕云听得忍俊不禁,同样压低声音道:“我听鲁前辈叫他六弟,之前又听甘姑娘提到什么长安帮,看来他们这伙儿人多半也不是泛泛之辈呀。”

鄢婷不以为然的道:“小慕你可别长他人志气,灭咱们自己的威风,咱们六侠盟要是全伙儿都在这里,想必也不会输给他们。”

慕云愈发莞尔,眨眨眼道:“怎么又成了六侠盟,不用我作小厮了么?”

鄢婷睨了慕云一眼,撇撇嘴道:“你也别得意的太早,今天权当本盟主给你个表现的机会,表现好的话再正式提入伙儿的事。”

慕云看鄢婷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好笑之余又心生甜意,委实受用不已。

说话间四人先后进入正堂,这正堂又是辟作横开三进,中央会客、西为书斋、东为卧房,布置得清爽雅洁、纤尘不染,客厅炉中炭火熊熊,更烘托出一片暖融融的气氛。

鲁不空引着慕云和鄢婷各自落座,这才微笑道:“方才区区已经托人往状元楼订了饭菜,稍后便会送来舍下,鄢姑娘不妨先看一下菜单?若有不满的话还能加以补救。”

鄢婷醒得鲁不空是在路上做的布置,而她对饮食的确颇多挑剔,便老实不客气的道:“那小妹多谢鲁大哥的美意了,只是希望这次鲁大哥的字别再写得教人难以辨识。”

鲁不空虽然遭了鄢婷的调侃,却依旧笑意盎然的将一张笺纸递了过来,口中还不忘谦恭的道:“长安状元楼自然比不上那天下四大名楼,庸凡菜品还请姑娘多多担待。”

鄢婷接过纸笺,略一端详便秀眉一蹙,抬起头来讷讷的道:“唔……这些菜怎么……?”

鲁不空微讶道:“怎么?姑娘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鄢婷脸上微红,期期艾艾的道:“鲁大哥误会了,这些菜都挺好的,我只是有点奇怪,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菜的,莫非也是那人告诉你的?”

鲁不空这才如释重负,点头微笑道:“不错,这诗礼银杏、孔府一品锅、杨梅丸子、麒麟桂鱼、碧螺虾仁、清炖蟹粉狮子头等,听闻都是姑娘喜欢的菜品,餐后还有蜂蜜柚子茶和八色果饯请你品尝。”

鄢婷不禁赧然道:“鲁大哥费心了,我……其实我也没那么讲究啦。”

鲁不空笑吟吟的道:“姑娘不必客气,这点小事区区本来便应该尽心安排。”

慕云听他们两人言来语去,竟颇有一份不足为外人道的默契,自己心里可不免有些发酸,脸上也露出几分落寞之色。

鲁不空觑得分明,赶紧致歉道:“齐兄弟勿怪,咱们两人素昧平生,区区不好揣测你的口味,只能以鄢姑娘为先了。”

慕云摇了摇头,强笑着道:“鲁大哥客气了,在下不过是一介寒微,能有饮食果腹便好,又岂敢奢求什么口味?”

鄢婷闻言顿生局促,心中也为之一怅。鲁不空久历江湖,打眼一扫便窥得几分内情,当下却故作不知,只是含笑道:“区区只顾向鄢姑娘献宝,倒忘了请两位用茶,甜儿你这便去将那雨前龙井沏来。”

甘甜这阵只是鼓着香腮一言不发,此刻闻言更加眉毛一剔,干巴巴的道:“大哥真健忘,你那雨前龙井昨天不是都送给三哥孝敬他老师了么,这时候哪还能沏来待客?”

鲁不空微微一怔,难掩尴尬的道:“是我疏忽了,只是剩下那些铁观音放置太久,恐怕已经没了味道。这样吧,六弟房中应该还有上品的碧螺春,甜儿你去沏来便是。”

甘甜漫应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而去。鄢婷微一迟疑,轻咳一声道:“听闻鲁大哥如今在朝天阙听差,还是慕容大侠麾下的‘四梁八柱’之一,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这话问得单刀直入,鲁不空也并未讶异,只是淡淡的道:“姑娘所言不错,承蒙慕容大侠不弃,收区区做个门客罢了。”

鄢婷点头道:“果然如此,那小妹有些事情便想不通了,恳请鲁大哥指点。”

鲁不空仍是淡然道:“姑娘请说,区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鄢婷抿嘴一笑道:“多谢鲁大哥坦诚,听闻近日崆峒派大举逼上朝天阙,肆意欺辱慕容大侠的门人,那鲁大哥为何还如此悠闲呢?”

鲁不空神色稍敛,缓缓的道:“姑娘既有此问,区区也乐于解答。近日的确有崆峒派之人来慕容大侠的府邸挑衅,区区身为慕容大侠的门客,自然极欲为朝天阙出力。”

“只不过诚如姑娘所说,区区虽属四梁八柱之一,但朝天阙的规矩是四梁主内而八柱主外。所以若无阙内发来的调令,我等八柱都不可妄动,无奈也只能暂作隐忍了。”

鄢婷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即便有这规矩,可我听说崆峒派已经把朝天阙围得水泄不通,连仆妇小厮都不得出府半步。所以哪怕真有调令,多半也送不到鲁大哥手上,这一点鲁大哥没想过么?”

鲁不空朗笑一声道:“姑娘这话将朝天阙看扁了,纵然是天罗地网,又岂能拘得住慕容大侠的手足耳目,更何况只是一个群龙无首的崆峒派。”

他先前谈吐皆是彬彬有礼,甚至还颇多谦恭之态,这番话却说得神采飞扬,足见江湖豪客的慷慨意气,一旁的慕云也听得为之动容、暗暗点头。

鄢婷眸中同样光芒一闪,紧接着道:“既然慕容大侠有这样的能为,那干嘛这两天都避而不见,还任由崆峒派的人堵在门口大放厥词?我可听说最近风头有变,长安城里不少人都相信崆峒派说的了。”

第0225章 绣鞋疑云

听到鄢婷的质疑,鲁不空却不以为然的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谣言止于智者,至于那些随便听信一面之辞的妄人,又何必将他们放在心上?”

鄢婷听鲁不空一味打马虎眼,多少也有些不快,正在思谋如何套他的话之际,却猛听甘甜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道:“大哥不好啦!六哥他出事了!”

说话间只见甘甜跌跌撞撞的跑进门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是吭吭哧哧的不知该怎么开口。

鲁不空见状关切的道:“甜儿你先别急,到底是怎么回事,六弟怎么了?”

甘甜皱着小脸,片刻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众人正自心头一紧,却听她哽咽着道:“大哥你不知道,六哥是个女孩子啊!”

慕云和鄢婷面面相觑,各自为之哑然。鲁不空也大大一滞,随即横眉嗔斥道:“无稽之谈!六弟怎么可能是女孩子,甜儿你中邪了不成?”

甘甜连忙摇了摇头,呜咽着道:“是真的,大哥老爱去六哥屋里,六哥又是女孩子,你们是不是不要!大哥只许喜欢我一个女孩子!”

鲁不空尴尬得无以复加,再看慕云和鄢婷一脸内容的模样,更加只觉哭笑不得,顿了顿方沉喝道:“好了!到底怎么回事,甜儿你先说清楚。”

甘甜泪眼盈盈的道:“我真的没说谎,刚才我去六哥屋里拿茶叶,结果看到他床底下有一双女孩子穿的红绣鞋,那……那他还不是女孩子么?”

鲁不空听得神色微变,难掩局促的目光扫过慕云和鄢婷,终是讪讪的道:“鄢姑娘和齐兄弟稍等,容区区跟甜儿探查一番,少时便会回来。”

他说罢又向慕云和鄢婷拱了拱手,之后拉起甘甜出门而去。慕云和鄢婷对望一眼,好笑之余却忽然心生异样,不约而同的扭过头去干咳了一声。

慕云强抑心头悸动,若无其事的道:“这位风少侠的确特立独行,鲁大哥有这么一位义弟,平常多半也操碎了心。”

鄢婷脸上隐现羞红,白了慕云一眼道:“要说特立独行,你这死淫贼也不遑多让。哼……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已经在转什么龌龊念头了。”

慕云可真不知道鄢婷如今对这“龌龊”之事明白几分,闻言苦笑着道:“婷儿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到那位风少侠说过要跟鲁大哥在他房中商量要事,那他又怎会这么不检点,所以这事恐怕还有蹊跷。”

鄢婷心中一动,沉吟着道:“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他们现在虽然看似悠闲,但肯定不会真对朝天阙的事不闻不问。嗯……红绣鞋,你说会不会是……?”

两人福至心灵,异口同声的道:“崆峒派!”

这下他们可坐不住了,急忙起身往东厢而去,看到房门大敞也不客气,便即相偕进入屋内。

里面的陈设极尽简单,只见鲁不空正与甘甜纠缠在一起,甘甜泪流满面的扯着鲁不空的袖子,兀自哭个不住。鲁不空则眉头紧皱,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显然头痛不已。

看到慕云和鄢婷进来,甘甜终是不敢再放刁,嘤咛一声背过身去,低低啜泣起来。

鲁不空见状摇了摇头,接着讷讷的道:“两位这是……?”

鄢婷告了声罪,美眸转向帐幔低垂的床下,果然见到一双茜红色的绣花鞋,鞋面之上赫然是一对振翅欲飞的凤凰,看起来莫名熟悉。

两人不由得齐齐变色,慕云一咬牙直冲上前,劈手便掀开那幅帐幔。但见榻上一名绝色丽人正自闭目酣睡,俏脸上满布异样的红晕,竟比那一身大红色的衣裙更加引人注目。

海棠春睡的情状本来便美不胜收,再加上那女子此刻衣襟半敞,内里肌肤隐现,更是撩人心魄。

慕云却毫无欣赏之意,只觉一腔怒火涌上心头,敢情这昏睡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义助他脱出樊笼的鱼妙荷!

鄢婷同样惊怒于心,转身冷然道:“鲁大哥,这怎么说?”

鲁不空不明就里,只道他们两人是怀疑风展翼私德败坏,赶紧一正色道:“两位还请稍安勿躁,这毕竟是舍弟的房间,咱们先出去再作计较。”

慕云怒火更炽,语声凛冽的道:“鲁大哥恕我直言,即便你们跟崆峒派有隙,也不该使用这等卑鄙手段。何况那姓风的竟还对鱼前辈如此凌辱,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鲁不空心头一凛,缓缓点头道:“原来两位也认识鱼姑娘,她眼下中的是一种极其霸道的媚药,区区有解毒灵丹可以助她脱离窘境,至于是非曲直,等后面再论如何?”

慕云心中忿怒,正待出言拒绝,却听鄢婷抢先道:“鲁大哥的为人我们自然信得过,是否误会等问过鱼女侠便知,咱们还是先为她解毒要紧。”

她这话明着是对鲁不空所说,实际却是在敲打慕云。慕云毕竟悬心鱼妙荷的安危,当下只能强压怒火,生硬的道:“罢了,还请鲁大哥尽速施为,切莫让鱼前辈煎熬。”

鲁不空点了点头,径自走上前去,将一粒药丹纳入鱼妙荷口中。须臾但见她脸上红晕消褪,鬓边也渗出细密的汗珠,樱口之中吹气如兰,隐约却见是桃红色的诡异气息。

鲁不空见状松了口气,随手将那冉冉而起的桃红色气息收入袖中,随即鼻中冷哼道:“果然是三魅桃花煞,难怪能放倒鱼姑娘这样的老江湖。”

慕云见鲁不空顷刻间便为鱼妙荷解去毒患,惊喜之余却忍不住心生疑窦。鲁不空猜到他的心思,立刻正声道:“两位无须多心,区区久走江湖,这点鬼蜮伎俩自是了然,等鱼姑娘清醒之后一问便知。”

慕云听鲁不空说得郑重,似乎也无从反驳,自己倒生出些莫名歉意。嗫嚅着正要告罪之际,却忽听门口传来一个冷厉的声音道:“你们这些人,凭什么偷进我的房间?”

说话间风展翼已经凛然步入,冷目一扫又沉声道:“七妹子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甘甜明白自己闹了个大笑话,满脸通红之际直是作声不得,一时之间只盼有个地缝儿能钻进去,也好免去这番尴尬。

第0226章 狂风引战

风展翼虽然先声夺人,慕云却不为所动,上前一步沉声道:“风兄请了,擅入阁下寝室的确是我们失礼,但还请阁下解释清楚,为何鱼前辈会在你房里,而且还是这种情状?”

风展翼眼神一凛,鼻中冷哼道:“鱼前辈?看来你们跟崆峒派是一丘之貉了?”

慕云听风展翼出言不逊,恼怒之下愈显沉厉的道:“听风兄这话,鱼前辈的确是你虏来的了?”

风展翼神色倨傲,抱起臂膀淡淡的道:“是又如何?”

慕云和鄢婷对视一眼,随后同时望向鲁不空,只见他眉头紧皱,不悦的道:“六弟莫要意气用事,还是快说出实情吧。”

风展翼微微一顿,紧盯着鲁不空道:“俗话说忠孝难两全,不知大哥对此有何看法?”

鲁不空一怔道:“六弟这话是从何说起,难道愚兄有什么行差踏错,让你生出了误会?”

风展翼一挑眉道:“大哥何必装糊涂,伯母虽然出身崆峒派,可那毕竟是上一辈的事了。咱们七人受了慕容大侠的厚待,自然应该肝脑涂地、忠心报答,这话大哥是否同意?”

鲁不空登时一滞,随即连连摇头道:“六弟误会了,我既然投效于慕容大侠门下,忠于职守便是本分,又岂会因为家母的出身而有所偏颇?”

风展翼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的道:“是么?那这两日崆峒派的人堵在朝天阙门口闹事,还到处造谣诋毁慕容大侠的名声,大哥可曾想过要出一份力?即便不出力也罢,可大哥竟还有闲情逸致请人回来吃喝玩乐,这岂不更加令人心寒?”

他这番话说来直是掷地有声,神色中也透出几分激动,显然是隐忍已久、不吐不快。

鲁不空暗自苦笑,当下轻轻一叹道:“六弟,这件事情稍后我再跟你细说,你还是先将鱼姑娘之事解释清楚可好?”

风展翼对这回答显然并不满意,只见他脖子一梗,生硬的道:“用不着解释什么,这女人正是我捉来的,两位‘贵宾’既然是她的同路人,想替她出头便一起上吧。”

慕云听风展翼供认不讳,忍不住厉斥道:“即便你要对付崆峒派,也不该用这样下流的手段,否则又与那些人人喊打的淫贼何异?”

风展翼眉毛一扬,轻描淡写的道:“说我下流?区区一个半老徐娘,谁占谁的便宜还说不定呢。”

慕云闻言更是义愤填膺,鲁不空暗自扶额,赶紧呵斥道:“六弟切莫胡言乱语!咳……鄢姑娘和齐兄弟也请明察,六弟说的是气话啊。”

慕云气往上撞,心道那可说不定。风展翼也面现哂然,一派倨傲的道:“大哥别自说自话,这件事情的确是我做的。他们若不服气,尽可上来招呼,否则的话便自己乖乖滚出去,也免得我多费手脚。”

鲁不空闻言固是大大一滞,慕云更气得浑身发抖,连鄢婷都禁不住柳眉倒竖,戟指呵斥道:“好啊,猛虎不发威,你真当咱们六侠盟是病猫了?小慕立刻给本盟主出手,好好教训这个无耻混蛋一回!”

慕云此前多少还顾及鄢婷跟鲁不空的渊源,言语间也不好太过强硬,听到这话可真称得上如奉纶音,当即竖掌如刀,振声清叱道:“领命!在下静候风兄高招,请!”

鲁不空看他们两人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心念电转间径向鄢婷拱手为礼道:“姑娘千万勿怪,六弟性子执拗,一向吃软不吃硬。还请姑娘快些劝住齐兄弟,咱们大家都冷静一些,先把事情说清楚。”

鄢婷冷哼一声,没好气的道:“鲁大哥的贤弟吃软不吃硬,难道小妹便是天生的贱骨头,偏爱吃硬不吃软吗?何况事情都已经十分清楚了,人证物证俱在,还要再说些什么?”

鲁不空连忙赔罪道:“是区区失言了,不过还请姑娘明察秋毫。今日六弟受区区委托,追踪一名无耻淫贼,所以据区区大胆猜想,鱼姑娘非但不是被他所害,反而是由他从那无耻淫贼手中救下来的。”

鄢婷闻言一怔,迟疑间猛听喝声入耳,敢情是慕云已经和风展翼斗在一处。两人这一番拳脚相搏,竟是招招狠辣,全不留半分余地,一时之间满场俱是啪交击之声。

风展翼所使的身法与甘甜相同,正是丐帮的逍遥游,只是这套身法由他使来,着实远非甘甜所能望其项背。但见白色人影如雾似幻,一招一式随心所欲却又妙法天成,果真已经得了那“逍遥”的神髓。

慕云也不遑多让,他身怀昆仑派至高轻功云逸八舞,足下八卦方位踩得分毫不差,奇幻莫测之中又守得滴水不漏,半点不落下风。尤其他这时候虽怒而不乱,倒把那一腔愤慨都化作了克敌制胜的动力。

鄢婷虽然武功不济,眼力却远超常人,见状放心之余径向鲁不空道:“鲁大哥方才提到的无耻淫贼究竟是什么人,真的有那么凑巧,不是你故意拿来搪塞我们的吧?”

鲁不空收回担忧的目光,苦笑一声道:“近日有探马传讯,银蛇潘安刘凌飞已经流窜至三秦境内,接连做下几桩采花害命的凶案。而且以其行踪推断,正是向长安而来,所以区区才命六弟多加留意。”

鄢婷脸上一红,难掩羞恶的道:“原来是刘凌飞那个死淫贼,袖姐早说过他死有余辜。”

鲁不空微颔首道:“不错,此等败类恶业昭彰,区区绝不允许他作乱长安。”

“只不过这厮的轻功的确有独到之处,等闲之人绝难捉得住他。万幸六弟天赋异禀,轻功身法出神入化,区区虽然自号‘神行无影’,但在他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

鄢婷撇了撇嘴,心道这话未免说得太过分了,便待出言讥讽几句。

此时却见风展翼的身法倏地一变,脚下再无天罡北斗之限,唯有一袭白影如风随行,竟让人捉不到半分形迹。

这下鄢婷固是目瞪口呆,慕云更加心生惊异,电光石火间迅速澄思凝虑,默运昆仑派绝学光明神诀。霎时沛然正气充溢全身,一双厉眼精芒电射,决意觑破一切迷障。

第0227章 力克展翼

光明神诀脱胎于昆仑吐纳法,擅能抵御诸般邪魔业障、虚影幻象,昔日慕云正是依靠这部内功,才破了商红袖施展的六魂定心咒术。虽然他受限于修行日浅,火候尚嫌不足,但威力已经远非凡俗可比。

然而这一次的情形却又不同,风展翼的身法迅捷无伦,虽然令人眼花缭乱,可并非以幻象迷惑心智。光明神诀全无用武之地,倒让慕云着实又惊又佩,气势无形中也馁了几分。

这一来此消彼长,慕云招架之际稍一疏神,右肩被风展翼一袖扫中,登时火辣辣的痛入心肺。所幸他此时功行全身,精纯真气循径走脉,呼吸之间便将那痛楚之感消去七八成。

不过饶是如此,慕云仍是暗惊于心,原来风展翼方才所施展的正是佛门流云铁袖功,修为端的非同小可。

鄢婷见到慕云吃亏,不由得掩口轻啊一声,满面俱是关切之色。鲁不空觑得分明,赶忙扬声道:“好了,大家比武切磋、点到为止,六弟你先住手。”

风展翼满拟这下便要将慕云打得仆地不起,孰料对方竟只是微微一滞,便立刻恢复常态,如此更激起了他的斗志,哪还顾得上理会鲁不空的招呼。

慕云一心替鱼妙荷出头,自然也是充耳不闻。不一刻两人又斗了三十招,慕云自知身法难及对手,立定心思也不抢攻,只是见招拆招、稳扎稳打,看起来虽然落在下风,实际上却守御森严、并未吃亏。

风展翼久战不克,终于心生焦躁,蓦地只听他一声长啸,身形竟是一化再化。登时白影幢幢四面八方合围而至,快到极点的攻势将慕云全身要害都笼罩其中,全不辨虚实为何。

这一招他蓄势而发,本打算一击制敌,孰料慕云却是正中下怀,霎那间早已窥破重重虚影间的破绽所在,沉喝声中右手骈指如戟,向着侧后方猛刺而出。

看似朴拙无奇的一招,所刺之处更加不知所谓,却偏偏算准了对手身移影动的轨迹。风展翼大出意料,不及回神之际胸口堪堪中指,心中更加惊骇无地。

慕云一击命中,指间雄劲猝然迸发,中指雷霆震劲会合食指炫阳烈劲透体而过。

风展翼顿觉全身真气一散,胸口中伤之处如遭火炙,险些当场痛晕过去。但他毕竟性情执拗,岂肯轻易吞败,当下把心一横,忍痛强聚真力,双掌交叠猛击向慕云的胸口。

这一下风展翼堪称孤注一掷,慕云却好似早有防备,左手沉潜蓄劲随之迎上,瞬间卷起一片烈岚怒涛。

风展翼全力一掌如中旋风狂浪,立时便被消解于无形,而强横的逆冲之力又逼得他气息猛滞,不由得眼前一黑,闷哼声中如风中残叶一般被卷飞了出去。

眼看风展翼便要狠狠撞在墙上,鲁不空哪里还能坐视,急忙腾身上前接住他的身子,随即掌抵背心,精纯真气缓缓渡入,为他抚平胸中狂涌翻腾的气血。

慕云这一战虽然胜得侥幸,手段却委实正大光明,得意之余抱拳朗声道:“承让了,风兄的身法确有过人之处,在下衷心佩服之至。”

鄢婷这时也小鸟依人般傍了过来,笑逐颜开的道:“小慕刚才打得不错嘛,这下本盟主倒要看看,谁还敢满口喷粪的欺侮咱们,哼~”

她说话间一双妙目径向鲁不空瞟去,揶揄中还带着几分挑衅之意,鲁不空又是无奈又是尴尬,忽然间又心中一动,脱口惊声道:“原来姑娘已经……?”

鄢婷哧的一笑,手里托起一只丝绸锦绣的荷包,得意洋洋的道:“鲁大哥,方才趁你一门心思照料你家贤弟的时候,这钱袋我已经老实不客气的取回来了,这下你认栽了吧?”

鲁不空听出鄢婷这“认栽”二字可不是单指取回钱袋那么简单,无奈苦笑道:“姑娘确实高明,区区不认栽也不行了。只是还请姑娘向齐兄弟分说清楚,莫要当真伤了和气。”

鄢婷见鲁不空服软,心中更加受用,顿了顿方慢条斯理的道:“鲁大哥方才提到那淫贼,你家贤弟当真是……”

话才说到一半,却猛听风展翼一阵呛咳,挣扎着从鲁不空怀里站起身来,兀自粗喘着道:“混账丫头,你咳……你说谁是淫贼?!”

鄢婷哑然失笑,故意扮个鬼脸道:“怎么,你刚才自己承认用媚药算计鱼女侠,又把人家捉回来打算欺负,这还不是淫贼吗?”

风展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没理会鄢婷,反而狠狠剜了慕云一眼,咬牙切齿的道:“好!我是淫贼,正是我想欺负那半老徐娘!姓齐的你别跑,咱们再来比过,这次你要还能打赢我,我随你处置!”

慕云终究是少年意气,不忿之下正待慨然应战,鄢婷却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劝慰道:“算了小慕,这里面可能真有误会,咱们不要逼人太甚。”

慕云闻言一怔,终是闷声道:“要打我奉陪,可风兄最好先说出真相,免得平白受了冤枉。”

风展翼冷笑连连,阴阳怪气的道:“冤枉?哼……不存在的。难得本少爷有兴致跟你放对,不许你临阵退缩。”

话音方落,但见他点足腾身而起,双掌前后交错攻出,直向慕云扑击过来。

慕云见风展翼摆明了胡搅蛮缠,暗悔方才那一指没有运使穿云破石之力,倒让他这么快便压下伤势,又不管不顾的暴起寻衅。

可后悔归后悔,风展翼既然攻上,慕云只能沉着应对,心念电转间拧腰撤身疾退,堪堪已经闪到数尺之外。

这下慕云一是为了避敌锋芒、以逸待劳,二也是怕误伤身边的鄢婷。孰料风展翼却是正中下怀,长臂一伸揽过鄢婷的纤腰,顺势便把她打横抱在怀里。

鄢婷猝不及防,身子腾云驾雾般离地而起,无限羞恼之下一面全力挣扎,一面尖叱道:“死淫贼!快把本姑娘放下!”

风展翼闻言胸中邪火更炽,咬牙间指出如风,连续点中鄢婷周身的几处大穴。

鄢婷登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余一双喷火的眸子狠狠瞪着风展翼,直欲用目光将他碎剐凌迟。

第0228章 空穴来风

慕云一时不察,竟被风展翼擒住鄢婷,想要救援又不免投鼠忌器,激怒之下脱口厉喝道:“姓风的,你待怎地?!”

鲁不空也大惊失色,同时呵斥道:“六弟!快放了鄢姑娘,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他这厢疾言厉色,摆足了兄长的气势,孰料风展翼却是充耳不闻,只向慕云邪邪一笑道:“我待怎地?你们既然说我是淫贼,我便淫给你们看看,哈!”

笑声中但见他身形疾转,竟是就近夺门而去,只留下一句狂言道:“拳脚功夫算本少爷稍逊你半筹,你要真有胆量,便再来比一比轻功吧。”

慕云见风展翼扬长而去,更加怒不可遏,正待衔尾追上,却忽然想到鱼妙荷还昏迷不醒,自己怎能放心将她丢在此处?

鲁不空察颜观色,早已看透慕云的心思,当下拱拱手道:“齐兄弟若是担心鱼姑娘的安全,便请在此守候,舍弟则由区区前往追回,不知你意下如何?”

慕云对鲁不空已经全无信任,闻言冷厉的道:“不必了!你那‘贤弟’既然如此托大,我姓慕的也不占他这便宜!”

他说罢索性把心一横,径直走向床榻去抱鱼妙荷,看样子是打算直接将她带走。

鲁不空见状不禁皱眉道:“齐兄弟稍安勿躁,舍弟轻功之高你也心中有数,如此勉为其难岂非误事?”

慕云为之一滞,忍不住怒斥道:“总之都是你疏于管教,才让那厮为所欲为,这次婷儿若是出了意外,我一定要你好看!”

鲁不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慕云也懒得再理他,简单为昏迷不醒的鱼妙荷整备齐整,又将她打横抱在怀里,随后推门急追了出去。

场中只剩下鲁不空和甘甜两人,鲁不空又是郁闷又是惭愧,怔怔发呆之际只听甘甜迟疑着道:“大哥,六哥多半打不过那姓齐的,咱们要不要去帮忙?”

鲁不空眉心一拧,没好气的道:“帮忙?你们还嫌帮得不够忙么?别再捅娄子我便谢天谢地了。以后一个月之内,不许你和六弟再出门,一刻都不许!”

甘甜没想到鲁不空会发这么大的脾气,震惊之余更生委屈,索性低头嘤嘤哭泣起来。

鲁不空毕竟对甘甜疼爱有加,见状顿时心头一软,勉强放缓了语气道:“好了,你在家呆着,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他说罢拍了拍甘甜的肩膀,这才展动身形出门而去。甘甜擦擦眼泪,迷蒙的双眼扫了扫空荡荡的屋子,喃喃自语道:“好话我当然听,骂人的才不理,哼……大哥不肯帮六哥的忙,我自己去帮便是。”

慕云心急火燎的奔出大门,游目四顾间正待寻找方向追击,却忽听远处一角屋檐上传来悠悠的声音道:“哦?你也抱了一个,看来这场比试你答应了?”

慕云循声望去,但见夜幕中白影扎眼,正是风展翼,当下狠呸一声,便即拔步追去。

风展翼纵声长笑,点足如飞鸿逝影,这场轻功比拼也就此拉开帷幕。

两人怀中各抱了一名女子,的确谁都没占谁的占便宜,风展翼腾身在上,穿房越脊如履平地,慕云却是脚踏实地,穿街越巷不甘落后。

两人不一刻便已经转过几条大街,渐渐往长安城西北角方向趋近。风展翼冲在头里,觑得前面一处小庙赫然在望,便即扬声叫道:“四哥五哥何在?有点子上门了!”

慕云猛吃一惊,全没料到风展翼竟存了以多欺少的心思,忍不住怒喝道:“姓风的你要不要脸?!”

喝声中只听庙门吱呀一声,两条人影并肩走了出来,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僧一道,年纪约摸都在二十出头的模样,想来便是风展翼那四哥和五哥了。

果然只见风展翼停在两人面前,喘口大气指着慕云道:“两位哥哥,这淫贼便是银蛇潘安刘凌飞,我刚从他手里救下这丫头,不过崆峒派那女人可又给他抢回去了。”

慕云闻言险些喷出一口老血,那僧道两人却脸色倏变,四道冷冽目光一齐向他盯了过来。

风展翼心下得意,面上却半点不露,反而更见诚恳的道:“这丫头中了媚药,我先进庙为她料理,烦劳两位哥哥挡住姓刘的淫贼。”

他说罢径自冲进庙门,慕云见状急红了眼睛,拔步追上之际厉喝道:“姓风的淫贼你给我听着!你要敢对婷儿无礼,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话音方落,眼前却见人影连闪,同声呵斥中两道劲风分别袭向慕云双肩,原来是那僧道两人联手攻来。

慕云已经见识过风展翼的能为,对这僧道两人自然也不敢掉以轻心。只不过他双手打横抱着鱼妙荷,实是没办法出招封架,无奈之下只好硬生生身形一转,堪堪避过这招合击。

僧道两人联手一击不中,似乎也有些意外,那和尚先自哂然道:“早听闻银蛇潘安刘凌飞腿脚利索,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可你要真敢抱着个女人跟咱们兄弟放对,那也未免太过自不量力了吧。”

这和尚身材略显矮胖,着一身黄葛布僧衣,冬日寒夜依旧半敞着襟怀,露出古铜色筋肉虬结的胸膛,两边太阳穴高高凸起,显然是一名修练硬功的好手。

他身旁那道士则身材颀拔、脸型瘦削,天蓝色的道袍洗得干干净净,通身打扮得严整利落,面上虽然带着三分怒意和三分鄙夷,却还留了四分天然和气。

此刻但见那道士手持一口桃木剑,盯着慕云缓缓的道:“阁下真是色胆包天,竟敢闯进长安城为恶,真当这十三朝古都无数武林豪杰没办法制裁你吗?”

慕云察言观色,已经觉出这僧道两人平日必定行事正派,只可惜这时疏不间亲,他又悬心鄢婷的安危,哪有心情跟他们细细分说?当下只能快刀斩乱麻,疾言厉色的道:“两位小心,恕在下得罪了!”

他说罢便抱着鱼妙荷直冲过去,僧道两人见状心头一凛,禁不住面色陡沉,各出一掌封住慕云的去路。

慕云暗道一声惭愧,竟将鱼妙荷的娇躯向前一送,堪堪迎向两人的掌势!

第0229章 拾衣追凶

僧道两人见慕云忽出奇招,直是始料未及,电光石火间也无暇细思,只得生生刹住掌力,反而将自己逼得气息一滞。

慕云这招情急行险,万幸对方果然心存仁厚,他暗呼一声侥幸,便要挺身直冲庙门。

孰料僧道两人竟是反应奇速,但听那和尚一声雄喝,身形立定不动如山,直似巨灵金刚一般横断了前路。

那道士则脚下一滑、向侧飞闪,同时出剑反刺慕云颈间,剑势如疾电冲霄,分明已经下了杀手。

慕云情知硬闯讨不了好,气沮之下蓦地福至心灵,索性将鱼妙荷望空一抛,接着双掌齐出,猛击向那和尚胸口。

他虽然不愿伤人,但唯恐一般掌力难破那和尚的硬功,因此掌中已经携裹穿云破石指力。

巍巍昆仑不世绝学,自然并非浪得虚名,饶是那和尚自负神通,可这下陡然受到重击,也着实生受不得。闷哼声中一个胖大身子好像泄了气的皮球,生生被轰了出去,随即砰的一声撞在小庙的外墙上。

眼见金兰手足一招落败,那道士不由得勃然变色,剑锋反斩慕云腰际,同时冲口呵斥道:“好贼子,今日饶你不得!”

慕云举臂接住鱼妙荷落下的娇躯,脚下施展云逸八舞,险之又险的避过了这一剑。

他这厢正欲再冲庙门,孰料那道士的剑法异常精奇,绵密招式如行云流水,迫得慕云不得不全力应付,再难留心旁骛。

那道士手中虽然只是一口桃木剑,可毕竟强过手无寸铁。反观慕云因为抱着鱼妙荷,行动之间免不了处处受制,十几招斗下来已经落得捉衿见肘、险象环生。

眼见对手分外难缠,慕云虽然自知急怒无益,心中却仍是担心鄢婷的安危。如此一来他心神略分,几次险些伤在那道士剑下。

正在愈战愈苦的当口,却听旁边传来几声呛咳,原来是那和尚摇摇晃晃的站直身子,吐口大气恨声道:“好个刘凌飞,内功竟也恁地了得,和尚倒真是小觑了你。”

他说话间又连声呛咳,嘴角也分明血迹殷然。那道士见状顿生关切,出剑之际便缓了一缓。

慕云怎肯放过这等良机,蓦地清叱一声,手中多出一支精光璀璨的物事,随即全力斩向那道士刺过来的桃木剑。

那道士本来便失了先机,此刻骤见这道精光,更是瞬间为之失神,剑上真力也弱了三分。接着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桃木剑当场被切成两段,那道士也被震得踉跄退后。

慕云得势不让人,径将那道精光望前一送,堪堪点中那道士胸口的膻中穴。

那道士立时受制,瞠目间惊呼道:“忆瑾!这笛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敢情那道精光正是之前小雷赠予的那支玉笛,慕云听那道士知晓玉笛的来历,心中虽然有三分好奇,但这时可也顾不上再探问。于是只听他道声承让,便要继续往庙门冲去。

孰料那和尚还不死心,霍地闪身挡在前面,横眉立目的道:“慢着!好你狗淫贼,想胡作非为先过和尚这关!”

他虽然满腔侠义,但此刻重伤在身,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慕云见状暗生歉疚,随着一声得罪出口,掌中玉笛同时嗤的一声刺出,正中那和尚左边的肩井穴。

这下他顾及那和尚有伤在身,劲力刻意收回了八成有余,那和尚却仍是抵受不住,当即咕咚一声栽倒在地,竟是闭目昏死过去。

慕云微感意外,但也无暇细思,便即直冲上前,一脚踢开庙门冲入内中。

打眼只见庙中灯火通明,炉上的锅里好像还炖着什么时鲜,隐约透出一股香气。厅中摆着一桌两椅,桌上置了木纹的棋盘,两方黑白棋子俨然鏖战正酣。

四顾之下不见鄢婷和风展翼,慕云不由得更加心焦,拔步再往后进冲入,定睛处却立时心头猛震。

但见东首摆着一张卧榻,上面正铺着鄢婷先前所穿的那件玄色大氅,上面褶皱甚多,痕迹也极其凌乱。

慕云眼前金星乱冒,勉强镇定心神仔细观察,原来庙后还有一道门户,当下便一脚踹开冲了出去。

夜色浓如点墨,寒风凄凉如斯,慕云全身剧烈颤抖,却不知是怒、是悲、是悔、是惜,抑或纯粹的冷。

满心绝望间忽然眼前一亮,竟瞥见前面街角处露出一片嫩黄衫子,分明也是鄢婷今日穿着的衣物。

这下慕云哪敢怠慢,便即三步并作两步直冲过去,待看清时却更是如中巨杵。

原来那衣衫的确是鄢婷所穿没错,但此时只见衣纽散乱、布帛断裂,显然是强行撕扯所致。

慕云双拳紧握,痛心之下竟不由得双目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浑不知何时早已将这份心意系在了那可人儿身上,如今却因为自己无能,害得她横遭如此侮辱,这正是百死难赎其过。

可既然已经生出憾事,总得先将人救回来,以后究竟如何处置,全凭她心意便是。

慕云一念及此,只能强抑伤痛,继续沿路追下。来到街口之时,赫然又见一条百褶湘裙抛在道旁,看情形多半是风展翼故意留下,当作指引慕云的路标。

慕云恨得几欲发狂,咬紧牙关拔步急追,路上又见到裙带一条、羽靴一双、衬衣一件、衬裙一条,后来便是发簪、耳环、项链、手镯等诸般饰物。此类饰物虽然细小,却是光芒夺目,倒不虞遗漏过去。

这样追了有顿饭工夫,眼前的街道愈显狭窄昏暗。慕云不只怀抱着鱼妙荷,更勉力将散在路上的衣裙饰物也都收拾齐整,手忙脚乱之下只恨自己不是观音菩萨宝相,生不出那三头六臂来应付这等窘境。

头昏脑胀间又转过一处巷口,慕云游目四顾,却是当场怔住,原来不管哪边都不再有“路标”出现。

慕云霎时全身冰凉,心忖莫非这一路奔忙,最后竟被那淫贼风展翼戏耍了?

正在慕云万念俱灰之际,却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道:“小……小慕,是你么?”

慕云心头猛震,急忙循声望去,只见路边一丛茅草中露出一双晶亮的眸子,澄澈的目光中满蕴惊喜,可不正是鄢婷?

第0230章 疼惜示爱

慕云骤见鄢婷,直是大喜过望,连忙疾奔过去,满含关切的道:“婷儿你没事吧?那姓风的淫贼有没有欺负你?”

鄢婷稍稍探出头来,语声发颤的道:“小慕,我真的好害怕,你带我离开这儿好不?”

慕云见鄢婷神色哀戚,登时心下猛沉,痛惜之下柔声道:“婷儿别怕,只要有我在这儿,便不许任何人再欺负你。”

鄢婷定了定神,幽幽的道:“那咱们快走吧,那姓风的淫贼是妖怪,你打不过他。”

慕云闻言一怔,难掩讶异的道:“妖怪?那淫贼究竟……婷儿你为什么这样说?”

鄢婷缩了缩身子,心有余悸的道:“他身上长着尾巴,而且还长在前面,一定是妖怪变的,我被他……总之好可怕。”

慕云大大一滞,想到鄢婷多半已经被风展翼玷污,一时之间直恨得咬碎钢牙,心念电转间早已下定决心,便即郑重其事的道:“婷儿尽管放心,我一定会把那淫贼碎尸万段,否则绝难消我心头之恨!”

鄢婷轻唔一声,显然还有些魂不守舍。慕云见状大为怜惜,霎时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脱口涩声道:“这次都怪我没保护好你,婷儿你若是不弃,便就此许了我,我保证今后一定真心实意待你。”

鄢婷吃了一惊,随即直羞得嫩脸全红,低垂螓首期艾着道:“你……说什么……许了你,我几时说过……要你负责了?”

慕云翟然一醒,不禁暗骂自己又自作多情,面红耳赤间只听鄢婷细声呢喃着道:“死小慕,没来由的乱说这种话,难道不管你家阿冰了么?哼……家里放着美人鱼,怀里还抱着鱼美人,你好不逍遥快活呀。”

慕云脸上更红,下意识的放下鱼妙荷道:“婷儿你别误会,我不是……”

说话间忽见鄢婷自茅草中探出身来,双臂一圈将慕云搂住,埋首在他胸前道:“死小慕,花心鬼,谁要许你了?哼……本女侠才不跟美人鱼抢老公呢。”

慕云又是惊惶又是受用,片刻方苦笑道:“不许便不许吧,可既然都不许了,婷儿你这样又算什么?”

鄢婷咬着嘴唇,半是羞窘半是幽怨的道:“你少得意,难道只许你欺负我,不许我欺负回来吗?”

慕云只觉啼笑皆非,想了想才凑近鄢婷耳边道:“我欺负你可不光是搂吧?”

鄢婷老实不客气的捶了慕云一记,含羞低斥道:“别的以后再欺负你,眼下我先欺负这个回来。”

她这厢语声酸涩之中还带着几分不服,慕云听罢不由得心中一荡,打眼只见鄢婷上身仅着了一件月白色的兜儿,柔肩玉臂尽皆外显不算,甚至隐约还能看到里面那神秘的景色。一双矮丘中间红痕乍现,竟是天生一枚小巧的海棠花形胎记。

慕云看得绮念横生,紧接着却暗骂自己该死。鄢婷才遭了这番惨痛劫难,自己又来趁火打劫,这岂不与那万恶淫贼风展翼成了一丘之貉么?

慕云一念及此,连忙收摄心神,和声劝慰道:“婷儿你快穿好衣服,我先送你和鱼前辈跟大伙儿会合,然后再回来找那淫贼算帐,保证绝对饶不了他。”

鄢婷轻唔一声,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迷离中樱口微张,最终却是欲言又止,倒把一张嫩脸胀得通红。

慕云见状纳罕之余又生局促,挠着头讷讷的道:“婷儿你……怎么了吗?”

鄢婷螓首低垂,忸怩片刻方蚊子哼哼似的细声道:“我……是不是真的……很小呀?”

慕云万没料到鄢婷会蹦出这么一句,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憋死,片刻方艰难的道:“没有,以后……总会好的。”

这话才说出口,慕云便觉得气氛不对,果然只见鄢婷脸色倏变,赌气般扭过头去道:“好啊,我的确是‘小’美人,那回去找你家‘大’阿冰啊,干嘛还要管我的死活,哼!”

慕云虽然自悔失言,可也没想到鄢婷竟还顾得上生这闲气,无奈之下正待劝解,却忽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道:“这么久还没交待完,你们不嫌腻歪,本少爷可等不及了。”

慕云和鄢婷齐齐一惊,鄢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然想到了什么难堪之事,当下咬牙颤声道:“小慕你真打得过那妖怪么?那我那我求你打死他,千万别再让他害人了。”

慕云和鄢婷相处至今,还是头一次听她开口相求,心知她恨绝了风展翼,心痛之下霍地站起,冷冽双目向发声之处瞪视过去,果然见到风展翼正满脸邪笑的盯着他和鄢婷两人。

眼见慕云已经飙怒,风展翼却还要火上浇油,只听他谑声道:“怎么了姓齐的,谁让你的女人中了‘媚药’,本少爷才不得不毅然‘献身’?哈……只是如今原装货变成了二手货,你还愿意要她吗?”

慕云听到这话,霎那间如坠冰窟,最后一点希望也宣告破灭,嘴唇剧烈哆嗦着,嘶声厉喝道:“姓风的!今晚要不杀了你,我便不是娘生爹养的!”

风展翼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跟着哈哈一笑道:“好得很,本少爷也正打算跟你分个高下,有胆量的话便来城西万有铁铺,咱们两人今晚不死不休。”

笑声中人影已经如风飞逝,慕云双目充血,强压心头怒火,转头涩声道:“婷儿你先穿好衣服,待会儿我送你们回客栈,然后再去城西杀了那淫贼,提着他的人头回去见你。”

鄢婷樱唇紧抿,却是恨声道:“不要!小慕你快去打死他,鱼女侠交给我照顾,我们一起在这儿等你回来。”

慕云略一迟疑,摇摇头道:“不妥,留你们在这儿我没法安心。”

鄢婷执拗的道:“你放心好了,我才没那么弱不禁风,咱们六侠盟还要靠我领导,这点小挫折又算什么?”

慕云看鄢婷一派决绝,钦佩之余终是一正色道:“好吧,那我尽快回来,婷儿你千万保重。”

他说罢只觉胸中热血上涌,竟自俯身碰了碰鄢婷的额头,这才转身急驰而去。

鄢婷一张娇靥骤然通红,痴痴的盯着慕云的背影,却只留下一声幽幽低叹。

第0231章 小羊顶人

夜幕低垂,寒风飕飕,却穿不透那篝火掩映下的节日气氛,欢歌笑语中一片热情洋溢,令人感受到发自内心的祥和与安宁。

邢稚莺正屈腿盘坐,怀中还抱着白乎乎的一团物事,细看原来是一只小羊羔。

皇甫鹰扬坐在邢稚莺对面,抱着酒坛咕嘟咕嘟的饮了几口,随后朗然一笑道:“怎么样小莺儿,这下放心了吧?”

邢稚莺脸上红晕隐现,垂首嗯声道:“多谢……你啦。”

皇甫鹰扬笑意不减的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跟常老哥交情匪浅,谅他也不好拂我的面子。即便还是不肯亲自帮你的忙,但总算答应明天便启程回去报信了。”

邢稚莺点头道:“尽人事、听天命,相信义兄和余姐姐洪福齐天,不会出什么意外。你这次帮忙的事,我将来也会告诉他们,让他们感激你的恩德。”

皇甫鹰扬摆摆手道:“感激大可不必,我又不是那种市恩贾义之辈,只是小莺儿怎么不叫我‘世叔’了?”

邢稚莺不禁莞尔,当下眨眨眼道:“那是晚辈失礼了,世叔此次大力相助,晚辈若有机会,一定全心全意报答。”

皇甫鹰扬看着邢稚莺那巧笑倩兮的娇俏模样,心中只觉又是甜蜜又是怅然,扭过头去咳声道:“算了,明天再开始叫也不迟,现在你总该告诉我这小羊羔是哪儿来的吧?”

邢稚莺脸上一红,颇见碍口的道:“这是先前桑吉玛尔姐姐送我的礼物,她说听你说我最爱吃羊羔肉,所以特意找来一只送给我。”

皇甫鹰扬一挑大拇指,俨然赞许的道:“不愧是本巨侠的侄女,果然善解人意。那咱们还等什么,今天便让你这毛丫头见识本巨侠烤羊肉的手艺。”

他说罢便要来捉那小羊羔,邢稚莺却微一缩身,嗫嚅着道:“你先别,我又没说要吃它。”

皇甫鹰扬先是一怔,随即恍然道:“对了,我记得你说是喜欢吃炖的,那也没关系,我去借口锅子来,你在这儿乖乖等着啊。”

邢稚莺见皇甫鹰扬便要起身,连忙阻止道:“你慢着,不管是烤的还是炖的,我都不吃了,以后也不再吃了。”

皇甫鹰扬大出意料,满脸狐疑的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以后也不再吃了,这口味能说变就变吗?”

邢稚莺低下头去,一边抚摸着那小羊羔的头顶,一边软声道:“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活的,人家桑吉玛尔姐姐也说他们最忌讳屠杀幼崽,总之……总之我是不再吃了。”

语声温柔低徊,还夹着那小羊羔的几声咩咩轻叫。皇甫鹰扬见状又是好笑又是感慨,无奈摸着下巴道:“原来是小莺儿良心发现、爱心泛滥了,不过你也别太过较真,弱肉强食本来便是自然之理嘛。”

邢稚莺撇撇嘴道:“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不吃了,况且我也不饿。”

皇甫鹰扬失笑道:“这话我倒相信,这一晚上你吃了小一斤牛肉干,又喝了五六盏酥油茶,这么胡吃海塞,难怪能长这么高呢。”

邢稚莺俏脸飞红,却是无词以对。皇甫鹰扬又瞥了她怀中的小羊羔一眼,咂咂嘴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侄女的一番美意,你平白辜负总是不好,我看还是吃了算了。”

邢稚莺大不以为然,秀眉一蹙道:“你这人怎么连半点同情心都没有,我说不吃便不吃,绝对不会再吃,你要饿了的话,自己找别的吃去。”

皇甫鹰扬气笑不得,忍不住翻翻白眼道:“好家伙,你这习惯吃人家的是小菩萨,我倒成了没有半点同情心的大恶人,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邢稚莺登时噎住,半晌方嗫嚅着道:“我已经决心改了,不信你以后看着。”

皇甫鹰扬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道:“算了吧,本巨侠可没那个闲工夫,明天咱们便要分手了,你以后还是自己看着吧。”

邢稚莺吃了一惊,脱口轻呼道:“你不跟我一起走么?那你的怪病怎么办?”

皇甫鹰扬挥了挥手,大剌剌的道:“有乌桑老哥在这儿,区区风寒症有什么打紧?等我先养好了病,以后再说其他的吧。”

邢稚莺神情讷讷,只觉有话要说,却偏偏又说不出口,一时之间思绪纷乱如麻,恍惚中又觉鼻中一酸,竟险些落下泪来。

局促间勉强镇定心神,邢稚莺低垂了螓首默不作声,只是轻轻抚摸着那小羊羔。

场中沉寂半晌,终是皇甫鹰扬干笑一声道:“你这毛丫头真不上道,眼看都要跟本巨侠分别了,居然连没半点表示都没有。唉……只顾着亲近那小羊羔有什么用,难不成又想学一招‘小羊顶人’吗?”

邢稚莺正自失神,全没反应过来,兀自茫然的道:“什么小羊顶人,你什么意思?”

皇甫鹰扬悠悠的道:“要学也先学‘小鸟依人’嘛,不然我看你那‘小猪拱人’也足堪大用,不必再继续精进了。”

邢稚莺恍然一悟,霎时直是哭笑不得,顿了顿方嗔声道:“不许再拿那些飞禽走兽比我,不然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皇甫鹰扬哈哈一笑道:“是是是,不比飞禽走兽,那该是小‘人’如何如何了?”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既是女子又是小人,岂不是加倍难养?将来谁要娶了你,那可有罪受喽。”

邢稚莺被调侃得半句还嘴不得,胀红了脸结结巴巴的道:“你这人乱七八糟,什么女子小人的,哼……强词夺理。”

皇甫鹰扬笑眯眯的道:“这也不能怪我呀,谁让你取了这么一个古怪名字?稚莺,小莺儿,听起来老是长不大,那不好好逗一逗怎么行呢?”

邢稚莺窘不胜窘,轻哼一声转头不理。皇甫鹰扬见状愈发好笑的道:“不然这样吧,看你如今这一个‘莺’一个‘羊’的,索性把我这‘鹰扬’的名字整个送给你可好?”

邢稚莺气笑不得,终是一正色道:“你懂什么,爷爷当初给我改这名字,全因为我是至阴避寒的体质,‘稚莺’刚好谐音‘至阴’二字,这才叫天人相应、福寿绵长呢。”

第0232章 醉戏娇莺

皇甫鹰扬听邢稚莺说罢原委,低头沉吟着道:“原来如此,那还真是我孤陋寡闻了,咳……你原先叫什么名字?”

邢稚莺面现犹豫之色,小嘴小撇道:“凭什么告诉你?”

皇甫鹰扬失笑道:“不告诉有什么打紧,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不过以后可记得告诉你老公,免得人家背地里也笑话你这名字,哈……”

邢稚莺晕染双颊,终是低低的道:“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我小时候名叫‘纤羽’,纤纤弱质的‘纤’,羽毛自惜的‘羽’。”

皇甫鹰扬嗯声道:“不错,这名字还算有些味道,可纤羽不就是细毛,你还真是个毛丫头。”

邢稚莺为之一滞,不禁嗔怪的道:“你怎么老那么多歪心思,不能不笑我么?”

皇甫鹰扬充耳不闻,兀自兴致勃勃的道:“说起你这名字,我倒想起一个对联,你试试能不能对得上来。”

“这下联是‘粗毛野兽石先生’,那上联应该是什么?”

邢稚莺秀眉一蹙,轻啐一声道:“无聊,你才要去‘砖后死’呢。”

皇甫鹰扬哈哈大笑道:“小莺儿这么敏感,看来是自认‘细羽家禽’了?”

邢稚莺胀红了脸,只恨自己又轻易着了皇甫鹰扬的道,这下更要被他笑话不长脑子光长个儿了。

局促间却听怀中的小羊羔咩咩连声,摇头蹬腿的挣动起来,惊疑之下顾不得再害羞,邢稚莺连忙探问道:“它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嫌我抱得不舒服?”

皇甫鹰扬迟疑着道:“这个我也没照看过呀,不过我猜它多半是饿了,蹭来蹭去想吃奶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邢稚莺本来便被皇甫鹰扬的连番调笑弄得草木皆兵,闻言更怀疑他意有所指,忍不住嗔斥道:“你!乱说什么?”

皇甫鹰扬闻言一怔,再看邢稚莺那副羞恼交集的模样,脑海中倏地闪过一具横陈的少女躯体。虽然胸脯还不够挺,屁股也远不够翘,却仍是那么纤柔纯美,令人砰然心动。

艰难的甩了甩脑袋,本来想把那丝绮念挥去,却不料酒意也趁机占领了头顶。皇甫鹰扬脸上蓦地浸染了一层红热,跟着嘿嘿一笑道:“我说小莺儿,你知不知道公羊和母羊有什么不同?”

邢稚莺没想到皇甫鹰扬忽然蹦出这么一句,登时愕然道:“什么不同?是不是公羊长了角,母羊却没有?”

皇甫鹰扬哧的一笑,又含含糊糊的道:“那么公马和母马呢?”

邢稚莺颦起秀眉,不悦的道:“我问你小羊羔的事情,你扯到马身上做什么,我怎么知道公马和母马有什么不同,是不是公马跑得快一些?”

皇甫鹰扬笑得愈发灿烂,俨然赞许的道:“小莺儿真聪明,不过跑得快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你多半不知道,那便是快马加‘鞭’啊~”

邢稚莺听得云里雾里,可见到皇甫鹰扬晃晃悠悠的凑近过来,脸上还带着几分醉醺醺的邪笑,她警醒之下连忙站起身来道:“你只怕是醉了,我去找瑞阳前辈来照顾你。”

皇甫鹰扬干哼一声,摆摆手道:“免了,常老哥的酒量比我还不成,这时候多半已经醉死了,我看还是你来照顾我吧。”

他说话间忽然身子一软,径直向邢稚莺身上倚去。邢稚莺哧了一跳,百忙间也不及细思,连忙松手放开那小羊羔,顺势托住皇甫鹰扬的身子。

那小羊羔倒也乖觉,甫一落地便合身一滚,爬起来后仍在邢稚莺脚边蹭个不住。

邢稚莺见状正自稍稍放心,耳边却听皇甫鹰扬微带喘息的声音道:“不错,小莺儿的身子又香又软,靠着真舒服。”

邢稚莺只觉一阵湿热气息喷在自己鬓边,登时芳心全乱,通红着脸道:“你赶快起来,给人家看到可怎么办?”

皇甫鹰扬满不在乎的道:“小莺儿紧张什么,我可是尊号‘一夜七次郎’‘银枪小霸王’的,区区这点场面,又岂会放在眼里?”

邢稚莺脸上一红,正声低斥道:“堂堂大梁子民,偏要取个倭寇的诨名,有什么好自鸣得意的?你要真是自信枪法过人,我便陪你比上一场,正好让你发发汗、醒醒酒。”

皇甫鹰扬闻言一愣,随即忍不住扶额大笑起来,一时之间笑得涕泗横流,全没半分仪态可言。

邢稚莺见状更吓得魂不附体,哀声恳求道:“你快别笑了,还嫌人家没留意咱们吗,不然你唔……!”

话到中途却倏地顿住,原来是娇嫩的红唇自记事以来首遭入侵,邢稚莺不由得娇躯猛震,恍惚间只余茫然无措。

但失神只是一瞬,邢稚莺当即银牙一咬,一掌猛击向皇甫鹰扬胸口,同时拧身便要脱开。

这一掌邢稚莺是含愤而发,已经用上五成真力。皇甫鹰扬却只是闷哼一声,不仅没有退却,反而又伸臂圈住邢稚莺的腰身,凑近过来道:“想跑?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邢稚莺气得嘴唇哆嗦,厉声嗔斥道:“皇甫鹰扬!你作死么?”

皇甫鹰扬吐口大气,不以为然的道:“你这毛丫头恁地自抬身价,左不过是给三条腿的妖怪糟蹋过的,我哪里配不上你?”

啪的一声脆响过耳,气恨欲狂的邢稚莺终于彻底爆发,皇甫鹰扬摸了摸烫热的左颊,醉眼迷蒙中只听她戾烈的道:“你,再,说,一,遍!”

皇甫鹰扬还未及反应,右颊上同样啪的一声,明显夹着低泣的声音响起道:“你再说啊!”

皇甫鹰扬轻叹一声,缓缓的道:“是我该死,你爱打便打,只是我这脸皮厚得很,可别打痛了你的手才好。”

邢稚莺本来已经作势要打,闻言却蓦地顿住,勉力压下一声抽泣,随即便掩面疾奔而去。

皇甫鹰扬呆立片刻,终是苦笑道:“罢了,这样也算功德‘完’满了,啧……是说这毛丫头的手劲还真不小。”

正自小心安抚红肿的脸颊之际,耳边却听到几声咩咩哀叫。皇甫鹰扬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小羊羔正倚在他脚边,看起来颇有乞怜之意。

顿时一抹邪恶的笑意爬上皇甫鹰扬的嘴角,更似有馋涎滚动其中。

第0233章 快刀乱麻

眼见那小羊羔一派可怜,皇甫鹰扬却是自言自语的道:“你主子已经逃走,你这小畜牲可别想再逃,正好本巨侠饿得慌,你索性认命了吧。”

他说罢便俯身去捉那小羊羔,孰料那小羊羔竟也有几分灵性,似乎看出皇甫鹰扬面色不善,奋力一跳便躲了开去,随即咩咩慌叫着夺路而逃。

皇甫鹰扬为之一滞,打眼只见那小羊羔步履艰难、连歪带晃,只怕是方才那一摔受了点轻伤。他自然是正中下怀,一边追上一边哂笑道:“所谓天意难违,人尚且不能与天争,更何况你这小畜牲呢。”

感慨之际觑得分明,皇甫鹰扬正要使出一招“饿虎扑羊”,将那小羊羔一举拿下。这时却忽见眼前黑影一晃,那小羊羔竟被人抢先夺去。

皇甫鹰扬正没好气,冲口呵斥道:“哪个不开眼的来抢本巨侠的猎物,快给我乖乖放下,否则休怪……咳……怎么是老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敢情来人正是常万里,只见他揽着那小羊羔,淡淡一笑道:“老弟见谅,我实在不放心未来的弟媳跟你夹缠不清,所以自然要暗中保护一番了。”

皇甫鹰扬脸上腾的一热,难掩窘迫的道:“老哥不要误会,我既然答应了你不再纠缠毛丫头,肯定会说到做到。”

“至于刚才……算是个告别仪式吧,毕竟我护送了她一路,稍微占点便宜也不能算过分吧?”

常万里微微一顿,似笑非笑的道:“老弟的脸皮倒是一如既往的厚,不过终究还是个没胆的怂货,哈……”

皇甫鹰扬干咳一声,岔开话题道:“老哥跟我抢这小羊羔,莫非也好这口,那咱们一起撮一顿?”

常万里鼻中冷哼,不悦的道:“本族最忌屠杀幼崽,你难道不知道吗?”

皇甫鹰扬眨眨眼道:“这可不能怪我,羊是你徒弟送的,我也……”

常万里径直打断道:“是送给你的吗?”

皇甫鹰扬讪讪的道:“总之送都送了,老哥不能要回去吧?”

常万里哂然道:“老弟说对了,我正是打算要回去,免得你再惦记。”

他说罢便扬长而去,皇甫鹰扬大为尴尬,赶紧追上道:“喂,老哥你慢点,咱们再打个商量行不行,不然换一只大点的,喂……”

已经是亥子交界的时刻,长安城中万籁俱寂,路上也早没半个行人,所幸慕云巧遇了一名更夫,总算从他嘴里问明了那万有铁铺的详细位置。

辨清方向一路向西奔行,飕飕寒风自身侧掠过之际,激荡的情绪终于也渐渐冷静下来。慕云蓦地心中一动,暗道风展翼将决斗之地选在万有铁铺,恐怕又如先前一般早已埋伏帮手,只待自己入彀罢了。

虽然已经想到这层利害,但风展翼欺辱鱼妙荷在前,又玷污鄢婷在后,这等恶行委实令人发指。慕云索性不管不顾,只待立刻寻到那万恶淫贼,不管他还有多少帮手,凡是执迷不悟者,一律打杀便了!

急切间才转过一个巷口,眼前却忽然冒出一条人影。慕云一则没想到此时路上还有行人,二则也没听出脚步声或是说话声,大惊之下虽然急忙止步,却仍是撞在那人身上。

登时只听砰的一声,那人直接被慕云撞得飞了出去,接着啪嗒一下远远跌在巷里。

奇怪的是那人虽然吃了一记狠撞,却偏偏既没惊呼也没惨叫,倒像是已经晕死过去似的。

慕云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上前查看,只见那位倒霉的路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他穿一件陈旧儒袍,满头白发上覆方巾,颔下一部花白的山羊胡须,看年纪至少也该在六十往上,原来竟是个老秀才。

眼见这老秀才双目紧闭、气若游丝,慕云登时又是惭愧又是骇怕,当下手忙脚乱的将他扶起,正要催动内力助他醒转,却蓦地发出一声惊咦。

敢情这老秀才身上有几处大穴被封,难怪既没脚步声又没说话声。慕云虽然起疑,但毕竟救人要紧,仍是运功为老秀才推血过宫、舒筋活络。

如此过了盏茶工夫,老秀才终于低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慕云正自松了口气,却听老秀才唉呦一声道:“好个天杀的小子!嘶……我的老腰啊!”

他说话间俨然呲牙咧嘴、痛苦不堪,慕云见状大为局促,只得抱拳道:“老先生见谅,晚辈实在不是有意的。”

老秀才又哼哼两声,有气无力的道:“小子别以为老夫没见识,你刚才无耻偷袭,点了老夫的穴道,现在又来冒充好人,到底有什么企图?”

慕云早已察觉老秀才并不会武,闻言倒颇有些意外,挠着头讷讷的道:“老先生误会了,点你穴道的并非晚辈,晚辈只是不慎撞到你而已。”

老秀才鼻中沉哼一声,一面大口吸气,一面不依不饶的道:“总之你跑不了,必须赔老夫汤药费,否则咱们便去见官。”

慕云暗自一滞,心道这才叫从何说起。此时却听吱呀一声,不远处一座门扉开启,一条彪形大汉昂首阔步走了出来,待看清时立刻惊叫道:“老师?老师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刚回家了吗?”

老秀才见了救星,赶紧放声呼叫道:“徒儿来得正好,我老人家刚才好好走着路,却给这小子百般捉弄,徒儿快帮我好好教训他,唉呦我的老腰啊!”

他说话间又开始哼哼唧唧,那大汉闻言脸色倏变,走近慕云怒喝道:“呔!哪里来的蟊贼,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敢情你是不想活了吗?”

语声凶猛高亢,直是震耳欲聋,慕云不由得暗道一声晦气。端看这位仁兄的架势,只怕更是油盐不进,偏偏这事自己的确有理亏之处,却哪能发作得起来?

慕云正自满心郁闷,却听老秀才又哀叹道:“徒儿啊,我老人家教了你这么久,怎么说话还是不上道?”

那大汉登时一怔,讪讪的挠了挠头,随即向慕云一抱拳道:“这位朋友请了,区区姓麻名一锋,曾随慕容大侠练过几天功夫,江湖人送诨名‘快刀乱麻’,今日有幸与朋友一会,敢问朋友名讳为何?”

第0234章 智取一锋

那大汉麻一锋虽然言辞得体,脸上的神情却仍是一片狠霸。慕云只觉哭笑不得,无奈抱拳还礼道:“久仰,方才之事纯属误会,在下并无冒犯之意,而且今日在下有要事在身,可否改日再登门赔罪?”

麻一锋闻言似是一怔,低头自言自语的道:“这小子没自报家门,我也不用说‘久仰’了?哼!不说姓名肯定是小觑我,呔……呆着别动,什么改日再登门赔罪,马上给我说清楚,干嘛捉弄我老师?”

慕云听麻一锋一口一个“老师”叫的十分尊敬,蓦地心中一动,想到他曾说跟慕容大侠学过功夫,莫非……?

霎那间福至心灵,慕云索性一板脸道:“麻老三,鲁大哥托我给你带句话,你听是不听?”

麻一锋微微一愕,满脸狐疑的道:“你竟然认得大哥?难道大哥转了性,不再做缩头王八,要跟咱们兄弟一起,斗一斗崆峒派那帮龟孙了?”

慕云本来还不确定麻一锋是长安帮的人,方才也只是出言试探罢了,孰料这一下歪打正着,所谓“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索性咳声道:“具体传的是什么话,却不足为外人道,阁下请附耳过来。”

麻一锋面现兴奋之色,连连点头道:“对,这个老师教过我,但老师不算外人吧?”

慕云冷哼一声道:“事情机密,无关之人不知道最好。”

麻一锋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偷眼去看老秀才,只见他此刻双目微阖,貌似同意的点了点头。

麻一锋这才放下心中犹疑,走上前去蹲下来道:“你说吧,我听着。”

慕云心下有谱,凑过去低低的道:“鲁大哥说,三弟武艺超群,实乃长安帮第一栋梁,若是……”

麻一锋正自听得欢喜莫名,却忽觉胸口神封穴上一麻,整个人登时动弹不得。惊怒之下瞪大眼睛看去,只听慕云悠悠的道:“若是心思再细密一些,便连大哥这位子也让给他坐了。”

麻一锋听罢大为愣怔,满腔怒意全然发不出来,只是讷讷的道:“这个……大哥真这么说吗?”

慕云俨然正声道:“自然是真的,所以鲁大哥才托在下来督促阁下,实在是用心良苦啊。”

麻一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满面羞惭的道:“原来大哥这么看重我这粗人,我却只会给他丢人现眼,唉……”

慕云见状虽然想笑,但蓦地想起鄢婷受辱之事,却又半点都笑不出来,反而是绷着脸道:“这便没法子了,鲁大哥既然交待是‘督促’,阁下没通过考验便得受罚,所以委屈你在这里冻上一宿可好?”

麻一锋脸上愧色更甚,转转眼珠道:“朋友言之有理,可我老师年迈体弱、受不得冻,能不能先把他送回屋里去?”

慕云见麻一锋虽然粗豪,却懂得尊师重道,赞许之余咳声道:“朋友还没成家吧?”

麻一锋已经年近三十,穿着打扮却是邋遢随意,所以慕云料想他并无妻室照料。

果然只见麻一锋脸色一黯,苦笑着道:“朋友别取笑我,我这又穷又丑的粗汉,又有哪个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肯嫁我?”

慕云了然的道:“那便无须顾虑惊扰到嫂夫人了,索性让令师在阁下家中休息一晚便了。令师的腰伤其实并不打紧,在下已经用内力疏通过了,明日起早送医馆便是。”

麻一锋感激的道:“朋友考虑周全,那真是劳驾了。”

慕云道声无妨,搀起老秀才往院中走去。麻一锋这才发觉老秀才已经昏睡过去,如此看来他刚才那瞑目颔首的情状也必定是慕云在暗中操纵的了。

慕云安顿好老秀才,继续马不停蹄的赶赴万有铁铺,心中恍惚忆起这半天之中的经历,原来自己已经连续会过了长安帮的六位当家,只剩一个排行第二的还未曾领教,莫非那万有铁铺便是此人的据点?

思忖间忽然眼前一亮,雄雄火光透过夜色直迫而来,慕云再定睛看去,只见十几座硕大炼炉连成一片,足足占了方圆十数丈的空地。外围以矮墙略作分割,墙外竖立旗杆招牌,正是“万有”两个大字。

慕云晓得到了地头,精神立刻紧绷起来,游目四顾间却不见半个人影,意外之余更生怒意,便即扬声喝道:“姓风的!有种便立刻滚出来,藏头缩尾算什么英雄好汉?”

话音方落,便听背后传来嘲讽的声音道:“姓齐的,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少爷早已等候多时了。”

慕云吃了一惊,连忙回头望去,只见风展翼正好整以暇的站在一处高墙之上,脸上满是不屑之色。

慕云不禁皱起眉头,心忖风展翼的身法的确高人一等,自己如此耳目灵敏,竟也没发觉他是何时出现。

但慕云自知不能示弱,于是呸声道:“怎么,既然把地点约在这里,还不叫你二哥出来露露脸?”

风展翼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道:“你少自作聪明,这万有铁铺可跟二哥没半点关系,何况收拾你这等货色,哪用得着二哥亲自出手?只是没想到你还有些急智,竟把三哥骗得一招未出便束手就擒。”

慕云冷笑一声道:“我早料到是你做的手脚,但既然是咱们两人之间的梁子,你干嘛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那老秀才还是你三哥的老师,你当真不怕我一下撞死了他?”

风展翼抱起双臂,漫不经心的道:“那敢情好,这老酸儒惯于装模作样,摆足了臭架子,本少爷早看他不顺眼了。偏偏三哥对他奉若神明,时常跑来向大哥要主意讨好他,哼……便是撞死了也活该。”

慕云为之一滞,愈显不忿的道:“那你四哥五哥呢,你可知道他们都已经被我打得半死不活?”

风展翼神色不变,耸耸肩道:“那又怎样,谁让他们张口闭口劝大哥管束本少爷,这次正好略施薄惩。”

慕云暗骂这厮凉薄,忍不住怒道:“那婷儿又怎么得罪了你,你竟然敢玷污她?”

风展翼邪邪一笑道:“那丫头污蔑本少爷是淫贼,既然她敢这么说,本少爷便如她所愿,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淫贼。”

第0235章 笛中藏剑

慕云见风展翼邪妄如斯,一时之间直是气炸心肺,当即厉喝道:“狗贼!滚下来!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风展翼冷笑一声道:“好啊,那便看今晚究竟是谁杀了谁!”

话罢但见风展翼点足飞掠,径向那炼炉丛中奔去,慕云虽然猜到他必定有所布置,但此刻胸中怒火蒸腾,哪还顾得上权衡利弊,便即运起云逸八舞身法,随后衔尾追上。

风展翼腾身跃上一只炼炉顶端,这才回过头来,一脸挑衅的道:“姓齐的,咱们在炉顶上面一决胜负,谁先掉下去便算谁输,如何?”

慕云疾追而至,却是怒喝道:“废话!谁跟你比胜负,纳命来!”

说话间他也跃上那只炼炉,一掌直劈风展翼面门。风展翼眉峰一轩,举掌硬接而上,霎那间两掌砰然交击,风展翼的内功修为毕竟不及慕云,整个人都被打得凌空飞起。

可这厮的身法的确有过人之处,半空中顺势滑翔卸力,随即一个筋斗落在另一只炼炉顶上,吐口大气喝声道:“这点本事也敢卖狂,有种的再来啊。”

慕云更加怒上眉山,点足扑上同时又是一掌轰至。无奈风展翼这下倒像是学了乖,早已抽身跃了开去,又奔向另一座炼炉。

如此一个追、一个逃,又转过了七八座炼炉,慕云总是差之毫厘,满心急怒之下扬声暴喝道:“姓风的!你到底敢不敢拼命?”

风展翼负手而立,好整以暇的道:“本少爷倒不一定要你的命,只是你一厢情愿想来拼命罢了,既然如此本少爷又何必非得陪你呢,哈……”

慕云看风展翼笑得猖狂无比,暗道此时不攻更待何时,当下猛一提气,倏地电射追至,聚起全身功力,双掌势如排山倒海,怒击风展翼胸口。

风展翼似乎也没料到慕云来得这么快,已经无暇跃向另一只炼炉,只能勉力举掌迎上。

电光石火间四掌接实,慕云正待一鼓作气将风展翼打倒,孰料此时他却忽觉脚下一虚,紧接着直向那炼炉中坠落!

慕云虽惊而不乱,身形折转之际在炼炉内壁上奋力一蹬,便要借势纵跃而出。

风展翼百般算计,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又岂容慕云如愿。登时但听他一声暴喝,双袖鼓荡如铁板一般,径向慕云当头击落。

慕云见风展翼如此歹毒,更恨得咬牙切齿,当下双掌全力冲上,一招举火燎天正迎上风展翼的流云铁袖。

两人这下都是全力施为,但听一声轰然爆响,风展翼的身子剧烈一晃,险自炼炉顶上栽落下来。

慕云却吃了脚下无依的亏,终究没能抵住风展翼这一击,整个人重新被逼入炼炉之中。

甫一陷身炉中,慕云便觉一阵浓浓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大约又落下丈许,脚下已经踩到一片正在灼灼燃烧的火炭。

差幸慕云身合纯阳避火珠,凡火难侵分毫,但这份憋闷之感仍是难以忍受。

还没等慕云从惊怒中回过神来,顶端的炉盖便砰的一声落了下来,两边的炉口也同时封闭,只余脚下还有一处极小的进风口。

慕云哪肯束手待毙,当即运起全力,双掌齐出猛击炉壁。孰料这炉壁竟是出奇的厚实,材质也十分奇特,他这一记重掌竟未能将之撼动分毫。

慕云正自一震,便听风展翼的声音自进风口传来道:“姓齐的,本少爷原本只想跟你分个胜负,是你非要一决生死,那便怨不得本少爷了。”

慕云气恨欲狂,放声嘶吼道:“姓风的!你给我等着,等我出去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风展翼打个哈哈,不以为然的道:“算了吧,本少爷劝你还是乖乖等死的好。”

“这座天字炉是用秦宫王砖垒制,内外还铸了息壤粘土,便是少林或是武当的掌门,也未必能轰开,更何况是你呢?”

慕云听出风展翼不似虚言恫吓,霎那间心中凉透。看来这天字炉非神兵利器不能破,只可惜那口秋水神剑虽然能切金碎玉,却已经失落在莲花峰上。而小雷送的短笛坚实有余,但毕竟无锋无刃,岂能奈何得了这天字炉?

沮丧之余只觉炉内的空气愈加稀薄,渐渐的已经喘不过气来,若非那进风口还开着,慕云恐怕早已晕死过去。

风展翼没听到慕云答话,倒颇有些失望,当下干笑一声道:“姓齐的你不会已经晕了吧,本少爷可不想你是呛死的,还是慢慢烧死才痛快呢。”

慕云闻言直恨得双眼冒火,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径自怀中取出小雷送的那支短笛,顺着进风口边缘猛力向上一抬。

可惜短笛全无锋刃,这一下无论如何都破不开炉壁,慕云正感到一阵绝望,眼前却蓦地一亮。

雄雄火光照耀之下,晶莹剔透的短笛中心竟隐约现出一道奇异的微光,好像一条流动的水线一般清莹夺目。

慕云见状精神一振,伸指小心的勾入玉笛中心,如此试了几次,终于触到了那道异光。入手之处奇冷无比,凛冽无匹的锋锐之气侵体而入,竟让慕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慕云全神贯注其上,耐着性子将那道异光引出,但见此物也不过五寸来长,宽度更可以忽略不计,虽然薄如丝绢一般,但锋利足够吹毛断发。

慕云心中诧喜莫名,索性双指夹住这柄短“剑”,然后重新抵入进风口。无声无息之间,短“剑”恰如利刃割腐,全无阻滞的切进炉壁之中。

慕云激动得双手发颤,短“剑”继续自下而上、自右而左,片刻间便切出一道足可钻出的门形。

虽然短“剑”长度有限,未曾当真切裂炉壁,但如此一来阻力已然大减。慕云将短“剑”收入笛中,再度聚起全身功力,轰然一掌猛击向那虚门。

或许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风展翼此刻正好站在前面,还在揣测慕云是否已死,厚重的炉壁却遽然飞出,照直向他撞了过来。

风展翼再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怪事,任他轻功再高也是枉然,登时只听一声惨叫,他整个人都被撞得飞跌出去,重重摔在另一只炼炉的炉壁之上,冲口便喷出一道血箭!

第0236章 激斗风云

正在风展翼被砸飞同时,慕云也由天字炉中腾身跃出,手握晶莹短笛,目蕴雄雄烈焰,直欲将眼前之人焚烧化灰、万劫不复。

虽然受伤不轻,但眼见慕云如凶神恶煞一般出现,风展翼又岂会束手就戮。于是只见他勉力站直身子,狠狠瞪着慕云道:“好你姓齐的,果然有些鬼门道,但想杀本少爷,你还不够格!”

慕云冷厉的道:“姓风的,单凭你刚刚设毒计要烧死我这条,我便足可取了你的性命。”

“更何况你还玷污了婷儿,更加罪无可赦,有什么遗言尽管说来吧!”

风展翼眉毛一扬,依旧戾烈的道:“呸!好大的口气,咱们两人谁更胜一筹还说不定呢,有什么遗言你自己留着吧!”

慕云早看出风展翼色厉内荏,索性不理会他的狠话,便即拔步逼近过来。

风展翼身躯微颤,蓦地瞥见身侧铁砧上正摆着一口厚背砍山刀,当下一咬牙便擎刀在手,厉喝声中照头猛劈向慕云。

自知此刻非但实力不济,气势更远不及慕云,风展翼打定主意先行抢攻,多少也能依仗兵刃之利夺回几分声势。

慕云却并未将风展翼放在眼里,瞬间已经心下有谱,手中短笛霍地横扫而至。顿时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厚背砍山刀竟被短笛崩出了一个硕大的缺口,刀身更立刻满布裂痕,显然已经不堪再用。

风展翼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慕云早已狠狠一拳砸向他面门。

这一下是满含愤怒而发,风展翼招已用老,根本无暇应对,惨哼声中当即踉跄暴退,紧接着噗地吐出一口血水。

头晕目眩之际还没喘上气来,慕云的攻势却又如影随形而至,飞起一脚正中风展翼胸口。

风展翼哪还经受得起,整个人都被踹飞了出去,半空中再度鲜血狂喷。

慕云只用两招便几乎打散了风展翼的全身真元,只见他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身来。

慕云见状微一犹豫,但转念间又胸中怒焰蒸腾,便即一咬牙沉步逼上。

风展翼浑身抽搐,粗喘如风箱一般,脸上刚挨了慕云那一拳,此刻已经皮开骨裂、血肉模糊。

恍惚间只觉手边触到了什么,风展翼想都不想便紧紧抓住,随即奋然跃起,再度劈向眼前那模糊的人影。

慕云见风展翼竟是抡了一柄大如牛头的乌沉锻锤猛攻而来,一时之间也不敢用那短笛强撄其锋。

打眼只见旁边的铁砧上正摆了一只火钳,慕云随手握住钳柄,运足力气迎击砸下来的锻锤。

片刻间两人再拆数招,风展翼这下孤注一掷,而且那锻锤着实沉猛霸道,慕云竟被迫得没法近身。

但使动这等长大器物本来便极耗内力,风展翼又已经是强弩之末,勉强斗了十几招,终究是难以为继了。

慕云心下冷笑,趁着一招错身之际,手中火钳蓦地反腕击出,堪堪正中风展翼背心。

风展翼哪还受得起这下重击,哇的一声再度喷血仆倒,手中的锻锤当啷一声跌落在地上,人也差点晕死过去。

慕云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冷冷的道:“最后一次机会,说出你的遗言,我会带给你大哥。”

风展翼双掌强撑,竭力翻过身来,面对慕云嗬嗬惨笑道:“狗东西,你要杀便杀,本少爷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慕云见风展翼临死还要强项,鄙恨之下拔步直冲过去,便要一击取了这淫贼的狗命。

孰料才提起火钳,慕云却又心生踟蹰,电光石火间忆起前情,原本不过是见疑之下起了口角,结果却落到这等不死不休的局面。虽说风展翼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百般挑衅,但自己果真便全无错处么?

风展翼见慕云犹豫不决,心中求生之念顿炽,当下强压全身痛楚,猛的双足一弹,腾身疾掠而去。

慕云见状眉峰一轩,正瞧见身旁有一条乌黑铁链,当下也不着急追赶,抓起铁链便向风展翼背后击落。

风展翼此时已经气空力尽、遍体鳞伤,身法怎能与先前同日而语,这一下铁链后发先至,雷霆霹雳般正中他背心,顿时只听他闷声惨哼,如断线风筝一般砰然坠落。

鲜血早已将遍身丝袍浸染,风展翼连一声呻吟都无力发出,只是颓然仆倒在地,四肢不时的颤动两下,分明已经奄奄一息。

慕云左持铁链,右握火钳,走近之际沉声道:“当真没有遗言?”

风展翼的神志已经完全模糊,即便有遗言只怕也说不出来。慕云虽然心生怜悯,但毕竟满腔怨怼难消,双拳紧握片刻,只听他轻轻一叹,霍地一钳戳向风展翼心口。

火钳才透衣抵肤,慕云却又生生顿住,执钳之手微微颤动,几次握紧又几次松开,毕竟还是没能真正捅下去。

慕云心下叹息,颓然退后一步,正不知该如何决断之际,却猛听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传来道:“六弟!你……果然是你?!”

慕云吃了一惊,转头一看正是那位“快刀乱麻”麻一锋在悍然怒喝,而他身后还跟着两条人影,却是先前激战过一场的那一僧一道。

慕云打眼觑得分明,只见那和尚依旧脸色苍白,显然伤重未愈,而那道士也赤手空拳,并未携带新的兵刃。

知道这两人的战力已经大打折扣,慕云也稍稍放心,当下抱拳为礼道:“几位来得正好……”

三人早已看见倒在血泊中的风展翼,无不露出恸怒交集之色,哪还有心情跟慕云客套?

麻一锋更是暴跳如雷,霍地自腰间拔出一口牛耳尖刀,厉声断喝道:“乌龟王八蛋的狗淫贼,给我六弟偿命来!”

喝声中只见他猱身扑上,手中快刀泼风也似狠扎向慕云胸口,直欲当场将他破腹开膛。

慕云心知解释无用,又恼麻一锋蛮横凶暴,于是面沉似水、一言不发,铁链火钳左右开弓、双双迎上。

麻一锋体型魁梧,身法却半点不慢,刀招更是快逾流星,着实无愧于那“快刀乱麻”之名。

反观慕云虽然身形轻巧,手中所持却都是沉猛过硬的器物,招式也大开大阖、气势逼人,分明不肯稍有示弱。

第0237章 轮战群英

眼看慕云和麻一锋激战正酣,奇招妙式层出不穷,那一僧一道也直是叹为观止。

片刻之后那道士首先回过神来,径向那和尚道:“三哥暂时不落下风,咱们少时再来掠阵,眼下快去看看六弟的情况。”

那和尚翟然一醒,连忙点头称是,两人便即趋至风展翼身旁查探。只见他此刻虽然已经变做个血人,鼻中却仍有微弱气息,僧道两人各自心下一宽,直道苍天保佑。

那道士定了定神,当机立断的道:“我来为六弟疗伤,四哥也伤势不轻,便为三哥掠阵吧。”

那和尚道一声好,转身望向场中战局。那道士更不迟疑,先摆正风展翼的身躯,然后掌抵背心将真气渡入。

慕云与麻一锋斗得数十招,竟占不到半分便宜,当下也不禁暗自惊佩,心道这位长安帮的老三果然有惊人艺业。

须知慕云前日才经历一场危局,更曾为制服展玫苓而自伤气海,真元亏损本来便未恢复。

这时再经一夜激斗,慕云毕竟也感觉到几分疲累,无奈终是扬声道:“令弟尚有气息,性命应当无碍,此中误会还请各位听在下解释。”

虽说不愿服软,但既然已经严惩风展翼,总算也出了一口恶气。况且思来想去终究难下杀手,再将仇怨扩大对双方都有害无益,所以即便对鄢婷受辱之事仍然耿耿于怀,慕云眼下却只能忍气吞声,首先谋求消弭干戈。

不料麻一锋全无收手之意,反而咬牙切齿的道:“放屁!今天要不把你这狗淫贼剁碎了下酒,老子他娘的不是人养的!”

慕云大大一滞,忽然想到麻一锋脑子不太灵光,心念电转间便即沉喝道:“麻老三!你知不知道鲁大哥给你保了一头好亲事?”

麻一锋闻言登时错愕,他蹉跎至今尚未娶妻,早已当作一块极大的心病。此时骤然听到慕云的话,即便他还对这“狗淫贼”憎恨如狂,却仍是脱口问道:“当真?”

这一失神间锐气顿减,慕云等的正是这个机会,手中铁链趁势霍地卷出,照直打向麻一锋的鼻梁。

麻一锋但见眼前一黑,顿时明白中计,可他当真出手奇速,怒吼声中横刀一架,便将那铁链荡了开去。

孰料慕云这一击却是旨在诱敌,铁链卷出同时,火钳也扫向麻一锋双腿。原来他早已看出这位“快刀乱麻”快则快矣,却也正失于这个“快”字,下盘功夫实际并不稳固,委实是他武功中最大的破绽。

果然火钳啪的一声正中小腿,麻一锋立时惊叫栽倒,慕云更不怠慢,上前一脚踢中他的肩井穴,这才一抱拳道:“承让。”

麻一锋双目喷火,狠呸一声道:“承你奶奶个让,有种把老子也一起杀了!”

慕云又是一滞,苦笑间转目去看那和尚,敢情他方才只言片语一招制敌,那和尚竟来不及上前相助。

此刻只见那和尚一派恼恨的瞪着慕云,厉声喝道:“姓刘的,你要再敢卖狂,和尚可要出绝招了!”

慕云心下雪亮,知道那和尚不过是虚言恫吓,这一战既然有了结果,再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思忖间又瞥见那道士正盘膝而坐,全神贯注的为风展翼疗伤,一时半刻也构不成威胁。至于那和尚虽然伤势不轻,但他若解开麻一锋的穴道再来纠缠,倒真是一件烦心事。

慕云心中计议已定,便向那和尚歉然道:“没有办法,只好请大师再躺上一阵了。”

那和尚难掩气急的道:“你这混蛋又想故技重施,简直无耻透顶!”

慕云淡淡一笑道:“大师放心,这次在下一定会多加几分力道,决不让你有‘故技重施’的机会。”

那和尚先前捱了慕云一指便故意假作晕去,待他走后才为那道士解开穴道,来此途中又解救了麻一锋。

此刻被慕云一语道破,那和尚禁不住胀红了脸道:“好你个狗淫贼,有胆便来跟和尚决一死战!”

慕云傲然回应道:“在下正有此意,大师请小心了。”

他说罢便伸指点向那和尚的肩头,孰料正在此时,背后却有几道劲风突袭而来。

慕云暗吃一惊,手中铁链急忙向后挥出,将那几道劲风一并扫落。凛然之余回头看去,原来是那位甘甜姑娘正自疾趋而至,双手十指间银光闪闪,看来应该是梅花针之类的细小暗器。

慕云暗暗点头,只见甘甜飞速冲进场中,打眼一扫之下脸色倏变,戟指慕云怒斥道:“好恶贼!你真敢伤我六哥!”

那和尚这时可急了眼,连忙大叫道:“七妹子快跑!这狗淫贼刘凌飞你打不过他,快去找大哥来!”

甘甜一怔道:“刘凌飞?他的名字不是齐慕云吗?”

那和尚跌足叫道:“狗淫贼哪敢用真名实姓了,七妹子你快跑,千万别让他祸害了你!”

慕云气得七窍生烟,再看甘甜果然神情一滞,微微退后之际面现鄙夷之色,直让慕云满心郁闷不已。

转念间又想起鄢婷受辱之事,慕云更觉得热血上冲,忍不住冷笑道:“说得好,我正是那无耻淫贼刘凌飞,甘姑娘若识时务,便赶紧逃命去吧,免得我祸害了你。”

甘甜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执拗性子,闻言柳眉一竖,恨声啐道:“无耻淫贼,本姑娘岂会怕了你,看招!”

她说罢双掌陡扬,一蓬梅花针如瓢泼暴雨一般疾袭而至。慕云见甘甜手法精纯,不敢太过小觑,一边闪身挪移,一边挥舞铁链封挡,自保倒也绰绰有余。

甘甜连发几蓬梅花针,却奈何慕云不得,意外之余不由得心生焦躁。

眼见梅花针几乎已经告罄,甘甜索性把心一横,猱身攻上同时娇斥道:“好淫贼,教你再领教本姑娘的拳脚功夫!”

慕云无意与甘甜纠缠,见状冷笑一声道:“免了,还是姑娘领教我的暗器功夫吧。”

说话间但见慕云抛下铁链,探手伸入近旁的一只炼炉中,直接抓出一大把火炭。

那火炭此时仍在灼烧,红殷殷的甚是惊人,慕云却浑不在意,屈指连弹之下火炭恰似惊雷疾电,分别袭向甘甜周身要害。

第0238章 夜隐梅花

甘甜见到慕云赤手进入炼炉取出火炭,心中早已骇异莫名,这时又见火炭来势凶猛,陡然更增三分怯意,连忙施展逍遥游身法欲图闪避。

慕云早窥出甘甜身法中的破绽,火炭弹出之时便已经暗蕴玄劲。但见几颗火炭在空中相互碰撞,全部改变了原先的方向。

甘甜猝不及防,手忙脚乱之下哪还能躲闪得开,霎那间只听噗噗连声,那一把火炭竟是颗颗中的,甘甜顿时要穴受制,惊呼声中仰身摔倒在地。

那和尚见状急红了眼睛,不管不顾的挥起双拳猛打过来,同时怒喝一声道:“无耻淫贼!和尚跟你拼了!”

慕云此刻正背对那和尚,听声辨位之际手中火钳向后一戳,钳柄正点中那和尚肩头的大包穴。

那和尚唔的一声闷哼,登时动弹不得。慕云恼他连声斥骂自己淫贼,索性钳柄一偏,又点了他的哑穴,接着顺势一推,那和尚一个矮胖身子便立时栽倒、再难出声。

慕云轻轻一叹,随手丢下火钳,再看那道士仍在全力救助风展翼,想必不会出手侵扰,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打眼间忽见甘甜身上不知何时竟升起了火苗,想来应该是先前的火炭不慎引燃了衣料的缘故。只是这少女倒也硬气,当此火炙逼命之刻,竟然全没半声惊呼骇叫。

慕云暗道一声好险,连忙上前打算施以援手,不料甘甜见他走近,却是面色倏变,颤声惊叫道:“不要过来!你这死淫贼快滚开!”

声音中满含骇惧,听起来竟是连音调都变了。慕云心知甘甜误会已深,哭笑不得之下可也无心再辩,只是一言不发的出手灭火。

甘甜尖叫一声,霎时满脸通红,双眸紧闭起来,惊怕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慕云大大一滞,本拟解开甘甜的穴道,让她自行料理,却又怕再引来一场缠战,于是索性不予理睬,只管自己施为。

片刻间火苗便被扑灭,甘甜却已经哭成个泪人,那潮涌般的泪水几乎也足够灭火了。

据说有位大才子曾言道女儿家是水做的骨肉,慕云此时却觉得这话应该修改一下,叫做女儿家是泪水做的骨肉才对。

生怕甘甜当真把“骨肉”都哭没了去,慕云再也不敢多待片刻,起身大步流星而去。

孰料才走到街口左近,慕云便忽觉一阵冷意直透眉心,惊愕之下一个铁板桥仰身避过。

冷意擦着鼻梁掠面而去,慕云电光石火间觑得分明,那赫然又是一支梅花针。

慕云暗叫难缠,起身定睛看去,只见沉沉夜幕之中,一条墨色人影正俏生生的站在数丈之外。

她身着剪裁合度的夜行衣,显露出曼妙无方的傲人身材,发覆乌巾而又面蒙黑纱,只露出一双冷冽的眸子。双手白皙如玉,指间正闪耀着慑人的银光,看来正是方才发针之人。

虽然同样用的是梅花针,但这女子手法高超,远非甘甜所能比拟。

慕云心中讶异,抱拳为礼道:“这位姑娘请了,莫非你也是长安帮的人?”

那女子目光流转,扫过场中众人,最后才蹙着眉尖道:“他们都是败在你手下?”

声音平淡低徊,还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鼻音,虽然称不上有多悦耳,但足可听出那女子年纪不大,至多不过是二十来岁的模样。

慕云由那女子语气中听不出半分喜怒,所以倒不敢贸然应答,略一沉吟才反问道:“姑娘与甘姑娘所使的暗器相同,难道你们份属同门?”

那女子犹豫片刻,点点头道:“你方才不曾欺侮她,很好。”

慕云闻言总算松了口气,展颜一笑道:“姑娘明鉴,在下行事或许有不当之处,可绝非淫邪无耻之徒,这一点在下能拿人格担保。”

那女子微微一顿,却是轻叹道:“但你既然打倒了她,我必须跟你讨教几招。”

慕云暗道一声苦也,连忙一正色道:“姑娘且慢,在下绝无折辱贵门之意。”

那女子却是充耳不闻,觑目间缓缓的道:“此战势在必行,你留神来吧。”

话音方落,两点寒芒已自那女子指间飞射而至,银光划破夜空,竟颇有几分清凛之相。

慕云无暇解释,只能抖擞精神,霎那间身形瞬转,堪堪正避过这两支梅花针。

这一下虽然避得潇洒,慕云心中却着实大为惊异。正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那女子发针虽然不像甘甜那么疾密,甚至还颇显和缓,但及至临身一瞬,才迸发出奇异的潜力,令人几乎难以闪避。

慕云也曾在暗器手法上面下过功夫,但这时竟不由得生出几分折服之感,两支梅花针不过是牛刀小试,但其中所蕴含的大家气度,却已经足够让识货之人心生敬畏。

正所谓“善用兵者隐其形”,暗器之所以称之为“暗”,取的便是这“隐”的真意。举凡暗器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在追求这个“隐”字,让对手捉摸不到形迹罢了。

以暗器成名的武林人士,有的善于出其不意“隐”伏制敌,有的殚精竭虑将暗器本身尽可能“隐”去,更有的在暗器之中再“隐”之以深层暗器,譬如喂毒贮火、子母连环、明暗相辅等手段不一而足。

江湖上若论暗器之精,自然以蜀中唐门为首,而唐门内部又划分为四大支系,各自精研毒物、火器、机关及暗器手法,莫不穷尽毕生心智,以求达到本系顶峰境界。

四大支系每二十年重新争夺掌门之位,互相之间虽然杀伤惨烈,却有一条铁律不得违反,便是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所有支系都不得藏私,一切成果必须互通有无。

如此一来每经二十年,唐门的暗器水准必定突飞猛进,数百年来重重积淀,其手段已经堪称登峰造极,令人匪夷所思。

武林各派闻唐门而色变,所以唐门虽然辟处一隅,却敢自称“执掌武林半边天”。

不料十七年前净宇魔教作乱,一举荡平蜀中各大宗派,唐门数百年基业同样土崩瓦解,自此几乎销声匿迹。

武林中人对此不乏惋惜,但若从心底而论,却总有几分庆幸之意,所谓弹冠相庆,此之谓也。

第0239章 五针战约

蜀中唐门虽然没落,但武林中精熟暗器者仍然大有人在。譬如黄山派的大宗师狄苍穹,既名列神州七剑,又以一手没羽箭称雄南方。而刀剑封疆的内当家江柔婕更是暗器一道的翘楚,盛名也遍传北地。

刀剑封疆之主项胜宇自号“吞刀葬剑”,一双铁拳横勇无敌,凭借武力一统北方绿林,是以别称为“项铁拳”。

而项胜宇的妻子江柔婕自号“点雪落梅”,精擅无数繁复暗器,故又别称为“江千手”。

狄苍穹以飞石为暗器,取意反朴归真,手法早已臻于化境。而江柔婕虽然所涉驳杂,却尤以梅花针最为得心应手,那名号“点雪落梅”中“梅”字也正是由此而来。

慕云思忖至此,霎时心头一凛,再看那女子幽幽静立,并无再度发针的意思,略一踟蹰便抱拳为礼道:“姑娘的本领在下衷心佩服,不知你可是河东项王的麾下?”

那女子眨眨眼睛,却是不答反问道:“你既然说衷心佩服,那不妨仔细想想,最多能接我几支梅花针?”

慕云暗道自己佩服虽然不假,但对方如此说来,可真未免有些太过托大,不忿之下便即朗声道:“那得看姑娘身上有几支梅花针了,在下总归是来者不拒。”

那女子点了点头,悠悠的道:“六支怕是太过欺你,正好梅花五瓣为数,你便接我五支梅花针如何?”

慕云难得遇上这等暗器高手,一时之间竟生出见猎心喜之意,当下一扬眉道:“姑娘如此‘盛情’,在下也不好推脱,只是在下若当真接了你这五支梅花针,可否请你网开一面,不再追究今晚之事?”

那女子微颔首道:“可以,不过你若接不了的话又如何?”

慕云暗道自己根本无愧于心,即便真的接不了又能怎地,于是洒然道:“若是在下技不如人,自然甘拜下风,到时只好请姑娘明断是非了。”

那女子眸中微现和缓之色,轻咳一声道:“你的确心地不坏,看来今晚是他们有失分寸了。”

慕云闻言诧喜,连忙打蛇随棍上的道:“既然如此,能否请姑娘……”

话刚说到一半,那女子却已经纤指微扬,凛然清叱道:“是非暂且放在一边,你先接我的暗器吧。”

慕云暗自一滞,正有些哭笑不得之际,便见一点寒芒激射而至,观其来路正是打向他胸前的膻中穴。

慕云登时一愕,暗道那女子方才分明言道要五针齐发,为何现在却只发一针?

转念间料定对方必有后招,慕云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侧身闪避之际仍是紧盯住那女子。

暗器功夫中本来便有后发先至的手法,慕云这猜想也称得上合情合理,孰料此时却见那女子将双手拢于袖中,还正在往身后背去,俨然是一副已经出手结束的姿态。

这下可由不得慕云疑窦丛生,眼见那寒芒已经攻到身前不足两丈之处,却因为他提前避让而完全失去准头。

那女子显然并非技止于此,慕云一时之间如坠五里云雾,浑不知她这招究竟还藏有何等玄机。

可正在这时,那一点寒芒蓦地化影分光,霎那间变作三点。随即半空中倏地一转,竟好似有人牵引一般,一起打向慕云所在之处,成品字形分袭他上中下三处要害。

慕云心头大震,猝不及防之下却已经无暇再闪,当下索性猛一提气,双掌运化间使出旋字诀,便要将那几点寒芒尽数荡开。

梅花针形体细小,极容易受到外力牵引,慕云这招因地制宜,本来十拿九稳。可是那女子既然声明要发五针,想必不会是虚言恫吓,肯定还有后手隐而未现。

慕云一念及此,丝毫不敢怠慢,仍是死死盯在那三点寒芒之上,以求能够及时应变。

果然正在那寒芒逼近眼前之际,上路忽然瞬分为二,分袭慕云左右肩头,中路也如法炮制,分袭他左右两胁,而下路一点仍然打向他丹田,正好形成五五梅花之数。

眼看图穷匕现,慕云反而松了一口气,双掌潜力迸发,一蓬劲风登时汹涌鼓荡而出,径将那上中两路四点寒芒迫得斜飞出去。同时他脚下又点地一跃,一式云鹿步仙灵横移开来,让过下路的最后一击。

正在慕云满心宽慰之际,却见变数又生,那最后一点寒芒竟也一分为二,斜冲向上疾攻他双膝。

慕云全无防备,更没料到对方明明言说五针,却偏偏发出第六针来。惊怒之下又兼身在半空,慕云委实动转维艰,眼看便要被这两针打个正着。

但正所谓情急生智,慕云脑海中蓦地灵光一现,当下劲贯双足,使出旋风扫叶腿的功夫,要以蕴含的无匹劲风将梅花针荡开。

差幸那梅花针毕竟太过细小轻质,这下慕云又运足了全力,两点寒芒终是差之毫厘、未能中的。但慕云此时悬身半空,更加“手舞足蹈”,看起来也着实狼狈得很。

不过狼狈归狼狈,慕云毕竟没给飞针打到,何况那女子还食言在先,背地里多发了一针。

慕云正自庆幸兼且不忿,那女子却倏地樱口一张,森然寒芒再度飞射而来。这次可不同于之前那般和缓从容,破空疾啸中唯余纯粹无匹的劲急,霎时便攻到了慕云的咽喉要害。

慕云惊怒交集,暴喝声中双掌立合,看似一招平平常常的童子拜观音,掌心却已经运起凝字诀玄劲。

昆仑四绝,旋凝震烈,各自均有妙用无方。这凝字诀合道家水德,善利万物而不争,一向能够以缓制疾、以柔克刚,霎那间但见寒芒隐没,这第七针终是又告失效。

但慕云这时也完全山穷水尽,再无半丝应对之力,眼看对方随手再发一针便可稳操胜券,他只能徒呼奈何而已。

万幸那女子并未乘胜追击,只是依旧悠然负手而立,清亮的眸子里隐约还透出几分自得。

慕云暗呼侥幸,落地之际勉强拿住身形,喘口大气正待说几句场面话,却忽然变作一声痛嘶。

原来竟又有一支梅花针自慕云身后袭至,不及防备之下已然无声无息的正中背心,随即直没入他肌肤之中!

第0240章 十招胜负

慕云猝然中针,疼得全身一哆嗦,怒目瞪向那女子道:“你!又来暗算!”

虽然说是暗算,可慕云着实大惑不解,那女子明明在他前面,怎么梅花针却自后面袭来?

那女子似乎看出慕云的疑惑,当下微微一笑道:“有一门功夫叫做地心绝命针,你可曾听过?”

慕云翟然一醒,难掩惊愕的道:“地心绝命针?所以你刚才把手背到后面,是在施展这门奇异功夫了?”

那女子点头道:“不错,那一针我若打你后心或是玉枕穴,你可还有命在?”

慕云登时哑然,想了想才抗声道:“你先前明明说是五针,结果却发了八针,这么背信弃义、食言而肥,我可不能心服。”

那女子秀眉微扬,慢条斯理的道:“谁说我发了八针,你看到了么?”

慕云冷哼一声道:“只要不是瞎子,自然都看得到,我即便是输了,却不想输得不明不白。”

那女子并不言语,蓦地又是纤指一扬,一缕寒芒射向慕云身旁的一堵矮墙。寒芒射到中途,同样一分为二,嗤嗤两声没入墙壁之中。

慕云正自不明就里,却听那女子咳声道:“你过去看,看清楚些。”

慕云心下狐疑,走近仔细观瞧片刻,忍不住脱口惊啊出声。原来那墙壁上插的竟然只是两截断针,合起来刚好是一支完好的梅花针。如此看来方才那一分为二的六点寒芒,自然也只是三支梅花针而已。

慕云推想明白,不由得面孔发烧,片刻方长叹一声,回过头来抱拳为礼道:“姑娘确实高明,在下心悦诚服、甘拜下风。”

那女子胸脯一挺,淡淡的道:“承让。”

慕云虽然难免沮丧,可毕竟长了见识,转念间干咳一声道:“姑娘既然已经为贵派争回面子,那在下可以走了吧?”

那女子摇摇头道:“我的事算是了了,但还有人要找你,所以请你再等片刻如何?”

慕云闻言正自一滞,便听一个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传来道:“不错,齐朋友今晚单枪匹马挑了我长安帮全伙儿,区区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便请再稍加指点如何?”

说话间一条颀长人影转出街口,脸上的神情凝重之极,正是“神行无影”鲁不空。

只见他大步流星来至场中,先向那女子颔首致意,然后向慕云道:“敢问齐朋友为何重伤舍弟,区区在此洗耳恭听。”

慕云听鲁不空出言诘责,直是气往上撞,本待当场揭发风展翼的恶行,但想到事关鄢婷的名节,他还是强自忍耐下来,冷目睥睨间寒声道:“令弟的恶行在下不耻言说,待他醒后鲁先生自行探问吧。”

鲁不空眉头一皱,盯着慕云道:“齐朋友这么含含糊糊的一句话便想交代过去,区区实在不能认同,舍弟若真有错处,区区自会衷心致歉,齐朋友不必顾虑什么。”

慕云心中暗骂,愈发生硬的道:“若是致歉便能了结,在下也并非小肚鸡肠之辈,岂会如此教训令弟?鲁先生请恕在下直言不讳,凭令弟今晚的所作所为,漫说只是略施薄惩,便是杀了他也不为过!”

鲁不空听罢既惊且怒,面皮紧绷的道:“看来齐朋友是非要为难我长安帮了,也罢,既然你已经代替区区‘教训’了舍弟一番,区区说不得只好‘投桃报李’了。”

慕云听出鲁不空口气不善,心知他还是护短,于是一扬眉道:“鲁先生要为令弟出头,在下也并非胆小怕事之辈,只是动手之前你最好先想清楚,免得后悔莫及。”

他这话本来是想提醒对方分清是非,鲁不空却全然会错了意,只道这狂妄小子连自己都没放在眼里。

鲁不空毕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当下冷笑一声道:“齐朋友果然好自信,那区区便领教了!”

慕云听得一滞,胸中不由得怒气激涌,同样冷笑道:“看来鲁先生是打定主意不放在下干休了,那在下接着便是,却不知你们两位是要车轮战,还是干脆一起上?”

那女子这阵一直不曾开口,闻言鼻中一哂道:“你不必误会,我原本是鲁兄请来帮你们说和的,方才与你动手只是一时技痒。但如今连鲁兄都要亲自出手,我这说客只怕无处容身,只好作壁上观了。”

慕云恍然一悟,鲁不空则神情一肃,凛然正声道:“齐朋友经历一夜苦战,区区也不占你的便宜,咱们便以十招为限。若是区区十招之内奈何不了齐朋友,咱们这桩梁子便揭过去了,未知尊意如何?”

慕云只听过“神行无影”鲁不空轻功极高,而且妙手无双,对他的武功却不甚了了。可如今听他口出狂言,竟要在十招之内将自己制服,难不成他真有什么杀手锏?

虽然心中惊疑不定,但此刻势成骑虎,慕云着实退无可退,索性把心一横道:“鲁先生既然不吝赐教,在下却之不恭。”

他说罢便即沉步扬掌,已然摆出应敌之姿。鲁不空不动声色的踏上一步,双掌才刚当胸抬起,却听那女子悠悠的道:“早听闻鲁兄的斩蛟七重掌威猛霸道,小妹今日能够亲见你施为,也算得上三生有幸了。”

鲁不空闻言一滞,神色中隐约透出几分不豫,而慕云更是暗惊于心。

原来这斩蛟七重掌可是大大有名,与还月杖法并称为丐帮两大镇帮绝技,除非地位尊崇或是功勋卓著,否则普通弟子根本无缘修习。

慕云看到甘甜和风展翼使出逍遥游身法,本来已经有三分猜测,此时更加确认鲁不空与丐帮颇有渊源。

鲁不空定了定神,这才咳声道:“李姑娘谬赞了,区区这斩蛟七重掌徒具其形,威力不提也罢。”

那女子呵呵一笑道:“即便徒具其形,对付一名初出茅庐的后辈也必定无往不利,鲁兄若再把那流云铁袖的功夫施展出来,我看不用十招,三招便足以取胜了吧。”

她这番话好像是在恭维鲁不空,骨子里却是在提醒慕云,甚至多少还挤兑了鲁不空一番。

鲁不空又是尴尬又是恼怒,勉强正声道:“多言无益,恭请齐朋友赐招!”

第0241章 半字娇娃

戌正已过,欢歌笑语仍未止歇,篝火也依旧暖人心魄。然而藩篱角落之处,却不见半分光亮,或许也无人注意,此时正有一条纤秀人影独自枯坐。

一双柔荑交叠在膝前,春葱般的十指无意识的半屈着。低垂的螓首透露出心情的低落,微微颤抖的娇躯更显柔弱,唯憾无人关怀温存。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到一条人影快步向这边走来,同时满怀热切的招呼道:“邢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儿呀?”

邢稚莺微微一愕,悄悄拭去泪水,起身之际强作欢颜的道:“原来是桑吉玛尔姐姐,我刚才有些不舒服,所以来这边透透气。”

桑吉玛尔笑逐颜开的走近过来,脸上红扑扑的好不娇艳,连这浓重的夜色都似给照亮了一般。只见她勾住邢稚莺的手臂,笑嘻嘻的道:“那现在透好气了没?好了的话咱们便回去吧,这儿多冷清啊。”

邢稚莺看桑吉玛尔微露醉态,不禁迟疑着道:“姐姐喝酒了?好像还喝了不少。”

桑吉玛尔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尖,撒着娇道:“今天是年节嘛,阿爸和阿妈都不管我。嘻……那帮无聊的家伙,赛马赛不过我,喝酒也喝不过我,哪里像是男人?”

她说着话又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邢稚莺见状直是啼笑皆非,定了定神才和声道:“我看姐姐也喝得差不多了,不如先在这儿歇一歇,待会儿我再送你回去。”

桑吉玛尔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的道:“哪有,我才没喝醉呢。另外阿爸给姐姐和阴阳大叔搭好了帐子,正好在我家旁边。”

邢稚莺心头一跳,期期艾艾的道:“敢问姐姐,首领不是只搭了一顶帐篷吧?”

桑吉玛尔微讶道:“是呀,姐姐跟阴阳大叔不是一对么?姐姐放心,帐子虽然是新搭的,但也足够你们两个一起睡啦。”

邢稚莺本来便心慌气促,听罢更窘得面红耳赤,忍不住一顿足道:“这怎么成?我跟那人一点瓜葛都没有,先前都跟伯母解释清楚了呀,怎么首领还是误会了呢?”

桑吉玛尔登时一愣,满面狐疑着道:“你们真的不是一对?我还以为你们先前只是在闹别扭呢,嗯……眼下再搭帐篷也来不及了,那姐姐打算怎么办?”

邢稚莺看到桑吉玛尔目光中的促狭之意,直是暗自扶额不已,无奈之下硬着头皮道:“姐姐肯定是单独住的吧,不然让我跟你挤一挤成吗?”

桑吉玛尔点点头道:“成倒是成,怕只怕人家阴阳大叔怪我没眼色,那我可真比‘卖我’都冤喽。”

邢稚莺听得忍俊不禁,却又大惑不解的道:“什么叫比‘卖我’都冤,姐姐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桑吉玛尔显然一怔,偏着头道:“你们中原人不是有唱戏的吗,我看阿妈也收了不少本子,里面有一出叫做《卖我冤》的,姐姐你没看过么?”

邢稚莺的才情技艺虽然不及先母,但毕竟自小多受熏陶,其后又成长于名门世家,坊间流行的剧本也确实看过不少,可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有这么一出《卖我冤》,惭愧之余只能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桑吉玛尔见状得意洋洋的道:“那我跟姐姐讲讲吧,这出戏说的是有个叫‘卖我’的姑娘,嫁人没多久丈夫便死了,只能跟婆婆一起住。后来家里来了一对大坏蛋,逼着‘卖我’跟她婆婆嫁给他们。”

“‘卖我’不愿意嫁,那两个大坏蛋便毒死了她婆婆,最后还要嫁祸给她。本来这明摆着是陷害嘛,结果戏里那个狗官却判了‘卖我’砍头,真是气死人了。”

邢稚莺听了几句便醒过味来,听罢更是哭笑不得的道:“可是到了砍头的时候,六月天却忽然降下大雪,正应了那姑娘的诅咒。后来她的鬼魂找到她那位做大官的父亲,这才使得沉冤昭雪,是不是?”

桑吉玛尔轻咦一声,挠着头不好意思的道:“原来姐姐看过这出戏呀,那干嘛刚才还骗我说没有?”

邢稚莺扶额叹笑道:“好我的姐姐,那两个字你都念错了,不是‘卖我’,应该是‘窦娥’才对。”

桑吉玛尔大为惊奇,双眼圆睁的道:“斗鹅?那两个字长得也不像啊,何况我只听说你们中原有斗鸡斗狗斗蟋蟀,还有斗花斗草什么的,原来鹅也可以斗吗?”

邢稚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直笑得花枝乱颤,先前那些不快不知不觉便烟消云散了。

桑吉玛尔看邢稚莺笑个不住,也不禁胀红了脸,兀自咕哝着道:“有什么好笑的嘛,我又不是只看过这一本,阿妈还有一本叫做《十五贝》的,里面有个坏蛋叫米老鼠,姐姐你看过没有?”

邢稚莺捂着肚子,吃吃喘笑着道:“好姐姐,那个不是《十五贝》,应该是《十五贯》。还有那什么‘米阿鼠’,其实是‘娄阿鼠’才对。”

桑吉玛尔面红似火,张张嘴还想显摆其他“学识”,却又怕再次出丑,看起来着实尴尬得紧。

邢稚莺也已经心知肚明,看来桑吉玛尔认字只认那面熟的一半,好笑之余又调侃道:“还好姐姐没看过《西厢记》的本子,不然岂不要念作《兀厂言》了么?”

桑吉玛尔晓得在邢稚莺面前全没强词夺理的余地,只能乖乖的低下头去,难得忸怩着道:“好嘛,我承认识字不多好了,可那《夕乡季》说的又是什么故事?”

邢稚莺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糟糕,这《西厢记》可是名副其实的“混账书”,自己偷看也还罢了,怎能跟旁人分说?

自知说错了话,邢稚莺连忙眨眨眼道:“姐姐别急,将来要是有机会,我一定领你去园子里看,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桑吉玛尔喜出望外,拍手欢叫道:“那姐姐可得说话算数,我长到这么大,还没去过中原呢,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

邢稚莺笑眯眯的道:“怎么没有机会,我家在平凉城里的治剑馆,进了城一打听便知道。哪天姐姐你要是成了亲,便带着姐夫一起来看我,我一定好好招待。”

第0242章 狼群夜袭

邢稚莺一番调笑出口,饶是桑吉玛尔性情爽朗,也不禁面现红晕的道:“姐姐真没良心,明知族里根本没人配得上我,还要做这门子假人情。”

邢稚莺笑意不减,愈发谑声道:“那还不好办,嫁个族外的英雄不成么?我看你那阴阳大叔挺不错的,姐姐要是喜欢,我一定卖力帮你说合。”

桑吉玛尔气笑不得,白眼一翻道:“姐姐倒是个爱做媒的,可我一向良心好,从来不做那种横刀夺爱的事情,阴阳大叔还是姐姐自己留着吧。”

她们两人互相谦让不休,又免不了一番调笑。正在浑闹之际,却忽见桑吉玛尔神色一凝,摆了摆手示意邢稚莺噤声。

邢稚莺自然从命,桑吉玛尔细听片刻,蓦地惊呼道:“不好!是那些贼东西来了!”

邢稚莺没反应过来,兀自奇怪的道:“什么贼东西?是盗贼么?”

桑吉玛尔难掩惊惶之色,当机立断的道:“姐姐快回去告诉我阿爸,有大群野狼过来了,让大家赶紧行动起来,我先帮你抵挡一阵。”

邢稚莺大出意料,勉强镇定的道:“还是姐姐回去报讯吧,我的武功不差,抵挡几只野狼应该不成问题。”

桑吉玛尔闻言大急,推着邢稚莺道:“姐姐千万别逞强,你没有跟这边的野狼打过交道,武功再好也未必能成。况且你又是客人,我决不能让你冒险!”

邢稚莺想到自己初来青藏之时,便险些做了野狼的盘中餐,登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但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她可不相信这次还会上了区区畜牲的当,于是正声道:“姐姐别管了,我肯定应付得来。”

桑吉玛尔看邢稚莺如此倔强,情急之下厉喝道:“你快回去!别等狼群真杀过来!”

邢稚莺为之一挫,终是不敢再争,只能嗫嚅着道:“那姐姐当心,我一定尽快回来。”

桑吉玛尔看着邢稚莺急驰而去,这才自言自语的道:“这帮贼东西真会挑时候,那便来领教我女箭神的本事吧。”

邢稚莺运起飞鸿踏雪身法,急如星火般直冲到哈图勒的大帐之前,却只见帐帘自外锁扣,分明无人在内。

这下可由不得邢稚莺心急如焚,周遭虽然还有不少族人在欢庆,但言语不通又如何能说明情况?

惶然之余又想到桑吉玛尔此刻恐怕已经对上群狼,更急得邢稚莺珠泪滚滚,绝望之下正待回去尽力相助,却忽然瞥见大帐左近那顶新起的毡帐,她霎那间终是把心一横,默念着佛祖保佑撩帘冲了进去。

帐内并未点灯,邢稚莺目不视物,索性放声呼叫道:“皇甫鹰扬!皇甫鹰扬你在么?你到底在不在啊?”

激动的语声已经带上哭腔,显然是情难自抑,黑暗中只闻轻咦一声,熟悉的声调俨然惊讶的道:“毛丫头你怎么还敢来,真不怕我‘吃’了你?”

邢稚莺如闻纶音,循声冲上之际急切的道:“狼来了!外面有狼来了!你快跟我去帮桑吉玛尔姐姐的忙啊!”

她说罢忽觉面前气息一暖,原来是皇甫鹰扬凑近过来道:“什么狼来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可没听睡前故事的习惯。”

邢稚莺哪有心情饶舌,一把抓住皇甫鹰扬的胸口,一边往外拖,一边带着哭腔道:“是狼群从东边来了!桑吉玛尔姐姐正在抵挡,你也快……呀!”

话没说完却变作一声惊叫,只见邢稚莺慌忙转过身去,依旧颤声道:“桑吉玛尔姐姐要我告诉首领,可我找不到他,所以才来找你。”

皇甫鹰扬正自紧起腰间束带,上身却依旧只披了件内衫,听得邢稚莺如此说来,失惊之下立刻肃然道:“你先别慌,我来料理。”

他说罢冷目四顾,冲到一名中年族人面前,疾声向他交待了一句什么。

那族人脸色倏变,高声喊叫着奔跑而去,邢稚莺见状不禁愕然道:“你不是不懂这儿的土话么,怎么那个人能听懂?”

皇甫鹰扬神色尴尬,披上罩袍含糊的道:“那个人也是懂中土汉话的,咱们两个快走,赶紧去帮侄女。”

邢稚莺翟然一醒,再也无暇追究。两人一前一后如飞奔行,孰料还没到地头,便听一声尖利狼啸传入耳中,显然狼群已经侵入藩篱之中。

两人齐齐一震,打眼只见绿莹莹的幽光或远或近的出现在前面,粗略算来竟有数百道之多,狼啸之声也跟着此起彼伏,堪称不绝于耳。

邢稚莺固是骇得险些摔倒,皇甫鹰扬也面色陡沉,斩钉截铁的道:“这伙儿畜牲来得太巧,绝不是自动凑到一起的,背后肯定有人操纵。”

转眸看到邢稚莺惊恐的模样,皇甫鹰扬心下暗叹,随即扬声喝道:“毛丫头老实说,先前我教你的没羽箭,还使不使得出来?”

邢稚莺手足发颤,内心中真想说一声可以,话到嘴边却是嗫嚅着道:“我……恐怕不行。”

皇甫鹰扬也不客气,一把捉住邢稚莺的柔荑,掌心相扣之际沉声道:“那便乖乖借些内力给我,今晚正好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没羽箭。”

邢稚莺这时六神无主,哪还顾得上害羞,连忙镇定心神,将自身真气缓缓渡去。

至阴之体的纯正真元到处,皇甫鹰扬只觉周身涩滞之感渐消,当下抖擞精神,一道劲风直向绿光闪动之处击去。

群狼啸叫中忽闻一声惨嚎,两点绿光瞬间隐没,血腥气随之溢出,更激起群狼残忍之性。

霎那间只听啸叫如沸,绿莹莹的嗜血狂澜如潮奔涌,直向邢稚莺和皇甫鹰扬立身之处席卷而来。

邢稚莺登时吓得紧紧闭上双眼,皇甫鹰扬见状洒然一笑道:“闭上眼也没什么,只要真气别走岔便好。”

说罢但见他右手五指连扬,无匹劲风道道激射而出,其势正是例不虚发,直摧群狼那一双双厉眼之间的额头,顿时惨嚎之声如怒海风卷,一波未平、一波未起。

皇甫鹰扬全神贯注,左手与邢稚莺相握,右手则或屈或展、或伸或缩,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群狼虽然悍不畏死,却偏偏攻势受阻,始终无法冲到两人百步之内。

第0243章 娇莺衷肠

邢稚莺一颗心怦怦乱跳,终是压不下内心好奇,无比忐忑的缓缓睁开眼睛。只见皇甫鹰扬挥洒自如,手起石落全无半分犹疑,而他打出的没羽箭则在空中不断交击碰撞,有的还回旋着重新落入他手中。

邢稚莺恍然一悟,终于知晓皇甫鹰扬的没羽箭为何好似无穷无极,如此神妙手法当真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豁然开朗之际顿时信心大增,内力催动也愈发卖力。

皇甫鹰扬自有所感,畅快之余出手更显神威,俨然一派“谈笑间群狼灰飞烟灭”的气概。

如此激战片刻,群狼毙命者不知凡几,虽然有不少停下来撕扯同伴的尸体,但毕竟数目众多,攻势却依旧凶猛。其中更有一些十分狡猾,识得正面之人的厉害,索性从两侧向族内冲去。

邢稚莺见状大急,脱口惊呼道:“那些怎么办?”

皇甫鹰扬恍若未见,只是峻声道:“两边自有哈大哥料理,咱们只管正面。”

邢稚莺闻言一颗心总算落回腔子里,这边两人心有灵犀、稳立不败,那边哈图勒果然也已经将众人组织起来。呵叱声中箭如雨下,那两侧突袭的狼群顿时伤亡惨重,哀嚎之声响彻夜空,好不凄厉人。

众人同心协力,苦战约摸小半个时辰,群狼终于自知不敌,纷纷转头落荒而逃。

片刻间绿光厉啸尽皆消失不见,只留下遍地残碎狼尸,以及一片异常浓重的血腥气。

邢稚莺哪曾经历过这等阵仗,只觉满眼都是慑人的惨红,不由得俯下身去,剧烈呕吐起来。

皇甫鹰扬见状叹了口气,一面拍着邢稚莺的后背为她顺气,一面含笑道:“不错,毛丫头比我想的硬气多了,只是内功还欠些火候,眼下恐怕都要虚脱了吧?”

他不说还罢,这一说邢稚莺才觉得周身都像被抽干了似的,眩晕之感直冲脑海,终是娇躯一晃,软软的向后倒去。

皇甫鹰扬稍一犹豫,还是揽住邢稚莺的腰身,随即苦笑着道:“你这毛丫头,怎么又来勾引我?”

邢稚莺此刻虽然疲惫之极,闻言却倏地羞红了脸,勉力挣动间抗声道:“谁勾引你了,赶快放开我!”

皇甫鹰扬看到邢稚莺那副娇羞不胜的模样,直是啼笑皆非,整整颜色低声道:“毛丫头不用怕,我今后只是你的世叔,决不会再奢求别的什么,你懂我的意思吧?”

邢稚莺听得一呆,垂首讷讷的道:“你有话直说,我不想猜。”

皇甫鹰扬一挑眉道:“毛丫头装什么蒜,本巨侠承认,是有一阵想把你拐回去应付一下老头,但既然你不愿意,那便也用不着强求了。”

这位巨侠之前虽然百般调侃亲近,可从未认真表白过,如今这番话说来却是心境大异,感慨之余更生出几分自嘲。

邢稚莺听罢粉面泛红,期期艾艾的道:“你……真的……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皇甫鹰扬摇头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你心里早存了个祁哥哥,另外还有人家堂堂武林状元正等着迎亲。所以不管怎么排,都没我这老光棍的位置,是不是?”

邢稚莺似是一滞,难掩局促的道:“那个龙正阳我才不喜欢,何况我哪配得上人家武林状元。”

皇甫鹰扬了然的道:“那看来你还是喜欢你那位祁哥哥更多一些了?”

邢稚莺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皇甫鹰扬察颜观色,轻叹一声道:“你那祁哥哥跟我一样都救过你,算起来我这恩情应该比他更大,怎么你倒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

“莫非我这老光棍当真已经老朽昏聩,全然讨不了你半分欢心?”

邢稚莺听得芳心一颤,她毕竟也只是个情窦初开的纯稚少女,对这男女间的奇妙感情全没半分经验。

此时给皇甫鹰扬这么直白的问下来,邢稚莺登时只觉茫然无措,张口结舌间浑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早先全靠祁学古出手逐退贼寇,之后又为了帮他驱毒而朝夕相处,自己衷心感激之余,既敬他勇武仗义、不欺暗室之德,又喜他滑稽梯突、善解人意之性,不知不觉竟是芳心萌动,生出非君不嫁之念。

孰料造化弄人,一场无妄灾劫陡然临身,非但自己惨遭凌辱,多半已经痛失贞洁,祁学古也就此失踪、再无半丝音讯。虽然私下百般祷祝,期望他吉人自有天相,但自己内心的彷徨愁苦又能对谁言说?

同样都是出手相救,这位皇甫世叔的恩情的确更强过祁学古,但一个女儿家横遭切身羞辱,却又半点不剩的全落在他眼里。纵然满怀感激不假,可一旦跟他相处,自己心中总不免生出一份悲怯和异样。

本以为横下一条心,不告而别远赴青藏,便能摆脱他的纠缠。谁想他竟是阴魂不散,又如影随形般追了过来。可若非他再次仗义相救,自己只怕早已葬身狼腹,不管还有多少痴心,也只能付诸东流了。

撇开救命之恩不说,单看自己才入青藏便弄得那般狼狈不堪,若没有他一路上悉心指点照料,又加刻意讨好亲近,这一回青藏之行真不知道要凄惨到何等程度。

他这人虽然惯于风言风语,甚至还屡屡“动手动脚”,更加百般奚落调侃自己。但若真以心眼观之,却也不失为一名坦荡君子,至情至性之中更有一派内敛的沉着坚韧,令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依赖之情。

可要真将这份依赖与那片纯洁的初心相比,即便不能说高下立判,孰轻孰重却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倘若祁学古如今便站在眼前,那如何抉择更加毫无悬念。

邢稚莺柔肠百转,激荡的心绪终于渐渐平复,当下垂首嘤声道:“世叔见谅,我既然倾心祁哥哥,便应该从一而终,笃定心思等他相会。世叔这样出色的人品武功,日后一定能觅得佳偶,倒不必……”

皇甫鹰扬不等邢稚莺说完,已自朗笑一声道:“罢了,这些没营养的客套话我也懒得听。不过毛丫头你倒真是个有定见的,不枉我看重你一场,那我便祝你早日夙愿得偿,与你那祁哥哥白头偕老了。”

第0244章 血劫余殃

邢稚莺一句话说出口,只觉心中块垒尽消,再看皇甫鹰扬如此豁达磊落,心中更生出十分敬佩,释然之余偏头一笑道:“我说的可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希望皇甫……大哥早日摘掉老光棍的帽子呢。”

皇甫鹰扬翻翻白眼,不以为然的道:“是么?你不会是害怕抵挡不了本巨侠的致命诱惑,最后移情别恋,落得个水性杨花的名声,所以才急着催我摘帽子吧?”

邢稚莺此时心境全开,知道皇甫鹰扬不过是玩笑之语,索性抿嘴轻笑道:“是又如何,其实我看桑吉玛尔姐姐挺不错的,大哥当初不是对人家艾莉伯母有过非分之想吗,这算不算是‘再续前缘’呢?”

皇甫鹰扬听得气笑不得,故意嘿嘿一笑道:“好个‘再续前缘’,那我真希望你这毛丫头赶紧嫁了你那祁哥哥,然后多生些如花似玉的闺女出来,好让我‘再续’一下咱们这‘前缘’,你说好不好?”

这下可轮到邢稚莺啼笑皆非,嗔怪之余又羞意横生,一张俏脸红艳艳的十分醉人。

皇甫鹰扬正待再调侃几句,耳边却忽然听到一阵嘈杂人声,转身之际循声望去,原来是哈图勒正领着众人向这边走来。

皇甫鹰扬整整颜色,迈步上前见礼。哈图勒目光转动,看到周围堆叠枕藉的遍地狼尸,脸上掩不住钦佩之色,当下郑重抱拳为礼道:“多谢相助,感激不尽。”

众人跟着轰然叫好,人群中走出那名老者乌桑,拍着皇甫鹰扬的肩膀,爽朗一笑道:“好样的,没给大宗师丢脸!”

皇甫鹰扬打个哈哈,指指身旁的邢稚莺道:“这功劳我拿七分六厘五钱半便好,剩下的可得给毛丫头分了,不然她要争闹起来,我可受不了。”

乌桑闻言更笑得前仰后合,转头向众人大声说了一句什么。众人愈发露出敬佩之色,一时之间“章秋仙葩”的呼声不绝于耳,倒把邢稚莺那张嫩脸羞得灿若丹霞,无限窘迫之下竟自嘤咛一声,扭身躲到了皇甫鹰扬背后。

众人见状直是忍俊不禁,哈图勒也莞尔道:“小菩萨自然是应该谢的,这次幸亏有你们援手,否则大批野狼趁夜偷袭而来,我族却疏于防范,后果不堪设想。”

皇甫鹰扬见哈图勒初时还有些不快,但看到邢稚莺与自己如此“亲近”便立刻缓和了颜色,他了然之余更生窃笑,面上却半分不露的道:“分所当为而已,哈大哥不必放在心上,大家没什么伤亡吧?”

哈图勒微颔首道:“没有人员伤亡,而且也清点过了,只少了十几只羚羊和两头牛犊。总之损失甚微,单凭你们打来这近百张狼皮便能弥补了,只是……唉。”

皇甫鹰扬见哈图勒欲言又止,不禁诧异的道:“既然没什么损失,哈大哥为何要叹气?”

哈图勒略一踟蹰,终是苦笑道:“其他族人并无伤亡,只是我那丫头如今不知去向,你们两人可曾见过她么?”

皇甫鹰扬和邢稚莺各自变色,只见邢稚莺转出身来,难掩惊愕的道:“桑吉玛尔姐姐没回去么,我还以为是我拖得太久,她没奈何才自己去通知大伙儿了呢。”

哈图勒神情一僵,摇摇头道:“没有,大家都没看见她,先前的经过究竟如何,请小菩萨明言。”

邢稚莺不敢怠慢,便将先前之事简短捷说了一遍。哈图勒听罢又是担心又是气急,忍不住沉哼一声道:“这个不自量力的蠢东西,一个人便敢对付狼群,她不会是……唉!”

邢稚莺眼见哈图勒神情焦虑,心中无限愧悔,眼泪只在眸子里打转,却当真不知该如何劝解。

此时只见乌桑捋了捋胡子,缓缓接口道:“那孩子虽然倔强好胜,却不是鲁莽胡来的性子,昆桑你先宽心,没准她待会儿便回来了。”

哈图勒知道乌桑是好意安慰,心中虽不以为然,却还是点了点头。邢稚莺这才知晓哈图勒的名字叫做“昆桑”,而乌桑既然敢直呼其名,想必两人关系匪浅。

正在邢稚莺暗中思忖之际,却听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即便见艾莉分开人群,一把扯住哈图勒,嘶声尖叫道:“我那乖女儿哪里去了,你还没找到么?!呜……你个死没良心的,还不赶快找去?!”

哈图勒神情发苦,只是呆呆站着,任由妻子发疯般撕打自己。皇甫鹰扬和邢稚莺对视一眼,这才真正骇然变色。

邢稚莺心中满是愧疚,银牙一咬走上前去,郑重施礼道:“首领、伯母,桑吉玛尔姐姐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失踪的,所以我责无旁贷,一定要帮你们把她找回来。”

艾莉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又扯住邢稚莺和皇甫鹰扬,带着哭腔道:“小菩萨,还有你,你们一定要说话算话,一定要把我那乖女儿找回来,一定要啊!”

皇甫鹰扬看艾莉神色激动,甚至还有几分癫狂,心知她是太过担心爱女,便柔声宽慰道:“大姐放心,侄女毕竟是昆仑派高足,一身本领技压群雄,这次不过是区区几只畜牲罢了,怎么可能出意外?”

艾莉对皇甫鹰扬颇为信任,连连点头道:“对!一定不会有事的,可还是尽快找回她来,我才能放心啊。”

皇甫鹰扬正待附和,却见哈图勒大手一挥,凛然正声道:“都不要吵了,大伙儿听我分派。”

他说罢也不理会艾莉,径自向众人大声交待了一阵。众人哪敢怠慢,呼喝声中尽皆领命而去,除去留下一队精壮男子修整藩篱和守卫族群,余下的都分路外出追寻。

尤其是那些少年儿郎,听闻心目中的女神可能遇险,更加争先恐后、寸步不让,不一刻便走得一个不剩。

哈图勒这才转向艾莉,嗓音沙哑的道:“你回去照看德吉吧,我们……这个孩子一定要保住。”

艾莉浑身一颤,禁不住泪如雨下。哈图勒轻轻一叹,又向皇甫鹰扬道:“你们两个若要相助,便同我一起走吧。”

皇甫鹰扬连忙道:“有哈大哥同行,自然求之不得,咱们索性把常老哥也叫上如何?”

第0245章 怒掌斩蛟

艾莉听皇甫鹰扬提到常万里,登时翟然一醒,忙不迭的道:“这话对头,那你们先准备,我去叫他。”

她说罢便风风火火的拔步而去,哈图勒叹了口气,颇见郁郁的道:“走吧,咱们先去牵马过来。”

皇甫鹰扬和邢稚莺自然听命,少时三人乘马回返,皇甫鹰扬忽然心中一动,径向哈图勒道:“对了哈大哥,这次过来的路上,我们曾遇到一名自称天狼尊的贼匪。”

“此人能驯服野狼为他所用,而今晚狼群又来得这么巧,我觉得或许会跟他有一点关系。”

哈图勒眉头紧皱,微颔首道:“我们也探听到草原上有这一号人物,只是从没见过,看来多半是他捣的鬼。”

邢稚莺心里咯噔一下,颦眉冷哼道:“那个天狼尊坏透了,简直无耻透顶,这次要再给我遇上,一定饶不了他。”

哈图勒察言观色,更多了一层担心,这时只见艾莉跌跌撞撞的跑回来,一脸懊恼的道:

“大哥那个臭酒鬼!喝不了多少还非要逞强,早醉成了一滩烂泥,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唉!你们赶紧启程吧,等我想办法弄醒他,再让他循着踪迹去帮你们的忙。”

哈图勒等三人齐齐一滞,却也无可奈何。哈图勒双眉紧锁,本来打算斥责艾莉放纵常万里饮酒,但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最终只是招呼皇甫鹰扬和邢稚莺拨马疾驰而去,不一刻便消失在重重夜幕之中。

长安城中的万有铁铺,但闻一声沉喝入耳,鲁不空双掌并排向前推出,招式虽然不见如何巧妙,如山潜力却已经遽然迸发,隐含风雷激荡之声,直向慕云胸前攻到。

两人此时仍然隔着不少距离,慕云便感觉巨力临身,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但他岂肯就此示弱,掌中运起炫阳烈劲,同样由胸口平推而出,正迎上鲁不空这起手一击。

看似相同的一式,却是全然不同的内功路数,一者为丐帮镇帮绝学,一者为昆仑至刚掌劲。

霎那间两道潜力在空中交会,竟爆出一声闷雷般的嗡鸣,直是震耳欲聋。

开门见山一掌交接,鲁不空只是身形微晃,面上倏地闪过一抹厉色。

慕云却不由自主的连退三步,瞬间只觉得胸口如堵巨石,喉间也一片腥甜,险些呛出一口鲜血。

一招之下强弱立判,慕云虽然自知内力不及,心中更多的却是不忿。若非自己大半元功被煅筋锁脉手压制,又岂会屈居下风?

昏沉间还未及调匀气血,慕云便听鲁不空沉声道:“齐朋友还要赐教么?”

慕云胸闷气短,哪还说得出半个字来,只能把激恨的目光盯向鲁不空,满眼都是不忿之色。

这时只见那女子摇了摇头,轻轻一叹道:“蠢才呀,明明已经……唉。”

她虽然欲言又止,慕云却已经听出言外之意,登时也觉得自己太过意气用事,明知对方掌力霸道,又何必以硬碰硬?

鲁不空若是此时乘胜追击,必定能轻松取胜,但他毕竟自恃身份,稍一踟蹰才又道:“齐朋友不肯说明舍弟之事,区区也不愿勉强,但请问鄢姑娘和鱼姑娘如今可还安好?”

他不说还罢,这一说慕云登时想到鄢婷所受之辱,悲愤之下狠呸一声道:“不必多言!还有九招,尽管使来!”

鲁不空见慕云如此强项,不由得皱起眉头,此时只听旁边叱喝连声,原来是那道士为风展翼疗伤告一段落,收功之后一跃而起,顺手解开一众结义金兰被封的穴道。

鲁不空见状自然心头喜慰,随后冷目睨向慕云道:“区区衷心敬佩齐朋友的骨气,但正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如今你并无丝毫胜算,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慕云光是对付鲁不空便十分吃力,何况长安帮几乎全伙聚齐,同仇敌忾之下更加势不可挡。正在他心下发凉之际,便听甘甜的欢呼声传来道:“大哥你来啦!快帮我教训这个狗淫贼,他刚才……哼!”

说话间人影翩然而至,慕云暗中大呼冤枉,正待出言辩解之际,却见麻一锋也冲上前来,破口大骂道:“好你个狡诈狗贼,有胆再跟老子堂堂正正大战三百回合!”

话音方落,那道士的声音又传来道:“大哥,六弟伤势沉重,没有一年半载恐怕绝难复原,这恶贼下手忒也狠毒!”

鲁不空听得又是心焦又是惊怒,便即冷喝一声道:“够了!齐朋友是否还要动手?”

慕云看到鲁不空脸上满挂严霜,心知此战势难善了,索性也不再解释,只是冷笑道:“我说不动手有用么?男子汉大丈夫,不必哩嗦,你既要打,我便奉陪!”

鲁不空闻言正中下怀,立刻一言不发的沉步逼上,掌运无匹雄力,再度劈向慕云。

慕云虽然满腔激愤,心思却出奇冷静,尤其想到那女子的提醒,便不与鲁不空正面抗衡,而是使出云逸八舞闪转腾挪。

云逸八舞固然神妙,但慕云此刻真力不济,而且刚刚受了内伤,身法运使也不免涩滞。

鲁不空的斩蛟七重掌却着实威猛无俦,再配合那闻名遐迩的“神行无影”身法,三招两式便将慕云逼入绝境之中。

堪堪斗得七招之数,慕云早已避无可避,眼见鲁不空又是一道罡风迎面劈来,他只得勉力提起元功,双掌交叠全力封出。

可正在这时,慕云却忽觉眼前一花,鲁不空的身影竟如水雾蒸发一般凭空消失。

慕云心头巨震,不及转念间背后已然横遭如山掌力,当即惨哼一声,踉跄着扑跌出去。

鲁不空得势不让人,左手一探捉住慕云的后衣领,这才沉声道:“第九招。”

甘甜见到鲁不空得胜,登时乐得眉花眼笑,拍着手兴奋的道:“大哥打得好!这才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和尚不知何时也走上前来,低宣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这种无耻狗贼,大哥合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绝不能让咱们六弟吃亏啊。”

鲁不空打眼一扫,只见风展翼遍身染血、昏迷不醒,终是忍不住心下飙怒,这最后的第十招,必定再无容情!

第0246章 云龙碎空

恶念倏忽闪过脑海之际,鲁不空蓦地掌提雄力,沉喝声中猛击向慕云后心。

这一掌若当真打实,慕云即便最后侥幸能够保住性命,内腑也必然遭受重创。

孰料正在此时,好像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慕云却身躯猛挺,随即背心一道寒芒嗤的激射而出,赫然正是那女子先前以地心绝命针手法打入的那支梅花针!

鲁不空久走江湖,也见过诸般发射暗器的伎俩,但似这等手段却是闻所未闻。

他此前对战之中优势明显,不出十招便擒住慕云,难免有些轻敌,而两人此刻近在咫尺,电光石火间哪还容他再有所因应?

霎时但见梅花针透衣没入,无巧不巧正中鲁不空左胸的璇玑穴。

这璇玑穴乃是任脉重穴,鲁不空顿觉胸口剧痛如捣,真气也瞬间为之涣散,右掌虽然原式击落在慕云后心,雄浑的力道却已经荡然无存。

慕云一招得手,岂容鲁不空缓过劲来,当即双脚连环向后踢出,快逾闪电般猛袭鲁不空腹间要害。

鲁不空回气不及,心知硬抗不得,只能放开慕云的衣领,同时勉力运起身法点足飘退,暂且避敌锋芒。

可饶是鲁不空身法过人,受制之下却毕竟大打折扣,退后的速度也无法跟平时同日而语。

慕云更不迟疑,拧腰一式云燕掠长空,半空中背转过身,双足如影随形般飞踢而至,招招不离鲁不空胸口气脉。

鲁不空眼见躲闪不得,无奈之下双掌疾出,不及霎眼间硬生生接下慕云十几脚攻势。

但如此一来鲁不空毫无喘息之机,真气运转愈加不畅,胸中固是窒闷欲裂,双手同样痛入骨髓,委实已成强弩之末。

慕云连番快攻竟未奏效,也不由得生出几分钦佩,暗忖这位“神行无影”果真并非浪得虚名。

心念电转间计议已定,慕云趁着鲁不空封架之际双足连踏,身子陡然望空拔起,居高临下猛踢鲁不空胸口。

他这番志在必得,已经使出云逸八舞中的最上式云龙纵九天。这一招本来是以双足运劲凭空拔起的提纵术,单凭鼓气御风便可穿空数尺而不落,如今这番巨力全数落在鲁不空掌上,攻势之猛不言自明。

这下此消彼长,鲁不空更是雪上加霜,奋起全力才接了五六脚,便再也支持不住。

随即只听砰砰数声闷响,伴着咔咔清脆裂声,鲁不空胸前的数根肋骨竟被慕云当场踢断!

鲁不空遭此重创,终于再也压不下胸中气血狂涌,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子也跟着踉跄欲倒,眼看慕云又踢向他的咽喉要害,却是再无半分招架之功。

这一番惊变突然发生,说来未免有些嗦,但也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工夫。

长安帮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鲁不空吐血惨亏,当下不由得齐声惊呼,想要援手却哪还来得及?

慕云恼恨鲁不空先前出手无情,本来已经存了杀心,但眼见对方重伤不支,转念间却终究不愿妄造杀孽。

于是只见他双脚横移,径自踏在鲁不空肩头之上,跟着借势跃上一堵矮墙,便要就此扬长而去。

慕云这番早已算得清楚,鲁不空和风展翼都没有再战之能,余下众人谅他们也追不上自己。既然已经没法解释,索性不再跟长安帮纠缠,孰是孰非留给他们自己评判便是。

至于那女子虽然立场不明,但慕云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笃定她不会出手为难。否则单凭她那出神入化的暗器绝技,如今又是此消彼长,慕云只怕连半分脱身的机会都没有。

思忖间正在默念诸天神佛保佑,慕云耳边却传来那女子的娇叱声道:“好贼子!给姑娘站下了!”

慕云正自心下一沉,脑后飒飒风响已经逼命而至,他无奈之下正待提气闪避,忽然却又心中一动。

原来这几支梅花针的势头好像劲急无匹,手法却全无半点可取之处,较之先前甘甜的手段也未必强出多少,看来那女子多半还是手下留情,并没有真正拿出压箱底的本领。

慕云一念及此,胸中豪气顿生,索性也不去理会,乘风逸去之势反而更加迅疾。

果然只听飕飕数声,十几只梅花针自慕云身畔飞掠过去,毫厘之间竟连半丝衣履都没碰到。

慕云心下感激,故意痛哼一声道:“好婆娘!这笔帐我记下了,来日必当厚报!”

他这话说来俨然咬牙切齿,内里的意思可全然不同,那女子听罢登时又是欣慰又是好笑。正在她嘴角微翘之际,却忽听慕云一声惊叫,整个人又倒纵了回来。

那女子秀眉一颦,接着只见一块方砖掠过慕云的头顶,轰然击中路边的一堵砖墙,瞬间碎得四分五裂。

慕云勉强拿桩站稳,凝神戒备间疾目一扫,只见甘甜已经扶住鲁不空的身子,正在无比关切的探问伤势,麻一锋和那道士则一脸愤慨之色,左右包抄围攻上来。

慕云不由得心生沮丧,更感觉十分气闷。原来他方才刚要拔步而去,眼前便猛的飞来一件黑乎乎的物事。

这物事不但劲道强猛,更奇的是轨迹变幻莫测,竟将慕云的前进路线完全封死,最终逼得他只得返身退回。

心知对方必定又来了强援,慕云只能振奋精神,暗自戒备间扬声大喝道:“是长安帮的朋友么?贵帮果然树大根深、人才济济,看来今晚是打定主意要把在下留下来了?”

他说罢疾快的瞥了那女子一眼,感激之中又透出几分歉然。那女子却像是有些讷讷,微一颔首便别过头去。

慕云见那女子举止有异,正自微感纳罕,便听一声长笑传来道:“小子说话太没道理,谁是那贼骨头的手下,狄某人不过是出来寻找我家娘子罢了。”

笑声中但见人影闪动,场中霍地多出一条彪形大汉,但见他年约三十五六,身长八尺有余,着一身灰葛布的衣袍。

再往脸上看去,正是卧蚕眉、丹凤眼、宽额窄颧、鼻如悬胆,肤色虽然黑中透亮,牙齿却是洁白如玉。脸上一部络腮胡须根根如戟,再配上那满头随意披散下来的硬挺黑发,更加透出十足的压迫之感。

第0247章 八柱夫妻

黑脸大汉忽然现身,却说是来寻找自家娘子,慕云蓦地心中一动,转脸向那女子看去。

果然那女子眸中隐现不豫,抱起双臂冷冷的道:“贱妾命苦福薄,怎敢劳动狄爷亲自来寻,实在是诚惶诚恐呢。”

慕云心知猜得不错,接着只听那大汉嘿然道:“娘子别闹脾气啦,我跟你认错还不行么,咱们先回家好不好?”

那女子冷笑连连,却是不予回应。那大汉一时无法,尴尬的呆在当场,搓着手做声不得。

这时长安帮众人也都围了上来,麻一锋和那道士横身挡住慕云的去路,甘甜则搀着鲁不空跟在后面,还不忘狠狠的剜了慕云一眼,生似吃了他的心都有。

鲁不空脸色惨白,有气无力的道:“多日不曾拜访,狄兄别来无恙?”

那大汉白眼一翻,优哉游哉的:“我自然无恙,鲁兄看起来可有恙得紧,贼骨头都变成断骨头了。”

鲁不空听得一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煞是难堪。甘甜见状大为不忿,忍不住埋怨道:“狄大叔别开玩笑啦,你们可都是四梁八柱里的人,我大哥给这无耻狗贼伤成这样,难道你脸上便有光彩了么?”

那大汉冷目斜睨,嘿嘿干笑道:“都是四梁八柱里的人不假,可我早说过贼骨头是只纸老虎,偷鸡摸狗也还罢了,打起架来却不济事,这下可应验了?”

鲁不空愈发尴尬,甘甜却不容那大汉继续奚落自家大哥,立刻哼声道:“好呀,狄大叔这么厉害,那你便出手教训这狗贼,我倒要看你是不是真老虎。”

那大汉打个哈哈,不以为然的道:“小丫头还敢用激将法,以为我头一天混江湖吗?哼……这贼骨头深更半夜拐了我娘子出来跟人打架,我不痛揍他一顿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哪有再帮他揍人的道理?”

此语一出,甘甜和鲁不空固是齐齐一滞,长安帮其他众人也都心生不忿。

那和尚先自哂然道:“狄二先生系出名门,自然看不起咱们这些江湖草莽,七妹子用不着求他,咱们自己便能料理了这狗贼。”

他此刻抱着仍旧昏迷未醒的风展翼,自己也身受重伤,料理“狗贼”多半是出不上力,嘴上却半点不肯示弱。

那大汉听罢眉峰一轩,正待反唇相讥,却听那女子冷冷的道:“狄爷方才那话可透着恶人先告状的味道了,你在家里招待狐朋狗友不算,深更半夜还领着他们去喝花酒,如今倒好意思来管我的行踪,也不怕丑么?”

那大汉听自家娘子口气严厉,倒不敢再开玩笑,挠着头讪讪的道:“都是旧日的好朋友,既然人家来投奔我,我总不能太小气吧?”

“何况镜花水月楼虽然是青楼,实际可干净得很,我们又没胡来。”

那女子秀眸一瞪,没好气的道:“你少强词夺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花花肠子。总之我去哪儿你都管不着,你逛完楼子自己回家,继续跟你那帮狐朋狗友厮混去吧。”

那大汉被自家娘子当众训斥,着实也有些下不来台,但理亏之下又不敢过分顶撞。心念电转间忽然福至心灵,只见他看向慕云,拖长声道:“我说娘子,方才我见你跟这小子动手,似乎没出全力吧?”

慕云这阵光听他们夫妻两人斗嘴,竟把自己这“狗贼”晾在了一边,早已有些哭笑不得。此时闻言恍然一悟,连忙一正色道:“惭愧,敢问尊驾可是‘霸王戈’狄前辈?”

那大汉傲然道:“小子还算有点见识,不错,我便是狄苍龙。”

慕云点了点头,又向那女子道:“那这位必定是‘幽凰’李……狄夫人了?”

那女子嗯声道:“贱妾李思蕊,不必提什么‘狄夫人’。”

慕云早听闻慕容卓麾下有四梁八柱拢共十二位高手,其中八柱又分内四柱与外四柱,内四柱以“孤星剑”寒凌霄居首,其他三人便是这里的“霸王戈”狄苍龙、“幽凰”李思蕊和“神行无影”鲁不空。

方才听得半晌,慕云已经心中有数,这下又得到亲口证实,他忐忑之余也下定决心,于是只听他正声道:“狄前辈贤伉俪请了,在下齐慕云,今晚与长安帮的冲突实非所愿,便请两位做个公正如何?”

狄苍龙鼻中一哂道:“小子别以为我刚刚跟贼骨头开了几句玩笑,便是站在你这边的。哼……我们毕竟都为慕容大侠效力,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那道士也插口道:“不错,狄二先生深明大义,怎会平白为贼人开脱?姓刘的你今天重伤长安帮三位兄弟,若是我们还让你这淫贼逍遥法外,那今后岂能在江湖上立足?”

慕云闻言正自一滞,便听李思蕊愕然道:“且慢,这位小兄弟既然自称‘齐慕云’,桑宸你为何称他‘姓刘的’,还有这‘淫贼’的说法又从何而来?”

那道士桑宸还未答话,那和尚已经接口道:“李姑娘别给这淫贼骗了,他便是近日屡屡作案的‘银蛇潘安’刘凌飞,至于‘齐慕云’显然只是化名啊。”

李思蕊听得一怔,随即扑哧一笑,目光转向鲁不空道:“这可奇了,鲁兄咱们两人都跟那姓刘的照过面吧,难不成是你告诉广渡这位齐兄弟便是他么?”

鲁不空也莫名其妙,皱眉间沉声道:“四弟何出此言,你怎知他便是‘银蛇潘安’刘凌飞?”

那和尚广渡察言观色,期期艾艾的道:“这是六弟亲口说的呀,我跟道士听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有错。”

鲁不空毕竟是老江湖,立刻听出事有蹊跷,跟着转向慕云道:“你……咳……罢了,今日是我们栽了,只盼齐朋友明确告知,舍弟究竟有何逾矩之处?”

长安帮众人听鲁不空口气忽转,各自惊愕之余又生不忿。甘甜先自撅起小嘴,鼻中轻哼道:“大哥,咱们现在人多势众,怎么能说栽了,这没道理嘛。”

麻一锋也不服的道:“即便这狗贼不是那什么银蛇铁蛇,可他把六弟打得那么凄惨,咱们怎么能轻易放过他?大哥你先别管,看我把他的狗头揪下来。”

第0248章 以理服人

看到群情激奋,鲁不空却是摆摆手道:“各位兄弟稍安勿躁,先听齐朋友有何说辞。”

“今日是区区情急之下失了礼数,败给齐朋友也纯属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只盼你能坦诚相告,区区感激不尽。”

慕云见鲁不空重伤之下仍然不失沉稳气度,便略略缓和了神色道:“鲁先生客气了,若非你手下留情,在下必定有败无胜,所以是在下技不如人才对。”

鲁不空知道慕云说的是自己一掌重创他之后并未乘胜追击之事,心下也稍感安慰,但忽然又想到慕云也曾留情,并未当真踢碎自己咽喉,却不免又大为气馁,当下干咳一声道:“见笑了,彼此彼此。”

慕云点了点头,随即一正色道:“至于令弟今晚的所作所为,在下委实不耻言说,所以还是那句话,待他醒后鲁先生自行探问吧,总之在下问心无愧。”

鲁不空脸色苍白,顿了顿方摇头道:“那区区也曾说过,齐朋友这么含含糊糊的一句话便想交代过去,区区实在不能认同,还请齐朋友千万不吝告知。”

他说罢似是难以压制内伤,低头连连咳嗽起来。慕云正自心生不忍,耳边却忽听一个细微的声音传来道:“齐兄弟,敢问舍弟是否斗胆冒犯了鄢姑娘?”

慕云暗吃一惊,敢情这竟是鲁不空以一线传音之术送来的话语。他身受如此重伤,竟还能聚气成音,这份内功修为端的令人敬佩,至少慕云便绝难做到。

眼见鲁不空轻咳之际满眼都是焦虑与恳切之意,慕云终是暗自一叹,指了指远处那座已然损毁的天字炉道:“令弟名为比武切磋,实际却将在下诱入炉中欲图杀害,所以请问鲁先生,此罪可否饶恕?”

众人先前拼力恶斗,倒未曾留意周遭的炼炉,这时闻言各自一震,齐齐转头向那边望去。

鲁不空虽然身受重伤,目力却仍然远超余众,打眼之间觑得分明,禁不住眉头紧皱,期期艾艾的半晌作声不得。

李思蕊则螓首微垂,若有所思的道:“此前曾听海兄夸口,说这座天字炉是用秦宫王砖垒制,内外还铸了息壤粘土,除非神力盖世,否则绝难毁坏,倘若风小弟当真如此‘玩笑’,那未免太过出格。”

众人面面相觑,只听甘甜咕哝着道:“既然绝难毁坏,那姓齐的又是怎么出来的,可见他是骗人。”

慕云盯了甘甜一眼,冷笑着道:“甘姑娘若有疑虑,便请与在下同行一遭,看我有没有本事出来?”

甘甜正自迟疑,鲁不空已经点头道:“好,甜儿与我一起跟齐朋友过去看看,倘若他当真所言非虚,那便是六弟咎由自取,咱们非但不该追究,还该向齐朋友衷心致歉。”

他身为长安帮首脑,这番话既然说出口,众人自然不敢违拗。

慕云冷眼旁观,只见鲁不空隐约露出一丝释然之色,心知他也记挂着鄢婷的安危,慨叹之余更生出无尽怅然。

当下三人便一同来到那座天字炉前,慕云径自取出那支藏在玉笛中的短剑,小心翼翼的递给甘甜道:“请甘姑娘一试此物,看它能否破开这座天字炉。”

甘甜将信将疑的接了,强忍着剑上的寒气上前试验。慕云微一踟蹰,终是轻叹道:“鲁先生,婷儿……”

本来打算私下向鲁不空揭露风展翼的恶行,但话到嘴边又觉不妥,慕云情急生智,立刻改口道:“……她的家世应该非富即贵吧?”

鲁不空看慕云欲言又止,方自心头一凛,听罢却松了口气,跟着轻咳一声道:“齐朋友与鄢姑娘交情匪浅,恐怕比区区还要亲近得多,又何必跟区区探问这些呢?”

慕云碰了个软钉子,心知想从鲁不空嘴里套话纯属白费力气,不过他本来也只是随性一问,听罢微微一顿便不再追究。

两人才激战一场,各自负伤在身,这时免不了内心尴尬,全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说。

相对默然片刻,只见甘甜磨磨蹭蹭的挪过来,心不甘情不愿的道:“算你的宝贝厉害,可毕竟是一面之辞,我们不能全信。”

慕云自甘甜手中收回短剑,随后鼻中一哂道:“是不是一面之辞,待你六哥醒后自可对质,两位这便请吧,在下先告辞了。”

甘甜嘴上虽然不服,心中却已经信了七八分,当下只能低着头默不作声。

鲁不空则面现愧色,连连拱手道:“事实既然已经澄清,区区实在自咎于心,在此先代舍弟向齐朋友衷心致歉。明日区区在城北状元楼摆宴赔罪,万请齐朋友拨冗赏光。”

慕云察言观色,知道鲁不空致歉确有其意,心中隔阂却恐怕再难消除。

霎那间陡觉意兴萧索,只听慕云冷然道:“鲁先生的美意在下心领了,今日之事在下也有过失,咱们便算作两不相欠吧,告辞。”

他说罢又抱拳施了一礼,便不再理会鲁不空和甘甜,径自大步流星而去。

恍惚间忆起前事,慕云直叹自己这条命当真轻贱得很,实在受不得人家的抬举。

先是在平凉治剑馆吃了人家一场寿宴,结果出来便给鄢婷的四侠盟寻仇,最后弄得狼狈不堪、束手就擒。

隔日又给四侠盟请了一餐,出来之后便惹上了人命官司,被崆峒派的人追得有如过街老鼠一般。

之后又在扶风,以至今日的长安,还好没来得及“吃人嘴软”,结果便多少还算有惊无险,所以既然如此,自己哪还敢再应承长安帮这所谓赔罪之宴呢?

唉,既然吃不得人家的请,那只能自己做了,希望未来的“慕夫人”厨艺高超吧。

鄢婷那丫头十指不沾阳春水,八成指望不上,倒是梁大小姐系出名门,咳……非礼勿想!

自嘲之际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那位崆峒派的林芊萌似乎也手艺不差,只可惜这个无耻下流、凶狠狡猾、最毒妇人心的死婆娘,坚决不能要。

慕云这厢胡思乱想,竟对擦身而过的麻一锋、广渡和尚、桑宸道士等人视若无睹。

三人虽然恼恨于心,无奈鲁不空并未出言阻止,他们自然也不敢妄动。

第0249章 乱石如雨

慕云几步来至街心,只见狄苍龙夫妇二人仍未离去,想到先前曾受过李思蕊的暗中襄助,他便上前抱拳为礼道:“此次多蒙两位排解,在下感激不尽。”

李思蕊轻轻点了点头,狄苍龙却阴阳怪气的道:“不敢当,我哪有排解过什么,倒是你这小子三拳两脚把长安帮揍得甘拜下风,本事当真不差,便与我再切磋两手如何?”

麻一锋等三人直听得脸色泛黑,慕云也不禁暗暗皱眉,勉强恭声道:“晚辈才疏学浅,怎敢在狄二先生面前卖弄,何况晚辈曾受令兄狄前辈大恩,所以绝不敢跟你动手。”

狄苍龙微微一滞,随即干笑道:“小子脑筋不坏嘛,还知道搬出老头来压我。不过无妨,他是他、我是我,你便是踢断我十七八根骨头也跟他无关,大可不必这么客气。”

慕云眼见狄苍龙摩拳擦掌,便要猱身攻上,心中直是暗暗叫苦。

这时忽听李思蕊淡淡的道:“狄爷真是英雄好汉,以大欺小也还罢了,居然又专挑人家苦战多时、气空力乏之际下手,实在令人佩服。”

狄苍龙势子一僵,皱眉冷哼道:“我也没带趁手兵刃,功夫算是打个对折,怎么能说是欺负他?”

李思蕊毫不示弱的道:“狄爷家传的没羽箭神技好不厉害,即便没有趁手兵刃,还不是能轻松取胜?”

狄苍龙听李思蕊全不念夫妻情谊,一味帮慕云挤兑自己,也不禁怒上眉山,当即沉喝道:“阿蕊你说够了没?一口一个‘狄爷’算是什么,你还当不当自己是我媳妇儿?”

李思蕊也是个倔强性子,闻言鼻中一哂道:“狄爷这是发的哪门子火,贱妾早知出身寒微,配不上狄爷的身份。狄爷若是已经腻烦了,便请惠赐贱妾一纸休书,贱妾保证今后决不再来纠缠狄爷便是。”

她这厢非但变本加厉,每句话必加一个“狄爷”,而且还大庭广众之下索要起休书来。

狄苍龙听罢直气得暴跳如雷,戟指李思蕊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这是什么话?我几时腻烦,几时要休你了?”

慕云见他们两人生出口角,委实后悔不该主动招惹,连忙劝说道:“狄前辈还请息怒,尊夫人说的想必都是气话,你又何必大动肝火,还是冷静为上。”

狄苍龙狠狠瞪了慕云一眼,满脸不忿的道:“你给我住口!阿蕊你说,是不是看上这油头粉脸的小子了,所以先前才跟他暗渡陈仓?哼!你说是不是?”

慕云闻言先是一惊,随即只觉啼笑皆非,即便他今日的确给鄢婷细心打扮透出那么几分“纨绔气质”,可先前一番苦战下来着实已经落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哪还能跟“油头粉脸”扯得上半点关系?

慕云苦笑之余正待解释,却听李思蕊冷笑道:“是又如何,狄爷自己有镜花水月楼的红颜知己悉心伺候,却不容贱妾谋条出路么?呵……这位齐兄弟的武功人品都是上上之选,我可当真喜欢得紧呢。”

慕云虽然向来“自命风流”,却也听出李思蕊这话纯属故意做作,决不是当真倾心于自己。

无奈狄苍龙急怒攻心,偏偏会错了意,当下气得黑脸泛红,厉声叫道:“好!那你跟了他去!你跟了他去!”

慕云暗自扶额,虽然觉得这位闻名江湖的大豪未免暴躁了些,但也明白他的确对妻子十分在意,于是赶紧劝慰道:“前辈莫要误会,晚辈绝无冒犯……”

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狄苍龙已经立掌一劈,脸红脖子粗的道:“你这混账小子废话少说!先给我接一招试试,要是接完还有命在,阿蕊便跟了你去!”

慕云闻言大大一滞,勉强忍气吞声的道:“前辈既然爱惜尊夫人,便该明白她的心意,晚辈早说过不会跟您动手,还请前辈见谅。”

他这话说得难免有些歧义,狄苍龙听罢更加怒不可遏,戟指斥骂道:“好啊!我不明白她的心意,难道你明白吗?呵呸!我倒要看你还不还手!”

说罢但见他一跃而起,双拳往两侧墙壁轰然一击,巨力过处顿将墙面击碎。随即又见他双手一扬,早已抓了两块迸飞的方砖在手,合在掌心猛力一撞。

霎时破空锐啸遽然刮耳,数十粒碎石飞散激射出来,尽数袭向慕云周身要害。

狄苍龙方才只用一块方砖便逼得慕云避无可避,只能返身退回,此时飙怒之下施出绝技,漫说慕云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他功力充盈,也绝然应付不得。

眼见一蓬没羽箭逼命而至,慕云不由得心下一凉,本来以为今晚之战尘埃落定,却没想到三言两语竟惹来这一场意外杀劫,当真是世事无常、殊难预料。

虽然自忖难以抗衡,但总不能坐以待毙,慕云立刻强提丹田中残存的真力,光明神诀护身游潜瞬间迸发,便要硬抗这一蓬石雨!

千钧一发之际,陡闻呵斥连声,数道人影兔起鹘落,飒飒罡风漫卷四野。

不及霎眼之间,慕云只觉左肩、左腿、右胁连中三石,踉跄着连退了七八步,噗地吐出一口血水。

正在浑身脱力之刻,慕云却撞进一个柔软的怀抱,耳边又听熟悉的声音道:“师弟振作,莫要强撑。”

慕云听出这正是余冰如的声音,登时身躯巨震,竟险些落下泪来。激动之余更加气血狂涌,弯腰又吐出一口血水,但胸中烦恶之感也顿时一轻,没被飞石的余劲伤到脏腑。

余冰如吁了口气,掌抵慕云背心,缓缓将真气渡入。

慕云心中一动,勉力站直身子,喘着粗气道:“我没什么大碍,阿冰你内伤沉重,切莫虚耗真元。”

余冰如听慕云虽然难掩痛楚,但毕竟中气尚足,总算放下心来。

慕云定了定神,这才留意到余冰如竟然没戴面具,只可惜她还是戴了一层厚厚的黑纱,想必是担心面具太过惹眼,所以才行此权宜之计。

虽然仍是难窥真容,但没有冷冰冰的面具横亘在两人之间,这份相依无形中也更显亲近。慕云只觉心痒难搔,却又怕唐突了佳人,只好转目向场中望去。

第0250章 劫后重逢

不过眨眼工夫,场中便多出两条潇白人影,一样的清雅俊俏、风标卓然,并肩而立之际有如一双临风玉树,登时让人眼前一亮,原来正是孔方和商红袖。

此刻两人都挡在慕云和余冰如面前,商红袖身躯微俯,眉目间隐含痛楚,显然也受了伤。

孔方虽然面现关切之色,却并未出言询问,只向狄苍龙拱拱手道:“狄前辈请了,在下孔方,是齐兄的朋友。”

狄苍龙闻言冷哼一声道:“小子年纪轻轻,功夫倒是不差,居然能在我这招‘惊涛拍岸’下面全身而退,不过凭这点能耐便想架梁子,恐怕还不够吧?”

孔方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道:“在下这点能为狄前辈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万事总抬不过一个理字,若是当真值得性命相搏,在下自然会倾尽全力。”

狄苍龙为之一滞,似乎也觉出方才出手太过狠辣了些,讷讷间正待辩解,却听李思蕊冷笑道:“狄爷方才说过,若是齐兄弟能接你一招,便如何来着?”

狄苍龙登时飙怒,双目圆睁着大吼道:“你!好你个阿蕊,当真胳膊肘往外拐!我这招有大半是你接下来的,你是打定主意要跟这野小子私奔吗?”

李思蕊虽然面蒙黑巾,但隐约可见肤色苍白,想必是方才一招耗力甚巨。她本来便恼怒丈夫凶蛮无理、痛下杀手,这时又听他执迷不悟、一味诘责,更忍不住满心委屈,当下眼圈一红,泪水夺眶而出。

狄苍龙见李思蕊伤心,毕竟是夫妻情深,立刻生出十分怜惜。于是只见他走上前去,挠着头讷讷的道:“阿蕊你其实是气我的吧?唉……这回算我错啦,以后我再也不去楼子里了,你看这样好不好?”

李思蕊举袖抹去泪水,却是背转过身一言不发,狄苍龙见她没再出言讥诮,心中更加笃定,凑上去陪着小心道:“我以为你当真恼了我,我又这么一大把年纪,你嫌弃我也有可能,所以才误会了嘛。”

李思蕊不由得羞意横生,狠啐一口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却还不时的往那里跑,挖空心思讨好没长成人的小丫头,哼……死性不改!”

狄苍龙尴尬的咳了两声,随后压低声音道:“我不是已经认错了么,何况人家芸姑娘年纪虽小,才情却当真是惊艳四座……呃……我以后一定不去了,不然你便休了我,‘贱夫’保证决不再纠缠你。”

他后面这几句话说得极低,除了近处的李思蕊之外,旁人绝难听到。

但孔方等人眼见狄苍龙那低声下气的模样,自然猜得到这位前辈在下什么功夫,各自都不免暗笑于心。

李思蕊闻言终是心中稍慰,赏了狄苍龙一记白眼,没好气的道:“别的暂且不说,可你方才对人家齐兄弟痛下杀手,实在太**份,这便给我道歉去。”

狄苍龙隐见为难之色,干咳一声道:“我是觉出这几只猴儿伏在暗处,想一并试试他们的斤两,这才出手重了点嘛。”

“哼……你们还有一只黄山派的小猴儿吧,不赶紧出来参见师叔,成何体统啊?”

孔方和商红袖都被狄苍龙说成“猴儿”,一时之间只觉啼笑皆非,所幸这时真正的“猴儿”躲避不过,终于得现身了。

只见场中又是人影一闪,竹风吟已然双膝跪地,垂首恭声道:“弟子参见师叔。”

狄苍龙点点头道:“小猴儿的没羽箭功夫练得倒有几分火候,算是得着老头的真传了,你是……咦?!你是小竹子?!”

竹风吟依旧低着头道:“正是弟子,弟子方才无礼冒犯,还请师叔恕罪。”

狄苍龙满脸震惊之色,难掩讶异的道:“真的是小竹子?你终于给老头撵下山来了?”

竹风吟尴尬得无以复加,勉强正声道:“师叔误会了,是师尊遣弟子下山办事的。”

狄苍龙又是惊咦一声,难以置信的道:“老头遣你下山?!难道大嫂归天之后山上的小猴儿们都反了教,老头实在没人能派,所以只好在瘸子里拔将军了?”

竹风吟禁不住额头冒汗,连连顿首道:“师叔切莫多疑,各位师兄弟都恭谨孝顺,弟子的确是遵从师命下山办事的。”

狄苍龙登时哑然,片刻方干笑一声道:“看来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不死后浪上,那老头究竟遣你办什么大事,可有嘱咐你找我帮忙?”

竹风吟微一犹豫,恭恭敬敬的道:“师尊遣弟子往恒山龙泉观,交还百谷道长一件商借之物。”

狄苍龙嗯声道:“是浴火红莲吧,那你还了没有?”

竹风吟点头道:“弟子幸不辱命,已将此事办妥。”

狄苍龙摆摆手道:“办妥便不用说了,另外还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我一定想办法帮你解决。”

敢情狄苍龙知道竹风吟能为差劲,向来只会敬陪末座,所以笃定他必须依靠旁人帮助才能成事。竹风吟却只觉无从答起,期艾间直把一张俊脸胀得通红。

狄苍龙见状更奇,正待继续探问,耳边却忽听一个甜美声音娇嗔道:“小竹你不好意思什么嘛,正好你师叔今晚在这里,干脆请他做主帮你提亲好了。”

狄苍龙早已觉察暗处仍有别人,闻言也不意外,但转念间又哎哟一声,瞪大眼睛道:“提亲?好你个小竹子,手脚够快的呀,快让我来看看,你未来的媳妇儿长什么样。”

他说罢定睛一瞧,登时呆在当场,只见一位精灵娟稚、娇俏可人的少女堪堪出现在长街转角,虽然她一身衣着略显狼狈,但那耀眼的光彩依旧将整片夜色都照得明亮起来。

狄苍龙正自目眩神迷,随即眼前又是一亮,一位红衣丽人跟着那少女现身出来。绝丽无方的容颜透出十足的风情韵致,更有一种成熟美艳之感,令人几乎无法将目光移开。

狄苍龙既然不再开口,场中登时便是一寂,慕云看到鄢婷和鱼妙荷前来,心中也大感欣慰。凝目又向鄢婷脸上望去,只见她也正将一双美眸往自己瞥来,秋波流转清润似水,分明有说不尽的款款柔情。

第0251章 错认侄媳

鄢婷和鱼妙荷倩影乍现,李思蕊也看得片刻失神,但忽然瞥见狄苍龙一副“垂涎三尺”的德性,她可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在自家夫君腰间狠狠拧了一记。

狄苍龙痛得一激灵,随后讪笑着道:“好,这两个侄媳我做主认下了,啧……小竹子本事不怎么样,挑媳妇儿倒有一手,我这做师叔的衷心佩服、甘拜下风。”

他这厢心目迷五色,当真是张口就来,也不管有没有削了自家娘子的颜面。

鄢婷和鱼妙荷听罢只觉气笑不得,鱼妙荷忍不住狠狠瞪了狄苍龙一眼,跟着冷笑道:“好你个黑炭头,难道忘了我是谁么?”

狄苍龙嘿嘿一笑道:“岂敢岂敢,鱼姑娘这样的大美女,我即便忘了自己是谁,也不能忘了你呀。”

“你别看我这师侄本事差劲,人品却当真不坏,虽然有点嫩牛吃老草,但我还是衷心祝福你们的。”

鱼妙荷听狄苍龙满口胡言,直是头痛不已,只好向鄢婷道:“小婷儿你说吧,我不想跟这人多话。”

鄢婷点了点头,笑眯眯的道:“大叔想岔啦,我和鱼前辈都不是你侄媳,小竹的心上人在那边呢。”

她说罢抬手指向商红袖,脸上分明挂着十分促狭的笑意。商红袖登时羞意横生,心下忐忑莫名,面上却勉强不露声色,只在思谋如何应对这位不太靠谱的师叔。

狄苍龙闻言却是大大一滞,回头看了看商红袖和孔方,当下便脸色一沉道:“好你小竹子,真是个没廉耻的混账东西,大好男儿居然喜欢这个调调。呵呸!鬼才给你们做这门子主,唉!师门不幸啊!”

众人一时之间没能会过意来,还是孔方心思机敏,醒悟之际不由得俊脸发热,想说什么却偏偏说不出口。

竹风吟见状同样窘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道:“师叔千万不要误会,商姑娘是女扮男装的。”

狄苍龙先是一怔,随即讪讪的道:“唔……这才像话,不过我总觉得女孩子便该有女孩子的样子,否则肯定要像今天一样闹笑话,侄媳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番话说来倒是诚恳得很,竹风吟私心里的确也有所盼望,想看到心上人的女子装束,可这时的他却当真尴尬得想要撞墙,原来狄苍龙这话竟是对着孔方说的。

饶是孔方性情豁达,商红袖也堪称女中豪杰,但听到狄苍龙如此乱点鸳鸯谱,他们脸上终于都挂不住了。

孔方当即眉毛一扬,凛然正声道:“狄前辈还请口下留德,在下早已自报家门,并非姓商的。”

商红袖则满面通红,既是气恼又是羞窘,霍地摘下束发方巾,两三下便绾了个燕尾髻。这下她女儿姿态毕现,再配上那端丽清秀的容颜,自然再无认错的可能。

狄苍龙见状也知道是自己闹了个大笑话,只能自嘲的道:“侄媳千万莫怪,我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有些老眼昏花,再加上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难免有些想当然了,呵……娘子你也帮我劝两句啊。”

李思蕊却毫无相助之意,反而凉凉的道:“狄爷恐怕不是老眼昏花,而是失魂落魄才对吧?那要不要贱妾请人来做场法事,帮你把魂魄拘回来呀?”

众人或多或少都明白这对夫妻之间的龃龉从何而来,闻言都禁不住暗暗好笑。商红袖本来满心羞恼难堪,这时想笑却又不敢笑,神情着实古怪得紧。

忽来的静默之中,却听一人冷冷接口道:“各位这‘阖家欢’的戏码演完了,是打算做法事了吗?那敢情好,我们这里和尚道士应有尽有,不管各位是要做水陆道场还是全真典仪,我们都包了便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广渡和尚正忿忿的向这边瞪来,而桑宸道士和麻一锋同样面色不善。

鲁不空这一阵已经调匀气息,当下缓步走上前来道:“鄢姑娘无碍吧,先前舍弟多有冒犯,还请鄢姑娘见谅。”

鄢婷脸色一沉,寒声厉斥道:“鲁帮主这话当真说得轻描淡写啊,你们今天冒犯本盟主在先,又合伙儿欺负小慕在后,这笔账咱们揭不过去,可得好好算算。”

长安帮名为帮派,实际却不过是鲁不空和众兄弟之间的戏称罢了,本来也没半个手下。

这时听到鄢婷称呼帮主,鲁不空倒有些意外,愣了愣才讷讷的道:“舍弟已经被贵友重创,鄢姑娘还不满意吗?”

鄢婷睨了依旧昏迷不醒的风展翼一眼,樱唇紧咬间恨声道:“重创便算了么?鲁帮主到底知不知道,你这下流胚兄弟先前是怎么欺负本盟主的?哼!总之我绝不会放你们干休,这桩梁子咱们结定了!”

鲁不空察言观色,不由得心头猛震,又想到慕云先前的诸般异状,立刻吓得脸色惨白,结结巴巴的道:“鄢姑娘执意不肯宽谅,难道舍弟当真……行为出格?”

鄢婷俏脸泛红,狠狠一顿足道:“鲁帮主自己说呢?你这下流胚兄弟岂止是出格,根本是作死,死有余辜!”

鲁不空登时噎住,长安帮其他众人也面面相觑,各自哑口无言,脸上都露出几分担忧之色。

鄢婷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面上却半分不露,仍是冷厉的道:“鲁帮主毕竟是一方豪杰,要怎么决断全凭你的心意。可你若是一味护短,咱们六侠盟也不是软柿子,一定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慕云开始听到鄢婷组了什么“五侠盟”,而且自任“盟主”,心中大半只是一笑置之,全没当作正经,但这时听她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竟也不由得刮目相看。

先前慕云孤军奋战,对方却是屡有强援,虽然最终打出生天,但那份萧凉之感着实令他大为郁闷。

比较如今这般同心并肩、温暖快意的情形,正好判若云泥,更让慕云对孔方等挚友多出一片衷心亲近。

慕云这厢兀自转着念头,鲁不空却已经冷汗涔涔,心中虽然疼惜不已,可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于是只见他拱了拱手,语声低沉的道:“六弟既然罪大恶极,区区也无颜袒护,听凭鄢姑娘处置便是。”

第0252章 春晓战约

鄢婷听到鲁不空认栽,自然十分得意,却没料到长安帮余下众人都炸了窝。

麻一锋先自大喝一声道:“大哥你中邪了吗?只是听了这小妮子三言两语,便要把咱们六弟交给他们处置,我麻老三不服!”

甘甜也哽咽着道:“大哥,六哥和我都是你一手抚养大的,大哥既然不要六哥,那干脆把我也卖给他们吧。”

她说罢已经是泣不成声,显然对风展翼亲厚之极。广渡和尚虽然并未说话,却揽着风展翼退开数步。

桑宸道士则挡在他们两人身前,义正词严的道:“大哥今日若把六弟交给他们,咱们这兄弟也不必再做了。”

鲁不空眼见众怒难犯,况且他自己私心里对风展翼也十分爱惜,一时之间竟有些委决不下。

鄢婷冷眼旁观,同样心中有数,心念电转间终是冷哼一声道:“好了,哭天抹泪的演什么苦情戏?你们不肯交人也罢,只要以后长安帮消了名头,全凭我们六侠盟差遣,咱们这桩梁子便算揭过去了,这样行不行?”

鲁不空闻言一怔,低头沉吟不语。长安帮余下众人却是怒形于色,只见甘甜擦了擦眼泪,狠狠瞪着鄢婷道:“凭什么让我们听凭调遣,你们可不要欺人太甚。”

鄢婷冷笑着道:“想和解当然得付出代价,何况你们这伙儿人都长得歪瓜裂枣,要么是矮冬瓜、要么是傻大个儿、要么是尖嘴猴腮、要么是黑不溜秋,哪个能拿得出手,给我们做跟班还委屈了不成?”

她这话尖酸刻薄,愈发犯了众怒,麻一锋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挺胸怒喝道:“闯荡江湖凭的是拳脚功夫,又不是卖弄皮相过活,你管我是不是傻大个儿?”

鄢婷暗忖幸好自家那名傻大个儿今晚堵气不曾跟来,好笑之余悠悠的道:“拳脚功夫是么?小慕一个人便打得你们全伙儿落花流水,还有什么可显摆的,哈~”

她这轻轻巧巧的一笑,长安帮众人立刻像霜打了的番茄,各自胀红了脸做声不得。

其实鄢婷并未亲眼见到慕云如何技压群雄,只是照理推测罢了,如今对方果然吃瘪,她更加志得意满,只是哂笑不已。

甘甜气急生智,蓦地娇喝道:“你别得意过头,这次算你们走运,我们二哥恰好被慕容大侠派出去办事,不然凭他的本领,一样能把你们个个打得落花流水。”

鄢婷先是一怔,随即慢条斯理的道:“原来你们那位二哥比鲁帮主还厉害,那怎么是鲁帮主做了大哥呢?即便是按年龄算,这位傻大个儿也比鲁帮主年长吧?”

她这话里俨然还有几分挑拨之意,甘甜张了张嘴,却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忍不住又急出了眼泪。

鲁不空心中满是愧疚,闻言倒也不以为忤,只是低咳一声道:“二弟的能为确实远超区区,但只要姑娘愿意化干戈为玉帛,这合作之事也并非不可商量。”

长安帮余下众人大不以为然,正待出言反对,鄢婷却已经抢先道:“好鲁帮主既然发了话,想必余下各位也不敢反驳,否则岂非太过藐视鲁帮主的权威,甚至还一心想把那位能为出众的二哥请来,取鲁帮主而代之了么?”

鲁不空本来只说并非不可商量,鄢婷这话倒好像已成既定事实一般,无奈长安帮余下众人又被她堵得做声不得,只能一齐把目光投向鲁不空,只盼他严词拒绝。

鲁不空沉吟片刻,终是点头道:“也罢,姑娘与贵友如此人才武功,我们长安帮衷心倾慕,能够结交自然不胜欣慰。只不过咱们两家并为一家之后,究竟该由谁来发号施令,恐怕还得再斟酌一下吧?”

鄢婷闻言脸色一沉,甘甜却是精神一振,立刻帮腔道:“大哥说得对,你这丫头武功那么差劲,他们这帮人稀里糊涂听你指挥也还罢了,我们可都不服气,除非以后由大哥发号施令,否则一切免谈!”

鄢婷冷笑一声,正待反唇相讥,却忽听一个细微声音传入耳中道:“姑娘宽宏大量,给区区一个台阶下,以后如何安排但凭姑娘吩咐,区区一定会全力配合。”

这自然是鲁不空在暗通款曲、私下卖帮了,鄢婷听罢险些笑出声来,面上却半分不露的道:“好啊,不服便打到你们服为止。等你们那位二哥回来,咱们再找个地方一决雌雄,得胜的一方发号施令。”

甘甜一挑眉道:“怕你不成,我们二哥早说了,多则三月,少则一月,到时候一定回来,你们等着挨揍吧。”

鄢婷自忖有鲁不空这大内奸,自己这边也堪称人才济济,绝没有输的道理,于是爽快的道:“那本盟主便等你们三个月,明年开春三月二十三,我们过来接收你们这烂摊子。”

她们两位女侠言来语去,便敲定了一帮一盟的“统一大业”,麻一锋等人固是哭笑不得,孔方一众也不禁暗暗摇头。

甘甜一时嘴快,私自越俎代庖,心中到底有几分发虚。虽然见到鲁不空并无不豫之色,但她想了想似乎还是落进了对方的圈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尴尬不已。

鄢婷则咳声道:“鲁大哥既然不反对,这约会便定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三个月以后再见。”

鲁不空听到鄢婷终于改口,松气之余拱手为礼道:“长安城东春晓花坞,彼时自当恭候大驾。”

鄢婷含笑相应,两人之间自有默契在心。甘甜觉出气氛有异,嫉妒之余气哼哼的道:“你们这么自信,全没将我们长安帮放在眼里,那敢不敢再加一个赌注?”

鄢婷自忖庄家通吃,哪怕加什么赌注,于是淡然道:“没问题,你想赌什么。”

甘甜见鄢婷浑不在意,心中愈发着恼,当下冷笑道:“简单,要是你们输了,你便得嫁给我们三哥做老婆,你敢不敢?”

众人全没料到甘甜会提出这等赌注,各自都是大大一滞。麻一锋本来还在暗暗运气,听罢却霍地胀红了脸,连连摆手道:“七妹子别乱开玩笑,我这一把年纪,她一个小妮子怎么能嫁我,万万不能!”

第0253章 赠丹释疑

麻一锋抢先拒绝婚议,倒显得鄢婷没人要似的,她何时吃过这种亏,气急之下厉叱道:“好你小笼包,作死是么?终生大事也能拿来赌的?”

甘甜不以为然的道:“怎么不能赌,还是你小馒头怕了?”

鄢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是一咬牙道:“好啊,这可是你自找的。赌约重在公平,那要是你们输了,你也得嫁给我们……到时候本盟主再指定,总之要嫁过来做老……不对,嫁过来做小老婆,哼!”

甘甜登时一滞,胀红了脸反击道:“你少痴心妄想,你自己才要做小老婆呢!”

她说的虽然只是气话,鄢婷却好像心窝里被戳了一下,委屈之余更显戾烈的道:“住口!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歪心思,肯定是见到我们这边的俊美少年便忘了你家大哥,所以故意设陷阱让本盟主跳,最后好名正言顺的嫁过来做小老婆。”

甘甜本来是恼恨鄢婷跟鲁不空眉来眼去的亲厚劲头,所以才屡屡刻意针对她,但这时听她异想天开的曲解一番,竟还颇有“道理”的模样,又羞又急之下直臊得彻耳根子通红,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众人听两女越说越不成话,终究不能再坐视不理,鲁不空赶紧上前一步道:“玩笑之语罢了,鄢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咱们长安帮这次虽然栽了跟头,但也有幸结识各位人杰,下次见面必当仔细讨教。”

鄢婷听出鲁不空有告辞之意,便缓和了语气道:“方才我也失态了,还请鲁大哥勿怪,那咱们下次再见。”

鲁不空微一颔首,正待招呼众人离去,此时却听鱼妙荷道:“鲁师弟且慢,我有话跟你说。”

鲁不空之母出身崆峒派,还是前代掌门郦元宗的师姐,所以虽然他本人并未学过崆峒派武功,但这声“师弟”叫得名正言顺,众人之中知道内情的也并不奇怪。

鲁不空自己倒有些意外,略一迟疑才讷讷的道:“不知鱼姑娘有何指教,区区洗耳恭听。”

鱼妙荷缓步来至近前,敛衽为礼道:“今日多蒙令弟仗义相救,妾身才侥幸免遭淫贼凌辱,实在感激不尽。”

鲁不空早想为风展翼正名,闻言自然欣慰不已,连忙拱手还礼道:“鱼姑娘客气了,行侠仗义原本便是我辈分所当为,舍弟行事虽有孟浪,但大节想必无亏。”

鱼妙荷嗯了一声,径自怀中取出一只白玉瓶来,语带关切的道:“妾身这里有昔日药侠前辈所赠的三枚愈伤灵丹,情愿奉与令弟使用,还请鲁师弟代为笑纳。”

此语一出,众人无不动容,药侠享誉武林的时日虽短,名声之响却足以令任何人肃然起敬,既然是他肯拿来相赠,那自然绝非庸品了。

鲁不空难掩心头诧喜,诚惶诚恐的道:“这如何使得,舍弟……”

话还没说完,却听甘甜截口道:“大哥别高兴得太早,这女人可是崆峒派的,谁知道她安得什么心,是不是想加害六哥?”

广渡和尚也嘀咕着道:“阿弥陀佛,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鲁不空正待出言训斥,鱼妙荷却摆了摆手,一派坦然的道:“各位放心,我如今既不会襄助崆峒派,也不是小婷儿他们这六侠盟的人,说起来只是棵浮萍罢了,风兄弟既然对我有恩,我岂会加害他?”

她这番话说来虽然略显萧索,但诚挚之意一览无余,甘甜等人一时之间也没法再质疑。

鱼妙荷轻叹一声,接着又道:“只是昔日我曾承诺药侠前辈,此药用法不可公之于众,所以请鲁师弟附耳过来。”

鲁不空早在忧心风展翼的伤势,闻言毫不犹豫的凑了过去。

鱼妙荷樱口微张,低低的道:“妾身内伤沉重,难以施展传音之法,只好如此做作,请师弟勿怪。”

鲁不空微微一怔,随即领会鱼妙荷有内情要说,便缓缓的点了点头。

鱼妙荷心下有谱,仍是低声道:“小婷儿纯稚无邪,对风兄弟不免生出些误会,这才引来齐兄弟与贵帮这场火拼,还望师弟体谅。”

鲁不空身躯一震,险些惊呼出声,但他久走江湖,隐忍功夫绝非凡俗可比,当下只是轻咳一声道:“原来如此,若非鱼姑娘指点,这药用错了必定后患无穷。”

鱼妙荷暗自莞尔,顿了顿才又道:“风兄弟的所作所为虽然怪癖孟浪,万幸并未当真玷污了小婷儿的清白。而且我听小婷儿先前的说辞,风兄弟似乎对她还颇有爱慕之意,鲁师弟今后尤须善加疏导。”

鲁不空这阵一直耿耿于怀,只因武林中无论正邪善恶,都以淫行最为人不齿,所谓万恶淫为首,此之谓也。

如今听鱼妙荷将事情分说清楚,鲁不空虽然觉得啼笑皆非,但心中更多的还是满满的宽慰了。

鱼妙荷说完内情,这才咳声道:“至于这三粒灵丹,须得先用温酒化开,再辅以生姜末做为药引,碾做药膏敷在伤处。之后药效便会循径走脉、疗复瘀伤,风兄弟受伤虽重,但有月余也足可康复了。”

鲁不空对鱼妙荷直是感恩涕零,连连点头道:“多谢师姐提点,舍弟若能康复,区区一定全力补报。”

他说罢又深施一礼,随后便带着一众结义金兰告辞而去。

眼见一场纷争终于暂息干戈,狄苍龙伸了伸懒腰,干笑着道:“贼骨头这下折了面子,怕是得有一阵不再跑来跟咱们切磋了,娘子你说这算不算意外之喜啊?”

李思蕊白了狄苍龙一眼,却没搭他这茬,反而是鄢婷忍俊不禁的道:“大叔跟他们不都是四梁八柱中人么,怎么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让人看了真是寒心呢。”

狄苍龙打个哈哈道:“小妹子别担心,等你三个月以后接了贼骨头的位置,收了他的手下,我肯定不会这么冷淡。咳……你们今晚有没有地方落脚,不然跟我回家里?”

竹风吟恭声道:“不敢打搅师叔,我们在客栈订了房间,眼下也该回去了。”

狄苍龙眉头一皱道:“哦?来了长安不投奔我,非要去住客栈,小竹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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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4章 借宿无果

听到狄苍龙诘问,竹风吟局促之下赶紧解释道:“师叔容秉,弟子本来的确是想投奔您,但来时恰好见到您在迎客,所以为免太过叨扰,便决定今晚先在客栈住下了。”

狄苍龙登时噎住,李思蕊则冷笑道:“是呀,狄爷今日招待了好些猪兄狗弟,倒把自家亲师侄给吓跑了,真是不巧得很,各位千万见谅。”

众人连称不敢,却也都心知肚明,他们夫妻二人又掐起来了。

狄苍龙大见窘迫,虽然不满妻子“狐朋狗友”“猪兄狗弟”的奚落旧交,但眼下也着实发作不得,只好咳声道:“那今晚便算了,明早你领着侄媳来拜门,师叔给你做主咳,娘子咱们这便走吧?”

他说罢望向李思蕊,面现征询之意。李思蕊略一沉默,却是轻哼道:“你自己回去吧,把身上那些甜腻的脂粉气洗干净,明天要还能给我闻到,咱们以后便不用过了。”

狄苍龙一味忍气吞声,本来以为已经把李思蕊哄好,听到这话又是意外又是沮丧。

李思蕊也不理会狄苍龙,径向鄢婷道:“小妹子你们勉为其难,容我借宿一晚如何?”

众人见李思蕊有家不回,偏要住客栈,显然是在跟丈夫闹别扭,各自都不由得暗暗好笑。

鄢婷瞄了狄苍龙一眼,一本正经的道:“当然没问题,反正袖姐也是您的侄媳,晚上睡在一起正好多说说话。”

李思蕊正待致谢,却听竹风吟讷讷的道:“师婶万请见谅,咱们原本只订了六间客房,却没想到余姑娘和鱼女侠两位也会过来,如今想必已经客满,所以……这个……”

他这厢吭吭哧哧,慕云却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道:“对了阿冰,你和鱼前辈因为不便露面,所以先前才留在城外,那她怎么又被掳了进来?还有方才她说到那姓风的仗义相救,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余冰如轻叹一声道:“先前我和鱼前辈的确小心谨慎,可没想到刘凌飞竟然扮作店伙,趁我不备用迷烟暗算。”

慕云大吃一惊,失声轻呼道:“刘凌飞?怪不得他们会冤枉我,阿冰你没吃他的亏吧?”

余冰如微微一顿,语声低沉的道:“那贼子记恨你斩了他两根手指,这才刻意针对我,用心之龌龊不言自明。”

慕云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惶恐之际又听余冰如幽幽的道:“若我当真给刘凌飞欺侮了,你会不会像对鄢姑娘这样为我拼命?”

慕云一阵心虚,禁不住面红耳热。余冰如察言观色,勉强和声道:“你别多心,我只是随口一问。”

慕云尴尬的咳了两声,随即一正色道:“姓刘的居然敢欺负你,下次给我撞到,一定要把他剩下的手指都斩下来。”

余冰如莞尔道:“好啦,万幸鱼前辈及时察觉,出奇制胜打伤了那贼子一条手臂。”

慕云正自暗道一声活该,却听余冰如接着又道:“我原本也劝鱼前辈穷寇莫追,可她激于义愤,并未听从劝告。之后我久等她不归,料想多半是出了岔子,没奈何才进入城中,找到竹少侠他们相助。”

慕云明白了事情原委,不由得一阵后怕,对风展翼的恶感也稍稍减轻。

此时只听竹风吟还在耐心解释道:“……所以我们四人各自一间,商姑娘和小妹一间,余姑娘和鱼女侠一间,师婶便没法住了。”

狄苍龙听得眉飞色舞,赶紧帮腔道:“这可真没办法了,阿蕊你还是跟我回家吧,免得再给小辈们添麻烦。”

他说话间还不忘向竹风吟递了个眼色,俨然一派赞许之意。

李思蕊正自郁闷,却听鄢婷咳声道:“阿衡到底回来没?没回来的话便将他那间让出来,正好给李女侠住。”

竹风吟迟疑着道:“阿衡毕竟也无处可去,眼下天色又这么晚了,我想他应该回去了吧。”

鄢婷眼珠一转,掩口轻笑道:“实在不行只好让小慕跟美人鱼,或者小竹跟袖姐住一起,这样应该可以吧?”

她虽然是故意调侃,自己却忍不住先飞红了脸,四位当事人见状暗自扶额,直是啼笑皆非。

鄢婷定了定神,又出主意道:“要还是不行,干脆小竹和小慕住一起,不过晚上可得当心点,免得那什么不保。”

这话说完她又吃吃低笑起来,众人见到那副又羞又笑的古怪模样,各自愈发做声不得。

只有慕云心中慨叹,暗道莫非鄢婷方遭横祸,情绪还没稳定下来,所以才会露出如此疯疯癫癫的“痴女相”?

他这厢满心怜惜,直欲上前温存安慰,无奈此刻众目睽睽,正是形格势禁,又岂容他放肆?

李思蕊也听出鄢婷纯粹是在玩笑,终是轻叹一声道:“罢了,既然这样我便不多叨扰了,只不过我还有几句话想跟齐兄弟单独说,不知齐兄弟可否赏光?”

慕云闻言一愣,着实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狄苍龙也难掩不豫之色,闷声闷气的道:“有什么话当着大伙儿的面说便是,用得着这么遮遮掩掩的吗?”

