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奇侠 正传 - xp1024.com
《神州奇侠 正传》


楔子

在成都西郊,自百花潭溯流而上,至杜甫草堂,沿途景色十分

苍翠崎旋,环绕成都的锦江,这一段叫做浣花溪。

千百年来,锦江浣花溪以它秀丽的景色招来了许多诗人的栖止

和吟咏,唐代著名的女诗人薛涛曾住在百花潭,并用烷花溪净洁的

江水制造出各种美丽颜色的诗笺,称为“薛涛笺”。至今在锦江右岸

还有薛涛的故居崇丽阁和吟诗楼,都已成为成都有名的胜景,此外,

南郊的诸葛武侯祠和刘备墓,也是游人凭吊的胜地,杜甫咏诸葛武

侯祠云: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鹏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这首诗,杜甫泛舟浣花溪而作,诸葛亮未出隆中前,曾在襄阳

城西二十里地方的卧龙岗筑“草庐”隐居,后世的人为了要景仰他,

于是在隆中坊以杜甫诗的二句:“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

心”高悬其上。

别人也许不会觉得什么,但是四川成都、还花剑派派掌门人萧西

楼的第三个儿子萧秋水,却因为这两句诗,写于锦江,刻在隆中,所

以特别带了三位好朋友,从四川赶到了湖北,就为了看那么一看,那

惊才羡艳大诗人的诗,以及那名动八表的诸葛武侯故居!

浣花剑派掌门人萧西楼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萧易人,

名震江湖,年轻人里恐怕没有比萧易人更有智略权谋;二儿子萧开

雁,沉着练达,被誉为是浣花剑派的守护神;三儿子萧秋水,在江

湖,未成名,在武林,无权势,但为了看两句诗而奔驰数百里者,萧

家却只有他一人。

没料到萧秋水这一看,却看出了叱咤风云、武林色变的一段悲歌

慷慨激昂的故事。

第一章 锦江四兄弟

萧秋水的祖父是萧栖梧,乃浣花剑派开山祖师。

浣花剑派的历史绝不比天山剑派、华山剑派、青城剑派、海南

剑派、终南剑派悠久,但萧栖梧是当代剑术大师,以他个人剑术上

的修为,确不在上述任何一派掌门下,放眼天下,只有铁衣剑派、沧

浪剑派才能使萧栖梧怕之三分。

铁衣剑派、沧浪剑派的后台,却是“权力帮”。“权力帮”是天

下第一大帮。

浣花剑派,却没有任何后台。

萧栖梧名震天下,到了晚年,就只有一个儿子,便是萧西楼。

萧西楼十九岁时,便已击败当时著名剑客“长空剑”卓青天。

萧栖梧很疼爱这个独生子,但是,萧西楼因无法接受他父亲要

他舍弃其爱人、另娶一位尚未谋面但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最后离

家出走,到了桂林,组成了外浣花剑派。故当时有内、外浣花剑派

之分。

可是没过几年,萧栖梧与人比武,惨败受伤,忧患成疾,终于

撒手尘世,敌人趁机入侵,整个内浣花剑派,几乎在三几个月之内,

给人瓦解了。

萧西楼得闻噩耗,率众赶回川中,单剑闯荡,终于重使浣花剑

门内、外二支浣花剑派,故此又合成一脉。

浣花萧家在川中名气之大,声望之隆,财产之丰,足可要风得

风,要雨得雨,萧西楼晚年更勤修剑法,大有进境。

有人说,浣花剑门下不止是一个帮派,而是一个世家。

又有人说,浣花剑门之所以盛起,当然是因萧西搂慎细老练,也

因为有两个好儿子和一个好女儿。

萧易人的剑术传说已不在其父之下,而且在川中又有人望。

萧开雁忠心踏实,任劳任怨,是名忠厚朴实的好青年。

萧雪鱼是个美丽而聪明的女孩子,喜欢唱歌,据说她十三岁时,

在溪边一面歌唱一面绣灵鱼戏水,结果真有一条活鱼跳上岸来,落

在她的绣画上,也不知是因为歌声太好,还是绣得太像。

那时萧秋水还没有长大。

萧秋水从小就是在这种关照宠护下长大的。

萧秋水自小就聪敏过人,读书过目不忘,能诗善画,他的武功

得自萧易人而非萧西楼,但十七岁时居然已自成一家。

萧西楼暗地当然很喜欢他,但是很不喜欢萧秋水的爱胡闹,爱

抱打不平,爱闲荡遨游,爱广交朋友,爱怒易喜,干了再说的脾性。

萧西楼认为名门世家子弟,不应该那样,应该庄重点,俭约点,

就像大哥萧易人、二哥萧开雁。

偏偏萧秋水就是萧秋水。

萧秋水要到隆中卧龙岗去,却自长江西陵峡逆流而上,到了秭

归,秭归是大诗人屈原出生之地,其时又正好是五月初五,中国的

诗人节。

萧秋水与三个朋友,是最爱冒险的青年。

长江三峡谓翟塘峡、巫峡、西陵峡,位于长江上游,介乎四川、

湖北两地,互相递接,长七百里,为行舟险地。

秭归背依高山,面临长江,景色壮丽,这是屈原故里,所以每

年五月初五,更是热闹,龙舟塞满江上。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萧秋水到了秭归,就和他的几位朋

友上了岸,心想:反正并不赶忙,于是决定看了这次空前未有的赛

龙舟才催舟到隆中去。

萧秋水每次出门的时候,萧西楼就一定会吩咐他几件事:

不要胡乱结交朋友。

不得与陌生女子牵涉。

千万千万,不得不得,招惹“权力帮”的人。

第一点萧秋水懂得,因为成都浣花萧家乃名门世家,自然有人

来攀亲结交,但萧家清誉,交了损友,自受影响,得罪了朋友,也

等于是自掘坟墓。江湖上是非,有时要比手上的刀还利。

第二点萧秋水明白,因为他自己入世未深,而他的爸爸,就是

因为女孩子,几乎被逐出成都萧家。萧秋水虽然懂得和明白,不见

得就是同意,其一因萧秋水素好广游交友,其二是因为萧秋水风流

惆傥。

但是第三点萧秋水就不明白,也不懂得了。

他已问过无数次,问过不少人:“权力帮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些人虽然答法都不同,说法却都是一样。

——权力帮就是权力帮,开帮立派,就是为了权力,所以直接

命名权力帮,这是一个实事求是的名字,起这名字当然是权力帮帮

主李沉舟。

——李沉舟的外号叫“君临天下”,武功多高不知道,他有一个

好妻子,叫做赵师容,有一个好智囊,叫做柳随风,至少到现在为

止,还没有听说过有人能斗得过赵师容、柳随风的。

——权力之获得,必须要有三件东西:金钱,地位,拥护者。

——这三样东西,李沉舟都有。

——但是真正实行“权力帮”的霸权者,却是十九个执行人,江

湖上闻名色变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

——这十九人魔,武功不单高绝,而且其党羽遍布天下,不乏

高手名家。此外据说还有八个可怕人物。

——他们杀人与整人的手段,可以叫你痛恨妈妈为什么要把你

给生出来。

——所以招惹了权力帮,不如去自杀更好!

——权力帮是招惹不得的。

以上所说的,萧秋水都明白。

他不明白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结论:

在他的心目中,这才是最好、最该招惹的对象,为什么,为什

么招惹不得?

“千万不得招惹权力帮,否则打断你的腿。”

萧秋水不知听过多少遍了,这次临出门时,又被吩咐了一遍。

“但是后面那一句,却不是萧西楼说的,而是萧秋水的母亲孙氏

慧珊附加的。

孙慧珊早年在江湖上也大大有名,是“十字慧剑”掌门人孙天

庭的独生女儿。

可是后面的那句话若是萧西楼说的,那在萧秋水心目中就不同

分量了,因为萧西楼言出必行。

孙慧珊是最疼萧秋水的好母亲;好母亲往往就不是严厉的母亲。

所以萧秋水也听过就算了。

湖北秭归乃峡中古城,背依雄伟的山岭,面临浩荡的长江,景

色壮丽。

萧秋水清晨抵达秭归,看见岸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张花结

彩的龙舟十数艘,这儿是屈原的出生地,每逢五月初五,自然更是

热闹,算是对这位爱国大诗人的追怀。

因为还是清晨,舟子都停泊在岸上,大部分是龙舟,还有些张

罗体面的渔船,其中还夹杂着几艘商船,还有一艘看来极是讲究华

丽的画肪。

敢情是什么富贵人家,老远赶来看赛龙舟的。

萧秋水自幼在浣花溪畔长成,这种画肪,萧家也有一二艘,不

过在这个地方也有这种画舫,萧秋水不禁多留意了一眼。

本来他留意了一眼便知道是富人来凑热闹的,只是这一眼,却

让他看到了不寻常的事儿!

于是他马上停了脚步!

他的朋友也跟着停步。

因为是清晨,岸上的人并不大拥挤。

要是换作平时,这岸堤根本不会有什么人。

这时画舫里有一名家丁在船头伸懒腰打呵欠,一名婢女正在倒

痰桶里的秽物入江中。

而在岸上,走来了十一二个人。

精壮的大汉。

这并没有什么稀奇,而令人触目的是,这十一二大汉,腰间或

背上,都佩有刀剑兵器。

在大白天这批人这么明目张胆地佩刀带剑,走在一起,未免有

点不寻常。

不寻常的却是,这十二人都忽然拔出了兵器,一跃上船。

为首的人使的一一双金斧,一跃上船头,吓坏了那名家丁,正想

叫:“救一一”已被那双斧大汉用金斧架住脖子,推入了船舱。

那婢女一声尖叫,一一名使长枪的大汉立时一脚把她踢入江中,婢

女呼救挣扎在江中。

其他的人立即随而进入船舱,只剩下两名使单刀壮汉把守船之

两侧。

这一下却也惊动了人,十几个人围上去观看,那两名使单刀的

大汉立即“虎”地舞了几个刀花,粗声喝道:“咱是‘长江水道天

王’朱大天王的人,现在来做笔生意,请各位不要插手,否则格杀

勿论。”

众人一阵骚动,却无人敢上前去。

萧秋水三名朋友互观一眼,心中意识到同一件事,那是:“抢劫!…

这还得了?

这种事除非萧秋水不知道,一旦知道,则是管定了。

这萧秋水身形一动,他身旁的长个子朋友立即拉住他,萧秋水

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

长个子朋友道:“你知道‘朱大天王,是谁吗?”

萧秋水道:“猪八戒?”

“长个子朋友一脸凝肃道:“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上的大盟

主,朱老太爷。”

萧秋水道:“哦,这倒有听说过。”

长个子朋友摇摇头叹道:“你知道使双斧和使长枪的是谁吗?”

萧秋水不禁顿足道:“你少卖关子好不好?”

长个子朋友道:“使双斧的叫‘紫金斧’薛金英,使长枪的叫

‘枪到人亡’战其力,这两人,武功不错,是朱大天王的得力手下。”

随而叹道:“你要去对付他们,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萧秋水转头笑问其他二人:“你们呢?”

那两名朋友笑着答道:“要考虑。”

萧秋水道:“哦?”

那白面书生朋友笑道:“本来是要教训他们的1”

另一个女子口音的朋友接着道:“现在却考虑杀掉他们。”

萧秋水笑着回首向长个子朋友问:“你呢?”

长个子朋友叹息了一声,道:“我就是要你们去杀人,不是去教

训人而已。”

萧秋水笑道:“你们?”

长个子朋友一笑道:“不,我们。”

这就是萧秋水的朋友,他其中三位朋友。

就在这时,画舫中传来一声惨叫,一名公子模样的人自画舫窗

帘伸头大叫救命,才叫了半声,忽然顿住,伏在窗台,背后的窗帘

都染红了。

萧秋水等人一见,哪里还得了。

那两名持刀大汉,只见眼前一花,船上竟已多了四个公子打扮

的人。

那两名大汉哪里把他们放在眼里,指着萧秋水喝道:“滚下去!”

他们之所以指着萧秋水,乃是因为在任何场合,萧秋水跟任何

人出现,别人总是会先注意萧秋水,甚至眼中只有萧秋水的。

这是萧秋水与生俱有的。

但是等到那大汉喝出了那句话,船头上的四个人,忽然不见了

三个人,只剩下那俏生生的白面书生,而船舱的布帘一阵急摇。

那两名大汉不禁呆了一呆,只听那白面书生低道:“你们是朱老

太爷手下,一定杀过很多人了?”

其中一名大大汉本能反应地答道:“没一百,也有五十对了。”

另一名大汉吼道:“加上你一个也不嫌多!”

白面书生低声笑了一笑,模糊他说一声:“好。”

就在这刹那问,白面书生忽然就到了这两名大汉的面前。

跟着下来,白面书生已在两名大汉的背后,缓步走进船舱。

然后是岸上的民众一阵惊呼,妇女们忍不住尖叫,因为那两名

大汉,刀呛然落地,目中充满着惊疑与不信,而他们的喉管里,都

同时有一股血箭,激射出来,喷得老远,洒在船板上。

白面书生掀开船舱布帘,跨人船里,一面阴声细气地附加了一

句:“好,就多加两个。”

那两名大汉听完了这句话,就倒了下去。岸上的人又是一阵惊

呼:“出了人命了!”

“出了人命了!”

萧秋水和他两个朋友跨入船舱的时候,里面有一大堆站着的人。

只有两个是坐着的。

坐着的人是拿双斧和拿长枪的。

其他站着的人,有些是船里的人,家丁打扮,侍女打扮或者员

外、夫人、公子、小姐打扮,但有八个人,黑水靠紧身劲装,右手

是刀,左手在活动。

活动是:有些在翻衣箱,有些是抢发髻上的金饰,有些是提着

吓到脸色又青又白的人的头发,有的扼住别人咽喉,有的在一位小

姐下巴上托着。

这些自然是强盗。

长江朱顺水朱大天王的手下。

“萧秋水等人忽然进了来,大家的手,也就停止了活动。

拿长枪的震了震,拿双斧的双眼直勾勾地向前看,连眨也未眨

一眼。

萧秋水就笑着向不眨眼的人一拱手:“早。”

有人居然在这个时候进来,跟你请安,实在是一件啼笑皆非的

事,拿长枪的人已变了脸色,使双斧的人却仍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拿长枪的大汉沉声道:“你知道我是谁。”

萧秋水向使双斧的道:“我知道你是薛金英。”

拿长枪的大汉怒道:“我是在跟你说话。”

萧秋水向使双斧的笑道:“我开始还以为你是个女孩子,好端端

的一个粗老汉怎么又是金又是英的呢?

使长枪的吼道:“臭小子,你嘴里放干净点!”

萧秋水继续向薛金英道:“知道你还有一个朋友叫做战其力的。”

“枪到人亡”战其力抢步欺近,怒嘶道:“你再说!”

萧秋水依然向薛金英道:“可惜那人很短命,就死在长江水道,

秭归镇的一座画舫上。”

战其力发出一声震得船荡的大吼,薛金英这时才抬头,慢慢地

向战其力说了一句话。“他们是来送死的。”

战其力的脸上立即浮起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其他的人也跟着恢

复了左手的活动,就当萧秋水他们是已死了的人一般。

可是突然一切又停顿了。

有些人在翻衣箱时停顿了下来,有些是抢发髻上的金饰时停下

来,有的是揪着别人的头发忽然脱了力,有的是扼住别人的咽喉忽

然松了手,有的是在摸一位小姐的下巴时僵住了,因为他们在忽然

之间看见了自己的手,插了十数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他们有的发出尖叫,有的发出怒吼,有的不敢置信地丢掉大刀,

用右手抓住自己的左手。

那女子口音的朋友的衣袖才不过动了一动。

战其力的脸色变了。

薛金英也眨了眼,不止眨一次,而且眨无数次,因为连他也看

不清,那年轻人是怎样出手的,萧秋水笑道:“我这位朋友,姓唐名

柔,是蜀中唐门的外系嫡亲,‘四川蜀中唐家’,你们总听说过吧?”

萧秋水一说完,那些船上的八名中针的大汉,纷纷惊叫,拼命

把手上的银针拔出来。

蜀中唐门,江湖上暗器之一大家,而且也是使毒的翘楚。

萧秋水却笑道:“各位不必惊慌,这位唐兄是唐门中少数的暗器

不淬毒的子弟之一。”

那八名大汉闻言停了手,纷纷我望你,你望我,说不出话来。

战其力忽然脖子粗了,大喝一声,一枪刺出!

他的枪本乘斜挂在桌边,不知怎么突然己到了他手上,别人看

到他手上有枪时,他的枪已到了别人的咽喉1

唐柔的咽喉!

唐家子弟都不是好惹的,所以战其力立刻准备先杀唐柔。

眼看枪尖就要刺进唐柔的咽喉,唐柔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就在这时,一双手忽然前后叼住了枪杆,战其力一挣,一滚,沉

肘反刺!

那人双手一剪一拖,仍叼住长枪。

战其力心中一凛,力抽长枪,不料连抽也抽不回来,抬头一望,

只见一个长个子懒洋洋地对着自己微笑。

只听萧秋水笑道:“他是我的朋友,姓左丘,名超然,为人却一

点也不超然,只是有点懒。他是无所不知,胸怀可以装九州十八省

进去的人,精通擒拿手,三十六手擒拿,大鹰爪擒拿,小擒拿,奇

门擒拿,进步擒拿……什么擒拿他都会。”

萧秋水的话讲完时左丘超然的双手已“喀登”一声,夹断了枪

杆,再迫步埋身,与战其力双手对拆起来,三招一过,战其力前马

被制,后马不能退,肩、胛、腰、肾四个部分,已被左丘超然闪电

般拿住,只听左丘超然笑道:“这是小天山的缠丝擒拿手,你记住了。”

萧秋水笑道:“我还有一位朋友,在外面还没进来,他是海南剑

派的高足,姓邓,名玉函,你知道,武林中人都说,不到必要,绝

不与海南剑派的人交手,因为他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手。”

只听一人自背后道:“背后说人闲活,不是好人。”

萧秋水大笑道:“邓玉函,难道是好人了?”

邓玉函板着脸孔道:“我是好人。”

薛金英忽然道:“可惜好人都不会长命。”

他的活一说完,双斧抢劈邓玉函!

他似已看定,这些人当中,以邓玉函最难应付!

可是斧到中途,左右疾分,回斩萧秋水!

这一下转变之急,全场人皆未料及,薛金英其实一上来就看出

来:这四个人的领袖必是萧秋水,要制住唐柔、左丘超然以及邓玉

函的话,首先必要拿下萧秋水!

萧秋水的笑意忽然不见了,手上忽然漾起了一阵秋水波光,瀑

布一般地奔泻过去!

瀑布泻至半途,忽然分成两道激流,“叮叮”撞开双斧,又复合

成一泓秋水,秋水一凝,”转而成萧秋水手上的剑。

薛金英双斧被震开之后,猛吼一声,半空全身一拧,跃船而出。

他自然看出萧秋水的剑法。

浣花剑法!

浣花剑派的实力,浣花剑派的武功,不是他薛金英独力就可以

应付得了的。

所以他立即决定: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身形一动,左丘超然便已动手,霎眼间已封了战其力身上十

二处穴道。

唐柔的右手一动,不动的左手却打出七点寒星!

薛金英全身却化成斧头金芒,“叮叮叮叮叮叮叮”砸开七道寒芒!

寒芒折射四处,萧秋水飞扑过去,及时按下了一名老员外的头,

才不致被寒芒钉中!

另一名劫匪却正好被一点寒芒打入额中,惨呼而倒。另一名大

汉格得较炔,但也被寒芒射人臂中。

邓玉函却在此时飞起,剑光一闪,又斜斜落在丈外。

薛金英半空一声大叫,左腿已多了道血口子!

但他仍有余力全力扑向船外。

可是这时左丘超然已拿住他的脚,薛金英落了下来,立刻用右

腿蹬,左丘超然立刻拿住他的右腿,薛金英用双斧砍下去,左丘超

然立时拿住他双手。

薛金英用力挣,左丘超然却把他全身也拿住了,薛金英张口欲

呼,左丘超然一双手已钳住他双颊,薛金英不由张大了口,却叫不

出声,左丘超然道:“我们还未向你问活,不准你吵。”

“你们的头儿,朱大天王在哪里?”

薛金英睁着双目,没有答话。

战其力喘息着,闭起了双眼。

余下的七名劫匪,早已吓得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萧秋水等让他们逃走,一方面也希望他们能把朱顺水引过来,一

并了结。

岸上的人还纷纷在比手划脚,在传说着:“哗,这四个小英雄真

厉害,一出手就把这些大坏头们打垮了。”

“有个人还会放暗器呢?”

“哎呀,他们怎么也便杀人呢。”有人忧愁他说。

“他们惹了朱大天王,只怕讨不了好。”有人更是难过他说。

船舱内金元银饰撒了一地,一名公子模样的人背上着了一刀,血

流红了衣衫,船内的员外已年近花甲,喘气呼呼地走到萧秋水等人

面前,一头就要叩跪下去,萧秋水连忙扶住,道:“老丈你是干什么

呀!”

员外带泪要弯着往下拜:“老夫要叩谢救命之恩。”一面指着地

上的金银珠宝,道:“我辛辛苦苦赚来的半辈子的银子,眼看都被他

们劫去了,幸亏你们……”

萧秋水望望那些银元,见元宝上都刻着“那”字,萧秋水心中

暗笑忖道:这人敢情是个守财奴,要他的钱可不容易,连银两上也

做了记号,当下笑道:“老丈可是姓那?”

员外一愕,道:“是是是,我是姓那,叫做那锦亮,是杭州人,

路经此地……壮士是怎样知道的。”

萧秋水笑道:“没什么。这姓倒是少得很啊。”

那员外道:“是是是,壮士等仗义相救,老夫为表谢意,特赠

……”

萧秋水听得不耐烦,转向薛金英道:“你们头儿下落在哪里,你

说出来,我们也不一定杀得了他,说不定反而给他杀了,这样你们

也等于报了仇,你们又何苦不说呢!”

薛金英仍是抿紧了唇,左丘超然道:“有道是朱大天王是长江黑

水道的总瓢把子,手下猛将有‘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你

和战其力是三英之二,你不说出朱大天王在哪里,只要说出你们的

老大‘双刀客’符永祥在哪里便行了。”

原来“长江三英”在武林人士心中,其实是“长江三恶”,大恶

“双刀客”符永祥,武功最高,二恶“紫金斧”薛金英,武功次之,

三恶“枪到人亡”战其力,武功最弱。

萧秋水道:“你们三恶是素来行事焦孟不离的,而今符老大在哪

里,我想你们也心知肚明吧!”

薛金英忽然开目,就在这时,长空传来一阵唿哨之声,薛金英

冷笑道:“他来了,你们的死期也就到了!”

一说完这句话,船身就忽然剧烈地动起来!

片刻间,船身的移动更剧烈了十倍!

萧秋水,左丘超然,唐柔,邓玉函四人相对一望,立即分四个

方向悄出船舱!

四人身形极快,但第一个足尖点及船梢的是萧秋水。等到他脚

尖也触及船板时,邓玉函也点落在船头。他们四人一望,只见系住

画舫的八根大绳,已经俱被削断,此时春水激流,江流浩荡,水流

之急,无法想象,系锚一断,再被人一推,即卷入洪流,飞驰而去!

岸上一人,手持双刀,纵声长笑。

就在这片刻间,船已离岸数丈!

也在这刹那问,萧秋水已飞身掠出!

萧秋水一动,邓玉函也就动了!

萧秋水犹如大鹏,飞掠长空,险险落在滩头渡桥之端!

这一下,岸上的人都张口结舌,好一会才会叫好;连岸上的

“双刀客”符永祥,一时也忘了出手。

可是邓玉函因比萧秋水迟霎眼问的功夫掠起,距离便已拉远了

五六尺,邓玉函雪衣飞动,离滩头尚有十余尺,强自提气,只差三

尺,但已往下沉去!

众人自是一声惊呼。

就在这时“双刀客”符永祥便已发动了。

符永祥左手刀如飞瀑千重,直奔萧秋水。

他要在萧秋水尚未落定蓄势便要毁了他。

萧秋水右手拔剑,左手“呼”地扯开了腰带,“飓”地抛上了半

空。

邓玉函半空捞住了腰带,萧秋水一抽,邓玉函象一只燕子一般

地已落到滩上!

这时符永祥的左手刀忽然不见,只剩下右手一刀,直刺萧秋水!

右手刀才是杀着!

但是萧秋水的剑就刚刚横架在刀锋上!

符永祥大怒,回刀再斩,忽然侧面一道寒风,吓得连忙闪身回

架,只听萧秋水对邓玉函疾道:“这厮交给你了。”

邓玉函点头,符永祥挥刀再上,邓玉函的剑寒立时把他迫退下

来。

这片刻光景,船已离岸数十丈。

萧秋水担心的是,仍留在船上的两个朋友,不会应付不了薛金

英与战其力,但却应付不了这长江水。

因为他已瞥见画肪两侧的船桨,全已中断。

他真后悔为什么要轻易地放走那六条大汉。

长江水里,显然还会有朱大天王的人。

船一旦翻,唐柔的暗器在水里就没了分量,左丘超然也不熟水

性,而自己呢?连水都没有沾过。

萧秋水飞身到了艘扁细的龙舟上,呼叫一声道:“借用!”

“刷刷”两剑,削断了辔绳,左右双桨,飞快地划去1

这叶龙舟,冲刺力本就极大,加上风向急流,和萧秋水的双桨,

简直像飞一般前航!

但是这时画舫已遇上一个险境。

原来秭归有一个地方,江中有巨石横卧,造成险滩,行舟的人,

最怕遇到这地方。

传说屈原沉汩罗江后,其姐一天在此洗衣,见神鱼负屈原尸体

溯江而至,乃葬之。故秭归亦有屈原墓。是为秭归八景之一,名

“九龙奔江”。

画舫却正向险滩巨石撞去!

岸上的人纵声高呼,给萧秋水助威打气!

萧秋水此惊非同小可,双臂一加力,桨如双翼,他的腰带因救

邓玉函而失去,长袍松阔,江中风大,白衣翻飞,吹成一叶白衫,真

如飞行一般!

龙船眼看就要追上画舫,而画舫也眼看就要撞上巨石!

这只不过是转眼问的事,萧秋水的龙舟已与画舫紧贴而进,前

面已是一处峭壁了!

这里的江水奇急而窄,如果贴舟而行,随时会遭撞毁,如果萧

秋水一缓,则画舫必撞上险滩,欲救不及了!

好个萧秋水,却突然再加快速度!

萧秋水的龙舟闪电一般已越过画舫,千险万惊中几乎撞中了峭

壁,但萧秋水猛用左手抓住岩石,猛止住船势,右手持桨,竟向撞

来的画舫一拦!

这一拦,萧秋水也没多大把握,江流如此之急,画舫如此之疾,

萧秋水眼看它距巨石不过十数尺,只求拦得一拦,再谋他策!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那横滩奇石上,竟有一人!

一名铁衣老翁,竟在该处垂钓!

只见那老翁猛抬目,精光四射,稳成立桩,把手中鱼竿一送,顶

住画舫,竿竟是铁铸的,虽已弯曲,但老者步桩纹风未动。

那船居然给老者顶堵住了。

再加上萧秋水这及时一拦,画舫是顿住了。

就在这时,画舫上疾飞出两个人!

一人飞扑入萧秋水的龙舟上,正是唐柔。

唐柔一到,他的双袖暗器便发出!

水里立刻冒起了几道红血。

朱大天王的人正想跷翻萧秋水的船与画舫。

但唐柔的暗器虽在水里威力大减,可是从船上打到水里去却还

是强劲如箭。

一人飞扑向巨岩,手中持了一柄杖,也顶向船身,以助者者一

臂之力。

这人正是左丘超然。

左丘超然一顶住画肪,便知压力,忍不住脱口向老者道:“好腕

力!”

老者淡淡一笑,也不打话。

左丘超然自幼师承“擒拿第一手”项释儒以及“鹰爪王”雷锋,

腕力之强,只怕也没多少人能比得上他,而今却自叹弗如。

老者、萧秋水、左丘超然互望了一眼,发力一拖一带,同时大

喝一声,一拔一捺,萧、左原来二人木桨折断,只有老者还能抽回

铁竿,画舫已被他们三人借力带撞上滩——且险险避过了巨石,搁

浅在碎石滩之上。

萧秋水立时拾起另一支桨,全力稳住差点又被激流催走的龙舟,

驶向沙滩,唐柔不断发出暗器,水里不断地冒出血红。

忽然唿哨一声,唐柔也不再发暗器了,水里也没有人了。

龙舟停在滩上,老者一手就把它扯上岸来,萧秋水,唐柔跳下

舟来,看着左丘超然,一时生死乍逢,呆了一阵,说不出话来。

这时那那员外等,才敢从画舫中探出头来,还弄不清楚自己是在

生地还是鬼域。

岸上民众,淳朴温厚,忍不住喝彩如雷动。

因为发生事件,岸上的人已越聚越多,恐怕已有千数人了,萧

秋水一下龙舟,他们的心也吊在半空,现在见他虽屡遇奇险,却仍

救下画舫,不禁欣喜无限。

萧秋水正想向老者道谢,老者却铁青着脸,飓地笔直上了画舫。

萧秋水一怔,左丘超然即道:“他俩已给我封住了穴道。”

不料船上传来两声惨呼。萧秋水及唐柔、左丘超然立时掠上了

船,只见老望脸色铁青地持棍而立。薛金英、战其力目毗尽裂,天

灵盖各已被一棍击碎!

萧秋水一怔道:“老丈,您这……”

船上妇孺,各发出了一声尖叫,因从未见过如此血淋淋的场面。

老叟气呼呼地道:“这种人,还留他在世上干什么?多留一个人

渣,多害一群孺子!”

忽然转向三人道:“敢情你们是初入江湖,是不是?”

萧秋水心中敬佩老望力挽狂澜的功力气魄,当下俯首道:“正是,

尚请老前辈多多指点。”

老要抚髯而道:“这批人是朱大大王的手下‘三恶四棍、五剑六

掌、双神君’中的‘三恶’,三恶不除,永无宁日,就算你们慈悲为

怀,也得为长江两岸的人民想想啊……就算三恶不除,四棍五剑六

掌双神君,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左丘超然道:“前辈说得有理。前辈是——”

老叟忽然道:“你们之中不是还有一人留在那岸上与符大恶作战

吗?我们快赶去瞧瞧!”

萧秋水展动身形,一面笑道:“是是。不过以邓玉函的武功,符

永祥的双刀定奈不了他的何。”

老叟也展动身形,向前赶去,一面道:“你们四人是朋友?”

萧秋水笑着,眼睛发着亮。

“我们是朋友,也是兄弟,锦江一带,都知道我们。”

老叟奇道:“知道你们什么?”

左丘超然接道:“知道我们是‘四兄弟’。”

唐柔也笑道:“不必结拜的‘四兄弟’。”

在锦江一带,“四兄弟”是每个人听了都会微笑的。

四个志同道合、济世救民的世家子弟在一起,没有结拜,却有

着比结拜更深浓的情感。

“四兄弟”仿佛就是这四位年轻、萧洒、才气纵横的少年英侠的

总称。

这四人的家世都很有名。

浣花萧家自不必说,蜀中唐门更是名门,鹰爪王、项释儒的名

气自是不小,海南剑派也非同小可。

这四人中,以萧秋水为老大。

这就是锦江四兄弟。

(待续)

第二章秤千金与管八方

萧秋水等在众人的欢呼中上了岸,已见到邓玉函笑望着他。

邓玉函的肩上也挂了彩,雪衣一片红,但神色间若无其事。

“我本不想杀他,可是他想杀我,我只有杀他。”

“我把他交给你,也是想要你杀他,因为他斫绳毁船,手段大毒,

实留不得,你也不必难过。”

“死了”

萧秋水向邓玉函一下子把话交代清楚,放声道:“请问,适才我

在此地借用一龙舟,现在搁浅在‘九龙奔江’那儿,烦船主把它起

出来,多少费用,在下愿意赔偿。”

只见一枯瘦的中年人走出来道:“少侠哪里话。诸少侠冒险犯难,

仗义除害,本镇的人尚未叩谢大恩,区区破船,又算得了什么?”

萧秋水一笑,身旁的那员外倒也知机,接道:“喂,老乡,你的

船我买一艘新的给你,就当是这几位少侠赠送的。”

萧秋水笑笑,看看那员外,也不想再耽下去,左丘超然道:“大

哥,我们还得看看热闹哩。”

旁边一位贫家少年讨好地接道:“诸位若要看热闹,今日午时本

镇龙丹,嘘嘘,十多条龙舟,呜呜哇哇咚咚的,很好很好看的唷,诸

位一定要去看……”

萧秋水笑道:“谢谢。”那员外怕萧等走后,又有事变,急道:

“壮士……”萧秋水心里好生为难,生来便爱自由自在,而今救了这

船人,又不得不照顾下去,不知如何是好。

这边老叟却道:“萧少侠若有事务,可以先自离去,护送那员外

的安危,老朽担了便是。”

萧秋水毕竟年轻,爱玩喜乐,忍不住谢过老曳。老叟呵呵而笑。

那员外有些迟疑,嗫嚅道:“这,这……”

萧秋水拍拍那员外的肩膀,笑道:“这位老前辈,武功比我们加

起来都好,你不要担心。”

于是别过众人,一行四人,心情畅怕地赶到“五里墟”去。

秭归赛龙舟,是百里以内的第一件大事。

午时一至,旗炮一响,万众瞩目以待的龙舟大赛,即将进行了。

民众纷纷在岸上摇着不同颜色的彩券,指指点点。

原来比赛龙舟,本为纪念屈原投江。可是数百年来,因龙舟大

赛吸引了不少人下赌注,所以兴起了一种行业,赌十色龙舟。

每年龙舟出赛前都要经过严格甄选,几经淘汰过后,剩下的只

有十艘,出赛的十艘各涂上不同的颜色,打着颜色的旗号,哪一艘

获胜,也等于那种颜色中奖。

大家所下的赌注,通常也会很巨,以一赔十,有人以此一,夜暴

富,但却无数人因而倾家荡产。他们要下赌注,只先到“金钱银

庄”去买十色彩券,中了以彩券去兑现赢款便可了。

这一带地方,民风纯朴,但赌风甚盛。多少人弄得倾家荡产,妻

离子散,越来越富有的只有“金钱银庄”,还有县大爷,和一些公差

捕头。

萧秋水等初来此地,自然不知道这里的情形,但见人手一叠彩

券,心中纳闷,又见人山人海,甚为热闹,也不以为然,一齐挤在

人堆里看热闹去。

龙舟每十二个人乘一艘,共分两排,主右桨五人,主左桨五人,

另外在船梢擂鼓掌舵者各一人,合并一十二人。

一般来说,划船不比其他竞赛,长江水急,不是气力很大的人

就可以胜任的,一定要熟悉水性、富有经验、精明干练的船夫,才

能乘舟如飞。

所以练过武功的人,也不一定能派上用场。

大家都非常看好紫、绿二色,园为这两艘船的人,无不是有数

十年舟船生活,而且精勇有劲,尤其是绿色这艘。

未开赛前,总是有一番酬神战,八仙过海,鸣放鞭炮,舞狮舞

龙等,然后一声礼鼓,继响不断,岸上的人也把粽子抛到水里,密

如雨下。

最后在河南那端,竖起一颗特大的粽子,裹着彩旗,迎风摇晃

不已。岸上的人一阵欢呼呐喊,知道压轴戏要到了。

河南的那颗粽子,便如采青的抢炮一般,谁先抵达那边,挥旗

的人一手抢过,便是优胜者……

人们鼓掌的鼓掌,呐喊的呐喊,终于一声炮响,十艘张弦待发

的龙舟,一齐飞出!

十艘龙舟如十支急箭,破浪而去。

开始的时候,十艘龙舟几乎是平行的,水流又急又猛,到大粽

子那儿,是相当惊险的。

可是不消片刻,十艘龙舟便有了个先后,有五艘落在后面,而

前五艘几乎是平行的。

不久之后,绿、紫二色已抢在前头,尾随的是蓝、白二色。另

一艘又被甩在后面。

岸上的人跃动呐喊不已!

“绿舟!绿舟!”

“紫舟!紫舟!”

也有些人在喊:“白舟!白舟!划!划!…

但没有人喊“蓝舟”。因为蓝舟上的人,都是虚应事故,但却又

们偏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所以根本没几个人购他们的彩券。

上万个人在岸上大呼大叫,这场面实在热闹;萧秋水等虽没有

买什么彩券,但也握拳捏掌,瞧得十分兴奋。唐柔更像小孩子一般,

叫破了嗓子,哪里像平日江湖上闻之生畏的唐家子弟气派?

这时滩险流急,四舟离目标不过数丈,就在这时,绿舟与紫舟

忽然地,奇迹地,几乎是同时地慢了下来。

这一慢下来,白舟与蓝舟就立即越过了它们。

可是离目标尚有丈余远时,白舟的人忽都停手不划了,蓝舟便

轻而易举地,夺下了粽子,摇晃晃的,摆舟驶回这岸上,其他数舟,

也无精打采地划了回来。

这一下,不单萧秋水等大为纳闷,岸上上万民众,纷纷跺脚怒

骂呐喊,把没中的彩券丢得一地。

萧秋水与唐柔对望了一眼,心里好生奇怪。

邓玉函瞧着没瘾,左丘超然说要走了,这时那群蓝衣大汉趾高

气扬地上了岸,萧秋水忍不住瞥了一眼,”这一眼瞥过后,便决定不

走了。

原来其他颜色衣服的船夫上了岸,都垂头丧气,蓝舟船夫上了

岸,却给一班蓝衣人围着,隅隅细语,神情十分崖岸自高,但没有

任何民众上前道贺。

有些人输了钱,还放声哭了起来。

萧秋水瞥见的是:刚好从停泊的绿舟上来的一名中年船夫,他

黝黑沧桑的脸孔上,竟禁不住挂下两行泪来。

这一看,萧秋水哪里还忍得住?便非要去问个究竟不可了。

萧秋水和唐柔马上就走了过去。

这名著名心狠手辣的唐门子弟,竟也是菩萨心肠。

萧秋水如行云流水,滑过众人,到了中年人面前,中年人猛厌

眼前出现一白衣少年,背后还有一华衣少年,不禁一怔,正欲低头

行过,萧秋水却长揖道:“敢问这位大叔——…

这中年人怔了怔,仿佛心事重重,但对这温文有礼、清俊儒秀

的青年人,却仍忍不住生了好感,当下止步道:“有什么事?”

萧秋水道:“大叔刚才是绿舟上的好手。偌百余丈的江,大叔多

换过三次臂位。歇过一次桨,实在了不起……”

中年大汉倒一惊,随后一阵迷茫,别的不说,单只同舟便有十

二人,动作快,穿插乱,气氛狂,怎么这年轻人却对自己换过多少

次手都瞧得一,清二楚?那是好远的距离呵。

萧秋水顿了顿,忽然正色道:“敢问大叔,为何到了最后终点时

忽然放弃了呢?”

那中年大汉一怔,这时随后跟上来了一位也是绿舟出来的黑老

汉,看见中年大汉与两个神俊少年对话,不禁大奇,拍了拍中年大

汉肩膀道:“阿旺,什么事?他们是谁?”

阿旺一听萧秋水的问话,脸色已沉了下来,小声道:“我不知道。”

这句话像是答那黑老汉的,也像是回答萧秋水的。

萧秋水小心翼翼地:“我们没有歹意,大叔你放心,只是心中不

解,为何让蓝舟独占鳌头,请大叔们指点迷津而已。”

阿旺仍不作声,黑老汉却注视在萧秋水凡人的脸上。萧秋水等

见他们行动古怪,更是好奇。

阿旺道:“这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少惹麻烦。”说着转步要回避

萧秋水他们而过。

左丘超然大感奇怪,道:“麻烦?有什么麻烦?”

黑老汉却审察地道:“你们是他们派来试探我们是否服气的?”

萧秋水道:“他们?他们是谁,什么服气不服气?”

黑老汉终于恍然道:“你们是外省来的公子少爷吧”

萧秋水:“我们确是外省来的。”

黑老汉摇头道:“各位小哥有所不知,这种事情你们还是少沾为

妙,否则,只怕活不出种归哩。”

阿旺却道:“黑哥,不要多说了,祸从口出,唏,还是走吧。”

萧秋水等犹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时只听一阵大喝,五

六名蓝衣大汉排开人群,走了过来,为首的一名粗声粗气地喝道:

“工八乌龟,划了船不回家,在这儿剪舌头,嘀咕些什么?”

阿旺偷偷地拭了眼泪,低头道:“没说什么,没说什么。”黑老

汉却板着脸孔,不出一声。

蓝衣大汉却用手推推阿旺和黑老汉,一面道:“咄,咄,不说什

么,你两个老乡巴还不赶快滚回家去,留在这儿蘑菇些什么!”

这一推,阿旺是逆来顺受的,黑老汉可火了,手一扳开对手的

掌,气冲冲道:“要走我自己会走,不用你推!”

蓝衣大汉抽回了手,“嘿”地一声,道:“哇呵呵,你这是不见

棺材不流泪啦,穷发疯呀?”

阿旺吓得连忙挡在两人中心,扯住黑汉的衣袖哀求道:“大爷,

大爷莫动气,我揪他回家便是。”

没料蓝衣大汉一拳冲来,阿旺被打个正中,鼻血长流,蓝衣大

汉“桀桀”怪笑道:“要你来多事!看我今天不收拾这黑煤炭,叫他

娘生错这粒蛋——”

黑老汉本是火爆脾气,见阿旺为自己挨了揍,怒从心起,不管

一切,一声大吼便出拳打了过去。蓝衣大汉却是会家子。

一刁手就对住了,进身一连三拳,“蓬蓬蓬”打在黑老汉身上,

不料黑老汉身子极为硬朗,挨了三拳,居然没事,反而一拳捶过去,

捶得这蓝衣大汉金星直冒。蓝衣大汉虽学过功夫,但平日仗势欺人,

哪有人敢与之动手,所以甚少锻炼,绣花枕头,挨了一拳,呜呜呀

呀地叫了一阵,双手一挥,向身旁的那六七名大汉呼道:“给我宰了

他!”

那五六名蓝衣人居然都“霍”地从靴里抽出牛耳尖刀,迫向黑

老汉,阿旺嘶叫道:“别,别——”

看热闹的人虽多,个个人咬牙切齿,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但

谁也不敢助黑老汉一把。

这时忽然走出一个人,正是萧秋水,挡在黑老汉面前,冷冷的

道:“你们是谁?为何可以随便杀人!”

蓝衣人只见眼前一闪,忽然多了这样一个白衣少年,不禁大奇,

一听他开口,才知道是外乡人,那蓝衣大汉狞笑道:“你问阎王老子

去吧。”

一说完,五六道刀光,有些刺向萧秋水,有些刺向黑老汉,有

些刺向阿旺。

这时忽然见一人大步走了过来,抓到一个人的手,一拎,刀就

掉了,再一扳,执刀的人手臂就给“格勒”地折了。他一面拧一面

行,看来慢,但霎眼间七名蓝衣大汉,没有一个关节是完好的。

那蓝衣大汉痛得大汗如雨,嘎声道:“你是谁?为何要折断我们

的手?”

左丘超然道:“回家问你妈妈去吧。”顺手一钳一扯,这蓝衣大

汉的下巴臼齿也给扯垮,下颚挂在脸上,张开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萧秋水淡淡笑道:“你们走。要是激怒了我们南海邓公子,或者

蜀中唐少爷,你们还有得瞧呢!”

蓝衣大汉不作一声,脸色登时如同死灰,互觑一眼,没命地奔

窜而逃,一哄而散,全场顿时连一蓝衣人也不剩。

这时只听一人喝道:“什么事?打架吗?不准闹事!”只见一人

排开人群,走了过来,身穿差眼,头戴羽翎,只是二级捕快的装扮。

乡民一见此捕快到来,竟也有些尊敬,打躬作揖,纷纷叫道:

“何大人好!”

何捕头一一回礼,走到黑老汉等人面前,打量了萧秋水诸人一

眼,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黑老汉到现在还呆住了,他实在想不出这懒洋洋的长个子竟能

随随便便地就能使七个人的手臂脱了臼。

阿旺却道:“何大爷,我们又遭‘金钱银庄’的人欺负了。”

何捕头顿足道:“唉呀,你们怎能跟他们作对呢,好汉不吃眼前

亏啊——”

萧秋水一听,便知道事情大有文章,于是道:“现在事情已闹到

这样,旺叔,黑叔,不如把事情详告我们,也许我们可以替你们解

决,否则,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何捕头翻了翻眼,没好气地道:“你们外乡人,哪里知道厉害,

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们还是快快的回乡去吧。”

萧秋水傲笑了一下,他知道像何捕头这种人,是需要唬一唬的。

谁知道唐柔也有此意,这个静静不作响的白衣少年,忽然一扬手,三

支小箭就不偏不倚,齐齐钉在何捕头的翎帽上,何捕头吓得目瞪口

呆,唐柔细声笑道:“我是四川蜀中,唐家的人。”

“唐家的人”四个字一出口,何捕头的口更是合不起来。三百年

来,又有谁敢惹上蜀中唐家?

忽然一道白芒一闪,剑已回鞘,何捕头三络长髯,却落下尖梢

的一截,白面书生淡淡地道:“南海邓玉平的弟弟,邓玉函,便是我。”

何捕头毕竟也是在外面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听到海南剑派邓玉

平,大风大浪也变成风平浪静了。

左丘超然随手夺过黑老汉本来拿着的一根要用来对付蓝衣大汉

的船桨,双手一扳,“劈啪”一声,臂腕粗的坚硬木桨,全部折断为

二。左丘超然懒懒地道:“‘僵尸擒拿手’的二郎折棍法,你要看哪

-种擒拿手,我都可以演给你看。”

何捕头忙摇手道:“不,不必了。”

萧秋水也笑道:“我姓萧,何大人要不要验明我的身份?”

何不头笑道:“哦,无须,无须,小的姓何,单名昆

字,不知萧公子等侠驾到,真是……”

阿旺这时悄声道,“若萧公子等真要知道此事真相,不如先到舍

下一趟,定当详告;但愿萧公子能为我们除此祸害,此处谈话,只

怕不便,”

萧秋水等人互望一眼,道:“好。”

邓玉函忽然道:“何捕头。”

何昆忙陪笑道:“有何指教。”

邓玉函道:“如果你没事,请随我们走一趟,这些地痞生的事,

有官府的人插手,比较好办。”

何昆忙俯首笑道:“我没事。我没事!”

邓玉函道:“那就去一趟。”说罢转身随阿旺等行去,何昆只有

俯首跟着。

一行匕人到了茅舍,阿旺的老婆很是惊讶,阿旺支开了她,要

她到外面天井洗衣,黑老汉却是常客,所以端茶出来,众人谢过,然

后开始谈入正题。

——原来秭归这一带,数百里内,最有势力的要算是“金钱银

庄”。

——“金钱银庄”不单止是金钱银庄,还开有赌场、妓院,还

有一些更加见不得人的行业:诸如贩卖奴仆。杀手之类的组织。

——没有人敢惹“金钱银庄”的人,因为他们的后台便是名震

天下、威扬九州的:“权力帮”湖北分舵。

——听说“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之一也在此驻扎,因为这地

盘为他们赚了不少钱,他们用钱,买到了连官府也不敢惹的地位,加

上人手,合起来就是权力。

——金钱,地位,加上人手,合起来就是权力。

——这里的人都只有敢怒不敢言。像这次赛龙舟,“金钱银庄

的人要爆冷门,赚大钱,于是其他各舟的人都事先被警告:让蓝舟

夺魁,否则性命难保。

——而且一有张扬,当诛全家。镇里的人哪敢不乖乖听命?

以金钱银庄的人愈来愈富有,附近数乡穷人和死人也愈来愈多。

——待龙舟赛后,阿旺、黑老汉等信用全失,也不会再有人愿

意雇用他们,这些后果,金钱银庄才不管。

——听说在赌场若赢了大钱,当天晚上自然就会在回家的路上

失了踪,可是,被人连哄带骗上赌场的人,也越来越多。

——自从金钱银庄多开了家妓院后,附近的少女失踪案件,也

多了起来。

“这些,唉,官府的人不理,报到衙里先抽二十大板,久了也没

有报案。官家拿的是权力帮的钱,也就是我们替权力帮熬的血汗,才

不管我们的事哩。只有少数几个官爷们,像何大爷、张大爷等,还

敢为我们说几句话,抓几个人,别的就不用说了。”阿旺摇头叹息道。

“说来惭愧,我们也是受够了压力,抓到的,也只好抓几个喽罗

而已;有次我抓了个金钱银庄的小头目,当天晚上就被三个人伏击,

腰上挨了一刀,从今之后我也是少惹这些麻烦了。”何昆也摇头叹息

过。

左丘超然脸色凝重,道:“你们可知主持这儿事务的金钱银庄庄

主姓什么?样子如何?”

何昆想了一阵道:“谁能见过他?我家青天大老爷也只不过见他

一二次,而且是黄金白银送去好几次,才得一见哩。至于姓什么……

好像是,哦,对了,好像是姓傅的……”

萧秋水、左丘超然较为见识广博,互望一眼,失声道:“铁腕神

魔傅天义?”

邓玉函、唐柔初闯江湖,傲慢不群,不知就里,于是问:“傅天

又是谁?”

左丘超然向何昆问道:“在金钱银庄内,傅天义的手下中,可有

一位姓程的?”

何昆“咦”声道:“对呀。这人是掌管金钱银庄的财务,据说向

来只只赚不亏,故人人唤之‘秤千金’,什么生意只要经过他一秤,钱

财就会滚滚而来。”

左丘超然道:“对。‘秤千金,的名字,另从早已忘了,但‘秤

千金’却是傅天义手下四名要将之一,另一人姓管………”

何昆拍腿道:“傅天义在金钱银庄的管理人就是姓‘管’的、人

人都叫他做‘管八方’。”

左丘超然道:“这‘秤千金,和‘管八方’都是傅天义手下两大

功臣,但更难应付的是其他两人,一名叫‘凶手’,一名叫‘无形’,

这两人才是真厉害角色。”

——凡是干博天义这种事业的,除了要有像“秤千金”那么善

于管财的人,以及像“管八方”那么善于管理的人才外,当然还要

有两种人。

——杀手和走狗。

——杀手就是“凶手”。什么人不听话,或者与之作对,“凶

手”的任务便是:杀!

——走狗却是“无形”的。他不会事先让你看出他是走狗。可

是他比“凶手”更阴险,更毒辣更防不胜防,因为走狗是“无形”的。

当你发现他时,他已把你卖掉了。

——“秤千金”姓程,“管八方”姓管,可是“凶手”和“无

形”,却连知道他们的姓氏和名字的人也没有。

——这才是真正可怕的敌人。

萧秋水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不是怕难。

对手越强,他越喜欢与他对抗。

他对这些乡民,只有敬爱和尊重,就算他们显示那一下子武功,

也是针对会武的何昆捕头,而不是不会武功的民众。

——正如知识也是一样。就算是学识渊博,但应该用在济世扶

弱,就算要表现,也只是对那些有知识、自傲自炫的人面前炫耀,而

不是拿来愚弄群众自高身价。

——否则的话,有知识的人岂不是比没有知识的人更卑下?

——所以萧秋水等很尊重阿旺、黑老汉等,他们也有权说话,有

权划船,有权掉泪,如果他们的权力被剥夺,他们自会倾力替他们

争取。

——也许做这些事,看来很傻,不过他们是专做傻事的。

——包括以前替一位焦急的母亲找回她遗失的孩子,他们翻山

越岭、披荆斩棘地找了整整七天七夜差点连自己也迷失掉。

——包括为了读到一篇志节高昂、浩气长存的好诗文,忍不住

要在三大以内,遍访好友,也要他们能在适时同赏。

——对于这件事,也是一样。

只是,只是他们所面对的,却是最大的困难。

对手是权力帮。

天下第一大帮。

无论是萧秋水,邓玉函,左丘超然,或唐柔,未出门之前,都

被吩咐过类似的话。

“千万不可惹上权力帮。”

“万万不能与权力帮为敌!”

萧秋水暗地里咬了咬牙,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那么怕权力帮。

他心中在想,反正这一趟出门,吩咐的是妈妈,爸爸没有说过,

一切干了再说。

因为如果是萧西楼说的话,他说打断你一双腿,绝不会打断一

双手臂的。

可是孙慧珊则不同了。

母亲都是疼爱儿子的,有时候是近乎溺爱。

何昆毕竟是吃了几十年公门饭的,看见他们都沉静了下来,也

看出他们的为难,当下安慰道:“权力帮有多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

连少林、武当都要忌之三分的,诸位少侠武艺过人,但又何苦招惹

他们?不如想个办法托人去说个情,凭诸位的家世,权力帮也不致

多生是非,说不定与诸位一笔勾销,而且放过阿旺叔等,唉,这也

是委曲求全之法吧?”

萧秋水没有作声,可是心里面有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

他现在最乐意的事莫过于从这里开步走,直走到“铁腕人魔”的

跟前,把他的双手打断——其他的结果,他才不管。

可是他又确有所顾忌。

就在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呼!

阿旺的脸色立时变了,他认得出这声音。

他老婆的声音。

唐柔平时文静静的,现在却忽然动了。

一动如脱弦之矢,飞射而出。

他快,邓玉函更快。

他的人已和剑合成一体,冲出茅屋!

还有那懒懒散敬的左丘超然,此刻变得何等精悍矫捷,只听一

阵衣袂破空之声,左丘超然已越顶而过,落在天井。

但是有一个人已先到了那里。

正是萧秋水。

他比谁都快捷,因为他最直截!

他是破窗而出的。

这“四兄弟”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天井中。

他们站在一起,仿佛世上已没有什么东西能将他们击垮。

天井的院子里伏倒着一个妇人,头胪浸在洗衣的木盆里,木盆

的水已染红,木盆里的衣服都变成了殷红。

他们只来得及看见人影一闪。

他们立刻追过去,但人影已隐灭在竹林里。

竹林密集错综,也不知道多深多远,四兄弟一呆,就在这时,茅

屋里传来阿旺的第一声惨呼!

萧秋水猛止步,叫道:“糟了!”

继而茅屋里又传来黑老汉的第二声惨呼!

四人的身形也立时展动,才出得竹林,茅屋里已传来第三声惨

叫,那是捕头何昆的。

萧秋水人到屋里,屋里已没有站着的人了。

萧秋水一直由脚底冷到手心里去。

阿旺死了,眉心穴中了一下凤眼拳,震断脑脉而死的。

黑老汉也死了,心口中了一下重击。

何昆倒在地上,萧秋水眼睛一亮,冲过去,扶起了他,只见何

昆在呻吟着,按着腹部,十分疼痛的样子。

萧秋水大喜道:“他还有救……”

只见何昆缓缓睁开了眼睛,艰难地道:“蓝……衣……人……是

……金……钱……银……庄……的人下的……手……幸亏我挡……

挡了一下…………而……你们就……就……就来了……”

萧秋水的脸色变了,天下再厚的墙,也阻挡不了他扫平权力帮

的斗志,他大声叫道:“我要去金钱银庄,你们谁要先回?”

唐柔第一个大声道:“我要去!,,

邓玉函声音冷得像剑,“去!”

三人同时望向左丘超然,左丘超然懒洋洋地道:“吃屎狗才不

去!”

金钱银庄。

金钱银庄本来是个热闹的地方,可是今天并不怎么热闹!

今天本来是极其热闹的日子,因为今天金钱银庄刚刚在龙舟赛

上刮了一大笔。

一大笔

可是自从上午十几个膀子垂着不能动的蓝衣大汉回来后,柜台

里的“秤千金”就放下了金秤。

他放下金秤,拿起了铁秤。

人人都知道,当“程掌柜”也放下金秤的时候,就是不做生意

的时候,但另做一件东西:做买卖,杀人的买卖!

下午的时候,四位公子,走进了金钱银庄来。

偌大的一所银庄,就只有七八位顾客在交易。

这四个人走进后,就一直走到柜台前。

这四个人把手伸出来,萧秋水,邓玉函交上去的是佩剑,唐柔

交上去的是三颗铁蒺藜,左丘超然交上的是一双手。

左丘超然一身邋里邋遢,一双手洗得很干净。

练擒拿手的人,无不爱惜自己的一双手的。

唐柔的铁蒺藜和一般无异,只不过上面多了一个小小小小的字,

小小小小小小的一个“唐”字。

这一个字,便足可叫人吓破了胆,这颗铁蒺藜,立刻和其他的

铁蒺藜不同了。

别的铁蒺藜也许打不死人,但这粒有“唐”字的铁蒺藜,却是

连沾着了也会死人的。

唐门毕竟是江湖中暗器之霸!

萧秋水交上去的剑,也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剑鞘上,多刻了

一个“萧”字。

但是自从萧家练剑后,别的姓萧的剑手,谁都不敢似萧西楼一

般,把姓氏刻在剑鞘上。

邓玉函的剑也不特别,只是多了一块看来什么颜色都像的佩玉!

这块佩王,是当代最负盛名的海南剑客邓玉平的信物。

仅此而已。

这已够令人胆丧了。

这四样东西一交上去,那四个柜台上的人立时顿住了,脸上立

时绷紧,连笑也笑不出来。

几乎是同时的,这四人推动座椅,立即就要起来!

他们的反应已够快了,但是四兄弟更快。

但闻“呛”的一声,两柄剑已同时出鞘,因为同时,所以听来

只有一声剑鸣。

萧秋水的长剑,马上抵住两名掌柜的头,剑身锋锐,冰一般的

贴在皮肤上,那两名掌柜的脖子不禁起了一粒粒鸡皮。

左丘超然的右手,已扣在另一名掌柜的脖子上,这掌柜连丝豪

都不敢动。

唐柔却连动都没动,只是把三颗毒蒺藜拿起了其中一颗,抬头

望着这掌柜,这掌柜已是魂飞魄散,不敢再移动一步。

四名掌柜都怔在那里。

金钱银庄中四五名先换碎银的妇女与男子,不禁大吃一惊,慌

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想走过来看热闹;场子里的八九名蓝衣大汉一

见这等情形,纷纷拔刀,怒叱暴喝,却投鼠忌器,不敢走上前来!

萧秋水笑道:“四位想必是权力帮中的金钱银庄分舵里有头有面

的人物,但我们找的不是你,冤有头,债有主,叫你们的当家出来。”

四人自是颤抖,说不出话来。

只听一人哈哈笑道:“我就是当家的,不知欠你们什么债!”笑

声震动了整个钱庄,连柜台的铁栅也震得嗡嗡作响起来。

萧秋水道:“可是程大老爷?”

只见一人自柜台内侧大步而出,大笑道:“区区人称‘秤千金,

便是。”

萧秋水道:“我想请你秤样东西:”

“秤千金”笑道:“什么东西?”

萧秋水道:‘人头!”

“秤千金”道:“什么人头!”

萧秋水道:“你的人头。”

“秤千金”“哦”了一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一歇,然后道:

“少年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萧秋水道:“‘金钱银庄,。”

“秤千金”道:“你可知道‘金钱银庄,的主人是谁?”

“‘铁腕人魔’傅天义!”

“秤千金”道:“很好。那你又知道傅爷是谁?”

萧秋水道:“‘九天十地,十九人魔,其中之一地魔。”

“秤千金”道:“你又知道‘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是些什么人

组织的?”

萧秋水道:“权力帮!”

“秤千金”道:“你又知道不知道权力帮的地位名声实力?”

萧秋水道:“天下第一大帮!”

“秤千金”道:“那还想怎样?”

萧秋水大声道:“除此祸患!”

“秤千金”忽然仰天大笑,道:“你既然已知道这些还敢与权力

帮作对,我杀了你也好向萧老头交代。”话一说完,双手一挥。

萧秋水,唐柔,左丘超然,邓玉函忽觉背上被利刃抵住,他们

手都在柜台之上,反应已迟,只好不动,那四名掌柜跷凳而去!

原来用尖刀抵住他们的,是那四名看来只像典当东西的妇人。

萧秋水等人根本就没料到这些人是乔装的。

“秤千金”大笑走近,摇着铁秤,道:“凭你们的道行,要跟大

爷我作对还差远呢,还说什么打垮权力帮!”

萧秋水没有作声。

“秤千金,笑道:“你们四人,谁最不想死的,只要说出来,我

可以最后杀他。”

谁知道“四兄弟”还是没有作声。

“秤千金”笑道:“那我要先杀一个人试试了。”

就在这时,萧秋水背后的妇人,额上忽然多了一样东西!

一颗铁蒺藜。

她立即便倒了下去。

萧秋水的剑马上抽回,刺穿剑抵邓玉函背后那妇人的咽喉。

邓玉函在萧秋水出剑的同时出剑,也毫不理会后面的刀刃,一

剑贯穿了刀抵左丘超然背后妇人的前胸。

而唐柔背后的妇人,也忽然间倒了下去。!

她的双眉间,也多了一样东西。

一颗铁莲黎。

“秤千金”扑近时,那四名掌柜抽出刀来之际,那四名妇人已成

了死人。

这只不过刹那间的事!

这四名兄弟的配合如此无问、迅速、天衣无缝。

唐柔放在柜台上的三粒铁蒺藜,只剩下一粒了。

“秤千金”望了一眼,好不容易才说得出声:“看来以后抓到后

家的人,还是先杀了再说。”

唐柔温柔道:“可惜唐家的人是抓不到的。”指指桌上又笑道

“这一颗是留给你的。”

刚才刀抵四人背后时,这四人都不能动。

可是唐家的暗器却只要手指一动就可以发出,有时候甚至连动

也不必动也能发出。

而且想要折射,回射,反射,直射都可以。

唐柔发出了两颗铁蒺藜,先解了自己和萧秋水之危。

萧秋水立即救了邓玉函,邓玉函也立刻救了左丘超然。

四人一气呵成,等“秤千金”要出手时,他们四人八双眼已盯

住“秤千金”。

“秤千金”苦笑道:“四位要不要谈生意?”

左丘超然道:“刚才大老板又为何不谈生意?”

“秤千金”强笑道:“什么时候?”

左丘超然悠然道:“我们被刀抵着背后的时候。”

“秤千金”苦笑道:“那是个误会,那实在是个误会。”他在那一

刻看出这四位少年的身手,除了这左丘超然尚未动手,也不知是何

派之外,纵然以一敌一,他也无必胜的把握。

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从来不会轻易做的。

萧秋水忽道:“大老板要谈生意?”

“秤干金”道:“我是生意人,当然要谈生意。”

萧秋水道:“好,那么我们就来谈生意。”

“秤千金”道:“不知萧少侠要谈的是什么生意?”

萧秋水道:“刚才那桩。”

“秤千金”呆了一呆,道:“是哪一桩?”

萧秋水道:“人头那一桩。”

“秤干金”小心翼翼地道:“萧少侠指的是……”

萧秋水道:“你的人头!”

“秤千金”苦笑道:“在下的人头不卖。”

萧秋水冷冷道:“那我就割下你的狗头。”

“秤千金”脸色一变,忽听一人朗声道:“我也要买人头,你们

四只小狗的人头。”

只见一人金衣金服,硕大无朋,大步行来,手里拿着根金刚杵

顿地轰然巨响,左丘超然道:“管大总管。”

那巨人大笑道:“正是我管八方。”

(待续)

第三章凶手与无形

左丘超然道:“你可记得一个人?”

“管八方”大笑道:“我老管一生只有人记得我,我不记得人。”

左丘超然接道:“那人复姓左丘,叫道亭。”

“管八方”的脸色一沉,厉声道:“是你什么人?”

左丘超然:“正是家父。”

“管八方”吼道:“他在哪里?”

左丘超然道:“他老人家告诉过我,十年前他放了一个不该放的

人,现在这个人若仍作恶多端的话,就顺便把这个人的人头摘下来,

看来,这点已不必劳动他老人家了。”

“管八方”狂笑道:“好小子,你有种就来摘吧!”

丈二金刚杵在半空舞得“虎虎”作响,左丘超然忽然扑过去,每

一招,每一式,都攻向金刚杵,反而不攻“管八方”。

相反的,“管八方”却十分狼狈,左闪右避,怕左丘超然的一双

手会缠上金刚杵。

十年前,他之所以败于左丘道亭手上,乃是因为左丘道亭用

“缠丝擒拿手”扣住了金刚柞,用“六阳金刚手”震断“金刚杵”,

“管八方”就一败涂地。

这一来“管八方”先势顿失,变成了处处受左丘超然所制。

“秤千金”“嘻嘻”一笑,忽然道:“傅爷,你来了。”眼睛直直

望向萧秋水后面。

萧秋水一回身,忽然背后风声大作。

“秤千金”的铁秤闪电般打到。

萧秋水不回身,反手一刺。

“秤千金”的铁秤,不及剑长,所以他一个筋斗翻了出去;

邓玉函大叫道:“别溜。”

正待出剑,忽然四名掌柜,四张快刀,向他砍到。

邓王函居然连眼也不眨,冲了过去。

他一剑刺入一人的小腹,那人的身体弯了下来,他用手一扯,那

人的尸身就替他挨了三刀。

他错步反身,连剑也来不及抽出,剑尖自那人背脊露了尺余长,

再撞入另一人的胸膛。

然后一个反时,撞飞了一人。

这时另一人一刀斩来,邓玉函拔剑,回身猛刺。

剑后发而先至。

那人的刀砍中邓玉函右肩才两分,邓玉函的剑尖已入那人咽喉

七分,“突”地自后头露出一截剑尖来。

海南剑派使的都是拼命招式。

剩下的被撞飞的一人,简直已被吓疯了。

这种剑术之辛辣,与浣花剑派恰巧相反。

萧秋水若返身子,就追不上“秤千金”了。

可是他退后得极快,已到了“秤千金”身前,并回身,便已发

剑。

一剑又一剑,犹如长江大河,雨打荷塘。

“秤千金”接下了十二剑,简直以为萧秋水背后长了眼睛。

接下二十四剑时,便知道这样打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何况邓玉

函那边已杀了那三名掌柜,剩下的一名早已吓得不敢动手了。

“秤千金”一扬手,秤就飞打而出。

萧秋水一回身,左手接下了铁杵。

“秤千金”趁机掠起,飞过柜台,眼看就要进入内,唐柔忽然一

掌拍在桌上,桌上忽地一样东西飞起,闪电般嵌入“秤千金”体内,

“秤千金”就落下来,扶住柜台喘息。

桌上的那仅存的一颗铁蒺藜,已经不见。

唐柔平静地道:“我说过,这一颗,是留给你的。”

“秤千金”听完了这句话之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才扑

倒下去的。

“秤千金”一死,“管八方”方寸便已乱了。

左丘超然已经从“先天擒拿手法”必用“泰山碎石擒拿手”再

转成用“小大山擒拿手”,来对付“管八方”的金刚杵。

“管八方”左继右支,难于应付,忽然左丘超然招式一变,用的

是“武当分筋错穴擒拿手”一跃而上,竟搂住“管八方”的脖子。

“管八方”大惊,回手一记金刚杵横扫。

左丘超然忽然平平飞出。

“砰”地一声,“管八方”收势不住,一杵击在自己的胸膛上,鲜

血直喷。

另一方面,他的脖子已被左丘超然扭反了筋,所以脸向后,耳

向前,十分痛苦,狂吼挣扎。

萧秋水长叹一声道:“此人虽作恶多端,但还是让他去吧。”

说完一剑平平刺出,刺入了“管八方”的胸口,“管八方”方才

静了下来。

左丘超然缓缓道:“此人最喜奸淫少女,试想,他硕大无朋的身

段,施于女孩子的身上,是何等痛苦。”

萧秋水默默。

这时银庄内的大汉,一见势败,早已走避一空,只剩下那名被

撞伤的掌柜,唐柔问:“是谁杀死阿旺叔他们的?”

那掌柜一脸惊恐,但紧咬双唇,不敢作答,邓玉函俯近身去,一

字-地道:“是谁杀死阿旺叔他们的”

那掌柜立时答了:“是‘凶手。”

“凶手”在权力帮的金钱银庄分舵里是:

专门负责杀不听活的人。

当然也杀他们的对抗者。

“无形”棘手在难防,但是这四人中武功最高的,要算是“凶

手”。

“凶手”在哪里呢?

那掌柜摇首说不知道。

看他的神情,无论是谁都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因为他简直怕死了邓玉函。

尤其是邓玉函腰间的剑。

看到了这柄剑,不让他不说实话。

邓玉函再问:“‘铁腕人魔’在什么地方?”

那掌柜摇了摇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我不知道,程老、管大

爷也不知道,每次都是傅老爷遣‘无形’来通知他们,何地相见,何

时相见。”

邓玉函道:“那‘无形’是谁?”

掌柜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我不知道,每次他来的形貌都不同

时男时女,时老时少……”

走出金钱银庄时,他们的心情却不见得轻松。

金钱银庄是砸了,可是银庄的幕后主持铁腕神魔,却仍不知在

哪里。

还有那随时杀人的“凶手”,随时都会伏伺在左右。

以及那时隐时现,令人防不胜防的“无形”。

我们可去找一个人。”

萧秋水道:“谁?”

左丘超然道:“何昆。”

萧秋水的眼睛立刻亮了。

何昆是本地人,而且吃六扇门的饭已吃了十几年了,要查起人

来,自然比较方便,至少资料也会比别人多一些,说不定能找出

“凶手”或“无形”来。

邓玉函忽然道:“要找何昆,也得先办一件事。”

萧秋水奇道:“什么事?”

邓玉函说道:“医肚子,我肚子饿坏了。”

唐柔像蚊子那么细的声音:“我也是。”

英雄侠士也是要吃饭的,不单要吃饭,而且要赚钱,会拉肚子,

一样有失恋的可能。

可是一般人看传奇小说多了,以为英雄侠士,江湖上的那批草

莽龙蛇,既不会饿,就算饿了只喝酒就够。并且不会生病,银子花

不完,时常有美女投怀送抱——要真是到了这个地步,这些人就不

再是人了,而是遥不可及的神。

我们是人,要看有人性的故事,不是要听没有人情的神话。

萧秋水等可能比一般的江湖人都会好一些,因为他们原出身于

世家。

所以他们可以怀着银子,问问路人,路人就一直引他们上了

“谪仙楼”。

“谪仙楼”据说是李太白醉酒的地方,但李谪仙有没有来过秭归

镇,就没有人知道了。

秭归镇的人都说有,因为屈大夫是诞生在这里,所以诗仙李白

理所当然的在这儿逗留过,喝过酒才是。

不管是与不是,这“谪仙楼”的确非常古朴,也的确淡雅,而

座位宽敞,可以望到全镇,以及镇后环山抱水,长江奔流,真有一

股清爽的古风。

萧秋水等于是就上了楼,选了一张临窗的位子坐下,点了几道

菜,就顾盼闲聊起来。

他们没有叫酒,传奇故事里英雄喝起酒来都像喝水一样,可是

我们这几位,却最怕喝酒,他们觉得酒又苦又辣,什么东西不好喝,

何昔去喝酒?

“楼上位子很多,但因近下午,黄昏未至,所以客人很少,多数

是几个过路打尖的,在这里喝喝闷酒。

这里有三桌客人,有一桌有三条大汉,另一桌是一个老人,还

有一桌是一个青年,他们桌上都有酒。

但那青年喝的酒,却比那两张桌子四个人加起来的都要多。

唐柔于是悄悄声就说话了:“酒好喝吗?”

萧秋水本想充充英雄,这里四个人,以他最睿智,终于还是摇

了摇头。

唐柔哺哺道:“奇怪,阿刚就喜欢喝酒,阿朋也是。”

萧秋水听了也不禁眉毛扬了扬。

唐刚是饮誉天下的唐门高手。

唐朋是义结武林的唐门才俊!

他们可一点都不像唐柔那么柔!

萧秋水一面与唐柔谈着;一面望出窗外、街上。

车辆、行人,都渐渐多了起来。

已近黄昏!

已近黄昏!

萧秋水忽然皱了皱眉。

楼下街上,显然有些纷争。

楼上这时又很吵闹,萧秋水一时无法听清楚!

而唐柔又在哺哺自语,左丘超然和邓玉函正在高谈阔论。

萧秋水凭窗望下,只见街上有一卖唱老头,走过一宅府第,一

头大黑狗跑出来要咬他,这老头就吓得趴倒在地,身上的东西也散

落四处。

那大狗就跳过来要咬他,他瞒珊地拾起石头扔了一下,那头狗

吃了一记,“汪”的一声,往后就退,仍龇牙露齿,吠个不已,却也

不敢再上前去。

那老头蹒跚爬起,但府第的大门,“咿呀”地开了,一个公子少

爷打扮的人,和两个家丁跑了出来,一面好像在吃喝,“是谁打我的

狗?他妈的,要死是吗?”

那老头想解释,一个家丁却上前来把老头推倒在地,那公子催

动那头狗去咬地上那老人。

这时街上正围着一大群人,个个咬牙切齿,但都不敢挺身而出,

好象畏惧那公子的身份!

萧秋水心中咐到:“这些高官权贵,怎么都拿饷不办事,只会欺

压良民,如此下去,轻则家毁,重则国忘,唉!”

这时那狗的主人撑腰,大吼着张牙舞爪扑上去,萧秋水叹息了

一声,双手拎了一根筷子,对准那头狗,左手拇食二指拎着筷子身,

右掌一拍,就要射出去——

这时唐柔正喃喃说道:“这几天我心绪都很不宁。万一有什么事,

你代我转告朋哥,叫他不要再练‘子母离魂缥’了,会很伤身的

——”

而左丘超然与邓玉函双双长身而起,因为那老者和那三名大汉

都已喝到七分酪叮,竟相骂起来,那三名大汉就越座而出,要揍那

老头——

这种事,左丘超然与邓玉函自然不能不管——

就在这时候,当萧秋水的注意力集中在楼下,正要射出筷子的

时候;唐柔沉面在他的故事的时候;楼上正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左

丘超然与邓玉函正要去劝架的时候——

黄昏已至。

那喝酒少年突然扔杯抽剑,越桌而起,剑若灵蛇,直刺萧秋水

背心!

这一剑,竟比剑风先至!

但这时候,却正是萧秋水扬手要发出筷子之际。

少年猛见萧秋水手一扬,一惊之下不禁略一侧身,剑势也略略

一滞,剑风已比剑尖先至!

萧秋水突然感觉到剑风,他立时向前扑去。

他这一下是全力扑出,飞出窗外!

可是剑锋已在他的背上割了一道四寸长的血口!

萧秋水飞出窗外,双手已抓住窗棂。

少年一招失手,挺剑再刺!

萧秋水却一扬手,射出筷子!

少年再一剑削出,削断筷子,冲近出剑!

可是这时唐柔已出手了!

唐柔一扬手,少年立时就飞起!

只听“夺”地一声,柱子上钉了一柄飞刀!

这少年竟避过了唐柔的暗器!

少年见已无法得手,飞起之际,已向对面另一扇窗口掠出。

可是“呼”地一声,一人越他头顶而过,落在窗前。

少年定睛一看原来是萧秋水。

萧秋水双手攀住窗根,用一抡之力,飞掠而出,截住少年的去

路。

少年目光闪动,但这时左丘超然已截住了楼梯口,唐柔己在他

后面。

少年深深吸了一气,身子放松下来,反而不动了。

那边的邓玉函,已缓缓解下长剑,面对着那三条大汉,一名老

头。

这四人也慢慢拔出兵器。

萧秋水抚着背后的剑伤,苦笑道:“你是‘凶手’?”

那少年点点头。

萧秋水:“你好快的剑。”

少年淡淡道:“你好快的身手!”

萧秋水道:“要不是我手上刚好一动,你剑势一气呵成,我就死

定了。”

少年道:“你运气好。”

萧秋水道:“你既然在四人中选中我,那我就跟你生死一决吧。”

少年淡淡地道:“四对一也可以,不必客气!”

少年的脸色刹那变青,一双手也青筋毕露。

萧秋水向左丘超然道:“左丘,下面有人欺负一个老头子,你去

解决一下。”

左丘超然应了一声,已飞身下楼。

萧秋水迄今仍然关心楼下那老卖唱者的安危,如不关心萧秋水

就不会出手,如果他不出手,刚才只怕就死定了。

萧秋水请左丘超然去施援手,却没请邓玉函或唐柔。

邓玉函的剑,杀气大大,唐柔的暗器,一旦发出去,生死是连

他也不能肯定的事了。

料理这种事,最好的人还当然是左丘超然以及他的大小擒拿手。

邓玉函缓缓拔出了剑,用力握住剑柄,忽然大声道:“你们的戏

演完了,还不快走!”

那四人互望一眼,呆坐当堂。

邓玉函怒道:“我不想杀你们,还不快滚!”

那四人紧握兵刃,不知如何是好。

那少年突然道:“你们走吧!你们不是他对手。”

那四人低语了一阵,终于向少年一躬身,飞快走下楼去,消失

在人群里。

少年冷冷地看他们消失了以后,才道:“可以开始了。”

萧秋水缓缓拔出长剑,宛若一泓秋水,笑道:“是的。”

那少年忽然把长剑往地上一扔,一个虎扑向前,一出手就是

“少林虎爪”。

萧秋水把剑往地上一插,双指如铁,反戳过去!

众人没料到这两大剑手,一动起手来,却先用拳脚而不用剑!

那少年的“虎爪功”,沉猛威实,和他的身段年龄,恰好相反,

攻守之间,步步为营,却又有碎石裂碑之威势!

萧秋水的“仙人指”,是嵩山派的奇技,嵩山的古深禅师,素来

不眼少林僧人,所以创“仙人指”,自称“一指破七十二技”;言下

之意是只要学会“仙人指”,少林的“七十二绝技”都可以不怕。

古深禅师正如其名,行事孤僻,但和萧西楼却是十分交好。古

深禅师曾把“仙人指”七十二招传了三招给萧西楼,萧西楼费了七

年才能精通,再传三个儿子,萧秋水自幼天生聪明,学了一年,已

学会了一指半招。

这一指半招,施用起来,已千变万化,防不胜防,转眼间两人

已对拆了二十七招,萧秋水每招一指,那少年竟讨不了半分便宜。

“三十招一过,萧秋水渐渐觉得自己的指法受制,招式施展不开

来,而少年的“虎爪功”却越战越沉猛;萧秋水一声清啸,翻掌起

脚,猛若飞花叶落,竟是萧家掌剑二绝的“飞絮掌”!

只见满楼人影倏闪,只听衣袂掠起之声,少年肃杀,威猛沉潜,

但萧秋水倏起倏落,衣影缤纷,双掌始终不离少年全身七十二道要

又一盏茶的时光过去了,萧秋水的身法随着黄昏的脚步而慢了

下来,渐渐渐渐地,那少年的虎爪破空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压

人。

这时窗外人影一闪,左丘超然已飘然落定。

邓玉函忽然道:“老大累了。”

唐柔道:“这少年几岁?”

左丘超然端详了一会,道:“十七八岁。”

唐柔了然地点头道:“那他至少就练了十七八年的‘虎爪功,。”

左丘超然道:“少林的‘虎爪功’给他使成那么肃杀,只怕非佛

门正宗。”

邓玉函忽然道:“我听说权力帮里,‘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

有一‘天魔’,是少林高僧中的叛逆。”

唐柔道,“你是说?——”

邓玉函道:“‘魔僧’血影大师。”

唐柔道:“那么这少年——”

左丘超然道:“只怕正是血影大师的传人。”

三人几句对话中,忽然萧秋水再度振起,出掌急缓倏忽,不带

丝毫风声,左丘超然失声道:“老大的‘阴柔绵掌,进步得好快!”

萧秋水的母亲孙慧珊,正是当今十大名剑之一“十字慧剑”孙

天庭的独生女,孙天庭的“阴柔绵掌”,是华山一绝,也是当今正宗

柔门掌功之冠。

这一套“阴柔绵掌”一施出来,刚好克住那少年的“虎爪功”。

萧秋水连换三种奇技,但那少年始终用“虎爪功”,丝毫不为所动

要知道“少林虎爪”虽然并不是什么奇术,但一种武功,之所

以能流布天下如此之广,其中必有取掘不尽的奥秘,层出不穷的变

化,以及武学的精华,这少年别种武功并不通晓,却专心致力于一

类,苦心浸淫,是以“虎爪功”力敌萧秋水,一百招刚过,“阴柔绵

掌”又在“虎爪”的笼罩之下,渐渐只见漫天爪影,飞爪破空之声,

却不见萧秋水的还击,仿佛楼里只有那少年一人在动武。

看的人只觉压力如同暮色,越来越重,呼吸也越来越急促,都

为萧秋水捏了一把汗。

唐柔忍不住道:“老大要败了。”

左丘超然道:“未必。”

邓玉函道:“老大应该用剑的。”

正在这时,战局忽然一变。

少年的虎爪凌空之声,渐渐没有那么凌厉了。

而且攻守的进度,渐渐没有那么严密,那么肃杀了!

甚至连呼吸也反而沉重急促起来。

显然地,这少年内力不足。

这少年虽致力苦练“虎爪功”,但“虎爪功”源出少林,若缺少

了少林僧人的气功内力,以及数十年的苦行修练,又怎能持久地施

用“虎爪功”?

相反地,萧秋水的“仙人指”、“飞絮掌”、“阴柔绵掌”,一在功

奇,二在力轻,三在借力打力,却是耗费体力极少的武功,反而能

持久。

少年的内力一旦不足,虎爪便渐渐滞堵,攻不下萧秋水,萧秋

水渐渐反守为攻,忽然招式一变,竟是至刚至急的“铁线拳法”!

“铁线拳”是萧家老大萧易人自创一格的拳法,与萧家的柔劲快

力截然不同,一招比一招快,未出拳先发力,力未至劲已生,乃至

刚至烈的拳法!

萧秋水等到这时候才使用“铁线拳”,那少年的“虎爪功”已是

强弯之未,渐渐只有招架之能,无反攻之力了。

四十招一过,萧秋水如箭雨的双手忽然又是一变,一招“猛虎

下山”打下去,那少年连忙一招“双虎霸门”守住,萧秋水一转身

便是“饿虎擒羊”,那少年一连飞退七步,“嘶”的一声,衣襟被撕

去一片,肩肉留下五道虎痕。

萧秋水这两招,是正宗少林“虎爪”,并未得名师指点,只是萧

秋水天生好奇,又自幼颖悟,所以使得似模似样,后来萧西楼五十

大寿,客人来拜寿中有顾君山者,乃少林俗家弟子,于后院习武,被

萧秋水窥见这一套“虎爪”,便被他学得有门有路,有板有眼,这两

下在少年力竞技穷之际施出,当堂令他挂了彩。

只听萧秋水笑道:“我这两下‘虎爪’怎样?”

那少年冷笑道:“很好。”

两个字一说完,猛拔地上剑,急刺过去!

萧秋水一惊,滚地躲过一剑,猛自地上抽剑,厕剑一刺“叮”地

一声,两剑交击。

两人各自一声冷哼,手中剑加快,这时天色渐黑,两人剑芒厥

动,反而映得楼上一片肃杀的亮。

两人一攻一守,一进一退,越打越快,剑来剑往,煞是好看。肩

柔看得眉飞色舞,左丘超然瞧得暗自担心,独有邓玉函一面看一面

叫“可惜”连连,仿佛可惜搏剑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一般。

少年出剑辛辣迅急,萧秋水剑法倏忽有度,两人交手了一百另

三剑,竟不分上下。

少年忽然“咄”地一声大喝道:“看我绝招!”

忽然掷剑而出,剑射之快,无可匹比,众人忍不住失声一叫,萧

秋水忽然用剑鞘,恰好接下一剑,剑飞插入鞘内。

原来少年使剑,手中已无鞘,萧秋水的剑鞘,却一直仍在腰间。

只听萧秋水大喝道:“回敬你绝招!”忽然剑身碎裂,犹如花雨。

剑片飞射出来,那少年始料不及,拨落一半,另一半剑雨射在身上

脸上,那少年退了七八步,倚着柱子滑落于地。

左丘超然失声叫道:“好个‘浣花剑派,的‘满天花雨’!”

那少年一倒下,萧秋水连忙什么都不顾,冲上去扶了那少年,喘

气呼呼。

原来两人搏斗了良久,从掌到剑,实已十分之累,刚才是剑风

遮掩了喘息之声,所以大家都没有觉察出来。

萧秋水一扶起那少年,那少年一身都是血,却仍喘息道:“好……

好剑法!”

萧秋水痛恨地道:“我害了你。我害了你。”

那少年反展出一丝微笑,道:“没关系。我死得……心服。”

萧秋水还是重复道:“我害了你!,,

那少年道:“你这样的绝招,一共有几……招?”

萧秋水长叹道:“三招。可是一旦使出来,死活我都不能控制。”

那少年疑惑地道:“刚才……只是……其中之……一招?,,

萧秋水点头道:“我打急了,就忍不住了。”

那少年惨笑道:“我也用了,不过只有一招。”

萧秋水安慰道:“你那一招,我差些闪避不过去!”

那少年倔强地道,“对……你的运气好。,,

忽然身子一挺,大汗涔涔而下咬牙忍了好一会儿,道:“我死在

你手上,不会有什么怨言。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萧秋水恨声道:“不,不,你不必告诉我,你不必告诉我。”

那少年惨笑道:“不,是我愿意告诉你的。我当了一辈子‘凶

手’,都是不得不听人之命杀人,杀得自己也……也麻木了。不知……

不知有多少人……喔……也像我一样,唉……”

萧秋水连声道:“只要你有决心改变过来,一定可以改变过来

的。”

那少年摇首道:“‘权力帮’哪有……哪有这么容易……呃……

我不行了……我告诉你……铁腕神魔……现在正在‘巨石横滩’……

等我……等我杀人的消……息……”

忽然一阵急喘,左丘超然踏前一步,大声问道:“谁是‘无形’?”

那少年双眼一翻,却已咽了气。

萧秋水呆视了良久,好一会儿才慢慢放开了手,把那少年平放

在地上,他和“凶手”连番比试,因而惺惺相借,英雄互重。

萧秋水缓缓站立起来,才知道暮色已全然降临了,萧秋水握拳

道:“我尽今生之力,瓦解‘权力帮’!”

长天划过一道金蛇,猛地一声霹雳,是个……

狂风暴雨夜!

(待续)

第四章巨石横滩的铁腕神魔

“什么地方是‘巨石横滩’?”

“找个人来问问。”

“不,以免打草惊蛇,我们叫个熟人带我们去。”

“谁?”

“捕头何昆。”

乌云密集,虽然天色是一片浓郁,但仍可以感觉得到,天上风

云,迅速变易,偶尔有一道金蛇闪电,映照出整个动乱的天空。

萧秋水等在风涌云动之际,敲响了何昆的门。

门“咿呀”地开了,何昆絮着纱布,伤口显然未好全,但不愧

为练家子,精神却颇为硬朗。

“诸侠风雨来访,不知是……”

“你知道何处是‘巨石横滩’?”

“知道。”

“铁腕神魔现在就在那儿!”

何昆怔了怔,终于侧身进门提了把油纸伞。

“好,我带你们去。”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闪电,风四处乱吹,有窒息的压迫感,

然后雨就疾打下来了,开始是“嘀,嗒”的一二下,然后是又急又

快又有力的密集的雨,乱棍一般地向无情大地打落下来——

雨中。

狂风。

巨石横江。

乱石横滩。

这里赫然就是“九龙奔江”。

白天飞舟救人,生死天险的地方。

在巨石上,赫然有一风雨中垂钓的老人。

这老人赫然就是日间里独撑激舟的铁衣老叟。

那老更白眉白须,玄衣如铁,坐在江水飞浪、奔流怒潮的巨石

临江,纹风不动,连眼也不抬一下道:“你们来了?”

邓玉函道:“我们来了。”

铁腕神魔淡淡地道:“我手边死了三个人,你们可以填补上。”

左丘超然摇头道:“假如我们不愿意呢?”

飞雨愈猛,这懒洋洋的人,却似根劲草地钉在地下,任风雨而

不拔。

铁腕神魔说道:“你们不会不愿意的吧?”

唐柔平平静静地道:“我们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肯。”

铁腕神魔仰天大笑,如怒涛江水,鬼位神号:“你们岂是我敌手?”

白天,长江激流,一双铁手,独撑画舫,好强的内力,好深的

功夫,萧秋水忽然道:“以一敌一,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但若以四战

一,你绝对占不到便宜。”

铁腕神魔脸色一沉:“你以为你有四个人?”

萧秋水昂然道:“不是以为,而是事实。”

铁腕神魔又在巨石上,仰天怒笑:“如果我叫你们少一人呢?”

萧秋水淡淡地道:“不会少的。”

他们四人并立在一起,在风雨中,在怒涛中,在行雷闪电里,他

们是那么英勇,那么无畏,那么生死同心……

铁腕神魔目光也闪了闪,竟闪过一丝孤寂,但随即又变得狰狞

狂暴:“好!自古唐家暗器最难防,先毁了他!”

“霹雳”一声,雷光一耀,唐柔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祥,才侧了

侧身,一道刀尖,已穿右胸而出。

唐柔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刀尖,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同时间,他的袖子双双挥出。

刀尖忽然不见了。

刀已拔了出来,刀变成了伞。

油纸伞。

油伞一张,不断旋转,人也疾退!

暗器却被拨落,人也退得快。

可是漫天风声,加上月黑风高,还是有一枚透骨钉,钉中了这

人的小腿。

唐门的暗器还是防不胜防的。

但这更令人防不胜防的人,竟然是何昆。

邓玉函“刷”地拔出了玉剑,嘶声叫道:“你,你就是‘无形’?”

何昆很和蔼,甚至很瑟缩地笑道:“对,我就是‘无形’。”

然后拿着伞,遮挡着风雨,仿佛是一个很卑微,很希望找个庇

护来遮挡风雨的人一般。

可是谁都不会忘掉,他手里的伞,是一柄曾刺穿唐柔胸膛的利

刃!

唐柔身子开始发软,他慢慢地曲倒下去,一面似笑非笑他说:

“没料到我死在你手上。”

“无形”赶紧道:“我也没料到。”

唐柔已快蹲到地上了,还道:“我不想死啊。”

“无形”很同情地道:“你还是安息吧。”

唐柔已经趴在地上了,不过他柔弱的话还是勉强可听得到:“不

过……唐家的晴器却是有毒的,你……也跟我一齐去吧!”

这次“无形”笑不出了,垂下了伞,道:“我知道你是例外。”

唐柔说完了这句话,就闭了眼睛:“我对你,也是例外。”

“无形”站”了好一会儿,脸色终于变了。

他甚至感到,他的腿部开始发痒,甚至开始麻木了。

“无形”嘶声道:“我的解药呢?”

他这才发现,唐柔已经是再也没有声音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丢了雨伞,就找解药。

邓玉函,左丘超然,萧秋水立时想冲过去,但铁腕神魔飞掠长

空,摹然落在他们身前。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惨呼!

“无形”脸上被打了一蓬针。

至少有三百口银针。

“无形”的脸庞刹那间成了针窝。

“无形”猛地从蹲而跃起,捂住了脸,一面惨呼,一面要找油纸

伞,最后却滑下了巨石,落入滚滚怒江之中,刹那不见!

铁腕神魔一怔,萧秋水立时趁机掠了过去,扶起了唐柔,只见

这温文的孩子居然笑道:“他……他搜我的身,没有人……没有人敢

碰未死的唐家人……”

萧秋水见他衣衫尽红,嘴角挂了一道血丝,心痛如焚地道:“是

的,是……”

唐柔无力地望向萧秋水,艰难地笑:“我……我真的要死了吗?”

萧秋水没有答话,风雨却更猛烈了。

唐柔闭上了眼睛,平静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要死了

……”

忽然又笑得像个孩子,道:“他……他还以为我的暗器真的有毒

……我唐柔,唐柔的暗器从来都没有毒……真正骄傲的暗器高手

……是不必用毒的……”

唐柔一向都很骄做。他虽然不是唐门中很有名气的人,武功也

不算顶高,但无疑地他是一个很有个性、很自负的人。

萧秋水含泪点点头。

唐柔缓缓睁开了眼睛,握住了萧秋水的手,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假如……假如你见到我们的家里……唐大……你代我问他……为

何我们唐家……不结成天下……天下第一家……而要让‘权力帮’这

些……这些鼠辈横行——”

唐柔说到这里,头一歪,伏倒在萧秋水怀里,再也没有说下去。

铁腕神魔那一提醒,唐柔及时一侧,刀虽刺中右胸,掠过心房

——但胸膛仍是要害,唐柔还是免不了一死。

可是他最后这一番话,曾几何时,掀起了江湖上一场血雨纷飞

的仇杀与风波。

风雨凄厉。

萧秋水放下了唐柔,缓缓地站了起来。

铁腕神魔像一盏不亮的灯塔,硕大无朋地站在那儿,忽然一招

手,岩石后步出两名大汉,垂手而立,博天义挥手掷出一锭银子,道:

“去给‘无形’到下游去打捞打捞。”

那两人伸手想接,忽然剑光一闪,一柄剑已刺入了银两,挑起

了银两。

出剑的人是萧秋水,他的剑是楼上那“凶手”的剑。

只听萧秋水嘎声道:“你把那员外那一家怎么了?”

那银两上刻有一个“那”字,因为“那”是很少的姓,也很少

人把姓氏刻在金银上,因为费事,而且刻时又会磨损不少金银粉屑,

除非暴发户,而且是守财奴,有这两点特性的人,才会那么做。

所以萧秋水的印象很深刻!

铁腕神魔傅天义笑道:“他们,他们早给我宰了!”

萧秋水握紧了拳头,是他把那员外这一家交给傅天义的,再大

的风雨,也掩盖不了萧秋水的自责。

刹那问他都明白了,阿旺叔、黑老汉等乃是被“无形”——捕

头的何昆——所杀,“权力帮”让“无形”替人们立些小功,却换得

来最有价值的情报,人们对他的信任,无疑是自掘一条死路。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一入“金钱银庄”,庄内已布署埋伏,要不

是唐柔的暗器,只怕他们就要伏尸当堂!

——因为他们的行踪,“无形”都了如指掌。

这时左丘超然道:“那么,今天长江急流里的那一场劫案呢?”

傅天义道:“朱老太爷那一伙,常跟我们‘权力帮,作对,那员

外的那一笔,他们也想染指,我正好借你们之手,除去‘长江三

凶’。”

——难怪傅天义一上船来就袭击薛金英与战其力。

铁腕神魔傅天义在风雨浪中,宛若魔神。

“好了,你们临死前,还有什么要问的?”

邓玉函忽然道:“没有了。”

他的话一说完,他的剑闪电般划出,在那两名大汉不及为任何

动作前,已一剑贯穿两人之咽喉。

海南剑派一向是诡异辛辣的,这一下,先绝了铁腕神魔的后援。

傅天义的脸色似也有些变了。

就在邓玉函出剑的刹那,萧秋水的剑尖也直奔铁腕神魔的面门。

萧秋水剑近铁腕神魔的脸门时,忽然划了三道剑花。

三道剑花过后,才刺出一剑。

在黑暗中来说,这三道剑花,实在是太亮了。

铁腕神魔被迫得闭上了眼睛,可是他的手,同时拍出!

双掌一拍,竟硬生生夹住剑尖。

萧秋永连忙力扳,割切铁腕神魔的掌肉!

但是剑也转不动。

这人的双手敢情是铁铸的。

铁腕神魔这时已一脚踢来,萧秋水只有夺剑飞退一途!

这刹那间,邓玉函的剑已回刺傅天义的小腹!

左丘超然左刚擒拿,右柔擒拿已当头抓落。

傅天义左手一招,格住左丘超然的攻势,右手一抓,竟抓住了

邓玉函迅急的长剑。

这时候,萧秋水所夺的剑,便自傅天义分开的双掌之间,落了

下来。

萧秋水马上反扑了过去,捞住了长剑,剑一到手,又是三道剑

花,剑花中心,便是夺命一刺!

这一招,是“浣花剑派”中的“梅花三弄”。

左丘超然的擒拿手双手扳傅天义一手,竟如扳铜拧铁一般,丝

毫不为所动,而邓玉函的长剑被执,也挣不出来!

萧秋水那一刺,恰好解了两人之危。

傅天义只有两只手,不能挡那第三剑。

所以他只好松手,飞退。已落到巨石的边缘。

萧秋水,左丘超然,邓玉函互相对望一眼,交手才一招,已知

对方腕力之强,武功之深,平生罕见。

三人只觉手心冒汗。

雨落如网,视线很是迷糊。

忽地又是一道电光,在霹雳未起之前,三人已像箭一般地,标

了过去。

刹那间他们已有了决定!

傅天义的双手是攻不进去的。

惟有制住他双手,才有希望。

左丘超然使的是“闪电擒拿手”。

傅天义的双手立时迎上了他。

铁腕神魔立意要先毁掉左丘超然的双手,再来对付萧秋水、邓

玉函的双剑。

可是他错了。四手交缠下,左丘超然立时感觉得到可怕的压力!

毕竟擒拿手是最小巧的武技。

左丘超然虽扳不动傅天义的手,但博天义也拗不断左丘超然的

手,因为左丘超然双手如蛇,转眼问已换了三种擒拿手,仍然缠住

了傅天义的双手。

这时邓玉函、萧秋水的剑已到了。傅天义大喝一声,双手一剪

反带,把左丘超然直甩向双剑。

可是左丘超然全身宛若飞絮,双手却像索子一般,紧缠着傅天

义的一只手。

邓玉函自右刺其左腿,萧秋水自左刺其右腿。

傅天义怒叱声中,连退两步,用力一抡,竟把左丘超然抡上了

半天空!可是左丘超然的手仍然搭着他的手不放。就在这时,傅天

义胸门大开,萧秋水掌中剑,忽然成了碎片千百,激射出去!

“满天花雨”。

因为“浣花剑派”的剑随时发出“满天花雨”,所以“萧”姓反

而是刻在剑鞘上,而不是剑身上。

好个傅天义,忽然吐气扬声,力注于臂,把左丘超然整个人压

了下去,变成左丘超然面向傅天义,而背对萧秋水,萧秋水的“满

天花雨”等于向他射过去。

萧秋水刹那间脸色死灰。

就在这时,忽然掠起一片剑光,剑光又绵又急又密。只听风雨

中仍有一片“叮叮叮叮”之声,剑片都被撞散!

“海南剑派”的“落英剑法”!

邓玉函这一下,护住了左丘超然:萧秋水即抖擞神威,一剑刺

出,萧秋水掌中虽已无剑,但剑鞘就是他的剑。“浣花剑派”三大绝

技之二:“以鞘作剑”。

这一剑自左丘超然肋下刺出,等傅天义发觉时,已近眉睫。

傅天义见左丘超然未死,又见剑招,着实吃了一惊,但是他毕

竟是一代枭雄,临危不乱,猛地一个大仰身,避过一击!

萧秋水一击不中,剑鞘又划三道剑花,又刺了过去!

傅天义一抬腿,“啪”地踢中萧秋水,萧秋水立时飞了出去!

原来萧秋水贪攻,以图营救左丘超然,却不防傅天义的“无影

脚”,登时挨了一记!

就在萧秋水飞出去的同时,傅天义只觉得脸上热辣辣和一阵刺

痛,天黑风急,傅天义此惊非同小可,他实在弄不清自己何时着了

道儿,伤势轻重!

就在这一惊之际,邓玉函已一剑“哧”刺入他的左腿!

其实博天义也并非是受了什么伤。

原来萧秋水以鞘当剑,一击不中,再划三道剑花时,离铁腕神

魔脸部已然极近,所以三道剑花一划,又因风急,傅天义的几根白

须,竞被卷入鞘内,萧秋水的一刺尚未发出,却已中了傅天义一脚,

倒飞出去时,也等于把傅天义的几根胡子,一齐拔了出来!所以傅

天义的脸上才会一阵刺痛。

所以邓玉函才能一剑得手。

傅天义中剑,奇痛攻心,另一脚踢出又收回来,左丘超然猛用

“六阳金刚”,傅天义一时支持不住,竟滑落下巨石峭壁!此际何等

风急浪高,这一摔下去,纵武功再高,也是九死一生!

傅天义狂吼一声,濒死力抓,竟扣住了左丘超然的双手不放!

左丘超然力缠傅天义双手已久,萧、邓二人才能得手,左丘超

然已感乏力,被这一扯,竟也扯出了悬崖,向下落去!邓王函见状

大惊,不及抽剑,双手死力一把抓住左丘超然背后的腰带,抓住不

放。

但此际山风狂急,浪高如山,加上傅天义痛而挣扎,邓玉函也

没有力量把两人一起举上来。

就在这时,忽然“飓”。地一声,一物破空而出,直掠岩石,弯

转折射,“哧”地刺入傅夭义胸腹之间,在背后“噗”地露出一截来。

剑鞘……

“浣花剑派”的三大绝招之三:“乱红飞过秋千去”!

傅天义惨叫,长啸,双手一松,竟抓住胸前剑鞘欲拔,这一松

手之际,便已落下长江怒涛,在如山的高浪中不见!

邓玉函此时奋力抓住左丘超然,大喝一声:“起!”左丘超然借

力一翻,终于落到了崖上!

两人湿淋淋地呆在岩上,萧秋水捂着心口,挣扎起来,三人并

肩,在风雨中,望落岩下,江水怒咆,浪击千尺,仿佛水花是长江

的怒愤,千年永世咆哮不绝……

51

第五章 浣花剑派权力帮

五月十五。

本日午时修坟扫墓加上不论凶煞。

锦江成都西郊,浣花溪萧家。

四川有两大名家。一是蜀中唐门,一是浣花萧家。

唐门暗器冠绝天下,纵横江湖四百余年,唐门还是唐门,当今

江湖上暗器名家,无一可与之匹比。

萧家是剑派,浣花剑派。

掌门萧西楼。

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当中最令萧西楼忧喜无常的就是小儿子

萧秋水。

萧秋水就是萧秋水。

萧秋水也许没什么了不起,但萧秋水有朋友。

萧秋水的朋友有性格孤僻、人丁单薄的海南剑派中的掌门师弟

邓玉函。

也有擒拿手的祖宗“左丘世家”的嫡传左丘超然。

更有蜀中唐门,甚少结交朋友的唐柔。

萧秋水可以为一句诗:“三顾频烦夫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远

赴隆中坊;可以为了瞻仰韩愈与大颠和尚“方外之交”,远至潮阳

“留衣亭”。

别人可以笑他傻,有人可以笑他无聊,连萧西楼也觉得他这个

“小儿子没有出息,然而这年满二十的儿子,却有了许多生死同心、弹

剑作歌、直道而行、仗义而战的朋友。

当时天下第一大帮是“权力帮”。

权力帮代表的是权力,无人敢有不从的权力。

然而萧秋水却在此次秭归之行,与南海邓玉函、蜀中唐柔、左

丘超然杀了“权力帮”座下“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之一“地魔”:

铁腕神魔傅天义,以及他座下四名大将,秤千金、管八方、凶手与

无形。

权力帮纵横江湖三十年,十二门派、七大世家、五大教。三大

剑,都不敢樱其锋锐,然而却给这四位“小人物”毅然挑上了。

既然开始动上了手,就不会这么容易了结的。

权力帮主李沉舟,外号“君临天下”,他妻子是赵师容,他的智

囊是柳随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听说有人敌得过赵师容、柳随风

的。

李沉舟是一个一旦开始、就不会随随便便罢手的人。

萧秋水也是。

不同的是,李沉舟是天下第一帮帮主,有金钱,有地位,有人

手,而且有一身武功。

萧秋水只是一个刚冒出头来的青年,武林中的人,当然名闻萧

易人领袖群伦,亦传悉萧开雁武功深厚,但多不知道还有个好玩、爱

热闹、喜交朋友的萧秋水。

萧秋水就是萧秋水。

萧秋水在“九龙奔江”杀了“铁腕神魔”,但唐柔也被“无形”

所杀。

萧秋水四人共赴卧龙岗,返锦江时却只剩三人。

萧秋水是哀伤的,但也有兴奋的成分……

兴奋的原因大部分是因为与权力帮掀开的恶战,敢与权力帮作

对,是一件武林大事。

这件武林大事,却由萧秋水一手掀开。

兴奋的另外部分原因,是因为萧家有三人必定在等着他。

三个朋友!

三个如兄弟般的朋友!

“泰山高,不及东海劳”。

这“东海劳”,指的就是劳山,或作崂山。

劳山有座“观日台”,是劳山一绝,可观日出奇景。

到过观日台上观日的人自是不少,但足足观了十年,风雨不改

日出日落,尽在眼里的,只有一人,这人就是“观日剑”康出渔。

康出渔有一子,叫做康劫生。

康出渔与萧西楼是至交,康出渔每来萧家、必带康劫生来,而

萧秋水就与康劫生成了莫逆之交。

康出渔观日悟出剑法,康劫生虽然年纪轻轻却尽得其父真传。

“万里赴戎机,关山渡若飞,朔气传金析,寒光照铁衣,将军百

战死,壮士十年归”,木兰山气势巍峨,原名青狮岭,真出得起这样

一位巾帼英雄。

萧秋水为了敬仰这样一位代父从军的英雄,特到湖北黄陂。却

在保定附近,跟一个素不相识的青年,打了足足一天一夜,打到意

气相投,打到握手言欢,打到成了结拜兄弟。

这人姓铁,名星月。

铁星月爱说话,高大,好杀,铁拳铜腿,快若流星,厉如猛虎

他出招前必先大喝一声,以通知别人他要动手之外,生平最爱

的是跟人抬杠。

要不是他如此脾气,萧秋水就不会因误会与他打了一天一夜了

“关云长千里走单骑”,这故事无人不知,关羽的忠义,也家

户晓。

中条山下有解州关帝庙,这关帝庙气势雄伟,景色秀丽,印

里还存有两颗“汉寿亭俟印”,幡龙巨柱之一角,还架把著名天下

“青龙惬月刀”。

然而有一天,有一群人,也不知是金人或汉人,一共来了四十

八人,其中一人一招便把两名守庙的和尚劈了,就要进去捣毁关帝

庙!

这时萧秋水恰好在关帝庙前凭吊,于是大打出手,却发现有

一人,壮硕、丑陋、敏捷、有劲,当萧秋水打倒了二十四人时,

人也刚好掼倒了第二十四人。

这人姓邱名南顾。

这人打倒二十四人,没有用过手,只用一只脚,或老用头顶、用

肘冲、用口咬、用膝撞,就是不肯用手。

这的的确确是一个怪人。原来他不用手的原因是想考验一下自

己身体其他部分的能力。

不过怪人也一样成了萧秋水的朋友。

康劫生、铁星月、邱南顾。

萧秋水、邓玉函、左丘超然。

这六个好朋友,就要会面了。

然而萧秋水却失望了。

他回到浣花萧家的时候,铁星月没有来,邱南顾没有来,只有

康劫生到了。

萧秋水深知铁星月是个守信的人,他说一言九鼎,便绝不会八

鼎半。

邱南顾游戏人生,然而信然诺、重言行。

康劫生来了,康劫生的父亲“观日剑”康出渔也到了,正与萧

西楼在正厅密谈。

萧秋水一见大厅的气象森严,便伸了伸舌头,知道一定有不寻

常的大事要发生,于是蹑手蹑脚,带同邓玉函、左丘超然、康劫生

穿过了内殿,到了曲亭,踏进了花园,才敢舒了一口气。

这口气才舒了半口,便给憋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猫。

一头死猫。

他认识这只猫,是厨子萧宋豢养的,也没多大年岁,却不知怎

么无缘无故死在这里。

这猫全身上下无一丝伤痕,恐怕不是给那四头大狼狗咬死的。

反正只是一头猫而已;萧秋水于是也没有多想。

他立刻接回刚才的话题。

“我们万万没有想到那差役就是‘无形’,等到知道时,唐柔

受到暗算,唉,不过唐柔还是唐柔,唐柔还是用唐家的暗器,杀

‘无形’……”

左丘超然也叹道:“你这次没去,真是可借。”

连邓玉函也不禁道:“与傅天义之战,是我有生以来最惊险的一

役。”

萧秋水接道:“可惜唐柔死了……一个是唐柔,一个是唐刚,都

是唐家堡年轻一代的高手。”

唐家子弟素来傲慢自负,家规极严,自律甚高,一旦派遣出来

行走江湖,必定武功。才智皆是上上之选。

然而唐柔、唐朋却与萧秋水成了莫逆。

康劫生忽然截道:“我看今天的事,想必与唐柔的死,有些关系。”

萧秋水一呆:“什么事情?”

康劫生道:“四川蜀中,唐门唐大,他也来了。”

萧秋水、邓玉函、左丘超然为之动容。

唐大,是唐门一流高手之列中最著名的一人。

唐柔的暗器功夫,就是唐大代师亲传的。

唐大在唐门不但可以遣队调兵,在武林中,也隐然为一方之雄,

大家都听他的,都称他为“大爷”而不名之。

萧秋水虽没有见过唐大,但自他学武始,便听说过唐大之名;他

认识唐柔以后,唐柔更向他提过无数次。

最后一次提起唐大,却是在唐柔杀却何昆之后,在乱石横江前

挣扎说出最后的话:“假如……假如你见到我们的家里……唐大……

你代我问他……为何我们唐家……不结成天下……天下第一家……

而要让‘权力帮’这些……这些鼠辈横行……”

想到唐柔,萧秋水硬咽了,站起来,说:“我跟唐大侠禀明此事。”

康劫生也站起来道:“不能去。”

萧秋水问:“为什么?”

康劫生道:“因为唐大是抱着一样物事进来的。”

萧秋水一怔,道:“什么物事?”

康劫生叹了一声:“唐柔的尸体。、

——暴风雨中,危崖黑夜,萧秋水三人决战“铁腕神魔”傅天

义,唐柔的尸首却给冲下了滔滔江水去,后来萧秋水等想尽办法,也

遍寻不获。

而今怎么反而给唐大抱了进来?

萧秋水举步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请唐大侠清楚这件事,

我们错处,凭他处置。”

康劫生还是拦在身前,道:“不能去。”

萧秋水奇道:“为什么?”

康劫生道:“因为唐柔胸前插着一柄剑愕。”

萧秋水奇道:“唐柔是背后中何昆一刀致命的。,,

邓玉函接道:“剑愕怎会留在唐柔胸前?!”

左丘超然道:“那时就连剑愕也给傅天义连人掉到江里去了!”

康劫生摇头叹道:“那剑不是何昆的,”双目望着萧秋水道,“剑

愕上着‘萧’字,然后一字一句地道,“那是你的剑!”

萧秋水怔住了,邓玉函、左丘超然都说不出话来。

——萧秋水的剑愕留在唐柔的尸首上,唐柔的尸身却给唐大发

现了。

——别人不会疑心萧秋水杀唐柔,才是怪事。

康劫生看着发愕中的萧秋水,道:“你的剑呢?”

——萧秋水在搏杀“铁腕神魔”时,就用了“浣花剑派”三大

绝招之“乱红飞过秋千去”,剑身化作飞花,全打在博天义身上,剑

愕当然也丢弃了。

萧秋水涩声道:“我怎么会杀唐柔!?”

康劫生叹了一口气,道:“我相信,可是他们会相信吗?”顿了

一顿。接着又道:“唐家堡的人会相信吗?”

邓玉函道;“我可以为萧秋水证明。”

左丘超然道:“我们是亲眼看见。”

康劫生叹道:“好。只不过唐大若认为萧秋水杀了唐柔,同样也

不认为你们脱离得了关系。”

萧秋水苦笑道:“无论如何,我们还得去见唐大侠。”

还没进厅,便隐约听到萧西楼的咆哮。

萧秋水心都凉了:他天不怕、地不怕,但最怕他父亲。

况且萧西楼要他出门之前还告诫过他:绝不准招惹“权力帮”的

人。

现在他不只是惹了,而且居然把“权力帮”中“九天十地,十

大人魔”中的铁腕神魔杀了!

萧秋水想到父亲的怒容,连心都寒了。

左丘超然禁不住问:“厅里究竟有几人?”

康劫生道:“萧世伯、伯母、唐大侠、家师、还有朱叔叔。”

—一萧西楼是“浣花剑派”的宗师。

——萧夫人原姓孙,闺名慧珊,是“十字慧剑”老掌门人孙天

庭的独生女儿。

——唐大,是唐门最著名的一位大侠。

——康出渔,康劫生之师,十五年前已名列当今七大剑榜上。

——这四个人在一起,天大的事也承担得起。

——朱叔叔呢,朱叔叔是谁?

康劫生道:“朱叔叔——朱侠武叔叔。”

萧秋水三人都变了脸色。

——朱侠武,外号“铁衣铁手铁脸铁罗网”,江湖上凡有不平事

这人都要管,一旦得知谁是谁非朱侠武便向不轻饶。

——朱侠武说话不多,一宗案子,从头到尾,可能只说“该

杀”二字。

——他出手如同他说话一般少,出道十六年来,他只杀过十一

个人。

——但这十一个人都是别人杀不了的、不敢杀的,只要朱侠武

一出手,这些人都成了死人。

朱侠武本应在京城,怎么到了成都?要是唐大请动他来,他要

杀的是谁?

萧秋水回头的刹那,他又看到了一件让他诧异的事。

厅外院子里伏着一条狗。

死狗。

萧秋水跪下去,请安、叩头,邓玉函、左丘超然拜见过萧西楼

等后,一抬头,看见萧西楼脸色铁青,三络长须,无风自动!

萧秋水心头一震,忙低下头。

萧西楼怒极,一时找不到话说,哑声说了一声:“你好啊!”

偏偏萧秋水不知萧西楼这一问是什么意思,忙答道:“孩儿此

很好。”

萧西楼一听,更是怒不可遏,一掌拍下去,“喀哟”一声,檀木

扶椅硬生生被拍断了,萧西楼怒道“好哇!老子给小子问起好来了!”

萧夫人忙道:“秋水,还不向几位伯伯赔罪!”

萧西楼顿足道:“你这一趟出去,干什么来着!”

萧秋水转头过去,只见一个身着深衣的人,膝上抱着一个青年:

正是唐柔。

萧秋水坚然道:“我没有杀唐柔!”

萧西楼怒道:“你的剑呢?”

萧秋水道:“掉了。”

萧西楼道:“掉了,掉了。你看掉在谁的身上了!”

萧秋水道:“我真的没有杀唐柔!”

“不是你杀是谁杀!”问的人一口气七个字,迅速而字字铿锵,萧

秋水转头望去,只见那人一身灰,却如旭日,不可逼视。

萧劫生拉拉萧秋水前袖,悄声道:“我师父。”

——观日剑客康出渔!

萧秋水道:“禀康师伯,杀唐柔者,是‘无形’。”

康出渔大笑道:“无形?无形!”

萧西楼怒道:“畜生,敢对长辈贫嘴!”

忽然一入道:“唐柔不是他杀的。”

说话的人是唐大。

唐大脸含微笑,原来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名动武林、做笑江湖的唐大,原来只是一位近三十岁的年轻人。

然而这年轻人却足为五代同堂唐家堡的代表人。

萧西楼反而一怔,道:“唐大侠说什么?”

唐大笑道:“杀唐柔的不是秋水兄弟。”

萧西楼道:“何出此言?”

唐大道:“秋水兄弟要杀唐柔,也不致要杀尽唐家堡的人。”唐

大说着,神情十分倨傲寥落,“秋水兄弟若杀唐柔后,还留下剑愕。

那除非他杀尽唐门中人。否则唐家堡只要剩下一人,剩一口气,也

要找杀人者偿命。”

“就算唐柔与秋水兄弟有怨,唐家堡与他也没仇。”

——唐门唐家,快意恩仇,这是武林中无人不知,知无不惧的。

——如果是萧秋水杀了唐柔,又怎会把剑锷留在唐柔胸中?

唐大笑道:“况且我听唐柔提过秋水兄弟的名字。”唐大叹了一

声道,“像唐柔那么好的孩子,他说秋水兄弟是他最佩服的兄长,那

一定不会有错的。”

萧秋水眼眶潮湿了。

他看着唐大,心里有一股暖流;看到唐柔的尸身,便有一股热

血。

——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唐柔。

康出渔沉思良久,终于道:“唐大侠有理。”

萧夫人脸上立时现出了笑容,走过去扶起萧秋水,萧西楼重重

“哼”了一声,也不打话,不过脸色也和缓了许多。

康出渔十三岁开始习剑,二十六岁名动江湖,三十六岁列名天

下七大名剑,而今五十一岁,却称唐大为“唐大侠”,而唐大不过近

三十岁的青年,居然处之泰然。

萧秋水不禁对唐大好奇起来,但更好奇起来,但更好奇的是那

坐在东首、一声未响的铁衣劲装中年人,这人由头到尾,没有说过

一句话,甚至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

——难道这人就是“铁衣铁手铁脸铁罗网”,朱侠武?

唐大静静地问了一句:“那唐柔是谁杀的?”

萧秋水道,“是‘无形’!。”

唐大皱眉道:“无形?”

萧秋水道:“‘无形’是傅天义手下四大高手之一。”

邓玉函接道:“傅天义就是‘铁腕神魔’”。

左丘超然也道:“铁腕神魔,就是‘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之一”。

刚刚缓和的空气忽然又凝肃了起来,整个大厅都像崩住了一般,

好一会萧西楼重复问了一句:“九夭十地、十九人魔?”萧秋水豁了

出去,昂然道:“是,权力帮座下‘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铁腕

神魔傅天义,‘无形’被唐柔杀了,博天义也给我们杀了。”

这句话一说出去,整个大厅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

可闻。

没有人说话。

一直没有人说话。

萧秋水以为萧西楼会勃然大怒,行过来打他耳光,说不定一掌

毙了他。

然而萧西楼却沉着下来,从头发至脚趾,都没有任何一丝行动

的迹象。

萧秋水惹的是天下第一大帮。

“权力帮”谁敢招惹?!

萧秋水这才知道他父亲的定力,由衷地佩服起来。

萧西楼忽然笑着朗声道:“承蒙诸位兄台远道而来。现在事情已

一清二楚,杀唐柔的是‘无形’,指使‘无形’杀唐柔的是傅天义,

傅天义为秋水等所杀,这件事已与诸位毫无关系,劳驾诸位来敝庄,

现刻事情已水落石出,各位就请回吧,他日萧某幸存,必当登门拜

谢。”

说着站了起来,竟似逐客。

唐大微笑,康出渔不走,朱侠武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萧西楼又再说了一遍,然后伸了个腰,道。

“诸位,老夫倦矣,不远送了。”

唐大微笑,第一个起身,走出去,忽然停住,把厅门和栅门,关

了起来,再踱回座椅,坐了下来。

萧西楼神色不变,康出渔却道:

“萧兄,你当咱们是什么人了!这事儿咱们听见了,便与咱们有

关,在这里,谁也脱不了关系。”

萧西楼欲言又止,终于叹道:“康兄又何必……”

唐大忽然道:“萧大侠,我唐大与你,是不是朋友?”

萧西楼没有作声。唐大道:“我再问一声,要是没有回答,我这

就离开剑庐,自己去挑‘权力帮’。”

萧秋水听得热血沸腾,大声道:

“是!当然是!”

唐大回头看萧秋水,一手拍在他肩头上,哈哈笑道:“萧大侠

你赶我也不走了,我与你的儿子已是朋友了。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在

所不辞,这是古已有道的。”

萧西楼叹了一声,唐大、康出渔望向朱侠武,朱侠武坐在椅于

上,仿佛生了根一般,康出渔笑道:

“朱大侠看来也不走的了。有咱们几个,看来还可以与‘权力

帮’耗耗力气。”

唐大微笑着问:“秋水兄弟,你们是怎样和‘权力帮’结下的梁

子,且说来听听。”

萧秋水说完的时候,已是黄昏,厅堂院外有树阴,只听归鸟喧

叫不已。

黄昏自窗根里斜照进来,几注橙色的水光一般,几张斗大的檀

木古椅,分别坐着萧西楼等五人,站着萧秋水等四人,影子四长一

横的,甚是怪异。

唐大道:“以‘权力帮’的惯例,向来是鸡犬不留的,而且行动

极其迅速。秋水兄弟回得剑庐,只怕他们也跟上来了。”

萧西楼闷声道:“哼,不死算他大命。”

康出渔道:“萧大侠,此时此地,责怪已无用,反正己与‘权力

帮’对上了,我们先商议一下对策。”

萧西楼道:“我放信鸽,再命人紧急通知桂林孟师弟。”

康出渔道:“我可以去请几个朋友,辛虎丘最肯助人。”

——辛虎丘是当世七大名剑之一,与康出渔齐名。

唐大突然道:“别忘记辛虎丘的知交是孔扬秦。”众人自是一怔,

唐大接下去冷冷地道:“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有一位‘三绝剑魔’,

如果我没有弄错,便是这孔扬秦!我这是听唐朋说的。”

孔扬秦是当世七大名剑之一,名声还在康出渔之上。

——唐朋是唐家堡结交朋友最多的子弟。他的消息一定准确。

——康出渔脸色沉如落暮,没有作声。

唐大道:“唐刚还在襄阳,不然真可以请他来;唐方行踪不定

过几天可能会路过锦江。”

——唐刚是唐家堡武功最刚猛的子弟。

——唐方是唐家堡最飘忽的一名子弟,迄今尚无人知道她的特

长、武艺、善用的暗器、招式。

康出渔忽然道:“只怕日未落尽,鸟已死尽。”

萧西楼亦道:“鸟声是突然静止的。”

萧秋水一呆,到现在他才感觉到再没有一声鸟鸣。

而日未西沉,归鸟绝不会如此安静的。

就在此时,三道人影长身掠起,也不知谁先谁后,三道厅

栅门一齐被震了开来!

出门的是萧西楼、康出渔、唐大。

刹那间三人劈手开了门,然而都站在那里,就没有动过。

院子里有鸟。

不多不少,一共七十三只小乌。

有乌鸦、麻雀、燕子、云雀、喜鹊……

它们只有一点相同——都是死鸟。

它们死法也完全相同。

颈项斩断,身首异处。

它们是飞在半空,被人一剑斩断的。

第六章剑魔传人

唐大没有作声。

萧西楼也没有说话。

康出渔一字一句地道:

“孔扬秦!”

——“三绝剑魔”孔扬秦的剑法走“剑斩”的路子。

——可以一剑把一匹奔马斩成两半。

——也可以一剑斩断在半空中的飘发。

唐大没有说话。

萧西楼也没有出现。

忽然月洞门“咿呀”一声打开,两名家了神色张惶地奔了出来,

一见萧西楼,忙叫道:“老爷,不得了!”

萧夫人一步踏了出来,夕阳照在她清亮的眼上,反呈一片金亮:

“什么事大惊小怪!”

左边的家丁道:“人黑时小人去……赶鹅,哇呀,一看不得了,

鹅都死了,一只也没话着……”

右边的家丁道:“黄昏时我去赶牛,谁知道草坪上,那一头头壮

硕硕的……牛都死了,连、连一点伤痕都没有。”

忽然侧门又“呀”一声打开,一名劲装子弟奔了进来,一见萧

西楼等,跪拜道:“禀告师父、师母,小人去值首班,发现犬只都已

毙命,全身无一丝伤痕。”

萧西楼皱眉道:“都无一伤痕?”

那弟子道:“是。”

这时后门又“呼”地推开,两名仆人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一

名叫道:“禀告老爷、奶奶……”

萧西楼一扬手,“嗖”地一口抽箭没天而去,半空爆起一芦崩响。

萧西楼返身走入厅内。

厅堂甚是黝暗。

萧秋水道:“掌灯。”

灯光立即亮了起来,萧西楼找张椅子,坐了下去,就坐在朱侠

武旁边。

朱侠武还是没有动。

萧西楼叫道:“侠武兄。”

朱侠武点了点头。

这时康出渔飞掠了进来,手里拎了只死狗,向萧西楼道:“它全

身上下是没一点伤痕。”

然后把狗抛到地上,震荡之下,那狗嘴里流出了黑血,康出渔

接道:“它是被毒死的。”

唐大也走了进来,道:“这毒不是透过食物,而是呼吸间嗅而中

毒的。”

——蜀中唐门是暗器大家,更是用毒名家。

——毒与暗器,本来就分不开。

萧西楼没有说话。当然知道敌人的意思。

这毒当然是播在空气间的,要是下在食物中,浣花萧家千百头

牛,不可能同时吃一样食物。

敌人既可以毒死家畜而不杀人,当然也可以毒杀人而不伤家畜。

这点挫敌锋的用意,萧西楼闯荡江湖三十六年,自是明白不过。

唐大笑道,“只可惜我们不是牛。”

——牛可以被毒死,但谁能毒死唐家唐大?

萧秋水看着他,心里忽然很佩服,此时此地,唐大依然可以笑

得出来。

康出渔朗声道:“可以毒死牛,不一定可以毒死人。”他这句话

向着庭院说,说得很大声。

萧夫人自外面走了回来,阳光洒在她的背上,平时英姿飒爽、剑

闯江湖的孙慧珊,竟也有几分老态,几丝乱发映得一片金黄。

萧夫人扶着门道:“一百四十七只鸡,三十六只兔子,三百零五

只鸭,十一只猫,全都死了。”

萧西楼瞳孔一张,叱道:“鸡犬不留?!”

萧夫人疲倦地点了点头。

唐大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能一刻间毒死这么多的,只有‘百毒神魔,华孤坟。”

只见朱侠武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康出渔忽然仰天大笑道:“好哇,华孤坟、孔扬秦这些魔头都来

了,老夫正要与你们决一死战!”

话未说完,一道闪电般的刀光打了进来1

康出渔还在笑,笑着的时候手突然一振,那刀光骤然寂灭。

然后一摊,掌内一柄小刀,刀柄上有字条。

康出渔一直在笑,笑完的时候也读完了纸条。

然后他把纸条交给萧西楼,萧西楼大声念了出来:

萧大侠伉俪、唐大侠、康大侠、朱大侠台鉴:

今日为始,萧家剑庐,鸡犬不留;权力帮君临天下,顺我者昌,

逆我者亡。见字者即离萧家,否则格杀毋论!

三绝剑魔

百毒神魔

飞刀狼魔顿首。

萧夫人变色道:“‘飞刀狼魔’沙千灯也来了。”

萧西楼沉吟道:“天狼噬月,半刀绝命,红灯鬼影,一刀断魂!

沙千灯的飞刀,不可轻敌。”

唐大也点头道:“沙狼魔的飞刀,唐方曾特向我提过,出手一刀,

已是犀利,出于之前,如狼曝月,更是凄厉,心意一乱,很容易便

死在他的刀下。”

左丘超然忍不住道:“但是适才康师伯在大笑中一出手就接下了

刀。”

康出渔忽然正色道:“刚才打飞刀的是沙千灯的弟子,要是他出

手,就算我接得下,也绝笑不出来。”

萧夫人忽然道:“沙千灯有几个弟子?”

康出渔道:“他的弟子也是他的儿子。一共四个,沙风、沙云、

沙雷、沙电。”

萧夫人又问:“孔扬秦呢?”

康出渔没有作声,萧西楼却道:“我闻说孔扬秦没有弟子,但他

座下却有三大剑手。”

萧夫人再问:“华孤坟呢?”

唐大道:”一个,但已得华孤坟用毒真传。”

——一个精兵,无疑比五个游勇更可怕。

萧夫人道:“他们来了华孤坟、孔扬秦、沙千灯,我们有康先生、

唐大侠、朱大侠、以及你、我。”

“你”指的是萧西楼。

“我”指的当然是萧夫人孙慧珊自己。

——“权力帮”来了三大魔头,然而“剑庐”也有三大高手。

——这一点比较上,萧家绝不吃亏。

萧夫人继续道:“沙魔有四个弟子,孔魔有三大剑士,华魔有一

个传人,一共八人;但我们也有左丘贤侄、康贤侄、邓贤侄、以及

秋水四人。”

唐大接着笑道:“兵在精不在多,——只是,易人、开雁两位兄

弟,难道不在庄中?”

萧夫人道:“前些时候,桂林那儿也发生点事,西楼怕孟师弟势

孤力单,所以派易人和开雁赶到那儿去帮忙。”

唐大叹道:“闻说易人是武林人杰,年纪虽然,但已隐然领袖之

风,开雁稳实沉雄、功力深厚,这一次要是他们在,定是强助。”

萧夫人道:“唐大侠过誉了。易人、开雁这点修为,恐怕还不足

以博唐大侠一晒哩。”

唐大笑道,“萧夫人言重了。”康出渔改换一个话题接道:“长一

辈中,若‘权力帮’这番来的仅是三只魔头,我们在人数上较众;以

年轻一辈论,则以他们占便宜,只是敌在暗处,我在明处,而且他

们来的除了这些精兵,必有‘权力帮,众徒,不知‘剑庐’的子弟

们……”

萧夫人微笑道:“康先生,请把你手上的飞刀扔出去看看。”

康出渔望了萧夫人一眼,手一振,飞刀疾刺入院子中。

飞刀穿过厅堂,飞过庭院,飞过墙头,康出渔手劲之大,可想

而见。

飞刀一飞过墙围,突然问,有三四十件暗器打在它身上!

暗器中有飞蝗石、袖箭、流星锤、飞镖、铁莲子……。

这些暗器一下子一刹那一齐打在那飞刀上,那飞刀立时粉碎,可

见了。

然而那平静的庭院、平静的墙垣,仍平静得像一个人也没有,一

点事也没有。

康出渔“啊”了一声,唐大却道:“浣花萧家‘剑庐’,果然是

铜墙铁壁。”

萧夫人展颜笑道:”比起蜀中唐家,便是夏虫言冰了。”

唐人笑道:“萧夫人客气。只不知萧府何时突然戒备如此森严?”

萧夫人笑道:“刚才老爷甩出一根响箭。那发飞刀的若走迟一步

我们三十六道暗器桩,七十二道明桩,一旦布下,他插翅也飞不出

去。

唐大“哦”了一声,忽听左丘超然一声惊呼。

“你看……看康师伯……”

康出渔脸色发青,看来像炼狱里苦熬以修正果的罗汉。

他眉心有一点赤乌,乌黯得就像暮色转换夜色一般惨淡。

康出渔用右手紧抓左手脉门,他的左手掌心乌黑一片,全身摇

摇欲坠。

萧西楼、唐大一个箭步,扶着康出渔。康出渔嘶声道:“那刀有

毒……”身子一阵抖嗦,往下倒去。

康劫生一声大叫,”师父!”冲过去抱着康出渔,唐大摇首叹道

“刀有毒不利害,厉害在刀扔出去后才发作。”

萧西楼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华孤坟!”

刀是沙千灯之弟子发的,康出渔方才不虞有他。

然而刀有毒,毒是华孤坟布的。

要是毒一沾手立即发作,以康出渔内力之高,当可迫出毒性,这

毒虽布在刀上,但制作毒性的药也撒在刀上,等到康出渔发觉时,毒

已侵入手臂。

唐大迅速封了康出渔左臂七处穴道,他紧蹙的眉让厅中入都感

觉出压力。

唐门是用毒能手,当然也是解毒行家。

良久,唐大说话了,只说了一句话:“谁给康先生护法?”

唐大一说这句话,厅里的人都舒了一口气,但脸色也沉重无比

既要人护法,康出渔的性命自然无疑,只是要人护法,就等于

失去一人的作战能力了,而且还要在高手当中,抽出一个人来,扩

在他身边,免他受伤害。

康劫主立刻道:“弟子保护师父,理所当然。”

萧西楼对萧秋水道:“待会儿你带康先生师徒到‘观鱼阁,歇息。”

唐大道:“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等被人杀?还是等杀人?”

萧夫人笑着,在残晖下映出了她当年中帼英姿的清爽:“什么都

不是,我们应该吃饭。”

唐大也笑道:“吃饭?”

萧夫人笑道:“对。吃饭。大敌当前,而且敌暗我明,何不利用

我们的优点,反而以逸待劳?”萧夫人笑着,仿佛越过了这几年在浣

花萧家照料兼顾,而回到了少女时期无畏惧于大风浪、大阵仗,她

抹了抹发譬,笑道:“我烧几道好菜。给大家尝尝。”

萧西楼看着他的妻子,晚风徐来,萧西楼三络须与衣袂齐飘:他

看他的妻子,无限珍爱,竞似痴了。

菜是平常的菜,烷花溪畔萧家剑庐,吃的都是平常的菜肴。

然而这菜让萧夫人那么一烧、一炒、一煮,却完全不同了。

那空心菜炒得那么嫩绿,嫩绿得就像在田里雨后,葱翠悦意得

就像充满了生命,也不懂萧夫人放下厂什么调味料,那青青空心菜

的轻浮之意,却给这调味料恰好沉住了,加上一些鲜红的辣椒片,就

像萧夫人日子正当少女时的孙慧珊,天之骄女的剑,飞入萧西楼雄

拔的古鞘里。

那空心菜味道清远,跟姜葱鲶鱼的清甜,一字之差,但味道则

完全不同了。

姜、葱、鱼都是极平常的东西,但选什么颜色的葱,选多老的

姜,掺水的份量,放在鱼身的什么位置上,鱼要蒸多久,未蒸前要

切几条刀口,要让味道渗透鱼肉,如何蒸鱼肉才嫩,才脆口,才回

味无穷,只要看这蒸出来清淡嫩黄的汁,连唐大都禁不住吞了一口

口水。

至于一盘榨菜肉丝,竟是须眉手笔,大块肉、长条榨菜,虽然

咸,但咸得让你要吃,敢吃,不断地吃,甚至要喝那汁,才发现菜

是咸的,而汁却是甜的!

这像萧夫人的一生,曾经是武林的宠女,曾经是江湖的骄子,吃

过风霜苦头,但跟萧西楼在一起,一双剑,仍似一对壁玉,纵蒙尘

亦不失其名贵!

那一碗清汤,是莲藕,红枣与牛肉,三种朱红色食物配在一起,

连汤也是淡红的,莲藕如江南,就算是红妆艳抹,到了江南,也要

清新起来,这汤也是这样。

萧夫人更是这样,忙过后的她,更显得喜气娇艳,这明媚在烛

火中,竟亦有一股英杀之气!

这一碗汤好少,几乎是一下子,都给喝光了。

就连武林名宿如唐大,也干瞪着眼,更休说是萧秋水、邓玉函

等了。只见萧夫人盛了另一碗汤,以为要拿到桌上,却没料捧过去

了,连朱侠武也一片失望之色,唐大忍不住要说话:

“嫂夫人……咳……咳……这个汤嘛……真好喝……”

一个堂堂的大侠居然忍不住要求多喝一点汤,这话说出来之后

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他这话一出口,就连沉默寡言的朱侠武也不住点头。

萧西楼却笑道:“这菜是要送给另一个人吃的。”

萧夫人真的把几盘小碟的菜置放在大盘子上,悠悠一个转身道:

“菜只能吃不够,不能吃大多。”

——多了就算是山珍海味,也会让人厌倦起来。

——聪明的妻子烧的永远是小菜。

唐大望着盘于上的菜,叹道:“还有客人?”

萧夫人点头,唐大解嘲地笑道:“这人好口福!”

就在这时,东厢忽然发现了数声尖啸,三长一短,三长二短,又

三短一长,三短二长。

萧西楼脸色立时变了,向萧夫人交换一个眼色,萧夫人立即送

菜出去,萧西楼疾道:“东厢弟四桩犬组有变,我去看看。”

事情如此紧急,然而萧夫人依然送菜,这客人竟如此重要?家

里究竟来了什么客人?这连萧秋水都疑惑了起来。

萧夫人临走前却抛下了一句话,“秋水,你跟我来。”

萧秋水跟着萧夫人,穿过“听雨楼”,走过“黄河小轩”,经过

“长江剑室”,到了“振眉阁”,停下。

萧秋水一怔,这客人竟住在“振眉阁”?!

这“振眉阁”原本是萧西楼办事、读书、练剑、筹划之地,开

时若没有事,就连萧夫人也极少进去,而今这客人,竟然住在“振

眉阁”中?

这是什么客人?竟如许隆重!

萧秋水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很快便可知道,这时萧夫人已轻

轻敲了门,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声音,一个威严、苍老,却又无限慈

祥的声音:

“请进。”

萧夫人一进去,脸上的神情全然不同了,是敬慕,加上三分英

烈,萧秋水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神色如此端重。

里面很阔,四壁有字画,橱中有书,设备虽简,但有一股大气

魄,阁内中央,有几张捕木桌椅,一人坐着,一人站着,都是妇人

站着的人是老妇人,十分拘谨,背驼身曲,年岁已十分高,显

然是仆人恃候。

坐着的人,萧秋水一看,却吃了一惊。

坐着的人只是一平凡的老妇,素服打扮,平平常常地坐在那里,

含笑慈蔼,却不知是什么一股力量,萧秋水只看了一眼,便不敢正

视。

只听那夫人慈祥地笑道:“萧夫人来啦。”

萧夫人恭敬地道:“晚辈向老夫人请安。”

那夫人笑道:“萧夫人不必客气,老身来了这儿,也忙坏了你。”

萧夫人听了好像很难过似的,道:“老夫人不要这样说,您来这

里,我们招呼不周……对了,这是小儿秋水,刚从隆中回来,秋水,

快拜见老夫人。”

萧秋水忽然觉得有一股膜拜的行动,真的就跪拜下去:“晚辈萧

秋水,向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笑道:“请起。”向萧夫人道:“这孩子剑眉星目,将来一

定是人中豪杰,家国大材……只是有些放羁任侠,不是庙堂可以约

束得住的。”

萧秋水听得心中一震,老夫人只看了自己一眼,便对自己的性

格,了解得如此清楚……只听萧夫人道:“小儿野性,老夫人万勿过

誉,让他心高气傲就不好了。”

老夫人“呵呵”笑道,“不会的。这孩子自省自律都够,傲是傲

了一些,但人世为侠要仗他。”

萧夫人也笑道:“这孩子……”忽然改换了一个话题:“……今

日庄里发生了一些事儿,所以,所以菜上得晚了一些时候……”

老夫人笑道:“萧夫人快别这样说……老身来贵处叨扰,已甚是

不安……萧夫人烹任的菜,是老身平生仅尝,能吃到萧夫人手做的

菜,实是福气。”

这时间外面又传来了一长一短两声犬呜。萧夫人脸色变了变,向

老夫人施礼道:“庄里有些事,我要先告辞了。”

老夫人起身道:“好。张妈,你去送送萧夫人。”

站立在一旁的张妈躬身道:“是。”

张妈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女人,粗手粗脚,满脸皱纹,似历尽人

世间沧桑无限。

出了振眉阁后,张妈便施礼走了进去;门外院子里有一个老仆,

满头白发,正在园子假山旁抽着烟杆。

萧夫人叫道:“丘伯,别喝大多酒,抽大多烟厂。”

那丘伯醉意阑珊地站了起来,显然刚刚喝了不只好几杯来,摇

摇晃晃地道:“是,夫人。”

萧夫人又道:“振盾阁中老夫人,你一定要多照料,张妈年纪不

比你轻,而且又是女人,你在我们家中几十年啦,要多给她一些帮

忙。”

丘伯还是站不稳,但他对萧夫人仍十分恭敬:“是,夫人。”

萧夫人暗自叹息了一声,走了开去,萧秋水跟在身后,只听萧

夫人道:“秋水,这些时候必有连番生死恶斗,在任何危难下,你都

要先负责照料振眉阁,不许任何人去惊扰老夫人。”

萧秋水一听,吃了一惊,要是他负责照料老夫人的话,庄外的

警备厮杀,他岂不是没有参加的份!当下急道:“妈妈,这怎使得

………”

萧夫人脸色一沉道:“这是你的任务。”

萧秋水知道他母亲一旦决定的事,决难改变,只得硬着头皮同

道:“那老夫人……那老夫人是武林名宿?”

萧夫人正色道:“不是。”仰望夜空,满空繁星。萧夫人叹了一

声,道:“老夫人一点武功也不懂。”

萧秋水心中更是诧异:他深知母亲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不

会说骗他的话的,只是,只是这样一来,老夫人又是什么人呢?

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犬鸣声又起,三长一短,又一短三长。

声音从振盾阁通往“见天洞”的长廊西侧发出的。

萧夫人和萧秋水立时行到那边去。

等他们到时,假山后面已没有活人。

四个浣花剑派的大组弟子,喉管都被切断。

烷花剑派的子弟都是用剑高手。

大组在烷花剑派是负责守卫,鹰组负责侦查,龙组负责搏杀,虎

组负责内政,凤组则是萧夫人乎边一支亲兵。

这就在假山旁的四名剑手,发现敌踪,叫了两声,居然在剑尚

未拔出前,萧夫人未赶至前的瞬间,已被击杀,来人身手之高,是

绝对可以想见的。

萧夫人沉下了脸,敌人居然已突破“剑庐”防卫,进入内院,杀

了守卫,而今敌人,

敌人在哪里?

忽然鹰唳长空,萧秋水也为之变色。

鹰唳长空,惊现敌踪,也就是说,内院、大厅、前庄已进入搏

杀状况!

外面正如荼的厮杀中,但却有极其厉害的敌手,正已潜进内院

来!

正在此时,“见天洞”里的烛火忽然一阵急闪。

风吹烛摇,可是现在没有风,烛火怎会晃摇?

萧夫人、萧秋水双双掠到了“见天洞”外!

“见天洞”是浣花萧家宗祠拜祭之所。

“见天洞”里供奉的是萧家历代祖先灵位。

每天清晨,萧西楼都要整衣,沐浴,到“见天洞”去拜祭,上

香,看着萧家列祖列宗,从无名,到有名,祖先一手创出来的基业

与事业,萧西楼更觉得要立大志,要做大事。

“见天洞”是列祖列宗神位之处,也是浣花萧家“长歌剑”,放置

之处。

“长歌剑”是宝剑,亦是浣花萧家的镇山之剑,更是浣花剑派掌

门之信物。

“长歌剑”,是绝不能让敌人搜去的。

萧家宗柯更是不能随便让外人进去的。

萧夫人和萧秋水同时想到了这点,所以立即赶到了“见天洞”。

“见天洞”有外扫“扫、服侍的老仆人,这老人又聋又哑,叫做

广伯,平日他一早就睡了,今日他却在洞外,拿着扫把,一副惶急

惊恐的样子。

——是什么东西惊醒了他?是什么东西碰着了他?

萧夫人疾道:“有没有见到陌生人?!”

哑巴广伯不住点头,咿咿呀呀的说着话。

萧夫人一皱眉道:“陌生人是不是进了里面?!”

哑巴广伯不迭摇头,哇哇啊啊说了一阵子话,手指一点,指向

栏干尽处,振眉阁!

萧夫人心中一凛,疾道:“糟了!调虎离山!”

两人急急奔向振眉阁,只是萧秋水心中还在想,看母亲的神色

仿佛老夫人的安危远比萧家的祠牌藏剑更重要,究竟,究竟“老夫

人”是什么人?

“老夫人”究竟是什么人?

萧夫人到了“振眉阁”,月入乌云,整个天地都黯了下来,振眉

阁中灯火微晃,却连一点声息也没有,萧夫人心中一凛,出掌一推,

“砰”地推开了门!

门一开,只听里面有一个声音,急而不慌地间:“什么人?”

萧夫人一看,只见老夫人仍端坐在椅上,张妈垂手立在一旁,萧

夫人登时放下心头一块大石,脸上却是一热,赦然道:“晚辈一时失

误,以为有敌侵犯,冒犯者夫人,则请降罪。”

老夫人笑道:“萧夫人为老身安危情急,老身铭感五内,谢犹不

及,何罪之有?”

萧夫人强笑道:“晚辈还有些事情要料理,此地平安,便不惊扰

夫人厂。张妈,若见可疑之人进入,请高呼便可,晚辈等就在阁外

侍候。”

张妈恭敬声道:“是,萧夫人。”

萧夫人挥手把萧秋水召了出去,再掩上振眉阁的门,方才舒了

一口气,却缓缓拔出了长剑,只见剑若秋水,明月又踱云而出,清

辉寒人,萧夫人孙慧珊剑横在胸,柔和的月色与平静的夜色洒在温

柔的萧夫人身上,却激起了无比无对的英爽之意。

萧秋水忽然直立,他觉得他好敬爱他的母亲。

只听萧夫人道:“秋水,拔出你的剑来,敌人既己侵了进来,不

会空手而去的。”

正在这时,只听一阵稀疏的掌声传来,月色下一人庄声而唱,两

人曼声而和。

百年前,英雄击马的地方

百年前,壮士磨剑的地方

这儿我黯然地解了鞍

历史的锁啊没有钥匙

我底行囊也没有剑

要一个铿锵的梦吧——

趁月色,我传下了悲戚的“将军令”

自琴弦……(注:郑愁予原诗)

这歌声悲壮中带闲慢,歌词自然中带沉雄,唱完之后,又是

阵稀落的掌声,月色下,出了三个锦衣公子。

三个佩剑的公子。

萧夫人瞳孔收缩,道,“剑魔传人?”

剑魔孔扬秦座下有二大剑手,这三人身上佩的剑,一是古剑,一

是名剑,另一是宝剑。

曼唱的公子向萧夫人一揖道:“在下向萧夫人借一样东西。”

萧夫人道:“什么东西?”

曼唱的公子道:“一个人。”

萧夫人道:“什么人?”

曼唱的公子一指振眉阁,萧夫人摇摇头。

曼唱的公子叹了一声,莫可奈何地跟两个同伴摊摊手,两个同

伴一个耸耸肩,一个则挥挥衣袖。

曼唱的公子叹道:“那在下只好……”缓缓拔出了剑。剑在月色

下一片肃杀。

剑一在手,院子里立刻充满了杀气!

这曼唱的公子庸洒的神采突然成了肃杀!

剑是利剑,是峨嵋至尊,宝剑:“屠刀”。

“屠刀剑”一现,萧秋水立即挡在他母亲身前。

他手上也有剑。一柄刚才自地上捡来的剑——他原来的剑在战

铁腕神魔一役中己毁碎。

曼唱的公子斜走两步,萧秋水也斜挪两步。

曼唱的公子看着萧秋水。

萧秋水也看着曼唱的公子。

两人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但两人的杀气,都在一触间全盘地发出去!

无坚不摧,势不可当!

扬袖的公子却向萧夫人深长一揖道:“萧夫人,想二十年前,孙

女侠的‘十字慧剑’已闻名天下,十九年前歼灭‘长鲨帮’,十八年

前搏杀‘鳄鱼神剑’殷气短,十七年前挫‘长沙九子’,早已名动天

下。”

萧夫人见他如此有礼,而且一一道出自己当年战功。不禁心中

有好感,虽暗自警惕,但还是让他说下去。

扬袖的公子道:“可笑那时……那时在下还在襁褓之中。”郝然

笑了笑,萧夫人道:“这点不必挂齿,长江后浪推前浪,痴长些年岁,

武功修养不一定都高。”

扬袖的公子接道:“可是在下比起孙女侠,实是未辈,孙女侠的

‘十字慧剑’在下虽也想见识,但深知武功造诣相距太远,实在不敢

螳臂挡车,只是……”

扬袖的公子犹疑了一厂,终于道:“唉,只是,只是受家师所命,

前来讨一人同去……在下知孙女侠绝不首肯,而在下又绝非敌手,真

是好生为难。”

扬袖的公子又说,“事到如今,说什么也难违家师之命,但又自

度非孙女侠之敌,在下只有尽力,向女侠讨教,请前辈指点便是。”

萧夫人心中暗笑:说来说去,是怕自己败了,我会伤你。当下

道:“那咱们点到为止好了。”

扬袖的公子又长揖道,“在下情非得已,万请女侠见谅,并祈手

下留情。”

萧夫人淡淡地道:“你为师父做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亮剑吧,

我绝不伤你就是。”

扬袖的公子深深地鞠躬,行礼,月色下缓缓地拔出了佩剑。

剑作尤吟,月色下一片清亮。

萧夫人动容道:“名剑‘长啸’?”

扬袖的公子恭敬地道:“正是。萧夫人赐教。”随后剑举过顶,背

躬而下,剑尖点地,正是一招“有凤来仪”。

萧夫人一见,知道对方是行晚辈之礼,当下心中也不与为难,剑

交左手,轻声道:“不必多礼,你进招吧。”

扬袖的公子拘谨地道:“是。”

一挽剑花,似欲刺出,突然,左手一扬,一道刀光,闪电般劈

出,越过七尺距离,打向萧夫人胸膛!

这道刀光快、急、准,而且令人全无防备!

萧夫人毕竟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孙慧珊,及时一侧!

“噗”!刀入右肩,入肉七分。

萧夫人退后三步,再退后三步,月色下,容色一片惨白!

就在这时,萧秋水一分心,曼唱的公子已出剑!

剑至中途,忽然一顿,刀光一闪,又是一刀射来!

只是萧秋水已有防备,横剑一格,“叮”地一声,剑折为二,刀

飞不见!

这是什么刀,竟有如许魔力?

刹那问伤了萧夫人的臂、还断了萧秋水的剑?

萧秋水立即护在萧夫人身前。

他手上已没有剑,只好握紧拳头,瞪着前面三人。

萧夫人嘶声道:“你们——你们不是剑魔传人!”

那三人一齐大笑,一齐曼吟:

“天狼噬月,半刀绝命;

红灯鬼影,一刀断魂!”

曼唱的公子道,“我叫沙云,你当然听过‘飞刀神魔’沙千灯,

他们就是我们的师父。”

扬袖的公子道:“我叫沙电,出手快如闪电,我们佩剑,是要你

们注意剑,以为我们是孔扬秦传人,但出的是刀,我的飞刀像不像

闪电?”

耸肩的公子道:“我叫沙雷,我还没有出手,我出手怎样,待会

儿你们自然知道;还有一位沙风,他是大师兄,他来去如风,只伯

早已……”

——沙家传人,共有四人,而今沙风不在,难道已进了振眉阁?

——老夫人不识武功,只伯……!

萧秋水脸色也变了。

——庄外大敌来犯,看来爹那儿腾不出人手回来。

——这儿方一交手,母亲已受重伤,自己又失断剑,如何是这

三人敌手。

萧夫人忽然做了一件事,她返身,掠出,到了振眉阁门前,一

脚踢开了振眉阁的门!

门哗然而开,灯火明灭,里面没有人!

——人去了哪里,难道,难道已遭了沙风的毒手?

当萧夫人离开饭桌时,“权力帮”的人发动了第一次攻击,浣花

派也展开了第一次保卫战。

第一次攻来了十一名“权力帮”的人,他们越过正道,翻入墙

内,潜到正堂,忽然遇上了七名龙组的高手。

龙组是负责搏杀的,他们的武功在浣花剑派于弟中要算最高。

但是七名龙组的剑手都殉职了。

“权力帮”的人也不好过,只逃生了一个。

这一名帮徒,翻墙,飞奔,消失在“剑庐”门前的树林子里。

然后“权力帮”又来了十六个人,为首一名正是那逃口去的帮

徒。

他们翻墙而入,穿过弄堂,走入大厅,再分批转入内厅,抵达

七曲廊时,十六名龙组的剑手才截住他们,搏杀了起来。

这第二批的“权力帮”众,看来武功的确比第一帮高明得多,搏

杀了半点钟,两方都死了人。

龙组退回来的有三个,“权力帮”退走的有五人。

这五人退回树林里去。

树林子里没有声。

黑暗一片。

唐大、萧西楼、朱侠武就在“听雨楼”上,静观这一切,然足

唐大同了一句:

“萧大侠,院子里,院子外,至少还有七八十名高手潜伏,为何

他们不参战?”

萧西楼道:“没有我的命令,他们绝不参战。”

唐大等他说下去。

晚风很劲,萧西楼眉须飘飞:“加上廊上、廊下、池边、池里、

阁外、阁旁、轩中、轩上、室侧、室下,其实一共还有一百四十六

人,唐大侠没有看见罢了。”

唐大叹道:“好严密的萧府,敢问用意?”

萧西楼道:“‘权力帮’第一批旨在试探,看见我们人手亦不多,

所以有些不相信;于是派出第二批,我们的人手还是不足,只怕会

相信了。他们真正的实力未出,我们的兵力又怎能显示出来?”

唐大尚未答话,忽然杀气冲天!

六十二名“权力帮”徒,踢翻了大门,了无所惧,长驱直入!

然而在黑暗里,左右两侧,各有二十四名“权力帮”徒静悄悄

潜了进庄。

这左右共四十八名帮徒;一看身手,便知才是武功最高的一组。

这两批人在大厅与十余名龙组杀手对峙起来,龙组杀手当然不

敌,败退,到了内院,又支援了十余名龙组剑手,未几,又死伤过

半,退入长江剑室!

“权力帮”徒乘胜追击,杀入长江剑室!

就在此时,局势忽然大变!

龙组剑手,本只剩下七八名,忽然间,增至五十余名,而且在

壁中、灶下、屋上、室外,涌现了百余名剑手。

鹰组、大组、虎组,俱加入战团。

“权力帮”,因胜而得意忘形,深入腹地,变成了困兽之斗!

一个年轻的、精悍的、锐利的剑手走上“厅雨楼”来。

年轻是他的年纪,精悍是他的身段,锐利是他的眼神,萧西楼

只跟他讲了一句话:“一个活的也不准留。”那青年人立即去了。

然后喊杀声喧天而起,唐大问:“他是谁?”

萧西楼抚须道:“龙组组长,张长弓”

唐大只说了一句:“好。”

喊杀声终于停了。

那青年又出现在楼上,只说了一句话,一句长话:“来人一百二

十,没有活一个回去;龙组折损二十三人、鹰组十九人、犬组六人

虎组四人。”

萧西楼点点头道:“好。”

张长弓立时又去了,笔直消失在黑暗中。

唐大叹道:“人说蜀中唐门龙潭虎穴,其实浣花萧家,才是铁壁

铜墙。”

就在这时,外面的黑暗中走出了两个人。

萧西楼脸色立时绷紧,道:“正点子来了。”

来的只有两人。

一老一少,老的在前,少的在后。

老的黝黑,少的苍白,两人走路的姿态却是一模一样的:笔挺、

僵硬、冷毒如僵尸。

朱侠武开口说话了,第一次开口说话,说话只有一句:“华孤坟!”

“百毒神魔”华孤玫!

后面跟的少年无疑就是华孤坟的嫡传弟子南宫松篁。

南宫世家本是武林名家,但最不肖的子弟就是投靠“权力帮”的

南宫松篁。

华孤坟与南宫松重慢慢走着,到了萧家大门,停了下来,再也

不动了,一白一黑两人犹如僵尸一般,在夜风中衣袂飘飞,好似鬼

魅一样。

然后有四个人同时出现,出现的同时出手,出手得同时迅速,迅

速一如甫出剑剑已至!

龙组训练有素的剑手。

眼看剑要刺中这老少两人。可是四名剑手忽然无缘无故地仰天

倒下去。

一倒下去,再也起不来。

然而那一老一少仍然动也不动。

风很大,但依然繁星满天,明月如皓。

萧西楼身形一动,唐大却道:“让我来。”

萧西楼摇摇头,笑道:“这不是待客之道。”

唐大笑道:“我不是客。”

——他们两人中,只有一人能下去。

——权力帮既然来的是两人,下去接战的也只能是两人。

——武林中有武林中的帮规,江湖上有江湖上的家法,对方既

来了两个主将挑战,萧家自然也要派两名高手,这种接战的方法,从

楚汉相争,早已因袭相传。

朱侠武忽道:“唐大去。他懂用毒。”

唐大笑笑:“而且这里,还要你主持。”

——蛇无头不行,萧家不能群龙元首。

——但在这一句中,可以见出纵横武林的唐大,居然不肯定这

一役的生死胜败。

——任谁与“百毒神魔”交手,都难有五成以上的把握。

唐大笑向左丘超然与邓玉函道:“他带来了一个弟子,你们谁愿

意跟我去?”

左丘超然道:“我去。”

“挣”地一声,左丘超然的咽喉立刻被一剑抵住。

出剑的人是邓玉函,邓玉函冷冷地道:

“我比你狠,我去。”

——对付“百毒神魔”的后人。一定要心狠手辣的人才可以。

——何况邓玉函的南海剑法又是有名的快剑。

唐大道:“邓玉函你去。左丘,你用的是擒拿手,华孤坟的人是

擒沾不得的。”

——谁沾上华孤坟,只有死路一条。

唐大、邓玉函慢慢走了下来,门虽已被捣烂,但门环在,唐大

还是伸手开了门,踱出石阶看见华孤坟、南官松篁,在他们五尺之

遥停了下来,邓玉函就站在他身后。

唐大笑道,“你好。”

老人一直皱着眉,忽然展眉道:“你来了。”

唐大道:“是我来了。”

老人道:“四川唐家可以不可以不管此事?”

唐大笑道:“不可以。”

老人道:“听说你也会用毒;?”

唐大道:“会用暗器的人很少不会用毒的。”

老人做然道,“那你就死吧。”

忽然一躬身,邓玉函知道老人就要施毒,但不知如何躲避是好

只见唐大也双手插入锣囊中,神色也十分紧张!

唐大忽然双手自囊中抽出!

抽出的双手依然没有暗器,因为暗器已打了出去!

只听一声惨叫,不是发自老人,而是发自少年!

那少年摇摇欲坠,老人一见,立刻脸色发白。

少年原来一直站在老人身后,只见他一步一步走前来,走了三

步,停止不动,挣扎道:“你……你……你怎知道我才是……才是华

孤坟。”

唐大没有动,神色不变:“因为我也是用毒行家,一眼看出这老

人侵淫在毒物中。不及五年,而华孤坟十年前已毒名扬天下。,”

唐大向老人望了一眼,又向少年道:“所以你才是华孤坟,他是

你徒弟,南宫松篁,你想借他来吸引我的注意力,好趁机下毒,我

装作中计,才一击而搏杀你——!”

少年狂吼一,声,挣扎行前,唐大依然个动,华孤坟行了两步,萎

然扑地而倒,只见他白衣的背上,有七支弧形的钢镶,衣上有七滩

血红。

邓玉函心中惊骇无已,唐大与华孤坟是面对面站着,居然谁也

看不清楚他出手,而且一出手暗器竟绕过去打在对方背上!

只听老人颤声道,“这是……这是‘千回荡气、万回肠’七子钢

镖?!”

唐大笑道:“正是蜀中唐家、‘七子神镖’!”

临空双手一抓,七枚钢镖竟自华孤坟背肉破飞而出,回到唐大

手里,唐大把它放回镖囊。

南宫松篁瞪住了眼,说不出话来,唐大笑道:“你要挑我,还是

挑这位海南剑派的英杰,或者把你师父的尸体运回去?

南宫松篁忽然目光闪了闪,冷笑道:“至于你,我不必挑了。”

唐大大笑道:“好——”突然语音一歇,一脸惊怖,看自己的双

手,竟已变成紫色,骇然嘶声道:“尸毒!”

南宫松篁哈哈笑道,“家师殁前,已把毒布在你的钢镖上,你收

回飞镖,便等于沾了毒……”

唐大一狂吼,反手打掉自己腰间的镖囊,忽然天旋地转,服前

一黑,便已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风越来越急,树越摇越厉害。

南宫松篁慢慢把视线自扑倒的唐大收起,投注在邓玉函身上来。

邓玉函只觉一阵森冷,缓缓拔出了剑,缓缓地刺出去。

海南剑派本来讲求快、急、诡、秘、奇五大要诀的,但邓玉函

这一剑却刺的十分缓慢。

十分十分地缓慢。

也因为缓慢,才无暇可袭,无处可躲。

南宫松篁的脸色变了,他想避,但剑尖如毒蛇,只要他一动,便

会钉他咽喉;他想退,但剑如长弓,他一动便把他射穿窟窿!

所以他只有一拼,以毒还剑!

剑离南宫松篁胸膛前不及一尺,然而邓玉函却不敢贸然刺出去。

刺出去之后,他躲不躲得开甫宫松篁的毒?

南宫松篁的眼珠闪着狡黠的光芒:“你知道我是华孤坟的弟子。”

然后又加强了一句:“唯一的嫡传弟子。”

邓玉函仍聚神于剑上,没有答腔。

南宫松篁的姿势依然没有改变,笑道:“家师的用毒本事你是看

见的;唐先生的暗器一沾他身子,便变成毒物,毒倒了唐先生。”说

着眼光望向地上的唐大,

“唐先生中毒,而你却和我在这里耗着。”

邓玉函仍然目凝于剑,南宫松篁额上隐然有汗:

“家师已死,我却无意把他抬回去,天生人、地葬人,那是最适

切不过的归宿了。”

然后又紧盯着邓王函的剑道:

“你一剑刺出,未必躲得过我的毒,我也未必躲得过你的剑。”

随后又吞了口沫液,道:“而我只想一个人走回去,你却可以扶

唐先生回去医治。”

——唐大不知生死如何?但再这样拖下去,则是必死无疑。

南宫松篁双目紧盯剑尖,道:“要是你同意,收回你的剑,我先

走,你再走,要是不同意,请出招!”

然后他就全神贯注,一句话也不说了。

邓王函的剑尖凝在半空,好一会,一寸、一寸、一寸地收回。

南宫松篁好似松了一口气,双手一挥,转身就走,汗水已湿透

背衫。

邓玉函的剑点地而立,一直等到南宫松篁消失在黑暗中后,全

身紧绷的肌肉才告放松,差一点就站立不住。

刚才那一场对峙,太耗精神、体力了。

邓平函提剑,欲将剑还鞘,月色下,忽然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他跟萧秋水三年,三年来,萧秋水每逢在事情发生前,都有一

种很奇异的触觉,邓玉函跟萧秋水一久,也感染到这种特性。

就在这时,月映照在剑上,发出一种很奇异的光芒。

不是剑芒,而是青色芒。

邓玉函心里一凉,定睛看出,只见自剑尖始有一股隐似流水一

般的东西,慢慢渡过剑身,向剑柄上延来!

这似液非液、似固非固的东西,在月色下,是暗青色的。

邓玉函举剑一照,才知道这暗青色的东西,竟是千百只蠕动、爬

行着的毒虫!

虫毒!

南宫松篁竟在临走前挥手间布下了苗疆虫毒1

邓玉函心里发毛,“嗖”地一声,长剑脱手射出,划过夜空,魔

入林中,他赶快猛扶唐大,发足就跑回“剑庐”,再也没有回头。

——他心中在暗叫侥幸,要是不仔细看,还剑入鞘,虫毒岂不

是到了身上?

华孤坟倒下的时候,萧西楼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敬佩。

——华孤坟死了,厉害的对手又少了一个,心里自是喜欢。

——敬佩的是对唐大,要是自己下场,注意力全集中在那老者

的身上,恐怕早已给百毒神魔毒倒了。

就在此时,唐大也倒下了。

萧西楼惊骇无已,正欲下去接应,但朱侠武一把抓住他。

——不能下去,你一下去,敌人便知道我们的底细;而且这边

下外人,对方也正好多派出一人。

——这样反而会害了唐大的性命。

然后便是邓玉函与南宫松篁的对峙,跟着是南宫松篁的退走,邓

玉函的撤剑,接着下来是邓玉函抱着唐大,飞奔入门,直上“听雨

楼”。

萧西楼瞧得一颗心,几飞出口腔外。

萧西楼一把脉,脸色一沉,把三颗颜色不同的药丸,塞入唐大

口中,唐大已奄奄一息。

萧西楼只说了一句话:“玉函,你扶唐大侠进‘黄河小轩’,给

他歇着,替他护法。”

邓玉函道:“是。”即退了出去。

左丘超然不禁问道:“唐大侠伤势如何?”

萧西楼长叹一声,满目忧戚:“五成把握。这儿能治百毒神魔奇

毒的,实只有唐先生一人耳。我的三颗药丸,一是压毒性发作,二

是增加内息,三是催动唐先生转醒;只有在唐先生苏醒后,才有办

法迫出毒性。”

随后又道:“唐先生一会必定转醒,有玉函护法,则要看唐先生

自疗了。这……这只有五成把握。”

黑暗处忽然一厉嘶、狂嚎,宛若野狼啸,十分凄厉,三嘶过后,

声音一歇,一盏红灯亮了出来,一个人提灯走了出来。

人在灯后,灯光血红。

灯火刺目,人看下见,萧西楼动容道:“天狼噬月,半刀绝命;

红灯鬼影,一刀断魂!——沙千灯!”

萧夫人脸色变了,厉声问:“老夫人在哪里?!,,

萧秋水从来没有见过他母亲如此紧张,沙云、沙雷、沙电却曼

声笑了起来。

萧夫人脸色煞白,提剑行了过去,沙雷、沙电立时包抄了上来。

萧秋水赤手空拳,却遇上了沙云。

萧秋水若没受伤,沙雷、沙电不是其敌,但重创于臂,要面对

两支雷电快刀,就力不从心了。

萧秋水的武功亦不在沙云之下,但是他没有兵器。

没有兵器,在沙云诡异离奇的飞刀下,简直欺不近去,只有挨

打的份儿。

何况萧秋水还分心于萧夫人的困境。

只听萧夫人闷哼一声,腿上又着了一刀。

沙雷的飞刀。

沙电的刀诀在快,沙雷的刀诀在力。

沙电的刀伤口迸裂,沙雷的刀剑口深邃。

萧夫人倒下,萧秋水狂吼一声,使出至刚至急的“铁线拳”法。

把铁线拳。原为萧家老大萧易人所创,劲道急猛,萧秋水一轮

攻下来,竟使沙云腾不出手来发飞刀。

萧秋水一口气攻出七八拳,返身一扑,拦在萧夫人身前;沙云、

沙雷、沙电也不急,曼声笑着,分三个方向,包围了萧秋水母子。

沙云道:“天狼噬月——”

沙雷曼声道:“半刀绝命——”

沙电长吟道:“红灯鬼影——”

——萧氏母子已退无可退,一无兵器,一受重伤,他们决定同

时出刀,把这母子毙于刀下。

——他们准备一吟出最末一句,“一刀断魂”,便三刀齐射!

红灯挑出,如血澎动,灯后的人,却一动也不动。

萧西楼道:“我去。”

这时忽然一道闪电。

明月当空,繁星如雨,风劲夜沉,何来闪电?

电闪过后,场中便多了一人。

萧西楼认识这人,失声道:“孔扬秦!”

三绝剑魔孔扬秦!

是剑光,不是电光!

萧楼望向朱侠武,朱侠武点了点头,在夜色里,他大步地跨了

出去,沉厚的步伐一旦开始,便似跟夜色融成一体,便绝不停止。

朱侠武一直走下“听雨楼”,走出“剑庐”。

萧西楼轻声道:“超然。”

左丘超然赶紧道:“是。”

萧西楼平静地道:“夫人和秋水,一直没有回来,只怕‘振眉

阁’亦有事故;唐先生和康神剑都受了重伤,劫生和王函要去照料。

我和朱大侠下去,此战胜负,殊难预料……这儿,这儿就暂时由你

照顾了。”

左丘超然眼眶潮湿了,涩声道:“伯父放心。”

风大、星繁,萧西楼低头望去,只见朱侠武正穿过大门,走下

长阶,走向门外;门外黑暗中,相隔七尺,各立一人,一个提红灯

如血看不清楚,一个持长剑如雪默立,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静。

萧西楼的手紧握了下剑柄,一挺胸,一扬袖,大步走了下去。

第七章刀剑双魔

沙云、沙雷、沙电正要出干,这出手将是必杀的一击!

萧氏母子退无退路,连招架的力量与兵器,皆无!

沙云、沙雷、沙电同时喊出:“一刀断魂!”

正在此时,一道人影,一道剑影,忽然而至!

剑光极快,沙云看见剑光时,剑光已冲破他的防线,没入他的

胸腹之间!

沙电看见剑光时,剑尖是从沙云背后冒出来的1

这剑穿透沙云的背,但来势仍一样快!

沙电有名是刀光如电,他一刀定出,刀却插入沙云背后,而剑

光如电,又“嗤”地刺入他的胸膛!

沙电惨嘶,他濒死前,仍没有看清楚敌人的容貌。

人影直扑沙雷!

沙雷立时发出一刀!

这一刀命中来人,但来人依然扎手扎脚扑了下来,沙雷闪躲不

及,“砰”地跌在一起,撞得脸青鼻肿。

等他睁得开眼时,推开压在身上的人,才知道是一具死尸。

这尸首是沙风的尸体。

沙风在未中他飞刀前已经死了,咽喉穿了一个大洞,是被人一

剑刺死的。

沙雷骇然叫道:“老大、老四,你看老二……”声音突然噎住,

因为他看见沙云、沙电已不再是活人了。

只不过一瞬间,他们所向无敌的沙家四兄弟,居然只剩下了他

一人,这惊变来得大突然,突然得让沙雷忘记了悲痛,只有惊怖!

沙雷看见场中忽然多了一个人,月色下,只见这个高大、微驼、

苍老的妇人,站在场中。

这沙雷忽然觉得头皮发炸,全身发毛,固为这平凡,甚至长相

有些愚蠢的妇人,手中拿了一柄剑。

这一剑在手,再看这妇人,却完全不同的一种模样,同样的脸

孔,却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

不仅沙雷惊骇,连萧夫人、萧秋水都感到惊诧。

他们断未料到来救他们的,一剑杀二沙、三死一伤、剑出如风、

电光石火间的高手,竟是老夫人房中,那笨拙、沉默的老仆人——

张妈!

张妈出剑时,剑芒通白,而今静立时,剑身全黑,江湖中只有

一把这种剑,名叫“阴阳剑”。

“阴阳剑”轻若鸿毛;所以出手尽可发挥,而使这把剑的人是一

名隐侠,叫做张临意。

这张临意武功奇高,据说他的剑法都是即时对敌而创,随意发

挥,加上一柄写意妙诣的“阴阳剑”,更是如虎添翼,有人说他的剑

法,甚至已在当今七大名剑之上。

张临意出道极早,但性格极怪,出手极辣;中年因痴于剑,而

忘于情,竟干练剑时误杀其爱妻,事后悔恨交集,几成痴狂,时常

装扮成发妻的装束,放荡江湖,后来便没了声息,据说终于为高人

所收,戾气尽去,但“阴阳剑客张临意”七字,武林中人仍然闻之

无不动容。

但是谁也没想到,这高大、苍老、驯服的仆人,竟然就是当年

名动武林的张临意!

老夫人不会武功,然而她的仆人却是武林名宿,这是连萧夫人

都意料不到的。

所以一时连萧夫人也不知该如何说是好。

张临意木然地站在月色下,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子,望向沙雷!

沙雷魂飞魄散,掏出飞刀,心里一慌,竟连刀都掉在地上。

——这样的飞刀,又怎样伤得了人?

忽然一个声音,慈祥而带庄严,“张妈,饶他不杀吧。”

这人还是把这大名鼎鼎的剑客张临意叫为“张妈”,但张临意一

听声音,立即垂下了手,而且垂下了头,剑忽然不见了,又变成了

个拘谨、沧桑、迟钝的老仆人,毕恭毕敬地道:“是。”

说话的是老夫人。

老夫人慢慢踱出来,看见萧夫人,走过去扶持,怜借他说:“萧

夫人,为了老身,使你受伤,者身真无以为报……”

萧夫人勉强笑道:“晚辈等保护夫人不力,反幸张妈……张老前

辈拔剑相助,晚辈实在愧煞……”

一直到现在,萧秋水才能肯定了一件事。

就是“权力帮”不全是冲着他来,甚至也不是为他结下梁子而

血洗浣花剑派,而主因看来是为了这令人庄严、敬仰、亲切的老人,

“权力帮”才不惜动用重兵,吸住大部分的高手注意在外边,然后再

派遣高手,潜入内府,掳劫老夫人,……萧秋水肯定了这点,才比

较心安。

这老夫人究竟是谁呢?

老夫人道:“张妈,请这小友说几句话。”

张妈躬身道:“是。”转身向沙雷问:“你们一共来了几人?”

沙雷咬紧牙关,没有作声。

张妈也没什么,只是重复再问了一句,“你们来了几人?”这语

音也没有异样,然而却令人忽然生了一股肃杀之意,毛骨悚然,只

听沙雷颤声答:

“三百……三百六十多人。”

张妈道:“是些什么人?”

沙雷道:“家师、孔护法、华护法各带了帮中一百名子弟,还有

六十余人,是我们四兄弟、南宫世兄、以及孔护法三位弟子的友人。”

张妈道:“主帅就只是沙千灯、孔扬秦、华孤坟三人么?”

沙雷道:“是。”

张妈忽然行近,沙雷大骇,出刀,张妈剑愕就顶撞在沙雷腹间,

沙雷负痛,刀歪飞去,抚腹痛不欲生,嘶声道:“张临意……”

张临意道:“你说谎。”然后又道:“没有人能对我说谎。”接着

道,“我再问你一次,‘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来了几个?”

沙雷抬头,猛见张临意的目光,突地打了一个冷颤,道:

“已来了四个……”

张临意厉声道:“将来的呢?”

沙雷垂了头,道:“还有一个。”

张临意点头道:“是了。我道李沉舟要毁浣花派,掳老夫人,怎

只会派三个来……另外两个是惟?”

沙雷震了一震,道:“我不知道。”

张临意忽然静了下来,这一静下来,沙雷如电击一般,慌忙叫

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已来的是“无名护法’,快来

的是‘一洞护法’,他们俩,我……我真的没有见过!”

护法其实就是人魔。在江湖上称“十九人魔”,在“权力帮”中

却称为“上天入地,十九神君”。

这“十九人魔”中,有两个人,一个无名无姓,无踪无迹,除

十九人魔自身外,也不知其人是谁。

这人就是“无名神魔”。

——无名的往往比有名的更可怕。

——有名的杀了人,怎样杀的,杀的是谁,总会有人知道;无

名的却就算杀了你,你也下一定知道是谁千的。

至于“一洞神魔”,人人都知道他叫左常生,但不知他因何叫

“一洞”。

因为跟他交手的人,全都死了。

张妈紧接地问了一句:“来了的是谁?”

沙雷道:“无名护法。”

——那要来的是“一洞神魔”了。

张临意的脸色忽然沉重了起来,是不是因为这个敌手,实在是

太厉害了?

张临意终于道:“你去吧。”

沙雷站了起身,只觉繁星如雨,皓月当空,天下之大,却无所

容身。

他泄露了“权力帮”的秘密,就连师父沙千灯,也容不得他。

老夫人淡淡说了一句话;“要是你觉得无所适从,那就留在我身

边吧。”

老夫人这淡淡的一句话,却像一块磁铁一般,把沙雷心中的飞

刀吸引了过去,沙雷就为了这一句晴如天空,响如霹雳般的一句话,

一屈膝,就跪在老夫人面前,仿佛有了真正的依靠,再也不走了。

者夫人也没有什么,只是微笑着,轻轻地扶了他起来。

沙雷留在老夫人身边,会不会背叛?大家却因老夫人一句亲切

严穆的话,都没有也不必想到这个。

——老夫人的话有那么大的威力,老夫人到底是谁?

老夫人道:“张妈,萧夫人受伤了,你替她治疗一下。”张临意

的“天香续命胶”是名闻江湖的伤药。

张妈恭声道:“是。”

萧夫人脸白如纸,依然强笑道:“我不碍事。‘观鱼楼’中还有

一位康先生,中了华孤坟的毒,还请张前辈劳顾一下。”

张临意道:“好。”随后又有些犹疑,老夫人曼声道:“你去吧,

敌人已退,你不用老照顾我。”

张妈依然恭敬地道:“是。”

老夫人向沙雷一招手道:“你跟我来……”

萧秋水向他母亲问了他终于禁不住要问的一句话:

“娘,老夫人到底是谁?”

萧夫人却忽然向张临意道:

“张前辈。‘观鱼楼’在回廊前方左侧,转弯就到……”话未说

完,便仰首倒了下去。

萧秋水急忙扶起,惊叫道:“妈!”

张临意只看了一眼,便道,“我先救她,再去观鱼阁。你抬你母

亲先进‘振眉阁’”。

——男女授受不亲,虽然在年纪,名气上,张临意作为前辈都

绰绰有余,但要治伤,还是有老夫人在场最好。

——萧夫人一连挨了两记飞刀,先前硬是强撑,挺到最后,终

于晕倒过去。

萧西楼与朱侠武并排着,相隔是七尺之遥。

萧西楼面对孔扬秦,朱侠武面对沙千灯,相隔也是七尺。

沙千灯与孔扬秦,相隔亦是七尺之遥,并排而立。

四个人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四个人静静地立着。

——红灯之后是什么?

人?鬼?或幽灵?

二十八年前,自从一家踏踏实实的镖局,在一夜间十八口全被

飞刀钉死后,他便盯上这沙千灯。

对沙千灯这种人,不是收力己用就是杀,与他交朋友,等于与

虎同眠。

至今,二十八年在死在沙千灯手下的人,又何止于灭了一千盏

黑夜里的明灯。

朱侠武脸色如一块铅铁!

沙干灯也极聪明,七年前,便投入了“权力帮”。

加入了“权力帮”,不仅有了权力,而且有了地位,更且连武力

都增进了不少。

朱侠武能否在飞刀钉入他心房前杀沙千灯?

沙千灯,“天狼噬月,半刀绝命;红灯鬼影,一刀断魂!”四年

前,沙千灯杀了“日月双钧”梁发梁大侠。两年前,沙千灯也是以

一柄飞刀,博杀了“长春剑”邵荒烟。

然而邵荒烟与梁发的武功,与传说里的朱侠武相去并不远。

红灯,红灯背后,倒底是什么?

铁脸。铁脸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怕?惧?还是杀?!

二十八年前,当他第一次出手起,他就知道,他被一个极厉害

的对于盯上了。

这对手就是朱侠武。

他跟朱侠武无怨无仇,他不知道为什么朱侠武跟他过不去。

然而朱侠武的武功深不可测,他最多只有五成的把握可以一击

搏杀他。

没有八成以上把握的事,他绝不干。

有一段时候,他被这“铁衣、铁手、铁脸、铁罗网”的追踪下

几乎要崩溃了,要疯狂了。但他没有癫狂,反而加入了“权力帮”。

有权力帮就有安全,他终于舒了一口气。

但是他随后又发现,朱侠武还是没有放过他,只是更加小心罢

了。

他到现在还是想不通朱侠武为何要跟他为难,他确知自己从未

误杀过这朱侠武的人。

这次“权力帮”大举歼灭浣花萧家,他自愿前往,就是因为知

道萧西楼与朱侠武有亲密的情谊。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样一个敌人的存在,所以他要先毁掉敌人,不

单要毁掉这个敌人,而且要毁掉这个敌人的羽翼、利爪!

只是他毁得掉吗?

朱侠武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铁脸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萧西楼随意站在那里,剑依然垂荡腰间,剑锋依然在鞘里,没

有亮出来。

——然而孔扬秦却知道萧西楼已拔出了剑1

——萧西楼本身就是剑,他的人已发出了剑气!

——他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你只要半步走错,他的剑刹那间

便可以刺穿你三四十个窟窿!

孔扬秦站在那里,低头沉思,剑已出鞘,剑尖点地,看来就像

一个仗剑冥想的高人隐士。

剑身透亮如雪。

——然而萧西楼却知道,这样的一个姿势,随时会变成一击必

杀的攻势,或变成天衣无缝的守招!

——萧西楼谙天下三十七种剑法,使用过四十二柄名剑,创过

七套剑法,但仍想不出有一招、一剑、一式,可以破掉这个战姿的。

火光冲天而起。

火光自树林子里,直烧到萧家剑庐,其速不可夺,其势不可当

喊杀冲天。无数人影,冲上城楼,冲上门内——显然这才是

“权力帮”全力一击!

萧西楼、朱侠武已面临大敌,萧夫人、唐大、康出渔又分别受

伤、中毒,浣花剑派能封杀权力帮的这次大进攻吗?

四处已起火。

萧西楼、朱侠武居然神色未变。

萧秋水自“振眉阁”出来,与张临意一同走着,抬头看见火光

冲天,喊杀震夭。

萧秋水住足,张临意只抬了抬头,淡淡地道:

“你爹自会料理,要是浣花派连这也应付不过去,那也命中该绝

了,你快带我去‘观鱼阁’。”

萧秋水觉得一阵赦然,又有一阵怒意,心下忽然要决定什么似

的,道:“张前辈,在下先领你去医疗康先生,至于浣花剑派的事,

就算我派应付自如,但在下作为浣花弟子,当然要去共担,虽死不

辞,哪有一个人独保平安的事!”

张临意回头看了萧秋水一眼,眯着眼睛笑道:“好。”走了几步,

忽又道:“近十年来,你是唯一敢与我顶撞的后辈。”

萧西楼动了,踏前一步。

这一步踏得三分实,七分虚,趾偏内,跟侧外。

孔扬秦却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得七分虚,三分实,脚掌借力,趾虚点。

萧西楼、孔扬秦这一退一进,身上的姿态却全无改变。

萧西楼忽一步踏宫位,一步转男位。

孔扬秦忽一步入震位,再一步走乾位。

萧西楼忽前三步,后退半步,再急走五步,后退二步半。

孔扬秦再快走七步,一足立,一跳一跪,再猛然站起。

两人步法加快,快得令人看也看不清楚,而且步法越来越复余

然而上身的姿态丝毫没有改变过,而且绝对没有触及对方与朱侠武

及沙千灯。

两人又忽然一停,孔扬秦怪啸一声,往后一翻,飞鸟投林,掠

入黑暗的树林里去,不见了。

树林为何黑暗?本不是火光冲天吗?

在萧西楼与孔扬秦比舞步法时,朱侠武与沙千灯依然对峙着。

红灯越来越炽:朱侠武你为何还不倒下?!

火光越来越烈:朱侠武你为何还不出手?!

沙千灯期待朱侠武心乱,心一乱,便动手,就在敌人一欲动手

时,正是攻守间最虚弱处——沙千灯便有把握一刀令朱侠武绝命、断

魂!

但朱侠武一张铁面,在火光中闪动,依然没有表情。

他像望着灯笼,也像望着灯后,这渐炽的红灯,与更盛的火光,

似对他的眼睛毫无影响。

不过沙千灯知道自己手上这盏灯,曾使过十九位武林高手迷眩。

七位武林高手瞎了眼,被他出手一刀,断魂绝命!

——然而朱快武为何不为所动?!

人光越来越炽,旁边的萧西楼与孔扬秦愈走愈快,沙千灯的心

头竟紊乱了起来。

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

剑庐的起火处竟似奇迹一般地熄灭了。

火头是被扑灭的。

到处都是水花,看情形淙花剑派早有准备,有七八十名佩剑的

女子,拿着水桶,到处浇水。

而行进去的帮群,现在又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去:

出来的人数还不及原先冲进去的人数一半之多!

沙千灯已然心乱:

——我那四个徒儿怎么还不见出来?!

——我们在这里盯住这两个老怪,究竟要盯到几时?!

剑庐的火光熄了,树林子里的火光也灭了。

沙千灯发现一件更可怕的事,他想用红灯来吸引朱侠武的注意

力,现在红灯反而成了他的累赘,在黑暗中,朱侠武的打击点只要

集中在红灯背后。

就在刚才他心思杂乱时,这种局势便已易换过来了,现在大势

已成,再也扳不回来了。

更可怕的,是沙千灯又发现了另一件事。

孔扬秦竟已走了。

场中只留下了他。

萧西楼已缓缓转身过来了。

——他不能动,不能转而面对萧西楼。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回身,朱侠武的铁罗网,便会罩住

自己;朱侠武的铁手,便会扼断自己的咽喉。

——要是他不同身,又如何去应付萧西楼的剑,

——浣花剑派掌门人的剑!

朱侠武要出手了,他知道沙千灯心已乱。

他见过一位剑法高绝、名气甚至在当世七大名剑之上的“‘九天

神龙”温尚方,却因为他妻子在一旁赌气,以致乱了心神,被一名

全不识武功的蛮徒击倒。

现刻朱侠武已有绝对的把握。

但就在此时,忽然“波”的一声,鲜血飞溅,天乌地暗!

沙千灯手上的红灯笼突然迸裂,溅出乌黑浓烈的液汁,只听萧

西楼惊呼疾闪道:“五毒血汁。”

“刷”的一声,又亮起了火光。

火光在萧西楼手里,亮的是火折子的光芒。

沙千灯已不在,他牺牲了仗以成名的千中红灯,在萧西楼、朱

侠武闪躲那恶臭的浓汁时,沙千灯己走了。

朱侠武、萧西楼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信步向剑庐走回去。

然而他们的心中,却感觉到晚风出奇的凉,星夜出奇的美丽,萧

家剑庐,更是出奇的亲切,因为他们击退了平生之大敌,而且还能

安然无恙地回来。

生命、生存毕竟是让人欢歌的事。

萧西楼与孔扬秦,都是当世七大剑手之一,与康出渔。辛虎丘

等齐名。

然而这一役,萧西楼与孔扬秦都没有动过剑。

他们动的只是步法,因为真正的剑手,使的当然不止是剑,步

法,身法,气概,眼神……等等无一非配合恰当不可。

有一配合不妥便只有死,高手相搏时,绝不允许有任何怠慢的。

萧西楼、孔扬秦的一役,孔扬秦显然是败了,可是却不是败在

步法,而是败在主动上。

萧西楼比孔扬秦快了一步,所以萧西楼走下去,孔扬秦就只好

跟,一是主动,一是被动,再这样跟下去,破绽是一定露出来的。

然而萧西楼已发动,孔扬秦只有跟上。

不跟只有速死。

跟下去也是死。

——萧西楼之所以马上取得主动,系因孔扬秦太看重萧西楼那

未出的剑,所以反被萧西楼的步法所牵制。

——一个真正的剑手,怎能只看重对方的剑而已。

所以孔扬秦只有败。

他立即翻身逃走,连看都没有再看一眼。

他这个决定只要再迟半步,气势俱为萧西楼所制时,就算要逃

也来不及了。

当机立断,正是一代剑手的本色。

萧西楼与孔扬秦,当世二大剑手决斗,却未动过剑,然而朱侠

武与沙子灯,正邪二道两大高手决斗,却连动都没有过动。

然而沙千灯却败了。

他的姿态仍无暇疵,他的飞刀仍一击必杀,可是他的心却乱了。

他的心一乱,一击必杀的反而是朱侠武。

他一旦发现了此点,立即毁灯而逃!

当机立断,也是一代飞刀高手的气概。

真正打得翻天覆地,反而是“权力帮”徒与浣花剑派的弟子。

“权力帮”收拾残余,全力用火攻;然而浣花萧家,早已料到这

点,集全部兵力,并早有蓄水,火来水灭,没有了火,“权力帮”的

火焰也正如遭倾盆大雨一般,淋湿了,扑灭了。

浣花剑的子弟们虽死伤不少,但“权力帮”的这次侵略,终于

被打散了、击退了。

他们再也没有能力收拾、重振、再攻。

萧西楼、朱侠武回到“听雨楼”时,看着力战而疲的左丘超然,

脸上的神色是欣慰的、愉悦的。

烷花剑派的弟子并没有让他们失望——他们不在的时候,院花

剑派也打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胜仗。

康出渔的脸色更白,眉心一团紫乌之气更浓,百毒神魔华孤坟

的毒,确实厉害!

康劫生双目红肿,跟张临意说话时,几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张前辈,您一定要设法救救我师父!”

张临意不耐烦地挥手,萧秋水过去扶住了康劫生,康劫生掩脸

痛哭!

张临意一直把着康出渔的脉,把了好久,又松开手,沉吟了好

久,又把住康出渔的脉门,把了好久,再松开手,又沉吟了好久。

张临意再沉吟了好久,终于长叹了一声,问道:

“他中的是华孤坟的毒?”

康劫生肯定地点了点头,张临意叹道:“华百毒的毒又精深了。”

接着又把了一会脉,终于松手,自怀里取出红、白、黑三颗药

丸,道:“只好先服这‘三生草还丹’试试,泡在酒里,烘热调好,

才可以食用。”

萧秋水和张临意走出“观鱼阁”时心情都是沉重的。

他们在“七回廊”处分手,张临意赶去“振眉阁”,萧秋水则赶

去“听雨楼”。

浣花萧家位于成都浣花溪上游两百二十四亩半地,占地极广,楼

阁亭台,连绵不断,所以当两军冲杀时,在浣花剑派十面埋伏下,除

了那四名沙千灯亲传弟于,别人根本攻不进来,也没有被火焰波及。

萧秋水要走到“听雨楼”,还须走一段路。

就在萧秋水要经过“见天洞”时,萧秋水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

感觉。

那感觉很奇异,也很微妙,就像是邓玉函面对甫宫松篁时一样,

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这时萧秋水正好走到回廊弯角处!

骤然剑光一闪!

黑夜沉沉,剑如旭日!

剑如口芒,其快如电!

这一剑来得如许突然,如许快速,按理说,萧秋水是绝对避不

开去的。

可是萧秋水因为那奇异的感觉,所以提防了一下,这一剑迎面

刺到,要把萧秋水的眉心刺穿!

剑已扑面,萧秋水不及拔剑,不及闪躲,亦不及退后,却及时

一个大仰身,间不容发地避过一刺!

这人的出手不在萧秋水之下,出剑在先,萧秋水虽不及拔剑,但

仰身还是来得及的!

但下一招就来不及了!

这人一剑顺势刺了下来!

萧秋水既无法招架,又因势尽不能闪躲,人急生智,居然一张

口,用牙齿咬住了剑锋!

这人一怔,万未料到萧秋水接得下这一剑,心里一慌,猛抽剑

身退!

其实这一下,十分微妙,萧秋水张口咬住剑锋,是挺而走险,最

后一着,对方以为这一剑萧秋水实避不过去,所以也没用全力,萧

秋水才能一口咬住。

但只要对方顺势一扳,或用力一扎,以萧秋水的功力,牙齿必

衔不住剑锋,乃必死无疑。

只是对方见萧秋水居然如此潇洒,竟用牙齿咬住剑锋,一时觉

得莫测高深,心里一慌,竟抽剑回鞘,返身就逃!

这人出剑快,身法更快,一转身,便消失在黑暗处了,萧秋水

才从大仰身中弹身而起,惊出了一身冷汗。

萧秋水除了疑虑以外,心中更有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要在他有

生之年,必须要创出一招奇剑,能够在刚才的情形下照样出剑,而

取胜敌人的剑招。

这人在转角处出袭,其时天暗,又无火光,一招不中,再发一

招,随后便走,全不留痕迹,萧秋水在惊魂之中,也没看清对方是

谁,甚至连男女也分不清。

萧秋水很快地查出,伏在此处的一道暗桩,两名犬组剑手,已

被人刺杀于回廊之底。

这人到底是谁呢?

萧秋水要去“听雨楼”,“黄河小轩”是必经之地,萧秋水一个

人走着,但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浣花剑派虎组的高手都分潜伏

在附近每一角落中。

浣花剑派之所以能名列当今武林三大剑派之一,绝对不是侥幸

得来的。

萧秋水想到这里,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声音自“黄河小轩”那边传来!

萧秋水立时展身法,就在这时,他已听到叱喝声与交手的声音。

叱喝到了第三声,萧秋水已到了现场。

到了现场,萧秋水完全被震住!

第八章 有朝一日山水变

“黄河小轩”前面有座小亭,浣花溪中游,在亭下流过。

有一个人,盘膝坐在亭上,面对溪水,像是运气打坐。

——可是这人再也不能运气打坐了。

因为他的背后第七根脊椎骨处,已被人一剑刺了进去,剑还未

完全拔出来之前,这人已经死了。

这人不是谁,正是唐大!

四川蜀中,唐门唐大!

唐大被暗杀了!

对方背后一剑,刺中要穴而死。

而唐大居然死在锦江成都,浣花萧家,剑庐内院,黄河小轩前

的小亭中。

萧秋水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唐大的话语言犹在耳:

“萧大侠,你赶我也不走了,我与你的儿子已是朋友了。为朋友

两肋插刀,在所不辞、这是古已有道的。”

然而唐大却死了。

萧秋水心如刀割,大吼一声,冲上去猛地夺过一名虎组剑手的

剑,就加入战团!

庭院里,邓玉函脸白如纸,剑出如风。

南海剑法一向是辛辣的,南海门下子弟大都是体弱的。

邓玉函出剑已闻喘息,却并非因为体力不支,而是困为愤恨!

邓玉函的对手是一位披着黑纱的黑衣人。

无论邓玉函的剑法如何辛辣,如何歹毒,总是伤他不着,黑衣

人腾挪,飞跃,急移,轻起,在邓玉函的剑下犹如蝶飞翩翩。

所以驻扎在“黄河小轩”的八名剑手,有一名已奔去急报萧西

楼,另外七名出剑围剿来人。

萧秋水一来,便夺了一柄剑,剑气立时大盛!

萧秋水二出剑,一剑直挑,其势不可当!

那黑衣人淬不及防,吓了一跳,猛地一侧,那姿态十分曼妙,就

像是舞蹈一般,然而脸上轻纱,还是给萧秋水一剑挑了下来!

这脸纱一挑下来,萧秋水、邓玉函却呆住了。

脸纱挑开,发束也挑断了,那黑瀑似的柔发,哗地布落下来,在

星光下,黑的白的,这女孩的目色分明;在月光下,明的清的,这

女孩的容华清如水。

这女孩是愤怒的,但是因为嗔怒而使她稚气的脸带了一股狠辣

的杀意。就在这惊鸿一瞥中,萧秋水只觉左臂一阵热辣,已着了一

镖!

萧秋水心里勃然大怒,脑中轰地醒了一醒,心中暗呼——萧秋

水啊萧秋水,你见到一个容色娇秀的女子便如此失神,如何临泰山

崩而不变色,怎样担当武林大事!

这时邓玉函已和那女子斗了起来,在黑夜里,那女子身法极快,

武功绝不在萧夫人之下,但已看不清那绝世清亮的容色。

忽然之间,邓玉函长剑“呛”然落地,三枚飞蝗石震飞了他的

长剑!

海南剑派以快剑成名,但这女子居然用暗器击中疾刺时的剑身,

这种暗器眼光、手法、速度,绝不在唐大之下。

萧秋水却立时冲了过去。丝毫没有畏惧!

萧秋水冲过去的时候,以这女子的身手,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

使暗器搏杀他的。

但将萧秋水冲近来的时候,冷月下,猛照了一个脸,这女子认

得他,他就是那个挑起她面纱的男于。

她在一个古老的家庭世族长大,然而很早已跟兄弟姊妹们出来

江湖走动,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听过很多传说,更听过美丽女子出

嫁的时候,红烛照华容,深院锁清秋,那温柔的丈夫,正用小巧的

金钩子,掀起了美丽妻子脸上垂挂的凤冠流苏。

……故事后来是怎么,她就不知道了,然而这故事依然动人心

弦,而今这陌生、鲁莽、英悍的男子,却在月色下,用一柄长剑,挑

开了她的面纱。

这女子心弦一震,竟迟了出手,这一迟疑不过是刹那间,然而

这刹那间却使她放弃了三个绝好的出手机会,萧秋水已冲了过去。

暗器只能打远,不能打近,萧秋水一旦行近,这女子的暗器便

已无效。

萧秋水一拳击出!

这女子双腕一制!

这女子的武功,却远不如她的暗器,手法虽然巧妙,但因事出仓

促,不及萧秋水力大,反时之间,这女子双臂一麻,萧秋水用另一只空

着的手,一掌推出!