李思蕊白了狄苍龙一眼,略一沉吟才又道:“那请小妹子和这位黑衣姑娘也一起来,四个人不算遮遮掩掩了吧。”

狄苍龙总算面色稍霁,摆摆手大度的道:“那你们快点,我跟小竹子他们先走一步,千万别耽搁太久啊,不然我儿子又要埋怨生得太晚了。”

李思蕊忍不住哧的一笑,随手在狄苍龙胸前捶了一记,狄苍龙打个哈哈,招呼竹风吟等人先行离去。

李思蕊定了定神,一双妙目先在鄢婷身上溜了一圈,难掩欣赏的道:“果然是绝色丽姝,当真让人羡慕呀。”

鄢婷自得之余又暗生羞意,当下腼腆一笑道:“哪有啊,李女侠跟美人鱼若是摘了面纱,那才叫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呢,跟你们这样的绝色丽姝相比,我这小丫头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思蕊无声一笑,扬起秀眉道:“小妹子这张嘴真甜,不过我想你们心中大概都在笑话我,是不是?”

三人听得齐齐一怔,余冰如赶忙敛衽为礼道:“前辈多心了,我等末学后进,怎么敢嗤笑您呢?”

第0255章 幽凰拆台

李思蕊听余冰如否认,却是叹口气道:“笑也没什么,你们大概早有耳闻,‘幽凰’李思蕊性情孤僻,是出了名的冰山怪人。可如今亲眼得见,却分明是个刁钻善妒、碎嘴唠叨的庸俗恶妇,是不是?”

她说罢也不等三人回应,紧接着又道:“其实也不能怪我,小妹子你们还是姑娘家,不知道男人这种东西有多可恶。你若不嫁他也还罢了,可一但让他做了丈夫,那一身毛病必定多得让你忍无可忍。”

“漫说我只是个凡夫俗子,即便真是庙里的泥菩萨,八成也得气得活转过来。”

这一番高论出自李思蕊之口,余冰如和鄢婷听罢固是哑然失笑,慕云也不禁扶额道:“前辈这话有失偏颇,依我看……”

李思蕊横了慕云一眼,径直打断道:“没跟你说话,你先闭嘴。”

慕云登时一滞,暗忖明明是单独留我说话,怎么这时候又下封口令?只不过今晚他毕竟受了李思蕊的恩惠,即便不服也只能忍气吞声。

李思蕊看慕云乖乖闭嘴,满意之余淡淡的道:“小子还算上道,那你便老实当一阵泥菩萨,咳……小妹子咱们继续说。”

慕云闻言愈发啼笑皆非,只听李思蕊接着又道:“至于这善妒么,也不知道是哪个杀胚定下的七出之条,连嫉妒都能当作休妻的理由。小妹子你们说这是不是丧心病狂、狼心狗肺,全不拿女儿家当回事?”

眼见两女兀自讷讷,李思蕊又轻哼一声道:“要说嫉妒还不是因为咱们在意他么,毕竟哪个女子愿意跟别人分享丈夫?”

“男人三妻四妾全因为世道不靖,可咱们既然学了武艺,便不该再跟那些愚妇一样自轻自贱,心甘情愿的给男人当玩物。”

“这世上的好男人着实不多,尤其那些有缘无分的更加无须流连,小妹子你们说是不是这道理?”

余冰如和鄢婷都听得脸红耳热,心知李思蕊必定是看出了端倪,只是这种事情又要如何开口去回答她?

李思蕊稍待片刻,又语重心长的道:“男人若是真心待你好,自然会全力爱护你,可即便这样也得多加提防,免得他们见色起意、移情别恋,到时候再哭可来不及了。”

她说罢又睨了慕云一眼,意似不屑的道:“特别是那些三心两意、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花花公子,嘴上说得最是好听,可害起人来也最是无情,咱们更该早早看穿他们的真面目,切莫陷得太深啊。”

慕云这下总算听明白了,敢情李思蕊一番苦口婆心,竟是专门来拆他的台的。无奈他此时的确有些亏心,这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评语正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想辩驳也底虚得很,终究是欲言又止。

余冰如和鄢婷虽然默不作声,各自却都有几分领会,只是在心里思谋而已。

李思蕊冷眼旁观,摇头一笑道:“该死该死,我这唠叨的毛病总是改不了,小妹子你们给我留些颜面,要笑也回去再笑吧。”

余冰如赧然道:“前辈说笑了,您如此悉心教导,晚辈委实受益匪浅,感激还来不及,又岂会私下嗤笑呢。”

鄢婷也红着脸道:“嗯,李女侠心肠好,我都记下来了。”

慕云听余冰如和鄢婷这口气,惭愧之余又暗暗叫苦,唯恐明天起来便收到两封《与慕巨源绝交书》。

李思蕊则欣然道:“虽说交浅言深,但我的确见不得女孩子受欺负,咳……小子你有话要说没有?”

慕云挠了挠头,讪讪的道:“前辈不是有话跟我说吗,那我洗耳恭听。”

李思蕊鼻中一哼,不以为然的道:“我的话都说完了,看来你也没话要说,那咱们这便走吧。”

慕云脸上一红,急中生智的道:“且慢,我其实一直有个疑惑,敢问前辈跟河东项王可有渊源?”

他本来是没话找话,以免太过下不来台,李思蕊听罢却是轻咦一声道:“小子眼力不差,居然能看破我的武功家数。不错,我的武功是江大姐教的,而且要没她和项大哥相救,我恐怕早已埋骨荒山了。”

慕云暗暗点头,接着又道:“那前辈为何没留在刀剑封疆效力呢?”

李思蕊秀眉一扬,鼻中轻哂道:“小子难道怀疑我是来慕容大侠这里卧底的?江大姐他们虽然栽培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利用我,何况我出道的时候还没有刀剑封疆这块招牌,你让我怎么为他们效力?”

慕云诚惶诚恐,赶紧解释道:“前辈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想着您既然这么尊敬项王夫妇,那刀剑封疆行事应该算得上正派吧?”

李思蕊闻言一怔,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余冰如却是心领神会,当下轻咳一声道:“前辈可知项王麾下有一名‘谙屠生’童桦?”

鄢婷反应过来,紧跟着道:“是啊,那个童桦自称来自刀剑封疆,行事却颠三倒四,纯粹是个不要脸的臭贼。”

李思蕊沉吟片刻,蓦地眼前一亮,拊掌笑道:“你们说的莫不是童笙师兄?呵……我们这位师兄原本是个屠户,一心考取功名却总是考不中,二十多岁还是个童生,小妹子你莫不是给他言语调笑了?”

鄢婷俏脸飞红,低头啐了一声。慕云却是暗自嘀咕,童笙这名字果然晦气,差幸那厮后来改名叫童桦,否则多半还是考不上秀才。

他这厢好笑之余正待说出镇鳌府中的事情,却听余冰如不动声色的道:“咱们跟这位童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师弟也是一时好奇才出言探问,并非对他有什么不满。倒是近日崆峒派围困朝天阙,前辈夫妻二人为何还能如此悠闲呢?”

李思蕊眸中闪过一丝讥诮,漫不经心的道:“崆峒派喜欢疯狗乱吠,由他们出丑便是。自家掌门都看顾不好,一但走丢便肆意攀扯,谁稀罕理他们那出闹剧。”

她说罢却又想起什么似的,眨眼一笑道:“不过明天多半会有一场好戏,你们也不妨去凑个热闹。”

慕云等三人面面相觑,各自都有默契在心,难得来长安一趟,既然有好戏可看,那岂能轻易错过呢?

第0256章 双舟难行

睡梦里犹自昏昏沉沉,鼻端却忽然觉出一阵沁人的馨香,淡雅之中蕴含清幽,委实令人心旷神怡、舒畅无比。

慕云脸上不由得漾出一片安心的微笑,眼睛缓缓睁开之际,只见一位绝丽佳人正坐在床头。

这位佳人容颜之美,当真称得上眉目如画、风姿若仙、冠盖天下、艳绝尘寰,简直已非笔墨可以形容。

崭新的黑色劲装勾勒出修长健美的傲人身姿,眸子里熟悉的温柔和亲切,直令人如沐春风般温暖。尤其此刻她目光之中脉脉含情,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慕云瞬间心跳加速,口干舌燥间做声不得。绝丽佳人也不说话,半晌才听慕云结结巴巴的道:“你是……阿冰?今天……怎么没戴面具?”

余冰如脸上微现红晕,垂下螓首道:“不戴面具还不好吗,怎么样,我的容貌不比鄢姑娘差吧?”

慕云赶紧点头道:“那还用说,阿冰你可是四小美女之一,婷儿不过是个小丫头,怎么能跟你比呢?”

余冰如不禁莞尔道:“你这孩子一贯是嘴上抹了蜜的,只是不知道如果当着鄢姑娘的面,你还敢不敢说这种话?”

慕云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信誓旦旦的道:“阿冰尽管放心,我跟婷儿只是一般朋友,绝对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昨晚李女侠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别当真啊。”

余冰如眨了眨眼,淡淡的道:“那我把鄢姑娘找来,你当面跟她说清楚行不行?”

慕云大大一滞,进退两难之下只能敷衍着道:“这样不好吧,毕竟婷儿又没说要跟我怎样,主动摊牌太过唐突了。”

话音方落,却听一个不忿的声音传来道:“好你死小慕,什么叫没说要跟你怎样,你昨晚说过的话都忘记了么?”

慕云暗暗叫苦,打眼只见鄢婷快步走近过来,单手叉腰娇斥道:“小慕你说清楚,对我到底是什么打算,有没有让我许了你?”

慕云脸红耳热,硬着头皮解释道:“不是,婷儿你别生气,我刚才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鄢婷忽然眼圈一红,哽咽着道:“不是那个意思,你干嘛说我不好?死小慕,你想始乱终弃是不是?”

慕云暗自扶额,心道哪里来的“始乱”,更别提什么“终弃”了。

余冰如听罢却沉下脸色,一派冷峻的道:“原来鄢姑娘和师弟已经发展到了那种地步,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是个勾引男人的高手。”

慕云眼看误会加深,正待澄清事实,却见鄢婷擦擦眼泪,瞪着余冰如道:“你知道什么,我结识小慕还在你前面,要说勾引男人的也是你,小慕你说是不?”

她说罢径直将目光投向慕云,眸子里满是希冀之色,却又透露出一种难言的惶惧,好像一旦被否决便会陷入绝望一般。

慕云看得心软如棉,下意识的道:“是啊,咱们年初便认识了,是在阿冰前面。”

鄢婷登时诧喜,重新望向余冰如,神色中充满挑衅之意。

余冰如看得羞恼交集,霍地站起身来,狠狠一顿足道:“好啊!既然师弟跟鄢姑娘情投意合,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祝你们百年好合便是!”

慕云见余冰如动怒,蓦地想到两人生死与共的情谊,当下险些将肠子都悔青了,连忙捉住她的柔荑道:“阿冰你别走,我对你是真心的,绝不能没有你啊。”

余冰如听慕云语声诚挚,终于面色稍霁,放缓了语气道:“那你说清楚,要我还是要她?”

慕云挠了挠头,讪讪的道:“我对你是真心,可对婷儿也是啊。”

余冰如似是一滞,不由得冷笑道:“也是真心?师弟这‘真心’未免太过泛滥了吧?”

慕云哑口无言,嗫嚅间只听鄢婷娇哼道:“那也不是不行啊,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你这样嫉妒像什么样子?”

慕云闻言暗暗称许,却不敢出声附和。余冰如怒极反笑,盯着鄢婷道:“我当然比不上鄢姑娘胸怀广大,但你自己愿意做小老婆,可别把旁人也都看低了。”

鄢婷胀红了脸,气急败坏的道:“谁要做小老婆了,要做也是你来做,谁让你的名字叫余冰‘如’,天生便该做‘如’夫人,还是一辈子升不上来的那种。”

余冰如气得发懵,咬牙切齿的道:“鄢姑娘好狂的口气,可即便真要二女共侍一夫,你又凭什么压在我上面?”

鄢婷小嘴一撇,分明倨傲的道:“凭什么?我的身份说出来吓死你,咳……我便是”

慕云本来打算阻止两女相争,听罢却是心中一动,支起耳朵想要先弄清鄢婷的来历。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还没等鄢婷说完,余冰如早已截口道:“好啊!与其被你吓死,倒不如我先结果了你,受死!”

说话间但见匹练乍展,剑光已然刺到鄢婷胸前。鄢婷本来便能为不济,这一下又猝不及防,哪里还能躲得开,口中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只余闭目待死而已。

慕云看得目眦欲裂,想阻止却又觉动弹不得,无限惊骇之下脱口大叫道:“阿冰不可啊!”

叫声出口之际,身子也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慕云一时之间冷汗涔涔,再看时哪还有余冰如和鄢婷的影子?

慕云惊魂甫定,脑海中混乱了片刻,才醒悟刚刚只是南柯一梦。唏嘘之余又不免暗自庆幸,还好鄢婷没给余冰如杀了,否则这桩罪过岂不是要算在他的头上?

转念间慕云又苦笑不已,想他慕某人向来自命风流,孰料如今才牵扯了两位姑娘,便已经弄得焦头烂额、胆战心惊,好好睡个觉都要做噩梦,当真不济事得紧,忒也脓包了些。

恍惚间又忆起梦中余冰如的容貌,慕云蓦地啊哟一声,随即噼噼啪啪连扇了自己十个大耳光。

简直混账透顶啊!竟然把“仙女姐姐”的容貌安到了阿冰身上,当真是不知廉耻!

无限惶恐之下忙不迭的披衣起身,又草草抹了把脸,慕云才稍微平复了心情。打开房门正待出去练功,却赫见一位黑衣女子站在门外,她脸上依旧带着面具,分明正是余冰如。

第0257章 融冰取樱

慕云乍见余冰如,半是心虚半是惊惶,当下脱口惊啊一声,踉踉跄跄的退了回去。

余冰如本来正待举手敲门,见状倒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再看慕云那副狼狈不堪的窘样,终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慕云嗫嚅片刻,勉强挤出个笑容道:“阿冰你怎么也起得这么早,这才刚过五更天吧?”

余冰如轻咳一声道:“心中有事想跟师弟说说,不知你肯否拨冗?”

慕云满心忐忑,但还是硬着头皮把余冰如让进屋来。两人在桌边相对坐下,余冰如看着慕云红肿的脸颊,一片关切的道:“师弟脸上这是怎么回事,晚上做噩梦撞到床柱了?”

慕云讪讪的道:“师姐料事如神,我的确是做噩梦了。”

余冰如为之莞尔,顿了顿才又道:“师弟,昨晚的事我想了想,总觉得不吐不快,倘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你多包涵。”

慕云听余冰如这么客气,倒有些不自在,连忙恭声道:“阿冰言重了,你尽管教训,我用心听着。”

余冰如微一颔首,斟酌着道:“昨晚你为鄢姑娘出头,本来是分所当为。”

“但我看风少侠伤势极重,所以你老实跟我说,当时是不是已经起了杀心?”

慕云早料到余冰如要说这事,故意含糊的道:“有么?鱼前辈不也说了,只须月余便能痊愈的小伤,怎能说我起了杀心?”

余冰如似是一滞,片刻方轻轻一叹道:“师弟切莫误会,我没有指摘你的不是,但风少侠的伤势有目共睹,若说只是平常的武斗切磋,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慕云知道瞒不过余冰如,索性冷笑道:“姓风的罪大恶极,我总之问心无愧,留他一条狗命已经算法外开恩了。”

余冰如秀眉一蹙,讷讷的道:“所以你承认当时起了杀心?你可知道鄢姑娘其实……”

慕云心中一痛,径直打断道:“阿冰,这件事情我不想再提了,好不好?”

余冰如登时哑然,无奈苦笑道:“好吧,不提便不提,你这孩子着实执拗得很。”

慕云见余冰如眼神落寞,又不免有些内疚起来,犹豫间只听她正声道:“不过师弟,我还是想跟你交待几句,咱们习武之人行侠仗义固然是本分,可毕竟人命大于天,万万不可轻忽,望你能够谨记。”

慕云听得一怔,略一思忖方点头道:“我明白了,谨遵阿冰教诲。”

余冰如欣然道:“那便好了,另外师弟虽然艺业惊人,但昨晚以一己之力好勇斗狠,天时地利人和俱失,未免太不爱惜自己了吧?”

慕云心中一动,借题发挥的道:“阿冰说得对,可你当初还不是为了我,明知不敌也要力拼佟尚志,这才中了他的穿心剑蛊,这样更该叫做不爱惜自己吧?”

余冰如眸中微现羞意,扭过头去淡淡的道:“是了,看来鄢姑娘在师弟心中的位置不言自明,李女侠果然没看错呢。”

慕云登时一滞,心道这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悔之余着实不知该如何弥补。

余冰如见慕云手足无措,却并未出言否认,心中只觉惆怅不已,当下勉强和声道:“师弟不想提昨晚的事,那我还有件事跟你说,这一阵我也思量过了,咱们两人还是只做同门好些,莫再牵涉私情。”

慕云闻言心头猛震,脱口惊叫道:“阿冰你这是什么话,我从没想过要背弃你啊!”

余冰如摆了摆手,语声坚定的道:“你别急着剖白,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年长你三岁有余,本来便非良配,反而鄢姑娘与你年齿相当,难得你们还互有情意,如此我委实应该成人之美。”

慕云还待反驳,却听余冰如接着又道:“原先我虽然奋不顾身的保护过你,可如今想来多半是将你当作亲弟弟来照顾了,那男女之情反而淡薄得很,况且你之后也助我良多,并没有亏欠我什么。”

她说罢微微一顿,又郑重其事的道:“至于鄢姑娘,我跟鱼前辈也私下探讨过,看她举止必定是名门娇女无疑,说不定还是宗亲贵胄。师弟倘若真心欢喜她,自己也要着力精进,否则只怕难以如愿。”

慕云听余冰如越说越认真,心中直是思潮起伏,既有感激又有惭愧,终是嗓音沙哑的道:“阿冰你说这些话,可是出自真心?”

余冰如移开目光,淡淡的道:“当然是真心,我已经把你当作亲弟弟看待,你若能啊!……师弟你做什么?”

慕云按住余冰如的柔肩,动情的道:“不准再把我当作什么亲弟弟,要当作亲老公、亲丈夫,阿冰你听明白没有?”

余冰如被慕云灼烈的目光盯得羞不自胜,难掩心慌的道:“你这孩子,明明还想着旁人,偏来消遣我做什么?你这样胆大包天、冒犯尊长,又想罚跪了么?”

慕云不搭这茬,只是悠悠的道:“阿冰你曾经说过,到了长安便给我看真容,这话还算不算数?”

余冰如身子一僵,垂下螓首嗫嚅着道:“你担心我生得十分丑怪,是不是?”

慕云摇摇头道:“不管是美是丑,我都认定你了,这辈子都不会改变。可若是你真有什么禁忌,我也决不会勉强你,毕竟咱们要白头偕老,必须互相尊重。”

余冰如芳心大慰,也听出慕云是在敲打她,赧然之余细声道:“罢了,我原先说的是到了长安,求得慕容大侠的庇护,然后才给你看,那便等朝天阙之事解决再说,好不好?”

慕云微微一笑,志得意满的道:“那咱们便说定了,到时候阿冰你可不准耍赖。”

余冰如轻叹道:“你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只是你看过之后会做何决定,我却没法预料。”

慕云听余冰如还在犹疑,索性探身过来,大胆占领樱唇。

余冰如虽然害羞,但毕竟也是少女情怀,抵不住那份甜蜜感觉,只能微微阖上双眼,任由慕云轻薄。

正自缱绻难言之际,余冰如却忽然推开慕云,语带轻喘的道:“好啦,有人来了。”

慕云登时一怔,果然听到有脚步声隐约传来,却不知究竟是谁搅扰好事?

第0258章 左右敷衍

敞开的房门前现出一条娇小人影,原来是鄢婷不期而至。但见她身穿火红色的狐裘袄,衬着同样鲜艳的石榴裙,足蹬玫瑰色的小蛮靴,俏脸上本来还微带着羞涩的笑意,却在看到余冰如之后瞬间冻结。

场中倏地一寂,还是余冰如站起身来,落落大方的道:“鄢姑娘早。”

鄢婷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我哪有美人鱼早啊,你们要是不方便,那我待会儿再来?”

余冰如摇头道:“无妨,我跟师弟已经聊完了,咳……师弟还不过去帮鄢姑娘的忙?”

敢情鄢婷左手提了一只方形木盒,右手还挟着一只锦缎包裹,只看她鬓边细密的汗珠,便知这两样物事都轻不了。

慕云翟然一醒,暗骂自己糊涂,连忙上前将木盒与包裹接过。

鄢婷也不推辞,擦擦汗水笑嗔道:“死小慕真是没眼色,美人鱼别误会,我这么早来是打算给小慕易容,免得他给人家认出来一剑杀了。”

慕云大为尴尬,期期艾艾的道:“我还是不去了吧,昨晚跟长安帮的人打得昏天黑地,连衣服都破了,没法再穿了。”

鄢婷直是啼笑皆非,白了慕云一眼道:“先前说得好好的,干嘛这时候又打退堂鼓?衣服破了没什么打紧,正好我一早出去给你买了件新的,只要再稍微改扮一下,保证没人能认出你来。”

慕云实际是听了余冰如的劝告,不想再惹是生非。但此时借口被堵回来,他着实也无言以对,只能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余冰如。

余冰如见状微颔首道:“师弟还是去探查一番吧,狄前辈对你有救命之恩,既然此事关乎他的行踪,咱们绝不能袖手旁观。”

慕云心道有理,终是答应道:“那阿冰你自己小心,别再出什么岔子。”

余冰如温然应是,鄢婷则嘻嘻一笑道:“其实美人鱼也可以一起去嘛,你易容起来可比小慕简单多了,只要摘掉面纱便够了。”

余冰如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鄢姑娘玩笑了,我已经形同废人,即便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成为累赘,所以还是你们两人同行的好。”

鄢婷闻言乍惊还喜、乍喜还羞,讷讷间又听余冰如道:“那师弟好好招待鄢姑娘,我先回去了,稍后再看鄢姑娘将你易容成何等模样。”

慕云赶紧起身相送,鄢婷也一正色道:“美人鱼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

两人将余冰如送出房门,又回到桌边坐下。鄢婷脸上红晕隐现,低咳一声道:“小慕你老实交代,有没有欺负人家美人鱼?”

慕云不禁扶额道:“我是那么无耻下流的人吗?真那样的话房门会敞着?”

鄢婷心下稍定,却又疑惑的道:“那她怎么来得这么早,你们到底说什么了?”

慕云略有些不自在,勉强一笑道:“左不过是我们昆仑派的章程,婷儿你肯定不会感兴趣的。”

鄢婷碰了个钉子,禁不住露出委屈之色。慕云见状暗生局促,赶紧关切的道:“对了,昨晚你……受了些苦,眼下好多了吧?”

鄢婷脸上一红,垂首嘤声道:“还好,那件事情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慕云松了口气,顿了顿又和声道:“这样最好,咱们江湖儿女,本来便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婷儿你只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伤口好了便都过去了,我也绝不会介意的。”

鄢婷脸上更红,心慌意乱的道:“那件事情先不说了,小慕你饿了吧,那咱们先吃饭。嗯……早市上也没什么好东西,你想吃肉夹馍还是羊肉泡馍?”

慕云看鄢婷一边絮叨,一边打开木盒取出吃食,倒着实有些意外,当下干笑着道:“你从前打死都不肯早起,怎么这回这么勤谨?”

鄢婷赏了慕云一记白眼,娇嗔着道:“死小慕,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看你昨晚那么拼命,却连顿饱饭都没吃到,我才懒得一大早起来犒劳你呢。”

慕云被鄢婷一说,登时也觉得腹中饥饿,便抓起一只热腾腾的肉夹馍,老实不客气的狼吞虎咽起来。

鄢婷见状气笑不得,连连摇头道:“一点吃相都没有,真像饿死鬼投胎似的。怎么样,还顺口么?”

慕云吸了口气,意犹未尽的道:“这肉夹馍好吃是好吃,只不过太干了些,你没买粉汤吗?”

鄢婷轻啊一声,难为情的道:“我忘了,这茶水也是凉的。对了,我还买了小笼包,这个应该没那么干。”

慕云哈哈一笑道:“没事没事,小笼包也挺好,呃……”

他说话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顺着向鄢婷胸前瞟了一眼。鄢婷立刻羞得彻耳根子通红,急忙扭过身子,羞恼交集的道:“死小慕,下流胚!不许胡思乱想!”

慕云大为窘迫,赶紧摆摆手道:“我哪里胡思乱想了,况且你又不是小笼包。”

鄢婷瞪了慕云一眼,没好气的道:“我不是小笼包,是小馒头,你是这意思吧?”

慕云看到鄢婷动气,只能陪着小心道:“好啦婷儿,昨晚是我说错了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保证绝对没有调侃你的意思。”

鄢婷面色稍霁,却仍是咕哝着道:“傻瓜才信你的鬼话,你肯定看不起我,不然干嘛一大早跟美人鱼不清不楚的。”

慕云知道鄢婷是在放刁,再解释只会愈描愈黑,索性讪讪一笑,一面虚应一面埋头享用美食。

鄢婷心病未去,低头思忖了片刻,忽地柔声道:“慕云哥哥,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是喜欢她多些,还是喜欢我多些?”

慕云被鄢婷这声“哥哥”叫得一怔,半只小笼包卡在喉咙里,登时呛出一阵剧咳。

鄢婷见状气笑不得,一面帮慕云拍背顺气,一面嗔声道:“滑头鬼,不许搪塞我,快老实说。”

慕云白眼直翻,半晌方喘口气道:“婷儿,要论先来后到,你才是第一个啊。”

鄢婷顿时喜笑颜开,眉飞色舞的道:“算你还有良心,那咱们的事情你跟她说了没有?”

慕云心里咯噔一下,强自镇定的道:“那个……婷儿你别急,我争取尽快跟阿冰交待清楚,一定不会辜负你。”

第0259章 集腋成裘

鄢婷轻嗯一声,脉脉含情的道:“慕云哥哥,以后要是没外人,我便这样叫你好不,或者干脆叫你齐哥哥好不?”

慕云一阵心慌气促,不由得暗骂自己脓包,勉强整整颜色道:“‘齐哥哥’还是算了吧,我又不是当真姓齐。”

鄢婷吃吃笑道:“不管,我既不要什么‘祁学古’,也不要什么‘慕云’,我只要昨晚那个肯为我拼命、又说过要我许了他的‘文首齐慕云’哥哥~”

慕云看着鄢婷那双满含情意的清亮眸子,一时之间险些全化了去,禁不住脸上发烧的道:“那也由你,但我听着总归有些别扭。”

鄢婷想想也是,只好叹口气道:“那还叫慕云哥哥,这样不别扭吧?”

慕云点了点头,放下筷子道:“我吃完了,咱们开始吧?”

鄢婷面露笑意,由木盒最下面抽出一只八角铜匣,又从里面拿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物事,一脸神秘的道:“慕云哥哥,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慕云闻言一怵,凝视间迟疑着道:“你这人皮面具不会真是用人皮做的吧?”

鄢婷失笑道:“哪有那么恐怖,这人皮面具都是按方子做出来的,用的也只是些草木米糊而已。”

慕云松口气道:“这我当然知道,仙……前师父也教过我制法,只可惜我不是那块料,作出来的面具惨不忍睹,所以后来便放弃了。”

鄢婷莞尔道:“那当然,做面具也得看天赋,哪是谁都能行的?”

“不过要说起活剥脸皮,听说以前的万应心教倒真有这种手段,他们做出来的人皮面具才称得上无懈可击。哎呀不说这些吓人的事情了,小慕你打算扮成什么模样?”

慕云无所谓的道:“凭你喜欢吧,不然便扮作你那位未来夫婿,让我也体验一下玉树临风的感觉。”

鄢婷气笑不得,翻翻白眼道:“不害臊,小心到时候给烂瓜果砸死,另外我哪来的什么未来夫婿?”

慕云诧异的道:“在平凉城里你不是亲口说过吗,‘五大公子’之首的蓬莱寇三郎是你的未来夫婿,难道这么快便忘记了?”

鄢婷心道果然是这话,无奈娇哼一声道:“死小慕,人家当时还不是故意那么说的,谁让你跟美人鱼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本女侠才不会输给你呢。”

慕云其实早有预料,好笑之余也自释然。说话间鄢婷将一张面具覆到他脸上,展开端详了片刻,却好像不太满意,跟着又换了几次才确定下来。

慕云看不到自己的模样,正待开口询问,鄢婷却已经抢先道:“不许说话,待会儿你便知道了。”

她说罢又从那八角铜匣中取出三支长短不一的墨笔,再加上五支颜色各异的小刷,然后开始在那面具上施为。

慕云不敢乱动,心中却颇为感慨,想不到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一名女子描眉画眼起来。

也不过才用了顿饭工夫,鄢婷便料理停当,一面收拾器具,一面得意的道:“好啦,你自己看看。”

慕云从鄢婷手里接过一面小圆镜,还没细看便忍不住惊咦一声道:“怪了,你这镜子怎么照得这么清楚,而且这好像不是铜镜吧?”

鄢婷抿嘴轻笑道:“孤陋寡闻了吧,这叫‘玻璃’镜,是西洋黄毛鬼那里进……些年传过来的,你如果想要的话,我可以送你一面。”

慕云虽然惊叹不已,但还是摇摇头道:“算了,我又不像你们女孩子那么爱美,用不着整天揽镜自照。咳不过婷儿你果然有些本领,这下连我都认不出自己了。”

敢情镜中照出来的赫然是一名年届而立的贵公子,蜡黄脸上透着几丝病态,却自有一派潇洒俊逸的过人气质。

尤其鄢婷所做的面具十分精巧,即便是细微的神情变化都能反映出来,全无半点破绽可寻。

鄢婷也仔细观察了片刻,满意之余又嘱咐道:“应该没问题,但记着别把脖子露出来太多,否则给人家发觉肤色不对便露馅了。”

慕云点头称是,只见鄢婷又取过那只包裹,拿出一件纯白色的狐裘袄。

慕云看得一怔,难掩讶异的道:“这不是你原先穿的那件么,我还以为已经弄丢了呢。”

鄢婷摇头一笑道:“死小慕,真是不识货,人家那件早毁在山火里了,这件是今天买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慕云恍然一悟,却又踟蹰着道:“这衣裳太贵重了,我恐怕穿不来。”

鄢婷不以为然的道:“干嘛这么大惊小怪,要说我原先那件勉强还算得上珍贵,这件却只是大路货啦。”

眼看慕云一脸迷茫,鄢婷又不厌其烦的解释道:“狐狸的皮毛千年才变白,我原先那件便是千年银狐的整皮子,至于这件不过是拿普通狐狸腋下那点白裘补缀而成的,所谓‘集腋成裘’,此之谓也。”

慕云苦笑道:“这个我知道,可即便是‘集腋成裘’也太贵重了,何况如此杀伤生灵,实在有干天和,我的确穿不来。”

鄢婷听得一呆,默然片刻方细声道:“好嘛,不穿也由你,可今天真是挺冷的,你先披一会儿,等出去咱么再换。”

慕云不好再推脱,只得接过试穿,没想到这袄子十分合身,当下便脱口赞道:“婷儿你做事虽然生疏,选衣裳倒不含糊。”

鄢婷脸上一红,忸怩着道:“还说呢,人家揣了你那些破衣烂衫好久,还都仔细洗过一遍,当然一清二楚了。”

慕云闻言又是尴尬又是甜蜜,鄢婷也羞得垂下螓首,顿了顿才软声道:“慕云哥哥,等你的冤屈洗清了,以后也该看重一些衣着打扮,别总那么不讲究,平白给人家小瞧了。”

慕云知道鄢婷是一片好意,心中虽不以为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鄢婷见状欣然道:“这便好了,至于开销你不用管,我的也是你的,咱们用不着区分彼此。”

慕云挠了挠头,讪讪的道:“先前我只是开玩笑,可不是真的混到没钱买衣裳的地步。”

鄢婷察言观色,不禁莞尔道:“别这样嘛慕云哥哥,大不了我把盟主之位让给你呀。”

第0260章 群狼默聚

慕云听到鄢婷居然要“退位让贤”,着实吃了一惊,鄢婷则又一本正经的道:“你既是大当家,银子便该由你分派,自然用不着不好意思。而且女当家甘居幕后成就夫君,流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吧。”

她这厢满口“夫君”云云,全不见半点羞涩。慕云又是欢喜又是惶恐,心念电转间讪讪一笑道:“算了,我可不是当盟主的料。不过你将来若当真吞并了长安帮,这六侠盟是不是得改成十三侠盟啊?”

鄢婷手托香腮,沉吟着道:“十三这数字可不好,你们南边管傻子不是叫十三点么?哼……还有那个无耻下流的大混蛋风展翼,他可休想混进来,以后咱们叫十二星象好了。”

慕云不禁莞尔道:“那以后再招来人才,咱们便得改成什么十八学士、二十四节气、二十八神宿、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一百三十六麻将牌、三百六十一围棋子,最后终成五百阿罗汉之大业喽?”

鄢婷忍俊不禁的道:“围棋子分黑白倒还好说,可要真的成了五百‘阿罗汉’,我们女儿家又要往哪里摆?”

慕云打个哈哈道:“佛家讲究非色非空,本来便不分什么男女。”

“譬如人家观世音菩萨在西天佛国原本是男相,传到咱们中土却变作女相,所以女儿家叫阿罗汉也没问题呀。”

鄢婷愈发笑得花枝乱颤,外间虽然是数九寒冬,房中却充满了温馨和乐,岂不羡煞旁人?

“小菩萨莫不是累了?那你们先休息一会儿,我在前面开路。”

本来浑厚的嗓音已经显出几分沙哑,该是关心的语气中也透出一丝燥郁,足见哈图勒此刻的焦灼心情。

邢稚莺虽然睡眼惺忪,闻言却不由得心下暗愧,连忙振奋精神道:“首领不用顾虑我,我还能撑得住,咱们赶紧循着路径继续追下去,尽快找到桑吉玛尔姐姐才好。”

皇甫鹰扬也正声道:“不错,咱们先前捡到侄女遗失的箭壶,里面还有半数多箭矢,可见不是矢尽遇袭。倘若只是那些畜牲,绝没有这样的能耐,恐怕真是碰上了厉害对头。”

哈图勒喟然道:“咱们已经追了一整夜,那丫头恐怕……唉。”

邢稚莺赶紧安慰道:“首领千万别灰心,如果真是恶人所为,倒也未必是坏事,毕竟人不会像畜牲一样嗜血,咱们总还有回旋的余地。”

哈图勒勉强应是,皇甫鹰扬也咳声道:“那狼崽子吃了我一剑,一只胳膊已经废了,未必敌得过侄女。这次要真是他捣鬼,我一定把他另一只胳膊不对,是把他五肢都卸下来,看他还怎么害人。”

哈图勒苦笑一声,凝目远望之际喃喃自语道:“翻过前面的山谷便是大冰川了,天狼尊会把那丫头带去吗?”

皇甫鹰扬点头道:“一路追来痕迹都没断,应该是那里没错,哈大哥咱们赶紧追上去吧。”

哈图勒点了点头,当先打马疾驰而去,皇甫鹰扬和邢稚莺则随后跟上。

片刻之后三人登上一处高丘,居高临下定睛望去,但见一片深谷展现在眼前,再往远处十几里地光景,便是万年不化的神秘冰川。

三人正待结伴下谷,哈图勒却忽然抽了抽鼻子,随即肃然道:“不对,不在这边,你们跟我来。”

他说罢便拨转马头,沿着山脊向侧方追了下去,皇甫鹰扬和邢稚莺不敢怠慢,仍是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约摸走了盏茶工夫,眼前景象倏地一变,又现出一片隐蔽的峡谷。

哈图勒打眼觑得分明,霎那间却是目疵欲裂,身子一晃险些栽下马来。

皇甫鹰扬和邢稚莺稍迟一步,但看到谷中景象也立刻头皮发炸。

原来方圆不过几十丈的狭小谷地之中,此刻竟密密麻麻蹲着数百只恶狼,由内而外层层包围着一处碎石垒成的高台。

而正在高台中央,一名赤白少女正被绑缚在一支木柱之上,周身上下鲜血淋漓而落。

少女虽然低垂着头纹丝不动,但从身形和发式判断,恐怕正是昨夜失踪的桑吉玛尔。

哈图勒虎目含泪,霍地拔出腰刀,嘶声厉叫道:“天杀的畜牲!我一定要杀光这帮畜牲!”

皇甫鹰扬同样惊怒交集,却并未失去冷静,见状连忙喝阻道:“哈大哥且慢!侄女虽然受苦,可未必已经遭遇不测,眼下咱们还是先想办法将她救回来,之后再说报仇的事。”

哈图勒被皇甫鹰扬一喝,直似醍醐灌顶,他毕竟也是一族首领,当下勉强震摄心神,期期艾艾的道:“那丫头伤成这样,真的还有救吗?”

皇甫鹰扬冷目如电,郑重其事的道:“哈大哥别的不信,我这双招子总信得过吧?我看侄女还有细微的呼吸,救人应该来得及。”

哈图勒闻言欣喜若狂,但转念间又颤声道:“可这里聚集了许多畜牲,万一激起它们的凶性,那丫头……”

皇甫鹰扬正是在担心这一点,兀自抚着髡须沉吟不语,这时却听邢稚莺讷讷的道:“敢问首领,这些野狼应该是十分嗜血的吧?”

哈图勒一怔道:“不错,小菩萨有何高见?”

邢稚莺迟疑着道:“既然这些野狼十分嗜血,桑吉玛尔姐姐又是这种模样,那它们怎么只是乖乖蹲在那里不动,甚至连半点声响都没有,会不是它们实际上都已经睡着了啊?”

哈图勒听得一滞,只觉哭笑不得。皇甫鹰扬却眼前一亮,拊掌笑道:“毛丫头这结论虽然不着调,可的确提醒了我,这些畜牲多半是在害怕什么东西,所以才不敢侵犯侄女,咳……你们看侄女头上。”

哈图勒和邢稚莺依言望去,只见桑吉玛尔此刻正戴着一顶狼头冠帽,以那颅骨的大小判断,此狼生前只怕得有牛犊大小。

邢稚莺恍然一悟,脱口轻呼道:“这顶帽子我见过,应该是天狼尊先前戴的。”

皇甫鹰扬点头道:“我以前在老头收藏的杂书上看过,狼群中每隔数百年便会出现一只帝狼,这帝狼非但生前能够统御群狼,死后如果用它的头颅来制冠,也颇有震慑效果,这便叫做‘狼首魄冠’。”

第0261章 嗜血凶狼

哈图勒虽然是土生土长的藏民,却从未听过狼首魄冠的传闻,脸上不由得露出迟疑之色。

皇甫鹰扬觑得分明,当即洒然道:“哈大哥尽管放心,侄女的安危包在我身上,倘若出了意外,我赔命便是。”

语声铿锵有力,足见自信满满,哈图勒听罢顿时觉得莫名心安,郑重欠身施礼道:“一切听凭小宗师安排,那丫头生死有命,咱们尽力一搏,但求无憾罢了。”

皇甫鹰扬点了点头,接着又看向邢稚莺。邢稚莺心中一动,眨眨眼道:“大哥莫非有要我效劳之处?”

皇甫鹰扬微笑道:“有是有,只怕你这毛丫头没胆量。”

邢稚莺一正色道:“大哥尽管说,只要能救回桑吉玛尔姐姐,我一定在所不辞。”

皇甫鹰扬嗯声道:“这样最好,毛丫头你身法超群,所以还得靠你把侄女抢回来,你有把握吗?”

邢稚莺暗吃一惊,顿了顿方期艾着道:“我自然会倾尽全力,大哥和首领负责对付狼群和保护我么?”

皇甫鹰扬摇头道:“这么多恶狼岂是好对付的,依我看最好还是先把他们引开一些,这样你的把握也能更大一些。”

哈图勒眼前一亮,拊掌振声道:“不错!这些畜牲见血发狂,用血腥气便能引开。”

邢稚莺恍然一悟,却又关切的道:“这样引开狼群的人不是太过危险吗,万一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哈图勒拍拍胸脯,一派自信的道:“小菩萨放心,我跟这些畜牲打过不少交道,它们奈何不了我。”

邢稚莺不敢质疑,想了想又道:“那血腥气又怎么来,难道咱们要先杀一匹马?”

皇甫鹰扬不禁苦笑道:“毛丫头真是不动脑子,杀了马还怎么逃命?只要捡不致命的所在划一刀,稍稍出血便够了。”

邢稚莺俏脸飞红,嗫嚅着不敢再说,哈图勒则点头道:“不错,这些畜牲鼻子灵得很,隔着老远便能闻到血腥气。我的坐骑又是千里挑一的良驹,一点小伤不会影响脚程,正好把它们引走一网打尽,”

皇甫鹰扬附和道:“哈大哥熟悉你们族人的动向,大家逐渐聚合起来,对付这些恶狼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侄女便交给我和毛丫头,若是一切顺利,咱们在东北方的哈日拉错会合,一起杀狼解恨。”

哈图勒胸中豪气激涌,郑重其事的道:“男子汉之约,你切莫食言。”

皇甫鹰扬凛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哈图勒更不多话,径自拔出佩刀在坐骑身侧轻轻一划,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他们一人一马相伴久矣,那匹坐骑也颇具灵性,并没因为受伤而嘶鸣啸叫。

哈图勒脸上露出爱惜之色,喃喃低语道:“老伙计,这回又得靠你了,驾!”

随着一声清叱入耳,但见一骑如飞奔出,径直向下方的谷地冲去。

皇甫鹰扬紧盯着哈图勒的身影,同时又向邢稚莺吩咐道:“毛丫头听我号令行事,救了侄女便往东北方走,我再帮你拖延狼群一阵。”

邢稚莺自知能为不及皇甫鹰扬,逞强也不济事,只好点头道:“那大哥千万小心,倘若遇险还是自保为重。”

皇甫鹰扬嗯了一声,拍拍邢稚莺的肩膀道:“这次全看毛丫头你的身手了,记得救下侄女之后立刻戴上那顶狼首魄冠,这样群狼便会把你当作帝狼,侄女则是你的猎物,你们两人都能安然无恙。”

邢稚莺闻言惊喜交加,失声轻呼道:“当真?那顶狼首魄冠真有这样的妙用?”

皇甫鹰扬咳声道:“书上是这么说的,但我也没法确定,所以才不敢太过托大。总之试试也好,万一真有效果呢?”

邢稚莺唔了一声,心中又紧张起来,手心里也湿腻腻的全是汗水。

皇甫鹰扬满含鼓励的看了邢稚莺一眼,随即面皮一绷,沉声低喝道:“毛丫头准备动手!”

邢稚莺为之一震,凝眸向下面望去,只见哈图勒正打马如飞,口中呼哨连连。而他的坐骑则鲜血长流,一人一马绕着谷地外围奔行,血腥气瞬间便浓重起来。

谷中群狼本是嗜血凶物,见状莫不狼首连转、两耳支棱,闪着异光的双目盯向诱人的猎物,纷纷发出呜呜的嘶叫声。

不过说也奇怪,群狼虽然蠢蠢欲动,却并无哪一只敢离开原位,朝着猎物追逐而去。至多只在原地盘旋打转,或是不断暴跳嘶鸣,倒像是画地为牢的模样。

皇甫鹰扬见状心头一凛,跌足闷哼道:“该死,八成是那顶狼首魄冠约束了群狼,让它们以为帝狼在此,所以才不敢擅自行动。”

邢稚莺心道有理,当下眨眨眼道:“既然是这样,干脆我直接下去把桑吉玛尔姐姐抢回来吧。”

皇甫鹰扬连连摇头道:“毛丫头糊涂,即便群狼受了约束,只能呆在原地,但到嘴的猎物又岂会放过?”

邢稚莺脸上发烧,垂首讷讷的道:“那大哥有什么办法,我一定听你吩咐。”

皇甫鹰扬沉声道:“万不得已也只好兵行险招,希望侄女吉人自有天相。”

他说罢便捉住邢稚莺的手掌,斩钉截铁的道:“毛丫头助我内力,且看我的手段。”

邢稚莺这时也顾不得害羞,连忙潜运真元,由虎口向皇甫鹰扬送去。

皇甫鹰扬深吸一口气,抖手数道没羽箭向狼群中射落。霎时只听惨嚎声声,几头靠近的恶狼当场倒毙,旁边的恶狼饥饿已久,立刻开始撕扯同伴的尸体。

邢稚莺灵机一动,难掩惊喜的道:“大哥是不是看它们不敢擅自行动,所以要趁机把它们都杀光?”

皇甫鹰扬摇头苦笑道:“这么多恶狼,我眼下又病得厉害,想杀光谈何容易,无非是添把火罢了。”

说话间飞石连发,场中又多出了几具狼尸,群狼终于渐渐失控,不少开始争食倒毙的同伴,更有许多凶悍之辈离开原位,径直向哈图勒的坐骑冲了过去。

哈图勒精神一振,远远的向皇甫鹰扬挥了挥手,之后便挥鞭击打马臀,向着谷外狂奔而去。群狼对于活物显然更加青睐,早有百余只恶狼紧随其后追下。

第0262章 狼首魄冠

皇甫鹰扬看到哈图勒远去,立刻向邢稚莺道:“行了,剩下的由咱们对付,我再去引开一批,毛丫头你见机行事。”

邢稚莺心头一震,连忙劝阻道:“大哥别逞强,你脸色这么差,莫不是又发病了?”

皇甫鹰扬的脸色灰中泛蓝,难掩颓败之相,闻言却是勉强一笑道:“昨晚跟狼群拼了一场,的确消耗了不少精力,这一夜没睡是有点顶不住。不过毛丫头你一个人肯定不行,我还是再帮你一把好了。”

邢稚莺醒得皇甫鹰扬是又施展了没羽箭绝技,再无余力压制病势,所以才会表现在脸上。她心下惭愧无地,哪还容皇甫鹰扬再冒险,当即正声道:“大哥放心,我保证应付得来,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皇甫鹰扬面现欣慰之色,缓缓点头道:“毛丫头有志气,那我便看你的表现了。”

邢稚莺如释重负,正待拨马冲下谷地,此时却听皇甫鹰扬疾声道:“毛丫头且慢,你那口碎珏宝剑先给我验看验看。”

邢稚莺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依言拔出宝剑,调转剑柄递了过去。

皇甫鹰扬接过宝剑,却是毫不犹豫的随手一划,在自己左边小腿上划出一道伤口,殷红的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邢稚莺大出意料,失声惊呼道:“大哥做什么?干嘛要割伤自己?”

皇甫鹰扬将宝剑还给邢稚莺,同时轻描淡写的道:“毛丫头真不懂事,我堂堂七尺男儿,即便病得要死,也不能让你独自犯险啊。”

邢稚莺想起皇甫鹰扬当日履行与哈图勒的三刀六洞之约时,也曾这样故作无事的瞒哄自己,心中只恨自己为何不懂得吸取教训,泪眼迷蒙中哽咽着道:“那也用不着这样啊,学首领割伤马匹不行么?”

皇甫鹰扬叹口气道:“我可没有哈大哥那样出色的骑术,想逃命全仗这坐骑,所以怎能轻易伤它?何况毛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病放过血反而更精神,你要不想我的血白流,便少些婆婆妈妈吧。”

邢稚莺看到皇甫鹰扬腿上鲜血淋漓,终是不敢再拖磨,只能含着泪道:“那大哥保重,我一定不辱使命。”

皇甫鹰扬也不多言,道声晓得便打马冲下谷地,邢稚莺紧盯着他的背影,一时之间竟似痴了。

皇甫鹰扬纵马直冲而下,果然又激得狼群剧烈骚动,登时便有数十头恶狼嘶吼着追袭过来。

眼见包围中央高台的恶狼已经只剩下三十多只,邢稚莺终于银牙一咬,娇叱声中低伏马背,闪电般蹿入场中。

中人欲呕的血腥气霎那间浓重了十几倍,可邢稚莺此时也无暇理会了,一双清亮眸子牢牢觑定桑吉玛尔,只是一劲催马疾行。

群狼虽然已经乱成一锅粥,却并无哪一只敢侵犯头戴狼首魄冠的桑吉玛尔。邢稚莺正自暗暗欣慰,不意却猛听身侧一声厉吼,嗜血灰影向着她腰腹之间飞扑而来。

邢稚莺虽然欠缺临敌经验,但一是恨极了这些诡诈畜牲,二也笃定了一颗救人之心,所以满腔战意早将忐忑驱散。当下只见她虽惊而不乱,觑准时机将碎珏宝剑迎面一送,正刺中那头恶狼的咽喉。

惨嘶声中怒血如飞瀑喷溅,邢稚莺更不怠慢,宝剑倏地回撤之际,又刺入另一只恶狼的肚腹。

一时之间但见精光闪耀、血雾弥漫,群狼敢挡路者莫不惨嘶毙命,端的是干净利落、狠辣非常,令人刮目相看。

皇甫鹰扬本来打算引走群狼,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邢稚莺,所以只在附近不断兜着圈子。

可眼见邢稚莺如此英勇,他又忍不住嘀咕起来,心道本巨侠身负惊人艺业,难道真要被这毛丫头比下去?

思忖间豪气激涌,枯竭的真力不知怎地竟油然而生,皇甫鹰扬抖手便又将没羽箭绝技施展开来。

此番与昨夜的光景不同,只因群狼相距极近,飞石回转更加迅捷,无形中省下不少真力消耗。群狼登时如逢地狱煞神,泰半落得争食不成、反送其命的下场。

邢稚莺和皇甫鹰扬各展能为,也不过片刻工夫,场中便又丢下十几具狼尸,群狼纷纷抢夺倒毙同伴的血肉,攻杀之势愈发难成威胁。

邢稚莺眼看高台已经近在咫尺,欣喜之余竟不敢相信事情如此顺利。皇甫鹰扬这时也摆脱了群狼的追袭,趁机扬声高喝道:“毛丫头千万记着,先把那顶魄冠戴上!”

邢稚莺暗暗点头,觑准时机纤足一点,似离弦箭一般飞跃在高台上,抬手便摘下桑吉玛尔头上的魄冠。

这下她近距离观察到桑吉玛尔的惨状,禁不住一阵凉意从脚底直透顶心。

原来桑吉玛尔此时非但遍身浴血,颈侧还有一个明显的撕咬状创口,隐约已经现出模糊的血肉与喉管!

眼见桑吉玛尔身受如此重伤,又被赤白绑缚在此,经历了不知多久的严寒冻体,邢稚莺顿觉万念俱灰,恍惚间全忘了皇甫鹰扬说过桑吉玛尔还有细微呼吸,只道她已然香消玉殒,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此时倏听厉啸盈耳,一条灰影径直向桑吉玛尔飞扑过来。邢稚莺正自悲愤莫名,岂容这些畜牲再侵害桑吉玛尔的身体,咬牙间仗剑劈落,当场结果这只恶狼。

皇甫鹰扬远远看来,不由得心急如焚,百忙间又高喝道:“毛丫头别愣着!快带侄女走啊!”

邢稚莺神志一清,随手戴上那顶魄冠,接着宝剑连挥,削落绑缚桑吉玛尔的绳索,将她的身子抱了个满怀。

这下两人贴身相触,邢稚莺瞬间狂喜莫名,原来桑吉玛尔的胸口果然还在微微起伏。毕竟是雪域高原儿女,而且身具上乘内功,顽强的生命力于此展现无遗。

邢稚莺忍不住喜极而泣,连忙抱紧桑吉玛尔,纵身一跃上了马背。所幸她这匹坐骑也是千里挑一的宝马龙驹,竟无须主人吩咐,长嘶声中四蹄翻飞急驰而去。

皇甫鹰扬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拨马随后追上。三人两骑驰出数里之遥,眼见已经没有恶狼追来,皇甫鹰扬才出声招呼道:“毛丫头停下来吧,咱们先看看侄女的伤势。”

第0263章 再逢狼毒

邢稚莺拉住缰绳,把桑吉玛尔抱下马来,一面快步走近,一面惶急的道:“大哥你快看看,桑吉玛尔姐姐好像不行了!”

皇甫鹰扬心道事急从权,也无暇顾及男女有别,便即上前接过桑吉玛尔的身子。

上下仔细查看了一番,才听皇甫鹰扬肃然道:“侄女咽喉上的伤口必须尽快处理,其他五处大伤口也不能耽搁,毛丫头你先给她披好衣服,切莫再受了寒。”

他说罢便向自己坐骑所配的包裹中取出药石诸物,邢稚莺知道皇甫鹰扬早有准备,放心之余径自解下大氅裹住桑吉玛尔的身体,同时掌抵背心缓缓渡入真气。

邢稚莺的体质异于常人,本来便能吸纳周围寒气,再加上纯阴真元贯通血脉,不一刻便消尽桑吉玛尔周身凝冻。接着只听她喉中发出一声低吟,断断续续的道:“恶贼……佛祖惩罚你……下地狱……”

或许是因为神志不清,这番话说来非但轻微断续,还在汉话中夹杂着本地土话。

邢稚莺虽然不解其意,但眼见桑吉玛尔开口,终是松了口气,随后看向皇甫鹰扬道:“大哥,桑吉玛尔姐姐还有救吗?”

皇甫鹰扬早已开始动手为桑吉玛尔包扎伤口,闻言轻轻一叹道:“侄女伤势不轻,能否活命还得看天意,咱们姑且尽人事、听天命吧。”

邢稚莺又是伤感又是愤恨,咬牙切齿的道:“天狼尊怙恶不悛,实在死有余辜,我一定要杀了他,还桑吉玛尔姐姐一个公道!”

皇甫鹰扬咳声道:“杀天狼尊不必急在一时,等到侄女顺利康复,咱们再一起出来搜捕他吧。”

他说罢忍不住发出一阵呛咳,脸色也更显灰败。邢稚莺见状翟然一醒,赶紧关切的道:“大哥又发病了么?要不要我帮你?”

皇甫鹰扬摇摇头道:“无妨,我还撑得住,跟哈图勒大哥会合以后再说。”

邢稚莺不敢违拗,但还是主动靠近过来。皇甫鹰扬周身的寒气被她缓缓吸纳,情况也大有好转。

相对无言片刻,皇甫鹰扬终于为桑吉玛尔料理停当,这才松口气道:“暂时没大碍了,咱们马上动身。”

孰料这口气一松,他却忽觉寒气直冲顶心,脸上也现出冰蓝颜色。

邢稚莺觑得分明,心里咯噔一下,慌忙扶住皇甫鹰扬道:“大哥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皇甫鹰扬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死不了,我只是感觉……好冷……”

他说话间禁不住一个趔趄,脑海中天旋地转,随即竟是双目一阖,无声无息的向后倒去。

邢稚莺大惊失色,使出全力才架住皇甫鹰扬的身子,跟着疾声呼唤道:“大哥!大哥你怎了?!”

皇甫鹰扬并无任何回应,只是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甚至周身的骨骼都开始发出连续不断的噼啪之声。

邢稚莺见皇甫鹰扬的面色倏地转为深蓝,蓦地想起先前他发病时的情状,当下也顾不得再害羞,连忙将皇甫鹰扬紧紧抱住,芳心中只盼这法子还能救他一次。

然而皇甫鹰扬整个人竟好像结了冰一样,寒气虽然不断被邢稚莺吸纳,他的体温却没有半点上升,反而愈显冰冷。

邢稚莺不由得惊惶莫名,暗道皇甫鹰扬上次还能主动抱住自己,为何这次却毫无反应?难道当真生死有命,他今日便要在此陨落?

满心惶惑之际,泪珠也纷纷滚落,邢稚莺一时之间浑不知该如何自处,此时却忽听一声冷笑传来道:“真是一对狗男女,大清早便幕天席地干这苟且之事。”

邢稚莺闻言惊怒交集,循声望去之际却又忍不住暗暗叫苦,但见发话之人身着狼皮夹袄,足蹬高帮马靴,正是“天狼尊”。只是他此时未戴狼首魄冠,一张脸全都露了出来,反而更显出几分狰狞猛恶。

天狼尊同样看清邢稚莺的容颜,不由得脸色一变,跟着皮笑肉不笑的道:“原来是你这女娃儿,怪不得又杀了本尊几十只狼,嗯?你姘头难道是死了不成?”

邢稚莺正自伤感,闻言更恨得咬碎银牙,便待起身与天狼尊一决生死。

但想到皇甫鹰扬生死未卜,邢稚莺也只能忍气吞声,只把几欲喷火的双目瞪向天狼尊道:“狗贼!忘了你上次是怎样败退的么?”

天狼尊吊眉一竖,沉喝一声道:“好个女娃儿,给你三分颜色便想开染坊?哼!本尊今日誓要一雪前耻,不但送你姘头上西天,你们两个女娃儿也跑不了。”

说罢只见天狼尊左臂一扬,将一口三尺缅钢刀握在手中,接着森然狞笑道:“本尊一向刀剑双行,上次是吃了兵器的亏,今日便让你见识本尊的左手刀法。”

邢稚莺眼见天狼尊持刀步步逼近,虽然还担心皇甫鹰扬的病体,却终究不能坐以待毙。

当下她只能强抑胸中悲忿,蓦地弹身而起,剑锋指向天狼尊胸口,尖声呵斥道:“狗贼!我今日一定要杀了你!”

天狼尊眉毛一扬,嘿嘿邪笑道:“女娃儿口气不小,但本尊可舍不得当场杀了你,一定要等玩腻了再说。”

邢稚莺气得娇躯猛颤,也不答话便挺剑疾刺过去,正是天山剑法中的一记杀招“鸿翼天霜”。

这一招不但疾逾闪电、灵动非常,更隐藏诸般巧妙后招,堪称天山派引以为傲的得意之作。邢稚莺悬心皇甫鹰扬的安危,这时但求速决,已经拿出看家本领。

天狼尊不敢小觑,手中缅钢刀好似春云乍展,封架之际刀身又像灵蛇蹿动,杳杳不知其所踪,竟也是一招上乘刀法。

宝剑钢刀霎时交击,叮当脆响中但见两道银光交缠闪动,耀眼精芒直令人不敢逼视。

邢稚莺宝剑在手,本来信心满满。不料天狼尊这口缅钢刀柔韧之极,非但半点无惧锋锐,而且还能因势利导。刀身屡屡自意想不到之处攻至,大异于寻常搏杀的路数,看似毫无章法,实际却满含杀机。

邢稚莺的实战经验毕竟还十分薄弱,如今又碰上这等奇诡刀法,惊异之余难免心慌意乱。不一时她便捉衿见肘、疲于应付,自保尚且不足,哪还有速决之力?

第0264章 玄煞绝命

天狼尊稳占上风,好整以暇的道:“女娃儿弃剑吧,本尊说到做到,非但不会取你的性命,还会用心调教你的功夫。”

邢稚莺狠啐一声道:“你少卖狂,哪个要你调教功夫?”

天狼尊嘿然道:“你应该还是个雏儿吧,本尊要调教的可不是普通功夫,而是床上功夫,哈……”

邢稚莺气得满面通红,只恨自己学艺不精,平白受人戏辱。尤其她还在担心皇甫鹰扬和桑吉玛尔的安危,心绪激荡之下出招更失了法度,着实已经破绽百出。

天狼尊觑得分明,得意之余更起了狎戏之心,趁着邢稚莺一剑刺出、空门大露,刀刃霍地砍向她肋下。

这一刀若是砍实,便要当场将邢稚莺破腹开膛,邢稚莺待要相应已然不及,霎那间骇得花容惨变,只余瞑目待死而已。

孰料这时却听天狼尊哈哈一笑,刀锋一翻斜斜向上斫去。随即只听嗤啦裂帛声响,邢稚莺所穿的玄色劲装已被划出一条狭长的口子,对襟的搭扣也掉了十之**,再没半分遮挡之功。

邢稚莺虽然死里逃生,可也知道天狼尊是故意折辱,无限羞愤之下尖叫道:“你!下流!”

天狼尊一面继续抢攻,一面紧紧盯着邢稚莺里面穿的藕色罩衫,兀自嘿然道:“好,好得很,看不出女娃儿小小年纪,身材倒还不错,只要本尊再稍加调教,包你尝到人间至乐。”

邢稚莺羞恼之极,虽然明知此时万万不可示弱,但眼泪还是不争气的夺眶而出,连视线都为之模糊。

天狼尊见状更笑得肆无忌惮,缅钢刀趁势斩向邢稚莺的右腕。邢稚莺吓了一跳,慌忙举剑上去格挡。

这下却正中天狼尊下怀,但见缅钢刀顺势一卷,荡开宝剑同时刀背一磕,恰好打在邢稚莺的腕脉上。

天狼尊这口缅钢刀极其轻薄,虽然只是刀背中的,邢稚莺却依旧痛入骨髓。霎时只听她发出一声痛吟,长剑早已叮当坠地,整只右手也全然没了知觉。

天狼尊乘胜追击,刀刃蓦地一抬,正架在邢稚莺的粉颈之上,随即满含得意的道:“怎么样女娃儿,你可服了本尊的手段?”

邢稚莺被天狼尊制住,想到此番一败涂地,非但自己要横遭玷辱,连皇甫鹰扬和桑吉玛尔都要赔上性命,万念俱灰之下禁不住泪如泉涌,颤声厉叱道:“狗贼……万恶的狗贼!我真恨不能活吃了你!”

天狼尊嘿嘿淫笑道:“女娃儿不用着急,待会儿一定给你‘吃’到,哈……先将本尊的魄冠还来吧。”

他说罢便伸出右手,往邢稚莺头上去摘那顶狼首魄冠。须知天狼尊的右肩曾遭皇甫鹰扬重创,整条右臂仍然动转不灵。

邢稚莺见天狼尊大意之下空门微现,当即把心一横,厉叱声中双掌齐出,全力打向他的小腹。

她这下全然不顾颈中还驾着天狼尊的钢刀,只想即便给这恶人一刀杀了,也强过被他玷辱。

天狼尊大出意料,电光石火间终是舍不得让眼前的佳人香消玉殒。于是只见他左拳反刀一递,后发先至猛击向邢稚莺胸口。

随即只听砰然暴响,邢稚莺惨哼一声,跌出数尺之外,口中同时鲜血喷溅,好不触目惊心。

天狼尊也不由得连退三步,拿住身形之际沉冷的道:“好个女娃儿,倒是本尊小瞧了你,但你想死也没那么容易,本尊非得把你……嗯?!”

他说话间蓦地脸色一变,好像遭遇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紧接着嘶声怒喝道:“你!居然会九阴玄煞印?!”

邢稚莺吃了天狼尊一拳重击,内腑已然受伤不轻,此刻头晕目眩,全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是艰难的道:“狗贼……有种你便杀了我。”

天狼尊惊骇中更带狂怒,一步逼上前来,抓住邢稚莺的领口道:“好你女娃儿,你从哪里学来的九阴玄煞印?本尊唔……!”

话到中途却变作一声闷哼,只见天狼尊捂住自己的胸口,连连粗喘着道:“混账!本尊居然也落到这步田地,天狼……该死的天狼!”

邢稚莺见到天狼尊的脸色灰中泛蓝,直是说不出的凄厉恐怖,惊惧之下却也心头一震,他这情状为何与皇甫鹰扬发病时一般无二?

天狼尊定了定神,对着邢稚莺怒吼道:“天杀的女娃儿!我杀了你!”

邢稚莺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但眼下毕竟生死交关,霎时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竟让她挣脱了天狼尊的手掌。

接着只见她着地一滚,抓住先前坠落的碎珏宝剑,剑锋指向天狼尊,语声凄厉的道:“狗贼!我今天即便是死,也决不让你如愿!”

天狼尊不慎被邢稚莺脱逃,胸中禁不住戾气一盛,但他立刻镇定心神,喃喃自语道:“不能动真气,万万不能动真气,天杀的女娃儿,本尊岂会怕你?”

邢稚莺强撑着站起身来,不顾内腑伤势沉重,一派决绝之下径自运起独门秘法,禁招雪舞孤鸿剑已然蓄势待发。

天狼尊似乎识得厉害,咬牙间蓦地计上心头。白多黑少的厉眼中闪过一抹狡诈的微光,随即只见他抖手一掷,缅钢刀直如离弦箭一般猛的激射而出,不及霎眼间竟是噗地一声,穿透昏迷的皇甫鹰扬后背!

邢稚莺再没料到天狼尊会下此毒手,眼见皇甫鹰扬中刀,目疵欲裂之际顿觉热血冲恼,伴着一声无比伤痛的哀呼,娇躯无力的晃了两晃,竟然就此晕死过去。

天狼尊见状松了口气,一边喘息一边自言自语道:“这女娃儿居然会九阴玄煞印,难道便是天狼一直在找的人?哼……总之把她献给天狼,说不定便是大功一件,天狼或许会开恩,教我疗伤的法门。”

他这厢计议已定,脸上又泛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一面缓步走近,一面沉声道:“女娃儿可不能怪我,这是你的命,先废了你的手脚,免得你再跟天狼捣乱。”

阴沉的自言自语中,狠厉人影已经来到邢稚莺面前,然后俯身去拾她落在手边的碎珏宝剑。

而正在不远处,惨遭一刀透体的皇甫鹰扬,此刻身子也早已冰冷。

第0265章 南北双慕

朝天阙,位在长安城东北方,为前朝雍王府旧址,占地极为广阔,本朝开国以来一向为河西总督府之所在,但如今已经归属闻名遐迩的长安大侠慕容卓。

时光回溯到三年前,武林中并不知慕容卓为何许人也,而他之所以能横空出世、一展宏图,便是起因于武林四公子之首、无缺公子方兰陵所开设的幻光海市。

方兰陵仗义疏财,以绝世珍宝结交天下豪杰,而其中顶尖者便是所谓海市十绝,也即通灵玄识、普渡圣光、森屠血禁、八荒御武、阴山遗密、道真玄解、神鸣天怒、无弦心音、圣法之传以及万古留芳。

十绝竞逐之会,唯有获得方兰陵青睐者才能赢得重宝,而当时还藉藉无名的慕容卓,则出人意料的一举夺得十绝其五,成为笑傲全场的大赢家,进而奠定了朝天阙的坚实基础。

再说这位无缺公子方兰陵,五年前初现江湖之时,便以布衣之身一举掀翻盘踞夔门的权臣宁国辅。

当今圣上龙心大悦,特封其为长乐侯,食邑五千户,如非皇亲国戚可以不行跪拜之礼,堪称百般优容。

方兰陵长袖善舞,自然懂得投桃报李,此后又向当今圣上进献松鹤延年丹五十枚,每一枚皆可延寿一年,功可固本培元、强身壮体,于国之储嗣也大有裨益。

当今圣上愈发欢喜,便准许方兰陵于夔门南侧之云顶建府,并代替官署镇守夔门。方兰陵进而结交天下英豪以为臂助,短短数年便赢得举足轻重的江湖地位。

而且非但纵横朝野,方兰陵在情场上也如鱼得水,除娇妻“自在天女”袁梓卿之外,他又迎取了十一位红颜知己,便是映日、咏月、点星三姬,以及东南西北、春夏秋冬八妾。

话说到这里,只见鄢婷睨着身旁的慕云道:“依小慕你来看,男人三妻四妾是不是理所当然?”

慕云心里咯噔一下,讪讪的道:“既然是世代相传的规矩,肯定有些道理吧。”

鄢婷俏脸一板,没好气的道:“早知道你这家伙是个花心鬼,哼……算美人鱼捷足先登好了,但你以后不许再给我招蜂引蝶、见一个爱一个,记住了没有?”

慕云见鄢婷虽然难掩妒意,却并未十分苛求,心中甜滋滋的大为受用,索性凑近她耳边道:“放心吧婷儿,我保证以后绝不会有其他的,不然听凭你处置好不?”

鄢婷双颊微红,白了慕云一眼道:“那刚才的事情怎么说,什么叫没见神相姑娘穿过衣服?”

慕云登时一滞,难掩窘迫的道:“我是乍见神相姑娘穿女子衣服,一时之间太过震惊,这才说错话了嘛。”

鄢婷不以为然的道:“真的只是震惊?不是见色起意,然后原形毕露?”

慕云连忙一正色道:“绝对没有,我保证从没对神相姑娘起过坏心,况且我早知道人家跟竹兄的关系,怎么可能横刀夺爱呢?”

鄢婷察言观色,终是满意的道:“算你还有点人性,否则要真敢起坏心,本盟主一定召集大伙儿揍扁你。”

慕云正待赌咒发誓,鄢婷却已经摆摆手道:“好了,这个先不提。”

“待本盟主再考校你一下,小慕你知不知道,慕容大侠是怎么得了那朝天阙的?”

慕云精神一振道:“听说慕容大侠是靠十绝中的‘阴山遗密’掘出了巨额宝藏,然后将百万黄金捐给了西凉虎威卫?”

鄢婷莞尔道:“说得没错,所以咱们河西总督兼虎威卫大帅隋定晖便主意一定、大手一挥,把总督府都送了出去,自己则带着家眷搬去城郊山房,这在当时可轰动朝野了呢。”

慕云两眼放光,由衷的道:“慕容大侠固然慷慨大气,隋大帅更加豪迈过人,咱们大梁朝上下若都能有这等节操,何须担心北方胡族犯界?”

鄢婷看慕云一脸崇拜之色,禁不住扑哧一笑,跟着打趣道:“原来小慕你这么爱国,那干脆咱们也给隋大帅捐百万黄金,再轰动朝野一回好不?”

慕云一怔道:“咱们有那么多黄金吗?”

鄢婷眨眨眼道:“怎么没有,单我这条七圣天珠链便能抵十万黄金呢。”

慕云诧异的道:“你不是说那圣珠一颗能抵万金么,怎么七颗倒能抵十万了?”

鄢婷连连摇头道:“这都不懂,一颗圣珠固然珍贵,七颗齐聚更加难得,十万还是少说了呢。”

慕云全没半点概念,只能苦笑道:“原来如此,果然是我孤陋寡闻了。可即便要捐也别再捐隋大帅了吧,毕竟人家如今住在城郊,可没另一座总督府来赏。”

鄢婷点头附和道:“这话有理,咱们四大镇国雄师,辽东章大帅那边实在太冷,咱们一定住不惯。江南戚大帅那边倒是景色宜人,可人家颁了禁武令,咱们也没戏唱。剩下只有河南的向大帅了,不知小慕你意下如何?”

慕云不料鄢婷竟认真起来,无奈含糊的道:“咱们才刚刚起步,还是先经营一段时日,再考虑捐钱的事情,不知盟主意下如何?”

鄢婷看到慕云那副悭吝模样,内里险些笑出暗伤,嘴上却依旧俨然道:“这话不对,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只要有了名头,金银财帛还不是手到擒来?”

“到时候向大帅把河南总督府赏了咱们,小慕你做‘洛阳大侠’,与慕容大侠并称‘南慕云北慕容’,岂不美哉?”

慕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连摆手道:“什么岂不美哉,我可没那个命,咳……便是这件白狐裘,穿起来都别扭得要死呢。”

鄢婷勉强压下笑意,软语安抚着道:“好啦,保证只让你穿这一次,但你可不许脱,否则休想我帮你跟袖姐说好话。”

慕云自知理亏,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鄢婷抿嘴一笑,又低声道:“前面不远便到了,咱们分开些,免得人家注意。”

慕云轻唔一声,同样叮嘱道:“你也多听孔兄的话,最好别跟邱老六他们对上,呃……孔兄怎么走得那么快?”

鄢婷粉面飞霞,轻啐一声疾步而去,慕云见状登时醒悟过来,尴尬之余又生出满心甜蜜。

第0266章 兵围朝天

华贵宏伟的朱漆大门紧紧闭合,一丈有余的碧瓦高墙巍然矗立,红底金字的匾额之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眼前正是长安大侠慕容卓的府邸朝天阙。

平日的朝天阙即便称不上门庭若市,但迎来送往也算连绵不绝,毕竟长安大侠这块金字招牌闪耀长安城,欲图结交者也如同过江之鲫、恒河沙数。

但今日此地可当真称得上门可罗雀,尤其大门前森然倒插的那口六尺巨刃,透露出一派凛凛肃杀之气,令人不由得为之胆寒,哪还敢轻易触霉头。

巨刃之后一条大汉正端坐在石椅之上,但见他眸光碧绿、满面阴沉,双手十指交叠于胸前,不时爆出慑人的咔咔声,直似要择人而噬一般。

而在府邸四周,每隔数丈便有一名身着赭红劲装的武士顾守。百余名武士将整座朝天阙围得严严实实,漫说是大活人,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自由出入。

慕云看得咂舌不已,虽说崆峒派是雄镇西疆的大宗派,但门下弟子也不过五百上下,看来这次是倾巢出动了。

正在慕云默察形势之际,忽听身侧一人冷冷的道:“喂,你这笛儿是怎么来的?”

慕云循声望去,霎时又惊又喜,只见眼前人虽然难掩不豫之色,但粉妆玉琢的小脸仍然透着那么亲切,敢情正是小雷。

慕云这下喜出望外,立刻欣然道:“雷少爷别来无恙,这笛儿不是你先前掷给我的吗?不过我可从没打算占为己有,所以你还是赶紧拿回去吧。”

他说罢便向腰间挂绳上去解那笛儿,小雷听得云里雾里,愈发狐疑的道:“慢着,你到底是谁,我几时把笛儿掷给你了?”

慕云翟然一醒,这才想起自己易了容,难怪小雷认不出来,于是凑近过去道:“你别看相貌,光听声音便明白了,我正是送你寒魄的人。”

小雷猛吃一惊,微微退后之际难以置信的道:“是你?你是老古?唔……你到底搞什么名堂?怎么跑到长安来了?铁面女没跟你一起吗?”

慕云被小雷的一连串问题问得头昏脑胀,无奈咳声道:“总之你知道是我便好,稍后咱们再叙旧。倒是你怎么也来长安了,没趁机留在厨神大人府上再享用几天?”

小雷听罢更加确定慕云的身份,当下小嘴一撇道:“梁厨子家的饭菜顶多马马虎虎,小爷才没那么贪吃呢。至于说来长安的原因,既然有神州七剑一决雌雄这样的大热闹可看,小爷又怎能轻易错过?”

慕云微感诧异,挠着头讷讷的道:“什么神州七剑一决雌雄,不是说司马御失踪了么?而且慕容大侠也一直闭门谢客,他们两位都不露面,又哪来的大热闹可看?”

小雷连连摇头道:“看你没见识了吧,神州七剑一决雌雄可是压轴大戏,之前总得先来几出垫场的呀。这些天慕容卓的门生故旧来得着实不少,只可惜都本领不济,全给蛮大个儿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结果弄得现在没人再敢硬闯,只能跟咱们似的缩在外面望眼欲穿。唉……也不知道司马御跟慕容卓究竟什么时候才出来,当着大家的面打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也好让小爷得偿所愿、大饱眼福。”

慕云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故意撺掇着道:“左右都是无聊,雷少爷何不闯上一闯,给大家提提神?”

小雷赏了慕云一记白眼,慢条斯理的道:“小爷即便出手,也是挑战司马御和慕容卓之间的胜者,蛮大个儿这种不入流的货色,小爷才懒得理他。反倒是老古你,有胆量便闯上一闯喽。”

慕云但笑不语,小雷也暗自莞尔,顿了顿才眨眨眼道:“对了,你还没回答小爷,铁面女怎么没跟你一起?”

慕云正待解释,却听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吱呀声响入耳,那紧闭的大门竟然打开一条缝,看来朝天阙沉寂三日,终究要有所动作了。

慕云和小雷心有灵犀,也顾不上再聊天,而是一齐把目光投向大门前,倒要看看是哪位英雄出来。

场中愈发喧声如雷,崆峒派众人也都心头一凛,只见碧眼巨人申屠厉腰杆一直,伸手握住了巨噬剑柄。

此时又有两条人影出现在申屠厉旁边,左侧之人身形矮小、长髯及脐,腰悬一口长剑,正是行序第六的邱伯松。

右侧之人身形曼妙,面若春花,腰围一条五彩长鞭,三指虚捻鞭柄,却是小师妹展玫苓。

数百道目光灼灼盯视之下,赫见门缝中颤颤巍巍的踱出一条佝偻人影,此人一身老苍头的装扮,挪步之间还伴着声声虚弱不堪的低咳,分明是丝毫不会武功的模样。

众人见状登时哗然,啧啧讶异之声不绝于耳。崆峒派三大高手也齐齐一滞,只听申屠厉冷哼一声,靠回椅背同时阖上了双目。

邱伯松微一犹豫,扬声沉喝道:“阁下究竟何人,可是慕容大侠的使者?”

老苍头翻翻眼皮,有气无力的道:“老朽是慕容大侠的仆人,专管府里的菜蔬饮食。你们这些人围在外面,不准大伙儿出去采买,咱们这些天都要断炊啦。你们这么蛮不讲理,难道不怕王法制裁吗?”

邱伯松不料这老苍头虽然其貌不扬,词锋却恁地犀利,顿了顿才又道:“事出有因,本派先前以礼相待,几次求见慕容大侠,想跟他论证一事,孰料慕容大侠却无端避而不见,不知这又是什么道理?”

老苍头两眼一瞪,怫然不悦的道:“以礼相待?你们一来便在门前插把大宝剑吓唬人,还四处散布谣言诋毁慕容大侠,难道这便是所谓的‘礼’和‘理’,嘿……咱们可向来不跟你们这种人打交道。”

邱伯松性情随和,本来便不习惯与人相争,如今对方言语咄咄逼人,倒弄得他有些理屈词穷,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展玫苓。

展玫苓见状微微一笑,软中带硬的道:“老人家切莫动气,我们先前的作为或许稍有不妥,但即便我们想致歉,也得见着慕容大侠才行,眼下慕容大侠一直避而不见,这又如之奈何?”

第0267章 怒踹老叟

老苍头听罢展玫苓一番话,当即冷笑道:“原来你们也知道不妥,慕容大侠胸怀宽广,用不着你们致歉,你们赶紧都走得远远的,这件事情慕容大侠便不再追究。”

展玫苓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道:“老人家声称慕容大侠胸怀宽广,依我看却未必如此,否则他又岂会因为我们无心冒犯,便赌气避而不见?还是说慕容大侠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不敢公开露面?”

老苍头登时怒上眉山,吹胡子瞪眼的道:“小女娃儿大放厥词,我老人家懒得理你。哼!今天我老人家偏不信这个邪,倒要看你们哪个敢拦我!”

他说罢便气哼哼的走向申屠厉面前,看那架势竟真要昂首挺胸的突围而去。

展玫苓和邱伯松面面相觑,都有些举棋不定,端看这老苍头如此虚弱,倘若己方以强力阻拦,万一伤了他的性命可怎生是好?

正在两人委决不下之际,却忽听一人厉喝道:“老狗当真倚老卖老!我崆峒派赫赫天威,岂是你这等杂碎敢犯?”

喝声中但见人影暴闪,一脚飞踢正中老苍头小腹。老苍头本来便不谙武功,再加上猝不及防,当下便哎哟一声惨叫。倒地之际连着滚了几滚,一头撞在门前的石阶上,连痛带气之下就此晕死过去。

这下可着实犯了众怒,外围众人纷纷怒喝出口,所有目光都盯向那悍然伤人之徒。

但见此人生得面如冠玉、英俊非凡,腰间虽然已经悬了一口长剑,背上却又负了另一口长剑,赫然是余冰如的冰心剑。

众人打眼觑得分明,敢情这一脚踹飞老苍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探花郎庞子健。

小雷禁不住义愤填膺,咬牙沉哼道:“这混蛋庞脓包!还是只会恃强凌弱,小爷看不下去了,老古咱们一起教训他!”

他说罢看向慕云,却见这位仁兄神不守舍,若有所思的道:“原来冰心剑给姓庞的拾了去,难道他对阿冰有非分之想?”

小雷见慕云充耳不闻,心中老大不快,于是冷冷一哂道:“好啊,早知道你们昆仑派的都是无胆鼠辈,不敢动手拉倒,小爷还缺帮手么?”

他说着又横了慕云一眼,随后手搭凉棚四处寻觅,嘴里还咕哝着道:“死姓喂的,怎么还没跟上来,难道又在躲懒?”

慕云稍稍回神,不由得哑然失笑,跟着压低声音道:“雷少爷先别着急上火,依我看这位老人家可没那么简单,姓庞的只怕吃了暗亏也说不定。”

小雷听得一愣,将信将疑的道:“当真?我怎么没看出来?”

慕云微笑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你终究还是太嫩,看不出来也属正常,眼下听我的话,稍安勿躁便是。”

小雷察言观色,心中已经信了六七成,嘴上却依旧不服的道:“只有你能看得出来,其他人都是瞎子不成?反正那位老人家要是有什么不测,小爷一定拿你是问。”

慕云但笑不语,此时场中早已喧闹一片,庞子健对众人的呵斥全不理会,只是阴沉着脸冷笑不已。也难怪他如此满不在乎,毕竟言语再锋利,也伤不了他一丝一毫。

申屠厉依旧双目微阖、状似假寐,展玫苓和邱伯松却都露出尴尬之色,只见展玫苓秀眉微蹙,沉声低斥道:“庞师侄,你方才未免太过逾矩了。”

庞子健眉宇间闪过一抹厉色,欠身施礼道:“小师叔明鉴,慕容卓派这老狗出来大放厥词,分明是看不起咱们崆峒派。倘若咱们当真任由这老狗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岂不是要给天下英雄耻笑了么?”

展玫苓登时一滞,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庞子健心下一哂,又趁热打铁的道:“几位师叔自恃身份,不便与这老狗动手,师侄也只能先斩后奏,还请小师叔见谅。”

展玫苓无言以对,正有些怅然若失之际,却见一条轻盈人影翩若惊鸿般跃入场中,径直来到老苍头旁边,伸手扶起他的身子,仔细查看起伤势来。

喧闹之声登时一寂,数百道目光齐齐聚焦在那人身上,但见他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着一身宝蓝色衣袍,足蹬粉底快靴,头戴四方平定巾,俨然是个平凡士人的模样。

他的身形略微显矮,却也透着纤盈合度,脸上虽然没有半点表情,双眸中却分明透出悲悯之意,白皙的手掌搭在老苍头的腕脉之上,竟浑不理会周遭崆峒派弟子瞪来的杀人目光。

庞子健神色狠戾,上前沉声道:“小子你是什么来路,竟敢管崆峒派的闲事?”

那少年微微一顿,勉强和声道:“兄台莫要误会,在下绝无冒犯贵派之意,只是人皆有恻隐之心,终究不能见死不救。”

庞子健仰天打个哈哈,随即哂然道:“好个恻隐之心,既然是慕容卓的同党,便老老实实承认,何必顾左右而言他?莫非朝天阙中人,都是这样藏头露尾的德性?”

那少年似是一滞,忍气吞声的道:“同党不同党无所谓,但人命大于天,在下恳请贵派网开一面,容在下救治这位老丈如何?”

他的声音中透着不卑不亢,自有一派坚定沉稳,众人也不由得纷纷附和。

慕云听那少年说到“人命大于天”,竟和余冰如的口吻一般无二,登时心生好感,于是微颔首道:“这位兄台心肠不坏,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

小雷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都怪你胡乱进言、蒙蔽圣聪,不然小爷早出手了,哪能给这家伙抢去风头。”

慕云也不辩驳,只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这时只听庞子健冷哼道:“好啊,只要你能接我三十招不败,这老狗便由你去救,如何?”

那少年微一犹豫,却是摇头道:“这位老丈脉象已衰,必须尽快施治,在下恳请兄台网开一面,等救回这位老丈,再领教高招如何?”

庞子健呸了一声,不耐烦的道:“少嗦,要接招便接招,否则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那少年大感为难,紧抿双唇间做声不得。正在僵持之际,却忽听一个清冷声音传来道:“你先救人,我来接招。”

第0268章 禅震折花

说话间人随声至,但见一名褐衣人跃入场中,正好落在庞子健面前,随即单掌一探,朗声道:“请。”

庞子健登时一滞,那少年却是喜出望外,连忙感激的道:“多谢这位兄台援手,兄台还请小心。”

褐衣人并不回头,只是嗯了一声,那少年也不多话,径自扶着老苍头坐好,然后掌抵背心渡入真气。

庞子健醒过神来,紧盯着褐衣人道:“阁下何人,为何出头?”

褐衣人淡淡的道:“出手自知,何必多问。”

庞子健碰了个钉子,面色更加难看,忍不住冷笑道:“既然不肯报出师承,那便没什么情面可讲了,三十招之内……”

褐衣人为之一哂,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三招不能败你,本人当场自尽。”

庞子健闻言固是惊怒欲狂,外围众人更加爆出一片如雷彩声,慕云也不由得心潮澎湃,连连点头道:“这位老兄当真豪气干云,只是他这话说得太满,万一出了岔子便糟糕了。”

小雷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放心吧,这姓喂的别的没有,打架可是一把好手,庞脓包那几招三脚猫根本不够看啦。”

慕云倒是一愣,难掩惊讶的道:“原来你认识他,那上次怎么没跟他一起?”

小雷暗自得意,慢条斯理的道:“心知肚明便够了,具体情由以后等小爷有兴致再跟你说,哈……”

他们两人还在私下嘀咕,庞子健可早已气得脸色发青,戟指褐衣人厉斥道:“好小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用的什么兵器,快些取出来,咱们这便一决雌雄!”

褐衣人正是小雷在太白山下结识的陵昭,此时只见他单掌平举,凛然正声道:“无须兵器,肉掌足矣。”

庞子健愈发暴跳如雷,锵的一声拔出冰心剑,剑锋指向陵昭道:“来吧!看你如何三招败我!”

陵昭岿然不动,正似渊岳峙,浑然一派大家气度。

众人莫不拥到前面观望,连申屠厉都微微张开眼皮,碧绿的眸子直似一泓渊潭,全然看不出内中隐藏何种心思。

庞子健冰心在手,怒瞪着陵昭道:“小子还不进招!”

陵昭仍然不为所动,只是缓缓摇头道:“倘若让我进招,你一招便将败北。”

这话说得比刚才更满,众人愈发情绪高涨,鼓噪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庞子健几乎气晕过去,蓦地暴喝道:“好!我便原地接你一招!”

陵昭俨似惋惜的道:“名声得来不易,你当真要出丑?”

庞子健狠呸一声道:“废话!来!”

他说罢长剑一横,紧绷着面皮严阵以待。陵昭叹了口气,左足向前沉然一踏,随即单掌缓缓推出,口中漫声道:“便是这招。”

内家武学之中本有聚气成罡、隔空伤人的法门,譬如丐帮镇帮绝学斩蛟七重掌,以及昆仑派至高掌力紫正玄罡等。

然而此类武学无一例外,均须以精纯内力为基础,非数十年苦练难以达到顶尖之境,可以说绝无取巧的可能。

此时陵昭与庞子健相隔两丈有余,即便他当真练有这等内功,毕竟也限于年齿而修为尚浅。

何况庞子健身为武林大会的探花郎,又是当今崆峒派的头号新秀,绝非浪得虚名,这一掌想要败他,无异于痴人说梦。

旁观众人包括慕云都心头一沉,小雷本来还老神在在,见状可也不由得大出意料。

正在这一片若有若无的唏嘘声中,却陡听庞子健闷哼一声,竟是当场屈膝跪落!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片刻之后才醒过神来,霎时激起一片疯狂叫好。

陵昭面不改色,对着庞子健抱拳为礼道:“承让。”

庞子健难掩痛楚之色,想要勉力站起,却终究力不从心,无限羞恼之下嘶声叫道:“好小子!你用暗器!”

陵昭一正色道:“我佛作证,本人从未使用暗器伤人。”

庞子健哪里肯信,铁青着脸道:“放屁!既然没用暗器,我的腿怎会受伤?”

陵昭尚未答话,便听一个沉浑声音传来道:“禅海菩提震,你是五台派门下?”

众人循声望去,敢情发话之人正是申屠厉。陵昭并未意外,只是淡淡的道:“见笑。”

申屠厉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道:“黄石上人一双铁脚踩遍河东,如今要踩到河西来了吗?”

陵昭似是一滞,略微欠身道:“在下路见不平,与家师无关。”

申屠厉睨着陵昭道:“路见不平?所以要踩平了?”

陵昭剑眉一轩,终是沉声道:“适逢其会,尽力而已。”

申屠厉一言不发,雄伟的身躯缓缓站起,陵昭只觉眼前一暗,连阳光都当场被遮去一大片。

众人注目之下,只见申屠厉迈出左脚,扬眉冷笑道:“既有不平,便来踩吧。”

话音方落,巨足也轰然踏落,众人只觉脚下的地面一阵颤动,耳边如闻闷雷,一时之间大骇于心,面面相觑间作声不得。

陵昭先前一直波澜不惊,此时却禁不住面色陡变,横眉之际凛然清叱道:“既有所请,敢不从命!”

说罢只见他如方才一般,单脚向前踏落,顿时雄浑潜力毫不示弱的轰然迎去。

众人又觉脚下一颤,竟不输方才申屠厉的气势,心知他们两人已经拼在一处。

慕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小雷道:“你这位朋友可了不得,若是单论内力修为,我恐怕真不及他。”

小雷嘻嘻一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小爷的朋友这么厉害,看你以后还敢欺负我。”

慕云闻言啼笑皆非,转念间沉吟着道:“不过申屠厉毕竟是早已成名的大高手,你这位朋友年纪轻轻,只怕……”

小雷瞪了慕云一眼,不满的道:“只怕什么?你怎么知道人家打不过蛮大个儿?庞脓包再不济也是武林探花,还不是给姓喂的轻轻一脚震倒,直到现在还没爬起来,依我看蛮大个儿也不比他强多少。”

慕云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道:“姓庞的没那么脓包,你这位朋友能震倒他,也不是全凭自己,不然你想一想,为什么姓庞的只伤了一条腿?”

小雷一怔道:“一条腿怎么了,一条腿还不够他受的?”

第0269章 一本万利

慕云听小雷没抓住重点,不禁莞尔道:“黄口孺子不可教也,你看姓庞的受伤那条腿,不正是先前踢那位老人家的?”

小雷恍然一悟,缓缓点头道:“要说是那位老人家做的手脚,倒也能解释得通。”

说话间场中情形也有了变化,只见申屠厉和陵昭踏出双足之间的那段平地,此刻竟已然微微凸起,形成一处峰棱的模样,众人见他们内力相搏竟到如此境地,各自直是咂舌不已。

庞子健早给本派弟子扶到一旁休息,眼见陵昭竟能与本派的前辈高手旗鼓相当,恼恨之下更生出满腔妒意。

再看那少年还在为老苍头疗伤,庞子健霎时恶向胆边生,勉强站起身来,挺剑便向两人走去。

武林中本来极为忌讳趁人之危,况且对方还是不会武功之人,庞子健这般作为实在大大不妥。

只不过他当众被陵昭折辱,早已老羞成怒、理智全失,急欲迁怒于人,便也顾不得再理会这些江湖规矩了。

孰料还没等庞子健走出两步,眼前却横过来一条人影,神色中虽然微显惶惧,语气却异常坚定的道:“庞师兄……请住手。”

庞子健大出意料,不想竟是性情怯懦的林芊萌来阻止他,眉头一皱沉声道:“林师妹,须知长幼有序,凭你也敢管我?”

林芊萌娇躯微颤,垂首讷讷的道:“庞师兄……见谅,是小师叔……吩咐的。”

庞子健登时一滞,果然瞥见展玫苓正在盯着他,无奈只得悻悻的退了回去。

林芊萌松了口气,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有些碍口,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展玫苓。

展玫苓暗自苦笑,顿了顿方扬声道:“这位少侠,胜负既已分晓,你又何必逞强,本派不再难为那位老人家便是。”

她这话并非虚言,场中两人此刻虽然相持不下,情状却是大相径庭。

申屠厉仍然面色如常,连半粒汗珠都未曾滴下,一派游刃有余之态。陵昭则脸色苍白,周身热气蒸腾,只凭一腔斗志勉强撑持而已。

小雷早已觑得分明,失望之余更生出关切之心,忍不住低声埋怨道:“这姓喂的,不行还要死撑,赶快认输啊。”

慕云冷眼旁观,却是摇摇头道:“那也未必,申屠厉这人是磐石性子,表面上若无其事,内里可未必要好多少。”

小雷听得半信半疑,可终究是关心压倒了好胜,难掩娇急的道:“都已经斗到这份上了,即便输了也不丢人啊,何况他们都说不会再难为那位老人家了,还有什么好争的。”

慕云睨了小雷一眼,不以为然的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轻易认输,总要拼到最后吧。”

小雷没好气的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拼命的不是你,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看纯粹是傻瓜蛋臭豆腐。”

慕云正自无语,此时却猛听申屠厉震声暴喝,恰与日前在镇螯府重伤鱼妙荷那声一般无二。

慕云暗呼要糟,果然随即便见陵昭身躯猛震,闷哼声中立足不稳的向后倒去。

小雷见状啊哟一声,忙不迭的冲上前去,伸手想要扶住陵昭的身子。

可他虽然快,却有人比他更快,霎时只见那原本半死不活的老苍头弹身而起,一边顺势拉住那少年,一边又张臂架住陵昭,随后稳稳的立在场中。

小雷这下始料未及,前冲的势子没能刹住,惊叫声中一头撞进那少年怀里。所幸老苍头反应极速,手掌一翻便扣住他的肩膀,这一下倒并未撞实。

但饶是如此,小雷依旧胀红了脸,失声惊呼道:“你!原来你是”

那少年面色如常,也不理会小雷,只向老苍头拱手为礼道:“原来前辈早有成竹在胸,晚辈愚鲁昏昧,当真是多此一举了。”

老苍头掀髯一笑道:“小友此言差矣,若非我老人家来这一手,又岂能结识你们几位侠义心肠的少年人呢?”

陵昭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抱拳为礼道:“分所当为,不足挂齿。”

老苍头赞许的道:“这位小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深厚功力,日后成就必定不可限量,黄石老友果真慧眼识人啊。”

陵昭脸上难得露出几分腼腆之色,当下轻咳一声道:“前辈谬赞,晚辈犹须精进。”

老苍头微一颔首,又向小雷道:“至于小娃儿你,也是来相助的吗?”

小雷面红似火,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陵昭见状摇摇头道:“这是敝友岳雷,一向也有锄强扶弱之心。”

小雷听到陵昭称赞,心里甜丝丝的甚是受用,老苍头也莞尔道:“不错,这便是英雄出少年了。”

申屠厉面沉似水,冷冷一哂道:“好了钱立本,堂堂四梁中人,何必藏头露尾,快将画皮撕下来吧。”

老苍头目中精光闪动,随即哈哈一笑道:“好个申屠小子,单凭我老人家痴长这几岁,你总该叫一声前辈吧,怎么能这样直呼其名,唉……司马御平日便是这样约束门人的吗?”

申屠厉巨掌一划道:“不必倚老卖老,今日咱们便做个了断,要么回去叫慕容卓出来,要么你自己与我一战。”

老苍头干笑一声,摇摇头道:“免了,我老人家年事已高,要说打架可不是你的对手。”

“至于慕容大侠咱们早已说过,他日前独自离府而去,你们怎么不相信呢?”

申屠厉不屑的道:“这等借口只能欺骗三尺童蒙,你既然不敢应战,便将关山度或是寒凌霄招来。”

“只要他们能胜得了我手中之剑,崆峒派立刻撤走,绝无二话。”

老苍头无奈一叹道:“蛮不讲理,真是蛮不讲理,咱们好好说话既然不听,那也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咳……你刚才说要找谁来着?”

申屠厉听得一滞,瞪着老苍头一言不发,老苍头见状没好气的道:“干什么,我老人家老迈年高,记性差一些也情有可原,快说你到底要找谁?”

申屠厉正自暗暗运气,却见展玫苓走上前来,轻轻一笑道:“‘一本万利’钱立本,丐帮净衣派的大魁,平生最得意的便是精算筹划,原来也有老朽糊涂、记事不清的时候么?”

第0270章 慷慨赠裘

老苍头正是江湖人称“一本万利”的钱立本,闻言莞尔道:“‘五毒仙子’展丫头,郦元宗的关门弟子,平生最得意的便是养毒用毒,原来也有丢失法宝、素手上阵的时侯么?”

他这话反唇相讥,展玫苓登时噎住,顿了顿才红着脸道:“不必逞口舌之利,快把关山度或是寒凌霄叫出来,又或者你不珍惜自己这把老骨头,真要亲自动手跟我三师兄一战?”

钱立本打个哈哈道:“原来你们要找的是他们两位,那早说清楚多好,何必非说要找慕容大侠呢?咳……容我老人家想想,寒小子这时候多半还在蒙头大睡,你们稍等两……五……七八个时辰如何?”

申屠厉冷哼一声道:“半个时辰之内不见寒凌霄,本派便夷平朝天阙的大门!”

他这口气可是相当不善,钱立本却并未动气,只是自嘲的道:“罢罢罢,武功练不好,果然要给人家呼来喝去,哈……”

他说罢又向陵昭等三人拱了拱手,微笑着道:“三位小友也请稍待片刻,老朽去去便回。”

这位前辈说话同时还不忘故作神秘的眨了眨眼,分明透出几分顽皮之色。

陵昭等三人惊愕之余也自莞尔,钱立本又嘿嘿一笑,这才转身扬长而去,朝天阙的大门也随之重新关上。

申屠厉睨了陵昭等三人一眼,返身又坐回了石椅,陵昭看看小雷,又转向那少年道:“走吧。”

那少年微一犹豫,目光中隐现羞意的道:“嗯……请。”

三人当下便结伴离场,崆峒派众弟子虽然对他们怒目而视,却也并未横加阻拦。

小雷领着陵昭和那少年回到慕云这边,眼波流转间笑眯眯的道:“好啦,你们两个打一场吧。”

慕云和陵昭同时一怔,只听小雷悠悠的道:“姓喂的还愣着干嘛,这便是昆仑派的祁学古,你不是一直想跟他斗一斗吗?唔……他眼下戴了人皮面具,本人可丑多了。”

慕云登时一滞,连忙分辩道:“谁‘丑多了’?何况我跟这位朋友无冤无仇,怎么一见面便要动手?”

陵昭清咳一声道:“原来是祁兄,听岳雷说祁兄武艺高强,那等此间事了,咱们切磋一番如何?”

慕云暗自扶额,再看小雷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坏笑,只能耐心解释道:“‘喂’兄千万行个方便,在下的身份如今不便公开,哪怕真要切磋,也等在下先脱却这一身是非可好?”

陵昭听慕云言辞恳切,倒也不好勉强,于是微颔首道:“好说,那便先将此战寄下。”

慕云松口气道:“‘喂’兄通情达理,在下感激不尽,不知贵姓是下上‘卫’还是委鬼‘魏’,名讳又是如何?”

陵昭正自讷讷,小雷却险些笑出声来,眉飞色舞的道:“什么下上委鬼的,这家伙是姓单口‘喂’啦。还有他的名字叫昭陵,正是北边埋死人的那个昭陵,哈……”

慕云听出小雷是在开玩笑,倒不好继续探问,讪笑两声便转向那少年道:“这位兄台侠义心肠,同样令人十分钦佩,不知该如何称呼?”

那少年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低咳一声道:“祁兄谬赞了,在下邵宣,华阴人士,有幸结识三位。”

陵昭冷眼旁观,忽然问道:“你也戴面具?”

邵宣轻啊一声,期艾着道:“在下初次行走江湖,为免不必要的麻烦才会如此,还请三位见谅。”

小雷饶有兴味的盯着邵宣,一脸内容的道:“原来是邵‘兄’,看来你真是长了一张容易惹来‘麻烦’的脸呢。”

邵宣被小雷盯得一阵局促,略一踟蹰才向慕云道:“祁兄这件裘衣十分眼熟,可是自丰源老号买的么?”

慕云不意邵宣会问起这个,面现讶异的道:“不错,邵兄是如何得知?”

邵宣叹口气道:“果然,都怪在下一时贪睡,误了跟店家约好的时辰。”

“结果今日再去之时,这件裘衣已经被人多出三百两银子买走了。唉……在下本来打算将这件裘衣献给家母,孰料阴差阳错,却是没法如愿了。”

他这一番话说罢,慕云更加心生好感,倏忽想到自己幼失母教,徒留孺慕之情无处排解,一时之间只觉热血上涌,便即慨然道:“既然如此,这件衣裳合该让与邵兄,邵兄不必客气,尽管拿去便是。”

邵宣大出意料,难掩惶恐的道:“这怎么使得,祁兄千万莫要误会,在下只是说明原委,并非存心挤兑你啊。”

慕云一摆手道:“邵兄多心了,大家同道中人,又有缘相识于此,身外之物何必客气?”

他说罢便要解衣相赠,邵宣眼中满含感激之色,郑重躬身为礼道:“祁兄义薄云天,在下代家母衷心谢过。但此物毕竟不能平白收受,昨日在下与店家讲定纹银四千八百两,还须补足余数付予祁兄。”

慕云闻言着实骇了一跳,先前听鄢婷说起,这件狐裘也‘不过’值得一千两之数,却没想到实际这么贵重!

这时邵宣已经由怀中取出一张银票,却是颇见尴尬的道:“祁兄万请恕罪,在下此次出门只带了这张五千两的银票,剩余一百两可否暂作赊欠,他日在下必定连本带利奉还。”

慕云既然决定成人之美,当下便忍着肉痛道:“这是哪里话,佛说万事都讲缘法,五千两便五千两吧。”

邵宣见慕云如此爽快,意外之余更增感激。慕云也不等他答话,便即解下裘衣,正待递过去之际,却忽听一人冷哼道:“死小慕你干什么?”

说话间一只纤白玉掌已然抓住慕云的手腕,熟悉的俏脸上更加如挂严霜,可不正是鄢婷?

慕云心里咯噔一下,还未及出言解释,便听小雷欢呼道:“好啊!可算又逮到你了!怎么样喂捕头,我带的路没错吧?像这样上了海捕文书的江洋大盗,赏金一定少不了,你怎么着也应该分我一半吧?”

他这厢黄雀在后,同样攥住了鄢婷的手腕,着实得意非凡。

慕云和鄢婷却同时为之色变,江洋大盗固是不假,人命官司也在身上,这“喂捕头”难道真是为此而来?

第0271章 手足成双

慕云和鄢婷心中有鬼,四道警惕的目光齐齐落在陵昭身上。邵宣也觉出气氛异常,灵动的眸子在各人脸上疾快的溜了一圈,自己却是一言不发。

场中沉寂片刻,才见陵昭缓缓点头道:“不错,是她。”

鄢婷被陵昭盯得愈发心慌,强自镇定的道:“看你道貌岸然的,怎么这么放肆,不知道非礼勿视吗?本姑娘从没见过你,别以为当了捕头便能为所欲为,大庭广众之下也敢胡乱搭讪。”

陵昭吃了鄢婷的抢白,却并未着恼,只是微微一笑道:“昭。”

鄢婷心中有气,兀自不忿的道:“招什么招,本姑娘又没犯王法,有胆你把我抓去衙门,看你们老爷敢不敢治我的罪?”

陵昭叹了口气,又加一个字道:“陵昭。”

鄢婷颦眉冷哼道:“灵什么招,我可告诉你……等等,你说你叫陵昭?”

她说话间警惕的神色不由得化为惊喜,连语声都有些轻微颤抖起来。

陵昭面现欣然,点点头道:“是我。”

鄢婷欢呼一声,一把抱住陵昭,径将螓首埋在他怀里,莺声呖呖的道:“真的是昭哥哥,我早该想到除了昭哥哥,谁还有这样的本领,昭哥哥~”

陵昭怜爱的拍了拍鄢婷的顶心,微笑着道:“憨妮子,当真全没印象了?”

鄢婷撒着娇道:“昭哥哥别怪人家嘛,你原先长得黑黑瘦瘦的,人家哪能想到你男大十八变,现在会变得这么玉树临风呀。”

陵昭失笑道:“你却从来都是白白细细的,原先还只像个瓷娃娃,如今倒真是个小可人儿了。”

鄢婷又羞又笑,直往陵昭怀里磨蹭,看起来亲昵非常。

邵宣看到他们两人这般情状,总算松了口气,再看慕云和小雷却是各自瞪着两眼,鼻中冷哼不绝,分明十分不忿的模样。

一时之间不明就里,只听邵宣疑惑的道:“祁兄你们怎么了,为何如此着恼?”

慕云和小雷对视一眼,同时干咳了一声。小雷依旧满心妒忌,拖长声冷冷的道:“喂,你们两个注意一点影响好不好,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怕丢丑么?”

陵昭看了小雷一眼,却没搭他这茬,只向鄢婷温然道:“咱们借一步说话?”

鄢婷正中下怀,连忙点头道:“好呀,小慕你先等等,我们去去便回。”

他们两人说罢径向人群外面走去,不一刻便双双消失在巷尾。小雷看得瘪透了心,嘴里咕哝着道:“小狐狸精,果然会勾引男人,真是气死小爷了。”

慕云虽然也有些郁闷,闻言却又心中一动,暗道莫非小雷对鄢婷有什么非分之想?

小雷正没好气,打眼忽见慕云正在仔细打量着他,便即虎起小脸道:“干嘛?不服呀?不服先管好你家小狐狸精啊。”

慕云暗自一滞,迟疑间讷讷的道:“婷儿爱亲近谁,都是她的自由,雷少爷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小雷心里咯噔一下,沉哼一声道:“谁生气了,小爷只是看不惯她那副搔首弄姿的浪荡相哎哟!”

话到中途却变作一声痛叫,敢情是慕云在小雷头上重重敲了一记,随即正声低斥道:“不准那么说婷儿。”

小雷瞪了慕云一眼,梗着脖子道:“怎么了?我还没说她骚姿媚骨呢,小狐狸精啊哟!”

这一下敲得更重,小雷险些掉下泪来,赶紧跳开一步,银牙紧咬间恨恨的道:“好你死老古,光会以大欺小,眼下小爷是打不过你,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总有小爷畅所欲言的时侯,哼!”

慕云闻言直是啼笑皆非,顿了顿才咳声道:“以大欺小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能那么口没遮拦,随便诋毁婷儿。喂……拿后背对人不礼貌吧,樊大侠是这样教你的吗?唉……邵兄你看他这小孩儿脾气。”

邵宣看小雷背转过身不理慕云,也不禁暗暗好笑,转念间和声道:“祁兄你们还请稍安勿躁,我看他们两人似乎并非男女之情,反而更像手足亲情。”

慕云和小雷听罢翟然一醒,仔细回想之下又信了几分,只盼这“手足亲情”之说并非虚言。

陵昭和鄢婷一路来到人群之外,只听鄢婷兴奋的道:“昭哥哥你怎么也来这边了,不会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陵昭却不回答,只是感慨的道:“果然生得肖似,活脱脱是个年轻时的鄢姨了。”

鄢婷扑哧一笑,摆摆手道:“昭哥哥这话好没来由,你又没在妈小时候见过她,怎么知道人家那时候长什么模样呢?”

陵昭也不辩解,径自怀中取出一幅画轴,递给鄢婷道:“你自己看。”

鄢婷微感诧异,展开观看之际惊讶的道:“这是谁画的我,我怎么全没印象?”

“咦……戊戌年春三月为菡儿作,落款还是春霖秀士,这……真的是妈?”

陵昭嗯声道:“的确是鄢姨交给我这幅画像,方便我按图索骥寻找你的。”

鄢婷又观看了片刻,这才吁口气道:“妈这些年真是富态了,昭哥哥你要不说,我绝对不敢认。”

陵昭莞尔道:“有杜鹃那丫头伺候,想不富态也是件难事,只不过我这次回家,却见鄢姨又清减了。”

鄢婷一怔道:“怎么?难道杜鹃这死丫头竟敢躲懒,没有尽心伺候妈?”

陵昭温然道:“不是,鄢姨是因为挂念你。”

鄢婷恍然一悟,顿觉一阵愧意袭上心头,垂下螓首讷讷的道:“妈……很想我?”

陵昭轻叹道:“咱们那个家里,鄢姨除了你还能关心谁,你这一走真是苦了她了。”

鄢婷眼圈一红,嗫嚅着道:“我原本也舍不得离开妈,可昭哥哥你不知道,父……哼!那个人居然想把我卖出去!”

陵昭听得一怔,皱起眉头道:“什么意思,什么叫把你卖出去?”

鄢婷哭丧着脸道:“那个人想把我卖给紫魔怪做老婆,妈为这事跟他吵了好几架,我不忍心看妈给他欺负,这才自作主张逃了出来。”

陵昭见到鄢婷那副泫然欲泣的哀怨模样,心中只觉大为怜惜,转念间却又讶然道:“什么紫魔怪,你才刚刚及笄,那个人便急不可待的逼你出嫁了?”

第0272章 踏雪追凶

听到陵昭探问,鄢婷愈发泪光莹然,抽抽噎噎的道:“紫魔怪是说关外薛二侠的儿子,听说他不但长得奇丑无比,脾气也凶得要死,而且还杀人如麻,年纪更比妈都大,昭哥哥你说我怎么能嫁给他?”

陵昭面沉似水,冷哼一声道:“关外薛二侠的儿子,那应该是三公子薛华栋了,那个人当真如此荒唐?”

鄢婷连连点头道:“是啊,那个人从来都不疼我,老思谋着怎么欺负我和妈。”

“我还听说了,他是想先把我卖给人家,然后再跟人家的九姑娘提亲,好娶她过来做儿媳妇。”

陵昭一怔道:“儿媳妇?世子妃么?”

鄢婷期艾着道:“昭哥哥你别生气,其实那个人……是想给你娶的。”

陵昭登时一滞,鄢婷见状连忙道:“昭哥哥你不知道,那个九姑娘薛华凤神经兮兮的,总是喜欢躲起来捣鼓那些机关消息,你一定不会喜欢的。”

她这话难免道听途说,说完自己都有些心虚。陵昭却深以为然,双眉紧锁的道:“看来咱们两人都不招那个人待见,正好给他用做联姻的工具,唉。”

鄢婷听陵昭并未质疑,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顺势小嘴一扁道:“所以我才借母妃回家祭祖的机会,恳求她带我去了襄阳,然后趁机溜了出来。想想真是多亏了母妃,不然我恐怕早给绑上花轿了。”

陵昭微一颔首,淡淡的道:“‘母妃’一向慈悲为怀,帮你的忙也是理所当然。”

鄢婷察言观色,蓦地醒悟过来,赶紧改口道:“不是,是宁姨,多亏宁姨帮忙。”

陵昭鼻中一哂,显然对鄢婷口中的“宁姨”颇有不满。鄢婷自悔失言,略一思忖才小心翼翼的道:“昭哥哥,宁姨的为人其实不错,每天我去请安的时候,也总见她和颜悦色的,真比那个人好多了。”

陵昭不愿多提,径自摆摆手道:“罢了,其他事情先不提,如今我既然找到了你,你可愿意随我回家?”

鄢婷神色一戚,幽幽的道:“昭哥哥你清楚,我虽然也想妈,可只怕那个人还要逼我出嫁啊。”

陵昭沉哼一声,斩钉截铁的道:“不必担心,倘若那个人一意孤行,我担保毫发无损的救你出来,干脆连鄢姨也接出来,以后不必再受那个人的气。”

鄢婷眼前一亮,欢欣鼓舞的道:“真的吗?昭哥哥你真好!裳姐已经跟着她师父去了南边,到时候长姐也出嫁,宁姨只管待在佛堂里,渊哥哥也别理他,让那个人孤孤单单自己过去。”

陵昭看到鄢婷喜笑颜开的模样,心中也十分畅快,便趁热打铁的道:“那你是答应跟我回去了?”

鄢婷神色稍敛,垂首赧然道:“昭哥哥,可不可以等我三个月,三个月以后我跟人家还有一场赌斗。”

陵昭摇摇头道:“既然还有三个月,那到时候再出来也不迟,鄢姨在家里早已望眼欲穿,你实在不该让她苦等。”

鄢婷没法反驳,只能叹口气道:“好吧,那等这里的事情解决,我便跟昭哥哥回去。”

陵昭听鄢婷应允,总算放下了一桩心事,正待再安慰她几句,却忽听朝天阙门前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两人面面相觑,便即相偕返回,还未及跟慕云等人打招呼,便赫见场中又生出异变。

巍然矗立的巨噬剑沉郁依旧,而正在它旁边,一口连鞘长剑也斜斜贯入地面。

剑鞘为白银锻铸,外层包覆鲨皮,剑柄同样为银制,银丝剑穗在阳光下更显精芒闪耀,正是八柱之首寒凌霄的名剑孤星!

寒风凄惨,愁云罩空,本该是朝阳初升的明媚景色,却如夕阳将落一般昏沉黯淡,正似邢稚莺此时的心情。

单薄的身影独立在寒风之中,红肿的双眼呆望着面前的孤坟,任由晶莹的泪水在玉颊上恣肆。

恍惚忆起皇甫鹰扬惨亡时的情形,邢稚莺更加只觉肝肠寸断,却不知这伤怀之中有几分依恋、几分凄惶、几分愧悔、几分绝望。

只不过伤情之余,邢稚莺心中又有疑惑未解,怎么也想不通事情的关窍。

清楚记得当时天狼尊一刀击杀皇甫鹰扬,自己也因为哀恸过度而晕死过去,然而悠悠醒转之际,眼前却已不见那恶贼,只余染血的碎珏宝剑握在手中。

那恶贼对自己垂涎三尺,绝对没有平白放过的道理。但皇甫鹰扬既已身亡,还是自己亲手收埋,却又是何人仗义出手,一举将那恶贼击退?难道说自己身边有什么仙神庇佑,危急关头忽然显灵了不成?

古人铸剑曾有秘法,可以令剑器之中生出剑灵,或许这口碎珏宝剑便有剑灵寄身?但如果真是如此,他为何不尽早出手击退恶贼,非要等到山穷水尽?

如今皇甫鹰扬已然身亡,欠他的恩情注定是没法偿还了,但正所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即便自知并非那恶贼的对手,也定要竭尽全力将他诛杀,为皇甫鹰扬报仇!

差幸老马识途,已经将桑吉玛尔送往东北方,与哈图勒首领回合。如此一来自己再无后顾之忧,更能横下心来拼死一搏,哪怕与那恶贼同归于尽,自己也无怨无悔。

邢稚莺计议已定,又向埋葬皇甫鹰扬的孤坟拜了两拜,之后便返身上马,沿着雪地上的痕迹追踪下去。

碎珏宝剑上的血迹显然来自天狼尊,而沿路之上也偶尔见到点点血迹,看来那恶贼多半受伤不轻。

如此追了约摸半个时辰,眼前已经是万年不化的巍巍冰川,脚下则是直没至膝的深深沃雪。

马匹已经无法在狭窄的雪道上行走,邢稚莺只好下马步行,所幸她号称飞雪娇莺,这点积雪倒真是难不住她。

蓦地又想起祖父邢振梁,邢稚莺不由得满心愧疚,此身多半早已为贼所辱,注定要辜负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这桩不孝之罪,只能企盼来世再补报了。

还有私心爱慕的祁学古,不知他当日到底有何遭遇?照理说他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哪怕当时见势不妙、脱身而去,日后也该来相会才是,可如今斯人杳如黄鹤,难道当真已经身遭不测?

第0273章 囚困天狼

邢稚莺一番胡思乱想,更觉得万念俱灰,只想追上那恶贼天狼尊,与他拼个一了百了。

此时只见前面的足迹越来越深,而且渐渐显得杂乱无章,到最后更像是挣扎翻滚所留下的痕迹了。

邢稚莺胆气一壮,愈发抖擞精神,全力向前追去,不一刻便进入一条狭长的雪道。堪堪又追了里许光景,眼前赫见一人僵卧在雪地之中,看那背影分明正是天狼尊!

邢稚莺霎那间愣在当场,竟然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本来绷紧的心弦松弛下来,反倒有一阵无力感蔓延全身。

脑海之中一阵眩晕,邢稚莺勉强稳住身形,握紧手中的碎珏宝剑,满怀警惕的上前查看。

天狼尊的半个身子已经被积雪掩埋,四肢仍然摆出一副拼死挣命的模样,后脑至颈项的一片皮肤尽成冰蓝颜色,更透出十分的阴森诡异。

邢稚莺呆了片刻,终是还剑入鞘,探手将天狼尊的身体翻过来。

打眼之间觑得分明,只见天狼尊那张丑恶狰狞的脸也变作了冰蓝颜色,喉间还有一道深深的血痕,几乎已经将他的喉管切开。

邢稚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心中生出一阵莫名恐惧,却又不知其从何而来。

又怔怔的看了天狼尊的尸身片刻,邢稚莺忽然银牙一咬,拔出剑来便要斩下他的首级,以告慰皇甫鹰扬的在天之灵。

然而正在此时,邢稚莺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小姑娘,人死为大,戮之何用?”

邢稚莺吃了一惊,回头循声望去,却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骇异之下强自镇定的道:“是谁说话?藏头露尾不是英雄好汉,快些现身出来。”

那声音虚无缥缈,好像随风游荡,却又清清楚楚的传来道:“想知道我是谁,小姑娘先告诉我,戴汹可是死在你手里?”

邢稚莺迟疑着道:“谁是戴汹,你是指天狼尊吗?”

那声音微微一顿,似乎有些无奈的道:“不错。”

邢稚莺心中一动,忽然生出警惕,走近之际又问道:“你既然认得天狼尊,那你们可是同路人?”

那声音叹口气道:“错了,我与戴汹非但不是同路人,而且还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邢稚莺大出意料,当下试探着道:“当真?那咱们算是同仇敌忾,你不妨出来相见。”

那声音微一苦笑,幽幽的道:“我被戴汹囚禁在这雪地之下,已经有半年多不见天日,即便想出来也力不从心。”

邢稚莺心头一凛,狐疑的道:“你既然说不见天日,怎么知道我是小姑娘,还能断定我要取这恶贼的首级?”

那声音咳声道:“小姑娘不必怀疑,此地名唤雪道,原本是前辈高人九阴鬼母的属地。”

“九阴鬼母于地下兴建幻雪宫,内中排布诸般机关消息,只须置身核心之处的流光冰舍,耳目喉舌便能通达数里方圆。所以你我如今虽然相距甚远,却好像我正在你身边一般,于你我交流并无影响。”

邢稚莺听对方如此说来,忽然想到治剑馆的诸般消息排设,虽然不及此人说的这般神妙,但大体上也异曲同工。

只是邢稚莺仍有疑虑,便即冷哼道:“你先说是被天狼尊囚禁,那怎么还能身处核心?”

那声音喟然一叹道:“小姑娘你可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天狼尊,那戴汹不过是我的仆人罢了。”

邢稚莺吃了一惊,掩口轻呼道:“竟是这样?那他为何要背叛你?”

那声音又叹口气道:“我曾经机缘巧合得到一部神功秘籍,又从中获知了这处幻雪宫的所在,只因那部神功在此地修练事半功倍,所以我才与戴汹前来,打算等神功练成再返回中原。”

“孰料戴汹这恶仆狼子野心,竟然趁我运功之时突施暗算,想夺取那部神功,并且取代我的身份。万幸他之能为远逊于我,我假作不支,实际积蓄力量,一鼓作气将他逼出流光冰舍。”

邢稚莺听得神色数变,忍不住插话道:“这恶贼果然狼心狗肺,那你为何不当时便杀了他?”

那声音苦笑道:“我当时的伤势着实不轻,将戴汹逼退已经是极限,岂有余力再追杀他?”

“戴汹自知非我敌手,索性启动机关放下断龙石,将我困在流光冰舍之中。他的意图不言自明,只待我用尽冰舍中所储的水粮,最终冻饿而死,他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夺取那部神功。”

邢稚莺听罢原委,也有些不寒而栗,当下讷讷的道:“你说已经被那恶贼囚禁了半年多,那水粮还没耗尽吗?”

那声音轻叹道:“小姑娘这问题问得极好,我三日之前便已经断粮了。”

“戴汹若非笃定我必死无疑,也不会得意忘形,乃至提前预备魄冠祭,妄图真正成为我手下群狼的主人。”

邢稚莺想起先前桑吉玛尔的惨状,知道那便是所谓的魄冠祭,于是点点头道:“幸好他最后一败涂地,正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那声音赞许的道:“不错,小姑娘竟然能诛杀戴汹这恶仆,能为着实不凡。”

邢稚莺摇头苦笑道:“你误会了,我不是他的对手。”

那声音讶然道:“果然如此?那是何人所为?”

邢稚莺愈发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我佩剑中的剑灵吧。”

那声音似是一滞,顿了顿才咳声道:“剑灵之说虚无缥缈,小姑娘这话未免玩笑了。”

邢稚莺低垂螓首,自言自语的道:“如果不是剑灵,那或许是他的鬼魂吧,他虽然不幸殒身,最终却亲手报了仇。”

那声音愈发无语,片刻方试探着道:“听小姑娘的话意,戴汹可是杀了你的情郎?”

邢稚莺顿生局促,连忙分辩道:“不……不是,他是我的朋友……兄长。”

那声音唔了一声,一派惋惜的道:“可惜,小姑娘容我冒昧一问,令兄是几时遇害的?”

邢稚莺黯然道:“大约两个时辰前吧。”

那声音紧接着道:“可曾入土?”

邢稚莺没想到对方会刨根问底,不禁颦眉道:“你……什么意思?”

那声音急切的道:“小姑娘别问情由,只说可曾入土。”

第0274章 地底冰穹

邢稚莺被对方一逼,竟然觉得有些难以抗拒,下意识的道:“是……已经收埋了,可我想以后应该会迁葬,所以埋得并不深。”

那声音听罢竟是哈哈大笑道:“好!如此甚好!哈……”

邢稚莺登时一滞,悲愤之下厉斥道:“你!叫什么好?简直岂有此理!”

那声音连忙道:“小姑娘先别生气,我方才是有些失态了,咱们也不必兜圈子,你且说可愿让令兄复活?”

邢稚莺心头猛震,脱口惊呼道:“复活?!这怎么可能?”

那声音轻笑道:“怎么不可能,我既然敢说这话,便绝非信口开河。”

邢稚莺听对方语气之中满怀自信,也不禁激动起来,瞪大眼睛颤声道:“那究竟应该怎么办,才能让大哥复活?”

那声音朗然道:“我这里有昔日药侠所赠的褫魂还阳丹两枚,功可起死回生,但凡身死不过十二个时辰之人,均可使用此丹令其重返阳世。”

邢稚莺自然听过药侠的大名,虽然不知道这褫魂还阳丹是否效果真实,但总归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她兴奋之余却又期艾着道:“可是这样贵重的丹药,你想必不会平白无故送给我吧?”

那声音呵呵一笑道:“小姑娘果然懂得分寸,灵丹当然不会平白无故送给你,但咱们可以做一笔交易。你打开机关放我脱出生天,我赠你一枚褫魂还阳丹相救令兄,如此你能否接受?”

邢稚莺大为心动,连连点头道:“一言为定,你可别耍赖。”

那声音傲然道:“我是何等人物,岂会与你这小姑娘耍赖?你要还是不肯相信,我可以当天立誓,方才若有半句虚言,便教我天打雷劈。”

邢稚莺嗯了一声,紧接着道:“那我该怎样才能打开机关?”

那声音咳声道:“小姑娘别着急,你先自戴汹身上搜出四把青铜钥匙,如此才有可能帮我打开机关。”

邢稚莺不敢怠慢,强忍着厌恶伸出长剑,挑开戴汹的衣裳,果然见到他腰里藏了一挂四把青铜钥匙,便拾起来晃一晃道:“是这个么?”

那声音欣喜的道:“不错,正是这四把钥匙。”

邢稚莺点头道:“然后呢,我怎么找到你?”

那声音肃然道:“小姑娘听我指挥,半步都不能走错,先向前七步,然后向右五步,听清楚了吗?”

邢稚莺微觉诧异,忍不住探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声音缓和了语气道:“这雪道中机关密布,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忧,你若非循着戴汹的足迹追来,恐怕早已凶多吉少了。”

邢稚莺心里打了个突,只好依着指点前七步右五步走出。等到最后一步踏落,她却忽觉脚下咔嗒一声轻响,还没反应过来,两扇翻板早已左右一分,露出一个方形的地洞。

邢稚莺猝不及防,伴着哎哟一声惊叫,整个人直向地洞之中坠落下去。

两扇翻板随即合上,放眼望去依旧是银装素裹的一条雪道,而雪上惊鸿却没了影踪,只剩下戴汹那丑恶的尸身,怒凸的双目仍然带着不甘,逐渐被飘洒的雪花掩埋。

邢稚莺一脚踩空,慌乱之余急欲攀附洞壁,以求止住下落之势。

无奈这洞壁是万年寒冰所结,全无着力之处,而且越是往下,坡度便越陡,根本不存在收刹的余地。

邢稚莺自忖无救,索性不再挣扎,之前的满腔热望霎时全灭,反而觉得就此死了也算一了百了。可正在转念之间,她的身躯却忽然腾空而起,跟着打横直飞了出去。

练武之人的本能于此显现,邢稚莺急忙运气提纵,一面扭身正回躯体,一面缓解下坠之势。

如此又掉落了几丈光景,邢稚莺脚下终于猛的触到实地,双腿剧痛之际顺势着地一滚,须臾总算刹住了势子。

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但邢稚莺的双腿先前遭到棺中人残伤,伤势还未能痊愈。这时又自接近十丈的高空坠落,旧伤复发之下直是痛彻心扉,不由得失声惨呼出来。

勉力禁忍了片刻,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邢稚莺正自悲苦呻吟,却听先前那声音悠然传来道:“如何,双腿可是断了?”

邢稚莺听到那声音,只觉恨火如炽,嘶声厉喝道:“无耻恶贼!干么害我?!”

那声音淡淡一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三日粒米未进,早已虚弱不堪,倘若你心存歹意,如戴汹一般想夺取我的秘籍和灵丹,我又怎能相抗?所以你不妨也吃点苦头,如此我才能安心与你合作。”

邢稚莺心底生寒,万没想到对方有这般深沉心机,顿了顿方咬牙道:“那你先前所说并非虚言?”

那声音哂然道:“我骗你何用,不过眼下你也行动不便,想活命可得乖乖听我吩咐。”

邢稚莺听对方口气冷厉,全不似先前那般殷勤和善,气恨之余又暗自警醒,当下忍气吞声的道:“你说吧。”

那声音沉笑道:“很好,肯合作便是好的开始,现在循我声音爬过来吧。”

邢稚莺心知肚明,无谓强项不过是自讨苦吃,没奈何只得强忍双腿剧痛,以手撑地勉力爬行。

说来也不过十几丈的距离,邢稚莺便疼得眼冒金星,连气息都喘不均匀了。

尤其地底全是万年寒冰,双手根本使不上劲,爬动起来自然也加倍吃力,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虞划破衣履。况且邢稚莺体质特殊,不畏冰寒侵袭,倒也免去了大半苦楚。

这样耗去了约摸小半个时辰,眼前赫见一道冰壁挡住去路,邢稚莺这阵已经熟悉了地底的黑暗环境,游目四顾间只见所处之地是一座方圆近百丈的巨大冰洞,穹顶离地足有数十丈之遥。

穹顶之上依次排开三个洞口,邢稚莺正是自中间那一个滑落,由此可以推断,这冰洞应该是藏于近旁的冰川山腹之中,只不过这三个洞口下来时倒真是“容易”,可上去时又该如何呢?

邢稚莺正自心生疑惑,便又听那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小姑娘的韧性确实不差,至少比我预想的要强多了,现在顺着冰壁向左边爬过去,等见到两座龙形雕像再停下。”

第0275章 万年寒潭

邢稚莺自知形格势禁,只能忍下满腔怨愤,依着那声音的指点继续爬行。

须臾果然见到两尊螭龙模样的冰雕左右分立,中间是一座门户,邢稚莺此刻已然筋疲力竭,艰难的喘息着道:“喂……开门。”

那声音淡淡的道:“你去扳动左边那尊龙形雕像的下颌,门便会开了。”

邢稚莺抬头看去,只见那龙首离地足有五六尺高,无奈只得勉力坐起,伸出长剑扳那龙颌。龙颌被剑脊扳动之际,只听咔嗒一声轻响,显然机关已经被启动。

邢稚莺才松了一口气,便忽觉身下整个一虚,还未及转念便坠落翻板之下,一声惊呼瞬间被冰面隔断,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查之下再中机关,邢稚莺只恨自己为何不懂吸取教训,无限愧悔间早已重重摔落在冰面上,当场将她摔得全身几欲散架,惨哼声中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晕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意识才终于重新凝聚,睁眼处却只见一片漆黑,邢稚莺下意识的回想起那噩梦般的棺中惨历,霎时又是骇惧又是悲苦,竟忍不住啜泣起来。

正在此时,忽听那声音冷冷的道:“你醒了?”

邢稚莺满心愤恨,索性相应不理,可又不甘心在对方面前示弱,于是勉力止住了哭声。

那声音略一沉默,又哂然道:“你不必气恼,其实那座门户只是一处陷阱,唯有下面这条通道才能安全进入。”

邢稚莺听的一愕,随即忿然道:“那你怎么不早说,非要害我再吃这一场苦头?”

那声音沉笑道:“即便我事先说明,你双腿已经折断,又如何能够因应?说不定还会心生畏惧,那岂不适得其反?”

邢稚莺又是一愕,半晌方愤懑的道:“总之我不会再给你利用,大不了同归于尽!”

那声音微微一顿,轻描淡写的道:“我坐困愁城已久,早存了必死之心,只可惜你还风华正茂,又是这样明珠美玉一般的人物,若是当真给我陪葬,那岂不太过可惜?”

邢稚莺依旧忿忿的道:“你不用再逞口舌之利,反正我也不想活下去了,总归是我太过蠢笨,简直生了一颗猪脑子,这才会屡屡被你骗倒,那后果我也自己承担便是。”

那声音似是一滞,勉强隐忍着道:“不错,我先前是稍稍多疑了些,但我几时骗你了?我早已事先声明,只要你助我脱困,我便赠你一颗褫魂还阳丹,这话绝无更改。”

眼见邢稚莺不答,那声音又缓和了语气道:“自你跌落以来,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时辰,我倒是还可以等,你那位魂归阴曹的兄长却等不得,如何选择但凭你一言而决。”

邢稚莺听到这话,毕竟还是放不下心中那份模糊的希冀,迟疑片刻方正声道:“那你保证今后再不蓄意害我,否则我便一横心自行了断,跟着大哥共赴黄泉,只留下你自己冻饿而死。”

那声音叹口气道:“罢了,我保证不再害你,现在便循着通道过来吧。”

邢稚莺知道对方这保证未必可靠,但既然下了同归于尽的决心,倒也不虞他再使诈,便依言顺着通道向里爬去。

这条通道老实说并不太长,却远比先前更冷,饶是邢稚莺体质特异,竟然也觉得遍体生寒。

尤其愈往里面深入,寒气便愈发侵入骨髓,邢稚莺不得不几次停下,将手掌搓热再继续前进。

须臾终于来至道路尽头,只见前面竟是一处极其陡峭的冰阶,邢稚莺登时为之气结,银牙暗咬间扬声道:“喂!这里我上不去!”

那声音清咳一声道:“台阶行不得,你先绕到阶后,仔细寻找暗门。”

邢稚莺只得顺着缝隙绕过冰阶,勉强运足目力再看,果然见到左右两侧各有一道狭窄缝隙,于是又问道:“哪一边?”

那声音沉吟着道:“你可会游水?”

邢稚莺一怔道:“会又怎样?不会又怎样?”

那声音肃然道:“左边的密道满布机关陷阱,而且隐含奇门生克,若非深谙此道之人,贸然进入堪称九死一生。右边则是一处万年寒潭,潭中弱水大异寻常,凡人入内必定十死无生。”

邢稚莺听罢大怒,厉声嗔斥道:“那你还问我会不会游水?!”

那声音耐心解释道:“我只说凡人入内十死无生,但你是至阴避寒之体,所以非但不会受到侵害,反而还会大有裨益。”

邢稚莺吃了一惊,脱口轻咦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至阴避寒之体?”

那声音轻笑道:“我原本以为戴汹是胡言乱语,但看你这一路行来,分明不畏阴寒,想必真是上天怜我,才会派下你这福星相救。”

邢稚莺听对方语气之中满含得意,忍不住啐声道:“你少自说自话,老天爷纯粹是不长眼,才让你小人得志。何况平时也还算了,但如今我被你害成这样,两条腿根本使不上劲,哪能游过这片寒潭?”

那声音不以为然的道:“有志者事竟成,何况我说过,这潭水于你大有裨益,你不试怎么知道不行?”

邢稚莺心中一动,忽然想起结识皇甫鹰扬那次的经历,同是断腿又同是寒潭,难道真是造化弄人?

邢稚莺触景生情,禁不住伤心落泪,那声音却以为她仍在犹豫,当下和声道:“你我的性命系于一处,我岂会平白葬送了你?更何况你那位兄长还在等待救援,你切莫再耽搁下去了。”

邢稚莺心中悲恸,勉强正声道:“你不必再拿大哥激我,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绝不会放弃,只盼你最后信守诺言,否则我做鬼也饶不了你!”

那声音倒也不以为忤,只是淡淡的道:“你尽管放心,我决不食言,待会儿下水之后听我声音指引,切莫迷失方向。”

邢稚莺点了点头,径向右侧那道缝隙爬去,不一刻果然觉出彻骨寒意阵阵袭来,心中也不由得打了个突。

如此又行得片刻,眼前果然现出一片潭水,黑漆漆的根本望不到边。

邢稚莺想到皇甫鹰扬的安危,终是暗道一声诸神庇佑,随后勉强撑起身子,奋力跃入潭水之中。

第0276章 剑寒凌霄

朝天阙前,孤星拄地,三尺名锋正对沉雄巨噬,形制虽有不及,气势却不输半分。

喧声如雷之中,但见一条飘逸人影潇洒步入,一身雪白衣履,一派孤傲英风,正是朝天阙八柱之首,孤星剑寒凌霄。

寒凌霄的脸色虽然略显苍白,却并未透出半分病容,双目清莹而似睨非睨,薄唇微抿而似哂非哂,俨然一派清冷不羁的气象。原是俊朗不凡的容貌,左边却挂了半幅银色面具,更透出一份奇异与神秘。

崆峒派众人齐齐一凛,面面相觑间做声不得,片刻才见展玫苓秀眉微扬,冷笑着道:“好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寒大侠甫一现身便掷剑立威,看来是想跟我们崆峒派一决雌雄了?”

寒凌霄瞥了展玫苓一眼,淡淡的道:“便是你要挑战?”

展玫苓登时一噎,正待出言解释,却听寒凌霄轻哂道:“若不是便闭嘴,休要聒噪如泼妇一般。”

展玫苓被寒凌霄抢白得粉面酡红,羞恼之下正待呛声,邱伯松已然上前道:“阁下何必逞口舌之利,邱某虽然不才,今日倒要会会威震西凉的名剑孤星。”

寒凌霄目光一转,缓缓点头道:“你倒勉强还算是个高手。”

邱伯松闻言正自暗暗欣慰,却听寒凌霄接着又道:“不过若论酩酊诀上的修为,你毕竟还是稍逊彭观群一筹,所以更加不配做我的对手。”

邱伯松又惊又怒,大庭广众之下着实有些下不来台,索性锵的一声拔出长剑,鼻中冷哼道:“阁下好狂的口气,你若畏战便直说,何必这般大言炎炎,反倒惹人耻笑。”

寒凌霄神色不变,悠悠的道:“你若非要挑战,我倒有个好人选给你,昨日我在镜花水月楼结识一位少年朋友,意气相投之下随手切磋了几招,依我看单凭这位少年朋友的能为,便足够将你打发了。”

邱伯松终究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又岂会将一名小辈放在眼里,便即哂然道:“驱羊逐虎是么?也罢,便请阁下那位少年朋友出来一会,倘若他真能胜得了邱某一招半式,邱某掉头便走,绝无二话。”

寒凌霄微微一笑,意有所指的道:“只是掉头便走吗?哈……听闻方才有一位少年英雄,曾扬言三招不能制敌便当场自尽,看来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长出犄角反畏狼’,年纪越大便越显脓包了。”

邱伯松被这番话挤兑得面红耳赤,众人却忍不住哄堂大笑。这时陵昭和鄢婷也结伴回来,陵昭闻言只是莞尔,鄢婷却代他自豪不已,极见亲昵的道:“昭哥哥这回真是声名鹊起,我在这儿恭喜你啦。”

陵昭摇摇头道:“侥幸而已,何喜之有。”

鄢婷正待再说,却听小雷凉凉的道:“当然值得恭喜了,看你们二位这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的亲热劲儿,赶明儿便该请咱们喝喜酒了吧?”

陵昭和鄢婷齐齐一滞,各自直是啼笑皆非,慕云也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暗忖这小毛头无法无天,真是口没遮拦。

不过看陵昭和鄢婷的反应,似乎确实不是情侣,慕云总算也放下心来。

此时场中的邱伯松已经被逼上绝境,咬牙间终是沉声道:“好!便如方才一般,我若败了也当场自尽!”

邱伯松本性并非刚烈,这下无奈说了狠话,虽然自信不会败于晚辈之手,声音却难免有些发抖。

寒凌霄岂有听不出的道理,愈显悠然的道:“人家两位少年人比斗都敢声称三招制敌,你以前辈身份对战晚辈,居然不敢限定招数取胜,更居然还要败了才肯自尽,呵……贵派可真是够‘豪杰’呢。”

邱伯松闻言更窘,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出理由反驳,只能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休要欺人太甚!”

寒凌霄冷目一睨道:“不敢当,贵派这三日来的霸道行径,恐怕才配得上这‘欺人太甚’四字吧?”

邱伯松为之一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做声不得。展玫苓早已看不过眼,便即挺身上前道:“堂堂孤星剑原来只会磨嘴皮子么,何不把你那位少年朋友请出来亮个相?”

寒凌霄把手一挥道:“不急,先定下规矩才好说话,不过我看邱老六明显底气不足,那咱们也不必讲什么‘自尽’了。倘若他三招之内不能取胜,便带着座下弟子乖乖退去,如何?”

邱伯松听到这话,直如溺水之人捞到了浮木,脱口应声道:“好!一言为定!”

他说罢才觉出给人家削了颜面,但毕竟木已成舟,只能将众人的窃笑之声抛诸脑后,强自镇定的道:“叫你的人出来。”

寒凌霄负手而立,洒然一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在场之人都是见证。咳……那便请雷老弟来到场中吧。”

话音方落,只听一人高声应和道:“尊大哥命!”

眨眼间人随声至,原来是一位高大魁梧、满面虬髯的年轻汉子。众人眼见是生面孔,各自已经在交头接耳,猜测他的来历。

慕云和鄢婷却是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敢情那人分明竟是雷衡。

鄢婷首先回过神来,咬牙冷哼道:“好个臭阿衡,难怪今天早上见他鬼鬼祟祟、躲躲藏藏的,连好心喊他一起来看热闹,他都敢推三阻四,原来这家伙是攀上新的硬靠山了,哼……想叛门出教不成?”

慕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奈摇摇头道:“这也不能全怪雷老弟,说来不过是洗澡这样的小事而已,你倒借题发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换谁也忍不下这口气呀,你既然做了盟主,一味任性怎么能行?”

鄢婷登时语塞,陵昭却愕然道:“什么盟主?”

鄢婷脸上一红,吱唔着道:“这个以后再跟昭哥哥说,不过即便我稍微有些过分,他也不该这么瞒着我,更可气他居然还敢去逛窑子,简直无耻下流。”

慕云见鄢婷神色激动,心中倒生出几分异样,顿了顿方劝慰道:“那镜花水月楼我也听说过,并不是一般的青楼,如果雷老弟只是去消遣散心,倒也算得上无可厚非。”

第0277章 智取伯松

鄢婷听慕云居然帮雷衡辩护,诧异之余忿忿的道:“好你死小慕,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你也去窑子里逛过?”

慕云正待解释,却听小雷冷哼一声道:“原来死老古也爱去大牢里逛,真是无耻透顶。”

这两人倒是难得统一战线,鄢婷听罢心生纳罕,一脸狐疑的道:“大牢?哪里的大牢?小阿弟你什么意思?”

小雷哂然道:“原来你连窑子是什么都不明白,那不是专门关押和欺侮女孩子的大牢嘛。”

他这话说来着实理直气壮,鄢婷忍不住笑嗔道:“傻瓜,你才不明白窑子是什么呢,采碳的煤窑知不知道?窑子跟那个差不多,只是煤窑进去身上会变黑,窑子进去可连心都要黑了,这下明白了吧?”

小雷大不以为然,随手一扯慕云,大剌剌的道:“死老古你去逛过,老实说我跟她谁对?”

鄢婷也不甘示弱的牵住陵昭的衣袖,撒着娇道:“昭哥哥,我说的才对吧?”

慕云和陵昭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各自憋得十分辛苦,所幸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邵宣解围道:“两位说的都有道理,总之窑子是绝对不能进去的。我看那位雷少侠马上便要出手,咱们稍后再讨论如何?”

鄢婷闻言翟然一醒,终究还是关心雷衡的安危,便转眸向场中看去。

此时只见雷衡面皮紧绷,双拳紧握于胸前,正是他那家传绝技霹雳刺的起手式,名曰“横雷如雨”。

邱伯松虽然剑未出鞘,脸上的神情却异常凝重,毕竟数十年名声系于三招之上,他绝不敢掉以轻心。

两人泥塑木雕般纹丝不动,分明早已蓄势待发,却不知为何都不肯出手,直令人疑惑之余更生不耐。

耳听众人的鼓噪声越来越大,崆峒派众人脸上可挂不住了,展玫苓更加秀眉微蹙,径以一线传音向邱伯松道:“师兄怎么还不出招,可是觉察哪里有异?”

邱伯松原本并未将雷衡放在眼里,可见到对方摆出那“横雷如雨”的起手式,他却禁不住心头一凛,只觉这一式之中隐含了无数厉害杀招,着实让他生出莫测高深之感。

电光石火间遍思平生所学的精妙剑招,竟无一不遭对方这一式的克制,此事说来虽然匪夷所思,但细想之下又让邱伯松冷汗涔涔,不觉间气势更馁了三分。

须知邱伯松本性懦弱,又因为形貌猥琐而自卑,凡事不肯说与人知,惯常便是个沉思多虑的性子,这时他困于三招之限而愈加心生疑惧,迟迟不肯出手便也不足为怪了。

不过忽然被一直私心倾慕的小师妹问到,邱伯松毕竟也有些沉不住气,只好硬着头皮道:“姓雷的小子,你先出手吧。”

雷衡却是原式不变,觑目间像模像样的道:“晚辈不敢失了礼数,前辈先请。”

邱伯松正自气结,却听展玫苓的声音又传来道:“师兄别给这小子吓住了,先前我与他打过交道,他的内力虽然不弱,招式却稀松平常,师兄定能胜他。”

邱伯松听罢着实松了一口气,当即点头正声道:“小兄弟如此谦让,那邱某便得罪了。”

他说罢长剑一递、分心便刺,却是一招平平无奇的“游龙探爪”。

雷衡面色凝重,“横雷如雨”应手而发,左拳斜冲而右掌上撩,封格同时又反制对方的剑势,果然是极其精妙的应招。

两招堪堪交接之际,却见邱伯松的身法蓦地一变。脚踩八卦迷踪,剑舞四相乱环,一个矮小身躯竟如奔雷疾电般闪袭而至,瞬间便突破了雷衡的封格之势,随即只听噼啪连响,连鞘长剑早已打在雷衡身上。

这招“醉里乾坤”说来非同小可,乃是崆峒派八极神通酩酊诀中的杀招,原本为一招九式,配合灵动身法连刺对方身上九处大穴,剑势飘忽而无迹可寻,端地厉害非常。

邱伯松已经将这一招练至炉火纯青,接连刺出五剑,雷衡竟连半剑都未闪过。

邱伯松见状不由得哑然失笑,直悔先前实在太过谨慎,平白削了老大的颜面。这五剑他是凝力而发,即便眼下剑未出鞘,料想雷衡也绝对承受不住。

邱伯松不愿底牌尽显,索性中途撤招,随即拱手为礼道:“小兄弟承让了,咱们就此罢斗如何?”

话音方落,却听雷衡虎吼一声,双手凝指为凿,胁裹紫电异芒,径向邱伯松顶门轰来。

邱伯松大吃一惊,此消彼长之下哪还来得及细思,连忙举掌向上封出,正是一招“天王托塔”。

登时只听一声霹雳爆响,邱伯松居然双膝一屈,险些跪落当场。而且非只如此,他瞬间竟觉得左掌一麻,紧接着整条左臂都失去了力气,满心惊怒之下脱口厉斥道:“好个卑鄙小子!今日饶你不得!”

喝声中但闻锵的一声龙吟,三尺青锋已然出鞘,直刺雷衡胸口。

众人见邱伯松忽然拔剑,不明就里之下纷纷怒喝出声,慕云和鄢婷也双双失色,想要出手却哪还来得及?

眼看这一剑便要刺中雷衡,寒凌霄岂能坐视不理,霍地欺近之际长袖一挥,正搭在邱伯松的剑身之上。

邱伯松的剑势顿时嘎然而止,忍不住怒目呵斥道:“姓寒的!谁许你来插手?”

寒凌霄将满面错愕的雷衡让到身侧,这才放开邱伯松的长剑,跟着悠悠的道:“三招已过,阁下却仍纠缠不放,甚至还想拔剑伤人,如此行径岂非失格?”

邱伯松登时一滞,愈显激愤的道:“混账!这小子对战之时暗中使毒害人,也是你的授意?”

寒凌霄冷然道:“比武切磋自有输赢,但如此信口雌黄、栽诬后辈,可着实令人齿冷。”

邱伯松气得面皮紫胀,一甩左臂道:“你休要狡辩!我这条胳膊明明中了毒,否则怎会……怎会如此?”

原来他这一甩,才猛然发觉左臂酸麻尽消,根本没有任何异状,莫名其妙之下只落得张口结舌。

寒凌霄见状冷冷一哂道:“怎会如此?哈……大丈夫能屈能伸,原本也是处世之道,但阁下这般恼羞成怒,竟效女儿之态胡搅蛮缠,那便得另当别论了。”

第0278章 名剑现形

邱伯松被寒凌霄一番话损得无地自容,胸中一口闷气无处宣泄,又听周遭嘻笑嘲讽之声越来越大,终是再也抵受不住,当场哇的一口鲜血喷溅而出,顿将一那副长髯都染成猩红颜色。

展玫苓慌忙上前将邱伯松扶住,随即怒瞪向寒凌霄道:“堂堂一代名剑,却只会用阴谋诡计害人,慕容卓的麾下大将,都是这般徒负虚名的无胆鼠辈么?”

寒凌霄脸上隐现不忍之色,口中却只是淡淡的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攻,最下攻城。奉劝贵派还是知难而退,尽早撤了这攻城之势,也免得落入下乘,反遭旁人耻笑。”

众人听寒凌霄说得掷地有声,禁不住齐声喝彩,慕云也感慨的道:“好一个孤星剑,不战而屈人之兵,果然厉害。”

鄢婷却是气呼呼的道:“厉害什么,只会让旁人卖命,他自己倒乐得坐山观虎斗。”

“更可恨那个卖命的居然还心甘情愿,一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欠揍模样,哼!笨蛋!”

且不说他们两人如何臧否人物,只听寒凌霄义正词严的道:“言尽于此,未知邱老六能否履行先前的约定?”

邱伯松勉强压下喉头腥甜,嗓音沙哑的道:“罢了,今日之后武林中再没我这一号人物,邱某无德无能,也不敢误人子弟,座下弟子愿走便走,愿另投他人我也不管,这便告辞了。”

他说罢将佩剑掷在地上,转身决绝而去,展玫苓本想拦阻,却担心以幼欺长、落人话柄。

这时忽见申屠厉离座而起,身子微一挪动便挡在邱伯松面前,然后瓮声瓮气的道:“留下。”

邱伯松极矮而申屠厉极高,这一下当真是反差极巨,邱伯松低垂着头,喟然一叹道:“师兄的好意心领,但我非走不可。”

申屠厉不以为然的道:“三招儿戏,胜负未分,便能逼你抛却三十年苦修?”

邱伯松咬了咬牙,依旧低沉的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我既然当众做下承诺,岂能食言而肥?”

申屠厉冷冷一哂道:“不必矫情,因为你已经胜了。”

邱伯松正自一怔,却见申屠厉蓦地一指雷衡,沉声低喝道:“他吃你五剑,早已身受重伤而不觉,你仔细看着!”

他这最后一声直如钟鼓轰鸣,雷衡登时双耳剧痛,闷哼声中扑地便倒,就此晕死过去。

寒凌霄不意申屠厉竟会来这一手,连忙上前架起雷衡,一面运功为他疗伤,一面不忿的道:“申屠厉,这穿金破玉啸你今日已经是第二次用了,但如此颠倒黑白、掩耳盗铃,岂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申屠厉充耳不闻,一挥手沉喝道:“儿戏都给我省下,你若能接我一剑不倒,申屠厉当场自尽!”

话音方落,但见巨噬横空,黑云压城般力劈寒凌霄头顶!

寒凌霄脸色一变,左手将雷衡向后一送,右手则运起十成功力,迎上申屠厉这轰然一斩。

众人见状齐齐惊呼出声,万没料到申屠厉说出手便出手,而寒凌霄剑不出鞘,只以单掌迎敌,这岂非太过托大?

不及霎眼间一掌一剑砰然交接,只见寒凌霄非但昂然不退,左掌更顺势一圈,反斩向申屠厉肋下。

众人正自惊叹莫名,却听申屠厉鼻中冷哼一声,巨噬剑更增三分雄力,竟浑不理会寒凌霄这凌厉一斩。

随即又听砰的一声震响,申屠厉只是微微一晃,寒凌霄却闷哼一声,霍地单膝跪落,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申屠厉毫无收手之意,神色中分明全是嘲讽,巨剑下压同时冷冷的道:“你毕竟老了。”

这话说来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寒凌霄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上下年纪,比申屠厉还要年轻一些,为何申屠厉要说这风凉话,敢情是在故意奚落对方气力不济?

寒凌霄单膝跪落,右掌仍在顽强支持,口中嗬嗬低喘道:“好小子……你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声音与先前截然不同,果然是上了年岁的模样,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全不知寒凌霄在弄何玄虚。

申屠厉眉峰一轩,淡淡的道:“第一,寒凌霄虽然诡诈,却不似你这般聒噪。第二,你方才那招露了丐帮的身法。第三,你身上总有一种惹人厌恶的气味。因为这三点,钱立本,你的画皮不值一哂。”

“寒凌霄”惨然一笑道:“我早说过,你看似傻大憨粗,实际却是个鬼灵精。可惜帮主不纳忠言,硬把你推给了郦元宗,唉……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

申屠厉摇摇头道:“往事已矣,不必废话,一炷香之内不见慕容卓,明年今日便是你钱长老、钱大掌柜的忌辰,我倒要看他舍不舍得你这根老‘栋梁’。”

敢情这名“寒凌霄”正是钱立本,闻言却是殊无惧色,反而颇见淡然的道:“也罢,我老不死今日合该归位,不过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最后再告诉你们一次,慕容大侠此刻的确未在府中。”

申屠厉面沉似水的道:“你既然死硬到底,那也无话可说,崆峒派统共四百一十二人在此,今日便是将朝天阙夷为平地,也要将慕容卓那无胆鼠辈挖出。”

说罢但见他脸上戾气一盛,巨噬剑神力再催,直如泰山压顶、势不可挡。

钱立本终于再难撑持,双腿一同跪落,左掌也撑在地上,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众人眼见此等光景,登时群情激奋,当下便有数人呵斥着跃入场中,直向申屠厉扑去。

展玫苓见状冷冷一哂,纤手只不过稍稍一扬,那几人便如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的仆地跌倒。

展玫苓号称五毒仙子,这一手于她而言不过是牛刀小试,只见她款款来至场中,不温不火的道:“还有谁?”

场中瞬间为之一寂,展玫苓正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便听一人沉声道:“不才在此候教。”

展玫苓明眸一转,定睛处微微一哂道:“这位陵昭少侠,西武林不是你们五台派撒野的地方,方才我三师兄若真有意伤你,你此刻绝没这般轻松自在,所以还是莫要自取其辱的好。”

第0279章 霸王扬戈

陵昭听展玫苓出言嘲讽,却是不为所动,毅然上前道:“有何手段尽展吧。”

展玫苓正自一滞,便听另一人暴喝道:“还有小爷!”

还没等展玫苓看清是哪位小爷叫板,邵宣也走上前来,拱手为礼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还请展女侠三思。”

展玫苓妙目流转,看着面前并肩而立的三条人影,分明哂然道:“说得好,偌大的长安城只走出你们三不对,只能算两个半人,果然是失道寡助呢。”

慕云见小雷居然也跳出来,着实有些意外,毕竟听他的口气只是来看热闹而已,不过如今陵昭既然出头,他看来也是义无反顾了。

正在慕云暗赞小雷颇有义气之际,鄢婷却拉了拉他的衣袖,低低的道:“小慕,咱们也去帮那位钱老前辈好不?”

慕云微颔首道:“锄强扶弱,分所当为,何况我也不想给‘喂’兄比下去。”

鄢婷心里咯噔一下,期艾着道:“卫?……慕云哥哥你是不是已经都知道了?”

慕云闻言一愕,但这时也无暇追究,只是捏了捏鄢婷的手心道:“婷儿你还是别犯险了,乖乖去跟着孔兄吧。”

话音方落,却听孔方的声音传来道:“既然适逢其会,那在下也一并领教贵派的高招。”

鄢婷见孔方也下了场,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好啦,咱们还要分彼此么,要下去便一起下去喽。”

慕云心中一甜,之前的犹疑登时全消,当下摇头一笑道:“好意心领了,不过要论动手,婷儿你恐怕只能添麻烦,所以还是别逞强了吧。”

鄢婷闻言直羞得粉面通红,慕云可不给她发嗔的机会,当即纵身一跃下到场中,故意憋起嗓子道:“再算本人一个。”

展玫苓见孔方下场,心中正是五味杂陈,此刻又见慕云出头,更忍不住蹙眉道:“阁下又是何方神圣?”

慕云干咳一声道:“在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只因看不惯贵派这等强梁行径,这才斗胆插手。”

展玫苓琼鼻一哼,环视全场间冷笑道:“好,还有哪位朋友打算插手,有胆便站出来,本派都接着便是。”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愤慨者有之,却再无一人挺身而出。展玫苓见状哧的一笑,缓缓摇头道:“看来会叫的狗不咬人,那便没法子了,单凭你们四个半人,想对付崆峒派数百弟子,恐怕力有不逮吧。”

话音方落,却听一声长笑传来道:“这些小猴儿或许不够看,可要再加上我这支霸王戈呢?”

笑声中倏见一条漆黑人影扑入场中,乌金长戈毫不怜香惜玉,直取展玫苓心口。

这一下来势极其凶猛,展玫苓不敢硬接,只得运起花舞影身法向侧后飘退。孰料此时她却忽觉背后数道劲风袭体,百忙间只得娇躯疾转,毫厘之间堪堪避过。

可还没容展玫苓松一口气,脚底涌泉穴却倏地传来一阵剧痛,飞针贯入之际一身真气瞬间全散,哎哟一声便向后倒去。

不急转念间早已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穴道也立刻遭人所制,展玫苓正自惊怒莫名,便听清冷声音自身后传来道:“申屠厉,放人。”

展玫苓又羞又恨,咬牙切齿的道:“李思蕊!你居然背后偷袭!”

原来制住她的正是朝天阙八柱之一“幽凰”李思蕊,闻言冷冷一哂,又扬声道:“申屠厉,你若敢伤害钱老,我一定十倍奉还在你家师妹身上。”

申屠厉碧目一转,沉缓的道:“只有你们了吗?”

李思蕊冷笑道:“咱们早已跟你说过,慕容大侠近日恰巧离开朝天阙,成老与关圣人也一同随行,你究竟要如何才肯相信?”

申屠厉鼻中一哼,不以为然的道:“果然好不‘恰巧’,那么寒凌霄呢?”

李思蕊微微一滞,似是有些碍口,这时“霸王戈”狄苍龙走上前来,凛然正声道:“要打找我便是,打得过再说别的。”

申屠厉瞥了狄苍龙一眼,却是哂然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狄苍龙长戈一顿,意气风发的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二爷可不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了。”

申屠厉闻言微微一顿,随即举起巨掌,闪电般按在钱立本头顶,钱立本登时闷哼一声,当场晕死过去。

李思蕊眸光倏寒,单掌内劲一吐,展玫苓立刻痛得脸色煞白、娇躯猛颤,却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申屠厉巨剑一擎,森然沉声道:“你们夫妻两人一起上吧,否则当心后悔莫及。”

李思蕊出指点了展玫苓的昏睡穴,随手向孔方一推道:“你先帮忙押着。”

孔方稍一犹豫,终是将展玫苓的身子接过。李思蕊道了声谢,又转向申屠厉道:“既然是公平决斗,咱们先立下规矩如何?”

申屠厉目光凶光隐现,霍地暴喝道:“没有这等必要!”

喝声中但见乌光电闪,挟吞天之势向狄苍龙腰间斩落。狄苍龙心知申屠厉是劲敌,双臂运起十成元功,长戈迎着巨剑猛然砸出,正是以硬碰硬。

霎时轰然巨震撼动全场,狄苍龙面色沉凝,不屑的道:“多年不曾交手,你仍是这点能耐。”

申屠厉冷目睥睨,一字字的道:“我之能为,你忖度不了。”

狄苍龙哈的一笑,长戈力挺架开巨剑,随即近身一挑,硬将申屠厉逼退数步,俨然已经反客为主。

申屠厉眼神一凛,倒也不急不火,巨噬剑守如江海凝光,招式看似朴拙无华,却每一剑皆含万钧之威。

两人全力硬拼十招有余,观战众人都被震得耳鼓嗡鸣,不由得纷纷向后退去。只有李思蕊凝立不动,眼见丈夫面对强敌丝毫不落下风,心中直是喜慰不已。

激战中忽见狄苍龙长戈一缠一拨,荡开申屠厉的剑身,随即抵隙而入,戈尖雷霆突刺他的软肋。

巨噬剑长大沉猛,一向攻重于守,这一下已然回救不及,申屠厉当机立断,沉喝声中伸出左掌疾擒戈柄。

狄苍龙这招蓄势已久,眼看申屠厉勉为其难,他更加下定决心,运起十成功力。但见长戈势如惊虹贯日,更似紫雷破空,携山呼海啸之威,轰然直贯而来!

第0280章 力克苍龙

长戈眨眼间刺到胸前,申屠厉识得厉害,右手松开剑柄,顺势擒向戈身。登时只见一双巨掌如铁箍一般握住长戈,狄苍龙这志在必得的一击竟是未能奏功。

可饶是如此,崆峒派众人仍旧惊出一身冷汗。李思蕊则秀眉微蹙,暗道一声可惜。

狄苍龙暗自心惊,面上却淡淡的道:“怎样?能逼得你自行弃剑,我的能为如何?”

申屠厉哂然道:“弃剑?有么?”

狄苍龙为之一滞,瞪眼呵斥道:“好你个糖炒酱爆的大个儿板‘栗’,你没弃剑难道还是我弃的?”

申屠厉横眉冷笑道:“不错,因为你马上便要弃了。”

狄苍龙正自一愕,掌心却忽然如遭火炙,当下急忙运功相抗,同时沉哼一声道:“煅魔劫火是么?哼!二爷都接着你的!”

敢情两人这下是拼上了内力,再无半分花巧可言,战局也因此变得更加惊险。

片刻之后但见申屠厉面色转红,双手也火红如炽,再加上一身赭红装束,整个人竟如烈焰蒸腾一般。

狄苍龙脸上则莹光流转,清圣之气沛然如罩,只不过黑黝黝的额头上隐现微汗,显然已经耗力甚巨。

申屠厉双眼微眯,径以一线传音道:“你招式刚中有柔,拙中寓巧,的确大有精进。只可惜终究根基虚浮,再加上亲近女色,内力岂能与我相抗?奉劝你还是尽早知难而退,免得削了狄老头的颜面。”

狄苍龙早已自悔失策,不该以己之短搏敌之长,听罢却忽然灵机一动道:“多谢提醒,老头的纳云吞海真诀既然不够看,那便再品鉴一下这没羽箭如何?”

他说罢屈指一弹,飒然劲风直向申屠厉眉心激射而至,虽然因为双方正在比拼内力,这下只运出不足一成力道,但毕竟距离太过切近,可也轻易消受不得。

申屠厉脸色一变,想要闪躲已经不及,想要格挡又哪能再多出一只手来?无奈之下只得仰身趋避,却终究还是稍稍慢了半拍,额头上登时被擦出一条血痕。

这下受伤虽然微不足道,可毕竟是落了下风,申屠厉不由得怒气陡升,当下猛提十成真元,煅魔劫火瞬间狂燃如炽,暴烈的内力似熔岩奔涌般袭向狄苍龙。

狄苍龙早有定计,此刻见势不妙,霍地松开长戈,暴喝声中十数道没羽箭应手而发,全都攻向申屠厉周身要穴,其势之猛恶劲急,竟远超方才那一击百倍。

众人见状莫不心头猛震,更有崆峒派弟子已经忍不住惊叫出声,只道这下申屠厉定要伤在狄苍龙手下。

此时却见申屠厉凝指疾挥,那原本插在地上的巨噬剑竟似活了一般倏地飞起,堪堪正挡在他身前。

霎时只听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狄苍龙那一蓬没羽箭尽数被巨噬剑挡下,并未伤到申屠厉分毫。

申屠厉更不怠慢,手中长戈顺势一送,猛戳向狄苍龙的胸口。

狄苍龙再没料到生平绝技竟然无功而返,惊怒之下回气不及,这一招如何还能闪得开?登时他胸口如中巨杵,数根肋骨齐齐折断,闷哼声中当场踉跄暴退。

战局瞬间逆转,众人直看得叹为观止。李思蕊则惊骇交集,电闪风飘般疾冲上前,一面扶住丈夫的身子,一面怒瞪向申屠厉道:“够了!你不许再出手!”

申屠厉将长戈贯入地面,跟着冷冷一哂道:“我早已提醒过你,若不与你老公齐上,当心后悔莫及。”

李思蕊又是气结又是后悔,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狄苍龙则难掩沮丧的道:“好家伙,你竟然也练成了御剑之术。”

申屠厉碧目一睨,淡淡的道:“我之能为,你忖度不了。”

狄苍龙肋骨折断,已经疼得汗如雨下,强自隐忍之际抓住李思蕊的手腕道:“罢了,阿蕊你也不成,这次咱们认栽了吧。”

李思蕊知道狄苍龙受伤颇重,无奈轻叹道:“好……咱们夫妻两人今日算是认栽了,不过妾身还有句话想奉劝申屠三侠,便是请你莫要做得不留余地。”

申屠厉不以为然的道:“倘若我当真不留余地,你如今早已成了未亡人,这便将小师妹送还吧。”

李思蕊瞪了申屠厉一眼,然后转向孔方道:“劳少侠驾,将展女侠交还申屠三侠。”

孔方道声遵命,便即出指连点,解开了展玫苓受制的穴道。

展玫苓悠悠醒转,发觉自己竟然傍在孔方身边,登时禁不住心如鹿撞,晕红了双颊讷讷的道:“是你?……你救了我么?”

这话在她说来当真是娇羞不胜,孔方却为之一愕,难掩讪讪的道:“令师兄神通盖世,我等不敢留难,展女侠请自便吧。”

展玫苓闻言大失所望,注目间终是欲言又止,独自默默走向申屠厉旁边站定。

申屠厉也看出些端倪,颇似玩味的打量着孔方道:“你们五人,依旧要战?”

孔方抱拳正声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在下既为孔门承继,即便自知众寡悬殊,也不能丢了威武不屈的气节。”

申屠厉明显不以为然,扫了展玫苓一眼才哂然道:“张口孔孟,闭口仁义,左不过是个书蠹。那五台派的小子,你又如何?”

陵昭面色沉肃,毫不犹豫的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本人奉陪到底。”

申屠厉目中微现赞许之意,口中却淡淡的道:“黄石上人有此高徒,本来是托天之幸,只可惜你一味逞强斗狠,那死了也别埋怨。”

他说罢又转向邵宣道:“至于你,若是不想让你娘伤心欲绝,便快些滚下去吧,我无心伤你性命。”

邵宣似是一滞,低眉期艾着道:“多谢申屠三侠关心,但你怎知我的身份?”

申屠厉摇摇头道:“易钗而弁,故弄玄虚,不过小儿把戏,头发没了还能再长,头若没了却神仙难救。”

邵宣闻言打了个寒噤,虽然因为戴着面具,还看不到他的脸色,但他双眸中已然露出惊惧之意。

小雷见状心生怜惜,扯扯邵宣的衣袖道:“是呀,你一个女孩子,也犯不着跟我们大老爷们儿趟这趟浑水,还是听蛮大个儿的话,退回去看我们斗他吧。”

第0281章 侠少同出

小雷一番话说得老气横秋,饶是邵宣此刻心怀畏怯,却还是听得忍俊不禁。

申屠厉同样嘴角微抽,居高临下的道:“小娃儿,你还敢留?”

小雷仰脖儿看着申屠厉,一派昂然的道:“怎么?小看人是不是?有志不在年高,本事不在个儿高,小爷的能为岂是你可忖度?”

他这话以牙还牙,即便众人大多不信这小毛头有何过人能为,却依旧为这份志气齐声喝彩。

此时只见一条倩影袅袅婷婷的步入场中,含笑称赞道:“小阿弟说得好,不枉婷姐看重你一场。”

小雷见是鄢婷,不由得撇撇嘴道:“小爷哪用你看重,这里危险得很,你赶紧退下去,别胡乱出头。”

慕云也正是这心思,同样出言劝阻道:“小姑娘切莫不自量力,这拳脚兵刃相搏可不是好耍的,你若能为不够只会给我们添麻烦。”

鄢婷却是充耳不闻,径向申屠厉道:“臭大个儿,咱们又见面了。”

申屠厉目光转动,片刻方瓮声瓮气的道:“是你?”

鄢婷抿嘴一笑道:“正是本女侠,看来臭大个儿还没忘记镇鳌府那一战,当时你被本女侠整治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难道今天还想再来一次吗?”

申屠厉闷哼一声,霍地盯向慕云道:“既然这样,你的画皮也不用再披了,杀徒之仇今日正好了结。”

慕云登时一滞,暗道这厮果真精明,当下便不再伪作,干脆一抱拳道:“小子慕云,领教高招。”

申屠厉脸上戾气一盛,正待提剑上前,却忽听展玫苓沉声道:“师兄且慢,那小蹄子或许会再施暗算,还是由我对付她吧。”

申屠厉闻言还在犹豫,冷不防庞子健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剑指慕云厉喝道:“原来是你!师叔请将这无胆鼠辈和那小野种都交给我对付!”

小雷本来还在疑惑祁学古为何变作了慕云,闻言却是怒上眉山,戟指呵斥道:“好你庞脓包!小爷如果三招不能败你,立马当场自尽!”

这句话倒真是成了今日最流行的口头禅,庞子健气得三尸暴跳,仗剑便向小雷头顶斩落,分明要将他立毙当场。

小雷赤手空拳,着实不敢强撄其锋,脚下好似踩了风火轮一般,嗤的一声滑步溜之大吉。

眼见庞子健和小雷战在一处,申屠厉也提剑逼了上来,沉雄巨噬在烈日下闪烁森冷乌光,幽暗中更透出一派慑人的杀伐之气。

慕云和陵昭见状不约而同的挡在鄢婷面前,随即异口同声的道:“领教。”

说罢两人才对视一眼,目光中都露出异样之色。鄢婷又是欢喜又是羞赧,探出小脑袋来娇声道:“你们两个放心好啦,臭大个儿不过是本女侠的手下败将,哪用得着这么紧张嘛。”

陵昭不明就里,只道鄢婷是胡吹大气,慕云则苦笑道:“婷儿你快回去,这次真的要拼命,可不能任你胡闹。”

鄢婷尚未答话,展玫苓也冷喝道:“小蹄子,有胆便与姑娘一决,少在那里胡搅蛮缠。”

鄢婷眯眼一笑道:“那敢情好,上次本女侠一时大意,被你那‘四大皆空’制住,一直都有些不甘心,咱们索性再斗上一场吧。”

展玫苓冷笑一声,正待施展能为之际,却倏地脸色一变,失声惊叫道:“怎会如此?我的……?”

鄢婷好整以暇的道:“法宝都没了是么?哈……小孔你也真是,光天化日之下便对人家展女侠动手动脚的。”

展玫苓惊羞交集,盯着孔方讷讷的道:“你……真是你做的?”

孔方神色间微现尴尬,郑重拱手为礼道:“展女侠神技惊人,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万请见谅。”

展玫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羞恼中却又有几分窃喜,申屠厉见状冷哂道:“偷鸡摸狗,无耻下流。”

孔方自觉理亏,并未出言辩驳,鄢婷却不以为然的道:“什么无耻下流,孟尝君当初出使秦国被人扣下,还不是靠了门客的空空妙手才侥幸逃出生天,可见只要用在正途,手段根本没什么高下之分。”

申屠厉鼻中冷哼,巨剑顿地之际沉喝道:“牙尖嘴利,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快滚下去吧。”

鄢婷白了申屠厉一眼,悠悠的道:“想让本女侠退下去也不难,只要你敢给我咬一口。”

申屠厉脸色一黑,鄢婷见状咯咯娇笑道:“唷~堂堂申屠三侠,力挫群雄的大高手,居然连给我这样的小丫头咬一口的胆量都没有,这岂不要让人笑掉大牙,大伙儿说是不是呀?”

她这厢娇声稚气、笑语如珠,愈发显得天真烂漫、俏美无方,众人都看得又怜又爱,真巴不得给这小美人咬一口,登时便激起一片附和之声。

申屠厉生性横勇,原本不屑众人褒贬。但此刻面对鄢婷,他不知为何总是硬不下心来,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忽听庞子健喝骂道:“小兔崽子!三招不胜便自尽,这话还算不算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庞子健手持冰心剑,正在追砍小雷。小雷却是身如游鱼,闪转腾挪间步不扬尘,口中还不忘强辩道:“你才是大兔崽子,小爷这纯粹是让你,否则要真逼得小爷出招,你早一败涂地了。”

申屠厉旁观片刻,不由得心中起疑,当即沉声道:“小娃儿,原来你果真是樊飞门下?”

小雷看似落在下风,实际却游刃有余,闻言撇撇嘴道:“你少胡猜,谁是那人的徒弟,我们不过是切磋罢了。”

申屠厉摇摇头道:“你不承认也罢,即便樊飞真是四梁之首,也休想撼动我们崆峒派。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娃儿都给我听好了,再不即刻退下,死!”

他先前重挫钱立本和狄苍龙那两战,都是雷厉风行、先发制人,这时却多所犹豫,一味出言恫吓,已经算是相当忍让。

小雷却不领情,反而扬声喝道:“死姓喂的!死老古!你们两个只顾讨好小狐狸精,不管小爷的死活,那便快些料理了蛮大个儿,别让他在这儿聒噪。”

申屠厉听小雷出言不逊,终于飚怒道:“好!今日便拿你祭剑,庞师侄退下!”

第0282章 紫衣神侯

庞子健久战无功,明明每一招都好像能够制敌先机,却总被小雷精奥无匹的身法轻易闪开,这一阵正觉得面上无光。

再加上申屠厉积威已久,庞子健终究不敢太过强项,只好忍气吞声的听命退了下去。

小雷这下可得意了,睨着申屠厉道:“大兔崽子不成,老兔崽子便要上场么?哈……干脆把你们老老兔崽子司马御叫出来,省得一场一场打得麻烦。”

他这话当真是大言不惭,申屠厉听罢杀意陡升,便待一剑劈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头。

此时忽听钱立本虚弱的声音传来道:“申屠小子,冤有头、债有主,你休要再牵扯旁人。”

申屠厉转目一瞥,只见邵宣正搀着钱立本,李思蕊也扶着狄苍龙,与慕云等人并肩而立,当下他便冷冷一哂道:“看来你们都是不见亲棺不落泪了?”

钱立本已经取下面具,原来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神色中透着十分和蔼。只不过他偌大年纪,却为了方便易容而将胡须剃光,看起来多少有点违和。

听到申屠厉的奚落,钱立本轻叹一声道:“老朽自忖已经尽了本分,即便愧对慕容大侠,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只是申屠小子可敢照实回答我,你们围攻朝天阙,果真只是为了寻找司马掌门吗?”

申屠厉冷冷的道:“不错。”

钱立本紧接着道:“那你又是如何断定,司马掌门如今失陷在此?”

申屠厉寒着脸道:“依常理而断。”

钱立本了然的道:“那意思是并无实据了?”

申屠厉微一迟疑,终是闷声道:“有人可为旁证。”

钱立本并未意外,当下轻咳一声道:“那不知是哪位朋友亲眼所见,连你申屠小子都深信不疑?”

申屠厉不耐烦的道:“是谁所说并不重要,总之你们不肯承认了?”

钱立本横眉正声道:“朝天阙虽然不怕事,但莫须有的罪名岂能认下?申屠小子容老朽斗胆猜测,这旁证之人可是令师伯裴先生?”

此语一出,申屠厉固是面色微变,人群中也登时发出一片恍然的吁声。

慕云脑海中同样灵光一闪,径向鄢婷道:“钱老前辈方才说的这位裴先生,莫非便是‘紫衣神侯’裴元崮?”

鄢婷点点头道:“想必是他了,这位裴侯爷世居长安,算得上一条地头蛇,如今多半是妒忌慕容大侠压了他的风头,所以才从中作梗、横加挑拨的。”

慕云也正想到这一层,便即附和道:“不错,我先前还奇怪,崆峒派怎会有这么多弟子,看来其中不少是裴元崮的门徒,借给申屠厉来虚张声势的。”

鄢婷欣然道:“不错嘛小慕,都会举一反三了,真让本盟主刮目相看。”

慕云被鄢婷夸得十分受用,当下余光一瞥陵昭,只见他神色中似乎有些不豫,自己倒凭空又生出几分快意。

钱立本见申屠厉不答,了然之余意味深长的道:“看来老朽是猜对了,申屠小子别怪老朽出言挑拨,令师伯与慕容大侠虽非水火不容,但毕竟多有嫌隙,他的话如何能够尽信呢?”

申屠厉默然片刻,终是讷讷的道:“既然裴师伯指证,我便当加以调查,而朝天阙这般故弄玄虚、讳莫如深,慕容卓甚至不敢露面,岂不令人生疑?”

钱立本长叹一声道:“人心难测,老朽本来也没料到,贵派竟会如此兴师动众。朝天阙此时群龙无首,不演这一出空城计又能怎地?唉……想来你我皆非无智之人,却已经不知不觉坠入他人彀中了。”

申屠厉听罢心头一凛,一时之间沉吟不语,展玫苓见状低声道:“师兄若有犹疑,不妨将裴师伯请来,与他们当面对质,也免得咱们自己落人口实。”

申屠厉并未答话,思忖片刻才冷冷的道:“既然朝天阙问心无愧,那便大开门庭,容本派搜查一番。倘若当真不见掌门,之后本派必定会诚心致歉。”

他这提议堪称蛮横之极,堂堂武林大豪的府邸,岂能给人随意搜查?如此一来朝天阙声望扫地不说,府中女眷的名节也将大大受损。

钱立本听罢当即怫然道:“岂有此理!申屠小子未免欺人太甚了!”

申屠厉一扬眉道:“图穷匕现,多言无益。”

钱立本看出今日势难善了,终于不再委曲求全,索性冷斥道:“好!你若执意要搜,便从老朽尸体上踏过去吧,老朽有负慕容大侠重托,唯有以命酬报!”

他说罢又看了狄苍龙夫妻两人一眼,颇见悲凉的道:“余下众人不必与老朽同葬,只须照实回禀慕容大侠,他日向崆峒派讨回这笔血债,清明祭奠时在坟头上多洒一杯薄酒,便能让老朽含笑九泉了。”

狄苍龙和李思蕊又是悲忿又是惭愧,只听狄苍龙涩声道:“阿蕊,我平生不曾求过你,但今日……”

李思蕊强抑凄情,径直打断道:“你别说了,士为知己者死,我虽是一介女流,却并非畏事之徒。”

狄苍龙登时释然,转念间却又悲从中来,勉强挤出个笑容道:“说得好,不愧是我狄苍龙的娘子,只可惜咱们还没有孩儿,早知道我一定……哈……”

李思蕊听狄苍龙这时还不忘胡言乱语,羞恼之余却也眼眶湿润,便即低斥道:“死东西,强敌正在眼前,还敢口没遮拦,想要孩儿便给我善自珍重。”

钱立本听到他们两人的对答,心知再劝说也是多余,正在暗自叹息之际,却听小雷放声叫道:“说得没错!男子汉大丈夫别那么丧气,大伙儿跟他们拼了,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

众人隐忍良久,又见钱立本等人义烈至此,钦佩之余更对崆峒派的霸道行径心生愤慨。

此时听到小雷叫板,他们岂能被这乳臭未干的小毛头比下去,登时便鼎沸如潮、群起响应、声浪高涨、直欲滔天。

但见人群中跳出一条彪形大汉,振臂高呼道:“没错!当初要不是慕容大侠仗义执言,咱们多半还在给裴老猴子欺压呢,大伙儿可不能当知恩不报的白眼狼,今天索性跟他们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第0283章 丽姝止战

彪形大汉话音方落,一名高瘦道人也满含激愤的道:“长安城诸多武林豪杰,岂能被崆峒派这般随意欺辱,一定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

他这下火上浇油,众人更加摩拳擦掌,纷纷开始向崆峒派叫阵。

慕云和鄢婷打眼觑得分明,敢情那两人正是长安帮的麻一锋和桑宸道人。

申屠厉眼见局势丕变,着实大出意料,冷冷的盯向钱立本道:“好个老乞丐,空城计刚刚破了局,这苦肉计便又接踵而至了。”

钱立本喟然一叹,眼神中竟颇见忧虑之色,他身边的邵宣则凛然正声道:“还是那句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今已然群情激奋,请前辈三思而后行。”

申屠厉心生恼怒,暴喝一声道:“冥顽不灵,统统死来!”

他喝罢身形瞬动,巨噬剑猛劈向钱立本的头顶。慕云和陵昭更不打话,双双上前接战。

孔方见状微一犹豫,径向展玫苓道:“展女侠如何?”

展玫苓满心矛盾,呆了片刻才涩声道:“来吧,今日咱们两人便分个胜负。”

孔方轻叹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得罪了。”

展玫苓点了点头,抖手掣出软鞭,两人当即战在一处。

沉寂已久的邱伯松这时也平复了心绪,拾起佩剑缓缓走近。李思蕊觑得分明,琼鼻一哼道:“邱老六可敢与我一决?”

邱伯松正打算找回颜面,当下长剑一横,凛然正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李思蕊啐声道:“背信弃义之徒,还有脸来掉书袋,当真可笑。”

邱伯松知道多说平添尴尬,索性一言不发的挺剑刺来。李思蕊正待接战,却听一人疾声道:“师婶暂且养精蓄锐,这人我们来斗他!”

说话间竹风吟和商红袖双双跃入场中,商红袖仍是惯常的儒生装束,只不过双眼微见红肿,好像方才哭过的模样,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邱伯松定睛一瞧,不禁讶然道:“你是何人,声音竟如此熟悉?”

竹风吟哂然道:“小友的记性果真不差,吾神鹰侠侣十分欣慰。”

邱伯松恍然一悟,登时为之气结,咬牙切齿的道:“好小子,你们竟敢恁地戏耍我!”

竹风吟眉宇间微显颓丧,闻言故意纵声大笑道:“正是本人,小友别来无恙?”

邱伯松尚未答话,鄢婷也凑了过来,笑眯眯的道:“上次咱们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指点邱小友两招,这次正好给你补上。”

邱伯松听罢险些气炸心肺,嘴唇哆嗦着道:“你们!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说罢蓦地暴喝一声,仗剑全力攻上。竹风吟和商红袖识得厉害,连忙将鄢婷向后一让,随即挺身接下邱伯松的攻势。

庞子健啐了一口,径向小雷喝道:“小野种,还不过来受死!”

小雷赏了庞子健一记白眼,鼻中冷哂道:“想死还不容易,小爷送你一程。”

两人都将对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一言不合便重启战局。

麻一锋和桑宸道人对视一眼,同声高叫道:“大伙儿上啊,跟他们拼了!”

众人眼见两人身先士卒的冲杀过去,豪气勃发之下也纷纷加入战团,霎时只听得乒乓呵斥之声大作,两边已经斗得如火如荼。

剧斗之中自然以中心这三处战局最为引人注目,孔方独斗展玫苓,虽然空手对软鞭,却依旧游刃有余。

反而展玫苓内心纠结,十成本领只使出不足七成,若非身法确有过人之处,恐怕早已被孔方擒住。

竹风吟和商红袖这边则稍落下风,邱伯松恼羞成怒之下绝技尽展,将八极神通中的酩酊诀发挥得淋漓尽致。

竹风吟和商红袖被逼得全无还手之力,所幸两人心有灵犀,能够互为补救,倒也勉强敌得住。

最为凶险的当属慕云和陵昭双战申屠厉这场,饶是两人已经拼尽全力,但毕竟武道修为仍有相当差距。

况且慕云此刻大半功力被封,陵昭又身中毒患未解,此消彼长之下情势危急,连自保都颇显困难。

李思蕊虽然并未加入战团,却绝对说不上轻松,一者她得照看钱立本和狄苍龙两名重伤之人,二者还要不时的发出梅花针,牵制申屠厉和邱伯松。如此不过片刻,她便额头冒汗,眸中也满蕴焦虑之色。

正在酣战未休之际,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连串咯咯娇笑,笑声中只听一个女子声音悠悠的道:“妙哉,妙哉,古人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妾身一向还以为只是杜撰的故事,不想今日倒眼见为实了。”

这声音听起来虽然轻俏曼妙,但能自一片杀声中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个人耳朵里,却分明已经用上了极其高明的内家功夫。

众人听罢不由得心头猛震,均想这女子忽然丢下这么一句,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此时倏见一条绝丽红影穿花拂柳般掠至场中,轻拢鬓发间抿嘴一笑道:“大伙儿继续打呀,妾身也正好看戏,难得有这样的好戏可看,万万不能错过了。”

语声曼妙,仪态万方,当直美得令人忘掉口渴而又觉眼馋,众人绝大多数都看得目瞪口呆,哪还顾得上再相斗?

一片寂静之中,忽听一个稚嫩童声欢然道:“原来是宋姐姐你呀!”

红衣女子循声一望,倒颇有些意外,当下点头轻笑道:“原来是岳小~兄弟,呵……别来无恙?”

小雷三步并作两步来至近前,满面欣喜的道:“无恙无恙,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红衣女子尚未答话,便听申屠厉冷哼一声道:“称姐道弟,看来你也是慕容卓的同路人?”

红衣女子神色稍敛,不以为然的道:“申屠三爷怎么能信口胡猜,妾身明明是孤身到此,哪有什么同路人?”

众人听红衣女子说得俏皮,都禁不住哑然失笑,更加对她心生好感。

慕云这时也回过神来,吸口气讷讷的道:“真是好美的女子,简直像是哎哟呵!”

疼痛之下低头一看,敢情是鄢婷在慕云肋下狠狠拧了一把,同时嗔声道:“死小慕,又见色起意了是不?”

慕云心下讪讪,低咳一声道:“我不过是平心而论,这女子的确美呀。”

第0284章 云顶西姬

鄢婷听慕云居然还振振有词,心中更生不忿,索性俏脸一板道:“好啊,那你老实说,究竟我美还是她美?”

慕云心里打了个突,只能含糊的道:“你美,当然是你美……不过还得再等个三五年吧。”

后面这半句话自然是借慕云个天胆也不敢说出来,但鄢婷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气结之下正待大发雌威,却听陵昭沉声道:“小妹下去,休要胡搅蛮缠。”

鄢婷登时一滞,转眸只见陵昭明明是与她说话,目光却盯在那红衣女子身上。她这下更觉委屈,小嘴一扁险些落下泪来,反倒惹得慕云赶紧一阵软语安抚。

也难怪他们三人能如此清闲,原来申屠厉同样在全神注意着那红衣女子,耳听她不承认是慕容卓的同路人,便即沉喝一声道:“不必装疯卖傻,巨噬剑下从不怜香惜玉!”

红衣女子俨然一副被吓住了的情状,拍拍胸口蹙着眉尖道:“申屠三爷好大的脾气,那你要如何才肯相信我说的话?”

申屠厉冷然道:“想让我相信你,便先接我一剑。”

话音方落,巨噬剑已然斜肩带背的猛劈而下,果然是毫不怜香惜玉的模样。

众人看得惊怒交集,纷纷扑上前去打算相救,甚至连不少崆峒派的弟子都心生不忍,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此时却听红衣女子娇笑一声,闪身微退之际接连弹出数道指风,巨噬剑顿时嗡嗡鸣响不绝,浑似暮鼓晨钟一般,威猛无匹的剑势被指风一阻,最终差之毫厘的从红衣女子胸前掠过。

申屠厉不由得脸色一变,随手逼退几名冲上前来的护花使者,跟着难掩讶异的道:“洞金指?你是无缺公子的人?”

红衣女子嫣然一笑道:“申屠三爷果然好见识,妾身的夫郎正是无缺公子方兰陵。”

申屠厉微颔首道:“莫非阁下便是自在天女袁梓卿?”

红衣女子玉颊生晕,连忙摆摆手道:“申屠三爷千万别开玩笑,妾身这等蒲柳之姿,哪能及得上袁姐姐半分颜色。”

众人听红衣女子如此说来,虽然知道其中必定有谦虚的成分,却仍是禁不住悠然神往。

毕竟这红衣女子已经美极,那位自在天女袁梓卿竟还远胜于她,又该美到何种程度?

申屠厉也微觉尴尬,当下低咳一声道:“那阁下如何称呼?”

红衣女子微笑道:“妾身的名姓不值一提,申屠三爷唤我西夫人便可。”

方兰陵拥有四方四时八位侍妾,敢情这红衣女子便是其中之一了。众人听她已经嫁作人妇,无不感到心底一阵失落,尤其是方才那几位护花使者,各自都落得面色讪讪,一声不响的退回了人群之中。

陵昭同样始料未及,双目怔怔的盯住红衣女子,一时之间竟似痴了。

申屠厉听罢则皱起眉头道:“不知西夫人今日为何到此?”

西夫人浅浅一笑道:“申屠三爷是爽快人,那妾身便不多饶舌了,此次前来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请贵派高抬贵手,免得中了挑拨离间之计。”

申屠厉沉默片刻,缓缓的道:“无缺公子处事公允、威名远播,本派向来也十分称许,只不过事关本派掌门安危,西夫人若无相当理由,申屠恐难从命。”

西夫人似乎有些意外,顿了顿才正声道:“申屠三爷切莫误会,敝处绝无任何偏袒之意,至于贵派掌门司马先生的行踪,可否容妾身私下告知申屠三爷?”

此语一出,崆峒派众人莫不心头一震,展玫苓和邱伯松对视一眼,都把目光投向申屠厉,且看他要如何决断。

申屠厉同样难掩惊异之色,眉头紧皱的道:“本派掌门的行踪?难道果真与慕容卓无关?”

西夫人郑重点头道:“不错,慕容大侠蒙受不白之冤,纯粹是受到有心人陷害,还请申屠三爷明鉴。”

申屠厉将信将疑,片刻方沉声道:“既然如此,便请西夫人明说情由,申屠自会判断是否可信。”

西夫人轻叹一声道:“所以申屠三爷还是不信任敝处了?”

申屠厉缓缓摇头道:“兹事体大,恕申屠轻忽不得。”

西夫人紧接着道:“非得当众言说情由?”

申屠厉凝声道:“正好让大家做个见证。”

西夫人踟蹰片刻,终是苦笑道:“罢了,既然如此,妾身恭敬不如从命,咳……申屠三爷且看这是何物?”

她说罢便自怀中取出一件物事,同时正声道:“八荒**,唯我独尊。”

申屠厉面色陡变,先紧盯了那物事片刻,随后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落,口中闷哼道:“红魔座下,莫敢不从。”

众人见状直是大跌眼镜,浑不知到底是何等物事,竟能令这不可一世的巨人俯首称臣。

西夫人并未意外,当下轻咳一声道:“申屠三爷不必如此,这便请起吧。”

申屠厉黑着一张脸,瓮声瓮气的道:“不必,但请西夫人据实以告,本派的掌门印信为何会在你手里?”

众人恍然一悟,暗暗点头间只听西夫人和声道:“申屠三爷千万请起,否则真要折煞妾身了。”

申屠厉微一迟疑,终是站起身来,低头闷声道:“请说。”

西夫人点点头道:“那妾身便直言不讳了,申屠三爷请看这令符可有异样之处?”

她说罢便抬起羊脂白玉般的纤掌,将那令符托至申屠厉面前。申屠厉神色严肃,双手接过那令符,凝目仔细观看起来。

众人见申屠厉对那令符如此恭谨,想必不敢再肆意逞凶,心头一块大石总算放了下来。不少人已经收起兵刃,随后相互窃窃私语,纷纷猜测那令符的来历。

鄢婷却是小嘴一撇,低声嘀咕着道:“小小一块巴掌大的铁牌,便能把人压得半点反抗不得,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六侠盟以后即便发展壮大,也绝不能搞这种名堂,免得被人拿着鸡毛当令箭。”

慕云也若有所思的道:“不错,上位当有德有能者居之,倘若只拿一块死物便能号令群伦,实在有失公允。”

鄢婷心中一动,觑目间淡淡的道:“哦?小慕你是在影射本盟主无德无能,不当其位吗?”

第0285章 净宇魔踪

慕云明知鄢婷是玩笑,便也打个哈哈道:“岂敢岂敢,婷儿你这盟主做得蒸蒸日上、日进斗金,我俯首贴耳还来不及,哪敢胆大包天、含沙射影?方才只是心悦诚服,所以添油加酱、随声附和罢了。”

他这番话拉拉杂杂的胡乱用了一车成语,鄢婷听得忍俊不禁,原本的一丝犹疑也随之烟消云散。

申屠厉端详了那令符半晌,终于讷讷的道:“的确是掌门印信,但正面为何缺损?”

西夫人眨眨眼道:“依申屠三爷所见,这应该是被何种兵刃损坏?”

申屠厉微一迟疑,试探着道:“枪……或是戟。”

西夫人拊掌笑道:“正是,既然申屠三爷已经有了推断,那妾身便坦言相告了。”

她说罢微微一顿,郑重其事的道:“约摸十日之前,敝处的眼线传回消息,说在川边见过贵派掌门。”

申屠厉内心激动,正待详加探问,西夫人却转向狄苍龙道:“同时在场的还有黄山派狄大宗师。”

狄苍龙吃了一惊,难掩急切的道:“大哥居然去了川边?还是跟司马御一起?那他没什么不妥吧?”

西夫人微颔首道:“狄二爷放心,至少在消息传回之时,令兄依旧安然无恙。”

她这话里分明藏着弦外之音,狄苍龙正自心下嘀咕,申屠厉已经抢过话头道:“还请西夫人直言相告,究竟是何人与狄苍穹联手,以枪戟对战本派掌门?”

西夫人摇摇头道:“申屠三爷想岔了,与狄大宗师联手的并非旁人,正是贵派掌门司马先生。”

申屠厉登时一滞,狄苍龙则皱眉道:“西夫人的意思是大哥和司马御联手,一起对付那使用枪戟之人?”

西夫人欣然道:“不错,狄二爷果然聪明。根据敝处眼线的回报,那使用枪戟之人独斗两位掌门,居然还大占上风,司马先生的令符便是损坏在他手下,激斗之中甚至无暇拾回。”

众人直听得目瞪口呆,须知狄苍穹和司马御同列神州七剑,都是出类拔萃的武学巨匠。他们两人联手对敌竟还落得如此狼狈,那岂非天方夜谭?

一片死寂之中,只听申屠厉沉声道:“那究竟是何人?”

西夫人面色凝重的道:“眼下还不得而知,敝处那位眼线在拾取令符之时,不幸被上面蕴含的余劲重创,勉力奔回报讯之后便当场爆体惨亡,只知道那人所用的是一口乌金长戟。”

众人听罢更加心底生寒,只是蕴含的余劲便能致人死命,而且还是爆体身亡,那是何等可惊可怖的武学修为?

申屠厉面皮紧绷,吸了口气缓缓的道:“西夫人所言果真句句属实?”

西夫人庄重的道:“若有半句虚言,妾身愿受天罚。”

申屠厉沉默片刻,却是寒声道:“西夫人请恕申屠冒犯,此事听来确实令人难以置信,无缺公子之前处世公允不假,但……”

西夫人神色一冷,面现哂然的道:“申屠三爷莫非是想说敝处与朝天阙暗中勾结,暗算贵派掌门司马先生,之后又派妾身拿了令符来此妖言惑众,欲图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申屠厉被西夫人说中心思,一时之间倒有些讪讪,顿了顿才又道:“不管怎样,慕容卓离开得太过巧合,放眼当今武林,又有谁能以长戟独斗两位掌门?”

西夫人轻叹一声道:“十年升平气象,申屠三爷莫非也忘记了吗?当初究竟是谁以一口长戟搅动风云,在武林中造下无边杀孽?”

申屠脸色倏变,脱口惊声道:“难道是三途渡?”

他先前何等凶横豪勇,这时却如此变颜变色,自然是心中已经骇异到极处。

众人听到“三途渡”之语,不少也登时面色大变,面面相觑间只落得噤若寒蝉。

慕云虽然觉得这三个字似乎有些印象,一时之间却偏偏想不起来,便向鄢婷探问道:“婷儿你知不知道,这是哪位高手的名号?”

鄢婷也有些紧张,闻言盯了慕云一眼,奇怪的道:“小慕你真是孤陋寡闻,旁人也还罢了,这个你都不知道么?”

眼见慕云神情讷讷,鄢婷只好解释道:“‘三途渡’是他的兵器,所谓‘纵横六道,引渡三途’,指的便是原先净宇教的教主叶行歌。”

慕云脑海中灵光一闪,隐约忆起童年时的经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此时又听西夫人担忧的道:“眼下虽然还不能确认,但若真是那人重出江湖,武林中恐怕又会掀起滔天血祸。”

申屠厉已经恢复冷静,心念电转间终是点头道:“罢了,本派姑且相信贵处的说辞,掌门如今恐怕已经身陷危境,本派也当尽快前往驰援,就此告辞了。”

他这话倒是干脆利落,西夫人听罢郑重施礼道:“申屠三爷深明大义,妾身衷心感佩。至于慕容大侠这边,也请看在敝处面上,莫再追究崆峒派的无心之失,不知钱老意下如何?”

钱立本见西夫人三言两语便解开一场死仇,感激之余连忙拱手为礼道:“西夫人客气了,既然只是误会,老朽也并非小肚鸡肠,只盼司马掌门此次平安归来,以后如何再说不迟。”

西夫人欠身还礼道:“钱老宽宏大量,妾身钦佩之至。”

申屠厉却听出钱立本话里的挖苦之意,不忿之下借题发挥的道:“你我两家暂且休兵不提,但这姓慕的小子胆敢杀我爱徒,今日可饶他不得。”

他说罢巨剑一指慕云,登时又是杀气腾腾。慕云岂肯示弱,把心一横正待上前接战,却听钱立本正声道:“慕少侠今日仗义出手,已经是朝天阙的座上嘉宾,申屠小子若一意为难,便是再启战端了。”

慕云正自一怔,鄢婷也赶紧帮腔道:“臭大个儿你听好了,你徒弟绝对不是小慕杀的,你要报仇也先找到正主,免得跟今天一样,傻乎乎的被人家利用。”

申屠厉脸色阴沉,睨视间冷哼一声道:“事情早已清楚明了,你们再狡辩也没法翻案,死来!”

眼见申屠厉便要挺剑攻上,此时忽听西夫人疾声道:“申屠三爷还且稍安勿躁,容妾身略作调解如何?”

第0286章 海市重开

西夫人出言阻止,申屠厉倒不能不买她的面子,当下皱着眉头道:“请说。”

西夫人瞥了慕云一眼,淡淡的道:“既然这位慕少侠并未承认杀害令徒,这件事情便不能算作定案,申屠三爷以为然否?”

申屠厉冷然道:“此事有多人可为旁证,绝对容不得他狡赖。”

西夫人沉吟着道:“竟是如此?那可否请申屠三爷请出证人,与慕少侠当面对质?”

申屠厉点头道:“本派庞师侄和林师侄皆可作证。”

西夫人唔了一声,神色中颇不以为然,钱立本也冷哂道:“你们自家的弟子,当然会向着你们,这等证人又有何用?”

申屠厉盯了钱立本一眼,顿了顿才又道:“治剑馆主邢老和他的家人也可为证。”

钱立本打个哈哈,悠悠的道:“那便将邢老弟请来作证如何?”

申屠厉心知钱立本是刻意刁难,忍不住怒目相向道:“你想死吗?”

钱立本微笑道:“那敢情好,你若是杀了我,这证人可多了去喽。”

申屠厉杀机正盛,却听西夫人和声道:“既然如此,妾身倒有个计较,来年二月初二是袁姐姐二十整寿,届时我家公子将重开幻光海市,便请申屠三爷邀齐证人,咱们一同裁夺如何?”

此语一出,申屠厉固是脸色一变,众人也为之大哗。

西夫人眼见群情激昂,当下嫣然一笑道:“此次幻光海市一者是为袁姐姐庆生,二者也是为号召天下英雄,共同对抗未来的劫祸。”

“祈望各位同道互相转告,届时我家公子必定虚席以待,恭候各位的大驾。”

众人听得雀跃不已,申屠厉则若有所思,片刻方咳声道:“也罢,留这小子两月性命并无不可,只盼他别畏罪逃逸才好。”

慕云闻言大为不忿,正待反唇相讥,却见钱立本拍拍胸脯道:“申屠小子不必烦心,我老人家给你做个担保,倘若到时候慕少侠没去,你拿我的人头抵补。”

慕云从始至终还没跟钱立本说过半句话,这时听他竟然回护至此,不由得心头巨震,便即上前一步朗声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在下到时候必定前往领教。”

申屠厉点了点头,又向西夫人道:“西夫人赐还印信之恩,本派日后必当补报,眼下便先告辞了。”

西夫人略欠身道:“申屠三爷客气了,妾身愧不敢当。”

申屠厉再不多言,径自当先大步流星而去,崆峒派众弟子也紧随其后。

邱伯松自感此番颜面扫地,早已运起轻功落荒而走。展玫苓虽然难掩不舍之情,但大庭广众之下也无法多说,只得垂首默默跟上。

须臾崆峒派众人尽皆离去,钱立本仍由邵宣搀扶着上前,径向西夫人拱手为礼道:“此次多蒙贵处仗义开解,朝天阙才能免去一场大难,老朽谨代表阖府上下,衷心感谢贵处的大恩。”

西夫人连忙还礼道:“前辈切勿客气,敝处行事皆是为大众着想,以维护公平正义为己任。何况我家公子与慕容大侠惺惺相惜,些许恩惠也不必放在心上。”

她说罢又转向众人,抿嘴轻笑道:“此间既已事了,妾身也要回禀我家公子,这便暂别了。”

众人闻言都禁不住怅然若失,小雷同样大为不舍,径自上前牵住西夫人的手,嘟起小嘴道:“姐姐怎么总是这样来去匆匆的,这回你帮了朝天阙这么大的忙,总该留下来让他们请一顿吧。”

西夫人为之莞尔,摸了摸小雷的头顶,亲昵的道:“下次吧,下次你也来云顶蜃楼,姐姐一定请你。”

小雷脸上一红,讷讷间但见西夫人转身飘然而去,只留下一阵沁人心脾的桂子花香。

钱立本目送西夫人的背影消失,这才清咳一声道:“诸位英雄今日相助之情,朝天阙绝不会忘记。”

“眼下便容老朽做个东道,请各位往状元楼一聚,今夜不醉不归如何?”

众人闻言哄然叫好,只听麻一锋豪笑道:“钱老一贯精打细算,这次总算要出血了,大伙儿尽管敞开了喝,千万别放过他呀。”

众人听罢不由得哈哈大笑,钱立本也摇头笑道:“你奶奶的麻屠户,老子号称‘一本万利’,又不是‘一毛不拔’,出点血有那么难吗?索性便让你小子去订场,若是订不下来,当心老子扒你的皮。”

麻一锋缩着脖子叫声苦也,随后一溜烟般腾身而去。钱立本又转向慕云等人,笑眯眯的道:“各位今日舍身相助,老朽着实感激不尽,这便一同前往如何?”

慕云略一迟疑,抱拳为礼道:“方才多蒙前辈抬爱,在下委实惶恐无地。”

钱立本一摆手道:“客气话都先省下来吧,都是自己人,咱们酒桌上再聊,请。”

慕云被钱立本这句“自己人”说得心头如沸,强抑激动的道:“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钱立本正自欣然,却听狄苍龙咳声道:“我是不成了,钱老的美意暂且寄下,等我伤势痊愈再跟你讨不迟。”

钱立本面现关切之色,微一颔首道:“好好养伤为要,你毕竟根基虚浮,万万不可强撑。”

狄苍龙摇摇头道:“又说我根基虚浮,其实还得怪大哥本事不济,否则我要真有上乘内功,哪会输给板栗?”

钱立本不以为然的道:“黄山派内功自有独到之处,你自己不肯用心苦练,还有脸埋怨大宗师?”

狄苍龙暗自吃瘪,无奈苦笑道:“罢了,昨晚还嘲讽贼骨头变成了断骨头,今天便步上了他的后尘。”

“钱老不必再说教,我回去好好练功便是。”

钱立本听出狄苍龙意在影射,登时气笑不得,忍了忍才又道:“大宗师的安危你无须担心,稍后我自有安排。”

狄苍龙整整颜色道:“那便多谢钱老关照了,不过大哥向来福大命大,要死也不争这一时,依我看唉哟呵,阿蕊你轻点成不成,我的骨头已经断了啊。”

李思蕊啐声道:“你少些胡言乱语,便算功德无量了。”

她说罢如拖死狗一般将狄苍龙拖走,众人见状好笑不已,看看天色已显昏沉,便相偕往状元楼而去。

第0287章 天狼真身

几多冰寒彻骨,几番奋勇挣扎,虽然身体早已麻木,意识也逐渐模糊,却依旧凭着那一份执着,循着奇异而震人心魄的低吟,泅过万年寒潭,直达目标之处。

终于双手又触到了坚实的冰面,坚冰虽然寒冷异常,与万年寒潭相比却是微不足道。邢稚莺奋起余力艰难的爬上冰面,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仅凭双手便游过了那片号称凡人十死无生的禁地。

剧烈的喘息之间,只听那声音赞许的道:“不错,当真不错,小姑娘稍微歇息片刻,咱们马上便能大功告成了。”

邢稚莺悬心皇甫鹰扬的安危,咬牙间生硬的道:“不必了,你只管说下一步怎么办?”

那声音轻咳一声道:“看来你精神不差,不愧是至阴避寒之体,想必腿上的伤势已经消解五六成了吧?”

邢稚莺心下暗惊,知道多半瞒不过对方,于是点头道:“伤势并未痊愈,但勉强能够行走了。”

那声音缓缓的道:“其实你若在潭水中多逗留两个时辰,非但腿伤能够痊愈,真气也可以完全恢复。”

邢稚莺虽然秉性纯善、不谙心机,但此番经历艰难险阻,着实认清了人心险恶,当下便冷冷的道:“即便我完全恢复,你也一定会再想办法害我,那倒不如大家都省点事。”

那声音莞尔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你继续过来吧。”

邢稚莺暗哼一声,也顾不得此刻衣履尽湿,便勉力站起、循声而去。

走了也不过盏茶工夫,眼前赫然出现一座苍古斑驳的巍峨石门,邢稚莺微一迟疑,提高声音道:“这是不是陷阱?”

那声音叹笑道:“不必紧张,这便是流光冰舍的大门,我正是被囚禁在此门之中。”

邢稚莺上下打量,疑惑的道:“那我该怎么帮你脱困?”

那声音郑重其事的道:“这座石门又称断龙石,只有万不得已才会发动,开启机关也极为隐秘,小姑娘先攀上石门顶端去,在上面仔细摸索。”

邢稚莺轻功不弱,便依言使出壁虎游墙的功夫,上到石门顶端后细心查找,果然在角落里发现四只匙孔。

那声音待了片刻,难掩焦虑的道:“找到了吗,找到便将那四把钥匙插进去,石门才能开启。”

邢稚莺略一踟蹰,却是返身跃下地来,俏脸紧绷的道:“在放你出来之前,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声音似是一滞,片刻方淡淡的道:“小姑娘请说。”

邢稚莺点头道:“第一,这里是否另有道路出入?”

那声音不动声色的道:“此话怎讲?”

邢稚莺冷哼一声道:“我这一路前来艰难险阻重重,单是那万年寒潭便非凡人可以通过,自然另有道路了。”

那声音微笑道:“一目了然之事,你又何必问我?”

邢稚莺听对方说得轻松,不禁忿然道:“所以你只是为了提防我,便故意害我吃尽苦头?”

那声音咳声道:“害人之心终须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邢稚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愈发气结的道:“你!难道不怕我挺不过去,最后没法救你脱困?”

那声音缓缓的道:“人心难测,更甚于性命之危,我宁可自己一死,也决不为他人作嫁。”

邢稚莺听罢直是从头顶冷到脚心,娇躯颤抖间只听那声音接着又道:“江湖险恶,不得不防,小姑娘还有什么问题?”

邢稚莺面凝寒霜,冷厉的道:“第二,你是否当真有复生灵丹?”

那声音正声道:“绝无虚言,否则小姑娘这一路上所受的苦楚,不都白费了么?”

邢稚莺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的道:“你先前发誓用的是‘天狼尊’的名头,我要你用真名再发一次。”

那声音干笑道:“小姑娘这话忒也幼稚,发誓不过是求其心安,你根本不认得我,即便我捏个假名,你又能奈我何?”

邢稚莺登时噎住,片刻方闷声道:“好,最后一个问题,戴汹究竟是怎么死的?”

那声音平静的道:“当然是死于你手。”

邢稚莺心头一凛,莫名的恐惧又袭上心头,片刻方讷讷的道:“怎么说?”

那声音轻哂道:“九阴玄煞在前,一剑封喉在后,戴汹岂能活命?”

邢稚莺心头一震,失声惊呼道:“什么九阴玄煞?还有什么一剑封喉?我当时神志全无,又怎能出手杀他?”

那声音咳声道:“这是戴汹临死前亲口所说,他声称你是恶魔转世,我也只能姑妄听之。”

邢稚莺为之默然,一时之间心乱如麻,那声音见状催促道:“没有问题了么,那便动手助我脱困如何?毕竟你那位义兄的魂魄恐怕都到奈何桥了,再拖延下去小姑娘必定会遗恨终生。”

邢稚莺看看无法,终是咬牙道:“好,记得你发过的誓,倘若你敢骗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说罢便重新跃上石门顶端,依次将四把钥匙插入匙孔之中。最后一把钥匙插入之际,只听一声咔嗒轻响,响声顺着石门逐渐蔓延下去,进而引发一片哗楞楞的铁链绞动之声。

蓦地一阵纵声大笑由正在缓缓升起的石门中传出,恍惚间竟似巨兽厉吼、如虎兕出枷。

邢稚莺心神巨震,忙不迭的退后凝神戒备,双目圆睁之际,陡见一条颀伟人影自石门下电射而出。

但见此人穿一身野性张狂的苍狼裘劲装,却生了一张倾倒众生的绝美俊颜,看年纪竟只不过二十出头。饶是邢稚莺对他早生戒惧,一时之间却看得目眩神迷,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

这绝美青年自然是天狼尊,见状早已心下了然,星目流转间勾唇一笑道:“小姑娘,咱们终于见面了。”

邢稚莺翟然一醒,不由得脸上一红,垂首嗫嚅着道:“你……怎么会是这般模样,我以为……”

天狼尊截口道:“怎么?你以为我应该与戴汹一般德性么?”

邢稚莺被说中心事,微显窘迫的道:“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天狼尊为之莞尔,语声轻柔的道:“何必口是心非呢,年轻没什么打紧,我看你只是没想到我这么英俊吧?”

第0288章 还阳梦碎

邢稚莺听天狼尊直言不讳,局促之下勉强正声道:“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已经放你出来,你也该履行诺言,将褫魂还阳丹交给我。”

天狼尊微微一笑道:“生死有命,岂能还阳,小姑娘,我是——骗你的。”

邢稚莺闻言直似挨了当头一棒,眼冒金星的道:“你说什么?你……你不是发过誓,绝不会说谎吗?”

天狼尊漫声道:“发誓也不过是骗骗苍天罢了,小姑娘你说,我连苍天都敢骗,骗你又算什么?”

邢稚莺听天狼尊侃侃而谈,霎时万念俱灰,娇躯剧烈颤抖,半晌方戚然道:“你当真没有复生灵丹?”

天狼尊剑眉一挑,意味深长的道:“此一时彼一时,片刻之前我自然是‘有’的。”

邢稚莺听出天狼尊话中之意,垂首黯然道:“好吧,那算是我做了件善事,你告诉我出路在哪儿,便当作报答吧。”

天狼尊微感意外,凝视着邢稚莺道:“只是这样么,我还以为你会暴跳如雷,拔剑找我算帐呢。”

邢稚莺摇了摇头,一派萧索的道:“我虽然不聪明,可也不是——算了,到此为止。”

天狼尊略一沉默,了然的道:“看你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那所谓‘兄长’恐怕只是托辞吧?”

饶是邢稚莺此刻心境悲凉,闻言却还是心生局促,咬牙低斥道:“你别胡乱猜测,他真的是我的兄长!”

天狼尊打个哈哈道:“何必这么激动,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但你当真要就此离去?”

邢稚莺摇摇头道:“否则还能怎样?”

天狼尊脸上闪过一抹邪笑,灼灼的目光盯着邢稚莺道:“可我舍不得你。”

邢稚莺听天狼尊语气轻薄,本来十分羞恼,但面对着他那张倾倒众生的俊脸,却真是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只是微一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天狼尊走近两步,好整以暇的道:“你猜是什么意思?”

邢稚莺禁不住心如鹿撞,险些融化在那双勾魂摄魄的俊目之中,一时之间怔怔的无话可说。

天狼尊缓步来至近前,勾起邢稚莺的下巴,微笑着道:“猜呀。”

邢稚莺猛一激灵,霍地退开数步,含羞怒斥道:“我管你舍不舍得,快放我离开这儿!”

天狼尊脸色微变,缓缓点头道:“至阴避寒之体,果然非同凡响。”

他说话间收回手去,同时淡淡的道:“你不必误会,我对你可没你想的那种‘舍不得’,不过你终究还是不能离开这儿。”

邢稚莺愈发愤然道:“凭什么?”

天狼尊紧盯着邢稚莺道:“因为你是寒魄,我梦寐以求的寒魄。”

邢稚莺正自一愣,天狼尊接着又道:“你可知我为何要躲在这蛮荒边境,数年不见天日?”

邢稚莺惑然道:“你不是说为了练功吗?”

天狼尊神色转厉,冷笑着道:“也是也不是,事实是我受人算计才修练了那门功夫,结果造成后患无穷,万不得已才来到这里,以万年寒冰压制反噬。”

邢稚莺愈发吃惊的道:“什么功夫这么邪门?”

天狼尊寒声道:“这门功夫你最熟悉也不过,正是九阴玄煞印。”

邢稚莺一怔道:“什么九阴玄煞印,我从没听说过。”

她昔日听绣绣转述杜泽韬的死状,本来便语焉不详,所以倒当真不识得这名目。

天狼尊显然不信,满面哂然的道:“事到如今还不承认,你打伤戴汹所用的不正是九阴玄煞印?”

邢稚莺心头一震,连忙摇头道:“你少乱说,那明明是我们天山派秘传的冰莲掌法。”

天狼尊不屑的道:“你愿意叫什么是你自己的事情,但这门神功绝技唯有至阴避寒之体才能修习,否则必定遭到寒气反噬。所幸今日诸神佑我,将你这天生的寒魄送到我手上,哈……当真令人欣慰。”

邢稚莺见天狼尊神色中满是得意,不由得更觉心慌,咬牙厉声道:“你究竟想怎样?”

天狼尊笑容稍敛,不容置疑的道:“献出你的阴元,助我突破玄关,此后你虽然成为废人,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邢稚莺不懂什么叫献出阴元,但成为废人岂能接受,便即忿然道:“你妄想!”

天狼尊一扬眉道:“既然不肯自愿献出,那便休怪我使用强硬手段了,哼……我的破军刃便是毁在你这口宝剑之下吗?”

邢稚莺早已掣剑在手,闻言莫名其妙的道:“什么破军刃?”

天狼尊也不多说,径自背后摘下一口长约四尺的惨白骨刀,看起来竟像是一条弯曲脊骨的模样。

邢稚莺恍然一悟,知道破军刃便是被皇甫鹰扬斩断的那柄骨剑,当下强自镇定的道:“你那破军刃的确毁在碎珏之下,若不想重夺覆辙,便快些放我离开。”

天狼尊好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骨刀一顿冷哂道:“此天狼已非彼天狼,七杀斩也非破军刃,而你更非你那兄长。”

字字如铁,句句敲心,邢稚莺不禁悲从中来,险些把握不住手中的碎珏宝剑。

天狼尊却似煞神附体,全不复初时的风流气象,手中七杀斩惨白如霜,骇人戾气瞬间笼罩全场。

邢稚莺虽然临敌经验不足,但也自觉并非天狼尊的对手,当下急中生智的道:“且慢!你可是要杀我?”

天狼尊沉步逼近,口中冷冷的道:“不错。”

邢稚莺暗下决心,蓦地横剑架在自己颈上,凛然正声道:“好,那我便自行了断,决不死在你的手里。”

天狼尊似是一滞,皱起眉头道:“你真要自杀?”

邢稚莺断然道:“不错!”

天狼尊沉默片刻,终是叹口气道:“好个小姑娘,你颇有长进啊。”

邢稚莺丝毫不敢放松,冷声回应道:“过奖了,拜你所赐。”

天狼尊鼻中一哼道:“不过我猜你并不是真的想死,那咱们再谈谈条件如何?”

邢稚莺不屑的道:“敬谢不敏,你这人没一句真话,我绝不会再上你的当。”

天狼尊一时无法,心念电转间沉声道:“即便你当真自杀,使我无法夺取阴元,我也不过是多受些苦楚罢了,你自己却要赔上一条性命,那又是何苦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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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9章 巨侠复生

邢稚莺拿住了天狼尊的软肋,愈发坚定的道:“我这便要走,你若敢用强拦我,我即便拼了命也不给你如愿!”

天狼尊脸色一变,冷笑着道:“看来你是想回到寒潭那里,先恢复功体再跟我周旋了?”

邢稚莺知道瞒不过天狼尊,索性承认道:“是又如何?”

天狼尊眼珠一转,微笑着道:“是这样最好,既然你肯周旋,我便还有机会,总强似玉石俱焚,小姑娘尽管请,我决不阻拦。”

他说罢好整以暇的抱起臂膀,俨然优哉游哉的模样。邢稚莺心下一宽,暗忖天狼尊这话倒也有理,于是点点头道:“你明白便好,到时候咱们公平对决,我若是再输给你,你想要什么阴元尽管拿去。”

天狼尊此时已经煞气全敛,闻言勾唇一笑道:“有小姑娘这话,我便能放心了,不过你大概还不知道,我要取阴元最简捷的法子,便是与你阴阳和合、成其好事,所以咱们最好还是两情相悦才合适。”

邢稚莺羞得彻耳根子通红,狠啐一声道:“下流!你少白日做梦!”

天狼尊愈发笑意盎然,一脸戏谑的道:“不过这需要你还是处子之身,小姑娘可别告诉我,你已经跟你那兄长有过夫妻之实了吧?”

邢稚莺听得一阵心慌气促,作色怒斥道:“无耻!你要再敢胡乱编派,我立刻自尽!”

天狼尊故作讶然的道:“这么紧张?其实你只要当真做过,对我便再没有半分用处,我自然会挥手放你离开了。”

邢稚莺又羞又怒,虽然想到自己可能已经被棺中人玷辱,但这话又怎好向天狼尊言说,无奈之下银牙一咬道:“你少废话,先等我恢复了功体,那时候啊!”

一声惊叫方自出口,邢稚莺眼前便倏见惨白厉光闪过,手中的碎珏宝剑竟被一股巨力夺了去!

邢稚莺大惊失色,还未及转过念头,便又觉胸口忽然一麻,随即全身六七处要穴全被点中,登时动弹不得。

正在邢稚莺惊骇欲绝之际,只见天狼尊缓步走近,七杀斩已经还归背后,左手却握着一条长链骨爪,分明得意的道:“小姑娘,既然知晓七杀破军之名,却未曾防备我这只贪狼爪,你终究还是太嫩。”

邢稚莺遭到天狼尊奚落,险些把肠子都悔青了,虽然紧紧闭上双眸,眼泪却仍是淋漓滚落。

天狼尊见状愈发哂然道:“小姑娘毕竟是小姑娘,遇到事情只会哭鼻子,呵……幼稚之极。”

笑声中但见他骨爪一划,邢稚莺胸前的衣裳立刻被完全割裂,冰冷的爪尖落在肌肤上面,恍惚竟似昔日被棺中人肆意凌辱时的情形。

邢稚莺一时之间悲苦欲绝,只恨此刻全身受制,想自尽都已经不能。

天狼尊颇似玩味的睨了邢稚莺一眼,自言自语道:“如此伤痕,看来你兄长并不怜香惜玉。”

邢稚莺知道天狼尊生出了误会,更加羞愤难当,天狼尊见状叹口气道:“罢了,即便如此,还是得试试。”

他说罢正待以骨爪切断邢稚莺腰间的束带,此时却猛听身后传来“轰”的一声震天巨响!天狼尊大吃一惊,急忙循声望去,只见数丈之外一片烟尘障目,分明是才经过一场爆炸的模样。

那爆炸之处正是戴汹日常出入的门户,但见一条人影自其中踉跄步入,兀自还咕哝着道:“什么烂鬼门,差点害死本巨侠。咳……那个披狼皮的,你可曾看到过一名卖相不差却其蠢如猪的毛丫头么?”

天狼尊早已气得面色黑如锅底,邢稚莺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声音,这口气,竟然会是他!

明明已经身亡的皇甫鹰扬,此刻竟活生生的站在面前,邢稚莺一时之间娇躯剧颤,欢喜得几乎晕去。

皇甫鹰扬目光一扫,便已将场中情形尽收眼底,当下打个哈哈道:“好你毛丫头,果然躲在这里。不过说也奇怪,怎么每次被我找到,你都这么狼狈不堪,还三次有两次都衣衫不整?”

邢稚莺被皇甫鹰扬调侃得羞不自胜,但心中的喜悦早已盖过了尴尬,激动之下禁不住珠泪滚滚,几疑身在梦中。

皇甫鹰扬大剌剌的走近过来,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嘴里还在絮叨着道:“看都没看清便把我当死人埋,还是种土豆那种,真是糊涂透顶。”

“更可气连墓牌上的字都写错,是‘愚妹’不是‘愚昧’好不好?呃,听起来倒是一样,待会儿你自己去看好了。”

邢稚莺全没理会皇甫鹰扬在说什么,只是听着他的声音泪如泉涌,心道即便这只是个梦,也千万别醒过来。

皇甫鹰扬说了半天,却不见邢稚莺应声,倒有些出乎意料,于是瞪起两眼道:“怎么回事,毛丫头的猪舌头给人拔去下酒了?还是猪耳朵给人割去凉拌了?本巨侠不过是说你几句,还纯粹是为你着想,用不着哭得稀里哗啦、不成人形吧。”

邢稚莺兀自哽咽,却听天狼尊冷厉的声音传来道:“你有没有看见我?”

皇甫鹰目光一转,干咳一声道:“本巨侠又不是瞎子,当然看见了。”

天狼尊沉哼道:“那你还敢大放厥词?”

皇甫鹰扬哂然道:“这话说得真奇怪,咱们两人难道很熟吗?既然素昧平生,本巨侠干嘛要答理你?”

天狼尊为之一滞,强忍怒气的道:“这小姑娘如今在我手上,你莫非看不出来?”

皇甫鹰扬翻翻白眼,不以为然的道:“怪哉,我只听说宋朝有一位赵合德贵妃能做掌中舞,原来这猪头猪脑的毛丫头也有这种本事?来来来,让本巨侠看看她如何在你‘手上’动作。”

天狼尊又是一滞,忍不住呵斥道:“少在这里故作疯癫!想必你便是小姑娘所说的那位兄长了?”

皇甫鹰扬摇摇头道:“错错错,那是毛丫头自己封的,我其实是她货真价实的世叔。”

天狼尊哪里肯信,冷笑一声又道:“你头上戴的是我的魄冠,还不速速还来?”

皇甫鹰扬一挑眉道:“魄冠是没错,但现在已经归我了,这可是本巨侠拿命换来的,绝不能轻易还你。”

第0290章 鹰狼对决

眼见皇甫鹰扬一副泼皮姿态,天狼尊忍不住沉哼道:“不还也由不得你,而且你竟敢炸毁幻雪宫的门户,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皇甫鹰扬干笑一声道:“那可不能怪我,只怪这最后一道门打不开。”

“本巨侠敲了半天都没人应声,迫不得已也只好用强了。”

天狼尊听皇甫鹰扬一味插科打诨,倒有些看不出他的深浅,顿了顿才又道:“你独自追来此处,自然是打算救这小姑娘了?”

皇甫鹰扬瞟了邢稚莺一眼,却是淡淡的道:“本来是这样没错,但本巨侠现在改主意了。”

天狼尊大出意料,怔忡间只听皇甫鹰扬道:“因为本巨侠没想到你居然比毛丫头还漂亮,着实令人心动啊。”

天狼尊怔了怔才醒过味来,禁不住勃然道:“你!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皇甫鹰扬涎着脸道:“这么凶干嘛,我看你多半是女扮男装的吧?我这人一向嗜色如命,不如咱们化敌为友,好好亲近一番?”

天狼尊看到皇甫鹰扬那副惫懒模样,又联想到邢稚莺胸前触目惊心的伤痕,登时一阵恶寒,抿唇一字一顿的道:“你真要逼我杀你?”

皇甫鹰扬嘿然道:“你虽然脾气坏些,卖相可比毛丫头强得多。”

“所以别害羞啦,本巨侠保证先暴到你爽,再爽到你暴。”

天狼尊终是忍无可忍,七杀斩霍地擎在手中,咬牙切齿的道:“贱人!想激怒我是么?哈……黄山派又如何,且看你能不能接得住我的刀!”

皇甫鹰扬暗自一滞,缓缓点头道:“你很聪明,不过你要拎着毛丫头跟我动手,我包你三招必败。”

天狼尊哂然道:“恐吓无用,任你无形剑气如何削金如腐,却终究不敢碰这小姑娘分毫,不是么?”

皇甫鹰扬眉头一皱,颇见无奈的道:“看来你当真难缠得很。”

天狼尊邪笑着道:“来吧,你若再不动手,我便只好幕天席地、当着你的面采取阴元了,呵……刺激,着实刺激得很。”

皇甫鹰扬狠呸一声道:“刺激个屁,本巨侠当初夜御七女枪不倒的时侯,你恐怕连胎毛都没褪净呢。想采什么阴元便当面采啊,只是当心极乐欲仙的时候吃了本巨侠的无形剑气,最后落得往生极乐。”

天狼尊脸上一红,双目之中凶光闪动,片刻方冷厉的道:“看来这小姑娘于你而言也未必有多么重要,那咱们不妨做一笔交易,只要你这次肯放手,我便以一部神功秘籍相赠,如何?”

皇甫鹰扬摸摸下巴,饶有兴味的道:“神功秘籍?不会是花拳绣腿、哄骗小孩儿的东西吧?”

天狼尊微一冷笑,径自怀中摸出一本绢册,抖手掷给皇甫鹰扬道:“我先拿出诚意,是否交易由你决断。”

皇甫鹰扬接住绢册,翻了两页便眼前一亮,连连点头道:“不差,果然有些门道,只是你这么爽快便将筹码送我,那还有什么交易可谈呢?”

天狼尊呸声道:“混账!你当我白痴么?”

“你手中不过是神功下卷,上卷仍然在我手里,你应该知道只有招式而没有心法,秘籍也形同废物吧?”

皇甫鹰扬眯着眼道:“原来如此,不过这神功叫做九阴玄煞印,听起来似乎是一门邪派功夫?”

天狼尊不以为然的道:“功夫只分强弱,哪有什么正邪,你这话未免太过迂腐。”

皇甫鹰扬缓缓摇头道:“非也,我们黄山派是释家正宗,若是强练这等邪派掌法,功体与招式不合,必定后患无穷。”

天狼尊心中暗骂,冷了脸色道:“如此畏首畏尾,算什么英雄豪杰?你若真能用心参研,便知这神功绝非如你所想。我只是不想多结仇家而已,倘若你执意不识好歹,那咱们便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

皇甫鹰扬察言观色,忽然展颜一笑道:“我说狼崽子,你究竟在怕什么?”

天狼尊心头一震,面上却丝毫不露,反而冷笑着道:“荒唐,难道你以为我会怕你?”

皇甫鹰扬悠悠的道:“你怀疑我是有的,怕却未必然。但我心知肚明,你终究是在害怕什么。”

天狼尊哂然道:“那你倒说说看,我有何好怕?”

皇甫鹰扬目中精光闪动,清咳一声道:“你怕天……”

天狼尊神色倏变,失声惊呼道:“好泼皮!你怎知道我怕天光?!”

皇甫鹰扬微微一顿,却是冷笑道:“错了,我并没有说你怕天光。”

天狼尊脸上闪过一抹惊愕,咬牙闷声道:“你……想说什么?”

皇甫鹰扬微颔首道:“你装得很像,但还不够像。你怕的也不是天光,而是天时。”

天狼尊再也掩藏不住内心的震惊,微微退后之际哑声道:“很好,你很聪明,看来你我这一决,终究是免不了了。”

皇甫鹰扬神色淡然,直视着天狼尊道:“这九阴玄煞印性属阴邪,倘若修练不当,所伤者必为精血及经络,每日申酉之刻伤发。届时寒气侵袭四肢百骸,委实痛不欲生,所以狼崽子你的时间不多了。”

天狼尊嗬嗬低笑道:“不错,我是露出了太多破绽,毕竟每当大功告成之际,人都免不了患得患失。我虽然自负心性坚韧,却依旧未能免俗,当真可笑亦可叹。”

他说罢便平举骨刀,咬牙冷厉的道:“三招,只要三招,你我生死存亡,便在这三招之中。”

皇甫鹰扬骈指当胸一划,面上莹光流转,周身清圣之气沛然勃发,凝声相应道:“领教。”

话音方落,倏听天狼尊嘬唇一声厉啸,矫捷身躯蓦地弹射而起,七杀斩胁裹漫天死煞之气,惨白厉风好似来自九重森狱,磅然卷向皇甫鹰扬周身,当真毫不容情。

皇甫鹰扬同时一声暴喝,剑指凝聚浩瀚圣佛之气,圈转擘划间筑起如山屏障,尽将天狼尊的攻势化解。随后只见他臂展如龙,精纯剑气破空生啸,突袭对方心口。

天狼尊见状身形幻化,迅疾处直如浮光掠影,骨刀带起骇人阴风,四面八方瞬斩皇甫鹰扬。这一招正是后发先至,抢在对方攻守转换的一瞬之机,便要一击破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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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1章 神鹰伏狼

天狼尊骤出杀手,皇甫鹰扬识得厉害,当下脱口惊喝道:“天怒!”

喝声中双手齐运剑指,剑气如烈阳普照,怒迎向天狼尊的刀势。紧接着连串铿锵锐响之中,只听皇甫鹰扬闷哼一声,踉跄连退数步。

天狼尊神色凄厉,一面将骨刀横于胸前,一面剧烈喘息着道:“能接我这招森屠万灭,你已经不枉此生,第三招我必取你性命。”

皇甫鹰扬本来神采奕奕,此时却禁不住面现疲惫之色,语声沉凝的道:“本巨侠的天道三剑,你才不过接了一剑,还是自求多福吧。”

天狼尊森然厉笑道:“原来黄山派自倾五岳剑法之上,果然还留有其他秘招,很好,那便珍惜这最后一招的机会,尽展你平生所学吧!”

他说罢竟是引刀向自己掌心中一划,惨白刀刃霎时释出骇人青光,无匹煞气立刻笼罩全场。

皇甫鹰扬神色一变,双手凝剑结成佛印,清圣光华耀如七彩琉璃,同样将一身真元逼上极限。

随即只听两人同声雄喝,刀锋剑气各聚平生之力,轰的一声撞在一处。

天罚之剑怒迎森屠殛锋,竟然激得洞中声声回响如雷,头顶的冰柱难堪巨震,纷纷砰然坠落,溅起漫天霜舞银华。

寒霜弥漫之中,错影瞬分之际,只见天狼尊蓦地抖手一扬,贪狼爪如闪电般激射而至,惨白厉光恰似巨蟒噬生,雷霆万钧突袭皇甫鹰扬颈后。

孰料皇甫鹰扬却早有防备,几乎同时三道没羽箭反手掷出。当先一箭力阻飞爪来势,再来一箭截断爪链中腰,最后一箭径直攻向天狼尊背心。

两人均是全力施为,霎时但闻霹雳狂震,贪狼爪虽然齐中而断,锋利的爪尖却猛的切过皇甫鹰扬颈侧。

可是天狼尊也没能避过背心那一记没羽箭,登时惨哼一声,踉跄滚倒在地,哇的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虽然各自遭受重创,皇甫鹰扬和天狼尊却是一般心思,绝不能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

皇甫鹰扬强抑咽喉气滞,转身之际十指连弹,以空中碎冰当作没羽箭,天罗地网般向天狼尊全身罩去。

天狼尊则巧借滚倒之势,猛提丹田中残存真气,手中七杀斩轰然顿地,竟将一大块坚冰整个挑起。

坚冰挡在天狼尊面前,皇甫鹰扬那一蓬没羽箭终究未能奏功。一片霜雾掩盖之下,陡见天狼尊猱身窜出,七杀斩携裹无匹厉风,毫不留情的当胸劈向皇甫鹰扬。

皇甫鹰扬剑眉陡扬,瞬间凝聚毕生元功,剑指先前点出之际,无坚不摧的先天剑气也随之磅然尽释。

无匹巨力冲击之下,七杀斩竟然当场崩解,无数大小骨刺瞬间迸射如雨,纷纷击中皇甫鹰扬的身躯!

而与此同时,天罪之剑也将那堵冰墙轰然震碎,剑气带着无数碎冰斩落在天狼尊胸前,立刻爆出一片血红飞沫。

天狼尊早已是强弩之末,当即又是一道血箭喷出,仰身连打十几个滚才软软的瘫倒在地。

刀剑终战之刻,但见天狼尊仆地不起,应该是已经没了气息。皇甫鹰扬则巍然傲立,右手依旧骈指向前点出,凛凛英姿宛如天神降临。

旁观的邢稚莺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这时见到皇甫鹰扬取胜,狂喜之余却又生痛惜,只是苦于禁制未解,连一声关心都说不出口。

可是等了片刻,却不见皇甫鹰扬有任何动作,倒像是成了一座冰雕的模样。

邢稚莺不由得心头猛震,转念间直吓得魂不附体,暗想难道是方才那最后一击,皇甫鹰扬也被天狼尊重创,以致于身遭不测?

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只余一颗少女芳心饱受煎熬,一忽儿恐惧,一忽儿悲伤,一忽儿愧悔,一忽儿殷望。视线一忽儿模糊,一忽儿清晰,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分明,那近在眼前的恩人究竟是否还有生机。

也不知过了多久,邢稚莺终于感到气血稍复,便即提运真元全力冲穴。如此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受制的穴道终于逐一冲开,僵硬已久的肢体也重新恢复了知觉。

邢稚莺强忍遍体酸麻,跌跌撞撞的冲到皇甫鹰扬面前,细看之下却是花容惨变,禁不住泪如雨下。

原来皇甫鹰扬眉宇间已经结了细碎的冰屑,周身数不清的伤口尽数被寒气凝冻,显然已经身亡多时了。

邢稚莺虽然早有隐忧,但亲眼见到这等悲凉情形,她仍是不由得心如刀绞,抱住皇甫鹰扬的身子,放声大哭起来。哭声伤心欲绝,真好似杜鹃啼血、凄切已极。

正在邢稚莺哭得神志昏沉,恍惚间几欲晕厥之际,她却忽然觉出皇甫鹰扬的身躯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惊骇之余颤抖着抬起头来,不敢相信的看向皇甫鹰扬脸上。

这一看更惊得邢稚莺半晌做声不得,原来皇甫鹰扬脸上的冰霜不知何时竟已化去,脸色也由惨白恢复了红润,鼻中气息虽然若有若无,但分明已经恢复了生机!

邢稚莺霎时欣喜若狂,连忙探手去摸皇甫鹰扬的胸口,果然那不久前还一片寂然的心脏,此刻又开始了勃勃跳动。

邢稚莺一时之间几疑身在梦中,早已亡殁之人竟能还阳,难道这世上当真有复生灵丹?

兀自惊喜忧惧百味杂陈之际,邢稚莺忽听熟悉的声音低吟着道:“唔……喝了这杯是么,那本巨侠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咳……一滴都没剩下,我说小莺儿,这下该给我为所欲为了吧?”

皇甫鹰扬嘴里说着话,双手也没闲着,虽然动作还略显僵硬,却已经老实不客气的把邢稚莺往怀中一搂,接着满足的道:“这才像话,楼子里数咱们小莺儿最贴心,让哥哥好好疼你。”

邢稚莺被皇甫鹰扬轻薄得羞意横生,全身都禁不住一片烫热,心里更加绮念潮涌,终是嘤咛一声,将脸颊贴在皇甫鹰扬怀里,只盼这番甜蜜相拥永远不要结束。

正在缱绻暧昧之际,皇甫鹰扬却好像猛一回神,蓦地睁开了眼睛。

邢稚莺微微抬头,偷眼望去之刻,恰与那满含惊愕的目光对了个正着,慌乱间连忙又将螓首埋了下去,芳心中直是说不出的羞涩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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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2章 状元楼头

皇甫鹰扬刚刚醒转,脑海中还有些昏沉,呆了片刻才发觉自己竟将邢稚莺拥在怀里。

随即只听他惊啊一声,连忙退开数步,难掩尴尬的道:“该死该死,看来是本巨侠又不由自主了。”

“咳……我说毛丫头,这次即便要埋,也只栽萝卜成不成?”

邢稚莺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依旧螓首低垂,嗫嚅着道:“大哥……别开玩笑,我……已经……”

皇甫鹰扬似是一滞,苦笑着道:“怎么?还是非要种土豆?我去他的……真有这么恨我?”

邢稚莺只道皇甫鹰扬是故意调侃,愈发羞窘的道:“以前是我太过任性,求大哥宽宏大量,别再笑我了吧。”

皇甫鹰扬见邢稚莺神态奇异,虽然心中仍有不解,可也乐得就坡下驴,于是打个哈哈道:“毛丫头知道感恩便好,不过先前你把我当死人埋,到底是为什么?”

邢稚莺心头一跳,眨眨眼道:“我还想问大哥呢,明明两次你都没了气息和脉搏,连身子都冰冷了,怎么却又能……又能复活呢?”

皇甫鹰扬听得一怔,一面忍痛拔去身上的骨刺,一面满脸狐疑的道:“没了气息和脉搏?那不就是死了?而且还两次,难道我刚才又那样了?”

邢稚莺看皇甫鹰扬不似作伪,更加惊异于心,连连点头道:“是啊,我虽然经验浅薄,但生死总不会弄错。”

“还是大哥你有过什么非凡际遇,所以才能屡屡死而复生?”

皇甫鹰扬也颇觉惊骇,半晌方苦笑道:“我去他的,本巨侠的运气极差,哪会有什么非凡际遇?”

“不过以后我要再没了气息和脉搏,你可别又把我埋了,这次幸好是埋得浅,不然我可算是死在你手里。”

邢稚莺尴尬莫名,顿了顿才关切的道:“大哥的伤势可有大碍,要不要我用内力帮你疗伤?”

皇甫鹰扬活动了一下筋骨,不以为意的道:“无妨,比起早先受的伤,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不过我恐怕真是无可救药了,总觉得血流得越多便越舒服,哈……”

邢稚莺听皇甫鹰扬说得轻松,心中却是不敢苟同,当下秀眉微蹙的道:“大哥这怪病还是尽快医治才好,这边毕竟是边荒之地,等咱们回去便立刻寻找名医。”

皇甫鹰扬不置可否的一笑,随后又看了看那边天狼尊的尸身,脸上微现惋惜的道:“这狼崽子也算是难得的高手了,也罢,本巨侠敬你这身本事,这狼首魄冠便还给你,权当陪葬吧。”

他说罢便摘下头上戴的狼首魄冠,远远的掷了过去,邢稚莺见状撇撇嘴道:“大哥倒真是好心,但这恶贼凶狠歹毒,尤其满嘴没有半句真话,我可瞧不起他。”

皇甫鹰扬睨了邢稚莺一眼,干咳一声道:“你要实在不甘心,便去扒了他的衣服来穿,这样总也算不蚀本了。”

邢稚莺啐声道:“鬼才要穿他的衣服,况且我又不冷,干嘛要呀!”

敢情这时她才想起自己上身衣衫碎裂,雪肌玉肤必定早给皇甫鹰扬看了个饱,无限羞窘之下飞也似的转过身去,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皇甫鹰扬见状轻轻一笑道:“毛丫头别藏啦,本巨侠第一回见你便看光了,也不差这一眼两眼的。”

“啧……你不会是又羞愤欲死、哭天抹泪去了吧,还是打算转过身来便再给我一句‘杀了你’呀?”

邢稚莺闻言更羞得抬不起头来,可心中又着实一惊,自己羞则羞矣,但不仅没有委屈着恼,反而隐约还有几分窃喜,这真是太没羞耻。

她这厢兀自警醒,只顾低头自责,皇甫鹰扬却干笑道:“只可惜我这衣裳给狼崽子那最后一招打得千疮百孔,即便换给你也于事无补。不过狼崽子窝里多半有换洗衣服,毛丫头你等着,我进去找找。”

邢稚莺听到皇甫鹰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颗心总算略微平静下来,正在神思不属之际,忽听皇甫鹰扬难掩诧异的声音遥遥传来道:“原来这里面还别有洞天,毛丫头你也来看看吧。”

邢稚莺微一犹豫,终是好奇心盖过了羞涩,答应一声便向那石门中的流光冰舍走去,倒要看看这洞天之中的洞天又是如何的别有洞天。

长安城中,状元楼头,此刻正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数百名江湖豪客同席纵情宴饮,觥筹交错伴着喧声震天,真是好一派欢畅景象。

座中首席自然是钱立本无疑,而同桌的则有慕云、陵昭、孔方、邵宣、小雷、鄢婷及雷衡等七人。

这几人的年齿威望虽然都不足道,但因为今日率先仗义出头的缘故,受到这种特殊礼遇倒也不算过分。

眼看钱立本不知第几次慢悠悠的跺回座位,鄢婷不由得抿嘴轻笑道:“前辈今晚好忙啊,不会是每一桌都去敬酒了吧?”

钱立本的面色虽然微显潮红,一双眼睛却依旧透着精明锃亮,闻言哈哈一笑道:“原本也是应该的,况且我老人家作东,多喝点才能不吃亏嘛。”

众人闻言各自莞尔,只见邵宣点点头道:“晚辈原本还担心前辈的伤势,但看您如此精神,想必是晚辈杞人忧天了。”

钱立本叹笑道:“我这把老骨头要跟人放对是不行了,但幸亏少年时也下过几分苦功,想死可真没那么容易。”

邵宣微微一怔,难掩惶恐的道:“前辈见谅,晚辈绝无任何讥讽之意。”

钱立本摆摆手道:“行了,你这丫头跟你娘一个脾气,别人还没怎样,自己便胡思乱想一通,实在活得太累。”

邵宣眸中隐泛羞意,低垂螓首默默无语。鄢婷眼珠一转,似笑非笑的道:“看来前辈也知晓这位邵姐姐的来历,那索性当场给咱们揭个底如何?”

钱立本略一沉吟,正待开口道破天机,邵宣却慌忙阻拦道:“前辈不要!我家小门小户的,实在不值一提啊。”

钱立本呵呵一笑,摊了摊手便不再说,鄢婷却是不依不饶的道:“什么话嘛,敢情谁又家大业大了?不然邵姐姐你把面具摘下来,让咱们一睹庐山真面目,那也勉强算你交待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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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3章 双姝讳言

邵宣被鄢婷一番话说得更慌,手足无措之际低垂着头道:“还是不要了,我长得丑死了,跟鄢姑娘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大家别为难我啦。”

鄢婷暗自心喜,面上却俨然失望的道:“邵姐姐这么谦虚干嘛,咱们这几位少侠恐怕早想你想得心痒难搔了,你说是不是呀阿衡~”

说罢片刻不见应声,转头却见雷衡正口水直流的趴在桌上,鄢婷不由得啼笑皆非,摇头间只听孔方温然道:“小妹别开玩笑了,邵姑娘想必有自己的隐衷,咱们应该尊重她的意见。”

邵宣感激的看了孔方一眼,鄢婷却眼珠一转道:“我说嘛,肯定有人心痒难搔了,小孔你是不是打算待会儿私下里再看呀?”

孔方登时一滞,邵宣更羞得一顿足道:“鄢姑娘,你要再这样,我可真的走了。”

鄢婷正自好笑,冷不防却听小雷含含糊糊的道:“对了邵美人,你不是打算跟老古买衣裳吗,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他说话间刚好打了个饱嗝,努力把嘴里的美食咽下去,看起来着实有些滑稽。

邵宣翟然一醒,一双妙目转向慕云,期期艾艾的道:“唔……我的确是有这个打算,不知慕兄意下如何?”

慕云“英雄本色”未减,狼吞虎咽间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便按先前说的办。”

邵宣自然连连称谢,钱立本也含笑道:“这白狐裘的确难得,市价应该值五千两银子,丫头是打算孝敬你娘的吧?”

邵宣赧然道:“前辈料事如神,只是委屈了慕兄。”

慕云洒然一笑道:“没有这事,孝敬伯母是应该的嘛。”

邵宣听罢正待客套,却不知怎地忽然低哼一声,螓首微垂同时,眸中也露出几分羞恼之色。

慕云正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听钱立本哈哈笑道:“我说什么来着,你这丫头总喜欢胡思乱想,哈……”

慕云闻言更加莫名其妙,随即只听鄢婷凉凉的道:“说的是呀,既然都‘孝敬’了,那还叫什么‘伯母’?干脆叫‘岳母’不好么?”

慕云恍然一悟,吭哧着不知该如何解释,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见钱立本看向鄢婷,意味深长的道:“其时老朽一直看婷儿姑娘十分面熟,颇似一位故人的模样。”

鄢婷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故作娇嗔的道:“前辈~枉您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用这种招数搭讪,真是为老不尊。”

钱立本被鄢婷说得哭笑不得,陵昭见状正声道:“小妹休要无礼,前辈既然动问,便如您所想。”

钱立本这才点头一笑道:“果然如此,少侠其实也……哈。”

众人看他们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也不由得各自嘀咕起来。邵宣可算逮到了报仇的机会,当下不温不火的道:“鄢姑娘这般仙姿玉貌,想必是豪门千金无疑,前辈便请直言相告如何?”

钱立本莞尔道:“直言相告也未尝不可,容老朽先想想该从何说起。”

鄢婷又惊又急,连忙揽住钱立本的胳膊,软声哀求道:“好嘛前辈,人家刚才是说错了话,您饶了我这次好不?”

钱立本嘿然道:“小小年纪不懂敬老尊贤,岂能轻易饶你?咳……这一套撒娇发嗲的本事,你娘当年用还勉强能行,你再用……”

说话间鄢婷已经全身傍了过来,小猫般蹭着钱立本的衣服,娇昵着道:“前辈~人家错了嘛~难道非要人家跪下来求你么?前辈~”

钱立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奈叹口气道:“罢了,你再用当然更能行了,算我怕了你们母女。”

鄢婷才松了口气,却听小雷漫声道:“想藏着掖着哪有那么容易,姓喂的你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来路?”

鄢婷岂容小雷得逞,连忙向陵昭道:“昭哥哥不许说,还有你小阿弟,怎么老跟本女侠作对?”

小雷已经吃饱喝足,睨着鄢婷懒洋洋的道:“干嘛,小爷总之是看你不爽,不服咬我呀。”

鄢婷眼珠一转,难掩得意的道:“好啊,本女侠要不咬你,那不真成了无胆鼠辈?哼~还不快把手伸出来?”

小雷将脸凑过去,嘿嘿一笑道:“伸什么手啊,小爷这张嘴给你,你想怎么咬都行。”

鄢婷没想到竟被这小毛头调戏了去,飞红了脸羞斥道:“你!小色胚!下流鬼!没好死的!敢情是在讨打不成?”

众人听得忍俊不禁,连陵昭都笑着摇了摇头,鄢婷见状更生委屈,赌气站起来离座而走,看起来是往外面的观景廊去了。

小雷哧的一笑,觑目间志得意满的道:“这小狐狸精,说别人说得眉飞色舞,轮到她自己便是这副德性,唉……将来要是哪个蠢蛋娶了她,那可有罪受了。”

邵宣微一犹豫,讷讷的道:“都怪我不该跟鄢姑娘置气,我这便去请她回来吧。”

陵昭摆了摆手,淡淡的道:“不关你事,由她去吧。”

孔方也附和道:“不错,邵姑娘无须自责,小妹少时自然会回来。”

邵宣见他们两人态度一致,终于稍解心中忐忑,这时只听慕云吱吱唔唔的道:“我好像有点喝多了,出去醒醒酒,大家继续聊啊。”

他说罢也不敢看众人的脸色,径自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扶着额头往外面踱去。

几步来至观景廊,定睛处只见鄢婷临风俏立,一身火红裘袄异常鲜亮醒目,绝美的侧脸好似经过精心雕琢,美得毫无瑕疵、令人目眩。

慕云看得心痒难搔,干咳一声缓步走上前去。鄢婷却依旧目不斜视,浑似没看到慕云一般。

慕云心下发虚,踟蹰片刻才苦笑道:“婷儿,你真的还在生气呀?”

鄢婷妙目微转,看着慕云却不说话,慕云见状讪讪的道:“那件衣裳我的确穿不惯,正好邵姑娘想拿去尽孝,正所谓君子成人之美,那让给她也合情合理吧?”

鄢婷翻翻白眼道:“算你有眼色,你要也敢以为我是生小阿弟的气,看我理你不?”

“还有那件白狐裘,人家好不容易才碰到质地那么好的,还特意跟你穿成一对,你倒把人家的心意当成驴肝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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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4章 凭栏索爱

慕云吃了鄢婷一顿埋怨,尴尬之余硬着头皮道:“下次吧,下次你如果再有安排,我一定都听你的,哪怕你让我穿着裙子绕长安城跑上一圈,我都在所不辞。”

鄢婷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娇哼道:“少那这些疯话来搪塞我,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对那个邵姑娘有什么非分之想?”

慕云大大一滞,索性瞪着鄢婷一言不发。如此僵持片刻,终是鄢婷憋不住垂下头去,吃吃低笑道:“好嘛~算是人家多心好了,可你也不问人家的意见,便自作主张的讨好旁人,换了谁能不疑心呀?”

慕云心下虽不以为然,面上却不敢再多说,想了想才迟疑着道:“婷儿,我有件事想问你。”

鄢婷登时一怔,心慌之下愈发低垂螓首的道:“嗯……你说吧。”

慕云游目四顾,压低声音道:“其实我是想问,刚刚没吃完的菜能不能带回去,前辈实在太慷慨了,咱们可不能浪费呀。”

鄢婷再没料到慕云居然是问这问题,愣了愣才气笑不得的道:“小气鬼,贪财鬼,哪有你这么没风水的?不想陪我便直说,少拿吃东西当借口。”

慕云心下暗笑,凑上去柔声道:“没有,我只是看你才吃那么一点便不吃了,担心你回去饿着,这才有此一问啊。”

鄢婷闻言诧喜,偏头一笑道:“真的?”

慕云忙不迭的点头,鄢婷见状愈发欢喜,低眉浅笑道:“你呀,以为谁都跟你和小阿弟一样,好像饿死鬼投胎吗?尤其我又是女孩子,更加不能胡吃海塞了。”

慕云叹口气道:“即便要保持身材,也不用这么苛刻嘛,何况你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侯,不多吃点怎么能长大?”

鄢婷笑嘻嘻的道:“少吃点你不也好养活?何况长大有什么好,我又不打算怎么……”

她说着蓦地俏脸一红,又羞又气的道:“死小慕!你是不是故意影射我……那个?”

慕云见鄢婷扭过身子连连顿足,醒悟之际不由得暗自扶额,赶忙否认道:“没有没有,其时小馒头也挺好,哈……”

鄢婷哪里肯依,登时便举起粉拳一阵乱捶,捶罢还不忘威胁道:“死小慕,以后要再敢拿这个开我玩笑,看我还饶你不!”

慕云自然是连连告饶,鄢婷却不肯就此收兵,眼珠一转又道:“还有,本女侠以盟主的身份命令你,想尽一切办法让小阿弟入伙,限期三天办到,你听明白没有?”

慕云微微一愕,面现难色的道:“劝说小雷入伙?他明明那么针对你,你确定要跟他搅在一起?”

鄢婷摆了摆手,俨似大度的道:“没事,哪怕小阿弟刚刚冒犯了本盟主,但本盟主一向宽宏大量,不跟他计较便是。”

慕云依旧神情讷讷,鄢婷见状似乎也有所了悟,当下抿嘴轻笑道:“别吃醋嘛小慕,我其实只是想问问小阿弟,怎么他能吃那么多,结果还那么瘦,这简直没天理嘛。”

慕云暗自擦把冷汗,苦笑着道:“那我抽空问他好了,也犯不着非要拉他入伙。”

鄢婷看看无法,只能娇哼一声道:“死小慕,这点小事都推三阻四的,那好吧,再交给你一个简单点的差事。”

慕云精神一振,却见鄢婷忽然神色忸怩,垂首细声道:“你……你干脆亲我一下好啦。”

慕云闻言大出意料,只见鄢婷一双柔情似水的清莹眸子,正在满怀期待的看着他,当下不由得情念激荡,同样压低声音道:“这……婷儿你确定要在这里吗?”

鄢婷螓首低垂,只是含羞不语。慕云又犹豫片刻,终是下定决心,凑首过去碰鄢婷的额头。

孰料鄢婷却忽然缩缩身子,声如蚊蚋的道:“呆子,亲那里好不?”

慕云被鄢婷的娇态弄得面红耳赤,颤抖着正待依言而行,此时却猛听一声怪叫道:“哎~你们在搞什么东西?”

两人险些被吓得魂不附体,忙不迭的各自分开。打眼之间觑得分明,原来是小雷正好整以暇的站在廊边,满脸戏谑的上下打量个不住。

鄢婷羞不可抑,通红着脸不知道该如何相应,慕云见状只能硬着头皮道:“你……你来干什么?”

小雷睨了慕云一眼,嘿嘿笑道:“小爷么~喝多了点,出来醒醒酒喽。”

慕云正自一滞,小雷却又邪笑道:“还装什么装呀,你们二位这副模样,傻瓜都能看出来不正常了。”

“难怪铁面女忽然没了踪影,连佩剑都落在庞脓包手里,看来真是痴情女子负心汉哟。”

慕云被数落得窘不胜窘,小雷见状暗暗好笑,想了想又满脸鄙夷的道:“还有啊,你居然敢冒充祁学古接近铁面女,简直无耻透顶,小爷真心鄙视你。”

慕云愈发招架不住,索性岔开话题道:“对了雷少爷,你那笛儿要我还么?”

小雷神情一僵,顿了顿才冷声道:“要还一起还,你那个……到底什么时侯要?”

慕云点点头道:“那也好,其实你那笛儿的确帮了我不少忙,而且里面那支……应该算匕首,也称得上绝世神兵了。”

小雷唔了一声,瞟着慕云道:“算你有些本事,居然能找出里面的孽龙寒匕,小爷当初识破这机关,还足足花了两个月呢。”

慕云呵呵一笑道:“还有这笛儿是不是能避毒,我听说是有避毒宝玉的。”

小雷眨了眨眼,奇怪的道:“避毒?这我倒从没留意过。”

慕云本来是随口一问,眼见小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上前捉住他的肩膀,一边往楼里拐,一边和声道:“你慢慢想,我猜肯定是有的。”

小雷似乎也有些失神,走了几步才醒过味来,连忙挣扎着道:“你快放开我,又想挨揍了么?”

慕云暗道一声无奈,索性涎着脸道:“咱们二位这副模样,傻瓜都能看出来不正常了,雷少爷你说呢?”

小雷眼看已经被慕云拖进楼里,一时之间直是欲哭无泪,转目又见鄢婷不知何时也回到了座位,还不忘朝他眯眼一笑,当下更是瘪透了心。

死老古,小狐狸精,这笔帐小爷记下了,以后一定要讨回来!

第0295章 洞悉底细

邢稚莺举步走进流光冰舍,只见这是一座方圆三丈左右的圆形冰室,室内悬挂了密密麻麻数十面大小冰镜。也不知其后有何机关设置,却各自映照出一方幻雪宫周围的景象,看来天狼尊的确所言非虚。

穹顶中央镶嵌着一枚巨大的夜明珠,将整座流光冰舍照得亮如白昼。

皇甫鹰扬正仰起脖子紧盯着那夜明珠,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见到邢稚莺赶紧招呼道:“毛丫头你看看,能不能把这珠子抠下来?”

邢稚莺暗自扶额,当即一正色道:“大哥还是收起贪心吧,这夜明珠先不说取不取得下来,即便真取下来也不好携带呀。”

皇甫鹰扬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的道:“携带不是问题,可惜我那最后一颗霹雳子用来炸门了,否则哪用央求你动手?”

邢稚莺愈发无语,趁机岔开话题道:“我听说霹雳子是以前粤东神机门最厉害的火器,连蜀中唐门都要畏惧三分呢。”

皇甫鹰扬得意一笑道:“不错,本巨侠当年也是机缘巧合,得了神机门晁老门主的赏识,他才送了我两枚霹雳子防身。先前对付净宇教的时候已经用掉一枚,今天为了你毛丫头,可让我倾家荡产了。”

邢稚莺脸上一红,垂首赧然道:“都怪我太没用了,不过我记得神机门是十五年前被净宇教覆灭的,晁老门主也同时壮烈殉身,那大哥你的年纪究竟有多大?”

皇甫鹰扬大大一滞,连咳数声才讪讪的道:“其实也没多大嘛,充其量二十好几,反正绝对不到三十。”

邢稚莺不禁莞尔道:“是么?那十五年前大哥应该还没及笄呢,居然能得到晁老门主的赏识?”

皇甫鹰扬又是一滞,摇头苦笑道:“毛丫头糊涂,男子有说及笄的吗?何况谁说年纪小便不能给前辈赏识?你没听过英雄出少年吗?”

邢稚莺听皇甫鹰扬虽然是连番反问,却分明有掩饰不住的心虚,一时之间愈发好笑,勉强一正色道:“那是我多疑了,请大哥见谅。”

皇甫鹰扬没好气的道:“这还差不多,你这毛丫头碰上邪魔奸宄全盘都信,偏偏本巨侠随便说句话都要质疑,真是足够‘愚昧’了。”

邢稚莺听得羞惭不已,转念间却又有些不甘示弱,于是撇撇嘴道:“大哥教训的是,可大哥既然那么年少有为,怎么当年在武林中没闯出半分名头,‘愚妹’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呢。”

皇甫鹰扬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干咳一声道:“毛丫头怎么不长记性,我来时不是跟你说过,那全是因为给老头关了七年嘛。”

邢稚莺轻笑道:“我记得呀,只是有些好奇大哥为什么会被狄前辈关呢?”

皇甫鹰扬微微一顿,含糊的道:“以后有兴趣再说吧,这里有一处秘洞,毛丫头敢不敢跟本巨侠一起探查一番?”

邢稚莺点头道:“我自然要跟大哥一起,不然大哥再发病可怎么办?”

皇甫鹰扬微感诧异,随即爽朗一笑道:“好,算你毛丫头有孝心。”

他说罢也不去看邢稚莺那含羞带嗔的眼神,便即一马当先的迈步而去,邢稚莺则随后跟上。

两人沿着秘洞走了盏茶时光,邢稚莺终是压不下好奇心,便试探着道:“大哥究竟为什么给狄前辈关呢,不能告诉我吗?”

皇甫鹰扬脚下不停,口中闷声道:“不是说有兴趣再说吗?”

邢稚莺眨眨眼道:“我现在很有兴趣呀。”

皇甫鹰扬没好气的道:“我去他的,本巨侠是说我什么时候有兴趣再跟你说。”

邢稚莺登时一滞,随即哂然道:“不说算了,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哼。”

皇甫鹰扬微一苦笑,无奈叹口气道:“你真的想知道?”

邢稚莺故作淡然的道:“大哥既然不想说,我怎么敢勉强你呢。”

皇甫鹰扬察言观色,了然的道:“毛丫头还跟我装,罢了,告诉你也无妨。”

“咳……先前常老哥说那什么‘一夜七次郎’‘银枪小霸王’之类的名号,你还记不记得?”

邢稚莺恍然顿悟道:“大哥是不是误交了倭国匪人,还擅自偷学了别派的功夫,这才给狄前辈关起来的?”

皇甫鹰扬虽然早有心理准备,闻言却还是失笑道:“谁误交什么倭国匪人了,唉……窑子你知道么?”

邢稚莺脸上漾起一抹羞恶之色,低头默不作声。皇甫鹰扬心下暗叹,干笑一声道:“黄山派七大戒律,第四条便是贪花邪淫,所以我自然撞枪口上了。”

邢稚莺更显局促,脑海里恍惚似有一线灵光闪过,却偏又没捉着什么,片刻方期艾着道:“可是即便那样,也不用关那么久呀。”

皇甫鹰扬微微一愕,无奈苦笑着道:“好你毛丫头,非要把我那点破事都挖出来才甘心?”

邢稚莺正自啼笑皆非,却听皇甫鹰扬轻咦一声,跟着难掩沮丧的道:“我去他的,枉本巨侠还盼着能找到什么财宝秘籍,没想到竟是这东西,晦气晦气。”

邢稚莺赶上几步,运足目力向前观瞧,赫见一具骷髅正端坐在洞底,森森白骨好不人,骇得她险些惊呼出声来。

皇甫鹰扬游目四顾,愈发失望的道:“算了,即便真有什么陪葬,只怕也给狼崽子搬空了,哼想当初本巨侠盗挖皇陵的时侯……”

说到一半才发觉不对,果然只见邢稚莺满脸难以置信的盯了过来,皇甫鹰扬不禁扶额道:“好本巨侠的底细又给你挖出一件……”

这句话说来分明意犹未尽,敢情那“底细”还真的不是一件两件,眼看邢稚莺呆若木鸡,皇甫鹰扬只能勉强补救道:“其实盗墓也算是劫富济贫,不要太在意这些细节,咳……毛丫头你看那是什么?”

邢稚莺虽然怀疑皇甫鹰扬是在故意转移注意力,但还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皇甫鹰扬则双目凝注,喃喃自语道:“这壁上有字。”

邢稚莺的目力不及皇甫鹰扬,闻言惊讶的道:“有么?是什么字?”

皇甫鹰扬瞥了邢稚莺一眼,神情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只听他讷讷的道:“余……陆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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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6章 三事断罪

“余,陆界平,幼失怙,少贫贱,舞勺之年复丧母,从人言入平凉崆峒,师劫尘。”

“越一载,阖派大比,无人可当三合之将,举座惊。复师渡垣,习神威、奇兵诸法,始开武蒙。”

“如是三载,凡六神,七灭,太乙,破煞,及至诸法皆无所求。渡垣愧为余师,自请辞,余念其深恩,尤父之。”

“崆峒绝学,博大精深,惜继者相忌,往来剥覆,终难窥其原形。”

“余常执卷溺思,神交古人,偶得进益,一而化三,渐通玄妙,不觉痴狂。”

“及弱冠,耆宿考校,竟无敢言者,何也?惧余反诘耳。”

“余师大慰老怀,众皆相拱,言尊位莫属。”

一气念到这里,皇甫鹰扬才深吸了一口气,难掩感慨的道:“好家伙,不愧为一代武王,出师考校的时候竟然迫得师叔伯都不敢说话,果然厉害之极。”

邢稚莺秀眉微蹙,疑惑的道:“出师考校不是比武印证么,怎么还要‘敢言’‘反诘’之类的?”

皇甫鹰扬点头道:“所以才说厉害啊,不敢出手便罢,连考问一句都怕被反问,摊上这种后辈,也真够糟心了。”

邢稚莺唔了一声,又看着那具骷髅道:“所以这便是陆老前辈了?”

皇甫鹰扬沉吟着道:“听闻红魔当初在拔仙顶力挫群雄,之后便不知所踪,崆峒派上下对此也一直都讳莫如深。”

邢稚莺壮着胆子走近那具骷髅,端详片刻才点点头道:“若是以武骨而论,的确堪称旷世未有的奇才,依我看应该是陆老前辈本人了。”

皇甫鹰扬诧异的道:“武骨?我家老头也说过这东西,还鄙视我武骨有欠,恐怕继承不了他的衣钵,我去他的,武骨真的有那么重要?”

邢稚莺咳声道:“那也未必,我爷爷只说武骨出众之人,练功时阻滞较少,不过与武骨相比,悟性却更为关键,倘若悟性不足,武骨再佳也难登大雅之堂。”

皇甫鹰扬欣然道:“这话我爱听,不过这位红魔只用了三年时光,便把崆峒派八百年的绝技学遍,而且还能神交古人,看来他的悟性也算得上超凡拔俗了。”

邢稚莺莞尔道:“不然人家这天下第一的名头岂是白来的,唉……我其实也常给爷爷念叨,说什么悟性太惰,平日里又不思进取,平白浪费了一身好武骨。”

皇甫鹰扬翻着白眼道:“悟性太‘惰’?我看你爷爷已经很客气了,要我说咳,你这招应该叫‘小莺瞪人’,只可惜生了一双桃花眼,再瞪也像是在撒娇,哪能吓唬得了人呢?”

邢稚莺被皇甫鹰扬调侃得晕生双颊,轻轻一顿足道:“老是笑我有什么意思,那下面还有字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皇甫鹰扬呵呵一笑,接着往下面念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余本无惧攻讦,唯憾小人奸宄,夤夜暗袭,重创余师。”

“余虽豁尽全力,终恨造化弄人,椎心泣血,竟无生念!”

这句念罢,两人各自心头一震,只见皇甫鹰扬摸着下巴道:“是了,渡垣教出了这等天纵奇才,难保不会有人心生妒忌,亟欲除之而后快。”

邢稚莺听罢不禁忿然道:“这人既杀害了陆老前辈的师父,又用这法子来刺激他,当真用心歹毒。”

皇甫鹰扬缓缓点头道:“岂止如此,你接着往下面听。”

“彼时余万念俱灰,贼竟去而复返,痛下杀手。余悲怒欲狂,唯行险致胜,伤其腰肋,贼惧而匿。”

邢稚莺听得暗自心惊,虽然只是寥寥片语,却已足见那一战是何等凶险。

“余葬亲师,遂矢志复仇,往见掌门渡坎。其虽言辞俨然,然余明心火眼,洞烛其奸,腰肋之伤岂能相瞒?”

皇甫鹰扬念到这里微微一顿,自言自语道:“果然如此,‘众皆相拱,言尊位莫属’,这位渡坎掌门未免太过小肚鸡肠、心狠手辣了。”

邢稚莺摇了摇头,难以置信的道:“即便别人都说陆老前辈会接任掌门,这位渡坎掌门也不可能被赶下来啊,他干嘛还要那么狠毒呢?”

皇甫鹰扬冷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这位准掌门又并非渡坎的嫡传弟子,谁知道他会不会迫不及待的抢班夺权,上位者的心思,大抵如此。”

邢稚莺为之默然,又听皇甫鹰扬念道:“渡坎东窗事发,自知非余敌手,然余若弑之,却为悖逆人伦,难复立于世。”

“渡坎知余所忌,便自请约余三事,三事皆成则授尊位,其亦自戕,以谢其罪。”

“余虽知其狡,然形格势禁,亦不愿负先师殷望,踟蹰再三,终允其议。”

“渡坎感恩涕零,立血书交余为证,唯求令名得保,其后知会群伦,果如其言。”

邢稚莺柳眉微蹙,轻哼一声道:“这陆老前辈也真是的,竟然为了当崆峒派的掌门,连授业恩师的血仇都能放下,最后还跟渡坎暗通款曲,真是气死人了。”

皇甫鹰扬摇摇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红魔的师父生前百般希望他能坐上掌门之位,可若是他当真杀了渡坎,即便有再充足的理由,终究不能服众,反而还会连累崆峒派声誉扫地,沦为江湖笑柄。”

邢稚莺细细玩味,倒也无话可说,皇甫鹰扬见状叹笑道:“倘若渡坎是真心悔过让贤,倒也不失为一桩幸事,只可惜此事大有蹊跷,依我看绝没那么简单。”

“三事之一,诛炼魂邪师付腾雷,付氏淫狠毒辣,善取紫河车为补,猖獗河西。”

“余以藉藉无名跻身江湖,厉时半月逐之于祁连,付氏欲以阴山巨宝奉余求生,然余岂蝇营狗苟之辈,遂杀之取首。”

皇甫鹰扬念罢心中一动,恍然大悟道:“这阴山巨宝莫非便是海市十绝中的‘阴山遗密’?唉,倘若让我早看到这些,如今的长安大侠或许便要姓皇甫了。”

邢稚莺不禁扶额道:“大哥真是掉钱眼子里了,何况人家陆老前辈又没说明去哪儿挖宝,你知道也没用啊。”

皇甫鹰扬依旧遗憾的道:“总之有方向也是好的嘛,咳……再往下看。”

第0297章 九阴痴心

“付氏能为低劣,不值一哂,余往复命,渡坎甚喜,余遂愈信渡坎。”

“三事之二,诛九阴鬼母,此妪向居雪山,足迹偶历中土,即掀万千血祸,亦死不足惜。”

邢稚莺听罢恍然道:“看来陆老前辈和这地方果然有渊源,至少是来杀过那什么九阴鬼母的。”

皇甫鹰扬点头道:“九阴鬼母这名号我听过,她最擅长的功夫便是九阴玄煞印。”

“不过红魔看到付腾雷好对付,便以为九阴鬼母也是软蛋,而且还愈信渡坎,接下来恐怕要吃亏了。”

“余只身赴青藏,履冰川,徘徊数月不得,反遭寒气所侵,积而成疾,竟难归返,唯束手待毙。”

“幸有凌氏女,芳名暮瑕,以义相助,挽余残躯。凌氏女虽寡言,然温婉和煦,善体微意,更兼岐黄圣手,余平生所见,无出其右者。”

“凌氏女绮年玉貌,圣仪清芬,绝类仙神。余区区凡夫,虽惭形秽,仍心慕之,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余将养三月,尽复旧观,思及将别,黯然无地,遂不揣冒昧,倾诉衷肠。”

皇甫鹰扬念到这里,难掩得意的道:“还是本巨侠料事如神,早知道红魔要吃苦头,果然连九阴鬼母的面都没见,便险些病死在青藏。”

邢稚莺抿嘴轻笑道:“不过陆老前辈因祸得福,反而结识了红颜知己,看来是吉人自有天相呢。”

皇甫鹰扬微颔首道:“这倒是,能让红魔自惭形秽,还满口称赞爱慕,想来这凌暮瑕的确非同凡响。”

邢稚莺见皇甫鹰扬一味悠然神往,不由得催促道:“那之后呢,陆老前辈倾诉衷肠,凌女侠答应他没有?”

皇甫鹰扬为之莞尔道:“毛丫头果然爱打听这些事情,既然你这么心急,自己来看不行吗?”

邢稚莺登时一滞,只好上前几步,凝足目力向壁上瞧去。所幸这一阵她已经完全习惯洞中的黑暗,虽然不及皇甫鹰扬天赋异禀,却也足够看清壁上的字迹了。

“凌氏女初惊,遂意态甚蒙,竟不相睬。余虽恐唐突,然终难自抑,仍逡巡不去。凡此十日,凌氏女不忍,终告以实,即,九阴鬼母。”

邢稚莺念罢固是大吃一惊,皇甫鹰扬也愕然道:“什么?毛丫头你这声音倒是好听,可当真没念错么?”

邢稚莺看皇甫鹰扬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一时之间气笑不得,索性不加理会。

皇甫鹰扬只得张开尊目,喃喃自语道:“九阴鬼母那时已经成名多年,算来应该是五六十岁的老太婆了,况且先前也说是‘此妪’如何如何,怎么竟变成了绮年玉貌的女‘仙神’?”

邢稚莺明眸闪动,接着念道:“余虽震惊,然情根深种,如何能弃,遂仍请相随。”

“凌氏女莞尔,乃许余之请,携余至流光冰舍,日夕相对,甚为亲厚。”

“凌氏女精研武道,修为卓拔,余始觉目浅,尤似井蛙,遂虚心请益。”

“凡此两载,余锻武骨,涉广博,顿开真悟,窥大成之境,乾坤八极,始无闭塞。”

两人看到此处,各自心生惊异,万没料到堂堂一代武王,竟是依靠一名女魔头的指点才领悟大道,创出乾坤八极的不世绝学。然而再往下看去,却更令两人惊骇莫名,半晌做声不得。

“余虽得凌氏女助益,然正邪不同尘,岂能甘落其下。况余秉先师之志,誓取崆峒尊位,亦必得其首级。”

“然余堂堂男儿,不屑效渡坎之尤,遂明言一决凌氏女,生死归于天命。”

“凌氏女骤闻噩耗,竟无色变,反现欣然。余虽疑其诈,然成竹在胸,岂有惧之。雪月天顶,百招分际,余断其左臂,废其功,擒之。”

短短一段话看罢,邢稚莺直是又惊又怒,一口银牙咬得格格作响,分明憎恨的道:“陆界平!竟是这样的忘恩负义之徒!哼……混账!”

皇甫鹰扬也哂然道:“毛丫头骂得好,这忘恩负义之徒的遗骸正在旁边,任你随意出气。”

邢稚莺正在气头上,道一声好便要率性而为。皇甫鹰扬赶紧将她拉住,跟着叹口气道:“人死为大,还是免了吧。”

邢稚莺一时愕然,又听皇甫鹰扬讪讪的道:“何况九阴鬼母只是被废了武功,又不像付腾雷那样取了首级,红魔还是念旧情的。”

邢稚莺狠啐一声道:“什么念旧情!这样的人渣,算什么天下第一,我看是天下第一无耻才对!”

皇甫鹰扬摸摸下巴,干笑着道:“‘人渣’?这词用得好,可人渣已经变成了骨架,还是放过他吧。”

邢稚莺依旧气愤难平,忍不住给了皇甫鹰扬一招“小莺瞪人”。皇甫鹰扬摇了摇头,无奈的道:“要气也不争这一时,咱们先看完再说行不行?”

邢稚莺冷哼道:“不看!看他的字便脏了我的眼睛!”

皇甫鹰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能自己接着念道:“余归崆峒,言九阴鬼母已废,可当事成。渡坎见之甚慰,遂设宴款待,论及三事将毕,定以尊位相让。”

“余擒凌氏女,本非得已,甚怅惘之,饮食宴乐,皆味同嚼蜡。未料渡坎奸险,竟以剧毒相害,余入彀之际,方知所谓三事,便为诛余己身,嗟乎!谬乎!”

皇甫鹰扬念罢一拊掌道:“原来是周处除三害的故事,红魔背信弃义,戕害红颜知己,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邢稚莺则诧异的道:“既然是罪有应得,怎么后来还有他红魔的名头?”

皇甫鹰扬定了定神,又往下面念道:“余命悬人手,万念俱灰,凌氏女竟入宴席,毙伤群伦,势与鬼魅无二。”

“举凡中其招者,莫不灰飞烟灭,唯余朽骨,余知之,九阴玄煞耳。”

“凌氏女金针圣手,旦夕功体痊复,来去无阻,终近余身,竭力负余而行。”

“惜乎残臂既乏,寡非众敌,余则剧毒入体,无能相助毫末,求死亦不可得!”

“浴血如洗,不知几何,终破围剿,往遁旧地。然余两人一毒一伤,皆回天乏术,虽千般痛悔,万般不舍,唯余雪消云埋,天地同悲,虽毕生亦刻骨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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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8章 拔仙封神

皇甫鹰扬一口气念罢,邢稚莺只觉芳心剧震,一时之间黯然不语。

皇甫鹰扬同样神情复杂,勉强一笑道:“倘若真有这么一位红颜知己,漫说五六十岁,即便是七老八十、鸡皮鹤发,本巨侠都认了。”

邢稚莺忍不住扑哧一笑,紧接着又语声哽咽的道:“这时候大哥还开玩笑,那后来呢,凌女侠是不是……有什么不测?”

皇甫鹰扬摇了摇头,接着往下念道:“余一身罪孽,本应万劫,然凌氏女诚心感天,终承福报。”

“弥留之刻,有比丘尼号无垢者,携余二人,入其城池。”

“无垢之能,超凡拔俗,余二人得其援手,不日尽复旧观。”

“然世事无常,凌氏女蒙无垢点化,入其空门,余虽百般求恳,终不得一言。”

皇甫鹰扬念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动道:“无垢,城池,雪域,莫非便是那昙花一现的雪域无垢城?”

邢稚莺嗯声道:“想来多半是了,那位无垢菩萨好大的本事,既救活了凌女侠,又没让她重新落到那人渣手里,哼……活该他‘百般求恳,终不得一言’。”

皇甫鹰扬听邢稚莺依旧愤愤不平,倒也暗自哑然,转念间又想到一代武王低声下气、面红耳赤、期期艾艾,甚至说不定还长跪不起的窘状,也禁不住为之莞尔,沉吟片刻才继续念道:

“凌氏女之恩,余毕生难报,岂可任其沦落,遂欲以强,而后说之。”

“奈何无垢天人,余实非其敌,屡遭重创,险死还生。”

邢稚莺十分解气的插了句“打得好”,皇甫鹰扬也点了点头,接着念道:“余屡败屡战,锲而不舍,无垢终有所感,赐以寂剑搏涯,命余武征天下,复来终决。”

“余识无垢,方知何谓真武,既得寂剑,誓搏武道穷崖,无他,唯欲重逢,忏于凌氏女耳。”

“余返崆峒,渡坎竟已作古,惜不能手刃也。睥睨上下,无人敢与争锋,遂继尊位。”

邢稚莺听罢暗暗皱眉,嘟起小嘴道:“原来是无垢菩萨叫他去争夺天下第一,连寂剑搏涯都是出自雪域无垢城。”

皇甫鹰扬游目四顾,嘀咕着道:“不知道那口神剑还在不在附近,要能找到可赚大发了。”

邢稚莺心中有气,横了皇甫鹰扬一眼道:“大哥要那神剑做什么,难道也想当天下第一?”

皇甫鹰扬听出邢稚莺不满,当下干咳一声道:“我哪有那么大的心,只是想着要能把搏涯神剑还给崆峒派,你那义兄杀了他们个把弟子这种小事,想必也能就此一笔勾销,这样岂不是省下许多麻烦?”

邢稚莺登时一怔,面现狐疑的道:“这怎么行,毕竟是人命关天啊。”

皇甫鹰扬感慨的道:“其实我年轻时,咳……更年轻时,也跟你的想法一样,只可惜人命这东西实在不值钱,你只管信我便是。”

邢稚莺为之默然,片刻方讷讷的道:“这个先不说,以后呢?”

皇甫鹰扬洒然道:“咱们送了崆峒派这么一个大人情,以后连司马御都要对咱们礼敬三分,你们家正好在崆峒山下,当然更吃得开了。”

邢稚莺气笑不得,连连摇头道:“大哥想什么呢,我是说那人渣接掌崆峒派以后,又发生什么事情。”

皇甫鹰扬立刻噎住,讪讪的挠了挠头,这才往下念道:

“余从无垢之言,访昆仑、终南、华山、峨眉、青城、九华、点苍、罗浮、衡山、武当、少林、嵩山、王屋、恒山、五台、泰山等诸派,互以印证,炼余八极,及而立之年,终八极化一,演至于无。”

“余既大成,往来无咎,凡半载之期,败少林弘相、武当晟光、昆仑殷子虚、丐帮墨黔黎,至于庸凡诸子,皆不值一哂。”

“辛酉年九月驾拔仙顶,会天下群雄,凡大小三百六十战,无敢撄余锋者。”

“搏涯之剑,果如其谶,高处不胜寒。余以而立之年封禅天下,实乃前无古人。”

“然无垢之能,余犹忌之,是年冬辞尊位,以备冰城之决。”

“生死无挂,名利皆虚,唯此一决,但可重逢,足矣。”

这一段大半是武林中人耳熟能详的故事,只不过一代武王加冕之刻忽然失踪,具体原因却是鲜为人知了。

皇甫鹰扬和邢稚莺也不免各自唏嘘,正待继续往下面看去,耳边却忽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两人齐齐一怔,对视之际顿生警惕之色,皇甫鹰扬侧耳细听,径以一线传音道:“只是一人,轻功极高,盛怒而来。”

邢稚莺不敢出声,听罢却难以苟同,于是在皇甫鹰扬掌中写道:“步重,怎高?”

皇甫鹰扬冷笑道:“刻意为之而已,万万不可放松,此人的能为恐怕不在天狼尊之下。”

邢稚莺正自一惊,便觉前面人影倏至,紧接着一个温暖和煦的声音微带讶然的道:“咦?前面站的是什么人?”

邢稚莺耳听此问,着实不敢相信这是盛怒而来的架势,一时之间只落得讷讷无语。

皇甫鹰扬剑眉一轩,上前沉声道:“相逢便是有缘,阁下何不自报家门?”

来人微微一顿,欠身为礼道:“是在下唐突了,在下姓吴名主,江湖过客而已,未知高名上姓?”

邢稚莺见吴主彬彬有礼,倒不好意思再充哑巴,便捉紧衣襟和声道:“原来是吴兄,小女子邢稚莺。”

眼看皇甫鹰扬兀自冷笑,并无答话之意,邢稚莺只能又咳声道:“不知吴兄此来究竟有何目的,可否让小女子知晓?倘若志同道合,小女子一定不吝襄助。”

吴主点点头道:“多谢邢姑娘美意,在下有一位故人睽违已久,近日才觅得他的踪迹。然而一路追来此地,却赫见其陈尸于外间,不知姑娘能否赐告因由?”

邢稚莺听罢心里咯噔一下,满怀踟蹰间做声不得,皇甫鹰扬则意味深长的道:“哦?不知阁下那位故人到底是怎样装束,又该如何称呼?”

吴主微一苦笑,幽暗之中只听戚然一叹道:“对了,在下这位故人乃是黄山派门下,且为狄大宗师独子,其人复姓皇甫,双名唤作鹰扬。”

第0299章 白蛇报恩

冬夜静谧,晚风悠扬,情意绵绵,俪影成双,原本是一幅惹人艳羡的浪漫图景,却在一声不合时宜的饱嗝之下瞬间崩毁。

眼看鄢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别过头去,慕云禁不住面红过耳,期期艾艾的道:“那个……真的不等孔兄他们吗?”

鄢婷一边漫步而去,一边轻嗔道:“你愿意等便等啊,谁还逼你来着。”

慕云只得跟上,同时难掩讪讪的道:“我只是觉得太过招摇了些,不如还是大家一起吧?”

鄢婷停下脚步,垂首默然无语。慕云自觉失言,连忙陪着小心道:“婷儿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看轻你的意思。”

鄢婷瞥见慕云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由得抿嘴一笑道:“胆小鬼,谁爱误会你了。”

慕云察言观色,鼓足勇气道:“其实阿冰脾气很好,婷儿你不知道,她还跟我说……”

鄢婷俏脸一板,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死小慕,不许老说美人鱼。”

慕云为之一滞,干瞪着眼做声不得。鄢婷这才面色稍霁,颦眉嗔声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你瞻前顾后、做贼心虚的,我可没说非得在她上面。”

她说着声音却低了下去,慕云听出鄢婷是言不由衷,转念间又想起那梦里的情形,登时更觉头痛不已,定了定神才苦笑道:“好吧,算我的错,咱们走吧。”

鄢婷眸中闪过一丝得意,伸手勾住慕云的臂膀,极近亲昵的贴近过来。

软玉温香送上门,慕云只觉受宠若惊,晕陶陶的任由鄢婷牵引摆布。

如此行得片刻,忽听鄢婷黯然道:“慕云哥哥,要是我走了,你舍得不?”

慕云才给鄢婷叫得浑身一酥,听罢却愕然道:“走?……是跟你昭哥哥回家吗?”

鄢婷点点头道:“我离开家有大半年了,听昭哥哥说娘亲十分挂念,所以我有点放心不下。”

慕云虽觉怅然,却也暗生欣羡,于是和声道:“百善孝为先,你不像我一样真的是孤儿,回去看看也好。”

鄢婷娇靥微红,嗫嚅着道:“可我担心这么一走,你……马上便忘了我。”

慕云失笑道:“这是什么话,婷儿你这样‘美若天仙、惊才绝艳、风情万种、侠义无双’的俏佳人,我怎么可能随便忘了?”

鄢婷小嘴一嘟,不以为然的道:“还说不会忘,人家刚说了句要走,你便露出这么如释重负的笑模样来,哼,口是心非,全没半点良心。”

慕云大为窘迫,勉强捋平脸上的笑纹,随后满怀诚意的道:“不会不会,我保证这辈子都忘不了婷儿你,何况等你看过娘亲之后,还能再出来嘛,到时候自然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鄢婷神色微变,一时之间踟蹰不语。慕云以为她还在疑心,便又含笑道:“明年不是重开幻光海市吗,你可一定要来,不然我若是给人杀了,却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岂不太过凄惨。”

鄢婷翻翻白眼,凉凉的道:“这是什么话,你慕少侠如今有朝天阙罩着,谁敢轻易动你?何况即便你‘英年早逝’,也有美人鱼在前面,哪能轮到我收尸。”

慕云知道鄢婷是在放刁,故意叹口气道:“罢了,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鄢婷女侠家世显赫,原本也不屑跟我这等乡野鄙夫结交,冒昧之处还请千万海涵。”

鄢婷气笑不得,捉紧慕云的胳膊,蹙眉威胁道:“死小慕,不管什么时候再见,都不许你忘了我。不然本女侠眼下便咬死你,看你还怎么去讨好你家阿冰。”

慕云呵呵一笑道:“是,谨尊盟主法旨。不过……”

鄢婷柳眉一剔,径直打断道:“不过什么?本女侠事先声明,我家的事情不许你打听,以后才告诉你。”

慕云摇摇头道:“你别多心,我只想知道你咬人怎么那么厉害,连申屠厉都扛不住。”

鄢婷咯的一笑,眨眨眼道:“这个么~小慕你可知道白娘子的故事?”

慕云微微一怔,面现狐疑的道:“白娘子?难道不是吸血蝙蝠的故事吗?”

鄢婷忍不住捶了慕云一记,没好气的道:“什么吸血蝙蝠,我才没那种嗜好呢。”

慕云干笑一声道:“那敢情我前几辈子便是传说中的牧童哥,而你鄢婷女侠是小白蛇化身来报恩的?”

满以为这下又会招来一番娇嗔,孰料鄢婷却一本正经的道:“小慕你真聪明,事实的确是这样。”

慕云正自愕然,便见鄢婷面现神秘之色,凑近过来低低的道:“正因为我的修行不够,所以才留下两颗毒牙没能隐去,而且这毒除了我自己,没人能解哦。”

温暖的气息划过耳际,慕云却禁不住打了个冷颤,结结巴巴的道:“婷儿你……不是说真的吧?”

鄢婷见慕云果然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直笑得花枝乱颤。

慕云见状也醒过味来,眼看鄢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己直是瘪透了心。无奈这下是他太过糊涂,着实不好发作,只能闷声道:“笑够了没?不然我点你笑腰穴,再笑上几个时辰?”

鄢婷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却依旧忍俊不禁的道:“好嘛~可谁能想到你真的会信?嘻……我那么像小蛇精么?”

慕云睨着鄢婷道:“不是小蛇精也是小狐狸精,总之是个小腰精。”

不出意料的又挨了几记粉拳,慕云才听鄢婷笑嗔道:“不许跟着小阿弟诋毁本女侠,唉……其实我自己也不晓得,怎么会自打生下来便有这两颗怪牙,听说小时候还咬伤过奶娘呢。”

慕云一时无语,想了想又叮嘱道:“总之算是天赋异禀吧,不过婷儿你武功太差,有这杀手锏虽然能出其不意,但还是尽量别太过张扬,也免得为人所趁。”

鄢婷自然听得出慕云话里的关切之意,想到两人分离在即,心中更生出十分不舍,软声相应之际愈发紧贴过来,倒惹得慕云一阵心慌气促。

恬然依偎着走了片刻,眼见前面便是朝天阙的大门,慕云忽然轻咦一声,眨眨眼道:“婷儿你看见没有,刚才是不是有条人影**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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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0章 深阙战云

鄢婷正沉浸在满心柔情之中,听到慕云的话,兀自迷惑的道:“没有啊,什么墙?”

慕云见鄢婷神思不属,耐心解释道:“方才我看见有条人影潜入朝天阙,恐怕会有什么险恶企图,咱们不能不管。”

鄢婷总算略略回神,秀眉微蹙的道:“真的有么?按理说崆峒派不该不买无缺公子的面子,何况慕容大侠又当真不在府里,他们还来做什么?”

慕云沉吟着道:“我先前便有些顾虑,前辈跟大伙儿都去了状元楼,如今朝天阙已经是一座空城,倘若真是有心人去而复返,岂非大有隐患?”

鄢婷了然的道:“是了,上次海市盛会上慕容大侠独得五绝,这件事情人尽皆知,难保某些人不会心生觊觎,以致趁虚而入,咱们快去提醒他们府里防贼。”

慕云道一声好,两人便结伴上前叩门,孰料叩击半晌,却是无人相应,只余一片沉沉死寂。

两人不由得心头一凛,只听慕云峻声道:“恐怕已经出了变故,婷儿你回去告知前辈,我先进去察看一番。”

鄢婷一正色道:“不成,倘若来的是高手,你一个人怎么打得过,咱们一起回去告诉大伙儿。”

慕云摇摇头道:“婷儿不必担心,我这人最是怕死,即便真遇到打不过的高手,逃命的本事总还足够。”

鄢婷哪肯答应,愈发正声道:“不许逞强,你今天刚跟臭大个儿打过,内力亏耗不少,绝不能再跟人家动手。”

慕云尴尬的道:“婷儿你这话太抬举我了,今天全靠你昭哥哥力拼,我可没什么亏耗。”

“何况晚上我又吃了那么多,也该消化消化了。”

慕云这厢故作轻松,鄢婷却牢牢捉住他的臂膀,满面肃然的道:“你怎么说都没用,咱们马上回去报信。”

慕云大感为难,心念电转间终是做下决定,内力一吐将鄢婷的娇躯震开,随即腾身越过围墙,电光石火间只留下一声满含歉意的“别担心”,却换来鄢婷一声气急败坏的“死小慕”。

慕云纵身翻入朝天阙内,随即径直往门房而去,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两名家仆正一仰一卧的倒在地上,各自鼻中都鼾声细细,敢情是一副睡死过去的模样。

慕云登时一愕,暗道即便是偷懒,也没有大冬天跑到地上去睡的道理,难不成是中了什么迷药?

慕云一念及此,果然觉察到有一阵异香沁入鼻端,警惕之下连忙闭住呼吸,出门继续往朝天阙深处探查。

一路穿房越脊,只见诸室灯火通明,却不闻半点人声,想必内中之人也都吸入了异香,因此昏睡过去。

所幸慕云身具避毒之能,倒不虞步上府内众人的后尘。奔行间脑海里念头连转,暗忖难道真是崆峒派去而复返,那迷香则是展玫苓的手笔?

须臾来至后进,慕云担心惊扰女眷,正在犹豫是否继续追入,孰料此时他却猛觉身侧寒意陡盛,金刃破风直劈而来!

慕云不意对方甫一出手便是如此凶狠的致命之招,惊怒之下不及细想,已经下意识的使出云逸八舞,堪堪避过那夺命刀锋。

然而对方却是紧追不舍,寒芒瞬闪间继续抢攻,每一刀都指向慕云命门要害。

慕云虽然曾与佟尚志和申屠厉这等高手战场对垒,更曾挑战过狄苍穹这等武学宗匠,却当真从未经验过如此杀气纵横的打法,一时之间被逼得险象环生,若非靠着身法精奥,恐怕早已丧命在对方刀下。

慕云自知真力不济,一味闪避绝对讨不了好,当下便运起光明神诀,双掌化旋凝柔劲,觑准刀锋来势奋力迎去。

此时却听对方鼻中冷哼一声,刀势化刺为撩,寒光倏地斩向慕云手腕。

这一刀变招之快、取位之准,着实妙到毫巅,非但突破了慕云掌下的凝滞之力,更巧借空岚旋劲,化出一片虚实难测的刀影。说是斩向手腕,实际却将上三路尽数笼罩,同时伏下了不知多少致命杀手。

慕云见状心头巨震,无奈他此刻招已用老,回救必定不及,一横心索性以攻对攻,利用前冲之势猛撞向对方。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慕云会如此强横,顾虑之下终是刀锋微转,侧身闪避之际反刺慕云腰际。

慕云一招行险得手,岂容对方称心如意,蓄势已久的双腿霎时雷霆踢出,劲化九天云龙,力压刀势同时,无匹刚猛之力也突袭向对方胸口。

对方刀法虽精,劲力却嫌不足,猝不及防之下竟被连环快腿逼得不住倒退,最终足下一点,遥遥飘出数丈,随即横刀当胸,站定严阵以待。

慕云死里求生,落地之际已然汗湿重衫,冷目疾盯向对方,只见他身被夜行、蒙面包巾,身量虽不过五尺出头,但那一身森然杀气,直令人不由得为之颤栗。

细微的喘息之中,只听对方沉声道:“今日幸会高贤,昆仑绝技名不虚传。”

慕云定了定神,咬牙冷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潜入朝天阙,而且不问青红皂白便痛下杀手?”

对方单手扶向腰间,鼻中轻哂道:“无关贵派,及早抽身,免遭横祸。”

慕云眉峰一轩,正待继续进逼,脑中却忽然闪过异样警醒,拔身疾跃之际只听背后嗤嗤数声,几缕寒风贴着他的衣衫惊险掠过。

身形尚在空中,又是一缕劲风劈面激射而至,慕云打眼觑得分明,张口便是一声暴喝。

刚猛气劲瞬间逼得那劲风一滞,随即但见慕云张口一咬,竟生生咬住了那支突袭而来的梅花针。

电光石火间生死分野,慕云一拧腰双足踏落,面沉似水同时一字一顿的道:“刀,剑,封,疆!”

对方眸中厉光闪动,终是沉冷的道:“如此,留你不得。”

夜幕苍茫,朝天深阙,沉稳的脚步声中,雄伟暗影渐渐清晰,随即只听一声冷哂,浑厚嗓音不乏戏谑的道:“故人裴氏来访,慕容大侠可还要继续隐遁么?”

沉寂片刻,倏听喟然一叹道:“相逼至此,果真再无余地?”

莫名快意掠过白皙的脸颊,只闻悠然一语道:“秦都一统,你我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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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1章 黑衣夺命

彤云四合,星月无光,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雪花纷纷扬扬翩然洒落,直似轻歌曼舞的少女,飘逸而又优雅,倒为这沉沉暗夜平添了几分鲜活。

修窄的刀身长不过尺八,刃口上闪耀着淡淡的紫芒,雪夜中尤显莹光流转。

慕云紧盯着眼前的黑衣刀者,耳听他一声“留你不得”出口,心头虽然一凛,却也更加笃定,当下冷哂道:“杀人灭口么?”

黑衣刀者缓缓的道:“是非皆因强出头,你可怨不得我。”

慕云心念电转,一面凝神戒备,一面沉声道:“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黑衣刀者活动了一下手腕,淡淡的道:“你若要逃,如今正是时机。”

慕云冷笑一声道:“我此刻非但不能逃,更加不想逃。”

黑衣刀者似乎有些诧异,颇见玩味的道:“莫非你还想擒下我不成,你自信有这等能为?”

慕云凛然道:“你刀法精湛,几乎与童桦不相上下,又兼暗器神出鬼没,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

黑衣刀者目中精光一闪道:“你与童桦交过手?”

慕云微颔首道:“他的刀法比你老辣,但花巧招式也略微偏多,不似你这般刀刀取命、全无余地。但你的刀法狠则狠矣,却又不够圆融贯通,尤其失之于内劲不足,真要全力相搏,你未必胜得了他。”

黑衣刀者眨了眨眼,不动声色的道:“我原以为贵派的龙状元已经是天纵奇才,原来阁下也不遑多让,昆仑派不愧为西武林首屈一指的大宗派,果然人才济济,令人不敢小觑。”

慕云鼻中一哼道:“阁下谬赞了,你的刀法和暗器如此精妙,内力却不成匹配,我想多半是习武日浅的缘故。所以你出其不意还有机会,但如今我有了防备,你便奈何我不得。”

黑衣刀者为之一震,片刻方冷冷的道:“不过交手数招,你便以为看穿了我的底细?”

慕云轻哂道:“看穿虽然未必,但有这片刻时光冷静分析,对我而言已经足够,正如你不也趁机调匀气息了么?”

黑衣刀者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道:“不错,看来你果然身怀避毒异宝,所以非但不畏惧这周遭的百花蝮蛇香,竟连我淬在梅花针上的酥骨软筋散也奈何不了你,这样咱们两人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

慕云先前咬住那梅花针时便觉得胸中一阵烦恶,此时又听黑衣刀者提及,直是庆幸今日并未将“忆瑾”短笛归还小雷。

当下他便定了定神,淡淡的道:“总之你那些鬼蜮伎俩都没用,端看真本事吧。”

黑衣刀者更不打话,猱身欺近之际连环杀招再度递出,慕云却打定主意,并不与他针锋相对,只是以云逸八舞身法闪转腾挪,一派举重若轻的姿态。

双方这场厮杀又与先前不同,因为慕云已经认清了对方的招式路数,心中更无半点惊慌怯敌。即便致命之招加身,他也能游刃有余,当真潇洒之极。

昆仑派绝学云逸八舞盛名远播,的确称得上神妙无方,此时慕云所用的是其中云鹤戏中庭一式。这一式以轻盈悠闲见长,黑衣刀者看似步步紧逼,却连慕云的半片衣角都触不到。

然而黑衣刀者毕竟能为不凡,心念电转间刀势倏变,由奇诡狠辣转为大开大阖。此类招式沉猛彪悍,多用于厚背砍山刀、长柄朴刀或是大关刀之类,必须以过人的力量作为基础。

慕云已经试出对方内力有缺,初时对他弃长就短颇觉讶异,但几招过后又不禁心生佩服。

原来黑衣刀者的招式虽勇,却并非如一般武者纯粹以刚强克敌,反而是虚实相继、变幻莫测,直令人防不胜防。

如此一来刀招由点及面,攻势也更加绵密强盛,而且真气运转以缓济急,大大弥补了内力不足的缺陷。

慕云虽然明知对方十招中至少六七招是假,却偏偏看不出具体虚实,一时之间竟被逼得捉衿见肘。

黑衣刀者稳占上风,还不忘出言奚落道:“如何?你既然自恃内力比我强,那何不堂堂正正的拼一场?似你这般一味逆来顺受,难道云逸八舞之中还有一招‘云龟缩硬壳’么?”

慕云不由得心中暗骂,倘若自己此刻功体俱全,倒也不畏与对方以硬碰硬。

无奈黑衣刀者手中显然是一口宝刀,再加上他的刀法已臻炉火纯青之境,空手入白刃可未免太过凶险。

黑衣刀者猛攻十几招,眼看慕云全无还手之力,更加得意洋洋的道:“不错,我是凭借着宝刀之利,但那又如何?你我此战本来也不是比武切磋,我早已说过,今日留你不得。”

话音方落,但见黑衣刀者猛然撩刀斜挑,刀身上顿时紫芒大盛,刀锋更好似恶蛟昂首,势要将慕云撕成两半。

慕云隐忍许久,等的便是对方这得意忘形的一刻,双掌刚柔两劲运化,后发先至力擒宝刀。

孰料正在此时,却见数点寒芒自黑衣刀者胸前激射而出,分取慕云眉心、咽喉及小腹三处要害。

此刻两人正在全力相搏,暗器显然是以机簧射出,认穴虽不甚准,但距离太过切近,委实让人消受不起。

慕云昨夜与“神行无影”鲁不空相斗,便曾出其不意逼出梅花针伤敌,见状自然识得厉害。

幸亏慕云的轻功身法确实超凡拔俗,当下疾转云燕掠长空之势,身形直如巧燕掠风,间不容发之刻堪堪避过。

但如此一来慕云的攻势大大受挫,眼见金刃破风劈至胸前,他只能暗道一声无奈,半空中张手一振,藏在袖中的“忆瑾”短笛格向黑衣刀者的宝刀。

电光石火间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宝刀非但紫芒骤敛,刀身上面更当场迸出几条细微的裂纹。

神笛之威尽在料想之中,慕云却倏觉心底一凉,原来对方这一刀内劲轻飘,分明浑不着力,根本是一招虚式!

有虚自然有实,脑海中才闪过这个念头,一道寒锋已然刺到胸前,再不容慕云有半分因应之机。

慕云忽然忆起先前被林芊萌刺伤时的情形,临死的恐惧和不甘的忿恨再次注满心头,却终究是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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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2章 霎忆君卿

“师父,这云逸八舞也没多难练嘛,况且总归是逃命的路数,使出来只有丢人的份,不如你再教我点别的厉害功夫吧?”

“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你且看仔细了。”

“是,师父……!……?……!!”

“如何?”

“哇!师父你真的是仙人么?”

“不必废话,乾灵心法可曾练满第一重?”

“呃……差不多吧。”

“让为师看看还差多少……不错,以你这点年纪,便能练到第二重入门,也算很难得了。”

“多谢师父夸奖,这下可以教我厉害功夫了吧?”

“如此内功修为,却将九天云龙演得好似井底癞蟆,你当真用心了么?”

“唔……”

“贪功躁进乃是习武大忌,待你云逸八舞小成,再谈其他不迟。”

“怎么样师父,一炷香之内没抓到我,说话可要算话哟。”

“半年没见,你着实长进了不少,但云逸八舞的真谛在‘舞’字上面,哪像你这般动作怪异丑陋?”

“师父教训的是,那说好的新功夫呢?”

“罢了,总之还得勤练。至于新功夫,为师今日便传你四绝掌法。”

“师父果然言出必践!我一定会用心学的。”

“不忙,先试试你的内功。”

“这有什么问题,师父尽管试。”

“难怪自信满满,你这孩子颖悟非凡,又兼肯下苦功,的确是可造之才。”

“我哪敢居功,全靠师父的栽培。”

“无聊的杂书少看,更不必学这些客套。”

“师父教训的是,其实都是我自己的功劳。”

“你……呵。”

“对了师父,前些天我翻出这部绢书,上面都是些认不出来的鬼画符,这会不会是绝世秘籍呀?”

“你居然找到这部书?”

“怎么了师父?”

“罢了,看来也是有缘,为师教你便是。”

“师父,这四绝掌不仅难练,威力也马马虎虎,我看还是别练了吧。”

“此言差矣,旋、凝、震、烈四绝虽称掌法,实际却是运使内劲的高深法门,切不可有所拘泥而自我设限,否则绝难领悟精义。”

“运使内劲的高深法门?还请师父明示。”

“旋者为圆,圆则无过;凝者为宁,宁则无扰;震者为正,正则无邪;烈者为立,立则无疆;这样你懂了么?”

“唔……似懂非懂。”

“武学之道重在体悟,日后你多加揣摩,一定受益匪浅。”

“好吧,那师父什么时候教我剑法?”

“怎么忽然想学剑法?”

“剑为百兵之神,又有君子之德,感觉比其他要好。”

“兵者凶也,你根基尚未稳固,眼下还不是学剑的时侯。”

“可我的乾灵心法已经练到第四重,师父你不也说能算小成了么?”

“我意已决,等到时机成熟,再教你习练剑法。”

“师父你怎么了,难道我的动作还是‘怪异丑陋’么?”

“唉……只可惜你不是个女孩儿。”

“啊?”

“咳……也才不过才七年时光,你便能有如此修为,为师当真十分欣慰。”

“是啊,整天待在这地方,除了练功还是练功,再练不好不成白痴了么?”

“切莫妄自菲薄,如今你已然初窥堂奥,来日进境不可限量。”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出师啊?”

“早先不是跟你说过?以你之才具而论,弱冠便该有所成就,但要达到宗师之境,恐怕便得知命之年了。”

“所以真要到五十岁?”

“五十载弹指一挥间,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是……我娘还没找到。”

“为师正在查访。”

“还有我妹妹呢?”

“已经稍有眉目。”

“我……那我……”

“还有何事?”

“那我还要娶老婆呢?”

“……为师自有安排。”

“啊?……什么安排?”

“莫再胡思乱想,明日起为师便传你剑法。”

“真的?师父你真是好人!”

“本派剑法博大精深,你还不能直接修习,得先从这七篇入门剑诀练起。”

“是,谨遵师父法旨!”

“师父,我这路剑法勉强还能入你法眼吧?”

“甚好,上次为师传你的光明神诀,近日可有精进?”

“呃……师父请恕我直言,这光明神诀实在太难练了,我实在找不到窍门。”

“意料中事,修练光明神诀必须以精纯内功为基石,同时要摒除一切尘俗杂念,的确极难精进。”

“说的是啊,何况我的云逸八舞练得那么好,打不过大可直接逃命,这种死硬扛揍的功夫不练也罢。”

“无知,什么‘死硬扛揍’?稍遇困境便打退堂鼓,你日后还能有什么成就?”

“反正我也没当宗师的打算,师父还是放过我吧。”

“你……敢再说一遍?”

“呃……”

“哼……可还记得四绝真义?”

“圆宁正立。”

“可有体悟?”

“多多少少。”

“那便看看是多是少。”

“遵命……”

“如此差劲,明年端阳再见之时,你若还没明显进益,便不必再做我的徒弟了!”

“……”

“多谢师父手下留情。”

“不必言谢,一切都是‘死硬扛揍’的功劳。”

“唔……师父你这样说,我更无地自容了。”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今后还得静心修练,切莫懈怠。”

“师父教训的是,你八成也饿了吧,不如先尝尝我包的粽子?以前都是吃你带来的,这次咱们换个口味,或许更好吃呢。”

“你这棕叶是哪儿来的?”

“咳……是我出去买的。”

“好……看来你非但神功初成,奇门阵法也大有进益,为师是留不住你了。”

“师父,其实我……”

“先尝尝你的手艺吧。”

“是。”

“你已经打定主意,非要离开这里是么?”

“是,求师父谅解。”

“既然如此,多言无益。你心志不坚,自毁修行,已经失去做我徒弟的资格,咱们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我没自毁修行啊,这半年来我勤学苦练,光明神诀也有小成,可见出去也没影响啊。”

“小成?四绝真义尚未领悟,你又如何小成?”

“这……四绝真义和光明神诀有什么关系?”

“朽木不可雕也,罢了,只当我十年心血白费,你去吧。”

“师父……”

“去!”

“那我……拜别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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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3章 逆袭殁心

据说当人将死之时,脑海中会闪现一生中所有经历之事,而正在心口刺痛向全身扩散之际,慕云却只回忆起先前的十载学艺时光,眼帘中仿佛又出现了那张冷若冰霜的绝美面庞。

果真朽木不可雕也,倘若师父知道她十年心血的确白费,总还会落几滴眼泪吧?或者仅仅是叹息一声,从此便完全忘却这段尘缘,再不念及她这名忤逆无知的徒弟呢?

如果之前听了师父的话,将那“死硬扛揍”的光明神诀参悟透彻,不知今日能否躲得过这场死劫?

四绝真义尚未领悟,你又如何小成?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何神秘联系?

脑海中忽然间闪过一线灵光,早已遗忘在角落里的盲点,竟在剧烈的痛楚下豁然开朗。

求生的意志霎时炽烈燃烧,化作日耀般闪亮的华芒,将满心绝望驱得烟消云散。

一种奇异而神妙的感觉倏地苏醒过来,伴着沛然真元自在流转,索命寒刃还未及穿心,便被一道柔和沉凝的气劲生生滞住,随即不受控制的一偏,嗤啦裂帛声中向侧方滑了开去。

黑衣刀者再没料到自己这必杀一击竟会落空,身形更被奇异的旋劲带得完全没法自主,正在脚下虚浮、惊骇莫名之际,肩头又中了慕云一掌。

这一掌打得黑衣刀者肩胛骨险些碎裂,胸中气血翻腾如沸,闷声惨哼中借势一个倒纵,蹬蹬蹬连退十几步才拿桩站稳,伴着粗沉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额头上也布满豆大的汗珠。

慕云出指闭住伤处附近的穴道,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黑衣刀者道:“说实话,我很想谢谢你。”

黑衣刀者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一面凝神皆备,一面喘息着道:“什么意思?”

慕云活动着筋骨,面现冷笑的道:“不过谢你也没什么意义了。”

黑衣刀者心头一震,讷讷间只听慕云接着又道:“因为,今日留你不得。”

慕云一语落定,便即欺身而上,手中短笛化用剑招分心便刺。

黑衣刀者气血未复,而且内力不及,当下哪敢强撄其锋,闪身飘退同时抖手射出几支梅花针,打算稍阻慕云的攻势。

孰料针芒还未近身,便被一道无形旋劲逼得全部失去方向,只从慕云身侧滑了过去。

黑衣刀者大出意料,眼见短笛霹雳电闪般刺到胸口,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挥刀去格。

那紫芒宝刀先前吃了短笛一击,早已微现裂纹,此时双方再一较力,只听噼啪脆响,宝刀竟然当场碎断。

黑衣刀者既惊且骇,百忙间虽然借势险险抽退,胸前却被剑气透及,内息运转也愈发窒闷难当。

慕云得势不让人,短笛一掠再斩黑衣刀者咽喉。黑衣刀者眼神一凛,手中忽然多出一口精光灿然的雪亮短剑,间不容发之刻堪堪抵住慕云的短笛。

这短剑通体不过七寸有余,却分明透出一片森寒煞气。锋刃之上微带血迹,正是方才几乎刺穿慕云心脏的利器。

慕云打眼觑得分明,胸中更觉一阵恨意翻涌,短笛之上真力再催,霎时只听叮的一声轻响,那短剑不及短笛坚韧,生生被击出一个月牙形缺口。

黑衣刀者闷哼一声,脚下踉跄着连退数步,惊异的目光中更透出无限痛惜之意。

慕云本待继续逼杀,但忽然看到黑衣刀者如此目光,心中倒不由得有些触动,收笛站定之际冷冷的道:“你想不想死?”

黑衣刀者盯着慕云,恨恨的道:“我即便是死,也不会死在你手上。”

慕云沉哼道:“果然硬气,那你自戕吧。”

黑衣刀者为之一滞,依旧瞪着慕云道:“你是昆仑派的人,为什么要给慕容卓卖命?”

慕云哂然道:“那你们又为什么偷袭朝天阙?”

黑衣刀者张嘴吐出一口血沫,这才沉声道:“慕容卓卑鄙无耻,狼子野心之辈,不可不除。”

慕云不以为然的道:“好个恶人先告状,你们先是趁虚而入,之后又下毒伤害无辜,这等卑鄙行径,不知算不算狼子野心之辈,该不该除?”

黑衣刀者不屑的道:“助纣为虐,总有你后悔之日,奉劝你勿要自误。”

慕云鼻中冷哼,举步迫近同时寒声道:“你方才所说我原话奉还,既然你不肯自戕,便休怪我动手了。”

黑衣刀者下意识的的退后一步,声音沙哑的道:“当真不死不休?”

慕云点头道:“你便当我是为自己报仇好了。”

黑衣刀者目光一黯,低头轻叹道:“罢了,我今日合该丧命,咳……你似乎姓齐?”

慕云冷然道:“你有必要知道吗?”

黑衣刀者自嘲的道:“我只想知道是死在谁手里。”

慕云轻哂道:“你说的狠话果然忘记了?”

黑衣刀者幽幽的道:“除死之外无大事,我毕竟没有自戕的勇气。”

慕云没想到黑衣刀者这么老实,满心激恨不由得消了三成,犹豫片刻方咳声道:“我叫慕云。”

黑衣刀者点头道:“多谢告知,在下殁心。”

慕云微一迟疑,顺口问道:“你也是六大猛士中人?”

殁心干笑一声,不答反问道:“你看我像吗?”

慕云暗自一滞,双目睨着殁心道:“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可以还手。”

殁心缓缓闭上眼睛,不疾不徐的道:“算了,我死后请你代为保管这口瑶光剑,之后若能交还项大哥夫妇,我九泉之下也当铭感五内。”

慕云见殁心瞑目待死,一时之间倒有些难以下手,于是沉声道:“这口剑险些取我性命,我若得到必定将它砸成烂铁,所以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他本意是激殁心奋起再战,孰料殁心却依旧双目微阖,漫不经心的道:“若是你只有这点小儿气量,那也由你便是。”

慕云闻言只觉啼笑皆非,怔怔的盯了殁心片刻,忽然探问道:“你们今夜到此,究竟有何企图?”

殁心淡淡的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慕云问罢也觉得多此一举,此刻再听殁心语带奚落,更忍不住气往上撞,当下冷喝道:“死人难道还要保守秘密?”

殁心微微一顿,叹口气道:“保守秘密最好的不正是死人?”

第0304章 深阙剑寒

慕云吃了殁心的反问,倒真有些语塞,咬咬牙正待上前取他性命,可是才抬起手臂,却发觉杀气早已泄尽,犹豫间反而呆在当场。

殁心沉默片刻,忍不住睁开眼睛,眉峰一剔道:“你难道没杀过人?”

慕云被殁心看得大不自在,咬牙冷哼道:“杀你绰绰有余。”

殁心点点头道:“那我便放心了,新手杀人多半不够爽利,而且最怕杀得半死不活,看在我束手待毙的份上,你可一定要杀得干脆一些。”

慕云听得气笑不得,顿了顿才又道:“摘下脸上的黑巾,我不杀不要脸的人。”

殁心翻翻白眼道:“我只是晚上不要脸,你却连白天都不要脸呢。”

慕云给这奇异的神态和语气迫得一阵发窘,勉强不动声色的道:“那我可要自己动手了。”

他说罢便要去摘殁心的面巾,孰料此时却听殁心嘻嘻一笑,足下轻点掠出三丈之外,随即一溜烟般转身遁去。这几下兔起鹘落,委实轻盈绝伦,想必是早已蓄势待发。

慕云恍然一悟,暗骂自己是猪油蒙了心,居然跟这满心机诈的杀手说了半晌废话,平白给了他缓过气来逃之夭夭的机会。

慕云自负身法无双,当下更不怠慢,紧随殁心身后追去。不料才追出数丈,他便陡觉脚底被扎了一下,一阵麻痒之感倏来倏去,虽然不致受伤,身法却终究被逼得一滞。

慕云知道是殁心离去之际预先布好了毒针,心中咒骂同时却也为之一凛,今日若非有“忆瑾”短笛傍身,恐怕十个自己都被撂倒了,江湖波谲云诡,的确不可掉以轻心。

警醒间又追了片刻,殁心的身影已经渐渐可及,正在慕云满心振奋之际,却忽觉周遭景物倏地一变。

亭台楼阁骤失踪影,眼前竟然化为一片苍凉荒漠,鹅毛大雪也变作漫天黄沙。

慕云稍一瞠目便知其理,这分明是数术高人在朝天阙中布下了奇门阵势,自己一时不查误入阵中,这才会耳目皆障、顿失实景,所知所感无非幻象。

奇门遁甲之术由轩辕黄帝得授于九天玄女,原本共计一千零八十局,之后由太公姜尚演变删改,载于太公兵法传世,其间之神妙法门绝非凡俗可想。

慕云学艺之时也曾受困于奇门阵法,于是潜心钻研诀窍,以图脱出困局。所以此时他虽处变而不惊,当即潜运光明神诀护体,凝神侦伺阵眼的位置。

慕云今夜于生死一线悟通四绝关窍,已经将四绝法门融入光明神诀,无形中修为大幅提升,所以也不过用了一炷香时光,他便觑出了阵法中的生门。

几个起落间来至阵法边缘,但见慕云双掌凝力,望空遽然一轰。漫天黄沙遮蔽的天空,蓦地竟被撕开一条黝黑的裂缝,慕云觑准这一瞬之机,腾身奋力一跃,径自裂缝之中脱出。

身形甫一落定,眼前又见灯火楼台、漫天飞雪,慕云虽然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又生出些许疑惑。

虽说他早有破阵之法,但方才那阵法的阵眼太过明显,仿佛早被旁人探出一般,他纯粹是捡了个大便宜。

但这道阵法既然是用于庇护朝天阙,此刻却悄然被人攻破,那岂不意味着敌人已经侵入内部?

慕云一念及此,只觉冷汗涔涔,连忙纵身往后进追去。

如此追了有盏茶工夫,却根本寻不到殁心的踪影,慕云又惊又急,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忽听一个冷峻声音传来道:“何人擅闯深阙?”

慕云闻言一震,循声望去同时抱拳为礼道:“在下慕云,是‘一本万利’钱老前辈的朋友,敢问阁下可是朝天阙中人?”

话音方落,但见一条人影翩然掠至,一口银柄银鞘的长剑悬在腰间,脸上也挂了半幅银色面具,赫然竟是孤星剑·寒凌霄!

慕云大出意料,愣了愣才郑重其事的道:“阁下便是寒大侠吧,在下侦知今夜有人偷袭朝天阙,还施放毒物迷倒府内众人,万请寒大侠多多留意。”

寒凌霄微微一顿,却是冷冷的道:“你如何来到深阙?”

慕云讷讷的道:“寒大侠别误会,在下是因为追击贼人,误入守护阵中,这才来到此地。”

寒凌霄点头道:“所以你承认成老布下的阵法是被你所破了?”

慕云心下一沉,忽然觉出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便即正色道:“此中恐有误会,在下绝无歹意,万请寒大侠明鉴。”

寒凌霄鼻中轻哼,缓缓掣出长剑,口中沉冷的道:“好,‘名剑’孤星在此,便允你这一‘请’。”

慕云没想到三言两语竟惹得寒凌霄横剑想向,眼见雪亮灿光耀目生辉,这场莫名之战却该如何应对?

“嗝……姓喂的,眼下也没旁人,你便老实告诉我,你和小狐狸精究竟是什么来路?”

“有何好处?”

“喂,兄弟一场,用得着这么斤斤计较么?”

“兄弟?”

“你干嘛这么看我,难道不把我当兄弟?”

“交情……不够。”

“你!好歹也同生死、共患难过,什么叫‘交情不够’?你要不赶紧给小爷说清楚,咱们今晚没完!”

“呵……”

“你还敢笑?信不信我揍你!”

“哭了?”

“啐!哭你个大头鬼!”

“唉……”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唉声叹气个什么劲。”

“非礼勿言。”

“那你把话说清楚。”

“兄弟,不足道。”

“啊?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我的交情,非兄弟可比。”

“咳……这还像句人话。”

“脸红什么?”

“谁……哼……谁喝了酒不脸红,你自己不也一样?”

“酒要少喝。”

“男子汉大丈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才叫气魄。”

“唔……”

“干嘛又这么怪兮兮的看我?”

“明日暂别吧。”

“什么?!”

轻快的脚步忽然一顿,小雷狠狠瞪着身旁的陵昭,怒形于色的道:“别你个头啊,你身上的毒还没解,不要命了么?”

陵昭不以为忤,只是和声道:“明日我带小妹返家,到时自然有杏林高手相助,便不劳你师父的大驾了。”

小雷又惊又气,依旧不甘心的道:“你怎么忽然要走,到底为什么?”

第0305章 西姬死劫

陵昭见小雷着恼,却是微微一笑道:“小妹已经寻到,黄梁师伯的行踪也有确凿消息,这里的事情可算告一段落,何况年关在即,也该返家团圆。”

小雷闷哼一声,低头咕哝着道:“死姓喂的,过河拆桥,恩将仇报,早知道才不帮你找小狐狸精呢。”

陵昭不禁莞尔道:“你到底为何排斥小妹?”

小雷白了陵昭一眼,没好气的道:“谁让她长得那么讨嫌,还好你跟她不怎么像,否则小爷连你一起讨厌。”

陵昭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道:“莫非只有西夫人才能入你法眼?”

小雷察言观色,针锋相对的道:“大哥别说二哥,只怕人家是入了你的法眼吧?”

陵昭淡淡的道:“既然西夫人是有夫之妇,你便不该有非分之想,当众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小雷大大一滞,哭笑不得的道:“要吃醋也轮不到你姓喂的,哼……明年二月二我倒要会会那个无缺公子,看他究竟是凭什么霸占了人家宋姐姐。”

陵昭正自好笑,忽然间却目光一凝,小雷见状暗暗奇怪,也顺着方向看去。

惶急的脚步声中,只见一条单薄人影跌跌撞撞的冲过来,原本的绝顶容色已经失去光彩,火红的衣裙上更是触目惊心的血红。

晃眼间看清来人的形貌,小雷和陵昭各自心头猛震,不约而同的迎了上去。

孰料来人似乎神志已失,虽然身形摇摇欲倒,一双纤掌却本能的挥格而出,分袭小雷和陵昭胸口要害。

小雷又惊又怕,脱口叫道:“宋姐姐别慌,是我啊!”

敢情来人正是西夫人,闻言却并无收势之意。所幸陵昭早已横身接过,双掌齐出卸尽西夫人的掌力,接着顺势化掌为爪,堪堪锁住她的肩井大穴。

西夫人被陵昭指端的真力所制,终是闷哼一声,手臂软软的垂了下去,唯余散乱的目光忿忿的落在他身上。

陵昭见状正自愕然,却听小雷无限凄惶的道:“宋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西夫人听到是小雷的声音,终于稍稍恢复了神志,艰难的喘息道:“小妹子,我不成了,是……是刀……”

小雷闻言直似焦雷击顶,又看到西夫人胸腹之间那一大片殷红的血迹,登时骇得全没了主意。

陵昭神色冷凝,凛然沉喝道:“休要多言,她可还有救?”

小雷脸色煞白,声音颤抖着道:“我不知道,这个伤……这个伤……”

陵昭见小雷神情惨然,担忧之余咬咬牙道:“切莫着慌,快些验看。”

小雷如梦方醒,伸手便去解西夫人的衣襟。西夫人虽然身受重创,却还是禁不住飞红了面靥,摇着头无力的道:“不……不行,我是有夫之妇,性命没了便罢,名节却不能丢。”

小雷见西夫人态度坚决,不由得心生踟蹰,抹着眼泪道:“宋姐姐你听我说,你这伤严重得很,不处理真的不成啊。”

西夫人愈显虚弱的道:“我心中有数,小妹子不必管我。”

小雷还待再劝,却猛听陵昭厉喝道:“你们!——不知轻重!”

他喝罢不由分说,蓦地出指点了西夫人的昏睡穴,眼看她螓首一垂失去意识,这才瞪向小雷道:“还不动手?!”

小雷又是惶恐又是羞愧,赶忙和陵昭联手协作,将西夫人搀扶至道旁檐下。随后他又掀开西夫人的襦袄和罩衫,定睛处赫见鲜血仍在汩汩涌渗,早已将内里的中衣染成了紫红色。

虽然早先便看出西夫人伤势极重,但亲眼目睹如此惨状,小雷还是禁不住身躯剧颤,即便勉力忍住没哭出声来,眼泪却似断线的珍珠一般淋漓滚落。

陵昭此刻正背身伫立在旁边,凛目侦伺间难掩焦躁的道:“如何?”

小雷咬了咬牙,取出随身的针剪诸物,小心的剥开早已黏在西夫人身上的中衣。

打眼只见一道长约尺余的贯通伤由西夫人的左胸延伸至腰际,几乎将她从中切开,创口处非但骨肉摧折如靡,还透出阵阵刺鼻的烧焦味,外伤已然十分惨烈,内伤沉重更不待言。

小雷看得通身一凉,失魂落魄的道:“不……不成了,真的……不成了,姐姐……宋姐姐……呜……”

陵昭听小雷一味恸哭,心中更生暴戾,咬牙间回过头来,横眉厉喝道:“不准胡说!到底如何?”

小雷兀自皱着小脸哭个不住,陵昭也终于看清西夫人的伤势,登时眼前金星乱冒,险些一跤跌翻在地。

小雷哀戚的看了陵昭一眼,颤声哽咽着道:“是我……没用,但这个伤……的确……没办法了。”

陵昭呆了片刻,忽地神色一肃,径自怀中取出一只半尺见方的布包,再解去两层封皮,原来里面是一只精致的玉盒。

小雷见状大为不解,擦擦眼泪疑惑的道:“这是什么东西?”

陵昭不看小雷,只是闷声道:“玉匣金经。”

小雷大大一滞,含泪瞪着陵昭道:“你!宋姐姐还没香消玉殒呢,哪个要你来超度?”

陵昭充耳不闻,径自启开玉盒,只见一部金光灿然的书册盛放其中。

陵昭恭恭敬敬的捧出书册,果真打开翻阅起来。小雷冷眼旁观,心里面也不知是悲是怨,正自无限气结之际,却见陵昭自书册中拿出一枚手掌大小的金色花朵,怔怔的出起神来。

这金色花朵夹在书页之中,早已被压得平展如纸,非但全没半分鲜艳光泽,反而还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沉郁诡异。

小雷暗暗颦眉,忍不住嗔声道:“这是什么?你拿出来做什么?”

陵昭微微回神,迟疑间讷讷的道:“这是波旬幽昙。”

眼见小雷依旧茫然,他只得又解释道:“波旬幽昙是一种天竺奇花,据说能……起死回生。”

小雷登时一怔,满脸狐疑的道:“是么?可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而且这花看起来分明透着几分邪气,又拿魔王波旬来命名,你确定能起死回生么?”

陵昭盯了小雷一眼,缓缓的道:“你想不想她死?”

小雷听得一滞,干瞪着眼一言不发,陵昭见状叹口气道:“既然如此,便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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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6章 河东盖聂

小雷着实一筹莫展,只能默许陵昭施为,只见他将那金色花朵放在西夫人腹部,霎时但见花朵金光大盛,随即便似冰消雪融一般,完全化入西夫人的血肉之中。

小雷见状直是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道:“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怎么忽然不见了?”

陵昭面沉似水的道:“我不会害她,你赶快为她止血疗伤。”

小雷勉强镇定心神,却仍是蹙着眉尖道:“里面才是致命伤,止血恐怕也无济于事。”

陵昭摇摇头道:“内伤无虑,只是别让她失血过多。”

小雷虽然将信将疑,但毕竟也无法可想,只得依言埋下头去细心料理。

陵昭失神片刻,这才轻叹一声,重新收好那册玉匣金经。

此时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几乎成了漫天倾洒之势,极目所见全是一片白茫。陵昭周身潜运真气,沛然雄力笼罩丈许方圆,尽将飘落的雪花蒸腾成氤氲水雾。

小雷感受到周围温暖的气息,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手下的动作也更为娴熟。

沙沙的雪落声中,虽然不闻只言片语,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竟将这飒飒严冬之景衬得一片温馨。

足足过去有小半个时辰,才听小雷轻轻吁了口气,微带喘息的道:“好了,外伤没大碍了,只是内伤我实在没办法。”

陵昭拍了拍小雷的肩膀,温和的道:“不必担心,会没事的。”

小雷瞥了陵昭一眼,脸上忽然飘起两朵红云。陵昭见状嘴角微动,淡淡的道:“还是喝了酒的缘故?”

小雷闻言愈发窘迫,扭过头去轻哼一声道:“什么喝酒,小爷这是累的,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陵昭为小雷拭去鬓边细密的汗珠,同时赞许的道:“原来如此,辛苦你了。”

小雷脸上发烧,怪不自在的缩缩身子,低眉涩声道:“你那怪花以前用过么?”

陵昭摇摇头道:“恩师所赐,只此一朵。”

小雷大吃一惊,双眼圆睁的道:“那你舍得?”

陵昭微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并非伪君子。”

小雷眸子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抿嘴轻笑道:“我看你是迷上了人家宋姐姐,所以才这么不计代价,哼……小心将来给人家老公打死。”

陵昭哑然失笑,摆摆手道:“休要胡言,眼下能否带她回去?”

小雷沉吟着道:“宋姐姐伤了筋骨,我已经帮她料理好了,可若是内伤没有好转,贸然搬动恐怕会伤上加伤。”

陵昭嗯声道:“也罢,你仔细斟酌便是,敌人能将她残伤至此,咱们绝不可掉以轻心。”

小雷心头一紧,低头审视着道:“宋姐姐的伤口是给贯穿了的,可那么宽阔的兵刃,难道是……?”

陵昭皱起眉头道:“不是巨噬剑,申屠厉没有理由。”

小雷不以为然的道:“那也难说,蛮大个儿被宋姐姐逼得当众下跪,谁知道他会不会挟私暗算?何况伤口烧焦,一定是极其炽烈的内劲,蛮大个儿今天不是用过什么煅魔劫火,你觉得像不像那招式?”

陵昭肃然道:“我与申屠厉纯粹是以内力相拼,他并未动用此招。”

小雷轻唔一声,蓦地心中一动,脱口叫道:“对了,宋姐姐说是‘刀’什么的伤了她,武林中可有这种修练炽烈内力的使刀高手?”

陵昭双眉紧锁,片刻方叹口气道:“方才急切救人,实在来不及细问,待她醒转之后再说不迟,咳……她的脉象可有好转?”

小雷将手指搭上西夫人的腕脉,须臾却见他面露迷惘之色,显然十分不解。

陵昭见状又催问道:“如何?”

小雷回过神来,讷讷的道:“脉象还算平和,你那怪……救命奇花果然有效。只不过宋姐姐的脉搏跳得好怪,似乎有两个人在一起似的,可再细细辨别又感觉不到了。”

陵昭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晦暗,口中却淡淡的道:“那不奇怪,她已经嫁作人妇,或许怀有身孕。”

小雷心里咯噔一下,嫩脸泛红的道:“啊……是这样么?所以只有嫁了人,才会生小娃娃么?”

陵昭看到小雷那副怯里怯气的模样,一时之间只觉啼笑皆非,便待随口调侃几句。

孰料正在此时,他却忽觉周遭透出一片异样的气氛,森冷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竟让他也为之色变。

雪夜长街之上,赫见一条身高愈丈的巨人身影缓步走近,他身着一袭漆黑如墨的宽大袍服,整张脸都遮蔽在一顶皂布毡帽的阴影之下,足蹬九耳麻鞋,平稳的步伐中却不见半分沉重。

小雷也留意到来人,不由得心下惴惴。陵昭以手示意小雷稍安勿躁,然后沉喝一声道:“朋友止步。”

来人恍若未闻,依旧逐渐逼近。陵昭剑眉一轩,正待再次出声呵斥,却见来人忽然探手伸向肩头。跟着只听一声龙吟,一口通体墨绿的青铜古剑已然擎在他手中。

陵昭和小雷见状齐齐一滞,对视之中已有定见,只听陵昭沉声喝问道:“看来是你行凶?”

来人微微一顿,哑声回应道:“到此为止。”

陵昭正自一怔,随即倏见墨绿杀光轰然扫至,风雷赫势带起寒霜如轮,直欲将眼前一切绞成齑粉。

陵昭虽处变而不惊,双掌浩然圣气流转,暴喝声中迎向搏命之剑,正是五台派镇教绝学,文殊正法印。

极招相对,再无转圜,剑掌遽然交击之刻,场中倏地为之一寂,漫天飞雪竟凝成一道冲天巨柱,猎猎罡风将两人卷入其中。接着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雪柱难以承受双方力量拉扯,霎时为之崩解。

寒飙漫舞之刻,两人各自退出半步,只见陵昭面凝似铁,缓缓开口道:“好对手。”

铜剑巨人瑟声道:“名字?”

陵昭凛然道:“河东,卫廷昭。”

铜剑巨人单手拄剑,点头回应道:“河东,盖聂。”

陵昭剑眉一轩道:“效法古人?”

铜剑巨人冷然道:“知道此名,唯有一死。”

陵昭了然的道:“既欲嫁祸,自当灭口。”

铜剑巨人微颔首道:“到此为止。”

陵昭岂肯示弱,便即振声道:“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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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7章 雷殛电斩

话音方落,死战再启,赫见青铜古剑如巨斧开山,当头劈向陵昭顶心。

陵昭双膀运劲,一式童子拜观音向上一合,朴拙无华的剑掌交锋,已然形成最无法取巧的内力之决。

嗡的一声巨响激荡开来,震得周遭雪花环射飞舞,墙头上面的积雪也扑簌簌的争相坠落。

陵昭脸上陡现血色,霍地连退三步,一时之间气滞如堵,横掌于胸同时凛目戒备。

盖聂剑锋顿地,面现哂然的道:“你很强,但还不够强。”

陵昭冷冷的道:“未必如你眼前所见。”

盖聂摇头道:“你可以选择退。”

陵昭瞥了一眼身后的小雷和西夫人,随即沉声道:“到此为止。”

盖聂并未意外,跟着淡淡的道:“不错,到此为止。”

说话间巨剑乍起,剑锋激起一片刺耳厉啸,如半空中划过一道墨色闪电,势若雷霆般突刺陵昭胸口。

陵昭更不打话,双掌再运十成元功,却既不封也不挡,只是齐齐向前击出,分明要与对手同功于尽!

旁观的小雷看得惊骇欲死,失声尖叫道:“不要啊!”

尖叫声中又闻砰然巨震,青铜古剑正中陵昭胸膛,可偏偏连半分都没能刺入!

陵昭双掌之上却是潜力狂涌,尽数落在盖聂腹间和胁下,逼得他身形猛挫,蹬蹬蹬连退三步。

一霎那的寂静,却似一生般漫长,小雷正自惊魂未定,便听盖聂赞许的声音传来道:“七宝琉璃金身,果然名不虚传。”

陵昭寒声道:“你便是以此招伤她?”

盖聂点头道:“她之能为,远不及你。”

陵昭微哂道:“你是否还要再战?”

盖聂淡淡的道:“不必。”

陵昭一扬眉道:“知难而退?”

盖聂深沉一笑道:“我方才那一招,名叫‘雷殛电斩’。”

陵昭心头一震,不禁迟疑着道:“为何告知?”

盖聂轻叹道:“你应该知道。”

陵昭正自一愕,便陡觉周身真气如沸,胸口更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传来!

霎时已经汗出如浆,陵昭身形一晃,当场半跪于地,嘶声痛哼道:“剑藏火元,由内而外,原来如此!”

盖聂巨剑拖行,缓步走近道:“那么……”

言犹在耳,陵昭却再也压制不住内腑中的火炽之痛。闷哼声中一蓬血雾陡然自他胸口激射而出,随即便见他一头栽倒在地,再无半分声息。

沉稳的脚步继续逼近,墨绿色的剑锋遥遥指向呆若木鸡的小雷,只余无比冷硬的声音接着道:“……到此为止。”

深阙秘境,名剑开锋,眼见孤星当胸刺到,慕云心念电转间当机立断,竟是双掌垂落、不闪不封,唯余坦然的目光直视寒凌霄,分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剑势虽然飘然如絮,实际却何输掣电,霎时剑锋点落在慕云的喉头,接着只听寒凌霄冷冷的道:“谨慎回答,为何擅闯深阙。”

慕云神色如常,正声答道:“在下的确是因为担心朝天阙遭人入侵,这才未经通报而误闯此地。至于守护阵法也并非被在下击破,寒大侠跟在下纠缠得愈久,敌人便愈有机会得逞,请您不可不察。”

寒凌霄目光中冷芒隐现,凝声问道:“所谓敌人是谁?又是为何而来?”

慕云沉吟着道:“具体目的在下还不得而知,但依方才交手来看,敌人多半是刀剑封疆的爪牙。”

寒凌霄轻哂道:“哦?朝天阙与河东项王素无瓜葛,此话是从何说起?”

慕云微微一怔,讷讷的道:“在下也没头绪,只是听那贼人的口气,似乎对慕容大侠颇多微词。”

寒凌霄剑眉微轩,神情似有松动,却是一言不发。

慕云见状不由得心生焦躁,咬咬牙又道:“寒大侠若有疑虑,大可先将在下擒住,但还请您明察,别放过真正的贼人。”

寒凌霄鼻中冷哼,不屑的道:“巧言令色之徒,岂能欺我?”

他说罢竟是剑锋一送,便要将慕云的咽喉刺穿。慕云既惊且怒,光明神诀再融旋凝合劲,脚下同时施展云逸八舞,毫厘之间堪堪闪出剑幕。但他颈侧仍然被剑气波及,眼前一黑险些仰身栽倒。

寒凌霄似乎没料到慕云竟能避开,微一愣神正待挺剑追击,却猛觉背后一道森然寒气直透后心,端的是快极而又狠极。

寒凌霄虽然自视甚高,却也禁不住心头一凛,当下无暇再追杀慕云,反腕便是一式苏秦背剑,荡开寒锋之际又反斩偷袭之人。

这一剑转守为攻、势不可挡,那偷袭之人被迫飘身闪避,同时向慕云叫道:“别跟他纠缠,咱们并肩子上!”

慕云侥幸逃得性命,定睛处却大吃一惊,原来那偷袭之人居然是殁心!

寒凌霄横剑一掠,睨着慕云道:“果不其然,尔等宵小之徒,也敢擅闯深阙,合该黄泉作伴。”

慕云听罢登时心中雪亮,不禁暗骂殁心果然奸滑,寒凌霄必定早已察觉他隐在暗处,这才向自己出剑试探,孰料殁心趁机将计就计,这下可真是纵有苏秦之舌也难分辩了。

思忖间寒凌霄已经毫不留情的举剑削来,剑势绵中带煞、稳中含戾,正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分明一派大家气度。

慕云知道寒凌霄当真动了杀心,暗地里直是叫苦不迭。无奈此刻死厄临头,他哪还有余暇解释,只能奋起平生所学尽力周旋。

殁心眼见两人战在一处,倒也乐得假戏真做,便即欺身上前,挥剑夹击寒凌霄背后。

只是他这番有意藏拙,几招过后便俨然力有不逮,被寒凌霄逼得守多攻少。

慕云知道殁心的盘算,恼怒之余又听他虚张声势的叫道:“点子扎手,相好的咱们得拼命了!”

慕云闻言气得七窍生烟,可偏偏又给寒凌霄的连环快剑逼得半分喘息不得,想要分辩也力不从心,只能一边跟寒凌霄周旋,一边暗地里把殁心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寒凌霄性情孤傲,眼见三十招已过,却还是拿不下慕云,诧异之余反而见猎心喜,十招里面倒有七八招都落在他身上。剑招如长江大河、绵绵不绝,飒飒剑光与莹莹雪光交相辉映,赫赫神威更增绝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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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8章 百步飞剑

慕云虽然也是学剑之人,但此刻一无趁手佩剑,二又功体不全,着实欲振乏力。有心拿“忆瑾”短笛相抗,却又怕损了寒凌霄的宝剑,毕竟他昨日才与“神行无影”鲁不空互生嫌隙,又怎能重蹈覆辙?

所幸慕云今夜初窥光明神诀的精要,又兼轻功身法超群,一时之间倒也守得风雨不透。

寒凌霄的剑法则越使越见精奇,层层沓沓一招紧似一招,脸上更是一派好整以暇之色,倒像是有意拿慕云来喂招。

慕云愈战愈是气苦,恍惚间竟颇有些后悔来管这场闲事,否则此刻仍旧与鄢婷相依相偎,说不尽的旖旎情意,怎不强似这等惨淡光景?

这一分神身形略缓,孤星剑早已抵隙而入,剑锋直刺慕云的软肋。

慕云惊出一身冷汗,百忙间旋身闪避开去,但肋下衣袍仍被划出一道裂口。他这下禁不住气往上撞,暗道今日若是再忍让下去,恐怕真要交待在朝天阙了。

这次慕云下定决心,一咬牙掣出“忆瑾”短笛,振腕格向那好似跗骨之蛆的剑影。

寒凌霄识得厉害,剑锋轻轻巧巧的随势一转,剑花错落间反刺慕云手臂。

慕云哪敢怠慢,短笛化用判官笔法连环攻出。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两人这番更是各展能为,数十招拆过仍旧相持不下。

殁心则越战越见逍遥,目光中不时漾出几丝得意的诡笑,只可惜慕云和寒凌霄正在全神相拼,并未留意此景。

不一刻三人已经斗到了百招开外,慕云神兵在手,毕竟稍挽颓势,进招之际疾声道:“在下绝无恶意,寒大侠切莫受人离间!”

寒凌霄剑下丝毫不缓,面现哂然的道:“狡辩无用,今夜你在劫难逃。”

慕云又气又急,厉声叫道:“这贼人分明有意拖延,等他们得手便追悔莫及了!”

寒凌霄不为所动,反而寒着脸道:“先取你性命,再谈其他不迟。”

慕云大大一滞,不由得忿然道:“寒大侠怎么不先取这贼人的性命?到时候看我帮不帮他?”

寒凌霄目光一凛,冷笑着道:“恩将仇报,豺狼之性,该杀。”

慕云还待再辩,却已经被暴风骤雨般的剑招逼得捉襟见肘,全无还手之力。

慕云毕竟跟殁心苦斗了一场,真力亏耗不说,心口的伤势也隐约发作,出招不免失了法度。

勉强又斗过十几招,慕云两臂和肩背连连中剑,虽然凭着光明神诀护体而并未伤及要害,却也落得鲜血淋漓。

慕云自知此战有败无胜,霎时不由得心中凉透,万没料到自己几番死里逃生,最后竟要不明不白的丧命在孤星剑下。世事无常,竟至于此,果然造化弄人。

正在慕云满心悲凉、险象环生之际,却猛听一声震耳沉喝,随即一条紫色人影倏地电闪而至,双掌携山呼海啸之力,猛劈寒凌霄背心。

寒凌霄仓促间变招不及,索性顺势旋身一转,剑锋反斩来者掌心。

他这下应变不可谓不快,但背心要害全然卖给了慕云,实乃比武较量中的大忌。

慕云遭寒凌霄压制许久,好不容易才觅得间隙,竟然险些不由自主的趁虚攻去,所幸他及时警醒,生生顿住了将出之招。

慕云虽然留手,殁心却不容情,清叱声中一蓬梅花针激射而出,直取寒凌霄背后各处重穴。

慕云岂容殁心得逞,当下急运无匹旋劲,闪身挡在寒凌霄身后。光明神诀再展玄能,十数支梅花针登时都被荡开。

可正在慕云回气的一瞬,殁心手中的短剑却已经刺到他心口!慕云倏地醒悟,原来殁心的目标根本是他!

恍惚间瞥见殁心眼中那份满含狡黠的快意,慕云竟忽然觉得有几分释然,此人能在眨眼间觑破光明神诀的破绽,这等过人心机,死在他手中也不算冤枉了。

正在慕云束手待毙之际,眼前却忽然划过一道疾厉无匹的灿然清光,随即只听锵的一声震响,殁心的短剑打横飞了出去,而他本人也同时被撞得踉跄暴退。

慕云死里逃生,还没来得及醒过神来,便听身后传来两声沉哼,紫色人影大鹏展翅般掠过他的头顶,长袖一卷携了殁心便走。

慕云正待乘胜追击,却听寒凌霄冷冷的道:“看来我连外人都比不上了?”

慕云闻言如坠五里云雾,犹疑间又听一个和煦声音传来道:“寒兄剑法通神,应付裴氏绰绰有余,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沉凝的脚步声中,人影随之显现。但见他着一身褐色袍衫,脸型清俊之中又显露出一丝落寞,两缕散发随意飘荡在面颊两侧,看起来正值不惑之年。

寒凌霄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跟着锵的一声回剑入鞘,鼻中轻哂道:“说的好漂亮话,你应付裴氏也绰绰有余,又何必让阿雪诓我前来?”

褐衣人叹口气道:“寒兄虽肯前来,却并无相助之意,反而还在为难这位少侠吧?”

寒凌霄仰天打个哈哈,随即难掩愤懑的道:“你既然已经不信任我,我又何必自作多情?或者你认定我是奸细,那便亲自动手清理门户吧。”

褐衣人幽幽的道:“你我情同手足,何必如此针锋相对?”

“先前是我言行过激,请寒兄多多海涵。”

寒凌霄冷哼一声,霍地转身扬长而去,迈步间冷眼睨向慕云,自言自语道:“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的确不差。”

慕云听不出寒凌霄语气里是夸赞多些还是嘲讽多些,怔怔的目送着他的人影消失,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向褐衣人抱拳为礼道:“方才可是阁下出手相救?在下慕云感激不尽。”

褐衣人微微一笑道:“少侠客气了,正所谓仁者自有天眷,少侠命不该绝,我也只是顺天而为罢了。”

慕云察言观色,忽然心中一动,脱口轻呼道:“阁下……可是樊飞、樊大侠?”

褐衣人面现诧异之色,眨眨眼道:“少侠何出此言?”

慕云讪讪的道:“寒大侠已经是八柱之首,阁下的身份似乎还在他之上,再以年龄推断,恐怕也只有四梁中的樊大侠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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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9章 长安慕容

褐衣人听罢慕云一番侃侃而谈,不禁莞尔道:“原来如此,少侠的推断虽然有道理,只不过……咳……”

他说话间忽然弯腰剧烈咳嗽起来,脸色也蓦地转为苍白,身躯跟着颤抖不已。

慕云连忙上前搀扶,同时关切的道:“阁下受伤了?方才那人便是紫衣神侯裴元崮么?”

褐衣人吸了口气,点点头道:“那人正是裴氏,但凭他的能为还无法伤我至此,咳……另有一事要劳烦少侠。”

慕云闻言心中一动,脱口道:“可是要取回阁下的佩剑?”

褐衣人欣然道:“少侠果然聪颖,我此刻力有不逮,只能劳烦你了。”

慕云道声无妨,转身循迹而去,走了约摸十丈之遥,眼前便忽然一亮。

只见一口清光闪耀的长剑深深钉入一株老梅树干之中,几乎直没至柄,可见方才那一掷是何等力道。

慕云不敢怠慢,上前拔出长剑,借着雪光仔细端详,端看剑身莹如美玉、灿若晨星,当真不同凡响。

剑格为沉香木所制,剑锷呈龙形吞口,优雅中又不乏浑然霸气。剑柄比普通长剑略长,上面以古篆阴刻铭文,正是“尧皇”二字。

慕云登时心头巨震,脱口轻呼道:“尧皇?!这不是‘圣法之传’?”

惊诧之下只觉难以置信,慕云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原处,盯着褐衣人道:“你……阁下难道便是慕容大侠?”

褐衣人已经调匀气息,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闻言微微一笑道:“不错,我便是慕容卓。”

慕云听褐衣人自承身份,心中惊异更甚,当下期艾着道:“钱老前辈不是说慕容大侠离开朝天阙了么,难道您是洞悉了敌人的奸谋,这才匆匆赶回来的?”

褐衣人正是慕容卓,听罢略一沉默,这才缓缓的道:“倘若我说从未离开朝天阙,少侠作何感想?”

慕云轻啊一声,胸中如潮水般翻涌,却偏偏无言以对。

慕容卓似乎看穿了慕云的心思,摇头间轻叹一声道:“我本人身在府中,却故意蒙蔽大众,不仅任由钱老等人浴血奋战,还险些连累各位好朋友吃亏。少侠必定颇为疑惑,甚至十分不满,可是如此?”

慕云暗自一滞,随后抱拳为礼道:“慕容大侠此举或有深意,若是您愿意不吝赐教,在下必定洗耳恭听。”

慕容卓面显嘉许之色,缓缓点头道:“少侠敏而善制,言行进退有度,的确堪称大家风范。”

慕云脸上发热,低头咳声道:“慕容大侠过誉了,在下愧不敢当。”

慕容卓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接着和声道:“个中缘由说与少侠倒也无妨,只不过此事牵涉较广,还望少侠体谅。”

慕云心下有谱,赶紧正声道:“慕容大侠尽可放心,无论内中缘由如何,在下都保证守口如瓶,决不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

慕容卓微颔首道:“如此多谢少侠了,毕竟兹事体大,眼下还不宜公开。”

“咳……其实数日之前便有敌人侵入深阙,并且趁我运功之时突施暗袭。我一时不察为其所趁,虽然奋起反击、得保残躯,却终究走火入魔、内伤沉重。”

慕云听得悚然一惊,习武之人运功时最为脆弱,稍有不慎便容易走火入魔,更遑论遭人偷袭,他骇异之下脱口问道:“怎会如此?慕容大侠无人护法么?”

慕容卓摇摇头道:“我还不至于那么托大,当时为我护法之人正是寒兄,不过据他所说,他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唉……寒兄一向机警,竟也会中了诡计,可见敌人是何等狡猾了。”

他这番话说来语气十分萧索,慕云想到慕容卓先前与寒凌霄的龃龉,登时了然于心。只是碍于亲疏有别,旁人门户中事不好置评,他想了想终是欲言又止。

慕容卓叹了口气,这才接着道:“深阙中的阵法为成老所布,非通透关窍之人绝难开破,可那晚非但阵法尽毁,成老也遭受重创、性命垂危,我只得以通灵玄识异法为他续命,却更加导致真元大损。”

慕云闻言又惊又佩,连连点头道:“慕容大侠身受重伤,仍能舍己救人,在下不胜钦服。”

慕容卓轻咳一声,淡淡的道:“分所当为而已,少侠若是当此情景,想必也会同样决断。”

慕云微微一愕,忽然想起之前圣泉村中的那场大火,一时之间生出惺惺相惜之情,于是郑重点头道:“正是如此,侠义为怀,必不可弃。”

慕容卓和声道:“我果然没看错少侠,只是那一夜我功体消耗甚剧,只得闭关疗伤,同时继续以元功相助成老康复。无奈成老受伤极重,至今尚未苏醒,好不令人担忧。”

慕云沉吟着道:“原来成老前辈依旧未醒,难怪这守护阵法如此脆弱,那为你们两人护法的应该是关武圣了?”

慕容卓轻叹道:“正是,若非关兄拼死相护,今日之局绝难善了,只可惜寒兄……唉。”

慕云虽然不曾与裴元崮交手,但看他方才击向寒凌霄那掌,便知其能为不可小觑。况且他是有备而来,多半还带了不少精锐手下,那一战的惊险可想而知。

两人一时之间各怀心事,相对沉默片刻,才听慕云咳声道:“慕容大侠礼贤下士、义薄云天,钱老前辈和关武圣他们尽心维护理所当然,何况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裴元崮之流毕竟没法得逞。”

慕容卓微一苦笑,略欠身道:“总之形格势禁,我只能暂作隐忍,多谢少侠能够体谅。另外方才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与少侠交手的似乎并非崆峒派门下,少侠对其来历可有眉目?”

慕云翟然一醒,当即正声道:“那人名叫殁心,自称来自河东刀剑封疆,武功路数似乎也对得上。只不过先前听寒大侠所说,朝天阙与刀剑封疆似乎并无仇怨,所以恐怕还得调查。”

慕容卓神色间闪过一丝黯然,顿了顿方点头道:“多谢少侠告知,此事我会再加查证,决不让奸徒得逞。”

慕云心中一动,赶紧补充道:“眼下府中之人都中了百花蝮蛇香,不知慕容大侠可有解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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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0章 相赠尧皇

慕容卓并未意外,当下轻咳一声道:“我不谙岐黄之术,但此事无须太过忧心,数日之前我因为成老伤重难愈,已经遣人传信于酒仙医隐祖回光先生,算来这两日他便该到达,届时必定有办法解毒。”

慕云闻言直是喜出望外,难掩激动的道:“便是四大国医中的阎王愁祖前辈么?这……慕容大侠容秉,在下有一位朋友身患奇症,所以可否请您代为引荐,请祖前辈为她诊治一番?”

慕容卓微笑道:“这有什么问题,祖先生虽然脾气古怪,对我却还要买三分面子,少侠大可放心。”

慕云喜形于色的道:“那在下代敝友谢过慕容大侠了,我这便去告诉她这好消息,慕容大侠告辞。”

慕容卓讶然道:“少侠这便要走了?”

慕云翟然一醒,这才发觉还没将尧皇剑归还慕容卓,脸上发热之际双手捧剑递上,同时难掩尴尬的道:“在下太过兴奋,以致于失了方寸,还请慕容大侠勿怪。”

慕容卓却不接剑,反而意味深长的道:“观少侠气蕴,应该是学剑之人,那方才与寒兄一战,你为何却是徒手应招呢?”

慕云愈发尴尬,期期艾艾的道:“惭愧,在下学艺不精,佩剑已经不慎失落。”

慕容卓朗笑道:“既然如此,此剑便赠予少侠如何?”

慕云吓了一跳,面红耳赤的道:“那怎么成?武林中谁不知道,这尧皇神剑可是慕容大侠的佩剑,在下何德何能,怎配得上慕容大侠如此抬爱?”

慕容卓莞尔道:“我与少侠一见如故,正所谓宝剑配英雄,还请少侠莫再推辞。”

慕云哪肯接受,情急间一咬牙道:“慕容大侠若是执意相赠,在下只好落荒而逃,从此不敢登门。”

慕容卓倒不好再坚持,便伸手接过尧皇剑,同时轻笑道:“也罢,所幸来日方长,再与少侠论交也不迟。此间之事已经告一段落,容我送少侠出深阙吧。”

慕云赶忙正色道:“不敢劳烦慕容大侠相送,况且外面的毒气恐怕还没散尽,在下有灵玉护身也还罢了,慕容大侠却不宜以身犯险。”

慕容卓略一沉吟,终是叹了口气,拱手为礼道:“那恕我失礼了,少侠请善自珍重,提防奸人暗算。至于向祖先生求医之事,我必定会及时遣人告知进展。”

慕云抱拳还礼,道声告辞便腾身往外围而去。一路警惕着来到大门前,府内异香仍是十分浓厚。

慕云暗暗点头,索性拨开门闩,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不料甫出门便见数条人影在前,慕云刚吃了一惊,待看清时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原来那正是今晚同桌共饮的几人,再加上竹风吟和商红袖,为首之人则是钱立本。

众人见到慕云,各自大为宽心,孔方留意到慕云遍身血迹剑痕,连忙走上前去,关切的道:“慕兄的伤势可要紧么?”

慕云心中一暖,微笑着道:“外伤而已,孔兄不必担心,但里面还有毒气环绕,大家暂时不宜进入。”

孔方点头道:“我们知晓,所以才不得不在此枯等,只是不知内中情形如何?”

慕云闻言一凛,沉吟间只见钱立本缓步踱上前来,意味深长的道:“想必是有贼人垂涎府内异宝,这才趁虚而入、妄图夺取,慕少侠可曾见到那贼人么?”

慕云心领神会,当下点点头道:“前辈所料不差,贼人虽然蓄势而来,所幸吉人自有天相,府内并无任何伤亡,在下有幸略尽绵薄,已经将那贼人逐走。”

他这番话虽然说得有些含糊,但钱立本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于是赞许的道:“慕少侠仗义相助,老朽先代慕容大侠谢过了,呵……小婷儿这下也能放心了吧?”

鄢婷此刻正背身站在商红袖面前,闻言只是娇躯微颤,并未开口应答。

慕云见状正自踟蹰,雷衡却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还敢装傻!小妹为了你都哭成个泪人儿,你他娘的……哼!”

慕云见雷衡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愤怒的声音里更满含着难言的颓丧,登时也觉心下暗愧,便走近鄢婷讷讷的道:“婷儿别担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鄢婷依旧相应不理,倒是商红袖咳声道:“好啦小妹,你家小慕也没缺胳膊少腿的,充其量脑袋里缺了根筋,舌头又短了一大截,你还不赶紧给他治治?”

慕云正自哭笑不得,却猛然留意到商红袖也眼圈微红,登时不由得心下打鼓,连忙向竹风吟瞥了一眼,只见他虽然点头微笑,面上却分明掩不住失落之色。

慕云愈发惊骇莫名,尴尬间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目循声望去,只见一条瘦小人影疾趋而至,赫然正是小雷。

还没等慕云出言询问,小雷早已一把扯住钱立本,带着哭腔道:“你们快去救人,救人啊!”

钱立本见小雷独自前来,又哀戚惶恐到这等模样,也不由得脸色微变,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和声道:“你不要急,究竟发生何事?”

小雷情绪稍缓,却依旧颤抖着道:“姓喂的和宋……西夫人,他们两个都出事了。”

鄢婷本来还在跟慕云赌气,闻言却倏地转过身来,语声急切的道:“昭哥哥怎么啦?你快说啊!”

她脸上依旧隐现泪痕,嗓音也有些喑哑,倒平添了几分少有的柔怯气质,正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小雷被鄢婷一催,神情更见哀苦,兀自颤声道:“他们都给项胜宇的手下打伤了,我还没来得及施救,便又给旁人掳走了。”

慕云听罢眉峰一轩,冷哼一声道:“又是刀剑封疆的人,看来他们的目标还不只是朝天阙。”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钱立本也眉头紧皱,径向小雷道:“西夫人为何牵涉在内,到底经过如何?”

小雷看看无法,只得大略将前情说过,直至陵昭一时不查伤在盖聂剑下。

钱立本愈听脸色愈沉,鄢婷更加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美眸之中泪花隐现,一脸担忧的道:“昭哥哥伤得重么?你眼下既然没事,那又是怎么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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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1章 诸事凑巧

小雷被鄢婷一问,显然有些局促,低头嗫嚅着道:“那使铜剑的吃了姓喂的一掌,实际已经是强弩之末,再加上太过小瞧我,给我出其不意,用暗器打伤了他的眼睛,他见势不妙,只好抽身退走了。”

鄢婷听罢面现狐疑的道:“你?你真有那么大的本事?”

小雷破天荒的没有辩驳,只是咳声道:“后来我又看了他们两人的伤势,西夫人倒还好,可姓喂的……”

鄢婷心头一紧,忍不住打断道:“昭哥哥伤得很重么?”

小雷摇了摇头,期艾着道:“姓喂的跟西夫人不一样,明明受了那么重的内伤,脉息却一点都不乱,只是昏迷不醒。”

“我一时之间想不明白,正打算先帮他料理外伤,可当时又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怪老头,问了两句便挟起他们径自走了。我轻功没他高,实在追不上他,这才赶回来报信的。”

鄢婷听得一滞,钱立本则紧接着道:“那老者形貌如何,可有什么特征?”

小雷蹙着眉尖道:“他掩了大披风,我也没看清楚,不过听声音约摸五六十岁的样子,腰里还挂着一只挺扎眼的翠玉葫芦。”

钱立本神情一舒,点点头道:“那他当时又问了你些什么?”

小雷嫩脸泛红,颇见碍口的道:“他问我姓喂的是不是姓卫的……只问了这个。”

鄢婷一怔道:“那你怎么说?”

小雷微一迟疑,讷讷的道:“我听姓喂的说过,他俗家姓名是‘卫廷昭’,所以便照实说了。结果那老头听完也不管我,抢了人便扬长而去。他们两个伤得那么重,万一耽误了治疗,真的会没命啊。”

他说着又忍不住哽咽起来,鄢婷则秀眉紧蹙,径向钱立本道:“前辈见多识广,您觉得那老者是不是‘他’?”

钱立本微笑道:“事有凑巧,‘他’正好来到长安,看来令兄他们是吉人自有天相了。”

鄢婷舒了口气,脸上露出释然之色,小雷见状疑惑的道:“什么意思?他们给怪老头掳走,怎么能叫吉人自有天相?你们说的又是谁?”

钱立本但笑不语,此时只听两人异口同声的道:“是阎王……”

话说一半却同时顿住,对视间看清各自形貌,原来是孔方和商红袖。

孔方略显尴尬之色,拱手为礼道:“商姑娘请。”

商红袖微微一顿,却是轻咳一声道:“不敢,孔兄请。”

他们两人这厢礼让起来,小雷可惊出一身冷汗,情急间一把扯住鄢婷的衣袖,连声追问道:“什么阎王?是不是哪个邪派的高手?你们别卖关子,快说出来啊!”

鄢婷已经勉强定下心神,见状倒有些忍俊不禁,拽回衣袖同时轻哼道:“本女侠都沉得住气,你这么着急干嘛?前些天还闹着要娶人家飞雪娇莺,这阵又迷上那位西夫人啦?哼~真是个花心小萝卜。”

小雷被鄢婷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无奈他此刻心乱如麻,那伶牙俐齿的功夫却施展不出来,正在羞急无地之际,忽然又听两人异口同声的道:“想必是酒……”

场中登时一寂,慕云讶然之下循声望去,敢情是邵宣跟自己“碰了头”,当下便咳声道:“姑娘请。”

孰料邵宣竟也同时道:“慕兄请。”

众人见状愈发好笑,钱立本也莞尔道:“事有凑巧,不必介怀,我想那老者便是自号‘酒仙医隐’,江湖上又尊称‘阎王愁’的祖回光。”

小雷其实也听过这名号,只是方才情急之下失了方寸,但这时醒过味来,他可不由得惊喜交集,连忙又扯住鄢婷道:“是么?是真的么?”

鄢婷再次拽回衣袖,随后赏了小雷一记白眼道:“你这花心小萝卜,占便宜没完是吗?——要说形貌确实像是祖老头,可他一直在河东杏花村隐居,怎么会突然来到河西呢?”

钱立本微笑道:“还是事有凑巧,日前老朽旧疾发作,险些便要吹灯拔蜡,所以慕容大侠便写信请祖先生大驾莅临。其实生死有命,若不是担心拂了慕容大侠的美意,老朽倒是觉得早登极乐也无妨。”

众人知道钱立本这话纯粹是自嘲,当然要恭维几句,只有小雷依旧不安的道:“你们怎么知道那人是祖回光,难道是凭那翠玉葫芦?可我没听说他有这习惯啊。”

钱立本神秘一笑道:“这你可得问小婷儿了,只是没想到商姑娘也知道内情,莫非是小婷儿告诉你的?”

商红袖摇了摇头,淡淡的道:“非也,依旧是事有凑巧,晚辈曾与那位祖先生有过一面之缘。”

钱立本释然道:“原来如此,既然事有凑巧,卫少侠之事便着落在老朽身上。各位今日鼎力相助,想必也都乏了,不如先回客栈安歇,待朝天阙尽复旧观,咱们再一同叙话。”

众人面面相觑,终是鄢婷和声道:“那便拜托前辈了,有新消息还请不吝告知。”

钱立本一正色道:“这是自然,另外今夜风头不正,各位还请结伴而行,以免被贼人所趁。”

鄢婷点头称是,随后又向邵宣道:“邵姑娘也听到前辈的话了吧,你如今势单力孤,还是跟我们走在一起更安全。”

邵宣踟蹰着道:“这……我只怕叨扰各位。”

鄢婷不以为然的道:“哪有什么叨扰,我们还求之不得呢,至于小阿弟干脆也一起吧?”

小雷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摆摆手道:“不用你们操心,小爷自有去处。”

鄢婷沉吟着道:“说的也是,估计那些恶人再没底线,也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那小阿弟你自便吧,记得看好昭哥哥的行囊,可别见财起意,趁机下黑手呀。”

小雷听得一滞,正待反唇相讥,颈后却忽然一阵酸麻,登时只觉头晕目眩,软软的向后倒去。

鄢婷见状满意的道:“还是阿衡机灵,不像某些脑子里缺根筋的冒失鬼,那小阿弟今晚便交给你照顾了。”

雷衡早已伸臂揽住小雷的身子,闻言拍拍胸脯道:“小妹放心,少不了他半根寒毛。”

慕云却稍觉不妥,上前一步讷讷的道:“小雷跟我熟识,还是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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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2章 避毒异宝

鄢婷听到慕云请命,却只是睨了他一眼,跟着淡淡的道:“你谁呀,咱们又跟你不熟,少在本女侠面前瞎晃。”

她说罢也不理慕云那一脸错愕的神情,径自招呼众人相偕而去。慕云呆立片刻,眼见众人商量好似的,都对他不理不睬,登时只觉身在噩梦中一般。

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慕云终是转向钱立本,结结巴巴的道:“前辈……还认得我是谁么?”

钱立本莞尔道:“少侠说笑了,今夜承蒙你仗义相助,老朽衷心感激不尽。但少侠也请恕老朽直言,侠义为怀虽然值得激赏,意气用事却不足取。江湖诡谲险恶,绝非逞强之地,还请少侠多加斟酌。”

慕云略一沉吟,抱拳正声道:“多谢前辈教诲,晚辈必定谨记。”

钱立本拱手还礼,慕云与他到过别,之后转身去追众人。

打眼之间觑得分明,只见鄢婷似有意似无意的落在后面,慕云顿时为之释然。紧赶几步来到她身边,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鄢婷秀眸斜睨,鼻中轻哂道:“舌头还是短一截呀?”

慕云见鄢婷依旧眼圈发红,尴尬之下更生怜惜,挠着头期期艾艾的道:“婷儿,我之前又不是没经历过生死,你何必担心成这样呢?”

鄢婷微微一顿,垂下螓首涩声道:“之前咱们好歹在一起,可这次你把人家孤零零丢在外面,这算怎么回事?”

慕云心头一凛,正待出言解释,却听鄢婷接着又道:“明知你在里面生死未卜,人家却偏偏连半点忙都帮不上,你自己来试试那种滋味。”

慕云既是感动又是惭愧,当下一正色道:“婷儿尽管放心,我都明白了,保证下不为例。”

鄢婷这才面色稍霁,抬头瞥了慕云一眼,嘟起小嘴道:“下不为例,那这次算啦?”

慕云自知行事欠妥,便即慨然道:“那你说吧,还要如何?”

鄢婷媚眼一眯,弯弯的月牙儿里尽是贼贼的笑意。慕云见状不由得冷汗直冒,心念电转间赶紧岔开话题道:“对了婷儿,你想吃粽子吗?”

鄢婷听得一怔,面现疑惑的道:“粽子?那不是端阳节吃的么?眼下要吃也该是饺子啊。”

慕云欣然道:“饺子也没问题,我明天亲自下厨,摆酒给你赔罪,这样总行了吧?”

鄢婷醒悟上了慕云的当,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道:“滑头鬼,赔罪都没半分诚意,还敢指望本女侠原谅你?”

慕云暗道一声无奈,只能摇头苦笑道:“好吧,那请盟主大人示下,究竟要我如何赔罪。”

鄢婷满意的点了点头,凑近过来低低的道:“那笛儿……”

慕云吃了一惊,连忙截口道:“那笛儿终究得还给小雷,可不能送你。”

鄢婷小嘴一撇,娇嗔着道:“谁跟你要了,本女侠看一下都不行?”

慕云一怔道:“你确定……只是看一下?”

鄢婷眨眨眼睛,信誓旦旦的道:“你放心好了,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我绝不会趁机调包的。”

慕云心道这才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心念电转间还是点头道:“行,你尽管拿去看。”

他说罢便取出“忆瑾”短笛,双手递给鄢婷。鄢婷接过端详片刻,这才嫣然一笑道:“好啦,第一件事算你完成了。至于第二件事,小慕你附耳过来。”

慕云见鄢婷脸上隐现娇红,似乎颇有羞怯之意,登时心中一荡,依言凑近过去道:“什么?”

鄢婷娇躯紧贴,口中吐气如兰,娇声软语的道:“慕云哥哥~我想……”

慕云听得心颤身热,正在无比陶醉之际,却忽觉耳垂一疼,竟被鄢婷咬了一口。

慕云心下一凉,登时醒悟鄢婷骗去神笛的用意。随即他只觉一阵麻痹感由耳边迅速蔓延开来,全身也同时僵住,连舌头都没法动弹。

鄢婷早已翩然掠开,单手叉腰娇斥道:“死小慕,哪有那么便宜?这次要不给你个教训,你以后更要无法无天了。”

慕云此刻悔之晚矣,直是暗道“最毒妇人心”,可也正在这转念之间,他周身的僵硬感不知为何竟开始逐渐消退,更未曾感受到半分痛楚。

慕云又是惊讶又是疑惑,面现茫然的看向鄢婷,只见她脸上闪过一抹不忍之色,随即却摇头道:“不成,求我也没用,一定要让你记住。”

慕云闻言只觉啼笑皆非,索性长臂一伸,将鄢婷的娇躯搂入怀中,这才嘿然道:“我当然会记住,以后一定要对你这小腰精提起十二分小心,否则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鄢婷全没料到自己的杀手锏居然毫无效用,惊羞交集之下勉力挣扎着道:“死小慕,你用了什么妖法,那笛儿明明是真的。”

慕云也不明就里,可得意之下还是在鄢婷的唇上碰了一碰,随后邪笑着道:“总之我有诸天神佛庇佑,你这小腰精当然奈何不了我。”

鄢婷面红似火,泫然欲泣的道:“你!——坏东西!这时候便会跟我耍心眼,将来说不定还要怎么欺负我,死人!”

慕云看鄢婷当真着恼,倒有些自悔孟浪,慌忙放开她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回去任凭你处置。但眼下咱们得快点跟上,不然给大家看笑话事小,再遇上敌人可要糟了。”

鄢婷羞恼未去,仍是不依不饶的道:“那你老实交代,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慕云一正色道:“天地良心,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我身上还有什么避毒异宝,暂时还没发现?”

鄢婷哪里肯信,直接将粉拳捶过来道:“不许打马虎眼,快说到底是什么,不然让我怎么罚你?”

慕云一摊手道:“那没办法了,只好我形如赤子再给你咬,不过……呵……”

鄢婷被慕云那不怀好意的笑容逗得羞意横生,低啐一声拔步便走。

慕云见状更加好笑,心忖毕竟只是个小女娃儿,怎么斗得过我慕某人?不对……好像忘了什么事情,那笛儿!

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慕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鄢婷娇哼道:“那笛儿我先扣下了,除非你拿身上的避毒宝物来换,否则休想要回去。”

第0313章 冰洞幻象

慕云见鄢婷毫无通融之意,只能苦笑道:“罢了,算我肉包子打——咳……总之你别弄丢了,我尽快找出那避毒宝物,跟你换回这笛儿。”

鄢婷满意的嗯了一声,两人正待加快脚步,追上前面的众人,慕云却忽然心中一动,面现迟疑的道:“婷儿,我想问你件事。”

鄢婷见慕云神色古怪,不禁讶然道:“什么?”

慕云颇觉碍口,期期艾艾的道:“我看神相姑娘好像也哭过,她不会是对我……?”

鄢婷先是一怔,接着忍不住扑哧一笑道:“死小慕,又自作多情了是不?人家袖姐哭是哭过,可跟你没半点关系。”

慕云松了口气,难掩尴尬的道:“不是最好,否则我得在竹兄面前自刎谢罪了,可神相姑娘为什么哭呢?”

鄢婷轻轻一叹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袖姐说起,悖逆弃徒配不上人家名门高足。”

慕云恍然一悟道:“看来他们今天去拜访狄二先生并不顺利,神相姑娘多半是受委屈了。”

鄢婷点点头道:“我猜也是这样,那黑炭头一点都不靠谱,袖姐又是个直爽性子,看来是没讨到他的欢心。”

慕云嗯声道:“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竹兄和神相姑娘能修成正果。咳……另外还有件事,婷儿你是姓卫的吧?”

鄢婷神色微变,垂下螓首细声道:“你已经想到了,是不?”

慕云心下苦笑,摇摇头道:“但愿是我想错了,哈……”

鄢婷娇躯一颤,忽然觉出一阵难言的局促。两人一时之间各怀心事,本能的默默加快脚步。并肩而行的一双俪影,渐渐隐没在这飞雪寒夜之中。

冰川雪岭,地底秘洞,外有陈尸,内藏枯骨,原本便是幽黯诡异的处境,此时因为神秘来人吴主的一句话,更显的鬼气森森。

邢稚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心中只觉莫名惊恐,煞白着脸什么都说不出来。

皇甫鹰扬察觉到邢稚莺的异状,索性一把握住她湿滑的手掌,跟着摇头叹笑道:“好你个毛丫头,即便真是人头猪脑,也不该听了不相干的人一句话,便把本巨侠当成鬼吧。”

邢稚莺听到这熟悉的调侃,又感受到皇甫鹰扬掌心里的温热,满心惊惧霎时烟消云散,定了定神才赧然道:“大哥误会了,我没那么想。”

话音方落,却听吴主讶然道:“姑娘这话……究竟何意?”

邢稚莺正待回答,皇甫鹰扬已经一挑眉道:“不必故弄玄虚,外面那死掉的狼崽子,可是你的同党?”

吴主神色微变,自言自语道:“皇甫兄的遗体独自傲立,似乎是与人决斗而亡,可外面并无旁人,这却是何道理?”

邢稚莺闻言不禁颦眉道:“你少浑说,我大哥好端端在这儿,哪有什么‘遗体’?”

吴主盯了邢稚莺一眼,轻轻一叹道:“在下也盼望皇甫兄安然无恙,只可惜天妒英才,姑娘还请节哀顺变。”

邢稚莺愈发有气,当即冷哼道:“大哥正在我身边,你既然是他的故人,怎么会不认得?”

吴主微微一顿,摇头苦笑道:“看来姑娘也是皇甫兄的挚友,一时之间承受不了打击,这才相思成疾、迭生幻象吧。”

邢稚莺正自气结,却听吴主蓦地沉声大喝。金声玉振立刻响彻石洞之中,竟把邢稚莺逼得耳鼓如捣、眼冒金星,忍不住失声惊呼道:“啊!你这是做什么?快停下来啊,别再叫了!”

吴主倏地住口,上前一步关切的道:“姑娘好些了么?可曾清醒过来?”

邢稚莺大为惶惧,娇躯疾退之际厉声呵斥道:“不许过来!大哥说得对,你真是——!”

话到中途却戛然而止,邢稚莺瞬间落得瞠目结舌,眼前依旧是幽黯阴森的冰洞,依旧是吴主模模糊糊的人影,包括陆界平的骨骸都未曾稍变,但唯一不同的是,皇甫鹰扬已经如浮沫消融一般再无形影。

正在邢稚莺惊骇欲绝之际,耳边又传来吴主和蔼的声音道:“情非得已,在下只好以金刚狮子吼唤回姑娘的神志,不知姑娘可否见告,皇甫兄到底是因何而亡?”

邢稚莺呆若木鸡,片刻才颤抖着向四周摸去,却再也摸不到那温热的感觉。她一时之间只觉悲从中来,两行清泪顺腮而下,原来这一切果然只是她自己的幻梦么?

吴主静立片刻,这才低沉的道:“在下与皇甫兄堪称莫逆之交,只是没想到久别重逢,竟是这般情景,实在令人扼腕叹息,唉……劫数。”

他说话间缓步走近过来,邢稚莺还未及阻拦,眼前便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庞,竟让她不由得娇躯剧震,脱口惊呼道:“你是……祁哥哥?!”

吴主似是一愕,随即轻叹道:“看来姑娘还没完全清醒,在下并非姓祁。”

邢稚莺目光凝注,只觉眼前之人与祁学古生得一般无二,她恍惚间好似身在梦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吴主见状沉吟着道:“罢了,此地气氛诡异,姑娘还是先随在下离开,少时再仔细参详。”

邢稚莺此刻茫然无依,再加上吴主着实像极了祁学古,让她本能的生出信任之心,于是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吴主如释重负的一笑,转身当先开路。邢稚莺又失神的看了看四周,这才随后紧跟上去。

两人一路走出秘道,邢稚莺忽然心中一动,垂首涩声道:“大哥他……真的过世了?”

吴主一正色道:“在下岂敢欺瞒姑娘,皇甫兄的遗体正在洞外,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因由?”

邢稚莺为之默然,片刻方迟疑着道:“外面没有其他尸体么?”

吴主一怔道:“其他尸体?确实不曾看到。”

邢稚莺心底一寒,喃喃自语道:“难道天狼尊竟然没死?”

吴主皱眉道:“天狼尊?可是杀害皇甫兄之人?”

邢稚莺轻嗯一声,目光落在吴主脸上,终是忍不住又问道:“你……当真不是祁学古么?”

吴主摇摇头道:“在下的确并非姑娘所说的那位祁学古,还请姑娘见谅。”

邢稚莺心中一空,半晌方幽幽的道:“对不住,是我唐突了,我这便去为大哥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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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4章 诡异皇甫

吴主见邢稚莺失魂落魄,拖着蹒跚的步子向外面走去,赶紧关切的道:“姑娘且慢,听你方才所说,杀害皇甫兄之人恐怕还躲在暗处,所以你实在不宜孤身犯险,万请允准在下同行,也算有个照应。”

邢稚莺眼神空洞,垂首涩声道:“多谢吴大哥关心,那咱们一起吧。”

吴主点了点头,两人相偕来到流光冰舍之外,果然只见一条人影凛然傲立,身姿正与皇甫鹰扬一般无二。

邢稚莺不禁悲从中来,虽然早知先前所见皆是幻象,但心中还存着一丝渺茫的希冀,便要走上前去仔细查看。

此时却见吴主眉峰一轩,扬声清叱道:“姑娘小心,提防有诈!”

邢稚莺正自一愕,却见那人影倏地转过身来,雷霆一掌印向她胸前!

邢稚莺全无防备,这一掌哪还能躲得开,正在惊骇欲绝之际,眼前却见人影瞬闪,随即只听凄然惨哼,浓重的血腥气立刻蔓延开来。

邢稚莺本能的连退数步,再定睛时却好似天雷殛顶,但见一只血红色的手掌自眼前之人的背心穿过,而正在那五指合拢的掌心中,赫然竟是一颗仍在跳动的人心!

那失心之人虽然痛得浑身剧颤,却还是竭力回过头来,哑声嘶叫道:“姑娘……快走,快——啊!”

声音嘎然而止,只留下一张扭曲变形的面庞,他的容貌像极了祁学古,正是邢稚莺刚刚结识的吴主!

邢稚莺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掌缩了回去,吴主的身躯也跟着慢慢软倒。

本来僵立如死尸一般的人影,此时却将鲜血横溢的心脏放入口中,一面喀吱喀吱的咀嚼,一面低沉的道:“你,我要。”

今生最不愿回忆起的惨痛经历,今生最不愿再看到的极恶之徒,本来早该葬身无间地狱,此刻却赫然正在眼前,莫非这噩梦仍旧未醒,莫非这噩梦永远不会再醒?

邢稚莺的娇躯剧烈颤抖,声音也好似被滚油烹过一般,无比艰涩的道:“你……怎会是你,你早已死了,大哥不会骗我!”

沉沉的低笑声中,那人缓步走近,熟悉的面容渐渐清晰,口中轻描淡写的道:“大哥?毛丫头啊毛丫头,你可曾见过真正的皇甫鹰扬么?”

邢稚莺打眼觑得分明,脑海中登时轰的一声,身形踉跄倒退之际,分明难以置信的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你怎会是……他?!”

原本熟悉的面容,这时却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看起来显得邪气丛生。那人摇了摇头,悠悠的道:“从来都没有什么‘皇甫鹰扬’,只有我,你的第一个男人,也是你名正言顺的丈夫,我,棺中人。”

邢稚莺哪里肯信,当即厉叱道:“你胡说!我明明见过大哥,你根本不是他!”

“皇甫鹰扬”摇摇头道:“真正的皇甫鹰扬十三年前已经死在杀人魔王刀下,只留下这具完美的躯壳来容纳我的魂魄。”

“你可知我为何会屡屡‘死而复生’?那便是因为这具躯壳其实早已死了,而不死的只是我的魂魄。”

邢稚莺听罢不由得面色惨白,脑海中一片混乱,眼见“皇甫鹰扬”缓步逼近,她却再没半点主张。

“皇甫鹰扬”擦了擦嘴角的血污,和缓了语气道:“你不必害怕,我才遭这多管闲事之徒冒犯,魔性一时之间难以压制。况且我本来也得食他之心才能定魂归元,我族向来食人饮血,无须太过在意。”

邢稚莺只觉一阵作呕,死死盯着“皇甫鹰扬”道:“不可能,你绝不是大哥,你们一点都不像,你不是他。”

“皇甫鹰扬”轻叹道:“纤羽,方才我是为了诱这厮上钩才对你出手,你应该能够谅解。”

邢稚莺娇躯猛颤,失声惊呼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皇甫鹰扬”淡然道:“因为我是你名正言顺的丈夫,你爷爷自然会告知内情。”

邢稚莺瞠目片刻,这才颤声道:“真是我爷爷告诉你的?”

“皇甫鹰扬”已经来到邢稚莺面前,探手勾住她的肩膀,柔声劝慰道:“承认吧纤羽,你从身到心都已经是我的人,而且咱们又早有婚约,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邢稚莺目光迷离,低眉哑声道:“你真是大哥?真是一路照顾我的大哥?真的没骗我么?”

“皇甫鹰扬”微微一笑道:“你若是喜欢皇甫鹰扬这个身份,便叫我大哥也无妨。”

邢稚莺略一沉默,又低低的道:“你真的不会死?”

“皇甫鹰扬”失笑道:“倘若我死了,你岂不是要变成小寡妇么?”

邢稚莺咬了咬樱唇,期艾着道:“你既然说跟我有婚约,为什么还要欺负我?”

她说罢脸上红晕隐现,“皇甫鹰扬”趁机凑近过来,语带魅惑的道:“你太美了,我实在情不自禁,但之后我便觉得太过唐突了你,所以才会以皇甫鹰扬的身份接近你,纤羽,我知道你会原谅我的。”

邢稚莺一阵局促,颤声低语道:“你说我美,那究竟有多美?”

“皇甫鹰扬”莞尔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古往今来,无出其右。”

邢稚莺却是执拗的道:“环肥燕瘦,各有美法,你不许搪塞。”

“皇甫鹰扬”没想到邢稚莺会纠结这个问题,顿了顿才咳声道:“杨玉环太过丰满,西施又是南国佳丽,貂蝉则身份太过下贱。嗯……便以昭君落雁来比你吧,正好你的名字叫纤羽,岂不相得益彰?”

邢稚莺眨了眨眼,嗫嚅着道:“真的是昭君?不是别人?”

“皇甫鹰扬”将邢稚莺揽入怀中,低声调笑道:“不是别人,你只是我的昭君。”

邢稚莺面红似火,挣扎着道:“你……大哥你做什么……”

皇甫鹰扬语声轻柔,循循善诱的道:“你早已是我的人了,如今咱们又心心相印,难道还要拘泥于俗礼不成?女子的名节重于性命,你若不嫁我,又能嫁谁呢?”

邢稚莺闻言娇躯一软,果然不再挣扎。“皇甫鹰扬”无声一笑,便待继续趁热打铁。

孰料正在这时,倏见邢稚莺双掌齐出,毫无征兆的猛击向“皇甫鹰扬”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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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5章 红魔绝笔

“皇甫鹰扬”虽然能为不凡,可并未防备邢稚莺突施杀手,百忙间竭力抽身一退,胸口却仍被汹涌的掌力劈中,霎那间他只觉奇寒彻骨,当场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邢稚莺一掌既出,趁机弹身跃开,随即锵的一声拔出碎珏宝剑,剑锋指向“皇甫鹰扬”,厉声怒斥道:“恶贼!再不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休怪我剑下不留情面!”

“皇甫鹰扬”吐出一口瘀血,冷冷回应道:“九阴玄煞印虽然可怖,但对我没有半点用处。”

邢稚莺心中一动,脱口惊叱道:“你!你是天狼尊?”

“皇甫鹰扬”露齿一笑道:“你却不是没半点心机的小姑娘了。”

邢稚莺猜测得证,却是更加疑云迭起,镇定心神间寒声道:“我大哥呢?你究竟把他怎样了?”

“皇甫鹰扬”——天狼尊冷哂道:“他?他早已死在我手里了。”

邢稚莺气恨于心,当即厉斥道:“鬼话!大哥说得对,那吴主一定是跟你一伙儿的,编了一套说辞来引我入彀,所以大哥根本没死,我先前见到的也不是幻象!”

天狼尊一面鼓掌,一面悠悠的道:“好判断,那请问我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同伙呢?”

邢稚莺登时一怔,看了看依旧僵卧在地的吴主的尸身,本来坚定的信心瞬间又动摇起来。

天狼尊沉笑一声,不温不火的道:“皇甫鹰扬死了,他那多管闲事的朋友也死了,如今只剩你我这一对命里的冤家,你,我要。”

邢稚莺恸怒交集,颤声喝问道:“恶贼!你怎知我被棺中人欺侮过?”

天狼尊好整以暇的道:“棺中人虽然死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其实他与你确有婚约,无奈你却是个天煞孤星,生生克死了他。不过无妨,我是天狼,诸天众凶之首,你克不了我,只能从了我。”

邢稚莺听得不明就里,心中却是气恨难平,当下宝剑一横,嗓音沙哑的道:“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有什么企图,你既然害死了大哥,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天狼尊深沉一笑道:“好气魄,但你自问是我的对手吗?”

邢稚莺并不回答,眉宇间隐约显露出一片森然煞气,碎珏宝剑平举过顶,剑锋所向正是天狼尊的头颅。

天狼尊不由得心头一震,恍惚间只觉周遭气氛丕变,浑似万籁俱寂、生机禁绝。

邢稚莺周身煞气翻涌,竟使得那本来纯美无瑕的面庞都变得十分阴森诡异,口中也寒飕飕的道:“你先将我骗来这里百般折辱,后又使用阴谋诡计戕害大哥,分明是死有余辜!这一招雪舞孤鸿剑,送你下阴曹地府去陪棺中人!”

天狼尊面色沉凝,缓缓的道:“能使动这等凶煞剑法,看来倒是我低估了你,如此只好拼个你死我活了。”

邢稚莺对天狼尊已经是恨之入骨,凛然清叱声中倏见寒飙骤卷,剑势有如千涛狂澜,携魔魅吞蚀之煞,弥天匝地当头劈落。

天狼尊以帝狼遗骨所制的三凶煞器已毁,此刻只能勉为其难,聚起平生功力,双掌合向碎珏剑身。

两人此番都是全力施为,天狼尊胜在功力,邢稚莺却强于招式,再加上利器助威,强弱之势已然分明。

登时只听一声撕裂般的闷响,天狼尊打横飞出丈许,随即哇的一口鲜血喷溅而出。他自知伤势沉重,更无恋战之意,于是竭力撑起身子,踉跄着避入流光冰舍中。

邢稚莺岂肯饶过天狼尊,挺剑正欲再追,却忽觉手中一轻。她讶然之下定睛看去,百炼精钢的碎珏宝剑竟然早已化作齑粉,只剩下掌中还残余着丝丝冰寒的细屑。

邢稚莺不由得心头猛震,脑海中顿时如潮翻涌,原来这招雪舞孤鸿剑自她学成以来,也不过用了三次而已。

第一次是在武林大会上对阵余冰如,结果还未及发力,手中长剑便自行崩解,最终遗憾落败。

第二次是在平凉城中对阵侯魁,虽然当时所用的只是一双长竹筷,但邢稚莺对这一招已经熟习许多,发力克敌之后竹筷才化灰消失。

而这第三次的情形也并无不同,强如碎珏宝剑都难以承受极招之威。

雪舞孤鸿剑虽然威力骇人,但施展起来极耗内力,邢稚莺原地调息片刻,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

她心中依旧气恨难平,眼见天狼尊逃入流光冰舍,暗忖这才叫瓮中捉鳖,当下便马不停蹄的追了进去。

打眼一扫并无人影,邢稚莺暗生警惕,顺着先前的秘道继续追下。

不一刻来到洞底,陆界平的骨骸仍在原处,周围却没有半分生人气息。邢稚莺见状又是惊异又是沮丧,只是不知天狼尊究竟逃往何处。

怔忡间忽然瞥见那面刻有陆界平遗书的冰壁,邢稚莺终是压不下好奇心,于是走近过去仔细端详。

黑暗中依稀可辨冰壁上面的字迹,接着陆界平先前的经历写道:

“庚戌夏至,余独往冰城,求战无垢,余尽平生所学,不能再加分毫。”

“然无垢魔神者,六梵天主也,嗟余凡躯,奢藐六界,鄙妄无地矣!”

“搏涯既归,无垢复赠凌氏女书,余始知谓鬼母者,乃师也!凌氏女身赎其愆,善之大者,岂有微罪?然余一叶障目,罔顾痴情,何复为人?”

“余溺武道,创八极,搏穷崖,睥睨万千,往来无咎,虽虚名造极,然天外有天,谬矣!”

“余掌崆峒,毁道统,谤万教,赫赫雄势,武林侧目,虽古今未有,然后继乏人,谬矣!”

“余终此生,负师仇,背红颜,殊无莫逆,遍结雠宼,虽逞意纵横,然孤煞无着,谬矣!”

“三谬加身,唯大谬耳!既生不可挽,唯轮回望恕。绝笔于此,来者希鉴。妄人陆氏字。”

邢稚莺看罢只觉胸中如堵,半晌方幽幽一叹,一时之间竟有些神思不属。

可也正在此时,冰壁中蓦地闪出一张人脸,容貌虽然是“皇甫鹰扬”,想来却是天狼尊!

邢稚莺心头巨震,想也不想便出掌猛击过去,接着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她这下却是打在冰壁之上,激起的散碎冰屑立刻将她眼前化作一片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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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6章 狼狈犬豕

视线受阻之刻,邢稚莺蓦地醒悟过来,原来方才所见不过是天狼尊的镜影!果然紧接着便听背后飒飒风响,一缕指风尖锐如刀,直刺向她的脖颈。

邢稚莺岂肯束手待毙,急忙施展飞鸿踏雪身法闪避。所幸天狼尊重伤在身,虽然出手偷袭,却未能占尽先机,这一下终究只扫中邢稚莺的肩头,毫厘之间未能奏功。

邢稚莺强忍半身酸麻,趁着拧腰转背之际,劈手抓起一把飞溅在空中的碎冰,一股脑掷向天狼尊。

她这一下本意是稍阻对手的攻势,给自己喘息之机,孰料天狼尊竟也如法炮制,同样是一蓬碎冰袭来。

霎时噼啪暴响过耳,两人异口同声的惊呼道:“没羽箭!你是……?!”

邢稚莺毕竟是仓促应招,守御难免失了法度,胸口膻中穴当场被碎冰击中,登时动弹不得。

“天狼尊”也未能幸免,胸口连中三枚碎冰,踉跄后退两步,险些一跤跌倒。

邢稚莺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天狼尊”,颤声问道:“你……你是……真的大哥?”

“天狼尊”面色苍白,剧烈喘息着道:“好你毛丫头,这一下可真狠啊。”

邢稚莺又惊又愧,心中直是乱成了一团麻,结结巴巴的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偷袭我?”

“天狼尊”——皇甫鹰扬没好气的道:“你问我,我问谁?先前本巨侠正跟姓吴的狗崽子周旋,万没想到你忽然在背后给了我一下,要不是本巨侠反应快,恐怕早去见阎王了。”

邢稚莺大吃一惊,双眼圆睁的道:“是这样么?我记得正跟那个自称吴主的家伙说话,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障眼法,大哥便忽然不见了,我当时六神无主,只好跟他走了出去。”

皇甫鹰扬略一沉吟,恍然顿悟道:“是了,我早觉得另一个你处处透着诡怪,所以才暗中防备了一手,没有被她得逞。看样子你也中了圈套,被人骗出去以后见到另一个我了?”

邢稚莺满心惊疑,期期艾艾的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难道咱们是见了鬼?”