这只手原给这女子射中了一镖,萧秋水正想用这一只手讨回一

个公道。

萧秋水这一掌推出去,这女子便躲不了。

萧秋水这掌是仇恨的,唐大不单止是他的长辈,也是他的朋友。

没有人可以杀萧秋水的朋友。

谁杀了萧秋水的朋友,萧秋水就要和他拼命。

当日“铁腕神魔”傅天义的部下“无形”杀了唐柔,萧秋水也和傅

天义拼命,合左丘超然、邓玉函之力。把傅天义杀于九龙奔江之下!

萧秋水全力一掌撞出,眼看击中的当儿,脑中却是一醒;他闻到

一种淡淡的,如桂花般,在月色下,似有似无的幽香。

就在此时,萧秋水又与那女子打了一个照面。

这女于黑白分明如黑山白水的眼。

这女子白皙的鼻梁挺起美丽的弧型。

这女子拗执坚强而下抿的唇,没有血色。

萧秋水一震,不是因为这女子的美丽,而是因为这女予,跟她熟

悉,跟他咫尺亲近,但又从未谋面,天涯般远。

这女于确是一名女子,这虽然无关宏旨,但在萧秋水的深心里,

却如萧声一般,在深夜里的楼顶传来,悲恸无限。

萧秋水颓价一叹,猛地收掌。

也许因为她是女子,萧秋水的掌不愿意击在她的胸部上。

就算他要这女子死,他也不要败坏这女子的名节;虽然他并不知

道,这女子因为他而丧失了三次杀他的机会。

萧秋水绝不是彬彬君于,而且更不是不近女色的圣贤高士,他跟

左丘超然、康劫生、铁星月、邱南顾、邓玉函几位兄弟,也常闭谈起女



谈起女孩的爱俏,谈起女孩的爱撒娇,谈起女孩子的八卦多嘴,

更谈起女孩子的无聊无理。

然后他们又拍胸膛、喝干酒,豪笑自己是男子汉!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过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女孩。

萧秋水没有一掌击下去,不仅是因为怜香惜玉,更重要的是,这

女子是一位女子,而萧秋水是一位堂堂正正的男于汉!

萧秋水没有下杀手,这女子却猛下了杀手!

这女子脸色煞自,全无血色,连她自己都没料到,竟会让萧秋水

冲了近来,而她竟心甘情愿地错过了三次,三次下杀手的机会。

尤其因为这女子了解到这点,更意识到这点,她心中更为懊怒自

己,眼见萧秋水一掌拍来,立即便下了杀手!

她没有直接下杀子,而是双手一分,左右四枚五棱镖,往左右飞

出,半途一转,竟直往萧秋水背后打倒!

这种镖快而有力,偏又不带半丝风声,萧秋水根本不知道,知道

也不一定能避得开去。

就在此时,萧秋水撤掌往后退,这一退,等于往四枚五棱镖撞去!

这一下,连这女子也惊呼出声!

她也没料到萧秋水会撤掌,这刹那问,这女子是感激的,可是她

也无法挽回她已射出去的暗器!

另一惊呼的人是邓王函,他只来得及抓住两枚五棱缥,左右掌心

都是血,但是两枚,眼看便打入萧秋水的背后!

邓玉函全力出手捉漂,尚且一掌是血,这镖打入背门,萧秋水还

会有救吗?

就在此时,镖光忽灭。

镖已不见,镖隐灭在一人的手里。

一个铁一般的人的两只铁一般的手里。

这两枚可令邓玉函双掌被震出血的五棱镖,落在这人手里,犹如

石沉大海一般。

这人正是朱侠武。

“铁手铁脸铁衣铁罗网”朱侠武!

“朱叔叔!”邓玉函欢呼道。

萧秋水只觉一阵赦然,回首只见场中又多了一个人——萧西楼。

萧秋水不敢想象父亲的震怒——怪责自己因美色而误事,差点

送了条性命!

然而看来萧西楼虽是哀伤的,但却是并不暴怒。

只听萧西楼问道:“唐大侠是怎么死的?”

邓玉函脸色煞白,萧西楼要他为唐大护法,唐大却死了:“是她杀

的!”

那女于一震,目光从惊怒,转而讶异,成了迷惑。

萧西楼看了那女子一眼,又问;“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

邓玉函道:“我护送唐大侠到‘黄河小轩’的门前,唐大侠便已转

醒,他虽然中毒很深,但神智仍十分清醒,便跟我说;在萧家剑庐中很

安全,在这儿驱毒便可,又叫我不必担心。

“唐大侠自己服了几颗药丸后,便静下来闭目调息,我便在一旁

护法,心里是想:浣花剑庐,铁壁铜墙,谁能闯得进来?……没料就在

这时,一名黑衣人飞过。迎面就是给我一剑!”

萧秋水听到这儿,心里也一震,他穿过“回廊”时,不也是被迎面

刺了一建吗?!

按照时间推计,那人是刺了萧秋水一剑之后,再来行刺邓玉函

的。

只听邓玉函续道:“这人剑法虽高,但却似因逃避仓皇,剑快但架

沟稍呈凌乱,来得突然,但布局未周,所以这一剑,我还接得下。”

“我们交手二招,他抢主动在先,故得上风,但他三剑不下,立时

逃遁,我急忙追出,没几步便猛想起唐大侠正在疗毒,旁人惊扰不得,

是以立即赶回,却不料见这黑衣人工站在唐大侠身边,而唐大侠己中

暗算身亡,我看……便是这女了害死唐大侠的!”

那女子英烈的眼神有七分冷淡,看了邓玉函一眼。

萧西楼道:“这位姑娘与你交手,有没有用过剑?”

邓王函一怔道:“没有。”

萧西楼道:“这姑娘身上没有剑,谁都可以看出来,唐大侠却是死

于剑伤。”

邓玉函还是悻然道:“就算不是元凶,也可能是同谋。”

忽然一个比铁还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道:“绝对不可能是同

谋。”说话的人竟是“铁衣铁手铁面铁罗网”朱侠武,只听他斩钉截铁

地道:

“因为她就是唐方,唐大的嫡亲妹妹,唐门最美丽的年轻一代高

手。”

唐方,唐方。

唐方就是蜀中唐门行踪最飘忽、最美丽的一位青年弟子。

原来唐方是女的。

她就是唐方。

朱侠武缓缓高举起手,手指一松,“叮当”两声,五棱镖两枚掉了

下来,在月芒映照下闪着银光,一只在镖身刻着小小的一个“唐”字。

一只在镖身刻着一个小小的“方”字。

朱侠武道:“这种身前发镖、身后命中的‘子母回魂镖’,除唐家子

弟之外,是没有人能发得出来的。”

萧秋水忽然觉得很惊险、很解脱、很欣喜。

打从他要与这女子对敌开始,他就很负担,甚至出手很疯狂。

而今知道她就是唐方,唐大当然不是她杀的,萧秋水放下心头大

石,很是解脱;一方面又庆幸自己没下杀手,所以又觉得很惊险。

至于欣悦,他自己也分析不出所以然来。

他身心欢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女子黑白分明的眼,却流下了悲伤的珠泪,月色下,她倔强地

抿起了唇,却是不要让人看见,向朱侠武拜道:“朱叔叔。”又向萧西楼

拜道:“萧伯伯。”

萧西楼扶起,叹道:“唐侄女,我们错怪了你,你不要生气。”

唐方没有说话,摇了摇头,也没有再流泪。

——大哥,你死了,而今我真如你期许我的,我坚强了,我不依赖

人了,可是你却看不见了!

萧西楼黯然地道:“我们都知道,唐门中唐大侠最宠爱他的妹妹,

他的妹妹也最了解唐大侠,唉……

邓玉函忍不住问道:“唐……唐姑娘,你是怎么……怎么赶来这

里的呢?”

蜀中唐门年轻一群中,唐方的轻功最好,成都萧家虽防卫森严,

但仍难不倒这轻巧如燕的唐方。

唐方摇摇头,泪花也在眼眶里一阵晃摇:“我知悉大哥在这里,特

地赶来,看见权力帮的人包围着剑庐,所以潜了进来,干脆悄悄地溜

进内院,想吓大哥一跳——我来时,大哥的血还流着,那时,这位兄台

还在与那黑衣人作战,我方才定过神来,他也不打话,见我就杀。然后

……然后又来了这位……这位。”

唐方说话的声响轻细,但又十分清晰,然而这话却像击鼓一般,

声声击响在萧秋水与邓玉函的心里,萧秋水与邓玉函惟有苦笑。

邓玉函腼腆地道:“是我不好。……我先动手的。”

萧秋水道:“我也……也冒犯了姑娘。”

朱侠武忽然道:“秋水撩开面纱,玉函便不以二对一,很好;秋水

一招得刊,而不进击,更好。你们都很好,以后武林,少不了你们的大

号。”

朱侠武的话很少,可是这一番话,使邓玉函与萧秋水心里十分感

激。

萧西楼喟然道:“可惜唐大侠……”

唐方没有说话,笔直走过去,走过回廊,走到石阶,走过拱桥,走

上亭子,走到唐大身边,静静地跪了下来,一句话也没有说。

月光下,只见她如水柔和瀑散开而落的柔发。

——我一定要报仇。

——唐大,唐柔。

大家都静了下来,就在这时,猛听“观鱼阁”远远传来一阵怒吼!

萧西楼疾道:“不好!”

萧秋水、邓玉函身形立时展动!

萧秋水、邓玉函身形方才闪动,朱侠武高大、硕巨、沉厚的身子

却“呼”地一声,越过了他们的头顶。遮掉了大片月色。

朱侠武一提真气,遥遥领先,眼见前面就是“观鱼阁”,猛见一人

曼妙轻细,曲线玲戏而匀美,已推阁而入,正是唐方。

唐方轻功最高,她居然是抱着唐大的尸首展开轻功的,她推门入

阁,只见一少年,“锵”地拔剑而起,一见她手上之人,“啊”了一声,挥

剑欲刺!

这时朱侠武已到了,猛喝一声:“劫生,住手!”

康劫生住了手,但一张白脸已因愤怒而涨红。

萧西楼叱道:“劫生,发生什么事?”

朱侠武心里一凛,在康劫生怒吼时,萧西楼身子未动,自己己开

始疾奔,而今方至,萧西楼已在自己身侧了,自己居然毫无所觉,不禁

心中暗叫惭愧。

康劫生颤声道:“爹他……”

萧西楼一个箭步奔过去,只见康出渔满脸紧黑,不禁失声道:“怎

么康兄……”一时竟接不下去。

这时萧秋水、邓玉函也己掠到,也是惊住了。

萧西楼定了定神,再道:“以令尊的武功,那毒已经被迫住了,怎

会们……”

康出渔大声嘶道:“那药……那药!”

萧西楼疾道:“什么药!”

萧秋水目光一转,瞥见桌上的酒壶:“张老前辈的药?!”

康劫生怒叫道:“就是他!……这药酒吃了之后,爹就惨呼连连,

变成这样子了!就是他!就是他的药!”

萧秋水一看,只见康出渔一脸紫乌,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萧西

楼也一时为之六神元主。

康劫生一怔,愤怒中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萧秋水代为答道:“张老

前辈说康师伯的毒中得很怪异,他也查不出来;这药是要送酒,烫热

了才能服的。”

朱侠武道:“药浸酒中时,你有没有出去过?”

康劫生呆了一呆,才道:“有。我去小解了一次。”

朱侠武道:“回来后才给令尊服食?”

康劫生惶然道:“是。”

朱侠武不说话。

萧西楼忍不住道:“朱兄是认为康世侄出去时,别人在酒里下

毒?”

朱侠武沉吟了一阵,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张前辈怎会在府

上?是否可靠?”

萧西楼叹了一声,考虑再三,终于道:“实不相瞒,老夫人就在府

中。”

朱侠武居然一惊道:“老夫人?”

萧西楼颔首道:“是老夫人。”

朱侠武脸上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敬慕之色,喃喃地道:“原来是

老夫人。”

萧西楼接道:“张前辈实是老夫人的护卫。”

朱侠武即道:“那张前辈应绝无问题。”

萧秋水眉心也打了一个结,唐方、邓玉函更是大惑不解。

——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究竟是谁呢?

萧西楼蹙眉道:“然则下毒的人是谁呢?”

便在此时,清冷的月夜中,又传来了一声惨叫!

叫声自“振眉阁”那端传来。

萧西楼的脸色立时变了,他的人也立时不见了。

唐方几乎是在同时间消失的。

朱侠武临走时向康劫生抛下了一句话:

“你留在这里守护!”

萧秋水、邓玉函赶至现场时,也为之震住,惊愕无已。

“振眉阁”,有一人立在那儿,竟是一个死人。

他的剑方才自袖中抽出一半,敌人便一剑洞穿了他的咽喉,是以

他虽死了,精气却在,居然不倒。

这死者竟然是声名犹在七大剑手之上,出道犹在七大名剑之先

的“阴阳神剑”张临意!

张临意的眼睛是张大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与不信。

唐方禁不住轻呼道:“他就是张老前辈?”

张临意的脸容、神情,实是大可怖、大唬人了。

萧西楼苦思道:“难道,难道有人的剑,比张前辈的剑还快!”

朱侠武忽然道:“不是。”

萧西楼侧身道:“不是?”

朱侠武斩钉截铁地道:“不是因为敌手剑快,而是张前辈意料不

到对方会出剑。”

萧西楼转身望向站立而殁的张临意,只见他眼中充满愤怒与不

信,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朱侠武道:“不过,对方的剑确实也不慢,否则就算猝然发动,也

杀不了张前辈。”

萧西楼颔首道:“只要张前辈的剑一拔出来,这人便讨不了便宜

朱侠武断然道:“所以,杀人者一定是张前辈意想不到的人。”

萧西楼游目全场,道:“而且,而且也是与我们非常,”语音一顿

接道:“非常熟悉的人。”

朱侠武肯定地点头,道:“这人杀了唐大侠,又向康先生下毒,更

猝击玉函、秋水,又刺杀张前辈——这个人!”

朱侠武双眼一瞪,毫无表情的脸容忽然凌厉了起来。

萧秋水等人都感觉一股迫人的、窒人的、压人的杀气,在夜风中

蔓延开来。

萧秋水忽然一惊,叫道:“振眉阁里?”

——守护振眉阁的张临意既然被杀,振眉阁里岂有卵存?

——然而老夫人、萧夫人还在不在阁内?

萧西楼脸色一变,立时窜出,正想撞门而入,忽然咿呀一声,门打

了开来,萧夫人与老夫人,双双出现在门前。

老夫人、萧夫人背后是烛光,那烛光就像是金花一般,绽放在她

们背后,萧西楼退了一步,慌忙长揖,没料那铁面铁心的朱侠武,居然

拜倒。

老夫人柔声道:“这位大叔,何必如此礼重?”

朱侠武恭声道:“未将侠武,曾在大人麾下侦骑队参任纵组副使

将。”

老夫人恍然道:“是朱铁心吧?”

朱侠武居然喜道:“正是铁心,小人不知老夫人还记得小人。”

老夫人笑道:“现下又不是在行军之中,青儿也不在,铁心何必如

此多礼,不必什么大人小人的!”

朱侠武依然恭敬地道:“小人不敢,小人敢问狄大将军安好!”

萧秋水脑里“轰”地一声,耳里只闻:“青儿”、“狄大将军”,莫非是

名震天下、智勇双全的狄青!?

狄青是个不世人物。

宋时,重文臣而轻武将,因宋太祖拥兵自立而当了皇帝,是故对

领兵打仗有军功的武官都深具戒心,诸多节制,难伸抱负。

狄青却绝对是个例外。

他自幼喜习武,骑术、箭法,都很高强,他因受其义母支助,得赴

京师,投身行伍,入编禁军。

他的武艺超群,胆大力大,但因长相却俊美斯文,形成强烈对比。

同僚讥笑他是:“女扮男装”、“男人女相”.他谦冲内敛,不以为许。

当时,士兵给称作“赤老”,通常都得要脸上刺字,以防他们逃跑。

狄青名隶军籍那一天,刚好也是中了科举的进士自皇宫里春风得意

地昂然步出,百姓皆围观风采,狄青的同僚大感愤慨:

“人家已当状元,我们却像罪犯一样黠面刺字,富贵和潦倒真是

不同!”

狄青却澹然自若:“话不能这么说!功名富贵,要看各人才能如

何!大丈夫应以立功求名,不该羡慕名不副实的!”

大家听了,都笑狄青不自量力。然而狄青却用功进取、屡立军功,

终于改变人们认定当兵的一辈子没出息的成见!

当时西夏撕毁和议,公开称帝,出兵犯陕西延州。宋军士气太差,

畏战避战,且屡战屡败。

独有狄青领一支约五百人的军队,屡在败中获胜,所向无敌。

他在延州四年,连打大小战役二十五场,有八次中流矢负伤,但

坚持作战到底,身先士卒,不退一步。由于他脸容秀美,威武不足,他

每次临阵作战,都戴狰狞青铜面具,第一个行人敌阵;他常以一人一

骑,没入敌阵,勇劈猛杀,所向披靡,把敌军完全击溃。西夏兵将畏称

“天将”、“天魔”,闻风而逃。

他在这几年间,以极少的兵力,先后破金汤城、略肴州、屠庞徉、

岁香、毛奴、尚罗、庆七、家口等族。焚烧积索数万,收其帐二千三

余,生口五千七百多。他又建城桥于谷,筑招安、丰林、新若、大郎等

寨,扼住了西夏出兵布阵的要害。

狄青治军,正部位、明赏罚,与士卒同饥寒、共劳苦,有功他让予

部下,有过他一力承担,有战他冲锋陷阵,有赏他分予同僚,故深得士

卒崇敬,乐于听他指令调度。

有次他与西夏军决战于安远,身负十处重伤,已然垂危,但听

敌军又到,他挣扎而起,一马当先,冲杀向敌军,奋战不屈;其部属为

他的拼死精神感召,也都击退来犯之敌。

他带兵打仗,进退有策,头头是道,深得经略判官尹洙赏识,带他

引荐当时的经略使韩倚和范仲淹。

范仲淹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不管在文才、武略、治水、进谏、军

事、革兴等,都有建树,连西夏军中也私相戒议:“小范老子胸中有数

万甲兵!”范仲淹一向知人善任,一见狄青,听之谈吐,如获至宝,格外

礼遇。特送他一部《左氏春秋》,对他劝说:

“作为一个将领若只知打仗,不知古今,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

范仲淹劝他认真读书,文武并修,又教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

下之乐而乐”的精神。狄青极受感动,终于成为能在沙场上决胜,又能

运筹帷幄,精通兵法,精悟是非,知进能退的大将军。

先天下之忧而忧。

后天下之乐而乐。

萧秋水心头有一股热血,禁不住也要跪倒狄大夫人身前。

老大人忽正色道:“不可:汉臣不过常人也。他跟你们都是一样,

都想为国为民做点事。他只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宋人,他的大志也也正

是诸位心中的大事,还得仗列位匡扶协力。他要的是为国为民大丈

夫,有忠有勇好兄弟,而不是摇尾乞怜的亡国奴才!”

这老大人正是狄青养母。

狄青自幼双亲皆殁,全仗这位老夫人视狄青如同己出,历当苦辛

养育教诲,才能长大成人。是故狄青待之如亲母。极尽孝道。

其实广源州侬智高在广南作乱,一度快攻,取得巨州,并沿巨江

而下,一路势如破竹,连破九个州,并包围了大宋岭南军事要据:广

州。

侬智高领蛮兵所到之处,纵火杀掠、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广南一

带,哀鸿遍野,惨遭铁蹄蹂躏。

宋仁宗先后派文官杨败、余靖、孙河指挥大军,往广南讨伐贼兵,

惜因宋朝长年武备失修,都惨败下场。侬智高乘胜追击,许多州郡官

兵都只望风而逃,侬智高连年胜利,气焰更嚣。

就在这危急关头,威退西夏进犯的狄青挺身求请降旨让他披甲

上阵,出兵平乱。两军交战,两广十虎等豪杰都为此役出了不少力,故

给当地人尊为英雄,对狄青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安民保国,更是视

同再生父母,感恩戴德。

侬智高见范仲淹督军、狄青领兵,士气如虹,且将一一迅速收复

失地,军民一心,他知难以力敌,便付出重金、许下承诺:谁能刺杀狄

青,格杀范仲淹,他日若能南面为王,便册封为“保国军”,并封赐为

“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水陆两路英雄好汉,得一切功名利禄。

叛军将以此为诱,号令“权力帮”和朱大天王的人,动用水陆两路

绿林人物相助。

“权力帮”以李沉舟、赵师容为首的一众领袖、都不愿直接出兵对

抗狄青大军,但暗下派了帮中高手,掳劫狄大夫人,以胁狄青,让他投

鼠忌器,诸多掣时,并可迫他挂冠退役,换作其他庸官懦将,皆不足畏

矣。

他们虽有计算,但一众白道武林的正义之士,却先把狄大夫人护

送到了浣花剑派,不让蛮兵毒计得逞。

这便是狄太夫人暂住在浣花剑派的前因后果。

狄大夫人继续道:“青儿战于广南,平乱贼党,侬智高要捕捉老身

与儿媳,以乱青儿作战之心。我与儿媳,一走成都,一赴开封。我这一

把年纪,生死并不足惜,只怕扰乱了青儿的斗志,说什么也得逃离奸

人魔掌的。”

萧西楼叹道:“狄将军为国杀敌,累了太夫人,我等虽非军人,自

当为国保护老夫人,但仍屡令夫人受惊吓,实是惶愧!”

狄大夫人道:“萧大侠客气了,叨扰贵派,以致权力帮大举进犯,

涂炭生灵,这是老身的罪孽。”

萧西楼正色道:“大将军勇赴沙场,在下未及万一;照顾太夫人,

乃义不容辞之事,只要在下有一口气在,定必死而后已,只是……只

是这干来犯之徒,非同泛泛,权力帮除勾结西夏番子外,还与奸相吕

夷简等暗下私通,实力甚厚。”

狄大夫人叹道:“正是。这一路上,我也遭到了屡次的埋伏,可恨

身无长技,不然也想杀得几个卖国贼子,以祭先烈。……这一路上,倒

是张妈护我得紧。”

萧西楼蹭然道:“禀告大夫人……张……张妈他于适才为人所杀

……”

狄大夫人“哦”了一声,萧西楼等往左右靠边而站,狄太夫人便看

见了张临意死而下倒的尸首。

狄大夫人晃摇了一下,萧夫人慌忙扶住,道:“适才我在里面,忽

听外面搏剑之声,因守护大夫人,不敢离房,没料……”

太夫人眼中有泪,但竭力不淌下来,好一会儿才道:

“张妈不是女人,我是知道的。他是狄青的结义兄弟,特地乔装以

保护我,要我唤他作‘张妈’”。

“我这条老命不足惜,但我死了,青儿会觉得他连累了老身,此心

影响他的斗志甚巨。”

“记得西夏番将遣人来告,青儿已被杀死,我和媳妇儿一颗眼泪

也没掉,不是不怕,而是不信,山河未复,狄汉臣不会死,也不能死!”

“可是蛮兵若抓到我,我就不会让他们把我活着送到前线去,我

宁死亦不可乱青儿之心,亦不能作人质劝降宋军!”

狄大夫人一句接一句,说出了这几句话,萧秋水热血填膺,喝道:

“狄太夫人,我们绝不让您落于敌人之手!”

狄太夫人看了萧秋水一眼,目中凛威却带慈蔼,道:“好孩子!青

儿此时应在昆仑关、否则你真该见他一见!”

这一句话,如一个霹雳在萧秋水心中,幻化成一个龙游九天的雷

霆!

见狄青!

见狄青已成了萧秋水毕生的心愿!

——先天下之忧,而忧。

这时候,朝廷上下,都有一种“恐军人症”。主因是:宋朝初立,便

事起于赵匡胤由军士拥立,黄袍加身而夺孤儿寡母之天下,所以他自

己和他的子孙亦惧同样让军人推翻,只好把军人永排除在外,不许参

与军机,边疆一旦遇事,一概交文臣统率兵马,致使强于弱枝,军备久

疏。

不过,一旦真正遇上了战事,岂是书空咄咄、纸上谈兵的文官可

以胜任的!戎马冲锋、沙场决战,原非儒生所能。狄青便在此时,以一

佣兵,打出战功,于上阵时头戴铜面具,散发披肩,跨骏马,持长枪,身

先士卒,直奔敌阵,当者披靡,全身负伤无算,向不以之夸人;半生立

功无数亦不自夸。

狄青成名立功之后,脸上还留有初为兵时所刺的面涅,宋帝见

此,敕令他用药除涅。

然而狄青却自指其面,说:“陛下以军功擢臣,从不查问及臣门

第。臣所以有今日,皆此面涅之策厉耳。臣愿留此以为士卒之策厉,

不敢奉诏。”

他藉此表态,意谓永留军中,别无二心。

由于范仲淹的引导,狄青熟读兵法,得其要领,与正进犯谓州的

西夏兵交战之时,狄青所部迎敌之军马甚少,力量悬殊,处于劣势,然

而狄青仍以阵法取胜。

他无畏于敌众我寡,以奇兵制胜。他先下令全军尽弃弓弯,手执

短兵,又密令改变原来锣鼓信号,下令一听到锣鼓鸣响就停止前进,

再听则向后退却,反而在锣鼓声后才冲杀向敌军。两军接战时,西夏

兵见宋军居然闻鼓而止,甚至倒退,以为敌方胆怯,正疏忽之骄慢之

时,失却戒备,宋军在锣息之际反而喊杀过来,奋勇争先杀敌,西夏兵

因而阵脚大乱,自相躁践,死伤不计其数。

狄青以寡击众,奇兵突出,大获全胜,但居功不矜,反而推功于属

下同僚军士。

凡此种种不世功业,以一武夫能为国杀敌、为民除寇,都是萧秋

水对狄青心向往之、意仰慕之,只愿有日得见狄大将军,随他驰骋中

原、笑傲沙场、保家卫国安天下。

后天下之乐,而乐。

对方杀了张临意,却并不闯入振眉阁,挟持狄大夫人,究竟是什

么原故?

是因为来不及?还是……

萧西楼也想不通,因怕狄大夫人难过,已请萧夫人送大夫人回阁

歇息。

“大夫人请安心,张老前辈的后事,我们自会妥为办理。”

狄大夫人与萧夫人进去后,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是

好。

朱侠武忽道:“夜深了。”

萧西楼道:“看来一切很平静。”

朱侠武道:“以水淹火一役,权力帮已失主力。”

萧西楼道:“看来如此。”

朱侠武道:“现在我们一定要做一件事。”

萧西楼笑道:“睡觉?”

朱侠武也是斩钉截铁地道:“睡觉!”

睡觉。

真正高手决战的时刻里,不但可以紧,而且也要可以放。

争取充足的食粮,充足的睡眠,可能对决生死于顷俄间,有决定

性的帮助。

所以睡觉也是正事。

虽然这群武林高手的精神与体魄,五天五夜不眠不休,也绝没有

问题,但不到必要的时候,他们也绝不浪费他们的一分体力。

朱侠武道:“你我之间,只有一人能睡。”

朱侠武、萧西楼是目前萧府里的两大高手,权力帮伺伏在前,随

时出袭,剑庐中又有不明身份的狙杀手,所以这两人中,只有一人能

睡。

萧西楼道:“你先睡,我后睡。”

朱侠武道:“好。三更后,我醒来,你再睡。”

萧西楼道:“一言为定。三更我叫你。”望向站立中而殁的张临意,

仰天长叹道:

“张老前辈剑合阴阳,天地合一。康出渔剑如旭日,剑落日沉。海

南剑派辛辣急奇,举世无双。孔扬秦剑快如电,出剑如雪。辛虎丘剑

走偏锋,以险称绝……只可惜这些人,不是遭受暗杀,就是中毒受害,

或投敌卖国,怎不能一齐复我河山呢!”

晚凤徐来,繁星满天,萧秋水忽然心神一震。

萧秋水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心神震荡。

他只知道有一个意念,有一个线索,忽然打动了他的心弦。

但他却也想不起,抓不住,刚才的意念是什么。

繁星如雨,夜深如水。

等他再想起时,却已迟了。

萧西楼要求唐方与萧夫人睡在一起,睡在振眉阁里,以保护狄太

夫人。

唐方的暗器,不但可以杀敌,更可以慑敌。

能杀退敌人是好,但如果敌人根本不敢来,不惊扰狄太夫人,那

当然是更好。

萧秋水、邓玉函、左丘超然三人也有睡觉,当然是轮流着睡。

他们是睡在“听雨楼”。听雨楼是浣花剑庐的总枢,也是第一

线。

萧西楼一向认为第一线就是最后一线;与敌人交锋时,一寸山河

一寸血。连半步也不能退让。

萧秋水是轮第一个睡,却是睡不着。

夜风袭人。

——我要替你报仇,唐柔。

——我要为你报仇,唐大侠。

明月如水。

萧秋水辗转难眠,虽是悲愤的,但却有一股箫声似的悦意,自古

远的楼头里传来,他心中老是忆起一首?族的山歌,那歌词是这样

的:

郎住一乡妹一乡,

山高水深路头长;

有朝一日山水变,

但愿两乡变一乡。

萧秋水心想:唱的人真是一厢情愿哦。作词的人真是一厢情愿

啊,萧秋水笑了笑,却又把那歌再重复,在心里悠悠唱了一遍:

有朝一日山水变,

但愿两乡变一乡。

萧秋水想着心喜,唱着心悦,迷迷糊糊终于睡了。

夜凉如水。

一宿无话。

第九章 扫落叶的人

四月十六。

忌:入殓,上梁。

七赤。

宜:沐浴祭祀。

四绝日凶一梁少取。星入正八座。

冲煞五八西。

清晨。

晨曦初现,夜露初降。

萧秋水起来时,就看见萧西楼在晨雾中,仰首望天,背负双手。

雾大露浓,天空上竟出现一个奇景:月亮和太阳,各在东西,却在

同一片天空上遥对,彼此都没有炫人的光华,只有猎然的哀静。

萧西楼点了点头,转身而去,萧秋水也跟着走去。

按照惯例:晨祭祖祠。

在未祭祖之前,萧西楼却做一件平常不做的事,他先到“振眉

阁”,向狄大夫人请安,并邀请唐方一齐去。

祭祖:本来祭萧家祖先,跟唐方全然无关,连萧秋水也不明白所

以然。

萧夫人却很明白。

她本来也要去祭祖的,但腿上、臂上都有伤,更何况要守护狄太

夫人。

唐方一跨出门,也明白了所以然。

门口停放着两具棺木,一是张临意的,一是唐大的。

权力帮虽被击散,却仍在剑庐边外包围,当然无法把遗体运出去

安葬,但也不能随便把棺木停放在任一处。所以只好暂停放在萧家祠

堂。

张临意的遗体当由萧西楼亲自护送过去,唐大则要他的亲属来

护灵,唐方自然是唯一和适当的入选。

萧西楼出到门口,拍了拍手,就出现四名壮丁,抬起棺木,往“见

天洞”缓步而去。

晨雾中,萧西楼回顾,看见萧夫人在门口,因腿受伤不便,故倚着

门立,脸色一片清白,萧西楼心中一阵爱惜,挥了挥手,道:“小心。”

萧夫人深深地望着他,浓雾中,双眸却是一片清明。

那眼中含有无限意。

“你自己也要珍重。”

“你是浣花剑派的掌门,更要保重。”

“晨雾沁人,昨夜又一场剧战,你要小心着凉。”

这些话都没有说出来,可是萧西楼心里明白,萧西楼要说的话,

萧夫人也心里分晓。

二十余年的患难与共,二十余年的江湖险恶,萧西楼与孙慧珊自

己心里比什么都厂解,在那一段被逐出门墙的口子,茅舍苦练剑的日

子,日落掩柴扉的口了,长街蝶血战的日子,是怎样熬过来的。

不过也真的熬过来了。

萧西楼举步向前走,走人浓雾中,萧秋水和唐方信步跟随着。

萧大人目送她那从来没有感觉过老的丈夫,像豹一样敏捷,像儒

者一般温文的丈夫,走入雾中后,她才深深地眺了一眼,雾中没有人,

她再掩上了门,用手揩了揩脸上的露珠。

唐方显然也没有睡好,或者根本没有睡。

她眼睛是红肿的,不单因为哭过,也是因为睡不好。

可是她眸子还是清明的,清亮得很倔强,她倔强的唇有一丝讽世

的味道,但是脸上又是一片稚气。

萧秋水平日是最警醒的,然而却睡得很甜,居然还梦见花和蝴

蝶,又梦见一个人,在爬一座高入云雾的山,攀爬一座艰陡的夭梯,爬

到一半,夭梯突然倒转过来了。等于他往深崖下爬去……想到这里,

他心中就很惶愧。

萧秋水到“振眉阁”时,他心中突突地狂跳,唐方虽然失神,但仍

有一种令人镇定的美,像晨露一般清亮。

——哪里像他自己,居然在大搏杀中,还作梦到鸟语花香!

前面四个壮丁抬着棺木,萧西楼一行三人走在浓雾中,新鲜的空

气,清芬的花香,有鸟调啾,却看不见在哪处枝头。

萧西楼叹道:“真是个好天气。”

唐方道:“今天天气一定很好。”

萧秋水道:“天气好心情也好。”

他们三人说话,走在雾中,却是三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萧西楼手里扣着剑柄。

——雾那么大,敌人正好出袭,这庄里一定有敌人,不知是谁,不

知在哪里。

——两个小辈不懂事,自己得要提防,还要保护他们。

——秋水虽不如易人做事练达,但甚有才分,浣花剑派,要靠他

发扬光大。

——唐大为浣花剑派而殁,萧家决不能再对不起唐门,一旦有敌

来攻,他一定要先维护唐方。

唐方右手扣了七颗青莲子,左手抓了一把蓬针。

唐门是暗器大家,当然在浓雾中、黑夜里,最难闪躲的便是暗器

——你杀我大哥,我就杀你。

浓雾中正是别人暗算的好时机,但也是自己反击的绝好良机。

只是,只是,只是在浓雾中,萧老伯走在前面,而那萧……他,他

就走在自己身边。

他可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但是感觉到那个家伙剑眉星目、

一副剑试天下的样子时,心里忽然不自然来了。

她一定要……要不动声色……可是为什么要不动声色?……什

么色?……哼,那个一剑挑开我面纱的人!

今天是好天气,虽然浓雾使什么都看不清楚,可是萧秋水有好心

情,也就是因为什么都看不分明,他要立志做大事。

因为冥冥中让他在这场战役里遇见,遇见一双美丽的眼睛,就算

流再多的血,流再多的汗,也是值得的。

他原意为这双星星般的眼,去冲杀,去奋战,也许并不是为了爱,

只是无由的心中一句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他心情特别好,好得要做大事,要与范仲淹在沙

场上杀敌!

因为喜欢,他甚至不揣测她的感觉,但只要见着她就好。

因为他是萧秋水,为了岑参的一首《登雁塔》一诗:“塔势如涌出,

孤高耸夭宫。登临出世界,瞪道盘虚宫。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四

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下视指高鸟,俯听闻惊风。”以及年仅二十七

一举及第、是登科进士中最年个一人白乐天的题:“慈恩塔下题名处,

七十人中最少年”这两首题诗,而远赴长安、看大小两雁塔的萧秋水!

晨有浓雾会有好天气。

好天气也是杀入的好时节。

就在这时,一线旭日升起,射进了浓雾之中,耀开了千万线七彩

的波光

太阳出来了。雾要散了。

萧西楼舒一口气,低首走入了“见天洞”。

“见天洞”门前那又聋又哑的老头,翻着怪眼,侧首望了一望萧西

楼,然后推门让萧西楼走进去,自己又拿着柄扫把,径自扫起地来了。

这老头虽又迟钝又蹒跚,但是“见天洞”内部却打扫得一尘不染,

烛火常明,壁内各处有凹了进去的地方,供奉着一栩栩如生的神像。

神像前是七星灯火,供奉拜祭的三牲礼酒,坛前架着一把剑。

一柄萧家历代风云人物闯江湖的佩剑。

从架着的剑鞘之斑剥、陈旧、古意,可以见出这些已物化的英雄

人物的昔日事迹。

棺运入洞中,抬进后房很大,足有百多副棺材,这些棺材都是萧

家子弟、浣花剑手,他们为浣花剑派而死,尸首也停放在萧家祖祠的

侧房里。

唐大、张临意的尸首暂时安放在长廊上。

唐方垂泪,良久,抬头,只见萧西楼呆立于一座灵位牌前不语,萧

秋水也垂手在他身侧。

这灵位牌上镌刻:

“浣花萧家第十八代宗主栖梧灵位”。

——这就是萧西楼的父亲,一剑创浣花的大宗师。

桌上香火烟雾缭绕,壁内神像,看不清楚,这时萧西楼、萧秋水正

要跪拜下去,唐方忽然惊见,那壁内的神像,竟是一仆憧打扮的老人,

正霎了一霎精光炯炯的眼睛!

唐方惊呼一声,便在此时,那壁内的“神像”忽然自烟雾中跃出,

出手一剑,竟似电光一般,照亮了室内,照惊了神台前拜祭的人的脸

孔!

剑刺萧西楼!

萧西楼数十年如一日,只要逗留在“剑庐”,他每天晨昏,都去,“见

天洞”,拜祭祖先。

父亲萧栖梧的形像,他早已看熟了,他年少的一段时光,还是与

萧栖梧一起度过的,虽然父子之间有赵趄,但他还是最崇拜他的父

亲。

在祭拜的时候,萧西楼自然不敢抬头,萧秋水更是垂着头,桌上

三牲礼品,加上香烟围绕,要看也看不清楚,唐方站在远处,反而可以

看分明。

神像忽然变成了凶恶的魔头,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

这时剑光便已到了!

剑如蛇般歹毒,直噬萧西楼咽喉!

萧西楼发觉时,已然迟了。

他先是一惊,立即拔剑,又是一惊!

那恶魔冲出烟雾,不是谁,竟是那在振眉阁负责打扫的爱抽旱烟

的懒老头——丘伯!

丘伯哪里还是丘伯,他凶神恶煞,剑光如电,简直是天外神魔1

这一惊再惊之下,出剑便迟,丘伯先发先至,萧西楼剑方出鞘,丘

伯的剑已至咽喉!

萧秋水武功不及乃父,出剑更迟,剑只拔丁一半,眼看父亲就要

死在剑尖下!

这时突听“嗖、嗖、嗖”三道尖啸,直射丘伯!

四川蜀中,唐门唐方的暗器!

暗器当然可以后发而先至!

丘伯对萧家究竟有多少高手的底细,十分清楚,孔扬秦等攻楼失

败,丘伯正想以自己的身份来独领大功。

他满以为狙杀萧西楼后,以自己的武功,要杀掉这对年青男女,

自然是绰绰有余,却没料到,那站在远远的年轻而漂亮的女孩子,竟

是唐门罕见的年青高手,唐方!

剑离萧西楼咽喉不到半尺!

暗器离丘伯胸腹不及一尺!

萧栖楼已拔剑,未出剑!

萧秋水正拔剑,未离鞘!

先杀萧西楼,还来不来得及,拨开暗器,

用另一双手接暗器,这暗器有没有毒?

丘伯猛想起武林中传言里唐门暗器之毒,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猛

一反剑,回挽三道剑花,,叮、叮、叮”撞开三道暗器,“夺、夺、夺”射入

木梁上,只是三枚小小的蜻蜓,分红、绿、蓝三种颜色!

丘伯一拨暗器、立时大翻身,冲上神桌,只一点地,“呼”地一声,

宛若大鹏,掠了出去!

一击不中,立时身退,真是高手所为!

一击不中,萧西楼已拔剑在手,加上唐门的高手,以及勇悍的萧

秋水,丘伯自忖必败,所以他立时身退!

他想先杀萧西楼,但先杀萧西楼便无办法躲得过“蜻蜓镖”,他不

愿意与萧西楼同归于尽,既然不能杀人,便抢得先机逃遁,以免反被

人杀!

一击不中,立时就走,萧秋水的剑才拔出来,萧西楼刚刺了一个

空,唐方的第二度暗器尚未来得及掏出来,他已掠出了“见天洞”!

唐方虽来不及再发暗器,却来得及说了句:

“我的暗器从没毒!”

——萧秋水心中一震,他想起这句话唐柔临死前也说过:“我唐

柔,唐柔的暗器从来都没有毒……”

——直正骄做的暗器高手……是不必用毒的。

唐门暗器冠绝天下,其中不乏用毒高手,当然也有败类,可是真

正的唐家子弟,他们的暗器是不必淬毒。

他们的暗器,不但是兵器,甚至是明器!

他们在暗器上雕小小小小的一个“唐”字,这“唐”字代表了唐家

的威信,暗器的宗师,甚至整个江湖的正义。

这哪里再是一般人心中所认为的“暗器”而已?!

但唐方这一句话,却几乎气炸了正在施展轻功逃遁中的丘伯!

原来刚才的暗器没有毒!

只要他敢用手去接,便可以先杀萧西楼,稳定了局面,就不会落

得而今仓皇逃窜的情形了!

丘伯当时为之气结,他但愿没有听见唐方说那暗器是没有淬毒

的,这一气,一口真气几乎换不过来。

他纵横江湖二十余年,这次之败,实在是失之厘毫。

萧西楼逃过险死还生的二剑,一定神,第一句便迸了出来:

“辛虎丘!”

萧秋水听得一怔,萧西楼已拔剑追出!

萧秋水猛地吃了一大惊:辛虎丘,名列当世七大名剑之一,虎丘

剑池,绝灭神剑辛虎丘!

辛虎丘居然便是在萧家呆了两年余,爱抽烟,平时连站也不稳的

丘伯!

萧秋水呆了一呆,不过也仅止怔了一下而已,他也立即随萧西楼

追了出去,这时唐方与萧西楼,早已远在前面了。

七里山塘,尽头处,是虎丘。

虎丘乃春秋时代吴王阅阎陵墓所在。

苏州又名闺阎城,创城者就是吴王,根据《越绝书》有云:

“阅阎之葬,穿土为山,积壤为丘。发王都之士十万人,共治千里,

使象运土凿池,四周六十里,水深一丈,铜墩三重,倾水银为池六尺,

黄金珍玉为鬼雁。”

当时吴越皆以铸兵器闻名天下,吴王下葬时,陪葬名剑有二千余

柄,后来刺秦皇的“鱼肠剑”,也是陪葬物,为暴雨雷霆所中,裂石碎

砖,为荆轲所获。

只是吴王的陵墓设计得十分周密,连秦始皇南游,预掘此墓,以

求名剑,尚不得寻。以及开山掘土,今存石家池塘,就是秦始皇发掘的

遗迹了。

故曰剑池。

闰阎葬后三臼.山上出现一双白虎,后人称此地为“虎丘”。

虎丘剑池,名震天下。

而当世其中两大用剑高手,皆出自于虎丘剑池者,有辛虎丘、曲

剑池二人。

辛虎丘不但剑快,身法也快!

他掠出“见天洞”,掠人九回廊,就见到一个老人。

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人。

这老人在扫着地。

辛虎丘认得他,他就是那个打扫“见天洞”的哑巴广叔。

九年来,辛虎丘对萧府上下无不了如指掌。

他连停也没停,越过老人,一口气掠过假山,穿过花园,到了长

号。

要逃,就要快!

他一定要在萧西楼号令未发动之前,先逃出萧家。

只要逃出萧家,自有权力帮在接应。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低着头,偻着背,在长亭中扫着地。

这老人连头也没拾,却正是哑巴广叔。

辛虎丘倒抽了一口凉气,却停也未停,翻过长亭,越过池塘,到了

黄河小轩门前。

却见黄河小轩门前,也有一人在低着头,屈着腰,在扫着地,很小

心很小心地在扫着地,好像扫地是一件很伟大很专注的工作一般,天

下间谁也不能惊扰他去做这件事。

辛虎丘瞳孔收缩,他不再飞过这老人头顶,而是一步一步地走过

了。

因为他知道,在他刚才飞身过去的刹那.这老人至少可以杀死他

六次。

老人还是没有动,还是在专心扫地。

辛虎丘走过去之后,才回头,倒着走,走出十六八步,猛地吸了一

口气,返身就跑!

这一阵急奔,是运足了全力,穿过鱼阁,到了振眉阁,眼看就要到

听雨楼,忽见楼下有一人。

楼下有个老人在扫着地。

清晨,静谧,落花满径,只有这老人扫地的沙沙响声。

辛虎丘站定,一步步地走过去,每一步的距离、姿势、气态,都是

一样的。

他已落在敌人的包围中,他绝对不能再疏忽大意。

既逃不过这障碍,就只有击倒它!

走到距离老人十一尺的地方,老人的扫地声忽然停了。

辛虎丘也就停了,缓缓抽出了他的旱烟。

他爱抽的旱烟。

老人依然垂着头,倭着背,对着满地的落花,唱息道:“昨夜的落

花真多。”

辛虎丘这才变了脸色道:“我曾费了三天三夜来观察你,你连梦

话都没有一句,然而我今天才知道你不是哑巴!”

老人笑道:“我也不是聋予。”

辛虎丘变色道:“我曾用铜钹忽然在你耳边乍然敲响过!”

老人笑道:“可惜你到我背后的脚步声,却先铜锣而响起。”

辛虎丘张大瞳仁,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究竟是谁?”

老人缓缓抬头,眼睛眯成一条线,笑道:

“浣花萧家萧东广,你听过没有?”

他一说完这句话,身于就暴长,眼神有力,背也不驼了,一下子犹

如身长七尺,天神一般!

这时听雨楼下,萧西楼、唐方、萧秋水均己赶到,连听雨楼上的朱

侠武、左丘超然、邓玉函也闻声而至。

他们只见楼下小亭中,雨个仆人打份的老人在对话,但忽然又感

到刺人的寒意,迫人的杀气,然后那驼背老人忽如天神一般,说出了

那句话!

萧东广!

萧秋水一震,兴奋又惑然望向他父亲。

只见他父亲脸色神色很怆然,好似忆起什么从前往事似的,轻轻

地道:“其实广叔叔就是你亲伯伯,二十年前就名动天下的‘掌上名

剑’萧东广!”

萧东广原是浣花剑派创立者萧栖梧的私生子,因为名份不正之

故,萧东广的辈份虽比萧西楼长,但却隐姓埋名,掌管萧家庶务。

萧东广的剑,是有名的“古松残阙”,半柄残剑,把浣花剑法,发挥

得淋漓尽致,声名还在萧西楼之上。

待萧东广权力渐盛时,萧栖梧又病逝,萧西楼因娶孙慧珊而被逐

出门墙,便发生了内外浣花剑派之争。

在这一场斗争之中,萧东广做下了许多无可弥补的错事:他中伤

萧西楼,拒绝让他回来,其实萧栖梧临终的遗意是要萧西楼主掌院花

剑派的,萧东广为求毁灭证据,甚至狙杀证人,迫害前辈,更做下了许

多滔天罪行,最后萧西楼与孙慧珊终于重回萧家,合败萧东广后,饶

而不杀,萧东广才痛悟前非,不言不听,抵死不恢复当日身份,只愿作

一奴仆,永远奠扫祖祠之地,且要求萧西楼夫妇绝不要指证他就是当

日叱咤风云的“掌上名剑”萧东广!

所以武林中人人都以为,浣花剑派内外之争一役中,萧东广己然

毙命,却不料他仍在萧家剑庐中,作一名天天打扫的老仆人,来减轻

他自己罪孽!

萧东广井没有像传闻中一般地死去。

萧东广就站在他面前。

辛虎丘不再逃避,因为他知道已被包围;他要杀出去,第一个要

跨过的便是萧东广的尸体。

他屈居萧家两年又七个月,却不知剑庐有萧东广此等高手。

萧东广十九年前便以一柄“古松残阙”断剑,力敌“长天五剑”,历

三天三夜,不分胜败,当时有人把他名列七大名剑之首,直至萧西楼

统一了内外浣花剑派,萧东广销声匿迹后,萧东广的名字方才在七大

名剑中删去。

只是二十年后的现在,萧东广的剑是不是还一样锋利?

辛虎丘缓缓拔出了剑。

他的剑是从烟杆里抽出来的。

剑身扁长而细,短而赤黑,剑一抽出,全场立时感到一种凌厉的

杀气。

辛虎丘的剑遥指萧东广身前地上,凝注不动。

风摇花飞,萧东广身前落花,飞扬而去。

这又扁又钝的黑剑,竟有如此的魔力。

萧东广看见这把剑,眼连眨都没有眨过。

他知道以辛虎丘的剑光,确可以在眨眼间杀人。

一眨眼的时间,甚至可以连杀三名高人。

萧东广居然仍笑得出来,叹道:“扁诸神剑,果是利器!”

辛虎丘双眉一展,怒叱道:“拔你的剑!”

萧东广没有答他,仍然握着扫把,道:“二十年前,你辛虎丘与曲

剑池齐名,同时进入当世七大名剑之列,本心满意足,但你年少气做,

要找李沉舟决一死战,李沉舟是权力帮帮主,是武林中公认的第一高

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只见辛丘虎汗涔涔下,出力地握着短剑。

萧东广又道:“李沉舟向不留活口,但那一役你并没有死,对这件

事,我一直都很怀疑;后来才知道你已随着孔扬秦投入了权力帮。”

辛虑丘胸膛起伏着,但没有说话。

萧东广又道:“两年前,你来了浣花萧家,我当时也未怀疑到你身

上,直至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你知道我怎么发现你的身份?”

辛虎丘不禁摇头,萧东广反而不答,向萧西楼道:“权力帮三年前

便命人潜入萧家,居心叵测,深谋远虑,早有雄霸天下之心,看来武林

中门派中披卧底的也不在少数。”

萧东广这才又悠悠接道:“直至你忍不住,三个月前,终于借酗酒

之痛,其实暗自潜出堡去,跟人比剑决斗,恰巧又被我撞见,才知道

的。我还知道你不单是卧底的,且还是‘九大十地,十九人魔’中的一

魔!”

辛虎丘脸色阵青阵白,无词以对;萧东广仍然笑道:“李沉舟命你

卧底萧家,久未发动,使你忍不住跃跃欲试,是不是?想‘绝灭神剑’名

震江湖,若不在江湖上继续搏杀,又如何能保有‘当世七大名剑’的地

位?”

——辛虎丘既想获得权力,故听命于李沉舟;但又不甘于沉寂,

故藉酒醉为名,暗自潜出萧家,蝶血江湖。

——却也因此被萧东广瞧出了破绽。

——这几年来,辛虎丘的确扬名不坠,而萧东广确日渐消沉,此

为代价,而今落得如此险境,岂不是亦以血汗换来的?

辛虎丘没有说话。萧东广道:“你的扁诸剑名动江湖,你之所以经

常练剑有成,一方面也基于二十四年前于虎丘巧获扁诸剑息息相关,

只是,”

辛虎丘双眉一扬,禁不住道:“只是什么?”

萧东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的剑叫做‘古松残阙’,以剑比剑,

咱们可以平分秋色,谁也讨不着便宜。”

萧东广外号“掌上名剑”,用过武林中三十六柄宝剑,到最后才用

这一柄断剑,这断剑就是“古松残阙”。

萧东广是著名的鉴剑名家,他品评的剑,自然错不了。

辛虎丘望着掌中无坚不摧的利器,心中竟寻不到昔日与人对敌

时那无坚不摧的信心。

萧东广冷冷地道:“更重要的是,还有一点……”

辛虎丘望向萧东广咬紧牙关而不发问,萧东广深深地望了辛虎

丘一眼,然后道:“这三年间,你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去试剑;而我二十

年来,无时无刻不在练剑。”萧东广笑了一笑,骄傲地道:“同样是二十

年,你急于比剑,我专于修剑。二十年前,我已名列当世七大名剑;二

十年后,我的剑法已在张临意之上。这战我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杀你,

你,完全没有机会!”

辛虎丘大汗如雨,握剑的手激颤着,厉嘶道:

“拔你的剑,动手!”

第十章 扁诸神剑·古松残阙

任何成名的人,都不免忙碌,都会疏于练剑,这连萧西楼也不例

外。

萧西楼深有同感,他深知他的兄弟那一句话的意义,若现在萧东

广要争做浣花剑掌门,名列七大名剑之中的萧西楼,亦不是他之敌。

可见成名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萧东广放弃了名位却专心诚意地

练了二十年的剑。

他希望他的小儿子能明白到这点道理:任何天才都是历尽磨练

中出来的。他留意到萧秋水正以光荣和奋悦的心情等待着这一场大

战的到来。

这时萧东广不再说话,缓缓地拔出了他的剑。

他的剑就在他的扫把柄中。

这是一柄无光色、陈旧、有裂纹、如古松一般的断剑。

然而这一剑拔出来,就使辛虎丘手上扁诸剑映出了红光。

剑也有感情?

难道连剑也懂识英雄、重英雄?

萧东广拔出了剑,却小心翼翼,把扫把放在他脚前,不到一尺之

远。

他放扫帚时如他扫地时一般专注。

专心得就像在做一件伟大而且崇高得不让人打断的事业。

这人对自己扫地的工作尚如此专意,练剑岂不更专诚?

萧秋水看着,忍不住眼里发了光。

他心中忽然想起一件熟悉的事,他还未意识到是什么事之前,已

下意识地往侧边看去。

于是他就看见唐方,而唐方恰巧迅速地别过了脸。

唐方原来在看哪里,难道她刚才正看过来吗……唐方的侧面一

片雪似的白,远处重楼,重楼飞雪,萧秋水望着唐方的黑色的劲衣,却

莫明地想起这四个字:重楼飞雪。

辛虎丘望着萧东广的眼,眼睛却发了红芒!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辛虎丘大喝一声,居然没有动!

这一声大喝,给人的错觉都以为辛虎丘已经出手了!

就连萧西楼也不禁把握着剑的手,紧了一紧。

——萧东广掌中已有剑,辛虎丘又已忍受不了萧东广摧毁他信

心的话,辛虎丘为啥还不出手?

这稍慢一步,是在大家以为他没有出手后才出手的。

出手一剑,直刺咽喉。

没有多余的变化,甚至没有准备动作,就连剑风也没有。

二十余年的剑客生涯早已使辛虎丘了解什么才是最有效的攻

击。

萧东广先举剑后,发现辛虎丘只叱而不出击,便收剑势,这时辛

虎丘却已攻到!

萧东广及时一架,“叮”,星花四溅,虽挡住了这一剑,但辛虎丘的

“扁诸神剑”已压住了他的“古松残阙”。

一上来已抢得先机,辛虎丘心中大喜。

萧东广一失主动,但他居然做了一件可怕的事。

他立时弃剑!

他放弃“古松残阙”。

名动武林,求之不得的“古松残阙”!

他弃剑而获主动,但无剑又如何是辛虎丘之敌?

辛虎丘不加细想,左手一捞,握住了断剑,心中狂喜无已,就在这

时,他的心却已下沉!

萧东广一旦弃剑,却一脚挑起扫帚,用扫地的一端,迎面叉来!

辛虎丘双剑一交,挡住来势,但他苦于双手握剑,分不出手来扣

住扫帚,双剑虽利,但扫帚竹枝极多,又脏又臭,一时也削不了许多。

就在他眼线被遮的一瞬间,萧东广的扫帚柄,直往辛虎丘小腹插

下去!

辛虎丘一声惨叫,大家现在才注意到,扫帚扫地的竹枝虽又秃又

脏,但扫把柄却十分净润光滑,且在顶端非常尖利。

辛虎丘的惨呼停歇,瞪住萧东广,萧东广退后三步,拍了拍手,像

做完了手边一件伟大的工作似的,舒了一口气,道:

“十一年前,我已知道练的不是手中剑,而是任一事一物,只要你

心中有剑,皆成利器。”

——所以扫帚就是他的剑。

——他天天扫地,就等于手不离剑。

——因此辛虎丘为了夺剑,故死剑下。

——一柄扫帚的“剑”下。

二十年前,名动江湖的“掌上名剑”的剑,而今用的竟是一柄竹扫

帚!

萧秋水沉默良久,在这一战中,他学得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当他从沉思中惊省时,发现几个年轻人自然而然地聚在一起,邓

玉函、左丘超然正跟唐方谈着话。

萧秋水当然也非常自然地走近去,参与他们的谈话。

这时萧西楼、朱侠武,也走近萧东广身边聊了起来。

萧秋水走近去,邓玉函正说到兴奋时:

“辛虎丘那一剑,胜于气势,一个人气势练足了,剑势也自然不

凡;萧伯伯那一剑却胜于无处不成剑,元物不成剑,无事不成剑,于是

也无可抵御,无招不是剑!”

邓玉函是海南剑派的高手,他品评起剑法,自有见地,左丘超然

禁不住道:“那你的南海剑法比之如何?”

邓玉函沉吟了一阵,长叹道:“不能比,不敢比。要是家兄来,却还

是可以一战。家兄曾与我说:‘要出剑就要快,快可以是一切,快到不

及招架,不及应变,一出剑就要了对方的命。,就这样,快和怪和狠,家

兄说是剑道要诀。我对敌时也发觉它很有效。这剑法迹近无赖,不求

格局,不像萧伯伯的剑法,自创一格,意境很高。”

邓玉函是邓玉平的弟弟,而邓玉平就是海南剑派的掌门人。

左丘超然见萧秋水走了进来,忍不住问道:“你呢?老大,你也是

使剑的,有什么意见?”

萧秋水即道:“我的意见与邓玉平大致相近,但我不同意玉函说

伯伯的剑法是自创一格;伯伯那一下用扫帚打面,其实是变化自‘浣

花剑派’的剑招。‘浣花剑派,花式很多,剑法繁复,剑气横,真正实用

的剑招,不是美的剑招。把不好的全都淘汰,留下来往往也是实用的、

方便的,同时也是美的。扫把的竹枝很多,那迎头叉过去的一记,很像

‘浣花剑派’之‘满天星斗’,帚柄倒战的一招,很像‘浣花剑派’中的

‘倒插秧苗’,我觉得伯伯是活用了‘浣花剑法’,用到每一事物、每一

时机上去,甚至还加上了变化,但他并不是自创一派。这一点让我悟

到,我们‘浣花剑法’大有可为之处,是我们尚未悟到的,而我们平时

太不努力、太不注意、太把剑与人分开而不是合一了!”

萧秋水正论到得意忘形时,唐方却噗嗤一笑。

萧秋水脸上一热,期艾着道:“你笑……”

唐方脸色一整,故意不去看他,道:“我又不是笑你。”

萧秋水正要说话,邓玉函、左丘超然等都哈哈大笑起来,萧秋水

窘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唐方忍不住笑,替他解围道:“我确是笑你……”又抑住笑,终于

还是禁不住,笑容像一朵水仙在清亮的春水中乍放。

萧秋水真要看呆住了,慌忙不敢看,嗫嚅道:“敢情是……敢情是

我说错了不成?……”

大家又大笑,唐方笑道:“我是笑你……笑你那谈论起来一副不

可一世的……的神情。”

众人又是大笑,包括几位壮丁在内,莫不捧腹。唐方却忽然正色

道:“霸气也很好。”说着一笑,温柔无限。

左丘超然圆场道:“好啊,好啊,你们谈剑论道,我呢?对剑术一窍

不通,要论剑,我们不如去找劫生,劫生的剑法也好极了。”

邓玉函笑道:“超然老弟,你虽不会使剑,但哪一个碰上你这双

手,嘿嘿。”

左丘超然虽不谙剑术,但他却是“擒拿第一手”项释懦以及“鹰爪

上”雷锋的首徒,天下大小简繁擒拿手,他无不会用,谁碰到左丘超然

那双手,真也如齐天大圣遇上了如来佛,任你怎么翻,也翻不出他的

五指山。

左丘超然笑道:“别多说了,去找劫生吧。”

劫生就是康劫生,康劫生就是康出渔的儿子,而康出渔就是名列

武林七大名剑之一的“观日剑客”。

康劫生与萧秋水、邓玉函、左丘超然亦是深交,而今他们如往常

般的笑闹交谈,自然也忘不掉把康劫生也来凑一份。

他们现在谈话中又多了一个唐方,但他们却根本没把她当作外

人,谈得熟络无限,好像深交已久似的,笑在一起,玩在一起,互相嘲

弄在一起。

于是他们边走边谈,走去“观鱼阁”。

唐方问道:“劫生兄也是‘锦江四兄弟’?”

萧秋水即道:“不是,‘四兄弟,是我、左丘、玉函和唐柔。”

唐方诧异道:“阿柔?那你就是老大?”

左氏超然笑道:“是呀,他就是老大,我们都惯叫他做老大的。”

唐方忽然笑凝注着萧秋水,笑得很轻很轻,像燕子碉啾一般,微

风细雨斜一般他说:“原来老大就是你。”

邓玉函道:“唐兄弟是否踉你提起过……”一声“唐兄弟”,引起昔

日与唐柔相处的情景,心中一悲,竟然接不下去。

唐方婉然道:“阿大是我最要好的最要好的大哥,阿柔是我最喜

欢最喜欢的弟弟。他常常跟我提起‘锦江四兄弟’,他说是‘老四’,其

他几个,最是了不起的人物……尤其是‘老大’……但他从来没有说

谁是‘者大’谁是‘老二’谁是‘老三’……所以我从不知道……原来

就是你们!”

左丘超然笑道:“怎么,好似我们不像一般的?”

邓玉函好奇道:“唐柔怎么在你面前说起我们?”

唐方甜甜地笑道:“你们谁是‘老三’?谁是‘老二’。”

左丘超然道:“我是‘老二’,他是‘老三’。”

唐方笑道:“阿柔说老三剑法很利,能一剑刺过‘穿山甲’毛修人

的‘掌心雷’他的剑法也很妙,有一次拼狠了命,一招环剑,角度出

奇,但刺人不着,又狠到了家,收势不住,竟反刺着了自己的……臀部

……”唐方毕竟是女儿家,本来是一剑刺着的是“屁股”她顺理成章

地改成了“臀部”。

左丘超然听得捧腹大笑,笑到气喘不已,邓玉函却是悻然,嘿嘿

声道:“唐柔……唐柔这小子!”

萧秋水忍笑道:“老二呢?唐柔怎么说左丘?”

唐方莞尔道:“老二么,他说老二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但‘四兄

弟’的行动,一定参与,一定支持,有次他与三位老拳师拆招,一双手

竟擒拿住三双手,确是吓人,只惜……只惜……”

左丘超然听得十分神气,忍不住探头问道:“只惜什么?”

唐方抿嘴笑道:“只惜就爱放……那次老二对到一位‘五湖拿四

海’的‘九指擒龙’江易海,久持不下,擒拿对拆,老二猛放一个……才

把那江老爷子给臭跑了。”

这下到邓玉函抢天呼地地大笑了起来,左丘超然哽在那边,脸红

得似关公一般,喃喃道:“唐柔……唐柔怎么连这……也说出来!”

邓玉函笑够了之后,好奇地问道:“老大怎么啦?唐柔有没有说?”

左丘超然也巴不得找个下台阶,探问道:“唐柔怎么说老大,啊?”

唐方向萧秋水瞟了一眼,道:“他呀……”

萧秋水见前面二人都落得没好下场,慌忙摇手道:“喔,不不不,

不必说了,我不想知道……”

邓玉函忙怪叫道:“嗨嗨嗨,你不知道,我们可要听的……”

左丘超然居然用手拜了拜,道:“唐姑娘,拜托拜托,快说快说!”

唐方轻轻笑道:“他说……”一双妙目向萧秋水转了一转,萧秋水

只觉无地自容,心里早把唐柔骂了几十遍了,左丘超然又怪叫道:“说

呀!说呀!”邓玉函一掌打下去道:“别吵!别吵!”

唐方盈盈一笑道:“他说呀——老大不是人!”

萧秋水窘得不知如何是好,邓玉函“哈”地一声笑出来,左丘超然

向萧秋水挤了挤眼睛。

唐方停了停,继续道:“阿柔说,他生平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大

哥,一个是老大。他说大哥年正三十,但领袖群伦,敦厚持重。他的老

大却只二十,却敢捻朱大天王的虎髯,为了一头小狗被虐待,不惜与

‘狮公虎婆’大打出手。为了凭吊屈夫子,不借远渡秭归,读了李白、杜

甫的诗,不借远赴济南,登太白楼,上慈恩塔,眺终南山,如痴如狂

……阿柔说,老大虽然狂放,但不夫为当世人杰也。”

唐方说着,眼睛没有望萧秋水,却望向远方,隐隐有些伤悲。

萧秋水开始十分之窘,随而热血澎湃,最后心里一阵酸楚,想起

唐柔,唐柔啊唐柔,那苍白而倔强的少年——唐柔。萧秋水想了想,终

于道:

“唐姑娘,唐柔他……他在巨石横滩上……已遭……”

唐方的眼睛还是望向远方,淡淡地道:“我知道。”大家都沉默了

起来,信步走着,唐方又道:“是大哥飞鸽传书给我的,我见了便立时

来,没料大哥也……”

唐方没有再说下去,萧秋水等都十分明了唐方连失最敬佩与最

喜欢的两个亲人,内心之怆楚难受。

左丘超然赶快把话题岔开去道:“除了我们四个宝贝,我们还有

几个朋友,像劫生——”

唐方也下想使气氛太过沉哀,勉颜接道:“哦,劫生?倒是很少听

阿柔提起。”

左丘超然侃道:“劫生么?这小子,他的观日剑法可行得很。我们

在成都遇着他父子,那时他们正与朱大天王的手下大打出手,以单剑

战四棍,我们到了,以五敌四,朱大天王的手下就脚底抹油——”左丘

超然用手作平飞状,“嗖”地一下翘起,笑道:“溜啦!”

朱大夭王是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的大盟主,朱大天王又叫

朱老太爷,原名朱顺水。他手下有“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长

江三英就擒于《剑气长江》一文中“锦江四兄弟”的掌剑之下,后被傅

天义趁机诛之,“四棍”者乃“长江四条柴”,这四人武功更高,也更是

无恶不作,萧秋水、邓玉函、左丘超然、唐柔、康劫生在成都一役中,结

结实实地使这“四条柴”吃了个大亏而逃,所以左丘超然说到这里,也

为之眉飞色舞。

唐方吃吃笑道:“你们的生活,好好玩!”

邓玉函抢着道:“还有更好玩的哩。老大还有两个朋友……”

萧秋水含笑道:“一个叫铁星月,一个叫邱南顾——”

左丘超然紧接道:“他们两个呀,嘿,一个大笨牛,一个小捣蛋,真

是我的妈——”

唐方有趣地瞧着他们,追问道:“怎样我的妈?快说来听听!”

左丘超然忽然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伸懒腰,无精打采地道:“昨晚

睡不好,不说了!”

唐方阵道:“小气鬼!卖什么关子!”

他们一行四人,就一见如故的,边走边谈,走到“长江剑室”附近。

这时日已中天,这四人笑笑闹闹,真像天下太平,女的秋高,男的气

爽,大家都陶然于山河岁月中·…··

然而仇杀真的已经在九天云外吗?

不,唐方忽然蹩起眉尖道:“昨日我赶入剑庐时,穿过权力帮的包

围,仿佛听见那一洞神魔已经到了,现在他们有一洞神魔、飞刀神魔、

三绝剑魔,我们有萧伯伯、萧大侠、朱叔叔,正好可以一拼。”

萧秋水忧虑地道:“他们增添了一大实力,反而不攻,只怕其中有

诈——”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劲急的衣袂之声!

唐方第一个察觉,立时回首。

来人不是谁,原来是萧东广。

只见“掌上名剑”萧东广含笑道:“你们到哪儿去?”

萧秋水恭敬地答道:“往‘观鱼阁’,探看康先生病情。”

萧东广道:“很好。我有事跟你谈,也要去‘观鱼阁’,你我先走一

步。”

萧秋水当然答道:“是。”但心中不禁油然地生了一种依依之情。

其时丽日高照,叶绿其绿,花艳其色,池塘流水,清澈见底,但萧秋水

心中却悄悄引起了一丝不舍之情。

当然他还是跟萧东广前行甚远,邓玉函等困知怕侄二人有要事

要谈,所以也故意放慢了步,让萧东广、萧秋水走在前面。

萧东广第一句话就使萧秋水愧无自容:“我看守‘见天洞’近二十

年,这二十年来,你极少入‘见天洞’拜祭祖先,纵随父入祭但仍心不

在焉,你承认不承认?”

萧秋水虽然惭愧,但但然认道:“是。”

萧东广却一拍萧秋水肩头,大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种大丈夫做

事敢作敢当的脾气!是就是!否就否!对就说对!错就认错!有什

么了不起!”

萧秋水猛抬头,看见这过了二十年奴仆般生活的伯父,那飞扬的

皱纹,依稀点出了二十年前席卷江湖的豪壮伸情!

萧东广又道:“这二十年,你二哥开雁最诚心正意,每逢在堡,定

必整正冠襟,恭敬拜祭;你大哥易人,每逢大典,堂皇出祭,已隐有目

中无神之气象。惟有你——”

萧东广目光如电盯在萧秋水面上,道:“你平时祭拜戏谑,但每逢

礼典,或家里有事,或祖先忌辰,你比任何人都诚心诚意,如四年前你

娘病重,你就认真叩拜,一日三祭,亦不向外与人言,我才知你非玩世

不恭之辈。又平时观察你拜祭时,祭词全不是按照固定的格式,而是

艺语一番,既求剑试大下,又求父母长生不老,亦求得如花似玉的好

妻子……”

萧秋水愈发不敢抬头,他万未料到自己以为又聋又哑的“广伯”,

竟把自己祭神时的愿望,一一听在耳里。

只听萧东广哈哈豪笑道:“此何羞之有?!想我萧东广二十年前纵

横江湖,亦起自于好玩之心,雄图天下,惟权欲熏心,反被所误,成不

得大事,而今知错,为奴二十年,但平生仍厌极彬彬君于、虚伪小人、

苟言苟行、无作无为之辈!”

又补充一句:“你有童心,又有壮志,既笑做不失其真,那很好,我

很喜欢!”

旋义向天大笑道:“你爸爸向你吹胡子、瞪眼睛,我还是很喜欢

你!”

萧秋水又惊又喜,断未料到这“伯伯”竟知他如此深切,而他平日

好玩喜游,结交知友,萧西楼常摇首叹说萧秋水既心无大志,不似萧

易人;又无礼仪,不如萧开雁。三兄弟中,萧西楼最担忧于秋水无用,

乱交朋友,游而忘返。萧秋水却不知有个“伯伯”,如此相知于他,而且

投赏于他。当下一时拙于言辞,不知如何是好。

萧东广呵呵豪笑道:“哪,拿去——”伸手掏出一剑,递给萧秋水,

萧秋水慌忙双手接过,却吓了一大跳——

那是一柄剑。

剑无光泽,剑身长又窄。

扁诸神剑!

原是辛虎丘的扁诸剑!

萧秋水此惊非同小可,道:“这,这,小侄,这,受不起——”

萧东广一瞪目,道:“咄!什么受不起:拿去!神剑本无光,给有

光采的人用之,才有真正的光华!剑由心生,魔头使剑,便是魔剑,但

愿有日你能使此剑,此剑有神兵1”

萧秋水听得心头一震,握剑的手不禁紧了一紧,萧东广道:“你用

此剑,便使不得浣花派的‘满天花雨’——”

“满天花雨”是“浣花剑派”三大绝招之一,这一招使出时,是运内

劲震碎剑身,化作满天花雨,飞袭敌人,令人无法可挡。

——扁诸是宝剑,当非内力可以震断的,更何况震碎。

只听萧东广继续道:“只是我们浣花萧家,招式岂可用死?!我们

萧家祖先,闯荡江湖,各怀宝剑,也不见得用不上‘满天花雨’,这招依

然世代相传,只是用法各异了。”

萧秋水不禁问道:“请教伯伯,如何用法?”

萧东广依然前行,忽然一顿,仰天作沉思状,一拍额角,道:“适才

我与你父深谈,长久在此守护,也不是办法,必须派人通知桂林,一令

桂林外浣花严密小心,切莫轻敌:使人手调集,回救剑庐。狄老夫人在

此,大家还是不要兵分两路的好,保卫老夫人要紧啊。”

萧秋水点头道:“是。”

萧东广又道:“权力帮既已遣人潜入剑庐,桂林外支亦不可不防,

正需要人通知,辛虎丘有一女弟子,前些时候寄宿于外浣花孟师弟

处,恐怕有诈。”

——萧东广与萧西楼之怨乃始自内、外浣花剑派之争,萧东广虽

一隐二十年,心里难免耿耿,内外浣花虽已被萧西楼一统成宗,但仍

习惯称桂林浣花为外派。

——孟师弟即是孟相逢,“恨不相逢,别离良剑”孟相逢,是桂林

浣花剑派支派的主持。

萧秋水会意道:“伯伯、爹爹与朱叔叔自当于此主持大局,小侄无

能,在此亦成不了气候,定当冲出重围,报讯桂林,以安局势。”

萧东广先是颔首,又是摇头,长嘘道:“你有此心意殊为难得。但

不是你一个去,一个人去太危险,应当跟你的兄弟们一齐去。而且不

是现在去——现在孔扬秦、沙千灯、左一洞在外面,你有三头六臂,也

冲不出去——要等我们在将临的一场厮杀中,要是我们胜了,那你就

和兄弟们冲出去,出成都渡乌江,赶赴桂林,在权力帮未及调集第二

批人手全力攻浣花萧家前,你先去通报易人、开雁、雪鱼他们,我料定

他们还会派人截断桂林与成都的联络,不然我们的鹰组,怎么一个都

没口来?!桂林那边,怎么也没了讯息?!飞鸽传书,连一双鸽子都没

有回来?!李沉舟老谋深算,必截断所有联络线网,但他意料不到,我

还未死,朱侠武、唐大又恰巧在剑庐,是以来了沙千灯、左一洞、孔扬

秦、华孤坟、辛虎丘五大魔头,尚攻不下一个成都萧家,哈哈哈哈

……”

萧秋水一扬眉,道:“伯伯,听说还来了一个叫‘无名神魔’的

——”

萧秋水语意忽歇——因为正在此时,离他们不到三十丈远的“观

鱼阁”,猛地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

康出渔的惨呼!

第十一章 铁脸铁手铁衣铁罗网

萧东广一跃七丈,再掠五丈足一点地,又翻出六丈,吸气再奔,转

眼已到达“观鱼阁”!

一到“观鱼阁”,一脚踢开了门,只见康劫生哭泣不已,康出渔脸

孔赤黑,仰天而倒,已然气绝。

——萧东广疾道:“怎么死的?”

康劫生呜咽道:“有一个人来,一剑刺杀爹……”

这时萧秋水已冲入“观鱼阁”.见此情状,也是呆住。

萧东广叱道:“刺在哪里?”

康劫生道:“背后。”

萧东广怒道:“人在哪里?”

康劫生一指窗口,萧东广回头望去,突然之间,地上的康出渔平

平弹起,手上一亮,犹如旭日东升,光焰万丈,一时之间,萧东广什么

也望不见!

萧东广立时想自帚中拔剑,突然有人按住他的手!

康劫生就在他背后!

他想到这一点时,那烈日般的光芒,已然全没,全没入了他的胸

膛。

他只觉天地间一片乌黑,叹了一声,便仆倒下去,耳中听到萧秋

水惊诧、愤怒、悲厉的声音嘶道:“你们!——”

他很想再告诉萧秋水些什么,可惜已然说不出话来了。

康劫生一手按住萧东广要拔剑的手,另一双手,握着一柄剑,剑

锋平指萧秋水的咽喉。

这时萧东广已倒了下去。

萧秋水尖啸道:“伯伯!——”

这时康出渔已站了起来。

他拔剑,烈日般的光芒又乍起,再神奇一般的“飓”消失在他腰问

的剑鞘中。

烈日般的光芒,赤焰般的剑。

劳山顶,观日峰,康出渔,观日剑!

萧秋水撕心裂肺地叫道:“劫生!你——!”

康劫生脸无表情,道:“我会留着你,你还有用,可以要胁你父

母。”

萧秋水睚眦欲裂般怒道:“在我信任——你!”

康出渔忽然道:“你不必惊诧,我就是‘无名神魔’,‘无名神魔’其

实是很有名的剑客,就是我,‘观日神剑’康出渔。”

萧秋水只觉一阵昏眩:——权力帮既能派出一个人来卧底,就可

以派第二个人!——怎么自己竟没有想到,连足智多谋的伯伯也意

料不及!

康出渔笑道:“柳五总管早知道辛虎丘不甘寂寞,常借闹酒出去

斗剑比武,认为萧家必有警醒,所以先派我来,认得萧老儿,再逐个收

拾,然后来个一网打尽。

康出渔笑笑又道:“李帮主本就算无遗策。”

萧秋水厉声道:“你根本就没有中毒1”

康出渔做然道:“那当然,华孤坟的毒哪里毒得倒我!”

难怪连唐大、张临意都诊断不出康出渔所中之毒!

萧秋水转向康劫生,道:“我没什么话好说。但只对你,你本是我

的朋友——”说到这里,萧秋水眼里已有痛苦之色,“你为什么要这样

做。”

康劫生冷冷地道:“我没有朋友。我只有帮主和爹爹,我根本不需

要朋友。”

萧秋水的脸容已因愤怒而扭曲,这原是他的朋友,兄弟一般的朋

友,却在权力帮的影响下,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他发誓只要他活着

的一天,定必要粉碎权力帮!

假使一个人在别人的剑下,生死于顷俄之间,还是可以有大志,

还是可以为别人着想,这个人就算别人说他年纪小,说他不懂事,说

他幼稚荒唐,但他还不失为真英雄、大丈夫、性情中人!

萧秋水一字一句向康出渔道:“只要你叫你儿子放下剑,我将与

你决一死战!”

萧东广是萧家的长辈。

萧秋水当然要为萧东广报仇。

康出渔成名极早,十五年前已名列当世七大名剑之中,萧秋水年

仅二十岁,但他一句话说出来,竟使康出渔心下也有一阵淡淡的寒

意。

康出渔冷笑道:“你已被我们所制,只要劫生将剑往前一送,你必

死无疑,我不必与你交手。”

萧秋水怒道:“你想怎样?”

康出渔道:“我要你喊救命。”嘿嘿笑道:“救命、救命、救命地不断

喊下去,喊到在附近的令堂进来为止。哈哈哈哈……”

萧秋水截然道:“我不喊!”

康劫生道:“你不喊我就——”作势把剑往前一推,想先在萧秋水

喉咙刺出血来,以作恫吓之用。

就在这时他的手突然麻木了。

他的手臂上多了十六八枚细如牛毛的银针。

萧秋水砰地推开震惊中的康劫生,大喜呼道:“唐方!”

这时康出渔身前飓地一亮,如旭日股的亮烈芒团又飞起,直扑萧

秋水!

却听两场叱喝,一道白雪般的剑光,一双翻飞似蝶般的手,缠住

了旭日神剑,斗了起来!

萧秋水一脸喜悦,忍不住径自叫道:“左丘!玉函!”

康出渔千算万算,却不料萧秋水原本便和邓玉函等一齐来的,康

劫生呼喊时,左丘超然等也在附近。

左丘超然一上来就用大擒拿手,配合小擒拿手,招招从侧攻进。

牵制康出渔的攻势,邓玉函一出剑到现在就没有歇过手,到现在已攻

出三十六剑,一招比一招快,一剑比一剑狠辣!

康出渔猝吃惊下,手上长剑时亮时暗,亮如旭日,暗如夕照,一亮

一暗间,依然是杀着无穷,势不可当的“观日剑法”。

只听一声清响,乱红飞鸟,剑气纵横,萧秋水已拔出了扁诸神剑,

加入了战团。

泰山高,不及东海劳。

劳就是东侮劳山,劳山有座观日台,气象万千,在观日台上,不少

人有天下之志,但真正在观日台上观了十年的日,练了十年的剑,只

有康出渔一人而已。

邓玉函的南海剑法,剑走偏锋,而且辛险奇绝,往往从别人意料

不到的角度进击,但是却突不进那一团金亮或暗红的剑芒。

萧秋水的浣花剑法,意御剑光,写意处比写实处更无可抵御,而

且剑虹飞逸,快如游电,却仍是突不破康出渔手上如烈日当空的骄厉

凌威!

反而康出渔的剑势越来越威猛,越来越盛,正是他仗以成名的剑

法“九日升空”。

一剑九变化,一招儿剑式,萧秋水、邓玉函都反攻为守,被一招又

一招、一剑又剑的威力与压力,逼得喘不过气来。

但是康出渔也觉得处处受制,难以发挥,除了前面两柄辛辣、精

奇的剑之外,还有他身侧背后一双巧手,招招不离他的要害死穴,给

他莫大的牵制。

他心知若不能一鼓作气,以凌厉的剑势歼灭这些年轻人,再过些

时日,这些年轻人都将会有了不起的成就;甚至不必再过些时日,只

要久战不下,这些人的精气旺盛耐强,再要制住他们也就更不容易

他心中暗自庆幸,“锦江四兄弟”果然名不虚传,但幸好唐柔已给

杀了,要不然这囚人配合起来,自己今天都不知是否能敌。

他的剑芒盛烈,左丘超然施了七八种擒拿后,都由于双目难以视

物,认拿不准要穴,无法制住康出渔。

萧秋水、邓玉函,也是同时感觉到那剑不是剑,而是烈日,而是太

阳。

太阳再炽烈,也有西下的时候。

康出渔如烈日,但日既有东升,亦会西沉。

康出渔知道唐柔已死,却不知还有唐方。

康劫生的手臂麻木了后,才知道肉己中了暗器。

他一面大叫暗器,然而手已不听使唤,剑往下落。

他慌忙想用左臂去拾,俯身的时候,忽然上望,只见一美丽如雪、

傲拗而清定的女子,用雪玉一般的眼神,在望着他。

他只觉心中一寒,身子就顿在那儿。

只听这女子道:“你是他们的朋友?”

康劫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这女于“哦”了一声,轻轻摇了摇首

道:“那你最好不要去抬剑,因为我不想杀死他们的朋友。”

康劫生捧着伤手,僵在那儿,身了半蹲半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那女于柔声道:

“我姓唐,叫唐方。”

康劫生全身顿如坐在冰窖里,一下子全身都冷却了,不安说去拾

剑,连站起来的勇气,也消失了。

九个太阳,不仅骄厉于长空,而且不住跃动。

大地干旱,宇宙荒漠,黄土地上的人民,遮袖不断,挥汗挥不住。

康出渔的“观日剑法”,已不是十五年前闲定观日,而是自身成为

太阳!

“喀登”一声,邓玉函的剑折为二!

萧秋水的剑之所以不断不折,因他所使的是扁诸神剑。

邓玉函一折剑,情势就更是凶险了。

烈阳恣威,无对无匹。

正在此时,一支银箭射来,正中剑身,叮地一声,剑箭齐飞!

打蛇打七寸刺牛刺脑门。

这箭却正中日心:

也是康出渔运力行剑的要害!

剑飞箭折,太阳不见,康出渔呆立当堂!

箭当然是唐方发出的。

唐方一出箭,康劫生立时拾得了剑。

这下是同时发生的,唐方一出手,打出了三点星光!

康劫生一拾得剑,连舞七八道剑花,叮叮叮,碰开三点星光,长身

而起,他一得剑后,第一件竟不是协助老父力敌众人,而是破窗而出!

但是唐家的暗器之精之奇,是他始料未及的。

那地上的三点星光,忽又弹起,康劫生反应再快,也中了一下,砰

地摔跌下来。

就在这一瞬间,康出渔也掠出!

掠出的同时,推出双掌!

双掌撞向左丘超然!

匆促间左丘超然无法刁手借力,只好硬接。

这两掌是康出渔数十年内力内气修为交关,全力施为一接之下,

左丘超然震飞丈外,破墙而出!

康出渔立时拾剑,少了“观日剑”,就等于少了“观日剑法”,少了

“观日剑法”,康出渔就不再是康出渔了。

邓玉函也立时滚身,捞剑,他捞起的是地上萧东广的“古松残

阙”。

萧秋水立时出剑,他一剑划出去,嗤地一声,康出渔臂上多一道

殷红;萧秋水得手,第二剑划出时:“当”地一声,剑身已被压住,只见

一团金芒,却正是观日神剑。

康出渔已一剑在手。

但同时间,另一剑已抢险刺到!

一柄断剑,古松残阀。

康出渔井没有接剑,他立时倒飞出去!

逃!

他的决定是:逃。

萧秋水已被救,康劫生已被擒,这里还有左丘超然、邓玉函,还有

一不知来路的唐家子弟,再打下去萧家的人随时会来,既无把握,便

立刻撤走。

甚至连儿子都不顾了。

权力帮的人,都有这种“本色”。

狠、辣、毒、诡,必要时,什么都可以做,任何东西都可以牺牲。

所以康出渔虽得剑,但他立对就走。

“追!”萧秋水大吼了一声。

他自己也不敢肯定是否康出渔之敌,但如康出渔这样的人,走出

去无疑等于害更多的人,他更不能容他逃走。

邓玉函也立时追踪出去,海南剑派的人一向是急先锋,剑法与性

格相似。

唐方射倒了康劫生,她的人也如清风般消失了。

留下来的是左丘超然。

他要留下来,留下来制住康劫生。

他要问康劫生为何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不对得起朋友!

精通擒拿手的人一向比较慎重,左丘超然比起邓王函,自然比较

细心稳重。

萧秋水却因为怒,为被骗、为被出卖、为信仰而愤怒,只要他觉得

应该做的事情,明知九死一生,甚至必死无生,也会不惜一切,非做不

可!

逃!

尽速的逃离!

既然事机败露,又没有把握把对方杀却,便惟有在未张扬开来之

前,先逃离险地!

只要能逃离浣花萧家,一出大门,便可以与权力帮的人会合上,

沙千灯、孔扬秦,最重要的,还有一洞神魔左常生!

他深知左常生的武功绝技,只要这人在,便绝对能克住萧西楼。

便在这时,他遇到萧西楼。

他已逃到听雨楼外,只要穿越过听雨楼,便能逃离萧家,然而他

却在此时遇见了萧西楼,康出渔心中自叹倒霉,才发现自己剑未收

起,而且手臂鲜血在淌着,而萧西楼已经注视到这点。

萧西楼身边是朱侠武。

康出渔脸色立刻变了,但随即他又自然起来了。

因为他知道萧西楼并不知道他手刃萧东广的事。

他知道,但萧西楼不知道,所以他仍占了上风。

因此他还可以粹不及防问制住萧西楼,反而可以藉此立了个人

功,他倒觉得自己幸运了起来。

朱侠武、萧西楼都在,自己决非二人之敌,但在猝然间下手,制住

一人,便可以威吓另一人了。

他打的是萧西楼的主意,对朱侠武深不可测的武功,他是不敢轻

举妄动的。这时,萧西楼闪身跃近。扶住康出渔,关切地问道:“康先

生,因何……”

康出渔佯作喘息道:“我……我……权力帮中人已潜入庄内,我

杀了几个,贼子们好厉害,我也中了……中了孔扬秦一剑……”

说到这儿,忽然瞥见,楼下已奔来两道人影,正是萧秋水与邓玉

函。

萧秋水与邓玉函也看见萧西楼在台下扶持康出渔,正急欲大叫,

康出渔故意大声喘息,让自己声音的压下呼喊,道:“他们追来了

……”用手一指。

这一指,正是指向萧秋水与邓王函。

萧西楼、朱侠武当然是随他的指向一望。

正在此时,康出渔便出手了!

“飓”地一声,红日正炽,飞刺萧西楼!

萧秋水追近听雨楼,猛抬头,见自己父亲与康出渔贴身而立,心

里一凉,才猛想起一天前张临意遭暗算惨死,父亲纵论数大名剑时,

论及康出渔的观日神剑时,自己心中一动的原因。

阴阳神剑张临意死时极其惊愕,满目意想不到的愤然,就算是辛

虎丘猝施暗算,也不致如此;而是他自己刚才还替对方医治过,眼看

活不成的病人——康出渔,忽然出手如电,日跃芒起,刺杀自己,这才

教张临意惊心动魄,死而不服。

刺杀自己和玉函的人,正是康劫生,他功力与自己相仿,放不敢

恋战,便嫁祸于唐方。

康出渔却趁机狙杀唐大。

好辣的手段,好毒的阴谋。

萧秋水猛抬头,见康出渔与自己父亲贴身而立,正欲高呼,但见

一道厉芒,已自康出渔手上袭出,直刺萧西楼!

萧秋水的高呼变成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厉喊!

大变猝然来!

就在康出渔手中一团光芒暴出之际,忽然一道七彩的虹桥,不偏

不倚,架住了落日,煞是灿丽!

这一剑,来得无踪迹,却发自萧西楼!

萧西楼似早有防备。

又在此时,一朵云出帕飞来,乌云盖日;一张大网,罩住康出渔,

收缩,套紧,康出渔立时动弹不得。

康出渔如被装在牢笼里的野兽一般,咆哮着用力挣扎,但朱侠武

手中的网,如他的手一般坚定,康出渔越是挣扎,网就缩得越紧。

铁衣铁脸铁手铁罗网。

朱侠武。

朱侠武也像早有所备。

这时萧秋水、邓玉函亦已赶上城头,惊喜交集。

而听雨楼中,又轻悄悄地闪出一人。

一雪玉般轻柔的女子。

这一个美丽女子,康出渔一见之下,竟没有再挣扎的勇气,颓然

松下了剑,把手自网外缩回来,观日剑呛然落地,暗如落日。

只听那女子道:“我先你而来。”

萧西楼望定康出渔,一字一句地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康出渔没有说话。

朱侠武却说话了:“唐小姐轻功比你好,先你而到,不过也只是来

得及说出一句话而已,你就来了,我们不及细辨,只好先叫她躲起来,

可惜你果真的出了手。”萧西楼接道:“唐小姐说:康出渔没有中毒,他

杀了广伯伯——”

康出渔低下了头。

要不是他大有把握,全力施暗袭,反被人所趁,他还不致于一招

就被擒了下来。

未侠武冷笑,连点他七处要穴才呼地张了网,嗖地收缠腰问,冷

冷地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康出渔没有说话,他千算万算,算漏了萧秋水不只与萧东广到黄

河小轩,还有邓玉函、左丘超然,甚至唐家唐方也来了。

他更算错了一步,唐方年纪远比他轻,轻功却远比他高。

所以他无话可说。

萧西楼:“本来我们是朋友,本来为了这点我可以放你……可是

你不该杀了广哥!”

萧秋水忍不住道:“爹!张老前辈、唐大侠也是他杀了!”

萧西楼厉声道:“是不是?!

康出渔垂下了头,这时唐方一扬手,打出一柄飞刀!

飞刀直夺康出渔的咽喉!

杀兄之仇,唐方是非报不可的1

这时半空忽又多了一柄刀,叮地撞在一起,跌落地上。

只听此起彼落的一阵呼哨,四面八方又出现百余名权力帮众,杀

向大门,浣花剑派的子弟也纷纷接战,与先杀上来的二个人,其中一

人正是飞刀神魔沙千灯。

那击落唐方飞刀的飞刀,正是沙千灯发出的。

朱侠武一见沙千灯,只说了一句:“你的灯呢?”

这一句如一个毒招,打进沙千灯的心坎里,沙千灯的脸色立时变



在昨夜的对垒中,沙千灯渐落下风,不得已破灯而遁,沙千灯素

以灯为标志,而个灯焚人在,已是奇耻大辱,而今朱侠武轻描淡写的

提了一句,他如被针刺,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听一人冷笑道:“朱铁脸,你别逞口舌之利!”

说话的人白衣如雪,背插长剑,态度洒若,正是三绝剑魔孔扬秦

萧西楼笑道:“不逞口舌之利,要逞刀剑之利么?”

这句话含有很大的挑剔,孔扬秦脸色也由儒雅,变而愤慨!

因为昨夜一战,萧西楼与孔扬秦尚未正式比剑,萧西楼便以步法

制胜,迫退孔扬秦,这也是三绝剑魔成名以来的毕生大恨。

却听一人冷笑道:“你哥哥都给人杀了,你的掌门位子也坐稳了,

自然不怕刀剑之利了。”

这一句话,浣花剑派弟子们听得无不勃然大怒,二十年前,萧东

广背叛,萧西楼饶而不杀,而今这人这一说下来,仿佛是萧西楼篡夺

掌门之位,唆杀兄长,真是极尽蔑辱之能事。

大家都禁不住拔剑而起,萧西楼却反而镇静,一字一句地问道:

“一洞神魔?”

那人长袍阔袖随随便便地笑道:“左右的左,无常的常,生死的

生,左常生。”

那人相貌生得随便,衣着也随便,举止更是随便,竟似没有把朱

侠武、萧西楼一干武林高手看在眼里。

萧西楼眼光似已收缩,道:“人说左常生是个人才,果然是个人

才。”

左常生笑道:“更有人说左常生长生不死,岂止是个人才。”

萧西楼道:“阁下是不是长生不死,待会儿便知分晓。”

左常生笑道:“待会儿老兄名号萧西楼,不要念成笑死楼才好。”

朱侠武忽然抢前一步,道:“萧兄,此人交给我了。”

萧西楼一怔道:“莫非朱兄觉得我非其所敌?”

朱侠武道:“不是非其所敌,而是这人,我先定了,你不该抢我的

生意。”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在三个来敌中,左常生的武功最神秘莫

测,亦即是最难以应付的一个。

——然而一洞神魔却得挑萧西楼。

——莫非他已有必胜之把握?

——不管是不是,朱侠武却挑上了他。

左常生那不在意的脸容,一下了子变得如一条绷紧的弦!

弯弓射雕,绷紧的弦。

朱侠武突然就出了手。

就在左常生从不在乎到在乎,一百八十度转变之际,聚然出了

手!

要是弓,弓尚未张。

要是弦,弦未拉紧。

朱侠武一招出手,那张网像天罗地网一般地罩了下去,左常生就

是那网中的鱼!

可是网忽然裂了。

左常生手上多了两面钹一样的兵器,但在钹沿上都是尖锐无双

的齿轮。

网一罩下时,左常生就推出双轮,双轮一转,网索断裂,宽大的袍

影一闪,左常生破网而出!

左常生与朱侠武的恶斗方才开始,萧秋水一方面着急,一方面估

量情势,发展颇不乐观。

朱侠武战左常生,谁胜谁败?

要是父亲力敌孔扬秦,那又是谁能制住沙千灯?

自己?还是玉函?或者加上左丘?

这时听雨楼上又出现一个人,全身黝黑,脸目苍老,这个人一上

来时,邓玉函就震一震。

然后邓玉函附嘴在他耳边,沉重地道:“南宫松篁,百毒神魔唯一

弟子。”

——沙风、沙云、沙雷、沙电,是飞刀神魔沙千灯的弟子。他为人

极其专横,所以连他的弟子,也得改姓沙。其中三人已被阴阳神剑张

临意所杀。

——“无形”、“凶手”、“秤千金”、“管八方”,是铁腕神魔傅天义的

助手,在《剑气长江》一集中,已被“锦江四兄弟”所歼灭,但他们也丧

失了结义兄弟唐柔。

——齐门金刀齐青峰、浪花刀客穆浪山:雪山快刀厉雪花、地趟

刀手堂三绝,是“一刀斩千军”长刀神魔孙人屠座下四大刀王,已在其

他战役中给摧毁。

——辛虎丘的女弟于,已派往桂林;康出渔的弟子,也正是他的

儿子康劫生,为左丘超然所擒。

——只是“一洞神魔”左常生的手下呢?还有“三绝剑魔”的二大

剑手呢?

——他们来了,还是没来?出现了,还是没有出现?

——百毒神魔华孤坟的弟子南宫松篁,唐方可又应付得来?

萧秋水想到这里:思想就像在漩涡里打转,一直翻冲不出去:唐

方、唐方、唐方挡不挡得住南宫松篁?

就在这时。萧西楼忽然在他耳边低沉而迅急地道。

“一有机会,你就冲出去,到桂林去,把分局的人都调来集中。记

住,不可意气用事,以大局为重!”

萧西楼一说完,又退身注视场中的恶斗,萧秋水却整个人都呆住。

左常生裂网而去,朱侠武连眼也不眨一下,抢身而上,左掌、右

拳、左腿、右脚,都打了出去,手脚的招式都完全不同,左掌是垂云山

的“穿天掌”,右拳是正宗少林伏虎拳,左腿是当年“千里独行”左天德

的“活杀腿法”,右脚是“扫堂腿”中的“狂风扫落叶”!

一个人要同时攻出两手两脚,是绝不容易的。

何况手脚所施的武功招式,门派宗别又全然不同。

左常生脸色变了,这次是真的变了色。

他的双钹立时迎向朱侠武的双手,狠狠地剁下去。

朱侠武的双手攻势立时隐灭,铁手的手毕竟不是铁铸的。

但是朱侠武的双脚还是踹踢出去!

两脚一齐踢在左常生的肚子上。

走?!

萧秋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在面临大敌时,自己要先“走”!

不,他不走!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都在这里,他的敌人,他的仇人,也在这里,

他决不走,也绝不能走!

可是父亲却要他走,“以大局为重”!

面对傅天义时,萧秋水没有畏惧;面对康出渔时,萧秋水没有胆

怯;而今遇见这一个抉择,却让他热汗淋漓。

这时,他感觉到一双眼睛,向他瞟了一瞟,他急急看过去时,那刘

海已如流苏一般低垂,那发仍像黑色一样浓,那张侧近的俏脸,萧秒

水没有真的望见唐方的眼神,可是他肯定有一种关切,如一层轻柔的

暖衣,披盖在他的心上

朱侠武外号“铁手铁衣铁脸铁罗网”,这外号与他的脚无关。

一个杀手,往往无名的,比有名的更可怕,因为无名的教人才更

无从防御。

朱侠武的双腿,传说十九岁时已踢死一头白额虎。

然后距离他的脚踢死一头白额虎整整十年,他才又现江湖。

他一出道,就几与震动武林的韦青青青并排,是朝廷公门,公认

的第一流罕见的好手。

他出道迄今十六年,只杀了十一人,这十一人无不是杀人不眨

眼,十恶不赦,又无人能制之的黑道高手。

朱侠武从来没有败过。

他又名“天罗地网”,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但是他的网,今日却破了。

他双腿踢出去,也踢到了无可名状的惊骇!

他两脚踢中左常生的肚子,踢裂了衣袍,然而衣袍里竟是一个空

了的躯壳!

左常生没有肚子!

左常生没有小腹!!

朱侠武怎么也料不到这一着,他双脚踢了个空!

像一个一脚踏在一个大洞里,所不同的,朱侠武是双脚一齐踩在

一个陷井中!

衣衫裂开,闪电般一瞥,左常生是没有肚子的人!衣衫掀处,他的

肚子肉已腐毁,臭气熏天,紫黑一片,只有腰脊接连着上下身躯!

谁也没见过这种人,谁也没遇过这种事!

朱侠武双脚踢空,左常生双钹冲出!

右钹上,打脸门,左钹下,插前胸!

一招必杀,一击必死!

朱侠武猝不及防,怎么也避不了!

钢钹打在他脸上,打个正中!

钹刃刺入他的前胸,刺个结实:

惊人的是钹刃竟刺不透朱侠武的衣衫,而朱侠武脸上吃了一记,

五官溢血,却仍不倒下!

这不可能的!

只有左常生才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钹沿钢刃,比利刀还锋锐,

他的钢钹威力,一记打下去,可以界开石块!

何况打的是朱侠武的脸门与前襟!

他马上闪过朱侠武他的号“铁手铁脸铁衣铁罗网”。

“铁罗网”被他所破,但铁罗网只是朱侠武绰号中的最后一项而

过有铁脸,还有铁衣!

他的钹正切在朱侠武的脸上,他的钹刃正割在朱侠武的衣上!

还有铁手?!

他惊觉已迟,朱侠武突然消失的双拳又突然出现,双拳正打在他

的左右太阳穴上!

少林正宗,“双撞钟鸣”!

他们距离本近,左常生又因得胜大意,这两拳,便要了他的命!

第十二章 我要去那儿找我的兄...

大变骤然来!

由左常生遇险,到朱侠武中招,又到左常生危殆,大家一时都呆

住了,怔住了,一时措手不及。

左常生倒下去后,朱侠武摇摇晃晃走了六八步,一个咕噜倒栽了

下去。

萧西楼急忙扑出,扑住朱侠武,只见朱侠武七孔流血,脸色紫金,

胸膛殷红一片,已是出气多,入气少。

他的脸纵是铁铸的,大概也给左常生一钹震碎了骨骼;他的衣衫

纵是铁镌的,也给左常生一钱捺断了血脉。

但凭铁脸与铁衣,却使他有余力先击毙了左常生,方才倒下。

萧西楼含着泪,迅速点了他几处穴道,把解药抛给萧秋水替他止

血,然后缓缓地起身,缓缓地抬头,一只手,却已搭上了剑柄。

孔扬秦一只手,也搭上了剑锷,暗暗叹道:“可惜可惜。”

萧西楼没有说话,也像没有听到一般。

两天前,萧夫人、康出渔、唐大、朱侠武在一起应敌,而今夫人受

伤,康出渔背叛,唐大被狙杀。

这两天来,朱侠武一直在他身旁,在他疲乏时替他主持大局,在

他应敌时替他打前锋。

而今,连朱侠武也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萧西楼的心情是沉重的,也是孤独与落寞的。

他仗剑而立,长髯无风自动,只要他在的一天,就算只剩下一个

人,也绝不容人侵犯浣花剑派,萧家剑庐!

沙干灯却道:“可惜什么?”

沙千灯是得意非凡的,令他挫败的,让他羞辱的,是朱侠武,然而

朱侠武已经倒下,纵牺牲了左常生,也是值得的。

孔扬秦道:“老左自少的肠子生满了蛔虫,胃部又溃疡蛀烂,所以

给帮里的‘药王’把他的肠胃全部割去,但他利用了身体这个缺憾,成

了大名鼎鼎的‘一洞神魔’,把弱点反成了他的杀手锏……”

“药王”是“权力帮”帮主李沉舟座下帮内八大天王——“鬼王”、

“刀工”,“剑王”、“人王”、“蛇王”、“水王”、“人工”与“药王”——之一。

“药王”的医术,是当今医术排行第二的,他医人手段,确也匪夷

所思。

昔称华佗替曹操治头痛,即开脑下药,为关羽疗伤,也刮骨去毒,

而今“药王”切除左常生肠胃,居然还能生存,一方面是医术令人咋

舌,一方面是左常生的生命力,确也够强够韧。

然而左常生却死于朱侠武双拳之下。

孔扬秦叹道:“可惜他大难不死,仍没有全福。朱老兄的铁拳,也

未免太霸道一些了……”

左常生身患奇疾,居然残身而活,并练成奇技。确实人间英杰,不

少人是死于左常生这奇特的缺陷下,只可惜今天他遇到的是朱侠武。

一个人练功到脸上,而且能练成“铁布衫”,一定花出过不少的血

汗,付出过极大的代价。

左常生有耐力,但朱侠武更是一个有魄力的人。

左常生死在朱侠武手下,其实死得并不冤。

孔扬秦继续道:“只是朱老兄一倒,我们这边虽缺了左一洞,但我

和沙兄是两个,你萧大侠却只有一人了……”一面说着,一面拔出了

如白布一般的白剑。

时过正午,己近黄昏。

阳光自斜西射来,白剑一片雪亮如透明。

孔扬秦的脸色完全庄严、凝肃,说:“康兄,我的三绝剑法起手式,

比起你的观日剑法,如何?”

萧西楼忽然道:“一齐上吧。”

孔扬秦扬眉道:“哦?”

萧西楼整然道:“你不必指东话西,吸引我的注意力,其实只要我

一出手,沙先生的飞刀绝不会在你长剑之后赶到的。”

孔扬秦一时倒是脸红了红,说不出话来;沙千灯却大笑道:“好!

好!痛快!痛快!萧西楼不愧为萧西楼,这就是我们剩下我和孔兄,

而你只剩下你之不同了!”

忽听一个清扬娇俏的语声道:“还有我。我是唐家唐方。”

沙千灯包着眼睛道:“你是姓唐的么,我看你是姓萧的吧?”

唐方的脸色变了,变得煞白,这白皙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孔

扬秦低声向沙千灯疾道:“我们只对萧家,不必开罪唐门。”

唐方作碎玉金声:“你们杀了我柔弟、唐大哥,蜀中唐门,将与权

力帮不死不休!”

孔扬秦也变色道:“唐姑娘,这句话可是你唐门先说的哦!”

这句话本是唐方怒极而言,但自古红娇也有一种倾国倾城的俏

杀。四川唐家,四百余年基业,子弟族亲,已自成一城,暗器绝技,称绝

天下;权力帮,是为天下第一大帮派,门众之多,遍布天下,外堂得力

者有上天入地、十九神魔,内堂鼎力者,还有八大天王;智囊柳随风,

娇妻赵师容,帮主李沉舟,都是世间人杰;一帮一门,本不到非战不可

时,绝不致相互火井,玉石俱焚,但唐方一句言语,一落地作金石之

声,竞亦有似褒如一笑的烽火,但比褒拟正气,掀起的不是狎戏诸侯,

而是武林中帮派火并的一场血腥风雨。

沙千灯冷笑道:“丫头,你道行再高,也高不过唐老大,现在跟我

斗,无疑是送死,只是你这般娇俏,我也舍不得杀,不如讨来做个——”

唐方的脸由白泛起了绯红,她没料到,以“飞刀神魔”沙千灯的前

辈身份,居然说出了这种不顾廉耻的话来!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喝,萧秋水已连人带剑冲了过去:

萧西楼要他趁乱逃了出去,他没有逃。

他不但没有逃。反而第一个冲过去。

沙千灯开始是着实吃了一惊,随而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厉芒,大概

是他已有把握让萧秋水的冲来等于送死的把握吧?

就在此时,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住手。”

萧秋水冲到一半,居然止住了,他手上的剑,如阴影一般黝黑,又

仿佛根本不存在。

这人竞是:

阴阳神剑——

张临意!

康出渔仍趴在地上,嘎声惊叫:“张……张临意!”

这一声呼唤,使沙千灯、孔扬秦变了脸色。

阴阳剑客张临意,成名犹在当世七大名剑之先,出道也比沙千灯

等人早,武功呢?

这情势完全变了。

本来孔扬秦、沙千灯顾忌的只是萧西楼,现在却多了张临意!

何况还有唐方、萧秋水、邓玉函!

孔扬秦、沙干灯的目光收缩,竟闪动着一丝惶乱之色。

就在这时,地上有一人突然跃起!

一跃起,手脚并施,解了康出渔身上的穴道!

这下事出粹然,萧西楼不及阻拦,这人一解开康出渔的穴道,却

又倒栽下来,力气已竭,康出渔一旦得脱,一手扶起此人,一掠三丈,

仓皇急道:“扯呼!”

“扯呼”就是逃的意思。

康出渔杀过张临意,却见张临意就在前面,真是心魄俱寒,三魂

吓去了七魄,而且他吃败在先,斗志全消,这一声“扯呼”,更使沙千

灯、孔扬秦心乱意慌,不禁退了一步。

既退了一步,便忍不住返身就逃。

那地上跃起的人是左常生1

左常生没有死,一个人可以给切除了肠胃仍能活着,他的生命耐

力就必然很强。

也不是左常生能禁受得住朱侠武铁手一击,最重要的是,左常生

先击中朱侠武,使朱侠武重伤之下,功力大打折扣!

所以朱侠武只是击昏了左常生,甚至可说把他击得重伤。但这一

击并没有杀了一洞神魔!

左常生真是“常生”。

左常生不死,但也无力再战。甚至也没力逃遁。他醒转后,唯一

方法是先救他身侧的康出渔,基于相救之情,康出渔一定会帮他逃离

的。

他这一着果然算对了。

权力帮的神魔现在虽有四个,但左常生伤不能战,康出渔心无斗

志,孔扬秦、沙千灯更无法应战,四人一逃。剩下的权力帮众,更是溃

不成军,纷纷撤退,被擒杀大半,仅剩五六十人退入林中。

权力帮一退,五路浣花派的组长向萧西楼报告战况,萧西楼一一

点派了之后,抚髯笑道:“夫人,萧家剑庐,今日得保,全仗你这一招耍

得漂亮。”

只听“张临意”清笑道:“却仍瞒不过您。”

“张临意”缓缓掀开脸部的易容之物,赫然竟是萧夫人孙慧珊!

萧夫人的父亲原是“十字剑派”的老掌门人“十字慧剑”孙天庭,

夫人就是江湖上易容三大宗师“慕容、上官、费”的费家费宫娥。

费家易容,天下排行第三,她的女儿,自然也是易容的高手了。

孙慧珊见大局不妙,便想出这易容之策,先求退敌;但易容不过

是精微而成功的乔装打扮,若不是站在暗处,又欺康出渔惊心动魄之

际,加上孔扬秦、沙千灯、左常生等又并未真的见过张临意,才能吓退

这四大神魔。

只听萧西楼叹道:“可惜,可惜这只是一时退敌之计,苟安一时,

这四名神魔再来时,我们又如何抵挡?”

萧夫人道:“不管如何,康出渔等一退,事后定必发现张老前辈不

可能未死,一定会再来犯……但在此刻,保持体力要紧。”萧夫人莞尔

道:“第一,要替朱大侠治伤;第二,要先饱吃一顿;天大的事,都要吃

了饭之后再说。”

唐方凝注着这当年的女侠萧夫人孙慧珊,像春风一般掠过人们

本来忧患的心头,心里油然起了深心的敬慕。

萧秋水、邓玉函、唐方去“黄河小轩”邀左丘超然共同进食,却见

康劫生已然不见,左丘超然只说了一句话:

“我放了他,是我不对。没有得过老大和老三的同意,你们处置我

吧。”

邓玉函铁青着脸,没有作声。

萧秋水忍不住道:“我们知道你的心情。要是看守劫生的是我们,

我们说不定也会这样做。”

唐方瞧着他们,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你要放了他?”

左丘超然恭然道:“因为他是我们的朋友。”

萧秋水接道:“甚至已经可以说是兄弟。”

左丘超然道:“一朝是兄弟,一生是兄弟。”

唐方叹了一声,悠悠道:“我真是不了解。”

邓王函忽然道:“既一朝是兄弟,永远是兄弟:他就不该出卖我

们!”

他握剑的手紧了紧,狠狠地道:“尤其是出卖兄弟的兄弟,我见

了,一定要杀!”

在饭桌上,大家都很愉快,但在吃完之后,大家都沉默了起来。

时候无多了,权力帮下一轮攻势在什么时候呢?

朱侠武在萧西楼悉心救治下,性命无大碍,但已失去了作战能

力,而萧西楼足足派了五十六名虎组高手去维护他的安危。

权力帮的下轮攻击,还是会来的。

萧西楼又要重提那一件事了,这次的事件却增多了人数:

“秋水,你一定要逃出去,到桂林去,把孟师叔、易人、开雁都请回

来,听说玉平兄、唐刚、唐朋兄也在那儿,惟有他们赶到,我们才能与

权力帮决一死战!”

“孟师叔”就是萧西楼的师弟,“剑双飞”孟相逢。

易人就是萧易人,萧家三兄弟中,最露锋芒的老大。

开雁就是萧开雁,萧家三兄弟中最沉默寡言的老二。

“玉平兄”就是邓玉函的哥哥,海南剑派掌门邓玉平。

唐刚是唐家年轻一代武功招式暗器手法最刚猛者。唐朋则是唐

家年轻一代最交游广阔的年轻高手。

萧西楼计划的是,集中兵力,对抗权力帮,以免被逐个击破。

萧秋水沉吟道:“爹,我们不如先集中这儿的人手,把包围者一一

击杀,才一齐去桂林……”

萧西楼蹙眉怒道:“胡说!这儿是祖祠之处,怎可随便易据!而且

以现在情况论,权力帮高手比我们多,他们之所以不敢贸然抢攻,一

因辛虎丘己死,康出渔身份又被识破,他们已不知我们的底细,以为

张临意前辈还在,方才不敢轻犯;二因他们带来的帮众,死伤大半,所

剩无几,在下一批兵力未援及之前,亦不敢断然猛攻的。可是这样耗

下去,他们的兵力定必赶到,与其在此处等死,我们不如有人冲出去。

去召集武林同道,共歼巨仇。武林中人虽惮忌权力帮已久,但不见得

就无侠义中人拔刀相助,这样总比大家都在这里困兽之斗一般无望

好!就算元人回援,你冲出去把我们力拒权力帮的事公诸天下,也可

讨个公道,教人知道有一批不屈于强权的人,敢捋权力帮的虎须,我

们多支持得一天,别人就知道,权力帮也不是无敌的,更比在这儿一

齐等死的好!”

萧秋水敬然道:“是,爹爹。”

萧西楼长叹道:“为父也知道你的个性,在这忧患与共的时刻,不

忍相离,但是你一定要离开,萧家才有救,浣花剑派才有救,在这儿仗

义援手的武林同道才有救:你不要担心这里,到万不得已时,我们还

有办法……”

萧秋水热血填膺,霍然而起,大声道:“爹爹,我去!”

萧西楼慨然道:“就算你去,也下一定能逃得出去,还需要人手,

也需要计划。在这儿虽是死地,但不失为固守地,且仍有一线活路,冲

出去后,敌暗我明,敌众我寡,更加危险了。”

邓玉函厉声道:“我也去!”

左丘超然低声接道:“我和老大、老三齐去。”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也接着道:“我们一起去。”

这声音一起,大家都静下来,萧秋水更是一阵好没来由的脸热心

跳,只听唐方接下去道:“刚哥、朋弟,都在那儿,我一齐去,比较好说

话。”

萧夫人欣笑道:“唐姑娘肯一齐去,那就最好不过了。唐姑娘的暗

器,百发百中,有姑娘一齐去,能化险为夷的希望就大多了。”

萧秋水犹疑道:“只是唐姑娘一定,这儿岂不少了个得力帮手

……况且……况且援途……”

萧秋水本来想说的是冲出去之后,征途更为凶险,心里虽想唐方

去,但又希望唐方不去,可能会安全得多了。

萧夫人笑叱道:“唐姑娘一手暗器,比你高明,用不着你担心,但

出门女子不如男子方便,你们多多照顾她便是;至于这里,权力帮硬

要抢攻,纵多了唐姑娘援手,也干事无补……”

萧西楼接道:“就算是这样,如果明目张胆地冲出去,难免跟权力

帮硬拼;应须布下疑阵,声东击西,陈仓暗度,才有希望突破权力帮的

防线,越过四川,经过贵州,直达广西,去到桂林。”

唐方微笑贝齿微现,盈盈道:“还向世伯请教,冲破权力帮包围之

法。”

萧西楼抚髯呵呵长笑,萧夫人却向唐方笑道:“唐姑娘你真是,真

是唐家的福气,聪明伶俐,真是福气……”

日暮苍茫,又是夜近。

邓玉函、左丘超然都是劲装打扮,肩上背了个小小的包袱,他们

的脸容凛烈而庄严,因为一场突围,一场厮杀,顷刻间便会进行。

唐方回复了她第一次出现时的劲装,衣黑如发,肤白如雪,在她

身上形成了何其美丽的对比。

萧西楼与萧秋水井立在一起,他们父于从未感觉到那么亲近过。

在风中,高楼上,极目望远,衣袂飘飞。

萧西楼虽然没有侧首去看他的儿子,但在心里,第一次感觉到,

他一直目为顽劣爱玩、好弄文墨的小儿子,长大了,懂事了,要去挑起

一个家族的重担,要去振兴一个门派的声望,要去仗剑行千里,要去

单骑闯黑幕了!

他不由心里暗自一声长叹,平时他确是太少去了解这什么朋友

都交的儿子:而在这一次患难中,他这儿子的朋友们,却跟他数十年

的深交一样,虽有叛徒,但也有忠心赤胆,为朋友两肋插刀,既毫不变

色,亦绝不退缩的。

秋水还有更大可塑性;萧西楼心中想,可是再过一刻,这孩子就

要出去冒最大的风险了。

萧秋水心中也有一种大志,无名目的大志,他跟父亲并立在一

起,是第一次,几乎能感受到萧西楼昔日剑气纵横、名列七大奇剑的

意气风发,也能感受到此刻萧西楼遭困剑庐、挺剑死守的萧索与落

寞。

此际日暮西沉,残霞满空,是作战的第二天。

极目眺望,前山一片树林,树林里不知有多少敌人,多少埋伏。

萧秋水豪气顿生,忽然想起年前与自己兄弟们一次即席唱和间

挥就的曲词句子:

我要冲出去,到了蒙古飞砂的平原

你要我留住时间

我说连空间都是残忍的

我要去那儿找我的兄弟

因为他是我的豪壮

因为他是我的寂寞

残霞满天,暮位苍茫,黑黝的树林后面是什么?黑漆的天空后面

又是什么?可是萧秋水心里长吟不已,时间隔阂,空间残忍,但萧秋水

还是要冲出去,傲啸天下。

夜色已全然降临,大地昏沉一片。

“是时候了,”萧西楼说,萧夫人忽然走上前去,一连说了两声:

“要保重,要保重啊……”下面不知还要说些什么,萧西楼黑衣袖一

举,只听喊杀冲天,只见灯火通明,一列龙组剑手,右手剑,左手火炬

如火蛇一般迅速蔓延冲杀到坡下。

萧西楼、孙慧珊提剑赶了上去,抛下一句:“我们全力向东南面,

一旦东南面交战,你们立即全力冲破西北面,切记切记!。”

萧秋水满目是泪,只见浣花剑派的精锐,在父母亲长剑的引领

下,迅速冲下坡去、冲近树林,突听呼哨四起,东南面树林都是烛火,

拥出百余名权力帮徒,厮杀了起来!

萧秋水手里紧紧握着剑柄,真想立即冲下去,身形甫动之际,忽

觉有人一扯自己的衣角,萧秋水回首一看,只见黑夜中明亮的双眸,

向他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下冲的浣花剑派高手去势已被截住,但东南面的权力

帮徒显然所受的压力大大,不消一刻,只听异声四起,西北面又拥出

七八十名权力帮众,极力反攻浣花剑派。

杀声喧天,然而进退有序,浣花剑派死一人,即抬走一人;伤一

人,即救走一人,然后又回来作战。权力帮则踏着自己同伴的尸体,死

力围杀,不让浣花剑派的人下山一步。

萧秋水多想进去与父母一齐冲杀,就在这时,唐方突叱:“现在!”

一说完,飞身上马,左丘超然、邓玉函二人一架,支起萧秋水,同

时掠起,飞落三匹马上,四马长嘶,楼门大开,四匹百中挑一的骏马良

驹,同时怒鸣人立,如矢冲出!

凛风大力地击着他们的胸膛,是个无星无月、乌云涌动的夜晚,

四周都是械斗的呼曝,四周都是暗器、流星、疾雨,萧秋水也不知身上

淌的是雨水,还是冷汗,忍不住高呼:

“你们在不在?!”

“在。”“在。”“在!”此起彼落的声音传来,三匹快马的蹄声依然在

附近!

就在时,“呀”地一声,唐方一声仓皇的娇叱,跟着下来是三四声

惨呼,然后又是兵器碰击之声,显然是唐方已与人交上了手,不知安

危如何!

这时夭色大黑,细雨打入眼帘,都看不清楚,萧秋水勒马回首,便

发现有七八种兵器向他招呼过来,他一面挡一面反击,一面直呼大

喊:

“左丘!玉函!唐姑娘那边危险!”

只听左右应得一声,马蹄急奔,不到三步,忽然止住,然后是兵器

之声,跟着是“喀喇——”几声,显然是左丘超然用擒拿手伤了人。

萧秋水心中一喜,却因分心而吃了一鞭,萧秋水猛省起责任在

身,猛起反击,刺伤了两人,这时便听得邓玉函一声怒喝,“叮叮叮叮”

连响,显然炔剑都被敌人的兵器挡架过去了。

萧秋水心中一急,耳边隐约传来父亲叱喝之声,顿想起母亲伤

腿,而今仍仗剑苦拼,把自己的敌人吸引过去,心痛如绞,长剑挥去,

重创了一使月牙铲的杀手,忽闻唐方一声惶急的惊呼,萧秋水回剑过

去,又伤了一名使鞭的,但背上却中了一记跨虎篮,撞跌七八步!

这时猛地撞来一人,萧秋水发狠一剑刺出,那人一闪,萧秋水一

剑三式,矢志要迫此人于死路!

没料到此人武功甚高,竟空手扣扳住剑锋,两人挣持不下,萧秋

水腿上又中了一钩,却听那对手也“呀”了一声,萧秋水失声道:

“你是二弟!”

那人也忙松道:“老大,是我——”一语未毕,又给兵器声音切断

了一切语言。

天黑无情,风雨急切,权力帮的包围,却毫不松弛,萧秋水大吼一

声,浣花剑法在黑夜中更使得如缤纷花雨,当者披靡,伤了一人,迫退

三人,只剩下一支铜棍,两柄单刀,一支铁镔杖,一双丧门棍,毫不放

松地与他缠战。

风声雨声厮杀声,谁也不知谁是否仍然活着,仍然苦战?

萧秋水大吼道:“唐姑娘,三弟——!”

没有回应。

忽听也是一声隐约的呼声:“三弟,唐姑娘——”正是左丘超然急

切的呼声。

天怒人愤,萧秋水吼道:“我们冲出去,先冲出去再说——!”

雨忽然加大,而且急,一个闪电下来,萧秋水用手一抹,猛见自己

一手都是血!

就在这时,他的左肩又中了一伞,一连跌撞七八步,剑回胁刺,把

追杀他的人刺了一记,猛站直,又是一个电光,只见五六名如凶神恶

煞、披头散发的权力帮徒,挥刃向他攻到!

——二弟,三弟,你在哪里?

——唐柔,唐大,我要替你们报仇!

——唐姑娘,你安好么?你安好么!

雨过天晴,又是黎明。

可是也是泥泞。

萧秋水在泥泞里,一身都是血污,扶着竹子走着。

竹子在晨阳下,露湿点点,说不尽的翠绿。

好美的竹子,好活的生机!

但是萧秋水身上都是伤,但外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内心的悲

他用剑拄着地,用手抹额上的汗血,抬头望旭日,温煦且祥定,可

是——

——二弟、三弟、唐姑娘,你们在哪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样闯出来,怎样杀出重围,怎样来到这片竹

林,怎样从黑夜战到夭亮。

他只知道林子里都是敌人,都是埋优,都是暗器和伏击,他还记

得有一次被长索绊倒,眼看就死于一人的倭刀之下,忽然三道寒星打

入那人胸腹之间,那人就抛刀而倒,那精巧而细小的暗器,那暗器会

不会是来自唐方?

——唐方唐方你可好?

——你可好?

——唉。

他虽冲了出来,可是他的兄弟呢?他的朋友呢?

唉。左丘。唉。玉函。

想到这里,他简直要支持不住,要倒下去了,就在这时,他听到一

阵清扬至极的笛声。

——萧秋水你不能倒。

——萧秋水你还要去桂林求援。

——浣花剑派的安危还系在你的身上。

萧秋水强振精神,才知道他负伤杀到的地方,便是闻名夭下、荷

化结子、丹桂飘香的新都桂湖。

第十三章 二胡·笛子·琴

“秋色艳湖滨,桂花香满城。

香风吹不断,冷露听无声。

扑鼻心先醉,当义月更明。

芙蓉千万朵:临水笑相迎。”

这便是桂湖秋色,清美迷人,

但桂湖又岂仅止于秋色?岂仅止于月色?

古阳国志记截:“蜀以成都、广都、新都为三都,号名城。”

新都的桂湖,浓绿艳红,柳暗花明,犹有小西湖之称。

笛声清音,传自绿阴深处。

萧秋水柱剑拾头,举日情潭如碧,红柱绿瓦,一片新喜的景意,雾

气还氤盈在潭上,犹未散去,潭上荷叶清莲,新遇晨曦。

只见桂湖上一道金红的桥道,直搭到湖心去,给人一种在阴凉花

景中轻曼绚丽的感觉。

萧秋水自幼长在成都,当然知道那就是“杭秋桥”。

笛声就从“杭秋桥”那端悠悠传来。

萧秋水只觉在烦躁中一片清凉,禁不住蹒跚着往“杭秋桥”走去。

碧湖映潭,何其新翠。

那湖上的水,深邃而宁静,像一面光滑的古镜,镜上没有鱼波。

“杭秋桥”尽处是桂香柳影的“聆香阁”。

这里水间旁的桂树,有六百多株,却有上五百多年的历史,还有:

一株丹桂王。

草亭如盖映清流。

亭上有人,笛声扬起,悠悠袅袅,正是共长天一色,辽远方尽,那

二胡却哀怨方新地接奏下去。

啊,亲情、感情、远景、兄弟朋友,一一都也许哀伤地在乐音中点

描着,让人深心地怆痛。

萧秋水禁不住往“聆香阁”上走去。

“聆香阁”中有三个人。

萧秋水快要走近的时候,那二胡已愈低愈沉,终渺不见。

然后那清婉铿锵的扬琴声又响起。

铮淙宛若流水,激在石上;如将军上马时的环佩,系在鞍上。

乐音中有清婉,亦有壮志豪情,要拔剑去闻鸡起舞。

萧秋水听着,不觉热血盈胸。

他本是性情中人,喜诗词,爱音乐,更嗜邀游天下,结交四方。

现只见:阁中亭上,有三个人,两个男子,一个女子。

女子正吹笛子,相貌平凡,手持一青绿得清澈的短笛,笛子很粗

但笛孔很大,与一般笛子,很不相同。

灰袍男子拉二胡,胡琴古旧,棱棱高瘦,肩膀低垂,看上去只不过

二十来岁,但他的神情,如五六十岁的老人,已了无生机。

正在弹奏的是一白袍男子,这男子稍为清俊,相貌亦觉稚嫩,膝

上的扬琴又宽又长,所发出的乐音,却是高山流水,清奇无比。

一曲已终,萧秋水忍不住拍手叫好,才发觉脸上已挂了两道长

泪。

白袍男于双手一收,姿势极是娴恬,举目笑道:“幸蒙尊驾雅赏,

为何不移尊入阁一叙?”

萧秋水笑道:“在下路过此地,能闻清音,实是万幸,不敢以俗步

惊扰先生雅奏。”

那女子忽然道:“见君眉字,听君言语,公子可是受人追杀,迫来

此地?”

萧秋水一怔,掷剑长叹道:“正是。在下走避仓皇,又与同行兄弟

友济失散,内心悲苦,无复可喻。”

灰袍男子缓缓道:“兄台既然身逢大难,又有缘得此相见,蒙兄赏

听,吾辈当再奏一首,以解兄台内心积郁。”

白衣男子与绿衣女子都点头说好,萧秋水见三人如此儒雅,且又

投缘,更喜所奏之乐,心中很欣喜,当下道:“在下既将远行,难卜生

死,能在阳关西出之前,再听三位仙乐,是在下之福也,盖所愿求,祈

听雅奏。”

绿笛女子敛衽道:“公子客气。”

白衣男子净琼地调了两下弦,舒身道:“请兄指正。”

萧秋水亦回礼恭敬道:“岂敢岂敢。”

灰袍男子缓缓地提良二胡,置于腿间,缓缓道:“那我们开始了。”

白衣男于与绿笛女子齐道:“好!、

突然之间,自琴、自笛、自胡,抽出了三柄清亮的快剑,水溅一般

刺到了萧秋水的咽喉!

三柄锋锐的剑尖,犹如长线一点,都抵在萧秋水的咽喉上!

萧秋水没有避,也来不及避!

萧秋水连眼都没有眨,他惊愣,他诧异,但他没有害怕。

萧秋水没有说话,他的剑还插在亭中地上。

白袍男子肃然道:“好,好汉!”

绿苗女子道:“你不怕死?”

萧秋水道:“怕。我最怕就是死。”

绿笛女子奇道:“为何你现在不怕?”

萧秋水端然道:“怕还是会死。”

绿笛女子道:“要是我们觉得你怕,就不杀你呢?”

萧秋水道:“我萧某人要生要死,不须要别人来决定!”

绿笛少女见他既无自负、亦无自卑的神情,忍不住道:“现在也

是?”

萧秋水道:“现在也是。”

绿笛少女眼中抹过一丝迷茫的神色,喃喃道:“是……是……我

也是……”

白袍少年忽然接道:“我佩服你。”

萧秋水正色道:“我也佩服你们。”

白袍少年奇道:“为什么?”

萧秋水笑道:“不是佩服你们的剑快,而是佩服你们的音乐好。”

悠然了一会又接着道:

“那还是很好很好,很好的音乐。为什么你们要个别吹奏,而不合

奏?刚才一击,已足可见出你们出剑配合高妙,了无形迹,是绝对能合

奏出更好的音乐的。”

白袍少年与绿笛少女听了这一席话,眼里都绽放出炽热的光芒,

连握剑的手也抖了一抖,只有灰袍男子还稳稳地握着剑,但也抬了一

抬目。

那目中的神采亦是奋烈的。

白袍少年忍不住道:“你不怨我们?”

萧秋水奇道:“怨你们什么?”

白袍少年道:“你是被我们用计而擒,现在只要我手上一送,你就

——”

萧秋水但然笑道:“有什么好怨!你们是用音乐吸引我,也就是用

音乐击败我,败就是败,有什么好怨!”顿了一顿,喘然道:

“可惜,可惜我身上还有任务未了……”

白袍男子难过地道:“但我们还是骗了你,”低下头去。咬着嘴唇,

道:“而且是要杀死你。”

萧秋水默然一阵,道:“我知道。”

白袍男子忍不住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杀你吗?”

萧秋水苦笑道:“不知道——不过,我想,你们一定有你们的理由

的。”

白袍男子黯然道:“因为……因为……因为我们就是三绝神剑的

三名同门,笛剑江秀音,琴剑温艳阳,胡剑登雕梁。”

萧秋水失声道:“你们……你们就是‘三才剑客’!”

白袍男子点头,道:“三剑联手,江湖莫敌!”

灰袍男于突然说话了,一说就是喝道:

“收剑!”

三柄剑又神奇般消失了,消失在他们的琴下、胡琴里、笛子中。

萧秋水摸摸咽喉,抱拳道:“既是孔扬秦同门,敢间因何不杀?”

灰袍男子沉声道:“因为我们看得出来,你是条汉子,而且也是知

音人,对知音人,我们要给他一个公道,但是掌门之命难违,还是要

杀1”

萧秋水一怔道:“那是——?”

灰袍男子道:“拔你的剑。”

萧秋水缓缓把剑拔出,灰袍男子目光收缩,道:“扁诸神剑?”

萧秋水道:“正是。”

灰袍男子脱口道:“好剑!”

萧秋水道:“你们是权力帮中的?”

灰袍男子道:“不是。我们自小无父无母,加入了三绝剑派一门,

所以掌门要我们做什么,便得做什么。”

萧秋水道:“闻三位琴音笛韵,当非匪患之辈,难道孔扬秦所作所

为,不是权力帮傀儡?!难道权力帮向来所作所为,三位充耳不闻?!”

灰袍男子沉默良久,终于道:“吾等非冷血之徒,然恩深如海,不

能相忘。”

萧秋水长叹一声道:“哦。”

灰袍男子道:“我知你心中不服,但二十二年前,若无孔掌门人,

我们又岂有今日?身不由己啊,身不由己!”

萧秋水静静听完了之后,忽然道:“你们的心情,我很了解。只是

音乐如溪流,自见格韵,若清浊不分,既无仁心,又清韶何来呢?”

灰袍男子进了一步,忽然厉声道:“多说无异!我们练剑,向以三

人合击,这是我最后提醒兄台之事!”

萧秋水爽然道:“承兄抬爱点醒,在我未死之前,还是要劝三位,

摧陷廓清,存正维义,方为音乐之道,三人合奏,如剑合击,更有奇

境。”

语锋一挫,抱拳道:“三位联手,在下当知非所能敌,生死有命,富

贵在天,请各位手下不必容情,若在下不幸战败,乃艺不如人,绝不怨

恕三位!”

语锋一落,提剑虚刺!

剑指灰衣人,灰衣人身形往后一长,铮地自二胡中抽出长剑。

萧秋水一招虚刺,也不追击,抱一归元。灰衣人长剑抽出,也不变

招,一弹,剑势直走萧秋水胁下要害!

萧秋水剑身一黏,一招“移花劫玉”,以浣花剑派的轻巧,带过灰

衣人洒落的一剑!

没料他的剑方才黏上去,灰衣人的剑忽然变成了三柄。三柄长剑

若水无骨,飕飕飕飕几声,萧秋水情知压力太大,剑招太锐,即收剑飞

退,但胸腹之间的衣衫,已被剑气杀得片片破碎。

灰衣人冷冷一句:“得罪!”挺剑又游身而上,另外绿笛少女江秀

音,白衣少年温艳阳的剑,也同时自其他两个角度刺到!

萧秋水抖擞神威,焕花剑派以招式繁复精奇为主,一连刺、戮、

点、捺、掣、拦、划、割,刺出了八招二十六剑!

三才剑客挡了二十七剑,还了三剑。

这是第一回合。

第二回合就不同了。

主动攻击还是萧秋水,他攻出了五招十九剑,对方还了十一剑!

第三回合就更糟了。

萧秋水攻了三招十剑,对方反击了十三剑!

到了第四个回合,萧秋水接了二十一剑,才还了六剑。

第五回合,萧秋水只反攻过一剑。

第五回合之后,萧秋水就完全落于下风,连反击的机会也没有。

第七回合、第八回合、第九回合、第十回合……萧秋水额上已渗

出了汗水,所有的伤口,都在作痛,周遭的剑尖,都在他剑身的左招右

架上形成一种“叮叮叮叮叮叮叮叮”连响之声。

萧秋水的剑愈弹愈快,对方三人的剑也愈刺愈快,就像三只不同

颜色的蜻蜓,把水上点得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涟滴。

不可恋战。

萧秋水猛地一剑横扫,带过三柄长剑,一连“叮叮”之声响了三十

一次,原来这一带之下,对方三人已刺出三十一剑,都刺在萧秋水的

剑身上,犹如音乐一样,煞是好听。

萧秋水长身而起,如飞鹞一般,正要掠出长亭1

但三点剑尖半空追刺,分成三个角度,却自同一方向刺来!

萧秋水人在半空,本避无可避,但浣花剑派的武功,确有其独到

之处,萧秋水一招“花落无凭”,忽然身子脱力,犹如海天一线,平平跌

落下来!

那三柄剑就在他眼前、鼻尖、胸襟“嗤嗤嗤”地闪过。

“飞花无凭”乃萧栖梧观落花时随风起,时随风落,如人生去来,

无常无依,所以创出这一套身法,突如风吹,起伏无栖。三才剑客虽剑

法自琴、胡、苗中悟理,但变化上却与浣花剑派的剑招各有擅长,以悟

性及气质论,以一战一,萧秋水可稳胜三人中任何一人,纵二人合击

亦可应付,但以三人力战萧秋水一人,萧秋水就远非所敌了。

这三剑一起疾点,萧秋水即刻一落平跌,但在同时间,三点剑尖

立时往下刺到!

三支剑锋划空“飓飓”之声,萧秋水足尖才告沾地,三剑已在他

眼、鼻、胸三寸之遥!

萧秋水甚至无法等到足跟着地,他的“铁板桥”已倒弯过去,后脑

沾地,三剑险险刺空!

这一下“铁板桥”,弯成如一道拱桥,应变之急,姿态之妙,世所难

见;但三才剑客剑势突分,三人忽然前倾,向前俯身,居然剑越萧秋水

头顶,三剑反刺萧秋水背心,三人的姿势,与萧秋水平胸而立,只是一

向后弯,一向前倾,姿采之妙,从远远带着水光雾气望过去,红亭中的

四人斗剑好不美妙,只是杀着却尽在里头。

萧秋水退无退地,进无进处,这三剑反刺,未着前忽然三剑剑身

交错一起,发出了一声三种乐音的剑击之声,三剑一分,如一剑三刃,

以三道死角,击杀萧秋水。

萧秋水足跟未着地,剑路已被对方三个身子封死,背后三道剑

路,又无可抵御,除一死外,别无可能!

就在这时,忽听“呛廊嘟嘟呛”一阵连响,黑影顿清,旭日重现,萧

秋水忽觉得眼前一亮,剑气突去,猛吸一口气,一个“鲤鱼打挺”跃了

起未,只见澄湖碧水,人影熟捻,忍不住欢愉无限,长啸起来,一身污

血,化为清明!

笛剑江秀音的剑锋,就连在笛身上。

所以她每一剑划出,笛孔破空,因而都带笛韵!

但是眼看她的剑刃就要刺中萧秋水命门死穴上时,她不禁暗自

悠悠一声哀叹。

她喜欢这个潇洒,然而豪侠精悍的青年人。

可是她突然发觉了一件事!

她的笛韵忽然换成了杀声!

一柄雪亮如尖片的剑,在她以为不可能的情形,一振间攻出一十

六剑!

她能在一振间刺出十三剑,可以说是三才剑客中最快的。

可是对方比她还多攻四剑!

“呛嘟哪啷呛”的声音,就是二人互拼剑锋,交击下响起来的!

可是对方多了四剑,而且突如其来,第一剑震飞了绿笛,第二剑

刺伤了手腕,第三剑封死了退路,第四剑剑尖突然止住:

而剑尖就停在她的咽喉上。

江秀音闭起双眼,却发现对方毫无动静,缓缓睁开双目,只见一

白衣、长袖、骄傲、无情的年轻人,手上稳如磐石,长剑平指,剑尖指在

她咽喉上,眼睛不眨,望定了她。

江秀音也不知为什么,竟然脸上一热,猛掠过一人的名字,吃惊

道:

“海南剑派,邓玉平?!”

那年轻人眼角似有了笑意,已不如开始时那么无情,缓缓摇了摇

头,道:

“不是邓玉平,是邓玉函。”

邓玉平,邓玉函。

人说海南剑派掌门年轻俊秀,风流倜傥,年方二十七,已是一派

掌门,海南剑派到了他手上,不但发扬光大,而且长袖善舞,从远霸外

岛,到侵占中原,是一个雄才大略的人。

邓玉平的身边充满了令人心动的传说。

然而邓玉平也有个出名的弟弟,就是邓玉函。

年轻的人都听过他们兄弟的传说,年轻的少女尤是。

江秀音当然听说过邓玉平,亦听说过邓玉函,而今站在她眼前,

打落了她的剑,用剑指住她咽喉的快剑者,脸容冷峻、倨做,但又十分

无邪,眉字问略带微愁的人,就是邓玉函,这消息令她震住,且也怔

住。

……邓玉函?

白袍少年的剑招最好,因为三人中,他最有悟性,而且最骄傲。

骄傲的人都较注重杀着与花式,剑法多走偏锋、繁复或怪异。

可惜他撞上的不是邓玉函。

邓玉函也是个骄傲的人。

邓玉函一生中只服两个人。

一个是哥哥邓玉平。

一个是兄长萧秋水。

白袍少年温艳阳眼看一剑要命中萧秋水时,他心中亦有惋惜之

情,这惋惜之情使他剑法缓了缓,剑劲也稍松了松。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长剑剑尖被人双指所挟!

他立即反转剑尖,这一着能把对方二指割断!

但就在他变招的刹那,那人的手已改搭在他的剑身!

他一扭之力,如嵌在磐石中央,丝毫未动!

他心里一凛,连忙抽剑,但对方已搭上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立时如被铁箍扣住!

他此惊非同小可,抬头一望,萧秋水已不见,换来一个又高又瘦、

看来懒洋洋的散慢汉子!

但于一瞥之间,那人另一只手已搭上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立时酸了,剑锵然落地。

但他另一只空着的手已扬起扬琴,往来人天灵盖拍打下去!

不过他的手才扬起,那人另一只手又扣住他的脉门!

原先那只手已从他手臂改成捏住他肩膊关节!

温艳阳惊惧莫已,那人还是懒懒散散的,但刹那间已从“太极擒

拿手”改换成“八卦擒拿掌”,换了七八种擒拿方式,摸钳拿住他全身

十六道大小要穴,温艳阳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只有苦笑道:

“你是谁?”

那懒汉懒洋洋道:

“我……的……名……字……很……长……我……叫……左、

丘、超、然……”

复姓左丘,名为超然。

左丘超然是个懒人,所以萧秋水、邓玉函、唐柔、铁星月、邱南顾、

康劫生等人戏称他为“散骨大仙”。

左丘超然懒起来,连吃饭都懒。

甚至连睡觉都懒。

但是左丘超然是天下擒拿第一手项释儒与鹰爪王雷锋唯一嫡传

徒门,他七岁练起,十三岁时一双手,连秃鹰爪于都抓之不伤,十五岁

就把黑道上大名鼎鼎的“铁环扣”龚振北双手拗断,十六岁时在“鹰爪

门”中,仍属最年轻的一代,但门中高手,见之无不尊为“小师叔”,十

九岁时认识萧秋水,结为莫逆之交。

无论谁双手沾上他,都要倒霉。

当日之时,若不是左丘超然一双手扣住铁腕神魔傅天义双手,萧

秋水还真未必能成功地刺杀了他。

三人中武功最高,内力最厚,应变最快,智谋最得者,其实是胡剑

登雕梁。

登雕梁也较为无情。

也许他年岁也比较大,身份也较为高,也许是因为阅历与责任之

故,他虽然也惜重萧秋水,但下手却绝不容情!

但在突然之间,他听到一声叱喝:

“着!”

一道白光闪来,他才意识到刚才那一声清叱是出自女子口音时,

白芒已没入他的胸襟!

他仅及时闪了闪,但一柄七寸飞刀,已没人了他的臂膀里。

他脸色惨白,长剑一松,左手抚臂血渗灰衣。

但他哼也不哼一声。

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少女,若不是伊穿着劲装,谁也料不到能使这

样迅速及准确的暗器者居然是个女子。

这女子清明的眼睛望着他。

登雕梁抚臂恨声道:

“唐家?”

这女子点点头,道:

“唐方。”

“唐方!”忍不住过去要握她的手。

唐方也情不自禁伸出手来让他握,旭日已成晨曦,水气满散,日

暖水清,红桥媛媛,他们的情感自然得就像青天白日,水映亭云。

萧秋水还是忍不住叫道:“二弟!三弟!你们都来了呵!你们都

来了呵!”

左丘超然道:“只要不死,自然都来了。”

邓玉函也笑道:“来得还算及时。”

唐方忽然道:“这三人,杀还是不杀?”

萧秋水怔了,道:“当然不杀。”

唐方笑道:“为何不杀?”

萧秋水搔搔头道:“好像……好像是因为……因为刚才他们也没

有杀我……不,不不不不,我太高兴了,高兴得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连理由都不知道了……”

唐方笑道:“我知道了……”又向登雕梁道:“你走吧!”

萧秋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你真的放了他?”唐方回眸道:

“你说不杀,我就不杀。”

然后她忽然脸飞红了起来,那红彩就如晨晕一般自然,自然得像

绿,漂亮得像红,处处皆是风景。

唐方悠悠又道:“其实要不是登兄专注出剑要杀萧兄,我还绝对

不能出手就伤得了登兄。”

登雕梁郝然道:“唐姑娘,你这一刀我也许接得下,但登某也知接

不下你下一刀。”

左丘超然也笑道:“温老弟,我的擒拿手要不是先发制人,先钳制

住你长剑,恐怕胜负迄今尚未分哩。”

温艳阳脸红了一红,道:“以一对一,我非你之敌。”

邓玉函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收了剑,向江秀音长揖了一下。

江秀音回头就走。

萧秋水忙道:“承蒙三位适才不杀之恩,今后两不相欠。三位亦

知,我两位拜弟及唐姑娘已经到来,三位要杀我等绝无希望。三位器

识、胸襟、品格,都属上乘,为何要附蛆到底,而不弃暗投明?大义灭

亲,乃大侠之勇!惟举世浊流,君等何不仗仙乐清耳,亦清人世?此次

别后,或再追狙,在下等亦无怨态。然三位恩怨分明,胜败不狎,乃真

君子也,为何不扬名立世,替江湖上清出一条坦荡之道:何苦甘心附

丽权魔,自败身名于百世?1”

温艳阳听得这番话,年轻的目中一片茫然;登雕梁却长揖到地,

也不打话,返身便行,终在远处消失。

他们又重逢了!

阳光满地,风动叶摇,红亭绿瓦,简直像婉丽的国画一般。

你想他们该有多高兴?

可是他们不能光只是高兴,前路茫茫,还在等着他们四人去披荆

斩棘。

所以他们欢笑、互问、畅谈,然后:

继续向前走。

第十四章 笑饮一杯酒·杀人都...

五月十六。

六龙生气,大明天恩。

忌:出行动土安葬。

初七己亥木危制亢。

宜:结网取鱼。

游祸天地横天朱雀。

冲煞二十六西。

穿过四川省,即进入贵州。

到了贵州,他们意欲取道黄果飞瀑,渡乌江,不久即可进入广西

省。

入广西,就可以到桂林。

抵桂林,就可以见着孟相逢、萧易人、萧开雁、唐朋、唐刚、邓玉平

……可是真的那般顺利么?桂林的淙花分舵,真的有这般平静么?

……

这日,他们来到了贵州甲秀楼。

一路平安,但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所幸他们是天性乐观的人,何况,他们又在一起,虽然心急如焚,

但心里还是很快乐,就算天塌下来,也一样当作被盖取暖。

水从碧玉环中出,

人在青莲瓣里行。

南明河上,就是名闻天下的甲秀楼。

甲秀楼,真是甲秀天下,横跨河上还有一道霁虹桥,登楼眺望,前

临芳杜洲,北接浮玉桥,南临万佛寺、翠微阁,菁华汇集,美不胜收。

他们一行四人,就在甲秀楼充饥,因事急如燃眉,也无心赏景,只

偶尔开几句玩笑罢了。

霁虹桥上,可以看见光采夺目的甲秀楼,亦可以俯望南明河的浅

浅清流。

他们四人走过。

邓玉函说:“我饿了。”

左丘超然笑道:“人家的传奇里,侠客们都是高来高去,银两花不

尽,肚子不会饿,可是我们……”

“嘿……肚子吱咕叫,银两又在突围时掉光了,哈!哈!”说到无

奈,只好干笑几声。

萧秋水淡淡地道:“难怪我们的遭遇,不会被录在传记里了。”

唐方忽然激动地道:“不,你们一定会被记下来,”一大家站住,错

愕地望着她:“你们少年时就敢惹权力帮,冲出剑庐求援,对三才剑客

饶而不杀,身上连一个钱也没有,还上甲秀楼大吃……”唐方眼神里

充满着光采,炽烈地道:“你们这些虽然不像故事中的大侠、侠女,但

是你们更亲切、更真实、更人间………

大家都怔让了。邓王函忍不住道:“唐方,难得你相处时短,却这

般了解我们……江湖上却有不少人说我们是无行浪子哩。”

萧秋水却柔声道:“唐方,我们被记下,那你也将被记下。”

唐方抿嘴一笑,终于忍不住要笑个痛快,就像一朵花绽放,尽是

芳心可可。

左丘超然接道:“好。从今以后,我们都不叫唐姑娘了,要直呼你

唐方罗!”

唐方笑道:“这当然。嗯,听说除康劫生外,你们另外的好兄弟,铁

星月与邱南顾也要来吗?”

邓下函道:“正是。可是他们向不失约,而今未至,很可能是遭了

权力帮的……”

左丘超然接道:“不。我在放走劫生前有一条件,就是问明老铁和

小邱的下落。据说是他们三次想自外攻人,但皆被挡了下来,之后生

死不明了……”

萧秋水长叹道:“老铁莽直冲动,但愿小邱能制住他的野性。”

左丘超然却摇首道:“可惜小邱也是疯疯癫癫的。”

唐方侧旨问道:“听说你们对铁星月及邱南顾的感情,似乎比劫

生要好?”

萧秋水、左丘超然、邓玉函三人几乎异口同声道:“要好多了!”

左丘超然笑道:“老铁最喜欢放屁……”

邓玉函笑道:“小邱什么都好,却是怕鬼……”

萧秋水忍不住也笑道:“他们俩,真是一对话宝。有他们在的地

方,天下大乱!”

他们谈笑着走进甲秀楼,叫了几道小菜,大嚼起来。

甲秀楼本是名楼,是风景而不是饭店,但有钱有势的人却把它买

了下来,换上个招牌,在这儿吃东西,自然都会贵一些,他们没有钱,

但唐方从发上摘下了一枚金钗,这金钗价值不菲,何况金钗上还刻有

一个小小的“唐”字。

唐家的东西都是值得人信赖的。

奇怪的是这家店子的招牌竟空白无一字。

萧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邓玉函四人走迸了甲秀楼,叫过了菜,

菜送上来的时候,萧秋水就要起筷,然而唐方却阻止了他,做了一件

事。

就是摘取发上的银针,在每道菜里沾了一沾。

唐方的发上饰有银针金钗。金钗可以作暗器,银针则探毒。

菜里没有毒。

萧秋水道:“唐姑娘真是心细如发,三才剑客既截击我于桂湖,这

一路上去桂林,绝不可能平静无波的,真的还是小心点儿好。”

左丘超然慢条斯理道:“百毒神魔的嫡传弟子与一洞神魔座下的

西个宝贝,只怕也会跟上来。”

邓玉函冷笑道:“不怕他不来,要是南宫松篁来,说什么我也把他

诛之于剑下!”

唐方悠然道:“这些人还不怎样,要是康出渔、沙千灯等来了。倒

是不易应付。”

萧秋水道:“不过要是他们追来了,也等于是替浣花派引开了部

分强敌。”

四人吃吃谈谈,日正午阳,恬静如画。

这时一位伙计走了近来,脚下似给痰盂绊了绊,身子砰地撞在萧

秋水等人的台角上,手也立时砰地按在桌子上1

萧秋水眼尖,喝道:

“此人易容!”

那人长身而起,倒窜出去!

他倒窜的身形恰好闪过萧秋水一剑!

可是却闪不过左丘超然的手。

左丘超然一手揪住他的衣领,虎爪抓脸!

那人竭力一闪,一张脸皮竟被抓了下来,跟着“嘶”地一声,那人

衣领撕破,翻身而出,正要抢出窗外。

窗外是南明河!

萧秋水的母亲是孙慧珊。

孙惫珊家学渊源,父亲是当今十字剑派之老掌门十字慧剑孙天

庭,母亲则是天下易容大家“慕容、上官、费”中排行第三的费宫娥。

孙慧珊虽是女子,但却喜弄枪玩刀,对十字慧剑练得直追孙夭

庭,然对母亲之易容术,却不感兴趣。

孙天庭自是高兴得笑呵呵,费宫娥却无可奈何,虽则如此,萧夫

人孙慧珊的易容木,亦有她母亲的二三成本领,这二三成本领,在江

湖上已是了不得、不得了的了,至少可以把“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

的康出渔、沙千灯、孔扬秦也骗倒,以为阴阳剑张临意复活了。

萧秋水是磊落男子,不喜易容,易容本领,根本没学,对浣花派的

剑法,却自有悟性,也自创一格。

他自幼聪颖,性格好奇,且耳儒目染下,对易容术也颇晓些微,虽

只有母亲的一二成本领,但天下三大易容高手的子弟,还会差到哪里

去?他这一下本领,至少必远在一般宵小易容术之上。

所以那伙计行来时,他本不甚觉意,但待那人一摔,他立时警觉。

立时瞥见此人耳角有一道黏痕,便叫了起来,要大家小心,那人一逃,

即作贼心虚,他便立时出剑!

原来一般不精之易容术,耳际颈边总留一道缝痕,萧秋水懂得易

容,自然一看就给他看出来了。

萧秋水一出手,第二个出手的就是左丘超然。

擒拿手本就要求反应快,快得像自然一般,因为擒拿的时候,要

制胜于人,则必须比意识还快,不但运用到潜意识,甚至要无意识的

十尹也一样可以制人于死地才算到家。

所以练擒拿手的人,一招一式,无不练习千百遍,但这点在左丘

超然来说,每招每式,从小到大,莫不练过十万遍以上。

甚至一个细节、一根指头、一个姿态,也是要苦学,因为擒拿手看

来握拿之间便能制人,但如遇到高手,你不通变化,只求一招一式硬

使,那等于是送上前去挨揍而已。

来人虽扯破衣衫,脱身而逃,但脸上易容,也给撕了下来,这人翻

身就要出去,这时扑面阳光,湖清水明,只听邓玉函叫道:

“南宫松篁!”

南宫松篁!

百毒神魔华孤坟的嫡传弟于:南宫松篁!

华孤坟被唐门唐大所杀,但唐大因一时大意,为毒所制,却死于

康出渔和辛虎丘的暗杀,也可以说是间接死于华孤坟之手的。

唐大倒下后,邓玉函曾与南宫松篁对峙过,差一些就着了南宫松

篁的道儿。

想起那一场对峙,邓玉函犹有余悸,对南宫松篁,却是化了灰也

识得他!

在认出来的同时,邓五函就出了剑!

南宫松篁一旦被认出来,立即就逃,连毒也不及施放!

他避过萧秋水一剑,挣脱左丘超然的双手,立即掠出窗外。

长空幻起一道血箭。

南宫松篁显然已中剑。

南宫松篁要落到霁虹桥上,然而却失足坠入河中。

清澈的流水,立即冒上一股红泉。

然后唐方就出手了。

唐家的女子素来不会妇人之仁到放虎归山的。

唐方如燕于一般,掠过蓝天,自上而下,打出了几点一闪而没的

黑点,射人了河中,然而巧妙地一侧,如燕子剪翅一般。又飞回甲秀楼

中。

河里冒出的不是一道血泉,而是五六股殷红涌上。

谁都知道,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没有南宫松篁这个人了。

唐方轻盈地坐了下来,萧秋水叹了一声,道:“我现在才真正感受

到‘笑饮一杯酒,杀人都市中’的滋味。以前以为这是豪迈行止,后来

想及被杀者的心情,却又是另一般滋味,死者的悲落却造成了杀人者

的意气风发。唉!”

邓玉函沉默了一会,道:“不过南宫松篁这种人,确实该死。”

左丘超然道:“快快吃吧,吃饱了好赶路,早日到桂林,早日好。”

唐方摇首笑道:“你们吃吧,我已饱了。”

三人又吃了一些,冷听一人笑道:

“吃吧,吃吧,再吃多一些,黄泉路,路不远,宁作饱死,不做俄

鬼。”

萧秋水等人吃一惊,只见对面桌上,坐了一位彪形大汉,足有七

尺高,一身肌肉隆起,瞪目虬髯,却正在冷笑着,一面拿出了两根细

针。

原来萧秋水等人,一进来就已看见此人,此人虽牛高马大,但在

真正的武林中人眼中,体积的庞大是毫不足道的,越是高手,容态反

而越是平凡。

而今这大汉并不使萧秋水等人吃惊,吃惊的是他取出两根细针,

分左右手握着,显然就是他的武器。

一个这般彪形大汉的武器居然是一双绣花针,这就不平凡了。

唐方思想起一人,失声道:“‘不见天日’柳有孔:柳双洞?”

大汉暴笑道:“不见天日,就是本人,哈哈哈哈……我这双绣花

针,不绣鸳鸯不绣花,只刺瞎子两个洞,好姑娘,我把他们几个刺成瞎

子后,再来跟你抵死缠绵……”

唐方脸色怒白,双肩一牵,立即就要发出暗器,但背后陡然响起

一阵巨大的风声,其中夹杂着一丝尖锐的厉声,狂袭而来!

萧秋水没有出手。

邓玉函也没有出手。

连左丘超然也不动手。

为什么?!

唐方来不及施放暗器,前有桌于,后有暗袭,飞身而起,柳双洞的

双根针闪电般在她“环跳”、“四白”二穴刺了一下,唐方就摔倒下去。

唐方跌在地上,秀发如云,铺在地上,柳双洞竟看得痴了。唐方倒

下去才看见背后暗算她的人。

一个商贾打扮的胖于,拿着一根长棍,奇怪的是长棍起端比一般

的棍于都粗,如碗口股大,但棍子很长,愈到尖端愈细,到最后细如牛

毛一般。

这根棒子可以使出棍法,但亦可以当作剑使。

拿这种武器的人,武林中只有一个人,就是“咽喉穿洞”钟无离:

钟壹窟!

柳有孔、钟无离是“一洞神魔”左常生座下两员大将。

左常生是肚子一个大洞,他以这点残缺来杀人,所以外号称作

“一洞神魔”。

然而他手边这两员哼哈二将,柳有孔与钟无离,都是要人穿侗,

眼睛穿洞及咽喉破洞,所以又名柳双洞与钟壹窟,都是武林中极其可

怕的辣手人物。

唐方料不到还有权力帮的人在店里,是因为她料不到权力帮的

人竟眼看南宫松篁被杀而袖手不救。

以唐方的武功,纵受暗算,两方夹击,也不致于败于顷刻,这更是

因为她料不到萧秋水、左丘超然、邓玉函等,竟没有在千钧一发之际

出手牵制住这两个恶客!

为什么他们不出手?

唐方知道时已经迟了。

因为她也看见了萧秋水、左丘超然、邓玉函他们。

他们已倒了下去,手不能动,口不能言,但眼神是急切的、焦虑

的。

为什么他们会倒下去呢?

一想到这点,唐方就明白了。

那一拍,南宫松篁迫近桌于时假装摔倒前的一拍。

这一拍,已在菜肴中布下了毒。

却惟独唐方未吃,其他吃的人都中了毒。

唐方这时气得简直要哭了,但她紧咬着唇,咬得下唇都白了,就

是不哭。

多年唐家的教育告诉她:要坚强,不能在敌人面前哭。

所以她不哭。

钟无离的第一句话是得意非凡、狂妄自大的,但确也解了唐方心

中的疑团。

“你们虽杀得了南宫松篁,却不料他一拍间下了毒,他料不到我

们见死不救,却造成我们的得手,因你们中毒!哈哈哈哈……”

柳有孔也妄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毒?其实没什么!就是软麻

散,你们现在,嘿,有脚,不能走,有手,不能打,有口,不能言。越轻的

毒越易下,凭南宫松篁那死鬼,一拍间也不能下什么重毒!嘿,嘿,

嘿!”

钟无离也笑得意十分:“而且这种毒啊,药力只盏茶的时间,就消

失了,但我们呢?哪——”一俯身,一探手,转眼间封了萧秋水“哑穴”、

“渊液穴”、“京门穴”、“大椎穴”,再回头,照板照眼地也点了左丘超然

的穴道,那边的柳有孔也点了邓玉函的穴道,接道:

“眼看你们功力恢复,但又被我们点了穴道,还是不能动、不能

打、不能叫、不能生、不能死,哈哈哈哈……”

笑声一敛,又道:“其实你们怎样都逃不出我们手掌的,就算逃得

过这一关,下一关我们帮里的神君出手,你们怎逃得了!哈!哈哈!”

钟无离扬扬铁杵,又加了一句:“而我们要你们怎样,你们就得怎

样,哈哈哈……”

柳有孔一双怪眼,打量着唐方,眯眼笑道:“尤其是这位如花似雪

的大姑娘嘛——”忽见唐方脸色煞白,一双清水分明的眼睛大现杀

机,美丽得让人动心中竟隐透俏杀,不禁一噎,竟说不下去,却侧首见

萧秋水望来,嘴唇溢血的,显然因怒极而齿噬及唇,以致沾出血来,柳

有孔勃然大怒:“好!你这臭小子敢看我不顺眼,我就要挖你双眼!”

说着一步过去,提针便刺!

这一刺,就要把萧秋水刺成一个脸上有两个血洞的瞎子!

忽听楼下有人大声道:“我们一直攻不进去,真他妈的憋气死

了!”

另一人声音甚是尖锐,道:“死了死了,又不见得你真的死了!”

这两声对话语音宛若破锣,人仍在霁虹桥上,但语音如在楼上,

简直像打钟敲鼓一般,钟无离、柳有孔二人对望一眼,迅速地行动起

来,一连拖了七八面桌布,然后把萧、左丘、邓、唐四人踢到一张桌底

下,用桌布盖了起来,又压放几张凳子之类的东西,就像这间茶楼上

摆置贮物的地方。

钟无离压低声道:“你们暂且待着,我们看清楚对方来路后,做掉

他们,再与你们乐。”

四人在桌底下挤在一起,心中无限凄苦。唐方恰巧头枕在萧秋水

胸前,发丝如雪,幽香若兰,萧秋水心中一荡,忙敛定心神,暗骂自己:

这是生死关头,岂可如此轻薄!顿感无限报然。

这时楼下的人又说话了:“咦,这里有座茶楼。”

另一人没好气道:“瞎的呀你!这偌大座楼,现在才看到!”

原先那声音粗重的人道:“嘿!我也是早看到了呀!只是故意就

说话给你听罢了!我还知道这楼叫做什么呢!叫做甲秀楼!”

第二个声音尖锐的人怪叫道:“当然知道叫什么楼了!大大个‘甲

秀楼’写在上面,三里以外也看见啦!叫做甲秀楼!,’

那粗声大汉怒道:“我又不是说给你听!”

那尖声大汉反驳:“那这里又没有别人,你是说给鬼听了!”

粗声大汉道:“那边有条狗,我是说给狗听!”

尖声大汉道:“哦!你会讲狗话,一定是狗了!,,

大声粗声道:“我现在就对着狗讲话!”

大尖声道:“这狗话跟人话倒蛮像的嘛!”

粗声大汉怒道:“放屁!”

尖声大汉也叱道:“你放狗屁!”

粗声大汉不可抑:“狗放屁!”

尖声大汉怒极:“你屁放狗!”

忽然一阵静默,粗声大汉竟抢天呼地地笑了起来,一笑不可抑,

大家都觉纳闷,只听那尖声大汉没好气地道:“他妈的!笑什么笑!笑

你没有嘴巴啊?!”

那粗声大汉像笑得接不上气,边喘边道:“哈……你……你输了

……哈哈哈……”

尖声大汉忍无可忍,怒喝一声,这声音把远在楼上,但因穴道被

封,无法运功的四人,震得跳了一跳,可见这大汉内功之精深。

“我有什么输?!你说!你说!!你快给我他妈的说!”

那粗声大汉在尖声大汉喝时,依然笑得死去活来,把对方喝问,

置之囹圄,此刻忍笑喘道:

“哈……屁……屁那里可以放……放狗……你说错话了。我们说

过……哈哈哈…骂架可以,但无理不可以……你……你刚才就全无

道理……哈……所以你输了……哈哈……”

尖声大汉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天惊动地,连楼上的柳双洞,钟壹

扈也变了脸色。

这次轮到粗声大汉笑不出了,怔怔地望了一会,跺足怒道:“你知

什么?!”

“尖声大汉径自在笑,粗声大汉忽然怒喝一声,呼地打出一·拳,尖

声大汉声音陡止,也呼地打出一拳人听“蓬”地一声。两人一时都笑不

出。

这下楼上的钟、柳二人,相觑了一眼,手上的兵器不禁都紧了紧,

从刚才两名大汉对打一拳的拳风中,可以得知这两人拳势之霸道,真

可说是无坚不摧!

只听尖声大汉怒道:“我为什么不可以笑!”

粗声大汉暴躁地道:“因为你没有理由笑,我笑就可以!”

尖声大汉诧而问道:“为什么你笑就可以?”

粗声大汉嘿嘿笑道:“因为我有理由笑啊,蠢材!”

尖声大汉怒道:“我当然也有理由笑啊!”

粗声大汉奇道:“你已经输了,哪里有理由可笑?!”

尖声大汉哼声道:“谁说的?!屁明明可以放狗,不信,我放给你

看!”

粗声大汉嘿声道:“屁哪里可以看的!又不是脱裤子放屁!”

尖声大汉怪声道:“那你不着,可以听啊,请君为我倾耳听,听好

了啊——?”

说到这里,忽然“蓬”地一声,然而这声音又有点像“汪”地一声,

像一只睡着的狗忽被人脚一踢起,闷曝起来一般,然后声音之大,他

们人还在霁虹桥端,甲秀楼上却清晰可闻。

唐方虽身在险境,听来都不觉好笑,这两人怎么如此憨直,说放

就放,相隔如此之远,犹闻巨声,如在面前,那还得了?她游目可以看

见萧秋水、左丘超然、邓玉函几人,虽无法语言,亦无法动弹,却看见

萧、左丘、邓等人目中,却有一种很奇怪的神色。

这眼神似有笑意,又有欣慰,既发神采,又是焦急,更像有莫大的

喜悦,要告诉她什么,但偏偏又就不出话来。

唐方百思不得其解,但又无法询问,但见三人似十分留意楼下那

两个莽汉的对话。

唐方不禁也留神地听下去。

只听那粗声大汉怪叫一一声,捏着鼻子直嚷嚷道:“好臭,他妈的好

臭!”

那尖声大汉笑道:“岂敢,岂敢,天下放屁第一臭者,是屁王,不是

我。”

粗声大汉一呆,问道:“谁是屁王?”

尖声大汉笑道:“屁王铁星月,就是阁下你啊。”

那粗声大汉不怒反而笑道:“这还差不多,铁咀鸡邱南顾。斗口你

还可以,但要论放屁,你还不是我对手。”

尖声大汉笑道:“这点当然。”

唐方心中一亮。

她现在终于了解萧秋水等人的眼神要告诉些什么了。

原来楼下的两人,就是。

铁星月!

邱南顾!

萧秋水的好兄弟1

萧秋水等人从唐方恍悟的眼神,也知道她了解了,所以眼色更是

欣悦。

可是更令他们担心的是:

这鲁莽的铁星月穹憨直的邱南顾,好像还不知道他们被擒在这

里,然而钟壹柳双二人在此以暗欺明,会不会使他们二人也同遭毒手

呢?

只听邱南顾嘻笑道:“论放屁你可以称王,但论口才,则是我霸口

邱南顾!……不过嘛,我放屁虽不如你,但却能放屁放出狗的声音来

这点你该认了吧?”

铁星月怒道:“我承认你的确是屁放狗叫,但我也一样可以呀!我

不但可以放出狗叫,还有猫叫、猪叫、鳄鱼叫、老鼠叫……你要不要听

听?”

唐方只听得啼笑皆非,怎么这两人如此空话穷烦,幸好下面邱南

顾已怪叫道:

“别别别别……我最怕你放屁的了,这样好了,你对一半,呃,我

对一半,一人一半,两不吃亏,好吧?”

铁星月不情愿似地沉吟了一会儿,终于道:“好吧……”忽发现狗

爬树地的叫了起来,道:“喀,这楼原来是饭馆,怎么招牌是空白的?”

唐方一听,心中一喜,知道铁、邱二人,已经进入甲秀楼内了。

只听邱南顾却道:“空白招牌,不行,让我上去摘下来看看……”

只听一阵衣袂之声,又落到地上,落地十分沉重,但起落间足有四五

丈,居然如此迅捷,邱南顾轻功之快急亦可想而知,柳双洞、钟壹窟二

人脸色又变了变:

只听铁星月直着嗓子念:“……力……什么……欢……又不是欢

……什么力……什么居……”

邱南顾怒道:“什么‘欢力居’,这个是‘权’字!‘权,字都不认得!”

铁星月抗声道:“岂有此理,谁叫他的楷书写得那么乱,不会写

字!”

邱南顾反问道:“谁说是楷书了?”

铁星月怪叫道:“哈!不是楷书是什么?四书啊?篆书啊?经书

啊?”

邱南顾道:“放屁!是草书!”

铁星月反问道:“谁说放屁是草书?屁是屁,书是书,你只能放屁,

难道能放书?这次你放屁能放出一本四书五经来,我就服了你。”

这二人夹缠不清,强词夺理,听得柳有孔、钟无离二人头晕,萧秋

水等人若不是穴道被制早已笑得满地滚,但回心一想:自己来时,确

也会看见空白的招牌,却不似铁星月、邱南顾二人真的扯下来察看,

若他们先看见招牌背面有字,而且是“权力帮”,当然会有所戒备,不

致遭了暗算。

能把甲秀楼买下来开茶楼食馆的人,除了“权力帮”的钱多势盛

外,有谁能够呢?

秋水等直痛恨自己的疏忽大意,然而听来铁星月、邱南顾两个

宝贝好象完全觉察不出什么,还大摇大摆地上了楼。

说话如雷,放屁巨响,出手如电,轻功如鸟,这四件事,早已令钟

无离、柳有孔下了杀心。

萧秋水等人是塞在桌底,上面压满了凳子、桌布,甚至还有扫帚

与垃圾斗,但在底下的一个缝隙里,依然可以望出去,看见钟、柳二人

的双脚,以及那把楼梯踏得咯登作响,大步上来的两个人。

首先出现的是头。

唐方好奇地望过去,只见两颗很奇怪的人头。

一是彪形大汉,却有一颗很小的头,像瓜于一样,贴在脖子上。

一是较瘦小却精悍的汉子,牙齿却突了出来,他却尽力抿嘴,就

像鸟咏一般。

彪形大汉是说话粗声的汉子,大头人是尖声的,两人一面兴高采

烈地骂着架,一面大步踏了上来。

这只是短短一瞥,也是给唐方的第一印象,这两人已经上了楼

梯,从桌布缝隙望过去,楼上远处多了两双脚,两双鞋子,还破了一个

洞,露出只脚趾头,脚趾头也破了个洞,唐方哪有见过这样的怪人,定

睛看去,却见那脚趾头竟向自己转了转,招了招,唐方哪里见过此等

怪事,真是给唬住了。

如鸟啄的彪形大汉是铁星月。

头大大的瘦小汉于是邱甫顾。

这点唐方也记住了。

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牢牢记住萧秋水结义兄弟们的名字。

她自己也没有觉察到个中因由。

只听铁星月没好气地道:“嗯?怎么有楼没有人?有菜没伙计的?’

邱南顾却喜道:“哪哪哪,那儿不是有两个人吗?”

这时只见钟、柳二人的脚步移上去,钟壹窟笑道:“这儿客人通常

来的不多,今天尤其少,客官要吃什么?我是掌柜的,伙计不在,我也

可以代弄几道好吃的。”

铁星月道:“我是饿扁了,总之有好吃的,全部拿来!”

钟无离恭卑地道:“是是是。”

邱南顾却道:“喂,掌柜的,旁边是你的伙计吗?”

钟无离却道:“不是不是,这是我弟弟……”

邱南顾道:“赫!怎么他这么凶神恶煞!”

钟无离道:“唉呀客官有所不知,我弟弟他是个白痴……”

邱南顾道:“白痴?”

钟无离叹道:“是呀。他小时也喜欢弄枪舞棍,有次遇到个武林高

手,就把他打成了白痴,傻里巴巴的,简直成了人头猪脑,哎呀四肢发

达、头脑简单啊,饭倒是吃不少哦。”

邱南顾奇道:“打成白痴?好高的武功!”

铁星月不屑道:“那有什么了不起,我有一次与人交手,把那人打

成一口猪!”

邱南顾道:“一口猪!哪里会把一个人打成一口猪!”

铁星月洋洋得意道:“好简单哦!打到他满地爬,满街叫,当场拉

屎,不是猪是什么?是邱铁口么?!”

邱南顾虎地吼了回去:“你真他妈的老子又没惹你,你干吗骂人

是猪!”

铁星月胜了一着,倒是不理他,向钟无离道:“打他的人是谁?”

钟无离答道:“我也不知道。但那人是用指凿,打在我弟弟的眼盖

上,他……他就这样子了。”

铁星月嘀咕道:“打在眼皮子上?那怎会这样子的呢?”

萧秋水听到这里,猛地想起一事,心中暗叫不妙,十分焦急,无奈

又叫不出、动不得。

钟无离会不会故意引铁星月、邱南顾去检查柳有孔的眼睛,而柳

有孔的双针——

柳有孔的双针!

眼睛!

萧秋水急得额上布满了黄豆大的汗珠,唐方见了,也感觉出生死

一发;

徒呼奈何!

这时只听铁星月那莽夫果然道:“

“怎么会这样子?让我看看!”

只见那破鞋子走两步,贴另一双鞋子而立,两人相距之近,真是

“鼻可相触,萧秋水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口腔。

忽听邱南顾道:“为什么要让你看,你以为你是大夫啊?让我看

……去!……来,眼皮子翻翻……”

萧秋水从缝隙望出去,只见原来那双破鞋子跄跄踉踉退了五六

步,原先立足的地方又换了一双破鞋子,敢情是邱南顾推开了铁星

月,他自己却抢着上前去探看。

蠢材啊!蠢啊!萧秋水心中又急又愤,心中忍不住大骂!

只听铁星月怒道:“你干嘛推人?!你难道治得好他!”只见那双破

鞋已经踮高了脚,显然正在翻柳有孔的眼皮,凝神注视。

这时忽听“呼噜”一声,接着“嗤”之声破空。便是铁星月的狂吼与

邱南顾的怪喝!

他们果然动上了手!

“呼噜”是钟无离铁杵的声音。

“嗤”则是柳有孔双针的声音。

第十五章 铁星月与邱南顾

地上的脚步速交错起来,时急止时迅动,以及搏斗声与怒吼。

——他们怎么了?他们怎么了:

——铁星月啊!邱南顾啊,你们究竟怎么了?!

遇险了!

钟无离先出的手!

十一尺长的铁杵,趁铁星月往后的时候,呼噜地疾刺了出去,然

而重要的是“嗤”地一声!

这“嗤”地一声,是铁杵前端部分破空之声,真正可怕的不是杵柄

的力量,而是这辛辣、迅疾的一刺!

“呼噜”是钟无离长杵带起的声音,“嗤”才是杵端那一下急刺!

急刺铁星月后颈!

铁星月一闻声,立时回头,那一刺,等于是刺向他咽喉!

杵长,刺急,按理说铁星月怎么都避不开去。

可是铁星月不避?

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一拳打了出去!

“崩”!

血肉的拳头击在刺尖之上,竟发出金石之声!

更令钟无离大惊的是:铁刺被击断了!

铁星月似一点也不痛,另一只拳头已飞了过来:

因为惊愕,钟无离竟避不过这一拳,“蓬”地被打飞出来,天旋地

转,天乌地暗,天惊地动,向后倒飞,“砰”地撞飞一张桌子,两张凳子,

最后撞在那藏萧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邓王函的桌子上!

“哗啦啦”……一阵乱响,所有的东西都塌了下来,白桌布扯裂,

露出了萧秋水等……

钟无离一出手,柳有孔也出手了!

柳有孔出手更快,但他的双针为何没发出声音?

因为发不出声音。

邱南顾似也料不到一个彪形大汉会使的是两口针,又因离得大

近,难以相拒,竟做了一件事:

一把抱住柳有孔。

拦腰抱住柳有孔,柳有孔的双手,也挣脱不出来。

两人就这样对瞪着,一时都呆住了。

邱南顾强笑着打招呼道:“晦,你好。”

两人脸本来贴得极近,而今简直是鼻唇相接了,柳有孔青了脸

色,怒叱:“你……”

邱南顾笑嘻嘻地道:“没办法,我不能松手,一松手你一定会刺瞎

我双眼:嘟嘟嘟,现在脸贴脸,两个大男人,多难看啊!真是,我都叫你

不要用这种招式嘞!”

柳有孔又气又怒,一时说不出话来。

邱南顾嘻皮笑脸道:“你很气是不是?唉呀,想暗算我们啊,我们

其实一过霁虹桥,便知不妙,怎么河里一个地方的鱼全翻了肚子,一

定有毒,这是当旺时分,茶楼上怎么没有人,只有你们两个怪物?”

“招牌上明明写的是‘权力居,,你当我们傻的呀?还想不到跟‘权

力帮’有关系么?我们心里倒是早有防备啦!蠢才!”

柳有孔怒吼一声,拼命力挣,两人相距已无缝隙,柳有孔双臂使

针已至半途,性命交关,邱南顾也死命抱住,哪敢放松?

——听到这里,唐方才知道这两个邋里邋遢的莽汉,居然是粗中

有细的豪杰。

——也明白了铁星月、邱南顾二人,何以接得下柳双洞、钟壹窟

二人的狙击。

——南明河中的死鱼,显然是因为南宫松篁的尸首:这百毒神魔

之弟子,死在河中,还是可以毒死了河中无辜的鱼群,令人不寒而栗。

桌椅翻倒,布裂人现,却听铁星月大喜怪叫道:“哈!哇!妈妈喊

哩唱呀!哈!唿唿!你们啊原来在这里!嘻!你们好哇!”

然后一个劲儿地冲过来,抓住萧秋水使劲地摇个不停道:“妈妈

的!老大好!好久不见了哇!”

然后又抓住左丘超然就是一拳,再给邓玉函一脚,一面欢叫道:

“死老二,鬼老三,哈哈!我们又见着了!”

就着又走向唐方。唐方差点没给吓晕过去了。铁星月却皱眉摇

了摇头道:“奇怪?这标致的妞怎么没见过?”又抓住萧秋水打了一拳

哇哇叫道:“好哇!居然有个叮当啦,也不告诉我老人家!”

这下可惨了,原来萧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邓玉函的穴道被封,

铁星月兴奋过度,居然没有看出来,萧秋水惨在不能言语,真是哑子

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铁星月径自兴奋,大声呼叫道:“喂!喂!死铁口!老大他们来啦!

哇哈哈!乐死我了——”

却猛见一人乌着脸自破碗烂凳中站了起来,原来是鼻血长流的

钟壹窟。

铁垦月奋然叫道:“好哇!你还没有死啊!来来来,我再补你两拳

飞奔着过去,钟无离大叫一声,一杵打下去,铁星月兴奋过度,竟

忘了闪避,钟无离本已伤,功力大减,却听“碰”的一声,铁杵打在铁星

月背上,铁杵竟弯成半月形,铁星月闷哼一声,竟然没事,还一把抢过

铁杵,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下大家都看呆了。

却听“崩”的一声,铁杵竟给他咬了一个缺口!

只听铁星月躁道:“妈妈的,居然咬不断!”竟发狂地把铁杵往身

上、腰问、臂上、腿间,又拗又缠,那十一尺长的铁杵立时变成了棉花

糖一般,卷成一圈又圈,拗成一段又一段。

这下不但萧秋水他们看呆了,就连钟无离也怔住了,铁星月拗罢

铁杵,抬头看见他,大吼一声:

“哈!你还在呀,小老弟——”

钟无离吓得三魄去了五魂,怪叫一声:“妈妈呀——”火烧屁股似

的,没命似地飞跑,铁星月也一面叫:“喂喂喂别走——”一面没命似

地追!

一追一一逃,两人在甲秀楼上,顷刻问绕了几十个圈。

左丘超然白了脸,邓玉函青了脸。

铁星目那一拳和那一脚,对无法运功抵御的左丘超然与邓玉函

来说,实在不是好受的。

萧秋水当然也不好受。

那边的邱南顾与柳有孔,也分出了“胜”“负”。

柳有孔既挣不脱,邱南顾也腾不出手,

柳有孔挣得一脸通红,忍不住骂道:“去你妈的!”

邱南顾却光火了,“我妈妈又没犯你,干吗骂我妈妈!”

一张口,就咬了过去!

这一下,柳有孔也没有料到,这一口,就咬个正着。

柳有孔的鼻尖,竟给邱南顾这一口噬了下来。

柳有孔惨嚎一声,疼痛难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头就向邱南

顾脸上顶了过去。

邱南顾也猝不及防,挨了一记,双手一松,退了三四步,又要冲

来!

柳有孔虽然痛不欲生,但他体格魁梧,又足智多谋临危不乱,“嗤

嗤”弹出双针!

这双针不是攻向邱南顾,因为他知道,以邱南顾武功身手,这双

针是威吓不了他的。

这双针是射向萧秋水这边的唐方与邓玉函的。

攻其必救!

他已看出萧秋水等人与邱南顾等之感情非同凡响,而萧秋水等

人穴道被封制,飞针射向他们,邱南顾必抢身去救,却没料到,邱南

顾、铁星月二人,是大事细心、小节粗心的莽汉。

这两口飞针射向唐方与邓玉函,邱南顾根本不顾。

有什么好顾?!邱南顾心忖:萧秋水他们才不会连两根小小的飞

针都是躲避不了!

这飞针飞起时他同时飞起,柳有孔捂住鼻子,断未料到邱南顾又

到了他面前,打出一记鹤咀锄!

这一记“鹤咀锄”虽没真要了柳有孔的命,但也真的要了柳有孔

一只眼!

柳有孔惨叫一声,翻身穿窗,飞坠落河,邱南顾也不穷追,但十分

得意。

此番柳有孔虽未丧命,但在以后的《神州奇侠》故事中再出现时,

他是名符其实的“柳有孔”,而且是活脱脱的“柳双洞”,鼻子一个洞。

眼睛一个洞!

飞针极快,双双掠过铁星月前面。

铁星月本可双手接住,但他正忙着揍人。

原来他追钟无离不到,追了十一二个圈,兴味索然。鞋子又破了

大洞,脚板全伸了出来。他蹲下来要套好鞋子,却正在穿时,“呼”地一

个人一脚踩在他背上,铁星月大怒,一挺身,仓皇间也摔了一个大跤,

在地上打了一个照面:原来就是钟无离!

原来铁星月蹲下去穿扎鞋子,钟无离脸部痛极,以为铁星月还在

追他,失心丧魄,乱跑一场,竟已跑了一个大圈,看不清楚,恰好撞到

铁星月,跌了一大交,猛见又是这天神般壮汉,真是唬得傻了!

铁星月一见,简直是元宝天上掉,老实不客气,一连七八拳,擂在

这钟无离肚子上,钟无离开始还接了三四拳,到了后几拳,劲道之重,

压力之大,简直接不下了,“蓬蓬蓬”打在腹间,真是痛得死去活来,也

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竟一把推开铁星月,亦翻窗出去,落人河中去

了!

铁星月揍得痛快,得意异常。

钟无离此番虽得不死,但全身骨头欲裂,待下回出现于《神州奇

侠》中,鼻凹都凹了进去,正是铁星月揍的,也恰合了他的外号:“钟壹

窟”。

两枚飞针,就在铁星月揽着钟无离猛揍时过。

两枚小小的飞针?铁星月才不管呢!

然而这两枚小小的飞针,却是致命的飞针!

一枚飞向唐方的“人中穴”!

一枚飞向邓玉函的“眉心穴”!

夺命飞针!

飞针眼看就要取去唐方、邓玉函的性命,无人可救。

此时正是千钩一发,忽听一声暴喝,萧秋水忽然标了起来!

萧秋水可不及同时救两个人!

唐方在左,邓玉函在右,而人相隔恰好比人在中间而双手展开更

阔一点,萧秋水救得了左,便救不得右;救得了右,却救不了左。

萧秋水立即跃起,把身子一横!

这一来,他形同横搁在唐方与邓玉函面前,头右足左,手掌与脚

趾,刚好截住了飞针!

他双掌一拍,及时抓住了飞针,救了邓玉函,但他的脚就没那么

灵活了,加上他穴道刚刚才冲破,运劲不上,所以就硬吃了一针,虽救

了唐方,人也摔跌下来。

针嵌在腿肉里。

邓玉函眼中流露出感激。

左丘超然目中透露出敬佩。

唐方眼眸中隐中有泪影。

萧秋水的穴道当然也被封了,可是他怎样能在一发千钧间跃了

起来相救呢?

原来萧秋水是自己冲破了被封的穴道。

唐方、邓玉函、左丘超然与萧秋水内力相仿,左丘超然练的是擒

拿手,内功稍实一些,而萧秋水练的是浣花剑法,浣花剑派向来主张

以气御剑,所以萧秋水的内息,又比左丘超然强一些。

这强一些儿,还不足以使萧秋水有能力自己冲开穴道。

原来萧秋水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有放弃过运内功冲开所封穴过

的努力,加上铁星月那一拳,他硬受一击,却早有备,把外力转成内

劲:铁星月的刚劲何等犀利,萧秋水转移调息,自然一冲就破。

这种内息转移法极是伤身,何况萧秋水一旦得脱,即全力营救

所以更伤元气,而今又中了一针,脸色苍白,大口气地喘息了几下,即

替左丘超然解开了穴道。

左丘超然一得以脱,指疾点,解开邓玉函、唐方穴道,唐方、邓玉

函即扶住巍颤欲跌的萧秋水,这时四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好像从阎

罗殿前打了一转回来。这时,铁星月与邱南顾已打跑了柳有孔与钟壹

窟,也笑嘻嘻地走过来,左丘超然跟邓玉函一肚子火,忍不住都要发

在这两个憨人的身上。

左丘超然、邓玉函也装作笑嘻嘻地走过去,唐方即扶住萧秋水。

邱南顾还笑道:“嘿,月来不见,老大怎地得了哮喘病啦?”

铁星月居然也笑道:“喂,刚才你们躺在那里,吃灰尘呀?”

左丘超然笑着握铁星月的双手道:“不是吃灰尘,而是请你吃拳

头。”

邓玉函也拍拍邱南顾肩头笑道:“不止者大有病,你也有肚痛症

哇。”

一说完,两人同时猝然挥拳,“蓬蓬”痛殴,左丘、邓二人与铁、邱

二人是好朋友,早已知道铁、邱的要害破绽,两拳下去,两人猝不及

防,痛弯了腰!

铁星月嘶声道:“妈的……打那么大力,你想死呀?!……唷

……”

邱南顾嘎声道:“死人头!…你暗算本大爷……唷……王八蛋!”

邓玉函也怒道:“妈的,刚才你揍我们那么大力,现在得报大仇!”

邱南顾怪叫道:“我们见面礼向来是这样的呀!什么大不大力

的?!”

左丘超然道:“我们是穴道皆被封锁,命在砧上,你们走过来,居

然不解穴,由我们生死!哼!”

铁星月一脸精明地道:“那老大又怎么能动?!分明谎话!”

左丘超然怒道:“要不是者大藉你打的一拳,换劲冲穴,挺身挨

针,咱们早都翘辫子咯,还等你们来救!”

铁星月、邱南顾这才想起来了,知事态严重,也不敢再辩了。

邓玉函余怒未消,恨恨地道:“妈的,今天差点给你们两个糊涂蛋

害死了!”

铁星月哭丧着脸道:“我们……我们又怎么知道……知道你们穴

道被制嘛……”

邓玉函恨声道“还说!——”

那边的萧秋水强笑着道:“算了。老铁和小邱今番来,毕竟是救

咱们的性命,咱们应该感激多谢他们才是。”

邱南顾登时得意地道:“嘿嘿,对嘞,无论如何,我总算对你们都

有救命之恩——咦——咦!你们原本不是在成都浣花萧家剑庐吗?怎

会来这里?又给封住了穴道?”

——铁星月、邱南顾确是武林中、江湖上铁铮铮的好汉,也是一

等一侠义之士,但他们又憨又直,行事乖戾偏激,萧秋水自是知情。

这两人也因为兄弟们这种体谅,以后在武林中不知闹了多少笑

话,闯了多少龙潭虎穴,渡过了多少血腥风雨。这两人,一直是一对活

宝,在《神州奇侠》的故事里,一直到陈见鬼、秦疯八等人出来后,就更

加相映成趣了,这且按下不表。

萧秋水虽脸色苍白,但依然笑问道:“老铁,小邱,看来你们的武

功又有精进!”

其实萧秋水并不是看来的,而是想来的。

——铁星月铜皮铁骨,肯吃苦,胆子大,勇气过人,又不怕挨打

敢拼命,脾气大!武功专走大开大杀一路,为人也大气大概,不过亦因

无知,所以也有点古古怪怪、神神经经就是了。

——邱南顾为人刁钻机智,惟恐天下不乱,一张铁口钢牙,最好

管闲事,武功走奇门异道,待人泼辣烂缠,因为血气方刚,所以时亦疯

疯癫癫,古灵精怪。

——邱南顾、铁星月二人武功虽好,萧秋水曾与他们交过手,邱

铁二人武功略在左丘、邓二人之上,却仍在萧之下,而远不及唐。

——钟无离、柳有孔的武功,纵不如左丘与邓,亦相差不甚远,而

今铁、邱二人能把钟、柳二人打跑,可见武功大有进境,只怕萧秋水亦

未必能及。

——故此萧秋水料定在分手的这些日子里,铁星月、邱南顾二人

武功必有奇遇精进。

——萧秋水是猜对了。

萧秋水这一句是没有含责备意思的话,所以铁星月、邱南顾等人

十分乐意回答。

原来自萧秋水和他俩分手后,铁星月、邱甫顾顺便到桂林浣花剑

派分局去拜见萧易人,这一方面是因为言谈间萧秋水对兄长的推崇,

一方面是铁星月、邱南顾二人对萧易人的剽悍雄风早就心仪已久,亦

想藉此拜会。

萧易人与他们亦一见如故,论及武艺,萧易人便指点铁星月,应

发挥所长,既天生神力,刚勇无匹,何不苦练无坚不催的拳法、世所无

匹的气势?又劝邱南顾,既然机警敏捷,何不就以应变为主,令人意料

不到,刁钻古怪的身法、绝技,可以出奇制胜?

铁星月与邱南顾都大觉有理,于是痛下决心,三个月的苦练,武

功便发挥所长,已远超越过从前。

萧易人是武林间难得一见的奇材人杰,据说剑法已直追萧西楼,

而对其他武艺,亦能妙悟明理,普通人所参悟不出来的武功道理,只

要向他说一遍,往往给他一点就点出来了,可说受用无穷。

萧易人点授铁垦月与邱南顾,亦是因为爱才之心,浣花剑派的家

传剑法,规定非浣花剑派弟子不能相授,铁星月、邱南顾二人当然不

是,萧易人只好发挥他们的特性,加强他们原有的武功:铁星月本来

可以一拳碎砖,现今却可一拳碎石;邱甫顾本来擅长急拳快击,而今

连腿也一样快了,所以这几个月下来,铁星月、邱南顾受鼓励下的潜

心苦练,进步自是不少。

铁星月、邱南顾的武功,是自小苦练出来的,没有得自什么名家

亲传,铁星月的拳,曾经打在土墙上,曾经打在瓦片上,撞得骨头迸

裂,割得血肉淋漓,但他一天天地练下去,到现在,一拳擂下去,地上

一个大洞,小树应声而断,这都是用血泪和汗,每天每夜昔练,累积而

成的。

邱南顾打斗,以应变、机警、出招迅急著称,但是他五岁第一次和

人打架时,一接触就给对方撂倒了,而且额角血流不止,门牙崩了一

块。

从此起他打了一百四十一次的架子,没有一次不败,轻的是落荒

而逃,重的是手脚骨头全折,鼻粱断裂,眼角、唇角、额角肿得像核桃,

胸腹间的颜色就跟头发颜色一样,背部还有一道长尺半、深三分的刀

伤。

但是在第一百四十二次架里,他赢了。

他赢后,没有欢笑,独个儿走到一个陌生的镇上,第一次买了一

壶酒,一个人喝,喝了嚎啕大哭,哭到围观的人至少有四百二十一名,

他才收住声音,烂醉如泥。

他赢了。因为他输时一样没有失去信心,失去勇气,所以他终会

赢的。

因此他赢得一点也不侥幸。

他的快拳、飞腿、急智、变化,都是从经验中、磨练里得来的,所以

很踏实,而且很有效,更不会轻易忘得了,因为每一招每一式,每一个

动作或变化,都有客观存在的血泪史。

一直在他们未认识萧秋水前,铁星月与邱南顾二人,不仅无师无

派,而且连个引导的人也没有,两人也互不认识。

终于他们认识了萧秋水。

为一句好诗而间关万里来回跋涉的,为一句承诺而生死不计敢

作敢为的,为一个朋友,可以上天入地舍死忘生的萧秋水。

第一个影响他们的人,是萧秋水。

铁星月、邱南顾自创一套的武功,虽然有用,而且有劲、有神采,

但是历经几千百年来去芜存菁,淘汰历练下流传的武技,却更是重要

且有实效,萧秋水就把这些一一指导他们。

故此,认识萧秋水后,他们功力是一进,结识萧易人后,武功又是

一进。

萧秋水等入便把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如何在秭归斗权力帮,长江

杀傅天义,萧家剑庐的恶斗,辛虎丘、康出渔的狙击,保护狄大夫人的

张临意如何身死,以及如何冲出重围而散失,如何在桂湖遭围攻后重

聚,到如何在甲秀楼上格杀南宫松篁而后中毒……一一道出,只铁星

月、邱南顾两人性急气躁,每每听到紧张处,都忍不住要打岔——但

是萧秋水、左丘、邓玉函等人早已熟习其性,所以还是坚持讲下去,唐

方却忍不住抿嘴笑。

铁星月听得忍不住突地跳起来,大骂道:“他妈的猪八戒王七十

八加九千蛋!别人打杀我还可以忍!康劫生这小子也来出卖我们!我

就憋不下这口气!我就憋不下这口气!”邱南顾也吼道:“是不是!我

早就说不管一切冲过去了!是不是?!这么大的热闹我们都错过了,

没得玩啦!唉呀呀——要是我们在的话该多好!”

邓玉函冷冷地道:“你放心,我们自桂林跟大伙儿回去的时候,还

有得你玩的!”

铁星月嚷道:“唉呀,还要等到去桂林请救兵回来呀,不行咧,万

一都死光了,可没热闹——”

萧秋水变了脸色,左丘超然狠狠地在铁星月肚子上擂了一拳,痛

得他大叫起来,邱南顾想想也觉不妙,赶紧笑道:“骑,骑骑,老铁小孩

不识世界,童言无忌,老大不要介意。”

铁星月才知道自己乱说话,说错话,也不敢出声。

唐方圆场道:“桂林是一定要去的,萧老伯要我们在极需人手的

时候冒死冲出来,一是为要求我们到桂林请援,并且也藉此示警,使

浣花分局早有防备;另一方面也要把此事公诸天下,让武林同道作个

警惕,团结起来共同驱敌;所以在情在理,浣花分局还是必定要走一

趟的。只不知两位兄长桂林来,可知桂林浣花的人手怎样?”邱南顾却

失惊道:“呀——那你就是……就是他们说的那个……那个方……方

……方唐啊?”

邓玉函奇道:“方唐?”

左丘超然忍俊不住:“荒唐?”

萧秋水忙纠正道:“是唐方。”

邱南顾“哦”了一声道:“唐方。”

铁星月又忍不住忽然加了一句:“怎么裙子这么短。”

其实唐方裙子根本就不短,直落垂踝,只是她自小足美,善舞蹈,

长轻功,穿的鞋于是祖母唐老太太亲绣的,所以罗裙也就略短一点。

她原本是穿劲装冲出浣花溪的,但一路上赶来,女干劲装未免太

引人触目,所以改穿紫罗裙,真是貌美不可方物。

只是铁星月是铁挣挣的鲁男子,最看不惯人花枝招展,素来见女

于都是据掩及足,而今见招近足踝,更是看不惯了;其实他只评这句,

已经是对唐方很看得顺眼的了,因为他遇着女子,跟邱南顾一般,总

是百般不顺眼,一个老是摇着头说:

“唉,女流之辈!”

一个老是摆着手说。

“嘿,娘娘腔的!娘娘腔!”

唐方怔了怔,一时答不出话来。邓王函没好气地问道:“那你们好

端端的在桂林,怎么又会到了此处?”

邱南顾怪眼一翻道:“嘿,我们不是约好清明节后在剑庐见面

吗?”

萧秋水倒是松了一口气道:“哦,那你们来的时候,桂林剑门并没

有发生事儿了?”