皇甫鹰扬冷哼一声道:“见鬼未必然,有人搞鬼倒是真的。”

他说罢微微一顿,睨着邢稚莺道:“不过你方才那一手没羽箭使得不错,只要再勤练一阵,下次箭神决肯定能胜过小侄女。”

邢稚莺心中愧疚,当下讷讷的道:“都怪我太过糊涂,大哥的伤要紧么?”

皇甫鹰扬咳声道:“已经好多了,只不过眼下真气难聚,还没法帮你解开穴道。”

邢稚莺略略放心,片刻方幽幽的道:“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大哥有没有主意?”

皇甫鹰扬游目四顾,摇头苦笑道:“说来也怪,咱们都已经是这副德性,那狗崽子要搞鬼也算大功告成,怎么还不现身出来耀武扬威,难道真要玩死咱们才满意?”

邢稚莺闻言心头一紧,但听到皇甫鹰扬狼崽子、狗崽子的乱叫,倒真有些忍俊不禁,想了想才又道:“这也说不定,大哥先前不是说那人‘盛怒而来’么,谁知道他还有什么恶毒手段来炮制咱们呢。”

皇甫鹰扬似是一滞,正在皱眉苦思之际,却猛听耳边啪的一声炸响。

两人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赫见陆界平的骨骸已经被击碎成一片飞灰,随即又听一阵剧烈呛咳,竟是自秘洞转角处传来。

惊异间但见一条黑影自转角处飞掠出来,呛咳声也随之渐渐远去,皇甫鹰扬和邢稚莺觑得分明,愈发如坠五里云雾。

有意追上去一探究竟,却偏偏心有余而力不足,两人只能对视一眼,各自苦笑不已。

半晌再听不到任何动静,邢稚莺终是难掩内心忐忑,蹙眉讷讷的道:“大哥方才看清了吗,那条黑影是什么人,是天狼尊么?”

皇甫鹰扬不禁愕然道:“狼崽子不是被我打死了吗?难道你又见过他?”

邢稚莺定了定神,删繁就简将先前的遭遇说了一遍。皇甫鹰扬听罢面色凝重,沉哼一声道:“我去他的,那狼崽子还真是命大,不过刚才那黑影不是他,我看倒像是假装成你来暗算我的那只狈崽子。”

邢稚莺听得一怔,显然没反应过来,皇甫鹰扬见状翻翻白眼道:“真是人头猪脑,没听过‘狼狈为奸’吗?”

邢稚莺恍然一悟,面红耳赤之际软语娇嗔道:“老是把人家比作畜牲,那大哥又算什么?”

皇甫鹰扬见到邢稚莺那副似喜还羞的娇俏模样,本能的想出言调侃,但想起自己先前已经保证不再纠缠,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下去,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孰料正在此时,却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淡淡的道:“他老弟自然要比作癞蛤蟆,而且是想吃天鹅肉却吃不着的那种。”

皇甫鹰扬和邢稚莺闻言登时精神一振,邢稚莺更禁不住内心狂喜,险些落下泪来。

皇甫鹰扬则镇定得多,觑目间没好气的道:“想吃天鹅肉有什么不好,总强似老哥你明明嘴馋,却偏偏害怕被鱼刺扎了喉咙,最后只能穿上道袍,假装清心寡欲。”

黑暗中转出一条人影,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顿了顿才慢条斯理的道:“老弟你这纯粹是作死啊,是不是想生蛤蟆炖成熟蛤蟆?”

皇甫鹰扬眉峰一舒,打个哈哈道:“免了,我这只蛤蟆早已炖得熟透,何况真的要炖也不用老哥你掺和,我可没那什么癖好。”

来人正是常万里,闻言不禁莞尔道:“既然如此,老弟便不必严阵以待,留着那一招杀手锏对付我了吧?”

皇甫鹰扬嘿然道:“说的也是,不过我倒真想知道,老哥接不接得住这一剑。”

常万里摇头叹笑道:“原来老弟不是癞蛤蟆,而是嘴硬的旱地鸭。”

他说罢身形一闪,竟是举掌猛劈向皇甫鹰扬的胸口!皇甫鹰扬并未意外,剑指一骈也刺向常万里的掌心。

不及霎眼间一掌一指全力交击,只听皇甫鹰扬凛然一声沉喝,先天剑气遽然迸发。

常万里却是兀力如山,掌中化运旋凝合力,尽将对手的攻势消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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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7章 骨骸幻阵

蓄势已久的一剑使出,皇甫鹰扬便似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常万里顺势扶住皇甫鹰扬的肩膀,眨眨眼道:“如何?”

皇甫鹰扬苦笑道:“罢了,老哥果然手段高明,本巨侠衷心佩服。”

常万里详察片刻,这才点头道:“我先前还以为你诈了尸,早已备好符咒法器准备降妖捉鬼,不过如今看来,你虽然元气大损,病征却好转不少,算我白忙一场。”

皇甫鹰扬似是一滞,随即不屑的道:“你们昆仑派修的是丹鼎宗,什么时候学了人家符箓宗的看家本事?何况凭老哥你这半吊子的假道士,也敢自称能降妖捉鬼?”

常万里听罢不禁哈哈大笑,皇甫鹰扬也跟着笑了起来,旁边的邢稚莺先听他们两人互相调侃,中间又莫名其妙的对了一招,最后居然相对开怀大笑,着实让她如坠五里云雾,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探问。

两人笑了片刻,忽见皇甫鹰身形一晃,难掩疲惫的道:“我去他的,这次险些送掉小命,更可气还给毛丫头当死人埋,简直晦气之极,回去可得找菩萨好好拜拜。”

邢稚莺听得面红过耳,又想到自己此刻衣不蔽体,更窘得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所幸常万里并未多瞧,只是凌空出指解了邢稚莺的穴道,又除下身上的裘衣抛给她。

邢稚莺自知事急从权,于是也不推辞,哆哆嗦嗦穿裹好了,这才垂首嘤声道:“多谢前辈相救之恩,晚辈实在惭愧。”

常万里坦然点了点头,接着瞄向皇甫鹰扬道:“人家小姑娘都知道感恩,老弟你堂堂一名巨侠,难道没半点表示吗?”

皇甫鹰扬翻着白眼道:“咱哥儿俩还说什么谢不谢的,不过我倒有些奇怪,凭老哥的身手,怎么没能捉住那对搞鬼的魔崽子?”

常万里沉吟着道:“那两人形迹诡异,我也是一时大意了,何况你们还没脱险,总归救人要紧。”

皇甫鹰扬正自不以为然,却听邢稚莺羞愧的道:“是晚辈太过愚蠢,给那恶人骗了,这才连累世叔。”

常万里摆摆手道:“不必妄自菲薄,那人能施展邪异幻术,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怎么应付得了。”

邢稚莺闻言愕然道:“邪异幻术?……难道不是易容术么?”

常万里咳声道:“应该没那么简单,你们究竟是如何落入他们彀中的?”

皇甫鹰扬和邢稚莺面面相觑,各自大略说了经过,常万里听得神色数变,想了想才沉声道:“看来那吴主便是布下幻阵之人了,他先用计将你们分开,然后与天狼尊配合各个击破,由此推断他还是有所忌惮。”

邢稚莺惊异莫名,睁大眼睛道:“可吴主已经给天狼尊杀了啊,怎么会是他呢?”

常万里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你们看到的吴主,应该只是那人的虚影,人皆有三魂七魄,想必吴主便是以天地双魂化作虚影,再以幻阵迷惑你们两人的五感。”

皇甫鹰扬恍然道:“所以偷袭我的狈崽子便是他的命魂真身,老哥是不是这个意思?”

常万里微笑道:“不错,至于被天狼尊‘杀死’的吴主,则是他的另一条虚影,那般做作只为迷惑小姑娘罢了。”

皇甫鹰扬点头道:“难怪吴主出现的时候脚步会那么重,原来是为了引开本巨侠的注意力,而他的真身早已借着幻阵掩护偷偷潜了进来,哼……连本巨侠这样的老江湖都着了他的道,那厮果然厉害。”

常万里莞尔道:“七八年不出江湖的老江湖,着了人家的道也没什么奇怪,能保住性命已经算福大命大了。”

皇甫鹰扬自知栽了跟头,着实无话可说,只能干瞪着眼暗暗运气。

邢稚莺见状鼓足勇气道:“那人用的毕竟是邪术,世叔疏于防备也情有可原啊。”

常万里淡淡的道:“其实我看那吴主也只是初窥门径,幻阵非但投射范围不大,还必须以外物作为媒介。”

“我便是觑破了他这道幻阵的阵眼,然后以掌力强行击毁媒介,吴主遭到反噬,只能落荒而逃了。”

皇甫鹰扬和邢稚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道:“是那具骨骸?”

常万里嗯声道:“那具骨骸灵力极强,所以才会被选作布阵的媒介,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我必须以破阵为要,万不得已才冒犯亡者,咳……你们可知道他的身份?”

皇甫鹰扬睨了邢稚莺一眼,干笑一声道:“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红魔陆界平的骨骸,虽然没毁在毛丫头手里,却还是给老哥轰得粉碎,这下毛丫头满意了吧?”

邢稚莺摇了摇头,轻轻一叹道:“其实陆老前辈也是个可怜人,而且凌女侠也不是九阴鬼母,只是九阴鬼母的徒弟。她平生并未做过任何恶事,反而还一心帮她师父弥补过失,陆老前辈是错怪她了。”

皇甫鹰扬正自一怔,常万里却听出了端倪,不由得动容道:“听你们的话意……这便是崆峒红魔?”

邢稚莺嗯声道:“正是陆老前辈,那边冰壁上还有他的绝笔。”

常万里愈发惊异,三步并作两步向那面冰壁走去,皇甫鹰扬也难掩探秘之心,拔步紧随其后。

两人一同来到冰壁前面,定睛处却是齐齐一滞,原来那面冰壁早已片片皴裂,只剩下不可辨识的断章残句。

皇甫鹰扬翟然一醒,明白是方才邢稚莺那全力一掌所致,暗叫可惜只余再寻迹观去,偏偏最后那一段已经没了记载,当下只能摇头苦笑道:“好你毛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来看看你做的好事。”

邢稚莺闻言一愕,待看清时立刻羞得无地自容,慌忙解释道:“大哥别着急,后面说的是陆老前辈终究输给了无垢城主,然后才知道凌女侠的身份,结果他一时之间万念俱灰,便回到这里来自戕了。”

她让皇甫鹰扬别急,自己情急之下倒又把“大哥”叫了出来,所幸常万里似乎并未留意,只是摇头叹气道:“既然无缘一观便罢了,不过你们待会儿可得给我仔细分说清楚,权当是回报救命之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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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8章 红魔功诀

皇甫鹰扬依旧难掩失望之色,连连摇头道:“毛丫头记性怎么样,能不能把后面的都默写出来?”

邢稚莺更加局促,垂首嗫嚅着道:“我尽力,应该差不多吧……”

常万里见状随口道:“老弟知足吧,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何苦跟小姑娘发脾气。”

皇甫鹰扬大大一滞,连忙分辩道:“老哥这话怎么说的,本巨侠可是乙酉年生人,如今年方二九,哪来的三十好几?”

常万里干笑一声道:“二九三十也没差多少,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邢稚莺也省得这年方“二九”应该是“廿九”,好笑之余又忽感异样,低垂着头一阵心慌气促。

皇甫鹰扬见邢稚莺默不作声,以为她又偏听偏信,咬咬牙正待继续澄清,却听常万里轻咦一声道:“不对,这里还有暗室。”

说话间但见他沉掌一击,雄浑掌力遽然迸发,尽数落在那厚实的冰壁之上。

随即只听哗啦巨响,那面冰壁竟被打得完全碎裂,里面果然又现出一处幽暗空间。

皇甫鹰扬顿时眼前一亮,连声赞叹道:“常老哥果然也有倒斗的潜质,居然能看出这里面的玄机,我真是甘拜下风。”

常万里哈哈一笑,举步当先进入。皇甫鹰扬岂肯落后,一面跟上一面向邢稚莺道:“毛丫头快点,里面说不定有什么珍奇宝物,要能找到搏涯神剑便皆大欢喜了。”

邢稚莺直是啼笑皆非,本待告诉皇甫鹰扬搏涯神剑已经回归无垢城,却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两人相偕进入密室,里面空间尤显逼仄,正中摆着一张冰几,托着一只尺余见方的石盒,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皇甫鹰扬打眼觑得分明,不由得大失所望,唉声叹气的道:“看来搏崖神剑也不在这儿,老哥不妨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密室。”

常万里正站在冰几前面,仔细端详着那只石盒,闻言不以为然的道:“你们黄山派一向号称‘用剑不持剑’,又何必贪心人家的神剑?这里留着红魔的字迹,你们可要看看?”

皇甫鹰扬和邢稚莺对视一眼,举步上前仔细观瞧,只见那冰几上面影影绰绰刻着几行小字道:

“余此生成于崆峒,亦毁于崆峒,今既卸尊位,遂遗武学精要一十三卷,尽破崆峒八百年绝学。”

“有缘者须承余遗志,当天下群伦,挫崆峒声名。然此功诀不可外传,违者必遭天谴,妄人陆氏字。”

两人看罢一时愕然,常万里则沉吟着道:“什么叫成于崆峒,亦毁于崆峒?崆峒派到底怎么得罪了红魔,他居然这么不惜代价,甚至还专门留下功诀来坑害后人?”

皇甫鹰扬摆摆手道:“这个稍后再说也不迟,但红魔既然留下这一十三卷功诀,老哥应该是当仁不让了吧?”

常万里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的道:“老弟此话怎讲?”

皇甫鹰扬嘿然道:“这还用说吗,你们昆仑派和崆峒派这几年越来越不对付,连掌门都直接上阵了。若是老哥学成了这破解崆峒派武学的功诀,三招两式便把司马御打得满地找牙,那岂不大快人心?”

常万里思忖片刻,却是摇摇头道:“只可惜我连本派的精妙武功都未能融会贯通,又怎敢贪图人家别派的功诀?老弟也是读过书的,难道忘了邯郸学步的典故么?”

皇甫鹰扬似是一滞,又试探着道:“老哥这是过谦了,即便你真的不肯学,拿回去献宝也可以嘛。或者送给那位号称武学奇才的龙状元,总之要物尽其用才是啊。”

常万里察言观色,忍不住揶揄道:“倘若我坚辞不受,老弟便要当仁不让,或是拿回去献宝,或是干脆自己练了,是这样没错吧?”

皇甫鹰扬脸上一热,讪讪的道:“老哥这是在骂我呀,不过司马御为人骄横跋扈,向来视武林同道如无物。我若学了这一十三卷功诀,帮昆仑派狠狠教训他一次,你们苑盟主八成也会偷着乐吧?”

常万里微颔首道:“老弟的性情我自然了解,至于这一十三卷功诀,嗯……”

皇甫鹰见常万里面现犹豫之色,连忙慨然道:“当然老哥如果想要,我决不跟你抢,而且保证不会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

他说罢又转向邢稚莺,呵呵一笑道:“毛丫头什么态度,虽然说见者有份,但发现这间密室的毕竟是常老哥,你如果的确想要,以后跟龙状元吹枕边风也不迟嘛。”

邢稚莺被皇甫鹰扬调侃得面红似火,先小小的白了他一眼,然后才向常万里道:“前辈请了,晚辈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常万里轻咳一声道:“无妨,小姑娘有意见尽管提,咱们一同参详。”

邢稚莺樱唇微抿,鼓足勇气道:“那晚辈便直言了,咱们武林中的各大宗派,都是一代一代薪火相传,尤其像是贵派和崆峒派这样的大宗派,各自都已经延续千年,当真称得上历尽艰险、难能可贵。”

“所以……若只是凭着一时侥幸、坐享其成,便毁掉人家多年积累起来的名声,恐怕绝非君子所为。”

皇甫鹰扬越听越不对劲,眉头紧皱的道:“毛丫头你是不是昏头了,忘了你义兄正给谁追杀么?”

邢稚莺登时噎住,正不知是否该继续说下去,便听常万里轻笑道:“小姑娘不必顾虑,你姑妄言之,我们姑妄听之。”

邢稚莺偷眼看了看皇甫鹰扬,这才接着又道:“另外陆老前辈也说了,这功诀不可外传,违者必遭天谴。所以即便能烜赫一时,终究没法长久,反而还会激起对方的争胜之心,自此奋发图强,誓要一雪前耻。”

“司马先生虽然脾气孤傲,但前次武林大会上他与苑盟主切磋,两位前辈也只是点到为止,谁都不能说赢了对方。所以我觉得,咱们武林同道比武较量,如此结果便是最好的,也不必非要折辱人家。”

她这番话说得犹犹豫豫,谈不上半分气势,到最后更似蚊子哼哼一般。

常万里听罢却面现欣赏之色,缓缓点头道:“小姑娘仁心挚意,又兼言之成理,确实难得。”

第0319章 无愧三拜

皇甫鹰扬听常万里称赞邢稚莺,心中颇不以为然,赶紧进言道:“老哥不会真信了这毛丫头的歪理吧,她毕竟是个没出过门的大小姐,咱们怎么能跟她一般见识?”

常万里鼻中一哂,睨着皇甫鹰扬道:“所以这一十三卷功诀,老弟还是想要喽?”

皇甫鹰扬一正色道:“老哥千万别误会,我的态度一如既往,仍旧听凭你处置。”

常万里沉默片刻,叹息声中俯下身去,径向那冰几上的石盒连续拜了三拜,脸上的神情分明庄重之极。

皇甫鹰扬见状松口气道:“老哥英明,不过红魔也没说必须拜他为师,这几个头却磕得冤枉了。”

常万里并不理会,三拜之后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托起那石盒。

邢稚莺心下黯然,正自讷讷无语之际,却陡听常万里一声雄喝,双掌聚起十成功力,猛击向那石盒。

刚猛无匹的六阳掌力过处,瞬间将那石盒轰得粉碎,石屑纷飞中再没有半点留存。

皇甫鹰扬和邢稚莺看得目瞪口呆,各自满面惊骇的盯着常万里,半晌回不过神来。

常万里面色如常,径向邢稚莺点头一笑道:“我如此处置,小姑娘没异议吧。”

邢稚莺闻言顿感一阵难言的激动,颤声回应道:“前辈高风亮节,晚辈衷心折服。”

皇甫鹰扬却是欲哭无泪,一言不发的走上前去,俯身去搜寻那石盒的残片。

只可惜常万里下手之时全无余地,那石盒连带内中的功诀早已灰飞烟灭,再也抢救不得。

皇甫鹰扬看看无法,终是难掩心痛的道:“你们这两个疯子,一个大疯子,一个小疯子,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些败家子、败家女。红魔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要扫平你们万恶的昆仑派。”

邢稚莺虽然忍俊不禁,心下却又有几分愧疚,正待婉言宽慰几句,便听常万里正声道:“此间既已事了,咱们尽快回去吧,老弟也不用再白费力气了,我的掌力如何别人不了解,你难道还不了解吗?”

皇甫鹰扬瞪了常万里一眼,咬牙切齿的道:“要走你们走吧,本巨侠可不能入宝山却空手而归,功诀毁了没关系,那搏涯神剑一定要找出来!”

邢稚莺心中一动,连忙劝说道:“世叔别找了,那……”

话才刚开了个头,常万里已经截口道:“小姑娘别说了,老弟他这是家传的行当,那贪心是落了病根的,咱们不如先走一步,我那不成器的徒儿还等着感谢你呢。”

邢稚莺惊喜交集,连忙关切的道:“桑吉玛尔姐姐醒了?她没大碍吧?”

常万里带着邢稚莺向外面走去,同时欣然道:“所幸你们及时援手,不然我这好饮无量的混账师父,以后可真没脸再见人了。”

邢稚莺面露羞怯的道:“前辈谬赞了,其实这次全靠世叔……”

说话间她才发觉已经走出了密室,忍不住轻啊一声道:“前辈你不知道,其实搏涯神剑早已不在陆老前辈手里了,我还是告诉世叔吧。”

常万里摇摇头道:“你说了也白说,老弟他这时气迷了心,一定以为你在故意诳他。总之小姑娘放心好了,我做老哥的不会丢下他不管,眼下反正无事,你便帮我个忙,一起收敛了红魔的遗骸如何?”

邢稚莺正中下怀,闪念间又探问道:“方才前辈向那石盒拜了三拜,可是因为心中愧疚么?”

常万里淡淡的道:“愧疚倒未必然,我虽然不清楚内情,但红魔身为一派尊长,如此作为总是太过失格。”

“所以毁他功诀我问心无愧,第一拜纯粹是当作见礼。至于那第二拜,我敬他是一代武王,着实令人心服。而第三拜便简单了,我先前毁他骨骸,虽然是迫不得已,但终究有愧于心,因此不得不拜。”

邢稚莺听罢豁然开朗,点头嗯声道:“多谢前辈解惑,晚辈受教了。”

常万里暗自莞尔,脸上又露出赞许之色,毕竟正如皇甫鹰扬所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古都长安尽成银装素裹,尤其显得晶莹无瑕,更衬出一派冬意盎然。

慕云卯初时分起身,先乘兴演练了一趟拳脚,又回味了一番昨夜领悟的四绝窍门,不知不觉间修为更上一层楼。

看看天边红日初升,慕云终是难抑心中忐忑,于是返回客栈二层,径直来到余冰如的客房门前。

举手正要敲门之际,慕云却忽然又心生犹豫,竟自讷讷的出起神来。

孰料正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轻响,房门打开之际,一条瘦小人影风驰电掣般冲了出来。

慕云猝不及防,当下也不及细想,倏地出掌按住来人的肩膀,满心郁闷之下定睛一瞧,果然正是那小毛头小雷。

小雷委实吓得不轻,一张嫩脸胀得通红,结结巴巴的道:“你!……怎么会是你?你来做什么?”

慕云登时一滞,鼻中冷哼道:“昨晚你和阿冰,到底怎么回事?”

小雷勉强定下心神,虎起小脸道:“小爷怎么知道?你们到底是哪个混蛋偷施暗算,还把小爷丢到铁面女房间里?小爷……小爷冰清玉洁,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慕云闻言更气得七窍生烟,正待发泄满腔妒火,却听小雷身后脚步声响起,熟悉的人影现身出来。

余冰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蹙眉低咳一声道:“师弟切莫失礼,都是我的主张,请你放小雷走吧。”

小雷如释重负,挣开慕云的手掌,便要夺路而逃。

慕云却又闪电般扣住小雷的腕脉,接着也不理会他那杀人的目光,只向余冰如道:“阿冰,你是在故意气我么?”

余冰如微微一顿,眸子里笑意隐现,口中却依旧漫声道:“师弟真是愈发不成话了,小雷不过是个孩子,你何必借题发挥呢?”

慕云神情紧绷,上下打量着小雷道:“即便是孩子也要避嫌吧,明明他跟我住一起才更合适,阿冰你昨晚干嘛要跟我抢?”

小雷哧了一跳,又羞又气的道:“你!谁要跟你住一起?!下流!”

他说话间竟是泪光濡濡,俨然无限委屈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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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0章 莫问西东

慕云见小雷忽然炸毛,倒有些莫名其妙,余冰如见状加重语气道:“总之是我固执己见,师弟不管有什么疑惑,都尽管问我便是,欺压童子却未免太过失格。”

慕云眉峰一轩,忍了忍终是将小雷放开。小雷可不含糊,连句场面话都没来得及交待,立刻一溜烟般逃得无影无踪。

相对默然片刻,还是余冰如淡淡的道:“师弟可有话说?”

慕云看到余冰如意态如常,心中反而有气,于是闷声道:“有。”

余冰如点头道:“那便进来说吧,记得把房门带上。”

慕云闻言一怔,恍惚间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顿了顿才迟疑着道:“带上房门?这……不太合适吧?”

余冰如察言观色,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道:“你这孩子,又乱想什么东西,我有正经事跟你说。”

慕云脸上一热,忍不住反驳道:“又是‘孩子’,阿冰你不会是把我和小雷当成一类了吧?”

余冰如抿嘴轻笑道:“不是么,你觉得比他长进?”

慕云不禁苦笑道:“好,那我这孩子申请跟小雷一样待遇,阿冰你准不准?”

余冰如横了慕云一眼,低眉嗔声道:“德性,你再不快些进来,便什么都不必说了。”

慕云看余冰如动气,只得依言进屋,又返身带上房门。

余冰如径自来到桌旁坐下,慕云也搬了把椅子,一言不发的坐在对面。

余冰如目光流转,踟蹰片刻方柔声道:“师弟,昨日之事我已经仔细问过小雷,你行事有理有节,总算得到了朝天阙的首肯,我心中十分欣慰。”

慕云暗自莞尔,只不过限于信诺,不好将慕容卓之事说出,否则余冰如恐怕更要喜出望外了。

思忖间已然打定主意,只听慕云轻咳一声道:“多蒙钱老前辈赏识,我实在受之有愧。”

余冰如嗯声道:“总之暂时不必再担心崆峒派的追杀,所以我想听你接下来的打算,是否愿意随我返回本派?”

慕云闻言一愕,挠着头道:“阿冰你忘了么,昨晚我跟你提过的,酒仙医隐祖先生正好来到长安,钱老前辈也答应从中斡旋,后面的事情等你伤势痊愈再说可好?”

余冰如缓缓摇头道:“我的伤势并无大碍,不必太过挂怀。你如今虽然得到朝天阙的青睐,但毕竟还是势单力孤,倘若能再征得本派的庇护,那才算是万无一失。”

慕云闻言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当下满怀恳切的道:“即便要回昆仑派,也不争这几日时光啊。阿冰你为我着想,我自然懂得你的苦心,可你不能让我太不为人吧。”

余冰如听慕云说得郑重,一时之间倒有些难以反驳,片刻方叹口气道:“但我听闻那位祖先生脾气古怪,轻易不会为人诊病,咱们与他毫无交情,此事恐怕难办。”

慕云舒了一口气,赶紧拍胸脯保证道:“原来阿冰你是在担心这个,你信不过我便罢,难道还信不过钱老前辈吗?”

余冰如扫了慕云一眼,淡淡的道:“钱老前辈只说从中斡旋,能否成功却是难说。”

慕云心中不以为然,脱口正声道:“总之阿冰你放一百个心,若是祖先生不肯为你诊病,我便一头碰死在你面前。”

余冰如察言观色,了然的道:“师弟如此自信,恐怕另有什么人物向你保证了吧?”

慕云登时一滞,正自手足无措之际,却听余冰如幽幽的道:“小雷先前跟我说了,鄢姑娘似乎跟祖先生相当熟识,倘若是她向你做下保证,那我倒真是放心得很。”

慕云这才明白余冰如是会错了意,松气之余故意含糊的道:“阿冰果然聪明,那你怎么看?”

余冰如并不回答,反而咳声道:“师弟对鄢姑娘的家世来历怎么看?”

慕云心下一沉,一时之间沉吟不语,余冰如见状温然道:“师弟,我记得先前曾跟你说过,鄢姑娘必定是名门娇女,甚至还可能是宗亲贵胄,你应该没有忘记吧?”

慕云暗自苦笑,讷讷的点了点头,接着又听余冰如道:“鄢姑娘本姓卫,又是来自河东,师弟想必已经猜出她的身份了吧?”

慕云目光转动,片刻方低沉的道:“我心中是有猜测,却不知道对不对。”

余冰如肯定的道:“不会错,鱼前辈和鄢姑娘的生母有过数面之缘,早说她们母女两人容貌肖似,如今再加上多方印证,此事更加确凿无疑。”

慕云神色数变,终是透出一丝颓丧,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余冰如觑得分明,也不禁心生黯然,想了想才又道:“其实师弟若是与鄢姑娘心心相印,寻求晋阳王府的庇护也并无不可,以卫王爷的声望,必定压得住崆峒派。”

慕云蓦地抬起头来,目光凛凛的道:“阿冰你听着,我慕云虽然不才,可也不是非得靠谁的庇护才能活命,你不必再说这些。”

余冰如似是一滞,赶紧解释道:“师弟切莫误会,我并无轻视你之意。”

慕云直视着余冰如,意味深长的道:“阿冰你看我像不像傻瓜?”

余冰如一怔道:“师弟何出此言?”

慕云摇了摇头,挑衅似的道:“如果我看起来不像傻瓜,你便放下心来,别再旁敲侧击了好吗?”

余冰如脸上发热,期期艾艾的道:“师弟你真的误会了,我没有其他意思。”

慕云索性捉住余冰如的柔荑,凝视着她道:“你实话实说,还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余冰如羞意横生,半晌方低低的道:“你这孩子,不作弄够我便不肯放手么?”

慕云莞尔道:“我虽然不是负心汉,可也不是牛皮糖,你要肯放手,我决不拦着。”

余冰如忍不住瞪了慕云一眼,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慕云心下了然,趁热打铁的道:“阿冰你还记得先前说过的话吧,倘若我争得慕容大侠的庇护,便怎样来着?”

余冰如娇躯一颤,垂首涩声道:“我……我忘了。”

慕云邪邪一笑道:“你忘了不打紧,幸好我还记得,眼下可得履行诺言了吧?”

语毕但见禄山之爪肆意横行,随即只听一声嘤咛,一切复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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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1章 镜中真容

浑不知缠绵了几许时光,唇间的湿热早已无法再安抚悸动的心,直至不经意间碰到那片令人沮丧的冷硬。

慕云不由得全身一僵,缓缓离开余冰如的面颊,双目灼灼的盯着她道:“阿冰,你可愿意么?”

余冰如虽然也情生意动,闻言却忽然有所警醒,低眉轻嗔道:“你……真是愈发放肆了。”

慕云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道:“你生气了?”

余冰如涩声道:“只要你正正经经的莫闹我,我便不生气。”

慕云稍一犹豫,终是放开了余冰如,跟着讪讪的道:“阿冰别生气,我只是想着你毕竟说过要由我如何,所以才有些情不自禁啊。”

余冰如定定心神,瞥了慕云一眼道:“你这孩子,断章取义是么?”

慕云尴尬一笑,眨眨眼道:“是啊,都怪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反而一口啃在铁桶阵上。不过断章取义虽然不对,但阿冰你总该履行诺言,把这面具摘下来了吧?”

余冰如先是抿唇浅笑,紧接着目光却倏转黯淡,垂首轻叹道:“你不必着急,我先前让你关门,便是为了这件事情。”

慕云精神一振道:“当真?那你是答应了?”

余冰如踟蹰片刻,这才幽幽的道:“师弟心思灵巧,应该早已猜到我为何要戴着这劳什子,你别瞒哄我,实话实说。”

慕云略一迟疑,柔声安慰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认定你了,这辈子绝不更改。”

余冰如没有抬头,只是嗫嚅着道:“你这话……我姑且相信七成吧,你不必急着辩解,我的确……生得诡怪,甚至可以说不堪入目,你当真要看么?”

慕云听余冰如亲口说出,心中反倒生出几丝释然,当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掌,一派恳切的道:“你若不愿,我便作罢,只是咱们两人之间,真有什么不能坦诚的吗?”

余冰如芳心大慰,低嗯一声道:“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至于最后的决断,便如我先前所说,由你如何。”

她说罢抬手自耳后打开那面具的枢纽,待要取下之时,却又心生犹豫,半晌只落得不言不动。

慕云暗自一叹,摇摇头道:“算了阿冰,之前便当作开玩笑,总之我决不逼你。”

余冰如娇躯一震,终是涩声道:“你跟我来,一定不许在我前面。”

她说罢便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一横心将面具取下。慕云又是惊讶又是怜惜,缓步走近之际温然道:“阿冰尽管放心,我都听你的便是。”

余冰如嘴唇翕动,却是欲言又止,眼见镜中的人影接近,心慌之下本能的合上双眸,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模糊的镜影中映出一张白皙的瓜子脸,弯弯的柳眉平添姣丽,挺秀的琼鼻也别见端庄。虽然此刻凤目垂闭、樱唇紧抿,却掩不住那一派过人的英飒风标,整体来看或许难称绝色,但也不失为美貌佳人。

慕云惊喜之余更生好笑,定了定神才叹口气道:“好我的阿冰,你这样也叫‘诡怪’,还说‘不堪入目’,是存心要羞臊我吗?”

眼见余冰如相应不理,他索性又自嘲的道:“若是按照你这标准,我比起孔兄和竹兄他们,自然也是不堪入目了。不过我总觉得知足便好,不必好高骛远、太过强求,阿冰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余冰如缓缓张开双目,在镜中凝视着慕云道:“你真的没看出来么?”

慕云作势揉了揉眼睛,接着笑吟吟的道:“还要看出什么吗,我已经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呀。”

余冰如嘴角掠过一丝苦笑,语声低沉的道:“那现在呢?”

慕云心中一动,又仔细端详了片刻,果然察觉一丝异样,当下迟疑着道:“阿冰你再笑一下,好不好?”

余冰如微颔首道:“你毕竟看出来了,怎么样,可怕吧?”

笑声犹在耳边,镜中的面颊却全无半分改变,看起来好像一张没有生命的挂画,分明透出十足的不和谐。

慕云呆了片刻,蓦地醒悟过来,摇头叹笑道:“阿冰你这法子可唬不了我,你应该是跟那位邵姑娘一样,也戴了人皮面具吧?只是你这面具做得不够好,没法将细微神情表现出来,所以才会这样吧?”

余冰如苦笑一声,哑着嗓子道:“不是面具,是牵机毒。”

慕云登时一滞,难以置信的道:“牵机?那不是……”

余冰如嗯声道:“中牵机毒必定全身僵硬而死,我只是面容僵死,也算死里逃生了。”

慕云强抑心头震惊,上前揽住余冰如的肩膀,一脸关切的道:“怎么回事?是谁下的毒?”

余冰如微微一顿,讷讷的道:“你真想知道?”

慕云一正色道:“那当然,我不仅要知道,还要帮你报仇。”

余冰如心下稍慰,低咳一声道:“你可曾听过‘毒手鼓魔’连八方的名号?”

慕云点头道:“当然,那是净宇教的余孽,阿冰你跟他结过怨?”

余冰如银牙紧咬,声音发颤的道:“没有,不曾结怨。”

慕云一拍脑门,了然的道:“不错,这老怪恶名远扬,人人得而诛之,谅他也不敢再出来兴风作浪。我记得他原先正是在咱们那边作威作福,莫非是那时害了你?”

余冰如轻叹道:“十年前净宇教覆灭,连老怪窜回郢襄,便曾在我家借住过一段时日。我娘因为生弟弟时落了病根,早先便亡故了,只剩我们姐弟和爹相依为命。”

慕云知道余冰如心中伤痛,便抚摩着她冰凉的手掌,静静的听她述说。

余冰如感激的看了慕云一眼,接着又道:“我家只是熊岗山下的平凡乡民,虽然也受过净宇教的迫害,却并未见过连老怪本人。”

“我爹生性豪爽,见连老怪孤老潦倒,于是热心款待。这样过了半月有余,也算相安无事,连老怪非但未露凶相,反而对弟弟十分青睐,有意传了他一些入门的内功心法。”

“弟弟先天不足,从小体虚羸弱,都靠我来照顾。可正是在那半月时光里,他不仅气色大有好转,食量也明显增长。我和爹问过之后才晓得原委,当时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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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2章 冰如身世

慕云听余冰如述说前事,不由得皱起眉头道:“连老怪会那么好心?莫非他是暗藏奸谋,打算对你家不利?”

余冰如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或许连老怪的确有什么阴谋,但至少他还没来得及动手。”

“总之当时我们全家都十分欢喜,只当是遇上了武林中的前辈高人,对连老怪也愈发尊敬奉养。直到那天师父和真如师叔循迹追来,跟连老怪大打出手,连老怪重伤未愈,情急之下便放出毒雾搏命。”

慕云心头一紧,迟疑着道:“难道便是……牵机?”

余冰如哑声道:“是……师父和真如师叔早有防备,可我们一家都不谙武功,对牵机毒雾根本无从抵挡,终究……唉。”

她说罢已经泣不成声,慕云也觉得心中凄凉,于是握紧余冰如的手掌,满含歉意的道:“阿冰别太伤心,总归是命数使然,至于那连老怪,总有一天咱们要让他血债血偿。”

余冰如点了点头,语声喑哑的道:“或许是阎罗王不收苦命人,我总算保住性命,还有幸被师父收入门墙。只不过体内余毒未消,最后变成这副模样,我先前也并非刻意瞒你,只是……总之对不住。”

慕云微微一笑道:“我都清楚,何况要说到‘刻意瞒你’,我这冒充人家师弟的混蛋才是名副其实,阿冰你都没怪我,我怎么会怪你呢?”

余冰如唔了一声,仍是期艾着道:“你真不怪我,我也能少几分愧疚,但我毕竟说过,最后……由你如何。”

慕云眼珠一转,故意谑声道:“哦~此话当真?”

余冰如瞥见镜中慕云的笑容,一时之间又是羞赧又是心慌,忍不住嗔声道:“你别借题发挥,我的意思是由你……要不要我。”

慕云眨了眨眼,无辜的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啊,不然你想到哪里去了?”

余冰如为之一滞,愈显羞急的道:“你……你这孩子,恁地戏耍我!”

慕云凑到余冰如耳边,低低的道:“谁戏耍你了,不然我现在便‘要’了你,行不行?”

余冰如通身一软,咬着嘴唇道:“那鄢姑娘呢,你难道不想做卫王爷家的郡马了?”

慕云心里咯噔一下,想了想还是不敢造次,只能厚起脸皮,干咳一声道:“婷儿年纪还小,对我不过是有些好感罢了,但我岂会真有什么非分之想?何况人家又是郡主娘娘,根本不可能跟我怎样啊。”

余冰如不禁莞尔道:“什么郡主娘娘,应该叫郡主殿下才对。”

慕云暗自苦笑,摇着头道:“总之我这人向来胆小,充其量是匹大肚子蝈蝈红,那日行千里的‘郡马’是绝对连想都不敢想的,哈……”

余冰如察言观色,心中自然有谱,顿了顿方柔声道:“师弟应该还不知道吧,前天晚上鄢姑娘被那位风少侠掳走之后,其实并未遭到他的……欺侮,总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慕云吃了一惊,瞪大双眼道:“真的?!咳……阿冰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余冰如抿嘴轻笑道:“是鱼前辈向我提起的,鄢姑娘天真烂漫,那个……不甚了了,恐怕是词不达意,这才让你误会了。”

慕云险些当场石化,心中也不知是悲是喜、是恼是窘,半晌才语声艰涩的道:“那我跟长安帮的人拼了半夜,还差点送掉性命,原来竟是胡闹一场?”

余冰如温然道:“其实不能全怪你,风少侠行事的确有失当之处,况且你宅心仁厚,并未错下杀手,事后鱼前辈又做了弥补,此事也算圆满收场了。”

她虽然句句都是宽慰,慕云却后悔得直想扇自己几个耳光,恍惚间忆起前事,更觉说不出的气闷和荒唐。闪念间又想到平凉城中初逢四侠盟那一场激斗,原来自己也有步人后尘的一天,当真好不讽刺。

余冰如见状难掩忐忑的道:“鄢姑娘未曾向你言说,想必也有她自己的考量,我只是担心你不明就里,总之……你若当我是小人,那也算不上冤枉。”

慕云略略回神,摇头苦笑道:“没事,都怪我太过冲动,以后决不再这样了。”

余冰如轻嗯一声,垂下眼帘道:“你虽然不嫌弃我,但我这副模样终究不便示人,所以还是先戴起那劳什子,好不好?”

慕云讪讪的道:“自然随你愿意,而且我记得牵机毒虽然致命,却并非无药可解。若是能请祖先生一并医治,说不定便可药到病除,阿冰尽管放心。”

余冰如默默戴起面具,随后叹口气道:“能保住这条性命已经是苍天庇佑,其他我实在不敢奢望。”

慕云自悔失言,赶紧岔开话题道:“对了阿冰,刚才你说婷儿对‘那个’不甚了了,那你自己呢?”

余冰如气笑不得,横了慕云一眼道:“我什么?”

慕云但笑不语,余冰如一阵局促,忍不住轻哼道:“我自小照顾弟弟,你们男子那些乱七八糟的——啐……不与你说了!”

慕云看余冰如着恼,倒不敢继续撩拨,只是呵呵一笑道:“原来如此,看来从小养个弟弟,也是增广见闻的好方法嘛。咳……其实我是想问,咱弟弟叫什么名字?”

余冰如一怔道:“问这个做什么?”

慕云感慨的道:“我孤家寡人十几年,今天总算听说多了几位亲人,所以哪怕阴阳两隔,总也算有个念想,阿冰你要体谅我这棵无根浮萍的苦衷啊。”

余冰如明知慕云这话至少三成是玩笑,心里却仍是暖融融的,当下沉吟着道:“爹的名字是上有下庆,娘姓杨,却没有大名,至于弟弟的名字是请先生给取的,叫做承泽。”

慕云连连点头道:“都记下了,不过阿冰你这名字似乎太过文雅了些,我想应该是拜师以后才取的吧,那你原先的名字又叫什么呢?”

余冰如似是一滞,扭过头去含糊的道:“总问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做什么,知道我现在的名字便够了。”

慕云嘿嘿一笑,眨眨眼道:“别这么心虚嘛阿冰,莫非你原先的名字是什么‘招弟’‘引弟’还是‘盼弟’之类,所以不肯跟我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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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3章 暴打瑞阳

余冰如被慕云调侃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索性白他一眼道:“我还‘玉帝’呢,哼……时光也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给人家生出误会来。”

慕云叹了口气,无奈的道:“咱们两个行得正、走得端,一向都是清清白白的,还怕谁误会吗?”

余冰如脸上发热,颦眉轻嗔道:“你别闹了,否则真要被鄢姑娘误会的。”

慕云暗自一滞,挺起胸膛道:“怕什么,对了阿冰,你怎么不问我家里的事情,难道不担心我是什么悍匪巨寇之后么?”

余冰如轻啊一声,难掩局促的道:“对不住,是我光顾自己了,师弟你……?”

慕云摆摆手道:“没什么,其实我打记事起便没见过爹,娘后来也自己走失,只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可惜后来发生变故,连妹妹都找不到了,唉。”

余冰如见慕云神情落寞,关切之下正待仔细询问,此时却猛听一阵啪啪的打门声传来。

余冰如不由得心头一跳,慕云却似乎成竹在胸,当下摇摇头道:“阿冰别担心,会这样叫门的,绝对不是旁人。”

说话间慕云起身打开房门,果然正是小雷去而复返,只见他紧绷着小脸,俨似鄙夷的道:“果然还没舍得走,哼。”

慕云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志得意满的道:“你有事?”

小雷岂肯示弱,仰脖儿瞪着慕云,理直气壮的道:“没事便不能来看铁面女了?哼……刚刚朝天阙的人来过,说姓祖的怪老头到了,你们别光顾着腻腻歪歪,先求医要紧。”

慕云闻言又惊又喜,回头看向余冰如,却见她眸子里隐现犹豫之色。

慕云暗自一叹,伸手握住余冰如的柔荑,和声劝慰道:“走吧,不管最终什么结果,咱们都一同面对。”

余冰如娇躯微颤,终是点头道:“好……不管怎样,一同面对。”

两人四目相对,自有默契在心,当下也不理会满眼嫉妒的小雷,径自携手并肩而去。

艳阳高照,大地回暖,放眼望去之际,却见刀光斧影纵横,伴随着骨断筋折、血肉横飞,当真像是一处恐怖的人间炼狱。

随手又剁下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皇甫鹰扬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微带喘息的道:“我去他的,干这点营生都累得要死,难道这些年被老头逼着修身养性,本巨侠反而虚了不成?”

一旁的常万里正手持尖刀仔细剥皮,闻言淡淡的道:“老弟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我瞧你那风寒症颇有蹊跷,还是听我的劝告,早些回去请名医看看才是正经。”

皇甫鹰扬沉吟着道:“这话倒也不错,干脆去蜀中找我楚楚妹子,想必她不会见死不救吧。”

常万里手下略停,神色古怪的道:“敢情你是苦头还没吃够?”

皇甫鹰扬难得老脸一红,目光躲闪着道:“毕竟时过境迁了嘛,何况正在三年前,老头请人家上山为我娘亲延命,我可听得清清楚楚。”

“人家现在的名号叫做九毒娘子,听起来便是有主儿的人了,我怎会再有什么非分之想。”

常万里打个哈哈,慢条斯理的道:“有没有非分之想,老弟自己清楚,反正事不关己,你也不必跟我解释。”

皇甫鹰扬翻翻白眼,没好气的道:“老哥还好意思调侃我,你当初对人家大红鲤口不择言,害得人家都三十好几了还没嫁出去,这档子事你怎么说?”

常万里被拿住软肋,似乎也有些心虚,顿了顿才咳声道:“我这人一向好饮无量,喝多了说的胡话,怎么能当真呢?”

话音方落,却听一人冷冷的道:“原来大哥还晓得自己好饮无量,真是难得呢。”

常万里暗道一声苦也,转过头来讪讪的道:“小莉你怎么来了,不用照顾我徒儿吗?”

艾莉走近过来,咬牙忿忿的道:“我那丫头不敢劳大哥挂心,你不是爱喝酒么,那还干什么活儿,再回去喝啊。”

常万里愈发局促,手足无措的道:“我……我这不是……”

艾莉懒得听常万里解释,径自上前夺下刀来,一面继续解剥,一面沉哼道:“早喝光早走,以后咱们这儿不欢迎你,你敢来一次便打一次。”

常万里岂不知艾莉的脾气,赶紧陪笑道:“那倒无妨,宁可挨打也不能没有家嘛。这次算我白送的,小莉你想怎么打便怎么打,不把我打个狗血淋头,我还不乐意呢。”

皇甫鹰扬在旁边直听得忍俊不禁,艾莉却是冷若冰霜,径自腰间拔出一柄苍驳古朴的木铲,狠狠瞪着常万里道:“这是大哥自己愿意受的,可不能怪我心狠手辣,哼!”

俗话说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是为中华礼仪之邦的传统美德。所以看看被打之后塌肩缩脖、弯腰弓背的常万里,皇甫鹰扬也不禁心生感慨。大姐毕竟是大姐,即便身在异族,仍然不曾忘却规矩啊。

老实不客气的打发了常万里去拾马粪,艾莉这才向皇甫鹰扬展颜一笑道:“好啦,你也别干了,瞧这一脑门子的汗,病还没好完全吧?”

皇甫鹰扬摆摆手道:“没什么打紧,风寒症出点汗也是好的。”

“是说大姐你这刀法不错啊,比常老哥可强多了。”

艾莉眉飞色舞的道:“那是自然,我好歹也在这边待了二十年,做什么不是熟手?哪像他们那些臭男人,平时光会说大话,真要劲的时候下软蛋。”

皇甫鹰扬听出艾莉的弦外之音,连忙正声道:“昨天多亏哈大哥引走了大半狼群,又神机妙算把它们一网打尽,否则单凭我和毛丫头可真应付不来。”

艾莉白了皇甫鹰扬一眼,没好气的道:“不用你做好人,谁是什么德性,我还不通透?总之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谅他一时半刻也不敢出来现世。”

皇甫鹰扬失笑之余更加心生感激,转念间咳声道:“侄女没大碍了吧,毛丫头可还陪着她?”

艾莉一拍额头,讪讪的道:“瞧我这记性,也是给大哥气糊涂了。我那丫头还算精神,倒是小菩萨先前托我来给你带个话,说有事要问你,你赶紧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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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4章 天狼恐鳄

皇甫鹰扬听到邢稚莺求见,颇有些意外的道:“有事问我?她怎么自己不来?”

艾莉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的道:“真是傻瓜,人家小菩萨可是大家闺秀,总得讲点矜持吧,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呀。”

皇甫鹰扬一面起身,一面干笑道:“大姐恐怕想多了,我猜毛丫头多半是见不得血腥,咱们这洗剥狼崽子的阵势把她给吓住了,哈……”

说话间挥手别过艾莉,皇甫鹰扬循着方向找到邢稚莺那顶毡帐。打眼果然见到她正期期艾艾的站在门口,神色中透着十分忐忑。

皇甫鹰扬不由得暗自嘀咕,走上前去道:“毛丫头你找我?难不成又想吃烤狼肉了?”

邢稚莺见到皇甫鹰扬方自一喜,听到这话却是神色倏变,竟俯身干呕起来。

皇甫鹰扬连忙上前扶住邢稚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道:“至于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怀孕了呢,何况之前不吃得挺香嘛。”

邢稚莺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道:“我……决不再吃那个,你们……弄完了没有?”

皇甫鹰扬漫声道:“大概还得一两个时辰吧,这次因祸得福,既除了祸害,又大赚一笔,哈大哥他们可都乐坏了。”

邢稚莺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低头嗫嚅着道:“即便是对狼,那也太残忍了,何况狼肉又不好吃,干嘛非要吃它们?”

皇甫鹰扬眉头微皱,轻笑着道:“毛丫头你知不知道,狼肉为什么不好吃?”

眼看邢稚莺茫然的摇了摇头,皇甫鹰扬眉毛一挑道:“牛羊驴马的肉好吃,是因为它们不吃肉,豺狼虎豹的肉难吃,是因为它们只吃肉,如此而已。”

邢稚莺听得一愣,满脸疑惑的道:“这也不是原因呀。”

皇甫鹰扬肃然道:“怎么不是原因,大千世界本来便是弱肉强食,老天爷早已注定,谁该被吃,谁的肉便好吃,倘要想不被吃,这个必须硬!”

他说罢重重的挥了挥拳头,邢稚莺不由得心头一震,正在默默思忖之际,却听皇甫鹰扬一本正经的道:“所以这下你总该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妖怪都想吃唐僧的肉,而你毛丫头却根本无人问津了吧?”

邢稚莺闻言顿觉哭笑不得,忍不住顿足娇嗔道:“大哥你又笑我,老这样有意思么?”

皇甫鹰扬打个哈哈道:“我这也是为你好,昆仑派道家俗家都吃素,你这爱吃肉的毛病不改,嫁过去可受不了。”

邢稚莺为之一滞,半晌才讷讷的道:“那件事情,等回去以后再说吧,我找大哥来是想说另一件事情。”

皇甫鹰扬眼前一亮,游目四顾间凑近过来道:“好你毛丫头,是不是趁着常老哥没注意,从那冰洞里面捞到了什么宝物,然后忽然良心发现,打算进贡给本巨侠?”

邢稚莺暗自扶额,勉强正声道:“大哥别开玩笑,我是想起先前天狼尊给你的秘籍,叫做九阴玄煞印的,能给我看看么?”

皇甫鹰扬眉峰一轩,难掩讶异的道:“你想学?”

邢稚莺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想瞧一眼,一眼便够了。”

皇甫鹰扬沉吟着道:“那是一部邪功,虽说跟你的体质相合,但还是不要轻易修练的好。”

邢稚莺目光中满是柔怯,软声恳求道:“只一眼,好么?”

皇甫鹰扬似是一滞,片刻方苦笑道:“好吧,你这毛丫头总算学会小鸟依人了,本巨侠权当鼓励,你拿去看吧。”

他说罢便自怀中取出半部秘籍递过,邢稚莺接在手中,只翻得两页便禁不住花容惨变。

皇甫鹰扬见状一怔,只听邢稚莺喃喃自语道:“原来……是真的么?”

皇甫鹰扬不明就里,兀自狐疑的道:“什么意思?什么是真的?”

邢稚莺打了个寒噤,低头涩声道:“大哥,我……对不住……”

话音方落,倏见邢稚莺双手运劲,顷刻间竟将半部秘籍撕作一地纸屑。

皇甫鹰扬震惊莫名,待要阻止已然不及,当下直是欲哭无泪。纵然是部邪功不假,但这帮昆仑派的,败家也败得忒不留余地了吧!

一阵剧痛将昏睡中的人惊醒,虽然勉力将眼睛睁开,全身筋骨却好似被剥离了一般,竟然感觉不到丝毫存在的痕迹,虽然这已经是过去的两个时辰里最让他欣悦的感受。

黑暗中响起熟悉的声音,略带沙哑而满含关切的道:“如何?好点了么?”

脸上的肌肉不由得微微抽搐,随即只听疲惫声音冷冷的道:“既然想知道,何不自己试试?”

沙哑声音悠悠的道:“我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强练不能练的武功。”

疲惫声音哂然道:“那也未必,变色龙属于冷血生灵,说不定你便是万中无一的至阴体质,所以这部九阴玄煞印的秘籍赠你如何?”

沙哑声音叹口气道:“我不介意再向你解释一次,恐鳄不是变色龙,正如天狼也不是癞皮狗一样,虽然你眼下连癞皮狗都不如。”

疲惫声音自嘲的道:“倘若我就此死了,十八铁卫之中便再无天狼之名,或许大相会心血来潮,真的组建一个癞皮狗卫充数。”

沙哑声音不禁莞尔道:“倘若你死了,大相必定饶不了我,那变色龙顶替恐鳄也指日可待。”

场中微一沉默,两人同声大笑,笑声中只听疲惫声音轻喘着道:“我不会死,在向貔貅报复之前,我绝对不会死。”

沙哑声音附和道:“的确,若不心心念念复仇,你便不是我所认识的天狼苑凌了。”

疲惫声音——苑凌嘿然道:“若论对我的了解,天下恐怕没人及得上你孙全。”

沙哑声音——孙全也笑道:“相比于孙全,我更喜欢吴主这个名字。”

苑凌摇摇头道:“玩弄文字游戏,实在无聊至极。罢了,总算大相还记得我,但你这次应该不是专门来救我,所有到底有什么任务,尽管说出来吧。”

孙全微笑道:“你身上的内伤,必须依靠至阴之体才能消解,是不是?”

苑凌嗯声道:“不错,所以那小姑娘我必须要。”

孙全莞尔道:“如此甚好,因为这次大相交给咱们的任务,正好与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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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5章 求医九毒

“既曰剑蛊,当以剑蛊,绝毒深种,药石罔效。”

原本的满腔热望,却被这简简单单十六个字瞬间击得粉碎。慕云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药方”,心绪激荡之下只落得面红耳赤,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余冰如虽然满心凄楚,却仍是勉强和声道:“连祖先生都没有办法,想必我这伤的确难以医治,师弟不必为此太过挂心,眼下还是以你的事情为要。”

慕云暗自咬牙,斩钉截铁的道:“不成!这药方的意思多半是解铃还需系铃人,阿冰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必须崆峒派的人出手,才有可能治好你?”

余冰如轻叹道:“你先别冲动,这两句话我问过祖先生,他虽然并未详细解说,但依照我的理解,应该不是要找崆峒派帮忙的意思。”

慕云闻言一滞,正自满腹不解之际,却听坐在旁边的小雷哂然道:“真是异想天开,那穿心剑蛊是致命杀招,怎有可能以毒攻毒?你是想害死铁面女,然后跟小狐狸精双宿双飞么?”

慕云正没好气,瞪了小雷一眼道:“那雷少爷有什么高见,大可说来听听。你那位宋姐姐并无大碍,我和阿冰也衷心欢喜,可阿冰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你反而要幸灾乐祸不成?”

小雷自觉失言,撇撇嘴不敢再辩,余冰如见状摇摇头道:“师弟别发小孩儿脾气,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待会儿等鄢姑娘出来,咱们便向主人家辞行,尽早返回昆仑派才是正经。”

慕云心中苦闷,不禁抱怨道:“难怪先前婷儿对这位祖先生颇有微词,诊病怎么能这般云山雾罩,让人猜不透什么意思,装神秘也不是这种装法。”

余冰如眼神一凛,轻声责备道:“师弟慎言,祖先生肯予诊治,已经是托天之幸,切不可心怀怨怼,出言诋毁人家。”

慕云游目四顾,自嘲的道:“反正屋里也只有咱们三人,连个端茶递水的都没有,祖先生总不会生了顺风耳吧?”

小雷同样翻着白眼道:“这话不错,好歹是堂堂朝天阙,哪怕慕容卓不在家,也不该这么慢待客人。正所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老古你干脆继续诋毁,看能不能逼出几个活人来,帮祖老头反驳你。”

慕云原本是气急之下失了常性,听到这话着实啼笑皆非,无奈干咳一声道:“罢了,朝天阙昨晚才遭遇强敌入侵,人手调配难免捉衿见肘,咱们多体谅些也是应该的。”

余冰如闻言赞许的点了点头,小雷却显见鄙夷的道:“真是无胆鼠辈,可即便说钱老头看病顾不上,今早来请咱们那个家伙总该有空吧?说了没两句便告退,到现在还不见人影,敢情是投胎去了么?”

慕云心道这小毛头也够毒舌,转念间试探着道:“对了雷少爷,昨晚听你说救治西夫人的经过,想必你也深通岐黄,不知尊师是哪位杏林高手,能不能帮忙医治阿冰?”

小雷听罢脸上鄙夷之色更甚,连连摇头道:“死老古,求人的时候架子便放下来啦?不过倒也算你机灵,我师父的确精于医道,只可惜对象是铁面女,她一定不肯救。”

慕云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失望之余疑惑的道:“为什么?你怎么知道他老人家不肯救?”

小雷略一迟疑,闷声回答道:“具体原因我也不晓得,只是师父跟他们昆仑派有旧怨。”

“尤其是铁面女的师父赤阳道士,我师父更恨他入骨,一说起来便咬牙切齿。我上次提到跟铁面女结交,当场便被师父狠狠教训了一顿,还不许我再跟铁面女来往呢。”

慕云闻言更惊,期期艾艾的道:“跟昆仑派有旧怨?你师父究竟是何方神圣?”

小雷愈发踟蹰,片刻方咬咬牙道:“告诉你们也好,免得老把小爷跟阿飞扯在一起,我师父住在蜀中,人称九毒娘子。”

慕云和余冰如齐齐一怔,面面相觑间做声不得。小雷偷眼观望,一时之间更生郁闷,小脸紧绷的道:“你们昆仑派是名门正派,堂堂正义盟五大首脑在内,自然不会跟歪门邪道结交,是不是这意思?”

眼见余冰如颦眉不语,小雷禁不住眼圈发红,语带哽咽的道:“好!那我也不在这儿碍眼了,昨晚都是小狐狸精作死,害我稀里糊涂上了铁面女的贼船,不结交归不结交,你可不许跟别人胡言乱语!”

慕云闻言颇觉诧异,余冰如同样满心疑惑,当下讷讷的道:“小雷你别误会,九毒前辈素有令名,怎能称之为歪门邪道?只不过你既然有此一说,我自然会跟家师小心求证,绝对不会随便论定是非。”

小雷这才面色稍霁,慕云也松了一口气,趁机打圆场道:“阿冰这话说得在理,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即便真有旧怨,也不是不能化解嘛。比如请九毒前辈医治阿冰,便是化解旧怨的最好方法啊。”

小雷赏了慕云一记白眼,不以为然的道:“你要有本事劝得师父同意,我当然没意见。”

慕云尚未答话,余冰如已经摇头道:“能化解旧怨自然最好,但事有轻重缓急,眼下还该以师弟的事情为重。”

小雷一时语塞,慕云却忽然灵机一动,难掩兴奋的道:“着啊!咱们别把阿冰的身份告诉九毒前辈,反正她老人家没见过阿冰,到时候来个先斩后奏,让她稀里糊涂的出手医治,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余冰如见慕云非但不听劝告,反而还乱出主意,忍不住冷斥道:“师弟快些住口,蓄意隐瞒实情绝非君子所为,更何况还要让小雷犯下欺师灭祖之罪,此事断不可行。”

慕云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忍不住苦笑道:“阿冰你这话说得未免太重了,这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欺师灭祖的罪过吧?何况你又是女儿身,也不必非要做‘君子’啊。”

余冰如眼神坚定,不容置疑的道:“够了,我的伤势自己心里有数,如何决断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师弟你若还听我的话,咱们这便启程回昆仑派,其他事情切莫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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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6章 礼赠瑶光

慕云听罢余冰如一番慷慨陈词,心中却颇不以为然,此时只听小雷沉吟着道:“这法子我看可行,铁面女要是执意不肯,正好让她尝尝小爷昨晚的遭遇,放倒了之后直接扛走。”

慕云胆气倏壮,索性也不去理会余冰如严厉的目光,反而愈见认真的道:“阿冰眼下毕竟是病患,可不能跟对你似的直接下手,雷少爷可有什么凝神安眠的灵丹妙药,最好能让阿冰一觉睡到大年夜。”

小雷撇了撇嘴,不屑的道:“用药算什么高明手段,不如小爷施展金针妙手,给铁面女好好整治一番,保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连自己是昆仑派的都忘干净了。”

慕云喜出望外,凑近过去压低声音道:“那敢情好,雷少爷不妨再施展手段,干脆让阿冰以为嫁给了我,下辈子我一定结草衔环报答你。”

他们两人这厢越说越不成话,余冰如气结之下正待呵斥,却忽听门外脚步声响起,无奈只能低嗔道:“你们两个够了,别给人家看笑话。”

说话间门口现出两条人影,左边是一名高大敦实的汉子,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左右的模样。但见他身着姜黄色的衣袍,一张国字脸色作古铜,透出一派精明强干。

右边则是一位花枝招展的稚龄佳人,名贵的紫貂裘裹着玲珑娇躯,俏美无方的脸上满带欢喜和释然,原来正是鄢婷。

慕云见状欣然道:“看婷儿你这模样,陵昭兄应该没事了?”

鄢婷点头一笑道:“还好啦,不过昭哥哥的内腑受了灼伤,还得将养一段时日,美人鱼你呢?”

余冰如浅笑道:“有劳鄢姑娘动问,我也并无大碍。令兄既然还需要休养,想必你会留下来陪伴他吧?”

鄢婷可是个七窍玲珑心,怎会不知余冰如的用意,当下咳声道:“是了,你们打算回昆仑派吗?”

余冰如微颔首道:“师弟含冤莫白,如今总算争得喘息之机,理应尽快谋求荫蔽,鄢姑娘你觉得呢?”

鄢婷眨了眨眼,转向慕云道:“小慕你呢,有没有主意?”

慕云看着鄢婷那双隐含情意的眸子,禁不住心头一跳,迟疑间只听余冰如淡淡的道:“兹事体大,自当慎重决断,师弟有何看法尽管说吧。”

慕云闻言只觉头大如斗,鄢婷和余冰如虽然貌似波澜不惊,但里边的交锋堪称浪潮翻涌。

暗中思忖片刻,慕云终是讪讪的道:“这个……不如等回去再议,也好跟孔兄他们参详一下,阿冰你怎么看?”

余冰如不置可否的移开目光,慕云正自心底发虚,却忽听余冰如轻咦一声,身子也跟着摇摇欲倒。

慕云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上前扶住余冰如的娇躯,满含关切的道:“阿冰你怎么了?怎么会……?”

打眼之间觑得分明,敢情余冰如已经闭目昏睡过去。此时只见小雷踱步过来,慢条斯理的道:“我看铁面女多半是旧伤复发了,老古你先把她扛回去,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处理。”

慕云醒得是小雷做了手脚,登时放下心来,顺势点头道:“也好,那婷儿你便留下照顾陵昭兄,我和小雷先带阿冰回去。另外拜托海兄跟钱老前辈说一声,今日无奈匆匆别过,日后我们再登门拜访。”

他口中的“海兄”自然是与鄢婷同来的黄衣汉子,那黄衣汉子尚未答话,却听鄢婷抿嘴轻笑道:“你们别急,现成的国医正在朝天阙,干嘛非要回去?干脆美人鱼也留下来休养一阵,小慕你说好不?”

慕云暗自一滞,小雷也翻着白眼道:“咱们可不敢再劳动人家祖先生的大驾,小狐狸精你老实待着便好,美人鱼的事情包在小爷身上。”

鄢婷还待继续劝说,慕云可也一横心道:“不错,祖先生诸事繁忙,暂时不便打搅,婷儿你自己保重。”

他说罢头也不回的当先而去,鄢婷见状既是吃惊又是委屈,却碍着旁人在场不好发作,只能疾声道:“小慕你等等,我还有话跟你说。”

此时那黄衣汉子终于开口道:“慕少侠请暂留玉趾,在下也有一言相告。”

慕云看看无法,只能回身一抱拳道:“不敢,海兄有何见教?”

黄衣汉子一笑道:“慕少侠稍安勿躁,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他说罢径自怀中取出一口尺八短剑,端看其剑鞘为鲨鱼皮所制,上面镶嵌金珠美玉,的确华美非凡,剑柄也精光灿然,分明不是凡物。

黄衣汉子将短剑递给慕云,同时淡淡的道:“此剑是受钱老之命,特意赠与慕少侠的礼物,还请少侠过目。”

慕云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得微微变色,原来这正是昨夜险些取了他性命的那口“瑶光”短剑,当下迟疑着道:“海兄……这是何意?”

黄衣汉子轻咳一声道:“慕少侠不必多心,虽然只是借花献佛,但此剑堪称良兵利器,应该配得上少侠。至于剑上的缺陷,在下也已经连夜修补停当,少侠今后大可放心使用。”

慕云听黄衣汉子语气不善,连忙整整颜色道:“见笑了,原来海兄擅长铸艺,只是劳烦你连夜动手,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黄衣汉子摇摇头道:“哪里话,慕少侠既然是朝天阙的朋友,在下自当效犬马之劳。日后还请少侠莅临小号指教,在下必定尽心款待。”

慕云心中一动,试探着道:“敢问宝号坐落何处,在下若有余暇,一定前往请益。”

黄衣汉子朗笑道:“小号便在城西,名曰万有铁铺。”

慕云猜测得证,当下难掩局促的道:“海兄果然是万有铁铺的掌柜,在下真是失礼了。”

黄衣汉子摆摆手道:“慕少侠客气了,我‘大龙王’海自在这点稀薄名声,你没听过理所当然。其实少侠能将小号那座天炉捣毁,想必身怀绝世神兵,在下此番纯属班门弄斧,这口剑便当作纪念吧。”

慕云暗自苦笑,总算明白今日为何遭人怠慢,甚至连赠礼都如此与众不同,无奈之下只能讪讪的道:“海兄太谦虚了,昨晚之事在下的确心中有愧,所以这口剑实在不敢领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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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7章 左右偏见

海自在神色稍敛,口中淡淡的道:“慕少侠坚辞不受,看来的确对此剑不甚满意,那真是在下的过失了。少时还请慕少侠随在下前往万有铁铺,一定要让你挑得一口趁手兵刃,在下才好跟钱老交代。”

慕云自知先前那场激斗实属荒唐,此刻虽然满心气闷,却也无意争长道短,于是欠身为礼道:“不敢当,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敝友尚在昏迷之中,还请海兄容在下告辞。”

海自在看着慕云将短剑贴身收好,这才释然道:“多谢少侠体谅,今日府内诸事繁忙,所以恕不远送。”

慕云闻言更加心中有气,鄢婷也冷哼一声道:“不敢劳动海掌柜大驾,还是让我去送他们吧。”

海自在立刻恭声道:“小姐是万金之躯,绝不能稍有闪失,这样的话在下也只好同行了。”

鄢婷柳眉一竖,正待呵斥海自在几句,却听慕云洒然一笑道:“免了,谁都不用送。”

“大家都是好朋友,何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婷儿你安心陪着陵昭兄,有事下次见面再说也不迟。”

他说罢便抱起余冰如,招呼小雷径自离去。鄢婷心中惶惑,讷讷间忽听海自在轻咳一声道:“小郡主若无它事,便请移驾东花厅,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鄢婷吃了一惊,蹙着眉尖道:“是钱老前辈告诉你的?”

海自在摇头道:“惭愧,是公子命在下用心照护小郡主。”

鄢婷愈发愕然,顿了顿才疑惑的道:“昭哥哥‘命’你照护我?你难道是王府的人?”

海自在微颔首道:“还请小郡主体谅公子的苦心,您毕竟是金枝玉叶,切不可有失体统。”

鄢婷心头猛震,勉强点头道:“嗯……你说得对,昭哥哥还嘱咐其他的了吗?”

海自在恭声道:“有,请小郡主爱惜身体,往东花厅用晚膳。”

鄢婷登时一滞,忍着气道:“我要和昭哥哥一起用膳,你去吩咐把饭菜送来。”

海自在微笑道:“如此也好,不知小郡主喜好哪家菜式,在下一并去吩咐,咳……小郡主慢行,容在下相随。”

慕云等三人返回客栈,也正赶上饭点,四侠盟余众早已等候多时。

须臾酒足饭饱,只听小雷打了个饱嗝,慢悠悠的道:“总之铁面女是一定得扛走的,你们这帮人要怎样随便。”

“不对,那个红鼻子的下流狗腿小爷坚决不带,让他投奔小狐狸精去。”

众人瞄了一眼鼻尖通红、好梦正酣的雷衡,各自为之莞尔,竹风吟朗笑一声道:“多谢岳少兄结纳,在下敬你一杯。”

小雷倒不含糊,有模有样的跟竹风吟换了一盏。竹风吟见小雷喝得干脆,忍不住喝彩道:“岳少兄小小年纪,却是当真海量,至少以在下看来,恐怕只有慕兄能与你一较长短。”

小雷打个哈哈,睨着慕云道:“是么?那老古咱们斗上一斗?”

慕云连忙摆摆手道:“算了,你这小毛头不知是什么怪物投胎,酒菜下去都好像掉进无底洞,我才不自讨没趣。”

他说罢也不理会小雷“无胆鼠辈”的讥讽,径自拍了拍竹风吟的肩膀,满含诚挚的道:“竹兄你也宽心,狄前辈神功盖世,一定能化险为夷,等阿冰伤势痊愈,我再帮你一起寻找他老人家。”

竹风吟微笑道:“慕兄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你同样诸事缠身,还是自己保重为要。正所谓来日方长,只要大家各自顺利,必定还能重逢。”

旁边的商红袖正俏脸晕红、状似微醺,闻言横了竹风吟一眼道:“急着说这话作什么,好歹咱们还有几日同行,等到真要分别时你又怎么说?”

竹风吟难掩尴尬的咳了两声,期期艾艾的道:“是我失言了,还请商姑娘见谅。”

慕云则红光满面的道:“神相姑娘言之有理,当浮一大白。”

商红袖赏了慕云一记大白眼,跟着不以为然的道:“你少来,我也不自讨没趣,要喝你不如跟孔兄喝,倒要看你能不能当真横扫咱们六侠盟。”

孔方神色腼腆,拱手为礼道:“不敢,在下向来量浅,还请慕兄饶恕。”

慕云笑呵呵的道:“不是这话,咱们跟孔兄明日便要暂别,这杯送行酒总是推不得,嗬……哪个打我?”

小雷一边揉着拳头,一边满脸鄙夷的道:“你这样狗屁不通的言辞,也敢自称中过秀才?送行酒是给上刑场的人喝的,这个叫饯行酒懂不懂?”

慕云已经有三分醉意,闻言干笑一声道:“也罢,那我重说好了。孔兄我说你呀,男子汉大丈夫,大块吃酒、大碗喝肉才是色胆,你本来便生得祸国殃民,再这么扭扭捏捏的,实在让人难免误会啊。”

众人闻言固是忍俊不禁,孔方也暗自扶额,无奈摇摇头道:“慕兄只怕是喝醉了,还是休息一下吧。”

慕云大着舌头道:“没,我清楚得很,你们先喝着,我去去便回,到时候再来跟孔兄一决雌雄。”

他说罢便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往后进去了,孔方看得暗暗皱眉,面现迟疑的道:“慕兄这副模样,应该没事吧?”

小雷鼻中冷哼,拖长声道:“当然没事,不过结帐之前,应该别指望他能出来了。”

孔方登时愕然,商红袖则忍不住轻笑道:“都说咱们河东人抠门,我看他小慕也不遑多让。”

孔方摇了摇头,淡淡的道:“据在下所知,这一偏见仅限于山右,与山左却无甚相干,商姑娘以为然否?”

商红袖柳眉一扬,悠悠的道:“哦?那是我失言了,听闻山左大汉一向豪爽仗义,看来这一餐孔兄是打算请了?”

小雷眼珠一转,笑嘻嘻的道:“是呀白脸的,咱们明天便要各奔东西,你请一桌饯行酒也理所当然,否则小爷真要以为那偏见不仅限于山右了哦~”

孔方暗自苦笑,颇见讪讪的道:“岳少兄所言不错,这一餐的确该由在下来请。”

小雷这才志得意满的道:“白脸的果然上道,对了,请君入瓮不正是这个‘请’吗?”

他说罢与商红袖相视一笑,神色中满是奸计得逞的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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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8章 暂别妙荷

孔方被小雷和商红袖挤兑得全无还嘴之力,面上发热之际站起身来道:“那在下先去结账,几位少陪。”

此时却见竹风吟也起身道:“方才商姑娘他们纯属玩笑,孔兄切莫放在心上,还是在下来吧。”

孔方尚未答话,小雷已经慢条斯理的道:“踩鹰的别着急,反正以后咱们都靠你了,也不争这一餐两餐的。”

竹风吟闻言暗自扶额,但看着身旁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心上人,这冤大头要做便做了吧~

慕云中途离席,直奔后院客房而去,可还没等他上楼,便听背后一人笑嗔道:“好你浑小子,怎么拖了这么久?”

慕云循声望去,但见一条人影俏生生的站在墙角,正是鱼妙荷。

暗自定了定神,慕云上前抱拳为礼道:“方才前辈的暗示我自然明白,但为免大家胡乱猜疑,才多耽搁了一阵,还请前辈见谅。”

鱼妙荷微颔首道:“罢了,总之你来了便好,我是要跟你们辞行的。”

慕云吃了一惊,顿了顿才期艾着道:“前辈怎么忽然要走,可是我们有怠慢之处?”

鱼妙荷摆摆手道:“小子别多心,与你们没半点关系,我是自己有事待办,而且必须单独行动,容不得旁人掺和。”

她这番话算是明确告诉慕云不要追根究底,慕云却还是悬心未解,转念间又探问道:“前辈的伤痊愈了吗,若是还有不便,正好跟我们去找九毒娘子医治。”

鱼妙荷轻咳一声道:“不妨事,三师兄的穿金破玉啸练偏了门,刚猛有余而韧劲不足,我这几日休养吐纳,伤势已经疗复了七八成,谅也足可自保。”

慕云略略放心,但又不免感伤,当下讷讷的道:“前辈为我劳心劳力,甚至不惜悖逆犯上,我……实在心中有愧,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前辈。”

鱼妙荷莞尔道:“不必客套,我一开始愿意帮你,可跟你自己没半点关系,充其量是我咎由自取罢了。”

慕云脸上发烧,愈显局促的道:“正因为如此,才更是在下之过,不该冒充瑞阳前辈的弟子,结果阴差阳错,反而害了前辈你。”

鱼妙荷叹了口气,摇头一笑道:“无论该与不该,总之没后悔药吃。”

“何况回头来看,你这小子人品倒还不赖,勉强值得我这牺牲了。”

慕云又是惭愧又是感激,片刻方正声道:“在下一定竭尽所能,决不辜负前辈的期许,但日后若有机缘,还请前辈允许在下补报。”

鱼妙荷了然的道:“那你便自己保重,别胡乱惹是生非,结果落得英年早逝,没法再来报答。另外小余姑娘是个苦命人,对你又死心塌地、一片痴情,你若是敢做负心汉,可别怪我连本带利一起算。”

慕云心中一动,轻咦一声道:“前辈莫非也知道阿冰中毒之事?”

鱼妙荷闻言一怔,随即欣然道:“罢了,你既然已经知道,却还能有这份心,看来倒真是我多虑了,呵……你这小子的确有情有义。”

慕云讪讪一笑,趁机探问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前辈虽然不要我帮忙,但可否告知下一步行止?毕竟世事无常,万一出现意外,好歹也能有个照应。”

鱼妙荷娥眉一挑,似笑非笑的道:“浑小子还跟我耍心眼,有大本钱才能做大生意,不然说什么都是空的,这道理你懂不懂?”

慕云尴尬无地,面红耳赤的道:“前辈教训的是,是在下口没遮拦、不自量力了。”

鱼妙荷嗯声道:“总之好意心领,稍后替我跟小朋友们正式告个别。你们这班人能为不差,阅历却还嫌浅薄,遇事尤其得多留个心眼。特别是你,更要小心谨慎,听明白没有?”

慕云赶紧正声道:“多谢前辈提醒,我心中有数。”

鱼妙荷微一颔首,便即转身翩然而去。慕云呆立片刻,心中一片怅惘,转念间又想起分离在即的鄢婷,登时更觉得滞闷难言。

恍恍惚惚的回到前厅,定睛处却赫见场中多出一条熟悉的娇小人影,慕云不由得暗自苦笑,看来今晚真的是喝多了,居然连幻觉都出来了,而且不仅有幻觉,甚至还有幻听,呃……小狐狸精?

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来,慕云便听小雷漫声道:“什么凭什么?反正小爷主意已定,不带你小狐狸精。你要再敢胡搅蛮缠,当心小爷以牙还牙,让你也尝尝给人家扛回去的滋味。”

他这边倒是放了狠话,可对面的鄢婷又岂是省油的灯,立刻反唇相讥道:“好大的口气,凭你这一根独苗,也敢跟我们六侠盟斗?即便真是以牙还牙,你自问咬得过本女侠么?”

慕云总算确认不是幻觉,脱口惊呼道:“婷儿?真的是你呀,你怎么过来了?”

鄢婷回眸看到慕云,登时欢然道:“小慕你来得正好,快帮着说说小阿弟,凭什么不许本盟主跟你们一起走。”

慕云略一迟疑,却是讷讷的道:“你不是要陪陵昭兄么,然后不是还要回家?”

鄢婷小嘴一撇,咕哝着道:“昭哥哥反正不缺人照顾,何况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至于回家的事,既然已经赶不上年节,那迟一点也没关系,最好等到明年开春,咱们教训完长安帮再回去。”

慕云听罢虽然心中诧喜,但紧接着又生出重重顾虑。偷眼去看竹风吟和商红袖两人,却见他们正双双扶桌假寐,端的是颇有默契。

慕云一时无法,只好讪讪的道:“这样只怕不妥吧,陵昭兄应该希望你陪侍在侧,何况你先前不也说过很想念你娘亲么?”

鄢婷没想到慕云竟会拒绝,着实震惊不已,哪怕心里面有千言万语,此刻却偏偏不好说出口。水汪汪的眸子里泪花隐现,既是委屈又是柔怯,看起来当真惹人怜爱。

慕云虽然不忍,但还是硬起心肠道:“天色不早了,婷儿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鄢婷闻言愈发沮丧,小雷却是心中暗爽,趁机谑声道:“我说小狐狸精,人家已经摆明了不待见你,你还杵在这儿作什么,赶快回去陪着姓喂的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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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9章 白衣倩影

鄢婷瞪了小雷一眼,没好气的道:“小阿弟你少落井下石,还有小慕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慕云面现踟蹰,硬着头皮道:“婷儿你别听小雷胡柴,有话尽管说,我都听着。”

鄢婷略一迟疑,终是点头道:“好吧,在这儿说也行,你先前给我那东西,还要不要还?”

慕云闻言登时惊出一身冷汗,知道鄢婷所说的必定是那支“忆瑾”短笛。那短笛算是从小雷手里借的,倘若给他知道自己拿去送人,还送给他的死对头鄢婷,天知道这小毛头要发多大脾气。

鄢婷看慕云沉吟不语,心中自然有谱,面上却更显哀怨的道:“你如果要还,我眼下便带在身上,决不拖欠你的,但你真的要还么?”

慕云被鄢婷软中带硬的目光逼得一滞,只能咳声道:“那个不着急,你先留着玩几天吧。”

“至于跟我们一起走的事情,你不妨先回去跟陵昭兄商量一下,若是他没有异议,你再回来跟我们会合。”

鄢婷微微一顿,却是干脆的道:“不行,你们肯定是打算连夜溜走,把本盟主一个人丢下。”

“小慕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在打这个主意?”

慕云吃了一惊,难掩心虚的道:“怎么可能,这话是从何说起呀?”

鄢婷撇撇嘴道:“还跟我装,这不是明摆着么?”

“你说跟我一起,小阿弟都没反对,肯定是你暗中跟他通过气了。其实我也觉得连夜溜走这主意不错,小慕你见过那个海自在,那副狗眼看人低的嘴脸真让人讨厌,你难道忍心让我跟他泡在一起吗?”

慕云心中颇有同感,但给人看低还在其次,拐带郡主却是杀头的罪名,当下他只好耐着性子道:“海兄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劲,何况不还有你未来的——呃……孔兄哪里去了,刚才不还在吗?”

小雷干咳一声道:“白脸的结完帐便独个儿出去散心了,刚好跟小狐狸精错开。老古你刚才想说未来的什么?难道白脸的真是女扮男装,是小狐狸精未来的嫂子?”

听到如此极富想象力的猜测,鄢婷固是忍不住扑哧一笑,连装醉的竹风吟和商红袖都似乎微现异样。

慕云却只觉头大如斗,最能指望的助力如今恰好都不在场,这可该如何劝解鄢婷回心转意?

正在慕云烦恼之际,头顶却忽然响起一个清脆娇嫩的女声道:“这样美貌慧黠的俏佳人,偏偏遇上你这等寡情薄幸之徒,实在令人扼腕叹息呢。”

众人为之一震,齐齐循声望去。敢情此刻楼上正俏生生立着一位白衣少女,但见她身材适中,体态婀娜,乌黑的秀发梳作双平髻,绾着翠羽点缀的绢带,别见玲珑俏丽。

修眉如画,杏目点漆,分明透出一派逼人的灵秀之气。虽然戴了一幅洁白的面纱,却根本掩不住那娇美无双的面庞,反而更衬出烘云托月般的朦胧美感。肤如凝脂,隐沁幽芬,浑似一朵含苞待放的仙琼,委实清丽之极。

这间松鹤客栈是由酒楼改建,客房的数目并不甚多,众人来时便已经讲明整个包下。

白衣少女既非投宿之人,却能避过众人的耳目,悄然现身场中,算是给众人来了个下马威,由此便足见她能为不凡。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慕云抱拳为礼道:“姑娘夤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白衣少女居高临下,意似轻藐的道:“本来是想见见勇抗崆峒派的诸位少侠,但以如今的观感而论,倒是见面不如闻名了。”

慕云莫名其妙遭了白衣少女的奚落,胸中郁闷一时更甚,不禁皱起眉头道:“见笑了,不过姑娘未经通报、私自闯入,还如此态度倨傲、大言不惭,恐怕并非为人处世之道吧?”

白衣少女美眸一睨,鼻中轻哂道:“说得好,按照最新的武林规矩,你若能接我三招不败,这‘大言不惭’四字我勉强领受。可若是你接不下来,这位婷儿姑娘的要求便不得再拒绝,你敢不敢应战?”

慕云闻言心头火起,盯着白衣少女道:“姑娘既然划下道来,在下若不慨然应战,便显得太过脓包了。只是姑娘的条件未免儿戏,还请仔细斟酌,之后再来切磋。”

白衣少女摆摆手道:“不必多说,我是因为看不惯你欺负这位婷儿姑娘,所以才拨冗指点你几手,难道你害怕输给我,否则干嘛这么推三阻四的?”

慕云明知白衣少女是在激将,却还是忍不住冷笑道:“好,那在下便领教姑娘的高招,此处动手多有不便,咱们到后院去。”

白衣少女微颔首道:“可以,地点由你决定,你尽管使出看家本领,别太让我扫兴便是。”

眼见两人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相搏,鄢婷和小雷固是错愕当场,竹风吟和商红袖也没法继续装醉,不约而同的双双站起身来。

竹风吟定了定神,抱拳为礼道:“这位姑娘请了,不知可否容在下说几句?”

白衣少女和声道:“兄台请说。”

竹风吟轻咳一声道:“多谢,姑娘想比武切磋,我等自然欢迎。只不过慕兄昨日方经大战,眼下伤势还未痊复,姑娘此时挑战,恐有趁人之危之嫌,所以还请三思。”

白衣少女似是一怔,低眉沉吟着道:“这话倒也有理,那便一招定胜负如何?”

竹风吟听得一滞,慕云则冷笑道:“大话不必多说,无论用多少招,只要胜得了我便算你厉害。”

白衣少女哧的一笑,编贝玉齿间传来得意的声音道:“虽然有些自不量力,好在气魄倒还不差。这位兄台也听到了吧,可不是我不肯让手,是他自己非要逞强的。”

竹风吟愈发讷讷,此时只听商红袖温然道:“姑娘声称要为我们小妹出头,却不知到底是何缘故?”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惺惺相惜嘛,今日若是换做你被这位兄台欺负,我同样不会坐视不理的。”

商红袖脸上一红,暗道白衣少女真是率性,顿了顿才正声道:“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不过小妹一向乖巧懂事,恐怕并不想见到姑娘用这等手段强迫慕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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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0章 瞬舞惊鸿

鄢婷自然听得出商红袖话中之意,但她这时心乱如麻,转念间反而期艾着道:“这位女侠,你们既然是比武切磋,那应该会点到为止吧?”

白衣少女轻笑道:“当然,一切尽在掌握,绝对不会失手。”

鄢婷察言观色,不由得心中大定,当下欣然道:“那便拜托女侠了,你……们都要小心啊。”

及时瞥见慕云黑如锅底的脸色,总算鄢婷还没完全丢掉立场,至少补救得不算太迟。

慕云敛气凝神,盯着白衣少女道:“你用什么兵刃,或者咱们空手打过?”

白衣少女淡淡的道:“你大可用剑,于我没有什么差别。”

她对旁人皆是亲切有礼,只对慕云极尽傲慢,几乎是一句一奚落。

慕云疑惑之余更生出满心不忿,径自怀中取出那口“瑶光”短剑,斩钉截铁的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请!”

白衣少女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脱口轻咦道:“你的秋水呢?”

慕云心头一震,同样诧异的道:“居然知道秋水?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衣少女却已经恢复淡然,闻言轻咳一声道:“你若能胜得了我,才配知道我的姓名,不过凭你这点能为,我看也别妄想了吧。”

慕云郁闷之极,咬牙冷哼道:“来吧,咱们手底下见真章,我倒要看你是不是大言不惭。”

白衣少女微一颔首,径自转身往后院而去。慕云正待随后跟上,却听鄢婷嗫嚅着道:“小慕你千万当心啊。”

慕云点了点头,勉强和声道:“大家安心在这里待着,不必为我担忧。”

众人本想一同前往掠阵,听到这话却又踟蹰起来,慕云也不多言,昂首阔步走进后院之中。

打眼之间觑得分明,只见窈窕丽影亭亭玉立,雪白衫裙随风轻轻拂动,现出一双线条极尽柔美的小腿。足蹬轻盈纤秀的云纹丝履,上以金线滚边,前缀五瓣绒花,别见精致巧思。

慕云此时却无暇欣赏,只是沉着脸道:“你果真不用兵刃?”

白衣少女掠了掠耳边的鬓发,嫣然一笑道:“没有必要。”

慕云哼声道:“好,那我便让你先进招。”

白衣少女点头道:“如此得罪了。”

一声得罪出口,但见雪白人影翩然瞬动,轻盈曼妙的直趋过来。绝美身姿既似游鱼逆浪,又如弱柳扶风,令人几疑是仙子降尘。心旷神怡之际俗虑尽涤,只余那一抹无瑕倩影,停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慕云霎那间神为之夺,连鞘短剑还未及递出,白衣少女的纤指已经在他胸前戳了一记,接着只听她笑吟吟的道:“我早说过,一招定胜负,足矣。”

慕云深吸了一口气,终是涩声道:“你究竟是谁?”

白衣少女眨眨眼道:“你说呢?”

慕云心下苦笑,却是不答反问道:“你方才施展的是天霓神乐舞?”

白衣少女手托香腮做沉思状,片刻方摇摇头道:“正如你的云逸八舞,暂时还不算是。”

慕云轻叹一声,喃喃自语道:“我如今总算知道,为什么仙女姐姐一向只分给我半年时光。”

白衣少女秀眉一蹙,瞪着慕云道:“竟敢这么称呼师父,你作死么?”

慕云黯然道:“她既然已经不肯认我做徒弟,那两字我只好不出口。”

白衣少女唔了一声,跟着悠悠的道:“其实我应该谢你,若不是你一意孤行,师父怎么会一心栽培我呢?”

慕云摇摇头道:“不敢当,对了,你怎么称呼,这次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白衣少女哂然道:“你少自作多情,我只是碰巧路过,听到你的名字有些耳熟,才临时起意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的是你。”

慕云暗自一滞,微微皱眉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

白衣少女抿嘴轻笑道:“奇怪吗?不过说起来师父真有点小偏心呢,否则你怎么会连有个师姐都不知道?”

慕云闻言忍不住酸意直冒,当下冷哼一声道:“凭你这点年纪,也敢自诩师姐?”

白衣少女理直气壮的道:“先入门者为大,不过这称呼你反正也用不到了,所以又何必在意?”

慕云被呛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白衣少女见状嘻嘻一笑,愈显得意的道:“你既然已经不是本门中人,便不该再窃据本门神器,快将秋水还来吧。”

慕云正没好气,索性抗声道:“秋水是九玉真人的遗物,理应归属昆仑派,怎么能算本门神器?何况她当日言明是赐给了我,你凭什么要回去?”

白衣少女眼珠一转,一本正经的道:“你行止不良、德行有亏,我不过是代替师父略作薄惩,你敢有异议?”

慕云一怔道:“你不要自说自话,我几时行止不良、德行有亏的?”

白衣少女振振有词的道:“你先是丧尽天良,拐带那位婷儿姑娘,之后又百般搪塞,妄图始乱终弃,这些我都已经看在眼里,绝对不容你狡赖。”

慕云察言观色,心知解释也是多余,索性绷着脸相应不理。

白衣少女一番慷慨陈词全没回应,不免有些尴尬,想了想又咳声道:“你不交出秋水也行,那便依照前约,不许再拒绝婷儿姑娘,成不成?”

慕云短剑一横,凛然正声道:“方才是我一时失神,所以不能算你赢,有胆咱们再来打过。”

白衣少女摇了摇头,鼻中轻哂道:“方才虽然只是玩笑,但如果我出全力,你自问应付得来么?”

慕云登时哑然,片刻方闷声道:“至少我能有两……三成把握。”

白衣少女莞尔道:“愿赌服输,你自己看着办,不过若是下次见到你还这么没良心,我这做师姐的只好大义灭亲了,哈……”

清脆的笑声之中,伊人倩影已然倏忽而逝,当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慕云追之不及,心中又是惶惑又是郁闷,只能怏怏的收好短剑,举步返回客栈前面的大堂。

众人见到慕云无恙,总算松了口气,只见鄢婷三步并作两步趋上前来,满眼热切的道:“怎么样小慕,到底是谁赢了?”

慕云看着鄢婷那双清亮如水的眸子,霎那间只觉一片茫然,或许……是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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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1章 巴山晨风

大巴山绵延千里、横亘西疆,为巴蜀、荆楚、河西三道之分界,其东拔神农顶、西崛光雾峰,北可望汉水,南则临长江,称得上雄峙虎踞、气象巍峨。

冬日晴好,晨风若绵,林间山道之上,但见两条人影结伴而来。

居左者白衣胜雪、俊逸出尘,纵使潘宋复生亦难出其右,分明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居右者虽然也剑眉星目、风标不俗,但比较之下仍是黯然失色,又兼他衣着朴素、全无衬托,更显得好似粒米萤光、不值一觑,即便勉强视作书童,也颇有拔擢之嫌。

随性漫步之间,只听白衣公子轻笑道:“慕兄神思不属,想必是在悬心小妹,那何不回去相助一臂之力呢?”

敢情疑似书童的正是慕云,闻言讪讪的道:“算了,那位好歹跟在下重名,相煎何太急?”

白衣公子则是孔方,摇头之际莞尔道:“云豹向来昼伏夜出,咱们既然有缘碰上,那亲近一番也并无不可,到最后放它归山便是。”

慕云低咳一声道:“孔兄所言极是,不过雷老弟神勇无匹,对付那位应该不成问题,在下便不去掺和了。”

孔方微微一顿,沉吟着道:“慕兄这几日对小妹礼敬尤甚,反而略显生分,在下斗胆推测,你对她可有心结?”

慕云似是一滞,咬咬牙终是闷声道:“孔兄见谅,在下一介布衣,实在担不起拐带郡主的罪名,所以只能敬而远之了。”

孔方并未意外,只是淡淡的道:“慕兄心思灵巧,小妹的身份料想瞒不过你。”

“但慕兄大可放心,在下的确已经征得廷昭公子首肯,所以绝无拐带之说。”

慕云依旧心下惴惴,颇见碍口的道:“孔兄一番美意,在下铭感五内,只是我与婷儿毕竟身份悬殊,恐怕终究有缘无份。”

孔方察言观色,早已心下有谱,于是微颔首道:“小郡主虽然久居王府、涉世未深,却是天资聪颖、远超凡俗,尤其蕙质兰心、极善识人。慕兄能得到她的青睐,堪称福泽深厚,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慕云听孔方语气诚恳,不觉间也少了几分矜持,当下轻叹一声道:“在下却觉得郡主殿下还是小孩儿心性,对我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只要大伙儿分别一段时日,她自然能想得清楚,感情便也淡了。”

孔方眉峰一轩,不以为然的道:“慕兄此言若非过虑,便是故意贬低小郡主的人品了,况且你与小郡主交谊匪浅,果真便能毫无留恋,慧剑斩情丝?”

慕云心底掠过一片怅惘,面上却一正色道:“之前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这才对郡主殿下诸多冒犯,如今思来实在愧悔非常。但求孔兄帮忙从中斡旋,让郡主殿下尽早勘破迷障,在下必定铭感五内。”

孔方听慕云说得郑重,倒有些莫测高深,心念电转间咳声道:“男女之情千丝万缕,并非人人都如慕兄一般心存慧剑,此事恕在下爱莫能助,一切请慕兄自行斟酌。”

慕云碰了个大钉子,正在暗自苦笑之际,便听孔方温然道:“所幸慕兄品行端正,绝不会置小郡主于难堪境地,况且若真是本心持定,便当作挚友相交又有何不可?”

慕云脸上发热,讷讷间又听孔方话锋一转,一派清冷的道:“不过无论慕兄如何决断,都切勿伤害小郡主分毫,否则要惹动尊鼎之怒,便不是拐带之罪这么简单了。”

他这番软硬兼施下来,慕云不由得额头冒汗,终是叹气道:“孔兄既是圣人之后、身家显赫,又兼文武双全、品貌出尘,与王府联姻称得上门当户对。可在下身份寒微,实在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孔方听得一怔,随即皱眉道:“慕兄这话不知从何说起,在下对小郡主从来都只有爱护之意,并无半分儿女私情。倘若在下的确举止不当,以致于启人疑窦,还请慕兄直言相告,在下必定引以为戒。”

慕云大为尴尬,挠着头讪讪的道:“孔兄切莫误会,在下只是听郡主殿下提过,她还有位长姐,似乎与孔兄情投意合,这才有此一说。”

孔方神色一凛,当即正声道:“慕兄请勿听信戏言,王长女玉瑗郡主风仪绝世,恍若瑶池仙绛,不食人间烟火,在下一介凡夫,岂敢稍加亵渎?”

他眼神中虽然满含倾敬,却果真并无丝毫痴恋之意。慕云自悔失言,难掩尴尬的道:“那是在下误会了,咳……玉瑗郡主,那咱们这位殿下的封号又是什么?”

孔方神色稍缓,轻咳一声道:“玉瑗郡主乃是嫡出,所以自及笄之日起便得授封号,而小郡主照理是成婚前夕才正式受封。”

慕云唔了一声,低头沉吟着道:“武林四公子中的无忧公子卫廷渊是晋阳王世子,而那位五台派的陵昭兄俗家姓名是卫廷昭,那咱们这位殿下的真名莫不是卫廷婷?”

孔方微笑道:“此事慕兄后续尽可向小郡主求证,在下便不多置喙了。”

慕云又碰了个软钉子,苦笑之余忽见孔方神色一整、以目示意道:“看来阿衡还是功败垂成,‘云豹跃千山’确实非同凡响。”

昆仑绝学云逸八舞,分别为云燕掠长空、云鹤戏中庭、云骧腾八荒、云鹿步仙灵、云鹏扬万里、云豹跃千山、云雕擒造化、云龙纵九天。

孔方这话语带双关,慕云不由得会心一笑,莫名生出几分释然。手搭凉棚顺着山道向下望去,只见两条人影正怏怏的跟了上来。

当先的鄢婷着一身玫红裙袄,足蹬银红色的蟒鳞靴,外罩紫貂绒披风,上缀的遮耳绒帽已经抹在脑后,隐现微汗的俏脸上全是沮丧之色。

雷衡则满脸通红的走在后面,连连搓手间分明欲言又止,细看才发觉他左脚微跛,八成是方才出力之时受了点伤,虽然伤势并不太重,但行走之际总难免要捱些苦楚。

慕云瞧得真切,心中已有主意,等到两人走至近前,便即干咳一声道:“雷老弟似乎腿脚不太方便,那咱们别往上走了,还是尽早下山去吧,差不多也该到饭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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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2章 分拨登顶

慕云虽然一片关心,雷衡听罢却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鄢婷眸中也隐现幽怨之色,小嘴一扁嗔声道:“死小慕,还敢说风凉话,刚才本盟主招呼你过去帮忙,你为什么不听号令?你……到底想怎样嘛?”

慕云心里一阵发虚,无奈讪讪的道:“不是不肯帮忙,只是我早上起来便饿得慌,走了这一路更累得够呛,真没余力再去帮忙,所以还请盟主见谅。”

鄢婷哪里肯信,秀眉紧蹙的道:“少胡乱找借口,你还在惦记美人鱼对不?反正她醒了也是哭着喊着要回昆仑派,倒不如多睡一会儿,大家都安生。”

慕云听这口气,倒生出几分不豫,强自隐忍着道:“阿冰也是为我着想,再劝劝或许便能回心转意,答应一起去玄冥镇。至于咱们都已经爬得这么高了,盟主想必也该尽兴了吧?”

鄢婷本是积怨之下一时失口,此刻只觉后悔不迭,定了定神才软声道:“反正都爬到半山腰了,那积雷峰估计不会太远,咱们好歹瞧瞧雷音鼓长什么样子行不?”

慕云摇摇头道:“看着虽然不远,但俗话说望山跑死马,人家小二哥也说走上去得小半天,我看还是算了。”

鄢婷仍旧不死心,立刻反驳道:“那是他们平常人,怎么能跟咱们练过武的相比?”

慕云不禁苦笑道:“是,盟主的确是‘身怀绝技’的武林中人,绝非凡俗可比。”

“但若是再来一头豹子,你一时兴起又得捉半天,那到太阳落山也别想上去。再加上雷老弟还崴了脚,我看连走路都不方便,咱们也不能不管他吧?”

鄢婷脸上一红,信誓旦旦的道:“本盟主保证不再耽搁,一路只往上走便是。至于阿衡崴了脚,不成的话小孔你先把他送下去,正好告诉大伙儿不用等我们吃饭了。”

孔方尚未答话,雷衡已经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这点小伤,跟美人鱼比起来根本不算啥。堂堂八尺男儿可不能给小女子笑话,怎么也得上去看看那个雷音鼓。”

慕云心下有谱,俨然赞许的道:“雷老弟果然豪气,但正所谓人是铁饭是钢,真要爬山也得先填饱肚子,最好再让小雷帮你料理料理,一切都做足准备才好动身啊。”

雷衡闻言正有些神情松动,便听孔方淡淡的道:“今日烈阳高照,阻路的积雪应该到晌午时分便能消尽。咱们还是以余姑娘求医之事为重,先回去跟大家会和,至于爬山消遣,等有余暇再来也不迟。”

鄢婷眨了眨眼,不以为然的道:“吃过饭再来肯定不赶趟,还不如一鼓作气爬上去,等消了雪正好下来继续赶路。”

“不过是半天不吃饭嘛,本盟主都能忍耐,你们这三个男子汉大丈夫反倒不行了?”

慕云方才本来也只是借题发挥,这时给鄢婷一番话激得无言以对,孔方见状轻咳一声道:“小妹言之有理,那不如慕兄你们两人先行一步,在下护着阿衡随后跟上。”

慕云看看无法,只好点了点头,鄢婷登时喜笑颜开,却没留意到雷衡眉宇间明显的懊丧。

当下四人便分作两拨,一前一后继续往山顶而去,不一刻已经隔开百丈之遥。

慕云虽然有幸与佳人同行,心境却大异从前,只是闷声不响的拔步疾走。

鄢婷用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面红气喘之下也无暇搭话,唯余心中惶惑莫名。

咬牙苦撑了顿饭工夫,鄢婷早已汗水淋漓,无奈只得出声招呼道:“小……小慕,歇会儿……好不?”

慕云稍一犹豫,脚步放缓同时回头施礼道:“谨遵盟主法旨。”

鄢婷粉脸酡红,胸口急剧起伏,语声带喘的道:“你还叫……人家盟主,到底……什么意思嘛。”

慕云耳听燕语莺声,终是有些心软,思绪纷乱间顾左右而言他的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盟主的轻功果然精进了不少。”

鄢婷眸子里满蕴柔情,依旧轻喘着道:“还好啦,上次在朝天阙,人家想帮你又力不从心,从那时开始便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把武功练好。”

慕云听得一震,片刻方点头道:“短短几天便有这等进境,盟主的资质看来还在我之上,先前多半是无心此道的缘故吧?”

鄢婷玉颊生晕,低低的道:“爹不肯教我武功,也不许娘教我,我不过是小时候偷学了两手,跟你们比起来当然不够看了。”

慕云暗自奇怪,忍不住探问道:“难道令尊别有深意?可你这空空妙手和易容之术又是哪里学来的?”

鄢婷吐吐舌尖道:“娘虽然没教我武功,但这点看家本领总是能教的,不然本盟主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慕云看到鄢婷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娇俏模样,胸中固有千言万语,却是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鄢婷察颜观色,趁机软声道:“咱们走慢点吧,正好边走边聊,也等等阿衡他们。”

慕云没法拒绝,只能点头答应。鄢婷倒是兴致勃勃,慕云却显然意兴阑珊,一路只是随意嗯啊,全没半分热心相应。

气氛沉闷的走了一程,鄢婷存心逗慕云说话,于是清清嗓子道:“小慕你知道不,这大巴山附近的英雄豪杰,其中谁最为拔尖?”

慕云略一思忖,试探着道:“想必是雷鸣山庄的高鸿峻、高庄主吧?”

鄢婷拊掌笑道:“对了,正是破天雷公高鸿峻,那你可知他另一个身份?”

慕云迟疑着道:“另一个身份?你是指朝天阙外四柱之一?”

鄢婷抿嘴笑道:“又对了~那其他三柱呢,你可知他们是谁?”

慕云缓缓点头道:“‘神拳镇八方’荣百岁老爷子,唐门唐世颐前辈,青城派‘白头仙姬’左韶容女侠,是他们三位吧?”

鄢婷意犹未尽,继续问道:“那跟荣老爷子并称的又是谁,小慕你知道不?”

慕云担心鄢婷没完没了的问下去,便故作糊涂的道:“这个我倒没听过,还请盟主解惑。”

鄢婷嘻嘻一笑道:“小慕你怎么连有名的‘中州双璧’都没听过,另一位自然是‘铁鞭盖九州’窦嚣同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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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3章 晋阳王女

慕云听鄢婷揭晓谜底,故意一拍脑门道:“想起来了,那不是河洛镖局的总镖头吗?”

鄢婷点点头道:“正是他了,只不过‘中州双璧’一个保镖一个护院,都给权贵效力,武林中一向褒贬不一呢。”

慕云轻咳一声道:“人各有志,不能说保镖护院便不好,否则慕容大侠岂会将荣老爷子招至麾下?”

鄢婷眼前一亮,趁势附和道:“是这个道理,权贵也不都是恶人,很多还仗义疏财、心怀黎民呢。”

“比如像关外的薛盟主,他们家便是世袭的归德伯,还有长乐侯方兰陵,虽然为人是花心了些,但对百姓一向是极好的,另外……”

她说到这儿好像有些碍口,慕云见状微笑道:“还有盟主你是不?”

鄢婷粉脸一红,忸怩着道:“我这不过是小打小闹,其实还有一位……”

慕云心下暗叹,径直打断道:“盟主切莫妄自菲薄,你的义举也足堪称道。”

鄢婷似是一滞,忍不住叉着小腰,满含嗔怪的道:“好了嘛慕云哥哥,这儿又没外人,怎么你还盟主前、盟主后没完没了的?真用得着这么生分么?”

慕云略一沉吟,终是打定主意,当下摇头苦笑道:“不错,盟主这称呼的确太失礼了,应该叫郡主才合礼数。咳……草民慕云,在此参见郡主殿下。”

他说罢便躬身郑重施了一礼,鄢婷登时僵在当场,半晌方垂首嘤声道:“你果然是因为这个才疏远我,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瞒你,你……能原谅我么?”

慕云连忙正声道:“郡主殿下言重了,之前草民有眼无珠,行事颇多鲁莽,更还妄图染指殿下,实在罪该万死。万请殿下念在草民殊无恶意,饶恕草民死罪,草民必定痛改前非,绝不敢再稍加亵渎。”

他这厢虽然句句恳切,鄢婷听来却好似字字敲心,此时只见她娇躯轻颤,满含哀戚的道:“慕云哥哥,这件事情我真的有苦衷,你先听我解释好么?”

慕云自嘲的道:“草民其实十分清楚,殿下冰雪聪明,应该早看出草民是自惭形秽,先前将殿下托付给朝天阙,也是担心自己把持不定、误己误人。”

“更可耻的是之后草民误以为殿下遭受侮辱,竟然趁人之危、荒唐示爱,如今思来实在汗颜无地,殿下与草民堪称天渊之别,草民百死亦难赎前愆。”

慕云这番话着实思谋已久,此刻说来也足见诚恳。鄢婷本打算旁敲侧击,含蓄的向他表明身份,这时却被一番痛陈逼得阵脚全乱,满腹悲苦却又作声不得,面色苍白之际,晶莹的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

慕云见状虽然不免心软,但既已开弓便无回头之箭,于是强自镇定的道:“此外草民早已情有独钟,更不敢慢待殿下真心,殿下若能宽宏体谅,草民自当铭感五内。”

初阳回暖,雪融无声,泪水却在眸子里结成坚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鄢婷喑哑的声音道:“我都明白了,咱们继续走吧。”

慕云登时一怔,显然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惊疑间又听鄢婷道:“你自己不也说了,咱们两人是天渊之别,根本没有可能,那又何必多生烦恼?”

慕云心底一阵莫名抽痛,顿了顿才期艾着道:“那你以后作何打算,回王府去吗?”

鄢婷叹了口气,幽幽的道:“你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本郡主又岂是不知羞耻、死缠烂打之辈?这次下山以后咱们便分道扬镳,本郡主保证从此决不再纠缠你。”

慕云虽然达成目的,心中却只觉刺痛莫名,眼见鄢婷继续往山顶走去,他也只得默默的随后跟上。

气氛一时之间更显沉郁,两条人影前后相随,逐渐隐没在山林之间。

积雷峰乃是方圆百里之内的最高峰,山势极尽孤绝陡峭,宛如辟地尖锥参耸入云,再加上壁立如削、草木稀疏,想要攀登更是难上加难。

积雷峰下则见一泓幽潭掩映,其方不过十丈,深不及三尺,碧色潭水清澈见底,于此隆冬时节,竟然仍未结冰,甚至丝毫不觉凛寒之意。

随手拾起一枚石子掷入潭水之中,却见水面并未生出半点涟漪,那石子缓缓沉入潭底,呼吸之间便如薄幕笼罩、形影尽虚,片刻后居然凭空消失不见。

雷衡见状倒抽一口凉气,使劲揉了揉眼睛,却再也找不到那刚刚丢下的石子,骇然之下不由得咂舌道:“还真给老孔你说着了,这片水果然够邪门。”

孔方若有所思,托着一片枯叶置于水面之上,赫见枯叶竟也一沉到底,未及转念便同样湮灭于无形。

雷衡更惊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好家伙,‘鹅毛浮不起,芦花定底沉’,这不是流沙河吗?”

孔方目光凝注,低头沉吟着道:“《山海经》中有载,天山……有神焉,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惟帝江也。”

雷衡似是一滞,小声咕哝着道:“即便你老孔是读书人,也犯不着对着咱泥腿子之乎者也吧?还什么山海经,又是馄饨又是歌舞的,煮馄饨不搁面那不成了臊子汤?”

孔方不禁莞尔道:“此‘浑敦’非彼‘馄饨’,上古之时有大妖帝江,又名‘混沌’,据说便生有六条腿和两对翅膀。此妖通身状如麻袋,世间万物入其腹内则化为虚无,想来倒与这潭水颇为相似。”

雷衡勉强听了个大概,左顾右盼间郁闷的道:“小妹他们先走了好一会儿,照理说早该到了,怎么看来看去还是找不着?难不成他们没留意这片水,结果出了岔子?”

他说话间已是骇然变色,孔方见状摇头笑道:“阿衡不必多心,昨天我们探问之时,便得知这方沉龙潭的诡异之处。再看周遭痕迹,慕兄应该是带小妹上峰,去瞻仰那雷音鼓了。”

雷衡才松了口气,紧接着却更生滞闷,抬头审视间嘟囔着道:“这地方又高又陡,连老孔你都说未必上得去,他老慕哪怕轻功再高,带着小妹总归行动不便,难道真有本事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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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4章 南华菀菁

听到雷衡质疑,孔方却是摇头道:“各人天赋际遇皆有不同,若是论及轻功,慕兄确实远胜你我。何况小妹也轻功尚可,并非全是累赘,结伴上峰想必不是难事。”

雷衡登时语塞,半晌才不甘心的道:“轻功只是逃跑的路数,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不稀罕练,要早知道上来也见不着那雷音鼓,我还不如……唉。”

孔方知道雷衡叹气并非只为无缘访胜,正思忖该如何劝解之际,便听一个清朗女声传来道:“阁下此言差矣,轻功是顶尖武者必备基石,岂能与怯敌逃跑混为一谈?”

说话间但见一条婀娜倩影翩然闪现,身着浅绛色衣裙,腰扎同色的织锦绸带,足蹬盘云靴,娇艳之中更透出过人的英挺气质。

乌黑的秀发绾作堆螺宫髻,白皙的肌肤足可傲雪欺霜,绝美容颜不论如何看去都称得上无懈可击。

分明是闺阁千金温文柔婉的气质,眉宇间却又隐现洒脱不羁的野性,着实是位与众不同的巾帼俏佳人。

孔方和雷衡同时眼前一亮,雷衡本来还满腹不豫,亟待出言辩驳,这时却不知不觉泄了气,摸摸鼻子讷讷的道:“好男不跟女斗,算你说得对好了。”

绛衣女郎抿嘴一笑,落落大方的道:“如此多谢阁下‘宽宏大量’了,相逢即是有缘,小女子庄菀菁,未知两位如何称呼?”

孔方和雷衡江湖阅历尚浅,何曾见过这等直爽女子,各自都有些脸上发热。勉强正色间抱拳通过姓名,庄菀菁听罢愈显笑意盎然,乌溜溜的眼珠盯着雷衡道:“雷兄这名字莫非与梁山好汉‘插翅虎’相同,可是山左人士么?”

雷衡摇摇头道:“不是那个,我这是衡阳城的‘衡’,生在衡阳长在洛阳。老孔才是山左人士,还是孔圣人的后代呢。”

庄菀菁轻啊一声,秋波流转间俨似敬仰的道:“难怪孔兄这般气质高华,原来竟有如此超凡门第,小女子当真失敬了。”

孔方被庄菀菁当面称赞,着实有些消受不起,俊面微红间咳声道:“姑娘过奖了,家世外貌皆为天生,并无值得自矜之处。”

庄菀菁拊掌笑道:“果然不愧为圣人子孙,一出口便是至理名言,不过‘孔方’这名字应该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吧,否则若叫成‘孔方兄’,岂非平白沾了满身铜臭?”

孔方微微一笑道:“金银财帛人皆好之,何须刻意遮掩?子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吾辈也不能免俗。”

庄菀菁忍俊不禁的道:“原来如此,小女真是受教了。”

“方才隐约听到两位欲上积雷峰而不得,那敢是专程来观赏这沉龙潭么?”

孔方正自一滞,却听雷衡含糊的道:“没错,我们正是来看水的,刚才老孔还说这跟什么‘混沌’挺像,总之是很有典故。”

庄菀菁面现钦佩之色,妙目转动间由衷的道:“孔兄博学多才,当真是一语中的,小女子还以为其中秘辛少有人知呢。”

孔方微觉意外,当下眨眨眼道:“听姑娘这话,莫非你知道这沉龙潭的来历?”

庄菀菁抿唇轻笑道:“这沉龙潭之所以现世,便是我家祖上的功劳,所以孔兄你说,小女子知不知道它的来历?”

孔方更觉惊诧,拱手为礼道:“竟有如此渊源,在下愿闻其详。”

庄菀菁嗯声道:“孔兄既有所请,小女子岂敢推辞?说到我家祖上,其实颇有令名,非但为各家道派奉为先贤,所作《南华经》更是道门传世经典。”

她说话间也不理会孔方那副啼笑皆非的神情,仍是一本正经的道:“《南华经·应帝王》篇中有记载,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混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与混沌之地,混沌待之甚善。”

“倏与忽谋报混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混沌死。”

孔方静听庒菀菁说罢,这才轻咳一声道:“庄周先生以此寓言表明其清净无为、顺物自然的理想,故事信手拈来,不可谓不绝妙。”

“只不过混沌终究是上古大妖,倘若如此便寿终正寝,可太过儿戏了些。”

庄菀菁微颔首道:“谁说不是呢,我家祖上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可那妖君混沌忒也小气了些,看过文章后竟然大发雷霆,胁裹遮天黑云跑来兴师问罪,非要我家祖上给它个交待。”

孔方博览群书、见闻广博,这段故事却从未听过。虽然心知面前这位“南华后裔”多半是在杜撰,但难得绝色佳人有此兴致,他自然也无心大煞风景,含笑间只听庒菀菁接着又道:

“我家祖上身具通天彻地之能,又岂会轻易向妖君低头,一番争论之后最终定下赌约,凡神、魔、仙、妖、人、鬼六界之事,只要混沌能问倒我家祖上,便由它将我家祖上吞吃入腹,就此形神俱灭。”

“但若混沌问不倒我家祖上,则每次都须斩下一足,直至分出胜负为止。混沌恰有六足,正可抵六界之数,我家祖上只有一条性命,这赌约自然还是混沌占了便宜。”

“只是混沌万没想到,任他如何刁钻古怪、难题百出,我家祖上都对答如流、毫无疑惑。如此相持三日,我家祖上手握道剑·封魔令,先后将混沌六足尽皆斩落,终于迫得这妖君灰溜溜的飞回妖界。”

“混沌之躯能化万物于虚无,非特异地脉不可承载,于是我家祖上才不辞艰辛,遍访名山大川。最后终于寻得佳处,将那六条断足埋葬,久而久之断足与地脉融合,便形成如沉龙潭这般的奇异所在。”

孔方听罢庒菀菁一番侃侃而谈,忍不住拱手称赞道:“原来庄周先生还有如此雄武事迹,看来《南华经》着实应该补上这《镇妖篇》了,姑娘当真不愧为他老人家的嫡传正宗啊。”

庄菀菁匏犀微露,点点头道:“小女子可不是杜撰,孔兄应当听过定世山上的洗心潭吧,其特质便与这沉龙潭殊无差异,此外听闻苗疆还有一处幽息深潭,同样也是有进无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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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5章 娥姐碧妹

庄菀菁这厢说得煞有介事,孔方听罢不禁莞尔道:“在下岂敢质疑,况且姑娘方才提到了道剑·封魔令,此剑的确可以追溯至春秋战国时代,或许便曾落在庄周先生手中,持之对抗妖君也大有可能。”

庄菀菁美眸中隐现快慰,笑吟吟的道:“孔兄当真合我脾性,小女子此行总算不虚了。”

孔方心中一动,顾盼间讷讷的道:“说来或许有些唐突,但在下委实觉得姑娘十分面熟。”

庄菀菁脸上一红,掠了掠耳边的鬓发,轻笑一声道:“是么?孔兄不会在开小女子的玩笑吧。”

她面上虽然依旧笑意盈盈,孔方却捕捉到她目光中闪过的一丝锐芒,当下惶恐的道:“姑娘切莫误会,在下绝无唐突之意。”

“只是家师居处有一幅挂画,画中之人与姑娘足有仈jiu分肖似,甚至姓名也颇为相合。”

庄菀菁登时释然道:“孔兄所指可是那位‘九灵仙凤’苏琬珺女侠?”

孔方轻咦一声,面现讶异的道:“原来姑娘也听过苏女侠的名号,你们两人之间难道真有渊源?”

庄菀菁摇头一笑道:“孔兄自己不也说过么,家世外貌皆为天生,所以偶然相似也并非全无可能呀。”

“更何况人家苏女侠是仙姿‘玉’质,小女子却是蒿‘草’浮萍,如此判若云泥,又岂敢与之相提并论?”

孔方正自讪讪无语,却听庒菀菁扑哧一笑,眉飞色舞的道:“其实若真论起相像,雷兄这副豪侠面容,才真与那位鼎鼎大名的‘刀魔’岳啸川如出一辙,甚至一般无二呢。”

孔方闻言固是失笑不已,雷衡也摸着浓髯哭笑不得。庄菀菁笑罢整整颜色,一本正经的道:“一时戏言而已,雷兄宽宏大量,切勿放在心上。小女子正要上去积雷峰顶,仔细品鉴那雷音鼓,不知两位有意一同前往么?”

雷衡连忙摆摆手道:“我算了吧,眼下腿脚也不方便,还是你们两个一起上去好了。”

庄菀菁秀眉一剔,似笑非笑的道:“雷兄太谦虚了,但孔兄似乎轻功不弱,所以何妨一试?”

孔方本来还有些犹豫,可是给庒菀菁那隐含挑衅的目光一瞄,竟不由得生出几分少年豪气,当即拱手正声道:“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稍后还望姑娘多加提携。”

庄菀菁爽朗一笑道:“同舟共济,互相提携便是,至于雷兄只好先委屈一阵,少时咱们再见喽。”

雷衡心里打着小九九,这点“委屈”倒也乐于接受,三人便即挥手作别,孔方和庒菀菁径自上峰而去。

堪堪又枯等了数刻,已经来至午初时分,雷衡正觉得百无聊赖,却忽听隐约人声自山道上传来,语气中颇见不耐的道:“好了碧妹,这件事情再也休提,否则别怪我跟你翻脸了。”

这声音听起来虽然是女子没错,但那锋芒毕露的霸气却使人不由得为之一凛,此时又听另一个娇柔女声怯怯的道:“别这样嘛娥姐,我哥哥真的是一片诚意,不然你们先坐下来,平心静气谈谈可好?”

“娥姐”冷笑一声,不以为然的道:“诚意?那他自己怎么不敢来?哼……你最好求佛保佑那登徒子别落在我手上,否则我二话不说便一锤打爆他的狗头,到时候你们**堡绝了后,可不能埋怨我。”

“碧妹”似是一滞,颇见委屈的道:“好吧,那咱们先不说婚嫁的事,好歹娥姐卖我个面子,年前一起去看望爹爹,他老人家近几年身子愈发不济,我真怕……唉。”

“娥姐”听罢却是哂然道:“少给我摆这副可怜兮兮的小猫样,我若是得空儿,自然会去探望傅伯伯。但你最好先把你那混蛋哥哥支开些,省得当场西瓜瓤子乱溅,惊着老人家。”

“碧妹”哧的一笑,分明得意的道:“娥姐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真见面肯定不会那么无情,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哥哥也是因为太喜欢你,才稍微出格了嘛。”

“娥姐”冷哼一声道:“说哭便哭,说笑便笑,你还真是奸猾得紧。难怪师父会说**堡其实是大小姐当家,你那混蛋哥哥傅连城,只怕连你一根手指头都及不上。”

“碧妹”俨似腼腆的道:“哪有啊,人家将来总归是要嫁人的,娥姐要真跟我哥哥结成夫妻,肯定能把他管得服服贴贴,到时候咱们**堡还不都以你马首是瞻么?”

说话间一双丽影映入眼帘,同样劲装疾服、轻裘罩身,只是一者鹅黄、一者碧青。

鹅黄者身材高挑、神气冷峻,碧青者娇小玲珑、巧笑盈人,孰为娥姐,孰为碧妹,当真一目了然。

两名女子都称得上姿色过人,但雷衡既效力于鄢婷麾下,方才又领略过庄菀菁的盖世芳容,此时倒没觉得如何心动,只是稍稍一瞥便回过头去看那潭水,竟连招呼都懒得打上一个。

两名女子也没料到还有旁人在场,“碧妹”固是错愕之下立时住口,“娥姐”也被雷衡那“不屑一顾”的态度激得面色猛沉,当即沉喝一声道:“哪里来的野人,不识得礼数吗?”

雷衡本来便满腹郁闷,闻言更觉气往上撞,大嘴一撇漫声道:“他个鳖孙的,雷爷爷自己在这儿看水,哪来的野狗随便乱吠?”

“娥姐”闻言不由得眉峰陡扬,怒极反笑道:“好……好你个满口喷粪的野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

雷衡打个哈哈,不屑的道:“吃粪喷粪的都是野狗,关雷爷爷屁事?你自己乱窜还不晓得到了哪里,雷爷爷凭什么要告诉你?”

“娥姐”直气得粉脸泛黑,顿足厉喝道:“狗杀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今日若不教你知道厉害,本姑娘的名字今后倒着写!”

雷衡哪肯示弱,转身之际捏着拳头道:“雷爷爷正满肚子不爽,你偏要自己送上门来挨揍,那可别怪咱欺负你个女流之辈了。”

他们二位三言两语便弄得剑拔弩张,一旁的“碧妹”却是神色古怪,分明欲言又止,那模样倒像有意要看两人如何一决雌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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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6章 蝎尾针毒

一言不合倏起争斗,对峙间只听“娥姐”一声沉喝,踏中宫欺身直进,照雷衡面门便是一记狠拳。拳风呼啸过耳,分明沉猛异常,真若打中少不得要骨断筋折。

雷衡见状更生豪气,索性不躲不闪,同样迎拳一掌,存心要试试对方的斤两。

霎时拳掌交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两人都身形微微一晃,看起来倒是难分伯仲。

这下雷衡已经用上了八成力道,眼见竟未占到上风,登时便对“娥姐”刮目相看,脱口喝彩道:“好野狗!恁地有劲!”

“娥姐”闻言愈发气急败坏,当即狠啐一声道:“野人还敢出言不逊,看打!”

她说话间扬拳打向雷衡的下颌,雷衡哈哈一笑,退后之际横臂一格,又是以硬碰硬。

这次“娥姐”却稍逊半筹,身子一仰退出两步,脸上也闪过一抹惊愕之色。

雷衡暗自得意,挑着眉哂然道:“雷爷爷可是铜筋铁骨,单凭你那两个面粉团子,捶背都嫌软和,识相的便早点该干嘛干嘛去,少在雷爷爷眼皮子底下瞎晃。”

“娥姐”双拳紧握,冷笑着道:“不过是练了几天硬功,居然也敢如此狂妄自大,今日便拿你这野人试招,看本姑娘的素女拳法练到了几成火候。”

她说罢再度攻上,一招“双风贯耳”直取雷衡脑门。雷衡不以为意的抬掌挡去,却见“娥姐”蓦地十指箕张,指尖好似浑不着力的在他掌缘一划,旋即便已卸力撤招。

雷衡只觉手掌边滑过一丝麻酥酥的异感,但又并未伤及分毫。莫名其妙间“娥姐”攻势又至,赫赫拳风捣向他的鼻梁。

雷衡立刻举掌迎上,孰料对方这招仍是中途势尽,只不过春葱玉指在他手背上一划,除去被指甲刮去了几星油皮,甚至还不及平日搔痒的力道。

雷衡大惑不解,一面随手应招,一面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拳法,难道是娘儿们专门练来挠人用的?”

“有胆便拿出你真正的本领,跟雷爷爷拼个高下,这样不疼不痒的招数有什么用?”

“娥姐”面色沉冷,进招同时还不忘讥讽道:“野人不知天高地厚,少时自然教你好看。”

雷衡为之一滞,只能凝神见招拆招,说来“娥姐”的招式也未见得如何精妙,只胜在虚实相辅而又疾若掣电。

倘若雷衡掉以轻心,难保不会吃到“娥姐”的重拳,可若是潜心应对,却又似老虎吃天、无处下嘴,只不过双手又被抓出几条浅痕而已。

更吃亏的是雷衡左足仍有小恙,反守为攻之时总不免欲振乏力,便如虎落平阳、龙困浅滩,腔子里憋着闷气,连斗志都凭空削弱了三成。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斗过百招之数,“娥姐”虽然占尽上风,急切间却仍是胜不了雷衡。

旁观的“碧妹”微觉失望,转念间索性出声娇喝道:“娥姐留意攻他下盘,必可速胜。”

“娥姐”秀眉一蹙,鼻中冷哼道:“碧妹无须多言,趁人之危并非君子所为,我今日定要以招式取胜,非教这野人心服口服不可。”

“碧妹”登时噎住,苦笑间忽听雷衡怒喝道:“好野狗!你使毒!”

原来他这阵逐渐觉出双掌酥麻之感直透肌理,竟是越来越使不上力气。

“娥姐”闻言却是哂然道:“乱吠之辈还敢诬赖旁人为狗,本姑娘这素女拳法专以绵柔之力克敌制胜,岂是下毒那等取巧伎俩?”

雷衡恍然顿悟,当下暴喝一声道:“少跟雷爷爷耍威风,以为只有你会这招吗!”

喝声中他遽引雷电之力汇于掌心,堪堪迎上“娥姐”的指尖。“娥姐”虽然早有提防,却仍是猛觉一道异力透指而过。

这一下逼得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整条臂膀都酸麻难当,一时之间动转不灵,更遑论再撤招自保了。

“娥姐”心下大骇,勉强聚起余力,左拳一记窝心炮,猛轰向雷衡的胸口。

奈何她此刻已成强弩之末,拳到中途劲力早已消了大半。雷衡索性不加理会,大手一张抓向“娥姐”的肩头。

“娥姐”正暗叫一声苦也,此时却忽听雷衡闷哼一声,竟是推金山倒玉柱般蓦地单膝跪落。

“娥姐”觅得喘息之机,错愕之下也不及细想,连忙点足抽身而退,总算没给雷衡当场擒住。

雷衡双目喷火,狠狠瞪着“娥姐”,破口大骂道:“好野狗!打不过便放暗器,算什么正经路数,我呸!”

“娥姐”被骂得粉脸骤红,羞恼之下回头作色道:“碧妹!是你发的蝎尾针?”

“碧妹”讪讪一笑,软声劝慰道:“别生气嘛娥姐,你可是千金之躯,怎么能随便给人占便宜,传扬出去可不好听呢。”

“娥姐”登时一滞,眼下却又不好发作,明眸转动间看向雷衡,稍一犹豫终是涩声道:“这一阵是你胜了,算你有些门道。”

雷衡见“娥姐”认输倒还干脆,胸中怒火顿时息了大半,当下沉哼一声道:“雷爷爷当然有门道,你既然愿意认输,还不快把解药拿来?”

“娥姐”又是一滞,转眸看向“碧妹”,只听她轻声细语的道:“对不住呀这位壮士,你是不是膝盖上火烧火燎的,好像要烧穿一般?”

雷衡实际早已疼得冷汗直冒,却又不想在小女子面前丢了威风,于是强自镇定的道:“没什么火烧火燎,雷爷爷只是不想影响走路,你快把解药拿来,再耽搁小心我不客气。”

“碧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显然并未将雷衡的威胁放在心上。“娥姐”见状脸色一沉,当即正声道:“碧妹还不快把解药给人家,这赤蝎毒岂是闹着玩的?”

“碧妹”俨似乖巧的点了点头,探手入怀之际还不忘撒着娇道:“人家也是太紧张娥姐了嘛,哪犯得着这么疾言厉色的?还没过门便大剌剌的发号施令,等将来做了嫂子,不更要使劲儿欺负人家了?”

“娥姐”正不由得暗暗皱眉,却忽听“碧妹”惊咦一声,满面错愕间讷讷的道:“真该死,八成是早上出来时太匆忙,把解药忘在房里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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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7章 积雷峰顶

“娥姐”听“碧妹”居然没带解药,登时大惊失色,咬牙间颤声道:“碧妹你怎会这么糊涂,如今该怎么办?”

“碧妹”满脸愧疚的道:“都怪我丢三落四的,眼下也只好先截掉这位壮士的左腿了。”

“否则一旦毒质侵入骨髓,那便是性命之忧了。”

“娥姐”闻言固是心头大震,雷衡更险些背过气去,怒目瞪视间厉喝道:“小娘儿们你敢!今天你要真切了雷爷爷的腿,雷爷爷一定把你碎尸万段!”

“碧妹”叹口气道:“事有轻重缓急,壮士切莫责怪,咳……烦劳娥姐制住这位壮士,免得他暴起伤人。”

“娥姐”略一踟蹰,终是涩声道:“不错,总归性命要紧,今日多有得罪,日后定当补报。”

雷衡愈发作色道:“放屁!腿都没了,补报有什么用?你快给雷爷爷滚远些,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娥姐”虽然自咎于心,却更不忍看雷衡丢掉性命,当下正声道:“我都是为你着想,得罪了。”

她说罢双手齐出,攻向雷衡的肩井穴,雷衡无法移动,只能伸出双臂格挡。

此时倏见“碧妹”电闪风飘般趋近过来,趁着雷衡无暇分心旁顾,一指正中他背心的灵台穴,雷衡登时身子一麻、动弹不得。

“碧妹”更不迟疑,疾出一指又点了雷衡的昏睡穴,免得他待会儿再争闹。

雷衡苦于毒入经脉,大金钟护体神功运转不得,霎时一阵头晕目眩,就此晕死过去。

“碧妹”松了口气,径自靴筒中拔出一柄精钢匕首。“娥姐”见状心头揪紧,上前一步讷讷的道:“必须砍下他的腿么,真的没有其他办法?”

“碧妹”点点头道:“必须如此,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娥姐”察言观色,终是幽幽一叹道:“罢了,事情因我而起,我之后一定会给他个交代。”

“碧妹”嗯了一声,举起匕首便向雷衡的膝盖斩落,眼中还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绝顶环视,众山拱伏,放眼望去唯见青天白云,直令人心怀大畅,原本的满身疲乏也瞬间烟消云散。

白衣胜雪,绛帛披霞,同为超尘拔俗的盖世风仪,因缘际会而险峰并立,果然不愧为一对人中龙凤。

恬然观望山景片刻,两人终是相视而笑,孔方径向庄菀菁拱手为礼道:“若非姑娘鼎力相助,在下绝难攀上此等险峰,实在衷心感激。”

庄菀菁抿嘴轻笑道:“既然说了同舟共济,帮忙便是份内之事,孔兄大可不必多礼。但孔兄若执意想要报答,便请坦然赐告真名如何?”

孔方略一踟蹰,终是点头道:“化名不过游戏,真名说与姑娘也无妨。咳……在下名叫行中,身体力行之‘行’,中正仁和之‘中’。”

庄菀菁眼含笑意,悠悠的道:“不错嘛,奉行中庸之道,这才像读书人的气派。哈……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茂盛,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

孔方闻言不禁莞尔道:“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耶?”

庄菀菁愈发笑意盎然,美眸一瞥道:“孔兄果然对我家祖上也甚是推崇,那敢问所谓‘中庸之道’是否便是‘处乎材与不材之间’,是以终究‘未免累乎’?”

孔方一正色道:“非也,中庸并非处中而庸,况且似‘物物而不物于物’这等仙神境界,恐怕也只有令祖上等寥寥数子方可达成。至于我辈凡夫俗子,则当以超凡入圣为愿景,而以匡济苍生为己任。”

庄菀菁叹了口气,俨然无奈的道:“罢了,看来毕竟是小女子学问浅陋,贻笑于大方之家了。孔兄家学渊源,小女子实在辩不过你,便算令祖上更有见地吧。”

孔方虽然明知庄菀菁是玩笑,却仍然生出几分局促,顿了顿才咳声道:“不过若是说到历代明君圣主,其治国方略多半属于儒道相辅,或曰外孔孟而内黄老,可见……嗯……可见总归还是各有所长。”

总算他还没忘记自己圣人子孙的身份,关键时刻仍旧把持得住,庄菀菁听罢忍不住咯咯娇笑道:“孔兄这话真是得了‘中庸之道’的精髓,小女子衷心拜服。”

孔方讪讪一笑,转念间沉吟着道:“此地方圆有限,却并未见到在下那两位同伴,莫非他们已经自另一侧下峰去了?”

庄菀菁眨眨眼道:“看情形的确有人上来过,但是否已经下峰便不好说了。毕竟你们最后还要结伴同走,若是自另一侧下去,恐怕得绕不少路才能会合。”

孔方暗道有理,一时之间却想不通其中关窍,此时只听庄菀菁轻咳一声道:“孔兄既然对你那位同伴大加赞赏,想必他们不会出什么意外才对,咱们先去瞧瞧那雷音鼓如何?”

孔方不好拂逆佳人美意,只得点头答应。端看这积雷峰顶约摸十丈见方,中央矗立的便是那座远近闻名的雷音鼓。

此鼓以巨石雕凿而成,下方置有一座石台,与山峰连为一体。鼓身高度足有五六丈光景,厚也有丈余之数,粗略估计足有数百万斤之重。

远观或许还并未觉得如何,但此刻身临其境,才真正领略到那慑人心魄的沉雄威势。

鼓面之上满布阴刻铭文,密密麻麻直教人目眩神昏,细看却都是难以辨认的梵语。

中土梵语大抵来源于天竺佛国,再加上此鼓名曰“雷音”,想来应该与释家传承脱不了干系。

孔方两人前后各转了一圈,也曾手贴鼓面以真力试探,只觉这石鼓果然是实心实地。

漫说区区凡人之力,便是搬来边关的红衣大炮,恐怕都难以撼动此物分毫。

庄菀菁看罢秀眉微蹙,摇头叹息道:“如此高峻险峰,竟还有能工巧匠前来,造出这等庞然巨物,古人诸般奇能,实在教人难以想象。”

孔方附和道:“人心齐、泰山移,但凡万众信仰所至,便是开天辟地也不在话下。只不过此鼓并无正史记载,具体出处便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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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8章 天鼓雷音

庄菀菁手托香腮沉思片刻,终是无奈的道:“本来我还打算敲一敲这面大鼓来着,可这鼓分明连鼓面都没有蒙上,如何能敲得出声响?”

孔方闻言失笑道:“先贤建造这座石鼓,想必原本也不是用来敲的,何况如此巨大之物,世间恐怕没有任何生灵的皮革能够将它蒙住。”

庄菀菁小嘴一撇,不以为然的道:“谁说石鼓一定不能敲,像净宇教那位‘毒手鼓魔’连八方,他的镇魂石鼓不正是克敌制胜的利器?”

孔方本待解释他指的并非所有石鼓,但转念间还是忍了下来,反而点点头道:“姑娘这话倒提醒了我,那镇魂石鼓所蒙的是异兽玄霆之皮,所以若是真要敲响这座石鼓,多半还得往妖界斩杀混沌了。”

信口谐谑本欲博佳人一笑,孰料庄菀菁听罢却是叹口气道:“孔兄这主意倒是不错,但纵使我家祖上复生,能克制妖君的道剑·封魔令却早已魂魄散离,再也奈何不了混沌。”

孔方登时一愕,庄菀菁看出他神色古怪,于是轻咳一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孔兄自然不相信这些奇闻轶谈了,那小女子也不自讨没趣,咱们只说如何敲响这座石鼓可好?”

孔方听庒菀菁还是执意敲响那石鼓,一时之间只觉哭笑不得,当下斟酌着道:“此事恐怕难以一蹴而就,不如待日后集思广益,或许会有办法。”

庄菀菁略一沉吟,忽然问道:“敢问孔兄,这‘雷音’二字如何解读?”

孔方闻言一怔,顿了顿才沉吟着道:“‘雷音’全名‘天鼓雷音’,乃是胎藏界五佛之一,住于中台八叶院北方之叶上,结金刚部之定印,主大涅盘之德。”

“此外诸佛讲法,洪声响若雷震,亦可称之为雷音。我大梁朝各地的弘法道场,不少都名为雷音寺,也是神交西天佛国正脉传承之意。”

庄菀菁清眸闪亮,一派崇许的道:“孔兄果然对释家也颇有认知,当真是学贯三教的大豪,小女子衷心佩服。”

孔方俊面泛红,讪讪的道:“薄有涉猎而已,全凭家师督促。”

庄菀菁面现惊喜之色,紧接着道:“原来如此,那不知令师是哪一位武林前辈,孔兄可否坦言相告?”

孔方似是一滞,颇见为难的道:“家师曾有嘱托,不可擅自泄露他之来历,所以还请姑娘见谅。”

庄菀菁微感失望,但转念间便释然道:“无妨,总之令师绝对称得上学究天人,那他是否教授过孔兄梵文呢?”

孔方皱起眉头,迟疑着道:“这倒不曾,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庄菀菁神秘一笑,悠悠的道:“那么孔兄的两位同伴之中,可有谁精通梵文么?”

孔方心中一动,微颔首道:“敝处主母精研佛理,于梵文十分通晓,小妹素与主母亲厚,或许曾习得梵文也未可知。”

庄菀菁猜测得证,眉飞色舞的道:“果然如此,还是得敲鼓呀。”

孔方不明就里,想发问又担心在佳人面前露怯,一时之间落得十分窘迫。

庄菀菁觑得分明,连忙整整颜色道:“孔兄见谅,我方才太过欢喜,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咳……孔兄且看这座石台有何异样?”

孔方依言详察片刻,却是毫无所获。庄菀菁见状也不再卖关子,径自来到石鼓侧面,伸掌拍了拍石台外壁道:“还请孔兄验证,此处可是中空?”

孔方暗道一声惭愧,先前他只是留意那座石鼓,不想庄菀菁连石台都已经探查过了。

佩服之余上前仔细查验,须臾终听孔方吁口气道:“不错,这里的确是中空。”

庄菀菁点点头道:“如此看来,这石鼓下面定有机密,而且恕小女子大胆推测,孔兄那两位同伴多半已经进入其中了。”

这下可由不得孔方剑眉陡扬,连忙探问道:“姑娘此话当真?不知有何佐证?”

庄菀菁自信满满的道:“小女子这双眼睛与众不同,向来最善于辨识细微毫末,此处石台外壁位置偏移,有移动过的痕迹,看来应该是一处门户。”

孔方更为惊异,心念电转间咳声道:“这石台外壁极厚,足有三尺之数,强行突破绝无可能。但姑娘既然说这是一处门户,莫非还得由机关开启?”

庄菀菁赞许的道:“孔兄真是聪明,指点我那位高人便曾说过,必须敲响此鼓才能进入其中,只不过到底是何种敲法,还得试验一番。”

孔方霎那间福至心灵,脱口轻呼道:“莫非与这些文字有关?”

庄菀菁莞尔道:“英雄所见略同,依小女子的看法,这些文字之中应该藏着一句颂词或是密咒,而且多半与‘雷音’二字有关,只要依序拍击对应梵文,便有可能打开机关。”

孔方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这推断不无道理,只可惜姑娘上来之前还不知道有这些难处,而你我两人又都不识梵文,要在这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找出咒语,堪称难如登天。”

庄菀菁秀眉一挑,轻笑着道:“本来是难如登天,所幸上苍垂怜我这番苦心,竟让孔兄的同伴首先解开谜题,咱们便可以按部就班了。”

孔方一怔道:“姑娘如此自信,莫非还有其他发现?”

庄菀菁微颔首道:“这石鼓新沐霜雪,水渍尚未干透,孔兄的同伴触碰之时自然会留下痕迹,小女子正好能辨认清楚。”

孔方精神一振,立刻接口道:“如此只剩下文字的顺序问题了,不知姑娘能辨认出几字?”

庄菀菁打个手势道:“总共五字,方位都已经记全,但小女子于数术向来一窍不通,所以只能偏劳孔兄了。”

孔方洒然一笑道:“儒门六艺,曰礼、乐、射、御、书、数,在下精专之艺虽然不在‘数’,但总还勉强能应对一番。五字算来共是一百二十种变化,咱们可得劳动一番了。”

庄菀菁美眸中尽是欣悦的光彩,深深敛衽为礼道:“能得孔兄相助,实在是小女子的福分。”

孔方赶忙拱手还礼,自得间却又心中一动,倘若将那“相助”两字稍稍移换,岂不是……咳……非礼勿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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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9章 不吃来食

昏昏沉沉之际,忽觉膝弯之处冰凉刺骨,雷衡禁不住闷哼一声,终于清醒过来。

脑海中恍惚忆起前事,雷衡险些连肠子都悔青了,若非争闹一时意气,自己岂会落到这步田地?

无限悔恨之下睁眼一瞧,却赫见左腿好好的连在身上,只是膝盖上包裹了一幅鹅黄色的巾子,里面透出几丝血迹。

雷衡霎时诧喜莫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脱口惊呼道:“我的腿!没切下来?”

话音方落,便听一个稚嫩声音懒洋洋的道:“废话,凭你这条上不了席面的狗腿,即便切下来又有什么用处,难不成还能拿去做蜜汁火方吗?”

雷衡登时错愕,定睛处只见小雷正白眼相向,兀自讥讽道:“在长安城敢暗算小爷,活该你受这一番苦楚,以后看你还敢当小狐狸精的狗腿。”

雷衡虽然暗自嘀咕,但毕竟还是欢喜盖过了不忿,当下讷讷的道:“是你给我裹的伤?你怎么跟上来的?那两个狗娘儿们哪里去了?”

说话间只见“娥姐”走近过来,闻言顿时红晕上脸,顿足啐声道:“混账野人!哪个是狗娘儿们?”

雷衡瞥见“娥姐”袖口处稍有缺损,立时醒悟那幅鹅黄巾子的出处,张张嘴终是干哼一声道:“雷爷爷骂的是狗娘儿们,不认账的少搭腔。”

“娥姐”正自一滞,稍后跟上来的“碧妹”已经红着脸道:“都是我的错,雷壮士要骂便由他骂吧。”

“娥姐”没好气的道:“碧妹别跟这野人一般见识,事情是我挑起来的,一切后果都由我承担。”

雷衡懒得跟两女纠缠,径向小雷道:“小阿弟你的医术的确厉害,我这伤应该不要紧吧?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吧?那什么蝎子毒的解药你又是打哪儿弄来的?有可能是假的吗?”

小雷在雷衡膝盖上敲了一下,趁着他呲牙咧嘴惨叫之际,优哉游哉的道:“有问题一个一个问,区区赤蝎毒而已,小爷八岁的时候便拿来当烧菜的佐料了,还用什么解药么?”

“碧妹”闻言神色微变,只听小雷悠悠的道:“不过那蝎尾针倒钩厉害,没奈何只能损了你点筋肉,一时半刻没法走动,大概两三天才能痊愈吧。”

雷衡松了口气,陪着笑道:“多谢多谢,这次算咱老雷欠你的,以后要是用得着我,你尽管开口。”

小雷摆摆手道:“免了,小爷还没混到要收狗腿的地步,不过怎么只剩你一个,小狐狸精他们呢?”

雷衡一指积雷峰道:“老孔跟一个朋友上去看石鼓了,小妹和老慕八成也上去了。”

小雷撇撇嘴道:“一定是小狐狸精胡搅蛮缠,不然老古哪会有这份闲心?算了,咱们等他们下来,再一起回去吧。”

雷衡点了点头,又期艾着道:“对了,小阿弟你带吃的没有,能垫垫肚子便够了。”

小雷奇怪的道:“你们偷着出来爬山,居然不带吃的?还是你监守自盗,已经都吃光了?”

雷衡尴尬的道:“没有没有,其实原来根本没打算爬这么高,所以才忘了带吃的。”

小雷了然的道:“是小狐狸精心血来潮吧?哼~做狗腿便得有觉悟,小爷可是吃饱了才上来的,哪会带什么干粮?”

雷衡大失所望,正在垂头丧气之际,却听“娥姐”咳声道:“我这里还有些点心,野人你吃不吃?”

雷衡眉头一皱道:“你们怎么还杵在这儿,难不成想再暗算雷爷爷一次?”

“娥姐”虽然心中有气,却还是一言不发的走上前来,纤纤玉掌托着一只小巧锦盒,径直递到雷衡面前。

锦盒之中四色糕点码放齐整,透出十足的鲜美酥腻,光是瞧着便已经令人口舌生津、食指大动。

雷衡顿觉异香扑鼻,一时之间好似面临有生以来最重要的抉择,腹中饥火并舌尖馋虫一同发作,喉咙里止不住的连连吞咽,哪还能再放出半句狠话。

“娥姐”见状嘴角微翘,不温不火的道:“本姑娘可不是怕了你,下次待我取了趁手兵刃,咱们再来较量一场,一定要让你这野人输得心悦诚服。”

雷衡暗自一滞,横眉立目的道:“打便打,谁还怕你来着?哼!两军交战,不吃来食!不对……不吃‘借’来之食!也不对……不吃五斗米折腰!”

“娥姐”越听越是愣怔,手托锦盒僵在当场。小雷见状忍俊不禁的道:“好啦小蛾子,跟这家伙还废什么话,直接动手才是正经。”

他说罢便接过锦盒,拣出一片栗子糕,老实不客气的塞进雷衡嘴里。雷衡登时哑火,终是哼哼两声,屈服于这“接”来之食。

“娥姐”看着雷衡那副狼吞虎咽的德性,忍不住抿嘴一笑,径自腰间解下水囊递过去道:“别光顾着吃,否则要是噎死了,还怎么给我试招?”

雷衡既然已经“折腰”,索性豁出去了,接过水囊灌了一大口,随即却闷叫一声道:“我咧!这咋会是酒?”

“娥姐”一脸不屑的道:“酒又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么?”

雷衡登时一滞,低头咕哝着道:“那你也先说清楚,差点辣死咱老雷,哼……晦气。”

“娥姐”正自好笑,却听小雷谑声道:“小蛾子你怎么还敢喝酒,不怕再醉死过去,给小蝎子家那位趁机抱走?”

“娥姐”粉面飞霞,嗔怪的道:“只要不是跟你这小怪物喝,本姑娘几曾怕过谁来。”

“碧妹”听罢软声安抚道:“我哥哥也是一片痴情嘛,谁让娥姐那么招人喜欢,恐怕是柳下惠复生也要动心呢。”

小雷斜睨着“碧妹”,似笑非笑的道:“是么?那怎么前些天我去平凉的时候,还看见你哥哥对小莺儿大献殷勤、丑态百出呢?难道说你们家的痴情是论片卖的,那敢问小蝎子你总共有几片痴情呀?”

“碧妹”难掩窘迫之色,强自镇定的道:“那多半只是开玩笑罢了,总之我爹这次下了决心,真打算把娥姐讨来做儿媳妇。咳……当然我哥哥也对娥姐一往情深,不对……其实首先是我哥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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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0章 五蟒少主

眼见“娥姐”的神色渐显清冷,“碧妹”直是后悔不迭,只怪自己一见小雷便心底发虚,不该说的话说了一大车。

先前明明要教那粗汉好看,也是给这小毛头跳出来打断,难道他真是自己命里的克星?

思忖间不由得脸上一红,“碧妹”正自局促不已,却听小雷干咳一声道:“其实小爷有句话一直想说,不管你小蝎子有多少片痴情,可都别用在小爷身上,因为小爷眼界甚高,一向只爱绝色美女哟。”

“碧妹”听罢愈发面红似火,顿足娇斥道:“你!小不要脸的,谁对你用过什么痴情了,你纯粹是自作多情!”

小雷嬉笑道:“不愧是六合堡的大小姐傅凝碧,果然有自知之明,这下小爷便放心了。”

“碧妹”——傅凝碧看着小雷那副惫懒模样,一时之间只觉啼笑皆非,这时忽听雷衡含含糊糊的道:“那个……傅家妞儿,你带的应该是水吧,周济一点怎么样?”

傅凝碧正没好气,索性凉凉的道:“抱歉了雷壮士,我可没娥姐那么豪放,嘴对嘴的物事都能随便给旁人用。况且那边不远正是水潭,你自己去盛些不行么?”

“娥姐”闻言登时一滞,羞恼交集的道:“碧妹你乱说什么东西,真是不知羞!”

傅凝碧哧的一笑,撒着娇道:“人家讲的是事实,哪有胡说来着?好啦娥姐,别害羞啦,人家是开玩笑的嘛,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还是说你心里当真有鬼呀?”

“娥姐”被傅凝碧调侃得一阵心慌,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却听小雷悠悠的道:“小蝎子你这次过来,应该是住在人家雷鸣山庄吧,那庄子里的饭菜还合你口味么?”

傅凝碧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那还用说,高叔叔和我爹可是八拜之交,怎么会亏待了我?”

小雷嗯声道:“那么吃饭的时候,你用的也是专门的杯盘碗筷喽?”

傅凝碧恍然一悟,已经明白小雷的用意,果然紧接着便听他笑道:“杯盘碗筷大都也是嘴对嘴的物事,可说不准还有谁用过呢,所以若是论起豪放,你小蝎子也不遑多让嘛。”

傅凝碧羞不可抑,强自镇定间还待辩驳,小雷却又邪笑道:“另外高庄主未曾娶妻,庄子里也没有闺房之类,小蝎子你住的应该是客房吧?客房从来不分男女,这又怎么说?”

傅凝碧明知小雷是强词夺理,但顺着一想还是羞意横生,身子里腾起一片异样的火烫,终是咬着嘴唇轻哼道:“好,算你能说会道,但我的水还是不给他喝,要喝自己盛去。”

“娥姐”方待开口,雷衡已经冷哼一声道:“都说有些娘儿们蛇蝎心肠,今天雷爷爷算是领教了。那片水进去便甭想出来,不过是打了一场架,犯得着撺掇雷爷爷去送死吗?”

傅凝碧似是一滞,扭过头去不再理睬。“娥姐”暗自舒了口气,径向小雷道:“本来还想邀你往师父庄上一叙,但刚才听你们说到好像要赶路,那真是不凑巧了。”

小雷打个哈哈道:“下次再说吧,小爷也得赶着回去跟师父团聚呢,至于小蛾子你,八成又没打算理你老爹?”

“娥姐”摇头轻叹道:“除非那人亲自过来给师父负荆请罪,否则我决不再见他的面。”

小雷挠了挠头,干笑着道:“其实依小爷来看,既然有老爹还是珍惜些好,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别到时候留下遗憾。”

“娥姐”一正色道:“好了,我意已决,不必多说。”

小雷登时噎住,无奈讪讪的道:“那也由你,所幸你老爹生龙活虎,前些天小莺儿她们家寿宴上我还见过。”

“另外你们那镇帮神器破天杵,已经给邢老改成了烧火棍,以后你老爹的名号也得改喽。”

“娥姐”秀眉紧蹙的道:“这个我知道,师兄们回来时说起过。那人一贯爱出风头,竟连破天杵都敢当作儿戏,大庭广众之下出乖露丑,哪还有一帮之主的威仪。”

小雷正待附和,却听雷衡惊讶的道:“你们说的是黄河五蟒帮的帮主龚海通?”

小雷眨眨眼道:“可不是么,这位便是五蟒帮的千金大小姐,小蛾子龚小娥是也。”

“娥姐”——龚小娥闻言兀自腼腆,却见雷衡神色间满是古怪,期期艾艾的道:“那你……还不知道那件事?”

龚小娥微讶道:“哪件事?跟我们五蟒帮有关么?”

雷衡大见踟蹰,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龚小娥察颜观色,不由得心下一沉,强自镇定的道:“可是我们帮中出了什么变故,那人又没能应付妥当,结果吃了暗亏?”

雷衡抓耳挠腮,浑不知该如何开口。龚小娥见状更加心慌,语带轻颤的道:“究竟是什么事?你快说啊!”

雷衡推搪不过,只能垂下眼帘,闷声咕哝着道:“总之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节哀顺变吧。”

龚小娥听得如坠冰窟,失声惊叫道:“什么?!你说的是……节哀顺变?!”

雷衡看龚小娥神色凄厉,同情之余讷讷的道:“是,你老爹养了白眼狼,被那个贾副帮主一桨打得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龚小娥确证噩耗,真好似晴天霹雳,登时摇摇欲倒。

小雷赶忙上前将龚小娥搀住,随即瞪向雷衡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亲眼看见了么,怎么从没提起过?”

雷衡一正色道:“当然是亲眼看见的,在寿宴后面那几天,大概是十七还是十八。另外崆峒派跟河东项王的人当时也在场,那个贾副帮主应该是跟项王一伙儿的。”

小雷有些不明所以,蹙眉沉吟着道:“黄河五蟒帮是河西道上有头有脸的大帮会,没道理帮主去世却秘不发丧,看来真的是出了什么大变故,你的意思难道是指那姓贾的勾结刀剑封疆火并了龚帮主?”

雷衡连连点头道:“没错,我正是这个意思,不过中间给崆峒派那个姓申屠的搅了局,姓贾的他们也都溜了。因为老慕带着美人鱼偷偷跑去长安,小妹急着驾鹰追他,后来再怎么着,我们便没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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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1章 误伤小娥

雷衡一番话说罢,小雷已然心中有数,当下握住龚小娥冰凉的手掌,柔声劝慰道:“小蛾子先别着慌,等咱们把事情原委都搞清楚,再找你师父帮忙清理门户,最后一定要让那姓贾的杀胚血债血偿。”

龚小娥面若死灰,喃喃自语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我真是罪该万死,这是报应……这是报应啊!”

小雷知道龚小娥心中悲苦,但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正在暗暗叹息之际,却忽觉龚小娥掌心一热,随即抽回手去,指天厉喝道:“贾希仁!项胜宇!本姑娘在此当天立誓,定要取你二人狗头为先父献祭!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无限凄怆,声震四野,在场众人都不由得为之动容,此时猛听一声长笑道:“怪哉,竟然有人不自量力,胆敢与项王为敌,可曾问过某家是否答应么?”

这一声更加洪若雷音,猎猎声波迫得众人气息猛滞,下意识的退后两步。

唯有龚小娥依旧兀立不屈,一双泪眸满溢恨火,直盯向那逼近过来的伟岸身影。

端看此人年逾三旬,昂藏八尺,广额宽颧,豹头环眼,飞扬浓眉凛凛似刃,修齐短髡根根如铁。身披玄青罩甲,足蹬乌金战靴,虽未携带兵刃,却仍杀气腾腾,分明昔日沙场悍将,已为今时江湖豪杰。

冷眼在场中扫了一圈,戎装大汉不禁哂然道:“某家还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原来只是些乳臭未干的无知娃儿,哼……当真无趣得很。”

龚小娥面凝寒霜,银牙紧咬的道:“你便是项胜宇的手下?”

戎装大汉目光一睨,却是不答反问道:“小丫头,便是你打算跟项王过不去?”

龚小娥凛然无惧,当即冷斥道:“不错!我与他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戎装大汉微微一顿,饶有兴味的道:“哦?好个仇深似海、不共戴天,项王是宰了你老子、你兄弟还是你老公?”

龚小娥还是云英未嫁之身,闻言激怒之中更生羞愤,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戎装大汉见状摇摇头道:“罢了,不管是谁,既然项王要了他的性命,那他必定取死有道。某家奉劝你尽早息了那报仇的念头,免得自己也步上后尘。”

龚小娥听对方言辞如此狂傲霸道,终是再也压不下胸中悲愤,脱口怒喝道:“狂徒住口!”

喝声中但见她扬拳轰向戎装大汉,这一拳是含怒而发,已然用上十成功力,誓要在对手胸膛上开个透明窟窿。

戎装大汉嘴角微翘,看似随意的举掌一格,两招交接之际倏地化掌为爪,堪堪捉住龚小娥的脉门。

龚小娥登时劲力全散,攻势也生生刹住,浑身酸软之际,只余一双满含惊怒的泪眸狠狠盯向戎装大汉。

众人眼见龚小娥一招之下便落败被擒,各自都是心头猛震,骇异间只听戎装大汉冷笑道:“凭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公然叫嚣跟项王作对,敢情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吗?”

龚小娥羞愤无地,颤声厉喝道:“狗贼!今日你若不杀我,我总有一日要教姓项的赔命!”

戎装大汉似是一滞,随即自言自语道:“说得也是,既然你如此要求,那某家便送你一程又何妨?”

众人耳听这话,哪能坐视不理,傅凝碧立刻抢上一步,脱口娇呼道:“壮士且慢,先听小女子一言。”

戎装大汉冷目一睨道:“怎么,你也想递爪子?”

傅凝碧赧然道:“壮士切莫误会,小女子这点微末本事,哪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戎装大汉微颔首道:“既然如此,便把手心里藏着的暗器收回去,免得误伤无辜。”

傅凝碧轻啊一声,难掩窘迫的道:“壮士果然高明,小女子当真献丑了,万请壮士海涵。”

话音方落,却忽听嗤嗤连响,竟是数道劲风由傅凝碧领口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打向戎装大汉的小腹。

原来傅凝碧方才故意露出破绽,吸引戎装大汉的注意力,而真正的杀招却是由隐藏在衣衫里的机括发动。这一下声东击西,正是出其不意,的确令人防不胜防。

孰料戎装大汉早有成竹在胸,眼疾手快顺势微微一带,恰好将龚小娥的身躯挡在面前。

不及霎眼间暗器早已透衣尽没,龚小娥禁不住全身一颤,却是咬紧牙关,并未痛呼出声。

傅凝碧大出意料,恸怒之下戾烈的道:“你!如此行径,算什么英雄好汉?!”

戎装大汉打个哈哈,好整以暇的道:“某家早已提醒过你,当心误伤无辜,你自己充耳不闻,又能怨得谁来?”

傅凝碧这一瘪吃了个透心凉,终是纤足一顿,难掩焦急的道:“好,这次算本姑娘着了你的道,可我那蝎尾针上有剧毒,你赶快放了娥姐给我们施救。”

戎装大汉眉峰一轩,不以为然的道:“这丫头既然一心求死,那又何必施救?如此一来某家也算省下一桩杀业,这等皆大欢喜之事,岂能让你们阻止?”

傅凝碧闻言直恨得咬碎银牙,正待不顾一切上前撄战,此时却忽听小雷肃然道:“小蝎子你说实话,赤蝎毒的解药有没有带在身上?”

傅凝碧暗自一滞,无奈涩声道:“有。”

小雷了然的道:“等一下你救人,这家伙让小爷对付。”

傅凝碧正自一愣,便见小雷迈步走上前去,盯着戎装大汉道:“救人要紧,小爷不想跟你纠缠,咱们速战速决如何?”

戎装大汉低头打量着小雷,俨然哭笑不得的道:“小娃娃,你这个头还没到某家的腰眼,要送死也嫌太早了些,还是回家多喝点奶,等长高些再来吧。”

小雷嫩脸紧绷,一字一顿的道:“好言提醒不听,便休怪小爷不客气了!”

他说罢蓦地猱身欺上,掌指动若雷霆,直向戎装大汉擒住龚小娥的右臂攻去。

戎装大汉目中闪过一丝异彩,语带赞许的道:“擒拿手法不差,可惜眼下还欠火候,便让某家来会会你。”

他说罢更不迟疑,蒲扇般的左掌乌云盖顶般向小雷头顶罩落,正是以力破巧、围魏救赵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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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2章 飞刀镇魂

小雷身量上吃亏太多,岂敢与戎装大汉以硬碰硬,闪念间将头一低,轻轻巧巧的自他掌下掠过,随后身形疾转,一掌猛劈向他的背门。

戎装大汉虽然听到风响,却也懒得避让,抬腿反踢向小雷的下盘。

小雷自忖讨不了好,趁着招未用老,立刻向侧一滑,骈指刺向戎装大汉的后腰。

戎装大汉身形高大,难免动转不灵,再加上他的右手还擒着龚小娥,此刻面对小雷这等灵动攻势,倒着实有些捉衿见肘。

不过戎装大汉毕竟修为精深,岂会让小雷轻易得逞,冷笑声中凝聚真气于腰眼,硬生生受了小雷这一指。

小雷虽然一指中的,却被一道雄浑真力荡开,不仅没伤到戎装大汉分毫,手指反而被震得生疼。

小雷暗骂一声难缠,心念电转间满含讥讽的道:“堂堂一位英雄豪杰,只会依靠硬功取胜,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戎装大汉一面反掌攻出,一面冷哂道:“小娃娃年幼无知,某家岂会与你一般见识?”

小雷愈发有气,闪躲同时啐声道:“小爷年幼无知,你便年高德邵么?抓着人家女孩子的手腕不肯放开,我看你根本是存心不良。”

戎装大汉似是一滞,趁着小雷无暇抢攻,出指便点了龚小娥的穴道。

随着龚小娥轻唔一声,软软的瘫倒在地,只见戎装大汉霍地转过身来,纵声豪笑道:“小娃娃使激将法,结果却是自讨苦吃,某家便用双手会你。”

他说罢果然双掌齐出,好似一把铁钳般向小雷擒来。招式看似朴拙无奇,实际却隐含诸多后手,只待对方自投罗网。

小雷识得厉害,哪敢再贸然进招,当下竟是脚底抹油,转身溜之乎也。

戎装大汉差点气乐了,本能的拔步追上,劈手便捉向小雷的脖颈。

孰料正在此时,倏见小雷奋身一跃,险之又险的自戎装大汉掌下脱身。接着半空中拧腰疾转,抖手一道乌光掷出,直射他的面门。

戎装大汉眉头一皱,顺手便向那道乌光挡去。本以为只是寻常暗器,不意掌心接触之际,却忽听砰的一声炸响。

戎装大汉眼前顿时黄烟弥漫,踉跄着连退三步才勉强站定,横掌当胸同时弯腰垂首,似乎双眼已经受到伤害。

小雷着地打了个滚,又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急促喘息间忍不住暗自庆幸。

若非他的畏寒之症大有好转,真气运行也再无涩滞,方才恐怕真避不过戎装大汉那招擒拿,想要出奇制胜更加无从谈起了。

思忖间又瞥见傅凝碧已经趋上前去照顾龚小娥,小雷愈发放下心来,睨着戎装大汉,满面哂然的道:“怎么样,还敢不敢再小瞧人?哼……不服气的话回家多喝点奶再来呀。”

戎装大汉依旧低垂着头,鼻中冷哼道:“好个小娃娃,懂得以退为进,果然诡诈得很。只是你这碧磷弹里少了佐料,毒性已经大打折扣,又如何能够伤敌呢?”

小雷闻言一怔,随即撇撇嘴道:“算你有些见识,不过小爷本来也只打算教训教训你,真把眼睛弄瞎了可犯不着,这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戎装大汉深沉一笑道:“你这小娃娃的确有点意思,身手智谋都称得上远超同侪。”

“我们六大猛士中的第一人都在你手下铩羽而归,想来也不算冤枉。”

小雷吃了一惊,蹙着眉尖道:“六大猛士第一人?你说的是那使青铜剑的盖聂?”

戎装大汉点头道:“不错,范一统还专门飞鸽传书,要众人多加留意,不料某家今日仍是重蹈覆辙。”

小雷愈发吃惊的道:“众人?看来你们是有备而来了?而且听你说的话,你也是六大猛士之一?”

戎装大汉哼了一声,随即反问道:“小娃娃,若是依你看来,某家这对招子还得废上几时?”

小雷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安,强自镇定的道:“人的眼睛最为脆弱,即便毒性不强,总也得将养个把月。”

戎装大汉淡淡的道:“那若只是给灼了一下,毒质却并未进入眼中呢?”

小雷正自错愕,便见戎装大汉缓缓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眸中隐带戏谑的道:“小娃娃,故技重施要不得,你师父没教过你吗?”

说话间掌中寒光瞬动,一柄飞刀已然拈在指间,接着只听戎装大汉悠悠的道:“说起暗器,某家也不是外行,小娃娃既然先出了招,那某家岂能不还以颜色?”

小雷强抑心头震惊,紧盯着戎装大汉道:“好,那便请赐教了。”

这时傅凝碧已经为龚小娥解去毒患,闻言关切的看了过来,一蓬蝎尾针扣在掌中,忐忑之下只听戎装大汉冷然道:“某家只出一刀,接得住,前怨尽消,接不住,黄泉启程。”

欲学发暗器,必学收暗器,这是任何一名暗器行家都知晓的道理。

小雷心知此番遇上了极难缠的对手,当下虽惊而不乱,只是全神贯注,横眉严阵以待。

戎装大汉手拈飞刀、凝力不发,磅然无俦的雄浑气势却已经笼罩全场,纵然相隔数丈之遥,仍然逼得小雷气息猛滞,仿佛自己面对的并非长不盈寸的飞薄短刃,而是足以开山裂石的巨灵神斧。

相对僵持片刻,小雷毕竟限于年齿,心性自然有所不及,不知不觉间早已冷汗涔涔。

虽然知道再等下去只会让劣势更加明显,但贸然发动又必定给予对方可趁之机,这一番抉择的确考验心性。

正在小雷进退维谷、殊难决断之际,却忽听雷衡的声音传来道:“兀那汉子!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有种便让雷爷爷来接你一刀!”

雷衡此刻腿伤未愈,走路仍是一瘸一拐,着实让人忧心。小雷听罢虽然心中感激,更多的却是暗暗皱眉。

雷衡哪清楚小雷的心思,艰难走近之际宏声道:“小阿弟你下去吧,这次权当咱老雷还你的救腿之恩,谅这耍小刀子的大块头也奈何不了我。”

小雷闻言正不由得啼笑皆非,此时倏见戎装大汉嘴角掠过一丝轻蔑的冷笑,不及转念间索命寒刃已经遽然出手,却是不偏不倚的扎向远处龚小娥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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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3章 斥责五蟒

小雷虽然早已提防戎装大汉向雷衡出手,却没料到他竟会针对龚小娥,心知凭傅凝碧的能为恐怕绝难应付,脱手便是一枚六角飞蝗,照着飞刀横里撞去。

飞蝗石本来便是相对沉重的暗器,打磨六角之后回旋冲击更加惊人。

小雷这下堪称豁尽全力,但见六角飞蝗流星赶月般将那飞刀撞了个正着,刀锋险之又险的擦着龚小娥的鬓角刮过,只割下几缕青丝。

小雷才松了一口气,却赫见又一柄飞刀劈面攻至,他一时之间回气不及,只得单掌擒向刀身。

这一招虽然是接暗器的基本功,但大多用于稳操胜券之时,如今双方强弱互易,却未免太过凶险。

果然飞刀甫一入手,小雷便觉得一道如山巨力碾压过来,好像五脏六腑瞬间被挤作一团。

他脸上蓦地通红如血,脚下再也拿捏不住,一个瘦小身子被冲得离地而起,伴着一声闷哼重重摔下去。

傅凝碧方才猝不及防,以致于全无因应,但眼见小雷因为分心遭到惨亏,她愧悔之下更不由得恨意陡升,甩手便是一蓬蝎尾针,疾射向戎装大汉的面门。

雷衡同样惊怒交集,当下运起全力单腿一跳,暴喝声中双拳齐出,拳锋携裹紫电异芒,凌空击向戎装大汉的头顶,正是看家绝技霹雳刺。

戎装大汉见状眉峰一轩,面现哂然同时袍袖顺势一拂。那一蓬蝎尾针受到袖风卷动,尽皆倒飞回来,堪堪正刺入雷衡那醋钵似的两只拳头。

雷衡登时虎吼一声,噗的跌翻在地,勉强撑起之际疼得说不出话来。

戎装大汉手指间仍然拈着一柄飞刀,冷目睨向傅凝碧道:“女娃儿,火候不到便乖乖收敛些,尤其别在暗器上淬毒。先前之事某家可以不予追究,但你若再敢班门弄斧,便小心自食其果了。”

傅凝碧大大一滞,目光中虽然百般怨毒,却毕竟不敢再轻易动手。

此时只见小雷艰难的爬起身来,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随后怒目瞪向戎装大汉,咬牙切齿的道:“你说只出一刀,原来是放屁么?!”

戎装大汉轻描淡写的道:“既然上阵,便当知兵不厌诈,小娃娃,你还是太天真了。”

小雷本来便受伤不轻,闻言更气得小脸煞白,狠狠抛下那柄飞刀,语声冷厉的道:“总之你是打算赶尽杀绝了?”

戎装大汉深沉一笑道:“某家只杀不利于项王之人,但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并非一定要赶尽杀绝。”

小雷察言观色,转念间终是忍气吞声的道:“好,我们四个连你都打不过,对上姓项的只怕更没胜算,索性便做一回‘俊杰’又如何?只不过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恶人自有恶人磨’,你们若是一意孤行,总有一天要后悔莫及。”

戎装大汉打个哈哈道:“小娃娃能屈能伸,的确是干大事的材料,也难怪范一统对你心心念念,还郑重嘱咐一旦见到你,便要请你去喝茶了。”

小雷登时一怔,警惕的道:“你……难道想把我捉走?”

戎装大汉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道:“既然被某家遇上,只好请小娃娃走上一遭,你若能老实配合自然最好,但若是不愿配合,某家便要杀鸡儆猴了。”

小雷暗自一滞,怎么也没想到,居然给自己惹出一桩是非。正在他莫名踟蹰之际,只见戎装大汉抱着臂膀,不温不火的道:“小娃娃可以考虑考虑,但某家每过一炷香便杀一人,先从那女娃儿杀起。”

小雷本来打算稍作拖延,等慕云和孔方回转再图反击,但此刻听到戎装大汉语声沉凝,似乎并非玩笑,他登时便心凉了半截。

转目又见雷衡已经痛得面如土色,小雷终是咬咬牙道:“好……”

这厢才说出一个字,便听龚小娥厉喝道:“且慢!那狗贼你听真了,冤有头、债有主,这次纯粹是本姑娘跟你们的过节,你要杀便杀,切莫牵扯旁人!”

戎装大汉淡淡的道:“女娃儿不必心急,少时某家自然会送你一程。”

龚小娥闻言正自气结,傅凝碧已然冷声道:“看阁下的服色,应该是行伍中人吧,不知为何偏要屈身绿林、助纣为虐?”

戎装大汉目光一转,不以为然的道:“只要能外御鞑虏、内惩奸贼,军旅绿林又有何不同?某家自问行得正、走得端,岂容你这无知女娃儿随口评判?”

他这番话说来虽然声调不高,气态却坚如磐石,龚小娥听罢更生悲愤,嘶声呵斥道:“鬼话!我父龚海通向来急公好义,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奸贼,你们为何要勾结贾希仁,将他老人家杀了?”

戎装大汉眉头一皱,若有所思的道:“即便真是我们刀剑封疆的人宰了龚海通,那也没什么不对。黄河五蟒帮最早不过是渔民纤户搭伙拉起来的小山头,起初的确做过不少锄强扶弱的善事。”

“不过自打你老子龚海通当上帮主,五蟒帮的势力虽说翻了好几番,可那手段着实让人不敢恭维。欺行霸市、鱼肉乡里自不必说,更有甚者还高利放贷、逼良为娼,行事全无底线,称得上无所不为。”

“这等横行无忌的江湖毒瘤,将之一举铲除也是替天行道,如今只不过首恶伏诛,已经算是十分宽待。女娃儿若能深明大义,替你老子悔过,某家还能饶你一命。否则若是一意孤行,那便唯死一途。”

听罢戎装大汉这长篇大论的一番斥责,龚小娥直是悲恨莫名,戟指颤声道:“你们不辨是非、枉杀好人,竟还冠冕堂皇、满口仁义,当真好不要脸!”

戎装大汉眉峰一轩,睨视间森然冷笑道:“项王为人宽厚,一贯不喜杀戮,总要给对手留下些许余地。但某家纵横沙场,向来杀人如麻,你既然冥顽不灵,便下去阴曹地府,跟你老子团聚吧。”

他说罢更不迟疑,指间飞刀当即雷霆迸发,毫不留情的射向龚小娥的眉心,威势竟不可与先前同日而语。

小雷虽然有心相救,但方才接那一刀委实受伤不轻,此刻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剩满面惨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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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4章 庄氏立钊

飞刀索魂,一发千钧,龚小娥本来便能为远逊,又兼赤蝎毒患尚未完全解除,这一下又怎能躲闪得开?正在万念俱灰、瞑目待死之际,倏闻傅凝碧脱口娇叱,一道灿亮银虹振腕劈出,力敌那逼命寒锋。

霎时只听铿锵锐鸣过耳,银虹当即脱手震向半空,而那柄飞刀也去向陡变,噗的一声将傅凝碧的右肩射了个对穿,强劲的力道更把她整个娇躯都冲得连连倒退,终是收刹不住的一跤坐倒在地。

傅凝碧自小娇生惯养,几时受过这等苦楚,肩头剧痛钻心蚀骨,让她的嘴唇都已经隐隐泛青,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滴落,却是强自忍住,未曾痛呼出声。

龚小娥再度往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此刻眼见小雷等三人都因为抢救她而受伤,满心悲愤与感愧无处宣泄,脑中热血狂涌之际,竟是牙关一咬、背过气去。

小雷和傅凝碧见状哪敢怠慢,连忙强撑着趋上前去,一左一右将龚小娥挡在身后。毅然决然的目光瞪向戎装大汉,分明已经打定主意,要与他抗争到底。

所幸戎装大汉并未乘胜追击,只是睨着那柄坠落尘埃的银虹,冷冷一哂道:“少阴神剑,六合堡的子弟真是愈发不成器了。”

傅凝碧听得一滞,不禁作色道:“你少猖狂,有胆便去找我爹分个高下。”

戎装大汉摇摇头道:“区区一名痨病鬼傅声涛,某家还未将他放在眼里,只不过项王下令不得滥杀无辜,今日也算你这女娃儿好运,识得厉害便老实退下,否则休怪某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

傅凝碧察言观色,蓦地胆气一壮,随即冷冷的道:“害怕我爹便直说,何必遮遮掩掩、色厉内荏?我龚叔叔虽然给你们害了,但娥姐的师父可是雷鸣山庄的‘破天雷公’高鸿峻庄主,你得罪得起么?”

眼见戎装大汉似是一怔,傅凝碧心中愈发笃定,接着正声道:“高庄主和我爹是八拜之交,更是慕容大侠麾下的四梁八柱中人,你们刀剑封疆在河东称王称霸便算了,难道真敢来咱们河西随便撒野?”

她这番话说来自诩颇有气势,小雷听罢却是暗暗叫苦,果然只听戎装大汉冷笑道:“女娃儿,自己不济事便抬出父辈来壮胆,那只是乳臭未干的格调。”

“至于姓高的是慕容卓的走狗,某家比你还清楚,不必拿来说嘴。”

傅凝碧闻言直是气恨交集,小雷却早料到刀剑封疆和朝天阙之间必定有一场龙争虎斗,当下强自镇定的道:“我听说河东项王行事光明磊落,为人豪气干云,即便与人相争,也绝不会使出掳劫人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阁下自称项王麾下,难道真要如此失格?”

戎装大汉打个哈哈道:“小娃娃还是天真啊,正所谓兵者诡道也,只要能克敌制胜,何必拘泥于仁义道德,你难道没听过春秋五霸中宋襄公的故事吗?”

小雷登时一滞,心忖这厮出身行伍,看来的确是久历杀伐的将才,与他谈论仁义道德真是对牛弹琴,但此刻双方强弱之势彰显无遗,又该如何绝地反击?

正在小雷心念电转、思谋对策之际,便听戎装大汉冷哂道:“某家尚有要务在身,无暇再跟你等纠缠。女娃儿若识时务,便去跟姓高的报个讯,数日之后刀剑封疆定会派遣使者,前往雷鸣山庄拜访。”

傅凝碧知道戎装大汉要扣下小雷和龚小娥,不忿之下正待开口拒绝,此时却听小雷压低声音道:“好啦小蝎子,咱们眼下确实不是这厮的对手,你还是尽早去禀告高庄主吧。”

傅凝碧心中一动,迟疑间讷讷的道:“那你们……不会有事吧?”

小雷眨眨眼道:“这家伙既然想把我们当作人质,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你尽管放心。”

傅凝碧看看无法,终是点头道:“好,那你们千万小心,我一定尽快回来。”

她说罢便拾回那柄少阴神剑,随后向戎装大汉冷声道:“我可以走了么?”

戎装大汉淡淡的道:“‘走’当然可以,但某家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方才中我一刀,已经伤及内腑,若是不自量力、疲于奔命,死在半路可无人收尸。”

傅凝碧登时一滞,银牙紧咬间默默下山而去。小雷这才松了口气,也不理会戎装大汉,只向雷衡扬声道:“喂——狗腿的,你这会儿还疼不疼?”

雷衡此时却是满脸疲倦,闻言强打精神的道:“疼是疼过一阵,可眼下只觉困得慌,我不会真要死了吧?”

小雷失笑道:“什么要死要活的,小爷给你服的百草丹药效还在,赤蝎毒应该已经消去大半,等睡醒再找个郎中,把针起出来便没事了。”

雷衡登时精神一振,随即却又难掩颓丧的道:“都怪我这条腿伤得不是时候,否则肯定不能让你们给这耍小刀子的欺负。”

小雷翻翻白眼道:“谁让你非要当狗腿来着,吃这场亏纯属活该。”

“不过即便你什么伤都没有,也肯定打不过人家这位身怀绝技的军爷,人家可是堂堂六大猛士之一,哪是你们那什么偷鸡摸狗的六侠盟能相提并论的。”

雷衡被小雷奚落得无地自容,期艾间只听戎装大汉悠悠的道:“小娃娃要拍马屁,也等见到范一统再说。倘若你已经交待完了,便乖乖随某家动身吧。”

小雷不以为然的道:“你刚刚不是说有要务在身么,那干嘛不等办完了再走?”

戎装大汉深沉一笑,慢条斯理的道:“小娃娃无非是想等待援兵而已,可你或许没有想到,某家正是将你当作了鱼饵。”

小雷听得一怔,随即又听戎装大汉清咳一声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范一统不过是想与你见面,那么你去或者他来,结果都没什么不同,即便真有细微差异,也是其他人、事、物而已。”

小雷倏地明白过来,脱口惊叫道:“你原本便是跟着我来的?”

戎装大汉一挑眉道:“你总算想通了,否则某家又怎能轻易‘推断’出的你的身份?呵……记住某家的名字,河东,庄立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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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5章 儒门食论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天地间一片暖意融融。

石台边缘出现一处黑魆魆的洞口,里面散发出阵阵彻骨的寒意,让方才还欣喜莫名的两人逐渐恢复了冷静。

庄菀菁取出绢帕,揩了揩鬓边细密的汗珠,微带喘息的道:“好险,试了九十九次才终于打开这机关,我差点以为是先前漏看了,还好孔兄记得清楚。”

孔方脸上发热,摇摇头道:“都怪在下选序不当,让姑娘浪费了许多体力,实在惭愧。”

庄菀菁微微一笑道:“哪里哪里,论身法我是比孔兄略胜一筹,何况孔兄又不在状态,体力活儿合该由我做。”

她说罢忍不住掩口轻笑起来,孔方见状更窘得面红耳赤,说来也不过是没吃早饭而已,结果却在佳人面前出乖露丑,任由肚腹中发出那等不雅之声来,这下当真是斯文扫地,再无形象可言了。

庄菀菁笑罢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敛衽为礼道:“小女子一时失态,冒犯了圣人威仪,万请孔兄见谅。”

孔方兀自汗颜,期期艾艾的道:“姑娘言重了,在下并无责怪之意。”

话音方落,却听庄菀菁腹中也是咕噜一声轻响,孔方登时一愕,随即便见她俏脸飞红,吐吐舌尖羞笑道:“惨了,这才叫六月债、还得快,孔兄要笑我尽管笑吧,正好眼下有条地缝儿能让我钻进去。”

孔方看到庄菀菁眉眼间慧黠的笑意,了然之余不由得心生感激,定了定神才咳声道:“在下岂敢,子曰食……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

正在孔方惶惶不知所云之际,庄菀菁已然轻哂道:“孔兄是想说‘食色性也’吧?”

孔方被庄菀菁揭穿,赶紧一揖到底道:“姑娘恕罪,在下唐突了。”

庄菀菁睨了孔方一眼,淡淡的道:“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又曰:‘沾酒,市脯不食’,如此看来我这些粗劣干粮也难入孔兄尊肚,便不虚情假意的跟你客套了。”

她说罢径自打开随身的褡裢,取出荷叶包裹的酱汁腊肉和黄面馒头,就着一葫芦香醇米酒,单独用起饭来。

酱香扑鼻,酒醇四溢,更把个早已饥肠辘辘的孔方撩拨的心旌摇动。只可惜他方才自作聪明,出言无状唐突了佳人,这番难堪也算报应不爽了。

孔方暗自叹息,凝目向那洞口内观去,只见层层石阶扶级而下,约摸二十级后便没入黑暗之中,想来大有纵深可寻。

探出身去侧耳细听动静,内中又似有水流之声,再加上扑面而来的湿寒之气,莫非这山腹中竟还有活水不成?

孔方暗自惊疑,低头沉吟着道:“慕兄和小妹若是当真进入此洞,石门断不会无故封闭。”

“不如姑娘在此接应,由在下入内一探究竟?”

说罢却不闻庄菀菁答话,孔方愕然之下转头看去,只见她正手托荷叶递了过来,脸上笑意盎然的道:“好啦孔兄,开个玩笑而已嘛,何必这么认真呢?”

“子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真以为我那么小气呀?”

孔方暗自释然,转念间却又疑惑的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似乎并非夫子所说吧?”

庄菀菁指指自己的鼻尖,一本正经的道:“不是夫子,是小女‘子’曰的喽。”

孔方不禁莞尔,庄菀菁也含笑道:“这下面吉凶未卜,分开行事绝非上策。孔兄既然说还有其他同伴,那只须将开启机关之法留下,便不必担心后路被截断了。”

孔方心道有理,当下微颔首道:“姑娘思虑周详,在下的确自愧弗如,不过还请恕在下斗胆一问,你费心寻至此地,不知有何意图?”

庄菀菁早料到孔方必有此问,先掠了掠耳边的鬓发,这才轻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边吃边谈如何?”

孔方自然应允,两人拣一处干净地方坐了,相对饮食有顷,却不闻庄菀菁只言片语。

孔方暗自纳罕,轻咳一声道:“姑娘方才提到说来话长,不知可否明言?”

庄菀菁眨了眨眼,悠悠的道:“孔兄见谅,小女忽然想起《论语》里面‘食不言,寝不语’这句教导,那此时打扰孔兄未免失礼,还是稍待片刻再说吧。”

孔方登时语塞,苦笑之余只能埋头继续开动。须臾酒足饭饱,又自告奋勇的收拾了残羹冷炙,孔方才又试探着道:“多谢姑娘盛情款待,现在可以言明内情了吧?”

庄菀菁点点头道:“孔兄那两位同伴尚且下落不明,便容小女子长话短说如何?”

孔方虽然对庄菀菁颇有好感,却也并未全盘相信,毕竟事到如今都是听她一面之词,慕云两人是否进入洞中也未可知。

此时眼见庄菀菁神色凝重,孔方也立刻一正色道:“此言有理,但凭姑娘之意。”

庄菀菁嗯声道:“多谢孔兄体谅,不过孔兄对神魔志怪之事似乎颇不以为然,那相关原委也无须多作饶舌。总之小女子是为寻访一件灵物而来,而且动机绝对是善非恶,不知如此回答孔兄能否接受?”

孔方可没想到庄菀菁这“长话短说”竟会短到这等地步,沉吟间忽然对上那双清澈澄明的眸子,他终是暗自一叹,讷讷的道:“姑娘先前曾说是受高人指点,不知这位高人的名号可否赐告?”

庄菀菁欣然道:“这个自然无妨,那位高人是一名自称释家弟子的儒装道长,其言行举止平易近人,却又莫测高深,号曰梵莲尊者。”

孔方登时一滞,片刻方期艾着道:“这……听起来的确是一位奇人异士,只不过武林中从未听闻有此高人,看来姑娘当真福缘深厚。”

庄菀菁自然听得出孔方的弦外之音,当下郑重其事的道:“小女子当天立誓,绝无任何欺瞒之处,那位高人虽然神龙见首不见尾,但着实身具广大神通,堪称言必有中,迄今为止唯有一事尚未应验。”

她说话间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美眸中脉脉含情,低垂螓首间轻柔的道:“其实此事也已经有些眉目,小女子总归心悦诚服,还望孔兄能够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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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6章 山泽为损

孔方自与庄菀菁相识以来,便深深领略了她的精灵慧黠和敏睿锋芒,此时倏见这稍纵即逝的温婉恬淡,竟与那记忆中的仙姿玉致一般无二。

霎那间朦胧尽化实感,孔方不由得面红耳赤,满心甜不可言。勉强定定心神,终听他咳声道:“承蒙姑娘青睐,在下必当尽心,为免夜长梦多,咱们这便动身如何?”

庄菀菁嗯声道:“动身之前还请孔兄将开启机关的五字咒语留书于此,以便取信于你的同伴。”

孔方暗赞庄菀菁细心,便自怀中取出笔墨诸物,准备停当后将关窍书写在石台侧壁。

庄菀菁看罢拊掌笑道:“孔兄端的好书法,真个是颜筋柳骨、潇洒不群,教人好生艳羡。”

孔方谦逊的道:“姑娘过奖了,在下的书法较之家师尚欠风骨,将来仍须精进。”

庄菀菁俏脸微红,垂首轻哼道:“孔兄看出小女子是外行,所以才名为自谦、实则损人吧?”

她说罢也不容孔方解释,接着凉凉的道:“孔兄出门未带干粮酒水,文房四宝却不离身,果然不愧为读书人。小女子本来还想见识传说中的大力金刚指,如今却大失所望了。”

孔方一个失言,便被庄菀菁捉住话头,夹枪带棒的还了两句,当下也只能暗自苦笑。看来温柔娴淑只是惊鸿一瞥,这绵里藏针的精明骄悍才是真性情啊。

庄菀菁见孔方并未还嘴,总算面色稍霁,两人便结伴进入那洞口之中。沿着石级走了约摸顿饭工夫,梯道逐渐形成弯曲回环之势,正好似盘山小路一般。

只不过这条路是镶嵌于山腹内壁,让人好像行走在一只倒扣的海碗中,所幸沿路阶梯无不宽阔平整,孔方和庄菀菁各擎灯火松明,前后数丈都清晰可见,只是耳听脚下水声潺潺,免不了有些暗自心惊。

山腹中空已然十分奇特,内中有活水流动,更加奇哉怪也。

孔方沉吟有顷,终是讷讷的道:“听闻汉唐盛世之时,确有君王劈山为陵,其工程耗费实非凡人可以想像,莫非此地便是一处皇家陵墓么?”

庄菀菁微微一顿,轻笑着道:“小女子于风水之术也不甚了了,不过既称古墓,总该有些奢丽装饰才对。而咱们这一路所见尽是些平平无奇的台阶,说是皇家陵墓可不太像。”

孔方翟然一醒,点头附和道:“不错,但凡古墓皆防地贼盗掘,多半不会将道路修得如此通畅,却不知此地究竟是何来历?”

庄菀菁眨眨眼道:“小女子只觉此地颇合一道卦象,未知孔兄能否一解?”

孔方心中一动,立刻答道:“上艮下兑,三阳三阴,是为山泽损。山与泽互为减损,一进必有一退,彖曰:‘损下益上,其道上行,损刚盎柔有时,损益盈虚,与时偕行。’”

庄菀菁欣然道:“孔兄的确博学,正是损卦没错,只不过水泽已然侵入山腹之内,古人云水滴石穿,此之谓也。”

孔方眉头一皱,迟疑着道:“姑娘推测这山腹是被水泽蚀空的?这未免匪夷所思了。”

庄菀菁沉吟着道:“此地既有活水,自然与外界有所沟通,而积雷峰下便是沉龙潭,孔兄你猜这二者之间有何关联?”

孔方恍然一悟道:“莫非这下面的水泽便是沉龙潭的源头,所以才能侵蚀山腹?”

庄菀菁点头道:“依小女子之见正是如此,只不过蚀空山腹的并非水泽,而是……其它什么东西。”

孔方听庄菀菁欲言又止,心中疑惑更甚,不禁催促道:“姑娘有何见解还请明言,在下洗耳恭听。”

庄菀菁暗自莞尔,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孔兄既然动问,小女子当然知无不言,不过还请孔兄先推测一番,沉龙潭水既然能融解万物,却为何被禁锢在区区十丈方圆之内?”

孔方登时语塞,期艾间只听庄菀菁正声道:“万物分阴阳,有生必有克,孔兄可还记得小女子先前所说关于混沌的故事?”

孔方蓦地福至心灵,缓缓点头道:“姑娘的确说过,南华真君斩下的混沌六足,必须特异地脉方可承载。但久而久之断足与地脉融合,便形成如沉龙潭这般的奇异所在,能够消解世间万物。”

庄菀菁赞许的道:“孔兄记得半点不差,其实这座积雷峰正是那特异地脉之一,而下面的水泽便是融合了混沌妖躯的帝江潜流,所以才能逐渐将山腹蚀空。”

她这番话虽然说得郑重其事,对孔方而言却无异于天方夜谭,只见他眉头紧皱,讷讷的道:“姑娘如此说法,的确令人耳目一新,但若山腹真是被融合妖躯的水泽蚀空,咱们脚下的台阶又从何而来?”

庄菀菁闻言一怔,低头迟疑着道:“这一点的确有些难以解释,我记得孔兄下来时曾说过,此地落差约摸有三百丈,那如今咱们大概走下近百丈了吧?”

孔方侧耳细听片刻,却是神色凝重的道:“不对,这里似乎仍是三百丈之数,莫非那水面也在同时下降?”

庄菀菁心头一震,摇摇头道:“应当不会,倘若孔兄估测无误,咱们多半是中了鬼打墙了。”

孔方暗吃一惊,眉头紧皱的道:“姑娘是说咱们一直在原地打转?可这一路走来明明都是下坡,怎么可能全无进境?”

庄菀菁勉强镇定心神,苦笑一声道:“玄奥之术奇幻莫测,咱们不妨回头看看。”

孔方道一声好,举着火把回身走了两步,便禁不住惊咦一声,僵在原处动弹不得。

庄菀菁心知事有蹊跷,连忙随后一同观视,来到近前定睛一瞧,却直把她吓得几乎三魂出窍。

摇曳的灯火映照边缘,只见来路竟已凭空消失,唯余一片深沉幽暗,便似这条盘山小路只是凌虚悬在空中,委实奇诡绝伦。

孔方首先回过神来,当下硬着头皮道:“姑娘待在此处,容在下上前一探。”

庄菀菁猛一摇头道:“不可,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管是何等艰险处境,咱们都一同面对。”

孔方精神一振,心中的惶惑登时消去大半,能得佳人青睐,当真何惧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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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7章 道剑七魄

孔方和庄菀菁并肩来至山道边缘,果然前面的阶梯都已经消失不见。

庄菀菁秀眉紧蹙,径自荷包中取出一枚铜钱丢了下去,只见那枚铜钱照直跌落深渊之中,再不闻任何回音。

庄菀菁并未意外,喃喃自语道:“果真不是障眼法,这可如何是好?”

孔方心中一动,和声劝慰道:“姑娘还请稍安勿躁,此地或有奇门遁甲之局,若能解开便可觅得出路。”

庄菀菁摇了摇头,苦笑着道:“多谢孔兄关怀,小女子尚未惊慌失措。但此地应该并非奇门遁甲那般路数,依小女子之见,恐怕仍是混沌玄力在暗中作祟。”

眼见孔方似是一滞,庄菀菁愈发肯定的道:“孔兄先前所言正中要害,这台阶绝非由水泽侵蚀而来,甚至根本不曾存在,只是混沌玄力所造出的幻象,所以才会时有时无。”

“咱们虽然觉得在一路向下,但依水声推断,分明只是在原地打转。”

“由此便可证明这是虚像,只是不知咱们何时落入彀中,又该如何脱出其外。”

孔方听罢只觉满心疑惑,顿了顿才讷讷的道:“倘若真如姑娘所说,这石阶并非真实存在,那咱们此时岂非身在半空?”

庄菀菁幽幽一叹,垂首涩声道:“不错,若是混沌玄力发生异变,导致咱们踏足之地凭空消失,那下面的无底深渊,便是咱们的葬身之所了。”

孔方心神巨震,半晌方摇摇头:“姑娘恐怕多虑了,神魔之说毕竟虚无缥缈,此间定是有奇门阵法守护,且容在下窥测一番再议。”

他说罢也不等庄菀菁回应,便自行沿路探查下去,可惜无论怎样仔细观瞧,都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

面前的石阶层层延展而下,灯火所及仿佛永无尽头一般,着实让孔方颓丧莫名。

此时只听身后的庄菀菁轻轻一叹道:“孔兄切莫执着,此地情形已非常理所能忖度,咱们还是另寻他法吧。”

孔方面现愧悔之色,同样叹口气道:“只怪在下学艺不精,奇门遁甲之术更加远逊于慕兄,否则他和小妹既然能脱出生天,咱们两人又岂会困在此处。”

庄菀菁听孔方仍然坚信置身奇阵,当下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心念电转间软声道:“孔兄这话当真愈发令小女子汗颜了,若非我不知利害,贸然潜入此地,也不会连累孔兄枉遭池鱼之殃了。”

孔方连忙正声道:“姑娘不必如此,在下与你同来纯属自愿,绝无半点怨怼。”

庄菀菁眸中闪过一丝羞意,垂下螓首道:“孔兄真不怨我?为什么呢?”

孔方见状不由得心中一荡,片刻方讪讪的道:“正如姑娘先前所说,你我二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自然无须计较利害得失。”

庄菀菁眼帘微抬,芳唇轻咬间隐含幽怨的道:“是么?只有这样而已?”

孔方即便再痴,此时也能领会庄菀菁话中之意,满腹郁结瞬间烟消云散,反而微笑道:“诗曰:‘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庄菀菁晕生双颊,轻生吟诵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与子……”

孔方看到庄菀菁那副羞不自胜的情状,终是大着胆子握住她的玉手,凑近催促道:“与子……如何?”