铁星月道:“当然没事罗。孟师叔、易人兄、开雁都在那儿,还有

唐……唐小姐的兄长,好像也在,还有……玉函你哥哥,也来了,有他

们在,怕什么,有什么人敢来惹事,何况还有咱们两个!”

邓玉函喜道:“我哥哥来了?”

铁星月点点头道:“来是来了,不过一副好像责怨我们教坏了你

的样子……”

邓玉函赫然道:“他就是那样的……老是不放心我。”

唐方也喜道:“来的是刚哥还是朋弟?”

铁星月道:“我不知道。”

唐方沉吟一会道:“很会说话的,还是凶神恶煞的?”

邱南顾倒是接道:“凶?倒是一点也不凶,人缘蛮好似的。”

唐方芜尔道:“那是唐朋。……他的人缘一向都很好。”

左丘超然倒是问道:“那你们干么到了贵州,却不去四川剑庐,溜

到甲秀楼来干吗?”

铁垦月跳起来道:“吓!你以为我们想留在此地么!根本冲不进

去啊,一共冲了七次,最后一次冲到山中成都杜甫草堂了,却遇到三

名剑手,一个拿琴,一个拿笛,一个拿二胡,打了半天,铁骑神魔又来

了,我们义被击杀得倒退八十里,回到贵州来了——根本杀不进去

呀!”

萧秋水变色道:“铁骑神魔?!”

铁星月叫道:“对呀1‘铁骑厥神’阎鬼鬼和他六个徒弟‘飞骑六判

官’呀!”

萧秋水赫然道:“这次‘权力帮,真是倾巢而出了,‘铁腕神魔’傅

天义、‘无名神魔’康出渔、‘一洞神魔’左常生、‘飞刀神魔’沙千灯、

‘三绝剑魔’孔扬秦、‘百毒神魔’华孤坟、‘灭绝神魔’辛虎丘,现在连

‘铁骑神魔’阎鬼鬼也来了1”

邱南顾道:“见到阎鬼鬼也来了,我们就知道剑庐那儿一定不妙,

所以拼死冲入,但阎鬼鬼这厮好厉害,我们两人斗他一个,也占不到

便宜,加上他六个徒弟,一个使鞭,一个使长枪,一个使长索,一个使

长链,一个使长矛,还有一个,哼,哈,居然使马鞍,实在难缠得很,所

以每天都给他们打得落荒而逃,实在是憋气,这几天。倒是做了一件

事……”

左丘超然笑问道:“什么妙事?…

邱甫顾小眼睛咕溜溜眯起一转,然后道:“我们两个人,他们六个

人,我们打不过他们,便边打边逃,追得他们气喘,歇息的时候,便淬

然打回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定过神来时,我们已抢了他

们的马,走啦。”

唐方笑道:“抢马?”

铁垦月得意地一拍大腿,道:“对!抢马!既打不过他们,就抢!抢

不到,就偷!偷不到,就劫!”

邱南顾也得意地道:“是啦!一次摸两匹马,三次抓了六匹,足足

仙了六匹马!哈!那六个王八,没了马就变成肚朝天的乌龟啦,提不

起丝毫劲儿.大概是赶回去骑马再来打过了。”

铁星月也哈哈笑道:“他们再骑马来,我们再盗一次。我们当不成

汰侠,先当盗马贼也无妨。”

邱南顾道:“哪要?!我们现在多了四个人,还怕他干屁?!”

铁星月摸摸头道:“是呀,是呀,我怎么设想到……”

萧秋水道:“你们今日得以来此处,就是因为那六个判官到别的

地方调马匹去了?”

邱南顾道:“是啊,那六个死鬼的马好偷,那个阎老鬼的马就不容

易扒了,几次试过,都偷不到。”

铁星月道:“所以他还在左近,我们打听到今日甲秀楼来了四个

形迹可疑的人,所以想来先下手为强,没料到你们……”

萧秋水道:“幸好你们来,救了我们,……不过,马呢?”

铁星月忸怩地道:“哪里的话,应该的,应该的……”说着得意无

比。

邱南顾也喜不自胜:“马给我们藏起来了,好马嗳!”说着喜形于

色。

唐方忽然间了一句:“你们来的时候,桂林剑门真的一点特殊的

状况也没有吗?”

铁星月想了半天,道:“没有。”

邱南顾猛然想起道:“有!”

唐方问:“是什么事儿?”

邱南顾道:“别的事都很正常,只是我们临出来的那一天,桂林剑

门的鸡鸭,总共九百多只,忽然间死了一半,也病了一半,这事儿似有

些蹊跷……”

萧秋水脸色陡变,道:“这跟权力帮攻浣花剑庐的先兆,完全一

样,鸡犬不留。”

左丘超然道:“在成都剑庐下此毒手的是‘百毒神魔’华孤坟,那

在桂林剑门的想必是‘瘟疫人魔’余哭余了!”

邓玉函道:“余哭余?!这人毒冠天下,下毒本领,尤在华孤坟之

上。”

唐方道:“那也就是说,在你们出桂林而赴成都时,权力帮已大肆

进攻剑门了!”

铁星月变色道:“那还了得!”

邱南顾道:“我们快去!”

左丘超然疾道:“事不宜迟,我们快赶赴桂林把!”

唐方忽道:“慢着。”

铁星月奇道:“怎地?”

唐方道:“你们抢得的马呢?有马才好赶路!”

邱南顾喜道:“是呀!我们恰好六个人,而又有六匹马,这马,我们

可把它们藏起来了!”

他们一行六人,沿着跨玉桥,经涵碧亭,在钓整肌附近找到了藏

着的六匹马。

这六匹马,高近丈,髯至膝,尾委地,蹄如丹,日行千里,日中而汗

血,正如《中荒经》所描写的汗血宝马一样。

“铁骑神魔”阎鬼鬼,原本就是西南大荒的异人,他养的马种都来

自锡尔河畔大宛国,精通骑术,百丈杀人,所向披靡,兵不血刃。铁星

月、邱南顾二人偷的马,正是此种千中无一的良驹宝马。

他六人上了马,但觉风和日丽,心中豁达,有纵横天下的大志。

萧秋水笑道:“晋时王嘉形容周穆工八骑飞骏马:八龙之骏——

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霄,夜行万里;四名

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晖,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行十影;七名腾

雾,乘云而奔;八名挟翼,身生肉翅。这八骏齐驰,直奔西昆仑之巅,是

何等雄姿。今日虽仅六骑,但亦有跃马黄河的大志。”

铁星月、邱南顾二人听得齐齐发出一声长啸,甚是愉悦,意兴霓

生。

萧秋水道:“事不宜迟,我们就策马上娄山,翻白云峰,渡黔江,经

佯柯水,东北而上,直入广西扑桂林吧!”

众人一声大唤:“好!”意气顿生。唐方在旁嫣然一笑,风和日丽,

蓝天绿地,无限美意,尽在心头。

第十六章 怒杀双魔

娄山亦名大娄山,在遵义县北,高峰插云,为白云峰,形势险峻,

上有娄山关,为川黔间要隘。

娄山之麓有怀白亭、会仙亭遗址,均所以纪念诗仙李白者。

样柯水亦即蒙江,源出贵州定番县西北,南至罗斛县,又名北盘

江,再经云南贵州广西与南盘江合,称红水江。

黔江亦名涪陵江,世称乌江,源出贵州威远县之八仙海,东北流

入四川境,经涪陵东入大江,由黔入川,乌江行舟最为不易。

六骑飞骏,行为甚速,入夜,已至娄山麓,过怀白亭,宿于会仙亭。

会仙亭在当时已破败不堪,只有几处遮蔽的地方,仅留残垣碎瓦

而已。

时已十七,月已有缺。

是夜风云密布,月时现时蔽,乌云游走,夜黑风急。

邱南顾有火折子。

左丘超然有蜡烛。

邓玉函找到了一只烛台,于是就着残墙遮掩,点着了一双蜡烛。

烛影摇曳,马就系在断柱之后,各人倚危墙小息,奔驰了一夭,他

们都累了,按照行程来计,明日即可抵广西。

到了广西,可又是一番龙虎风云了。

所以他们先求稍息片刻,他们的战志就如月芒乌云一般,时闪时

灭。

蜡烛也是一闪一明,像在黑夜里打着讯息,撑着一线微芒;而黑

夜就似权力帮一般,庞大、威皇、可怖,而且无孔不入。

萧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邓玉函、邱南顾、铁星月等人心里都想

着事情,都没有作声。

突然,其中一匹马长嗷一声,引起其余五匹马一声长嘶,六人都

惊了一跳。

六人这一惊,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马又静息下来,只有蝉声的知了知了,叫个不停。

六人又进入调息的状况,只有萧秋水一直在想着事儿,一些毫不

着边际的事情。

萧秋水就坐在蜡烛的前面,蜡烛的后面是丛林。

萧秋水在想:为什么马会嘶鸣?

在这时候想这些,好像井无意理。

可是萧秋水老是在想:为什么马会在这个时候叫?

这些马都是极好的良驹,不是受到惊吓,不会乱叫的。

以刚才的马嘶而言,又不似受到任何惊怖,倒似像遇到了熟人,

发声而招呼一样。

遇到了熟人?

对马而言,熟人就是旧主人!

旧主人就是“铁骑神魔”阎鬼鬼!

萧秋水忽然之间,那种奇异的、奇妙的、奇特的感觉,又升起了。

就在这时,“飓”的一声,一道竟比电还快的白光,迎脸飞来!

“咄”,白芒打灭了烛光,烛芯爆出了几缕黑烟,白芒却犹未止,直

射向萧秋水面门!

发力在先,来势极快,要是平时,萧秋水是绝躲不过去的。

萧秋水在前一瞬间,幸好已有了准备!

他拔剑,“叮”,撞落飞刀】

就在这时,一条无声无息,但威力惊人的黑鞭,已自黑暗中卷了

出来!

鞭扫唐方颈项!

这一鞭威力奇猛,偏又无声无息,而且迅快绝伦,又发鞭在先,唐

方是绝躲不过去的。

鞭与刀,几乎是同时出手的。

鞭比刀长何止十倍,但刀却是飞刀。

飞刀比鞭更快!

飞刀打熄了烛火,鞭才递了出去。

也因为这样,这鞭就像鬼影一般,一点都看不见。

可是飞刀打灭了烛火时,唐方也立时警觉。

唐方是一个极端冰雪聪明的女孩子。

烛火一灭时,她也没有看见鞭影,但她立时机警地做了一件事:

她立时移开她在烛火未熄间原来的位置。

她甫离开,便听见她原来的石凳碎裂的声音。

那鞭予也“飕”地收回了去:来时无声,收的时候才有一记如裂帛

的急风。

这一下,左丘、邓、邱、铁都知道了,叱喝、拔剑、互斗、怒吼声响

起。

萧秋水冷静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大家别乱,镇静应付,唐姑娘

你……”

只听唐方的声音自另一,角悠悠传来:“我没事。来的人是沙千

灯。”

唐方毕竟是唐门后人,在飞刀灭烛的刹那,她还是可以分辨得出

飞刀的手法,乃发自何人之手。

只听邱南顾道:“还有阎鬼鬼1”

这几日来,邱南顾与铁星月二人数度力战阎鬼鬼,自然对他的鞭

声甚是熟悉。

在黑暗中,大家除了警醒戒备外,心中都更加沉重。

连“飞刀神魔”沙千灯也追来了,成都浣花萧家剑庐究竟怎么了?

月亮,月亮怎么没有出来?

乌云,乌云越来越浓烈。

良久,没有任何动静,更没有任何攻击。

显然,沙千灯主力是以飞刀袭萧秋水,是因为萧秋水隐然是六人

中的领导者,杀了他可以乱大局。

唐方则是六人中最难应付的,阎鬼鬼的鞭想先毁了她,也是理所

当然的。

黑暗中过了良久,还是没有任何声息。

一击不中,再也没有暴露行踪。

铁星月如怒豹一般,随时噬出,邓玉函手已按剑,左丘超然十指

耸动,邱南顾也伏着,但随时飞弹而起,可是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萧秋水沉声道:“既然我们已给盯梢上,就星夜过贵州,入广西

吧!”

铁星月一声大吼,道:“好!挡我者死!滚开者生!”

他们在月黑风高之际翻上娄山,登白云峰,连夜下镇宁,到了黄

果树黄果镇附近。

连夜奔驰,在疾风中众人又是酣畅;又是提心吊胆,敌人想必追

踪而至,而且只怕就在附近。

这时已近中夜,黄果镇上空荡无人,但水气弥漫,空朦一片,水

声如雷,在远处响,萧秋水一勒马,道:“再过去就是犀牛潭了。”

唐方蹙眉扬声道:“犀牛潭广

萧秋水道:“对,这是西南最大的瀑布,听说就是这儿。”

铁星月猛一勒马,骏马人立长嘶,铁星月兴致勃勃地道:“对!那

儿就是黄果飞瀑!好大j一千只犀牛在吼,一万个铜锣在同时敲打,

十万只鸡蛋同时滑落,好大好大!”

邱南顾气咻咻地道:“好了,老铁,你别形容了,你的形容是最缡

线的。”

萧秋水笑道:“不过那真的是惊人,真是鬼斧神工,我们上次在白

天掠过,阳光清照,气氛绝胜,逼遭数十丈彩幻迷蒙一片,你看,这镇

上还距离黄果飞瀑那么远,但已水气弥空了。”

唐方道,“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去看看罗。”

萧秋水道:“我们正要绕白水河直上,再走盘江岸路渡乌江,此番

正要一并去见识黄果飞瀑!”

六人一舒辔,六马齐鸣,破天冲去!

黄果飞瀑。

贵州本来就是著名的崇山峻岭、怒瀑危滩之地。

白水河的河水自六十公尺悬崖直泻而下,吼声如雷,水花四溅,

水珠雾气时化作迷蒙细雨,落在附近的黄果镇上,故称“雨夜洒金

街”,前人有诗云:

银河倒泻下惊湍,万壑雷轰珠落盘;

匹练长悬光似雪,轻飞细雨逼人寒。

六侠绕飞瀑疾驰,入马尽湿,而心中对黄果飞瀑之惊险雄魄,更

是非言语笔墨所能形容的。

水湍流急。

瀑布将泻之河流,更是激起一个又一个的漩涡。

萧秋水等人行在峻石危岸上,因径道险窄,所以与急流相隔极

近,只见在月夜下,黄果飞瀑不但声势惊人,而且那急流像一只魔鬼

的手掌,不断地在作扭曲、挣扎、辗转,形状骇人。惨青的月亮照在水

流上,更似亘古以来一种无由的神秘力量,就潜蛰在水流之中。

就在这时,天来乌云,月华顿灭一

亦在这月将隐未灭的刹那,萧秋水猛然又闪过一丝不样的念头,

猛瞥见急流之中,竟有一样东西直伸了出来,在月亮下闪了一闪。

剑!

萧秋水大叫一声,反身一掌拍在唐方肩上。

这一下应极快,唐方不及闪避,砰一声跌落马来。

只听左丘超然怒喝道:“老大,你——!”

这时唐方的马背忽地冒出一件东西来:

剑!

带血的剑尖!

这剑竟穿过疾奔中骏马的下腹,而且刺穿了马鞍,而直冒了上

来,这剑简直是一种神奇的力量。

那剑又立刻“飕”地收了回去。

那匹壮马连奔了十二三丈,才悲嘶一声,萎倒子地,落在河中,刹

那问被摔落水潭,转眼不见。

要是唐方还在马上……

一柄这样霸道的剑,却用这种暗算的手段,而且用那么卑鄙的角

度,向唐方这样的一个女子刺出了这样的一剑……

萧秋水变了脸色,河水怒吼,无尽无止,犹如千军万马,金兵齐

呜,但这柄剑威力再大,也阻止不了萧秋水的决心:

“出来!”

五匹马都已勒止。

五匹马都是在愤怒中勒停的。

五匹马上有六个愤怒的人。

唐方摔下去,左丘超然一手就扣住了她。

萧秋水左手一抄,唐方就落在他背后马上,惊魂未定,粉脸煞白。

在白水河的急流里,黄果飞瀑上游的激流中,冒出一柄剑,然后

冒出了一个人头,然后冒出了整个身体,在水流暗夜下,犹如一个水

怪一般,“呼”地飞上了岩,唐方吓得脸都白了。

而这人的剑雪亮一片。

这人能在激湍中稳住身形,出剑暗袭,剑穿马腹,煞是惊人。

萧秋水目光收缩,缓缓地道:“三绝剑魔?孔扬秦?!”

暗夜下,月亮隐在云层里,河水像一·条怪异的白布,诡秘地扭曲

抖动着,那人就站在岩边,持着雪一样亮的剑,涩笑了一笑,道:“我的

创是在水底练成的,叫做“白练分水剑’,这是三绝中其中一绝。”

他说着,剑斜垂指河,湍流立即水花溅飞,剑尖指处空落了一片

岩石。

萧秋水道:“好剑。”

邓玉函冷冷地道:“可惜。”

孔扬秦忍不住问道:“可惜什么?”

左丘超然却接道:“可惜人是极卑下的人。”

邱南顾冷然道:“凭一代剑术宗师还施这种卑鄙的暗算,失敬得

很!”

铁星月做然道:“简直不配使这柄剑。”

孔扬秦怔了一怔,全身激怒得抖动起来,过了一会,又仰夭长笑

道:“原来如此!”

左丘超然忍不住也间道:“什么如此?”

孔扬秦笑道:“一个人有五张口,骂架是可以,吃饭也行,打起来

嘛……除非是狗咬狗!”

六人脸色都变了,孔扬秦继续扬笑道:“没料到女孩子有两张口

……你们这几个男孩子也有!”

这几个初出江湖的少年人初时还不知道孔扬秦讲的是什么,好

一会才知道是极下流的话,唐方怒叱道:“孔扬秦,亏你还是武林名

宿,居然讲出这种话,你……!”

孔扬秦笑道:“你什么!反正你们已活不过今天晚上,我讲的话,

又有谁知道,哈哈哈哈……不过我对你嘛,就可以温柔一些——”

他下面的话还没有说下去,五个人一齐发出怒吼,一齐冲了过

去!

萧秋水拔剑,冲出,突然之间,在这暗夜之中,急流之畔,悬崖之

下,又起了,那种不祥的,不祥的念头。

可是问题出在哪里呢?

萧秋水一顿,就瞥见一道刀光!

刀光如电!

萧秋水一掌推在邓玉函背门,邓玉函跌出七八步,但当他跌出第

一步之际,刀光已没入了他的背中。

邓玉函大叫一声,停住。

左丘超然一手扶住了他。

萧秋水大喝道:“不要乱,还有强敌伺伏!”

可是铁星月与邱南顾已冲了过去。

他们虽快,但有一样东西更快!

唐方的暗器!

唐方恨孔扬秦轻薄,一出手就是三道梅花什。

孔扬秦挽起三道剑花,砸开三道梅花针,但这刹那问,铁星月、邱

南顾已冲到!

唐方没有继续对付孔扬秦,因为她立时察觉邓玉函已中刀。

唐方反手撒出一蓬金针,直射飞刀来处!

一个人影立时自一处岩石中跃出,唐方转身,面向着他,萧秋水

的剑尖立时也向准着那人。

可是在黑夜中,湍流边,那人影忽然不见了,幻作一团红灯笼。

左丘超然赫然道:“小心那灯笼!他就是‘红灯魅’、‘飞刀神魔’沙

千灯!”

灯笼一亮,人影就不见了。

只见灯笼。

黑黝中要是亮起一线火,那注意力必定都全神贯注在那火光中。

那红灯笼既不亮烈,可是令人心血贪动。

心血责动后面是致命的一刀。

飞刀神魔沙千灯的飞刀。萧秋水与沙千灯的弟子决战过,当然知

道沙家飞刀的厉害。

左丘超然则曾目睹沙千灯与朱侠武之战,要是朱侠武当时不立

肢红灯笼,现在萧家剑庐早已镇守不住了。

邓平函脸色纸白,他背后呷骨处没入了一柄飞刀。

要不是萧秋水及时一一推。他此刻早已沉尸白水河了。

背后孔扬秦、铁星月、邱南顾三人喊杀如水声冲天,这儿只有一

盏红灯笼,以及四个静静的人影。

他们没有回头。

因为不能回头。

沙千灯的飞刀不让他们回头。

飞刀神魔的红灯笼更使他们别不过头。

灯笼红。

红灯笼后是什么?

人在灯后。

红灯笼后是黑。

要杀沙千灯,先破红灯笼。

可是他们没有朱侠武的定力。

这灯笼,他们破不了。

只要他们破不了这红灯笼,沙千灯随时可以动手。

因为他们看不见。

看不见的事情最可怖。

他们额上已沾上了汗珠,唐方尖秀的鼻尖也有水珠。

是汗珠?还是水珠?

水气雾漫,水声连环,周遭越来越看不清楚,越来越黯淡。

忽然眼前一亮。

一亮更亮,原来月亮已出了云层。

月亮的光华恰好笼罩了灯笼的光芒。

红灯笼背后露了人影。

灯笼似震了一震,红芒仿佛动了一动。

就在这刹那间,唐方立时出手。

擅使暗器的人永远最懂得把握机会。

唐家的人尤其懂得把握时机。

唐家的唐方更是能掌握时机的女孩子。

她的暗器不打灯笼后的人,而是打红灯笼。

毁灭了灯笼,才能与沙人魔决一死战!

“破”,灯笼撕裂。

如血浆一般的液体溅出,同时长空飞起一轮刀光!

唐方飞起,刀光一闪而没。

唐方在唐家不是精于暗器,而是长于轻功。

另外一道剑光飞起!

萧秋水的剑!

沙千灯既已现了形,他就要把沙千灯刺杀于剑下。

他一定要,不为什么,只为沙千灯杀伤了邓王函。

邓玉函是他的兄弟,是他的朋友,他抄起了邓玉函的剑,矢志要

把沙千灯杀之于剑下。

可是血浆般的液体,带着腐臭射来,他只有避开。

他一避开,沙千灯就退。

沙千灯挪动脚步,忽觉双脚已被人扣住。

左丘超然的一双手。

左丘超然不知何时己潜到他身下,双手扣住了他的双脚。

沙千灯急忙欲脱,但左丘超然飞快施擒拿法,从下抄起,抓住凹

陷之骨缝,大指压内侧,中食二指运劲扣拿。

沙千灯忍痛欲踢,左丘超然闪电般抓住他脚腔前后两面,大指拿

主麻筋,中食二指在后衬动,双手一滑,已钳住小腿腔骨与胖骨中间

之空隙,据扣力按!再拿膝弯的伸屈筋,闪身而上,大指搭住沙千灯内

转股筋,中食二指,再搭拿其外转股筋,双手一分,再全力扣住沙千灯

胯节内侧麻筋,不过眨眼问的功夫,沙千灯下盘情节筋,痛苦不堪,寸

步不能移。

“擒拿第一手”项释儒以及“鹰爪王”雷锋的后人,毕竟不可轻侮

的。

可是沙千灯还有一双手。

他一双手,发出了两柄刀。

在这样的短距离下,沙千灯照样可以发刀,确有过人之能。

只是唐方也是暗器的第一流高手。

她发出了两颗石子,碰开了两把刀,飞落人瀑中。

沙千灯怪吼一声,他现在才弄清楚了这几个少年人的份量。

可是已经迟了。

萧秋水的剑已经到了。

他一刀就标了出去。

萧秋水挡住了他,唐方的暗器射不到。

至少他要把萧秋水杀之于刀下。

但是萧秋水的剑变了,他一柄剑变成了千百把剑点。

“满天花雨”。

浣花剑派三大绝招之一。

沙千灯只有一刀,同时也是致命的一刀。

眼看这一下就要同归于尽,这同时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这人扑到萧秋水身前,那飞刀就没入了他的胸膛,这人却拔出了

原先嵌在他身体里的刀,一刀淀出!

这一刀刺穿了沙千灯的咽喉!

同时间,萧秋水的剑也到了,沙千灯的身体被刺了上百个洞。

沙千灯惨叫,倒在那血浆一般的液体上,立即又弹跳惨嚎起来,

全身发出腐臭的焦味,窜弹了几下,便翻落人瀑布中,直掉落入黄果

飞瀑中,粉身碎骨。

沙千灯惨叫之际,也就是萧秋水发出一声大叫的时候。

中飞刀的人是邓玉函。

左丘超然放开了沙千灯,扶住了邓玉函。

邓玉函脸如白纸,又忽泛红潮,在水雾中咳嗽起。

左丘超然扶住邓王函,放在他胸前及背后的手都湿黏黏的,都是

血。

左丘超然是触及,萧秋水是看到,他们的心都在抽痛着,唐方掠

至,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邓玉函煞白着脸色,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深深地看着萧秋水、

左丘超然、唐方,一直挣扎着,翁动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终于缓缓地闭上了眼。

永远地闭上了眼。

左丘超然扶着逐渐冷却的邓玉函尸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秋水别过脸,面对黄果飞瀑,夭也雨蒙,地也雨蒙,夭地云雨凉

如冰,逝者如斯夫,老三,老三,你就这样走了么?

——玉函,我要替你报仇。

——唐柔,我在唤你,你知不知道,

铁星月什么都不知道,他的一双拳头,在瀑布巨响中依然虎虎可

闻。

他已中了三剑,可是孔扬秦不敢挨他一拳!

有一拳自他额顶飞过,打在坚石上,石头粉碎,铁垦月的拳头又

“呼”地转了过来,朝着他的胸膛猛擂!

孔扬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敌手。

更令他心魄俱悸的是邱南顾的“蛇拳”,他出剑,邱南顾便攻他腋

下“攒心穴”,他一收剑,邱南顾居然愉步踩他的脚趾!

孔扬秦可以在水中运剑,这是一绝,更可以心分二用,这是二绝!

他的剑如雪,忽裂为二,左右两片雪光,还是迫住了邱南顾与铁

星月的攻势!

铁星月打得急了,忽然把上衣一脱,露出精壮的身躯,在瀑布飞

溅中,愈打愈神勇,居然双手抓住孔扬秦的剑,用力一拗!。

要是别的凡铁,早给铁星月一指捏断了,但这是“白练分水剑”。

剑依然不折,但是弯了。

孔扬秦脸色也变了。

忽然一道水光飞来,在水气漫雾中,孔扬秦看不清楚,也下在意,

但这一道水打在他脸上,脸上热辣辣的一阵痛,两只眼睛几乎睁不开

来。

那一道水是唾液,邱南顾的口水。

邱南顾在这刹那间,趁机游身而上,一招“蛇鼠一窝,啄打在孔扬

秦脚背上!

孔扬秦狂吼一声,退了五六步,邱南顾一招得手,再要进攻,忽然

剑光一,闪,大叫一声,急中生智,一交跌下去,饶是跌得快,肩上还是

被划中了一剑!

只见孔扬秦闭着双跟,手上两道白练,上下游走,迅若游龙,招招

都是要害,原来这正是孔扬秦的“三绝神剑”绝招之三:“冥瞑剑法”,

目不必视,但毫不影响剑法的发挥。

这两道剑光,一道迫住了邱南顾,但对铁星月那一道,因已被铁

星月拗曲了,所以发挥较不自如,反给铁星月的勇悍迫住了。

三人打得难分难解,瀑布怒吼,飞雨溅血。

忽然之间,邱南顾觉得压力一轻。

一柄扁平而轻利的剑,封住了孔扬秦的剑势。

孔扬秦哼了一声,道:“浣花剑?”

来的人没有出声,但出手越来越急,似势必要把孔扬秦攻杀于剑

下。

来人是萧秋水。

他是在愤怒中出剑。

他的剑运舞起来,所有的水珠都变成了他的剑花,浣花剑把水珠

串成点点飞剑,在月色下,如神龙吐珠、游龙吸水一般,煞是好看。

不单好看,而且招招俱是杀着。

孔扬秦奋力抵挡着浣花剑势,但是邱南顾却趁机攻了进去。

孔扬秦又是惊恐,又是愤怒。

惊恐的是没料到这几个年轻人,有如许卓越的武功,以及勇悍的

胆色,愤怒的是料不到沙千灯竟没有挡住他们。

他一招暗算不成,便亮出来说话,有意激怒对方,吸引对方的注

意力,好让沙千灯一刀得手;他们本来以为以他们两大高手之力,合

力对付几个小辈,实在是绰绰有余了。

他不知道沙千灯已经死了。

萧秋水一加入战团,浣花剑法便控制住他的三绝剑法,邱南顾乘

机便攻了进来,铁星月也加强了攻势。

不能再打下去了:孔扬秦全身都湿了,也不知是雨还是汗!

他大喝一声,双剑飞出!

铁星月一拳砸开飞剑,慢了一慢;邱南顾矮身避开飞剑,顿了一

桩;孔扬秦长身而起!

打不过,便要逃!

水雾弥漫,他冲入雾中!

忽然感觉双腿一紧,一名青年已抓住他足踝,如铁锁一般紧实!

他一扯不脱,正待出力,但忽然全身热辣辣地阵痛:难道、难道雾

雨也有刺?

他才想起唐方——这儿有一位唐家的小姑娘。

听说唐门还有一种著名的暗器:就叫做“雨雾”。

他猛想起,意气一萎,正在这时,厉芒一闪,长空划起半道弧形,

直闪入他的腹中,飞贯而出!

萧秋水的剑。

“长虹贯日”。

浣花剑招三大绝招之一。

“铁腕神魔”傅天义是死在萧秋水这一剑招下的。

“三绝剑魔”孔扬秦也是。

孔扬秦连人带剑飞落黄果飞瀑中。

这一代剑手死时还身怀两柄绝世的宝剑陪葬。

白练分水剑与扁诸神剑。

第十七章 铁骑神魔六判官

过鸡足山,掠祝圣寺,到了甫盘江,亦即古佯柯水,就是蒙江之

所在。

——王函,你死得惨。

——唐柔,我要替你报仇。

风和日丽,萧秋水一行五人,到了盘江。

贵州居中国西南的中心,地势高峻,海拔一千公尺上下,大部是

由石灰岩构成的高原。境内山峡崎岖,峰峦重叠,是一个典型的山地。

由于褶曲、断层和侵蚀的影响,形成了所谓“地无三里平”的现

象。

境内河水湍急,大部分横切山脉,形成一系列纵深五百到一千公

尺的大峡谷。河床高低不平,落差极大,所以出现许多激流与瀑布。

河水流经的地带,有时由溶洞流出地表,成为明流,有时又流进

溶洞潜入地底。因此,这些天然的因素,也造成了贵州的山岭、河谷、

丘陵、盆地间的峻奇美景。

在红水河南盘江地带尤然。

尽管山色奇胜,但是——

萧秋水心中很难过。

蓝天白云,水暖风寒,到处都像有邓玉函的影子。

邓玉函一路上跟他们一起来,可是到了此地,却失去了他。

在长江之役,与剑魔之战,邓玉函也是在一起的,可是在黄果飞

瀑畔,却失去了邓玉函。

邓玉函啊邓玉函!

唐方的眼睛红肿,在风中,那浮漾如波的眼,更添几番迷人。

她认识邓玉函他们只不过些许时候,可是对这一群热切可爱的

朋友,已经有了深切的感情。

左丘超然、铁星月、邱南顾更是悲伤无限;想起邓玉函生前骄傲

爱玩,绝不希望有沉寂寥落的时候。

邓玉函从不希望朋友兄弟沉落悲倡。

所以他们要强撑欢乐。

可是欢乐是强撑就可以获得的呜?

天下那么大,世界那么辽阔,可是缺少了邓玉函。

邓玉函,他不再活着了。

铁星月强笑道:“傅天义、沙千灯、孔扬秦,都是死在咱们手中,权

力帮也该醒醒,知道咱们的存在了。”

邱南顾道:“岂止要知道咱们的存在,还要知道,有一夭,要权力

帮瓦解在咱们手里。”

——他们都是年轻,而艺高胆大,更且胸怀大志,这几句话下来,

已无视权力帮的权威。

萧秋水心中一动。

若然剑庐有难,天下英雄来救,还怕什么权力帮?

然而急人之难,助人之义,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人,实在太少太

少了。

在任何一个需要救授的地方,得到的往往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雪

上加霜,往往不是仗义援手,而是落井下石。

需要救援的时候,往往自顾门前雪,而不顾他人瓦上霜,也因为

如此,恶者强取豪夺愈多,权力帮等反而成了光明正大,黑道成了正

派。

萧秋水年少而有大志,又激于友人兄弟唐柔、邓玉函之死,忽然

意兴霓生,说了一句:“好!我们为什么不组织一个为侠而聚、为义而

立、为道而战、为理而存、文武合一的社呢宁凡是有难而存义之道,纵

九死,我们仍要舍身去奋斗、去争取!”

“好!”左丘超然也意兴顿生,这些日子以来,以他们数人“后生小

辈”,居然可以屡挫“权力帮”,心中也大有豪气:“只是,只是就我们几

“喝!”铁星月呼吼一声,豪气方起,“有我们就够!有志于此的

人自然会跟我们在一起,无志无勇的人,多一个也是滥芋充数!”

萧秋水也豪兴大发,“我们不但要组织起来,而且还要扩大,而今

宋辽交兵,有志于复国退敌,还我河山的,就在一起;要苟且偷安,贪

图逸乐的,且由他去!”

“正合我意!”邱南顾一拍马屁股,骏马人立长嘶,邱南顾兴冲冲

道:“我们只要把正义的大旗一插,一定愈多人来,只是……只是我们

叫我们名目?叫什么帮,什么派,什么门,总是不好。”

“萧秋水笑道:“咱们义结金兰,就叫‘义结金兰’好了,生死同心,

忧戚相共,誓灭外寇!”

唐方笑道:“好名字!但神州北望,国破山河,应以国为本,家为

先,不如就叫‘神州结义,,把‘金兰’二字去掉!”

萧秋水抚掌叹道:“如此甚好/此时莺飞草长,白云天远,但见盘

江水滚滚东流,无尽无忧,萧秋水叹道:“此番一结义,不知日后江湖

上如何说咱们?年少结义,不惧危难?少有大志,狂妄自大?哈哈哈

哈!”

铁星月仰天大笑道:“我家自我家事,好汉英雄胆,管他怎么来说

着?!青灯丹心,自有丹心青灯照!”

邱南顾也大笑道:“狂就狂!妄就妄!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成大

事、立大业,误会、攻击,怎免得了!”

唐方笑靥如花:“还不一定哩。说不定你们是幸运的人,不但力挽

狂澜,定有一日主掌江湖,竖起正义的狂旗呢。”

左丘超然舒然道:“那我们就在盘江结义吧。”

萧秋水翻身下马:“要是玉函、唐柔也在就好了。”

萧秋水忍不住下意识说了这话,大家的心也都沉下去。

——唐柔,唐柔,你仍在么?

——邓玉函,你活着该多好,武林中正需要你主掌正义的剑芒。

他们翻身下马,撮上为证,歃血为盟,皇天后土,他们立下了“神

州结义”的简章。

除开唐方,是女孩子,不在结义兄弟之内,但也列入了“神州结

义”的组织里。

——直道而行,仗义而战,锄强而扶弱,救国而抗敌,是他们颠扑

不破的真理。/

——神州结义:

乱石睁峰,风景如画。

盘江怪石峭峻,但也如石涛的画一般,自具苍劲雄魄。

风吹过,萧秋水心情美好,却看见岸边有一处,辽阔的天地,鹅卵

般的石子,生长着几棵小丛树。

绿油油的叶子,深的绿,浅的绿,一叶小小的叶子,就像小小的手

指头,就像唐方小小的,珍惜着的手指头。

好清秀的小指头。

凤吹来时,所有深的浅的绿意的小手指头都在招手,所有的小

手,手手都在招手。

萧秋水走过去,小树只到萧秋水的腰身。

萧秋水珍惜地看着那无名的树,清绿的叶子,却意外地发现那小

树结着一串串,有熟了变橘红色的果子,青涩时像叶子一般青绿的果

子。

好美丽的果子:人生除了壮大的志向,朋友兄弟,定有如此美好

的小小生机。

萧秋水向来不喜欢采摘,采摘虽然随心喜欢,但也形同于扼杀了

生机。

可是风来的时候,他的心思更加清晰见底,像小溪一样,不会如

絮似云,乱成了一团,整理不清楚。

这次他禁不住采了一把小小的果果,“江南可采莲”,他采的虽不

是莲,但满心满意,都是江南。

他把那盈盈的小果子,有鲜亮的橘红,有清新的油绿,交给了唐

方那白生生如玉的小手,他说:“你看。”

唐方就垂下头来看了;那小小挺挺的鼻梁一抹,很是秀丽。

萧秋水又说:“给你。”

唐方就收下了。唐方没有说话。

风自然的吹来,唐方的眼睫毛很长,一眨一眨的,很美。

萧秋水也没有说后。

奇怪是那班兄弟在此时此候,都躲到远远那边去,小声说大声

笑,不知在于什么:

乌江。

这里的乌江不是安徽霸王自刎时的所在地。

此处乌江源出贵州咸宁县西之八仙海,东北流入四川境,又名涪

陵江,经涪陵东入大江。乌江两岸峻岭,河虽不宽,亦不甚深,却为著

名的天险。

贵州最著名的一楼一寺一江一洞,楼就是甲秀楼,寺就是鸿福

寺,江就是乌江,洞就是仙人洞。

乌江待渡,最是困难,于是铁星月找了一处河汉浅显的,决定乌

江跃马!

跃马乌汀!

跃马是年轻的日子,年轻人豪壮的事。

他们涉水渡江,方才一半,水花飞溅中,铁星月却铁青了脸色。

对岸有七匹马迎了上来。

高大的马,高大的人。

六个壮硕的人策马分水,走在前面。

六个人六种不同的武器,长枪、飞索、铜矛、皮鞍、皮鞭、铁链,在

手上不住的挥舞着,声势十分惊人。

六个人后面有一统更高大的黑马,其黑如铁,缓缓地涉水而来。

既没有鞭策,也没有辔勒。

马上有一个极其高大的人,他坐在马背上的身段,就像站在马背

上一般高昂。

他拿了一条鞭子,前段是铁莲,系在腕上,中段是长索,套着几个

活动的圈圈,未端是皮鞭,像毒蛇一般灵活与捷敏。

邱南顾勒止了马,向萧秋水道:“前而‘铁骑六判官’,后面是‘铁

骑神魔’,我们该怎样?”

左丘超然道:“乌江果不易渡。”

铁星月大声道:“冲过去!还有怎样?!”

大家望向萧秋水,萧秋水点点头,道:“冲过去。但要有计划地冲

过去”

唐方忽然问道:“上次你们二人战对方六人,胜负如何?”

邱南顾沉吟了一下,道:“虽无胜机,亦无败理。”

唐方点点头,问道:“那是二战六,和局了。”

邱南顾道:“是和局。但若阎鬼鬼一至,就不易应付了,我们二人

战他一个,亦无超过四成把握。”

铁星月忍不住嚷道:“怕什么?】我们可以去拼——!”

萧秋水见七骑已渐渐逼近,道:“当然不怕,但要避免无谓牺牲

我们刚才结义,立志为天下事,怎可如此唐突冒失,不成大器!”

这一声叱喝,铁星月垂下了头。唐方道:“那‘铁骑六判官’由你们

四人应付,阎鬼鬼暂时交给我。”

左丘超然皱眉道:“这万万不可。唐姑娘暗器虽胜我等一筹,但以

个人力敌阎铁骑,却尚未足,未免过于冒险。”

唐方道:“这是逐个击破,先以强大的兵力,压服对方次要力量,

再集中全力,扑杀对方主力。”

萧秋水忽然道:“我明白。”

唐方转目,一双妙目望住了他。萧秋水道:“悉闻四川唐门人多势

大,而且人才辈出,暗器无双,更且熟悉兵法,人才辈出,今日才得一

见。”

唐方嫣然一笑道:“你真会说话。”

萧秋水向众人道:“唐姑娘是想要先以她个人冒险缠战阎鬼鬼片

刻,而我们要在这片刻间毁灭‘铁骑六判官’,再全力以助唐姑娘。这

计虽有百利,对唐姑娘来说却是百害,但这是唯一可行的善策,也惟

有此法可出奇制胜,减少无谓的牺牲,争战中应纯以大局着想,我们

虽不愿意唐姑娘冒险犯难,但亦不可意气用事,匹夫之勇,反累大

局。”

铁星月道:“那我们四人,对方六人,有两个人,还得以一战二。我

萧秋水截道:“我与南顾以一战二,你与左丘迅速歼敌,即助唐姑

娘。”

铁星月怪眼一翻,心中一想,这也爽快,一声断喝道:“好!就这么

办!”

这时六骑飞骏,挟带六种呼厉的兵器,相距已不及五丈,萧秋水

豪气顿生,呛然拔剑,大喝道:“杀!”策马冲杀了过去!

五人一齐呼喝,冲了过去:这片刻问所议定的兵法大计,生死大

事,都要在这风和日丽下,付诸行动,决之于存亡。

“铁骑六判官”冲近时,见五骑没有反应,以为对方是吓呆了。这

一下子轻敌,五侠忽策马飞跃急进时,着实给唬了一下。

马蹄激溅,水花四射,五骑当中,铁星月是第一个冲到的。

“铁骑神魔”阎鬼鬼与“铁骑六判官”本来也有计划,由六判官缠

住铁星月与邱南顾,阎铁骑一人先诛其余两男一女。

他们与铁星月、邱南顾早有交战,知道厉害,却没把那两男一女

——萧秋水、左丘超然、唐方——放在眼里,所以阎鬼鬼想以一人之

力,先摧之毁之,再合力歼灭铁星月、邱南顾二人。

却不料“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萧秋水等也打算先破弱者,

再集全力攻杀强者。

六判官就是弱者。

五马一起,六判一惊,五侠就夺得了先手。

铁星月似箭一般地冲过去!

箭快,但是知道是箭,铁星月连人带马冲过去,快接近之际人离

马疾飞,快得不似人形!

他的对手拿的是马鞭,及时一鞭抽了过去!

他的马鞭打在岩石上,可以叫石头对半而开。

他的外号就叫“一鞭裂石”,名字就叫做石判官。

他那一鞭铁星月一定得避,就算铁星月避得过,也保持了一个长

距离,在那样的距离下,以他的骑术与鞭法,绝不惮畏铁星月。

可是铁星月根本不避。

石判官一鞭就抽在他背上。

铁星月狂吼一声,跃上了石判官的马,在石判官鞭未及之前,已

扭断石判官的脖子,跃下了马,石判官猛力抽回的鞭子“啪”地打回自

己的面上,打得一脸鲜血。

铁星月飞到另一匹马上时,石判官才轰然倒了下来,掉在乌江水

里。

铁星月飞上自己的马——因为他要立即去协助唐方。

他的背后皮破肉绽了一大块,可是他毫不在乎。

铁星月就是铁星月!

一匹马跃过六匹马的头顶,一下子变了前锋,这就是原来进行最

缓的:阎鬼鬼的坐骑!

这马跃一半空,唐方的手就在风中,一扬,三枚金钱镖旋打了出

去!

三枚金钱镖在日光下绽放出三点金亮,马蹄溅水,在半空中纷纷

洒落,唐方原要在阎鬼鬼坐骑未落定前即把他杀伤,因以阎鬼鬼的骑

木论,一旦落定,就绝不易应付了。

但在半空中的阎鬼鬼,也一样难以应付。

“啪”、“啪”、“啪”长空扬起三鞭,三枚金钱镖立时被粉碎,水花激

起,阎鬼鬼人马落地。唐方身子一倾,身子竟像一只轻燕一般,稍挂在

马头上,一仰身,一扬手,“嗤嗤”又发出两颗银丸。

阎鬼鬼落定时,水花正遮住了他的视线,水声也掩盖了暗器的声

响,阎鬼鬼心中亦正在惊疑,自己不该轻敌,飞马跃空,而这一名年轻

女子,暗器手法竟如此之高。

这两颗银丸,一打在马身上,一打在阎鬼鬼胸膛上,两颗银丸都

被激弹出去,唐方心中一喜,却见阎鬼鬼只震了震,那高大的黑马只

长嘶一声,居然若无其事。

唐方脸色煞白,阎鬼鬼与他坐骑的实力,远超乎她的想象;她立

即左手扣了五支飞剑,右手抓了一把毒砂,准备一把毒砂遮夭,五枚

飞剑绝命,全力施杀手。

只是机会稍纵即逝,阎鬼鬼和铁马各吃了一颗银丸,却知道了唐

方的利害,两骑之间相距虽有四丈之遥,唐方暗器快,阎鬼鬼虽长于

远距离的搏击,但亦不及暗器广远,所以他立时做了一件事!

一连十六八鞭,击打在水面上,水气激溅,射向唐方脸上、身上!

唐方横手一遮,手下一慢,加上水气甚寒,唐方顿觉奇冷,就在这

刹那问,阎鬼鬼已策马冲进,回手一掣,竟亮出一柄大关刀,迎头劈

下!

近五十六斤重的大刀,一刀劈下来的力道,也有五十六斤,总共

一百一十二斤的大力,要把唐方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唐方要发出暗器,已然迟了。

阎鬼鬼决志要一刀劈唐方于马下,他已看出,唐方的暗器,正好

是他长刀远鞭的克星。

天高云开,风大如狂,左丘超然的敌手在三丈外就抛出了长索!

这长索看似易避,但在空中倏然变成了三个圈套,无论你往哪一

个方面闪躲,还是要被套个正中,一旦套中,便会紧索。

这人就叫做“一绳上吊”索判官。

他最高的纪录是一条绳子同时圈出九个套子,一索同时勒死九

个人。

九个不会武功的平民。

左丘超然不是平民。

而且武功甚高。

左丘超然没有闪避。

那三个套子,同时圈中了他,他在圈套未索紧的瞬间,已解开了

三个套子的活结,而且迅急地,把绳索缠在他手间臂上腰问,一下子,

已逼近到了索判官的马上,那时索判官手上的绳子,只剩下不到半尺

长的一截。

索判官瞪大了眼,无限惊讶,左丘超然在他未定过神来之前,已

一手箍住他的脖子,道:“‘擒拿第一手’授徒,弟子未人门前先得学打

一年的绳结,学拆一年的绳结;‘鹰爪王’的第一课,便是以徒手裂索:

我就是他们的弟子。”

一说完,就像平时索判官勒死那些残弱的人一般,一手捏死了

他。

左丘超然就是左丘超然。

阎鬼鬼一刀斫下去,势可开山裂石!

他这一招也就叫做“开山裂石”!

他自信这一刀无人可挡,不料眼看唐方就要溅血马上之际,忽然

一个人闪来,双手抓住了他的刀,不给他砍下去!

居然抓得住他的刀!

阎鬼鬼不相信!

所以阎鬼鬼死力斫下去!

可是对方也力撑着,不给他斫下去】

阎鬼鬼就真的砍不下去!

阎鬼鬼忽然心中一凛,这样斗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有唐方在旁

边,以及她那要命的暗器!

他想到了这一点时,唐方也发出了暗器。

因为有人挡在阎鬼鬼的前面,唐方既不能打出雨雾,也不能撒出

毒砂,所以她射出两柄柳叶飞刀!

阎鬼鬼急退,两柄柳叶飞刀也向他疾追!

阎鬼鬼一旦把距离拉远,一扬鞭,连排两道鞭花,激飞了柳叶飞

刀!

阎鬼鬼一排飞双刀,即望向来人,他要看看,究竟一手抓住他一

百一十二斤的大关刀的是何方神圣!

他看到的是一个又黑又壮、大嘴巴、白牙齿的青年,就用一对肉

手,抓住他的关刀,掌中有血淌下,可是这人照样是笑嘻嘻的,一点也

不在乎的样子。

这不在乎的铁汉当然就是铁星月。

萧秋水选他第一个来援唐方,是选对了,他的确是第一个腾得手

来救援的人。

萧秋水本身却单剑斗双骑,厮杀得好不灿烂!

萧秋水的对手一个拿枪,一个拿鞍。

也就是说,一个是长兵器,一个是短兵器。

萧秋水在风急水溅中,已与对方策马来回交手五个回合了,都没

有分出胜负。

五次的交锋,主要的都是枪剑相交,使枪的枪长势猛,五次交锋,

萧秋水都险险以“浣花剑派”的“落”、“飘”、“回”“扫”的剑诀,勉强圈

开,勉力带过。

这使枪的外号叫“一枪夺命”,人家就叫他做向判官,他五抢夺不

到萧秋水的命,已经非常震愕了。

萧秋水担心的还不是他,而是那使马鞍的。

这马鞍就当作藤牌用,兵家所谓“一寸短、一寸险”,若没有几分

真功夫,是绝对不敢使用这种短兵器的。

何况“铁骑六判官”中,只有这一人用短兵器,可见他武功之忧

殊。

这人虽一直没有出手,但在一旁,监视住萧秋水的死角,对萧秋

水牵制很大。

因为萧秋水知道,一旦让此人欺近身来,定必凶险异常;而拉远

距离,却又有向判官的长兵器,一长一短,搭配得正好,萧秋水很觉左

继右支。

这使短兵器的外号就叫“一击落马”安判官。

萧秋水虽不知道他叫什么,但却肯定他有一击落马的本领。

萧秋水没有和他们交手的经验,又苦于远攻受制于向判官,近攻

受制于安判官,萧秋水可以立于水败之境,却无法制胜!

就在这时刻,左丘超然来了。

左丘超然要救的是唐方,而不是萧秋水,这是原先就安排好了

的。

可是左丘超然要赶到唐方那儿,首先要经过萧秋水、向、安二判



左丘超然策马溅水,安判官却以为左丘超然来袭,马鞍“呼”地撞

了出去!

这一下,形势立变!

左丘超然冷不防受袭,而对方一出手,势无可避,眼看就要吃亏,

但左丘超然最擅长的就是近身搏斗,这一下子遇上安判官,正是棋逢

敌手!

左丘超然左手一招“小扣擒拿”,已按住马鞍,只党来势极烈,单

手无法应付,右手再一招“蚁鹤擒拿”,刁住了马鞍。

马鞍一被箍住,左丘超然立时欲施“豹虎擒拿”,套下对方这怪异

的武器,就在这时,左丘超然只觉双手一痛,然后又是一麻。

左丘超然立知不妙,只见马鞍上原来长满了尖钩与倒刺,刺尖与

钩嘴,全嵌入了左丘超然的掌心里。

左丘超然大惊,欲抽手,安判官马鞍一压,已钩住了左丘超然双

手,只要左丘超然欲全力拔回,只怕连掌骨都会被扯断。

左丘超然出道使擒拿手以来,向未遇如此困境危机,这一下子,

几乎马上就会遭致杀身之祸。

那边的萧秋水,情势却大为逆转。

几乎是在左丘超然接过安判官的同时,萧秋水便全力出袭!

这时的气势,可谓与前面的格斗完全不一样,萧秋水策马飞驰。

水花自两边散开,直冲向判官!

向判官抖擞精神,一枪刺过,萧秋水人马合一,俯首挥剑斩!

两马交错而过,各冲出七八丈,萧秋水猛然勒马,回缰,只见向判

官没有回过马首,却绰枪竖立不动,半晌,身子摇晃不已,萧秋水剑眉

一耸,催马驰至,右手一抄,接过长枪,向判官终于“扑通”一声,掉下

水去。

血染乌江。

双马交错时,萧秋水险险闪过向判官一枪,向判官却闪不过萧秋

水剑以刀使的拦腰一斩!

萧秋水一抄住枪,回手一掷,人马不停,直奔向唐方的战场中!

那儿唐方与铁星月,也正面临危机。

阎鬼鬼一旦拉远了距离,他的奇形马鞭就成了他的菩萨千手,唐

方一共躲开他十一鞭,铁星月也闪开了八鞭!

阎鬼鬼的鞭,多打唐方,是因为他还是比较惮忌唐方的暗器。

铁星月虽勇悍,但是他不敢硬挨阎鬼鬼的鞭子。

阎鬼鬼的鞭子不似石判官的鞭子,石判官的鞭子虽可以裂石,但

在铁垦月来说,还可以硬挺,阎鬼鬼的鞭子就不一样了。

鞭子他们是躲过了,但鞭抽在水上,激起的水花射到二人身上,

那种痛楚几与挨上棍子没什么两样。

所车阎鬼鬼也不能出大多的鞭子,因为唐方的暗器,比他的鞭子

更要命,铁星月夺得的大关刀,也是长距离武器,阎鬼鬼多少有些忌

畏。

萧秋水本来向阎鬼鬼后面冲来的,但他不愿意暗算,所以发出了

一声大叫:“看剑!”

他的剑未到,阎鬼鬼未回身一鞭已卷住了他的剑!

阎鬼鬼用力一抽,眼看萧秋水的剑就要脱手飞去,却不料萧秋水

连人带剑一齐藉势飞了过来。

阎鬼鬼反身卷剑,用力一抽,正大喝道:“起!”回过身,以为剑到

手来,却不料连人也飞撞过来,这一下,避已来不及,萧秋水座下坐

骑,也来势不止,“砰”地撞在阎鬼鬼马上,这两下连撞,居然把阎鬼鬼

撞落马下,萧秋水有备在先,虽勉力抓住马鬃,但撞在阎鬼鬼庞然的

身上,也撞得金星直冒,昏眩欲跌!

铁星月大喜呼道:“好!”

这一声“好”字,正是阎鬼鬼“哗”地掉下去的同时。

铁星月虽勇于拼命,萧秋水也是大勇的人,只是看拼命拼得值不

值得而已,这一下连人带马,全力冲撞,因为情知“铁骑神魔”,大半功

夫,全在马上,不先撞他落马,只怕难操先机,所以冒险犯难,硬来这

一下!

萧秋水手中已无剑,剑被阎鬼鬼的长鞭卷去,一齐落人水里,萧

秋水的扁诸神剑,早已在杀孔扬秦时落到“犀牛潭”里,现在他手中本

来所持的,是原来萧东广佩带的古松残阙,乃是半截断剑,但是世间

难觅的利器。

这剑外表看去,又钝又旧,而且是半截断剑,阎鬼鬼摔落水里,正

是情急,扑得一脸是水,连忙一抖长鞭,那柄“古松残阙”便呼地一声,

划空而出,飞落不知何处去。

第十八章神州结义

阎鬼鬼落水的时候,却亦正是左丘超然扭转局势的契机!

萧秋水先前那百忙中的一枪,原是向安判官掷来。

安判官马鞍虽然厉害,但觉左丘然的双手重若干斤,也须以双手

力扳,才能制住。

安判官把心一横,欲借倒刺回钩之力,扭住左丘超然的手反方向

一扭,先把左丘超然一双手废掉再说。

要知道这种牵制法则,实力最为主要,但左丘超然受制于双手被

钩刺钉住,只得往相反方向力拔,安判官欲往另一方力拔,左丘超然

极可能因疼痛而力弛,双手便要废了,左丘超然竭力相抗,拼死忍痛,

岂不知情势严重?!

正在这千钧一发间,萧秋水的长枪掷至!

安判官换作平时,要格这一枪十分容易,但此刻正全力与左丘超

然争持之际,无法兼顾,而长枪来势凶险又不能不接!

安判官急中生智,虽腾不出手来,却借力一拗,连同左丘超然双

腕,力荡一拦,“兵”一声响,马鞍格飞长枪j

但在这刹那问,左丘超然的双手突然挣脱了出来。

安判官一怔,左丘超然的手在安判官未及任何变化之前,已扣住

了他的双腕。

“擒拿第一手”项释儒不但是第一流擒拿高手,而且同时也是第

一级反手擒拿或“反擒拿擒拿”的好手。

左丘超然自小在他调教下,可以在水中抓住游鱼,亦可以如游鱼

一般,脱出八条大汉的扣拿。

因为马鞍钩刺所制,左丘超然一直无法挣脱,而今就在安判官一

分神间,双手得脱,知安判官的厉害,随机即上,即刻以“蟋蟀擒拿”扣

住安判官双腕1

安判官双腕被扣,顿觉一麻,马鞍落地。

跟着下来他便听到自己双腕拆断的声音。

他想大嚷,但觉左丘超然又闪电般制住他双臂关节。

这时手腕关节的痛才传达至脑神经来,安判官怪叫一声,但他立

时又听见自己双臂脱臼的声音。

安判官恐惧至极,怪叫一声:“不……!

左丘超然双手已搭上他的双肩,在搭上的同时,安判官只觉左右

琵琶骨“格嘞”一声,双手便全无力量地垂了下来。

左丘超然连挫安判官几处筋骨,即飘然身退,喘息道:“你武功很

好,马鞍上虽出诈,但我赢得不公平。”

安判官忍着痛,豆大的汗珠不断地淌下。

左丘超然笑道:“你去吧。我不杀你。”

安判官狠狠地盯了左丘超然一眼,两人相搏,乃左丘超然跃近安

判官而战,而今安判官仍在马上,他双腿一挟,勒马长嘶,涉江而去。

安判官一去,左丘超然便摇摇欲坠,手扶身边的骏马,喘息不已。

原来那马鞍的钧刺上都有淬毒,而今左丘超然双手上有数十小

孔,部有黑血淌出,若换作旁人,早已毒发不文了。

惟左丘超然得“鹰爪王”雷锋的调教,“鹰爪王”到了最后一阶段,

擒拿的对象都是五毒,以擒蛇而不伤手,拿蝎而不受损为训练,所以

左丘超然的一双手,对安判官马鞍上的毒,还勉强可以逼住不发。

日后在武林中,除开“鹰爪王”雷锋之外,真能把双手练得无坚不

摧,百毒不侵的,仅有“四大名捕”中的铁手三几人而已。

阎鬼鬼一落水中,大吼,出鞭!

阎鬼鬼毕竟是“权力帮”中的“九夭十地,十九人魔”之一,虽落败

象,但临危不乱!

唐方、铁星月在此时也发动了攻击!

唐方一出手就是三枚铁蒺藜,迫得阎鬼鬼扫势易回势,挑开三枚

暗器!

铁星月趁机冲近,一刀砍了下来!

这一刀原有五十六斤重,铁星月这一刀之力,却有一百一十二斤

重,合起来竟有一百六十八斤的大刀,直劈而下!

阎鬼鬼的三节鞭,以嘛索、铁链、皮鞭交织而成,故可以抽扫敌

手,即可挑落唐方的暗器,但若要硬接这一刀,还是断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只听大声“噔”地一响,刀花四溅,不知何时,阎鬼鬼已

抽出一柄鬼头铜环大刀,硬接了铁星月一刀!

这一下互击,铁星月双腿在水中连退七八步,阎鬼鬼则一交坐倒

在水星;两人都是臂力奇大,平时若在马上,阎鬼鬼左手长鞭右手大

刀,所向披靡,也不知斩杀了多少敌手。

这一下相互震退,铁星月神志未复,唐方未料及阎鬼鬼有这一

刀,一时未及施发暗器,缓得一缓,阎鬼鬼重新回气而立,以长鞭大

刀,呼呼狂卷祈杀,萧秋水挺剑急攻,两人一时杀得难分难解。

那边的邱南顾,局势一直最是均衡。

他的对手有两人,他打从开始就找上了他们,他们也一开战就找

上了他。

“铁骑六判官”本来的责任就是要缠住铁星月、邱南顾。

这两个“判官”,一个使铁链,一个使长矛,都是长兵器。

使铁链的叫“阴司锁错”铁判官,使长矛的叫“一矛穿心”茅判官。

这两人斗邱南顾,邱南顾以身法矫捷、招式刁钻著称,两人也奈

他不何,走了十余招,仍分不出胜负。

这时正好是铁星月杀石判官、急援唐方时。

铁判官长链虎虎,邱南顾腾挪闪躲,尚可应付,茅判官则可怕了。

茅判官的长矛,不止一支,他的长矛每次掷出,邱南顾就几乎是

在阎罗殿前打了一个转,差点活不回来。

茅判官掷到第二矛,邱南顾便囵竭力闪躲,不小心给铁判官在屁

股上抽了一鞭,痛得畦啦乱叫。

这时正好是左丘超然杀索判官,解萧秋水之危时。

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邱南顾心忖。

这刻茅判官正要掷出第四矛!

邱南顾翻了一个斛斗,怪叫道:“嗨,住手,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这一下使两判官都呆了一呆,互觑了一眼,不知所以然。

邱南顾扬扬下颔,得意地道:“我就是慕容家的人,要是立意杀你

们,你们早已不知死过几次了。”

铁、茅二判官脸色都变了变,要知在当时武林的四大世家,并非

《四大名捕会京师》中的“东堡、南寨、西镇、北城”,而是“慕容、墨、南

宫、唐”四家。

本故事里,唐家的后辈弟子己出来三个,他们的武功、学识,都是

非常不凡的;南宫世家仅出来了一个不肖于弟:南宫松重,但武功也

非常了得。

墨家者,是直系自墨翟。墨翟乃我国第一位大侠,急人之难,勇人

之事,虽杀身成仁,而足不旋踵。至于慕吝世家,排名犹在其先,素以

易容、水袖、剑法著称,更可怕的是,慕容世家那一种“以其人之道,还

其人之身”的神秘绝学,更世所无匹。

所谓“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乃不管对方用什么兵器、招式、

绝学、武技,慕容世家的人同样可以用其兵器招式,击杀对方,江湖中

人一闻慕容世家,任何秘密武器,不传绝招,都成厂自己的致命丧生

死斗,是故无不退避三舍。

而今邱南顾自称慕容世家后人,铁、茅二判官本自以为手中铁

链、长矛,乃世间奇技,如遇上慕容世家的人,岂不自讨苦吃?所以都

不免一时住手。

邱南顾是图以语言乱二人之心,却不知此番胡言乱语,惹上日后

一场大祸,这且按下不表。

这边铁、茅二判官又对视一眼,怔了怔,茅判官没好气地道:“放

屁!你要是慕容世家的人,为何不懂得‘以其之道,还其之身’?!”

邱南顾一听,便知二人心中实信了几分,当下道:“那是我手下留

情!好!现在我不留情了!出你们的绝招吧!好让你们知道,什么是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邱南顾这一下,尤其冲着茅判官说的,茅判官、铁判官互打一个

眼神,又发动攻击,邱南顾以一敌二,勉力周旋。不过铁、矛二人心中

都有了节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免被人奇招制绝招,在送了

性命,当下出手不敢太绝。

这一下,铁链不及原先猛烈,长矛良久只掷出了一根,邱南顾便

游刃有余了。

这时候,正是左丘超然力挫安判官,萧秋水撞倒阎铁骑之际。

正好茅判官又掷出了一矛!

这一矛,因为扔时心虚,邱南顾一滚一挑,竟接个正中。

邱南顾接矛,横矛一格,架住一链,以矛柄点地,翻飞过茅判官头

顶,落到马后。

茅判昏一共有九校长矛,已掷出的有四根,手中持一根,马背左

右还夹有四根,茅判官都是抽矛掷矛,因方位早已熟透,所以根本不

必回身的。

现在邱南顾一落到他马后,他就必要回马厂。

他回马的刹那间,邱南顾做了一件事。

迅如急雷地把手中之矛,倒插入茅判官马屁股旁的皮鞘中。

茅判官正好回马,看不到这一动作。

铁判官大惑不解,却以为是邱南顾袭击失准,反而失矛,当下劈

头一铁链打至!

茅判官一回马头,又发出了一矛!

邱南顾凡经艰苦,用话来套住铁、茅二判官,得以潜身过去,却只

把夺得之一矛插入对方皮鞘之中,却是何用意呢?难道真是急乱中失

却准头?

这时正好是阎鬼鬼奋起以长鞭大刀,力战萧秋水、唐方、铁星月

三人之际。

这边的邱南顾问不容发抓住铁链,打结一扣,竟扣住长矛!

电光石人间他双手抓住铁链,正欲解下长矛,这是敌人抢攻的最

好时机!

茅判官立即发现了这点,即刻拔矛,发矛!

在拔矛的一刹,他不禁一匠,因为他清楚记得,自己仅剩四矛,怎

么还有第五根矛?

但时机稍纵即逝,他已不及细想,拔矛就掷!

在拔矛未掷的前一瞬,他已感觉到矛虽是矛,但不称手,却已无

暇细辩,一矛掷了出去!

就在一连两次稍顿,邱南顾已一手抓住铁练,一手把夺得的长

矛,反投出去!

这一下变化极快,邱南顾夺矛掷矛,茅判官拔矛发矛,几乎是同

时发出,在这种短距离下,也几乎无从闪躲,所以也几乎是同时中矛

的。

但是两人中矛的情形,却完全不一样了。

茅判官被一矛贯腹,血洒乌江。

邱南顾被矛柄掷中,口中一甜,吐了一口鲜血。

铁判官见状大惊,发力一抽,欲夺回铁链。

这一抽,铁链是扯了回来了,但邱南顾轻如落叶,捎住链梢,一齐

荡了回来!

铁判官状大惊,撒手弃链,邱南顾半空出链,却不打铁判官,而打

在他坐骑上,坐骑惊倏一声,负痛驰奔,载着七魄去了三魄的铁判官,

上岸而去,转眼不见。

在铁判官马伤人去之际,邱南顾勉强笑道:“是不是?我都说我是

慕容弟子邱南顾了;是不是?现在我不是以子之道,还子之身了么?

铁判官在马伤而奔时,本尚有回身决战之念,但见现场阎鬼鬼已

落马昔战,石判官、茅判官、索判官、向判官已死,安判官落荒而逃,自

己岂有挽狂澜之力,哪敢再作逗留,吓得夹马急奔,一面暗付:

邱南顾确以矛杀茅判官,以链击退自己,难道真是慕容世家的人

不成?

铁判官心想:这次栽在慕容家的人手里,慕容家在武林中是响铛

铛的,总算不冤,所以他就认定是慕容世家下的手,以致日后江湖上

掀起了另一场翻天巨浪。

这边的邱南顾摇摇晃晃,倚在马上,苦笑了一下:铁判官在臂部

的一链,茅判官在胸前的矛击,毕竟是有十足的份量的。

幸好邱南顾毕竟是邱南顾,他挺得住。

阎鬼鬼知道自己快要见鬼了。

他的大刀全遭铁星月所压制,长鞭无法罩得住唐方的轻功与萧

秋水的“仙人指”与“飞絮掌”:

“锦江四兄弟”曾以萧秋水、左丘超然、邓玉涵三人三力,行险博

杀“铁腕神魔”傅天义。

何况现在有铁星月,武功只在邓玉函之上,绝不在邓玉函之下,

至于唐方的轻功、暗器,也比左丘超然更上一层楼。

然而阎鬼鬼的武功却不见得比傅天义高。

再加上他已失坐骑,而且兵败卒逃,手下“铁骑六判官”有四个

真的去了地府见判官去了,另两个也落荒而逃。

这些对他作战的心情,都大有影响。

偏在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

他本来也想趁机逃命,但这件事,终于使他活不了命。

他的鞭子断了。

他的鞭子当然不容易断的,但他刚才卷住萧秋水的剑,发力一

拖。

萧秋水的剑是丢了。

但是萧秋水那毫不起眼的剑就是“古松残阙”。

那一拖之下,长鞭已有了极大的缺口,阎鬼鬼并没有察觉得到,

大力挥舞下,鞭子终于“呼”地断成两节,半节“嘘”地飞上了半天。

就在这刹那间,铁星月、萧秋水、唐方,都已全力发动。

铁星月大关刀压制他的大刀。

萧秋水的指掌牵制住他的断鞭。

唐方就猛下杀手。

她原来扣着的毒砂与五把飞剑,就在这一刻间,全都打了出去!

阎鬼鬼什么都看不到,因为毒砂迷住了他的眼睛。

唐方撒出毒砂时是载上轻薄的手套的,这毒砂虽只有轻微的毒

量,但也是唐方身上暗器毒性最重的一种。

唐方本身就痛恨淬毒的暗器。

她打出的五枚飞剑,方才是致命的。

阎鬼鬼倒下去的时候,鲜血自乌江水中冒了出来。

大家都嘘了一口气,唐方轻吁道:“幸亏他倒了,因为我的晴器也

快发完了,不然……”

不然真不堪设想。

萧秋水、铁星月、邱南顾、左丘超然、唐方翻身上马,众人的衣杉

都湿了,且在江中,经大风一吹,无限清爽,大家忽然都冒起了豪情壮

铁星月豪笑道:“名震天下的“权力帮’,横行武林的‘九天十地,

十九人魔’中的‘铁骑神魔’阎鬼鬼,‘三绝剑魔,孔扬秦,‘飞刀神魔,

沙千灯,以及他们的手下弟于‘三才剑客’、‘双洞二魔,、‘铁骑六判

官’都或死或败在我们手里,我看‘权力帮’虽名震天下,李沉舟虽冠

绝江湖,也没什么惹不得的。”

萧秋水笑道:“只要我们这些人存在,就算剩下一小撮,也要荡除

他们.……只是我们也要充实自己,武功要练好,学识要够,才能成廓

清天下之志。”

左丘超然道:“那么这连番的搏斗只是口后平天下大志的一个前

提罢了。而今跃马乌江,好不痛快!”

萧秋水大笑道:“此鸟江虽非昔日万人之敌的楚王自刎地,但天

险地绝,今天我们在此涉江而过,就要替江湖开创出一个局面来!此

时饮马乌江,他日澄清天下,扬威中原,再来携手同进,跃马黄河!”

邱南顾哈哈大笑道,“昔汉高祖开道斩蛇,我们是飞瀑除妖,乌江

歼霸……这是我们‘神州结义’的第一战首功!”

萧秋水仰天大笑道:“过瘾过瘾!痛快痛快!前途崎岖,但‘神州

结义’的旌旗高扬,云飞风起!”

唐方见大家在马上,其时风大,臼下江中,意兴飞跃,抿嘴笑道:

“剑庐紧急,我们还是催马赴桂林,再图大汁。”

萧秋水闻言一省,向唐方笑道:“是。我们正要渡乌江去。”

唐方一笑,灿若花开,芳心可可,温柔无限。

第一章 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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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山水甲天下。

阳朔山水甲桂林。

“陶潜彭泽五株柳,潘岳河阳一县花;

两处争如阳朔好,碧莲峰里住人家。”

阳朔之山以多胜,以奇胜,以秀胜。山势多无规则,或欹或立,或卧或叠,无所不有,却紊而不乱,奇峰具异,就算信笔挥就风景人物的大问家,笔挽江山的大诗人,亦无从写起。

阳朔之美,可想而知,萧秋水一到阳朔,即放出了“九天浣花神箭”。

“九天浣花神箭”是烷花剑派的紧急联络讯号。

萧秋水放出的那一种“九天院花神箭”,是非常特殊的一种,浣花剑派的子弟们只要有一人见到,必定不管一切,放下一切,赶来联络。

从四川到贵州,由贵州到广西,权力帮的追杀,风声鹤唳,无所不在。

权力帮就像是一个史前的巨人,随时可以抹去几只蚂蚁的存在。

所以萧秋水一入阳朔,即放出“九天浣花神箭”。

铁星月瞧着萧秋水自怀中掏出浣花神箭,又发出神箭,神箭飕地一声,升上半空,轰地爆出千万朵火树银花,铁星月瞧了老半天,忍不住摸摸萧秋水的额角,试探地道:“有没有发烧?”

萧秋水怔了一怔:“发烧?”

铁星月开怀地道:“你有没有病?”

萧秋水道:“你发神经啦?”

铁星月怫然道:“你才是发神经哪。我们被迫得那么惨,又大白天的,你还有心情来放烟花?”

“烟花?”萧秋水没好气道,“你以为我在放烟花?”

左丘超然笑道:“那是讯号,浣花剑派的特殊紧急联络讯号!”

邱南顾道:“这讯号管用吗?”

萧秋水道:“这儿已是阳朔,桂林一带的浣花剑派弟子,一见无有不来的,就算浣花剑派的熟悉朋友,见了也会赶来。”

邱南顾道:“自从乌江除七赝后,权力帮的人好像没盯上咱们了,一路上倒是无事,真不过瘾。”

唐方忧心地道:“倒不知桂林浣花分局如何了?”

萧秋水想了想,正色道:“有我大哥、二哥在,天大的事也扛得住,何况还有孟师叔、还有玉平兄,以及你两位兄长也在,看来不是权力帮挑得起的!”

左丘超然叹了一口气道:“成都浣花剑庐里,也有萧伯伯、唐大侠、朱大侠、萧夫人,甚至有‘掌上名剑’、‘阴阳神剑’二位前辈,但权力帮一样敢挑了……只怕……”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长啸,又一声短哨,萧秋水喜道:“接应的人来了!”

来人快骑。

马高大,在马上的人却矮小。

马后面扬起丈高的灰尘,马冲过处连小树都倒了,马的速度丝毫不减。

马冲到五人身前,马上的人一勒,即时给勒止了。

连多冲一步都没有。

邱南顾脱口赞道:“好马!”

铁星月却大声道:“好臂力!”

马上的人一点而起,落在地上,落时没有声音,到地后却鞋面与土齐平,原来已把硬地踩了两个凹洞来。

左丘超然也忍不住道:“好内力!”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却向萧秋水拱手,萧秋水喜道:“马竟终,你还在浣花?!”

只听那人大笑道:“我生为浣花人,死为烷花鬼,怎会不在浣花!萧少主,咱们又见面了!”

铁星月忽然走前去,板着脸孔问:“你是‘落地生根’马竟终?”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当下正身向铁星月,冷冷地道:“我是,什么事?”

铁星月道:“是单刀斗月狼,九死一生渡怒江,在桂林浣花剑派的‘九命总管、落地生根’马竟终?”

马竟终不耐烦地道:“便是我!你要怎地?”

铁垦月忽然对他的肩膀用力一拍,又抓住他的手力撼欢呼:“嘿嘿嘿,你这朋友我交了!”

马竟终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向萧秋水道:“他是——?”

萧秋水还来回答,铁星月已然道:“铁星月,铁树开花的铁,星星在眨眼的星,月色多么美丽的月,铁星月。”

马竟终迷迷茫茫地望着那如瓜子般小的脑袋,小眼睛,大嘴已,塌鼻予,和那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实在想不出哪一点像铁树开花?哪一点像星星眨眼?哪一点像美丽月光?只好勉强招呼了一下。

萧秋水又介绍他认识唐方、左丘超然、邱南顾,马竟终一一点头。道:“少主发紧急‘九天浣花神箭,,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萧秋水当下就把权力帮围攻萧家剑庐,唐大、张临意、萧东广如何被暗杀,康出渔、康劫生、车虎丘如何背叛,萧西楼、朱侠武、萧夫人如何拒敌,沙千灯、孔扬秦、左常生、华抓坟如何攻袭,四人如何冲出包围,如何面对危机四伏,如何遇见铁星月、邱南顾,如何黄果歼敌,乌江除妖,概要地叙述明白。

马竟终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萧秋水最后问了一句:“……只不知道桂林那边的孟师叔,有没有遇敌?”

马竟终道:“遇敌倒是没有。但我们一定要尽速通知孟先生等,以营救成都总部。”

萧秋水道:“好……我在成都,听说你己离浣花剑派,见你还在,我很高兴。”

马竟终目中闪动着愤怒的光芒:“还不是权力帮的中伤!他们一早已布下了局,要吃定浣花萧家,第一步就是要离间我们!我在萧家已十二年了,从二十岁起,莫不是萧世伯、孟先生提携我,我还去得了哪里!”马竟终说着目中隐动泪光:

“这些日子来,武林各门派就是中了他们的离间计,已给一网打尽的就有括苍派、崆峒派、司寇世家、太极门……”

萧秋水等俱是一震,失声道:“这么多门派?!”

马竟终点点头道:“岂止如此。连嵩山派也遭了殃,福建少林要不是各方少林弟子救援得早,也不堪设想;此外,五虎彭门,夭残帮,乌衣帮,螳螂门也归顺权力帮,近日连铁衣帮、恒山派也奉权力帮为主帮,至于抵抗的中原镖局、黄山派、血符门、潜龙帮等,中间派的全给吞灭了!”

左丘超然变色道:“由此看来,权力帮确想号今天下,独霸江湖了!”

马竟终长叹道:“正是。而今武林公推少林、武当二派,合力剿讨权力帮,但屡遭破坏。海南剑派邓掌门,唐家二位公于,这些日子留在桂林,也就为了此事,与盂先生、萧大公子等共商大计。”

邱南顾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便了!”

马竟终飞身上马,黄土中留下他二道深深的鞋印,他又像钉子一般地稳稳骑在马背上,道:“现在就走。”

铁星月忍不住向邱南顾交头接耳:“这人小的时候一定常常摔交,所以现在步步都落地生根。”

邱南顾道:“就是呀,我看他外号该叫‘钉子’才对。”

却未料萧秋水在一旁听到了,微笑道:“不错,我们都叫他做‘钉子’,什么人给他盯上了,一定逃不掉,什么东西给他的手拎上了,一定溜不掉,什么地方给他一双脚钉住了,一定拔不掉。”

萧秋水笑笑又道:“他是我们浣花剑派的九命总管,跟‘夜狼’那班人搏斗过,却虽败而不死;据说也曾与朱大天王交手过,亦伤而不死,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活着的,只怕现存的只有他一人。”

六骑如飞,却不是直接回临桂,却在临桂城郊歇了下来,只听马竟终道:“这里风景如画,莺歌燕舞,诸位何不吃杯清茶,再赶未完之路尸

萧秋水苦笑道:“风景虽好,但归心似箭呀!”

马竟终却微笑道:“我们不歇,马儿也该歇歇了。何况,”马竟终锐利的眼光也蒙眺起来了,“我的家乡就在临桂。”

——古来征战几人回;

——一夜征人尽望乡!

就算是最勇悍的将士,也有怀乡念家的时候;“落地生根”,不到家乡,又如何生根。萧秋水等都明白了——就算急如将令,但也该让将士出征前,有辞乡告别的机会啊。

——此去解剑庐之危,无疑是最凶险的一役,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回到家乡来。唐方宛然道:“马先生,你的家乡在临桂哪里?”

马竟终笑道:“就在附近,这儿走过去,过桥就到了;”马竟终叹了一声又道:“拙荆也在家里,知道我要回来,会烧几道小菜;”望向萧秋水等,舔舔干唇,又道:“只不知道诸位……”

“喝茶!”邱南顾抢着道“当然没有问题!我口渴死了,其实喝酒更好!”

铁星月悄悄加了一句:“有饭吃则更好!”

马竟终微笑揽辔往木桥那边走去,铁星月、邱南顾二人又打打闹闹地随骑而去,萧秋水与唐方对望一眼——这两个疯疯癫癫、神神经经的伙伴,是不是也懂得这一种感情,所以才抢着要走这一趟呢?

谁知道!

小桥,流水,人家。

住的地方是一栋木板屋,几缕炊烟袅袅飞上了天,门打开来,是一青衣妇人,第一句话是:“你回来了!”

马竟终说:“马上就要走了。”

那妇人只震了一下,似又立即恢复了平静,那一震装饰得极好,不留意几乎完全看不出来。目光向他们一瞟,淡淡地道:“我弄晚饭给你们。”

萧秋水忙道:“不忙,我们吃过饭后才走。”

谁都看得出,马竟终离家已久,这一次回来,竟又要走了。

他的妻子没有间去哪里,也没有挽留,他们的不舍都化成了淡然,有一天,这样一个黄昏里,他去看她,看完了就走,甚至不知道,这一生还会不会再回来。

唐方的眼眸潮湿了:为什么不吃这一顿饭呢?一定要吃这一顿饭的。

青衣妇人返身到厨房去烧饭,晚暮灶问的柴火,僻啪僻啪染红了她青布的衣裳。

马竟终一面招呼着,一面禁不住愉愉把眼睛瞄向厨房,在在都是关切之情。

“有没有辣椒?!”铁星月忽然怪叫道“暖,有没有生辣椒?!我每餐没有生切辣椒,就咽不下饭!”

邱南顾也道:“对!对!马老兄,麻烦你跑一趟,去厨房替我拿点生辣椒来,哎哎,迟些儿出来不要紧,只要我知道你一定拿得到就好

萧秋水也忙道:“是是是,我这两位朋友脾气古怪,特别麻烦,只好请马先生跑一趟。”

马竟终深深地望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大步走进了厨房。

厨房肉香正浓。

铁星月向邱南顾挤挤眉,邱南顾向左丘超然弄弄眼,左丘超然向唐方点点头,唐方向萧秋水莞尔一笑。

这一笑真好。

好是好,可是肚子确是饿了。

饿得很了。

厨房火光正炽,菜香正浓,铁星月忍不住咕嗜了一声,邱南顾皱眉道:

“暖,恭喜恭喜!”

铁星月没好气道:“恭喜个屁!”

邱南顾道:“恭喜你的屁路又变了!”

铁星月奇道:“什么变了?”

邱南顾道:“以前你放屁总是‘秤啮’一声,现在却是‘咕噜’一汽以前像牛放屁,现在跟猪吃草差不多一样……”

铁星月没好气道:“胡扯八通,你才放屁,我是肚子饿了的声音,谁说是放屁!”

左丘超然皱眉道:“你们每次吃饭前,才说这些杀风景的话啊!”

唐方低声叱道:“别闹,菜来了——”

数人同时回头——真比遇敌时反应还快——只见马大嫂端着两盘热腾腾的菜看,玉兰肥鸡与五彩虾仁,走了近来。

邱南顾怪不好意思地道:“也不是我们贪吃,只不过饿了些,其实嘛,迟一些儿也不要紧的,再迟一些儿也不要紧的。”

——肚子饿的滋味真不好受。

可惜他们只看到了菜,却不曾注意到热腾腾的烟雾后,马大嫂忧伤的脸。

菜当然不止两盘。

马大嫂继续捧上来的有清炒笋丝、蚂蚁上树、杏仁豆腐等等,萧秋水当然已开始吃了,唐方忽然问道:

“马夫人闺名可是字珊一,原复姓欧阳。”

马大嫂正要转身回厨房捧菜,不禁怔注,这时马竟终正好从厨房出来,道:“是。她就是当日在江湖上被称为‘迷神引’的欧阳珊一。”

唐方笑道:“昔日名震黑白道上的欧阳姑娘而今竞成为马夫人了,也为夫婿洗手作羹汤,倒叫我们失敬了。”

马竟终看萧秋水等已吃了近半,忽然沉声道:“萧少主,马某该死,马某若有对不起您之处,待来生做牛做马,誓死以报吧。”

萧秋水奇道:“马兄何出此言?”

马竞终惨笑道,“萧少主,各位侠兄,唐姑娘,马某此举,乃情非得已这菜中有‘三日迷魂散’……”

萧秋水忽然大叫一声,伏地而倒。

邱南顾怔了一怔,也软倒下去。

铁星月大吼一声,想站起来,却连人带桌仆倒下去,盘碟尽皆破碎。

左丘超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终于又顺着木柱,滑倒子地。

唐方晃了一晃,也掼在地上,问了一句,“你们,为什么……?”就晕迷过去了。

“为什么?”马竟终惨笑道:“为什么?!我怎么知道:只怪你们不该与权力帮为敌,我们哪有能力挑得起天下第一大帮啊!”

欧阳珊一一直咬着下唇,下唇白无血色,现在忍不住道:“竟终,你为我这样做,值得吗?”

马竟终一字一句道:“但我已经做了。”

欧阳珊一冷声道:“我情愿去死。”

马竟终道:“你不能死,你肚里已有了我们的孩子。……我们这一代虽对不起人,就留待下一代去报答这份恩情吧。”

欧阳珊一:颤声道:“那你要把他们怎么办?”

马竟终道:“送去权力帮在永福的分部。”

欧阳珊一道:“可是……可是他们有五人之多,怎么送去?……”

马竟终道:“装载在马车里,不会有问题的。”

忽听一人道:“那不是大麻烦了吗?”

另一人道:“我们自己走去,既省时又省力,岂不更好。”

还有一人道:“更好,更好,可惜菜不能吃,不然边带着吃,唉呀我饿扁了,饿坏了,饿死了!”

第一个讲话的人是萧秋水,第二个是邱南顾,第三个是铁星月。

左丘超然是个连说话都懒的人。

唐方也微笑睁开了眼睛。

冯竟终看得眼睛都直了,欧阳珊一脸色都白了,忍不住问道:

“你们不是把菜吃”下去了吗?”

“能吃就好罗。”

“那个唐方未吃前总要用银钗去探探,今天这一探,哈,探出个

“银钗没有变黑,倒是变灰,想不是剧毒,于是假装倒下,看看你们怎样——”

“那些菜啊,都吃到我们袖子里去了。”

铁星月与邱南顾两人七嘴八舌他说着,得意非凡。

——从《跃马黄河》故事里萧秋水等冲出浣花开始,唐方在进食前总用银钗试探一下,在甲秀楼一役中,就是这样。

——四川蜀中,唐门唐家的子弟,既会用毒,也会防毒,就算迷药也一样测得出来。

——就在欧阳珊一捧出两道菜,又返身回厨房时,唐方立即用银钗探了一探,这探了一探之后,大家都呆住了。

——他们决定假装中毒。

马竟终没有说话,忽然出脚!

一脚踢飞桌子,飞撞铁星月!

回身一推,把欧阳珊一推出门,大喝一声,道:“快逃!”

接着拔出利刃,往腹中就插,一面大叫道:“要保住我们的孩子!”

要不是事出猝然,要不是马竟终顾着大叫那一句话,才一刀插下,马竟终的自尽便要成为定局了。

但就在马竟终大叫的刹那,左丘超然的双手已叼住了他的手腕。

马竟终的利刃便插不下去——既给左丘超然的一双巧手缠上,任谁也挣不脱的。

没料欧阳珊一没有走,却冲回来大叫道:“竟终,要死,我们一齐死——”

那面桌子“砰”地撞上铁星月,“哒”地碎裂,铁星月却似没事一般,虎地站起来,雷霆一般地吼道:

“不准死,统统不准死!”

“正是。”萧秋水缓缓道,“我们有话好说。”

没有说话。

左丘超然再也没有抓住马竟终,因为他知道马竟终绝不会逃的。

马竟终也不是不敢跟他们交手,而是心中在歉疚,所以根本不会动手。

谁都看得出来,马竟终夫妇这样做是有难言之隐的。

大家都不愿意去强迫一对有苦衷的患难夫妻。

马竟终夫妇在长凳上对坐着,萧秋水等五人倒是站着,暮色已静悄悄地在外面四合、降临。

终于还是马竟终先说话了:

“我情愿死,不希望你们原谅。”

萧秋水一本正经地道:“我们不原谅你,除非你讲出主使你的人是谁,我们要去对付他。”

左丘超然一向沉静,而今却忽然道:“对!我们一齐去对付他!”

马竟终微吃一惊,茫然道:“我们……我们一齐去对付他?!”

唐方静静地看着他,道:“生为浣花人,死作烷花鬼,你不是说过吗?今天的事,是你一时糊涂,我们还是把你当作浣花剑派的好汉,当然一块儿去对付权力帮!”

马竟终想着想着,忽然哀叹一声,道:“我知道你们想原谅我,可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欧阳珊一忍不住挂下了二行清泪:“我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本来权力帮要他赶杀你们,不然就要把他给毁掉,可是他不答应!”欧阳珊一凄然道:“可是权力帮却说要杀我,他就不敢不做了,但不忍下毒,只敢下迷药……”

唐方叹道:“便是迷药。要是毒药,我们也不会这样待你。”

萧秋水道:“权力帮的威吓,你为何不告诉我大哥,或者孟先生?他们自然会出主意,替你想办法的!”

马竟终木然道:“权力帮人多势众,我……我实在没有勇气告诉孟先生……就算孟先生的身边,也有权力帮的人,更何况……何况珊一肚子里,已有了我们的孩子……”

马竟终说着,眼光望向欧阳珊一,欧阳珊一垂下了头,两人的眼儿,虽没有相触,但却柔情无限,凄婉无尽。

——江湖流浪的好汉,凄风苦雨的夜晚,既有了温暖的家,既有了心系的人,又何忍放弃?

——何况已有了下一代,一切都有了生机!

——谁忍以自己的任意来斫伤下一代的新芽!

——更何况是马竟终,他度过了“夜狼”的恶战,在朱大夭王手下逃过性命,更知道生命之可贵!

——落地生根,一旦给他落地,他再也不愿被连很拔起了。

——唐方不禁暗暗叹息。

“有什么了不起!”铁星月一拳捶在桌子上,“权力帮的什么‘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人魔中的孔扬素、沙千灯、阎鬼鬼,就是给我宰掉的,他们有什么了不起?!惹不得的?!”

马竟终惨然道:“你们杀掉……”

萧秋水淡定地道:“正是。刚才你说孟师叔身边也有权力帮的人,究竟是谁?!”

马竟终咬了咬口唇,道:“康出渔和辛妙常。”

萧秋水讶然道:“康出渔回来了么?”

马竟终道:“他昨天已到桂林,就是他要我去‘接’你们的。”

左丘超然恨声道:“就是他!要不是他假装中毒,伺机谋杀唐大侠、萧大伯、张前辈的后,我们早已稳住了成都剑庐的大局。”

马竟终诧异道:“原来他是自四川回广的!”

萧秋水道:“辛妙常就是辛虎丘的女儿,但辛虎丘己在剑庐中为大伯所杀,不足为患。”

马竟终舒了一口气道:“辛虎丘已经死了?!”

唐方微笑道:“正是。你瞧,权力帮并不是无敌的,不但辛虎丘死了,连华孤坟也死于浣花剑派的大门口。”

马竟终呆了半晌,萧秋水道:“现在辛妙常还在桂林浣花剑派中!”

马竟终点头。萧秋水叫道:“不妙!孟师叔不知辛虎丘是权力帮呐卧底一事,更不知康出渔是大好大恶的小人,我们要现在就禀知他!”

邱南顾道:“康出渔在哪里!这老小子那么可恶!我们不如先把他逮着,送交孟先生严惩,岂不更妙!”

马竟终一跃而起,竟也英风爽朗道:“我知道他哪里,我可以带你们去!”

眼光一瞥向欧阳珊一,竟也流露出一种伤感,刚刚起立的身子就要坐下来,欧阳珊一泣诉道:

“竟终,你不要管我,要做的事,就痛痛快快去做。只求你不要离开我,让我跟你一块儿去。”

马竟终跺足叹道:“不成不成,那里危险,你又有了身孕。……”

唐方忽然平静地道:“马兄,我会照顾欧阳姐姐的。”

马竟终望着唐方清澈如水的目光,喃喃地道:“我,我……”

铁星月实在看不过眼,骂道:“男人大丈夫,娘娘腔的于什么?:要打,打个痛快——”

邱南顾接口骂道:“要骂,就骂个痛快!婆婆妈妈的,是真英雄豪杰怎可如此娘娘腔的!”

铁星月忍不住又骂:“想当年,你单身斗夜狼,当时江湖上比你响当当十倍八倍的人都不敢去惹他们,你却敢一人挑战。朱大天王横行长江水道,你居然以一招‘落地生根’,硬钉着船板不放——这等豪气,了不起!没料今日一见,王八蛋!”

邱南顾想想不甘心,抢着又骂:“昔年‘迷神引’欧阳珊一,也是敢做敢为的女侠,没料今天却成了负累!嘿、嘿!权力帮有什么惹不得?!我们已经挑了!惹了!有种就跟我们‘神州结义’一拼,打出面武林中正义的旗帜来!管他个狂风暴雨!理他什么横霸天下!”

铁星月禁不住又要接下去骂,马竟终虎地跳上来,一脚踏在凳子上,一脚踢在桌上,大骂道。

“你们以为你们都是英雄,别人都是狗熊?是不是?***!要是我老马今日不是为了日后一点火种,才不惧什么权力帮!你们无家无室的人,怎么知道我老马的难处?!去就去!你铁星月他邱南顾敢去的,咪以为我唔敢去,我讲埤你知,去阎罗王的外母个度我都奉陪!”

马竟终越骂越起劲,一张脸由苍白骂得通红,连脖子都粗了,骂到激动处,神采愤然,竟连广西话也搬了出来,骂得好不痛快。

邱南顾、铁星月二人呆了一阵,两人对望一眼,突然一齐大笑起。邱南顾笑着道:“有种有种,跟我铁口邱南顾有得比!”

铁星月也笑着大力拍马竟终的肩膀:“果然有豪气!不亏我屁王铁垦月骂得你狗血淋头,识骂人者重骂人,骂得好!嘿嘿,骂得好!”

两人不怒而笑,令马竟终大为惊讶,方才知道邱、铁二人有意要激怒自己,不禁为自己的失态赦然,的确刚才激起来的怒骂口,意气风发,正是自己当日本色!

欧阳珊一道:“竟终,躲着缩头当小人,不是你我所为,何不痛痛快快拼一拼,我要我的孩子为他爹爹而骄傲,如果不死,是咱们赚了;万一死了,也乐得做同命鸳鸯!”

唐方柔声道:“嫂夫人的话说得好:马兄,不要负了嫂夫人的心意啊。”

萧秋水微笑道:“马兄,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马竟终猛地发出一声冲天长啸,道:“好:权力帮!咱们下死不休:我带你们去找康出渔!”

“康出渔在哪里?”邱南顾即刻就问。

“在永福。”

“在永福哪里广铁星月睁大眼问。

“跟‘威震阳朔’屈寒山一齐喝酒!”

“威震阳朔?!”

“屈寒山?!”

第五章 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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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寒山自内一步步走出,笑道:“杜兄,只两件事:这班小鬼的事你放手不理,檬江剑谱交给老弟我瞧瞧,这里一公亭由你杜兄来去自如,我屈某绝不敢阻你一阻。”

说着又笑笑道:“要是壮兄肯投效敝帮,我屈某则与你同生共死,权力帮今日已号令天下,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杜月山冷冷地道:“你关了我三年,你和你的人对我说了无数次这种话,今日再多说一次,你不嫌自己系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婆一般,又长气又唠叨!?”

屈寒山笑道:“只不过今天我再说一次,跟以往都有些不同。

杜月山道:“怎么不同?”

屈寒山笑道:“往日我是请你,今日我是跟你告诉一声,是客气。”

壮月山寒着脸道:“你把我锁在这里整整三年,而今还跟我要视同性命的剑谱,还叫做‘客气’?!”

屈寒山笑道:“你错了,今天我不是跟你要剑谱。”

杜月山奇道:“哦?”

屈寒山道:“当日我以为只有你才知道剑谱,却未知你早已把剑谱塞在鞋内了,而你又把鞋子给了别人,现在我要剑谱,根本就不需要你来同意。”

社月山怒道:“你以为你抢得到?!”

屈寒山大笑道:“杜月山,三年前我就凭一柄剑击败你,今日你还要逞强?”

杜月山怒极道:“你剑法既然那么好,为什么定要贪图我的剑法?!”

屈寒山哈哈笑道:“这个当然,我是剑王,剑王当然要通晓所有精妙的剑法,你的檬江剑法虽然不如我,但却是一种精微的剑法,当日我与你过招,也要一百招以后方才分出高下的。”

杜月山怒道:“那么这些小鬼下来以后,你故意不立即赶杀进来,便是有意要套出我剑谱的下落了?”

屈寒山笑道:“正是。要不然我早在外面就可发暗号令杜老刀打开暗门,他们根本就来不及放你出来的。”

屈寒山身旁的杜绝也冷笑道:“你们一进来的时候,我便要力阻,第一刀之后,便去打开活栓,‘剑王’屈先生指示了我做法之后,才会让你们轻易救得了杜老鬼!”

石室中当头给铁星月的一刀,无疑是杜绝全力出手,第一刀过后,隔了好一段时候,才有萧秋水扳机栓的第二刀,第一刀与第二刀的时间,相去甚远:

——这段时间就是杜绝与屈寒山联络的时间,然后躲在暗中目睹杜月山把剑谱丢给萧秋水。

——他们没想到杜月山早已写好剑谱,并且藏在脚底的鞋子里。

——不知道的人,又有谁会去除人家的臭鞋来查究呢”

屈寒山冷峻地重复了一句:“所以我今天是来告诉你,不是要得到你同意的。”

然后又重重地加了一句:“而且你这一次如果战败,的的确确是最后一次败了。”

——剑谱已现,杜月山已没有生存的必要了。

存一旁的柳千变也笑道:“你们不必白费气力了,这通往内的地道有江易海、余哭余把守,通往外边的也有屠滚和彭九镇守,你们逃不出去的!”

萧秋水忍不住道:“那刚才屈寒山在外边传来的声音——?”

在另一旁的康出渔冷笑道:“展剑王的功力,自然可以做到这边说话、那边传来,可让你这小子大开眼界了。”

杜月山目光收缩,盯住屈寒山道:“你的功力确是大进了……”

屈寒山脸不改色道:“只可惜这三年来你老兄被锁在这里,功力却是大减了……”

——大减了的功力,依然以一口痰撞开杜绝的刀锋,这“广西三山”的三名高手的功力,也真是非同小可。

杜月山的眼睛却转而瞪住屈寒山身旁的一名年轻人,屈寒山立即笑道:“他是我们总护法柳五先生所结识的青年高手,姓汉大名四海,汉公子的暗器,恐怕绝不在屠堂主之下,待会儿可叫唐姑娘开汗眼界。”

那青年脸白皙一片,居然露出雪白而整齐的牙齿,向萧秋水友善地笑了笑,唐方突然道:

“汉四海?”

那青年笑道:“便是在下,唐姑娘好!”

钦星月最看这种彬彬有礼的人不顺眼,一句就吼了回去:“好你个屁!”

杜月山脸色一整,道:“屈寒山,你作恶多端,替权力帮助纣为虐,梁大侠和顾老三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屈寒山呵呵大笑道:“梁斗还在广东,怎会来管我的事?至于顾君山,”屈寒山用指向萧秋水等人一指,笑道:

“你可以问他们,他是怎么死的?啧啧啧,要不是那四个所谓四绝的老家伙,他也早给我捆在这儿的,他的‘铁尺剑法’相当精奇,也只好让它绝灭于武林之中了。”

杜月山一听之下,全身一震,嘎声怒道:“顾君山死了!你!你!你——”虎吼一声,展身而起,手脚上的银链一阵咯嘲连响,一面向萧秋水等抛下了一句话:

“你们快走!”

杜月山身形一起,屈寒山即疾道:

“杜、柳、康三位堂主,截下剑谱!”

杜绝、柳千变、康出渔三人同时动了。

柳千变最快,他的“地马行天”轻功,好像一只蚊子般飞起,但比蚊子快,比蚊子急,比蚊子还毒!

给蚊子咬一口没什么,最多痒痒,或者只肿起一块,但给柳千变的扇子打中,也是痒痒,也是肿一块。

但更可怕的是,随即毒发身亡。

他左边是杜绝,杜绝出刀,冷如一湖秋水,一弯残月。

别人出刀,至少有把握才出刀,他连把握也没有就已出刀。

因为他根本不用把握,他的刀快。

他曾经杀一个人,一共斫了一百九十九刀,才可以收手,他的刀实在大快了。

快得连他自己都没法子收手。

所以他的刀只要斫出去,那么密集快狠的攻击,根本就不需要把握。

而今只斫出一刀。

刀斫向杜月山。

因为社月山拦在中间。

斫倒杜月山,才能去抢剑谱。

“剑王”的活,他只要想在权力帮混下去,就一定得听,而且要唯命是从。

如果不能在权力帮混下去,那也等于不能在江湖上立足,甚至在武林中也没有生存的余地。

所以他这一刀用了全力。

他也知道同挣名列“广西三山”的杜月山,虽然受尽了折磨,内力体力都大打折扣,但毕竟不是好惹的。

柳千变的另一边就是康出渔。

“泰山高,不及东海劳。”

东海劳,指的是劳山,又名峡山。

在东海劳山观日出,最佳处是“观日台”。

不过自二十年前起那地方就没人敢去,因为康出渔就在那儿练他的“观日神剑”。

神剑观日,他的剑犹如旭日东升,骄阳漫夭,夕照残霞,跟他交手的人,好像面对太阳,不是被炙伤,就是被灼死。

所以康出渔与萧西楼、辛虎丘、孔扬秦、曲剑池、孟相逢、邓玉平井列当今武林“七大名剑”之一。

在攻打萧家之一役,权力帮中折损了不少人:华孤坟、阎鬼鬼、孔扬秦、沙千灯、辛虎丘,甚至左常生也受重伤,但只康出渔仍然幸存。

他不但还能活着,而且还借了他的伪装,博得了浣花剑派的信任,偕辛虎丘暗杀了“阴阳神剑”张临意,又刺杀了唐大,狙杀了“掌上名剑”萧东广。

他一手血腥,杀的都是维持武林中正义的重要支柱。

但他曾被萧西楼与朱侠武制服,险死还生,要不是“一洞神魔”左常生救他。他早已死在“听雨楼”里。

所以他学得更精,出剑更绝:

一出于,就不留生路!

柳于变直掠洞顶,康出渔、杜绝分左右掠出。

但刹那间,二个人都被截拦下来。

柳千变的扇了立即不见了,康出渔的剑,己失去了烈芒;杜绝的刀,也失去云彩。

漫大都是银影:是杜月山下脚的四条银链,简直如同四柄剑,而且可曲可直,完全没有相碰击,招招都是正宗剑招,空檬一片,封死厂三个人的进路。

柳千变、康出渔、杜绝左冲右突,都闯不破杜月山的链剑。

社月山手上没有剑,尚且如此厉害,那四条扣铐的银链,却变成了四道利剑,着着封杀,竟然以一人之力逼住了三大高手,而且招招暑阳攻势,自始迄今,未守过一招。

屈寒山瞧了一会,道:“好剑法!”

那年轻人道:“只不过比起屈先生,实是相去甚远。”

屈寒山笑道:“这儿还有四个小鬼,武功都不错,届时还要汉老弟费力了。”

汉四海微笑道:“这个当然,剑王有令,当自尽力。”

屈寒山大笑道:“汉老弟客气了。”

杜月山封锁住石洞中央,石洞十分之窄狭,杜月山挥舞银链,真的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过来,只听杜月山吼道:

“小鬼,还不快滚!”

铁星月吼回了一句:

“我们怎能丢下你走!”

杜月山边战边吼:

“工八崽于,你不走,还是死!”

萧秋水一咬嘴唇,道:

“老前辈,合我们几人之力,尚可一战!”

社月山怒喝道:

“没有机会的,我绝不是屈寒山的对手”

屈寒山大笑,汉四海道:

“者匹夫倒有自知之明。”

左丘超然道:

“出去也是死,不如一拼!”

杜月山越战越勇,喝道:

“我守这里,他们一时还过不来,赶快打来路冲出去,檬江剑法不能落在他们手上。”

萧秋水心头一震,只听屈寒山冷冷地道:

“汉老弟,不宜久待,还是要烦你出手一次。”

汉四海颔首道:

“剑玉放心,老匹夫虽凶,但在下还应付得了。”

汉四海音普通通几句话,不知怎的,却教人听了心里直发毛,唐方突然悄声道:

“走!”

萧秋水一时六神无主,应了一句:

“走?”

唐方疾道:“走!听杜前辈的话,一定要走!”

萧秋水沉吟一下,断然道:“好!”

铁星月、左丘超然服的是萧秋水,萧秋水说走,他们立即就走!

萧秋水等一旦身退,柳千变、康出渔、杜绝的攻势就更急了。

同样杜月山手足上四条银链挥舞得更天衣无缝。

四人抢急转过一个弯角,铁星月一面急奔一面骂道:“妈拉巴子,那姓汉的龟儿子不知是谁,一副不得了的样子……”

左丘超然道:

“汉四海是柳五先生的人,柳五就是柳随风,柳随风就是帮主李沉舟的智囊,汉四海此人决非庸手。”

铁星月怒道:“你这不是太长他人……”

这时已回到来处之人口,只见马竟终与文鬓霜仍守在穴口,马竟终一见四人无恙回来,喜道:

“你们回来了……那边怎么了?”

他显然是听到里面的打斗声,然而四侠已回来了,打斗声仍不止:打牛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萧秋水疾道:

“现在己没功夫解释了。这里怎样?”

马竟终答道。

“你们一走后,来攻过两次,第一次是彭九,被我逼了出去,另一次是屠滚,他的暗器好厉害,差些儿给他进了来,幸亏文前辈及时出去,才把他给迫了出去……后来就没有再攻过,也没了声息。”

这时只听洞内一声惨呼,显然有人受了伤。

唐方失声道:“杜前辈的声音……”

打斗声仍不绝于耳。

萧秋水略一沉吟,道:

“咱们来个出奇不意,从这穴内反攻出去。”

——外边的人定必以为穴内的人死守不出来,而今反攻出去可以打个措手不及。

——要是一旦让人伺准出袭,则死路一条:

从这狭小的洞内跳出来,几乎就等于跃下去的人一样,易于防守,但绝难进攻。

这是一场赌注。

死亡的赌注。

不敢赌,就出不去。

出不去,就死。

不但他们死,还有浣花剑派、武林同道……

所以他们决定赌!

所以他们冲出去!

第一个铁星月,他永远是第一个冲出去的人。

他要第一个冲出去,也许不是为了出风头,而是为了要冒更大的危险。

他却不愿意由他的至好朋友来冒的险。

所以他根本没有征求他朋友的同意,就一口气掠了上去!

萧秋水等都为铁星月捏了一把汗。

然而上面没有一点动静。

然后就是铁星月的大叫声:

“上来!上面没有人!”

——千手屠滚和独脚彭九都去了哪里?

然而不管他们去了哪里,萧秋水等人都知道铁星月下会骗他的。

他们立即掠了上去。

——其实如果上面有敌,铁星月遇敌,他们更加会不顾一切地掠上去。

马竟终最后一个出来,他永远最沉稳,而且一落地就似生了根。

上面真的没有人。

一公亭还是一公亭,打翻的酒席,满地的酒菜,搏斗过的痕迹:顾君山、黄远庸、姚独雾等人的尸首,仍躺在那里。

丈鬓霜一见,又痴了起来。

萧秋水打量了一下形势,道:

“走!”

突在此时,地上的穴口忽然“铮”地一声,一块铁板弹上,穴口封死!

众人吃了一惊,马竟终道:

“不好!”

正丁此时,一公亭的飞帘八角,忽然降下铁栅!

萧秋水冲出时,铁栅正好落下。

文鬓霜一抬脚,踢在铁栅杆上,他那一双能踢飞“独脚镇千山”彭九的摈铁拐的神腿,竟踢不动这铁栅。

退路已失,前路封锁,他们顿时只剩下了死路。

众人脸色变了,这时只听“咯咯”“哈哈”怪笑,自左右传来。

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月色下,神情猥琐,戴鹿皮手套的是“晴器三十六手,暗桩卅六路”屠滚,那独脚“笃、笃、笃”行前来的自然就是“独脚神魔”彭九。

他们两人自假山树丛旁走了出来,屠滚粱祭笑直

“我外号叫‘暗桩三十六路,,这是我其中一路,怎么样?哈哈!现在我们打,你们接,正好给我练靶。”

彭九大笑道。

“剑王早已料到你们会不顾一切冲出来,所以我们在外边等着,待你们出来后再扳机钮封死穴口便得了,现在你们已是笼中鸟,还要不要困兽斗?嘿嘿嘿……”

萧秋水一踩穴口,果然丝凤不动,铁星月怒极,摇撼着铁栏吼道。

“去你妈的狗猪不如!在你们是武林响当当的前辈,用这种下十九流的手段……”

彭九向屠滚一扬首道:

“这小子嘴脏,先喂他吃吃你的宝贝儿。”

屠滚怪笑道:

“他块头大,正好给我练准头……嘿嘿,你放心,那女的我留活口,哈哈哈……”

忽然脸色一变,飞闪七尺,转退五尺,又掠起十尺,落在一旁,脸色大变。

屠滚侧看他的手。

他的手臂上嵌了一枚金针,入肉三分。

金针共掷十二支,唐方恨他轻薄,所以无声无息施放飞针。

屠滚毕竟是用暗器的高手,一旦发现不妙,立即闪避,只中了一针。

彭九见屠滚之狼狈状,笑道:

“屠兄,天鹅肉差些儿没吃看,却先吃了蹩……”

一语未毕,只见屠滚脸色阴森,也不敢说下去。

屠滚涩声道:

“好,你们不识抬举……”

一扬手,打出九点寒星。

唐方的暗器是没有毒的。

然而屠滚的暗器就不是了,有些就连接也接不得的。

接不得只有闪避,但在小铁栅里,总共六个人,又如何闪躲呢?

何况“千手神魔”屠滚的暗器本来就不是容易躲避的。

避开了第一轮九点寒垦,屠滚又狞笑着打出七弯明月!

淬厉蓝芒的明月弯刀:

萧秋水等已避得十分勉强,要不是有文鬓霜率先踢飞三把弯刀,只怕早有人伤亡在栏中。

屠滚大笑:

“看你们逃到几时?!”

又发出了第三道暗器。

一蓬毒砂。

毒砂有剧毒,又最难闪躲。

何况人在笼中,而且共有六个人。

一蓬毒砂,接不得,躲不得的:

毒砂。

就在这时,有人大叫了一声。

“王八蛋:我来也!”

那人叫的时候,已扑到了屠滚的身后。

屠滚惊觉的时候,那人己猛力一推。

这一推,屠滚出奇不意,避过一掌,却避不过另一掌,“砰”地一声,被击飞七尺:

这一下,准头全失,那蓬毒砂,变作向彭九迎脸罩来!

这一下彭九也始料未及,他曾经亲眼见有人中了屠滚的毒砂,溃烂了七天才气绝,那种惨状,连杀手无情的彭九,也为之怵目惊心。

而今毒砂居然是向他撒来,仓促问彭九怪叫一声,一面用镔铁杖舞得个风雨不透,一面急退!

那人一现,便闻叫声,铁星月急嚷道:

“那王人蛋我来也来了!”

要是铁星月,必定在未冲出去时已大声呼叫,他从不作暗事;要是林公子,一定到了出手干了才叫:这人是到了屠滚身后,出手前才招呼一声。

这不是邱南顾还会是准!

这时铁栅却神奇般开启了。

一人自灰墙后现身,正是:

欧阳珊一。

马竟终高兴到跳起来,呼唤道:

“珊一。”

两人几乎是再世重逢,欣喜无尽。

那边的屠滚挨了邱南顾一起劈空拳,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不偏不倚,正冲向六侠处。

另一边的彭九一面挥杖,一面急退,好不容易才躲过了毒砂的攻击,猛发现自己正冲入文鬓霜等的阵内。

文鬓霜大喝一声,飞脚踢向屠滚1

唐方一扬手,打出两把飞刀!

左丘超然一出手,螳螂锁喉扣,全力出袭!

他们都恨死了屠滚的卑鄙无耻与残毒。

屠滚大叫了一声,惊骇无限。

他生平只见过敌人在他的鹿皮手套里的暗器下,哀号、挣扎、求饶、痛哭、死亡,自己就从没遇过像今天的危局。

——突然被外来的一股大力撞了一下,自此就落人了万劫不复之境。

唐方的飞刀、左丘超然的手、文鬓霜的脚。

屠滚大叫了一声,就地一滚。

刀自头上飞过。

屠滚一滚即起,“蓬”的一声,衣衫撕破。

左丘超然的双手抓了个空。

屠滚避得过唐方的刀、左丘的手,却闪不过文鬓霜的脚!

“砰”地一声,屠滚真的滚了出去。

一路上,都有血痕。

但是屠滚忽然不见了。

他滚到亭边,忽然一空,人就失踪了。

屠滚除了“暗器三十六手”,更重要的一个外号是:

“暗桩三十六路”。

他的暗器是他杀人的方法;暗桩却是他逃遁的法子。

故此他还是在三大高手的围攻下,逃得了性命。

彭九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拨开毒砂,就遇上欧阳珊一的笛子。

彭九的对敌经验,要比屠滚还来得丰富。

也因为他那么丰富的对敌经验,使得他二十六年前,被朱大天王斫断了一条腿,仍得以下死。

一个人被斫断了一条腿之后,还能在江湖闯荡,而且名气愈大,武功更高,杀人越多,必然有些过人之能。

所以彭九能在危急中避过欧阳珊一之一击。

“笃”的一声,彭九立即飞起。

“速离此地”,是彭九马上下的决定。

对方有八个人,而且都是脱栅之虎,自己先失手在前,不可恋战。

所以他借力用杖一点,立即飞起。

飞到半空,拐杖却给一人扯住。

他用力一挣,那人抓得牢牢的,简直无法挣脱。

这人是“落地生根”马竟终。

欧阳珊一攻谁,他就攻谁。

他绝不能让怀孕的爱妻独自冒险犯难。

他知道彭九一身武功,就练在铁拐上,所以他半空自后扯住了他的铁杖。

彭九只好落了下来。

彭九半空中还想挣扎,一脚踢了出去!

脚踢马竟终!

马竟终知道自己不能松手,一旦放手,镔铁拐会迎头砸下,而且欧阳珊一也有危险。

故此他双手加紧握住镔铁拐,运功硬挨了一脚。

“蓬”的一声,马竟终嘴角渗出了血丝。

欧阳珊一凄叫了一声!

“竟终!”

但是马竟终争取了时间。

一个彪形大汉,挟着一声虎吼,已抱紧了彭九。

那人跟他脸对脸,身对身紧抱在一起,彭九丝毫动弹不得。

然而那人还可以抽出拳头来兜肚揍了他一拳。

“蓬”,彭九几乎痛得弯下腰,但在这刹那间,他已弯不下身去了。

因为一柄刀插在了他的咽喉。

刀是杜绝的刀。

刀是杜绝在地道中暗算铁星月时遗落的刀。

发刀的人是萧秋水。

“长虹贯曰”!

这是浣花剑派的剑招,但用在刀上同样有效。

可是刀锋没有血,因为刀尖未刺入咽喉。

这是千载难逢刺杀彭九的好机会,萧秋水为何不杀!

萧秋水不杀。

萧秋水摇摇头,终于抽回了刀,悲悯地、沉静地道:

“我不能杀你。”

——彭九断腿。

——而且猝受围攻,拐杖受制。

萧秋水不是不敢杀,而是不能杀。

铁星月吼道:

“为什么不能杀!”

一吼之下,功力一散,彭九奋力一挣,一时撞了出去,铁星月跌退四步,彭九一掌拍落,马竟终立即松手身退,“笃”的一声,彭九飞越墙头,眨眼不见。

邱南顾也怪叫道:

“为什么不杀!”

萧秋水默然。

他说不出话来。

大家冒了性命危险擒住的大敌,他居然没有杀。

文鬓霜忽然道:

“我知道。”

左丘超然奇道:

“你知道?”

文鬓霜双鬓如霜,苍老如鹤,轻轻喟叹了一声,道。

“杀人的只是凶手,杀恶人的是强者,但能饶人而不杀者,”文鬓霜又叹了一声,“方才是大侠。”

“萧少侠的武功、阅历、声誉虽未臻高峰,但品性修养侠行上,已有大师之风。”文鬓霜说着,猛抬头,星月满天,天心月圆。

第二章 四绝一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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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震阳朔”屈寒山,不只是威震阳朔,简直是威震广西,甚至可以说得上威震武林。

江湖七大名剑,连萧西楼惊人的名气,与他一比,都要矮了半截。

屈寒山是武林宗主,也是广西武林的领袖,广西正统武林的第一人,他的剑法,据说可以以一人之力,仍可与武林七大名剑打成平手。

屈寒山为人沉着练达,公平持正饮誉天下,广西武林中,已鲜少人像他一般术德兼备、文武合一的宗师了。

屈寒山七岁练剑,迄今五十六岁,足足练了五十年的剑,可以说得上一剑光寒四十州,近十年来,已鲜逢敌手。

在声誉、武功、实力上,唯一可与屈寒山平分秋色的,恐怕只有广东“气吞丹霞”梁斗!

有屈寒山在,萧秋水等人的眼睛都亮了!

屈寒山打从权力帮建帮之始,已经是敌对,而权力帮也确认为其头号大敌,便有屈寒山、梁斗二人。;

屈寒山一定不知道康出渔其实就是权力帮中“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之一。

正如萧西楼、孟相逢等不知道,康出渔是卧底、是奸细。

找到屈寒山,就可以打击康出渔!

马竟终道:“屈大侠设宴在‘一公亭’,我可以马上带你们去,因为本来我若逮得着你们,也要送你们到那儿去,交给康出渔。”

铁星月、邱南顾的眼睛更亮了,能见到广西大豪屈寒山,实在是一件令人兴奋莫名的事!

“一公亭”就是“天下一大公平”的地方。

这“天下一大公平”的横匾长十四尺,每字占约两尺,题字的人签章,金漆龙舞,就悬挂在“一公亭”梁柱之上。

“一公亭”,任何人来到这里,会武功的,不会武功的,富贵的,不富贵的,都一样公平待遇。

你就算皇亲国戚,来到这里,也是一样,因为这儿是广西屈寒山的地方。

江南两广,只有两个这样的地方,一个就是屈寒山的“一公亭”,一个就是梁斗的“自量台”。

“一公亭”内,确有许多人在喝酒宴乐,一张大圆桌于,足足坐有十二个人。

无论是谁,从灯火辉煌中望进去,第一个望见的,总是一个颀长、黑须、脸带微笑、双眉斜飞入鬓的老者。

这不是因为他坐在居中,面向亭外,而是他从容的气派,一方面可以参与喧闹中毫不碍眼,另一方面却自有遗世独立的意态,令人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而且看了第一眼后,足想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后,更想看第三眼,看着看着,竟会给他的风度所吸引住了。

而他背上、腰问,身上到处都没有剑。

威震阳朔的“一剑光寒四十州”的屈寒山,居然没有佩剑!

萧秋水等人虽没有见过屈寒山,但是一眼就可以肯定他就是屈寒山。

当他们看到屈寒山身边的人,就忍不住想冲过去把他揪出来。

那人在谈笑风生,又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不是康出渔是谁!

康出渔身边那个人,铁星月一见,便忍不住冲出去了,他想立即冲出去把那人的鼻子打扁,叫他以后再也不敢出卖朋友。

那人正是康劫生。

所以铁星月就立时冲了出去。

他做梦都想不到这围酒席坐着的是些什么人。

萧秋水一把抓不住他,铁星月已冲了出去,眼前一花,“砰”铁星月已打中康劫生鼻子一拳,酒菜翻飞,铁星月跨桌而去,又想再加一拳。

铁星月的拳快,他的拳可以打中飞行中的苍蝇、蚊子,也可以一拳打碎一块硬石。铁星月的拳极为有力。

铁星月自负没有人能接得住他的神拳。

但他也眼前一花,右拳已被人一手拿住。

这还得了?!

铁垦月“呼”地义打出左拳。

那人一叼手,又扣住了他的左拳。

铁星月的左右双拳,可以开碑裂石,但落到此人手中,犹如石沉大海。

铁星月此惊非同小可,只见一人,白衣宽袍,精悍短小,猛想起一个名字:

“江易海“!

江易海!

“五湖拿四海”的“九指擒龙”江易海!

也就是《跃马黄河》故事中,四川成都剑庐观鱼阁前,唐方转述唐柔告诉她的左丘超然之大敌:江老爷子!

左丘超然乃天下第一擒拿手项释儒与鹰爪王雷锋的唯一嫡传门徒,十五岁时已以一双手,击败黑道上鼎鼎大名的“铁环扣”佟振北,但有一次遇上这“五湖拿四海”左丘超然不敌,给拿生了,要不是及时放了一个臭屁,臭不可当,逼得江易海退开,左丘超然恐怕就在那一役中给废了

发科江易海也在座中!

铁星月当然也听说过这件传说,急中生智,大叫一声:“你再不放手,我就要放屁了!”

江易海是一个向百涪癖的人,一听此语,大吃一惊,赶快松手。铁星月一旦得脱,虎地飞上桌面,双脚一阵乱扫,把菜盘都扫落地上,居高临下,四周一看,只见康劫生掩着口鼻缓缓站起,江易海远远地盯着他,其他的人郡离计了桌边,只有一人,安详地坐在原来的位子上,微笑地看着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铁星月歪歪头,看着他,招呼道:

“你好!”

那人笑笑,也道:

“你好!”

铁星月问道。

“你是谁?”

那人笑道:

“我姓屈,草字寒山。”

铁星月笑道:

“哈哈哈!你就是屈寒山,一定能屈能伸,耐暖耐寒了!”

这几句话,简直匪夷所思,也不知铁星月的小脑袋,怎么会联想到那里去了?众人都按捺不住,屈寒山却依然笑道:

“你又是谁?”

铁星月认真地道。

“我叫铁星月!”

屈寒山摇摇头道。

“没听说过。”

铁星月怒道:

“铁星月啊!铁星月你都没听说过,就是那个潮州屁王铁星月啊,跟那个福建铁口邱南顾齐名的呀!”

屈寒山呆了半晌,道:

“还是没听说过。”

铁星月骂道:“小邱,小邱这厮没听说过我的大名,那一定不认识你了,真是孤陋寡闻……。”

屈寒山不笑了,道:

“你在桌子上,要不要下来?”

铁星月只觉一阵寒意涌上心头,赶紧道:

“等一下才下来,现在不下来较安全,有什么事?”

屈寒山淡淡地道:

“因为有个问题,要请教你,你若要下来我就等你下来才问,你若不要下来我就现在问。”

铁星月一昂首道:

“那你现在问吧!”

屈寒山冷冷地道:

“你和你的朋友,事先完全没有通知,就潜入了‘一公亭’,而且还闯进筵席来,一拳打伤了我的客人,踢翻了我的首饰,更站在我吃酒的桌子上,踩碎了饭碗,要我抬头跟你说话——。”

屈寒山顿了一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所以你最好给我一个公平的交代:——否则,你也会受到公平的礼待,我会打扁你的鼻子,把门牙嵌在你的额头上,教你把耳朵挂在眼盖上,你——相不相信?”

铁星月相信。

铁星月活到二十二岁,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人来。

他在韩江上,打过鳄鱼;景阳冈上,踢过老虎;更在京城大道上,揍过仗势欺人的朝廷大官。

这些他都没有怕过,甚至与武功厉害过他数倍的高手如阎鬼鬼等交手时,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害怕。

但是屈寒山说了那句话后,他却感到一阵寒意,笼罩了心头,他着实感到害怕,就算是现在屈寒山恢复了笑容,他还是抹不去心中的惊惧。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幸亏这时萧秋水已冲了出来。

萧秋水跃出来之际,其他一旁的人正在纷纷喝骂铁星月:

“哪来的莽夫:敢在‘一公亭’闹事!”

“一来就打人!你这小子欠揍啦?”

“谁敢对屈大侠如此不礼貌,活不耐烦吗?”

这些人七嘴人舌的在说话,只有一个人平平淡淡他讲了一句话,就比这些声音都有力量。

“三十年来,没有人敢对屈大侠如此;屈大侠只要一句话,老夫一定第一个出来。”

这个人把话这么一讲,无疑已判了铁星月的死刑

讲话的人是“观日剑”康出渔。

他对自己儿子被打的事一字不提,却变成为屈寒山不平而战。

萧秋水知道一切都在逆境之中,他即时说了一句话。

“屈大侠!我这位铁兄弟之所以这么鲁莽无礼,皆是因为攻康出渔所害!”

这一句话一出,大家都静了下来。

康出渔盯着萧秋水,长髯无风自动,冷冷地道:

“你既然挑上了我;我只好奉陪了。”说着返手,缓缓拔出了剑。观日神剑,一个人在劳山观了十年日出,十年日落,才创出来这一套与傲阳齐平的剑法,正是众人都渴切要见识的。

观日神剑,岂是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所能抵受得了的?!众人心中都是这样想。

忽听一个声音道:

“慢着,是怎么一回事,也让他说说。”

说话的人是屈寒山。屈寒山这么一说,康出渔的剑便拔不出来了。

萧秋水忙长揖,向屈寒山行大礼拜道:“晚辈浣花萧秋水,拜见屈老前辈。”

屈寒山笑道:“快别多礼。西楼兄可好?还有亭外的小弟妹们、也请一起现身进亭吧!”

——萧秋水脸上一热,知道屈寒山早已觉察亭外有人,甚至连来人的年龄也知道了。

唐方、左丘超然、马竟终一齐现身。

屈寒山道:“这位姑娘,步法最轻,看来又是暗器高手,可是近日江湖中以轻功见长的唐门女侠,唐方女侠?”

唐方粉脸飞红,抱拳揖道:“晚辈唐方,拜见屈大侠。”

屈寒山笑道:“另外一位,想必是萧少侠的要友,项先生与雷老兄的高足左丘少君了;还有一位,腰马沉稳,不知是不是马老弟?”

屈寒山凭步法就把唐方、马竟终的身份认了出来,铁星月听得心里一寒,马上就从桌于上走下来,恭恭敬敬向屈寒山行了一个大礼,道:

“屈者爷,待会儿您要不要杀我都没关系,但您侠名盖世,虎威震天,我老铁是知道的,刚才对不住,现在来向您行个礼,赔个不是,待会儿您还是打我,也没关系,我赔礼不是叫您待会儿不要打我,这点您记清楚了。”

萧秋水怕铁星月义胡乱说话,忙接着道:

“屈前辈,适才的事,确是小辈等不识礼节,鲁莽无规,前辈待会儿要处罚我们,我们当然听命,只不过这件事的起因,的确是因为这位康神魔……”

康出渔变了脸色,怒道:“胡说!——”

屈寒山却挥了挥手,道:“怎么回事?说下去。”

萧秋水立即便道:“康出渔是权力帮派出来的奸细!”

这一句一出,大家都怔住了。

康出渔怒道:“你含血喷人!我搏杀权力帮,与武林同道抗暴时,你还没有拔剑之力呢!”

旁边一名中年人,一身黄袍,脸容阴砺,手上都戴着一轻薄的手套,道:“屈公,我认为对这种信口雌黄的无知小儿,确无必要听下去。”

“九指擒龙”江易海也道:“听他胡说下去,只是诋毁了康先生的人格。”

屈寒山点点头,道:“萧少侠,这种指认权力帮的事,不是可以道听涂说的,除非你有证据,否则不可以乱讲。”

萧秋水急道:“屈前辈,事实确属如此。康先生原在四川成都浣花剑庐,权力帮来袭,家父、康先生与唐大侠,朱大侠都共同抵御,而他却是卧底,暗杀了唐大侠、大伯和张前辈!”

屈寒山目中神光暴射,道:“此事当真?!”

屈寒山身侧一名独脚持镔铁杖大汉却道:“不见得,权力帮围攻萧家剑庐一事,怎地我不晓得?当今武林同道也不晓得?而我昨天才从桂林浣花剑派出来,他们也无丝毫所闻,难道就只萧少公子一人知道?!”

那黄衣戴手套的汉子在一旁又加了一句:“究竟他是不是萧秋水,都很成问题。”

康出渔忿然道:“他倒是萧秋水,如假包换,但他是浣花萧家最不负责任、散漫爱闹、不识尊卑的家伙,西楼兄对这个劣子也颇头痛的很!”

萧秋水怒道:“你人脸兽心,谋刺不遂,家父与朱大侠饶你不杀,你还有面子说我!——”

那黄衣大汉怒叱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对康先生如此说话!”

铁星月忽然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对老大这般无礼!”

黄衣大汉“嘿”了一声,道:“我是‘暗器三十六手,暗桩三十六路’屠滚,你听说过吗?”

萧秋水等一听,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铁星月却未听过,照插说道:“屠滚?屠猪屠牛屠羊倒是有听说过,屠滚是什么东西?”

屠滚大喝一声,屈寒山却一摆手,屠滚强自忍下;铁星月径自道:

“你穷叫什么?你以为我怕你呀?小邱,怎么你还不快过来,一齐来踉这屠滚蛋对骂!”

萧秋水却一把拉走他,低声疾道:“切莫如此!小邱我叫他保护马大嫂,不准出来;这人是屠滚,暗器与布阵皆是一绝,功力绝不在唐大侠之下,切勿在此时招惹他!”

铁垦月忿忿道:“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我就是看此等人不顺眼!”

一中年文士轻摇折扇,道:“萧老兄的劣子,我倒是听说过。”折扇霍地张开,上书“天马行空”四字。

屈寒山沉吟了半晌,道:“萧少侠,你对康先生的指责,要有真凭实据啊!”

萧秋水道:“屈大侠,康出渔是权力帮的走狗,我和这位唐家姑娘,都可以证实。”

屈寒山看了看他们,终于摇了摇头,叹道:“可惜你们太年轻了……”

——太年轻,也太没有名气了,这样子讲出来的话又有谁会相信?

萧秋水急道:“屈大侠,请先把此人拿下,三日内,我可以请家父及朱大侠来辨明!”

中年文士捂扇一反,赫然竟是“天马行地”四个写得令人惊心动魄的字,冷冷地道。

“可惜我们不能因为你现在的一句话,就把康先生白白地留住三日。”

忽听一人大声道:“我可以证明!”

说话的人是马竟终,他因紧张而连声音都抖起来,但仍高声喊道:

“我可以证明,他一直向我施威胁,昨天又使我谋害萧少侠等,以惮成都浣花剑派危急之事不外传,并以杀我妻儿来迫我就范。”

康出渔怒道:“胡说!”

在场中共有十二人,除屈寒山本人外,还有康出渔与康劫生,屠滚与江易海,以及中年文士与独脚铁杖外,还有五个人。

这五个人一直没有说过话,插过嘴,而今一名灰衣老叟禁不住说话了:“屈兄,看来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审慎为重,这‘落地生根’马竟终的为人,我很清楚,想不致无中生有。”

屈寒山苦笑道:“我也如此想,多谢顾兄提起;”又向萧秋水等道:“今日在场的都是武林名宿,我先来一一介绍。刚才说话的这位正是‘落拓神叟’顾君山顾兄。顾兄身边的四位正是武林中有名的‘四绝一君’中的‘四绝’,‘掌绝’黄远庸黄兄,‘肘绝’姚独雾姚兄,‘拳绝’毕天通毕兄,‘腿绝’文鬓霜文兄,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四绝一君’,萧少侠、唐姑娘、马兄弟敢情早已听过?”

——萧秋水等当然听说过。

——“四绝一君”在十五年前就成了名,有他们在的地方,就有仇杀存在。

——“四绝一君”疾恶如仇,杀戮甚重,为人于正邪之间,行事十分乖戾,但仍着重江湖上“信”、“义”二字。

——“四绝一君”也是与权力帮势成水火的,因为顾君山、黄远庸、姚独雾、毕夭通、丈鬓霜五人,最看不起“权力帮”无义毁诺的作法。

屈寒山又笑向那中年文士介绍道:“想诸位一见他的折扇,就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是武林黑白二道闻名丧胆的‘地马行天’柳千变。”

——天马行空。

——天马行地。

——这种绝世的“天马轻功”,只有柳千变一人会。

——更可怕的不仅是柳千变的轻功,而是他一柄专打人体三十六大穴七十二xiāo穴的千变万幻的折扇。

屈寒山继续道:“至于康先生与康公子,诸位早已熟悉,屠公与江老,你们也有照面了,而这位镔铁杖高手,便是广西尤虎关口‘独脚镇千山’彭九彭爷!”

那独脚人龇齿笑道:“我叫彭独脚,不必对我多礼。”

屈寒山朗声道:“现在座中尽是武林英杰,今晚之事,不可以没有一个公正之了决。”双目神光暴射:“这几位少侠,虽行事莽撞,但若有人卧底造假,更为武林中人所下齿,所以我们也请康先生出来为大家解说一番。”

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声,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一番话下来,康出渔的脸色甚为难看,迟疑了半晌,道:“屈大侠,月前老夫多口,见萧公于言行不检,向萧老兄告诫了几句,因此惹萧公子怀恨在心,也不一定……”至于这位马老弟,老夫根本就不认识他,叫我……”

“只听一个声音冷冷地道:“只怕未必。”

康出渔猛回头,只见说话的人是“肘绝”姚独雾;怒问道:“此话怎说?!”

姚独雾没有答话、“掌绝”黄远庸却接道:“不幸得紧,兄弟等昨天已到桂林,恰好看见康先生你与这位马老弟在争吵着,又恰好听见你康先生拔出了剑,狞笑着说出那句:‘你不答应?那你还要不要性命?要不要你妻子的性命?要不要你妻子肚子里那孩子的性命?’其实,今日我们来找屈大侠,为的就是要请屈大侠来处理你康先生这一桩子事。”

康出渔脸色阵红阵白,屈寒山怒道:“果真有此事?!”黑髯竟无风自动,飘飞而起。

康出渔却一时答不出来,“落拓神叟”顾君山却沉重地加了一句:“是君子、小人,我都不管,我最恨的是伪君子。”

这句话听得萧秋水心头一热,禁不住脱口想叫一声:“好!”只听屈寒山又道:

“黑道白道这我也不管,古语:盗亦有道。我屈某人杀的是‘无道之盗’!”

康出渔终于沉不住气,喝道:“你们要硬迫我认,老夫无话可说,你屈大侠究竟要我怎样?!”

屠滚忽地站出来,就站在康出渔身边,冷冷地道:“诸位也不要迫人太甚才好。”

屠滚这样一站,他的双手依然在背后,可是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身上没有一柄刀、一把剑,甚至没有半枚暗器,可是唐方却深切地知道,这人一扬手间至少可以发出四五种不同的暗器来,而且其中有二三种是淬有剧毒的暗器。

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这些暗器;她希望唐大还在,可是唐大已经死了。

——要是唐朋在就好了,唐朋一向足智多谋;或者唐猛在也行,唐猛会把他的敌手打到透不过气来。

“拳绝”毕天通却突然站出来,冷笑道:“屠滚,我也已经注意你很久了,近月来,你从湖北辗转到湖南,再由湖南到江西,为的是什么?!我们间关万里的追踪,到了福建,才抓到你的证据……”

屠滚脸色忽然涨红,怒道:“你说!什么证据?!”

毕夭通冷冷地道:“嘿!嘿!你在连城见到权力帮十九人魔中的余哭余时,开始亮出来的是什么?!”

在一旁的“肘绝”姚独雾冷冷接道:“权力帮的血符!”

屠滚脸色大变,突然双眉一震。

唐方急叫道:“小心——”

唐方是唐门的人,唐门是江湖上暗器第一家,她自然看得出屠滚要发暗器,而且发的是绝毒的暗器。

但是毕天通突然冲上前去!

就在同时,屠滚的双手就倏地一扬——

暗器不多,只有两点蓝芒。

唐方一见到这种暗器,脸色就变了。

这种暗器本来就是多的,越少越不容易发。

能够一扬手发两枚而已的,唐家年轻的一辈中,只有唐大、唐宋、唐朋几人而已。

唐方本身就不能。

而且这种暗器不能接,不能沾,也不能挡,是暗器中的至毒。

唐方实在想不出毕天通如何闪躲。

毕天通没有闪躲。

毕天通忽然击出双拳j

“咄”!“咄”!拳撞上暗器!

两点暗器斜飞出去,隐没不见。

毕天通的拳头依然没有收回来,直冲向屠滚。

萧秋水心中一动,他好像见过这样的拳路。

——朱侠武的铁拳,无坚不摧的神拳!

屠滚怪叫一声,骤然扬起双手。

他用戴手套的双爪要抓住毕天通的拳头。

就在这时,一道急影掠起,掠起的同时,已到了毕天通身前,还没看清楚这来人的身影,这人已“霍”地打向毕天通的死穴!

一柄合拢的折扇!

毕天通全神贯注对付屠滚,怎避得开这如闪电的一击?!

便在此时,只听一声大吼!

一个人忽然冲了近来。

冲近来就是一记左时!

时冲使招扇的“地马行天”柳千变!

柳千变不及伤人,招扇一开,“啪”,时撞中招扇!

柳千变脸色立时一变,那人又是大吼一声,一记右肘又反撞而

柳千变立时不在那里了,他猛退,翻身,筋斗,飘飞,落于丈外,那人一记右时打了一个空!

但那人的左时立时又到了,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夹着一声怪叫,力撞而至!

柳千变立时升空,“砰!”时撞中围墙,围墙哗啦啦地坍倒了一半,柳千变轻身落在那人身前,脸上已没了笑容。

——那三时要是有任一时撞在身上,哪里还有活命的可能?

——那人不是谁,正是“肘纶”姚独雾!

柳千变发动的同时,独脚彭九,也挟着一声排山倒海的厉啸,一杖向毕天通天灵盖拍来。

——这一杖甫起,地上的碗筷被带得齐飞,自动碎裂,这一击,纵是铁石,也得粉碎。

毕夭通全力与屠滚对敌,当然避不开,但是一人立时飞了出来,一飞七八尺高,半空中竟对镔铁杖踢出两脚!

两脚踢在杖上,人影倏分。

“独脚镇千山”彭九依然独脚而立,镔铁杖却深人士中达两尺余,敢情是竭力使自己稳下来而运力于杖中,杖才深埋人士里。

震飞的人是“腿绝”文鬓霜,他的足踝亦已深入土中。

康出渔大吼一声,身前忽然亮起一枚烈日!

观日神剑!

烈日的周围掠起两片云!

两片乌云要遮天。

两只手掌飞快如蝶,翩翩于烈日间。

乌云始终遮不住烈日,烈日也始终照不开乌云。

“掌绝”黄远庸的一双手掌!

“五湖拿四海”江易海也想动,但是他发现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在望着他。

“落拓神叟”顾君山的眼睛!

顾君山缓缓地,缓缓他说了一句话:“你最好不要动。”

谁都知道,“四绝一君”中,乃以一君顾君山的武功最高。

江易海也真不敢妄动。

这边的“暗器三十六手,暗器三十六路”屠滚大战“拳绝”毕天通;“地马行天”柳千变恶斗“时绝”姚独雾;“独脚镇千山”力战“腿绝”文鬓霜;“观日神剑”康出渔苦战“掌绝”黄远庸;两造双方正杀得难分难解,把萧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马竟终看得眼花绦乱,目为之眩。

第六章 万里桥之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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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公亭内原来的洞口忽然传来击打之声。

——屈寒山等人要冲出来人但穴口已封闭。

——这穴口本来机钮控制是在外而不是在内的。

——余哭余飞出来击倒黄远庸,也是屈寒山控制的机钮。

——现在屈寒山等在里面,自然也打不开穴口。

——他们可以从穴道内的出口冲出来,那里是屈寒山的卧房,还有把守的余哭余及江易海。

——他们要走,就得快!

八侠自然也想到了这些,马竟终叫了一声:

“走!”

左丘超然道:“走去哪里?!”

萧秋水道:“找孟师叔!”

孟师叔便是“恨不相逢,别离良剑”孟相逢,他是萧西楼的师弟。也是武林七大名剑其中之一。

孟相逢与“天涯分手,相见宝刀”孔别离,并列为“东刀西剑”,孟相逢雄踞广西,孔别离则虎卧关东,又为“武林五大刀客”之一。

孟相逢便是浣花镖局的主持人,亦是外浣花剑派之主脑。

在那儿助阵的人还有:萧易人、萧开雁,据说海南剑派历届以来最年轻的掌门人邓玉平也在那里,还有唐朋、唐刚和唐猛。

要救浣花萧家,就必定要调动外浣花剑派的好手。

他们冲出四川,过贵州,原来六个人,只剩五个人,但一人广西,却多了三名高手:

文鬓霜、马竟终、欧阳珊一。

邱南顾是被安排照料欧阳珊一,并作为照应的,萧秋水等冲入一公亭时一再叮咛,不到最后关头,不准邱南顾出手。

所以邱南顾在要害关头发挥了最大的功能。

欧阳珊一在外认准了开关机钮的地方,邱南顾则发动了攻击,不但释放了萧秋水等六人,还打跑了屠滚和彭九。

他们现在打算从临桂顺漓江直达古之良丰,再转至桂林。

誉满天下的桂林山水,不仅以山水驰名,而且也是历史上关系一代兴衰的名城。

水历帝奏疏中,有两句名言,写的就是广西:“以全盛视粤两,一隅似小,以粤西恢复中原,则一隅甚大!”绍康一旅,三户亡秦,而历代名将,孤愤丹忱,有不少是出自这山水名地。

湘江源于海阳山,漓江源于越城岭之苗兔山。“湘漓同源”,原是讹传,但二千一百多年前,秦始皇派御史督军史禄,凿灵渠以通航运后,湘江方从灵渠流入漓江。十里后才与原来的湘江汇合,乃是因灵渠地势为高,湘江敌流低,非如此不能通航。分水塘高百余丈,宽三四十丈,乃运河的枢纽。湘江河却比运河大两三倍,江水居然能从容溉入运河,可见这是古人多么不平凡的设计!

灵渠成为世界历史上最古老的运河之一,也是历史上的奇迹,“秦堤春晓”、“苏桥秋月”“飞来石”的胜迹,都分布在这儿附近。

钵嘴是运河的另一重要工程,它把迎面而来的湘水划破,使之分流,工程乃在汉代伏波将军疏浚灵渠时创设,有一名碑,上刻“伏波遗迹”四个大字。

与钵嘴相连的两条八字形之大石坝,也是按照湘水流入漓江七、三分的比例水量设计的,这都是古代水利工程的杰作。

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山水,以委婉曲折的漓江为中心,形成秀绝人间的风景画面,山如翠屏,水清可鉴,檐声帆影,风光无限。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萧秋水等一行八人,自水路到良丰,过灵渠,上岸走观澜亭,经苏空桥,到了传为唐代李渤重修灵渠时所建之万里桥。

文鬓霜的左腿曾伤在屈寒山的金剑下。

连番剧战,使他重创迸裂,但他以“腿绝”成名,所以一路上都忍下来了。

虽然忍得下来,但萧秋水等毕竟看得出来。

万里桥边漓江水,万里桥下柳荫凉。

萧秋水就要文鬓霜坐下,然后分派铁星月和马竟终去买吃的,邱南顾与左丘超然去买金创药。

吃的和敷的,无疑都同样重要。

萧秋水不敢派铁星月和邱南顾一起做一件事,天知道这两个疯鬼在一起会做出什么事。

文鬓霜这两天来也变了形。

他一生只追杀人,而今被人追杀。

他一生未与黄远庸、毕天通、姚独雾分开过,而今“四绝”中只剩下他一人。

两天来东躲西藏,是他毕生来首次奇耻大辱;他活着,不过要雪清这耻辱,而且还要替他的兄弟报仇雪恨!

所以无论怎样,他都忍了下来。

忍下来留得残生,好召集武林同道报此大仇。

一路上都是权力帮的党羽,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

铁、马、邱、左丘出去了约莫半餐饭时光,正午的太阳,却因风景而清凉,欧阳珊一却拉唐方到桥的另一边去说话。

女孩家总有说不尽谈不完的悄悄话。

萧秋水摸摸鼻子,自然不便去参与谈话。

桥边柳荫深处有几个劲装中年以上的豪汉在互习武技,看他们所练的,都是平常一般江湖上的武术,所以萧秋水也没多加注意。

然而文鬓霜也若有所思,他所想念的是他的兄弟,还有顾君山……萧秋水更不敢去惊扰。

他年纪虽轻,但他了解那种痛苦。

他二十余年来的生命,绝大部分都是热闹、快乐、飞腾、活跃的。

因为他有这些兄弟,所以他知道没有兄弟的寂寞。

少林叛徒大肚和尚、鸟乌大师、屁王铁星月、铁口邱南顾,自命风流的林公子,年少精悍的“树林”,还有剑利人做的邓玉函,暗器精奇的唐柔,剑法凌厉的康劫生……

——想到邓玉函、唐柔,他的心就在抽搐痛着。

——玉函!玉函!唐柔!唐柔!

——我一定要为你们,报仇。

——唉!

——想到康劫生,萧秋水就有莫名的愤恨。

——左丘超然还曾念兄弟之情,放过他一马。

——康劫生,高瘦,长脸,一副傲岸据骄的样子,常左手按剑,右手配合说话而动作,遇事抢劫,杀人不眨眼,萧秋水想到这里,觉得有一阵被欺骗的耻辱!

——要是他手上有剑,他一定拔剑飞舞!

——这使他想起几把剑:孔扬秦的“白练分水剑”与辛虎丘的“扁诸神剑”,沉落于黄果飞瀑之中。

——古松残阈,萧东广的“古松残阀”在他死后,也落入铁骑神魔战役里的乌江之中。

——还有张临意的“阴阳剑”,却了无踪影。

——萧秋水又想起了三柄剑:

三柄装假,以声势慑人,而实际以飞刀夺命的剑!

宝剑“屠刀”。

名剑“长啸”。

古剑“无鞘”。

“天狼噬月,半刀绝命;红灯鬼影,一刀断魂”沙家四少自“振眉阁”前暗算萧夫人失败,那三柄好剑去了哪里?

——如果现在有剑就好了。

——萧秋水练的毕竟是剑。

他又旋即想起“广西三山”。

——顾君山以铁尺作剑,比剑风还要凌厉。

——屈寒山手中无剑,一出剑就致命。

——杜月山竟然以手足所铐的链铁变为四柄活剑!

剑随心生,剑由心发,剑,掌中一定要有剑吗?

萧秋水正想到入神时,忽然迎脸一篷水泼来。

然后烈日骤炽,烈日的厉芒似正照在大沙漠上一般,炙热如摧,目不可视!

断喝声!

萧秋水立时辨释出怒吼声发自文鬓霜。

而骤起如烈日之厉芒,定必是观日神剑:

只有康出渔出剑,方才有如此声势!

权力帮的人又来了!

水自万里桥下溅泼出来。

水雾幻成一片彩珠,萧秋水只看见幻彩中的烈亮,看不见剑锋!

然而剑锋方才是致命的!

剑!剑在哪里?

剑在彩雾之后!

泼水的人,为的是扰乱他的视线。

他本来就不是康出渔的对手,加上水的扰乱,康出渔必能一招搏杀他于江边。

但是泼水的人,也定必被水遮掩视线。

所以对方只能认定他原来所立的位子出剑!

萧秋水在刹那间想到了这些,他不能视,无法挡,仅只来得及把原来所立的位子一让。

这是生死一发间的赌。

只要猜错,泼水的人也能看清他的移位,萧秋水便死定了。

但萧秋水刹那间想到,便在刹那间做了。

用脑的决定,有时比用剑的判断还要快。

而且更有效!

萧秋水不死!

萧秋水居然避过了这一剑!

那人刺出一剑,也看不见是否奏效,一旦感觉刺空了,水雾空朦,随时可能有还击,所以即刻回剑自守,跃退三尺。

水气一轰而灭,萧秋水怒道。

“康出渔……”

只见另一边,文鬓霜力战江易海与杜绝,占尽下风。

欧阳珊一与唐方,正与屠滚在对峙着。

“上天入地,十九人魔”中,一下子来了四个极难缠难惹的魔头。

康出渔恨绝了萧秋水,正如萧秋水恨绝了他一样。

康出渔数度狙杀萧秋水不遂,反而断送了几个同僚的性命,想到自己差些儿也死在成都,这渐渐让康出渔对萧秋水起了戒心,生了恐惧:

萧秋水小小年纪就如此,长大还了得?!

所以康出渔决定不借用任何手段,都一定要先除去萧秋水。

故此他一下手就不仅暗算,还要借水遁形,狙刺一剑,不料还是给萧秋水过人的敏感,迅捷的反应以及准确的判断力避了开去。

康出渔更恨之入骨,他决意不让萧秋水再活过今日。

文鬓霜腿受了伤,以一战一已是甚难,江易海和杜绝而入加起来,就像一个铁箍一把快刀,文鬓霜成了待宰的牛羊。

牛羊濒死,也会挣扎。

蜜蜂拼死一螫,足以伤人,何况“腿绝”文鬓霜!

杜绝和江易海一时还不能得手。

屠滚的暗器,本来就胜于唐方,而今虽多了个欧阳珊一,屠滚仍可占上风。

但是屠滚在两天前被邱南顾打了一掌,而且更被文鬓霜踢了一脚,内伤未复原,功力大打折扣,一时也取胜不下。

萧秋水心神落在他们三人的危机上,康出渔看准了这点,他要在萧秋水分心时一举击杀。

邱南顾、左丘超然、马竟终、铁星月,他们在就好了!

——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回来?!

康出渔好像看出来萧秋水在想什么,干笑道:

“你要等救星是不是?”

“你等死好了!”

“邱南顾和左丘超然早就给彭九盯上了,铁星月和马竟终此刻恐怕已死在柳千变的扇下,还有汉四海压阵,他们是死定了。”

“你也认命吧!”

萧秋水听得血脉迸张,大吼一声,冲了过去,康出渔心中暗笑;

——对!就是这样!你越失却理智,越快死在我的剑下!

这时只听一声闷哼,文鬓霜的右腿又挨了杜绝一刀,鲜血飞溅,脉门已被江易海拿住,正在拼死挣脱。

又数声咤叱,原来铁星月、邱南顾、马竟终、左丘超然都逃了回来,边退边打,他们的对手就是彭九和柳千变。

忽听一个极其沉宏、劲力、浑厚、雄魄而有礼的声音道:

“诸位住手,有活好说。”

“诸位”都没有住手。

在这个时候,正打得如火如荼,又有谁敢先停下手呢!

另一个清朗、铿锵、有劲的中年女音清越地一字一句地道。

“有话要说,为何非要动手不可?”

这些人语音都带有十分浓厚的广西腔,但说的是标准的武林官话,而且有礼大方,就似地方上有学问的老夫子,在劝冲动小子们勿要打架一般。

还有一个苍老、哑涩的声音道:

“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你们几人,看来也是江湖上的名人,怎么对几个年轻人下此重手?”

讲归讲,康出渔这等魔头才不去管他,因怕有人干扰,出招更加毒辣。

这时又一个豪迈、爽豁的声音道:

“这几位出招,是不是大名鼎鼎的‘观日神剑’康出渔康先生、‘九指擒龙,江易海江老爷子,‘暗器卅六手,暗桩卅六烙’屠滚屠老大,以及人称‘快刀地魔’的杜绝!还有一位是不是‘腿绝’文鬓霜文老英雄?”

这人语音中对康出渔、江易海、屠滚、文鬓霜都甚是尊敬,惟对杜绝却十分鄙薄了。

也许这人还不知康出渔、江易海、屠滚等早已是权力帮“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巨魔,而杜绝是地魔之一却是人所皆知的。

这人能从他们过招对拆中一眼认出来武功家数,而道出他们的身份,眼力之高,阅历之丰,可想而知。

康出渔等听得自是心头一震,不知是敌是友,忽又听一人语音十分冷冽、严峻、焦躁地道:

“就算你们要打架,到了广西,也得问问我们广西五虎才行!”

众人一听,不禁都停下手来。

两广武林,以广东梁斗,广西屈寒山,是为武林泰斗。

屈寒山又与杜月山、顾君山,井称“广西三山”,三山四绝,四绝就是文鬓霜、毕天通、姚独雾、黄远庸。

这些都是广州武林中的顶尖儿人物。

广州还有十虎。

广西有五条老虎,广东也有五条。

他们当然不是真的老虎,而是人。

不单是人,而且是好汉,是好汉才称得上是“虎”。

他们的出身、武功、辈份,与萧西楼、康出渔,或者杖绝、屠滚,甚至峨媚、少林,都大大不同。

他们原本就是武师出身。

他们并不是什么异人高士:而是在市井之中,一场场械斗中磨练出来的,一场场擂台上打下名堂来的,一场场长街蝶血后留下性命来的,一场场巷街纷争中稳住了阵脚来的。

也是因为这样,他们的成就每一分都是自己流血流汗铸造的,声名来得丝毫没有侥幸。

就因这样,他们才越发值得尊敬。

他们的武功,更不是什么高手、异士所传,根本就是从极平常的武功中,从无数次成败、搏斗中,每个清晨至每个深夜苦熬出来的。

他们的武功,并不怎么高,但比什么人都来得稳实。

他们不仅是武林中人,更是人间的人。

他们教育了市中或乡问的子弟,更替地方上主持正义,或替民间出气,或主持法纪,或替弱者出头,替冤者说话。

在两广,他们甚受人尊重,仅在梁斗、屈寒山之下。

这些人,在广东,有五个,叫广东五友;在广西,也有五位,叫广西五侠。

这些萧秋水都有听大哥萧易人说过。

他停下手来,就看到了广西五侠。

这五个人赫然就是:在万里桥边柳荫凉处练武椎手的四男一女。

他们的衣着,大部分都是平常武林人的劲装,样子跟街头卖药的、或者武局镖师没有什么两样,他们的年龄都在三四十岁左右,也有年纪老迈、但精气仍壮的人物。

但当那最后一个语音甚为尖锐的广西五虎之一说出了那句:“就算你们要打架,到了广西,也得问问我们广西五虎才行”,就连杜绝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魔,也只得停下了手。

广西五虎毕竟不是好惹的。

何况这里是广西,也就是他们的地头。

众人都停了手。

康出渔缓缓回身,沉声道:

“广西五虎?”

说话豪迈,是一个状貌威烈的黑髭壮汉,拱手道:

“在下洪华,江湖人赏我绰号‘少林阿洪’,自然是技出少林,请康先生等不要见笑。”

那苍老、哑涩的声音,是一名驼背、丑陋的老头儿,嘎嘎干笑道:“小老儿叫劳名九,大家叫我‘躬背老狗’,投入丐帮四十年。见过诸位好!”

那清锐的女音是一位削脸高颧的中年劲装女人,十分大方自然,向大家敛在微福道:

“小女子施月,贱号‘杂鹤’,顾名思义,所习乃鹤拳,但师门颇杂就是了。”

开始第一个说话恢宏有力的那人,是一个较为华衣雍容的中年人,也拱手笑道:

“在下姓胡名福,使金背大刀,外号‘好人不长命’,请指教!”

第一轮说话最后一个开腔的人而今声音仍是同样尖锐,人却是又黑又沉着,骨碌着眼珠子,嘟着腮帮子,有说不出来的不对称,竟让人看不出他的年龄大小,只听他道:

“我叫李铁钉,武林人给我绰号叫铁钉,我练的‘虎豹龙蛇鹰’,”说着又咧嘴一笑,露出如同铁星月一般白森森的牙齿又道:

“又有人叫我‘黑豆’,因为我黑,还有六年前来自天竺的高手鲁歧大深到广州时,我曾跟他会过面,交过手,也讨教过一些招数,所以也有人说我是摩门派源的武功。不过比起诸位,这都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晒。”

康出渔却脸色一寒,森然道:

“你就是广西五虎中,最年轻而最难缠的高手,李黑?!”

那小黑人一般的人笑道:

“你说对了。我又有‘李黑,这名号。”

这些人的自报名号、自我介绍,显然跟中原的奇侠异士有很大的不同。

他们不但自报姓名、绰号,甚至武功、家数也不隐瞒,也许他们这样做是因为知道:待人以诚,反而是最稳实的方式。

铁星月最有兴趣的是“李黑”:

“你比我还黑!”

李黑咧嘴笑道:

“不敢当!”

邱南顾插口道:

“你的牙齿却比老铁白!”

李黑还是笑道:

“不敢当!”

唐方对季黑也很喜欢1

“你知不知道唐朝有个李白?”

铁星月抢着道:

“就是那个……那个天子呼来不上床……

左丘超然没好气的切断道:

“船!不是床!”

铁星月瞅牙瞪目,吓了左丘一下,强笑道:

“反正船、床还不是一样,在古字这两个字是相通的!”

左丘超然可没有那么大的学问,问道:

“真的?”

铁星月硬着头皮道。

“管他真假,反正天子是男的,李白也是男的,上船、上床都不必拘礼,嘻嘻!不必拘礼!”

邱南顾听来也是道理,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道:

“所以李白、李黑都一样。”

李黑居然也很专心地听,很诚恳地道:

“完全正确。”

铁星月高兴得跳起来,因为此人说话、态度、风格都跟他臭味相投,喜道:

“我俩情投意合,我好喜欢你啊!”

李黑转头向邱南顾道:

“你知道我最讨厌哪一种人?”

邱南顾道:

“你说说看。”

李黑用嘴向铁星月一努:

“娘娘腔的!”

这句话铁星月平时最喜欢拿来骂人,今日竟有人拿这句后来骂他,一听怎还得了,大吼扑问:

“我要揍扁你!”

李黑也作势欲起,萧秋水却上前劝架道:

“有后好说,别打别打!”

三人眼看就要撞在一起,忽然呼啸一声,分三头扑向江易海,铁星月一拳打出去,萧秋水一剑刺出去,李黑用手一抓,已把文鬓霜救走,别人根本还来不及出手。

文鬓霜长吁一声:

“谢谢!”

在这瞬息片刻问,李黑、萧秋水、铁星月已击退江易海,救走文鬓霜,大家仍一时会不过神来,还沉浸在铁、邱、李三人奇言异语的氛围里。

康出渔的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

“你帮他们?”

李黑咧齿笑道:

“康先生不要见怪,我们两广十虎的人,素来不喜欢见到有人在受胁的情形下谈判。”

他用手指了指:

“这位老先生不管是不是文老英雄,落在你们手里,总是不好,所以就自作决定了。”

柳千变冷笑一声:

“你们是一路的?”

李黑、萧秋水相对一笑,李黑道。

“素昧平生。”

柳千变嘿地一笑:

“为何又如此配合无间、同时出手?”

李黑笑道:

“因为我会腹语,早在几位兄姊介绍时,我用天竺瑜咖腹语术,传给这几位老友们知道,先把文老英雄救下再说。”

说着又用手一指,指着邱南顾,轻轻松松地道:

“我们三人救人,由他掠阵。”

杜绝握刀的手紧了一紧:

“那你们是冲着我们来了?!”

李黑愣了一下,仍笑道。

“不敢。”

旁边又老又驼的“躬背老狗”道:

“我们并不偏帮谁,但既来到广西,总得说清楚才行,”忽然脸色一凝,正色道:

“不过黑豆做的事,我们广西五虎都认就是了。”

康出渔冷冷地道:

“两广十虎这样做,对你们艰辛赢来的名声,丝毫没有帮助,搞下好要身败名裂,还要死无葬身之地。”

柳干变也冷笑道:

“两广十虎名声得来不易,要善自珍惜才是;要不是有人有心保存,只怕……嘿嘿……吃不了,兜着走哦!”

两广十虎——广西:胡福、洪华、施月、李黑、劳九,以及广东:吴财、疯女、杀仔、罗海牛、阿水,这十人无一不是身经百战,诸多历练,在武林的惊涛骇浪的淘汰中仍屹立不倒的好手——这不但要武功高,机智深,还要运气好,更不能有大多敌人:

——大多敌人,打不赢你,也累死你。

所以柳千变的话是警告广西五虎不要树敌。

可是李某好像听不懂,笑道:

“吃不了,带回家,有什么不好?可以喂狗吃。李白有诗云:‘钟鼓撰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你没听说过吗?”

铁星月可听不懂那两句诗,问:

“你说什么?”

邱南顾一副懂了的样子:

“反正是李白说的,他说吃饭不重要,喝酒才要紧,这又关你屁事?!”

铁星月怒道:“我……”萧秋水怕他们骂架误事,连忙制止。

施月虽是女孩子,但说话却一点也不客气:

“好说了,咱们两广十虎,未蒙诸位大爷保存,也活到了今天,今日忽给诸位大爷保存,反而受不了,还是请诸位大爷不要‘保存’的好!”

江易海一听大怒,叱道:

“不知好歹的臭丫头,还不住口!”

那说话豪迈的洪华却一直不说话,一开口就道:

“打!”

活出未完,一个斗大的拳头飞了过去!

那边的杜绝最是憋不住,怒叱一声:

“打就打!”

双刀如雪,飞卷而出!

第三章 威震阳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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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萧秋水等伺伏亭边,到铁星月莽然出手,引起群豪不满,到萧秋水挺身指出康出渔身份,屈寒山出面调停,四绝一君指责康出渔,甚至与柳、屠、康、彭大打出手,只剩下一江易海,迟迟不敢动手,真是瞬息数变,令人目不暇给。

顾君山冷冷脱了江易海一眼,即向屈寒山拱手道。

“屈兄请了。”

屈寒山忙欠身道:

“顾兄请说。”

顾君山叹了一声,道:

“今日我等来贵亭叨扰,又先行出手,无疑是破坏了屈兄清规,真是罪过。”

屈寒山微笑道:

“顾兄为人,弟甚敬重,虽未深交,却为相知,顾兄不必多虑。”

顾君山叹道:

“屈兄豪侠,弟深感佩;屈兄与五羊城梁斗梁大侠,合称‘东西二侠’,但在广西境内,人道是‘广西三山’,屈兄当知指的是什么?”

屈寒山悠然道:

“若指名山,则是指柳象山、大明山与大容山,若指闻人,则指君山兄,檬江杜月山兄,以及兄弟我。”

顾君山点点头,傲然道:“正是,虽然月山兄已失踪,但我们之所以能受武林人中同称道为‘三山’,除我们的名号恰好都有‘山’字外,更重要的是我们不作伪,不行诈,敢急人之难,仗人之义。”

——武林中一个称谓,来自多少血汗,得自多少努力,是值得为此而做的。

屈寒山沉吟不语,顾君山却激动了起来,道:“今日我之所以斗胆借兄之雅地剪除贼党,一方面乃敬重‘一公亭’之正义,一方面亦表达对屈大侠之崇敬。”

屈寒山哀叹道:“何敬之有?顾兄更为一代人杰风范……只是,顾兄可知不会杀错?”

顾君山扬盾道:“绝不会。近三个月来,我们一直在调查追查这几人的行踪,我可以断言的是:康出渔就是权力帮中‘几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无名入魔’,柳千变就是‘无影神魔’,屠滚就是‘千手神魔’,彭九则是‘独脚神魔’,只剩下这江易海,亦是权力帮的人,身份地位尚未清楚而已,绝不会有杀错。”

这时场中的四对打斗,都其为激烈,然而却未分胜负。

——萧秋水等人眼里看得清楚,心里想得分明,屠滚、彭九、柳千变、康出渔等人的武功,绝不在自己父亲萧西楼之下,但黄远庸、毕天诵、姚独雾、文鬓霜的武功,也与朱侠武相若。

何况还有尚未出于的屈寒山与顾君山。

权力帮这边只剩下了江易海。

这个战局谁都知道是稳胜的。

屈寒山喟然道:“没有杀错,那就好了。”

顾君山断然道:“绝不会杀错的,可惜我们还未找出他们在武林中的联络人,以及那手段残毒的‘瘟疫人魔’余哭余,否则一并杀了!”

屈寒山大笑道:“一并杀了,正是人生一快!”

说着双目神光暴射,投向江易海。

江易海吓得心神一震,屈寒山长笑道:

“你就认命吧!”

身如大鹏,突然掠起!

江易海一面退,一面想要应对招架。

就在这一刹间,屈寒山的姿势完全变了!

变得角度、高低、劲道、方向,都不一样!

变得扑向屠滚与毕天通战团来!

在同时间,屈寒山手中已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一剑刺进了错愕中的“拳绝”毕夭通心口。

就在毕天通发出一声哀唬之声,屈寒山已倒飞到柳千变与姚独雾的战团中,手中一闪,一柄精光四射的短剑已刺人“肘绝”姚独雾的咽喉!

姚独雾半声惨嘶,一时却击中屈寒山的胸膛!

屈寒山“砰”地撞飞两丈,飞掠过一株小松树,顺手一带,“呼”地又荡了回来,并即稳住了身形,哈哈一笑,邓小松树应声而折,敢情姚独雾濒死一击精力全部转移到那颗树上去了。

这时顾君山发出一声尖啸。

这声尖啸真是惊天动地。

屈寒山立时收了笑容,转身面向顾君山。

正在此时,一公亭内忽然轰隆一声,现出一个大洞,一条人影忽然自洞内飞出,扑向黄远庸与康出渔的战团之中。

顾君山大喝一声:“余哭余?!””

场中人影倏分,黄远庸跌出七八步,本来一张血气红脸,刹那间变白了。

顾君山挟着厉啸掠起,彭九见有机可趁,挟排山倒海之力,一记“横扫千军”拦腰打到!

顾君山完全不避,依然冲出,砰然击中,铁拐却变成半月形,顾君山已扶住跌退中的黄远庸。

然而黄远庸苍白的脸色已在刹那间变成惨绿。

黄远庸跌在顾君山怀里,只挣扎说了一句:“……瘟……疫……人……魔……”

这一句一说完后,脸又呈暗灰色,抽搐了一阵,五官溢血,便没有气了,死时全身瘀黑之色。

顾君山放下黄远庸,狂吼一声。

这一声狂吼,真是山摇地动,连“一公亭”也被震得摇摇欲坠。

那边的“腿绝”文鬓霜,立时一轮快攻,迫退彭九,飞闪至顾君山身侧,两人对望一眼,一眼都是,老泪盈眶!

屈寒山还是站在那里,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全身上下还似没有一柄剑,但别人还可以知道他就是屈寒山。

不过不是“威震阳朔”屈寒山。

而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屈寒山。

屈寒山还是没有说话,但比说话还要可怕。

屈寒山脸上还是微笑,但比不笑还要深沉。

适才自洞内飞人的人是一名全身白袍的人。

这人长有一张大脸,就像发水面包一般,然而眼睛、鼻子、嘴巴都极小极小,跟脸部面积简直不成比例,像偌大的卷轴中,都是空白,空白中点上淡谈几点笔墨一般。

这人走到屈寒山身边,恭声道:

“屈剑王圣福。”

屈寒山微微点了一点头,还是脸带微笑。

若那白袍人就是“瘟疫人魔”余哭余,那屈寒山究竟是谁n

瞬息之变,使局势完全转变,但萧秋水、铁星月、左丘超然、唐方、马竟终都犹如在五里雾中,看不清楚。

顾君山缓缓抬起了头,银发紊乱,嘴角渗出了一丝血水;——他情急悲切下硬受独眼神魔彭九一击,毕竟受创不轻。

顾君山望向屈寒山,连眼睛也似渗出了血丝。

这个人,一举手问毁了他三个十余年来同生共死的兄弟!

屈寒山也望向顾君山,目中却全无火气。

顾君山白发无风自动,切齿问道:

“你……你究竟是谁?!”

屈寒山叹了一声,恻然道:

“顾兄,实不相瞒,小弟就是权力帮中‘八大天王’中的‘剑王’。”

顾君山呆了一呆,双目停滞,惨笑道:“好,好,我追查这一干人,居然就没想到你,还借你的地方来……我竟然与你同列‘广西三山’!”

屈寒山嘟嘟叹道:

“顾兄何需如此悲观……权力帮要用的是人才。”

顾君山嘿地一笑,道:

“屈兄真是风趣,先杀我三名兄弟,再来说这话……”骤然向身边的“腿绝”文鬓霜低声疾道:“我困住他,你走!”随着一声尖啸,一掌把文鬓霜推了出去,人却扑向屈寒山!

屈寒山一皱眉,道:

“这又何苦……”

顾君山再也不打话,手上已多了一支曲尺,疯狂一般,点、打、扫、砸,力攻屈寒山。

屈寒山一:面腾、挪、闪、避,一面笑道:“顾兄又何必太固执呢

原本高手相搏,怎有机会言语,顾君山似拼尽全力攻击,屈寒山却只闪下攻,仍有余力谈笑风生,其武功高低立分。

但屈寒山的话才到一半,下面的声音便忽然听不见了,顾君山曲尺的声音忽然增强、增烈,犹如群鬼厉啸,尖锐如裂,屈寒山的声音便断了,他的脸色也变了。

丈鬓霜被顾君山一推之下,飞出丈余,本可藉力迟远,但文鬓霜狂吼一声,叫道。

“老大,我宁与你同生死……

居然硬生生止住,再扑向屈寒山,就在这时,瘟疫人魔余哭余与九指擒龙江易海,己拦住了他。

文鬓霜那一声大叫,听得萧秋水等热血奔腾,铁星月大吼一声:“拼了——”铁拳一挥,迎面来了一条人影,当头一杖砸了下来!

来人正是独脚彭九!

铁星月拼出了豪气,大叫道:“你来得好!我正要找你的碴!”

萧秋水“哩”地冲出,迎面却来了一团烈日剑芒:

观日神剑!

康出渔!

康出渔敢情已恨萧秋水入骨。

马竟终也没有考虑,也冲了出去。

他眼前人影一闪,“地马行天”四字迎面盖来!

马竟终强一吸气,硬生生顿住,险险避过一击!

来人正是“地马行夭”柳千变!

唐方见到的却是千手屠滚。

唐方倒抽了一口凉气,——屠滚却对她笑道:

“听说你是唐家的女弟子么?——你只有两条路走,一是乖乖听我的,二是供给我试暗器用。”

唐方没有答话,白生生纤细细的十只手指突然弹出了十数度星花,直袭屠滚。

刹时间,屈寒山与顾君山、文鬓霜与余哭余及江易海,铁星月与彭九,萧秋水与康出渔,马竟终与柳千变,唐方与屠滚尽皆对上了。

顾君山的曲尺犹如狂风暴雨,不断地袭打向屈寒山,屈寒山忽然手中一震,竟又多了一柄剑。

一柄极为平凡的铁剑。

屈寒山大笑道:“对付顾兄,若用室剑神兵,简直是轻敌,顾君这便莫怪我用此凡剑了。”

——似屈寒山这样的剑术宗师,宝剑反而成了累赘,因为他本身能使剑好,所以根本不需要好剑才能发挥出来;对付姚独雾等时,使的还算是利剑,对付顾君山,用的却是凡铁之剑。

——剑越是平凡,一落在屈寒山手里,反而更易发挥。

——个真正好的剑手不见得一定要用好剑,一个非要好剑不可的剑手,不见得就是好的剑手。

——屈寒山一剑在乎,又可以谈笑自如了。

文鬓霜若与余哭余、江易海任一人单打独斗,都终不会落下风,可是以一敌二,则力不从心了。

“五湖拿四海”江易海只有九只手指,他十年前有十只手指,但那时他在武林中并不出名,直到他在十年前有一次用擒拿手拿住别人的兵器,那人力扳刀锋,把他左手一根尾指削去后,他才真正地痛下苦功,去练好擒拿手、分筋锗穴法。

他也才真正地成了名。

“瘟疫神魔”余哭余更是可怕。

他所过之处犹如一场瘟疫,他人之毒,也可以由此想见。

他几乎是完全碰不得的,他初加入战团,黄远庸就是想打他一掌,但掌方触及他的衣衫,便中毒跌了出去。

文鬓霜的双腿自是无人能挡,但江易海牵制住他的马步,余哭余的毒更防不胜防。

他暗叫要糟,这时场中忽然多了一个人。

左丘超然。

左丘超然一出现,即对上了江易海。

他以前是江易海的手下败将,可是第一擒拿手项释懦及鹰爪王雷锋的嫡传弟子,也不是好惹的,左丘超然至少暂时缠住了“九指擒龙”江易海。

文鬓霜即感压力顿轻,全神贯注对付余哭余。

余哭余甚为畏忌文鬓霜的双腿,而文鬓霜也对余哭余的毒极为顾忌,亦因彼此双方间甚为惮忌,一时相持不下。

然只是那边的左丘超然对江易海,论战情只怕已难以再久持了。

铁星月对上的是独脚彭九。

彭九的镔铁杖,号称九十三斤,加上他一抡之力,少说也有三百斤的力道!

铁星月居然毫不畏惧,一伸手便去抓!

彭九心中暗笑:除刚才顾君山硬挨他一杖外,从来没有人能空手抓得住他一杖,凭这小子也配?!

在他矢志要一杖把铁星月毙之于杖下之际,铁星月却真地抓住他的拐杖!

彭九一呆,铁星月却一拳飞了过来1

彭九百忙中一闪,险险闪过,一抬足,砰地踢在铁星月胸膛上!

铁星月一怔,因为彭九独腿,又如何出脚?

原来铁星月一把抓住他的镔铁杖,彭九一抽不回,但彭九闯荡江湖数十年,应变十分之快,奋力而起,一脚踢出,再行收回,稳落于地。

但是彭九心中,再是吃惊不已,原来铁星月挨了他一脚,居然还挺得住,依然抓住他的铁拐不放!

下放就是不放!敢情这小子是铁打的不成?

殊不知铁星月自己心知肚明,挨了那一脚后,胸口痛楚难当,但他更知道一旦松手,彭九的铁仗只要得脱,自己就更退无死所。

所以他死硬挺着。

唐方也是。

她的暗器一发出去,屠滚便滚了进来。

屠滚的身法竟不是闪或躲,也不是进或逼,而是“滚”了近来。

唐方所有的暗器都打了个空。

唐方心下一凛,立时飞起。

唐方的轻功在唐家年轻一代里是翘楚。

也幸好她飞升得快,直到她急升到七八尺高,才听她适才站立的地方发出了两声轻微的“嗤嗤”之响。

那是几近无声,极其犀利可怕的暗器,所发出的声响。

唐方再飘下来时,手心里已捏了一把汗。

唐方再也不敢冒进。

她不知道下一轮暗器来时,她逃不逃得过屠滚的毒手。

可是她也不能退避,屠滚是大敌,她也不能把他让给别的不懂暗器的弟兄。

那边的柳千变,已变了三种步法,四种轻功,滴溜溜地围着马竟终转着。

只要马竟终有一丝疏忽,他就可以立时致他于死地。

他的招扇随时可以变成刀子,也可以变成利剑,更可以变成判官笔。

但是他随即发现马竟终并没有象想像中那般好对付。

马竟终最大的优点就是“定”,定得令人完全攻不进去。

而且马竟终眼睛定定地盯着他,连眨也不眨一眼。

只要马竟终霎一下眼睛,只要眨一下的刹那,他就至少可以击中对手五次。

可是马竞终从开始格斗到现在,眼睛就像钉子一般,牢牢地盯着他不放。

柳千变不知道马竟终的外号就叫“钉子”。

不过见柳千变知道,就算钉子也会因日子久远而腐蚀松脱,只要一旦松落,他就可以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萧秋水不是第一次与康出渔交手。

他以前与康出渔交手过一次,那时有邓玉函的南海剑法控制着他的中锋,左丘超然的大小擒拿手牵制着他的后方,然后他以剑法逼他入死角,再由唐方用暗器招呼他。

而今却是他一个人,用浣花剑法,力敌名列当今武林七大名剑,与他父亲萧西楼齐名的“观日神剑”康出渔作生死斗。

烈日愈炽,落花飘零。

萧秋水已经不是仗着剑法支撑着,而是仗着他平日对各门各派武功的见识与悟性,拼死应付着。

好几次他差一些被观日神剑所伤,他用邓玉函死前紧握的佩剑,险险应付过去,有几次他差些儿丧命,还是觉得不是自己度过这九死一生大难,而是邓玉函的剑魂在庇护着他化险为夷似的。

一想到邓玉函,他气就壮了:

——玉函,我要替你报仇:

一想到邓玉函,他就想起唐柔。

——唐柔,你死得好惨!

他想到他们,就想起昔日大家在“观鱼阁”练剑的情形,所谈的话。

——邓王函论剑:辛虎丘那一剑,胜于气势,一个人气势练足了。剑势也自然不凡;萧伯伯那一剑却胜于无处不成剑,无物不成剑,无事不成剑,于是也无可抵御,无招不是剑!

——邓玉函论剑:要出剑就要快,快可以是一切,快得你不及招架,不及应变,一出剑就要了对方的命。要出就要怪,怪得让敌人竟想不到,怪得让敌人招架不住,一出剑就杀了对方,对方还不知道是什么招式。要出剑就要狠,狠得让对方心悸,心悸便可以使对方武功打了折扣,就算自己武功不如对方,只要你比他狠,还是有胜算。

——萧东广向辛虎丘论剑:十一年前,我已知道练的不是手中剑,而是任一事一物,只要你心中有剑,皆成利器!

——还有萧秋水自己论萧东广的剑法……活用了“浣花剑法”,用到每一事物、每一时机上去,甚至还加上了变化,但并不一定要自创一派。这一点让我悟到,我们“浣花剑法”大有可为之处,是我们尚未悟到的,而我们平时大不努力、太不注意,大把剑与人分开而不是合一了!

萧秋水一想到这些,他便融会于剑术之中,在这时候,他使出来的有正宗浣花剑法,必要时偶有变招,而且其中竟夹杂着他见宰虎丘、孔扬秦使出来的“三绝神剑”,甚至还隐含张临意的“阴阳剑法”。这一轮剑法,个康出渔大为震惊,真是莫测其高深。这一阵苦斗下来,也不知险死还生,独创奇招几次,遇了多少次生死大限,只是两人功力相去太远,康出渔的观日剑法,乃劳山峰顶,观日十年所得,其精纯岂是萧秋水仅以慧悟能胜:

所以萧秋水常以突有所悟勉强支持,但随时将被康出渔手卜的这讹红日的焦、烤干!

就在这时候,战局义变了。

屈寒山突然停手,足尖一点,飘出丈远。

他手上的铁剑已没有了。

剑柄留在顾君山的胸前,剑尖却在他背后露了出来。

屈寒山好像有一个癖叶,一柄剑如果杀了人,他便不要那一柄剑,那剑便与杀死的人;连在一起,死掉,埋掉,掩灭掉,无论是多好的剑,他都一样。

他认为一柄剑只要杀过一人,杀气便全消了,已称不上是剑。

——他盯有否想过自己的一双手,曾经杀过多少无辜的人?!

顾君山捂着胸口,摇摇颤颤,吃力地望着他。

屈寒山笑道:“顾兄,我早已说过,你又何苦……”

顾君山突然狂吼一声,拔地而起,曲尺宜劈身后“瘟疫人魔”余哭余的“天灵盖”。

余哭余本与文鬓霜对峙着,这一尺乃顾君山濒死一击,气势何等威壮,余哭余大叫一声,飞闪七尺,仍被尺风袭中,一只右手麻痛得抬不起来!

文鬓霜痛喊一声:“老大——”

顾君山落了下来,鲜血已染红了衣衫,喘声道:“快逃——”

文鬓霜凄声道:“我不逃——”

顾尹山怒道:“你逃不出去,谁来揭破这魔王的秘密——”

文鬓霜一听,一震,一抬头,屈寒山双肩一耸,双足不动,却已闪到身前!

顾君山的身子突然直直挺起,夹着一声怒吼:“快走——”曲尺力劈屈寒山!

屈寒山没有闪避,也没有招架,只是在忽然之间,一扬手,把顾君山胸中的剑猝然拔出来!

这一剑拔出来,血狂喷,顾君山声嘶而绝!

文鬓霜大吼一声,一切都忘了,双腿如电,向屈寒山踢了出去!

然而顾君山临死前的几句话,却打进了萧秋水的心坎里:

——你逃不出去,谁来揭破这魔王的秘密!

——我逃不出去,如何传达浣花剑庐的警讯!

萧秋水再也不顾一切,一口气攻出三剑!

这三剑全无章法,康出渔立即把握时机,用内力浑厚的观日剑法,震飞萧秋水的剑!

但是萧秋水在剑未被震飞前已松手,这一下乃康出渔始料未及,因一个剑手乃当他自己手中剑为主命,尤其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怎可以随便弃剑7!

所以康出渔用力一震,反而把萧秋水的剑震飞激射,目标是自己!

——练的不是手中剑,而是任一事一物,只要心中有剑,皆成利器!

——弃剑亦是用剑之法!

这下离得极近,剑势又来得甚快,康出渔真是吓了一跳!

但康出渔毕竟名列七大名剑之一,这名头岂是虚得,他的身形立时飞退,剑锋一直激射,他一直飞退,虽不及往侧闪避,但飞出十余尺后,剑劲不足,便落了下来,康出渔便一手捞住。

他临危疾退,至少免去了萧秋水的突袭!

他一旦得脱,大为忿怒,恨不得马上要把萧秋水剁成肉酱——可是萧秋水呢?

萧秋水已不在。

萧秋水已在他避剑的一刹那,凭着他过人的智慧与反应,做了几件破釜沉舟的大事。

萧秋水用怪招迫退了康出渔,立即滚翻于地,一跃而起,撒出一把砂子,大叫道:

“天毒地毒鬼毒神毒百毒人毒绝毒大毒砂!”

这一把砂跟着大嚷,往千手屠滚面上撒了过去。

千手屠滚正是暗器之能手,懂得暗器的人,反而越忌畏暗器,屠滚一见一团灰雾,而又从未听过这种怪名字,不禁心头一震,不敢用手去接,也不敢行险反攻,只好一连十儿个滚身,滚出丈外!

等到他滚出丈外时,砂子落地,他才知道那只是砂子。

那时他真恨不得把他所有的暗器都打在萧秋水的身上:

——可是萧秋水的人呢?

萧秋水吓退屠滚,即向唐方疾道:“冲出去!”

没有多言,没有解释,然而萧秋水话中的含意,唐方却全然了解。

他们之中也像“四绝一君”一样,要冲出去,不是一个冲出去,而是全部冲出去。

同时间,萧秋水扑向江易海,唐方飞向柳于变。

唐方人未到,已打出暗器。

先打出三支飞燕棱,顿一顿,再打出四枚银梭,停一停,又打出三只红靖蜒。

柳干变原本正要向马竟终猛下杀手,但背后风声已到,他的身法立时急变,他的招扇点打拍落银梭,唐方已飞到马竟终身旁,疾道了一个字:

“逃!”

那边的萧秋水忽然法下身上的衣袍,自江易海头上罩下去!

江易海本与左丘超然擒拿手相互纠缠着,左丘超然尽落下风,这一件衣袍罩来,江易海心中一凛,匆忙间不知何物,忙松手飞退,萧秋水向左丘超然大叫了一声。

“走!”

这一声“走”,无疑也向着铁星月说的。

老大说走就走,不必置疑,一向都是铁星月的观念。

就算在战斗中,这观念也无甚变易,只要老大也走,兄弟亦走,他自然也一样走。

要是老大不走,或走不得,他却是誓死不走的。

这一声“走”传人他耳中,铁星月大叫一声,打了一个喷嚏。

喷嚏带着鼻涕,喷在对面彭九的脸上。

彭九本来已用铁拐封死铁星月所有的攻势,而且随时准备再踢出一脚——他不相信铁星月还能受得住他再一脚!

那一个喷嚏,却打得恰逢其时。

彭九几时见过这种打法,更从未吃过这种暗亏,怒极狂吼,却忍不住举手抹拭。

这一松手之间,铁星月用力一推,把他推出七八步。

彭九毕竟是独脚的,手上力气虽大,但独脚毕竟是顶不住铁星月的神力。

等他再稳下来时,铁星月已经“走”了。

这些都只发生在一瞬问:屈寒山杀顾君山,文鬓霜含怒猛攻屈寒山,萧秋水计退康出渔,吓退屠滚,又吓退江易海,唐方逼退柳千变,铁星月一个喷嚏,扫走了彭九,都是片刻间的事。

萧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铁星月、马竞终五人一聚头,尚未决定行动,那边的文鬓霜已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左眼有血溅出。

屈寒山手里又多了一柄金光熠熠的宝剑。

文鬓霜的腿曾把彭九的拐杖踢曲,却依然在片刻间伤在屈寒山剑下。

萧秋水等马上要决定一件事——

要救文鬓霜,就逃不出去!

这刹那间他们可以逃,但只要他们略一迟疑,那五大高手——瘟疫人魔余哭余,千手人魔屠滚,独脚神魔彭九,铁扇神魔杉”千变,以及九指擒龙江易海——决不会让他们再有再一次逃亡的机会。

可惜——可惜,可惜他们五人都冲了过去!

五个人冲过去时都在想:自己一个人冲回去就好了。

五个人冲过去时都希望:其他囚人不要一起冲过来。

可是他们五人都不约而同冲过去:虽然他们跟文鬓霜并无交情,甚至连一句话也没交谈过,可是见死不救的事,就算打死他们这一群人也不会做的。

唉。

——要是他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愿不愿意和他们义结金兰?

第七章 广西五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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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华一拳打来,杜绝就一刀剁了过去!

杜绝不相信这些广州武师能有多大的能耐,“九天十地,十九人魔”的武功是武林公认的杀手无常。没道理反而怕了几个地方上的小混混。

杜绝刀快,洪华拳慢,眼看刀要斫中洪华右臂。

忽然洪华右手一收,变成左手出拳,同样一拳,飞向杜绝鼻梁。

杜绝“刷”地一声,手中忽多了一柄利刀,又一刀剁向洪华左手。

洪华神色不变,右拳及时打出,迎向杜绝的刀!

杜绝的刀虽快,洪华的拳看来虽慢,但却能后发先至,“崩”地击在刀口上!

杜绝心忖:你的拳多厉害,也不敢攫我利刀之锋锐,当下全力使刀斫去!

这一下,两人倏分,震退三步,杜绝刀口崩了一块,结反震得虎口发麻;那一刀斫在洪华拳上,确也把他的拳背斩出一条白痕。

白痕,而不是血痕。

洪华的拳就像是铁镌的。

社绝脸色一变,失声道:

“少林神拳!”

只听“躬背老狗”打气叫道:

“少林洪,再来一记!”

少林洪华木笑一下,挺身又上,又是一拳打去!

杜绝大喝一声,化为漫天刀光,旋斩了过去!

杜绝毕竟是在刀法有相当造诣,这一轮快刀,洪华看得眼花镣乱,实无法招架得住,干脆一收手,正色道:

“住手,我有话说!”

杜绝一奇,问道:

“什么话说?”

少林洪道:

“你出刀前都要大喝一声是不是?”

杜绝愣了一下,少林洪又道:

“出招前不要呼喊,大呼小叫的,会把一口真气打散,出招时就不能集中全力。”

话来说完,忽然同样的一拳。疾快无伦地打出去,杜绝出奇不意,“砰”地被击中鼻子,捂着脸飞了出去,少林洪拍拍手笑道:

“这是学费。”

这一下,真是怪招,把萧秋水等看得忍俊不住,广西四虎更是张扬吆喝,以壮洪华声势,柳千变冷笑道:

“这是少林神拳?”

洪华笑道:

“拳是少林,打法是广西,标准的两广打法!”

两广人似乎地域观念比家国观念还重,广西五虎无不洋洋自得于己是广西人氏。

柳千变冷冷地道:

“那我柳千变来领教一下你少林拳招和广西打法。”

少林洪咧嘴笑道:

“请!”

少林洪刚才的确出手打伤了杜绝,可是谁都看得出来,杜绝那一轮快刀,洪华原是抵挡不住的。

“九天十地,十九人魔”的确身怀绝门武艺,广西五虎的格斗经验虽十分管用,但长久拼战下去,只怕断讨不了好。

可是广西五虎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萧秋水忽然发觉这广西五虎也很像自己这一伙人——像“锦江四已弟”,像大肚和尚,像老铁:阿顾,也像“树林”“林公子”,一样的乐天,知道该去做的,不管一切,该做就做去!

——不知广东五友也是不是这样?

就在这时,忽然弹出三点寒星1

屠滚突然出手。

少林洪对峙的是柳千变,谁知道出手的不是柳千变,而是屠滚!

“九天十地,十九人魔”的对敌经验,比广西五虎,也只多不少,如果说到阴谋诈略,广西五虎则要瞠乎其后了。

洪华怪叫退避,险险被其中一枚暗器打中,且划破了他的袖子!

给屠滚的暗器打中,哪还有命在?

洪华避过三镖,已十分狼狈,地上的杜绝突然一跃而起,一刀砍在少林洪背后,侠得令人无及挽救。

唐方惊呼一声,少林洪跌出三步,居然笑嘻嘻地回头,竟然没事。

杜绝失声道:

“金钟罩?”

柳千变目光收缩道:

“铁布衫?”

这两门外家功夫绝艺,竟给少林洪华练成,才能硬受杜绝一刀。

少林洪却涩然笑道:

“是十三大保横练。”

柳千变等都吁了一口气,因为十三太保横练,纯粹是外家练身法,正如街头卖药的师傅,叫人拿石锤来捶,用脖子拧弯枪支一般,是较为粗糙的杂技而已,却没料给少林洪作救命用。

洪华又腼笑道:

“还有童子功。”

“童子功!?”康出渔冷笑道,“没料到广西五虎中还有童子鸡耶!”

这一下,广西五虎和萧秋水等脸色都变了,“杂鹤”施月一步跟前来,脸若寒霜地道:

“康先生,没料你以一代大侠身份,竟说出这种话来,我柳江人氏施月要来领教康先生高招!”

广西五虎出现到出手,一直给人十分意料不到的招数,其实这些都是一般市井豪士,擂台比武的惯用技俩、平常武功,但对于康出渔这般武林正宗高手来说,反觉缩手缩足,很不习惯,但康出渔自恃剑术超祥,当下傲然道:

“也好,让你见识见识。”

施月忽然双手一展,成鹤啄型,飞凿康出渔。

康出渔左手一震,右手却忽然多出一柄剑来,剑如旭日,一下子令人眼睛都睁不开来。

“杂鹤”施月一下子人被卷入剑光之中。

人已不见,只有剑芒。

剑已不见,只有旭光!

旭辉万丈,萧秋水等都没法定睛看清。

只听一声清叱,施月已退了出来,居然没有受伤,可是髻上的珠花散了,发姿凌乱,虽然在仓皇中,却更有一种少妇人的美和动人。

忽然间,施月又“白鹤展翅”、“飞鹤升天”,闯入剑芒之中,难道她已有了克制“观日神剑”之法?

剑芒又烈,施月再度被吞噬不见。

旭芒更炽。

施月再退了出来,喘息已十分急促。

但在刹那间,施月在康出渔剑芒一敛时,又冲了过去,“饿鹤寻虾”、“飞鹤搏蛇”、“黄鹤无踪”、“白鹤飞来”,攻了过去。“饿鹤寻虾”乃少林“虎鹤双形”中的“鹤拳”,“飞鹤搏蛇”是源出“蛇鹤神拳”的招式,“黄鹤无踪”竟然是三百年前就销声灭迹的“黄鹤真人”之绝技,“白鹤西来”是现存“白鹤门”的基本武功身法。

康出渔手中的旭日,忽然一敛,随后光芒又炽,后又一敛,然后又烈,如此一暗一明,总共四次,每次剑芒一收时,剑圈中隐有白鹤掠起,但是四度明暗后,旭日神剑的光芒又告大炽!

这一下,施月即刻急退!

又一声轻叱,剑芒紧追,箍住施月!

宛若鹤唳一声,施月长身拔起,飞落三丈外,左右肩各有一道血痕,喘息不已,云鬓全乱。

康出渔剑势一收,斜指施月,脸色沉冷,但呼吸也甚是急迫。

这一场大战,总共三个回合,施月被逼退三次,几冲不出剑网身死,胜负乃分。

康出渔剑尖一振,发出点点厉芒,又卷向施月。

施月脸色变了,急叫道:

“虎豹龙蛇鹰!”

李黑虎地跳前,笑道:

“你独家单斗的‘鹤拳’不支啦!待我五路神拳来领教一下!”

话未说完,竟然以一双手,左刁腕,右屈指,扣住了康出渔的“旭日剑”!

蛇拳!

康出渔脸色一变。

李黑一刁住剑,哈哈一笑。

铁星月、萧秋水、邱南顾三人忍不注齐齐叫了一声:“好!”

李黑得意忘形,喝了一声:

“打蛇随棍,上!”

“嗤!”一声急响,蛇拳之首,右五指随剑身直上,飞噬康出渔脸门!

但李黑不反攻还好,一旦反攻,一手必松,一松之下,康出渔的剑“嗡”的一声,竟冲出一道金虹,顺势刺人李黑腹内!

这上下,铁星月、邱南顾都忍不住失声而呼,萧秋水急道:

“不怕——”

剑刺入李黑腹内,李黑忽又一扭身,弹跳而起,原来只不过在两边衣服上刺对穿了一个洞,真可谓“险过剃头”,饶是李黑游戏人间、也吓得脸色苍白,不过他脸色太黑,看不出来,还勉强咧齿道:

“好剑法!还好我有‘蛇形腰身’!”

康出渔冷笑一声,叱道:

“那我就‘斩蛇开道’!”

一剑削去,李黑拔起得快,但烈芒过处,竟被削去一对鞋底,人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李黑怪叫道:

“你估你系汉高祖咩!?”

情急起来,竟说起广西话,人在半空,忽然一游,身形十分好看,胸首一昂,十指如钧,卜卜有声,卡地抓向康出渔头顶!

康出渔一闪,跟着闪过,但这两爪十分怪异,指尖跳动不已,康出渔位置一变,爪向也跟着一转,康出渔及时一矮身,饶是这样,发上金扣连着几条头发也被抓了下来,痛得康出渔一声虎吼,李黑笑嘻嘻半空转身道。

“施老妹,我替你番既彩头来嘞!我既龙爪使得无?”

——刚才康出渔曾挑下施月的发箍,而今李黑施“龙爪”拔了康出渔的金扣,正好扯平。

然而施月却急叫道:

“黑豆!注意——!”

李黑回头一看,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个奇大无比,看不清也无法看清的太阳,已到了面前!

施月不能救李黑,洪华也不能。

因为他们是广西五虎,宁愿一对一落败,不能以众击寡胜。

他们都是骄傲的人。

萧秋水也想援救,但也不能出手。

他刚才目睹施月败,而其他四虎依然没有上前救援,只有在分开后,李黑才上前。

所以他了解这些人,除非到了必死关头,否则在这时候出手,等于是侮辱。

剑芒烈,李黑黑。

因为李黑太黑,纵使旭日再炽,黑点依然在。

李黑忽然伏地。

“五虎门”绝技:伏地虎。

五指贴掌一收,少林绝艺:虎爪!

烈日当空,但李黑在地上,烈日未罩下,李黑虎爪已抓住康出渔的腿!

李黑的爪,有力、够劲。又黑又粗,跟着一抓,就可抓下康出渔腿上一大块肉来。

就像老虎的利爪。

可惜康出渔的剑已经到了。

康出渔临危不乱。

就算李黑能抓掉他两大块肉,他的剑也可以把李黑钉在地上,穿个大窟窿!

李黑叹了一声,他知道这“虎爪”又告无效了。

他立即滚开,突又弹了起来,跳起七尺,犹如黑豹,五指如凿,铲击康出渔!

康出渔出剑一横“叮”的一声,备退三步,两人脸色都变了一变。

康出渔吸了一口气,那淬厉外射的剑芒,竟全敛入剑身里去,那里剑犹如旭日一般,发出暗红之金虹,剑尖对准李黑。

这无疑是康出渔全力之一击。

他矢志要把李黑斩之于剑下。

可是李黑不会站着等他。

李黑拔空,“九月鹰飞”,李黑转身,“鹰击长空”,李黑飞降,“神鹰裂免”,十指直抓而下!

这一招,声势之厉,连左丘超然也认为可媲美第一鹰爪王雷锋!

可惜康出渔不是兔子。

他的剑尖一挑,已迎向李黑的十指,然后“嗡”的一声,剑芒大炽。

这次剑芒,比任何一次都炽。

夕阳怒日,照在江上,残霞漫天,江山如赭,金辉炫张,好一幅凄厉景致!

李黑犹如黑鸦,置身于如此凄凉晚景中,为眩日所摧毁,不能自拔!

但如果李黑是黑鸦,黑鸦是会飞的。

李黑“鹰爪”已无效,身形已尽,眼看就要毙命于旭日神剑下,忽又平平飞起,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身法,忽然掠回了“躬背老狗”身旁。

他“飞”过的地方有血洒落。

他背后还是给剑风切开了一道裂缝。

萧秋水忍不住叫道:

“好轻功!”

李黑居然还笑得出。

“不是轻功,是瑜咖!”

话来说完,旭日又到!