庄菀菁嘤咛一声,却是紧抿樱唇、不肯再说。孔方见状灵机一动,故意摇摇头道:“原来如此,姑娘这首《击鼓》原本是抒发同袍之谊,看来是在下自作多情了,万请姑娘宽恕唐突之罪。”

庄菀菁顿觉气笑不得,忍不住横了孔方一眼,娇哼一声道:“小女子才疏学浅,远不及孔兄锦心绣口,方才也只是胡乱应和而已,还请孔兄勿怪才是。”

孔方朗然一笑道:“在下岂敢责怪姑娘,但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便是此生莫大的荣幸了。”

庄菀菁闻言虽然羞喜于心,但毕竟还是女儿家矜持要紧,当下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来,俨似嗔怪的道:“好了孔兄,不管是同袍还是其他什么,咱们都得想办法先脱困才是,否则若真落得形神俱灭,那便万事皆休了。”

孔方此刻满心飘然,忍不住清咳一声道:“牡丹花——品冠群芳,况是……呃……”

饶是他见机得早,把那“做鬼也风流”之语生生吞回了腹中,但这诗文再接下去便全没章法了。

庄菀菁对此自然心知肚明,耳热心跳之际老实不客气的赏了孔方一记白眼,这才整整颜色道:“事到如今也无须再隐瞒孔兄,我前来此地打算寻访的灵物,便是道剑之魄,或者说是道剑七魄之一。”

孔方一怔道:“先前姑娘曾说道剑·封魔令已然剑魄崩散、神威不复,莫非此事与混沌有关?”

庄菀菁嗯声道:“不错,混沌毕竟是妖界大妖,道剑虽然可以割裂它的躯体,但自身也因此受创甚巨,最终导致剑形崩解,剑中三魂七魄也各自离散。”

“其中命魂与中枢魄转世轮回、不知去向,天地双魂则分别寄于断裂的剑柄与剑身之中,最后只余天冲、灵慧、气、力、精、英等六魄茫然无所依存。”

“我家祖上推算出道剑终有重生之日,于是取其六魄分别镇压混沌六足,以期融合地脉之力逐渐炼化妖躯,同时追本溯源修复六魄之伤损。”

“混沌妖躯本来无形无质,炼化之后却会衍生出能融解万物的帝江潜流,如此便表示剑魄已然修复完全,并与帝江潜流中的混沌玄力制衡。”

“此时只须令完好的剑魄回归道剑,那与之相生相克的混沌玄力便也会被同时吸纳,帝江潜流则回归其水元本相,再无融解世间万物之能。”

一口气说出大半原委,庄菀菁正觉畅快莫名,打眼却见孔方眉头紧皱,她了然之下摇头轻叹道:“看来孔兄对这些怪力乱神仍是不敢苟同,甚至已经将我当作疯癫妄人了吧?”

孔方面色讪讪,低头咳声道:“姑娘言重了,在下只是颇觉疑惑,不知姑娘是从何处得知这些奇闻异事,是令祖上南华真君,还是那位高人梵莲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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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8章 封魔源流

听到孔方语带质疑,庄菀菁并未意外,只是微颔首道:“孔兄有所疑惑也不奇怪,甚至我早先都以为这不过是家中世代相传的故事而已,但直到数月之前先父临终郑重交托,我才知晓此事确非杜撰。”

孔方闻言一惊,躬身歉然道:“原来令尊近日驾鹤西游,姑娘还请节哀。”

庄菀菁敛衽还礼,接着苦笑一声道:“我家遁世已久,一向又人丁稀薄,否则也不会让我这名女流之辈来承担先父重托了。”

孔方心中仍然疑惑未解,顺势探问道:“不知姑娘受了何种托付,莫非便是收拢道剑魂魄?”

庄菀菁嗯声道:“的确如此,先父临终前推算出神州将历三道魔神劫,非道剑重生不可弥平,这才令……”

说话间忽然瞥见孔方脸上掠过一丝哂意,庄菀菁登时秀眉紧蹙,面罩寒霜的道:“孔兄若是认定先父异想天开,那小女子也无心辩驳,此次连累孔兄的确是小女子之过,在此但凭孔兄奚落责难便是。”

孔方眼见佳人动怒,直是追悔莫及,连忙一揖到底,诚惶诚恐的道:“是在下失礼了,万请姑娘不弃下愚、广怀宽恕,在下必当诚心诚意、聆听教诲,再不敢存有丝毫懈怠。”

庄菀菁看到孔方谦恭至此,怒气顿时消了大半,只是一时半刻还拉不下面子,依旧不冷不热的道:“孔兄令祖上号称至圣先师,向来都只有‘诲人不倦’的份,小女子何德何能,岂敢妄谈教诲孔兄?”

孔方终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尤其想到似水柔情尽化冷倨玄冰,更加只觉满心惆怅和不甘,无奈讪讪的道:“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又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所以还请姑娘多多教诲。”

庄菀菁闻言忍不住抿嘴轻笑,先睨了孔方一眼,这才接着又道:“我既然承接了先父的遗命,便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不过年深日久、时过境迁,诸多关键线索都已经失传,初时的确一筹莫展。”

“万幸寻访途中结识了那位高人梵莲尊者,我是听了他的指点,才知晓该向诸如洗心潭或是沉龙潭这等所在探求。”

“但梵莲尊者明言现今还并非针对洗心潭的时机,所以我才先来沉龙潭碰碰运气。”

孔方心下有谱,眨眨眼道:“如此说来姑娘也是初试身手,不能确证真有其事了?”

庄菀菁对此倒不好强辩,转念间不答反问道:“孔兄是否知晓道剑·封魔令是何种模样?”

孔方微微一怔,迟疑着道:“道剑匿踪已久,况且若它真如姑娘说的早已崩解,在下当然无缘得见。不过敝家主于古今名器皆有所好,无缘收藏者也都绘有图谱,所以道剑的形制在下倒是烂熟于心。”

庄菀菁拊掌笑道:“如此便够了,孔兄且看这是何物。”

她说罢径自怀中取出一根尺余长的短棒递过,只见这短棒形状扁平,入手恰好盈握,一端略成尖锋并钻有圆孔,另一端则为阴阳双鱼首尾交接。

棒身通体晶莹剔透,却又不似任何金石之属,两侧平面都密篆铭文,着实透出绝顶的古朴肃穆。

孔方初见之时便神色微变,观摩片刻更不由得心神巨震,惊异之下喃喃自语道:“这……果真是道剑剑柄?难道姑娘所说确有其事?”

庄菀菁暗自欣然,口中却只是悠悠的道:“依先父所说,这正是道剑剑柄,但孔兄能肯定么?不怕我是拿赝品诳你的?”

孔方目光凝注,缓缓摇头道:“不会,家师于此道十分精专,在下也得到他九成真传,这的确是无可质疑的古物。而且其材质从未见过,绝非凡俗可仿,这当真是不可思议。”

庄菀菁看孔方神色激动,终是莞尔道:“孔兄愿意相信便好了,当初那位高人梵莲尊者便是觉出我身怀道剑剑柄,所以才会主动现身,并且详加点拨。”

孔方心念电转,深吸一口气道:“姑娘曾说只须剑魄回归道剑,此地混沌玄力便能够消除,那不知该如何实施回归之法?”

庄菀菁秀眉轻颦,沉吟着道:“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那位高人梵莲尊者也只道出两句偈语,便是‘石鼓鼓石,幽潜潜幽’。”

“其中前一句已然得证,敲动石鼓之后便能打开门户,但后一句是什么意思,我实在想不通。”

孔方缓缓点头道:“若依在下之见,‘幽潜’便当是指这下面的帝江潜流,而‘潜幽’……莫非是指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

庄菀菁轻轻一叹道:“我并非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但如此毕竟太过冒险。”

“倘若咱们理解有误,并非这般行事,那便再无余地了。”

孔方神情复杂,半晌方斩钉截铁的道:“坐以待毙终非良策,不如让在下豁命一试,也不枉姑娘对在下这番看重。”

庄菀菁闻言芳心巨震,脱口惊叫道:“不可!此事毕竟因我而起,所以即便真要冒险,也该由我承担,孔兄切莫越俎代庖。”

孔方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的道:“姑娘不必多说,那位梵莲尊者既然自称释家弟子,该是讲求舍却肉身、成就真善之理,他此番留下这等模糊偈语,多半也是为了考验践行者的牺牲决心。”

“况且若真如姑娘所说,此地迷阵由混沌玄力所布,那道剑吸纳玄力,必定会导致阶梯消失。这样一来此地凶险并不比进入潜流更小,姑娘也当善自珍重。”

庄菀菁哪里肯依,立刻一正色道:“孔兄切勿再争,我眼下虽然也不知吸纳剑魄之法,但既然天命所归,或许真有诸天神佛庇佑也未可知,所以还是由我进入潜流才更妥当。”

孔方见庄菀菁的眼神诚挚中又隐含焦切,登时只觉满心释然,当下微微一笑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此生能得姑娘为‘同袍’,实乃在下之幸,但愿还能重逢。”

他说罢再不容庄菀菁开口相劝,便即手握道剑剑柄,径直跃下那无底深渊!

庄菀菁待要阻止已经不及,只余一声无限凄婉的呼唤,阵阵回荡在山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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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9章 混沌玄解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向来以为这不过是文人墨客的戏谑之语,但孔方今日身临其境,才始觉除去这两句之外,再无其他可以契合此时情景,能令佳人一世刻骨铭心,即便粉身碎骨又有何惧?

百丈悬阶凌空一跃,深浓的黑暗瞬间便吞没了火把的光明,孔方宛如置身无尽永夜,闪念间竟只觉这幽森沉渊与那诡异阶梯一般殊无尽头,唯一存在的不过是持续不断的坠落。

正在心神巨震、骇异莫名之际,急速的下降早已将孔方迫得血脉逆流,脑海里一片空白,手足也全然失去控制,一身能为更无从施展,“听天”都已不能,唯余“由命”而已。

意识迷矇中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只是眨眼一瞬,却也可能已经沧海桑田。

终于知觉渐渐回归躯体,融融暖流遍行周天,一身精气神同往掌心汇聚,恰如万川归海、无可止歇。

蓦地但见柔和清辉横空出世,便如拂晓天光划破幽沉暗夜,孔方恍似南柯一梦遽然苏醒,目光所及已然觑得分明,那破黯之光正是发自道剑剑柄。

道剑封魔,圣光耀世,玄异诡氛立时消散。孔方倏闻耳边水声淙淙,还未及转念便猛的扎入潭中,霎那间周身冰寒刺骨,牙关紧咬之际险些冻晕过去。

身体虽然落水,却并未发出任何声响,连下坠之势都没有半分减缓。好似这潭水根本不存在一般,有的只是突如其来的阴寒之气。

人在水中或许还能挣扎求生,但如今与在空中之时殊无二致,其处境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孔方周身几乎完全冻僵,甚至根本感觉不到躯体的存在。

情知此刻已经身在帝江潜流之中,只怕转眼便要被混沌玄力吞没,孔方却只觉一阵深深的无能为力,恍惚间竟似三魂离体,全然不知依附何处。

正值生死交关的幽诡境界,却忽见清莹圣光在眼前闪现,但躯体包括双眼都已经不复存在,这般视见之能又是从何处而来,难不成当真有所谓心“眼”?

无限诧异间“耳”边也微闻神异之音,虽然称之为“音”,却又并无声响,只是灵识之间的意念流动,仿佛盘古开天、鸿蒙道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所见皆虚,所闻皆幻,虚幻中却是灵识相通。大象无形,大音希声,道之大果真莫可名状。

所知所感又不知凡几,终于灵识之光渐归黯淡,面前幽沉如故,实际早已时移事易。

久违的五感重回躯体之刻,彻骨阴寒也再度袭身而至,孔方险死还生,一时之间直欲脱口欢呼。

上善若水,即使冰冷依旧,但这一份真实无虚的触感,却令人不能不为之狂喜。

孰料正在此时,忽听斜上方数十丈之处喀喇喇一阵乱石崩落,隐约又听到熟悉的女子娇叱之声。

孔方辨出那正是庄菀菁的声音,登时不由得心头巨震,强提真气扬声道:“庄姑娘无恙否?”

上面微微一顿,随即便听庄菀菁难掩激动的惊呼道:“孔兄?!你果然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说话间禁不住喜极而泣,原本的满腹担忧瞬间化作释然。孔方足感盛情,欣慰之下又高声道:“托姑娘庇佑,在下幸不辱命,不知姑娘境况如何?”

庄菀菁微带喘息的道:“孔兄放心,跌落途中我全力以匕首贯入山石,一时半刻应该还撑得住。”

孔方听出庄菀菁语声中隐含痛楚,想必是仓促施为之时不慎受了伤,于是关切的道:“姑娘切勿勉强,这一高度落水尚可承受,倘若别无良策,不如先与在下会合,之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庄菀菁略一踟蹰,无奈涩声道:“看来的确别无他法,只是我水性一般,方才又伤到了手臂,还请孔兄多多照应。”

孔方应声道:“自当效劳,不过这潭水甚是寒冷,姑娘也请有所准备。”

庄菀菁嗯了一声,终是松开手掌,任由身体坠落下来。所幸她的轻功着实不弱,勉力提纵蹬跃之下,去势也随之大为缓解,转眼间便稳稳落入潭水之中。

孔方听声辨位,连忙游过去相助,揽住庄菀菁娇躯之时也顾不得叙旧,便护着她往石壁边缘游去。

约摸游了十几丈,总算寻得一方石脊,两人相互扶持着攀上去,各自喘息之间,尤觉劫后余生的侥幸。

山腹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孔方虽然看不到庄菀菁的情状,但足可料到她此刻必定狼狈万分,当下便和声道:“姑娘的伤势要紧么,可须在下一尽绵薄?”

庄菀菁牙齿打颤,哆哆嗦嗦的道:“还……还好,只是这水……确实冷得要命,孔兄……受苦了,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孔方赶紧正声道:“姑娘这话未免太见外了,今日若非与姑娘经历这一番奇遇,在下当真不知世间竟有如此玄奥精微之事,子曰朝闻道……咳……总之在下无怨无悔。”

庄菀菁轻笑一声,随即难掩羞涩的道:“有孔兄这话,我便能安心了,哪怕真是‘夕死’又有何妨,孔兄真是我命里的贵人。”

孔方低咳一声,小心翼翼的道:“‘贵人’不敢当,但在下从来立身温良,姑娘若肯以我为‘良人’便好了。”

庄菀菁听罢一时默然,孔方正自心生忐忑,便听她低如蚊蚋的声音道:“孔兄若当真秉性温良、不欺暗室,我自然信你。”

孔方如释重负,哑然失笑道:“姑娘放心,虽说‘做鬼也风流’,但在下绝不会沦为下流。”

庄菀菁羞涩更甚,定了定神方佯嗔道:“好啦,谁还不信你来着。咳……此地混沌玄力既然已经消失,那孔兄应该取得道剑剑魄了吧?”

孔方翟然一醒,低头沉吟着道:“大致确如姑娘所料,但还是出了一件意外之事,此间灵慧之魄不知为何残缺不全,所以才导致潜流旁溢,形成了外面那冰山一角的沉龙潭。”

庄菀菁一怔道:“竟有此事?孔兄如何得知?”

孔方郑重其事的道:“方才在下坠入潜流,与道剑灵识相通,这一讯息便是道剑所传,应该绝无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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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0章 无计公子

孔方一语既出,却听庄菀菁讶然道:“孔兄竟能与道剑灵识相通?那道剑岂非已经认你为主?”

孔方大为局促,期艾着道:“确实如此,都怪在下先前越俎代庖,如今竟然鸠占鹊巢,实在愧对姑娘。”

庄菀菁微微一笑,满怀欣然的道:“孔兄这是哪里话,凡事皆有缘法,既然是你舍身成就道剑,道剑认你为主也理所当然,真正该惭愧的是我才对啊。”

孔方听庄菀菁语气诚挚,终于释然道:“道剑指明必须借助剑主之力,方可激发剑魂收束剑魄,所以姑娘承担这份使命,在下看来是非出力不可了,今后还望姑娘多多提点。”

庄菀菁轻嗯一声,喃喃低语道:“这或许便是高人所指的缘分吧,咳……不过切莫耽搁孔兄自己的事情才好。”

孔方觉出庄菀菁话里的不自然之处,稍一思索便猜出五分端倪,心喜之下似笑非笑的道:“姑娘与在下无分彼此,何必如此客套呢?”

这“无分彼此”四字可真说得露骨了些,庄菀菁登时羞不可抑,勉强正声道:“今后之事今后再说也不迟,眼下咱们还是先想想,究竟该怎样脱出山腹。”

她说罢忽然心中一动,紧接着道:“对了孔兄,你既然与道剑灵识相通,不知道剑可曾指点你脱出之法?”

孔方摇摇头道:“道剑并非无所不知,但在下的确已经有个计较。”

“此地既然与外面的沉龙潭水脉相通,咱们便能循着潭水的流向找到出口,只须那出口容许一人通行即可。”

庄菀菁沉吟着道:“此法或许可行,但说到循着潭水的流向,孔兄觉得潭水仍在流动么?”

孔方闻言一怔,这才醒觉耳边早已不闻潺潺流水之声,惊异间只听庄菀菁讷讷的道:“水往低处流,这深潭却非活水,与外间相平便会停止流动,先前之所以状如活水,想必全因混沌玄力推动罢了。”

孔方暗道有理,竭力思索着道:“玄力消失之时,在下记得潭水仍在流动,大体方向还依稀可辨。何况姑娘先前言道‘幽潜潜幽’之语,或许正是高人指点的脱困之法,咱们总该顺着思路试上一试。”

庄菀菁依旧踟蹰着道:“可这潭水冰寒异常,黑暗之中又难辨方向,再加上孔兄激发道剑收束剑魄,内力消耗非同小可,又岂能勉为其难、再度涉险?”

孔方虽然知道此法事倍功半,却仍是坚定的道:“咱们并未携带米粮,等待愈久只会愈加困窘,倒不如奋起余勇放手一搏。当然姑娘若有其他脱困妙法,大可说来参详一番。”

庄菀菁实际也殊无良策,只是不愿孔方贸然行险,正在莫名窘迫之际,却听远处传来噗通一声坠响。

两人登时齐齐一怔,还未及转过念头,便又听一声坠响接踵而至。孔方忽然心中一动,脱口惊呼道:“这!——莫非是慕兄他们?”

庄菀菁翟然一醒,微颔首道:“方才我在上面的时候,曾隐约听到更高处有碎石剥落之声,只是当时情势紧迫,实在无暇多做追究,不过如今看来,应该并非错觉了。”

孔方闻言疑心更甚,当机立断的道:“在下这便游过去探查,倘若中途方向有失,还请姑娘出声指引。”

庄菀菁点了点头,柔声细语的道:“孔兄善自珍重,切勿勉为其难。”

万种温情尽在轻柔一语,孔方顿觉周身暖意融融,唯憾此刻不能与佳人对面抒怀,道声多谢便挺身跃入潭水之中。

午后恬睡本来是件赏心乐事,但眼看某位仁兄那口涎潺潺,又兼鼾声隆隆的“豪杰”情状,小雷也只余啼笑皆非。

所幸枕在他腿上的龚小娥平日虽然英姿飒爽,睡相却堪称闺阁淑女,只不过眉宇间隐约的凄楚之色令人叹惋不已。

这姑娘性子刚烈执拗,既然打定主意,便足足四年不与生身之父相见。

可毕竟是血浓于水、一脉相承,如今骤闻噩耗,她终究承受不住,更加上仇人势力之大远非她能够抗衡,悲愤之下竟自晕死过去。

但话又说回来,近日的确听闻黄河五蟒帮江河日下,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身为帮主的龚海通当然脱不了干系。

可无论如何,轻易伤人性命总归不对,这刀剑封疆委实太过霸道了些。

无计公子范尊扬,这人据说粘上毛比猴儿都精,满肚子黑水能淹得了艨艟巨舰,连阿飞偶尔提到都一副又是欣赏又是叹气的古怪模样,如今没留神得罪了他,以后的日子恐怕真要不好过了。

唉……还谈什么以后的日子,今天能对付下来便烧高香了,只是不知那范无计真想围城打援,还是想声东击西,要么还有其他什么九曲十八弯的连环计?

总之“破天雷公”高鸿峻的雷鸣山庄估计要遭殃,小狐狸精那六侠盟多半也得给一网打尽,哼……早说不该趟慕容卓家的浑水,都怪那个姓喂的,唉……

小雷正自叹气,却忽然瞥见戎装大汉庄立钊正别有意味的瞄着他,当下不由得嫩脸泛红,讪讪的收回一直按在龚小娥胸口的禄山之爪,勉强一正色道:“有什么好看的,我这是在帮小蛾子诊治,哼。”

庄立钊双臂环抱,鼻中一哂道:“施治救醒只是促她早死,即便你真能劝她一同逃跑,某家也自信能将你们两人捉回来,所以小娃娃还是老实些得好。”

小雷听得一滞,只恨自己艺业不精,否则岂容对方如此猖狂?

庄立钊看透了小雷的心思,意味深长的道:“小娃娃不必灰心,能得到范一统的青睐,你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到时再与某家一决高下吧。”

小雷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人真要请我喝茶?”

庄立钊先是嘴角微翘,紧接着却神情一肃。小雷更觉愕然,讷讷间忽听一声朗笑传来道:“说请也无不可,但求师弟赏光。”

笑声中但见超卓人影飘然步入,无匹丰神瞬间竟将当空艳阳都迫得黯然无光。

四目相对之刻,但见薄唇轻启,似笑非笑的道:“或者,应该叫‘师妹’才更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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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1章 无计同门

清仪绝世,神采无双,朗目飞眉,顾盼生辉。绝非假想中的深沉诡谲,而是预料外的熟悉亲切,恍然便似那近在咫尺的沉龙潭水,观之虽能透彻见底,内里却是无明通渊。

仔细观望间正自忐忑不已,随即又被那声“师妹”唤得心头猛震,小雷禁不住轻啊一声,面红耳赤之际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来人莞尔道:“范某侍奉师尊日浅,过往也无缘结识师妹,但今日因缘际会于此,便畅叙一番同门之谊如何?”

小雷定定心神,颦眉讷讷的道:“你果然是无计公子范尊扬,但你为什么要叫我师妹?”

来人——范尊扬微笑道:“师妹自三年前开始,每年由端阳至立冬于幕莲仙颐受教,初次尚有令尊陪同,可是?”

小雷吃了一惊,思忖片刻方扁扁嘴道:“这事好些人都知道,你能探听出来也不难。”

“何况樊伯伯从没说过有你这个徒弟,你还能拿什么来证明?”

范尊扬沉吟着道:“要证明自然有许多办法,但师妹还是承认这层关系更为有利,否则范某只能公事公办,剪除胆敢逆犯天颜之人了。”

小雷为之一滞,咬牙间生硬的道:“想给你们那六大猛士第一人找场子尽管动手,小爷虽然技不如人,可也不是给吓大的,三言两语便想让我屈服,你纯粹是白日做梦。”

范尊扬面现欣然之色,缓缓点头道:“小小年纪便有此风骨,的确令人刮目相看,不过师妹恐怕是会错意了,为兄所针对的是妄图不利于项王之人,而以师妹的机敏见识,应该不会这般不识时务吧?”

小雷心下有谱,无奈忍气吞声的道:“你们先杀了小蛾子她爹,然后又处心积虑算计她师父,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反正凭小蛾子的本事也奈何不了你们项王,你便高抬贵手,别再赶尽杀绝了吧。”

范尊扬淡淡的道:“若是自家师妹求情,为兄自然会考虑宽容,但若只是不相干之人,范某便要斩草除根了。”

小雷虽然明知范尊扬是借故要挟,却不能置龚小娥的性命于不顾,权衡之下终是正声道:“好,我相信你是师兄,请你放过小蛾子,好不好?”

范尊扬轻咳一声道:“这声‘师兄’虽然诚意欠佳,但至少是个好的开始,罢了,那便有劳庄兄将这五蟒帮遗孤的四肢斩下,留她一条性命吧。”

小雷闻言直气得满脸通红,庄立钊却是翻翻白眼道:“某家的确曾在战阵之上生裂活人,但若要不伤性命,还是利刃在手更有把握。你应允为某家锻铸的神兵已经超过期限,还是先结账再派工如何?”

范尊扬不禁扶额道:“庄兄堂堂关外豪杰,更是辽东苍龙骑一方镇侯,理应宽怀大度、慷慨豪义,怎能如此斤斤计较?依我看还是先派工再结账,神兵自然会及时奉上。”

庄立钊眉峰一轩,不以为然的道:“无须再拿空话挤兑搪塞,某家在项王麾下效力日久,不免沾上了你等山右人士的悭吝习气,漫说斤斤计较,便是锱铢必较也无不可。”

范尊扬叹了口气,无奈的道:“罢了,庄兄既然如此执拗,那少时等笙儿携来神兵,我亲手赠予你便是。”

庄立钊似是一滞,摇头苦笑道:“你这小子枉生了一副好皮相,怎地全然不懂怜香惜玉?若是某家趁手的兵刃,至少也得在五十斤往上,你当真好意思让笙儿负重上山?”

范尊扬打个哈哈道:“庄兄此言甚得,我若懂得怜香惜玉,必定会惹来一身情债,与其到时烦恼,还不如早些觉悟。或者庄兄自认怜香惜玉,也可以殷勤前往接应,我在此乐见其成。”

庄立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低咳一声道:“嫌弃某家碍了你们师兄妹相认便直说,用不着如此拐弯抹角、旁敲侧击。那某家先行一步接应笙儿,记得留心你师妹的暗器。”

他说罢便转身匆匆而去,看来难脱“怜香惜玉”的嫌疑。小雷这才松了口气,盯着范尊扬道:“你直说吧,怎样才肯答应不为难小蛾子?”

范尊扬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道:“看来师妹倒很懂得怜香惜玉啊。”

小雷暗自发窘,鼻中轻哼道:“你们跟慕容卓狗咬狗我管不着,可小蛾子是我朋友,你若是不卖这个面子,可别想我真心待你。”

范尊扬呵的一笑,不温不火的道:“师妹既然看得如此透彻,那在长安城中为何阻挠为兄布计?可知只因你从中作梗,为兄非但计策未成,反而还提前对上了云顶蜃楼?”

小雷察言观色,却是微微一哂道:“四大公子对四大公子才有意思,反正方大萝卜跟慕容卓好得要穿一条裤子,你们早晚得斗个你死我活,越难对付不越显你的本事么?”

范尊扬神色稍敛,语声清冷的道:“不知师妹这话只是玩笑,还是故意挑衅?”

小雷被范尊扬那深凝的目光一注,不由得气息猛滞,话到嘴边生生刹住,转而嗫嚅着道:“有区别么?”

范尊扬面沉似水,缓缓的道:“你说呢?”

和煦春风蓦地化作冰冷寒霜,小雷只觉似乎有两道利锥摧入心房,慌乱之下更生出几分莫名惊恐,片刻方涩声道:“我……只是玩笑而已。”

范尊扬沉肃依旧,紧跟着道:“若是抛开玩笑,师妹有何话说?”

小雷喉间发苦,低头闷声道:“下不为例,行了么?”

范尊扬这才面色稍霁,盯着小雷道:“师妹虽然是女流,却也该知一诺千金。”

“为兄此次因私废公,不惜悖忤上峰,希望师妹铭记在心,今后切莫让我为难。”

小雷平白给范尊扬卖了个大人情,虽然明知这家伙多半言过其实,眼下却不能不对他“感恩戴德”,只好躬身施礼道:“多谢师兄开恩,小妹铭感五内。”

范尊扬自然听得出小雷言不由衷,当下却并不揭破,只是咳声道:“师妹既然有心相谢,便再答应为兄一个要求如何?”

小雷骑虎难下,无奈点点头道:“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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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2章 天鼓渊源

范尊扬微微一笑,却偏偏不先开口,只是上下打量着小雷。

小雷正禁不住心里发毛,便听范尊扬悠悠的道:“师妹可还记得,为兄为何寻你?”

小雷登时一怔,想了想才迟疑着道:“你要请我喝茶?”

范尊扬咳声道:“不错,师妹只要应允此请,咱们这段梁子便揭过去了。”

小雷松了口气,满眼释然的道:“好说,你想下什么毒尽管招呼,能放倒我算你的本事,可要是放不倒,便不许再为难我。”

范尊扬为之莞尔道:“师妹多虑了,为兄是真心邀你品茗,你又何必如此戒备?只可惜为兄资质驽钝,难以驾驭师尊烘焙的五蕴莲品,所以为免暴殄天物,只好偏劳师妹一展长才了。”

小雷为之一滞,忍不住咕哝着道:“果然跟他们一般德性,都把小爷当成茶童。哼……要喝茶也得有家当啊,难道你打算画饼充饥不成?”

范尊扬慢条斯理的道:“师妹无须性急,古人云灭此朝食,为兄也想效法一番。素闻雷鸣山庄高庄主存有一套绝品紫砂,品质较之师尊所藏有过之而无不及,少时你我当可尽情赏玩。”

小雷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叹息间不无讥讽的道:“五蕴莲品配上绝品紫砂,的确深得禅茶一味的神髓,不过你实在没什么好水,若是茶泡出来失了味道,那可不能怨我。”

范尊扬打个哈哈道:“为兄正因为满腹坏水,所以才得用好茶冲淡,况且这沉龙潭正堪与师尊的凤华池比肩,想必不会影响师妹的水准。”

小雷听得啼笑皆非,当下一挑眉道:“行啊,只要你能把这潭水舀出来,我担保不会有失水准。另外别怪我没提醒你,用手舀出来的不算,你最好先拿个什么杯盏之类。”

范尊扬嘴角微翘,缓缓点头道:“沉龙潭的传说为兄早有耳闻,师妹不必担心我的安危,但我若真能舀出水来,你可否再答应一个要求?”

小雷看范尊扬似乎信心满满,自己倒有些局促起来,思忖片刻方摇摇头道:“要喝茶的是你,取水当然是你份内之事,没道理连这个都要拐我。反正水若不好,我便泡不出莲华五蕴,你自己看着办。”

范尊扬赞许的道:“师妹果然心思机敏、定性过人,看来为兄这次是白费心机了。呵……师妹请暂待片刻,少时再看为兄如何施为取水。”

“那不是五蕴色、受、想、行、识,而是文殊菩萨五字心咒阿、若、波、者、南,这咒语又称文殊智慧咒,本意是指开启智慧之门,看石鼓上的渊源很容易便能猜到了。”

“这石鼓是由五代时一位天竺高僧释睺罗秘密督造,因为当时许多山民听到山腹中有巨兽咆哮之声,担心有什么幽冥魔神之属作祟,所以地方官才发下榜文,招募奇人异士调查原委。”

“那位天竺高僧释睺罗恰好路过,于是揭了榜文,亲自登顶勘察。结果发现地脉之中有两道异力相互对抗,但其中一道已经式微,强弱失衡之下才导致异象、发出异声。”

“释睺罗返回后报知地方官,之后层层通达当时的后蜀皇帝孟昶,五代这段从王建父子到孟知祥父子都信佛,连孟昶那位有名的贵妃花蕊夫人都不例外,于是他亲自召见释睺罗,请教如何镇压邪祟。”

“释睺罗早有计划,便道出雕凿巨型石鼓,以天鼓雷音镇邪之法。孟昶慨然应允,并派遣工匠前往,但登顶凿鼓难度太大,致使工程进度十分缓慢,直至后蜀被北宋吞并都没能竣工。”

“当时统帅宋军的是大将王全斌,他只用了六十六天便灭了后蜀。这人一向刚愎自用,知道凿鼓之事以后,马上认定是蜀地余孽妄图以邪术复国的阴谋,便调遣了一营禁军前去捣毁。”

“无奈这座积雷峰实在太难攀爬,即便真能上去也得累掉半条命,于是统兵将领下令围而不打,静等山顶的工匠弹尽粮绝、不死即降,这所谓‘邪术’自然无以为继了。”

“释睺罗和手下的工匠其实也隐约听到后蜀已亡,但食君之禄便当忠君之事,所幸因为运送困难,山顶还存有十余日水米。之后众人下了狠心,夜以继日赶工雕凿,只盼能在走投无路之前大功告成。”

“谁想内忧外患之际,更生惊天巨变,山腹中的异力长久失衡,已然冲破顶壁侵蚀到了石鼓底座。眼看异力即将涂炭生灵,释睺罗当机立断横颈自刎,强行以自身佛血稳固石鼓封印。”

“工匠们被释睺罗的舍身义举感动,愈发拼命赶工,终于在释睺罗的弟子迦穆罗带领下,一日之间完成雷音石鼓,之后便因为体力透支过巨而壮烈牺牲,只剩下迦穆罗一人得保残躯。”

“迦穆罗超度了工匠们,却发觉释睺罗的灵魂被锁在了山腹异境之中,所以才特意留下一条通路,以便今后接引释睺罗的灵魂升入天国。”

“迦穆罗将前后情由都记在石鼓之上,随后毅然下峰而去。”

“孰料原本驻扎的近五百宋兵已经无影无踪,峰下反而多出一泓清潭。迦穆罗推测那些宋兵被流泻而出的异力吞噬了,但宋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他亲自前往成都,想劝说宋将别再针对石鼓封印。”

“不想来到成都才得知消息,大将王全斌因为太过骄横跋扈,引起蜀军哗变,大乱之下再也顾不得摧毁石鼓之事,总算了却了一桩烦扰。”

“此后迦穆罗返回故土天竺,但有生之年曾多次再访这座石鼓,并在上面刻下许多所思所感,尤其是对释睺罗的崇敬和怀念,可惜直到他涅槃往生都未能超度释睺罗,实为毕生之憾。”

一口气说罢前因后果,鄢婷终是难掩疲惫的娇躯一仰,倒进身后那柔软的怀抱里,娇小的身子仍在微微颤抖,显然正饥寒交迫、咬牙苦捱。

庄菀菁掌抵鄢婷背心,渡入真气助她驱寒,同时轻轻一叹道:“这位高僧释睺罗的事迹的确可歌可泣,也多亏鄢姑娘通晓梵文,否则咱们恐怕到最后都要给蒙在鼓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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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3章 雷音危机

鄢婷正自讷讷,却听孔方沉声道:“小妹你们既然知道此地存有凶祟异力,为何还敢贸然孤军深入,甚至连半点讯息都没留下?今日万幸我巧遇庄姑娘,得她指点才进入此地,否则你们将如何自处?”

鄢婷低垂螓首,愈发沉默不语,此时只听慕云咳声道:“孔兄别怪婷儿,全因在下不自量力,这才险些误己误人,尤其方才也是在下……”

话才说到一半,鄢婷已经哽咽着道:“不,是我没告诉小慕真话,只说这里面是一处藏宝洞,他才肯一起下来的。方才也是我自己放手,本来想着小慕一个人更容易爬上去,可没料到他竟会跳下来。”

孔方似是一滞,叹气之余摇摇头道:“真是胡闹,性命安危岂能当作儿戏?小妹你惯常行事绝非不知轻重,究竟为何做出如此糊涂举动?”

场中一时寂然,片刻才听庄菀菁嗔声道:“好了孔兄,这些事情等以后再谈也不迟,眼下还是想想该怎样脱出樊笼,毕竟若是我所料不错,咱们很快将有一场大劫临身。”

众人齐齐一怔,惊异间只听庄菀菁又道:“凡事失衡则变,变则复归于衡,那雷音鼓本来是用以制衡混沌玄力,可如今混沌玄力已经消失,地脉失衡之下必将生出异变。”

慕云和鄢婷兀自云里雾里,孔方却脱口轻呼道:“姑娘是指威胁来自雷音鼓?”

庄菀菁苦笑道:“先前雷兄自报家门,曾说他生在衡阳、长在洛阳,雷音鼓既已失‘衡’,那‘落’下也是迟早之事。”

孔方闻言登时心下猛沉,鄢婷却小声嘀咕着道:“庄女侠你也说变则复归于衡,那石鼓落下未必不是好事啊。反正咱们靠了边又砸不着,到时候天光透进来,找出口也方便,总强似这么黑灯瞎火的。”

庄菀菁一时之间啼笑皆非,顿了顿方凝声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且不说那石鼓附有佛脉正气、威力惊人,单只数百万斤巨岩自百余丈处坠落,那惊起的浪涛也足以开山裂石,凡人绝对承受不住。”

鄢婷翟然一醒,想到先前自己落水之时,便险些被巨力冲激得五脏逆位,以致于直到如今仍旧全身动转不灵。可那约摸也只有十几丈而已,倘若真是百余丈之处落下数百万斤巨岩,威势当真非同小可。

正在鄢婷震惊莫名之际,又听孔方斩钉截铁的道:“事态紧急,咱们只能孤注一掷了,慕兄和庄姑娘都有伤在身,所以还是由在下入水探路。”

庄菀菁轻叹一声道:“危机已然迫在眉睫,这点小伤也顾不得了,我自愿随孔兄同往,咱们互以声音相和,以免迷失方向。”

慕云紧接着道:“不错,在下也大有余力,绝无让孔兄孤身犯险的道理。”

孔方心知劝说无益,终是点头应允,此时却听鄢婷涩声道:“我……最后还是我最没用,只会让大家照顾。”

孔方温和的道:“小妹切莫多心,倘若我们三人无法寻到出路,还得回来此处再图后计。”

“所以你负责为大家锚定方位,同样功不可没。”

鄢婷虽然知道孔方这话多半是安慰,可心里毕竟好受了几分,当下郑重点头道:“小孔你们放心,我虽然没小阿弟那大嗓门,可要干这个应该还行。”

四人计议已定,孔方和庄菀菁便先后下水而去,慕云正待随后跟上,鄢婷却忽然捉住他的衣袖,语带踟蹰的道:“小慕……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也跟着跳下来?”

问罢却不闻慕云答话,鄢婷不由得心下惴惴,咬牙间又道:“你让我‘放手’,我已经放过了,以后咱们两人之间至少先别那么生分,好不?”

慕云又沉默片刻,终是轻叹道:“以后再说以后,眼下还是找到出路才最要紧,婷儿你自己保重。”

他说罢便抽回衣袖,跃身泅入水中,只留下一声若合心境的“卟咚”。

“听闻师妹歌喉甚美,曾得君女侠悉心指导,未知然否?”

“又是樊伯伯信里说的?”

“非也,这次却是君女侠的手迹。”

“你倒会左右逢源,连君姑姑都这么看重你。”

“呵……师妹也不遑多让。”

“那你应该知道小玲子喽?”

“不错,但玲妹入门之时,为兄已经出师,所以至今仍然缘悭一面。当然相比玲妹,君女侠似乎还是更看重师妹,字里行间对你十分称许。”

“哈~谁让小玲子老是一副逆来顺受的小白兔模样儿,三百杀威棒都打不出半个响屁,这哪能合得上君姑姑的心意?樊伯伯也不知道吸取教训,要真听我的话,再主动一点,恐怕早已抱得美人归了。”

“师妹还真有‘抱铜琵琶,执铁绰板,唱大江东去浪淘尽’的气概。”

“不行么?反正有小玲子‘抱白玉琴,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我自然乐得随心所欲了。”

“好一个白玉琴,如此倒要请教师妹,你可知方今天下,谁人琴艺最为高秒?”

“孰高孰低总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不会厚颜无耻到自吹自擂的地步吧,连樊伯伯都说他的琴艺难登大雅之堂呢。”

“师尊当然是谦冲之语,不过平心而论,的确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师妹日后若是履足河东,定要往晋公祠盘桓数日,或许便有幸得见灵琴仙驾,领略世间绝顶琴艺。”

“虽然不是自吹自擂,可也难脱王婆卖瓜的嫌疑,依我看还是我们镇子里的孟姑婆抚琴最有意境,你日后要有机会便上门领教领教。”

“既然师妹盛情相邀,为兄岂敢推辞,到时还望师妹引荐才是。”

“你……拐我也没用,反正都是师父说了算。”

“只要师妹尽心说项,孙女侠必定会买你的面子,便算为兄欠你的人情如何?”

“免了,以后别当我还欠你的人情便好。”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为兄先行谢过了。”

“你这人心眼太多,最后肯定是供不上血累死的。”

“哦?师妹系出杏林名家,可否给为兄开副良方?”

“咳……我唱首词给你听?”

“不胜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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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4章 云顶冬姬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空谷生兰芳如雪,玉霜映月凛若梅。师妹的歌声果然堪比,君女侠诚不欺我。”

“少来阿谀奉承,本神医开的药方看懂没有?”

“师妹不妨也听我一首?”

“呃……你堂堂男子居然也学这个?”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附庸风雅破锣嗓,讳疾忌医命不长,真搞不懂你是怎么哄得君姑姑开心的。”

“呵……正如师妹所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非要一意孤行,你等着英年早逝吧。”

“苏子身为‘老夫’尚且‘聊发少年狂’,而我辈少年便‘也无风雨也无晴’,如此岂非太过无趣?”

“只怕你是‘为报倾城随太守’,结果落得‘为他人作嫁衣裳’。”

“师妹这般老气横秋,看来终究领会不了苏子的豪情了。”

“难道我说的没道理?”

“‘为报倾城’固然有之,但若真问为兄所欲者,却更在那‘会挽雕弓如满月’了。”

“怎么不是‘西北望,射天狼’?那岂非更符合你此行的目的?”

“箭在弦上,引而不发,未来便有无限可能,如此方为制胜之机。”

“唔……有道理,那便恭祝范‘太守’长命百岁、一统天下喽。”

“承师妹吉言,不过若想长命百岁,眼下这一劫可要先避得过。”

“哪来的劫?不是你们要算计人家么?”

“机里藏机,变外生变,弈棋之人终究要有为人所弈的觉悟。”

“啊?什么意思?”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清朗的吟诵声中,忽闻弓弦绷动,数道银羽飞芒直射范尊扬背门,刺耳厉啸中无匹气劲割裂出漫天杀意。

范尊扬嘴角微翘,闲庭信步般侧身闪移,避过银芒同时继续诵道:“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吟诵未毕,复听弓弦震响,霎那间数十道银芒织成利锋密网,誓要将眼前人一举格杀。

范尊扬并未慌乱,举袖当胸凌空一划,招式看似平平无奇,内里却妙到毫巅。

转眼间银芒竟如万川归海,尽皆纳入范尊扬袖中,只听悠然声音接着诵道:“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诵罢忽见范尊扬振臂一挥,登时雪亮银光轰然奔泄,恰如一道惊雷闪电,顿将数丈外的一座山石击得粉碎。

石屑纷飞之中,倏见雪白人影翩然跃出,空中无比轻盈的转过身来,随即俏生生的落在前面。

姿容绝美,丽色如画,当真是好一位双十佳人。粉嫩娇靥之上寒霜隐现,恰似一座冰雕雪塑一般,孤高之势分明拒人于千里之外。

柔荑修长,白如葱管,五指横卧一张金色短弓,看起来不过尺余光景。弓弦若隐若现,日耀之下泛出七彩光华,显然绝非凡品俗物。

雪衣素履,不染纤尘,体态婀娜,惹人遐思,身移影动间幽香暗送,更添十分风情韵致,只是观其妆扮已然名花有主,委实教人徒呼奈何。

空谷生兰芳如雪,玉霜映月凛若梅,恍惚只觉这两句尤堪描述佳人情致。小雷正不由得冒出几分酸意,便听范尊扬淡淡的道:“玄冥银羽,蓐收金弓,看来冬夫人是非杀范某不可了?”

雪衣丽人冷冷的回应道:“杀了你,一切了结。”

范尊扬眨眨眼道:“哦?不知这是兰陵君的命令,还是冬夫人自己的意思?”

雪衣丽人琼鼻一哼道:“你背信弃约,人人得而诛之。”

范尊扬心中有数,却俨似不解的道:“背信弃约?这是从何说起?”

雪衣丽人眸中满是哂意,分明鄙夷的道:“你派人暗算颖儿,还妄图嫁祸崆峒派,挑起两家嫌隙,以上是否属实?”

范尊扬深沉一笑,慢条斯理的道:“此事范某已经无须隐晦,不过范某也想请问冬夫人,兰陵君背信弃约,相助慕容卓逃过兵围朝天阙一劫,这笔账咱们又该如何算法?”

雪衣丽人冷然道:“那是崆峒派和朝天阙之争,与刀剑封疆何干?”

范尊扬摇摇头道:“瞒者瞒不识,以兰陵君的智慧,岂会看不出个中真相,冬夫人未免自欺欺人了。”

雪衣丽人登时语塞,踟蹰间又听范尊扬道:“可见即便要论背信弃约,兰陵君也是始作俑者,他之行径已然将你我两家的信约毁坏殆尽,范某又有何可以背弃之物?”

雪衣丽人柳眉一颦,沉声低喝道:“放肆!你如此指斥我家公子,当真不惧天威么?”

范尊扬哂然道:“兰陵君一意孤行死保慕容卓,竟不惜为此公然背约,正所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信义都已经厚颜抛却,更加遑论天威何出了。”

雪衣丽人气得粉脸煞白,银牙紧咬间冷厉的道:“你这是要宣战?”

范尊扬一正色道:“非也,兰陵君不宣而战于前,又派遣冬夫人暗算范某于后,范某要战也只是应战,道义之罪却不能强加于我。”

雪衣丽人霜冷娇靥,振声呵斥道:“好个牙尖嘴利的范无计,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不管是宣战还是应战,杀了你,一切了结。”

范尊扬目光深凝,缓缓的道:“一切了结?三国时吕子明斩杀关云长收复荆州,却不知其后又是如何了结?”

雪衣丽人轻蔑的道:“火烧连营七百里,刘备托孤白帝城。”

范尊扬缓缓摇头道:“并非如此简单,师弟有何见解?”

小雷听了一阵,已经了然于心,当即应声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雪衣丽人登时一怔,片刻方冷笑道:“早知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便当早些将之扼杀于襁褓之中。”

范尊扬洒然一笑道:“然而玄德公当时已经年高德劭,更与孙吴结有姻亲,想要扼杀也嫌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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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5章 银羽金弓

以三国作比,论当今局势,双方皆是心知肚明。只见雪衣丽人紧盯范尊扬,咬牙冷斥道:“姻亲纯属虚假,早已成为过眼烟云,你手中尚无荆州,却不知藏锋敛刃,这岂非自寻死路?”

范尊扬淡淡一笑道:“龙岂池中物,乘雷欲上天,选在此时入世,我自然有所考量。”

雪衣丽人眸中寒光闪动,语声凛冽的道:“即便你真是九天神龙,今日也要含恨在我弓箭之下!”

话音方落,但见雪衣丽人纤指拨动,道道银芒连续激射而出,将范尊扬整个人都笼罩在劲风之下。

范尊扬叹声无奈,身形挪移之际出掌运劲拨挡,举手投足分明游刃有余。

雪衣丽人手中的金弓虽然看似形制短小,韧性却堪比百石硬弩,只须稍作绷动便可射出力道极强的箭矢,箭速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更奇特的是雪衣丽人本身既未携带箭矢,也不见搭箭上弦的动作,仿佛那道道银羽皆是凭空闪现一般,分明透出十足的幽奇诡异。

小雷虽然也曾听闻绝顶高手可以凝气为箭,从而制敌于无形,但那无一例外,都要以深厚内力作为基石。

然而方才亲眼所见,范尊扬接箭之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由此便可知那银芒应该是有形之物。

蓐收金弓,玄冥银羽,蓐收是为金神,玄冥则为水神。五行之中金可生水,这银芒应该正是那金弓所生,如此看来竟是凝水成冰?

这位冷冰冰的美人儿既然号称冬夫人,功体想必也属于阴寒一类,凝冰为箭并非没有可能。

至于那金弓多半于她有所助益,所以才能相得益彰,连续射出如此劲急的箭矢。

小雷这厢暗自思忖,正不由得连连点头,便听雪衣丽人冷哂道:“好个无计公子范尊扬,若论智计你确实冠绝群伦,但论身手可并非个中翘楚,纵然困兽犹斗又有何用?”

小雷登时一怔,果然只见范尊扬的身法已经大不如前,但他显然还不肯示弱,仍是波澜不惊的道:“冬夫人神器在手,自然略胜范某半筹,但要取我性命也没那么容易。”

小雷闻言更觉愕然,毕竟以先前的观感而论,范尊扬分明已经智珠在握,怎地转眼间便如此不济,莫非那金弓银羽当真神异如斯?

正在此时,又听雪衣丽人冷笑道:“我家公子既然敢与狼共舞,便有随时制服你的把握,圣阳天诀与你功体相合,你经不住诱惑而勤加修习,正好落入我家公子的彀中。”

范尊扬眉峰紧攒,勉力招架间沉声道:“如此说来,那所谓十绝之首的空幻如意法,恐怕也早给兰陵君动了手脚。慕容卓还以为兰陵君与他惺惺相惜,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了。”

雪衣丽人似是一滞,随即寒声道:“你眼下自顾不暇,竟还要为旁人操心,当真无可救药。‘西北望、射天狼’既然已经成为痴心妄想,便等我‘河东望、射贪狼’吧!”

范尊扬的脸色灰中泛青,听罢却是洒然一笑道:“那冬夫人可得使出全力,否则等范某悟出反制你功体的法门,兰陵君这番筹划便付诸东流了。”

雪衣丽人不以为然的道:“狂言夸口,结局无非贻笑大方,今日注定是你的死期!”

她说话间十指动若雷霆,交替拨动之下瞬间激荡出百余道银羽,几乎同时飞射而出,猛攻向范尊扬的周身要害。

箭矢疾厉无匹,而又错落有致,隐约还似有玄奇阵法蕴含其中,令人全然无可趋避。

范尊扬虽然使出浑身解数,但功体相克之下能为大打折扣,百忙间终是未能全身而退。

数道银羽透体之际,范尊扬不由得闷哼出声,身法也顿时大显迟滞。

雪衣丽人胜券在握,正待乘胜追击,孰料此时她却忽觉眼前一花,一条瘦小人影挡了过来,随即凛然清叱道:“慢着!我有话说。”

雪衣丽人哪里肯听,当即厉声道:“不知死活!——闪开!”

电光石火间掌随声发,携带彻骨阴寒劈向小雷肩头。小雷本来是一时冲动才上前阻止,这下可真是措手不及。

正在瞠目结舌、莫名恐慌之际,背心却忽然传来一道暖流,登时充斥于小雷的四肢百骸,让他瞬间生出无穷力量。

不及霎眼间纤掌正中小雷肩头,却听雪衣丽人轻哼一声,紧接着点足飞退出数丈之外。

脸上难掩惊悸之色,但见雪衣丽人粉拳紧握,盯向小雷道:“好个少年英雄,连冰魄灵掌都奈何你不得,倒真是我妄自尊大了。”

小雷方才中掌之时顿觉一阵寒意透体而入,但霎那间便消弭于无形,他知道多半是体内的寒魄生出奇效,面上却一派莫测高深的道:“不敢当,现在能听我说句话了吧?”

雪衣丽人难免疑神疑鬼,当下冷哼一声道:“既然是范尊扬的同党,那一起出手便是,无须刻意拖磨。”

小雷干咳一声道:“你不要误会,小爷跟刀剑封疆没半点关系。”

“只是你刚才也听到了,这姓范的是我师兄,我总不能袖手旁观。”

雪衣丽人定定心神,面现哂然的道:“不管你们两人是何关系,总之你是打算包庇他了,可是如此?”

小雷微一犹豫,正待开口之际,却听范尊扬悠悠的道:“师弟大概是想让我发下毒誓,从此息隐山林,不再过问江湖恩怨了吧?”

小雷被范尊扬说中心事,讷讷间只听雪衣丽人不屑的道:“背信弃约之徒,发毒誓又有何用,你们不必再白费心机,是英雄好汉便与我放手一搏。”

小雷正自一滞,范尊扬却嘴角微翘,不温不火的道:“能够与师弟戮力同心,也是为兄之幸,只可惜咱们今日并非主角,这放手一搏的机会还是让给旁人吧。”

雪衣丽人心头一凛,横眉冷声道:“你还有底牌可掀?是谁?”

话音方落,倏闻重器顿地,随即一个沙哑中隐含倦怠的声音传来道:“我。”

巨影蔽日,难窥真容,唯余斑驳青光触目惊心。六大猛士第一人悍然驾临,沉肃之中只听闷雷般轰鸣道:“胜邪,领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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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6章 孰为香饵

遽然面对古剑胜邪,雪衣丽人——冬夫人却是面现不屑,扬眉冷哂道:“我还以为是哪位英雄豪杰,居然连半瞎子的盖聂都要派上阵,看来河东项氏的班底不过尔尔。”

盖聂双目瞑合,兀自静立不语。范尊扬则悠悠的道:“若非盖兄虎落平阳,冬夫人必定不会掉以轻心,那范某如何能出奇制胜呢?”

冬夫人琼鼻一哼,不以为然的道:“出奇固然有之,制胜却纯属妄想,今日我便将你们一并了结。”

范尊扬不动声色,径以一线传音向小雷道:“依师弟估计,大约多久可令盖兄复明?”

小雷初见盖聂便心下发慌,此刻更加暗暗叫苦,低头吱唔着道:“我……凭什么要……”

范尊扬截口道:“冬夫人所说的‘你们’也包含师弟之内,为了自身安全考虑,师弟还是答应的好。”

小雷登时一滞,醒得自己早已落入这满腹黑水的“师兄”彀中,羞恼之下只听冬夫人凛然沉喝道:“故弄玄虚,统统死来!”

喝声中又闻弓弦绷动,疾厉冰锋携带彻骨寒意再袭范尊扬,决意要将他当场击杀。

范尊扬临危不惧,出手应招同时意味深长的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这话明里是在劝说冬夫人,实际却是向小雷而发,催促他为盖聂解毒医伤。

小雷自然听得出来,一时之间无法可想,只得忍气吞声,向着不动如山的盖聂掠去。

冬夫人原本还在提防这莫测高深的小毛头上来夹攻,见状虽然心生诧异,却也正中下怀,于是更加全神贯注与范尊扬拼斗,满拟只需片刻便能将之制服。

范尊扬虽然落在下风,却是守御严谨,冬夫人屡出妙招,竟未能占到半点便宜。

这下可由不得她暗暗心惊,方才明明已经将对手逼得捉衿见肘,为何战局重启之后又陷于胶着?

几番思忖不得要领,反而激得满腔杀意更炽,冬夫人索性把心一横,招来式往更加毫无保留。

再观范尊扬则是沉凝如水,秉持守弱不争之法度,寒飙怒卷中反而隐现自在逍遥。

两人这番近身相搏,酣斗足有百招之数,冬夫人正自战意蒸腾,却倏听范尊扬好整以暇的道:“范某的圣阳天诀固然有其缺陷,但冬夫人的太阴真经也差强人意,所以即便神器在手,依旧难以如愿。”

冬夫人察言观色,暗自咬牙间忽然心中一动,范尊扬既然有此能为,先前必定是故意示弱,而他如此做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对,盖聂忽然到此,绝非只为掠阵,难道……?

霎那间恍然大悟,冬夫人禁不住冷汗直流,当机立断一轮疾箭猛攻范尊扬,趁着他全神应对之际,蓦地返身一掠,配合迅猛前冲之势,连环三箭突袭盖聂咽喉。

冬夫人此番志在必得,弓弦拨动几近半满,箭箭皆是全力而发。

盖聂听声辨位,古剑胜邪当胸一划,登时只听砰砰砰三声巨响,强如盖聂竟也身形一晃,不由得向后退出两步。

冬夫人暗道一声可惜,情知今日多半讨不了好,心念电转间顺势挺身一跃,便要越过盖聂夺路而去。

不料正在此时,却见盖聂冷目倏张,两道寒光顿时将冬夫人迫得气息猛滞。未及转念之际,但闻盖聂一声雄喝,古剑胜邪带着一片青光迎头罩落。

冬夫人万般无奈,只得全力一掌劈出,层层卸尽剑势同时,借反震之力退回场中。

盖聂一夫当关,冬夫人正自心下震骇,便听身后的范尊扬淡淡的道:“冬夫人智慧不差,只可惜还是醒悟得晚了些,也多亏师弟医术精湛,否则为兄可真没余力再拖下去了。”

小雷早知范尊扬的算计,郁闷之下着实不知该如何相应。冬夫人更恨得咬碎银牙,美目环视间冷冷的道:“看来你们三人打算一拥而上、倚多为胜了?”

小雷连忙摆摆手道:“这位夫人千万别误会,我早说过跟他们刀剑封疆不是一伙儿的。还有‘师兄’你,可别忘了刚才自己说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范尊扬微颔首道:“为兄自然记得,其实冬夫人此次前来,应该并未得到兰陵君授意。即便不是纯粹为了私怨,也应该有所夹杂,不知范某说的可对?”

冬夫人柳眉轻颦,却是相应不理,范尊扬见状淡笑道:“兰陵君布下这圣阳天诀之局,断不会如此草率便掀出底牌,更还令冬夫人孤军深入,如此他便枉称四大公子之首了。”

冬夫人似是一滞,片刻方冷笑道:“以你范无计的精明狡诈,恐怕早已有所提防,那迟掀早掀也并无多大差别。何况你都敢拿自己做饵,我若不倾力一试,又怎能让你安心?”

范尊扬沉吟着道:“冬夫人这话倒有些耐人寻味,莫非范某这点算计,早已被你看透了不成?”

冬夫人面现嘲讽的道:“香饵自然诱人,但你范无计能做,岂知我便做不得?”

范尊扬目光一凛,紧接着道:“此话怎讲?”

冬夫人意味深长的道:“得陇方能望蜀,勉为其难却只会落得一事无成。”

范尊扬似有所悟,缓缓点头道:“如此说来贵处已经在雷鸣山庄磨尖了獠牙,打算狠狠咬我刀剑封疆一口了?”

冬夫人眸中隐现快意,分明报复的道:“范无计智慧不差,只可惜还是醒悟得晚了些,看来你这次注定要血本无归了。”

范尊扬呵的一笑,不温不火的道:“贵处的确胃口不差,但我刀剑封疆人才济济,岂是轻易能吃下去的?”

冬夫人哂然道:“无须故作镇定,盖聂和庄立钊都被绊在此地,区区一个霍功能有何作为?”

范尊扬微笑道:“冬夫人此言甚得,不过幸好范某不如贵处主事聪明,得到你的行踪之后便心无旁骛,只想全力将你拿下而已,所以贵处在雷鸣山庄的布局,恐怕要白费了。”

冬夫人微微色变,咬牙冷哼道:“不可能,你的谋划我们已经了如指掌,昨晚霍功偷偷潜入厨房下毒,我们也并未打草惊蛇,如此你怎会临时放弃计划,不去攻打雷鸣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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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7章 人情交易

面对冬夫人的诘问,范尊扬却是慢条斯理的道:“贵处主事自认为摸透了范某的脾性,但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次你们只能扑个空。反倒是冬夫人甘冒奇险、自为香饵,便不怕范某当真吞了你?”

语声虽然平缓,语气中却透出凛杀之意,冬夫人不由得心头一颤,惊疑间只听范尊扬清咳一声道:“盖兄,有劳了。”

话音方落,冬夫人已然先下手为强,三道冰锋疾射盖聂。而与此同时,另有两道冷箭擦着衣袂射出,分袭左近的范尊扬和小雷。

范尊扬眉峰一轩,抢上一步格开冰箭,冬夫人则趁着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好似腾云驾雾般飞掠而去,显然是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无奈盖聂本来便身高逾丈,又有古剑胜邪为辅,俨然便似一座千斤巨闸,牢牢阻断下山之路。

剑锋随手擘画之下,无匹神力奔涌而至,冬夫人不敢强撄其锋,反而被迫得连连后退,重新落在包围之中。

所幸范尊扬并未上前夹击,只是双眼紧盯战局,隐见欣慰的道:“师弟医术高明,果然没有让为兄失望。”

小雷正没好气,横了范尊扬一眼道:“那这算不算你欠我的人情?”

范尊扬缓缓摇头道:“师弟这话未免太生分了,此次你我同舟共济,师弟可以说是为你自己谋求生机,那又何来人情之说?”

小雷一挑眉道:“是么?那若是我反戈一击呢?”

范尊扬一怔道:“师弟应该不会如此绝情吧?”

小雷鼻中一哼道:“绝不绝情我不管,但这位盖聂老兄估计打不了多久,而且除了我,谁都救不了他。”

范尊扬恍然一悟,凝视着小雷道:“师弟方才治伤之时难道做了手脚?”

小雷撇撇嘴道:“跟你范‘师兄’相处,我可做不得君子,何况你嘴上说得好听,待会儿可未必不会让盖聂老兄来找我报仇。”

范尊扬不禁莞尔道:“师弟多虑了,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盖兄那边为兄早已卖力说项,否则他又怎会轻易承你的情?”

小雷嫩脸紧绷的道:“少废话,只要你承认欠了我的情,咱们什么都好说。”

范尊扬沉吟片刻,终是叹口气道:“也罢,便依师弟之言。”

小雷眸中闪过一丝得意,整整颜色道:“好得很,一个人情抵一个人情,以后我便没义务再把你引荐给师父,你也休想再把我们拉下水。”

范尊扬不动声色的道:“师弟果然算得清楚。”

小雷悠悠的道:“别着急,我还没算完呢,待会儿你得求我给盖聂老兄拔毒,自然又要欠我一个人情了,这笔账你肯不肯认?”

范尊扬无奈扶额道:“倘若师弟再下黑手,为兄岂不是要欠你无数人情?”

小雷干咳一声道:“你大可放心,我保证只这一次而已。”

范尊扬略一沉吟,终是点头道:“好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小雷紧跟着道:“击掌为誓,绝无反悔。”

范尊扬微微一笑道:“只要诚意足够即可,否则击掌也不过是虚文,为兄昔日便曾与兰陵君击掌盟誓,说定今生绝不为敌,然而事到如今,情形又是如何?”

小雷为之一哂道:“说是‘今生绝不为敌’,可你明知慕容卓跟方大萝卜是一路的,却还明目张胆、大举进犯,所以要让我说,终究还是你有错在先。”

范尊扬摇头轻笑道:“兰陵君自诩绝代名侠,早已竖起维护公义、不偏不倚的大旗,若是他与慕容卓结党营私,便已经失了立场,为兄仍旧毫无愧怍。”

小雷听得一怔,思忖间又听范尊扬叹口气道:“何况兰陵君表面上推心置腹,所赠秘籍却故布疏漏、暗藏杀机,若非项王有所觉察,早已传授为兄应对之法,为兄今日恐怕便要丧命在这积雷峰下了。”

小雷对此倒是无可辩驳,只能咕哝着道:“你们这些恩恩怨怨我才不感兴趣,总之你刚才说过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天不管怎样都不能欺负人家冬夫人。”

范尊扬轻咦一声道:“哦?师弟既与西夫人相识,如今又为冬夫人求情,莫非你对兰陵君颇有兴趣?”

小雷立刻醒过味来,窘迫之下虎起小脸道:“我是怜香惜玉,不许么?”

范尊扬呵的一笑道:“当然许,不过为兄并未做过任何承诺,师弟要我从命,便该拿人情来换。”

小雷正自气结,却听范尊扬接着又道:“刀剑无眼,生死立判,师弟还是早作决断,免得悔之晚矣。”

小雷心头一震,转脸向场中望去,只见冬夫人此时已经挥汗如雨,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片青光之中,直似怒瀑激流下的一叶浮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盖聂却是面沉似水,招式朴拙而攻守有据,始终截断冬夫人的所有退路。

冬夫人进则力有不逮,退则败局难免,纵是穿空锦鲤,也难越龙门半步。

小雷觑得分明,忽然心中一动,睨着范尊扬道:“你其实根本没打算跟方大萝卜开战吧?”

范尊扬皱起眉头,颇见疑惑的道:“师弟何出此言?”

小雷胸有成竹的道:“人家冬夫人跟你硬拼一场,早已成了强弩之末,再碰上盖聂这样打法相克的对手,照理说早该大败亏输。可如今战局竟然还能胶着,肯定是你授意盖聂不准痛下杀手,对不对?”

范尊扬不置可否的道:“冬夫人并非俎上之肉,师弟未免太武断了。”

小雷哂然道:“我猜你是想等方大萝卜赶过来救人,然后再伺机而动,眼下可还没打算撕破脸皮,正所谓‘引而不发’不是么?”

范尊扬深沉一笑道:“看来师弟也自认为摸透了为兄的脾气,不肯拿人情来换冬夫人的性命了,既然如此,咱们便袖手旁观,且看一切是否如你所料。”

小雷虽然自信推测不错,但终究不免忐忑于心。打眼再观场中战局,却见冬夫人步履踉跄、招式散乱,显然已经难以撑持。

盖聂则仍旧气态沉凝,巨剑挥斩似缓实急,招招都封死对手的转圜余地,青光漫卷宛若肆野狂岚,直欲将剑下万物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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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8章 映日华裳

小雷见冬夫人情势危殆,不由得暗自发慌,此时只听范尊扬淡淡的道:“为兄既然能下令剪除西夫人,冬夫人又岂有幸免之理?师弟该不会忘了先前保证的‘下不为例’吧?”

话音方落,赫见盖聂剑势陡沉,剑锋疾转间直把冬夫人迫得退避不迭。

随即但闻一声嗡鸣,巨剑纵劈势如五雷轰顶,便要将冬夫人斩做两团肉糜。

生死一瞬之刻,冬夫人却是不退反进,纤掌逆着剑势抵隙切入,电光石火间恰将弓弦往剑锋上一拨。

这一下着实妙到毫巅,剑斩之力顿将金弓开如满月,无匹厉羽嗖的射出,流星赶月般冲向盖聂眉心。

冬夫人则借着反震之力,猛然倒纵出丈许开外,堪堪正避过雷霆剑锐。

盖聂招已用老,委实避无可避,眼看便要中箭殒命。此时陡听他振声暴喝,口中遽吐烈元真罡,炽热之气竟将索命冰羽融于无形!

这一下着实让观战的小雷目瞪口呆、荡气回肠,随即只见盖聂轰然一斩,将金弓钉入山石之中,紧接着借势弹身扑起,单掌一伸力擒冬夫人肩头。

冬夫人孤注一掷,竟然未能奏功,手中神器既失,心神剧颤间只觉眼前一黑,肩窝处霎时好似火钳炙体,闷哼声中真力尽散,再无半分反抗之能。

盖聂更不容情,手掌一拨擒住冬夫人的脖颈,望空一提又捉住她的脚踝,将她整个人横举过顶,呼吸之间便要将这武功高强的绝色佳人撕作两段!

小雷见状大骇于心,失声尖叫道:“刀下留人!师兄你赶快让盖聂住手,我答应拿人情跟你换冬夫人的性命!”

他说话间伸手猛扯范尊扬的衣袖,一派焦切之色直是溢于言表。

范尊扬无声一笑,不温不火的道:“师弟若是早些叫停,或许还有转圜,但方才冬夫人对盖兄痛下杀手,你只好纡尊降贵,亲自向盖兄求情了。”

小雷心知范尊扬吃定了自己,但从他眼中又看不出半丝情绪,无奈终是涩声道:“好,人情一笔勾销,我再帮忙把你引荐给师父,这样够了么?”

范尊扬莞尔道:“师弟果然明智,为兄甚是欣慰,但其实你推测无误,为兄并未打算痛下杀手,正如你也并未在盖兄身上下毒,不知可是如此?”

小雷闻言一惊,不由得嫩脸通红,却不知更多的是羞窘还是气恼。

范尊扬示意盖聂放下冬夫人,接着和声道:“师弟无须气馁,尔虞我诈并非大道,至纯至善方为难得,这一点为兄始终及不上你啊。”

小雷听罢正自若有所思,却忽听一声轻哂传来道:“好个至纯至善,范兄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中可当真做如此想?”

语声虽然温润如玉,语气却是冷峭若冰,嗓音里面柔细居多,应该是由女子所发。

小雷暗暗称奇,顺着声音望去,但见来者锦帽貂裘、玉裙芳履,身着妃色宫装,华美中又不失清雅,直如旭日初升般清辉耀目。

柳腰一搦,莲步轻移,曼妙中却不见丝毫妖媚,只透出过人的端庄仪态。

光洁粉嫩的鹅蛋脸,挺翘细润的小瑶鼻,剪水双瞳亮如点漆。樱唇饱满,贝齿排玉,再配上恰到好处的丰润下颌,更展现出几分别样的诱人气质。

紧随来者尚有四名佩剑美婢,分着梅红、兰白、竹绿、菊黄四色罗衣,粉面之上氤氲圣气流转,显然内功修为已经颇具火候。

四女的年纪都在二十上下,各自的容貌都十分肖似,想来多半是同胞姐妹。

小雷正看得眼花缭乱,却听范尊扬淡淡一笑道:“师姑娘此时方才莅临,可着实令范某有些失望,古人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果真诚不欺我。”

宫装女郎迎面遭到奚落,却也并未着恼,反而波澜不惊的道:“彼此彼此,范兄虽然机关算尽,无奈作孽者天不佑,总归百密一疏、功亏一篑。”

范尊扬神色稍敛,眨眨眼道:“师姑娘这话倒是莫测高深,未知可否明言?”

宫装女郎缓缓的道:“利用蜜儿向我传递假讯息,的确是一步好棋,但你重用霍功这等**熏心之徒,败局却早已注定。”

范尊扬微微一顿,摇头轻叹道:“枉我对霍兄信任有加,不料他果真被贵处收买了。看来师姑娘早已心知肚明,雷鸣山庄之局不过是故布疑阵,所以才将计就计,将范某这只螳螂当作雀口美食了吧?”

宫装女郎脸上未见丝毫得色,只是淡淡的道:“唯一出乎意料的是你竟能医好盖聂,致使琪儿势单力孤,不慎落在你的手里,哼……果然狡猾。”

小雷听了这一阵,早已如坠云雾,正不知是否应该出头,便听范尊扬轻咳一声道:“师姑娘谬赞了,总之冬夫人这只鸣蝉已经为范某所捕,不知师姑娘打算如何处置?”

宫装女郎秀眸深凝,盯着范尊扬道:“按照江湖规矩,一人换一人,只是不知你打算换庄大将军,还是江大小姐?”

范尊扬沉吟有顷,摇头苦笑道:“若是要换范某自己呢?”

宫装女郎哂然道:“范兄身价不菲,拿琪儿来换未免吃亏,倘若你自信能将我制服,或许还可以换一条出路。”

范尊扬眉峰一轩,意味深长的道:“师姑娘便不怕玉石俱焚?”

宫装女郎不以为然的道:“我确信你不会。”

范尊扬呵的一笑,慢条斯理的道:“看来师姑娘并未将冬夫人看得有多重要,不过这也是意料中事,毕竟兰陵君秉性风流,群雌争宠本来便该你死我活。”

宫装女郎似是一滞,随即沉声道:“不必挑拨离间,你知道我为何有此信心。何况你与我家公子尚未逼到水火不容的境地,何必非要困兽犹斗,甚至到最后鱼死网破?”

范尊扬轻叹道:“兰陵君在打什么主意,范某心中有数,然而困囚锁龙阙了此残生,实非范某所愿,师姑娘能否念在过往友谊,此次稍加通融?”

宫装女郎肃然道:“倘若范兄所指是此时‘稍加通融’,我只能说一声抱歉了,但范兄若肯放下戒心、束手就擒,我家公子面前自然还有转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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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9章 灵韵笙歌

听罢一番劝解,范尊扬似乎也有些动摇,宫装女郎见状趁热打铁的道:“我家公子致力于武林靖平,只盼河东项王知难而退,莫再兴起无谓争端,所以还望范兄深明大义,以一己屈服交换大众福祉。”

范尊扬剑眉深锁,苦笑一声道:“师姑娘这一顶高帽当头罩下,范某若是再不答应,倒真要变成武林罪人了。只是听闻锁龙阙中渡日清苦,所供皆是清水白饭,于范某这等嗜茶之人,未免太过残酷。”

宫装女郎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这点范兄无须顾虑,你若肯束手就擒,我家公子必定待若上宾,饮食起居一切随你心意。”

范尊扬这才面现欣然的道:“如此甚好,那范某便相信师姑娘这一次。”

宫装女郎暗自松了口气,却又听范尊扬悠悠的道:“干戈既已化为玉帛,理应饮茶相庆,师姑娘便再通融片刻如何?”

宫装女郎为之错愕,颇见踟蹰的道:“战阵之上硝烟未尽,忽来茶香岂非不谐?”

范尊扬不以为然的道:“兰陵君致力于武林靖平,那以茶香取代硝烟,岂非正合其意?况且范某已经推枰认负,师姑娘即便慨然相允又有何惧?”

宫装女郎遭到激将,却只是轻咳一声道:“范兄若肯将琪儿放还,我便允你这个台阶。”

范尊扬洒然一笑道:“如师姑娘所愿,请盖兄放人吧。”

盖聂听罢一言不发,随手将冬夫人的娇躯向宫装女郎掷来。四名美婢不待吩咐,早已一同上前接住冬夫人,身法称得上迅如掣电,足见修为不凡。

范尊扬见状喝一声彩道:“好个流霞轻烟步,西门四姐妹得到师姑娘调教,进境真是一日千里,未来必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宫装女郎不料范尊扬竟会如此轻易交出最后的筹码,惑然间讷讷的道:“范兄如此合作,着实令我意外,莫非你还有底牌未掀?”

范尊扬微微一笑道:“师姑娘多虑了,与其尔虞我诈、斤斤计较,倒不如放开胸怀、承认败局,如此而已。”

宫装女郎暗自哑然,范尊扬则接着又道:“范某已经依约行事,师姑娘的承诺也该兑现了吧?”

宫装女郎秀眉微蹙的道:“此处天时地利人和俱失,并非闲适品茗之所,咱们下山去寻一间茶楼可好?”

范尊扬缓缓摇头道:“非也,此刻范某毕竟还不是阶下囚,饮茶的心境也有所不同,还望师姑娘担待。”

宫装女郎为之一滞,忍着气道:“要我担待不难,只是不知范兄如何在这荒山野地烹茶品茗?”

范尊扬轻笑道:“如何烹茶品茗,师姑娘稍后便知,贵处如今胜券在握,稍等片刻应该无关宏旨吧?”

宫装女郎终是不甘示弱,当下一扬眉道:“稍等自然可以,只盼范兄切莫一味拖磨、有失格调。”

范尊扬莞尔道:“这个自然,日落之前必定遂师姑娘之愿。咳……其实范某有个问题一直想请教师姑娘,倘若云顶蜃楼与刀剑封疆争雄到底,依你之见谁将略胜一筹?”

宫装女郎微觉意外,颦眉正声道:“云顶蜃楼只为武林公益,绝无与谁争雄之说,范兄这问题恕我无法回答。”

范尊扬嗯声道:“师姑娘教训的是,那范某重新发问。”

“倘云顶蜃楼为武林公益与刀剑封疆争斗到底,依你之见谁将略胜一筹?”

宫装女郎不禁怫然道:“范兄如此色厉内荏,不怕遭人耻笑?”

范尊扬摇了摇头,淡淡的道:“师姑娘不肯回答倒也无妨,不过范某还有最后一问,倘云顶蜃楼为武林公益与刀剑封疆争斗到底,依你之见谁将获益最大?”

宫装女郎眼神一凛,一时之间沉吟不语。范尊扬见状意味深长的道:“南方一只朱鸟已然成形,兵不血刃便驱逐了称霸十数载的江南剑盟,兰陵君胸怀天下,想必十分忧心吧?”

宫装女郎心念电转,冷冷的道:“恶虎失其爪牙,猛鸷失其羽翼,之后便都不足为患。”

范尊扬展颜一笑,轻轻鼓掌道:“如此看来兰陵君已经有应对之策,那是范某太过多虑了,争斗之事不说也罢,咱们还是乘兴聊聊茶道如何?”

宫装女郎粉脸一沉,不耐烦的道:“范兄有意插科打诨,我却无心与你应和,你若不肯束手就擒,我只好斗胆请教高招了。”

范尊扬连忙摆摆手道:“不敢不敢,若论身手范某自认绝非师姑娘之敌。”

“况且你我之间尚有约定,食言而肥恐非淑女之道。”

宫装女郎正自气结,却听范尊扬呵呵一笑道:“好了,茶水诸物转眼即至,绝不会让师姑娘失望。”

宫装女郎面色倏变,鼻翼抽动间脱口惊声道:“这香气!——怎么可能?”

话音方落,一个银铃般的笑声忽然传来道:“怎么不可能,我说映日姬,你真以为本姑娘那么好欺负?”

笑声中一条倩影俏生生的落在场中,敢情是一位年方二九的少女。

但见她着一身水红色缎子面对襟劲装,体态修长而玲珑有致,别见青春少女的朝气蓬勃。

腰扎鸾带,上佩镖囊,肩后负着一口金穗长剑。颈系风氅,绣帕抹额,如云乌发绾作宫髻,平添几分端庄气质。

明眸皓齿,玉貌珠晖,雪样肌肤泛现匀红,直似桃花盛放、娇娆过人。论容颜已是国色,馥郁中隐沁天香,令人心旷神怡。

宫装女郎——映日姬见到红衣少女出现,顿时心下猛沉,强自镇定间冷然道:“不必故作深沉,凭你的能为绝难挣脱禁制,有何相助之人一并现身吧。”

红衣少女嘻嘻一笑,随即脆声娇唤道:“喂~木头桩子,你的老相好急着找你呢,再不快些出来,当心范一统横刀夺爱哟~”

映日姬听得怒上眉山,断然厉喝道:“江韵笙!再敢口不择言,休怪我辣手无情!”

那名唤作江韵笙的红衣少女倒也乖觉,吐吐舌尖便不再多说。此时只听一声豪迈长笑,山道之畔人影乍现,随即大步流星的向场中走来。

形貌魁伟,气态沉凝,手提木盒,背负雪刃,正是去而复返的庄立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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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0章 计覆雷鸣

看到本来已经被擒下的江韵笙和庄立钊双双脱困,映日姬羞恼之余心中更生惊异。

庄立钊并未理会映日姬,只向范尊扬点点头道:“如今诸事俱全,只等你一声令下。”

映日姬闻言愈发精神紧绷,凛然沉哼道:“很好,以五敌五,你我双方正好一决雌雄。”

范尊扬微微一笑道:“师姑娘切莫误会,范某既然说要与你饮茶,又岂会刻意为难?哈……有劳庄兄动手吧。”

他这厢虽然说得轻松,映日姬却不敢放松警惕,四名美婢同样手按剑柄、严阵以待。

庄立钊见状无声一哂,径自打开手中提着的那只木盒,拎出一件黑沉沉的倭瓜状物事,仔细看来是一颗锤头的模样。

映日姬觑得分明,禁不住面色煞白,狠狠盯着范尊扬道:“你故布疑阵、调虎离山,终究还是突袭了雷鸣山庄?”

范尊扬微颔首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黄雀并不知道,自己早已被弓箭瞄准。”

“高大锤勇则勇矣,却还略逊霍兄一筹,这场败阵并不冤枉。”

映日姬听罢更加惊怒交集的道:“霍功?原来你是故意命他诈降!”

范尊扬淡淡的道:“表面易于攻破之人,恰好是迷惑敌人的利器。”

映日姬娇躯剧颤,显然忿恨已极。此时又见庄立钊伸手进入木盒,取出一只形制略小的方形锦盒。

范尊扬登时一怔,鼻翼翕动间攒眉轻叹道:“如此浓重的血腥气,唉……庄兄你实在是焚琴煮鹤了。”

庄立钊咳声道:“某家唯恐你玩火自焚,这些无谓之事也来不及多做处置,要怪便怪霍功未曾留心吧。”

范尊扬正自苦笑,却听映日姬冷哼道:“这并非高庄主的首级,看来你重用之人还是失手了。”

范尊扬点了点头,俨然赞许的道:“师姑娘果真家学渊源,精算之术天下无双。依这锦盒的尺寸而论,的确装不下高大锤那颗六阳魁首,但若是旁人的首级又如何呢?”

说话间庄立钊随手拨开盒盖,内中赫然是一颗披头散发、血污浸染的女子头颅。

映日姬打眼一扫,止不住悲从中来,咬牙间愤恨的道:“果然是蜜儿,你们当真可恶!”

范尊扬摇摇头道:“范某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真正动手的却是霍兄。性喜渔色之人多半薄情,这位蜜儿姑娘恁地天真情有可原,师姑娘也听之任之才令人唏嘘。”

映日姬难抑忿怒,当即厉斥道:“够了!——姓霍的淫棍如此忠心,当真不怕七日之后肠穿肚烂、化为脓血?”

范尊扬正声道:“范某已经对霍兄做下承诺,倘若七日之后不能保住他的性命,范某便与他共赴黄泉,此言绝非虚妄。”

映日姬大大一滞,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小雷却是恍然一悟,难怪这满腹黑水的“师兄”心心念念要自己引荐,原来是谋算着让师父帮他救人,这如意算盘可打得真响。

映日姬忍无可忍,终是怒视着范尊扬道:“杀我门人便是与我为敌,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披逆鳞了?”

范尊扬清咳一声道:“这位蜜儿姑娘既然已经加入刀剑封疆,如何处置她便是我刀剑封疆之事。”

“范某此举只是想让兰陵君知难而退,莫再兴起无谓争端,以致于腹背受敌。毕竟兰陵君的根基在南方,碧血联之崛起已经令他焦头烂额,倘若真将恶虎与猛鸷逼作同路,范某真怕兰陵君消受不起。”

映日姬面皮紧绷,语声冷厉的道:“你虽然奸计得逞,一举摧毁了雷鸣山庄,但你我如今仍是五五分平之数,眼下便得意忘形,不嫌太早了么?”

范尊扬闻言淡淡一笑,此时只听庄立钊沉声道:“三妹嫁得金龟婿,看来的确受益匪浅,但只凭几名婢女便妄称与我等‘五五分平’,某家当真不知你是哪来的自信。”

映日姬琼鼻一哼道:“羔羊再多也只是羔羊,岂能敌得住虎豹雷霆一击?先前承蒙‘大哥’故意‘留手’,如今便让愚妹真正一试你的高招吧。”

庄立钊眉峰一轩,当下便要发作,范尊扬却截口道:“昔日张翼德执意为关云长报仇,只落得出师未捷身先死,而今师姑娘为区区一名婢女便要撄战群雄,这份情谊虽然令人感动,却似乎稍显不智。”

映日姬闻言心头一震,霎那间只觉芒刺在背,片刻方冷肃的道:“血债必将以血来偿,纵非今日也足可预期。”

范尊扬微颔首道:“鲜血既可祭旗,亦可歃而为盟,范某一片诚意,静待兰陵君决断。”

映日姬心下有谱,终是冷笑一声道:“争雄之路荆棘丛生,二哥最好还是自己保重,免得我家公子日后想拿你祭旗之时,却只能去问青冢白骨。”

她说罢也不等范尊扬回应,便即转身拂袖而去,四名美婢则带着冬夫人随后跟上。

范尊扬见状欲言又止,片刻方轻叹道:“三妹来去匆匆,竟连奉茶之诺都不肯履行,看来只有下次见面再向她讨了。”

庄立钊摇了摇头,语声沉闷的道:“时过境迁,夫复何言,你要的紫砂器在此,三妹既然不肯陪你,便请你师……弟好了。”

他说罢又自木盒中取出一只精雕细琢的紫檀圆盒,孰料范尊扬却是喟然道:“名器无端染血,早已不复本心,得之又有何用,此物还是庄兄自行处置好了。”

庄立钊正自哑然,江韵笙已经撇撇嘴道:“范一统真是莫名其妙,行走江湖谁手上不沾点血腥,怎么偏你这么矫情?”

“哼……木头桩子咱们别理他,他不要拉倒,正好都砸碎了听响儿。”

这少女还真是干脆利落,不由分说便抢过圆盒,取出其中那套价值连城的紫砂器,随手砸向地上。登时只听噼啪碎裂之声不绝于耳,名器已然化作一地瓷片。

范尊扬难掩痛惜之色,连连摇头道:“笙儿你这样暴殄天物,将来恐怕要遭报应的。”

江韵笙正自不以为然,耳边却猛听轰隆一声雷霆闷响,连脚下的大地都嗡然动荡起来,她一时之间骇得俏脸煞白——世上难道真有天打雷劈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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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1章 返归西凉

“什么?!你是说那石鼓掉了下来,硬生生把地底下砸出个大窟窿,结果水都流到窟窿里去了?!”

“是啊,说实话我们本来都没什么指望了,多亏水漏下去,又透进了天光,这才循着水道钻出来。”

“啧……还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种事情都能给你们撞上。”

“真不会说话,这叫人不当死、五行有救,失衡则变、变则复归于衡。”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对了,跟你们一起出来的那位绝色佳人,她又是什么来路,好像跟白脸的交情不浅呀。”

“想知道么?那你先说那位英俊公子为什么叫你师弟,总不会他也是九毒娘子门下吧?”

“还敢要挟小爷,不说随便你,大不了小爷去问白脸的。”

“小孔这阵惜别佳人,正伤心呢,你少去乱触霉头。倒是那位龚小姐自己悄悄走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有什么用,小蛾子这人是犟驴脾气,我该说的都说了,听不听都在她自己。”

“口是心非,我看你们男子都一个德性,见一个爱一个,连小孔都学得那么轻浮。”

“哈——小狐狸精你命不好,这辈子都体会不了‘我们’男子对绝色佳人的兴趣,还是乖乖羡慕去吧。”

“我只怕某些小混蛋生来讨人厌,兴趣再大也娶不着绝色佳人,结果只能一辈子乖乖打光棍。”

“我也怕某些小狐狸精一味招蜂引蝶,对方却打定主意不理不睬,结果只能一辈子嫁不出去,乖乖做老姑娘。”

“哼……那咱们两个拭目以待,看究竟是谁笑到最后。”

红日西垂,已是黄昏,但见漫山遍野白雪皑皑,甚至已经看不清山道的走向。

所幸今日正是大年三十,照常也不会有人没事跑来山里喝风——当然仅仅是“照常”而已。

蹄声得得之中,遥见两骑并驾而来,马上骑士均是风帽大氅,依稀可辨是一男一女。

疾速奔行之际,忽听那男子扬声道:“我说毛丫头,这雪越下越大,咱们今晚恐怕是到不了武都城了。”

那女子勒住马缰,回头望向那男子,隐现羞怯的道:“都怪我身子不好,耽搁了预定的行程。”

那男子同样勒马止步,随后朗笑道:“算了,女孩子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我都懂的。”

那女子微微一怔,醒悟之际窘得彻耳根子通红,难掩娇急的道:“不……不是啊,我只是有些累而已,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男子含笑道:“你内功练得马马虎虎,前些天又大耗真元,当然会累了。”

“可即便累也不用整天愁眉苦脸吧,好好的卖相硬是折了七八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眼见那女子似是一滞,那男子又咳声道:“等把你送到武都城,咱们便暂别吧,你回家乖乖等着嫁人,我也要南下蜀中求医。不过到时候可别忘了给我发喜帖,至于是叫皇甫大哥还是皇甫巨侠,都随你的便。”

那女子正是邢稚莺,闻言更觉心下彷徨,期期艾艾的道:“大哥不送我到家么?”

那男子自然是皇甫鹰扬,闻言翻翻白眼道:“毛丫头恁地没出息,当初一个人都敢进青藏,如今反倒越活越回去了?”

邢稚莺胀红了脸,忸怩着道:“当初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嘛,何况对于大哥的病,我爷爷说不定会有办法。”

皇甫鹰扬讶然道:“你爷爷还懂医术?不是诳我的吧?本巨侠可不想病入膏肓、英年早逝。”

邢稚莺勉强压下窘意,语带恳求的道:“大哥便信我这次,好么?”

皇甫鹰扬微微一顿,终是含糊的道:“不是我不信你,咳……这个暂且不管,咱们先解决今晚的问题,总不能大年夜还风餐露宿。”

邢稚莺暗道有理,于是微颔首道:“我都听大哥的,大哥有主意么?”

皇甫鹰扬眼珠一转,干咳一声道:“都听我的也不合适,毕竟以后你得自己闯荡江湖,所以毛丫头有什么打算,不妨说来听听?”

邢稚莺闻言一愕,低头沉吟着道:“这边我没来过,前面应该有村镇吧?”

皇甫鹰扬摇摇头道:“最近的镇集还有一百六十多里路,看这天气丑末时分能到便不错了。”

邢稚莺轻啊一声,为难的道:“这么远啊,那咱们怎么办?”

皇甫鹰扬不禁扶额道:“怎么办?连根黄瓜都找不着,凉拌都没得拌,现在是你想办法,赶紧动动脑子。”

邢稚莺忽然灵机一动,试探着道:“来时路过的红柳堡好像不远,大概子时便能赶回去。”

皇甫鹰扬闻言险些喷出一口老血,片刻方无力的道:“我去他的,这种主意都想得出来,本巨侠真是服了。”

邢稚莺尴尬无地,嗫嚅着道:“我……我是不聪明,可的确再没其他办法了呀。”

皇甫鹰扬没好气的道:“依你这主意,我是明知到不了地头,还故意带着你乱走了?哼……本巨侠这可不是猪脑子。”

他说话间敲着自己的脑门,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邢稚莺被皇甫鹰扬一激,窘迫之余蓦地福至心灵,当下眨眨眼道:“大哥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早有主意,莫非前面不远便有落脚之处?”

皇甫鹰扬这才面色稍霁,点点头道:“算你毛丫头还不至于太笨,前面那座山头看到没有,大致像是什么?”

邢稚莺不敢怠慢,顺着方向凝足目力端详片刻,终于肯定的道:“是只猫吧?”

皇甫鹰扬登时一滞,连连苦笑道:“我去他的,你还小猫挠人呢,猫头上会有王字吗?”

邢稚莺恍然道:“大哥说的是老虎?那难道是卧虎岗?”

皇甫鹰扬咳声道:“总算对了,那正是卧虎岗,咱们这顿年夜饭便要着落在他们头上。”

邢稚莺沉吟着道:“可卧虎岗的温寨主我前不久还见过,是一位绿林道上的大豪杰,咱么好像不该为难人家。”

皇甫鹰扬失笑道:“你以为本巨侠想黑吃黑吗?咳……这不是重点,总之你放心跟我走,绝不会饿着你的。”

邢稚莺看看无法,只得点头答应,心中只盼别出变故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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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2章 绿林戏文

沿着崎岖的山路走了约摸半个时辰,眼见山势愈来愈险峻,皇甫鹰扬和邢稚莺只得下马步行。

皇甫鹰扬倒还罢了,邢稚莺却疲累未消,不过片刻便鬓角见汗、娇喘微微。

皇甫鹰扬见状讶然道:“毛丫头你不至于吧,好歹也是练家子,怎么这路还走成这副德性?”

邢稚莺螓首低垂,羞昵的道:“是我不好,大哥尽管走便是,我跟得上。”

皇甫鹰扬眼珠一转,笑眯眯的道:“毛丫头不会是饿的吧?看到前面的炊烟没有,估计他们已经开伙了,咱们要不走快些,只怕真得吃剩饭了。”

邢稚莺闻言一怔,不禁疑惑的道:“我只隐约看到些灯彩,可哪里有什么炊烟,大哥真的看到了?”

皇甫鹰扬哂然道:“那还用说,本巨侠的眼力岂是你能比得上,前面那个方向仔细看。”

邢稚莺端详片刻,却是抿嘴轻笑道:“炊烟我的确没看到,但忽然想起来一个成语,叫做‘望梅止渴’,大哥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皇甫鹰扬打个哈哈道:“看来本巨侠这得叫‘望烟止饿’了。”

“不过好歹我想出如此妙计,毛丫头你不能乖乖配合一下吗?”

邢稚莺啼笑皆非,岔开话题道:“大哥不奇怪么,听说温寨主是行伍出身,御下一向极严,那怎么咱们都到这儿了,还没碰上哨岗呢?”

皇甫鹰扬点了点头,赞许的道:“算你毛丫头有心,但凡山寨周围必定布有哨岗,只是咱们还没到地头罢了。只是我有些奇怪,你一个大小姐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邢稚莺嫣然一笑道:“当然是看演义书和戏本子喽,绿林好汉出场那几句话我都晓得,叫做‘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是这样没错吧?”

皇甫鹰扬看邢稚莺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好笑之余慢条斯理的道:“那你可没说全,后面还有呢?”

邢稚莺登时哑然,片刻方迟疑着道:“真的还有?我记得没了啊。”

皇甫鹰扬翻翻白眼道:“后面的应该这么念——‘牙嘣半个说不字,一刀一个砍脑袋,咱管杀不管埋,送你上望乡台,见你吴大伯,一去不回来’,这下你记住了吗?”

邢稚莺诧异的道:“还有这么多啊,可干嘛要见吴大伯,有什么典故吗?”

皇甫鹰扬莞尔道:“这个‘吴’通的是无中生有的‘无’,懂了吧?”

邢稚莺恍然道:“人死万事空,原来是这个意思,大哥久走江湖,果然见多识广。”

皇甫鹰扬气笑不得,睨着邢稚莺道:“你难道真以为绿林中人打劫还要先念戏文?”

邢稚莺茫然的道:“那不是绿林道上的规矩么?”

皇甫鹰扬叹笑道:“还真是个大小姐,算了,等你哪天也给打劫一次,自然便能知道真假了。”

邢稚莺正自疑惑,却忽听皇甫鹰扬朗声道:“前面岗上的朋友,我们两人此来只为拜访故人,绝无半分恶意,所以朋友的响箭也不必再发了吧。”

邢稚莺心头一震,随即果然听到一个冷肃声音传来道:“尊驾好眼力,不知你们打算拜访哪位故人,事先可有约好?”

皇甫鹰扬眉峰一轩,淡淡的道:“原来是位年轻朋友,难怪不认得我,那可否请朋友的上峰前来一晤?”

那声音咳声道:“尊驾远来是客,敝处自当以礼相待,不过规矩想必尊驾是懂的。”

皇甫鹰扬负手而立,微微一笑道:“这个自然,朋友请吧。”

那声音欣然道:“尊驾果然聪明,那便恕敝处得罪了。”

说话间只见四名精壮汉子自岗上现出身形,手中握着牛筋绳索,沉着脸逼近过来。

邢稚莺为之错愕,压低声音道:“这些人是要绑了咱们吗?”

皇甫鹰扬微颔首道:“毛丫头记住,这才是绿林道上真正的规矩。”

此时四名汉子已经来至近前,那声音则肃然道:“尊驾最好不要妄动,否则休怪敝处得罪了。”

皇甫鹰扬漫不经心的道:“包括朋友在内,总共有七处岗哨,合计一十八人拿弓箭对着我们,应该没错吧?”

那声音似是一滞,片刻方讷讷的道:“尊驾果然有来历,只是在下职责所限,不敢有半点轻忽,所以还请你配合。”

皇甫鹰扬打个哈哈道:“我们当然也不想跟朋友伤了和气,只不过这位小姑娘毕竟身娇肉贵,一并绑了未免大煞风景,便请朋友稍加通融如何?”

那声音微一沉吟,随即正声道:“可以,便如尊驾所请,儿郎们动手。”

四名汉子齐声应是,三下五除二便将皇甫鹰扬绑了个结实。邢稚莺面现踟蹰,颦眉细声道:“大哥,真要这样么?”

皇甫鹰扬干笑道:“入乡随俗,走个过场罢了,毕竟咱们是来拜山,可不是踢场子。”

邢稚莺看看无法,只好点头道:“那委屈大哥了,多谢大哥照护。”

此时只听岗上轻咳一声,一条人影凛然步出。此人看来约摸二十一二岁年纪,生得鼻直口方、剑眉环眼,英武之中又不乏文雅气质。背搭弓箭,腰挂战刀,身着略显褪色的纯白战袍,足蹬虎头战靴,行走间气态沉凝,好一派大将风度。

皇甫鹰扬觑得分明,脱口喝一声彩道:“朋友好气魄,不知该如何称呼?”

来人虚一抱拳,淡淡的道:“过奖,在下冯士骏,觍任敝处前山总巡,未知尊驾高名上姓?”

皇甫鹰扬神秘一笑,却是不答反问道:“朋友原本是左骁卫的游击?”

冯士骏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道:“尊驾何出此言?”

皇甫鹰扬正待开口,却又摇摇头道:“不对,那时你还只是个毛头小子。”

“所以漫说是官拜游击,恐怕连战场都不曾上得,看来这身衣裳是你借的吧?”

冯士骏似是一滞,难掩诧异的道:“尊驾知道的事情当真不少,的确像是敝处的故人。”

皇甫鹰扬正自以为得计,却听冯士骏沉声道:“既然如此,便请尊驾先行上山,待确认是友非敌,再来接这位姑娘。在下职责所限,只好少陪了,儿郎们将他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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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3章 卧虎天兵

冯士骏翻脸无情,皇甫鹰扬登时一滞,随即冷哼一声道:“方才恕我眼拙,朋友真是奸滑得很啊。”

冯士骏略欠身道:“兵不厌诈,尊驾请吧。”

邢稚莺见状大为不忿,便待上前据理力争。皇甫鹰扬却向她使了个眼色,跟着一扬眉道:“我们原本是一片诚意拜山,自问也并无任何得罪之处,朋友如此存心算计,恐怕有些过分了吧?”

冯士骏淡淡的道:“非常时期,尤须谨慎,尊驾既然是敝处的故人,想必能够体谅。”

皇甫鹰扬哂然道:“体谅也得有限度,我们虽然不想闹事,却绝非软弱可欺,朋友最好三思而后行。”

冯士骏脸色微变,紧盯着皇甫鹰扬道:“尊驾已然受缚,难道还能脱出生天?”

皇甫鹰扬冷笑道:“漫说区区一根牛筋绳,便是太上老君的捆仙绳,又岂能缚得住我?”

他说罢蓦地一声清叱,指尖精纯剑气迸发,瞬间将绑缚的绳索切断。

冯士骏见状大骇于心,一声“放箭”才到嘴边,身子便已经完全僵住。

皇甫鹰扬随手拿住冯士骏的肩膀,慢条斯理的道:“年轻人,敢跟前辈无礼,便是这样的下场,做人记得要厚道。”

冯士骏以目示意手下的兵卒暂勿轻举妄动,随后面沉似水的道:“尊驾意欲何为?”

皇甫鹰扬淡然道:“简单,大家一起上山去见你们温将军,也犯不着再搞这套虚势,如何?”

冯士骏听罢只是沉吟不语,皇甫鹰扬正待再加劝解,却忽听一片弓弦震响,十数道森寒劲急的翎羽已然射到切近。

皇甫鹰扬猝不及防,惊怒之下连忙使出看家本领闪展腾挪,堪堪避过这一波箭雨,便听冯士骏凛然沉喝道:“再放!”

这次却只剩下三支羽箭袭到,皇甫鹰扬轻易避过,然后瞪着冯士骏道:“好小子,当真不要性命?”

冯士骏勉强镇定心神,语声冷肃的道:“尊驾使得好暗器,倒是我低估了你。”

皇甫鹰扬没好气的道:“那也比不了你这好胆气,对了,毛丫头你撂倒几个?”

邢稚莺讷讷的道:“大概有四五个吧。”

皇甫鹰扬眉头一皱,立刻追问道:“四个还是五个?”

邢稚莺正自犹豫,此时忽听一声炸响,一道红光自东侧树丛中冲上天际。

皇甫鹰扬见状翻翻白眼道:“不用想了,看来毛丫头你只撂倒四个,还得再加把劲才行。”

邢稚莺赧然道:“大哥见谅,是我没把没羽箭练好。”

皇甫鹰扬摆摆手道:“意料中之事,不过冯小子你不光自己奸,手下带的兵也够奸,连装死这种招数都使得出来,多半是郑凯舟的言传身教了?”

冯士骏先是一怔,随即冷然道:“技不如人,那也无话可说,但只凭你们两人,绝不可能跟我们全寨兄弟抗衡,所以你们还是尽早知难而退吧。”

皇甫鹰扬不禁苦笑道:“我去他的,本巨侠长得那么像恶人?即便说勉强是吧,可这毛丫头生得仙女下凡也似,难道提不起你这小子半分好感?”

场中登时一寂,跟着只听皇甫鹰扬嘿然道:“原来如此,难怪你想把毛丫头单独留下,敢情是在假公济私啊。”

邢稚莺听得羞窘无地,顿足娇嗔道:“大哥你……不许胡说!”

冯士骏面上发烫,立刻神色一整道:“我等虽然暂作山贼,却非无耻淫贼,还请尊驾口下留德。”

皇甫鹰扬打个哈哈道:“小子不必口是心非,左右也是无聊,不如你跟毛丫头切磋一番,若是胜得了她,本巨侠便帮你说和。”

此语一出,冯士骏固是大大一滞,邢稚莺更羞得不知所措,索性背转过身相应不理。

皇甫鹰扬不以为忤,反而干笑着道:“女孩子嘛,欲迎还拒总归是少不了的,小子究竟敢不敢应战啊?”

冯士骏冷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此处信号既发,不过片刻天兵即至,绝不会让阁下无聊,所以玩笑话大可收起来,也免得唐突了这位姑娘。”

皇甫鹰扬哂然道:“小子难道不敢吗,本巨侠可不是激将,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那不是……我去他的,还真是‘片刻’啊。”

眼见影影绰绰数十条人影正散布阵势快速逼近,皇甫鹰扬终是摇头苦笑道:“温老大改行做了山大王,手下的兵倒是越练越狠了,是说你们今晚到底过不过年,这‘片刻’未免太短了吧?”

冯士骏面现得色,邢稚莺则哼声道:“若不是大哥废话太多,这‘片刻’实际也不算太短。”

皇甫鹰扬正自一滞,耳边已经响起清冷的呵斥声道:“何人胆敢犯我卧虎岗,冯将军无恙否?”

眨眼间窈窕丽影随声闪现,但见来人同样着一身纯白战袍,外面缚着银红丝绦,披挂银丝鱼鳞甲,头顶三叉虎面胄,足蹬赤玉踏云靴,腰挂镖囊而手提双枪,端的英姿飒爽,分明气势凌人。

冯士骏见到来人,立刻正声道:“参见少将军,来犯者便是这两人,我部军士都为其所制,末将卫戍不利,恳请少将军治罪。”

来人冷目流转,早已将场中情形觑得分明,当下清咳一声道:“冯将军切莫自责,眼下先以拒敌为要,你们两人是——嗯?!”

话到中途却是戛然而止,冯士骏见状心头猛震,怒目瞪向皇甫鹰扬道:“你!难道是你又施暗算?”

皇甫鹰扬嘿然道:“哦?是吗?”

冯士骏正欲发作,那“少将军”却深吸一口气,随后摆摆手道:“冯将军莫惊,方才是本将失态了,咳……你们报上名来。”

皇甫鹰扬挠了挠头,讪讪的道:“不用了吧,我你都不认得?”

“少将军”目光转厉,冷叱一声道:“若不通名,死莫埋怨!”

场中气氛骤然一紧,连邢稚莺都不由得背后冷汗直冒,只有皇甫鹰扬神色如常,不疾不徐的道:“为侠当为本巨侠,娶妻当娶温丽华。”

“做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光武大帝的豪言壮语固是令人击节,但此时既然被皇甫鹰扬篡改得面目全非,那效果便不免大打折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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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4章 鹰骑统领

眼见“少将军”的目光里面怒意蒸腾,邢稚莺不由得心中打鼓,暗道怎么皇甫鹰扬的“故人”好像都跟他有仇似的,难道又要来一个“三刀六洞”不成?这次可一定要早些见机行事,绝不能重蹈覆辙。

正在邢稚莺暗自戒备、严阵以待之际,却听“少将军”冷哼一声道:“不必饶舌,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皇甫鹰扬含笑道:“当然是来拜访老友,另外这毛丫头仰慕温老大,所以顺便带她来认认门。”

邢稚莺闻言暗自一滞,“少将军”则冷目一睨,分明哂然道:“‘认门’应该去拜访大宗师,何必跑来我们这穷山恶水之地,当真是岂有此理。”

皇甫鹰扬摇摇头道:“怎么是岂有此理,老头好不容易答应让我下山,条件便是要我年前给他拐个儿媳回去,那除了这里,我还有别的去处么?”

“少将军”似是一怔,蹙着眉尖道:“你什么意思?”

皇甫鹰扬目光灼灼,笑吟吟的道:“我方才不是说过吗,娶妻当娶温丽华,怎么样你答不答应?”

此语一出,场中登时一片死寂,那班军士固是目瞪口呆,邢稚莺更禁不住心下猛沉,险些惊呼出声来。

冯士骏察言观色,眉头紧皱的道:“敢问少将军,此人究竟是何来历?”

“少将军”娇躯一震,当即寒声道:“统统绑了,押回去听候处置。还有你皇甫鹰扬,要再敢肆无忌惮,休怪本将格杀勿论!”

她说罢便转身急急而去,竟似有几分难言的慌张。皇甫鹰扬见状哈哈一笑,随手拍开冯士骏的穴道,接着悠悠的道:“罢了,未来老婆既然发了话,你们要绑便绑吧。”

冯士骏难掩震惊之色,期期艾艾的道:“原来您便是前任鹰骑营统领皇甫将军?”

皇甫鹰扬咳声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你们尽管绑,别客气。”

冯士骏忽然单膝跪地,毕恭毕敬的道:“方才末将不知道将军的身份,委实多有得罪,还望将军勿怪。”

皇甫鹰扬微微一笑道:“免了吧,不过你这小子太过奸猾,以后还是厚道些才好。”

冯士骏听得鬓边冒汗,连忙正声道:“承蒙将军指正,末将必定谨记在心。”

皇甫鹰扬这才满意的道:“孺子可教,那咱们动身吧。”

冯士骏站起身来,低眉顺眼的道:“末将轮值时刻未至,眼下实在不便随行,还有方才被制住的军士,可否请将军帮忙解救?”

皇甫鹰扬摆摆手道:“不必挂心,我只出了一成力,他们转眼便能解禁。”

冯士骏感激的道:“多谢将军手下留情,不过还请将军配合,容许儿郎们上绑。”

他说话间将手一挥,身后立刻走出四名军士,虽然手执绳索“悍然”逼近,但脸上崇敬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他们的心思。

皇甫鹰扬见状不禁苦笑道:“好小子,卸磨杀驴,奸性不改啊。”

冯士骏恭声道:“不敢,但上峰既然有令,末将只得遵从。至于这位姑娘,也请稍加通融如何?”

邢稚莺正满腹心事,分明充耳不闻。冯士骏正待再说,却听皇甫鹰扬咳声道:“军令归军令,变通归变通,反正都是走过场,那毛丫头给她搭根麻绳充数便是,小子你看如何?”

冯士骏微颔首道:“也罢,便依将军之意,总之得罪了。”

“毛丫头你莫不是中了邪,怎么忽然间浑浑噩噩的?”

“没……没事啊。”

“还没事?那你脖子上是什么?”

“咦?什么时侯多了根绳子,还有大哥你怎么又给绑上了,那位少将军不是跟你很熟么?”

“正是她下的令啊,我这丽华妹子什么都好,只是爱恼羞成怒,哈……”

“那……大哥是真心的?”

“什么真心?呃……骗顿年夜饭而已,反正以前也经常开她的玩笑,没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你——大哥你……真无耻!”

“喂……至于这样吗,还有你那是什么奇怪表情?”

“唔……大哥也从过军么?”

“那是,政统七年抗元卫国之战,我在虎威卫跟着隋老头痛打十六国鞑子。”

“以大哥的绝顶本事,自然军功卓著喽?”

“马马虎虎而已,人家丽华妹子才是真的军功卓著,当年差不多像你这么大,人家便敢上阵杀敌了。”

“是吗?可我总觉得她的眼神冷森森的,尤其是看我的时侯。”

“当兵吃皇粮,杀人是家常便饭,那份煞气自然藏都藏不住。她那对燕舞双飞点钢枪,少说也超度了上百条鞑子亡魂,你自己想想看。”

“啊!……”

“吓到了吧,咱们江湖中人虽说好勇斗狠,可毕竟比不上这些杀人如麻的大头兵,除非是净宇教的秦傲天之流,那家伙没赶上跟鞑子干仗,真是可惜了。”

“那……大哥你又怎样?”

“我?净宇教的魔崽子收了五个,鞑子的话约摸一二十吧。”

“那还好,不算太多。”

“不过打伤了的该有三四百。”

“啊?!……”

“我那支鹰骑营个个都是宝马神箭,只是从来都不射要害,所以才杀的少、伤的多。毛丫头你不懂,伤兵非但上不了阵,还要别人来看顾,这才叫伤一个灭一双,克敌制胜的王道啊。”

“是这样么?”

“不然你以为是怎样?”

“我只是看大哥好像有点心虚。”

“咳……那你也当我是妇人之仁好了,反正他们都这么说。”

“其实大哥应该叫仁者无敌~”

“哈……鞑子毕竟也是性命,只不过上了战场便身不由己,尤其是那些悍不畏死之徒,不杀当真难有了局,最后只能你死我活。”

“嗯……那大哥见过隋大帅本人么?”

“那还用说,我可是将军,西凉五虎听过没有?当然我不在里边,可我也不归他们管,只有隋老头才能差遣得动,你想想这是多大的势力?”

“大哥好像又有点心虚。”

“我去他的,毛丫头你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嘻……即便我相信大哥真有势力,那你后来怎么又不当将军了呢?”

“这个么……对你这种懵懵懂懂的毛丫头,本巨侠只有四个字——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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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5章 真武神庙

镇天真武灵应佑圣帝君,别称真武荡魔帝君,镇守北方之主神,五行水德之正神。五色尚黑,号曰玄冥,其下辅以螣蛇星象,是为龟蛇同体,也即玄武。

道祖云上善若水,故道门于水神玄冥十分尊崇。如武当派便是以真武帝君为主供奉,而昆仑派也不外如是,服色尚黑即源于此。

听罢余冰如这番解说,慕云连连点头道:“怪不得九毒前辈的居所叫做玄冥镇,看来八成是因为这座真武庙而得名了。”

“只不过这个冥字听起来鬼气森森,还不如干脆叫玄武镇呢。”

余冰如沉吟着道:“故往传承,也不是说改便能改,但我听小雷提起,九毒前辈早把此处更名为‘飨香乡’,看来倒与你不谋而合了。”

慕云一怔道:“香香香?这算地名么?”

余冰如莞尔道:“不都是那个‘香’字,等他回来你自己问吧。”

慕云唔了一声,转念间又道:“咱们昆仑派尚黑是因为水神,那崆峒派尚红是因为火神了?”

余冰如微颔首道:“火为五行之中最无情者,上古传说有混沌劫火,能够焚灭万物并化于虚无,红魔陆界平号称毁道谤佛轻万教,这个‘毁’字便是与火德不谋而合。”

慕云握住余冰如的柔荑,微笑着道:“那敢情好,正所谓五行水克火,他们崆峒派终究斗不过咱们昆仑派,这穿心剑蛊也必定有法可解,所以阿冰你一定要有信心呀。”

余冰如轻叹道:“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我只好随你们的意思,但师弟你必须保证,倘若这次仍是不成,咱们无论如何得先回昆仑派,不许再横生枝节,你答不答应?”

慕云满口答应道:“那是自然,阿冰你金口玉言,我哪敢斗胆抗命,但还是等你痊愈之后再说如何?”

余冰如不禁苦笑道:“你这孩子,明明没几分正经,性子却又像头倔驴,我先前真是错看了你。”

慕云俨然正声道:“阿冰你这话不对,我总归是读书人出身,怎么会没几分正经,你忘了我还有表字么?”

他这话耐人寻味,将反客为主、虚张声势、避重就轻、偷梁换柱、假痴不癫等奸谋尽数使出。尤其眼神中还透出几分“美男计”的意味,直把余冰如看得哭笑不得。

正在余冰如暗自扶额之际,忽听一个娇脆声音自庙门内传来道:“小慕,咱们火都生好了,你和美人鱼还不进来么?”

慕云眨眨眼道:“好了阿冰,不管什么事情,等过完年再说,我保证都听你的。”

余冰如无奈的道:“我只怕你是光听不从,唉……”

慕云暗自一笑,牵着余冰如的手步入庙中,打眼只见中央炉火正在燃烧,六侠盟余众则全数围坐在周遭,当真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鄢婷看到两人并肩走入,招招手娇笑着道:“快来快来,本盟主正要训话,小慕你去下首坐好了。”

慕云循声望去,登时眼前一亮——只见鄢婷上着织锦红莲袄,下衬百褶紫罗裙,襟裾缀以流苏明珠,衣饰纹样堪称精美绝伦。

纤纤柳腰围着金缕玉带,白皙的颈间正戴着那条价值连城的七圣天珠链,愈发显得珠圆玉润,足见晶莹无瑕。

乌黑的秀发绾作堆螺宫髻,上笄镶金点翠的青玉步摇,尾端七色彩石交相辉映,衬着灿亮夺目的宝钻耳珰,晃动间更觉光彩照人。

眸似月华,唇若蔻丹,梨涡隐现,甜笑嫣然,当真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慕云看得呼吸骤停,恍惚间只听余冰如轻笑道:“鄢姑娘今晚可真是打扮得好像公主一般,华贵之气扑面而来,我都要自惭形秽了。”

鄢婷笑嘻嘻的道:“过年总得换身新衣服嘛,其实也没多好看啦。”

余冰如莞尔道:“怎么不好看,你看师弟不是看直了眼么?我若是个男子,也一定会被你迷倒的。”

鄢婷忍不住俏脸泛红,慕云可也醒过神来,心念电转间俨然感叹的道:“婷儿别怪我实话实说,这时候要把你拉出去卖了,我十辈子都能吃穿不愁喽。”

鄢婷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下秀眉一挑道:“好你死小慕,这种犯上作乱的歪主意也敢打,真是胆大包天。执法长老何在,快将这妄图颠覆本盟的叛徒拿下,拉出去——卖了~”

雷衡立刻把眼一瞪,高声应和道:“遵盟主法旨,不过还请盟主示下,是整个儿卖还是剁碎了再慢慢卖?”

鄢婷满意的点点头道:“执法长老颇有长进,甚能体察上意,咳……不知传功长老有何建言?”

孔方微微一笑,略欠身道:“属下职司所限,不敢妄言刑狱,恭请盟主定夺。”

鄢婷白了孔方一眼,不以为然的道:“传功长老忒也滑头,罢了,左右护法意下如何?”

竹风吟和商红袖相顾莞尔,只听竹风吟和声道:“属下以为人才难得,盟主不可将之轻易卖出。”

商红袖则慢条斯理的道:“属下倒不反对卖出,只是此人德才俱无,又兼卖相不佳,恐怕收益有限。”

“盟主不如暂且留用,再悉心培养数月,待养肥再卖也不迟。”

鄢婷抿嘴娇笑道:“左右护法唱和默契,本盟主十分欣慰,那便削夺小慕一切职司,暂且还在本盟留用,小慕你服是不服?”

慕云干笑两声,作个揖道:“多谢盟主开恩,只是不知盟主原本给属下分派了什么职司?”

鄢婷叹口气道:“没法子啊,看来这钱粮总管的职司只能由本盟主暂代了,后面再考虑分派吧。”

慕云险些当场石化,连忙摆出最和善的笑脸,极尽谄媚的道:“盟主万请息怒,方才属下言语冲撞,实在罪该万死。属下保证今后绝不再犯,至于这钱粮总管的职司,能否依旧授予属下?”

鄢婷干脆的道:“不能,本盟主金口玉言,岂有随便更改的道理?你要好好记住这次教训,然后快去下首坐好,听本盟主新年训话。”

慕云暗自哀叹个不住,只能哭丧着脸依言坐下。鄢婷强忍笑意,心念电转间又向余冰如道:“还有美人鱼,你应该算客座还是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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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6章年训话

听到鄢婷问话,余冰如轻咳一声道:“贵盟的密会我不便参与,便容我回避如何?”

鄢婷莞尔道:“美人鱼见外了,按规矩的确要回避,但凭你跟我们的交情,肯定不会出卖我们,那便算客座好了。”

她说罢清清嗓子,一本正经的道:“杂役童何在,给客人看座。”

场中稍一沉默,才见慕云指指自己的鼻尖道:“盟主是在叫我?”

鄢婷睨着慕云道:“不然还是叫谁,大伙儿的职司你不都听到了?”

慕云暗自苦笑,只得起身让过一把椅子,所幸后进地方广阔,摆着不少桌椅,倒不虞捉衿见肘。

鄢婷见众人坐了,这才整整颜色道:“各位同仁,值此良宵佳节,本盟主向大家特意……特意向大家……咳,场面话不说了,咱们说正事。”

勉强压下窘意,鄢婷才又正声道:“本盟草创至今,有赖各位同仁鼎力相助,成就堪称斐然。”

“自六月十六忻府朱氏桓温起始,至腊月十二平凉梁氏福宽为止,本盟一共做成大小八桩生意,收入合现银两百六十八万三千两。”

“其中一百二十万两用于捐犒边防,四十万两用于赈济灾荒,七十三万六千七百余两用于兴修水旱道路,四十余万两用于日常开销。”

慕云听得一滞,忍不住插口道:“四十余万两的……日常开销?”

鄢婷眨了眨眼,略有些不自在的道:“是呀……很多么?”

慕云想起自己在长安城穿过的那件白狐裘,便是价值四千多五千两,登时恍然一悟,苦笑之余讪讪的道:“没……盟主继续说。”

鄢婷踟蹰片刻,隐见局促的道:“大家有要说的么?”

众人面面相觑,终是孔方拱手为礼道:“属下入盟日浅,又兼寸功未立,实在不该多嘴。”

鄢婷摆摆手道:“没事,小孔你尽管说。”

孔方咳声道:“多谢盟主,其实慕兄方才所疑,属下也有同感。这日常开销多达四十余万两,竟超过赈济灾荒的数目,的确是……”

他这厢欲言又止,鄢婷却一阵心虚,期期艾艾的道:“可我们也没怎么挥霍啊,都是平常的开销而已。”

孔方摇摇头道:“其他暂且不论,单说盟主这一身衣饰,恐怕便不下万两白银吧?”

鄢婷嗫嚅着道:“那也不是每天都穿啊,何况我都已经很俭省了,绝对没有故意炫耀什么。”

她说罢偷眼去看竹风吟和商红袖,只见他们两人也神色尴尬,一副碍口难言的模样。

孔方见状温然道:“盟主捐犒边防、兴修民利,都是匡扶社稷的义举,属下衷心钦佩赞赏。但盟主若能自身再略加节制,那便当真无懈可击,属下等人也绝不会再有任何微词。”

鄢婷被孔方说得双颊晕红,半晌才涩声道:“小孔你说得对,我以后一定加心在意,尽量不大手大脚了。”

孔方郑重施礼道:“盟主雅量宽宏,察纳逆耳忠言,属下欣慰之至。”

鄢婷清眸闪亮,点点头道:“还得先感谢你提醒我啊,唐太宗有魏征做诤臣,小孔你也不遑多让,不如现在便升你的职,兼任本盟‘丞相’如何?”

孔方微笑道:“多谢盟主赏识,只是属下资历尚浅,这‘丞相’之职还是日后再说吧。”

鄢婷抿嘴一笑,此时只听慕云干咳一声道:“盟主明鉴,要说到谏言的话,属下是不是也算诤臣?”

鄢婷横了慕云一眼,没好气的道:“死小慕你还敢说,明知本盟主行事不妥,却还讳莫如深的说什么‘没’,简直是存心害本盟主众叛亲离,所以你哪能算诤臣,分明是十足十的大佞臣。”

慕云听罢直是欲哭无泪,竹风吟则讷讷的道:“若与慕兄相比,我们跟小……盟主相处日久,却从未稍加劝谏,恐怕是罪过更大,还请盟主处置。”

鄢婷清咳一声道:“左右护法和执法长老都有大功于本盟,足够抵消此过,只有杂役童小慕,哼……职司既然已经不能再降,便以罚俸抵罪,大家意下如何?”

慕云一怔道:“罚俸?难道还有俸银?”

鄢婷小嘴一撇道:“那当然,大家既然都没异议,便烦劳传功长老发放今年的俸银,不过那个杂役童的直接免了。”

孔方颔首称是,径自怀中取出四封红包,其中三封依次递给竹风吟、商红袖和雷衡。剩下一封却是捏在手里,随后面带微笑的道:“请盟主示下,慕兄这一份该如何处置?”

慕云早已悔青了肠子,眼巴巴的看着那封红包,心道哪怕摸一下也是好的。

可惜鄢婷浑不理睬,反而悠悠的道:“方才小孔坚持不受丞相之职,这红包正好当作奖励,想必大家没有异议吧?”

众人闻言各自莞尔,只有慕云窘得无地自容,叹气之余苦着脸道:“盟主功过分明,属下心悦诚服,岂敢有什么异议。”

鄢婷满意的道:“那便这样定了,小慕你可得记住教训,咱们六侠盟要逐鹿江湖,绝不是闹着玩的,以后再敢这么不守规矩,本盟主都保不了你。”

慕云心头一震,只觉这话颇有道理,正在低眉思忖之际,却猛听一声暴喝传来道:“死老古!小狐狸精!快点出来帮小爷搭把手!”

众人齐齐一怔,鄢婷立刻俏脸一板,鼻中冷哼道:“这小阿弟总爱跟本盟主作对,今天一定要教训他一次,哼……大家都跟我来。”

她说罢起身当先而去,竹风吟等人随后跟上。慕云正自犹豫,却听余冰如轻笑道:“你呀,以后还敢把人家当儿戏不?”

慕云郁闷更甚,颇见无奈的道:“阿冰你怎么也来挤兑我,还有别学婷儿的语气好不,还嫌我给压迫的不够么?”

余冰如闻言愈发好笑,此时只见孔方走近道:“慕兄不一起去吗,倘若再惹恼小妹,只怕后果难料。”

慕云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道:“孔兄请恕在下冒昧,可否让我看看红包?”

孔方微颔首道:“自然无妨,慕兄请拿好。”

慕云接过打开一瞧,登时只觉眼冒金星——倘若这世上当真有后悔药,那无论如何都得买一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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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7章 厨下悍女

先帝政统元年,大力整饬卫戍军务,特封五大镇国雄师,号曰辽东苍龙骑、西凉虎威卫、江南蔽日营、漠北果毅军、中原金甲师。

先帝政统六年,北元帝国因饥荒引发动荡,悍然出兵犯境。先帝御驾亲征,领果毅军精锐四十万,于漠北奋勇抗击元寇。

孰料果毅军督帅李崇化寡廉鲜耻、数典忘祖,竟与元寇暗通款曲、戕害同袍,终致大军尽覆,先帝亦为敌所掳,大梁国威扫地。

先帝政统七年,元寇纠集西域汗国及其盟邦一十四部,号称百万大军压境,东土倭寇闻风而动,伺机大举进犯南疆海防。

是年春末,大同、忻府、上党诸地沦陷,古城晋阳困守孤城,京师亦危如累卵。

先帝政统无嗣,当此社稷存亡之刻,御弟启毓深孚众望、即皇帝位,遂颁下诏书,征调各地重兵勤王。

九五既定,名正言顺,烽火传檄之刻,苍龙骑督帅章志玄兴兵入关,力挽狂澜于既倒。

京师鏖战同时,虎威卫督帅隋定晖亦率本部渡过黄河,河东战局瞬间为之逆转。

此后各地勤王之师陆续赶赴前敌,终于演变为大梁自建国以来规模最大之战事,史称政统七年抗元卫国之战。

元寇挟持先帝,又加一鼓作气,方可于初时势如破竹。然其于内饥荒未去,于外则貌合神离,毕竟难以久长,交锋数月人困马乏,终致节节败退,颓势无可挽回。

政统七年立秋,西域汗国不堪惨亏,遂上表称降,盟邦一十四部皆为蚁附。

是年冬,倭寇弃守嘉兴、常熟诸地,残部回窜途中复遭官军进剿,舟山一役全军覆没。

越明年,今上改元璟泰,大赦天下,犒赏三军。

上元佳节之日,蔽日营督帅戚光祖遥拜帝诏,率本部沿水路北上。

元寇强弩之末,岂能顽抗天威,终于三月间上表称降,纳牛羊金银无算,誓永为属臣。

先帝正统为贼所误,不幸客死异乡,今上感怀其德,请请入宗庙,谥大梁英宗,称神圣天显武威仁孝皇帝,建衣冠冢于京郊陌陵。

于此空前国难,皆赖众军奋勇,今上特为嘉许,大宴京师,封赏诸将。

苍龙骑督帅章志玄,封一等持国公,加太子太保衔,赐以丹书铁券,爵禄世袭罔替,加漠北道总督,兼辽东道总督,总领两道军政要务。

虎威卫督帅隋定晖,封一等定国公,加太子太傅衔,赐以丹书铁券,爵禄世袭罔替,加西北道总督,兼河西道总督,总领两道军政要务。

蔽日营督帅戚光祖,封三等靖海公,加太子少保衔,爵禄世袭罔替,总领江南东西两道军政要务。

此外诸将亦论功行赏,全军皆大欢喜。

要说到这抗元卫国之战的始末,大梁朝野上下都可谓耳熟能详,邢稚莺自然也不例外。

但为何方才刚提到些许细节,大哥他们便立时讳莫如深,还半软半硬的把自己诳出来,当真有那么多机密要守么?

诳出来便诳出来吧,干嘛还要派人把自己往厨房带,而且看温寨主笑得那么“意味深长”,多半是大哥背地里又讲了什么怪话。

即便自己的确有些饿了,不是还有正经餐堂么,哪有在厨房吃饭的道理?

满心疑惑的走了一程,邢稚莺总算听到引路的军士恭声道:“前面便是厨下,姑娘请自取所需,卑职告退。”

邢稚莺俏脸生霞,期期艾艾的道:“这位大哥且慢,温将军送我来此地,究竟有何用意?”

那军士轻咳一声道:“卑职不知,只是奉命行事,想必姑娘入内便能明白了。”

邢稚莺虽然心下嘀咕,却是无可奈何的道:“好吧,有劳大哥了。”

那军士又施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去。邢稚莺不由得暗自感叹,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这卧虎岗上下全没半分强盗恶匪之气,反倒像是一处屯军卫所,难怪温虎臣在江湖上会有那么好的风评。

邢稚莺正待推门而入,却忽听炒勺叮当中传来一声娇斥道:“那个谁快停下!你以前到底打没打过鸡蛋?这些颜色都不对,早已放过了日子,你快去重新仔细挑选十个,给我看过了再打。”

“启禀姑娘,这鸡蛋是昨天采购的,应该不会过期,卖家也是头儿的熟人,绝不会坑害咱们。”

“过不过期是看什么时侯下的,谁管你什么时侯买的,本姑奶奶才是大厨,你敢不听号令?”

“卑职不敢,可是请教姑娘,这些已经打好的要怎么处置?”

“看你那副守财奴的德性,那便拿去炒点碎金饭自己吃吧,记住可不许上今晚的桌。”

“遵姑娘命。”

“哎……还有你,你那是干嘛?谁让你把莲藕下锅炸的?”

“呃……不是姑娘吩咐要过油吗,我还说这炸藕合怎么都不放肉馅呢。”

“真是笨死了,是让你浸香油懂不懂?不是你们那些上不了席面的芝麻油,那边我带来的白瓷罐子看到没有?再出错当心本姑奶奶把你切掉炸了。”

“哈……老高你可真惨,不但给媳妇儿三天两头威胁要‘切’掉,连人家新来的大厨都对你那个感兴趣。”

“你闭嘴,姑娘家面前耍什么**腔?”

“嘿……还弄得脸红脖子粗了?怎么样大厨,咱这手段才叫过硬吧?”

“嗯……虾和螃蟹料理得还不错,可干贝发得过头了,快拿些新的来重发。”

“呃……我看正好嘛。”

“支起耳朵听真了,本姑奶奶才是大厨,你要再敢多嘴,我便告诉你们冯将军,让他把你泡在花椒水里,发得比这干贝都胀一轮。”

“咳……我这便重发,我发总比发我强。”

“这还差不多,还有那个谁,你烤得怎么样了?”

“好像……还欠一点。”

“让我看看……你!还不快拿出来!难道你们平常吃的‘碳烤’都是‘烤碳’不成?”

“这……应该不至于吧?”

“还敢顶嘴!那个谁你先别急着挂糊,马上把你们冯将军找来,本姑奶奶倒要看看还有没有军法了!”

“姑……姑娘息怒,卑职这便拿出来。”

“哼!你们这帮家伙个个都是呆瓜,真要活活气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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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8章 玉润水清

邢稚莺听了一阵,早已又惊又喜,推开房门同时谑声道:“梁二丫,又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不怕老得快了?”

厨房里面虽然烟雾缭绕,但足够辨认出各自形影。除五名伙头军之外,另有一位身形纤巧的紫衣少女,敢情正是那位新来的大厨,厨神府上的二小姐梁玉清。

这位“姑奶奶”本来还在横眉立目做忿忿状,闻言可不由得大吃一惊,定睛处难以置信的道:“小莺儿?怎么会是你?难不成你给温寨主捉来做压寨夫人了?”

邢稚莺气笑不得,白了梁玉清一眼道:“我还要问你呢,好好的不在家过年,怎么跑到这边来了,还是你真的做了人家的压寨夫人?”

梁玉清正自一滞,却见那位正打算把莲藕过油的军士走上前来,满面肃然的道:“敢问这位姑娘是何身份,为何来此军机重地?”

邢稚莺整整颜色,敛衽为礼道:“小女子今日是来作客,奉温将军之命到此会晤故人,这是通行凭信。”

她说罢便递上一面铁质虎纹令牌,那军士仔细看过,这才缓和了神色道:“凭信无误,不知姑娘要会晤那位故人?”

邢稚莺莞尔道:“正是这位梁大厨。”

那军士其实早有预料,转向梁玉清道:“大厨意下如何?”

梁玉清威严的道:“既然是温寨主的意思,本大厨当然不好推辞,老高你先负责,本大厨去去便回。”

那军士老高凛然应是,随即扬声喝道:“大厨有事暂离,现由本将负责,小胡你去把泔水倒了。”

“干嘛是我去倒?这活计一向都是小毛的,我还要发干贝呢。”

“本将让你去便去,哪这么多废话。”

“哼……公报私仇。”

“大周,鸡蛋放下,帮小姜把乳猪料理了。”

“遵命,哎哟我的蛋呀!……待会儿谁还吃蛋炒饭?”

一摔门将喧闹声关在身后,梁玉清这才嘘了口气,扶额哀叹道:“这帮笨蛋,只会给本大厨添乱,个个都烂泥扶不上墙。”

邢稚莺抿嘴一笑,拉着梁玉清的手道:“你还没说呢,怎么会跑来给人家做年夜饭,温寨主要请也该请厨神爷爷啊。”

梁玉清没好气的道:“先别忙着问我,你到底怎么回事,那次寿宴过后便再没露面,我好心去看你,还吃了闭门羹呢。”

邢稚莺略一踟蹰,勉强不动声色的道:“生了点小病而已,你去的时候见过我爷爷么?”

梁玉清撇撇嘴道:“没有,是冯伯挡的驾,你这病不是会传人的吧?不然你们家这一阵怎么都不接待客人了?”

邢稚莺暗自一叹,索性咳声道:“好你梁二丫,还真是猜得准,不然我骗你过来干嘛,你现在也传上了哟。”

梁玉清吃吃笑道:“骗鬼,你要真还病着,谁会放你出来害人?哼……传便传,谁怕谁?”

她说罢张臂将邢稚莺搂了个正着,两女顿时咭咭咯咯笑作一团,半晌才听邢稚莺喘喘的道:“好啦~怕了你成不成,当心给那些小兵瞧见,折了你大厨的面子。”

梁玉清这才放开邢稚莺,却又不无羡慕的道:“真是好没天理,你明明叫做‘小莺儿’,怎么偏偏长得这么高,才个把月不见,我连你的咯吱窝都快够不着了。”

邢稚莺含笑道:“别尽是说我,你也老实交代,怎么会跑来这里的?”

梁玉清神情一颓,低头咕哝着道:“还不是爷爷老财迷,非要把我送过来,不过说到底更得怪那伙儿恶贼。”

她说罢秀眉一扬,难掩恼恨的道:“跟你说也没关系,前些天我们家遭了大贼,爷爷看过以后当场便晕过去了。醒过来又牙疼了好久,整天长吁短叹的,真好像丢了命根子一样。”

邢稚莺大为惊愕,一脸关切的道:“厨神爷爷没事吧?那伙儿恶贼也真是,明知道他老人家……为人精细,还专往心窝上捅刀子,以后一定要把他们绳之以法。”

梁玉清叹口气道:“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他们呀,还好大姐知书达理、能说会道,总算把爷爷劝了过来。可爷爷之后不晓得搭错了哪根筋,硬说报官不顶用,非要上赶着来讨好温寨主。”

邢稚莺沉吟着道:“温寨主是咱们西武林绿林道上的头把交椅,你家既然遭了贼,找他帮忙也算对症下药。”

梁玉清哭丧着脸道:“那爷爷自己来不行吗,干嘛非要把我卖给人家做苦役?”

“我好好一个大姑娘,成天呆在贼窝子里,将来传扬出去可怎么办?”

邢稚莺赶紧宽慰道:“好啦,其实我看温寨主这里军纪严明,可不像你说的什么贼窝子。”

梁玉清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都说是绿林道了,那还不是贼窝子?”

邢稚莺反驳不得,想了想才又道:“总之你要多体谅厨神爷爷,他毕竟年事已高,你能帮他尽这份力,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梁玉清微微一愕,随即干哼一声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爷爷派来的说客,否则怎么跟他的口气一模一样?还说什么只有我能继承他的衣钵,留我在这儿他才放心,哼……根本都是抓壮丁的借口。”

邢稚莺忍俊不禁的道:“我倒觉得厨神爷爷一点都没说错呢,要换成我是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梁玉清沉默片刻,小声嘟囔着道:“我也是气不过嘛,小妹年纪还小,只知道胡吃海睡那也由她。”

“可大姐……说不学武功,爷爷便不逼她,说想女扮男装出门,爷爷便随她去,爷爷偏心都偏到肩膀上去了。”

邢稚莺轻笑道:“你不也说了么,谁让人家知书达理、能说会道呢,各有各的好处嘛。”

她说罢忽然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道:“女扮男装?看来那晚遇上的当真是她。”

梁玉清了然的道:“你也看见了吧?爷爷还说只有我会武功,不怕别人欺负。”

“其实还不如让大姐扮成那副怪相过来,保证这帮贼头土鳖都不会打歪主意。”

邢稚莺哧的一笑,眨眨眼道:“哦,听你这意思,难道有哪只贼头土鳖不自量力,把歪主意打到你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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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9章 总兵视察

梁玉清一时嘴快,被邢稚莺拿住了把柄,心虚之下难掩娇急的道:“小莺儿你!你要再敢乱说,看我还理你不!”

邢稚莺察言观色,心中愈发笃定,正待乘胜追击,此时忽听一人淡淡的道:“梁姑娘,晚宴开宴在即,你却在此玩笑,恐怕有玩忽职守之嫌吧?”

两女同时循声望去,只见一人正闲庭信步般缓缓踱来,邢稚莺立刻将他与梁玉清口中的“土鳖”挂在了一起,当下险些笑出声来。

但好笑归好笑,此刻毕竟在人家的地盘,邢稚莺自知放肆不得,于是敛衽和声道:“原来是冯将军,小女子有礼了。”

敢情来人正是先前在山下打过交道的冯士骏,他纳罕之余神色一整,拱手还礼道:“不敢当,姑娘怎会在此?”

邢稚莺坦然道:“小女子受温将军之命,前来此地探望故人,这是凭信,请冯将军过目。”

冯士骏只扫了一眼,便微颔首道:“看来两位姑娘私交甚笃,那真是有缘了。”

邢稚莺浅浅一笑道:“冯将军不是担任贵处前山总巡的么,怎么又巡到后山来了?”

冯士骏咳声道:“方才敌友莫辨,不免有所隐瞒,敝处并无所谓前山总巡之职,在下的军衔实际是兵备司总兵官。”

邢稚莺闻言暗自一滞,梁玉清则哂然道:“说得煞有介事,其实还不是个专干杂务的小……头目?”

冯士骏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道:“梁姑娘如此悠闲,莫非晚宴之事已经准备妥当了?”

梁玉清得意的道:“一切都在本大厨掌握之中,你是不是还要巡查一下?”

冯士骏一正色道:“不错,兹事体大,本将不敢玩忽职守,所以只好有劳梁姑娘了。”

梁玉清嘻嘻一笑道:“那总兵官大人请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本大厨一定知无不言。”

冯士骏嗯了一声,当先走进厨房。梁玉清则拉住邢稚莺,笑眯眯的道:“小莺儿咱们走,看土鳖出丑去。”

邢稚莺抿嘴一笑,挽着梁玉清的手也进入厨房,但见一片烟雾缭绕之中,冯士骏正伫立于案板之前,若有所思的道:“火腿,菜心,冬虫夏草,敢问梁姑娘,你这是要烹制虫草扒鱼肚么?”

梁玉清似是一怔,颇有些意外的道:“冯将军眼力不差,正是这道菜没错。”

冯士骏摇了摇头,淡淡的道:“鱼肚切片以提片为佳,吊片略次之,最下则为风干的搭片,梁姑娘以为然否?”

梁玉清随口答道:“本大厨亲自下刀,当然片片俱佳,你若能挑出半点不对,我情愿——慢着,你怎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冯士骏并不回应,只是优哉游哉的道:“鱼肚为海八珍之一,以鲨鱼肚为上品,梁姑娘所用却是最寻常的大黄鱼,这恐怕有偷工减料之嫌吧?”

梁玉清愈发吃惊,瞪大眼睛道:“你先前连鱼翅都能认成粉丝,居然分得清黄鱼肚和鲨鱼肚?”

冯士骏淡淡一笑,一派莫测高深的道:“至于这一盘,地耳,海参,鸡脯肉,看来应该是参茸葛仙米了?”

梁玉清满面错愕,讷讷的道:“不……不错。”

冯士骏皱眉道:“地耳俗称葛仙米,得名于东晋丹鼎宗师抱朴子,所以这道菜盛盘之时,应该摆成太极图形,追溯道家起源,梁姑娘令祖父没教授过么?”

梁玉清鬓边见汗,强自镇定的道:“本大厨只是还没来得及摆罢了,反正又不急着开宴。”

冯士骏嗯声道:“原来如此,本将也认为梁姑娘家学渊源,不应如此疏忽才是。”

梁玉清刚松了口气,却听冯士骏接着又道:“不过根据《本草纲目》记载,地耳‘气味甘寒,无毒,明目益气,令人有子’,恐怕与如今的时令气候不合,梁姑娘的选材未免太过随意了。”

梁玉清大大一滞,娇躯颤抖着半晌说不出话来。邢稚莺这阵听得云里雾里,见状只能小声宽慰道:“二丫先别慌,我看冯将军并无恶意,待会儿你再好好料理一下便是了。”

梁玉清还没答话,便见冯士骏又踱至烤炉旁边,吸了吸鼻子道:“这应该是羊方藏鱼了,不错,的确香味扑鼻。”

那负责炙烤的军士立刻站直身子,郑重施礼道:“启禀将军,这道菜正是羊方藏鱼,卑职谨遵大厨教诲,大火烤焦,中火焖香,外酥里嫩,鲜香无匹……”

他这厢兀自说得起劲,那正在发干贝的军士却谑笑道:“好啦小姜,别净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听听冯将军怎么说。”

话音方落,正在跟鸡蛋较劲的那位军士附和道:“是啊,大厨的话要听,冯将军的话也要听,是吧大厨?”

梁玉清认得这两人是小胡和大周,却仍旧把气撒在冯士骏身上,鼓起香腮气咻咻的道:“这道菜是我料理的,你怎么说?”

冯士骏咳声道:“无懈可击,极好,非常之好。”

梁玉清听罢顿觉扬眉吐气,小胡和大周却似霜打了的茄子,对视一眼慌忙低下头去。

此时只听“暂为负责”的老高打个哈哈道:“看吧,大厨的手艺超凡脱俗,绝对无懈可击,小毛你记得我说过吧?”

那最后一位小个子军士笑着道了声是,梁玉清心绪稍定,颦眉沉声道:“你还要看什么?”

冯士骏微笑道:“不忙,梁姑娘可知这道羊方藏鱼有何典故?”

梁玉清闻言暗暗叫苦,心道本姑奶奶生平最烦的便是读书,怎晓得菜里面还有什么典故?早知道便让大姐来顶缸,保准能问一答十,看你这土鳖怎么收场。

她这厢还在自怨自艾,冯士骏已经悠悠的道:“这道羊方藏鱼是春秋时齐桓公的御厨易牙首创,以鲤鱼和羊肉为主料,冬笋和香菇为辅料,据说古时的鱻字是由三个鱼字叠成,便如淼字和焱字。”

梁玉清越听越是头大,忍不住哀叹道:“什么仙字眇字眼字,你到底想说什么?”

冯士骏轻笑道:“古人以三鱼为鱻,便是认为鱼乃鲜香之最。直至羊方藏鱼横空出世,鱼羊双吃更增鲜美,这才化作而今的鲜字,如此梁姑娘应该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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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0章 猪猴争霸

梁玉清被冯士骏说得一愣一愣的,单手叉腰不忿的道:“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跟烧菜有什么关系?”

冯士骏嘴角微翘,轻描淡写的道:“没什么,纯属交流切磋,眼下开宴在即,请梁姑娘多留意。”

他说罢便优哉游哉的踱出了厨房,梁玉清脸上却是红一阵白一阵,颇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模样。

邢稚莺见状暗自一叹,揽住梁玉清的手臂,咬着耳朵道:“大厨赶紧回神啦,你那些手下们可都看着呢。”

梁玉清翟然一醒,连忙整整颜色,扬声娇喝道:“有什么好看的,都不许趁机偷懒!哼……无非是个太极图,姑奶奶这便摆给他看!”

一众军士虽然神情各异,无奈上峰既有交待,他们只能乖乖服膺。

梁玉清收起悍妇之状,又偷眼看了看邢稚莺,怪不自在的道:“我……我也没想到,那土鳖什么时侯变得这么厉害了。”

邢稚莺轻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人家土鳖这回应该晋升为水鳖了吧?”

梁玉清娇哼道:“总之还是个挨炖的死家伙,哼~”

邢稚莺心下暗笑,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二丫你别怪我在背后嚼舌根,那位冯将军似乎滑头得很,你这样大大咧咧的脾气,可千万别给他蒙了。”

梁玉清脸上一红,扁扁嘴道:“谁看得起那土鳖了,我可是一心一意……喜欢人家寇公子的。”

邢稚莺哧的一笑道:“我的意思是他刚才那么厉害多半有诈,你却想到哪里去了,嘻……做贼心虚么?”

梁玉清登时窘得无地自容,连连顿足不已,邢稚莺好不容易逮着她这软柿子,岂肯轻易放过,两女一时之间闹作一团,倒将那晚宴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小阿弟你准备了这么一大摊,只是为了煮碗面?”

“什么叫煮‘碗’面,你们一下子多出来七张嘴,小爷得煮一大锅呢。”

“哪有这样的道理,来了客人不招待也还罢了,过年连顿饺子都不给吃?”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狐狸精,还好意思在这儿指手画脚?不然你也过来帮忙,小爷便开恩给你做。”

“小慕是本盟主的人,他帮忙等于本盟主帮忙,小慕你说是不?”

“咳……我只是没工钱的杂役童,不敢高攀,实在不敢高攀。”

“好啊,你们还敢沆瀣一气,阿衡你去帮忙。”

“呃……这个……那个……”

“左右护法!”

“……惭愧。”

“嗯……岳小弟今日煮面,莫非有什么说道?”

“还是算命的懂事,那你猜有什么说道?”

“这个嘛~面形长而瘦,寓意为长寿,是为了谁的生辰么?”

“哈……小狐狸精你猜呢?”

“我……你……”

本来气得发红的俏脸,霎时却羞得更红,接着只听鄢婷期艾着道:“小阿弟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是袖姐偷偷告诉你的?”

小雷尚未回答,商红袖已经摆摆手道:“天公作证,我可没有。”

鄢婷愈发狐疑的道:“那是小竹你说的?”

竹风吟摇摇头道:“我也不曾,岳少兄究竟是从何处得知?”

小雷眼珠一转,慢条斯理的道:“小狐狸精的生辰是大年三十么?”

鄢婷眨眨眼道:“是大年初一啊,所以大伙儿才光顾着过年,从来都没什么人给我庆生,小阿弟你……真好。”

她这厢正自满心感动,却听小雷悠悠的道:“那倒真是巧了,不过我可没打算巴结你,这次是你踩了狗屎运,沾了某人的光而已。”

鄢婷大大一滞,本来羞红的脸瞬间气得通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泪珠在眼眶里不住打转,显然委屈之极。

商红袖见状颇觉尴尬,连忙搂住鄢婷,柔声劝慰道:“好啦小妹,你转眼便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何必跟岳小弟一般见识,平白丢了咱们六侠盟的威严。”

鄢婷勉强定定心神,轻哼一声道:“谁跟他一般见识了,这种没皮没脸的小混蛋,活该一辈子没人疼,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小雷暗自好笑,睨着鄢婷道:“原来你才这么点年纪,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狐狸精哟。对了,那你不是属猪吗?嘿~怪不得呢。”

鄢婷脸上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忿忿的瞪着小雷道:“你!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小雷好整以暇的道:“我是老虎啊,而且是专吃肥……瘦猪的老虎,怎么样怕了吧?”

鄢婷这一瘪吃了个透心凉,情急之下顿足娇斥道:“老虎又怎样,没听过扮猪吃老虎么,我……哎呀谁是猪了!”

众人闻言各自忍俊不禁,此时却听小雷啊哟一声痛叫,随即恨恨的道:“好你死老古,居然敢暗算小爷,难道是帮小狐狸精出头么?铁面女你管是不管?”

余冰如笑嗔道:“谁让你自己口没遮拦的,我只是不想绕远,否则也得教训你。”

小雷撇撇嘴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铁面女你难道是属狗的?”

余冰如摇头一笑道:“我这一大把年纪,怎么可能只比鄢姑娘大一岁,我是属蛇的。”

小雷白眼一翻道:“原来如此,你这叫蛇咬老农夫,最毒妇人心。”

余冰如听罢气笑不得,慕云则惊奇的道:“原来小雷你也听过这故事,那咱们先前在治剑馆的时侯,我好心好意救活了你,你反而恩将仇报、落井下石,那算不算最毒……”

小雷心下发虚,连忙打断道:“好你死老古,还敢帮着小狐狸精挤兑小爷,你又是什么属相?”

慕云得意的道:“我是齐天大圣,连龙王爷都能打得满地乱窜,何况你区区一只小布老虎。”

小雷哂然道:“猴子而已嘛,小爷没在你才敢称大王呢,你这属相可跟小狐狸精天生不登对,好比孙悟空和猪八戒铁定亲近不了。还有啊,春秋战国那几百年,不正是所谓的猪猴争霸么?”

众人登时一愕,接着只听小雷理直气壮的道:“这是我师父亲口说的,争霸来争霸去,表面上承天景命、仁义道德,骨子里穷奢极欲、男盗女娼,全是些畜牲之流,左不过蠢的是猪、精的是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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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1章 慕记水饺

众人听小雷发表完一番高论,各自忍俊不禁固然有之,但仔细一想也不无道理。

小雷可还没忘记原本的目的,眼珠一转又咳声道:“猪跟猴不登对,蛇跟猴便好多了,正所谓‘蛇盘猴,没忧愁’嘛。”

鄢婷登时一滞,忍不住反驳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明明是‘蛇盘兔,必定富’,对了,小孔正是属兔的吧?”

孔方听出这玩笑话里火药味渐浓,当下微微一笑道:“若论星相命理之学,此地恐怕没人及得上商姑娘,恰好今日正逢佳节,不如请商姑娘一展长才,为咱们的小寿星算上一卦如何?”

商红袖心领神会,点头莞尔道:“不错,小妹临近碧玉年华,天数命理为之初开,此时观测最为准确,来吧小妹,可要记得相由心生哦。”

鄢婷翟然一醒,偷眼看到余冰波澜不惊的情状,霎那间只觉羞愧难当,连忙整整颜色强笑道:“好嘛,那袖姐帮我好好看看,可别报喜不报忧呀。”

商红袖洒然道:“那是自然,我红袖神相绝非江湖骗子,天地通、阴阳眼说的便是我呢。”

她们两人这厢拉开架势,用心研究起“星相命理”来。小雷见状十分得意,压低声音道:“怎么样铁面女,小爷坚决站在你这边,以后可不许恩将仇报。”

余冰如摇了摇头,苦笑着道:“还敢说,待会儿包好饺子去跟鄢姑娘告罪,权当是我欠你的人情。”

小雷暗自一滞,撇撇嘴道:“想都别想,要小爷跟小狐狸精服软,除非太阳打北边出来。”

余冰如心念电转,意味深长的道:“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总是这么针对鄢姑娘,无非是因为嫉妒而已吧?”

小雷吃了一惊,心虚的道:“鬼才要嫉妒她,她除了长得勾人一点、会打扮一点、家世好一点、银子多一点,还有什么出色的?”

眼见余冰如笑而不语,小雷终是红晕上脸,干咳一声岔开话题道:“铁面女你吃素,是不是鸡蛋都不碰,那我这面可得另和了。”

余冰如轻笑道:“无妨,我毕竟不是出家人,不必太过强求,只要浇头清淡些便好了。”

小雷欣然道:“这个容易,我下料之前给你开个小灶,算是照顾病号了。”

余冰如点头道一声好,此时只听慕云得意的道:“我这边都齐活儿了,你们怎么样?”

小雷打眼一瞧,登时讶然道:“老古你行啊,难不成以前真的干过大厨,这刀工相当不错嘛。”

慕云呵呵一笑道:“那当然,正所谓久病成良医、惯饥养大厨,好歹我也是练过的。”

小雷俨然赞赏的道:“能者多劳,这肉你也一并切了吧,统统都切成臊子。”

慕云迟疑着道:“都做浇头有点多了吧,我看不如再烧几个小菜,那不是还有冬笋和木耳?”

小雷翻翻白眼,干哼一声道:“谁让你们这帮吃货吵着要吃饺子,小爷懒得伺候,你和铁面女给他们包。”

慕云和余冰如相视一笑,慕云取过菜刀,一面料理一面悠悠的道:“阿冰你是名门高足,这些事情多半从不沾手,待会儿便看我的吧。”

余冰如放下手里剥好的葱蒜,不以为然的道:“又不是只有你练过,别忘了我也养过弟弟的。”

慕云哈哈一笑,手起刀落间朗声道:“来呀来呀,慕记水饺好吃不贵,各位客官参观免费。”

雷衡正自百无聊赖,闻言不由得大喜过望,脱口欢叫道:“真有饺子?那敢情好,可怎么是‘参观’免费,难道吃还要钱的?”

慕云殷勤的道:“雷老弟别多心,我这是良心生意,绝对不会黑你,二两银子五个怎么样?”

雷衡登时一滞,孔方也摇头苦笑道:“慕兄这也敢叫良心生意,那天底下便再无奸商了。”

慕云神色尴尬,讪讪的道:“孔兄你们刚分了那么多俸银,眼下只当赈济灾民了嘛,咳……竹兄你怎么看?”

竹风吟拱手施礼道:“慕兄买卖开张,在下本应捧场,但在下还是更加偏爱汤面,这次便敬谢不敏了。”

慕云直似挨了一闷棍,连连叹气道:“竹兄啊,枉你我都是打南边来的,当真要这么绝情吗?”

竹风吟咳声道:“慕兄恐怕误会了,在下虽然在黄山派学艺,原籍却是河西,所以并非打南边来的。”

慕云被噎得半点脾气都发不出来,只得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满怀哀怨的道:“神相姑娘,想当初我差点冤死在你手里,算是你欠我一条命吧,今天无论如何得拉兄弟一把,呃……神相姑娘?”

一番血泪求诉竟然全无回应,慕云错愕间只见商红袖面色凝肃,分明已经陷入沉思。

至于对面的鄢婷,此刻也是一脸期艾之色,全没听到慕云在说什么。

慕云只觉自己那颗脆弱的小心脏瞬间便碎了一地,暗忖这两人还真是山右精英,好一个“此时无声胜有声”,实在令人衷心钦佩啊。

正在慕云腹诽之际,却听鄢婷讷讷的道:“袖姐,是不是……有什么不好?”

商红袖微微回神,随即展颜一笑道:“怪哉,天下竟有这等好命,小妹你都把我羡慕得失魂落魄了呢。”

鄢婷这才松了口气,却又有些迟疑的道:“真的么?袖姐你不是故意瞒我的吧?”

商红袖一本正经的道:“我可是有原则的,不信的话小妹你眼下便有一桩喜事,你猜猜看是什么?”

鄢婷正自惊讶,慕云已经抢着道:“神相姑娘所言极是,我这里马上便有新鲜出锅的饺子,二两银子七个不贵吧?”

鄢婷闻言直是气笑不得,赏了慕云一记白眼道:“死小慕,你怎么不去抢呢?袖姐说的肯定不是这个吧?”

商红袖不禁莞尔道:“当然,能吃到饺子虽然值得庆贺,但我这喜事更加令人欣喜,那便是——小妹的桃花运要来了呢。”

鄢婷听罢惊羞交集,忍不住顿足娇嗔道:“袖姐你开什么玩笑,我哪有什么桃花运?”

话音方落,却听一阵脚步声隐约自庙门外传来。众人面面相觑,直是暗自嘀咕,莫非这便是所谓的“桃花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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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2章 穷神驾临

众人心生好奇,不约而同的向庙门口望去,连小雷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还不忘满是调谑的睨了鄢婷一眼,更把她弄得羞恼难当,暗地里不住埋怨商红袖信口开河。

正在众人情态殊异、各怀心思之际,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接着一条佝偻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但见他身上的朽烂衣袄黑漆油腻,脚下的九耳麻鞋破孔朝天,腰围草绳,手持竹杖,赫然竟是一名乞丐。

而且不止如此,看这乞丐老态龙钟的模样,少说也有八十上下的年岁。满头凌乱披散的白发,满面纵横交错的深纹,再加上左目已渺,右腿微跛,腰塌背躬,颤巍抖嗦,更加透出十足的虚弱颓败之相。

众人见状同时愣住,此时却听鄢婷欢叫一声,跳起身来扑在那老丐怀里,随即亲热无比的蹭个不住。

场中登时一片死寂,慕云尤其惊得目瞪口呆,心忖这世上难道真有月老的红线,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慕云这厢兀自感慨不已,那老丐却是难掩惊喜之色,沙哑的嗓音哈哈一笑道:“好个小妮子,你是怎么打听到我老叫化的行踪,还预先埋伏在这里的?”

鄢婷抬起头来,笑眯眯的道:“这便是缘分喽,您老人家撇下我跟妈不管,我们可没您这么绝情,哼~这次您休想再跑。”

她说罢愈发贴住那老丐,也不管身上的礼服早被蹭得一片脏污。

那老丐笑得十分欢畅,抚着鄢婷的顶心道:“好妮子,个子长高了,模样更好看了,也是个鬼精灵嘞。”

鄢婷闻言吃吃低笑,慕云正有些摸不着头脑,便见孔方上前纳头拜倒,毕恭毕敬的道:“晚生参见前辈,恭祝前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那老丐独目一轮,微颔首道:“起来吧,还好我老叫化已经活够本了,不然给你这堂堂圣人子孙一拜,必定折寿不少。”

孔方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期期艾艾的道:“前辈太谦虚了,晚生汗颜无地。”

他说罢又转向众人道:“这位便是丐帮的元老路老前辈,名讳上不下平,江湖人送雅号‘穷神’,请大家都来见过了。”

众人闻言都是恍然一悟,随即却更生惊异。原来这位“穷神”路不平辈分极高,非但在丐帮中是当之无愧的元老,便是左右武林大局的正义盟五大元首,以及叱诧风云的神州七剑等人,也无一例外都是他的后生晚辈,没成想今日竟能有缘得见。

当下众人便一齐上前参拜,路不平也坦然受了,寒暄间却见小雷仍然大剌剌的待在原地,别说上来见礼,竟是连句客气话都没有,脸上还分明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鄢婷看得心中有气,忍不住嗔斥道:“好你小布老虎,枉你还自称读过书的,这里面数你年纪最小,反而不懂得敬老尊贤么?”

小雷翻翻眼皮,不屑的道:“原来你也认得这家伙,他是你什么人?不会真是桃花运吧?”

鄢婷俏脸飞红,又羞又气的道:“你住口!不许对我师公无礼!”

小雷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道:“原来这老猫儿是你娘亲的师父,那真有意思了。”

鄢婷正自一滞,却见路不平摆了摆手,呵呵笑道:“妮子别生气,不拜也没所谓,看来我老叫化来得正是时侯,你们这是打算开伙儿了吧?”

孔方恭声道:“不知前辈要来,饮食未免寒酸,所幸岳少兄准备了寿面,咳……莫非今日便是前辈的生辰?”

路不平嘿然道:“猜得没错,这寿面正是给我老叫化准备的,不过妮子既然也在,咱爷儿俩正好一起过了。”

孔方莞尔道:“原来如此,那我们也适逢其会了,岳少兄有此仁孝之心,在下衷心感佩。”

小雷横了孔方一眼,不以为然的道:“看你白脸的满腹经纶,原来竟是半通不通,小爷又没打算娶小狐狸精来做老婆,所以根本不算他们家的人,那这个‘孝’字又是从何说起呀?”

孔方闻言登时一滞,鄢婷更加羞忿交加,银牙一咬恨声道:“谁还非要吃你的了?师公咱们这便走,赶明儿到了广元城,我包下整间酒楼给您庆生。大伙儿也别待着,都跟我走了!”

众人见鄢婷动了真火,倒有些进退两难。余冰如秀眉紧蹙,凛凛的瞪了小雷一眼,显然是要他上前赔罪。

小雷恍若未见,反而更显好整以暇,抱着臂膀悠悠的道:“小爷倒是不反对,可老猫儿你呢?”

他这厢变本加厉,愈发出言不逊,众人都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此时却听路不平讪讪的道:“算了妮子,气大伤身,退一步海阔天空嘛。坐坐坐,你们都坐,等着吃雷少爷煮的面。”

眼见这位老前辈如此度量宽宏、平易近人,众人钦佩之余也都松了口气。

只有鄢婷依旧满腹不豫,狠狠瞪着小雷道:“先让你得意一阵,要再敢冒犯我师公,本盟主绝对饶不了你!”

小雷睨了鄢婷一眼,慢条斯理的道:“我说老猫儿,你徒孙冲着小爷大小声,你难道不管管她吗?”

鄢婷气得柳眉倒竖,上前一步寒声道:“你敢再叫一声试试!”

路不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颇见无奈的道:“雷少爷,看老叫化的薄面,别跟妮子计较了吧。”

此语一出,鄢婷固是错愕当场,众人更加大跌眼镜,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雷满心得意,又向路不平道:“小爷有那么好说话么?老猫儿你别忘了,十年期限还没到呢,要是小爷在师父面前进几句谗言,你吃罪得起吗?”

路不平神色一变,难掩窘迫的道:“可别呀小祖宗,老叫化服软还不行吗?咳……妮子你赶快跟雷少爷道歉,算我老叫化求你了。”

鄢婷看路不平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自己也窘得面红耳赤,又是疑惑又是不服的道:“师公您怎么了,是不是有把柄落在这小混蛋手里?反正咱们人多势众,不怕教训不了他。”

路不平兀自讷讷,小雷却哂笑道:“小狐狸精你听到了,刚才老猫儿喊我小祖宗,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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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3章 镇服小雷

鄢婷看小雷一脸挑衅,一时之间直恨得咬碎银牙,小雷见状哧的一笑道:“这都想不明白,真是笨死了。大一辈是太师公,大两辈便是曾太师公,只要你乖乖叫了,小爷便饶恕你的不敬之罪,如何?”

这下非但鄢婷,连孔方都听不下去了,当即正声道:“岳少兄还请适可而止,否则休怪在下得罪了。”

小雷尚未答话,便听路不平咳声道:“没事没事,我们做叫化的,从来都是这天底下最贱的命。”

“平日里沿街乞讨的时侯,也得说些‘老爷行行好,给口饭吃’‘贵人家吉祥,饶小的顿饭辙’之类的话,老叫化早习惯啦。”

众人听路不平虽然是在自嘲,更多的却是和蔼豁达,都禁不住心生钦佩。只见余冰如敛衽为礼道:“前辈返璞归真,品性淡泊高洁,晚辈今日能够瞻仰风采,实在三生有幸。”

路不平笑眯眯的道:“看女娃儿这身装束,应该是昆仑派那位‘美人鱼’吧?”

“你师父——不对,应该是师祖了,老叫化跟他还颇有些渊源嘞。”

余冰如正自赧然,却听小雷不耐烦的道:“喂,事情一件是一件,你们要叙旧待会儿也不迟。”

“小狐狸精你到底叫不叫,不叫的话小爷可……可——铁面女你!”

说话间小雷瞪向余冰如,只见她和慕云掌心相握,不疾不徐的道:“原来小雷你是‘渴’了,那还不快烧水去?”

小雷闷哼一声道:“好……算你狠,小爷去便是了。”

路不平察言观色,不禁讶然道:“女娃儿刚用一线传音说了什么,雷少爷居然会听你的话?”

余冰如微微一笑道:“前辈请放心,咱们雷‘少爷’其实最懂事,知道方才玩笑开过了头,所以才急着烧水泡茶,打算跟您老请罪呢。”

路不平明知余冰如是在搪塞,转念间便也付之一笑。

小雷同样有所警醒,低头小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不关你老……人家的事。”

“只怪小爷一时疏忽,被铁面女抓住了把柄,今后即便要算账,小爷也只找那些‘蛇猪一窝’的家伙,不会迁怒你。”

他说罢便出门去打水,众人虽然不明就里,但矛盾既然已经化解,倒也皆大欢喜。

商红袖眨了眨眼,径向路不平施礼道:“晚辈才给小寿星看过相,若是老寿星不嫌下愚,便也容晚辈冒昧一观如何?”

路不平欣然道:“那敢情好,我老叫化一辈子都给别人说好话,今天总算逮到了机会,能听别人说好话喽。”

商红袖抿嘴轻笑道:“前辈这一点倒跟我没差,咱们正好切磋一番呢。”

路不平闻言哈哈大笑,鄢婷同样满心欢畅,当下瞥了余冰如一眼,压低声音道:“美人鱼,刚才谢谢你啦。”

余冰如微笑示意,鄢婷脸上闪过一抹羞红,两手分别拉着商红袖和路不平,径往后进去了。

慕云略一迟疑,凑近余冰如耳边道:“阿冰你到底跟小雷说了什么,他怎么立刻便服软了?”

余冰如莞尔道:“天机不可泄露,不可说,不可说~”

慕云心痒难搔,正待觍颜再问,余冰如已经悠然道:“真想知道便自己去问小雷吧,当然你得先讨好‘她’才是。”

慕云暗自苦笑,心道小雷分明吃硬不吃软,讨好他有什么用?不过甭管讨好不讨好,这年夜饭的活儿总还得干,谁让咱是“杂役童”呢?

面对着满满当当整桌精致菜肴,邢稚莺和梁玉清却只能相对枯坐,甚至连筷子都不曾动一动。

淑女风范固然要守,但最关键的原因还是……座中只有她们两人而已。

梁玉清神情郁郁,满不是味的道:“这些个贼头,大年夜还不忘收买人心,要跟小贼们吃饺子怎么不早说?本大厨辛辛苦苦做了这一桌,待会儿要放凉了还怎么吃,真是暴殄天物。”

邢稚莺游目四顾,低声劝告道:“二丫你别一口一个‘贼’的,给人家听见多不好。”

梁玉清撇撇嘴道:“听见怎么了,老大一个山寨,内厅却修得这么寒酸,连我家的客房都不如,还开什么宴嘛。”

邢稚莺啼笑皆非,想了想才又道:“这样不更能显出你的本事么,毕竟俗话说一俊遮百丑嘛,何况我猜温寨主本来也没要办家宴的意思,纯粹是因为你家的名声才起的念头,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梁玉清回嗔作喜,扬起下巴得意的道:“说得也是,我手下那帮土鳖连乌鱼子都没见过,他们哪能做出什么正经宴席,哪怕给我挤兑走的那个洪大厨,也只是眼高手低的路数而已。”

邢稚莺闻言但笑不语,梁玉清微微一顿,忽然正声道:“小莺儿你跟我说实话,你和那个皇甫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真的给他做了压寨夫人?”

邢稚莺俏脸生霞,不由得嗔声道:“少乱说这些有的没的,人家是我世叔。”

梁玉清不以为然的道:“还‘世叔’,当我是聋子么?其实那家伙挺英俊的,只可惜是个贼。”

邢稚莺愈发心慌,鬼使神差的道:“才不是贼呢,我们……”

话到中途倏地刹住,邢稚莺只觉面上发烧,再也接不下去了。

梁玉清见状咯咯娇笑道:“连‘我们’都出来了,敢情‘你们’这次是结伴回婆家喽?难怪温寨主办家宴还要请你们,原来是一家人呢~”

邢稚莺有心解释,却又怕愈描愈黑,索性瞪了梁玉清一眼,没好气的道:“谁说家宴非得是一家人的,你自己不也在这里么?我看那位郑将军对你照顾得很,莫非是对你有意,打算娶你做压寨夫人?”

梁玉清哂然道:“看你狗急跳墙乱咬人了吧,那个神头鬼脑的郑凯舟是温寨主的妻舅,咱们今天见过的冯土鳖也管他叫舅舅,我爷爷又是冯土鳖他老爹的姑父,这下你弄明白了没?”

邢稚莺好不容易才理清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低眉沉吟着道:“总之冯将军是你表兄了?他今晚也会来吗?”

梁玉清不屑的道:“我才懒得认这种远房表亲,他要真敢喊我一声表妹,我一定要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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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4章 卧虎家宴

邢稚莺看到梁玉清那副满脸嫌弃的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但转念间又羡慕的道:“好歹你还有这些亲戚,不像我自小便是独苗一根,除爷爷之外再没其他家人。”

梁玉清不为所动,反而嘟起小嘴道:“那你还不是三千宠爱集于一身,难怪能长得这么高,要是真嫌亲戚少,你不如嫁给冯土鳖,这样七拐八绕绝对能攀不少亲。”

邢稚莺气笑不得,白了梁玉清一眼道:“没学问还乱掉书袋,你才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呢,要嫁自己去嫁,亲上加亲还不好么?”

梁玉清正待反击,却见邢稚莺神色一整,压低声音道:“温寨主回来了,待会儿可不许闹我,否则别怪我‘玉石俱焚’。”

梁玉清正不以为然,便听一阵脚步声排沓而来,接着四条人影自门口鱼贯而入,当先者正是卧虎岗之主温虎臣,冯士骏则紧随其后。

皇甫鹰扬走在最后,与一名戎装男子并肩而行,那男子看起来约摸三十上下年纪,生得鼻直口方、白面短髯,眉目间隐隐透着书卷气,自然便是那位郑凯舟将军了。

邢稚莺和梁玉清虽然私下浑闹,这时可不敢有半分怠慢,连忙起身向众人施礼。

温虎臣满面和蔼之色,笑吟吟的道:“不必客套,都是自家人,大伙儿随便坐吧。”

众人依言各自坐了,皇甫鹰扬睨着邢稚莺,半开玩笑的道:“毛丫头没忍不住先开动吧,待会儿要是烧鸡没了腿,烤鱼少半边,那我可得跟着你一起丢人现眼了。”

邢稚莺窘得满面绯红,但碍着情势又不好发作。所幸梁玉清颇有义气,立刻反驳道:“皇甫将军这话好没道理,怎么能随便冤枉我们小莺儿?”

邢稚莺闻言正自暗中称许,却听梁玉清又振振有词的道:“冤枉便冤枉吧,事情总得说清楚,这道葫芦鸡不是烧鸡,那道羊方藏鱼也不是烤鱼,绝不能混为一谈。”

“咳……冯总兵官不是懂得很多典故么,赶快来跟皇甫将军解释一下啊。”

冯士骏面现尴尬,正声低斥道:“梁姑娘还请自重身份,切莫失了分寸。”

梁玉清小嘴一撇,娇哼一声权作回应。皇甫鹰扬倒也不以为忤,反而朗笑道:“小妹子言之有理,是我这山野村夫露怯了。”

坐在身边的郑凯舟眉头微皱,轻咳一声道:“皇甫兄童心未泯,令人好生羡慕啊。”

皇甫鹰扬翻翻白眼道:“总之要强过你老郑,自己少年老成还不算,调教外甥也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哈……”

郑凯舟无奈的摇了摇头,冯士骏则面上发热,期艾着道:“先前刚见过表姐,怎么她还没过来?”

温虎臣摆摆手道:“女娃子嘛,出来见人总得先涂墙补坑妆点一番,大伙儿不必等她,这便开动吧。”

他说罢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邢稚莺见状心里打了个突,细声探问道:“大哥,我也要喝么?”

皇甫鹰扬同样干了一杯,这才轻笑道:“没那么多规矩,喝不喝随意,但吃得慢了可千万别后悔。”

邢稚莺闻言正自一愕,却倏见皇甫鹰扬勺箸并举,张牙舞爪的向桌上的佳肴冲去。

还没来得及埋怨他吃相不雅,便又见温虎臣横箸如戟,一劲的往自己碗里“划拨军粮”,俨然“气吞万里如虎”之概。

惊讶间再打眼一扫,所幸冯士骏和郑凯舟这甥舅两人还算沉得住气,可他们碗里的“军需储备”怎么也涨得这么快?敢情这便是传说中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去看梁玉清,毕竟人家是堂堂大厨的姿态,灵动双眸亮得好似暗夜中的灯火,每次下箸必定指向盘中成色最佳之处,分明兵贵精而不贵多,深谙擒贼先擒王的要诀。

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又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更所谓——且慢所谓,若是再不开动,恐怕连地主家都没余粮了,为了隐忍已久的胃国公大人,淑女风范什么的便暂时让它见鬼去吧~

如此一番竞锋鏖战,真好比滚汤泼雪,恰又似风卷残云,杀得是天愁地惨、日月无光。

直至杯盘见底、酒肴皆净,众人才各持斩获、鸣金收兵,相视之间会心一笑。

皇甫鹰扬餍足的擦擦嘴角,瞄着邢稚莺道:“毛丫头不错嘛,头一次上阵便这么驾轻就熟,真要吃皇粮,至少不会饿着。”

邢稚莺粉面娇红,难为情的道:“我也是入乡随俗,总之还是比不上大哥。”

众人闻言各自莞尔,只听皇甫鹰扬打个哈哈道:“那还用说,本巨侠这只金瓜勺,当初可是赫赫有名,恐怕只有老郑的混天叉才能匹敌。”

郑凯舟淡淡一笑,拱拱手道:“这一项皇甫兄足堪称王,郑某不敢比肩。”

皇甫鹰扬不以为然的道:“别妄自菲薄嘛,这些年我的手段都荒疏了,你却添了一位好帮手,这‘王位’岂不是非你莫属?”

郑凯舟摇头轻叹道:“若是老郭仍在,咱们两人还有什么好争的,唉……”

皇甫鹰扬为之一滞,讷讷间只听温虎臣强笑道:“今天过节,咱们不说丧气话,两位姑娘可都吃好了么?”

梁玉清嘻笑着点了点头,邢稚莺却心中一动,眨眨眼道:“温将军如此款待,晚辈衷心感激,只是令媛错过了这场家宴,实在有些可惜。”

温虎臣沉吟着道:“这孩子今天的确磨蹭了些,不过咱们营盘里的规矩便是这样,她不来也没办法,还请邢姑娘宽赦她这轻慢无礼之过。”

邢稚莺连忙道声不敢,皇甫鹰扬微微一笑,顺势接过话头道:“丽华妹子不是早习惯了吗,我这左右开弓的绝技还是跟她学的呢,用得着故作矜持么?”

温虎臣苦笑一声,摇摇头道:“女儿大了,管不了喽。”

梁玉清眼珠一转,神秘兮兮的道:“其实我知道表姐为什么来得这么晚,皇甫将军想不想听?”

皇甫鹰扬心中一动,凑趣的道:“愿闻其详。”

梁玉清刚要开口,转念间却又抿嘴轻笑道:“还是不说了,待会儿等表姐来了自有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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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5章 温氏丽华

梁玉清话说一半便即住口,倒惹得皇甫鹰扬心痒难搔,正待旁敲侧击之际,便听一个清涩声音自门外传来道:“女儿来迟,请父帅见谅。”

话声中门扉轻启,一条窈窕丽影映入眼帘。但见她着一身浅紫色宫装襦裙,腰围淡金色织锦鸾带,莲步轻移间隐约可见玄彩的凤首宫鞋,摇曳身姿直是美不胜收。

瘦削的秀肩上搭着玉色丝缎披帛,细细的柔颈间明珠闪耀光辉。云鬟雾鬓之上翠黛交相点缀,精致华美中又不失清雅气质。

肤色白里透红,莹润而极富光泽,眉目纤秀如画,配上小巧而挺翘的瑶鼻,正与那红菱般的薄唇相得益彰,堪称殊丽脱俗。

众人见状都不免有些愣怔,尤其邢稚莺之前并未见过这位“少将军”温丽华的真容,满以为她必定是飒爽英姿、锐气逼人,却不料是如此菁华韵致、纤柔静雅,满心震惊之下更生出几分没来由的慌张。

温虎臣首先回过神来,抚须轻笑道:“来了便好,毕竟是大姑娘了,不该不懂礼数,咳……先前用过饭了吗?”

温丽华清眸略扫,微微一笑道:“无妨之事,父帅不必为女儿挂心。”

温虎臣心下了然,此时只见冯士骏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既然这样便将宴席撤了吧,甥儿再命人送来些干果茶点,表姐也好聊作果腹之用。”

梁玉清微一犹豫,同样起身施礼道:“温寨主见谅,这次都怪晚辈没有把菜做够,晚辈马上回厨房重新起火,待会儿再给表姐送宵夜来。”

温虎臣摆了摆手,哈哈一笑道:“梁姑娘言重了,不必如此上心,还是留下来大家随意聊聊吧。”

梁玉清闻言正自讷讷,却见郑凯舟摇摇头道:“大将军虽然是一片好意,但逼着人家一个活泼伶俐的小姑娘留在这里,听咱们说那些打打杀杀的血腥故事,恐怕便有些强人所难了。”

梁玉清禁不住红晕上脸,搓着衣角作忸怩状。温虎臣翟然一醒,自嘲的道:“是我糊涂了,梁姑娘是贵客,咱们岂敢勉强。这样吧,便让骏儿带你四处逛逛,也借机叙叙兄妹之情,梁姑娘意下如何?”

梁玉清面现喜色,赶紧施礼道:“多谢温寨主体谅,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小莺儿咱们一起走吧,到后山凿开冰面,我教你钓水鳖玩儿。”

邢稚莺虽然心向往之,但转念间又生犹豫,终是摇摇头道:“不了,我陪温将军他们说会儿话,你自己玩得开心点,千万别掉到水里去。”

梁玉清面现讶然,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可想,只好讪讪的道:“那你先待着,地方在后山水塘那边,要无聊了便来找我。”

她说罢才觉出有点失礼,吐吐舌尖一溜烟般开门便走,冯士骏见状哭笑不得,告个罪也紧随而去。

片刻之后有军士前来撤下残羹冷炙,又摆好果品茶水,众人却有些各怀心思,半晌只是寻常寒暄而已。

邢稚莺不由得心下惴惴,期期艾艾的道:“温将军你们是不是有机密要谈,那我这便回避?”

温虎臣莞尔道:“邢姑娘多心了,温某对邢老一向衷心钦佩,此番能够与你共度年节,着实三生有幸啊。”

邢稚莺赧然道:“多蒙温寨主抬爱,晚辈才真是受宠若惊呢。”

温丽华冷眼旁观,清咳一声道:“父帅今晚喝多了些,难免词不达意,得罪之处还望邢姑娘勿怪。”

温虎臣似是一滞,神色中颇见无奈。邢稚莺正自哑然失笑,便见温丽华眸子一转,盯向皇甫鹰扬道:“咱们这里应该属皇甫统领最为健谈,怎么今晚偏偏如此沉默,用得着故作矜持么?”

皇甫鹰扬干笑两声,眨眨眼道:“多年不见丽华妹子,真要刮目相看了,这身段这打扮这气质,简直比女人都有女人味呀。”

温丽华眸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也不理会皇甫鹰扬话里的调侃之意,只是低眉嗔声道:“这话好没道理,今日早些时候咱们还曾见过,怎么能叫‘多年不见’呢?”

皇甫鹰扬神色讪讪,拍拍脑门感慨的道:“瞧我这记性,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今后可不敢再厚着脸皮,管人家叫妹子喽。”

温丽华抿嘴轻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老了,不然大宗师岂会允许你再下山,他老人家近来还好么?”

皇甫鹰扬鬓边冒汗,打个哈哈道:“老头能有什么不好,看他那副架势,不等我再当上将军,他一定不肯咽气。”

温丽华白了皇甫鹰扬一眼,鼻中轻哼道:“哪有这么咒自家长辈的,你纯粹是口没遮拦、欠人管教。”

“说起来我好多年没见过大宗师了,心里怪想他的,什么时候你带我去拜会一次?”

皇甫鹰扬听温丽华话里的暗示越来越明显,不由得暗暗叫苦,正在思忖该如何排解之际,便听门外传来一声高喝道:“报!北岗要冲客至,已纳拜帖在此,请大将军——!”

喝声戛然而止,随即只听一个尖细声音悠悠的道:“看来这便是地头了吧,哈——河东项王使者在此,求见温寨主大将军。”

众人闻言大为震惊,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接着只听温虎臣沉声道:“既然是项王麾下,岂能不懂绿林道上的规矩,擅闯伤人是何道理?”

门外那尖细声音淡淡的道:“温寨主此言差矣,本公子一路行来,并未伤得一人,贵门军不过是小睡一下罢了。况且本公子方才已经言明是‘求见’,那怎么能算‘擅闯伤人’呢?”

温虎臣听对方强词夺理,不忿之下冷哼一声道:“阁下自称项王使者,想必是在河东威风惯了,但我们河西绿林并无这等‘求见’的规矩,难道阁下以为温某的卧虎岗软弱可欺吗?”

那尖细声音叹口气道:“久闻温寨主雄才大略,远非寻常盗匪可比,不想今日亲身一会,竟是如此食古不化、小肚鸡肠,当真让人失望。”

温虎臣闻言一滞,强压心头怒火,凛然沉声道:“人必自侮而人侮之,阁下无礼在先,温某自当回敬于后,又何谈食古不化、小肚鸡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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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6章 监军首级

一番唇枪舌剑交锋,终听那尖细声音哈哈一笑道:“温寨主好口才,看来的确是本公子得罪了,这便向贵寨衷心致歉。”

他说罢微微一顿,接着只听门外咚咚咚连响三下,随后那尖细声音又悠悠的道:“稽首三拜,不知温寨主能否谅解?”

温虎臣登时一愕,其余众人也顿觉哭笑不得,温丽华先自哂然道:“贵使如此做作,连赔罪都毫无诚意,岂不令人齿冷?”

那尖细声音讪笑道:“这位应该是温大小姐吧,幸会幸会。不过温大小姐这话可太伤人了,本公子一片诚意求见,贵寨却如临大敌、闭门不纳,岂不令人心寒?”

他这厢诉苦中还夹着讥讽之意,温丽华秀眉一扬正待驳斥,却听郑凯舟缓缓的道:“我等确实稍有怠慢,只是不知贵使此来意欲何为,我等也好酌情予以接待。”

那尖细声音咳声道:“这位自然是郑大军师了,久仰大名。各位大可将敌意收起来,本公子这次是奉项王的口谕,专程为贵寨送上新年贺礼,还望温寨主笑纳。”

温虎臣和郑凯舟对视一眼,还是郑凯舟淡淡的道:“项王的好意我们大将军心领了,只是你我两家一向并无瓜葛,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所以贺礼还请拿回去吧。”

那尖细声音不为所动,反而微微一哂道:“礼物尚未看过,郑大军师何必一口回绝?金银钱粮贵寨自然不会稀罕,但项王的礼物都是精挑细选,贵寨必定合意。”

温虎臣忍不住冷哼一声,郑凯舟见状会意的道:“如此更不好平白领受美意了,古人云:‘君子之交淡如水’,贵使照实回禀项王便是。”

那尖细声音似是一滞,片刻方叹笑道:“也罢,今日本公子算是领教了贵寨的待客之道,既然温寨主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本公子又何必多加隐忍?”

话音方落,陡听砰然声响中房门洞开,一件物事闪电般飞了进来。

温虎臣脸色倏变,脱口厉喝道:“竖子敢尔!”

无须温虎臣亲自动手,皇甫鹰扬早已眼疾手快,身形一晃便将那物事抓在掌心,定睛一瞧却是一只系绳麻布口袋,里面圆滚滚的一团,外面则血迹斑斑。

在场众人除邢稚莺之外,都称得上久经沙场,早看出这是一颗首级。

温虎臣不由得急怒攻心,铁青着脸霍地拔出佩剑,便要冲出门外一会那项王使者。

郑凯舟却是双眉紧锁,挥手制止道:“大将军且慢,这首级并非新近斩下,内中恐有蹊跷。”

温虎臣翟然一醒,皇甫鹰扬更不怠慢,骈指一挥将口袋上的系绳切断,果然立刻滚出一颗石灰包裹的人头。

邢稚莺这段时间虽然屡历惊险,但毕竟还是受不住这等血腥冲击,正在恶心欲呕之际,却见其余四人莫不脸色大变,异口同声的惊呼道:“查柏寿!”

众人莫名震惊之下,只见一名白衣书生悠然步入,娃娃脸上微带笑意,慢条斯理的道:“这位前兵部侍郎查大人,曾经担任西凉虎威卫总监军,各位都见过,应该没杀错人吧?”

众人面面相觑,说不出是悲是喜,半晌才听郑凯舟讷讷的道:“据敝寨所知,此人大战之后积功升迁,调任中原金甲师总监军,一向被向大帅引为左膀右臂,身边颇多能人异士,怎会如此轻易授首?”

白衣书生莞尔道:“郑大军师说得不错,若非如此哪用得着项王亲自出手?毕竟嵩山派的太禅剑阵盛名远播,还有一个老而弥坚的‘神拳镇八方’荣百岁坐镇,连项王都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得手。”

郑凯舟更为震惊,双眼圆睁的道:“项王亲自出手?这……委实劳动大驾了。”

温虎臣勉强镇定心神,郑重抱拳为礼道:“项王仗义诛杀这奸贼,温某衷心感佩不尽,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贵使见谅。”

白衣书生不以为意的道:“温寨主太客气了,只要你肯收下项王这份礼物,便是给本公子最大的面子。”

温虎臣脸上发热,连忙正声道:“这礼物的确正合心意,所以即便受之有愧,敝寨也收下了。”

他说罢禁不住纵声大笑,不觉间已然笑出了眼泪,温丽华和郑凯舟同样泪光莹然,只有皇甫鹰扬神情郁郁,摇头轻叹道:“老郭和左卫弟兄们的冤屈,今天总算稍稍偿还了,只可惜物是人非,唉……”

白衣书生上下打量着皇甫鹰扬,面现疑惑的道:“不知这位老兄如何称呼,在贵寨有何职司?”

皇甫鹰扬自嘲的道:“没来得及给老友报仇的废人罢了,姓名不值一提,倒是阁下能否告知尊姓大名?”

白衣书生拱拱手道:“本公子姓童名桦,自号谙屠生,项王麾下的一名小卒而已。”

众人随后各自抱拳见礼,童桦听罢讶然道:“原来这位才是温大小姐,本公子险些错认了。”

温丽华落落大方的道:“小女子自然及不上邢姑娘国色天香,童公子看来大失所望了吧?”

童桦打个哈哈道:“温大小姐误会了,本公子只是未曾想到你竟如此……端庄贤淑,远非预想中那般情状。”

“呵……总之极好,非常之好。”

温丽华见童桦笑得意味深长,粉面微红间轻咳一声道:“多谢童公子夸奖,项王赠送如此重礼,我等无不铭感于心,未知项王可有任何难处,让敝寨能够稍尽绵薄?”

温虎臣也点头道:“不错,贵使有何差遣但说无妨,温某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童桦神色稍敛,当即正声道:“各位切莫误会,项王绝非刻意市恩,纯粹是因为仰慕温寨主,这才倾力襄助的。”

温虎臣暗吃一惊,讷讷间只听童桦神秘一笑道:“何况本公子这次带来的总共有三件礼物,方才只是第一件而已,各位等全部见过,再客套也不迟。”

温虎臣闻言又是惊喜又是惶惑,心忖这第一件礼物便已经称得上重若泰山,那余下的两件又该是何等贵重?

童桦察颜观色,干咳一声道:“说到这第二件礼物,温寨主军中最近可曾走失过什么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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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7章 青楼龃龉

温虎臣对刀剑封疆的实力已经有所了解,听到童桦问话自然心下有谱,略一沉吟便点头道:“日前敝寨的确遣人外出打探消息,不过至今尚未回返。”

童桦嗯声道:“此人可是名唤康兆才?”

温虎臣眉峰一轩道:“不错,贵使莫非见过他?”

童桦朗笑道:“具体情形还是由这位康兄弟自己来说吧。”

话音方落,只听门外蹬蹬蹬脚步声响,一名年约三十的高大汉子低首步入,随即推金山倒玉柱般伏地跪倒,唱个喏道:“末将康兆才,参见大将军。”

温虎臣暗暗点头,当下淡淡的道:“起来吧,听童公子方才所说的话,你此行可是遇上了变故?”

那汉子康兆才却不起身,低垂着头闷声道:“末将行止有亏,请大将军治罪。”

温虎臣脸色一变,不由得沉声道:“是否治罪我自有判断,先起来回话。”

康兆才只得站起身来,却仍低垂着头道:“十天前末将奉命前往长安,恰逢崆峒派和朝天阙相持不下,所以便多留了几日。”

温虎臣一怔道:“崆峒派和朝天阙相争,究竟所为何事?”

康兆才迟疑着道:“据说崆峒派听信了‘紫衣神侯’裴元崮的挑唆,认为慕容……家主和狄大先生联手暗算了司马掌门,因此才上门讨伐。”

温虎臣尚未答话,便听皇甫鹰扬讶然道:“狄大先生?你是说黄山派掌门?”

康兆才点头道:“正是,不过后来证明此事纯属子虚乌有,狄大先生与司马掌门实乃并肩御敌,对手是净宇魔王叶行歌。”

众人闻言直是震惊不已,半晌才听皇甫鹰扬苦笑道:“我去他的,净宇魔王叶行歌,这家伙是什么时侯重出江湖的,老头又是怎么跟他较上了劲?本巨侠不过去了趟青藏,武林中便出了这么大的事?”

康兆才眉头微皱,讷讷的道:“这位兄弟面生得很,可是大将军的朋友?”

温虎臣咳声道:“这位便是狄大先生的公子,与本寨也极有渊源。你方才所说之事,能有几分确实?”

康兆才脸上发热,期艾着道:“末将……玩忽懈怠,当时并不在场,都是之后才风闻真相。”

温虎臣为之一滞,鼻中冷哼道:“好个‘玩忽懈怠’,倘若当真事关军机,便将你拖出去斩了也不为过!”

康兆才额头冒汗,连忙躬身告罪,童桦见状微笑道:“据本公子所知,真相是由云顶蜃楼揭露,应当足可置信。武林中其实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只不过贵寨有些后知后觉罢了。”

温虎臣自觉窘迫,怒目瞪向康兆才道:“你是如何玩忽懈怠,还不从实招来?”

康兆才嗫嚅着道:“当时在事发前夜,末将恰好遇到几位旧友,实在是盛情难却,便随他们前往镜花水月楼略作消遣。”

温虎臣听罢愈发恚怒,温丽华则秀眉紧蹙的道:“康将军当真好兴致,难道忘了军法为何物吗?”

康兆才憋得脸红脖子粗,一躬到底道:“少将军切莫误会,末将绝无越轨之处,否则甘受千刀万剐!”

温丽华轻哼一声,分明不以为然,此时只听温虎臣寒声道:“去了青楼,之后又如何?”

康兆才定定心神,斟酌着道:“那时一位旧友多喝了点,行为难免有些失态,结果被一名虬髯少年当场打伤。”

温丽华不屑的道:“康将军真是结交的好旧友,莫非你还助拳了?”

康兆才红着脸道:“末将也是一时激忿,想那不过是一间青楼,何必故作清高?”

“尤其那多管闲事的少年嚣张跋扈,所以大家才想给他个教训,不料那少年拳法诡异,吃他一下便通身酥麻、动弹不得。末将等人不查之下都着了道,所幸领头的能为非凡,只一招便制服了那少年。”

康兆才越说越小声,显然对这番输理又输阵的遭遇十分惭愧。温虎臣的脸色黑如锅底,忍不住拍案怒斥道:“无耻!无能!郑兄速去唤军士来,先将这厮拖出去重责一百军棍!”

康兆才面若死灰,连连顿首道:“末将都是如实道来,不敢有半分遮瞒,末将丢了大将军的脸,杀剐存留但凭大将军处置。”

郑凯舟见状打着圆场道:“大将军请暂息雷霆,事情原委还没理清,这便痛下杀手,未免操之过急。何况项王既然说是送礼,断不会故意上门看咱们的笑话,贵使以为然否?”

童桦点了点头,微笑着道:“郑大军师所言不差,温寨主还请稍安勿躁,待听完事情原委,再行定夺不迟。”

温虎臣这才面色稍霁,却仍是瞪着康兆才道:“罢了,你继续说。”

康兆才应了声是,接着又道:“领头的无意为难那少年,只想息事宁人,不料朝天阙的‘孤星剑’寒凌霄也在场,他执意为那少年出头,还指责领头的结交匪类、助纣为虐,总之一点面子都没给留。”

“两人一言不合,便出去斗了一场,末将等人当时因为禁制未解,不知道具体战况如何,但后来听旁观者说起,似乎是领头的吃了点小亏。”

“不过领头的情愿替我们挨了寒凌霄一剑,被他削去了顶心发髻,大伙儿才能侥幸脱身。”

温虎臣听罢皱眉沉吟不语,郑凯舟则缓缓点头道:“不管怎样,那位领头的总还称得上是条好汉,但你既然迟迟未归,自然是后面又出了变故,莫非仍与寒凌霄有关?”

康兆才一脸钦佩的道:“军师果然料事如神,那寒凌霄出尔反尔,竟然趁着领头的不在,又堵住大伙儿横加殴辱,对末将更加着力炮制,让末将受尽苦头。末将本来自知理亏,便也横下心由他处置。”

“不想那寒凌霄又借题发挥,满口指斥咱们卧虎岗投敌叛国,是匪类之中的头等败类,末将气不过与他争执,反而遭他毒打至重伤垂危。”

温虎臣等人尽皆听得面色铁青,温丽华更忍不住颤声厉斥道:“混账!父帅本来也跟七年前那桩冤案无关,纯粹是因为不忿奸贼肆恶,才收容左卫残部退居荒山,他姓寒的不明内情,凭什么大放厥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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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8章 利刃谋刺

邢稚莺虽然不明就里,但眼看众人如此激动,显然这“投敌叛国”四字伤人不轻。

温虎臣强压怒火,面皮紧绷的道:“丽华说得不错,姓寒的不明内情,有所误会也属正常,却不该像这样咄咄逼人!”

郑凯舟点了点头,又向康兆才道:“康将军威武不屈,捍卫本寨声誉,的确值得称赞,只不过寒凌霄既然如此歹毒,又岂会轻易放过你呢?”

康兆才苦笑一声道:“那厮岂有放过末将之意,眼看末将已经奄奄一息,他甚至说到迟早要拿大将军的首级‘献功’于朝廷,既为江湖除一‘毒瘤’,又免得隋大帅因为大将军之事,屡遭奸臣诟病。”

温虎臣登时一滞,神色中隐约透出几分颓丧,温丽华见状连忙劝慰道:“父帅切莫忧心,咱们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地,大帅他老人家从来都心知肚明,姓寒的无非是自作多情,妄图越俎代庖罢了。”

郑凯舟则沉吟着道:“寒凌霄名列朝天阙八柱之首,一向听命于长安大侠慕容卓,他如此作为实在耐人寻味。隋大帅因为捐金之义举,将雍王府赐给慕容卓,他若想继续攀附,针对大将军也不奇怪。”

温虎臣眉头紧皱的道:“郑兄的意思是……朝天阙要与我为敌?”

郑凯舟微颔首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朝天阙堪称猛将如云,大将军今后须得十分小心了。”

温虎臣暗自心惊,盯着康兆才道:“你方才所说都是实话?”

康兆才一正色道:“句句是实,绝无虚言,大将军若是不信,请看这道伤痕。”

他说罢也不理会有女眷在场,便即解开衣襟、袒出胸膛,但见累累血痂之中,一道深深的剑创自左胸贯入,乍一看竟已然刺穿了心脏的模样。

众人顿时悚然一惊,只见皇甫鹰扬缓缓点头道:“差之毫厘未曾致命,要说是故意造假,风险可未免太大了些,当世除了神州七剑那样的大高手,恐怕再没人能拿捏得这么准。”

康兆才诚惶诚恐的道:“末将岂敢造假,那寒凌霄本想取了末将的性命,所幸领头的及时相救,以飞石荡开他的剑锋,末将这才死里逃生。”

皇甫鹰扬心中一动,脱口探问道:“你所说那领头的,莫不是‘霸王戈’狄苍龙?”

康兆才点点头道:“不错,听大将军提到阁下是狄大先生的公子,那领头的便是令叔父了。”

皇甫鹰扬讪讪的唔了一声,康兆才则愈见诚恳的道:“末将对大将军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故意挑拨,此事领头的便可作证,请大将军明察。”

温虎臣神色数变,终是喟然一叹道:“慕容大侠的为人我原本十分钦佩,只可惜……唉。”

郑凯舟也颇见萧索的道:“时移势易,夫复何言,不过既然是狄二先生仗义出手,此事又与刀剑封疆何干?”