康出渔本就矢志要把这“广州五虎”中最难缠的“黑小予”杀之于“剑下。

厉剑又到,眼看李黑无可招架,忽听康出渔大叫一声:“哎唷!”然后“嘻嘻”抓足跳动不已,众人甚奇,原来康出渔脚底下嵌了一枚铁钉。

众人不明所以,李黑笑道:

“我又叫‘铁钉’,你没听说过吗?”

原来李黑身退时已布下了一根利钉,引康出渔来一脚踩下去。

康出渔痛得又叫又跳,怒吼一声,运气于剑,要以“御剑之术”,追杀李黑于剑下。

李黑这下可慌了,叫道:

“老狗老狗,这人我不行,你来你来!”

只听躬背劳九哑声一笑,忽然抽出一抿黑棍,一棍子就打了出去!

适才康出渔追击李黑,萧秋水等人自是提心吊胆,后来康出渔踩到钉子,萧秋水注意到施月、洪华、胡福等都为李黑捏了一把汗,又舒了一口气。

李黑虽败,他们亦不去救,但却极为他担心的。

他们却依然相信他们的兄弟能应付这场危局。

这信任比什么都来得重要得多。

康出渔冲过来,矢志要把李黑诛之于剑下。

但是躬背劳九一棍就扫了过去。

劳九的棍也不知什么做的,又黑又细,一棍扫出,才划破长空一声尖锐的呼啸!

这一棍打在剑上。

如果是蛇,这一棍恰好打在蛇之七寸上。康出渔使的是剑,这一棍的巧劲,恰好击在康出渔剑身运力之所在。

剑气立散。

差一点剑就要脱手飞了出去,康出渔猛一提气,剑交左手,但心都痛了。

剑是好剑,但被这又黑又臭的棍子一击,好似连灵气也击散不少一般,金芒也剥落了些。

康出渔简直气死了。

这又驼又老的“老狗”手中黑棍,好像真是他主剑的克星。

但是萧秋水这时才知道康出渔有多么厉害。

康出渔连战广西五虎三大高手,其中包括江湖人称“最难缠的黑豆”,居然不败,受劳九狙击之下,依然剑不脱手。

萧秋水现在才明了他父亲萧西楼当日为何如此重用康出渔,可惜康出渔却仍然背弃了萧西楼。

想到这里,萧秋水就气坏了。

但见到康出渔又心疼又愤怒持着宝剑的样子,脚板一直因痛楚而翘起的窘态,萧秋水就忍不住好笑。

唐方却真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康出渔怒不可遏,大喝一声,举剑欲刺!

“躬背老狗”“呼”地一声,又一棍当头劈落,一面哑笑嚷道:

“来啦你!”

正在这时,突又掠起一道急风,“虎”地一声,另一黑突突的拐杖。迎向黑棍撞了过去,“啪”!

两杖交击在一起,看来威猛,但相击之下,没有分退,反而黏在一起,杖身都冒出了丝丝白气。

出杖的人正是独脚彭九。

镔铁杖好像就是躬背劳九的乞丐杖之克星,劳九额上已冒出黄豆般大的汗水。

大家都知道,这种内力互拼之法,是比招式交击还要可怕得多的事,任何一方若然不敌,想收回发出去的内力,则必死无疑。

这种硬拼,最伤内力,也最耗精神。

可是彭九也没占看便宜,他是独脚,不若劳九看似踏步不了不八了,若无其事,但已汗透衣衫。

柳千变忽然一扬扇,扇中扛出一点寒光,直袭“躬背老狗”!

唐方叱道:

“卑鄙!”

正待出手,忽来一面厚背金刀,“当”地击落寒光,一掌向两人手中拐杖相交处击去,一面朗声道:

“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志在比试,何必互伤!?”

这一掌击出,彭九、劳九都觉一股大力涌来,彭九只觉一股狂飙袭来,不得不退;劳九也觉一股暖厚的热炙涌来,不得不收。

两人一收,才见出掌的人是“好人不长命”,金刀胡福。

胡福这一掌,解救了彭九与劳九互拼伤亡之危。

胡福这一掌,竟能打出两种不同力道,击退两大高手,看来场中广西五虎,内功修为要算此人为最高,独脚彭九心中不禁暗惊。

“躬背老狗”退后撤掌,心道好险,这一次力拼,虽可图个两败俱伤,但看来那独脚人最近是受了内伤,功力方才打了个折扣,否则自己未必可与之扯平。

“躬背老狗”当然不知道独脚彭九乃在两天前,为铁星月铁掌所伤。

柳千变斜眼住金刀胡福,半阴半森地笑道:

“好内力。”

金刀胡福淡淡地道:

“过奖。”

柳千变皮笑肉不笑地道:

“只不知武功怎样?”

他只说了七个字,却足足攻了二十一招,每一招攻出时,部用不同的角度和方法,而且每一招是相同的。

萧秋水现在才知道“地马行天”柳千变是如何“千变”。

可是金刀胡福依然气定神闲,柳干变的扇子攻到那里,他就一刀剁下去。

他出刀看来不快,但柳千变攻了二十一招时,他也出了二十一刀。

所以柳千变的招都只用了半式,他不想断臂,惟有收招。

柳千变攻了二十一次半招,猛吸气二收,退回原位,长揖道:

“好刀法!”

胡福也收刀还礼道:

“承让。”

就在他收刀的同时,柳千变突然出手!

他的扇子就攻向胡福拔刀的手。

刀在鞘里,胡福手里没有刀。

胡福来不及拔刀,只好一一手抓住扇子。

扇子忽然“得”地一声,弹出一支铝针,直刺入金刀胡福的脉门!

正在这时,电光火石问,突听一声:

“照打!”

“叮”地一声,一枚飞蝗石击中铝针,针断落,石飞开,胡福犹如险死还生,在阎罗王面前打了一个转又回来。

发暗器的人是唐方。

也只有唐家的人,能在此时十步内发暗器救人。

暗器可以缩短一切距离,用暗器救人,可谓“明器”。

胡福回首长揖道:

“谢谢姑娘……”

柳千变冷哼一声,招扇一展,“霍”地扬开“地马行天”四个大字,直拍胡福背门!

唐方惊呼道:

“小心背后……”

文鬓霜怒叱一声,一脚飞出,踢向柳千变,柳千变一退,江易海却闪身而上,招招擒拿,制住文鬓霜的双腿攻势。

李黑因怒柳千变等暗算,骂道:

“兔崽子,下三滥,咱们干上了!”

“躬背老狗”哑声吼了一声:

“好!”

挥棒就上,胡福却不动气,连忙摇手道:

“不可,我们不能在事情未弄清楚真相前,胡乱打一通!”

看来胡福在广西五虎中年纪虽不最大,但地位却至尊,李黑和“老狗”只好硬生生停住不打。

这时忽听一个温和、庄敬、沛然的声音哈哈笑道:

“误会,误会,都是一场误会。”

萧秋水等回头一看,心都冷了半截。

来人三缕长须,脸色有一股谈淡的紫气,不怒而威,双眉斜飞入鬓,气度从容华贵:威震阳朔屈寒山。

也就是“权力帮”中“八大天王”里的“剑王”屈寒山。

萧秋水等一见屈寒山出现,心里本已冷了半截,现在又冷了另半截。

因为他们看到广西五虎竟然一起长揖到地,恭声道:

“广西五虎,向屈大侠请安。,

屈寒山也回揖道:

“五位客气,今日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叫我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

金刀胡福一脸歉意道:

“我们也不清楚,只是见这位好像是康先生的兄台,以及江老爷子、杜绝擒住了受伤的文老英雄,我们想调停化解,故此出手相助,以致引发一场误会……”

屈寒山哈哈仰天笑道:

“确是误会、误会……”

胡福等也陪笑道:

“哦!误会,误会……”

屈寒山依然笑道:

“他怎会是文鬓霜文老弟呢?哈哈……”

胡福等相顾失色,脱口道:

“他不是‘腿绝’文鬓霜!”

屈寒山仍然笑道:

“当然不是。你们几时听过‘武林四绝一君’会单独行动的!?”

胡福等一时都怔住:四绝一君出道数十年来,从来都是五人行动的。

屈寒山继续笑道:

“再且,我与文老弟十数年之交,非同泛泛,难道我也认他不出,哈哈……诸位见识广闻,其实招式类似,还远不如真人!”

文鬓霜厉声嘶问:

“那我是谁!?”

屈寒山脸色一寒,脸露杀机,竟令胡福等不寒而栗:

“你是假冒文鬓霜,招摇撞骗,滥杀无辜,权力帮人,‘飞腿天魔’顾环青!”

此语一出,广西五虎不禁大惊失声,纷纷道:

“他是顾人魔!?”

“顾环青是他!?”

“那我们帮错人了!”

屈寒山回首向广西五虎正色道:

“我绝不怪诸位,诸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大侠本色,果是为广西五人豪传;惟此顾人魔,不仅欺骗诸位,在近日武林中,已不知害死多少武林正义之士……唉!此魔不除,江湖中将永无宁日!”

文鬓霜怒极悲笑道:

“哈哈哈……我是顾环青!?哈哈哈……我文鬓霜是顾环青!?”

屈寒山一脸正气,缓缓又道:

“我与诸位相交近二十年,诸位自可信我,这一群年轻朋友,也大受其妖言所惑。康先生、江老爷子、屠老大、彭兄等都是武林名宿,他们都可以为我的话作证,他们不知五位,五位大人有大量,不打不相识,自是莫要见怪!大家为武林正义,不遗余力,实是武林之福。适才一战,康先生亦误认诸位乃权力帮中魔头,所以才下手不容情,不惜暗算,亦不过为一‘义’字,我谨代表诸家向五位大侠致歉!”

这一番说下来,冠冕堂皇,正气凛然,真把广西五虎说得冷汗直流,把文鬓霜等气得全身发抖。

第四章 石室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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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秋水手中已无剑,一扬手,就打出一记,‘仙人指”。

——“仙人指”,原是少林古深禅师的绝技,在《剑气长江》一文中,萧秋水一开始就用“仙人指”来力敌“凶手”少年的“虎爪功”。

唐方一扬手,“嗤嗤”射出两枚飞针。

这两枚飞针细如牛毛,射向却是屈寒山的眼睛。

要不是屈寒山,唐方也不致一出手便要废他一双招子。

马竟终扑上去,一出手就是一记“落地分金”、

这一招是要把屈寒山与文鬓霜分开,只有分开了文鬓霜才有逃生的机会。

他自信这一招就算是纯金,亦可以裂之为二。

左丘超然一动手就是“缠”,缠住屈寒山,文鬓霜就可以逃了。

铁星月更简单,在文鬓霜中间一拦,然后就一抱!

他想把屈寒山抱住,抱住他,他就动不了,就那么简单。

可是屈寒山本身就是一把剑。

——哪有人用肉体去抱住一柄剑的?

文鬓霜虽然已左腿受伤,但他正竭力踢出右腿!

这一腿在狂怒中踢出,即踢向屈寒山心窝,半途一折,反踢屈寒山鼠蹊!

这一刹那间,六人俱拼出了全力,攻向屈寒山!

“权力帮”作为“天下第一大帮”,除“九天十地,十九人魔”外,就是“八大天王”。

——人王、鬼王、人王、水王、药王、蛇王、刀王、剑王。

这“八大天王”,论辈份,论武功,都比十九人魔高出相当之多。

萧秋水现在才知道屈寒山为什么是“剑王”!

这六人合击,势无所匹,然而屈寒山身边却突然出现六柄剑!

一剑切向萧秋水双指,一剑砸开两枚细计,一剑挑向左丘超然手腕,一剑直劈马竟终双臂!一剑刺向铁星月眉心,一剑反斩文鬓霜飞腿!

一刹那间,六剑把六人的攻势全部封死!

六人立即收招,瘟疫人魔余哭余等已分五个方位,包围上来,把他们的退路都封住。

萧秋水大叫一声:“走!”

——已无处可走!

——既一击不能杀屈寒山,便绝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有“天马行地”柳千变等!

——惟有走!

——但谁能在屈寒山与千手人魔屠滚等包围下逃生呢?

——走?走去哪里?

六剑一闪而没。

谁也不知道屈寒山刚才连出六把剑,还是以一剑,使出六把剑的招式,只知道屈寒山现在两手还是空空的。

——一个真正的剑手不是常常把剑捎在肩上的天涯流浪客,一个没有多少年练剑经验的人才会那般按捺不住的炫显。

——正如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不是一天到晚打擂合同事的地痞流氓。

——一个剑手出剑,往往只在一刹那间。

——刹那间判决生死。

——然而刹那却是他一生练剑的精华。

屈寒山手上依然没有剑,但他本身就是一柄剑。

他站在那儿,比什么都可怕。

在四面冲过来的敌人,更是人魔、厉鬼!

然而萧秋水那一声呼声,却让人信任,让人镇定,让人觉得大义无惧。

“走!”

连马竟终、文鬓霜竟也不期然地,向着萧秋水退的地方退。

萧秋水退的地方不是向外,而是向内!

难道他是想冲入院中去?

然而院中把关的是独脚神魔彭九!

彭九这一关并不易过,更何况院中还不知有敌人多少!

萧秋水敢情是选错了?

文鬓霜、马竟终依然跟了上去。

然而屈寒山脸色变了——六人合击屈寒山之时,他脸色丝毫没变,而今脸色却变了,吼了一声:

“拦住——”

话未说完,萧秋水等己不见。

萧秋水没有冲出去,而是冲入洞内!

萧秋水一退人去,其他的人都立即钻入洞内。

那洞口即是瘟疫人魔余哭余突击黄远庸时冒出来的地方。

柳千变的轻功最快,他第一个就冲向洞里!

这小洞口阔仅容一人挤身入内,柳千变才一进洞口,脸向洞里,立时倒飞出来!

同时间,“嗤”、“嗤”两枚红靖蜒,自洞沿激射而出,饶是柳千变退身得快,左右两颊也险险抹上一道红痕。

柳千变的脸色变了:只要有人守住洞口用!人武功再高,要想进来,在挤身钻人的情况下,是绝不可能的。

彭九大吼一声,一杖砸下,“吮噔”一声,星花四射,洞口依然,只听屈寒山长叹一声,道:

“没有用的,这牢是用地母精英铁所造的,本是用来关那杜老鬼的……”

萧秋水不是跳进去,而是掉进去的。

他冲到洞边时,将跳未跳的瞬间,还可以见到屈寒山变了脸色。

单凭这一下,萧秋水就知道他这一跳没有跳错。

可是这一跳,因为大急,而又没有扶梯,萧秋水是笔直落下去的,摔了个半交,跟着下来又是左丘超然和铁星月,三个人摔在一起,尤其铁星月,又沉又重,把萧秋水压个半死。

幸亏洞口离地仅是一人上下般高而已。

另外三个人是落下去的。

文鬓霜武功较高,而且腿功称绝,虽然一腿受伤,但还是稳落地面。

马竟终外号“落地生根”,自是摔不倒。

唐方的轻功是最好的,她不但轻巧地点落地面,而且一翻身,倒射出两枚蜻蜓镖,迫退了刚要追赶下来的柳千变。

萧秋水忽地跳起来,匆促地例览了一下这个石室,只见石室沉邃远狭,延伸直入,曲折间不知有多深远。

这时洞口传来“嗤嗤嗤”几声,是独脚彭九以镔铁力击洞口的声音。

马竟终疾道:“紧守洞口,或许有救!”

这时洞口又出现一个人。

千手人魔屠滚!

屠滚一至洞口,一甩手,打出三颗黑星!

然后他就要马上跳下来。

只要他的暗器能逼开诸人,他一跃而下,落到地面,就不怕了。

萧秋水等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唐方一扬手,“萧、萧、萧”,三枚红蜻蜓,撞落三颗黑星!

但她已来不及阻挡屠滚!

就在这时,一人冲天而起,一脚飞踢屠滚额前!

屠滚此际双肩已挟在洞口问,正想勉力挤进来,一见这天外飞来的一脚,触目惊心,“飕”地往后缩了口去!

饶是他缩得快,左肩仍然挨了一下,热辣辣地好生疼痛,“呼”地滚了开去!

他一离洞口,江易海已闪至洞沿。

谁都想在“剑王”前立功。

捉拿这一干人显然是大功。

江易海趁屠滚失败时力攻,是要萧秋水等意想不到。

他一挤入洞口,却与萧秋水打了一个照面。

萧秋水一出手就是“仙人指”!

江易海大惊,右手一架,左丘超然却侧进,双手拧住他单手。

江易海想再伸进另一只手招架,但因身子太胖,又挤不进去。

以双手对双手,江易海两次击败左丘超然,但以单手对双手,身于又被夹着,江易海可吃不消左丘超然的攻势。

所以萧秋水便一指打中了他。

“仙人指”凿在眉心穴上。

江易海只觉夭旋地转,正在这时,铁星月的铁拳便已到了!

铁拳如风,拳风如虎!

拳未到,江易海已脸无人色。

铁星月的拳头。

正在此时,洞口中江易海的身子忽地“飕”一声,不见了。

原来有人及时往他后腿一拉,硬把他拉出来,免掉这拳头炸脸之难!

拖他出来的人是屈寒山!

江易海心惊胆战,宛若在鬼门关打了一圈回来,真是四肢都软

暮色四合,夜色如洗,星光亮起晚寒。

瘟疫人魔余哭余见大家都曾试图冲进洞里去过,自己不冲,怕屈寒山不悦,于是也要硬着头皮试试,只听屈寒山冷冷地道:

“不必了,他们不出来,也是死定了,问题是……先把出口守紧再说。”

从洞口望过去,可以看见几颗晚星。

天色显然已经全黑了。

洞口的一点天光,然而洞外有多少只饿狼?

萧秋水叹了一口气,马竟终也叹了一口气。

左丘超然看着他俩,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

铁星月禁不着跳起来骂道:“你叹气,他叹气,左丘小子也叹气,我就看不出有什么好叹气的!”说着竟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唐方忍不住道:“那你又叹什么气?”

铁星月苦着脸道:“我是叹肚子饿了;那个死老马给迷魂药我们吃,害得我午饭没吃,晚餐又打到洞里来,吃个屁!”

萧秋水动言道:“我叹气就是知道你肚子一饿就要放屁。”然后向愁眉苦脸的马竟终道/他是叹老婆不在;”又向左丘超然道:“老二,你又叹什么气?”

左丘超然唉声叹道:“看你们两个叹气,所以叹气。”

铁星月呻道:“胡扯什么?!不如去找东西吃,不然我就要放屁

萧秋水忙不迭道:“别别别——有话好说,屁是放不得的,我们一离开这里,谁守洞口,万一他们都闯了进来,岂不糟透?!”

文鬓霜忽道:“这里让我来守好了,你们去探看,小心这里还有别的入口,免得着了他们的道儿。”

——在这里这么多人中,以文鬓霜的武功为最高,他年纪大,也较沉着,守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且丈鬓霜最清楚的是,这几个年轻小伙子,若不是为了他,绝不会被困在这里。

——就为了这一点,就算叫他去死,他也不会怨言半句。

——何况自顾君山死后,他根本没有活着的打算。

——他只求死,死,而能报仇。

——报兄弟之仇,被骗之仇。

萧秋水望向文鬓霜,见他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洞口,满脸都是恨意,却无一丝求生的欲望。

萧秋水摇摇头,忍不住道:“文前辈——”

文鬓霜一摆手,已不欲多谈。

马竟终忽道:“我也守在这里。”顿了顿,又接道:“文前辈一人守这里,是不够的,多一个人好有个照应。”

萧秋水、左丘超然还想发话,马竟终毅然道:“我意已决,要不是我,你们今日就不会落在这里,所以我守这里。”

萧秋水道,“这是我们强要你带我们来的,是我们累你——”

马竟终截道:“你们总要给我补偿的机会——不必多说,我意已决——你们早去早回就好!”

“好!”萧秋水不再多说。

地道根深,而且越来越狭窄,阴暗,走六七十步,才有一根火把,因地道内空气甚为稀薄,所以火苗也甚微弱不定。

萧秋水、唐方、铁星月、左丘超然与马竟终、文鬓霜分手后,四人就一直身贴着身走。

地道忽然下陡,潮湿更甚,火炬似灭,内洞的幽暗中竟传来隐约的呻吟与枷锁之声。

四人相觑一一眼,猛地暗洞中传来一阵吼声,是虎啸?是狮吼?炬火被一阵腥风袭得只剩一点蓝,唐方不禁依向萧秋水身边近些。

萧秋水低声道:“小心,可能有异兽!”左丘超然道:“听声响不会太近。”唐方道:“小心戒备才是。”

铁星月赫地一笑,拍胸膛道:“怕什么!”

大步跨入下倾的幽道中。

正在此时,一道刀光如雪,飞斩而下!

这一刀之快,似犹在长刀神魔孙人屠之上!

这一刀之烈,更不在观日神剑康出渔之下!

吼声尚在百步之外,人一步踏入黑暗中,刀光就起!

这一下,不但粗心大意的铁星月始料不及,连萧秋水、左丘超然、唐方也应变莫及!

这一刀当头斫下,眼看铁星月就要被劈成两半!

未不及闪躲,来不及对格,铁星月居然一仰脸,一口咬住了刀锋!

刀锋冷,铁星月一口可以裂石的钢牙,也渗出了鲜血!

这只不过是一刹那间的功夫,唐方已发动!

“飕”地一枚飞钗,已射了过去。

黑暗中刀光一敛,急旋撞开飞剑,刀光一收,那人正在急退!

然而铁星月已扑了回去,一把拦腰抱住了他!

那人大喝一声,力交双手,提高逾顶,一刀往铁星月背门刺了下去!

可是左丘超然立即扣住了他的咽喉。

火摺子一亮,唐方把火招往前一送,就出现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孔。

在这刹那间,那暴烈的脸孔忽然嘴巴一张,用力一吹,“虎”地火焰暴长,直掠向唐方脸门1

女孩子最珍惜的就是一张脸,唐方惊阶,声,忙弃火招,那人大吼一声,一脚踢飞铁星月,弃刀出时,撞开左丘超然,萧秋水及时出剑,剑锋仅能在那人左肩上“嗤”地刺中一剑!

火摺子一灭,室内又异常暗黑,那人立即隐没不见。

从遭暗算、扣刀、抱敌、唐方出手、萧秋水出剑到那人吐气喷火、冲出重围不过是火光一明一灭的事,那人和铁星月似已各在阎王殿上走了一遭回来。

那人失手被擒,似乎未料到会一刀失手,而被铁星月所抱。

但那人随即挣出重围,其武功之高,亦绝不在彭九、江易海等人之下。

左丘超然缓缓地道。

“这地道里还有权力帮的人,他是十九人魔中的“快刀地魔,杜绝。”

杜绝最绝!

杜绝自小家人被仇人杀光,寄养在恩人家里,长大后学得一身本领,却爱上了恩人的女儿,恩人不赞同这桩婚事,他便迷好了那女孩子,杀了恩人全家。

从这一点,可见杜绝之绝。

杀人不留活口,斩草不留根,便是杜绝的手段!

“得而诛之”,是江湖上、武林中,仁人侠士对杜绝的恨之人骨。

杜绝却有一身好本领,要来杀他的人,不但被他所杀,连被他所杀的家人亲人,也不留活口。

所以江湖上没有什么人敢与杜绝作对的。

江湖上的好汉,纵不爱惜身予,也不敢把身家亲友的命,全视作草芥。

故此杜绝猖撅一时,一直等到大侠韦青青青及广州大侠梁斗也惊动的时候,杜绝才投奔权力帮的。

杜绝再绝,也不敢惹韦青青青,至于梁斗,名满江湖;子弟之多,也非他一人所能顽抗的。

所以杜绝依附权力帮;有了靠山,他更加胡作非为了。

杜绝以快刀称绝。

一刀绝命,用不着第二刀的杜绝,现在却连刀也掉落在地上不顾了。

杜绝在,下面还有些什么人呢?

怒吼声与铁链自地道深处传来。

萧秋水手心冒汗,但他仍平静着声调:

“地道里只怕还有别的东西,我们且过去看看。”

过去看看就得小心杜绝,以杜绝的武功,一对一,四人是必败无疑。

由于地道奇窄,四人分前后二批,铁星月与左丘超然在前面,萧秋水与唐方在后面,挨着肩并肩,摸着黑暗往地道深处走。

若干一盏时间,前面豁然一朗,地道陡阔,转一个弯,连灯火也亮了起来,原来是一处数十丈阔的石坪。

四人往石坪张望了一下,也不禁呆住了。

石坪上有人。

一个被四道银闪闪的铁链锁在石壁上的人!

人是老人。

鬓发皆白,一脸威峻,但神情却说不出的颓废,瘦得颧骨高高凸起,双眼也陷了进去,眼圈呈淤黑。

这老人被两条锁链,穿入左右琵琶骨,另两条铁链,钉住足踝,四条铁链的另一端,却深深嵌进石壁里去。

石壁是极其坚硬的花岗岩。

铁星月一见,怒不可遏,喝道:

“王八羔子,对付个老人竟要如此!”

说着要冲过去解救,那老人猛地一醒,眼色猛吐出两个慑人的火焰:

“谁说我老?!”

这一声宛若雷鸣,连铁星月也吓得一震,伸了伸舌头,回一句道:

“你还不算老呀?!”

那老人怒吼一声,震得四壁回响,嗡嗡不已,一声接一声,良久不绝,铁星月道:

“算你厉害,救你出来再跟你骂过!”

两步飞身,扑上去猛扯铁链,而这链子似是特制的,拉之不断,却嗅到老人身上奇臭无比,且衣衫污秽,不知锁在此地已多久了。

萧秋水看得情形有异,当下揖礼道:

“敢问老丈……”

“兔崽子,少来假惺惺!”

唐方低声道:“此人给锁于此地,显然是与权力帮为敌才逼致的,而且武功必定不低,否则也无需如此重锁,我们先把他救下来再说。”

三人迅速掠到老人身边,无奈费尽力气,都弄不断这四条铁链,那老人倒是奇怪起来了?

“你们究竟是谁?!”

萧秋水躬身答道:“晚辈乃是浣花剑派后人萧秋水……”

那老人呆了一阵,叹道:“西楼么?!他儿子都那么大了啊。”随即仰望洞顶,茫然道:“啊,我关在这里竟是那么久了……”说着竟流下两行泪,泪才流得一半,又怒得全身格格作响,悲声道:

“屈寒山那老贼!”

唐方轻声道:“前辈,当下之急,是先解除你身上之铁链,不知前辈可有办法?”

老人道:“这铁链若是可以折断,早给我震碎了,还用得着你们?!那儿倒是有开关掣,这链是嵌到骨头里去了,扯不开了,但石壁的扳子倒是活动的。”

左丘超然问道:“扳掣在哪里?”

老人用嘴一努道:“在甬道里人处石壁上。”

萧秋水一颔首,道:“我去开!”

立即飞身,找到一个扳掣,便要去扣压。

忽然,萧秋水心中掠过·“道阴影,那感觉,就像是当日听雨楼中遇刺前的一刻,突然有所预感。

就在这时,老人陡地发出一声怒喝:

“小心!”

也正在此时,一道凌厉的刀锋,当头劈落!

萧秋水来不及闪躲,但在这刹那,猛地一个大仰身,间不容发让过这一刀!

——“见大洞”之前,黑衣人的暗算,萧秋水也是用这临时应变的一招,避过必杀的一击!

杜绝一刀劈不中,手腕猛沉,往下斫落!

这一下,萧秋水无论怎样都躲不过去了。

那老人猛然一张口,“咳吐”一声,飞出一口痰,竟飞越丈远,“啪”,地撞在杜绝的刀身上!

杜绝一震,刀锋竟给痰水激撞一偏,缓得一缓,唐方的暗器便已到了,杜绝见势不妙,一闪身又沉人黑暗中。

这一下,大家都惊住了,老人以一口痰水,竟击偏了大名鼎鼎,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刀魔杜绝的刀锋,并惊退了他,这老人到底是谁?

萧秋水再不迟疑,用力一扳,只听喀轧轧一声乱响,那四道嵌在石壁里的银链,都一齐软落了下来,那老人手足一拢,伸手抓起一把铁链,放在手掌里,呆得一阵,眼泪儿便不自觉地簌簌落到了腮边。

萧秋水等见他呆不言语,正要劝说他几句,敢情是多年被困,一旦得获自由,不禁惘然;那老人却骤然大笑起来。

他一面挥舞着银链,一面大笑,银链撞击在石壁上,发出了极大的声响,而且星火四溅,加上那铺天盖地,震得满室回响的笑声,简直震耳欲聋。

就在这时,在石室的前边忽然传来了极其平静的声音,这声音显然极其冷静,但在老人惊天动地的大笑声中,却字字清晰可闻:

“社月山,你可自由了!”

萧秋水等当然认得,这声音就是屈寒山,但他们震惊的是,这老人竟是在广西武林三山中的另一山,跟屈寒山、顾君山齐名的檬江杜月山!

杜月山陡地把长笑声一歇,咬牙切齿道:

“屈寒山,你这个老匹夫!”

远处传来悠绝不断的声音,依然平静地道:

“杜月山,留下你的剑谱,放你一条生路!”

杜月山狂笑激起四壁哄哄的回音,滚滚地传了回去:

“你逼供我多少时日,都没有把剑法传给你,而今我还怕了你不成?!”

远处屈寒山的声音轻笑道:

“自由难得,杜月山,不要再瞎拼了,莫忘记三年前你是在我剑下为困龙索所捆的,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可不会再容你逞能了!”

杜月山怪吼一声,怒道:

“老匹夫,我要杀了你!”

屈寒山哈哈一笑道:

“那你上来呀!”

杜月山咆哮了一声,切齿地道。

“上就上,难道我怕了你不成!”

忽然沉声向萧秋水等四人疾道:

“我从你们来的洞口上去,我一上去你们就往后跑,石室尽头处有一活栓,掀开它就有恫口,上边就是屈寒山的卧房,从那儿可以出去。

萧秋水呆了一呆,反应最快,即道:

“老前辈不行,屈寒山武功很高,你从洞口跃上去,他猛下杀手

杜月山立即打断厂他的话:“我旨在引开他的注意力,好让你们逃出去,逃出去后好公布这老匹夫的恶行,总比全死在这里好。”

“逃出去后好公布这老匹夫的恶行,总比全死在这里好。”这句话听得萧秋水心头一震,脱口失声道:“是。”

杜月山猛回头,深深地看了萧秋水一眼:“你能当机立断,机智过人,若论品貌,日后在武林必有大作为的一日,”忽然出脚,脚下鞋子竟脱出飞袭萧秋水,萧秋水下意识用手一抓,接个正中,只觉臭气熏人,一时不知杜月山是什么意思,杜月山继续说:

“论内功,我不如屈寒山,若论剑法,我不逊给这老匹夫,他窥视我‘檬江剑法’已久,贪得无厌,想兼得各家之长,他之所以留我不杀,亦即想逼供我的剑法,却不知我把剑谱藏于鞋内,”杜月山凄笑下,又道:

“今日之战,我已三年来动剑,而且筋骨俱伤,三年折磨早不成、形,他们人多势众,单只一个屈寒山,我已然不敌。这剑谱留给你,你也是练剑的,浣花剑法正要檬江剑法以助。这剑谱,绝不能落在那剑魔手中!”

这时洞口传来滚滚如雷的屈寒山喝声:

“杜月山,你藏头缩尾,不敢上来是不是?!”

萧秋水慌忙道:“前辈……”

杜月山怒喝一声:“你给我等着,我上来就收拾你!”随即低声截道:

“决收起来,别婆婆妈妈的!”说着就要飞身前去!

唐方秀眉一整,道:

“前辈,我认为你这样出去,还是不妥,为何不引他下来,给予致命之一击呢?”

杜月山犹豫下一下,左丘超然道:“前边还有我们一位马兄弟在等,更有文鬓霜前辈,不如我们虚张声势,然后一起往后撤走吧。”

铁星月一拍脚,道:“妙!要走,就大家,一,齐,走!”他用手一挥,说到后面三个字时,得意极了。

杜月山再沉吟了一下,铁星月道:“我这就去叫他们来!”霍地掠了前去!

唐方道:“只是……”

杜月山不耐烦地看看唐方:“只是什么?”

唐方疑虑地道:“后面既有出路,为何屈寒山他们不前后夹攻进来?”

杜月山呵呵笑了起来:“小女娃可真仔细!后边的出道只能在这里边旋开,上面是开不进来的,要下然,他们早就进来了:而前边你们进来的洞口,在里面的人是无法开关的;”说着长叹一声,凄然道:

“我毕竟被关在这儿三年了,三年来,对这里的情况,又焉有不知之理?!”

萧秋水忽然眉心一皱,叫道:“不好!”

杜月山奇道:“又什么不好!”

萧秋水疾道:“适才杜绝两度暗算未逞,正往里边溜走,此刻岂不是正好可以打开后面的洞口,让权力帮的人进来?!”

杜月山脸色一变:“正是!快去封锁!”返身就要掠去,忽听一声冷笑,一人阴恻侧地道:

“可惜已经迟了。”

萧秋水一看,心里叫糟,后面已多了五个人,中央的那个,三缕长须,气定神闲,正是威震阳朔:

剑王屈寒山!

第八章 九指擒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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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半晌,广西五虎低声议论了一番,金刀胡福站出来尴尬笑道:

“这的确是一场误会……我们本来也觉得以康先生、彭兄之侠名,怎会作出这等事情……幸而屈大侠及时赶到,才化解这……这一场误会。要请大家海涵,见谅。”

康出渔冷笑道:

“见谅则不敢当,不过五位他日要行侠,要仗义,还是要问清楚才出手较好!”

李黑忽然截道:

“我们两广十虎,天不怕、地不怕,服的只有两人,在广东,是梁斗梁大侠,在广西,是屈大侠,倒不是你康老先生,康先生说这话,未免太托大了一些吧!”

康出渔怒不可遏,李黑这话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屈寒山却一摆手道:

“总之是一场误会……我以‘屈寒山’三个字作保证,这些人狐群狗党,不值五位匡护……至于冲突,兹代表康先生等位向诸位道歉。”说罢长揖到地。

广西五虎慌忙回礼,少林洪华道:

“有屈大侠出面,我们自是心服口服。”

躬背劳九也涩声道。

“有屈大侠开了声,我们就此不管!”

屈寒山和蔼笑道:

“几位如此给屈某薄面,不知可否至寒舍小酌几杯?能否赏光?”

李黑看了萧秋水等一眼,叹道:

“恐怕没有心情了。”

——见死不救,对于广西五虎来说,心里确是不会好过。

金刀胡福圆场笑道:

“这几天梁斗梁大侠要来,兄弟等还要张罗接待,届时梁大侠来了,才一齐去拜会屈大侠,如此可好?”

屈寒山笑道:

“梁大侠吗?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萧秋水忽高声道:

“你们竟相信这人的话?!”

广西五虎脸上都掠过一阵尴尬之色,李黑涩声道:

“屈大侠是广西群龙之首,自是不会骗人!”

唐方也急道:

“我是唐方,我的哥哥唐大,就是死在这姓康的手上。”

说着又指向在一旁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文鬓霜:

“他的确是文老前辈,其他三绝一君,都死于这屈寒山手下!”

广西五虎自是一震,金刀胡福向唐方诚恳地道:

“姑娘救胡某一命,胡某自是感激;只是姑娘说唐大先生已遭毒手,在下却在十日前,还与唐大先生会面,姑娘说的未免太……”

胡福称唐方为“姑娘”而不叫“唐姑娘”,说“唐大先生”,而不用“令兄”,显然不相信唐方便是唐家的人。

屈寒山也仰天打了个哈哈道:

“至于四绝一君,与我相交十数年,江湖宵小也不知剪除多少了,我会杀他们?!哈!哈哈哈……”

杂鹤施月也凝视唐方道:

“不是我们不信任你们,而是你们说的话,令人无法信任。”

萧秋水长叹一声,大声道:

“你们走吧,我们不怨你们。”

于是他们走了。

广西五虎都走了。

剩下的是萧秋水、唐方、左丘超然、铁星月、邱南顾、马竟终、欧阳珊一、文鬓霜,面对的是“权力帮”的屈寒山、康出渔、彭九、屠滚、杜绝、江易海、柳千变,六个人魔,一个剑王。

屈寒山摊摊手,耸耸肩,居然很温和地道:

“现在都好了。”

马竟终紧紧握住欧阳珊一的手,反正面临的是死亡,他什么都豁出去了:

“什么都好了?”

屈寒山笑道:

“应该准备好了吧?要自刎呢?还是要我们来动手?”

屈寒山手上还是没有剑,但笑意中目光如剑寒:

“要杀你们,易如反掌。前面还有汉四海在等你们,后面也有余哭余在追。”屈寒山目光闪动:

“你们,已无一线生机。”

他们真的无一线生机,连一丝生机都没有了。

单止一个屈寒山,纵使他们八人联手,也远非其所敌,何况还有康出渔、江易海、柳千变、彭九、屠滚、杜绝?后头更有余哭余,前面又有汉四海,他们真连一点机会也没有。

在他们面前,已经没有路。

纵使有路,也是死路。

天无绝人之路。

在他们来说,这句话是不是够讽刺?

他们有信心、热情、达观、不绝望,从不放弃努力,绝不背信违义,但他们不易舍弃浣花萧家的危局,冒死冲出来,要赶到桂林去请救兵,又警告天下武林同道,理应联手台击权力帮,为了完成这点,他们牺牲了一切,甚至折损了兄弟,然而今壮志未酬,困于此地,孤立无援,而且死路一条。

金兰结义,在他们来说,盘江的神州结义之一线生机,此时岂不是要绝灭了?

绝对不可以。

——你们一死,这世界岂不都是权力帮的天下了?

——所以不管你们做的事别人认为如何愚蠢如何傻,你们都得撑下去。

——好好地撑下去,因为你们的存在乃是天地昏暗间的一线微明,一点光亮。

屈寒山依然道骨仙凤地笑道:

“既然你们不肯自杀,我们只好动手了。”故意压低声音又道:

“你们已知道我们那么多秘密,我们自然没有法子让你们再活下去。”

萧秋水凛然道:

“你要杀就杀,要我们束手待毙,绝不可能!”

屈寒山脸色一寒,道:

“好!我就先杀你!”

屈寒山身形甫动,江易海即道:

“请剑王让我先行出手。”

屈寒山微笑道:

“好!”

但他笑容立即僵硬。

全身肌肉也马上硬绷绷起来。

因为“九指擒龙”江易海的九只手指,已分别扣拿在他全身三道死穴、五处要穴上。

他丝毫动弹不得。

他凸出眼睛瞪住江易海,自牙缝里狠狠切出了一个字:

“好!”

屈寒山说一个“好”字,其怨毒、怒恨无与伦比。

这一个“好”字,包括了“你暗算得好绝”、“你骗得我好苦”、“你做的好事”等意思。

他说完了这个字,就连一个字再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在全力运功抵抗!

被“五湖拿四海”江易海拿住全身大小十二处穴道,要是旁人,早都倒下去了。

然而屈寒山不倒。

这震吓只有江易海心里知道。

屈寒山不但不倒,而且运内力相抗。江易海只能勉强拿住他。屈寒山一警觉即用力抵抗,江易海强制住他于一时,却无法置之死地。

江易海本来就想出奇不意,杀死屈寒山,再与萧秋水等,对抗康出渔这批人。

现在看来已没有那么容易。

但是他一定要假装顺利。

惟有如此,才能控制全局。

屠滚、杜绝等都呼啸着扑了上来,但都在半途停住。

谁都看得出屈寒山的命捏在江易海手里,谁都不敢妄动。

只有江易海知道他一个指头都移动不得,稍作移动,屈寒山就得脱反扑。

那时他的处境就不堪设想了。

所以江易海强道:

“你们想要剑王的命,最好先住手。”笑了笑,又道:

“要帮主不责你们之失职,就得听我的,”江易海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要是帮主怪罪,你们在这儿赔了个‘剑王’,嘿嘿,你们当知惩罚如何了!”

想到帮主李沉舟,康出渔等手都软了。

不管他们能否擒下江易海,只要给江易海杀了屈寒山,他们的罪名也够大了。

谁敢惹火权力帮的帮主?

康出渔等纵然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这样做。

所以他们只好停了下来。

萧秋水到现在才弄清楚江易海是帮他们的人,大家都喜形于色。

这局势急遽直变,萧秋水禁不住问道:

“你究竟是谁?”

“我是‘五湖拿四海’江易海。”

左丘超然忽然失声道:

“难怪陕北道上,你曾拿住了我,却没有杀我,你就是‘九指神捕’胡十四!”

江易海笑道:“要不是你师叔,还会给你一个臭屁就臭走?”

左丘超然艺出于第一擒拿手项释儒,后来加上鹰爪工雷锋之亲传,在擒拿法来说,武林中已鲜少有人胜之,但比起擒拿大师项释儒的师弟胡十四来说,确实差得大多太远了。

但是胡十四早已失踪数载,销声匿迹。

胡十四当时与诸葛小花,朱侠武合称“六扇门三大至尊”。

——朱侠武就是《跃马黄河》里的“铁手铁脸铁衣铁罗网”朱侠武。

胡十四与朱侠武、诸葛小花合称捕快中的“三大至尊”,他当时名列第三,胡十四近年失踪后,都不知有多少人在怀念他的功绩。

江易海苦笑道:

“因为我九只手指,跟别人都不一样,所以柳大总管还是怀疑我,始终没让我接近李沉舟,也没让我当上‘九天十地,十九人魔,其中之一,所以我花了七年,还是掘不着‘权力帮’的根。”江易海苦笑道:

“而今我已忍无可忍,不能让你们白白送死,所以这下出手,杀一个李沉舟爱将屈剑王也好!”

康出渔目光如剑,怒道:

“你是胡十四?!”

胡十四笑笑道:

“你的底子,都落到我手里,你很愤怒,是不是?”

康出渔冲前一步,道:

“为着权力帮,我不能让你活回去!”

胡十四冷冷一字一句地道:

“不过只要你再走前一步,我就杀了屈剑王!”

康出渔立即顿住。胡十四即道:

“你们先走,这儿让我来断后。”

——他已发现屈寒山的内劲抵抗越来越大,恐怕随时会控制不住:他必须要先撤走萧秋水等,自己再图逃脱。

——有屈寒山做挡箭牌,至少可求自保。

左丘超然急道:

“胡师叔!”

胡十四叱道。

“你要是认我是师叔,那就赶快给我定!带你那班朋友立刻走!”遂而惨笑道:

“并且回去告诉你师父,这个时候不是归隐可以躲得开的,你不先找他,他会毁了整个江湖,然后就是你!”

“他”指的当然就是“权力帮”,或者就是代表权力帮的李沉舟。

萧秋水等举棋不定,胡十四又道:

“萧秋水,你们快走,别忘了浣花剑派,武林同道命脉,都系在你们所要传达的讯息上!”

萧秋水忍不住道:

“胡前辈你……”

胡十四强笑道:

“我手上还有这位‘剑王,,他们还不敢对我怎样,而且,我一个人也较容易脱身得多,你们跟着我反而累事。”猛怒目一瞪,叱道:

“还不快走!”

萧秋水等只好走了。

左丘超然等一行八人,走了约莫一盏茶光景,胡十四才长长呼了一口气。

屈寒山体内的反抗劲气也没原先那么充沛、有力了,虽然胡十四的九只手指已渐渐发麻,但他己自信有足够的力量置屈寒山于死命。

所以他沉声道:

“现在我也想走了,你们能不能提供我个好办法?”

康出渔沉吟半晌,道:

“你先放了剑王,我以名誉保证,让你活出广西。”

胡十四大笑道:

“你的名誉担保,哈……敢情是屈寒山对广西五虎的保证一样吧?”笑声一歇,又道:

“我放了屈寒山,不但活不出广西,连万里桥也活不过了。”

柳千变怒道:

“那你究竟想怎样?!”

胡十四道:

“我想还是——”忽然因为极大的恐惧,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但因恐惧而说不出一个字,甚至连说出一个字的能力也没有,甚至来不及。

因为他指下屈寒山的内劲骤然增强,如海潮怒涨,海啸卷天,一下子增加到一倍、十倍乃至于二十倍!

胡十四的九只手指,因禁不住内力之摧迫而不住弹动起来,颤抖的手指已扣不住屈寒山的要穴。

就在这时,屈寒山一缩,抽身回剑,寒光一闪,胡十四拦腰被斩为两截!

甚至来不及一声惊呼。

胡十四死时双目仍睁得老大:他到死才知道李沉舟手下“八大天王”中“剑王”的武功实力!

屈寒山一招得手,即剑弃于地,疾叱道:

“快追!”

康出渔等应得一声,屈寒山却踉跄了一步,“哇”地吐了一口鲜血。

他趁胡十四防备较为松弛时,用毕生之力撞开被扣之穴,拼力发剑,杀了“九指神捕”胡十四,但这一下也耗了全力,真气游走,震伤了内腑。

但他毕竟仍是独力,在死穴为对手扣控之中仍杀了大敌。

威震阳朔屈寒山岂是一名捕快所抓得了的——纵使那是位神捕!

逃。

惟有尽快抵达桂林,进入浣花分局,才能歇息。

萧秋水等心里确实十分之急,文鬓霜因腿伤而不便速行,铁星月和马竟终便轮流抬着他来逃。

这一位以腿拳著名的英雄此刻脸无表情,也不知是悲伤、愤懑孤寂,还是哀莫大子心死?

这一路赶下来,竟已到了与安县城西五十里之古严关。

古严关筑于西山之间,传为秦始皇时所筑。附近山石题刻很多。远远看去,十分庄严。此时已是日落时分。

这时三五渔樵,正踏步晚归。

萧秋水等正欲急急穿过古严关,忽听后背有两个樵夫在对话:

“听说四川武林中出了一件惨案,死了很多会打架的人,你知也不知?”

“哦!是那个叫什么剑派的吗?好像给人攻破了。”

萧秋水听到这里,心里好像是挨了一鞭似的,全身都搐痛起来。

“可不是吗?跟权力帮作对,有死无生咯!”

“晤怪之得啦,原来拒地与权力帮作对,想晤死都几难咯。”

萧秋水忍不住回头就要追问这几位樵夫哪里来的消息,忽然唐方拉了拉他的衣襟,萧秋水连忙看回前面,只见日薄西山,古严关上,竟直挺挺地躺着五六位樵夫打扮者的尸体!

直挺挺的尸首,柴薪、担挑、斧头都散落在地上,死者脸色发黑,五官出血。

唐方道:

“是被人毒死的。”

马竟终叹道:

“都是些普通的樵子。”

欧阳珊一忍不住道:

“一定是瘟疫人魔余哭余,早布下了毒,却误毒死几个不相干的人!”

“这人魔!”萧秋水、铁星月、邱南顾、左丘超然等都很愤怒,他们宁愿自己与敌人决一死生,都不愿意无辜的人代替他们死。

他们已决定奔过去探查那些樵夫中毒的情况,是否还有药救。

这时走在较后面的两个樵夫,也看到前面这种情景了,唬得愣住,其中一人忽然嚷道:

“那个不是鲁阿根吗?”

“他怎么也会在那里?谁千的……阴功!阿弟也在那边!”

这两人因看到熟人,关心情切,急急抢先奔了过去,肩在背上的柴薪都不管了,往地上一扔,过去蹲下来拍打死者的脸颊,悲叫道:

“阿弟,阿弟,你怎样了?”

左丘超然、萧秋水长叹一声,两人对望一眼,想要走过去搀扶和劝慰,趁此询问他们浣花剑派的消息。

就在这时,文鬓霜忽然喝道:

“等一等!”

难道“腿绝”丈鬓霜精厉的眼神里,又看出了什么蹊跷?

文鬓霜一叫,萧秋水和左丘超然就停了手。

无论如何,他们都敬文鬓霜是前辈。

就在他们停住身影的刹那,那两位樵夫身形忽然摇摆不已,踉跄了几步,双手紧握着自己的咽喉,哑声嘶叫,走没几步,终于倒下,口吐白沫,摇动了几下,眼睛如死鱼般凸了出来,再也不能动了。

中毒而死。

毒从死人身上来。

当别人一碰死人的衣襟时,毒就从死人的衣褶扬起,侵入生人的手心、呼吸里来。

所以两个樵夫立刻中毒身亡。

如果刚才触摸死人的是萧秋水,那么萧秋水现在当然也是个死人。

下毒的人是没料到有人先萧秋水而触摸到地下的死人,而下毒者所毒死的正是那两位樵子的亲朋,所以这个樵子才会赶在他们之先,去查探死人的情况。

好毒的毒!

萧秋水立即变了脸色,文鬓霜倏然喝了一声:

“下来!”

一脚踏在古严关的石墙上,石墙震动,上面却轻飘飘地落下三个人来,轻巧、无声。

三个人都是一样,白衣,宽袖,而脸容像一枚发水的大白馒头,五官挤在一团,小得可怜。

第一个人笑嘻嘻地道:“我叫余笑不,他叫余不笑,还有一个,就叫余我吾。”

第二个人苦口苦脸地道:

“我们都是余哭余的弟子。”

第三个人似哭似笑地道:

“我们本来要毒死你们,却毒死了别人,这样也好,死越多人,越好!”

这三个人,如此冷毒,说得稀松平常,在他们宽阔的白袍里,不知隐藏了多少污垢、罪恶。

萧秋水忽然走过去跟唐方低声说了几句话。

余笑不忽然又道:

“我师父就要来了。”

余不笑脸色木然地道:

“我们要在师父未来前解决你们。”

余我吾接道:

“你们谁要先来送死?”

萧秋水猛喝一声,挥刀扑去,边叱道:

“你们残杀无辜,我先来领教!”

这三名白袍人忽然俱左手一振,抛出一样东西,飞袭萧秋水!

萧秋水一闪身,避开一物,一回刀,碰开一物,左手一捞,接住一物,冷笑道:

“凭这些小道技俩也把我……”

忽然一个字都说不下去,脸色倏变,手握咽喉,格格有声,仰天倒下!

铁星月惊叫道:

“萧老大——!”

邱南顾连忙想扑过去扶持,文鬓霜喝道:

“去不得!”

第九章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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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余不笑阴阳怪气地道:

“瘟疫人魔的东西,他都有胆接,死了,也是敢死鬼。”

余笑不笑嘿嘿地道:

“他已经死了,你们谁要跟他去就过来。”

余我吾冷笑道:

“瘟疫一至,鬼哭神号;瘟疫一过,万物无生——”

他特别把最后一个字尾音拖长,因为他觉得这样可以唬人。

喜欢杀人的人,莫不喜欢唬人的。

杀人和唬人岂不是同出于人性的恶?

可是他最后一个尾音却拖不长。

不仅拖不长,甚至是骤然中断!

因为萧秋水一跃而起,一刀刺入他的腹中。

刀入余我吾腹中的刹那,萧秋水已用力一推,使之直撞余笑不!

余笑不想避,已然来不及,他只见余我吾的背门向他撞来,他立即用双手按住,却不提防萧秋水的刀己从余我吾腰脊穿出来,直刺入他的肚子里去!

然后萧秋水立即弃刀,尾起一脚,把两人踢向余不笑。

余不笑乍逢巨变,已然心乱,接住两人,同时两人腹中之刀“飕”地一声又给萧秋水拔了出来,闪电般劈入余不笑咽喉。

余不笑的脸,还是不哭不笑,但还加上了一种表情:至死不信的表情。

一个斯斯文文、文文秀秀,略有几分英悍之气,看似尚未出道的青年,竟会假装中毒,出其不意间连杀他们三兄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文鬓霜冷眼旁观,向唐方道:

“萧少侠在一公亭把断腿的彭九饶而不杀,是大侠之仁。而今瞬间诛杀三凶,只因这三个毒人滥杀无辜,确不可饶,决意要杀,绝不容情,此乃侠者之风。”文鬓霜叹厂口气义道:

“难得萧少侠年纪颇轻,却有大侠之风,而当机立断,胆大心细,城府深沉,今后武林,必有他这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唐方在一旁听了,自是欣喜无限。

萧秋水攻其无备,一口气连杀余氏三兄弟,乃趁余氏等以为他中毒之际。

他接下余氏的毒物,居然不倒,乃是因为他手上早戴了手套。

唐方的手套。

唐方的暗器有些是用手套来发的,像唐方在乌江边向阎鬼鬼打出的那一把毒砂时便是。

此时萧秋水已把手套脱下。

凡是沾过瘟疫人魔一脉的东西,活人都是再沾不得的。

铁星月禁不住一翘大拇指道:

“杀得好!”

忽听一个声音冷冷地道:

“杀得不好。”

铁星月猛返身怒道:

“哪个王八?!”

只见古老的严关后,暮色四伏,不知何时己悄然多了一位白衣人,在幽暗的暮霭里看过去。不甚清楚。那人有气无力地道:

“是我,你们的索命人。”

邱南顾虎地跳起来,吼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

那人在暗暮中以一个十分怪异、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道:

“我是瘟疫,我在哪里,那里就有瘟疫。”

文鬓霜目光收缩,道:

“瘟疫人魔?”

那人有气无力地一笑道:

“余哭余。”

文鬓霜忽然冲了过去。

——一公亭,地下洞开,一人飞出,刹那间毒杀了“掌绝”黄远庸。

——黄远庸是文鬓霜的兄弟。四绝一君中,除姚独雾、毕天通、一君顾君山乃是死于剑王屈寒山手中之外,就只有余哭余杀了黄远庸,所以文鬓霜最恨的两个人,第一个当然是屈寒山,第二个就是这余哭余。

余哭余现在站在古严关之后,石墙里的暮色昏沉中,有一种说不尽的诡秘、妖异!

文鬓霜冲入古严关,快如一支箭矢。

他的身形没入关口拱门下,暮色阴影罩下来,吞没了他。

在阴暗的黑影中,隐约看见文鬓霜脚下一阵踉跄,出得古严关,身影又清晰起来。

可是文鬓霜就扑倒下去,扑倒在余哭余身前,再也起不来,他一双眼睛凸了出来,远远看去,眼神也不知是悲愤,还是讽刺?

因为他已死了。

暮色里,那白衣人松袍宽袖,有说不出的神秘、诡异。

萧秋水失声叫:

“文前辈……”

只听余哭余阴阴笑道:

“我跟你们不同。你们是拿刀拿剑去拼,我有我的毒物跟你们拼。”又阴阴一笑道:

“我在古严关布下了毒,你们过得来,就杀得了我。”

萧秋水举目望古严关,只见西边一点余晖,雄厉的古严关嵌在两山之间,更显神秘诡异!

把在关口远远处的白衣人。更有说不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妖诡!

余哭余就在关前,毒就布在关内。

准能冲得过去?——连文鬓霜都冲不过去。

萧秋水眼中有泪,他决定冲过去,——不只因为要杀余哭余,更是要替文鬓霜报仇!

就在他要冲出去的时候,忽听后面有人漫声道:

“你冲过去也没有用,——因为你们已经不必冲过去了。”

萧秋水等猛回头,只见一清秀白皙的青年,在背后的沉暮中,却悠然对他们微笑:

唐方脸色一变,目光却发亮:

“汉四海!”

那人欠身一笑道:

“正是在下。”

忽听一人大笑道:

“还有在上!”

另一人也大声道:

“更有者子!”

追兵来了!

自称“在上”的,是“地马行天”柳千变,他轻功高,自然追得较快。

自称“老子”的是屠滚,他吃过邱南顾一掌,挨过文鬓霜一脚,恨之入骨,自然会追得更快一些。

在他们之后,忽然又来了近百个人,就像暮色一般,静悄悄地来,不带一丝声息,眼睛却如饿狼般发着亮。

这些人分两边而站,显然跟前两路是不同的人马。这两批来人的服饰也大不相同,一批约莫六十多人,穿饰如普通人一般,有些商人打扮,有些渔樵穿者,更有些打扮成妇孺人家模样。

他们跟普通人唯一不同是目如精光,太阳穴高鼓,显然是内外功兼修的高手。

另一批人却是黑衣劲装,脸色冷沉,背后一律挂利薄长刀。

这两批人的头头,穿着如普通人的一批,前面站着五个人。

五个形貌几乎一模一样的人,穿灰色长袍,背负长剑,脸色冷然,五人只是高矮不一。

萧秋水认识他们,这五人就是《跃马乌江》一文中提到的,萧东广十九年前力挫的“长天五剑”。

萧东厂名列还在当世“七大名剑”之先,亦因他以独力击败“长天五剑”此役;萧秋水虽未见过“长天五剑”,但确听过萧西楼的口叙。

这五人显然就是当年的“长天五剑”。

——近闻“长天五剑”已投入“权力帮”,而今看来,确实如此。

——背后六十余人的装扮,正是“权力帮”众潜入各行各业的铁证。

——昔日“剑气长江”一役中,萧秋水等“锦江四兄弟”,所歼灭的“九天卜地,十九人魔”中的“铁腕神魔”博大义一役,已从中得悉权力帮早已掌握长江一带,甚至秭归全镇县的船夫、当铺,甚至工人。

“长大五剑”曾力敌萧东广,合起来武功绝不在“武林七大名剑”之下,五个连在一起,无疑等于权力帮又多了一位魔神!

另外一批人的领袖萧秋水也认得。

一男一女,男的须发皆黄,怒目竖眉,如一头巨狮;女的口大如盆,目光精厉,如一头怒虎。

狮公虎婆!

在《剑气长江》一文中,曾提及萧秋水为了一头小狗受虐而与他们交手,这次交战,令萧秋水深深感觉到,从场中权力帮的人仅只有这对夫妇在,已经够不好对付了。

更何况有余哭余、屠滚、柳干变、长天五剑,及那一班高手,更可怕的还有一个身份、武功皆高深莫测的:

汉四海。

汉四海微笑道:

“你们这可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唐方却截道:

“君不闻‘天无绝人之路’?”

汉四海却笑道:

“那你们就试走走看吧!”

唐方一扬手,红、蓝、白三点靖蜒飞出!

脱手的时候同时就到了!

快,快到不及被防!

这就是唐方的暗器!

三枚暗器突然不见了。

这三点暗器,突然发出,又突然不见。

汉四海依然微笑。

快,快到不可思议!

他的手好像早已等着唐方的暗器来收。

萧秋水的心沉下去了。

看来汉四海的武功绝不在“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之下。

这时铁星月与邱南顾各自大吼一声,分左右仆出,矢忐要把汉四海击倒!

就在他们掠起之际,汉四海身上骤然多了一蓬光,然后光蓬分成两道,一道罩向铁星月,一蓬盖向邱南顾!

原来光蓬本身有十二二样暗器,其中有飞叉、铁蒺藜、暗青子、铁蓬子、飞刀、小剑、银针,这原本是十几种不同的暗器,要用十几个高手才打得出来,而且所发的力道又分七八种,居然都给这人一出于间都发出来了。

萧秋水忽然觉得这手法很熟悉。

这时铁星月与邱南顾已狼狈地退了回来。

惟有退回来才能避过这些无法挡、无法防的暗器。

萧秋水的心简直冷了。

他发觉此人的武功绝对在“九十天地,十九人魔”之上。

这人到底在“权力帮”里是什么身份呢?

汉四海悠然笑道:

“后退既无希望,只好前冲了。”

众人禁不住回头,只见暮色更沉,夜色已临,古严关口的白衣人也似铺上一层灰暗。

只听余哭余森森地道:

“要前冲,就得过古严关。”

“千手人魔”屠滚“嘻嘻”笑着向邱南顾指了一指,道:

“这人要留给我,他暗算了老子一掌。我要他后悔为什么要生出来。”

“铁扇神魔”柳千变“霍”地张开摺扇,阴笑道:

“那女的倒要留给我。”

狮公突然低吼了一声道:

“萧秋水留给我!”

虎婆森然张开了天口:

“我们要把他撕开来吃了!”

长天五剑没有作声,却一齐缓缓解下了佩剑。

汉四海叹了一口气,摊摊手笑道:

“看你们年纪轻轻,却有那么多人恨之入骨,我也没有办法。”

左丘超然冷笑道:

“你少来假惺惺!”

汉四海忽然提气道:

“余者兄,看来这几个人是要往你那儿冲,你一人在那儿,要不要多我一个作伴?”

那边的余哭余有气没力地道:

“汉兄肯来,欢迎之至。只不过古严关不易渡。”

汉四海笑道:

“那没什么。”回头向柳千变等道:

“这儿就全仗诸位了。”

柳千变自是暗怒汉四海的狂态,但知此人乃是权力帮智囊柳随风的密友,谁也不敢得罪,陪笑道:

“汉兄放心,保管一个不漏!”

汉四海悠然笑道:

“有劳诸位了。”

话一说完,倒飞出去,一个筋斗,就翻过墙头,落到余哭余身侧。

数丈高的墙头,竟给汉四海一翻就翻过去了,根本不必过古严关口,甚至翻墙时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萧秋水的心简直落下去了。

汉四海的武功简直可以跟屈寒山相较!

他们已无路可走。

谁说“天无绝人之路”?

摆在他们面前的,就算有路,也是绝路。

绝路通向死路。他们纵有路,也给人堵死了。

暮色已经过去了,夜色已经来临了。

他们的希望岂非如同夜色一般漫长、一般无望?

唐方望着天上挑起的第一颗晚星:黄昏星,眼睛不禁发了亮。

晶莹的星光。

余哭余也禁不住道:

“好轻功!”

汉四海淡淡一笑道:

“是真的好吗?”

余哭余奇道:

“当然是好。”

汉四海洒然一笑道:

“不见得吧!”

余哭余没有再说话,他在等汉四海说下去,汉四海果然说下去

“其实在我翻过墙头时,余兄心里是在想:这小子实在大狂了;要不是看我跟柳五总管有交情,而且又是屈剑王介绍来的,你早就要毒我一毒,给我点厉害瞧瞧了。”说着又笑道。

“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余哭余的脸色变了变,却仍然阴声细气道:

“汉兄大多疑了吧!”

汉四海大笑道。

“这样好了,为使余兄心服,我们一齐来赌一赌。”

余哭余不解道:

“赌什么?”

汉四海伸出白哲的手比了一比:

“杀人。”

余哭余居然提高了声音:

“哦?”

汉四海轻笑道:

“杀那一班人,你用毒,我用暗器。”

余哭余心忖:我用的是毒,杀人于无形,难道还会逊于你不成?当下冷笑道:

“如此甚好。只不知你要何种赌法?”

汉四海眼睛发亮。

“赌杀人,看准杀得快,看谁杀得多。”

余哭余即道:

“什么时候开始?”

汉四海斩钉截铁地说:

“现在。”

他后一说完,余哭余的双子就伸了出去,立即就发生了一件很诡秘的事。

古严关的苍古石墙上的砖块,忽然如一层薄薄的暗青,迅速地游移前来,乍看似一层薄雾,但仔细看去,又像千万条小虫一齐向前蠕游而来。

唐方忍不往失声叫了起来,马竟终也动容道。

“蛊毒!”

蛊毒是既不可灭,又毁不得的,是为武林中人最为头痛的毒物,萧秋水等前有蛊毒,后有强敌,真是无可走避。更惊人的是“疯疫人魔”余哭余竟可遥控蛊毒,简直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就在这时,余哭余忽然变成一只刺猬。

余哭余是人,怎么会变成一只刺猬?

其实余哭余不是真的变成一只刺猬,而是在刹那间,被上百口长针齐齐钉在身上,所以像刺猬一样。

余哭余吼了一声,汉四海却笑道:

“我赢了,我先杀了一个。”

然后余哭余就倒了下去,倒在文鬓霜的尸首旁,文鬓霜凸出的双目恰好瞪住他,也不知是悲哀,还是讽刺?

杀人者人恒杀之。

余哭余一死,他的蛊毒都奇迹一般地消失不见。

然后汉四海“呼”地一声,穿古严关口而出,掠过萧秋水等人面前,边笑道:

“现在前有去路了。”

然后飘巧地落到柳千变等人面前,柳千变等都唬了一下,不禁向后退了三步,汉四海仍然蒲洒地微笑着。

汉四海杀余哭余,这一下突变,委实太诡奇、太惊人、太出人意料。

这一下不但柳千变等无法接受,连萧秋水等都不敢置信。

屠滚忍不住切齿道:

“汉四海你——”

汉四海轻轻地“嘿!嘿”笑道:

“我不叫汉四海。”

柳千变的脸色似有些变了,嗫嚅道:

“你是……?”

汉四海仰天大笑道:

“我不姓汉,我姓唐。”

唐方居然也接道:

“汉唐都是盛世。”

唐四汉抚掌笑道: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我也不叫四海。”

唐方亦微笑道:

“他不叫四海,他叫朋,朋友兄弟的朋。”

唐朋。

第十章 汉四海与唐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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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朋!

“汉四海”居然向萧秋水等挤挤眼睛,轻轻“嘿、嘿”笑了两声,道:

“唐方的唐,朋友的朋。”

唐朋!

唐家唐朋!

唐家最善结人缘的唐朋!

萧秋水一下子完全明白过来。

难怪“汉四海”出现时,唐方眼眸会发亮。

原来唐方当然知道“汉四海”并不是“汉四海”,而是唐朋!

难怪“汉四海”出手时,萧秋水会觉得眼熟。

因为那是蜀中唐门施故暗器的独门手法,萧秋水先后曾跟唐柔、唐大、唐方结交过,当然熟悉这种独一无二、举世无匹的暗器手段了。

“狮公虎婆”也没有妄动。

“长天五剑”依然淡淡地、近乎冷漠地静观变化。

“千手”屠滚却真正跳了起来,厉声道:

“你杀了余哭余?!”

唐朋嘿嘿笑道:

“你要不要去问余哭余?”

屠滚瞳孔收缩:

“你是卧底?!”

唐朋还是“嘿嘿”笑了两声:萧秋水忽然发现他得意时总喜欢嘿笑几声,声音有些怪异,但并不刺耳,也不含恶意;只听唐朋道:

“权力帮要灭唐家堡,是梦寐以求的事,我们唐门子弟,怎会完全没有提防?”

“暗器三十六手”屠滚叱道:

“久闻四川唐门暗器之法独步无双,今日我们倒要领教。”

他说完“我们”,回过头去,却见柳千变他们并不那么“我们”,不觉心虚,变了脸色。

唐朋笑道:

“请动手。”

“暗桩三十六路”屠滚怒道:

“你们干么?!怎么都不出手!”

柳千变尴尬一笑,正欲启口,却欲言又止。

唐朋却道:

“你不动手,我倒要先下手了。”

“千手人魔”屠滚知道大敌当前,不能再大意,猛回过身来,全神对敌。

他一面回过身来,同时“嗤嗤”两声,从他左右肘部响起,响起时已打到唐朋身前!

先下手为强!

这一下出击之快,不容人闪躲!

唐朋没有闪躲。

他倏然出手,左右中指一弹,“的的”二声,暗器打偏。

就在这时,唐朋脸色变了!

他突然飞升而起,飞越十尺。

萧秋水等大惑不解,屠滚施放暗器时,唐朋不避,暗器被弹落地后,唐朋反而逃避。

人在半空,是最忌对方以暗器射击的,暗器高手如唐朋者,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但萧秋水很快就明白了唐朋的用意。

因为唐朋刚才站立的地方己响起轻微的、几近无声的“噗噗”二声微响!

暗器射人地面。

劲风扑面、急而快的暗器只是幌子,这无声但阴毒的暗器方才是主力。

萧秋水等不觉捏了一把冷汗——要是屠滚对付的是自己,自己现在还会有命在么?

唐朋在夜空中白衣如雪,一出手,已封死了屠滚的攻势!

七枚钢镖,飞旋打出,竟然都没有固定的方向,在夜空中小住闪动,然后接近目标时,突然速度增快,全力射向屠滚身上七个要穴!

屠滚失声叫道:

“七子神缥!”

萧秋水一听,心头一震,“七子神镖”就是昔日唐大在浣花剑派听雨楼前,用以诛杀“百毒神魔”华狐坟的“千回荡气,万回肠”的“七子钢镖”!

“七子钢镖”一出,狡桧高强如华孤坟,尚且难免一死;虽则华孤坟也毒伤了唐大,但”七子钢镖”刹那间的光芒,却在观看过此场战役的人心中永不磨灭。

屠滚也是暗器名家,他当然识货。

他就地一滚。

这一滚,十入怪异,竟似唐朋飞古严关一般,一滚丈八远。

“七子钢镖”居然落空。

屠滚的滚,曾经躲开唐方的绝门暗器,也曾逃过文鬓霜等联手攻击。

他的“滚”正如柳千变的轻功,虽然不如轻功好看,但无疑功效更人。

唐朋脸色却微变,他深深地知道,要是他三次出手还杀不了屠滚,有两种十分不好的后果会出现:第一是自己未必制得住屠滚,第二柳千变等人极可能有胆子对他出手。

最后一点尤其重要。

所以他就撒出了“雨雾”。

“雨雾!”

唐方就是用“雨雾”博杀了“三绝剑麾”孔扬秦!

唐家雨雾!

屠滚怪叫,雨雾一出,他就在雨雾中,他的嘶叫在夜色中如鬼哭神号,令人毛骨悚然。

杀人的雨,杀人的雾。

但是他居然冲出雨雾之中。

他虽然一身是血,但却未死,一矮身,居然不见了。

唐朋轻巧地落下来,“嘿、嘿”笑了两声,道:

“好厉害的暗桩三十六路!”

“落地生根”马竟终忽然跳出来,打量了一下地面,冷冷地道:

“这遁土法瞒不过我!”

说着一拳往地上打了下去,“蓬”地一声,泥上竟是松的,马竟终一拳打入沙中,这时便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

这呼声半途切断,就像鸡啼的时候突然被切断了脖子。

马竟终这一拳,正打在卧伏在土中的屠滚之背脊上,击散了他的功力,打碎了他的腰骨,把他一拳击杀于土中。

他仿佛自己找好了埋葬的地方。

马竟终皱着眉头,缓缓抽出了手,稳稳地大步踏了回去,站到原先的地方。

奇怪的是柳千变等始终没有出手救助屠滚,这点也是让屠滚至死都不明白。

唐朋目光闪动,笑道:

“这位朋友马步好扎实。”

萧秋水替马竟终答道:

“他外号就叫‘落地生根’!”

唐朋嘿、嘿笑道:

“原来是马兄,”又恍然道:“难怪一眼就寻出屠人魔的“根’了。”笑笑又道:

“幸好他在马兄眼下无处遁形,否则给他逃了,嘿嘿,”唐朋说这话时竟是对着柳千变等面前说的:

“那么对大家都不好,很不好了。”

柳千变的脸色仿佛有些不自然,却强作平淡地道:

“你们杀了屠滚,只有更死得快一些而已。”

唐朋笑道。

“你要为他报仇?”

柳千变没有作声,唐朋又道:

“今晚之事,你不说,大家也不会说的。”

柳千变侧首看了看,忽然低声道:

“他们呢?”

唐朋嘿、嘿笑道:

“这点你倒不必担心,狮公虎婆,你们的孩子还在唐家,一切安好,不用费心,只要有我唐朋存在的一天,您两老的独生子都会活得比什么人的孩子都快活。”

说着又转向“长天五剑”道:

“想当日五位也曾为私仇杀了柳五总管表弟柳飞奇,虽说当时诸位不知他就是柳五总管的亲属,可是此事若给总管大人知道,恐怕比死还难过;”唐朋舒了舒身子,又道:

“今日我杀了屠滚,在柳五先生看来,恐怕还不会比五位误杀柳飞奇来得严重,嘿嘿嘿,”唐朋又悠然道:

“所以,五位跟小弟一样,都想好好地活下去……”

“长天五剑”中最高的一人忽道:

“想好好地活下去,”

次高的一人接道:

“就得闭上嘴,”

矮一点的人即道:

“这点我们自会晓得。”

更矮的人跟着道:

“唐兄也必然晓得,”

最矮的人总结道:

“所以我们大家都不会说。”

唐朋抚掌笑道:

“五位果然是明白人,那么由你们统领的弟兄们更不会乱说,”说着又转过身来,面向柳千变,笑道:

“现在你可放心了?”

柳千变叹了一口气,颓然道:

“我能说不放心么?”

唐朋端详着他,道:

“哦?”

柳千变恤然道:

“敢说不放心的人,如余哭余,现在已变成了刺狼;像屠滚,己变成了泥人。”

唐朋目光转动,忽道:

“不过柳公子不说不放心,倒不是为了他们的死,而是柳公子曾受命于李帮主,调查长江水路天上朱大天工的人是不是朱顺水朱老太爷的,柳公子惜身如命,要探出真相,自是不容易,只好伪造证据报上去,说朱大天王果是朱顺水,可是……”唐朋笑了笑,又道:

“兄弟我则有柳公子没亲身去调查的证据……”

柳千变脸色大变,忽道:

“帮中刑罚,你是知道的!”

唐朋也正色道:

“生不如死。”

柳千变额顶仿佛已有汗淌下,急道:

“好,此事我不管,你……也请你不要管我的事。”

唐朋立即斩钉截铁地道:

“这个当然。”

柳千变不安地看看狮公虎婆、长天五剑等道:“那未我们都不能乱说了?”

唐朋眨眨眼睛,笑道:

“我们大家都是有秘密的人了,只要一件秘密被掀露,所有秘密都会被揭开,”唐朋又嘿、嘿笑了几声:

“我们大家当然都不愿意自己的秘密给人揭破。”

一场即将掀起的大厮杀,而今竟已和平安详,狮公虎婆不想动手,长天五剑亦不愿意先动手,柳千变更不愿意动手。

他们已有了共同的秘密。

古严关在夜色中看来,又恢复了雄伟,沉穆,壮阔的气态。

这一场蝶血干戈,却给唐朋几句话平息了下来。

唐朋依然谈笑风生,一阵月明清风吹过:也不知怎的,萧秋水心头忽然生起了一种寒意。

这长袖善舞的唐朋,无疑已控制了大局,唐家堡究竟还有多少人,已潜入权力帮?除了权力帮,唐家还有没有人潜入别门别派?究竟号令天下的权力帮唯我独尊,还是潜力暗伏实力不明的唐门势力无匹?

萧秋水忽然对应对自如的唐朋心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不过他又舒了一口气:

幸亏他所遇见的唐门弟子,为人、修养、行事都很不错。

虽然他也知道他所遇到的,只不过是唐家年轻一代的高手。

他们走了。像来时一般,走得全无声息。

他们仿佛根本不存在这里,所以现在忽然间不见了他们也像是理所当然的事。

月明星稀,唐朋拍了拍手说:

“结了。”

唐方眯着眼笑道:

“就知道是你这个调皮鬼,阿猛呢?”

——唐朋的年纪本就比唐方小,唐朋虽交游满天下,但唐家的规矩依然不可犯,唐朋在辈份上还是要叫一声“方姐”。

只听唐朋笑道:

“猛哥么?他到浣花分局去了。”

唐方又问:

“唐刚大兄呢?他有没有出来?”

唐朋答道:

“他没出来,老太太命他和阿宋到朱大王那儿去刺探。”

——“老太太”就是“唐老太太”,唐老太太据说是唐门一脉,现存最神秘也最有权威的女人。

——“阿宋”就是唐宋。此人在唐家中,武功、出手、形迹都令人高深莫测,无从捉摸。

——萧秋水忽然省起:昔日浣花萧家一役中,唐大曾经肯定孔扬秦就是“三绝剑魔”,而这消息是唐朋说的,唐大当时非常肯定,这消息一定正确。

萧秋水现在才知道原因:

——因为唐朋就是“汉四海”,汉四海已潜入权力帮之中。

唐方温柔一笑道:

“我介绍你认识,他们是——”

唐朋笑着截道:

“不必了,我早听屈寒山等说过了,”唐朋故作神秘地道:

“你知道,来自敌人的介绍可能更传神。更加绘影图声,龙现虎活。”唐朋嘿、嘿一笑又道:

“现在你们已是大大有名,格杀傅天义、孔扬秦、沙千灯、阎鬼鬼等的事已不腔而走,权力帮已把你们当作头号敌人来办,关于跟权力帮对立者都以深切期望寄予你们。”唐朋笑笑又道:

“我在权力帮中,所以我知道这些。你们能惊动八大天王中的屈寒山,可见武林人士亦为之侧目;而今又杀死余哭余、屠滚,只怕武林中更传得漫天风雨,连柳五总管柳随风,说不定也要为你们费心费力。”

这几句话说得无疑比奉承更有力,铁星月忍不住一拳捶在大腿上,邱南顾眼睛也发了亮,连平时沉着稳实的马竟终,也忍不禁喃喃道:

“好,终于能把权力帮搞个天翻地覆,也不在此生了。”

欧阳珊一悄悄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马竟终却发觉她手掌发冷,转过头去,只见她额上有滚圆的汗珠,敢情是因为刚才紧张,所以动了胎气。

萧秋水却仍没什么两样,笑道:

“余哭余和屠滚,却是唐兄弟杀的。”

唐朋笑道:

“不要叫我唐兄弟,我们唐门有个亲属,也叫唐兄弟的。萧老大叫我阿朋就好;”唐朋接着又道:

“余哭余、屠滚一定要是你们所杀的;”唐朋目光闪动,“要是我杀的,在权力帮就呆不下去了,”唐朋嘿、嘿一笑又道:

“你们可以直说余哭余是方姐杀的,他死于暗器;屠滚是马兄杀的,他确是殁于马兄拳下。所以这件事,定全与小弟无关。”

马竟终点点头道:

“我明白了。”

萧秋水心中一寒;另一方面又很是佩服:唐朋年纪小小,但武功之高,远在他们之上;而城府之深,又远超他的年龄。

唐朋一双静定的眼神却凝向他:

“不知萧大哥认为如何?”

萧秋水正欲回答,忽听一人拍掌笑道:

“他一定并无异议。能杀‘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是饮誉江湖的事,你们真该为唐朋鼓掌才是。”

月明星稀,清风淡漾,又一阵轻轻的拍掌声传来。

唐朋的脸色却突然绷紧。

这时只见黑夜中,明月下,一个人自古严关倒退了出来。

此人一身白衣,脚步踉跄,双手似捂着前胸,唐朋皱眉道:

“柳千变……”

柳千变忽然回过身来,张大了口,睁大了眼,月色下,脸色一片透明的白,胸前,一个洞。

一个剑孔。几乎对穿而过的伤。

柳千变脸色越来越白,几近透明;衣衫上的血红却越来越红,血染越来越扩张。他的瞳孔已散乱,张大了口,好不容易才迫出了一个字:“我……”狂吼一声,倒地而殁。

萧秋水倒抽了一口凉气。

月色下,那班如潮水退去的人,又忽然如潮水升起,回到了寂寞的沙滩一般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狮公虎婆、长天五剑,还是冷漠无情的样子,只不过眼里却多了一种神色:恐惧之色!

然后一个人继续拍掌,走了近来。

这人三络长须,飘飘不己,月下如此清瘦,就像画像中的人物。

这一次却连唐朋都变了脸色:这人不是谁,却正是威震阳朔屈寒山!

剑王屈寒山!

他背后跟着三个人:一个是彭九,一个是杜绝,还有一个人,是个穿大红袈裟的和尚!

屈寒山笑了:

“你是不是在奇怪他们怎么一下子都变了节?”

“其实这也是正常的。我先杀了一个顽劣的,其他几个,只好听我的了。”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不杀其他的人呢?”

唐朋摇摇头,道:

“不奇怪。他们有把柄捏在你手里,岂不是更好!”

屈寒山大笑道:

“不单好,而且妙!你是聪明人,柳五总管果然没看错你!”

唐朋脸色发白:

“柳随风知道?”

屈寒山笑得三络须飘忽不已:

“柳五总管还有不知道的事么?”

唐朋笑得有点发苦:

“看来我的戏是白演了。”

屈寒山笑道:

“倒不是白演,而是演到此为止。”

——若人生如戏,那屈寒山的意思是说,唐朋的戏台要落幕了。

唐朋苦笑道:

“屈剑王的剑法,我是佩服的。‘狮公’、‘虎婆,的‘狮虎合击大法’,更是非同凡响:“长天五剑”的‘排云五剑阵’,亦是大大有名;还有杜绝的快刀,彭九的拐杖,魔僧的‘大开碑手’与‘神秘血影掌”

屈寒山微笑道:

“所以你连一丝机会都没有。”

唐朋却指指唐方等道:

“既然我连一丝机会都没有,好不好让我有个空隙把后事向我的朋友们交代?”

屈寒山依然笑道:

“不行!”

唐明奇道:

“为什么?”

屁寒山晒笑道:

“你足智多谋,在我面前,却玩不出花样……”目中精光一闪,又道:

“何况……何况你们都得死,不但连一丝活命机会都没有,连一个活命的可能也没有!”

唐朋居然还能嘿嘿笑了两声,道:

“真的那么狠?那么绝?”

屈寒山微笑道:

“就算我不狠、不绝,也有人决不放过你们!”

他一说完了这句话,身后的红衣番僧忽然发出了一声低沉、野兽般的怒吼:

“谁是萧秋水?!”

萧秋水一怔,只见这番僧满头满颊刺青发脚须根,目若铜铃,唇红如血,却并不认识,当下答:

“我就是!”

番僧吼道:

“你杀了英剑波!”

萧秋水奇道:

“我不认识这个人!”

番僧怒道:

“你杀了我徒儿不敢认?!”

萧秋水猛然醒悟,昔日在“剑气长江”一役中,“谪仙楼”上被傅天义之手下“凶手”暗算,侥幸不死,在酒楼上大打出手,“凶手”曾用“少林虎爪”力战萧秋水,旋被萧秋水启悟自顾君山的“虎爪功”击败,当时左丘超然和邓玉函观战,曾经判断此青年“凶手”就是少林叛逆“佛门魔僧”血影大师的传人!

而今这番憎显然就是“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天魔血影大师!

萧秋水恍然道:

“哦,原来他就是英剑波!”

血影大师一张血衣,叱道:

“既杀我徒,偿还命来!”

屈寒山却用手作拦状道:

“大师不必急,他们迟早都逃不出我们掌心。”

血影大师似对屈剑王十分信服,居然退后默立一边。

唐朋摸摸鼻子笑道:

“你们是如何发现我来卧底的?”

屈寒山笑道:

“出手。你的演戏天才不错,连柳总管都没有发现,但你的出手跟唐门实在太相近了,加上前几天成都萧家,唐方曾对孔扬秦一语道出唐家要与权力帮为敌,柳五总管就要我特别盯住你了……”

唐朋苦笑道:

“那是最近的事了?”

屈寒山微笑道:

“幸未大迟。”

唐方忍不住赫然插嘴道:

“朋弟,都是我不好,一时失言,害你……”

唐明大笑道:

“事已至此,何须多言。”

屈寒山也笑道:

“这才对了,引颈就刎,可免受苦……”

唐朋笑容一敛,铁青着脸道:

“准说我们引颈就宰,坐以待毙了?”

屈寒山也笑意全失,冷如寒冰道:

“你真的要我出手?”

唐朋忽然又嘿地一笑:

“也许我还是少数可以向你出手的人!他这句话一说完,七子钢镖就打了出去!

不单打出七子钢镖,而且连打三套:三套二十一柄飞镖!

明明没有剑,忽然多了七支剑!

每一支剑闪动七次,也就是刺出七剑!

七子钢镖二十一支,全给激飞出去!

屈寒山好像就算准钢镖会向他哪一个部位打来似的,每一出剑,就挑飞了钢镖。

然后屈寒山的剑一收而没。

屈寒山身上又变成没有一柄剑。

连一柄剑也没有。

但是唐朋立即就发出他的“雨雾”。

唐朋的雨雾真如下了一场雨:血雨!

血雨纷飞,一下子布满了天,唐朋回首猛喝道:

“走!”

突然剑光一闪,突雨雾而出,一剑刺人唐朋胸膛!

唐朋猛飞起,胸前衣衫己染红了一大片。

然后权力帮的人引起一阵骚动:有的被“雨雾”打中,有的回避“雨雾”而乱了秩序,但没有惊呼,也没有慌乱,因他们都是权力帮的好手。

但无疑这也是逃走的最好时机!

唐方刚刚掠起,想助唐朋一臂之力,刀魔杜绝已化成一片刀光袭来!

萧秋水也想过去帮忙:唐朋看来伤得不轻。忽然红影一闪,接着一声怒吼,魔僧血影已向他疯狂出手。

左丘超然刚跃起,就发现他落入一片宁静的剑海。这片宁静但周密无缝的剑海乃来自五柄剑的交替组织,几乎续密得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那是“长天五剑”的剑阵。

这剑阵叫善使擒拿手的左丘超然无从下手。

马竟终和欧阳珊一所遇上的是“狮公虎婆”这两人一面发出尖啸与虎吼,一面凌厉出击,饶是马竟终如此沉定的人,也不禁扰乱了心神。

何况他身边还有个怀孕的爱妻欧阳珊一。

铁星月和邱南顾挥拳冲了出去,就落入了人海中。

各式各样的兵器,各门各派的打法,但特性都是相同,又狠又辣!

铁星月挥拳痛殴,有入捂脸哀退,但立即又有人补上这个缺口;邱南顾打出一条血路,但立时又发现这条血路没有路。

然后铁星月和邱南顾二人也染上了血,越染越多,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古严关在黑夜中、月色下静如巨龙的耸峙,仿佛冷毒地观看这一场厮杀的结果。

漓江水在远方流。

湘江水在远方流。

流转。月照黑空,江水如鳞。

江水、江水,几时才能洗尽人类的恶斗?

第一章 黑布鞋、白布袜、青布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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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秋水没有死。

风大雨急夜黑,萧秋水却没有死。

他人在断崖之下,“江水之中,江水滔滔,天地无情,他知道唐方看不见他,然而他却看见唐方。

他可以隐约看见,崖上的唐方,透白的脸,纤细的腰身。他想喊,却一连喝了几口水。

萧秋水不谙水性,他一直没有练好泳技,现在他凭憋一口真气,才勉强能把头部口鼻,浮出水面。

他发誓日后一定要学会游泳。但学会又怎样,就算学会又怎样?能叫嚷又怎样?夭地那么大,水浪浩荡,唐方见不到,也听不见的。

他知道唐方等一定以为他已死了:想到唐方难过他心里就疼——他知道没有人会相信不谙水性而又中了屈寒山的剑和彭九的摈铁杖的人,还可以活着。

可是萧秋水知道自己一定能活——因为屈寒山的剑根本没有刺中他。

屈寒山的剑之所以没有刺中他,乃是园为彭九的拐杖!

在屈寒山剑破萧秋水衣襟之际,彭九已先一步击中他,把他震飞出去,落下悬崖。

这当然不是巧合,而是独脚彭九有意为之。这中间不得毫厘之差,不是巧合可以胜任的。

屈寒山当然没有料到彭九会救萧秋水,所以也并不留意自己有没有刺中萧秋水,而且他强敌当前,事后也毋容他细想。

彭九要救萧秋水,当屈寒山之面前,谁也不敢明目张胆,所以他只好顺势把萧秋水击落漓江,以绝痕迹。

彭九出杖自然不会太重,他只要震飞萧秋水,而不是要击毙他。

所以萧秋水安然无恙——他既未受剑刺,亦未受杖伤,只落在水里,载浮载沉而已。

萧秋水却知道彭九为何要救他———公亭里,铁星月等擒住“独脚锁千山”彭九,萧秋水却饶而不杀。

“我不能杀他。”

一因为彭九断腿,而且年老。

萧秋水动了这一下恻隐之心,却教彭九不借冒屈寒山发现之险,也要相报的。

——可惜萧秋水不知道,此刻独脚彭九,已为唐朋所杀,而唐朋还以为替萧秋水雪了大仇。

可是萧秋水现在绝对也不好受,他载沉载浮,耳鼻眼喉都灌进了不少水,后方在飓尺天涯,那般远又那般近,萧秋水身在险境,却依然想到他初识唐方那夜,那使他几乎睡不着时,所想到的那首含族的歌:

郎住一乡妹一乡,

山高水深路头长;

有朝一日山水变,

但愿两乡变一乡。

然前这歌声却从柔婉变凄伤。萧秋水为接近唐方,图竭力游过去,却被流水越冲越远,萧秋水不谙水性,费尽力气也无效,真似一场梦一样。

远处的唐方,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崖还是崖,明月还是明月,水浪满天,何处是岸?

却不见了唐方!

断崖明月,萧秋水心内是何其焦急。

——唐方,你要等我。

——神州结义的弟兄们,我还没有死,你们在哪里?!

然而流水依样地悠悠流着,悠悠地把他送出去。萧秋水因不会泅泳,随波而流,很容易便遭致没顶。

就在此时,黑夜里,山峡弯处,突然驰出一艘轻舟,乘风破浪,不消片刻便到了萧秋水面前。

这船来得十分之快,以致狭细的船首划出了一道白色的水浪,其时萧秋水的一口真气,已憋不住,眼看就要窒息,却见舟上四人,急速而熟练地划着船,用的却不是浆,而是长圆形状的棍子!

这四人一舟到了萧秋水面前,立刻不划了,停了下来,看萧秋水在水里挣扎,足足看了一会儿,只听一人沉声道:

“便是这厮!”

萧秋水心里大奇:他并不认得这四人啊。心中转念之际,却见其中一人,用棍一拨,舟已摆向自己,另一人举起棍子,迎脸一棍,没头没脑地盖下来,棍梢响起了一道尖利的急风!

萧秋水在垂危之际,又遇此变,一惊之下,但过人的镇定与急智却促然未失,猛吸气低头,急潜入水里!

“篷!”一棍击空、却击在水中,水流激荡,萧秋水虽避过了一棍,但水冲入耳鼻,萧秋水忍不住猛升出水面,实在辛苦不过,却见那人微微“哦”了一声,又是一棍击下!

这一棍打得更快,萧秋水无处着力,竭力一闪,“砰”已被击中肩膊,痛人心脾,忍不住叫了一声,另一人见此情形,却十分兴奋,也一棍斜劈过去!

萧秋水负痛急闪,但不诸水性,挪是挪开了,棍却是避不开,依然被棍梢擦中头部,“轰隆”一声,只觉脑门一黑,全身便软了下来,江水不断地呛入耳鼻去!

那人又要一棍打下去,却听原先说话的人倏道:

“慢!”

要打的人奇道:

“怎地?”

原先那人阴笑道:

“这人乃萧西楼之子,留着大有用处!”

要打杀萧秋水的人也恍然道:

“看来要个十万两不成问题。”

后来出手的人却问道:

“却闻浣花剑派已给权力帮铲了,自顾不及,哪有钱给?”

另一个稳住舟子的人接道:

“别管,先把他捞上来再说,死了的人,就没用了。”另三个颔首道是,这时萧秋水口咯鲜血,已渐沉入江中,只见原先那人用棍轻轻一挑,“呼”地一声,萧秋水连人带着水珠子,划过明月夜空,“砰”地被挑跌入舟中。此人臀力之大,可以想见。萧秋水人虽受伤,主要是因在水中,无处着力,又喝入不少水,以致无法闪躲,而今一旦登舟,摔得虽痛,但他天生意志力过人、居然可以恢复知觉,只听那要打杀他的人嘿嘿笑道:

“咱们一路上跟着,他人多势众,不好动手,却朱料他自己摔落下来,正好替他们三个冤魂超度!”

萧秋水心中实觉冤枉,自己并不认识他们,便无端端遭了毒手,于是挣扎道:

“你们……是谁?咱们……无冤无仇……”

萧秋水一开口讲话,倒令那四人吓得一跳,他们不知萧秋水居然还能说话。原先那人犹疑了一下,沉声道:

“你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却知道你是谁。”

那要打杀萧秋水的人桀桀笑道:

“我们就是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天王大老爷,朱大天王的手下,‘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中的四条棍子。”

那后来出手的大汉狠狠地道:

“我们一人一条棍子,打死你,替‘三英’报仇!”

最后一人指着原先第一人道:

“他叫常无奇,”指了指要打杀萧秋水那人道:“他叫字文栋,”随而指那后来出手的人道:“他叫金北望,”然后指指自己,道:“我叫孟东林,”然后又笑嘻嘻地道:

“你都认识了,那你躺下吧!”

闪电般出手,封了萧秋水的“软穴”、“哑穴”,萧秋水身负伤,力未复,无及闪躲,软跌下去,但他的神志依然十分清楚:

这四人是“长江四棍”他们乃是为报“长江三英”之仇而来的!

——在“剑气长江”一役中,萧秋水等“锦江四兄弟”曾在秭归镇九龙奔江上,为救那老员外,曾与朱大天王手下对上过,结果是:邓王函怒杀符永祥,战其力和薛金英都为傅天义所杀、因此与朱大天王的人结了深仇大恨!

——如果说陆路上现在是权力帮的势力,水道上却是朱大天王的天下。而“三英四棍,五剑六掌,皿神君”,“四棍”排行比“三英”高,萧秋水纵未受伤,以一人之力,也绝非这四棍联手之敌!

萧秋水昏昏沉沉,但心中一股求生意志,依然很盛。

——我不能死。

——神州结义大志未酬。

——唐方、星月、南顾、超然,你们在哪里?

江水荡荡,明月悠悠,轻舟快疾,转眼问已过了无数峡、无数山、无数江!

也不知道多少天,渡过了多少江,萧秋水在舟中,忍受了多少次讥笑,恶毒的讽刺,对他一生中是一个极大的静思,极巨的磨练。

他仰卧着:仰着脸只看到急遽变化的云和不变的天,掠过的山尖,那极深沉的思省使他忘却了身上的疼痛,这次就擒,反而使他鲜衣怒马的二十载来,得到一次深思默想的契机。

然而,今日,舟子停泊了,这显然是在岸边,岸上有极纷乱的叫卖声、赶骡声、鸡呜声吵杂声。

这声音代表了人烟:刀剁在砧板上,卖者剁少一分肉,买者偷偷拎多了一块肉;铁锤击打在炉边的铁器上,铁匠刚要铸成一把新的菜刀;王婶的筐子破了,鸡鸭螃蟹爬了一地,有人掩袖偷笑,有孩童拍手咕唁叫,还有地痞流氓,嘴边歪里歪气拈了个广东小调:唉呀走难了!

萧秋水听到这些声音就想起他爱热闹,可是父母总不放心让他出去,他自己在院里召集村童放鞭炮的童年。有次点燃了炮仗掷丢不及,“崩”地一声手里起了个泡,第二天食指多了一条黑纹般的痕印:而今印痕消了:影子却仍留在心上:

点燃了炮竹要赶快、要勇敢、要准确地掷掉。

就像出剑一样,快、准、狠。

可惜萧秋水不能起身,也不能动弹,不然以他的性情一定会跳入人群,跟他们一道热闹。

现在他只能透过竹篷的缝隙,看出去,见到来来往往、熙攘而繁忙的人群。

这比几天的寂寞江上,却客气得多了。

萧秋水虽不知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但听口音;却仍是广州话,但腔调上,却又跟广西不一样,他心里纳闷着,却不知道自己来到广东了。

粤江为广东省最大河川,小上流为东江。北江、西江,故其聚众之地名为三江,其中以西江最长,由槽入粤,至三水与北江相汇,又至广州以东再合东江,以下即转珠江。

萧秋水被“长江四棍”所挟,即从西江人粤,而今停泊在高要,亦即今之肇庆市,此处离名闻字内的七星岩与五龙亭,已是不远。

舟子慢慢靠岸,常无奇“呼”地把绳子一抛,套住木桩,发力一拖,船身即刻系紧,手法之熟练,无可伦比,只听他沉声道:

“我们此处上岸,先采购点物品、再从水遭到佛山,转到河源,赶陆路赴韩江,行动要快,天王要等急了,我们……”言下之意,不胜惶恐。

字丈栋脸色也有说不出的紧张,只听他道:

“听说那鹰王也在广东,咱们行动,可要……”声音低沉了下去。

忽听金北望“哎呀”了一声道:

“咱们的形迹,要是让对方发现了,可死无葬身之地呀!”

孟东林却道:

“大不了可是往江中一跳,在陆上,咱们斗不过他,在水里,朱大天王的人还怕他们不成!”

嘴里说得潇洒,但神色还是十分畏怯。

这是数日来萧秋水第一次见到“长江四棍”如此紧张、害怕,听他们的口气,好似一方面要赶赴朱大天王之约,一方面又畏惧给极厉害的对头发现,只是这对头是谁?萧秋水也不清楚。

只听字文栋又道:

“咱们去采办,这小子留在这里,总是不妥,不如还是把他……”伸手一比,作一刀砍下状。

常无奇却摇摇头道:

“杀倒无妨,随便往江里一丢,便是了事。但天王要我们找到杀三英的凶手,现在只抓了一个,是不够的,不如把他擒到天王那里,再引出其他三人,才一并做了;也是大功一件。”

萧秋水心忖:敢情长江四棍不知道庸柔和邓玉函已死,左丘超然的安危也甚为可虞。

孟东林点头称是,金北望道。

“这事就这样定了。现在还是有人上去采办要紧。”

常无奇点点头道:

“我们三人上岸去,你留在这儿看船,看好这小子。”

金北望苦笑道:

“这个当然。不过老大你们要早些回来,高要可是那‘剑王’的地头哩。”

常无奇冷笑道。

“办完事自会赶返,你在江湖上也扬了名立了万的,别怕成那个窝囊相。”

说着,领孟东林、字文栋二人上岸而去。

金北望等了一阵,剥了几粒花生,丢人嘴里,咀嚼了一阵,望望萧秋水,不耐烦地道:

“养你在船上,倒是吃住免费,不如……”

嘴边忽然挂了个极其恶毒的笑容:

“先挑断你两条腿筋,也绝了你逃走的路!”

说着果真蹲了下来,拔出一把牛耳尖刀,狞笑着就要下手;这时岸上人来人往很多,萧秋水苦于“哑穴”被点,叫不出声,心道昔也,这时忽然有人敲敲船舷,问道:

“有人在里边吗?”

金北望一震,急收起小刀,堆满笑脸走出去,萧秋水从竹篷的缝隙望过去,看见两个镖师打扮的中年人,用的是很正确的京腔问道:

“敢问这位仁兄,这舟渡不渡人?”

萧秋水瞥见金北望一面拱手笑道:

“这是私船,在下是看守人,做主不得,还劳两位到别处去找。”

左边的略胖镖师也拱手笑道:

“那多有打扰了,不好意思。”

右边的人又高又壮、满颊胡碴子的镖师笑道:

“我们过那边找,骚扰了。”

金北望堆起笑容,道:

“哪里,哪里。”

两位镖师就退了去,临走前像对竹篷张了张。

萧秋水猛地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心中不禁一寒,原来这两人,一个人鼻子全塌掉了,另一个人,鼻尖少了一块,少了一只左目。

可是在他尚存一只的眼睛里,却十分的怨毒!

萧秋水心头一闪,却不知其二人是谁。

这两人走后,金北望又回到舟中来,好像一时忘了要挑萧秋水的脚筋了,嘀咕了几句,又剥他的花生去。

过了半晌,金北望突然一拍大腿,狞笑道:

“对了,本来是要切断你的腿筋的,差些儿给忘了,他们反正上了岸,我就要断你双腿来乐乐。”

金北望又蹲了下来,拔出了牛耳尖刀,萧秋水自忖无法幸免,正在此时,舟篷又“咯咯”两声,有人敲响,金北望怒道:

“怎么这般烦人?!”

只听岸上的人陪笑道:

“对不起这位大爷,还有事要请教。”

赫然就是刚才那胖镖师的声音。

金北望没好气地一窜而出,只见那高大的镖师正小心翼翼上了船来,金北望怒道:

“去去去,这里是私船,不载客的!”

那胖镖师忙摇手陪笑道:

“不载不载,我们知道,只要大爷指点一条明路,哪里有船可以搭乘?……”

金北望不耐烦地道:

“你不会去问本地人吗?!我才没空管你底事;”

那高大的镖师愣了一愣,道:

“大爷你不是本地人吗?”

金北望实在没闲情,道:

“本地人这个口音吗?”

那胖镖师呆了一呆,随即笑道:

“那就对了。”

金北望倒是一怔,问道:

“什么对了?”

胖镖师笑了,露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不是你对了,而是我们找对了。”

金北望还想再问,这两人突然出了手。

那高大的镖师突然闪电般自侧边抱住金北望。

金北望脸色一变,正得挣扎,那胖镖师猛抽出一支尖棒,一棒刺入他的咽喉!

金北望惨叫,那高大镖师反手抓住他的下巴,用力一扯,金北望下巴脱臼:再也叫不出声音,这人另一只手却拿了一把针,同时间全刺入金北望肛门里去!

金北望像触电一般弓身跳了起来,胖镖师却用力一扎,棒尖全扎人金北望咽喉里去,金北望立时软了下去。

那高大镖师一挟,把全北望挟在臂里,迅快地掠入舱里,他掠人时,胖镖师也入了船舱。

两人杀人,天衣无缝,手段之毒,萧秋水乃平生仅见。

萧秋水忍不住想呕。

萧秋水想起来这两人是谁了:

这两人正是南明河、甲秀楼上施暗算的钟壹窟、柳有孔,他们脸上之创,正是那一役中伤在铁星月、邱南顾手中的!

这两人亦就是“权力帮”的人物,也是“一洞神魔”左常生的两大弟子。

这两人掠人舱内,对着萧秋水阴冷地笑着,萧秋水这才真的变了脸色。

落到“长江四棍”千里,大不了一死,但落到这两个丑陋的怪物手里,却是比死还难受。

何况这两人曾在萧秋水手里吃过亏,又被铁星月。邱南顾所伤,自是恨萧秋水人骨。

柳有孔就是那个高大但执绣花针的人:

“不错,就是他。”

钟无离就是那矮胖但是提尖梢长棒的人:

“老二好眼力,差些儿给这小子溜了。”

柳有孔冷笑道:”

“咱们先把他的帮手做了,单他一人,逃不了的。”

钟无离“噫”了一声却道:

“不对,他似给人封了穴道。”

看来这两人把金北望当作是萧秋水的朋友,所以才一下手先杀了盎北望,再来对付萧秋水的。

柳有孔俯身过去端详了一下,冷哼道:

“原来是给在这儿的人所擒!看来咱们杀错人了!”

钟无离“哈”地一笑道:

“杀错了怎样?!那小子在咱们地盘上也抓人,咱权力帮就有权杀!你看他还藏有尖刀,我们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们!”

柳有孔沉吟道:

“这小子怎样?要不要先刺瞎他的眼睛,我看他还瞪眼睛不!”

钟无离摇手道:

“不行,反正他穴道被封,剑王还以为他死了,咱们送过去,必然奇功一件哩,又可顺此引那两个小子出来,咱们才可望报了大仇!”

萧秋水听得心里一凉:剑王就是屈寒山,屈寒山既然未死,唐方他们不知怎样了。

钟无离、柳有孔的眼睛和鼻子乃伤于铁星月、邱南顾之手,自然想引他们俩出来雪此大仇!

柳有孔想了想,道:

“咱们就这样提他到六星岩见剑王吗?”

钟无离大笑道。

“怕什么?!这是咱们的地头!”

大笑中,钟无离果真一把手抓起萧秋水,一个箭步上了岸,在街市中就这样大步地走着,街市上有人唏嘘着,却没有人敢插手。

柳有孔在后面笑着大声道:

“我这朋友,别的不好,就好喝点酒,现在烂醉如泥,随地乱吐,万一污了大家的地方,请恕罪则个!”

这一番话下来,就算有人好奇想问,也纷纷捂着鼻子,让出一条路来,生恐萧秋水一个憋不住,会往他们衣服上吐!

人就是这样,要是“神州结义”的兄弟在场,便一定不会这样的。

铁星月、邱南顾都不是这样的人,唐方虽是女子,但也有一颗侠心,左丘超然也不是这样的人。

萧秋水虽也看得出左丘超然本可即刻及时出手救助自己,但他并不因左丘超然这一次未出手救自己而不能原有:傅天义之一战中,要不是左丘超然双手缠着“铁腕神魔”,此刻他还有命在么?黄果飞瀑一役中,要不是左丘超然双手制住沙千灯双腿,萧秋水恐怕早已死在飞刀之下了!

萧秋水只记得他兄弟的恩惠,而他知道人有时是会怯弱的,在胆懦时下的决定,不一定可以代表那人的品德与行为!

所以萧秋水此刻虽然被擒,而且身处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境地,但他心中依然是一片光明。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平凡、温和的声音,轻轻地道:

“这人没有醉,他只是给点了穴道。”

萧秋水被点了穴道,又被饿了几天,所以连抬头的力量也没有,他突觉钟无离停了下来,而在他面前有一双脚,黑布鞋、白布袜、青杉摆,朴素的丈士打扮。

这人居然一眼就看出萧秋水没有醉,只是受制穴道!

那温和的声音又道:“两位匆勿赶路,何不把此人穴道解开,不是可以走得更快?”

这声音充满平和、欢愉,令人听了说不出的舒服,虽然没有看到,萧秋水也可以想象到那人在微笑着说话。

钟无离的声音却是阴洞中吹入的寒凤:

“关你屁事!”

那人却失笑道:

“的确不关我事。”

钟无离切齿地道:

“那你还不滚开?!”

那黑布鞋、白布袜、青布衫果然站开一旁,平静地道:

“好,我让开。”

钟无离才走了两步,那人又道:

“不过,你也要把人放开。”

钟无离霍然回首,萧秋水又看到那黑布鞋、白布袜、青布衫的下摆,只听钟无离怒道:

“为什么?!”

那人温和地道:

“他也是人,他一定不喜欢被人拎着走路,何况他有两条腿,而且还是年轻人;”这人仿佛笑了笑又道:

“想必阁下也不喜欢被人提着来走路吧!”

萧秋水如果不是穴道被点,真个也忍不住笑出来,只觉钟无离恨得牙齿格格有声,一字一句地道:

“要不是我看你是个读书人,”顿了顿,厉声道:

“我早要你横尸当道了!”

这人却依然平心静气地道:

“阁下纵不把这青年放下来,至少也让他有说话的机会。”

钟无离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柳有孔却道:

“就凭你?!”

这人温文地笑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有孔自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逼了出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

这人居然笑了出来。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说过了,你就放了此人吧。”

这一下可真把柳有孔、钟无离气得几乎要跳起来,钟无离气得把萧伙水一扔,“砰”地扔在地上,跺脚道:

“他在这里,有本事,你来拿吧!”

萧秋水跌在泥泞中,臀部却撞在街道青石板上,一身疼痛,但因掉下去时是仰身的,所以也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还是黑布鞋、白布袜、青衣衫,阳光逆脸照耀,那人是一个平凡的人,平凡的脸,唇上两撇胡子,挺拔秀气,嘴边带有温和的笑容。

他头扎的文士中,随高要城中的轻风而飘飞。

只听这文士“啧啧”地道:

“何必!何必要生那么大的火气,何必要摔人!”

钟无离怒火中烧,忍无可忍,怒道。

“多管闲事!”

一拳就向这文士擂了过去!

第五章 中国人有拳头、笔墨与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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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大家都着实吃了一惊。

萧秋水知道此时不说,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

“屈寒山,他是权力帮中的剑王,两广两湖一路的人魔,都是他联系的!四绝一君,都为他所杀;杜月山前辈,也是他囚禁的。”

左常生、盛江北等人脸色阵红阵白,广东五虎一时迷茫不知所从,萧秋水知道他再说不完,屈寒山就不会让他有机会说下去的,有梁斗在,屈寒山当不至于在他说话之时杀他,因为这样做等于是不打自招,萧秋水喊道:

“你们不相信,可以检查他背门十二道要穴,‘九指神捕’胡十四曾拿住他留下指痕,……唐家唐朋也曾与之决战过,你们可以问那些人!”

萧秋水说那个话其实也没有把握,胡十四擒住屈寒山时,有没有留下痕印,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样说会使屈寒山投鼠忌器。

萧秋水继续嚷道:

“这康出渔是权力帮中‘无名神魔’,他杀了张临意,萧东广和唐大……!”

萧秋水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他还是要说——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讲话的机会了。

“浣花剑派已被权力帮包围了,我们险死还生地逃出来,为的是告诉天下人这件事!”

康出渔“呛”然拔剑,怒叱:

“这小子信口雌黄,该杀!”

一剑如日,炽刺而出!

一条人影一闪,到了萧秋水身前。

康出渔的剑即时刺不下去了,那人便是大侠梁斗。

梁斗缓缓地道:

“让他说下去。”

萧秋水的血又热了,眼又亮了——大侠梁斗,愿意听信他这么一个无名小子的话!

忽听屈寒山也道:

“给他说下去,看他能说些什么。”

屈寒山就在梁斗和萧秋水背后;萧秋水依然可以感觉得出屈寒山声音里居然还带着笑意。

“这些话,显然是权力帮着他说的,来分化我们的。”

梁斗也笑道:

“也不一定有人会教他说,希望只是误会。”

萧秋水一颗心,又要往下沉去,只听屈寒山声音镇定地道:

“这小子无凭无据,这样的谎言,也亏他说得出!”

萧秋水猛地灵机一动,大骂道:

“我有证据!我有证据!胡十四就在桂花轩附近!”

康出渔怒叱道:

“胡说!胡十四早已给我们……!”

话未说完,梁斗与屈寒山都变了脸色1

一道极其尖锐的厉风,向梁斗飞袭而来!

更可怕的是厉风所挟带的无声剑光!

屈寒山已全力出手。

左手掌、右手剑,立志首先猝杀梁斗!

——梁斗背后当然没有眼睛,他当然也没有料到屈寒山真的就是“剑王”!

“剑王”却先要攻杀梁斗,惟有杀了梁斗,才能稳住大局,屈寒山心中,广东五虎等并不足畏。

——先杀梁斗!

这一剑一掌,屈寒山无疑己全力!

掌风陡起,梁斗就变了脸色!

他立时向前扑了出去,身形一矮,屈寒山剑刺梁斗后头,便落了个空。

但掌凤还是劈中梁斗。

梁斗扑跌出去,人撞在柱子上,五龙亭哗啦啦倒塌下来。

萧秋水失声叫道:

“梁大侠!”

却见残垣尘灰中,大侠梁斗竟神奇地站了起来。

梁斗甫站起来时,屈寒山全身绷紧。

但他马上发现梁斗嘴角溢血,脸如紫金,屈寒山才松弛下来。

萧秋水飞奔过去扶住梁斗,梁斗苦笑了一下,道:

“屈兄,好厉害的掌法啊。”

屈寒山冷笑道:

“梁大侠,端的好内力!”

梁斗闭目苦笑了一下,屈寒山反问: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手?!”

梁斗缓缓张目,道:

“你的话。”

屈寒山目光收缩道:

“我的话!”

梁斗居然还能笑道:

“你的话。”

屈寒山反笑道:

“我不相信我的话会出纰漏,我镇静得很!”

梁斗微笑道:

“就是因为太镇静了,”梁斗笑笑又道:

“要不是你,又何必这样镇定呢,人被冤诬总会有些生气的。”

说毕,“咯”地吐了一口血,屈寒山杀意大炽,切齿道:

“看来你是个聪明人,我只好非杀你不可了。”

大侠梁斗疲倦地道:

“我若不无一点点小聪明,待你掌剑俱至时才避开去,我就没有命在了。”伸手缓缓拍了拍萧秋水的手背道:

“你替我护法,我要运功调息。”

萧秋水猛地热血上冲:大侠梁斗却已盘膝,闭上了双目。

——大侠梁斗,竟把性命就这样交了给他!

他!萧秋水!连武功都尚未成家的萧秋水!

屈寒山狞笑道:

“他保护你?他保护得了自己就好了。”

梁斗依然紧闭双目,仿佛根本就没听见他说话。

屈寒山冷笑道:

“你这是闭目待毙1”

忽听一人道:

“谁说的?!”

另一人道:“我说不是。”

又一人道:“有我们在,梁大侠怎会有事?!”

另一人说:

“连屈大侠也不能!”

还有一人道:

“什么屈大侠,简直是屈打屁!”

屈寒山的眼睛又变得像剑锋一般寒冷。

说话的人是广东五虎。

杀仔瞪着屈寒山道:

“在广州,我们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梁大侠,一个是你。”

吴财接道:

“可是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

屈寒山突然大笑,笑了一会,笑声一歇,眯着眼睛道:

“难道你们不怕死吗?”

罗海牛盯着屈寒山,眼睛冷而无情:

“我们广东五虎怕过什么来!”

疯女咭咭笑了起来,又正色道:

“我们只怕仁人义士,像你这种不仁不信不忠不义之辈,我们会怕就不是人!”

阿水厉声道:

“我们本来最敬重的就是粱大侠,不是你,只要你敢动梁大侠和萧秋水分毫,我们就跟你拼!”

屈寒山怒道:

“你们岂是我的对手!”

阿水双足踢出,声势凌人,屈寒山猛退一步,方才让过攻势,正待反击,猛见广东五虎各攻出一招后,又结成阵势,屈寒山回心一想五人所说的话:

“中国人有拳头、笔墨与志气

永远也不让人越雷池一步……”

——这像是哪一个人的诗句?

这五人联手五招,竟把“剑玉”屈寒山迫退五步!

转念间,广东五虎又飞身过来,这次屈寒山一出剑,先封住五人的攻势,便在此时,忽听一声异响,广东五虎、大肚和尚、萧秋水回头一看,脸色皆变,而屈寒山等都现出了喜容:

来的人有八个。

“长天五剑”。

“狮公”、“虎婆”。

“刀魔”杜绝!

权力帮的主力到了。

屈寒山大笑道:

“看你们往哪儿跑?”

左常生也欢笑道:

“我们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钟无离狞笑道:

“就抛你们在河里喂王八好了。”

柳有孔冷笑道:

“不过还得先让我挑下了舌头。”

康劫生怪笑道:

“这萧秋水要留给我。”

惟有盛江北苦笑道:

“我看你们这次,倒是调兵遣将想晤死都几难咯。”

屈寒山立即道:

“长天五剑,架起剑势,对付广东五虎。狮公虎婆、老常老盛,四人协助我先搏杀梁斗。血影、杜绝,干掉大肚。劫生、无离、有孔,击杀萧秋水!”

权力帮众齐声道:

“是!”

以权力帮现时的阵容,萧秋水等人真连一丝机会、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生机原在人心里。

生命蓬勃的人,生机永不绝灭。

——唐方,唐方,我要跟他们拼了,你在哪里?

——超然,老铁,阿顾,你们又在那里?

他们没有来。

来的是五个人。

五个人同时自舟上登上亭内入不溅起一滴水。

只听一个沉宏,有力的声音道:

“谁欺负广东五虎,就等于是欺侮咱们。”

另一个清朗、铿锵的女音道:

“广东五虎就是广西五友的兄弟!”

又一个苍老、哑涩的声音道:

“我们就是广西五友。”

再一个豪迈、通达的声音道:

“梁大侠是我们恩人。”

更一个冷冽、巨炮似的爆烈声音道:

“谁要杀他,我们就杀谁!”

萧秋水一听这五人的声音,喜悦无限,脱口呼出:

“广西五友!”

只听“广东五虎”、“广西五友”齐声呼道:

“江山如画,两广豪杰!”

一下子,少林洪华、躬背劳九、杂鹤施月、金刀胡福、铁钉李黑,广西五友,五个人都来了。

揭阳吴财、潮阳疯女、珠江杀仔、宝安罗海牛、梅县阿水,这广东五虎,本来就是在此邀约广西五友来的,而今救兵一到,自是欢悦莫已。

屈寒山脸色紫气隐现,疾道:

“格杀毋论!”

他的话一说完,闪电一般,已到了梁斗面前!

——先杀梁斗,再稳大局。

屈寒山身形之快,不可想象,广州十虎皆未及阻拦,萧秋水大喝一声,全身一拦,硬挡在屈寒山身前。

倔寒山冷哼一声,一反肘,撞开萧秋水,面对梁斗而立,正待出剑,突见刀光一闪。

刀光一闪。

好快的刀。

刀又回到了刀鞘里。

平凡的刀鞘。

刀呢?刀是不是平凡的刀?

拿刀的人是平凡的人。

大侠梁斗是不是平凡的人?

刀光一起,屈寒山立时倒窜出去。

栏上一串鲜血。

鲜红的血。

屈寒山一面倒飞,一面大叫道:

“退——”

权力帮的人立即分四方窜散,瞬间一人不剩。

只剩下和风、日头、河水淌流,静静的栏杆和亭。

大侠梁斗,正缓缓地睁开了眼。

梁斗一睁开了眼,第一句就说:

“他们不是退走,而是包围了我们。”

隔了半晌,大肚和尚才第一个问得出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

“逃!”

大侠梁斗、广东五虎、广西五友、大肚和尚、萧秋水,一行十三人,开始窜逃。

——逃,逃到什么地方去?

“逃。”

“逃也是一种战略。”

“正如退也是一种反击。”

“屈寒山不知我已运气调息,内伤复元,中了我一刀,他要立即疗伤,故不敢恋战,所以必定会派人来盯梢。”

“他们是重组精兵,认准我们走投无路之时,才一举搏杀我们。”

“据知权力帮‘八大天王’中,‘鬼王’也从陕西到了广西。”

“我们必须退到一个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地方,再图反扑。”

这是大侠梁斗说的话。

“那我们逃到哪里去?”

这是大肚和尚间的话。

“丹霞,到丹霞去。”

梁斗呢。

大侠梁斗,外号“气吞丹霞”。

粤北山水离奇,以丹霞山力最。

丹霞除了有特殊的“丹霞地形”之外,还有著名的两关、一峡、三峰之胜。

百粤名山,又以裂谷赤岩的丹霞二美首屈一指。

梁斗原本就结庐在群山环抱的锦江锡石岩附近。

“风过竹林犹见寺,

云生锡水更藏山。”

丹霞山。

别传寺。

这里的“别传寺”,不是明代永历遗臣金堡亦即澹归和尚所建之寺,而是在澹归之前,唐未牛独和尚所建的古寺。当时亦称“养老寨”。

别传寺与韶关南雄寺、清道峡山寺,为两粤三大名寺,由别传寺经石峡再上,攀“天梯铁锁”,登霞关即海山门,形势更险,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概。

循山路再上,即达丹霞极顶,有长老峰、海螺峰、室珠峰之胜。此所谓两关、一峡、三峰。

长老峰上观日出,为丹霞奇景,而别传寺山门高耸于丹霞山危崖,更是丹霞绝色。

锦江婉蜒,丹霞叠翠。

他们到了丹霞,四天的路程,已遭遇上五次的截杀。

梁斗没有出手。

广州十虎,加上大肚和尚、萧秋水,已打发了他们。

“这些人只是权力帮的小兵卒而已,屈寒山是用他们来逼我出手,看我伤势如何,再调集主力作歼灭战。”

“他亦受了伤,我也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

屈寒山怕的只是梁斗,而梁斗忌的亦是屈寒山。

他们若随便出手,便等于是暴露了自己的伤势情况,让对方明了真相。

这就是梁斗没有出手的原因。

也就是屈寒山一直追踪,而没亲自出手的主因。

一路上,萧秋水最是得益匪浅。

他除了与大肚和尚久别重晤外,还交到了十个好朋友,广东五虎和广西五友!

他跟他们聊夭,气愤时一起磨拳擦掌,高兴时笑成一团,简直好像结交了半辈子的朋友一般,他们无睹于“权力帮”的追杀,在寒夜的客栈里,大家拍着大腿欢唱“围炉曲”。

有一次他们就是一面唱,一面把“权力帮”的来袭打退。

大侠梁斗抚髯浅酌,一直微笑在看他们,有时也参在一起,一点都没有自居前辈的架子,跟他们好像朋友一样。在逃亡的路上,大伙几还结为兄弟。

——朋友!

萧秋水心里好温暖,但也很怀念:

——唐方、星月、南顾、超然他们呢?

要是他们在就好了!更热闹了!

也许在萧秋水等人外面的欢乐,莫如心中的悲寞,只是大敌当前,他们不趁机会笑一笑,说不定真会给紧张和优虑击倒,这却可能正是屈寒山有意营造出来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声势,以及所期待的结果。

所以萧秋水等尽情欢乐,大吃大喝——有一次差点就中了“权力帮”在食物里下的毒,幸亏是躬背劳九江湖经验丰足,发现得快。

萧秋水另一获益是:梁斗一路上,指点他的武艺。

萧秋水的武功,尚不及广州十虎之一半,当然更不及大肚和尚,梁斗却不知怎地,很欣赏他:

——萧秋水凡吃喝时,不会忘记他任何一位朋友是否已有得吃有得喝?

——萧秋水每经过一路特殊地形时,总会记起来,井反复研究若少数人在此搏杀、或百万雄兵对峙时之阵势与形势。

——萧秋水过目不忘,而且学任何事都能马上融会贯通,吴财的舞蹈功夫,他只见过一次,就是吴财力战左常生之役,但萧秋水已全记熟,居然还作了一首曲子,配合舞的节奏,把它演化成一套剑术,这剑舞就叫做:“闻鸡起舞”。

国家多难,生灵涂炭,极须一剑镇神州、书剑定江山的豪杰来挽救如画江山——是以梁斗有念于此,悉心传授萧秋水武艺。

纵使萧秋水天悟聪敏,但武艺一事,浩瀚精深,自非三数日可以得其精髓,还得靠长期不辍的苦练。尤其梁斗的武功平实,乃化平凡为神奇。腐朽为不朽,萧秋水尚不能完全体会。

这日正午,他们已到了别传寺。

上午·大印和玉玺

上午的阳光,懒懒散散地罩照下来,万物苍翠的丹霞山,雅淡闲逸的别传寺,显得寂寂无息。

然而仍是有生息的。午饭的炊烟,袅袅升飘,仿佛到天际,淡得化不开,崖下流水鸣咽,深谷里碧丰的山泉,冲着大小各异的卵石,以飞快畅悦的身姿流去。

——好一条大江的身姿!

萧秋水心里暗赞叹。

梁斗深意地望着那清静的寺院,声调低微地感慨:“大印法师这么老了,还是在烧饭;”他仿佛重临旧地,从炊烟里也能看出谁人生的火,“那么玉玺和尚一定在河床汲水了。”他侧着望过去,只见山谷温泉的对岸,果然有一个年轻和尚在汲水。

梁斗笑着向萧秋水道:“你和海牛下去招呼一声,就说梁斗回来了;”又向众人挥挥手道:“我们这就进去,大印法师是有道高僧,诸位大可随便,但不宜过于喧嚷。”

金刀胡福自然明白梁斗之意,当下笑道:“梁大侠请放心,我们到别传寺中,自会检点便是。”

梁斗豁然笑道:“本来大家武林中人,亦不必讲较这些繁文褥节。大印法师武功亦颇深湛,经学渊博,但寺中常住有读书秀才,他们在此结庐苦读,且有掸宗饱学之士在此,不得不迁就一二。请位当然知道,这些前龙图学士,最好还是不惹为妙。”

言罢哈哈一笑,相邀下山,往别传寺走去。

萧秋水与罗海牛相觑一眼,耸肩一笑,罗海牛道:“也不知皇帝豢养这些所谓饱学之士,有什么因由!这些人大都是愿降求和之辈,与敌军鏖战未竟,他们已吓得屁滚尿流了。”

萧秋水一笑道:“自古良药苦口,忠臣剖心,算了吧,听说大侠梁斗曾在别传寺盘桓甚久,皆因两位方外之交,一是大印法师,另一就是这位玉玺,我们还是下去招呼一声吧,”

罗海牛奇道:“暖,你既未识梁大侠在先,又何从得知这些?怎么我不知道的。”

萧秋水朗笑道:“消息来源,一是江湖传言,一是典籍所载,我就是从书本上得知的。”

罗海牛“哦”了一声道:“梁大侠的生平事迹,已记在书籍之上了?”

萧秋水望着天上悠然的云,山谷河水凉凉,轻叹道:“梁大侠年少时行侠仗义的轶事,早已记入史册之中,以及日后江湖后辈的心中了。”

佛相庄严,香烟袅袅,看来不久前正有虔诚的香客来上过香。

大雄宝殿的四大金刚,面容看来是怒的,但无论手执金鞭或手抱琵琶,在坐莲佛像前都成了低眉垂目的守护神相。

大侠粱斗很喜欢这里,他呵呵笑道:“你们请坐,我进去招呼主持一声,再给你们安排香客房。”

忽地“喀噪”一声,内月门走出一名白衣中年人,国字口脸,容态有些似当朝重臣,却一身白了打扮,梁斗一揖笑道:

“雍学士,史记之后,可又穷研什么高深学问?”

那人似未料到大殿有人,猛地一震,随即答道:“现攻汉书,史记毕竟谬言测度颇多,不如汉书乃金石之文,正气之言,不愧为儒者之法制!”

随即瞪了梁斗一眼,又道:“怎么?你这两广名侠,到江湖去溜了个圈,又回来净禅么?”

梁斗轻笑道:“回来跟学士请教学问。向法师间经,跟玉奎对弃。”

雍学土摇首摆脑说:“读书么?弟可奉陪!现下大印在厨煮斋,玉玺在溪边……”

梁斗道:“来时已见,”旋向广州十友及大肚和尚等道:“这位是朝廷大学士雍希羽,这几位是江湖的好汉,武林中的豪侠。”

众人忙作揖答礼。惟雍希羽学士却态度据傲,众人也对他没甚兴趣,雍希羽却道:“诸位请坐,老夫对琴弃禅佛之道,所知不多,但除读书之好外.尚对茶道甚嗜;丹霞本以地形为胜,产茶亦以奇胜。”说着竟在袖子里掏出一壶袖珍的小红花壶,继续道:

“待我煮水热茶,再跟诸位论道。”

众人自是无心听雍希羽的腐迂之论,但一听喝茶,倒是大喜。

“金刀”胡福道:“学士盛意拳拳,弟等甚感——”

“铁钉”李黑却截道,“哈!我正是口渴!”

杀仔也嚷道:“好哇,你冲茶,我一定喝!”

梁斗一笑,雍希羽却变了脸色。梁斗本也对此等迂儒礼士不放在眼里,遂而笑向大家抱拳道:

“我去厨房拜谒一位;日交,你们就在此地,‘陪’雍学士饮茶吧。”

众人哄堂大笑,纷纷说好,广东五虎等更嫌雍学士泡茶太慢,潮阳疯女、杂鹤施月忙去生火,紫金阿水却一手把雍学士手中的茶抢过来,一口饮尽,一面还嘀咕道:

“怎么茶壶这样小,才不够我们喝哩。”

雍学土干瞪着眼,喃喃地道:“这些人,真糟塌了我的好茶叶,我的好茶壶!”

大侠梁斗转身进了内殿,广州十友的笑声渐渐当然隔绝了。

阳光从殿柱洒进来,山中很静寂,权力帮的人有没有追上来呢?梁斗想。他想起武林中、江湖上人人谈虎色变的、年轻而卓越的权力帮帮主李沉舟。

他走过一段长廊,踱过菜圃,到了一处月洞门,稍稍驻足在一间小房子外,炊烟正自这茅屋上冒出来。

梁斗轻轻叫了一声:“主持。”

里面没有应声,但梁斗知道烧饭的人一定是大印。只有大印法师烧菜时的灶烟有这样淡雅。

梁斗再唤了一声:“大印。”

然后他就推开了门,门“喉呀”打开,梁斗忽然想了二句诗:

“日暮掩柴扉”。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幅画,以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句诗。他打开了门,就看见穿粗布的大印禅师,巨背对着他,蹲着面对生着微火的灶口,锅上未熟的白米饭,像珍珠一般清亮,饭香扑鼻,热烟很浓,而且有点呛人。

梁斗再叫了一声:“大印”。

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一手扶住门扉,大印猛然背向他疾撞过来!

更可怕的是,在浓烟中,一人闪电般自大印禅师身形旁疾闪出来,一剑如华,直夺梁斗之咽喉!

萧秋水和罗海牛小心地自那大大小小不同的圆滑石块间下了山崖,那汲水的和尚离他们愈来愈近。

这峡谷风景如画,溪水因是山泉,不但清晰,而且冰凉剔透,萧秋水叫了“大师”一声,对方只顾打水,未曾听见,罗海牛又“喂”了一声,萧秋水制止道:

“咱们还是走前一点再招呼吧。”

于是两人走前去。

萧秋水一面留意着踏脚的卵石,因十分之滑,卵石间隔着一些水畦,水质很清,但奇怪连半只蜉游也没有游身其间。

萧秋水在“锦江四兄弟”时期,曾到过石山、洛水、野流等地,但凡岩岸裂缝间,又靠近水源者,必有小鱼生物穿游于其中,这不觉令萧秋水心生奇怪,回头一望,没有了来路,却见一遍茫茫,不远处的岩块上死了一头狼,竟是活生生饿死的!

这时两人已行近那青年和尚处,罗海牛出口叫道:

“喂,玉玺师兄……”

那和尚停止了汲水,缓缓回过头来——

第二章 大侠梁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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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文士笑道:

“不要冲动!”

说着也不知怎的,钟无离那一拳已打空。

钟无离的脸色似有些变了,又打出一拳,这一拳,竟比第一拳快了两倍,而且更有力得多,拳头所挟带的风声已够吓人!

那文士还是平静地道:

“请不要动手。”

铁无离的拳又告打空。

钟无离怒喝一声,又一拳飞了出去,这一次,他脸色通红,青筋凸露,显然是用了十二成全力。

那文士淡淡地道:

“最好不要打架!”

这开山碎石的一拳,也不知怎样地,还是打了个空。

萧秋水这才松下了一口气,知道这文士武功之高,非同小可,绝不在自己父亲之下。

那文士却好似看出了萧秋水的心事,笑道:

“别担心,他打不着我的。”

钟无离这下可怒极了,大喝一声,反手掣出一根尖棒,萧秋水心里一凉,正待警告,但又苦干说不出声,只听那文士“哦”了一

“原来阁下便是钟壹窟钟无离先生,怎么鼻尖少了一块肉……”

这时只听“嗤,,地一声,钟无离的尖棒己疾刺了出去,就在这时,柳有孔已潜到那文士背后,闪电般向那文士的“玉枕穴”和腰背刺出两针!

这一下,萧秋水真变了脸色。可是只见这文士身子滴溜溜一转,真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两针一刺,全部落空。

只听这丈士微叹了一声道:

“怎么出手这么狠!”

钟无离、柳有孔两人更不打话,双针一棒,全力出击,片刻间不知已攻出多少棒,戮出多少针!

只见那文士青衫翻飞,尽是闪躲,也未还过一招,钟无离。柳有孔二人,却连他的衣衫也沾不上。

其实以钟无离、柳有孔的武功确已不在萧秋水之下,但这两人出尽全力,也不能使文士还手一招,那文士闪避移挪,然而身子还是不离原位,萧秋水这才发觉,此人的武功,恐怕还在“阴阳神剑”张临意之上!

钟无离、柳有孔两人棚、刺、戮、点,出尽法宝,但始终沾不着那文士的边!

就这样打了好一会,钟无离、柳有孔脸都涨红了,气吁吁的,观众也围了一大群,正比手划脚,那文士笑道:

“好了吧,我们又不是卖药的,不必耍猴戏给人看!”

高要镇的人们像对这文士十分之熟,又十分亲切,其中一名商贾模样的老年人也道:

“耍技艺也轮不到你们耍啊。”

另一名员外样子的中年人道:

“在梁大侠面前练武功,班门弄斧啦。”

萧秋水听得一震:梁大侠?难道是……?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大喝一声:

“住手!”

钟无离,柳有孔二人原来杀出狠命,又不能下台,正死缠烂打,但闻这一声断喝,两人竟都乖乖地住了手。

萧秋水一看,一颗心又往下沉。

来的人有两个,萧秋水一眼就认出左边的人:

这人不是谁,却正是权力帮的“一洞神魔”,左常生!

左常生,就是奉权力帮李沉舟之命攻打浣花萧家的主将。

要不是有左常生,朱侠武也不会身受重伤了。

但在剑庐前之一役,朱侠武虽负伤,左常生也给朱侠武“双锋贯耳”的一双铁手击中,按理说不死也重伤,没料左常生却出现在这里,除了脸色出奇的苍白外,一点也不像身受重创的样子。

看来这左常生,肚子有一个大洞尚能活命,且练出骇人听闻的奇技,确有其过人的生命力。

萧秋水看到他,便开始为那“梁大侠”担心起来了。

他心里倒希望“梁大侠”快走,别惹这趟浑水;权力帮是不好惹的。他却忘了自己不但招惹了权力帮,而且命在旦夕之危。

单只左常生一人已够难应付了,他身旁的人,在身份气派上,好像比左常生更大。

这人相貌堂堂:萧秋水曾遇过及会战过不少权力帮的魔头:包括傅天义、沙千灯、孔杨秦、华孤坟、左常生、康出渔、辛虎丘、阎鬼鬼、柳千变、屠滚、彭九、杜绝、余哭余、血影大师等,却无一人比得这人的声势。

这人身上所穿的衣服,正是镖头打扮,跟钟无离、柳有孔身上所着十分相近,萧秋水马上意会到:钟、柳二人在甲秀楼上为铁星月、邱南顾等所伤,无可置疑的是逃到此人门下来避祸。

这人到底是谁?

梁大侠却笑了一笑,一语道出此人的身份:

“盛老拳师,横震西湖,今日怎也有这个空闲,到广东吃凤来着?还是权力帮公务在身,要劳盛老师大驾?”

“盛老拳师?!”

“大天龙”盛江北:

“大天龙”盛江北就是“权力帮”中“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神拳天魔”。

这十九神魔中,武功各异,有剑术高手、有兵器名家,也有腿上功夫、掌上修为十分火候的杀手,但正宗名门、各家各路都十分娴熟,而且乃正统武林中数一数二的武术好手,就只盛江北一人而已。

盛江北原来也是黑白二道上,江湖绿林中好汉之一,后来因慕权力,继而为色所诱,晚节不保,投入权力帮中,一时受他影响而加入权力帮众之武林同道,也不知凡几。

这盛江北的手下脚上的真材实料,却真个不可轻视的。

这两人一出现,群众倒是哗然,有人交头接耳他说:

“盛老拳师来了。”

“盛江北不好对付呀,也不知梁大侠……”

“废话!梁大侠还打发不了这种贪图权势的人么?!”

这语音原本十分细微,但那盛江北猛回头,回首同时,一拳打出,穿过十人八人,“砰”一拳打中一人脸上,那人“哇”地一声惨叫,捂脸咯了一口血,竟掉了四颗门牙!

梁大侠一皱盾头,道:

“盛老师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这位朋友不懂功夫!”

盛江北仰天大笑,笑声如雷,加上他那一拳的声势,群众纷纷走避,惟恐自己惹祸上身,盛江北怪眼一翻道:

“他不会武功,就不要说话!”

梁大侠嘴角牵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不会武功就不能说话?那天下人不是十之八九都成了哑巴?”

盛江北一双怒目瞪住梁大侠,道:

“你要为这人出头?”

梁大侠拂了拂腰间的刀鞘,慢条斯理地道:

“出头不敢当。你只要也掉四颗门牙,那此事就算了。”

这一句话,盛江北简直跳了起来,吼道:

“兔崽子,有种你来敲掉我的牙!”

梁大侠却平静地笑道:

“我不是牙医,也不是兔子,”梁大侠依然温和地道,“只要盛老师答应以后不要随便敲掉别人的牙齿,这个歉我就代你向那位朋友致意就是了。”

因为梁大侠的说话时用手拂了拂刀鞘,萧秋水才注意到梁大侠腰间系有一柄刀。

一柄平凡无奇的刀。

就像梁大侠的人一样。

这刀丝毫没有杀气,套在鞘里,温和得就像坊间的一把尺。

梁大侠的人也丝毫没有杀气。

只是梁大侠是谁呢……萧秋水想:如果“梁大侠”就是名震广东,与“威镇阳朔”屈寒山齐名的“气吞丹霞”梁斗,那么梁斗的为人,会不会好似屈寒山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萧秋水很疑惑,他不知道。

但他生平首次见到,这文士会为了一个路人被打掉的四只门牙,不惜开罪名震黑白二道的“大王龙”盛江北!

盛江北简直暴怒若狂,他横行江湖近二十年,的确未听说过只打落一个无足轻重寻常人的四颗门牙却不可以的事。

他生平打人,无需问过什么人来。他曾把一个人打得嘴连一只牙齿也没有,再断其左臂,且把右手五指全拗碎,连盆骨也踢歪了,他揪起那人问自己有没有打错,那人反而还感谢他没有下杀手。

而今……

盛江北虽明明听到左常生暗示要忍,但他还是冲了过去。

他决定不管一切,也要教训此人!

就算“剑王”怪罪下来,他也不管了!

盛江北一冲近去,手一抬,就是正宗外家“崩步拳”,步走“窜跳”,手随“叠肘”,完全是高手近身必杀的搏击法。

梁大侠神色一变,身如穿花快蝶,竟也是刚柔并济,长短互甲的“梅花拳”路数,以“献桃”式破手,“滚膀”式封腿,盛江北完全无法攻进去。

就在这时,盛江北的拳路变了!

盛江北用正宗螳螂拳术,辅以大番车之番车手与辘辘捶,时而“左右献桃”,时而“引针腰斩”,真是步步杀着,咄咄逼人。

梁大侠微微一笑:“梅花拳”式一急,成“梅花落拳”,犹似萧秋水家传的“飞絮掌”法,只是更复杂、更繁密得多了。

盛江北一轮急攻,攻不进去,大吼一声,拳路又变!

这一下所走的是“龙形八卦掌”。所谓八卦者·正卦也。每卦变而为八,八八合六十四卦,即变卦也。八卦合一,亦即龙形,盛江北这一套“龙形八卦掌”,打遍大江南北,拳术之式为蛇、单、顺、双、扣、序、合。回八家,其动作皆用行步,毫无停止,进行中皆以变化击人。因是拳练至最得处,是为龙形,绝似龙蛇飞舞,行藏之态。其掌为数八,第一掌变八掌,共八八六十四掌,即言合八八六十四卦之数。

盛江北这一点“龙形八卦掌”使出来,掌雨翻飞,煞是好看。梁大侠却神色不变,居然以慢打快,以柔制刚,施出“形意太极”,主宰于腰,腰为车轴,力由背发,形于手指,盛江北掌法虽繁,但被梁大侠“用意不用力”,“上下相随”、“内外相合”、“相连不断”、“静中求动”的太极掌法下,引至绝境。

打到后来,盛江北几乎要左手打中右手,左右手几乎都要被引到往自己身上打去,盛江北狂怒莫已,怪叱一声,招法又变。

这一下还是“八卦掌”,但却是“武当八卦掌”,掌至自刚,倒走阴阳,塌、扣、提、顶、裹、松、垂、缩,起蹿落翻分明,一时间,漫天都是盛江北的掌影。

“梁大侠“哦”了一声,微笑依然,却打出同样是“武当八卦掌”的精要拳法“八段锦”。“八段锦”前部乃源自少林金刚拳,坚韧力劲,后半部则走佛家拳的路,兼有精神气,可刚可柔;盛江北的“武当八卦掌”,顿时成了无用武之地。

盛江北这下可涨红了脸,虎吼连连,但他毕竟是拳术名家,盛怒之下,心里情知刚猛拳路,占不了梁大侠分毫便宜,拳法倏变,竟打出“形意门”的“杂式捶”!

杂式捶本乃统一拳,是总合“形意拳”各路之特长,熔为一炉者,其中包括了十二型,从三才一式至三式,主要基于鹰熊二式,刚柔并合,盛江北一时又抢得优势。

梁大侠却丝毫不慌乱,招式一变,正宗少林拳法,“左穿花手”、“右穿花手”,时而“黄莺落架”,时而“怀中抱月”,左“中天炮”,右“顶心时”,才七八招,盛江北便已大汗淋头!

打了半晌,盛江北汗透衣衫,突一个筋步倒退出战局,脸红似关公,嘶声道:

“你……你拳法比我还杂!”

盛江北本以拳法扬名立万,他精通拳法四十一种,略通的拳法也有十六种,但刚才一轮下来,梁大侠只是采取守势,但所用的拳怯,无一不比自己所学的庞杂,而且精妙,盛江北久攻不下,知道打下去也没意思,心中更是惊骇无已!

梁大侠却欠身笑道:

“旁门杂技,比不上盛老师的意深形简,承让,承让!”

盛江北心里暗叫惭愧,在一旁的左常生却皮笑肉不笑地长揖到地道。

“闻说梁斗梁大侠见识广博,武学渊源,而今一见,所说无讹。”

……梁斗!

……这人果然就是“气吞丹霞”,梁斗梁大侠!

萧秋水心中惊疑不定,却突见左常生一躬身,流星般向梁斗梁大侠弹了过去!

萧秋水想出声警告,但又苦于有话说不出。

左常生身形何等之快,己到了梁斗身前,双手一张,亮出一对利用尖坚的铜钦,一上一下,直戮了出去!

这一下,可说迅速无伦,梁斗既不及退,也无法上跃或蹲低,而左常生右钹割脖,左拔切腿,招式十分狠毒!

而就在此时,梁斗的双手突然伸了出去1

左常生上下夹攻,但胸腹在那瞬间却是空门大开!

梁斗后发而先至,那轻描淡写的一推,竟比利锐的双钹还要先到!

可是萧秋水却骇得张口欲呼:

他知道梁斗是在左常生双钹击中他之前把他推走,但是左常生这个空门必定是故意露出来的,因为左常生没有肚子!

这“一洞神魔”左常生是没有小腹的!

梁斗却不知道。

这下连在旁的钟无离、柳有孔都不禁泛起了恶毒的冷笑。

梁斗双子一推,果然推了一个空!

梁斗心里一凉,双钹已沾及青衫!

萧秋水现在才知道梁斗出手有多快:只见他如闪电般易掌为爪,双手一合,已拿住左常生的腰背,一楂一丢,竟把左常生甩了出去!

在左常生双钹划破他衣衫之后、割破他肌肤之前甩了出去!

左常生“砰”地落地,还不知道对方是怎样变招的。

他虽然肠胃全溃,但腰脊还是存在的。

他只觉被一股大力抛了出去,连手里的钹都不知飞往何处,而且摔得一口一脸是泥泞。

他做梦都难以相信这平凡的文士,出手有那么快,有这等骇人的力气。

只听见梁斗掀起自己被割破的青衫,笑道:

“好险,好险,左兄好快的出手。”

萧秋水顿时放下心来——他现在才知道,此人武功,不单在唐朋之上,而且更绝不在屈寒山之下。

盛江北心中也是震惊不已:要是梁斗用刚才的闪电般手法攻击自己,自己焉有命在?

左常生在地上挣扎起来,心里转念:自己的绝招,已给梁斗知道,非要杀他灭口不可,但自己绝非其敌,除非用盛江北、钟无离、柳有孔四人联手……

就在这时,突听一个从容有力、响遏云霄的声音笑道:

“果然是气吞丹霞!果然是大侠梁斗!我这才踏人广东,梁兄已大显身手!”

萧秋水一听这个声音,才真正的绝了望。

这人不是谁,却正是“威震阳朔”屈寒山:

屈寒山三络长须,仙风道骨,态度雍容,梁斗跟他比起来,就平凡多了。

但这平凡的人,却不知怎的,在气质上、气势上,都不输于屈寒山分毫。

屈寒山身后跟了个人。

这是萧秋水最不想见的人。

“观日神剑”康出渔!

康出渔身后也跟了个人。

萧秋水最痛恨的人。

康劫生。

又是康劫生:

又是康出渔!!

又是屈寒山!!

萧秋水想大声呼出:

——屈寒山就是权力帮的“剑王”!

但是他叫不出。

屈寒山却说话了——三络长须飘起,手中一柄剑都没有,却瞄了萧秋水一眼,继续说话:

“哎呀这不是萧家老二吗?!怎地在这里?!”

梁斗谦恭抱拳道:

“原来是屈兄,暖,还有康先生光临广东,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说着去拉屈寒山的手,显然十分亲呢:

“怎么先前未通知我一声,我和广东五虎去接你!”

屈寒山苦笑道:

“这次临行匆匆,未及通知,实感惭愧。据悉广西五友也来广东了,不知……”

梁斗抚掌笑道:

“此事确然,他们广州十虎,每年一聚,这次会面地点就在高要。只不知连劳山康先生也大驾光临……”

康出渔长揖,带康劫生向梁斗引见:“这是小儿劫生,拜见梁大侠,他原是这位萧少侠的知友,我们此番来广,亦为救这萧少侠而来的。”

——萧秋水心中暗暗骂道:老狐狸!你们是救我而来的?你们害得我浣花萧家家破人亡还不算……

梁斗“哦”了一声,沉吟道:

“原来这位便是萧少侠,我与他大哥有一面之缘,与他却未曾谋面,但见他为人所制,仍气字不凡,想权力帮作恶多端,实难容他们公开胡作非为,才插手此事,却不知……不知康先生乃为此事而来的!康先生德高望重,仍为武林后辈之事如此操心,实是武林之幸。”

——见鬼!见鬼!萧秋水心里骂道。

——听梁斗的口气,绝不似是屈寒山等人一伙的,显然他也并不清楚康出渔等也是权力帮中人。

屈寒山,康出渔等在武林中一向声名甚好。

萧秋水也到现在才知道,伪君了何等可恶。

屈寒山也笑道:

“大侠客气!多年来为百姓仗义抱不平的,还不就是梁大侠仍孜孜不倦!”

梁斗苦笑道:、

“只不过却越帮越忙,伤了无辜旁人。”

屈寒山却脸色一变道:

“谁伤了人?!”

康出渔左手向盛江北一指,道:

“就是这人,打掉了一名观看者的四颗门牙!”

盛江北给康出渔一指,倒是唬了一跳,瞪住康出渔,正想反吼了回去,屈寒山突然身形一掠,没有人看清他是怎样出手,盛江北脸上已“劈啪啪”“劈啪啪”中了四个巴掌!

一个巴掌一颗牙齿。

四个巴掌四颗!

盛江北怒道:

“你……”下面的字,却成了吐出来的门牙,就在这一刹那间,屈寒山又点中了他的穴道,盛江北仰天就倒。

左常生的头垂得更低了,钟无离柳有孔也不敢抬头。

屈寒山大笑道:

“梁大侠,有你我在,权力帮岂能横行!”

康出渔也展颜笑道:

“这人打脱别人四颗牙齿,而今也给人打脱了四颗,真是报应不爽。”

梁斗叹道:

“屈兄好快的身手,武当山一别后,这次又叫我好生开了眼界!”

——萧秋水心中却又急又怒:屈寒山、康出渔做尽好人,使梁斗不会疑到他们两人身上来。

——梁大侠危险!

——萧秋水恨不得马上叫出来:屈寒山是骗子,屈寒山就是剑王!

屈寒山忽道:

“这里的事,就交给兄弟好了,梁大侠最好还是跟康先生走一趟。”

梁斗不明所以,道:

“什么事?”

屈寒山正色道:

“古深禅师来了。”

梁斗奇道:

“嵩山古深?”

屈寒山微笑道:

“正是古深。”

梁斗动容道:

“他怎么来了广东?”

屈寒山微笑道:

“他先到广西,我已接待他几天了;而今他到了广东,论地主之谊,我看梁大侠还是去一趟的好。”

梁斗沉吟道:

“他来了,我自然该去。只是,这里事情……”

屈寒山抚髯笑道:

“这里我可代梁大侠料理。”

梁斗抚掌谢道:

“有屈兄在此,我就放心了。”转向康出渔道:

“古深禅师现在何处?”

康出渔指引道:

“就在七星阿坡岩附近。”

梁斗略思索了一下,道:

“好,我这就去。”又转向萧秋水,笑了一笑,向屈寒山道:

“这人的穴道要先解除,他憋久了。”

屈寒山大笑道:

“这个自然,萧家老三,本是老友之子,我不帮他帮谁?!而且有我屈寒山,又有谁敢动他一根汗毛!何况还有梁大侠说过的金言!”

——老狐狸!

萧秋水心都凉了,不管古深禅师有没有来,但屈寒山有意把梁斗引开。

——大侠梁斗这一走开,恐怕永远见不到自己了。

萧秋水却认得古深禅师,《剑气长江》中,萧秋水于“谪仙楼”上大战“凶手”,便曾用古深禅师有名的“一指取七十二技”的“仙人指”力战英剑波的少林虎爪。古深禅师正是萧西楼的好友。

——古深有没有来虽不知道,但屈寒山立意把自己杀以灭口倒是肯定的。

——屈寒山就是“权力帮”之“剑王”!

萧秋水却叫不出声。

大侠梁斗终于走了。

第六章 剑王与火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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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如毒蛇之信,快而阴狠!

最要命的是浓烟遮住了视线,而大印法师的身体又撞向梁斗!

梁斗想往后退,但背后又响起一道疾风!

枪眷西风,是切断梁斗后路的一击!

梁斗突然出刀!

刀光一闪!

刀架住了剑。

星花四溅。

刀和剑立即又不见了。

梁斗另一只手,扶住了大印法师的来势!

然而“霍”地一声,大印法师的背后,竟射出三支劲箭!

距离短,劲箭急,那推动力之强,绝对不是人所能射得出来的!

梁斗在百忙中一矮身,后面枪尖落空,只听一声惨叫,一人倒飞而出,被三道强矢射得倒飞一丈,钉在井院墙上,“佛”字上边!

出剑的人冷笑一声,高大的身影已窜了出去。

梁斗想追,但他急于要看大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很快有了结果:

大印法师已经死了。

大印法师潜心佛学,但内功修为极高,外家大手印更是一绝,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武功无一是他之敌。

大印法师是怎么死的呢?

大印的脸孔已被烧焦,但衣服却丝毫没有烧的的痕迹。

火王!权力帮中“八大天王”中的“火王”!

除火王外,天下之间没有人能运用人力到如此巧妙的地步。

大印背后的衣服内,被装上弹簧的劲弓,那三枚快矢,就是在这里射出来的。

梁斗就是因为肯定这身影和衣饰,确是大印法师,所以才险遭毒手。

但他之所以能接下屈寒山猝然一剑,因为他早有戒心。

屋内白烟不该那未浓。大印精于厨艺,他烧饭时不可能像个第一次生火的官宦小姐。

大师一定会听到他的呼唤。大印法师每次见到他都失去了佛家的恬静,抱住他热烈问好。

那白米饭未煮熟,但柴火已将熄。这些不正常的情形,都不是大印法师平时会犯的。

所以梁斗立即有了防备。

烟囱上的烟,的确是大印生的火,然而就在他想人大厅,未进厨房之前,敌方已下了毒手,烧死了大印,装上了弓箭,设下了陷阱,还留待剑王志在必得的一击:

大印被杀,自己被暗算;剑王一击而退,人王不在这里,那么:

那大厅上要泡茶的雍学士是敌是友?

那溪水边打水的年轻和尚又是谁?

大侠梁斗猛想到这里,脚底好像烧的了似的,“飕”地窜了出去:

他手心都是冷汗1

山静谷幽,那青年和尚缓缓回过头来。

就在此时,萧秋水忽然嗅到一种十分焦辣的异味。

河水清清,何来异味?

那和尚一笑。

罗海牛踏前一步道:“大师佛号玉玺?”

和尚合什:“阿弥陀佛。”

罗海牛再趋近一步道:“有故人来了。”

和尚低首:“阿弥陀佛。”

罗海牛生恐那和尚不知是梁斗来了,道:“是梁大侠回来了。”

和尚抬首,萧秋水与他打了一个照面,只觉和尚的双眸,如像火烧一般的的亮,不禁震了一震,那和尚忽然说了一句话:

“我要杀你。”

这是他第一句话。

也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一说完,和尚一扬手,一团火打出,全座幽谷立时变成了火海,而和尚也在火焰中离奇地消失了。

梁斗像箭一般冲出去的时候,广州五虎正泡好了茶,分别倒了几杯,少林洪华、潮阳疯女正把茶往嘴里倒之际。

这时梁斗大呼之声隐然从七八层院落外传了过来,话音无限惶急:

“这茶万万喝不得。”

铁钉李黑一出手。“乒”、“乓”打翻了疯女和洪华的杯子,杂鹤施月,杀仔都霍地站起,厉瞪着雍学士。

雍学士冷笑,端茶的手,抖也不抖一下。

躬背劳九哑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雍学士却望都不望劳九一下。

好人胡福脾气最好,也忍不住摘下背上大刀。

就在这时,梁斗到了。

他只比他的声音到了稍后一些。他一到,看到现场,知未出事,心里放下大石。

“大印被杀,火王已至!”

广州九友一愣,纷纷道:

“大印法师已死?!”

“是权力帮中八大天王的“火工”么?”

“那么这人是谁?”

最后这一个问题,使大家都静了下来,阿水一手捡起杯子,向梁斗一递道:“这杯茶……”

梁斗表情肃然,一摇手,目光注视雍学士。众人随梁斗目光望去,只见雍学士神色冷峻,嘴角带一丝讥俏的微笑,把他子中那杯同一个茶壶的茶水,一口喝光。

梁斗一揖道:“多有得罪……”猛地一震,失声叫道:“秋水他——!”语音未毕,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大殿内。

广州九友与大肚和尚一听,也是变了脸色。

——大印法师既然已死,他的师弟玉玺焉能幸存?而萧秋水、罗斗正是找上玉玺大师!

火焰迎脸喷来,罗海牛首当其冲,大叫一声,双手一遮,往后即退,手背已被炙伤。这时萧秋水所立各处已起大火,和尚料定他们必死,也没追击,立即离去。

罗海牛急痛攻心,冲了几处,火海中,那大小各异的石块,竟似阵势,方圆之地,罗海牛却是冲不出去,火势蔓延愈快,两人眼看就要烧死。

原来萧秋水闻到的焦辣之味,正是上游流来之极易燃之黑油的味道,卵石之间积有水洼,一烧之下,炽不可遏,萧秋水即是因异味而踯躅,故未似罗海牛靠近那和尚,方才免于被烧伤。

但此刻火势已蔓遍,那奇石之阵,又非一时所能破,石头之间。又是火海,罗海牛三闯不破,热气炙人,又被烧的几处,痛不可耐,眼看一脚就要踩进火坑里去。

这时大侠梁斗已到了。

他到了,和尚己不见,幽谷已成火海。

纵然萧秋水、罗海牛在里面,他也没法子去救了。

溪水一直烘烘流了下去,流的是一排火团。

梁斗一跺足,切齿道:

“火王!”

这时大肚和尚和广州九虎也到了,亦目睹了这情景。

雍学士不知何时也到了他们身旁,他来得好像比大肚和尚等还快上一些。

大肚和尚嚷道:“快救火!”

李黑急着皱眉:“用什么来救?!”

救人,只有用水。

但连流水都成了火焰。

水能克火,但以火御水来发挥火力,只有“火王”能!

就在这时,雍学士忽然扑了下去。

他直勾勾地跌了下去,就在疯女等忍不住要失声惊呼时,他忽地一转,又直勾勾地头上脚下踏着了实地,连膝头盖都不弯曲一下。

就在他下去的时候,河水突然涨了,大量的流水把火势完全吞没,没有熄灭的火油则冲蚀到下游去。

一下子,火舌全灭。

众人十分震讶,但更重要的是搜寻萧秋水和罗海牛。

火势那么凌厉,就算雍学士灭火得快,萧秋水二人的情形还是不堪设想。

大肚和尚等人只敢想望能够找到二人的骸首也好。

但是没有。

洁白的卵石,全被烧焦,一头狼尸,亦被烤熟,却没有萧秋水和罗海牛的踪影。

揭阳吴财刚松了一口气,却又更担心了起来:“幸好他们不在!——但他们在哪里?!”珠江杀仔张口大呼道:“喂——萧兄弟——罗斗官——你——们——在——哪——里——!”

叫声撼天,才刚叫完,忽听有人应道:

“我们在这里。”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萧秋水,衣服的焦数处,身上抱着已晕过去的罗海牛,自庙门内奔出。

众人心中舒了一口气,忙迎接萧秋水,高兴得一时讲不出话来,只握着萧秋水的手,也不知怎么好。有几人观看罗海牛伤势,手背与腿部,都被的伤,但无大碍,才放下心来,萧秋水只跟大家分开一阵子,却如久别重逢,在死亡关口兜了一个圈圈来。见大家如许激动如此关怀,萧秋水也不觉目中有泪。

梁斗忙救治罗海牛。大家则追问萧秋水经过:

原来当时火舌逼人,而萧、罗又为阵势所困,罗海牛急于突围,反被的伤,萧秋水却静立不动,在苦苦追思。他走近和尚的时候,因水池中无活鱼而生疑,再加上狼饿死于此,使他想到,连狼都闯不出此地——亦即这些看来颇为杂乱无章的大石头小石头,却是布局周密、杀着凌厉的阵势。

所以他一进阵的时候,虽不明布阵的人是敌是友,却特别留了心。

他的外祖母乃天下三大易容大家之“慕容、上官、费”之费家费宫娥,凡谙易容术者,往往对阵法也略有所知,萧秋水家学渊源,而他又自小聪慧,善察秋毫,留心之下,果被他看出来这阵排列,乃按照“八阵图”之势。

八阵图乃三国时孔明所创,杜甫有语云:

“功盖三分国,

名成八阵图;

江流石不转,

遗恨失吞吴。”

萧秋水一想之下,这石与江水,并不是分开的,而是连成一系的阵势,就在这时,那辛辣之异味传来,直释了他心中的疑团。

——以阵势困,再用火攻。

所以萧秋水走近之时,小心起见,已在石上留下了记号。

他用脚尖踢翻了石块。一一石块有些浸在水中,一旦被踢翻,浸淋的一面与其他久晒的石块一比,是明而显见的,而又甚易做到的。

——从哪里来,就从那里出去便可。

只是人在火海中,为火所眩,一时无法闯出此阵,很容易被烧死,萧秋水之所以静立不动,是要在猛烈的火光中找出来路。

一旦找出来路,他就急退。

他身上也被烧伤,——罗海牛武功虽比他高,但因太过冲动,的伤多处,已痛不欲生,”萧秋水一把拉住他,闯了出去。

他一既离火海,立即冲上山崖,翻径而入,要通知庙里的大侠梁斗他们——玉玺和尚既不是好人,别传寺里其他的人更要小心!

恰在此时,梁斗已率众冲出来救他,目睹火势,以为两人已葬身火海。雍学士平息火焰后,众人正惊疑不见二人时,萧秋水亦在寺内遍寻不见人,再冲出寺门,只见大家都在,这一番见面,真宛若再世为人。

萧秋水这一番话说下来,真是惊险万分,众人满心喜悦萧、罗之能脱围,而梁斗对萧却衷心激赏。

——这小伙子急智、聪慧、应变都过人,能够在“火王”的火阵下逃生的,迄今又有几人,罗海牛武功虽远胜萧秋水,这次却仍为萧秋水所救,方能脱险。

阿水忽然往下一跪,向萧秋水“咚咚咚”叩了三个头,萧秋水慌忙起身,乱了手脚,急道:“怎可以!怎能……!”

阿水神情坚毅,道:“我们与罗小爷儿是拜把兄弟,你救了他命,就等于救了咱们,我要在此叩谢你的大恩!”说着又“咚咚咚”地叩礼起来。

其他的两广八虎一听,竟也纷纷下跪,萧秋水此惊非同小可,亦连忙下跪,拜作一团,梁斗微笑看着,雍学士却冷哼了一声。

梁斗微笑抬头:“这些江湖好汉,礼俗不同朝臣,雍先生莫要见怪。”

雍希羽冷笑道:“你是指我迂腐,不了解武林中人的重义轻利,随时为朋友抛头颅、洒热血了?”

梁斗笑道:“雍兄,你要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雍希羽之招扇一扬,没有吭声。吴财却忍不住问道:“真话怎么说?”胡福也问了一句:“假话又怎么说?”

梁斗淡淡一笑道:“真话就是雍学士不是雍学士,刚才一招以水漫火,天下间,不会多过三个人使得出来;”梁斗顿了一顿又道:

“我知道‘权力帮,有个“水工”,但水工应不会破人工的火阵,”梁斗笑笑又道:

“如果是说假话,那么雍学士就是雍学士,好茶道、爱读书的雍学士。”

雍希羽铁着脸孔,依然没有作声,众人还待追问,榻上被烧伤的罗海牛忽然呻吟了一声,似要转醒,众人又把注意力全移转到他身上。

罗海牛呻吟了一声,第一句就问:“萧兄弟呢?”

萧秋水忙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梁斗欣然道:“他无大碍了。”众人正舒了一口气,忽闻山后地动天惊,一阵轰隆,连别传寺都为之晃动不已,众人面面相觑,雍希羽铁着脸色道:

“权力帮已炸毁后山,封锁了我们的退路,”他目光远远眺向大门外,山峰上,有蓝天白云。冷冷地道:

“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投降,二是冲出去。”

众人相顾无言。梁斗淡淡笑道:

“还有第三条路。”

雍希羽道:“什么路?”

梁斗道:“我们不投降,也不冲出去,我们就留守在这里,与权力帮央一死战!”

萧秋水、李黑、杀仔,大肚和尚等一路上饱受追击,早已憋不住,一听之下,热血上冲,大叫道:“好!”

梁斗眯着眼睛看着雍学士,本来平凡的目光竟有说不尽的慧黠:“只不知你要留,还是要走?”

雍学士忽然干笑一声,缓缓自袖子取出了红色茶壶,吸了一口,慢慢地道:

“你看我像留,还是像走?”

梁斗的目光已变得如刀锋一般凌利,但仍悠悠地道:

“你走不了。”

雍学士脸色变了,“你要强留?!”

梁斗笑笑,摇了摇头:“是权力帮留你。”

劳九、阿九都忍不住脱口问道:

“你究竟是谁?”

“他究竟是谁?”

雍学士脸色阵青阵白,大侠梁斗笑笑不再言语。

午饭时间。这顿饭是施月、疯女弄的,吴财因是杂技舞艺人出身,也会烧菜煮饭,阿水虽是女子,但平时粗心,根本不会这门手艺,只有砍柴的份。

他们烧出来的饭菜虽绝不如大印,但也可以下咽。

萧秋水在吃饭时好怀念他的母亲萧夫人。每次决战前后,萧夫人总是弄出一些好菜色,使大家大快朵颐,能吃得那么滋味的一顿饭,仿佛流血流汗也是值得的了。

饭后的梁斗和雍学士都负手站在寺前,面对着云海山色,悠然神往,又似各怀机心。

梁斗向大家道:“权力帮既已炸毁了丹霞后路,便是要在这里与我们决一死战。权力帮‘八大天王,中,据我所知的,确已到了‘剑王’和‘火王’。他们的重要实力,至少有‘十九人魔’中的杜绝、康出渔、血影大师、盛江北、左常生等,还有康劫生、钟无离、柳有孔、狮公虎婆、长天五剑等。在实力上,我们占于下风,敌暗我明,我们不如死守别传寺,省得被他们分散后,再逐个击破,”

金刀胡福是两广十虎中较有见地的一个:“权力帮现在还不攻击,是在等什么呢?”

梁斗沉吟道:“等援兵,或等天黑——”梁斗望着翻翻腾腾、沉浮不定的云朵,叹道:

“现在我们踞海山门,只要从这边戍守,任何人过不了‘天梯铁镇’,易守难攻,但一到晚上……”

在旁边脸色沉着的雍学士加了一句:

“我们就成了难守易攻了。”

萧秋水突然道:“也不见得易攻。权力帮之所以现在不攻,是想诱我们先攻,我们出击,他们在山问埋伏,一旦我们连这据点都失去,则退无死所了。”

雍希羽脸色变了变,很是不悦:“那你不想突围了,困死在此?!”

萧秋水不加思索地道,“等。惟有等。对方要的是我们急躁,急躁只有送死,我们守在这里,至少还有安身之地。”

雍学士冷笑道:“别传寺除后院有些蔬菜之外,鸡鸭泵大之类,一概绝灭,我们能撑到几时?权力帮人多势众,后援又至,你怎么办了还有,他们发起狠来放一把火烧,你又躲得过么?”

萧秋水一时为之语塞。大侠梁斗却对他投嘉许的一眼,笑道:“雍兄不用担心,我们能等,急的反而是权力帮。权力帮若调得出后援,早就该来了,而且早就歼灭了我们。据情势看来,权力帮也正有大敌当前,拨不出入手来援,所以‘剑王,等才迟迟未发动。”梁斗笑了又笑道:

“至于放火,有雍兄在,我们不怕。”只见雍学士脸色又是一变。梁斗改换了话题道:

“我们在五龙亭一役,打得十分轰动,广东武林,大概会传了出去,权力帮纵有后援,难道不怕我们也有救兵么?这一路来,我都留下了记号,权力帮与我们长期对峙,究竟不是善策。”

雍学士冷笑道:“普天之下,敢与权力帮作对的,又有什么门派?!等他们来救,简直就是作梦!”

梁斗正色道:“纵各大门派忌于权力帮人多势众,至少少林、武当二派,还是会仗义出手的。”

雍学士一听“少林”、“武当”二派,也不敢乱说,数百年来,这两派已俨如武林宗主,天大的事,也担得下,雍学士沉声道:“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

梁斗却悠然笑道:“但这里就有近水。长江三峡之总瓢把子,朱大天王的人,也向与权力帮不睦,说不定可以制住这所谓的‘天下第一帮’。”

雍学上不再言语。梁斗又道:“当前之务,是先守好别传寺前后。以免背腹受敌,但得要保持紧密通讯,以免为敌所乘,更重要的是要守好前路唯一雨道:就是登霞关的海山门。”

广州十虎与萧秋水,大肚和尚等恭声道:“我等愿听梁大侠调度。”

梁大侠笑道:“不能说调度,是合作防御。这里是我们的背水一战,再退,就没有路。”

雍学士冷哼一声,脸色甚是难看。萧秋水却道:“依情形看来,权力帮人数实力虽占上风,但地利却不如我们,他们此刻不施硬攻,却用陷阱狙杀,想来兵力必相差不远,所以先困住我们:一是诱我们冲杀下山,自乱阵脚;二是制造气氛,迫使我们紧张,反生畏惧之情。所以我们应该轻松下来,沉着对敌。”

梁斗嘉许地道:“此说甚是。我们不但要自成联络网,还要在死守之时,创造反攻的契机,先消灭一两个主要敌人,可以减轻压力,取得胜机。”梁斗望望天色,悠然一叹道:

“现在于时已过,我们即刻就要开始布署。”

中午·闯关

本来是晴天,又下过了一阵凄雨,那遥远的山谷间云朵变化莫测,萧秋水把守丹霞,天梯锁云,远处向阳的大山挂了一道飞瀑。萧秋水想念唐方。

唐方的发。唐方的衣。——唐方唐方你可知我此时?

阳光透过六月的夏雨煦微映照下来,披照在水间成一丝丝的金线网状,萧秋水对着雨雾氖氢,但那草木皆兵的天险,却生起了大

有一天他要到长城万里,退西夏,击金兵,有一天他要到蒙古去长啸……

有一天他要和唐方和兄弟们,遍游大好山川,传扬“神州结义”精神——!

“怎么?有没有动静?”他朗声问,大肚和尚就守在他山海门后的顶峰上,他则守在关前,万一有事,前后可有个照应。

大肚和尚没有答他。萧秋水心里一凛,以为大肚和尚出事了,三两个箭步,窜上山巅,山巅这儿,更是高爽,劲风细雨,可以看到丹霞红上的特殊地形,以及别传寺的轮廓,大肚和尚看似打坐,却发出鼾声,原来睡了:

萧秋水真没好气,如此强敌当前,大渡居然睡了。他自小与大渡和尚在一起,知道他的个性,这人累了就要睡,醉了就要打人,是奈何他不得的。

萧秋水迎风长吸了一口气——突然发觉,五点人影,自下而上,疾扑海山门。

这五人来势十分汹汹,而且不住回头,似有惊恐,萧秋水不及长啸——长啸乃梁斗所定通知来敌之讯号——他一脚踢向大渡,飞身而下,要在五人未闯过丹霞关之前,先抢得把住关口。

丹霞关是著名夭险。轻功再好的人,也只有拾唯一的险窄之铁梯而上。丹霞门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功夫再高,只要一人把住关口,真是不易抢度,可谓死地。粱斗见萧秋水武功不高,但夭资聪明,便由他把守此要关。

今萧秋水一心想先夺得正门。说时迟,那时快,萧秋水自上而下,疾掠倏降,疾落关门;五人自上而下,居然奔势不比萧秋水差,飞扑关口!

这一下电光火石,几乎是毫厘之差,萧秋水猛拦扑关口,五人亦已到了关前,都是在同时刹那间。

五人一怔,似未料到萧秋水反应如此之快,又如此年轻,竟敢挡在他们身前。

萧秋水猛吸一口气,一看知是五个身着灰袍、太阳穴高鼓、目中精光炯炯的老人,却是从未见过,喝问道:“五位是——?”

一语未毕,一个灰袍黑点的老人霹雳一般地断喝:“什那小丑,也来挡路!”

两个猛打了一个照面,那老者“呛”地拔出长剑,剑势“格勒勒”一阵异声,犹如开山倒树,萧秋水一看,知道来人剑法修为在自己之上,又事有溪跷,但自己既不能闪躲,更不能退,只要离开半步,便给人夺了关门,萧秋水把心一横,一剑疾刺了出去!

此刻他的武功,剑法精妙,已远胜数日前的他,这一下反击,令老眷。怔,若要刺中萧秋水,自己也得拼上一剑。他与萧秋水并无怨仇,萧秋水一上来就用了拼命打法,倒让他吃了一惊。

这老者应敌经验,十分丰富,当下临危不乱,剑势一收,错步避开一剑,但山径十分偏狭,下面便是万丈深崖,老者回剑之间,便无立足所,被逼退了三级。

石级只容一人之位,前面老者一退,后面的四位老人为免撞在一起,也不得不退,这一退之间,不啻是萧秋水的一剑迫退了他们;而这五人,又是武林之中大大有名的前辈,这一口乌气哪里能忍,前面老者大吼一声,挥剑又上!

这一下剑锋所至,轰隆有声,萧秋水心中暗惊,他父亲萧西楼是当今七大名剑之一,曾跟他提过这种“腾雷剑法”。萧秋水当下以密集阴柔,潇洒自如的“浣花剑法”,紧守中门,老者剑法虽高,但萧秋水一夫当关,加上居高临下,老者无法越雷池半步。

这老者闯不过去,后面四人下自着急,因山路狭隘,也腾不出空位过去帮忙,急得不断吆喝。

萧秋水夺得有利情形,紧守关口,那老者武功原高于他,但萧秋水近日武功激进,与老者已是伯仲之间,这一来得地势之利,反而把老者逼得忙不过来。

这五人尚未上山,就为一年轻小伙子所挫,自是怒急攻心,怪吼连连,忽听一声怪叱,另一着灰衣短褂的老者猛拔身而起,在万丈高崖上,居然掠身飞起,连萧秋水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叫道:

“小心!”

这老者却不偏不倚,恰好落到原先使“腾雷剑法”那老者头顶上,一足沾头,“刷”地出剑,萧秋水头一偏,只觉头上一凉,才听到“刷刷刷”三声,原来这剑势几乎比声音还炔,饶是萧秋水闪躲敏捷,头皮也给擦伤了一剑。

萧秋水此惊非同小可,忙打起精神,那两名老者,一用、闪电剑法”,一用“腾雷剑法”,一上一下,却配合得天衣无缝,丝毫不影响剑法运用。

以二战一,萧秋水尽落下风;但偏于地利,还制得住二人凌厉的攻势。

这两名老者,合战萧秋水,居然还撂之不倒,不但惊讶,又觉丢脸,两人怪吼一声,只听后面一灰衣白斑老者清啸一声,另一灰袍蓝袄老者亦大喝一声,左右齐上,竟落在使“腾雷剑法,,的老者左右肩上,“铮铮”双双出剑,萧秋水更是凶险。

这四人搭配,像多年训练一般,合作无间,后面两人,一使“蝴蝶剑法”,一施“鸳鸯剑法”,又丝毫不影响原先“腾雷剑法,,以及用“闪电剑法”两老人的剑招,萧秋水遂险象迭生。

萧秋水忽然想起“长天五剑”——这五老虽不是长天五剑,但应用五人合击剑阵之妙,却酷似“长天五剑”!

这五人究竟是谁?

萧秋水已无暇细想,忽地“飕”声急响,一剑已由下而上,刺向他的小腹!

待他发觉时已迟,剑已及腹,萧秋水如不退,就得被刺肠穿腹。

如回剑招架,则上路尽在四剑袭击之下。

如退,则关口被夺。

这一剑,来得全无征兆,在四剑吸引萧秋水注意力之时,第五名灰衣绿衫的老者,突然使“腾雷剑法”自第一名老者胯下,急挑攻出!

“断门剑法”!

这一种歹毒剑法,又名“绝子绝孙剑”。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怪叫,一人喊道:

“已通知梁大侠!”

六个字讲得急,出手更急,也一头钻过萧秋水胯下,一台手,作“阿弥陀佛”势,却挟住了剑身!

来人正是午寐刚醒的大肚和尚!

第三章 广东五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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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侠梁斗走了。

屈寒山好似暗中松了一口气,脸色也没刚才从容,这时街上的人,因怕打杀波及自己,所以早走避一空,屈寒山一扬袖,便已解了盛江北的穴道。

盛江北一旦能脱,飞地起来,怒道:

“你一一!”

左常生却及时按捺住他,低声道:

“老盛,你这样,不怕‘家法’么?!”

左常生这“家法”二字一出口,盛江北便立即静了下来,屈寒山目光闪动,怒道:

“差点给你累了大事!梁斗的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连他都敢惹,你嫌命长是不是?!”

盛江北低下头去,拳头却紧握,显然很不服气。屈寒山冷哼了声继续说:

“帮主还要收拢他这等人物,是开罪不得的。为今之计,还是快做了这萧秋水,以免夜长梦多。”

左常生却道:

“只是杀了萧秋水,又如何向梁斗交代呢?”

屈寒山冷笑道:

“我们杀了他后往大河一扔,谁知道他死了?日后要是听到他有什么消息,亦可说是我们放了他之后方才碰上的!没有真凭实据,梁斗也奈何不了我们!”目光一寒,又向盛江北厉声道:

“刚才我打你,其实是救你,要是梁斗真个要出手,你还有命在?!”

盛江北忍不住道:

“我们几人,加上您老,也不见得斗不过梁斗!”

左常生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实以屈剑王,武功自是在他之上,只不过还未到出手的时机罢了。”

奉承的话自是人人爱听的,纵然喜怒不形于色的屈寒山也不禁略有得色,道:

“要杀梁斗,的确不难,但帮主未有明令,贸然行事,总是不妥。”

在一旁一直静静的康劫生忽道:

“要杀萧秋水,倒不必劳诸位动手,他跟我有私仇,我来动手便是。”

——卑鄙的康劫生!

萧秋水几乎被他气炸了。康劫生在浣花萧家卧底,与康出渔狙杀多人,萧秋水等人尚且放了他一马,而今他却生恐萧秋水不死!

康劫生走近萧秋水身边,缓缓拔出长剑,冷冷地道:

“萧秋水,你可怨不得我,是你不杀我的,我可要杀你了。”

慢慢举起了长剑。屈寒山忽然想起一件事,即道:

“慢着,要他把杜月山的剑谱逼供出来,再杀不迟!”

这时忽听一个声音厉喊道:

“是谁杀我老四?!”

屈寒山眉头一皱,道:

“是长江四棍?”

钟无离悄声道:

“我们在这几人船上搜出萧秋水,当时他们其中一人在,背后还藏有尖刀,所以我们兄弟台力把他给杀了。”

屈寒山冷笑道:

“反正朱老狐狸的手下都该杀。”

这时三人已然掠近,正是掳劫萧秋水的常无奇、孟东林、字文栋。

康劫生目光闪动,道:

“只是萧秋水怎会和朱老狐狸是一伙?”

但这时已无及细想,字文栋怒叱道:

“是谁暗杀我四弟的?!有种的站出来!”

屈寒山向左常生等沉声道:

“这里我来应付,你们抓他先到七星岩的五龙亭去,我会到那儿找你们,记住要取得杜月山的剑谱:”

左常生疾道。

“是!”

一手拿起萧秋水就走。孟东林一挥长棍,瞪目怒叱:

“想走!”

屈寒山一转身,已拦在三人身前,大笑道:

“有我陪你们就够了。”

萧秋水被左常生揪着奔行,只觉眼前景物飞驰,耳边劲风呼呼作响,不消片刻,已到了七星岩。

七里岩离高要不过四里多,东、南。西方为近七千亩水面的七星湖所围绕,北面即巍峨之北岭山,兼有“桂林之山,杭州之水”的胜色。

七星岩是七座大小不同、仪容各殊的石岩。有阆风、屏风、石室、天柱、蟾蜍、仙掌六峰屏列,势如珍珠,阿坡岩则横峙其背,有如北斗星座,故名“七星”。

阿坡岩离七星湖有段距离。七星湖迂回曲折,纵贯南北,横锁东西,婉蜒二十多里的湖心堤,湖畔岩间星罗棋布,有亭、台、楼。阁、宫、殿、轩、馆,其中以五龙亭、水月宫、楼花轩、头柱阁、七星桥为著。

左常生等一行人到了湖光山色的五龙亭,左常生把萧秋水重重一扔,向其他几人道:

“我们就在这里等‘剑工’吧。听说待会儿‘血影’、‘狮公’、‘虎婆’也会来。”

盛江北牙齿被打掉,余怒未消,踢了萧秋水一脚,怒气冲冲地道:

“快问出那剑谱的下落,好做了这小子!”

盛江北这一脚,正踢开了萧秋水的“哑穴”,他的身子仍然不能动弹,但却能开口说话了,钟无离俯近咬牙切齿地道:

“小子,聪明的快说出来,否则可以叫你后悔为何要生出来!”

柳有孔揪住萧秋水衣襟,狞笑道:

“你不说,我先挑你双目!”

康劫生想了想,忽道:

“不如先搜他身子,他一路上都被我们追赶,不可能有机会把剑谱收藏。”

柳有孔偏头想想,道:

“这也有道理!”

伸手就往萧秋水衣襟里掏。这时萧秋水忽然说话了,只有一句话,也不是话,而是一声叫喊,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呼喊:

“大肚和尚!”

大肚和尚?!

什么叫大肚和尚?江湖上没这个人。

但这儿却有这个人。

只见一个胖和尚走了过来。这和尚原来在对面亭子里,但萧秋水一叫,他立刻就走了过来。

不是顺着回廊,跟着栏杆,走过来的,而是直接从那亭子到这亭子,渡水登萍过来的。

这和尚看来痴肥慵慢,但一动起来,却十分之快,转眼已到了五龙亭内。

左常生等一看,却认得这个人:

“了了大师!”

了了大师在江湖上的名气,已不算小,他原本是乡间杀猪的小子,也曾替人割鸡杀鸭、打鼓、敲钟,连小偷、孝子部当过,后受萧秋水影响,对武学有兴趣,投身少林,倒学了一身好技艺,但因吃狗肉愉喝酒而被逐,后又自谓对佛学生极大兴趣,自创一家,正是大庙不容,野寺不收,道释密都不要的野狐禅。

了了大师却仍洋洋自得,自许为禅宗高僧,其实只是个古怪和尚。

因此武林中人都改称他当“鸟鸟大师”,但又惮忌他一身怪招,正面也不敢如此呼他。

左常生却不知道,这“鸟鸟大师”其实是萧秋水闯荡江湖最早时的挚友之一,萧秋水因鸟鸟大师肚皮凸起,在少林时又佛号“大渡”,而在乡间的人又称他为“大肚”所以就昵称他作“大肚和尚”。

故此,大渡和尚就成了大肚和尚,了了大师就成了鸟鸟大师,乌鸟大师和大肚和尚原是一个人,难怪左常生等并不认识。

大肚和尚鸟鸟大师走近来第一句话不是“阿弥陀佛”,而是三个

“***!”

然后才讲下去:“你这干八小子以后不准叫我大肚和尚。”

萧秋水笑道:

“那叫你鸟鸟大师好了。”

大肚和尚更怒:

“你再叫,我揍你!”

出手如凤,双指并点,戳向萧秋水!

左常生等犹如五里雾中,不明所以,但大肚和尚双指眼看点中萧秋水“承位穴”时,倏然一变,撞开了萧秋水被封的“软麻穴”:

萧秋水一跃而起,却因几日都穴道被封,全身麻痹,不禁一个咕哆倒栽下去。

左常生喝道:

“好小子,你还想走!”

双拔一扬,界向大肚和尚,大肚和尚双掌一合,居然挟住双钹,两人各往后扯,但两方面俱不动分毫,正在这时,血影一闪,一人飞扑而来,厉声道:

“臭光头,要来撤野,先问过我血影大师!”

来人正是魔僧血影,双掌一分,两道火焰般的血掌,直劈大肚和尚,大肚和尚武功本已略逊左常生一筹,而今乍然两面受敌,即落下风,只听大肚和尚忽然向天大呼道:

“出来,出来!你们不出来,了了就要了帐了!”

五龙亭上雕有五条龙,黄龙。

而个五条黄龙卜落下了五道人影。

这五个人既不认识萧秋水,萧秋水也不认识他们,但萧秋水却觉得似曾相识,囚为这五个人就像另外五个人。

广西五友。

不过萧秋水也没空细看,因为钟无离、柳有孔的什棒已然刺到!

这时突然闪过一名长发披肩,猴手猴脚的高瘦青年,一手抓住柳有孔双计嚷道:

“喂,鸟鸟,你要我们救这人么?”

另一个疯疯癫癫但又有些漂亮的女孩子一伸手,已折断了柳有孔双针,也叫道:

“喂,大肚,点子扎手得很呀:”

再一个高大、虎头虎脸,但顶上头发不多于十根的壮汉,一出手抓住钟无离的尖棒,喊道:

“这些人好像是权力帮的!”

又一人身材不高,但精悍硕壮,傻傻呆呆,居然一手拗断了长棒,呼道:

“权力帮的人不好惹啊!”

另一个女跛子还要厉害,苦口苦脸,一垂时,“砰砰”撞走钟无离、柳有孔,啸道:

“不好惹么?我们广东五虎,专惹不好惹的人!”

那猴手猴脚,疯疯癫癫、虎头虎脸、傻傻呆呆、苦口苦脸的五人一齐道:

“广东五虎,正是如此!”

好像事先约好背出来一样。

“广东五虎1”

左常生目瞳收缩,盛江北立时摆出了架势。

“广东五虎!”

萧秋水想到“广西五友”,心都温暖了起来。

“广东五虎?”

钟无离、柳有孔一接触就被人击退,怔在当堂。

“广东五只老虎仔,”大肚和尚一边和血影大师大打出手,一面大呼小叫道:

“快跟我救此人,他是我死敌,也是我好友,更是我恩人,不救他,我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你们就是全广东最无用的五条老鼠仔!”

那疯疯癫癫的女孩子怪眼一翻,喝道:

“广东老虎,岂是老鼠!”

那猴手猴脚的青年叱道:

“给我好好瞧着,我,们——打!”

说着就呼啸向左常生、盛江北等冲了过去!

一萧秋水目中有泪,心中却好温暖。

——“不救他,我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

一一大肚和尚!

——朋友!

朋友!

萧秋水曾为过大肚和尚,赴汤蹈火,而今大肚和尚也为他在死不辞,至于大肚和尚曾为过广东五虎做过什么,致使广东五虎为大肚和尚亦如此两肋插刀、奋勇前往,萧秋水不知道,但他知道大肚和尚一定对得起他的朋友!

正如萧秋水对得起自己的朋友。

五人向左常生、盛江北扑去,忽又回头,那苦口苦脸的女子道:

“不行,我们救人,总得要人知道我们的高姓大名。”

那疯疯癫癫的女孩子一笑,立即抢着说:

“正是。我叫刘友,潮阳人,人家叫我做‘疯女’。”

那猴手猴脚的青年和傻傻呆呆的后生几乎抢着同时说话:

“我是揭阳吴财。”

“我系宝安罗海牛。”

那虎头虎脸的壮汉也抢着说:

“我珠江人,人家叫我阿杀,原名山仔。”

那首先说话的跛子也道:

“我呢,我叫阿水,梅县阿水。”

疯女比手划脚地道:

“我们,就是广东五虎。”

那矮小精悍的罗海牛道:

“永不分开的广东五虎。”

“永不分开的广东五虎?”盛江北怒吼道,“我要把你们打成死蛇烂鳝!”

“你这只无牙老鼠广那梅县阿水虽是女子,却似是五人中最凶的,“我先来教训教训你!”

一冲过去,可能因为大快,竟跌了一交。

盛江北张开血盆大口大笑道:

“跛子也学人……!”

猛见阿水跌落时声势汹汹,盛江北忽觉不妙,一个错步闪身,“砰”地一声,阿水一个肘锤落空,击在一块巨石上,石裂为四!

这一下,连钟无离、柳有孔都为之咋舌;广东另外四头老虎却“啧啧”地调侃道:

“哇哇,差点老命没了。”

“嘻嘻,老骨头可不堪阿水这雷霆一击啊。”

“咭咭,可后悔多嘴了吧。”

“嘿嘿,你妈的老婆会生蛋。”

四人乱讲乱骂,更激起盛江北无名火三千丈,心中怒极,因一上手时轻敌,大众人面前失威,大喝一声,竟施出“八步杨家拳”,拳风虎虎,反攻回去!

“八步杨家拳”共十六路,每路八势,每势八式,盛江北虽已一把年纪,但使起“通天炮”、“推山掌”、“旗门手”、“劈折掌”、“穿心腿”、“凿子拳”真是有声有势,一时拳如雨点,罩住了阿水的身形。

盛江北的拳法虽然厉害,但阿水的拳法,越打越牛,拳路乃走“醉八仙”,可是钩,提、却、撞、冲、倒、捺,全用刚劲,硬打硬劈,一招铁拐李使得之沉猛刁泼,盛江北虽练拳四十载火候,也不敢与这幸辣女子硬拼!

萧秋水运气调息了一阵,在场情势,他都一一在目。

其实他听到屈寒山命左常生等擒自己到五龙亭迫问,心中已是暗喜,因为他知道大肚和尚在这种时候,通常都会与中山林公子约晤比武,现在大肚和尚果然在此,林公子却不在,却来了广东五虎。

这广东五虎,其古道热肠、活泼刁钻,极似广西五友,但武功招数,却更近市井流氓,乱打乱拼,犀利霸道,令人无从防御。

殊不知广东五虎,之所以有今天的声名,亦是身经百战,一层一层,一个一个,从基层的太保流氓,一直打到土豪劣绅,到后来与武林高手力拼,一点一点名声地打上来的。他们也曾助狄青平侬智高之南侵,保国安民,立过大功。

所以他们的武功,可能不太好看,但却很实用。

萧秋水又不禁想到铁星月和邱南顾:他们二人,也是伶俐古怪,好打不平,武功走自成一家之路,岂不是与这两广十虎,乃同一族的人?

萧秋水想着,竟不禁有些好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喜欢他们,而自己也是十分气味相投。

萧秋水想着想着,场中战况又有改变。

盛江北的拳路己无法封住阿水凌厉的胡打乱撞,招式一变,竟使出北拳精准中的菁华:“弹腿拳”

弹腿拳分十路与十二路,十路歌诀乃是:

“头路冲招一条鞭,二路十字奔脚尖,三路盖打夜行式,四路撑叉把路拦,五路架打,六路单展,七路双展,八路回转,九路碰锁,十路箭潭。”

十二路乃分三段,歌决如下:

“弓步冲锤一条鞭,左右十字奔脚尖;翻身盖打劈又碰,撑叉穿撩把腿弹。护头架打掬心拳,仆步双展使连环;单展贯耳脚来踢,蒙头攫裆踢两边。腰间碰锁分两掌,空中箭躇飞天边;钩挂连环机妙巧,披身伏虎返华山。”

由歌诀可见,“弹腿拳”走势灵便,拳如流星,眼似电,腰如蛇行,步赛黏;神要充沛,气宜沉;力要顺达,功宜纯正,此乃练拳八法。

盛江北的拳式、合并十路十二路,使出来可说是武学大要,北拳菁华。

面对如此精纯的拳术,阿水渐力不从心了。要不是盛江北被屈寒山击伤在先,锐气大打折扣,又被广东五虎惹得上了火,沉稳大失寸度,阿水很可能就己伤在盛江北招式之下。

这使萧秋水想起广西五友:

广西五友也是热情澎湃,武艺高强,使得对手无法应付,但在万里桥一役,硬碰硬对上了“观日神剑”康出渔、“独脚神魔”彭九等,结果仍是略逊了半筹。

盛江北一占上风,“嘎嘎”张开血口笑道:

“看你这婆娘还凶不?”

梅县阿水陡然收拳正步,道:“不打了。”

突然“咳吐”地飞出一口痰,直喷向盛江北,盛江北大吃一惊,还以为是什么犀利暗器,边单掌封架,边五指一钳,竟把那口痰抓在手里,一时哭笑不得。

梅县阿水“卡卡”笑道:

“你这老王八,还不是喝了老娘的口水!”

盛江北怒无可遏,大吼一声,挥拳又冲了过去,这下拼出了性命,正是由搏战式的“短打拳法”!

忽听一人“嘿嘿”笑道:

“水姐歇歇,让我罗海牛来接这者乌龟两招!”

盛江北的“短打拳”内容比弹腿更增加了踏步走及击响等动作,而且步快,速度和空中动作的招式繁多,兼有马拳的起伏转折,窜蹦跳跃,尤其跨虎、双钩、撩掌、挎时、架打、单鞭、冲拳、飞脚等动作,更使得出神人化,纵是高手也难以招架。

萧秋水看在眼里,心中确也感慨盛江北武学渊源精深翰博,不知怎的竟也给“权力帮”收买笼络了下来,委实可惜。

但是这短小精悍的罗海牛,招式却不繁复,甚至可以说极为简单,一拳就是一拳,一脚就是一脚,进步就是三七推前,退后就是后倚立急闪。

但是这简单的正拳、前踢,以及进退步法,却给罗海牛使得纯熟至极,似在梦游中也可以使得出来,这简单的一进一退,使得盛江北的拳击落空,更单纯的一拳一脚,也给盛江北很大的压力。

只听这短小精悍的罗海牛“嘿嘿”笑道:

“这就是我自创的‘空手拳法’,你看怎样?”

就这简单寓繁的一拳一脚,罗海牛己不知练了几年,打了多少次。却能使盛江北穷于应付,盛怒之下,厉啸猛吼,施出了“功力拳”!

刹那间,盛江北便已打出“左右弓步横击”、“分掌并步”、“冲天炮拳”,‘左右三环套月”“左右弓步双冲”、“托掌冲掌”等招式,这一下,令精简有力的罗海牛都抵挡不住。

萧秋水心中不禁暗叹:“这盛江北会战数场,却从未有一次使用同样的拳招,所学之杂,真的是名符其实的‘大王龙’。”

然在这时,“大王龙”的拳忽然慢下来。

盛江北已不断地喘息,脸上青筋毕露,满脸涨红,步法也不灵活了。

这“大王龙”毕竟年纪大了,而且气得死去活来,打得也累了,这一下来,许多老人家的病都一齐发作出来了。

罗海牛凌厉的拳劲与腿风已越来越急,正在此时,突然一收,罗海牛笑道:

“不打了”

盛江北吓得往后一跳,以为罗海牛好似阿水一般,又要吐痰,宝安罗海牛“嘿嘿”笑道:

“你武功好,我打不过你,你是气喘了,我胜了你也没意思。你还是休息休息吧。”

萧秋水发觉罗海牛有如唐朋一般,笑声都极难听,但心肠却极好,不愧为大丈夫这三个字。

盛江北抚胸瞪着罗海牛,目中竟也闪过一丝感激之色。

那又瘦又高,猴手猴脚的吴财却道:

“我们呢,也别无所求,只要你们高抬贵手,不要为难这位朋友,我们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揭阳吴财话未说完,只听左常生一声阴冷的哼声道:

“救人么?那可要问过我的双钹。”

吴财摸着脑勺子,可真的蹲下来俯近端详左常生利用尖锯的双钹,呆呆地道:

“问它么?破铜烂铁可不会应呀。”

左常生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它说不可以!”

双钱一展,向揭阳吴财脸颊施割而出。

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吴财身子竟滴溜溜一转,姿态极其漂亮,竞就闪过了双钹的攻击。

左常生脸色又是一沉,再不打话,双钹如蝶翻飞,向吴财展开风雨般的狂攻!

吴财的手姿却如舞姿,步法亦如舞步,看来虽不觉快,但却从容不迫,悠悠闲闲地化解了左常生凌厉的攻击,而且招式十分好看,只听吴财笑道:

“我这是风门舞姿,你打不着我的。”

双袖飞扬,宛若起舞,左常生反觉吃力。

原来这吴财原是潮州名优,自幼学舞,惟古代舞武互取共通,而且学舞剧之类必须要有相当好的武打身手,吴财便是从舞艺锻练出如此武艺。

左常生的双拔虽无常、凌厉、阴钻、毒辣,却在吴财蝶舞悠然下,伤不了他分毫。

左常生与吴财斗了近百招,依然没有占到上风,招路一紧,挺而走险,双钹一拍,“骼”地一声,使吴财一失神,双钹左上右下,直劈吴财!

萧秋水在旁边看心里一凉,知道左常生又要使出绝招,急叫道: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吴财一个旋身,已避过左常生双钱,瞥见左常生腰腹间露出一处破绽,刹那的时机是何等之快,吴财不及细虑,左足一抬,立即踢了出去!

然而他却踢了一个空。

左常生没有小腹!

幸亏萧秋水的声音他已听在耳,一脚踢空,还能把住桩子,但在这刹那,左常生已双钹一合,直袭吴财之咽喉!

就在这刹那间,吴财一只腿还伸入左常生腹里,却猛一个向后大仰身,贴脸闪过双钹,真是险死还生。

在旁的广东四虎,关心情切,忍不住都叫了出声。

吴财虽避过一死招,但处境仍是险极,一足陷在左常生腹内,以一足支地,身作大仰,左常生怎会放过如此良机,即刻变招,双钹立时转挫下去!

这一下吴财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但他居然身子还可以往后翻。这一翻仰,仰到头顶触脚跟,几乎合一在一起,腹部朝天,一足支地,又问不容发地让过了左常生双钹!

左常生倒是呆了一呆,他想不到吴财的身子那么韧,骨头如此软,可以躲得过他这双钹。就在这一呆之间,吴财发出一声怪叫,立时往一旁滚了开去。

这一滚也是极快利落,滚到后来,还成了翻筋斗,连翻百来个筋斗,“霍”地落在疯女之后,伸了伸舌头,却发现自己早已汗流泱目。

这几招急遽直下,风险之大,无可比拟,吴财这下仗着身软骨轻,才逃出鬼门关,广东四虎才同时舒了一口气,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

左常生正想追击,突听一声猛喝,那个高大硕壮的珠江杀仔,左手拿大斧头,右手拿大铁锤,没头没脑地往他头上捶过来!

左常生一看,知道每一锤每一斧至少都有百斤之力,这么一抡,更是可怕,若给这凶神恶煞的人敲中一记,哪里还有命在?忙全神对付。

萧秋水一方面为广东五虎担心,一方面也觉得有趣:这广东五虎也正如广西五友一般,宁愿以弱击强,身历险境,也不愿以众敌寡,实行群殴。

——他们可真像“神州结义”的兄弟们啊。

第七章 丹霞山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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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肚和尚双掌是挟住其中一名使“断门剑法”老者的剑尖,但其余四位老者的攻势,却更为凌厉。

大肚和尚双掌制住一名老者的剑,看来是妙着,但大肚和尚武功本就还在萧秋水之上,至少可以缠住两名老者的攻势,但而今双掌一合,与那名老者,两人都僵住了。

然而萧秋水又如何是那四名老者合击之敌?

就在这时,只闻一声急啸,起自山顶,再响起时己在山腰,转眼到了萧秋水背后,萧秋水只觉眼前人影一花:青衣、白袜、黑布鞋!

梁斗!

梁斗一到,抬手已抢下一把剑。

五人齐叱,三柄剑已刺向梁斗。

梁斗出刀。刀光一闪。隐没不见。

五人一阵怒喝,闪人追了七八步,差点相互挤落山崖。

惟有那名手中长剑被挟的老者,脱不得身,变成在丹霞关口,只有他和大肚和尚、萧秋水。以及大侠梁斗对峙。

梁斗目中杀气一闪,倏听背后有人道:

“住手!”

那五名老者,如闻律令般,立刻住了手,那与大肚和尚抢剑的者者,竟也放弃夺剑,五人齐立,拱手当胸,右手中指竖起,左手尾指弯曲,恭声喊道。

“水上龙工,天上人王;”

只见来的人是雍学士,他也直立诵了两句:

“上天人地,唯我是王。”

旁观人一见,显然雍学士的身份地位甚高,五名老者神态十分恭谨。梁斗忽然笑道:

“你果然是。”

雍学士冷笑一声:“你猜得不错。”

梁斗目光闪动:“那这五位就是长江岸上著名的‘五剑’神叟了?”

萧秋水失声道:“‘五剑神叟’,是朱大天王的‘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中的‘五剑’?!”

那五人冷哼一声,爱理不理。粱斗笑道:“正是他们。至于这位正是大名鼎鼎的‘双神君’中之‘柔水神君’,他与‘烈火神君’,是朱大天王最得力的高手,长江一带,雍先生真可是大大有名。”

柔水神君雍学士冷笑道:“据说你和几名手下在秭归杀了‘长江三英’,而且又在高要与‘长江四棍,起冲突……”

萧秋水却突然打断道:“不是手下,而是兄弟。”

柔水神君脸色一变,他横行江湖,谁人敢对他如此不敬,何况萧秋水对他来说,只是晚辈中的晚辈,居然敢这样对他说话!柔水神君正待发作,梁斗却道:

“只不知权力帮为何把雍神君也列为歼灭对象?”

柔水神君沉着脸道:“权力帮向来把朱大天王的人,视作肉中的毒刺。”

梁斗笑道:“朱大天王岂是李沉舟的一根毒刺而已!”

柔水神君脸色登时柔缓起来:“我说的毒刺,是致命的,致权力帮的性命!”

梁斗道:“那么,在别传寺中,权力帮‘八大天上’中的‘火王’本是来伏击你的?”

柔水神君沉声道:“起先我也以为两广十虎等亦是权力帮派来的人。我们之所以聚合一起,可以说完全是巧合。”

梁斗道:“不过这也使‘剑王’和‘火王’相会一道。”

大肚和尚冷笑道:“怕什么,我们就跟他们拼了!”

梁斗笑道:“现在‘五剑’都来了,以五位老前辈的武功,自然是大增我们的实力。奇怪的是权力帮怎会让你们冲上山来?”

“蝴蝶剑”的老史道:“我们一路上山,也没遇到阻敌。”

“鸳鸯剑”的老史也道:“这点我也觉得很奇怪。”

梁斗望望天色,山中早暮。

雾渐浓。

别传寺在浓雾中,似有似无。山壁气势之凝重,犹如劈面压来。

怎么权力帮一点动静也没有?

既没有发动,更没有抢攻。

他们究竟已闯入了别传寺周围,还是只在山腰展开包围?

山静,连鸟声也没有,山中雾暮四合。

下午·笛子、二胡、琴

权力帮究竟在哪里?他们在做着些什么?

萧秋水看着浓雾慢慢地涌上来,笼罩住海山门:这浓雾之中,究竟有几个敌人?

但萧秋水看着浓雾,一直幻化着唐方的形象。

——唐方,唐方,唐方。

“飕”突然雾中精光一闪,直向萧秋水打来。

——莫非是唐方来了?

萧秋水一呆之下,竟忘了闪躲,突然人影一闪,青衫、白袜、黑布鞋,一扬手,捉住暗器,一甩千,暗器反打入雾中,雾里传来一声惨叫。

惨叫声发出的同时,雾弥漫中,有不断的奇特的扭曲的唿哨之声,只见不住有人影高低窜伏,身法异迅,也不知道来敌多少。

萧秋水只觉毛骨悚然。他握剑的手一紧,就在这时,梁斗反手把他一带,闪电般拖出了五六丈远,只见他原来站立的海山关口,“轰”地冒起一团火舌!

火势很盛,但熏烟极浓,加上雾气氛氢,根本不知来敌动静、

火蔓延得极快,一下子,东南方一齐起火,迅速地扩张开来,而且因山中湿气,火中带浓烟,更看不清楚火中的攻势。

就在这时,忽然下雨了。

其实不是下雨,而是山泉。

山泉自天而降,纷纷洒落。

火势经雨势一挫,火扇大降,只见山岗原来大肚和尚的位于上,洒落一道瀑布,梁斗喜道:

“柔水神君把山泉从河渠导引到这里来了!”

火势受挫,火光中,忽然闪出一人,这人好像穿着一团火一般,全身闪闪火光,连头也光得发亮。

这人一闪,火光就是一炽,再闪,火势就更猛了。突然间,崖上落下一个人,国字口脸,儒生打扮,他一下来,就似泼了一盆水,跟那火中人半空交替而过,只不过一刹那间,那火一般闪亮的人,忽然间暗淡了;而这儒生打扮的柔水神君,变成了火团,怪叫着冲上山巅!

他们两人,一水一火,一交手问,都受了伤。

“火王”一退。火势立灭,但闻一阵轻亦快急的步履,大雾浓烟中,三人已抢登海山门!梁斗大喝一声,萧秋水冲出,剑光幻化秋水,封住三人,那三人用三种不同的兵器,回攻过来,一阵兵刃相交之声,萧秋水大显神威,竟使出杜月山的剑法,一下子把三人都退了下去。

三人一退,又上二人,萧秋水丝毫不退,藉着有利地势,与权力帮的人力争要塞。

那两人与萧秋水交手七招,又遭萧秋水以梁斗所援的借力打力之势,逼了下去,这时又一先一后,扑上二人。

萧秋水剑光一闪,“天际长江”,拦住为首那人,那人被截了下来,掣刀一翻,一刀析落,萧秋水回剑一张,就是“浣花剑派”中的“满天花雨”,那人惨叫一声,中剑落下山崖。

萧秋水出剑得利,心中得意。另一人冲上岩来,萧秋水一出剑,正欲展招,突然雾中剑光一闪,萧秋水剑折为二;剑光再闪,萧秋水不及招架,剑势之快,无可匹比,正在此时,刀光一闪,刀剑交击,各自发出一声冷哼。

这时来人己抢上山海门,神色阴冷,杀气大盛,背向山崖,正是“剑工”屈寒山。

出刀的正是大侠梁斗,他正与屈寒山对峙着。

萧秋水惊魂甫定,又有三人抢登上山。

萧秋水正汀起精神,凭一双肉掌拦截,忽闻一声清笛,继而琴韵,二胡忧伤,萧秋水不禁呆了一呆,三人已抢入丹霞门。

萧秋水喃喃道:“是你们……”

“呼”地平空飞来一剑,萧秋水一手接住,只听一人沉声道:“正是我们,虽是旧识,今日相见,却为死拼,你不必相让。”

萧秋水横剑当胸,长叹一声道:“是,三位请进招吧。”

这三人不是谁,正是昔日萧秋水冲出成都浣花剑庐时,在桂湖所遇的“二胡、笛子。琴”三才剑客!

登雕梁、江秀音、温艳阳。

雾意雾色皆浓,萧秋水竭力要看清楚,却看不清楚。

白雾中那女子划动玉笛,她的手势并不十分快,但苗孔却发出了“啸、啸”笛音,比剑风还震人心魄。

另外那登雕梁也从二胡中抽出长剑,温艳阳亦从琴下拖出宝剑,剑出鞘时,一片清亮的弦琴之音。

就在这时,江秀音的笛剑突然加快,破雾刺出,萧秋水低头一闪,疾快回了四剑,但他的四剑立时被架开,登雕梁、温艳阳的剑锋同时攻到!。

此时的萧秋水,一回江湖历练大增,一因武功得梁斗指点,又自潜修杜月山的剑法,决非冲出四川萧家时的武功所能比。他以一敌之,居然越战越勇,他前虽曾败于三才剑客合攻之下,此时却能打个旗鼓相当。不致落败之理。

但他反击之下,才知道琴、胡,笛三剑,武功之进境也不可以道里计,心中更是吃惊;剑起天韵,萧秋水施出“浣花剑派”的浑身解数,揉古杜月山的“双分剑法”,尽力敌住三人,不让琴,笛、胡三人抢登危崖。

但这一来,萧秋水已无法抽身阻敌。一阵唿哨,又有两人抢登入关,正是狮容虎脸的“狮公虎婆”。猛听一声大吼,一人犹自天而降,江头凸肚,正是大肚和尚,缠住了狮公、虎婆。

这时咆哨之声此起彼落,山崖四周,响声起伏,但抢登山崖,却只有此途。眨眼间有六七批人又要抢登,但都在铁梯上、山腰间、关门外。山崖边被别传寺中冲出来的高手:李黑、胡福、阿水、疯女等截杀起来。

这时丹霞关前打得一片灿烂;此关若守不住,就退无可退,只有被围在别传寺中,四围受敌了。大家都知道,这寸土失不得,是故拼命死守。

这座别传寺山门,似天梯铁锁;众人的死守,也是铁箍一般,但来敌愈来愈多,攻势愈来愈强,打得红土籁籁而落。萧秋水苦战三才剑客,开始是对方三柄剑犹如九天神龙,继而觉得对方连琴、胡、笛也是武器,亦是另三把剑。

再战下去,剑锋所带起的风声,乐器所引起的音韵,又是另六柄剑,剑剑眩目迷听!

——不能再战下去!

那凄迷的琴韵,那楚怆的笛音,那悠远的胡弦,交替成一幕忧伤的画:唐方,那次在桂湖,唐方、左丘、玉函的来援!

——兄弟们,你们在哪里?

萧秋水渐渐受剑光所迷乱,乐声所炫惑,剑法己渐渐慢下来,猛一声清叱,胡,笛齐压住萧秋水右手剑,琴挡架萧秋水左手掌,三剑直追萧秋水之咽喉!

三柄尖刊的剑陡然一起顿住,在萧秋水的咽喉不到一分处。

萧秋水咽喉的皮肤亦感受到剑光的寒意,而起鸡皮疙瘩,萧秋水长叹了一声,如同上次“杭秋桥”之役一般,缓缓闭上了双目。

——技不如人,夫复何言?

但三人并没有刺下去。

三人都说了话,说得急而快,声音却很低。

江秀音道:“上次在‘聆香阁’,我们败于你朋友之手,你也没杀我们。”

温艳阳道:“所以我们也不杀你。况且若以一敌一,我们尚非你之敌。”

登雕梁道:“我们是奉命抢关,不得不打,我们找上你,是不希望你死人手,无论如何,你算是我们的知音。”

——萧秋水若非他们知音,就不会两次被乐韵所迷,一败涂地了。

萧秋水心里感激,但他有话要问:他们究竟知不知道“三绝剑魔”孔扬秦已死在他们手里?

孔扬秦正是三才剑客的掌门!

他正想开口要问:突然山崖响起了一声清啸!

这啸声一响,三才剑客相顾一眼,三柄抵在萧秋水咽喉上的剑,便突然都不见了。

只剩下二胡、笛于。琴。

一下子,连二胡、笛子、琴都不见了

只剩下三个人。

一下子,连三个人都不见了,不单止于这三个人,连攻山的所有人,都一下子消失了,撤退了,隐在雾中了;一刹那间,只剩下守崖的高手,紧张的防御,一步步倒退,同到丹霞关、别传寺山门田

大家紧守在别传寺山门之后:权力帮的凶猛攻击,犹如虎豹豺狼,在死守中幸无折损人手,但电伤了数人,令人胆战心惊。

大家退至别传寺山门,雾色更浓,居然微带山晖彩夕,原来是黄昏已至。

黄昏·撤退

山映斜阳,片刻即暮。

暮落就要一片深沉。

大家仍望着浓雾深处,犹有余悸,不知几时又一声长啸,再涌现一批杀手。

大侠梁斗忽然沉声道,“要撤退了。”

劳九哑声道:“撤退?”

——这辛苦战役争来之地!

梁斗神色悠然,淡淡地道:“是的。”

胡福忍不住问道,“何解?”

梁斗目光悠远,似停在暮色渐合的丹霞山形上:“到了晚上,什么都看不见,这里就守不住了,而且反而成了攻击重点,不如退回寺中。”

忽听一人接道:“正是。别传寺中,我们在一起,至少还比在这山崖上分散受人攻击的好。”

说话的人是柔水神君。

柔水神君此刻非但一点都不“柔水”,而且简直被烧到焦头烂额。

——但却是他,击退了“火王”。

要不是他,火舌蔓延,权力帮早就趁虚攻上,而且势不可当。

梁斗缓缓回身,微笑凝视柔水神君,道:“雍兄高见,弟甚赞同,适才一没,要不是有雍兄退‘人王’,后果真不堪设想。”

柔水神君居然也和颜悦色,道:“刚才压阵却全仗梁大侠,要不是梁大侠扣杀住‘剑王’,这地方就没有我们说话的份儿。”

两人经此战役,都不禁惺惺相惜起来。

梁斗道:“下一役,还不知如何呢!我们先回去吧,晚上……”梁斗笑了笑又道:“恐怕还有一场殊死战。”

金色的夕阳很快坠落,暮色比雾色更深沉,晚风拂过,萧秋水却注意到梁斗青衫背上,一片汗湿重衣。

——虽然适才战役中,山崖上,大侠梁斗对峙“剑王”屈寒山,两人只交手一招,一直对峙着,并未出过第二次手。

他们一番死战,守住了丹霞关,却立即要撤走。

因为暮浓若乱发,而山色渐暗,连雾气,亦转而为露。

黄昏过去

暮垂·围炉曲

别传寺中。

他们生一盘火,在大殿;又生一炉火,在院内。

人就在殿中、院中、四周,在每一处备战、戒防。他们知道权力帮此际已包围了他们。

别传寺外,暮色深深中,有劲敌无数。

海山门之役中,击退了敌人,但他们这边也伤了五人。

蝴蝶剑叟与少林洪华分别受了点轻伤,其他珠江杀仔,揭阳吴财,及断门剑叟,都受了较重的伤。

杀仔是因太过拼命,击退杀力凌厉的康出渔,但不意为康劫生在旁暗算所伤。断门剑叟在一招拼命打法中,斩伤了“长天五剑”中之一人,但却失去控制,堕落崖下,幸柔水神君及时抛出腰带束住,却仍为尖利岩石撞伤。吴财却是一面打一面玩,玩得忘了形,给杜绝在臂部劈中了一刀,幸亏他及时一脚,把“刀魔”踢了出去,否则一条左膀子,便要算废了。

这三人伤势不轻。杀仔天生神勇,伤犹可战。断门剑叟伤了几处,但多为碰擦瘀伤,并无大碍。吴财伤得入骨,但伤在左手,亦影响不大。

他们就凭着天未一点微明,生起了熊熊的炉火,团团围坐在火边,谈天,低声唱一首江湖好汉。天涯浪客的:“围炉曲”……

梁斗望望天色,道:“权力帮攻了一次,还会再攻的。他见我们在丹霞关摆空城计,初未必敢挺进,但包围布局妥定后,他们会再度猛攻的。”

劳九突地一拳捶在地上,粗声怒道:“操他***,他们人多,不干脆一块儿冲过来拼算了,却要……”

好人胡福却摇手道:“不然,不然。他们也不见得人多,否则早就冲上来,吃掉咱们了。”

梁斗笑道:“咱们误打误撞,却来到了这里,跟朱大天王身边的红人,联上了手。”

李黑“桀桀”笑道:”够他们忙的了。”

柔水神君冷笑道:“不过咱们也没讨了好。原来围杀我们的‘火王’,却因此跟‘剑王’联上了手。”

梁斗笑道:“不过咱们也并肩作战了。”

罗海牛“嘿嘿”笑道:“一齐干上了,痛快,痛快!”

鸳鸯剑叟正色道:“看来此刻,权力帮正越过丹霞关,向别传寺展开包围哩。”

梁斗也正色道:“所以我们即要严加防守;”转而望向柔水神君一揖道:“有一事请教。”

丹霞关一役后,柔水神君与大侠梁斗正是惺惺相惜,也不禁客气起来,柔水神君道:“梁大侠尽说无妨。”

梁斗道:“此番兄台等被困丹霞,而‘剑王’又击杀,长江四棍”等于高要,弟素知朱大天王与李沉舟有夙怨,如此情形,明显已两虎相争,只不知因何‘权力帮’除‘剑王’、‘人王’外,一直未见‘八大天王’中其他六王来援,以权力帮号今天下,似不该如此低能。至于‘朱大天王’名震水陆二路,绿林好汉,无不慑伏,却未知因何神君杀敌于此,救兵不来,尤其是与雍兄齐名的‘烈火神君’,迄今来至,究竟是何原因?”

“柔水神君脸色阵沉阵阴,半晌才道:“梁大侠,问得好。”正在此时,忽然别传寺围墙冒起一个人头,“飕”飞射一箭,飞快如流星,直射柔水神君。

柔水神君双手一钳,挟住一箭,神色不变,道:“来人,备酒!”“神剑五叟”中未受伤的四叟齐齐应了一声,各将杯子酌满,大肚和尚不禁道:

“权力帮来得好快!”

梁斗笑道:“是好快。”说着举起酒杯,向柔水神君敬道:“请。”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围墙被打穿了一个洞,一只拳头伸了进来,化而为掌,一招,“飕飕飕”,三道星光,直打梁斗。

梁斗神色自若,一仰头喝干杯酒,一扬手,连环三套,“碰”地瓷杯盖于石桌上,二枚暗器尽入杯中,杯沿却已嵌入石桌中。

柔水神君目中已有激赏之色:“好内力。”

梁斗笑道:“暗器有毒,碰触不得,只好永留杯中。”

柔水神君笑道:“来,我敬你。”

梁斗笑道,“谢酒。”一口气于尽,却又斟满一杯,遥向外朗声退:

“此刻月明星稀,我们在寺中煮酒论英雄,各位却在寺外餐风饮露,多有辛劳,且饮一杯。”

说着一口干尽。

院外真个月明风清。

原来夜晚已经降临了。

晚初·那又深又远的长廊

月明星稀,

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

无枝可栖。

萧秋水居然朗声漫唱起来。歌声悲宏。座上江湖好汉,落泊天涯的浪子,也禁不住以筷子击节和唱起来。

唱完之后,梁斗拍手道:“好!好!”柔水神君也不禁有赞叹之色,一时觉得与这般英雄豪杰,意兴十分相投,梁斗忽道。

“雍兄,你为‘朱大天王’效命,是自愿,或是被迫?”

柔水神君脸色一变道:“梁大侠何出此语?”

梁斗正色道:“我是率言直语,不瞒雍兄。雍兄在武林之中,虽非侠辈,但亦甚少为恶,且多锄强扶弱,惟朱大天王一脉声名狼藉,无恶不作,雍兄甘屈于朱大天王旗下,实非武林之福,兄弟等之期愿也。”

背后的“神剑五叟”,纷纷变色欲翻脸,柔水神君脸色微微一变,扬手阻止,缓缓道:

“我是天王麾下‘双神君’之一,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实要感谢天王栽培,至于后世功名,不如在生权位,梁大侠狰言,兄弟心领便是。”双手敬了梁斗一杯,又道:

“今番我们于死地相遇,井肩作战,实属缘份,但他日能逃生此地,江湖相见,我等立场不同,梁兄自可兵刃相见,无需顾忌,或念今日之情也,至于兄弟我,心狠手辣,武林名闻,梁大侠若能杀我,自当杀我,不必留情;我若能杀梁兄,亦当如是,故梁大侠无须劝谕。”

梁斗苦笑道:“可惜,可惜。”一口干尽酒杯,向大伙道:“来,来,来,我们无谓谈这些扫兴的事,且为歼灭权力帮,我们大家来尽情干杯。”

众人也就兴起,纷纷添增杯子,痛喝起来,柔水神君道:“我知道厨房里还有些素菜,倒是好下酒。”

萧秋水本不嗜喝酒,当下道:“我去拿来。”

“腾雷剑叟”因与萧秋水于丹霞关中一役,对萧之奋勇不退的精神很是欣赏,怕他独去出事,于是道:“我也去。”

紫金阿水也道:“就我们三个人去。”

厨房离大殿有一段距离。

月华如水。

谁都知道这三人此去当不止是为取菜肴,更重要的是探知别传寺受围的情势。

他们走过长长的甬道。

长廊,没有人,院外万木轻摇,是树影,是人影?

阿水一边走,一边望春天空一轮皎月:“要是此番我能活得出去,这一生里,我一定好好珍惜,做一些事,再不能在江湖上如此混混终日了。”

萧秋水看看她月华下坚定的侧脸,点点头道:“其实以两广十虎之才,偏于东南一隅,实是大才小用。”

“腾雷剑叟”却冷笑道:“这院子里里外外,都不知有敌人多少,你们还谈什么将来?”

阿水一瞪眼就要发作,萧秋水笑道:“那前辈要谈的是什么?”

腾雷剑叟狞笑道:“谈的是杀人!”

萧秋水道:“杀人?”

腾雷剑叟怖然道:“你知道我杀人要杀多久?”

萧秋水道,“哦?”

腾雷剑叟酷毒地道:“通常我生擒一个人,要杀他,至少可以杀六天,多则可以杀十六大,有次我把一个人,一天割一片肉,洒一把盐,当他面前煮来活吃。”说着腾雷剑叟向着黑黝黝的草丛厉声道:

“谁要是犯着我,我决不饶他!”

萧秋水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腾雷剑叟是故意讲给权力帮的人听的。但他也知道江湖经验老到的腾雷剑叟,心里也恐惧起来:

只有心怀畏惧的人才会出言恐吓别人。

月华如霜。

这别传寺看来,在黑夜中辉煌,在沉默中安详。

于是他们推门进了厨房。

厨房里有菜肴,菜里没有毒。

江湖历遍的腾雷剑叟,一进来就用银针试探菜里有没有毒。

这又使萧秋水想起唐方,唐方是唐家的人,唐家的人都很小心,所以很难可以毒倒唐家的人。

——除了一次,在甲秀楼……

腾雷剑望正打开门,要出去,突然六道蓝芒飞打而至,腾雷剑史一时撞退正要出门的阿水,猛关门,“夺夺夺”、“夺夺夺夺”暗器打入门里。

门猛关上,厨房内一片黑暗。

阿水怒道:“你撞我……”

萧秋水忽道:“不行。”

腾雷剑叟道,“什么不行?”

萧秋水道:“不能困在这边。”

腾雷剑叟道:“出去做暗器靶子?”

萧秋水道:“做暗器靶子也要出去和梁大侠会合。”

阿水道:“我赞成!”

萧秋水把食物都用油纸包装起来,分别藏在衣襟里,腾雷剑叟终于道:“好吧。困在这里,死路一条。”

萧秋水猛撞开门,月光如水,甬道如一道长远的征途,萧秋水猛吸一口清凉的空气,斩钉截铁地道:

“冲出去!”

萧秋水方一出门,对方已发动了攻势。

厨房二处闭封的窗口,,一齐撞破。

月色如剑芒,照人厨房,刀锋闪亮,至少有六个人自窗口扑入。

但在同时间,萧秋水等都已冲了出去

萧秋水等一冲出去,长廊很长,至少有三、四十件暗器,一齐向他们打来。

萧秋水飞、挪、腾、移、双手抓、捉、拨、击,闪开与打落了十来件暗器,长廊长长,萧秋水冲势不减!

这时忽又闪出二人,一柄鬼头刀,一把流金铛,左右夹击。萧秋水一蹲身,流金铛险险扫过,他在低马时仍不断怯定,“乒”,地一声,星花四射,架开了鬼头刀,借势一搭,把那人甩了出去。

这时萧秋水已接近长廊的尽头,再冲十步,就是内殿,内殿有的是强援粱斗等人,就在这时,一度女口旭日之剑芒,在黑夜中陡然而起

“观日神剑”!

日不甚烈,但在黑暗中也灿烂无比。

这一剑显然不是康出渔出手,而是康劫生。

萧秋水知道不能恋战,一旦为康劫生所阻,权力帮的人必定会围杀之,他把心一横,一扬手,接来的暗器都打了出去!

康劫生吓了一跳,忙施剑砸开暗器,萧秋水已冲了过去,扑入门口,“砰”地踢开门扉,大喊道:“有敌来犯——!”

此际他本来可以冲人院内,权力帮虽重兵四伙,但暂时犹不敢侵入以樱大侠梁斗诸高手之虎威,但就在这时,萧秋水猛听在背后不到十步之遥的阿水,发出一声惨叫!

萧秋水立时倒掠出来。

他不能等梁斗等人赶到再算,救人救命,萧秋水宁愿死,明知自己螳臂挡车,也不能见死不救!

第四章 大肚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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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常生正在全神贯注,对付杀仔之际,盛江北因哮喘症发作,一时无法与罗海牛再战,而康劫生在一旁,却一直盯着萧秋水。

萧秋水功力未曾恢复,体力更未复原。

康劫生了解自己,若在平时,以一对一,他武功虽不在萧秋水之下,但论应变与机智,乃作战时的才华,他远不及萧秋水,打下去只有必败无疑。

但他却要杀萧秋水。

他不能让萧秋水活下去。

这不为什么,只因为他曾出卖过萧秋水,所以他更想杀他。

萧秋水倚着曲栏,正在全神贯注观战。

康劫生握着剑柄的手,用力得青筋毕露,场中却无人注意到他。

阿杀天生神力,臂力之大,左常生武功变化莫测,犀利玄奇,但他也不敢硬接阿杀威猛的攻势。

他肚子里虽有个洞,但衣衫已给吴财大脚曳破,阿杀不会那么傻,再上一次当,所以他一,时也制不住阿杀。

钟无离、柳有孔二人蠢蠢欲动,但却骇于广东五虎的武功,一上来半招间便毁了他们的武器。

另一边血影大师大战大肚和尚,更是杀得天翻地覆打得日月无光。

血影大师一上来就对大肚和尚用了“大开碑手”,这种掌法凌厉可开砖裂石,血影大师鲜红如血的袈裟飘飞,五龙亭的龙柱凤栏,倒给他无匹的掌力打毁了一半。

大肚和尚双掌厚而多肉,坚实有力,他使的一套拳法,中规中矩,但又异于少林正宗,是为“不不拳”,这种拳法的招式乃依据大肚和尚自己的名言:“饱者不饿”、“哭者不笑”、“老者不少”、“死者不生”“穷者不富”“软者不坚”等涵意创造出来的招式,亦可反复施用,诸如“笑者不哭”、“饿者不饱”……一路打下来,血影大师疯狂凌厉的“大开碑手”,竟给大肚和尚稳实的“不不拳”镇住了。

血影大师久战不下,此人好杀成性,越战越狂,便使出仗以成名的“神秘血影掌”,运掌如刀,一片血红,大肚和尚一看,知道这种威杀的掌力犹在浑沉的“朱砂掌”之上,忙沉着应付。

就在这刹那,众人凝注场中拼斗,康劫生“呛”然出剑,一剑直刺萧秋水颈后大动脉!

他早已掩至萧秋水背后,一剑就要置萧秋水于死地!

萧秋水想要闪躲,但已太迟,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人十指如钩,一把手抓住康劫生的长剑,张口一咬,竟咬了康劫生手臂一块肉下来。

康劫生痛得哇哇大叫,也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那潮阳疯女露出一排白牙对他笑嘻嘻地道:

“我早留意你要做什么了,你要不要再做一次试试看?”

康劫生怪叫一声,弃剑抚臂,退出七八步,方才惊魂初定。

那边血影大师与大肚和尚的战团又有变化。

血影大师的“神秘血影掌”,左右开弓,迅如鬼魅,大肚和尚渐感招架不来。

血影大师五指并伸,十指如戟,左右疾刺大肚和尚!

这原本是极残忍的打法,只有像血影大师等极嗜杀的人才使得出来。

大肚和尚曲肘一架,掌心朝外,拇指内屈,这一招是“瞎者不看”,恰好封住了血影大师狠毒的双插手。

就在此时,大肚和尚以双掌遮目,血影大师一招落空,身子突然一转,霍地发出极大的声响来。

大肚和尚马上知道血影大师变招,他立时移开双手,却见满天血影,什么也看不清楚!

原来血影大师在旋身之际,使得身上的金红袈裟激扬起来,覆盖了大肚和尚的视线,而在同时间,血影大师的一双“血影手”,已戳入大肚和尚的肚子里。

广东四虎不禁各自发出一声惊呼,然而就在同时间,大肚和尚忽然一笑,血影大师的脸色陡变!

血影大师就在双掌插中大肚和尚肚子的当儿,原想以一击把对方抓个大窟窿,却猛觉双手如插在一团海藻里,不但全无着力之处,而且双手还被大肚和尚如海绵一般的肚皮吸住,一时拔不出来。

就在这时,大肚和尚双掌也推了出去,一招“推者不拒”,“砰秤”击在血影大师左右双肩上。

原来就在血影大师击中大肚和尚的时候,萧秋水并不张惶,因他认识大肚和尚已久,大肚和尚的“肚皮神功”,吃得越饱,作用越大,如左常生一样,这肚子便是他的“秘密武器”!

所以血影大师击在他的肚子上,等于是落人了陷饼。

不过落入陷饼的老虎,只要未死,还是可以噬人的。

血影大师不但是猛虎,而且是凶虎。

大肚和尚双掌是击中了他,但他的双掌立时易指为爪:“少林虎爪”!

萧秋水曾与“凶手”,即是血影大师之徒交过手,“凶手”曾用“虎爪”连破萧秋水的“仙人指”、“飞絮掌”、“阴柔锦掌”、“铁线拳法”四种武功,最后反被萧秋水的“虎爪功”击败,血影大师的“虎爪功”,自是比“凶手”胜上十倍!

大肚和尚脸色一变,他已感到十指如钩,刺入肚皮的痛苦。

血影大师的虎爪,比真的老虎之爪还利,简直可以把一头活老虎撕开两片!

大肚和尚猛一吸气,肚皮竟骤然收缩,再吐气扬声,“砰”地一声,猛然鼓起,凭一口气功,把血影大师飞了出去!

血影大师怪喝一声,人被撞飞了出去,却又如血鹰一般,飞了回来,一出手,就是血影大师生死攸关的绝技:“火焰刀”!

“火焰刀”如火。

少林一脉,懂得“火焰刀”者已不多。

血影大师要硬留在“少林”,便是要把“火焰刀”学会了后才肯走的。

“火焰刀”如刀。

这一刀砍下去,金石为开!

“火焰刀”是少林七十二技之精华,其中难练,犹比古深禅师的“仙人指”。

“火焰刀”乃火中之焰,刀中之锋!

一刀砍下去,就砍在大肚和尚的光头上!

大肚和尚好像对“火焰刀”视若无睹,一头就顶了过去!

众人大惊,萧秋水却一震,尖声道:

“少林铁头功!”

“铁头功”听来并不怎样,好像江湖卖药的都会这一招,一头撞碎几片瓦也算“铁头功”,但真正的少林“铁头功”却不是这样的!

是怎样的呢?

“火焰刀”一刀就砍在大肚和尚的头顶上。

血影大师的手掌立时就软了下去,手腕就似被人折断了似的。

他不知道大肚和尚也是赖着不走,偷学了这“铁头功”才肯离开少林寺的。“铁头功”原本就是少林七十二技之一。

不过手刀切在大肚和尚的头上,大肚和尚登时觉得天旋地转,咕哆一声,一交坐倒下来。

一时之间,“火焰刀”对上“铁头功”,平分秋色,谁也讨不了便宜。

那边的阿杀与左常生也打出了真火,阿杀招式走威猛刚泼,缠战一久,真力便稍为不继,左常生渐渐已掌握反攻之机。

另一边的疯女不甘寂寞,向康劫生、钟无离、柳有孔挑战道:

“喂,你们三人可一齐来,合攻我看看,包准每一个都手忙脚乱,绝无冷场。”

忽听一个庄穆的声音道:

“刘女侠今天兴致怎地这么高?”

萧秋水一听,心都凉了、冷了、沉了。

屈寒山,屈寒山又来了。

屈寒山一到,大家都停了手,连大肚和尚与血影大师也不例外。

屈寒山含笑立在五龙亭畔,样态十分悠闲,三络长须随风飘动,真是好不写意。

萧秋水却恨之入骨,恨不得冲上前去,把这人的伪君子假面具撕下来。

可是他却知道自己没这个能力。

屈寒山微笑开口,一开口又是道:

“误会、误会!这是一场误会!”

萧秋水听过这种话。

就在万里桥之役,广西五友仗义出手,便是因屈寒山这番话,袖手而走,使得自己一行人,几乎丧尽于权力帮手下!

而今在广东,广东五虎出了手,却又是这一句话……!

只听罗海牛纳闷地道:

“误会?怎么会是误会?”

屈寒山“呵呵”笑道:

“广东五虎,行侠仗义,名闻江湖,但是诸位一定误会这几位是权力帮中人了!”

吴财恭敬地答道:

“我们也不清楚。这位鸟鸟大师是我们的好朋友,他见这位朋友被挟持,便要出手相救,我们也过来帮忙,动手之下,才从武功中得知这几位……几位似……是权力帮中的血影大师、盛江北、左常生等人,所以才打出了真火……”

屈寒山和蔼地笑道:

“几位义勇过人,这点老夫自是佩服,只是……”屈寒山笑笑又道:

“诸侠年轻有为,血气方刚,有时不免卷入无谓纷争……”

阿水随即问道:

“难道他们不是权力帮中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人?”

屈寒山笑容一敛,道:

“若是权力帮中人,老夫会为他们说话么?!”

罗海牛,吴财、杀仔纷纷道:

“屈大侠德高望重,谁人不服?屈大侠一言九鼎,我等自是信服,此事……怕是我们真的……弄错了。”

屈寒山脸色依然不好看,沉声道:

“不但弄错了,而且是弄拧了”回首一指,道:

“这些人都是矢志要歼灭权力帮忠义之士,”反手一指,变色道:

“他才是叛徒!”

他指的是萧秋水。

广东五虎脸色全都变了。

萧秋水自知人微言轻,说了也没人会听,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是好,屈寒山叹道:

“好险啊好险!”

吴财禁不住问道:

“屈大侠明示。”

屈寒山依然板着脸孔道:

“差点为虎作怅,荡尽了广东五虎赫世英名!”

这一下,说得广东五虎十分惶惑,杀仔为人憨直,便爽快地道:

“我们不知此人是权力帮中人,帮错了他!”

吴财沉吟半晌也道:

“既有屈大侠指示,我们不插手便是。”

阿水也接道:

“本来我们和这小兄弟也蛮投缘,怎料……”

罗海牛嗫嚅道:

“幸有屈大侠明示,才不致闹出笑话。”

疯女咬了咬牙,终于道:

“谁是权力帮的败类,我们可不晓得,但屈大侠却是我们所佩服的前辈,这次我们就听了屈大侠的话,鸟乌,此事我们不管了。”

“……不管了!”

不管了?!

萧秋水脑中轰然一黑,但他却不能接受这事实,更不能忍受这现实,他狂喊道:

“谎话!他在撒谎!”

左常生哈哈大笑起来,加添了一句道:

“你们可曾听说过屈寒山屈大侠也说谎言?”

他的弟子钟无离立时配合道:

“这小子有眼无珠!”

另一个弟子柳有孔也是好搭档:

“一口废话,最好充耳不闻!”

康劫生冷冷地道:

“此人该死。”

——此人该死?

此人该死?!

这便要了萧秋水的命?

这句话却由屈寒山再说了一次:

“此人该死!”

——这句话无疑等于判决了萧秋水的死刑。

左常生走过去,他知道屈寒山在暗示他,可以动手了。

他深切地知道,以萧秋水现在的武功体力,决走不过他手下三招杀着。

谁人能为萧秋水说话?

阿水咬了咬唇,疯女暗叹了一声,罗海牛的眸子黯淡了下去,杀仔摇了摇头,吴财别过头去不忍看。

——他们虽明知事或有蹊跷,但却不能在未明内情之前,先得罪饮誉两广的“威震阳朔”屈寒山。

他们却不知萧秋水一死,事情就被灭口了,永无水落石出的一日了。

左常生一步一步地走近萧秋水,萧秋水勉力地、巍巍颤颤地站起来。他决定与左常生一拼。他绝不是个柬手待毙的人。

只要有一线希望,萧秋水就拼下去。

就算无一线希望,萧秋水也不会绝了望。

也许他本身就是一片光明,绝望永远不在他身上诞生或降临。

就在这时,一个似压抑了很久,愤怒至极的声音怒道:

“有我在!你们动他,我就拼了!”

说话的人是鸟鸟大师、大肚和尚。

他双掌紧握,额上青筋凸动,大肚皮在颤抖着,显然不单愤怒,而且恐慌!

但他还是站出来说话。

萧秋水心里一阵温暖:

——朋友。

萧秋水的腰脊忽然挺直,一个箭步过去,与肥硕的大肚和尚并肩站在一起,两人都不再颤抖,凝望逼视屈寒山:

——朋友!

左常生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击倒这两个人。

不是不能,而是无法。

这两个人简直就是一个人。

任何人都无法击倒志气如此高昂的人。

屈寒山是例外,他当然有办法。

他脸色变了变,见到广东五虎都惭愧地垂下了头,他却强作笑容,向大肚和尚道:

“少林大渡?”

大肚和尚合十垂首道:

“是!”

屈寒山悠然道:

“少林我上过两次,达摩堂的十龙僧人,跟我很熟,”话题一转,忽又问道:

“你是给达摩堂逐出少林吗?”

大肚和尚道:

“是。”

屈寒山微笑道:

“少林寺真是习武的好地方,而且武艺繁精,穷其一生也练不完,你何不留在少林继续学武?”

适才大肚和尚曾与血影大师一搏,无法取胜,而今屈寒山这句话,诱惑的确更大,大肚和尚道:

“少林是从不收容被逐出的弟子。”

屈寒山悠然道:

“或者,我可以替你说几句话。”

沉默了半晌,大肚和尚道:

“谢谢。不过,与其在少林替我讲情,不如,烦劳屈大侠,在这儿替我这位兄弟说情还好。”

屈寒山脸色变了变道:

“你知道他是谁?!”

大肚和尚道:“萧秋水。”

屈寒山厉声道:”

“你知道他犯了什么事?!”

大肚和尚道:

“不知道。”

屈寒山目中已有杀气: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帮他?!”

大肚和尚道:

“是。”

屈寒山大奇道:

“为什么?!”

大肚和尚平静地道:

“因为今日如我俩调换位置,他一样会帮我的。”

屈寒山脸色一沉:

“要是他作的是十恶不赦的事呢?!”

大肚和尚毫不考虑就说:

“萧秋水不会作十恶不赦的事!”

屈寒山叱道:

“我告诉你,他现在所做的正是该打下十八层地狱的事!”

阿弥陀佛。”大肚和尚平静地道:“那我也跟着去,”微笑向屈寒山道:

“何况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广东五虎的头垂得更低,萧秋水一颗心却在燃烧!

屈寒山目光收缩,已变得如剑般的锋利。

——他一生中,从没有这般生死相随的朋友!

所以他要立即除去这两人。

——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别人有的,总会感到刺眼。

屈寒山打从心里知道,他并不是不能击倒这两人,而是无法毁这两人的信任。

大肚和尚凝神以对,他知道面对屈寒山,可能便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战。

萧秋水虽体力未曾复原,但他却斗志旺盛——他要为大肚和尚而战,要为崖上的唐方而战,山上的兄弟们而战:

——这种感情,仿佛就是天生的、应该的,连说“谢”字都属多余。

屈寒山怒笑道:

“那你就入地狱好了。”

一挥手,血影一闪,血影大师疾扑大肚和尚。

——要杀他们,就得先把大肚和尚与萧秋水分开。

屈寒山自己有把握在两招内击杀萧秋水。

血影大师本就恨大肚和尚入骨,一出手,左手火焰刀,右手血影掌!

大肚和尚猛吸一口气,一低头,一头冲了过去!

这两人用的是拼命招式,一旦交上了手,任何人都没办法把这两个好打杀的出家人分开了。

正在此时,忽听一人笑道:

“了了,你怎地如此冲动?”

人影一闪,竟挡在大肚和尚、血影大师之间。

血影大师怒叱道:

“挡我者死!”

大肚和尚双掌一推,一阴一阳:

“死者不生!”

那人却毫不闪躲,这一下,两大高手夹击,眼看那人就要命丧当堂。

那人一回身,面向大肚和尚,一个照面之下,大肚和尚却突然住了手。

那人再一返身,血影大师双掌已至,易掌为爪,少林虎爪,要把那挡着的人抓出十个血洞。

那人一扬手,虎爪抓在那人臂上,也不知怎的,血影忽然跌了出去,飞跌了出去。

来人却似无所觉——血影大师更觉震惊无比:他的双爪在钳住对方手臂,一股极大的力量,就在那人没有动手的情形下,直把他震飞出去。

萧秋水本凝神面对屈寒山,场中忽有变化,他一转身,就看见了那人:

青布衫、白布袜、黑布鞋——

平凡的人。

大侠梁斗。

就在萧秋水回头的刹那间,屈寒山本有十次机会可以杀死萧秋水。

但萧秋水此时已喜极叫出:

“梁大侠!”

屈寒山觉得梁斗已望向这边来:他不能当着梁斗的脸,下手杀死萧秋水。

就在这一怔之间,梁斗已笑吟吟地向萧秋水道:

“怎么啦?你穴道解了。”

这一声招呼,很是亲切,这时场中广东五虎,齐齐把拳恭声道:

“梁大侠!”

梁斗把拳回礼。场中又多了一个人,一个苦着脸的人:

“梁大侠上了阿坡岩,见不着古深,便说那里离五龙亭极近,要下来一趟,见一个人。”

说话的人自然就是康出渔。

他拦不住梁斗来此,生恐屈寒山见责,快话说明因由。

梁斗也笑向屈寒山道:

“我本来就要来此的。”

屈寒山也向梁斗笑道:

“梁大侠要见的是什么人?”

梁斗指着大肚和尚笑道:

“要见这位大渡,传一句话,东海惠州林公子不来了,他要我转告大渡这句话。”

屈寒山强笑道:

“喔,原来是这样。”

萧秋水突然嘶声嚷道:

“梁大侠,他,他就是‘权力帮’中‘剑王’!”

屈寒山就是权力帮之剑王?!

——萧秋水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第八章 武夷山之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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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撞出去,剑尖自右肘倒刺而出,只听一声惨嚎,一名权力帮众,挨了一剑,乒刃落地而退。

萧秋水一返身,只见阿水脸色煞白,已经蹲倒下去了,腾雷剑叟怒叱连连,一炳迅雷般的剑,正与“观日神剑”康出渔斗了起来。

这时两柄单刀,一把跨虎篮,已向蹲在地上的阿水攻到。

阿水似因腹痛不堪,勉力一撑,一记扫堂腿踢了出去,把使跨虎篮的大汉扫倒,但对于那两柄单刀,眼看就要躲不过去。

这时萧秋水却已到了。

他一记拳头飞出,打得一人捂着鼻子退。

他右手剑把另一人右臂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那人连单刀都丢掉,抱头鼠窜。

萧秋水居然逃脱后又倒退回来再打,这点令权力帮众意想不到,简直犹天兵而降,萧秋水击退了两人,一手搀起了阿水,脑后却劈来了一道急风。

萧秋水情急低头.几缕发丝,飞上半天。

出剑的人是“长大五剑”之一。

萧秋水己无心恋战,拖庄阿水就走。

那“长天五剑”中的“玉枕神剑”又待一剑刺来,阿水一手为萧秋水所拖,但却及时踢出一脚。

“玉枕神剑”慌忙避开一脚,萧伙水却已走了。

萧秋水走了十七八步,只听腾雷剑叟的剑风已发出腾雷之声,呼喝连连,显然已与康出渔拼出了真火。

长廊又深又长,萧秋水一咬牙,决心先把阿水送到内殿,再回头救腾雷剑叟!

这时又是刀光一闪,一使鬼头刀者拦于前路,阿水疼得咬牙切齿,向萧秋水嘶声道,“你别管我——!”

萧秋水认得那拿鬼头刀的正是适才被自己大力甩掉的人,冲势不止,大吼一声,也不知怎地,还是萧秋水之气势逼人,那施鬼头刀的大汉竟被吓退三步,让过一旁。

萧秋水一面搏命冲,一面问道,“你怎么了……?”

阿水忍痛道:“我盲肠……哎……,,便痛得讲不下去了。

萧秋水这才得知阿水原有盲肠,在剧斗中震发了病患,一发作起来不可收拾。阿水是女子,萧秋水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抓起她的腰一揽,一揪一送,把阿水推入内殿,猛回头,只见一人已挡住长廊来路。

那人高大威猛,白发银须,满脸通红,正是“大王龙”,盛江北。

就在这时,萧秋水又听到腾雷剑叟的惨叫。

萧秋水一看,只见恶斗中又加了个康劫生,腾雷剑叟当然不敌,又已中了一剑。

萧秋水不顾一切,疯了一般冲了过去1

盛江北双掌一挫,猛喝道:“你还是不要过来的好!”

萧秋水救人心切,哪里理会,情知断非盛江北之敌,全力冲向盛江北,盛江北一怔,心念这年轻人两度逃得出生,居然还第三次再入虎穴。真是胆魄惊人:

于是凝神运气,全力应付。

不料萧秋水眼看要扑到盛江北处,却突然一个大弯身,在盛江北右侧抢了过去,这一下,原出于萧秋水想急救腾雷剑叟,不宜与盛江北恋战,故出此策,盛江北正拟苦战,断未料到对方有此急变,一怔之下,萧秋水已擦身而过。

但就在将过未过问,盛江北已定下神来,知道萧秋水声东击西的用意。

就在两人擦身而已过之刹那间,萧秋水背部空门大露。

萧秋水救人心急,也未及理会背门之破绽。

盛江北为人在十九神魔中,虽较耿直,但毕竟搏斗经验丰富,这等良机,他怎会错过?

他的掌立刻伸了出去,右掌朱砂,左掌黑砂。

萧秋水的身形快,他的掌更快。

如果他的掌击中萧秋水,以萧秋水奔行的速度来说,盛江北最多只能击实三分力,还有七分力劈空。

但就算只击中三分力,双掌劈力之下,萧秋水不死也得重伤。

却就在盛江北双掌将至未至之际,忽然顿了一下,慢了一慢。

这一点连萧秋水也感觉出来了。

时机稍纵即逝,这电光石火问之差,萧秋水的身形已在盛江北双掌范围之外了。

盛江北没有拦住萧秋水,是令权力帮众意想不到的。

原来盛江北战团与康出渔战团之间,还有一组人,约有四、五人,一因意料下到,二是萧秋水来势大凶,居然不及阻拦,让萧秋水闯入康出渔战团去!

就在这时,康劫生已架住腾雷剑叟的剑。

康出渔带剑一卷,腾雷剑叟一条左臂,随着飞血断落!

腾雷剑叟一声惨吼,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萧秋水到了,一手扶住腾雷剑叟,一手持剑,反攻康氏父子!

这下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腾雷剑叟一面竭力挥动长剑,嘶叫道:“你走………

康劫生嘿嘿笑道:“你明明走了,还回头来送死,真是天亡你也!”

康出渔笑道,“你要死快一些,老夫就成全你吧!”

两剑一烈一炙,尽招呼向萧秋水,腾雷剑叟想加上一剑,却被“玉枕神剑”架了下来。

才不过三招,萧秋水与腾雷剑叟已占尽下风。

就在这时,长天划过一轮刀光。

刀芒弯弯。

淡如天边月色。

月色照长廊,长廊深远。

长廊尽头,就这样平平地,飞出来了一人。

青衣、白袜、黑布鞋。

那人似大鸟一般地飘出来,一出来,就是一刀。

刀光一起,院外一声唿哨。

康出渔的脸色在月光下、刀芒下,变了形,变了白,惊呼道:“退……!”

他没有接下这一刀,人就翻出了墙外。

“玉枕神剑”素来自负,他要走,也要接下这“一刀才走。

他的剑刺了出去,刺的是那“飞来的人”之“王枕穴”如他刚才刺萧秋水一般。

然后他的手就不像在握剑。

因为他的手己不属于自己的了。

他的手断了。

就被那“飞来的人”一刀砍断的。

他几乎晕了,盛江北立即把他兜住,掠出了墙外。

而康劫生及其他的权力帮众,早在“玉枕神剑”,意图硬接“飞来的人”一刀前,唿哨响起后,便已纷纷走了,不见了。

“飞来的人”当然是梁斗。

大侠梁斗。

大侠梁斗望向围墙,围墙外漆黑一片,杂草丛生。

梁斗喃喃道:“盛江北这人不坏,权力帮中肯救助同门的,已是不多。”

忽闻一阵掌声,一人自天而降,笑道,“其实这少年也不坏,就算正道中人,肯如此舍身救人,一而再者,亦不多见。…

来人是柔水神君,他原是为梁斗掠阵,权力帮一退,他已飞快地封住了腾雷剑叟身上数处穴道,替他止了血,闪电剑望也掠了过来,失声“呀”叫出来,忙扶腾雷剑叟入内殿救治。

梁斗笑望向萧秋水道:“此子姓萧,乃成都浣花萧西楼先生之三子,武功没什么,但胆识过人,志气齐天高,重义气,能独当一面。”

柔水神君看看萧秋水,冷笑地道,“正派不正派,倒不关我事,但他如此救助腾雷,原来长江上‘三英’跟他结下的梁子,便算了。我倒喜欢讲义气、重朋友的人,改天收他为徒弟也不一定。”

萧秋水却道:“前辈赏识,在下感激。不过惟前辈身在‘朱大天王’麾下,虽武功盖世,但非正途,望前辈能自珍行径,一光武林;如仍执迷不悟,则晚辈不敢拜礼。”

柔水神君脸色一变道:“我在天王门下,属神君之职,武林何人胆敢冒犯?我欲破例施恩收你为徒,你反而敢嫌我非正道中人?!”

萧秋水仍恭敬但坚持道:“晚辈只望前辈将盖世奇功,用于正途上!”

柔水神君正要发作,大侠梁斗大笑道:“好!秋水,好!我就欣赏你这种脾气!”

转而向柔水神君道:“唉呀,你怎么跟后生小辈一般见识,怄气作甚?来来来,我们先回到内殿,从详计议再说。”

大家又再走入内殿。

四周黑沉沉,连个人影也没有。

阿水似已复原大半,按着小腹望向萧秋水,明眸中无限谢意。

萧秋水报以一笑。回望适才生死恶斗的长廊,寂,无声,长廊真长。

夜深沉·煮酒论英雄

众人重新坐下,萧秋水居然自怀里取出菜肴,道:“幸亏没丢了

劳九个性比较莽撞,禁不住喃喃道:“妈的!为了吃的东西,差些儿丢了命,真划不来。”

好人胡福却正色道:“劳九你有所误解了。梁大侠等要拿菜肴倒是次要,重要的是藉此试一试权力帮包围的实力。”

李黑点头称是:“长廊、厨房,只是寺之一隅,但亦有康出渔。盛江北、玉枕剑客、康劫生等大敌伺伏,其他方位,必然布防更密,权力帮非但没有散去;而且还增援了。”

施月比较细心,把吃的东西摊在桌上,又斟好了酒,另一面吴财正在煮酒,施月道:“我们被困于此,谁也不知道。”

吴财道:“然而权力帮却不断增援,我们如此困兽斗,不是办法呀。”

柔水神君忽道:“这也不尽然。”

梁斗微笑道:“哦?”

柔水神君望定梁斗道:“梁兄可知我困战于丹霞之原因?与我向焦不离孟的‘烈火神君’又到哪里去了?”

梁斗道:“愿闻其详。”

柔水神君一口干尽杯中酒,道:“梁大侠可知道二十余年前,名震江湖的楚人燕狂徒及他名震天下的《忘情天书》吗?”

一向淡泊镇静的梁斗这次却动了容,失声道:“神君是说那武林无敌,而一出现又闹得血腥风雨,江湖中人,你争我夺的《忘情天书》吗?”

萧秋水只见“神剑五史”及“两广十虎”都变了色,独有他和大肚和尚,却毫不知《忘情天书》是什么东西?

柔水神君神色沉重,叹了一声:“正是。”

梁斗变色道:“莫非……莫非这《忘情天书》又重现武林了?!”

只见广州十虎等一听之下,都伸长了脖子,广东,广西这两群市井好汉,对这“天书”尚如此未能“忘情”,其他的人可想而知。萧秋水不由得十分好奇。

柔水神君摇首道:“非也。”

只见众人都舒了一口气,有的竟不禁露出失望沮丧之色。

柔水神君又道:“据‘朱大天王,部下的追查,《忘情天书》只是幌子,引武林同道,自相残杀,却并无此物,然而燕狂徒却确有其人!”

梁斗正色道:“当然。若无燕狂徒,就无李沉舟;若无李沉舟,就无权力帮;权力帮纵核武林,乃因李沉舟君临天下。李沉舟之所以能所向无敌,要不是有燕狂徒相授绝艺,虽天资过人,境遇奇特,亦谅不致有今日!”

柔水神君苦笑道:“据说李沉舟只不过得到燕狂徒一半的授艺而已。”

梁斗道:“所以才有那么多人追查燕狂徒手著的《忘情天书》,据说那是他一生武学精华,而今雍兄重提此事……”

柔水神君苦笑道:“我们‘长江三十六水道,的人物,打家劫舍,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我们杀人虽多,统统加起来却还比不上一个燕狂徒。此人非正非邪,行事乖僻,心高气做,又心狠手辣,练得一身惊人绝艺,后来被人所追杀,也是黑白二道俱大快人心的事

这时只闻一阵急锤之声,击打在围墙上。

大肚和尚脸色变了变,梁斗却道:“不要慌张,对方是有意造成声势,使我们紧张、分心。”

柔水神君淡淡地道:“我们偏就不去管它就是了。”

阿水扁嘴道:“妈的,有种就跳进来,姑奶奶要报仇了。”

萧秋水侧首问道:“你……你肚子没事了吧?”

阿水虽久闯江湖,此刻被这关切一问,却不禁脸颊一红,道:“没事……盲肠,发作一阵,现在暂可用内力抵住。”

梁斗向柔水神君敬了一怀酒,道,“请说下去。”

柔水神君道:“在权力帮未崛起之前,梁大侠当亦知悉,当时天下第一大帮,无疑是朱大天王的天下。”

梁斗点头道:“这点确然。当时贵帮七大长老都健在,若非在武夷山上力战燕狂徒之役……

柔水神君恨声道;”我们七大长老合战燕狂徒,居然尚不能胜之,七个长老,只有两个…回来…”

梁斗颔首道:“那就是章残金、万碎玉两位前辈,今据说个但是贵帮长老,亦是朱大天王之护法。”

柔水神君苦笑道:“章、万二位长老,是生死同心,才能合力消去燕狂徒致命一击.但亦身受重伤:至其他五位长老,都以身殉职了!”

梁个动容道:“燕狂徒武功之高,人所共知,据说他十岁那年,己自创绝艺;十三岁那年,己俨然尊主、二十岁那午,已名震江湖。当日朱大天王命七大长老围剿之,显然势在必得,为何却……

柔水神君叹厂一声道:“这都是因为燕狂徒那厮武功委实太高了。不过在七大长老围攻之下,燕狂徒也筋疲力尽,后来朱大天王朱顺水先生也去了,趁此把他击伤,却仍给他逃逸而去……而朱大大王亦因此役而元气大伤,武林中统领之宝座渐而被李沉舟那一伙人所取代。”

梁斗沉声道:“武林是非成败,如日升月落,起伏不定,浮沉世事,今日未成定局,他日也殊为难说。……只不知此事与阁下莅临丹霞,以及烈火神君一道,又有何关联呢?”

柔水神君沉吟了一会,道,“今日我们共患难,御强敌,对梁大侠的人格品德,又素为敬慕,故亦尽心腹之言……我们此番六人上山,乃得知长江四棍的讯息,五位殉职长老中,惟独邵流泪长老未死……”

梁斗一惊道:“是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别人流泪他伤心,自己流泪人断肠’的邵流泪邵老前辈?!”

柔水神君一笑道:“其实也不算‘老前辈’。‘前辈’确是没错。他出道极早,二十三岁巳名闻江湖,二十八岁就当上了敝帮‘长老’,三十岁就逢燕狂徒之役,迄今还不到五十岁,跟我们年纪不相上下而己,不过邵流泪长者和岑伤心长老,昔日在武林中被称力‘天地二绝’,亦名下无虚……可惜。可惜岑伤心却死于燕狂徒之手……”

梁斗一蹙眉道:“听雍兄口气说来,敢情是邵流泪未死了?!”

这时围墙外又传来更急剧的击打声,的是以掌击墙,好人胡福皱了皱眉,忍不住道:“盛江北好掌力!”

柔水神君呷了一口酒,长长吁了一口气,方才道:“不但未死,而且还据悉得了一双‘无极先丹’!”

这时传来“轰隆”一声,一片围墙倒下,石灰飞扬,众人凝视。却无人影冲入院来。

梁斗道:“权力帮动用到炸药了。”

柔水神君道:“他自扰乱心神.我自饮酒谈天。”

梁个一笑举杯道:“我敬你。”

柔水神君亦淡然道:“今日我们齐困于此,亦算患难之交。来来来,我敬大家。”

众人一口干尽、自不理会外面的战云密布。

梁斗笑了一下,道:“适才神君谈及‘无极先丹’,我真为之一震。这‘无极先丹”,原是武林至宝,称为‘无极仙丹’。燕狂徒之所以在二十五岁便能冠绝武林,乃因吞服‘无极先丹’之“阳极丸’、‘阴极丸’共六颗,方能有此功力;而‘无极先丹’在世间乃以玲异药物所制成,己个可能有再制的成料,……”

柔水神君点头道:“‘无极光丹’不过十二颗,而燕狂徒尽得,并吞食六颗。……‘无极先丹’不但助长功力,‘阴极’、‘阳极’吞食,两颗可增一甲子内力修为,为武林至宝。‘无极先丹’亦有起死回生之能……邵长老之能不死.亦因于此!”

梁斗动容道:“哦。那么说,邵长老得有一尝‘无极先丹’之奇遇了。”

这是萧秋水见梁斗第二次动容。粱斗淡泊名利,但对燕狂徒,《忘情天书》无极先丹却似十分关注,敢情是因为这三样事物,对武学中人来说,是无比动人心魄的原故吧。

其实萧秋水不知道,若在十五年前提起这三件宝物,这些在一起的人,先得要打上一场流血遍地的仗不可了。

柔水神君颔首道:“必然如此,因为在十五年前武夷山之役,邵长老确是被燕狂徒劈中一掌,又脚踢中左太阳穴,加上反手一剑,剑贯腹腔,受如此重创,邵长老是必死无疑。……这都是章、万二位长老亲眼目睹的。”

梁斗奇道:“若‘无极先丹’确有起死回生之能,邵长老能活在世上,并不足为奇了。……只是此事相隔一十五年,神君又从何得知那前辈仍活着?”

柔水神君道:“是‘长江四棍’在广东附近,遇上邵长老了。邵长老不但没死,而且武功精进,长江四棍一问之下,才知道邵长老是吃了两粒‘无极先丹’,才得以保存性命。”

梁斗问道:“但‘无极仙丹’不是在燕狂徒手里么?”

柔水神君道:“当年燕狂徒力战七大长老,已歼其四,但亦筋疲力尽,朱大天王赶至,合攻之下,击伤燕狂徒,邵长老求功心切,自后扑上攻杀之,却给燕狂徒后发一剑,贯穿腹腔,再听声辨位,击中邵长老一掌一脚,大众还想格杀之,燕狂徒飞身而起,落人原先他所备的马车之中,策马狂奔,就此逃去……

梁斗赞叹道:“燕狂徒在八大高手围攻之下,居然还能逃脱,而且不回身便给予武功精奇的邵长老三道重创,实是英雄盖世,了不起。”

烛光闪熠,照得大殿上三个庞大的弥陀金佛闪动不已,光黯有致。

柔水神君腼然道:“不是我往别人脸上贴金,据章长老说,那燕狂徒剑仍嵌入邵长老身上,居然不拔出来,背着邵长老,一掠五丈,直入马车,马即长啸,长驱而去,而大家都迫不上……单凭这份轻功,真是……”

梁斗点头道:“真是惊世羡艳。燕狂徒一生行径过于偏戾,但智慧武功,胆魄勇气,俱一时之选。”

柔水神君接道:“邵长老之所以不死,可以说是燕狂徒救活的。自从武夷山一役后,江湖传说纷纷,但燕狂徒一直未现江湖,有人说他受朱大天上所伤过重致死,亦有人传言燕某日后受少林、武当所派十二大高手围攻而亡,总之说法都不一样,而燕狂徒亦始终未现武林,他唯一的徒弟李沉舟却渐露锋芒。”

梁斗道:“莫非……莫非雍兄乃从‘长江四棍’处得悉,邵长老正在丹霞山上?”

柔水神君正色道:“正是。长江四杰巧遇邵长老,邵长老吩咐他们说,他正被极其厉害的高手所追杀,事情无及细说,但却有关‘无极先丹’下落等重大事情,请‘长江四棍’即通知朱大天王,派人来援,他有重要事物奉献帮主………

梁斗道:“所以神君等就来了?”

柔水神君道:“不只我,大家都来了,为了要拖住权力帮兵力。除了烈火神君已向权力帮发动攻击。”

梁斗奇道:“长江三十六水道要对权力帮下手,为何选在此时?”

柔水神君道:“邵流泪仓促交待,他将藏身于丹霞别传寺、南华古刹其中之一,试图避开煞星,请未大天王赶快派人来援。朱大天王一得知这项消息,据蛛丝马迹,断定只有权力帮敢与我们为敌,故令烈火神君出兵权力帮,佯作攻击,其实是吸引住权力帮主力,以便救援邵长老。朱大天王亲赴南华古刹,章、万二位长老及我与五剑,则赴丹霞……”

这时外面的声音骤然同时止歇。烛火晕黄,不住晃动。众人屏息、静聆。

柔水神君又道:“我们在丹霞途中,又得知邵流泪长者出现在六榕寺附近,万碎玉、章残金两位长老即赴六榕救援,我与五剑续赴丹霞别传寺。来到这里……”柔水神君喝了一杯酒又道:

“找不到邵长老,连大印、玉玺法师也不见了。我本想撤走,但回心一想,大印、玉玺都是有道高僧,鲜少与人结怨,而一身武艺,也扎手得很,常人绝不是其敌手,怎会失踪?而别传寺又是钦定学士潜修圣地,怎会一个隐居的读书人皆无?我便在此稍作逗留,果见异样,即行提防,才免遭权力帮暗算之毒手!”

梁斗“哦”了一声道:“那么说,权力帮已先汝等而至么?”

柔水神君道:“其实他们,早就来了,大概也是找遍了丹霞,不见邵流泪,便在这儿伏击我们,除了八大天工中的火王亲至,还有一伙权力帮众,今早我请五剑叟去山腰打出一条血路看看,他门杀到一半,见对方埋伏太多,故只得退回山上。”

梁斗沉吟道,“那么说,邵前辈身怀瑰宝的事.权力帮也是知道的了。”

外面静寂得惊人。

夜深沉。

山雨欲来风满楼。

柔水神君道:“知道是必然的了.不过他们不可能加派人来。因为他们现在也够忙了。”

——烈火神君攻权力帮,朱大天王在南华,万碎玉、章残金在六榕。加上浣花剑派、广西浣花、四川唐门等一闹,权力帮也真够应付的了。

梁斗想了想,道:“难怪剑王一路上都不发动主力攻击了。原来他是见我们往奔丹霞一路。敢情是以为我们也是为无极先丹而来。干脆困我们在别传寺中,看我们能否找到邵流泪,再一网打尽。”

柔水神君点了点义,道:“想必如此,是以火王、剑王联手,开始我见你们来,亦不敢确定是否权力帮中人,一直待他门向你们发动攻击,才敢判定。”

梁斗笑道:“这也难怪。所谓知人知面个知心,就连名满两广的威镇阳朔的屈寒山也为权力帮所用,诸位自不得不小心一些。”

柔水神君苦笑道:“梁大侠能够见谅.兄弟自是心感……但别传寺中,皆无邵长老下落,屈寒山等劳师动众,迫你们上山,展开包围,死缠不放,却又何堪?”

梁斗一时无法作答。萧秋水在旁低声道:

“不知……我……”

梁斗笑道:“秋水,有话快说。”

萧秋水道:“我有些看法,不知该不该说?”

梁斗道:“快说.快说,我们都是患难中人。有什么个可说的。”

萧秋水躬身道:“谢前辈……”

梁斗截道:“有什么前辈不前辈的,而今大敌当前,准死谁活。何人依仗何人。尚个得知,凭你智慧,胆色,日后必是一方宗主,你再客气。就看不起我梁斗!来来来,喝酒,说话。”说着一口把酒干尽,又倒另一杯酒。

梁斗这一番话,听得萧秋水热血上冲,朗声道:“在下认为屈寒山所以领兵冲上山来,是受长江四棍之影响。”

这一下,柔水神君与梁斗惧出乎意料之外,齐齐“哦”了一声,望向萧秋水。

萧秋水舔了舔干唇,把受屈寒山等威崖迫坠。与唐、铁、邱等分散,落入江中,再被长江四棍所俘,后在高要又为屈寒山等所制。并说出“剑王”斗“四棍”的始末……

萧秋水接道,“以屈寒山武功,长江四棍自不是敌手…”说着望了望柔水神君,柔水神君不由得点了点头,萧秋水道:

“长江四棍想必失手被擒。人了求生,希望离得最近的雍神君能出手相救,故说出丹霞山乃邵长老真正现身所在。诱剑王等上来与身君相拼,以望得救。惟不知神君早已受‘火王’所围。剑王见梁人侠上来,以为长江四棍所说有理,所以集中火力攻此地,一面必己遣人通知权力帮……”

大肚和尚道:“那末说,这儿不宜久等,权力帮再忙,也会派援军到此了。”

疯女这时一点疯态都没有,沉声道:“无极先丹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仙丹,权力帮一旦得知,绝不放过。”

柔术神君知道:“这样说来。长江四棍己落在剑王手里了?”

萧秋水迟疑道:“这都只是猜测而已!”

梁斗抚髯道:“不过猜测十分有理。”

柔水神君苦笑道:“可惜这儿既无邵长老,亦缺无极先丹,只有我们枯守在这里,跟权力帮对上了。”

外边一片死寂,殿火烛火,映照在大殿三座金佛之上;香火早断,佛笑依然,居然带点暧昧和狰狞。

第九章 客敲月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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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得叮怕。

夜深深。

外面一片死寂。

闷热。

李黑强笑道:“哈!你猜他们在外边做什么?”

惟独梁斗斟酒,酒盈盈,梁牛盛杯向黑夜围墙外朗声笑道。

“诸位在外面餐风、赏蚊,在下等却在温暖斗室之中,煮酒论英雄,失敬怠慢之处,尚请兄谅,在下仅以一杯水酒,以飨诸君。”

说着一干而尽…

夜沉沉。

寂无声。

月已过中天,正是:

午夜时分。

午夜·火光冲天

空气躁闷至极。

万籁无声。

忽然“嘘”地一声,四壁烛火火焰忽然变绿,吐长。众人脸色转青。

辛辣之味袭鼻而至。

柔水神君叱道:“不好,放火!”

语音未毕,墙外火光冲天而起。

一时间,围墙外四处无一不起火。

人光照亮人黑,月黯无芒。

在人光闪动中,佛像深沉而诡秘。

众人在极端燥热中脸色更门动个定。

梁斗悄声问道:“神君可否以水克火?”

柔水神君望向外面火光冲天,声势之雄,实是惊人。沉声道:“不行。”

众人惊异地望向柔水神君。

柔水神君摇首道:“我可引水熄火,但必须要有水可引,而今他们先在墙外放火,断了水路,我无法可施。”

火越烧越炽,却未烧进门墙来。

萧秋水忽道:“火不可能烧进来。”

阿水和杀仔不耐烦地急问道:

“有什么理由嘛?!”

“权力帮还跟我们有亲不成?”

萧秋水道:“权力帮困住我们,是要夺无极先丹;不敢冲进来,是怕邵前辈在,他们非其敌手。”

劳儿没好气地道:“这又跟火烧进不进来有何关系?”

梁斗却微笑道:“他说得对。火若烧得进来,纵烧死我们,无极先丹也没了。”

柔水神君望着火舌也颔首道:“不错,火势不是向内,而是向外的;”随而赞叹道:

“这样巧妙的火,也只有人王祖金殿才放得出来!”

吴财如释重负,道:“那我们才不怕这火哪。”

柔水神君却脸色森然,道:“火王放这把火,有什么目的,我到现在还弄不清楚。不过至少有一个目的,是要我们致命。”

大肚和尚奇道:“他还是要烧死我们?”

柔水神君冷冷道:“不是。”

大肚和尚瞪眼道:“那还怕什么?”

柔水神君冷然道:“他想使我们窒息。”看了看不解的众人,又道:

“他把别传寺四周放火,会造成处于中央的我们闷死,因为强烈的四面火舌会把中间的空气燃烧精光,这不用火烧上身,亦会致命的。”

洪华铁着脸色道:“那……那我们怎么办?……”

大肚和尚吹喝:“不如冲出去!”

梁斗一扬手道:“且慢。看来神君胸有成竹。”

柔水神君微微一笑:“成竹不敢当。但要不窒息,这还不难,这里虽水力不够:”柔水神君目注金佛像前左七步之遥,注视地上缓缓道:

“往那儿直掘七尺,既有泉水上涌,浑身淋湿,即可换取新鲜空气,虽不可久,但对方也无法维持久燃,一时三刻,只怕还闷不死咱们。说着目光含笑道。

“在这硬地掘七尺深,凭诸位的功力,还难不倒咱们,对不?”

半夜·不速之客

火焰越来越黯淡,变绿,转青,终于全熄。

四壁的烛火因空气回复,而恢复原状,火光淡黄,火舌稳定。

四周虽浓烟甚熏,但已无刚才闷热。

罗海牛忽发奇想道:“其实趁适才大火之际,权力帮中人也必退避三舍,咱们正好可冲出去,攻他个措手不及——”

静秋水不同意道:“你冲出去,他们正好在半山截杀,我们一方面要防火,一方面要防敌,实在太不划算。”

打侠梁斗统一道:“何况烈火耀眼,山腰幽暗,敌在暗,我在明,如此冲出去,必死无疑。”

柔水神君笑道:“若是烈火神君在,那倒好了,我知道他的脾气,一定以毒攻毒,借火用火,我反而可以藉火势反攻,斗他个硬碰硬!”

人苗全熄,外面又一片寂静,焦辣之气更袭鼻而来。

李黑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梁斗笑道:“这要看他们先怎么办了。”

柔水神君道:“便是。”

胡福等了老半晌,笑道:“看来权力帮还是在按兵不动中。”

李黑反笑道:“不如我们先闯出去惹惹他们。”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大家心中都不免被这“山雨欲来”的局势所震撼,而紧张。”

就在这时,梁斗忽道:

“有人。”

柔水神君立即侧耳倾听,几乎是在同时间,寺门有人轻敲。

有人在问:

“有人在家吗?”

再敲了敲,那人竞唱道:

“敲敲门,你在不在,有人说你拉了柴……”

“拉了柴”在当地俚语,有“翘了辫子”,“咽了气”的意思。

梁斗笑道:“有人来了。”

柔水神君也笑道:“大火故人来。”

梁斗道:“不能待慢客人。”忽见萧秋水凝望神像,目光有异,问道:

“你怎么了?”

萧秋水一醒,忙道:“没……没什么。”

梁斗道:“没什么就好。大敌当前哦。”

第三次敲门声又响起,只听那人悠声道:

“有人在家吗?要是没人,我要进来罗。”

梁斗笑着长身而出,笑道:“慢着慢着,有人在家,可不能不请自进,我这就开门来了。”

那人笑道:“半夜来访,有扰清梦,实抱歉之至!”

梁斗大笑道:“莫非不速之客,阖兴来乎?”随即低声向众人道: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既敢来,必有所恃,我去应付。”随而紧向柔水神君道:

“敢劳雍兄替我掠阵。”

柔水神君诚挚地道:“这个一定。”

梁斗向柔水神君一抱拳,回身大步向前走去,一面朗声道:

“客敲月下门。在下等在推敲之中,现刻即来迎驾了!”

门“呷呀”地开了,一个人宽容笑脸的走了进来。

一见那人,柔水神君脸色就变了。

变得很难看的铁青色,好像一个人上了擂台,却发现对手比自己还强的那种难堪,但又不能马上走下擂台的样子。

那人真见梁斗,笑着一揖道: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梁斗笑道:“才见大火,哪来白雪,不过稀客来会,却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只不知尊驾是不是知己?”

那人很高兴地笑道:“是不是知己,大侠饮了便知。”

大侠梁斗笑道:“可惜没有酒。不如请移嘴到里边去喝。”

那人却用手指按住嘴唇,“嘘”了一声,静悄悄自衣袖里掏出一只小酒壶,悄声道:

“酒在这里。”

梁个皱眉道:‘什么酒?”

那人高兴地道:“好酒。”往前一送。

梁斗一手按住酒壶另一身,拎在那人千里。

两人就顿在那里,动也不动。

两人依然笑嘻嘻的,像老朋友初见面亲昵的握手一般样子。

然而柔水神君的脸色却变了,煞白一片,甚是难看。

萧秋水禁不住问道:“来人是准?”

这时柔水神君却不禁“呀”了一声。

大家望友,只见梁斗与那人依然笑着,两人俱拎着茶壶,外表不能察觉什么,但仔细看去,两人身外都有一层极难看得出来的绿芒。

这绿芒映得两人异常的笑脸十分恐怖。

但两人依旧笑嘻嘻,拿着酒壶。

柔水神君失声叫道:“药王!药王来了!”

“药王”两个字,在“权力帮”来说,无疑就是“毒王”:“用毒之王”,毒王莫非冤!

两广十虎、长江五剑望齐失声道:

“药王?!”

——药工来了,加上人王、剑王,声势火增,这里如何还能守得住?

——权力帮的后援果然来了。

这时绿芒越来越盛,两人脸色、衣饰越来越妖异,柔水神君骇然道:“隔山毒牛,潜毒!”

内功中有“隔山打牛”者,乃借力打力,藉物打物,而用毒中更有藉任一媒体者,传播毒性,用毒高手中,更有随意使用物件,达成藉物毒人之手段。

柔水神君急得跺足道:“梁大侠实不该用手触摸那酒壶的。”

大肚和尚道:“可能粱大侠一开始并不知道他就是‘药王’呢。”

萧秋水道:“我看是梁大侠想藉抚物之力,先把对手震伤,却不料对方施毒,梁大侠正用内力苦拼不下。”

柔水神君瞪了萧秋水一眼,心里暗暗佩服这少年有见识;这时李黑道:

“我们何不去助梁大侠一臂?!”

柔水神君断然道:“不可。”

这时在绿芒中,梁斗额上已隐然布满汗珠。

柔水神君道:“万万不可。此刻梁大侠之内力,与药王之毒性,正斗得酣,有谁一旦闯入,此两种毒力一定朝第三者排山倒海压来,神仙难活。”

众人叹息声中,罗海牛又道:“我们可以过去,分散药王心神也好。”

柔水神君长叹道:“可是我们一出现,权力帮自会派人增援,如此地斗下去,反而让对方知悉我们里面井没有邵长老,邵长老一旦不在,以他们实力来说,再也不必顾忌了。”柔水神君又道:

“他们这次先遣药王莫非冤来,是作投石问路之效。”

这时大侠梁斗的身体却已抖了起来。

梁斗的内力,也渐克不住药王的毒力。

没有人知道,萧秋水心中在想什么。

——其实萧秋水也没想什么,只不过他决定了一件事。

他要救梁斗,不惜身死。

他喜欢梁斗,敬佩梁斗,觉得梁斗死,不如他代死。

所以他立意要出去,闯破梁斗与药王的拼斗圈。

这时梁斗的身子颤抖愈剧。

萧秋水忽然就掠了下去。

众人一惊,无及阻拦,萧秋水已在场中。

萧秋水双掌举推而出,撞向酒壶。

他不愿到药玉身后去使暗算。

莫非冤一见萧秋水,却脸色大变。

见萧秋水双掌拍来,居然放开酒壶,向萧秋水拜倒道:“帮主……”

这一来,压力顿去,梁斗抢得酒壶,但发力大急无法收回,一口气退了七八步,才立住桩子。手指不觉运了上力,“波”地一声,酒壶顿碎,酒溅泼而出。

药王一身功力,非同凡响,居然说放就放,原来武林高手拼斗真力,一旦交上手,任何一方若先撤手,很容易被对方劲力追迫,或被自己回收劲道所伤,莫非冤却说收就收,反令梁斗把持不住。

莫非冤跪下拜倒,萧秋水双掌拍空,却如八丈金刚,摸不着脑袋。

这一下子急遽直下,众人为之愕然。

萧秋水奇道:“你……我又不是……”

莫非冤一听声音,猛抬头,怒叱道:“你不是帮主!”

萧秋水以为一掌推出,自忖必死,却不料有此局面,苦笑道:“我几时是你帮主来着!”

那“药王”大吼一声,脸色倏变,这时只听梁斗一声轻呼,他的双手已变成阴绿色。

莫非冤本来怒极,见梁斗如此,反而笑道:“哈!你假冒帮主来救他,不过,现在他还是中了我酒中毒,鹤顶红,红上变绿!哈哈哈哈……”

萧秋水忽道:“你——!”

梁斗喘息、挣扎、走近,忽然扑倒,萧秋水赶忙扶住,梁斗怒指“药王”嘶声道:

“你是毒中毒,莫非冤?!”

莫非冤冷然趋前,傲笑道:

“我是药王。”

梁斗忽然道:

“见鬼的药王!”

突然刀光一闪。

刀快如电!

莫非冤脸色变了,色变同时,他身形已动了,身形动时,身上已标出了鲜血。

鲜血标出时,刀光已不见。

刀光不见时,莫非冤已倒飞退出去。

他一面退,一面捂住伤口,一脸都是怨毒之色。

刀光不见了,刀芒回到鞘中。

然后梁斗就倒了下去。

萧秋水竭力扶着,只见梁斗脸有绿气,喘气急促。

只听梁斗疾声道:“扶我回去,我要迫毒。”

萧秋水即刻扶着梁斗回奔——

这时萧秋水想起唐大。

——在浣花剑庐中,被“百毒神魔”毒倒的唐大。

萧秋水忽然觉得手心冒冷汗。

——这里不能再有一个暗杀唐大的辛虎丘或康出渔。

康出渔出现了。

他是扶着莫非冤退走的。

无疑康出渔并不是一个勇者,但莫非冤却是“药王”。

“药王”是“八大天王”中之一,而且还是李沉舟的亲信。

单凭这个,想要立功的康出渔,再危险也会赶来救援。

其实以“药王”所受的伤,无他救援也绝没有问题。梁斗当时已中毒,他那一刀发出,虽够快,但已失却准头,何况那莫非冤也闪得够迅速。

康出渔退走了,四周又寂静了下来。

三更·焦土攻势

梁斗的喘气已渐平息,他双眸深深地望着萧秋水,谁都看得出来的眼中深深感激之色:

“我出道以来,向不欠人恩,却欠你的情。”

“你今日不顾性命救我,他日我也可以为你不顾生死。”

梁斗的功力非同小可,下一会,额顶白烟袅袅升起,双手暗绿,已逐渐退去,现出了绊红色。

李黑喃喃道:“不行,不行。”

劳九跺足道:“这样打下去,权力帮不住增援,怎么行!”

施月毅然道:“还是不顾一切,冲出去好。”

梁斗喘息叹道:“唉,只怕不能冲了。”

罗海牛禁不住问道:“为什么?”

柔水神君冷冷地道:“你上围墙去看看就知道了。”

罗海牛沉吟了一下,跟李黑招呼了一下,这两个兴致勃勃的小子,一齐往外奔去。

梁斗禁不住叫道:“要小心一些。”

李黑、罗海牛两人奔至围墙下,对望一眼,耸庸,纵身,落在围墙上,两人的身影都僵住了。

然后两人急奔回来。

杀仔忍不住大声问道:“什么事!?”

李黑黯然道:“那大火……”

罗海牛怔怔道:“焦土!”

杀仔和阿水都问道:“什么焦土!”

柔水神君在远处冷冷地道:“焦上攻势!片甲不留!那火王祖金殿放的火,把我们方圆十丈内的事物烧得一干二净,我们一出去,就成了……”

粱斗这时居然还笑得出来:“箭靶、刀靶、暗器靶……”

柔水神君冷冷道:“所以我们现在更不能外冲,只有死守!”

疯女激动地问道:“那要守到什么时候?”

柔水神君道:“守到他们冲进来的时候。”

疯女再问:“那他们真要是冲进来,我们该怎么办?”

梁斗忽然道:“他们已冲进来了。”

说着,三个人就走了进来。

这三个人,是用三种不同的方式“走”进来的。

“哄”地一声,一团火烧了进来。

然后人光变绿,黯淡下来,才知道这团火,好像是“长”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穿大红袈裟,头顶光亮,牛山耀耀一毛不长。

这人就是李沉舟手下,“八大天王”中的“火王”祖金殿。

另一人是一道剑光。

淡青而至湛蓝,窗棂粉碎,一人掠了进来。

剑芒一没,这人手上又变得没有任何剑器。

那人三络长须,居然还道骨仙风,脸含微笑。

那人就是屈寒山,既是武林中的“威震阳朔”,也是“权力帮”中的“剑王”。

第三个人是慢慢扶着门柱,“走”进来的。

因为他自左腿自小腹,有一道长长的刀伤。

这一刀,当然就是梁斗砍的。

当然他就是“药王”莫非冤。

这三个人此刻一齐出来,就好似判决了梁斗等人的死刑。

“火王”祖金殿用两根手指,敲了敲门,那门就“轰”地烧起来了,祖金殿却问道:

“梁大侠死了没有?”

梁斗居然挺身笑道:“承蒙盛情,我还没死。”

祖金殿也居然咋舌道:“哗,受药王之毒尚不死的,好像没几个;中毒后还能斩中莫兄一刀的,恐怕只有你一个。”

说完后,居然得意洋洋地望向莫非冤。

莫非冤倚墙而立,眼中却似喷出毒火来。

柔水神君忽然现身道:“今天傍晚,我还替你洗了一个澡,没料你现在又来替人扇风扇火的。”

祖金殿转头盯住柔水神君,这次是他眼中,好像喷出熔岩。

屈寒山和气地笑道:“祖兄若光火了,柔水神君就要变成开水啦。至于梁大侠的快刀,我是领教过了,不过莫兄的毒可是百步杀人向不失手的。”

屈寒山这一番后是挑拨离间。

他知道柔水神君不好对付,又吃过梁斗的亏,所以他希望祖全殿和莫非冤先出手,他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偏偏“火王”、“药王”虽动怒,但却知道他的企图。莫非冤冷哼道:“听说屈剑王对梁大侠有宿怨,若然如此,我这是让给剑王先了恩仇。”

屈寒山哈哈笑道:“笑话,笑话,我和梁大侠,一在广东,一在广西,偶相闻问,哪有什么怨仇。”

莫非冤初上山来援,亦被屈、祖两人哄入寺中,以为点子并不扎手,结果就当堂挂了彩,所以心中十分怀恨,知道“剑王”,“火王”有意要他打前锋,刺探邵流泪有没有在庙里,几乎使他牺牲当堂!

当下他沉着脸,没有再说话。

祖金殿却冷冷地道:“水火相克,屈兄知我不便,接下柔水神君吧。”

屈寒山神色不变,道:“什么?!祖兄的火,不是正好克水么?如果不是火忌于水,还是祖兄亲自出手的好!”

两广十虎见他们三人讨论来、讨论去的,好像自己等人已是他们囊中物一般,气得发抖。

梁斗依然笑道:“你们这般互相礼让,我看天都快亮了。”

屈寒山听得一笑道:“梁兄不必躁急,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呢?”

“药王”忽道:“既然如此,干脆我们三人一齐上好了。”

疯女怒极叱道:“好!这才痛快!”

“火王”冷笑道:“那我们就给你个痛快。”

就在这时,柔水神君突然出了手。

柔水神君一动,“火工”就迎上了他。

两人身形一闪,再闪,萧秋水这边的人,只觉燥热如炙,屈寒山那边的人,忽觉全身透湿。

然后“药王”就扑了上去。

“药王”身形一展,梁斗便飞了下去。

但是屈寒山立即加入了战团!

“剑王”一旦加入战团,梁斗与柔水神君败象立现。

这时两广十虎,不管受伤的,或未受伤的,都掠了过去。

但在同时间,一群人拥入别传寺。

杜绝、康出渔迎上胡福、李黑、罗海牛、吴财,打了起来。

盛江北一双铁掌,力拼杀仔。

康劫生、钟无离、柳有孔,三人合战疯女。

“狮公”、“虎婆”却大战阿水和施月。

洪华和劳九,正苦斗“一洞神魔”左常生。

大肚和尚狂吼一声,双掌一分,扑了下来。

但他立即被人截住,此人犹如一片血影,正是血影魔僧。

长天五剑五剑交织,交合成一道剑网,冲了进来。

长江五剑亦呼喝一声,编成五道雾彩,截杀起来。

众人正杀得难分难解,旗鼓相当,而梁斗与柔水神君却险象环生:

只要这边的柔水神君、梁斗一倒,别的战团纵打得再好,也没有用了。

但是萧秋水呢?

众人在舍死忘生的激战时,他在哪里?

——萧秋水在做些什么?

萧秋水只做了一件事。

他居然跳到大殿中间的那座大金佛像上。

然后双掌运力一推。

他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他在无意间瞥见佛像流泪。

子夜·一张泪流满腮的脸

天快要亮了。

曙光一线,加上烛火微明,照在碎裂的佛像。

佛像里跌出一个人。

一个流着泪的人。

那人流着泪,但不能说话:

——萧秋水马上发现他“哑穴”被封。

更可怕的,萧秋水随即发现,此人身上至少有三十道穴道被封。

萧秋水立即解穴,但居然没用。

点穴的人之手法,是萧秋水生平未见。

就在这时,那流泪的人眼中忽现焦惶之色。

萧秋水那种特别敏锐的感觉又起来了——他即刻一闪“砰”一声,一记掌风扫中了他,他跌了出去。

暗算的人是屈寒山。

屈寒山一直恨萧秋水入骨。

萧秋水中掌,往前一跌,把心一横,竟藉屈寒山之掌力,借力转注在掌中,“砰”地撞向那流泪的人之哑穴!

那人“呀”了一声,哑穴已然解了。

但是那流泪的人身上至少还有二十九道穴未解,那人哑穴一解,即急叫道:

“内力不成!打我百会穴!”

要知道“百会穴”是人身重大死穴之一,萧秋水一时不知应否下手,屈寒山又倒转回来了。

那人吼道:“你再不——!”

萧秋水把心一狠,一掌拍下去,屈寒山却已到了,一剑刺出,萧秋水竭力一闪,但屈寒山一剑变三剑,“霍霍霍”把萧秋水逼退三步。

换作萧秋水平时,早就死于屈寒山剑下,但萧秋水近日得大侠梁斗指点,再有杜月山“双分剑法”参照,武功大进,居然闪过屈寒山五次攻势。

屈寒山见萧秋水武功如此急进,更怒不可遏,剑法一紧,萧秋水这才知道什么是剑法——

这剑网简直令他看不透、穿不过,甚至呼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剑网忽然都没了。

千万点剑锋都不见了。

只剩下一剑。

剑快而急、准。

萧秋水发觉时,已避不开。

剑至咽喉。

这一剑,无疑是屈寒山立意要取萧秋水的命。

第十三章 老人与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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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维多、林伧夫表面不动声色。数十年的对敌经验使他们深知,越是处于下风时,慌乱越无生机。

无论今天这面前的一老一少是谁,能在瞬息间杀掉点苍派那么多名许手的,绝对不是好惹到哪里去!

金维多忽然觉得他自己应该退隐——在点苍派里,他自觉只是林伧夫的附庸,在武林中,又惹了不少杀孽,真是该退隐了。

只要他能活得过今天。

只要他能活得了这一遭。

所以他立刻就冲过去,连话也不想发。

——江湖上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既然对方已找上他了,自然不是三两句话就可以摆平的,所以只有流血。

流血的代价最大,但收获也最快。

他一冲过去,左手凿,右手锤,“工隆”一声,像雷公电母一般,炸了过去。

他冲向的是老人。

他一看就知道,老人远比少女难应付多了。

他一招过去,老人一闪就避开了。

老人的双眸仍慈祥地看着他。

就像看着自己的孙子一样。

金维多心头一凛,又一凿震了过去,老人又是一闪,金维多又击了个空。

就在这时,金维多目光一膘,只见林伧夫已潜到老人的背后:

“对付黑道中人,不必讲江湖道义、武林规矩!”

——这是林伧夫的话。所以点苍一派,常有群殴事件,不管对象是不是“黑道中人”。

林伧夫自己当然也不例外。

他那支“点苍一笔”,一开一合,隐有北派山水画的苍宏,已封杀了老人的迟路。

金维多即刻出手——全力出了手。

这是势在必得之一凿,这一击若尚不得手,那就是说点子大扎手,他们师兄弟俩就要“扯呼”了。

金维多这一击宛若雷霆,但突觉腰间一麻,他的招就发不下去了。

那娇美而眼睛里尽是美丽的问号的女孩子对他笑:

“怎么你不打我?”

金维多想答话,却发现自己没了声音。

那女孩有点丰腴,却白得绯红。

“这些人都是我杀的,你要找就该找我。”

金维多张口欲呼,少女好像知道他心事:

“你想问我是谁是不是?”

金维多拼命点头,少女娇憨地笑道:

“这里是云南,我就是云南的蛇王。”

少女一讲完了这句话,林伧夫就出了手。

他一笔打碎了金维多的天灵盖。

笔毫是软的,人的头骨盖是硬的,林伧夫却一笔戳碎了金维多的头骨盖。

少女“哦”了一声,道:“你不替你师弟报仇,反而杀了他,却是为什么?”

林伧夫“噗哆”一声跪了下去,以笔点地,阿谀笑道:“在下点苍掌门林伧夫,早有为权力帮效忠之心,惟敝派人多众杂,阻挠极多,在下虽有此心却无法如愿:现幸得蛇王神威,去除障碍,弟子先行搏杀金维多,以示效忠之心。”

少女“噗嗤”一笑,道:“哦。”

林伧夫跪地道:“只要权力帮肯以收容,敝派无不全力以赴。”

少女笑脸如花,甜笑道:“好,就这么办,你先起来。”

林伧夫叩头谢道:“感谢蛇王盛情,感谢蛇王盛情……”突然人飞标而出,手中笔点打少女身上十二大要穴!

这一下,急起直变,林伧夫平地掠起,但半空中忽然一挫,身子直落了下去,然后他用笔支地,吃力地回头,瞪着那慈祥的老人,道:

“你……你……”

老人慈蔼地道:“你不必说了,这样会很辛苦的,我用蛇在你背后咬一口,那蛇叫青龙子,你知道,在云南被青龙子咬过的,是没有救的。”

林伧夫喉管咯咯有声,脸色发黑:“我……我……解药……”

那少女娇笑道:“你一定奇怪,是不是?我是蛇王,他也是蛇王啊。蛇王本就有两个。”

那老人微笑道:“你攻她时,我就是蛇王;你攻我时,她就是蛇王。”

林伧大全身不住地抖,终于一笔打在自己的天灵盖上,同样地打死了自己。

在十六层古塔夕阳下,那一老一少的身影给拉得长长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诡秘。

滇池三百里的芙蓉虽美,萧易人等却无心久留。

滇池一带,单止已知名的药材就有四百多类,仅杜鹃花就三百多种,美得如侍如画。

这里的人,更是喜欢穿鲜花般多彩多姿的衣服,“赶街子”、“叫鞍”、“踢骡”。

美丽的风俗、娇媚的女孩子、彩丽的花树、灵秀的山水……滇池风光美丽如诗,萧易人却带领他的一百一十八人,直上大观楼。

大观楼与岳阳楼、滴仙楼并称,外观雄伟,为滇境第一楼;然而萧易人此来并非要看楼的。

他是要藉楼看人的。

大观楼可以俯瞰滇池全境。

萧易人感觉到被人跟踪是昨天的事,但他一直找不出谁是跟踪者,甚至不知道跟踪者有几个人。

所以他要经滇池,上大观楼,俯察敌人。

他一上大观楼,三百里的芙蓉花虽美如仙境,他却倒抽了一口凉气:

都是敌人。

滇池三百里都是敌人,无论是装扮成游人、商人、渔夫或居民、妇孺,他们装扮虽然巧妙,但萧易人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

萧易人毕竟是萧易人,他能获得武林后起一辈的领袖之称,决非浪得虚名。

他很快地瞥过一眼,唐方忽然用水葱般的手指往前指道:“你看。”

一团火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三个人。

三个手里拿着棍子的人。

点苍塔影西斜,苍雁撞天而泣。

山意苍凉,辉宏的山壁己渐渐淡入暮中。

老人负手看着山色,道:“你知道李帮主现在在哪里?”

少女道:“不知道。”

老人眯着眼睛看夕阳,蛇王没眨过眼,仿佛在瞬间夕照便会像他生命一般的消逝无踪。

少女抬头问,“李帮主现在在什么地方?”

老人摇道:“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燕狂徒未死,帮主正是找他去。”

少女失声道:“燕狂徒原是李帮主授业恩师,燕狂徒又恨李帮主人骨,李帮主这下找他,岂不……”

老人呵呵笑了:“你几时听帮主怕过人来?”

少女失笑道:“不过,我猜帮主并不是要找燕狂徒。”

老人道:“哦?”

少女道:“他布下毁浣花剑派之计,诱武林中人注视成都风云色变,绝不可能只为了浣花一脉。”

老人道:“这个当然。”

少女道:“若为了燕狂徒,帮主定必以逸待劳,不必亲自出动。”

老人道:“那么为了谁?”

少女道:“你说呢?”

老人沉吟道:“峨嵋、武当、华山、少林。灭了这四大派以及丐帮,天下就是权力帮的天下。引其倾巢而出,再乘虚而入,直捣黄龙,正是帮主当日灭黄山派之作风。”

少女摇首道:“我认为他是去对付朱大天王。”

老人一震道:“朱大天王?!”

少女正色道:“李朱两立,权力斗天王。武林中这一战势无可兔。”

老人想了一会,失笑道,“反正不管帮主如何,我们现在要解决的是萧家的人。”

少女娇笑道:“我们就在这里等萧易人。”

夕阳已经要落了,周遭因山气而空朦一片,仿佛这太阳不是这时候才落夕的,而是几千年几百年前的夕照余晖残黏上去一般,点映得苍穹一片凄茫。

走过来的第一人好似一团火。

火一般的衣袍,火一般的胡须,火一般的秃头,火一般的容貌。

简直就是一团移动中的火焰:那人走过来。

萧易人孔瞳收缩,他不认识这个人。

但他一眼看出这人绝不比屈寒山好对付。

他却认得后面三个人。

那三个拿棍子的人。

长江四棍之三。

那火一般的人拾步走上来,铁星月感觉到那人就像火舌般“烧”上来的。

铁星月偏偏就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他刚觉得有点可怕,就一步抢了过去:

“你是谁?”

那人瞪着他:“你又是谁?”

铁星月只觉脸上、脖子一阵热辣辣的痛,那人对着他说话,喷出来的口气就像火舌一般好大的“口气”。

铁星月正想说话,邱南顾已掩了过来。

“他叫铁星月,破铜烂铁的铁,森林大猩猩的猩少了左边,还有月黑风高的月,铁星月,嘿!”

那“火团”一瞪目:

“滚开!”

突然两道火焰一长,铁星月、邱南顾二人左右一闪,那人已上得石阶,铁、邱二人相顾一眼,正要动手,萧易人身形一长,已到了那人面前,长揖道:

“晚辈萧易人,拜见前辈。”

那人哼了一声,道:“你是萧易人?”

萧易人恭声道,“在下正是。”

那人说话的声音犹如火笑:“你被包围了。”

萧易人恭身道:“在下知道。”

那人冷笑的声音也像火焚枯木:“你知道?”

萧易人道:“老前辈包围的部属,乔装的有一百三十七位,未易容的七十三位。”

那人顿了一顿,重新打量了萧某人,呼吸沉重如焰颤:“萧易人果然名不虚传。”

萧易人垂首道:“前辈过奖。”

那人冷哼道:“你可知我背后是谁?”

萧易人抱拳道,“长江四棍之三。”

那人又哼了一声,“你可知长江四棍是谁?”

萧易人道:“长江七十二水道总瓢把子:朱大天王有得力爱将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他们就是其中四棍。”

那人口喷热焰,厉声道:“你可知老夫为何而来?!”

萧易人低声道:“在下不知。”

那人口如火盆:“老夫就是为他们而来的1”

萧易人道:“请前辈明示。”

那人厉声道:“萧秋水何在?”

萧易人一震,道:“舍弟不在此地。”

那人迫问道:“他在何处?!”

萧易人长叹道:“已在古严关、漓江前,为屈寒山所杀。”

那人倒是一怔,口中热焰一收,道:“你弟弟和几个家伙,杀了三英,又在高要江口,唆使屈寒山杀伤四棍,屈寒山又怎会杀萧秋水?”

萧易人道:“因为屈寒山就是权力帮中的剑王。”

那人一震,好一会喃喃自语,他低语时垂首,阶上的花朵尽皆焚毁:

“萧秋水亦曾博杀过权力帮十九个老鬼中的傅天义等,这点老夫倒是听过。”

萧易人即道:“在下此趟来滇,就是想绕道四川,与权力帮决一死战。”

那人不再说话,良久。就像一团静止的火焰,但一旦喷发,即如火山熔岩,势不可御。

萧易人道:“晚辈字字确实。”

那人猛抬头,目中烈焰大盛:“你知道我是谁?”

萧易人道:“在下不敢妄加猜测,但论前辈风范、武功及气势,莫非就是名震武林、朱大天王麾下双重将中名列第一的‘烈火神君’蔡泣神蔡老前辈。”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烈火神君的目中,怒意已不那么旺盛,忽然道:

“你们要去对付权力帮?”

萧易人平静地道:“是。”

对付权力帮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萧易人毅然他说出口,好像已成为定局一般。

烈火神君点点头道:“好志气,但你们不行。”

萧易人淡淡地道:“目前是不行,但我们先去救人,等结合武林同道,才一举攻杀权力帮。”

烈火神君眯着眼睛,烈焰似从那一线尖缝中吐出来:“有日你们这些所谓白道中人,也会这样对付我们吧?”

萧易人笑笑,不置可否。

烈火神君还是摇摇头:“你们不行。”

萧易人道,“为什么?”

烈火神君冷笑道:“就算你们去救人,凭你们也拼不过‘鬼王’。”

萧易人动容道:“鬼王在四川?”

烈火神君怪眼一翻:“而且在成都。”

萧易人只觉手心发冷,烈火神君道:“既然萧秋水为剑王所杀,你们又要找权力帮拼命,我也不为难你们,但你们此去浣花,是没有希望的!还是折回去的好。”

萧易人沉默。

烈火神君端详了半晌,道:“鬼王的武功,绝不在老夫之下,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萧易人抬头道:“我知道老前辈阻止我们此去,是好意。”

烈火神君在等他说下去。

萧易人就说了下去,“可是我们不回去,”

烈火神君一扬火烧般的眉毛:“哦?”

萧易人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们不是来打架的,也不是来对付人的。”

顿了一顿,萧易人又加了一句:

“我们是来拼命的。”

滇池正黄昏。

苍山雁落。

天地仿佛也被这雄伟的山势镇住,夕阳在这里久留不落。

老人又轻微地叹了一声:“他们是来拼命的。”

少女轻轻“嗯”了一声:“你说萧易人他们。”

老人道:“是的。”

少女问:“那又有什么不同?”

老人斩钉截铁地道:“不同。”

随后仰望苍穹,看晚霞把天空奇异地粉怖。“来拼命的人没有自己,只有敌人。他不要命,敌人就没有命。”

少女想了一想,又问道:“萧秋水不在,他兄弟们没有了他,会有人为萧家拼命吗?”

老人沉吟道:“萧秋水不在,他们是缺乏了一股兴起的力量,但他们有‘十年会’在。”

少女奇道:“‘十年会’?”

老人看着夕晖,竟似痴了,“是的,十年,不过,无论如何,我们会,在,这里,等,他们,来。”

滇池已暮晚。

满街满树的花,亦暮晚。

烈火神君看来,更似一团开在黑夜中的火花。

“拼命又怎样?”

烈火神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在他来说,别人拼不拼命,也无多大的分别;他一把火就可以把拼命或不拼命的人烧杀。

萧易人忽然冷静地唤了一声:

“十年。”

他叫完这句话,天色已全晚,是个:

无星无月的晚上。

萧易人叫完了那句话,烈火神君蓦然觉得紧张起来。

他感觉到夜色中有十个人已无声无息地包围了他。

他知道这里有一百一十八名白衣大汉,而这十个人就是从这一百一十八人中闪出来的。

但一闪出来,已形成包围,一旦形成包围,杀气大盛,当他惊觉杀气大现之时,已冲不出去。

除非他杀人。

烈火神君眼厉如火,膛目道:

“你要我杀人?”

他说着,眉一扬,胡须都似烈火焚烧时的扬动起来。

萧易人平静地道:“不是。”

烈火神君眯起了眼,就像火坑关起了风箱,赤焰仍在。“那你要我他们出手来试试?”

萧易人平静地摇首:“也不是。”

他一说完了这句话,即叫了十个人的名字:“树林。”“阵风。”“海神。”“穿心。”“白云。”“悲愤。”“彩衣。”“秋月。”“归原。”“燕君。”

他叫得很慢。但他一叫到那人的名字,那人就动了起来,动得很快。

一下子,十个人都动了。

烈火神君全身突然变成了一团火。

真的变成了一团火。

他衣服都焚烧了起来。

点苍山还是不能久留晚照。

漫天黑漆,山涧流水在古道,猿鸟啼位在天际。

然而一老一少仍在塔上。

少的问:“‘十年’是什么?”

老的答:“‘十年’是十个人。”

少的又问,“十个怎么样的人?”

老的又答:“十个被机智冷酷的萧易人训练出来的人,又加上沉着练达萧开雁和再加上激越卓越的萧秋水教导出来的人。”

少的吃吃笑道:“这些训练的人也不见得怎么出色。”

老的谈淡地道:“被训练者更名不见经传。”

少女再问,“那‘十年’有什么可怕?”

老的再答:“萧易人仅是个角色而已,没什么可怕,萧开雁稳而无功,萧秋水武功不高,”老的忽然顿了一顿,眯起眼睛问道:

“你可知这三人加起来会怎样?”

少女摇首。

老的一口气说:“这三人性格、武功、智慧合加起来,就不得了,尤其是萧家老大的深沉配合萧家老二的稳重。而且萧家老三更有让人效死的力量,他们特别训练出来的人,只有十人,却足足训练十年,是称‘十年’。”

少女期期艾艾地道,“萧家老三好大的年纪?”

老的呵呵笑了一声:“他不比你大一、二岁。”

少女“哦”了一声,苍穹无星,少女眼眸却如星光:“有机会,我倒想一见。”

十个人越动越快,烈火神君身上火焰越来越炽。

这下子变得十分诡异:好似一群人围着一团火,不住晃动一般。

但没有人笑得出,就连铁星月也笑不出来;每人热汗直淌,连心跳都要停止。

烈火神君额顶光秃得像火团的中心。

火焰越来越张,人影越晃越快。

就在这时,萧易人忽然一扬手。

晃动的人猝然停住,中央的火焰猝然“虎”地冲天而起,火芒直冲而上,“花”地落出圈外来。

火团散去,只剩绿芒。

绿芒归原,就是烈火神君。

烈火神君额上有汗,这祝融之能,焰中之君,火中之神,居然也流了汗。

萧易人镇静地道:“我没有叫他们出手。他们还没有出手。”

烈火神君用袖揩汗:“但我也还没有出手。”

萧易人道:“是的。”

烈火神君威风依然:“我若全力出手,他们十人,无一能活。”

萧易人平静地道:“是。”

烈火神君望着萧易人,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但我纵全力出手,杀了这十人,余力也不是其他一百另八人的对手。”

萧易人没有答腔。

烈火神君笑了一笑又说:“无论是谁有这股实力,都可以有资格向权力帮抗衡,向鬼王挑战。”

萧易人冷冷地望着烈火神君。

烈火神君抹抹汗滴又苦笑道:“天王曾告诉过我,江湖上有几股莫可形容的实力,看似不强,但甚有潜力,深为可虞,一是丐帮,一是唐门,另一是慕容世家,再一就是浣花剑派。”

烈火神君笑了笑,像烈火展了展,又说:“而今老夫是见识了。”烈火神君冷笑道:

“原来浣花剑派的实力不在成都浣花,不在分局,而是在萧老头子的下一代。”

说完了,蔡泣神就走,头也不回的就走了。临走时还抛下了一句话:

“我不想杀你们。否则,单我一人,至少还可以杀掉一百零八人的一半。而且莫忘了这四周的伏兵都是我的人,更且还有长江四棍。我不想杀你们,所以我走。”

萧易人冷冷地望着蔡位神犹如磷火的身影,在黑暗中蹈蹈远去。

然后其他的伏兵也都消失了。

萧易人冷笑道:“不是他不杀我们,而是他纵杀得了我们,所付的代价也太大了。”萧易人顿了一顿,又说:

“朱大天王的人从不做本多利少的生意。”

唐方冷笑道:“那他来干什么?”

萧易人道:“他想秤秤我们的斤两,好隔岸观火,看权力帮如何收拾咱们。”

铁星月忽道:“这就是老大训练的‘十年’吗?”

“十年”的构想原始自于萧秋水,远在他未及十五岁时已着手安排“十年”计划中的“十人”,都是以前萧秋水的老兄弟,好朋友,而且皆经过萧秋水特别精选、秘密训练,方才调归萧易人所部的。

邱南顾向一高瘦。剽悍的年轻人说:

“你就是老大常提的‘阵风’吗?”又向另一骄傲、精明的年轻人道:

“那么你就是足智多谋的‘树林’,转向另一脸白净文雅的大汉道。

“你是归原?”

那三人一抱拳,没有说话。

左丘超然道:“据悉‘阵风’与老大初见面时曾交过手,后来由衷服了老大,又曾二进三出,离而复返,但老大对你仍念念不忘,足见你之举足轻重。‘树林’更是老大口中常提及干劲、耐力、机智皆属上选的人物。‘归原’元气足,人厚重,比其他人出道都要早,你们……你们可知道你们的老大怎么了?”

马竟终见三人依然没有表情,忍不住加了一句:

“刚才的话是他们亲耳听到的了:萧少主被权力帮剑王所杀。”

那三人虽目中噙有泪光,但仍然没有人说话。

萧易人却说了一句话:

“三弟后来把他们交了给我,我要把他们训练成不易动情的杀手,所以他们不会听你们的——”

萧易人又补充了一句:

“在这波涛险诡的江湖,要是易激动、讲感情,就像三弟一样,很难活得长了。”

萧易人说完了这句话后,唐方就别过脸去。

她再也不愿意看到那三人。

她希望永远保持萧秋水口中那三人的形象。

“我们一有难,‘树林’一定来救,无论去哪里,‘阵风’都会跟在我身边,全力以赴。‘归原’都会办妥,而不会动摇忠心。‘海神’的武功是我教的,以后我要他比我更强。‘秋月’……”

她看不见他们。

但在大地昏黑中,她只看见萧秋水。

在乌江冲杀的萧秋水。

在广西决战的萧秋水。

永不屈服的萧秋水。

天色渐明。

苍山鸟语。

老人说:“他们快要来了。”

少女说:“来了就要去了。”

来去就像四时景序一般:

日出日落。

第十章 大家早·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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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屈寒山发现眼前一花,多了一个人。

就在他发现多了一人时,这人已双掌上下一拍,掌心挟住了他的长剑。

屈寒山号称“剑王”,他的剑几时被人捉住过?

屈寒山此惊非同小可,随而他就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泪流满腮的脸。

屈寒山禁不住失声呼道:

“邵流泪!”

然后他就倒飞出去,泪流满脸。

因为邵流泪一拳就打在他鼻梁上,他飞了出去。

他的泪腺失却控制,未到地时已泪落如雨。

因为屈寒山这一声惊叫,大家都震诧地止住了手。

“邵流泪。”

——邵流泪?!

十五年前追杀武林第一一异人的生还者邵流泪,竟在此地出现了?

近日江湖传闻中唯一吞食“无极先丹”的高手邵流泪,真的在这儿?!

——那么燕狂徒呢?《忘情天书》呢?还有那无极先丹呢?

这是武林中人人渴望的至宝!江湖上人人欲得的圣典!

邵流泪站在神桌上,没有说话,用手指了一指权力帮的人,再用手指了指大门,他的用意很简单,只有两个字:

“出去!”

但是“火王”、“药王”却一起扑了过来。

屈寒山也一弹而起,因为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

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祖金殿一扬手,“砰”地一声,神桌居然炸开!

梁斗脸色变了。

他看得出来祖金殿用的是江南霹雳堂之火药。

江南霹雳堂向是四川唐门的至友,霹雳堂的火器居然落在“权力帮”的“火王”手上,蜀中唐家只怕也大势已去:

炸碎片中,邵流泪身法却比碎片还快。

他掠起,药王迎住了他。

“蓬”,漫天一团粉未惊起!

众人惊呼、怒叱,药王施毒,竟不顾众人生死安危,包括权力帮在场徒众。

邵流泪一场袖,绿粉就神奇般消失了。

屈寒山突然出现,一剑就刺了出去。

邵流泪居然双掌一拍,再度挟住剑身。

这几下此起彼落,迅快无伦。

就在这时,祖金殿又到了邵流泪背后,打出一条绿色火焰。

邵流泪突然一矮身,火焰变成向屈寒山脸门卷到。

屈寒山大叫一声,飞快疾退,手中长剑,只得放弃。

屈寒山退得太急,竟破窗而出,但莫非冤又掠了上来。

他一扑上来,就看见闪电般一道剑光。

邵流泪出剑,竟绝对不比屈寒山慢。

莫非冤急闪,邵流泪一剑甩手挞来,莫非冤用力一提,剑是拿住了,但一股无匹大力撞来,把莫非冤撞出七尺,撞破石墙,跌出寺外!

这是何等巨力!

祖金殿发出“阴火”居然反而迫退“剑王”,正想再发,猛见邵流泪回头:

一张泪流满脸的脸。

然后邵流泪就一扬袖,祖金殿只见一团绵纱,迎脸罩来。

祖金殿此惊非同小可,他知道这是莫非冤的“毒砂”,他见过一个权力帮徒不小心用指头沾到一点,结果溃烂了三个月,到了第四个月,他全身都像一只放了半年的柿子,又臭又烂。

“火王”怪叫一声,急退而出,砰地撞碎了他原先烧焦而不倒的寺门!

“八大天王”中的三大天王与邵流泪交手比划。才一个照面,“火王”、“药工”、“剑王”三大高手,俱被迫出寺外!

萧秋水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别人流泪他伤心,自己流泪人断肠”!邵流泪!

月免西沉。子夜已逝。

凌晨一片凄冷。

天色蒙蒙光。

屈寒山、祖金殿、莫非冤三人一齐出手,他们断未料到,三人出手之后,竟然都在寺庙外会合的。

晨曦中,只见庙朝东时,背景一片漆黑,云起风动,像一头欲飞的龙。屈、祖、莫三人纵横江湖,征战连番,竟无勇气进去再战。

这时晨曦初见,他们三人忽听到一个清晰如银铃般的声音笑道:

“大家早,大家好。”

声音是从晨曦初透那边传出来的。

火王、药王、剑工立时变了色,三人一齐露出尊敬之态,竟揖拜下去,就迎着晨曦微明的方向。

凌晨·红衣宋明珠

邵流泪数招间,把“八大天王”其中三人齐迫出寺门,使权力帮人大惊,余亦大哗。

柔水神君喜道:“邵长者,你武功又有精进!”

——原来当日之时,邵流泪武功虽高,最多不过只能以一战一,击退“八大天王”中任一人,但万万不能以一敌三,何况如今还获全胜!

邵流泪却脸色森然,道:“救我的小友请过来。”

萧秋水莫名其妙,依言走了过去。

邵流泪道:“我快不行了——”话未说完,忽然寺门红影一闪,一道亮如风铃般的笑声呼唤道。

“大家早,大家好。”

权力帮的人一听,有些已跪倒下去,邵流泪的脸色却变了,脸上,也没有泪了。

一件红如辣椒,动人心魂的劲装,却裹着黑腰带、黑马靴、黑蝴蝶扣的女子,清爽如晨风一般地,掠了进来。

这女子的肤色却如雪一般白皙。

眼眸如明珠一般的亮。

这女子的美艳吸引住了全场。

这女子却似落落大方,笑道:

“我来了,谁在流泪?”

这女子看来不过二十多左右,一双黑白分明的明眸,分明的亮。邵流泪不再流泪,沉声道:

“我。”说罢瞳孔收缩,道:

“你是赵师容?”

邵流泪此语一出,全场震慑。

——赵师容?!

——李沉舟的女孩赵师容刀

——权力帮的女主人赵师容?!

那红衣女子宛然笑道:“哪里,我怎会是容姊姊?我怎有资格当师容姐姐呢?!”说着笑得花枝乱坠,宛若落花随风:

“哎呀,你怎么会把我当作赵姊呢?我有那么福份就好咯!”说着竟无限委婉。

这女子风致亲楚,竟把吴财、罗海牛、胡福等人看得极为陶醉,眼睛都直了。

邵流泪一听之下,脸色却显然放松下来了,仍旧厉声道:“那你是谁?”

那女子不笑了,正色若红颜,亮着明眸道:“我是李帮主的弟子,柳五公子的人。”

邵流泪变色道:“柳随风的双翅、一杀、三凤凰,你是谁?!”

那女子悦颜道,“我叫宋明珠。”

萧秋水只见柔水神君与梁斗脸色齐齐大变。

邵流泪又开始流泪了:“你是红凤凰宋明珠?”

邵流泪流泪就要杀人。

人人都不禁为宋明珠这小女孩担心。

那女子却认真地点点秀颔道:“是呀,我就是红凤凰,不是白凤凰,也不是紫凤凰。”

邵流泪瞳孔收缩,泪己掉落。

江湖传说:他落泪就要动手,就得杀人。

宋明珠居然盈盈走向前来。

这时忽然闪出两人来。

这商人就是“广西五虎”中的躬背劳九和“广东五虎”中的揭阳吴财!

揭阳吴财,颇自命风流,见宋明珠过来,顿生怜香惜玉之心,他曾见邵流泪出手,连三大天王都挡架不住,这弱质女子又如何支撑呢?

另一位劳九,虽生得丑陋,其实心肠最好,怕宋明珠遭毒手,即刻拦阻。

宋明珠见两人出来,眨着大眼睛道:“你们……?”

吴财有礼地一欠身道:“请姑娘留步。”

劳九则叱喝道:“回去!”

宋明珠贝齿如珠,嫣然笑道:“我不回去!”

劳九怒道:“不回也得回!”

吴财正想说话,忽然红影一闪。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劳九狂吼一声,左右太阳穴竟都插了一根金钗,全嵌入脑,竟近在脑门会师!

吴财惊骇无已,立时一手扶住劳九,一手劈向来明珠!

就在同时间,吴财也发出了一声惨叫。

吴财倒下,劳九倒下,吴财一手仍抓住劳九;胡福、罗海牛闪电扑出,扶吴财、劳九掠回,两人一目是泪,激动得全身发抖。

阿杀厉声问道:“怎么了?!”

因为事情发生得大快,大家都不晓得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罗海牛颤声道:“劳九……劳九死……死了!”悲不成声。

胡福悲鸣一声,说不出一个字。

谁都看得出吴财除了拼死抓住劳九的一只手外,其他一手两腿,全都给废了。

吴财和劳九为了宋明珠的安危,居然落得一死一残废的下场,宋明珠出手之毒,令人不寒而惊。

众侠纷纷震怒,两广八虎尤其手足精深,悲愤至极,都要动手,邵流泪大喝一声:“住手!”

宋明珠皓亮地露出一排贝齿,笑道:“晦,他叫你们住手呢。”

众人怒叱,大喝,尤其两广八虎,还是冲了出去,就在这时,“泼喇喇”一阵声响,掠众人头顶而退,邵长老落在众人身前。

宋明珠笑着招呼:“你好。”

邵流泪道:“我知道你向人叫好,就是要杀人。”

宋明珠笑道:“可是你不好,你在流泪。”

邵流泪冷然道:“我是为快死的人流泪。”

一句话说完,他立即就出了手。

他一出手,四壁烛光全灭。

众人一阵哗然,宋明珠已不见了。

她清亮如风铃的笑声已到了寺外。

邵流泪立即到了寺外:寺外一片旷野:

原先的杂草、灌木、密林,全被烧个清光。

邵流泪一到外面,才知道是天亮了。

清晨大雾,沁凉入体。

突然两道劲风袭来,邵流泪双手一抓,抓住两件清亮如晨露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两枚明珠!

清晨·雾中的决斗

邵流泪正欲扔掉,但两度寒流,竟从手心袭入,邵流泪猛打了一个冷颤,红衣一闪,宋明珠已到!

两支金钗,闪电般夺邵流泪双目。

邵流泪一出手,就按住两枚金钗,金钗刺在明珠上,明珠碎裂。

碎片向未明珠射去。

宋明珠粉脸也变了变,她的身子已急退去,不见于大雾之中。

但几乎在同时间,邵流泪背后急风又起!

两枚金钗!

左刺“期门”,右刺“命门”!

宋明珠竟又到了邵流泪背后!

邵流泪猛回头,双掌陡拍出去!

凌厉的掌风,摧散了大自然的浓雾。

身法诡异的宋明珠竟又到了邵流泪的背后。

这两钗刺出,邵流泪已不及回首!

他想也不想,双掌住后反撞过去!

就在这时,他只觉双肩一疼,已给刺中。

但是他也感觉到,掌沿触及一人身躯,但那人立时掠了出去。

可是他还是击中了对方。

然后他觉得天旋地转,要倒下去了……

要倒下,早就倒下了……

但他强提一口气,体内“无极先丹”真气尚有余息,猛地激荡起来,使他勉强立住身子。

只听见那本来如银铃一般的声音恨恨他说:

“我们走!”

那本来充满笑意的声音,而今也不笑了,竟还有些微的脆弱。

然后权力帮的人退入了浓雾里。

浓雾消散了,因阳光已升起。

旭阳驱散了晨雾。四周景象清晰起来的时候,邵流泪便倒了下去。倒在一片焦土上。

早上·太阳升超来的时候

邵流泪再醒来的时候,朝阳已经升起来了。

然而他的生命永不如朝阳了。

邵流泪知道他要把握时间讲话,不然,他永不能说话了:

“他们走了没有?”

“走了。”柔水神君道。谁都看得出邵流泪已然回天乏术了。邵流泪勉强笑道:“你见到天王,要替我跟他老人家说,我万水千山逃出来,是要送点东西给他老人家作寿礼,但是……”

柔水神君不禁垂泪道:“我知道,我知道……”

邵流泪苦笑道:“要告诉天王,那次围杀燕狂徒,我们有辱使命了……”

柔水神君不住点头道:“天王知道。那次天王也曾赶赴,不及救你,他老人家也很难过……”

邵流泪强提真气道:“我邵流泪之所以有今天,全仗天王栽培……日后要靠你们侍奉他老人家了。……”

柔水神君及长江五剑叟垂泪应道,“是,是……””萧秋水等都不禁为之恻然。

邵流泪又道:“宋明珠等之所以退走,乃以为我中她两记金钗而不倒,功力远在她之上,她才不敢留待,殊不知我已是强弩之未,本就凭无极先丹余力一气撑住,而今早已溃散,加上她的两钗戳中要害,我,我活不长了……”说着又苦笑了一下。

“其实,我早该在十五年前就死了。”

柔水神君看见邵流泪已是出气多、入气少,急问道:“邵长老,还有什么东西要交代?”

邵流泪大力喘息了几下,道:“十五年前,我原死于燕狂徒之手,但他又把我救活了,用了一颗无极先丹。他把我救活的原因是见我在众人之中,最敢拼命的一个,他说这世上不怕他的人太少了,既然无意中把我带上马丰,就不愿看我就此死去。……就这样,我赖死赖活的在他身边,侍奉了一十五年,到了上月,我等到他完全信任我的情形下,才抓住机会,迷倒了他,刺了他两剑劈了他三掌,他居然不死,反手给了我一指……”

“燕狂徒未死!”这消息使人人都变了脸色。

独有萧秋水觉得毛骨悚然。邵流泪如此忍辱负重,挨过了一十五年,竟对救活他的命的人下如此毒手,难道武林中的恩怨都是这样的吗?

——要在江湖上成名都要这样的吗?

——这就是“无毒不丈夫”吗?这就是“唯大英雄能本色”吗?

——可是他和“神州结义”的弟兄们并不是这样。

——问题是:他们也是江湖人,人在江湖,会不会被江湖同化?

——尤其像萧秋水这样的人,智慧、聪悟、有志气、有魄力的人,一旦沆墼一气,就会变得比谁都心狠手辣。

邵流泪缓缓闭上双目,疲倦地道:“是。燕狂徒未死。”然后叹了一声道:

“我给予他致命的攻击,他还是死不了……然而我却要死了。”

忽然睁开双目,道:“你们知道,宋明珠这一走,随时还会倒回来的,说不定她还会把李沉舟的得力助手——柳随风带来,你们为何还不走?!”

众人呆了一呆,邵流泪又“哦”了一声,道,“我还是先把无极先丹交给你们……我打伤了燕狂徒,以为他死了,去掏他衣襟,搜出其余五颗,正欲离去,他就突然转醒过来,给了我一指……我中了一记,还是逃了出来……”

说到这里,邵流泪嘴角已溢血,柔水神君禁不住问道:“那……那先丹呢?”

邵流泪勉力掏出五颗药丸。

五颗药九,三颗暗红,两颗亮红。

柔水神君颤抖着手接过,长江五剑史都引颈来望,柔水神君迅速把手指一合,颤声道:

“这……这就是无极先丹……?!”

邵流泪疲倦地道:“是。……”又道:“这是我舍命抢回来的,不要忘记……献给天工。”

柔水神君喃喃地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忽又道:

“权力帮随时还会过来,我们马上便要离开。”

邵流泪缓缓闭上双目,道:“你们走吧,带我累赘。……我……快不行了。”

柔水神君一咬牙,即道:“是。”霍然站起,向梁斗诸人一拱手,道:

“这次丹霞之聚,蒙诸位出力不少,日后江湖相见,再作酬谢,这就别了。”

大肚和尚急道:“我们如此分散下山,不怕中权力帮之伏么?”

柔水神君冷笑道:“丹霞群峰,路径无数,他们是溃败而逃已无拦阻之勇,况也拦我们不住。”说着带长江五剑叟迅速离去,

邵流泪苦笑,缓缓瞑目,不知死活。

梁斗探了探他的鼻息,苦笑着摇了摇头。

邵流泪竟是含笑而逝的。

梁斗注视萧秋水,道:“萧老弟,你要到何处去?”

这一句间话,使萧秋水顿觉夭涯茫茫,莫可适从,一时如丹霞云海,不知置身何处,只知日正当中,上午的阳光好亮。

哎,这生死一发、风云诡变的一天。

萧秋水沉声道:“我还是要去广西,找我哥哥他们,再回援成都。”萧秋水说着,望望天,长天云海无尽,但阳光还是很刺眼,很明亮。

萧秋水揩拭眼眶中的泪。“我出来,本就为了要回去的。”

梁斗凝视着他,过了一会,拍了拍萧秋水的肩膀,道:“兄弟,我是想跟你一道去。但是现在我不能——”

萧秋水望着这个竟称他为“兄弟”的一代大侠。他等他说下去:——

“我现在即上少林、武当,禀告天正大师、太禅真人,江湖上如此危局,十六大门派非要联成一气不可了。……要灭权力帮,非齐心合力不可!”梁斗深深地望住萧秋水,一字一字地道:

“不过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你的。”

梁斗平静地道:“就算天正、太禅不管这事,我只尽力而已,不管他们怎么决定,我都要去找你。”梁斗笑了一笑,真诚地道:

“如果你不嫌弃,我倒有一议,你我结为兄弟,不分长幼,好不好?”梁斗又道:

“你或会觉得长幼有序,而且武功目前不如我,但是以你的人品、能力,有一天你名声会比我大,武功会比我高。现在跟你称兄道弟,也是沾你的光。你就不要推辞了,好不好?”

萧秋水紧紧的握着拳头。

他看住梁斗,没说别的话,只说了一个字:

“好。”

梁斗一抱拳,即回身道。

“兄弟就此别过。”

萧秋水也一拱手道:

“后会有期。”

他们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风大,衣袂飞飘,梁斗开始往下山的路走去。

好人胡福也向萧秋水一拱手,道:“我们在成都见面。”

萧秋水恍惚道:“你们……”

胡福长叹道:“劳九死了,吴财残废,我们两广十虎一条心,现在也没别的话好说。我们会跟萧兄弟在一起,共闯江湖的。可是……”

施月接道:“我们先要分别赴广东、广西,安顿家小,才放心去跟你去替天行道,除强扶弱。”

杀仔凝视萧秋水,在风中大声道,“萧兄弟,我们还是会再见面的!”

他们一拱手,罗海牛含泪背起劳九,胡福扶着吴财,在日正当空下了山。

剩下在山上怔怔的:大肚和尚和萧秋水。

大肚和尚和萧秋水好久没有说话。

白云飞。

大肚和尚看见萧秋水背负双手,手指握着,又张开,大肚和尚忽然感觉到萧秋水心里是寂寞的。

好像一位老将军,见咤叱风云的战士们,饮马悲歌的英雄们,都一一散去,失去下落。

大肚和尚暗自叹了一声,他与这“大哥”相交近十年,知道他生性好玩喜动,但其实胸怀百万兵甲,志凌衰字万象的。

只不知他明不明白英雄寂寞,高处寒。

大肚和尚轻咳一声,终于道:“我们一起下山吧。”

萧秋水眼神遥远不可及,道:“你要到哪儿去?”

大肚和尚道:“我们现在碰上权力帮,还是不够他斗,不如先赴中山会合林公子,凭他武功,至少可以与那宋明珠绊绊。”

萧秋水平静地道:“我身是浣花人,不得不先去浣花,你应先下东海,请林公子出来。”

大肚和尚踌躇了一下,道:“我们还是一道儿吧,免得权力帮遇上时还少了个照应。”

萧秋水宁静地道:“你找到林公子,赶快来援,这才是正事,何况我还要去找老铁小顾他们……”萧秋水讲到这里,悠然神往:

“他们都是如你一般过痛的兄弟……”

大肚和尚高兴起来了,哈哈笑道:“我们会聚时,又有得热闹了!”

萧秋水也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道:“哈哈,你若是给老铁见到,他就会给你一拳,上次……”

那笑声在寂寞的山谷里激起细微的一两声回响。

云飘在山谷。

山在虚无飘渺间。

萧秋水笑了一下,又停止了,再笑一下。

山远远那边,有亮丽的云霞,不知是个怎么样清远的世界。

萧秋水停止了笑,道:“你还是先走吧。”

大肚和尚没有答腔。

萧秋水望了望地上的尸体,道:“至少我要在未走前,先埋了他。”

他指的当然就是邵流泪。

大肚和尚怔了半晌,然后一拂僧袍,就走。

萧秋水一直看着他破衣百结,又脏又烂,但色彩鲜丽的僧袍远去、不见后,才缓缓收回目光。

然后愣立了好半晌,才叹了一声。

再回到刚才的地方,找到了一处适合的地方,就开始掘地,掘了一个深深的窟窿。

然后他就是搬动邵流泪。

邵流泪显然死了,但身体比他意料中重多了。

他用双手去搀,就在这时,一件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萧秋水的脖子给人扼住了。

他马上觉得窒息。

捏住他的人是邵流泪。

捏住他的人竟是邵流泪。

第十四章 蛇蝎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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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雪,洱海月,上关花,下关风。

这就是下关城。

下关为滇边重镇,扼苍洱尾阎,苍山至此,山势逆回,如游龙之掉尾,又名“龙尾关”。

洱海至此,以入蒙楼江,负山阻水,为昔年诸葛武侯擒盂获之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故有地名“天威遭”。

时:六月初六。

地:下关天生桥附近。

人:萧易人、唐朋、唐方、铁星月、邱南顾、左丘超然、欧阳珊一、马竟终、唐猛及“十年”与一百另八名浣花子弟。

下关之风,奇在风力劲而范围小,终年由西向东吹,吹过下关,消失在洱海上空。每当冬春之交,其风撼山摇岳,声震天地,轰然入耳,若百万大兵鸣金喧天卷地,惊心动魄。

真正的下关风,是在下关西南五里之天生桥方可领略。苍山海拔四千二百公尺,南尽于斜阳峰,山岩中断,缺口天成。

下关风呼啸狂吼,震耳欲聋,劲大无穷,但滴尘不扬,平时风力,亦可使常人仆跌。

天生桥水漫五六丈,两山夹峙,中有深壑,有石梁横置,让人过渡,绝属天然,故名“天生”。

天生桥已是苍山范围。

点苍之要道,有一老、一少。

下关之风,可叫人站不住、立不稳,但不可能叫萧易人与一百一十八条好汉把桩不住。

他们敞开衣襟,仰首挺身,大步往前走。

任风任雨,也退不了他们分毫。

这街上有很多很多的人。

卖布的、游人、卖粮杂货的、行人,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风虽大,大得令人睁不开眼,听不到喊话,但赶街子的人还是很多,其中当然还有求讨的乞丐。

风太强了,所以行人要抓住街边的铁索行走,有武功底子的,也要把脚吸稳在大理石的街道上,缓缓移走。

就在这时,一部由木瓜水人驾御又破又烂的骡子车队,可能因风力太大之故吧,忽然失去方向,冲落在几家卖杂货的店铺上,石雕、粉盒、针线、饼干、水果……诸如此类的东西,散落一地。

这时赶车人的呻吟,赶街子的吃骂,行人走避纷纷,乱成一团。

一百一十八名好汉没有乱。

可是他们所步点苍石板的街道,突然下陷。

下面不是地下;而是山,刀山。

明晃晃的刀锋竖直在那儿,要饮尽人之血。

这些蓬车猝然尽皆掀开,又脏又乱的车里居然一车有八人,每人一张弓,一弓搭三箭,只听一声断喝,三箭齐发后,又三箭齐上弓。

那些卖货物的人,十个人中有口个人突然变了佯。

他们手里都有又毒又快的兵器,飞袭一百一十八条好汉。

其他的“货真价实”的行人,呼嚷走避,乱作一团。原来他们的注意力是在看赶骡车者的意外,一下子他们却变成意外事件中的人。

一百一十八名好汉,一个都没有掉下去。

地板一被掀起,好汉也都跃起。

他们跃起时已拔出了刀,格掉了箭,然后有三分之一的人冲到箭手身前,手起刀落。

所以箭手都来不及放出第二排强矢。

“行人”拿武器冲过来时,另三分之一,的好汉立即挡着,随即喊杀连天。

另三分之一的好汉没有动。

他们随萧易人等退避一处,屏息以待,没有插手。

他们相信他们的同伴,很炔可以安顿这个局面。

他们的同伴果然根快安定了这个局面。

不过也有人相当惨,尤其是无辜的路人,掀落到陷阱里去,误伤身亡的都有不少。

他们惊恐、伤心、愤怒或饮位。

其中有一位年轻、瘦削、高颧骨的母亲,本来正打开衣襟,喂婴儿吃奶,而今婴孩已不在,她衣襟敞开,已忘了遮掩。

她一直呆着,然后冲过来,扯着一名大汉的腿子,哭号:“你们还我孩子命来,还我孩子命来……”

那大汉无法应付,只好把她顺手一带,她就跌跌冲冲往萧易人那儿撞来。

萧易人没有动。

那女人哭着、撕着、打着,露出白哲的乳房。“还我孩子命来,还我孩儿命来……”

猝然,那女人手上多了一把刀。

一把像弯月似的刀。

一弯眉月,却急如电闪。

也快如闪电。

那女人一出手,萧易人已抓住了她的手腕。

萧易人出手如铁,一抓就箍住她臂之七寸。

那女人吃了一惊,右手一松,弯刀跌落。

刀光又起。刀落在那女人左手里。

她左手使刀比右手更快。

刀割萧易人腰部。

萧易人只得松手,退了半步,断喝了一声:

“中原弯月刀洗水清是你什么人?!”

那女人一脸凶狠,突然身退,退过一排骡马,铁星月与邱南顾已前后堵住了她,唐方嚷道:

“不必闪了,她就是洗水清之师妹戚常戚。”

左丘超然脸色一沉,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之一的“暗杀人魔”戚常戚!

他身形一动,便陡扑出。

——左丘超然有两个师承,一是鹰爪王雷锋,一是第一擒拿手项释儒。

雷锋厉辣,项释儒淳厚。

项释儒却因心生厚道,故曾伤在戚常戚的暗算之下。

所以他左手只剩下三根指头。

左丘超然敬慕他的师父,也恨绝了戚常戚。

他正要想找戚常戚报仇,一阵大风吹来,吹得他用前臂挡住眼睛,强风稍过时戚常戚已不见。

她就在骡马间失了踪。

这点苍石的地板,无疑就像田鼠地下的甬道一般,错综复杂,而戚常戚就像地鼠一般,随时可以不见影踪。

萧易人淡淡地道:“她的暗杀手段高明,技术却不高明。”

铁星月却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为什么?”

萧易人冷冷地道:“一个母亲失去了孩子,没有理由不找孩子,先找人拼命,而且她还口口声声说孩子已送命,不像做娘的人。”

欧阳珊一菀尔:“那一定是因为她未曾做过母亲,不知道为人母者的心情。”

铁星月却甚为佩服萧易人:“要是我,我也不知道。”

邱南顾冷冷调侃:“要是你,你只好死了。”

铁星月反吼了一句:“你也不见得看得出来呀。”

邱南顾冷笑:“总比你眼睛往人家胸脯瞧的好!”

铁星月一把扯住邱南顾:“你说!你说!你这七年八年脸上长不出一条汗毛的东西,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邱南顾“哼嘿”反讥:“要打么?你够我打?打就打,怕你呀?!”

两人相扭了起来,没有人劝得住这两个火爆脾气。

——要是萧秋水在就好了。

铁星月、邱南顾都服萧秋水——他一定劝得住。

唐方想;唐方有泪。

有泪不轻流。

萧易人忽道:“解开骡车,我们骑骡到怒山。”

解开骡子,骡子一共有十五头。

萧易人翻身就要上去坐,忽听一声断喝:“坐不得!”一人瞬时掠到,一出手,闪电般搭向萧易人肩上。

萧易人一沉肩,反手搭住那人的手。

来人一副笑嘻嘻、无所谓的样子,原来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乞丐。

不普通的是这乞丐腰间却系有七个破布袋。

萧易人当然知道,在权力帮未崛起武林以前,当以丐帮为天下第一大帮,就算权力帮冒起之后,丐帮依然是白道中最人多势众的一个帮会。

而丐帮的弟子,腰系一口袋的,已属内围子弟,腰系七袋的,在丐帮身份已甚高,当今掌门,不过十个袋而已,而长老有两位,都是九袋的。

萧易人即刻拱手:“丐帮?”

那乞丐即打拱道:“萧大侠好。”

萧易人问道:“未知阁下有何见教?”

乞丐正色道:“这骡儿坐不得。”

萧易人奇道:“为什么?”

乞丐道:“刚才‘暗杀人魔’戚常戚匿于骡马之间,已各在鞍上置下毒刺,”那乞丐用手小心翼翼一钳,置于掌中,在阳光下一摊掌心,果有一根细如牛毛的蓝汪汪小针,乞丐道:

“如果你刚才坐下去,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萧易人笑道:“那倒要感谢你救命之恩了。”

乞丐用手去拍萧易人的肩膀,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况见义勇为,是武林中该有的行止,尤其是浣花剑派亦是同道中人。”

萧易人笑笑,忽然脸色倏变,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左丘超然一个箭步,刁住那乞丐的手,用力一扳,只见那乞丐手心有一支比那蓝汪汪的小针更细微的,青碧碧的小刺。

左丘超然目毗欲裂,怒问:“你是谁?”

那人双手一交一剪,手已抽了回来,退了三步,摆出了架势,冷笑道:

“我叫梁消暑,外号人称‘佛口神魔’。”

日正当中。

苍山塔,老人和少女还在。

老人忽然问道:“不知萧家老大闯不闯得过戚常戚,梁消暑那一关?”

少女抿嘴笑道:“要是帮主所注意的浣花剑派最具实力的萧易人和最有潜力的萧秋水,以及一百三十四名效死的人,尚过不了梁、戚这关,那是帮主高估他们了。”

少女又娇笑道:“你几时见过帮主看错人的?”

老人笑道:“帮主要是看错,也不必如此劳师动众布署了,不过柳五公子还是要戚、梁二位试试。”

少女仍是吃吃地笑:“正好像我们一样,要是让他们过了这关,还算是权力帮‘八大天王’的人么?”

老人呵呵笑:“‘蛇王’岂有浪得虚名?”

一说完,突然弓弯之声不绝。

七八十支箭矢,带极强的劲道,飞射老人和少女。

可是老人和少女突然不见了。

然后塔下周围不断惨叫声传来:

惨叫声到了一半便被切断,二三十名大汉自草丛冲出到半路便倒下,第二度箭簇方才搭上便倒地。

这些大汉死的时候都是全无伤痕,眉心一点红。如果仔细检查,还可以发现在身体极不受人注意的地方,有两道淡淡的齿印。

然后老人和少女又悠然出现在石塔上。

少女向下望望,下面已没有一个活人。

“点苍余孽?”

“二十四人。”

“我杀十三个。”

“我杀十一个,但佟震北在内。”

“佟震北是谁?”

“林伧夫之师叔。”

少女娇笑道:“那我没话说。”

老人也笑道:“我们也可以再比一次,等萧家的人来的时候。”

少女笑了;“只要浣花的人还能够来。”

唐猛怒喝一声,就要出手。

梁消暑怪笑一声,“你别动手,你一动手,我即刻走。”他用手指一指地上,笑道:

“只要我用脚一跳,遁地就走,像戚常戚一样,你们奈不了我何。”

铁星月明明要冲过去,此刻只好也冻住。

只听卡察一声,长廊另一处冒出了一个头来。

一个女人的头。

戚常戚。

戚常戚道:“我们在下关截杀你们有两批人马;第一批败了,我们还有第二批;”

梁消暑冷笑,双掌一开:“我们还是可以再拼拼。”

只要他这双掌一合,立即就会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这轻微的一声掌声响起,四周、墙头、屋宇、地下,都会冒出上百名权力帮高手来,跟浣花剑派的精锐再一决生死。

萧易人已死,蛇无头不能行,所以戚常戚、梁消暑很有信心。

可是梁消暑双掌未合,本来已死的萧易人却似箭矢般弹起,一出手就封了梁消暑八处穴道。

萧易人武功高,出手快,而且出人意料,又距离近,梁消暑自然来不及躲闪。

戚常戚一见风头不对,立时钻下洞去。

“笃、笃、笃、笃”,唐朋的暗器,打在地上。

板已关起,戚常戚已不见。

马竟终突然扑出,一皱眉,选定一处,一拳猛打落。

“砰!”木板飞碎,一声惨叫。

邱南顾三扒两拨,扫清碎木,地下有个长狭而复杂的甬道。

甬道没有人,却有一滩血。

马竟终外号“落地生根”,曾一拳击毙绰号“暗桩三十六路”的“千手人魔”屠滚,遁地而逃的人遇着了他,正好像遇到了阎王爷。

萧易人忽道:“不必追了。”

欧阳珊一也道,“我们已擒住梁消暑,教训了戚常戚……”

——而且,权力帮那批伏在此的第二批兵马,也不能发动了。

主帅给擒的擒,逃的逃,伤的伤,那些伏兵也就只能“伏”着,而不能出“兵”了。

萧易人对着瞠目怒视的梁消暑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中了你的‘佛手牛毛刺’而不死?”

梁消暑已不能说话,不过他确想这样问。

萧易人忽然撕下一角衣服,里面露出一截金灿灿的铁片:“你听说过浣花萧家有三宝吧?”

梁消暑想点头,但连头都不能点,萧易人的点穴法力劲入筋错骨,梁消暑实在没有办法作任何表示。

萧家三宝他是知道的:

——供奉在萧家祠牌上的古剑。

——刀枪不入的“金甲铁衣”。

——可使活人陷入假死状态的三颗“逍遥丸”。

萧易人身上穿着的就是“金甲铁衣”。

——可是萧易人怎有把握梁消暑会用“佛手牛毛刺”戳他的肩、胸,而不是刺他其他的部位,如:头、手或腿呢?

萧易人的话解答了他的疑问:“因为我仅让你刺到我的甲衣上。”

——我若不让你刺,你就根本刺不到。

可是梁消暑不服,也不明白。

——萧易人何以得知梁消暑要暗算他?

萧易人的话又解答了梁消暑的难题:

“因为丐帮的规矩五袋以上的弟子不能乞付,你装扮成乞丐,为了酷似,又哀又求又乞又讨,所以丐帮没你这种弟子。、

萧易人目光如刀:“马鞍上的毒针,本就在你指缝问的,戚常戚身败而逃,根本没有余裕布下毒物,你充作好人,必有所图,我早就防你。”

梁消暑没有话说,就算他穴道不被封掉,他也说不出话来。

面对到萧易人这种人,有时真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邱南顾、铁星月、左丘超然等对萧易人更加佩服,简直佩服到五体投地。

老人悠然道:“他们要到四川,必定要绕过这里,这里就是他们命丧之处。”

少女道:“帮主的布署呢?那人来了没有?”

老人道:“帮主派的人,一定会在他该来的时候来到的。”

少女忽然变了脸色,“今天是什么日子?”

老人道:“六月初六。”

少女疾道:“我们预算他们什么日子到此?”

老人道:“最快六月八,就算是神兵,也得在六月七。”

少女道:“可是他们今天已经来了。”

老人沉声,缓缓他说:“是的,现在已经来了。”

少女的声音也凝肃了起来:“不单是来了,而且已经在塔下了。”

点苍派的人遇难了。

浣花剑派的人本就要经过石塔,一听到这个传言,萧易人就立刻下令。

“到石塔去!”

权力帮在那里等他,他就要先在那里捣毁权力帮!

与其受到追杀,不如趁军气如虹时,先挫敌人雄兵!

所以萧易人一行人来到了点苍山脚下。

石塔前。

敌手是谁?

萧易人不知道。

他只觉这敌人不好惹,可能是他这一次出征以来首遇的劲敌。

点苍派的林伧夫、金维多、佟震北本就不好对付,也不好惹,可是他们都死了。

死在一个在塔里的人之手下。

塔里的人是谁?

时已黄昏。

北雁向南飞。

已夕暮。

塔尖高耸,塔底有两头泥牛吃草。

塔影歪斜,有个女人的身影。

塔里的是女人?

萧易人再定晴望时,才发现有些错误:

是小女孩子,不是女人。

萧易人有点为自己的紧张而腼然。

那小姑娘自塔里探出头来问:

“来的是不是名震江湖萧易人萧大侠,还有武林泰斗浣花剑派门下的英雄好汉?”

萧易人沉声道:“我是萧易人。”

少女惊呼了一声:“原来是你。”声音欣喜无限:

“你等等,我立刻就来。”

只听塔内阶梯一阵乱响,显然是少女要在塔上快步走下来。

铁星月奇道:“她是谁?”

萧易人摇摇头:“不知道。”

他们才不过对了这么一句话,总共六个字,小姑娘已经笑盈盈地走出来了,自十六层高的塔顶到了底层,而且已经盈盈地走出来了。

连气也不喘,连发也不乱。

少女笑问道:“我轻功是不是很好?”

萧易人冷着脸:“你是谁?”

少女凝睇了萧易人一阵,娇笑道:“你要知道我是谁?”

萧易人仍然沉着脸:“你是谁?”

少女欣笑道:“好,我告诉你……”

就在这刹那间,萧易人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怖意,就在这时,少女轻盈的袖子一闪,一样东西“飕”地飘了出来,还未看清,那东西又飕地收了回去,袖子还是袖子,少女还是少女,好像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样。

萧易人却已在毛骨悚然的一瞬间,飞出七八丈外,凌空三个翻身,落地时已全神戒备,铁着脸,沉声道:

“你是蛇王?”

少女的脸色也似变了变,随而娇笑道:“萧易人果是萧易人,能避开我‘灵蛇’的人,确实太少了。”

众人不禁退了数步,万未料到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是名震天下、毒手无情的“蛇王”。

这时塔内又走出一位老人,面目慈样的老人。

唐猛突然如旱雷震天,怒喝一声:“他又是谁?!”

少女返头,见唐猛如此威烈,也似吃了一惊:“你又是谁?”

唐猛怒道:“我是唐猛,唐门唐猛!”

少女冷笑道:“原来是蜀中唐门的高手!”

唐猛声若暴雷:“你想怎样?!”

少女道:“据悉唐门暗器,天下无敌,不知够不够得上我的灵蛇快毒。”

唐猛喝道:“你的蛇在哪里?!”

少女笑着指一指袖子:“就在袖里。”

唐猛瞪目道:“蛇王的蛇只有一条!”

少女冷笑道:“真正蛇中之王,只有一条。”

唐猛震天喝道:“那我就专杀那一条!”

唐猛骤然动手,一头水牛就飞了过去!

牛本在塔边吃草,唐猛一提,就把它举起,扔了过去!

唐猛虽猛,但并不笨,他不敢轻敌名震天下的“蛇王”。

所以他一上来就用极庞大的“暗器”,吃定了少女娇弱的缺憾。

少女的确没有见过如此“巨型”的暗器。

她确是花容失色,但她在花容失色的当儿,已间不容发地闪了过去,不退反进,已到了唐猛面前。

她一到了唐猛面前,袖子便一扬,“唆”地一声,一物闪电般标了出来。

唐猛怒喝一声,一手抓住。

他的大手,就不偏不倚钳在蛇七寸上。

唐门本就是发暗器高手,会发暗器的人当然会收暗器,唐猛就把灵蛇当暗器来抓。

唐猛抓中蛇之七寸,但这条细小如线,其身如墨的蛇,却闪电般咬中了唐猛的拳头。

唐猛大喝,用力一擅,灵蛇虽细,居然还图挣扎。

唐猛的另一只手也闪电般伸了出去,全力一扯,蛇身顿成数段。

少女脸色变了:灵蛇的毒,居然伤不了唐猛。

她不知道唐猛带有冰蚕茧制的手套,唐门的暗器,也有些含有剧毒的,唐猛虽然为人粗心,但还是随时都戴上了手套。

——唐家的毒,连毒门子弟也沾不得的。

但就在此时,唐猛双目暴曝,嘴巴打开,闷吼半声,全身骨骼格格作响,终于仰天倒下。

倒下时脸已全黑。众人这才发现,他背后的那老人衣袖“唆”地一声,一件事物迅快地收了回去。

唐朋飞起,抱住唐猛。

唐猛已死,后颈有两道淡红的尖齿之印。

唐方踏前,迸泪喝道:“他是谁?!”

少女却娇笑道:“姊姊你好美!”

萧易人怕唐方会遭毒手,也飞步向前,喝问:“他又是谁?!”

老人嘿嘿笑道:“告诉他我是谁?”

少女笑道:“他是蛇王。”

萧易人双眉一扬:“他又是蛇王?!”

老人居然仍一脸慈样说:“蛇王本就有两条。”

少女接着说:“蛇王本就够‘蛇’,唐猛听信蛇王的活,就是蛇王‘蛇’了。我说蛇王只有一条,他就信了,一心只对付我,死了也是活该。”

唐方恨声道:“那你们死了也是活该。”

正要动手,少女忽然提出一根竹萧,吹了三下,又吹了三下。

然后到处都有爬动之声,那声音就像有千条毒蛇潜行过来,而且是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惊。

众人回首,真的是有蛇,而且不止是千条,简直有近万条,其中大部分的蛇滑行时连声音也没有。

无声无息的蛇最毒。

这些蛇有花的、绿的、像海螺纹身的、令人恶心的、欲呕吐的、粗巨如碗的、也有身细如指的……有树梢上吊着来、在草丛中溜行着来。在石头间潜伏着来、在枝叶间搭荡着来……

欧阳珊一也不是没有见过大阵仗的女子,但她已忍不住要吐。

萧易人皱眉,但他说了一句话:

“去!”

动的只有九十个人。

九十个人在外围成一个大圈,萧易人和蛇王等就在圈内。

然后这九十名浣花剑派的弟于就动手,哪一条蛇越近这条封锁线的,他们就砍杀下去。

因为大家都一心不乱,他们就可以集中心神对付,因为可以集中精神杀蛇,所以一条蛇都越不过来。

这千万条蛇绝不如老人和少女适才袖中那一条蛇的灵便与迅速,浣花剑派的好汉们还是可以应付得来。

少女的脸色开始有些变了:她袖子中的蛇已被唐猛所毁,而其余的蛇又过不来。

萧易人踏前一步,少女退后了一步,老人却踏前一步。

萧易人没有动手,他冷冷地说了两个字:

“十年。”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十年出动了。

他们十个人,围住了老人和少女,如他们在滇池江畔围住了烈火神君蔡位神一般。

老人和少女脸色再也不那么镇定,他们发动了攻击,可是令他们震讶的是,这十人是一体的,你攻一人,其余九人就会把你分尸掉。

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把他们分开。

只要不能逐个击败,这十人加起来的力量,是坚不可破的。

这就是训练“十年”的结果。

老人和少女喘息已渐闻于耳。

他们不但要应付这十人奇异的兵器,还得提防唐朋、唐方的暗器,而且就算他们闯出重围去,萧易人、铁星月、邱南顾、左丘超然、欧阳珊一、马竟终等人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塔影深沉,老人和少女在塔影下,心情沉若塔影。

萧易人心情也沉重:

他知道“十年”纵杀了这一双“蛇王”,也势必要付出代价。

萧易人是勇于付出代价的,可是“十年”他却付不起。

“十年”是他的精兵,而且也是萧秋水留下来的一支雄兵,牺牲了“十年”,他就没有了日后称雄武林最雄厚的一笔本钱。

但到必要时,萧易人还是会作出牺牲。

他亲眼目睹唐猛的死,能杀掉“蛇王”,再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可是“十年”还是不能散,只要死了一个人,“十年”便有了缺口……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如烈火焚烧的声音喝道:

“住手,让老夫来对付他们。”

第十一章 无极先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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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住他的人就是邵流泪。

邵流泪原来没有死。

邵流泪没有哭,反而微笑地看着他。

萧秋水冷冷地看着他,甚至没有松手。

邵流泪笑道:“你是留下来替我收尸的?”

萧秋水平静地道:“我不知道你没死。”

邵流泪眼中略有一丝感动之色,点点头道:“我在金佛中,看见你救人奋不顾身的事,这点我相信你。”

邵流泪笑似一只狡猾的狐狸,道:“不过你也精得很,定得很;”说着又没了笑容。

“幸亏你武功不高。……奇怪我竟有些儿怕你。”邵流泪冷冷地道:

“你知道我一用力就可以杀了你吗?”

萧秋水冷冷地道:“你杀吧。”

邵流泪奇道:“你不伯死?”

萧秋水淡淡地道:“怕得要死。”

邵流泪笑道:“那看不出来。”

萧秋水静静地道:“怕还是要死。”

邵流泪道:“我可以叫你不死。”

萧秋水冷笑道:“那是在你。”

邵流泪凝视着他,道:“有种!”

说完放开了手。

萧秋水也松开扶持的手,摸了摸咽喉,道:“我不明白。”

邵流泪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诈死?”

萧秋水没有答话,虽然这句话他正想问。

邵流泪继续道:“因为我真的快要死了。但我要在死前杀几个人,”邵流泪脸色一沉,切齿道:

“第一个就是朱大天王!”

萧秋水倒是听得一惊。

邵流泪悲恨道:“十五年前武夷山上那一战,是他从背后把我一推,撞向燕狂徒,燕狂徒为了要应付我,才中了他一掌,但却把我杀得重伤,顺便带上车中……你想,我恨不恨他?我该不该恨朱大天王?!”

萧秋水忍不住道:“那你又把无极先丹送给他作甚?”

邵流泪嘿嘿笑道:“那是毒药;”说着手掌一翻,掌心竟有五颗跟他交给柔水神君完全一样的药丸,邵流泪嘿嘿笑道:

“这才是真货。”

萧秋水失声道:“你真要毒死朱大天王?!”

邵流泪狠狠地道,“我们为他拼死卖命做事,他却为夺其宝物取执敌之命,把我们的性命来作牺牲!我苟活了一十五年,最大的愿望就是杀他!”

萧秋水道,“那么你并没有杀伤燕狂徒了?”

邵流泪恨恨地道:“燕狂徒之所以没有杀我,也是因为知道我恨绝朱大天王,绝不会为朱大天王做事,而我的武功他也不放在眼内……所以他以一粒阳极先丹保住了我的虚元,留住了我的性命。”他脸色又一变道:

“但我还是要杀他!他是我第二个要杀的人!”

萧秋水又吃了一惊,他断来料到这邵流泪为人竟如许绝、如许狠!

邵流泪仿佛看穿萧秋水心中所想,当下狠声道:“我要杀他!你知道我这十五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做他的奴仆!而他给我服食的只是阳极先丹!没有阴极先丹相配,你知道我忍受多大的痛苦?!你知道阳极先丹纯刚之气发作时,我如何消解?!我怎么办?!他仍是不给我服阴极先丹!光点我几处穴道来制住!你知道我要忍受多大的苦痛!”

萧秋水看着邵流泪激动的神情,不觉茫然。

邵流泪好一会才平复道:“你知道这痛苦是怎样的么?”他双手慢慢地伸出去,按着一棵大槭树干上。

这原本是生气蓬勃的绿树,邵流泪的双掌按下去,也没有用力,这树就似忽然枯萎了一般,枯叶都垂落了下来。

邵流泪冷笑道:“我是为朱大天王而苦战燕狂徒的,然而朱大夭王却为了要杀他、夺得宝丹和天书,便牺牲我……十五年后我自称已得到了仙丹,他就派人来救了,等到我把仙丹一齐交给柔水神君,他们就走之不迭。哈哈……幸亏我给的是假的仙丹,真正可以使朱大天王羽化登仙的仙丹……他们这些人反不如小兄弟你,还替我掘个坟,不让野狼恶犬来吃……”说罢不胜伤感。

萧秋水苦笑道:“我……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忽然几片落叶飘下,竟枯黄一片,似早已萎死多日,萧秋水猛抬头,只见那槭树已如被烧的过一般的干涸而死。

邵流泪看着吃惊中的萧秋水,冷笑道:“你想一想,我每天体内就有这种极刚之气来摧毁着身子,没有阴极先丹的滋润,阳极先丹虽可促进我一甲子的功力,但也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体内的精力、欲望、燥热,都要发泄,燕狂徒每次见我要疯、要自毁,而且失去控制,他就用重手法点住我全身要穴,就让我在那儿受尽体内的煎熬……”

邵流泪说着,目光之怨毒,使萧秋水不寒而惊。

邵流泪又道:“后来我暗算了他,夺了五颗仙丹就逃,我知道未能在那时杀得了他,他必定会找到我,又不知用什么方法来整我了……所以我先要杀他,先除掉我所痛恨的人,所以我告诉长江四棍,让朱大天王派人来找我,也激起权力帮与朱大天王实力的相斗……”

萧秋水忽然道:“你既已得仙丹,为何不服阴极先丹以解除阳极先丹之热毒?”

邵流泪苦笑摇道:“阴极先丹必须在三日内并食,若逾越这时限,分别服下去,阴寒与阳刚交杂,更为痛苦,定会致命。我服食阳极先丹已十余载,它虽折磨得我死去活来,但却仍是它保住了我一口气。我当然要服食,要把这历尽辛苦艰难始获得的五颗仙丹,都吞下去……哈哈哈……”

邵流泪愈说愈得意,但笑到一半,双脚疼痛,脸色顿时煞白,大汗涔涔而下:

“妈的……那妖女的金钗……认穴刺到……好厉害……”忽又长吸一口气,脸颊登时回复些少红润之色,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别处不走,却来丹霞?”

萧秋水摇首茫然道:“不知道。”

邵流泪嘿嘿笑道:”丹霞是特殊地形,我据悉丹霞幽谷里有产一种极其阴寒的草虫,中原人又称为天蚕,这不是中药里的虫草,是真的虫,我只要得到它们多量的唾液而食之,就可解原先在体内的阳极先丹燥热之气,然后再服食阴极先丹,即可复原,哈哈哈……”

邵流泪仰天大笑;“还有两对无极先丹,我再吃下去,功力可是两、三倍于现在,这还得了?!就算燕狂徒我打不过,对付朱大天王和李沉舟,我总没有问题了吧!”

萧秋水见此人如此疯癫,心中真有些悸惧,当下问道:“既然是你引大家去别传寺,为何又被困在金佛之中,穴道全封?是不是燕狂徒追上了你……”

邵流泪脸色一变道:“燕狂徒要是追上了我,我焉有命在?!我市下南华古刹、广州六榕等疑笔,就是要他追错了地方!……我的穴道是自封的!”

萧秋水摇摇头,表示不明白。

邵流泪哈哈笑道:“你当然不会明白的!阳极先丹每次发作时,我都状若癫狂,燕狂徒既不想杀我,也不愿见我死,所以每次就封我穴道,……每次我穴道被封后,的确会好过一些,但久而久之,每次发作,就算没人闭我的穴道,我的要穴也会自行塞闭,来减免痛苦,而如果无人替我解开穴道,那就要等一二天,甚至三五天不等,这种苦痛,你想一想,有多……今天我的药性又发作,因怕朱大天玉及权力帮的人找上门来,所以就先藏到佛肚里去,穴道封闭后,我本就无动弹之力,幸得你看出来,踢破佛像,再击我百会穴,解了穴道之危,……只不知你是怎么看得出来?我是在佛像之中?”

萧秋水不好意思地道:“我是看到佛像有两行泪,正是纳闷,想到……你的大名,所以就猜是你在里边……”

邵流泪呵呵一轮笑,似震及胁部伤口,眉头一皱,苦笑道:“我杀人前,总会流泪。见到柔水神君,我就想到朱大天王之仇;看见火王,我就想起李沉舟之仇。……那时我体内戾逆之气已纳入正道,正想大杀一番,却来了个宋明珠,跟她斗得个两败俱伤,这婆娘……好厉害,我吃过阳极先丹,尚且非她之敌,所以我把心一横,逐走宋明珠之后,干脆诈死,让柔水神君上当,毒死失大天王,朱大天王的人也必定会杀掉柔水神君报仇的,哈哈哈!如此才是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萧秋水忍不住道:“权力帮义跟你有什么怨仇了?”

邵流泪没好气地瞪着他道:“当然有仇!我以前是朱大天王的人,早跟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后来在攻杀燕狂徒之役……”

萧秋水失声道:“攻杀燕狂徒之役,权力帮也有参力?!”

邵流泪没好气道:“当然!你以为燕狂徒那未好对付的呀!那天的围杀,光凭朱大天王的七大长老,岂是他之敌手?!权力帮也自然全力出动,四大护法经过那一役后,九手神魔孙金猿被打得肋骨全碎,口喷鲜血,翻天蚊沈潜龙身首异处,血染武夷,现在仍活着的东一剑、西一剑两人,也不敢再涉足江湖,你可想而知,当日武夷一战的惨烈……”

萧秋水真是呆住了,他眼前不禁出现了万夫莫匹,做视天下的燕狂徒,在武夷山上,与群豪搏杀的情形。

邵流泪见他怔怔不语,笑道:“你一定不明白攻杀燕狂徒,又与我和权力帮之仇有何关系?其实关系可大着呢!那次不只是搏杀燕狂徒,燕狂徒一旦被杀重伤,大家都志在必得……别忘了,他身上有宝物呀,所以大家又一团混战起来,权力帮众大战朱大天王的人,十六大门派也拼个你死我活……”

萧秋水失声道:“连十六大门派也去了?!”

——对付一个燕狂徒啊?

邵流泪嗤之以鼻道:“杀人,他们倒不一定到;夺宝,他们怎会落人之后!连绿林中三山五岳都到了,似华山、昆仑、峨嵋怎会不到?!”

萧秋水道:“胡说!十六大门派,都是正道中人……”

邵流泪哈哈大笑道:“正道中人!哈哈!正道中人……?!”

邵流泪竟似笑得东倒西歪,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邵流泪笑得忍不住弯下身去,抚腹狂笑。

他前面是树丛。

他突然如箭一般地标了出去。

他标出去的同时,双手已抓了出去。

就在这时,红影一闪。

邵流泪右手抓住一块石子,石头粉碎。

邵流泪左手抓的是一只靴子。

黑色长筒靴子。

只听场中一个银铃一般的笑声娇嗔道:

“你出奇不意地抓掉我一只鞋子,干什么嘛你!”

邵流泪甚至不用回头去看,已知来的是红衣宋明珠。

宋明珠盈盈地站在那里,一双明眸宛若明珠,仍像一个珍宝娃娃一般,两颊白里透红,在丹霞绝顶上,简直就是绝色。

连萧秋水也看得有些发痴。

——这女子如此珍贵、可爱,但手段恁地毒辣!

她一出手就杀了劳九,废了吴财,萧秋水一想到这点,心都冷了。

邵流泪眼光收缩,“你知道我没死?”

宋明珠笑盈盈道:“你打我那两掌,所用的力道。恰到好处,濒死的人怎能发出这种掌力?”

邵流泪眯着眼睛道,“哦?”

宋明珠又笑道,“所以我不但回来了,而且,”她笑得好可爱地道:

“还听完了你说的话,那真精彩啊。”

邵流泪没有流泪,却阴阴一笑道:“你都听到了?”

宋明珠认真地应:“暖。”

邵流泪用眼睛斜看着她:“你知道我服过阳极先丹?”

宋明珠嫣然道:“我还知道你手中有五颗未食的。”

邵流泪怪笑道:“你知道我吃了先丹的后果?”

宋明珠脸色开始有些不自然了:“你说什么?”

邵流泪淫笑道:“我是说,我光吃阳极先丹,需要阴性调和,需要发泄!”

宋明珠脸色有些变了。

邵流泪嘿嘿笑了起来。

萧秋水觉得简直不堪入耳,既想走开,因自己也没本事调解两人,但又不愿离开,要看结果如何。

邵流泪怪气地道:“怎样?考虑过没有?”

宋明珠脸色煞白,她没有似想象中那么沉得住气。

邵流泪“哈哈”笑道:“你生气的时候,更是好看,我真想……”

宋明珠忽道:“你知道我是谁?”

邵流泪一怔道:“红凤凰,双剑双钩双钗,黑靴红衣凤凰,宋明珠呀。”

来明珠冷笑道:“那我是什么人的人?”

邵流泪冷笑道:“我不嫌二手货。”

宋明珠脸色杀气陡现:“我是柳随风的人。”

邵流泪哼了一声道:“柳随风又怎样?!”

宋明珠道:“柳五公子是人杰,当代第一枭雄是李帮主,但第一人杰就是柳五,”宋明珠恨声道:

“有人多看了我一眼,柳公子不喜欢,也就一辈子不再是男人。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邵流泪当然知道。

只有一种男人不是男人。

宋明珠冷笑一声继续道:“那个人是西北七十三总局总镖头九戟将军彭筑城,这人你知道吧——”

邵流泪当然知道。

在二十年前,彭筑城武功会不会比他高不知道,但名声比他亮多了。

而且邵流泪心里也承认,柳五确是人杰。

——若非人杰,怎么连当年之时,邵流泪最心仪敬慕的一代轻功之王,绝代轻功高手归飞草也收服于身旁呢?

想到这里,邵流泪难免有些心寒。

——武夷山大战中,各门各派的领袖都出动了,但权力帮万众之尊的帮主不但没有出现,连帮中总管,亦即持生杀大权的柳五公子,也从未现过身。

——除了武当、少林两派,谁有这等定力气派?

宋明珠冷冷地道:“今日你说了这些话,你一生都会后悔的。”

邵流泪脸色一变,忽然大笑一声道:“我事后杀了你,不是没人知道了!”

萧秋水实在无法忍受了,跳出来吼道:“还有我在这里!”

邵流泪哈哈笑道:“那我连你一块儿杀了,把你衣服剥掉,就当作是你做的!”

这一下,萧秋水再也忍耐不住,吼了一声,就冲了过去!

——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要去拼一拼!

可惜他的武功跟邵流泪的武功相比,实在太过悬殊。

他一冲过去,就被一股大力,卷得飞了起来。

然后他无处着力之际,却看见了邵流泪的手掌。

这手掌离他的胸膛不到两寸。

萧秋水想到那棵枯萎了的槭树。

就在这时候,平空多了一只手。

一只如玉琢般的小手,啪地交击了一掌。

然后两只手突然不见,萧秋水蓬然落地。

萧秋水跌在地上,腰脊虽然疼痛,但一个挺身,又标了起来。

他看见红衣宋明珠微微轻息,而邵流泪额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宋明珠轻轻喘息,黑发有一些微凌乱,拦在珍秀的额上,样子极是媚美,道:

“你的内伤不轻,而且气穴又被我戳伤,你支持不久了。”

邵流泪脸色极其难看,但居然笑道:“可惜要论内力,你仍非我之敌。”

宋明珠手中精光一闪,忽然用了两柄银光闪闪的刀。

两柄柳叶刀飞舞。

邵流泪的身子也飞舞。

然后只见刀光。不见邵流泪。

就在此时,邵流泪冲天而起。

宋明珠的双刀也冲天而起。

邵流泪的身影立即又不见了。

他的身影已没人一片银色刀光之中。

萧秋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武功、刀法。

这刀法简直如水银披地,无孔不入。

红衣宋明珠在两片刀光中,宛然一对银翅的红蜻蜓,飞、飘、点、落,轻妙无尽。

但是又破刀网而出,落到地上。

刀如银翼,霎时一变,随即如斜飞一般,已到了地上,刀光又卷住了邵流泪。

邵流泪第三度没入刀光之中。

就在这时,凌厉的砂土飞起,敢情邵流泪无止的内力虚击于地。

沙扬起,邵流泪又破刀网而出。

这是邵流泪第三度破刀而出。

宋明珠心里一沉:她知道双刀已制不住他。

邵流泪立即反击,狂飓一般的掌风狂卷而出。

宋明珠把心一横,双刀脱手飞出。

两柄刀精厉的光芒,一刹那间盖过了邵流泪双目的凌厉。

噗。噗,双刀嵌入邵流泪左右两肋,同时间,邵流泪双掌也击中了宋明珠。

宋明珠飞起、又落下。

那娇美的红衣劲装,在风中,竟有一种从所未有的娇弱;萧秋水心头一震,也不知怎的,心里明知她是权力帮的人,却不希望她死,不希望她被杀死。

邵流泪踉跄了一几步,目中流泪。

邵流泪流泪就要杀人。

萧秋水拦住,“呼”地劈了一掌。

邵流泪闷哼一声,扬手挡过一掌,脸色死灰,脸容狰狞,一出手,就抓住了萧秋水。

就在这时,突又两道金光一闪。

两把金钩,已插入邵流泪小腹之中。

邵流泪大吼一声,泪溅涌出,一挥手,把萧秋水击飞出去。

宋明珠是趁萧秋水拦住邵流泪一瞬间施暗狙的。

她前后共被邵流泪击中四掌,奇经百脉皆欲断裂,已失去了战斗能力。

她知道再不把握时机,一举击杀邵流泪,她已无能力再作抗拒,连萧秋水都未必敌得过,更何况邵流泪!

所以她发出了双钩。

邵流泪中钩,居然未死。

萧秋水一旦被震了出去,她便等于跟邵流泪面对而立。

她想避退,但觉一阵昏眩,邵流泪已出掌。

六道重创下的邵流泪,掌力依然巨强!

宋明珠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飞了出去。

一下子她没有依凭,没了力气,如同凡家女子一样,当她落跌时,落在一个男子的身上,那就是萧秋水。

萧秋水接下了宋明珠,这时阳光很亮,山上很凉,枯枝、树丛在不远方,萧秋水看到这张白得玉生生的脸,黑而秀的盾毛,溢血而怯弱的唇,那亮红的衣饰如血,萧秋水知道自己一定得要救她,她只是个弱质女子。

可是他一抬头,阳光顿暗,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浑身浴血、巍巍颤颤,恐怖狰狞的邵流泪。

邵流泪忽然笑起来,铺天盖地的,嘿嘿怪笑起来。

萧秋水道:“你笑什么?”

邵流泪血流不停,泪流不止:“我笑你。”

萧秋水道:“我有什么好笑?”

邵流泪怪有趣地望着萧秋水,“你知道你抱着的人是谁?”

萧秋水道:“红凤凰。”

邵流泪怪有趣地望着萧秋水:“你知道她的姘夫是谁?”

萧秋水道:“柳随风?”

邵流泪一面笑,一面流血,一面流泪:

“你知道柳五是谁?!他是当今之世,最可怕也最残毒的一个人!要是你玷污了他的情妇,那就有好戏可瞧了,你一生有得受了……”

萧秋水怒道:“胡说!”

邵流泪像笑得喘不过气来:“不是胡说,而是真的!”人随声至,一掌拍向萧秋水。

萧秋水急忙放下宋明珠,闪躲已迟,只好硬接一掌。

邵流泪虽身负重伤,但内力依然十分强大,一击之下,萧秋水连退出七八步,身于晃摇不停,邵流泪闪电般欺身而上,封住了他的穴道。

萧秋水倒下,就倒在昏迷的宋明珠之身边。

萧秋水哑穴未闭,怒叱:“你——”

邵流泪哈哈大笑,笑声突然停顿,口里咯出一口鲜血。

萧秋水怒道:“你快要死了,还不自重——!”

邵流泪又流泪了:“自重?我本己身罹重伤,又经此创,没有无极先丹那一股元气,我早就死了。”

萧秋水急道:“那你可以把其他五颗先丹都吃了下去,求个保命呀。”

邵流泪笑道:“我吞服阳极先丹已久,首先得要有至阴的草虫才能克住,压制后才可服其他丹药,否则极阴盛阳,必死无疑。

又歪着头看萧秋水,邪笑道:“你倒是好心,我就让你享享福吧。哈哈哈……”

萧秋水心知不妙,道:“你要作甚?!”

邵流泪有趣地看着萧秋水道:“这女娃儿好标致,又伤我这么重,我要毁掉她,让她在柳五面前,做不成人。……我伤在下腹,已不行了,你行……”

萧秋水此惊非同小可,急道:“你……大丈夫可杀不可侮……”

邵流泪大笑道:“你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我也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且心甘情愿跟你……哈哈哈,我只要给你服一颗阳极先丹,喂她一颗阴极先丹,你俩就干柴烈火,非要相互抚慰,才能保住性命不可……事后必疲极,我再封锁你们穴道,抛你们到街上,赤条条的,不闹开才怪——!”

萧秋水怒急攻心,满脸通红:“你——!”

邵流泪流着泪道:“你可怪不了我。这女娃不错,要不是伤,我也求之不得,给你享尽艳福,还多亏我,这也算是我谢你相救之情。俗语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怨不得我……哈哈哈……”

萧秋水忽然平静下来,从地上望过去,丹霞绝顶,白云蓝天,远处有一缕烟,山上孤绝,山下人间人烟。

天地是否无情?

萧秋水冷冷静静他说:“你是武林前辈,没想到竟这般无耻!”

邵流泪倒是为萧秋水冷峻的语气而一呆,随即哈哈哈道:“我原是朱大无王手下的人,你有听说过朱大天王的人有不无耻的吗?”

邵流泪惨笑道:“我给你们吃先丹,无宁是增加了你们的功力,但也受受我这十数年来所捱之苦。……这以后,我若还能活命,找冽草虫,自可把另三颗先丹服下,这位红凤凰亦不足惧……而那时你们,恐怕早已穷于应付柳五之追杀了。”

萧秋水没有再说话。

远山渐渐清晰,阳光想必已照到那边了吧,然而这边却愈渐的凉。

他忽然感觉到喉管一裂,一颗圆丸己弹人喉中,口腔一热,竟已融化吞落。

然后他看见邵流泪邪笑着扳开宋明珠的皓齿红唇。

就在这时,他只觉一股热力上冲,这潜力之大、后劲之强,势无所匹,一下子,他全身骨骼都弹动不已。

他紧咬牙关,没有呻吟。

邵流泪把药丸给宋明珠吞服了之后,他身上的血往她身上滴。

宋明珠艳若牡丹,血滴在秀白的肤上,更是艳厉。

邵流泪用力拔出两柄短匕,全身一震,用力把匕首扔在地上,忍痛捂伤蹲地,好一会才喘息道:

“这女娃子这般美……让我自己来享受算了……”

又要用力拔除嵌入腹中的金钩。

这时在地上的萧秋水,忽觉体内真气游走,一股大力,几乎要化成鲜血喷去,身上穴道,尽为所解,萧秋水一弹而起。

邵流泪原背向萧秋水,他不知萧秋水已跃起。

他不知之威力比他想象中还巨大。

当年他服“阳极先丹”后亦曾被人封制,但点穴的人是武林第一奇人燕狂徒。

燕狂徒的功力岂是邵流泪能及!

“阳极先丹”已冲破萧秋水的穴道,他一跃而起,奇经百脉,全责血欲裂!

萧秋水大喝一声,宛若焦雷!

他不能让邵流泪毁了宋明珠!

但他也不能从背后暗杀邵流泪!

所以他大吼一声,吼声一起,他已反手抄起地上的双刃。

邵流泪是吃了一惊,他立即回过身来。

他一回身,金钩原拔至一半,钩嘴倒刺,奇痛攻心,双胁伤口血涌而出,全身一颤;双肩原先中戳金钗之处又一辣,脑门全黑,就在这一瞬间,慢了一慢。

然后他就看见两道白色的光芒,到了眼前。

忽然白芒不见。

然后地就看见胸前两把刀柄。

邵流泪双手抓住刀柄,眼睛睁得老大,不住地流泪。

他至死犹不柏信,他竟死于一个比他晚出道数十年、武功差他不可以道里计的年轻人手里。

邵流泪是流着泪死去的。

这连萧秋水自己也不相信。

不相信自己出刀会那么快,下手会那么有劲,动作会那么完美!

但他已没有办法再震讶;他觉得浑身体内一阵热,自丹田间涌起一阵躁闷,心头一躁,太阳好大,宛若在头顶上绽放一团又一团金黑。

他竭力咬住嘴唇,希望以痛苦遏制自己的欲念,但他的精神已不知空悬到哪里,心念也不知跌落到那里去了。

但他却看着宋明珠。宋明珠那鲜红的衣服。

地上的宋明珠己蠕动着,渐渐苏醒。

“阴极先丹”的内劲,也贯注在她血液里,使她初醒,即觉心冷,需要温热。

萧秋水只觉喉头发干,脸上发热,宋明珠又美如明珠,尤其此刻,更有说不出来的美媚。

他不能在这关头做这种事!他不能无耻!

他一下下敲击自己的脑袋!

他不能如此!他不能如此!

但心中欲念何其难禁!

天地似一张网,灰而无情,那红艳的丽影是唯一的慰藉。

萧秋水把嘴唇都咬出了血,他不知道,这一下他杀了邵流泪,连制住他们穴道的人都没有,在男女极端纵情与纵欲下,他们会乐而不疲,直至脱精而殁。

换作凡人,在情欲如此冲击下,早已禁受不住,作出荒唐的事来,然而萧秋水的定力是惊人的。他拼死苦忍,然而体内的冲动,如四面八方涌来的狂潮,越来越使他无从立足,无存身之地。

他全力抑制自己,但意念已不知有多少幻想,多少欲念,而他又是个感情极丰的男子,精壮剽悍,这更叫他欲死不能!

就在这时,宋明珠受伤而玉白的面颊,竟呈现了徘红之色,她云鬓微乱的发,以手轻按额侧,“嘤咛”一声,起了身来,弱不胜衣地走了几步,竟一个踉跄,跌向萧秋水身上来。

萧秋水身上的衣服才被宋明珠沾上,即如触蛇般跳了起来,猛向后退,叫道: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声音在半途嘶竭。要知未明珠艳丽明媚,武林中、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朝思暮想,渴切成其入幕之宾,但因其武功高绝,而且心高气做,又有黑道上第一辣手难缠的人柳随风监守,有谁敢惹?

宋明珠虽非正派中人,但也非水性杨花之女于,在黑道之中,名声奇大,又本领极高,平日对男子难得青睐,今日与萧秋水会上了面,对这敢作敢为英明真诚的汉子,亦颇有好感,而今在势无可挽的“阴极先丹”柔劲催冲下,顿失矜持。

萧秋水更是性情中人,他平时豁达多情,也决不拘这种俗礼,但此时因欲火烧身,只要一个把持不住,便崩堤狂泻遏止不住,所以蜘有一线清明,他全神自制,力挽意马心猿。

原服“阴极先丹”或“阳极先丹”其中之一者,必须纵欲方能压制突增之内劲,若无药力调和难免压欲致殁;如不得泄欲,亦会伤害己身,或真气乱走无处可泄而死。

若要保住性命,至少也有当日邵流泪之功力,加上有燕狂徒的导引,或可逃脱身亡虚脱之厄。

如今萧秋水、宋明珠,在此丹霞绝境,可说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我不能毁了人家女子!我不能毁了这女子!

但立即又想起未明珠在自己身上那一触,那尖细的柔荑,那懊热的侗体,那亮丽的红衣……

萧秋水愈来愈不能控制自己。

再无法自抑,不如求死……

宋明珠又如酒醉般走来,山顶的风,吹得她劲装贴身,好动人的腰身!

萧秋水原想退,却进了一步。

宋明珠就抱住了他,秀颊埋在他腹间。

萧秋水只觉夭旋地转,全身一热,血脉跳动至极点,他竭力一推,却推在最不该推的地方。

萧秋水这下再不能约制自己,他只有毁掉自己。

他推不开宋明珠,本来他的功力,现已激进一甲子,但宋明珠体内真力也是急进,所以萧秋水根本挣脱不开。

萧秋水大喝一声,往后翻去。

后面是万丈悬崖。

崖下不再是滔滔江水。

萧秋水原想以一死以免丧德败行,但不料宋明珠仍紧抱着他。

两人一起往崖下坠去……

第十五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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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人并不怎么“老”,是穿火红袈裟的光头,一身如火,大步踏来。

萧易人回头的时候,只见他在圈外,地上的蛇,靠近他的都烧了起来,在地上挣扎、弹起又跳落。

萧易人大喜过望,一挥手,浣花子弟就让出一条路来,这人跨出一步,一步,就到了萧易人面前来。

这人不是谁,正是萧易人在大观楼认识的烈火神君蔡位神。

蔡位神一挥手,道:

“蛇王,我们已包围你了。”

老人冷笑,少女怒道:“朱大天王的走狗,你想怎样?”

烈火神君没有答她的话,却转头对萧易人道:“这对蛇王交给我,你们继续走,不要耽误。”

朱大天王的人和权力帮原本就是死敌。

烈火神君对蛇王,自是最好不过。

萧易人打从心底里也希望“十年”不必牺牲,而能假手他人,除掉劲敌。

萧易人点点头,“十年”让出一个缺口。

老人目光收缩,少女双眸怨毒。

烈火神君的衣饰又似焚烧起来,一步一步走前去。

老人道:“你来送死,最好不过。”

烈火神君道:“你准备死好了。”

少女道:“你现在就死吧。”

一说完,三人一齐出手。

烈火神君双掌爆出两团烈火,“彩衣”和“悲愤”两人,就成了火团,惨嚎之声不绝于耳。

老人袖里“啸”地一声,“燕君”就惨叫倒下去。

少女十指尖尖,已箍住“白云”的咽喉,然后“白云”的脸色就变了,变成青绿色。

少女指尖之毒,竟比毒蛇还毒。

“十年”一下子死了四个人。

其他的人发觉时,四个人已经气绝。

烈火神君这时说了一句活。

话是对萧易人说的。

“你的‘十年,已被我破了。”

萧易人脸色就像一块铁,人也镇静得似一块铁,目光却是悲愤的:

“你不是烈火神君?”

那火团一般的人咧嘴笑道:

“我不是蔡位神。”

少女笑道:“蛇王本来就够‘蛇’,饶你聪明似鬼精,还是让蛇王给耍了。”

老人也慈蔼地道:“其实我们跟你们那仗,早在滇池边已经打了。”

那“火团”道:

“我那一仗是为了让你信任我就是‘烈火神君’,朱大天王的人,你才会不防于我,才会让我毁了你‘十年大阵’。”

萧易人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你,究,竟,是,谁?!”

那“火团”笑道:

“别忘了权力帮也有个火中之王。”

萧易人目光冷如刀锋:

“你是‘火王’祖金殿?!”

祖金殿大笑如火:

“正是在下。”

萧易人没有话说。

他只觉得被骗者的耻辱,失败者的侮辱。

祖金殿又笑道:“你们萧家的人,都是角色,连萧秋水这样的武功,居然还在丹霞山逃得出我们的追杀,了不起!”

老人呵呵笑道:“可惜今日你却走投无路。”

少女娇笑道:“我们的人已封杀住你的退路。”

萧易人在愤怒,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小心,对付这些毒如蛇蝎的人,一旦大意,一旦失去理智,就死无葬身之地。

祖金殿与萧易人的对话,对唐方来说,却无异如同一声春雷乍响。

——萧秋水去过丹霞?!

——萧秋水斗过“火王”?!

——萧秋水没有死?!

唐方知道萧秋水在认识她之前,绝未去过丹霞,遇过火王,祖金殿这么说,难道、难道:

——萧秋水没有死?!

唐方这样想,正要问,然而那边已经动手起来。

没有动手之前,萧易人还问了一句话:

“长江四棍为何跟着你?”

因为萧易人认识“长江四棍”,所以才会误信祖金殿是蔡泣神。

他被骗得实在不服气,所以他也就忽略了萧秋水的讯息。

“长江四棍在高要时早已被‘剑王’杀了一人,所余三人已交了给我,都已为我所制不得不跟在我,也作声不得,现在你都明白了没有?”

萧易人自牙缝中迸出了三个字:

“明白了。”

祖金殿全身又似焚烧了起来:

“那你可以死了。”

江湖上浣花剑派因这一役而覆没。

武林中浣花剑派因此一战而名震天下。

萧秋水只觉脑门热,身体凉飕飕的,才知道他继续往悬崖落下去。

悬崖如此深邃,这次跌下去,焉有命在?

他感觉到腰间还贴伏着一个人……就在此时,“噗”地背部着了地。

既已落地,他理应腰背断裂,粉身碎骨才对,但是萧秋水背部没有折伤,反而觉得很舒服。

但是再下来就很不舒服了。

宋明珠跟着也堕下来,“篷”地撞在萧秋水的肚子里。

饶是宋明珠如此娇小,萧秋水背部所垫直如厚毯,但这一撞,力道也非同小可。

萧秋水痛得张大了口,眼泪也迸出来了。

“阳极先丹”的药力,仍是至大至刚的,萧秋水张大了口,脑里却混混饨饨的,鼻千里吸得一股幽幽的香气。

萧秋水待痛稍过去,一合口时,却咬在一团软软的事物上,那东西还在蠕动着,但萧秋水的强烈冲动,却因这一口鲜汁的沾入齿间而登时好过了很多。

萧秋水功力还不及当年邵流泪被燕狂徒迫服“阳极先丹”,邵流泪昔年吃后尚如此痛苦,萧秋水更加苦不堪言,他意志力大,克制力强,但也按抑不住,而今一种清液渗入口中,他迷迷糊糊,不管一切地吮吸起来。

他迷乱中开始觉得有些平息: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人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十年生死两茫茫。

唐方冲出来的时候,天黑如墨,她心里正有这种感觉。

只有她一个人冲出来?

——她不知道。

只她知道祖金殿一说完那句后后,就喊杀震天。

至少有三百个以上的权力帮众冲过来,那时她只有一个意念,这意念使她在血雨腥风中拼出了重围:

——萧秋水可能还未死。萧秋水可能还在人世!

她想杀到火王面前问他,何时见到萧秋水,可是她杀不到他身前,却杀出了重围。

——秋水,秋水,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萧秋水终于醒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苏醒了。

醒来他才发现那一股冲动还在,不过已暂时潜蛰在小腹间,至少可以抑压下来。

然后他终于知道自己在哪里了,也明白了为何自己摔不死,更清楚自己为何压制得住“阳极先丹”的药力了。

他知道了心里还是在发毛。

原来他卧在一堆草一般的虫上。

这些蠕动着的虫足堆有七八层厚。

这些虫如青苔般绿色,长得真如草一般,要不是会动,萧秋水还不知道自己人在虫中。

这些虫都黏在这一块小小的台地上,他刚才吸食的正是这些小虫的液体。

这些小虫的液体却压制住了他体内的冲动,这些小虫岂非就是邵流泪特来丹霞苦寻未获的“草虫”么?

萧秋水精神大振,忽听有人“噗嗤”一笑:

“你傻愕愕作什么?”

说话的人是宋明珠,她仍白哲如雪,朱唇更红,但脸颊上的两道嫣红已然隐去。

萧秋水呆呆道,“你不是……”

宋明珠脸红了红,以齿咬了咬唇嘴,唇片呈现令人心动的白:

“草虫堆里长有一株‘铁心兰’,我采它花心吃了;草虫是至凉至阴的,铁心兰花却是至烈至刚的,我功力比你好,摔下来没晕倒,就撷来嚼食,镇住了‘阴极先丹’的药力。”

萧秋水“哦”了一声,终于明白。

宋明珠咬了咬口唇又道:“你还发什么呆!我看你人很好,那种时候也不会做出……我……我很感激你……”

萧秋水一时也不知如何说是好,宋明珠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跺足嘟腮道:

“你还不快多吸吮草虫之汁,不然那药力克不住又发作,那就……那就不好了。”

萧秋水如大梦初醒,忙道:“哦,哦……”随手抓起几条粗肥、透明、而不算太难看的草虫,闭着眼睛一口咬下去……

唐朋一开始就决定要走。

不过他在走的时候,有几件事要做。

他想抱走唐猛的尸身,也想把唐方同时救走。

可是他立时发现绝望了。

唐猛硕大的尸身已布满了毒蛇,唐方已不见了。

唐朋立时决定走,而且立即决定如何走。

他往毒蛇最多的地方走去。

蛇多的地方连权力帮的人也不敢去。

“蛇王”之毒,连“火王”也不敢经惹的。但唐朋却知道,他宁可惹毒蛇也不去与权力帮的人拼命。

在群蛇之中,反而变得最安全,而老人和少女不知跟什么人缠住了,也分不出人手来对付他。

他的暗器不断地发出去,终于杀出一条“蛇路”。

唐朋亲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但点苍山之役的惨烈,乃是唐朋毕生仅见。

这对唐朋来说,简直如一场噩梦,他没有见过比权力帮更毒辣残酷的对手,也没有见过比浣花子弟更勇敢无惧的汉子,更没有见过比这惨厉的一战。

连胆色过人如唐朋者,一开始居然也只有:逃!

逃!

这是唐朋的奇耻大辱,所以唐朋又回来了。

在天色微明的时候,他再回到点苍石塔。

这一战之惨,连唐朋也不愿再说起,也不忍再目睹,但在尸体堆积如山的石塔前,他居然见到一个人。

唐方!

唐朋的心几乎跳出了口腔。

唐方、唐方、唐方……

——唐方未死!

唐门清规极严,而唐方与唐朋只是表姊弟,唐朋一直都很喜欢这美丽、清秀而冰雪聪明的表姐。

他回来,其实心里最主要的是为了唐方。

唐方真的未死。

他真想欢呼大叫起来。

他看到唐方的同时,唐方也看见了他。

两人的手同时都按到在镖囊上,但都立即认出了对方;唐家的人总需要用暗器来辨识的!

两人都欣喜无尽,唐方奔向,揽住唐朋的手臂,唐朋也兴奋到说不出话来,然后唐方就说出一句话来,这话带着微微的兴奋说的,是唐方唐朋表姐弟劫后重逢的首句话:

“萧秋水可能还未死,他还活着……”

唐朋的心冷了下去,笑容僵化在唇边。

萧秋水也不知吃了几条小虫,宋明珠又笑了起来:

“你也不能光吃呀,要是已压制了下去……就可以停吃了……”

说到这里,宋明珠也不禁脸红了红。

宋明珠自小浪荡江湖,什么阵仗都见过,却不曾对一个男子如此怦然心动过。

“已压制下去……”压制些什么?

宋明珠想到这里,脸颊有些微儿发烧起来。

她虽大方利落,但自从献身给柳随风后,却从来没有对别的男孩动过心,而今……莫非为了今天的事:萧秋水居然没有趁人之危……

萧秋水那边也停止再吮吸草虫的液汁,提气一试,果觉体内那一股热气已不存在,萧秋水吸食虫液,早觉嫌恶,而今慌忙坐起。

这一下挺身而起,用力太大,居然跃起九尺多高,萧秋水眼看就要翻落山崖,此事非同小可,忙提气凝身,又飘然落了下来,身法控制之自如稳定,连萧秋水自己都吃了一大惊:

怎么自己的功力竟进步三倍有余?!

他又随即明白,这都是拜赐一枚先丹之力,服食草虫之后,已将先丹内功,尽为所用,注入丹田、转入百穴,使萧秋水足足增进了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一甲子功力!

萧秋水一时又惊又喜,宋明珠忍不住“扑嗤”笑道。

“愣子,你想点办法呀?”

萧秋水奇道:“想什么办法?”

宋明珠忍俊指指天空,又指指悬崖,笑道:“现在我们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是山崖的中间一块小小的拗地上不上不下,你总要想个办法上去,或想个法子下去呀。”

萧秋水这才想起,抬头一望,只见尽是悬崖峭壁,高耸人云,岩石尖巨,滑不留手,下望则仍是云雾茫茫,深不见底。

萧秋水这才明白邵流泪为何人到丹霞,而依然我不到草虫,若不是向这山崖一跃,是绝不会落在此地,若不到此地,亦得不到“草虫”和“铁心兰”,这真是一个奇遇啊。

但奇遇归奇遇,在这滑不留手的大峭壁中,既上不去,也下不来,老死在这里,再好的功力也是没有用的。

铁星月和邱南顾居然没有死。

不过他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爬出来的时候,满天星斗,两人见着对方,都以为是一个死人。

后来知道未死,又发现对方是一个血人。

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两人身上的血,大部分是别人的血,溅到他们的身上、脸上、衣上、手上。

也有小部分是自己的血:铁星月鼻子被打扁了,眼睛给打肿了,嘴巴却给捶得像大白鲨,牙齿都龇了出来。

邱南顾也不好过,门牙少了两颗,眼睛被打得一圈又一圈,筋骨断了一根,屁股都烧焦了。

烧焦他屁股的是“火工”祖金殿。

要不是他立刻杀人,用敌人的鲜血来淋熄他臀部的火,他早都被烧死了。

他们俩都想不到对方还活着,更想不到自己也还活着,所以见到对方时,都吓了一跳。

然后两人彼此指着对方把腹狂笑起来,高兴到连痛楚也忘记了,兴奋到手足舞蹈:

“老铁,你还没死呀?!”

“妈的兔崽子,你还想咒死我啊!”

两人兴兴奋奋地指着对方的肩膀,又握着对方的手,直到彼此都痛不可忍,才松开了手,静了半晌,又急切地问起来:

“有没有看见左丘?”

“没有!马生根呢?”

“也没有,他老婆……”

“唐方呢?”

“……”

“我们对不起……”

“对不起老大……”

然后月亮升起,月眉儿弯弯,然而铁星月、邱南顾都垂下了头,缄默,没有说话。

良久,铁星月抬头,眸于在黑夜中发亮:

“不管如何,我们还是要去浣花溪……纵然螳臂,也要挡车!”

邱南顾也毅然道:

“老大不在,我们更舍命也要去一趟。”

天色又黯下来了,一弯眉月,高高挂天上,显现出苍穹之高远…

萧秋水和宋明珠却在山坳的所在。

这上不接天、下不着地的地方,萧、宋等武功再好,也攀登不上去。

宋明珠说话了,在夭色微明间,萧秋水抬头,只觉烟雾弥漫,这山间的露气很浓,宋明珠明如秋水的双眸望定着他,悠悠道:

“你是浣花剑派的人?”

她发现自己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孩子,有许多的不了解。

“我是。”

宋明珠笑笑:“萧易人跟你怎样称呼?”

萧秋水道:“他是我哥哥。”

宋明珠“哦”了一声,不禁又“嘻”地一笑:

“你哥哥在武林中很有名气,却不料他弟弟竟那么傻呆。”

萧秋水脸红了一红,忽然想到唐方,长吸一口气,又想起生死不知的家人和兄弟,心头不禁凝重起来。

宋明珠也发觉了萧秋水脸上的异色,道:“怎么了?”

萧秋水忽然沉声道:“宋姑娘。”

宋明珠双眸如梦:“嗯?”

萧秋水轻咳了一声:“我是浣花萧家的人,而浣花剑派之所以有今天的急难,全系贵帮一手所赐……”

萧秋水说到这里,字字如剑锋:

“何况你杀劳九且伤吴财,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今天的事,在下是很对你不起,但到底没有毁了姑娘的名节……此后的事,咱们恩怨两分,姑娘若杀得了在下,尽杀无妨,我也没有怨怼可言……”

宋明珠听得脸色渐沉,雾气渐渐扩张,弥漫了夭地,萧秋水也看不清楚她。

“凭你的功力,也敢对我这样说话。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隔了一会,只听宋明珠悠悠他说:

“这十余年来,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敢对我这样说话……”

宋明珠是惧敬柳五的,但柳随风却从来不会跟女孩子冷言冷色过,要是必须,他宁愿杀了那女孩子,而下改变他的温柔潇洒。

至于李沉舟,是宋明珠的“帮主”,似父亦似兄,根本不似对萧秋水的那种感觉。

宋明珠本来在雾色中已缓缓自发譬取出了金钗,……终于又慢慢把金钗插入了乌发里去。

她不杀萧秋水,自己也不知为了什么。

她还忽然讲了一句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话:

“要是柳五公子看见你和我共处在这里,你这一生休想有好活的了。”

柳随风心狠手辣,名通武林,知道权力帮的,无不知道权力帮中有这一号辣手人物,既是智囊,也是杀手,更是组织人材。江湖上没有人不怕他的。

萧秋水却回了一句连宋明珠都不敢说的话:

“我要有一天叫柳五知道,这纵然是个事实,但他只好认了!”