童桦微微一笑道:“郑大军师有所不知,狄二先生之妻李女侠是由项王栽培,日前本公子也曾造访,便将此事揽了下来。毕竟他们夫妻两人在朝天阙听差,立场难免有些尴尬,温寨主应该能够体谅。”

温虎臣定了定神,郑重其事的道:“多谢贵使说明内情,否则温某这颗六阳魁首恐怕真要丢得稀里糊涂了,这第二件礼物敝处也足感盛情。”

童桦摆了摆手,哈哈一笑道:“温寨主切莫误会,咱门山右人氏虽然遭受大众偏见,但还不至于抠门到拿几句话送礼的地步,真正的礼物在此,请温寨主过目。”

他说罢便自腰间解下一只革囊,轻轻放在桌上。温虎臣虽觉疑惑,但相信对方并无敌意,便也不再防备,道声惭愧径自解开封口,随后翻转革囊,倒出内中物事。

众人齐齐瞩目之下,先听一声叮当脆响,随即一道精光耀眼生辉。

然而这光芒既非来自明珠,也非来自美玉,却是来自一口寒气逼人的利刃!

战国时荆轲刺秦,曾以淬毒匕首隐藏于图卷中进献赢政,待图卷展至尽头,再取匕首刺杀,几乎一击奏功,这便是成语“图穷匕见”的由来。

此刻眼见寒光耀目,众人都不由得心头猛震,温丽华更惊得花容惨变,情急间无暇多想,便即合身猛撞向面前的圆桌,只盼能稍阻敌方杀招。

这一下温丽华救父心切,全没顾及自身安危,可她那套繁复衣饰偏偏碍了手脚,不防之下鞋尖竟然钩到了裙裾,随即整个人都顺势横跌出去。

登时只听唭哩哐啷一通乱响,那张榆木八仙桌完全翻了过来,桌上的瓜果茶点和那口利刃尽皆落地,不过同时落地的当然也包括温丽华自己。

虽然弄得狼狈不堪,但毕竟挡下了敌人的行刺,温丽华眼疾手快,一把抓起那口利刃,便要投向面前的童桦。

孰料正在此时,却见一只大手横里伸来,一把攥住温丽华的手腕,便要夺去她手中的利刃。

原来敌人还有内应!温丽华惊怒交集,咬紧牙关决不轻放,但愿能拖一刻便多拖一刻。不想这时颈窝里又传来一阵难言的酸痒,竟让她忍不住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全身力气都瞬间消散,手中的利刃也终于给敌人夺去,温丽华悔恨之余更觉纳罕,对方怎会知道她这处软肋?

正在温丽华愕然之际,只听温虎臣咳声道:“丽华还不起来,大姑娘家成何体统。”

温丽华恍然一悟,一面警惕的盯着童桦,一面斩钉截铁的道:“父帅千万小心,此人想要行刺!”

童桦摇了摇头,满脸无辜之色,温丽华为之气结,却又听温虎臣凛然道:“休得胡言,先起来说话。”

温丽华瞥见那口利刃果然落在温虎臣手中,终于略略放心,挺身跃起同时往腰间一按,才想起今晚并未佩剑,只好继续瞪着童桦,两道目光之锐利也不亚于剑锋。

温虎臣看着手中的利刃,眉头微皱的道:“这似乎是半截断剑吧,贵使请恕温某愚鲁,不知这是何意?”

童桦打个哈哈道:“温寨主临变不乱,果然有大将风度,至于这口断剑,正是名唤‘孤星’。”

第0379章 阴雷击顶

“怎么样老古,甘拜下风了吧?”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岂止甘拜下风,简直一败涂地,算你小子厉害。”

“谁让你家铁面女欺负小爷,这叫李代桃僵、妻债夫偿~”

“咳……咱们两人交情如何?”

“干嘛?小爷可没厚着脸皮收人家的银子,要钱找小狐狸精去。”

“你别误会,我在想以后若是我开了客栈,你能不能来当大厨?”

“这主意都敢打,当我跟你一样没出息么?”

“没出息?我觉得还不错呀,其实连客栈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做‘云来客栈’,既隐了我的名字,又寓意‘客似云来’,怎么样不错吧?”

“好歹还算有点交情,小爷便好心提醒你几句,要么多读书考进士当大官,要么拜师父练武功混门派。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懂不懂,士农工商、商在其末懂不懂,做生意什么的最没出息懂不懂?”

“呃……看不出你居然这么经济,不过也对,你们不是少爷便是小姐,想的总归跟我这样的赤贫不一样,唉。”

“少在这儿装模作样,小狐狸精堂堂郡主,还能亏待得了手下?”

“岂止是亏待啊,简直是——慢着!你怎么知道婷儿是郡主的?”

“唔……原来真的是,怪不得她那么嚣张。”

“你……你又诈我?”

“哈~谁让你这么好诈的,以后干脆别卖饺子,改卖榨菜算了~”

“好……总之我长了记性,以后你要还能诈得动我,我当场自尽。”

“真小气,不过连我都猜出来了,你们难道还当成秘密?”

“哼……谁有雷少爷这么聪明?”

“嘻……怪不得我看你跟小狐狸精不像以前那么亲热了,敢情是自惭形秽呀?”

“……你的事情阿冰都告诉我了。”

“什么?!你——!”

“要不要我当场给大家宣布一下?”

“你——!我……你!”

“不想便乖乖听话,否则我若是一生气,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你……你想怎样?”

“简单,首先你得答应帮我和阿冰引荐樊大侠。”

“你脑子烧坏了吗,铁面女对阿飞可崇拜得很,你难道不怕琵琶别抱?即便你想移情别恋,我帮忙引荐铁面女便是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喂,现在是我提条件,你别那么多话行不行?”

“好……我帮你们引荐,这样够了吧?”

“还不够。”

“你!还想怎样?”

“咳……叫一声老大听听。”

“你想收我做小弟?”

“不是小弟,是大厨,合伙儿撑起咱们云来客栈,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到时候我再做主给你讨一房娇妻,保证你小子活得有滋有味。”

“啧……一房可不够,小爷要三妻四妾。”

“那得看你自己有没有那个魅力了,毕竟一般的庸脂俗粉,讨来也是无聊,你说是不是?”

“言之有理。”

“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什么?!好你个死老古,痴心妄想小狐狸精也还罢了,居然连人家算命的、小莺儿、西夫人、大胖二胖三胖,还有崆峒派那些林师妹、姚师妹之类的都不放过?啊呸!你个大色狼,小爷耻与为伍!”

说话间俨然无比嫌恶的跳开三尺之外,小雷一派划清界限的姿态,只留下莫名震惊的慕云,仍然挂着一脸得意的奸笑呆在当场,旋即便被十数道各含意味的雪亮目光恣意凌迟,死得连一点渣滓都不剩。

哑口无言,欲哭无泪,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彷徨无依,悔之无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慕云虽然自知俯仰无愧,只恨小雷翻脸无情,解释已经苍白无力,唯憾世事变化无常。

诅咒冷血无情小毛头一世无依无靠,渴盼铁面无私余师姐断案无纵无枉,无论如何若能保得安然无恙,必当每日念诵南无阿弥陀佛,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九天十地无一不为此证!

一片鸦雀无声之中,只听余冰如淡淡的道:“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师弟无须太过挂怀。”

慕云闻言如蒙大赦,不禁感动的道:“有阿冰你这句话,再多的诋毁我都无所谓了。”

余冰如轻轻嗯了一声,小雷却是大失所望,小嘴一撇干哼道:“真无聊,小爷演得这么投入,你们不能配合一点么?”

众人都听得忍俊不禁,商红袖白了小雷一眼,没好气的道:“小小年纪倒会信口开河,人家小慕虽然有点贪财,但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哪会不懂,你平白扯上我算怎么回事?”

鄢婷则冷冷的道:“没错,你又不跟我们似的无家可归。”

“反正年夜饭都吃过了,那还不赶紧回去跟你师父团圆,偏要赖在这里哗众取宠、贻笑大方?”

小雷听罢一挑眉道:“常听人讲上屋抽梯、卸磨杀驴,原来说的便是你小狐狸精,老猫儿你管是不管?”

路不平见小雷和鄢婷又掐了起来,登时只觉头疼不已,顿了顿才讪讪的道:“好啦妮子,雷少爷愿意留下,那是好事嘛,我老叫化孤苦伶仃一个人,这些年全靠他陪我过年嘞。”

鄢婷一怔道:“师公怎么会孤苦伶仃呢,小时候咱们不都是一起过年吗,妈这些年也一直在念叨您啊。”

路不平正自讷讷,却听小雷咳声道:“谁让老猫儿得罪了我师父,这才得年年跑来这里点卯。”

“不过小爷可不是好心,只是怕他偌大年岁,万一那什么了,师父会不高兴。”

众人察言观色,早已会意于心,鄢婷也神色稍缓,微颔首道:“那我师公是怎么得罪了你师父,有什么都跟我说便是。”

小雷一摊手道:“这我可不知道了,问老猫儿也不肯说,反正肯定是他理亏。”

鄢婷略一踟蹰,颦眉涩声道:“师公您到底是怎么得罪人家了,真的不能说么?”

路不平神色尴尬,含含糊糊的道:“总之都是些陈年旧事罢了,妮子你们都插不上手,所幸明年便是十年之期,等事情了结再跟你们说吧。”

鄢婷一时无法,只好点了点头,接着只听商红袖笑道:“刚才给岳小弟一闹,前辈还没回答晚辈呢,您当真不是定世七侠中的‘穷神’么?”

第0380章 孰为穷神

路不平独眼一翻,感慨的道:“说我老叫化是定世七侠里的‘穷神’,这才真叫错把冯京当马凉嘞。自打那个‘穷神’混了老叫化这名号,少说也有百十来号人找我问过这事,搞得老叫化不胜其烦。”

“所以哪天要给老叫化逮到那个‘穷神’,可不管他是不是定世七侠,一定先揍扁了出口恶气再说。”

众人见路不平一脸不忿的模样,都不由得笑出声来,商红袖也抿嘴轻笑道:“听前辈这话,也不知道那位穷神是何许人了,但贵帮既然号称穷家帮,他多半是贵帮的元老才对,前辈可曾调查过么?”

路不平摇摇头道:“怎么没调查过,凭老叫化这岁数,帮里谁有几斤几两,大致还走不了眼。不过真要我说,任谁也比不上那个穷神的本事,穷神穷神,未必真穷,保不齐是哪个富家翁自嘲嘞。”

商红袖闻言眼前一亮,竹风吟则莞尔道:“都说定世七侠中穷神的身份最直白,却又最神秘,今日听到前辈这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

余冰如跟着微笑道:“非但是富家翁,那位穷神借了前辈的名号,多半跟前辈还颇有渊源呢。”

路不平哑然失笑道:“老叫化只是随口一说,你们倒还认真了,都急着把那个穷神挖出来,跟老叫化拼个你死我活是不是?”

商红袖笑眯眯的道:“我们都是顺着前辈的意思嘛,何况即便挖出那个穷神,也应该我们这些小辈身先士卒,哪用得着劳动前辈的大驾呢?”

路不平听罢哈哈大笑,慕云忽然灵机一动,满脸兴奋的道:“着啊!既是富家翁,又跟前辈有渊源,正所谓富贵不分家,莫不是哪位贵人?”

路不平沉吟着道:“这话不无道理,难道是妮子她老子?”

慕云干笑道:“晚辈只是信口胡猜,前辈还有其他怀疑的人选么?”

路不平尚未回答,鄢婷已自娇急的道:“师公~求您别说家里的事嘛。”

路不平奇怪的道:“怎么?你还没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

鄢婷撒着娇道:“师公~人家想听您讲故事嘛,都好久没听了呢。”

她说话间扭股糖般缠了上去,看来不转过话题,是绝不肯收兵了。

路不平不禁苦笑道:“都这么大了还听故事,不怕人家笑话吗?”

鄢婷兀自娇昵不已,孔方见状微微一笑道:“能得前辈教诲,晚生三生有幸,情愿洗耳恭听。”

商红袖也凑趣的道:“是呢,反正咱们在前辈眼里都是些小娃娃,乖乖听一回故事也无伤大雅不是么?”

众人跟着纷纷附和,路不平倒有些啼笑皆非,想了想才眉峰一舒道:“也罢,总算老叫化多活了这么些年,便讲点从前的事情好了,咳……娃娃们可曾听过武林四大公子的名号?”

竹风吟立刻点头道:“自然听过,可是那无缺公子方兰陵,无忧公子卫廷渊,无计公子范尊扬和无形公子燕君临?”

话音方落,却见商红袖翻翻白眼道:“显你嘴快是么,前辈说要讲从前的事情,怎么会是这四大公子?”

竹风吟大为尴尬,嗫嚅间只听路不平嘿然道:“小袖儿说得对,老叫化这四大公子可没那么多‘无’,名号叫做‘琴心剑胆,雪月风花’。”

“具体来说便是东方天罡剑公子,南方绝鸣琴公子,西方霜月雪公子,北方凌风花公子。”

余冰如听罢轻咦一声道:“西方霜月雪公子?这‘霜月’是本派掌门师祖的佩剑之名,莫非二者有何联系?”

路不平轻笑道:“女娃儿猜得没错,‘霜月’说的正是你们那风流师祖,但你可知其他还有谁?”

余冰如若有所思的道:“以此类推,这东方天罡剑公子应该是长白薛二侠了。”

路不平微颔首道:“这个倒不难猜,女娃儿接着说。”

余冰如赧然道:“至于另外两位,晚辈便没什么头绪了,只不过这‘绝鸣’和‘凌风’应该也是他们佩剑的名称,或许能够从中寻到相关线索。”

众人也做此想,但思忖片刻仍是不得要领,路不平见状讶然道:“怎么?你们当真从没听过?”

众人不由得暗自惭愧,只听孔方期艾着道:“晚辈们见识浅陋,还请前辈释疑。”

路不平似是一滞,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呀,妮子你老子的佩剑,你自己都不晓得?”

鄢婷早已心虚不已,闻言更窘得满面飞红,顿足娇嗔道:“师公别说了嘛,求您了好不?”

路不平摇了摇头,不解的道:“这有什么好遮瞒的,你老子堂堂晋阳王,还兼着尊鼎阁的阁主,怎么说也是大有身份的人物,说出来还怕丢人吗?”

鄢婷全没料到路不平随口便将她的身世和盘托出,惊惶羞惧之下嘤咛一声扑在他怀里,再也不肯抬起头来。

孰料藏了一阵,却并未感觉到任何异样。鄢婷纳罕之下偷眼四顾,只见众人脸上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哪有半分预想中的震惊之色?

这下可由不得鄢婷大为讶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是结结巴巴的道:“你们……是不是早知道了?”

商红袖微笑道:“说早也不能算早,不过自打知道你昭哥哥的姓氏,咱们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呵……郡主殿下在上,可要民女参拜一番?”

竹风吟则讪讪的道:“原本不过是猜测而已,但如今有路老前辈亲口证明,看来是再无疑义了。之前若有慢待之处,还请郡主殿下多多宽待,恕草民不知之罪。”

鄢婷听罢不由得花容惨变,泫然欲泣的道:“果然是这样,你们一旦知道我的身份,肯定会疏远我。”

“都怪小阿弟!干嘛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昭哥哥的名字,你肯定是故意的!”

她说罢竟自低头呜咽起来,小雷心中暗爽,嘿嘿一笑道:“说了有什么打紧,难道你想瞒一辈子不成?何况谁让你自己那么招摇的,活该~”

鄢婷满心委屈,愈发哭得梨花带雨,此时却听雷衡惊啊一声道:“什么?小妹是郡主?难道是书里经常说的,总嫁给大英雄当小老婆那种?”

第0381章 奉礼求亲

虽然雷衡一向语不惊人死不休,但听到他这番对“郡主”的解读,众人仍是失笑不已。

鄢婷更气得嫩脸全红,擦擦眼泪瞪着雷衡道:“臭阿衡!你看的是什么不要脸的混账书,哪个要做小老婆了?!”

雷衡挠了挠头,尴尬的道:“《征西》不算混账书吧,薛平贵把王宝钏丢在寒窑,然后娶了个郡主做小老婆,还有《说岳》里面也是,岳雷……我是说另一个岳雷……”

鄢婷听雷衡还振振有词,更恨得牙根发痒,断然厉叱道:“够了!好你个臭阿衡,敢这么含沙射影的诋毁本盟主,这便罚你也去做杂役童,再敢胡言乱语,就地正法!”

雷衡吃瘪的道:“是,谨遵盟主法旨……那小妹你还是咱们的盟主了?”

鄢婷登时一怔,旋即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首幽幽的道:“我还能做么?你们还认我么?”

众人闻言但笑不语,此时只听路不平和声道:“憨妮子,你老子当年不也是三教九流交游广阔,连我这最低贱的叫化,都上了你们王府的家宴,总之既然是真心结交的朋友,管那么多身份门第作甚?”

鄢婷听罢直如醍醐灌顶,清亮的眸子里满含羞喜,抬起头来娇声道:“好嘛~只当人家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好了,那‘凌风’的确是……父王的佩剑,不过早先已经断掉了,所以知道的人才不多。”

路不平点点头道:“不错,这凌风剑折断的由来,倒真是有些讲头,老叫化便给娃娃们说说吧。咳……这一回书叫做——‘洛阳城三山会五岳,四公子联袂战唐门’。”

童桦道出携来的礼物名唤“孤星”,众人立刻想起这正是寒凌霄的佩剑,面面相觑间不禁露出讶然之色。

童桦心中有数,径向邢稚莺道:“邢姑娘家学渊源,能否断定此剑真假?”

邢稚莺端详片刻,讷讷的道:“‘孤星’是岭南大师翁宰禅所铸,我在爷爷的手札上看到过,正是这个形制没错。”

童桦欣然道:“邢老果然博闻强识,那不知他如何品评此剑?”

邢稚莺脸上微红,颇有些碍口的道:“看爷爷的意思,大概是说‘孤星’本来奢求完美无瑕,却又失于求全责备,反而弄得破绽百出,实在应该引以为戒,翁大师其实并非不知,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童桦连连点头道:“邢老毕竟是邢老,这破绽‘百’出的说法当真极好,不像我们那位半通不通的无计公子,还专门煞有介事的讲了半天,强调非得如何才能斩断这口剑,哈……”

他们两人这厢俨然开起了论剑大会,其余众人却是莫名其妙,只听郑凯舟迟疑着道:“听贵使的话意,莫非你与寒凌霄起了冲突?”

童桦轻描淡写的道:“咱们项王既然要结交温寨主,自然不容寒凌霄之流从中作梗。本公子原先还有两个伴当,都是因为对付姓寒的才挂了彩,没奈何只好我孤家寡人来送礼了。”

温虎臣闻言神色一整,抱拳为礼道:“项王高义,温某足感盛情,方才小女太过鲁莽,还请贵使见谅。”

童桦微笑道:“岂敢岂敢,何况毕竟还没取下寒凌霄的首级,这份礼物充其量只能算半份了。”

温虎臣正待客套,温丽华却秀眉紧蹙的道:“且慢,听贵使方才所说,是到了长安城才知晓寒凌霄之事,那这第二份礼物岂能提前备好,难道项王有未卜先知之能么?”

童桦赞许的道:“温大小姐心思缜密,本公子衷心佩服,其实项王的礼物只有第一件,后面两件则是我们那位无计公子的心意了。”

温丽华依旧沉着脸道:“所以说无计公子驾临河西了?那他为何不亲自上山拜见父帅?项王说是有心结交,自己不露面也还罢了,难道连无计公子都小觑我们卧虎岗?”

温虎臣听得大为尴尬,知道爱女方才无端失态,以致胸中怨气难消,这才借题发挥的猛呛对方。

但眼下不是耍性子的场合,温虎臣方待出言呵斥,却见童桦躬身施礼道:“温大小姐言之有理,不过还请听本公子说明。”

“项王本来的确打算与温寨主一晤,只是因为诛杀查柏寿一役内力亏耗不少,江夫人担心节外生枝,这才未能成行。”

“至于我们那位无计公子,固然另有要事待办,但他不亲自上山,其实不能算作失礼,反而还十分守礼。这其中的原因嘛,等温寨主看过第三件礼物,自然便明白了。”

他说罢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的奉上。温虎臣接过观瞧片刻,忽然轻咦一声,转目瞥向温丽华。

温丽华见状暗自一哂,料定是这第三件礼物十分贵重,温虎臣感恩之下要逼着她跟人家道歉了。

她这厢正打算再装一回淑女,此时却听温虎臣轻轻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原来如此,小女何德何能,竟会得到无计公子的青睐。”

温丽华闻言惊得目瞪口呆,通红着脸半晌回不过神来,恍惚间只听童桦打个哈哈道:“温寨主谦虚了,本公子先走这一趟,算是提亲来保媒吧,不知温寨主意下如何?”

温虎臣神色稍敛,皱眉沉吟着道:“听闻无计公子是项王麾下的头号人杰,文才武功都堪称人中之龙,江湖上不少侠女名媛趋之若鹜,小女蒲柳之姿,只怕难以匹配。”

童桦心领神会,赶紧解释道:“温寨主大可放心,我们那位无计公子虽说名头不小,可的确还没成亲,所以温大小姐过门之后,自然是正妻无疑,绝不会有什么委屈。”

温虎臣暗自释然,当下朗笑一声道:“温某并非怀疑范公子的诚意,其实此事于你我两家都大有裨益,温某……”

温丽华听出苗头不对,急忙打断道:“父帅且慢!此事绝不能草率,还须从长计议。”

温虎臣看出爱女神情有异,但他毕竟主意已定,于是和声劝慰道:“好孩子,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为父怎会草率行事?但你的年纪已经不小,再耽搁下去实在不合适,难得有此良缘,岂非天意使然?”

第0382章 独闯卧虎

温虎臣当众表态,温丽华却是暗暗叫苦,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再矜持,银牙紧咬间涩声道:“启禀父帅,其实今日早些时候,便已经有人向女儿提过亲,只是还没来得及告知您,所以……请父帅体谅。”

温虎臣登时一滞,满面狐疑的道:“真有此事?那是何人?”

温丽华正自面红似火,便听郑凯舟轻笑道:“俗话说知女莫若父,丽华是什么心思,大将军难道不知么?”

温虎臣倒也心中有数,沉吟间径向皇甫鹰扬投去一瞥,只见他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尴尬之色,眼珠骨溜溜乱转,却只是往角落里瞧去,一副恨不能立刻消失无踪的模样。

暗自苦笑间摇了摇头,温虎臣终是讪讪的道:“贵使见笑了,小女骤闻喜讯,因为害羞才会说出这等推托之词,那当然作不得数。”

温丽华没等到皇甫鹰扬出头,毕竟也醒过味来。她自嘲之余更生出满心酸楚,闻言冷着脸道:“父帅还请明鉴,咱们卧虎岗和刀剑封疆素无瓜葛,虽然衷心感佩项王豪义鼎助,但如此轻率决定女儿的终身大事,女儿实难心服。”

温虎臣屡屡被爱女当众顶撞,心中颇觉不快,不由得皱起眉头道:“好了,女儿家的婚姻之事,理应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许你这般放肆?”

温丽华横遭训斥,终于眼圈一红,顿了顿才生硬的道:“父帅既有将令,末将自当效死!”

温虎臣怒气更甚,愈发沉下脸色,正待疾言厉叱之际,却听童桦干咳一声道:“温大小姐不愧为巾帼豪杰,言行都如此坦率。”

“其实我们那位无计公子也想到此事的确冒昧了些,温大小姐又没见过他的人,不免要担心他是缺胳膊少腿儿、歪耳朵豁嘴儿,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温虎臣难掩窘迫之色,期艾间又听童桦笑道:“况且这媒人本该由贵寨相熟的朋友来做,本公子的确稍微欠缺些资格,所以这次只是先跟温寨主探探口风,几天后等正主儿来了,贤父女再考校未迟。”

温虎臣闻言又惊又喜的道:“原来无计公子不日便要到访,敝寨自当扫榻以待,贵使若无要事,也请稍作盘桓,容温某一尽地主之谊。”

童桦轻叹道:“本公子倒是求之不得,只可惜眼下还有好几件差事要办,温寨主的美意只好心领了。”

温虎臣微颔首道:“看来是能者多劳了,不过无论如何,还请贵使多饮一杯水酒,否则温某实在太过意不去。”

童桦听温虎臣言辞恳切,便也不再推拒,郑凯舟见状含笑道:“方才一场误会,此处不免杂乱,便请贵使跟随大将军往聚义厅一行,我去唤梁姑娘重新整治一桌酒席。”

温虎臣才道了声好,便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一人惊呼道:“这是!——何人擅闯?!”

温虎臣听出来人正是冯士骏,想必他是发现了被制住的军士,当下便洪声道:“不必惊慌,进来回话。”

冯士骏遵命推门而入,定睛处却面露疑惑之色,期期艾艾的道:“参见大将军,此处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温虎臣咳声道:“无妨,可有何事禀报?”

冯士骏略一迟疑,讷讷的道:“启禀大将军,梁姑娘已经在聚义厅布置酒席,请大将军前往。”

温虎臣登时一愕,看向郑凯舟道:“郑兄早有准备?”

郑凯舟摇头苦笑道:“大将军玩笑了,末将并非神仙,岂能未卜先知?”

他说罢将询问的目光投向冯士骏,冯士骏脸上发热,咬了咬牙才闷声道:“方才有一位老者潜入后山,自称是大将军的长辈。”

“末将本来打算详细盘问,但那老者蛮横无理,竟将梁姑娘强行劫持。末将技不如人,又恐梁姑娘有失,只好听命领他进入聚义厅,结果那老者又让大将军去见他,所以……求大将军救梁姑娘一命。”

温虎臣大致听清原委,面色早已黑如锅底。郑凯舟觑得分明,抢先呵斥道:“骏儿当真糊涂!如此自作主张,甚至引狼入室,你难道想上刑场不成?”

冯士骏一张脸胀得通红,横下心来霍地跪倒,语声发颤的道:“末将之罪但凭大将军处置,但那老者穷凶极恶,生啖人肉都视为常事,恳请大将军一定要救梁姑娘啊!”

温虎臣气往上撞,语声寒飕飕的道:“郑兄,这没出息的混账小子便交给你发落,今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孤身来闯卧虎岗!”

郑凯舟一正色道:“遵大将军命,不过末将担心那老者是朝天阙的人,想趁机不利于大将军,还请大将军千万小心。”

温虎臣凛然道:“无妨,他既然摆下鸿门宴,我又岂惧单刀赴会?”

他说罢站起身来,又向童桦施礼道:“贵使还请稍待,温某去去便回。”

童桦沉吟着道:“郑大军师言之有理,温寨主此时的确不宜太过逞强,何况既然给本公子遇上这事,若不帮忙实在说不过去。”

旁边的皇甫鹰扬则打个哈哈道:“说得不错,即便是鸿门宴,当年刘邦不也带了张良和樊哙他们一帮人吗,温老大想独个儿出风头,可太不厚道了。”

温虎臣一时语塞,无奈叹口气道:“也罢,那便有劳两位了。丽华你陪着邢姑娘在此等候,切莫让她有何闪失。”

温丽华淡淡的道:“女儿心中有数,不必父帅吩咐。”

温虎臣微一颔首,带着童桦和皇甫鹰扬出门而去。

郑凯舟看看温丽华,轻咳一声道:“那我先将骏儿带下处置,然后召集人手接应大将军,丽华你千万听话,切莫再忤逆大将军。”

温丽华嗯声道:“甥女醒得,有劳舅父多费心了。”

郑凯舟也不多言,自行下去安排。房中一时之间只余两女,邢稚莺暗生局促,虽然有心搭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愈是犹豫便愈觉心慌,邢稚莺面红耳赤,懊丧间正暗骂自己忒不济事,便见温丽华那两道冰寒的目光投射而来,樱唇轻启之际缓缓的道:“你老实交代,跟皇甫鹰扬是什么关系?”

第0383章 三山五岳

邢稚莺被温丽华单刀直入的一问,顿觉心如鹿撞,结结巴巴的道:“我跟……皇甫大哥……没什么的,他只是……送我回家……而已。”

温丽华眼底掠过一丝不屑,紧接着又问道:“方才是他暗中嘱咐你不许跟着吧?”

邢稚莺红着脸点了点头,温丽华见状意味深长的道:“你很听他的话呀。”

邢稚莺羞涩更甚,低头默不作声,半晌才听温丽华漫不经心的道:“你许了人没有?”

邢稚莺嗫嚅着道:“已经……已经许了,不过……还没成亲。”

温丽华眉峰一舒,微颔首道:“那很好,咳……你想不想去看看那生啖人肉的老者?”

邢稚莺听得一怔,犹豫着道:“温姐姐要去看?可你刚才不是答应令尊,陪我待在这里吗?”

温丽华冷笑一声道:“我只说心中有数,可没说一定不去,只是到时候多半要厮杀,你这种娇小姐或许没法习惯。”

邢稚莺俏脸晕红,忸怩着道:“温姐姐别小看我,我也是闯过江湖的,去年还……”

温丽华摆摆手道:“探花女郎的名头我自然听过,打算去便稍等片刻,我换过衣服再来找你。”

邢稚莺暗自一滞,讪讪的唔了一声,温丽华见状面现莞尔,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的肩膀,这才起身扬长而去。

邢稚莺如蒙大赦,恍惚间只觉周身冷汗涔涔,仿佛被水洗过一遍似的。

“所谓三山会五岳,五岳自然不必多说,便是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和中岳嵩山。而三山则是指蜀中的三大门派,峨眉派、青城派和八台山唐门。”

“这三山会五岳的名堂由来已久,甚至在前朝鞑子坐龙廷时便有了雏形,每十年举行一次。到会的八大门派各选出一名杰出弟子,相互切磋武功,最后夺魁的人还能得到朝廷嘉奖,算得上名利双收。”

“最初八大门派的实力差不太多,五岳一方只不过稍稍占些上风,但百余年前唐门异军突起,渐渐的完全压倒了其他各派,硬是连着六次独占鳌头,着实出尽了风头。”

“大概是三十年前吧,又到了这武决的会期,地点选在了洛阳城。朝廷派了一位礼部郎中缪炜坤坐镇主持,另外还请了各大门派的高手做公断,老叫化是帮里的西路长老,正好也在朝廷的邀请之列。”

“那一次华山派来的是‘华岳青松’单铁则,南岳衡山派来的是‘翠竹寒江’司空见,北岳恒山派来的是那个古灵精怪的百灵小妮子。”

“这三个娃娃一见如故,整天形影不离,没过多久百灵小妮子也得了个‘映雪梅仙’的雅号,正好凑成岁寒三友,也算是一桩佳话了。”

“泰山派来的是超海小道士,如今已经坐上了掌门宝座。嵩山派来的名叫亢伏威,这小子行事一向低调,老叫化倒不晓得他近况如何。”

“青城派还是老段家的班底,来的是二公子段连峰。峨眉派当时最呛声的有师兄妹四个,号称‘落霞孤鹜秋水长天’,来的只是小师弟居长天。至于唐门来的是十八英杰在内的唐世琦,人称十七少。”

“唐门已经连续六届夺魁,那次本来也是志在必得,谁想超海小道士和百灵小妮子一鸣惊人,都打赢了十七少,最后还是超海小道士故意让了一手,终于给北岳恒山派拔了头筹。”

“咳……怎么打的不是重点,总之武决结束当晚,缪郎中摆宴慰劳各派宾客,还请了当时盛名远播的舞姬、洛阳花后舒倩蓱前来助兴。”

“要说这位洛阳花后舒姑娘,我老叫化虽然瞧不惯那些搔首弄姿、莺莺燕燕的调调,但看了她跳的舞,却只觉心旷神怡,好一阵连吃菜都忘了,还好大伙儿都是一般如痴如醉的德性,倒没有太亏本。”

“不过正所谓红颜薄命,第二天一大早,仆从们便发现舒姑娘赤身露体的惨死在缪郎中床上,手里还攥着一把带血的匕首,而缪郎中同样一丝不挂,却早已身首异处。”

“朝廷官员意外被杀,偏又死得这么不体面,官府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只好交待了大伙儿不许声张,之后便草草结束了那次盛会。”

“我老叫化闲云野鹤,以后官面上怎么遮掩的,便没心思去管,只是有些惋惜舒姑娘死得冤屈,又觉得那位缪郎中年高德劭,为人也和善正直,不像那等恃强**的人性,思前想后总顺不下这口气。”

“怜香惜玉?由你们这些娃娃怎么想吧,总之我老叫化趁着月黑风高,潜进了洛阳府衙的停尸房。可没想到居然还迟了一步,仵作和禁卒早晕了一地,舒姑娘的遗体也没了踪影。”

“老叫化那时还没过花甲之年,脾气火爆得很,怎能容许奸险小人在眼皮子底下弄鬼,自然是要一查到底。”

“高寿?人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老叫化刚好活在这道坎儿上了。”

“哈……小袖儿嘴是真甜,账房可不敢交给你管。”

“七十三那年我吃了叶大教主一掌,秦二教主两刀,石小神棍三支挫骨修罗,甭管哪次都见着阎王爷他老人家的乌纱帽了,可终究还是没能死成。”

“对,正经的‘老’虎,不过已经没牙了,老鼠都逮不到一只,雷少爷叫我‘老猫儿’,还是抬举了呢。”

“咳……娃娃们别绕我老叫化,故事才刚开头,不听下去可要后悔嘞~”

“那盗走舒姑娘遗体的贼人虽然警觉不差,可终究瞒不过我这老江湖的耳目,一路追到洛阳繁花巷的一处宅子,总算让我逮了个正着。”

“那贼人一身夜行打扮,手里还举着一把血淋淋的短剑,已经将舒姑娘的遗体破腹开膛。老叫化看得急怒攻心,想他八成是要毁尸灭迹,二话不说冲上去便下了辣手。”

“老叫化当时把斩蛟七重掌练到了二十七招,只差那最后一招‘九龙噬日覆玄黄’,再加上盛怒之下毫不留情,饶是那贼人也有些道行,可毕竟猝不及防、难于招架,才几招便吃我一掌、重伤吐血。”

第0384章 绝鸣悲憾

“那贼人只是个后生晚辈,不察之下能接老叫化十招,已经相当难得了。”

“如今当然都已经练成,只不过没力气再使罢了。不错,原先叫降龙十八掌,更早还只叫降龙掌,但最早你们一定猜不到。”

“哈……哪有那么文绉绉,是叫‘打蛇拳’,不信?那再猜猜还月杖法最早叫什么?”

“传说中有天狗吃月亮,打跑了天狗才能‘还月’是不是?”

“呵……正是打狗棍法,落凤爪当然叫捉鸡手了。”

“唉,还不是咱们三十六代颜帮主官迷成性,说‘降龙’这说法是对圣上的藐视,这才硬给改成了‘斩蛟’。还好人家少林派没跟风,不然活佛济公也应该叫做‘斩蛟罗汉’喽。”

“其实甭管哪个门派,都难免要出那么几个败家头头,所以能守住基业、一路传承下来的毕竟不多。”

“咳……是说你们这些娃娃,又引着老叫化扯了半天闲篇,难道是觉得我这故事讲得没意思么?”

“这还差不多,有再一再二、没再三再四啊。刚才说到那贼人给我打伤,老叫化自然老实不客气的摘了他的蒙面,这一瞧却把我惊了个目瞪口呆,你们猜猜这人是谁?”

“不对,老叫化说的不是鬼故事,死人不算。”

“不对,这人刚才还提到过,但不是三山五岳中人。”

“靠点谱了,但不是你老子。”

“女娃儿聪明,正是那位南方绝鸣琴公子。”

“娃娃们既然没听过这人的名号,便暂且还叫他‘绝鸣’吧,老叫化那时虽然跟他交情不深,但总算还知道这小子品行不差,便勉强压下了火气,耐心听他解释因由。”

“原来舒姑娘早已嫁了人,夫婿便是专门给她裁衣制履的匠师,名唤金俭升。他们夫妻两人情深意笃,还生了一对双胞胎的小千金,当时都有四五岁大了。”

“‘绝鸣’少年时经历坎坷,一段时日伤病缠身、穷困潦倒,全靠舒姑娘倾力相助,他才没喂了野狗。之后他便拜舒姑娘为义姐,甘愿永为仆役,侍候在舒姑娘左右。”

“但舒姑娘慧眼识珠,看出‘绝鸣’龙非池中物,悉心照料同时,又百般劝诫鼓励,终于让他重振雄心,打定主意要干出一番名堂,不辜负舒姑娘的期许。”

“八成是机缘巧合,‘绝鸣’刚出道不久,便跟‘天罡’惺惺相惜、结为至友,之后又结交了‘霜月’和‘凌风’。这四个小子都是人中之龙,短短几年便闯下偌大的名头,江湖上并称为四大公子。”

“说到四大公子的品行,‘雪月风花’都是到处留情的货色,‘琴心剑胆’却没传过半点桃色新闻。有些好事之徒还私底下猜测,说他们在搞那个砍袖子的调调,真是无稽之谈。”

“女娃儿怀疑也正常,待会儿再讲你那位师祖的风流韵事。咳……且说‘绝鸣’虽然发了迹,对舒姑娘的感激却不减反增,时常来探望他们一家,真是亲如同胞一般。”

“那次三山会五岳期间,‘绝鸣’便在洛阳金宅暂住,本来已经决定全家往城外白马寺游览,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正要出门的时候,遇上缪郎中请舒姑娘去献舞。”

“舒姑娘自然不敢违抗上官旨意,可又实在不想扫了爱女的兴,便央‘绝鸣’带着她的两个女儿先走一步,等当天献舞回来,第二天再跟金俭升一同赶去。”

“‘绝鸣’虽然心里牵挂,但一者不想拂逆义姐,二者舒姑娘也跟他学过武功,等闲江湖武人绝对近身不得。所以思前想后,‘绝鸣’还是依了舒姑娘的意思,金俭升也留下,连夜为妻子赶制新衣。”

“正该着造化弄人,这一别便是天人永隔。‘绝鸣’枯等半日不见人来,知道恐怕出了变故,只好将小姐妹俩暂寄在庙里,自己马不停蹄的赶回洛阳金宅。”

“叫门半晌没人相应,‘绝鸣’更加急怒攻心,索性翻墙潜了进去。不料打眼便见金俭升伏在桌上,右手还握着一把短刀,刀锋刺进心口,早已气绝身亡。”

“‘绝鸣’十分悲愤,同时一眼便看出金俭升不是自戕,因为他长年做活,都是惯用左手,没有用右手握刀的道理,必定是给人杀害之后才布置成的假相。”

“‘绝鸣’查看了遗体,发觉金俭升并不是死于外力,而是有中毒的迹象。可他当时更担心舒姑娘的安危,所以顾不得再详察,立刻直奔府衙去探听消息。”

“这一来知道了舒姑娘的死讯,于‘绝鸣’而言不亚于五雷轰顶,但这小子毕竟心志坚韧,很快便理清了头绪,直接找到还没返程的嵩山派一行,从亢伏威那里知道了几分真相。”

“当晚‘绝鸣’盗出舒姑娘的遗体,带回金宅查验,可舒姑娘并不像金俭升那样中毒明显。‘绝鸣’万般无奈,只得忍痛剖开她的肚腹详察,不料却被老叫化撞破,险些糊里糊涂做了我的掌下冤鬼。”

“我老叫化知道打错了人,免不了要跟‘绝鸣’告罪,结果那小子居然十分欣慰,说他毕竟见识浅薄、人微言轻,若能有老叫化相助,实在衷心感激不尽。”

“老叫化知道‘绝鸣’是处心积虑拉我落水,但这事总归是我自愿来管的,所以乐得让他狐假虎威。之后我们两人仔细查验了舒姑娘的脏腑,果然她是中了一种非常隐秘的奇毒,名叫‘缚心紫络’。”

“大概是吉人自有天相吧,若不是老叫化还有点见识,单凭‘绝鸣’小子,可仍是不得要领,反而平白毁坏了舒姑娘的遗体,这段冤情也再没机会昭雪了。”

“既然已经查明舒姑娘的死因,我们两人马上不谋而合,因为说到用毒,武林中没谁比得上唐门,而这‘缚心紫络’正是他们的独门手法,真相一目了然。”

“但想知道那十七少为什么杀害舒姑娘,还要嫁祸缪郎中,事后更斩草除根杀了金俭升,首先便得把这心狠手辣的小淫贼逮回来。我们两人只得匆匆将舒姑娘夫妇合葬,然后连夜顺着官道追了下去。”

第0385章 蜀地追凶

“蜀中唐门当时声势极盛,那十七少的排场自然不小,第二天晌午的时候,我们两人在黄河边上追到他,一起的还有青城和峨眉的人。”

“我老叫化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盛怒之下仍旧沉得住气,况且对方除了三个参加武决的少年,其他都只是些仆从,以大欺小恐怕会落人话柄,所以我本来打算旁敲侧击,先诱那十七少供出罪行再说。”

“没想到‘绝鸣’路上看似沉着冷静,见了仇人却好像立时魔神附体,一言不发出手便是连环杀招。”

“那十七少眼看抵挡不住,还是段连峰和居长天一起冲上来夹攻,两边才勉强斗了个五五分平。”

“老叫化见事情陷入僵局,只好尽力从旁喝止,不料那十七少自己心虚,还以为我要出手相助‘绝鸣’,正所谓狗急跳墙,他竟把唐门秘传的歹毒暗器‘三昧七星火’使了出来。”

“这种暗器集合了唐门毒宗、火宗、机关宗三家的上乘手艺,一发便是连续七点毒火,打中人身之后,任你是大罗金仙也扑它不灭,最后真能生生把人炼为灰烬,即便在唐门也是严禁私用的杀手锏。”

“老叫化识得厉害,再加上距离还远,倒不至于着了他的道,只是担心‘绝鸣’有失。没想到这小子当真深藏不露,竟然已经练成少林寺的接引神功,随手便将那万万触碰不得的毒火尽数逼了回去。”

“这三昧七星火中有机关宗的追迹磁引,一旦近身便如跗骨之蛆,根本甩脱不掉。眼见那十七少要落得作法自毙,也真亏他有那副狼心狗肺,竟然凭着熟悉毒火习性,顺势钻在峨眉派的居长天身后。”

“居长天本来一腔热血相助,怎料却给那十七少做了挡箭牌,当时便给四点毒火打在身上,眨眼间化作个绿色的火人,那惨叫声老叫化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最可怕的是那毒火燃尽了居长天的心智,他狂乱之下张开两手见人便扑,青城派的段连峰正惊得三魂出窍,刚好给扑了个满怀,身上也烧起一样的毒火。”

“大伙儿一看更是心胆俱裂,也顾不得再去抢救,发一声喊便纷纷拔腿逃命。可怜两个少年人当时被烧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双双滚落黄河,都做了水底冤魂。”

“这件惨事虽说全因那十七少而起,但毕竟是‘绝鸣’逼回的毒火,所以他着实大出意料,结果这么一愣怔的工夫,正主儿十七少便趁机跑了个无影无踪。”

“老叫化见梁子越结越大,免不了顾虑丛生,于是劝‘绝鸣’先稍安勿躁,从长计议才是正经。”

“娃娃们别笑我老叫化认怂,那时候的蜀中唐门,当真是炙手可热,有‘执掌武林半边天’的威名。”

“武林中的各大门派,都有唐门的势力渗透,甚至连朝廷里都有他们的大靠山。况且黄河边上一战,我们又得罪了青城和峨眉,这两派虽然不如唐门万恶,可也是雄踞蜀地的大宗派,绝对小觑不得。”

“唉……老叫化苦口婆心,几乎磨破了嘴皮子,‘绝鸣’却偏偏吃了秤砣铁了心,不逮着那十七少决不甘休,还说什么一切后果由他自己承担,老叫化大可置身事外。”

“他这番话的用意其实不言自明,但老叫化也是气迷了心,居然受了他的激将法。尤其又想着好歹还跟唐远山那老毒物有些旧交,事情既然已经管了,干脆便管到底。”

“只不过那十七少成了惊弓之鸟,再要抓他便没那么容易,老叫化和‘绝鸣’从中原追到巴蜀地界,路上不住打听,竟全没半分头绪。”

“古话说得好,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巴蜀一境全是崇山峻岭,再加上河川险阻,我们两人不及那十七少熟悉地势,更加落了下乘,只是靠着满腔义愤仍旧穷追不舍。”

“蜀地草长林茂,毒虫异兽众多,尤其遍布瘴气,饮水也得十分小心。老叫化久走江湖,多少有些经验傍身,应付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小袖儿这下可猜错了,‘绝鸣’虽说年纪不大,却是天赋异禀,根本不畏各种毒物,连剧毒鸡冠蛇都敢生吃,老叫化的确自叹不如。”

“不中毒未必不生病嘛,那瘴气吸得久了,终究要浑身不自在。况且连日来都是风餐露宿、胡吃滥喝,‘绝鸣’还伤忿郁结在心,所以没过几天,便病成了一摊稀泥。”

“咱们练武之人逆天行气,平常不病则已,可一病便是难以收拾,偏偏老叫化的内力又跟‘绝鸣’功体不合,想帮他的忙都使不上劲。”

“还好当时离巫山脚下的抱石庵已经不远,老叫化有一位旧友六空神尼,正好在那里修行,这女人倒是深通岐黄,帮忙本来不成问题。”

“唉……要不怎么说是‘本来’呢,老叫化辛辛苦苦扛着‘绝鸣’到了地头,眼前却只见一片白绫素裹,禅堂都改作了灵堂,原来六空神尼竟然刚刚过世。”

“老叫化瞧得目瞪口呆,但想起先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立刻便明白了几分原委。”

“什么原委?咳……那便得说到女娃儿她们那风流师祖,西方‘霜月’雪公子了。”

“六空神尼生性耿介,向来自视甚高,平生只收了一个得意徒儿。她这徒儿是位生在苏州的富户千金,闺名叫做纪娇鸾,打四岁起便跟着她师父来了蜀中。”

“这位纪姑娘冰雪聪明、悟性极高,六空神尼更把她宠上了天,一身厉害本事都倾囊相授。”

“小姑娘倒也争气,刚出江湖便单人独骑斩了邛崃七鬼,以后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很是闯出了几分盛名。”

“不过纪姑娘受了六空神尼的调教,也跟那女人一般狷介戾烈,江湖上着意亲近她的少年,没有一个不碰得灰头土脸,再加上她爱穿紫色衣裙,所以得了个‘紫衣罗刹’的雅号。”

“可是天定的孽缘没处逃,自打遇上那位‘大名鼎鼎’的‘霜月’,小姑娘便给他迷得神魂颠倒,明知那小子是个惯会负心的,还非要上赶着往冰窟里跳。”

第0386章 风流霜月

“女娃儿别不以为然,虽说老叫化跟你们师祖有些渊源,但事情一码归一码。他那些个荒唐路数,老叫化从来都看不惯,说好听点是风流倜傥,说不好听纯粹是个小淫贼。”

“妮子你老子倒还好些,无非是爱做点流连烟花的勾当,你情我愿的也不好说什么。不像‘霜月’专爱招惹良家女子,偏偏还不能算他是强迫,最后害得别人有苦说不出。”

“所以说你们这些行走江湖的女娃儿呀,千万别自以为有多么人见人爱、倾国倾城,什么没心没肺的薄情郎都吃得定,可得时常留心洁身自好,不然真要那什么了,世上可真没后悔药。”

“咳……又扯远了,总之‘霜月’是照旧吃干抹净,然后拍拍屁股扬长而去。纪姑娘自然伤心欲绝,没几天便弄得形销骨立、气息奄奄,十八岁的小姑娘竟变做个八十岁的老太婆一般。”

“六空神尼问明原委,当然又是怜惜又是忿恨,真恨不得立刻打死那小淫贼。偏巧老叫化好死不死的撞上门去,打算讨点膏药来镇我这老风疾,结果给那女人一脚踹个马趴,跟着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其实这事不算冤枉,‘霜月’的娘亲闺名方沉霜,是苗疆巫月神教的圣女,也是老叫化的小姨妹。”

“嘿……谁说叫化便不能娶亲,娃娃们别看我如今这副鬼样,腿没瘸的时候算得上风度翩翩嘞。”

“啥?大八卦?他们昆仑派传出来的新说法?唉……老喽,听不懂什么意思,咱们接着往下说。”

“老叫化总算给六空神尼骂清了来龙去脉,终究不能坐视不理,便硬着头皮跟她一起上昆仑派理论。”

“其实‘霜月’在外面胡作非为,他老子苑治淳也深受其害,虽然既不怕丢人、又敢来讨说法的不多,但总归养不教、父之过,苑治淳自然跟着声名狼藉,本来应该继任掌门,却只当了圣剑宫首座。”

“老叫化和六空神尼上了山,便直接找到他们夫妻两人,凭着老叫化从中调停说和,总算两家都还顾及脸面,那一对儿也答应把纪姑娘娶进门。”

“只是我那小姨妹说起早给‘霜月’定了亲,便是她娘家的内侄女珍丫头,所以纪姑娘来了只能做妾侍,还得先等珍丫头完婚,再择吉日迎娶。”

“六空神尼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徒弟,给‘霜月’平白玷污,已经十分恼火,又怎么肯让她降格做妾?盛怒下更以为那夫妻两人是早有预谋,存心挤兑自家爱徒,所以硬逼着先把纪姑娘娶进门当正妻。”

“可我那小姨妹一向是个刀子嘴锥子心的,寸步不让也还罢了,更讥讽纪姑娘是不知廉耻、咎由自取。”

“这两个女人一般的泼悍,没说几句竟然大打出手,真把老叫化弄得焦头烂额。”

“六空神尼虽然以客犯主,但能为毕竟高出一筹,才几十招便打败了我那小姨妹。苑治淳只好替老婆出头,六空神尼趁机逼他做下承诺,倘若他打输了,便答应纪姑娘当正妻,老叫化则从旁做公证。”

“那场决斗六空神尼固然志在必得,苑治淳也不能不怕自家的河东狮吼,两人全力以赴斗了近八百招,各自都负伤不轻。最后还是六空神尼占了一个理字,苑治淳没法痛下杀手,只能忍气吞声认输。”

“咱们武林中人最重信诺,我那小姨妹虽然千般不愿,却只能按约定答应了婚事。老叫化见六空神尼伤势沉重,便劝她在山上将养几天,可这女人死鸭子还嘴硬,非要急着下山给她那宝贝徒弟报讯。”

“老叫化不放心,说要跟六空神尼一起走,可我那小姨妹气正不顺,趁着讥讽我是人老心不老,早把她姐姐方沉鱼忘到了九霄云外。六空神尼哪受得了这个,当场又踹我个马趴,然后独自下山去了。”

“老叫化平生给这女人踹了不下百脚,那次便是最后一次了,之后我为避嫌,只好在山上多盘桓了些时日,自然也免不了给我那小姨妹数落了几大车,直到准备要走的时候,却偏偏又生出一件变故。”

“说到这件变故,不能不提他们昆仑派的老对头平凉崆峒派,当时崆峒派的高手沙伏炎忽然拜山,专门来找苑治淳夫妻,状告‘霜月’诱拐了他的爱徒龙珠姑娘,所以必须给他个交待。”

“苑治淳才经大战,伤势还没复原,听到这话更气得直想吐血。老叫化知道沙伏炎是个地道的光棍泼皮,跟他闹翻难免后患无穷,只好又帮着做了一回和事佬,总算把这家伙劝下山去。”

“那一对儿看不管是不行了,便打算先把宝贝儿子捉回来再说。老叫化已经操碎了心,本来不想再掺和,可终究还是被我那小姨妹挤兑得没法做人,只能老老实实继续当人家的马前卒。”

“咱们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消息最灵通不过,才放出风去两天,便接到飞鸽传书,说在开封城见过那位龙珠姑娘。于是我们三个连夜赶到地头,万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龙门客栈找到了龙珠姑娘。”

“那夫妻两人遮遮掩掩问了半晌,总算弄清原来是虚惊一场,龙珠姑娘虽然跟他们宝贝儿子走过一路,却没作出那些越轨的荒唐事来,只不过在山上呆得闷了,偷偷溜下山散散心而已。”

“龙珠姑娘精灵俏皮,敢情是拿‘霜月’当了一回免钱的保镖。那夫妻两人听完哭笑不得,又看人家小姑娘分明还是白璧处子的模样,更只恨自己轻信沙伏炎,平白受了他这一番闲气。”

“之后又说起‘霜月’的行踪,龙珠姑娘提到他是给百花帮主何田恬请去做客。这百花帮定址在伏牛山,上下百十来名帮众都是女子,平时经常做些劫富济贫、周济乡里的善举,江湖风评还算不错。”

“那夫妻两人却立时变了脸色,因为这百花帮的帮主何田恬可是个艳帜高张的放荡人物,不管官场武林,还是黑道白道,她都有不少相好的靠山,否则单凭百花帮那点势力,绝不可能在江湖上立足。”

第0387章 霜打百花

“既然知道了‘霜月’的行踪,我们三人便跟龙珠姑娘匆匆道别,然后马不停蹄赶到伏牛山百花帮。”

“百花帮中人听说是‘霜月’的父母大驾光临,个个受宠若惊,大多还一副羞答答的古怪神色。”

“那夫妻两人看到小姑娘们似乎在讨好公婆的模样,又是怀疑又是尴尬,好不容易等到‘霜月’出来,可眼见他那副衣宽袍松的臭德性,身边还站着一位花枝招展的美娇娘,自然是什么都不用问了。”

“这位百花帮主何田恬在江湖上打滚多年,倒有些自知之明,甘愿给‘霜月’做妾侍,至于她手底下那些女子,更是只求为奴为婢,便心满意足了。”

“女娃娃们别不乐意听,老叫化说的都是实话。还有那个红鼻子娃娃,你那哈喇子先擦一擦,老痴心妄想人家的‘好事儿’,自己可讨不着老婆嘞~”

“‘霜月’向来都是吃完不付帐的人品,那次可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竟说这大小百十来名女子都要娶回家。”

“我那小姨妹气得三尸暴跳,认定何田恬对她宝贝儿子用了邪术,二话不说拔剑便砍。”

“何田恬的武功不算高明,又没料到我那小姨妹说动手便动手,还没来得及招架,便被削去两只耳朵和一个鼻子,连疼带气之下当场晕死过去。”

“可怜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女子,眨眼间变作个丑怪不堪的血葫芦。我那小姨妹却还不解气,简直把百花帮当作了妖孽横行的盘丝洞,眼看便要放出她们巫月神教豢养的那些蛊虫,将百花帮彻底剿灭。”

“老叫化本来还在后悔没拦住我那小姨妹,这时哪能容她再胡来?两边一言不合闹了一场,最后虽然保下了一帮女子的性命,那夫妻两人却跟老叫化不欢而散。”

“‘霜月’?他老子老娘面前哪敢放半个响屁,自然是乖乖给捉回去了。不久之后何田恬终于醒转过来,听到‘霜月’那么无情,禁不住心灰意懒,于是悄没声息的下了山,自那以后便再没露过面。”

“百花帮丢了主心骨,立刻乱成一锅粥,其实她们这些女子大半是穷苦人家出身,虽然跟何田恬学了一点粗浅功夫,但闯荡江湖仍是远远不够。”

“老叫化正在发愁应该怎么处置,没想到那位龙珠姑娘跟着上了山,老叫化说出事情经过,她听完着实有些唏嘘。说起来才知道龙珠姑娘是汉中知府家的亲眷,求她姨丈安顿那些女子应该不成问题。”

“老叫化当然乐见其成,可龙珠姑娘精明得很,免不了又要拖我做免钱的保镖。只不过临走的时候接到老帮主的手谕,命老叫化即刻赶往洛阳城,出席那三山会五岳的盛事,她这如意算盘便落了空。”

“有道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叫化既然没法护送,只得把我那彬逊孩儿招来,权当是父债子偿。”

“既然娶了老婆,当然会有儿子,反正已经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必担心彬逊孩儿怪我多嘴了。”

“妮子说得不错,正是‘翻天鹞子’鲁彬逊,龙珠姑娘自然是我儿媳了,她那个姓氏跟孔圣人的老婆一样,稍不留神便要看成‘元’字,哈……”

“老叫化当然也姓鲁,只是这名字太过顺口,以讹传讹的变成了‘路’不平。‘神行无影’鲁不空?是有些像哥俩儿,多余的老叫化不说了,咱们接着说故事。”

“之后这事情便接上了,老叫化看到六空神尼忽然过世,心想多半跟她和苑治淳那场恶斗有关,于是急忙进灵堂查看。只见纪姑娘一身缟素、长跪不起,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眼睛里流的全是血泪。”

“老叫化知道这全是‘霜月’那小畜牲造的孽,当然不能放任不管,只好靠着半吊子的手段,先把纪姑娘救过来再说。还好这小姑娘师承六空神尼,自己的医术十分了得,缓过劲来便没什么大碍了。”

“纪姑娘晓得老叫化是她师父的好友,总算愿意告知内情,原来六空神尼返回途中遇上了邛崃七鬼的师父,销声匿迹已久的‘活阎王’公西囚牛,她伤势沉重之下毕竟不敌,最后惨遭公西老鬼斩首。”

“纪姑娘当年出道的时候,便是依靠诛杀邛崃七鬼立威,公西老鬼杀害六空神尼之后,又把首级和一封书信送上山来,纪姑娘才知道其中原委。”

“万幸公西老鬼还有些气概,不屑以大欺小,只说纪姑娘若是不怕,尽可去找他报仇。纪姑娘想到是自己一手害死了恩师,而她又没有手刃仇敌的能为,这才万念俱灰,想在六空神尼灵前忏悔至死。”

“老叫化听了十分悲痛,当时便想宰了公西老鬼,给六空神尼献祭。至于‘绝鸣’小子则交给纪姑娘照料,可她一看是‘霜月’的朋友,竟是半点都不肯通融。”

“老叫化明白纪姑娘钻了牛角尖,这才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又有两人结伴而来。其中一人正是‘霜月’,另一人也是四大公子之一,所谓东方‘天罡’剑公子薛继祥。”

“咱们大梁开国以后,太祖皇帝在紫禁城穹宇殿大摆宴席,一口气分封了十七个异姓王爷,算是借鉴宋朝那个杯酒释兵权吧。妮子她们家的晋阳王是一路传下来了,而关外那边最初便是辽东王薛猛。”

“成祖皇帝打靖难之役的时候,叔侄两个都给沈阳总督府发了讨逆檄文,还是靠着辽东王府的人从中斡旋,才让二十万铁骑止步关外,没有参与那场夺位大战。”

“成祖皇帝登基之后赏功罚过,十七个异姓王大都给他削灭了,辽东王虽然两不相帮,可也落了个不招人待见,一路被降成归德伯,大半族眷害怕早晚要遭灭顶之灾,纷纷破门出逃,从此再没音信。”

“不过或许是大枪薛猛的英灵庇佑子孙,好歹成祖皇帝没赶尽杀绝,薛家这伯爵的位子终于传了下来。余下的人为了避嫌,主动迁居到边远苦寒的长白山,咱们武林中说的长白薛氏,便是指这一支。”

第0388章 贵胄凌风

“薛家上一代的族长名叫薛硕举,为人称得上老成持重,膝下总共有五个儿女,长子继业,次子继祥,三子继强,四姑娘继芳,还有老幺继光。”

“这兄妹五个凭良心说,老二薛继祥应该算鹤立鸡群,早早出道便闯下‘天罡剑客’的威名,再加上品行端正,为人慷慨豪爽,着实是不少女娃儿的如意郎君。”

“不过饶是‘天罡’再怎么光芒万丈,纪姑娘可没瞧他半眼,而是一见‘霜月’便发疯似的拔剑砍去。不料‘霜月’倒也是条好汉,连挨了十几下,既不招架也不还手,全身白衫都给染成了血红色。”

“纪姑娘毕竟旧情难忘,看到‘霜月’受伤,难免有些于心不忍,终于把剑一丢,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唉……不然怎么说想风流也得有硬身板,要让我老叫化吃那几下,铁定去见历代帮主了。”

“‘霜月’哄好了纪姑娘,这才请‘天罡’取出一只油布包裹,说是送给纪姑娘的礼物,娃娃们再猜猜是什么?呃?真这么好猜?对了,正是公西老鬼的人头。”

“原来‘霜月’先前给他爹娘逮住教训了一顿,知道已经跟纪姑娘定下亲事,所以才主动请命往蜀中去安慰未婚妻。只是那夫妻两人都学了乖,生怕他半路溜之大吉,又去胡作非为,所以不肯放行。”

“凑巧那时‘天罡’才拜访了他把兄弟邢小四,自天上山下来以后,顺路又去看望‘霜月’。那夫妻两人知道‘天罡’是个稳重可信的,便允准两人结伴同行,正好让‘天罡’看着他们那宝贝儿子。”

“这两个小子一路自西向东来到蜀中,风闻公西老鬼重出江湖,又半路截杀六空神尼的事情。他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当下便决定去跟公西老鬼拼个你死我活。”

“公西老鬼的能为虽然及不上六空神尼和苑治淳,可也是曾经横行武林的大魔头,凭‘霜月’和‘天罡’当时的武功,要杀他着实没那么容易。”

“所幸这两个小子都有绝学傍身,‘天罡’精通机关消息,‘霜月’则是擅使火器。昆仑派从来都擅于控火御火,像女娃儿她师父赤阳小道便是一把难得的好手,但他跟‘霜月’比起来还差得远嘞。”

“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再加上公西老鬼在明,那两个小子在暗,总算顺利把公西老鬼诱入天罗地网,炮制个半死之后取了他的首级。”

“嘿……不然四大公子的名头岂是白来的,这还只是他们两个,要是四个小子凑在一起,怕是连金銮殿都要捅塌了。当然这是后话,待会儿老叫化自然会讲到。”

“不错,‘霜月’的老婆的确还是他表妹珍丫头,所以说你们这些小年轻的情呀爱呀,老叫化从来都没搞懂过,明明已经是破镜重圆、皆大欢喜,纪姑娘却不知怎地,反而铁了心要去做尼姑,唉……”

“不过总算纪姑娘不再记恨‘霜月’,‘绝鸣’给她医治过后也回了魂,大伙儿说起舒姑娘的事情,敢情那两个小子跟这位洛阳花后同样熟识。”

“娃娃们别露出那副自以为是的猥琐相,人家舒姑娘可是正正经经的好女子,即便在楼子里的时候也是清倌人。什么叫清倌人?回去问你老子,他最熟悉不过。”

“那三个跟舒姑娘都是熟识,自然缺不了你老子喽,咱们武林中人经常说以武会友,舒姑娘跟他们却是以‘舞’会友。”

“咳……既然说到了这里,咱们还是先讲讲最后那位北方‘凌风’花公子吧。”

“所谓‘凌风’花公子,便是长得玉树凌风的花花公子,这小子其实没什么可说的,生下来便是高人好几等的富贵命,再加上脑袋瓜灵活,卖相也不差,那什么‘潘驴邓小闲’,说的便是这种货色。”

“哈……这‘潘驴’不是绰号,我看小袖儿好像听懂了,待会儿你问她吧。”

“另外‘凌风’还有一大车的绰号,什么‘风檐墨客’,什么‘百晓花君’,什么‘春霖秀士’,老叫化数都数不过来。”

“这小子仗着有些势力,到处上窜下跳、拈花惹草,不是什么正经路数。四大公子按年纪数他最小,可贼心眼儿数他最多,大致是戏里演的那种狗头军师德性。”

“哼……老叫化平生最疼爱的徒儿便是妮子她娘亲,结果却给‘凌风’连哄带骗拐了去,还低声下气的做了个小妾,我好歹是他丈人,随便数落几句又能怎地?”

“咳……言归正传,总之‘凌风’常年流连烟花,识得舒姑娘还在‘绝鸣’之前,正是他出银子帮舒姑娘赎了身。老叫化估摸着他原先没打什么好主意,只是听人家说有了心上人,这才收了鬼念头。”

“好好好,不数落你老子了,他那‘花’字也不是指花花公子,是取‘摘叶飞花’的意思,称赞他暗器功夫了得。另外这小子的确才情不差,跟舒姑娘惺惺相惜,两个人算是伯牙子期那样的知音吧。”

“四大公子向来同气连枝,时不常的结伴行动,‘绝鸣’和‘凌风’既然跟舒姑娘交情不浅,‘霜月’和‘天罡’自然免不了被他们拉来结交。”

“初时‘霜月’和‘天罡’还只是却不过面子,但舒姑娘那舞的确跳得好,又有‘凌风’不厌其烦的从旁指点,终于让这两头蛮牛都变作了识得千里马的伯乐。”

“舒姑娘跟四大公子长期交游,渐渐成了真心朋友,隐约透露了自己的过往。原来她这舞技是蒙一位高人指点,那位高人还定期召集几名同样出色的舞姬聚会,共同参研一门绝舞。”

“哪位高人?什么绝舞?这老叫化可不晓得了,那四个小子说到这儿,便个个守口如瓶,老叫化只知道他们是有幸被邀请过去观摩了一回而已。”

“没错,是四个小子,当然包括‘凌风’。那三山会五岳的盛事也请了尊鼎阁,‘凌风’当时虽然泡在温柔乡里没爬起来,可不久便知道了舒姑娘遇害的消息,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第0389章 公子聚首

“‘绝鸣’其实早料到‘凌风’会前往洛阳金宅调查,所以事先留下讯息,路上也都做了记号。我老叫化常年打雁儿,反给雁儿啄了眼睛,硬是半点都没察觉,真把面子丢到家了。”

“所以说‘凌风’不过是奸在脸面上,‘绝鸣’可是奸在骨子里,要不怎么一个充其量只是狗头军师,另一个却当上了……咳,后话先不提,总之当时这四个小子算是齐聚一堂了。”

“到底当上了什么?说出来便没意思了,娃娃们悬着心,我老叫化才好接着讲不是?哈……此‘雁儿’非彼‘燕儿’,何况连老叫化都不知道燕盟主多大年岁,你们更别信口胡猜。”

“那时‘霜月’的意思是直接找唐门要人,大不了双方公平决斗,谁宰了谁都没说的。这小子一身新伤,居然还那么横,老叫化都看不出他是真的义愤填膺、脑子不清,还是笃定自己不可能去决斗。”

“‘天罡’则主张先搜集那十七少的罪证,然后把少林武当这些名门大派找来,一起主持公道。其实这法子现在看来最为可行,只不过当时连老叫化都有些头脑发热,这么等下去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凌风’毕竟是狗头军师,来的路上便打好了鬼主意。原来他早探听到那十七少喜好游乐,所以计划收买几个他的狐朋狗友,先找借口把他骗出来,之后再合伙儿擒了,到时候要怎么发落都好说。”

“他这法子以奸制恶,倒也实用得很,只是真做起来便难免枝节太多,稍不留神反而要吃暗亏,大伙儿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行动,不能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最后还是‘绝鸣’拍板定案,既然大伙儿来了蜀中,索性找到青城和峨眉两派,将先前黄河边上那一战的原委交待清楚,然后借他们的势力,逼那十七少出来单打独斗,谁要败了便给那两派抵命。”

“这办法固然也要决斗,却不像‘霜月’那么莽撞,虽然也请了公正,却不像‘天罡’那么拖沓,再加上行事冠冕堂皇,借刀又不杀人,全不像‘凌风’那小人步数,总之面面俱到,让人衷心折服。”

“对,舒姑娘毕竟只是个平凡女子,要请动那些大宗派为她出头,的确不容易。而段连峰和居长天都是他们各家的宝贝,即便那两派对唐门有所忌惮,也没有轻易忍气吞声的可能。”

“老叫化还不糊涂,甭说是我老叫化了,便是‘天罡’他们三个家世显赫的,也都是‘绝鸣’小子狐假虎威借的刀而已。财迷娃娃说得好,不能叫借‘刀’,应该叫借势才更妥当。”

“不过娃娃们想必心知肚明,最后要以客犯主、上阵决斗的终究是‘绝鸣’,而且即便他决斗胜了,那三派也不会放他干休,既然他都有这份胆气,老叫化给他当回枪使又能怎地?”

“接着大伙儿自然依计行事,至少赶在唐门之前,。果然正如‘绝鸣’所料,那两派立时便炸了毛,尤其青城派的段宪农痛失爱子,更是非追究不可。”

“峨眉派掌门安载厚也带了落霞、孤鹜、秋水三个爱徒,几拨人会在一处,然后马不停蹄的往八台山进发,这才有了咱们这回书的书胆——四公子联袂战唐门。”

羊入虎口,刚进入聚义厅打眼望去,便有这么一种强烈的观感。

但见满桌杯盘狼藉之间,一名高壮硬朗的虬髯老者正大马金刀的当中而坐,巨掌翻飞同时唏哩呼噜不住口的大快朵颐。

而坐在旁边那位身形娇小的紫衣少女,此时却满面惊骇欲绝,眼眶都已经哭得一片红肿,整个人战战兢兢的不敢稍动,好像生怕下一刻便要被虬髯老者生吞活剥。

眼见温虎臣等人凛然步入,紫衣少女终是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想要说话却又有些不敢,只能把恳求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来回溜来溜去,哪还有堂堂厨神府二小姐那份颐指气使的架子。

温虎臣面凝似铁,沉步逼近之际冷然道:“便是尊驾要见温某?”

虬髯老者正自低头猛吃,闻言拽起袍袖擦擦嘴角,昂首洪声道:“正是老子,臭小子有意见?”

这老者满面浓髯,几乎看不出原本容貌,可那份劈面而来的豪雄气势,却着实令人不由得心生畏惧,尤其他说话同时横眉立目、鼻息嚣嚣,果然不愧为“生啖人肉”的穷凶极恶之徒。

童桦正在冷眼旁观,默察其人能为,却听温虎臣讷讷的道:“尊驾面生得很,不知如何称呼?”

虬髯老者两眼一瞪道:“混账小子,老子替你老子教养了你二十年,居然敢说面生?”

温虎臣似是一滞,期艾间只听虬髯老者冷哼道:“罢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梁名老虎是也,臭小子想起来没有?”

温虎臣如蒙大赦,连忙施礼道:“是小侄糊涂,这个……咳……实在惭愧。”

童桦大为纳罕,不由得皱起眉头道:“温寨主这是什么意思,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温虎臣神色古怪,摆摆手道:“容小侄给大伯介绍,这位是皇甫鹰扬兄弟,这位则是河东项王麾下的童桦公子。”

“他们两位都是小侄的好朋友,今日正好来此拜访。”

那名唤梁老虎的老者大剌剌的道:“好!既然是朋友,便过来陪老子喝酒,这臭丫头没趣得很,难道是臭小子新讨的小老婆?”

梁玉清闻言羞得满脸通红,温虎臣也大大一滞,无奈苦笑道:“大伯切莫误会,这位梁姑娘是御封厨神梁福宽的孙女,同样是小侄的贵宾,还请大伯高抬贵手。”

梁老虎眉毛一扬道:“算你小子没瞎了眼,这臭丫头跟小白脸在后山打情骂俏,还讥讽你这山寨是贼窝子。哼!要不是老子这些年脾气好了不少,早他娘的开膛破腹吃了她的心肝!”

梁玉清浑身剧颤,羞愧惊惧之下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温虎臣倒不以为忤,反而微笑道:“梁姑娘还是小孩儿心性,多半只是信口玩笑,大伯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第0390章 虎威督帅

听到温虎臣为梁玉清求情,梁老虎没好气的道:“总之你给老子多小心些,别以为后山有天险,便能放松守备,老子单枪匹马都如入无人之境。”

“还有用人别用小白脸,为个臭丫头便把你的山寨卖了,拖出去砍脑瓜都不嫌多!”

温虎臣冷汗直流,嗫嚅着连连称是。梁老虎总算面色稍霁,清咳一声道:“还站着干什么,没听到老子让你喝酒?”

温虎臣哪敢怠慢,赶紧在左首坐下,皇甫鹰扬也一言不发的随后落座。

童桦虽然满腹狐疑,但也看出梁老虎并无恶意,索性依言而行、静观其变。

须臾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才听温虎臣小心翼翼的道:“大伯,梁姑娘已经给您吓得够呛,不如放了她吧。”

梁老虎不屑的道:“滚吧,要不看她跟老子是一个姓氏,少说也剁她两只爪子剥皮嚼了。”

温虎臣如释重负的道:“多谢大伯宽宏大量,咳……便请皇甫兄弟先送梁姑娘出去如何?”

皇甫鹰扬正待答应,梁老虎却冷哼一声道:“老子还在这儿坐着,哪轮得着你发号施令?”

“那个叫安生话的是吧,你去给老子送了这臭丫头。”

童桦听得有气,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本公子姓童名桦,自号谙屠生,老爷子别叫错了。”

梁老虎不以为然的道:“总之说的是你,还不快去?”

温虎臣尴尬莫名,期期艾艾的道:“启禀大伯,这位童公子的确是小侄的贵宾,请他送客不太合适。”

梁老虎白眼一翻,淡淡的道:“哪不合适,贵宾送贵宾正好,这叫客随主便。”

温虎臣还待再说,童桦已经朗声道:“老爷子所言极是,正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本公子走这一趟又何妨?哈……温寨主不必在意,少时你若有余暇,咱们再参详先前之事。”

他说罢便带着梁玉清扬长而去,温虎臣送别之后重新回到座位,略一踟蹰方轻叹道:“大伯啊,童公子毕竟是小侄的贵宾,您为何如此针对他?”

梁老虎瞪了温虎臣一眼,咬着牙道:“你这混账东西,想气死老子不成?你当山贼不过是虎落平阳,难道真要跟那些货真价实的大贼纠缠不清?”

“老子不是吓唬你,你要敢破罐子破摔,老子立马发兵剿你个鸡犬不留!”

温虎臣额头冒汗的道:“承蒙大伯还如此看重小侄,但此事并非……”

梁老虎不待温虎臣说完,当即断喝道:“‘大伯’你个狗头!这儿又没外人,你提防个鬼!”

温虎臣摇了摇头,讷讷的道:“凡事小心为上,大伯独自前来,传扬出去十分不妥,所以请恕小侄无礼。”

梁老虎微微一顿,终是叹口气道:“罢了,大伯便大伯吧,总算还亲近些。”

温虎臣勉强压下喉头哽意,挤出个笑容道:“今日佳节年庆,大伯为何不在家中陪伴伯母他们,反而大驾光临来看小侄?”

梁老虎干哼一声道:“老子不是专门来看你,原本指望搬到城郊山房以后,那些拍马逢迎的狗东西能少来些。结果没几天周遭便盖起不少宅子,都他娘的住到老子眼皮子底下了,你说这还不烦死人!”

“尤其到了快过年的时候,老子家里的门槛都给踹断了十几根,真他娘的想在门口摆一标愣小子,人来杀人、佛来杀佛。没奈何你那‘伯母’不答应,好在她老娘儿们会应付,老子正好出来躲清闲。”

温虎臣听梁老虎发了一通牢骚,不由得啼笑皆非,沉吟间忽然心中一动,却又有些欲言又止。

梁老虎觑得分明,当下冷冷一哂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少给老子装这副娇羞样。”

温虎臣脸上一热,讪讪的道:“只是江湖上的一些琐事罢了,小侄自己足可应付,不敢劳大伯费心。”

梁老虎似是一滞,缓缓摇头间不甘心的道:“你们这些江湖人,老讲他娘的江湖规矩,前些天平凉崆峒派便跑到长安城,简直闹得鸡飞狗跳。”

“老子本想调兵都给他们抓了,偏那慕容小子家还百般不肯,敢情咱吃皇粮的真这么不招人待见?”

温虎臣暗自苦笑,斟酌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总之是没法子的事情,还请大伯多多体谅。”

梁老虎不以为然的道:“老子只怕迟早体谅出妖蛾子来,还不如学戚小子的样,也搞个全境禁武。”

温虎臣看出梁老虎只是随口一说,于是讪笑道:“这几年倭寇猖獗,确实勾结了不少江湖败类,戚大帅颁下禁武令,也是无奈之举,但咱们大梁朝一向尚武,岂是能够轻易抹杀的?”

梁老虎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老子最近接到军机密报,说‘渣白手’那狗头在龟壳子里给人揍成了肉饼,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小子请人干的?”

温虎臣翟然一醒,难掩尴尬的道:“小侄哪有那等通天本事,其实方才便想跟大伯禀报,查柏寿正是被河东项王击杀,而今晚那位童公子刚把查贼的首级送给小侄。”

梁老虎登时怔住,片刻方眉头紧皱的道:“送了首级给你,意思是太行山那个草头王想结交你们卧虎岗了?哼……能打听到这里面的隐秘,他倒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温虎臣点了点头,却见梁老虎倏地神色一整,正声呵斥道:“那你也不能同流合污!事情一码是一码,不然你去打听清楚他有什么难缠的仇家,老子哪怕黑吃黑,也帮你报了这恩。”

温虎臣局促之余更觉感动,正在思忖应该如何措辞之际,便听门外一人颤声道:“说得好!——求爷爷给丽华做主!”

说话间一条戎装倩影举步迈入厅中,脸上虽然泪痕隐现,眸中却透着十足的坚毅。

梁老虎眼前一亮,抚须哈哈大笑道:“好你个丫头片子,躲着这么久不出来见人,结果一出来便拽着老子给你做主,敢情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温丽华倒没局促,只是屈膝盈盈一拜,声音清朗中隐含羞涩的道:“父帅称您老为大伯,丽华只好叫您‘爷爷’了,那咱们怎么能算是外人呢?”

第0391章 虎帅为媒

梁老虎听温丽华说得诚恳,不禁掀髯大笑道:“好!有长进,想让爷爷做什么主,你尽管说吧。”

温丽华螓首微垂,讷讷的道:“那丽华便直言了,父帅因为感激项王,打算把丽华嫁给无计公子……”

梁老虎登时一滞,径直打断道:“无计公子?可是那个什么号称让对手无计可施的范尊扬?”

温丽华嗯声道:“正是那人没错,原来爷爷也听过他的名号。”

梁老虎沉哼一声道:“什么狗屁名号,无非是胡吹大气罢了,这么一个路数不正的草头公子,他娶得起老子手下赫赫有名的飞燕双枪将?”

温虎臣见梁老虎向他瞪了过来,满心忐忑之下结结巴巴的道:“这个……毕竟项王大恩在前,范公子又是诚心礼聘,小侄觉得……咳……小侄……”

未及出口的话终究是被冰寒的目光冻在了腔子里,半晌才听梁老虎没好气的道:“那你是答应了?下过定没有?”

温丽华赶紧接口道:“父帅目下尚未应允,但那无计公子不日便要上门,丽华只怕父帅心意已决,到时候非要促成这门亲事,所以……总之恳请爷爷做主。”

梁老虎释然道:“算你丫头片子运气不差,不过最后还得靠老子来得巧,哈……这事再也甭提,马上给老子回了那草头王,咱们丽华不嫁那什么无计公子。”

温丽华眸中满蕴神采,屈膝盈盈下拜,由衷感激的道:“丽华多谢爷爷照拂。”

温虎臣见状讷讷的道:“大伯容禀,此事小侄虽然还未首肯,但立身江湖、义字当先,如此薄德寡恩,恐怕授人话柄。”

梁老虎不以为然的道:“即便要讲义气,也不能把亲闺女卖了,何况你是兵他是贼,老话怎么说来着?‘卿本佳人,奈何从贼’!你他娘的给老子记着点。”

温虎臣正自一滞,却见梁老虎又一扬眉道:“其实你们这些个弯弯绕,老子也都门儿清,他要联姻大可送个娘儿们来给你做压寨夫人,刘玄德当初不还娶了孙仲谋的妹子?”

温丽华闻言忍不住扑哧一笑,温虎臣更觉尴尬无地,脸红脖子粗的道:“大伯休要玩笑,小侄鳏居已久,早习惯了独自操持一切,哪用得着什么压寨夫人。”

梁老虎充耳不闻,依旧自说自话的道:“不过你可别真喝了娘儿们的**汤,上了床要怎么折腾都随你喜欢,下了床便只当她是个肉做的花瓶,这把戏老子都耍得顺溜,凭你那精干手段肯定差不了。”

温虎臣这下彻底无语了,索性拎起酒壶一阵猛灌,脸上登时红艳艳的煞是灿烂。

梁老虎见状一拍大腿道:“那便这么定了,你把那个安生话叫来,老子当面跟他敲打清楚。”

温虎臣神色数变,仍是挣扎着道:“大伯,丽华毕竟不小了,平时总待在山上,也难遇着什么如意郎君。小侄身为人父,怎么可能不疼她,只是……唉……”

梁老虎微微一怔,喃喃自语道:“也对,老子都他娘的七十二了,她个小老虎不也得有二十四?哼……那边那个逃兵,自打进来便给老子装死人,丽华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皇甫鹰扬暗吃一惊,勉强挤出个笑容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大伯问我可是问错人了。”

梁老虎不屑的道:“少扯他娘的淡,你小子娶了老婆没有?”

皇甫鹰扬早料到有这话,却是期艾着不知应该如何相应,梁老虎见状哂然道:“看你这不成器的德性,肯定还是光棍汉,那个空心竹子的种儿呢,你知道他有没有合意的?”

皇甫鹰扬登时松了口气,当下打个哈哈道:“启禀大伯,要说小竹子吧,只怕比我还不成器,咱们山上只有一个黄黄瘦瘦的小师妹,再怎么算都轮不到给他呀。”

梁老虎冷哼一声道:“真他娘的‘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书呆儿怂蛋’,那他更配不起咱们丽华了。也罢,算你小子有福气,这媳妇儿老子做主帮你讨了。”

皇甫鹰扬大大一滞,吭吭哧哧的道:“这个……是不是太……”

梁老虎勃然道:“太什么太,你小子当初调戏丽华也不是十回八回了,事到临头难道想不认账?”

皇甫鹰扬脸上发热,挠着头讪讪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人家丽华当时不也没搭理我吗,还少不得大发雷霆,当场给我一顿胖揍。”

梁老虎点了点头,志得意满的道:“行了,老子听得出来,你小子其实还是贼心不死。丽华你也给个话,如今肯不肯搭理他?”

温丽华粉面飞霞,垂首低低的道:“丽华……但凭爷爷做主。”

梁老虎哈哈一笑道:“好!郎有情妾有意,老子便是现成的大媒,今儿这亲事咱们算定下了,你们这小两口儿,还不来给媒人敬酒?”

皇甫鹰扬听得一愣一愣的,片刻方艰难的道:“大伯……我……”

梁老虎眉毛一挑道:“还敢叫大伯,听丽华叫老子什么?”

皇甫鹰扬窘得无以复加,急中生智之下连忙道:“大帅明鉴,这种事情不问过我家老头,终究作不得数,所以还是从长计议,不能草率啊。”

梁老虎摆了摆手,威严的道:“老子救过你老子的小命,这大恩都没让你老子报呢,何况老子是好心帮你解决终身大事,你老子肯定高兴还来不及,怎么敢跟老子唱反调?”

皇甫鹰扬登时噎住,正自思谋还有什么理由拖延,梁老虎已经老实不客气的把温丽华拉了过来,接着将两人的手往掌中一拍,洪声笑道:“这叫什么来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对!正是这话!”

温丽华满面通红,羞怩的垂下头去,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丝甜蜜的笑意。

梁老虎见状愈发大笑道:“看来小丫头是合意了,哈~有道是棒子打虎虎吃鸡,以后可得帮着你老子,好好管教这只小鸡崽儿。”

温丽华轻轻嗯了一声,皇甫鹰扬却是晕头转向、眼冒金星,恍惚间只觉得手心下面那只白皙的柔荑分明湿冷异常,而手背上面那只苍劲的巨掌却又火烫如烙。

第0392章 魔绝地狱

“唐门这地方应该怎么说呢,规制森严得很,毒宗、火宗、暗宗和机关宗各有各的山头。四家虽然明争暗斗从不停歇,但只要选出了公认的族长,那便是令行禁止、说一不二,任谁也不敢稍加违逆。”

“唐门子弟生下来若是女娃儿也还罢了,可若是带把儿的,从小便得跟爹妈分开,由族里的大豪集中到一处教养,里面真正出类拔萃的才赐给姓名、委以重任,那些资质庸凡的只能去做下等的仆役。”

“所以唐门里面父子兄弟这些关系,比起外面都淡薄得很,做老子的最多也不过是指望儿子能出人头地,给本宗争得角逐族长位子的好筹码。”

“哈……闺女是爹妈的小棉袄,这话在唐门更显得有道理,不过出身唐门的女娃儿,嫁人只能用招赘的,丈夫还不许擅离家门一步,所以大多数女娃儿都是望穿秋水、无人问津,最后只能孤独终老。”

“说到底还是怕夫家得了他们的独门秘术,女娃儿行走江湖倒不限制,毕竟唐门要‘执掌武林半边天’,了解渗透其他门派缺不了姻亲关系,哈……如果当真长得倾国倾城,总还是有人愿意入赘的。”

“不错,做唐门的媳妇,便休想再回娘家。其实只有得到赐名的子弟才能娶妻生子,那些沦为仆役的不提也罢,偶尔还会出现私下苟合的丑闻,下场惨不忍睹。”

“咳……当时唐门的族长是毒宗的唐远山,那一拨得到赐名的子弟拢共有十八个,人称唐门‘十八英杰’,‘十大英杰’?那是后面的事了。”

“十八英杰的老大名叫唐世勋,以后都是排这个‘世’字辈,那十七少的名字便是‘世琦’,老叫化也是事后才听说,那十七少正是老毒物唐远山的亲生儿子。”

“唐门虽说亲缘淡薄,但凡事总有例外,况且唐远山又是老来得子,难免对那十七少宠溺了些。老叫化实话实说,先前三山会五岳切磋的时候,我也见过那十七少的身手,叫‘英杰’实在有些勉强。”

“嗯……堂堂族长的心头肉,再怎么着也不可能被贬成仆役,可见规矩这东西终究压不倒人情。不是规矩太严苛,而是甭管谁坐在那个位置,都要把规矩不当规矩,不然他们干嘛都拼命想当族长呢?”

“咳……又扯远了,总之唐门本来便飞扬跋扈,又有这么一层不为人知的关系,唐远山当然不肯乖乖交出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给‘绝鸣’修理。”

“不过毕竟老叫化和青城峨眉两派掌门的面子在那儿摆着,他老毒物也不好做得太绝,一番唇枪舌剑之后讲定,由当时在他身边的十二英杰摆下一座‘魔绝地狱阵’,四大公子以能否破阵论定输赢。”

“如果能够破阵,自然该唐远山交出罪魁,但如果破不了,绝鸣’便得扛下所有罪名。峨眉派那落霞孤鹜秋水三个本来也想闯阵,最后却被安载厚那老狐狸给斥退了,因为事先已经说明,死生有命。”

“说是死生有命,不过‘凌风’堂堂世子,唐门再蛮横也不敢真下毒手,‘天罡’和‘霜月’也都背景深厚,要动他们同样得先掂量三分,所以其实只有‘绝鸣’才是那‘魔绝地狱阵’真正的对头。”

“唐门十二英杰虽然非同小可,但‘绝鸣’百毒不侵,‘霜月’善于御火,‘凌风’暗器非凡,‘天罡’精通机关,正好是他们唐门四大宗的克星,这一场龙争虎斗战况如何,娃娃们肯定感兴趣吧?”

“呵……不是老叫化故意卖关子,咱可不跟财迷娃娃似的,十个饺子敢要一两白银。”

“下回分解?要是真有‘下回’,老叫化倒不吝啬‘分解’,只是当时闯阵的又不是我,所以实在编不出来啊。”

“老叫化当时在干啥?说出来娃娃们要笑我嘞。非要说?咳……罢罢罢,说便说了,其实老叫化当时被唐远山那老毒物拖着,打了一局麻将。”

“娃娃们没听错,的确是打麻将,毕竟咱们又不像那些文人墨客,凑在一起能吟诗作对,搞点琴棋书画之类的调调。何况他们蜀人特别爱打麻将,那三个当然也不例外,老叫化没奈何只好跟着陪绑。”

“正主儿在外面拼死拼活,咱们做公证的倒消遣起来,说实话还真是不务正业。但这消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因为唐远山早已做下保证,如果最后他不是大赢家,那‘魔绝地狱阵’便立刻撤阵认输。”

“有彩头当然有输赢,要真给他做了大赢家,老叫化便也不能再插手这件事情。青城峨眉那两派掌门怎么样?其实这里面的说法还真不少,老叫化干脆先给娃娃们讲一讲。”

“麻将你们都打过吧?啥?只听过没打过?围棋象棋倒还精熟?哈……看不出来财迷娃娃倒是个上档次的,那估计下面的事情你是听不懂喽。”

“蜀地打的麻将跟别处规矩不同,有个名堂叫‘血战到底、不死不休’,指的是一家先和牌,另三家还要接着打,直到只剩下最末的大霉头,这样和牌的三家凭点子论输赢,出头鸟未必能笑到最后。”

“另外还有个名堂叫‘刮风下雨’,四张齐的杠也要加点子,若是七对和里的暗杠加得更多。最要不得是‘花猪’,手里五颜六色几种牌都有,那即便和牌也是废柴,拖到查叫的时候更要陪个底掉。”

“点子最大的和牌是天和清龙七对,然后是地和清七对跟人和龙七对,下面还有清大对和杂七对,最不济也得是大对子。所以只要拿了别家的牌,铁定没什么好点子,想做大赢家还得靠自己的手气。”

“这下娃娃们应该都听明白了,虽说老叫化跟那两派掌门算是一路,但打牌的时候互相勾连也没多大意思,唐远山那老毒物倒不怕以寡敌众。”

“只不过凡事都得回头来想,毕竟麻将这个东西还得靠运气,且不说大点子难和时总得碰牌杠牌,最后上了听却给人卡住,这才最要命,到时孤军奋战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第0393章 推城闯阵

“哦?居然是财迷娃娃最先听出关窍,这脑筋硬是要得~说得不错,老叫化跟那两派掌门只能‘算’是一路,但他们只想讨个说法,未必真心偏袒哪一方,所以当时的局面并不完全是‘以众敌寡’。”

“小袖儿也机灵得很,那老毒物出这步数,其实是想逼那两派表态,好像跟当初哪个太监大官‘指鹿为马’的意思差不多。赵高对吧?哈……宦官不正是太监?妮子先别问东问西,老老实实听故事。”

“那时大家讲好一局定胜负,主人唐远山当仁不让的坐了庄家,四个人轮流都洗了牌,这才掷骰定序、按部就班,各自拆了长城、筑好篱笆。”

“老叫化天生的穷命,看下来竟没半个带字儿的,所以报了缺一门。巧的是安载厚也一样,又坐在老叫化下手,给他弄个清大对应该没问题。”

“唐远山气定神闲,打得着实慢条斯理,老叫化却担心那四个小子有失,恨不能三下五除二便让这老毒物撤阵,所以干脆全力给安载厚喂牌,先得个不大不小的点子再说。”

“谁想那老狐狸却半点不搭理我这好意,老叫化猜测他是想和七对的好点子,便不再自作多情,勉强按下心思,仔细料理我那手牌,几轮摸下来手气倒真不错,几乎已经凑起了清一色条子张的架势。”

“正打到这时候,外面忽然有小厮来报,说四大公子已经闯过了第一阵‘两仪混元’,五少唐世璋还伤在‘霜月’剑下,伤势似乎很是不轻。”

“唐远山听了连眼皮都没抬,只说声知道了,便让那小厮退下。老叫化暗赞那四个小子毕竟不凡,片刻间破阵不说,还废了唐门一名硬手,但之后的阵势必定越来越难闯,能早些撤阵当然最好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听了这信儿的缘故,坐在上手的段宪农开始有意无意的给老叫化喂牌,可见这老儿心知肚明,他那爱子和居长天死在一处,虽然是‘绝鸣’起的事,但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那十七少。”

“只不过老叫化当时已经摸了满手的条子,还暗杠了齐张的‘九龙倒海’,所以早起了天和的大念头,段宪农这一番‘好意’也只能心领了。”

“牌局打过一半,四个人的架势都已经看得出来,老叫化和的是条子,安载厚和的是筒子,唐远山和段宪农都是万字居多,只是手气一直不怎么样,好像总难得个清一色。”

“这时候小厮又来报信,说第二阵‘四相金煞’也给破了,两边难免都有些伤损,尤其九少唐世阳还遭了逆火攻心,险些当场送掉一条性命。”

“唐远山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随手摸牌又丢出张八万贯来。段宪农似乎瞧出老叫化牌运不差,索性杠了一把,看来是打算先保个底了。”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叫化借了那四个小子的东风,紧接着便摸起来一张幺鸡,凑成了‘一字朝天’的暗杠。要不是段宪农那一杠,哪会有这样的好事,乐得老叫化连抬头纹都舒展了好几根。”

“老叫化这边顺风顺水,段宪农倒也没闲着,连着又杠了七万贯和对筒子,眼瞅着再来一下便是个‘小四喜’的和牌,赢的点子也算差强人意了。”

“这‘小四喜’其实在不少地方都算大和牌,但因为要了别家的牌,按咱们当时的规矩便落了下乘,列在天地人和‘大四喜’下面,算是第五等。”

“老叫化手里除了两搭暗杠,剩下三张六条和七八条各一张,甭管六七八哪个拿到都能上听。但若真来了那绝张的六条,便是天和中的天和,自然是想把这手牌做到头了。”

“只可惜古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总不到我家,眼看七条八条噼里啪啦都给他们打了个干净,老叫化没奈何只好倒口,又换做二条和五条。”

“这么一会儿工夫,那垛子已经给摸了七八成,四个人却还没一个上听。老叫化想那绝张六条半晌不见踪影,多半是段宪农捏着打算给我点炮,但二五条明明半张都不见,难不成也给谁扣在了手里?”

“正在老叫化心焦的当口,那小厮又来禀报,说第三阵‘奇门八卦’也没挡住,三少唐世杰还因为‘天罡’破了他的独门机关,恼羞成怒之下竟然当场自戕了。”

“老叫化听到这话都狠狠吃了一惊,唐远山却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德性,随手摸过牌摆了摆,之后总算丢出张六筒上了听。蜀地麻将的规矩,上了听便不能再倒口,这老毒物敢情是打算孤注一掷了。”

“那四个小子不负众望,老叫化虽然暗里欣慰,但如今又闹出了人命,这事恐怕更难收拾,于是便想着尽快赢下那场牌局,能让唐远山知难而退才是最好不过。”

“不知道算不算天遂人愿,这一起手果真摸起了那绝张的六条,凑成新一搭‘六阳照雪’的暗杠,老叫化觉得终究还是边张更容易和牌,便打掉五条也上了听。”

“这时候安载厚那老狐狸突然活了,立马杠了我的牌,也跟着上了听,老叫化正不知道是该懊丧还是庆幸,这家伙扫尾之后竟然推倒和了牌。”

“老叫化当时看得分明,他那牌是四五六筒各三张,另外还有两张七筒,和的正是那张七筒。这手牌若是只求和牌,那路道宽得没边儿,根本用不着操之过急。”

“何况这老狐狸筒子打得也不少,要说清一色甚至龙七对都应该凑成了,可偏偏要攥着那三张五条不出手。要说他是有心给我点炮,那留一张便足够了,何苦把自家的牌也弄得七零八落、不成体统?”

“老叫化立时瞧个通透,安载厚这是早打算当两面派,故意不和好点子。这一把和牌算是独杠大对子加自摸,算下来只有四倍点子,几乎是没什么可指望的了。”

“老叫化正忍不住暗骂这老狐狸狡猾,那小厮便又来禀报,说四大公子中的‘霜月’居然中途出走,如今只剩下三个小子去挑战接下来的第四阵‘十界灭空’。”

第0394章 血战到底

“是,正是女娃儿你们家师祖,西方‘霜月’雪公子,来了个临阵脱逃。你们吃惊理所当然,老叫化当时都想马上冲出去,把那混账小子揪进来问个清楚明白。”

“咳……这事的确不好吊你们的胃口,但老叫化也是之后才从‘凌风’那里知道的原委,总之‘霜月’这小子一身烂桃花,那次是被他的旧情人唐丝雨逼走的。”

“这唐丝雨号称唐门第一美人,迷得万千少年郎神魂颠倒,再加上身边还带着一个国色天香的小婢唐甜儿,那也是个到处招蜂引蝶的主儿,结果弄得艳名远播。”

“之后不用问,这主仆两人是跟‘霜月’生出了孽缘,只是那混账小子恶习难改,新鲜过后便想溜之大吉。两人吵了一场,结果不欢而散,好几年都没再见面。”

“不巧唐丝雨的老子正是那位一时想不开自戕身亡的三少唐世杰,她知道噩耗之后立刻来找那四个小子拼命。‘霜月’刚经历过纪姑娘那件事情,对唐丝雨免不了生出愧疚,两难之下只好置身事外。”

“唉……总之是那小子到处留情惹的祸,结果弄得无意逼死唐世杰的‘天罡’也不好做人,平白吃了唐丝雨几招重手,本事至少得折了三成。”

“老叫化当时虽然不晓得这些内情,但也明白再让他们闯下去八成凶多吉少,只有靠我这把大天和力挽狂澜才是上策,所以不管怎么说,先得把这局牌赢下来。”

“安载厚已经认了怂,在旁边坐山观虎斗,剩下我们三个当然还得‘血战到底’。其实到了最后,大家几乎都心知肚明,老叫化想要二条,唐远山想要四万贯,只是段宪农那里还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那时海里只有一张四万贯,唐远山做的肯定也是天和,但算来他最多只有两杠,及不上我这三杠。况且要剩下的两张四万贯都在段宪农那里,唐远山便是做了个大黑和。”

“可老叫化的二条海里更是一张都没有,眼看那垛子越来越短,老叫化也是越来越心凉,知道这三张肯定没跑,是给段宪农早早掐在了手里。”

“因为要是唐远山的话,他至多是个大对子,而且还没明杠,即便自摸都赶不上安载厚。可见铁定是段宪农一直压着不打,他不可能不知道老叫化的意思,看来也是临阵倒戈,谋算着想做两面派了。”

“一直摸到最后一垛,什么都已经明明白白,段宪农自己不上听,却捏着两张四万贯和三张二条,可以说他让谁和谁便能和,这才真是实打实的‘举足轻重’。”

“正要一锤定音的时候,那小厮刚好又进来禀报,但这一次他只附耳对唐远山一人说了。那老毒物听罢当时便眉毛倒竖,眼珠子直冒火光,跟着重重哼了一声。”

“段宪农看得清楚,甩手丢出一张三万贯,最后竟也上了听。只不过这下他手里拿着我们的和牌出不了,他要的二条老叫化也给不动,三个人都做一处黑了和。”

“两手清龙七对加一手小四喜,最后反而都输给了安载厚那不起眼的大对子,这自作聪明的老狐狸恐怕自己都没想到,至少唐远山没能遂心,跟他脱不了干系。”

“那老毒物眼见一场算计付诸东流,终于原形毕露,直接拉下脸来,起身带了那小厮便走。老叫化悬心‘绝鸣’三个,再加上懒得跟那些两面派废话,自然随后紧紧跟上,也防备那老毒物食言而肥。”

“那‘魔绝地狱阵’原本取自道家的混元剑阵,给唐门吸收之后大增了凶煞之气,改名便是意合十八层地狱,由十八英杰合力使出才是全阵。”

“但因为唐门的摊子铺得太开,人数上难免有些捉衿见肘,那时最多只能到‘十二天罗’,又因为先前折了唐世杰,所以第四阵‘十界灭空’便该是最后一阵。”

“可唐远山自己只怕也没想到,‘十二天罗’终究还是对上了‘三大公子’,因为他漏算了一个人,正是他最宝贝的小儿子,十七少唐世琦。”

“老叫化也是在知道那十七少的身世之后,才明白那老毒物当时为什么气急败坏,只不过任凭我们两个老不死紧赶慢赶,毕竟还是迟了一步,双方早已经斗了个不可收拾。”

“三大公子这边‘天罡’成了个半青不紫的血葫芦,明摆着是给毒火烧过,‘绝鸣’也好像变作一只黑炭头,但靠着百毒不侵还能勉力撑持,只有‘凌风’算是没什么大碍,可也已经弄得狼狈不堪。”

“十二天罗这边其实更加惨烈,弄了个两死五残,死的一个是先前逆火攻心的九少唐世阳,另一个却是——错了,不是十七少唐世琦,是唐丝雨。”

“第一阵的五少唐世璋受伤不轻,当时也没法出战,唐世琦顶替的便是他。至于唐丝雨虽然能为稍逊,却执意代父上阵,结果不幸落得香消玉殒。”

“如果只是这样也还罢了,关键在于唐世琦刚好给‘凌风’擒住,看样子转眼便要让他给舒姑娘赔命。那老毒物自然不能坐视,急切间也顾不上一派尊长的威严,立时冲进阵中,出掌直取‘凌风’。”

“凌风猝不及防,终究没能如愿,只斩下那十七少半边脸加一条膀子,他自己却挨了那老毒物一记蚀阳掌,一声没吭便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那老毒物眼见爱子重伤,登时通红了牛眼,哪还管什么世子不世子,紧跟着便要痛下杀手。老叫化岂能任他逞凶,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跟他狠狠斗了一场。”

“我们两个是老对手了,千招之内绝难分出胜负,不久峨眉青城那两派的人也都赶过来,唐远山既忧心他那宝贝儿子,又不想在大伙儿面前公然失格,所以总算停手不打,但那十七少还是不肯交出。”

“老叫化当时也没多想,只道那老毒物是痛惜后辈,那十七少的确伤得惨重,更何况唐门还赔上了三条人命,所以即便舒姑娘对‘绝鸣’意义非凡,但身份总归没法匹敌,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了。”

第0395章 一鉴塘前

“可不管老叫化怎么想,最终拿主意的还是‘绝鸣’,老叫化本来担心他钻牛角尖,没想到他居然全没异议,唯一的条件便是要唐门医好‘天罡’和‘凌风’。”

“唐远山二话没说,一口答应下来,顺利得有些出乎老叫化的意料。但事情到这儿不能算完,青城峨眉两派的苦主还等着交代——当然只能是‘绝鸣’的交代。”

“老叫化不管再怎么偏袒‘绝鸣’,可当时那种情形,真是没有说和的余地。何况去之前我已经想到,可能会出现这种局面,只看那小子还有什么应对之道了。”

“呵……看来娃娃们也跟老叫化没差多少,真的相信那小子‘山人自有妙计、天机不可泄露’。唉……其实还能有什么妙计,不过引颈就戮而已,咱们江湖人既然敢做便有担当,那小子又岂是脓包?”

“若是当时他真的送了性命,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武林不会是如今这般光景了。”

“咳……财迷娃娃你看起来最聪明,应该猜得出‘绝鸣’的身份了吧?”

“还不敢说?那老叫化再多说两句,当时‘绝鸣’已经坦然赴死,但偏偏闯来一位不速之客,分别只出一招便打退了那两派掌门,然后带着‘绝鸣’扬长而去。”

“老叫化虽然没跟那不速之客交过手,但也足够看出差了人家不是一星半点。没有自谦,甚至只有更多,这人至今都没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可他的兵器却是人人如雷贯耳,那便是——邪戟·三途渡。”

脑中恍恍惚惚的全没半分思想,只凭着脚下模糊的感觉信步而行,若不是身边的皇甫鹰扬几次搀住,邢稚莺恐怕早已失足滚落山涧,虽然这倒不失为一个让她清醒的好法子。

眼看邢稚莺的情状越来越不对劲,皇甫鹰扬禁不住暗自皱眉,终是按住她的肩膀和声道:“好啦毛丫头,想去后山明早也成,到时候再拉上梁二小姐不是更好?”

邢稚莺似是一滞,垂首幽幽的道:“大哥怕了么?”

皇甫鹰扬翻翻白眼道:“我当然怕,万一你毛丫头一不留神真摔个好歹,那这笔帐岂不是要算在我的头上?”

邢稚莺咬着嘴唇,语声喑哑的道:“大哥这话好没道理,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即便摔了也是咎由自取,怎么能算在你的头上?”

皇甫鹰扬摇了摇头,干咳一声道:“这都想不明白,你毛丫头不懂事情有可原,但我也跟着你胡闹,那才叫一把年纪活在狗身上喽。”

邢稚莺闻言虽然想笑,但满心酸涩之下又笑不出来,只是轻哂道:“大哥不是怕温……大嫂怪你?”

皇甫鹰扬脸上发热,难掩讪讪的道:“这称呼先别急着叫,毕竟不是还没拜堂成亲吗?再说本巨侠堂堂七尺男儿,哪有怕她个小女子的道理。”

邢稚莺听这口气,更觉得心中发苦,一晃身挣开皇甫鹰扬的手掌,继续前行同时淡淡的道:“那大哥只当没看见我好了,所谓不知者不罪,你用不着操这闲心。”

皇甫鹰扬暗自苦笑,只得随后跟上,相伴无言的走了一程,邢稚莺忽然开口道:“先前听那位梁前辈叫大哥‘逃兵’,大哥当真犯了军法么?”

皇甫鹰扬点点头道:“差不多吧,当时本想挂印封金,好好逍遥一阵,结果做得有些过了,所以才被老头捉回去关了这些年。”

邢稚莺眨眨眼道:“大哥什么事情做得过了,只是因为……逛窑子吗?”

皇甫鹰扬咳声道:“岂止逛窑子,我还贩过私盐,砸过官仓,打过侯爷,拐过新娘,最后逛窑子逛得正爽,却给我家老头闯入厅堂,二话不说打残了拖去喂狼。”

邢稚莺终是忍不住哧的一笑道:“大哥的经历真丰富,可哪有为了合辙便把喂猪改成喂狼的?对了,大哥跟温姐姐其实早已互相倾慕了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快便定下亲事?”

皇甫鹰扬略显窘迫的道:“哪有什么‘互相倾慕’的说法,其实是当时营盘里只有她一个女的,我穷极无聊便时常撩拨她几句,可人家是真没给我半点好脸,还老撺掇温老大把我当鞑子的奸细砍了。”

邢稚莺为之错愕,面现犹疑的道:“是么?可今晚的事……不是温姐姐主动的么?”

皇甫鹰扬干笑道:“所以我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大概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嫁不出去,只好退而求其次吧。”

邢稚莺闻言忽有所感,更禁不住悲从中来,半晌方强笑道:“以温姐姐的相貌,匹配大哥至少算是绰绰有余了,何况刚刚还有四大公子的人来提亲,人家哪会嫁不出去呢。”

皇甫鹰扬挠着头笑了两声,神色中说不出是尴尬还是欣慰,邢稚莺见状只觉胸中如堵巨石,索性低头一路急走,再也不出只言片语。

沿着满覆积雪的梯道穿过一片松林,两人终于来到后山的水塘旁边。

这水塘足有百丈方圆,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层,外沿有一处人为凿开的洞窟,想来是方便打捞水产之用。

皇甫鹰扬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毛裘,游目四顾间微笑道:“这便是传说中养了水鳖的‘一鉴塘’了,毛丫头难道打算捉几只回去孝敬你爷爷?不过我看你好像也没带吊钩鱼饵什么的吧?”

邢稚莺低垂螓首,片刻方幽幽的道:“我不怕冷,直接下去便是了。”

皇甫鹰扬恍然一悟,随即却摇头道:“那怎么成,下水得穿鱼皮水靠,不然弄湿了衣裳可不好看。”

邢稚莺娇躯轻颤,终是下定决心的道:“不用,我不怕的。”

皇甫鹰扬正自一愕,却见邢稚莺素手轻抬,先解去风氅丢在一旁,接着竟又伸向罗衫的领口。

皇甫鹰扬猛吃一惊,慌忙捉住邢稚莺的手腕,皱起眉头道:“毛丫头你这是干什么,难不成发了失心疯?”

邢稚莺蓦地扑入皇甫鹰扬怀里,嘤嘤痛泣道:“你嫌弃我,嫌弃我是给糟蹋了的,是不是?”

皇甫鹰扬怀抱温香软玉,局促之下讪讪的道:“行了毛丫头,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你——还真是……哈~”

第0396章 绝鸣屠蜀

火光摇曳,偶闻噼啪碎响,此外便只余一片死寂,半晌方听路不平缓缓的道:“唐门一战七年以后,‘绝鸣’带着‘三途渡’再次来到蜀中,一直被软禁的‘天罡’才终于脱身,之后又过了五年……”

他说着轻轻一叹,喃喃自语道:“之后又过了五年,‘绝鸣’借着祝贺‘霜月’接任掌门的机会,纠集拢共十二个魔头,一举攻灭昆仑派,建起了他自己的净宇教,不久之后便有了‘叶行歌屠蜀’。”

众人兀自震惊莫名,寂静中只听慕云迟疑着道:“即便蜀中三大派对‘绝鸣’……逼人太甚,他也绝不应该做出之后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咳……前辈见谅,晚辈说的好像是废话。”

路不平摇头一笑道:“娃娃敢说出来便是好的,何况老叫化本来也没想给那小子开脱什么,十五年前他带着爪牙逼到咱们君山总舵,老叫化便当面质问过他,你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慕云正自犹豫,商红袖已经哂然道:“他建的是净宇教,自然是要‘净平天下,涤荡寰宇’,扫清那些或是‘仗势欺人’,或是‘为虎作伥’,个个都‘罪恶滔天’的江湖势力喽?”

路不平听出商红袖说的是反话,于是微微一笑道:“这些高调拿来招募信众倒还好用,对老叫化他可犯不着甩这官腔。其实他那回答干脆得很,唯有权柄在手,才能不让亲者痛、仇者快,如此而已。”

商红袖大出意料,期艾间只听竹风吟正声道:“那魔头恐怕本来便是狼子野心,说出这等矫枉过正的话也不奇怪,古往今来妄图称霸江湖之人不知多少,可又有谁能真正长久如愿?”

路不平点点头道:“娃娃说得不错,只不过人毕竟是人,和乐顺遂的时候也还罢了,但真到没奈何时,哪个又能打包票不犯浑?泥腿子们揭竿而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造反,说来也正是这个道理。”

孔方沉吟有顷,终是咳声道:“世事纷繁,有时的确难辨是非对错,唯有弱肉强食之理恒久不易。”

“所以先圣才著书立说、教化万民,寄望人人都能克已复礼、安居乐业,令诸般纷争消弭于无形。”

商红袖闻言撇撇嘴道:“只可惜‘先圣’的话从来少有人听,即便咱们的朝廷,也不过是把‘先圣’当作‘净平天下,涤荡寰宇’之流的高调,骨子里却无非是一个‘权’字罢了。”

竹风吟暗自心许,立刻接口道:“正如前辈方才所说的唐远山,若不是他执掌族长的权柄,恐怕自家爱子早已成了一生不得娶妻的低贱仆役,可见……”

路不平眉峰一轩,径直打断道:“那依娃娃的意思,是一辈子不能娶老婆惨些,还是废了半边脸加一条膀子惨些?”

竹风吟为之一滞,难掩窘迫的道:“晚辈不是那个意思,是……”

孔方为之莞尔道:“竹兄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只是这‘权’字虽好,毕竟不可太过。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味强权必然适得其反,门派如是,江湖如是,天下亦如是。”

路不平赞许的道:“不愧是小圣人,老叫化讲这故事的意思,你算是领会了七八成,至于剩下那两三成,娃娃们谁再说说?”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沉思不语,路不平见状打个哈哈道:“女娃儿也别不自在,你那师祖虽说德行稍欠了些,可毕竟是昆仑派百年以来难得一见的惊世之才,大是大非一向把持得住,称得上真正的英雄豪杰。”

余冰如一阵局促,垂下眼帘讷讷的道:“前辈莫怪,晚辈只是从未听过这些传闻,一时之间有些难以置信——不是晚辈不信前辈,只是的确不好接受。”

路不平摆摆手道:“女娃儿的疑惑老叫化心知肚明,咱们这些名门大派最重声誉,你师父当然不会没事发癫,跟你们提他师父这些臭史,其实他多半也是云里雾里、捕风捉影,那更不会给你们讲了。”

余冰如暗自一叹,只能诺诺应是,路不平点了点头,又向鄢婷道:“妮子也别打蔫儿,何况你老子那德性,你应该清楚得很,用不着‘难以置信’吧?”

鄢婷俏脸微红,低低一啐道:“父王那些坏事,我才懒得搭理,只不过他既然跟叶行歌是好朋友,那先前净宇教肆虐的时候,他有没有做过什么……?”

路不平了然的道:“妮子不必多心,净宇教横行的时候,你老子虽然没跟那人闹翻,可也绝不至于助纣为虐。反而他还靠着王爷的势力,庇护了不少忠义遗孤,不管是人力还是财力,都出了不少嘞。”

鄢婷松了口气,面上却不以为然的道:“原来他是当了‘两面派’,既没大义灭亲,又没讲兄弟义气,怪不得以后都不敢说这些事情,根本是心虚嘛。”

路不平失笑道:“妮子这话说得轻松,还是年纪轻、没阅历的缘故。老叫化本来也看不上那‘两面派’的路数,可年岁越活越大,回头看看这一辈子,其实自己也当了‘两面派’。”

“别的不用多说,单说唐门这件事吧,若是老叫化当真义无反顾,一上去便豁出性命跟那老毒物分个雌雄,说不准早逼得他丢车保帅,拱手交出罪魁,之后便不会让‘绝鸣’走上祸害天下的不归路。”

“唉……这时候说说容易,可老叫化要真是那等火爆脾气,一旦出事便不管不顾的大打出手,只怕早八辈子便稀里糊涂的‘英年早逝’了,哪还能坐在这儿跟你们这些娃娃闲絮叨。”

鄢婷不意竟引出路不平这番感慨,局促之下连忙撒着娇道:“师公~是人家口没遮拦了嘛,您老人家千万别恼我。其实您哪里是‘两面派’了,根本是审时度势、游刃有余、老谋深算、八面玲珑嘛。”

路不平不禁莞尔道:“老谋深算?我还‘老奸巨滑’嘞~两面派其实不丢人,但凡有自己畏惧的东西,便免不了要落进这套子,除非……”

鄢婷眼前一亮,脱口道:“除非是‘权柄在手’,对不对?”

第0397章 钻碳同源

路不平听鄢婷提到权柄,隐见欣慰的道:“那也得是绝大的权柄,依妮子来看,什么样的权柄才够分量?”

鄢婷毫不犹豫的道:“这还不简单,当上武林盟主便足够了。”

路不平摇头一笑道:“武林盟主不过是名义上的首脑,各大门派未必真心服膺,若是所作所为倒行逆施,甚至惊动了朝廷天威,最后哪能有好果子吃?”

鄢婷略一思索,眨眨眼道:“那不得当皇帝了?而且还要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还是不对呀,皇帝会害怕百姓造反,而且不止百姓,大官们谋朝篡位的也不少,那……”

她这厢踟蹰未决,慕云趁隙又补充道:“即便真是上下一心、国泰民安,做皇帝也得敬天地、畏鬼神,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胡作非为必遭天谴。”

鄢婷撇了撇嘴,忽然灵机一动道:“那做神仙好了,神仙总没什么好怕的。不对……神仙也得归天条管,天条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定的吧,那干脆做玉皇大帝行不行?”

商红袖闻言忍不住打趣道:“小妹你真糊涂,咱们女儿家要做也只能做王母娘娘呀。”

鄢婷笑嘻嘻的道:“谁说玉皇大帝肯定是男的,人家武则天不正是女皇么?到时候王母娘娘也得改成王父公公。”

众人都听得忍俊不禁,路不平也嘿然道:“妮子想当‘玉皇女帝’,老叫化可帮不上忙,但昆仑派是正经修仙的,女娃儿你给妮子讲讲成仙的法门吧。”

余冰如微窘道:“晚辈并非玄门弟子,于修仙之道不甚分明,记得大致是要断五荤八风、灭六欲七情,引三劫斩除三尸,得不老肉身后还须持定不辍,渐渐返老还童,最终才能元婴出窍、羽化登仙。”

路不平听罢但笑不语,鄢婷却讶然道:“七情六欲都得断掉?那还有什么意思?”

余冰如点头道:“所以真正的仙者毕竟凤毛麟角,所谓‘天条’无非是这些持戒而已。”

慕云附和道:“而且即便千辛万苦达成仙身,一旦修持有亏,也会立刻被打回凡间重历磨难。更别说那些穷奢极欲的呆皇帝、傻大官,妄想只凭服食丹药便能成仙,那才真叫缘木求鱼、南辕北辙了。”

他们两人一搭一唱,说得言之凿凿,鄢婷可禁不住暗自郁闷,当下小嘴一扁道:“那我才不当神仙呢,两面派也挺好的,咱们其实都一样,美人鱼还戴了张面具,算是‘三面派’。”

她说罢还不忘调皮的吐吐舌尖,俨然一派“天真无邪”的可爱模样。余冰如被调侃得半点脾气发不出来,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此时只听孔方讷讷的道:“前辈方才说还有两三成精义需要晚辈们参悟,不知可否明示?”

路不平微微一笑道:“加上刚刚妮子他们说的那些,差不离应该有九成了,至于剩下的一成……雷少爷不妨说说?”

众人闻言各自醒神,没想到从来牙尖嘴利的小雷,这一阵竟然没发只言片语。

闪念间齐齐注目过去,只见小雷正往灶膛里添着炭火,同时漫不经心的道:“老猫儿光会故弄玄虚、借题发挥,小爷才懒得跟你那些晚辈们争宠,想让小爷开金口点拨他们也成,先拿点好货色孝敬过来吧。”

路不平正自苦笑,鄢婷却是眼珠一转,淡淡的道:“小阿弟若是真能说对师公的心思,我这对耳珰便送给你,怎么样?”

小雷打眼一瞥,跟着不屑的道:“什么不入流的东西也拿来现世,钻石很了不起么,还不跟我烧这碳坷垃一样,都只是颗石头?”

鄢婷大大一滞,忍不住瞪了小雷一眼,没好气的道:“都是石头没错,但我这石头足够换你那石头千倍万倍,保准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值钱的石头。”

小雷哧的一笑道:“真那么值钱?那你拿这石头来烧火呀,看今晚是谁要冻个鼻青脸肿、涕泗横流?”

鄢婷暗自吃瘪,忍不住顿足嗔斥道:“你纯粹是烧火丫——烧火小厮的命,哼!夏虫不可语冰!”

小雷立刻反唇相讥道:“小爷看你才是井蛙不可语海呢,而且不只是那两颗石头,还有你这一身衣裳包括你在内,小爷都不【零零看书00kxs】感兴趣,休想拿这些俗物买小爷的真知灼见。”

鄢婷正气得满脸通红,却听慕云清咳一声道:“晚辈倒是有一点小观感,但不知当讲不当讲。”

路不平独目一翻,面带微笑的道:“财谜娃娃尽管说,对或不对都没啥。”

慕云理清思绪,斟酌着道:“其实晚辈也是听了小雷和婷儿的争论,才生出这些看法。咱们都知道钻石要比火炭贵重得多,但真说起来反而没什么太大用处,至多不过是好看而已。”

“不过好看不是重点,关键还是因为钻石数量稀少,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这才显出了它的贵重,而且钻石应该是越大的越少见,理所当然越显得贵重。”

“虽说物以稀为贵,但这条道理细细想来,其实根本没有道理,只是大伙儿都以为它是道理,才最终成了道理。晚辈不知道是谁最早说钻石贵重,但他们家应该存了不少钻石才对。”

众人听慕云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大半都是不得要领,只见鄢婷蹙着眉尖道:“小慕你讲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贵重便是贵重呀,不然你出去问问,除了傻子谁不知道钻石是好东西?”

慕云略显尴尬的道:“大伙儿别急,马上到正题了。其实我是想说权柄也跟钻石差不多,正因为太过稀少才显得贵重,而且一样是越往上走便越贵重。”

“钻石能换到大把大把的银子,权柄也能换到大把大把的好处,但权柄到底是什么东西?既不是皇帝的龙袍玉玺,也不是将军的帅盔虎符,更不是武林盟主的金批大令,说到底其实是一个‘服’字。”

“大伙儿都服气的才是真正的权柄,甭管用什么法子,得让大伙儿服气才成,所以最早说他有权柄的,一定是大伙儿都信服的人,这样他才能靠虚无缥缈的权柄,做成他想做的事。”

第0398章 纵论权柄

慕云一席话说罢,见到众人若有所思,于是接着又道:“不过正如前辈所说,凡事都逃不过人情,只要拿了权柄,终究难免要为自家打算,或是妻儿亲戚,或是故旧友从,甚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大伙儿都盼望着把权柄的好处留给亲眷朋党,却忘了这权柄应该由‘信服’中来,这样逐渐没了‘信’字的根基,只好换成一个‘威’字。此后以威服人,以势压人,其他的便只剩下以高调哄人。”

“古时候大禹治水,讲疏导不讲防堵,这疏导便是一个‘信’字,防堵却是那个‘威’字。只可惜他老人家最后反而犯了糊涂,头一个没逃过人情,这权柄正是从那时起变了味道。”

路不平脸上隐现笑意,慢悠悠的道:“那依财迷娃娃的说法,人家唐门每二十年凭本事争夺族长位子,总要比老子传儿子,或是故旧传友从好一些喽?”

慕云缓缓摇头道:“那也难说,即便凭本事夺位,终究还是靠那个‘威’字,脱不了防堵的路数。何况手中既然有了权柄,又怎么可能轻易让出,所谓‘凭本事’未必是真凭本事。”

鄢婷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不管你怎么说,凭本事服人的确光明正大,咱们不都说‘威信’什么的吗,可见只有有了‘威’,不也有了‘信’?”

慕云立刻反驳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以‘威’服人说到底是大伙儿敬畏掌权柄的,以‘信’服人却是掌权柄的敬畏大伙儿,防堵一时或许还能奏效,拖得久了终究难逃溃堤。”

鄢婷心头一震,一时之间讷讷无语,慕云踟蹰片刻,终是轻咳一声道:“好比咱们这六侠盟吧,婷儿你觉得自己是以‘威’服人,还是以‘信’服人?”

鄢婷俏脸飞红,期艾着道:“总之不是以威服人,可要说是以信服人,好像也有点不对。”

商红袖看到鄢婷那副窘样,不由得抿嘴轻笑道:“说以‘信’服人的确不太合适,那算以‘爱’服人好了。”

鄢婷羞不自胜,顿足娇嗔道:“这算什么说法,袖姐你根本是开我玩笑。”

商红袖但笑不语,慕云则沉吟着道:“勉强算以信服人吧,不过得亏咱们六侠盟只能勉强算一家字号,不然可没这么简单。”

鄢【零零看书00ks】婷娇羞更甚,白了慕云一眼,轻哼一声道:“我都看出来了,小慕你纯粹是怨恨先前没拿到红包,这才编排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说辞,专门来挤兑本盟主,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这样?”

慕云尴尬的挠了挠头,一脸无辜的道:“盟主大人明鉴,属下绝没有那么老谋深算,不然前辈明鉴,晚辈真的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路不平笑呵呵的道:“老叫化当然明鉴,妮子先别胡搅蛮缠,听我再问问他。咳……财迷娃娃你说了这么多,那是觉得咱们应该返璞归真,回到那‘以信服人’的源头了?”

慕云叹口气道:“若能回到源头自然最好,不过人性终究是人性,连吃饭都有说‘众口难调’,所谓‘以信服人’哪有那么容易?大概只有‘先圣’那时候,还勉强能幻想一下吧。”

小雷听罢立刻嗤之以鼻的道:“原来你啰嗦了这一堆,最后还是要‘以威服人’?哼——真是枉费小爷一片期许,还以为你能捣鼓出天下大同的王道来呢。”

慕云面现苦笑的道:“我要真能捣鼓出天下大同的王道,怎么会被你这小毛头随便奚落?还是说雷少爷你天纵奇才,早已有了让大伙儿回归源头的好法子?”

小雷登时噎住,吃瘪的干哼了一声,路不平却是意味深长的道:“财迷娃娃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话也别藏着掖着,不然咱们今天也学一回‘先圣’,权当幻想一番又能怎地?”

慕云暗自心惊,别看这老前辈渺了一目,眼光却仍是毒得很,无奈挣扎着道:“其实余下的都是些废话,还是不说了吧?”

路不平神色一敛,摇摇头道:“娃娃说吧,老叫化听着。”

慕云推脱不过,只能硬着头皮道:“正像晚辈刚才说的,以信服人之所以行不通,主要是因为众口难调,而之所以会众口难调,却是因为有了分别心。”

“有了分别心,自然只想吃好的,或者美味或者贵重,总之要往上面走。但要照实来说,人家王亲贵胄宴席上最不入流的那道菜,恐怕都比咱们普通百姓所谓‘好的’要强出百倍。”

“普通百姓想都想不到人家吃的是什么美食,可那些王亲贵胄不也整日巴望着要吃龙肝凤髓?所以说只要有了分别心,便永远不会满足,至于本身是不是美食,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鄢婷在旁边听得颦眉不已,忍不住出言反驳道:“小慕你还是针对我,谁说王亲贵胄一定想吃龙肝凤髓了?我家过年还不是吃的饺子,师公可以作证。”

慕云讪讪的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但不管怎么说,你们王府吃的饺子肯定不一样,绝不会是我这‘慕记水饺’的用料做工,婷儿你应该吃得出来吧?”

鄢婷微微一怔,垂下螓首忸怩着道:“没有啊,小慕你做的也挺好吃的。”

慕云听得一愕,局促间只听路不平莞尔道:“差别总是有的,老叫化吃得出来,财迷娃娃接着往下说吧。”

慕云定了定神,干咳一声道:“其实不只美食,但凡衣食住行都是如此,只要有了分别心,本身是好是坏反而模糊了界限,最后才发现根本没什么真正的分别,不过自以为是罢了。”

“再拿穿衣裳来打比方,大伙儿穿衣裳本来是为了遮体御寒,有这功用便足够了。可一旦起了分别心,以后便非要比谁用的料子稀奇,谁织的花样好看,还有谁才允许穿什么颜色,总之都是些虚式。”

这次却是小雷哂然道:“怎么能说是虚式?你看人家小狐狸精穿得跟新嫁娘似的,可不显得那么花枝招展、美赛天仙、沉鱼落雁、招蜂引蝶、祸国殃民,咳……总之你敢说看了以后会觉得不舒服吗?”

第0399章 诸心有别

慕云吃了小雷一通抢白,禁不住面现尴尬之色,顿了顿才点头道:“其实我正是想说,所谓美丑只是分别心在作怪,好比说婷儿很美,但那只是相对而言,其实——咳……是很美。”

瞥见鄢婷红着脸甩来几记眼镖,慕云只能止住话头,讪讪一笑道:“说了这大半天,其实只有一个意思,所谓纷争都是无谓的分别心闹的,倘若能……”

小雷满脸不屑,径直打断道:“可分别心正是人性啊,再说要真没了分别心,你吃石头都当作吃饺子,看小狐狸精都像看母猪,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慕云暗自擦把冷汗,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说全没分别心,只是想着能少一些、淡一些,尤其那些没必要的、自欺欺人的分别心渐渐消弭掉,石头不能吃且不说,只是馒头和窝头没那么大分别而已。”

“这样再回到咱们刚才说的权柄,权柄正是最大最强也牵涉最广的分别心,不是说完全没有权柄,只是让它的影响也少一些、淡一些,只在非用不可的时候才用,而不是时时事事都要压在权柄之下。”

小雷眉峰一舒,沉吟着道:“那你这是李老君的‘太上,未知有之’,再加上翟老墨的‘兼爱非攻,节用非乐’喽?”

慕云蓦地醒悟,难掩讪讪的道:“这个……好像的确差不多。”

小雷嗯声道:“其实李老君那想法虽好,只是有些不太实际。翟老墨稍微妥协了些,终究还是走不通。没奈何孔圣人再妥协了些,好歹把这分别心抬上了席面,那些王亲贵胄才堂而皇之的掌了权柄。”

“倘若真想少些纷争,无非是在翟老墨和孔圣人之间再找个更合适的妥协法子,而究竟要妥协到什么程度,才是真正该留心的,老古你是不是这意思?”

慕云连连点头道:“没错,还是雷少爷说得清楚。”

小雷翻翻白眼道:“小爷只是多读了点书,不过总要比你老古强一些,简简单单几句话非要啰哩啰嗦一大堆,小爷都替你着急。”

慕云此刻对小雷满心佩服,哪敢再辩驳半句,倒是鄢婷忍不住反诘道:“至少人家小慕讲得清楚明白,谁跟你似的三言两语故作深沉,何况我才不信刚才那些话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小雷干哼一声,不以为然的道:“爱信不信,反正都是空话,我看以后也只有比孔圣人更妥协,正像你们刚才说的,连‘先圣’都早变成‘高调’了。”

场中为之一寂,片刻才听孔方轻叹道:“江河日下,人心不古,那也无计可施。儒墨道三家并称为三大显学,如今由慕兄和岳少兄另辟蹊径解说一番,的确令人颇有耳目一新之感。”

小雷闻言得意一笑,慕云却只觉脸上发热,连忙拱手为礼道:“孔兄过奖了,在下只是一时发蒙,胡言乱语而已,想必前辈要咱们领会的不是这些吧?”

路不平目光中隐现赞许,缓缓点头道:“老叫化没看走眼,财迷娃娃真是个有慧根的,其实别看老叫化活了偌大年岁,可还没参透你说的那‘分别心’呢。”

“分别心除了衣食住行、声色犬马,最大莫过于是非善恶,可有时候连这个都让人琢磨不透。娃娃们刚才提到了读书,那还拿读书赶考的事情来打比方吧。”

“书读得好又有才第的书生考状元、做大官,那应该可喜可贺,至少也不是件恶事。可朝廷的金榜只有那么点地方,不正是因为给他们占了,才弄得其他书生进退不得、穷困潦倒?”

“再往宽了说,长的好看也不是恶事,而且还跟自己全没关系。可大伙儿总是对长得好看的大献殷勤,那些生来不怎么出色的只好乖乖接受冷遇,这对他们而言难道不是很不公平?”

“说到这儿还得罪妮子你吧,你生来便是金枝玉叶、锦衣玉食,也不能说你是作恶。可要不是你们这些王亲贵胄个个富得流油,咱们大梁朝那些走投无路的流民饿殍应该能少些吧?”

“思来想去还是没法通透,有时候真觉得没了分别心才能顺溜,既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也没有什么贫富美丑,大伙儿和和气气、再没纷争,岂不是好?”

“可再一想又跟雷少爷说的,那样活着好像真是太过没趣了些,八成跟浑浑噩噩的大傻子差不多。”

“唉……老叫化只是一介凡夫,到不了人家太上老君和如来佛祖的境界,活再多年都没想明白啊。”

众人听罢路不平这番感慨,各自也是心念如潮,鄢婷更窘得手足无措,细声忸怩着道:“好嘛,那人家尽快把这一身衣裳当了,以后只跟大伙儿穿一样的,这样能算是少做些恶吧?”

路不平满脸慈爱的道:“好,妮子能有这心毕竟不错,其实你娘当年不过是个穷苦小叫化模样,还不是照样迷得你老子团团乱转?”

鄢婷闻言正自娇羞不已,却听小雷慢条斯理的道:“衣裳再怎么说也是身外之物,小狐狸精要真有心弃恶从善,那应该把铁面女当成榜样,也带上一张面具才对,不然要把那谁迷得团团乱转可怎么办?”

鄢婷登时一滞,气恼间只听孔方轻咳一声道:“先圣以‘中庸’为至道,‘中庸’者意在不偏不倚,应该是类似于岳少兄方才所说那儒墨之间的‘妥协’程度,不知晚辈说的可对?”

路不平点头微笑道:“大概差不多吧,总之能抓住那个‘程度’便好了,也不用太过钻牛角尖。哈……雷少爷是有大智慧的人,这点肯定比咱们通透。”

小雷被路不平老实不客气的戴了一顶高帽,倒不好再咄咄逼人,当下撇撇嘴道:“废话都说完了吧,可老猫儿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到底那花花公子的凌风剑是怎么折断的,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路不平拍拍额头,讪讪一笑道:“多亏雷少爷提醒,老叫化真是年纪大了,脑子有点不太灵光,居然连故事的引子都弄丢了。咳……刚才是说到‘绝鸣’给不速之客带走了对吧,那咱们接着往下说。”

第0400章 风雪死决

“之后唐远山那老毒物倒还算守信,亲自医好了‘凌风’的毒患,只是‘天罡’伤势太重,得留在唐门静养一段时日。不错,其实这根本是把他当作人质软禁起来,以此提防‘绝鸣’之后回来报复。”

“老叫化跟‘凌风’的医术都是半吊子,即便再怀疑也没办法,只好怏怏的离开唐门。”

“路上老叫化才知道‘霜月’中途出走的缘由,可除了恨铁不成钢,还能有什么话好说呢。”

“这次牺牲偌大,却还是没能手刃仇人,给舒姑娘讨回公道。老叫化本以为‘凌风’必定十分不甘,可没想到这小子一路上都是没精打采的德性,老叫化好不容易才问明白,敢情正是他杀了唐丝雨。”

“四个小子本来顺风顺水,‘霜月’中途出走才弄得阵脚大乱,最后险些一败涂地。这追根究底都是因为唐丝雨,所以‘凌风’不免对她有些忿恨,再加上‘十二天罗’数她最弱,自然更要针对她。”

“不过据‘凌风’所说,他当时并没有起杀心,出手也算留了余地。只不过唐丝雨激战之中忽然束手待毙,暗器这东西又是有去无回,这才意外伤了她的性命。”

“老叫化多少心中有数,那唐妮子的脾气倔强得很,多半是爱恨交缠之下早已存了死志,最后还给‘霜月’和‘凌风’之间埋下这道心结,算是一种报复手段。”

“‘霜月’虽然是个多情种子,可正所谓兄弟如手足,他还不至于为了女人跟‘凌风’翻脸。娃娃们猜凌风是给霜月斩断,实在想当然了,顶多能说有些关联。”

“那时四个小子里只有‘天罡’已经娶妻生子,没错,他儿子是叫薛华栋。妮子问这个作什么?咳……形貌的确奇异了些,做派也霸道了些,不过以老叫化的观感,品行还算不错。”

“‘天罡’被困在唐门,老叫化和‘凌风’自然要往关外报信,只不过动身之前还得先去一趟洛阳,把舒姑娘家里那对双胞胎遗孤安顿好。”

“早先‘绝鸣’把那对双胞胎寄在白马寺里,‘凌风’又从他的留书中知道原委,随后便把那对双胞胎接出来,交给自家的一名亲信照护。”

“他这亲信名叫蓝浚涛,当时是洛阳河洛镖局的副局主,其实这人原本是在黄河边上做些没本钱的买卖,后来受了尊鼎阁的招揽和举荐,才终于洗脱罪状,混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

“呵……你老子交游广阔是不假,但三教九流中良莠不齐也是真的,何况蓝浚涛改邪归正之后还算循规蹈矩,对你老子尤其毕恭毕敬、服服贴贴,所以被你老子当成亲信也不奇怪。”

“只是没想到咱们刚到地头,便赶上河洛镖局大办丧事,原来正是蓝浚涛前晚给人一剑封喉,死在自家的卧房里。”

“‘凌风’当然惊怒交集,连忙去找蓝浚涛那些妻妾探问,却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更要命的是那对双胞胎也在当天晚上失了踪,‘凌风’再愧疚都悔之晚矣,没奈何先出银子安顿了那伙儿大小寡妇,再想法子追查凶手。”

“老叫化当然不能置身事外,刚巧我那彬逊孩儿顺利互送龙珠姑娘一行,返回来跟我交旨,正好再差他放出风去,打探那对双胞胎的下落。”

“丐帮的势力不必多说,尊鼎阁也非同小可,所以没过一天便查出个大概。确实有一名可疑人物,带了一对双胞胎出河南往巴蜀去了,只是这人刻意掩藏形貌,一时之间倒查不出他究竟是什么路数。”

“老叫化跟‘凌风’听说那对双胞胎暂时平安无事,总算勉强安下心来,但那凶手既然去往巴蜀,可又不能不让我们犯了嘀咕。”

“毕竟舒姑娘秉性和善,在江湖上向来没什么雠寇,要也只有唐门。”

“唐门一向消息灵通,挟持那对双胞胎跟‘天罡’一起作人质,不是没有可能,老叫化和‘凌风’哪还能坐得住,连忙顺原路再往蜀中赶。”

“还好从传回的消息来看,那凶手到了巫山便不再深入,总算免了我们重新跋山涉水的麻烦。”

“巫山这地方大概是沾了那个‘巫’字的由头,从来都是诡怪神秘,还有人说上面住着了不得的剑仙。”

“对了,像那位神神秘秘的无缺公子,他的云顶蜃楼正是建在巫山一脉。”

“咳……老叫化跟‘凌风’虽然猜不透那凶手为什么停下,但总得早些逮到他,最后终于跟他照了面,敢情还是一位熟人。”

“娃娃们再猜一猜这人是谁?啧……咱说书的最怕碰上娃娃你这么精明的,小袖儿以后可得留心他耍滑头,没错,这位熟人正是‘霜月’。”

“之前‘凌风’跟大伙儿说过那对双胞胎的落脚之处,当时也隐约猜到凶手是‘霜月’,但真见到他还是禁不住变了颜色,问话的时候口气难免有些生硬。”

“奇怪的是‘霜月’不但没有半点惊慌,反而还一副冷峭倨傲的德性,对‘凌风’更加十分鄙夷,‘凌风’逼问得急了,他干脆说要解释只会脏了他的嘴。”

“‘凌风’虽然是个嘻嘻哈哈没正形的主儿,可那时真是气迷了心,拔剑便跟‘霜月’斗在一处。只不过他们都有伤在身,能为打了不少折扣,老叫化见一时无碍,便打算先跟那对双胞胎探探口风。”

“不料那对双胞胎年纪不大,戒心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全都绷紧了小脸不理不睬。多亏老叫化也照顾过几天小娃娃,总算哄得其中一个开了口,不过却是要老叫化帮她们苑叔叔打跑坏蛋‘小王爷’。”

“老叫化正听得暗自纳罕,那边‘凌风’却好像临阵发了疯,竟把先前杀死唐丝雨的事情当面吼给了‘霜月’。”

“‘霜月’本来还算隐忍,听完可立时炸了毛,终于拿出那‘玩命三郎’的架势来。”

“唉……这场决斗起得莫名,却又斗得狠辣,如今整个武林之中,恐怕只有老叫化看过这‘雪月风花’一决雌雄的场面了,至于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分解。”

第0401章 浴火红莲

正说到紧要之处,路不平却喘口大气,卖起关子来。众人只觉啼笑皆非,面面相觑间做声不得。

路不平察颜观色,嘿嘿一笑道:“娃娃们别急,老叫化这一阵说得口干舌燥,等润润嗓子再说也不迟。”

鄢婷翟然一醒,径向小雷道:“小布老虎你的水烧好了没有?”

小雷正眼都没瞧鄢婷,只是漫声道:“早着呢,小爷这会儿调的是五福捧寿八仙羹,少说也还得个把时辰才能好。”

鄢婷听到这名目,心中暗生好感,于是抿嘴轻笑道:“算你有孝——好心,不过水总该烧开了吧,先舀一点出来好不?”

小雷悠悠的道:“小爷倒是没意见,只怕老猫儿不愿意。”

鄢婷正自一愕,便听路不平附和道:“雷少爷说的是,那五福捧寿八仙羹可半点糟蹋不得,眼下忍一忍没什么大不了的,心急吃不着热豆腐嘛。”

鄢婷看到路不平那一脸馋相,了然之余又有些奇怪,不禁迟疑着道:“那个真的很好喝么,以前在咱们家的时候,也没见师公这么着迷吃喝啊。”

路不平似乎有些尴尬,难掩讪讪的道:“妮子别怪老叫化实话实说,你们王府里面好是好,可规矩真的太多了些,连吃个饭都得束手束脚,那还能有什么味道,实在味同嚼蜡啊。”

“尤其老叫化七十大寿那年,刚好又是生你那年,你娘挺着个大肚子还不老实,非让我长袍马褂、穿金戴银,结果弄得老叫化浑身不自在,旁人还以为我是污衣派转了净衣派嘞。”

众人闻言各自莞尔,鄢婷却红着脸道:“难怪师公每次来都急着走,原来是因为这些,您七十大寿我没赶上,八十大寿又被拘在这儿,那等您九十大寿,一定要来家里,我跟妈说绝不让您再不自在。”

路不平呵呵笑道:“那看着吧,只怕老叫化活不了那么久。”

鄢婷撒着娇道:“怎么会嘛,师公您一定长命百岁——不对不对!一定寿比南山。”

路不平闻言哈哈大笑,众人不敢怠慢,跟着奉上一番诚心敬祝。

路不平坦然受了,最后才摆摆手道:“好啦娃娃们,该活的死不了,该死的活不成,能活这么大年岁,老叫化已经真心感激阎王爷了。”

商红袖含笑道:“前辈自己说的嘛,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所以再等一小会儿,你便两道坎都迈过去了,那不是注定福寿绵长么?”

路不平嘿然道:“小袖儿是算命先生,你的话我老叫化姑且信个七成吧。对了,先前听你说不是尊鼎阁的人,那你们这一对儿是怎么跟妮子凑在一起的?”

商红袖脸上一红,期艾间只听鄢婷娇笑道:“还不是因为‘白骨精’道长欺负袖姐,咱们小竹才仗义出手、英雄救美,然后理所当然‘美女爱英雄’喽。”

商红袖脸上更红,颇见碍口的道:“小妹别添油加酱,胡乱调侃我们。”

鄢婷俨然无辜的道:“哪有啊,人家才只说了一句话,想添油加酱都没地方呀。”

路不平了然的道:“妮子会错意了,小袖儿是未雨绸缪,怕你接下来添油加酱。不过既然人家没不许你说,你索性给咱们讲讲情由,老叫化正好歇会儿。”

鄢婷笑着道声遵命,随后清清嗓子道:“这件事情还得从本盟主这里说起,今年开初的时候,本盟主从家里出来游历江湖,结果一时不察,结交了一名无耻之徒。”

慕云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正担心鄢婷“添油加酱”,便听那甜美声音接着又道:“不过好在本盟主机智过人,早识破了他的奸计,才没稀里糊涂的给他卖做奴婢。”

慕云正自松了口气,鄢婷却又低咳一声道:“然后本盟主一时伤——寒心,想到江湖上人心险恶,的确防不胜防,便想先回家去,以后等找那名无耻之徒再报仇。”

慕云惊出一身冷汗,直是暗自庆幸,好在鄢婷并没有指名道姓。

路不平则微一颔首,赞许的道:“不错,妮子小小年纪,便懂得能屈能伸,往后是干大事的材料。”

鄢婷腼腆一笑,手托香腮继续道:“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又不甘心这么乖乖回去,于是过了河干脆往北边走,打算先瞧瞧咱们河东的山川风光,尤其要去北岳恒山赏玩一番。”

“结果路上遇见小竹,这呆瓜被本盟主的易容术蒙得晕头转向,老老实实不知叫了多少声兄台。”

竹风吟脸上发热,苦笑着摇了摇头,鄢婷见状吃吃笑道:“小竹别苦着脸嘛,好歹我大发慈悲,又没让你叫前辈。”

“嘻……后来打听到小竹是带了一件宝物,要还给恒山派的‘白骨精’道长,本盟主想着反正同路,正好带个跟班,便跟他结伴一起去了。”

孔方听罢沉吟着道:“小郡主方才所说的‘白骨精’道长,莫非是指恒山派掌门百谷道长?”

鄢婷笑嘻嘻的道:“是呀,不过我也是跟袖姐学的。还有小孔你别叫我‘小郡主’好不,听着怪生分呢。”

孔方略欠身道:“属下遵命,请盟主继【零零看书00kxs】续。”

鄢婷欣然道:“这才像话,以后不许再犯啊。咳……然后我们便一路顺风到了恒山脚下,打尖的时候赶了巧,刚好跟袖姐坐在一桌。”

“唉~大概这便是常说的‘一见钟情’吧,他们两人倒是越聊越投机、越喝越有意,却把本盟主晾在一边。本盟主当时也是看不过眼,索性暗中取走了小竹带的那件宝物,然后找了个借口溜之乎也。”

说罢才觉出似乎有些不妥,鄢婷赶紧解释道:“我可不是吃小竹的醋,只是才给先前那名无耻之徒丢下,又看到他们两个……总之有点不痛快。”

竹风吟和商红袖各自面色泛红,还是竹风吟讪讪的道:“那个……当时相见恨晚的确不假,‘一见钟情’却未必,咳……小妹你接着往下说吧。”

鄢婷定定心神,微颔首道:“小竹带的那件宝物叫做‘浴火红莲’,是恒山派的至宝,据说配合特殊内功心法,有延寿续命的功用,跟诸葛亮的七星灯差相仿佛。”

第0402章 有塘同坠

竹风吟听鄢婷提到“浴火红莲”,面现哀戚的道:“师母体弱多病,所以家师才向恒山派借了这件宝物,想帮师母延年益寿。”

“只可惜天意难违,师母虽然挺过一个冬天,但今年开春还是……唉。”

众人闻言同样心戚戚焉,不免都向竹风吟安慰了几句,之后才听鄢婷接着又道:“本盟主虽然取走了‘浴火红莲’,但实际只是赌气而已,所以故意留下形迹,等小竹他们追来。”

“可估计是拆看的时候不慎露了白,还没等小竹他们出现,倒先惹来一伙儿小蟊贼,本盟主的武功的确不太厉害,没奈何只好‘能屈能伸’了。”

她说罢已经红晕上脸,羞怩的搓起衣角来。小雷岂会放过这等良机,立刻讥讽道:“连‘小蟊贼’都对付不了,恐怕不能说是‘不太厉害’吧?哈……凭这点本事你也敢闯江湖?”

鄢婷白了小雷一眼,忍气吞声的道:“不久之后小竹他们追过来,我说了实话还道了歉,更赌咒发誓‘浴火红莲’不是被我藏起来了。可小竹根本不信,要不是袖姐帮我说话,他恐怕早把我……哼~”

竹风吟难掩尴尬的道:“惭愧,不过我并非小肚鸡肠,只是头一次出门办事便出了纰漏,难免有些急火攻心,幸好有商姑娘从旁提点,才没做下糊涂事。”

商红袖瞥了竹风吟一眼,清咳一声道:“后面的我来说吧,其实那些只是在街面上耍横的小混混,小妹提过他们的形貌,我便明白了七八分,当天晚上顺藤摸瓜,直接手到擒来。”

鄢婷听罢不禁扶额道:“袖姐怎么能说得这么平淡,即便不想添油加酱,提一提咱们的英勇事迹,好歹也帮我撑撑场面行不?将来若是传扬出去,说本盟主连街头混混都打不过,那可真要丢死人了。”

商红袖莞尔道:“小妹向来都是‘以爱服人’,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又何必多说?咳……之后咱们自然将宝物还给竹兄,然后我便告辞回山了。”

鄢婷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的道:“且慢,不添油加酱是一回事,睁眼说瞎话可是另一回事,袖姐你哪有告辞回山,咱们明明是一起去酒楼吃饭庆祝了呀。”

商红袖待要阻止已经不及,无奈嗔声道:“那种事情有什么好说的,难道连吃饭逛街、走路睡觉之类都要交待一气?你不怕大伙儿说咱们的故事拖沓么?”

鄢婷笑眯眯的道:“哪里拖沓了,谁让小竹先前那么欺负我?当时咱们合伙儿把他灌醉,然而扔进了烂泥塘,这样的妙事不说出来,故事还有什么意思?”

商红袖忍不住微露笑意,竹风吟则窘得俊面潮红,苦笑连连的道:“我当时的确行事鲁莽,小妹略施薄惩也是应该的,唉……总之日后我必定引以为戒。”

众人见状各自好笑,此时又听鄢婷慢条斯理的道:“可袖姐也喝了不少,昏头胀脑的跌了下去,一样滚得满身都是泥水。”

“毕竟人家是天生一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本盟主可又给晾在一边了~”

众人闻言齐齐笑出声来,商红袖却羞得彻耳根子通红,难掩困窘的道:“早知道小妹你这张嘴靠不住,可光说我算怎么回事,你自己当时的情形不说了?”

鄢婷吃吃笑道:“人家是实话实说嘛,至于我自己,虽然没喝两杯也醉了,可至少还不至于跌进泥塘里呀。”

商红袖白了鄢婷一眼,没好气的道:“你是没跌进泥塘里,那第二天怎么衣裳也弄脏了?”

鄢婷倏地胀红了脸,顿了顿才轻哼道:“反正小竹又不是只搂了我一个,袖姐你也别想跑。”

此语一出,商红袖固是惊羞交集,竹风吟更加目瞪口呆,其余众人都不免大跌眼镜,神色间说不出的古怪。

一片静默之中,只听路不平淡淡的道:“看不出来嘛,你这娃娃貌似正人君子,原来是个见便宜就上的主儿,而且还是左拥右抱那种,哈……厉害厉害。”

竹风吟醒过神来,面皮紫胀的道:“前辈切莫误会,晚辈从未做过此事,恐怕是小妹故意玩笑。”

鄢婷小嘴一撇,凉凉的道:“谁玩笑了,本盟主倒还好些,顶多是你肚子上那一块块的有点硌得慌。”

“可人家袖姐~啧……再多说便失格了,总之大家自己想去。”

竹风吟这下简直窘得无地自容,倒是商红袖豁出去了,勉强正声道:“咱们江湖儿女,不讲那么多……礼教束缚。”

“小慕不也当众抱过余姑娘,反正不算什么。”

慕云无端中枪,不由得脸上发热,当下干咳一声道:“神相姑娘言之有理,那次竹兄和婷儿假扮神鹰侠侣,不也当着崆峒派那些人的面故作亲密了吗?”

竹风吟再次中枪,眼看商红袖疑惑的目光盯来,登时只觉欲哭无泪,无声哀怨之际却听雷衡闷声道:“没错,上次山上着火的时候,老慕还不是摁着小妹那什么,小妹肯定没给他占便宜……肯定的!”

这位半晌没吭气,不料此时忽然来了这么一句,鄢婷正自羞恼莫名,路不平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老叫化看出来了,你们这些娃娃们,满肚子都是花花肠子,换个糊涂人还理不清你们这关系嘞。”

这下还真是一语中的,在场众人有一个算一个,心中无不思潮翻涌。

路不平见状微笑道:“其实少年人嘛,喜欢这个调调也没啥,只要记着老叫化刚才说的故事,别学‘霜月’跟他那些烂桃花便好。”

众人闻言各自心生警醒,沉吟间只听小雷干咳一声道:“你们这伙儿人到底酸够了没,故事再无聊也得讲完吧,挖坑不填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商红袖低垂螓首,没好气的道:“都怪小妹,让你别说偏要说。”

鄢婷不甘示弱,娇哼一声道:“说到底还得怪袖姐矫情,平白拖我落水干嘛?”

商红袖微微一怔,心念电转间只觉啼笑皆非,无奈涩声道:“好啦,这次算我的错,小妹你接着讲,但不许再添油加酱,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第0403章 重罚红袖

鄢婷听商红袖放了狠话,却是扮个鬼脸道:“彼此彼此,袖姐你也不许再挤兑我。咳……接下来袖姐可太没义气,都不顾自己也土猪似的,挣扎起来便溜之大吉。”

“本盟主只好想办法把小竹敲醒,然后找地方整备了一番,这才结伴往山上去。”

“恒山派对‘浴火红莲’倒真是非常看重,‘白骨精’道长亲自出面接待我们。”

“虽然本盟主对那老道姑没什么好感,可她的相貌的确不差,而且看起来特别年轻,根本不像五十多岁的人,态度也算和气,没什么可挑理的。”

“本来我和小竹还想着能再见到袖姐,可一直到还完东西,又吃了人家一餐素斋,最后还跟‘白骨精’道长谈说了一阵,袖姐却始终都没出现。”

“眼看天色已经晚了,人家龙泉观又不方便留我们两个男的住宿,嘻……当然是小竹和他‘兄台’喽。总之我们是必须告辞了,本盟主还没什么,小竹便多少有点‘意犹未尽’‘依依不舍’什么的。”

“怏怏的走到半路,小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原来还有一封他师父的亲笔信没交给人家,估计是一心想着袖姐才忘记了。所以我们只好回头往山上走,可巧到了山门前面,正碰上袖姐踉跄着跑出来。”

“这才真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呢,小竹当然‘喜出望外’‘心花怒发’,可走近过去才看出袖姐脸色惨白、身子虚软,好像刚大病了一场,又新受过伤的模样。”

“小竹正‘怜香惜玉’‘义愤填膺’的时候,‘白骨精’道长带着她那些徒子徒孙追了出来,当面骂袖姐不守清规、败坏门风,还让我们别干涉她们的内部事务。”

“我们这才知道袖姐一整天都在罚跪,而且半点水米未进,等‘白骨精’道长去耀武扬威的时候,袖姐又顶撞了她两句,结果弄得她恼羞成怒,当场把袖姐打伤,袖姐实在气不过,这才破门出教的。”

添油加酱的说了这么一段,眼见当事人虽然神情尴尬,却没有出言反驳,鄢婷正自得意,便听孔方讷讷的道:“商姑娘横遭令师指斥,可是因为前夜饮酒误事,导致一宿未归么?”

商红袖淡淡的道:“那人早已不是我的师父,请孔兄斟酌用词。”

孔方闻言一滞,苦笑间只听路不平沉吟着道:“百谷妮子不到三十岁便当上了恒山派的掌门,的确有真才实学。”

“虽说她的脾气是冷傲了些,可还不至于逼得小袖儿非得破门出教吧?”

商红袖对路不平倒不敢怠慢,当下略显局促的道:“那人对待晚辈向来极尽刻薄,晚辈动辄得咎,积怨之下才做出这种决定。”

路不平微颔首道:“原来你们师徒两人早有嫌隙,那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小袖儿别怪老叫化多嘴,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这样决绝总归不够冷静,将来说不定要后悔的。”

商红袖暗自喟然,失神间却听鄢婷轻笑道:“其实不光是给‘白骨精’道长欺负的缘故,我猜袖姐多半是因为遇上小竹搭救,这才当场下的决心,袖姐你说是不?”

商红袖脸上隐现红晕,不置可否的别过头去,路不平见状莞尔道:“妮子消停点,别光顾着逗人家小两口,还是接着说你的故事吧。”

鄢婷吐吐舌尖,清咳一声道:“‘白骨精’道长听袖姐不认她做师父,而且还是当着我们两个外人的面,更而且还跟小竹‘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当时便把这老道姑气得白脸更白,逼着袖姐先自废武功,才准离开恒山派。”

“袖姐当然不愿意,本盟主和小竹少不得也要帮她说话,可‘白骨精’道长好像王八吃秤砣铁了龟心,还拿出前辈的架子来压小竹,哼……以大欺小,也不怕丑。”

她这厢兀自满面不忿,路不平却一正色道:“武林中破门出教都得追回武功,百谷妮子这做法倒算不上逼人太甚,除非——”

鄢婷抢先道:“这个我知道,除非是人家新拜了师父,而原来的师父又打不过这位新师父,那便只好听凭人家扬长而去了。”

路不平缓缓摇头道:“即便真是那样,还得担上‘欺师灭祖’的罪名,所以小袖儿别怪老叫化说得重,咱们武林中人从来最讲尊师重道,你这样做真是太冲动了。”

商红袖神色中隐现凄楚,颦眉幽幽的道:“晚辈岂敢责怪前辈,何况晚辈本来便是‘欺师灭祖’的‘悖逆弃徒’,实在没什么好掩饰的,总之晚辈绝对不会后悔。”

场中登时气氛凝滞,片刻才听鄢婷轻咳一声道:“反正袖姐最后没给‘白骨精’道长废了武功,原因本盟主刚才已经说过了,正是因为人家新拜了一位厉害师父~”

她说到这儿微微一顿,笑眯眯的道:“大伙儿来猜猜看,袖姐这位师父是谁?”

这回却是雷衡抢先道:“那还能有谁,小妹你的武功不怎么成,当然只剩小竹了。”

鄢婷赏了雷衡一记白眼,不以为然的道:“阿衡你真是不长脑子,漫说小竹碍着大宗师的面子不敢发作,即便他真的豁出去了,也不是‘白骨精’道长的对手呀。”

雷衡为之一噎,想了想才疑惑的道:“那是恰好来了什么绝代高人,当场要收袖姐当徒弟?”

鄢婷似是一滞,鼻中冷哼道:“哪有那么多绝代高人,反正不是别人,都是本盟主刚才故事里提到过的。”

她这厢满以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孰料雷衡却是一拍脑门,满脸兴奋的道:“是不是你们教训过的那帮混混?那里面有深藏不露的大高手?不是有句话叫什么‘大隐隐于市’吗?呃……难道还不对?”

鄢婷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气恼之余终听孔方沉吟着道:“莫非是盟主亲自出手?咳……这怎么可能呢?”

鄢婷撇撇嘴道:“怎么不可能,本盟主当时扮的是小竹的‘兄台’,年纪什么的也差不多呀。”

孔方摇摇头道:“并非年纪的问题,只是凭盟主的武功,难道真能胜过百谷道长?”

第0404章 谋取鲍府

听到孔方质疑,鄢婷却是抿嘴一笑,难掩得意的道:“小孔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崆峒派的臭大个儿那么厉害,还不是被本盟主收拾得服服贴贴?”

孔方恍然一悟,转念间讷讷的道:“即便小妹你有杀手锏,但百谷道长是一派尊长,岂会轻易被你暗算?”

鄢婷笑眯眯的道:“不然怎么叫出奇制胜呢,谁让她自以为是一派尊长,便轻易让手来着?”

她说罢阴阴一笑,慢条斯理的道:“何况本盟主制住她以后,又老实不客气的占了她一点便宜,她生怕在徒子徒孙面前出乖露丑,还不是本盟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众人闻言直是啼笑皆非,连路不平都忍不住笑骂道:“你这妮子恁地作怪,那百谷妮子还不恨绝了你,下次逮到肯定要拔了你的‘毒龙齿’喽。”

鄢婷娇哼一声,正自不以为然,便听小雷狐疑的道:“什么‘毒龙尺’?是一件了不得的神兵利器么?上面淬了很厉害的毒药?”

鄢婷白了小雷一眼,一派自得的道:“本盟主的看家本领,哪有随便告诉你的道理?不然你先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料理了打伤昭哥哥那家伙。”

小雷似是一滞,跟着撇撇嘴道:“你爱说不说,有什么稀罕的?赶快把你这无聊故事讲完,小爷还等着听老猫儿讲‘霜月’怎么痛揍你父王呢。”

鄢婷心生窘迫,忍不住反驳道:“谁听你胡乱编派,说不定还是我父王痛揍那谁呢。哼——以后也没什么好说的啦,袖姐将养了些时日,便跟我和小竹凑在一起,大伙儿开始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喽。”

小雷听罢不由得翻翻白眼,此时只听雷衡迟疑着道:“那个……小妹,你好像还没说我呢。”

鄢婷没好气的道:“臭阿衡你跟着起什么哄,没听人家说咱们这故事无聊么,本盟主才不上赶着讨人嫌。”

雷衡看看无法,只得诺诺应是,小雷见状倒有些不自在,嘴里咕哝着道:“故事再无聊也得讲完吧,小狐狸精不肯讲,那狗腿的你不会自己讲?”

雷衡如闻纶音,正待开口讲述,鄢婷却已经抢过话头道:“谁说本盟主不肯讲了,臭阿衡要讲肯定啰哩啰嗦,人家更得埋怨咱们‘无聊’了,咳……书接上回……”

她这位盟主大人既然开了金口,雷衡这杂役童再跃跃欲试也无可奈何,只好欲哭无泪的退居幕后,恍惚间只听鄢婷不疾不徐的道:

“……总之臭阿衡是练他家那霹雳刺的时候走了旁门,还好少林寺的天部大师慈悲为怀,传了他一些正派的内功心法。以后他的病征渐渐好转了些,便跟着他老爹的路子进了镖行,给人家当趟子手。”

“约摸是今年七月末的时候吧,他们河洛镖局保着大贪官鲍廉桢‘荣归故里’。这姓鲍的名字里虽然有个‘廉’字,人可跟清廉扯不上半点关系,只会靠着巴结向大帅升官发财,名声一向是极坏的。”

“当时我们‘风尘三侠’已经做了好几桩漂亮生意,小竹都不再抱着他那套仁义道德的说辞整日聒噪了,大伙儿打听到姓鲍的送上门来,哪有不狠宰一刀的道理?”

“可河洛镖局毕竟是洛阳城第一号的金字招牌,姓鲍的还请了他们的总镖头‘铁鞭盖九州’窦嚣同亲自押运。这人跟‘神拳镇八方’荣百岁并称‘中州双璧’,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手底下硬是要得。”

“结果附近道上的好汉,像孟津的‘泼风刀’赫连绝,王屋山的‘赤豹太岁’焦朝铄,还有木兰寨的‘七彩琥珀蝎’贺窈筝,要么能屈能伸、没敢出头,要么走个过场、鸣金收兵,反正都算认了怂。”

“不过咱们‘风尘三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占山为王的顶多算雁过拔毛,咱们却更喜欢跟着呆雁儿回窝再慢慢消遣。当官的亲卫扈从一大堆不好对付,但他一个落了架的土财主,还不是手到擒来?”

鄢婷这厢正说得兴起,小雷却嗤之以鼻的道:“说了半天保镖的如何厉害,小爷本来还以为要打个天昏地暗,没想到你们也是欺软怕硬的德性,哼……无聊之极。”

鄢婷倒没辩驳,只是轻描淡写的道:“硬碰硬多划不来,避敌锋芒、趁虚而入才是兵法之道。只不过后来我们还是有点轻敌了,河洛镖局的人倒是交割完便走光了,但鲍家还养着几条黑狗十分扎手。”

路不平听到这里,顺口解释道:“武林中各大门派都严禁弟子保镖护院,便是担心他们不辨是非,为赃官豪绅卖命,连累祖师爷给人家戳脊梁骨,只可惜世风日下,妮子你们碰上大黑狗也不算稀奇。”

鄢婷点点头道:“师公说得没错,那里面最厉害的还是少林寺的和尚,后来不知怎地还俗做了黑狗。平时他点头哈腰的,根本看不出什么能耐,结果袖姐一时大意,稍微露了马脚,差点栽在他手里。”

“咱们虽然开头受挫,却没有善罢甘休,而是趁着他们招募人手的机会,各自易容以后混了进去。小竹没奈何也披了黑狗皮,本盟主委委屈屈当了个小侍读,还是袖姐最厉害,硬是混成了教书先生。”

“鲍家的几个儿子还在任上做官,只有一个年方及笄的千金小姐叫‘幼眉’的跟了过来,我跟袖姐都被分派去伺候她。这位大小姐算是个有才情的美人儿,只不过稍稍刁钻了些,袖姐都老给她问住。”

商红袖禁不住脸上一红,颇不自在的道:“我去时便说好只讲易经数术,谁让她又问其他乱七八糟的,尤其那些诗词歌赋,活该她是问道于盲。”

鄢婷强忍笑意,接着又道:“其实依本盟主来看,幼眉大小姐倒没什么恶意,还颇有点想跟袖姐结交的意思。无奈咱们混进去是为了刮人家的肋条骨,所以只好装傻充愣,对人家的好意敬谢不敏了。”

“大伙儿小心查探了些时日,对府里的地势已经算得上了如指掌,眼看八月中秋将近,便打算趁着热闹动手,正好给他们家来个‘乐极生悲’。”

第0405章 穷神做主

众人听到“风尘三侠”即将动手,都不由得提起了兴趣,此时却听鄢婷咳声道:“谁想正在中秋当晚,居然出了不小的变故,一名淫贼好死不死的闯进闺房,想欺负幼眉大小姐。”

雷衡蓦地胀红了脸,小声嘟囔着道:“我哪里是淫贼了,明明是好心嘛。”

鄢婷白了雷衡一眼,不以为然的道:“还敢狡辩,大晚上冲进人家的闺房,二话不说抱了便想开溜,你不是淫贼谁是淫贼?”

雷衡更加窘迫,嗫嚅间只听商红袖轻笑道:“好啦小妹,别埋汰人家阿衡了,实话实说不行么?”

鄢婷终是没绷住,咯咯娇笑道:“人家也是为了让故事跌宕起伏嘛,不然有人又要埋怨‘无聊’了。”

“咳……当时本盟主和袖姐虽然别有心思,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幼眉大小姐被淫贼掳去,所以袖姐当机立断,跟那淫贼动上了手。”

“合该那淫贼倒霉,全没料到一名教书先生那么厉害,再加上他还抱着幼眉大小姐,多少有些动转不灵,结果被袖姐轻松制服。”

“不过这样一来袖姐露了行藏,只得将幼眉大小姐点晕,之后正打算替天行道,当场宰了那死淫贼,却给他说出一桩了不得的内情来。”

鄢婷说到这儿微微一顿,秀眸睨向小雷道:“小布老虎不是一直嫌无聊么,那你不妨猜猜这内情究竟是什么?”

小雷暗自一滞,沉吟片刻方点点头道:“那淫贼既然是狗腿的,他先前又说‘明明是好心’,可见多半是想救走那位幼眉大小姐。”

“你们看上的肥羊,保不齐还有别家也志在必得,狗腿的八成是打探到了消息,这才急着跑来救人。但他二话不说便劫持人家大小姐,可见另一伙人不但要劫财,连人都不放过。”

“狗腿的既然当着河洛镖局的差,照理说早该跟着他们总镖头回了洛阳,这时候却突然出现,或许是他痴心妄想人家大小姐,结果丢三落四,根本不务正业,这才落得扫地出门。”

“可如果狗腿的还没被开革,这里面便大有问题了,河洛镖局即便听到风声,也不会只派他来劫持人家大小姐,可见河洛镖局本身便牵涉其中,至少是有那么一个团伙路数不正。”

打眼瞥见鄢婷脸上愈来愈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小雷更显好整以暇的道:“这样正好解释狗腿的怎么知道有人要来作案,至少领头的把他当成亲信,行动前给了他溜出来的机会。”

鄢婷心中酸意直冒,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布老虎”猜得那么准,当下满不是味的道:“你……那你再猜,他们领头的是什么人?”

小雷若有所思的道:“凭狗腿的那愣头青的脾气,再加上初出茅庐,没什么拉帮结派的门路,多半只有他们少林寺的贼秃,才会把他当成亲信。”

“我猜是有一伙儿贼秃瞒着他们总镖头作案,只是没料到狗腿的良心还没黑透,又一心迷上了人家大小姐,这才马失前蹄,给你们逮了个正着。”

他说罢忽然灵机一动,拍拍额头道:“还有先前你说过,鲍家最厉害的黑狗正是少林寺的贼秃,而且向来点头哈腰、恭顺得很,可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家伙八成也是贼秃的同党吧?”

小雷一番侃侃而谈下来,场中早已是一片寂然,半晌才听路不平干笑道:“老叫化早说过了,雷少爷是有大智慧的人,妮子这下总算服气了吧?”

小雷清咳一声,转眸瞥向满脸通红的鄢婷,优哉游哉的道:“怎么样小狐狸精,小爷其实只是随口一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指教。”

鄢婷忽然眼圈一红,羞愤莫名的低下头去,嘤嘤垂泣道:“死小贼!臭布老虎!谁让你那么聪明的?哼!人家还有什么好说,要说你接着说去!”

路不平深知鄢婷从小自负聪明,此番受了‘打击’,发泄一番也无可厚非,于是和声道:“好啦妮子,正所谓一山更有一山高,咱们堂堂小郡主,怎么能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鄢婷依旧呜咽道:“谁容不得他了,明明是他容不得人家,逮着机会便拼命挤兑。人家又没得罪过他,干嘛老那么咄咄逼人的,甚至连师公您都帮他说话,还有谁来给人家做主?”

路不平眼珠一转,打个哈哈道:“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看来妮子跟雷少爷真是有缘得很,那不如老叫化跟他师父探探口风,如果两家都没异议,老叫化便帮你做这一回主了。”

鄢婷听罢更窘得面孔火烫,连连顿足娇嗔不已,商红袖却想起什么似的,掩口轻笑道:“本神相先前怎么说来着,小妹你的桃花运真的来了呢。”

众人闻言忍不住各自莞尔,小雷听出他们是在玩笑,索性凑趣的道:“小爷本来是对小狐狸精不感兴趣,可看她这一副欲迎还拒的娇羞模样,哈~也罢,那小爷看老猫儿的面子,勉勉强强收下她了~”

鄢婷羞恼已极,当下顾不得再哭泣,擦擦眼泪戟指嗔斥道:“你少臭美!本女侠嫁谁都不嫁你,你……活该一辈子娶不着老婆!”

小雷心里直是好笑个不住,面上却俨然遗憾的道:“老猫儿你看这怎么说,强扭的瓜终究不甜,等她嫁过来还不定要怎么诅咒小爷呢。”

路不平笑眯眯的道:“雷少爷说的是,那以后您宽宏大量一些,别老是逗她这个爱哭鬼,不知雷少爷意下如何?”

小雷这时志得意满,又见余冰如正满含意味的看着他,终是摆了摆手,一派慨然的道:“好,以后只要小狐狸精不惹小爷,小爷便保证不再欺负她,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路不平面带微笑,略略颔首致意。小雷倒有些局促,挠着头讪讪的道:“行啦小狐狸精,你那故事到底还讲不讲,不讲的话咱们可要换书场了。”

鄢婷兀自委屈,哪肯理小雷半句,雷衡见状精神一振,连忙接口道:“反正是我的事,还是我来讲吧,你们别嫌无聊啊,我保证一定尽快讲完。”

第0406章 易容截杀

“咳……刚才小布老虎有个地方说的不对,不是我跟那个幼眉怎么着,是我师兄法盛看上了人家,至于其他那些前因后果,好像都没什么差错。”

“不过我也是给靳师叔骗了,他说那是斩妖除魔、替天行道,还说是什么霹雳手段、菩萨心肠,最后更抬出我天部师父的名头来诳我,我一时之间没转过弯来,便答应跟他们一起去惩治狗官鲍廉桢。”

“靳师叔也是我通相师祖的徒弟,名叫靳孝贤,外号‘伏虎二郎’,是总镖头手下的十二个大镖头之一。”

“小妹说得对,是没什么‘贤’的,不过他的武功确实厉害。”

“我们这伙儿人连靳师叔在内,总共是二十九个,大半都是给他骗上了贼船。小妹先前说的鲍家护院副总管解西楼,其实是靳师叔的把兄弟,一起拜师又一起还俗,伤天害理的勾当也一起干了不少。”

“靳师叔本来跟我说只杀狗官和他那些大小老婆,剩下的家仆奴婢给些盘缠,让他们自谋生路。可到了动手那天,法盛师兄才悄悄告诉我,最后肯定要杀个鸡犬不留,免得露了行藏,惹来杀身之祸。”

“我听了便想打退堂鼓,法盛师兄看我去意已决,索性告诉我他对那个幼眉已经爱得神魂颠倒,求我先把她救走,事后一定感激我的大恩大德。”

“我想着反正要走,顺手帮他这忙也没什么不好,另外还能少造杀业,便爽爽快快的答应了。亏得靳师叔跟我算亲师叔侄,防范也跟着松懈了些,再加上有法盛师兄暗中掩护,我才有机会偷溜出来。”

“我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到鲍家,按着法盛师兄的嘱咐跟解西楼接上了头,他总算相信我是去打前站的。我趁机跟他问清楚那个幼眉住哪儿,然后直接过去抢人,结果却被袖姐抓个正着。”

红着脸交待完事情原委,雷衡这才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随后讪讪的道:“其实我也是顾念同门情谊,不好去告发靳师叔他们,所以只当不知道那回事,能多救一个人便算一个,唉……”

小雷听罢大摇其头,满脸不以为然的道:“狗腿的良心虽然不坏,可真是没长脑子,你以为当不知道,人家便会放过你了?我看你那个法盛师兄只是在利用你,到时候美女叛徒一网成擒,岂不快哉?”

雷衡似是一滞,顿了顿才苦笑道:“你又说对了,不过得亏我没长脑子,三言两语便给袖姐套出缘由,不然我恐怕已经糊里糊涂做了法盛师兄的刀下鬼。”

小雷自得之余又生纳罕,当下颇为不解的道:“人家都那么算计你了,你怎么还一口一个师兄叫得亲热?”

雷衡一正色道:“我这条命是天部师父给的,早发誓一辈子都记着少林寺的大恩。”

“所以即便师兄他们……那什么,总归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只盼他们以后改邪归正吧。”

小雷微颔首道:“看不出狗腿的倒是个‘以德报怨’的善人,那你被骗得招供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雷衡还没答话,鄢婷已经扁扁嘴道:“你不是不爱听吗,那还追问什么?”

小雷翻翻白眼道:“你小狐狸精讲的,小爷的确不爱听,可别人讲的不一样,小爷偏偏爱听。”

鄢婷吃了小雷的抢白,险些没忍住又掉下泪来,小雷见状暗自好笑,一派理直气壮的道:“老猫儿你这可不能怪我了,谁让小狐狸精主动挑事来着?小爷从来都是‘以直报怨’‘以牙还牙’的脾性。”

路不平只觉哭笑不得,尴尬间忽听余冰如淡淡的道:“‘以直报怨’固然天经地义,但‘以德报怨’岂不更加令人心折?何况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小雷你这样睚眦必报,可免不了惹人笑话呢。”

小雷大大一滞,只叹自己的小辫子还攥在人家手里,无奈咕哝着道:“是是是,向狗腿的看齐,向狗腿的致敬,狗腿的你接着说吧,反正小爷认为你比小狐狸精说得好。”

雷衡可受不起小雷这‘夸赞’,先心虚的瞥了鄢婷一眼,然后才期艾着道:“我招了以后,小妹也当场说我是给法盛师兄诳了,然后……咳……”

小雷看雷衡一味吭哧,倒有些心焦起来,不禁皱起眉头道:“然后怎么啦?难不成你是临阵倒戈,开始帮那狗官?”

雷衡赶紧摆摆手道:“那怎么可能,我只是给袖姐点晕,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雷为之一愕,正自啼笑皆非之际,又听商红袖轻笑道:“后面的事情我来说吧,咱们虽然看不惯赃官横行,但随意取人性命毕竟不好,况且对方连家人仆妇都要赶尽杀绝,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只不过对方来势汹汹,再加上里应外合、敌友莫辨,单凭我和竹兄,总归难以抗衡,真打起来也难免伤及无辜。”

“当时情势紧迫,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能请小妹一展长才。”

“不错,正是易容术,小妹将竹兄扮作大宗师的形貌,我也扮作那‘白骨精’的架势,然后中途截住那伙儿歹徒。那姓靳的毕竟做贼心虚,认出我们的‘身份’之后,立刻便慌了手脚。”

“我们趁机故作高深,不断言语恫吓,更逼得姓靳的气势全馁、心神皆丧。正所谓擒贼先擒王,竹兄的没羽箭绝技,再加上我的奇门异术,总算让这血债累累的佛门败类当场恶贯满盈。”

“余下的歹徒都骇了狗胆,个个磕头如捣蒜,发誓要痛改前非。我们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便打算只废了他们的武功,免得他们以后再去作恶。”

“大宗师和‘白骨精’的威名如雷贯耳,刚刚又毙了那些歹徒的首领,他们哪还敢造次,乖乖的挨个儿受了惩治。只是最后问起才知道,那法盛不知何时竟悄悄溜了,算是我们的疏忽。”

商红袖这番话虽然说得平淡,慕云等人却忍不住击节叫好,路不平也拊掌大笑道:“痛快,实在痛快!小袖儿足智多谋,称得上女中诸葛,老叫化真是拍马都赶不上嘞。”

第0407章 西游六侠

听到路不平出言盛赞,商红袖却是赧然道:“前辈过奖了,那次总归是兵行险招,好在姓靳的对大宗师和‘白骨精’都不熟悉,惊骇之下又没看出破绽,否则一旦露了马脚,我们恐怕便凶多吉少了。”

路不平抚须一笑道:“行走江湖哪能按部就班,出奇制胜才是英雄本色嘞,你们这对儿有勇有谋、有胆有识,还能为不相识的人甘冒奇险,当真不愧是名师……咳,总之都是了不起的好娃娃,哈……”

商红袖粉面生霞,愈显羞涩的道:“我在这里自吹自擂,多半已经贻笑大方了,你……接下来你说吧。”

这个“你”指的是谁,当然不言自明,竹风吟脸上热辣辣的,整整颜色接着又道:“之后我们赶回鲍家,小妹同样不负众望,使计引诱解西楼露出马脚,还让幼眉大小姐看在眼里。”

“幼眉大小姐当机立断,亲自寻了几名厉害的护院一拥而上,终于将那善于伪作的奸贼一举成擒。”

“解西楼看到他把兄弟已经伏法,自然再没什么念想,当晚便供认不讳。鲍廉桢免不了惊怒交集,差点叫人当场打死解西楼,不过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决定等天亮再将他送交官府处置。”

“我们忙活了半夜,虽说救了鲍廉桢一家老小的性命,可原先的计划早已面目全非。所幸鲍廉桢经此一事,颇有些大彻大悟,自愿拿出半数家财兴修民利、周济乡里,算是意外之喜吧。”

“鲍家本来想拿厚礼酬谢我们,但都给商姑娘婉言拒绝,只说若是真心回报,便请幼眉大小姐再帮个小忙。于是第二天有消息从府里传出,说大小姐昨夜游玩之时不慎走失,有谁知道线索必定重赏。”

“不错,商姑娘正是想引诱法盛自投罗网,阿衡带着幼眉大小姐去他们约定之处等候,果然没过两天,那色欲熏心的恶僧便铤而走险,孤身前来接人,嘴上千恩万谢,可转脸便在阿衡背后捅了刀子。”

“阿衡身怀大金钟护体神功,这下早有防备,自然不会被法盛得逞。不过前面已经略略提过,毕竟同门之谊不可轻弃,结果只是废了那恶僧的武功,然后便放他回去了。”

雷衡虽然是当事人,听罢却还是忍不住面现戚色,小雷见状倒有些感慨,当下沉吟着道:“所以狗腿的之后心灰意懒,放着好好的趟子手不做,甘心跟你们劫富济贫了?”

竹风吟略显尴尬,轻咳一声道:“大致如此吧,总归还是志同道合的缘故。”

话音方落,却听鄢婷娇嗔道:“小竹你怎么也学袖姐的路数,该说的重点偏要略过,故事可不是这么讲的。”

竹风吟微微一怔,迟疑着道:“重点?小妹指的是哪件事情?”

鄢婷此时已经恢复如初,闻言抿嘴轻笑道:“小竹你还真是不知轻重,重点当然是幼眉大小姐跟阿衡之间发生的事情喽。”

雷衡登时胀红了脸,结结巴巴的道:“那个……不用说啦,反正……怪无聊的。”

鄢婷哧的一笑道:“哪里无聊了,人家大小姐都敢当着咱们的面说要以身相许,你反倒没胆子承认么?”

这下可由不得其余众人啧啧称奇,只听小雷难以置信的道:“小狐狸精你开玩笑吧,人家大小姐不是个‘有才情的美人儿’么,怎么可能看上狗腿的这种?”

鄢婷嘻嘻一笑道:“谁让阿衡闯进来把人家抱了个满怀,人家可是谨守礼教的大小姐,又不像咱们这些闯荡江湖的,给阿衡占过便宜,哪还能有别的想法?”

“不过人家当场数落了阿衡一堆,什么不洗澡身上臭烘烘啊,说话凶巴巴没气质啊,还有堂堂八尺男儿动不动哭鼻子啊,咱们在旁边听着,都替他臊得慌。”

雷衡闻言直是无地自容,这时只听商红袖沉吟着道:“其实依我看,人家大小姐倒没那么迂腐,多半是佩服阿衡那‘以德报怨’的义举,之后又怜惜他那副想哭又哭不出来的呆相,这才芳心暗许的。”

这下雷衡终是再也禁忍不得,脸红脖子粗的道:“那个疯疯癫癫的幼眉!她纯粹是趁机报复,乱开我的玩笑!你们大伙儿都听得出来,这时候干嘛还要……”

鄢婷笑着打断道:“是么?那你这会儿便马不停蹄的赶回去,看人家是不是真心实意想嫁你?”

雷衡似是一滞,低头嘟囔着道:“我才不讨那个晦气,总之决不再上那狗官的门,哼……”

众人见状正自好笑,小雷却忽然灵机一动,语带调侃的道:“没想到狗腿的还有个‘高老庄’能回去探亲,这故事分明是猪八戒背媳妇的翻版嘛。”

他说罢也不理会雷衡窘得直欲撞墙,兀自优哉游哉的道:“其实还不止猪八戒,像小狐狸精除了长得好看一点,又跟王亲贵胄扯得上关系,其他简直一无是处,大概跟唐三藏差不太多。”

“踩鹰的本事最大,长得也没见多丰满,再加上最会扔石头,说不定是石猴子变的,那派你个孙悟空的位子好啦。”

“算命的出身名门大派,却因为犯了错被开革出来,说你是白龙马应该没意见吧?”

小雷这厢脑洞大开,只顾大剌剌的分派角色,众人各自听得啼笑皆非,只见孔方扶额叹笑道:“那么依岳少兄之见,在下与沙悟净有何相似之处?”

小雷眼珠一转,理直气壮的道:“沙和尚原本是天庭的卷帘大将,算得上玉帝老儿的亲随,后来才给贬到下界伺候唐三藏,白脸的你原本也是给王府当差对吧,这样还不是差相仿佛么?”

孔方不禁莞尔道:“原来如此,岳少兄机智过人,在下自叹弗如。”

小雷正自趾高气扬,却听慕云干咳一声道:“雷少爷怎么把我忘了,我虽然只是个杂役童,可也是六侠盟的成员啊。”

小雷白了慕云一眼,不以为然的道:“西天取经只有师徒五个,你既然是属猴子的,那算‘六’耳猕猴好了。不然你对人家‘唐三藏’有非分之想,路上的妖魔鬼怪随你挑,最多封你个女儿国国王。”

第0408章 落霞孤骛

慕云被小雷呛得半句还嘴不得,小雷却还意犹未尽,又转向竹风吟道:“踩鹰的也别光顾着得意,算命的被老道姑欺负得那么惨,那‘白骨精’现了原形才痛快嘛,任重道远啊悟空~”

众人闻言更加笑作一团,连鄢婷都又喘又笑的道:“你这小布老虎,哪来那么多怪话,真是惹人讨厌。”

小雷看鄢婷笑得犹如春花绽放,着实娇美无伦,心中忽觉一阵莫名快意,顿了顿才干咳一声道:

“敢情小狐狸精讨厌人家的时候,便要笑得把牙都撒光,小爷今天算是长见识喽。”

路不平看他们两人总算相处融洽了些,畅然之余打个哈哈道:“好啦,妮子的故事告一段落,咱们该换书场了吧?”

鄢婷掩口娇笑道:“原来师公您也忍不住了呀,那小孔和小慕的故事待会儿再说,您先给小布老虎讲讲我父王的事迹,看他还敢不敢胡乱编派人。”

路不平笑眯眯的道:“反正得实话实说,当时——唔?他们怎么来了?”

鄢婷听得一愕,面现犹疑的道:“他们不是打起来了么,什么怎么来了?”

路不平呵呵一笑道:“妮子别会错意,老叫化是说眼下有人来了。”

众人都未曾察觉,闻言齐齐一怔,随即只听外间门扉响动,的确有人前来造访。

鄢婷不由得暗暗心折,腻着路不平悄声道:“师公您真厉害,隔着这么远,连是谁都听得出,先告诉我一声好不?”

路不平微微一笑道:“这两个娃娃嘛,其实我刚才在故事里都提过。”

他这厢倒不忘卖起关子来,那边小雷却急得面红耳赤,忙不迭的向余冰如连打手势。

余冰如见状恍然一悟,暗自叹息间拿起斗笠戴好,上面垂挂的黑纱顿时将醒目的双鱼形面具完全遮住。

小雷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只听一个枯涩声音传来道:“雷少爷可在?大姐头见召。”

说话间人影闪现,原来是一男一女,都已经年过知命,身着一色的苍青袍服,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乱。

两人行走间气态沉稳,显然都是内家高手。那老者脸型瘦削,五官突兀,外形甚是扎眼,手持一根鹅蛋粗细的龙头拐杖,看着至少有四五十斤分量。

那老妪则慈眉善目、温和恬淡,颇有大家风采,肩后探出一只精光流铄的墨玉剑柄。

两人的目光在场中溜了一圈,双双向路不平施礼道:“晚辈见过前辈。”

路不平含笑点头道:“你们两个娃娃,真是久违了,这些年本事又见长了吧?”

众人听路不平大剌剌的管这两位前辈叫“娃娃”,都不免有些忍俊不禁,虽然碍着辈分不敢造次,各自却捱得十分辛苦。

那对老者似乎有些尴尬,顿了顿才听持拐老者轻咳一声道:“些微精进而已,岂敢班门弄斧。”

负剑老妪同样讷讷的道:“数年未及拜望,还请前辈海涵。”

方才两人同声招呼的时候还不甚明显,此时却听得明明白白,敢情那形容突兀的老者,他的声调反倒温和细润,那气质过人的老妪却吐字干涩,甚至不像由口中发出一般。

众人正不由得暗暗称奇,便听小雷期期艾艾的道:“蔡阿婆,您刚才说师父让我回去?”

那老妪微笑道:“不错,大姐头急召雷少爷,雷少爷这便起身吧。”

小雷迟疑着道:“怎么师父忽然想见我,以前不都是过了子时吗?”

那老者摇摇头道:“大姐头自有用意,雷少爷请勿迁延。”

小雷为之一滞,咕哝着道:“可我这羹还没弄好呢,不能半途而废呀。”

那老妪温然道:“交给阿婆便是,你尽管放心去吧。”

小雷看看无法,只好怏怏的道:“那拜托蔡阿婆了,还有老猫儿你那故事别急着讲,等我回来再说。”

路不平点头应是,那老者也不多言,带着小雷扬长而去。

那老妪看两人去得远了,又向路不平深施一礼,低眉恭声道:“前辈与大姐头的十年信约圆满在即,当真可喜可贺,日后还请前辈多加教益。”

路不平笑呵呵的道:“你这娃娃还是上进得很,不愧是安老鬼最器重的徒儿,只要以后好吃好喝伺候着,老叫化要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肯定不会藏私。”

那老妪禁不住面现喜色,连连点头道:“那晚辈先谢过前辈了,日后一定尽心侍奉。”

路不平莞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在场的娃娃们都是见证啊。”

众人自然一阵应和,那老妪游目四顾,忽然心中一动,盯着鄢婷道:“对了,前辈身边这位美若天仙的小姑娘,容貌与翠菡小妹十分肖似,莫非便是……?”

路不平拍了拍鄢婷的柔肩,一脸得意的道:“正是那妮子生的小妮子,不过这个可是金枝玉叶、身娇肉贵,不是咱们那个喝风吃土、破衣烂衫的小叫化喽。”

那老妪欣然道:“果真是小郡主,难怪如此气质高华,咳……老身蔡落霞,见过小郡主和各位。”

其他“各位”当然听得出那老妪的弦外之音,便只是略略通过姓名,鄢婷见状暗生局促,勉强一笑道:“原来是蔡前辈,晚辈有礼了,前辈可是峨眉派门下?”

那老妪点头道:“小郡主冰雪聪明,当真一猜即中,方才与老身同来的正是外子,也是家师亲传,名唤陈孤鹜。”

“他这人虽然不善言辞,但对路老前辈和令尊卫王爷都是十分敬仰的。”

鄢婷猜测得中,当下了然的道:“久仰前辈大名,方才听我师公说起,跟贵处有所谓‘十年信约’,不知能否告知具体情由?”

蔡落霞微讶道:“原来小郡主还不知道?这……?”

她说话间瞥向路不平,只听他干咳一声道:“娃娃别只顾磨嘴皮子,那五福捧寿八仙羹十分紧要,你若是调坏了,老叫化可不答应。”

蔡落霞心领神会,含笑截住话头,告个罪便自行下去料理灶火。

鄢婷见状不由得心痒难搔,索性撒着娇道:“师公~到底什么是‘十年信约’嘛?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呀,您爽爽快快告诉人家好不?”

第0409章 笑指迷津

路不平听鄢婷一味探问,却打定主意不肯松口,只是含糊的道:“总归是苦尽甘来吧,不过还差些日子才算圆满嘞,妮子这时候着什么急?咳……好歹也是大姑娘了,再来这套可要给人家看笑话哟。”

鄢婷哪里肯依,摆出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姿态,仍旧扭股糖般歪缠不休。

蔡落霞见状不禁莞尔道:“小郡主和翠菡小妹真是亲母女,连脾性都一般无二,前辈可有时光倒流的感觉么?”

路不平摇头苦笑道:“说到底都是被老叫化宠坏的,赶紧把这小妮子也嫁出去才是正经,不然我是注定清静不了喽。”

鄢婷红着脸娇哼一声,蔡落霞忽然心生感慨,低下头去轻轻一叹道:“倘若真能时光倒流,咱们早早将那万恶修罗王铲除,便不会再生出这许多烦扰,恩师和简师妹他们也不会以身殉派了。”

路不平眉头一皱,不以为然的道:“原来娃娃还记挂着那档子事,只可惜咱们谁都没办法未卜先知,后悔药也找不着地方去买,所以能放下心结好好活着,总比老背着一个大包袱强些不是?”

蔡落霞神情落寞的道:“多谢前辈体谅,但当初若不是我极力劝阻,恩师早已废了他一手一足作为抵偿,武林中便不会发生那些惨事了。”

路不平缓缓摇头道:“如果真是那样,他更要恨你们入骨。”

“况且凭他的天资,即便残废也能翻云覆雨,像他干老子‘太上’无极便是天聋地哑,他干儿子‘碧落’‘黄泉’更是连体怪胎,真要作孽谁都拦不住。”

蔡落霞听罢一呆,片刻方低徊的道:“前辈教训的是,我方才的确有些——咳……没头没脑的便说起这些,只怕要给小郡主和各位笑话了,老身实在惭愧。”

她虽然自以为“没头没脑”,众人却早已了然于胸,只听路不平爽朗一笑道:“娃娃放下心结便好,如今你师弟不是对你服服贴贴吗,做人可要知足常乐。”

蔡落霞神色间微现窘迫,垂首涩声道:“其实我也不是放不下心结,只是近日风闻他重出江湖,还跟西疆剑帝和黄山大宗师引发恶斗,倘若此事属实,只怕江湖上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路不平淡淡的道:“该来的躲不了,太早担心也没什么用,何况如今的武林又不像从前那么勾心斗角、一盘散沙,正义盟的势力毕竟不是吃素的,凭他叶小子一个,又能翻起多大浪头?”

蔡落霞微颔首道:“前辈豪情不减当年,实在令人衷心钦佩。”

路不平打个哈哈道:“其实老叫化只是过过嘴瘾,真要动手可半点济不得事,到时候还得看狄小子他们那‘神州七剑’扛不扛得住喽。”

蔡落霞讪讪的道:“前辈太谦虚了,不过说起‘神州七剑’,前辈对长安大侠慕容卓的观感如何?”

路不平似是一怔,眨眨眼道:“娃娃是问武功还是为人?”

蔡落霞恭敬的道:“请前辈一同论断。”

路不平点点头道:“要依老叫化的看法,慕容小子的武功所学太杂,但真想把哪一门练到炉火纯青,又不是那么容易。至于为人,闲云野鹤的性子非要当一方霸主,即便真有好心,恐怕也难成大器。”

蔡落霞颇为意外,片刻方期艾着道:“前辈竟是如此观感,但此人年纪轻轻便跻身‘神州七剑’,而且向来风评奇佳,前辈果真不看好他能干出一番事业?”

路不平察言观色,忽然心中一动,抚须微笑道:“老叫化只是一家之言,娃娃不必太过在意,但你没来由的问起慕容小子,莫非是打算跟他生出什么勾连?”

蔡落霞略一迟疑,终是点头道:“前辈果然料事如神,日前有慕容大侠的使者前来拜访,说他有意扶持我们夫妻二人重建峨眉派,恢复历代祖师荣光,我们二人一时之间委决不下,这才问计于前辈。”

路不平并未意外,当下沉吟着道:“慕容小子招揽了唐门十一少和青城左白头,再盯上你们这对儿也不奇怪,但这样一来他那‘八柱’岂不是要变成‘十柱’,听起来可有些不对劲啊。”

蔡落霞听出路不平话里的调侃之意,难掩窘迫的道:“我们二人并非罔顾您和大姐头的恩情,更不是姓梁的那贪图荣华富贵的路数,但峨眉派数百年基业,倘若真能重新崛起,我们便是死也瞑目了。”

路不平蔼然道:“娃娃别怪老叫化直言,依人成事毕竟是不得已而为之,沙土地上怎么也建不起金銮殿来,因为凡事都有个‘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管着,那个……越王那个叫什么来着?”

蔡落霞迟疑着道:“越王……勾践?”

路不平一拍大腿道:“对,正是那个‘够贱’,人家还‘十年生聚十年树木’嘞,你们老两口既不生聚又不树木,到头来光想着吃现成,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蔡落霞听得满脸通红,期期艾艾的道:“前辈还请明察,我们夫妻二人并非全无作为,眼下也收了几名资质尚可的徒儿,只是修行日浅,还未能成器罢了。”

路不平欣然道:“这才是正道,光复什么的交给娃娃们多好,你们这对半老不小的棺材瓤子,趁着眼下身体还算硬朗,多传些看家本事给娃娃们,难道不强似算计那点不值一提的虚名?”

蔡落霞点滴私心全被看穿,顿时只觉汗颜无地,所幸这样被路不平数落一番,她胸中倒也块垒尽消,当下深施一礼道:“前辈悉心教诲,晚辈必定铭记在心,今后绝不敢再有丝毫妄念。”

众人静听他们两人对话许久,已经对事情原委心知肚明,此刻眼见这位满头银丝的峨眉名宿一反常态,竟虚心恭顺得如同花信少女一般,好笑之余也不禁暗自感慨,果然是岁月不饶人啊。

路不平见蔡落霞如此恭敬,却是摇头一笑道:“行啦,只要别私底下埋怨老叫化干涉你们派内事务便足够了。唉~谁让咱生来好管闲事,如今‘拔腿相助’虽然不成,但‘动嘴相助’还算力所能及。”

第0410章 世道不平

蔡落霞听到路不平的调侃,自然低头连道不敢,旁边的慕云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脱口轻呼道:“‘路见不平,拔腿相助’!婷儿你先前在长安提到的那位‘老~老~老前辈’,原来便是路老前辈?”