宋明珠脸色煞白,竟有三分酷似唐方愤怒时的样子:“谁说的!?”

萧秋水定定他说:

“我,萧秋水说的。”

一刹那,萧秋水又回到了乌江杀敌的雄风与气概,宋明珠揉揉眼睛,才不过一瞬间,萧秋水脸色发出一种正气之光,竟如雾气氤氲一般,跟适才那呆呆的形象,竟完全不同了。

宋明珠仿佛不认得这个人起来。

就在这时,“籁”地一响,一条长索垂了下来。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居然还有人放下长索,难道是天放下来的?

萧、宋抬头望去,只见长索垂荡,高不见顶,真的好似系天庭上吊下来的。

第十二章 一百三十四条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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漓湘江上、古严关旁,萧秋水坠崖落江,萧易人、萧开雁、唐猛诸高手赶到,救了唐方、唐朋、马竟终、欧阳珊一、邱南顾,终于返回了桂林浣花剑派分局。

桂林浣花,非同泛泛,气象之大,人手之多,严然在成都浣花之上:事实上,近几年来,浣花剑派之掌门萧西楼,确要把主力及实力都移到桂林分局去,也就是说,逐渐地把分局变成总局,而萧西楼自己也觉得老了,要退休了,要封剑归隐了,所以安排了接班人和后路。

另一方面,萧西楼也有恃无恐,成都总部有萧夫人孙慧珊,萧东广诸高手在,他也放心把剑术上“青出于蓝,犹胜于蓝”的萧易人派往广西,连同萧雪鱼萧开雁也嘱托了师弟孟相逢,去开创广西局面。

萧易人等一同到桂林,即把事情向孟相逢报告。

孟相逢立即决定以下的措施:

第一、他和邓玉平,即赴武当,少林请援,如有这两派精锐出动,权力帮决不敢造次。

第二、遣萧易人、萧雪鱼兄妹到十六大门派,以萧易人武林地位及人面之熟,大可以联合白道高手,声讨权力帮。

第三、唐猛领唐方。唐朋、铁星月、邱南顾、左丘超然、欧阳珊一、马竟终,一行八人,即先行赶返成都救助,并力撑以待援军到来。

第四、唐刚旨萧开雁,则主掌桂林浣花。若有敌来犯,要避锋游斗,以图分散权力帮对总局的压力,也对权力帮展开消耗战及拉锯战,直至萧易人、孟相逢等回援为期。

这四路人马确定之后,孟相逢飞鸽传书,却召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远来自关东,但只要孟相逢有难,定不辞昼夜赶到,相同的孟相逢也对他如此;这人不是谁,正是与孟相逢并列“东刀西剑”的“天涯分手,相见宝刀”孔别离。

于是孔别离加入了第二队——与萧易人原来的位置对换,而且以孔别离的武功、经验、人情,都足唤起武林同道的响应与支持。

他们一个早上即决定了分配,中午立即出发。

萧易人成了第三队——也就是即赴四川回援的大队中的领导人。

这一队主要人共有九人。

还有其他的人:

一百三十四人。

一百三十四名浣花剑派中的精锐。一百三十四位萧易人的干部。一百三十四条好汉。一百三十四个桂林剑门浣花分局的子弟。

这一百三十四人,几乎就是浣花剑派这数十年来的全部心血!

有一首歌,其中有一段这样地唱:

情与义,值千金

刀山去地狱去

有何憾!为知心

牺牲有何憾?!

这一百三十四个浣花子弟,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可以为浣花剑派死,为萧易人而战。

因为有他们,所以萧易人在江湖上名头愈来愈响亮。

但也令萧易人心头沉重、手心发汗!

这一百三十四人,就是他的重担。

他带的这一队无疑是浣花剑派的精兵,亦是剑派中的希望;他不能有所失。

他外表依然沉冷、镇定、气度平然,其实心里比谁都紧张!

权力帮若要灭浣花剑派,恐怕首要歼灭的是这一百三十四条好汉。

而今他就带着这一百三十四人,远走广西,出征四川,途中万一有什么……

但他也知道,若不携带这一百三十四条好汉,这次拯救,就难有成效可言。

他多希望萧秋水在,因为秋水虽然看来不懂事。急进易怒,但他却绝对服从命令,不单如此,他还把指令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而且有他在一起,跟兄弟们玩、闹、嘻笑一团,一旦有事,又警醒过人、反应异常。

总之有他在一起,就有新鲜的点子,绝没有冷场。

从前萧秋水在的时候,萧易人却很少感觉出这一点,而今他已强烈地感觉出来了:

——莫非是因为萧秋水已永远不在?

——不管怎么样,这个担于是挑定了。

萧易人知道这一战,可能就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战。

无论是谁,有能力、或有机会跟权力帮决一死战,都是足以光宗耀祖。

萧易人知道要从广西赴四川,一路上都有伏击:铁星月等人就在四川、贵州、广西都遇上权力帮的伏兵。

所以萧易人决定宁取道云南!

宁绕远路,保存实力,方可与权力帮决一死战。这一百三十四条好仗,快而无畏,只要不遇上伏狙,脚程之快,决不会把这一点点路程放在眼里的。

萧易人决定绕远道——权力帮势力阻拦不到的路径。

他要取道宜山,经红水河,再西进百色,入云南省路南石林,过滇池、进洱海,由下关过怒江入上关,再转入西康、过渡河转沪定,才到峨嵋。

他们也真的办到了。

他们仅花了数夭时间,已从桂林到了百色。

百色的憧人与瑶族部落,是浣花剑派在广西最后一个分站,代号叫“绿岛”。

那儿只有十一个浣花剑派的弟子。

六月初一。

萧易人等人经过百色。

那百色镇中十一名子弟几曾见过如此场面,真是一时忙了手脚,也慌了手脚,才勉力接待过去。

六月初二。

萧易人一行人已进入云南,晚上到了广南。

广南是浣花剑派分支在云南的第一个站,代号是“绿湖”。

此处已非浣花剑派势力范围,故此站不仅人少,而且亦是浣花剑派在云南唯一的一站。

这小站原有四个夷族子弟,一个汉人叫陈定康的,就是那儿的头领。

萧易人赶到广南,广南站的子弟没有来接。

萧易人善于严密控制,发现陈定康等不在,立即追踪至“绿湖”站,敲门,没有人应,踢开了门,连陈定康在内,以及三男一女夷族子弟,尽皆被杀。

萧易人脸色不变,马上在联络站落定,一挥手,十名浣花子弟无声无息地退走。

他们迅速地掩至百色,去通知那十一名弟子与头领何狮光,“绿湖”已遇伏,要多加小心。

他们行动迅速、了无痕迹,两个时辰之内,已掩至百色的“绿湖”站。

他们敲门,没有人应,踢开了门,人都死了。

死的人都跟广南一样:眉心一点红,脸带诡异的微笑,全身伤痕。

十名浣花子弟即起返广南,报告萧易人。

萧易人这才脸色有点变了。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萧易人在武林中素以难斗、沉着称著。

他立即率众离开广南。

天色微明时,已经赶到了师宗,即将进入路南。

千态万状的云南石林!

离开师宗的时候,一百三十四名于弟都卷起了左手边的袖口,露出筋肉卉凸的臂肉。

然后就用尖利的匕首刺下去。

刺了一个字。

杀!

鲜血淋淋,染满了手臂。

一百三十四个好汉却无动于色,仿佛血不是他们的。

血不是他们的,而是浣花剑派的。

亦是为正义而流的。

更是为死去的兄弟而流的。

他们一见百色、广南的兄弟被杀,他们已不准备活着。

要是活着,就为了报仇。

浣花剑派能成为武林三大剑派之首,就是有这股豪情和劲!

云南有石林!

这儿的地质因受到二亿八千万年前流水不断侵蚀,形成奇观,大小形状各异,成为绝好风景。

连石成林。在石与石,林与林之间,奇岩峻岗,很容易一失足成千古恨。

一百三十四条好汉,以及萧易人、唐方、唐朋、铁星月、邱南顾、左丘超然、欧阳珊一、马竟终等人,走到那儿,就遇上了强敌。

在这天险、绝地里,他们很快地就给权力帮的人包围。

权力帮也不知派出了多少人,石林每一个转角处,匿伏处,都是兵器和人。

萧易人一发现有埋伏,便仁立不动。

他不动,一百三十四条好汉也就不动。

有人跳上石林之端讲话:

“我是飞腿天魔顾环青,想活的就跪下来,想死的就抵抗。”

铁星月气呼呼地想答话,萧易人一手按住了他。

顾环青尖啸一声,至少有一百个权力帮的人已从匿伏处出来,亮着兵器:包围他们。

顾环青呼叫:“你们是降是战,快快回答。”

没有人回答。

一百三十四个卷左袖的好汉,动也不动。

气氛完全僵住。

太阳炙热,汗水如雨。

——待一会儿流的是汗,还是血?

忽又有一人站在“石林”题字之下,攘臂大嚷:

“我是长刀天魔孙人屠,你们是哑已是不是?”

一百三十四条好汉还是没有作响。

连一丝动静和声息都没有。

他们仿佛凝结在太阳底下。

孙人屠怪笑道:

“你们不作声,我就要杀人了!”

突然四名浣花剑派子弟所站立处,涌现权力帮的人;刀快、剑急。兵器晃,四名浣花子弟溅血、倒地,至死未发过一声。

一百三十条好汉的眼圈都红了,眼睁得若铜铃般大。

孙人屠怪笑,一挥手,在暗处又涌现十余权力帮众,砍瓜切菜般又杀了五名浣花子弟。

浣花子弟还是没有动。

铁星月几乎忍不住要对萧易人破口大骂起来,欧阳珊一只想呕吐。

一百余名好汉额上汗在流,臂肌上血在流。

萧易人却连眼都不眨一下。

顾环青瞧得过瘾,嘿嘿怪笑,一挥毛又出现数十名权力帮众。

站得靠近的三名浣花子弟,立时被杀。

血飞溅,尸跌落石上,至死未哼一声。

唐方己不忍再看。

孙人屠大笑:“原来都是送死来的。”

萧易人道:“不错我们是来送死的。”

孙人屠:“都出来吧。”

瞬间又有近百名权力帮众倾巢而出,要毁掉浣花剑派的主力。

百余名好汉,呼吸急促,全身为汗水湿透。

顾环青狂笑道:“统统给我死!”

萧易人突然低声说了一个字:

“杀。”

这字一出口,百余名大汉一齐拥了过去。

快,而无声;有力,出手狠毒。

而且干净利落、配合无间。

百余名大汉掩杀过去,无一人是退的。

受了伤的、以一敌数的,都是前进的。

萧易人同时已掠了出去。

他一纵一落,足尖点石,又一起一伏,已掠向目瞪口呆的孙人屠。

孙人屠猛拨刀。

刀长七尺三寸。

刀封锁萧易人攻势,可是萧易人不见了。

左丘超然却到了。

他一双手,缠住了长刀。

铁星月冲入,他一向是最勇敢的。

孙人屠却仍有短刀。

短刀是长刀人魔的杀手铜。

但短刀被邱南顾一手捉住。

邱南顾一向最机警刁钻。

铁星月就一拳揍过去。

孙人屠痛得哈了腰,口水眼泪鼻涕齐泄。

他一向屠人,这次却为人所屠。

他挣扎道:“你们……你们这样对我,蛇王……蛇王会报仇……的。……”

铁星月没好气道:

“什么蛇王,顶不上我一个屁王!”

邱南顾也点头正色道:

“我们神州结义也有八大天王,潮州屁王是第一大王!”

孙人屠正想答话,却已听到顾环青的惨叫声。

“飞腿天魔”顾环青最厉害的,当然是一双腿。

唐朋、唐猛、唐方却照准他的双腿下手。

顾环青勉力闪躲,但两三个照面间,他腿上已中了三针四镖五弹了。

最可怕的,是左膝被唐猛用一轮石担打碎。

然后萧易人就来了。

萧易人没让他说话,亦未让他喘息,一剑就了结他的性命。

顾环青惨叫一声,尸身已从石林之上,落人水中,但水中早已一片血红。

没有打斗声,敌人都在水里,所以石林上也没有权力帮的人。

只有百余名浣花子弟,除了原先束手就毙的好汉外,连一个人都没有折损。

权力帮众却死亡殆尽。

浣花剑派的子弟,死得瞑目,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些手臂上刻有“杀”字的兄弟,一定会为他们报仇的。

他们现在果然报了仇。

迅速、准确、且不留活口。

然后他们都跪下来,祭拜已亡的弟兄。

孙人屠负痛看见这种情景,才知道已绝望。

他奋力一挣,一脚踢开铁星月,双刀挥舞,迫退左丘超然和邱南顾,才冲没几步,马竟终和欧阳珊一又拦住了他。

他长叹一声,反手把七尺三寸的长刀、和一尺二寸的短刀,都刺进自己的胸腹间,当堂身亡。

萧易人点数人数,还有一百一十八人。

萧易人很满意。

他觉得他在拉弓,弦张满了,目标瞄准了,劲道运足了,才射,一射,就中。

这次他拉了一张很满意的弓,射了一次很好的箭。

然而唐方没有作声。

她知道若萧秋水在,绝不会如此做。

萧秋水不会把弟兄当靶子,随便牺牲掉。

萧易人率人离开了石林:石林这一仗,会使浣花剑派和他,名动武林。

他现领着人深入腹地,却再也没有人暗袭。

——敢情是因为石林一役太著名吧?

六月初四。

他们已到了滇池一带。

滇池周三百里,鲜花遍峰,景色绝秀:大观楼面池而立,可尽览滇池胜景。

滇池乃由碧难、金马两名山来护,所谓“滇他三百里芙蓉”,其实又何止于芙蓉,简直什么样式的花都有。单止茶花一类,就有七百多种。

在洱海一带的大理县,却有气势苍宏的点苍山。

点苍山在大理县西,盘亘三百余里,共十九峰。

点苍山之南门有唐时建之古塔,四角十六层,大二百三十尺。

点苍因产大理石著名于世,又称点苍石,可供制造石屏风及棋子石之用。点苍本来气魄恢宏,再有大理石各种异迥之色泽,更有诡秘幻奇之美。

当时武林除少林、武当外的十四大门派,其中一派,正是点苍。

点苍派掌门林伧夫一支专打入身三十六死穴七十二要穴一百另八xiāo穴的判官笔,在塞外号称“点苍一笔”,弟子虽不多,但都是硬脚色。

点苍派原有弟子近百名,大半都散布云南各地,在中原亦有广布,住在点苍派总坛内,不过三十余人。

这三十余人,都是极扎手的角色。

比方说其中一个,叫做汤锦裳,他外号只有一个字:

“死。”

他杀人不眨眼。

他杀人不用刀剑。

他杀人甚至不用看人。

点苍并非名门正派,他,汤锦裳也不是好人。

他要一个人“死”,那个人就只有“死”给他看。

他就是林伧夫最得意的爱徒之一。

林伧夫虽不鼓励他去杀人,但也下反对他去杀人。

汤锦裳对他的师父的意思明白得很。

林伧夫身为点苍掌门,杀人,是有些不便。

他弟子杀就不同的。

别人垢病时,他也佯作斥骂一下;别人翘起拇指赞好时,他抚髯微笑,好像在说:他行,他师父,当然更行了。

尤其当汤锦裳杀的是恶名昭彰的歹徒时,林伧夫更是脸有得色。

杀坏人以扬名立万,又可落得个名门正派、主持正义之名,何乐而不为也:

所以汤锦裳也很得意。

他立志要坐最快的马、找最漂亮的女人。杀最难杀的人。

当然,他没有碰到过“难杀”的人。

更没有遇见过能“杀他”的人。

他一生人中只杀人,不怕为人所杀。

六月初四。正午。

他拖着疲乏的步履,往点苍南门走去。

南门古塔,正是点苍派的重地。

他每天必要去拜谒林伧夫一次,向他请个安也好,或者耳提面命,每天至少要唯唯诺诺一番。

他心里清楚得很,若没有林伧夫顶阵,他在武林中横行,可就没那么容易。

要林伧夫支持他,首先要懂得讨师父的“欢心”。

所以他昨日虽酒色过度,却依然到古塔来一趟。

可是他现在又眼睛一亮。

一个卖花的女孩。

一篮子都是花:蓝的、黄的、红的,甚至还有紫的、绿的,莫不是最娇艳的颜色。

花美,还不及人美。

花娇,人却欲滴。

这女孩子笑得好甜,呢声问他道:

“公子,要不要买花?”

汤锦裳左望一下,右望一下,心里如获至宝,伯给师兄弟发现,抢走这飞来艳福。

他心里也有些纳闷,怎么放着这般标致的美人儿,他好色的师兄弟却没发觉?

他决定要好好跟她乐一乐。反正来这里卖花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好女子:他决定先把她带走。

那女子又娇声道:

“你到底买不买嘛?”

汤锦裳上了一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

“花买,人也买。”

他一手拿了一锭银子,一手搭上那女子的美肩。

那女子一侧,随手自篮里拾出一朵蓝花,塞到他手上,道:

“花给了你,钱拿过来!”

一手就把银子抢过来。

汤锦裳心中哑然失笑,暗忖这女子好大的胃口,一朵花竟要一两银子?当下把花随手一插,往旁一扔,笑道:“银子是买人……”

正要搂过去,突觉掌心一痛。

一痛之后就是一麻。

汤锦裳张口欲呼,竟已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他扔弃的蓝花,正游出一条极小极细的极微极幻的蓝色小蛇。

蛇一窜,钻人女孩衣袖,消失不见。

汤锦裳目毗尽裂,“哑哑”作不出声,全身都麻了,呼吸也没有了,只见那女子微微伸出舌尖,舔了舔娇红润湿的嘴唇,媚笑道:

“爱花的人,就不该扔花,扔花,花是有刺的。”

然后她突做了一件事。

一件残忍的事。

她挖掉了汤锦裳的眼睛,只是在一扬手间。

然后她尖细般的手,搽满了指甲凤仙花汁的红,把两颗眼珠子,往嘴里一送,竟吞了下去。

汤锦裳不能呼叫,否则,惟有呼叫才能表达此刻他心里所觉得的恐怖。

林伧夫在第十六层楼。

他跟他的师弟金维多正在商量点苍派财务的事。

守在第十六层塔口的是两名点苍派的护法。

这两名护法从来没有离开过林伧夫半步。

林伧夫要他们看着一样东西,要是没有林伧夫的命令,这两人就算火烧及履也不会离开屋内半步。

林伧夫却觉得自己很伟大,他从来没叫他们被火烧死,只是有一次,也是十几年前的一次,在守候的当几,其中一名护法忍不住去了小解,在他回来的时候,林伧夫抽了他一笔,到现在那护法一条腿还是肢的。

之后这两个护法再也不敢离开半步。

为了这点,林伧夫越想越得意。

午间的阳光照进来,连他的师弟金维多也感觉到他掌门师兄的得意之色。

金维多外号“鬼斧神工”,他左手凿、右手锤,也不知炸开了多少敌手的头颅。

所以当武林中人以为他只能替林伧夫算帐管帐时,他心里是何等不悦。

他实在不明白他师兄为何笑得那么得意。

他正想着时,外面忽然传来“砰砰”二声。

林枪夫、金维多久历江湖,一听就知道是人体倒地声。

他俩迅速地对望了一眼,立即分左右掠了出去。

然后一脚踢开了门,稍等了一下,再扑了出去。

外面没有人。

那两个护法不在。

林枪大利金维多对望了一眼,不胜惊诧。

然后他们掠下第十五层楼。

接着他们都怔了。

第十五层塔内,三个死人。

三个都是点苍派的高手,却无声无息地死去。

三人带微笑死亡,盾心一点红,全身无伤痕。

第十四层石塔,有两个死人。

不但死状一样,连死相也无两样。

其间十二层石塔,都是一样。

总共十五层石塔,死了二十六名点苍派的高手。

然后林伧夫、金维多就看见死在最底层石塔门外坚硬石地上的两人,正是那两名护法。

这两人显然是被杀后抛下来的。

林伧夫和金维多脸色变了:两人窜出塔门,只见遥远的草地上,死的是汤锦裳,眼珠子被人挖去,血流得满脸都是。

有两个人,就站在尸体不远处。

一老一少两个人。

少的是少女,老的是慈祥的老人。

少女拿着一篮子鲜花,盈盈娇态。

老的挽着个鱼篓,看见林伧夫和金维多,就慈祥得像看见自己的儿孙一样。

第十六章 唐肥与林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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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牛街、剑湖入川,可径由白水、胜景关直入,无需经过界头、腾冲,若一定要经过,就得经过怒山、怒江。

铁星月、邱南顾却经过怒山、怒江,再从锦绵山到普洱渡入川,那是因为他们不懂得路,所以绕了远道。

绕远道也有一个好处,铁、邱两人一路上平安无事,也是因为权力帮意想不到他们会走这条路。

这条路就不是入川营救的捷径,反而恰巧是“蛇王”等往“火王”西康集合的澜沧江路向同道。

“火工”祖金殿原扎据于西康。

这时铁星月和邱南顾到了怒山怒江。

有一首歌,分男女对唱,叫做《怒山怒江》:

“怒山高高雪岭寒,

怒江涛涛长河蓝,

怒山哪、怒江哪,

山对山哪江对江……”

一些当地的徭家弟族,有男有女,万花奔放,相对应唱,真是气象恬好,又气势完足,铁星月、邱南顾看在眼里,听得心里酸溜溜的。

想“神州结义”的兄弟们若果都在,即至少可以对唱一番,那该多好!

怒山、怒江不仅名字好,连气势也不得了,铁星月、邱南顾终于折到了锦绵山下,鸡足山一带。

鸡足山在贵州县西北一百里,一岭而叁足,因而得名,而又以玉龙瀑布称着。

鸡足山山顶有迦叶石门洞天,俗传乃佛弟子饮光迦叶,守佛衣以俟弥勒处。山问玉龙瀑布二百余尺,似玉龙自天而降,气势浩壮。

鸡足山有环境幽绝的祝圣寺和建于山巅的愣严塔。

铁星月和邱南顾意图越过鸡足山,惟天色已晚,故借宿于祝圣寺。

祝圣寺附近,有人家住宿,多为樵夫猎户,还有两叁家小食铺,同时也卖酒菜,铁、邱二人却因囊空如洗,只好借住寺中,没钱外出。

祝圣寺住宿处,全铺台板,窗明几,门棂以拉辘开合,纸窗透明,很有唐朝古风。

铁星月瘫在地上,却一点古意都感觉不出来。

只觉饿得要死。

饿死还好,偏偏就是饿不死。

铁星月觉得难受极了,他拼命掏、狠命挖,除了耳垢、鼻屎外,就是掏不出一个铜元来。

“妈呀!”铁星月大叫了一声,“我饿得好惨哇!”“你少叫!”邱南顾皱着眉头,一句就喝了回去!

铁星月“虎”地跳起来,“你***臭小子不饿是不是!”“不饿”邱南顾漫声道,“不饿都给你叫饿了”一语未毕,随即抱腹苦瓜脸地叫起来。

两人又咿咿呀呀了老半天,邱南顾苦口苦脸道:“妈的,人家故事里的大英雄、大侠士,有的是金子、银子,还伴有名马、美人,怎麽偏偏我们就如此命苦!我们看来也不狗熊哇,就是连一个铜板也没有!”铁星月恨恨他说:“妈呀!这样怎麽办哪,没料到好汉不是给人打死的,而是饿死的!”邱南顾忽然跳起来:“喀,我有妙计!”铁星月趋近道:“什麽奇计?”邱南顾“嘘”了一声,悄声道:“我们打劫去!”铁星月怪叫一声,“打动!!”邱南顾慌忙一把按住铁垦月的大嘴,“嘘”声道:“你想死呀,这寺中的和尚见我们要借宿,又无香火钱,早就看得眼勾勾的,而今这麽大声叫嚷,敢不成送我们到官府里去,那就槽了!”两人本来天不怕、地不怕,而且胆大包夭,连一品大官都揍过,而今因为心念不正,一提起官府,连脚都软了。

铁星月猫着脸说:“不成,不成呀。”邱南顾瞪目道:“什麽不成?”铁星月叭叭叫道:“不行呀!会死的呀!官府的板子好厉害的呀!

一板打下去,哎唁……我以前小时候呀,隔壁那个程壮锋,就是因为偷鸡被打成瘸腿子啊……”邱南顾想想也道:“万一搞不好,送到京城去被那少年诸葛神捕抓起来,严刑峻罚,可不是玩的!”两人因心里有鬼,畏怕官差,竟忘了自己也有一身武功,吓得魂飞魄散。

“暖!”铁星月忽然灵机一动:“等一下!”。

“又什麽来着!”邱南顾头肚一起疼。

铁星月笑得像一座大海:“嘿嘿,我想到了,像我们这种大仁大义大道大德的大侠,不可能去打劫,既然不可以去打抢,我们可以去”

邱南顾眼小声道:“偷!”“喝!”铁星月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谁说去偷,我铁星月堂堂潮州屁王,还用得着去偷哗!”

“那麽,”邱南顾在转他的小脑筋,“去借!”“借!”铁星月双目如铜铃般大,“向谁借去!”

邱南顾摸摸未长胡须的下颔:“问你小舅子。”铁星月怒骂:“去你妈的!狗嘴长不出象牙!”

“哈!”邱南顾倒好笑了,“你有种,你要得,那麽你狗嘴里长出一根象牙来看看!”

铁星月想了想,也黯然道:“要是我狗嘴里真能长出一根象牙来,现在也不必那麽穷了。”邱南顾却好奇起来了:“那你想到的是什麽鸟方法?”“不鸟,不鸟,”铁星月得意非凡他说,“我们不偷不抢,只是去”他笑得眼睛又细又小,跟河马没什麽两样,“我们去‘劫富济贫’!”“劫,富,济,贫?!?”邱南顾听不懂。

“对了,劫宫济贫!”铁星月兴高采烈,“把土豪劣绅的钱,全部拿过来,然后交给穷人,不就得了。”铁星月简直说得口沫横飞,喷得愣楞中的邱南顾一头一脸是口水。

“许多传奇故事中,大侠客都是劫富济贫的英雄好汉,所以他们的钱都花不尽、美女看不庆。好马骑不累、还有……饭也吃不完,嘻嘻……”

“劫富济贫,”邱南顾也有些兴趣了,“那麽,谁是‘富’人呢?”“这你都不懂!”铁星月一副很“懂”的样子,“我是老江湖了,要劫,就要动为‘富’不仁的人。”邱南顾东张西望:“那麽谁才是为富不仁的人呢?”

“喔,这个……”铁星月抓了老半天头,忽然低声趋近邱南顾耳边道:“这里的和尚,势利眼,这寺又那麽大,一定是酒肉和尚,不是好人,我们劫他去。”邱南顾也悄声道:“那麽请问谁是‘贫’的人呢?”铁垦月“哈”地叫了一声:“当然是咱们呀,咱们连饭都没得吃,当然是穷人罗!”邱南顾长长地“哦”了一声,点点头道:“这就叫做‘劫富济贫’呀?”铁星月简直觉得自己是神仙下凡,绝顶聪明,“对了,传奇中许多大英雄、大豪杰都是这样子的!”邱南顾倒光火了,“这叫‘劫富济贫’!哦!哈!嘿!拿了人家辛苦化缘的钱,以孝敬自己的肚皮,这就叫‘劫、富、济、贫’?!”邱南顾故意一个字一个字分开来说:“你白住人家的地方,人家不收你钱,你还要劫富济贫,赫!你这***比抢的比偷的还没出息,比盗贼还不如!这叫‘劫富济贫’!”

铁星月一时耳根子阵红阵绿,脸热热的说不出话来,期期艾艾地道:“那你有什麽法子嘛,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这样,又怎样?”邱南顾一听,本正大气磅礴,但肚子实在饿,当时大气颓然,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一连喃喃自语,说了几十声,铁星月叹道:“干脆我们过去大吃一番,然后赊帐算了。”邱南顾“得”地一弹大拇指道:“对了,大不了跟老板打杂,以工钱回算数!”两人想出了办法,大是兴奋,正想下楼去找小食店,忽听纸门外有人敲门的声音。

铁星月没好气地大叫:“谁呀?”外面传来一个如同朗诵般甜腻的女音,细细声回应道:“我呀!”铁星月不耐性地过去,把门拉开,边问:“你是哪位狗屎呀?”他一拉开门,只见到半边身子。

铁星月揉了揉睡眼,又拉开另一门,只见到另半边身子。

铁星月这才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有见过那麽肥的人。

更何况来人是个女孩子。

只听来人娇声娇气他说:“我姓唐,名叫肥。”邱南顾脸上也不禁变色道:“唐肥!?”那女子像捏着喉管子讲话一般:“对了,吃不完兜着走的唐肥,就是我。”说完了,她就走进来,门窗榻槛突然都粉碎于无形,唐肥就踱了进来。

铁星月、邱南顾简直眼睛都直了。

铁星月鼓着勇气问:“你……你就是唐家最肥的……”那胖女还是满脸笑容地道:“就是我唐肥。”邱南顾叹了一口气,他万未料到这饥寒交迫之际,还来了号头痛的人物:“你来干什麽?”唐肥道:“我来找唐方。”邱南顾叹道:“唐方?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唐肥道:“那麽唐朋呢?”铁星月倒似对唐肥很有兴趣,趋过来说:“唐朋,我们也不知他下落。”唐肥道:“还有唐猛……”铁星月笑嘻嘻地道:“也不知道,”忽然想起那天点苍之战,苦着脸道:“哎,他死了。”

唐肥脸色变了变,终于道:“我是循着他们叁人路上所留的暗记、标号寻来的,才找到了你们。”唐肥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道:“你们是他们的朋友,一路上我听许多人说起;可是你们身为他们的朋友,既不知方姊、朋弟的下落,还让猛哥独死,你们还称得上是他们的朋友?”唐肥说到这里,脸色铁青,双目滚睁,冷笑道:“很好,很好,你们这种朋友,可以死了。”唐宋、唐肥、唐绝,都是近年来唐家最可怕的人物,也是江湖上、武林中惹不得、碰不得、沾不得的年轻一代的高手。

饿都快饿死了,还遇上这样的人物!

铁星月、邱南顾很没好气,可是两人又不敢生气。因为唐肥所说有理。

铁星月、邱南顾听了唐肥的话,恨不得一头撞死。唐肥两颊嘟嘟,嘴唇又红又扎扎两道冲天辫子,睁大了铜铃般眼珠望定他俩!

“你们要自杀,还是要我动手?”铁星月惨然道:“我不怕你……但我们该死,你杀我们好了。”邱南顾也叹声:“我们不能自杀,大丈夫宁愿战死,岂可自毁,我们的命是萧秋水的,还要完成他遗志,到浣花剑派去救授……”铁星月颓然道:“不过我们也对不住你们唐家,你动手好了……要我们自杀,却是万万办不到。”邱南顾木然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你要杀我们可以,但最好让我们了了心事。”唐肥问:“什麽心事?”邱南顾黯然道:“先救浣花派,尽一份力……”唐肥默然。

铁星月看看唐肥:“你要是不肯,我们现在死也行……我们是自知理亏,你知道,我们并不是畏惧你。”唐肥双目忽然变绿。

邱南顾是给唬了一跳,但坚持:“你武功再高,咱们铁嘴小邱和屁王老铁,也不见得打你不过……就算斗你不过,论拼命你还不够咱们狠……咱们是欠唐方唐朋的命,所以才不跟你拼命……”唐肥忽然截道:“不用说了。”铁星月、邱南顾一怔,唐肥忽然滚睁双目,淌下两行泪珠来,竟然拱手道:“两位一路来的义行,小女子亦有所闻,而今一试,方知二位义薄云天,尽忠舍身,确是世问奇男……我唐肥最恨弃友忘义之辈,对二位则深为感佩……适才小女子无礼之处,尚请二位见谅。”邱南顾叹然道:“这……”铁星月愕然道:“那……”唐肥决然道:“两位既有志向,我们现在就走。”“走”“走去哪里?”铁星月、邱南顾茫然相顾,纷纷问道。

唐肥一笑道:“到浣花溪去,助萧家一臂之力!”铁星月跳起来,翘起大拇指说:“好,好,有种,有种!一点也不娘娘腔的,过瘾!过瘾!”邱南顾的眼睛都亮了,只问了一句:“你有没钱?”唐肥茫然,点了点头。

邱南顾“胡啸”一声飞跃起来,呱呱叫道:“好啊,咱们吃饭去!”“吃饭?”铁星月一喜忘了形,“砰”地放了个屁,“我们有饭吃了!”话未说完,唐肥已滚下了楼梯,一面道:“吃饭,我比任何人都快。”一刹那间她已“滚”到了门口,咧开大嘴笑道:“我饿死了。”说着竟也放了个屁,居然比铁星月放的还响。

铁星月睁着双眼,真没想到这人比他还会放,而且还是个女的,铁星月喃喃道:“我的妈呀……”邱南顾也在发怔发呆:“老铁,这肥女跟你倒是天生一……”“对你妈的!”铁星月一时就撞了出去,把那邱南顾撞下了楼梯。

不过他们还是乖乖地跟唐肥出去了:此妹虽不好缠,但无疑填肚子更重要。

麻索开始时是微微晃,然后贴在石壁上,终于静止不动了。

萧秋水想攀上去,宋明珠阻止。

没有,等了良久,麻索依然止静。

“我总觉不对劲。”宋明珠说,“万一我们上到半途,被人切断了绳索,摔下来……”忽然崖顶有人说话,声如洪钟:“两个小兔崽子,还不快点上来,真要待在崖底等死不成!”一时间萧秋水和宋明珠都呆住了。

一、崖顶有人,而且是陌生人。

二、这山坳离山顶至少数百丈,山上的人居然把他们所讲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足见内力惊人。

叁、山上的人讲话这里也清清楚楚,但不觉说者费力,足见来人内劲充沛,简直可怕。

忽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声量不大,但其余势犹如排山倒海:“你们还犹豫什麽,我们要害死你们两个小鬼,留你们在山坳不就得了,干吗要吊索让你们上来?!”这人功力绝不在前者之下。

山顶上至少有两个人。

两个功力绝高的人。

宋明珠和萧秋水对望了一眼,不管上面是什麽,他们都决定上去瞧瞧。

山崖深,山涧冷,山雾森,山气浓。

萧秋水和宋明珠,一点一点地往上攀去。

萧秋水和宋明珠之所以能不断攀爬,是因为吸收了的药力,一口真气似用不完般的,慢慢接近了崖顶。

渐渐地看见了两个人,两个白衣人。

好菜!

一道莲子鸭,莲子黄黄,鸭子焦焦,味道清香扑鼻醉人。

一道干扁四季豆,那烤干的香味,和着虾米,未吃己垂涎。

一道宫保鸡丁,鸡的嫩和着辣椒的刺激,铁星月、邱南顾简直等不到汤送上来,便已动手。

他们真没料到这样的小地方、小饭店,居然能烧出这样的好菜,使他们想起几个月前,他们曾到浣花剑派作客,吃过萧夫人亲手做的风味无穷的小菜!

可是他们不管了,就算是第九流的菜,他们也快饿扁了,所以他们拼命地吃,一下子,连汤还未送上来,铁星月已吃了八碗饭,邱甫顾也吃了七大碗,回头看唐肥:却见她已扒完了第十四碗。

我的妈!

铁星月膛目瞪着唐肥愈渐滚圆的大肚子,吞了一口口水,艰难地问:“喂……”唐肥停住扒饭:“嗯?”铁星月指指唐肥的身子:“你还能吃呀?”唐肥却不明白,看看自己高山滚鼓般的大肚皮:“能吃呀!”邱南顾在一旁忍不住道:“你”话未说完,“砰”地这小食肆的门被震开,一个光头大和尚和一个白衣人闯了进来。

铁星月、邱南顾二人一见光头就讨庆。

“火王”祖金殿就是光头的,他骗得他们好惨。

血影大师也是光头的,铁、邱二人恨之入骨。

而今一见光头,铁星月以为又是权力帮,大喝一声:“老子吃饱了,拼就拼吧!”说着吼着:“虎”地跳上了桌子,“兵另砰冷”,把东西扫了一地,只听邱南顾“哗哩花啦”折断了凡张板凳几张桌椅的腿,喝道:“猪皮蛋!来吧!咱们拼就拼,你们权力帮有什麽诡计,快快放马过来!”铁星月大刺刺地补充道:“放猪过来也可以!”那光头和尚慢慢拈目道:“你是铁星月?”铁星月鼻孔一仰道:“正是我潮州屁王铁大侠!”那肚子鼓鼓的和尚又缓缓望向邱南顾道:“那你是邱南顾了?”邱南顾,“哈”了一声道:“正是我福建铁口邱少爷。”那和尚“哦”了一声,凝住唐肥:“你是?”唐肥咧嘴大笑:“你是权力帮的人?”那和尚还来不及答话,唐肥一扬手,笑道:“那你去死吧!”已经出了手!

唐肥一出手,和尚已不见。

适才和尚站的地方,有凳于、椅子、桌子,只不过一眨眼间,这些凳子、椅子。桌子,都布满了细如牛毛的小针。

铁星月、邱南顾二人不觉毛骨悚然,不约而同地想起唐朋,惟唐肥身手似比唐朋更高,而且更绝。

唐肥还要再出手,但她忽然发觉一人。

那人跟和尚一起进来,一直站在和尚旁边。

而今和尚动了,他却没有动。

那人一身雪白。雪白如花。

唐肥怪笑:“你也该死。”唐肥在前面笑说,但那白衣人后面突然多了七把飞镖!

“七子钢镖”!

这种回环打法,是唐门高手的独门手法!

那人却没有动,突然刀光一闪。

七镖齐中削断,响如密雨,落在地上,而白衣人始终面对唐肥,没有回头。

唐肥这才脸色变了变,尖声问:“你是谁?”那和尚不知何时又闪了出来,笑嘻嘻地道:“你是唐肥。”唐肥傲然道:“你又是什麽鬼东西?”那和尚摸摸肚子道:“我不是东西,和尚也是人,”和尚笑了笑又说:“我法号了了,萧老大叫我做大肚和尚。”铁星月、邱南顾听了,禁不住雀跃而起:“什麽,你是鸟鸟?!”“你就是萧秋水的最好朋友大肚?!”唐肥还是着眼睛盯住那白衣如雪的公子。

“你究竟是谁?”那白衣如雪的人还是衣白如雪,漫声应道:“人在东海,往返中原;秋水有事,生死相随。”铁星月变色道:“东海林公子?”邱南顾也一震:“林一刀!”大肚和尚道:“正是作客惠州的林公子。”邱南顾喜道:“好哇,我们这些人都相聚在一堂啦。”铁星月却苦着脸看地上的东西:“那我们打翻的东西怎麽办?”大肚和尚奇道:“你们打砸得稀哩哗啦的,却是作甚?”铁星月鸣哗一声;“我们以为你们是权力帮的人,要打架呀。”大肚和尚认真地道:“可是我们不想跟你们打架呀。”邱南顾苦瓜一般的脸:“是呀,现在我们也不想哇,但是已打砸了的怎麽办?”林公子看了一地的碎碗破凳,微笑道:“赔呀,当然是赔了,你们难道要这些善良的小生意人蚀老本吗?”邱南顾挖挖口袋,愁眉苦脸道:“可是,可是……”大肚和尚问:“这些椅子、碟子,都是你们亲手砸烂的,对不对?”邱南顾期期艾艾地“嗯”了一声。

大肚和尚又问:“我们没跟你们打架,是不是?”铁星月有如哑子吃黄连地“哦”了一声。

大肚和尚一拍肚皮,嘿地道:“那就是了,你们太冲动了,自己砸坏的烂摊子,应该自己收拾才对呀,你们没听过‘好汉做事好汉当,这句话麽!”铁星月、邱南顾二人简直如一连吞下五十粒带壳的鸡蛋那麽噎喉。邱南顾忽然灵机一动道:“嘻嘻。”他是在笑。不过笑声是读出来的。

笑完之后眼巴巴地望住唐肥。唐肥却板着脸孔。

邱南顾又向铁星月挤挤眼睛。

铁垦月也想到了,他也咧嘴“卡卡”地笑了两声,好像钢牙咬断了两条木柴一般。

唐肥却假装看不见,故作喃喃自语道:“自己打翻的东西,自己去赔,老妹我可不管。”铁星月、邱南顾只见客店的掌柜已苦着脸向他们走过来,铁星月简直要哭了:“你们叫我怎麽办哪!”林公子却眨了眨长长眼睫毛的眼睛道:“你们有一身气力,可以做苦力去呀,自己砸烂的摊子自己收拾,自己跌倒自己爬,这是萧老大常说的话,萧老大是你们的好大哥,是不是?”是。

是又怎样?

是只好做苦力去罗。

这就是铁星月和邱南顾的下场。

两个白衣人,都是束髻高冠的道人。

这两人显然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须发全白,没有半点是灰色的。

这两个老道都很硬朗,身形硕壮,双目炯炯有神,他们就站在邵流泪首的旁边。

宋明珠心里暗暗戒备,萧秋水却莫名其妙。

那银发金冠的老者展盾笑道:“你俩人,给人打下去的是不是?”说着指了一指地上死去多时的邵流泪。

另一白发银冠的老者咧嘴笑道:“我们救你俩上来,也不是作甚。

而是要劳你们来作个证人。”萧秋水奇道:“证人?”金冠老者点头道:“对,证人。”宋明珠忽道:“敢问两位前辈,可是武当名宿铁骑真人、银瓶道长?”两人抚髯笑道:“正是。”萧秋水脑里“轰隆”一声,几乎跌倒。

不是萧秋水胆小,而是铁骑、银瓶两人,实在是太有名了。

天下各门各派中,此起彼落,可谓各领风骚数十年,但五百年来声名不坠,始终领袖群伦,异人辈出,新陈代谢,鹤立鸡群的,有两大门派。

一是少林,二是武当。

当今之世,权力帮虽号称天下第一大帮,敢与之抗衡的,白道中仅有丐帮,正邪之间仅存唐门,黑道中便是朱大天王一系的人。

可是少林、武当,始终仍是武林天柱,地位无可否定,也庸置疑。

而今少林掌门是夭正大师,武当掌教则是太禅真人,两派向来守望相顾,实力深远,宗派嫡系,遍播江湖,俗家子弟,更散布武林。

武当除太禅真人称着外,其两位师弟,一是镇山守关真人,另一是俗家宗师卓非凡,但与太禅真人并列的两位武当派长老名宿,今只存两人:铁骑真人,银瓶道长:铁骑、银瓶两人,五十年前已名满江湖,早在当今武当掌教太禅真人的师父太水真人仙逝之时,已大大有名,连权力帮“八大天王”的名望与之一比,都不成比例。

而今萧秋水居然见着了这两位前辈异人。

这两人可以说是武林人物中的巅峰,而萧秋水绝处逢生,居然见着了他们。

铁骑真人道:“我们两人,背着掌门相搏,已五十六年,都没有分出胜负,而今好不容易才溜出来,在这丹霞绝顶,要好好打一场,但苦无旁证,不知谁赢谁输,听得你们在崖下,便救你们上来,好作证人。”银瓶道长道:“你们恁地有缘啊,武林中人要看我们相搏,想尽办法尚不得一见哩,而今你们在一旁看看就是了,我们要打啦,不理你们了。”这两位武林前辈,放浪形骸,游戏人间,根本不受礼法所拘限,萧秋水不禁想起这两位前辈高人在武林传轶中的趣事这两人自小好斗,但武功之高,天下难逢敌手,但他们也不敢惹上少林,只好彼此穷打恶斗,偏偏武功相等,苦拼五、六十年,犹不分胜败。

由于他们的武功世所无匹,所以欲一睹他们每年之战的武林人士,莫不竭尽所能,但求一见无憾。铁骑、银瓶倒不在乎,却因武当一脉,规律森严,铁骑真人、银瓶道长也不敢招摇太甚。

偶有一次,约在十六年前,他们在太自山一战,事先走露风声,足引起上千武林人物闻风往观,能赶得及前赴的多是名重武林的人物,据说这些人观那一战之后,其中超过半数都从此之后,不再习武,其余的习武都发愤忘食,大大提高了武林中技艺的水准。

这些原因无他,皆因这太白山一战,所施展之武艺委实太高了,铁骑、银瓶之武艺,激起往观者的发愤图强,或引起他们归隐的自卑。

但据悉那一战,是铁骑、银瓶二人打得较不满意的一战。

而今这两人居然要在这里打这灿耀今古的一战。

银瓶、铁骑有叁大绝技:一是剑法,二是掌法,叁是内功。

萧秋水正要拭目以待。

只见铁骑笑笑道,“可以开始了。”银瓶颔首道:“你先请吧。”铁骑拔剑,剑明若秋水。

萧秋水忍不住脱口叫道:“好剑!”银瓶抽剑,剑花若虹彩。

宋明珠也不禁失声道:“剑好!”铁骑一挥剑,明明刺出千百道剑花,却只刺出一剑。

银瓶一扬剑,明明刺出一剑,却有千百道剑花。

煞是好看。

萧秋水正想看下去。

忽然一把水仙花般的玉手,抓住了他。

然后另一只手就一捏他的喉,萧秋水不禁张开了口。

“飕”、“飕”两声,两颗药丸人口,遇唾液,即化入肠胃里,体内即起一阵躁热、阴寒,两股气流,相互激荡。

萧秋水脸色大变,正待说话,只听柔声道:“别怕,我是对你好,不是害你。”萧秋水望定宋明珠那稚气的脸,一时不解。

“你救了我,又保我清白,而武功却不高,邵流泪手上还有叁颗先丹,你再服一阴一阳两颗,另一颗归我,这是武林人眼里的至宝仙丹。

宋明珠咬咬下唇又道:“……我,就算已报答了你。”垂下了头,好一会再抬颔,眼眶竟有泪漾:“我……不能久留,……我要走了。”说完后,红影一闪,她走了。

宋明珠真的走了。

铁骑、银瓶,正在交战中,以他们数十年生死攸关的修为拼搏,自是谁也不敢大意,谁也没留心宋明珠的去留。

萧秋水想要呼唤,忽然脑门“轰”地一声,犹如炸开了千万朵金花,又分为水一般的雪花和焰一般的火花,腹中体内,两道一阴一阳罡气,冲脑而起。

萧秋水甚是难受,既无法追嚷,也无法观战,只得马上收心养性,跌坐地上,打坐调息,运气归元,把游走的真气纳入丹田去。

这一作息之间,竟不知时日之逝。

第十七章 大渡河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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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唐肥要让铁星月、邱南顾两人挨苦做工,她也没那麽多时间可以浪费。

何况林公子、大肚和尚更不允许。

大肚和尚请动林公子出来,本来就要配合萧秋水的,营救浣花剑派行动的。

铁星月、邱南顾于是知悉萧秋水并没有死:大肚和尚是在丹霞岭和他分手的。两人自是欣喜若狂。

当然,大肚和尚不知晓他别过萧秋水之后,邵流泪死而复生,萧秋水与宋明珠落崖之事。

大肚和尚一路上赶来,己得知唐方、唐朋未死的消息,所以他们五人,决定要先找到唐方,会合唐朋,然后追查有无左丘超然、马竟终、欧阳珊一等的讯息,再赶去浣花,会合萧秋水。

他们当然不知道萧秋水现今仍在丹霞,而在他身前正是名动武林的铁骑、银瓶的决战。

连萧秋水在此刻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他打坐正恬,调息正畅,只觉两股气流,运行甚顺,居然通了奇经百脉,小腹和背脊的气息,也能交流互通了。

甚至他不知道身外的钦骑真人和银瓶道人,打成怎样?

他也更加不知道,唐方、唐朋他们怎麽了、唐方、唐朋他们怎麽了?

唐方、唐朋也没怎样。

他们只不过遇到了马竟终、左丘超然和欧阳珊一而已。

遇到马竟终和欧阳珊一也没有什麽,但他俩是被押着进去的。

押他们进来的人不是谁,正是戚常戚和梁消暑。

所以唐方、唐朋遇见马竟终和欧阳珊一,就等于是遇上梁消暑和戚常戚一样。

这场遇见,是在西康境内,大渡河上之铁索吊桥。

大渡河古称沫水,上源为大金川与小金川,在四川省搔功县西南会合,乃称大渡河,甫流入西康省境,经沪定入川境,主乐山入氓江。

大渡河河水在桥下滚滚而过,如同西康澎湃的乡土民情,大渡河吊桥宛若神龙,气势非凡。

他们就在铁索吊桥走到一半时,互相遇见。

“冤家路窄”。

在遇见的一刹那,唐朋、唐方已看出对方只有七个人:梁消暑、戚常戚、四个年轻的权力帮大汉,还有一个满脸笑容的中年人。

欧阳珊一、马竟终两人被五花大绑,由四名把刀大汉押着,穴道显然被制,但他们也同时看见了唐方、唐朋。

在那一刹问,他们起先是欣喜,但转而恐惧,眼神里充满了惶急。

那是制止唐方、唐朋救援之意。

唐方、唐朋明白,可是他们还是要救。

他们心里知道,要是换作对方,决定也必然是一样的:怎能见死不救!

何况梁消暑、戚常戚二人,唐方、唐朋合两人之力,自信还应付得了。

马竟终这铁铮铮的好汉,之所以会束手被擒,用说当然是为了欧阳珊一。

“迷神引”欧阳珊一有孕,武功搏击,定然大打折扣。

唐朋、唐方有相当的把握,可以救出他俩。

可惜他们不知道,那笑容满脸、满脸笑容的人是谁。

唐朋立即动手。

要是唐猛在,一出手的暗器,恐怕连吊桥都将为之崩裂,要是唐肥在,她一出手,对方纵接得住她的暗器,也得掉下河去。

要是唐绝在,这七个人都会在接暗器的刹那间丧了命;唐绝最绝。要是唐宋在从来没有人能接唐宋的暗器,唐门第叁代年轻高手中,以唐宋暗器为第一。

但是他们不在,只有唐方、唐朋在。

唐方的暗器也许没什麽,但她却不能容忍她的朋友受人欺负、受人胁制。

唐朋的暗器也很厉害,而且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

他的办法是刹那间把“瘟疫人魔”余哭余变成一只满身是针的“刺”,而对方还来不及抗。

可是唐朋发出去的暗器忽然都不见了。

所有的暗器都落在一个人手里。

那个人满脸笑容。

唐朋目光收缩:“你是谁?”那人笑道:“你听过满脸病容的‘毒手药王’,有没有听说过满脸笑容的‘药王’?”唐朋切齿道:“‘药王’莫非冤?”那人笑说:“你既知我大名,便死得不冤。”他说着一扬手,把唐朋原来发出去的叁十二根银针,扔回给唐朋:“哪,你的东西。”唐朋伸手要接,唐方忽然一手拍落。

“药王的东西碰不得的!”那银针看似没什麽两样,但落入水中,大渡河水如此之急,居然还蓝绿了一片。

药王笑说:“这小女孩好聪明。”说着又邪笑道:“我最喜欢聪明的女子,我最喜欢给这种女孩子吃我的药……”他的话没有说完,唐朋再度出手。

唐朋的武功本就与屈寒山相去不远,药王、剑王则在“八大天王”中排名并列。

唐朋这回是全力出手。

莫非冤脸色也变了,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抓起马竟终在他前面一挡,唐朋这下真的脸色全白。

他半空扑起,居然追上他自己发出去的暗器,全收了回去。

可是“药王”就在那一瞬间出了手。

他把马竟终推了出去,撞向唐朋,人已扑向唐方。

他看准唐方是较弱的一环。

但他还是小看了唐方。

唐方的武技是不如唐朋,但她的轻功却是第一流的。

药王一到,未及出手,唐方已拔起。

就在药王脚尖点地,因吊桥摇晃,站立未稳之际,唐方已往莫非冤头顶连放叁镖!

药王起先料不到唐方暗器技术如此之高,几乎着了道儿。

可惜还有戚常戚,她一出手,就接下了唐方叁镖。

唐方落下的时候,就看见一团雾。

不是唐家暗器“雨雾”,而是“毒雾”。

莫非冤的“毒雾”。

唐方掩鼻跳避,戚常戚一记弯刀就劈到唐方背上。

唐方一闪,还是被扫中了一刀。

就在这时,唐朋至少打出了二十样暗器。

这二十来件暗器,一半给药王接过了。另一半却令戚常戚狼狈万分。

就在这时,唐朋冲出叁步,吐了一口血。

梁消暑在他背后出了手。

唐朋、唐方已受伤,梁消暑、戚常戚、莫非冤叁人已展开包围。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碗大的拳头,迎脸痛击戚常戚。

戚常戚“砰,,地中了一拳,正欲扬刀,手已被扣住,另一根笛子,笛尖嵌七寸快刃,直刺入她的腹中。

戚常戚一下子眼泪鼻涕都挤了出来,软倒在桥上。

梁消暑要过去救助,唐方拦住了他。

同样药王要去救援,唐朋也发出了暗器。

唐朋、唐方脸有喜色,他们本脸对那四名权力帮带刀大汉的,所以他们故意吸引“药王”等的注意。

因为他们在开始对峙的时候,已发现一人偷偷地、静悄悄地自桥的另一端,掩过来了。

这人不是谁,却正是失踪了一段时间的左丘超然。

左丘超然武功虽不好,但要对付几个权力帮徒,还是罩得住的。

他掩过去,先无声无息地扼杀了一人,再用铁一般的臂膀砸死了一个人,等到他扣住第叁人,第四人已发现了,他就闪电般捏住他的喉咳,窒息了对方。

他一解决了四人,即解马竟终、欧阳珊一的穴道,欧阳珊一即从一帮徒腰问夺回刃笛,叁人约定,首先攻杀诡计无常然功力较弱的戚常戚。

此计果然成功。

戚常戚外号“暗杀人魔”,今日却死于别人的暗杀之下,真是一大讽刺。

戚常戚死,局势有所改变,但并不见得占上风。

马竟终遍体鳞伤,精神气劲大灭锋锐。

欧阳珊一有孕在身,因滇他之役动了胎气,更不能久战。

唐方受伤,戚常戚的弯刀锋利得可怕。

唐朋和左丘超然成了主将,他们并不乐观:凭他们五人之力,要战胜“药玉”莫非冤,已是不容易,况乎还有“佛口人魔”梁消暑。

“药王”忽然道,“我们之所以在大渡河桥上相遇,如此凑巧,却是为何,你们可知道?”左丘超然冷笑:“我跟踪你们已久,一直图营救马兄嫂,而今才等到机会。”莫非冤哈哈一笑:“哪有这麽容易!我们之所以带这两人到处走,就是为了要引你这漏纲之鱼出来领死!”在丘超然脸色一变,冷冷道:“不过现在还不是给我们救了过来,还杀了你们五人!”“药王”笑容满脸:“不错,那是我们没意料到会在这儿遇上唐家姊弟,不过……”莫非冤笑得一分自信:“你们也敌不过我。”马竟终沉声道:“那要打过才知。”“药王”笑道:“理当如此。”左丘超然冷笑道:“你动手吧。”“药王”笑得好得意:“我已经动手啦。”欧阳珊一不禁问:“什麽时候?”“药王”笑笑:“刚才,”又故作神秘悄声道:“就在我跟你们说完的时候。”唐方脸色煞白,怒叱:“狗贼,我们来一分胜负。”“药王,笑嘻嘻地道:“不必分了,你们已败。”他说完这句话,欧阳珊一就倒了下去。

马竟终想去扶持,也觉夭旋地转,忙以手抓住铁索,恨声道:“你……下了……”“药王”笑道:“我早已在对话问下了‘无形之毒’,你们已中毒了。”马竟终“咕咚”一声,仰天栽倒。

左丘超然也觉混混饨饨,切齿道:“你……怎样……下的毒?”“药王”向他挤挤眼道:“就在我说话的时候,毒就放了……就在你们说话的时候,毒就到了你们的舌头。”梁消暑也,“嘿嘿”笑着说:“我们‘药王’名动天下,要毒你们几个小子,还不容易?”唐方奋力出镖,镖至中途,无力掉落,唐方晕去。

唐朋脸色煞白,也摇摇欲坠。

梁消暑好笑道:“倒也,倒也,饶是你恶似鬼,也得喝老于洗脚水……”唐朋突然出手。

“子母离魂镖”。

两道白色的光芒,似电光一般,飞旋打出!

“药王”变色,他知道这两镖他接不来。

子镖方至,“药王”已不见。

他即刻跃落江中,以避此一镖。

母镖打向梁消暑,梁消暑正在得意中,突然间就身首异处。

然后唐朋也仆倒下去,他喃喃苦笑:“……我们毕竟杀了你们这对奸夫恶妇。”然后他再也不省人事。

萧秋水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精神气爽,精力无穷,开目一看,只见日已西斜,铁骑、银瓶二人还在拼斗。

他服食时,还是夜晚,而今开目,已是黄昏,难道他昏迷了一天一夜?

只见铁骑、银瓶还在恶战,早已不是在比剑,而是掌对掌,身形慢似蜗牛,游走不定,正是比到第二场,互拼掌力。

萧秋水才醒,只见两人发髻早乱,而且衣衫全湿,突“吁嘘”一声,两人掌力一分,“隆隆”一声,中央土地拔天激起丈余高的泥泉,两人各退七八步,跌地而坐。

敢情是这一场功力相当,未分胜负。

只听那铁骑真人“唉”了一声,萎然道:“还是不分胜败。”那银瓶道人也长长吁了一口气,颓然道:“还有第叁场。”铁骑真人叹道:“第一场中你的剑法真好。”银瓶道人感慨:“也还不分上下。”铁骑又有些得意地道:“不过论掌力深功,我高你半筹。”银瓶却板着脸孔道:“但我掌法较繁,结果还是平分秋色。”铁骑微唱道:“毕竟还有第叁场。”银瓶抚髯道:“叁场是决定胜负的一战。”两人又沉吟不语,好一会,银瓶凝向萧秋水,哑然失笑道:“哈,这小子还在。”“下一场是比内功,正好叫这小子作证。”“嘿,可叫这小伙子大饱眼福了。”“岂止眼福,简直大开眼界。”银瓶又道:“嗨,小子,”萧秋水应了一声。银瓶真人又道:“我们的内功,已到巅峰,十叁岁的时候,已练成‘十叁太保横练’二十岁时,已学成‘童子功’,”铁骑接下去道:“六十年前,学得‘金钟罩’,五十年前打通奇经百脉,四十年前便连‘铁布衫’都练成了,……”萧秋水听得眼睛发绿,“金钟罩”、“铁布衫”、“十叁太保横练”、“童子功’,都是武林中内外家功力之巅,练得一样,功力已臻炉火纯青,昔日万里桥之役,康出渔闻少林洪已学得“童子功”与“十叁太保横练”,已然大惊失色,这两人却件件都精,而且说来都似是几十年前的事。

铁骑真人又悠然道:“……想叁十年前,我们已通了周身脉络,全身气穴,可任意游走挪移无碍,二十年前,更有进境,练成了‘金刚不坏禅功’……”萧秋水真是听得眼睛都花了。全身经脉血气相通,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事,千万人学武,最后能移穴换窍者,万中无一,且能全身刀枪不入的,武林中不过超过五人,这两位老道居然都会。

更可惊虑的,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最难练十种绝学里之“金刚不坏神功”,居然给这两位武当派的名宿学得了,难道武学到了登峰,各门各派的学艺都是可以相通的?

银瓶也悠然道:“近十年前,我们学得了‘先天无上罡气’,这几年来,内功修为,也没什麽值得我们学习的了……”说到这里,银瓶真人的眼色竟有说不出的落寞,铁骑也蔑然一笑:“……两叁年来,我们把‘无极神功’、‘归元大法’、‘大般若禅功’搬回来学学消磨日子而已……”两人眼中寂寞之色,犹如晚霞暮至。

萧秋水心里更有一种肃然的敬意。

凡是一门艺术巅峰,都是寂寞无人的。

萧秋水年少学的是诗,他深知诗人的窍门。

他尊重任何倾尽毕生于志业的人。

“先天无上罡气”是武当正宗内功,据说叁百年来,武当已失传,“无极神功”是道教仙家绝学,“归元大法”是外内家混元罡气的独一法门,“大般若掸功”则是南北少林一脉的高深内功。

而今这两人竟都通晓,无怪乎他们会寂寞,无怪乎他们会自视甚高。

更无怪乎他们要一决雌雄,比个高下。

永无敌手,是件悲哀的事。

铁骑也有所感:“除少林天灭大师,把‘大般若禅功’练到了‘龙象般若掸功’的境界,以及燕狂徒一身内外狂飕般的魔功奇力外,这世上真难有几人可以跟我们交手的了……”银瓶“暖”了一声切断道:“当然太禅掌门师侄的‘九天混元正气’,亦是一绝……还有据悉现下江湖有个什麽帮的主持李沉舟,内功心法,出入今古,几无所不谙,又深不可测,惜惺缘一会。”武当掌教太禅真人原是铁骑、银瓶之师侄,但以名声、德望、武功得以掌门之席,武当长幼有序,礼教深严,太禅是为掌门,铁骑、银瓶言语也甚为尊重。

银瓶微喟道:“别人还有死穴绝脉,我们……”铁骑傲然道:“连‘罩门,都没有了!”萧秋水不禁苦笑,这种武功,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而今我们比内功,是一个打一个挨,挨不住算输,你做裁判。”铁骑继续说。

银瓶接着说:“这样好了,打多也无谓,如果自己觉得伤不了对方,就罢手算数。”铁骑道:“好,就这麽办。”银瓶把马一扎,提气凝神:“你先汀,我挨。”铁骑怫然道:“既然如此,怨不得我。”便蓄力欲打,竟把萧秋水肯不肯当裁判一事,遗忘得一干二了。

唐方、唐朋醒来的时候,己不能言,不能动,连脸部都失却了表情。

而且他们也不认识对方的脸容。

起先大家都唬了一跳,后来才知道大家都被“改装”了。

改变了一个完全不同于自己的容貌,冰雪聪明的唐方,居然成了一殷实的商贾模样,而唐朋却给化装成了年迈的老太婆。

他们起先以为左丘超然、欧阳珊一下在内,后来才知道那边一个瘦小的屠夫和叁络长髯的郎中,就是左丘和欧阳。

然而马竟终呢?

马竟终不在。

马竟终在哪里?

唐朋、唐方等被人扶持着走,其实是押持着走,走过大街,走过小巷,从荒凉的沙漠,穷山恶水,走到人迹渐多的地方。

他们不知道他们将流落何处。

马竟终在哪里?

他也跟其他人一样,吸了药王之毒。

但他功力却是其中最深厚的,外号就叫“落地生根”。

他临仆跌之前。已抓住铁索,将晕倒时全力一荡,竟晃落江中。

江中有江水,江水使他清醒。

他喝了几口水,比较恢复神智,便立即把舌根的毒洗清逼出。

那毒不很毒,“药王”似无意要杀他们,目的只是要他们束手就擒。

等到马竟终再有能力攀上大渡河铁索吊桥时,人都不在了。

“药王”已自河水中跃起,率权力帮众,押走了他们。

“药王”也知道少了一人,但他以为马竟终已淹死了。

莫非冤不可谓不奸诈,但他那时要全力闪躲唐朋的“子母离魂镖”而且在七月天骤然落入江中,那滋味也不是好玩的。

马竟终开始跟踪“药王”这一行人。

他妻子在那边,他的孩子也在那边,他的朋友更在那边,不由得他不跟踪。

他功力未曾恢复,毒性仍在,故此他不敢妄动。

他发现“药王”是要把他们运到一个地方去。

什麽地方?

他看见“药王”和“火王”又在康定碰过脸面,然后换成了“火王”祖金殿押送这四人,其中还有“一洞神魔”左常生及康劫生护送。

这一行乔装打扮的人,经沪定大桥,竟然入川,到了清水河一带。

这一群人带着人质,人川作什麽?

马竟终不了解。

他惟有暗地里跟着这一队人,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走过一条巷又一条巷,翻过一山又一山,渡过一水又一水。

他不知道他们要停在哪一条巷衙。

然而他前面即将终止的死胡同,却在命运里等着他。

铁骑一出手,双指一骄,点打银瓶“窝心穴”。

银瓶屹立依然。

铁骑一反手,又拍出了七八掌,一刹那间,这七八掌连响,前面出掌,但发出的掌响竟在银瓶背门。

可是银瓶仁立不动。

铁骑脸色一变,手曲成凿,左右推打银瓶左右太阳穴。

“噗!噗!”两声,银瓶仍然神色不变。

铁骑脸色一沉,双指迸伸,直插银瓶双目。

萧秋水也唬了一跳。如此狠辣的手法,岂不是出手就废了对方的一对招子?

萧秋水正想阻止,但铁骑出手何等之快,已打在银瓶眼上,银瓶也立时合上双目,铁骑双指戳在银瓶眼盖上,居然无事。

铁骑长叹一声,萎然收手,收手时忿然将长袖一拂,衣袂触及山上崖边一株碗口大的小松,“卡勒”一声,松树如同刀斫,崩然崩断。

萧秋水这才知道铁骑的出手,究竟有多厉害,而银瓶的护体功力,简直难以想象。

然后轮到铁骑闭上双目,凝神扎马。

银瓶缓缓开眼,立起吸气,好一会脸色才从青白色转为红润,盾须皆扬地笑道。

“怎样,我的‘先天无上罡气’如何?”铁骑脸色铁黑,连目也不翻道:“你也试试我的‘金刚不坏神功’吧!”银瓶大喝一声,突然出手!

他一声大喝,“砰”地一声,一株正面对银瓶的松树,竟被罡气折裂为二。

就在这一刹那,银瓶不知已打出了多少拳,多少脚,打在铁骑的重大死穴、要害:“百会穴”、“天门穴”、“鼠溪穴”、“印堂穴”。

“人中穴”、“喉结穴”、“命门穴”上。

可是铁骑不但不倒,脸部神态,居然发出了一种隐约的淡金色的光辉。

佛门着名绝学:“金刚不坏神功”!

然后银瓶也长叹一声,收了手。

“你的内功好。”铁骑微笑,缓缓收手。

“你的功力也厉害。”银瓶颓然道:“那今年这次比试,又是平手了?”铁骑苦笑道:“咱们已平手了五六十年了。”银瓶忽道:“等一等。”铁骑奇道:“什麽事?”银瓶似笑非笑地望定萧秋水,萧秋水只觉浑身不自在起来,银瓶道。

“适才我大喝一声,这小子也在场的,居然不被震倒,想来内功也是不错……”适才那一声断喝,树力之折,然而萧秋水听来的确不觉如何。

铁骑也明白过来了:“你这小子很不错,不如拿剑刺刺我们,谁要是挨受不住,谁就算输……”萧秋水也了解过来了,原来铁骑、银瓶是要他用兵器去刺戳他们,比较谁强。谁受不住,便算谁输。

本来无论武林高手内功已到何种境界,用掌力劈打可以受得住,但不见得可以受利器的刺割。

这道理正如皮革一般,亦譬如以掌击鼓,鼓面自能消解力道,但用一根针来刺,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然以铁骑、银瓶两人已入化境神功,普通刀枪之刺,根本不伤分毫,就算一流高手用刀剑加之,也承受得住,但要是一流高手外加一流的利器呢?

萧秋水本来不是第一流高手,甚至也不是二流叁流四流五流的,甚至要进入第六流都很难,充其量可以成为武林中第七、八流的好手。

可是他适才却挨受了银瓶那一吼,这连铁骑等也很奇怪,能承受得了银瓶那一吼的,少说可以在武林中排到第叁级高手里去。

银瓶“挣”地拔剑,彩虹一般的剑花一亮,银瓶把剑递给萧秋水。

“你用这柄剑,刺我们的要穴,记住,要大力地刺下去,不然对我们是没有用的。”铁骑也“叮”地拔出铁剑,发出一道激烈的厉芒,把剑交给萧秋水:“公平起见,你两把剑一起刺吧。”于是萧秋水就拿着两把剑,呆在那边。

银瓶、铁骑纷纷催促。

“刺吧,快刺吧!”“刺过来呀!要使力!”萧秋水要刺,迟疑不决。

“疑虑什麽?!快呀!”“犹豫干吗?!用力!”萧秋水想了一想,叹了一声,倏地收剑,两掌拍出。

他还是放心不下,不忍伤人,决定先用已身之掌力试试。

他当然知道自己掌力何等薄弱无力,但他还是坚持要试试,以策安全。

谁料这个决定乃救了两条性命。

这两掌打出去,萧秋水忽然被一股大力所卷动反震,然后有一种奇异的急啸声。

萧秋水大吃一惊,然后才知道啸声来自他的掌力,而他的掌力犹如排山倒海,连挡也挡不住,收也收不及。

他没敢轻视铁骑与银瓶,所以这两掌中用了九成功力。

他想收掌,已来不及。

铁骑、银瓶一见萧秋水出掌,脸色就变!

但他们不能闪躲,“谁受不了,就算谁输”。

这两个倔强的老人,谁也不愿输。

萧秋水的掌劲,犹如狂飕般吐了出去,而铁骑、银瓶只有硬受。

掌击中身体,没有声响。

好深厚的功力。

然后铁骑铁黑的脸色变了,变成惨白色,一摇,再摇,却没有动。

银瓶中掌,脸色没有变,却退了叁步,每一步在地下踏了一个窟窿。

只听铁骑惨笑点头:“好,好掌力……”银瓶也苦笑:“好,好内功……”话一说完,两人突然一齐吐了一口鲜血,血箭打在地上,竟然射出了一个血洞,一个血窿。

萧秋水慌道:“两位前辈……”铁骑咬着唇道:“我知道,怪不得你,是我们要你打的,你己收了手,没用全力……”银瓶抚胸道:“你没用剑刺我们,是不杀之恩,是我们看走了眼,没有话说………说完两人对望一眼,银瓶一拱手道:“这位小友,至少有一百五十年以上的功力,可是你小小年纪……”银瓶叹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铁骑接道:“你眉宇轩动,神光内敛,是日后武林俊杰,可是武技却不如内力高……唉,这都不说了,”说罢一挥手,疾道:“我们伤重,告辞了。”银瓶皱眉道:“后会有期。”铁骑、银瓶脸色越来越苍白,一闪身,已掠下山,萧秋水正待要叫,但两名老人,轻功何等高明,一瞬已不见人影。

萧秋水自己也莫名奇妙。

但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第七八流的武功,却身怀第一流的内功。

这内功都是连服叁颗及“草虫”所致。

是武林至宝,传药方为秦始皇时求长生不老术时仙客所研得之秘方,直至唐室皇词监造,后造得仙丹十四颗,太子先服两颗而暴毙,帝君震怒,连杀当时天下名药师石十二名,九族同诛。

惟这其余十二粒,却被盗出皇宫,经武林异人辗转相传,终于在丹中渗合了解毒之法,虽不能如始创者意图长生不死,但每丸可使功力促进一甲子。

六十年的内功修为,在人生几何能求?无怪乎不少武林高手都死争夺,最后落于异人燕狂徒之手。

燕狂徒亦是花了极大的代价,方才获得它的。

但他性格极是乖在,只食四颗,因看重李沉舟,交予两颗,另一枚却要修理邵流泪而迫其服食,而邵流泪盗走其余五粒,希望寻得“草虫”后,解去原先热毒,再服其余,却天意播弄,使萧秋水、宋明珠各服一枚,重上丹霞后,宋明珠又强使萧秋水吞食两颗,故萧秋水总吃了二粒。其余一枚宋明珠取走。

这下功力之遽增,实非他自己所能想象的。

纵铁骑、银瓶功力盖世,硬挨他一掌,也受伤不轻,若换作旁人,早就肝脑涂地了。

萧秋水看铁骑真人、银瓶道人之去,心里怅然。

一下子丹霞岭又只剩他一人。

从丹霞望过去,只见山接山、海接海,山谷在远处,风景虽好,江山如画,却觉偌大天地之间,无有去处

第十八章 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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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牛街、剑湖入川,可径由白水、胜景关直入,无需经过界头、腾冲,若一定要经过,就得经过怒山、怒江。

铁星月、邱南顾却经过怒山、怒江,再从锦绵山到普洱渡入川,那是因为他们不懂得路,所以绕了远道。

绕远道也有一个好处,铁、邱两人一路上平安无事,也是因为权力帮意想不到他们会走这条路。

这条路就不是入川营救的捷径,反而恰巧是“蛇王”等往“火王”西康集合的澜沧江路向同道。

“火工”祖金殿原扎据于西康。

这时铁星月和邱南顾到了怒山怒江。

有一首歌,分男女对唱,叫做《怒山怒江》:“怒山高高雪岭寒,怒江涛涛长河蓝,怒山哪、怒江哪,山对山哪江对江……”

一些当地的徭家弟族,有男有女,万花奔放,相对应唱,真是气象恬好,又气势完足,铁星月、邱南顾看在眼里,听得心里酸溜溜的。

想“神州结义”的兄弟们若果都在,即至少可以对唱一番,那该多好!

怒山、怒江不仅名字好,连气势也不得了,铁星月、邱南顾终于折到了锦绵山下,鸡足山一带。

鸡足山在贵州县西北一百里,一岭而叁足,因而得名,而又以玉龙瀑布称着。

鸡足山山顶有迦叶石门洞天,俗传乃佛弟子饮光迦叶,守佛衣以俟弥勒处。山问玉龙瀑布二百余尺,似玉龙自天而降,气势浩壮。

鸡足山有环境幽绝的祝圣寺和建于山巅的愣严塔。

铁星月和邱南顾意图越过鸡足山,惟天色已晚,故借宿于祝圣寺。

祝圣寺附近,有人家住宿,多为樵夫猎户,还有两叁家小食铺,同时也卖酒菜,铁、邱二人却因囊空如洗,只好借住寺中,没钱外出。

祝圣寺住宿处,全铺台板,窗明几,门棂以拉辘开合,纸窗透明,很有唐朝古风。

铁星月瘫在地上,却一点古意都感觉不出来。

只觉饿得要死。

饿死还好,偏偏就是饿不死。

铁星月觉得难受极了,他拼命掏、狠命挖,除了耳垢、鼻屎外,就是掏不出一个铜元来。

“妈呀!”铁星月大叫了一声,“我饿得好惨哇!”

“你少叫!”邱南顾皱着眉头,一句就喝了回去!

铁星月“虎”地跳起来,“你***臭小子不饿是不是!”

“不饿。”邱南顾漫声道,“不饿都给你叫饿了。”一语未毕,随即抱腹苦瓜脸地叫起来。

两人又咿咿呀呀了老半天,邱南顾苦口苦脸道:“妈的,人家故事里的大英雄、大侠士,有的是金子、银子,还伴有名马、美人,怎麽偏偏我们就如此命苦!我们看来也不狗熊哇,就是连一个铜板也没有!”

铁星月恨恨他说:“妈呀!这样怎麽办哪,没料到好汉不是给人打死的,而是饿死的!”

邱南顾忽然跳起来:“喀,我有妙计!”

铁星月趋近道:“什麽奇计?”

邱南顾“嘘”了一声,悄声道:“我们打劫去!”

铁星月怪叫一声,“打动!!”

邱南顾慌忙一把按住铁垦月的大嘴,“嘘”声道:“你想死呀,这寺中的和尚见我们要借宿,又无香火钱,早就看得眼勾勾的,而今这麽大声叫嚷,敢不成送我们到官府里去,那就槽了!”

两人本来天不怕、地不怕,而且胆大包夭,连一品大官都揍过,而今因为心念不正,一提起官府,连脚都软了。

铁星月猫着脸说:“不成,不成呀。”

邱南顾瞪目道:“什麽不成?”

铁星月叭叭叫道:“不行呀!会死的呀!官府的板子好厉害的呀!

一板打下去,哎唁……我以前小时候呀,隔壁那个程壮锋,就是因为偷鸡被打成瘸腿子啊……”

邱南顾想想也道:“万一搞不好,送到京城去被那少年诸葛神捕抓起来,严刑峻罚,可不是玩的!”

两人因心里有鬼,畏怕官差,竟忘了自己也有一身武功,吓得魂飞魄散。

“暖!”铁星月忽然灵机一动:“等一下!”。

“又什麽来着!”邱南顾头肚一起疼。

铁星月笑得像一座大海:“嘿嘿,我想到了,像我们这种大仁大义大道大德的大侠,不可能去打劫,既然不可以去打抢,我们可以去。”

邱南顾眼小声道:“偷!”

“喝!”铁星月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谁说去偷,我铁星月堂堂潮州屁王,还用得着去偷哗!”

“那麽,”邱南顾在转他的小脑筋,“去借!”

“借!”铁星月双目如铜铃般大,“向谁借去!”

邱南顾摸摸未长胡须的下颔:“问你小舅子。”

铁星月怒骂:“去你妈的!狗嘴长不出象牙!”

“哈!”邱南顾倒好笑了,“你有种,你要得,那麽你狗嘴里长出一根象牙来看看!”

铁星月想了想,也黯然道:“要是我狗嘴里真能长出一根象牙来,现在也不必那麽穷了。”

邱南顾却好奇起来了:“那你想到的是什麽鸟方法?”

“不鸟,不鸟,”铁星月得意非凡他说,“我们不愉不抢,只是去。”

他笑得眼睛又细又小,跟河马没什麽两样,“我们去‘劫富济贫’!”

“劫,富,济,贫?!?”邱南顾听不懂。

“对了,劫宫济贫!”铁星月兴高采烈,“把土豪劣绅的钱,全部拿过来,然后交给穷人,不就得了。”

铁星月简直说得口沫横飞,喷得愣楞中的邱南顾一头一脸是口水。

“许多传奇故事中,大侠客都是劫富济贫的英雄好汉,所以他们的钱都花不尽、美女看不庆。好马骑不累、还有……饭也吃不完,嘻嘻……”

“劫富济贫,”邱南顾也有些兴趣了,“那麽,谁是‘富’人呢?”

“这你都不懂!”铁星月一副很“懂”的样子,“我是老江湖了,要劫,就要动为‘富’不仁的人。”

邱南顾东张西望:“那麽谁才是为富不仁的人呢?”

“喔,这个……”铁星月抓了老半天头,忽然低声趋近邱南顾耳边道:“这里的和尚,势利眼,这寺又那麽大,一定是酒肉和尚,不是好人,我们劫他去。”

邱南顾也悄声道:“那麽请问谁是‘贫’的人呢?”

铁垦月“哈”地叫了一声:“当然是咱们呀,咱们连饭都没得吃,当然是穷人罗!”

邱南顾长长地“哦”了一声,点点头道:“这就叫做‘劫富济贫’呀?”

铁星月简直觉得自己是神仙下凡,绝顶聪明,“对了,传奇中许多大英雄、大豪杰都是这样子的!”

邱南顾倒光火了,“这叫‘劫富济贫’!哦!哈!嘿!拿了人家辛苦化缘的钱,以孝敬自己的肚皮,这就叫‘劫、富、济、贫’?!”

邱南顾故意一个字一个字分开来说:“你白住人家的地方,人家不收你钱,你还要劫富济贫,赫!你这***比抢的比偷的还没出息,比盗贼还不如!这叫‘劫富济贫’!”

铁星月一时耳根子阵红阵绿,脸热热的说不出话来,期期艾艾地道:“那你有什麽法子嘛,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这样,又怎样?”

邱南顾一听,本正大气磅礴,但肚子实在饿,当时大气颓然,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一连喃喃自语,说了几十声,铁星月叹道:“干脆我们过去大吃一番,然后赊帐算了。”

邱南顾“得”地一弹大拇指道:“对了,大不了跟老板打杂,以工钱回算数!”

两人想出了办法,大是兴奋,正想下楼去找小食店,忽听纸门外有人敲门的声音。

铁星月没好气地大叫:“谁呀?”

外面传来一个如同朗诵般甜腻的女音,细细声回应道:“我呀!”

铁星月不耐性地过去,把门拉开,边问:“你是哪位狗屎呀?”

他一拉开门,只见到半边身子。

铁星月揉了揉睡眼,又拉开另一门,只见到另半边身子。

铁星月这才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有见过那麽肥的人。

更何况来人是个女孩子。

只听来人娇声娇气他说:“我姓唐,名叫肥。”

邱南顾脸上也不禁变色道:“唐肥!?”

那女子像捏着喉管子讲话一般:“对了,吃不完兜着走的唐肥,就是我。”

说完了,她就走进来,门窗榻槛突然都粉碎于无形,唐肥就踱了进来。

铁星月、邱南顾简直眼睛都直了。

铁星月鼓着勇气问:“你……你就是唐家最肥的……”

那胖女还是满脸笑容地道:“就是我唐肥。”

邱南顾叹了一口气,他万未料到这饥寒交迫之际,还来了号头痛的人物:“你来干什麽?”

唐肥道:“我来找唐方。”

邱南顾叹道:“唐方?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唐肥道:“那麽唐朋呢?”

铁星月倒似对唐肥很有兴趣,趋过来说:“唐朋,我们也不知他下落。”

唐肥道:“还有唐猛……”

铁星月笑嘻嘻地道:“也不知道,”忽然想起那天点苍之战,苦着脸道:“哎,他死了。”

唐肥脸色变了变,终于道:“我是循着他们叁人路上所留的暗记、标号寻来的,才找到了你们。”

唐肥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道:“你们是他们的朋友,一路上我听许多人说起;可是你们身为他们的朋友,既不知方姊、朋弟的下落,还让猛哥独死,你们还称得上是他们的朋友?”唐肥说到这里,脸色铁青,双目滚睁,冷笑道:“很好,很好,你们这种朋友,可以死了。”

唐宋、唐肥、唐绝,都是近年来唐家最可怕的人物,也是江湖上、武林中惹不得、碰不得、沾不得的年轻一代的高手。

饿都快饿死了,还遇上这样的人物!

铁星月、邱南顾很没好气,可是两人又不敢生气。因为唐肥所说有理。

铁星月、邱南顾听了唐肥的话,恨不得一头撞死。唐肥两颊嘟嘟,嘴唇又红又扎扎两道冲天辫子,睁大了铜铃般眼珠望定他俩!

“你们要自杀,还是要我动手?”

铁星月惨然道:“我不怕你……但我们该死,你杀我们好了。”

邱南顾也叹声:“我们不能自杀,大丈夫宁愿战死,岂可自毁,我们的命是萧秋水的,还要完成他遗志,到浣花剑派去救授……”

铁星月颓然道:“不过我们也对不住你们唐家,你动手好了……

要我们自杀,却是万万办不到。”

邱南顾木然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你要杀我们可以,但最好让我们了了心事。”

唐肥问:“什麽心事?”

邱南顾黯然道:“先救浣花派,尽一份力……”

唐肥默然。

铁星月看看唐肥:“你要是不肯,我们现在死也行……我们是自知理亏,你知道,我们并不是畏惧你。”

唐肥双目忽然变绿。

邱南顾是给唬了一跳,但坚持:“你武功再高,咱们铁嘴小邱和屁王老铁,也不见得打你不过……就算斗你不过,论拼命你还不够咱们狠……咱们是欠唐方唐朋的命,所以才不跟你拼命……”

唐肥忽然截道:“不用说了。”

铁星月、邱南顾一怔,唐肥忽然滚睁双目,淌下两行泪珠来,竟然拱手道:“两位一路来的义行,小女子亦有所闻,而今一试,方知二位义薄云天,尽忠舍身,确是世问奇男……我唐肥最恨弃友忘义之辈,对二位则深为感佩……适才小女子无礼之处,尚请二位见谅。”

邱南顾叹然道:“这……”

铁星月愕然道:“那……”

唐肥决然道:“两位既有志向,我们现在就走。”

“走”“走去哪里?”铁星月、邱南顾茫然相顾,纷纷问道。

唐肥一笑道:“到浣花溪去,助萧家一臂之力!”

铁星月跳起来,翘起大拇指说:“好,好,有种,有种!一点也不娘娘腔的,过瘾!过瘾!”

邱南顾的眼睛都亮了,只问了一句:“你有没钱?”

唐肥茫然,点了点头。

邱南顾“胡啸”一声飞跃起来,呱呱叫道:“好啊,咱们吃饭去!”

“吃饭?”铁星月一喜忘了形,“砰”地放了个屁,“我们有饭吃了!”

话未说完,唐肥已滚下了楼梯,一面道:“吃饭,我比任何人都快。”一刹那间她已“滚”到了门口,咧开大嘴笑道:“我饿死了。”说着竟也放了个屁,居然比铁星月放的还响。

铁星月睁着双眼,真没想到这人比他还会放,而且还是个女的,铁星月喃喃道:“我的妈呀……”

邱南顾也在发怔发呆:“老铁,这肥女跟你倒是天生一……”

“对你妈的!”铁星月一时就撞了出去,把那邱南顾撞下了楼梯。

不过他们还是乖乖地跟唐肥出去了:此妹虽不好缠,但无疑填肚子更重要。

麻索开始时是微微晃,然后贴在石壁上,终于静止不动了。

萧秋水想攀上去,宋明珠阻止。

没有,等了良久,麻索依然止静。

“我总觉不对劲。”宋明珠说,“万一我们上到半途,被人切断了绳索,摔下来……”

忽然崖顶有人说话,声如洪钟:“两个小兔崽子,还不快点上来,真要待在崖底等死不成!”

一时间萧秋水和宋明珠都呆住了。

一、崖顶有人,而且是陌生人。

二、这山坳离山顶至少数百丈,山上的人居然把他们所讲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足见内力惊人。

叁、山上的人讲话这里也清清楚楚,但不觉说者费力,足见来人内劲充沛,简直可怕。

忽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声量不大,但其余势犹如排山倒海:“你们还犹豫什麽,我们要害死你们两个小鬼,留你们在山坳不就得了,干吗要吊索让你们上来?!”

这人功力绝不在前者之下。

山顶上至少有两个人。

两个功力绝高的人。

宋明珠和萧秋水对望了一眼,不管上面是什麽,他们都决定上去瞧瞧。

山崖深,山涧冷,山雾森,山气浓。

萧秋水和宋明珠,一点一点地往上攀去。

萧秋水和宋明珠之所以能不断攀爬,是因为吸收了的药力,一口真气似用不完般的,慢慢接近了崖顶。

渐渐地看见了两个人,两个白衣人。

好菜!

一道莲子鸭,莲子黄黄,鸭子焦焦,味道清香扑鼻醉人。

一道干扁四季豆,那烤干的香味,和着虾米,未吃己垂涎。

一道宫保鸡丁,鸡的嫩和着辣椒的刺激,铁星月、邱南顾简直等不到汤送上来,便已动手。

他们真没料到这样的小地方、小饭店,居然能烧出这样的好菜,使他们想起几个月前,他们曾到浣花剑派作客,吃过萧夫人亲手做的风味无穷的小菜!

可是他们不管了,就算是第九流的菜,他们也快饿扁了,所以他们拼命地吃,一下子,连汤还未送上来,铁星月已吃了八碗饭,邱甫顾也吃了七大碗,回头看唐肥:却见她已扒完了第十四碗。

我的妈!

铁星月膛目瞪着唐肥愈渐滚圆的大肚子,吞了一口口水,艰难地问:“喂……”

唐肥停住扒饭:“嗯?”

铁星月指指唐肥的身子:“你还能吃呀?”

唐肥却不明白,看看自己高山滚鼓般的大肚皮:“能吃呀!”

邱南顾在一旁忍不住道:“你。”话未说完,“砰”地这小食肆的门被震开,一个光头大和尚和一个白衣人闯了进来。

铁星月、邱南顾二人一见光头就讨庆。

“火王”祖金殿就是光头的,他骗得他们好惨。

血影大师也是光头的,铁、邱二人恨之入骨。

而今一见光头,铁星月以为又是权力帮,大喝一声:“老子吃饱了,拼就拼吧!”

说着吼着:“虎”地跳上了桌子,“兵另砰冷”,把东西扫了一地,只听邱南顾“哗哩花啦”折断了凡张板凳几张桌椅的腿,喝道:“猪皮蛋!来吧!咱们拼就拼,你们权力帮有什麽诡计,快快放马过来!”

铁星月大刺刺地补充道:“放猪过来也可以!”

那光头和尚慢慢拈目道:“你是铁星月?”

铁星月鼻孔一仰道:“正是我潮州屁王铁大侠!”

那肚子鼓鼓的和尚又缓缓望向邱南顾道:“那你是邱南顾了?”

邱南顾,“哈”了一声道:“正是我福建铁口邱少爷。”

那和尚“哦”了一声,凝住唐肥:“你是?”

唐肥咧嘴大笑:“你是权力帮的人?”

那和尚还来不及答话,唐肥一扬手,笑道:“那你去死吧!”已经出了手!

唐肥一出手,和尚已不见。

适才和尚站的地方,有凳于、椅子、桌子,只不过一眨眼间,这些凳子、椅子。桌子,都布满了细如牛毛的小针。

铁星月、邱南顾二人不觉毛骨悚然,不约而同地想起唐朋,惟唐肥身手似比唐朋更高,而且更绝。

唐肥还要再出手,但她忽然发觉一人。

那人跟和尚一起进来,一直站在和尚旁边。

而今和尚动了,他却没有动。

那人一身雪白。雪白如花。

唐肥怪笑:“你也该死。”

唐肥在前面笑说,但那白衣人后面突然多了七把飞镖!

“七子钢镖”!

这种回环打法,是唐门高手的独门手法!

那人却没有动,突然刀光一闪。

七镖齐中削断,响如密雨,落在地上,而白衣人始终面对唐肥,没有回头。

唐肥这才脸色变了变,尖声问:“你是谁?”

那和尚不知何时又闪了出来,笑嘻嘻地道:“你是唐肥。”

唐肥傲然道:“你又是什麽鬼东西?”

那和尚摸摸肚子道:“我不是东西,和尚也是人,”和尚笑了笑又说:“我法号了了,萧老大叫我做大肚和尚。”

铁星月、邱南顾听了,禁不住雀跃而起:“什麽,你是鸟鸟?!”

“你就是萧秋水的最好朋友大肚?!”

唐肥还是着眼睛盯住那白衣如雪的公子。

“你究竟是谁?”

那白衣如雪的人还是衣白如雪,漫声应道:“人在东海,往返中原;秋水有事,生死相随。”

铁星月变色道:“东海林公子?”

邱南顾也一震:“林一刀!”

大肚和尚道:“正是作客惠州的林公子。”

邱南顾喜道:“好哇,我们这些人都相聚在一堂啦。”

铁星月却苦着脸看地上的东西:“那我们打翻的东西怎麽办?”

大肚和尚奇道:“你们打砸得稀哩哗啦的,却是作甚?”

铁星月鸣哗一声;“我们以为你们是权力帮的人,要打架呀。”

大肚和尚认真地道:“可是我们不想跟你们打架呀。”

邱南顾苦瓜一般的脸:“是呀,现在我们也不想哇,但是已打砸了的怎麽办?”

林公子看了一地的碎碗破凳,微笑道:“赔呀,当然是赔了,你们难道要这些善良的小生意人蚀老本吗?”

邱南顾挖挖口袋,愁眉苦脸道:“可是,可是……”

大肚和尚问:“这些椅子、碟子,都是你们亲手砸烂的,对不对?”

邱南顾期期艾艾地“嗯”了一声。

大肚和尚又问:“我们没跟你们打架,是不是?”

铁星月有如哑子吃黄连地“哦”了一声。

大肚和尚一拍肚皮,嘿地道:“那就是了,你们太冲动了,自己砸坏的烂摊子,应该自己收拾才对呀,你们没听过‘好汉做事好汉当,这句话麽!”

铁星月、邱南顾二人简直如一连吞下五十粒带壳的鸡蛋那麽噎喉。邱南顾忽然灵机一动道:“嘻嘻。”

他是在笑。不过笑声是读出来的。

笑完之后眼巴巴地望住唐肥。唐肥却板着脸孔。

邱南顾又向铁星月挤挤眼睛。

铁垦月也想到了,他也咧嘴“卡卡”地笑了两声,好像钢牙咬断了两条木柴一般。

唐肥却假装看不见,故作喃喃自语道:“自己打翻的东西,自己去赔,老妹我可不管。”

铁星月、邱南顾只见客店的掌柜已苦着脸向他们走过来,铁星月简直要哭了:“你们叫我怎麽办哪!”

林公子却眨了眨长长眼睫毛的眼睛道:“你们有一身气力,可以做苦力去呀,自己砸烂的摊子自己收拾,自己跌倒自己爬,这是萧老大常说的话,萧老大是你们的好大哥,是不是?”

是。

是又怎样?

是只好做苦力去罗。

这就是铁星月和邱南顾的下场。

两个白衣人,都是束髻高冠的道人。

这两人显然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须发全白,没有半点是灰色的。

这两个老道都很硬朗,身形硕壮,双目炯炯有神,他们就站在邵流泪首的旁边。

宋明珠心里暗暗戒备,萧秋水却莫名其妙。

那银发金冠的老者展盾笑道:“你俩人,给人打下去的是不是?”

说着指了一指地上死去多时的邵流泪。

另一白发银冠的老者咧嘴笑道:“我们救你俩上来,也不是作甚。

而是要劳你们来作个证人。”

萧秋水奇道:“证人?”

金冠老者点头道:“对,证人。”

宋明珠忽道:“敢问两位前辈,可是武当名宿铁骑真人、银瓶道长?”

两人抚髯笑道:“正是。”

萧秋水脑里“轰隆”一声,几乎跌倒。

不是萧秋水胆小,而是铁骑、银瓶两人,实在是太有名了。

天下各门各派中,此起彼落,可谓各领风骚数十年,但五百年来声名不坠,始终领袖群伦,异人辈出,新陈代谢,鹤立鸡群的,有两大门派。

一是少林,二是武当。

当今之世,权力帮虽号称天下第一大帮,敢与之抗衡的,白道中仅有丐帮,正邪之间仅存唐门,黑道中便是朱大天王一系的人。

可是少林、武当,始终仍是武林天柱,地位无可否定,也庸置疑。

而今少林掌门是夭正大师,武当掌教则是太禅真人,两派向来守望相顾,实力深远,宗派嫡系,遍播江湖,俗家子弟,更散布武林。

武当除太禅真人称着外,其两位师弟,一是镇山守关真人,另一是俗家宗师卓非凡,但与太禅真人并列的两位武当派长老名宿,今只存两人:铁骑真人,银瓶道长:铁骑、银瓶两人,五十年前已名满江湖,早在当今武当掌教太禅真人的师父太水真人仙逝之时,已大大有名,连权力帮“八大天王”的名望与之一比,都不成比例。

而今萧秋水居然见着了这两位前辈异人。

这两人可以说是武林人物中的巅峰,而萧秋水绝处逢生,居然见着了他们。

铁骑真人道:“我们两人,背着掌门相搏,已五十六年,都没有分出胜负,而今好不容易才溜出来,在这丹霞绝顶,要好好打一场,但苦无旁证,不知谁赢谁输,听得你们在崖下,便救你们上来,好作证人。”

银瓶道长道:“你们恁地有缘啊,武林中人要看我们相搏,想尽办法尚不得一见哩,而今你们在一旁看看就是了,我们要打啦,不理你们了。”

这两位武林前辈,放浪形骸,游戏人间,根本不受礼法所拘限,萧秋水不禁想起这两位前辈高人在武林传轶中的趣事这两人自小好斗,但武功之高,天下难逢敌手,但他们也不敢惹上少林,只好彼此穷打恶斗,偏偏武功相等,苦拼五、六十年,犹不分胜败。

由于他们的武功世所无匹,所以欲一睹他们每年之战的武林人士,莫不竭尽所能,但求一见无憾。铁骑、银瓶倒不在乎,却因武当一脉,规律森严,铁骑真人、银瓶道长也不敢招摇太甚。

偶有一次,约在十六年前,他们在太自山一战,事先走露风声,足引起上千武林人物闻风往观,能赶得及前赴的多是名重武林的人物,据说这些人观那一战之后,其中超过半数都从此之后,不再习武,其余的习武都发愤忘食,大大提高了武林中技艺的水准。

这些原因无他,皆因这太白山一战,所施展之武艺委实太高了,铁骑、银瓶之武艺,激起往观者的发愤图强,或引起他们归隐的自卑。

但据悉那一战,是铁骑、银瓶二人打得较不满意的一战。

而今这两人居然要在这里打这灿耀今古的一战。

银瓶、铁骑有叁大绝技:一是剑法,二是掌法,叁是内功。

萧秋水正要拭目以待。

只见铁骑笑笑道,“可以开始了。”

银瓶颔首道:“你先请吧。”

铁骑拔剑,剑明若秋水。

萧秋水忍不住脱口叫道:“好剑!”

银瓶抽剑,剑花若虹彩。

宋明珠也不禁失声道:“剑好!”

铁骑一挥剑,明明刺出千百道剑花,却只刺出一剑。

银瓶一扬剑,明明刺出一剑,却有千百道剑花。

煞是好看。

萧秋水正想看下去。

忽然一把水仙花般的玉手,抓住了他。

然后另一只手就一捏他的喉,萧秋水不禁张开了口。

“飕”、“飕”两声,两颗药丸人口,遇唾液,即化入肠胃里,体内即起一阵躁热、阴寒,两股气流,相互激荡。

萧秋水脸色大变,正待说话,只听柔声道:“别怕,我是对你好,不是害你。”

萧秋水望定宋明珠那稚气的脸,一时不解。

“你救了我,又保我清白,而武功却不高,邵流泪手上还有叁颗先丹,你再服一阴一阳两颗,另一颗归我,这是武林人眼里的至宝仙丹。

宋明珠咬咬下唇又道:“……我,就算已报答了你。”垂下了头,好一会再抬颔,眼眶竟有泪漾:“我……不能久留,……我要走了。”

说完后,红影一闪,她走了。

宋明珠真的走了。

铁骑、银瓶,正在交战中,以他们数十年生死攸关的修为拼搏,自是谁也不敢大意,谁也没留心宋明珠的去留。

萧秋水想要呼唤,忽然脑门“轰”地一声,犹如炸开了千万朵金花,又分为水一般的雪花和焰一般的火花,腹中体内,两道一阴一阳罡气,冲脑而起。

萧秋水甚是难受,既无法追嚷,也无法观战,只得马上收心养性,跌坐地上,打坐调息,运气归元,把游走的真气纳入丹田去。

这一作息之间,竟不知时日之逝。

第十七章大渡河之斗

就算唐肥要让铁星月、邱南顾两人挨苦做工,她也没那麽多时间可以浪费。

何况林公子、大肚和尚更不允许。

大肚和尚请动林公子出来,本来就要配合萧秋水的,营救浣花剑派行动的。

铁星月、邱南顾于是知悉萧秋水并没有死:大肚和尚是在丹霞岭和他分手的。两人自是欣喜若狂。

当然,大肚和尚不知晓他别过萧秋水之后,邵流泪死而复生,萧秋水与宋明珠落崖之事。

大肚和尚一路上赶来,己得知唐方、唐朋未死的消息,所以他们五人,决定要先找到唐方,会合唐朋,然后追查有无左丘超然、马竟终、欧阳珊一等的讯息,再赶去浣花,会合萧秋水。

他们当然不知道萧秋水现今仍在丹霞,而在他身前正是名动武林的铁骑、银瓶的决战。

连萧秋水在此刻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他打坐正恬,调息正畅,只觉两股气流,运行甚顺,居然通了奇经百脉,小腹和背脊的气息,也能交流互通了。

甚至他不知道身外的钦骑真人和银瓶道人,打成怎样?

他也更加不知道,唐方、唐朋他们怎麽了、唐方、唐朋他们怎麽了?

唐方、唐朋也没怎样。

他们只不过遇到了马竟终、左丘超然和欧阳珊一而已。

遇到马竟终和欧阳珊一也没有什麽,但他俩是被押着进去的。

押他们进来的人不是谁,正是戚常戚和梁消暑。

所以唐方、唐朋遇见马竟终和欧阳珊一,就等于是遇上梁消暑和戚常戚一样。

这场遇见,是在西康境内,大渡河上之铁索吊桥。

大渡河古称沫水,上源为大金川与小金川,在四川省搔功县西南会合,乃称大渡河,甫流入西康省境,经沪定入川境,主乐山入氓江。

大渡河河水在桥下滚滚而过,如同西康澎湃的乡土民情,大渡河吊桥宛若神龙,气势非凡。

他们就在铁索吊桥走到一半时,互相遇见。

“冤家路窄”。

在遇见的一刹那,唐朋、唐方已看出对方只有七个人:梁消暑、戚常戚、四个年轻的权力帮大汉,还有一个满脸笑容的中年人。

欧阳珊一、马竟终两人被五花大绑,由四名把刀大汉押着,穴道显然被制,但他们也同时看见了唐方、唐朋。

在那一刹问,他们起先是欣喜,但转而恐惧,眼神里充满了惶急。

那是制止唐方、唐朋救援之意。

唐方、唐朋明白,可是他们还是要救。

他们心里知道,要是换作对方,决定也必然是一样的:怎能见死不救!

何况梁消暑、戚常戚二人,唐方、唐朋合两人之力,自信还应付得了。

马竟终这铁铮铮的好汉,之所以会束手被擒,用说当然是为了欧阳珊一。

“迷神引”欧阳珊一有孕,武功搏击,定然大打折扣。

唐朋、唐方有相当的把握,可以救出他俩。

可惜他们不知道,那笑容满脸、满脸笑容的人是谁。

唐朋立即动手。

要是唐猛在,一出手的暗器,恐怕连吊桥都将为之崩裂,要是唐肥在,她一出手,对方纵接得住她的暗器,也得掉下河去。

要是唐绝在,这七个人都会在接暗器的刹那间丧了命;唐绝最绝。要是唐宋在从来没有人能接唐宋的暗器,唐门第叁代年轻高手中,以唐宋暗器为第一。

但是他们不在,只有唐方、唐朋在。

唐方的暗器也许没什麽,但她却不能容忍她的朋友受人欺负、受人胁制。

唐朋的暗器也很厉害,而且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

他的办法是刹那间把“瘟疫人魔”余哭余变成一只满身是针的“刺”,而对方还来不及抗。

可是唐朋发出去的暗器忽然都不见了。

所有的暗器都落在一个人手里。

那个人满脸笑容。

唐朋目光收缩:“你是谁?”

那人笑道:“你听过满脸病容的‘毒手药王’,有没有听说过满脸笑容的‘药王’?”

唐朋切齿道:“‘药王’莫非冤?”

那人笑说:“你既知我大名,便死得不冤。”

他说着一扬手,把唐朋原来发出去的叁十二根银针,扔回给唐朋:“哪,你的东西。”

唐朋伸手要接,唐方忽然一手拍落。

“药王的东西碰不得的!”

那银针看似没什麽两样,但落入水中,大渡河水如此之急,居然还蓝绿了一片。

药王笑说:“这小女孩好聪明。”说着又邪笑道:“我最喜欢聪明的女子,我最喜欢给这种女孩子吃我的药……”

他的话没有说完,唐朋再度出手。

唐朋的武功本就与屈寒山相去不远,药王、剑王则在“八大天王”中排名并列。

唐朋这回是全力出手。

莫非冤脸色也变了,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抓起马竟终在他前面一挡,唐朋这下真的脸色全白。

他半空扑起,居然追上他自己发出去的暗器,全收了回去。

可是“药王”就在那一瞬间出了手。

他把马竟终推了出去,撞向唐朋,人已扑向唐方。

他看准唐方是较弱的一环。

但他还是小看了唐方。

唐方的武技是不如唐朋,但她的轻功却是第一流的。

药王一到,未及出手,唐方已拔起。

就在药王脚尖点地,因吊桥摇晃,站立未稳之际,唐方已往莫非冤头顶连放叁镖!

药王起先料不到唐方暗器技术如此之高,几乎着了道儿。

可惜还有戚常戚,她一出手,就接下了唐方叁镖。

唐方落下的时候,就看见一团雾。

不是唐家暗器“雨雾”,而是“毒雾”。

莫非冤的“毒雾”。

唐方掩鼻跳避,戚常戚一记弯刀就劈到唐方背上。

唐方一闪,还是被扫中了一刀。

就在这时,唐朋至少打出了二十样暗器。

这二十来件暗器,一半给药王接过了。另一半却令戚常戚狼狈万分。

就在这时,唐朋冲出叁步,吐了一口血。

梁消暑在他背后出了手。

唐朋、唐方已受伤,梁消暑、戚常戚、莫非冤叁人已展开包围。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碗大的拳头,迎脸痛击戚常戚。

戚常戚“砰,,地中了一拳,正欲扬刀,手已被扣住,另一根笛子,笛尖嵌七寸快刃,直刺入她的腹中。

戚常戚一下子眼泪鼻涕都挤了出来,软倒在桥上。

梁消暑要过去救助,唐方拦住了他。

同样药王要去救援,唐朋也发出了暗器。

唐朋、唐方脸有喜色,他们本脸对那四名权力帮带刀大汉的,所以他们故意吸引“药王”等的注意。

因为他们在开始对峙的时候,已发现一人偷偷地、静悄悄地自桥的另一端,掩过来了。

这人不是谁,却正是失踪了一段时间的左丘超然。

左丘超然武功虽不好,但要对付几个权力帮徒,还是罩得住的。

他掩过去,先无声无息地扼杀了一人,再用铁一般的臂膀砸死了一个人,等到他扣住第叁人,第四人已发现了,他就闪电般捏住他的喉咳,窒息了对方。

他一解决了四人,即解马竟终、欧阳珊一的穴道,欧阳珊一即从一帮徒腰问夺回刃笛,叁人约定,首先攻杀诡计无常然功力较弱的戚常戚。

此计果然成功。

戚常戚外号“暗杀人魔”,今日却死于别人的暗杀之下,真是一大讽刺。

戚常戚死,局势有所改变,但并不见得占上风。

马竟终遍体鳞伤,精神气劲大灭锋锐。

欧阳珊一有孕在身,因滇他之役动了胎气,更不能久战。

唐方受伤,戚常戚的弯刀锋利得可怕。

唐朋和左丘超然成了主将,他们并不乐观:凭他们五人之力,要战胜“药玉”莫非冤,已是不容易,况乎还有“佛口人魔”梁消暑。

“药王”忽然道,“我们之所以在大渡河桥上相遇,如此凑巧,却是为何,你们可知道?”

左丘超然冷笑:“我跟踪你们已久,一直图营救马兄嫂,而今才等到机会。”

莫非冤哈哈一笑:“哪有这麽容易!我们之所以带这两人到处走,就是为了要引你这漏纲之鱼出来领死!”

在丘超然脸色一变,冷冷道:“不过现在还不是给我们救了过来,还杀了你们五人!”

“药王”笑容满脸:“不错,那是我们没意料到会在这儿遇上唐家姊弟,不过……”莫非冤笑得一分自信:“你们也敌不过我。”

马竟终沉声道:“那要打过才知。”

“药王”笑道:“理当如此。”

左丘超然冷笑道:“你动手吧。”

“药王”笑得好得意:“我已经动手啦。”

欧阳珊一不禁问:“什麽时候?”

“药王”笑笑:“刚才,”又故作神秘悄声道:“就在我跟你们说完的时候。”

唐方脸色煞白,怒叱:“狗贼,我们来一分胜负。”

“药王,笑嘻嘻地道:“不必分了,你们已败。”他说完这句话,欧阳珊一就倒了下去。

马竟终想去扶持,也觉夭旋地转,忙以手抓住铁索,恨声道:“你……下了……”

“药王”笑道:“我早已在对话问下了‘无形之毒’,你们已中毒了。”

马竟终“咕咚”一声,仰天栽倒。

左丘超然也觉混混饨饨,切齿道:“你……怎样……下的毒?”

“药王”向他挤挤眼道:“就在我说话的时候,毒就放了……就在你们说话的时候,毒就到了你们的舌头。”

梁消暑也,“嘿嘿”笑着说:“我们‘药王’名动天下,要毒你们几个小子,还不容易?”

唐方奋力出镖,镖至中途,无力掉落,唐方晕去。

唐朋脸色煞白,也摇摇欲坠。

梁消暑好笑道:“倒也,倒也,饶是你恶似鬼,也得喝老于洗脚水……”

唐朋突然出手。

“子母离魂镖”。

两道白色的光芒,似电光一般,飞旋打出!

“药王”变色,他知道这两镖他接不来。

子镖方至,“药王”已不见。

他即刻跃落江中,以避此一镖。

母镖打向梁消暑,梁消暑正在得意中,突然间就身首异处。

然后唐朋也仆倒下去,他喃喃苦笑:“……我们毕竟杀了你们这对奸夫恶妇。”

然后他再也不省人事。

萧秋水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精神气爽,精力无穷,开目一看,只见日已西斜,铁骑、银瓶二人还在拼斗。

他服食时,还是夜晚,而今开目,已是黄昏,难道他昏迷了一天一夜?

只见铁骑、银瓶还在恶战,早已不是在比剑,而是掌对掌,身形慢似蜗牛,游走不定,正是比到第二场,互拼掌力。

萧秋水才醒,只见两人发髻早乱,而且衣衫全湿,突“吁嘘”一声,两人掌力一分,“隆隆”一声,中央土地拔天激起丈余高的泥泉,两人各退七八步,跌地而坐。

敢情是这一场功力相当,未分胜负。

只听那铁骑真人“唉”了一声,萎然道:“还是不分胜败。”

那银瓶道人也长长吁了一口气,颓然道:“还有第叁场。”

铁骑真人叹道:“第一场中你的剑法真好。”

银瓶道人感慨:“也还不分上下。”

铁骑又有些得意地道:“不过论掌力深功,我高你半筹。”

银瓶却板着脸孔道:“但我掌法较繁,结果还是平分秋色。”

铁骑微唱道:“毕竟还有第叁场。”

银瓶抚髯道:“叁场是决定胜负的一战。”

两人又沉吟不语,好一会,银瓶凝向萧秋水,哑然失笑道:“哈,这小子还在。”

“下一场是比内功,正好叫这小子作证。”

“嘿,可叫这小伙子大饱眼福了。”

“岂止眼福,简直大开眼界。”

银瓶又道:“嗨,小子,”萧秋水应了一声。银瓶真人又道:“我们的内功,已到巅峰,十叁岁的时候,已练成‘十叁太保横练’二十岁时,已学成‘童子功’,”铁骑接下去道:“六十年前,学得‘金钟罩’,五十年前打通奇经百脉,四十年前便连‘铁布衫’都练成了,……”

萧秋水听得眼睛发绿,“金钟罩”、“铁布衫”、“十叁太保横练”、“童子功’,都是武林中内外家功力之巅,练得一样,功力已臻炉火纯青,昔日万里桥之役,康出渔闻少林洪已学得“童子功”与“十叁太保横练”,已然大惊失色,这两人却件件都精,而且说来都似是几十年前的事。

铁骑真人又悠然道:“……想叁十年前,我们已通了周身脉络,全身气穴,可任意游走挪移无碍,二十年前,更有进境,练成了‘金刚不坏禅功’……”

萧秋水真是听得眼睛都花了。全身经脉血气相通,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事,千万人学武,最后能移穴换窍者,万中无一,且能全身刀枪不入的,武林中不过超过五人,这两位老道居然都会。

更可惊虑的,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最难练十种绝学里之“金刚不坏神功”,居然给这两位武当派的名宿学得了,难道武学到了登峰,各门各派的学艺都是可以相通的?

银瓶也悠然道:“近十年前,我们学得了‘先天无上罡气’,这几年来,内功修为,也没什麽值得我们学习的了……”说到这里,银瓶真人的眼色竟有说不出的落寞,铁骑也蔑然一笑:“……两叁年来,我们把‘无极神功’、‘归元大法’、‘大般若禅功’搬回来学学消磨日子而已……”

两人眼中寂寞之色,犹如晚霞暮至。

萧秋水心里更有一种肃然的敬意。

凡是一门艺术巅峰,都是寂寞无人的。

萧秋水年少学的是诗,他深知诗人的窍门。

他尊重任何倾尽毕生于志业的人。

“先天无上罡气”是武当正宗内功,据说叁百年来,武当已失传,“无极神功”是道教仙家绝学,“归元大法”是外内家混元罡气的独一法门,“大般若掸功”则是南北少林一脉的高深内功。

而今这两人竟都通晓,无怪乎他们会寂寞,无怪乎他们会自视甚高。

更无怪乎他们要一决雌雄,比个高下。

永无敌手,是件悲哀的事。

铁骑也有所感:“除少林天灭大师,把‘大般若禅功’练到了‘龙象般若掸功’的境界,以及燕狂徒一身内外狂飕般的魔功奇力外,这世上真难有几人可以跟我们交手的了……”

银瓶“暖”了一声切断道:“当然太禅掌门师侄的‘九天混元正气’,亦是一绝……还有据悉现下江湖有个什麽帮的主持李沉舟,内功心法,出入今古,几无所不谙,又深不可测,惜惺缘一会。”

武当掌教太禅真人原是铁骑、银瓶之师侄,但以名声、德望、武功得以掌门之席,武当长幼有序,礼教深严,太禅是为掌门,铁骑、银瓶言语也甚为尊重。

银瓶微喟道:“别人还有死穴绝脉,我们……”

铁骑傲然道:“连‘罩门,都没有了!”

萧秋水不禁苦笑,这种武功,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而今我们比内功,是一个打一个挨,挨不住算输,你做裁判。”

铁骑继续说。

银瓶接着说:“这样好了,打多也无谓,如果自己觉得伤不了对方,就罢手算数。”

铁骑道:“好,就这麽办。”

银瓶把马一扎,提气凝神:“你先汀,我挨。”

铁骑怫然道:“既然如此,怨不得我。”便蓄力欲打,竟把萧秋水肯不肯当裁判一事,遗忘得一干二了。

唐方、唐朋醒来的时候,己不能言,不能动,连脸部都失却了表情。

而且他们也不认识对方的脸容。

起先大家都唬了一跳,后来才知道大家都被“改装”了。

改变了一个完全不同于自己的容貌,冰雪聪明的唐方,居然成了一殷实的商贾模样,而唐朋却给化装成了年迈的老太婆。

他们起先以为左丘超然、欧阳珊一下在内,后来才知道那边一个瘦小的屠夫和叁络长髯的郎中,就是左丘和欧阳。

然而马竟终呢?

马竟终不在。

马竟终在哪里?

唐朋、唐方等被人扶持着走,其实是押持着走,走过大街,走过小巷,从荒凉的沙漠,穷山恶水,走到人迹渐多的地方。

他们不知道他们将流落何处。

马竟终在哪里?

他也跟其他人一样,吸了药王之毒。

但他功力却是其中最深厚的,外号就叫“落地生根”。

他临仆跌之前。已抓住铁索,将晕倒时全力一荡,竟晃落江中。

江中有江水,江水使他清醒。

他喝了几口水,比较恢复神智,便立即把舌根的毒洗清逼出。

那毒不很毒,“药王”似无意要杀他们,目的只是要他们束手就擒。

等到马竟终再有能力攀上大渡河铁索吊桥时,人都不在了。

“药王”已自河水中跃起,率权力帮众,押走了他们。

“药王”也知道少了一人,但他以为马竟终已淹死了。

莫非冤不可谓不奸诈,但他那时要全力闪躲唐朋的“子母离魂镖”而且在七月天骤然落入江中,那滋味也不是好玩的。

马竟终开始跟踪“药王”这一行人。

他妻子在那边,他的孩子也在那边,他的朋友更在那边,不由得他不跟踪。

他功力未曾恢复,毒性仍在,故此他不敢妄动。

他发现“药王”是要把他们运到一个地方去。

什麽地方?

他看见“药王”和“火王”又在康定碰过脸面,然后换成了“火王”祖金殿押送这四人,其中还有“一洞神魔”左常生及康劫生护送。

这一行乔装打扮的人,经沪定大桥,竟然入川,到了清水河一带。

这一群人带着人质,人川作什麽?

马竟终不了解。

他惟有暗地里跟着这一队人,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走过一条巷又一条巷,翻过一山又一山,渡过一水又一水。

他不知道他们要停在哪一条巷衙。

然而他前面即将终止的死胡同,却在命运里等着他。

铁骑一出手,双指一骄,点打银瓶“窝心穴”。

银瓶屹立依然。

铁骑一反手,又拍出了七八掌,一刹那间,这七八掌连响,前面出掌,但发出的掌响竟在银瓶背门。

可是银瓶仁立不动。

铁骑脸色一变,手曲成凿,左右推打银瓶左右太阳穴。

“噗!噗!”两声,银瓶仍然神色不变。

铁骑脸色一沉,双指迸伸,直插银瓶双目。

萧秋水也唬了一跳。如此狠辣的手法,岂不是出手就废了对方的一对招子?

萧秋水正想阻止,但铁骑出手何等之快,已打在银瓶眼上,银瓶也立时合上双目,铁骑双指戳在银瓶眼盖上,居然无事。

铁骑长叹一声,萎然收手,收手时忿然将长袖一拂,衣袂触及山上崖边一株碗口大的小松,“卡勒”一声,松树如同刀斫,崩然崩断。

萧秋水这才知道铁骑的出手,究竟有多厉害,而银瓶的护体功力,简直难以想象。

然后轮到铁骑闭上双目,凝神扎马。

银瓶缓缓开眼,立起吸气,好一会脸色才从青白色转为红润,盾须皆扬地笑道。

“怎样,我的‘先天无上罡气’如何?”

铁骑脸色铁黑,连第十八章死路

四川境内,峨嵋山。

从云南或西康入成都,大都要经过峨边。

从峨边上去,就是峨嵋山了。

“峨嵋天下秀”。

队峨嵋山下去,就是华阳,从华阳可以直达成都。

从四川盆地西部的边缘地带,遥望海拔三千一百三十七米的峨嵋山,气势雄伟,如唐代大诗人李白描绘峨嵋山的一句诗;“峨嵋高出覆极天。”

峨嵋云海如花絮,时又清朗似画。

峨嵋的日出,从万佛顶望过去,灿亮灿丽。

远眺群山,华严顶上、冰霜满山、残雪未消,草木披霜……等等都是峨嵋胜境。

峨嵋金顶,永远是文人骚客,武林异上向往之地,神秘所在。

然而通往峨嵋金顶的路向,本来行人游客,络绎不断,而今道路突然被封。

无论任何人,都上不了金顶。

威震河南“战狮”古下巴,本来带有七八个两河一带响当当的人物,见道路被封锁不服,硬闯过去,却没有一个能活着口来。

有人见到当“战狮”等扬长入山时,有一个温文的少年文静地跟随他们后背,静悄悄地也上了山。

“战狮”的老婆在两百里外的一处与几个老虔婆在嗑牙,当天就收到她丈大的尸体;没有头颅的尸体。

还有随“战狮”同去的友朋,这些人死时,双目凸瞪,便溺齐出,竟是被吓死的。

萧秋水路过峨边,就知道了这件事,可是他并没有去管。

因为他工急急赶到成都,他的家人需要他来维护。

但是他不知道峨嵋金顶的事,跟他也有关联。

马竟终一直跟下去,“火王”等押着唐朋等一行人,却是越走越快。

他们究竟要走到哪里去呢?

唐方被押着走,只知道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走到哪里。

一直来到这里,唐方才知道他们迄今还未遭杀害的因由。

这地方看似靠着山边,依地势延展,这地形山峦起伏不定,绵延不知多辽远。

唐方知道押她的人就是使到萧易人与一百三十四名死士一败涂地的“火王”祖金殿。

除祖金殿外,押送的还有三十余名权力帮高手,以及十九人魔中的左常生与血影大师,还有康出渔之子康劫生。

今日他们来到的一所客店,外表看去,这客店与一般客店无异,而已位居要冲,显然是入某重地或经某要处的必经所在。

但唐方却感觉得出:这客店一定是权力帮的分部之一,因为她看到祖金殿一进来,就伸出了三根手指,是拇、中、尾三根手指,掌柜也连忙竖起两根手指,系无名指和食指。

然后康劫生闪过去,低声说了一句:“天下一黄昏,”

那年迈的老掌柜却回了一句奇怪的答话:“黄昏一只猪。”

坐下来之后,秃头的祖金殿好似大有兴致,喝了几盅酒后,凑过头去跟唐方、唐朋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死你们吗?要劳我们像送老太婆一般护送你们来到这里,嘿!”祖金殿跟他们挤挤眼睛,低声道:“你们至今不死,是因为你家世底子好。”唐方、唐朋、左丘、欧阳等,全被装扮成别种模样,除了手脚不能动弹外,看来毫无异样,祖金殿与他们细细声地谈,旁人自然看不出什么端倪,还以为是好友知交在谈心。

“蜀中唐家,是李帮主首要消灭的心腹大患,挟持你俩,至少唐本本和唐土土有个顾忌,据说唐门最犀利角色唐老太太还非常疼你,这下实有大用。”

唐尧舜是唐大的父亲,唐君秋则是唐朋的父亲。唐门少壮中年第二代高手中,总共有五人,四男一女,乃唐尧舜最长,其余为唐君秋、唐妈妈、唐灯枝、唐君伤。唐绝、唐宋。唐肥、唐猛、唐柔、唐刚皆为他们所出的第三代。

唐门第一代长老硕果仅存唐老太太一人,据说她是江湖上最有权力的女人。

据悉唐门曾祖尚存一人,人称“唐老太爷子”,一共五个字,是百年前扩建唐门时的风云人物,但有四十五年来涉江湖,连唐家子弟都未见过他,更不知他是否尚在人世。

“唐老太爷子”不算,当然是唐老太太最具权威实力。江湖中传说单止唐老太太的近身奴仆“唐老鸭”,暗器手法已在苗疆“万手王”左天德之上。

而唐老太太为人严峻,不易亲近,翻面无常,但她却甚疼唐方这聪明、乖巧、多感、倔强的小孙女。

祖金殿要以唐方、唐朋威胁唐门,正好捏住了唐老太太的弱点。

难道权力帮早已蓄意要灭四川唐门?

祖金殿遂而冷笑,一指左丘、欧阳两人道:“这两人又留他们作甚!哈!这姓左丘的,父亲是左丘道亭,师承第一擒拿手项释儒,又跟鹰爪王雷锋有关系,倒还有价值。至于……”

“至于这姓欧阳的,大腹便便,我们擒着她,是拿她作饵,来钓那漏网之鱼,她丈夫就在门外,待会儿我们就要收网了,你们信也不信?”

欧阳珊一惊惧无限。

这时候她便看见一个人出现了。

这个人虽然乔装成贩针线的杂货郎,但欧阳珊一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人毕竟是她的丈夫啊!

欧阳珊一一颗心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了,然而呼不出,唤不到。

马竟终一走进客店,就看见被装扮成一走江湖的郎中,那就是她的妻子。

马竟终一看见他的妻子,便掉头就走。

他妻子没有说过一句话,但马竟终一看他妻子的眼色,便知道祸事就要临了。

他得要马上离开这里。

他掉头出店,然后狂奔起来。

他一定要趁权力帮的人未察觉前奔离这里。

奔离了这里,能去得了哪里?

马竟终这已不能管,也来不及管了,他拼命狂奔,奔过一条街又一条街,一条巷又一条巷,忽然猛止了脚步,他前面矗起一栋墙。

没有出路。

死巷。

路,到了死巷,便没有路了。

人,要是到了死路,会怎么样?

马竟终还没回头,就听到后面放慢下来的脚步声。

然后他就回头。

他就看到了一个灰袍大袖的人,脸肿胀,眼小,微笑时阴湿湿的,又一副很斯文的样子。

“你外号叫做‘落地生根’?”

马竟终点点头,他知道这个人不好惹。

“我叫左常生,外号‘一洞神魔’,你听说过吗?”

马竟终额头渗出了汗珠,他当然听说过“一洞神魔”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挖一个洞,正好埋你的根。”

然后那人缓缓地自袖子里抽出两叶铜钹。

钢钹在阳光下一亮一亮时,也在马竟终眼前一晃一晃的。

马竟终被一漾一漾的钹光反射得双目迷眩,他马上退背靠墙,先求无后顾之虞,再图反击左常生。

但是他背心一痛,胸前“噗”地一响,竟露出一截亮闪闪的剑尖来。

马竟终目毗尽裂,狂叫一声,整个人像鱼一般地弹跳起来,血飞溅,剑拔出,墙也倒了。

墙轰然倒下,墙后出现了一个人。

墙原来是假的,就像布景板一样。

路本来是有的,却被这道假造的墙封死了。

墙后的人拿着剑,剑尖有血。

剑是好剑,亮如烈日,人是年轻人。

人在微笑。

“我叫康劫生,原来是萧秋水的朋友,其实是权力帮的人。”

马竞终怒吼一声,挥拳扑了过去。

他数十年苦熬苦练的内力硬功,可以迫一口真气,居然不死。

但他忽然发觉双胁被两道利锯一般的东西割入。

左常生的双钹。

萧秋水就在四川的小镇里,忽然遇到了一个人。

他本来是要入城门的,忽然见城楼上有人影一闪。

光天化日下,一人竟越城楼落下,轻飘飘不带一丝风声,轻功恁地过人。

萧秋水本也没什么留意,但觉大白天下,居然有人如此施展轻功,不禁稍加注意。

这原本是一个衣饰华贵的人,显然是逃难途中,但神态依然雍容,十足世家子弟。

萧秋水观察之下,也不知那人有多大年岁。

这锦衣人一落下,城墙边,立即响起了一阵轻嘘。

然后立即有四、五个人,围住了这锦衣人。

锦衣人看看无法突围,也静立不动。

“我与梁消暑、戚常戚等向无恩怨,几位苦苦相逼,是何意思!”

这锦袍人虽然被围,但说话之间,神态依然十分高贵。

那五个乌黑者被锦袍人道出姓名,似十分诧讶,互觑了一眼,使左拐的和右拐的拐于棍大汉喝道:“那俺呢?!你看俺是什么人?!”

锦袍人注视那使拐子棍大汉一阵,即道:“我跟彭九也素不相识,无怨无仇。”

这时忽从墙上又跃落一人,那人手执铁链,而城楼上飞落一人,手持皮鞍,两人俱十分高大。

原先的那四名大汉说话了,其中两个手执银月弯刀的少年说话阴恻恻的:“不错,我们确是戚大姑的得意手下。”

“他叫高中,我叫曾森。”

另外一对宛若孪生兄弟的大汉也接道:“你也看得对,我们是梁分舵主的弟子。”

“我叫何狮,他叫康庭;我们使的是丧门棒,这种兵器,你们慕容家虽有学问,不见得会使。”

萧秋水着实吃了一惊:这锦衣人原来是幕容世家的人?

萧秋水再看那自城墙上跃下来的两人,竟然是乌江天险中“神州结义”搏杀“铁骑神魔”阎鬼鬼逃出生路的安判宫与铁判官二人!

因此,萧秋水更想留下来看个究竟。

只听安判官叱道:“慕容英,你今日认命便了。”

慕容英苦笑道:“我与诸位,素昧平生……”

安判官一声断喝,打断慕容英的话。

“既不相熟,何以又对我们的武功,打探得一清二楚?”

慕容英冷笑道:“我们慕容世家的人,素来对天下任何武术,无一不知。”

曾森“嘿”地笑道:“这话要是由你们慕容世家的主人慕容世情来说,或者是慕容若容、慕容小意的咀里说出来,都还可以,由你来说,还得要问问我手中的弯刀。”

慕容世情,是慕容世家现在的主人。

慕容若容和慕容小意,则是掌管慕容世家的一男一女两大高手。

慕容英不过是慕容世家嫡系中的旁系。

这些萧秋水都知道,他决意不现身,暂时匿伏在一棵大树之后观察。

只听安判官又喝道:“慕容英,你别假惺惺,你们慕容家的人要跟权力帮抗衡,别以为我不知道!”

慕容英苫笑分辩:“这,这从何说起呢……”

那铁判官呼喝:“慕容英,我问你,你们慕容家有谁是眼小小像粒米,头大大,嘴巴向下撇、鼻子像只钩子带点哨牙儿,讲话出口伤人的家伙?”

这一句问话,倒令被困在其中的慕容英和躲在树后的萧秋水同时一呆。

萧秋水心忖:铁判官口中所述的人,却有点像邱南顾。

只听慕容英奇道:“有这样的人么?我可不知道哇……再说,慕容世家有近五百人,我怎能——”

安判官喝:“不用说了!”

铁判官也狞笑道:“既然你不知,就代他受死吧!”

萧秋水心中也觉蹊跷,可是一时也理不清头绪来。

萧秋水当然不知道。

当日“神州结义”后首役,在乌江中杀阎鬼鬼时,邱南顾一人力敌铁、茅二判官,颇感吃力,故标榜自己为慕容世家的人,以乱两人之心,并杀了茅判官,然而铁判官却趁乱得以逃命。

铁判官这次落荒而逃后,即向“飞腿天魔”顾环青报告,顾环青一听事态严重,亦报“蛇工”,“蛇王”即遣使者走告柳五公子。

柳五公子是何等人物!既知天下四大武林世家之首的慕容世家,既要对抗权力帮,不如权力帮先下手力强,这一两个月来,至少有三十个慕容世家的弟子死于权力帮的狙杀下。

慕容英武功直传自当今慕容世家第四号人物,总管慕容恭手下,所以在江湖上也颇有盛名,并不是个易与有色,所以才会一连出动到“上天入地,十九人魔”中的二大人魔之弟子,围攻慕容英。

可是萧秋水却不知此事原来是由乌江之战,邱南顾无心之言所造成的。

慕容世家,一身以“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天下闻名;权力帮一帮高手,遍布天下,武林声势,莫出其右。这两个大宗派要是火并,武林可要掀起涛然大波,何况权力帮还要抵抗少林、武当及十四大门派,以及江湖上各小宗小派,还有黑道上朱大天王的人,连同名震八方的蜀中唐门,和潜力无尽的四川浣花剑派,可谓强敌环视。

权力帮一连树如此众多强敌,似乎极是不智。

萧秋水心中正在这样地想,可是慕容英的话似乎替他解决了一部分疑问:“我们慕容家没这样的怪人……”慕容英冷笑了一声,傲然道:“你们捏造是非来坑人,莫非是南宫世家的人之唆使,或是上官望的门徒出的诡计?”

“慕容、墨、南宫、唐”合称武林四大世家,这四大世家声望武功,是为武林中的四大天柱。慕容世家又列为三大世族易容、异术、奇功之首:即“慕容、上官、费”。

只听康庭大笑道:“南宫世家早已与权力帮合并,上官族早为权力帮所用,你又奈何?!”

萧秋水听得吃了一惊,他在成都剑庐,曾见南宫松篁投入了“百毒神魔”门下,他尚以为南宫松篁只是南宫世家子弟中的败类,却没料南宫世家已与权力帮合并,连上官望族也被权力帮收拢了!

只听慕容英也沉不住气道,“没什么奈不奈的,慕容世家屹立江湖三百年,怕过谁来!”

那边的何狮却忽然问道:“你别吹了,我们来,主要是找慕容英雄,不是找你,你还不值得我们劳师动众。”

慕容英傲然道:“英雄哥不但是我们慕容家第五号人物,也是武林中的泰斗,凭你们,还不配去见他!”

高中阴恻恻地笑起来:“那你呢?你只配去见阎王爷!”

慕容英忽然泄气道:“是。”

高中得寸进尺:“你只配喝我洗脚水。”

慕容英叹道:“唉!”

突然间,闪电一般,慕容英动了手。

高中想招架,忽然张大了口,胸中一枚银针,晃晃亮着。

然后高中脸色与银针成对比,变成黑色。

只听曾森惨叫道:“小高!”何狮失声道:“慕容家‘拂花分柳刺穴法’!”

接着康庭、曾森也动了,弯刀如月,淡淡青芒,但是最可怕的是曾森的短刀。

刀短得只有三寸不到,但只要挨上一刀,恐怕比死还难受。

但只不过片刻功夫,这短刀居然到了慕容英手上。

慕容英手上的短刀,刀刀竟是曾森的刀法。

何狮挥刀,他的刀长,长八尺五寸,也加了战团。

只见慕容英一长身,摘了一恨树枝,右手短刀,刀法走诡异路线,左手长棍,招招以长搏长,封杀住何狮的长刀。

“以己之长,制彼之短”。

但是安判官和铁判官也各自挥鞭与扬鞍杀了过来。

只见慕容英动手间,一下子借力打力,以鞍反撞,一下子又扯鞭褪力,反扫众人,一方面以短刃碰杀康庭,另方面又以长棍打击何狮,身形却贴着曾森游动不已。

何狮、康庭见久战不下,忽收刀换上了丧门棒,招式走极其诡异的打法,开始时慕容英尚能支持,不久后己汗湿淋漓,还伤了几道口子,血不断溢出。

萧秋水觉得自己应该出手了。

正在这时,忽见城头凛烈的太阳下,忽然一点,大太阳中,忽然掠落一个巨影。

慕容英马上警觉,封掌退后:“准?”

只听来人口音熟捻。“慕容世侄,是我呀!”

慕容英的身子恰好挡住萧秋水视线,只见慕容英向着阳光下那人喜道:“原来是前辈……”

似正想作揖行礼,突然背后一抖,全身都僵了。

萧秋水忽见炙阳般的剑光一闪。

炙阳没入慕容英咽喉。

“嗤”地一声,一截金亮如焰的剑尖,自慕容英头后突了出来,又“飕”地收了回去。

炎阳一没不见。

来人背着阳光,萧秋水看不清楚。

但萧秋水却知道来人是准。

萧秋水几乎要叫了出来。

剑亮如日,人暗若影。

观日神剑,康出渔!

又是他!

萧秋水忍不住叫了出来!

这无耻、卑鄙、残杀忠良的伪君子!

萧秋水终于冲了出来!

萧秋水平时很理智、很冷静。

他善组织,而且也能铁腕手段,人际关系很好。

可是一旦有什么事激怒了他的感情,和侵犯了他的尊严,凌辱了他做人的原则时,他就会下顾一切,任何阻拦、任何挠碍,都挡不住他的决心。

尤其是不能忍受像康出渔这等卑鄙小人。

他一面冲出来,一面大嚷:“康出渔,你这个败类——”

然后他扶住颤颤将跌的慕容英。

他发现慕容英双目凸瞪,人已气绝。

第十九章 杀与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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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秋水那一声大吼,着实把康出渔等吓了一跳。

那一声喊得实在大,但当康出渔看清了来人是萧秋水时,才定下心来。

康出渔跟萧秋水曾交手五次,每一次交手,就感觉到萧秋水的武功又激进一些,所受到的压力又大了一点。

不过萧秋水原来的武功实与康出渔相去太远:康出渔的“观日神剑”,名列“武林七大名剑之五”,与萧秋水之父萧西楼同列。

萧秋水天性聪悟,惟纵智慧再高,也不能跟他父亲同时也是他师父的萧西楼精涵武功相比。

所以康出渔心中对萧秋水甚忌,恨不得早日刃之于剑下,但却并不畏惧萧秋水。

康出渔狞笑道:“你这小子来得好,我找你好久了……”

曾森一挥弯刀道:“***你小子是什么人?”

安判官冷笑道:“他是成都浣花剑派萧西楼的儿子!”

何狮一扬丧门棒,吆喝道:“管他是谁的儿子,打死便了!”

说着一出手,抓向萧秋水后颈大动脉。

萧秋水心中愤怒异常,掌沿“飕”地切出,截向何狮脉门!

何狮倒没料到对方出手那么快,吃了一惊,一收爪,丧门棒打出!

就在这时,萧秋水已变了招。

他的一切不中,立时冲掌拍出!

这一掌拍出,轻飘飘似不着力,但是发掌之快,连萧秋水也意想不到。

他心念才动,掌已冲了出去。

掌一拍中,掌力便发,竟比平时萧秋水出手,足足快了七倍!

何狮显然也意想不到,挨了一掌,还想怒叫:“你小子——!”突然觉得体内排山倒海的力量冲涌,眼珠子竟“噗”地激喷出来,口中咯血,鼻了流血,连耳里都溅出了血丝,何狮竟给萧秋水一掌活生生打死。

这一下,全场震住,连康出渔也想不到萧秋水有这等功力。

连萧秋水自己也想不到。

他呆了呆,望向自己双手,几乎不敢相信,那一掌是他发出来的。就在此时,安判官已潜到他背后。

“砰”地一声,皮鞍直砸盖萧秋水背门。

萧秋水冷不提防,中了一记,跄跄踉踉跌走四、五步,但安判官却觉萧秋水背脊传来了一股极大至巨的怪力,反弹回来!

安判官怪叫一声,竟然给震飞七尺多远。

萧秋水一把稳步桩,身遭暗算,无名火起,一下子倒退回去,一脚倒踢而出!

他曾在《剑气长江》一故事中,“金钱银庄”内与“秤千金”搏斗,就是倒退中发剑,迫退“秤千金”,致使其死于唐柔毒蒺藜之下。

可是他此时退得更迅快无伦多了!安判官眼见自己暗算得手,却不料对方宛若无事,自己反被震飞,尚未定下神未,萧秋水便倒退而至!

安判官心魄俱裂,正欲抵抗,冷不防萧秋水“虎尾脚”踢来,安判官窝心硬挨一下,“‘砰”地居然身了被撞嵌入城墙里去!

安判官惨叫之声,连一里之外都清晰可闻。

萧秋水一出手杀死两大高手,不但出人意表,连他也始料未及,就在这时,萧秋水右腿给抽了一记!

铁判官的铁链。

他本来就在安判官身边,萧秋水顾得对付安判官,却为铁判官所乘。

铁判官铁链每环若杯口粗,生铁镌造,一记打在石上,可叫石碎;但这一链抽在萧伙水腿上,萧秋水吃痛一破,支地坐落,但铁链亦寸寸断裂。

铁判官从来未见过这等内力之人,脸色都黄了。

萧秋水右腿痛极,但神智仍清,铁链碎断时,他一拳击出。

拳打在断环上。

断环飞出,“嗤”嵌入铁判官额中。

铁判官惨嚎半声,伏地而绝。

萧秋水连杀梁消暑的弟子何狮、阎鬼鬼的弟子铁判官与安判官三大高手:康出渔怔住了,他眯着眼睛看萧秋水,仿佛在他眼前的人不应该是萧秋水一样。

萧秋水凭浑厚的内力连杀三人,但他一不知自己有此等神功,未加善用,二是武功技法不高,又未能与深厚的内力相配合,所以其实用效果也大打折扣。

他先前遭安判官背门一击,确也气血翻腾,铁判官那一链,也抽得他右腿撑不起来。

然而未功力大进前的萧秋水,武功只不过与安判官等相若,最多也不过是较机警一点,而今居然硬挨两击,连诛三凶。

康出渔冷着声音道:“你功力进步得好快呀!”

萧秋水冷哼道:“少假惺惺!”

在一旁的曾森忍下住又问:“他真的是萧秋水?”

曾森真无法相信萧秋水内功竟如此之高。

康出渔冷笑道:“那也没什么,”骤地大喝道:“你接我一掌试试!”

康出渔这一掌挨出,已出十成力,立意要把萧秋水毙于掌下。

他与萧秋水五次比斗,可以断定萧秋水无此神功!

可是他错了。

要是他用“观日剑法”与萧秋水周旋,仍是有机会把对方杀之于剑下的。他不该试。

他一掌拍出,萧秋水也回了一掌。

两掌甫接,他便知道他错了。

错得太厉害了。

萧秋水的掌力实在大厉害了。

他的掌犹如击在一滚烫的熔岩里,对方的热力不住地冒升,随时烧熔了他底手掌。

但他也不能抽掌。

一旦收掌,对方的掌力便排山倒海地卷至,直至把他吞没为止。

萧秋水也在与康出渔这样的高手正式对掌下,才知道自己的内力有多深。

那真气越出自任、督二脉,自丹田、宋阳升起,畅游三十六周天,源源而出,因为有敌手的掌力在催发,使得萧秋水内气游走,打通奇经百脉,成为了自己的真气,可以任意使用。

这下子萧秋水觉得十分舒畅,背上和腿上的伤痛,也逐渐谈去。

然而康出渔可苦了。

他面对的宛如一个练了一百五十年纯内功的人比力斗掌。

曾森和康庭二人,开始见康出渔亲自出手,自然放心,复见康出渔满脸通红,还大声叫好助威,以为萧秋水这小子死定了,却不料双掌越黏下去,康出渔脸色焦黄,而且双脚不住地抖了起来。

康庭这才知道不妙,断喝一声,丧门棒向萧秋水迎头拍落!

这下也真及时,其实康出渔也到了油尽灯枯之际,再无人救,对方的真力滚滚涌至,他已无力量拒抗,就要被对方震死当堂!

他心中之惊惧,莫可形容:萧秋水这等真力,简直如传说中那混世魔王的“吸星大法”:把对方的功力吸为己用,亦使对方变成废人一个。

殊不知萧秋水乃偶得奇缘,吞食与“草虫”,使得功力突进,能藉对方互拼功力,激发内劲之运用,而井非把对方劲力,吸为己用。

康庭一记丧门棒打来,萧秋水发觉时,棒己及顶,萧秋水急中生智,把康出渔扯来一挡。

康庭大吃一惊,连忙收棒,萧秋水一推,把康出渔推得直撞康庭。

康庭这下手忙脚乱,避开康出渔一撞,然而萧秋水已把适才拼掌的力道,全一并发出:康庭大叫,一边避,一边硬接,“蓬”地一声,仍被掌风扫中,直撞上城墙,墙为之倒,康庭一交跌倒,方砖打落在他头上,康庭当场惨死。

康庭可说是代康出渔而死的。

那边的曾森,一见势头不对,返身欲走。

萧秋水猛窜而起,拦住了他。

曾森一挥弯刀,怒目喝道:“你要找死,快让路!”

萧秋水现可大有信心,双手一抱,冷峻地道:“我是找死,你就给我死吧!”

曾森见硬的不逞,心中着慌,语气全软了:“我俩无怨无仇,何必苦苦相逼!”

萧秋水板着脸孔道:“刚才你们有六个人的时候,为何不说这句话?”

曾森眼见萧秋水连杀安判官、何狮、铁判官、康庭四人,情知自己决不是其敌手,心中更乱,竟哀叫道:“康老师——救命——”

回头一看,哪里还有康出渔的影子?

萧秋水一见失踪了康出渔,心中也极是懊恨,喝道:“你们这里的联络处在哪里?!”

曾森三魂吓飞了七魄,忙道:“别动手、别动手,我、我带您去。”

萧秋水转念一想,觉得也好,于是道:“你知道康出渔躲到哪里去吗?”

曾森吓得脚都软了:“我可以带你去——在下也不知他,他是不是到那儿去,但那儿确是权力帮在这边的联络处……”

萧秋水心忖:龙潭虎穴,也要去一闯,当下点头道:“解下你的弯刀——你带我去,我便饶你不杀!”

而在“欢乐栈”里的“火王”祖金殿,正用一块湿布,来抹揩他发亮的光头。

然后他凑过脸去,对泪珠籁籁滚落的欧阳珊一“嘿嘿”笑道:“你有身孕,对我来说连做那事儿也不方便……难得你出落是那么漂亮,就赏给那些有兴趣的弟兄们玩玩吧。”

在一旁的盛江北有些看不过去,终于忍不住,‘火王’。”

祖金殿回首:“嗯?”

盛江北稽首道,“既然这女人已有身孕,丈夫也给杀了,不如就放了她算吧。”

祖金殿忽然“桀桀”地笑起来,盛江北一呆,忽然一团烈火一闪,扑脸而来!

盛江北大叫翻退,但眉鬓俱被烧的了一大半。

盛江北气得脸都涨红了,祖金殿冷笑道:“你怜香借玉?哦?我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用不着你这老鬼劝说!”

盛江北强忍一口气:“是。”

康劫生忽然趋近道:“启禀火王,属下对这女人,很有兴趣……”

祖金殿怪笑道:“你杀了她的丈夫,正是有功,合当你去亭用,哈哈哈……”

就在这时,一个拿双拐的汉子忽然匆匆掠了进来。

祖金殿没有说下去,点了点头。

那人立刻趋前,附耳说了儿句话。

祖金殿沉一沉脸,即道:“此人留不得,你带钟无离、柳有孔去把他千掉。”

那使拐子的大汉苦口苦脸,没有作声,祖金殿并没察觉,即道:“盛江北、左常生、康劫生,你三人先避一避。”

三人应得了一声,分头散去。

被点穴与改装了的唐方和唐朋,甚是奇怪,究竟是谁来了呢?

其中一个人,唐方一见几乎要大叫起来。

那个人不是谁,就是萧秋水。

梦魂牵索、刻骨铭心的萧秋水!

萧秋水未死!

如果唐方不是哑穴被封,早都叫了出来了。

可惜唐方叫不出声。

萧秋水、萧秋水。

萧秋水!

萧秋水“砰”地把曾森推了进来。还未细看,也不知怎的,觉得这地方好熟悉。

可是他又分辨不出,熟悉在哪里。

曾森恐惧地低叫道,“他们、他们……应汇聚在这里的。”

萧秋水“哦”了一声,只感觉到客店里的人都好奇地望着他。

萧秋水不是恶霸,他当然会觉得这样胡乱闯进来,会打扰了别人喝茶或清谈的兴致。

他观察了一遍,只觉没什么可疑,便要走了。

他忽然觉得刚才在对面正中央的桌椅上,应该坐有一个光头的人,可是现在忽然不见了。

不过他一进来时,也没看清楚是什么人。

但他却看见那桌子旁,还有三个人。

一个郎中,一个商贾,一个老太婆。

他不认识这三个人,也没多加留意。

这三个人也没惊动。

他忽然又感觉到那感觉。

那感觉就似心有灵犀。

外面太阳很好,青天普照,他忽然想起唐方。

秋水秋水,我在这里啊。

你看看这里吧,我是唐方呀。

你还没有死,你还没有死!

你骗得了人,却骗不过我!

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你大志还未酬,怎会先我而死的呢!

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你永远不会死的!

我终于见着了你……从那一晚那一剑,挑开了我的脸纱开始……

你望这边来呀,你看这边来呀!

你难道已不认得我了!

——唐方心里,犹有一千个声音,在狂呼着。

萧秋水没有听到。

可是他忽然想起唐方。

而巨他心里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怅惘,恍惚中觉得唐方就在身侧。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萧秋水微微摇头。

——漓江水上一役后,唐方也不知身在天涯何处?

但他心里的怔仲却一直围绕着。

他不禁不自觉地要想再看看这客栈中每一个人。

——说不定唐方会在呢。

他为自己大敌当前,而有这种荒谬的想法,有点好笑自嘲。

不过他还是想再看看这客栈里的一切。

虽明知没有唐方。

你、你——我就在这里呀。

秋水、萧秋水,你纵不认得我,也该认识我的眼睛!

我是唐方,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看你的眼神,如我的眼神!

可是你又为什么微叹、苦笑、摇头?

是这段分离的日子,大多的挫折、杀戮,还是大多的悲欢离合?

萧秋水——!

“萧秋水——!”

萧秋水正待察看客店中每一人,门外大街,忽然经过一条高挑的人影,犹如鬼踪一般,一闪即没。

萧秋水眼快,马上认出那人。

南明河上施杀手的柳有孔!

柳有孔在,钟无离定必不远。

抓到柳有孔和钟无离,不难知道左常生的下落。

知道左常生的下落,也许就可以探知成都浣花剑派情形怎么了?

于是萧秋水不理曾森,马上掠了出去。

就在他回身掠出去的刹那,他心里忽然很乱,身上好似忽然被人扎了千百把针一般,全身都烧痛了起来。

萧秋水不知道原因何在。

他已纵了出去。

你走了。

你就这样走了。

没有一句话,没有……

唐方忽觉自己“哑穴”一松,原来可以发声了。

本来点穴只能维持一段时间,时间一过,就可松开血脉。

唐方正想高叫,忽然背后一只手伸出来,迅速又点了她的“哑穴”。

那人头秃秃,正是祖金殿,桀桀笑道:“叫了也没用,他若过来,马上就死,他不过来,一样死在外面,如此而已。”

唐方没有再说话。

她流了泪。

唐朋眼珠转动,看着她。

唐朋在心里有一个意愿。

只要能使唐方不哭,他纵为叫一声而干刀万剐,亦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

萧秋水追出去,阳光正好,他追过一条街又一条街,追过了一条巷又一条巷。

然后突然拦在前面的是墙。

死巷。

接着他野兽的本能又生起了。

他一阵鸡皮疙瘩,不知恐惧何来。

他及时一低头,只觉后脑一阵凉飒飒,一支尖棒,横扫落空。

萧秋水一个箭步跳开,背墙而立,喝道:“钟无离!”

只见屋檐上滴溜溜滚落一人,手拿铁杵,笑嘻嘻地道:“你好吧?

这是咱们的第三次会面了。”

萧秋水怒道:“你——!”

倏地瞥见墙上有一滴血。

巷子两边墙是旧的、破的。

这背后的墙却是新的。

那滴血在新刷的墙上,很是明显。

不明显的是血滴里有个破洞。

剑孔!

要真的是墙,为何有剑能刺得过?

萧秋水一念及此,无及细想,大喝一声,全身劲力,俱打在墙上!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只觉背后两道要穴一痛。

两枚利针,刺中他穴道。

惟尖针仅刺中他皮肤,还未刺入他穴中,他的劲道已全发了出去!

“轰”!

薄墙粉碎,砖瓦硝石,全射入墙后待针人的身上,头上,脸上!

那人惨叫,捂脸,狂吼,血流披身,终于倒下。

正是与钟无离“焦不离孟”的柳有孔!

柳有孔一死,墙后又出现一人。

这人手持双拐,如铺天卷地一般,连环攻扫萧秋水?

萧秋水闪电般展动身法,那人击空。

萧秋水转而扑向钟无离!

杀!

萧秋水此刻的意念就是杀!

他今天已连杀四人,四个在江湖上响当当的脚色。

他扑向钟无离,钟壹窟眼见萧秋水如此神威,简直不像他所见过的萧秋水!

他一杵刺了过去!

“喀登”一声,铁杵折断!

萧秋水一手执住杵尖,刺了出去!

铁无离想逃,但双手仍抓住柞的另一半,萧秋水一手扣住,钟壹扈一挣不脱,杵尖已至,贯胸而入!

同时间,“卡卡”二声,萧秋水背后己被那人双拐打个正中!

“崩崩”两声,双拐齐折!

萧秋水嘴角溢出了鲜血。

萧秋水猛回头,双手抓住了那人双肩。

那人挣脱不得,痛人心肺,杀猪般嚎叫起来。

萧秋水冷冷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几时见过如此神勇,忍看痛噙的眼泪道:“我叫吴明,……”

萧秋水盯着他道:“你是彭九的人?”

吴明颤声道,“是,是,我是彭九的弟子。”

萧秋水缓缓松了手:“彭九对我有恩,我不杀你。”

那吴明只觉萧秋水有着鬼神之怒,知其不杀自己,虽不知己殁的彭九踉萧秋水有何渊源,但心里才舒松了一口气,当下道。

“谢——”

萧秋水摇手。

吴明一抱拳,越墙而去。

萧秋水不杀吴明。

待吴明走后,萧秋水才贴墙滑下来。

他已力衰。

他今天先后挨了无数击,虽内力过人,可以抵受得住,但也受创不轻。

但他刚刚坐倒于地,想好好喘息一下,忽又有人影一闪!

萧秋水“霍”地立起。

来人又是吴明。他深深地望了萧秋水一眼。

吴明道:“你放了我。”

萧秋水冷峻地道:“你还不走?”

吴明道:“我走,不过我先来告诉你一件事。”

萧秋水奇道:“你说。”

吴明道:“在客店的那几个人,被我们所擒,‘火王’押送,其中二三人,像似你的朋友。”

说着吴朋观察着萧秋水,“你是来找他们的吧?”说完了一拱手,道:“话至此尽,告辞了。”

吴明闪身而去。

朋友?

是什么朋友在那里?

是谁人失手被擒?

萧秋水很迷惑,忽然想起一事:眼神!

那眼神!

那商贾的眼神!

熟悉的眼神!坚定的眼神!

含笑的眼神!欲语的眼神……

唐方,唐方就在那里!

萧秋水整个人跳了起来!

马上他又想到那郎中。

那郎中瘦小的身子,却有个微挺的肚子!

那郎中是男的,不,不,一定不是男的!

是女的!而且就是欧阳珊一!

唐方他们,果然就在那边!

萧秋水真恨不得挖掉自己一对眼睛!

他没有时间这样做。他振奋地飞跃起来,忘了身上有伤。

他飞也似的冲向“欢乐栈”。

他冲到“欢乐栈”,只有哀伤,没有人。

偌大的客店,椅翻桌倒,人都不在。

只有一个人,死人。

萧秋水一颗心又几乎飞出了口腔。

死人是曾森。

曾森是被火烧死的。

萧秋水才放下了心。

曾森是被的死的,然而他身边的一桌一木,却全无烧焚的痕迹。

这种手法,非“火王”莫属。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沮金殿他们在哪里?

——唐方,唐方,你究竟怎么了?

——唐方,唐方,你在哪里?

第一章 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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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一定要找到唐方。”

萧秋水面对椅桌凌乱、但空无一人的客店,静静地发了这个誓愿。

他正要离开这客店时,忽又发现了一些事物。

一些凳子上、桌椅上、甚至墙壁上,都嵌有一些细如牛毛的针。

一只小蚂蚁爬过。它离开一根比绣花针还细的小刺约三尺之地,忽然从壁上掉落、死了。

这些暗器是有毒的。而且是剧毒。

更特殊的是,这些暗器,打在哪里就跟那里的事物同一色调,打在桌上,就似桌上的一点污垢,要不是萧秋水如此精细的人留心观察,根本就看不出来。

这些暗器竟似一些会变色的动物一般。

这样精致的暗器,这么剧毒的暗器。

结论大概只有一个:

——唐门的人来过!

可是唐方的暗器却是没有毒的;这点萧秋水最是清楚。

然后萧秋水又看见了一朵暗器。

真的是一“朵”暗器,因为那暗器是一朵花。

铁花。

这一朵铁制的花,美得妖艳,五瓣花开,舒放后,中央花心吐蕊,蕊心有五瓣未开,精致玲珑,但让人一看之下,就动人心魄。

但这朵“花”嵌在墙上。墙是旧墙。

墙里有很多隙缝,在这朵“花”钉入的墙周围十尺内,墙中缝隙里,有两条蜈蚣、一窝蚂蚁、一只老鼠全都毙了命。

尤其是老鼠,不但毙命,而且全身的毛都脱得光秃秃的。

而萧秋水自“死巷”之役来回不过片刻,更可怕的是老鼠的洞穴在七尺以外:它根本还没有触及这朵妖花。

萧秋水不觉毛骨悚然——这种暗器,他只听说过,连他父亲名列“七大名剑”萧西楼在内,也仅是听说过而已。

见过的人都已死亡。

这种“花”有一个名字。

名字就叫做“唐花”。

唐花不是人。而是暗器。

——一定有唐门的高手来过!

——这客店内一定发生过格斗,而且撤退得十分匆忙,连唐门这样重要的暗器都没有取走。

“唐花”是唐门三大绝门暗器之一,连“子母离魂镖”也只能算独门暗器手法,而不是奇门或绝门暗器。

若不是撤走大过迫急,唐门的人怎会把如此重要的暗器留在这里?

唐门能造的暗器,三百年来,天下各门各派三山五岳,一直无人敢仿造,亦无人能仿造。

——可是唐方呢?究竟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唐方去了哪里?!

其实就在萧秋水刚进“欢乐栈”不久,返身追逐钟无离之后,曾森就立即跪了下来,颤声道:

“禀报……小人禀告……火王,小人乃受萧秋水……之威胁,才……”

祖金殿冷冷地道:“你们不是被派去狙杀慕容英的吗,康舵主呢?”

曾森脸色惨白,身子也抖哆起来,显然对这“火王”很是畏惧:“康舵主逃了。何狮、康庭、安、铁二位判官……全给萧秋水杀了……”

这句话听得连穴道被封的唐方也是一震——萧秋水怎有如此神功,莫非是得了什么奇遇?

火王如火烧一般的眉毛一扬:“你们凡人,连分舵主在内,还不敌区区一个萧秋水?……高中呢?”

曾森垂首谨道:“高中他……他死于慕容英之手。”

火王瞪目道:“慕容英呢?”

曾森仍是不敢抬头:“幕容英给……给康舵主杀了。”

火王呵呵笑道:“很好,很好,被擒的,就只有你一人了?”

曾森听人上有笑意,以为赦免,心中较为笃定,恭谨地道:“是,是,小人想引萧秋水到此地来,有火王在,当必手到擒来……”

火王笑道:“你可真会设想呀。”

曾森叩道:“不敢,小人乃是向火王学习。”

火王开心地道,“你抬起头来……”

曾森抬首道:“是——”突然间火王袖子一扬,一团烈火,迎脸喷来,曾森措手不及,火焰烧在脸上,发出吱吱的异声,无论曾森如何拍打,火焰不熄。

曾森惨嚎之声,令人不忍耳闻。

火王冷冷地道:“你是怕死,所以屈服,我就要你死,权力帮不要贪生怕死之徒。”

曾森在地上挛打滚、呼嚎,叫声令人惨不卒闻,终于声嘶力绝,痉挛气绝,火焰即灭,竟未燃及他一片衣衫。

火王的纵火技术,真令人叹为观止。

唐方心忖,权力帮竟收罗了天下间如此多奇技异术,以及名门宗师助阵,声势之壮,确是开五百年来未有之霸业!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一个声音道:

“***王八羔于,巴拉妈予的什么鬼叫,这里哪只鸟发生什么鬼事呀?王八蛋!”

这人一口粗话,一出现在店门,唐方就忍不住想欢呼。

这讲话如放屁的彪形大汉,却有一个小小的头,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嘴巴,白白的牙齿。

铁星月!

他身边当然还跟着个人。

这人嘴巴尖哨,一副找人骂架的样子,但看去十分精警,正是邱南顾无疑。

他们背后好像还有人。

他们显然是经过这里,听到惨叫声而来看个究竟的。

他们并不知道里面就是火王。

他们更不知道里边还有唐方。

火王嘴角掀动:“原来是你们。”

邱南顾“啊”地叫了起来:“是你呀!光头王八,你还没死啊!”

——滇池之役,萧易人所带领浣花剑派之一百三十四条好汉,要不是火王淬下杀手,才不会给权力帮所击溃!

邱南顾走了进来,他身后却有一个塞在门口,进不来,因为她太肥了。

肥的是唐肥。

肥的人比较臃肿,轻功不会好到哪里去,身体不灵便,功力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所以火王也没把她放在心上。

他更不担心别人会认出唐方、左丘超然他们。

因为他已替他们改装了。

火王一直对自己的易容术很有信心,他一直觉得武林中应把他易容技术的排名,摆在“上官,慕容,费”之间。

而且就算他们认出了,又怎样,

火王本来就想连铁星月、邱南顾等也一网打尽的。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轰然一声倒塌了,灰石纷飞,一巨鸟般的人掠了进来。

火王脸色变了,这肥女的武功远超的想象。

唐肥掠入,一扬手,三道寒星,打向火王。

火王大喝,人已离开他原来的地方。

然后他发现他带来的权力帮的人,至少倒了一半,三点寒星并不是暗器,打至中途,忽啪地爆成数百枚细针,方才是暗器。

于是一半以上的权力帮徒都倒下了,独独唐方却没有事。

唐肥拯救的目标,显然是唐方。

所以她才扑到,就挥手解了唐方的穴道。

唐方一跃而起,就拍开了唐朋和左丘超然的穴道。

唐朋正要解欧阳珊一的穴道,火王怎能忍此凌辱,大喝中出了手。

他的火焰,在一刹那间,喷了出去。

唐肥的衣服上至少有四处地方着了火。

可是唐肥也发出了她的暗器,火王脸色变了,“呼”地掠到门槛,变色道:

“唐门三大高手中你是谁?”

唐肥衣上的火焰又奇迹般熄灭,只烧得衣上一个个的洞,露出白白的肉,唐肥倒不在乎:

“我是唐肥。”

——唐门年轻一代有三大高手,就是唐宋、唐绝与唐肥。

火王冷笑,唐肥虽出名的不好惹,他自信还惹得了。

那边的左常生,已跟一个肚子凸露的和尚拼斗起来,火工当然不知道那人就是大肚和尚。

铁星月、邱南顾、唐方、左丘超然己跟余下的盛江北和权力帮众大战起来。

火王还是不怕。他决定在权力帮未全力对唐门采取行动之前,先毁了唐肥这等大敌。

必要时他一把火将这店全烧个精光,连权力帮的人也统统烧死算了。

他正要出手,唐肥就出手了。

唐肥是向着他出手,可是倒下去的是唐肥身后的五个权力帮众。

火王看不出那惨呼倒下的权力帮于弟是中了什么暗器,那暗器打在身上,龙精虎猛的人立刻变得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能吭,就死了。那暗器就直似无形的。

火王瞳孔开始收缩,他发现唐肥越来越不似他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唐肥一直很骄傲。

在唐妈妈一系中,唐肥无疑是最出色的。唐妈妈就是唐门中的唐剑霞,因为唐肥名列唐门精锐三大高手之一,方才能和唐君伤、唐灯枝两系中的唐绝和唐宋相较。

虽然火王一出手就的伤了她,唐肥还是很笃定。

因为火王的背后就是死路。

她曾眼见那白衣文质彬彬的男孩于出手,出手一刀,快如闪电!

她正要再出手时,忽然看见火王化作一团火。

一个人眼见另一个忽然化作一团熊熊的青焰,那感觉是奇特的,尤其是那团厉火直向她卷来之时。

唐肥飞起,她轻功绝不如唐方那么好,那火团已卷住她的一双腿。

她那一双粗腿立时有一种感觉:好像十把钢锯,一齐向她腿骨凿了下去!

她怪叫,至少打出七种暗器!

那火团又是一盛,暗器打到了火团边缘,忽然都消融不见!

唐肥却知道那火团里面就是火王,但她却没有办法把她的暗器打进去,而她的腿如果再不想办法,那就要废定了,所以她毫不犹豫,打出了一道绝门暗器。

从未失手过的暗器。

这暗器当然就是唐花。

唐花一开就谢。

开时如花,谢时成铁。

每天一次,只杀一人,一人而已。

其他因此而死的人及其他,都不算在内。

“夺”,唐花钉入墙壁。

火王没有死。

但局势立即起变化,火王再没有用火舌卷住唐肥的腿,他化着一道长焰,直往外卷去!

那一朵花,曾开在火王眼前,竟比火焰开得还要灿烂!

火焰立刻被打灭。

可是火王不在火焰之中,那火团是祖金殿独门“死火”。

这火一碰到人,火灭,人死,故名死火。

而今唐肥没有死,火却灭了。

火是被打熄的,是被唐花打灭的。

唐花也没有钉在火王身上,可是火王觉得不寒而悚,他也看得出来单凭左常生、盛江北,绝不是那大肚的和尚以及铁星月、邱南顾、唐方、唐朋和欧阳珊一、左丘超然几人加起来之敌。

所以他立即退。

他化作一股火舌,当者披靡。

唐朋、唐方、左丘三人同时出手,他们不让他走,他们恨绝他了。

唐方、唐朋的暗器却出了手,但那股火焰又爆出七八道火球,吞卷了他们的暗器。

左丘超然擅长的是擒拿手,所以他一把抓住火王。

抓住火王就像抓住一颗火炭一般,左丘超然负痛放手,火已卷到门口!

在店门前那白衣的、悠闲的、傲慢的公子,突然出了手!

他站在店门,就是不让任何权力帮的人奔出店门。

他是第四次出手,前面三个逃出店门的人,就在他面前逃了出去。

他们是逃出去七八步后,血才溅出来,然后再走出三四步,才倒地而殁的。

这是因为他的剑法实在太快了。

他决定要把这火舌“一刀两断”!

唐肥这次才看清楚林公子的出手。

刀光一闪,原来不是刀,是剑!

是一柄快剑,使的却是刀法!

单止这一点,这人的武功,绝不会在海南剑派邓玉平之下!

火焰突展,就在这时,火舌高张得令人眩目,然后就什么都不见了。

火王已不在门前。

他已逃走?

林公子衣衫焦的,神态也不再是那么悠闲,右眼角下也的伤了一大片,可是他在缓缓收回那柄使出刀法的剑。

剑上有血。

地上也有血。

一行血迹,正向西延去。

这一刀,却仍杀不了火王。

但火王却受了伤,林公子也受了伤。

而且显然的林公子也伤得不轻。左常生等一见火王逃窜,也跟那“掌柜”拼死突出包围,冲了出去!

林公子却没有拦阻。

他一股真气,已被那火焰的凛烈摧散,他必须马上调息恢复。

但他确定,他那一刀,已斫在人王伤得比他更重的地方。然而他却感到脸上无光,火王这下和他力拼,事实上可以说是他和唐肥夹攻之下,火王才挂了彩的。

唐肥心中也惊悸,她的暗器“唐花”,居然也不能奏效。

权力帮一个火王,尚且如此,柳五公子、赵师容以及“君临天下”李沉舟那还得了!

“你们怎样知道我们在这里?”左丘超然手被的伤了,可是他仍没有忘记询问这一句,因为那时他们穴道被封,而且已被改装成一个自己若是见到恐怕也认不出来的“人”。

“我们唐家有特殊的连络方式,”唐肥解释,她虽痴肥,但却不蠢,“我一进来,就见到方姊在眨眼,即眨眼次数,表示旁边那人扎手,所以我们才猝然出手,免得殃及池鱼,”

唐方在唐家虽年轻,但因是唐舜尧直系所出,辈份极大,连唐肥也称之为“姊”,而原本唐肥也是极喜欢唐方的。

唐方说了一句,急着说了一句让铁星月和邱南顾都奋悦跳起来的话。

“萧秋水没有死。他刚才来过,没有认出我们。”

铁星月跳起来:“他没死!好哇!这小子!他现在呢?”

邱南顾也在问:“萧大哥现在在哪里?”

“他走了。”唐方答,她眸子发着光。

“我们去找他去!”邱南顾马上决定。

“往哪儿找?”唐肥问,她想下出萧秋水这人为何使大家如此兴大

“我也想见他。”林公子一句谈定,谈到萧秋水时,眼光也像发着热。

“他会到哪里去?”

左丘超然很快地判定:“他一定会回家!”

铁星月和印南顾几乎同时地道:

“我们往四川浣花派去!”

于是他们立即就走了。

所以萧秋水回到客店的时候,见不到唐方,也见不到所有的人。

第五章 断了的手和平凡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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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冤“呼噜”一声跳上来问:“我的‘烟雨蒙蒙,怎样?”

杜月山瞪眼怒道:“你还有什么花样,快使出来!”

莫非冤笑道:“那就看你要哪一件了。我还有‘春寒料峭’、‘秋色连波’、‘夏日炎炎’、‘雪花片片’等等,你要挑哪一样?”

杜月山又想冲过去,但他忽然看到一件事物,就强把冲动忍住,道:“你们仗人多、施暗算,算什么英雄好汉?!”

莫非冤淡淡笑道:“想当年,你们所谓白道中人,十六大派,与我们权力帮联合围攻燕狂徒,却不说以多欺寡吗?”他笑笑又道:

“何况敌我相抗,生死相搏,能赢就好,还计较什么江湖规矩。”

祖金殿亮着秃头笑道:“若说人多,你们来了六个人,我们四个,究竟是准多谁少?”

阴公冷笑:“所以你们今日死在此地,认命就是了。”

杜月山只觉手心冒汗,今日的场面,确已无生机。

莫非冤阴阴一笑道:“你们既不过来,我可要过去了。”

这句话听似恐吓杜月山等人的,其实却是说予“鬼王”、“剑王”、“火王”等听的:他过来,其他三王替他护法,然后一并解决这儿人再说。

祖金殿等当然知道。

自然活着的五个敌手,除杜月山外,其他都是可以轻易解决的。

所以他们的主要目标就是杜月山。

他们三人一起冲过去,可以坚信分开来时杜月山就是个死人。

就凭那三个“小伙子”是抵挡不了莫非冤的。

杜月山的“檬江剑法”,与屈寒山齐名,但武功尚逊屈寒山一筹。加上火王与鬼王,杜月山的确抵挡不住。

可是他们错了。

还有萧秋水。

萧秋水猛然发出两道掌力。

一道打剑王,一道打火王。

剑王一剑劈向掌风,却一个斤斗,被震飞落于对岸。

火土身匕焰芒为之一灭,气息也为之一窒,“呼”地一声,斜飞八尺,惊骇无已。

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这“小伙子”的掌力会那么高。

萧秋水逼退剑王与火王,鬼王就一时攻杜月山不下。

就在这时,莫非冤如一缕烟,掠了过来。

突然之间,忽来了一道剑风。

剑势快得可怕,快得不可思议,而且是从后攻来的!

莫非冤心中一凛,长天拔起,剑锋也冲天追去!

莫非冤半空翻身,赫然看见曲剑池!

曲剑他的剑己逼近他的咽喉,只见剑尖一线,剑身奇阔,莫非冤身经百战,应变奇速,居然在此时此刻,猛吸气,一缩身,往后疾退!

只要他退掠到对岸,他相信火王等必能替他解这个危!

但他忽然发现他胸前“突突”二声,凸出了两枚带血的剑尖。

他顿在半空,片刻才想得出自己的背心已被剑尖穿过,就在这时,曲剑他的剑尖也到了他的咽喉,“噗”地刺入,“嗤”地对穿出来!

然后二人一齐收剑,莫非冤带着至死不信的神情,“花”地直挺挺跌落河中。

浣花溪中,又多了一挺死尸。

只不过,这尸首的魂魄决不会受已逝的浣花同道的欢迎。

抽剑的人,曲剑池飘然落身对岸。

这边出剑的,也飞身退落在此岸,赫然竟是曲暮霜与曲抿描。

三人对岸而立,手上剑气一片苍寒。

他们手中的剑尖的一截,却染有血。

“药王”莫非冤的血。

剑工、鬼王、火王都住了手。

他们看着水中药王的尸体,似有些失望,有些愤怒,又有些悲伤。

他们本是在一起的人,为一个团体、一个理想而献身,忽然少了一人,他们心里一定有很多感受。

不过他们都没有说出来,只是静静地看着。

然后屈寒山慢慢地抬头,望向对岸持剑的曲剑池,两入目光相遇,就像剑锋交击,溅起一串垦花:

“好剑。”

对岸的人道:“剑好。”

屈寒山道:“漱玉神剑?”

对岸的人道:“漱玉神剑。”

屈寒山道:“你不是曲剑池?”

对岸的人道,“我不是。”

曲剑池居然不是曲剑池,那么谁才是曲剑池?

那人笑笑道:“曲剑池不在这里。”

屈寒山目光如电,迅疾一巡,道,“那就是了。”

那人笑问:“是什么?”

屈寒山道:“昔日与‘阴阳神剑’张临意、‘掌上名剑’萧东广井称‘神州三剑’的,还有一人,”

屈寒山一字一句地道:

“你就是‘四指快剑’齐公子!”

那人笑而反问:“你说呢?”

屈寒山瞳孔收缩,:道:“除了‘四指神剑’,又有谁能用四只手指,使出如此快剑!”

那人拊掌叹道:“剑王果然好眼光。”

那人又叹道:“可惜我已不是昔日年轻时,叱咤武林的齐公子了。”

屈寒山目光闪动:“齐因明当年一把快剑,与海南剑派老掌门高老宋决战于柳州,那一战据说是天下快剑的经典巨战,可惜在下并未亲睹拜赏。”

齐公子纠正道:“不是快剑,而是剑。”

屈寒山笑道:“是剑。齐公子当年风流倜傥,名满天下,可惜在下出道已晚,未能向前辈讨教,今天……”

齐公子道:“你逮着机会了,是不是?”

屈寒山道:“正是要向前辈讨教/忽又问道:“只是……曲剑池的‘漱王神剑’又怎会落到前辈手上?曲剑他的‘化鱼剑法’,也可以说是江南一绝,怎会烟消声匿?”

这时曲抿描忽然大声道:“你要见识‘化鱼剑法’,我们妹妹都会,下一定要劳我爹出手!”

害羞的曲暮霜也涨红了脸,大声道:“我们一样可以代他出手教训你!”

萧秋水现在才明白“曲剑池”倒下时,曲家妹妹既无惊呼,也并不震讶。

屈寒山接着下来说的话,更增加他的恍悟。

“如果药王知道你是四指快剑,也不会对你施放毒雾了,”齐因明齐公子在三十年前,就被誉为“毒不倒”。比起屈寒山,还差那么老大的一截。

两柄剑,一长一短。

曲暮霜使的是短剑,金色。

曲抿描用的是长剑,紫色。

一长一短,两人飞起,旋光掠起,煞是好看,宛若凤双飞。

她们这一招,正是叫“凤双飞”。

她们这一招,配合使用,所发出的声势,绝不在“七大名剑”任一人之下。

但是一道剑光掠起。

这道剑光如一道霹雳,十途分半成二截,如电击裂缝一般,分袭两人。

这两剑斩向曲家姊妹的剑。

这等于是斩断这一只凤的双翅。

这时另一道剑光,已越河飞来。

齐公子以驭剑之术掠来,但势己无及!

更麻烦的是他前面有一团火。

死火。

他驭剑之木再厉害,也穿不过火王的“死人火”。

他只好一个翻身,跃出三丈之外。

就在这时,只听两声“嘤咛”,曲暮霜和曲抿描已挂了彩,神色苍白,抚肩而退。

她们之所以不死只有一个原因。杜月山已接住屈寒山打了起来。

剑气纵横。

屈寒山是李沉舟的爱将。他和杜月山名列“广西三山”,广西“威震阳朔”和广东“气吞丹霞”齐名,但他曾杀了顾君山,伤过梁斗,也囚禁过杜月山。

杜月山恨之入骨。

“檬江剑法”一片迷檬,忽然一清,变作一剑。

这才是夺命的一剑。

通常待敌手知道是那一剑时,社月山的剑已刺破他的喉咙。

而今杜月山的剑也刺破了——

屈寒山的袖子。

屈寒山忽抬左手,把袖子一遮,就在杜月山的剑尖,刺中了袖子时,他的右手忽然多了五柄剑。就在杜月山的剑尖对穿了他的袖子时,他的五柄剑都发了出去。就在杜月山的剑尖点破他的脸颊,他的五柄剑,已有三柄刺入杜月山的肚子里去。还是有两把剑刺不到,但杜月山己似一条给抽去了背骨的蛇,忽然软倒了下去。

屈寒山扬袖一甩,把杜月山的剑甩了出去。

杜月山萎倒,五官都挤成一团,像一只风干了的柿子。

屈寒山抹去头上的汗,脸上的血,凝视了他袖上的剑孔一会儿,好不容易才说得出。

“杀你真不容易。”

这时候,火王吃住齐公子,齐公子过不来。

鬼王也正罩住萧秋水。萧秋水的掌力内功,远在阴公之上,但论身法。武技、萧秋水一直无法沾上阴公的边。阴公也一直设法卸化解萧秋水的功力,想耗尽萧秋水的功力。

他满心以为萧秋水血气方刚,极刚易折,只要游斗,必定能耗尽其锋,再捕杀之。

可是他斗下去才知道,萧秋水的功力竟是耗之不尽,而且愈战愈盛的!

幸亏他鬼影似的身法,鬼魅似的出手,萧秋水仍是应付不来。

这八大天王,伏在浣花,杀了不少武林高手,却耗在这里,鬼王心里不忿,便发了一种极其尖锐、又诡异的怪哨声。

然后远远又有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哨声回应。

齐公子脸色变了,权力帮显然还有伏兵在这里。

他原本想诈死伏在这里,然后先行做掉防不胜防、歹毒绝伦的药王,然后全力合击鬼王与火王。却不料杀出个剑王,损失了挚友古深禅师。而今杜月山又战死,眼看权力帮的援兵又来,真是退无死所。

火王狞笑,突然挺着光头撞来。

齐公子一剑刺出。他不相信火王的光头,比他的剑还快!

他更不相信他的剑会刺不穿火王的头。

就在齐公子的剑尖只差毫厘,就要刺杀火工之际,祖金殿忽然抬头,一笑。

他双指,闪电般一挟。

他挟住了齐公于的剑。

齐公子发力抽剑,就在这里,他只觉一股极炽炙的热流,自剑身传人了掌中,再流遍全身。

他想抽剑,但全身似已被吸住。

剑身已微微发红,祖金殿眉心也发红,但双目却似喷出火来。

“急如热锅上的蚂蚁”,齐公子现在才知道这句形容词的贴切。

他这边遇了险,萧秋水那边也是险极。

萧秋水现下的一身内力,当今之世,江湖之中,已鲜少人能跟他相较,但是他的武功,却不是很好。

他劈手拿住曲抿描的紫剑,施展“檬江剑法”,加上一些“浣花剑法”,经他的内力运使,只见紫气万象,花雨点点,鬼王竟无法逼视。

萧秋水这时却忽然发觉杜月山倒下去了。

他急了起来,剑舞得隐有风雷之声。

“檬江剑法”,本来是极精微的剑法,而今萧秋水一运内力,发出剑势,竟空檬一片;“浣花剑法”,本重灵巧,而今经浑厚的内功催发,每一剑都能断金碎王!

萧秋水的以内功发剑,刚好可以补“浣花剑法”之柔弱,“檬江剑法”之疏失;补正了弱点,剩下的就是优点,所以鬼王一时亦无法夺其锋锐。

萧秋水越打越淋漓尽至,他的剑花漫天空檬,又漫天花雨,瞬间已刺出一十三剑。

鬼王接不下,只觉剑器划空之声,只有速退。

当萧秋水刺出三十七剑之后,眼前人影忽然一空。

凶连忙收剑,只见曲暮霜已倒了下去

鬼王现在扑到了曲抿描那边。

萧秋水提剑闯过去时,曲抿描已经倒下了。

这时候正好是齐公子五脏俱焚,而火王挟住了他的剑之当儿。

剑王也正好大笑一声,仗剑向萧秋水劈来。

他与萧秋水相遇不下五次,每一次相遇。萧伙水武功都有精进。

他每一次都要杀萧秋水,可是皆未能如愿。

这使他要杀萧秋水的决心越来越强烈。

他这一次就要挥剑劈杀萧秋水。

就像他把古深禅师劈成两片那样。

就在这时,河的对岸飞来了一点淡淡的光芒。

这光芒似从水里飞上来的,水里原来的两个月亮,只剩下一个。这一点淡淡的光芒,到了屈寒山的面前,突然连增。

增至十倍、二十倍、三十倍……

屈寒山不能闪,没法躲,但他立刻做了一件事。

他用左臂去格。

然后他的左手就断了。

他几乎来不及有什么感觉,他的血溅出,那光芒稍挫。

就在这稍挫的时机,他的剑己抽了回来,还了那人一剑。

那光芒一折,“登”地一声,星花四溅,两物交击,屈寒山才知道那是一柄刀。

一柄刀。

平凡的刀。

刀又不见了。

变成了人。

刀在这人的腰间。

刀已还了鞘,五尺七寸,平凡的刀。

人呢?

黑布鞋、白布袜、青布衫。

人也是平凡的人。

他微笑淡似月光。

他的刀也淡如雾月。

但屈寒山的左手却断了。

断在这把平凡的刀下,这个平凡人的手上。

剑王连想都没有多想,一脚踢出。

这时他的断手才掉了下来,他一脚踢在他断了的手上。

手飞出,打向那平凡的人,血也飞溅。

然后屈寒山飞退。

退得极快。

那平凡的人轻轻挡开那鲜血和断手,淡淡地道:

“你从前也暗算过我,现在我也暗算你,刚好扯平。”平凡的人道:

“你放心去吧,你已断手,我担保没有人追杀你。”

萧秋水看到那平凡的人,热泪几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你来了,前辈。”

萧秋水的语音都涩了。他眼里看到那人,看不到别的。

他没有注意鬼王的掌风,他只看到眼前这个人。

于是他被打飞丈外,那平凡的人一把挟住了他。

他神奇般又站得如山一般稳,纵然唇边溢出血来。

那人声音都咽住了。

“不是前辈,”那人笑笑,说:“你忘了。”

“我们是兄弟。”

萧秋水的喉咙也似被塞住了,他吐出了一口热血,道:

“是兄弟。”

“大侠梁斗,是我的兄弟。”

来的人是梁斗。

大侠梁斗。

和他那柄平凡的刀。

砍断剑王一只手的刀。

第二章 十年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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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秋水虽然一路上都见不到铁星月等人,但一路上都听到他们的事。

此地已是华阳,华阳接近成都,已离滇池甚远,但一路上到处都可以听闻浣花剑派与权力帮成都与滇边之战的消息。这也是萧秋水所最焦渴得到的消息。

“这大概是权力帮有史以来,遇到最大的抵抗之役,别看小小一个浣花剑派,居然令权力帮损兵折将。”这是靠近华阳市郊的一所小食肆一个造伞的老板说。

他的朋友是个在酒楼里做春卷的,也翘起大拇指说:“了不起!浣花剑派硬是要得,可惜……”

“可惜还是螳臂挡车,”一个打面的小老板道,“最后还不是毁于一旦……”

“死有重十泰山,轻若鸿毛;”造伞的不以为然,“权力帮虽然仍把浣花剑派毁了,但浣花剑派足足抵挡了足足十六天,十六天……”

“十六天就够了,一个镖师就告诉我说,权力帮的狼子野心,已惊动了世外宗主少林。武当一脉的注意……”卖春卷的接造伞的说下去:“我是做东西给别人吃的人,我不懂什么是武林规矩,但人生在世,能做几件唤起人家张望、思省的事,也就够了……”他指了一指造伞的说:

“我赞成老徐的话,仙人板板,那龟儿子权力帮不灭,咱们穷人,给挨家挨户的敲诈,哪生活得下去!”

“话不是这样说的,”打面条的老板还是不以为然,“结果又怎样,浣花上下,死的死,散的散,逃的逃……”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年轻人“虎”地冲了过来,一把提起他,青筋毕露,满脸涨红,咬牙切齿地问他:

“你说,权力帮那些王八把浣花剑派怎么了?”

打面粉的老板就像小鸡一般被这个看来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提在手里,吓得舌头与牙齿打结,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几个朋友,也慌了手脚。

这青年双目发出厉芒:“浣花剑派怎么了?成都萧家究竟怎么了,你们说!”

那造伞的老板对浣花剑派,一直部很激赏,问心无愧,所以敢劝说:

“年轻人,你抓他也没用,浣花剑派已经……已经……”

“已经怎么了?!”青年人目毗尽裂。

“已经死光了。”忽然一个声音道。

声音从食店的一个角落传来,青年霍地回身,只见一个人缓缓地站了起来,手中提着一个布包的长形物体,显然是重兵器,他旁边桌沿有四个权力帮打扮服饰的人。

萧秋水目光收缩,冷冷地道:“你是谁?”

那人慢慢解开布包:“你是萧家的人?”

萧秋水没有答话,那人布包已解,露出一柄虎头大刀,咧咀露齿道:

“你有没有听说过孙人屠?”

萧秋水点点头,那人“喀卿卿”地一挥大刀,大笑道:“我就是孙人屠唯一的师弟,虎头刀客赫穿!”

权力帮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是这样排列的:

百毒神魔华孤坟

无名神魔康出渔

神拳天魔盛江北

一洞神魔左常生

铁腕神魔傅天义

三绝剑魔孔扬泰

长刀天魔孙人屠

绝灭神魔辛虎丘

瘟疫人魔余哭余

血影僧魔

飞刀神魔沙千灯

独脚神魔彭九

千手神魔屠滚

快刀天魔杜绝

飞腿天魔顾环青

铁骑神魔阎鬼鬼

无影神魔柳千变

暗杀神魔戚常戚

佛口人魔梁消暑

每一个人魔,都有重要的弟子。属下或护法,像沙千灯的弟子便是沙雷。沙风、沙云,在攻击剑庐一役中,为阴阳神剑张临意所杀。康出渔的弟子为康劫生,华孤坟的弟于为南宫松篁,孔扬秦的弟了为笛子、二胡、琴……

有部分人魔,已为萧秋水等所杀,如孙人屠、辛虎丘、屠滚、柳千变等,而部分神魔的弟子,亦被歼灭,如阎鬼鬼的“铁骑六判官”、傅天义座丁四大高手、余哭余的三大弟子、左常生的两名杀手……

眼前这个“虎头刀客”赫穿,就是死于萧易人所带领一百三十四条好汉手下的孙人屠之师弟。

“我在这里驻扎,凡是浣花的孤魂野鬼,我一一都做了,你是第十一个……”

萧秋水的眼睛红了,他访佛看见浣花剑派,血肉纷飞,成都剑庐,毁于一旦,死的死,伤的伤,逃的被人追杀,擒的被人凌辱,而他父母呢?……

赫穿阴阴笑:“我上一个杀的,据说还是剑庐中组织里的统领之一,他的血迹未干……”赫穿横刀,只见湛蓝的刀光下,果有几滴斑褐的血迹。

“他好像叫做张……张长弓的,看起来坚强……后来剁了他两肢一足,他就哭号了……”

赫穿讲到这里,得意无比:“从前四川是浣花剑派的势力,而今是权力帮的天下了!……我们下一个对象,便是蜀中唐门……”

说着又哈哈大笑,狂妄至极。

萧秋水没有笑。

他突然坚强了起来。

剑庐毁了,没有家了,他不能伤悲,而要冷静。

他望定赫穿,赫穿笑了老半天,忽然笑不出了,因为他发现一双冷如剑光、亮如秋水的眼睛,在凝视着他。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有神的眼睛。

连好杀成性的赫穿,也不禁、一阵悚然,他不禁问道:

“你究竟是准?”

萧秋水定定地望着他:

“我是萧秋水,”然后很轻很轻他说了一声,“我要你清楚一点:萧家的人,只要有一个活着,权力帮就睡不好、坐不宁、吃不安、活不长……”

然后萧秋水又问:

“你相信吗?”

秋水的话温柔如情人的细语,但他的出手,他出手如嘶风惊沙的蒙古天马狂飙:

他冲过去,挥拳痛击。

赫穿不能不相信。

他已觉得他信得太迟,萧秋水来得实在太快。

他惟有一刀斫下去,至少可以一阻萧秋水的攻势。

可是萧秋水居然没有避,刀是斫中了他,但赫穿也不知道自己斫中对方身体哪个部位了。

因为赫穿都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他居然看见了自己的身子、背后。

奇怪,人怎么可以看见自己后面的身躯,除非是……难道我的头……!

——虎头刀客赫穿的意识就到这时为止。

萧秋水把赫穿一拿劈成两段时,本来要出手的四名权力帮徒,连脚都软了。

不但动手也成问题,甚至连逃走也不敢。

他们几时见过如此神勇。

那打面条的、制伞的、做春卷的当然也没见过。

萧秋水然后回头,刀就嵌在他肩头上,他好像全不觉痛。

“你们相不相信?”

萧秋水问他们。

“相信什么?”三个老板,看到这种神威的年轻人,脑中一片紊乱。

萧秋水笑了,“相不相信?——相不相信,只要有一个萧家的人在——”

那造伞的接道:“萧家就永远不倒。”

做春卷的说:“浣花派会重起的,浣花剑派维持地方正义和公道那么久,做得那么好,我们都期待他复起……”

那打面粉的老板终于道:

“只要你在,权力帮迟早要成为过去。”

萧秋水带着满意又骄傲的微笑,他慢慢的,带着伤,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忽又听一阵掌声。

“你够勇气,出手够狠,而且敢拼,内力充沛,但是……”

萧秋水回头,那苍老的声音继续道:

“你武功却不好。你一定还没练我的‘檬江剑法’,练了就不会这样差。”

说话的人当然就是“广西三山”中的“檬江剑客”杜月山。

杜月山没有死。

在“一公亭”石穴中,杜月山最后确为屈寒山所擒,但自称“汉四海”的唐朋却放了他。

“剑王”屈寒山那时正忙着追击萧秋水一等人,无暇顾及,于是杜月山就逃了出来。

杜月山个性据傲,故没有跟其他江湖人联系,他担心自己的《檬江剑谱》为权力帮的人所夺,所以急着找萧秋水。

他知道萧秋水乃“浣花剑客”萧西楼之子,所以一路来了川中。

他就在这里碰上了萧秋水。

“你一定要学我的剑法,如果你要对付‘剑王’,就非要把我的剑法学成不可。”

其实萧秋水要对付的,又何止于“剑王”,而是整个的权力帮。

杜月山说:“你要到哪里?”

萧秋水答:“我要回我家。”

杜月山道:“权力帮说不定就伏在那里。”

萧秋水说:“我只有一个家。”他的眼神有说不出的悲怆、落寞,“就算有百万大军在那里,我也要回家去!”

杜月山翘起拇指喝了一声:“有种!”

随即又问道:“你的朋友呢?”

萧秋水的眼神仍有说不出的寂寞。“分散了、死了、或生死不知了。林公子好像还未赶到……”

杜月山问:“你在蜀中,还有没有知交?”

萧秋水想了想,说:“还有两个,都是女的。她们一直是浣花剑派的好朋友,也是我的至交……”

杜月山促狭地笑道:“红颜知己?”他的心,却不似他的年纪。

萧秋水道:“她们是曲剑池曲老伯的女儿,剑法造诣都很高。”

杜月山拍案道:“好!曲剑池名列‘七大名剑’之中,我早想会会他。”

萧秋水奇道:“前辈这时候要找到曲家做什么?”

杜月山大笑:“剑庐遭灭,曲家必有所知,先探个究竟再去,比较万无一失……”

萧秋水默然,杜月山又道:“此行老夫与你一道去。”

萧秋水抬头,满目感激。

杜月山笑道:“我虽老了些,还能不能算是你朋友呢?”笑时又仰着脖子干尽一杯酒。

“你的朋友都很可爱,”他又眯着眼睛,白眉梢下的眼睛,像狐狸的笑,“不过我们要做朋友,首先要答应我一路上学‘檬江剑法’。”

萧秋水能怎么说?

遇到这样的老好人,这种好事还不能答允么?

曲剑池和辛虎丘两人同列“武林七大名剑”之中,辛虎丘靠一,柄“扁诸神剑”,曲剑池以一把“漱玉神剑”,武林练剑的后起之秀。莫不以他们为榜样。

曲剑池、辛虎丘也是一对好朋友。

虎丘、剑池本就应该在一起的。

但在十年前,曲剑池就开始与辛虎丘疏远,因为那时,辛虎丘已投入了权力帮。

再过一年,辛虎丘“卧底”到了浣花剑派,最终被“阴阳神剑”张临意的“古松残阙”所杀,这就是《跃马黄河》中的故事。

萧秋水十年前曾见过曲剑池一次,那时曲剑他精悍、孤傲,整个站起来像天神一般,坐着也像个神。

那时候他的剑在手中,而且没有鞘,他的脸如剑芒一般。

那时萧秋水还很小,这次再在蜀中见到曲剑池,他已经很老了,而且惟淬,身体发胖,而已腰间有鞘,掌中却无剑。

这老人莫非也遇到了一些可怕的打击?

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一个出家人。

这个出家人萧秋水却很熟悉。

他就是少林古深禅师。

曲剑池笑笑,“我已不似十年前那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七大名剑了,”他的笑容有说不出的讥笑之意:“武林中好打不平的事,就凭一柄剑,是平不回来的。”

古深大师垂首念:“阿弥陀佛。”

曲剑池眼中悲伤之意更深,“有一次我看见几十个人,打一个老头子,那老人又老又可怜,武功又不高,于是我出手,伤了十三人,打退了对方,才知道那老人原来说是‘九尾盗’鲁公!而我打跑的人是西河十三家镖局的镖头。这下累得我声名狼藉,我追捕鲁公,追了三年,还要应付武林中白道人士的追杀,好不容易,断了一只尾指,才杀了鲁公,方才对武林有了个交代。”

曲剑池露出了他的手。

右手。

他的尾指已被削去。

谁都知道他已不能好好地握剑了。

曲剑池眼神更深沉的讥诮之意,“我花了三年,才洗清这一项错失;而人生里有几个错失?人生里有几个二年?洗脱的罪名还好,要是洗不脱的呢?”曲剑池起伏的胸膛不像他平静的脸色:

“而且像今天这样的处境,已不能败,一败,武林中便当你狗一般地踢,连小孩子也对你踹上几脚。”曲剑池笑笑又问:

“你知道不能败的滋味吗?”萧秋水摇头,他觉得自己年纪太轻,这里似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曲剑池又道:“如果。一个人只能战胜,不能打败,那他很可能永远不敢打架。”他苦笑又接下去:

“他的名誉就像一粒鸡蛋,扔出去纵然击中目标,也落得个玉石俱焚。”曲剑池深意地望着萧秋水道:

“成名,不一定是件好事。”

杜月山忽然说:“你别说那么多,萧老弟最想知道的反而不说。”

曲剑池笑笑:“我说那么多是想让你知道,江湖恩怨,武林是非,我早已不想管,但剑庐支持到第十三天的时候,我憋不住,还是去了。”

萧秋水的眼睛亮了。

曲剑池道:“不但我去了,湖南‘铁板’谭几道、湖北‘铜琶’贾有功,以及蜀中‘血连环’祈三也率人去了,结果……”

他缓缓伸出了左手,左手赫然只剩下了一只手指。

拇指。

“只有我一个人回来。”

萧秋水没听完这句话,已泪眼模糊。

杜月山喝问:“剑庐究竟怎样了?”

曲剑池道,“已在第十六天时被攻破了。”他苦笑又道:

“我见到他父亲时,他又瘦又倦,已快支持不住了。”

萧秋水的拳头紧握,指甲已嵌进掌心里去。

“我劝他放弃剑庐,逃亡,”曲剑池说,“他不肯,说那儿是他的根,这个我知道,”曲剑池长叹一声道:

“一个上了半百的老江湖人,家就是他的命,锄了他的命根子,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杜月山贬道:“现在剑庐怎么了?”

古深忽道:“这个老衲知道。”

社月山道:“你说。”

占深禅师道:“尽成废墟。”

杜月山问:“有没有看到萧西楼的尸首?”

古深禅师摇了摇头。

萧秋水己站了起来。

古深用一种深沉地声音道:“那儿已没了尸首。一具尸首都没有。”

萧秋水望定着他,他知道这老禅师是自己父亲的方外至交,不会骗他。

“但去探的人反而成了尸首。”古深大师叹道:“令尊仁侠天下,权力帮逆行倒施,来剑庐相助的不是没有,老袖是和岷江韩素儿。峒山景孙阳一齐去的,不过……”古深禅师的脸上竟充满了奇异的变化,像看到鬼魅一般的恐惧;

“……也只有老袖一人回来。”

杜月山哑然问道,“大师是说‘红线侠’韩素儿,以及外号人称‘天地一沙鸥’的景孙阳二位……”

古深禅师点点头,下再言语。

札月山也说不出话来。

萧秋水又问:“我二位哥哥呢?他们都没有赶去……?”

古深静静地道,“据老衲所知,萧开雁仍在桂林死守。你兄长萧易人,已在滇境,给权力帮的人击毁了……”

萧秋水霍然站起,目中有泪,“胡说,大哥有‘十年,的弟兄在,怎会被击破?!”

古深禅师深沉的点点头,平静地道:“我很了解你的心情,‘十年’也的确是你的好兄弟。”

曲剑池叹了一声接道,“可惜你大哥被击败时,不但‘十年’在他的身边,连唐门中唐方、唐朋、唐猛,还有英勇著名的铁星月、刁钻称著的邱南顾,甚至鹰爪王雷锋的弟于左丘超然也在那儿……”

这些名字,唉,这些熟悉的名字。

曾与萧秋水共生死,同患难的名字。

这些人。

萧秋水几乎呆住了。

曲剑池深深他说:“你要不要听滇池那一战?”

萧秋水点头。再恐怖的现实,他也要面对。

曲剑池却笑了,笑得懒洋洋,“几年前,你还小,就有了两个结拜妹妹。”

曲剑池眼睛漾荡着慈祥,“你,还记得她们的名字吧?”

萧秋水当然记得,也记得她们一个爱流鼻涕,一个常弄破衣服;常弄破衣服的爱哭,常流鼻涕的则爱笑。

“一哭不休止,一笑不直腰:”

这是十年前萧秋水给她俩的外号。

十年前,爱哭的叫暮霜,爱笑的叫抿描。

十年后,爱哭的还是叫曲暮霜,爱笑的也是叫曲抿描。

可是还准敢说她们会流鼻涕,会弄破裙子?

这两个女子,一个穿素色的长裙,一个着淡紫色的衣衫,一个走动的时候,羞得头也不敢抬;一个却睁大眼睛老往人身上打量。

大眼睛的女孩子,一双眼睛望着你时,就要心跳不已。

羞人答答的女孩子却一低头也能让你心跳停止。

两个少女向萧秋水敛衽福了福,萧秋水慌忙站起来,他还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暮霜,那个抿描……

大眼睛的女孩子吃吃笑道:“我是抿描。”

那害羞的女孩子像蚊子一般小声:“我是暮霜。”

他们坐了下来,那大眼睛的女孩子往萧秋水身上瞟了瞟,害羞的女孩子也似乎抬了一点头来,瞥了一瞥,两人忍不住相交换一个眼色,噗嗤一声地笑起来。

女孩子要笑的时候,像风吹花开,说不出原由来。

也许女孩子看见她们小时候的男朋友,都会很好笑,怎么会那么大了,怎么像只呆头鹅……

萧秋水快红了脸——他的脸是热的,但他知道不能脸红。

一旦脸红,会更给人笑得不亦乐乎。

“请教姑娘,滇池边我哥哥与权力帮一役,可否让我知道役中详情。”

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曲抿描、曲暮霜忽然收起了笑容,她们都尊敬那一战,那一场战役中浣花剑派的好汉。

那是个名动汀湖的战役。

那一战虽发生在云南,但已传遍了武林。

越远的地方,反而知道得越多,且流传得越神秘。

“那一战发生的时候,我们姊妹俩恰好在阿炳井。我们赶去滇池时已迟,只剩下尸体……”

“那一战听说起先是石林一带,与权力帮首度接触战,浣花剑派虽有拆损,但已杀了飞腿天魔顾环青和长刀天魔孙人屠,后又在怒山附近,手擒佛口天魔梁消暑,击伤暗杀天魔戚常戚,大获全胜……不久后,又在大观楼,有一场剑拔弯张的对峙……”

“浣花剑派之所以元气大伤的一战,是在点苍山脚下……据说是权力帮的‘蛇王’,先把点苍一脉的正副掌门害死,以逸待劳,在石塔守候你兄长一行人前去……”

“这一役可动天地。据知战斗伊始,浣花的好汉没有败,而且‘十年’的英雄好汉已包围了‘蛇王’……可是后来一人出现了,萧易人以为他是朱大天王的重将‘烈火神君’,所以没多加注意,让他进入战围,却猝然被这人狙击,毁了‘十年,中数人……”

萧秋水握紧拳头,全身因愤怒而颤抖:“这人是准?!”

曲抿描道:“祖金殿,便是‘八大天王,中的‘火王’,他冒充烈火神君,获得你哥哥信任后,一击功成,痛下杀手……‘十年’一破,加上‘火王’带来的人内外包围,一阵冲杀,浣花剑派于是大说……”

“浣花剑派一开始就失了‘彩衣’、‘悲愤’、‘燕君’、‘白云’四个人……萧易人鼓起余勇再战,但是兵败如山倒,权力帮的人力扑浣花剑派:这一路来,尽是浣花派占的上风,权力帮决意在点苍山脚给浣花剑派致命一击……”

“那一刻间到处都是伏击浣花剑派的人,浣花的‘十年’虽被歼灭部分,但壮志未死,眼看尚可一搏,那‘阵风’却忽然又击杀了‘海神’,原来他就是‘干变神魔’柳千变的嫡传弟子奎冷甲,他杀得二人,‘归元’和‘秋月’也合力斩杀了他,但‘十年’组织已毁不成军……”曲抿描声音越说,越是凄楚激昂,仿佛那惊天动地,但又冤魂无算的战役,就在眼前。

“若‘十年’能全力拼搏,这一战结果,殊难预料,但剩下的‘穿心’,又为‘药王’毒杀……”

杜月山骇然道:“莫非冤也来了。”

曲暮霜无限惋惜地点头,眼睛也布着不安与凄惶,“‘蛇王’、‘火王’、‘药王’,三王都来了,这次权力帮,无疑用了全力……唐猛早已死在‘蛇王’之毒牙下,‘归元’冲杀至离点苍山一十七里后,终被戚常戚伏杀……‘秋月’率兵逼上碧鸡岭,被左常生诱杀……‘十年’无一生还……”说到这里,曲暮霜也为这天愁地惨的结局,而说不下去。

萧秋水却似已睚眦尽裂。

曲抿描接道:“这一役,连生死都是多余的。浣花剑派的人至少杀了比他们人数多出三倍的人,但终于还是寡不敌众,埋尸苍山。这一战之惨烈,自不可喻,据说鬼位神号,山上的走兽,都逃到平地来,不忍看此场搏杀……”

萧秋水沉默了良久,盯住前面,双拳紧握,终于问道:“我哥哥呢?我朋友呢?”

曲抿描抿嘴道:“你哥哥下落不明,以他的武功,权力帮要杀他,还不太容易。至于你的朋友们,迄今还没发现他们的尸首……”

萧秋水刚要松一口气,曲暮霜又接着说:“不过在峨边的小镇上,却发现了马竟终马总管的尸首……”

萧秋水沉痛地点点头道:“我知道。”

那是“欢乐栈”之役——而他失去了一个重见唐方的机会,遗恨终生的地方。

曲抿描轻轻地叹了一声,道,“这一战浣花剑派虽全军覆没,但确已唤醒了武林同道的觉省,现在人人都知道,权力帮在这一搏里露出了他的破绽,只要结合武林各宗各派,是绝对可以一拼的。”

曲暮霜咬咬下唇,轻声道:“浣花剑派却没有白白牺牲。这浣花的精魂,有一天会灭了这天下第一大恶的帮会。”

曲剑池用他的四只手指,抚摸椅座上的厚毯,长叹道:“可惜却还是牺牲了一股敢作敢为的白道正派!”

萧秋水忽然站起来,用尽一切力气喊道:“为什么剑庐被围攻了一十七天,才有三三两两零星散样的正义力量前去救拯?!为什么,为什么从桂林到苍山,间关万里,没有人加入浣花剑派的队伍?!为什么?为什么那一场天愁地惨的点苍之战,少林、武当那些名门正派,都一个没有挺身而出?!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要等到天下各宗各派都一一被歼灭,权力帮掌号天下后,这些武林人士,才肯拼命,才肯团结,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

良久。

古深禅师忽然长叹一声:“这就是老衲离开少林的原因。”

古深确在中年时已离开少林,有人说他目中无少林,觉得自己的“仙人指”,一指可抵七十二技,故不屑待在寺中,其实古深是无法遵从少林的许多不合理的规例。

杜月山低头看着自己仍有锁链痕印的手腕,一举目,精光四射,“反正我这一条命,也算是你们几个小友救的,需要用得着我的地方,表示我这老头儿还有点用处。”杜月山恨得牙嘶嘶:

“屈寒山我是跟他对上了,他在权力帮,我便与权力帮没了!”

曲剑池仍然用四根手指去抚摸他的虎皮凳椅,那神情就像抚惜一只小猫一般,“我少了五根手指,我不该再动刀动剑了。”他忽然笑了笑又道:

“谁叫我还剩下五根手指!”

第六章 一只拈花一般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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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王看到梁斗,似也不敢逼近去。

但他要杀人。他寸里,最喜欢就是吓人,其次就是杀人。

因为他在小的时候,有人杀了他一家,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仇人如何辱杀他的一家人。

他的父亲,居然被杀了三天,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肉是完整的,连日不住呻吟,仍没有死;他的唯一个妹妹,被辱了五天,视觉、神经、听觉全都毁了,但只是哀号,也没有死。

他的仇人扬言要杀他,恐吓他,那一个个的“人”,比他小时候听说过的鬼魅还要可怖得多。

他当时立誓死后也要化作厉鬼报仇。

可是那一次他并没有死得成。

他被楚人燕狂徒所救,变成了权力帮众。

原本他武功不济。一直到十年前,李沉舟刻意栽培他,教他武功,他摇身一变,变成了“鬼”。

鬼中之王。

然后他一个个杀,把“人”变成了“鬼”,他才甘心。

他好杀人,更爱吓人。

甚至常用吓唬来杀人。

他现在就觉得浑身发热,非杀个人不可。

他每次被人折辱。就有回复昔日他目睹仇人凌辱他曾偷窥过洗澡的妹妹那种感觉。

他立刻要杀人!

地上有两个人。

曲暮霜、曲抿描。

杀。

梁斗脸色变了。

萧秋水霍然回头,看到鬼王正要杀人。

杀两个倒在地上的女孩子。

梁斗正要飞过去,突觉天摇地动。

一丈内的槐树倒了半片,七尺外一株杉树连根拔起,河水喷起十尺高泉,然后像冰雹般大力地打射下来!

随后他才弄清楚萧秋水双掌打在地上。

土地上。

然后五丈外的鬼王怪叫一声,冲天飞起:

再摔下来的时候几乎脸青鼻肿,一双脚竟似软了,鼻孔不住地淌血。

原来他并不是自己掠起的,而是被萧秋水震飞的。

萧秋水的双掌打在土上,土地急这把掌力传到鬼王所立的土地上,再冲击上去,饶是鬼王藉力窜起得快,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梁斗这时才轻轻地落下来,像一片叶子一样轻盈。

他笑道,而且眼睛亮了。

“好内功。”

萧秋水眼睛更亮:

“因为你来了。”

梁斗笑道:“好兄弟。”

这的确是萧秋水有生以来,打得最好的、最有力的、最得心应手的一击。

这时齐公子全身如同火烧。

这火就是炼火。

火王笑了。

他已有把握把齐公子炼之于地狱之火中。

就在这时,他忽觉双指如挟冰块,一寒。

继而全身如同落入冰害之中。

剑气。

齐公子明知逃不过炼火之劫,立意要与火王拼个玉石俱焚。

于是他发出剑气。

剑气摧人。

火王的笑意立时僵在脸上。

这时齐公子的须发,一齐焦卷了起来。

火王的“炼火”,已逼入了齐公子的五脏六腑里去。

齐公予的剑,如月白玉一般,高洁如玉,就是著名的“漱玉神剑”。

现刻这柄剑以剑脊为半,左半烧得透红,右半冰封。

这两股一炙一寒的功力,竟把这柄“漱玉神剑”变得如同阴阳分隔。

没有人能分开他们。

这两股力量不能与任何力量并存。

他们既要吞噬对方,也一样会把任何外来的力量吞噬。

这两股力量,就是人间的杀气与地狱的炼火。

就在这时,这两股力量骤然消失了。

如潮涨潮落,如风吹叶飘,如龟游水中。

鱼游在水中,遇到逆流,忽然一闪,就顺流而下了。庭院深深,地上黄叶,忽尔飘起,游游荡荡,忽又轻轻地贴到地上,不动了,其实是因为风。而风是看不见的,尤其是和风。

这道力量,不止是和风,甚至连微风也不是。

它比风更自然,就像梁斗的微笑。

但力量大于千、万倍。

那是一只手指。

那只手指按捺在剑上,就像拈在花瓣上一般轻柔。

这时立刻有一个极大的、可是发生得又极自然的变化:冰全都裂了、碎了、融化于无形;透红的剑身,又笔直了,回到了白玉一般的光芒。

那只拈花一般的手指按在剑身上,然后又缓缓地收回去。

留下来了一句话:

“阿弥陀佛。”

说这句话的人,用很小的声音,怕惊动了人的嗓子,压低着但怪是畏惧的声调说的。

但是祖金殿和齐公子,乍闻此声,如晴天霹雳,登登登,各退三步,脸色大变,竟一交坐倒。

那是个和尚。

灰袍、灰袖、神情稍稍带一丝厌倦,但眼神很有一种专注的感情。

而那感情不是小的、窄的,而是对整个人间世,甚至非人间的。

和尚矮小。可是却不让人感觉到,仿佛他身高七尺,一个巨人似的。

其实他旁边的僧人才是巨人。

一个很高。很大。白眉、白须。白僧衣,他虽然是个和尚,但气概就像个将军。

一个至少有百万兵甲的大将军。

但也不知怎的,这神威凛凛的颀长和尚,跟那神情闲淡的和尚站在一起,人人都会先注意到这矮小的和尚。

梁斗站得笔直。

甚至在倒影中,也可以看出他站得何等笔直。

他那种淡淡的笑容,不见了,但是变成了无上的尊敬。

他心如神那一种尊敬,简直有点接近一个江湖少年对一个誉满天下传奇中人物或大侠的眼神。

梁斗笔直走过去——没有从河水飞越过去,而是一直走去,经过小桥,断桥的地方,小心跨过去,然后谨慎地一步一步地走,左手握住萧秋水的手,萧秋水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步伐走。

梁斗到了那灰衣和尚的身前三尺之遥,立定,长拜倒地,恭谨地道:

“大师来了。”

灰衣僧合十道:

“施主也来了。”

梁斗恭声他说:“然而我先大师出发三日,大师却与我同时到。”

灰衣僧道:“先到又如何?后到又何如?反正该到的,都会到的;不该到的,便会不到。”灰衣僧笑笑又说:

“施主也不是到得恰好么?”

梁斗还是很恭敬,忽然道:“他是我兄弟。”

灰衣僧笑道:“萧少侠么?老衲虽深居寺中,也知道人间里出了个英雄人物。”

萧秋水不知怎地,竟有一股惶惑:“大师是……?”他不禁扯扯梁斗衣襟,悄声问:

梁斗笑道:“大师是当今少林北宗掌门。”

萧秋水不觉一阵悚然,池中的月亮,皆不复存,忽觉天上一轮明月,特别清亮,半弧型的在那大师背后的月华,那僧人背光而立,竟似硕大无朋,萧秋水几乎忍不住要跪下,也不知是为那僧人,抑是月华。

少林方丈,天正大师。

天正微笑说,“我旁边的这位,就是名震天下的龙虎大师,”

梁斗眼睛一亮:“是戒律院的主持么?”

那龙虎之势的僧人一合十,也不回话。

梁斗向萧秋水说:“丹霞别后,我即上少林,拜会方丈大师,将近日权力帮的事向方丈一一禀告,大师本着普渡众生的心情,答应我另派人下山来浣花看看……不料,不料是方丈亲自出动,而且还有威震武林的龙虎大师。”

天正合十道:“权力帮在武林中为非作歹,也非一日之事,老袖身为佛门中人,未能降妖除魔,已心生愧疚,此刻下山,原是多年心愿……再说,权力帮也非易惹之辈,这次请龙虎师弟来此,亦是借重他伏虎降龙的本领……必要时老衲也会通知本门其他弟子……”

“只不过,”天正平静地道,“若能不造杀孽,不必流血,善哉,善哉。”

萧秋水没有说话。

他没有说“谢”。

他的感谢如同刀刻,深镌于心底。

天正、龙虎两位大师,俱是天下名僧,举手投足,能号令武林,天下侧目,但他们来了。他们放下了少林寺繁杂的课务,特别赶到四川来,他们来了,为了什么?

——他们也许是为了造福整个的武林,也许不只是为了浣花剑派,但萧秋水还是一样感激他们,甚至更感激他们。

梁斗笑笑又说:“我也到武当拜谒太禅真人,可惜未遇,听说是刚好跟几位武林名宿下山去了。”

天正笑道:“梁大侠为了找老袖,也不知费煞了多少心机,他找到我后,就一轮夸你,如何勇敢,如何仗义,而武林中不能再失去这种侠少了,少林派一定要站出来做点事,否则就对不起你,也在为少林一脉了。”天正大师微笑望着萧秋水。

“梁大侠是人间君子,也是江猢侠客,生平到处逢人皆为友,但越绝少对人如此称许。”天正笑笑又道:

“了不起。”

萧秋水望定天正大师。他还是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得他背后的光华特别大。月华如同光圈,映在他的背后头上。这时鬼王、剑王、火王都已悄悄退走了,药王却死了。雾已散尽,浣花溪,就似她名字一样幽清。

曲暮霜、曲抿描已给救醒。

齐公子惊魂稍定。

古深禅师死了,杜月山也死了。

萧秋水、大侠梁斗、齐公子、少林天正、龙虎以及曲家姊妹,一行七人,正向萧家剑庐推进。

古道。

西风。

瘦马。

——不止一匹,有四匹。

四个人:一个冷做、清秀的青年人,背后一柄长剑,剑身比常人长了一倍,而剑锋似乎如海天一线,锋利到几乎看不见。他穿白衣。

一个中年人,浓眉,像忧郁一般深浓,他喜欢皱眉,不过神情很淡雅,像已看破人间一切情,又回到了漠然。他也是佩剑的,但剑用厚布,一层又一层,紧紧地裹住,再用缎带,一圈又一圈,紧张地系住,仿佛这剑是极端利器,随时怕它会自动飞出来伤人一般。

还有两个人。

一个人仪容颓萎,一个人羽衣高冠。

这四个人,已经过了安居坝。

他们一行四人,往成都推进。

成都,浣花,萧家,剑庐。

成都似隐隐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着人前往?

浣花的人,那股对抗权力帮的精神与力量,还存不存在?

萧家的人,全死了,还是活着?

剑庐呢?

剑庐在望。

天拂晓。

剑庐是雅致的建筑,主要以深绿为主,朱红为辅,在树荫深处,挑出一角飞檐。

飞檐在朝阳下发着光。

然而浣花萧家的威望,是不是亦如昔日的声誉,在芸芸武林中发聋振聩?

萧秋水没有忘记问曲家姊妹:“令尊究竟怎么样了?”

曲抿描抿着唇道:“他真的去了剑庐,也真的只剩下四根手指……”

曲暮霜失声哭道:“……只可惜他不能似齐世伯那样,用四只手指握剑。”

——这点萧秋水明白。

——一个用五只手指握了四十年剑的老剑客,一旦剩下了四只手指,无论是谁,或有多大的决心,一时都不会适应得来。

——所以曲剑池不能出来,也不愿出来。

——一个剑客,当他出来时,连剑都握不住,那有什么用。

——只是齐公子为什么要代他出来呢?

齐公子趋近来悄声笑说:“你一定在想,我四指神剑齐某人为何要代他出来呢?”齐公子笑笑又道:

“因为他就是我师弟、无论谁发现自己凭四根手指也能在武功上精进不退,都不会再因为有四根手指而不再在江湖重振声威——”

齐公子坚定地道:“我要他奋发。而且——”齐公于看看自己的手指,说:

“我被人斩了六只指头,但我还是没有绝望。”齐公子笑得比别人多长了十只手指一般骄傲。

“所以我更不能让他萎颓丧志。”

——所以他要代曲剑池出头,先用四只手指扬名立万,好让曲剑他有个榜样可以跟随。

但负伤的人应该对自己失去的赶快忘掉。对自己仍保有的珍惜。

而且产生自信。

萧秋水看着笑嘻嘻、无所谓的齐公子,觉得他这种比别人少几根指头的人,简直像比别人多了只手或脚一般,可敬可重,而且值得骄傲。

前面当先而走的巨僧忽然上步,天汇大师道,“剑庐到了?”

萧秋水道:“剑庐到了。”

剑庐还是依样。

听雨楼前,曾是“铁手铁脸铁衣铁罗网”朱侠武与“飞刀神魔”沙千灯会战的地方。

振眉阁前,原是萧秋水和萧夫人力战三位佩剑公子,也是“阴阳神剑”张临意搏杀沙氏四兄弟的地方。

见天洞处,是辛虎丘狙击萧西楼不成,反被萧东广追击的地方。

还有在黄河小轩前,萧秋水一剑挑开黑衣女子的脸纱,那如云乌发,清亮的脸……

——是唐方。

——唐方唐方你可好?

什么都无恙。

一花、一草、一木,都在,可惜了无生气。

因为人都不在了。

物是人非,人去了哪里?

萧秋水默然,他用手去抹拭那桌上、椅上的尘埃。

桌上有一口花瓶,有福禄寿的绘图,手工很粗,他却记得这是十年前,一个附近的佃农,在过年大节时,特地下下日一天,徒步走二十来里送来的。

因为这庄稼汉感激萧家的人,替他从恶霸手中保住了这块田。

那恶霸叫海霸天,跟权力帮没有关系,却是朱大天王的分系,没有多少人敢惹,父亲却叫自己兄弟四人,把他一股恶势力给挑了!

萧易人,萧开雁,萧雪鱼,和他自己。

那一次,他们踏着彩霞漫天的阡陌路归来,心里好兴奋。

从此以后,每年那老汉都送东西来——萧西楼也没有拒绝,他了解那淳朴的农夫,若不让他表达这一点感激之心,那就等于看不起他。

所以他接受了,——第一次送来的就是这只粗糙的花瓶,虽不值钱,但已是庄稼老汉所能购买的极致了。

萧西楼后来说:“这件好事是你们做的。这花瓶就归你们收吧?”

萧易人不要,他没功夫收集物品,蒸蒸日上的武林事业,正要待他来开创,萧开雁也不要,他没有兴趣。萧雪鱼也不要,那时海南剑派的邓玉平刚送给她一把纯白玉的古刀。萧秋水要。他要来纪念。

他把这纪念品摆在这里,每年爆竹响起时,他都会想起这件事。一年又一年岁月的怅惆,像爆竹梅花,散落一地。他鲜衣怒马,长铁短歌,在江湖上闯荡,但每逢插枝梅花的时候,他就带一朵梅花回来,插在这老旧的瓶于上,回到家里来过年。

而今瓶中已没有了梅花。只有纸花。纸是缎绒纸,是萧夫人的母亲费宫娥制作特有的高质纸帛。每逢过年时,他和萧夫人一面听外边新年快乐热闹的恭喜声,一面扎造这些各式各样的纸花。

萧秋水看到这些纸花,就想起他慈慧的母亲。——也许他眼睛潮湿不是为了这熟悉的瓶花,而是那些童稚的时光、年少的岁月、从前的事……

天正大师看着他,眼神很了解。齐公子等已在剑庐上上下下找过一遍,什么都没有,忍不住问:

“狄大夫人原住哪里?”他关心的是“天下英雄令”,因为那上面有他的誓言。

他并不要做个失信的人。

江湖上的人,往往把信义看得极重要:有时甚至比生命还重要。

这是江湖人傻的地方,也是江湖人了不起的地方。

是傻还是了不起,就要看你自己怎么去看。

——该醒了。

一听到问询,萧秋水猛然就醒。

这些名家高手,莫不是为了自家的事而来的,而萧家剑庐,他最熟悉,一定要他来引领;……

准知他这时就听到天正大师说:“在那一间里。”

他手指遥遥指去,亭台楼阁、花谢山石,隐隐就是振眉阁!

萧秋水赫然道:“大师,……你,你,你怎么知道?”

天正大师淡淡地道:“这地方原来必卧虎藏龙,每处地方都有其极秀处,亦隐伏极险处……惟这阁楼是最安全,而气象隐有天势之地……萧大侠是一派宗主,自然会把太夫人安排宿于此地,方才无虑,不知然否?”

萧秋水惊佩地道:“是……正是……”他心里惭愧,在萧家生活了二十余年,竟个知萧家听雨楼是如此精妙的阵势,不禁潸然大汗淋漓,也顿悟了昔日为何萧东广可以轻易截住辛虎丘的去路。

天正大师道:“萧家有如此气象,无怪乎会出得了少侠这等人才……也无怪乎会引起权力帮忌意,唉。”

宝剑引人垂目,持剑的人容易活不长。明珠夺目,则收藏的人难以保有。

树大招风,高处生寒,这是理所当然。

梁斗领首道:“权力帮已收买了铁衣剑派,眼见浣花剑派此等声势,又将与海南剑派联合,自然是要先除之而后快了。”

海南剑派少掌门邓玉平,因爱慕萧雪鱼,早有心人赘萧家;邓玉平之弟邓玉函,又是萧秋水的拜把弟兄,可惜却死在权力帮之“三绝剑魔”孔扬秦剑下。邓玉平自然更恨权力帮。

人正微笑道,“只不知朱大天王的人,为何也要趟这一趟浑水?”

他一说完了这句话,四面大厅的墙上,忽然出现了十二只手掌。

第三章 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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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们寅夜出发。

目标:剑庐。

目的:救人或杀人。

有浣花子弟,则救;见权力帮众,则杀之。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是武林的规矩。

也是江湖人的悲哀。

萧秋水本来就不服膺那个“规则”。

他不是江湖人,甚至不承认是武林人。

他只是诗人,把诗写在生活和情义里的诗人。

但是当他忽然什么都没有时——没有了兄弟,没有了朋友,没有了家人,没有了子弟,这时他忽然蜕变。

他变得像个江湖人,冷静。无奈,可是狠辣!

他变得像个武林人,好杀、嗜血,而且无情!

他强迫自己变的,惟有变,才能活。

而且才能报仇。

他能变吗?

从初战九龙奔江,到再入成都浣花,他的确已变了许多。

他身边的人更变了许多。

“浣花溪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

浣花溪畔的杜甫草堂,仿佛还可以闻其吟哦:“终生历艰险”,“饿走遍九州”,唐代大诗人杜甫,在安史之战役,一再被俘,九死一生,历尽艰险,终于入蜀,越天险剑门,而到了四川成都,浣花溪畔,得以舒散心怀,漫吟:

“橙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

草堂秋色,如诗如画。

萧秋水、杜月山、曲剑池、古深禅师,还有曲墓霜、曲抿描一行六人,迅速穿过百花潭,黄昏时走过;日日薛涛之吟诗楼,入暮时,来到了剑庐。

剑庐是萧秋水的旧居,他年少喜游,名山大川,飞骑遍走,但最难忘的,却是他这一直未曾久留的咫尺之地。

那漂叶的溪畔,那柳荫的水边,那浣溪纱的小丽人,那嬉戏在河岸的孩子,那鸡犬相闻于耳的风景人情……

然而浣花溪今天没有人。

连动物也没有。

物是人非。

难道权力帮走过的地方,真个鸡犬不留?

萧秋水曾经在这里杀出重围,去请救兵。

他离开时矢誓要重返。

如今他回来了,却要重新杀出一条血路,才能进去。

七月十四日。

就算是孤魂野鬼,也该回到了人间。

这个月色凄迷、夜色模糊的晚上,照着浣花溪的幽幽流水,萧秋水又回到他出生的地方。

他们一行六人,轻功都高,踏地下留一点声音,飞掠不惊一片落叶。

古深大师,原是少林高僧,少林寺高手虽重实战,甚少练习轻功,但少林弟子的基础,一向是最好的。古深幼时,已担着铁桶盛满满的水,来回少林石阶,每日不下百回,已具备了一流的轻功底于,少年时在梅花桩、竹箩筐沿上快步飞行,在轻功下的苦功,只怕很少人能比得上。

杜月山的檬江剑法,本就要身法很好的人才能使用的。

曲剑池的剑法,走古意一路,但他是三十岁方才学剑,是少数半途出家学剑有成的例子;三十岁以前,他是习“孤墓派”的轻功高手。

萧秋水的“浣花剑法”,也着重轻灵,而且如今他一身无穷内力,再得以轻功见长的梁斗和杜月山指点,只轻轻提一口气,便急如流星,使得曲剑池大为错愕。

曲暮霜、抿描当然比不上他们四人,但这对姊妹除了跟她们父亲学剑外,也跟当今天下三大轻功高手中排行第二的“百里寒亭、千里孤梅、万里平原”中的千里孤梅学过轻功提纵术。所以她们的轻功,自然也绝无问题。

现下她们走得却更快一些。

因为她们不敢走在后面。

因为她们感觉到有人向她们的后颈吹气。

气是阴寒的,她们后脖于已炸起一出疙瘩。

而且她们还看见月亮。

三个月亮。

雾气氤氲,月意朦胧。

暮霜、抿描就在此时看到了三个月亮。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月池里。

还有一个呢?

曲暮霜发出一声尖呼,曲抿描胆子较大一些,不过脚一旦软了,轻功也施不出来。

这时已接近萧家剑庐了,古深禅师等都提高了警觉,曲暮霜这一叫,四人立即停步,几乎是在同时间内,到了曲家姊妹的身侧。

古深禅师本来是往前直掠,陡然一止,然后似向前急驰一般,一下子就退到了后面:

曲家姊妹的身边。

杜月山则是一个斤斗,向前飞掠时忽然翻身,也到了曲家姊妹的身侧。

曲剑池却忽然旋身。

他的剑法原本就是在旋转中发出去的。

“漱王神剑”原本就是“泼玉剑法”和“披风剑法”、“疯魔剑法”、“旋风剑法”的合并。

他像龙卷风一般,一卷就卷到了曲家姊妹的身侧。

萧秋水则更是突然。

他突然听到曲暮霜的叫声。

他突然就到了曲家姊妹的身侧。

他这一身内力,令以内功深厚的古深,也为之侧目。

他们四人,正好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围住了曲家姊妹,也护住了她们。

然后曲剑池喝问:“什么事?!”

曲暮霜惊恐地道:“你看……月亮……”

曲抿描大着胆子说:“有三个月亮。”

真的有三个月亮。

萧秋水却笑了。

浣花溪这一带,当然他最熟捻。

“因为有两个池塘。”

“晚塘在那边,秋池是这里,月亮隔着拱桥照下,通常会出现三个,甚至不止是三个的月亮。”

大家都觉得很好笑,然而又有些责怨。

胆大的人对胆小、怕鬼的人,通常是一面怨斥,其实一面也满足了他的英雄感。

甚至还有意作些鬼声鬼气来吓唬人,让胆小的更佩服他的胆大生毛。

所幸萧秋水等都不是那种人。

曲家妹妹都很不好意思,曲抿描忸怩地正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听曲暮霜又一声惊心动魄的尖叫。

四人都变了脸色。

只见曲暮霜脸色全白,双瞳已变得惊骇无已,双手抓住自己,语不成音:

“那池……池里有……”

四人霍然转身,目凄迷,露寒重,河塘似神秘的鬼城,哪有半个人影。

然而曲暮霜仍颤声道:“人……那河里有鬼……”

大家凝看去,河塘还是没有任何东西。

曲抿描扶住她,很想为她圆场,她眼光流盼,无奈地解释道:

“我这姊姊,胆子素来都——”

接下来一声惊叫。

叫声是曲抿描发出的。

她的脸色全白了,比曲墓霜更煞白,白得全无血色。

只听她尖声颤音道:“鬼……有鬼……”

四人回头望去,曲抿描的声音继续传来:“真的是有鬼……水鬼……”

然后他们果真看到了水鬼。

不是鬼,而是人。

人自水中浮起。

这人脸孔埋在水里,背上都沾满了浮萍与水草。

月亮照在这人的背上,像照在爬满蔓藤的墙上一样。

曲抿描又忍不住要惊呼。

她的胆子其实也不比她怕羞的姊姊大。

就在这时,两道人影一闪。

水中的人,湿淋淋地被拎起,放到岸上。

杜月山、曲剑池衣衫点滴未湿。

人是死人。

这死人死得很难看,眼睛全翻白,全身肿胀,舌头凸出来:足有四寸余。

古深忍不住呼了一声。

曲剑池猛抬头,目光如剑锋,出了鞘的剑锋。

“大师认得他?”

古深用手拨去死人头顶的水草,原来这死人是没有头发的。古深大师露出深恩的神情。

“我认得他。他是和尚。”

古深的神情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他不但是个和尚,而且是南少林的和尚。”古深禅师有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再接道:

“福建少林虽不如嵩山少林那么博大恢宏,但也是江南武林泰斗。南宗掌门人和尚大师,据悉武功已不在北宗掌门人之下,南宗一般的规条与结构,都依据北少林为宗。”

北少林原本就是达摩东渡南来所立,源远流长,南少林本就是北宗分支。

古深沉吟又道:

“南少林除了和尚大师之外,还有两位长老,武功都很了得;至于在外联络与应事,却由两位少林高僧来主理,一位叫做狗尾,一位叫做续貂。”

少林僧人虽人在方外,不问世俗,但他们也是人。他们也需要钱,来扩建寺院,也需要把耕种的蔬果售出,以养活寺中数百僧人。

狗尾、续貂两位大师,名字虽很好玩,但武林人一听,尤其是黑道上的人一闻,可以说闻名色变。

这两个和尚无疑等于是少林派出来在武林中主持正义的两个人。

有一次广东六榕寺被“山东响马”所占据,寺内的和尚死的死,逃的逃,福建少林即刻派出了他们两人,然后“山东响马”都一声也再不响了。

“山东响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三十六人的组织,他们占据六榕寺,是为了要在那儿为根据地,做一番大买卖。

他们以为“借用”一下就走了,谁知道狗尾、续貂两位大师在他们未走之前,已到了六榕。

出家人慈悲为怀,这句话对狗尾、续貂大师两人的出手来说,简直就像没听说过。

三十六个人,一个活口也没有。

后来汀湖上才传说,这狗尾、续貂两位大师,本来就在少室山下少林寺中当护法的。

能当护法的必定都是少林戒律院、达摩堂中训练出来的人物,能够在这两个极端严格的地方出来的人,肯定是少林一脉的精华。只是这两位“大师”杀人大多,连少林方丈也只好搭间小庙让他们就在山下住着,不让他俩上山来。

然而现在古深禅师就说:“这个死人,就是福建少林寺的续貂大师。”

萧秋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那三个月亮,似是黑夜精灵的眼,无限诡秘可怖。

就在这时,他又看见一双眼睛。

一双惊骇、恨绝,恐惧、死亡的眼睛。

一个活人,不可能有这样的一双不是人的眼睛。

雾意弥漫,一个人跄跄踉踉,自拱桥上走下来。

他扼住自己的咽喉,几次差点没翻到河里去。忽然水面起了涟滴,原来是曲暮霜和曲抿描,似燕子一般抄水过去。

她们既知是人,而且是少林派的人,就不怕了。

有些人是只怕鬼而不伯人。

她们怕的似乎只是未知的东西,而不是已知的东西。

可惜她们不知道人才是最难知的。

她们抄过去,扶住他的时候,立刻发觉他也是一个和尚。

她们返头望去,只见古禅师眼里充满了悲伤,点点头道:

“他是狗尾。”

狗尾大师已断气,咽喉仍格格作声。

曲家姊妹扶住他的时候,他双眼往上翻,全是死鱼一般的眼白。

他是用自己的双手,扼窒了自己?

曲剑池闪电般掠了过去,扳开了他的手。

曲剑池只有四只手指,但曲家姊妹二十只手指扳不开的一双青筋毕露的手,给他一碰就开。

十道手指的红印,深深嵌在狗尾大师的脖于上。

他真的是扼杀了自己?

曲剑他也不禁觉得脚底下有一:股寒意,直升上来,他大声喝问。

“谁杀你的?”

狗尾大师已断气,人却还没有全死,他“滋滋格格”的喉咙,在这月夜里听来像被切断了脖干犹未死的雄鸡,令人牙都酸了。

狗尾只讲了一个字。

他讲完了这个字之后,就倒下去,死了。

他一生里最后的一个字是:

“鬼!”

第七章 一条胳臂一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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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只手掌,打破了墙,伸了进来。

然而墙没有裂,只穿破了手掌形状的孔。而且没有声响。

也许击破石墙,井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击墙只破了手掌型状大小的洞不少一块而且没有发出声响,这点天下能做到的人,不但不多,而且简直太少得近乎罕见。

天正大师谓道:“‘天王六掌’,果然内力修为、掌功称绝,了不起。”

然后墙就倒了,走进来六个人。

六个诛儒。

他们人矮、头大,手长、掌厚。

萧秋水暗暗叹息,仿佛了解为何这六人未进来前,要先显露一手功夫。

——矮小的人难免要壮声势,正如丑陋的人偏爱打扮一样,岂不都是人性中极难堪而又极自然的事?

这六个人,都喜欢看着他们的手掌。

——也许他们不止在看他们最骄傲的武器,也在看这一战的胜负生死,在掌纹里有没有印记?

“你就是少林天正?”

天正大帅合十:“阿弥陀佛。”

开始问话的矮人穿黑衣,一身纯黑,像只乌鸦,他说。“我叫苗杀,”转目向一穿锦衣的矮人,“他叫苏杀,”瞧着一玄衣人道,“他是敖杀,”又指向一灰衣人道,“他叫巫杀,”用手向一白衣人一指,“这是龚杀,”最后一指他身边一名红衣人道,“他叫余杀。”

天正大师说:“我知道,江湖上,你们就叫做‘六杀’。

苗杀说:“是。我们可为一个目的而杀人。”

苏杀道:“朱大天王叫我们杀人,我们就杀。”

敖杀接道:“我们六个人,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要不是得朱大无王收容,只是六个早死早好的孤儿而已……”

夭正大师道:“我明白。你们告诉我们,你们的姓氏原来不同,只是想证明一点,你们六个人,会有今天,会在一起,全赖朱大天王的栽培,所以不惜为他而死。”

巫杀截道:“不借为他杀人。”

天正大师笑道:“我知道了。”

梁斗接道:“既然我们知道了,你们可以说了。”

龚杀倒是奇道:“说什么?”

天正笑笑,梁斗道:“你们告诉我们这些,只是为了提出某个要求;要是要求不得,宁可决一死战,所以好教我们不要拒绝。”

余杀抚掌叹道:“两位果是明白人。”忽然悄声笑道:“如果诸位答应了,朱大天工也有小小的礼物要送予大家。”

他一说完,苏杀和苗杀就突然倒飞回去。

他们倒飞的身法,竟比前掠还要无缺。

他们倒掠入墙,片刻又掠了出来。

余杀笑道,“这是三件礼物的两件,大师和梁大侠,先行过目,请,请。”

这是说,请大家先看看礼物样品的意思。

余杀一挥手,苏杀背后背了个黑突突的袋子,忽然掼了下来,抽开丝缎,剥开麻布,立即出现一个人,一个光头!

这光头人是一个和尚。

苏杀继续剥下去,就现出那和尚的双肩。

那和尚竟穿着大金红袈裟,眼睛瞪得老大,但穴道已被封,不但动弹不得,也作声不得。纵凶悍如血影者,也不敢与天正的双目接触。

那和尚竟是血影大师!

血影大师,竟是“礼物”?!

只听苏杀道:“血影艺出少林,后来大开杀戒,奸淫掳杀,无所不为,贵派早有追拿他之心,无奈他已投身权力帮,要追逮他,恐怕会使少林卷入江湖风波之中,无易对付……朱大天王有鉴于此,特遣我们六人,擒此叛逆,交由少林方丈发落。”

天正大师合十长声道:“善哉,善哉。”

苗杀手上提了个布包,布包很大,上面系了个结,解开布结,只见一个拙古的书盒,上写梵文,天正大师看了也不禁慈目一展,苗杀笑道:

“这经原是达摩东渡,留在少林的,后三百年来劫火,此经终于落人生俗之手,据悉少林历二百四十六载遍寻未获……朱大天王有鉴于此,特令在下交还少林方丈保存,物归原主。”

佛门虽无嗔无欲,但此经乃真本,是佛学中至宝秘笈,饶是天正大师这样的高僧,更越发心动,长吸一口气,缓缓道:

“尚有一物,未知……”

余杀笑着接道:“少林至刚至猛的内家拳路,与武当至阴至柔的内家拳法,一直无法配合使用,但朱大天王浸淫两派数十载,已研得合并之法,正不知与武当太禅研讨好,还是只向大师你求教是好,现在……”

余杀笑笑,再不言语。

梁斗暗呼了一口气,忖:好厉害。就算天正无贪无欲,但少林、武当,一直并立,各据一方,如有谁先得并合两家武功的诀门,无疑声势大增,武功剧进,另一派就无法望及项背了。……这等诱惑,又有谁能禁受得了?

只听天正沉默良久,终于问道:

“只不知天工要老衲做的是什么事?”

余杀道:“没有事。”

苗杀立即接道:“只不过要大师和大师的朋友,不要管一件事。”

天正缓缓问道:“不管哪一件事?”

还是余杀接道:“不管一只胳臂一条腿的事。”

天正大师继续问:“哪一个人的胳臂和腿?”

余杀没有答,龚杀突然大声说出来:

“萧秋水的!”

这连萧秋水都吓了一跳,一大跳。

天正大师没有再问。

梁斗却忍不住要问。

“你们为什么要他的一条胳臂一条腿?”

“因为他在秭归,带人杀了‘长江三英’。”

梁斗又问,“可是他在丹霞岭上,曾救过‘长江五剑’,而且柔水神君雍希羽也答应替他脱罪。”

“有这回事,”余杀似在这六人中,最能言善道,而且机警聪明,“所以‘长江三英’的事已不计较,但是他又杀了‘长江四棍’中的金北望金老三。”

萧秋水不是因为怕死,可是他必须分辩,“他不是我杀的!”

敖杀即问:“那么是谁杀的?!”

萧秋水疾道:“权力帮,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一洞神魔,左常生的弟子:钟无离、柳有孔杀的。”

敖杀无言,余杀却道:“原来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也不致于说谎。但是金老三虽不是你杀的,却是因你而死的。”

这点确然,钟、柳二人暗杀金北望,是因为要手刃他。所以萧秋水无言。

余杀冷笑又道,“何况,天王的令,已经下了。”

——朱大天王既已下令,便无权挽救了。

——他要一个人死,就得死,他要一个人生,就得生。

——一个别人生死都得由他来支配的人。

天王既下了令,再说也没有了——余杀正是这个意思。

“而且,”余杀道,“为了柔水神君的请求,朱大天王只要萧秋水一只胳臂一条腿而已;”

他笑笑又接着说。

“随便哪一条都可以。”

余杀这样说的时候,仿佛已把一件极高价的事物,用了极廉宜的价格抛售出去似的。

如果他是一个商人,他已表示他的货品已打折扣了。算得极是相宜:

——连你不买都不可以。

只要天正不管,别人就管也管不了。

他们六人很相信自己的武功——而且更相信朱大天王的三件“礼物”。

“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朱大天王的部下,除了长老级的章残金、万碎玉和烈火、柔水二神君之外,就要轮到这“六杀”为最强了。

他们对自己的武功,一直都很自信,也很自负。

一个人若天生丑陋,张可能会多花时间在学问上——而不是多花时间,在炫耀他们的容貌外表上。

“六掌”武功之所以高,因为他们专。

——因为他们知道,若要出人头地,就得苦练,不断的苦练,天天的苦练,时时刻刻的苦练。

梁斗轻轻咳了一声,他知道天正纵不会答应,也不好说话了。

这时应该由他来说话,而且该由他挺身而出。

他是萧秋水的兄弟,无论如何,他不能让他们这样做。

他开始时不敢说,是因为有天正大师在,他不敢僭越,他现在敢了。他不敢,是因为尊重。他敢,是为了义气。

梁斗说:“带我去见雍学士,我跟他说去。”

余杀摇头,笑了。

“没有用,跟谁说都没有用。”

——因为朱大天王已经下令了。

梁斗轻咳道:“那么,我不答应。”

余杀看向天正,含笑道:“并没有人要你答应。”

——天正大师就答允就行了。

天上大师是武林泰斗,只要天正不出手,“六掌六杀”就了无所俱。

曲暮霜忽然大的声道:“我们不答应。”

曲抿描用更大声音喊:“打死我们也不答应。”

余杀脸上没有表情,却叹了一口气道:“那你们只好死了。”

“六杀”立意要再出手一次。

他们觉得以掌穿墙的恐吓,还是大轻了。

先杀两个人来开开戒,也许梁斗会知难而退。

梁斗此人在江湖一带,颇有侠名——能不招惹,还是尽量不去招惹的好。

——这是朱大天王手下的人做事的原则。

一旦招惹,赶尽杀绝:

——这也是朱大天王手下做事的另一原则。

原则常有两面:有时一面看似不伤人,另一面却往往杀人不见血!

他们就用杀人的一面,先行杀掉曲家姊妹。

可惜他们一动,梁斗就动了。

他挡在曲家姊妹的身前。

“六杀”其他五人都变了脸色。原本是余杀一人动手的,但梁斗拦在身前,他们也不能不一齐动手,大侠梁斗,誉满江湖,六掌还是不敢轻敌的。

梁斗忽觉满天掌影,他分不出哪一只是虚,哪一只是实的。

偌大的厅堂,连桌、椅、杯、盘,都变作了掌影。

梁斗身退,退至盆栽之前,忽然盆栽变成了手掌,向他背后按本。

他长身而起,落到横匾处,那横匾又忽然变作掌影,梁斗急忙一沉,向兵器架了掠去。

可是兵器架子每一件兵器,都变成每一只手掌,向他按来。

梁斗这才知道“六掌”的武功,远胜于上次丹霞所见的“五剑”。

这厅堂每一事物,都变作了手掌,连寸步都不能移,连半步都无法再退。

——况且不能退,他要保护曲家姊妹。

这六人一出手,就是杀手。

——既然出手,便绝不留情。

梁斗长叹一声,一道淡淡的刀光飞出。

不眩目的光芒,平凡的刀。

古道,西风,瘦马。

四个人在天涯。

天涯不远,也许近在咫尺。

那两个萎颓、高冠的人、以及一个少年、一个中年人、骑马走入胖子店。

离成都仅有数十里的胖子店。

刀光一闪而没。

刀又回到平凡的鞘中。

刀是不是平凡的刀?人呢?

——人是不是平凡的人?

梁斗很不愿出刀,因为他每次出刀,都要伤人。

——梁斗很不愿意伤人。

可是他一出刀,不止伤人,可能还会杀人。

这一次他不得不出刀,在交手第一回合里,他就被迫出刀。

——因为不出刀就应付不了。

更可怕的,这次他出了刀,发觉还是未必应付得了。

掌都消失了。

那股逼人的杀气,一下子萎缩,到了六人的眼神和掌心里。

他们六人,目光除了肃杀,还有一片震讶。

因为他们掌心都多了一道痕。

刀痕。

血微微溢出,盈注在他们掌心纹沟里。他们惊讶,但已矢志要杀梁斗。

——这样的敌手,绝不能让他活下去,放虎归山!

所以他们目中杀气更重。

梁斗神色依然平淡,只不过轻咳一声。

萧秋水立刻发觉他青衣长衫湿了一点,湿了一点点,而且青衫变成了褐色,一种极幽沉的颜色。红色渗和青色时,两种极鲜亮的颜色在一起,就会产生这一种消沉的色彩。难道、难道梁斗吐了血。吐的是血?

梁斗笑了。

他发现自己不是这六人合起来的敌手。

可是纵不是敌手——也只好对敌到死为止。

人在江湖,有些事是百挫不折、万死不辞的。

人能面对死,不会惊怕,世上又有几人?

——是有几人!

至少萧秋水和齐公子是。

他们已一左一右,在梁斗身边。

六掌瞳孔收缩,他们已准备第二度出手。

掌影漫天,忽然一只拈花般的手指,在他们手心轻轻一点。

十二指,十二点指,十二只手掌,都软了下来。

大正大师,脸含微笑,好像没有动过一般。

然而六掌惊愕无比,垂着他们犹在发麻的手,看着天正大师,眼睛比血影还要惊慌。

“拈花指。”

有人失声而呼。

然后六人尽皆变了脸色。

“少林七十二技”中,“拈花指”只是一技,但却是很特别的一技。

学“拈花指”的人特别少,不是特别傻,就是特别笨——因为学“拈花指”有成的人,一万个人,最多只有两、三个,而且学“拈花指”的人,不得学其他七十一技,否则容易走火入魔而殁。

可是当时在少林绝顶聪明,很得长辈赏识年少时的天正,却选择了“拈花指”。

那时形神大师还在世。形神问:“你为何选择拈花指?”天正答:“因为它要我学。”形神后来赞这少年和尚资质能智通天地。

——一个人若专心学一样东西,或做一样东西,首先要把自己置之于死地,断了后路,才能专心一志去学,方可望有所成。

——否则,你又想写诗,又想演戏,既要学武,又要跳舞,搞不好对音乐也有兴趣,绘画也涂几笔,就永远难望有所成了。

天正专心一志,精研“拈花指”,果然得了空前未有的成就。

——少林绝学,本来任何一技,都足以训练出一代高手。急功的人贪多,反而无成。天正大师的“拈花指”,虽只一技,但己款通天地,存乎一心,形外成内,俱无阻碍,就连学会“少林七十二技”中五、六项的藏经楼高僧木叶大师等高人,都远非其敌手。

余杀恢复最快。他虽仍垂着双臂,但仍能笑道:

“天王说过,若天正大师、太掸真人在,则不可力敌,这句活没有错,”余杀笑说:

“大师好指力。”

天正笑道:“承让。”就没有再多说了。

余杀接着说,“不过,在下仍有事情请教大师。”

天正道:“请说”

余杀道,“大师是方外高僧,为何要管这俗世事,好叫晚辈大惑不解?”

天正笑道:“若有人叫你折一条臂膀给他。你也下肯,他怎肯?”

余杀说:“可是那肩膀不是大师的,而是他的,这跟大师无关。”

天正道:“阿弥陀佛,谁说无关。天下苍生,都本我佛善念,自当珍惜。”

余杀道:“所以折他一条臂膀,就等于折大师的了?”

天正笑道:“则宁可施主折老衲的。”

余杀叹道:“那天王大礼,大师都不要了?”夭正笑道:“既折老衲的,要来作甚?”

余杀道:“血影大师是叛徒,少林不要处置了?”

天正合什道:“这种人天理不容,毋须拿别人胳臂来换。”

余杀又道,“梵经神会,原属少林,大师不要了?”

天正道:“叶归根,尘归上,是少林的,终回少林。”

余杀嘿声笑道:“那么内外家拳的融合,大师拱手让于武当了……”

天正笑道:“天王研得内外家武功心法融合之秘,实当可贺,惟我佛中人,能恒寂天地,觉知一心,生死永弃,无相无明,才是发法门之径。”

余杀为之瞠然。苗杀叱道:

“你这老僧,三个大礼,也换不到萧秋水的一只脚么——”

天正含笑道:“死物如何能换生物之理?一个活生生的人,来换这些罪孽,真是不值啊。”

六掌等无言。余杀忽道:

天王临行前又交代我说,如天正不肯,说不愿将有生命之人换无生命之物,则可以给他看一件东西——”

天正白眉一展,道,“哦?”

余杀干笑道:“大师既然如此执迷,在下也只好被逼如此了。”

说着一拍手。

敖杀和龚杀又倒飞而出。

再掠进来时提了一个人。

又是一个和尚。

这会天正的脸色也有些变了。

那巨大的龙虎大师,盾须俱竖,满脸涨红。

第四章 鬼气霖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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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有道的高僧,居然在他死前的最后一句话,说了一个“鬼”字。

曲家姊妹等顿时觉得这诡秘的月色里,有说不出的寒意,连桥下流着的,也不知是流水、还是血水?

曲剑池皱着眉心,端详狗尾大师,曲家妹妹真不知道她们敬爱的父亲为什么要看死人,死人到底有什么好看,

曲剑池抬头,眼睛又发出锋利的剑芒。

“狗尾不是给自己扼死的。”

往后的话更令曲家姊妹几乎站立不住。

“他是被咬死的。”

曲剑他用他唯一的拇指指着狗尾大师的咽喉,那里果然有两只淡淡的痕印。

牙印。

古深禅师点点头道,“他死的时候,血已被吸干。”

什么东西会吸血?

莫非是……

想到这里,曲暮霜呻吟一声,几乎要晕倒,向曲抿描挨靠了过去,身子抖动像大寒夜里没有棉被盖的乞丐,她没有真正地昏过去。

回为她怕这一晕要跟她妹妹一起摔到河里去——那个不知流着是水还是血的河里去。

她想着的时候,不禁又望了望流水。

人就是这样,越是惧怕的东西,越是好奇,想要看看它,看看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喜欢去鬼屋、爱听鬼故事的人,莫非也是这种心态?

然后曲暮霜就尖叫起来。

这一声尖叫,比任何一次都令人骇惊。

——因为河里流的确不是水,而是血。

血水:

月芒映在河上,像自古以来的毒牙一般,阴深而狠毒。河水像躺在月光上。

河的颜色似棕色,如果在大自天里,当然是红的,而今给月光一一照,迷雾一罩,似是赭青色。

一个令人作呕的颜色。

河里是血。

不但有血,而且有死人。

死人就一具一具,从上游漂来。

曲家姊妹快要晕过去了。

两个小家碧王、水佩风裳的女子,哪见过这种阵仗?

曲剑池皱起了眉头,无论谁都看得出来,她们两人不适合在这时候来这地方。

她们在未作战前,胆气已被摧毁。

没有胆色的决战,岂非必败无疑?

曲剑池本就不让她们来的:但他的这两个掌上明珠,执意要到一个地方时,任是谁,也阻拦不住的。

所以他只好让她们来了。

无论谁都知道——而今让她们两人先行回去,要比带着她们往里边闯,更危险得多了。

所以谁也不会叫她们先走。

漂来的确是尸首。

水是从上向下流的。

上流就在前面。

前面就是剑庐。

剑庐,去,还是不去?

听雨楼,现今住的是人,还是鬼,

古深大师在算死人。

“一、二、三、四……”

他算到第“十二”时,便停住了,又隔了好一会,才又有一具尸首漂来。

他就数到“十三”。

萧水不禁问道:“这些人是谁?”

古深苦笑道:“知道了恐怕就不能再往前闯了。”

萧秋水还是要问:“为什么?”

古深禅师说:“因为没有了勇气。”

没有勇气,就等于没有了信心。

没有信心的人,活着也几乎等于没活。

萧秋水想了想,说:“我还是想知道。”他顿了顿,接道:

“勇气不是无知的匹夫之勇,而是明知不可为而为,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

古深点点头,萧秋水的话,他当然听得懂。

二十年前他离开少林,无疑也禀着这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

敢作敢为的年轻人,古深本就喜欢。

古深没说别的话,他只是把名字一个一个地念下去:“武当笑笑真人、昆仑派‘血雁’申由子、掌门‘金臂穿山’童七、莫干山‘九马神将’寅霞生、长老‘雷公’熊熊、‘电母’冒贸、灵台山掌门天斗姥姥、第一高手郑荡天、宝华山掌门‘万佛手’北见天。副掌门‘千佛足’台九公、阳羡铜官山‘可禅隐人’柴鹏、马迹山七十二峰总舵主石翻蝉、雁荡山宗主驾寻幽……”

古深禅师一口气说到这里,望定萧秋水,道:“十六大派中,嵩山既倒,恒山已反,点苍被灭,这儿死的高手,等于是把昆仑、莫干、灵台、宝华、阳羡、马迹、雁荡七大门派的主力全消灭了,剩下的只有普陀、华山、天台、泰山四大门派,以及武当、少林二脉,你想想……”古深禅师一字一句道:

“要是我们今日不及时制住权力帮,他日武林,将会变成怎么一个样子?”

他们沉默,没有说话。

曲剑他叹道:“十六大门派,早就应该团结起来,消灭权力帮的了。”

古深冷笑,他的笑声不似一个有道高僧,而是像一个快意恩仇的剑客。

“人人自保,何以家为?我劝过少林,方丈认为世俗事,管不得,如果各门各派都这样想法,今天……”他用手向溪水一指,悻然道:

“便落得此等下场。”

杜月山忽道:“普陀九九上人、华山神叟饶瘦般、天台端木有、泰山木归真,我都认得,我劝他们去,”

古深禅师道:“他们一定被人说动了,所以才,起来此地……”

杜月山尖俏地道:“一起死……”

曲剑池道:“能够把他们一十三名镇压江湖的高手全数杀死于此地的势力,单止权力帮,能办得到么?”

古深禅师沉吟道:“从前有一个人,可能办得到,那就是燕狂徒。……”而今李沉舟加上赵师容、柳随风,以及‘八大天王’,也可办到无疑……”

壮月山点点头道:“权力帮只需把各宗各派的头头杀去,余下来的,就是招揽和包容……”

古深禅师道:“这样打击面会缩小,血拼的场面也减低,而权力帮的霸业,会更少阻挠……”

萧秋水说:“好毒的权力帮。”

曲剑池忽道:“只不过,是什么事情能把七大派的高手都齐集于此,一举歼灭?其他少林、武当、泰山、天台、华山、普陀山六派,又在哪里?”

大家都为这问题沉思时,忽听暮霜细细声地问道:“这些人……是不是都是人杀的?……”

曲抿描也鼓着勇气问:

“……会不会……会个会是……鬼杀的……?”

这种问题,谁能答得出?

这时忽然有火光。

火光似有点火球,在半空、迷雾中悬动着、游走着。

隔着雾中的河水望过去,远处有条白衣长袍的影子,但没有人。宽袍底下像刺破了皮囊,像空气都没有,是空的。

没有穿上的衣服,又怎会自己会跑?

远处有一种声音,像一只饱魔的恶兽,在磨着利齿,听来却令人牙酸。

那对阴阴的青火,巡回、闪动,终于碰上了桥墩,凭着幽异的绿芒,照出了桥头上三个字:

“奈何桥”。

桥边一个指标,指向雾中,那儿原来是剑庐的所在,现在写上血淋淋二个大字,看似用人血蘸来写的:

“丰都城”。

萧秋水却笑了。“那儿是我的家。”他缓缓向桥上走去,“谁要在我家扮鬼吓我——”萧秋水从容笑道:

“那只有吓着他自己。”

他拾级而上。曲抿描抿着嘴,悄悄向她姊姊说:

“这人的胆子是不是铁做的?”

曲暮霜的眼睛却亮了:

“十年前我们认得他的时候,他的气概也是铁镌的。”

而今这个铁打一般的人已上了桥。

到处都有奇怪的哨声。

这种阴异的尖啸声,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正是小时候老人家告诉你鬼故事中,小孩子听到这种叫声不能往回望的那一类。

鬼火也忽东忽西。

萧秋水的眼珠也跟着火光转。

火光在上,他就看上:火光在下,他就望下。

社月山的脸色本也似有些变了,现在忽然笑道:“权力帮中有一个高手,据说是从江西、陕西一带言家僵尸拳中闯出来的人,他却不姓言,姓阴……”

曲剑池眼睛盯着那两团阴火接道:“这人就是权力帮‘八大天王’中的‘鬼王’阴公……”

杜月山舒然说:“他杀人的法子很多,其中一种,就是用他一双毒蛇般的牙齿,去咬破别人的血管,然后卑鄙如蚊子一样,去吸别人的血。”

杜月山一说完,两道阴火,闪电般急打杜月山!

杜月山突然出剑。

剑身一片空檬,如洒过一场雨。

两团火球,被削开两片。

但火球又神奇般地炸开来。

炸成千百道沾火的碎片。

杜月山的双掌双袖,不断飞拨。

火的碎片都被拨了出去,其中有几片,落到死人的身上,死人立即全身燃烧起来;其中几块落到水上,整条溪水竟都燃烧起来。

火光中,杜月山己惊出一身冷汗。

萧秋水却认得这种纵火的手法,他失声叫道:

“是火王,不是鬼王!”

忽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

“谁说的?”

那声音是在萧秋水后面说的,嘴里的气几乎已吹到萧秋水的后颈上。

萧秋水霍然回身,回头却没有人,身后却来了一道风。

一道如同自地狱吹来阴寒的风。

就在这时,忽然横来了一道指风。

指风如同阳光普照,温煦和暖。

指风克住了阴风。

来的人是古深。

古深另一只手,向萧秋水肩上一搭,疾道:“回去!”

——鬼王阴公既来了,萧秋水绝非其之敌。

古深禅师反手一带,萧秋水却未被带动。

这点连古深都觉得很讶异:

——但来不及讶异,萧秋水己返身出掌。

萧秋水出掌的刹那,只觉阴影一闪,他的掌就向那阴影拍去。

那阴影接过他那一掌,忽然飘过了对岸。

然后桥墩中断,轰然一声,全都落到水里去了。

萧秋水和古深禅师也双双飘回了岸边。

这时他们就听到咳嗽声,一声,又一声,很轻,不过咳的人,好像是一面咳,一面还吐着东西,良久,那人阴声细气,还挟着一点点喘息道。

“好掌力,好内功。”

曲剑池大步踏前,刚才他一直还没有出手,此刻他眯起来的眼睛似已完全出鞘的剑锋:

“‘鬼王’阴公?”

大火烧亮了一条江。

在熊熊的火光中,确有一阴灰灰的“东西”,拿着一张白手巾,在揩抹他的嘴。

与其说那是“嘴”,不如说是一张鲜红红的东西,就像溃烂的伤口那儿溢出来一般的东西,但那手中却十分雪白。

那“人”吐出来的东西却似熬炖过后的青草药,不过味道恶臭。

古深禅师向萧秋水低声道:“你内功好,交手时,不必靠近,以掌力摧之。”

萧秋水还来不及点头,只见火光之中,赤炽炽的烧出了一个人。

一个光头的发亮的人。

萧秋水认识他。

这人绝不是什么少林和尚,而是权力帮中,“八大天王”里的“火王”祖金殿。

祖金殿冷笑道:“你知道这些人都是怎样死的?——”

萧秋水他们都没有问。他们都知道“火王”既然先问,便一定会说下去。

祖金殿果然说了下去,“昆仑、莫干、灵台、宝华、阳羡、马迹、雁荡七派精英,今日之所以会聚集这里,只为一件事。”

“火王”鬼公吃吃笑道:“倒绝不是为救浣花剑派,岳太夫人不在剑庐,也没有落在我们的手里。”

祖金殿也嘿嘿笑道:“他们也并非为岳老夫人,只是在她手上,有一令牌,就是‘天下英雄令’。”

“火王”祖金殿又嘿嘿干笑两声,接道:“所以他们都赶来,要把这面令牌‘抢救’回去……”

萧秋水眼睛亮了。他明白了。

岳太夫人就是岳飞的母亲。

岳飞的赫赫功业,天下皆知。

天下英雄,因受感于岳飞,故十六大门派,以及三十二奇帮杂派,都献血矢誓,奉“天下英雄令”牌于岳飞,愿随时听其调动、驱使。

岳飞奇功盖世,由始至终,没有动用“天下英雄令”,他是至孝的人,故把这面令牌,交予义母,以防万一时,义母可用令牌来庇护。

岳太夫人秉性刚烈,也没有使用这使天下好汉称臣的令牌,她只潜身于萧家;据她的近身护卫张临意的判断,以浣花剑派的潜力,反而在一般门派之上。

可是因为辛虎丘的通风报讯,权力帮知晓了岳老夫人身在剑庐。所以出动那么强的主力攻浣花,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夺得令牌,以及擒住岳太夫人,牵制岳飞。

这一小小的令牌,在曾于神前献血宣誓,生死相护的天下英豪来说,却是件强取硬夺也要争回的要命事物。

可是现在令脾呢?

岳太夫人呢?

阵前紧急,狄大将军勇奋杀敌——怎能让岳太夫人生死不知?

想到这里,萧秋水心如同那焚烧的江水,沸腾不已!

“鬼王”阴公咕咕笑道:“所以嘛,这些所谓武林高手,一个一个,全都死了……”

古深禅师冷笑道:“不过你们也没有得到‘天下英雄令’。”

“鬼王”阴公道:“哦?”

古深禅师道:“若‘天下英雄令’已到手,这些英雄豪杰,便为你们所用,不必尽数杀光……”

萧秋水的眼睛也亮了:“你们既未获‘天下英雄令’,就等于说剑庐还有人活着……”

——岳大夫人活着,萧家的人便也有可能活着。

——可是究竟是谁把岳太夫人手中有“天下英雄令”并避位于浣花剑派消息通知各门各派的呢?

——必定有一个可以让各门各派皆为取信的人,透露岳太夫人在剑庐,方能致使各路高手赶来抢救。

——权力帮就算夺不到“天下英雄令”,也可在此处守株待兔,歼灭来援的豪杰。

——所以攻打浣花剑派只是一个幌子,权力帮之所以花十七天没有攻下剑庐,也只是一个幌子,连让萧秋水等逃出去,好召集天下英雄赶赴,也只是这幌子中的虚招。

然后权力帮便在各路英雄赶援浣花剑派时,加紧摧毁浣花的兵力,再张开一面大网,把赶来的人一网打尽。

——萧秋水到桂林分局,本来就要通知浣花被围、岳太夫人受困的事,可是萧秋水并没有去成。

他阴差阳错,被屈寒山打下山崖,反而遇见梁斗,到了丹霞,转了一个大圈子,再回到成都来。

——那么是谁通知桂林分局的呢?

当然是在漓江上险死还生的唐方那一干弟兄侠士们。

——那又是谁通知各门各派来援浣花的呢?

“鬼王”阴公的话,等于替萧秋水解决了这心里的疑问:

“你二哥萧开雁,替我们找齐了十四大门派的人,孟相逢、邓玉平等,又替我们找来了少林、武当,加上你们这一班人,倒省得我们一座又一座山头,一处又一处帮派,分头去打……”

萧秋水目瞳收缩,道:“我二哥呢?”

“鬼王”阴笑道:“你问他么?”他用手指了指,正是“丰都城”三个字。

萧秋水怒意顿生,叱道,“我大哥呢?!”

“鬼王”暴笑如夜枭。

萧秋水双拳紧握,正要走过去。

古深禅师低声地道:“单凭“鬼王’和‘火王’,还杀不了九派十五大高手,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他们必定有更大的实力隐伏。”

曲剑他也疾道,“还有四派高手不在此地,嵩山少林和武当实力未至,我们要留得青山在……”

就在这时,他的脸色忽然奇异地歪曲了。

这种歪曲,连他自己也不晓得。

曲剑他站在曲家姊妹的身后,为的是替这两个涉世未深女孩子断后。

萧秋水、古深大师站在桥墩处,杜月山心急,也紧贴他们身后。

雾很浓,仿佛还有一种淡淡的死气。

萧秋水等所站之处较高,从上面看下来,曲剑池的脸色在雾色中变得无限的幽诡、可怕,

更可怖的是曲剑池本身似不知道。

当他知道时,喉管里已发不出声音了。

他倒了下去。

古深喝道,“毒雾!过河!”

他僧袍翻飞,双掌飞旋,当先提气,飞跃浣花溪!

萧秋水闪电般抄起曲暮霜,杜月山迅速抓起曲抿描,也飞渡河水。

古深禅师是要开路,他知道“火王”与“鬼王”必然不会放过这攻击的好机会。

“火王”和“鬼王”果然不放过。

这场战役快、而短促,当杜月山和萧秋水救得曲家姊妹到岸时,古深大师的生命,已离开了他的躯壳。

古深大师幼年在少林学艺,成年之后,自创“仙人指”,他初出少林的时候,达摩堂、戒律院、木人巷、三十六房的人,都拦他不住,内功修为,已是一绝。

他飞过对岸时,特别注意的是“鬼王”。

他跟“鬼王”对过一掌,“鬼王”阴柔彻骨的“寒冰掌”恰好就是他“仙人指”的克星。

但他的“仙人指”也正好可以罩得住“寒冰掌”。

所谓“道长一尺,魔高一丈”,就在于谁高谁低的问题。

他决定先硬拼“鬼王”一双掌刀,再硬闯“火王”的火攻,等到杜月山和萧秋水一到,局面至少可以稳下来。

至于这边的布满剧毒,是稍留不得的。

他飞过来时,果然与“鬼王”对了一掌。

这一掌不分胜负。

但他人在半空,无处着力,便吃了亏。

“火王”的火,却不是向他打来。

那火团卷向杜月山,古深大师却藉“鬼王”的掌力,扑了过去,双袖一卷,把火团一送,卷飞到对岸去。

然后他再提一口气,身形忽然一摆,像鱼在激流中一摆尾,又游到另一个方向一般,连他自己都对这一招轻身功夫很满意。

就在这时,忽然剑光一闪。

他没有料到此时有剑,而且是如此快剑!

如此厉剑!

萧秋水等脚尖沾地,即回头看:

这时古深大师已变成了两片——

被一剑劈开的两片,仍带着血、肠、脏……飞落到彼岸来。

然后古深大师就倒了下去。

分两片倒在岸边。

两片身子、两只瞪得老大的眼珠。

古深死不瞑目。

这是何等的一把魔剑。

而这持剑的人真使萧秋水目毗欲裂:

屈寒山!

又是“剑王”!

又见剑王。

古深还未及发出他的“仙人指”,便死在浣花的溪边。

这浣花的流水,今日所流的却是血。

萧秋水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他忽然了解这些武林高手是怎么死的了:这八大天王在这儿,暗杀、狙杀、毒杀,配合无间,就算这些帮派的宗主,武功比古深禅师还高,也没有用,一样会遭了这些人的毒手、暗算。

这时他看到对岸的土地上,冒出了个人头。

笑嘻嘻的人头。

“药王”莫非冤。

第八章 四个在古道上走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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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抓进来的和尚全身形同枯木,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可惜他也被点了穴道,丝毫动弹不得。

龚杀反手扣住了这和尚,敖杀拔刀。

刀短,一尺五寸长,但寒光熠熠,抵在和尚的脖子上,刀锋已入肉,两边一片紧白,刀锋处鲜血渗出。

那和尚却很镇定,淡淡地招呼:“方丈。”

天正合十。

两人看了一眼,眼神充满了了解,神色都很安详。

余杀冷笑:“你当然知道他就是你们少林的诵经堂主持木蝶大师吧?”

天正大师没有回答。

余杀却看得出天正并不似他外表那么平静,因为天正的眼神已有了感情,那一股厌世的,而又专注的神采,变成了焦切和悲怜。

余杀知道已击中了对方要害。他还要得戳下去,于是他道:“他是你师弟,既是人命,也不是叛徒,你要保萧秋水的一手一脚,还是要救他一命?”

木蝶大师是少林高僧,而且也是维持少林宗主命脉的数名要僧之一。

少林寺既是佛庙,也是个组织;事实上,少林势力威望如此庞大,不组织起来,也绝对不行,而少林的组织,也有些似外面帮会的组织,设有外围、内围、子弟、弟子、分舵、分堂、统领、香主、旗主等之分。维持这组织的最重要成分当然是人材。最重要当然是这组织与行动的运作和指挥。木蝶无疑跟天正一样,都属于少林寺内决策高峰的要将。

木蝶大师也深谙四种少林绝技,却不知怎地,今日他竟落到朱大天王部下的手里。

余杀目中有狡猾的笑意:“怎么样?大师是要令师弟的性命,还是萧秋水的一手一脚?”

萧秋水大步踏前,道:“不必大师为难,萧某人一只手一只脚,过来剁去便是!”

余杀一点头,巫杀掠近,一反手,拔出一柄金光闪闪的刀,就要动手,曲暮霜不觉惊呼一声,萧秋水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巫杀狞笑道:

“你不怕死?”

萧秋水道:“怕。”

巫杀道:“既怕,为何不逃?”

萧秋水冷然道:“我怕,但是不逃。”他断然道:

“何必要逃?”

巫杀大笑道:“好小子,你有种,不过有种也得死!”说着挺刀便刺。

余杀忽道。“不可杀。”

巫杀奇道:“为什么?”他一面说着,一面回首。

他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苗杀、苏杀都倒下了,余杀退在一旁,脸都白了,龚杀、敖杀两个人都傻住了。

大蝶大师正慢慢起身,天正大师正好解开他的穴道。

巫杀怔怔地看着天正,不敢相信天下有武功那么高的人。

“回去跟天王说,”天正和缓地道:“就说这事天正管了,找老衲就好。”

然后又注目向木蝶,一脸关怀之色,问:“可好?”

木蝶倦意地合十道:“谢谢大师兄出手相救。”

天正笑道:“何必言谢。”

巫杀还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更拒绝相信。

所以他还是出手。

他一刀向天正斫去,刀划空射出。

更利害的是他的掌。

掌后发,但掌风已盖过了刀啸。

就在这时,那高大的僧人动了。

一动就是一声大吼,如同半空打了个霹雳,那刀“兵”地碎了,竟被吼声震碎了。

然后他也一拳打出去。

龙虎大师硕大的身体变成挡在天正的前面。

巫杀的双掌也变得向龙虎大师冲去。

可是龙虎一出拳,手长臂阔,就在巫杀差半尺要击中他的时候,他的拳已击杀了巫杀。

然后巫杀就飞了出去。

彻底地“飞”了出去。

因为他飞出去时,身轻如鸯,全身已没有一块骨骼是连接在一起的。

六杀剩下了五掌。

五杀瞳孔已收缩,惊恐已取代了震讶。

只听天正喟叹,摇首道:“六师弟出手,还是太辣了一些。”

龙虎本气势如龙,忽又乖驯如绵羊,垂手而立道:

“是。”

天正道:“这种出手不留活口,已不是一个出家人所为。”

龙虎惶然道:“是。”

天正向其他五杀道:“你们可以回去了。”

没有一个人敢说“不”字。

龙虎大师的“少林神拳”,开碑裂石,闻者胆碎,更可怕的是天正大师的“拈花指”。

他们根本看不清他的出手。

他们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竟擒得住少林最高一辈中排行第四的木蝶大师!

余杀长叹道:“即然大师要插手,我们只好走了。”

其他四杀也把拳道:

“告辞了。”

忽听一个声音道:

“告辞不得。”

那四个人还在古道上走着。

他们已进入了成都。

说“告辞不得”四个字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人。那是四个人同时说的。

走进来的却不值四个人。

一共七个人

天正笑道:“十位好。”

十位?萧秋水汇在纳闷其间,门外走才入两个人。

落地无声,但每一步似一口钉子,尖锐沉宏。

这人却不是马竟终,马竟终外号“钉子”每一步如一只铁钉。而这人却不是铁钉。

棺材钉!

这人腰间一柄剑,剑身乌,剑无鞘。

他身边的人,也是踏地无声。

这人一身白衣,宝相庄严,乍看有些似画像里的观音。却手拿佛尘,脸含笑意。

那高人威猛的僧人,一见这两人,横踏一步,低头合十,让天正大师与这两人面对而立。

萧秋水一看,便知道这两人至少也是一派掌门的身份。

谁知齐公了低声向他和曲家姊妹道:“那四个矮脚锦衣人,便是‘王虎彭复’的彭门四虎将,却都个姓彭,一个叫“快刀斩’皮堂、“无头斩’古同同、‘断肚斩’伦走、“七旋斩’许郭柳。”

“五虎彭门”,原来是彭家绝学,但彭礴死后,他的三个儿子,一个好赌,一个好嫖,一个好烟,都成了废人。彭礴的胞弟彭天敬,又是庸材,所以彭家原来的地位就被这四名彭门的弟子皮,古、伦,许四人所夺。

梁斗接着说,“另外那少左目、断左手、缺右足,没有耳朵、脸上一个大疤的人,便是‘天残帮’帮主司空血,穿乌衣的老人,不是丐帮,而是乌衣帮的总瓢把于单奇伤。还有那精悍的黄衣中年汉子,便是‘螳螂门’的第一高手“千手螳螂’郎一朗。”

乌衣帮凶残恶毒,闻者惊心,司空血的残伤绝狠.更是天下闻名:乌衣帮是黑道上人马不多,但最精锐、亦最歹毒的一批。他们的头子就是单奇伤.外号“一剑飞骑”,曾把天山剑派的掌门宫八斩杀于骑下,并曾击败终南剑派的公认第一剑客白无然,剑术之高,据说已不在海南邓玉平之下。千手螳螂郎一朗,更是有名。近年来“螳螂门”声名鹊起,就是郎一郎一手扎起的基业。

这些人忽然都来了,来到浣花,莫非是为救浣花而来的?还是不然?

那另外两人呢?这两人的排场,显然比郎一朗、司空血、单奇伤、皮棠、古同同、伦走、许郭柳七人加起来都大。

而且大得多了。

只听许郭柳道:“朱大天王的人。是放下得的。”

伦走接道:“对!放虎归山!”

古同同也道:“斩草要除根!”

皮棠跟着便道:“免留祸患!”

这四人不但武功搭配得天衣无缝,连讲话也衔接得十分紧密。

他门一说完就拔刀。

刀一在手.己到了五掌身前。

一到了五掌身前,立即出刀。

四柄不同的刀,同样的速度。

忽听“冈朗”一声,一柄精钢剑.架住了四柄刀。

出剑的人是单奇伤.他道:

“就算你们要出手.也得先问问应大哥和莫姑娘的意思。”

他说着,眼睛望向那铁衣男子和白衣女子。

萧秋水立即明白了着一男一女是谁了。

武林中姓应的高手并不多.姓莫的女子也更少,像这样连单奇伤都畏忌的高手.正好只有两人。

男的就是铁衣剑派少掌门应欺天。

女的必是恒山派首徒莫艳霞。

莫艳霞,外号“白衣观音”,但见过她在血符门一役的,都改口称她为“血衣观音”。

她杀人,杀得一身都是血。

恒山一脉,自从柳荫神尼病逝后,藕断师太闭关不出后,恒山派无论大小事,都可说已掌握在这莫艳霞手里,据说她的剑法,已绝不在她师父之下。

应欺天就更可怕。

他能当上铁衣剑派的掌门人,就是手刃他父亲所得来的。

那时候他父亲正要考虑加盟朱大天王那边去。

应欺天与萧西楼、邓玉平并列三大剑派中的代表,剑法之精,绝不在萧西楼之下,而且剑法之狠,犹在邓玉平之上。

莫艳霞这时说话了,她的人很美,粉脸红唇,一双凤目,但声音却很粗嘎:“我们么?我们不要紧,要问,就要问天正大师。”

单奇伤望向天正,天正合十道:“他们也没有伤人,何必在造杀孽,请看在老衲的薄面上,放了便是。”

莫艳霞笑得花枝乱颤,道:“大师既说放了,那只好放了。”

应欺天却忽然开口,开口即道:“不可。”

天正大师就算未当上少林方丈,也是知名高僧。

他在江湖上,有相当的影响力,在武林中,更有极大的号召力。

他说的话,就算不是圣旨,也很少人敢违抗,连不是和尚的,也不敢违反。

可是应欺天现在说“不可”。

每个人都望向应欺天,——连天正也望向应欺天,不过他只是怪有趣地望向他,一点生气之色也没有。

应欺天却不在乎。

早在他敢弑父之前,他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莫艳霞看了一阵,故意问道:“为什么不可?”

应欺天道:“朱大天王就是另一个燕狂徒的雏型,我们应先剪除他的羽翼,不让他有机会成形。”

天正叹道:“能不杀人,还是不要杀人的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应欺天冷笑道:“佛法也无边,大师难道以为放他们回去,他们就会改过?”

天正无言。

应欺天道:“大师既无把握,又何必把祸患留待江湖,让我们杀了便是。”

莫艳霞娇笑:“总不成大师也为了朱大天王的人,宁愿以身代剐。”

单奇伤也加了一句:“虽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若大师常常入狱,随便入地狱,喜欢入地狱,一个人,可没几次活的!”

天正叹了一声,还是没有说话。

五掌听得勃然大怒,心忖:只要天正不出手,我们总不成怕了你们!当下恶向胆边生,余杀虎地跳出来,一摆双掌,叱道:

“我们兄弟,今日失利,被困这里,可也不是任人摆布的,要杀要剐,就放马过来吧!”

五人十掌交错,四道刀光一闪,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宛若四道闪电,交错击到!

开始十招,掌影与刀光交集,完全分不开来。

十招之后,掌影大盛。

五虎彭门的四个高手,显然已渐渐招架不来。

就在这时,又加入了一道剑光。

剑光急闪,如毒蛇吐信,连同四把刀光,又渐渐把掌势迫了回去。

但五十招一过,刀风、剑法,都换作了掌风。

掌风大盛。

这时只听一声冷哼,一人只手空拳,闯入了刀光剑影掌圈内。

这人伸展一双长臂,格、砸、拿、打,居然一时间只听到他双臂舞动,如舞长鞭铁柱一般的厉风。

百招开外,形势又变。

那加入战团的人当然就是“螳螂门”的朗一朗。百招之内.他与单奇伤的一柄利剑.的确压制住苗杀的双个和龚杀的双中。

余杀还不时过来攻击单奇伤和他自己。

就在他感到有些吃力时.又突地多了一人。/

这人全身上下,无一不伤。无一不缺.无一不残,走起路来,跄跄踉踉.打起架来。也摇摇摆摆。可是他一加入战团.五掌五杀的劣势,便再也无法扳回!

只听一声断喝,人影倏分。

单奇伤、郎一朗以及彭门四虎。以及刚加入战局的司空血,无一不喘气啾啾。

余杀、龚杀、苗杀、敖杀、苏杀却巍巍颤颤,一齐吐出了血。

不伤则已,一伤则五人齐伤。战局之凶,可见一斑。

余杀苦笑道:“我们今日落入你们包围,要杀就杀,无须多言。”

只听司空血“赫赫”笑道:“杀你们还真用不着多说。”说着便出了手.他只有一只手,可是出手时.连断手都成为武器。

忽然人影一闪.只觉一种沉宏的劲气.迫得司空血一窒。几乎仆跌,原来是天正飞掠而至,落在余杀面前.合十道:“阿弥陀佛,手下留情。”

司空血狞笑道:“我外号可叫”刀不留人’。”一扬手.多了一柄缅刀。刀一扬。竟向天正迎头劈下。

只听两声怒叱。”叮”地一声,飞剑刺来。刀断为二,一扬袖。司空血被打飞丈外。

出剑的人是应欺天.他和他的剑一般冷静、歹毒。

扬袖的人是莫艳霞,她依然带着凄辣的笑容,她叱道:“不可对大帅无礼。”回首对天正大师笑笑。道:“大帅见责。”

天正平静地道:“何有!”

莫艳霞冷笑道:“你们五个人,也看清楚了.是谁救你们的。”

五掌愕然,但知道此主厉害,不得不答。苏杀沉声道:“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天正大师。

莫艳霞立即替他说了出来。“是天正大师救了你们。你门也该感恩图报吧?”

余杀十分聪明,倒明白了七分,道:“姑娘可否说白了一点。”

莫艳霞冷笑道:“好。那我就更说明白一点。梵经、血影,理应交回少林,物归原主,大师救你们,也算救得不冤了。”

天正忙道:“救人是应当的事,而且手下留情的是姑娘等,不是老衲,怎可施恩望报!”

莫艳霞板着脸孔道:“我不管。就算大师肯放你们,你们如不将物归少林,本姑娘我是万万不答应的。”

天正大师本要阻止这等威胁,但知莫艳霞这番话是为了少林,处处替他着想,如他阻碍,反而是不顾少林利益,只好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五人看了看天正,又看了看血衣观音等,思索了很久,交换了眼包,心知今番如不妥协,只怕势难活出浣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次不但搏不得萧秋水的一条胳膊一条腿,还失了梵经和血经,也只好忍了,再回去禀告天正,希能减轻刑罚。

于是五人心下都有了决定。

苗杀双手端上了锦盒,递给天正大师,苏杀把血影一推,推到天正大师处。

两人都没有说话。

余杀却说话,一直都是由他说话的。他说:

“好。人和梵经,交回少林,我们……可以上了吧?”

他立刻问,且想立刻走,怕走慢一步,莫艳霞等会反口不认,改变决定”。

朱大天王的人——尽可能避免出手,一出手就要斩草除根;这当然不包括别人对他们自己也这样。

谁不想保住一条命?

天正一手接过锦盒,一手挟住血影,“五掌五杀”也正想离去,萧秋水、齐公子、梁斗、曲家姊妹等暗自舒了一口气。

以听莫艳霞笑道:“你可以走了。”

萧秋水奇怪为何是“你”而个是“你们”时,遽变就发生了!

第九章 天正与龙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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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影大师猝然出手。

左手发红,右手发金。

血影掌!

火焰刀!

少林双绝!

大正左手拿着锦盒,右手抓住血影的衣领,他无法招架。

但他一拎一甩,就把血影魔僧丢了出去!

就在这时,四柄刀,一支剑、一双拳头。一把缅刀,同时攻到!

夭正忽吸了一口气,全身忽然似一片落叶般向后掠起。

但是应欺天也忽然掠起。

天正大师的轻功,就如一片追风而起的落叶。

他却似风。

他追上天正,出剑!

天正本可用锦盒去挡,但他不能。

他另一只手指及时收了回来,在应欺天剑尖上一按。

应欺天就飞了出去,利剑在他手上骤然片片粉碎。

莫艳霞也出了手。

她本追不上天正,但应欺天阻了他一阻。

她的拂尘如数百根针,刺了出去。

天正大喝一声,数百刺刺中了他,莫艳霞却也被这一声舒天卷地的大喝声震倒,拂尘萎落地上。

大喝陡止。

众人耳犹嗡响。

天正脸上有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胸口冒出了一截剑尖,血剑!

他眼神里又出现了那一种既厌倦又专注的气质,叹了一口气道:

“原来是你。”

背后的人想拔剑,拔不出,脸色有些变了。

那人却正是木蝶大师!

天正的笑意充满了厌倦:“你是谁?”

他问出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在这个时候。

木蝶道:“我是翅膀。”

天正又笑了,笑容里有说不出的潇洒,完全不像出家人,倒像文采风流的名士,他制止了梁斗等的怒吼与扑近,道:“是柳五公子的‘双翅’之一?”

木蝶脸色有些发苦,舔舔干唇道:“‘双翅’都来了。”

天正的笑容很好看,他年轻时一定潇洒英俊,不知为何出了家。

“你是‘一剑杀人’卜绝?那么他就是‘冷风吹’了?”

“他”就是指应欺天。

应欺天变色叱道:“快弃剑!”

他是叫木蝶弃剑,可惜木蝶不但拔不出剑来,连手都粘在一起,可是他的剑明明从后刺穿了天正大师的胸膛。黄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卜绝嘶声道:

“你还不死?!”

天正的眼神充满了说不尽,道不完的讥俏与疲倦,像厌极了这尘世,他救了木蝶,木蝶却是卜绝,卜绝杀了他。

他说:“好,我要死了。”他向那巨大的僧人道:

“龙虎,这锦盒拿回少林,血影由你处置。”

龙虎大师悲伤地应:

“是。”

他的声如铁柞击地,人却纹风不动。

这时天正大师没有回身,缓缓一指打出。

笑若拈花,指若微风。

微风何笋轻舒,木蝶就是避下开。

指按在他的眉心,就缓缓收了回去。

然后微风渐渐息吹。

木蝶就失去了生命。

不管他是木蝶也好,卜绝也好,现在他的手,已很可以放开那柄剑了,那柄杀了天正的剑。杀人的剑。血剑。

因为他的生命已离开它了。

天正缓缓团坐下来,左右手指在丹田位置上慢慢拢合,然后闭起厂他一双专情像不是佛家人所有的眼眸,在宁静的脸容上,有说不尽的讥俏。

高大威猛的僧人却跪了下去,痛哭失声。

天正死了

少林方丈圆寂了。

莫艳霞、应欺天等人脸色本都有些发苦,尤其是天正微笑的时候,卜绝拔不出剑的当儿。

可是现在他们终于可以笑了。

这计划配合得天衣无缝,制造并利用了各种人物与环境,几乎要大败,可是它终于成功了。

虽然付出了代价。

可是只要天正死了,这点代价算得了什么?

柳五公子真是算无遗策。

但是他们不知道。那一行行色匆匆的人。已经超过了成都。进入了浣花。迫近剑庐了。

外面飞檐闪光。

太阳正好。

天正却死了。

天正大师盘膝端坐,他的灰袍前襟,己被鲜血所染红。

——他未出家前是什么人?也许是风流惆悦的五陵年少!

——他少年入寺时是什么人?也许是情僧,也许是苦行……

——可是这一切都过去了,是一个谜。他死了,再无人可以解答。

可是还是有些东西必须要解答的,可以解答的。甚至立即就要解答。譬方说掌门方丈之位……

萧秋水、梁斗等眼见天正大师的身躯给鲜血染红,他们的眼睛也红了。

被愤怒的血激红!

他们真不敢相信天正死了。

——他如死了,血仍流着。血是热的。

他们看着天正被杀,甚至来不及出手。

——五虎彭门四虎将不足畏,“乌衣派”单奇伤亦不足畏,“千手螳螂”郎一朗更不足畏,甚至连“天残帮”帮主司空血也不足畏。

——但是柳随风的近身卫护,有“双翅、一杀、三凤凰”,昔日在丹霞山唯一能与邵流泪势均力敌的就是“三凤凰”中之一的“红凤凰”宋明珠。

——现在厅堂上的“铁衣剑派”少掌门人应欺天,显然就是“双翅”中的“冷风吹”。此人轻功,江湖一绝,而且杀人无算,行踪诡秘,轻功名列天下前五名之内。却没料到他的剑法也是一绝。

——另一个“白衣观音”莫艳霞,显然就是“三凤凰”之一:“白凤凰”,难怪她走起路来,仰起首来,翘起红唇,真似一只凤凰。傲慢的凤凰,冷傲的凤凰。要别人为她生为她死的凤凰。

——一剑得手,刺杀天正的“木蝶”,无疑就是柳随风手下六大高手中最可怕的一人:“一剑惊人”卜绝,出手江湖第一绝。他出手杀人,一生从未失手。连杀少林方丈,也一剑臻功。不过他也活不过这一役。

每个人都在愤怒,而且激动,但是萧秋水除了愤怒和激动之外,还感到痛恨。

他痛恨他自己。

这事他明明可以预防。可以阻止的。

只要他先想到。

而且要先说出来。

天正也许就不会死。

——他赴桂林求援时,路过阳朔,那时马竟终便曾对他说过:“……岂止如此。连嵩山派也遭了殃,福建少林要不是各方少林子弟救援得早,也不堪设想;此外,五虎彭门、天残帮、乌衣派、螳螂门也归顺权力帮,近日铁衣帮、恒山派也奉权力帮为主帮,致于抵抗的中原镖局。黄山派、血符门、潜龙帮、中间派全给吞灭了!”

——“……这些日子来,武林中就是中了他们的离间计,再给一网打尽的就有括苍派、崆峒派、司寇世家、太极门……

——马竟终说这些活的时候,还没有与欧阳珊一合力迷倒萧秋水等之前,他当然不忍也不想下手,所以言下有吓阻之意。

——那时候马竟终犹在康出渔控制之下,他说出来的话,自然是权力帮的武林内幕消息。武林中人可能反而不知道得如此详细。

——而今来的人,正是五虎彭门、螳螂、乌衣、天残等帮派的人,而铁衣、恒山两派,既是“白凤凰”与“冷风吹”的管辖之下,自然尊奉权力帮了。

可惜萧秋水没有想到——就算想到,也来不及通知了,他们已出了手。

天正已经遭了暗算。

那巨大颀长的僧人抬起了头,满目是泪。

他的白僧衣好似大海般的滚腾起来,翻跃、伏踞,又冲折、起落不己。

他全身的骨节,竟“啪啪”地爆响起来。

莫艳霞娇笑道:“龙虎,你不服是么?”

龙虎大师没有答话。那骨裂爆碎之声更响。

只听一人轻声叱道:“六师弟,我来了,你还不服吗?”

龙虎大师猛掉头,只见大厅上,背着外射进来的光芒,进来了一个黑衣黑袍的僧人。

龙虎大师的骨节忽然不响了,就似一壹沸水,倒进了冷流似冰的潭水里去。

“三师兄,方丈他……大师兄已经……”

那僧人赫然竟是少林身兼罗汉、忏悔两堂的首座木蝉大师。

少林除天正大师外,最高的首座为身兼达摩堂、藏经楼之首座木叶,其次就是这位木蝉大师。

龙虎大师在少林位居第六,是少林首席护法。

只听木蝉黯然道,“……唉…我知道……”

龙虎人师勃然道:“你知道?!三师兄,大师兄命丧,少林危在旦夕,你还……”

木蝉淡淡地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天正既死,我就是方丈了,你对方丈掌门说话,怎可如此无礼?”

龙虎大师像被一支炙棒刺着一般,跳了起来,嘶声道:“你这……你这潜乱?叛逆……”

木蝉笑道:“少林叛徒,年年都有,”他拍拍血影肩膀,血影大师的笑容也似说不出诡秘,接道:“要是没有三师兄的匡护,我叛离少林,又怎会活到现在?”

木蝉居然笑道:“谁有权,谁就不是叛徒……!”

龙虎厉喝道:“你不怕二师兄……”

木蝉笑道:“木叶之死,迟早事耳。达摩堂的人手,我很需要;藏经楼的朽,我早想借阅。”

龙虎忿然叱道:“你该死——”身形掠起,半空中全身骨节又“啪啪”作响。

木蝉叱喝:“叛徒该死。”

——于是龙虎大师成了“叛徒”。

彭门四把刀、单奇伤的剑、司空血的缅刀、郎一朗的双拳,立时都交击过去。

龙虎大师人在半空,忽然变成了靶子。

剑、刀、拳都击刺在他身上,一件也没落空。

但也一件都没有奏效。

而且他旋风一般飞扑过来,全身爆裂之声更响。

朗一郎脸上变色,大呼:

“雷霆霹雳——”

就在这时,真如雷击,轰隆一声,郎一朗被震飞丈外,顺墙滑了下去。

然后那墙也倒了,不是轰然而倒,而是慢慢地蚀了、霉了,塌了。

龙虎大师的一击,竟是如此无匹。

梁斗等人脸上不禁有了喜色。

彭门四虎冲得最狠辣,也退得最快。

勇敢和凶狠不同——勇敢是明知死而下惧,凶狠是有所选择的:

一一比方说当自己打不过对方时,凶狠往往成了懦怯,

彭门四虎就是这样子,可是他们刚想退走,其中的伦走就己被拗断了脖子。

然后龙虎大师就像丢一颗烂掉了的冬瓜一般,随手扔了出去,那头颅“砰”,地打中皮棠,皮棠的胸骨几乎要从胸口里喷了出来。

龙虎大师已拼红了眼,他就像降龙伏虎的弥陀,甚至像罗刹恶魔,一出手,就要杀人。

司空血、单奇伤和剩下的彭门双虎,哪里接得住龙虎大师至大至刚的“少林拳”和“霹雳雷霆”神功?!

“白凤凰”这时出了手。

她手里的拂尘,就似千百把剑,小剑。

她的身裁丰腴,惹人遐想,可是闪动起来,比水蛇还快。

她的武功,绝不在宋明珠之下。

她一出手,就把龙虎大师接了过去。

可是还是接不下。

她纵接得住龙虎大师的少林神拳,却抵不住他的“霹雳雷霆”!

“霹雳雷霆”实在太强!

这种内功,一百七十年来,少林一脉,只有三人可以企及这,是至猛至刚的功力,除了百十年前的万相大师、百丈禅师之外,便只有这龙虎大师一人学会。

雷霆霹雳,乍闪乍现,莫艳霞犹如天边彩霞,所据一方,却是愈来愈小,愈来愈无气局。

落霞儿自不肯残散。

就在这时,一道冷毒的闪电刺来。

“冷风吹”应欺天出了手。

他的身形倏忽,像长空闪电,看到时只觉一亮,要抓住已无从。

最厉害的是他倏变的身法,和阴毒的电剑,恰好就是龙虎大师的克星。

“霹雳雷霆”,先见闪电。

只有闪电生,雷霆霹雳才响。

所以闪电似的剑光,处处占了先手。

萧秋水等来不及看下去。

他已出了手,先拦住彭门古同同。

曲抿描,曲暮霜双双截住许郭柳。

齐公子的“四指神剑”,困斗单奇伤。

梁斗比作刀光,截击司空血。

他们决不能让这些人群殴尤虎大师。

龙虎人师在这里已经代表少林。

——正义的、浩然的、侠气的少林。

他们对他寄于全然的希望!

龙虎,是再也不能死。

闪电虽快,眩目夺人,但雷霆霹雳却悠远良久。

闪电次数越来越,在这诸神震怒、雷霆交作的情形下,晚霞更黯然无光。

龙虎大师显然己占上风。

莫艳霞曾先后袭中他三次,应欺天也刺中他一次,龙虎大师披血而战,却没有倒下。

应欺天等知道这僧人不但会使凌厉熟练的“少林神拳”,无可驾驭的“雷霆霹雳”神功,而且一身怀有“金刚不坏神功”。

这种远比“童子功”、“十三太保横练”、“铁布衫”、“金钟罩”等加起来都难练得多的佛门禅功,使龙虎大师疯狂舍身的攻击,免却了后顾之忧。

那一剑三拂尘,只能伤及皮肉,不能毁其筋骨。

龙虎大师的战斗力越来越旺盛。

应欺天的武功,要比莫艳霞稍高一点,但他只能刺中龙虎一剑,而白凤凰却能偷袭中龙虎大师三次委实是因为这场战斗太凶险:

一一龙虎大师是面向应欺天恶战,所以应欺天反而不能得手。

现在龙虎大师已占上风。

现在那四个人,已经看见了剑庐的飞檐。

现在正是日正当中的时候。

就在这时,一柄一丈二尺八寸四分三长的黑色铁枪,闪电般刺入龙虎大师的腰脊。

龙虎大师感觉到那冷冰冰的枪尖,戳散了他的神经,他双脚沾地,咳出了一口血,嘶声道:“寒铁枪?!”

拿枪的人是木蝉。

“是,要不是,怎刺得倒你?”

龙虎大师又咳出了一口血,喘息道:

“你……你真的是……权力帮的人……?”

木蝉大师依然淡淡地道:“当然是,否则怎会杀你?”

龙虎大师浑身筋骨又“啪啪”作响,狂吼道:“你……你其实究竟是谁?!”

木蝉冷冷地道:“我是权力帮柳五公子的‘双翅’之一,‘千里独行,万里赶蝉,一枪苦行僧’”!

龙虎大师眶毗欲裂:“你是左天德?!”

木蝉笑笑道,“其实无德。”

龙虎大师长嘶一声,冲天而起,全力出手。

木蝉却突然拔出了他的枪。

他的枪自龙虎大师的脊椎骨里挑出来的时候,龙虎便仆倒下去,像一只抽空了气的皮球,全身都瘫痪了。

木蝉收枪而立,俯首看着他,仿佛也有悲悯之色,说:“一个人不识时务,既为环境所不容,其实也只好死了。”

他这句话其实不是说给龙虎听的。

龙虎大师现在趴在地上,吐出来的已不是血,而是白沫。

他一身“金刚不坏神功”,却给寒峪地母制成的铁枪刺入“龙尾穴”所破,死了。

他这句话显然是讲给梁斗他们听的。

因为梁斗等人己停住了手。

梁斗、萧秋水、齐家公子、曲家姊妹,他们每一人,都听见了。

天正被杀、龙虎大师也死了。

没有这句话,梁斗他们心知肚明。

左天德、应欺天、莫艳霞,任何一个,都可以要他们送命。

他们已没有胜机,一丝都没有。

左天德的话,梁斗当然听得懂。

不过懂是一回事,同意又是一回事。

完完全全另一回事。

梁斗忽然道:“好轻功!”

左天德欣赏地笑笑:“为什么好的不是枪法?”

梁斗道:“枪好,枪法也好,不过好的不止是枪和枪法!”

左天德道,“哦!”

梁斗淡淡地道:“而是身法。卜绝暗算天正的时候,天正是猝受袭击,而且是四面受敌,跟龙虎受袭对不一样。”

左天德笑问:“怎么不一样?”反正天正、龙虎已死,他不怕梁斗等逃得了。事实上,普天下间,已没有几个人能把梁斗等从他们手里救走。不能。

梁斗道:“龙虎大师虽以一敌二,但心里早防着你,不似卜绝出手时,天正大师全未防范。可是你出手快,动身更快,明明离龙虎的角度既差又远。却忽然缩近距离,加上枪长,故一枪致命。”

左天德拍掌,然后说:

“分析的好!”

梁斗淡淡一笑道:“过奖。”

左天德眯着眼道:“梁大侠是聪明人。”

梁斗微微一笑:“不敢。”

左天德向众人瞄了一眼:“梁大侠的朋友想必也是聪明人。”笑了一笑又眯眼睛道:

“聪明人现在都知道该怎么做的了?”

梁牛、萧秋水、齐公子、曲暮霜、曲抿描一起异口同声道:

“不知道。”

左天德怔了一怔,瞳孔收缩,说,“你门知不知道,‘不知道’的下场是怎样?”

萧秋水站出来大声道,“不知道。”

左天德心中大怒,这小子居然敢顶自己的嘴!“不知道东西的是死人,你现在是找死。”

萧秋水昂然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死又何妨?”

左天德冷笑道,“无妨,无妨。”正要出手,忽然喝道:

“外面是谁?!”

四个人长步而入。

一人道,“木蝉,怎么如此激动,出家人动了嗔念么?”

左天德一见来人,立即堆起戚容,道:“师兄惨死,师弟身亡,我今日岂止破嗔,还要大开杀戒!”

萧秋水一见来人,熹的几乎跳了起来!

他大叫道:

“帅叔!玉平兄!”

那个浓眉,忧虑的,却挂了个淡雅的笑容之中年人,却不是谁,正是孟相逢!

“恨不相逢,别离良剑”孟相逢!

另一个容色冷傲的青年人,也是与孟相逢同列“当世七大名剑”之内的,与“铁衣剑派”、“浣花剑派”齐名的海南邓玉平!

其他两人,一羽衣高冠,一神情猥琐,却是谁?

第十三章 和尚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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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随风飘然出浣花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件事。一件事他未了的事。

这事忽掠上他心头,显然是绝不可忘的事。

但他偏偏忽略了。

柳随风知道,在武林中、在江湖中,一点点的疏忽,就足以毙命。

比方说他信任过一个部下,是青城剑派高手诸动天,当时他有意收揽此人,和左天德、应欺天三人合起来,为“飞天三翅”。

他一向都很信任他,褚动天也一向很值得他信任。

有次褚动天要回家,见他爹爹妈妈、老婆儿女,柳五很清楚这种浪子归家的情怀,所以特别宽限多了三天,给他去了。

他再回来的时候,在同一个晚上,在菜里下毒,在空气里布毒,在地板下设陷阱埋毒,再联合帮中七名高手,在背后暗暗算,最后不借猝以火攻,再用炸药,目的是把他置之于死地。

他之所以能不死,是因为早有了提防。

那天他吃了晚饭,去听了一场戏,戏里是“战甲归”,有场女怜在唱:“怎不如期归……”他猛然心一动,看着地上嗑得一地都是红和黑的瓜了壳,心里在想:褚动夭已迟了一夭回来。

——他可以不把自己的话当话,当然也可以不把自己的人当人。

——这点很重要。

——因为他有了这点醒悟,所以才有了提防。

那次褚动天当然杀不了他,反遭他杀了。

他把他全家大小都杀了——不留给对方一点来报仇的机会。

从此以后,他就越发小心了。

权力帮既可使别人来效命,天下间就一定有人想要拿权力帮的命。

——或者他的命。

要拿权力帮的命,首先要使他没命。

——他,柳五,是什么人!

他,在锦江的望江楼桥墩上,静静坐下来,沉思。

他在思省他究竟忽略了什么。

无论多赶忙,他都要等想出来再说。

他在看溪水中的鱼儿,快乐地遨游。

他在清水中略映出自己的倒影。

垂柳几株,柳梢恰与水面相连。

柳五一抬腿,他的衣袂被风吹起。

他想起了,在萧家剑庐的大厅上,仿佛有一少年,与帮主面貌酷似。

——这小子是谁?

柳随风脑里飞快地思索了一下近日武林中初崛起的少年高手名单:

——东海林公子,刀剑不分,好色,爱穿白衣。

——天山剑派后起娄小叶,用柳叶剑,好斗,喜一切斗争、杀戮、骗诈、狙击。

——蜀中唐宋、唐绝、唐朋。唐家暗器高手。唐朋喜交游,就是潜入权力帮的汉四海。唐绝出手最绝,几乎唐门绝门暗器他都会发。唐宋资料不洋。

——海南邓玉平、浣花萧易人。

柳随风摇了摇头,微风吹起了他头上的方巾。

当然不是萧易人,败军之将,何足言勇?更不是邓王平。他就跟邓玉平一道来的,此人武功狠辣,惟尚不足畏。柳五想。

他的脑子就像一个资料的藏室,随要随有。柳五一直很骄傲他的记忆力。

——更不是唐家的人,也不是一向好杀的娄小叶,至于林公子,也在场中,并不足惧。

柳随风一个一个地想下去,独想到一人,心中一亮:

那是浣花萧家!

——攻打浣花剑派,一直是权力帮的一个幌子,藉此掳劫岳太夫人,要胁岳飞将军,夺得“天下英雄令”,尤其是藉此除去来援的少林、武当实力,把二派掌门人,引入江湖,才狙击除去,又伏杀十大门派高手、武林精英,才是真正的目的。

否则区区一个浣花,何必攻打如此之久?

——可是这一个幌子、却引出了一个本来毫无名气,但在恶劣争斗中反而名声大盛,一直令权力帮头痛,而且白白断送了帮中不少好手性命的年轻人。

——萧秋水!

“是他?”柳随风心中想。

秋风又吹起了柳丝,水波荡漾。

一个藉藉无名的少年。在巨大无匹的压力之下,突然变得力挽狂澜。有信心、够杀力、易服众。柳随风叹了一口气,心忖:难怪自己杀了太掸,又见天正伏诛之后,便得意地飘然而出,而后心头一直不安了。难怪!

——此子不除,日后将与自己必可抗衡。

他当时假扮守阙,坐镇厅上,大敌只有一人,那是太禅。

可是他却感到两股杀气、两道压力、两种声势。

——原来萧秋水在。

他决定回头。

他觉得如果今天不解开这个结,那年轻人一定很快地便与他碰上。

他知道莫艳霞等武功再好,也未必能杀得了萧秋水。

——这道理就几乎与他可以杀得了太禅,太禅却杀不了他一样显而易见,可是天下间只有他和李帮主等几个人了解。

他正想返过头回去时,杨柳飘起,他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影袅绕,如白衣观音,但双颊已泛起了红霞。

果然不出他所料,莫艳霞是制不住那名未见经传的青年人。

他暗暗叹了一声。

莫艳霞到了他面前,几乎仆倒,他扶住,柔声道:“你受伤了。”

莫艳霞受宠若惊,颤声道:“我知道。”

莫艳霞一怔,柳随风淡淡笑道:

“还有五位朋友,跟你一起来了。”

莫艳霞失惊,忙敛制住急喘的呼息。

柳五长身笑道,“五位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五位?

还有三位是谁?

——躲在树上的孟相逢和邓玉平都不禁一呆。

他们追出来,原本是想追踪柳随风的巢穴,再设法邀众围杀之,像当年黑白两道高手围捕燕狂徒一般。

后来见白凤凰负伤出奔,也想先捕而杀之。

但他们却见到坐在水柳边,悠然出神的柳随风。

他们还未动手——对方已先发现了他们,只是——只是柳五说的是“五位”,他们只来了两人啊!

就在邓玉平和孟相逢发怔的时候,有人已替他们解决了这个答案。

只见树林中走出五个人来。

这五个人,其中三个是僧人,黄衣,法冠,显然是在佛门之中份位极高的僧侣。

另外两人,孟相逢和邓玉平一见,儿乎叫出声来:

这两人一男一女。

男的中壮之年,清翟瘦络黑须,十分儒雅洒脱;女的清秀俏逸。

这两人却不是谁,正是萧秋水之姊萧雪鱼,以及与盂相逢并称“刀剑二绝”的“东刀西剑”中的“东刀”,“天涯分手,相见宝刀”孔别离!

那三个僧人,都已老年,当中那位,童颜鹤发,容态十分慈蔼;他旁边的两人,双目一直没有睁开来,或许因皱纹太多,就算已经张开来了,也看不出来。

邓玉平不知道他们是谁。

他出道还早,虽杀人比一百个老江湖加起来还多,但他十年练剑,本卧居在南海,阅历并不算多。

他杀的人,当然是大奸大坏的人。

他杀人的时候,心不会伯,手不会抖。

有一次他右手用剑去杀人,左手拿筷子还夹了块豆腐;人死在他右方,豆腐也完整地送进他口里。

那是块水豆腐。

一个像他这样,又狠又准又快又辣的剑客,手不够稳,是绝对不行的。

可是他突然间手抖。

不止手抖动,连眼皮子也抖动着。

这种情形非常特别,邓玉平知道他这样子时通常只有两种情形:

对手实在大厉害。——柳随风是武林中近年来,被公认为最难应付,最莫测高深的一个高手。

另一种情形是:杀气太重。邓玉平杀人无算,血腥气己不算什么,但那肯定是比杀气更强更可怕的东西。

那是什么?

邓玉平看着那两个不开眼的老僧人,眼皮于突突地跳动更烈。

——就是这两人!

——可是他们身上干净脸容慈和,不沾一丝煞气或杀气,究竟是什么东西令他不安?

邓玉平不知道这三人是准,孟相逢却知道。

孟相逢闯荡江湖,在桂林主持浣花,也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他知道这三人。

孔别离来了,是强手,他当然喜出望外,否则他也不知凭什么和这身着淡淡青衣、但一出手就暗杀了太禅真人的柳随风力拼。

但孔别离来,还远不及这三个僧人的出现”

北少林主持天正大师以身殉难,监护僧人龙虎大师也死了,木蝶,木蝉相逐背叛,嵩山少林,只剩下抱残大师、木叶大师二人,守成已不易,对付权力帮,更力有未逮了。

武当太禅真人遭暗杀,守阙上人也仙逝,真正的高手,足以与权力帮抗衡的,只剩下俗家宗师卓非凡一人,还有两个行踪飘忽不定的铁骑、银瓶二位道人,更无法对抗权力帮。

十六大门派中,十二派己元气大伤,只剩四派,以及唐门、丐帮等,先势尽失。福建少林,一度几毁于权力帮之手,但得各派及时救援,才免于难,更重要的是,南少林所余下有三个权力帮十分头疼的顶尖人物:

——南少林主持和尚大师。也是天正大师的少林长门嫡系师弟。和尚大师本身精通“易筋经”和“伏魔仗法”,除天正外,乃是佛门第一高手。

——福建少林两大长老护监:天目僧人、地眼大师,这二人是少林现存精练“无相劫指”与“参合指”的两大高手。

权力帮攻杀武当少林用兵神奇,而且连赵师容都亲自出动,但仍不能一战定全功,便是因为有这三大高僧在。

现在从林子里走出来的三个僧人,正是天目、地眼及和尚大师!

天高云蓝,竹翠柳青。

风尚好。

柳随风拇指托住下巴,食指横在上唇间,其余三只手指微翘,阳光中,他的手指白雪般,剔透得秀气。

柳五在笑,但笑容已有些发苦。

所以他用手指招住笑容。

通常要掩饰些什么时,他都这样。

他知道孔别离是武林中一个很难对付的人物,但更难对付的是那两名不开眼的和尚。

更可怕的是那满脸和佯的和尚大师。

而且他更听到在两百步以外,柳荫与竹林交接处,那儿虽然没有一点声响发出来,可是他却知道还有两个人伏在那里。

也是两个极厉害的角色。

这两个人没有发出丝毫的声息,但是柳随凤却听到近荫道处的一丛树叶,风来的时候,没有动,也没有响。

那只有一个推论:有极厉害的人躲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压住了树叶。

柳五不但笑容有些发苦,而且快要笑不出。

所以他就越发摸着下巴和唇。

萧雪鱼看着眼前这个人,真有些怔住了。

她和孔别离间关万里,请动了这三位少林派高手下山来,在萧家剑庐与武林同道会合,却不料在此地截住了权力帮中头号人物。

“袖里日月”柳随风。

要不是孔别离孔叔叔亲口说出了,“那人就是柳五”,她还真不敢相信,这年少倜傥,悠游自在,到而今居然还脸带微笑的年轻人,就是江湖上、武林中,黑白二道闻名丧胆的:

柳五公子!

她真佩服他,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她真怀疑在天地间,有没有人能抵得上这三个和尚合击再加上关东第一刀客孔别离之一击?

莫艳霞心中忐忑:她已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她知道这少林三僧的实力。而今她唯一能战的,也许还可以制住孔别离与萧雪鱼,但是柳五——柳五公子是不是少林三僧的对手?

她侧过头去,只见柳随风在笑。

杨柳在飞。

云在飘。

水流。

柳五恨不得化作流水,长长流去。

但是人生里有些战役,是迫不得已的。也是不可逃避的。

——一逃,纵逃出重天,但也没了信心,缺了勇气,毁了声誉。

这种事,他美男柳随凤是绝对不干的。

柳五摸摸鼻子,掠了掠垂下来的发丝,笑道:

“三位大师,别来无恙?”

两名僧人倏然睁目,双目竟发出一种凌厉至极,令人悚然生寒的光芒,电一般向柳五,却不答话。

和尚大师笑吟吟地一声“阿弥陀佛”道:“柳施主,武夷山一会,对公子神采,者衲未有敢忘,可惜公子却令生灵涂炭,诚为可撼。”

柳五笑道:“记得上次大师劝晚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知今次又有什么教诲?”

天目僧人双目一展,怒道:“不放屠刀,现地成鬼!”

柳五摸着唇笑晒:“出家人也动怒吗?”

地眼大师叱道:“佛家也有一怒动天的狮子吼!”

柳五的双眉一扬,脸色一寒道:“你吼吧!莫要叫天不应,叫地不闻,叫哑了喉,却连葬身之处也没有。”

和尚大师摇摇头:“三年前,贵帮火焚敝寺,老衲等就已经无地可容,无地可住了。”

柳五想了想,道:“大师。”

和尚大师道,“请说。”

柳五道:“寺毁了,可以再建;庙烧了,可以再造;权力帮可以为大师建一百座庙,一千座寺。”

和尚大师道:“其实庙宇随身,施主等虽焚我少林,只不过毁去了有形之林,并灭不了无相之寺。施主就算跟我建造千百座庙,那也是虚幻少林,少林原在心中,谁也烧不掉。”

柳五笑道:“大师的话,晚辈敢测一二,大师要的是少林的少林,而非权力帮的少林。”

和尚大师晒道:“其实少林要不要,也都无妨。只要天下间的庙宇,皆不因权力帮而毁,各帮各派,安居乐业,不因权力帮而亡,老衲足矣。”

柳五道:“大师说的有理。但近百年来的武林,公理何存?西夏入侵,奸淫掳杀,无恶不作,南蛮作乱,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武林中自扫门庭雪,哪个人出来主持正义,为大好国土,争回一口华夏后裔的气?再看朝廷这边,皇官污吏,小人当道句安妄全,民不聊生,凡盗贼逞凶,比恶霸还狠。官逼民反,横尸遍地,儒生志士不求闻达,有为者也上难动天听,一个不好还遭抄家灭族……而当今武林,自顾不暇,勾结官宦,自保不迭,哪有一点气魄来力挽狂澜?哪有为国为民舍我其谁的本色?”

和尚大师低眉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柳施主句句善念,难能可贵,天下之幸。”

柳五道:“晚辈这等浅见,实不值大师一晒,但天下间等事,除非遁身道佛,或隐名世外,否则像我们这等凡夫俗子,不是光念几句‘菩萨打救’就可以了事的。”

和尚大师含笑道:“施主所指之意,老衲明白。”

柳五谦然一笑,道:“大师是高人,晚辈这般说,只是班门弄斧而已,还要大师提点。少林、武当一向是武林人眼中的领袖,这两大宗派只要有一天置身事外,其他门派,莫不跟从,那武林还是一盘散沙,互相殴斗,彼此利用,那我们成了皓首穷经的学士们,百战沙场的将士们都不如的窝囊废了。”

和尚大师叹道:“施主年少睿智,实令老袖心叹不如,又壮志如虹,胸怀家国存亡之念,诚为可感。不过,现今的问题,不是武林该不该由李帮主、柳公子统一的问题,而是该不该统一的问题……”

柳五一笑道:“大师请指教。”

和尚大师缓缓道:“是不是武林统一了,问题就解决了呢?则不尽然。契丹入侵,亦无非想统一中原,但其中的统一过程,生灵涂炭,万民同悲,是何等可怕!宋国得天下后,一样统一了全国,但依然苛税强收,草菅人命,结果出现了今天内攘外患的局面。贵帮高手如云,气魄过人,文武俱全,先声夺人……但在要天下各门各派认同你们所为的过程中,已牺牲掉无数的帮中同僚,而给你们杀害的异帮同道,更不计……统一了以后呢?实不相瞒,贵帮李沉舟,是当今武林中崛起最快,最露锋芒,一旦崛起,又扎得最稳定、背制内敛的青年俊杰,但是,贵帮门下,急于用人,故良莠不齐,像杜绝、莫非冤等人,以前助纣朝廷,残害忠良,又如戚常戚、余哭余、蛇王等人,常替西夏当汉奸,出卖同胞险诈小人,一概任用。贵帮一旦得天下,难保下会小人当道,那时岂不是尽负初衷?……江湖中的事,百年前既是如此,必有所因,必有其据,施主等一定要变易,一手推翻,有没有考虑过所付出的代价,所付出的牺牲,值不值得,破坏尽了,剩下来的,有谁来建设,各门各派统一了,各门各派的武功,有谁来推展?各家各系合一了,试问人人所见皆同,天下还有什么新意,还有什么精益求精的地方?……还请施主三思。”

柳五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有说不出的潇洒,朗然道:“不过我们所幸的有李帮主。李帮主白手成名,也没听说有什么错失的事,万一未有尽善之处,他都会——自我反省、领悟,予以纠正。现下武林最重要的是团结,团结才是力量;有力量,才可以平外患、安内乱,我们权力帮要做到的,就是这些,不惜牺牲,也要这样作。”

和尚大师合十道:“不是这样作不应该,而是这样作最终会本末倒置。武林本就够乱了,权力帮一出,各家各派更闻风色变,投顺或抵抗,乱作一团,反而连残存的正义力量都给抵消了。你们打翻了一切,摧毁了一切,得到了无上的地位,又有何用,暴力所得之天下,来得快,也去得快。你们为何不采取以德理服人与纵合联盟的方式,以使天下各派不致顽抗到底,不必多造杀戮……”

柳五冷笑道,“光谈怎么行。我们曾与无数帮派谈过,没有实践,只谈理想,谁会服你?他们只都相应不理,不瞅不睬。这五年来用实力打下三十来个派系,便有了五十余个组织投靠过来了,这不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吗?”

和尚大师叹道:“阿弥陀佛,可惜方法虽成,目标已显,施主有没算过,权力帮为了收服五十多个帮派所杀的无辜之人,可以为国家尽多少力,抗拒多少个外敌的侵入?要是人人这般互相杀戮,哪里是联结?反而不战自败,天下要大乱了……”

柳五额上有一颗豆大的汗珠,滴落眉梢,他随手挥去,眉毛因湿而特别黑亮起来。柳五笑道:

“大师宅心仁厚,佛道高深,晚辈今日恭聆教诲,受益匪浅。晚辈定将大师金言,转告帮主,供他考虑、裁夺。”

孔别离怒道:“你别想走!”

柳随风一展扬,道,“孔大侠要留我么?”

孔别离道:“放虎容易,擒虎难。”

和尚大师又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柳五洒然笑道:“敢情是大师也要留我了。”

和尚大师道:“也许留下施主,可以减少些杀孽,也许可以在李帮主面前,好些说话。”

柳五笑道:“大师不信我返去将会力劝帮主么?”

和尚大师一呆,不禁犹豫起来。

却听竹林边,柳树前一声大喝,道:

“别听这人鬼话:”

另一入如飞云般飘下,淡淡地道:

“他刚使人杀了少林天正、龙虎,又亲手暗算了太禅,守阀,已罪无可恕。”

孔别离一见此人,喜叫:“是你!”

第十章 太禅与守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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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天德显然全心全意,向那高洁、孤漠、银冠的道人招呼。不管他们是谁,左天德的脸色,却不是为邓上平和孟相逢改变,而是为了那两人。

那道人看见大厅的情形,似十分动容。

梁斗正想说话,忽然感觉全身一寒,身上“天柱”、“神道”、“志室”二处穴道都被扣住。

他勉力一看,只见应欺天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边。

梁斗想叫,又叫不出,便向齐公子那边看去,心里也暗暗叫苦。

齐公子身边,也站了个白凤凰。他显然也是穴道受制。

这时那道人“呀”了一声,见到天正气绝,龙虎毙命;很是震讶,没有注意到大厅的事。

能叫的惟有萧秋水,他直想示警,左天德忽然退了一步,往后跨走。

他看似只后退了一步,却突然向前到了萧秋水身边,闪电般封扣了萧秋水“缺盆”、“天枢”二穴,同时间,也点了曲暮霜的“伏兔”穴,曲抿描的“天象”穴。这三人穴道被封,却与原来无疑,并不坠倒。

这时进来的四人,为大厅的情形所撼,并未注意到这般情形。

那神情猥琐的人,一跛一跛,向天正的遗体走去,到了面到,恭恭正正拜了三拜,握住了天正大师的手,冥静默念,黯然垂泪。

那羽衣高冠的道人,也十分悲戚,颤声道:“这……这里是怎么一回事……”

左天德合十道:“阿弥陀佛!守阙上人,你来得正好——”

守阙上人?!

武当镇山守阀上人!

武当派守阀上人,以武功名望,只在少林木叶大师之上,不在长老抱残大师之下。

木蝉大师与之一比,在武林中的威望声誉,尚矮了半截。

现在武当派守阙上人居然来了!

守阙上人长髯颤动,竟是老泪纵横,悲声道:“是谁杀了他们……”

萧秋水想答,可是发不出声音。他觉得守阙上人的语音十分年轻。

这种焦切的心情他似曾相识,高要城内,梁斗等出现,萧秋水想开口出声,揭发屈寒山就是剑王的奸情,但也是苦于发不出声。

所不同的是,这次多了梁斗、齐公子、曲家姊妹也一样的感受。

“天正大师是被暗杀的……”左天德喟叹道。他左手的手指,拇指竖起、拇指也竖起,好像一只手影里猫头的形象。

在权力帮来说,“猫头”就是行动。

而且是杀人的行动。

权力帮这次的行动,本来就叫做“地方猫头”。

“地方”就是指天正大师,“猫头”就是对付他和他党羽的暗杀行动。

——暗杀天正,收服龙虎,必要时也消灭之,让木蝉当上少林掌门。

他们出动了、一翅、一杀、一凤凰”,方才杀了天正、暗算了龙虎,但也牺牲了卜绝。

而今守阙上人既然来了,为何也不顺手把他做了?——这正是大功一件。

武当派,一般的外务与决策,掌门太禅真人只属幕后,守阙才是主持大局、分派行动的镇山要人。

守阙既然已经来了,不如一并杀厂。

——余子不足俱!

左天德伸出了“猫头”,应欺天与莫艳霞都看到了”。

他们也伸出了尾指与拇指一一“猫头”。

这行动他们完全同意——他们本来就要杀守阙上人,同时他们也知道,这武当守阙,武功也许略逊天正,但绝对在龙虎大师之上。

守阙上人显然在伤悲中,那容色憔悴、猥琐的者头,向他摇摇手,叫他不要难过。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特殊的手势。

——他们已控制了全局!

他们决定先由应欺天以急速身法,突击守阙。

就算守阙躲过或接下,左天德的长枪,戳刺守阙之“玉枕”穴。

他们知道武当内家功力要得——但“玉枕”穴一破,真气尽散,纵不死也变成白痴一个!

龙虎大师的佛门“金刚不坏神功”便是这样被破去的了;这次他们要破的是“无极神功”,这是武当派几可与“先天无上罡气,,齐名的内功心法。

只要应欺天、左天德吃住守阙上人,白凤凰莫艳霞便罩住邓玉平。孟相逢,猥琐老人等人,一击得手,永绝后患!

左天德的“猫头”,已垂下了尾指。

他们已决定出手。

只要再收起了拇指,“猫头”不在,行动就要展开了。

左天德己屈起了拇指。

行动即开始!

应欺天出手!

他原本在梁斗旁边,忽然已到了守阙上人后面。

这只是一眨眼的事——你知道一眨眼究竟有多快,就可以想象他飞跃这几乎十七尺的距离有多快。

可是他的剑更快——只要你眨了一下眼,你就看不到他出剑,也看下到他收剑,他的剑还在他原来的腰间,好似未动过一般。

但他知道左天德比他更快。

不但轻功比他快,连枪也比他快。

只惜他一剑刺出,守阀上人已不见了。

而且他也听不到左天德接应的枪风。

他开始还以为自己眨了眼睛,可是他很清楚自己至少没有掩住了耳朵。

他霍然回身,全身的毛孔在刹那间都渗出了冷汗。

左天德己死,他的一丈二尺八寸四分三的黑铁枪,已碎成一十九截,锐厉的沧尖,倒刺入他的喉管里,一双千里独行的腿,软得似没有了骨头,原来脚碎裂得像枪杆一般。

在他面前的,是那神情偎琐的老头,现在却神光焕发,神色冷峻,如大殿里的下面神像一般。

应欺天的心沉了下去——完全的沉了下去,像冷澈入骨的潭水底层的沉水一般,完完全全的沉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世界上只有一种功力,可以在刹那间,毫不费力,而且没有丝毫声响地震碎“寒铁枪”,这功力就是“先天无上罡气”。

而练得这“先天无上罡气”最高明的,除了武当两个现下生死不明的长老外,就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当今武当派掌教太禅真人。

莫艳霞已倒地。

他刺杀守阙上人时,守阙却扑向白凤凰。

莫艳霞要刺杀孟相逢。邓王平时,守阙已一手扣住了她背后的五处穴道。

莫艳霞来不及一声惊呼,邓玉平的剑已出手。

邓玉平是向不习惯留活口的。

这个“猫”行动就这样结束:

原来是莫艳霞搏杀邓玉平,孟相逢和猥琐老者的,应欺天和左天德狙击守阙上人的

而今守阙上人却制住了莫艳霞,邓玉平杀了她。孟相逢则迅速地解了梁斗,齐公子、萧秋水、曲家姊妹的穴道,而猥琐老人却杀了左天德。

配合无间,天衣无缝。

等到司空血、单奇伤、古同同和许郭柳想要出手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连应欺天定过神来的时候,也来不及了。

——“猫头”行动,彻底失败!

只听那原本猥琐而今神光焕发的老人道:“‘狗尾’行动,全部成功!”

——“狗尾”行动?

“狗尾行动。”那老头眼睛闪动着精警的亮光——不是狡猾的,而是比狡猾更睿智的光芒。“对。就是狗尾行动。”他再次的摆摆手。

他摆手的姿态很奇怪,不是五只手指在摆动,只有四只——四指进伸,中指却屈收。应欺天觉得这姿势很熟悉。这姿态就像一条狗在摆尾。

在他们未动手前,这老头仿佛电对守阙上人这样摆了摆手,好似是在劝慰他不要太伤心。他省悟他知道得已太迟。他那时还在满意自己等人布署的“猫头”行动,却不料别人已伏好了“狗尾”行动的杀着。

疏忽永远是最可怕的错误——它的可怕并不止在低手,尤其高乎,也一样会犯。

而且疏忽往往与轻敌同时发生。

轻敌的结果——往往就是死!

而轻敌者在轻敌时还常常以为自己高估了敌人。

应欺天觉得很孤立。他知道守阈上人这等高手的武功。他没有寄望于单奇伤、司空血及彭家双虎等人。

可是他很沉得住气。他一直很骄傲一点,他是柳五公子身边的红人,也是强人。所以他说:“你就是武当掌门?!”他问得很客气,很沉静,他是向着那本来猥琐而今变得十分英睿的老头问的。

“是的。”那老头点头道,“我是太禅。”

“你是怎样知道我们是……?”应欺天问。向来是他暗算别人的,而今却遭了别人的暗算。

太禅真人颔首道:“天正显然是被暗杀身亡的,他的伤口,由后穿心而过,因而致命。杀的凶手显然是木蝶禅师,他手中有剑,剑上有血,而他眉心穴有一金印,乃中‘拈花指’而殁的。‘拈花指’只有天正谙使。”太禅真人每一点都很精细,说话也很扼要:

“龙虎大师伤口仍有血溢出,显然刚死不久,且在天正死后发生的,他伤口在背后,也是给人暗算的,是枪所刺伤,而木蝉大师手里倒提着枪。我了解龙虎的为人,他不可能背叛天正,那因何在夭正杀了凶下而自己身亡后,再为木蝉所杀?木蝉纵不是主凶,至少也是帮凶之一。”太禅真人缓缓道。

“是。”应欺天不得不承认,“木蝉也知天正怀疑他勾串外人,所以木蝉在天正未中剑前,一直没有出来,就是怕天正生了疑心,反而不能得手。”

“可是,”应欺天问道,“……你从何判定此事,一出手就杀人?”

武当是名门正派,而且是道教中人,理应审慎从事,而且慈悲为怀,在未百分之百肯定杀无赦时,不可动辄杀人。

太禅真人笑道:“这事开始只是怀疑,后来却确定了,因有人告诉我的。”

应欺天不信道:“谁?”

太禅真人道:“天正。”

太禅真人缓缓走过去,静静地摸住了天正的手,又轻轻地把他上搭的右手牵开,露出左手,左手背赫然有几个字:

小心木蝉。

这几个字显然是用鲜血点来写成的。

敢情是天正临死前,还念念不忘木蝉的狼子野心,但碍于少林声名,或无证据,故写于手背上,让亲信龙虎大师收葬时,可以看见,以便做戒,图有朝一日,可力挽狂澜。

讵知龙虎大师看不见一一已永远看不见了。看到的却是太禅真人。他了解天正大师,正如天正了解他一样。有一种人,虽彼此没见过几次,但人生能相互了解。也许他们本来是同一类人的原故吧。

“何况,”太禅真人笑笑又道,“敢要杀天正的人,也定想杀我。”

一一而且杀天正和太禅的原因,往往是同一个。

——权!

像太禅、天正等方外高人、除了这盛名之累,还有什么可以要争夺的?

太禅真人无所谓的一笑,接道:“别人以为我会光明正大的找人决战,而且绝不会施暗袭。其实不然。这也要看情形。别人要暗算我,我就可以暗算他。前辈风范、光明磊落,可个是叫人光挨打不还手,任由别人杀戮的:这点我不怕人垢病。我不是天正,天正诚于天,我只诚于人,人对我好,我比他更好。人向我使奸,我则比,他更奸。人若对我不诚,我亦对他不诚。江湖上本就:‘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天正是要舍身入地狱,我是主张好人上天,坏人下地。”他笑了笑又道:

“我又不太坏,为何要先下地狱?天理不公平?”

应欺天无言。遇着太禅真人这样的人,任谁都没有办法。这种人不怕使诈,因为他也可以使诈;这种人也不怕诚实,因为他也诚实。

“而且,”太禅真人那双比狡桧更英睿的眼光又在含笑,“你们暗杀天正、龙虎,我们偷袭你们俩人,这个是很公正吗?”太禅张望上面,道:“天道为公而已。”

他说完了这句话,身子就往下窜,佛尘一扬,数百“嗤”声连响,柔软的佛尘丝,竟如钢刺,全直如铁,刺入板内,只听一声短促的惨叫,以及楼板一阵迫急的挣扎声,便没了声音。

血,渐渐染红了拂尘。

太禅一笑,骤收佛尘,笑道:

“这个该是附送的。”

“喀喇”一声,楼板裂开,掉落一人,胸腹间被刺千百孔,已然气绝,萧秋水等定睛一看,掉下来的人竟是彭九的弟子吴明。

这下了,古同同、许郭柳、单奇伤、司空血等全变了脸色,才知道是绝了望。

守阙上人这时才问,很认真地问:“你们要自杀,还是要我们杀你?”

他脸如冠玉,有一种公子王侯的气态,偏偏却是个白发道人。但是他这般温文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不得不信,不得不服。

应欺天长叹。他败得非常不服气。柳五公子算无遗策,这次居然没有算出,少林天正、龙虎来这里之后,武当的太禅与守阙,居然也给孟相逢和邓玉平请动了来浣花剑庐!

应欺天所不服的是这次仅是柳五公子的行动,要是李帮主也有派人出手……可惜李帮主自己很少亲自出手了,甚至很少亲派人出手,多半都是柳随风接管一切。而柳随风接任以来,权力帮更是蒸蒸日上,绝少受到挫败。

除了这次……以及在攻打洗花剑派的损失与牺牲。

如果李帮主在,或许……应欺天叹了一声,他知道权力帮决策的事,他是无权干涉的,就算身份已极之尊贵重要如他者……应欺天慢慢提起了剑,冷笑道:“你们应该看得出,我不是自杀那种人。”

大禅真人也冷笑道:“你也应该看得出,我也不是随便可以放过人的人。”

应欺天道:“你要我的命,就过来拿吧。”他横剑当胸,决心一拼。

太禅真人一笑,道:“不过我也有例外。”

应欺天缓缓放下了剑——缕蚁尚且贪生,何况他是人,挣扎了那么久,只是想要活得更好一点,更有名一点、更有权一点而已。

所以他问:“是在什么情形之下?”

太禅真人却不答他,却自言道,“近日来武林中变化良多,通常都是老一代,被新人所取代,或莫名其妙暴毙,更有之的是满门遇害,……”他的眼睛扫向地上的莫艳霞等,冷笑道:

“像她,像你,像五虎彭门,等等等等……最近又有南宫。上官望族、栖霞观、辰州言家、雪山派等,都有变乱——这,想必是权力帮策动的了?”

应欺天目光闪动,点了点头,他己看出来太禅真人要问的是什么了。

果然太禅问道:“只要你告诉我,每一帮每一派的内应是谁,你就可以带着你的剑、你的人,活着离开此地了。”

大禅真人含笑望向应欺天,道:“怎么样?”

只要告诉出别人的名字,自己就能活下去了,——这条件无疑令应欺天十分动心。可是应欺天叹道:

“如果我知道,我多愿意告诉你。”

太禅真人瞳孔收缩,应欺天不由自主退了两步,他从未碰到过如此凌厉的杀气。

“你不知道?”

应欺夭紧紧握住剑。“如果我知道,我早都告诉你了。”应欺天苦笑着道”一掌拍出。

守阙飞翻而出,这时白影一闪,白凤凰竟没有死,她的拂尘向太禅的脸上罩去!

太禅真人的“先天无上罡气”,已被破掉,自然无法硬接,但他神功盖世,双手一合,竟硬生生把莫艳霞的拂尘抓住。

应欺天这时出剑。

他这一剑是恐惧中出手——因为他知道,再不在此时立功,他将生不如死——所以他全力出了手。

他的剑就在莫艳霞的拂尘罩向太禅真人脸门的刹那,全扎进太禅的“天宗”穴里去。

太禅狂吼一声,猛夹住剑身,吐气扬声,“崩”地剑身中折,他一手抓住断剑,双指一拗,“叮”地拗了一截,“哨”地飞射而出,全打入应欺天的额上。

然后他巍巍颤颤,双手抓住了两处伤口,血染红,他的脸,身。手也完全涨红,他一双眼珠于,好像凸了出来一般,瞪住在远远的、远远远远的那处的守阀上人,嚎道:“原来,是你——!”

大变遽然来。梁斗、齐公子、萧秋水、曲家姊妹,甚至连同孟相逢、邓玉平,还有彭门双虎、单奇伤、司空血都怔住了,更连余杀等五人,都无法应付此等奇变。

太禅真人惨然跄踉了凡步,嘶声道,“你……你好狠的心……”

他致死也不信守阙上人会杀害他,否则他也不至于如此疏忽,全不防备。

守阙上人微笑。他缓缓抹去脸上的易容药物,慢慢露出了一个神飞风越的英秀的脸容,他笑道。

“这是上官家的易容术,瞒得过你,真不容易。”这年轻人似舒了一口气,很安慰地道。

“慕容、上官、费”本来就是武林之大左道旁门的翘楚,尤其易容一道,这张脸要是上官世家中上官望手制的,那精明如太禅真人者,也真个无法看得出来。上官世家,早已投靠权力帮。得他们之助,权力帮如虎添翼。

太禅吃力地望过去,只觉得朦胧光中,仿佛有一翩翩于俗世的佳公子,可是仍看不真切,他吃力地道:“……守阙……守阙上人呢……”

那公子似怕伤害到他,用一种轻如羽毛、软如雪花的声音道:

“他……我只好杀了……他不能出卖你,只好选择失去性命了。”

太禅觉得生命也即转离他远去了。仿佛生命之神在驾着马车,在云端等着他,只要他生命飞来,就可以启程了。这旅程是去哪里?太禅不知道。他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眼皮越来越合拢。他吃力地张开失神的眸子,吃力地问:

“你……你究竟是谁……”

那公子静默了一会儿,用一种悲悯的眼色望着他,终于很小心他说:“我姓柳,在权力帮里,排行第五。”

第十四章 闪亮的飞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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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浓眉轻蹙,脸含微优,当然是孟相逢。

这下子,“东刀西剑”:“恨不相逢,别离良剑”孟相逢与“天涯分手,相见主刀”孔别离两人可碰在一起了。

他们两人,曾在山西长城,岭南川东,合抗过南蛮、吐蕃、女真、契丹的侵略,出生入死,大小两百余战,现在又聚在一起,心里真有说不尽的欢悦。

但是孟相逢的话,却教和尚大师等五人,惊心动魄。

嵩山少林是少林一脉根源,天正大师一身内外家修为,是和尚大师远所莫及,而且也是权力帮在武林正道上头号劲敌,而今天正大师居然被杀,连武当派出名难惹的太禅上人,也以身殉难,一下子两大天柱既倒,令平素祥和的和尚大师也目定口呆,一时不知如何处置是好。

柳随风一见孟相逢和邓玉平出面,知决无善了,当下心意己决。

只听孔别离颤声道,“天正大师他……”

孟相逢肯定地点了点头。

天目神僧睚眦欲裂:“太禅真人也……”

邓玉平一句就说了:“也死了。”

地眼大师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十指如铁,人如矢箭,漫空裂帛连爆之声,连人挟着尖啸攫去。

就在地眼大师发动的前一瞬间,柳五已经发动了。

他一动,孔别离就出手。

他出手一刀。

刀不用,用刀鞘。

刀是鞘,刀鞘才是刀。

刀快,但人更快。

人是柳随风。

风吹柳动,划过水面,柳随风比风吹柳,柳梢稍动的刹那,像水面初漾的起波纹的瞬间,还要快。

他已避过了刀鞘。

他已扣住了萧雪鱼的脉门。

这次连和尚大师都变了脸色。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会给一个年轻人,在自己面前制住了自己的人,而自己犹未来得及出手。

和尚大师拦住了要全力出手的天目神僧,道:

“要得天下人心者,岂可行如此卑鄙事?”

柳随风笑道:“要做大事的,本就该不择手段。”

和尚大师怒道:“小事不择手段,何以成大事?”

柳随风说:“这与大事无关,能成得大器就好。我不杀她,只要大师不出手,只要大师出手,是大师杀她,不择手段的是大师,不是我杀她,不择手段的不是我。”

地眼大师狂吼一声,全身突然暴涨,双目如电,全身搐动,体内正酝酿着狂风暴雨,就要出手。

柳随风笑吟吟,连眼都没有眨,避也不避。

地眼大师打到一半,和尚大师忽地一闪身,拦在地眼身前,地眼大师顿时打不下去,硬生生一收,功力移到地下,居然齐膝深陷地里。

和尚大师叱道,“打不得“”

柳五笑道:“对,萧女史在,打不得。”

孟相逢森然道:“柳五,你如此要挟,以后还能在江湖上混么?”

柳五道:“你们人多,我只手单拳,江湖上传出去,骂的是你们,不是我。”

孔别离冷然道:“放下萧姑娘,一切好说话。”

柳五冷笑道:“你还没有资格被我要胁。”

和尚大师长身道:“柳施主要什么?”

柳五笑了。

萧秋水笑了。

不管如何,他们终于重聚了。

他、唐方,以及这班“神州结义”的兄弟们,终于团聚了。

他觉得好开心,不禁说:

“要是两广十虎都来了,该多好!”

要是两广十虎都在,该多好。

“是呀。”邱南顾缅念地道:“那只李黑,又矮又黑,鼻子扁扁,偏偏一双眼珠子,咕溜溜的黑白分明。嘿嘿,不知可爱,还是可恨。”

“对啊。”铁星月也怀念地道,“还有胡福,肥头大耳,一张脑满面肥、烹熟狗头般模样,下巴占了脸之一半,眼睛小得像针孔,哈哝呶啼……怪物!怪物!”他叽哩咕噜地评头品足,却丝毫没想到自己眼睛像豆荚般长,血盆大口,实在比金刀胡福难看得多了。

就在这时,蓦然问,大厅外、门口、窗户、墙壁、四面、八方。各处,都一齐着了火。

火海熊熊。

左丘超然失声道:“糟糕,他们用火攻!”

齐公子道:“他们有‘火王’在!”

林公子三次冲出去,都被大火逼了回来,他跟“火王”交过手,心里不服,怒道:

“火王又怎样?!”

齐公子白了他一眼,漫声道:“也没怎样,但你就是冲不出。”

林公子试冲了几次,最多只冲出听雨楼,但楼外火势更炽,四面都是火海,梁斗道:

“火王静待了如此之久,必布置好了才来放火这次冲出,恐怕不易”

林公子身上几处,被火的伤,白衣也烧焦了几处,他有洁癖,心中懊恼,忿然道:

“快,快灭掉它。”

齐公子甚是看不惯,温然道:“那你快掘口井呀。”

梁斗知两人不和,忙岔开道:“快想办法,别闹。”

这时火势越来越猛,余杀等道:“这里四面已被火势封死,不一刻就要烧进来了。”

唐肥嚷道:“我热死了!”

梁斗沉吟道:“我们纵冲得出去,权力帮的人也必在外面等着,一旦亡命冲出,也会着了他们道儿,大家先不要乱,也不能胡闯。”

众人见他虽因几次试探夺路,以致被的伤几处,但神完气足,脸带微笑,指挥若定,心里也很是佩服,这些人莫不是闯荡过江湖来的英雄好汉,一旦镇定下来,把所有易燃之物远远投入火海之中,腾出一片空地来,火势一时未能卷及,稍为延及的火舌都被凌厉的掌风镇住或逼了回去。

但烟幕迷漫。

火势愈来愈大。

火光冲天。

火光冲天。

萧家剑庐起火了。

柳随风的眸于,似火一般地发着亮光。

“你要什么?”

和尚大师还在问。

他慈蔼的额纹沟里,已隐然有细小的汗珠。

莫艳霞在想,那火光冲天里的萧家剑庐,发生了什么事?

萧雪鱼适才只觉眼一花,人影一闪,自己已被这公子逮着,心里慌着也乱着,不知他要拿自己怎样?

天目神僧和地眼大师也在想,这小子究竟要胁什么?自己同意还是不同意:如何出手救萧雪鱼?

孟相逢和孔别离也在想,天正死了,太禅殁了,十二大门派精英尽耗,今番挺而走险,也不能纵虎归山。但如何才拦得住,这样一个,轻描淡写的,眉飞入鬓的,从容不迫的年轻人?

柳随风在想些什么?

只听“喀嚓”一声,大肚和尚这时刚刚才踩到一株树上,他轻功本来不大行。他才赶到,却不知场中诸人,除武功较弱的萧雪鱼之外,人人都知道:

又来了一个人。

——只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来的是什么人?

邓玉平转头望过去,却见火光冲天中的萧家听雨楼的飞檐,依然莹光闪闪。

莹光闪闪。

萧秋水忽然飞掠而去,跃向飞檐。

铁星月不明所以,直着嗓子叫道:“喂,别去,屋檐早上过了。杀开出路,而且下面也同样是火哇!”

邱南顾也叫道:“没用的,旁的屋顶都烧起来了,跳不过去的!”

唐肥冷笑道:“也许他以为上屋顶,可以凉快凉快去,……哇,烟往上冒,熏得他可真够呛哩。”她一直觉得萧秋水没什么,奇怪的是诸人竟如此服他。

唐方说了一句:“他上去,必有用意。”唐肥素敬服唐方,这才不敢再说下去。

萧秋水身子急若疾箭,宛若流垦,掠上屋瓦飞檐,这时烟硝蔽日,却见萧秋水往飞檐处斜里一抹,手中,多了一面光闪闪的长形令牌,“笃”地持牌落了下来,衣角已被烧焦了几处。

众人趋近一看,只见令牌晶光莹莹,竟不知是银是铜,上刻有几个大字:“天下英雄令”,后书“不得有违”四个字,也不见如何珠异。铁星月搔首奇道:

“如此小小一面令牌,如何号令天下英雄?”

梁斗道:“此令原本是天下英雄交予岳大将军的信物,几经波折,今落于秋水兄弟之手,要好好保存方是。”

齐公子则奇道:“你事先已知‘天下英雄令’藏于檐处?”

萧秋水道:“不是。”

齐公子倒是大奇,问,“那你又如何一出手就翻了它出来,权力帮为了得到它,不借劳师动众,竟搜不出,却仍落到我们手上,真是造化!”

萧秋水道:“刚才烟硝漫天,我来时就注意到飞檐上有一处闪光得很,离家前这飞檐却不见此,故有疑心,刚才映着旭阳一照,特另亮灿,而今经下面烈火一映,又闪亮不己,故上去看看,果然……”说着揪然不乐。

梁斗等人心忖:萧秋水恻然必定是因为父母家人,未知生死下落,他们更连一面“天下英雄令”,尚且带不出剑庐,其危急情况可想而知,每念及此便伤情不已。

众人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但火势已越来越大,大厅四处,眼看便要波及。

柳五望着火光烛天,道:

“我只有一个要求。”

和尚大师心想:多半不过是要求放他一条生路,但总得把萧女史放下再说,当下心意已决道:

“你要走,可以,但是……”

柳随风微笑摇首。和尚大师心里忐忑,心忖:放你走,你还居然不要走,还想干什么……”

只听天目神僧喝道:“你想作什么?!”

柳随风的眼光,也似水波一般温柔,一般远扬。

“江湖子弟江湖志。江湖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想,跟当世的一些大人物较量,纵比输了也好,总要把金刀往宝剑上碰出星花,才知道是不是好刀……”

说着忽然一顿,双目深深地正视和尚大师,道:“白道上,武林宗师中,以北少林天正、南少林大师、武当太掸、丐帮裘无意为典范。晚生只求大师赐教,一偿夙愿。”

众人俱是一怔,此时此景,柳随风居然不是要逃,而是要求与南少林主持和尚大师放手一战。

柳随风笑了一笑,又道,“只不过晚生再狂妄,也知非少林精锐联手之敌,在下只要求与大师公平一战,单打独斗,若侥幸一胜,则旁人不能干涉在下去留,在下便放了萧姑娘,如此可好?”

众人为之动容,和尚大师名满江湖,挫敌无数,可说是未逢敌手,柳五如此说,显然是有求胜之心,实在胆大包天。要知权力帮帮主李沉舟一身通天彻地的绝学,奇门绝招,武林中无人不俱,柳五只不过是李沉舟一名最重要的部属而已,尚且如此斗胆,众人听得心里有气。

和尚大师一笑道:“其实柳公子又何必相胁?公子只要胜得了老衲一双肉掌,老袖亦无颜相留,柳公子请去便是。”

柳五笑。他齿白如贝。眼光温柔若春水。忽然闪电般连点萧雪鱼身上三处穴道,一扳一推,已推至莫艳霞那一头,莫艳霞反手拿住,心里感激,暗忖:“柳公子要突围,必不成问题,把萧家女子推给我,是希望我藉此以自保,真是苦心。”

柳随风敛袖向和尚大师一拱道:“感谢大师不吝赐教。”随而云停岳峙,又错开几步,走到下首,完全是以后辈请前辈赐正之礼数,和尚大师微微一笑,垂目念:“阿弥陀佛,”道:

“施主不必多礼,请进招。”

柳五恭谨地道:“大师请赐招。”

和尚大师心想再如此客套下去也无益,萧家火光大作,必有事故,自己还是先料理这小子,赶去为妙,当下大声说了三声:

“请;请;请。”

突然大喝一声:

“请一一”

前面三个“请”字,第一个说得柳五一怔,第二个使柳五一诧,第三个震得柳五一震,到了第四个请字,所以蛰伏的元气尽出,如排山倒海,狂飓吞灭,涌卷而至,正是和尚大师一出手就藉以“易筋经”中的气功,使出佛门“狮子吼”,要一举震倒柳随风。

第四个“请”字一出,一株垂柳,无风而“啪”地折断,锦江无端激起水花七尺,柳五的青衫一闪,好似已被大喝声震了出去,倏然不见。

就在这刹那,和尚大师只觉头上衣衫一闪,一样东西,“唆”地经过。

和尚大师头一偏,一掌往上托去。

就在这刹那间,和尚大师只觉头上一轻,用手一摸,才知道头顶法冠,已被柳五抓去。

柳五一击不中,五指易钩,抓住法冠,倏觉一道疾风袭来,急翻身掠出,但衣袂已被切去一截。

衣袂乃轻絮之物,半空中又无处着力,和尚大师竟以肉掌切去一截衣角,其功力已至炉火纯青的境界,柳五心头大震。

和尚大师更是心头轻敌之意尽去,正色道:“公子好武功。”

柳五恭敬地道:“未及大师背项。”

两人交手一招,错身间几同归于尽,不敢再大意,两人凝视,一蔼然淡笑,一洒然微笑,却迟迟不莽然发招。

柳随风忽然一转身,以背冲向和尚大师!

和尚大师倒是一呆,各门各派,可没这般打法!何况这突兀诡奇的打法,对付一般人还可以,但遇到武林一流高手,何能如此大意?

就在此时,柳随风倏然一反,又正面向和尚大师。

然后又是一反,遂而一正,一正、一反,又一正一反,反反正正、正正反反,不知转了多少次,在短短不到十尺之距离中,如此旋转着但极快疾地欺近!

和尚大师内外家修为极高深,但也未遇过这种打法,一刹那间,他以“易筋经”中七种绝学,一齐发了出去,但所有功力:掌力、拳力、指力、腿力、脚力、劲力打在旋转中的柳五身上,却全给反弹了回来。

柳五欺近!

就在这时,淡青色的身影化作了刀光。

刀从何来?

一一这刀的兀暮出现,就如柳五刺杀太禅时一样。

——只是和尚大师有所备,太禅则无。

——太禅中刀死,和尚大师呢?

大肚和尚禁不住“啊”了一声,一不留神,自树上跌了下来,摔了一屁股泥。

就在这时,柳五的刀已刺在和尚大师身上。

一刹那间,刺了三十六刀。

二十七刀刺空。

九刀命中。

然而柳随风飞起,神情已有一丝不安。

他凛然的眼神望着和尚大师,手里还执着他的刀。

他的刀刺在和尚大师的身上,就像手摸在湿滑的青苔上一般一触,又被溜滑过去。

他的刀划破和尚大师身上九处衣襟,却伤不了他任一寸肌肤。

和尚大师微笑,但慈蔼的眼目光里已没有一丝笑意。

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已肯定这青年是他平生劲敌,如果他不是熟习“易筋经”三十八年,只要稍稍大意一点,只要“易筋经”的武功稍不收发自如一些,只要自己失神于一瞬……

今天自己便已丧命在这个青年人手里。

他们交手仅两招。

和尚大师没有回头,但他伸手,道:

“棒来!”

地眼大师立即递上一根禅杖,和尚大师执着禅杖,连舞数十圈,骤然间狂风大作,竹叶如急雨,柳梢似乱鞭,片刻问柳随风瘦逸的身影,已被杖风所笼罩!

更可怕的,是柳随风心里的感觉。

不再是青天白日,不再有蓝天皑云,那杖是铺天盖地的大网,更可怕的是,竹叶是一道道凌厉的暗器,柳丝是一条条歹毒的鞭子!

他已被包围,犹如十面埋伏中的楚人,冲不出重围。

围观的人吊起一口大气,也不敢稍舒;天目、地眼二人更知道方丈已十二年来未用得意的“伏魔杖法”,今日居然为了一个江湖后辈而出动了。

柳随风身形挪动,和尚大师企图以大自然的力量来摧毁他,他就化作了大自然。

柳条原化作了钢鞭,可是柳随风的人,也化作了柳丝飞絮,杖激飞,他的人也飘起。

就在这时,和尚大师的“伏魔杖法”又变了。

“伏魔仗法”至刚至猛,忽然变成至柔至阴。

杖与杖风,并不杀人,但它所罩住周围的一切事物,却绝不可活。

和尚大师至善积德,道行修为,自然已登峰造极,但一个纯然善行的人,一旦为恶,也特别估恶不俊,和尚大师此刻发挥出来的杖法,由佛家至慈至善,到了苍生无命,至绝至杀!

这是“伏魔杖法”的“杀”字诀。

柳五本已无生机。

但他忽然粘在杖上。

整个人贴在杖上、附在杖身。

杖所带出来的,是死。

所以杖是生的。

柳五粘在杖上,全身轻似柳。

但他活着。

他的青刃已伸了出去。

和尚大师弃杖!

杖飞十六丈远,再呼地插在地上,九尺九寸禅杖,入士八尺七!

柳随风就在禅杖离开和尚大师的手掌刹那,已掠了出去!

往扔杖的相反方向掠出!

等于向和尚大师扑去!

和尚大师迅若游鱼,忽然一缩。

一缩即退七丈!

“易筋经”的武功,本就匪夷所思。

但是柳随风一经扑出,也不再追,但脸色全然白了。

他用手捂住胸口,人扶着柳树:

但眼睛里闪亮着神光——就似小孩子玩一场认真的游戏,他侥幸玩胜了一般。

和尚大师退出了七丈,势己尽,但人没有停。

他仰跌下去。

众人失声惊呼,他又直挺挺地弹了起来。

这时和尚大师慈蔼的脸孔,忽然裂了。

眼角裂了,鼻孔裂了,嘴角裂了、耳孔裂了……全身在一下子间,全都裂了。

只听他嘶声道:

“你……你是……同门……的什……什么人!”

说到“人”字,他双目就凸了出来,而且滚落了下来,全身肿胀,嘴巴“呀呀”地,已说不出一个字。

待他全身崩裂前,他已气绝了。

天目、地眼飞身过去,只见和尚大师心中插有一支镖:

一支很普通的镖。

没有雕花,没有刻字。

和尚大师的血,自伤口流出。

血不是红色的。

竟也不是黑色。

而是无色的,淡淡如柳青。

这些“血”有些流到草地上,渗入了土里。

有些流到了溪水中。

缘草青青。

溪水无波。

三个月后,锦江望江楼这一带,忽然寸草不生,

雨水冲过此处的痕迹,凡是流过的,连只蚱蜢也没有。

锦江河,半个月后还有客人吃了一条河里的鱼,大叫一声,伏地而殁。

杀那鱼的人、洗那碟子的人、网那鱼的人,无一不被毒毙。

这是什么毒,如此厉害?!

这是什么暗器,竟杀了和尚大师?!

第十一章 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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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随风!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炸响在每个人耳里!

柳大总管:

李沉舟的唯一亲信!

柳五公子说完了那句后,便轻轻叹了一声,一挥袖就飘然而去,再也不回头。

也许他知道太禅已必死,大厅上只留下一个白凤凰,也够应付梁斗等人了。

这里大局己定,他已无需费神。

应欺天虽然几乎要出卖了他,但他也死在太禅手里,已用不着他动手。

没有人可以出卖他。

——能不必他动手的时候,柳五公子是从不必亲自动手的。

动手就得要冒险,柳随风不怕冒险:——只不过冒的是一些有意义而且有必要之险,这样才不容易死得太容易。

——而又出名得更容易。

人生在世,本就好名。豹死留皮,人死留名。

——柳五爱名。

所以他也爱美人、爱权和爱钱。

可是他在必要时,也可以杀美人、掷千金、夺大权,他要的名,无须流芳百世,但要他在世时,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可以在他名字之下和他这个人的光芒之下抬得起头来。

——除了李沉舟。

——李沉舟是个枭雄。

而他,也许仅是个人杰。——柳五在拂袖返身,走出去时,好像想到了这一些唏嘘。

太禅听到了他的名字,就死了。

死得瞑目——好像服气死在一个这样的人的手上。

一个真正的高手,当然是希望自己死在另一个更真正的高手的手下——这就叫死得其所,否则死不瞑目。

莫艳霞看着柳五既没招呼就飘然而出的身形,眸子里发着亮,充满了钦佩、崇拜。

她进入“权力帮”,不过五年,不过她因为是他的亲信,所以可以掌管一些帮里的资料档案。这是帮中的非常重要部分,却归由她处理。

她隐约查出,在权力帮创帮立道时,原有七个人,他们没有名字,只有姓和代号:李大、陶二、恭三、麦四、柳五、钱六、商七,一共七人。他们不要名字,也许就是他们未成名前决意要做大事的决心。

——也许真正做大事的人反而是无名的。

可是等到权力帮名震天下时,陶二、恭三、麦四、钱六、商七五人都声消烟灭了。

这就是要成名付出的代价。权力帮现在威风八面,却无人知道它昔年曾流多少血、多少汗!

现在剩下的只有李大——李沉舟、柳五——柳随风,已经是很有名很有名的人物了。

白凤凰不知道创业的过程是怎样,但她感觉得出——以前那消失了的五个人,必定是历尽艰辛的卓越人物,而到现在还能留存下来的人,更是当世豪杰。英雄好汉!

她觉得在这样的其中一个人的部下当一名亲信,是一件心服、口服.而且荣耀的事。

她希望永远这样。可惜柳五公子却要她镇守恒山。她实在无意要死守那孤寂的悬空寺,以及老朽的掌门师太。

——何不干脆杀了她,把恒山实力,全拨入权力帮?

——就像现在她想杀了这群目击者一样干净。

站在她侧前方的一个少年,他背后是萧家剑庐的“龙虎啸天”壁图,忽然道:

“原来柳随风是如此轻贱他的部下与亲信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着轻蔑与不屑,莫艳霞一震,只觉早晨的阳光灰蒙蒙洒下来,这少年飞扬的眉和深湛的眼神,竟是……白凤凰几乎失声。“啊”地叫出来,稍定神来,才知道好似不是,但又怎会样子不同的人,神态如此相似?

不过司空血等全没有注意到这少年像谁。一方面也因为他们绝少面会过李沉舟,拜谒时更诚惶减恐,不敢面对他,又如何得知帮主的神容?单奇伤叱道:

“大胆!敢呼柳五公子名号……”

那少年当然是萧秋水。萧秋水道:“我不是奴才,我当然敢。”虽然他心里对柳五也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那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稳若泰山、形若行云的风度……萧秋水觉得他是他,自己是自己,不过更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好像现在是处于一个山洞里,他和柳五,一个是人,一个是野兽,一定要有所解决,也一定会有对决的一天。

——问题是,如果是野兽,究竟谁才是野兽?

——如果是人,谁才是人?

但是他还是看不过眼,要说话:因为他无法忍受柳随风如此轻贱他部下的性命。

——这岂不是也很像他哥哥萧易人?

——这是他最不同意他兄长的一点。

“双翅、一杀、三凤凰”,萧秋水也知道,这都是柳随风最精要的干部,就像李沉舟最重要的干部柳随风、赵师容以及要将“八大天王”一样。

——但是而今,“药王”死在浣花溪畔,“双翅”之“千里独行”左天德死于太禅之手,“冷风吹”应欺天也死于厅上,“一剑杀人”卜绝亦死在天正手里,他居然可以不顾,没有流下一滴泪,甚至不留下来俯首探顾,就走了,连一眼也不多看。

仿佛死人对他已经没有用了,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是的。权力帮而今只出动了一个柳五总管,已把武林中两大派实力的头领消除了:少林与武当,反抗的实力定必因此役而大伤元气,无法抗衡,但萧秋水更无法忍受的是,柳随风付出的代价:

这代价是他部属的生命。

——而他毫不珍惜。

仿佛这胜利是天赐的。仿佛这胜利就是必然的:仿佛这胜利就是应该的。

——可惜他不知道,柳五确是以为是天赐的、必然的,应当的,战局若落到他柳五的身上,胜利是命定了的。

——而且柳五也从不更绝不,为将逝或已逝去的人和事,多作喟叹或伤心。

——他认为喟息是多余的,伤心更无用,

可是柳五也不知道一些事。

——他没有听到萧秋水那声斥呵和那时的神情,因为那时他已经走了。他认为还活在大厅上的人,已不值得他柳五出手了。莫艳霞自会为他料理。

——如果他听到那一声责呵如此酷似帮主对他不满时的讥悄与讽嘲,无论如何,他都必定会下手杀了萧秋水,然后才安心走的。

可惜他不知道。

但是他离开浣花后,心里忽然有一道郁结,久久不能舒;好像自己有心爱的事物留在后头,忘了取回一般,偏偏他又想不起是什么。

但他没有回头。

风和日丽,天正好。

他想办法心情好。

何况一个年轻若他的人,居然轻易杀了天下两大门派的章门人,为了这件事,他觉得十分开心。

其实在大厅上的敌人,就算不全杀干杀净,他也觉得没有关系,他反而喜欢留下活口,谅他们已为之慑伏,知道对抗下去也无用了。

何况由他们惊惧的口中传出去,他的形象定必更为神化或夸张,他就可以更快地名扬天下。

他本来就己够出名了。

所以他心情很好。

何况日正当中,阳光真好。

他觉得阳光就像温柔而多情的女子的手,抚拂在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雄秀躯体上。

他相信昔年韩信斩杀大敌于沙场,必定也是这种感受。

所以他更快地忘了在离开浣花时那个郁结。

阳光映射得最灿耀,是在烷花萧家剑庐听雨楼,那一片飞檐上。

闪闪发光。

像无数个含着大志气的希望的人,在招着他们那些发光发亮的小手。

萧秋水继续说。而且是冷俏他说。连梁斗都感觉到他的人便了许多。本来热情得如火,可以融化所有的冰,忽又变得冷峻如冰,可以浇熄很多烈火。

“他的部下尸骨未寒,他就走了。”

莫艳霞听得不知怎的,心里真有一阵寒,且由脚底下冒上来。她一直没注意过这年轻人,现在她才注意到,这年青人,年轻得像她一般的年青人。

梁斗忽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萧秋水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尖刻。

因为他发觉白凤凰目如凤般眸子中,望着柳随风离去的门口,像那在门槛的阳光,脸上却有了阴郁的苦痛之色。

杀莫艳震,迅速撤退,是他们唯一可行之路。

所以他立即就出了手。

齐公子也是老江湖,他也立刻出手。

余杀、苗杀、苏杀、龚杀等五掌五杀也马上出手,此时此刻,他们只有一个敌人,也是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

权力帮!

五杀扑向彭门双虎,以及司空血、单奇伤,和被龙虎大师震得重伤的郎一朗。

齐公子和梁斗,目标则是莫艳霞。

莫艳霞心里虽有些凌乱,但她的武功,委实太高了。

她突然窜了起来,萧秋水只见她背后的长发,“法”地露了出来,她把长发一甩,披到脸前,贝齿咬住,拂尘化了千百道暗哭激射而出!

“锑”地一声,一道精光,莫艳霞半空拧身,拔出了剑!

她原本是白巾披发,如同观音大士的纱罩,但半空出剑之际,又有一种无比的决心与艳丽,好像一个美丽的女子,知道自己半空出剑是一个美丽姿态般自恃。

“叮”地一声,刀光一没。

刀打飞,“夺”地钉入墙上。

打飞的刀是梁斗的刀。

梁斗空手而退。

莫艳霞的拂尘,齐公子刚刚格开,挺剑又上。

“叮”地一声,剑又飞出。

“嗤”地插入墙上。

两招两剑,梁斗和齐公子都空了手。

就在这时“噗”地一声,嵌于墙上的剑又给拔了出来。

被萧秋水拔出!

他一招“‘长虹贯日”连人带剑冲了过去!

莫艳霞冷笑,反剑一压,顺剑而上,即可将萧秋水的胸瞠刺个窟窿。

可是她的剑势只使到压住萧秋水的剑身为止。

一股大力,已由对方剑身倒涌了过来。

莫艳霞从来没有遇过如此浩荡的巨力,它消解了自己递出去的劲力,又撞入了她的五脏六脉,莫艳霞心道见鬼,运力又催。

她不相信萧秋水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功力。

这功力简直不在天正大师的“大般若神功”之下。

可惜她出锗了。

萧秋水的功力,不仅不在天正之下,而且若论内力之浑厚,连天正都比不上。

也许只有武当的铁骑、银瓶,以及少林失踪已久的奇僧抱残等可以相比美。

要是她一觉不妙,立即收回功力,或卸去劲道,以奇招巧战,不出二招,当可杀萧秋水于利剑下。

可是她心高气做,没有这样做,反而运功相抗。

这一下来,萧秋水功力虽纯,而且沉实无比,却不似天正的内劲之精纯及运用自如,大部分都耗在应用不得法上,而今莫艳霞要震开自己,内力便自动相抗,一旦汹出,无限舒畅,几竭力激出。

莫艳霞本以剑法、招式、变化、轻功见长,功力是较弱一圈,怎比得上萧秋水?

这一下来。不禁脸色大变,花容失色。

但此时两方功力,相互压制,互相克压,若一方猝然收回,必被对方内劲排山倒海,连同本身内劲回攻而致死,所以莫艳霞只好硬着头皮,苦撑下去。

内劲自萧秋水剑尖源源而去,莫艳霞的红唇不住抖着,身体抖着,连剑尖也抖着。

齐公子立即见出了端倪,大喝道:“此正其时,杀!”

梁斗没有劫。

他也看了出来,可是他不能下手。

如果一对一,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可是萧秋水牵制她在先,梁斗无法作乘人之危的事。

齐公子扫了梁斗一眼,飞身而起,拔刀。

拔墙上,梁斗的刀。

他以四指握刀,一刀斫出!

他可不是梁斗,如不杀白风凰,白凤凰就会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杀掉,这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齐公子使刀虽不似用剑一般纯熟,但一刀斫下来,刀势已够吓人。

刀未至,刀风已激起莫艳霞的头巾与云发。

刀锋已照绿了莫艳霞失惊的神容。

就在这时,“叮”地,声,一剑架住一刀。

星火四溅。

齐公子变色道:“你……”

虎口震麻,刀几乎震脱。

架刀的人是萧秋水。

就在这时,莫艳霞一翻身,“刷”地划了三道剑花,狠狠地盯了萧秋水一眼,眼色里也不知是怒是怨,“唆”地飞掠出去。

这一战对萧秋水来说,很是重要。

因为他看见了柳五,一刹那间,在他闯江湖的决心和有大志而无目的的历险中,一下子,有了个前面的入,他可以去追赶,可以去超越,可以去作借镜。

而不是榜样,或学习的对象。他有一天要击败这个人,而不是拜他为师的孺慕之情。

另外他放了莫艳霞。

因为莫艳霞不是败在萧秋水手里,而是败在“轻敌”的手里。

莫艳霞在巨飓股的功力下求挣扎,在刀光下失措,那坚强,就像唐方,只要有一丝丝像唐方,萧秋水就不忍杀,就不愿杀。

外边日头正好,可是唐方——唐方,你在哪里?

——我想你,唐方。

萧秋水的心,又隐隐抽痛起来。

——那被他一剑挑开脸纱的女子……

莫艳霞发中白纱扬动……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才不顾一切,放了白凤凰。

就算再来一次,萧秋水也会这样做,他没有后悔。

何况他从不杀女子。

每个剑客都有他的原则,不必问他为什么。

有些剑客不见外人,只杀人。有些剑客只交朋友,不应酬。有些剑客只伤人,不杀人。有些剑客只杀人,不伤人。这都是他们的原则。

莫艳霞虽没有死,却受了伤。

伤虽不重,但已不能再战。

何况她也不想再战,她立刻就走。

她已掠出了剑庐。

受伤的身予,紊乱的心。

错愕的脸,诧异的眼神!

齐公子实在不明白这青年在干什么。

他没有空问,也没时间等,萧秋水已垂首把剑双手呈递给他。

他飞快接过剑,把刀丢还梁斗——五杀与单奇伤等人那边的战局,还要他去料理。

何况他也心知肚明,要不是萧秋水力挽狂澜,他和梁斗,十招之内,就得要遭了白凤凰的毒千。

单奇伤、司空血,郎一朗以及古同同、许郭柳跟余杀、苗杀、苏杀、龚杀、敖杀等五人,正以一对一,打得难分难解。

彭门二虎“断头刀”古同同、“七旋斩”许郭柳力战余杀、苗杀,显然力不从心,朗一朗因被龙虎大师震伤肺腑,力斗苏杀,力有未逮,单奇伤独战龚杀,却占尽上风,司空血也把敖杀打得甚为狼狈。

但是曲抿描、曲暮霜一加入战团,一个助龚杀战单奇伤,一个辅敖杀斗司空血,局势便扳了过来。

单奇伤、司空血等五人可谓尽失先手。

齐公子运剑飞去,权力帮本己失势,怎堪齐公子剑光一击?

就在这时,迎空一道剑光飞来,正好截住齐公子。

“当”,两剑交加,两人各跃丈外。

齐公子前襟被划破,他的漱玉神剑发出如玉如雪的寒芒,他森冷地注视来人。

来人是屈寒山。他淡淡地笑着,三络长髯,无风自动,手中剑忽折为二。

他弃剑,掌中又神奇般多了一柄剑。

齐公子冷笑道:“难怪人说屈寒山双手百剑千招万影,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他笑笑又道:“剑王只剩下了一只手。”

屈寒山微笑道:“真是用剑的高手,一只手就够了,何况……”他注视齐公于手中剑,好像看一位美丽女子般温柔。

“好的剑,一把就够了。”

齐公子也看着自己的剑,神情就像一个领袖群伦的人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助手一般坚定。

“这确是好剑。如果它杀不死你,错在用剑的人,不在剑。”

屈寒山也似吁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如果我死了,死在漱玉神剑下,也算值得的。”忽然目光杀气大现,毅然道:

“如果死的是你,我将把剑与人同埋,决不再用。”

齐公子抱拳道:“谢谢。”

屈寒山垂剑道:“请进招。”

这两人都是剑法大师,一是白道名宿,一是黑道高手,为人都千变万化,难以捉摸。

但他们现在所说的,都是至诚的话。

他们不是对人诚,而是对剑诚。

惟诚于剑,剑亦诚于人。

所以他们才是剑中英豪。

梁斗扑出的时候,“鬼王”阴公拦住了他。

“鬼王”的武功倏忽奇幻,时似幽魅般闪动不已,正是闻者丧胆的“活杀十八打”。

梁斗只以双掌招式在对拆着,一直没有出刀。

一旦出刀,不知生死。

他的刀一出,敌人不死,自己便有危险。

人要出手,便得全力以赴,这样才可能把强敌击倒,否则留三分退路,也等于只出七分力,对方若是高手,这三分便往往要了自己的命。

一旦全力出手,不能命中,却是连一分自保的力量也没有了。

所以梁斗一直迟迟没出手。

没把握的事,除非必要,否则还是不要常常做的好。梁斗平实,他的刀平凡,但他的人更是沉实。

萧秋水猝以深厚的内力,击败了莫艳霞,正想上前帮忙,却碰上了“火王”祖金殿。

他听说过滇边与苍山之役,他哥哥萧易人及“十年会”之所以一败涂地,祖金殿可说是祸首,诛杀祖金殿、屈寒山、康出渔等人,早是他心头夙愿。

他一出手就下重手,但是祖金殿有鉴于前,连莫艳霞尚且内力不如这少年,自己何敢攫其锋?忙避去掌力,连用火攻。

萧秋水武功,连康出渔尚且胜不过,如何是祖金殿之敌?但他内力深厚,潜力发之不尽,他见招创招,随机应变,以浑厚掌力,打得攻来的火焰摇摇晃晃,几明几灭。

祖金殿也忌其内力,一时夺不下萧秋水。

这时候,厅内八个战团,打得正酣。

第十五章 别离良剑·相见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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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五喘息。他发出了那一击,搏杀了和尚大师,但他要调息。

他们交手仅仅三招。

这却是柳随风出道以来,最凶险的一役。

和尚大师的禅杖,兀自在土上嗡动不已。

火势愈来愈猛,顷俄间萧秋水等便得葬身火海。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些不该在此时想起的东西:

——人将死时,是不是都会想起一些他不该想起却又偏偏想起的东西?

萧秋水想起的东西,居然是——花瓶。

就是那只受帮助的佃农所送来的花瓶。

萧秋水临走时匆匆,是要杀出重围请援,他临走时,因舍不得剑庐,上上下下都看过一遍,才甘心离家而去的”

而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这大厅上的花瓶,并没有插花。

自从发生了秭归镇与权力帮的铁腕神魔冲突后,唐柔的死,使萧秋水没有心情买花携花回家。

这不是插梅花过春节的时候,萧雪鱼也不在家,所以瓶里一直没有花。

而今这些纸花是萧夫人亲手做的——正如萧秋水的衣服,也是萧夫人亲手裁的,那都是特殊的布料跟纸料做的。

然而萧夫人不做纸花,已两三年——浣花剑派日益壮大,萧夫人助夫成事,哪还有当日做女孩时的闲情逸致?

但是现今的纸花是萧夫人亲手裁做的——萧秋水离开时,权力帮已十面埋忧,萧夫人且受了伤,怎会有可能还有心思制花?

这说明了只有一个可能——纸花里有秘密。

萧秋水心中一明,抢步过去,拎起了花。

众人都知道,这年轻人确有过人之能,且看他作什么来着?

唐肥却颇不顺眼地调侃道:“嘿,大火中还要看花,难道看花可以救火不成?”

铁星月怒叱:“你少说话!”

唐肥冷笑道:“你少吃我的饭!”

铁星月一时哑然——他没有钱,确是常常白吃唐肥的饭菜。

这边萧秋水也不理会,拆开花瓣,趋近端详——

花瓣中果写有字:

“左转花瓶。”正是萧夫人亲写的字。

萧秋水立刻旋转花瓶,发现花瓶紧贴石桌。

三次旋转后,石桌忽然“嘎嘎”移开,出现了地下一黝洞。

洞口极狭,但洞深不知何止。

这时火舌已卷近,众人无及多虑,望向梁斗,梁斗道:“可是萧夫人手笔?”

萧秋水道:“是。”

这时火势已至,众人聚站在一起,已无进退之地。

梁斗道:“我们下去再说!”

当先跃下,只听“噗”地一声,已着了实地,只听梁斗仰首叫道:

“下来。”

声音空空地传了开去,众人方知洞穴看似高狭,但里中横衍甬道颇多,才得传音回声,故逐个跃落。

众人脚踏实地后,发于地穴虽比外观宽大,但仍觉拥挤,左右各有狭穴,心须俯身贴膝方得行,梁斗问:

“这地方你可曾来过?”

萧秋水戚然答:“我还是第一次知有此穴。”他自小好玩,但父亲及其严峻;犹受庭训,不敢嬉游至大厅上来,而今悟得此地,仍是平生首次,还不知故了个该不该的事。

梁斗怕黑暗中遇伏,但久留于此,空气燃尽,在穴中也必窒息,于是道:

“我先去探探。”

当下问左边狭穴推进,齐公子不放心,道:

“我也去,又怕众人跟来,道:

“我们呼唤才跟上来。”随手一晃,拿出火摺子,照着前路,向前爬行。

这下唐肥可惨了,原来她身躯极是肥硕,刚才她挤下穴口时,已甚是不易,穴口也被挤破了些许,但穴口仍以水泥铺上,以饰耳目,唯今之地穴仍坚硬地底岩石,根本不能运功推开,这下她可进退维谷了。

过了一会,只见火光渐亮,梁斗、齐公子又退了出来,两人一身泥泞,显然爬行得甚是不易,林公子好洁,早已皱眉,问道:

“怎样了?”

齐公子摇首叹气,梁斗若笑道:

“唯有察望另一端了。”振起精神,义要推进。萧秋水忙道:

“梁大侠,请让在下先请。”

梁斗本要拒绝,回心一想,也是好的,因为萧秋水毕竟是浣花剑派的人,一旦遇上,可免误伤,而且他较年轻,身躯伸缩自如,于是笑道:

“好是好,但不要叫我大恢,叫我老哥哥便可。”

众人见他身历险境.犹如此气定神闲,不禁暗里佩服。原来梁斗虽是一方大侠,但在丹霞别传寺中一役,惺惺相惜,已在丹霞结为兄弟,故梁斗不许萧秋水称他为“大侠”。

萧秋水当下匍伏前往,唐方正在劝勉唐肥,不要心存恐惧,林公子性本好洁,但一见萧秋水冒险犯难,便抢过齐公子手上的火摺子,前往探路。

铁星月、邱南顾也抢着要去,梁斗知这两人忙多帮少,当下制住。

萧秋水、林公子爬入穴中,伸长手臂以火摺照亮,只见前面圈圈连连,都是石壁,看来甬道甚长,只怕得匍伏而行一段时间,前面不一定有出路,两人心中俱是惶然。

两人爬了一阵,后面铁星月等吵架声渐远,又过一会,反似从前面传来,萧秋水心下惴然,以为又回到原来之所在,后来才知是石穴中的回音作用所致。

又过一阵,石壁渐宽,而且壁顶豁高,上面形形式式的钟乳石,千奇百怪,各形各状,萧秋水等知有出口;甚是喜欢,正想回去叫人,忽“叮当”一声,踢到一物,用火摺子照近一看,悚然一惊,“突”的一下,火摺子已燃尽,熄了,四下登时一片黑暗。

林公子摸遍衣襟,再也找个到火摺子,倒是摸到衣衫上一团又一团湿黏黏的泥泞,他索来怕脏,不禁有些气急,却听萧秋水竟然抽泣起来。

他素来服膺萧秋水,武功虽高,但十分敬重这敢作敢为的老大,而今竟听萧秋水竟呜咽起来,大为错愕,骇问道:

“老大……什……什么事?”

隔了半晌,萧秋水硬咽才告平息。只听萧秋水忍悲道:“那是家慈的饰钗……”

说着“花”地一声,亮起了一把火摺子,林公子初见萧秋水满脸泪痕,再趋近一看,只见一妇女饰物用的金钗,想必是萧秋水睹物思人,而且推测出父母终脱重围,从此处遁出,心中悲喜交集,一时忍不住竟哭了起来。

萧秋水抹去眼泪,因手掌沾泥甚多,一时脸都涂得花黑黑的,振起精神道:

“我们再往前寻去。”

林公子点点头,旋又犹疑道,“后面的人会担心,还是先叫他们过来。”

萧秋水颔首道:“也好,”心知林公子也担心自己,笑道:

“我哭归哭,如此节骨眼上,不会有事,也不敢妄生事端的。”

林公子这才比较放心。

萧秋水寻亲心切,继续往前探索。林公子则返后唤人过来,不一会大家都齐集了,独有唐肥塞在洞里,进退不得,要劳铁星月在后面推邱南顾在前面扯,才勉强推进了一些。

出得了窄穴,唐肥几乎被挤得变了形,气喘呼呼。

大家跟萧秋水会集在一起,洞穴较大。又阔又奇,石壁有千奇百怪的石乳.可容三四百人齐集。又过数处,脚踝浸水,原来地穴斜倾,穴中都灌了水。

而且水流是流动的,显然还有出处。

萧秋水等缓缓推进,水流渐已及腰,浑身透寒,个住抖哆。

水流向哪里呢?

大家浸在冰一般的寒水里,跟刚才在烈火边沿的情形,又大不一样,谁也没有多说话。

就在这时,洞壁又渐渐下降,洞穴又渐合拢,狭小,唐肥的恐惧感又来了,大呼大嚷:

“这死地方,这鬼洞穴,我才不来呢……我才不走!我死也不要走!”

话未说完,“吱叭”一声,抚股跳了起来,众人吓了一跳,原来她屁股还缠了条水蛇,蛇仍噙住她的股肉下放,铁星月一把抓住,把蛇摔死,幸亏这蛇毒性下大,唐肥功力又深,自无大碍。

唐肥气吁吁不住咒骂,曲暮霜、曲抿描劝慰,她都不听,左丘超然看不过跟,阴森森地加了句:

“这里恐怕不止有蛇……”

唐肥瞪着铜铃般的大眼,问,“还有什么?”

左丘超然拉长着脸,眼睛向上一翻,舌头一伸,怪声道:“还有鬼哟!”

唐肥一声“我的妈呀”,忙跟着诸人走,原来她天不怕、地下怕,最怕的就是鬼。曲家姊妹自然也甚怕,相偎着往前走,怕谁要是走得后,会被妖魔鬼怪攫走。

这下急行,洞穴更窄,众人俯首而行,忽地头顶“哧”地一声,一物刺下,“嗤”地激起水花,众人四散;护身戒备,却见那物并不移动,定睛一看,原来是禅杖杖身,刺入土中,杖尾及水面。铁星月怒道:

“好哇,竟敢暗算老子……”

梁斗摇首道:“不是暗算。”

齐公子以手掌拍拍壁顶泥岩,道:“这泥岩相隔颇厚,对方听不到我们在这儿,若施暗算,也下会如此失算,全无准头。”

梁斗道:“那么以禅杖贯穿至此的人,功力之高,非你我所能及。”

齐公子脸上优惑,但因火摺昏黯,看不出来:“正是。”

邱南顾问道:“那上面的人,为何无端端插下这禅杖下来?”

齐公子苦笑道“我不知道。”

梁斗笑道:“既想知道,何不掘下泥土,冒上地面去瞧瞧?”

众人知能重见天日,十分欣喜,七手八掌,敲击拨扒,意图破土而出。

和尚大师的禅杖,不再颤动,变得硬冷的生铁,僵死在那里。

正如和尚大师的生命。

柳随风的喘息已平伏。

他的淡若春水的眼睛,忽然炽热起来,像傲拗不可一世的诸侯,在攻陷城池时高举干戈的那种狂热。

他的人本就高傲,向来神色淡然。

而今却完全变成了人世的猖狂。

这一战,他知道,已足以名动江湖。

李沉舟最名动武林的一役,是同时间搏杀魔教教主“鬼手十八翻”江烧阳,以及白道武林盟主“谈笑一剑”高幸伤,那一役奠定李沉舟牢不可破的地位与名声,从此无人敢夺其锋!

今天他却杀了南少林的第一高手,和尚大师。

柳五此刻不是想到了名、利、地位、权势……

而是想到了李沉舟的一双眼睛:

……带着淡淡的倦意,轻轻的忧倡,宛若远山含笑迷檬,但又如闪电般动人心魄……

——那感情的、无奈的,而又空负大志的一双眼神!

事情发生得大快,待已定局时,已无可挽救了。

天目神僧和地眼神僧,就是这样的感受和心情。

他们俩都同时跑下来:和尚大师死了,他们身为福建少林监护长老,居然眼睁睁看着他死。他们心里都有着同一种感觉:

血海深仇!

莫艳霞说话了,她是柳随风一手栽培出来的人,自然懂得这个时候该她说话:

“和尚大师死了,柳五公子已战胜。你们不听是他亲口答应过的吗?”

莫艳霞笑笑又道,“若你们想以车轮战术,那也是可以。”

天目,地眼二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是出家人,而掌门人的确答应过仅与柳五一战,其余人不得干涉,要报仇呢?还是不报!守约呢?还是不守:

柳五却笑道:“不必了。诸位的深仇大恨,还是一并来料理吧。”

——他本来用话稳住和尚大师,万一搏杀之后而负重伤,即求退身。

——而今局势已不同了。

——他没有受伤,只是发出了那杀手锏,内力大耗而已。

——他的自信心,已至巅峰,自信还再杀得了两名老僧中任一人;而另一僧人,可叫莫艳霞绊着。

——剑庐已焚,火王、剑王、鬼王等即将赶到。

——至于孔别离、孟相逢、大肚和尚和萧雪鱼,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他决定就在这锦江楼畔,把少林实力,瓦解于尽。

天目神僧恨声道:“既然如此,纳命来吧!”

双目一睁,柳五如遭电击,全身一惊,天目神僧的“无相劫指”,十指倏挥,源源而出,每指都是凛厉的杀着。

柳五飞闪腾挪,在刹那间幻变出七种身法。

六种身法俱冲不出天目神僧的指风。

就在这时,柳随风忽然完全不闪躲了。

指风袭入柳五要穴,但柳五的身子,似腐朽了一般,又似柳絮,强力的劲风打过去,不过激起荡荡而飘,全失去了效用。

柳五的神情与身影,也如韦睿临阵,轻袍缓带,乘舆坐椅,轻舒慢捻,是武学中至高境界:以缓赶急,以慢打快,以后夺先,以静制动。

天目神僧的指风,一时受挫,但另两道指风,却令柳五不再从容。

地眼大师的“参合指”。

地眼以食指代天,中指代人,无名指代地,打出“参合指”,专破内外家罡力的“无相劫指”,遇到柳随风毫不着力的“柳絮身法”,也许无用,但“参合指”虽如断絮续至,柳五也不敢硬受一指。

他想用正宗内外家功力相接,又怕“无相劫指”的截断真气,锁断命脉的指力,一时间两面应付不过来,俱不讨好,左细右支,渐落下风。

莫艳霞原是要截住地眼大师的,但她已受伤。

她根本截不住这少林高僧。

而“东刀西剑、别离相见”两人却截住了她。

莫艳霞的长发披下来,她的脸靥如花。

她的剑光也如花。

她一剑七招,一招七式,一式七变,一剑刺出,是有三百四十三个可能,而她每次出手,至少七剑。

白风凰莫艳霞在江湖上,有人称“白衣观音”,又有人叫她做“千手百臂毒观音”,便是因她的剑法而起。

孟相逢一剑架住了她的剑。

孟相逢的剑就叫“别离良剑”。

莫艳霞发出一剑,他也发出一剑;莫艳霞发出很多剑,他也发出很多剑。

总之他的剑都是相逢的,每一剑都与白凤凰的剑碰上了头,井架住了她的剑势。

而孔别离就趁此狠命攻击。

他的刀是分离的,一刀砍中去,手中,手断,腿中:腿断,剑中:连剑也断为二。

孔别离的刀就叫做“相见宝刀”。

“别离良剑”是为相见,“相见宝刀”乃因离别,所以宝刀良剑,一旦配合,天衣无缝,而且缠打周密,无瑕可击。

莫艳霞著在平时,她武功远不在红凤凰之上,但也决不在宋明珠之下,自轻易可以取胜,但而今受内创,力不从心,身法腾挪大受阻滞,别离良剑一剑幻似一剑,随影附身,相见宝刀,刀刀断斩,白凤凰大感吃力。

大肚和尚见剑庐火光冲天,心里惦念萧秋水等之安危,心同此理的萧雪鱼也担心家里情势,见大局稍定,即往听雨楼奔去。

大肚和尚走得几步,萧雪鱼连忙叫住:

“喂,和尚,抄小径走。”

大肚和尚原是萧秋水至友,交谊最深,情份最久,曾数次到过剑庐,萧雪鱼自是认得,于是唤之打从小径赶到剑庐。

他们却不知道,萧秋水等人,就在他们的脚下。

柳随风在少林两大高手间游斗,天目、地眼二人,一时还夺之不下。

他一共有三招杀着。

这三招杀着,柳随风极少使用过。

连李沉舟,都不知道柳随风的杀着是什么;他曾跟柳五笑道:“若能知道你三式绝招,我愿拿半壁江出跟你换。”

柳五自然不敢换。他答:“我不要江山,却要跟大哥打江山。”他素称李沉舟为“大哥”。

适才杀和尚大师,就是其中一道杀手。

和尚大师己瞧出蹊跷,但未及说出端倪。

他还有两道杀手,但是一直未能出手——天目神僧的“无相劫指”,地眼大师的“参合指”,一直逼住他的精气神,甚至侵袭到他身体上每一个机能。

他一定要腾出机会。

——既然没有机会,他就要创出机会。

——这两名老僧,决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

——连杀少林三大僧,加上今日手刃太禅,实在是人生快事。

他突然之间,人向天目神僧扑去。

天目神僧见来势如长空搏兔,一惊,全力出手。

就在这时,地眼大师也看见柳五向自己飞扑而来,鹰击长空。

地眼大师的“参合指”也全挥出。

但是柳随风既没有左攻,也没有右袭,他人还在原地,他以天竺的“多影无幻大法,,攻袭二僧,自己却蓄势发出必杀的一击。

——这一击成或败?

他已没办法知道。

因为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双脚,被人扣住。

他的双足如钉子一般,牢吸在地上,但地面上却蓦然伸出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脚。

柳丘立时跃起、拔起、跳起,又运力弹出、踢出、踹出,但是那一双手的功力,竟是深沉不可知的,就似钢箍一样,跟大地同袤阔,而要开启也只能浩叹恨地无环。

柳五双足钉扣死了。

就在这时,刀光一闪。

平凡刀光。

青衫白袜黑布鞋。

刀快,人平凡。

柳五也听过“大侠梁斗”这名字。

他手里淡青一挥,那淡著黛眉的刀光,立时迎了上去。

平凡的刀芒立即黯淡。

坦白玉般的剑芒大现。

柳五闪电出手,食、中二指,挟住剑光。

但在同时间,三道光芒同时打到。

一道准、疾、狠:邓玉平的剑锋。

一道急、奇、快:林公子的剑尖。

一道如花的事物,在他面前展开——

唐肥的唐花。

在这一刹那间,柳五居然把这三件无可抵御的武林绝门武器都挡下了。

但他己无法接得住“无相劫指”与“参合指”。

在这瞬息间他一共中了九十一指。

他仆倒下来,就看见拿住他的脚的人。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见到这个人,可是没想到那么快,而且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他也没料到这人给他造成的压力有那么大,有那么快,而且那么致命,他现在所承受的压力,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那人当然就是萧秋水。

第十二章 琴·二胡·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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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战之下,祖金殿阴狠歹毒,而且烈火熊熊,萧秋水确穷于应付。

祖金殿吆喝一声,“呼”、“呼”、“呼”二团火焰,竟串连在一起,如一火棒般,向萧秋水没头没脑地打到!

萧秋水情急之下,连削二掌,“叟”、“叟”两声,两团火光顿灭,萧秋水的气功,何等犀利,祖金殿的“阴火”,水浇尚且不熄,但萧秋水掌风一激,“阴火”顿灭。

只惜萧秋水出掌却不够周密,灭得二火,还有一火焰已避不及,当胸撞到。

萧秋水情知若给此火炙着,不死也难活,但情急问也顾不了许多,双掌一合,硬把火团抓住,想撑得一时,以免立毙。

不料火团被他一合,立时熄灭。原来他内功高张,绝不在武当铁骑、银瓶、少林抱残、大水老人、丐帮帮主裘无意之下,与少林掌门天正、武当掌门太禅,可谓并驾齐驱,难分轩轻。而今他惊惧之下,内力倏转,双掌如寒极之冰,“阴火”顿灭。

祖金殿眼见得手,却又被萧秋水破去,勃然大怒,但对萧秋水内功,更大为戒心,绝不与之硬拼,一有空隙,即行抢攻,萧秋水只要一个不留神,就要丧在他的火攻之下。祖金殿这是“以逸待劳”。

这时忽听挣琼几声,又有二胡幽怨,笛子悠扬,吹奏几声,便是国乐中的“醉打金枝”。

这“醉打金枝”,清韵无限,萧秋水闻之为这一情;登时不再那么惶惶惊惊,转为潇洒应付。他内力深厚,潜力无限,一旦从容,功力易为掌力,内息化为拳风,甚至提气为轻功提纵术,运气成指劲,出手迅疾,变化万千,祖金殿一时忙于应付。

萧秋水打得正酣,跟“醉打金枝”的乐曲配合在一起,节奏、意境、气态莫不沛然。祖金殿的火攻,莫不给他醉态盎然般的指东打西,打点得七零八落。

只听乐音一转,琴声交响,如马作的卢,笛韵一起一提,跃伏不已,二胡由幽怨转而激扬,正是乐中的“春郊试马”。

萧秋水精神大爽,使拳左冲右突,用掌穿花蝴蝶,祖金殿大汗淋漓,应付不过来,一个翻身,飞了出去。

萧秋水试骑意畅,正要追击,忽然挣地一声,弦绝韵灭,二胡、笛于也音绝神余,萧秋水一怔,只见大厅内飞落之袭飘飘衣袂,萧秋水道:

“是你们?”

捧琴的白衣少年温艳阳道:“便是我们。”

萧秋水道:“我们已见着了三次。”

执笛子的黄衣女子江秀音道:“只怕以后还有相见。”

萧秋水茫然道:“你们是敌是友?”

拿二胡的黑衣登雕梁叹道:“何分敌友?”说着缓缓自二胡中抽出黑水一般漾亮的窄细长剑,道。

“你亮剑吧。”

萧秋水手中无剑。

他还是问了一句:“昔年‘九天神龙’温尚方。是你什么人?”他问的是那白衣少年。

昔年“九天神龙”温尚方,号亦名艳阳,武功盖世,纵横江湖,却因妻子在旁赌气而至心神大乱,被敌人所击倒。温尚方当时年青俊秀,与这白衣少年容态颇有近似之处,用的也是“琴”。

温艳阳却淡淡笑道:“我是他么?”

萧秋水大惑。

江秀音突道,“亮你的剑!”

萧秋水一愕:“斩什么!”

温艳阳暴喝道:“斩琴!”

“刷”地一声,自琴背抽出如一泓莹水的长剑,“霍”地一刺,剑身迎风抖直,闪电刺出!

萧秋水却无剑。

就在这刹那间,他顿悟了“无”就是“有”。

他气穴一冲,以手作剑,“嗤”地一声,一道剑风,反斩了回去:

“叮”一声,竟是兵刃交鸣之声,但又煞是好听。

萧秋水一出剑,登雕梁和江秀音也动上了手,三道剑光,啸啸不绝,一剑快过一剑,剑剑相连,又剑剑交击,响成音乐一串,丁冬不绝。

萧秋水以手作剑,——挥拨招架。

笛子、二胡、琴三人剑法又是一创,右手使剑,左手乐器,时剑与剑交击,乐器与乐器交碰,发出极其亮丽的乐韵,萧秋水。已战且聆,渐已被剑风、乐韵包围。

萧秋水渐已不敌。

又过一会,笛子、琴、二胡又是一变,乐器变作剑使,剑身反而在空气间激荡,发出乐音,时剑身与乐器交击,发出清韵,竟是一首曲子:《依稀》。

依稀,依稀……

依稀是当年。

依稀是昨日。

依稀是那失却的情影,咫尺的眼神……

依稀是天涯的分散,遗憾的眷恋……

依稀是……

依稀。

忽听“啸啸啸”之声,三支剑尖,已抵住他的咽喉、盾心、胸膛。

“格格格”三件乐器,已搭住他双手和下盘。

萧秋水没有再动。

他败了。

他曾与琴、笛子、二胡这“三才剑客”,决斗三次,分别在桂湖、丹霞以及这烷花剑庐决战过,但三次格斗,无有不败。

他无言。

然而那“依稀”乐韵,犹在心头。

只听温艳阳缓缓把琴扬起,叹道:“你还是未能忘……”反手一剑,闪的一下,剑已收入琴底。

萧秋水茫然问:“你们究竟是谁?”