鄢婷白了慕云一眼,凉凉的道:“才醒过味来呀,不过这两句话确实太过玩笑了些,所以自打我师公当上长老,便很少有人说了,也难怪你没听过。”

慕云尴尬的挠了挠头,忽然抬起左手,将食中拇三指勾屈回掌心,无名指与尾指却骈立如戟,随即满眼求知欲的道:“那这个手势又是什么意思,怎么那次鲁帮主刚比出来,你便知道是路老前辈了?”

鄢婷闻言暗自好笑,路不平也莞尔道:“这不是什么‘手势’,财迷娃娃看看便知道了。”

他说罢抬起左手微微一晃,但见食中拇三指都已经缺损,只剩下无名指和尾指。

慕云恍然顿悟,一时之间只觉啼笑皆非,暗道难怪路不平一直将左手拢在袖中,原来是因为这个。

再看路不平除此之外还跛一足渺一目,想必是一生中屡经苦战的缘故,慕云感叹之余更生出十分钦佩。

路不平看出慕云所想为何,当下淡淡的道:“不错,老叫化这辈子打了大小几百场架,看得见看不见的烂伤少说也得上百,不过这三根手指头,却是在拜师之前断掉的。”

众人闻言各自一惊,面上都露出诧异之色,路不平微微一顿,接着叹口气道:“这缘由在妮子他娘出嫁的时候,我便跟她讲过,妮子多半也知道吧?”

鄢婷点了点头,难得乖巧的道:“嗯……妈是跟我说过,师公这三根手指是小时候断掉的,而且还是被官家恶少硬生生拗断的,因为……因为您……”

她说话间却踟蹰起来,路不平见状自嘲的道:“没什么不好说的,老叫化无非是手贱,捡了人家小少爷丢掉的半根鸡骨头,这才碍了人家的眼,结果便落得这副德性了。”

众人闻言都心生愤慨,路不平则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那时候咱也想啊,咱都被逼得走投无路,被迫做了叫化,怎么还是要被人家欺负,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难道真要咱把这条贱命都缴了?”

“咱是没家世的泥腿子,老爹老娘为了留咱这条小命,都饿成了骨头架子,死了葬了还给野狗刨出来乱啃。咱那时候不知道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但既然活了下来,再要咱死可没那么容易。”

“咱那时候也想不通透,怎么人家小少爷能那么横,八成是家里有许多铜钱的缘故吧?咱打记事起便没见过银子,金子钻石之类更连想都没想过,只知道五个铜钱换仨大馒头,可那也是饥荒以前了。”

“既然有钱能那么横,那咱干脆去搂钱呗,正经事咱一个残废的毛娃娃也干不了,只好跟着老油子学那些偷鸡摸狗的路数。早先当然都是做垫底的冤大头,少不了要挨几顿胖揍,可咱总得活着不是?”

“渐渐的路子熟了,手法也精了,两个指头比他们五个指头都耍得顺溜,这钱是越滚越多,可人却始终横不起来。有时候人模狗样的打扮一气,自己看着都那么臊得慌,还是这破衣烂衫穿着得劲儿。”

“其实话说回头,虽然咱这钱来路不正,可那些当官的、言商的,他们又能干净到哪儿去,保不齐比咱的心都黑,后来读过书才明白,这叫‘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但甭管书上说得多清楚,人家该横的还是横,咱即便钱再多,也是人人喊打的偷儿。最可气的是思谋着花钱捐个官做,到头来却还黑不下心,那憋屈劲儿真是甭提了。”

“这样纠结了不知有不久,咱才终于稍微想明白一点,因为咱打小便给人家欺负惯了,真要反过来欺负别人,还真是打心眼儿里干不出来,所以抱着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也是一气之下没转过弯,隔天咱便把存着的几大箱金银珠宝都取出来,满坑满谷的丢了个尽兴。结果泥腿子们那个抢哟,咱都看直了眼了,半晌才醒过味来,怎么突然有了那么一种‘横’的感觉。”

“咱当时还没看过和尚经,不知道那些‘放下’‘布施’之类的说法,只是觉得把钱丢光了,反而有一种从没感到过的轻省,呵……总之是天生的贱命,的确没得治喽~”

“不过从此以后,咱总算找着了‘横’的路子,而且越‘横’越上瘾,结果名声也越来越大,硬是给老帮主揪出来,摁着脑袋磕了三个响头,做了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跟着老帮主既学抡棒子,也学书本子,总算知道这世上不是靠金子银子便能一直‘横’的。甭管咱叫化子还是泥腿子,手里头有棒子,肩膀上有脑子,这才能走成咱想走的路子,过咱想过的日子。”

“‘鲁不平,路不平,岐路不平时艰行。说人心,道人心,天道人心世难靖。’咱到如今都没悟透老帮主临走时这两句偈子的意思,不过总归是他老人家说的,‘顺心而做,尽力而为,如此而已’。”

一番感慨方罢,场中早已寂无人声,路不平定了定神,呵呵一笑道:“唉,人老了总是喜欢多嘴,老叫化实在该罚,不过这地方没预备烈酒,还是待会儿拿‘五福捧寿八仙羹’来罚吧?”

众人兀自心潮翻涌,闻言却是暗自莞尔,鄢婷清眸闪亮,娇声软语的道:“师公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做欺负别人的事情,另外还要把六侠盟发扬光大,至少也跟您当初似的那么‘横’。”

路不平慈爱的摸了摸鄢婷的顶心,眼神中虽然满蕴欣慰之色,却好像又夹杂着一丝难言的迷惘。

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路不平忽然眼神一凛,清矍的脸上也露出警惕之色。

鄢婷见状暗生纳罕,以为是自己哪里说得不合适,结果冒犯了路不平。

她这厢局促之下正待改口,却听笃笃的敲门声自外间传来,敢情这大年夜里,居然来了不速之客么?

第0411章 云顶清影

清越的门环叩击声中,只听悠扬一语遥遥传来道:“请问庙里面是主人么,咱姐妹们因为贪赶路程,不慎错过宿头,未知可否入内避避风雪?”

这声音宛转娇柔、十分悦耳,听起来不过二十上下年纪。路不平和蔡落霞对视一眼,还是蔡落霞和声道:“这位姑娘不必客气,行走江湖理应与人为善,若是不嫌地方狭小,便请入内吧。”

外面那女声欣然道:“多谢主人家宽容,那咱们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话间门扉开启,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入耳中,间或还能听到几许女子的低语。

这边众人虽然看不到前殿的光景,但只凭行走间的响动,已经足可断定来人身怀上乘内功,惊异之际又听那女声歉然道:“打扰主人家了,不知可否赐予些许引火之物,钱款自当如数奉上。”

这次声音切近,显然对方已经来到帘幕前面。蔡落霞明白这些女子是为避嫌,所以才不肯同来后进,好笑之余咳声道:“姑娘言重了,有何需求但请随意,钱款之事切莫再提。”

那女子道了声谢,然后才掀帘步入,众人觑得分明,立刻便觉眼前一亮。

只见那女子身披湖蓝色的风氅,内着同色的衣裤,发拢绣金抹额,腰扎蝴蝶丝绦,足蹬薄底剑靴,背负三尺青锋,整个人打扮得飒爽利落,堪称刚柔相宜。

圆圆的苹果脸,精致的小瑶鼻,眉眼间莫不透着过人的风情韵致。樱唇点绛,皓齿排玉,配上圆润的下颌,让她平添几分温婉秀气。长身玉立,扬柳扶风,当真是一位轻盈曼妙的双十佳人。

紧随那女子身后,又有四名蓝衣少女鱼贯而入,看起来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称得上姿色过人。

四名少女同样身着劲装、背负长剑,只不过神态之中略显拘谨,远不及当先那女子落落大方。

那女子妙目微转,敛衽为礼道:“原来贵处还有这么多位朋友,小女子清影有礼了,这位前辈想必已经年登耄耋了吧,小女子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见那女子举止得体,言谈也恭谨有礼,心中顿生好感,只见路不平微笑道:“女娃儿人美嘴也甜,这好话老叫化收下了,咳……你们总共来了十六个女娃儿对吧?”

那名唤清影的女子面现讶然之色,一面点头一面讷讷的道:“前辈果然是绝顶高人,咱们以为步伐已经练得齐整,却还是给您听了个一清二楚,小女子实在佩服之至。”

路不平嗯声道:“能练到这种地步,的确很难得了,不过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当然最好,像跟你进来这几个女娃儿,便得加把劲嘞。”

后面那四名少女登时红晕上脸,不约而同的垂下头去。清影更加心悦诚服,恭声相应道:“承蒙前辈鞭策,咱们日后必定会着力精进,另外请恕小女子冒昧,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路不平莞尔道:“女娃儿心中有数,还问我老叫化作甚?”

清影粉脸泛红,期艾着道:“如此说来,您果然是‘穷神’路前辈了?”

路不平含笑点头,清影不禁露出崇敬之色,再度深施一礼道:“不知前辈驻跸于此,咱姐妹们方才实在太过冒昧,万请前辈见谅。”

路不平摆了摆手,哈哈一笑道:“女娃儿不用这么客气,大伙儿碰在一处便是缘分,你要真信得过老叫化,便把你那些姐妹们都请进来吧,免得你们再搬柴生火,平白多费工夫。”

清影略一踟蹰,瞥见座中众人大多仪表不凡,而且态度和善,她终究放下了些许戒心,跟着点头一笑道:“如此恕咱们打扰了,多谢前辈和各位朋友,嗯……棠儿你出去吩咐吧。”

左首一名少女应了声是,返身去往外间传递指令,片刻之后众女依言来至后进,连清影在内正是不多不少一十六个,装束也都大同小异。

整个后进顿时香风如沁、桃李争春,令人心旷神怡、目不暇接。只是后进的空间十分有限,此时免不了稍显拥挤。

所幸这些女子似乎都腼腆得很,只是靠着墙壁各自遥遥站定,连话都不肯多说半句。众人诚心礼让几番,只有清影一人推辞不过,捡张椅子正襟坐了。

商红袖冷眼旁观,觑出这些女子虽然与清影姐妹相称,实际身份却远远不及,于是试探着道:“清影姑娘如此品貌仪态,想必是大家出身,不知可否与我等略作言说?”

清影展颜一笑,正待答话之际,却听鄢婷娇声道:“袖姐别急嘛,听本盟主先猜上一猜,嗯~这位清影姑娘可是武当派门下?”

清影似是一怔,眨眨眼道:“不知姑娘何出此言?”

鄢婷笑眯眯的道:“当然是根据你的名字了,武当派如今排的是‘太虚清平’的位序,那位赫赫有名的女状元清宁小道长,或许便是清影姑娘的师妹吧?”

清影不禁莞尔道:“姑娘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一介侍婢,区区庸脂俗粉,哪敢跟人家女状元相提并论?至于我这名字,更加只是巧合,与武当派无关。”

鄢婷其实早已猜到七八分,了然之余悠悠的道:“清影姑娘太谦虚了,像你这么出挑的美人儿,早晚得飞上高枝儿做凤凰,我们趁这机会提前祝贺你啦。”

清影虽然大方,闻言却还是禁不住羞意横生,勉强整整颜色道:“姑娘切莫玩笑,小女子只求尽心侍奉我家主人,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此心天日可鉴。”

鄢婷抿嘴轻笑道:“总之你家主人艳福不浅,‘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当真意境出众,看来你家主人还是个才子呢。”

清影听得一愕,霎那间羞得彻耳根子通红,低垂螓首涩声道:“我家主人的确才高八斗,咳……其实无须隐瞒各位,我家主人便是云顶蜃楼之主,江湖人称‘无缺公子’的长乐侯兰陵君。”

众人闻言各自心头一震,鄢婷也恍然道:“原来是那位无缺公子方兰陵啊,难怪有这么多美女为他效力,连我师公都说你们的武功出色,这便叫做‘强将手下无弱兵’吧。”

第0412章 三才剑阵

清影听到鄢婷的夸赞,羞涩之余暗自心喜,当下清咳一声道:“姑娘过奖了,正如前辈方才所说,咱姐妹们的能为都还差得远呢。”

鄢婷还没答话,路不平已经淡淡的道:“女娃儿们资质上佳,日后一定能出类拔萃,只不过老叫化心里有个疑问,实在不吐不快。”

清影心头一凛,定了定神才恭声道:“前辈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路不平微一颔首,意味深长的道:“若是老叫化猜得没错,你们这些女娃儿共同排演过一道阵势吧?”

清影不由得脸色微变,妙目紧盯着路不平,期期艾艾的道:“小女子愚鲁,不知前辈何出此言?”

路不平缓缓的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归于四时八方,统计十二星辰。你们这道阵势原本有十八个女娃儿,只是眼下缺了混元和阳眼,老叫化没说错吧?”

清影越听越心惊,反腕正要去捉剑柄,路不平手中的竹杖却已经闪电般落在她肩头,跟着扬眉一笑道:“女娃儿稍安勿躁,你们虽然是有备而来,我们可没半分歹意,切莫疑神疑鬼,平白伤了和气。”

清影听罢秀眉紧蹙,一时之间闭口不言,其余众女见她受制,不约而同的拔出剑来。

路不平冷眼一扫,若有所思的道:“三才共仰,五行合光,看来这便是‘十二天罗’上面那一阵了吧?”

清影心知抵赖已属多余,镇定心神间不动声色的道:“前辈当真见闻广博,连早已失传的‘魔绝地狱阵’都谙熟于心,小女子谋划不周,的确太大意了。”

众人听到“魔绝地狱阵”之名,恍然之余更生疑窦,路不平则沉吟着道:“阵势既然没错,那女娃儿可否告诉老叫化,你们为什么要布下这道阵势针对我们?”

清影稍一犹豫,却是摇头道:“总之咱姐妹们绝无恶意,纯粹是为前辈和在场各位着想,还请前辈明鉴。”

路不平了然的道:“不错,这一点老叫化自信没看走眼,但具体是怎么个为我们着想,女娃儿当真不能说吗?”

清影讷讷的道:“兹事体大,小女子职责所限,实在不便奉告,敬请前辈谅解。”

路不平眉头一皱,叹口气道:“看来女娃儿还是信不过老叫化,可咱们不能总这么僵着,总得找出一个解决之道吧?”

清影似是一滞,片刻方摇头苦笑道:“咱姐妹们原先的确打算擒下各位,但如今小女子已经落在前辈手里,当然不敢再班门弄斧。只盼前辈你们尽快离开此地,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便是解决之道。”

鄢婷听罢小嘴一撇,不以为然的道:“清影姑娘说得好听,可毕竟是我们先到这里,然后你们非要喧宾夺主、鸠占鹊巢,如今却要我们相让,这算是哪门子的‘井水不犯河水’?”

清影登时语塞,想了想才叹口气道:“姑娘天仙化人,又兼含苞待放,何必为争一口闲气枉自涉险?执意待在此地,恐怕难免杀身之祸,还请各位三思。”

鄢婷听到清影的夸赞,心中虽然十分受用,嘴上却针锋相对的道:“危言耸听这招谁都会使,总之除非你说明原因,否则我们绝不答应,你自己看着办。”

清影脸上露出焦急之色,心念电转间终是正声道:“既然大家都不肯让步,那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只要各位破得了咱姐妹们的阵势,小女子必定知无不言,可若是破不了,便请各位让出此地如何?”

鄢婷为之一哂道:“清影姑娘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响,你都给我师公制住了,我们凭什么要放你再来挑战?哼——激将法不用也罢。”

清影摇摇头道:“姑娘会错意了,小女子只是想请三位姐妹排下一座三才剑阵,各位之中若有人能毫发无伤的脱出阵外,便算你们取胜。不过你们也只能有三人闯阵,以免延误时光,如此可算公平?”

鄢婷正在暗自嘀咕,路不平已经朗笑一声道:“女娃儿既然这么自信,我们要不接着你的,便显得忒脓包了。总之我们胜了,你便老实回话,但若我们败了,也得拍拍屁股走人,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清影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只要前辈不亲自出手,小女子必定绝无反悔。”

鄢婷秀眉一扬,显见不豫的道:“凭什么不许师公出手,这也是你们管得了的?”

清影不卑不亢的道:“一者前辈能为通神,出手恐怕有以大欺小之嫌。二者前辈位分尊崇,事必躬亲未免有失体统。三者小女子方才说的‘各位’之中,本来便未包含前辈在内。所以总此三项,前辈理应作壁上观才对。”

她这番话说来连褒带贬,理由虽然似是而非,可又让人难以辩驳。

鄢婷正不由得为之气结,却听路不平干笑道:“四者老叫化还得押着女娃儿你这‘人质’,算是两头兼顾不得,所以旁观便旁观吧。”

清影暗自舒了口气,连忙恭声道:“前辈果然深明大义,足具长者风范,如此咱姐妹们便是输了也毫无怨言。”

路不平摆摆手道:“女娃儿的迷魂汤先收起来,咱们这便开始吧?”

清影略一迟疑,又补充道:“还有一点,关于是否破阵的评判,应该有所时限才更妥当,否则只怕会造成不了之局,前辈以为然否?”

路不平慨然道:“有理,女娃儿打算限定多长时间?”

清影微微一顿,斩钉截铁的道:“一炷香,不能再多了,各位切莫不满,目下情势非常,多做拖延只怕弄巧成拙。何况各位既然自负英雄,便该拿出英雄气概,胡搅蛮缠不是大丈夫当为。”

她这厢不容众人提出异议,便将话头都堵了回去,众人固是被噎得全无反击之力,路不平也只得点头道:“好,那便以一炷香为限,女娃儿你先挑人吧。”

清影眸中闪过一丝自得,随即扬声娇喝道:“珠儿、琦儿、妩儿,你们三个来领教各位朋友的高招。”

那边三名少女相继应声步出,各自互为犄角,持剑昂然肃立,已然布好三才剑阵之势。

第0413章 水调歌头

蔡落霞隐忍已久,眼见对方阵势已成,便即沉步上前,虚一敛衽道:“老身先来试试贤姐妹的手段,小姑娘不必再言语挤兑,若是真有自信,便接着老身这口墨华剑。”

清影微微一笑道:“前辈赐教自然欢迎,不知尊姓大名为何?”

蔡落霞为之一滞,吃不准清影是有意奚落,还是自己的成名兵刃果真已经湮没无闻,当下只好哼声道:“老身蔡落霞,无名小卒而已。”

清影点头道:“原来是蔡前辈,久仰久仰,咳……蔡前辈请。”

她嘴上虽然说着“久仰”,态度却不是那回事,蔡落霞看得心头火起,索性不再多做客套,锵的一声拔出背后的墨华剑,猱身跃入阵中。

珠儿等三人不敢怠慢,立刻挺剑合围而上,霎时只见三道青虹围着一团乌光飞旋盘绕,叮当脆响之声不绝于耳。

蔡落霞年少成名,已得峨眉派武功精髓,再加上数十年来潜心剑法,能为端的非同小可。

此时但见她将一套乱披风剑法逞意挥洒,招式全无半分涩滞,剑锋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神出鬼没又精妙无俦,使得对手防不胜防。

反观珠儿等三人年纪虽小,剑法造诣却堪称不俗,面对蔡落霞这等强敌,还能丝毫不显慌乱,攻守进退之间镇定如桓,三张稚嫩的小脸上更不见半点波澜。

蔡落霞试探了十几招,心下称许之余不由得暗自感叹,自家收的几个弟子虽然资质上佳,却个个眼高手低、心浮气躁,远不及这三名小姑娘沉稳老练,不过如此良才竟然沦为婢女,当真是暴殄天物了。

既然起了惜才之意,蔡落霞更加抖擞精神、妙招迭出,只盼将这三名小姑娘败得心服口服,或许能哄得她们改投自己门下也未可知。

孰料珠儿等三人却是遇强则强,相互之间的配合也愈显默契,珠儿主攻头面颈项,琦儿主攻胸腹腰背,妩儿则主攻膝腿胫足,将蔡落霞上中下三路尽皆笼罩在剑光之中。

名曰三才剑阵,自然讲求合搏之道,蔡落霞对此早有准备,却没料到对方竟然配合得如此精妙,好像一人生出三头六臂,上乘剑招绵绵不绝,根本不给她半分喘息之机。

蔡落霞几番突冲,不仅徒劳无功,反而还被对方迫得剑势顿挫,终于禁不住焦躁起来,当下哪还顾得上再托大,手中墨华剑尽展平生所学,剑招凌厉之中更见三分狠辣。

珠儿等三人顿觉压力剧增,对视之际各自了然于心。珠儿剑转轻灵飘逸,后发先至巧袭敌方软肋,琦儿旋剑谨守如绵,以柔克刚层层化消敌招,妩儿却是剑势陡盛,大开大阖招招直撄敌锋。

蔡落霞先遭珠儿掣肘,出手顾虑之下锐气已失,琦儿勉强能守得风雨不透。

而正在蔡落霞前招用老、后招未发的当口,妩儿迅疾的反击又抵隙而至,更把这位峨眉派名宿逼得捉衿见肘,几乎疲于应付。

蔡落霞陷入苦战,众人看得心惊不已,沉默间各自思忖破阵之法,此时忽听鄢婷轻啊一声,自言自语的道:“对了,肯定是这样。”

这位盟主大人武艺低微,众人都心中有数,实在不知她会有何高见。齐齐注目间俨然洗耳恭听,却听鄢婷接着又道:“‘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她们分别叫做‘珠儿、琦儿、妩儿’,哈……难怪听着那么有韵味呢。”

众人闻言直是哭笑不得,暗暗摇头间却见慕云眼前一亮,喃喃自语道:“‘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唔……‘别时圆’……”

鄢婷眼珠一转,清咳一声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东坡先生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嘛,小慕你要不要接回去背上半阕呀?”

慕云仍然有些失神,顺口答道:“那有什么问题,‘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呃……”

鄢婷听慕云忽然顿住,索性接着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然后便是起舞弄‘清影’,‘珠儿、琦儿、妩儿’也都出场喽。”

身边的鄢婷笑语如珠,虽然令人欣慰,但周遭那数道、十数道、乃至数十道意味复杂的灼灼目光,却将满脸尴尬的慕云碎剐凌迟,只剩下无力的苦笑道:“婷儿别闹,我是在想办法破阵。”

鄢婷依旧笑眯眯的道:“我知道呀,看你那眼神,肯定有主意了,至多下一场咱们便让她们好看。”

慕云看着鄢婷那双满含欣悦的美眸,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难言的欢喜,顿了顿才咳声道:“我只是隐约有些想法罢了,她们这剑阵剑意层叠连绵,自成混元之势,看似状为三角,实际却是螺旋,尤其上下纵深都极为广大,愈是向外突冲,便愈觉力有不逮。”

鄢婷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娇嗔道:“小慕你说人话好不,什么又是‘上下’又是‘里外’的,还有我师公明明说她们缺了‘混元’,你怎么又造出一个‘混元’来?”

慕云眨眨眼道:“婷儿你应该见过漏斗吧,漏斗便是上宽下窄、螺旋倾斜的形状,只要栽进去,便得往中心掉。所谓‘混元’说穿了,指的正是那个中心,前辈先前只是说‘混元’欠缺了吸力而已。”

鄢婷微颔首道:“这么说总算还明白些,可到底要怎样才能破阵呢,难道得硬拆了人家的‘漏斗’么?”

慕云沉吟着道:“这‘漏斗’越往外走,便越显鞭长莫及,也越容易往中心滑落。”

“除非当真是功力远胜,甚至能以一当百的大高手,否则硬拆可没那么容易。”

鄢婷还待再问,却听清影冷冷一哂道:“观棋不语真君子,这位朋友大可稍后一试,在此纸上谈兵,却未免贻笑大方。”

慕云闻言脸上一热,只得闭口不言。鄢婷暗自不忿,索性白了清影一眼,语带讥讽的道:“既然‘纸上谈兵’未免贻笑大方,那清影姑娘连纸上谈兵都要害怕,岂不更加让人笑掉大牙了?”

第0414章 墨华无功

清影遭到鄢婷的奚落,登时为之一滞,顿了顿才咳声道:“姑娘既然承认贻笑大方,倒也无须再笑掉大牙作为补偿,一炷香的时间应该已经过了,还请前辈公正裁决。”

这后一句自然是向路不平说的,鄢婷暗自气恼,轻哼一声道:“哪有这么快,依我看连半炷香都还没过呢。”

清影只是淡淡一笑,随即便听路不平扬声道:“好了,大家都停手吧,这一场到此为止。”

清影正中下怀,同样出声喝止,珠儿等三人立刻收剑后撤,神色虽然波澜不惊,红扑扑的小脸上却隐现微汗,显然这一战真气消耗不少。

蔡落霞刚刚年过五旬,内力修为正值巅峰,经此一战倒不如何劳累。只是她堂堂一派耆宿,竟然未能胜过几名二八少女,当下只觉羞愧难当,兀自横剑呆立、不发一语。

路不平见状和声道:“娃娃回来吧,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不如给小娃娃们一点显露能耐的机会。”

蔡落霞毕竟久经沧桑,堪称一点即透,终究还剑入鞘、默默退下。

路不平的目光扫过珠儿等三人,缓缓点头道:“女娃儿们的确有些手段,只是打过这架,好像都累得不轻,那下一场要不要再换三个?”

清影微微一笑道:“前辈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但若是如此便轻言疲累,咱姐妹们排演这魔绝地狱阵还有何用?总之换人大可不必,只是不知贵方哪位朋友再来赐教?”

慕云心中计议已定,正待慨然应战,此时却见雷衡一步跨上前去,横眉立目间瓮声瓮气的道:“只要毫发无伤的出了你们这剑阵,便算是我们赢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清影点点头道:“的确如此,方才说得明白,这位朋友可是没有听清?”

雷衡冷哼一声道:“听是听得够清,但还想问问细节,这‘毫发无伤’是什么意思,只要不见血便行吗?”

清影心生纳罕,低眉沉吟着道:“比武切磋向来点到为止,何必非要见血,这位朋友的戾气未免太重了。”

雷衡一脸郑重的道:“那也不能掉根头发便算输吧,我昨天才刚修整过,万一掉了算谁的?”

清影为之一滞,只能耐着性子道:“自然掉落当然不算,不过若给削去,那便另当别论。”

雷衡皱着眉头道:“那不行,我这头发脆得很,平常刮点小风都能带跑一大片,到时候万一说不清怎么办?”

清影暗自心焦,无奈叹口气道:“也罢,便以刃及衣履为底线,如此朋友能否满意?”

雷衡仍是大摇其头,不以为然的道:“我这衣服鞋子都是便宜货,劲儿使大了自己扯开也是有的,那怎么能算?”

清影看雷衡一味纠缠细枝末节,禁不住心中有气,当下脸色一沉道:“依朋友的意思,是非得见血了?朋友不怕后悔莫及?”

雷衡上前站定,慨然应声道:“不错,不见血便不能算输,是这个规矩。”

众人早听出雷衡话中之意,多半要以大金钟护体神功硬扛剑锋。当日在朝天阙对阵邱伯松之时,他便用过这一招,虽然称得上出其不意,但毕竟让人捏把冷汗,实在不算什么上策。

鄢婷全没料到雷衡会跳出来抢风头,正在犹豫是否要出言阻止,却听清影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咱姐妹们便领教朋友的高招。”

她话音方落,珠儿等三人早已闪电般合围而至。手中长剑漾起道道青虹,依旧上中下三路分袭雷衡颈、胸、膝三处要害。

雷衡毫不示弱,暴喝声中右拳猛击珠儿的剑锋,左掌虚劈琦儿的剑脊,同时好似出膛炮弹一般猛撞出去,全不理会妩儿的剑刃。

慕云之前领教过雷衡的大金钟护体神功,当时他苦练十年、专克内家罡气的穿云破石,也不过是将雷衡震晕过去而已。

珠儿等三人的内力远远不及,佩剑也非神兵利器,端看雷衡此番能否险中求胜了。

松柏幽深,竹楼掩映,虽然不闻鸟语,却有虺嘶虫鸣。

满目异景之下,但听咯吱吱的踩踏声渐近,一条纤细人影遥遥映入眼帘。粉妆玉琢的小脸上隐现犹疑,独自行至门口,却是面现踟蹰、半晌无言。

正在来人满心忐忑之际,忽听门内传来一声叹笑道:“好你个小毛头,来都来了还死站着干什么,莫不是出去半年,连话都不会说了?”

来人顿时心中一松,定了定神才恭声道:“蕾儿见师父房里没有掌灯,担心您早已歇下了,这才没敢擅自出声打扰,失礼之处万请师父原宥。”

门内声音微微一顿,随即满意的道:“不错,看来樊飞的确教了你不少正经礼数,但如今既然知道为师没有睡下,还不赶快滚进来回话?”

“蕾儿”吐吐舌尖,道声遵命便依言推门走入,晃眼间灯光倏亮,一位绝色丽人堪堪出现在眼前。

但见她身着奇异华美的七色彩衣,紧裹着玲珑有致的傲人娇躯,丝质湘裙下面全然未着鞋袜,白皙的玉足令人瞬间怦然心动。

眉如春山,眼含秋水,虽然看起来已近三旬,的娇美可人。唯一美中不足之处,是她那头秀发竟已然色作银白,而且随意披散在肩头,多少有些扎眼。

“蕾儿”见状暗自哑然,不禁抿唇轻笑道:“难怪师父不肯点灯,原来是还没梳头的缘故,不然我帮您吧?”

彩衣丽人倒不觉得尴尬,坐下同时漫不经心的道:“天色已经晚了,不用多此一举,其他殷勤也都省下来,给为师坐好乖乖回话。”

“蕾儿”碰了个软钉子,只好遵命在对面坐下。彩衣丽人微一沉默,指指桌上的茶壶道:“还以为你真的学了礼数,怎么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蕾儿”心下了然,面上却故意道:“蕾儿是打算给师父泡茶来着,可您不是说过不许我献殷勤么?”

彩衣丽人白了“蕾儿”一眼,没好气的道:“少给为师耍嘴皮子,咳……当初为师故意把你输给樊飞一半,便是为了偷他泡茶的绝顶手艺,再敢给为师装模作样,小心家法伺候。”

第0415章 师徒相会

“蕾儿”吃了彩衣丽人一顿排头,心中虽然好笑,面上却诺诺应是,一边料理茶水,一边期艾着道:“对了师父,我有件事想求您,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彩衣丽人差点气乐了,忍不住翻翻白眼道:“跟为师还来拽这套虚文,你这小毛头简直讨打。”

“蕾儿”眼珠一转,装作委屈的道:“这也是礼数嘛,不然师父又该数落我了。”

彩衣丽人柳眉微扬,鼻中冷哂道:“小毛头得寸进尺,你自己的事情还没交代清楚,倒好意思让为师帮忙?”

“蕾儿”心里咯噔一下,强自镇定的道:“我很好啊,师父要我交代什么?”

彩衣丽人赏了“蕾儿”一记爆栗,没好气的道:“还敢说,前两年刚过腊八,你便屁颠屁颠的跑回来,这次却年三十了都没音信,为师还以为你是给樊飞迷了心窍,打算欺师灭祖、变节投敌了呢,你说这该不该罚?”

“蕾儿”嫩脸泛红,嗫嚅着道:“师父明鉴,我是早早便从樊伯伯家里出来的,只不过中途转道去了一趟平凉城,又耽搁了些日子而已,可最后总算及时赶回来了呀。”

彩衣丽人冷哼一声道:“及时赶回来是不假,但连为师的面还没见,便跑出去伺候那老猫儿。孰轻孰重这么拎不清,要不是为师让‘陈皮小菜’他们出去喊你,你得待到大年初二才肯回‘娘家’吧?”

“蕾儿”脸上更红,兀自强辩道:“蕾儿哪敢怠慢师父,只是我这次确实回来得晚了一些,担心师父和义父早已经闩上房门,在里面商量要事,所以才没敢过来打扰。”

这下可轮到彩衣丽人俏脸飞红,连忙别过头去干咳了两声,随后满不是味的道:“少给我提你那没良心的义父,反正咱们今年八成是见不着他了。咳……你刚才说耽搁了些日子,难道是遇上了麻烦?”

“蕾儿”微一迟疑,试探着道:“师父您还记得梁老胖吧,御封厨神那个?”

彩衣丽人白了“蕾儿”一眼,面现不悦的道:“废话,你以为为师痴呆健忘么,大阿福怎么了?”

“蕾儿”讷讷的道:“梁老胖说他们家给无缺公子派了差,逼着他做穹宇将军宴,结果他自己没那个本事,害怕被人家灭门,所以想请您帮帮他,对了,这都是他做不了的。”

彩衣丽人接过“蕾儿”自怀中取出的一张纸笺,刚扫了几眼便冷笑道:“好个大阿福,没有金刚钻,居然敢揽瓷器活。我先前还有些奇怪,他这只铁公鸡怎么转了性,看来是你这小毛头敲边鼓了吧?”

“蕾儿”正自得意,却听彩衣丽人接着又道:“不过事情一码是一码,当初说了断刀出林,以后便是恩断义绝,咱们没有平白帮他的道理,除非大阿福给老娘吐出二十万两足赤黄金,否则一切免谈。”

“蕾儿”吃了一惊,脱口轻呼道:“二十万两?!这……是不是太多了?”

彩衣丽人不以为然的道:“哪里多了,大阿福少说得有五十万两身家,即便给丫头们各留十万两做嫁妆,余下的也足够了。”

“蕾儿”踟蹰着道:“可是凭梁老胖的脾气,一定不肯出这么多,那他们家不是死路一条了?”

彩衣丽人哂然道:“二十万两换他们全家的性命还算贵?除非他说的都是假话,无缺公子根本没请他。”

“蕾儿”略一迟疑,眨眨眼道:“其实无缺公子……可能也没那么霸道,梁老胖要是搞砸了,顶多丢一座靠山,却不至于送命。”

彩衣丽人眼神一凛道:“这话来得奇怪,难不成你见过那姓方的了?”

“蕾儿”觉出彩衣丽人神态有异,连忙垂下头去,低咳一声道:“没有,我是听别人说的,无缺公子脾气和善,绝非恃强滥杀之辈。”

彩衣丽人听罢不屑的道:“好个脾气和善,你究竟是听谁说的?”

“蕾儿”期艾着道:“是……是个新认识的朋友,她……”

彩衣丽人截口道:“男的女的?”

“蕾儿”连忙道:“是位姐姐,其实她便是……无缺公子夫人中的一个。”

彩衣丽人舒了口气,睨着“蕾儿”道:“谅你也不敢扯谎,但既然是那人的老婆,肯定免不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总之你牢牢记着,对那些花心萝卜,能躲多远便躲多远,千万别步上为师的后尘。”

“蕾儿”暗自一滞,张张嘴还待再说,彩衣丽人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上下打量着她,面色严峻的道:“莫非你说的便是那位所谓的西夫人,然后前些天跳出去给慕容卓当炮灰的那个,果然也是你?”

“蕾儿”被彩衣丽人凌厉的目光盯得气势全馁,低头半晌不敢答腔。

彩衣丽人沉默片刻,这才冷哼道:“看来你跟那位西夫人的确有些交情,为了她竟然拿自己的小命当儿戏,真是‘义薄云天’啊。”

“蕾儿”自然听得出彩衣丽人话里的讥讽之意,当下哪敢解释半句,只能硬着头皮细声道:“好嘛师父,蕾儿以后一定听您的教诲,不该管的闲事一定不管,不该交的朋友一定不交,这样总行了吧?”

彩衣丽人这才面色稍霁,缓缓点头道:“既然说了这话,便给为师做到,但这次你已经是再犯了,不罚不足以平民愤。哼~樊飞这些时日可曾教了你什么新的杀手锏?”

“蕾儿”大大一滞,哭丧着脸道:“即便我真的学了什么,也不是师父的对手啊,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这次吧。”

彩衣丽人悠悠的道:“别害怕嘛岳少侠,只是切磋而已,为师保证能把你医好的。”

“蕾儿”心里哀叹个不住,转念间忽然起身双膝跪落,俨然万分愧悔的道:“蕾儿行事有欠考虑,的确伤了师父的心,不管师父要怎么罚,蕾儿都绝无怨言,只求师父宽宏大量,允准蕾儿所求诸事。”

彩衣丽人看到“蕾儿”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好笑之余翻翻白眼道:“少给为师下套,这顿罚你总归跑不了,的事,你还有什么想求的,统统老实说来吧。”

第0416章 所谓珠胎

彩衣丽人一语道破“蕾儿”的心思,“蕾儿”登时红晕上脸,索性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道:“师父果然神机妙算,我……我还有个朋友,不久前中了崆峒派的穿心剑蛊,不知道师父有没有办法医治?”

彩衣丽人闻言一怔,蹙眉沉吟着道:“穿心剑蛊?莫非你说的这位‘朋友’,便是跟崆峒派有过节的那个慕云?”

“蕾儿”连忙摆摆手道:“不是不是,她也是位姐姐,是跟那个慕云……在一起的。”

彩衣丽人俨似了然的道:“原来如此,这人应该是华山派那个邵宣了吧?”

小雷暗自擦把冷汗,苦笑着道:“也不是,我这个朋友那次没去朝天阙,是先前给崆峒派的人打伤的。”

彩衣丽人略一沉默,意味深长的道:“先前?但依为师所知,那个慕云跟‘浑愣派’很有些渊源,你这位姐姐不会也是‘浑愣派’的吧?”

“蕾儿”心里咯噔一下,强自镇定的道:“师父千万别误会,这位姐姐绝不是‘浑愣派’的,她只是涉世未深,被那个慕云骗了而已。所以只要您医好她,之后再晓以大义,她肯定会弃暗透明,跟那个慕云一刀两断的。”

饶是“蕾儿”这厢“设想周全”,彩衣丽人却早有定见在心,听罢微微一笑道:“好,只要你引她前来,为师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蕾儿”登时诧喜道:“真的?师父真是菩萨心肠,我替那位姐姐先谢过师父了。”

彩衣丽人抿嘴轻笑道:“光说一句谢便想蒙混过关,你真当为师那么好糊弄?”

“蕾儿”心领神会,连忙沏好香茗,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

彩衣丽人接过来细细呷了一口,这才欣然道:“嗯~看来这半年时光没有白费,勉强泡出那么仈Jiǔ分味道了,你还有什么事想求的,趁着一股脑都说出来吧。”

“蕾儿”心中一动,转念间却是欲言又止。彩衣丽人正在饱飨茶韵,心旷神怡之际慨然道:“有什么尽管说便是,为师力所能及,一定不会推辞,谁让你这小毛头天生招人疼呢~”

“蕾儿”看到彩衣丽人和暖的笑容,终于下定决心,垂下头去磕磕绊绊的道:“师父,我只怕是……可能是……唔……大概是……应该是……怀……怀孕了。”

“噗——!”

震惊之下忍不住呛出满口茶水,彩衣丽人岂敢怠慢,一把攥住“蕾儿”的腕脉,随即声色俱厉的道:“你!小浪蹄子,你刚才说的什么东西?!”

“蕾儿”吓了一跳,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却听彩衣丽人轻咦一声,纤指游移间喃喃自语道:“怪了,这哪有什么喜脉,咳……你赶快老实交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蕾儿”惊魂甫定,嗫嚅着道:“大概……半个多月前。”

彩衣丽人为之一滞,鼻中冷哼道:“那你应该离开幕莲仙颐了,我想樊飞也不会那么丧尽天良。哼!你究竟是跟哪个王八蛋做下的糊涂事?”

“蕾儿”见彩衣丽人依旧神色冷峻,顿时更感惶恐,红着眼圈哀声道:“师父,我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彩衣丽人恨声道:“废话!才这点日子,怎么看得出来?唉!你这小浪蹄子,快说是谁干的?”

“蕾儿”羞惧无地,带着哭腔道:“我……前些日子……去平凉的时候……”

好不容易说清原委,“蕾儿”兀自六神无主,彩衣丽人却听得啼笑皆非,这才觉出背后已经冷汗淋漓。

“蕾儿”看到彩衣丽人沉吟不语,更加泪水纷披的道:“师父,那样……真的会怀孕么?”

彩衣丽人心念电转,索性俏脸一板道:“当然会了,你没听说过‘珠胎暗结’么,谁让你自己不检点来着?”

“蕾儿”登时如坠冰窟,失神间只听彩衣丽人咳声道:“不过那祁学古给你的寒魄应该是真的,难怪刚才诊脉时发现你的身体好了许多,总之算是因祸得福吧,你也不是太吃亏。”

“蕾儿”神情凄切,垂首呜咽着道:“那我是不是……非得嫁给他了?”

彩衣丽人强忍笑意,一本正经的道:“那还用说,咱们女儿家讲究从一而终,何况你还受了人家的大恩,那更是非嫁不可了。”

“蕾儿”满怀失落,抽泣着说不出话来,彩衣丽人见状险些笑抽了肠,面上却依旧严肃的道:“所幸那祁学古还不算‘浑愣派’的人,为师勉强能够接受,什么时候把他带过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蕾儿”心下愁苦,咬着嘴唇幽幽的道:“可……可那个家伙……花心得很,跟好多女孩子都夹缠不清,我也……不怎么喜欢他。呜……师父……难道真的非他不可么?”

彩衣丽人倒是一怔,低眉沉吟着道:“原来是这样,那可不好办了,咱们蕾儿是什么身份,怎么能低声下气的给别人当小老婆?咳……你那个最近来没来过?”

“蕾儿”茫然的道:“什么……哪个?”

彩衣丽人哭笑不得,摇头轻叹道:“真是个小傻瓜,那个……月信。”

“蕾儿”刷的羞红了脸,搓着衣角细声道:“没有,自从那次以后,便再也没来过了。”

彩衣丽人嗯声道:“那这样吧,倘若那个来了,便说明你没怀孕,这件事情倒还不算什么。可若是一直没来,那便没法子了,除非你看破红尘,愿意去庙里当姑子,否则……唉~”

她这边一个劲的“长吁短叹”,更把“蕾儿”唬得没了主意。彩衣丽人察颜观色,忽然清咳一声道:“不然这么说吧,你是愿意嫁给他,还是去庙里当姑子?”

“蕾儿”登时一呆,期艾间只听彩衣丽人扑哧一笑,随即满脸戏谑的道:“小毛头还给为师装蒜,什么‘不怎么喜欢他’,既然不喜欢,那还犹豫个什么劲?”

“蕾儿”直感无地自容,顿足羞急的道:“师父!我只是对他……有那么一点点亲近,反正……不是那种的。”

彩衣丽人笑吟吟的道:“死鸭子还嘴硬,你一个小毛头,懂什么‘这种’‘那种’的,知道亲近便足够了。”

第0417章 玉蕾绝佳

“蕾儿”被彩衣丽人调侃得心乱如麻,咬咬牙正待和盘托出,此时忽听外面一人宏声道:“启禀大姐头,无缺公子的使者求见,请大姐头示下。”

彩衣丽人眼神一凛,随即扬声道:“大司空可曾问过,来者究竟是何人?”

那“大司空”讷讷的道:“回大姐头,那人自称‘婵娟·咏月姬’。”

彩衣丽人暗暗点头,当下清咳一声道:“好,你请她往存孝堂稍坐,再请顾大帅作陪。”

那“大司空”答应一声,转身自去行事。彩衣丽人叹了口气,看向“蕾儿”道:“没辙,先前应了这家伙的请求,得配合她做一件大事。所以别愣着啦,这便给为师梳妆一番,待会儿才好出去见客。”

“蕾儿”抿嘴一笑,自然依言而行,梳妆同时不失时机的道:“师父,您跟那位咏月姬是旧识吧?”

彩衣丽人淡淡的道:“算是旧识,而且上次她来的时候,我记得也是年三十。”

“蕾儿”轻咦一声道:“是吗?我怎么全没印象,是小时候的事情么?”

彩衣丽人略一迟疑,终是缓缓摇头道:“你当然不会记得,因为那一年你命犯太岁,差点被你那没良心的义父一剑取了小命。”

“蕾儿”脸上顿时露出惊惧的神情,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彩衣丽人见状柔声道:“不过如今你机缘巧合得了寒魄,身子痊愈已经指日可待,你义父若是知道,总算能稍稍安心了。”

“蕾儿”定了定神,诚恳的道:“我其实从没怨恨过义父,都怪那口‘龙渊’剑太过邪门,义父只是失手而已。”

彩衣丽人不禁莞尔道:“你还是这么向着那家伙,难道真是他跟哪只野鸳鸯亲生的?”

“蕾儿”胀红了脸,难掩羞急的道:“师父~这是……什么话嘛!”

彩衣丽人一正色道:“我看也不是没可能,小时候没长开倒还罢了,现在可怎么看都觉得你跟他有三分肖似。”

“不成,这次等你义父回来,为师一定要问个清楚,这么出色的乖女儿都不认,活该他天打雷劈,死了都没处埋。”

“蕾儿”暗自扶额,无限羞窘之下又听彩衣丽人语重心长的道:“其实为师是为你的将来打算,这眼看着便要出嫁了,没有正经娘家人撑腰怎么行?”

“蕾儿”再也忍耐不住,冲口抗声道:“师父!谁说我要出嫁了,我……我还……”

彩衣丽人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还什么还?孕都怀上了还想死撑?”

“蕾儿”立刻蔫了下去,声音发颤的道:“您……您不是说过,还不一定么?”

彩衣丽人淡淡的道:“总之有备无患,以后你尤其得检点些,何况过完年你都十三了,虽说还没及笄,但这个年纪出嫁的也不少,实在不行可以先定亲。”

“蕾儿”差点哭出来,顿足嗔声道:“师父!我……我才不嫁!”

彩衣丽人谑声道:“唷~这小脸蛋红艳艳的,真是要迷死人,干脆为师跟大家交待清楚,以后咱们‘雷少爷’改头换面,正式回归女儿身,保准那些老糊涂、愣头青之流,个个都要惊得目瞪口呆呢。”

“蕾儿”连连摇头道:“才不要,孟姑婆都跟我说了,女孩儿生来便要给人家欺负,所以我才不要当女孩儿。”

彩衣丽人似是一滞,颇见无奈的道:“可你生下来便是女孩儿,这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蕾儿”仍是摇头道:“那我也不当女孩儿,像现在这样挺好的。”

彩衣丽人叹口气道:“小毛头真是乱七八糟,女扮男装还能过一辈子不成?”

“蕾儿”小嘴一撇,岔开话题道:“好了师父,您不是还要见客么,看看我梳得好不好?”

彩衣丽人点头嗯声道:“不错,正好为师打算把你介绍给咏月姬,咱们一起走吧。”

“蕾儿”听得一愕,面现踟蹰的道:“非要去吗?我还准备回去给老猫儿调羹来着。”

彩衣丽人摆摆手道:“用不着了,今晚咏月姬的事才是头等大事,万万马虎不得。”

“蕾儿”见彩衣丽人意态坚决,只好点头应是。彩衣丽人忽然心中一动,轻咳一声道:“这样吧,为师还留着几套小时候的衣裳没扔,你穿着多半合适,今晚便老老实实当一回女孩儿,你看行不行?”

“蕾儿”面红似火,转念间一正色道:“那师父您得答应我,那个祁学古的事情让我自己料理,您不能逼着我跟他定亲。”

彩衣丽人暗自莞尔,拍拍“蕾儿”的秀肩,嫣然一笑道:“好,一言为定。”

她说罢便起身去到衣柜边上,一面挑选衣饰,一面亲切的道:“你喜欢什么颜色?蓝的?绿的?过年好像穿红的才喜庆,过来试试这件合不合身?”

“蕾儿”磨磨蹭蹭的走上前去,依言换上一身新衣。彩衣丽人上下打量着她,连连点头道:“不错,这份人才怎么穿都漂亮,感觉还行吧?”

“蕾儿”挺了挺胸,难为情的道:“师父,这件穿着好像有点气闷。”

彩衣丽人眨了眨眼,不无自嘲的道:“成吧,谁让为师当年没你这么会长呢,呵……那再试试这件。”

师徒二人这厢正忙得不亦乐乎,此时却听门外又传来那“大司空”的声音道:“启禀大姐头,咏月姬已经请到存孝堂奉茶,不过顾大帅拒绝作陪,请大姐头定夺。”

彩衣丽人神色稍敛,清咳一声道:“那我亲自去吧,大司空也再往烟波亭走一遭,若是顾大帅仍然不肯便算了。”

那“大司空”应声衔命而去,“蕾儿”则满脸疑惑的道:“不对呀,顾大帅一向性情淡薄,很少与人交际,师父干嘛非要请他去作陪呢?”

彩衣丽人摇摇头道:“那老家伙纯粹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倘若我也有个好女儿,才不会像他那么薄情。”

“蕾儿”心中一动,脱口轻呼道:“女儿?难道顾大帅是咏月姬的父亲?”

彩衣丽人一面细心的帮“蕾儿”系好裙带,一面淡淡的道:“虽不中,亦不远矣,那位无缺公子的爱妾‘咏月姬’,闺名便是叫做顾婵娟。”

第0418章 破阵生变

真武庙中第二战,雷衡一招无赖式的“横冲直撞”使出,珠儿等三人却不见丝毫惊慌,身随势移同时剑锋陡转,琦儿和妩儿一前一后横斩腰腹,珠儿则疾刺向雷衡的眼睛。

雷衡这一撞未能脱出剑阵范围,回气不及之下已成强弩之末,只得双膀一抡强撄敌锋。

眨眼间只听啪啪连声,三口长剑先后击中雷衡的身躯,珠儿等三女借着反震之力跃开,脸上都露出几分讶异之色。

雷衡虽然仗着神功护体未曾受伤,可连中三剑之后,还是禁不住眼冒金星,一阵烦恶涌上胸口。最可恼的是他仍被珠儿等三女围在垓心,再要如法炮制,恐怕更难得手了。

两下微一僵持,只听清影冷哂道:“朋友这等蛮牛打法便想破阵,未免太过儿戏了,还请拿出真才实学来吧。”

雷衡登时面红耳热,咬牙呵斥道:“你少卖狂,雷爷爷的真本事,只怕你们消受不起!”

他说罢暴喝一声,力贯双拳猛击向妩儿,赫赫威势直欲将她砸成肉饼。

妩儿在三女之中个头最矮,堪堪只过雷衡腰际,身量看起来也数她最纤弱,倘若真要各个击破,先针对她倒不失为最合理的选择。

但妩儿身形既小,自然也最灵活,脚下步法尤其出色,恰似风摆杨柳、点水蜻蜓,若即若离间始终不脱雷衡周身五尺。她手中的青锋剑更加迅如灵蛇,每出一招皆是既准又狠,总能迫得雷衡穷于应付。

珠儿和琦儿当然也没闲着,各自以手中长剑左右牵制,这下她们知道雷衡硬功过人,剑锋便专往柔软处招呼,眼睛喉头自不必说,脐下会阴也不避嫌。

雷衡被逼得恼羞成怒,却偏偏奈何不了三名少女。如此酣战了约摸五十招开外,他已经满脸通红、汗水淋漓,落得守多攻少、频频中招。

珠儿等三女正好相反,原本红扑扑的小脸都回复了粉嫩本色,出招接招愈发悠闲自得,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慕云观战片刻,不由得暗暗心惊,转念间径以一线传音向蔡落霞道:“打搅前辈,敢问前辈与那剑阵对战之时,可有真气运行紊乱的迹象?”

蔡落霞似是一怔,注目间同样传音道:“本派的剑法推崇自在随性,施展时对真气的依凭极其有限,不过听少侠这一说,方才运气之时的确稍有异状,真气流失似乎比平常更快。”

慕云心下有谱,缓缓点头道:“果然如此,这剑阵的确有些邪门,或许能够借取敌方之力以为己用,只是晚辈一时之间还想不通其中关窍。”

蔡落霞娥眉轻颦,沉吟着道:“无论关窍如何,此阵陷身越久便越不利,所以想破阵必须速战速决,少侠若是打算出手,万不可优柔寡断。”

慕云心中同作此想,这时只听身边的鄢婷咕哝着道:“混蛋臭阿衡,想出风头不成,反而给人家放成了风筝,待会儿咱们要给赶出去,本盟主绝对饶不了他。”

慕云闻言一愕,打眼只见雷衡雄伟的身躯只是随着妩儿追来追去,却根本沾不到人家半片衣角,反而还屡屡被长剑击中,可不正像风筝一般任由人家牵着走么?

慕云正自哑然失笑,雷衡却好像急了眼,周身戾气暴涨如潮。猛然间又听他一声暴喝,双拳中隐现紫电异芒,雷霆霹雳般向着妩儿的剑脊捣去,原来正是他那得意招数“霹雳刺”。

妩儿不疑有他,轻轻巧巧的旋剑一撩,满以为能在这蛮牛衣袖上再留下一道剑痕。

孰料剑锋与对方相触之际,妩儿猛觉一阵奇异的酸麻由剑身直抵右臂,随即半个身子都动转不灵。

妩儿这一惊非同小可,雷衡却得势不让人,霹雳电闪间重拳再度击出。

紧接着只听砰的一声爆响,妩儿手中的长剑再也拿捏不住,当场凌空飞起,虎口也被震得鲜血淋漓。

雷衡早已打出了火性,哪还管什么怜香惜玉,又是一拳照着妩儿的脑门便打。可叹妩儿眼下遍身酸麻,半点动弹不得,这一招如何能躲得过?

珠儿和琦儿满心愕然,只见妩儿身临重拳,却仍旧僵立不动,她们情急之下不由得双双娇斥出声,剑锋卷起森厉寒飙,力斩雷衡脖颈,速度和力道都远超先前。

眼看双方即将两败俱伤,众人忍不住齐声惊呼,此时但见场中人影瞬动,原来是路不平倏地欺身上前,手中竹杖疾如春云乍展,堪堪将珠儿和琦儿的长剑格开。

而与此同时,清影锵的一声拔剑出鞘,登时一泓秋水满室生光,随即竟是剑锋陡扬,径直刺向妩儿背心!

这下当真始料未及,清影满拟一击必中,却忽觉手中宝剑生生一滞,居然不由自主的向侧滑去。

心中虽然莫名惊异,清影却并未迟疑,剑随势转同时力凝左掌,一道沉潜阴劲应手而发,决意当场击毙妩儿。

然而清影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出掌之际只觉眼前一花,早有一条人影奋不顾身的挡了过来。

不及转念间重掌击落,所中之处却是那人宽厚的胸膛,一道反挫之力震得清影腕骨生疼,险些当场折断。

清影大骇于心,连忙借势飘退,跟着陡觉颈后一寒,墨华剑锋点落同时,只听艰涩声音沉喝道:“敢妄动者,必杀不饶!”

清影早有腹案,闻言倒也不慌,晃眼间匆匆一扫,只见挡下她一剑一掌之人,赫然是那毫不起眼的少年,所谓“纸上谈兵”的慕云!

慕云方才先是以旋凝合力荡开清影的剑锋,随后又以震烈潜劲硬接了她一掌,毕竟四绝元功与光明神诀融合尚未纯熟,回气间隙不免受了内伤,这时他已经昏昏沉沉、摇摇欲倒了。

众人见慕云舍己救人,都禁不住感佩于心,余冰如和鄢婷正要冲上前去照护,此时却听路不平冷叱一声,随手将珠儿和琦儿点倒在地,接着回身扶住慕云,掌抵背心缓缓渡入真元。

慕云神志一清,冲口呛出一大口鲜血,随即连连咳血不止。

众人看得骇然失色,路不平也不由得眉峰陡扬,当即沉声道:“三尸血枯掌!女娃儿好辣的手段!”

第0419章 辣手清影

清影被路不平揭破武功来历,却是不温不火的道:“小女子本来只想清理门户,可这位朋友非要强出头,多管这桩闲事,那岂非咎由自取?”

路不平冷目如电,不以为然的道:“清理门户?不管是三尸血枯掌还是你那口‘魂断忘川’,都足够把小女娃儿和红鼻子娃娃一起送上西天,你真要对付的其实是红鼻子娃娃吧?”

众人听闻“三尸血枯掌”如此霸道,都不由得心头猛震,鄢婷尤其六神无主,也无暇细究原由,只是焦急的道:“师公,那小慕还有救吗?”

路不平双眉紧锁,轻叹一声道:“能独自挡下这掌,保住小女娃儿他们两条性命,财迷娃娃已经让老叫化刮目相看了,但他自己的确受伤不轻,能否痊愈便要看造化了。”

鄢婷闻言如遭雷殛,惨然间又听路不平沉吟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财迷娃娃身上好像有一道极强的禁制,虽然内力勉强只能使个三四成,但内伤也同时抵消了不少。”

余冰如勉强镇定心神,却依旧声音发颤的道:“先前未曾与前辈说起,师弟被崆峒派的佟先生下了‘煅筋锁脉手’,如此反而因祸得福了?”

路不平拍拍脑门道:“对了,这正是红魔的路数,没想到佟小子连这个都已经练成。嗯……的确是因祸得福,财迷娃娃这条命必定还有救。”

余冰如总算松了口气,看向慕云的眼神里说不出是欣慰还是责备。

鄢婷也戚容尽散,难掩急切的道:“那咱们快把小慕送去给九毒前辈医治,请蔡前辈您帮忙带路好不?”

蔡落霞正自犹豫,路不平已经清咳一声道:“妮子先别着慌,容老叫化稳住财迷娃娃的伤势再说。另外那清影女娃儿,你为什么要下毒手,甚至不惜赔上自己人的一条性命,这便给老叫化交代清楚。”

清影早料到有此一问,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双目炯炯的盯着路不平道:“前辈见多识广,方才这莽夫所使的招数,您应该看得出来,可是魔王上官铎的‘殛空毁剑式’?”

雷衡眼见慕云为救自己和妩儿才身受重伤,正自满心局促兼过意不去,此时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我这明明是家传的霹雳刺,什么‘上管夺下管抢’的,难道你跟那个不要脸的‘谙屠生’是一伙儿?”

众人想起当日镇鳌府中那一战,“谙屠生”童桦也曾质疑“霹雳刺”的来历,登时都是心头一凛,寂静中只听路不平缓缓的道:“上官小子使的是双手飞锥,不是拳掌功夫,女娃儿这话未免武断了。”

清影依旧冷笑道:“这等逆伤脏腑、激雷引电的邪法,武林中除去上官铎之外再无分号,前辈如此偏袒护短,岂不令人——岂不贻人口实?”

路不平淡淡的道:“武功这东西从来都是殊途同归,说不定红鼻子娃娃他们祖上也琢磨出一样的门道呢,单凭这一点相似便要栽人入罪,那可显得太霸道了。”

清影一时语塞,顿了顿才哼声道:“总之此人来路可疑,如今净宇教主叶行歌重出江湖,凡其潜在党羽都应剿灭,以免净宇教死灰复燃,再度造成生灵涂炭。”

她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理直气壮,雷衡却听得心头火起、怒上眉山,当即厉喝道:“好!那雷爷爷再跟你单打独斗一场,你要是输了,便领着这些丫头赶紧滚蛋,雷爷爷要是输了,便任凭你宰割!”

清影正中下怀,方待慨然应战,却听路不平截口道:“红【零零看书00ks】鼻子娃娃稍安勿躁,要动手也不争这一时。女娃儿你再跟老叫化分说清楚,为什么连自家的小姐妹都不肯放过?”

清影睨了仍旧僵立的妩儿一眼,面现不屑的道:“我家主人栽培这丫头十年,如今才一上阵便大败亏输,折了云顶蜃楼的威名,像这样不济事的东西,还留着她过年么?”

路不平摇摇头道:“即便恨铁不成钢,也不该取人性命,何况女娃儿如意算盘打得虽好,可终究赶不上财迷娃娃的心好,如今还伤了自家姐妹的和气,这又是何苦来哉?”

鄢婷趁机帮腔道:“师公说得好,哪怕养只小猫小狗还有感情呢,你嘴上‘姐妹’来‘姐妹’去说得亲热,结果转脸便在背后捅刀子,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啊?”

清影眸中闪过一丝异芒,哂然间只听妩儿嗫嚅着道:“婢子学艺不精,折了主人颜面,确实百死莫赎,恭请姐姐执法。”

鄢婷见妩儿逆来顺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撇撇嘴道:“想死还不容易,自己咬舌头啊,还四六八句的,不谢主隆恩么?”

敢情她也搬出一套“四六八句”,妩儿毕竟还是小孩儿心性,虽然惶恐莫名,闻言却止不住唇角微翘,啼笑皆非之际神情十分古怪。

路不平见状暗自莞尔,当下轻咳一声道:“即便女娃儿真要清理门户,也犯不着这么性急嘛,你们这魔绝地狱阵的人数缺损不得,否则待会儿要是遇上强敌,再后悔可来不及了。”

清影脸色微变,顿了顿才生硬的道:“无须前辈挂心,我家主人早料到会有这等临阵怯敌之辈,所以递补人手绰有余裕,牺牲一名庸才终究无关宏旨,阵法排布却绝对不容有失。”

路不平微颔首道:“原来你们果然打算在这地方伏击强敌,那阵眼的混元主位,应该是带着剩下的女娃儿们另有要事去办了,莫不是进了那迷林里的玄冥镇?”

清影似是一滞,眼神躲闪着道:“兹事体大,小女子实在不敢妄言,只盼各位能听良言相劝,早些离开是非之地,日后小女子若有命在,必定亲自上门致谢。”

她这番话说来,竟透出几分难言的黯然,鄢婷听罢却是不服的道:“什么‘不敢妄言’,方才我们阿衡明明破了你们的阵式,你应该遵照约定、知无不言,难不成这会儿想耍赖?”

清影瞥了鄢婷一眼,不以为然的道:“方才前辈首先入阵,挡下珠儿和琦儿的攻势,所以是贵方坏了定下的规矩,破阵之说岂非强词夺理?”

第0420章 郡主誓师

鄢婷被清影拿话堵住,心念电转间轻哼一声道:“好,算咱们再让你一场,还有第三场没比呢。可你们这边定着一个躺下两个,三个人里面没一个能打的,那还用得着比下去么?”

清影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道:“怯敌之辈怎能算数,各位若有胆量,便容我递补入阵。倘若下一场你们胜得了我,我们甘愿让出此地,二话不说掉头便走。”

鄢婷闻言心中一动,暗忖那剑阵虽然邪门,但凭清影区区一名婢女,撑死又有多大能为,思来想去终是点头道:“谁还怕你不成,这次输了看你怎么说,咳……那我们这边派……”

她这厢正在犹豫派孔方还是竹风吟出战,此时却听慕云接口道:“既然如此,便由在下领教清影姑娘的高招吧。”

这声音听起来虚弱已极,漫说上阵动手,即便老实待在场下,都随时有可能晕死过去。

满场惊愕的目光注视中,只见慕云缓步走上前来,苍白的脸上不见丝毫血色,却自然显露出一派凛凛华光。

鄢婷总算回过神来,忍不住顿足嗔斥道:“小慕你快回来,输赢是小事,性命开不得玩笑!”

竹风吟也正声道:“慕兄切莫逞强,此战便容在下略尽绵薄,必当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余冰如跟着道:“竹少侠言之有理,师弟眼下还是保重身体为要,毕竟此战无关是非恩怨,不必太过置气。”

慕云听罢虽然十分欣慰,却还是摇摇头道:“大家的好意我都了解,但这一战还是让我上吧。”

鄢婷见慕云一意孤行,愈发气急败坏的道:“死小慕,本盟主命令你不许出战,你难道还敢抗命不成?”

慕云神色尴尬,苦笑着道:“盟主明鉴,我这不是抗命,只是责无旁贷。”

鄢婷心下恼怒,咬牙冷哼道:“好啊,本盟主的话你不听,那我师公的话你总该听吧?哼!这么不知轻重,简直不可理喻!”

慕云见鄢婷虽然满口呵斥,眼中却都是关切之意,当下自然感怀于心,顿了顿才讷讷的道:“婷儿你说得不错,可正是前辈想让我出战的。”

此语一出,鄢婷固是目瞪口呆,清影同样面色微变。

一片沉寂之中,只听路不平缓缓的道:“财迷娃娃没瞎说,是老叫化的意思,最后这一战便让他上阵吧。”

鄢婷闻言更惊,忍不住埋怨道:“师公您怎么能让小慕上阵呢,刚才您还说他伤势沉【零零看书00kxs】重,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一定,那他再这样勉为其难,不是凶多吉少么?”

路不平摆摆手道:“妮子稍安勿躁,老叫化自有计较。倒是女娃儿你,究竟敢不敢应战?”

清影心念电转,终是冷哂道:“只要前辈自重身份,不再插手战局,小女子又有何惧?”

路不平微颔首道:“那便这么说定了,咱们两家谁赢谁输,端看这最后一场。红鼻子娃娃你也解了小女娃儿的禁制,给他们腾出些地方来。”

雷衡挠挠头道:“这个其实不用解,只要内力足够深厚,待会儿便没关系了。咳……还有那个丫头,你别费劲冲穴,因为越费劲定得越久。”

他这厢倒是有意修好,孰料妩儿却是神色哀戚,幽幽的道:“婢子死有余辜,但求一死而已,不必各位费心。”

雷衡登时一滞,路不平则摇摇头道:“这样吧,女娃儿再卖老叫化一个薄面,若是我们赢了,你便放这小女娃儿一条生路,以后各安天命,如何?”

清影自忖胜券在握,索性慨然道:“前辈既然开口,小女子敢不从命?只不过阎王叫人三更死,岂能留人到五更?这位慕朋友若是非要逞强,只怕……呵……”

路不平不管清影如何哂笑,道声承情便招呼雷衡将妩儿拎到一旁,自己也挟起珠儿和琦儿随后跟上。

清影冷眼旁观,当下秀眉一挑道:“如此便请这位峨眉派的前辈收剑吧,小女子一刻都不想耽搁。”

蔡落霞看看无法,只好冷哼一声,跟着撤剑退后。

鄢婷依旧满心忐忑,踟蹰片刻终是走上前去,伸手捉住慕云的衣袖,涩声低嗔道:“死小慕,这么爱出风头,活该你没好死的。”

慕云见鄢婷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本来还有些局促,可听罢这番“誓师檄文”,他却只觉啼笑皆非,无奈讪讪的道:“是,我区区一名杂役童,死了也——!……活该,盟主记着帮我收尸便足够了。”

他说罢转目望向余冰如,只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好像全没留意这边的情形。

鄢婷自然心下有谱,娇哼一声转身而去,全不理会周遭各色满含意味的目光。

清影横剑当胸,睨着慕云道:“话别既然已经结束,咱们可以开始了,慕朋友善自珍重,若是自觉不敌,还盼尽早明言,切莫因为一时之气,贻下一世之恨。”

慕云一边取出怀中的“瑶光”短剑,一边和声道:“在下这口剑的剑质极佳,一向有切金碎玉之能,清影姑娘也请留意,切莫因为一时疏忽,导致一败涂地。”

清影眨了眨眼,不以为然的道:“多谢朋友坦诚,不过小女子这口宝剑名唤‘魂断忘川’,乃是昔日罗浮掌教雪饕真人的佩剑,剑质精纯自不待言,尤其擅破内家罡气,请朋友别轻易以身试法才好。”

慕云缓缓拔剑出鞘,点头应声道:“承蒙姑娘告知,那在下得罪了,请姑娘赐教。”

他说罢脚步微动,竟是慢悠悠的蹭上前来,哪有半分先发制人的凌厉气势?

清影看得颦眉不已,暗道此人分明已成强弩之末,恐怕来阵劲风便能将他吹倒。可既然“穷神”路不平执意遣他出战,内里必定暗藏玄机,自己却也马虎不得。

心念电转间计议已定,清影并不贸然进击,只是身随势走、挺剑格挡。

霎时只听铿锵脆响,双剑交击各自一震,果然是势均力敌、不相伯仲。

不过这仅仅是指宝剑本身,论形势慕云仍然落在下风,虎口剧颤间瑶光短剑险些脱手飞出。

清影打眼觑得分明,登时戒心大减,趁势抢过主动,只盼速战速决。

第0421章 佳蕾夜行

平常走这段路不过顿饭工夫而已,这次却用了小半个时辰才蹭到地头,破天荒头一次身着女装固然难免别扭,但小心翼翼躲避旁人的耳目,才是“蕾儿”行进缓慢的主因。

所幸今晚正值佳节年庆,此刻又已经过了酉初时分,镇子里的老饕们大多待在家中尽享天伦,倒不怕在路上撞个正着,只不过这些家伙个个都是久经风浪的老江湖,还是得提起十二万分小心才是正经。

眼看通往烟波亭的小石桥出现在眼前,一身玄色窄袖襦裙装束的“蕾儿”总算松了口气,好歹过了桥头洪大刀这关,便是顾大帅的地盘,“闲杂人等”向来极少光顾,以后自然是一马平川的走到底了。

“蕾儿”一面紧盯着窗口摇曳的灯光,一面蹑手蹑脚的顺着林荫蜿行。

须知这位洪大刀号称“三锋速斩”,刀快眼睛更快,况且他那两位夫人黑珍珠和白腊梅也非易与,所以一味追求速度并不是上策。

说来只能怪自己贪心,被师父用十颗蘅芷清心丹诱来跑这一趟,其实那怪老头祖回光多半能医好姓喂的,再拿这丹药恐怕真有点多此一举。

只不过来都来了,便当作锦上添花好了,吃或不吃都随他去。

另外还得把咏月姬这支金钗交给顾大帅,至于顾大帅肯不肯来,那便管不着了。

谁让咏月姬学铁面女的样,蒙着一张脸不肯见人,甚至连贴身的小丫鬟都趾高气扬,那声音再好听也别想得着几分好感。

唉……女孩儿的裙子真麻烦,到处钩来挂去的不爽利,恐怕只有小狐狸精和小玲子那些光图漂亮的妞儿才穿得惯。

万幸师父新做的这双绣鞋倒真合适,比平常穿的那些都轻便得多,这次可全靠它们了。

思忖间慢慢镇定心神,“蕾儿”当机立断,纤足轻轻一点,娇躯拔空疾掠,凌虚御风一般翩然飞跃桥头,无声无息的落在小石桥对面。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妙到毫巅,果然不愧为师出名门的大家风度。落地之际仍然不忘屏住呼吸,“蕾儿”机警的压低身子,往桥头对面望去。

看来这下的确完美,连那三根老油条都没察觉,咳……好像真是太谨慎了,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兹事体大,万万马虎不得。

正在“心有余悸”的当口,“蕾儿”的肩头却被一只手按住,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道:“你是何人,深夜闯入玄冥镇,究竟有何企图?”

“蕾儿”霎时窘得面红耳赤,慌忙求告道:“陶巴哥别声张,是我啊。”

背后之人似是一怔,跟着自言自语道:“岳兄弟?呃……难道是我眼花了,还是耳朵出了毛病?”

“蕾儿”暗暗叫苦,竭力压低声音道:“陶巴哥,咱们过去一点再说,别打搅了你阿爹他们。”

那位“陶巴哥”总算确定不是自己耳朵的问题,于是依言放开了“蕾儿”。

“蕾儿”情知此时若要开溜,恐怕更会弄得满城风雨,只好转过身来低低的道:“多谢陶巴哥,咱们借一步说话。”

她说罢便展动身形,顺着小路疾驰而去,“陶巴哥”也不含糊,拔步随后紧紧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行得片刻,“蕾儿”总算勉强平复心情,停步之际讷讷的道:“好啦,咱们在这儿说吧,我……咳……陶巴哥你都瞧见了,我……其实我不是……那个……”

话到嘴边偏偏说不出口,倒把一张小脸胀得通红,“蕾儿”正暗骂自己不中用,却见“陶巴哥”上下打量着她,一脸狐疑的道:“果真是岳兄弟,你难道是……那个……”

这位“陶巴哥”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生得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处处都透着敦实温厚。

尤其他的身量足有八尺开外,遮天蔽月一般把“蕾儿”压得声势全无,只余暗自哀叹不已。

“蕾儿”正在苦心琢磨怎么哄得对方守口如瓶,此时只听“陶巴哥”踟蹰着道:“岳兄弟,你故意打扮成这样,难道是去接近女孩子了?二娘以前说过,江湖上有些下三滥的淫贼,便爱用这种法子。”

“蕾儿”大大一滞,脱口嗔声道:“谁去当淫贼了,我……咳……说起来我才委屈呢,陶巴哥肯定要笑话我的。”

“陶巴哥”松了口气,眨眨眼道:“还好不是淫贼,那咱们之间还有什么好遮瞒的?”

“到底是谁给你受的委屈,可要我帮你出头?”

“蕾儿”暗自好笑,面上却哀哀的道:“陶巴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件事情你的确帮不上忙,不是说你打不过人家,是因为……正是我师父欺负我。”

“陶巴哥”闻言一呆,难掩讪讪的道:“唔……大姐头我是惹不起,可她不是一向最疼你么,怎么会没来由的欺负你?”

“蕾儿”撇撇嘴道:“还不是因为我今年回来得迟了,而义父干脆都没回来,所以师父一股脑迁怒到我身上,非逼着我穿这身女装出洋相,得过了年才许脱呢。”

“陶巴哥”听罢不禁同情的道:“大姐头整人的法子确实刁钻,像前次唐大……伯去讨七心海棠的种子炼药,便给她从楼上倒栽葱丢下来,后脑勺还跟着砸了一只大花盆,硬是趴够三天才准许回家。”

“蕾儿”忍俊不禁的道:“谁让糖柿子趁义父不在,居然想打师父的主意,只趴三天还便宜他了呢。”

“陶巴哥”也莞尔道:“总之跟人家比起来,你这其实不算什么。”

“可既然这样,你怎么还跑出来瞎晃,不怕被别人撞见?”

“蕾儿”俨然楚楚可怜的道:“我也不想啊,是师父逼着我给人家送东西来着。”

“咳……不然陶巴哥你帮我把这支金钗送给顾大帅,再跟他说往存孝堂走一遭,成不成?”

“陶巴哥”面现难色的道:“本来是没问题,但我刚跑过一趟烟波亭,顾大帅已经答应来跟我阿爹喝酒了。”

“蕾儿”心下了然,摆摆手道:“只要把东西给他便好,他去不去咱们管不着,总之拜托陶巴哥了,回头我再跟你说谢,咱们不见不散啊。”

第0422章 咏月唐诗

“陶巴哥”略一思忖,终是点头道:“好吧,我替你去说,但最后去哪儿,还得看顾大帅的意思。”

“蕾儿”赶忙致谢,看着“陶巴哥”转身而去,心中直是庆幸不已,自己的秘密又少一个人知道了。

得意之下正待往林中稍避行踪,“蕾儿”却忽听一声冷斥传来道:“哪儿冒出来的小蹄子,给本姑娘站住!”

斥声中但闻飕飕锐响破空袭至,纵横交错撞向“蕾儿”胸腹之间,竟是极高明的暗器手段。

“蕾儿”虽惊而不乱,听声辨位同时身形疾转,步法着实从容不迫。晃眼间数枚铁莲子射到,擦着她的衣角纷纷掠过,却终究未能伤她分毫。

“蕾儿”顺势拧腰转过身来,随即又听先前那女声冷哼道:“好个小蹄子,还真有些发浪的本钱,那便——哎?你!你是小雷?!”

打眼瞥见那意料中的青春俏面,“蕾儿”暗自苦笑不已,镇定心神间干咳一声道:“好你个唐糖糖,干嘛没来由的暗算小爷?”

对方似是一滞,忍不住白了“蕾儿”一眼,鼓着香腮气咻咻的道:“不许再叫我……那什么,我现在改名叫‘唐诗诗’,不是李师师那个‘师’,是诗情画意的‘诗’。”

“蕾儿”失笑道:“哦?那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既然你这么‘诗情画意’,那背几首来听听如何?咱们选个简单的题目,只背咏月诗,你要能背得出来,小爷以后便不叫你‘唐糖糖’了。”

那名唤唐诗诗的少女展颜一笑道:“这还不是轻而易举,我随口便能背个十首八首,比如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

她才刚说了个题目,便听“蕾儿”干脆的道:“不对,这是宋词,不是唐诗。”

唐诗诗脸上一红,连忙辩解道:“这个不算,我只是一时失口罢了。嗯……‘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个总该算吧?”

“蕾儿”眼珠一转,摇摇头道:“这首诗里面虽然有个‘月’字,可人家小杜的主旨不在咏月,何况这首诗的题目叫做《泊秦淮》,也不干月亮什么事,总之不能算数。”

唐诗诗翻翻白眼,自言自语道:“月亮……‘月落乌啼霜满天’……好像也不相干。‘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还是差一点。啊对了,张若虚的‘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这个一定没错。”

“蕾儿”哧的一笑,满面促狭的道:“‘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哈~即便你想嫁人,也不用这么着急嘛,大年夜还丢下唐大官来找人家陶巴哥,真是太不检点。”

唐诗诗禁不住红霞扑面,忸怩着道:“怕什么,反正已经定亲了,还不是迟早的事情?咳……我既然背出来了,你以后不许再叫我那什么。”

“蕾儿”不以为然的道:“还是不算,这首诗虽然题目里有月亮,可主旨不搭边,顶多算是借题发挥,你必须找出专门写月亮的诗来才行。”

唐诗诗大见无奈,只得继续琢磨,半晌终于眉峰一舒,声音朗朗的道:“‘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这首诗连题目在内一共四个月字,肯定够了吧?”

“蕾儿”这才点头道:“嗯,李冶的《明月夜留别》,算是情景交融了,再来几首行不行?”

唐诗诗光想这一首,便已经绞尽脑汁,闻言忍不住抱怨道:“你还有完没完,真有本事自己也来几首啊。”

“蕾儿”抿嘴一笑,悠悠的道:“那你可听好了,咳……‘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春江湖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玉颗珊珊月下轮,殿前拾得露华新,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

唐诗诗听得头晕目眩,连忙告饶道:“好啦好啦,怕了你成不成?前些天总给孟姑婆捉住,整日教这些诗词歌赋,我已经够受的了,结果你一回来又给我念这套。哼……我又没想考状元,学这些有什么用?”

“蕾儿”笑吟吟的道:“谁让你非要改名来着,原先叫‘唐糖糖’不是挺好?听上去便那么可爱诱人,连小爷都时常想动手动脚,只是害怕得罪陶巴哥,坏了兄弟义气。”

她调笑同时还伸出禄山之爪欲图“非礼”,却早被粉脸泛红的唐诗诗劈手打落,随即义正词严的道:“还算你晓得利害,以后可别想再装小孩儿,胡乱占本姑娘的便宜。”

她说罢翟然一醒,当即横眉冷斥道:“好个小毛头,差点被你蒙混过去,你穿成这副模样,是在搞什么名堂?”

“蕾儿”早有定计,正待像之前那样解释一番,此时却见唐诗诗面色一变,失声轻呼道:“你!……你们居然喜欢这个调调?!你还专门打扮成这样诱惑他?啐!洪陶巴,本姑娘跟你没完!”

“蕾儿”听得云里雾里,索性板起小脸道:“你乱说什么有的没的,小爷是男人,怎么可能……”

唐诗诗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男人怎么了,你别欺负我不懂!你们有些男人不喜欢女人,偏偏喜欢男人,尤其是那些唱戏的小白脸,你……你这种打扮,敢说不是吗?”

“蕾儿”脸上蓦地腾起两朵红云,银牙紧咬间厉喝道:“住口!你当小爷是什么人?!我……我要真那什么,便让我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天打五雷轰,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她“小爷”这嗓门可不是盖的,唐诗诗登时被唬得一怔,片刻方期艾着道:“你……你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那你干嘛穿成这样招摇过市?”

“蕾儿”寒着脸道:“不信待会儿问陶巴哥去!哼……小爷本来还委屈着呢,现在又平白受你这闲气!死唐糖糖,到老也叫你唐糖糖,还要告诉大伙儿,以后都叫你唐糖糖!”

第0423章 剑决清影

小雷一番话戳到了唐诗诗的软肋,只见她面现窘迫之色,垂下眼帘涩声道:“那……算我错怪你了,你男子汉大丈夫,别跟我计较好不好?”

“蕾儿”看到唐诗诗难为情的模样,只觉气笑不得,顿了顿才冷眼一睨道:“一句错怪便想交待过去,真当小爷那么好欺负吗?怎么说也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说话办事的时候多过过脑子成不成?”

唐诗诗自知理亏,只好继续低眉顺眼、乖乖听训。

“蕾儿”摆足了架子,这才挥挥手道:“算了,小爷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跟你一般见识,只要你再背一首咏月的唐诗出来,小爷便开恩饶你这次。”

唐诗诗精神一振,连忙手托香腮,冥思苦想起来。无奈她肚里本来便墨水不多,这时又有些情急失措,搜肠刮肚都找不出什么应景的诗句来。

“蕾儿”见状愈发好笑的道:“其他的谅你也没学过,正好小爷想起一个故事,咳……李义山写的《霜月》知道么?”

唐诗诗眼前一亮,点点头道:“‘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高水接天,青女素蛾惧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真武庙中第三战,慕云虽然气态积弱,招数却是颇见精妙,更有一片沉凝暗劲流转其中,隐隐胜出清影一筹。

清影每招逼近便觉攻势阻滞,几次险些迫得慕云短剑离手,却终究未能奏功。

众人多数是首次观看慕云施展剑法,虽然欣慰他能处变不惊,心中的疑惑却在逐渐加深。

只因慕云的剑法并非昆仑派刚正雍和的风范,反而透出一派阴柔飘逸,剑招似是而非、无迹可寻。

余冰如虽然亲眼见过慕云与狄苍穹那一战,但两人毕竟实力悬殊,战局难为佐证,所以此时同样觉得愕然不解。

昆仑派的剑法秘籍向来只有剑诀,剑招如何全凭业师传授。但即便是剑诀,也只有圣王、勇将、豪侠、雅士、烈女、稚子、修真等七篇而已。如今观看场中战局,却并无哪一篇能与慕云的剑意合得上。

这边众人固然是在暗自嘀咕,场中的清影也愈战愈觉心中没底,因为凭她的见识,竟然捉不住慕云的剑路。

尤其慕云还是重伤在身、勉力应战,清影占尽优势却没法取胜,心中更加焦躁。

不过慕云毕竟新伤未愈,斗了这一阵已经汗出如浆,连呼吸都变得十分急促。

清影心下有谱,暗忖慕云无论如何能为过人,却终究敌不过她那“三尸血枯掌”的阴潜霸道。

这“三尸血枯掌”名曰掌法,实际却又融合了蛊术,掌劲之中暗藏三尸蛊卵。

中掌之人非但气塞脉滞、咳血不止,更会遭到三尸蛊虫侵蚀经脉,阻遏人身本能的造血回气。

如此直至气血枯竭,通身再无一滴精血,只余遍体潜伏的青色蛊虫,直至其吞食脑髓脏腑之后,才渐次互损消亡,宿主的死状委实凄惨无比。

再看慕云如今虽然不再有咳血之症,但那只是路不平强行以内力压制的结果,倘若施以秘法,催动蛊虫加速生长,即便再强的内力也是无用。

清影仔细辨认,只见慕云双瞳之中虽然隐现青色纹理,却仍未凝成幽络,便知他体内的蛊虫果然还不曾发作。

清影本来意在速胜,岂有不攻敌疲弱的道理,“三尸血枯掌”顿时再度上手。

三尸蛊虫以宿主气血饲养,虫卵因其同源精气而活化,此时清影再以掌劲催动,登时便见慕云眼中青芒陡盛,呼吸也更加散乱急促,显然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清影胸有成竹,不愿多惹嫌隙,一心等待慕云蛊毒发作,自愿弃剑认负,所以从容进招之刻,她还不忘好整以暇的道:“朋友如此坚韧,小女子衷心感佩,咱们这一战便以平局论如何?”

慕云虽然落在下风,面上却依旧沉凝镇定,只是皱眉微喘道:“所谓平局仍是破阵不成,与认输又有何异?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但要在下弃战却是不能。”

清影闻言暗自一哂,掌下更催三分元功,满拟数招之内便可底定胜局。

孰料又缠斗了二十余招,慕云却依旧不露败象,攻拒之间还隐约显露出几分凌厉气势。

清影不禁心生纳罕,定睛处赫见慕云眼中的青芒竟然已经黯淡下去,甚至连纹理都有些模糊不清。

这下由不得清影心头猛震,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她内力不济,掌劲催动仍旧不够?

急切间来不及细思缘由,清影索性将元功提上顶峰,赫赫掌劲完全将慕云笼罩其中,她的剑招也愈显狠辣,决意让慕云形神俱毁、魂断忘川。

旁观众人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余冰如固是满目焦切,身躯微微颤抖,几次想出口喝止此战,鄢婷也紧握着商红袖的手掌,紧咬的樱唇几乎已经全无血色。

慕云的呼吸时缓时急、凌乱无序,出招却不见丝毫慌乱,周身沉凝气劲结如密网,直是风雨不透。

清影的攻势或遭阻滞、或遇反震,所以慕云虽然看似差之毫厘、险死还生,实则游刃有余、成竹在胸。

清影暴风骤雨般猛攻了近百招,却没占到慕云半点便宜,饶是她向来自诩能为过人,此时也累得鬓角见汗、娇喘微微,出招不由得缓了下来。

喘息间再向慕云的眼睛看去,登时直把清影一颗心险些凉透,原来慕云眼中已经再无半分异色,反而更显清澈如鉴、神采焕然,隐约还透出几分淡淡的谑意。

清影见状直是惊骇莫名,出招顿时乱了章法。慕云岂肯错过良机,本来柔和舒缓的剑势陡然一变,尽显昆仑剑法的沉浑大气,正是屠熊搏虎之“豪侠”剑意,层层进逼之下尽挽先前颓势。

这样一来此消彼长,清影更加难以招架,只得豁尽全力,把“魂断忘川”舞得风雨不透,场面上虽然步步退避,却仍是顽强抵挡、未呈败象。

旁观众人眼见战局峰回路转,终于都松了口气。余冰如默默擦去额头上密布的冷汗,正待出言稍加提点,却只觉喉中干涩难言,一时之间哪能说出半个字来?

第0424章 勇斗剑阵

慕云连续抢攻十数招,眼见清影防守严谨、难觅破绽,转念间剑势又是一变。

只见他招招随心所欲,而又灵动天成,看似浑无章法,实则蓄势绵绵,恰如顽童戏蕊粘蝉,正是游戏自在之“稚子”剑意。

余冰如不由得暗暗点头,这篇稚子剑诀重在以动制静,以己之动诱敌而动,以己万变应敌不变。

敌方若是一意死守,必将事倍功半,己方却动静随心、以逸待劳,久战之下必定稳取上风。

果然清影全神应对、不敢懈怠,但慕云真正的攻势算下来寥寥无几,反而迫得她动静失衡、虚耗真元。

清影剧战一番,本来已经十分疲敝,怎能再饮鸩止渴?当下她只得奋起余力,加强攻势针锋相对。

慕云正中下怀,徐徐诱敌同时剑势再变,攻则方正无畏,守则圆转如绵,方圆交融而又内外得宜,正是治世化民之“圣王”剑意。

清影才接了几招,便落得进退失据,满眼都是避不开又冲不破的剑光。不一刻她更加阵脚大乱,汗水淋漓间喘如风箱,败阵之局已然无法挽回。

旁观众人见状自然欢欣鼓舞,只听鄢婷扬声娇喝道:“清影姑娘如此坚韧,着实令人感佩,这一战便以你方‘败阵’论如何?”

她这话正是以牙还牙,清音听罢着实羞恼莫名,无奈她毕竟技不如人,这场难堪只能生受了。

正在清影咬牙苦撑之际,耳边忽闻齐声娇叱,飒飒剑风向着慕云席卷而来,竟是珠儿和琦儿两女加入战团。

错愕只是一瞬,清影更不迟疑,立刻与两女结成剑阵。

众人见状自然惊怒交集,鄢婷忍不住顿足厉斥道:“你们!怎么能不守规矩,堂而皇之的以多欺少?”

她激愤之下正待请路不平主持公道,却见他正满面悠然的拄杖而立,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道:“妮子别着慌,两个小女娃儿是老叫化故意放的,毕竟‘破阵’得名副其实才行,咱们不能占她们的便宜。”

鄢婷登时噎住,虽然满心不以为然,却又不敢忤逆自家师公,只好嘟起小嘴,重新注目战局,心中祈盼慕云能再展神威,一举挫败强敌。

慕云先前已经将剑阵的关窍窥得七八成,但此时身临其境,他才真正觉出阵法运转的奇奥之处。

对方三人配合无间、互为屏障,固是无懈可击,但此阵真正的过人之处却不在其“合”,而在其“分”。

因为阵法运转之时并非一力围困缠战,反而不时的主动现出空隙,而一旦破阵者欲图趁虚突围,那空隙却瞬间演变为满布杀机的陷阱,令人不得不知难而退。

如此一来破阵者屡屡冲击,却终究徒劳无功,结阵三人则以逸待劳,掌握整个战场的节奏。

便似掌握细沙,一力收紧只能适得其反,收放自如却可稳操胜券。

慕云一面全力应战,一面揣摩阵法机理,十几招之后更加坚定心中所想,既然此阵以“分”为关窍,那将其导引为“合”便是破阵之道。

昆仑四绝,旋凝震烈,旋者取意八卦巽风,精髓便在于导引敌方攻势。

而且旋者真义为“圆”,守御圆转如轮,针刺不入,水泼不进,正所谓“圆则无过”。

但巽风不属五行,便是因为风性无定,春风合于木为少阳冲和之气,秋风合于金为少阴肃杀之相,虽曰“春风化雨、万物竞生”,却又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足可见风之属性善变。

所以四绝旋劲虽然偏重守御,其妙用却并非仅限于此,**大海之上常有龙卷飓旋,凡过境者莫不为其胁裹,摧山拔城亦不在话下,风之狂烈由此可见一斑。

慕云先前无意中联想到“何事常向别时圆”这句词文,霎时脑海中便如灵光闪现,分“别”之时固然常有旋“圆”,但聚“合”之时又岂能说必定难“圆”?

思忖间计议已定,慕云招法再变,剑风之中满蕴沛然旋劲,一意牵引收纳对方剑势。

清影等三人顿觉异力临身,警醒之际岂敢怠慢,进退间更提起三分小心。

如此势成拉锯,双方又拼斗了二十余招,清影等三人已经呈现不支之象,阵法运转越来越见坍缩阻滞,只是凭着相互之间长久的默契,仍然勉强能敌住慕云。

慕云眼见战法得宜,振奋之下便待乘胜追击、一举破阵,但不知是否太过心急的缘故,他只觉内息运转时常突显紊乱,屡屡心有余而力不足,致使错失良机。

慕云早已猜出这阵法有扰乱内息的效果,只是沉思半晌不明其理,这时战至关键忽遭掣肘,气沮之余不由得心下猛沉。

慕云先前遭到清影的三尸血枯掌重击,全靠路不平输入的深厚内力才能鏖战至今。但这内力毕竟非他所有,因此运招时的亏耗也远超平常。

这时再遇剑阵干扰,内力更如江河决堤一般快速流失,如此一来慕云剑势顿挫,战局立刻急转直下。

清影等三人虽然已经累得汗出如浆,但三人同心、其利断金,此时她们渐渐抢回了主动权,重新将阵法组织得张驰有度,攻守进退合宜,竭尽全力困住慕云。

飒飒剑鸣盈耳不绝,双方不知不觉已经酣战至百招开外,众人都看得目不暇接、荡气回肠,此时陡听路不平沉喝道:“一炷香要到了,财迷娃娃速战速决!”

鄢婷闻言登时一滞,忍不住埋怨道:“师公您怎么又帮她们说话,先前单打独斗那阵也要算时间么?”

路不平摇摇头道:“妮子乖乖的吧,财迷娃娃的内力已经接近枯竭,再不快些破阵便来不及了。”

鄢婷正自心下一沉,阵中的慕云却忽然警醒,只觉听到路不平那声沉喝之时,自身真气运转似乎瞬间通畅了许多。

心知拖延下去绝无胜理,慕云当下更不迟疑,竟是一招“钟鼓齐鸣”猛击自己的双耳!

这下众人都始料未及,还以为慕云是情急之下发了失心疯。

但慕云的观感完全不同,拳劲贯脑之刻,耳边只余无尽轰鸣,那飒飒剑吟瞬间消弭无声,原本紊乱的内息导回正轨,连神智都猛然为之一清。

第0425章 飓旋破阵

剑律!正是盈耳不绝的剑律干扰了内息运行,慕云想通此理,这才自贯双耳,暂时将听觉屏蔽。

霎时只见他如同骏马脱缰、鲤跃龙门,拔空陡起无匹旋风,剑光散若水银泻地,伴着冲天飓涌席卷敌阵。

一片震人心魄的叮当暴响中,只听珠儿和琦儿同声惊呼,长剑早已脱手震飞出去,两女也同时踉跄跌出,一边一个迎头盖脸的扑翻在地。

清影虽然竭力稳住身形,见状却是惊怒无及,还待勉强挺剑再战,却倏觉鬓边闪过一道寒芒,散乱的发丝飘落之际,只听慕云微带喘息的声音道:“承让。”

眼见慕云遽展神通、败中取胜,众人禁不住齐声喝彩,此时却听清影颤声厉斥道:“未曾见血,我不算输!”

斥罢但见清影剑锋再起,招招皆是狠辣无比,恨不能将眼前的慕云斫成肉酱。只可惜她本身便能为不及,此时又失了方寸,哪还能威胁到慕云分毫?

慕云连连闪避,却不见清影知难而退,当下不由得暗自皱眉,绣金额帕削落,随即提高声音道:“承让。”

清影秀发半披,狠啐声中依旧猛攻不止。慕云心中有气,瞬间起了戏谑之意,剑锋挥斩之间只听声声“承让”连绵不绝。

清影周身丝帛飘舞,头上青丝纷飞,哪还有半点先前那份从容淡定的淑女风范?

此时非但鄢婷等人看得各自哑然,珠儿等三女和外围十二名少女也都目瞪口呆,神色踟蹰中隐含畏怯,却并无任何一人敢上前相助清影。

不一刻清影已经发乱钗横、喘气如牛,肩臂之上衣衫凌乱、隐现肌肤,一张粉脸红得几欲滴出血来。

旁观的余冰如终是看不过眼,于是扬声道:“师弟快些住手吧,切莫太过折人颜面。”

慕云已经稍稍恢复了听力,闻言顿时有所警醒,出招之际凝声道:“胜负已分,姑娘又何必执着?在下无意多生雠寇,还望姑娘体谅。”

清影喘息未定,眸中满含怨毒,哑声呵斥道:“少来假充好人,有胆便杀了我!”

慕云为之一滞,心忖这样下去自己必将内力耗尽,到时恐怕大大不妙,可真要杀伤清影又下不了手,这却该如何是好?

心念电转间已然打定主意,只见慕云袖中蓦地精光一闪,赫然竟是将“忆瑾”短笛握在掌心,随即振声清叱道:“姑娘既然不知进退,在下只好得罪了,此笛三招之内断你宝剑,还请姑娘多加留意。”

清影哪里肯信,百忙间无暇回话,只是更加使出浑身解数。

慕云暗道一声无奈,短笛横扫同时满蕴炽焰雷霆,霎那间笛剑相交,铿锵哀鸣之中,“魂断忘川”果然一语成谶,当场忘川烟逝、魂断神分。

清影娇躯剧震,踉跄着仰身暴退,勉强拿住身形之际,只见她满面痛怒莫名,手里握着半截断剑,颤声尖斥道:“你……你竟敢如此!”

慕云本意是不伤清影,见状却又后悔起来,顿了顿才叹口气道:“是在下一时不慎失了分寸,倘若姑娘实在气不过,在下将这口‘瑶光’短剑赔给你如何?”

清影似是一滞,冷眼瞪视间恨声道:“不必猫哭……假惺惺,你是如何得知破阵之法的?”

慕云微微一怔,沉吟着道:“以眼观之,以心思之,如此而已。”

清影满脸不信,心念电转间径向路不平道:“前辈既然知道此阵,必定对破阵之法有所了解,莫非是你指点的他?”

路不平摇摇头道:“女娃儿切莫多疑,老叫化只是由旁人口中听了点大概罢了,至于如何破阵,却没半点头绪。”

路不平毕竟身份尊崇,清影相信他不会信口雌黄,当下死死盯着慕云道:“那你之前果然未曾见过此阵,也未曾将破阵之法传与他人?”

慕云点点头道:“的确如姑娘所说,但在下平常多有修习奇门阵法,所以对这剑阵的体悟,或许比常人多些。”

清影脸上闪过一抹释然,片刻方垂首涩声道:“罢了,我认输便是,不过还请慕兄赐教,为何你先前明明身中三尸蛊毒,却能在对战之中逐渐恢复?”

慕云略一迟疑,终是诚恳的道:“在下身怀避毒异宝,所以虽然中了蛊毒,却没当场发作。之后在对战之中,在下依照路老前辈的指点,引动姑娘催化蛊虫,令其加速活化,进而自相吞噬,直至余毒尽消、恢复如常。”

清影恍然顿悟,跟着轻轻一叹道:“看来真是天意使然,小女子败阵不算冤枉,慕兄天赋异禀,更加颖悟超凡,小女子实在衷心钦佩。”

慕云听罢微感局促,正打算客套几句,此时却听鄢婷轻哂道:“还用你说么,小慕是什么才第,本盟主最清楚不过,哼……如今一口一个‘慕兄’叫得亲热,忘了先前怎么埋汰人家了?”

慕云觉出鄢婷话里隐约透露出几分酸意,哪敢再纠缠下去,连忙接口道:“既然胜负已分,姑娘也并无异议,那可否告知你们执意驱离我们的原因?倘若当真言之成理,或许……路老前辈自会定夺。”

清影虽然形容狼狈,气态却已经完全恢复,当下敛衽为礼道:“慕兄深明大义,小女子足感盛情,但既然是‘不得已的苦衷’,便请你别再执意逼问了吧。”

众人都没想到清影竟会说出这种话来,雷衡顿时眉毛倒竖,怒声呵斥道:“岂有此理!你先前怎么说来着?先输给雷爷爷,又输给老慕,哪怕三局两胜也输光了,事到临头想不认账?!”

清影神色如常,低眉咳声道:“这位雷朋友教训的是,小女子虽然身份微贱,却不是寡廉鲜耻之辈,自然晓得‘人而无信,不知其可’的道理。”

雷衡为之错愕,讷讷间只听清影接着又道:“只不过事关重大,小女子实在不便据实以告,只求各位看小女子薄命,切莫再一意为难。”

众人闻言各自一怔,只道清影是错把“薄面”说成了“薄命”,孰料此时却见她反腕一掠,手中的半截剑刃寒光闪动,果真向着自己的粉颈划落!

第0426章 魂断忘川

清影忽然举剑自戕,慕云站得离她最近,当下哪敢有半分迟疑,电光石火间欺身上前,急忙出剑一挡。

孰料正在此时,只听清影一声低叹,剑柄末端陡然弹出一截雪亮寒锋,不偏不倚迎向慕云的心口。

慕云全没防备,再加上情急救人,去势实在太快,根本无法闪让。

不及霎眼间嘶然闷响过耳,血花飞溅之刻,半截剑尖由慕云背心突刺而出,恰如滟滟血池中绽放一朵凛凛霜华!

处心积虑之下一招得手,清影并未就此放松,皓腕疾转同时剑身斜推,便要将慕云的心脏绞碎。

鄢婷等人骤见惊变发生,早已骇得三魂出窍,脑中尽成一片空白,岂能稍作因应?

千钧一发之际,但闻路不平振声暴喝,沉浑掌劲遽然发出,无匹雄力携四海神龙之威,怒劈向清影的额心,正是丐帮绝学斩蛟七重掌。

清影如临泰山压顶,周身气劲好像瞬间被完全迫出体外,甚至连眨眼都已经力不从心,更遑论继续推动剑锋绞杀慕云。

浩然掌力惊世骇俗,清影整个娇躯如中巨杵,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打横飞了出去。

路不平疾冲上前,一把扶住慕云,凝目仔细观望,只见他牙关紧咬,鼻中气若游丝,面色更加惨白如纸,唯余一双失去光泽的眼睛微微张开,散乱的目光中还残存着错愕和不甘。

路不平久历江湖,看清之际登时心下猛沉,知道慕云此番必定凶多吉少。

那柄“魂断忘川”擅破内家罡气,慕云即便有神功护身,对上此剑也要大打折扣,何况这下又是一剑穿心,岂非更加十死无生?

路不平悲忿之余又生出满心愧悔,若非自己执意试探这少年的斤两,怎会害得他无端遭此横祸?

饶是这位“穷神”前辈阅遍世间沧桑,此刻却仍是禁不住跌足喟然,甚至连苍枯的手掌都微微颤抖起来。

鄢婷早已惊骇欲绝,此刻再见到路不平这等情状,霎那间直似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心覆舟,脑中轰的一声,再没半分思想,气塞脉滞之下,一口血痰堵在喉间,半声未吭便身子一晃,瞑目昏死过去。

商红袖连忙张臂揽住鄢婷,神色中也不知是痛惜还是悲凉,此时只听余冰如几乎完全变调的颤声道:“前辈……师弟……可还有救?”

路不平正在以真力护住慕云一口脉息不断,闻言沉恸的道:“都怪老叫化老来作死,平白害了财迷娃娃的性命,女娃儿你……唉……”

他虽然有心安慰,却不知应该如何开口,最终只剩下一声浩叹。

余冰如听罢便知绝无幸理,当下强抑满心悲痛,跌跌撞撞的趋上前来,迷矇的双眸凝视着慕云那全无血色的脸颊,不觉间早已泪如雨下。

竹风吟等人虽然与慕云相识日浅,但交情已经非比寻常,此刻个个恸怒莫名,只见雷衡当先跳出,扑向清影同时厉吼道:“臭女人狼心狗肺,纳命来!”

孔方和竹风吟担心雷衡有失,不约而同的随后跟上,正好形成左右翼护之势。

对面那十几名少女岂敢怠慢,娇叱声中一齐冲上前来,便要结成剑阵对敌。

这时却见清影勉力爬起,跟着放声尖叫道:“大家都住手,我有话说!”

那十几名少女不敢不从,果然同时收剑肃立,却仍是站成两排,挡在清影前面。

雷衡等三人虽然义愤填膺,但眼见对方主动罢斗,他们一时之间也没法出手。

雷衡尤其气急败坏,跳着脚大骂道:“臭女人!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女人,你少拖延时间,快滚出来受死!”

清影嘴角掠过一丝苦笑,颇见自嘲的道:“小女子早已存了必死之心,这位雷朋友想取我性命,尽管动手便是。不过小女子衷心求恳,请各位容我稍缓片刻,今晚过后我若不死,到时自然听凭处置。”

她这厢一派决绝之态,雷衡等三人却更觉怒火难抑,路不平同样眉头紧皱,当即沉喝道:“女娃儿如此轻贱性命,莫非这便是你那主子方无缺的教诲?”

清影神情一肃,扬眉正声道:“史记有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零零看书00ks】毛,用之所趋异也’——只要死得其时、死得其所,死又有何惧哉?”

路不平冷然道:“即便你有必死的决心,也不能随意夺去他人的性命!何况财迷娃娃是打算救你,你却恩将仇报,对他痛下杀手,如今难道毫无悔意?”

清影微微一顿,缓缓摇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倘若杀一人能救千万人,这等罪业小女子情愿承担,哪怕最后落得万劫不复,小女子都无怨无悔。”

竹风吟早已怒形于色,听罢忍不住厉斥道:“一派胡言!慕兄宅心仁厚,向来广结善缘,岂是威胁苍生福祉之辈?如此又何来‘杀一人能救千万人’之说?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清影螓首低垂,讷讷的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既然悟出破阵之法,便不能再留他性命,所谓天妒英才,实在无可奈何。”

竹风吟听清影还在强词夺理,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雷衡见状怒喝道:“这臭女人不用跟她废话,咱们这便一起上,杀了她给老慕报仇!”

竹风吟冲口道一声好,指尖立刻凝成无形剑气,孔方虽然一直默不作声,暗地里却将元功提至顶峰,只待三人齐上,一举击杀清影。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忽听路不平沉声道:“娃娃们且慢,事情不说清楚,终究不是道理。女娃儿你再回答老叫化一个问题,方才出剑之时为何要叹气,你当真一点都不曾后悔?”

清影似是一怔,片刻方幽幽的道:“或许有三分无奈,却绝无半分后悔,倘若慕兄泉下有知,应该能够体谅。”

雷衡等三人闻言险些气炸心肺,路不平也为之一滞,终是苦笑道:“不管如何,总之多亏你那一叹,老叫化才提前生出一丝警醒,否则财迷娃娃的身子都已经冷了。”

清影面现哀戚的道:“多做拖延不过是多生烦恼,前辈若不想慕兄受苦,便让他尽早往生极乐吧。”

第0427章 月姬手谕

路不平听清影毫无悔意,不禁摇头轻叹道:“老叫化平生虽然多造杀业,但自问并未伤及无辜,人之性命宝贵,毕竟轻忽不得,所以哪怕只有一丝希望,老叫化也要尽己所能。”

清影眼神一凛,意有所指的道:“不错,前辈侠义为怀,堪称深孚众望,可昔日若非您袒护净宇魔王,又岂有之后的生灵涂炭?妇人之仁终归难成大事,还望前辈三思而后行。”

路不平心下了然,缓缓点头道:“正如老叫化所料,你们一开始便是冲着我来的,至于这些娃娃,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吧?”

清影秀眉紧蹙,冷着脸道:“事到如今,小女子无须再瞒,但今夜殛空毁剑式再现于先,慕兄又逞威破阵于后,所以各位都已经难脱干系。”

路不平眉峰陡扬,当即沉声道:“哦?女娃儿难道还想动手?”

清影环顾周遭众女,一派自信的道:“十二天罗与三才剑阵同出一源,威力却远非三才可比,况且前辈还要分神襄助慕兄吊命,胜负更加毫无悬念了。”

雷衡等三人听清影大放厥词,各自都是气恨难平,只听孔方冷冷的道:“前辈不必再跟这人面兽心之徒多费唇舌,今日不管是为您还是慕兄,我们都要一闯这所谓的魔绝地狱阵,且看它是如何精妙。”

路不平神情萧索,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只余无声一叹。

清影殊无惧色,斗志昂扬的道:“既然贵我双方都不肯妥协,那只好在此一决高下,咱姐妹们便是豁尽全力,也不容任何人破坏今晚的计划。”

她这一阵拖延时间,已经勉强压下伤势,再看路不平因为救护慕云而没法出手,她更加信心爆棚。

双方眨眼间便要大打出手,此时猛听外面砰然撞响,随即一个急切声音传来道:“咏月姬手谕在此,各位且慢动手!”

语气虽然颇见焦虑,语调却依旧温润如玉,蔡落霞一直冷眼旁观,闻言不由得面现愕然,脱口轻呼道:“师弟?”

众所瞩目之下,果然是陈孤鹜铁拐拄地,大步流星而来,隼目环顾间清咳一声道:“敢问哪位是清影姑娘?”

清影略一迟疑,敛衽为礼道:“小女子便是清影,前辈如何称呼?”

陈孤鹜微颔首道:“无须客套,敝上已经与贵主达成一致,情愿为路前辈作保,这是贵主手谕,还请姑娘过目。”

他说罢径自怀中取出一张纸笺,走上前去打算递给清音。

清影心生警惕,连忙劝止道:“前辈且慢,萼儿你去接过来,读给大家听。”

外围一名少女应声上前,接过纸笺莺声呖呖的念道:“字谕青妹,路氏宜缓擒捉,余众驱离可也,戌正务必廓清彼处,伤残之人当赐往生,姐·婵娟。”

清影听得神色数变,终是摇摇头道:“夫人不知此地情形,这谕令难免有失偏颇,小女子恐怕不能从命,须得据实禀报夫人,之后再请她定夺。”

陈孤鹜不明就里,愕然间向蔡落霞望去。蔡落霞冷哼一声,分明讥讽的道:“好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莫非你还打算亲自去向贵主请示?”

清影沉吟着道:“不必多此一举,贵主既然答应为前辈作保,必定会有相应处置,不知小女子说得可对?”

陈孤鹜微微一顿,这才咳声道:“不错,大姐头请路前辈往镇中一会,还望前辈万勿推辞。”

路不平双眉紧锁,叹口气道:“罢了,既然都信不过老叫化,那遂了你们的愿便是。不过财迷娃娃伤势沉重,已经命在旦夕,必须跟着老叫化走一遭。”

陈孤鹜早已看清慕云的伤势,闻言讷讷的道:“前辈请恕在下直言,这少年心脉重创,恐怕回天乏术。何况迷林纵深严禁外人涉足,若是没有大姐头的谕令,在下也爱莫能助。”

路不平独目一翻,语声沉凛的道:“这件事情没得商量,到时老叫化自然会跟她交代,谅她也不会不买我的面子。”

陈孤鹜一时之间委决不下,只得把目光投向蔡落霞,此时忽听一个喑哑声音传来道:“前辈,求您答应带慕云哥哥一起去吧,九毒前辈是当世第一神医,肯定有办法救活他的,真的求您了前辈!”

这声音已经哽咽得变了调,却足可辨出正是先前晕死过去的鄢婷。

其实鄢婷早在商红袖推血过宫之后幽幽苏醒,只是没有勇气上前察看慕云的伤势,矛盾之下惹得愁肠百结、凄怆满怀,恨不得那一剑是刺在她自己身上。

蔡落霞听到这近乎绝望的哭求,终于忍不住心头一软,此时又见余冰如屈膝跪倒,泪眼盈盈的道:“恳请前辈念在师弟仁厚,大慈大悲通融这次,不论结果如何,晚辈都愿粉身碎骨,报答前辈大恩。”

蔡落霞闻言心头一震,恍惚间向陈孤鹜望去,果然他眼中也流露出一抹异样的柔情。

四目相对间心意相通,终听陈孤鹜轻咳一声道:“好吧,便依前辈之意,只不过生死有命,各位也不必太过强求。”

路不平点头道声多谢,清影却撇了撇嘴,跟着淡淡的道:“虽然立场可疑,但小女子相信前辈的人格,所以请前辈不辞辛劳,向我家夫人说明原委,要如何处置但凭她来裁夺。”

路不平脸上隐现不豫,眉头紧皱的道:“女娃儿不必挤兑老叫化,总得有你们的人才算合适,反正这小女娃儿已经成了‘伤残’,便让她来跑腿如何?”

清影听得一怔,想了想才点头道:“前辈既然有此善心,便一并处置了吧,不过还是那句话,事态紧急,耽搁不得,前辈深明大义,还请以大局为重。”

妩儿刚刚由霹雳刺的余威中恢复过来,闻言嗫嚅着道:“姐姐……我……”

清影鼻中一哼,径直打断道:“究竟是生是死,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但你若敢心怀妄念,甚至背叛主人,我必定取你性命。”

妩儿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惊惧之下哪还敢多说半个字,此时又听鄢婷呜咽道:“师公,您一定要救活慕云哥哥,不管什么代价都成,一定要救活他啊!”

第0428章 再起争端

路不平早已看出鄢婷对慕云的态度非比寻常,于是郑重点头道:“妮子放心吧,只要老叫化有三寸气在,便不会让财迷娃娃死在我前边。另外你们都冷静些,在老叫化回来之前,别跟她们再起冲突。”

鄢婷含泪点了点头,孔方则郑重其事的道:“前辈无须挂怀,一切由晚生负责。”

路不平知道孔方老成持重,是个值得信任的,当下便护着慕云,由陈孤鹜领路,再加上一个妩儿,四人一同出庙而去。

内心最为亲近的两人渐行渐远,尤其私心相许的情郎还生死未卜,鄢婷登时只觉茫然无依。

恍惚间只见余冰如缓步走近,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中分明是一般无二的凄情,原本的些许芥蒂就此消弭无踪。

正在两人同病相怜、黯然神伤之际,却听清影咳声道:“这位姑娘请了,你莫非是晋阳卫王爷家的千金?”

鄢婷早把清影恨到了极处,闻言冷森森的道:“是又如何,若是慕云哥哥真有什么……不测,我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清影似是一滞,勉强不动声色的道:“小女子自有觉悟,不劳殿下炮制,只是敢问殿下,令尊想必不在左近吧?”

鄢婷秀眉紧蹙,生硬的道:“惩治你们这班下贱蹄子,哪用我父王亲自出手?你给我老实交代,今晚你们要对付的到底是谁?”

清影察言观色,缓缓摇头道:“殿下心中已有定见,何必再问小女子?”

鄢婷脸色一沉,厉声呵斥道:“混账!你说不说?”

清影仍是摇头道:“小女子只有一句话,无可奉告。”

鄢婷恨得咬碎银牙,此时只听商红袖冷哼道:“不必讳莫如深,你们要对付的是叶行歌吧?”

清影虽然极力镇定,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变色,商红袖见状更加笃定的道:“看来的确如此,但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叶行歌曾与狄大宗师和司马御缠斗,那么这一战结果如何,你们应该清楚了?”

她这话自然是替竹风吟问的,竹风吟正自心中一动,却听清影冷冷的道:“各位要如何猜测,那是各位的事,小女子无意解答,所以不必枉费心机了。”

竹风吟见清影守口如瓶,霎时直想将她擒住,然后再逼问一番。

孔方看出竹风吟神情有异,立刻张臂一拦道:“竹兄稍安勿躁,一切等前辈回来再说。”

商红袖也柔声劝慰道:“你先别太悲观,凭她们这点根基和阵仗,要说围剿净宇魔王叶行歌,根本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我大胆推测,必定还有实力超群之人首当其冲,而大宗师便是最可能的人选。”

竹风吟原本确实担心狄苍穹已经遭遇不测,所以才换成云顶蜃楼针对叶行歌。

但此刻听罢商红袖一番分析,竹风吟心中总算稍稍安定,当下微颔首道:“但愿如此,到时我一定要襄助师父一臂之力。”

余冰如轻叹一声,幽幽的道:“当初因为我和师弟之事,才连累狄前辈遭遇叶行歌,今日若是有缘再见,我便是拼上这条性命,也要报答前辈的大恩。”

竹风吟心下了然,郑重抱拳为礼道:“余姑娘一片挚诚,我们师徒两人足感盛情,只不过你眼下重伤未愈,岂能再以身犯险,所以还是自己保重为上。”

余冰如摇了摇头,一派萧索的道:“即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想必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只盼上苍垂怜,以我这副残躯换得师弟福寿绵长,那我即便粉身碎骨,也能含笑九泉了。”

众人听罢都不由得为之动容,商红袖看出余冰如是为慕云之事乱了方寸,暗自叹息间横眸盯向清影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们跟那魔王绝非一丘之貉,所以何必再这样防备?”

清影神色淡漠,微微一哂道:“各位胡乱猜测一番,便惹得伤春悲秋,一片愁云惨雾,实在令人啼笑皆非,至于小女子还是那句话,无可奉告。”

商红袖听罢正自气结,此时忽听外围一名少女惶声道:“姐姐!他……他快要到了!”

清影大吃一惊,脱口喝问道:“当真?!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那少女赶忙点头道:“是他,我绝对不会听错。”

众人闻言各自难抑震惊,心神激荡间只听清影沉声道:“芙儿速去燃放信炮,其他姐妹随我一同布阵!”

另一名少女答应一声,转身冲出庙门,清影正待招呼众女行动,却见雷衡霍地挡在门前,满含戾烈的道:“其他妞儿可以走,你这臭女人必须留下!”

清影大大一滞,忍不住咬牙厉斥道:“混账!事关苍生大义,谁还跟你纠缠这点私人恩怨?再不老实让开,休怪我们剑下无情!”

雷衡狠呸一声道:“狗屁的苍生大义,你杀了老慕,必须给他赔命!”

清影气得浑身发颤,断剑一指雷衡,尖声呵斥道:“姐妹们毙了这莽夫,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清影平日积威已深,众女岂敢不从,立刻仗剑形成包围。竹风吟和商红袖怎能坐视,不约而同的挺身上前。

眼看三人便要与众女火拼起来,此时猛听孔方振声暴喝道:“诸位且慢,听我一言!”

他说话一向温和儒雅,这一句却气冲霄汉,着实令人为之侧目。

数十道目光齐齐投注之际,只见孔方满面沉肃的道:“清影姑娘罪业在身,无论有何种理由,都不可随意离去。至于你们欲为之事,你大可吩咐部属去办,我们愿意予以配合。”

清影哧的一声冷笑,不以为然的道:“我还以为这位公子有什么高见,原来也跟这莽夫一般不知轻重。哼!想把我留下来,便看你们的本事够不够了!”

孔方目中神光流转,紧盯着清影道:“看来姑娘是执意不肯留下了?”

清影一扬眉道:“不必白日做梦,怕死便乖乖让开,否则你们这班人便是……罪徒同党,统统格杀勿论!”

孔方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道:“好个罪徒同党,姑娘随口编派罪名,便要理直气壮的伤人害命。今日在下不揣鄙陋,偏要勉为其难,向姑娘讨个公道。”

第0429章 敢称不悔

清影听孔方豪言挑战,却是嗤之以鼻的道:“这位公子好自信,但我没兴趣跟你单打独斗,说不得要倚众凌寡了。”

孔方哂然道:“姑娘的人品在下十分清楚,倚众凌寡实在不算什么,总之得罪了。”

清影不由得脸上发热,此时倏见孔方脚下一蹬,腾云驾雾般向她疾冲过来。

清影心头一凛,陡然发出一声清叱,众女岂敢怠慢,“十二天罗”大阵瞬间发动,便要将连同孔方在内的众人一同困在其中。

正在阵法即将运转之际,却见一道墨色身影电闪雷鸣般袭至,手中的漆黑长剑直取清影。

清影猝不及防,本能的挥剑格挡,但她手中只余半截断剑,这一下终究徒劳无功,对方的剑锋已然指在她咽喉。

清影心知中了声东击西之计,霎时直是悔恨无极,而其余众女眼见主将受制,不能不投鼠忌器,面面相觑间作声不得。

一片沉寂之中,只听孔方恭声道:“多谢蔡前辈仗义出手,此计方能侥幸成功。”

蔡落霞剑指清影,闻言只是微一颔首。清影气得脸色煞白,咬牙厉声道:“前辈这是何意,贵主已经与我家夫人达成一致,你却自作主张破坏同盟,难道不怕贵主事后追责吗?”

蔡落霞凛然道:“贵处欺人太甚,老身不能坐视不理,之后自然会向敝主如实禀报。”

清影拿蔡落霞没法,只能缓和了语气道:“事有轻重缓急,还请前辈以大局为重,放小女子执行我家主人之命。”

蔡落霞看了孔方一眼,面色严峻的道:“正如孔公子方才所说,你大可吩咐部属去办,我们愿意予以配合。”

清影大为气沮,暗悔自己一时不慎,结果落在对方手里,如今别无他法,只能轻叹一声道:“罢了,各位非要插手,小女子无可奈何。”

“便由珠儿暂行指挥之权,依先前安排行事。”

珠儿面现迟疑之色,期期艾艾的道:“那姐姐你怎么办?”

清影冷哼一声道:“谅他们也不敢难为我,咱们的大事耽搁不得,否则夫人那里绝无宽赦。”

珠儿打了个哆嗦,显然心中十分惧怕,当下点头道声遵命,之后领着其余众女匆匆去了。

孔方见状径向蔡落霞道:“事关竹兄恩师,我们打算前往一探究竟,便请前辈在此坐镇如何?”

蔡落霞略一沉吟,随手封了清影的穴道,跟着正声道:“咱们一起去吧,让小郡主和余姑娘留守便可。”

孔方摇摇头道:“前辈武功高绝,我们衷心欢迎,但小妹年纪尚轻,余姑娘又身受重伤,无人保护只怕不妥。”

蔡落霞咳声道:“有这位清影姑娘做人质,小郡主她们必定游刃有余,无须太过担心。”

孔方还待再说,却听鄢婷截口道:“蔡前辈说得对,咱们要不赶紧追上,那帮贱婢便跑得无影无踪了,到时候还怎么帮大宗师?”

孔方心头一凛,终是一正色道:“那小妹你们珍重,切莫掉以轻心。”

鄢婷自然满口答应,孔方更不多言,便即招呼雷衡等人,偕同蔡落霞一起出庙而去。

原本人头攒动的真武庙中,此刻只剩下三女相对,清影不由得一阵忐忑,心念电转间低咳一声道:“各位的确心思灵巧,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倘若早听我的话,乖乖离开此地,岂会生出这等遗憾?”

鄢婷早已满心恚怒,听到清影居然还在说风凉话,忍不住厉斥道:“贱婢!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清影微微一顿,难掩讪讪的道:“小郡主不必虚言恫吓,小女子知道你宅心仁厚,绝不会妄下杀手。”

鄢婷正自气结,却听余冰如森冷的声音传来道:“鄢姑娘的确宅心仁厚,我却偏偏是蛇蝎心肠。”

说话间只见余冰如沉步逼近,手中挟着半截利刃,正是那口“魂断忘川”的锋端。

清影见状大大一滞,鄢婷则迟疑着道:“美人鱼你……难道是想……”

余冰如来到清影面前站定,冷目凝视间沉声道:“鄢姑娘难道不想?”

鄢婷嗫嚅着道:“我……我是想来着,可慕云哥哥未必……总之现在便给他报仇,是不是太早了?”

余冰如微一颔首,淡淡的道:“不错,报仇是言之过早,但若只是报复呢?”

鄢婷一怔道:“报复?怎么个报复法?”

余冰如摇摇头道:“我所求的并不多,只是要她后悔对师弟所做的事,更要她明白一个道理,人命轻忽不得!”

她说罢倏地皓腕一扬,锐利的剑锋划过清影的脸颊,竟是由额角至下颌,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眼看一个千娇百媚的俏佳人破相至此,鄢婷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掩口惊呼之际只听余冰如寒声道:“清影姑娘先前屡屡言道‘不悔’,那敢问你此刻是否有一丝悔意了?”

清影脸上固是剧痛难当,却怎及得上心中恸怒,额上的鲜血早已模糊了双眼,开裂的唇间仍是倔强的吐出两个字道:“不悔!”

余冰如点头道一声好,剑锋反转之际再度嘶然划落,清影脸上登时留下一个丑陋的十字,珠泪迸流同时,又听余冰如的声音传来道:“如今呢,悔么?”

语声和缓,宛若闲谈,却分明透出一份残忍的快意,似乎竟是盼望清影再说出那句“不悔”。

清影眼前一片血红,脸上的肌肉连连抽搐,片刻方语声尖利的道:“不悔!不悔!”

余冰如呵的一笑,手起剑落再无停歇,每一剑都伴随着一声淡漠的“悔么”,正如慕云先前那连声的“承让”。

须臾清影那张粉脸已经不复人形,血肉模糊中泪如雨下,却哪还来得及回答这声声质问?

站在一旁的鄢婷既是惊惧又是不忍,咬牙间终是上前捉住余冰如的手腕,跟着垂首涩声道:“美人鱼,够……够了,她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是停手吧。”

余冰如鼻中微喘,冷笑间连声质问道:“仍旧不悔是么?连恩将仇报都做得那么正气凛然是么?还以为凭着‘苍生大义’的口号,便能随意定人生死是么?既然生了蛇蝎心肠,还用得着人之脸面么?”

第0430章 血释毒龙

清影脸上血泪汗水混杂,看起来直似地狱罗刹,口中仍旧抗声道:“你有胆便杀了我,但想让我屈服,纯属白日做梦!”

余冰如秀眉陡扬,狠啐一声道:“你若当真想死,何不咬舌自尽呢?必定是还念着你那主子,巴望着有朝一日真能飞上高枝儿做凤凰吧?你那主子方兰陵一身奇技淫巧,要为你换一张容颜,应该并非难事,你打的是这主意没错吧?”

清影大大一滞,娇躯剧颤间只听余冰如冷哂道:“牺牲旁人的性命便‘义无反顾’,可轮到你自己的时候呢?你那所谓的‘必死之心’又到哪里去了?人命轻忽不得,这道理你如今可真正体会到了?”

清影闭起双眸,一派决绝的道:“你不必说教!我……我岂是怕死之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余冰如缓缓摇头道:“一者我不会妄取人命,二者【零零看书00ks】你还未曾悔悟,如此便让你死了,岂非对师弟不公?”

她说罢运劲震开鄢婷,照着清影的粉颈一剑划落。

鄢婷正自骇然变色,却没见半点鲜血喷出,只是传来细微的裂帛声,清影那件风氅的扣结已经被削断。

可还没等鄢婷松一口气,余冰如又是回剑一挑,清影登时衣襟散裂,露出里面的杏黄色湖丝绣花兜儿。

鄢婷见状一愕,清影更加羞愤莫名,颤声惊叫道:“你!你想干什么?!”

余冰如将剑锋搁在清影胸前,微一用力道:“容颜还有办法重塑,但若是体态呢?”

清影听出余冰如话中之意,险些当场骇晕过去,声音剧烈颤抖着道:“你!你是名门弟子,况且同为女儿身,何苦这般折辱我?”

余冰如不为所动,剑锋切入同时寒飕飕的道:“若无倾心相许之人,女儿身不女儿身有何差别?至于‘名门弟子’,你以为我还在乎么?”

语声冷,剑锋更冷,清影只觉一阵剜心之痛自胸前传来,终是忍不住放声尖叫道:“慢着!我……我悔悟,求你……求你不要这样。”

余冰沉凛的道:“假作悔悟,还不如强项到底,徒然惹人鄙夷!”

清影哪敢再犹豫,忍痛又叫道:“不要!我有话说,关乎你们同伴的性命!”

余冰如这才停手,随即冷喝道:“说!”

清影吸了口气,喘息着道:“不是……叶行歌,我们要对付的……是一头怪物。”

余冰如和鄢婷同时一震,鄢婷连忙扯住清影的手臂,难掩惶急的道:“什么怪物?为什么会有性命之危?”

清影叹口气道:“是苗疆五仙教的圣物毒龙,万万不可接近这头怪物,否则必定九死一生。”

鄢婷面色倏变,失声惊叫道:“五仙教不是早解散了么,怎么还能放出怪物害人?”

清影还没答话,余冰如已经疾声道:“眼下来不及细究情由,鄢姑娘请暂留此地,我去通知竹少侠他们小心防范。”

她说罢手起剑落,当场斫下清影一大蓬秀发,接着随手抛下那半截断剑,拔步离去同时只留下一声冷斥道:“今日割发代首,算是警告于你,倘若师弟当真有何不测,我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杀你报仇!”

清影脸上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此刻又髻断发秃、衣不蔽体,情状当真凄惨得很,悲愤之下勉强镇定心神,径向鄢婷涩声道:“方才多谢殿下仗义维护,小女子若有机会,定当赴汤蹈火、酬报恩情。”

鄢婷并不理会清影,反而伸手捡起那半截断剑。清影见状不由得冷汗直冒,期期艾艾的道:“殿下……这是何意,难道你……真想杀我不成?”

鄢婷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咬牙寒声道:“你先是恩将仇报,害了慕云哥哥,之后又故意隐瞒实情,想置小竹他们于死地,这样狠心狼毒,难道我没理由杀你?”

清影喟然一叹道:“各为其主,夫复何言,殿下倘若真要杀我,便请动手吧。”

鄢婷紧握着半截断剑,稚气未脱的嫩脸上恨意激涌,秀眉紧蹙间冷冷的道:“你不必欲擒故纵、惺惺作态,我从来没杀过人,希望……你是最后一个!”

夜暗风沉,层林如墨,余冰如强提残存真元,苦忍锥心之痛,顺着雪中的足迹急急追寻。

方才使尽手段,才终于自清影口中逼出实情,即便如今多半为时已晚,但哪怕只有点滴希望,也不能轻言放弃。

心神激荡间早已驰出数里,雪地上的步履虽然渐趋杂乱,万幸并未见到任何人的尸身。

唯一让余冰如触目惊心的,是一道道水缸般粗细的拖痕,看来这便是毒龙行进时留下的踪迹了。

余冰如之前听说过,所谓毒龙实际是一头巨蟒,蟒蛇一般没有毒性,毒龙却是天生异种,毒性之烈甚至远超寻常蛇类。

此外毒龙遍身鳞甲、刀枪不入,而且凶横成性、力大无穷,所以才称之为“龙”。

只不过这世上从来都是有生必有克,毒龙最终还是被苗疆五仙教降伏,成为该教世代守护的圣物。

十年前净宇教席卷天下,五仙教虽然助纣为虐,差幸毒龙恰好突围走失,否则恐怕更要造成无边杀戮。

清影那贱婢到最后仍然遮遮掩掩,未曾全部吐露实情,但以种种迹象观之,她们今夜所围剿的还是叶行歌的可能性最大。

但既然如此,这毒龙之变又是从何说起,她们又为何非要选在真武庙布置杀阵?

玄冥镇之主九毒娘子出身苗疆,具体来历却没听师父说起过,莫非她原本正是五仙教中人?

五仙教臭名昭著,难怪小雷当初讳莫如深,只不过一切都是推测,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余冰如心念电转,才整理出几丝头绪,此时却见拖痕戛然而止,没入面前那片层林之中。

玄冥镇内外广植松柏,其中暗藏山水阴阳奇门阵法,若非熟悉道路之人,必定寸步难行,所以被称为“迷林”。

记得先前小雷提起过,这迷林连她都不敢保证能进出自如,只有最初设下此阵的几位元老,才真正谙熟其中变化。

但以眼前的景象来看,难道众人都跟着毒龙进入了迷林,抑或是他们将毒龙引了进去?

第0431章 净宇教主

余冰如几番思忖,心中忽然生出惊惧之感,那毒龙只是拖痕便有水缸粗细,实际体型恐怕更加骇人听闻,若是它张嘴吸卷起来,还不直接将人一口吞下去?

猛然想起清影说的那句“万万不可近身”,余冰如愈发心惊肉跳,难怪一路行来既不见血迹,也不见遗尸,莫非众人已经遭遇不测,当真被毒龙吞入腹中?

正在余冰如满心惶恐之际,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清咳,随即只听一人缓缓的道:“小姑娘,可曾见过本座的骑乘?”

声音分明近在咫尺,语调沉凝稳健之中,更有一派浑然天成的威仪。

余冰如娇躯一颤,正待回头观瞧,却倏觉颈侧寒意透体,让她登时僵在原处。

场中气氛立刻变得肃杀起来,只听那沉凝声音不疾不徐的道:“回答本座。”

暗金色的幽芒勾勒出邪异的蛇形尖锋,左右则是两道互为咬合的月牙形弧刃,散发出几欲择人而噬的森然战意。

无须回头观瞧,余冰如脑中嗡嗡作响,只余一句逆天豪语——“纵横六道,引渡三途。”

雪势已尽,风声渐起,原本情理之中的相逢,却成为意料之外的遭遇。

不管之前如何毅然决然,但直至如今身临其境,余冰如才真正感受到那种无底深渊般的绝望,连思考都已经不能,更加遑论反抗。

净宇教创教十二魔王之首,雄才大略的不世枭雄,屠杀万千性命的刽子手,纵横天下、一统江湖的修罗王。

即便这一切都只是曾经,可它们所代表的那个名字,依旧清晰得令人颤栗。

阿修罗者,意指非天,广具天神威能,却无天神德行,常怀嗔恨之心,执着争斗之意。

修罗王者,名曰罗睺,手障日月,遮蔽光明,肆恶欲而灭善法,倒阴阳而逆玄黄。

六道轮回,天人为善,又有恶者三途,曰地狱、恶鬼、畜牲。唯阿修罗善恶难辨,常与正法相左,甚或统辖三途,成四恶道之数。纵横六道,引渡三途,其意即在于此。

邪戟横颈,命悬一线,只是一瞬之间,所有爱恨情仇都好似烟消云散。

余冰如全身发冷,连血液都几乎凝固,终是无力的阖上双眼,静等来自命运的宣判。

或许是人生中最后一次等待,浑不知漫长还是短暂,只因时间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一片蒙蒙空寂之中,余冰如耳边却传来魔王沉缓的声音道:“小姑娘不良于言是吗?”

并非纯粹肃杀的威凛,恍惚间还有一丝淡淡的惋惜,直如遮天彤云之中透出的一线曙光,虽然还不能驱散吞噬万物的黑暗,却足以在无尽的绝望里辟出一点稀微的生机。

余冰如强抑心头狂跳,勉力拾回僵硬的躯体,却仍觉喉间干涩难言,闪念间心中一动,索性顺着对方的话意,轻轻点了点头。

锐利的月牙刃紧贴着余冰如的颈项,拿捏恰到好处,并未划破她半分肌肤。

魔王微微一顿,不动声色的道:“那你可曾见到本座的骑乘进入林中?”

余冰如略一迟疑,终是摇了摇头,魔王见状冷哂道:“果然是故布疑阵,如此拙劣计谋,也想欺瞒本座,便看尔等弄何玄虚。”

余冰如正自一怔,便觉颈间寒意顿消,随即只听魔王和声道:“小姑娘没说假话,本座十分欣慰,你转过身来吧。”

余冰如满怀忐忑,岂敢随意动作,魔王心中有数,当下淡淡的道:“你不必惧怕,左右也是无事,便与本座稍谈几句如何?”

余冰如闻言更觉诧异,她这厢浑似在阴曹地府门前打了个来回,可在对方口中竟是漫不经心的“左右无事”。

不过这并非重点,“不必惧怕”倒还罢了,但“稍谈几句”又要作何解释?

余冰如正自惊疑不定,魔王却已经失去耐心,转而沉声道:“本座无意为难你,但你若是不识时务,便休怪这长戟无情了。”

余冰如登时一滞,暗道最多不过是死,何必如此畏首畏尾?转念间终是把心一横,咽了一口唾沫,艰难的把仍旧僵直的身子转了过来。

雪光映照之下,眼前但见一条丰神如玉的身影。目光落定的一瞬,余冰如恍觉身在梦中,原来这便是修罗王,原来这才是修罗王。

晶莹洁白的雪花,早已在银河铺陈般的肤光之前黯然失色,漫无边际的夜幕,还及不上目光中地底沉渊般的幽潜深邃。

双耳垂轮,神通洞悉三界,鼻若悬胆,势可吐纳乾坤。倏忽俨似祥光和耀,庄严宝相令人不敢轻慢亵渎,转目又现沉凛霸戾,赫赫雄威让人不禁胆寒股颤。

分明万佛罩顶之法身,偏为吞天噬地之魔神。六道异数修罗王,的确名副其实。

玄衣如墨,风动不起,内息如林,呼吸不闻,形神如川,流转无阻,伫立如山,踏雪无痕。

无须任何试探,早见绝顶威能,不世魔君,净宇教主,于此再无任何怀疑。

余冰如心神激荡,娇躯轻颤不已,此时只听魔王清咳一声道:“小姑娘为何蒙面?”

余冰如微微回神,硬着头皮抬手比划道:“惭愧,晚辈形容丑陋,实在不堪示人。”

她这一番做作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可巧昆仑派圣剑宫副座靖阳子不良于言,余冰如为了便于交流,曾经学过手语,因此倒不虞露出破绽。

魔王凝目观瞧,若有所思的道:“原来如此,本座依稀记得有位亲近之人也是天聋地哑,不过你既然并未失聪,交流起来便容易许多。”

余冰如心中一动,想起路不平先前提到过,叶行歌的义父“太上”封无极正是天聋地哑。

但为何在叶行歌口中,那只是一位“亲近之人”,而且“依稀记得”又作何解?

余冰如兀自疑惑不解,这时又听魔王和声道:“小姑娘根骨奇佳,堪称良才美玉,不应该稍动真气便狼狈至此,所以可是你身上有伤么?”

余冰如眨眨眼道:“前辈明察秋毫,晚辈的确是伤及心脉。”

魔王微一颔首,凌空虚点数指,余冰如顿觉一道热流自心口奔涌而出,随即遍行四肢百骸,霎时全身疲累尽消,竟是说不出的轻松畅快。

第0432章 无涯剑宿

余冰如全没料到魔王会助她疗伤,一时之间只落得瞠目结舌。

魔王察觉余冰如的惊愕,缓缓点头道:“原来是穿心剑蛊,崆峒派司马御的步数,此伤应该已经折磨了你半月有余,小姑娘当真好韧性。”

余冰如心头一震,闪念间敛衽为礼道:“多谢前辈仗义襄助,听前辈方才的话意,莫非您近日跟司马先生切磋过?”

魔王淡淡的道:“可以算是吧,如果他不是一心谋害本座,那么叫做切磋也无妨。”

余冰如强自镇定心神,毕恭毕敬的道:“司马先生是当世绝顶高手之一,前辈竟能与之匹敌,着实令人万分敬仰,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魔王呵的一笑道:“以司马御的能为,还不足以跟本座比肩,至于本座的名号,小姑娘当真毫无头绪?”

余冰如计议已定,装作手足无措的道:“晚辈见识浅陋,实在惭愧之至,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魔王沉默片刻,轻叹一声道:“小姑娘不认得本座,倒也是件好事,只是本座有些好奇,你既然并无敌意,为何会出现在这是非之地?”

余冰如心下酸楚,目光中隐现凄苦的道:“不敢欺瞒前辈,晚辈只是适逢其会,至于前辈与旁人有何恩怨,晚辈全然不知,今夜追到此地,纯粹是因为担心同伴而已。”

魔王略一思索,试探着道:“莫非是你的同伴发现了本座的骑乘?”

余冰如点点头道:“倘若前辈口中的骑乘便是毒龙,那的确如此。”

魔王嗯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道:“看来是因为本座,才让你的同伴遭了池鱼之殃,但那些人要对付的只是本座,你不必为此太过挂心。”

余冰如听到魔王意似安慰,心中倏地涌起一阵愧疚,恍惚间更生出几分莫名感动。

再想到清影之前的恶行,余冰如胸中恨意陡起,正在咬牙切齿之际,又听魔王傲然道:“那些人想骗本座进入林中,少时见本座不肯上钩,必定会再来挑衅。”

“小姑娘若是留在此地,恐怕会步上你同伴的后尘,倒不如退避三舍,待本座压服群小,再替你讨回同伴。”

余冰如闻言心头猛震,险些脱口说出道谢的话来,所幸她强自忍住,仍旧拿手比划着道:“前辈与晚辈素昧平生,为何如此照拂晚辈?”

魔王微微一笑道:“你是第一个对本座毫无敌意之人,想来这便是缘分了,何况不过是举手之劳,本座随心助你一阵,不必太过挂怀。”

余冰如霎时竟被那绝世无俦的和暖笑容引得意乱神迷,更被那轻描淡写中的潇洒快意激得心潮澎湃,眼前之人形影迭换,亦兄亦父,亦师亦长,哪还能想起他是一名罪恶滔天的魔王?

正在余冰如芳心如沸、哽咽无语之际,忽听一声长笑传来道:“叶大教主,前次战罢你便匆匆离去,好教老夫追得辛苦啊。”

这声音中气饱足,直是振聋发聩,初时还在百丈开外,倏忽竟已直达切近。

余冰如听到“叶大教主”四字,总算醒过神来,不由得轻啊一声,踉跄着连退数步。

魔王——叶行歌眼神一凛,转过身来道:“老秀才,本座爱惜你剑法独到,所以才没痛下杀手,您切莫不知进退。”

说话间一名青袍老者飘然落在场中,但见他一身文士装束,发拢纶巾,腰悬长剑,清淡儒雅之中又透着英武挺拔,步履沉着而神色平和,俨然一派气定神闲的长者风范。

来人的年纪应该在六旬以上,蓄着一部花白的山羊胡须,脸型瘦削却极有精神,尤其他一双眼睛隐泛亳光,显然内功修为已经登峰造极,是武林中有数的顶尖高手之一。

青袍老者游目一扫,不温不火的道:“前次你我一决高下,叶大教主以长戟胜了老夫,但老夫一生沉迷剑道,若非剑法不及,总归难以心服,所以今夜便请叶大教主再来赐教如何?”

叶行歌眉峰一轩,鼻中轻哂道:“倘若论及剑法,你与司马御相比尚有不及,较之狄苍穹更加相形见绌,何时你能胜得了他们两人,再来与本座论剑也不迟。”

青袍老者似是一滞,随即不以为然的道:“剑法高下向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老夫曾与狄兄切磋到千招开外,却未见何人技高一筹,叶大教主此言有失偏颇了吧?”

叶行歌摇摇头道:“狄苍穹潜心研习佛法,剑心禅悟已近空灵之境,只要假以时日,还有可能与本座并驾齐驱。老秀才你的剑法虽然高屋建瓴,却早已被红尘俗事羁绊本心,再想突破恐怕难如登天。”

青袍老者神色数变,皱眉间又听叶行歌道:“所以即便你曾为狄苍穹千合之将,但如今若是全力相搏,本座断言你支持不到三百招开外。甚至只是司马御,他要想击败你,六百招之内应该不在话下。”

余冰如听到两人争论剑法高低,自己直是暗暗心惊,这青袍老者既能与狄苍穹不分伯仲,想必也是神州七剑中人,那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神州七剑堪称剑界顶峰,其中昆仑派掌门苑昆仑,崆峒派掌门司马御,黄山派掌门狄苍穹,武当派掌门太玄道长,以及长安大侠慕容卓,这五人余冰如之前都已经见过。

所以算下来只有晋阳王卫正清,以及江南剑盟总教习应桐熹,余冰如眼下还无缘识荆。

晋阳王卫正清如今年届五旬,而且出身王亲贵胄,想来这老者并非是他。

至于剑盟大豪“无涯剑宿”应桐熹,单看穿着形貌确有吻合之处,但他向来偏居江南,此番怎会千里迢迢北上,执意与叶行歌一分高下?

余冰如这厢疑惑不解,青袍老者则有些沉不住气,勉强打个哈哈道:“既然叶大教主这么说,老夫日后自当再向狄兄讨教一番,只不过叶大教主指点江山固然神采飞扬,却不知你要胜老夫得用几招?”

叶行歌略一沉吟,终是点头道:“罢了,倘若不让老秀才知难而退,本座日后必定颇多烦扰,只望你败阵之后痛定思痛、再下苦功,本座才能多一名看得上眼的对手。”

第0433章 借发为剑

叶行歌口出狂言,饶是青袍老者涵养不差,可听到对方还没出手便如此托大,他终是忍不住拉下脸来,手按剑柄沉凛的道:“叶大教主神功盖世,老夫的确非你之敌,但若只论剑法,老夫却不惧你。”

叶行歌神色淡然,一派怡然自得的道:“倘若本座有任何一招不是剑法,便算老秀才赢得此阵,本座甘愿奉上这颗六阳魁首,助你扬名天下,如此你可满意?”

青袍老者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当下清咳一声道:“叶大教主果然好气魄,反之若是你赢得此阵,老夫便保证此后不再与你为敌,大丈夫一言九鼎,绝无反悔。”

他说罢一按绷簧,手中长剑倏地出鞘,只见一道晶莹清光映入眼帘。

修长的剑身平整如尺,不见丝毫特异形制,唯余一派绝对纯粹的中正肃穆,几乎无懈可击。

青袍老者手握长剑,凛然正声道:“这口‘天心’剑秉性至刚,一向为本盟执法利器,邪戟·三途渡或许还可匹敌,一般凡兵却难抵挡,不知叶大教主可有因应之策。”

此语一出,余冰如再无疑惑,这青袍老者正是“无涯剑宿”应桐熹。

当初江南剑盟总盟主凤楚潇与殛空魔王上官铎同归于尽,此后剑盟便由总护法凤明瑶和总教习应桐熹共同掌理,依旧称雄江南武林。

余冰如正自暗暗点头,便听叶行歌轻描淡写的道:“本座许久不曾用剑,更无利剑傍身,不知小姑娘可曾携有佩剑?”

余冰如吃了一惊,全没料到叶行歌会向她借剑,满心犹豫间又听这位魔王轻哂道:“你不必再冒充哑巴,有无携剑尽可明言。”

余冰如霎时面红过耳,顿了顿才涩声道:“恳请前辈见谅,晚辈并非有意欺瞒,只是前辈先以不良于言猜测,晚辈一时之间鬼使神差,这才顺势冒认的。”

叶行歌闻言只是微一颔首,青袍老者——应桐熹却眉头一皱,面现不豫的道:“女娃儿究竟是何人门下,还有这‘前辈’的称呼,莫非你不知道这位叶大教主的身份?”

余冰如敛衽为礼道:“晚辈是昆仑派弟子,家师赤阳道长,见过应前辈。”

应桐熹依旧满面肃然,盯着余冰如道:“原来是苑掌门的徒子徒孙,那为何与叶行歌混在一处,不怕玷污了昆仑派的清誉?”

余冰如登时一滞,满心局促间只听叶行歌道:“倘若只是偶遇,便算混在一处,那老秀才心急火燎的追着本座不放,岂非更是‘混在一处’?如此玷污了江南剑盟的清誉,试问你还能在盟中立足吗?”

余冰如听到这话,不由得心中一快。应桐熹为之语塞,片刻方冷哼一声道:“叶大教主如此袒护这女娃儿,想必与她颇有渊源吧?还是说南方琴公子已经和西方雪公子重修旧好,所以才要守望相助?”

余冰如悚然一惊,连忙辩解道:“前辈切莫误会,晚辈只是机缘巧合来到此地,与敝派没有任何关联,至于叶……叶前辈……”

应桐熹脸色一变,截口呵斥道:“咄!老夫已经说明这魔头的身份,你居然还满口‘前辈’,叫得如此恭敬,敢说不是他的同党?”

余冰如震惊之余更生委屈,银牙紧咬间只听叶行歌轻哂道:“小姑娘不必费解,这老秀才为人心胸狭窄,岂容你将本座品评他的那些话宣扬出去?何况他转眼间便要败在本座手下,你这旁证于他而言,更是必欲除之而后快了。”

余冰如恍然一悟,全不知是该叹息还是愤懑,应桐熹则冷哼一声道:“无关之事再说也不迟,叶大教主既然应战,便将佩剑取出来吧。”

叶行歌瞥了余冰如一眼,缓缓摇头道:“看来小姑娘未曾携剑,那容本座向你借取一物如何?”

余冰如面对叶行歌那双琥珀色的深眸,竟生不出半分拒绝之意,犹豫片刻方涩声道:“前辈要借何物?”

叶行歌微笑道:“一缕青丝足矣。”

余冰如登时怔住,应桐熹也皱眉道:“叶大教主,你我二人乃是比剑,你这番做作却是弄何玄虚?”

叶行歌悠悠的道:“你我二人比的是剑法,至于本座要以何物为剑,可不容你老秀才置喙。”

应桐熹登时噎住,余冰如则讷讷的道:“头发人皆有之,前辈何必找我?”

叶行歌一本正经的道:“女子的发丝比男子更加柔软,老秀才说他那柄‘天心’剑至刚,本座便以至柔克之。咳……本座诚心商借,小姑娘想必不会吝啬吧?”

余冰如知道叶行歌纯粹是借题发挥,心念电转间摇摇头道:“晚辈在前辈面前,不过是蝼蚁之属,前辈要取我性命都只在呼吸之间,区区几缕发丝又何必向我征询呢?”

叶行歌先是一怔,随即朗笑道:“不错,人人都说本座是穷凶极恶的大魔王,眼下却连这点小事都拘泥不化,当真有些太过矫情,如此小姑娘恕本座得罪了。”

他说罢指风一掠,接着张手虚抓,无形潜力过处,早将余冰如的一缕青丝捏在指间,随即“剑”指应桐熹,一派淡然的道:“老秀才出手吧,且看你接得住本座几招。”

应桐熹面沉似水,“天心”当胸一横,剑锋骤起耀目光华,照着叶行歌分心便刺,一出手便是索命杀招。

叶行歌恍若未见,振臂同时“发剑”陡然绷直,迎面疾刺向应桐熹的咽喉,攻势异常凌厉迅捷。

应桐熹剑长三尺,超出“发剑”一截,照理说应该是他先刺中叶行歌。

但眼前毕竟是睥睨天下的不世魔王,以招换招恐非良策,应桐熹只得身形一偏,剑锋向上斜挑之际,数道剑光将叶行歌完全笼罩。

叶行歌原式不变,指尖发丝如影随形般跟着一转,仍旧刺向应桐熹的咽喉。

这次应桐熹的长剑优势已然不在,立刻被凛冽剑意逼得喉间生寒,一咬牙急忙回剑封挡,攻守之间浑然一体,不见丝毫涩滞。

这招虽然只是格挡,其中却藏着无数精妙后招,脚下更加步法奇异,似守非守,非攻似攻,进退之间殊无间隙,果然是极其精奥的剑法。

第0434章 百招退敌

面对应桐熹的精妙剑招,叶行歌手中的“发剑”蓦地劲力全消,尽显轻柔本质。

应桐熹一剑格出,却是全无着力,顿时空门大露,任他还有多少后招,又岂能接得上来?

应桐熹兀自震惊莫名,那柔细的发丝忽然又绷得笔直,不及霎眼间只听嗤的一声,当场刺破他的领口。森寒剑气力透肌肤,数十年苦练的护身潜劲,此时竟是形同虚设。

应桐熹禁不住冷汗直流,惊骇之下豁尽全力仰身暴退,半空中连翻了三个筋斗,才勉强稳住身形,落地之际犹自心有余悸,身躯轻微颤抖,一张枯瘦老脸更加苍白如纸。

叶行歌岿然不动,手拈发丝淡淡的道:“果然不出本座所料,老秀才只是一合之将。”

应桐熹的脸色忽转潮红,余光瞥见颈中缓缓冒出的血珠,恼羞之下偏偏不敢成怒。

余冰如虽然没看清两人过招时的具体情形,但眼见叶行歌只用一招便击败神州七剑在列的剑盟总教习,她心中着实惊骇不已。

这魔王有如此通天能为,几乎称得上宇内无敌,武林中又有谁能制得住他?

此时只见叶行歌脸色一整,盯着应桐熹道:“本座不知你使用的剑法是何人所创,但可以肯定你并未悟透这等高妙剑意,否则岂会仅仅一招便败在本座手下。”

应桐熹目中厉光闪动,嗓音沙哑的道:“本盟已故盟主凤楚潇,江湖人称‘楚狂’凤三郎,当年与你手下大将上官铎同葬采石矶,这无瑕明剑诀便是他所创。”

叶行歌沉吟着道:“凤楚潇,上官铎……本座仍是全无印象,不过你们这位盟主既然与本座手下大将同归于尽,想必剑法修练尚未炉火纯青,当真令人遗憾。”

应桐熹冷笑一声道:“上官铎在十二魔王之中虽然仅仅名列第十,但他的绝学‘殛空毁剑式’专克用剑高手,不少剑道精英都丧命在他的飞锥之下,盟主慨然接受挑战,能够与敌偕亡已经十分难得。”

叶行歌微颔首道:“原来如此,江湖争霸湮没良才,看来又是本座之过。只是不知凤楚潇可有其他传人,本座颇有兴趣与之一会,再观这无瑕明剑诀之神髓。”

听罢更显厉色,紧绷着脸一言不发。余冰如则心头巨震,暗忖叶行歌为何竟连昔日死敌凤楚潇都已经忘记,再联想到他先前对义父封无极也只是“依稀记得”,莫非这位曾经的净宇教主失忆了?

叶行歌不见应桐熹答话,了然之余轻哂道:“老秀才不说也罢,今后有缘自会相见,不过你先前说得清楚,倘若败给本座,便不再执意纠缠,这话可还作数?”

应桐熹吸了口气,讷讷的道:“老夫一时疏忽,忘了你‘剑’质诡异,所以方才虽然惜败,却并非心服口服。”

叶行歌并未意外,只是睨着应桐熹道:“听老秀才这话意,是想跟本座再比上一场了?”

应桐熹硬着头皮道:“不错,倘若这次再败,老夫绝无二话,必定践行承诺。”

叶行歌微颔首道:“无瑕有瑕,明剑非剑,这才是无瑕明剑诀的真意,老秀才能够领会多少,决定你能挡住本座几招。”

应桐熹脸上闪过一抹异彩,随即震声道:“多谢提醒,领教高招!”

喝声中只见“天心”气势磅礴,向着叶行歌轰然斩落,剑意豪迈非凡,足见应桐熹已经是全力施为。

叶行歌面现赞许之色,移步闪身上前接战,顿时一明一暗、一刚一柔两道剑风纵横交错,无匹雄力随之漫卷四野,虽然不闻叮当交击之声,却更见稀微之中的弥天战意。

应桐熹长剑挥洒自如,气态潇洒飘逸,恍惚竟似青春勃发,展不尽的少年意气。剑势恢宏大度,招法又不拘一格,恰如吴带当风、自在天成。

叶行歌却是从容淡定,运招严谨沉凝,进退之间缓急相济,攻守持衡不偏不倚,掌中一缕青丝,擘画出不破之界,直似曹衣带水、无懈可击。

两人初时还在余冰如近旁交战,数十招过后便横移至百步开外。

余冰如虽然难以领会这场剑决中的诸般精深奥妙,却看出是叶行歌刻意牵引战局,以免她遭到池鱼之殃。

感念之余又心生异样,余冰如念头连转,暗忖这魔王如此回护,是当真有所青睐,还是借机抹黑师门声誉?倘若确证是后者,自己哪怕以死明志,也决不让他奸计得逞。

余冰如这厢正自下定决心,便见叶行歌抽身一退,随即朗声道:“百招已过,咱们停手吧。”

应桐熹酣战之中突遭此变,不由得大为纳罕,怔忡片刻才皱起眉头道:“胜负未分,叶大教主为何弃战?”

叶行歌深沉一笑,举袖悠然拂去,蓦地只见十数点细小碎屑自应桐熹身上纷扬而起,细看竟是他那件青袍上掉落的布缕!

应桐熹登时呆若木鸡,这才觉出自己十几处穴位气脉阻滞,浑身上下疼痛难当。醒悟之际当场面若死灰,身躯颤抖着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叶行歌神色淡然,微颔首道:“短时间内便有如此体悟,老秀才没让本座失望,倘若你回归本心,从此潜修剑道,超越狄苍穹并非全无机会。”

应桐熹脸色数变,终是长叹一声道:“罢了,叶大教主神技惊人,老夫着实心服口服,不敢再蓄意为难。日后若有机会重逢,老夫自当再请教益,以证剑道是否精进。”

这位剑盟总教习自觉面上无光,说罢便要扬长而去,余冰如见状心中一动,连忙呼唤道:“前辈请放心,方才发生之事,晚辈担保不会告知旁人,也请前辈切莫误会。”

应桐熹并未回头,只是沉声道:“老夫这点虚名,早应该看淡了,你说不说出去都没什么差别。只望你还记着自己的出身,一味与魔王纠缠不清,终归不会有好下场。”

倏忽间人影已然远去,却仍能听出话里的不豫之意。余冰如自知嫌隙已生,但应桐熹打定主意不听解释,她又有什么办法,苦笑间只听叶行歌轻咳一声道:“小姑娘,这缕青丝原物奉还,你收好吧。”

第0435章 魔王慈心

余冰如循声望去,见只叶行歌手中托着一枚极其精巧繁复的同心结,看起来正是用她那根发丝编成,没想到这名武学宗匠有如此巧手,转眼间便制出这等佳品。

余冰如一见便心生喜爱,但她毕竟还排斥叶行歌的身份,所以怎肯轻易接受,忐忑之余讷讷的道:“前辈方才取走发丝之时,并未征得晚辈同意,因此大可不必奉还。”

叶行歌不以为忤,只是沉吟着道:“本座记得清楚,这编织之法是学自内子,经常用来讨得小女欢喜。总之不过是件玩物罢了,小姑娘何必如此顾虑,直接拒绝本座?”

余冰如脸上一红,顺着话意道:“前辈神通盖世,又肯用心陪伴妻女,令正母女两人真是福泽不浅。”

叶行歌轻叹一声道:“倘若本座当真用心陪伴妻女,内子便不会愤然服毒相抗,最后导致面容僵死,终生不再予本座一丝笑颜。”

余冰如心头猛震,下意识的退后两步,结结巴巴的道:“前辈这话……莫非你已经……”

叶行歌凝视着余冰如,微一颔首道:“你的面具是一对宝刀,本座没说错吧?”

余冰如大大一滞,难以置信的道:“你……前辈怎会看出来的?”

叶行歌悠悠的道:“世间有一法门,名曰六识天通,其中天眼通之术可以望气辨形,不过小姑娘无须惶惧过甚,本座所为自有分寸。”

他这“分寸”说得轻松,余冰如却窘得面红过耳,低垂螓首涩声道:“前辈即然心知肚明,那你莫非是因为令正之故,才对晚辈多所迁就?”

叶行歌莞尔道:“初时或许有这层考虑,但人之缘法毕竟奇妙难测,本座此时的确觉得与你投缘。即便小姑娘厌恶本座,也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如当面收下,背地里再丢弃,给本座一个台阶下。”

他说罢又托着同心结送了过来,余冰如芳心怦怦乱跳,局促间勉强正声道:“多蒙前辈厚爱,不过晚辈已经心有所属,此物恕我敬谢不敏。”

叶行歌似是一怔,随即忍俊不禁的道:“小姑娘想到哪里去了,本座已然年近六旬,便是做你祖父都绰绰有余,你这是……何来这等念头?”

余冰如翟然一醒,羞怯之下只恨没个地缝儿能钻进去,想起昔日慕云误会鱼妙荷之时,自己也曾啼笑皆非,可如今身临其境,才明白那是何等尴尬,实在令人无地自容。

叶行歌看到余冰如那副窘不胜窘的情态,愈发笑意盎然的道:“罢了,小姑娘大可不必怀疑本座有什么企图,坦坦荡荡收下便是。正所谓事不过三,本座即便脸皮厚如城墙,也没有再送一次的道理。”

余冰如盛情难却,依言挟起那枚同心结,收进贴身的秀囊里,之后才声如蚊蚋的道:“多谢前辈赠礼,晚辈感激不尽。”

叶行歌缓缓点头道:“本座过往或许罪恶滔天,你心存戒备情有可原,不过本座对你一片坦诚,他日你若有疑难,可凭此物相请,本座披荆斩棘也要助你一阵。”

余冰如心下感怀,思忖间试探着道:“前辈容晚辈斗胆一问,您是否已经对前事不甚了了?”

叶行歌皱起眉头道:“不错,本座脑中只余一点残断记忆,而且详略不一,多是与家人相处的平凡琐事。”

“至于老秀才等人说到‘净宇魔王’云云,本座便全无印象了。”

余冰如沉吟着道:“晚辈年轻识浅,不曾见过那魔王的真身,但这口邪戟·三途渡确实是他的兵器。”

叶行歌并未意外,神色平和的道:“如此看来,本座的身份足可坐实了,呵……其实也不奇怪,以本座这等经天纬地之才,倘若从未干出一番事业,那岂非暴殄天物?”

余冰如心里咯噔一下,转念间柔声道:“前辈虽然半生倥偬,但到头来记忆最深刻的,却是与家人相处的琐事,可见前辈本心并不在争霸江湖,那又何必勉为其难呢?”

叶行歌微微一顿,若有所思的道:“或许正如小姑娘所说吧,本座的确已经放下屠刀,无心涉足江湖纷争。但本座并非逆来顺受,决不任人予取予求,端看谁能胜过本座,便由他‘替天行道’好了。”

余冰如闻言欣慰之余更生慨叹,想了想才小心翼翼的道:“前辈没有对应先生赶尽杀绝,足见您已经改过向善,不再残忍嗜杀。只是前辈毕竟身份特殊,重出江湖总不免生出许多烦扰,那何不……?”

叶行歌叹了口气,径直打断道:“小姑娘的意思本座明白,但小女近日无故走失,本座若不将她寻回,终究难以安心,唉……本座亏欠内子甚多,小女断断不可有失。”

余冰如恍然一悟,轻咳一声道:“原来前辈是为此事再履红尘,不知令爱年纪形貌如何,可有明晰特征?”

叶行歌淡淡的道:“本座身份特殊,小女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实在不好透露她的形貌,这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余冰如暗叫惭愧,难掩局促的道:“是晚辈太过僭越了,万请前辈见谅。”

叶行歌摆摆手道:“无妨,本座只能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若是那班宵小当真逼人太甚,便该有面对‘魔王’的觉悟。”

余冰如心知叶行歌如此容忍,已经堪称武林之幸,于是不再进言,只是郑重施礼道:“前辈有此仁心,晚辈衷心感佩不尽,只盼前辈言行如一,切莫使生灵再遭涂炭。”

叶行歌嗯声道:“本座醒得,只是相谈偌久,小姑娘似乎还没通过姓名。”

余冰如翟然一醒,垂首细声道:“晚辈姓余,余音绕梁之‘余’,小字‘冰如’。”

叶行歌点头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这名字甚为典雅,可是你授业之师所取?”

余冰如赧然道:“正是,家师赤阳道长,担任本派栖凤宫首座。”

叶行歌皱眉道:“平心而论,此人可曾认真传你武功?”

余冰如一怔道:“恩师视晚辈如己出,倾力传授绝技,晚辈如今总算小有成就,前辈应该看得出来。”

第0436章 华轿丽人

叶行歌见余冰如一派诚挚,忍不住摇头道:“你师父可是着意教你筑基炼气,至于诸般拳掌剑法,却一向少有涉及?”

余冰如微颔首道:“不错,本派倡导由内而外,的确比别派更加注重内功修练。”

叶行歌哂然道:“由内而外固是正理,矫枉过正却显愚昧,似你这般武道良才,你师父偏要刻意打压,若非他有眼不识荆山玉,便真是居心叵测了。”

余冰如闻言惊怒交集,立刻正声道:“前辈切莫随意诋毁家师,家师为人光明磊落,堪称正气凛然,岂会故意打压晚辈?”

叶行歌深沉一笑道:“事实究竟如何,你且仔细思量,本座待会儿再听你的回答,眼下本座却要先松松筋骨了。”

余冰如正自一怔,便听一声厉喝传来道:“魔王跟他的同党在此,姐妹们速速结阵抗敌!”

语声尖锐中满含怨毒,甚至还有一丝残忍的快意,打眼之间觑得分明,来人赫然是形如巡海夜叉一般的清影!

随着清影现身,又有三十余人合围过来,个个都是十六七岁的劲装少女,那三才剑阵中的珠儿也在其中。

阵型外围则见四名带刀仆妇,共同抬着一顶垂帘小轿,轿身衬以白色软缎,轿杠为沉香木所制。轿门窗沿垂挂八宝璎珞,装饰虽然称不上如何华美,却自有一派清雅气质。

轿身四角分列四名锦衣美婢,分执汗巾、纨扇、拂尘、宝剑,轿前站立的正是清影,面相依旧骇人之极,眼中透出无边恨意。

余冰如见状心头一凛,径向清影喝问道:“你是怎样脱困的?鄢姑娘如何了?”

清影啐声道:“小郡主宅心仁厚、深明大义,哪像你这毒妇一般心狠手辣?如今你甘为魔王同党,愈发人人得而诛之!”

余冰如为之一滞,一时之间难辨真伪,惊怒间只听叶行歌淡淡的道:“便是你们引走了本座的骑乘?”

清影冷笑道:“不错,只恨你这魔王不似那怪物一般蠢钝,但终究还是死路一条!”

叶行歌眉峰微轩,面现鄙夷的道:“本座是跟正主问话,岂容你这贱婢随意置喙?”

这一声直如闷雷盖顶,无匹震荡之力将清影迫得难以立足,身躯仰倒之际一张脸憋得通红,险些冲口喷出一泓鲜血。

此时但见轿帘轻飘,一道柔和潜劲不失时机的托住清影,温软如春风的真力过处,清影全身窒闷尽消,当下吸了口气,重新站直身子。

双方不着痕迹的过了一招,叶行歌稍感意外,盯着低垂的轿帘道:“纳真归元劲?小小年纪便习得如此神功,果然福泽深厚。”

轿中人微微一顿,不疾不徐的道:“妾身无非侥幸而已,倒是叶先生只用了短短几日,便将穿金破玉啸透彻至此,当真令妾身衷心钦佩。”

这声音听起来十分甜美悦耳,既拥有江南软语的轻柔娇糯,又带着北地巾帼的悠扬大方,二者竟能和谐统一,闻之恰如聆听仙音,让人顿时心怀大畅。

余冰如平生首次听到这等美妙声音,一时之间颇有些自惭形秽,叶行歌却不为所动,只是咳声道:“既然处心积虑针对本座,便无须再多费唇舌,但动手之前最好如实回答,你们可曾牵连无辜之人?”

轿中人沉吟着道:“倘若叶先生指的是那位慕朋友,妾身的确深表遗憾,但玄冥镇之主九毒娘子已经应允救治,慕朋友或许还有生路。”

叶行歌不明就里,向余冰如投去询问的目光,余冰如心头怦怦乱跳,语声发颤的道:“当真?九毒前辈果然大发慈悲,肯予救治了么?”

轿中人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道:“九毒娘子座下爱徒与慕朋友交情匪浅,肯予救治并不奇怪,但今夜之局总归没有各位插手的余地,阁下辱我云顶弟子清影之仇,日后还须慢慢清算。”

余冰如明白多半是小雷出面求情,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当下义正词严的道:“冤有头、债有主,贵处若要寻仇,只管找我便是,但竹少侠等人全属无辜,贵处又将他们带往哪里了?”

轿中人淡淡的道:“是否真正无辜,今夜之后自有定论,此时却恕妾身爱莫能助了。”

余冰如登时一滞,正待继续追问,却听轿中人截口道:“妾身已经回答叶先生,不知叶先生可否稍解妾身之惑?”

叶行歌微颔首道:“你是在奇怪老秀才为何失约吧?”

轿中人嗯声道:“叶先生果然睿智,按照先前约定,应总座早该现身,莫非……”

叶行歌冷笑道:“老秀才的确早已出现,而且一门心思要拔头筹,取了本座的首级扬名立万。只可惜他终究力有不逮,败阵之后转而明哲保身,你们选择与他合作,当真是所托非人了。”

轿中人为之默然,片刻方叹口气道:“叶先生举手之间便让神州七剑在列的应总座铩羽而归,武学修为堪称宇内鳌首,但我家公子既然已经发下严令,妾身只好勉为其难,斗胆一捋叶先生的虎须了。”

叶行歌冷目睥睨,分明哂然道:“你自己或许还能凭借纳真归元劲,勉强抵挡本座将近百招,其他人却都是以卵击石。你家公子居然发下如此谕令,本座实在不知他是狂妄过头,还是故意借刀杀人。”

轿中人轻咳一声道:“叶先生说笑了,不知你可还记得‘魔绝地狱阵’?”

叶行歌一皱眉道:“这名目着实令人厌憎,只是本座一时想它不起,看来你们是打算用这道阵势围困本座了?”

轿中人意味深长的道:“此阵早已被叶先生及令友所破,再用未免贻笑大方,所以妾身将其改良,化为五行天曜混元大阵,还要请叶先生多加指教。”

叶行歌点点头道:“五五梅花之数暗合五行,阴阳混元总计二十八曜,但老秀才已经弃战,这秃发丑女更加不值一提,你孤掌难鸣,又能有何作为?”

清影闻言险些气出一口老血,轿中人则凝声道:“叶先生的推断不可谓不准,但此阵奥义岂能轻易窥破,叶先生切莫太过自信,以免落得死不瞑目。”

第0437章 云顶月姬

轿中人一派冷倨之态,倒让叶行歌多生出几分兴趣,当下朗笑一声道:“说得好,那便让本座一观此阵有何奥妙,至于这名小姑娘,便放她离开吧。”

轿中人不以为然的道:“此女与叶先生过从甚密,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便算作你的帮手好了。”

叶行歌暗自一滞,余冰如则忿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乃堂堂昆仑派弟子,岂容你这般污蔑!”

她这下过于激愤,霎那间竟想以死明志,决不玷污师门声誉。

叶行歌早已觑得分明,疾出一指将余冰如制住,跟着沉声道:“小姑娘稍安勿躁,且看本座扫荡群蟊,然后为你讨回公道。”

余冰如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此时倏听一声清叱,一条曼妙人影自轿中电射而出。

月白色的衫裙隐泛光芒,勾勒出凸凹有致的傲人曲线,一袭雪羽披风纤尘不染,更衬得来人宛如月里嫦娥驾临凡间。

纤纤玉足外着柔软轻盈的玉兰香靴,飒然点落之际拂尘宝剑皆已握于掌中,素纱蒙面之下但闻清凛声音传来道:“妾身顾氏,赐号咏月姬,得罪了。”

一声得罪出口,只见锋芒如春云乍展,拂丝若柳絮迎风,一刚一柔、一张一弛两道攻势同时袭向叶行歌,恰似玉霜散华、流月普照,悠雅姝丽之中隐现广寒凄清,只此一招便足见浑然无缺、高妙绝伦。

叶行歌见状暗暗点头,手中长戟看似随意的往身前一划,沉潜气劲立刻将咏月姬的攻势尽数挡下。

戟端弧刃恍惚竟似张开巨口,携裹弥天黑风绞碎满目霜华,将一片深沉幽黯广布四野,遮蔽天地三光。

不及霎眼间两人互换一招,咏月姬点足飘退丈许开外,颦眉间语声沉凛的道:“大巧若拙,举重若轻,信手拈来皆为妙招,叶先生的修为果然超凡拔俗。”

叶行歌淡淡的道:“刚柔相易,阴阳互逆,刀化拂尘,剑藏椽笔。你一人身兼阴阳双眼,固然十分难得,但若无混元居中擘画,想赢本座仍是难如登天。”

咏月姬微颔首道:“叶先生神目如电,所说半点不差,但为了苍生大义,妾身即便自知力有不逮,也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请叶先生留神吧。”

她说罢剑拂再化极招,果然不遗余力,尽展平生所学。

外围二十五名少女随之发动,五五为数,戮力同心,声声剑鸣盈耳不绝,道道寒光锁定叶行歌周身要害。

余冰如亲眼见过那三才剑阵是何等精妙,而此时二十五人结阵,默契竟丝毫不逊于珠儿等三人。

众女非但配合无间,尤其五五化一、威力遽增,赫赫剑光盘天匝地、尽拢方圆,无边杀气直欲将叶行歌扯为碎片。

咏月姬居中缠战叶行歌,右手长剑飘忽灵动、不着毫力,攒刺打穴全是判官笔的招式。左手拂尘则劲贯尖锋、势达千钧,劈砍撩抹近于柳叶刀的路数。

如此一人身兼阴阳两大阵眼,杀招层出不穷,这位咏月姬能为之强,当真是非同小可。

叶行歌身陷剑海漩涡之中,面上分明波澜不惊,只是随意挥戟格挡。

但只要这魔王出招反击,必定迫得众女拔身暴退,咏月姬首当其冲,自然承受了大半攻势,一时之间倒不曾落在下风。

鏖战约摸盏茶工夫,叶行歌依旧气定神闲,咏月姬却已经鬓角见汗、鼻息沉沉,攻势不得不放缓下来。

叶行歌见状悠悠的道:“纳真归元劲虽然神妙,但你眼下修为不足,要抵挡本座实在太过勉强。”

咏月姬岂肯示弱,连环进招间喘息着道:“叶先生不必夸口,且看是谁笑到最后。”

叶行歌哂然道:“螳臂挡车终归愚顽,你若不想转眼即败,便早些现出底牌,别等本座的耐心用尽。”

咏月姬心头一震,蓦地发出一声清叱,原本手执拂剑的两名锦衣美婢立刻挺身入阵,各自袖中滑出一对精光耀眼的尺八短剑,不由分说疾刺向叶行歌。

二十八人大阵首度成形,咏月姬转而占据混元主位,阵式圆融流转,再无丝毫涩滞。

叶行歌和两名锦衣美婢各拆一招,面现赞许的道:“好,这样才算有点意思,且看你们能坚持多久。”

话音方落,长戟攻势立变,卷起一片迅猛罡风,暗金色的幽芒映得那对月牙刃犹如地狱鬼铡一般,折冲纵横间寒飙飞洒,胆敢撄其锋者绝无幸免之理。

咏月姬和两名锦衣美婢恍似怒涛中的三叶扁舟,时刻都有倾覆之危,所幸外围二十五名少女虽然难以伤到叶行歌,却总能从旁牵制,便如海边的沙滩,让船只可以停泊修整,浪涛始终冲不破这道界限。

叶行歌强攻十几招,终于有所领悟,当下朗笑一声道:“果然是好阵法,看来本座得认真些了。”

他说罢忽然将身边的余冰如挟起,紧接着暴喝一声,长戟齐中而下,猛劈向咏月姬头顶。

这一击势可开山裂石,招式虽然不见半分花巧,却令对手全然无从招架。

咏月姬识得厉害,急忙向侧闪去,叶行歌哪肯放她干休,脚下瞬动一步逼上,长戟闪电般突刺而至,便要将这位佳人破腹开膛。

咏月姬眼见长戟来势猛恶,哪敢有半分迟疑,只得强提真气,勉力纵身后跃。

此时两名锦衣美婢正好夹攻过来,叶行歌的追击之势遭到她们两人掣肘,终于没能紧跟着再发出第三轮猛攻。

咏月姬虽然化险为夷,生骇惧,当下又是一声清叱出口。

捧巾执扇的两名锦衣美婢立刻手持双剑,相偕融入阵中,合围之势更显绵密。

叶行歌剑眉一扬,挥戟荡开四名美婢的剑锋,嗜血蛇刃仍是直取咏月姬,决意擒贼先擒王。

咏月姬凝聚十成真元,将拂尘宝剑都使得风雨不透,再配合四名美婢从旁牵制,勉强仍能维持双方势均力敌。

堪堪又斗了三十余招,咏月姬等人早已汗如雨下、喘息连连,战团更被推得横移十丈有余。

叶行歌却是好整以暇,长戟纵横间还不忘冷哂道:“两仪化四相不能抗衡本座,将八卦全阵一同使出来吧。”

第0438章 牵线戏敌

咏月姬听叶行歌一语道破天机,心中直是震骇莫名,转念间厉喝道:“姐妹们攻他同党,统统格杀勿论!”

此语一出,众女攻势立变,十几口长剑寒芒吞吐,一齐往余冰如身上招呼,竟不留丝毫余地。

余冰如听慕云说起过,当日他身陷狄苍穹和司马御两大高手的剑决之中,便是毫无自主之能。但此刻她的观感又有不同,只因叶行歌早已筑起一座钢铁堡垒,任何杀招都难越雷池半步,终究徒劳无功。

余冰如暗自喟然,只叹自己人微言轻,即便想阻止激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反而更会坐实那“魔王同党”的名声。

或许正如叶行歌所说,师父并未教授昆仑派真正的绝学,究其原因还是有所顾虑。

唉……“苍生大义”之前,何须顾及小民的死活?自己虽然的确偶尔心怀怨望,却怎会罔顾师门恩情?

同样是为了“苍生大义”,至少自己没被扣上“魔王同党”的帽子,遭到斩尽杀绝。

自己早已立志报效昆仑派,诚心诚意敬奉师父,师父却如此深沉防备,岂不令人心寒?

余冰如这厢心潮翻涌,场中战局同时也有了变化,咏月姬眼看占不到便宜,把心一横再度出声清叱。

登时只见四名抬轿仆妇拔出腰刀,身形一晃跃入阵中,正好与那四名锦衣美婢合成八卦之势。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等八门流转不息,变化异常精妙,与先前更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咏月姬一行人只剩清影尚在阵外,其余三十四人各自严守阵位,戮力围剿魔王。

满目所见皆是刀光剑影、层层沓沓,盈耳听闻只余奇异剑律、无休无止,誓要众志成城,斩杀叶行歌。

叶行歌脸上殊无凝重之色,反而透出几分失望,当下剑眉一挑道:“如此虽然勉强算得上全阵,但三十四并非河洛天数,所以阵法终究有缺,倘若你们再无底牌,便休怪本座不奉陪了。”

说罢但见叶行歌力贯长戟,猿臂轻舒间强行破开重重光幕,直刺向咏月姬的咽喉,其势堪比司雨黑龙厉啸破空,任是风刀霜剑激荡,又岂能阻挡分毫?

这一击虽然直来直去,但胜在劲极而又快极,咏月姬一时之间竟想不出破解之道,只得脚下一点,抽身暂作避让。

叶行歌势头不减,沉步逼近之际更见压迫,蛇刃金锋如影随形,仍是牢牢锁定咏月姬。

咏月姬不敢强撄其锋,无奈再度掠空疾退,四仆四婢心有灵犀,同时各出刀剑,闪袭叶行歌上中下三路,其中更有一道寒芒,向余冰如身上猛斫过去。

这五行天曜混元大阵威力惊人,但说到克敌之理,其实与三才剑阵并无二致。

两者都是以纵深诱敌,使其屡冲不破,己方则互为屏障,虚耗敌方真元,所以咏月姬看似撤身示弱,实际却正是以退为进。

所谓攻敌必救而守敌必攻,如此方能以逸待劳,将敌方操控于股掌之中。

咏月姬身为混元阵眼,自然早有守敌必攻的觉悟,而四仆四婢从旁牵制,正合攻敌必救的神髓,双方配合默契,堪称尽善尽美。

此时忽听叶行歌纵声大笑,接着竟是长臂一伸,将余冰如推了出去。

众女见状正自错愕,却见余冰如双掌齐扬,沛然劲风猛袭向身前那名仆妇的面门。

那名仆妇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早觑出余冰如脚步虚浮,分明是强弩之末。

当下只听那名仆妇冷笑一声,举刀横撩过去,便要将余冰如的双手削断。

千钧一发之刻,倏见余冰左掌如灵蛇穿空,瞬间切入进来,指尖正点在那名仆妇的腕脉上,右掌则贴着刀背滑过,狠狠扇了那名仆妇一记响亮的耳光。

连续两招快得匪夷所思,那名仆妇竟毫无还手之力,惊叫声中立刻撤身急退。

以退为进虽然是大阵的核心宗旨,但那名仆妇这一退不要紧,眨眼间又听噼啪声响连绵不绝,剩余三仆四婢也都先后中招。

八卦主位全数陷落,咏月姬骤失屏障,再看那道蛇刃已然长驱直入,猛刺向她胸口。

咏月姬大骇于心,奋起余力仰身暴退,只盼能避开这道索命金锋。

此时却见叶行歌轻轻巧巧的横戟一挑,妙到毫巅的抵隙而入,无声无息的将咏月姬那幅面纱揭了下来。

咏月姬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勉强刹住身形之际,脸上早已满布晕红。

电光石火间闪目观瞧,但见咏月姬面如敷粉,肤色白皙而脂腻丰腴,五官精致如画中仕女。

此刻她薄怒含嗔,更显高贵威仪,恍然便似寒娥仙降,转目又如太真复生,当真是一位天香国色的花信丽人。

只可惜叶行歌全无怜香惜玉之意,冷冷一哂间长戟毫不容情,顺势向咏月姬颈中劈落。

咏月姬死里逃生,羞怒之下更激起满腔战意,全力应招同时娇喝道:“姐妹们别小看他的同党,合围一处击破!”

四仆四婢刚刚吃亏不小,闻言连忙抖擞精神,再不敢对余冰如掉以轻心,战局一时之间愈显激烈。

叶行歌逞意挥洒,须臾竟将整个阵势向外推出里许之遥,众女却被逼得疲于奔命,阵法渐趋倾颓散乱。

清影看得心急如焚,转念间厉声呵斥道:“美人鱼!你毕竟是堂堂昆仑派高足,为何要与魔王沆瀣一气?即便你胆大妄为,藐视云顶天威,可难道不担心自己师门蒙羞吗?”

清影这厢说得义正词严,余冰如却是有苦说不出,原来她此刻穴道未解,全凭叶行歌暗中以微细发丝牵引对敌,便如提线木偶一般无法自主。只叹魔王毕竟还是魔王,她这下含冤受屈,又能向谁言说?

叶行歌激战之余还有心弄此玄虚,想必早已胸有成竹,故意戏耍对手,却不知他这番做作,只是为了将自己“逼上梁山”,还是有其他什么吊诡打算?

余冰如思忖未已,忽然瞥见前方不远处那座真武庙,霎那间只觉心头一凛。

先前清影等人执意夺下此地,毫无疑问是为对付叶行歌,而此时战团无巧不巧的移动过来,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第0439章 云浮散人

正在余冰如心生疑惑之际,忽听叶行歌清朗的声音传来道:“不错,此阵能接本座百招,已经值得用心揣摩。但你等已成强弩之末,再斗下去也是无趣,这便收了阵法吧。”

咏月姬虽然汗出如浆,招数却不见半分迟缓,闻言喘息着道:“今日并非比武切磋,叶先生若想出阵,必须踏过妾身的尸首!”

叶行歌冷冷一哂道:“本座不愿妄造杀业,尤其是对你这等出色之人。”

咏月姬粉面飞红,咬牙沉哼道:“承蒙叶先生夸赞,妾身愧不敢当。”

叶行歌察言观色,心知多说也是无用,索性再提两成元功,长戟怒卷万千狂飙,向着咏月姬猛袭而去。

这次叶行歌志在必得,无匹潜劲立刻将四仆四婢都迫得无法近身。

咏月姬只觉满眼尽是滔天巨浪,着实退无可退,当下只能把心一横,将纳真归元劲运上顶峰,剑拂齐出迎戟挡格,刚柔并济共抗魔威。

只可惜纵使神功奇奥,咏月姬又义无反顾,却终究难以抵挡魔王会心一击。

登时只听嗡然闷响过耳,拂尘宝剑一齐脱手震飞,咏月姬踉跄着连退七八步,终是收刹不住的一跤跌倒,当场落得口溅朱红。

四仆四婢见状骇然变色,忙不迭的上前照护,此时却听咏月姬厉喝道:“姐妹们莫慌,公子令谕为重!”

喝声中但见清影疾掠而至,挺身护在咏月姬身前道:“夫人请暂作调息,阵法交予婢子指挥。”

咏月姬尚未答话,叶行歌已经冷哂道:“蚍蜉撼树之辈,当真求死心切?”

清影狠啐一声道:“我家公子神机妙算,今日注定是你这魔头的死期!”

叶行歌睨着清影那张浑似厉鬼的面庞,愈发哂然道:“看来你是有所觉悟了?”

清影为之一滞,强自镇定的道:“趁人之危不是豪杰行径,我情愿代替夫人统御此阵,与你这魔头再战一场,不知你敢不敢——你!——呃啊!”

陡然惨呼声中,但见邪戟透体而过,竟将清影自上而下剖为两半!

鲜血霎时喷溅四散,身在切近的咏月姬被淋了个满头满脸,一声惊呼出口之际,险些当场恸晕过去。

叶行歌长戟横掠,指向咏月姬心口,扬眉冷哼道:“本座虽然不愿妄造杀业,却非割肉饲鹰的普萨,你等若再不知进退,便休怪本座要大开杀戒了。”

场中顿时一片死寂,连余冰如都禁不住心惊胆战,虽说她与清影之间颇有嫌隙,但眼看对方惨死当场,她终究难免怜悯,只盼咏月姬识时务者为俊杰,别再拼死相抗。

咏月姬颓然跌坐在地,原本莹亮的美眸早已神采尽失,娇躯轻颤间悲愤的道:“公子之命不可不从,我等纵使粉身碎骨,也要拖你这魔王共赴黄泉!”

她说罢忽然双目紧阖,脸上浮起一片异样的惨白之色,叶行歌见状眉头一皱,面现冷厉的道:“饮鸩止渴,竭泽而渔,你既然如此不知羽毛自惜,那本座又何必手下留情?”

他说罢立刻欺近过来,长戟雷霆刺落,便要一击取下咏月姬的性命。

四仆四婢和外围众女岂能袖手旁观,各自豁尽全力刀剑齐出,誓要一阻魔王逞威。

无奈此时阵眼已破,阵形也完全散乱,以这些女子的修为,岂能撼动叶行歌分毫?

长戟如入无人之境,瞬间绞碎漫天银华,正是修罗开道·引渡三途。

千钧一发之际,倏见一道耀目金光划破黯夜,带着刺耳锐鸣,电射向叶行歌胸前。疾厉之势竟如凭空闪现,浑不知其从何而来,便已经射到咫尺之遥。

叶行歌更不迟疑,长戟瞬转横里拨去,那金光的来势顿时一挫,转而绕着蛇刃疾转开来。

叶行歌凛然一喝,戟锋纵贯而下,终于将那道金光牢牢钉入雪中,这才看清那原来是一支已经断做数截的金钗。

叶行歌微微动容,此时只见一条超逸人影落足场中,堪堪挡在咏月姬面前。

来人年届五旬,一身玄门修者的装束,手搭银丝拂尘,肩负三尺长剑,清雅的面容下飘着三缕长须,更衬托出一派道骨仙风。

面对傲立如桓的叶行歌,只听来人讷讷的道:“果然是修罗王,你我当真久违了。”

叶行歌的脸色阴晴不定,皱眉沉声道:“能发出如此暗器,莫非你便是晋阳王卫正清?”

来人一怔道:“修罗王抬举了,山人一介布衣,岂敢妄攀王亲?”

叶行歌摇摇头道:“看来狄苍穹也不免孤陋寡闻,你不可能是江柔婕或者慕容卓,那莫非出自蜀中唐门?”

来人更加错愕,此时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小姐!婢子已经请动老爷,您千万别出事啊!”

说话间但见一名蓝衣俏婢直冲过来,却当场被咏月姬那遍身鲜血吓得瞠目结舌。

所幸咏月姬及时张开双眸,重现清莹的目光中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哀伤,起身同时幽幽的道:“玲珑莫怕,我并无大碍,只是青妹不幸遭了魔王毒手。”

那蓝衣俏婢松了口气,听罢才醒得那五脏遍洒、不复人形的尸身便是清影,登时不由得悲从中来,戟指叶行歌厉斥道:“狗魔头!你这样心狠手辣,我玲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给清影姐姐报仇雪恨!”

叶行歌充耳不闻,只是盯着那来人,语声沉缓的道:“你们是父女?那么你也姓顾?”

来人正自一滞,便听咏月姬涩声道:“这魔王不知为何记忆有缺,爹爹无须太在意。”

来人微一颔首,径向叶行歌道:“山人顾亭洲,道号云浮散人,修罗王既然已经忘却前情,自然是对山人毫无印象了。”

叶行歌面沉似水,冷冷的道:“本座对你这名号确实毫无印象,对你这容貌却颇有几分忌惮,难道你曾经是本座争雄江湖的对手?”

顾亭洲苦笑一声道:“看来即便记忆缺失,这敌意却仍旧根深蒂固。”

“咳……不知修罗王是否还能想起‘八荒御武’?”

叶行歌闻言兀自沉吟不语,顾亭洲见状叹口气道:“西昆仑净宇神教,东太行八荒御武,修罗王果真全都忘记了不成?”

第0440章 御武兄弟

叶行歌听到“八荒御武”之名,依旧神情淡漠,顾亭洲无奈摇摇头道:“江湖争霸无非过眼烟云,能够忘却前尘,也是一件幸事。”

叶行歌冷哼一声,不屑的道:“你错了,只有弱者才想忘却前尘。”

顾亭洲剑眉一轩,针锋相对的道:“修罗王雄霸江湖,固然称得上不世伟业,但其间果真便无伤心欲绝之时?你义父和义子双双葬身残风之巅,山人亲眼见到你血泪交流,难不成你连这些都忘记了?”

叶行歌似是一怔,皱眉沉吟着道:“竟有此事?残风之巅……你并未诓骗本座?”

顾亭洲轻哂道:“时过境迁,山人又何必诓骗于你?”

“你义父‘太上’封无极,你义子‘碧落’‘黄泉’,你手下大将‘烈燹’炎焚阳和‘狂飙’卓世超,净宇教创教十二魔王,其中有四名都毙命于残风之巅一役,有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此之谓也。”

叶行歌愈听脸色愈沉,不由得厉声道:“如此说来,这‘八荒御武’的确实力惊人了?但正所谓成王败寇,他们为何会败在本座手里?”

顾亭洲目中隐现不忿,同样冷厉的道:“修罗王左有‘天机’石万通,右有‘神意’汪藏玄,此二人皆为多谋善断之辈,诸般算计之下,早将残风之巅抽为空城,而最终以七敌三,胜了又有何光彩?”

叶行歌眉峰陡扬,咬牙沉声道:“以七敌三?”

顾亭洲凛然道:“不错,‘八荒御武’谷大,‘笑傲乾坤’萧二,‘笔扫千军’虞四,三人力敌七大魔王,堪称虽败犹荣。”

叶行歌面沉似水,缓缓点头道:“好……好一个‘八荒御武’,只是不知舍此三人之外,可还有其他人幸存,本座来日必当亲往讨教。”

顾亭洲神情一黯,摇头轻叹道:“‘楚狂’凤三与‘殛空’上官铎同沦波臣,‘绝剑’江六殁于‘绝灭’断九州,‘水火无情’慕七**中伏、粉身碎骨,‘傲雪桀锋’范八殁于‘魂殇’百里独孤。”

叶行歌听顾亭洲微微一顿,当下了然的道:“所以你便是那名排行第五之人了?”

顾亭洲苦笑一声道:“‘狂刀’项五有万夫不当之勇,曾在百招之内力挫‘杀人魔王’秦傲天,山人岂能望其项背?”

叶行歌一怔道:“但你绝非籍籍无名之辈,到底在其中是何身份?”

顾亭洲面现萧索的道:“所谓‘顾’不过是谐音,修罗王对山人依旧如此忌惮,想必是有所觉察了吧?”

叶行歌目光倏冷,寒着脸道:“所以你是‘八荒御武’谷大?你居然还没死?”

顾亭洲喟然一叹,直视着叶行歌道:“家兄谷君航早已被修罗王挫骨扬灰,但这张孪生面容,看来是深刻在你脑中了。”

叶行歌恍然一悟道:“原来如此,为兄报仇天经地义,你这番拖磨无非是为了给你爱女喘息之机,那是否该展示这五行天曜混元大阵的真正威力了?”

顾亭洲一正色道:“修罗王不必多心,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武林争霸本也难说孰对孰错,山人早已不再萦怀,如今只望修罗王高抬贵手,莫再为难这班愚顽小辈。”

叶行歌眉峰一轩,语带轻鄙的道:“倘若早知你是无胆鼠辈,本座何必多费唇舌?也罢,只要你说出‘狂刀’项五的下落,本座便饶你们父女不死。”

顾亭洲被叶行歌奚落得一阵气闷,此时只听咏月姬冷然道:“家父虽然无意再涉纷争,但这新仇旧恨,妾身仍是放它不下,今日定要在此做个了断!”

叶行歌俨然赞许的道:“不错,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犬父有此虎女,也算一件异数。你既然决意邀战,本座若不答允,岂不是要被旁人耻笑?”

他说罢长戟一挥,照着咏月姬分心便刺,竟然视顾亭洲如无物。

咏月姬早命那蓝衣俏婢玲珑寻回拂尘宝剑,,立刻挺身上前接战,精神看起来丝毫不逊于先前。

叶行歌存心逼战,手下更无半分忍让,只是三招两式,便迫得咏月姬捉衿见肘、险象环生。

四仆四婢和外围众女虽然尽力从旁接应,大半攻势却被余冰如牵制封挡,效果实在杯水车薪,难以撼动战局。

顾亭洲口中虽说释怀,但心下岂是全无激荡,此时又见咏月姬难以久持,他毕竟父女连心,委实不能坐视,终于长叹一声道:“罢了,此阵由山人所创,便由山人主持吧。”

话音方落,但见顾亭洲剑拂齐出,身形挪移间飘然入阵,瞬间便取代了咏月姬的混元主位。

咏月姬自然心有灵犀,顺势步踏太极两仪,身兼阴阳双眼,尽心辅助顾亭洲制敌。

首创巨擘亲自入阵,阵势登时焕然一新,由混元至两仪,两仪至四相,四相至八卦,合外围五行之势,尽皆融会贯通。

潜力生生不息、源源不绝,攻守之间无不谨守法度,银光绞转之象直欲遮天盖地。

阵势核心的顾亭洲拂尘大开大阖,剑法绵密无俦,似刚实柔而似柔实刚,刚柔之势瞬息互易,令对手全然摸不清虚实所向。其间精深微妙,绝非咏月姬可比,竟将叶行歌困在三尺左近,没法轻易脱出。

叶行歌酣战三十招,眼见战不下顾亭洲,不由得豪兴顿生,当即朗笑道:“自本座复出江湖以来,尚无一人能抵挡百招开外,你等既有如此妙阵,或可突破此数也未可知。”

顾亭洲气态沉凝,不动声色的道:“倘若修罗王真想破阵,最好还是全力以赴,‘牵扯’旁人故弄玄虚,实非王者所为。”

叶行歌意气风发的道:“说得好,本座若是游戏不羁,于你确实不够尊重。”

说罢只见叶行歌暗运巧劲,将余冰如推向阵外的玲珑,玲珑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撞了个满怀,连穴道都瞬间被封,惊叫声中一跤栽到,正好成了余冰如的铺垫。

叶行歌纵声大笑,长戟挥格间愈见王者盛威,一人独对三十五人协力群攻,却不知这场恍如隔世之战,最终是谁能克敌制胜、武道称雄。

第0441章 崆峒援兵

“你们到底要把我抓去哪里?”

“小郡主言重了,我们不过是奉夫人之命,带您离开是非之地而已。”

“你们真的只打算对付毒龙,还是包括叶行歌?”

“个中内情婢子实在不知,还望小郡主见谅。”

“你们既然跟九毒娘子达成一致,那干嘛不往她们镇子里去,如今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吧?”

“玄冥镇规制森严,轻易不容外人进入,但小郡主大可放心,婢子等人便是豁出性命,也一定会护您周全。”

“你先前还跟我们针锋相对,眼下却摆出这么一副忠狗嘴脸,到底是什么意思?”

“婢子谨遵夫人令谕,无须过问具体缘由,小郡主若是有何不明,俟后向夫人请教便是。”

“不管你们再怎么拼命卖好,但凡小慕他们出了一丁点差错,本郡主都要你们百倍偿还。清影那贱婢自然逃不了千刀万剐,至于你们这些浑浑噩噩的爪牙,一样死不足惜!”

“婢子明白,请小郡主息怒。”

“知道害怕了么?其实本郡主也不是不能网开一面,所以应该怎么做,想必你心里有数吧?”

“小郡主菩萨心肠,婢子衷心钦佩,清影姐姐大难不死,日后必有回报。”

“哼……本郡主是怕一剑杀了太过便宜那贱婢,倒要看她以后怎么死得凄惨万状。”

“若能求仁得仁,总强过死得毫无意义。”

“说得冠冕堂皇,做起来却是完全走样,依我看……”

“小郡主噤声!”

鄢婷闻言一愕,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拦腰挟起,腾云驾雾般带到一棵古树上面。

正在鄢婷惊怒交集之际,耳边忽然听到步履杂沓之声,似乎有数十人结伴匆匆往这边赶来。

虽然目光受限,看不到来者究竟是何人,但眼见身边的琦儿露出担忧之色,鄢婷登时心中一动,扬声尖叫道:“救命啊!”

饶是琦儿见机得早,出指封了鄢婷的穴道,但这声呼救还是惊动了赶来之人。

当下只听一声惊咦,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道:“是谁躲在附近?何不现身一见?”

鄢婷正自精神一振,此时又听一个女声疾快的道:“事态如此紧迫,师兄何故停步?”

先前那声音迟疑着道:“方才有人呼救,师妹没听到么?”

那女声微微一顿,随即沉声道:“掌门师叔安危为重,无关之事不必理会,师兄切莫因小失大,还是快赶路吧。”

先前那声音似是一滞,一时之间沉吟不语。鄢婷可不由得暗暗叫苦,正在祈祷“邱小友”听她师妹“小婶子”的话,早些动身继续赶路,琦儿却已经脸色一整,脆声娇喝道:“无缺公子使者在此,崆峒派诸位请暂留玉趾。”

她说罢足下一点,翩若惊鸿般落在场中,打眼只见面前站着二三十名崆峒派的弟子,当先两人一位身短须长,另一位英姿飒爽,正是邱伯松和展玫苓。

两人同样打量着琦儿,只听邱伯松讷讷的道:“方才的声音并非姑娘所发,不知可否告知实情?”

琦儿面色平和,不卑不亢的道:“方才只是敝处家事,不劳邱六侠动问。”

“婢子现身是为规劝各位尽早回返,以免遭到池鱼之殃。”

邱伯松听罢沉哼一声道:“姑娘言语笼统,而且有恫吓之嫌,邱某人只怕不能从命。”

琦儿似是一怔,想了想才又道:“邱六侠切莫误会,婢子确实是为诸位的安危着想。”

邱伯松尚未答话,展玫苓已经哂然道:“贵处的好意敝派心领了,但我们的确有要事待办,所以请恕不能从命。”

琦儿一时语塞,期期艾艾的道:“各位如果非要一意孤行,便请牢记敝处的忠告,若是……嗯……”

琦儿这厢兀自碍口难言,却见邱伯松长眉一轩,霍地扑向她原先藏身的那棵古树。

琦儿待要阻止已经不及,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只见邱伯松凌空一抓,单手拎着鄢婷电射而回,一张清瘦脸庞早已黑如锅底一般。

展玫苓打眼觑得分明,登时为之一滞,连连冷笑道:“好啊,又是你这丫头,今天要不好好给你个教训,以后本姑娘的名字倒着写!”

鄢婷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听罢只余暗自苦笑,此时只听琦儿肃然道:“展女侠且慢动手,这位是晋阳王府的郡主。”

展玫苓狠啐一声,满脸不屑的道:“她要真是郡主,本姑娘岂不要做皇后?哼!眼下要事缠身,实在耽搁不得,便剜这丫头一只招子聊做惩戒!”

她说罢食指一勾,便要施以辣手,琦儿见状面色陡变,冲上同时厉叱道:“展女侠手下留情!”

嘴上说着留情,手下却不容情,只见琦儿玉掌翻飞,猛击向展玫苓的胸腹要害,当场将她逼得应接不暇。

噼啪交击之声盈耳不绝,两人转眼间便拆了十几招,毕竟还是展玫苓技高一筹,激战中觑个破绽,一指点在琦儿的臂肘之上。

琦儿闷哼一声,忍着剧痛踉跄暴退,再看时已然额头冒汗,脸色尽成煞白。

展玫苓轻松取胜,并未趁隙追击,只是沉吟着道:“姑娘用的招式的确出自云顶蜃楼,只是火候稍欠了些,看来你多半是被这丫头利用了。”

琦儿强抑痛楚,郑重其事的道:“这位真的是晋阳王府的郡主,还望展女侠高抬贵手。”

展玫苓见琦儿不似昏昧,心里多少生出几分嘀咕。此时只见四条娇小身影电闪风飘般驰来,呈四角之势将琦儿护在中心,小脸上分明满是敌意。

琦儿定了定神,敛衽为礼道:“方才多有冒犯,万请诸位见谅,只求看在我家公子面上,莫再为难婢子。”

展玫苓察言观色,一时之间踟蹰更甚。崆峒派其他弟子则交头接耳,各自议论纷纷,蓦地只听一人正声道:“这丫头三番两次与本派作对,咱们断不能放她干休,师叔不如将她暂且扣下,日后再考虑如何处置。”

展玫苓心中一动,缓缓点头道:“庞师侄言之有理,即便这丫头真是宗亲贵胄,卫王爷也该给本派一个交待。只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咱们要带着她,可难免有些累赘。”

第0442章 毒龙现世

提议扣下鄢婷之人正是庞子健,听到展玫苓有所顾虑,他索性一挑眉道:“林师妹能为过人,不如留下看管此女,等其他师兄弟跟上,再交割给他们,如此便可两面兼顾。”

展玫苓听罢暗道有理,跟在后面的林芊萌却慌得面红耳赤,连连摆手道:“不……不成啊,师父嘱咐过我,必须全力……寻找掌门,我不能……”

展玫苓柳眉一蹙,不悦的道:“寻找掌门之事,大家都十分关切,必定不会玩忽懈怠。林师侄大可放心,我看你便听从庞师侄的建议,留下稍作等候,咳……师兄你说呢?”

邱伯松看了看琦儿,缓缓摇头道:“林师侄的艺业虽然已有小成,但毕竟敌不过这几位云顶使者,不知几位能否体谅敝派苦衷,就此置身事外?”

琦儿俏脸紧绷,一派决绝的道:“婢子受家主之命,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邱六侠若是打定主意非要为难,便先从婢子的尸身上踏过去吧。”

邱伯松为之一滞,讷讷间只听庞子健肃然道:“日前在长安城,多蒙贵处调解,敝派才未中奸计。所以敝派实在不想与贵处发生冲突,只盼姑娘深明大义,莫再执意纠缠。”

琦儿充耳不闻,只把一双杏眼觑定邱伯松。展玫苓可是心知肚明,她这位六师兄素来不是个拿主意的,于是一正色道:“此事关乎崆峒派的颜面,绝无轻易示弱的道理,之后敝派自然会向贵处照会。”

琦儿见邱伯松意似默许,不由得大为失望,当下银牙一咬,义正词严的道:“既然意见相左,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我们姐妹五人一体同心,诸位便请拔出剑来一起上吧!”

展玫苓面现轻哂,不以为然的道:“姑娘这话未免太过小觑我们崆峒派了,有劳师兄出手稍加点拨,以期速战速决如何?”

邱伯松日前在长安折了颜面,知道展玫苓是有意让他立威,感激之余点头道:“也好,几位姑娘尽可放手施为,倘若败阵便莫再纠缠。”

他说罢将鄢婷交给左近的一名弟子看管,然后上前站定,淡淡的道:“邱某人以崆峒醉剑领教贵处高招,几位姑娘不必客气,这便出手吧。”

琦儿螓首一点,脆声应和道:“婢子们才疏学浅,请邱六侠手下留情——姐妹们,速速结阵!”

话音方落,倏见弥天暗影遽然勃现,震耳轰鸣声中,如雷火奔涌般蹿空而起,将沉沉夜幕蓦地擘分为二。磅然之中唯见两团昏黄一时并耀,竟是宛如日月同天。

方才还莺啼燕叱的琦儿,此刻已经不见形影,只余那“结阵”二字回荡耳中。

至于其他四名少女,也被冲得凌空飞起,摔下来之后再没半点声息。

堪当天地造化的一击,众人直看得瞠目结舌,几乎心胆俱裂,两腿如筛糠也似,再难挪动分毫。

死寂中只听邱伯松鼻中闷哼,仰身向后倒落,脸上早已满布浓重的黑腐之气。

昏黄的幽光之下,蓦地闪现出两对白森森的钩镰,沉闷的咀嚼声中,血红色的三叉肉冠清晰可见。

展玫苓双眼大睁,盯着满覆墨色玄鳞的庞大躯体,身子固然已经不听使唤,脑海中也只余无尽的恐惧。

墨雪扬尘,毒龙现世,磅然邪威瞬间震慑全场。

众人惊骇欲绝之际,也不知是谁发一声喊,所有崆峒派的弟子登时便如三魂归体、七魄还元,惶叫声中没命的四散奔逃开来。

展玫苓见状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连忙放声呼喝道:“大家切莫慌乱!这孽畜只能窥见活动之物,统统待在原地别动!”

她情急之下连声调都变了,那些弟子却偏偏充耳不闻,依旧没头苍蝇般夺路乱窜。

展玫苓又是焦急又是气馁,此时只见一道赤色闪电横空遽现,恰巧卷中一名慌不择路的崆峒派弟子。

霎时骇叫之声戛然而止,那名弟子直挺挺的倒落在地,看来已经不成了。

其他弟子觑得分明,更加惊骇无地,只盼老天爷庇佑,让自己脱出生天。

可那剧毒血信毫不容情,赤芒吞吐间断无虚发,不过片刻便又放倒数人。

这些弟子都称得上崆峒派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不料如今惨遭这等意外之祸,展玫苓看得痛心不已,所幸庞子健和林芊萌等数名杰出弟子听命得早,倒还不曾伤在血信之下。

展玫苓正自稍觉宽慰,转目却见鄢婷正脸色惨白的站在原地,想到此番劫难都是因为这丫头而起,展玫苓瞬间恨火狂燃,当下运劲屈指一弹,两枚透骨钉径直打向鄢婷肩头。

鄢婷的武功本来便马马虎虎,这时又全神贯注,不敢稍有动作,所以根本未曾觉察暗器射来。

霎时肩头剧痛钻心,鄢婷脱口惨哼一声,踉跄着连退数步,终是一跤跌倒在地。

两道昏黄邪光蓦地一注,狂风呼啸之中,但见巨躯挪移,那对惨白的钩镰利齿已经逼到鄢婷面前。

浓重的血腥味陡然袭来,立刻迫得鄢婷气息全滞,几乎怀疑身在修罗炼狱。

这般身临绝境,纵有千般智巧也是枉然,鄢婷被那对昏黄巨目死死盯住,脑海中固是乱哄哄的一片迷懵,周身更软绵绵的全无着力,只余任人宰割而已。

僵持不过片刻,鄢婷正自欲哭无泪,此时她却猛觉胸前传来啪嗒一声沉响,随即湿腻腻的凉滑之感沁入肌理,鼻端同时嗅到一股淡淡的馨香之气。

错愕之下还没反应过来,啪嗒响声中胸前湿意更甚,愈显浓郁的香气立刻让鄢婷神志一清,美眸微转间觑得分明,原来是一汪清液自钩镰末端滑坠而下,好似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直直滴落在她胸前。

鄢婷禁不住瞠目结舌,耳边倏听展玫苓难掩惊喜的呼叫道:“毒龙涎?!这……怎有可能?!”

话音未落,又听一个清脆笑声传来道:“怎么不可能,毒龙向来好色,你自己不成,旁人可未必不成。”

笑声中但见彩衣丽人翩然闪现,纤足点落之际恰似霓虹俏立,腰畔挂着一对金光闪烁的环刃,一头银白发丝掩不住绝世容颜,正是玄冥镇之主九毒娘子。

第0443章 图穷匕见

展玫苓见九毒娘子现身,先是为之诧喜,但紧接着又心生疑虑,语声发颤的道:“你……这孽畜是你招来的?”

九毒娘子神色稍敛,摇摇头道:“我可没这种本事,但今夜过后,毒龙自然归我所有。”

展玫苓松了口气,镇定心神间沉声道:“不管怎么说,这孽畜肯定跟你脱不了干系,你绝不能袖手旁观。”

九毒娘子轻笑道:“毒龙吐涎,算是你们的福气,但能否保住性命,便要看各人的修为了。”

展玫苓难掩急切的道:“那你还不赶快动手,我六师兄——”

九毒娘子截口道:“毒龙吐涎百年难得一遇,等完了再救人不迟。”

展玫苓大大一滞,当下忿然道:“你!恁地不分轻重,救人要紧啊!”

九毒娘子不以为然的道:“阎王叫人三更死,哪会留人到五更,孰轻孰重我自有决断,不容他人置喙。”

展玫苓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九毒娘子无声一笑,跟着淡淡的道:“怎么只有你们这两个不济事的,申屠老三哪里去了?”

展玫苓郁闷更甚,没好气的道:“我们派中事务,与你何干?”

九毒娘子面现哂然,漫不经心的道:“不说也罢,但我还是得奉劝你们一句,今晚之事十分凶险,绝对没有你们插手的余地。你们非要一意孤行,到时候只怕难逃死伤,要早些作足准备才好。”

展玫苓心中一动,想起先前自称无缺公子使者的琦儿也是一般口吻,似乎让人不得不信,讷讷间只听九毒娘子沉吟着道:“怪哉,想当年我也不过值得四滴龙涎而已,这丫头怎会如此迎合它的脾胃?”

展玫苓翟然一醒,打眼只见鄢婷全身尽湿,双目紧闭同时牙关紧咬,娇躯轻轻颤抖,不敢稍有动作。

毒龙好似意犹未尽,涎水依旧源源不绝,昏黄的双目逐渐变得莹亮起来。

展玫苓嫉妒之余又生出三分不屑,暗忖毒龙多半是潜藏已久,所以才这么饥不择食,此时忽听九毒娘子沉声道:“等不得了,我帮你们困住毒龙,小玫你立刻取龙涎救人。”

她说罢径自袖中取出一支晶莹玉笛,凑在唇边吹奏起来,顿时只闻幽幽笛音潺潺铺陈,端的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似悲情呜咽,又哀而不伤,空寂之中反而透出几分邪魅。

五仙秘法倏奏禁音,毒龙双目一眯,登时神为之夺,庞大的身躯竟随着音律摆动起来。

展玫苓心知机不可失,连忙抢上前去,一把捞过鄢婷的娇躯,随即直奔到邱伯松跟前,拨开他的口唇将龙涎滴入。

世间一物降一物,毒龙涎水恰好是它身上剧毒的克星。邱伯松本来已经气息奄奄,此刻龙涎入口,却像是吞了九转金丹,脸上积聚的黑气很快散尽,只是一时半刻还没清醒。

展玫苓心中大定,连忙唤过庞子健等杰出弟子依法施为,可惜鄢婷那一身华美衣裙,竟然惨遭撕扯分发,偏偏她被展玫苓点中穴道,半点反抗不得,无限羞恼之下一张俏脸胀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正在紧张忙乱之际,忽听一人扬声道:“大姐头可在,司空图来也。”

说话间一条清矍人影飒然飘落场中,但见他身披漆黑罩袍,上覆同色兜帽,连双手都戴了黑色的手套,俨然透着十分的幽暗神秘。

九毒娘子正在全神贯注约束毒龙,闻言只是微微颔首致意,司空图看清场中形势,语带欣慰的道:“看来毒龙之祸已解,不过咱们镇子里出了一点变故,亟需大姐头定夺。”

九毒娘子心里咯噔一下,以目示意司空图继续说下去。

司空图略一迟疑,讷讷的道:“方才晁天王传来消息,顾大帅不听劝阻,执意走出迷林,恐怕已经跟那人动上了手。”

九毒娘子对此并未意外,只是眸中隐现担忧之色,司空图见状轻咳一声道:“还有一件事情,那位心口中剑的少年已经不治身亡,雷少爷因此恸极泣血,结果引发了旧有痼疾,需要大姐头回去诊治。”

九毒娘子吃了一惊,眸中担忧之色更甚,握着短笛的右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司空图知道九毒娘子心中所想,缓缓摇头道:“唐大官和陈蔡夫妇已经诊治过,可惜都束手无策,雷少爷只怕凶多吉少了。”

九毒娘子一时之间进退两难,秀眉深锁之际,但见司空图缓步走近,一派诚恳的道:“诸事烦扰,却有轻重缓急,请大姐头慎重决断,以免终生遗憾。”

九毒娘子微一颔首,脸上隐现决绝之色,却并未停下吹奏禁音。

司空图似是一滞,无奈轻叹道:“罢了,大姐头心系苍生,雷少爷能否活命,端看他自己的造化,我这便回去传讯,让大家再想办法。”

他说罢作势转身,随即却沉掌遽起,无匹罡风毫不容情的轰向九毒娘子胸口!

九毒娘子猝不及防,霎时如中巨杵,一口鲜血喷溅而出,像断线风筝一般飞跌出去,那支用以制约毒龙的短笛也同时脱手。

司空图长臂一伸,堪堪接住短笛,低头审视间淡淡的道:“大姐头不听良言相劝,今日只好‘图’穷匕见,数年来多蒙玄冥镇收容照护,日后若是战场相逢,我自会留下一丝颜面,不至于赶尽杀绝。”

不察之下巨变陡生,场中众人都骇得目瞪口呆,九毒娘子早已拿住身形,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横眉怒视间哑声道:“好个大司空,原来你早有异志,这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你跟那人之间有瓜葛?”

她说罢忽觉五内如焚,整个人立刻摇摇欲倒,司空图心中有数,当下不温不火的道:“大姐头切莫妄动真气,否则必定难逃一死,那便是我的罪孽了。”

此时只见展玫苓疾冲上前,一把扶住九毒娘子,随即怒目瞪向司空图道:“好贼子!临阵倒戈,暗算家主,还要满口仁义,惺惺作态,简直混账透顶!”

司空图无声一笑,转身扬长而去。展玫苓银牙一咬,正待奋力追击,九毒娘子却支持不住的软倒在她怀里,眼前唯见昏黄日月并亮,嗜血钩镰再现锋芒。

第0444章 地狱收魂

风云际会,剧战方兴,顾亭洲以一己之力带动全阵,正如画龙点睛、立赋神髓。

叶行歌虽然长戟突冲、稳占上风,却偏偏寻不到半点破阵之机,直似艨艟巨舰遭遇跨海深漩,惊异之余更生出满腔斗志。

修罗王魔威再提,招招皆可毁天灭地,幽森沉浑之力胁裹炼狱焚炎,潜劲所及无坚不摧,迫得对手脏腑欲裂,那四名仆妇倒还可以勉强撑持,其余一众少女却已经逼上极限。

顾亭洲身为核心,自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见众女无法抗衡叶行歌的攻势,阵法必定难以久持,心念电转间长眉一轩,陡然提高声音,裂空清啸道:

“太帝阳元,四罗幽关,千妖万毒,敢当吾前。巨兽重吻,刳腹屠肝,神公使者,守卫营蕃。黄衣帅兵,斩伐妖魂,馘灭千魔,摧落凶奸。绝种灭类,取令枭残,玉帝上命,清荡三元!”

这番血咒早已融入无匹真元,直是声声震耳、字字摧心,而且每落一句,必定同时攻出一剑,剑锋所及道心沛然,强如叶行歌都被逼得首现颓势,一时之间只余封架拨挡,并无余力反击。

咏月姬和手下众女得到喘息之机,乘隙各展刀剑全力攻杀,誓要一举击毙叶行歌。

顾亭洲倾尽全力才拼得这一瞬之机,自然存了速决之意,拂尘疾出卷住邪戟柄端,剑锋如怒蛟腾空,力刺叶行歌胸前。

这一击觑准叶行歌回气不及、欲振乏力的当口,时机拿捏称得上毫厘不差。

叶行歌倘若不放弃兵刃,便要以肉掌对上顾亭洲的利剑,反之若是放弃兵刃,又逃不开众女的刀剑围攻,即便不死也要重伤。

顾亭洲正自满心振奋,却见叶行歌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随即只听“喀”的一声轻响,暗金色的月牙刃倏地从戟柄脱离,随着叶行歌轻描淡写的一划,正好架住顾亭洲志在必得的斩妖一剑。

顾亭洲顿时心下猛沉,须知这一招他已经孤注一掷,全没顾及后路,前冲之势哪还能收刹得住?

电光石火之间,叶行歌的左掌遽然袭至,携裹毁伤万物的不世魔威,重重打在顾亭洲胸前。

顾亭洲力衰之下再遭重击,任他有何神通都消受不起,脚下止不住的蹬蹬蹬连退十几步,气血狂涌之际,耳边只听一串令人心悸的撕裂声,其中更有一个满蕴冷峭的颂声道:

“夜行游尸,七恶妖魂,九鬼共贼,千魔成群。赫柏图兵,巨兽罗千,挥割万妖,当我者残。龙烽七烛,逐邪无闲,玉帝神咒,挥剑东西。灭凶除邪,万鬼即悬,三天正法,皆如我言!”

同样是一十六句咒文颂罢,场中早已是一片死寂,叶行歌看向最终仰身倒下的顾亭洲,染血的月牙刃扣回戟端,跟着冷冷一哂道:“本座既名‘叶行歌’,这篇‘夜行咒’又岂能克我,你——败了。”

话音方落,倏见十几颗头颅冲天飞起,片刻之前还无比鲜活的少女,伴着血雾弥漫齐齐软倒,余下众女好像也都骇掉了魂魄,目眦欲裂间半点动弹不得。

一着不慎导致胜负陡易,还赔上十几条花朵般的青春性命,饶是顾亭洲自诩已经看破红尘,此时也禁不住悲从中来,嘴唇哆嗦间只听叶行歌深沉一笑道:

“魔律为形,圣法为心,能将圣魔双极融合相生至此,你的确能为不凡。若非本座施展六识天耳通,预先隔绝剑律侵害,你们或许已经得手也未可知。”

顾亭洲满心凄凉,嗓音嘶哑的道:“败则败矣,修罗王若要取山人性命,这便动手吧。”

叶行歌傲立如桓,语带讥诮的道:“或者杀你,或者杀你爱女,不知你要如何抉择?”

顾亭洲登时一滞,摇头轻叹道:“纵然时移世易,魔王终究是魔王,仍旧善于玩弄人心。”

叶行歌眉峰一轩,缓缓的道:“果然是满腹机心的老对手,既想活命又不愿担上李代桃僵的骂名,也罢,那本座成全你便是。”

他说罢蓦地戟锋一扬,正劈向近在咫尺的咏月姬,眼看这名倾国佳丽便要步上亲信使女的后尘。

此时倏见顾亭洲弹身而起,好像出膛炮弹一般,整个人猛撞向叶行歌,分明已经奋不顾身。

叶行歌鼻中轻哂,盖世雄劲骤然爆发,身上衣袍无风自鼓。

顾亭洲这舍命一撞如中败革,全身余力尽皆消弭于无形,当场倒地昏厥过去。

叶行歌潜劲立收,月牙刃架在咏月姬颈上,冷目凝视间沉声道:“你父亲既然不肯抉择,那么骂名还是孝名,全在你一念之间。”

咏月姬方才还未及反应,便被叶行歌制住要穴,之后又见本方牺牲如此惨烈,悲愤之情早已盖过满心气馁。

此刻听到叶行歌问话,咏月姬忍不住颤声厉喝道:“不必玩弄人心!要杀要剐动手便是!”

叶行歌目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厉光,随即冷笑道:“本座厌恶似是而非的答案,敷衍本座便要付出相应代价。”

饶是咏月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听罢却依旧心底一寒,无限惊悚间只见叶行歌长戟一扫,又是一颗头颅飞旋而起,唯余挺刀疾刺的身躯原地僵立不动。

这惨遭屠戮之人正是四名仆妇之一,咏月姬与之十分亲厚,见状当真恸断肝肠,珠泪迸流之际险些晕死过去。

倘若真能晕去,倒也算一件幸事,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咏月姬耳边只听冷厉的声音响起道:“本座耐心足够,但你的仆从有限,识得利害便回答本座,杀你——或者你父亲。”

咏月姬悲不自胜,泪眼婆娑的道:“我父亲十五年前已经被你挫骨扬灰,此仇既然今生难报,便等来世再向你讨!”

叶行歌微微一怔,目光扫过昏迷不醒的顾亭洲,若有所思的道:“原来如此,虽非父女,却胜似父女,那也没什么差别。你既然做出抉择,本座言出必行,如你所愿便是。”

咏月姬心知在劫难逃,瞑目之际只觉颈间倏地一凉,随即周身都好像轻若无物。

或许这便是魂魄离体、茫无所依之感,只不知下一刻是否当真有勾魂无常手持枷锁前来接引?

第0445章 玄武真义

三途接引,命归无常,神魂皆渺之际,咏月姬陡然醒悟过来,原来自身早已腾空。

满心错愕间还没来得及理清头绪,咏月姬耳边忽闻惊天巨爆,异常灼热的气浪猛然释放,直接将她整个人都掀了出去。

咏月姬气血狂涌,险些当场窒息,周身骨骼都好像碎裂崩毁。她一时之间再无余力因应,只能任由娇躯狠狠抛落在雪地上,半晌才强忍头晕目眩,迷蒙中急忙向来处观望,满眼所见直似人间炼狱一般。

一片尘砂弥漫之中,无数断肢残首四散纷落,浓重的血腥气甚至已经盖过刺鼻的硝烟味。

惊天巨爆之后,一众仆妇婢女无一幸免,场中再难见到半个完整人形!

而更令咏月姬恸断肝肠的,是那片片飞散的玄青布缕,分明正是顾亭洲与敌偕亡的染血见证。

虽非亲父,却胜似亲父,为何久别重逢之日,偏偏落得阴阳两隔?

只为报仇雪恨,不惜忤逆叔父,不惜委身为妾,不惜斩断亲情、换取绝阵,不惜狠下心肠、堕身修罗,到如今真正大仇得报,可除了无尽哀伤,却还余下何物?

姬的泪水顺腮滑落,冰凉的触感终于唤醒麻木的神经,紧接着心中却莫名其妙的一紧,只因场中竟然遍寻不见叶行歌的尸骸。

叶行歌的服色虽然与顾亭洲相似,但毕竟有所不同,这究竟是何原因?

咏月姬满心震骇,眼前倏见最令人绝望的一幕,沃血浸染的雪地之中,赫然探出邪异的暗金色幽芒,雪花漫卷之际,不世魔君同时现出身形!

举掌擦去唇边的血迹,只听叶行歌沉冷如冰的声音传来道:“隐忍不发,出其不意,最后以神机门火器暗算本座,的确是难缠的对手。”

“只可惜你舐犊情深,平白放过了重创本座的最佳时机,哼!如今既然与你兄长一样灰飞烟灭,再怎样后悔都来不及了。”

说话间缓步走向咏月姬,叶行歌冷目睥睨,淡淡的道:“本座有言在先,只取你们其中一人的性命,倘若你还想报仇,便早些知难而退,本座绝不会阻拦。”

咏月姬此刻万念俱灰,闻言语声喑哑的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终有一日会有人帮我报仇,我已经了无生念,你这便动手吧。”

叶行歌哂然道:“你的性命在别人看来或许重如泰山,对本座而言却是轻如蝼蚁,本座岂能为蝼蚁之命自毁信诺?”

咏月姬听得一震,恍惚间浑不知该如何相应。叶行歌心中有数,飘然而去之际漫声道:“此番杀孽深重,本座与老对手各占一半,所幸你还有一位忠仆未遭池鱼之殃,日后好生珍惜吧。”

咏月姬明白叶行歌是指她那位贴身侍婢玲珑,但区区这点安慰,怎能压得下满心哀苦?

叶行歌径自走向余冰如,指风过处禁制立解,口唇翕动间却是欲言又止。

余冰如这阵虽然身不由主,场中的惨烈厮杀却看了个一眼不漏,此刻她直是心潮翻涌,根本难以平复,面对眼前这名满手血腥的净宇魔王,全不知该如何自处。

相对僵持片刻,终是叶行歌轻咳一声道:“事已至此,小姑娘还是随本座同行吧,本座担保医好你身上的穿心剑蛊,此后依情势再定行止,不知你意下如何?”

余冰如踟蹰片刻,颇见萧索的摇摇头道:“叶先生的好意晚辈心领了,但晚辈相信正邪黑白自有公论,况且即便问心无愧,也当尽力约束行止,以免无端落人话柄,此言与叶先生共勉。”

叶行歌神色稍敛,皱眉沉声道:“小姑娘阅历太浅,还不知人心偏狭,或者本座可以给你一个跟随的理由,若是你能出其不意取得本座项上人头,那一切欲加之罪便可彻底洗脱,如此岂非两相得宜?”

余冰如登时哑然,叶行歌微微一顿,叹口气道:“当然你若执意不愿,本座决不勉强,但今后切记防范诋毁中伤,咱们有缘再会。”

这位魔王说罢便欲扬长而去,此时却见余冰如螓首微垂,讷讷的道:“叶先生且慢,晚辈有些随身物事,落在那边的真武庙里,可否请前辈稍等片刻,晚辈去去便回。”

叶行歌停下脚步,轻咳一声道:“无妨,一同走吧。”

余冰如嗫嚅着道:“这……不敢劳烦前辈。”

叶行歌充耳不闻,单手一负当先行去。

余冰如不由得娇躯一颤,樱唇紧抿间竖起耳朵,只听一线柔细声音传来道:“此番若能顺利诛除魔王,姑娘便是首功之臣,妾身代表天下苍生,在此先行谢过。”

“搜神有云:‘南斗注生,北斗注死’,玄武为北方大神,其本称玄冥自有通达幽冥之意。”

“五行于北方属水,四季于北方属冬,皆为太阴之象,其时天侯肃杀、地临黄泉、千魔肆虐、万鬼横行。”

“求道者莫不以长生为念,是以于掌死之神敬而且畏,称之为真武大帝,一向万般尊崇。”

“玄武形为龟蛇同体,龟寿数长久,自然合于求道之念,蛇衔其尾而成环,寓意生为死之端,死为生之始。”

“多蒙前辈指点,纵然早已洞悉生死之道,但好生恶死乃是人之本性,求道者非但不能免俗,反而更多出一份执着。”

“说得不错,灵龟寓意长寿,宁静致远,气态雍和,超脱七情六欲而合于仙身。”

“蛇则天性阴冷,狡诈凶残,或以雄力鲸吞,或以剧毒啮损,向来为邪魔之征。”

“玄武化相本为圣魔同体,求道者却困于长生之念,去真而存伪,扬圣而抑魔,强以正邪分野玄修武道,岂不谬矣?”

“前辈所言极是,晚辈受益匪浅。”

“便是此地了,可要本座与你同行?”

“不敢劳烦前辈,晚辈一人便可。”

“当真?”

“嗯……”

“呵。”

“啊!前辈小心!”

一声惊呼出口,眼前景物早已瞬变。满目光怪陆离之中,耳边但闻魔音禅颂震耳欲聋。

“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俱胝喃。怛侄他。唵。折戾主戾。准提。娑婆诃!”

“燕,雀,安,知,鸿,鹄,志!剑,荡,神,州,帝,威,临!”

第0446章 一暝不视

一步越界,阵法顿启,叶行歌恍若置身幻海迷境,耳边圣魔咒音回环不辍,眉峰紧攒间冷笑一声道:“原来是波旬咒力,能想到以此幻阵压制本座的六识天通,的确称得上当世奇才,何不现身一见?”

阵中沉寂片刻,方听淡然一笑道:“叶教主过奖了,晚辈才学武功都远不及你,只能以阵法为辅助,勉力弥平你我之间的实力差距。如此即便侥幸取胜,也难脱胜之不武的嫌疑,有何值得称道之处?”

叶行歌微颔首道:“明为自谦,实为自负,如此锋芒毕露,想来你便是咏月姬口中的‘公子’了?”

话音方落,只听一声朗笑传来道:“叶教主甫出江湖,便对晚辈透彻至斯,方兰陵委实受宠若惊。”

叶行歌抱起臂膀,好整以暇的道:“‘公子’实为‘女子’,这是否算江湖中的一大秘辛?”

方兰陵似是一滞,语声转厉的道:“叶教主可知晚辈平生最恨什么?”

叶行歌悠悠的道:“男生女相么?”

方兰陵沉哼一声,强忍怒意的道:“身处幻阵之中,仍有这等耳目之力,叶教主当真出乎晚辈预料。不过以叶教主的见识,应该心知肚明,陷于此阵愈久,六识损伤愈重,只是不知你还能撑持几时?”

叶行歌凝目环视,若有所思的道:“波旬迷罗阵既起,时空皆已逆乱,所知所感莫不虚实难辨,但此阵必须倚仗旷世灵脉方可布成,看来这座真武庙是你精心挑选的了。”

方兰陵轻嗯一声,不温不火的道:“灵脉之中自有灵眼,击破灵眼便是破阵之道,但灵脉之中任何事物都可能是灵眼,甚至连你我都不例外,倘若这灵眼正是叶教主你自己,却不知此阵该如何开破?”

叶行歌眉峰一轩,不以为然的道:“灵眼不破则阵势永恒,倘若你真有与本座共赴无间的决心,以本座为灵眼布阵,的确是一招绝棋,可惜以你的际遇,绝无此种可能。”

方兰陵沉默片刻,终是冷冷的道:“如果晚辈自信能在阵中诛杀叶教主,那一切岂非迎刃而解?”

叶行歌面现讥诮,语带嘲讽的道:“即便本座六识皆覆,但要杀你这黄口小儿,仍似屠鸡宰狗一般。”

“倘若你真有自信,何必再藏头露尾,现身出来与本座一战便是。”

方兰陵淡淡一笑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叶教主无须费心激晚辈出战,待你疲敝交加之时,晚辈自然会现身领教高招。”

叶行歌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道:“时空逆乱扰人六识,但你可知世间有一奇物,从来不为时空左右,纵然沧海桑田亦岿然不动?”

方兰陵似是一怔,片刻方凝声道:“叶教主指的莫非是帝江神石?”

叶行歌脸上露出欣赏之色,俨似赞许的道:“知道帝江神石,你之见识的确不凡,难怪能在江湖中翻云覆雨。”

方兰陵轻咳一声道:“叶教主谬赞了,但帝江神石出自万应心教,你又岂会带在身上?”

叶行歌目中精光隐现,语声沉缓的道:“世事难料,或许你从来未曾留意,本座的兵刃为何要命名为‘三途渡’?既然名曰引渡,便绝无迷失之理,恰如时空洪流中的道标,永不移易。”

方兰陵听罢不由得轻啊一声,显然吃惊不小。随即但见叶行歌长戟顿地,嗡然震音霎时轰掣十方乱流,亘古魔律镇压逆乱时空,满眼幻境居然倏现崩解之相,盈耳咒音也几乎消弭于无形。

拨云见日,灵眼立现,叶行歌更不迟疑,长笑声中戟锋陡扬,暗金异芒携无匹雄势刺出,誓要一举破阵。

绝无转圜的一击,却在惊鸿一瞥之下如遭雷殛,这灵眼竟会是她!

虽然豁尽全力收刹攻势,结果却仍是覆水难收,无限恸怒间唯见血花迸现,锐利的戟锋赫然已经贯穿单薄的娇躯,只余美眸中那错愕之后的一丝释然,随即——一暝不视!

似曾相识的情景,立刻激起叶行歌胸中埋藏已久的哀伤,咒音幻象分明已然散尽,却一心只盼如今仍是身在幻中。

纷乱的记忆充斥脑海,竟连思维都已经不能,叶行歌一阵头晕目眩,几乎喘不过气来。

失神之际忽觉背心剧痛,一道彻骨阴寒透体而过,叶行歌毕竟是绝代魔王,冠盖群伦的武觉自行发动,反震那偷袭之人。

轰然爆响中只听一声闷哼,那偷袭之人早被震飞数丈开外,噗的喷出一口鲜血。

鲜血沿着凸出的锋刃,自胸口缓缓滴落,也将魔王心中的哀痛同时倾泻。

长戟收撤之际,叶行歌顺势揽住余冰如的娇躯,无比冷酷的声音一字一顿的道:“能伤本座至此,方兰陵,你此生足可无憾。”

身后的方兰陵连咳数声,兀自喘息着道:“这句话晚辈原封不动奉还叶教主,今日这座真武庙注定是你的葬身之所,能与可心之人同死,岂非一件幸事?”

叶行歌紧握长戟,分明不屑的道:“凭你?”

方兰陵勉力站起身来,凝视着叶行歌的背影,玉振金声的道:“晚辈一心只为天下苍生,并无杀死叶教主扬名立万的打算,至于你最后的归宿,还是交予宿敌更为妥当。”

叶行歌微微一顿,定睛处赫见卓然宗师之姿,沉凝的脚步声中人影渐近,睥睨天下的声音冷厉的道:“过往九战,今日圆满,能够送叶教主最后一程,司马御不胜荣幸。”

叶行歌眉宇间隐现嘲讽,盯着面前的司马御道:“人心高下,决定剑心优劣,自你今日出现在此,便注定无缘剑道顶峰,更遑论成为本座的‘宿敌’,哼……可笑之至。”

司马御不为所动,仍是冷冷的道:“除魔卫道是为武林公义,所以即便趁人之危,我也义无反顾。”

叶行歌似乎已经不屑多言,长戟当胸一横,扬眉冷哂道:“既然如此,本座今日便赐你‘圆满’。”

司马御胸中战意勃升,手捏剑决之际暗运独门心法,帝剑君御立刻锵的一声离鞘飞出。

清冷剑光缭绕之中,唯闻霸戾一语道:“鹿死谁手,今日自明,你——注定含恨。”

第0447章 圣魔浩荡

几番绸缪,数多壮烈,终至伏魔绝杀一战。真武灵耀广布之刻,但闻嗡的一声撼宇剑鸣,帝剑君御瞬间化为贯天银河,携千重神威力斩魔王首级。

叶行歌面沉似水,长戟矗立宛如参耸建木,分明顶天立地之概。雄浑内力织成弥空巨网,柔韧之中全无半丝破绽可循,径将敌方攻势消弭于无形。

魔君剑帝起手第一招,轰然雄震立撼十方,满眼所见尽是烟尘石屑扑簌而下,连整座真武庙都难以承受这等神魔之威。

剑戟交锋,殊无高下之辨,司马御欣慰之余气势更盛,剑上精芒也陡增三分锋锐。剑光错落如银河倒泄,万点寒星旷照寰宇,几将暗夜煌如白昼。

叶行歌身陷千重剑幕之中,却是闲庭信步、波澜不惊,邪戟“三途渡”纵横擘画,非但将剑光吞没殆尽,更加逆流而上,直破剑气中枢。

电光石火间再战一招,君御剑光陡然一黯,隐约发出悲鸣之声。

叶行歌同时身躯一震,进击的步伐莫名一缓,戟锋颤动间分明弥散出彻骨的寒意。

断砖碎石崩落之中,只听无缺公子方兰陵轻咳一声道:“方才叶教主所中那支‘霜天晓角’,是以天山寒锻铁铸炼而成,纵然绝顶高手,也难以抵挡其中寒气,你若还想脱出生天,可得速战速决了。”

语带讥诮,更兼成竹在胸,此时却听叶行歌勃然一喝,周身真气登时鼓荡如沸。

随即只听“砰”的一声炸响,透体寒剑“霜天晓角”瞬间崩解,断片和着血花四散激迸,势可将周围一切事物糜为齑粉。

绝世魔王不惜自毁的决然一击,强如西疆剑帝也难撄其锋,不及霎眼间沥血残剑早已破袭而来,流星赶月般穿入君御剑幕。

双剑交击之刻,嗡然悲鸣震彻全场,帝剑君御难抗不世魔威,当场断为两截!

饶是司马御自负剑界顶峰,这时却当真再无半点因应之法,瞠目结舌间残剑早已袭至,血雾暴散之中,堪堪自他颈侧划过。

生死一瞬,再世为人,霎那间也不知是该惋惜帝剑之殁,还是庆幸己身之存。

司马御正自百感交集,却听对面传来一声惨然闷哼,白衣俊影踉跄着连退数步,随即跌跌撞撞的夺路而去。

玄衣染血,长戟顿地,叶行歌嘴角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冷笑道:“宵小之辈已然知难而退,只剩下一名自以为是的‘宿敌’,本座这颗大好头颅,你可真有胆量来取?”

司马御面凝似铁,觑目间强自镇定的道:“强弩之末,势难穿鲁缟,倘若你仍有挥动三途渡之能,我今日死亦瞑目矣。”

叶行歌微微一顿,终是撤掌放开矗立的邪戟,身躯微晃间轻哂道:“那么骤失寄灵之剑的你,又有何能为与本座相争?”

司马御面皮紧绷,蓦地骈指当胸一划,霎时清圣之气沛然自生,剑气激涌之中,只听他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道:“你既然推崇狄苍穹的剑法,那败在此剑之下当可无憾。”

叶行歌脸上微现诧异之色,当下沉吟着道:“圣佛之剑,形神兼备,的确是真传无疑。狄苍穹有如此胸襟,本座并未意外,但你竟有如此剑觉,倒着实让本座刮目相看。”

司马御眉头紧皱,蓦地沉喝一声道:“放下你怀里的女人,拿出全部能为与我一决,我或许会考虑留你全尸。”

叶行歌恍若未闻,翻掌之际一缕青丝已经凝于指间,口中森然冷哂道:“你——不配。”

司马御面上掠过一片煞气,随即但见罡风四卷,剑气化作狂飙,圣魔之威同淬剑心,引动九霄雷霆,怒殛眼前死敌,誓要替天行道,令万恶魔王神魂俱灭。

叶行歌巍然傲立,分明渊渟岳峙,一缕发丝绕指拨转,好似柔絮飘柳,浑不着力之中却又满蕴杀机,恰如沉渊大泽、无边无际,胆敢犯界者唯有溺毙一途。

顶峰之决再启新章,双方皆已毫无保留,一者承接毁道谤佛之志,却依仗真武灵威尽展准提剑律,一者存有荼毒天下之心,偏操控一缕青丝拨弄阴阳之隔。

无边剑意狂肆不羁,千年遗迹竟被摧折如糜,飞砂走石间整座真武庙都已经摇摇欲坠,断壁残垣再难撑持架海天梁。

倏地只闻轰隆一声震天巨响,千古神庙终究梁散柱折,烟尘弥漫之中尽成一片废墟!

废墟里赫见两条激战中的人影双双拔空而起,剑光纵横间浑然不知经历多少生死轮回。

盖世剑风卷起漫天砂尘,竟如凭空虚筑起一座参天楼阁,恍惚间直似真武遗迹不灭,独留魂灵见证这一决战之刻!

两条身影提气拔至顶峰,随即凌虚步尘,再展惊世绝学,悬空雄悍之姿宛若天神降临,剑影错落下决不轻让对手分毫。

生死之数或许都已经看淡,心中唯余熊熊燃烧的冲天战意,不斩敌首,誓无归途!

剑意不屈,沃血飙洒,不知不觉已是百招分野,魔君剑帝双双踏落尘埃,剧烈喘息间各自双目尽成血红颜色。

司马御喘息未定,蓦地剑指叶行歌眉心,闷声嘶吼道:“如何?你可还敢说我不配杀你?”

叶行歌的身躯微微颤抖,唇齿翕动间呼出一口寒气,一面手按胸口,一面缓缓摇头道:“你之剑心已入歧途,纵有大成也只是为剑所役的奴仆,狄苍穹的剑法根本发挥不出威力,岂敢妄想杀伤本座?”

司马御周身戾气陡盛,勃然怒喝道:“混账!万恶之魔也敢大放厥词,此招完纳你之劫数!”

说罢但见司马御双手同凝剑指,无形剑气擘分乾坤,一刚一柔圆转合流,直似天漩倒挂,当头罩向叶行歌。

阴阳相继,日月同辉,正是无上灭魔绝式。此时只见叶行歌骈指眉心,修罗煞气竟化为浩瀚佛元,清圣光华冉冉毕现,恰如天眼遽开、明耀凡世。

“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俱胝喃。怛侄他。唵。折戾主戾。准提。娑婆诃!”

咒音声声,广颂吾佛,斩魔绝剑临身之际,却似陡遇无形阻碍。剑气纷纷反转,折冲激荡之间,只溅起一片障目烟尘。

第0448章 奋战毒龙

猝不及防之下攻守陡易,司马御禁不住心头猛震,闪念间忽觉飒然剑风劈面袭来,当机立断双指疾迎上去,正是崆峒绝学破煞三式之“灵犀锁”。

烟尘携裹之中,赫然只见一缕发丝现形,其后并无魔王身影。

司马御大骇莫名,这才惊觉背后暗流涌动,嗜血蛇刃闪耀暗金异芒,以雷霆之势突刺他后心!

声东击西虽然屡见不鲜,但出自不世魔王之手,顿时形成绝杀之机。

穷途末路之刻,陡闻司马御振声暴喝,双足轰然踏落之际,竟使得地陷三尺,随即摧枯拉朽般八方震裂,整片大地都嗡然激荡起来。

叶行歌必杀一击,岂容无功而返,戟锋掠空之际反掌一沉,蛇刃堪堪劈中司马御左肩。霎时鲜血狂涌如泉,司马御终是支持不住,单膝跪倒在地。

圣魔雄力交相贯击,地脉竟成崩解之相,此时忽闻四面八方轰然惊爆,真武残迹早被掀上云霄!

浓烟暗火灼烈之刻,彻骨寒意却自地心弥散,深不见底的洞穴之下,隐约听得潜流潺潺,宛若黄泉现世。

战场虽已面目全非,剑者之决却未终结,震人心魄的剑戟交击声不绝于耳,同时各自身形急速下坠。

生死交关,强弱立现,叶行歌目中陡现决绝,周身雄力尽付邪戟,白虹贯日般向着司马御当头殛落。

司马御左臂已废,万难强撄其锋,虽然竭力闪让,却终究差之毫厘。

不及霎眼间邪戟已然透衣而过,司马御整个人都被生生掼出,重重钉在地穴洞壁之上。

身悬半空,气血狂涌,司马御眼看叶行歌借势反弹,旋身向上跃去,满腔雄心不由得瞬间冰凉若死,眼前相距固是愈来愈远,却不知此生可还有希望弥平?

叶行歌兔起鹘落,不过片刻便跃出洞顶,盖世雄威再展之刻,却倏见一道裂天银华怒穿魔躯!

血花喷溅之际,分为二,一者平平飞出视线之外,一者沉沉回坠地穴之中。

难以置信的惊变,却在错眼一瞬中再无疑义,不世魔君、净宇魔王叶行歌,终于在此修罗成谶、永堕黄泉,恰如嚣狂魔律戛然而止,弦鸣既绝,又有谁闻?

魔魂骤醒,煞气陡生,昏黄邪光游转之际,竟是死死盯住被展玫苓抱在怀里的鄢婷。

展玫苓霎时由头顶凉至脚跟,满心骇惧之际,忽听九毒娘子喘息着道:“小……小玫,放下那丫头,速来助我。”

展玫苓翟然一醒,心念电转间终是打定主意,当下运起全力将鄢婷抛出,自己则弹身一跃,径向九毒娘子冲去。

毒龙见状蓦地发出一声怒嘶,剧毒血信向半空中的鄢婷卷去。

展玫苓正自以为得计,孰料眼前却忽见黑云罩顶,刺鼻腥风中人欲呕,敢情是毒龙那条巨大的蛇尾,劈头盖脸向她横扫过来。

展玫苓霎时惊出一身冷汗,百忙间疾运花舞影身法矮身一让,堪堪自蛇尾边缘贴身擦过,只是她的束发包巾被猎猎罡风当场卷飞,一头秀发立刻披散下来。

虽然还是免不了头晕目眩,但展玫苓日常浸淫毒物,毕竟抗性非凡,好歹未曾中招。

顺势又滚出数丈之外,展玫苓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便见一道刺目烈光横空出世,雷霆怒斩那卷向鄢婷的剧毒血信。

震耳一声轰鸣,竟是金铁之声,无往不利的毒信终是铩羽而归,随即但见雄伟身影大手一张,刚好接住鄢婷的娇躯,身上的赭红服饰恰与烈焰蒸腾的巨剑相衬,直如昊阳焚夜、光耀无匹。

煅魔劫火,灭剑巨噬,展玫苓见状直是欣喜若狂,一声“三师兄”尚未呼出,竟是哽在喉中,只余无比释然的泪水夺眶激涌。

正在展玫苓心魂皆荡之际,又听九毒娘子虚弱的声音传来道:“你师兄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是毒龙的对手,所以还不快来助我一臂之力?”

展玫苓暗道一声惭愧,疾步趋近之际关切的道:“你的伤势还成么?要我怎样助你?”

九毒娘子微颔首道:“先前我有防备,伤势勉强还撑得住,你助我些内力便可。”

展玫苓心下稍安,连忙盘膝坐定,掌抵背心将真气渡入。

九毒娘子深吸了一口气,双目紧盯毒龙,口中轻吟咒语,面上露出一派庄重之色。

方才九毒娘子使用“忆瑾”短笛吹奏禁音,功效堪称立竿见影,但此刻即便展玫苓身在切近,都听不到半丝声响从她口中发出,惊异之下不由得疑窦丛生,这所谓密咒是否真能降伏毒龙?

犹疑间再向场中望去,只见申屠厉巨剑挥斩,堪堪与毒龙战在一处。

毒龙血信吞吐,直如长枪大戟,招式莫不迅疾吊诡,又兼剧毒中人即倒,赫赫威势着实不逊于武林中一等一的大高手。

申屠厉虽然性情横勇,但在更加凶蛮的毒龙面前,他却无半分优势可言,反倒因为身形魁伟而动转不灵,闪避之际吃亏不少,屡屡被逼得险象环生,只是凭借沉着过人,才勉强守住阵脚。

展玫苓见状悬心更甚,进而忽觉全身真力急速奔泻,全部流向九毒娘子。

这下可由不得展玫苓心头大骇,虽然急欲抽身,却已经无能为力,只余任人宰割。

展玫苓暗暗叫苦不迭,当初她与九毒娘子论交,实际只是想从她身上多窃取一些医毒秘术。

不料睽违数年,这名旧交竟变得阴狠至斯,如今不察之下为她所趁,难道今日劫数难逃,终要落得李代桃僵?

正在展玫苓满心忿恨之际,却见九毒娘子的娇躯微微一震,似乎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而与此同时,毒龙也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血信攻势立刻缓慢下来。

展玫苓霎时又惊又喜,情知多半是密咒已然奏功,却不知是该庆幸自己尚未玉石俱焚,还是该惭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思忖间终是把心一横,展玫苓不再多疑,全力相助九毒娘子施展秘法。

咒音掣肘,毒龙之威倏减三成,申屠厉虽然趁机挽回颓势,但面对毒龙巨躯,却似老虎吃天、无从下口,战局就此陷入僵持,只闻铿锵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第0449章 神鹰再现

申屠厉和毒龙激战正酣,崆峒派大半弟子却仍未苏醒,庞子健等人心有余悸,着实不敢妄动。实际以他们的能为,即便勉力出手,也没多大助益,按兵不动反而更加合适。

九毒娘子还在吟诵密咒,只是她受伤非轻,如今苦苦撑持,早已汗如雨下。

展玫苓见状大为担心,只叹自己的内功修为并不足够精纯,这时已经颇感后继乏力。

正在心生愧悔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两声清唳,展玫苓循声望去,赫见一双破风锐影径直向毒龙头顶俯冲过来,钢铁利爪不偏不倚,正抓向那血红色的三叉肉冠。

毒龙为密咒所制,本来便焦躁不安,当下发出一声狂嘶,巨大的头颅倏地一扬。

这下直如出膛炮弹一般,猛的撞向那两道锐影,肉冠却趁势掩至侧后,显然颇有躲避之意。

展玫苓觑得分明,暗骂自己糊涂,看来毒龙的罩门正是它头顶的肉冠,至于那两道锐影,莫非竟是……?

这时耳边再闻清唳,一双锐影堪堪避过毒龙的猛袭,半空中移形换位,重新抓向它头顶的肉冠。

两道锐影阔翼伸展、爪似利刃、金目睥睨、喙如钢构,飞掠间气定神闲、潇洒不群,虽然看似鹰属,体型却远大于寻常鹰隼,正是黄山派豢养的那对神鹰。

申屠厉得到神鹰助力,身上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巨剑挥斩间神威凛凛,重新抢回场上主动。

毒龙则渐渐转攻为守,趋避之际尽显隐忍之态,庞大的身躯盘绕成一座尖塔,一时之间全无半丝破绽可寻。

展玫苓全力以赴,襄助九毒娘子施展咒音,此时几乎已经成了强弩之末。无奈情势紧迫,不容半途而废,她只得咬牙苦撑,但求多拖一刻便算一刻。

庞子健觑出几分端倪,疾步走上前来,抱拳施礼道:“师叔内力消耗不少,是否要我略尽绵薄?”

展玫苓暗自苦笑,缓缓摇头道:“不可,她的功体蕴含剧毒,你们绝对承受不了。庞师侄还是尽力照护其他弟子,然后抓紧时间,带大家离开是非之地。”

庞子健看看无法,只好点头答应,这时猛听一声惊叫传来道:“真的是阿岩和阿瑛!莫非师父他老人家来了?”

叫声中三条人影疾奔而至,前面是竹风吟和商红袖,后面则是雷衡,形色中都颇见狼狈。

双方这一照面,各自吃惊不小,雷衡兀自骂骂咧咧的道:“那些个臭婆娘,故意把咱们往没人的地方引,还好小孔见机得早。我呸!下次再给雷爷爷逮着,一定把她们都吊起来,个个揍得不ChéngRén形!”

这位仁兄因为走在最后,说完才看清庞子健手里抓着的残碎衣裙,登时惊得双目瞪若铜铃,脱口暴喝道:“你!好你个淫贼!你把小妹怎样了?!”

庞子健与六侠盟中人颇多嫌隙,闻言不动声色的道:“小妹?什么小妹?方才是有几名女子被那条大蛇所害,莫非你指的是她们?”

雷衡急怒攻心,二话不说挥拳便打。庞子健岂肯示弱,侧身闪让之际冷哼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真要逼庞某开杀戒?”

眼看两人便要大打出手,还是商红袖识得利害,慌忙劝阻道:“阿衡且慢!眼下情势未明,不如先问清楚再说。”

雷衡咬牙怒喝道:“还要问什么?!这淫贼扯了小妹的衣裳,我今天绝不会放过他!”

商红袖为之一滞,正自眉头紧皱之际,忽听展玫苓冷冷的道:“你们那位小妹险些被孽畜所害,全凭我三师兄仗义相救才保住性命,不信大可自行查证。”

她这话说来并非信口雌黄,只是难免有些断章取义。雷衡等人不敢怠慢,游目四顾间果然发现鄢婷的形影,原来她正缩在战团左近的树丛之中,隐约还在向这边招手示意。

三人眼见鄢婷无恙,胸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竹风吟立刻拱手为礼道:“贵派不计前嫌,仗义施以援手,我们衷心感激,先前得罪之处,还望各位见谅。”

展玫苓鼻中一哼,不冷不热的道:“见谅不敢当,只要竹公子肯襄助一城,我便感激不尽了。”

竹风吟心下了然,便即点头道:“魔物乱世,各派理应同仇敌忾,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实乃在下之幸。”

他说罢大步流星走上前去,便要接替展玫苓为九毒娘子传功,此时忽听商红袖疾声道:“且慢,我看展女侠似乎早已力有不逮,那为何不招呼庞探花等人襄助,莫非贵派中人不懂敬奉长辈的规矩么?”

展玫苓登时语塞,暗骂商红袖心细如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之际,却听林芊萌嗫嚅着道:“庞师兄……正打算襄助……小师叔,你们……便来了,这又有……什么奇怪?”

众人循声一望,只见林芊萌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切近,脸上的神情倒也不似作伪。

商红袖见状微颔首道:“原来如此,是小女子多心了,但君子不掠人之美,庞探花既然有此孝心,便请先行施为如何?”

庞子健暗自一滞,林芊萌则嗯声道:“那也好,本来……我们便……不用你们。庞师兄……尽管施为,我帮你……护法。”

敢情林芊萌没听到展玫苓对庞子健的嘱咐,这番作为只是为了维护同门清誉。

庞子健恨得牙根发痒,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倏听一个慈和声音传来道:“少年人不必相争,还是吾来助这一阵吧。”

这声音听起来不温不火,自有一派卓尔不群的高华气概,令人不由得生出敬畏之心。

打眼之间觑得分明,但见来人黄衫若羽、铜冠覆髻、长髯点墨、肤如莹玉。神州七剑之一,江湖人人皆称大宗师,没羽黄衫客狄苍穹,终是于此再现尘寰。

竹风吟见到久违的恩师,竟是忍不住喜极而泣,当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二话不说纳头便拜,跟着语带哽咽的道:“万幸师父安好,徒儿参见师父。”

狄苍穹袍袖轻拂,将竹风吟的身子托起,【零零看书00kxs】随后淡淡的道:“你先前的荒唐言行,为师自有驱处,但眼下应以伏魔为要。女娃儿也起身吧,由吾接手便可。”

第0450章 冷夜终决

展玫苓被狄苍穹那双鹰眼一注,不由得心底发虚,顿了顿才期艾着道:“这……恐怕不妥,前辈有所不知,九毒娘子的功体十分特殊,寻常人若是输入内力,必定会遭到反噬,中了她丹田里的剧毒。”

狄苍穹早有成竹在胸,听罢不动声色的道:“个中利害吾心知肚明,眼下施咒正值紧要关头,不可因噎废食。”

他说罢骈指凌空一扫,九毒娘子背心传来的吸力陡然减弱。

情知狄苍穹所言非虚,展玫苓只得收功退后,间不容发之刻但见大宗师剑指点落,堪堪抵在九毒娘子头顶的百会穴之上。

百会穴是人身第一处死穴,稍有不慎便会危及性命,常人绝不敢由此输入内力。

可狄苍穹毕竟艺高人胆大,内力过处恰如白浪掀涛、河淤顿开,九毒娘子立刻气脉贯通,再无半点涩滞。

旁人或许未能觉察其中关窍,展玫苓却心下雪亮。原来寻常输入内力,只是以自身真元带动对方气脉运行,因此两者之间必须气脉相通,整个联成一体。

狄苍穹则纯粹是以自身真元输入九毒娘子气脉之中,内力有出无进。如此一来虽然可以隔绝对方的剧毒功体,但自身真气消耗也数倍于平常,非内力精纯无匹的大高手,绝难行此险招。

展玫苓这厢正自惊佩不已,场中局势也已经发生巨变。毒龙虽然狂嘶连连,行动却是愈发迟缓,即便困兽犹斗、负隅顽抗,但显然力不从心、再难逞威。

须臾但见神鹰化影双分,一者自上斜抓,一者由下倒啄,其势直如划空流星,疾厉之姿令人叹为观止。

毒龙拼力一撞,但失准之下终究差之毫厘,头上的肉冠登时被阿岩伸爪擒住,紧接着双眼之间的脑核又被阿瑛狠狠一啄。

这两下弄得毒龙厉嘶一声,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巨躯猛颤间再难动弹分毫。

一双神鹰老实不客气的掠上毒龙肉冠的顶部,万分得意的唳叫不已。

众人见状总算大大的松了口气,尤其是崆峒派那些年轻弟子,先前横遭毒龙肆虐,此刻更觉得大快于心,早有数人忍不住冲口喝采。

展玫苓也满心释然,这才觉出遍身乏力、几欲晕去,转目只见狄苍穹的手指仍然点在九毒娘子头顶,想必是要一鼓作气助她疗复内伤,此等仁心仁术、大家风范,着实令展玫苓打心眼里生出钦佩之情。

此时只见沉雄巨影缓步踱近,暗绿色的瞳子里隐现犹豫,讷讷间抱拳为礼道:“申屠厉见过前辈。”

狄苍穹嗯了一声,语带赞许的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能有这等武学成就,吾甚感欣慰。”

申屠厉神情沉郁,略显僵硬的道:“昔日承蒙前辈收留,一直以来都未曾道谢,今日再受恩惠,便一同谢过了。”

狄苍穹目中精芒一闪,缓缓接口道:“言外之意为何?”

申屠厉巨剑拄地,片刻方闷声道:“遵掌门人令谕,狄苍穹包藏祸心,勾结魔王叶行歌,日后我崆峒派门人见之——”

意外之语震撼全场,突来的死寂之中,唯闻申屠厉一字一顿的道:“格杀勿论!”

夜风送爽,茶香氤氲,花梨紫砂布设之前,但见青衫傲影独酌香茗。

微微眯缝的睿眼隐现惬意,略略勾起的薄唇更增恬然,修长洁白的纤指宛若处子,正好执掌壶中日月,拨弄乾坤风云。

步履匆匆,难掩急切,白衣俊影一步踏入,却在照眼一瞬心头巨震。

相对僵持片刻,终是青衫客微微一笑道:“前次匆匆一别,来不及与师弟奉茶言欢,今日便容为兄做个小东道如何?”

白衣人神情凝肃,虚一拱手道:“小弟今日杂务缠身,恐难接受兄长美意,不如就此别过,日后再登门请教。”

青衫客微颔首道:“原来如此,但师弟受伤不轻,是否要为兄略尽绵薄?”

白衣人似是一滞,脚下微退之际凛然道:“些许皮肉之伤,不敢劳动兄长大驾。”

青衫客呵的一笑,缓步踱近同时悠悠的道:“师弟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莫非为兄当真如此惹人厌弃?”

白衣人面皮紧绷,顿了顿才沉声道:“小弟早已言明,今日确实杂务缠身,兄长偏要刻意拖磨,如此不近人情之举,难道真想逼迫小弟反目相向,与兄长在此分个高下?”

青衫客神气不动,轻笑间淡淡的道:“师弟既然冷硬至此,为兄也无颜再加留难,只要师弟为我解答一点疑惑,为兄必定慨然相送。”

白衣人微一犹豫,终是清咳一声道:“兄长请说。”

青衫客嗯了一声,好似漫不经心的道:“其实这点疑惑横亘在为兄心中已久,只是一直不得其解。咳……师弟可还记得,昔日师尊将你我二人逐出门墙,所列批语为何?”

白衣人登时一滞,面上难掩郁郁之色,片刻方喟然道:“兄长何必明知故问,师尊曾有言道,你我二人一者心术不正,一者心性不定,都不可传他衣钵。”

青衫客拊掌笑道:“不错,一者心术不正,一者心性不定,那么以师弟的看法,这两句批语各自针对何人?”

白衣人不禁冷哂道:“兄长心中自有定见,何必质问于我?”

青衫客摇摇头道:“为兄自有定见不假,但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若无师弟的意见作为佐证,为兄只怕会失于偏颇,如此岂非辜负师尊的提点?”

白衣人目中寒光陡盛,扬眉冷笑道:“兄长此言究竟何意?”

青衫客神色稍敛,寂静中只听轻轻一叹道:“心性不定尚可拨转,心术不正却难回头,所以师弟,你究竟是其中哪一个呢?”

剧战终了,尘埃落定,满目凄怆之中,眼前唯见意料中的故人。

褐袍飘扬,清容坚毅,手中虽然只余尧皇剑鞘,凛凛剑意却依旧足以板荡乾坤,正是神州剑杰,长安慕容。

一片压抑气氛之中,只听西疆剑帝冷冷的道:“守株待兔,抑或黄雀在后?”

散发随风掠过脸颊,剑鞘平举之际,但闻沉郁声音幽幽的道:“水火不容,今夜唯有死决。”

第0451章 炎神浴火

亥子之交,风停雪止,满目疮痍之中,但见两条盖世雄影沉然对峙。

神州七剑,武道巅峰,终究于此一决雌雄。

本以为力斩不世魔王,自此西疆剑帝之名必将镇服武林群伦,孰料到头来却是为人作嫁。

恍若一场虚空大梦倏地惊醒,司马御不禁心生黯然,冷目凝视间瑟声道:“今日的我,未必不是明日的你。”

慕容卓摇摇头道:“明日之事不可追,我只想把握今日。”

司马御似是一滞,皱起眉头道:“我眼下重伤在身,你又是勉为其难,此时此地一决生死,未免有些可惜。”

慕容卓神色冷漠,沉步逼近同时凝声道:“剑决早已变调,余下的只有生死而已,你唯一应该可惜的,正是自己的性命。”

司马御目光之中隐现无奈,当即肃然道:“我无非是一时利令智昏,你却从来都不是雄主之才,看来无须等到明日,今日便是你我两人的殒命之期。”

慕容卓充耳不闻,冷目睥睨间凛然沉喝道:“接下此剑,再放厥词不迟。”

喝声中但见猿臂乍展,尧皇剑鞘如离弦箭般电奔而出,直射向司马御胸前。

这一招当真疾如星火、迅若雷霆,眼见司马御已经避无可避,此刻却听西疆剑帝沉哼一声,右掌倏地凝起炽烈雄劲,食中二指并如火钳,堪堪擒向那支无锋之“箭”。

不及霎眼间天雷勾动地火,只听刺耳锐鸣连响不绝,指“箭”交锋之处耀目红光星散激迸,随即猛的燃起一团炽红烈焰,将司马御整个人都吞没其中!

慕容卓似乎也没料到,自己只出一招,便引得强敌作法自毙,怔忡之余剑眉陡扬,严阵以待间寒声道:“炎神煞,焚身劫,能够练成此术,你的确有资本大放厥词。”

烈焰灼炼之中,只【零零看书00kxs】闻司马御冷戾的声音传来道:“今**我至此,你我之间再无转圜。”

慕容卓面凝似铁,咬牙沉哼道:“早已再无转圜,又何必虚与委蛇,可笑。”

司马御身罹焚灭之苦,声音中却不见丝毫痛楚,反而语重心长的道:“你既然认定裴元崮的所作所为都是由我授意,我再多解释也纯属多余,只可惜你我今日鹬蚌相争,最终结果却是小人从中得利。”

慕容卓唇边掠过一丝轻哂,语带嘲讽的道:“若论小人步数,我所知之人以你为最。”

司马御似是一滞,随即哼声道:“对于你,我还不屑用小人步数。”

慕容卓紧盯着面前的火球,一派冷硬的道:“谷二今夜归天,当年之事又少了一名知情人,倘若再将我这根眼中钉、肉中刺拔掉,你日后岂非高枕无忧?”

司马御冷笑一声道:“你指我为小人,那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又如何?我若是死在你手里,裴元崮即便做不了掌门,也必将掌控大局,这一点你难道看不出来?”

慕容卓不屑的道:“区区崆峒一派的得失,于你而言不过浮云,但如果让应桐熹和凤明瑶知晓你当年所为,你却免不了身败名裂,恐怕这一点才是你真正惧怕的吧?”

司马御周身的烈焰蓦地一炽,随即沉声道:“应老朽之流至少还奈何不了我,但如果让项五知晓你当年所为,你是否有自信逃过他那双铁拳的制裁?”

慕容卓脸上闪过一丝自嘲,颇见萧索的道:“若是我早料到你会出卖我,怎可能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只可惜我太过信任你,因此没听成老的建议,对你先下手为强。”

司马御大大一滞,心念电转间怒喝道:“你!莫非已经把当年之事泄露给剑盟?”

慕容卓缓缓摇头道:“不必胡乱猜忌,我行事自有底线,何况我半生为你所误,若不亲手杀你,纵入黄泉也难甘心。”

司马御松了口气,片刻方沉笑一声道:“我早已说过,你根本做不了一方雄主,不管是谁揭了你的老底,既然你都要算在我头上,我只有让你一直错到九泉之下了。”

厉笑声中但见炽烈火球渐渐归于黯淡,夜幕之下重新现出司马御的身影,遍身赭红直似九天凤凰浴火重生,目光中的狠戾之色又似无间恶鬼骤离黄泉。

轻轻拈碎指间残余的灰屑,拳心迎向对手之刻,只听司马御傲然道:“尧皇既陨,便让我再领教一番久违的‘水火无情’如何?”

慕容卓冷冷一哂道:“如你所愿。”

他说罢双掌平举,无比精纯的内力到处,似乎有流光溢彩覆于其上。

司马御见状神色微变,沉哼一声道:“‘庖丁解牛,游刃有余’,果然是好一双‘道真玄解’。”

“如此一来你的冰炎双绝掌威力倍增,于我岂非太不公平?”

慕容卓摇了摇头,空寂中隐含鄙薄的声音传来道:“对你无须公平,杀你更无须公平!”

话音方落,但见慕容卓掌影擘分,冰炎双流瞬间贯通,一者凛若狂河霜暴,一者炽如肆野熔岩,截然不同的内力,竟然全无半分抵触,正是成名之技——冰炎双绝掌。

这门绝学并非只有双掌功体大相径庭,各自的掌势套路也泾渭分明,一刚一柔、一阴一阳,两者并行不悖、相得益彰,攻守之势圆转如绵,正堪当“金瓯无缺”四字。

尤其慕容卓双掌所戴的那副神兵,正是海市十绝中的异宝“道真玄解”,据说此物由精金丝与五色石合炼而成,非但水火不侵、刀剑难伤,更有克敌制胜的诸般妙用。

《南华经》有云:“庖丁解牛,游刃有余”,所依靠的便是心中有数、目无全牛,“道真玄解”正可大大提升掌指灵觉,便如掌中自蕴耳目,对阵之际将敌手虚实洞若观火,进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神功有神器相佐,当真是如虎添翼、珠联璧合,寒飙烈岚登时席卷全场,誓将眼前雠敌力毙掌下。

司马御方经剧战,着实亏耗不小,但崆峒禁术炎神煞毕竟非同小可。

内外伤势几乎已经完全恢复,此时只见西疆剑帝双目之中隐泛血色厉光,一举手一投足都蕴含开天辟地之威,直如盖世红魔附体重生,胆敢披逆鳞者,唯有焚灭一途。

第0452章 冰炎双绝

几番肢接,杀念愈炽,试探已属无谓,只余生死争锋。

拳来掌往,不愿半分退让,玄罡怒冲,须臾各自见红,轰然惊爆之际,已是百招分野。

司马御目中的炽烈红光更显妖异,拳锋激荡间深沉一笑道:“昔日你我以剑法论交,之后又同列神州七剑,孰料今日却要以拳掌定生死,说来岂非太过荒谬?”

慕容卓掌下更加戾烈,口中却森寒如冰的道:“与你论交是我平生之憾,今日必将斩断一切因缘。”

司马御一面谨守门户,一面冷哼道:“推得好不干净,若是你对神元全无贪念,我纵有苏秦之舌又有何用?”

慕容卓不为所动,步步紧逼同时漠然道:“我的过错早有觉悟,不过罪魁祸首终究是你。”

司马御难掩鄙薄之色,连连冷笑道:“罪魁祸首?我不过设计取了凤三一命,江南剑盟却至今屹立不倒。再看你呢?谷大萧二虞四因你而亡,八荒御武寨的基业也毁于一旦,你有何资格指我是罪魁?”

慕容卓的脸色愈见肃杀,索性不再答话,只是利用“道真玄解”不断加强攻势。

司马御被逼得连连退让,却还不忘嘲讽道:“恼羞成怒了是吗,倘若只知道自欺欺人,你永远都做不了一方雄主,哈!”

笑声未已,面前却是寒气陡盛,司马御不敢怠慢,沉掌疾劈之际烈风怒卷,堪堪将袭至眉心的冰锥融于无形。

眨眼之间再与慕容卓连换两掌,随后才听司马御沉哼道:“暗器?不知你与江六的小妹相比,到底是谁技高一筹,你能否接下她的五棱雪和六瓣梅?”

说话间数道冰锥接踵而至,却都无能越雷池一步,司马御更显从容的道:“我早已说过,你所学博而不精、杂而不纯,只有剑道差强人意,偏偏你还不肯用心,看来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慕容卓虽然连遭奚落,神色却是波澜不惊,语声沉凝的道:“言多必失,死期未远。”

司马御心知久战不利,心念电转间冷笑道:“你以为方无缺将空幻如意法送给你是好意?哈!十八般武艺信手拈来自成精妙,对旁人或许大有裨益,对你却无异于泥足深陷,使你更难达到武学巅峰。”

话音方落,倏见慕容卓掌凝极寒,一支三尺冰锋凭空遽现,霍地刺向司马御的咽喉。

然而西疆剑帝岂是易与,灵犀双指早已截住剑势,无匹烈元瞬间将整支冰锋瓦解。

不过正在此时,司马御忽然觉出情形有异,原来冰锋之中竟然藏有一道炽烈剑气。

激,骤然强横了数倍有余,原式不变仍然刺向他的咽喉!

电光石火之间,才见宗师修为,司马御遍身烈元化融为纳,竟是强运同源功体,将炽烈剑气整个吞没。

心中暗叫一声险哉,喉间却猛觉一道彻骨阴寒瞬间引爆,司马御不禁骇然变色,终于恍然顿悟——冰中既然能有火,火中岂不会有冰?

只可惜领悟已经太迟,慕容卓这吊诡一剑蓄谋已久,如今既然得势,怎肯放死敌干休,冷笑声中冰剑再凝,疾刺向司马御的心口。

司马御只觉喉间冰寒之气急剧扩散,周遭气脉都为之阻滞,虽然满心怒恨,直欲以牙还牙,却偏偏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奋起余力闪身避让,企盼能缓过这一轮颓势。

慕容卓心知司马御的炽烈功体正是寒霜真气的克星,自然不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的克敌良机。

霎时只见霜刃卷雪、寒芒动天,凛冽剑光十步生辉,剑风所至宛若玄冥之神过境,势将对手的生机尽皆斩绝。

慕容卓一身绝学,岂是浪得虚名,再加上这时此消彼长,纵使司马御能为通神,又岂能守得固若金汤?

差之毫厘之刻,司马御肋下空门乍现,随即只听一声肌肉撕裂的闷响,滚烫的血花当场四散飞溅。

痛入心髓,更激得司马御怒炽欲狂,周身烈元瞬间提至顶峰,暴喝声中掣肘冻气蒸腾殆尽,血红的双目灿如赤贯妖星,雄力奔涌之际,立刻将慕容卓的冰剑震得粉碎。

慕容卓全力一击命中目标,此刻已然势沉劲收,潇洒飘退之刻,掌中冰剑再现,携万钧雷霆之威轰然掷出,刺耳锐鸣中卷起一道飓旋,索命寒锋直射向司马御的眉心。

司马御回气未及,已成强弩之末,此时岂敢以硬碰硬,无奈只得仰身急避。

但司马御终究还是慢了分毫,冰锋当场割裂顶心发髻,劈面厉啸刮得这一派宗师险些昏厥。

还没来得及挽回颓势,胸前一寒一炽两道雄劲又怒袭而至,透出无边凛杀之意。

心知趋避已无余地,司马御索性孤注一掷,当下同样双掌齐出,力撼冰炎双绝。

嗡然巨震中四掌再接,司马御猛觉掌心烈元尽遭对手炎劲吸纳,正如长河溃堤、挡无可挡。

恰在此时,砭骨寒劲也趁虚而入,循经走脉直逼司马御的气海中心。

气海为内力源头,一旦为敌所破,此生武道修行必毁。

司马御毕竟是一派武学宗匠,生死一瞬当机立断,烈元真罡逞炎神之威,霎那间勃然怒爆,惊天巨吼震惊百里,正是崆峒派绝学——穿金破玉啸。

慕容卓的双耳如遭雷殛,周身真气鼓荡如沸,冰炎双流险些当场逆冲走火。

闷哼声中急收劲力,慕容卓点足飞退,指间又凝成数道冰锥,觑准时机反击司马御。

司马御连番剧战,早已将功体逼上极限,便如强弓开如满月,弓弦绷到无可再绷。

慕容卓这数道冰锥平时或许不成威胁,此刻却似切断弓弦的利刃,牵一发而动全身。

霎时只听连声闷响入耳,冰锥正中司马御的肩头,司马御终是再难撑持,仰首一口血箭如腥雾般暴散,头晕目眩间踉跄暴退,整个躯体已经摇摇欲倒。

慕容卓几番绸缪、数度猛攻,终究于此占得上风。但他深知对手能为,当下强忍气血翻腾,半空中双掌齐出,毫不留情的印向司马御胸前。

司马御好似神志已失,逼命之刻竟然不封不挡,中掌之际断线风筝般打横飞出,径向那幽寒深邃的地穴中坠落。

第0453章 虚金伪玉

申屠厉一声“格杀勿论”出口,登时满场皆惊,只见竹风吟一步冲上前去,难抑激忿的道:“一派胡言!家师向来遗世独立,怎有可能勾结魔王,你休要血口喷人!”

展玫苓也面现愕然之色,踟蹰片刻方讷讷的道:“三师兄,这果真是掌门亲口吩咐的?你没有弄错么?”

申屠厉恍若未闻,依旧紧盯着狄苍穹道:“前辈可有话说?”

狄苍穹一派波澜不惊,闻言淡淡的道:“你若是出其不意,先出招将吾重创,或许还有半分胜算。但如今既然图穷匕见,便回去告知司马御,让他上黄山来见吾吧。”

申屠厉似是一滞,瓮声瓮气的道:“前辈不辩解吗?”

狄苍穹长眉一轩,似哂非哂的道:“辩或不辩,于你,于吾,难道有何不同?”

申屠点了点头,面色严峻的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揣冒昧,今日斗胆领教前辈神剑。”

话音方落,但见申屠厉手中的巨噬剑炽焰蒸腾,凛凛战意登时震慑全场。

竹风吟见状更加忿然,当即冷斥道:“且慢!凭你岂有挑战家师的资格,正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便由竹某人领教你的高招!”

申屠厉目光微转,不屑的道:“日前镇鳌府之役,已经足够窥见你之能为,识相的便退下,休要自取其辱。”

竹风吟脸上一热,正待出口辩驳,却听狄苍穹和声道:“徒儿退下,不必逞一时意气。”

竹风吟登时一滞,迟疑间又听商红袖咳声道:“既然某些惯会乱咬的无脑之辈不自量力,便合该让他们受些教训,若是还把这等人物当作对手认真切磋,那才真是抬举他们了呢。”

崆峒派众弟子本来便对申屠厉所言疑信参半,此刻听到这几句讥讽,更加难掩窘迫之色,只有庞子健冷哼一声道:“既然是崆峒派与黄山派的恩怨,不知这位姑娘是什么身份,又是以什么立场插嘴?”

商红袖岂肯示弱,心念电转间不温不火的道:“本神相是什么立场,于你,于我,难道有何不同?反正贵派一向擅于掩耳盗铃、混淆视听,最后必定要给本神相也栽上一顶勾结魔王的高帽,不是么?”

庞子健登时噎住,恼恨间只听申屠厉沉声道:“够了,无关之人都退下,否则若是遭了池鱼之殃,须怨不得我。”

崆峒派众弟子哪敢怠慢,连忙互相搀扶着四散开去。展玫苓也护着刚刚醒转的邱伯松打坐入定,这才以一线传音向申屠厉道:“三师兄,点子扎手,千万量力而行。”

申屠厉微一颔首,沉冷的目光盯向狄苍穹道:“前辈若肯应战,还请拿出真实本领。”

“我身负掌门令谕,绝无容情之理。”

狄苍穹的右手仍然抵在九毒娘子头顶,左手则向背后悠然一负,临风傲立间好整以暇的道:“是否拿出真实本领,吾心中自有判断,只盼你莫要让吾太过失望。”

申屠厉见状固是一怔,本已忍气吞声退下的竹风吟也为之变色,忍不住冲上去道:“师父!这……不如还是让徒儿替您先试一阵吧。”

狄苍穹并不答话,只是左袖轻轻一拂,竹风吟顿觉双脚再无着力,腾云驾雾般被送出数丈开外,最后不偏不倚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佳人贴身相触,着实风光旖旎,但竹风吟终究放心不下恩师的安危,镇定心神间正待拔步上前,却听商红袖低低的道:“呆子稍安勿躁,要你出手时再动作也不迟。”

竹风吟登时一怔,面现狐疑的道:“商姑娘莫非已有锦囊妙计?”

商红袖嗯声道:“总之你听我的,管保大宗师安然无恙。”

竹风吟心中大定,什么似的,脱口惊问道:“怎么不见阿衡,他哪里去了?”

商红袖嗔怪的道:“你呀,有了师父便忘了盟主,看小妹回来不把你也贬成杂役童。”

竹风吟翟然一醒,暗叫惭愧之际,倏听申屠厉沉喝道:“前辈如此托大,当真不怕马失前蹄?”

狄苍穹依旧神色淡然,觑目间悠悠的道:“既曰格杀勿论,自然无须公平,至于说到‘轻视’,凭你居然敢挑战吾,这又岂非轻视?”

申屠厉成名十数载,向来自诩罕逢敌手,如今面对之人虽然是神州称雄的一代宗师,但横遭他如此轻视,还是逼得申屠厉怒发冲冠,暗绿色的瞳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勉力压下胸中狂怒,申屠厉正自蓄势待发,此时却见狄苍穹鹰眼凝注,衣袂鼓动之际沉声一喝道:“左不过是以大欺小,吾不妨占这一着先手,申屠小子留神来吧。”

申屠厉猛吃一惊,全没料到像狄苍穹这等大高手,居然会不顾身份,抢先发动攻势。

这下虽然猝不及防,好在申屠厉久经战阵,应对忙而不乱,周身遍走玄罡,同时横剑一格,顿时形成固若金汤之势。

本以为转眼间便要巨力临身,孰料凝神伫立片刻,却没有任何异状。申屠厉不由得心生纳罕,莫非狄苍穹这招是暗蕴阴劲、声东击西?

但即便如此,也应该早有预兆,又怎会像如今这样毫无出招痕迹?

申屠厉这厢正自满心疑惑,兼且莫测高深之际,耳边忽听展玫苓以一线传音道:“师兄莫不是已经被他制住了?那咱们可要认栽么?”

申屠厉登时一僵,终于醒悟狄苍穹根本不曾出手,咬牙间霍地巨剑顿地,满面烫热的道:“前辈如此做作,究竟是何用意?”

狄苍穹依旧负手而立,神色一派悠闲,闻言清咳一声道:“吾近日与司马御多有切磋,原以为已经将这穿金破玉啸练得纯熟。”

“怎料你们这绝技竟会认主,见了本家便全无用处,亏得吾竟以先天剑决与司马御交换,看来果然上了恶当。”

申屠厉大大一滞,心知狄苍穹方才“出招”前那一喝虽然声势不俗,却并无半分真元蕴含其中,说是“穿金破玉啸”,实在太过勉强。

只恨自己被这毫无威胁的一喝唬得阵脚大乱,甚至连修为不弱的小师妹都生出误会,如此未战先怯,真到对阵之时,哪还有气势可言?

第0454章 钳锁巨噬

展玫苓见申屠厉遭了狄苍穹的戏弄,自己也禁不住脸上发热,勉强一正色道:“前辈莫要玩笑,本派的穿金破玉啸必须以烈元真罡为引,怎可能如此……形同儿戏?”

狄苍穹微颔首道:“吾同样心中存疑,可司马御信誓旦旦,声称这一绝学经他改良,其精髓便是无中生有、信口雌黄,纵然没有内力相佐,也足以伤人于无形,哼……当真枉费了吾对他的一片信任。”

展玫苓听出狄苍穹话里的讥讽之意,霎时脸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崆峒派众弟子也难免各自神色古怪,甚至有几位已经忍不住掩嘴偷笑。

商红袖则听得目瞪口呆,醒神之际秀眉一颦,径向竹风吟道:“你先前不是说过,大宗师性情孤傲,一向不苟言笑,如今怎会是这样?”

竹风吟同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闻言难掩尴尬的道:“这肯定是师父没错,只不过我从未见到他这样,这……的确奇怪。”

商红袖听得不得要领,正自沉吟之际,却听一人结结巴巴的道:“你才是……信口雌黄,故意污蔑……我们掌门,我们……才不会信你。”

敢情竟是向来羞怯畏缩的林芊萌林忿然出头,狄苍穹见状倒也不恼,反而颇见和蔼的道:“小姑娘好气魄,但你怎能断定吾是信口雌黄呢?”

林芊萌娇躯轻颤,神色中一派凛然的道:“我们掌门……德高望重、一身正气,怎有可能……那么荒唐,甚至……有**份、故意骗你,你……一定不敢……跟我们掌门……当面对质!”

狄苍穹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吾是漏洞百出,被小姑娘当场拆穿了。日后等你见到你们掌门,尽可将方才所说原封不动禀报于他,你们掌门若是听得进去,必定会好生奖赏你。”

林芊萌没想到只用只言片语,便让一代宗师俯首认输,愕然间正有些手足无措,却见脸色已经黑如锅底的申屠厉沉步上前,语声冷硬的道:

“一别经年,前辈确实风采焕然,但眼下你正为九毒娘子疗伤,所以拖延愈久,于你愈是不利,那又何必自掘坟墓?”

狄苍穹目光中隐见失望,片刻方凝声道:“你当真执迷不悟?”

申屠厉沉哼一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悟与不悟,并无分别。”

狄苍穹神色渐冷,缓缓的道:“倘若早知郦元宗将你教养至此,吾当年决不答应你拜他为师。”

申屠厉面上戾气陡盛,紧握剑柄之际寒声道:“往事已成过眼烟云,不知前辈肯否赐教。”

狄苍穹左手当胸一划,气态渊渟岳峙,尽显宗师风范,疾厉鹰眼之中凛寒如冰,古人云不怒自威,此之谓也。

居高临下的睨着申屠厉,只听狄苍穹轻描淡写的道:“养不教、父之过,你既然这般迫不及待,吾便赐教一番又如何?”

语气中虽然不乏谑意,但气势早非先前可比。眼见狄苍穹终于认真对待,申屠厉同样尽提真元,巨剑平举同时沉声道:“前辈既然执意让手,我只好领受了。”

“但正所谓刀剑无眼,倘若当真伤了九毒娘子,那也是她的命数。”

狄苍穹眉峰一轩,不以为然的道:“吾给你三招机会,倘若你伤得了吾,吾自此退隐,倘若你伤得了她,吾自裁谢罪。”

申屠厉大大一滞,忍不住怒喝道:“狂妄!”

喝声中但见申屠厉手里的巨噬剑引动天火,贯通一身雄浑武元,六尺乌刃卷起一道破空炽旋,直如九重炼狱中的灭天炎龙,无匹玄罡几欲焚灭周遭万物,势不可挡的涌向狄苍穹面前。

崆峒派众弟子虽然距离尚远,却仍是觉出烈风劈面生疼,内心惊惧之下,不禁为之色变。

竹风吟本来便暗自悬心,此时又见申屠厉剑威浩荡,较之昔日镇鳌府一战更显强悍,震骇之余险些惊呼出声来。

千钧一发之刻,却见狄苍穹淡然一笑,左手剑指蓦地反掌一竖,赫然是崆峒派绝学“灵犀锁”,霎时他的食中二指已然牢牢钳住巨噬剑身,恰似铁匣断龙,不容炽烈锋刃越雷池半步。

这一下以硬碰硬,申屠厉岂肯轻易服输,咬牙间更度聚起全身雄力,誓要摧城拔寨、直捣黄龙。

无奈狄苍穹终究是开一派先河的武道宗师,他所创出的纳云吞海真诀称得上玄妙无方。纵然此时并非全力应战,浩瀚真元仍似长江大河、连绵不绝,可抵挡。

僵持不过片刻,巨噬剑非但未能前进半寸,反而被逼得节节倒退。

申屠厉自知不敌,霍地奋起余力,振剑撤步抽身。所幸狄苍穹并未留难,这一招他总算不曾吃亏。

崆峒派众弟子眼见人影乍分,各自都吁了一口气,只有展玫苓秀眉紧蹙,显然已经看出双方实力上的差距,只在犹豫是否要出声喝止。

竹风吟则恰恰相反,这时早已喜形于色,满眼崇敬的道:“看来真是我杞人忧天了,师父他老人家老当益壮,我……真是差得太多。”

商红袖眸中同样隐现光彩,闻言不禁抿嘴一笑,跟着清清嗓子道:“好了申屠三侠,正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方才这一招已经足够窥见你之能为,识相的便退下,休要自取其辱。”

她这正是借用了申屠厉先前奚落竹风吟的原话,果然极尽挖苦调谑之能。

申屠厉听罢沉哼一声,紧盯着狄苍穹道:“前辈以内力取胜,我实在无话可说,只是可惜了你那神州七剑之名。”

狄苍穹为之一哂道:“不必使激将法,眼下只余两招机会,便看你是否值得吾出剑。”

申屠厉缓缓点头道:“必定不令前辈失望。”

他说罢蓦地巨剑一横,奔雷疾电般挺身扑斩而至,锋刃所向正是狄苍穹的头颅。

这一招虽然极尽朴拙,却胜在疾厉无匹,正是以力破巧。

尤其是由申屠厉这等绝顶高手使出,更隐约藏有精妙后招,断不可等闲视之。

狄苍穹面现赞许之色,指间立刻凝聚先天剑气,无形玄罡似封实挑,趁势反刺向申屠厉的腕脉,正是制敌先机的上乘剑路。

第0455章 御剑三途

双剑即将交锋之际,陡听申屠厉沉声一喝,巨噬剑倏地脱手飞出,划过一道无比奇诡的弧形,竟是反斩狄苍穹后颈。而与此同时,他掌中也聚起十成烈元,拧身错影之际毫不容情的怒击向狄苍穹胁下。

御剑之术,掌剑相合,顿成绝命杀招。变生不测之际,却见狄苍穹剑指勾屈,凝力虚空一弹,巨噬剑瞬间如遭牵引,当场锋刃一转,径向堪堪攻到的申屠厉胸前劈落。

申屠厉大出意料,无奈只得先求自保,顿住身形同时捉紧剑柄,便要顺势再斩狄苍穹的颈项。

可正在手掌触及剑柄的一刻,申屠厉猛觉一道剑气透体迫入,进而势若雷霆直逼心脉,分明竟是穿心剑蛊!

申屠厉这一惊非同小可,险些脱口叫出声来,万幸这招是本派功法,他心中自有谙熟,当机立断弃剑飞退,同时出指疾封心脉要穴,毫厘之间终将阴毒剑气隔绝于外。

但红魔陆界平所创绝学,岂是轻易便可化解,这道剑气必须寻得宣泄之口。紧接着只听噼啪闷响,剑气旁逸斜出之际,一片血雾冲天而起,径由申屠厉左肩砰然爆散。

申屠厉强忍剧痛,退后同时再度连出数指封闭血脉,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半身却已经陷于酸麻之中。

狄苍穹单手斜拄巨噬剑,看向申屠厉的目光中隐现哂然,却似乎又透出几分怜悯。

场中倏地一寂,随即只听狄苍穹凝声道:“你们崆峒派的武学博大精深,倘若潜心钻研,足以傲视群伦。但你若想凭借外家法门,依靠投机取巧求胜,吾倒真要替红魔深感惋惜了。”

申屠厉强行压下胸中翻腾的气血,片刻方哑声道:“多谢前辈提点,既然如此,我便以崆峒派绝学领教高招。”

不过两招便失剑受伤,如今更加半身动转不灵,任谁都没能想到,申屠厉居然还不服输。

展玫苓正待出言劝解,却听身旁的邱伯松轻叹道:“师兄倔强,说也无用,咱们静观其变吧。”

展玫苓微微一滞,沉吟间但见申屠厉右臂高举过顶,五指凝握成拳,随即整条臂膊都发出一阵喀喀暴响。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得为之变色,此时猛听嗤啦裂帛声响,赭色衣袖完全迸散之际,炽如炮烙的古铜色巨臂已然势如托天。

狄苍穹脸上终于首现凝重之色,冷目睥睨间语声沉缓的道:“伤人八百,自毁三千,看来你是非要与吾一决生死了?”

申屠厉一派决绝的道:“掌门有命,自当效死。”

狄苍穹长眉轩动,终是轻叹道:“既然如此,最后一招,吾容你证道。”

神州剑决,顶峰之会,眼见司马御向地穴中坠落,慕容卓眉峰陡扬,冷笑声中跗骨之蛆般紧追而至,照眼一瞬冰剑再凝,一道雪亮剑光随之飒然倾泄,誓欲斩获毕生雠寇的六阳魁首。

满腔恨意,满腹快意,慕容卓那惯常淡然的双眸,都被染作异样的冰蓝色彩。

正在尘埃落定之际,司马御目中却骤然迸射出两道足以吞噬一切的血红,恰如地狱焚风直透九霄,径将眼前冰蓝击得粉碎。

难以置信的错愕,终究无法挽回这一招之失,冰剑碎裂之刻,陡闻修罗冥音由司马御背后悍然腾空,嗜血蛇刃携吞天之势当胸殛落,正是邪戟·三途渡!

御剑之术!

脑海中才闪过这四个字,慕容卓的双掌早已豁尽全力,擒向索命魔兵。

“道真玄解”赋予的灵觉瞬间提升至顶峰,所知所感浑似千鬼万邪贯耳怒号,直欲将人心摧折如糜。

千古道真,一代剑杰,于此生死一瞬,更显相得益彰,力尽之刻终于让镇魔遗音压倒亘古魔律,纵然引渡三途,也难撼真武神威。

孰料正在惊魂魔律戛然而止的一瞬,却陡闻红魔绝响断弦激迸,灼烈剑气透过蛇刃尖锋激荡入体,随即势不可挡的直破心脉而来。

穿心剑蛊!

再没料到司马御还藏了这手阴毒杀招,慕容卓回气未及,当场再遭重创,终是忍不住口溅朱红,脚下踉跄暴退之际,面色瞬间变得苍白若死。

刚刚竭力刹住身形,慕容卓又觉心口剧痛难当,竟让这一代剑杰屈膝跪落。

悲怆而不甘的目光扫过,只见司马御同样颓态尽显,虽然靠着邪戟撑持勉强屹立不倒,眼中妖异的红光却已经不及残烛星火。

好像鼓声隆动的战场渐归寂静,只余下衰草寒风的无尽悲凉,昨为知交,今成雠寇,四目相对之际,又有几分苦憾、几分恨怒。

一者痛入百骸,欲振乏力,一者白发披散,遍身浴血。大侠也好,枭雄也罢,即便赫赫威名板荡神州,终究难逃末路穷途。

赤色妖光尽泯之刻,只听司马御喟然一叹,嘶哑声音难掩萧索的道:“非要勉为其难,结果害人害己,你如今是否当真心满意足?”

慕容卓勉力站起身来,强忍着心口剧痛,缓缓摇头道:“低估你是我咎由自取,但能够驾驭这等祸世魔兵,你的身份绝不单纯。”

司马御自嘲的一笑,片刻方抬头望天道:“不单纯又如何,我今日受你连累,只怕死无葬身之地,纵有千般雄心也是枉然,你说与我论交是毕生之憾,却怎能及得上我这无尽憾恨?”

慕容卓目光中隐现欣然,当下微颔首道:“倘若你的雄心足可毁天灭地,那我今日拖你共赴无间,应该勉强算得上尽赎前愆了。”

【零零看书00ks】司马御听得一滞,随即苦笑道:“罢了,早知你无可救药,我又何必多费唇舌?只可惜你我这两颗大好头颅,都要被旁人拿去,充作成名的垫脚石了。”

慕容卓闻言正自不以为然,耳边却忽听一声清冽龙吟,愕然间循声望去,只见一条青衫傲影凌虚御风般飘然而来。

司马御同样觑得分明,脸上苦笑之色更甚,接着只听悠然吟诵不疾不徐的随风传来道: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第0456章 慕容之死

清词一阕,流芳千古,豪情惊四座,锐气动九霄。

青衫傲影伫定之刻,但见绝逸神容映雪如画,幽邃双眸寒凝若渊,薄唇微抿似哂非哂,却终于化作朝阳初升般温润一笑,拱手施礼之际俨似钦许的道:

“司马掌门今日得偿所愿,将心腹大患格杀于此,堪称可喜可贺。范某见之委实情难自抑,所以才以苏子这首《江城子》相贺,不知司马掌门听来是否觉得若合心境?”

司马御冷眼盯视,缓缓摇头道:“当年最没心机的‘傲雪桀锋’范鲲鹏,却生出一个满腹诡诈的‘无计公子’范尊扬,看来果然世事难料。”

范尊扬微笑道:“惭愧,若是说到诡诈,范某怎及得上一言兴邦、一言丧邦的司马掌门?”

“今后你我两家尚须合作,还望司马掌门多多指点才是。”

司马御为之一滞,难掩愤懑的道:“戏演够了么?我与这痴蠢之人已经两败俱伤,你大可趁机讨还血债,这不正是你费心绸缪所要的结果?”

范尊扬清咳一声道:“司马掌门多虑了,范某在此明言,一切前尘旧怨不论,今后只愿与司马掌门携手并肩、共逐天下。”

司马御闻言一怔,此时只听慕容卓讷讷的道:“你……果然是范鲲鹏之子?”

范尊扬冷目一睨,片刻方点头道:“十绝会上未曾以真容相示,还请‘七伯’见谅。”

慕容卓微一苦笑,摇头轻叹道:“既然如此,我也算死得其所,但朝天阙余下众人无辜,希望你莫要赶尽杀绝。”

“到时候你只须将当年真相大白于天下,自然不会有任何人为我出头。”

范尊扬目光流转,隐含讥诮的道:“七伯倒是考虑周全,但你当初勾结净宇教杀上残风之巅的时候,可曾想过不能伤及无辜?”

慕容卓登时一滞,愈显颓丧的道:“当年之事我的确无可辩解,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若不想有朝一日像我这般追悔莫及,便听我这番忠告。”

范尊扬眉峰一轩,终是微颔首道:“七伯既然如此谆谆告诫,范某索性姑妄听之,七伯若还有其他遗言,也请在此一并交待,以免过后遗憾九泉。”

慕容卓脸上露出欣然之色,郑重躬身施礼道:“多谢,遗言或许多余,但我还有一点忠告。司马御此人阴险狡诈、包藏祸心,而且背景绝非单纯,贵处万万不可与他合作,否则终有一日要悔之晚矣。”

范尊扬尚未答话,司马御已经气得须发皆张,脱口怒喝道:“混账!你竟会相信他?如你先前所说,我才是当年公案的罪魁,他怎有可能放过我?”

慕容卓并不理会,径向范尊扬道:“总之言尽于此,你这便为谷大哥和诸位兄弟报仇吧。”

他说罢双目瞑合,正是坦然赴死,司马御见状更加气急败坏的道:“蠢才!你我联手尚有机会,切不可——”

话音未落,陡听范尊扬沉声道:“如此恕范某得罪了!”

一声得罪出口,但见无计公子掌化游龙,不及霎眼间砰然正中慕容卓额心。

慕容卓果然全无抵挡,登时血花飞散、天灵尽碎!

一击得手,更不容情,蓦地又见寒光怒闪,电射星驰间一道剑锋倏地刺穿慕容卓的心脏,极冻之气竟然将他心口喷射的鲜血凝固,半点都不曾溅出。

一代豪杰,终究难逃报应不爽,寂然片刻,方听清冷声音淡淡的道:“司马掌门方才提到要与七伯联手,看来仍是不能信任范某,如此固执己见、冥顽不灵,岂不让未来盟友心寒?”

司马御眼见慕容卓毙命,一时之间只觉心灰意懒,苦笑之余哑声道:“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演戏?我不是慕容卓,想用我的人头去拉拢裴元崮,便拿出你十成的本事与我一决吧。”

范尊扬呵的一笑,缓步踱近之际悠悠的道:“司马掌门意志坚定,果然没让范某失望,但在你的心目中,当真觉得自己比不上裴氏的价值?”

司马御登时一怔,心念电转间冷冷的道:“本座当然不会妄自菲薄,只可惜你我之间仇怨难解,如何能够成为盟友?”

范尊扬不以为然的道:“世间并无解不开的仇怨,我刀剑封疆戮力铲除慕容卓一系,为的便是控御长安,进而涉足西疆。”

“但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裴氏这只紫衣神侯自然留他不得,只要司马掌门愿意合作,我刀剑封疆担保决不越过陕甘之界,待你压服昆仑派,一统西疆武林,你我两家是和是战再做论定,如此可好?”

司马御眉峰紧攒,依旧冷声道:“不必花言巧语,妄想麻痹本座,你若当真容不下裴元崮,那大可借机将我崆峒派一举铲除,何必非要养虎贻患?”

范尊扬摇摇头道:“司马掌门此言差矣,平凉崆峒开宗立派八百年,乃是雄镇西疆的大宗派,岂能说铲除便铲除?范某虽然自负,却颇有自知之明,还不至于利令智昏、勉为其难。”

司马御沉哼一声道:“倘若本座身亡,你日后大可去找端木璟合作,我这师侄的能为远不及我,为人又一向耳软心活,岂不更容易成为你的傀儡?”

范尊扬意味深长的道:“其一,范某需要的是盟友,并非无能傀儡。其二,如今能统御崆峒派的唯有司马掌门,旁人终究不免离心离德。其三,与司马掌门合作只须释出善意,旁人却必须让出利益。”

“总此三点,与司马掌门合作才是最佳选择,不是么?”

司马御面色稍霁,缓缓点头道:“无计公子果然头脑清晰,你今日若真肯释出善意,本座自然不会拒绝联盟。”

范尊扬欣然道:“范某所求一向是与智者相处,却不知睿智如司马掌门,将如何处置慕容卓之死?”

司马御深沉一笑道:“除了嫁祸裴元崮,本座想不出更好的处置。”

范尊扬拊掌笑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与司马掌门合作的确是明智的选择。”

司马御咳声道:“既有共识,那便击掌为誓、永不相负。”

范尊扬含笑道:“甚好,范某也正有此意。”

第0457章 击掌结盟

再一次“心有灵犀”,只见两条枭雄身影,同样展颜相迎。

逐渐缩短的距离之中,却不知深藏了多少心机,只听到沙沙的脚步声,似轻缓又似凝重。

击掌为誓,永不背盟,本为至诚守信之约,此刻却成心机之决。

微雪残月之下,只见枭雄相对而立,含笑间各自伸出右掌,霎时无数暗流汹涌其中。

啪的一声脆响,笑容依旧,身形未动,只有四目之中各显异彩。

不及霎眼间再闻脆响,一人目光陡赤,另一人则更显淡然。

双掌胶着片刻,终究再听一声脆响过耳,人影双分之际,分明已是尘埃落定。

场中寂然片刻,只听司马御沉吟着道:“好个无计公子,好个以不变应万变,果然名非幸至。”

范尊扬略欠身道:“司马掌门过誉了,范某不过一颗诚心,仅此而已。”

司马御扬眉冷哂道:“是么?本座第一掌并未使出全力,但你若稍微露出加害之心,此刻恐怕已经被焚为灰烬。”

范尊扬淡笑道:“那真要多谢司马掌门手下留情了。”

司马御鼻中一哼道:“第二掌本座装作全力施为,你却仍旧波澜不惊,想必是看出本座的虚实了?”

范尊扬咳声道:“司马掌门多虑了,范某当真只是一颗诚心而已。”

司马御哂然道:“第三掌本座趁机示弱,于你更加良机难得,可你并未乘胜追击,看来是对本座仍有忌惮吧。”

范尊扬不禁扶额道:“司马掌门,纵使满腹心机,有时也须开诚布公,此言与君共勉。”

司马御为之一滞,冷目盯视间沉声道:“你当真能放下仇怨?那项五呢?”

范尊扬呵的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倘若八荒御武仍在,又岂有如今的刀剑封疆?倘若谷大仍在,又岂有如今的河东项王?”

司马御心头一震,半晌方隐见感慨的道:“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古人诚不欺我。本座只是不知你方才的自信何来,当真不怕本座取你性命?”

范尊扬悠悠的道:“范某只要确认一点,司马掌门是聪明人,而聪明人一向只做聪明事。”

司马御脸上掠过一丝苦笑,终是咳声道:“既然已经盟誓,你我双方便再无隔阂,有件事情本座须得问你。”

范尊扬了然的道:“司马掌门想必是在疑惑,当年的真相究竟是谁泄露吧?”

司马御点头道:“不错,还请据实以告。”

范尊扬沉吟着道:“此事司马掌门心中已有定见,不是么?”

司马御碰了个软钉子,隐见无奈的道:“不管怎样,本座都希望此中真相永远沉埋,以免为你我之间的合作带来困扰。”

范尊扬展颜一笑道:“司马掌门大可放心,范某心中有数。”

“除去你我两人之外,范某担保再无何人知晓当年公案的真相,一切罪过由慕容卓承担足矣。”

司马御略略放心,拱手为礼道:“那便多谢无计公子了,日后本座必定以诚相待,也盼贵处尽心协助。”

范尊扬莞尔道:“自当如此,司马掌门今夜力斩净宇魔王,之后必定声威如日中天。而敝处虽然在河东称雄,于河西却是根基浅薄,未来还得司马掌门多多提携才是。”

司马御听罢微露尴尬之色,睨着手中的邪戟,轻叹一声道:“叶行歌一代枭雄,武学修为确实要胜本座一筹,只恨那无缺公子方兰陵,竟敢如此利用本座,本座日后定要以牙还牙!”

范尊扬若有所思的道:“兰陵君识人不明,非要与慕容卓沆瀣一气,的确是自招灾祸。但云顶蜃楼毕竟实力超群,眼下还不宜与其撕破脸面,不知司马掌门以为然否?”

司马御沉哼一声道:“即便本座忍得了一时之气,但云顶蜃楼如今声威日隆,将来也只会愈加强横,与其到时候更添阻力,倒不如趁早斩草除根。”

范尊扬眨眨眼道:“司马掌门言之有理,但既然能够借力打力,你我又何必亲力亲为呢?”

司马御一怔道:“借力打力?你是指……天南碧血联?”

范尊扬嗯声道:“不错,碧血联崛起不过三载,势力已经遍及南七道,日前更将三伯手创的剑盟逐出江南。此等野心勃勃的势力,才是兰陵君的心头大患,否则他又何必重开幻光海市来收揽人心呢?”

司马御恍然一悟,点头嗯声道:“原来如此,所以贵处才趁火打劫,将铁拳伸过滔滔黄河。哼……方兰陵如今还想一家独大,只怕是痴人说梦了。”

范尊扬淡笑道:“天下人得天下,自古以来即是此理,以范某愚见,与其跟云顶蜃楼针锋相对,倒不如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司马御深沉一笑道:“不错,既然能坐镇中军帐,又何必枉为马前卒?”

范尊扬附和道:“司马掌门此言甚得,所以还得委屈你暂作隐忍,毕竟兰陵君也是聪明人啊。”

司马御哈的一笑,分明赞许的道:“无计公子身在无缺公子的地盘,竟然还能将他迫得全无反击之力。”

“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四大公子的位序,当真要改一改了。”

范尊扬打个哈哈道:“见笑,即便有将帅之才,也得麾下戮力同心,如今你我两家既然结成盟友,之后便该着手剿灭仇敌之事了。”

他说罢径自怀中取出一张金色短弓,看起来不过尺余光景,司马御觑得分明,不禁惊咦一声道:“这是……蓐收金弓?倘若本座没记错的话,此物原本应该属于‘羿王’冷青鹩吧?”

范尊扬手拈弓弦,淡淡的道:“冷青鹩于花甲之年得一爱女,为之取名‘思琪’,后来此女下嫁兰陵君为妾,受封冬夫人,范某自她手中得到这张蓐收金弓,倒让司马掌门留意了。”

司马御目光深凝,缓缓的道:“并非本座无端留意,只是听闻蓐收金弓阴寒无匹,一向是纯阳功体的克星,你此时将它指向本座,着实令人紧张。”

范尊扬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笑容,勾指拨弦间不疾不徐的道:“司马掌门是否记得,范某初来之时便说过——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第0458章 剑伏申屠

最终一招,再无保留,震声雄喝之中,唯见申屠厉步踏天罡斗数,伟岸身躯迫近同时,右拳怒蕴无上神威,一击——屠炎焚宇,生灵禁绝。

势不可挡,退无可退,毁殇临身一瞬,却见大宗师剑指凌空擘画,浩然剑气倏凝巨刃,撼世神威雷霆迸发,一斩——破天劈地,断山开海。

轰然巨震,贯耳欲聋,暴雪扬尘之刻,倏见一袭黄衫闪电般划过,抵隙切入赭影软肋,错身之际指凝金铁,一剑——喉封拳止,血飙魂离。

不及思想,不及反应,原本山岳一般的巨人,恰如大厦倾覆,血雨激洒之中,砰然倒落尘埃,唯余一腔忠勇随风飘散,再难撑起赫赫雄威。

胜负分晓之际,但见一条红影疾冲上前,纤指探查片刻,一颗心当场沉到谷底,娇躯颤抖同时,径向狄苍穹厉喝道:“你!竟然真下杀手!我们一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话音方落,便听一声轻咳道:“小玫若想用毒,不妨先与我切磋一番,除非你胜得过我,否则我绝不容许你冒犯大宗师。”

展玫苓此刻虽然已经泪眼迷蒙,这声音却是再熟悉也不过。定睛处果然见到九毒娘子款款走近,粉面之上固是难掩歉然,但眸中的坚定分明不容置疑。

心知豁尽全力都难占上风,展玫苓不由得悲从中来,娇躯轻颤间嘶声道:“孙楚楚!你这混蛋!忘恩负义!”

走上前来的九毒娘子摇摇头道:“倘若我任由你胡来,那才真叫忘恩负义,总之今晚你们注定讨不了好,不如知难而退,尽早置身事外。”

展玫苓正恨得咬碎银牙,便听一个娇稚声音嗫嚅着道:“没错,小竹他师父发了疯,难保不会大开杀戒,你们要不赶紧逃命,万一再被杀了,还怎么帮臭大个儿报仇?”

展玫苓打眼觑得分明,敢情发话之人是不知何时走近的鄢婷,此时她虽然裹着雷衡原本穿的外袍,却仍是衣衫破损,不堪抵御严寒。说话间娇躯微微颤抖,脸上难掩悲戚之色,看起来更显得楚楚可怜。

展玫苓明白鄢婷之所以说这番话,纯粹是感激申屠厉先前的相救之恩,心底的隔阂不知不觉便消去大半,当下擦了擦眼泪,嗓音沙哑的道:

“狄掌门,今日虽然是我师兄冒犯在先,但你这般恃强凌弱,出招辣手无情,我们崆峒派绝不能忍气吞声!要么你便大开杀戒,把我们都杀了,要么日后自然会有人向你讨还血债!”

她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着实颇见决绝,狄苍穹听罢却是神色淡然,不温不火的道:“孙姑娘向来恩怨分明,想必不愿欠吾这番相助之情吧?”

九毒娘子抿嘴轻笑道:“大宗师说得不错,但方才我为还你这份恩情,已经与小玫反目成仇,咱们之间应该两清了吧?”

狄苍穹鹰眼一注,不以为然的道:“反目是假,相助是真,若吾真要大开杀戒,你又岂能袖手旁观?”

九毒娘子似是一滞,心念电转间叹口气道:“好吧,大宗师既然如此斤斤计较,那我只好听凭差遣了。不过咱们事先得说清楚,您不许再逼我嫁给您家那只‘小宗师’,因为我如今可是名花有主的。”

狄苍穹脸上掠过一抹尴尬之色,顿了顿才咳声道:“不必多虑,吾的要求十分简单,只要你施展岐黄妙手,医好申屠小子身上的伤便可。”

此语一出,九毒娘子固是一愕,那边悲愤交集的展玫苓更加心头巨震,脱口惊呼道:“你说什么?医好三师兄身上的伤?难道他还有救?”

狄苍穹并不答话,指间陡然发出一道劲风,径直打向申屠厉的咽喉。

没羽箭绝技再展奇功,随即只见申屠厉全身一震,口中猛的呛咳出声,双眼遽睁之际,虽然略显茫然,但毕竟由九泉之下还魂归来。

展玫苓登时大喜过望,连忙扶起申屠厉的雄躯,掌抵背心将真气渡入。

申屠厉终于稍稍恢复了神智,面上虽然掩不住萎顿之色,口中却是低沉的道:“好了,我无妨。”

展玫苓知道申屠厉是在强撑,索性充耳不闻。申屠厉此刻无能推拒,只好轻叹一声,转向狄苍穹道:“前辈的确技高一筹,这场败北我无话可说,杀剐存留悉听尊便。”

狄苍穹神情坦然,微颔首道:“胜败不过一时之数,吾只望你经此一役,能够知晓性命可贵。大丈夫虽然不屑贪生怕死,可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终究只是愚顽之辈。”

申屠厉听罢闷声不语,唯有神色更显落寞。狄苍穹心中有数,接着又道:“至于司马御对吾的质疑,倘若今晚过后他仍有命在,吾必定坐镇黄山恭候大驾,咳……言尽于此,告辞。”

一切交待妥当,但见狄苍穹袍袖一拂,当场飘然而去,全不理会余下众人。

竹风吟等人自然不敢怠慢,赶紧随后追上,须臾已是人影尽渺。

申屠厉正自若有所思,便见邱伯松缓步走近,兀自迟疑着道:“敢问师兄,掌门眼下身在何处,为何狄先生方才说他可能殒命?”

申屠厉略略回神,凛目扫视间沉声道:“掌门为了天下苍生,决意以一己之力搏杀净宇魔王叶行歌,如今恐怕已经陷入鏖战之中。”

此语一出,正是满场皆惊,崆峒派众弟子面面相觑,不知是兴奋居多,还是怀疑尤甚。

窃窃私语之际,只见庞子健右臂一扬,满面振奋的道:“掌门太师叔侠义无双,不畏艰难险阻,堪当天下楷模!”

“反观那狄老儿,纵然他不是魔王同党,也不过是一名贪生怕死之辈,与掌门太师叔相比,根本是萤烛之于皓月!”

这话倒真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顿时响应络绎不绝,邱伯松也手抚长须,欣慰的道:“倘若掌门当真斩杀净宇魔王,本派必将声威鼎盛,乃至成为西武林领袖,这的确振奋人心。”

群情激昂之中,忽听一个冷峭声音传来道:“西武林领袖怎么够,至少也该是武林盟主嘛,只不过听闻贵掌门日前失落印信,还连累申屠三侠当众下跪,不知那印信可曾寻回来了?”

第0459章 不打自招

耳听轻俏一语,崆峒派众人登时齐齐一滞,展玫苓忍不住冷眼斜睨,鼻中哼声道:“孙楚楚,先前若是没我相助,你恐怕早已一命归西了,这时候来讲风凉话,难道不怕犯众怒吗?”

九毒娘子呵呵一笑,轻描淡写的道:“大宗师方才说得明白,反目是假,相助是真,小玫你的恩情,我已经报过了哟。”

展玫苓哂然道:“是么?那你应该遵从狄掌门的要求,为我三师兄疗伤了吧?”

九毒娘子悠悠的道:“此言差矣,做生意讲的是两厢情愿,方才我可没答应大宗师,至于这份恩情应该如何偿还,便不劳小玫你费心了。”

展玫苓不由得为之气结,申屠厉则皱起眉头道:“我的伤势心中有数,无须你多此一举,只要你将那孽畜制服,一切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九毒娘子闻言嫣然一笑,当下缓缓点头道:“这一点无须申屠三侠担心,毒龙今后自然归我处置,咳……那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倘若日后贵掌门当真荣膺武林盟主,我必定会差人前往道贺,但眼下诸位容我先告辞了。”

她说罢纤手结印,口中催动密咒,毒龙登时有所感应,竟是服服贴贴的匍匐在地,蜿蜒着爬向密林深处。

神鹰阿岩和阿瑛自有灵性,见到毒龙已经臣服,各自发出几声傲唳,随后振翅腾空,相偕而去。

崆峒派众人看得又是惊叹又是欣羡,只有展玫苓盯着九毒娘子远去的背影,忍不住低低咒骂道:“恁地市侩,活该你也嫁不出去,哼……”

申屠厉暗自苦笑,顿了顿才讷讷的道:“净宇魔王失去毒龙助力,威势必定有所削弱,掌门也能多出几分胜算,接下来便看天意如何了。”

展玫苓翟然一醒,眨眨眼道:“方才我听到西南方向传来爆炸声,莫非与此战有关?”

申屠厉微颔首道:“不错,那应该是无缺公子布置的机关,以图重创净宇魔王。”

展玫苓听得一滞,压低声音道:“可师兄方才不是说,掌门决意以一己之力搏杀净宇魔王,怎么无缺公子也参与其中?”

申屠厉叹口气道:“总之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盼掌门当真能险中求胜吧。”

“师父神功盖世,想必原本也没将申屠厉放在眼里,方才是徒儿失态了,还望师父原宥。”

“口出阿谀,避重就轻,真当为师老朽昏聩了吗?”

“咳……师父教训的是,徒儿……是徒儿……失态了。”

“只有失态二字?”

“是……不是!徒儿……擅作主张,延误归期,实在多有不该,恳请师父责罚。”

“少年人游历江湖,增广见闻,本来便无可厚非,此事为师并未打算深究。”

“多谢师父体谅。”

“所以还要避重就轻到何时?”

“师父明鉴,不是徒儿不肯尽心,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那位‘兄台’性情闲散,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徒儿实在找不到他的踪迹。”

“呵,好一个‘性情闲散’,这便是你找不到人的借口吗?”

“师父放心,徒儿一定会全力寻找,绝不让师父难堪。”

“为师信中命你何时寻到此人?”

“啊……好像是……年前。”

“那如今距离明年只剩一刻时光,你这便全力寻找去吧。”

“呃……这个……”

“否则若是找不到,为师只好将你交给百谷道友发落,你应该知道为师从来都不护短。”

“徒儿之过,徒儿自当承受,只是连累师父受到百谷道长责难,徒儿百死莫赎。”

“好,能够有此担当,不枉为师教养你多年,你我明日启程去往恒山,这便与你的同伴辞行吧。”

“徒儿……遵命。”

“大宗师老前辈,小竹都这么诚心认错了,您原谅他一次不行么?何况您先前自己都说‘养不教、父之过’,那同样‘教不严、师之堕’,怎么能一出事便把徒儿往外推,这也损了您的威名不是么?”

“小妹不可胡言!师父见谅,徒儿代替小妹跟您道歉。”

“小竹你别胡乱‘代替’,本盟主说的话,本盟主自己负责!”

“小妹你……?”

“小小年纪,妄称盟主,当真令人发噱。”

“总之老前辈是要为百谷掌门出头了?”

“吾自行处置本派事务,不容旁人置喙。”

“哼,您不是非要找到小竹那位‘兄台’么,我……”

“小妹!切莫再胡言乱语!”

“我正是小竹那位‘兄台’,您抓了我去给百谷掌门发落便是,杀剐存留悉听尊便!”

“嗯?竟有此事?”

“师父千万别听小妹胡诌,正所谓男女有别,冒犯百谷掌门的是那位兄台,怎么会是小妹?”

“小姑娘,先前果真是你冒犯了百谷道友?”

“如假包换!”

字字铿锵,满面决绝,虽然一身装束还颇见狼狈,却更显出一派别样的凛然气概,不愧为一盟之主的担当。

竹风吟眼见鄢婷认罪,直是急得脑门冒汗,正自思谋如何挽回之际,便听狄苍穹淡淡的道:“为师这双眼睛还没瞎,孰真孰假自有判断,徒儿你大可不必欲盖弥彰了。”

竹风吟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嗫嚅间只听商红袖幽幽的道:“追根究底都是晚辈的错,前辈若是要给那人一个交待,只抓晚辈一人足矣。”

竹风吟闻言更加急红了眼,脱口惊叫道:“商姑娘你!——师父切莫误会,商姑娘并非那位净尘小道长,我们两人……”

话才说到一半,狄苍穹已经哂然道:“误会?不打自招,说的便是徒儿你了。”

竹风吟翟然一醒,霎时窘得满面烫热,只恨没个地缝儿能钻进去。

狄苍穹见状微一冷笑,又向那边兀自愣怔的雷衡道:“少年人,你不打算出面帮他们分担一点责任?”

雷衡被狄苍穹那双鹰眼一注,不由得心底发虚,满腔豪情半点都拿不出来,只余张口结舌,全然不知如何应对。

此时只听鄢婷冷哼一声道:“原本也不用旁人分担,老前辈尽管动手便是,本盟主与您同为一派之长,您不必顾虑什么恃强凌弱、以大欺小,咱们公平决斗一场吧!”

第0460章 穷神口舌

听到鄢婷公然挑战,众人直是惊骇不已,只见狄苍穹脸色一沉,冷目睥睨间缓缓的道:“许久以来,还没有哪个少年人敢对吾不敬,孰料这短短数日,竟然接连遇上两名,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了。”

话音方落,倏见眼前的姣姣少女花容惨变,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仿佛瞬间卸除了一切护甲,只剩下原本的纤纤弱质,任凭寒风肆意侵袭。

一句无心之语,换得满场沉默,狄苍穹暗自诧异,鹰眼扫视间皱起眉头道:“你等如此情状,莫非那位名叫慕云的少年,近日有何不测?”

鄢婷闻言更显伤情,垂下螓首低声呜咽起来,竹风吟则满面戚然的道:“师父明鉴,慕兄侠肝义胆,却遭云顶蜃楼的贱婢恩将仇报,恐怕凶多吉少了。”

狄苍穹了然于心,摇头轻叹道:“此子年少有为,兼且悟性过人,确是可造之才。无奈江湖险恶,侠士不得善终,你等也当引以为戒,切莫步上后尘。”

竹风吟低沉的应了声是,狄苍穹微一颔首,又向鄢婷道:“那少年人尚有一口神兵寄放在吾这里,你既然自居盟主,便代替他收回去吧。”

鄢婷兀自满怀哀伤,泪眼迷蒙中哽咽着道:“现在收回来有什么用,为什么不早些还给慕云哥哥,若是他手里握有神兵,又怎会给那贱婢暗算,可事到如今……呜……”

看到鄢婷泣不成声,狄苍穹同样颇觉惋惜,顿了顿才沉声道:“此事暂且压后也无妨,但你既然坦诚过错,便当随吾前往恒山,向百谷道友诚心致歉,不知你可愿意?”

竹风吟知道狄苍穹的脾气,此时只盼鄢婷稍稍服软。

不料鄢婷似乎赌上了气,当下秀眉一扬道:“要我诚心致歉可以,但您必须答应,以后不许为难小竹和袖姐,让他们都好好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最后一句虽然是祝福,却又满含掩饰不住的失落和沉痛,竹风吟和商红袖听在耳中,心里既是羞惭又是感激,对视一眼之后双双低头不语。

狄苍穹早已看穿一切,睨视间冷冷的道:“吾徒婚姻之事,不劳贵‘盟主’费心,何况吾允诺百谷道友,将狂徒擒回即可,至于是否诚心致歉,便看你自己的决断了。”

鄢婷一腔决绝,非要成全竹风吟和商红袖不可,闻言生硬的道:“是么?那我若是不肯跟您走呢?难道您真要用强?”

狄苍穹鹰眼凝注,横眉沉声道:“所谓擒回,生死不论,贵‘盟主’万勿自误。”

鄢婷大大一滞,正做没理会处之际,倏听一个苍老声音传来道:“好啦狄小子,你都是一派宗师了,居然还甩出这种狠话,故意吓唬小女娃儿,真是越活越没出息喽。”

说话间只见一条佝偻身影缓步踱近,鄢婷打眼觑得分明,终是悲泣着投入来人怀里,当场哭得梨花带雨。

狄苍穹微现错愕之色,片刻方咳声道:“昔年一别,暌违已久,前辈安好?”

来人自然是路不平,只见他一面轻抚着鄢婷的头顶,一面睨着狄苍穹道:“老叫化安好得很,你狄小子却多半是没安好心,当初你被我翠菡孩儿奚落得够呛,如今想报复到人家的掌上明珠身上不成?”

狄苍穹似是一滞,皱眉沉声道:“吾尊您一声前辈,还望您自重身份,切莫胡乱揣测。”

路不平呵的一笑,分明讥讽的道:“哦?要老叫化自重身份?那狄小子你呢?”

狄苍穹登时噎住,讷讷间又听路不平冷笑一声道:“怎么?没话说了?别以为天底下只有瑛丫头治得了你,你小子要是再敢犯横,信不信老叫化也揪住你的耳朵,把你丢进猪圈里?”

狄苍穹难掩窘迫之色,连忙截口正声道:“前辈有此自信,吾便恭候指教,只望前辈量力而行。”

路不平登时怒上眉山,吹胡子瞪眼的道:“什么?你小子真想跟老叫化动手?新人送进房、媒人丢过墙是不是?”

“倘若早知道你小子这么忘恩负义,老叫化当初决不帮你瞒哄瑛丫头,哼……要说起你那些臭史,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呢。”

这下可真是戳到了狄苍穹的软肋,只听他沉声一喝道:“够了!前辈还请斟酌言辞,否则休怪吾——”

路不平老实不客气的打断道:“否则休怪你怎样?哼……这揪出来的大耳朵,毕竟不是真佛相。”

“气量狭小到这种程度,老叫化都替你脸红。”

狄苍穹尴尬之余又生警醒,顿了顿才忍气吞声的道:“前辈教训的是,吾方才只是稍作警告,并非故意刁难小姑娘,还请前辈明鉴。”

路不平满意的道:“这还像句人话,谅你个三十好几还娶不上媳妇儿的盗墓贼,也不敢跟我们小郡主作对。不过老叫化倒支持你去教训一下他老子,要是真能打赢的话,那本《香闺艳闻》便还给你。”

众人听罢险些当场石化,狄苍穹更忍不住连咳数声,这才大手一挥道:“不必了,那等无聊之物,吾早已弃如敝屣,前辈大可自行处置。”

路不平干笑道:“是哟,老叫化做鳏夫都快三十年了,哪比得上狄小子你这神仙眷侣?但瑛丫头过世也才三年,你便急着讨好起‘谷小妹’来,当真不怕瑛丫头的在天之灵埋怨你?”

狄苍穹屡遭唇枪舌剑攻讦,终是招架不住,无奈扶额道:“罢了,先前是吾失礼,不该冒犯前辈,但求前辈口下留德,吾不再追究便是。”

路不平见狄苍穹服软,得意之下一挑大拇指道:“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才是‘大宗师’的做派。老叫化刚才还隐约听到,说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什么的,狄小子你怎么看?”

狄苍穹闻言暗自皱眉,片刻方摇摇头道:“吾徒尚有长辈健在,此事恕吾不能做主,何况少年人血气未定,理当戒之在色,岂能沉溺于儿女私情,耽误毕生武道修行?”

商红袖听得粉面泛红,羞窘之余把心一横道:“都是晚辈之过,是晚辈不知廉耻,惯以色相惑人,晚辈在此保证,今后决不再纠缠竹兄!”

第0461章 裂风锐羽

决绝一语说罢,商红袖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竹风吟见状大为心痛,索性脖子一梗道:“师父明鉴,徒儿和商姑娘心心相印,绝无诱惑之说。师父有任何惩罚,徒儿都愿意领受,但切莫为难商姑娘。”

狄苍穹听罢倒也不以为忤,只是沉缓的道:“吾方才并未指责任何人,只是本派武学源出释家,讲求静心持戒、修身养性。少年人若是沉溺于男女爱欲,难免荒疏内功修为,日后还能有何过人成就?”

竹风吟和商红袖各自一滞,霎时面红过耳,有心辩解却又说不出口,尴尬间只听路不平咳声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不能谁都跟你狄小子似的,先打三十几年光棍吧?”

狄苍穹对这位老前辈倒真是头痛不已,心念电转间含糊的道:“吾并非不通情理,只是此事尚有变数,且不说吾徒家中长辈是否同意,单只百谷道友那一关便难以通过。”

商红袖似是一滞,忍不住反驳道:“前辈还请明鉴,晚辈跟那人早已毫无瓜葛,为何还要求她同意?”

狄苍穹不以为然的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师徒二人多年情分,岂是几句气话便能抹杀?”

商红袖咬了咬牙,难掩不忿的道:“晚辈与那人根本没什么情分,她巴不得晚辈早死才是真的,何况当时已经说得清楚,晚辈既然下了山,从此以后便不再是恒山弟子。”

狄苍穹眉峰一轩,张张嘴却是欲言又止,路不平见状干脆的道:“家中长辈的意见也好,百谷妮子的意见也罢,老叫化只问你狄小子的意见,答不答应他们两个在一起?”

狄苍穹被路不平拿话一逼,着实有些进退两难。此时只见竹风吟趋前一步,满面恳切的道:“师父容秉,徒儿今生非商姑娘不娶,您若不肯答应,徒儿只好长跪不起了。”

他说罢果然屈膝跪落,向着狄苍穹纳头便拜,商红袖见状感动莫名,索性也盈盈拜了下去,随后不卑不亢的道:“前辈无须为难,倘若我们两人的确有缘无分,那您今晚是否答应,倒也没什么差别。”

狄苍穹听得暗暗皱眉,正自踟蹰之际,耳边却忽听一声惊天爆响。

远空之处陡然腾起一朵巨大的烟花,赤橙黄绿青蓝紫白八色光芒弥空辉照,竟将暗夜煌如白昼一般。

众人见状各自心生震撼,雷衡更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好气派的烟花啊,咱们洛阳向大帅当年封王的时候,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烟花,小布老虎家里果然财大气粗。”

他这厢兀自艳羡不已,狄苍穹却面色严峻,冷目凝视间缓缓的道:“八荒裂风羽,久违之景重现江湖,看来昔日的狂刀项五,是打算再度翻搅风云了。”

路不平也难掩惊讶之色,片刻方苦笑道:“其实认真说起来,当年咱们对八荒御武中人是防范太过了,要真依着妮子他老子的意见,大家兵合一处、将打一家,想必后面不会给净宇教撵得到处流窜。”

狄苍穹略一沉默,终是摇摇头道:“往事已矣,当初若放任谷君航和羽缥缈夫妻横行无忌,最后也未见得好过叶行歌。只不过今夜这场诛魔之战,怎会牵扯到刀剑封疆,叶行歌又是否已经恶贯满盈?”

路不平轻叹一声道:“叶小子若是没死,老叫化又怎么可能被放出来?只可笑那位无缺公子方兰陵,机关算尽太聪明,却给人家捡了现成便宜,哈……”

狄苍穹目中闪过一丝意味复杂的光芒,心念电转间凝声道:“适逢其会,前往一观也是无妨,前辈可愿与吾同行?”

路不平似是一愕,独眼扫视着狄苍穹道:“哦?莫非你狄小子也想过去分一杯羹?”

“看来士别三日,老叫化对你真得‘刮目相看’喽。”

狄苍穹神情坦然,拱手为礼道:“是何原因但凭前辈忖度,您若不愿同往,那吾便先行一步了。”

他说罢也不待路不平答话,便即腾身扬长而去。

路不平见狄苍穹去得潇洒,却是翻翻白眼道:“混账小子,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耽误自家儿子是你的事情,小袖儿这一对可不能再让你耽误了。”

竹风吟和商红袖既是羞喜又是感激,起身之际正待出言相谢,路不平已经摆摆手道:“客气话都省下来吧,狄小子向来吃软不吃硬,你们也得多用些水磨功夫,最后把他烦透了,自然便会随你们了。”

竹风吟和商红袖心领神会,施过礼便急忙循向追去,路不平又看了看雷衡,干咳一声道:“红鼻子娃娃也别愣着啦,这样的大场面,一辈子都未必能见着一次,今天晚上错过了,将来你可要后悔嘞。”

雷衡本来还在犹豫,听罢可也自知不走不行,只能吭哧着道:“那前辈您好好照顾小妹,老慕的仇我们一定会报。咳……我先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路不平看着雷衡依依不舍而去,这才拍了拍怀里鄢婷的柔肩,满含爱怜的道:“好啦妮子,哭也哭够了,听老叫化说句话成不成?”

鄢婷依旧低垂螓首,呜呜咽咽的不肯答话,路不平见状不禁苦笑道:“唉……老叫化知道你埋怨我,不该让你的慕云哥哥去玩命,那你以后是不是都打算不理我这师公了?”

鄢婷强抑哽咽,终是低哑的道:“我哪敢埋怨师公,反正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及时劝住小慕。”

路不平呵呵一笑,一派欣慰的道:“妮子还算孝顺,不过千不该、万不该,都是老叫化不该。可老叫化也不是没羞没臊的人,要是你的慕云哥哥真那什么了,我还有脸在这儿跟狄小子他们扯闲篇吗?”

鄢婷娇躯一震,霍地抬起头来道:“师公您的意思是……慕云哥哥还有救?可他的伤势那么重,大家都说没什么指望了,您不是故意说这话来哄我吧?”

路不平独眼之中隐泛光芒,摇头一笑道:“当然不是,妮子你可能不相信,但这世上真的有大罗神仙,而且还是能救命那种,老叫化便曾亲眼见过嘞。”

第0462章 兄妹死生

一灯如豆,即便并无微风吹过,却仍是摇曳不定,恰如临界生死的性命,不知几时便要遭到灭顶之灾,至多只余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平日虽然刻意掩藏那一份亲近之感,少不得还要对慕云轻慢调侃。但当真来到这生离死别的一刻,小雷毕竟还是悲不自胜。

泪眼昏蒙之中,只听柔和声音轻轻一叹道:“事已至此,强求不得,蕾儿你已经尽心竭力,但生老病死是命中注定,总免不了要勇敢面对的。”

纤小的身躯微微一颤,小雷终于再也禁忍不得,径自埋首在身边美妇那温暖的怀抱里,半晌才呜咽着道:“孟姑婆,真没其他办法了么?不管是什么条件,只要咱们能做到,一定要不惜代价救他啊。”

“孟姑婆”爱怜的抚去小雷脸上的泪水,却仍是缓缓摇头道:“人力有时穷,除非这世上真有大罗仙丹,否则……唉……”

眼见怀中的小雷愈显伤情,“孟姑婆”不由得心生感慨,微一迟疑才柔声道:“蕾儿,可知你师父为何会一头青丝尽白?”

小雷闻言一怔,犹豫间喑哑的道:“不是因为义父撇下师父,执意去南边帮凤姑姑,师父才气白了头么?”

“孟姑婆”苦笑道:“痴儿,他们两人向来琴瑟调和,岂会真是为了这个原因。”

小雷倒也并未意外,只是低低的道:“那是为了什么,能告诉我么?”

“孟姑婆”轻拂着小雷的秀发,语声低沉的道:“大悲大恸,大愧大悔,若是至情至性之人,终不免一夜白头。”

小雷似是一震,片刻方期艾着道:“孟姑婆的意思是……我师父也经历过生离死别?”

“孟姑婆”微颔首道:“的确如此,但即便是最深的伤痛,也会有弥平之时,一味坐困愁城,不过是愚顽之辈,还要辜负逝者所愿,那又是何苦来哉?”

小雷为之默然,半晌方点了点头,幽幽一叹道:“孟姑婆不必担心,我都明白。”

“孟姑婆”察言观色,早已觉察到小雷话里的勉强,心知不可操之过急,她只能轻咳一声道:“那便好了,今夜诸事繁杂,我还须多加留意,你便陪他最后一程吧。”

小雷轻嗯一声,看着“孟姑婆”匆匆离去,她终是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樱唇微抿间喃喃自语道:“大悲大恸,大愧大悔,不知道我是不是至情至性,会不会一夜白头呢?”

正在小雷如泣如诉之际,忽听身后一人喟然道:“你不会,因为于你而言,这还不算大悲大恸,至少你自己还没体悟到。”

小雷悚然一惊,一声喝问还没来得及出口,背心的神堂穴便被一道潜劲击中。

这道潜劲虽然柔和,力道却是不轻,小雷登时全身酸麻,半点都动弹不得。

惯常点穴之术是以自身内力阻截对方气脉流动,便如拦河筑堤一般,力之所至固然有限,倘若运劲得宜,更可自行冲破禁制。

但来人方才这一击大异寻常,柔和潜劲好似有生命一般,自行循经走脉,迅速蔓延至全身,竟似将整条“河流”都封冻起来,让对手全无半分逆转之机。

然而更惊人的,是她竟能无声无息的侵入玄冥镇,须知此地外围的迷林广布奇门阵法,其中精微之处,便是此道高手也难勘破。

如今她却长驱直入,可见早已将阵法关窍谙熟于心,修为端的非同小可。

小雷心思数转,不由得冷汗直流,正做没理会处之际,便听来人咳声道:“你无须惊惶,我只是不想旁人窥见我的真容,于你并无半分恶意。”

语声虽然极尽平淡,小雷却自其中听出一份低徊的悲伤。霎那间也不知怎地,她只觉这声音值得完全信赖,甚至足以令人唯命是从。

来人似乎感觉到小雷心中所想,随手解除了她喉间的禁制,接着轻叹一声道:“这少年秉性顽劣、行止无方,经此大劫也是命数该然,但毕竟还没有回天乏术。”

小雷闻言直似暗夜中陡见曙光,脱口惊呼道:“真的?你有办法救他么?”

来人嗯声道:“我是有办法,不过……”

小雷登时欣喜若狂,忙不迭的道:“那你赶快救他,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来人微微一顿,这才肃然道:“真的不管什么条件?那若是要你牺牲自己的性命呢?”

小雷大大一滞,霎时只觉心乱如麻,张口结舌间浑不知该如何作答。

来人并未意外,只是叹口气道:“人世间情义牵绊,莫过于生死相许,你虽有慈悯之心,但毕竟情义未至,又岂知何谓大悲大恸?”

小雷听得羞愧无地,半晌方嗫嚅着道:“我不是不肯,师父常说医者父母心,即便我没欠他的情,也一定会全力救她。只是我实在疑惑,牺牲我的性命,又怎能救活他?”

来人略一沉吟,终是讷讷的道:“你身上有一件物事,功可起死回生,但此物关乎你性命安危,所以需要你慎重决断。”

小雷闻言将信将疑,此时又听来人道:“对于自己的身世,你还能记起多少?”

小雷没料到对方竟会有此一问,当下迟疑着道:“自打我记事起,身边便只有义父和师父,难道你知道我的身世?”

来人缓缓的道:“倘若我说这少年正是你的兄长呢?”

小雷双眼圆睁,失声惊叫道:“什么?!你说他是……我的兄长?这怎么可能?义父和师父他们从来都没提过啊。”

来人也不辩驳,只是沉冷的道:“是否相信这话,都由你自己决定,但此时唯有身为……胞妹的你才能救他,你可愿意么?”

小雷胸中五味杂陈,全不知是该信还是不信,半晌方强忍哽咽,勉力正声道:“你若真有办法,我便由你摆布,但你若是骗我,我和他即便都做了冤魂,也绝不放你干休。”

来人舒了口气,随即咳声道:“所以你是愿意了?”

小雷秀眸微阖,语声喑哑的道:“你……尽管动手吧。”

话音方落,小雷后心如中巨杵,魂魄剥离之痛瞬间袭遍全身,意识模糊前唯闻一声轻叹,却不知是悲悯还是释然。

第0463章 神侯驾临

琉璃焕彩,光耀八荒,罕世胜景之下,但见临风傲影昂首凝视,手中金弓辉映绝逸清容,恍惚间竟似仙驾临凡。

同样是欣赏奇景,心境却大为不同,兀自沉吟片刻,只听司马御轻咳一声道:“本座前次领略此景,还要追溯到十五年前的滚龙台之决。”

“狂刀项五之勇仍然历历在目,但今日经此一役,无计公子之智恐怕也不遑多让。”

范尊扬唇角微勾,收回金弓之际淡淡的道:“只可惜此弓终究不及羽仙子的火风青云弓,范某勉为其难,恐怕难脱东施效颦之嫌了。”

司马御呵的一笑道:“有自信才有资格自谦,若是当初谷君航手下有你这等人物,想必也不会败给叶行歌。”

范尊扬不禁扶额道:“司马掌门如此不吝赞誉之词,范某着实愧不敢当,须知接下来还有连台好戏上演,司马掌门若是如法炮制,范某可吃不消。”

司马御见状虽觉啼笑皆非,心中却也为之一凛,沉吟间忽听衣袂破风之声传来,随即一人朗声大笑道:“无计公子名不虚传,果然没让本侯失望。”

笑声中两条人影飘然而来,当先一人年约五旬,形容伟岸,衣着紫袍,发束金冠,满面俱是富贵之气,深褐色瞳子中莹光流转,内功修为显然不俗。

随后一人不过五尺出头,娇小身形显得十分单薄,身被夜行而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异常晶亮的眸子,看起来虽然清莹无瑕,内里却又似幽邃难言。

范尊扬打眼觑得分明,赶忙欠身为礼道:“承蒙侯爷夸奖,范某幸不辱命,已经将慕容卓毙于掌下,至于这位司马掌门,便看侯爷要如何处置了。”

紫袍人居高临下的睨着司马御,似笑非笑的道:“哦?司马‘掌门’,本侯听闻你日前失落了掌门印信,那敢问你可还有脸面窃据本派掌门之位?”

司马御沉哼一声,探手自怀中取出一枚火焰形的暗红色令符,随后盯着紫袍人道:“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崆峒逆徒裴元崮,还不上前参拜本座?”

紫袍人正是“紫衣神侯”裴元崮,见状不禁一怔,但很快便不以为然的道:“纵然寻回印信又如何,你司马御早已颜面扫地,若是继续厚颜窃据大位,只会令本派蒙羞。”

司马御听罢倒也不以为忤,只是哂然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何况本座今日击杀叶行歌,早已一雪前耻。反而是你这名藏头缩尾之徒,有什么资格大放厥词,妄谈本派掌门之位的归属?”

裴元崮打个哈哈,不无嘲讽的道:“凭你杀不杀得了叶行歌,你我都心知肚明,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倘若连性命都保不住,些许虚名又有何用?”

司马御似是一滞,片刻方寒声道:“想要本座让出掌门之位,只怕你还不够格。”

裴元崮面现哂意,横掌当胸之际傲然道:“看来你是不见亲棺不落泪,那便休怪我做师兄的辣手无情了。”

司马御神色凝重的道:“弑杀尊长是什么罪过,你应该比本座清楚,难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裴元崮冷笑道:“弑杀尊长又如何,你已经做了表率,那本侯何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司马御脸色一沉,愈显冷厉的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切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裴元崮狠呸一声,不屑的道:“小人?君子?我呸!”

“凭彭观云那窝囊废,怎会有悖逆弑师的胆量,终究只是你的替罪羔羊罢了。何况你杀了郦师弟还不算,又霸占裳儿这么多年,本侯岂能饶过你?”

司马御满心恚怒,忍不住沉喝道:“你!——血口喷人!”

裴元崮大笑道:“怎么?不敢承认?正所谓女大不嫁、必有奸情,我看不只裳儿,连小九小十你都没放过吧?”

司马御听罢却是神色一缓,冷目睥睨间难掩鄙薄的道:“口出这等禽兽之语,看来本座先前还是太过高看你了,若不怕死便与本座一战,看你有没有命来拿这枚红魔令。”

裴元崮的脸上闪过一抹厉色,随即深沉一笑道:“若论禽兽之行,本侯岂能比得上你这豺狼之徒?但弑杀尊长毕竟不足为外人道,所以为本派声誉着想,你还是‘壮烈牺牲’在叶行歌手下更加妥当。”

司马御鄙薄之色更甚,分明讥哂的道:“色厉内荏,有谋无断,自以为是,贪生怕死,若是让你这等人物做了本派的掌门,那才真是鸠占鹊巢了。”

裴元崮不以为然的道:“成者王侯败者贼,认不清眼下的局势,话说得再漂亮也是枉然。咳……既然这愚顽之徒不肯就范,那只好请无计公子代替本侯清理门户了,正好也让本侯一见你之能为如何?”

范尊扬这阵一直未发一语,闻言同样清咳一声道:“能为侯爷效命,范某自然求之不得,只是如此凌虐毕生雠寇的良机,侯爷当真不愿亲自动手?这似乎有些可惜了吧?”

裴元崮负手而立,悠悠的道:“本侯并非睚眦必报之人,无计公子放胆施为,若是你力有不逮,本侯再相助未迟。”

范尊扬了然的道:“既然如此,那范某当仁不让了。”

“不过动手相拼之前,范某还想请问司马掌门,若是你站在侯爷今日的位置,又是否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歼敌良机?”

场中气氛倏地一凝,片刻方听司马御轻描淡写的道:“这等无能又兼无耻的废人,若真视其为毕生雠寇,反而拉低了本座的格调。”

裴元崮闻言脸色一黑,范尊扬则拊掌笑道:“好气魄,如此才值得范某出手,今夜正是风云际会,那便容范某得罪了。”

话音方落,但见范尊扬身形瞬动,白皙双掌稳携真罡,沛然击向司马御胸前。

司马御见状沉冷一笑,邪戟·三途渡划空一掠,蛇刃金锋邪光乍展,雷霆突刺向范尊扬肋下。

高手对敌,立见神髓,两人一者沉稳、一者霸戾,正是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电光石火之间,猛听裴元崮振声暴喝道:“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第0464章 血剑殁心

裴元崮一声暴喝,真有穿金破玉之威,范尊扬和司马御同时目光一厉,不及转念间只闻金刃破风,沉闷的穿透声中血花怒溅!

猝不及防的全力一击,终究再不存任何转圜。几番勾心斗角,几番权谋擘画,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孰料却只是为他人做嫁。

一败涂地的枭雄,望着胸前染血的尖锋,唯余满眼的难以置信。

一片死寂之中,只听范尊扬悠悠的道:“司马掌门,不知你对范某此局是否满意?”

沉默片刻,终听司马御轻叹道:“败在你手,倒也不算冤枉。”

范尊扬呵的一笑,轻描淡写的道:“凡人都有弱点,所以只须对症下药,自然能够所向披靡。”

司马御似是一滞,随即冷哂道:“那么依你之见,本座的弱点又在哪里?”

范尊扬摇摇头道:“经此一役,司马掌门必有体悟,况且咱们既为盟友,范某又岂会将心思用在你身上?”

司马御目中寒光一敛,睨视间沉吟着道:“那么这位侯爷呢?”

范尊扬莞尔道:“关于这一点,司马掌门应该比范某更清楚。”

司马御缓缓点头道:“此人曾猥亵本派上代掌门郦元宗之女霓裳,因此才遭到驱逐,孰料今日他竟然重蹈覆辙,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

不紧不慢的对话声中,赫见一旁的裴元崮已然颓败得如同风中残烛,剧烈的颤抖之下,胸前衣袍早已被鲜血染红,而那逐渐涣散的眼神里,却分明透出无尽的激怒和忿恨。

勉强聚起残存真元,终听裴元崮异常沙哑的声音道:“范尊扬,瓦罐不离井口破,你……咳……你也一样,本侯……咳……本侯诅咒你,教你……”

话音未落,却听左近一个娇柔甜腻的声音软软的道:“侯爷~您反正要见阎王了,又何必再多嘴多舌的讨人厌呢?您要再这样,人家可不高兴了。”

这声音听起来甚是稚嫩,正是发自裴元崮背后那名身形纤瘦的黑衣人,此刻但见她手中的一口晶莹短剑深深贯入裴元崮的心口,娇躯却还亲昵的贴着对方,眼中的柔媚之意更浓得几乎要将人完全化去。

裴元崮看不到黑衣人的情态,但听罢竟是神色立缓,连喘了几口大气,这才艰难的道:“茉馨,本侯向来……待你不薄,你……你为何……背叛本侯?咳……本侯究竟哪里……及不上这……姓范的?”

黑衣人抿唇一笑,无限娇嗲的道:“侯爷您当然比这个不解风情的大‘饭桶’强多啦,跟您在一起的日子,可是人家记事以来最快活的,尤其是您的‘功夫’那么精深,人家想起来都要脸红心跳呢。”

裴元崮脸上漾起一片异样的潮红,嘴里哆哆嗦嗦的道:“那是……当然,本侯……老当益壮,岂是他……能相比,但既然……如此,你又为何……”

黑衣人轻轻一叹,俨似幽怨的道:“侯爷还说呢,您虽然什么都好,可根本没把人家放在心上,不然怎么会连人家的名字都弄错呢?”

裴元崮登时错愕,跟着喃喃的道:“怎么?你不是叫……茉馨?”

黑衣人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随后莺声呖呖的道:“所以才说您自以为是呀,我这个‘殁’可不是茉莉的‘茉’,‘心’也不是馨香的‘馨’呢。”

裴元崮恍如着了魔一般,一脸惶惑的道:“哦?那应该是……哪两个字?好妹妹……好女儿,你快……告诉本侯,本侯一定……会记着,你说……到底是……哪两个字?”

司马御一直冷眼旁观,见状鄙夷之余又禁不住暗自心寒。

这时只听黑衣人——殁心甜甜一笑,凑近裴元崮耳边,细语呢喃着道:“侯爷您可真笨,那两个字便是这样喽。”

俏语莺声之中,但见纤手轻推,索命寒锋倏地直没至柄。

裴元崮还没来得及吊住一口气,殁心已经干脆利落的反腕一拔,短剑带起一片刺目的血虹,随即拢入漆黑的袖中。

血雨飞洒,命归无常,裴元崮脸上痛苦的表情瞬间定格,身形无力的晃了两晃,终是摧枯拉朽般倒落尘埃。

枭雄一时,曲终人散,紫衣神侯赫赫威名,此后不过沦为笑谈。

司马御眼见雠敌授首,心中虽觉快意,但又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情。

此时只见殁心美眸流转,笑吟吟的道:“怎么样范哥哥,人家这次不辱使命,你可不许再耍赖了哟。”

范尊扬点头一笑道:“那是自然,为兄担保不出三日,便能将‘瑶光’还你。”

殁心咯的一笑,媚眼如丝的道:“其实不还也没关系,到时候范哥哥自己卖身抵债也成。”

范尊扬干咳一声道:“不必多虑,为兄既有允诺,便无失信之理。”

殁心白了范尊扬一眼,凉凉的道:“早说你不解风情了,我倒是无所谓,可你竟敢把笙儿气跑,真要出了意外,江大姐饶不了你。”

范尊扬缓缓摇头道:“关于笙儿之事,为兄俟后自有处置,无须梅妹太过悬心。眼下此间大局已定,便劳烦梅妹再多走一程,毕竟也该是咱们跟老朋友喝杯茶的时候了。”

殁心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晦暗,随即展颜一笑道:“说的也是,今晚可真来了不少范哥哥的老相好,咱们自然得尽心竭力款待一番,不过你说这茶水里是该放阴阳和合散呢,还是始皇童女丹呢?”

她说罢也不理会范尊扬那副啼笑皆非的神情,便即咯咯娇笑着翩然而去,只留下一片幽雅的茉莉花香。

范尊扬目送殁心的人影消失,这才咳声道:“司马掌门以为如何?”

司马御隼目深凝,缓缓点头道:“媚骨天成,的确是绝代尤物。”

范尊扬叹口气道:“可惜天妒红颜,她之遭遇实在不堪回首。”

司马御睨了范尊扬一眼,淡淡的道:“看来你也并非冷血无情之人。”

范尊扬似是一怔,随即轻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或许这便是范某的弱点吧。”

司马御哂然道:“不必玩笑,倒是本座听闻刀剑封疆有‘五朵金花’和‘六大猛士’,莫非此女便是其中之一?”

第0465章 紫衣映珂

听到司马御问起殁心的身份,范尊扬微微一笑道:“不错,敝处所谓‘五朵金花’,号曰牡丹、海棠、凤仙、雪莲、寒梅,司马掌门不妨猜上一猜,她是其中的哪一位?”

司马御心中一动,了然的道:“方才你唤她‘梅’妹,她眼中却隐有不悦之色,看来这赐号她并不满意。”

范尊扬赞许的道:“司马掌门果然睿智,毕竟寒梅位列五姝其末,梅妹难免心存不忿,好在来日方长,她必定大有可为。”

司马御虽然听出范尊扬是在敷衍,却也无心深究,只是不可置否的嗯了一声。

此时又听范尊扬咳声道:“范某既然已经为司马掌门解惑,那不知司马掌门可否投桃报李?”

司马御暗自一滞,心念电转间淡淡的道:“这要看你问的是什么问题了。”

范尊扬微笑道:“那便容范某僭越了,敢问贵派上代掌门郦元宗,是否毙命于司马掌门之手?”

司马御万没料到范尊扬有此一问,错愕间蓦地怒意升腾,当即冷哼道:“你的确僭越了。”

范尊扬正声道:“范某自然不会让盟友吃亏,只要司马掌门据实以告,稍后可以再问范某一个等值的问题。”

司马御依旧沉冷的道:“你为何会对郦元宗之死感兴趣?”

范尊扬波澜不惊的道:“人皆有好奇之心,范某也不例外。”

司马御面现哂意,终是点头道:“郦元宗之死确有内情,但他并非被我所杀。”

范尊扬轻唔一声,幽邃的目光凛凛扫过,随即欠身为礼道:“感谢司马掌门坦诚,范某不胜荣幸。”

司马御哼声道:“荣幸倒也不必,只望你据实回答本座,到底是何人向你泄露了当年之事的真相?”

范尊扬无声一笑,不温不火的道:“范某先前一问,只涉及‘是与不是’,司马掌门也当如此,才不违‘等值’之约。”

司马御大大一滞,片刻方沉声道:“好,那么本座问你,可是萧——凤楚潇?”

范尊扬神色坦然,直截了当的道:“不是,范某区区凡人,怎有可能神通九泉,直接探询阴间鬼魂?司马掌门这一问,着实有些浪费了。”

司马御厉眼盯视,神情变幻间透出一丝宽慰,当下沉缓的道:“是否浪费本座心中有数,但你我之间这‘等值’之约,应该不止如此而已。”

范尊扬点头道:“范某自然清楚,所以出于盟友之谊,范某可以多给司马掌门一点讯息。”

“倘若你方才问是否为八荒御武中人泄露,那范某的回答想必能让你心领神会。”

司马御闻言一呆,正自稍觉后悔之际,便听连声叱喝隐隐传来,眨眼间声音愈显清越,其中更兼有步履杂沓盈耳不绝。

心知此局接近收官,司马御勉力提振精神,打眼只见一片紫色人潮自西南方向飞速迫近,粗略算来足有百人开外。

当先者共有两人,一者须发皆白,一者正值花信,隐约可见满面忧急之色。

司马御见状正自心头一紧,此时东南方向也传来连声莺啼燕叱,随即倏见一名身着妃色宫装的绝色丽人疾掠而至,她身后还有四条姣捷丽影紧紧跟随。

司马御更觉惊愕,隼目盯向范尊扬道:“长安神侯府,云顶映日姬,看来此战非同小可。”

范尊扬微微一笑道:“司马掌门还请稍安勿躁,吾方实力必定不在敌方之下。”

话音未落,陡闻东北方向一声沉喝破空,赫然又是一行数十人直冲过来,当先者面色赭中带赤,身形异常魁伟,背负一口九耳八环紫金刀,凛凛威势令人不由得为之侧目。

紧随其后也是一老一少,那老者身形清瘦,面白无须,着一身烟色锦袍。那少者体态婀娜,云鬓高挽,身被夜行而面覆黑巾,分明是一位巾帼俏佳人。

司马御觑得分明,愈发眉峰紧攒,沉吟间陡闻一人恸呼道:“父亲?!你!——范尊扬!我一定要你赔命!”

这呼声正是发自紫衣人中当先那名花信少女,此刻但见她娇躯剧颤、泪涌双颊。艳若春花的俏脸上满含悲愤,反而因此透出几分莫名可怖。

眼见紫衣少女便要不顾一切的上前厮杀,她身侧那白发老者霍地一挡,双拳紧握间冷斥道:“小姐切勿冲动!既然云顶中人在此,想必不会让戕害侯爷的贼子逍遥法外。”

紫衣少女似是一滞,随即愈显激忿的道:“云顶中人又如何?先前若非他们阻挠,我们又怎会跟父亲分开,以致于……”

白发老者截口道:“此事想必是一场误会,相信映日姬会给神侯府一个交待。”

紫衣少女犹自愤愤不平,这时只听负刀大汉那边也传来悲声,那清瘦老者将慕容卓的遗体扶起,满面沉痛间喃喃自语道:“老朽无能,辜负慕容大侠重托,为何……为何竟会如此?”

他说话间已是老泪纵横,负刀大汉心中也悲不自胜,却勉强不动声色的道:“敢问钱老,慕容大侠不幸殒身于此,究竟是身中何种招式?”

清瘦老者一面检视,一面低沉的道:“裂金手,赤血神印,煅魔劫火——这!天灵千裂碎!是裴元崮!”

此语一出,登时满场哗然,只有司马御冷眼旁观,心中暗觉快意。

那边神侯府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凝重之色,紫衣少女早已气得脸色煞白,难掩情急的尖叫道:“你们别听信奸人挑拨,我父亲岂能轻易杀死慕容卓?总之一切都是范尊扬的阴谋,都是他干的!”

负刀大汉察言观色,双眉紧锁之际,忽听身旁的黑衣女郎哑声道:“裴映珂,指责旁人要有证据,否则如何让人相信?”

紫衣少女——裴映珂恨声道:“李思蕊,你原本是刀剑封疆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要证据,我便是证据,或者你可以自己问这姓范的,先前可曾与我父亲有过密谋!”

黑衣女郎——李思蕊微一颔首,清眸盯向范尊扬道:“你说,她说的可是真的?”

范尊扬和声道:“相交偌久,我可曾欺骗过你?”

李思蕊涩声道:“你虽然奸狡,却从未对我有半句虚言,我信你。”

第0466章 风林火山

范尊扬直视着李思蕊,缓缓点头道:“那我的回答——是,我的确与裴元崮有私下交易。”

李思蕊闻言固是大大一滞,裴映珂也颇觉意外,妙目扫视间欲言又止。

李思蕊勉强镇定心神,语声森冷的道:“那么日前裴元崮偷袭朝天阙,果然也是你与他勾结?”

范尊扬依旧点头道:“是。”

李思蕊娇躯一震,胸口急剧起伏之际,终是颤声道:“好……那你再回答我最后一问,慕容大侠是否死于你手?”

意外之问,掷地有声,满场目光尽皆汇聚在范尊扬身上,此时只见他面色平和,仍是一字答道:“是。”

满心期待一句否认,到头来却是一字锥心,满场群情激荡之际,倏听李思蕊发出一声凄厉悲鸣。

随即只见她娇躯瞬动,陡然欺近过来,掌中数十道银芒恰似星河暴散,盘天匝地袭向眼前的范尊扬。

落梅引雪,巧织天星,情知这一击绝无转圜,范尊扬竟是不封不挡,束手伫立同时,只余喟然一叹。

此消彼长,胜负立判,不及霎眼间但闻嗤嗤连响,锐利寒芒尽数没入范尊扬体内。

强如无计公子,也难敌极招之威,一张俊面瞬间惨白如纸,脱口发出一声痛哼。

变外生变,满场皆惊,李思蕊得势不让人,厉斥声中左指凝剑、右掌成刀,携无尽怒焰,化浴火神凰,轰然击向范尊扬的胸口。

范尊扬本来已经是强弩之末,再加上全无因应之意,这一招又岂能幸免?

登时只听砰然巨震,范尊扬的身躯猛的一仰,脚下蹬蹬蹬连退七八步,虽然口溅朱红,却仍是屹立不倒。

李思蕊早已打定主意,非取范尊扬的性命不可,电光石火间再度如影随形般逼上。

此时却见金锋陡扬、邪戟划空,巍然赭影横身入局,煅魔劫火轰然一击,纵使千军万马,也难越雷池半步。

西疆剑帝撼世之威,李思蕊岂能抗衡,闷哼声中踉跄连退,胸中更加气血狂涌。

司马御并未乘胜追击,只是将戟锋一顿,冷目睥睨间沉声道:“谁想不利于无计公子,先问过本座是否答应。”

这位崆峒派掌门虽然遍身浴血、难掩狼狈,但神州七剑之名毕竟称绝武林。再加上手中邪戟之利,更透出一派慑人的威仪。

众人不由得齐齐一滞,面面相觑间作声不得。场中死寂片刻,只见那负刀大汉缓步上前,抱拳为礼道:“司马先生请了,这是朝天阙和刀剑封疆之间的恩怨,还望阁下莫要插手,否则关某只好得罪了。”

司马御冷哼一声,分明不屑的道:“关山度,你虽然号称‘关西武圣’,却还不配作本座的对手。”

负刀大汉——关山度横遭奚落,却未见半分恼怒,只是微颔首道:“慕容大侠生前对司马先生的能为十分推崇,但正所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所以即便是勉为其难,关某也绝不会退缩。”

司马御冷冷一笑,打眼只见那清瘦老者走上前来,眉头紧皱的道:“日前贵我两派发生冲突,还能说贵派是受了裴元崮的挑拨,但司马掌门今日又袒护杀人凶手,莫非贵派已经跟刀剑封疆结成同党?”

司马御鼻中一哂道:“钱立本,你也不必妄加揣测,想动手本座奉陪,若无胆量便自行退下。”

这话着实傲慢得很,连关山度都禁不住蚕眉紧攒,一抬手自背后取下九耳八环紫金刀,上前一步凛然道:“司马先生一意孤行,便由关某领教高招。”

他说罢径将刀锋指向司马御喉头,正是万军之中摧敌首级之概。

眼见一场龙争虎斗即将上演,此时却听范尊扬哑声道:“两位且慢动手,先听范某一言。”

关山度冷眼一扫,义正词严的道:“不必了,阁下亲口承杀害慕容大侠,我等今日纵然粉身碎骨,也要让你以命抵偿。”

范尊扬微一苦笑,摇摇头道:“范某虽然死不足惜,但为朝天阙大局考虑,还望关兄稍安勿躁,莫令亲者痛、仇者快。”

关山度正自一怔,此时只听李思蕊悲声道:“什么亲者痛、仇者快?你杀害慕容大侠,便是我们的大仇人!”

范尊扬掩口咳了两声,又举袖掩去嘴角的血沫,这才黯然道:“你们的愤怒范某应当承受,但事实真相必须公之于众,否则范某死不瞑目。”

李思蕊看到范尊扬被她重创至此,心中也不由得暗自伤情。

范尊扬吸了口气,双手结印平放胸前,口中低沉的道:“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这一段众人耳熟能详,正是《孙子兵法·军争篇》的原文。李思蕊听得莫名其妙,全然不知范尊扬在弄何玄虚。

关山度和钱立本听罢却是面色陡变,对视中唯见各自满眼震惊,最后还是关山度沉声道:“一阕朝天,九霄雷霆。”

范尊扬点了点头,缓缓接口道:“风林火山,出幽入明。当日于崇圣碑前与关兄等人义结金兰,共创长安朝天阙一方伟业,实在……咳……实在是范某之幸。”

此语一出,当真不亚于晴空霹雳。众人无不惊得目瞪口呆,连司马御都不禁为之色变。

但更震惊的是关山度和钱立本,只见钱立本上前一步,难掩激动的道:“当年之事只有四梁中人和慕容大侠知晓,你……难道你便是——‘林’?”

范尊扬拱手为礼道:“昔日因为担心各位轻鄙范某年轻识浅,所以才刻意掩藏形貌,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钱老虽然‘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但范某实难做到‘五蕴无伤,八风不动’。”

钱立本闻言更加瞪圆了双眼,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关山度强自镇定心神,当下紧盯着范尊扬道:“既然你便是‘林’,那为何要与裴氏结党共谋,今日更加罔顾信义,戕害慕容大侠?”

范尊扬神情一黯,幽幽的道:“月前有强敌侵入深阙,轻易破解守护阵法,趁慕容大侠运功之际予以重创,此事想必诸位都知道。”

关山度一扬眉道:“难道这强敌并非刀剑封疆之人?”

第0467章 星辉凝霜

听到关山度质疑,范尊扬连咳数声,这才深吸一口气,随后凛然正声道:“即便天下人都要与慕容大侠为敌,刀剑封疆也不在其列,只因‘狂刀’和‘绝剑’,永远相信‘水火无情’。”

关山度登时一愣,随即惊声道:“你是说……慕容大侠便是当年的慕七?”

范尊扬点头道:“如今七伯已经含恨而终,这秘密也无须保守下去了,钱老对此事早有了解,应该知道范某并非信口雌黄。”

关山度一时之间踟蹰不决,只把探询的目光投向钱立本。

钱立本并未否认,只是喟然一叹道:“往事已矣,多言无益,但即便有此渊源,我们依旧不能全盘信你,何况你自己不也承认勾结裴元崮么?”

范尊扬盯了裴元崮的尸身一眼,面色凝重的道:“朝天阙内部已经出现反叛之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而最快的寻出叛徒之法,莫过于‘与狼共舞’。”

钱立本闻言心中一动,出言试探道:“你的意思是……勾结裴元崮实为故意?”

范尊扬苦笑一声,喃喃低语道:“只可惜范某棋差一着,最后落得玩火自焚,唉……范某的确百死莫赎。”

关山度摇了摇头,冷冷接口道:“你虽然娓娓道来,却终究不过是一面之词,若无翔实证据,如何能够让人相信?”

范尊扬面现凄怆,满目悲凉的道:“倘若范某真心为敌,朝天阙一役用的便不是迷药,而是致命毒药。倘若范某真心为敌,雷鸣山庄便不只有高鸿峻一人重创,而是阖庄尽遭屠灭。倘若范某真心为敌,寒凌霄便不是断剑,而是断首。”

话音方落,只见范尊扬弯下腰去,剧烈咳嗽起来。

关山度稍一犹豫,终是上前扶住范尊扬,掌抵背心渡入真气。

范尊扬精神稍复,虽然勉力站直身子,却仍是语声喑哑的道:“多谢关兄,范某惭愧。”

关山度沉吟着道:“你重伤在身,当真无妨?”

范尊扬摆了摆手,无力的道:“不妨事,范某死有余辜,但今夜必须道出真相,以免奸贼逍遥法外。”

李思蕊在一旁看得揪心不已,银牙紧咬间生硬的道:“伤你之事我会负责,但你必须先说清楚,为什么杀害慕容大侠?”

她这话倒真是问出了不少人的心声,此时只见范尊扬更显戚容,无限萧索的道:“有劳钱老察看七伯的心口,自然真相大白。”

钱立本不敢怠慢,依言仔细检视,片刻之后忽然面色大变,单拳紧握间厉声道:“星辉凝霜!这是堕星七杀剑!好一个狼子野心的寒凌霄,哼!可杀!”

朝天阙众人闻言齐齐变色,关山度也不由得神情一肃,当即沉声道:“果然是寒兄?钱老并未看错?”

钱立本难掩悲愤的道:“不会错,老朽若连这点本事都荒废了,哪还有脸面占据‘四梁’之位?”

关山度似是一滞,仍旧有些难以置信的道:“怎会如此,寒兄与慕容大侠相识已久,并肩开创朝天阙大业,称得上生死之交。即便他们之间有所误会,也不该激烈到这种程度,这……的确令人意外。”

范尊扬喟然道:“不错,七伯恐怕至死都不敢相信,正是他最信任的寒凌霄勾结裴元崮,暗中出卖朝天阙。只恨范某竟也被这奸贼蒙蔽,眼睁睁看着大错铸成,事到如今当真追悔莫及。”

关山度双眉紧锁,颇见犹疑的道:“你既然说是寒兄暗算了慕容大侠,那他如今身在何处,可能寻来对质?”

范尊扬将目光投向司马御,轻轻一叹道:“今夜之役数多波折,司马掌门自始至终浴血奋战,对个中情由最为清楚,所以便由他来向诸位说明吧。”

司马御自然心中有数,眼见众人齐刷刷向他盯来,便即神色一整,冷然接口道:“今夜之役是由无缺公子谋划,打算诛杀万恶魔王叶行歌,本座受邀作为主战人选,此事想必映日姬不会否认。”

云顶一方除去映日姬和西门四姐妹之外,这阵又悄然随来一众婢从,约摸有四五十人。

此刻但见映日姬面色沉凝,微颔首道:“司马掌门的确是主战人选,慕容大侠也在受邀之列,两位无分彼此,都是为天下苍生舍身取义的楷模。”

司马御心中暗骂,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魔王虽然强悍,但在本座和慕容老弟的联手攻杀之下,他毕竟占不了半点上风,再加上无缺公子神机妙算,终于让这魔王恶贯满盈,坠入眼前这座地穴之中。”

这番侃侃而谈真假参半,说起来倒是颇见傲骨英风,尤其众人听到叶行歌毙命,震骇之余更加心生钦佩,一时之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向司马御投去敬畏的目光。

司马御冷目四顾,胸中直是说不尽的快意,遥想片刻之前还是强敌环伺、四面楚歌,己方并无一兵一卒,随后范尊扬自承阴谋败露,更让己方身陷万劫不复之境。

孰料片刻之后,局势竟然发生惊天逆转,凭借的只是范尊扬那条三寸不烂之舌。

如今虽然不得不跟慕容卓共享诛魔天功,但既然斯人已逝,终归也算无伤大雅了。

无计公子范尊扬,此人堪称不世奇才,今朝作为盟友,的确大有可为,他日若为仇敌,却是心腹大患,着实不得不防。

倒是云顶蜃楼一方,却不知他们与刀剑封疆有否瓜葛,对今夜这一战又掌握几分?

诸事繁杂,波谲云诡,总之尚须容后细思。只可惜如此扬眉吐气之时,竟无半个徒子徒孙从旁提振声势,让这番伟业莫名失色不少。

倘若早知如此,便无须过早针对狄苍穹,这一点日后应该引以为戒。

这些念头在司马御脑海中瞬间闪过,此时忽听西北方向隐约传来人声,须臾只见一片赭影赫然在望,直似熊熊烈焰一般,为这幽沉暗夜平添一抹亮色。

司马御觑得分明,知道是自家门人到了,登时心中大定。

转眼间但见一条曼妙红影当先趋上前来,屈身下拜之际难掩激动的道:“掌门在上,弟子等人方才遭遇意外,未能及时驰援,恭请掌门降罪。”

第0468章 凌霄蒙冤

见到来者正是展玫苓,司马御清咳一声道:“起来吧,江湖险诈,奸宄横行,你等不必太过自责。”

展玫苓道声遵命,随后盈盈起身,转眸间忽然一愣,失声轻呼道:“这是……裴师伯怎会亡故?!”

司马御面现轻鄙之色,提高声音道:“此贼早已不配列名崆峒派,你等日后也不可再称之为师伯。”

展玫苓听罢愈发愕然,裴映珂则悲怒交集,当下尖声呵斥道:“司马御!你!……你别欺人太甚!”

司马御为之一哂,眼见己方门人都已经来到近前,便即宏声道:“奸贼裴元崮丧德败行,为一己私利罔顾武林公义,足称罪大恶极,本座今日请出红魔令,将此贼逐出门墙。”

金声玉振,断无疑义,崆峒派众弟子都听得心头一凛,此时却听裴映珂嘶声厉斥道:“住口!司马御你这窃据上位的奸贼,竟敢平白栽诬我父亲?!”

司马御睨了裴映珂一眼,语声沉冷的道:“栽诬?裴元崮这奸贼为夺诛魔盛名,竟然不顾道义、趁人之危,对本座和慕容老弟痛下杀手。可叹慕容老弟一腔忠勇,结果却被奸贼所害,实在令人扼腕。”

此语一出,正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登时更惹得群情激奋。

裴映珂固是大大一滞,关山度也目光陡厉,当即抱拳为礼道:“司马先生此话当真?可否一说详情?”

司马御面色沉肃,缓缓点头道:“净宇魔王毕竟能为超群,本座和慕容老弟虽然侥幸惨胜,但所受创伤自不待言。正在我们两人气空力尽之际,裴元崮那奸贼竟与无计公子结伴前来,欲图坐享其成。”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只听司马御咳声道:“所幸无计公子和慕容老弟同气连枝,此番谋划不过是为了请君入瓮,裴元崮那奸贼作法自毙,落入无计公子与另一人的合围之中。”

关山度心中一动,迟疑着道:“另一人莫非便是寒兄?”

司马御点头道:“不错,正是那位慕容老弟生前最为信任之人,可惜假作真时真亦假,那奸贼竟然临阵倒戈,反而相助裴元崮,结果……唉。”

他说罢面现沉痛之色,关山度也为之动容,片刻方难掩萧索的道:“所以果然是寒……凌霄暗算慕容大侠?”

司马御轻叹道:“变生不测,本座也无力回天,最终徒留憾事。”

朝天阙众人知晓原委,一时之间悲愤莫名,连关山度都禁不住面色发白。

司马御见状暗自得意,趁势轻咳一声道:“更可鄙的是那两名奸贼有心弑主夺位,却无胆正面交锋。”

“本座还能勉强接下寒凌霄的攻势,慕容老弟却因为伤上加伤,对上裴元崮难免相形见绌。”

这番话虽然有些自夸的成分,却也言之成理,众人自然无话可说。

此时只见范尊扬满面戚容,喟然一叹道:“只怪范某艺业不精,非但无法相助七伯,反而成了他的软肋。唉……前事思来锥心泣血,这岂非范某害死了七伯?”

一语说罢,范尊扬已是泪洒俊颜,看起来委实情真意切。

众人这才恍然顿悟,范尊扬先前为何自承罪状,李思蕊不由得双眼通红,语带哽咽的道:“你怎么……不早说出真相,非要害我……将你伤成这样?”

范尊扬摇头苦笑道:“我与七伯故布疑阵,想必也让你多受委屈,如今我犯下如此大罪,交给你惩治最合适也不过。”

李思蕊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关山度也暗自一叹,一面渡入真气,一面讷讷的道:“错不在你,无须自责,只是不知那奸贼……?”

范尊扬勉力振作精神,却还是语声喑哑的道:“七伯的能为远胜裴元崮,但毕竟连遭重创,以致于难以为继。”

“万般无奈之下,七伯终是以搏命之法击毙裴元崮,但自己也中了那奸贼一招天灵千裂碎。”

司马御面现叹惋之色,接口沉声道:“寒凌霄见势不妙,抢攻数招便借机遁逃。”

“本座力有不逮,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脱身而去。”

范尊扬点了点头,依旧哑声道:“七伯宅心仁厚,虽然遭到寒凌霄背叛,却并无赶尽杀绝之意,临终之前还盼望那奸贼能幡然悔悟,日后尽赎前愆。”

众人闻听此语,各自震撼在心,只见关山度满面崇敬的道:“选择以德报怨,慕容大侠的确高风亮节,但寒凌霄如此狼毒心性,我等绝不放他干休。”

钱立本则咬牙恨声道:“不错,此贼不除,岂能告慰慕容大侠的在天之灵?我老不死即便拼上这条性命,也要将那奸贼捉回朝天阙,让他血债血偿!”

两名首领激昂表态,朝天阙众人大受感染,纷纷声讨不绝。

李思蕊却是秀眉紧蹙,冷冷盯向裴映珂道:“冤有头、债有主,寒凌霄固然罪在当诛,裴元崮更是罪魁祸首,所以绝对不能放神侯府干休!”

裴映珂横遭惊变,此刻正是心乱如麻,闻言不禁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不知该如何辩解。

反倒是裴映珂身旁那名白发老者始终镇定如桓,凛然接口道:“事情真相如何,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况且侯爷如今也遭遇不测,这桩血仇我们神侯府岂能轻放?只望咱们双方都冷静些,切莫中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计。”

李思蕊听罢正自一怔,便听钱立本怒斥道:“混账!杀人凶手还敢倒打一耙!难道我们不信昔日的结义兄弟,倒要信你修济楷这等处心积虑坑害慕容大侠之人?”

白发老者——修济楷岂非伤忿在心,此刻强压怒火,冷冷一哂道:“你钱立本不过是个蝇营狗苟之徒,识得什么大体?如今慕容……大侠遭遇不测,那朝天阙是由你做主了?”

钱立本遭到奚落,直是怒发冲冠,范尊扬见状连忙劝阻道:“钱老还请稍安勿躁,七伯临终之前曾有交待,朝天阙不可一日无主,俟后还须拜托一人掌控大局。”

朝天阙众人闻言都是心头一紧,彷徨间只听范尊扬郑重其事的道:“此人正是关兄,成老和钱老则从旁辅助,切勿令当年辛苦共创的基业毁于一旦。”

第0469章 毒龙再现

关山度听范尊扬道出慕容卓的遗言,着实吃惊不小,怔忡间只听钱立本洪声道:“好!即然是慕容大侠的遗命,咱们今后便以关圣人马首是瞻,今日之事应该如何了结,咱们也只听你一句话!”

关山度虽然勉强镇定心神,脸色却仍然显得十分凝重,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决断。

李思蕊见状不由得悲声道:“关大哥!慕容大侠尸骨未寒,你难道要当面放过仇人?这如何能让人心服啊!”

这话当真说得关山度无言以对,朝天阙众人也群情激昂,不少已经刀剑出鞘,誓要斩杀仇敌,告祭慕容卓的在天之灵。

关山度正自心念动摇,此时陡听空中传来几声悠扬傲唳。众人循声望去,赫见一对巨鹰穿空疾掠而来,当先者背上一人负手倨立,正是黄山大宗师狄苍穹。

关山度觑得分明,登时眉峰一舒,抱拳之际扬声道:“原来是狄大先生驾临,还请当面一晤。”

狄苍穹居高临下,早已将场中情形尽收眼底,叹息之余双脚微一施力,阿岩立刻心领神会,俯冲到底之际但见黄衫瞬闪,一代宗师已然潇洒落在场中。

关山度不敢怠慢,再次躬身施礼道:“见过狄大先生。”

李思蕊却有些碍口,片刻方涩声道:“弟妇见过大伯。”

狄苍穹微一颔首,随后低沉的道:“慕容兄弟殁于何人之手,可是净宇魔王叶行歌?”

关山度摇摇头道:“并非如此,慕容大侠所受之伤,大半来自崆峒派武学。而且据崆峒派掌门司马先生和无计公子范尊扬所说,凶手正是‘紫衣神侯’裴元崮。”

狄苍穹似是一怔,随即皱眉沉声道:“裴元崮?他有杀害慕容兄弟的能为?”

关山度正声道:“这是司马先生和无计公子亲口述说,应该并非虚言。”

狄苍穹目中寒芒一闪,冷冷盯向司马御道:“原来如此,但西疆剑帝既然能搏杀叶行歌,却眼睁睁看着慕容兄弟被宵小所害,这实在令吾难以理解。”

司马御暗自一滞,勉强不动声色的道:“狄兄谬赞了,魔王是本座和慕容老弟联手诛杀,其间惨烈绝非作壁上观之人能够估量,否则我们两人岂会被宵小所趁?”

狄苍穹遭到讥讽,却并未怒形于色,仍是冷然道:“那倒真是吾疏忽了,看来是某人欲图独占诛魔之功,这才痛下杀手,重创慕容兄弟,可是如此?”

这话分明意有所指,司马御正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便听修济楷附和道:“不错,崆峒派武学并非我家侯爷一人精通,所以这名戕害同袍之徒到底是何人,咱们还得深究一番。”

此语一出,场中顿时再掀波澜,展玫苓气得柳眉倒竖,戟指呵斥道:“混账!你的意思难道是我们掌门……哼!简直岂有此理!”

裴映珂此时也恢复了镇定,闻言冷笑一声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这样大呼小叫,敢情是因为东窗事发,所以才恼羞成怒了么?”

展玫苓大大一滞,脸色胀红之际正待反唇相讥,司马御已经淡淡的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多费唇舌徒令宵小得意。狄兄明断是非,应该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怀疑本座贪天之功,做下趁人之危、丧尽天良之事吧?”

狄苍穹摇摇头道:“吾并未针对任何人,只为还慕容兄弟一个公道,这十几日来吾与西疆剑帝数多切磋,各自能为早已了然于胸,倘若关武圣信得过吾,便容吾一观慕容兄弟的遗蜕,判定伤势何来。”

关山度面现欣慰之色,当即慨然道:“狄大先生言重了,您与慕容大侠一向相交莫逆,我等岂会信不过您?”

狄苍穹一正色道:“如此恕吾冒犯了。”

他说罢沉步走向慕容卓的遗体,神色中似悲悯又似叹惋,隐约还透着莫名的杀伐之意。

众人此时心思各异,数百道目光一齐落在狄苍穹身上,却不知他最终将作何论断,又将为场中局势带来何种巨变。

满场气氛凝滞之刻,忽听空中传来两声疾唳,神鹰阿岩和阿瑛不约而同的拔身掠起,通身钢翎凛竖之际,两双厉眼盯视夜空,分明已是十足戒备之相。

狄苍穹见状面色一变,同样嘬唇发出几声相似的鹰唳,阿岩和阿瑛自有感应,立刻回以尖锐唳鸣。

狄苍穹听罢更加为之动容,当即沉声道:“异兽毒龙将至,众人速速离开此地,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这话来得太过突兀,除了崆峒派弟子震骇于心,其他众人都有些不明所以,面面相觑间竟无一人响应。

展玫苓心念电转,难掩疑惑的道:“狄先生没弄错吗,毒龙已被九毒娘子收伏,怎会再度出现?”

狄苍穹同样大惑不解,但眼下也无暇深究,只是提高声音道:“吾这对神鹰目力超群,绝不会无端错认,毒龙之威你等心中有数,切不可等闲视之。”

话音方落,映日姬也扬声道:“大宗师所言不错,云顶蜃楼与那孽畜缠战多日,早已对它了如指掌,这的确是它的气息,众人依言速退,不可逗留。”

众人这才悚然动容,只有修济楷冷冷一笑道:“哦?真相尚未明了,怎能中途撤局?还是大宗师也有顾虑,所以才行此缓兵之计,不想让真相公开?”

狄苍穹听得一滞,鹰眼厉视间斩钉截铁的道:“如今情势危急,理当以众人的安全为要,你若是一味纠缠,只不过徒令门人遭殃,于你方并无益处。”

修济楷一扬眉道:“大宗师多虑了,神侯府门人矢志不渝,个个都全心全意效忠侯爷。如今侯爷含冤莫白,我等岂能贪生怕死,最后落得贻人笑柄?”

狄苍穹见修济楷冥顽不灵,正自心生恚怒之际,身后蓦地传来轰然暴响。

沙尘弥漫之中,但见庞然魔躯冲天而起,几名神侯府弟子当场被掀出数丈之遥,落地时再无半点生息。

修济楷心神巨震,转头处正对上那双大如车轮的昏黄巨眼,脑海中还未及有任何思想,赤色闪电已然凌空劈落。

孽龙一击,剧毒噬骨,终成绝杀之势。

第0470章 穷神护雏

“师公,您说有仙人来救慕云哥哥,是真的么?”

“呵……人命关天,老叫化哄你作甚?”

“嗯……我当然也希望是真的,可师公您怎么知道是仙人呢?”

“咳……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先前说的故事?”

“记得啊,不是说到我父王跟‘霜月’在巫山下面决斗么?巫山……莫非上面真有仙人?”

“小妮子真聪明,没错,的确是那位仙人出面,化解了这场死斗。”

“这样啊,那难道是她自称仙人的吗?”

“当然不是,你一向号称见多识广、博闻强识,那可曾见过能够凌虚御风、如履平地的人物?”

“论武功我是不成,不过应该没这么厉害的轻功吧?”

“对了,甭管是蹬萍渡水还是踏雪无痕,再厉害的高手都脱不开对外物的依赖。昆仑派那招云龙纵九天之所以独步武林,靠的便是不借外力凌虚挪移,可这要跟那位仙人比起来,却真是小儿把戏喽。”

“真那么厉害呀?”

“总之老叫化活到这一把年纪,遇到的仙人只有那一位。”

“那……说不定真是人家修练了什么盖世神功,这也不是没可能啊。”

“呵……你这妮子先前还吵着要当玉皇女帝,这会儿怎么又怀疑来怀疑去,生怕老叫化诳你似的。”

“师公~”

“好啦好啦,那老叫化再问你,可曾见过有人能越活越年轻,甚至好像返老还童一般?”

“那有什么稀奇,只要师公肯交给我来打理,保证不出半个时辰,便能让您出去再拐个老婆回来。”

“你这妮子真是讨打,你娘那点三脚猫的易容术,都是老叫化传给她的,真要易容还用你动手吗?”

“也是,所以那位仙人……真的是返老还童?”

“算下来都快三十年了,老叫化已经行将就木,人家那位却是更显稚……咳……少年,你自己想吧。”

“我不是不信师公,只是不久前我自己也扮过仙人,还把崆峒派那群呆瓜耍得团团乱转,所以这时候总有些心里发虚。”

“敢情在你看来,老叫化也是呆瓜不成?”

“当然不是,我……师公您懂的。”

“你是太过担心财迷娃娃对吧?”

“嗯……总之情有可原,师公别怪我说错话嘛。”

“无妨,不过能让仙人出手救治,财迷娃娃的确吉人自有天相。”

“师公,你觉得……慕云哥哥怎样?”

“性命应该无碍,你尽管放心便是。”

“师公~人家是问您,总之……他这人……算不算可靠?”

“呵……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妮子,怎么忽然结巴起来了?”

“师公~别笑人家了嘛。”

“嗯……这少年的人品悟性都是上上之选,一身艺业也称得上远超同侪。”

“那您觉得他不错喽?”

“话虽如此,但说到他的身家背景,终究配不上你这王府郡主的名位。”

“师公,我……”

“你毕竟是女孩儿,跟你老子不一样,这件事……只怕难如登天。”

“是这样吗……我……唉……”

“咳……既然提到你老子,想不想知道他那口凌风剑是怎么断的?”

“嗯……”

“其实正是他自己砸断的。”

“哦……”

“因为说到底都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唔……”

“唉……既然不想听,老叫化便不讲了吧。”

“师公……我想跟您说件事,但您得保证……不跟别人说,好么?”

“到底什么事情,搞得这么郑重?”

“您先答应我,我才敢说。”

“你这妮子,罢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师公……那我跟您说了,我可能……根本不是……郡主。”

“哦?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有一次听到妈跟那人吵架,当时那人似乎气急了,直接骂妈是……偷人的贱货,然后还说我是什么来路,妈自己清楚,反正不配叫做金枝玉叶。”

本来还不以为然的面容倏地一僵,但见路不平目射寒光,冷冷的道:“妮子听真了?那人真敢这么羞辱你娘?”

鄢婷低垂螓首,讷讷的道:“嗯……那人的确是这么说的,师公,我真的是偷来的么?”

路不平闻言直是啼笑皆非,顿了顿方沉声道:“少听那混账胡言乱语,你只当他是放狗屁。”

鄢婷察言观色,怯生生的道:“师公您别生气,其实妈都挺好的,只是因为我的事情,才跟那人吵起来。”

路不平一怔道:“你的事情?”

鄢婷晕生双颊,扁扁嘴道:“那人……想把我嫁到关外去,给薛二侠家那个紫魔怪做老婆,妈当然不同意,这才……”

路不平怒上眉山,忍不住喝骂道:“荒唐!那混账小子昏了头不成?妮子尽管放心,明天咱爷儿俩便启程回去,那混账小子要是不肯认错,老叫化拼了一身剐,也得给他揍出脑浆子来!”

鄢婷既是感激又是心安,屈膝盈盈下拜道:“多谢师公照护,嫣儿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

路不平摆摆手道:“妮子起来吧,自家人用不着瞎客气。”

鄢婷俏脸绯红,依言站起身来,转念间又眨眨眼道:“师公既然肯出手,那不如好人做到底吧,只要让我能跟慕云哥哥……在一起,其他什么都成。”

路不平见鄢婷情真意切,不禁面露苦笑,着实不知该如何劝解。

鄢婷心中有数,索性把一双剪水秋瞳牢牢盯在路不平脸上,其中透着十足的不容回避。

此时忽见路不平眉峰一攒,侧耳细听间沉吟着道:“不对,怎么毒龙又出来了,哼……那丫头真靠不住。”

鄢婷闻言一呆,接着只听路不平咳声道:“妮子待着别乱跑,老叫化先得处理一桩要事。”

鄢婷心头一紧,关切的道:“是很难办的事情么?”

路不平摇摇头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总之不能不管,妮子也别胡思乱想,那件事情老叫化保证会给你个应承。”

鄢婷嫩脸一红,只得嗯声道:“那师公您小心点,千万别逞强啊。”

路不平失笑道:“恁地啰嗦作甚,老叫化既然迈过了八十四这道坎,以后注定还要长命百岁嘞。”

他说罢便腾身急驰而去,看起来竟似全无跛足之状。

第0471章 刀劈毒龙

异兽毒龙突袭一击,疾厉之处何输掣电,但修济楷毕竟是崆峒派耆宿,一身能为着实非同小可,此时只见他掌中乌光一闪,正迎上毒龙那条血信。

电光石火间但听砰的一声巨响,修济楷竟是拿桩不住。脚下连连后退之际,手中的物事也当场被震落在地,原来是一面外带利齿的黑色圆盾,盾背之处已然血迹斑斑。

虽然是仓促应战,但一招之下便惨亏至此,饶是修济楷久走江湖,此刻也不禁心头巨震。

正在修济楷强提真气,严阵以待之际,毒龙拖着巨躯由他身旁呼啸而过,修济楷只觉一阵湿腐气息漫上鼻端,心头立刻生出一阵烦恶,险些一跤栽倒。

所幸毒龙并未理会修济楷,而是发狂一般向对面的朝天阙众人冲去。

修济楷见状诧异之余更增惊喜,连忙呼喝道:“众人速速闪开,切莫接近魔物!”

无奈这话终究还是慢了半拍,但见毒龙硕尾摆动,几名神侯府弟子当场被掀翻之地。连裴映珂都险些被罡风扫中,虽然拧身避开,依旧落得花容失色。

毒龙势不可挡,直奔慕容卓的遗体而去,狄苍穹见状横眉一凛,挺身上前之际沉喝道:“你等退至吾身后,由吾应付!”

喝声中狄苍穹掌心早蕴神力,两道没羽箭破空掷出,流星赶月般怒射毒龙双眼。

毒龙识得厉害,百忙间猛的将头一低,两枚飞石差之毫厘,只打在它额头的鳞甲之上,暴起一片雾状石屑。

这一击虽然未能真正杀伤毒龙,却稍稍阻遏了它的前冲之势。此时又见神鹰阿岩和阿瑛腾空疾掠,不偏不倚仍旧攻向毒龙头顶的肉冠。

毒龙已经被激起了凶性,此刻又并无五仙教密咒束缚,使得它不仅霸戾横行,更显出十分灵动。

神鹰忌惮毒龙周身的剧毒,闪展挪移间大受掣肘,不过数合便尽落下风。

双方缠战片刻,毒龙似乎感觉不耐,借着屈身后仰之势,蓦地张口一吸,顿时弥空巨力卷向神鹰阿岩,竟要将它生生吸入口中。

饶是阿岩堪称罕世猛禽,比之毒龙仍旧相形见绌,羽翼翻腾间极力脱出,却还是如同风中飘叶一般,向着毒龙的血盆大口中滑落。

正在危急之刻,陡闻阿瑛发出一声凄唳,身躯化作出膛炮弹,猛撞向毒龙脑后的肉冠。

这一下阿瑛孤注一掷,分明已无任何转圜。毒龙觉出脑后生风,当下哪敢怠慢,气息乍敛同时,顺势偏头一撞。

可怜阿瑛怎能与毒龙抗衡,砰然巨震中早被打横撞飞,跟着断线风筝般坠入林中。

众人得到喘息之机,早已散至百步开外,此刻眼见战况惨烈,都不由得心头猛震。

阿岩更加悲不自胜,连声凄唳间钢翎怒展如戟,便要拼死一决强敌。

此时倏闻狄苍穹嘬唇发出一声厉啸,阿岩自有所感,当即返身俯冲下去。

不及霎眼间但见黄影一闪,狄苍穹已然跨上鹰背,一人一鹰好似离弦之箭,飞速射向毒龙面前。

毒龙方才得势,正自狂傲不已,见状索性故技重施,张口便要将狄苍穹和阿岩一起吸入腹中。

狄苍穹早有腹案,立刻双手齐扬,顿时罡风锐啸,一片乱石如雨,恰似银河星陨,尽数袭向毒龙那张巨口。

没羽神锋再借毒龙吸力,狂烈之势更加锐不可挡,霎时只听毒龙放声嘶吼,紫黑色的血雾伴着石屑漫空暴散,观之着实震人心魄。

毒龙不防之下遭遇重创,凶性却是不减反增,当下强忍苦痛,凭借一身怪力,猛撞向直冲而来的阿岩。

阿岩见状拔身一掠,瞬影双分之际再闻狄苍穹沉声怒喝,无匹剑气动若雷霆,堪堪正中毒龙双眼。

纵使毒龙遍身异鳞,眼膜却是脆弱之处,视觉晦暗之际,更兼剧痛钻心,迫得它怪嘶之中连连扑地怒撞,震撼之势直欲毁坼乾坤。

众人看得莫不骇然变色,惊惧间却见毒龙蓦地盘身急转,径直冲向那森冷幽深的地穴。

这一下可真是大出意料,众人正自愕然不解,便听一声娇喝传来道:“不可让毒龙冲进地穴,速速拦住这孽畜!”

说话间但见五条矫捷人影电奔而出,纤掌齐扬之际,沛然巨力猛轰向毒龙,原来是映日姬和西门四姐妹。

无奈众人一者忌惮毒龙之威,二者又不知为何要阻止它自寻死路,此刻再无旁人挺身上前助力。

毒龙虽然身受重创,但毕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且还倚仗异鳞护体,所以中掌之后只是微微一顿,冲击之势并未减缓。

映日姬情知力有不逮,正自恨得咬碎银牙。此时陡闻嗡然锐鸣过耳生啸,一道紫金昊光势如流星划空,破天劈地般怒射向毒龙头顶。

毒龙双目受创,视力大为减弱,反应终究慢了一瞬,霎时只闻金铁剧震,紫金神锋照直贯入它顶心的肉冠之中!

毒龙罩门被破,一身怪力顿时泄尽,但前冲之势已经无法扭转,惊天嘶鸣中一头栽进地穴,随即只听轰隆撞击之声不绝于耳,连大地都为之震颤不已。

映日姬眼见毒龙伏诛,虽然还有些顾虑,但毕竟舒了口气。

这时只听身后脚步声响起,随即一人关切的道:“师姑娘无恙否?”

映日姬勉力平复心绪,转身敛衽为礼道:“不敢劳关先生动问,方才关先生这一击,比慕容大侠都毫不逊色。妾身今日方知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朝天阙今后由关先生主持,定能再创辉煌。”

来人正是“关西武圣”关山度,闻言轻叹道:“在下这点微末之技,岂敢与慕容大侠相提并论?方才师姑娘执意拦下毒龙,不知具体原因为何,可否为我等稍作解说?”

此时众人逐渐聚拢过来,映日姬心下有谱,于是低咳一声道:“见笑了,妾身是想起司马掌门曾经提到,万恶魔王叶行歌正是掉进这地穴之中,如今毒龙竟似有意相随,妾身只怕后续还会出现变数。”

关山度眉峰一轩,沉吟着道:“师姑娘难道担心毒龙欲图搭救叶行歌?但依司马掌门先前所说,那魔王应该早已恶贯满盈,所以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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