三人还没回答,萧秋水忽听一下击鼓之声。

击鼓一过,一清脆悦人的女音唱道。

“郎住一乡妹一乡,”

萧秋水心头大震,莫可形容,全身一阵抖,失声叫道:“唐方!”

只听那越岭嘶秋的女声继续唱道:

“山高水深路头长;”

萧秋水跳起,心头喜悦如千头小鹿急撞,叫道:

“唐方!”

就在这时,三才剑客出剑。

剑快、音韵更快。

剑是“天地人”合击。

乐是《十面埋伏》。

但是萧秋水没有听见。

他耳边只听到唐方的歌声。

那歌是他心里千呼万唤的无声。

一定是她!一定是唐方!

只听那女音清亮地唱下去:

“有朝一日山水变,但愿两乡变一乡。”

萧秋水不管了。

他气贯丹田,吐气扬声,一双手,都是剑,十只手指,都是剑气,跃马黄河,剑气长江!

他一剑快过一剑,对二胡、笛子、琴的乐音,都充耳不闻起来,只听见那唐方的歌声,要击倒前面二个人,赶快见着唐方。

只听“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连响,萧秋水手脚展动,也不知与对方交了多少剑,对了多少招。

这是他第四次与三才剑客交手。

这时在他心神里,那三才剑客所带出来的音乐,再也不成音调,《十面埋伏》,已困他不住。

歌声一绝,换作了击鼓之声。

鼓声呜哆,鏖战未休。

击鼓的人是谁?

——有人正击打扬琴。

正是《将军令》。

将军上马。唐兵留客。

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

萧秋水的人,回到了“神州结义”时的大风飞扬,快意长歌;他的心,也恢复了饮马乌江,搏杀铁骑时的神飞风跃。萧秋水的剑,也依稀如昔日纵横无虑,长江决杀的意境。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唐方,唐方。

——唐方!

《将军令》骤绝。——人在,将军呢?

马呢?烽烟呢?——还有唐方呢?

萧秋水稍一定神,只见江秀音、登雕梁、温艳阳三剑齐折,断于地上。

萧秋水几个敢相信双手破三剑,是他一手所致。

——这三人究竟是谁?为何武功一次比一次高?又不肯伤害自己?且一次一次地找自己比剑?

半晌。

登雕梁艰涩地涩笑,“好剑法。”

江秀音露出贝齿笑道:“我们可以回去交代了。”

萧秋水茫然道:“交代什么?向谁交待?”

温艳阳没有回答,却道:“你胜,因你忘情。”

萧秋水又是一怔,温艳阳义道:

“不过,你是因为情忘情,而不是高情而断情。故难为剑雄,亦不为剑客。因剑客无情,剑终为情所断。”

萧秋水如冷水浇背,悚然一醒。登雕梁忽道:

“他不是剑客。”

温艳阳问:“那他是什么?”

江秀音抿嘴笑道:“他是侠客。侠士多情。”

萧秋水仍旧大惑,问道:

“请教三位是谁?”

这是他第四次问起。

江秀音笑嘻嘻地道:“我们吗?我们是狗熊;”笑着向萧秋水背后遥指,轻笑道:

“他们才是好汉英雄!”

萧秋水回头望去,一颗心喜飞上了九重天。

却正是唐方。

一时间,萧秋水没来得及看清楚唐方是怎么一个样子,飞步了过去,执着唐方冰冰的小手颤声说:

“唐方……”

唐方莞尔一笑,手就让他握着,置下了扬琴。

萧秋水一时只觉什么都没了意思,只有眼前才是好的。忽听乒乓砰砰的打斗声,返头望去,只见场中又多来了几人,“鬼王”、“剑王”、“火王”、单奇伤、司空血、郎一朗、古同同、许郭柳等都迅速撤走。

萧秋水见己方大胜,方才放下心来,向唐方真挚地道:“我见着你,心里着实欢喜。但是兄弟安危,却是不能不先顾到。”

唐方半嗔半笑,抽回纤腕,啐道:“初见到面,也不来……跟人家说话,第一句还是先谈兄弟的事。”

萧秋水以为唐方真要恼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不知先说哪一句话,急道:“我我……

只听一人大声笑骂道:“哈!这人见到咱们,也不认识似的,一个招呼也没打,尽拉着方姊的手扮鹅叫。”

另一人阴阳怪气地揶揄道:“人家久别胜新婚,正在谈情说爱、你吃不到的馍馍是酸的,凑个什么兴儿,还不赶快来帮把臂料理掉这班兔崽子!”

第一个说话的人心有下甘,回骂道:“什么吃不到的馍馍是酸的,分明是臭的硬的才是!我说呀.喝不到的酒是臭的,这才对!”

第二个人又反讥道:“我看算了啦。别人酒量如何,我小邱可不知道,你潮州屁王的海量,我可心知肚明,一杯酒下肚,两眼发青光,两杯酒下去,爹爹作亲娘,三杯酒呀——四脚朝天咯,这还是拜神用的小酒杯,要是用碗啊——哈——!”

第一个人大怒道:“你***臭小子,我酒量小,你妒忌呀?有本事就比我更小!”

第二个人嘿嘿冷笑,“咱们英椎好汉,怎么酒量比小不比大?!你要小,我伯你么?”

第一个人怒极反笑道:“比酒量小么?来来来,咱们就喝上三杯,看谁先倒!”

萧秋水几乎不用回身,已知来者何人,如此纠缠不清,又胡说八道,更歪理连篇者,天下间舍潮州屁王铁星月,福建铁嘴邱南顾还有谁?

萧秋水正要喜叫,忽听一人唤道。

“大哥。”

萧秋水一怔,只见左丘超然垂手立在一边,一脸惶然,疚歉之色。

萧秋水立即会意,笑道。

“左丘,所事有因,不必介怀。”

遂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左丘超然双目是泪,但笑容中也渐释然。

这时只听邱南顾反讥道:“三杯么?唉呀呀,太差了!要比酒量少,我比你少,一杯就倒了。”

铁星月素来比较冲动,叱道:“那是装蒜!好!你装醉,我也可以,一闻到酒味,我就倒也!”

邱南顾“嘿”地冷笑一声,头摇得像鼓浪一般,道:“不行不行,我才见到酒杯,便全身抽筋,口吐白沫,双眼翻白,舌头伸直

铁星月听得为之咋舌:“——死啦?!”

邱南顾道:“没死,只醉了,蠢材!”

铁星月跳起来怒骂:“呸!骗死人!醉了哪会这般难看相,分明是中了毒气。”

邱南顾笑得像只猴子吱吱乱叫,道:“对了!乖仔!我就是骗死人的!”

铁星月听得原来对方是骂自己,一捏拳头指骨,啪啪作响,道:“你想兀是不是?!欠揍久吧?我……我放个屁毒死你!”

一提到放屁,那是铁星月拿手好戏,邱南顾哪里够比,慌忙跳开,戒备道:“别放!别放!这违反侠义道德,武林公约!你放,我就吐口水——”

铁星月一听,也唬了一大跳,邱南顾的口水,也是武林一绝。正在此时,只听一个娇俏俏的声音问道:

“你们一个比酒量小,一个比放屁吐日水,真是孬种!是英雄好汉的,就跟老娘我比吃饭;”只听那女音喝道:

“敢不敢?”

只听铁垦月、邱南顾苦口苦脸齐声道:

“不敢——”

谁敢跟唐肥比吃饭。

正如没有人敢跟唐肥比肥一样。

萧秋水却不明白这狗熊一般“肿”,说话声音蜜糖一般甜的女子是谁。

他实在不明白,因何连铁星月、邱南顾这样难驯的人对这胖女子,此此服服帖帖。

——那只是因为萧秋水没有像邱南顾、铁星月一般,跟唐肥走过长路,相处过日子。

——铁垦月和邱南顾称这段日子为“苦难的日于”,连想都不敢想,回忆都不敢再回忆。

这时大局已定。权力帮的人猝然全数撤走。唐肥、铁星月、邱南顾、唐方、左丘超然以及两个白衣人——唐朋和林公子,全部来了。

——权力帮的人当然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句话。

——所以他们即刻退。

——柳五公子大概也想不到,在他走后,局势急遽直下,萧秋水又逃出了生死大限。

萧秋水见着林公子,很是喜欢。

“林公子。”

林公子喜笑得鼻头皱皱,露出两只兔子门牙:

“大哥。”

这时萧秋水忽然发觉,海南邓玉平、师叔孟相适,都不见了。”

——在白凤凰受伤前,柳随风出去后时失踪的。

只见唐肥眯着眼睛眼着他,那神情就像馋嘴猫看见了最可口的鱼儿:

“他就是你们的老大?”

钦星月咧嘴笑道:“货真价实。”

邱南顾也嘻嘻接道,“童叟无欺。”

萧秋水愕然道:“这是——”

唐方笑道:“我表妹,她叫唐肥。”

萧秋水微一颔首,唐肥却不理会。就在此时,萧秋水也瞥见了站在一旁、全身镐素的欧阳珊一。

萧秋水想到马竟终之死,心中暗暗叹息,要不是他们力促马竟终出手,也许他还不致于死,心中悔恨无限,涩声道:

“嫂子——”

却见欧阳珊一手中执一面薄鼓,现向他递来,萧秋水这才知道,适才《将军令》一曲,是唐方和欧阳珊一台奏的。欧阳珊一绰号“迷神引”,对奏乐自有所精擅,她用的兵器,也是一管萧刃。

只听欧阳珊一道:“这鼓原是马哥哥的,现在送给你了。马哥哥常说:‘配得用这面鼓的,惟有秋水兄弟。’你拿着它,也算了了马哥哥一,桩心事。”

萧秋水听了心中难过,接过了鼓,轻叩几声,果尔有金兵交击、上阵征战之声,心头一凛,仿佛马竟终坚定、壮烈的神情,怵在眼前。

萧秋水还想说什么,只听齐公子道:

“此处不宜久留,快退。”

萧秋水本来是来剑庐救援父母亲朋之危的,可是现今一人俱不在。心头一阵恻然。梁斗道:

“现下权力帮无疑己毁武林两大宗派少林、武当,十四大门派中,点苍、恒山、嵩山、昆仑、莫干、云台、主华、铜官、马迹、雁荡等十派被打得七零八落,单凭普陀、华山、天台、泰山四脉,绝非权力帮之敌,当今之计,我们必须通知白道中第一大帮——”

齐公子点头道:“对,丐帮帮主裘无意是个敢作敢为的人,加上

南少林和尚大师,北少林抱残和尚、武当长老铁骑、银瓶,应可与李沉舟等决一死战。”

梁斗接道:“还有武林四大世家。‘慕容、唐、南宫、墨’中,南宫已归顺权力帮,若慕容、唐、墨肯仗义出手,事情大有可为。”

唐朋道:“我唐门与权力帮,本就血海深仇,誓不两立。”

——权力帮先后曾狙杀唐家唐大、唐柔、唐猛等三人,双方互抢地盘,日益激烈,江南霹雳堂又靠拢权力帮,蜀中唐门日益孤立,故此两派决一死战之期近矣。

萧秋水接道:“那日我在川中,见权力帮人追杀慕容家的人,看来这两家也交恶无疑。”

齐公子点点头道:“那就好办。不过天下三大左道旁门望族中‘上官、慕容、费’,上官一族,也已加入权力帮。”

萧秋水大声道:“据我所知,费家的人决不会容上官族的人横行。”

——费家正是萧秋水外祖母一系,费宫娥平生疾恶如仇,当不会与权力帮狼狈为好。

梁斗道:“那我们现在就去联合丐帮与两广十虎等……”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劳九惨死、吴财瘫痪,改口道:

“……和两广那八位兄弟联合……”

萧秋水担心地道:“却不知孟师叔和玉平兄去了哪里?”

曲幕霜也醒起,疑惑地道:“刚才他们还在这里的呀!”

林公子突也记起,拍腿道:“糟糕!”

唐肥急问:“怎么了?”

林公子没耐烦地白了她一眼,道:“大肚原是跟我们一起来的,可是现在……也不见了。”

萧秋水喜道:“鸟鸟也一齐来了……”随而忧道:“怎么不见了呢……”

第十六章 锦江之水葬唐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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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五苦笑了一下,道:“你是萧秋水?”

萧秋水刚冒出地面,就看见柳五千变万化的身形。

柳五那时正聚精会神,对付天目、地眼两大高手,平时精细的他,也没料到地上会无端端冒出个人来。萧秋水便用自己的一只手,紧箍住柳随风的脚踝,加上唐肥、林公子、邓玉平、梁斗、齐公子等人配合攻袭,天目、地眼二人的指攻方才奏效。

柳五一说话,最惊骇无已的是天目和地眼。

他们的“无相劫指”和“参合指”,普天之下,中得一二指者,不死者鲜矣,而他们趁柳五失神之际,连击九十一指,柳随风到现在还笑得出,也说得出话来。

萧秋水看看柳随风,好久才道:“我暗算了你。”

柳五道:“这是事实。”

萧秋水道:“若不是暗算,我抓不住你。”

柳五道:“本来就是。”他额上汗珠烊洋下,但谈笑间不稍变色。

萧秋水道:“我们是仗着人多,否则也打不倒你。”

柳五笑道:“我倒了么?”他笑了笑又接道:“也许我现在是倒了,不过一会儿又会爬上来呢。”

天目神僧怒目一睁,道:“今日老僧要超度你,以祭掌门。”说着凸出中指,屈第一节,缓缓按下,向准柳五的“眉心穴”,指及一半,全掌通红,惟有中指白如封冰。

柳五笑道:“这是阿难陀指。”神色不变。众人一听,却大吃一惊,因“阿难陀指”,只要触中一下,无论是铁甲金冈,也难抵挡,必死无疑。内力上鄙睨天下的铁骑、银瓶二位真人,也曾在“阿难陀指”上吃过亏。惟“阿难陀指”十分难练,天目、地眼二人,内力浑厚充沛,苦练五十年,也只不过把指法练成,但出招无法迅速,一快则失去效力,所以在急速之对敌战中,几乎派不上用场。

而今天目神僧要用“阿难陀指”,显然已生了立毙柳五之心。

萧秋水难过地道:“你……”

柳五道:“你不必难受,我杀太禅,也是暗算,一报还一报,也没什么遗憾的;”柳五淡淡一笑道:

“何况……我毕竟还没有死!”

天目怒叱:“那你就死吧!”中指已对准柳五的天庭捺了下去。

就在这时,柳随风的脸突然全无血色,煞白一片。

他一张口,一口血箭,打在天目脸上。

天目眼前一阵模糊,柳五飞起,淡青的刀光,一刀割断了他的咽喉。

然后他力已竭,气已尽,倒下,地眼大师厉吼出手。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飞刺地眼大师背后。

地眼大师惟有回援,一出手挟住长剑。

那人弃剑,又换上一柄剑,剑刺地服大师脸门!

地眼大师心头一凉,又挟住。

就在这时,侧来一团大火,迎脸焚到!

地眼大师急退,袖袍一拂,大火都反卷了回去。

三人缓得一缓,地眼已看清前面两人,一人三络长髯,神貌俊朗;一人光头大耳,虎目虬髯。

正是“剑王”屈寒山与“火王”祖金殿。

齐公子一见苗头不对,立即出剑攻柳五!

他的四指神剑,出名的快,就在这时,白影一闪,齐公子的剑,直刺入了那白影的胸膛。

那白影正是白凤凰。

她一见柳五危急,奋不顾身闯去,惟孔别离。孟相逢一刀一剑,死缠不放,莫艳霞借力打力,忽然弃剑,孔、孟二人招势一空,莫艳霞掠至,但齐公子已下杀手,莫艳霞来不及制住,银牙一咬,以身躯挡住这一剑。

齐公子一呆,莫艳霞双指一戳,已夺下齐公子双目,足踝飞踢,喘在齐公子鼠蹊里。

齐公子惨嚎,仆跌狂滚。

林公子失色惊叫:“齐……”他只叫了个字,已出了七剑。

他七剑都被人架住,架住他的人也是使剑的。

乌衣帮帮主单奇伤。

梁斗本来不欲在此时搏杀柳五,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他的刀出手。

但一道刀光划成半弧形,“登”地挡了他的刀。

天残教教主司空血的缅刀。

余杀等五人,跟郎一朗和古同同、许郭柳交战起来。

唐肥、唐朋、唐方同时发出了暗器。

莫艳霞白色衣衫上都染了血,她一一代柳五接下,接不下的就以身子挡住。

铁星月、左丘超然、欧阳珊一、邱南顾,忽见一人大吼一声,飞拳卷至,正是“大王龙”盛江北。

邓王平一见场中大乱,他一矮身,闪电般迅游人人丛中,一剑就要结束柳五,孔别离和孟相逢也是同一心思。

但他们三人却发现在这大白天里,有一样阴灰灰的东西,不但接住了他们三人的攻击,还反攻了他们三道腥臭的阴风。

三人退避跃开。就在这时几件事情同时发生了:

柳五忽然不见了。

萧秋水、曲暮霜、曲抿描扑向齐公子,扶住,齐公子却已死了。

莫艳霞浑身浴血,倒地身亡。

——这时全场高手,无一不在此役中全力施为。

——最令人怵目惊心的,是权力帮为救柳五的前仆后继舍死忘生!

柳五在剑庐,一杀太禅,就飘然离去;不再关心部属的生死。

——也许他是认为大局已定,胜利在握,已无需多费心思,亦不必为已逝者伤悲。可是而今这些人,却抛头炉、洒热血地为他拼命,这是为了什么?

萧秋水不了解。

柳五去了哪里?

——莫艳霞却是为了他而死!这时局中情势甚是混乱,但是明显的,权力帮占尽下风。

夭目神憎咽喉虽断,但居然未死,圈i了起来,一指打了出去!

火王与剑王,两人全神贯注,苦战地眼,夭国一指打到,火王一条火棒似的手臂一格,“喀”地一声,时睁骨骼被天目神僧一指打碎。

但人王祖金殿的火也喷到天目神僧脸上。

天目神僧倒地时,脸孔已被火烧焦。

地眼大师的“参合指”源源而出,又打断屈寒山一柄剑。

夭目倒地而殁,地眼怒急攻心,一口气连攻数指,剑王火王齐被逼退,地:巨大师扶起天目,夭目已然毙命,而屈寒山与祖金殿也藉此时机逃遁而去。

林公子的“刀剑\一剑快过一剑,一刀快过一刀,单奇伤咽;里是他的对手,司空血的缅刀又毒又狠,力”上他残缺而练成的奇招,却被梁斗一一化解;盛ili、转眼已气呼累累,铁星月跟他硬拼硬,左丘超然却不住以擒拿困缠,欧阳珊一、邱南顾二人却乘虚夹击·

最惨的是目;一朗与许郭杉$、古同同三人,他钉:的对手共有五人,是“朱大天王,,的重部:余杀、苗杀、苏杀、龚杀和敖杀……;一朗外号“干手螳螂工,,但他早先已被少林龙虎大师震伤,他的螳螂拳法,最重腰马胁劲,而今因伤,大打折扣。

圄。一朗一心只想杀出重围,但势不可能,他们原本冲入救人,一念朽!五曾在tlfj帮替他”]ta情,有不杀之恩;二是想救柳五以立功,以为“人工”、“剑王,,、“鬼王,,三大天王在,局势必稳得下来,准知:叔子宁、手,那淡青衣衫的人、白衣年轻剑手、刀剑交,=的两名中年人、那痴肥的女子等人,都是高手,郎一朗悔不当初,早知不来也,使出“百步螳螂拳”浑身解数,想脱困而出。

对付他的是余杀和敖杀二人。

余杀是“六掌”中老大,最是精明,焉有不知?敖杀年纪最轻,但十分剽悍,他们四掌交错,就是不放行。

郎一朗大急,改而施展“八步螳螂拳”,想作近身搏击。

本来“八步螳螂拳”,可以制住扣住余杀飘忽的杀着,敖杀凌厉的杀手,可惜郎一朗使到一半,受创处剧痛,满夭星斗,力不从心,勉强以“八步螳螂拳”的步法闪躲,再打一阵,见许郭柳已被苏杀与苗杀杀死,方寸大乱,喊叫道:

“别打、别打……”

叫得凡声,余杀和敖杀全不理会。郎一朗大嚷道:“我投诚了,我脱离权力帮……”这时见“火王”祖金殿受伤,章法更加大乱。

余杀冷沉着脸,修然住手,道:“好,停手。”

敖杀也陡地住了手。郎一朗气呼呼地道:“我……我本就不属权力帮的,只是大……大势如此……不得不……”

话未说完,余杀暮然动手!

郎一朗想要挡架,但敖杀已乍地按住他双臂,双膝顶住他双腿。

郎一朗惨叫一声,他的鲜血随着惨呼喷出。

这时古同同刚刚给龚杀和后来加入战团的苏杀和苗杀杀死。

郎一朗捂胸想说话,但又中了两掌。

他临死时才想到:他向余杀等投诚,毫无用处;因为“六杀”根本就是朱大天王的部下,并不是什么各门各派,或白道中人的高手。

朱大天王的目标是毁灭权力帮,并不是鼓励或接受权力帮的人放下屠刀,甚或改邪归正!

所以落在余杀等手里,只有被诛杀。

只听余杀、苏杀、龚杀、苗杀、敖杀五人各喝一声“杀”字。

“杀杀杀杀杀!”

朱大天王这身边的“六掌六杀”,本来每次杀人后,必各喝出一声:“杀!”共“杀杀杀杀杀杀”六个。‘杀”字,然后同时齐叱:“杀”,这七个杀,刻在钢牌上,便是当日震动武林,闻风色变的:

“七杀令。”

而今这六人不再发令。命令落到了朱大天王的手中。

朱大天上才是一个真上杀人的魔上。

“大王龙”盛江北这时已气喘如牛。

邓玉平、孔别离,孟相逢却苦拼“鬼王”阴公。

阴公以飘忽诡奇之“活杀十八手”,东打西点,却仍闯不出这三人合击的手里。

“鬼王”的武功,力战邓、孟、孔三人,可以说能平分秋色,但是阴公眼见权力帮来援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降的降,他心中大慌,出招也乱了起来。

更可怕的是唐家三姊弟,已走了过来掠阵。

他打着打着,忽然一闪身,青竹经摇,鬼王忽已不见。

众人大感震讶。唐方眼光何等明利,眼见鬼王一晃时,竹叶籁籁,一出手,“雨雾”撒出!

只听啾啾鬼叫,阴公“呼”地自竹树上飘出,打出一把迷迷蒙蒙的粉未,众人掩眼屏息躲过,鬼王竟又不见。

原来“鬼王,,阴公有一种极奇怪的功力,如动物中的蜥蜴、变色龙等,可以随环境事物的色泽而改变,只要附于任何一物上,身体的颜色就与之十分相近,可教人无从分辨,而给他脱逃,或遭之毒手。

这一下子,“鬼王”又不见了。

唐肥叱道:“不要给他逃了!”

萧秋水回望,只见一株柳树,无风而略动,喝道:“注意!”猛冲近,就是一抱!

“鬼王”阴公就附身在这棵树干上,他与萧秋水交过手,知道他的功力,大吃一惊,就要闪躲,但己来不及,倏地头顶零零星星百数十茎乱发,骤然射出!

这些乱发,原来都不是头发,而是暗器,就叫做“鬼毛”!

唐家的人眼快,一看就知道是淬毒而且毒性奇强的暗器。

这时萧秋水正张开怀抱,闪躲已来不及,他的功力高,武技却不好,要闪已迟,就在这时,唐方不顾一切,叫道:“小心:“人已掠出。

唐门年轻子弟中,唐方武功、暗器并不怎样,然而轻功至高,她后发而先至,一推萧秋水,藉萧秋水冲力往右前侧一扑一伏!

这下可谓险到极点。但部分“鬼毛”依然打到。唐方变成在萧秋水前面,眼看要中,萧秋水稍缓得一缓,也及时出掌,他浑厚的掌力,终将“鬼毛”尽数打落。

两人见迄此,一直未有机会叙旧相谈,此刻又在生死一发中并肩联手,真是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无声。

“鬼王”一击不中,知行藏已露,他是何等人物,即刻便逃;众人担心唐方和萧秋水,一见两人无恙,唐肥向柳树打出十枚铁蒺藜,但柳树上已无“鬼王”踪影。柳树一中暗器,片刻即全枯萎。

曲暮霜一声尖叫,用手指着,只见江中一道伏波,翻翻滚滚,向江中潜荡而去。

这时萧秋水与唐方,都恍如梦中,再世为人,一时间觉得只有两人在一起是好的,任由竹风吟啸,江水滔滔,两人只觉情意长,而没有了旁的。

这在唐朋心里十分切痛。他在唐门,一直暗地里倾慕唐方,就在此刻,他瞥见萧、唐二人眸子里都是深远的情意,他原本聪明、精警,而今受创于心,只觉天地之间,都无可泣诉,一时间失却了理智,飞掠而起。

他的轻功,在唐门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否则昔日他化名“汉四海”在古严关哪里可以一飘而过?此刻他悲恨在心,无处可诉,长啸一声,掠向江中。

他人未掠过,脸色全白。

唐肥一见,大惊:“不可——”

话未说完。唐朋已掠了出去。

人在半空,劈手打出“子母离魂镖”。

“子母离魂镖”原本就是极耗真力得暗器——唐门年轻一代的高手中:也仅有唐宋、唐绝、唐肥三人能使。唐朋内功本来不足,体质又极差,但他凭聪悟才智,居然能使“子母离魂缥”,已很不得了,可是每次出手,大伤元气,他在滩江前战屈寒山,已因真力耗尽而遭毒手,在上一次大渡河出手,也因而导致晕倒。

这次他居然凌空出击,唐肥知道用此暗器的挫伤性和杀伤力,但要阻止,已来不及。

只听一声狂啸狂叫,河水里翻翻滚滚,水花溅中,一人狂嚎翻起。

水里都是血。

“鬼王”中镖。

但唐朋人在半空,己无法使力,落了下去。

唐肥轻功不好,来不及救,但她的唐花已发了出去。

就在她“唐花”射出去的同时,“唆”地一声,一条纤细的身影,也掠了出去。

唐肥知道是唐方的时候,一颗心几乎跳了出来。

她为了救急,所以发出了“唐花”。

“唐花”是唐门三大绝门暗器之一,唐肥发出去,连她自己都不能够控制“唐花”的威力。

像一柄宝剑,饮尽了仇人的血,一旦出鞘,连生死也不再是执剑者所能把握的事了。

可是唐方却纵了过去。

“唐花”会不会伤了唐方?

唐肥不禁惊呼出声,像失手打落一个心爱的花瓶,又来不及去捡捞,眼看就要砸碎了,心里又多希望它不破——

唐朋落下。

“鬼王”十只手指,分别插入他左右肋骨中。

他整个胃囊抽搐,痛得没有了知觉,阴公一张口,两只足足三寸余长的犬齿,滴着血向他右腕的大动脉噬来。

唐朋没有挣扎。

就在这时,唐方三枚蜻蜓,一齐打进“鬼王”阴公嘴里。

也就在此时,唐花到了。

这一朵奇诡的花,忽然膨胀百倍,迎头罩下。

这一朵“花”笼罩了两人的死穴。

“鬼王”阴公和唐方都逃不出去,“唐花”的奇艳,照怖阴公凄厉的峥嵘的验,也照亮了唐方俏丽而失惊的清容。

就在这时,唐朋动了。

他挡在唐方身前。

大家看见唐方在“唐花”下清如流水的脸,而唐朋挡在身前,在“唐花”下白无血色。

然后他就沉下去了……

沉、沉、沉……拖着“鬼王”阴公,一直沉人了锦江之底,冲到了无尽无涯的地方……

江里只剩下了唐方。

唐方哭唤:“朋弟……”

第十七章 江湖廖落尔安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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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林公子忽刀忽剑的兵器,突然一分。左手刀,右手剑。

他的兵器原来就是刀剑合并,必要时又可以分开来用。

然后惨叫一声,单奇伤也被分开了。

他是腰中刀,胸中剑。

单奇伤死的时候,梁斗已点倒了司空血,回首向铁星月、邱南顾等叫道:

“别杀他!”

盛江北虽是权力帮中“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之一,但他原本是武林道上好汉一名,作恶不多,梁斗正有心要保存他。

盛江北本来奋战,一听梁斗说不要杀,一时觉得万念俱灰,蓦然停手,长叹一声,一掌往自己天灵盖上拍落。

粱斗一手挽住,笑道:“盛老师,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盛老师是以寡敌众,何必想不开呢?”

盛江北惨笑道:“我已老迈,不是看不开的问题,而是觉得这样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梁斗笑道:“那么盛老师何不重新活过?”

盛江北喃喃地重复了一句:“重新活过?”惘然若失,但眼睛却似暮色中点燃的烛火,在夜晚来临时越来越亮。

这时大局已定。

余杀、苏杀、苗杀、龚杀、敖杀纷纷向诸人拜别,他们这次入川,原本是要擒杀萧秋水,但而今反与诸侠敌汽同仇,结果相结为友,歼仇泄愤,料想今番变化如此之大,权力帮与白道俱人手元气大耗,自己把这消息赶报天王,功多惩少,而且此刻想要从梁斗、林公子、唐肥、孟相逢、孔别离、邓玉平等千里擒罚萧秋水,简直不可能,更且今次之所以能逢凶化吉,多亏萧秋水引路不少,五杀当下已打消伤萧秋水之意,只求离去。

梁斗等权力帮巨敌当前,也不想多结仇怨,故与五杀分手。盛江北呆在场中,茫然若失,梁斗解了司空血穴道,司空血血脉得通,也不夺路而逃,心知群侠无心伤己,而今落在梁斗手里还好,若在林公子、邓玉平等之剑下,则断无超生之理,当下司空血乖乖坐着,梁斗说:

“你本来身体上已有残缺,为何不多作善事,还要跟权力帮为非作歹?你向权力帮依顺,又有什么好处,你们这番拼得一死,图救柳五,而今他逃去无踪,你却被擒,究竟是什么道理?”

司空血虽剽悍凶残,但也明白梁斗是为他好,便说出内幕,好让大家饶他不杀,所以他道:

“你知道我身体是怎样残缺的吗?”

梁斗摇头。

司空血道:“我不是什么当世大侠,也不是武林异人,我没读过什么书,自小就练武,小时替人做工,年少时当人打手,壮年时替人保缥,也算是刀口上舔血的武林人……”

梁斗点点头道:“当一个刀口上敌血的武林人,是不容易的,我知道。”

司空血的一张脸,半爿已被打个稀烂,他指着深深一个血洞的左眼说:“是不容易。十六年前,我押镖时遭人所擒,只是几个小毛贼,我打久了,杀得筋疲力尽,被人绊倒,就扎住了,他们用牛耳尖刀,挑出我一只眼珠子,当我的面,下酒来吃……”司空血苦笑,有一种说不出的讥绡与自嘲:

“我的睾丸,也给人割去了,那人是中原弯月刀洗水清,人人叫她做洗女侠,她见我丑,又会武功,想必不是好人,于是就割了……”他见有女子在场,也没多说,苦涩地笑笑又道:

“我就痛得在地上打滚……那天大寒,冰天雪地,整个春节,我都在晕眩中度过……醒来时有班伤残的人围着我,他们都像我一样,有的缺耳、有的断手、有的说不出话来。……他们照顾我,于是我们结合,跟瞧不起我们的人打架,打不过,再学艺,终于打出了点名气,就叫做‘天残帮’……”

司空血把丑陋至极的脸孔抬起,道:“其实哪里是天要残伤我们!这全都是人伤的……人以为我们残缺不全,定不是好东西,十六大门派中,也没把我们列榜上……”

梁斗点点头,十六大派中,其实有许多实力莫如天残帮的,但武林人中有根深蒂固的观念,觉得这一群人来路不正,总不登大雅之堂,始终没有列上;邓玉平也大表同意,海南岛是偏僻小岛,非名山名水,所以也没给提名于十六大门派之中,但以海南剑法而论,中原鲜有敌手,就连浣花剑派,因历史不久,所以也不在十六大门派之榜内!武林中门户正邪观念极深重,从此可见一斑。

司空血道:“洗水清割我……的时候,我正在做善事,还未杀过一人,而且还立志扶贫救弱……洗水清处罚我时,白道中人,都拍掌叫好说‘洗女侠又造福武林,泽被苍生了’,我却痛不欲生……我身体上其他部位,也是在大大小小,为求生存的战役中,失去了……譬如说我保镖之时遇有人劫,我跟他打,赢得了则他死,输了就逃,”他拍拍空荡荡的左腿,道;

“……有次逃不掉,腿就给人剁掉了一只,如此而已……别人是刀光一闪,剑光一亮,敌人——大奸大恶之辈缓缓倒下去……这很有意思是不是,真是高手作风!可惜我就是那倒下去的人……”

司空血道:“于是受的伤多,杀的人也多起来,凶残之名也愈渐响了。我们这一帮的人,当然也有天性残毒的人,至少每人心里,都有怨毒。我的‘天残帮’歹毒之名,谅诸位大侠早有所闻了?

众人默然。司空血大笑道:“你们可别悲悯同情我,我再断一只手、一条腿,也不乞人怜悯!近些年来,莫干山、点苍、泰山三派‘替天行道’,决定要灭我天残帮,于是三派联手,先追杀在他们近边的我帮子弟,又半夜杀入帮里杀我们个措手不及,我们反击,他们兴问罪之师,于是向少林借得了狗尾、续貂等高手,大举杀进我帮,那一役……”

司空血的眼流出了泪,但他语调不变,“残伤的兄弟,逃得慢些,又岂是这些‘正义之师’的对手,而且伤残的人,最易辨识,所得罪的又是名门正派,是役我们六百九十位弟兄,死了四百六十二人。并非我帮的伤残人士,被误杀者尚不在其数。有的正道弟子较仁慈,把断臂的帮徒不杀,改而废了他们两条腿,诸如此类,总之花样百出……”司空血忽然厉声道:

“在这时候,你看到一群本已伤残,而今被惨杀的弟兄,你有什么感觉?那时候,举世俱非之时有一个极有力的靠山却支持你,你会怎样?!”

梁斗默然。司空血笑了,他的笑容又有了那种说不出的讥俏与自消:

“我们是无药可救的人。所以我们选择了权力帮的支持。发动这次支持我们行动的人是柳五,所以他有难,我们宁为他死。”司空血看看诸人又道:

“也许你们正义之士,大为轻贱这种狼狈为奸的行为,但权力帮却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凶残著名,但只要人对我们有恩,而且识得我们也有肉有血,纵然为他死了,也没有尤怨……”司空血笑了笑又道:

“我回答的问题,是不是答得太长了,你们满不满意?”

隔了好一会,梁斗清了清喉咙,才能说话:“他们呢?”

——他们指的当然是彭门四虎、单奇伤、郎一朗等。

他们都躺在地上,尸骨已寒,当然已不能回答梁斗的问话。

能回答的当然只有司空血一人而已。

因为他还活着。

司空血答:“大同小异。”

就这四个字,萧秋水等每个人脸上,都闪过了一道阴影。

——灭大好大恶的权力帮,必不必要,应不应该?

——问题是:权力帮是不是大奸大恶,非灭不可?

这问题没有答案。

——谁好谁恶,谁是谁非,都是江湖上最难判别的问题。

司空血又笑了,既丑陋又狞恶,但满眼都是泪光:“或许还可以加多一点点,单奇伤年纪轻,他外号‘飞剑单骑’,整个乌衣帮,三百余众,全由他一手召揽,从筹款到教武,他负担已够重了,而又护短,几个部属做错了事,别人谤及他的帮派来路不正,他不认错,于是就被公认是邪派;权力帮肯承认他,他当然也认可了权力帮。至于郎一朗……”

司空血笑了笑又道:“他脑筋单纯,只练武,不用脑。近年来螳螂门名声大振,所有门务、宣扬、人手调集,都是权力帮暗地里跟他弄的,他父亲临终时,说他这个孩子难成大任,而今却能使螳螂门发扬光大,他更是死心塌地投靠了权力帮……还有彭门五虎,彭家人绝,近五十年来,彭门外族子弟,已给屠杀几尽,……五虎彭门的人,门规极严,不能退出,退出者被追杀于江湖,内外不容……”司空血指指地上四具彭门的尸身又道:

“现在彭天敬当权,武功既低,又无容人之量,贪婪嗜杀,所以这四个彭门外子侄子弟,只好先动手夺权,因权力帮为他们撑腰,所以方才得手……这四人若不听从权力帮的话,才是怪事呢。”司空血哈哈大笑:

“……年前武当派人追杀他们,还是权力帮挡了回去,没料却死于此地。……听说盛老拳师,到得了晚年,方才变节,投入权力帮,也是为了怕南少林的高僧寻仇哩……”

他话未说完,头突然裂了。

他还在笑,张开了嘴,鲜明的血,就从他爆裂了的唯一只右眼溢了出来,又从裂开的嘴里激了出来,怵目惊心,甚是可怖。

地眼大师一收掌,肃然叱道:“你多口,饶你不得!”

司空血死了,被地眼大师一袖震得额裂而死的。

但他的头颅虽然裂了,但裂开的地方,就好像在笑着一样。

铁星月和邱南顾瞪着地眼大师的目光,就似要从眼眶中喷出火来,去烧死地眼大师一样。

少林的荣誉是不容人诽谤的。

所以地眼大师杀了司空血。

“你这样做算什么?!”铁星月大吼道:“杀了一个伤残的人来灭口,就算得上名门正派吗?!”

也许在平常,地眼大师还会跟他理论,但是而今宅心仁厚的主持和尚大师已死,刚直暴烈的天目神僧也殁,地眼不顾一切了,他双目如寒刃。

“想怎样?也要随他一道归西是不是?!”

邱南顾冷笑道:“怎样?……我们给你们杀了,你们就是‘替天行道’,是不是?万一你们给我宰了,就是‘鼠辈暗算’是不是……”

地眼大师老羞成怒道:“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梁斗微叹一声,长身拦在地眼大师身前,道:“大师,贵派掌门刚刚仙逝,贵派大小庶务,尚需大师调度,何苦在此为小辈滋生事端?权力帮现下占尽上风,贵派中流低柱,还仗大师悉心竭虑,方能力挽狂澜。”

地眼神僧心想也是,少林遭逢此变,也够自己烦心的了,何必跟这般人怄气?当下狠狠盯了铁星月、邱南顾等一眼,道:

“梁大侠说的也是。”众人也不多言,梁斗带诸侠离开了望江楼。

江湖寥落尔安归。

众侠心里此时正是一片落索。

权力帮实力,虽在锦江之畔,浣花溪之战大受挫伤;连柳随风手下的“双翅一杀三风凰”,亦死其四,而李沉舟手下的“八大天王”,也丧了“药王”和“鬼王”,可是白道上一脉,所伤更大,几已没有再与之抗衡的能力。

十六大门派中,点苍、恒山、嵩山、昆仑、莫干、云台、宝华。铜官、马迹、雁荡十派,名存实亡,少林与武当之领道阶层伤亡逾半,无法作战,剩下的天台、普陀、华山、泰山四派,又岂是权力帮之敌?

至于三大剑派中,“浣花剑派”已毁,“铁衣剑派”也完了,“海南剑派”邓玉平孤苦作战,四大世家“慕容、墨、南宫、唐”,南宫世家已向权力帮归顺;三大奇门中:“上官、慕容、费”,上官族也落入权力帮控制之中,单仗丐帮的势力,远非权力帮之敌。

唐方与唐肥心中尤侧然。

江水滔滔。

唐朋葬江中。

唐朋之死,实与她们牵累有关。

——若唐肥不放出“唐花”……唐朋不救唐方……

“我们要去哪里?”

举世茫茫,江湖苍苍,铁星月性子急,首先问出了这句话。

他们原本要请出白道武林高手主持正义,但而今正派人士朝不保夕,分化的分化,绝灭的绝灭,正是自身都难保了……

——回桂林去?那儿有唐刚和萧开雁殷切盼待。

——萧家的人呢?萧西楼、萧夫人、失侠武他们呢?——从地道里走出去,到了哪里?

“——还是去找权力帮去,拼个你死我活?

“到峨嵋去。”

梁斗说。

众人大感讶异。萧秋水的眼睛却亮了。

“我从峨边来,听说峨嵋山那里,发生了奇事,没有人敢再上山,连河南‘战狮”古下巴,都死在山上,没头的身子却到了两百里外他老婆的面前。”

峨嵋派三十年前被楚人燕狂徒几乎残杀殆尽,已经是微不足道的小流派,梁斗等当然不是要上山求助。

梁斗笑道:“我们一路上过来,也觉得峨嵋的事,大有溪跷,不知会不会跟令尊等不知所踪的事有关?”

孟相逢道:“据说古下巴是被一温文微笑的青衫少年所杀,那描述的形象,倒近似柳随风,他制止人上山,只怕山上有事。”

孔别离点头道:“不管如何,我们上山去看看,总是没错,我们赶来的时候,本来请动了裘帮主一道,但他脸带忧色,怕那极厉害的人魔出来了,所以先过去看看,也就没来,否则以丐帮帮主的精明与功力……或许,天正、太禅等就不致受暗算了。”

梁斗变色道:“你是说那……那人魔?”

孔别离也脸带忧色,点了点头。

梁斗叹下一声,不再言语。

曲暮霜多事,不禁问道:“人魔?……什么人魔?”

铁星月最好认博学,当下道,“当然是十九人魔了!”

邱南顾却最不服他,冷讽热嘲地:“哼,哼。”

铁星月怒道:“哼,哼是什么意思?!”

邱南顾向天望望,铁星月奇怪,也仰夭望望;邱南顾又向地睬睬,铁星月纳闷,也跟着往地下瞧瞧,只听邱南顾自言自语道:

“哈,怎么有条狗,跟我尾巴走?我鼻子哼一哼,干他屁事?!”

铁星月听邱南顾骂他,勃然大怒,道:“不是十九人魔,你说是谁?!”

邱南顾冷笑道:“我怎知道,才没你那么博学!赌博的博,逃学的学!”

铁星月傲然道:“我本就是博学,出口成章,三岁能吃饭,七岁抢东西,孔融十几岁了还让梨,我五岁就懂得一口吞掉七粒梨子,其他人一个也抢不到!”

邱南顾鼻千里哼哼卿卿:“你真出口成脏!三字经一大堆,成语会个屁。那天来写家书,说什么‘三餐不饱,肠胃不适’,问我‘饱’字怎么写,‘胃’字怎佯写,我都说了,哈!你以为他听了怎样写……?”

曲抿描最是精神,忙问:“他怎样写?”

铁星月急忙了手,红了眼,大叱道:“喂小邱你你你……”

邱南顾可没理会,径自说了下去:“我告诉他‘饱’字是一个‘食’一个‘包’,‘胃’字是一个‘田,加个‘月’……他呀——写了出来,居然是,”邱南顾一面用了指在空中点点写写道:

“‘饱’字居然在把‘食’字写上,‘包’字写在下,成了‘?’‘胃’字写成左边‘田’,右边‘月’,成了‘朋’,诸位可看过这等大书法家没有?……”

铁星月最忌在女孩子面前表现得像个草包,当下恨绝了邱南顾,骂道:“你你你……”

邱南顾可不理会他,笑着说:“你们看他,难怪吃不‘饱’,原来‘饱’字也不会写,当然饿肚子了,原来是个只会三字经的‘土包子’!这叫‘头大没脑,脑大装草’。”

铁星月乍听“土包子”,真是怒极,脸红耳赤,大骂道:“谁说我是土包!只会三字经!我骂给你看!邱南顾,你这个人头猪脑、红烧牛脑、五花豆脑……”他骂人的话,虽然已经是四个字,不再是“三字经”了,但是尽是菜色名,讲得一半,他已饿了,连口水都溅了出来,肚子咕嗜地叫。

邱南顾不甘示弱,也骂了回去,“铁星月,你说话妙语如猪,真是大猪小猪落菜盘;声似出谷黄鹰,不如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下巧联妙对,钦星月气呼呼还要相骂,大家本来一团气闷,被这四人一闹,倒是开朗了许多,萧秋水和梁斗暗自里惋惜两广十虎没来,否则可以更加热闹。邓玉平知晓其弟死讯,一直揪然不乐。众人在谈笑声中,往峨嵋山一带走去。

峨嵋山苍松蔽日,古柏参天,两山相对如蛾眉,为四大佛教名山,五台山为文殊道场,九华山为地藏道场,普陀山为观音道场,峨嵋则为普贤道场。其主峰万佛顶海拔三千零三十五公尺,次为金顶,再为千佛顶。岩洞幽逢,木石森丽。

峨嵋山间,浮云众涌,时现圆光于圆端,似为佛光,时隐时现,游者谓岩下放光石反映之日光,蔚成此奇景。梁斗等一行人自成都出发,经过观音山,沿崖而行,众人轻功高强,当履平地,抵草鞋渡,是为大渡河与青衣江合流处,怒涛汹涌,翻江倒海。

自此行人开始绝迹。

梁斗叹喟:“昔日蚊龙所至,百兽潜逃;毒蟒所居,百草不生……而今是谁蛰居山上,使大好名山,少了骚人黑客,雅士信徒。”

这时细雨霏霏,江水气象万千,空檬中带惊心动魄的浪涛,江心有一叶扁舟,始终在怒涛中不去。

江河起伏,巨浪滔天,人在铁索之上,尚且为这排山倒海的气魄所震慑,人畏惧大自然的心理,也到了极点。

然而这叶轻舟,就似一张残叶一般,任由飘泊,因本身丝毫不着力,所以反倒不受倾覆。

萧秋水乍看,还真以为是一片叶子。

众人也没多看,继续往前走,横渡徐壕,只见广袤万里的田野,纵横千里的阡陌,草长莺飞,烟雨潇潇,峨嵋山的轮廓,连诗和画都不能形容,连空气里都凉清如薄荷。

大家注意山意胜色,萧秋水见几株修竹,翠绿碧人,竹叶上几点水珠,欲滴而未滴,唐方禁不住一拍手欣笑清呼:

“你看、你看!”尖尖细细,春葱般的手指,点指给萧秋水看。

这时竹叶上的水珠,正“笃”地落将下来,萧秋水闪电般过去用手盛住,唐方过来看,趋近萧秋水鬓边,欣喜无限。萧秋水鼻里闻得一股芬香,不禁心头一荡。唐方依然欣悦地道。

“真是好想唱歌。”

萧秋水说:“我好想听。”

唐方婉然道:“你想听,我就吹一首音乐。”

这时大家已坐下来歇息,唐方掏出翠绿的萧管,清远地一沾口就是几个快调、像雨后山景里飞出了一只鸟,然后有好多只一齐惊喧起来,那股喜意,绕在心头,两人对着山色空茫,竟是连笑都成了浩荡。萧秋水生平最乐,就是艺术,不禁悠然出神,在这喜意无限的乐音里也听出了眼泪。

唐方凝神奏着,忽闻呜咽、唐方吃了一惊,只见萧秋水满目担心之色,原来欧阳珊一哭了。

她缟素全身,白无血色,但也有一种动人的妇人之美。唐方猜想她必是于马竟终生时常吹笛子给她丈夫听,而今触景伤情,伤心起来,当下不敢再吹。

萧秋水茫然若失,铁星月与邱南顾见气氛又凝肃起来,两人又嘻嘻哈哈,相骂起来,旋而二人,一屈右腿,一曲左脚,以臂搭肩,用一只脚跳着走,此赛谁先累倒,结果走了几千步,两人累得气喘,偏偏都不肯认输;雨后的泥泞地,给他们用力踏得一塌胡涂。

众人看得好笑,忽听邱南顾“咦”了一声,道:“这脚印不是我们的。”

原来在这些深深的脚印中,都因力踏而渗出渍水来。这儿土宜植稻,泥质十分肥沃,杂草不多,那痕迹参杂在凌乱的脚印中,差点没给铁星月、邱南顾等踏乱了。

开始大家并不以为意。邓玉平随便引目张了张,也“咦”了一声,众人才偏过头来看,不禁同时地狐疑起来。

原来那痕迹,的确是脚印,而且极浅,旁边也无其他同类脚印,梁斗道:“好轻功。”

原来那脚印只轻轻藉力一点,投空掠去,才会留下如此一个浅浅的痕印。而来人借一点之力,十数尺内再无脚印,轻功之高,可想而知。孔别离道:

“再往附近搜搜。”

左丘超然很快地又发现了另一脚印,也是脚尖一踮的部分,位于二丈三尺之外,痕占虽小,但大小一致,显然是男性之脚印,众人知来人武功绝不在己等之下,当下小心戒备起来。

旋又在二丈许距离外找到类似脚印,往同一个方向,走了不久,众人小心翼翼,尾随良久,到了长林丰草、清幽绝俗的地方。

只见这里水秀山明,风景宜人,有一双茅屋顶的木亭,背竹迎荔,景色凄迷中,令人愕然。又有一亭作画肪形状,萧秋水跟唐方起伏窜落,低声道:

“这里便是三苏祠。”

唐方“呀”了一声,才知道来到了大文豪、诗人、政论家、散文家、大词人的谪居地。“三苏”便是苏询、苏轼、苏辙三父子兄弟。

唐方心忖:难怪此地如此秀好。萧秋水指着那亭道:“这是‘抱月亭’,”又向那亭舫一指:“便是‘采花航’又指庭园中的一棵井生荔树轻吟道:

“日唉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这是苏轼的名句,唐方自然识得。但见日头斜肌烟雨空蒙,那残门没人把守,但自有一种逸然的气态。门上挂着一副对联:

“一门父子三词客,

千古文章四大家。”

唐方不禁臆度苏氏父子昔年在此畅谈政治人物,把酒赋诗的生活,悠然出神,禁不住微微激动,秀肩倚在萧秋水胸前,轻声道:

“有一夭我们也住这里,忘了世俗一切……”赦然不语。

萧秋水怦然心动,一时世间英豪,风云快意,尽抛脑后,忍不住激动地道:

“好……”还未说下去,忽然前面有些骚动,萧秋水知有变当前,不敢留恋,当先奔去,只见百坡亭中,残荷凌乱,竟为剑气所激得瓣叶无凭,亭中脚印错落,显然不止两人,在此格斗过。

梁斗道:“这人剑术好高。”他是练刀的,见残荷凌残,而在亭中剑气竟可以纵扑池外,落叶皆为刀剑所削、可见得使剑之人的杀气与剑气,何等非凡。

邓玉平森然道,“那人在此遇敌。”白袖一挥,引手一指,只见百坡亭一处出口,有脚印无数,鞋尖向前,但相距俱一二丈远,是从瑞莲亭方向来的。

孔别离、盂相逢等相顾悚然,那人以鞋迹判断,武功必高,但此人之敌,武功更非同小可;要知这两路人马既在亭中交手,原先那人心已在亭中,而来敌尚敢以轻功掠入对敌,定必艺高胆大。大敌当前,一般人岂敢一跃数丈地冲入进袭?

众人相顾梁斗,梁牛道:“跟过去瞧瞧。”

山雨空蒙,萧秋水还在回想刚才唐方在旷野间吹萧的风姿绰约、却听孟相逢一面观察地上痕迹,一面说道:

“此人退敌,一路战着过去。”

又过一会,那地上雨初新歇,雨露犹沾,只见鞋印凌乱,孔别离失声道:

“看来原先的人又来了帮手,在这里打了一场。”

唐肥问:“还要不要跟过去?”邓玉平嫌恶地道:“当然要。”

众人知来人武功高强,而且至少四人以上,当下都十分小心起来。

左丘超然问:“前面是什么地方?”

萧秋水自幼在川中长大,又素好游,自然对这里地形比较熟捻,当下道:

“前面二十里就是圣积寺。”

由此遥望峨嵋山,云罩秀峰,变幻靡常,翠岚高耸,亭亭玉立,下望镇字场、川西坝一带,水声雷鸣,宛若万马奔腾;田畴万顷,更是沃野千里。

就在这时凌厉的、尖锐的、狂贼的、凄啸的、恶毒的、犀利的、各种各式的兵器之声荡风而起。

然而却没有丝毫刀刃碰击之声。

第二十一章 点点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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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方一动也不能动,那些凶恶的毒蛇,全昂颈吐信,随时飞攫而噬。

萧秋水更不敢动。

他宁愿自己给鹰啄、虎撕、狮裂,都不愿唐方给一条小小的蛇咬小小的一口。

老人笑了。

他知道已控制住萧秋水了。

可是他还要确保萧秋水不动。

不只是“不敢动”,更是“不能动”。

所以萧秋水双腕、双踝,也给缠上了四条碧、绿、红、花的毒蛇。

他并不急着去取“无极先丹”。

数十年闯荡江湖的经验,已教他学会了“忍耐”。

少女更不急。

所以她笑:

“姊姊你现在是不是动不了?”

唐方气到脸都白了,看到毒蛇,更骇得煞白。

少女道:“我的毒蛇,没我的号令,绝不走开,你知道吧?”

老人道:“我的也一样。”他笑问:

“屈寒山给你的是不是‘无极先丹’?”

萧秋水这才想起,屈寒山临死前曾说过:“小心……蛇王……”但他想起已太迟。

老人眯着眼睛笑道:“要是你不回答,我便杀了唐方。”

萧秋水只好答:“是。”

老人笑道:“好。在哪里?”

萧秋水垂首,望望襟怀,他的手脚,都不能动,一动,毒蛇就咬下去。

老人摸摸他的头道:“很好。”然后用手掏出了五颗丹药,那蛇似会认人,见老人欺近,便不咬噬。老人取得仙丹,仰天长笑。

萧秋水这才明白,为何屈寒山宁死交给自己,也不交给蛇王等人,原来这两人也是追杀剑王者,想把仙丹独占的人!

老人张大了嘴巴大笑道:“我得到了!我得到了!”

萧秋水心里发狠地想,服下去,吞下去你就知道……但又回心一想,万一毒性发作时,两个蛇王只要一人呼啸一声,毒蛇即噬了唐方,——自己倒不打紧,唐方要是伤了,那怎么办!

心下大急,叫道:

“这药有毒,吃不得!”

老人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拾起药丸,趋近眼前细看,又大笑道:

“你年纪轻轻,也想唬我?!告诉你,我‘蛇王’只咬人,从未有人咬得着我——”

突然惨叫一声,双眼变成了碧绿色。

脸却成了金色。

死金色。

“唆”地一条金碧二色的小蛇,闪电般自老人的后头没入少女的袖口里。

老人怔怔回身,萧秋水可以看见他的后脖子多了两个小孔。

齿儿印。

旧旧的血渗出。

黑血。

连萧秋水都怔住。

老人巍巍颤颤,眶毗欲裂,高擎于掌,指着掌心五颗药丸,疾声道:

“就为……为这……”

少女恭谨地道:“是的,大伯您教过,一个人分的好东西,总比两人分的好。”然后又笑道:

“这样宝贵的东西,大伯得到,能分一颗给我才怪呢,”叹了口气忧愁地道:

“偏偏我又想独占。”

老人嘶声道:“好……想要……可以跟我讨……我可以……给你……”

少女娇笑道:“万一大伯不答允,那可怎么办,先下手力强,大伯说过的,所以我忍住没先拿。大伯的毒蛇很毒,我的手也不敢伸过去,等大伯拿到手,我才敢下手,大伯说过:要杀人,就得忍耐……”

说着又“唉”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不敢斗胆杀大伯。可是大伯说过:你要杀一个人,要趁他不能还手,最好趁他不能动又不敢动的时候。现在大伯不可动,一动,毒性就发作得更快了。”她笑得花枝乱颤又道:

“所以我现在敢在大伯掌中取药九了。”

老人混声道:“你……好……好毒……”

少女施礼莞尔道:“却都是跟大伯您学的。”

说着便一一取去了老人掌心五颗药丸,老人哑声呼嚷:

“快……快救我……”

少女脸若寒霜,道:“大伯,我还是孩童时,你玷污我,又作怎么说?!”

突然一扬手,那金碧色的小蛇又闪电般在老人耳边咬了一口,再迅急地收了回去,少女道:

“……”何况,蛇王毕竟只能一个;”她笑得十分得意:“我食了这些药,当不当蛇王,要看我高兴不高兴的事。不过——蛇王还是只准有一个;”她妙目望着脸色转灰黑色的老人,又道: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她伸出一只手指点点老人的鼻子道:

“这——可都是大伯您教我的哦。”

就在这时,老人忽然喉底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他突然尖啸一声,连人带身扑了下来。

少女的脸色变了,老人居然还有还手之力,她意想不到。

她真正意料不到的,倒不是老人超人的体力,少女所养的金碧毒蛇,除了她自己的解药,绝没有办法解救,而老人之所以还不死,是因为他血液里的毒液。

他养了几十年蛇,也抓了几十年的蛇,各种各式的毒蛇,他都碰过,而且以蛇成了名,又以蛇的首尾相应启悟,调教了另一个“蛇王”,他自己自然也被毒蛇咬过无数次,都仗了他的独门解药,以及疗毒之法镇制法毒效,才能够安然无事,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体内的毒液,已潜有二十三种,以毒克毒,所以金碧毒蛇的毒液虽注入了他的体内,但毒液并不能一下子流入心脏,导致猝亡。

他尖嘶遽发,萧秋水身上“嗖、嗖、嗖、嗖”四条蛇,一齐飞射而出,噬向少女”

少女大骇,也尖鸣一声,唐方身上四条蛇,也松缠弹出,与那四条蛇半空接住,拦斗起来。唐方一旦得脱,一扬手,二枚蜻蜓镖,打向少女!

少女双肩被老人搭扣住。

她一张口,竟咬住老人的咽喉。

老人双目翻白,喉管“格格”有声,他体内的抗毒素质,能抵受金碧毒蛇的毒液,却抵不住少女的咬噬。

少女手一扬,金碧毒蛇闪电般飞出!

三枚蜻蜓镖,打入少女双肩,一枚射偏,擦头飞过!

萧秋水已至,一掌打出!

这时唐方惧呼一声,己被金碧毒蛇咬中。

萧秋水一急,全力一掌,“砰”地一声,少女倒飞起,撞碎了一尊金刚菩萨像,萧秋水的功力,现刻何等之高,少女中掌,当即毙命。

两个“蛇王”,都死在伏虎寺内,只不过是一前一后间的事儿。

萧秋水飞掠过去,金碧蛇直咬住唐方的小腿不放。

唐方脸色因痛苦与恐惧而全白。

萧秋水大吼,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手抓住了蛇身。那蛇久经训练,何等厉害,一给捉住,立即回噬。

但萧秋水此刻的功力,实在可怕,一急之下,力由心生,竟硬生生把毒蛇搓成肉酱。

唐方这时呻吟的一声。萧秋水也顾不了那么多,“波”地撕开唐方小腿上的裤管,瞥见伤口,青黑色的一线,已化成千指百爪,蔓延向上,直至膝盖间,萧秋水不顾一切,张口往伤口便吸。

一吮一吸,然后吐出,开始几口,尽是黑水,最后才见鲜血,这时唐方才叫痛起来,显然是伤口毒性大减,麻痒消失,才知剧痛。

萧秋水当不放心,也不避嫌,伸手往少女襟里搜,掏出了几瓶药,他心中喃喃自念:

你生前太恶毒,死后行行好,救救唐方,我冒渎你的尸体,也迫不得已,你要怪就怪我好了……其实蛇毒力甚强,若不是萧秋水内功过人,毒力难侵,这用口吮毒间便得中毒毙命。

但见几瓶药粉,有些写内服,有些写外敷,萧秋水忖思,蛇王身上的药,多半就是蛇伤之药了;但又认不出哪一瓶有用……当下不管一切,能敷抹的就敷上,能服食的就给唐方服下。

又过半晌,唐方的双颊才有了红润,但因金碧蛇的毒力实在厉害,萧秋水虽急智过人,先吮毒,后用药制住,但毕竟不通医理,所以余毒犹在,唐方竟发起烧来。

萧秋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中天微明,星稀月残的时候。唐方竟发烧而晕了过去。

萧秋水站了起来,急得来回地走,终于“噗”地跑在如来佛像面前,默祷道:

“南无如来佛菩萨,小人萧秋水在此恳求,愿唐方吉人大相,菩萨打救,纵令我俩不得见面,间隔万水千山,飓尺天涯,令我忍悲受苦,终生不欢,我也情愿……”

这时佛灯已近燃尽,忽暗忽明,似使洗象池畔的粼光一般;菩萨宝相庄严,一堆碎了的四大金刚相在殿中横排着。

“噗”地一声,灯火全灭。

殿中顿时一片黑暗。

良久,萧秋水的眼中,渐渐闪现星星灰暗的微明。

黎明将至。

远处一些许晨鸟轻喧。

啾啾不已。

殿外大雾。

殿上有人。

萧秋水忽地吓了一大跳。

平素他警醒过人,而今却因心系唐方,有人行近,也不得知。

只见来者两人,似烟似雾,在晨露中大步而入。

萧秋水急,挡住唐方前面,要看清楚前面的人。

这两人是准?

——难道是两条“蛇王”复活?

萧秋水不禁毛骨悚然!

雾渐散去。站在他前面的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高大威猛,颀长硕壮。

这高壮刚强的人冷冷地看着萧秋水,又冷冷地望向唐方,终于道:

“我带她回去。”

他一共只说了五个字。萧秋水只有点头。因为他知道他是谁了。

唐门,唐刚。

唐方的毒,只有用毒世家唐门高手方才可以解救。

在唐刚身边,还有一人。

这人忠朴,耿直、诚挚、老实。

方方正正的脸,肯插双剑。

萧家老二,萧开雁。

萧秋水真是好久没见到自己的亲人了,他禁不住在这晨曦里泪流满脸,唤了一声:

“二哥。”

萧开雁的个性,忠耿朴实,跟萧秋水的个性有很大的不同。

但是他看来比上次滩江畔上沧桑、惟悴得多了。

这半年来他未涉足江湖,只是留守桂林,怎会反而苍老得更快,

沙场奔驰,取敌首级,或闯荡江湖,长街械斗,都是大丈夫、大将军痛快豪狂的事!

——可是留守的好汉呢?!

——忍辱负重的男儿呢?!

——古来征战的将军,生死俄顷,但快意长弓;惟不能出战的将士最寂寞。

留守的萧开雁听到大哥萧易人在点苍山战败军溃的消息,终于放弃了留守,偕唐刚一齐赶了过来。

峨嵋山上,诡秘的传说,无疑也吸引了他和唐刚。

唐刚抱唐方离开。

唐方所中的毒,连唐刚都无法即解。

他只能把唐方的命暂时保住。

只有唐门的女主人:唐老太太能解。

唐刚抱唐方离开时,唐方犹未醒来。

在晨雾中,萧秋水瞥见唐方白生生、俊俏俏的侧脸轮廓。

一络乌发散下来,披在脸上。

萧秋水忽然哭了,他跪下来:只要唐方不死,他矢誓不管尽一切力量,都要见到唐方,都要维护唐方。唐方啊唐方。

唐刚走了。

雾气还在,旭日已升上来了。

萧秋水看着唐刚高大的背影,抱着唐方大步下山。

“我跟你一齐去……”

“不行。”唐刚冷冷地望着他,“数百年来,外姓子弟,未得允可,绝不能擅入唐门半步。”

萧秋水发现这人不但像豹子一般剽悍,也似豹子一般无情。

唐门是唐方的家,他喜欢唐方,唐家的规矩,他只好遵守。

“守规矩”,在萧秋水狂逸的一生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唐刚远去。

——唐方也远去。

迎着旭日,萧秋水仍是跪着。

晨曦的雾气未散,山上氤氲着雾。

萧开雁在旁看着他这个自小在家里被认为“荒诞不经”的弟弟,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

他们俩人的性格迥异。

——他不是他,他也不是他。

但此刻萧秋水的感觉,萧开雁能了解。完全地了解。

此刻残雪未消,草木披霜,旭阳在空漠的天上,淡相映照,山峦在远方,一层又一层,无所尽了,都是寂寞的雪。

山脉绵亘,氓山万重,大瓦屋、小瓦屋山在南北。不涉高寒处,安知天地阔,这时太阳渐渐如熔钢般炽热,弹跳上云层,漫天云雾由蓝转紫,由紫变红,又由红变黄,再由黄变白,碧云蓝空下,舍身岩刀劈般的百丈巨壑,北望北部,西可见贡嘎山和点点雪山。

萧开雁低声说:“该走了。”

萧秋水缓缓站起来,这时太阳已升到无尽苍穹中了,他说:“我们到金顶去。”

神州奇侠之《英雄好汉》终

第十八章 剑王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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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原是走在树林中。树叶本身没有动,也没有响,因为没有风。

但树林外倒风声大作。

五双铁掌,一柄长剑。

萧秋水第一次知道,这五掌一剑,竟可以发出如许多样的声音。

五双铁掌,飘忽、剧厉、迅急、诡奇、凛烈,各种打法,擒、拿、翻、制、劈、拍、推、撞、涌、潜、沉、握、顶、锁、崩、冲、挺、落,挂、起、钩、击、打、拎、甩、扣、碰、砸,什么招式都有,但始终攻不入那一柄铁剑之内。

剑是铁剑。

铁是粗铁。

但这一柄剑;却使出了数不尽的兵器招式,所以剑风剑招,时变为刀,时变为钩,时易为枪,时易为棍,时改为铲,时改为刺,发出各种的尖嘶,变化莫测这四个字,决不能形容这一柄剑。

萧秋水看到铁剑,不由得想起一个人。

对手愈高,用剑愈普通的“剑王”。

真正高手相搏,落叶飞花,也能伤人。

真正的武功,肤发眼神衣袂都可以成为杀人的武器。

屈寒山平时对铁星月等交手时,一手可使七剑以上,杀毕天通等时,用的是:“寒光闪闪的室剑”,但杀顾君山时,用的却是铁剑。

因为屈寒山本身就是“剑”。

所以他已不用“用剑”。

手中剑愈平凡,心中剑发挥愈是高妙。

剑急掌快。

掌密不见人,剑织不见踪。

他们是谁?、

梁斗本悠闲如处子,忽动若脱兔。

他急伏而下,贴草疾喝:

“伏下!”

众侠一齐卧倒,孟相逢低声道:

“他们拼上了!”

孔别离道,“让他们拼去!”

萧秋水正在纳闷,忽见场中还有六个人。

五个雄猛的老人,一个白衣中年文士。

萧秋水眼睛一亮:

“原来是他们!”

那悠然的文士神色冷毒,从背影看过去也可以认出,他就是丹霞山上,别传寺中的雍希羽学士,也就是朱大天玉手下两员猛将中的“柔水神君”!

他身旁的五个人,正是朱大天三麾下的“五剑”。

这时掌剑一分,叱喝连声,使剑的人,独臂单剑,气喘呼呼,汗湿衣衫,却正是屈寒山!

五掌一敛,正是余杀、苏杀、敖杀、龚杀、苗杀等“六掌”之五;五人衣襟割裂处处,看来虽避得过剑锋,但情形也十分狼狈。

柔水神君洒然一挥手,蝴蝶剑叟、鸳鸯剑叟、断门剑叟、腾雷剑叟、闪电剑更五人大步而出,屈寒山气吁吁地道:

“好:都上来吧!”

柔水神君冷笑道:“累你五场,这是第六轮,战不死你,也累死你!”

屈寒山仰天大笑,三络长髯,无风自动:

“我屈寒山今日得朱大天王座下十一名高手以车轮战搏杀,也算不枉此生!”

柔水神君淡淡一笑道:“可是又有谁知道?我们杀了人,就说我单独一人杀你的,难道死人还能抗辩吗?”

屈寒山的脸色变了,人剑一合,就要飞贯过来。

柔水神君一挥手,“五剑”呛然出鞘;因为五人一齐出剑,所以“呛”地只有一个声音。

五柄不同的剑,同一个方向,刺向屈寒山的咽喉!

由于五把剑剑尖皆极锋锐,如一点一线,所以一井刺至,而又不互相触及。

他在这时,屈寒山的咽喉前忽然横了一柄剑。

他自己的剑。

他的姿态就像自刎一样,但却刚好对住“五剑”的五柄剑!

又在这时,五把不同部位发出来,而又在一齐聚落的剑锋,忽然就像血花一般分散开来。

“笃、笃、笃、笃、笃”五剑分别点戳在屈寒山横剑的剑尖、剑身、剑中、剑背、剑愕上。

屈寒山的剑,分裂成五段。

然后“五剑”的剑又聚落在一剑,一齐刺出!

这次目标是胸膛。

这次大家都以为屈寒山必然避不过去了。

再在这时,屈寒山手中又多了一柄剑。

木剑。

他的木剑一挥手,五剑纷纷怒叱、退避。

屈寒山的铁剑,五剑硬碰,但他的木剑一出手,五剑反而不敢硬接。

两方人马打得虽炽,但兵器却未交击半次,转眼已数十回合。

“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是朱大天王最得意的二十个部下,除尚存“六大长老”中二人,东一剑、西一剑两人下算外,“双神君”是里面辈份武功最高的,其次便到“六掌”,之后是“五剑”,再下来是“四棍”,最后才是“三英”。

“三英”薛金英、符永祥、战其力三人,已为萧秋水等在株归镇所除:“长江四棍·,中金,、望,死在权力帮手下,常无奇、孟东林和字文栋,也落人了权力帮手中。

“六掌”比“五剑”除人多一位外,武功也稍强,但六掌中的巫杀,却在剑庐被龙虎大师打死,这六人一贯配合的打斗,无法发挥,反而不如“五剑”可以首尾相衔,天衣无缝。

这点萧秋水清楚得很。

屈寒山与五剑,愈打愈快,愈打愈急,兵刃却未曾碰撞过一下。

木剑越使越弱,五人剑光大盛。

屈寒山只有一只手。

众人已可看清屈寒山,只见他须发皆扬,神情极是狼狈,但仍执傲地反击着。

就在这时,木剑忽然破空飞出。

梁斗失声低叫,“要糟——!”

“噗”地一声,木剑把“蝴蝶剑叟”贯胸而过。

四剑大悲,悲愤之中,出剑更急。

屈寒山手中突然又多了一柄剑。

纸剑。

这把纸制的剑一出,四剑便败象显现。

他们完全接不下剑招,一直败退。

柔水神君突叱:“退下。”

四剑一收,抱起蝴蝶剑叟退去。

他们一退,屈寒山几乎跌倒,居然以纸剑支地,不住喘息,寒厉的眼神,已然晕蒙。

他手中的纸剑,却仍似钢制的一般,支撑着他的身体不折断。

萧秋水这时才知道这一臂为梁斗所断的“剑王”有多厉害。

柔水神君却问道:“你还能支持到几时?”

屈寒山目光冷毒,狠狠地盯向柔水神君,却不答话,径自喘息。

柔水神君悠悠地道:“我再重复,两个条件:一、加入朱大天王;二、助我们毒杀李沉舟……”

屈寒山忽然用尽了平生之力,大喝道:

“住口!”

拔剑冲去。萧秋水非常地吃惊,他第一次见到屈寒山失去了他的镇静。

柔水神君身形忽然一长,已到了屈寒山身前。

屈寒山的纸剑,却比铁枪还烈,钢杖还直,直刺出去,从千变万幻,已到了毫无变化。

无变之变,杀之极至。

但是柔水神君身前,忽然多了两道水网。

水网来自他的双袖。

他双袖投撒出去,就好似两道长河,也像两张大网,舒卷展流,十分挥洒自如。

但屈寒山的纸剑之力量,已压制不住他的双袖。

这双轻袖是柔水的力量。

最柔的水,至巨的力量。

眼见屈寒山这次再也招架不住,忽然“噗”地一声,屈寒山一剑,刺破了柔水神君一只袖子。

柔水神君一舒一卷,已把纸剑卷飞出去。

他另一只袖子,已缠向屈寒山的脖子。

就在这时,又有剑光飞起。

掌剑!

以掌作剑!

屈寒山手中一剑,斩断了柔水神君的另一只袖子。

柔水神君变色,身形倒退,狠毒地盯着屈寒山,狠决地道:

“好,好……”

柔水神君一退飞,寒屈山再也支持不住,“哇”地吐了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

原来他已连斗七场,筋疲力尽,再以“剑掌”及“掌剑合一”击退了柔水神君,却再也支持不住。

萧秋水心里突然有一股冲动,很想出去接他下来,悍遂心一想,屈寒山数度对自己冤诬追杀,便强把自己冲动压抑下来。

梁斗当然看得出来。

他很了解这个“小兄弟”的个性。

所以他低声说:“朱大夭王的手下和李沉舟的人正在鬼打鬼;”他沉吟了一下又接道:

“白道的力量己制衡他们不住,让黑道自己人杀人,互拼一翻,是上上之策。”

“是。”

萧秋水答道。

柔水神君冷冷地道:“好武功。”

屈寒山不敢再说话,猛运气调息。

但运功调息最主要是气定神闲,心气交融,他愈是急,真气愈是逆流倒转。

柔水神君当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的话也继续“杀”下去:

“可惜你快要完了。”

屈寒山狠狠地瞪着他。

柔水神君道:“其实我们两帮苦拼,到头来反让江湖上所谓,正道人士得意……你又何苦不跟我们合作?”

“我们是刃锋。”柔水神君笑笑又道:“合则两利,分则两损。”

屈寒山摇头。

柔水神君笑了:“你是不是做惯了李沉舟的奴才,不敢投将过来?”

屈寒山怒了:“你才是朱大天王的奴才!”

“少林、武当、十大门派,各帮各脉,都是权力帮的人杀掉的……而你们……却来捡便宜!”

说到后来,一口元气,几接不下去。“李帮主是我……救命恩人……我决不……不出卖他!”

柔水神君冷笑道:“他何德何能?年纪又轻!你年长他一倍,却来服他……”

屈寒山怒不可遏:“朱大天王又是什么东西?!水里强盗当红了。也来陆……陆上抢食!”

柔水神君一听,知屈寒山的元气渐沛,内息正在迅速调匀中,挥手道:

“杀了!”

就在这时突然火光一炽。

柔水神君跳避,一开口,喷出一团水花。

火灭。

水干。

场中又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光头大眼,也只剩一只手臂,正是“火王”。

祖金殿身边,有一女子,金箍金束,金衣金怖,浓眉大目,也生几分男儿气态。

却正是卧底萧家,辛虎丘之女,辛妙常。

辛妙常卧底浇花分局,因其父“绝灭神魔”在成都总局被识破,故迅速出走,得以自保。

原来权力帮麾下“九天十地、十九人魔”,十九神魔中每人俱有门徒,而且都是极厉害的角色。权力帮各路行动的负责人,便是他们这些人。

但是近半年来,萧秋水为首的这干弟兄,先后杀死了“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十四人魔,又诛灭了不少人魔座下的弟子,使得权力帮实力大损,锐气大减,只好出动了精锐主力:“八大天王”,以及连柳五总管座下高手:“双翅一杀三凤凰”也亮了相,不过也折损了大部分。

柔水神君冷冷地道,“你来了。”

火王祖金殿如火般熊熊地烧了起来,“刚才被你们摆脱,嘿嘿你们想逐个击破?”

柔水神君却似水结成冰,寒冰一般的眼神,“不错。我们想先解决掉‘剑王’。”

祖金殿的眼神似烈火碰上了干柴,哗哗啪啪的烧了起来,他讲话,让人感觉到火星正在飞溅。

“可惜你们的手下,引开我已成,却都给我宰了。”

“朱大天王的人,不行。”

火王继续说。

柔水神君变了脸色,“别忘了,我们十一个人,你们,只有两个人。”

辛妙常大声道:“还有我,三个人。”

柔水神君冷得似山洞里的冰柱,“你也算是一个人吗?”

辛妙常没有回答,祖金殿道:

“这些捡便宜的家伙!你快点发暗号!‘水王’和‘刀王’就在附近。”

高手相搏,以辛妙常的武功,根本发挥不了效用。

辛妙常应了一声,柔水神君嘿嘿冷笑。

“你怕了吗?”

祖金殿怒目道:“等‘水王’和‘刀王’来了,你们要怕,也来不及了。”

柔水神君冷笑道:“你别吓我,我是给吓大的。‘水王’和‘刀王’,最多只可能有一人在,另一人在湖南,你吓不了我的。”

火王怒道:“我吓你?!”

他一作怒起来,全身如火烧,胡子在烧,须发也烧,衣袂亦烧,眼神更在烧。

就在这焚烧最盛的一刻,他就要出手。

萧秋水等离得如此之远,也几乎被那人力烧着了衣襟。

“火势”如此之炽,诸侠连梁斗在内,却紧张得手心发汗。

冷汗。

就在这时,祖金殿突然“烧”了起来。

真个“烧”了起来。

第十九章 火王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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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金殿身上的“火”,只不过一直都“好似”烧了起来,不是“真个”烧了起来。

就算祖金殿是“火王”,只要是人,准也不能真的在烈火里过活,烧不死。

那就如“打不死”的人一般荒谬。

所以铁骑、银瓶差些儿为了这个“荒谬”而被萧秋水打死。

而今火王却真的整个“烧”了起来。

这下急变,别说梁斗等人没有想到,连火王自己都没有料到,就算站在一旁的剑王,也来不及救援。

发火的人是辛妙常!

火王本身已蓄势欲发的火,忽被另一股火团引发起来,两股烈火一产爆发,以致烈火焚身。

这种火内外井发,不是屈寒山能救得了的。

祖金殿惨嚎、长嗷,他必须要平熄心中的火,才能拍火身上的火。再把火引蓄为己用。

就在这时,忽然漫天水瀑如雨打下。

雨水是柔水神君发的。

祖金殿身上的火,一齐淋湿,他的人,也湿透,而且有一股焦辣之味。

火王身上的火,既然被引焚起来,就必须要自己去扑灭。

而今他是被淋熄的。

水是柔水神君五行中真元之水。

火王完了。

彻底地完了。

他眼神不再狂烈,而充满了悲伤、屈辱、羞耻、颓丧。

他乞怜地望着辛妙常。

辛妙常腕上的金镯子,和她足踝上的金铃,发出叮当响。

“你不用问,我告诉你。”

“我就是烈火神君蔡泣神。”

“蔡位神就是辛妙常,辛妙常就是蔡位神。”

柔水神君微笑接道:

“权力帮叫辛妙常去浣花剑派去作奸细,其实就是朱大天王派去卧底权力帮的人。”

他笑了笑道:

“你假冒过烈火神君,以蔡位神之名毁了浣花剑派的主力‘十年’,以及萧家实力一百三十四人,而今蔡泣神也以辛妙常之名,焚了你五脏,我再浸蚀了你六腑,火王、你完了。”

祖金殿真的完了。

他倒了下来。

一个烈性熊熊的人,转眼问像团烂泥一般。

萧秋水看得不忍,也身心悚悚。

柔水神君看看地上的“那团人”,看了很久,然后抬头,望向剑王,眼神就好像在看地上那团烂泥一般:

“你还是降了吧。”

屈寒山摇头,眼睛里有深邃的哀伤,可是他说:

“不降。”

柔水神君悠然叹道:“你是聪明人,怎么在这种事情上看不透?”

屈寒山默然道,“人生里总有些事,勘不破,也不愿看破。”

——这也许就是一些江湖人活下去的原则。

——明知不可为而为的精神,本来就不是世俗中人所能了解的。

烈火神君咋咋笑着,她的笑声就如“火王”:

“我看李沉舟也没什么好敬仰的,你,卖了他吧!”

屈寒山不再说话。

他出了手。

他的手就是剑。

但是他一出手,柔不神君和烈火神君。一水一火,夹攻过去。

除了缩手,任何的主剑,都抵受不了这水火同煎。

萧秋水忍不住就要出去救他。

他生平最不能忍受忠义之士受残害。

屈寒山对李沉舟尽忠尽义。

不管李沉舟如何,屈寒山这种品格却有可取之处。

萧秋水正热血填膺,正要出去,忽然想到了“四绝一君”。

“四绝”:姚独雾,文鬓霜,毕天通、黄远庸,以及“一君”顾君山,无不是死在这人的暗杀和出卖之下。

萧秋水可以忘了屈寒山对不起自己的事。

但他却不可以原谅“剑王”出卖他自己朋友的事。

屈寒山自己当然也“有所为,有所不为”,但萧秋水对屈寒山杀害“四绝一君”,也“有所谅,有所不谅”。

所以他强自忍下。

就在这时,场中变化遽生。

屈寒山不缩手,只用左手一格。

他的左手本来就断了。

然后用右手一剑,斩断了他的左手。

他的左臂这时已浸满了水,沾满了火。

烈火神君的火,柔水神君的水,都打在他的左肘上。连脸部也让真火的伤及毒水迸裂。

他左臂一断,自肩膀与身子分了家,就在辛妙常与雍希羽错愕一晃当儿,闪身而出。

他向众人匿伏的地方投来。

诸侠一怔,不知出手好,还是不出手好,屈寒山己自他们头顶飞过。

鲜血一路滴将过去,浅红了秋草地。

“血剑”、“五掌”吆喝追到,正要出手,突然发现丛林里有这么多人,不禁都呆了一呆。

“遇林莫入”。

就这样一愕之间,屈寒山已走远了。

烈火神君,柔水神君乍见那么多人,都愣住了。

孔别离首先说话:“哈哈”一笑,道:

“好个屈寒山!利用咱们,逃出了诸位的手掌!哈哈,咱们终年打雁,今番教雁儿啄瞎了眼!”

他一开始,就表明了立场,说出的态度。朱大天王这边的人也心头一宽,因知道这班人也很不好对付,烈火神君金铃乱撞,笑道:

“好说!好说!”

孟相逢哼了一声,冷冷地道:“辛姑娘年纪轻轻,骗人本事可算第一。”

原来盂相逢是萧西楼的师弟,主持桂林分局,辛妙常就在他旗下卧底,说出去孟相逢大不光彩,看走了眼,心中很是不舒服。

蔡位神也是尴尬,但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虽有朱大天王麾下一十二名好手,而对方也有梁斗、孟相逢、孔别离、邓玉平、唐肥、林公子、萧秋水、唐方、铁星月、邱南顾、左丘超然、欧阳珊一、曲家姊妹共一十四人,大都是高手,自己不见得都吃得下,当下赔笑道:

“孟先生光明磊落,怎揣测奴家这等颠覆小人!”她自己知了笑,又道:

“何况,奴家在浣花分局,也没为什么恶,这点想孟先生不致怪罪吧?”

孟相逢冷哼道:“那只不过是因为你还没有为恶的机会而已。”

雍希羽见势不妙,截道:“我们此来是来围剿权力帮的人,诸位不致阻挠吧?”

他一开始就表明了态度,诸人也无话可说,虽都觉得他歹毒,但对付的是权力帮的人,也正需要朱大天下手下这些人及这种阴毒手段,方能克制,梁斗与柔水神君在丹霞山有并肩作战之缘因此圆场道:

“剑王伤天害理,就算各位等不出手,在下等也不袖手旁观,但他而今也挂了彩,穷追猛打,我等却不愿……你们请便吧。”

这下也表示得很明白,他们不想与朱大天王的人为敌,但也不想“打落水狗”地并同追杀屈寒山。柔水神君阴沉地横了梁斗一眼,抱拳道:

“好,就此别过。”

领“四剑”、“五掌”,与烈火神君齐肩追去。

“四剑”、“五掌”,大都与萧秋水等相熟,并有过生死患难之遭遇,所以掠过之时,都点头招呼。

铁星月摇首奇道:“奇哟,屈寒山已走远,他们怎追得着?”

邱南顾好逞能,总想在铁星月面前表示智慧,于是道,“剑王受了伤,哪走得远!”

唐方“扑嗤”笑道:

“跟着血迹追去,不就得了?”

铁星月“啪”地掴了自己一巴掌,喃喃骂道:“奇哉怪也,我素来聪明,怎么这个没想到?”

邱南顾却讪汕然,道:

“唐方你的笑声好像发暗器。”

唐方登时气白了脸。萧秋水在一旁却深深笑道。

“小邱曾踉我说过,”萧秋水说,“你发暗器的声音比音乐还好听。”

唐方”瞪了邱南顾一眼,脸蛋儿却飞红了一片。

“我门再上峨嵋,还是跟过去看?”

左丘超然这样问。

“剑王逃上峨嵋,必有原故,说不定柳五也在附近,只不过他受了伤,不露脸。”梁斗说。

“说得也是;”盂相逢道:“跟过去也没什么看头,反正剑王已重伤,我们还是上峨嵋山。”

孔别离点点头,接道,“无论如何,总不该半途而废,也总把峨嵋最近发生的神秘事情探个究竟。”

于是他们继续上山。

上得了罗峰庵,只见天下的云,都遍布山间。

大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雪,倒似加了霜冰一样,但却不见下雪。

很是寂寞。

在龙凤来上观云,牛心寺出名好看的彩云,中峰寺出名好看的归云,金顶寺中最好看的云海,在此都可以遍览。

诸侠到此,真是穷山绝水,都不禁浩然长叹。

这时圣积寺上、左真景楼的八卦铜钟敲起了暮鼓,寺僧以快十八慢十八敲击,钟撞二百零八下,山谷回音,声闻八里。众人更起了倦云之意。

峨嵋水胜,与龙门峡、黑龙江并称三绝。来自符文河,出雷门、九老二洞,前为白水,后者黑水,进入无怀河,来并袁沟河,或峨嵋河,至曾谷寺,又名瑜咖河,万水千山,双桥杠影,真是山水秀胜,令人叹为观止。

众人来到伏虎寺,在牛心山顶,已暮晚。

诸侠即宿天坪寺,寺中高僧,不肯多言,诸侠也没多问,准备明天一早,赶往峨嵋金顶。

峨嵋金顶上,发生了什么事?

越上山越寒。

寒得地板发冷,脚板发冷,心也发冷。

唐方手冷。

但握在萧秋水温热的手里。

他们心里都暖。

“这里有处洗象溪,有‘岩谷灵光’,要不要去看看?”

萧秋水说。

“好。”

唐方说。

他们走过了骑鹤钻天坡,便到了莲花寺左近。

萧秋水说,“这里传说是楚贤王骑白象的地方,白天晚上,都有灵光。”他笑着说:

“小时候跟播海城、惠文茂、万遍舟、毛关安来过此地,还以为有鬼,年少胆小,吓了一大跳呢。”

唐方问:“现在他们呢?”

萧秋水沉默了半晌。

“播海城就在上峨嵋时,在气候千变的长老坪,云雾中,失足跌死,毛关安、惠文茂随我闯荡江湖,一战死,另一被毒死,万遍舟早已进京考试去了。”

萧秋水在黑夜里,有如雕像般沉寂。唐方侧面端详着他年轻挺做的轮廓,心里忖然:这么一个青年人,却闯了那么久的江湖,历了那么多的风霜,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江湖子弟江湖老,留下了他,和他的记忆……

唐方看着萧秋水。这时八角形池水旁,有很多佛灯一般的亮光,忽闪忽灭,时聚时散,忽而三三五五,忽而千盏万盏,风寸晦明,白日黑夜,唐方心中忽然大恸。

“你说像不像这灵火?”

萧秋水想答,唐方又指着灵光说:

“假如我有一天也死了,你会不会带你的女孩子上山来,指着那灵光说,我怀念唐方。”

萧秋水知道这次自己不该答,可是他答了,“会。”只一个字,但他说得如千言万语,一字破口而出,眼泪已落了下来。然后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寒而悚。

风动,雷声在云层里轰地一响。

却没有电光。

只有池边一丛丛、一簇簇、一点点的幽光。

忽然唐方倒了下去。

萧秋水正想回头,肩头“缺盆穴”、上臂“天泉穴”、后头“天柱穴”忽然一齐被点。

只听一人快、急、疾、劲地道:

“你不要挣扎,她没事,我点了穴,你听我说,说完就放你走。”

萧秋水只好不动。

唐方已落在别人手里,被人点倒,他哪敢动。

他精警异常,但与唐方,一心深注,反而不觉被人欺近,以致着了道儿。

但敌人也委实太厉害。

因为这“敌人”便是屈寒山。

“剑王”!

剑王未死。

萧秋水从来未见过屈寒山如此。

屈寒山素来气定神闲,意态飞逸,就算早上在烈火柔水两神君的包围下,气喘不已,却仍神风跃采。

但他而今却一脸惶急,神态狞狰,遍身浴血,须发皆焦,脸目毁烂。

他说。

“你一定奇怪朱大天王的人怎么抓我不着了。”

他背后的佛灯闪闪烁烁,就似鬼火一样。

萧秋水就在此时,也不知怎地,想起了“鬼王”。

屈寒山冷笑道:“他们随着我的血追去,但料不到我往自己的血迹回奔。”

“随着血迹回奔,血再淌下,也不让人想到他来回走了两遍。

——流血的线索,在他身上,反而可以免去追踪,变成了逃脱的良策。

这连萧秋水也不得不佩服暗叹。

“我不要杀你们,”屈寒山道:“我之所以会被他们发现,是我偷了他们的药。”

他张开了手拿出了五粒药丸。

在黯黑下,这五颗药丸,依然发出怖然的微芒。

三颗暗红,两颗亮红。

与点点光,映照起来,凄艳惊人。

“这是我千方百计,在罗老匹夫身上盗取回来的东西,我要你把它送给帮主。”

萧秋水怔住。

这五颗岂不是“无极仙丹”?

——三颗“阳极仙丹”,两颗“阴极仙丹”?

——丹霞山上,邵流泪交给柔水神君带赠朱大天王的“礼物”,

为了这五颗仙丹,多少人死了……

——可畏……

萧秋水完全呆住。

——但他却知道屈寒山不说出这五颗药丸的名称之原因:

——因为怕他吞食。

——这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至宝……可是……屈寒山又为何让他带去?

屈寒山说:“我无法上金项。他们追不到我,一定会在上山的路上埋伏,帮主不知我来,救不了我……”

萧秋水失声道:“李……李帮主在山顶上!?”

屈寒山双眼发着亮:“嗯”了一声道:

“李帮主是在金顶上。”

萧秋水身上的血液,几乎都“炸”地急奔起来,他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亢奋。

屈寒山道:“这告诉你也不怕,你把这丹药拿给他,就说屈某已报了大恩,要是他不忙,请他下山,救救老夫,吾愿足矣……”他用手转转手中的药丸:“这几颗丹丸,我是拼了这条老命献上的,希望帮主能念这点情份,赶来救老夫。”言下不胜伤悲。

萧秋水完全傻了。

他现在才肯定,屈寒山完全不知道,这丹药是剧毒之药。

——邵流泪用计骗雍希羽,以图毒死朱大天王的假“无极仙丹”,而真的仙丹,却给萧秋水吃了三颗,宋明珠取了两颗。

——屈寒山又千方百计把它夺来,献给李沉舟,这下阴差阳错,却把柔水神君和药王都蒙在鼓里。

——只有萧秋水知道。

——他现在才明白,为何雍希羽与蔡位神要千山万水地追杀屈寒山了!

为的是假的“无极仙丹”!

萧秋水一时不知哭好、还是笑好。

那微光明明灭灭,那药丸暗暗亮亮,好像在笑,又好似在眨眼。

是讽刺什么?——是天地间的无情?还是无常?无理?无明抑或是无道?

屈寒山道:“你快答应我。”

萧秋水反问:“你为什么要找我?”

屈寒山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因为你是萧秋水。”

——萧秋水的武功不够高,名气不够大,阅历也不是十分丰富,何况,更不是权力帮中的人。

“因为你答应下来的事,一定会做到!”

萧秋水脸色变了。

纵然是敌人,也信任他。

他手上捏有五颗药丸——能把天下第一大帮帮主瞬息间毒死的丹丸。

——他做,还是不做?

萧秋水觉得山上很寒,全身悚然。

但他额上流汗。

他大声说:

“不能!”

屈寒山脸色陡变,霹雳一声,照亮了他血淋淋的脸:“你不答应,我杀她。”

他扬起了手掌:

“剑掌”。

他的手有一团淡淡的光芒。

就似剑寒一样。

萧秋水只得道:“好!”

屈寒山眼睛顿时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神采,道:

“君子一言?”

萧秋水叹道:

“快马一鞭!”

屈寒山疾手解了萧秋水身上的穴道,居然跪下来,拜了三拜,道:

“这五颗药丸,比老夫生命重要,今日就交给你了。”

萧秋水想到一两个月前,甚至一两天前,自己还与这江湖上的大豪、武林中的前辈,展开殊生死斗,而今却受他所托,做这件任务,心里感慨,一时不知如何说是好,只见屈寒山缓缓立起,艰苦地道:

“我……没有什么可以献给帮主的,就只有……只有这一点点的心意了……”

萧秋水正替唐方解开了穴道,忽然一股血箭,当头喷到!

第二十章 两条蛇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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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一声,闪电划亮,只见屈寒山须发皆张,五官溢血,状甚可怖!

他背后不知何时,来了五个人。

五个人,十只手,一齐打在他背后。

屈寒山本精警过人,但因萧秋水答允,大喜之下,一时失神,遭了暗算。

屈寒寒山忽然笑了,他一笑,嘴就裂了,血也溢出,他说:“你快……走吧……小心……蛇王……”

他一面说,一面流血,“五掌”的掌,仍抵在他背上,内力源源攻到。

唐方骇得脸都白了。就在这时,后面的余杀飞了起来。

屈寒山的“剑掌”已划破了他的胸膛。

他就似一条死鱼,被剖开了胸腹,倒地时瞪着眼睛,却已断了……

“四掌”一齐收掌。

屈寒山嘿嘿狂笑,雷电映照下宛若厉鬼。

“你们怎知道我回头走?”

苏杀比较镇定,然而也脸色发白:

“你来回走两趟,血迹特别多,我们才不致笨得跟着下山,所以就往回迫了。”

屈寒山厉笑道:

“很好,很好……”

忽然一头撞在石象上,血溅全身,右手用力一挥,似仍出了什么,丢往悬崖去。犹微弱地道:“很好、很好……”声音渐渐消沉灭去。

敖杀道:“不好!”

龚杀道:“这厮把‘无极先丹’扔落山崖了!”

苏杀跺足道:“怎么办?”

苗杀道:“下去搜搜再说。”

苏杀急道:“好,也搜他身上。”

萧秋水这才知道屈寒山临死一挥的意思。

他是故意让“四掌”以为他把“无极先丹”丢落悬崖——而“四掌”出现在屈寒山所托先丹之后,他们以为自己和唐方与屈寒山是敌,断无可能把如此要紧的东西交给自己的。

这“四掌”匆匆找搜过屈寒山的身体之后,又忙首要到悬崖去找,匆匆与萧秋水一照面点头,便走开了。

唐方问:“怎么办?”

她脸色煞白,已被这凄厉景象骇住。

萧秋水转抚她的秀肩,毅然道。

“我们回伏虎寺,向梁大哥禀明再说。”

寺中灯火依旧,佛相依旧,静炉依旧。

寺里却没有人。

连和尚也没有一个。

所以连木鱼诵经的声音也没有了。

——梁斗、孟相逢、孔别离、林公子、邓王平、唐肥、铁星月、邱南顾、左丘超然、欧阳珊一这些人,都去了哪里?

——尤其铁星月,他嗓门最大,只要他在,庙宇也变了菜市场,他一张口,八里路外都听得到。

可是萧秋水大声喊到了对山也回响阵阵,却没有人应。

——半声回应都没有。

——他们到哪儿去了?

佛灯依旧,佛相依旧,佛庙中一切都依旧。

萧秋水与唐方,在那曲曲折折,佛灯幽黯的七曲冬回廊中,听着自己诡异而空荡荡传回来的声音,两人相依相偎,不寒而悚。

——他们,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萧秋水和唐方要出来的时候,梁斗和孔别离在奕棋,孟相逢在旁边观看,林公子和邓玉平在讨论剑法。

铁垦月跟邱南顾在骂架,左丘超然、欧阳珊一和曲家姊妹在闲话家常。

一切都那么宁谧,他们知道他俩出去,也笑笑却不言语。

一而今,而今他们怎么都不在了?!

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萧秋水曾在萧家剑庐、丹霞别传寺中被强敌包围,但从未有过一次如此惊骇莫已。

梁斗、邓玉平、孟相逢、孔别离这些当世名剑、大侠、高手,怎会在突然间,像在空气中消失,化为尘泥一般地烟消云散。

山中夜静。

佛灯寂照。

萧秋水一时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于是他想到了金顶、峨嵋金项。据悉李沉舟在那边的地方。

——李沉舟在峨嵋之巅作什么?

看屈寒山的神色,似乎金项上的李沉舟,也遇了险,否则屈寒山怎会上不了金顶,反而被朱大天王的人所伏击?

就在这时,寺外忽然有两种声音。

两片轻如落叶的声音。

但不是落叶,肯定不是落叶——萧秋水的内功,早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加上他的警觉能力极高,一下子便注意起来。

那两张“落叶”果然不止是“飘”到地上而已,而且还“飘”进大殿来。

萧秋水与唐方对视一眼,两人急纵,“嗖”“嗖”二声,已窜到大殿两旁的四大金刚神像背后,匿伏起来。

这时大殿上走入了两人。

一个老人。

一个少女。

老人已老。

就像大殿上将尽的佛灯,清寂柔和,宛若老人慈蔼的脸容。

少女穿艳的鲜亮的花衣,每一朵花都展靥迎人,就像少女的艳容。

少女年轻。

萧秋水看到他们,就暗呼了一口气,这两人看似不像坏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萧秋水还是有点紧张,他的警戒仍不肯放松下来。

那老人和少女走进来,东望望,西望望,少女娇笑道:“奇怪。”

老人也笑道:“偌大的寺院,却没有人。”

少女道:“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萧秋水这才放下心来。听这二人的口气,梁斗等失踪的事,显然跟他们无关。

老人道:“我都说是你听错了。”

少女道:“刚才我在门外,明明听到里面有声音,轻如落叶。”少女又道:

“殿里哪有落叶。”

老人道:“也许不是落叶,而是老鼠。”

少女道:“要是老鼠,也是两只。”又沉思道:

“天冻地寒,何来老鼠?”

老人笑道:“老鼠可没有冬眠,你太多疑了。”

萧秋水不觉悚然。

这看来天真活泼的少女,听觉和思路,竟如此敏锐,看来绝不可轻视。

老人这时又道:“屈寒山该到了吧。”

少女道:“他一路上被朱大天王的人截杀来这里,能不能逃到此地,都有问题。”

老人道:“不能有问题,万一有问题,咱们的计划,都泡汤了。”

少女忽抚掌道:“会不会屈剑王已上了金顶?!”

老人沉思道:“不可能。朱大天王的人怎会让他上去见着帮主!”

少女嘟嘴儿道:“这又不可能,那又不可能,可是咱们一路上来,都找遍了呀。”

老人叹道:“找不到也没办法……”

萧秋水心中寻思:听这一老一少的口吻,像是权力帮中的人,但又有些不对劲……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少女笑了:“四个人。”

老人也笑了。

“四个掌法很好的人。”

少女一聆听,随即判断出来者四人,已够了不得,但老人一听便能辨别推断出这四人武功着重于掌法,更是不得了。

而进来的四人却正好是朱大天王的“四掌”。

果真是四个掌法极好的人。

龚杀、苏杀、敖杀、苗杀。

这四个人一见到老人和少女,也怔了一怔。

苏杀喝问,第一句就是:

“萧秋水呢?!”

萧秋水心里一亮。

老人也呆了一呆,迟疑地问:“什么……什么萧……萧……”

龚杀向苏杀道:“这糟老头儿,问他也不懂!”

苗杀跺足道:“给那小子溜掉,可就糟了!”

萧秋水更是心念一动,他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他了!

敖杀却淫邪地向少女瞄了瞄,低声道:“喂,反正找不到,这女子我们……嘿嘿……”

龚杀没耐烦道:“正事未办,哪来兴致!”

敖杀怒道:“你不行,我可行!”

龚杀喝道:“你行你干,找到仙丹,我报上去,你可没份!”

敖杀脸色随变,转儿嘻皮道笑脸:“嘿嘿,老二,你也好久没来过这一手了,干吗那么认真嘛,我让你先……”

龚杀包着眼瞧了少女半天,问苏杀道:“喂,老三,这妞不错吧!”

萧秋水现在已完全肯定“四掌”在山坳和屈寒山尸身上,找不到“无极先丹”,便怀疑到萧秋水身上来了。

——因为萧秋水是与屈寒山生前最后接触的人。

苏杀舔舔嘴唇道:“好、好,够味道。”

苗杀道:“那就先杀老的。”

萧秋水听得热血责腾,正要出手,忽听那少女妮声道:

“你们谁先要,谁先来呀?”

四掌互望一眼,大为惊讶,龚杀大步走近,暗笑道:“想不到你也挺会享受!来!让大爷先给你甜头吧!”

少女居然投怀送抱过去,龚杀真是乐透了,双手捧住少女脸庞就要亲,身子也贴了过去。

就在这时,龚杀发出一声惨叫。

他双眼暴瞪,十指箕张,似想来抓住少女,又似要挖出自己的眼睛。

少女没有闪躲,只是在娇笑。

他也什么都没有做到。

因为他已经死了。

死了也不倒下去。

一条金色的小蛇,缓缓自龚杀的袖子里,爬回少女的袍子里去。

苗杀、苏杀、敖杀,三人一齐怒喝掠了过来。

苗杀掠来时,与老人靠得最近。

然后他就像靠到电流一般,跳了起来。

跌下来时,弹了几弹,挺了一挺,就不动了。

一条极小的墨色小蛇,自他胯下游回老人的裤管去。

老人看着小蛇,那慈样的眼光,就像看到他的儿孙一般。苏杀、敖杀两人陡然戒备,怒喝道:

“你……你是谁?!”

老人一抬腿,黑蛇疾地标出:

敖杀武功也很是不弱,百忙中双掌一拍,竟挟住了黑蛇的七寸。

但黑蛇居然不死,尚在他掌间游动不已。

敖杀嘶声道:“老二……快来救我……”

苏杀正要救助,老人一挥手,居然是一条花斑斑的七尺大头蛇,噬向苏杀。

苏杀魂飞魄散,连忙跳避。

就在这时,金光一闪。

少女的金蛇又已出手。

金蛇咬住了敖杀的眉心。

然后“唆”地窜回了少女的袖中。

敖杀眉心一点红,他的掌就松了。

黑蛇在他左手脉门咬了一口,才施施然游走了。

敖杀的脸色,好像一只昆虫七彩斑斓的壳,艳丽得变成说不出也描不尽的恐怖。

敖杀己死,他当然形容不出那恐怖。

真正感觉到那恐怖的是苏杀。

他是“六掌”中的老二,几日前死了老五巫杀,而今晚老大余杀又为屈寒山所杀,现在一下子其他三个兄弟也死了,他心里的畏怖,可想而知。

他骇问:“……你……你们……是准?!……”

少女笑问:“你真的不知道?”

苏杀忽然明白了他们是谁。

“蛇王?”

老人含笑点头,就似老人慈祥地赞许他做对了事情的孙子一样。

苏杀反而镇定了下来。

“两位究竟谁是‘蛇王’?”

老人笑答:“两位都是。”

蛇王?——萧秋水几乎跳了起来。

蛇王不就是传说里毁掉浣花剑派一百三十四条好汉的主要人物吗?!

只听苏杀苦笑道:“我落在你们手上,无话可说。”

少女笑道:“昔日林沧夫落在我们手上,也说过类似的话。”

老人道:“你有一条路可走。”

苏杀自知打这两条“蛇王”不过,便问:“什么路?”

老人道:“这条路,常无意、孟东林、字文栋等都走过。”

——常无意、孟东林、字文栋就是“长江四棍”之三,自从金北望被权力帮所杀后,这三人也给屈寒山所收服;点苍山之役,浣花剑派之所以败在权力帮之手,这三人帮了不少忙。

——这也是朱大天王的奇耻大辱。

苏杀知道老人的意思。他已别无退路,打也打不过,他只有这条路可走。

但他在朱大天王的麾下,身份武功,又比“长江四条棍”高多了。他觉得他自己有本钱谈谈条件。

“我原本就想归顺权力帮,但必需要确保我妻子儿女安全才可以;”他说:

“但我全家都在朱大天王控制之中。”

老人眯着眼睛笑道:“没问题。”

少女道:“权力帮要保住朱大天王的敌人,不是难事。”

老人道:“点苍之役,两粤人士都说,‘火王’够‘火’,才骗得了精似鬼的萧易人,‘火’字在广东话有时就是‘诈骗’的意思,但若无我们这两条‘蛇’……”

少女笑道:“‘蛇’呼广东人的意思,也有‘狡猾’之意,所以要救你全家,包在我们身上,朱大天王还难不倒我们的……”

苏杀当然是将信将疑,老人笑着拍他的肩膀道:

“你走吧——”

就在他一拍之际,苏杀忽觉自己肩膊一麻。

他怒叱:“你——”“唆”地一声,一条紫绿色的小蛇已收了回去。

苏杀的脸色已变绿,恐怖的惨绿色。

他大呼:“你们——”

老人、女人一齐拍掌大笑。

老人道:“过瘾!过瘾!”

少女道:“如此杀人,方才过瘾!”

苏杀惨叫,冲出几步,终于倒下,抽搐两下,已然气绝。

老人好似欣赏自己的儿孙恬睡一般地睬着苏杀的尸身,道:“你好好歇歇吧,天,快要亮了。”

少女道:“天,快亮罗,神像后的人,请出来吧!”

神像后的人,指的当然是萧秋水和唐方。

等到萧秋水和唐方一齐出来时,老人和少女都震住了。

男的眉飞入鬓,目炯神光。

女的清秀俏煞,衣黑肤雪。

金童玉女。

他们原来没发现萧秋水和唐方藏身在四大金刚神像之后。

因为唐方武功虽不高,但轻功却好;萧秋水武技较不精,内功却深。

直至到“四掌”,意图侮辱少女:萧秋水与唐方二人,因激于义愤,忍不住要出手,蠢蠢欲动时,方才让老人与少女察觉。

少女露齿笑道:“敢情就是萧秋水——萧少侠了?”

萧秋水昂然道:“不敢。”

少女娇笑道:“久闻大名。——这位是——?”

唐方瞧这少女,装模作样,扮痴佯纯,当下没好气地冷然道。

“唐家唐方。”

少女把她从头瞄到脚,又从脚瞄到头,才长长地“哦——”了——声。

唐方最看她不惯,冷冷道:“怎样?看不顺眼呀?!”

那少女一时也笑不出,只觉自己给比了下去,也反击道:“哪里!哪里!”

上下针锋相对。萧秋水却转念一想,屈寒山临终托自己将那五颗丸子送上金顶,交李沉舟手上,他又不识得李沉舟是谁,李沉舟更不识得他,何不叫这对“蛇王”带路,送到之后,所托已了,再冒死请战,当下便道:

“李帮主可是在金顶之上?”

老人眯着眼睛道:“你怎知道?”

萧秋水道:“屈寒山已经死了。”

老人和少女失声齐道:“死了?!”

老人道:“那……”

少女道:“他有无东西托你?”

萧秋水道:“有。”

老人脸色遽转,道:“是交给帮主的?”

萧秋水道:“是。”

少女上齿咬着下唇,眼珠儿一转,毅然道:“咱们把东西送到帮主手里再说。”

萧秋水道:“还烦两位带路。”

少女笑道:“帮主的事,就是大家的事。”

老人道:“少侠对敝帮的事,如此有心,何不加入本帮?”

萧秋水暗忖:我才不上你们的当。

“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对于贵帮,将来为敌还是不免。”

老人唯唯诺诺:“这也是,说的是,大丈夫恩怨分明,应先报恩,再报仇……”

萧秋水截道:“你误会了。屈寒山与我,只有仇,绝无恩,我帮他忙,乃见他忠于一人,其义可感,而我亦不能失信于死去之人。”

老人愕然。少女笑道拉唐方的手,吃吃笑道:

“唐姊姊,适才小妹态度不好,请你原谅。”

唐方见她语气真挚,便让她拉手,道:“也没什么……”

一语未毕,忽惊呼一声,一条金蛇,已缠住她腕脉门。

少女疾喝:“动不得,一动它就咬下去。”

那条金蛇果已张口吐舌,贴近唐方腕之脉门。

唐方一怔,右手、右足、左踝,忽而缠上了蓝、棕、火三种颜色的小蛇,都张口欲噬。

少女继续疾叱:“不要动,这些蛇儿剧毒,一旦咬着就没命。”

唐方不敢动,萧秋水却怒极,他没想到这两条“蛇王”,如此反覆,自己今番只为求把屈寒山相托的东西送达,对方也下毒手!

老人却没有出手。

他只是拦在萧秋水与唐方之间,让萧秋水一时间冲不过去。

他一眼就看出萧秋水的内力,非同小可。

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从未轻视过他的敌手,也从未信任过他的朋友。

他知道只要制住唐方,萧秋水便完了。

现在少女已制住了唐方。萧秋水完了。

第一章 心刀与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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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金顶去。”萧秋水说。

“去做什么?”萧开雁问。

萧秋水良久没有答。

“如果我告诉你,”他终于说:“你能不能不生气?”

萧开雁沉实地颔首。

“我答应了剑王临死前的要求,把无极先丹送到李沉舟手里;”萧秋水简单、扼要他说:“而今李沉舟正在峨嵋金顶之上。”

李沉舟是毁掉浣花剑派的元凶,也是武林中白道人物之首敌,更是族仇家恨的匪魁;——而今萧秋水却答应了一个毁灭萧家的首脑之要求,给李沉舟送上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瑰宝:无极先丹!

萧开雁没有直接回答。

他平实恳切的脸,横着浓眉,在遥望山谷远方,远方的山谷。

远方有云、有天光。

“峨嵋的云,真不同凡响。”他忽然冒出了这一句话来,萧秋水举目望去,高处不胜寒。

“从前武林中有对兄弟,姓姜,人人都知道姜氏兄弟一联手,天下难敌手。又说姜氏兄弟两人一心,如同一人:姜任庭是老大,运筹帷幄;姜瑞平是老么,决胜千里。”

萧秋水望定他的二哥,他不明白萧开雁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地。

说起这些。

“可惜后来姜二成名了,名气几乎要比姜大还大。他渐渐脱颖而出,做事不在他老大的影子之下了,自创了一套方法,而且扬名海外,很多姜大以前的旧部,都跟了他,于是,两人终于相互猜忌起来……”

萧开雁平静他说下去:“终于他俩为了彼比的自尊、权威、人手、利益,而引起争端。姜二年少气盛,声名鹊起,姜大身边的高手,转成了姜二手下的红人,姜大心想:你既吃碗面翻碗底,我索性要你好看,究竟姜还是老的辣……为了证实这点,做颠覆姜二身边的亲信,并且遣人在姜二的组织里卧底,离间、挑拨、狙击,无所不用其极;他弟弟开始姑念其栽培之恩,一再忍让,但不甘被对方小觑,又怕退无容身之所,故挺身而战,所用手段之辣,亦不在乃兄之下……”

“如此;”萧开雁很快地结束了这个故事,“两兄弟拼斗不已,实力大损,姜二屡次要求复合,姜大碍于颜面拒绝,待姜大有意撮合时,姜二羽毛已丰,无意回头了……所以当权力帮倔起时,这兄弟,便被逐个击破,个别给消灭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做事的一套方法;”萧开雁凝视他弟弟,说出了他的结论:“只要你信任他,便由他做去。”他殷实渤黑的方脸坚毅无比:“你要送交东西给李沉舟,便去吧。”

“我信任你。”

萧秋水看着他这个沉实甚至太老实了的哥哥,眼中不禁已有了崇敬之色,他补充说。

“那无极先丹,其实是假的,而且有毒。”

萧开雁“咦”了一声,沉吟了一下,终于道:“我告诉你这个故事,倒不是指我们两个,而是大哥和你的性格,磨擦较易,从办‘十年会’一事上,便可看出。”他接着又说:“他在点苍之败,引为毕生之憾,现处于失意期间,此刻不宜再刺激他。”

萧秋水急询:“大哥有消息了?”

“没有。”萧开雁望向山谷的云雾,老实的脸上呈现了担忧的神色:“不过我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我了解;”萧秋水答。他现在才正式感觉到这平时木讷的二哥,并不像一般人想像中那么鲁钝——这就是大智若愚么?“如果我见着大哥,尽可能会让着点。二哥不用担心。”

“那我就放心了;”萧开雁道,他每个字每一句话都是那般有力:“从前的权力帮,为了灭‘姜氏兄弟’一脉,折损了创帮立道的钱六和麦四两大高手;”萧开雁叹了一声又道:“要是‘姜氏兄弟’不分开,当时权力帮倾全力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也不会有今天权力帮坐大后的局面了。”

“我懂;”萧秋水连声低应:“我懂得。”

萧开雁平实的脸诚实地开心了起来:“你懂得就好。”

“我们上金顶去吧!”

“我们?”

“对。我们,一齐!”

峨嵋山以万佛顶为最高,次为金顶,再为千佛顶,但以景色幽境佳绝,仍以金顶称最。

在峨嵋,东可望二峨、三峨两山,南可眺枭湖诸名山,西见晒经山,北瞻瓦屋山,真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他们两人才走到天门石附近,便发现这两座灰黑色丈高的巨石上,坐了一个人。

一个温文的青衫少年。

乍见有些儿像柳随风,然而又不是,下面的路狭窄,一下小心,就摔落万丈深崖。

萧秋水、萧开雁同时都思想起,近日来盛传的“战狮”古下巴之死;死前有一个温文的青衣少年跟踪,然后战狮等一众高手,都分别身首异处或被吓死等,无不能活着下山。

莫非这青衫少年便是……

那青衫少年向他们笑了。

“你们要上金顶?”萧秋水反问:“你是谁?”

那青衫少年还未答话,山哟处又出现了人,青衫少年飘身在一簇一簇迎风吹送的茅花之间,轻笑道:“奇怪,今天访客怎么特别多?”

萧秋水笑了,笑容里有说不出的讥消:“哦,访客?”他说:“峨嵋山是你买下来的么?”

青衫少年好像没看见也没听出来他的讽刺似的,道:“便是我买下来的。”

萧秋水倒吃了一惊:“你真的买了整座山下来?!”

青衫少年笑了:“天下之地,莫非皇土;权力帮君临天下,这小小一座山,区区的一峰金顶,当然是我们的。”

萧秋水瞳孔收缩。戒备地道:“你是……”

青衫少年抿嘴一笑:“李大帮主座下一名小卒而已……”

话未说完,来人已欺近天门石,一现身,就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对青衫客展开包围。

原来这四人不是别人,正是朱大天王属下:“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中”五剑“之四:断门剑臾、腾雷剑叟、闪电剑叟、鸳鸯剑叟等四人。这四人武功高强,原与萧秋水相熟,曾先后在丹霞岭上,峨嵋山下与萧秋水照会过;萧秋水还曾拯救过其中的腾雷剑吏,所以相交不恶。只见这四人如临大敌,青年却洒然无惧,萧秋水大奇,惑然问:“他是……?”

青衫客却洒然一挥手,大石之后,立即有十八个眉情目秀的青衣童子走出来。

十八个稚童出来后,又出来十八个幼童,每个束壹冲辫的童子手上,都拿着个长方形的沉甸甸的匣子。

青衫客笑道:“开!”三十六个匣子一齐打开,一时寒光乱影。

映眼耀目,原来三十六个匣子里,有三十六柄不同形状的刀。

青衫客笑向萧秋水说:“你刚才问我是谁,现有你总该知道了吧?”

萧秋水嘎声道:“刀王?”

青衫客一笑,随手捻起一把刀,众人离青衫客虽远,但青衫客手一执刀,刀一横胸,众人只觉胸臆为之一塞,寒意越距侵入。青衫客道:“这是冰魄寒光刀,原藏于极北之处,深入地底,近年来被该爱极思剑魔人所掘发,现在落入我手中,用此刀者,每一刀劈出。俱是冰之魂、雪之魄、霜之灵、寒之胆,——这是一柄难得的奇刀。”

忽然一闪身,冰魄寒光刀已摆回匣子里,他左手又自另一童子匣中抄起另一柄刀,这刀平平无奇,但一拿在手中,刀身立即发出大漠风沙一般的嘶鸣以及隐漾红光,青衫客道:“这是宝刀,名叫班超。”

汉时班超与手下三十六剑客,扬威异域,喋血万里,纵横大漠,功高日月,这把刀名叫“班超”,足可见其威,青衫客笑笑又道:“这刀就是昔年班超所用,三十六剑客用的是剑。他们的头领使的却是刀,好刀,快刀!”他随手一指再指,道:“那刀是‘割鹿刀’,秦时逐鹿中原,始皇帝令一代炼剑大师廉大师所镌,逐鹿中原,割而分之,便是这把刀。”青衫客顿了顿又说:“那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富国强兵,师胡之长以制胡的贴身利刃,‘名叫’杀胡刀‘,这刀一旦露锋,杀势第一;”青衫客笑笑又道:“有些刀,单止一柄不为刀,要两柄合在一起,才算是刀,有的更要七,八柄,甚至十几把,加在一起,才为飞刀,你看!”说着又拍了拍手。

石门之后,又走出三十六名童了,他们手上也有匣子,但盒子较为宽大,打开来尽是亮光闪闪的刀刃,青衫客随便指了指,点了点,“哪,哪,哪——那是鸳鸯刀,两柄合为一把,要两柄齐施,才见功力;那儿的是‘七级浮屠刀’,要七七四十九柄一齐发出去,鬼器神号,方能见效……”青衫客一口气说到这里,吁了一口气,舒了舒身子,有说不出的倦意与潇洒,道:“不错,我便是刀王。”

他笑笑又道:“我告诉你们六个人这些,是要你们各自选择一把属于你们自己的刀——我就用那把刀杀死你们,这便是我对你们最高的尊敬。”

他说“杀人”的时候,眼神充满了虔敬,仿佛能死在他刀下,是一件很光荣而庄严的事。

“我只诚于刀,我是刀王”。

断门剑叟“霹雷”一声,怒喝道:“什么刀王?!剑王尚且死于我们剑下,你装腔作势,到头来也免不了一死!”刀王脸色陡变,涩声道:“剑王死了?!”

腾雷剑叟傲然道:“朱大天王的人要杀你们。还有幸免的不成?!”

鸳鸯剑叟冷笑道:“兆秋息,你还是随屈寒山的冤魂去吧!”

兆秋息,就是权力帮“八大天王”中“刀王”的原名一一“刀王”兆秋息、“水王”公共工、“人王”官古书,都是李沉舟身边的爱将,也是权力帮中的重将。

——而“刀王”兆秋息和“剑王”屈寒山的感情又极笃,“刀剑不分家”。在权力帮来说,是两扇门神;在李沉舟来说,也如同左右双手。

而今屈寒山却死了。

近日来权力帮在波诡风云的江湖变化中,牺牲已然极大,兆秋息心里是难过的:——借强鼎盛的一个权力帮,是靠了多少努力,仗赖了多少人才,经营了多少次险死还生的血战,方才有了今天的局面,近日却屡失人手,损兵折将……

——而今居然连“剑王”都死了!

闪电剑叟见兆秋息呼吸急速,他的眼睛亮了。

高手对敌,越是愤怒,越容易导致疏忽,只要有大意,便有机可袭。

闪电剑叟道:“不但剑王,你们的火王,便死在峨嵋山下,鬼王,死在锦江之中,药王,也被斩杀在浣花溪畔……你们‘八大天王’,早已死得七零人落了,啊,哈哈,哈一一”萧开雁忽然冷冷地加了一句:“一双蛇王,也死在伏虎寺中。”

他加上这一句,是因为他也看出一个人在盛怒与悲痛中,连语音说话难免都会尖锐起来,武功必然打了个折扣——在这种情形下出手,很容易有机可趁。

萧开雁虽然老实,但并不古板,权力帮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他自然乐得与朱大天王的人共同歼灭当前劲敌再说。

萧开雁的话,连同“四剑史”的话说了下去,“刀王”全身就开始发抖:他不是怕,不是畏惧,而是悲愤。他武功高,但年纪轻。他还嫩。还很容易。很容易就激动。

他突然抄起了一把刀。

一把黝黑的刀。没有丝毫光彩的刀。

四剑叟与萧开雁诸人正在等着他出手。

一待出手,就全力还击。

兆秋息出刀。

刀劈天门石。

“轰隆”一声,丈高的天门石,分裂为二。

石破天惊,兆秋息口力横胸,大笑三声,满日是泪,但激动己平息。

他的伤悲与愤懑,已随着那一刀,劈进了山石之中。

他又回复了洒然。

一个刀法大家的眸眠群雄。

他屏息看自己的刀,几络乌发掉下来,与天地气息同度。

然后他又说话了:“这刀叫‘霹雷’,开天地,辟日月,中刀者,人焦裂……你们还是先选一柄能有全尸的刀吧。”

闪电剑叟这次倒是首先按捺不住,大喝一声,一剑刺出!

剑迅若电!

喝声未闻,剑已刺到!

这剑侠比声音还快。

但就在这时,一点刀光,一明即灭。

刀光只一点而已。

可是剑未刺到,己从中被劈成两半。剑裂为二,剑劲全失,这一刀,正好击碎了剑的精气神。

闪电剑史的剑,便成了无用之剑。

兆秋息道,“这才是‘闪电刀’。”他手上有一柄刀,其薄如纸,乍然竟看不出手上有拿着东西。

这时又有两道剑光一闪。

两道剑光同时发自一人。

鸳鸯剑望的“鸳鸯剑”。

兆秋息暮然返身,返身时手中己多了两把刀。

然后鸳鸯就成了四把。

——两柄剑被斩成了四段!

“刀王”兆秋息说:“这是‘斩剑刀’。”

其余“腾雷剑叟”、“断门剑望”等纷纷怒吼,扑了上去。

兆秋息脸带微笑,以一敌四,瞬眼问已换了七柄刀。

他换到第七把刀时,四剑叟手中已无一柄剑是完整的了。

就在这时,忽然又加了两柄剑。

一柄其黑如墨,一柄白如洁玉的铁剑。

萧开雁的双剑。

双剑架住兆秋息的刀势。

兆秋息不再微笑;他又换了四把刀。

换到第五把刀时,萧开雁手上双剑只有招架之能。

四剑望和萧开雁,总共五个人,但只有两柄剑。

就在这时,兆秋息忽闻一个人说:“真正好刀,不是换来换去的这些,而是只有一把,上天入地,碧落红尘,只有一把。”

“心里的刀好,手中的刀才利。”

兆秋息大喝一声,又把萧开雁另一柄剑剁断,返过头来,只见山气淡淡,一个人长身说话,气态上竟似帮主,他吃了一惊,定睛再望,才知道是一个剑气一般的少年,怒道:“你也懂刀?!”

萧秋水说:“梁大哥曾指点过。”

兆秋息佛然道:“谁是梁……”

萧秋水答:“气吞丹霞‘梁斗梁大侠。”兆秋息恍然道:“哦,是他……”

萧秋水道:“他算不算得上是刀法大家?”

兆秋息道:“当然算得上。但他的刀,只有一刀,我的刀是千千万万的,每柄刀,都有它的性格,你会用千万把刀,就要熟习每柄刀的性格,使出来才集各刀之精,众刀之锐,方才是一流刀客。”

萧秋水反问:“你熟捻了千千万万把刀的特性,但你自己的特性呢?”

兆秋息一愕。萧秋水又道:“要是没有你自己的性格,你的刀又如何通灵?刀无灵性,不过是凡铁而已、纵是宝刀又何用?”

萧秋水双目如刀,盯住他说:“你身为刀中之王,但人却为刀驭,然而真正属于你的刀呢?究竟是你用刀,还是刀用你?剑上尚且有掌剑,掌剑即心剑,剑由心生,传入掌中,你呢?!”

兆秋息怒道:“我当然有!”他扬掌道,“我有‘手刀’!”

萧秋水冷笑道:“我是浣花剑派萧秋水,也学过蒙江剑法,梁大哥也传授了一些刀法给我,他出手一刀,却是刀中精华,招中神髓,这一刀,才是势无可匹的刀,属于自己的刀,‘心刀’!”

兆秋息额上大汗涔涔下,他自幼浸淫刀法,不信有人能在刀法上胜过他,但萧秋水又说得如此有声有色,条理分明,不由得他不信,不由得他不惊,当下喝道:“光说无用!使出你的‘心刀’来!”

萧秋水缓缓举起了手,五指进伸,宛若刀锋,冷冷地道:“我要使出‘心刀’了。”

兆秋息见萧秋水如此凝重,也不敢大意,暗蓄内力,右手淡金一片,冷笑道。

“你放心,我的‘手刀’必定剁在你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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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铁骑银瓶·东一剑西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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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沉舟叹道:“你争我夺,到头来便是这样的结果。”

萧秋水蓦然反问:“若果你不知这些丹药是假的,是不是也投身于争夺之中?”

李沉舟沉思良久,终于道:“是的。”

萧秋水点点头道,“我吃了三颗”无极先丹“,一颗是给邵流泪逼服的,还有两颗,是宋姑娘顾全我……”

李沉舟颔首笑道:“这些药明珠都有跟师容说起,师容转告了我……她也服了一粒,一粒留给了我。”李沉舟笑意里有说不出的狡猾,又有说不尽的好看:“她还说你是个真君子。”

萧秋水正想说话,忽然山下远处,传来犹近在耳边的叱喝:“呔!权力帮的小子!快滚下来!”

萧秋水一听这语音好熟,李沉舟却微笑道:“赫!你们何不自己爬上来!”

他随便漫声一说,声音却是开扬悠悠地传了开去,这时山巅“飓飓”射入了两逍人影,又急又快,所带起的衣袂劲风,令在场中群豪眼都睁不开来。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场中多出现了两人,都身着白袍,一个银发金冠,一个白发银冠,都是道人,在场中年轻,中年甚至老年一辈,大都不识得,但有数名高龄高手,却脸色大变,有一名还“咕哆”一声跪了下去,颤声叫:“祖师爷饶命。”

众人不知所以。这两名老人也下去理会他,银发金冠的温然呼道:“谁是李沉舟?”

却见李沉舟也站了起来,态度甚是恭谨有礼,众人正奇怪这两人来头好大之际,忽听萧秋水上前行礼,毕恭毕敬地招呼道:“晚辈拜见两位前辈。”

原来这两人不是谁,正是在丹霞岭上,巧救萧秋水与宋明珠的武当名宿:铁骑道长,银瓶真人!

铁骑,银瓶两人,著名的是剑,掌,内功三绝,尤其是内功,已经到了炉火纯青,至高无上的阶段,但他们当日,因不知萧秋水己服“无极仙丹”,几丧命在萧秋水手里,一直到如今,他们两人,心里还暗暗感激萧秋水的手下留情。

二老一见萧秋水,想起丹霞之败,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铁骑笑道:“小子,你也来了,姑娘呢?”

萧秋水脸上一红,想起当日在丹霞谷中的荒唐事,旖旎情景,银瓶端详了他一下,即道:“唉呀,怎么还是内功好,武功不济呀!”敢情他一眼就看出了萧秋水的功力与武艺不调。

萧秋水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是好,铁骑又嚷道:“这里有没有李沉舟在?”

李沉舟沉冷的站了出来,道:“我就是。”

铁骑打量了他儿眼,喃喃道:“很好,很好,”银瓶也叹了一声,向铁骑道。

“英雄出少年,这句活真是没错,看来我们早该退休啦。”

铁骑苦笑道:“不过还得办完此事才走。”

艰瓶也苦涩的道:“这事儿不好办吧?”

铁骑道:“就算办好,也要觅个好徒儿,单靠观里的庸才,怎能继承你我的衣钵?”

李沉舟从中截断道:“两位找我,有什么事?”

铁骑道,“你有无一个手下,叫做柳随风?”

李沉舟点点头。铁骑轩眉道:“那就是了。他在浣花萧家,杀了我派掌门太禅以及总观主持守阙;我要替我的徒孙们雪这个耻,报这个仇。”

银瓶道:“少林听说也丧了掌门天正。还有七大高手中排第四的木蝉。排第五的木蝶。以及排第七的龙虎,据悉武功排第三的木叶和排第六的地极两人,也要前来金顶找柳五报仇雪恨……”

铁骑道:“又听说你在此地夺得《忘情天书》,你武功应已不错,加上《忘情天书》,那怎可以!……所以我们先赶过来,要先木叶和地极之前会会你……”

银瓶道:“你快叫柳五一齐出来。”

李沉舟笑了。他的笑恰似春山般悠远,又似狐狸般狡猾,可是非常好看:“是谁告诉你们我在这里拿到‘忘情天书’的?”

银瓶道:“一封信。”

李沉舟问:“一封信?”

铁骑肯定地道:“是一封信。”

李沉舟忽然扬眉问:“你们之所以得知我在这里,还有《忘情天书》的事,都是因为收到一封信?”

大多数人点头或应是,少数人因戒备而缄默。李沉舟笑意里有说不尽的椰榆:“为了一封神秘的信,我们莫名其妙的在峨嵋金顶,大杀一番……”

萧秋水忍不住问,“那未以前‘战狮’古下巴被杀的传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李沉舟答:“古下巴那一行人,确是柳五和刀王等所杀的。我本来就把蛇王包围在峨嵋,古下巴等人假借游览之名,想救走他俩,而古下己原来是武林四大世家‘慕容,墨,南宫,唐’家中之慕容家门人,来意不善,似有意收揽蛇王,故我下令杀之。”李沉舟目中第一次有一丝毫,一些微的愤然:“所以,也因此暴露了行踪。”

银瓶奇道:“那未说,这里并没有《忘情天书》这一回事了?”

李沉舟笑道:“《忘情大书》却没有,‘无极仙丹’却是先闹了十几条人命。”

银瓶道:“不管有没有,我们还是武当派的人,武当那一宗血案,还是要血债血偿的。”

李沉舟笑道:“武林中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本就是常事…”

两位剑,掌,功力三大绝,在下早如雷贯耳,但两位也知下知道。

在我帮内,本有四大护法……“银瓶变色道:“九手神鹰”孙金猿和‘翻天蚊’沈潜龙早已死了……

李沉舟却紧接着说:“还有蓝放晴,白丹书二人……”

只听铁骑,银瓶二人一齐叫了出来:“东一剑,西一剑?!”

李沉舟笑道,“正是。”

铁骑、银瓶有他们的当年。他们年轻的时候,更好勇斗恨,所向无敌。但也有一对难兄难弟,像他俩一样,在江湖上大大有名。

那便是著名的“东一剑,西一剑”。

东剑蓝放晴,西剑白丹书,他们两人,在江湖上曾制造了不少血腥风暴,当然这一步步逼使东一剑,西一剑终于与铁骑,银瓶对决的到来。

他们就在天山一战。

这一战下来,真是惊天动地。四人都还活着,但从今以后,铁骑。银瓶束发为道,东一剑,西一剑也归属权力帮,不再似昔时之连袂闯荡江湖,肆无禁忌。

这一战对这四个人,影响都极大,使得他们都一度萌生退志。

但这两对人,却始终灌也没服过谁,他们知道彼此还活着,就不断地苦练下去,也许就是为了日后兔不了的一战。

而今这必届的一战,居然来了,而且就在今日。

这时忽听“空当”一声,置在金顶崖边的钟,突然飞起,里面出现两道电一般的闪光,飞夺铁骑,银瓶之脊梁!

蓝放晴,白丹书,几乎可以算是近百年武林中两个绝异的人。

他们剑法定诡奇,倏忽,快急一路,迄今邪派剑术之中,尚无人能超越过他们的。

铁骑,银瓶二人,出名的掌,剑,内功三绝,剑法乃得武当阴柔之正宗,掌法以得武当绵实的颠峰,至于动力,造诣之高,恐怕未必在当年武当派开山祖师张三丰之下。

铁骑,银瓶二人,素知东一剑,西一剑犀利,如单打独斗,正面相搏,其结果未可预知。

可是这一刹,大变骤然来。

那口巨钟内,竟然就是东一剑,西一剑藏身之处。

两道剑光,微若萤火,但迅若急电,已刺人了铁骑。银瓶的脊梁内。

东一剑,西一剑两剑皆命中。

就在这瞬间,铁骑,银瓶内力的深厚,才完全显露出来。

他们一齐转身。

东一剑、西一剑“啪啪”两声,两剑齐折。

剑尖仍留在铁骑。银瓶背内。

铁骑,银瓶回身,出剑。

东一剑,西一剑运用断剑,一格。铁骑,银瓶出掌。掌劲“砰”地打在东一剑、西一剑胸口上。

然后东一剑,西一剑的身躯就飞了出去,飞过之处,溅洒了鲜血。

但二人身子尚未到地,突然一扭,又向山下掠去。

铁骑怒喝:“别逃——”声音忽哑。

铁瓶断喝:“追一一一”声音已噎。

两人跄跄踉踉,但身法依然十分迅快,直追而去。

场中只不过一下子,又没了这四人的踪影,就似一场来得快又去无痕的噩梦一般。

地上仍是留有触目惊心的鲜血。

有的是东一剑,西一剑两大高手的身上淌出来的,有的是铁骑。银瓶两老前辈身上淌出来的,更有的是武林群豪在舍死忘生的争斗时所流下的。

在场中眼光锐利的高手都看得出来——东一剑,西一剑虽施暗袭,但武功与银瓶,铁骑,绝不致相差太远。

现下东一剑,西一剑身负重伤,权力帮仅剩的两大护法,只怕难存了,但武当派的两个名宿,只怕也是一样。

对付这两名武功绝世的道人,李沉舟由始到终,都没有出过手。

萧秋水忍不住道:“不公平。这不公平!”

李沉舟偏首问:“怎样不公平?”

萧秋水跺足道:“这就是你的部下,偷袭铁骑。银瓶,算什么英雄好汉!”

李沉舟侧脸道:“东一剑,西一剑与铁骑,银瓶武功相仿,但稍逊半筹,这我是知道的,他们同时也是宿敌,白丹书,蓝放晴二人要杀两个老道,那绝对是力有未逮的,难道我硬要规定他们面对面一对一的交手吗?那岂不是置这二个替权力之过不少汗马功劳的人于死地?如果是你的兄弟朋友,你又忍心这么做吗?所以我既不鼓励,也不阻止;我不出手,已经是很好的了。如果是你的弟兄,眼看要死了,妨不论他们出手得光明不光明,但你能忍得住不插手吗?嗯?”

萧秋水一时无言。李沉舟笑笑又道:“其实要作为一个武林高手,首先要耳听八方,眼观六路,而且随时防患于未然,更常先置自己于绝地……铁骑,银瓶,武功虽高,但未免太天真,还不适合干这险诈江湖。”

萧秋水沉默良久,终于抬头,目中闪耀着精厉的光芒:“我不知道你说得对不对,但贵帮之所以腐败,子弟之所以声名极恶,也就是为了这个,随时可以为目的而不择手段,甚至改变了原则来迁就手段,并不惜弃信背义。”

李沉舟长笑道:“一门一派,是非曲直,岂有如此简单?闻少林一脉,门户森严,门规更是天下闻名,但也出了木蝉。木蝶这等卖友求荣的人……”李沉舟缓声道:“木叶、豹象两位大师,可以为然?”

他的声音虽平和,但悠悠地传了开去,只听山间传来了极深厚,端静的声音:“阿弥陀佛,人谁无恶,惟佛是善。”

只见山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两名僧人。一名僧人,满脸皱纹,形同朽木,但双目湛然,背负长形布包。另一名僧人,十分精悍,黑须满络,但目光甚是慈和,腰挂戒刀。

李沉舟笑道:“这次峨嵋金顶,真是热闹,冲着我李沉舟的面子,竟来了这么多前辈高人。”

在场中的武林高手,听说是木叶、豹象两位大师前来,都纷纷为之动容。

原来少林寺除了行踪跪秘、不知尚在人间否的抱残长老外,还有七大名僧:他们师兄弟七人,在少林寺中各掌要职,名满江湖,天正便是大师兄,也是武功最高者,却已在萧家剑庐中,为权力帮徒所伏杀。

其他二师兄木叶,掌少林达摩堂、藏经楼要职,严然少林派副掌门人之势,三师兄木蝉,掌罗汉,忏悔二堂要务。四师兄木蝶、则掌诵经堂。后来这木蝉,木蝶二人,皆是柳随风之手下大将、终为武当太掸真人所杀。

五师兄地极,掌理少林寺监。六师兄龙虎。为少林掌刑。却为叛逆杀于川中。七师弟豹象,掌任普渡堂。现下天正,木蝉,木蝶、龙龙虎纷纷己逝,剩下的只有木叶和地极,豹象三人。

而今豹象与木叶,已经上了峨嵋金顶。

萧秋水忽然想到很多事情。

他想到几场他所经历过的大战役。

一萧家剑庐与权力帮之对峙,一公亭中:“四绝一君”,十九神魔和自己一组人之对抗。五龙亭里:两广十虎。权力帮和自己的一伙人厮斗,别传寺内:权力帮“八大天王”中的高手和朱大天王的手下之厮杀……

——还有重返浣花萧家时,古深,齐公子、八大门派高手、大侠粱斗等与权力帮“八大天王”中的四大天王之一役,到了后来,连少林关正,龙虎,武当太掸,守阙都出动了,还引出了柳随风,和他的“一杀、双翅,一凤凰……”

但今天的情况,更加剧烈。

峨嵋金顶上,聚集了四大门派掌门,以及各路豪杰,还来了少林高僧木叶与豹象,武当名宿铁骑与银瓶,朱大天王的长老章残余,万碎玉,甚至还有权力帮的两大护法:东一剑和西一剑。

一一好像有什么大气象,止在迫近……

萧秋水不禁挑上了双眉。

他发现李沉舟正在怪有趣地望着他。

大敌当前,李沉舟不去注意木叶与豹象,反而在注意他。

李沉舟问了一句更令他费解的话。

“你知道我最喜欢用的是什么武器?”

萧秋水摇头。

李沉舟微笑着,举起他一双拳头。

他的手秀气,他的手指有力,他的掌色红润:他的手指长而肤色白。

他那既像写诗,更像画画者的手,可是他握紧了拳头。

“我不相信武器。”他说:“我只相信我的拳头。”

“拳就是权。”

“握拳就是握权。”

“出拳有力就是权力!”

“小人物不可一日无钱,惟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所以我们比昔年的金钱帮更鼎盛,更强大更人才济济!”

“所以我只相信我的拳头!”

李沉舟握着拳转过身去,遥对豹象和木叶。

“少林寺对天正被杀之事,一直耿耿于怀,最主要是因为贵派方丈,武功可说已臻超凡入圣之境界,若不是死于暗算,是不可能败北的。”

木叶细聆到这里,低说了一声:“善哉。”

李沉舟笑道,“少林数百年来名震天下,独树一格,向未见什么门派能把少林的实力消灭,这次天正既亡,但仍有木叶大师在,确是少林之福。”

木叶道:“施主过奖。”

李沉舟道:“大师未出家时,是著名的‘心明活杀派’的才子,剑术已到了能卸剑,驳剑、心剑合一的地步,而且也是一代暗器名家,‘满天星’‘雨洒长街’这几位暗器前辈,都曾在大师手下吃过大亏。”

木叶谈谈一笑,“可惜后来遇上唐老太太,没一个照面就败下阵来。”

李沉舟笑道:“唐老太太绝足江湖,武功神秘莫测,大师能在她手下活命,己实属难得:“李沉舟定定地道:“所以在下要与大师过招交乎,定必要非常小心,非常的小心。”

木叶大师脸上紧皱的纹似乎松弛了一些,精悍的目色略带一丝蔼意,道:“李帮主尽管出手无妨,贫僧能不开杀戒、就尽可不造杀孽。”

李沉舟一揖,微笑道:“谢了…”

木叶大师双目仍如电光,盯住李沉舟,道:“今日我不找你,帮主也定找上少林,所以请恕贫僧放肆。”

李沉舟微笑,信步行入场内。

众人纷纷让出一大片空地来。

李沉舟衣袂飘飘,白衣悠然,微笑候于场中。

本叶大师长念:“阿弥陀佛。”向豹象大师深深一揖,豹象道:“方丈保重。”

木叶道:“如果不测,主持之职,还要师弟劳心。”

豹象惶然摇首。“师兄不可说这不吉利的话。”

木叶道:“无所谓吉或不吉,我有剑,乃慧剑,剑斩一切妄幻。少林基业,尚要师弟垂顾。”

豹象凄然道:“是。”

木叶缓步而入场中,沉静坚忍得就如一块木石。

风来。木叶的僧袍飘,李沉舟的衣袂飘。众人围观的心,也犹似被风吹送出了口腔。

木叶犹如朽木,朽木不动,任风吹过。

李沉舟却如个存在的事物一般,只存在于空无之中。

萧秋水;得手心发汗,他想,要是柳五柳随风在场,虽犹如一缕清风,但衣快,木叶,轻尘见处,尚可觉察人存身在;李沉舟的存在则如那青衣江上的一叶扁舟,已融入了天地之间。

他不明白李沉舟如何能达到这种高深的修为。

这是武林中极重要的一战。

白道中仅存的实力:少林寺代任掌门,佛法高深。武功渊博的木叶大师,要与名震天下,且执武林牛耳的第一大帮帮主李沉舟决战。

这一场战役,局面是如何,真不堪设想,但围观之人,无一不想目睹此场战役,无一愿意离开。

李沉舟微笑道:“大师,你的慧剑呢?”

木叶缓缓解上背肩的长包,一层又一层地,解开那极沉重的包裹。

他一面解开,一面说话。

“这剑是一流的剑,是从一位武林朋友处借来杀你的。”

“我以前练剑,后来能御剑,御剑时已鲜逢敌手。”

李沉舟虚心的应:“是。”

木叶又道:“未出家前,我己练得驳剑之术,创‘心明活杀’剑法,当时可谓剑术之翘楚,而当之无愧。”

李沉舟似乎毫不惊讶木叶大师的自赞自夸,反而唯唯称是。

木叶接道:“但我剑木的真正开始,乃在少林。在少林我练得慧剑,慧剑乃斩一切牵绊。即剑就是佛。”

这时他的包裹己解至最后一层。那长形的物体必定是极端珍贵的剑。这未出家前已是一流的剑客仰天喟然道:“后来我再得天正方丈大师兄的指点,又突破了‘慧剑’的阶段。成了‘无剑’。”

“无剑”两个字一出口,他的手突然伸出!

他的下发出了香火一般的光彩。

他的手融于火,调于水,溶透天地。

他的手就是剑!

甚至不是剑!

而是无剑!

那包裹有没有剑,己不重要。

木叶的手才是剑。

木叶一出剑,李沉舟就倒飞出去。

众人让出那一大片空地,空地上空有串串茅花飞过,煞是好看!

李沉舟的身形就如茅花,不像他自身卷起的,而是被风吹起的。

他突然倒后而飞,白衣遮住了太阳,成了黑的物体。

太阳被遮,木叶脸上笼罩了阴影。

他一面疾退,一面发出暗器。六七十种暗器。

但李沉舟没有追击。

太阳又是一亮,李沉舟己落了下来。

他落到人群的第一栏去,突然挥拳,打倒了一人。

倒下的人赫然就是豹象大师。

豹象大师踏地吐血,他手上已握着一柄闪亮寒芒的戒刀。

李沉舟在他出手之前击倒了他。

第二章 权力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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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秋水的手,缓缓地平伸出去。萧开雁等莫名其妙,但见萧秋水煞有其事,便屏息以待。

兆秋息像盯着一条毒蛇一般,盯住萧秋水的手掌。

“心刀”,在刀学中,确比“手刀”还要高,兆秋息是听说过,但从未碰到过,他也知道梁斗的刀法相当高强,心里丝毫不敢大意。

然后萧秋水那看似平凡无奇的手忽然加快,戳人。

兆秋息心想才不上当,若轻易接下,定必中了对方伏下极厉害的杀着,所以运尽“手刀”之刀,一刀所出,以硬拼硬,要把萧秋水齐腕斩断,同时也封死了萧秋水所有的变化。

谁知萧秋水没有变化。

他那一招,师出无名,根本不能变化。

萧秋水运用的是不变化的变化。

他的手和兆秋息的手无可更改地触在一起。兆秋息要一手斩断他的“心刀”,故此用了全力。

全力的刀锋,如刀切去。

萧秋水的手如磁场。

没有刀气,但布满内力。

兆秋息一刀切下去,碰到的不是刀,而是浑密的内力。

那内力没有与刀锋发生碰击,反而吸收了对方的刀气,刹那间,宏厚无匹的内力,摧毁了“手刀”的锐劲。

兆秋息脸色变了。

他的手已收不回来了。他嘎声喝:“这不是‘心刀’——!”

萧秋水说:“真正的刀,又何必一定是刀?!”

萧秋水凭犀利的内力,化解了兆秋息的“手刀”,他不是以刀胜,而是以力胜。没有力,又如何发刀,真正的刀,也许只是力之巧妙锐利的运用而已;而真正的力,则是气的运聚发放。——萧秋水有气。正气。

他吸住了兆秋息的“手刀”。他的武功,远逊于“刀王”;但他的内功、却远胜于兆秋息。

兆秋息的内息被萧秋水的巨力所激散,再无法凝聚,所有刀学,刀法,刀艺,刀技上的方法,都用不出来。

他挣扎了一会,终于完全不动,脸惨白一片,双目如刀刃,冷冷地盯住萧秋水,一字一句地道。

“萧秋水果然名不虚传:“萧秋水淡然一笑,道:“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兆秋息双目冷冷地瞅着他:“什么问题?”

萧伙水道:“找是跟一行人一齐上山的,但昨天他门都失踪了,跟贵帮有没有关系?”

兆秋息瞪着他。反问:“是些什么人?”

萧秋水道:“大侠梁斗,海南邓玉平、东刀西剑等,昨晚全在伏虎寺失踪。”

兆秋息冷笑:“是我们的人干的。”

萧伙水内力顿盛,一摧之下,兆伙息大汗涔涔而下,厉声问:“你把他们怎么了?”

兆秋息咬紧牙根,却是连哼都不多哼一声:“我不知道。”

萧叶水知他也是一条好汉,遂减了力道,问道:“他们都是我生死之交、情急之下,刚才误伤兄台……请兄台指示明路。”

兆秋息冷哼一声,道:“他门不是我捉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萧秋水念及火王,鬼王等舍身救柳五的义勇,屈寒山拼死为主尽忠之举,虽有蛇王这等见利忘义之辈,但对权力帮而言,“八大天王”大多是号角色,也是人物,萧秋水生性本就并非对善,恶截然分明,只知道是对的,千山万水,赴汤蹈火也势在必行,心里对李沉舟手下“八大天王”的人,其实也有几分敬竟。

兆秋息道:“我知道抓他们的人是谁,可是我不会告诉你的。”

断门剑叟在一旁瞧得不惯,一个肘顶了出去,“砰”地撞在兆秋息心口上,兆秋息一双手还是给萧秋水制使,无法闪躲,中肘后便血扣秽物齐吐,吐得脸肌抽搐…

萧秋水阻止道:“不可……”

腾雷剑叟冷晒道:“有何不可,这种人,不打不识相!”

说着飞起一脚,喘在兆秋息的肚里,兆秋息皱着眉,淌着黄豆般大的汗珠,吐得连黄胆水都咯了出来。

萧秋水喝道:“他也是一条好汉,用刑是万万不行的……”

闪电剑叟猛欺上,以剑愕“平”地撞在兆秋息的小腹上,哈哈笑道:“你小子心软,迫供不成,让老夫来吧!”

兆秋息全身痛得发抖区的已是脓血,但始终未发一声。

鸳鸯剑叟跃近又想拷打,萧秋水陡然松手。

兆秋息突然回身。他手上本来没有刀。

但就在他一问身的刹那,刀光一闪。

萧秋水虽然反对“四剑”如此对待“刀王”,但也不忍心见鸳鸯剑斐如此胡里胡涂丧命在兆秋息刀下,他及时一掌,“砰”地后在鸳鸯剑叟肩膀上,鸳鸯剑叟跌出七步,恰好避过一刀。

刀“唆”地自袖子里收回去。

萧开雁也不禁动容道:“袖中刀!”

鸳鸯剑叟怒叱:“萧秋水你……!”

闪电剑叟道:“萧秋水你助权力帮的人!”

腾雷剑叟因曾受萧秋水舍命相救之恩,即道:“萧秋水救了老五!”

二时各执异见。兆秋息抹揩了额上的汗,捂腹缓缓立起,袖中“唆”地刀光一闪即没,他惨笑着说:“这就是‘袖刀’。”

萧秋水点点头,道:“我看见了。”

兆秋息道:“那是我要让你看得见。如果我用它来杀你,它就快到你连看都看不见了。”他苦笑又道,“刚才我还在负痛,现在好多了。”

萧秋水淡定他说:“是。你现在好多了。”

兆秋息吃力地道:“刀快到你看不见,便无从捉摸它,捉摸不着,你的内力也无用了,是不是?”

萧秋水笃定地答:“是。”

兆秋息笑了:“你放了我,我曾上过你的当,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所以我再要杀你,就一定能杀得了你,你相不相信?”

萧秋水斩钉截铁地答:“信!”

兆秋息笑:“那我要杀你了。”

萧秋水摇头。

兆秋息奇道:“你不信?”

萧秋水笑了:“你不会杀我的。”

兆秋息问:“为什么?…萧秋水轻轻地道:“因为刀王不是这种人。”

兆秋息静止了半晌,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泪也出来了,又骤地止往笑声,道:“你以为刀王是怎样一种人?”

萧秋水即答:“坏人。”

兆秋息变色道:“那我为何不杀你!”

萧秋水冷笑道:“但你是条汉子!”他笑笑又道。

“何况,刀王兆秋息不是为听阿议奉承的话而问人的。”

兆秋息沉默半响,大声反问:“坏人中也有好汉?!”

萧秋水的声音如一记记沉厚的钉缠:“不但有好汉,也有英雄!”他朗声道:“刘邦狡诈好险,善用智谋,却是流芳百世的大英雄;楚霸王杀人不眨眼,血流成河,却是名垂千古的真好汉!韩信原为市井之徒,无赖之辈”但在角逐天下的争霸中,却是豪杰;曹操篡夺天下,挟天子以令诸侯,威震神州,却是不世之人物!“萧秋水一口气说到这里,旋又低声道:“问题是谁好。谁坏?好怎么分法?坏怎么评法……”萧秋水叹道。

“也许,也许好坏存乎一念之间,善恶亦然………兆秋息大汗涔涔而下,似乎比萧秋水扼制住他的”手刀“时还淌得多,终于大声道:“那你为啥不加入权力帮?!”

萧秋水笑着反问:“我为何要加入权力帮?”

兆秋息欲言、又止,隔了半晌,终于道:“我们是擒住了梁斗等人,但帮主素来对梁大侠等之为人,甚为敬重,有意招揽已久,故暂无生命之虞。”

萧秋水顿时松一口气,说:“不过梁大侠为人正直,绝不会加入权力帮的。”

兆秋息眉毛一挑,冷笑道:“昔日饮誉黑,白二道的‘大王龙’盛江北,以烈直称著,最终还不是投入了权力帮!”

萧秋水不答反问:“金顶上有些什么人?”

兆秋息脸色陡变。

他瞳孔收缩,目光又变得刀锋般锐利。

“你……你一定要上去?”

萧秋水说:“是。”

兆秋息跺了跺脚,恨声道:“我的职责是阻挡未受邀请而要硬闯上山的人……不过,你一定要去送死,我也由得你。”兆秋息冷笑一下又说:“何况……我适才败于你手……你就算是硬闯过关了。”

萧秋水一拱手道:“多谢。”与萧开雁返首欲行,断门剑受嚷道:“我们一道上去。”

原来“四剑望”适才暗狙兆秋息不成,怕他复仇,深知单凭四人之力,恐非“刀王”之敌,故欲与萧秋水结伴而行。

萧秋水侧首询问:“四位又因何事,非上山不可?”此刻萧秋水虽年纪最轻,武功也不高,但隐然气派,云停岳峙,萧开雁在眼里,心下暗暗称许。

断门剑叟道:“我们得悉章长老、万长老二位在六榕寺一带图拯救邵长老未获,却查出峨嵋金顶上燕狂徒的《忘情天书》出现江湖!二位长老赶去,天上特令我等来听候差遣。”

一闻《忘情天书》,萧秋水不禁一震,萧开雁也变了脸色,昔日章残金、万碎玉赴六榕寺,萧秋水有听邵流泪说起,当然是为了无极先丹,而今又爆出册《忘情天书》,武林只怕又要掀起巨波,已由此可预见。

兆秋息干笑两声,道:“嘿,嘿,不错,《忘情天书》就在上头,不过凭你们的本事,上去只是送死……”

腾雷剑受怒道:“你瞧不起咱们……”

闪电剑叟的大喝如半空中打了一个焦雷:“你想怎样?!”

兆秋息傲然道:“也没怎样。只是你要上去,不如先给我杀了。”他冷笑一挥手:“……先过我这‘七十二刀刀大阵’再说!”

那三十六红衣童子及三十六彩衣童子立时转动了,每人提着刀,急旋起来,鸳鸯剑叟大笑道:“就凭这些小孩子……”

蓦然寒光一闪,饶是他避得快,胡须也给削去一络,只见刀光闪动,方位转移,快得令人目眩头晕,只见刀光不见人影,不禁为之胆寒,损人的话,则是不敢再说下去。

就在这时,苍穹之中,传来“岑岑”之声,悠扬悦耳,久久不歇;萧秋水曾听说过,金项上有一巨钟置于绝崖前,终年在云雾山壁之间,甚有来历。

兆秋息一听钟响,即令七十二童停止攻袭,脸容甚是恭谨,一直等到钟声全消,才敢稍动,腾雷剑室满腹疑云,怒叱:“你闹什么玄虚!”

兆秋息挥手道:“你们上去吧。”

四剑叟一愕,才明了金顶钟鸣原来是权力帮主给部下“刀王”的指令,想椰榆几句,但又忌于李沉舟君临天下的威名,有所惮忌,便只好迅步上山。

这时钟声又再响起,在峦峦群山之间,隐隐传来,远眺高峰遥处,气象遥远且森然,再回头时,已不见萧秋水。

萧秋水已上山。

钟声倏止。

萧秋水只见山意森然,山景幢然,金顶平台上的情景,令他倒j白了一口凉气。

原来山上黑压压一大片,竟聚集了数百个人。

萧开雁失声道:“权力帮在此开大聚会了。”

萧秋水道:“看来不像。”

只听一人站起来大喝道:“李沉舟,别人怕你,我可不怕,快将《忘情天书》交出来,否则我普陀山的人,要你的狗命!”

他一说话,众人一齐嚷嚷,真是四方震动,这些人穿杂色衣服,装束不同,脸貌也丑俊各异,显然是从关内关外各处赶来聚集的。这些人都功力充沛,一齐起哄,真是山摇地动。

但他们虽敢起哄,却不敢近前一步。

面对他们而坐的,只有一人。

萧秋水一上来,就看到了他。

几乎只看到他一人……萧秋水之所以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是为那么多人在金顶,而是为他一人。

那人在萧秋水登上极峰时,似乎也扬了扬眉。

一个人,面对,一群人。

这是什么人?

这时置放在峰边的巨大铜钟,又“岑岑”地、柔和地响起。

那人坐在草堆石上,轻轻地弹指。

钟与他之间,相距十二丈余远。

他的指风,射在钟上,连铁锤都未必敲得响的巨钟,却声声响起。

钟声一起,盖住了群豪的语音。

只闻钟声,不闻人声。

萧秋水等在大门石旁所闻的只有钟声,便是这人,隔空弹指,所发出来的掩盖噪音的磅礴钟声。

这人是谁?

萧秋水却在千人万人中,只看见他。

这人也抬起了头,似越过千人万人,在人丛中望了他一眼:——那深情的、无奈的,而又空负大志的一双眼神!

萧秋水蓦然悟了。

他悟出当日之时,丹霞之战里,“药王”莫非冤因何误以为他是“帮主”,也了解了“白凤凰”莫艳霞等人,为何错觉他是李沉舟了。

也许,也许他和李沉舟,无一点相像之处,但就在眼神。就在眉字间,实在是太相似了:——带着淡淡的倦意,轻轻的忧惺,宛若远山含笑迷蒙,但又如闪电惊雷般震人心魄……

那人笑了。

那人笑得好像只跟萧秋水一人在招呼。

这时包围圈内七,八人已按搞不住,拔出兵器,纷纷跃出,破口大骂:“李沉舟,老子没时间跟你耗!‘快交出来,不交咱们就一起上!”只听身边的断门剑叟上“呀”了声,道:“万长老,章长老果然在这儿!”

只见两个老者,站得最前,一个宛若天神般高大,容貌如玉树临风,一个却十分狠琐,神色似老鸨般淫亵闪缩,在他们后边,紧站着四个人,一名就是刚才第一个跳出来破口大骂的头陀,还有一个宝蓝衣衫的老里,一个浑身像铁骨铁身铁铸成一般的道人,还有一个呆头呆脑的秃顶锦衣人,瞧群豪模样,似对这四人甚是敬畏。

萧开雁知道萧秋水不识得,便道:“那人大大有名,头陀便是普陀山九九上人,老者是华山神望饶瘦极,那铁衣道人是泰山掌门木归真,锦衣呆脸的便是天台山有名的‘扮猪食老虎’端木有,都是极犀利的人物。”

萧秋水却想到了浮尸在烷花溪水上的少林狗尾、续貂大师、武当笑笑真人、昆仑“血雁”申由子、掌门人“金臂穿山”童七、莫于山“九马神将”寅霞生、长老“雷公”熊熊、“电母”冒贸、灵台山掌门天斗姥姥,第一高手郑荡天、宝华山掌门“万佛手”北见天、副掌门“千佛足”台九公、阳羡铜官山“可弹隐人”柴鹏、马迹山七十二峰总舵主石翻蝉。雁荡山宗主驾寻幽……

他眼睛却仍是望着那人,那面对许多人的人。那人丝毫没有惧色、眼神温暖如冬之炉火……

那铁衣道人陡地一声怒喝,好像军鼓一样,一声一震,力盖万钧:“李沉舟,你究竟交不交出来,我木归真可没有空跟你蘑菇!”

他一说完,衣袖一拂,袖如铁片一般,“唆”地切在金项的一块岩石上:石如脆饼,割裂为二。木归真怒说:“李沉舟,十六大门派,给你杀戮得家破人亡者一大半,今日血债血偿,你再也逃不掉。”

李沉舟笑了。他的笑容有说不出的自负,悲抑与讥俏。奇怪的是这三种迥然不同的人生情态,竞都在他的一个笑容里含蕴了。他说:“你来了。”

众人一呆,相顾茫然。萧秋水却知道李沉舟的话是对他说的。

千人百人中,只对付一人而说的。他居然镇静地口答:“我来了!”

李沉舟那眼神又变得这山般遥远,不可捉摸,但深情……他双指挟着一管茅草,说:“你果然来了,我听柳五说过你,他遭你擒过一次,他很服气。”他笑了笑又道。

“要擒柳五,已经了不得,能使柳五服气,简直不得了。”他如故友相逢般熟络,随便指一指身边的石头,轻描淡写地道。

“坐。”

这时群豪甚为吃惊,纷纷回过身来张望,却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青人,淡定地越众人而出,自然得就像回到自己家居一般,就在李沉舟身旁坐下来。

李沉舟望定了他,微笑道,“好,好。”

萧秋水正侍答话,忽听一人破口骂道:“兀那小丑,在这儿目中无人,勾结好党,我储铁诚……”

萧秋水一听是“储铁诚”,霍然一震。原个“千变万剑”储铁诚是青城剑派的一流剑手,与萧秋水祖父萧栖梧可说是齐名剑客,不过为人不但不“诚”,而且甚是卑鄙,昔年内外浣花剑派之变,储铁诚便是其中鼓励,挑拨,唆教,离间的人。

萧秋水稍一皱眉,李沉舟淡淡地道:“此人说话,太过讨厌……就不要说下去了。”

那储铁诚不顾三七二十一,继续骂下去,突然李沉舟的手动了一下,储铁诚脸色一变,连忙掩往口,蹲下身去,大家探视了半天,却见他终于忍不住,“呕”地一声吐了出来,是两排被打落的牙齿,和一小片茅草的长叶;落叶飞花,均可伤人,在李沉舟手上轻描淡写使来,更非传奇,也不是神话!

李沉舟也没有多看,向萧秋水笑笑道:“他,不说话了。”

这时群豪哗然。很多人不自觉地退了几步,却见一人,全身穿着金亮,遍身戴满金圈子,叮当作响,亮笑着前来,就像一堆火一般:“李帮主,我们天王有话要我禀告给你。”

李沉舟阴笑道:“你是朱大天王的左右手之一:烈火神君蔡泣神?”

蔡泣神一震,道:“帮主好眼力。”

李沉舟微微一晒:“在广西浣花分局卧底时,你就假借绝灭神剑辛虎丘之女辛妙常的名义行事?”

蔡泣神又是一怔,道:“是。”

靴舟道:“可惜啊可惜,祖金殿居然还会对你那未不了解,中了你的暗算而死。”

蔡泣神与雍希羽剿杀祖金殿的事,才不过一天,而且是在峨嵋山脚下得手的,其日、李沉舟还被群豪困于山巅,而李沉舟居然已全知悉此事,这才叫蔡泣神心服口服,一时答不出话来。

李沉舟淡淡地道,“我本可就在这里杀了你,但两军战陈,不斩来使,今日你的身份是使者,你有话便说,我暂且寄下你的人头、他日定偿祖金殿之命。”

蔡泣神听得勃然大怒。却又觉得李沉舟凛然有威,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去教人深信难疑,心下一寒,但想至今日围剿的高手不知凡几,自己也名震江湖,何况章、万两位长老都在,定必相护,暗想李沉舟再厉害,也无法对自己怎样,当下假装掏出柬函,骤然一扬手,打出一团火焰!

李沉舟宛若没有看见。

火焰照映在他的脸上,他的眼光突然有了一种无法掩饰、无法抑制的,狂热的、焚烧的光芒。

连章残金、万碎玉二人全神戒备,准备李沉舟一旦出手,他们立即截击;群豪也期待李沉舟出手,看是否有机可趁,看这名动八表的英雄人物,是不是如传说中那般深不可测的武艺超凡。

可是李沉舟没有出手。

他炙热的眼神,一燃即黯淡了下去。他犹如日暮黄昏中的人,疲乏、而带讥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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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木叶豹象·章残金万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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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沉舟不先打击木叶,而先击倒豹象,就是因为他已看出,这少林新任掌门木叶大师的剑法,已臻化境。

所以他一说话,先赞美木叶,道出木叶大师的武功实力,让木叶。豹象等人俱错以为李沉舟必聚精会神,决战木叶,殊不知李沉舟第一个先要剪除的是豹象大师。

豹象大师,自幼投师少林,为少林和尚中,杀性最强、杀气最大的一人,但他为人品性剽悍,虽每造杀戮后,皆十分仟疚。他的一口戒刀.曾击退过十次以上对少林的迫犯,适才木叶向李沉舟出手之际。豹象已操戒刀在手。

但李沉舟辞然倒飞,不管他是否会为卫护木叶而前后夹击,先击倒了他。

豹象大师倒下。

这时木叶大师漫大的暗器纷纷落地。

李沉舟步如飞燕,凌空反抄,暗器如雨,落在他翻飞的双袖里、

木叶大师见豹象倒地,目眺欲裂。

他猛剥开最后一层布帛,只有剑,没有鞘。

这已是真剑,不是无剑,而是有剑。

木叶杀心已起。

李沉舟忽然袖于一卷,已在围观的一道入腰畔抽出一柄长剑,

这下鹊起鹞落,真是迅雷不及掩耳。

道人只见眼前人影一闪,白衣倏飘,李沉舟已窜向木叶、

木叶刺出一剑。

无空、无活、无生、无命。

这一剑尽是死机。

死气自剑锋带起。

可是死意陡止。

李沉舟手中的鞘,及时套住了木叶的剑。

木叶的剑有了鞘,等于裹起了层层布包。

这剑又回复了它“无”的状态。

它纵有力量,己发挥不出,所以一切又活了。

所以木叶只好死了。

木叶的确不同等闲,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打出暗器。

十六八种暗器。

李沉舟要杀他,必须要付出代价。

生命的代价。

可是李沉舟一摊手,也发出了暗器。

刚才他接的暗器,木叶的暗器。

一刹那暗器全部射了回去,有的回旋,有的急转,有的反弹,有的剧撞,全部打在一起,把木叶的暗器全打落。

然后李沉舟的拳头,就似闪电一般快、迅雷一般有力,击中了他。

木汁萎然倒下.

如同一张朽叶一般。

李沉舟轻松地拍手,没有丝毫骄态,但也不谦抑,只是悠闲地踱回场中。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地,木叶、豹象两位大帅自地上急跃而起.

木叶大师是藏经楼主管,他通晓无数心法内息的修练,所以李沉舟的拳头,虽已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却不能使他立即死亡.

豹象大师则练就一身铜皮铁骨。李沉舟搏打他时,仍存待大部份精神留意木叶大师的出手,并未用尽全力,李沉舟的一拳,只击裂了他的肺俯经脉,亦未能即刻使之毙命。

他们倒他,直至强提一口气,倏然掠起,力扑下出。

李沉舟回首时,他们已抢出了人群。

李沉舟没有追。

萧秋水却“咦”了一声。

原来木叶大帅适才踏地的所在,留有那柄剑。

那柄剑落地时,又与剑鞘脱离:那么好的剑,那道人的剑鞘根本罩它不往。

暂时使它消失了光芒的是李沉舟神奇的手,而并非剑鞘。

那柄剑斑剥,陈旧、古意,只有剑锋口一处,隐冷地闪着。一种似波光似水光但又如毒蛇蓝牙般的寒芒。

这柄剑萧秋水认得。

而且非常熟悉。

因为这柄剑就是宝剑“长歌".

萧家,剑庐,见天洞,神象前。

七星灯火晃闪,供奉拜祭的三牲礼酒,架有一柄剑,

一柄萧家历代风云人物闯荡江湖的佩剑。

从架着的剑身之斑剥、陈旧、古意,可以见出这些己物化的英雄人物昔日种种风云事迹。

萧家祠供前所奉祭的,就是这柄剑。

古剑"长歌”.

古剑长歌!

萧家的镇门宝剑,竟落在少林代理掌门木叶大师的手上!

萧秋水马上闪过木叶大师适才的话语:

“这剑是一流的剑,是从一应武林朋友处借来杀你的.”

长歌宝剑既在木叶手中出现,莫非父母的行踪跟少林也有关系.

萧秋水因想到这甩,几乎忍不住跳了起来。

他真的一面跳起来,一边叫唤,一边追。

可是负重伤遁逃的木叶和豹象大师,又哪里能因他的呼唤而停止。

萧秋水见父母可能有消息,必急如焚,不顾一切,一手抄起地上的剑,狠命追去。

萧秋水内力虽强,轻功却不高,少林高僧大都在嵩山奇崖上下习过轻功提纵术,既发足在先,萧伙水就很难追得上,但萧秋水好不容易得到一点父母亲的丝索,怎可轻易放弃,于是发足力追。

萧秋水一路追去,开始犹见地上血迹,再追下去,只有凭直觉判断、他揣摸受伤者的情理与行踪,经过了来时的骑鹤钻天坡,到了著名的九老洞。

原来峨嵋山志上载:峨嵋山有七十二洞,其中以“九老仙府”称著,位于峨嵋最幽胜处,寺字依山峰而立,故名“山峰寺”,寺瓦是银制,并在万历时御赐大藏经全部,贝时经、菩堤叶经、均由印度迎来寺中.

相传轩辕黄帝未访广成于前,先遇见九老洞的九老、问其姓名,则为天堇、天任,天柱,天心、天辅,天冲、天宫、天莲、天因,轩辕因之题此洞名为“九老仙府”.

九老洞财神殿旁,有许多小洞,其中一洞,可通达洗象池甚至笔架山,并有“神水”可疗恶疾,但洞小非蛇行匍匐前行不可,并岔路极多,走错者极难回出,故尸骨填塞洞间者甚众。

九老洞又有冬西二入口,洞内黝黯,雾气蒸腾,蝙蝠飞翔,蛇鼠匿付,在当时很少人敢进去探索。

萧针水追到那儿。突然听到掌风和剑风的声音。

萧秋水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凌历的掌风和如此犀利的剑风声.

剑风又响起时.萧秋水的耳朵又有被撕裂的感觉,掌风回荡时,如同大锤敲击在心腔上.

萧秋水见讨龙虎大帅的"霹雳雷霆”,也目睹过屈寒山的"无剑之剑",但前者与现在的掌风与剑风一比,都变成了如同小儿持木剑嬉戏追打一般。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场而。

洞中有八个人在竭力厮斗。

这八个人都盘膝而坐,头顶上白烟袅袅,虽都是一流武林高手的气态,但是都似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这八个人不是别人,都是萧秋水所熟悉的人。

这八人赫然就是:铁骑,银瓶、木叶、豹象以及东一剑、西一剑和章残金、万碎玉。

现刻的场面所形成的对峙是:武当的两名著宿和少林的两名主持当然联手,而朱大天王的两名长老和李沉舟的两名护法,也正在并肩作战。

共同点是:这八人,都受了伤。

东一剑、西一剑乃给铁骑、银瓶所掌伤;铁骑、银瓶背部亦为蓝放晴、白丹书二人所刺中背脊;章残金、万碎玉、木叶、虎豹四人则俱为李沉舟所伤。

现刻这八个人,亦即是雄霸一方的五宗大派中地位极高的老前辈:却因为各种不同的状况负了重伤,又因各所持的立场而拼搏起来。

萧秋水到的时候,拼斗己近尾声。

人人萎然垂坐,汗湿全身,显然无力。

萧秋水跪拜过去,扶着木叶,急问:

“大师、大师,你醒醒,晚辈有事请教……”

木叶的眼光。己缺了神采,勉强举目问:“你……施主何人……”

萧秋水正想答话,银瓶却一眼已瞥见了他,叫道:“小子……你……过来……”

萧秋水趋近过去,银瓶气喘吁吁地道:“你来得……正好……真好……我是受了伤,要不然……我和铁老儿的掌……剑……内功…三绝,天下无人能……及……”

萧秋水见对方气息若如游丝,知其难久于人世,黯然应道:“是……是……”

银瓶怪眼一翻,啐道:“是又何用!快……我跟你投缘,我把内功心法都传你,你要证实给……给后世的人看!”

萧秋水怵然一惊。铁骑接道:“我…传你掌功……剑法,你去跟我宰了他们!”

萧秋水慌忙摇首:“道长、道长……我……我不是武当弟子,怎能……?”

铁骑费力喝道:“胡说!传功全靠机缘,不一定同门同宗,武当近年来没有人才……你小子有才份,正好传我俩的衣钵……你…你不受也不成!”

萧秋水还想拒绝,但铁骑,银瓶二人,已不管一切,向他解说内功心法,剑气掌劲起来,萧秋水情知这是绝代奇功,而且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两位武林前辈眼看就要不支、盖世奇功眼看就要绝灭,萧秋水更不忍拂逆,所以他用心听,全神去记。

萧秋水记性强过人,但一直未曾好好练过武,但他因功力殊强,再修练其他武学。便是十分容易。可谓一点就通,开始只是存心不想忤逆铁骑、银瓶的好意,但一旦听的入神后、便浑然忘我,潜心进修.

如此约莫一十对时,铁骑,银瓶一面以一手抵住萧秋水之“命门穴”,“龙尾穴”,一面授以武功心法,萧秋水一面强记死背,一面设法融会贯通,又边感觉到内力源源涌来。

又过了一个对时,萧秋水大汗涔涔、犹如自大梦醒来,发觉铁骑,银瓶已经坐化,他大吃一惊、却听一人静静道:

“你本来为啥事找老僧?”

萧秋水一看,原来是木叶大师.

萧秋水马上记起他追来这里的目的,忙递剑恭问:“大师,晚辈是浣花剑派第三代弟子萧秋水……”

木叶“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萧施主之子……”他脸色惨白,遍无血色,唇边仍不断涌溢山鲜血。

萧秋水忙问:“晚辈目睹大师以此剑战李沉舟,但此剑原属家严所有,不知……”

木叶苦笑道:“正是,你父亲谐同令堂等人,自剑庐地道,脱困而出,潜来少林,本来……”

萧秋水急问:“本来怎样?!”

木叶叹道:“本来己逃脱仅力帮之追踪,却不知如何、让未大天王得悉,沿途截杀,浣花一脉,全军覆没……阿弥陀佛.”

萧秋水轰隆一声,只觉脑门一阵漆黑,真如金星直冒,只觉找遍了千出万水,忽然都绝了路,绝了路了。”

木叶叹道:“我与七师弟遇上令尊时,他已奄奄一息,告诉我‘天下英雄令’还留在剑庐,幸好没有携带出夹,否则心给朱大天王搜去,而岳太夫人……却己被西夏所掳……”

虎豹大师接着道:“令尊把浣花宝剑交给我们,嘱我们要寻回‘天下英雄令——我们赶到烷花溪,才发觉方丈大师兄、福建少林主持等皆已被杀,故赶来峨嵋,决意要李沉舟交还个公道,可惜……”

虎豹说到这里,一口气接不下去。

萧秋水呆立原地,也看不出特别的悲伤。

他静静地的看着木叶和虎豹,这两大武林高千,为天下第一大帮帮主李沉舟所重击,已濒临死亡边缘。

木叶忽然胆魄一寒,并不是由自他此刻身体的残弱,而感觉出一种从未遇到的骇人怖人的杀气,来自萧秋水没有泪的双眸。

萧秋水再望向倒于地上的铁骑、银瓶的尸首……能掌握武林力挽狂澜奋救天下的正道人物,难道都这么一个个……!”

萧秋水忽然跪了下去,“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木叶困难地道:"我知道你想求我什么."他向虎豹艰难他说:

“少林与武当,同为武林正宗,然各有归依,至多联手御敌,向未结合联盟,所奉所信亦自相异,无法合一同心,想是天意…只可惜两派武艺,博瀚深远,也因各持已见,未有融合会通。今日我俩既无望生回少林,不如……”

虎豹大师默然良久。“我少林及武当精英,尽殁于近日的江湖变动中,武林大局,确要人掌持……,就算背了门规,但为了天下人之福扯,我们也要违悼一次了……至于……至于两家所长,能否贯通合一,成一代宗师,则要看施主的天资福份了……”

木叶微笑道:“如此甚是。你起来.”

萧秋水茫然起立,木叶大师道:

“你杀性太强,易喜易怒,本不合于佛门子弟,亦不适于道教门人,但要对付权力帮、朱大天王这等人,则非要你这等人不可……”

木叶一只手轻按萧秋水额顶,语音低微,萧秋水聚神静聆,未几二入如贴合一起,身上飘升白烟袅袅……

虎豹大师默涌一阵,也柑掌往木叶之背贴去,并传少林练功绝技心法.

如此三人黏合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虎豹大师"咕哆”一声栽倒下去。

木叶大师长诵一声,圆寂端然。

只有萧秋水,瞑目未睁,依然在递增的内力与剧变的武功中沉洒忘返。

又过了很久、很久。

萧秋水一跃而起,居然收势不往,头顶“砰”地撞在洞岩上。

这一下吓得萧伙水一跳,全力猛收,但额顶依然撞中坚硬的岩石、扑簌簌一阵连响,数块岩石被撞得粉碎。

萧秋水跌撞几步,出得了洞,只见洞外优有微弱的叱喝之声。

萧秋水定睛一看,只见四人已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奄奄一息中仍作殊死战。

这四人居然就是章残金、万碎玉,与东一剑、西一剑。

铁骑、银瓶因悉心戮力使萧秋水武功增进,所以早殁;木叶和虎豹也口心力交瘁,使萧秋水尽得真传后亡毙。然而东一剑、西一剑与章残金、万碎玉却拼搏至今,胜负未分。

萧秋水才出来的时候,这四人己奄奄一息了。

东一剑蓝放晴首见萧秋水,竭力叫唤上,“喂,你来."萧秋水走了过去,蓝放晴嚷道:

“你给我过去,把他们给杀了,如果他往左闪,你走寅位,剑捏天子决,有"白虎奔雷”,剑尖取他‘保寿官’,如他往有闪,则‘五环鸳鸯步’,右‘采花灯’,左弓箭梢打,剑走中锋,若他退后,扶掌拦剑、你抹剑走‘天池势’,横扫他‘采听官’……”说到这里,蓝放晴叫道。

“这招就叫“东日飞升’!”

萧秋水听着,不觉模拟起来,蓝放晴等四人因已累倒.真所耗尽,故能指点,不能出招。

萧秋水深觉这一招高妙无穷,正在这时,那章残金气呼呼地道:

“喂.小伙子,要是你使那一招,我既不退也不闪,右掌作切,左掌使斩,向剑身剑腹施压力,反刺你的‘凌灵’、‘福堂’二穴,兼打‘好门’、‘天仓’.那老鬼所教的一招,不是全都破了?!”

萧秋水本觉东一剑那一招“东日飞升”,已是精妙无穷,如今一听章残金的拳招,才知道是破解得天衣无缝,而且反击得令人无法招架。

只听章残金叫道:“这招叫‘残金破兵’,便宜你了,小子!”

四人为争一时之意气,斗争方酣,这时听西一剑白丹书叫道:

“不怕。小子,你以右时反撞,问打‘中堂’,踏子午马、再转灯笼步,突然上路出剑,以九道剑花夺其‘山根’,记往,剑出要快直,但剑意如太极,意在圆先.”

白丹书一般一说,萧秋水忙深思默记。这时章残金一听之下,神色揪然。萧秋水豁然而论,几次喜得飞跳起来,这招的确是制住刚才那一招“残金破兵"的最好方法。萧秋水喜问。

“这招叫什么名堂来着?”

白丹书道:“书剑恩仇!”

原来东剑蓝放晴、西剑白丹书是权力帮的扩法,数十年来,跟朱大天王部的长老章残金、万碎玉斗得你死我活,也成了棋逢敌手,各人研究的招法,亦几乎即为克制对方的招路而设的,蓝、白二人着重剑法,章、万则注重掌式,止好打个棋鼓相当、都俱为剑掌之精华。

章残金一时惨然,万碎玉却在稍加思索后,即逍:“有了,他吸气退七尺闪开六尺……”

萧秋水不解,即问:“吸气又怎能先闪后避共十三尺呢?”

万碎玉被打断,甚是不喜,怒叱:“傻瓜,你气纳丹田的动作,分两次做,一次由鼻嘴吐纳一次由毛孔呼出,退时以踝运力,闪时则用趾步控制不就行了?只要有三十年以上的内力修为便得了.”

萧秋水十分聪明,一听就懂,但这种掌路身法却十分逆行倒施、萧秋水一时也无及多想,万碎玉接道:

“你再施分筋错穴手,拿他左腕,但沉肘反蹲,跳虎步上,右掌穿插他‘旗门穴’,右掌劈脸……这招叫"玉石惧灭”

萧秋水稍为一呆道:“不可能。既是‘虎跳’,如何取‘旗门’……”

万碎玉怒骂:“小兔患子,虎跳时沉膝走玉环步不就得了?!”

萧秋水一听,完全通晓,大喜谢道:“谢谢前辈指教,这招连消带打.确能破去‘书剑恩仇’!”

只听东一剑叱道:“胡说。我只要走卯位,起震位,出掌双锋贯耳……”

这四人轮流争讲下去,虽无法动手,但依然要在一个青年陌生人面前争个长短,也不顾别人学到了多少,到了最后,四人心生恐惧。怕自己无招解对敌招,萧秋水即可过来杀掉自己,所以更把家传法宝绝招都抬了出来,而萧秋水又天生聪悟,加上四大高手指点,只要一点不明,四人便争相纠正。四人犹如泥足深陷,越吐露越多的秘技。简直不可收拾。

这四大高手的剑法、掌法,确实是冠绝大下,萧秋水默记吸收,真是受益良多。

直至四人声音逐渐低微了下去,原来各已油尽灯枯,心力全耗,而他们大部分绝艺,已皆传授到萧秋水身上去了。

他们起初指点得非常之快,后来越说越慢,因一般或熟捻的招式都己使尽,他们必须公开绝招或再创新技,始能破解对方的高招。

但因此更是伤神。这四人已濒临死亡。章残金这时正要思筹要挡白丹书的快剑连袭,苦思道:“……我先以左手‘铁闩门’,再平睁破排,以全刚出洞逼走……至于最后三剑……最后三剑嘛……”

白丹书的连剑共十七式,最后三剑尤其是“出剑如龙,收创若松”,气势无尽,章残金等一时想不到破解之法,其他三人亦然,章残金只好说;

“我只好……用右鹤顶法拍打,右马提……提到左马之后,再起上…大庆刺虎势……拼个……拼个同归干尽……”

章残金这一说,其他三人,都“呀”了一声,但亦都无法可想,连白丹书出剑,纵然各自弃招,也无法自救。

四人脸色惨变。萧秋水一直在细听,并比作招式,以求准确,现下忽然道:

“为何不走丹阳势,以双剑切桥,脚踢游龙,向削来之剑势闯破,反而能置之死地而复生呢?”

四人一时大悟,都喃喃喜道:“是……是…”章残金侧了侧脸,皱眉道:

“晤?不对,要是双剑切桥,又如何游龙步势呢?”

萧秋水一笑道:“把少林扎铁桥马之稳重,融入武当圆形弧势发力于腰中,便可以完美无缺了.”

四人不禁都颔首恍悟。万碎玉倏然脸色惨变,涩声道:“你……你究竟是……是什么人?!”

原来四人都沉耽于彼此比斗厮杀之中,毫不觉意萧秋水这年青小伙了的本身,而今乍闻萧秋水能斟悟破解他们的执迷处,尽皆失色!

但此刻萧秋水己兼怀少林、武当、朱大天王、权力帮八大高手之所长、已经不是任何其中一人所能敌,更何况这八人惧已接近瘫痪垂死之边缘呢!

萧秋水道:“我是萧秋水.”

东一剑蓝放晴脸色惨白,呆住了半晌,忽然问:“如果九子连环,剑走官位,一星抛月,左脚迫你右趾,剑取印堂,…你怎么破解?”

萧秋水毫不犹疑答:“抢在剑先,剑尖飞刺来剑剑身,即可破之,是为‘飞星刺月’,专破‘一星抛月’式。”

东剑蓝放晴忽然长笑三声,然后口吐鲜血,惨笑道:“很好,……。尽得我之真传……没有想到我临死前……还不明不白……收了这么一个……天质聪悟的徒儿……”

蓝放晴说完了这句话,猛喷出一口血箭,缓缓仆地。白丹书沉雄地瞪着萧秋水,问:

“如果对剑法比你高强但胆气不如你之剑手,要用什么剑法对付?”

萧秋水不假思索,即答:“剑愕之剑.”

白丹书一怔,问:“何谓‘剑愕之剑’?”

萧秋水神速地道:“即以拼命剑术,不借以剑愕作为打击,如此神勇必能毁碎对方剑锋之剑的锐气.”

白丹书一拍大腿,断喝一声道:“好!可以成为我西一剑高徒而无愧……”

话未说完,己断了气。

东一剑、西一剑先后毙命,只剩下章残金和万碎玉二人。

二人相顾良久。

章残金问万碎玉:“我们要不要问问他,看从我们那儿学了多少?”

万碎玉道:“好.”

章残金道:“你问吧.”

万碎玉道:“真正的掌功,是掌的哪个部分?”

萧秋水爽然答:“真正的掌功,是全身,不限于手掌一隅.”

万碎玉满意点头。章残金紧接着问:

“若一双手掌被高手所制,你怎样?”

“连掌势于全身,反击!”

“如因掌受制以致全身无法动弹?”

“则弃剑.”

“剑?”

“弃剑即弃掌。”

“弃掌?!”

“是。弃掌如弃履.”

章残金望见万碎玉,一字一句地道。

“够狠,能果决,方才是掌法,他比我们还绝。”

万碎玉没有答,章残金见他双目紧闭,已没了声息,方才知道他已死了。

章残金抬头望向萧秋水,道:“这便是名震天下的‘残金碎王掌法’,你要好自为之.”

萧秋水道:“是。”

章残金望向万碎玉的尸身,又望向白丹书、蓝放晴的遗体,苦笑道:

“几十年来,一直到这凡日来……我们如生如死地拼斗……而今却有了一个共同的徒儿……”

他又笑了一下,笑意里有无尽讥俏。“你们先上路了,怎能留我一人?……这世间路上,我们已走得厌了……黄泉好上路呀……”

他说着眺望山谷远处的云彩,喃喃道:

“真是寂寞……”

萧秋水侧了侧耳,要向前去倾听清楚,然而章残金头一歪,却已死了。

萧秋水在云雾间的山坪上,缓缓拔出了古剑。

云雾渐渐透来,似浸过了古剑,古剑若陷若现,终于看不见。

萧秋水渐渐运真力于剑身。

剑身又渐渐清澈。

剑芒若水。

这剑身就似吸云收雾一般,把云雾都吸入剑之精华内。

“几时,它才能饮血呢?”

——杀不尽的仇人头,流不尽的英雄血!

萧秋水望着霜霭白云,想起很多很多的往事。父亲英凛、慈蔼。卒劳的脸孔,变得好太好大,罩住了天地,罩住了一切。他又仿佛,见到他慈慧的母亲,在绣着他的征衣。

…仿佛是炊烟直送,晚霜初莅,母亲在灶下煮饭,一道一道的菜看,总是几手操劳,平凡的菜色也成了好菜。父亲在咳声中磨剑,在某次他发烧的时候,用温厚的大手摸压他的额头。

……依稀是浣花一脉,众子弟在刷洗准备过新年,男男女女,喜气洋洋,并皆以不谣烧菜煮饭为耻。聚在一起小赌恰情,亚婶,阿霜逢赌必输,阿黄最烂赌,有次病得起不了床,还是要上桌来赌,可环、巴仔最不会赌,乱开乱下注,结果输到"仆街……"爆竹声响,一家欢乐融融,还有“十年会”的人,更是张灯结彩,帮忙打扫……

可是现有都没了。

权力帮来了,摧毁了浣花剑庐,朱大天王截杀,杀害了父母,就在少林寺不远处。

只剩下寂寥的萧开雁,失踪的萧易人,没有消息的萧雪鱼……

还有在这山头上——萧秋水和他的剑!

第三章 李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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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沉舟没有动,甚至连看都懒得看。

他背后却蓦然出现一个人,一个文人,一个幽魂一般的人。

这个人一直就在李沉舟后背,但李沉舟在,惟也没有注意到他。

这人一出来,“刺”地打开摺扇,向火炉一扇,立即有一团水雾出来,掩熄了火焰。

火焰一灭,他又退回到了李沉舟的背后。

李沉舟甚至连动也没有动过。

章残金、万碎玉全身蓄力欲发的功力,却因李沉舟全然未动,不动就是最佳的守势,也是最住的蓄势,李沉舟就算一出手即杀了蔡泣神,总算也有理可袭,而今巍然不动,章,万二人,凝聚全身功力,旨在一击,对方却破绽全无,一时满腔真气,无处可泄。

“砰”地一声,两人站立之地,四分五裂。

就在这两大高手将真力宣泄的刹那,摹然眼前人影一闪,赫然竟是李沉舟!

两人此惊,非同小可,猛运内力,“残金”、“碎玉”掌,同时劈出!

李沉舟一个翻身,飘然落口荒草石上,端然坐下。

他嘴角多了一丝血丝,直淌了下来,他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然后他前面的烈火神君蔡位神,眼睛瞪得老大的,抚胸倒了下去,这一倒下去,就永不再起来。

众人再回望,章残金,万碎玉二人已不见,这两人适才所在之处,只留下两滩鲜血。

章残金、万碎玉是昔年朱大天王创帮立道时所设的“七大长老”仅存的,两位当日围攻燕狂徒之际,七大长老中“三棍一棒”祁十九、“东赢扶桑客”诸序中、“冷拳”居正、“塞外神卜”卞晓风全被杀死,“别人流泪他伤心”的邵流泪重伤被掳,独有章残金、万碎王二人逃出生天,其功力之高,也可想而知。

今日李沉舟被围于峨嵋之巅,朱大天王特命章残金、万碎王来对付李沉舟,以蔡位神吸住李沉舟主力,其他的“六拳”、“五剑”等,不过是派去寻找“无极先丹”之下落。

章残金、万碎玉的“碎玉残金掌”,一直是独门绝学,也是武林中掌法中的至尊宝,朱大天王本以这两大长老之力,加上围剿的四大掌门和各门各派高手,以为稳可歼灭李沉舟,但李沉舟用身后的人,一举灭火,使章、万二人,自行消去真力,再迅快无及地辞然出手,先杀烈火神君,再伤章、万二人。

章残金、万碎玉毕竟并非浪得虚名,也各击中李沉舟一掌,李沉舟是负了伤,章、万二人不敢再留,立刻就走。

李沉舟淡淡地道:“我不斩来使,但对刺客,又另当别论。”说着又溢出一些血,显然受伤非轻。

众人见李沉舟一出手问,便杀了蔡位神,赶走了万碎王、章残金,简直神乎其技,大部分群众,情知不敌,纷纷退走,一时间走了几乎一半的人。

至于四剑叟,眼见萧秋水与李沉舟居然似熟人般的,而李沉舟在举手投足问,竟然就杀了“双神君”中的烈火神火,又打退了章。万二长老,简直匪夷所思,看得连眼睛都直了。

李沉舟收回两只手,把手指一只一只,逐渐屈了起来,看着自己发白的拳头,低声地道,“章残金,万碎玉,名不虚传,好厉害的掌力,但他们中了我的拳头,已活不过今天。”

四大掌门:木归真,端木有、九九上人、饶瘦极,以及储铁诚等,眼见李沉舟也不知怎样的举手投足间,便在自己等面前,杀退了三大高手,一时也为之变色。

这时场中跃出一人,正是柔水神君雍希羽,扶着蔡泣神的尸体,一脸怒愤之色,怒视李沉舟,李沉舟淡淡地道:“你还是不要妄动的好,朱大天王的人尽丧在这里,对朱大天王来说,不啻是个经不起的打击。”

雍希羽冷笑道:“你中了章,万长者的掌力,已是强弩之未。”

李沉舟一笑,“那你可以试试看。”

雍希羽抬头看李沉舟那深湛的,远漠的,深情而又空负大志的眼神……他经战无数,十荡十跌,向无畏惧,而今一见李沉舟双目,竟失去了出手的勇气……他叹了一声,咬了咬唇、道:“朱大天工本来要蔡神君来,是要告诉阁下一件事。”

李沉舟笑道:“同时也命他能杀我就杀掉;有万,章二位高手在,蔡泣神当然尝试,一旦杀了我,应该七十二水道的副总瓢把子,那非她莫属了。”

雍希羽无言,李沉舟又道。

“她既尝试失败,亦己死了,朱大天王的话,你宋代说,也是一样。”

雍希羽恨恨地抬头,狠狠地道:“天王说:阁下是陆上龙王。他是水道天王,至于谁是人王,谁是天皇,还要请阁下过去一趟,引证引证。”

李沉舟道:“很好,朱大天王早有与我决战之心,他约的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雍希羽答道:“天王说:凭李帮主身手,其实无须选择任何时间,任何地方。”

李沉舟大笑道:“好,你告诉朱大天王,李某人一定会去,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雍希羽突然低头,竟向李沉舟叩拜。这下大出人意表,就在雍希羽叩首下去的当儿,于背项间骤然射出两道墨黑的水泉,直喷李沉舟。李沉舟没有动。他背后立刻喷出两道白色水泉,恰好抵住墨色水柱,四道水墙,半空落下,洒于地上,立时冒烟,岩石并作吱吱焦裂之响,雍希羽眯起了眼,瞪住李沉舟背后那人,恨声道:“水王”?!

李沉舟背后的人冷冷地道:“正是。”

众又哗然,原来李沉舟背侍的那人,正是名动天下“八大天王”中的“水上”鞠秀山。

只听李沉舟淡淡说:“柔水神君你莫要再出手了,再出手就活不回去传达消息了。”李沉舟一直好似是个很温和的人,用很温和的声音说话,但这平淡温和的一句话,却令柔水神君雍希羽深心感到颤惊。

李沉舟挥洒间杀退朱大天王的两名长老,更诛杀了烈火神君蔡位神,惩罚了储铁诚等人,真是君临天下。本来得知风声,在此剿袭李沉舟的群众,大部分斗志全消,只留待观望,部分己公然撤退。

若是单为了捕杀李沉舟,这些人早被慑伏,知难而退,但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为《忘情天书》而来的,这是武林瑰宝,谁能得之,使可拥有昔年第一大豪楚人燕狂徒之武功造诣,有谁能不动心?所以留待不走的,大半都是为了这一本足可令人舍死忘生的奇书。

只听华山一叟饶瘦极冷笑道:“李沉舟,要我们走可以,只要交出忘情天书,我们立刻就走。”

普陀山九九上人也接着道:“这忘情天书也不是你的,你武功又那么高,何需窥夺此书……还是交出来,让天下有缘者共睹,不是大家都好么!”

九九上人这般一说,正说中大众心事,君豪纷纷叫好,高呼响应,宛若雷动。

泰山木归真情知李沉舟武功超群,以一敌一,断无生理,但若大家都豁了出去一拥而上,就算李沉舟武功再好,也双拳难敌千手、当下大声道:“若这厮肯交出来,便是罢了,如若不交,咱们一齐上,对付这等奸恶之辈,无须讲究江湖道义,杀了为民除害便好!”

天台山端木有阴阴一笑道:“是呀,他武功再高、也没有用。当年燕狂徒就是给我们一拥而上,便杀得落荒而逃,生死无踪的。”

这一番说下来,众人又群情火盛,信心大增,纷纷联噪不己。

只许一人怒叱道:“好不要脸!昔日十六门派攻杀燕狂徒,哪有出过力,都是跟着后头走,真正出手的,是权力帮的四大护法,哪是你们这班鼠辈!”

说话的人是“刀王”兆秋息,因愤懑不平而涨红了脸。忽又听一个声音吆喝道:“胡说八道!围杀燕狂徒,权力帮只是帮腔作势而已,真正杀伤燕狂徒的,是我们天上的长老,我们七大长老都因此役而牺牲其五,居然轮到你们来认功不成?!”

大声说话的人是“四剑叟”中的断门剑叟,李沉舟偏了头,向萧秋水低声道:“这人倒蛮有胆魄的。”

萧秋水中心一凛,只觉李沉舟在这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中、依然悠闲自若,谈笑自如,还能观形察色,臧否人物,心中大是佩服。

只听一人冷笑道:“你们权力帮中争权夺利,鬼打鬼,人杀人,自家的事,当然跑在前边,朱大天王跟燕狂徒是两派对立,此消彼长、自然拼老命,那又有什么可说的!”

这发话的人是华山神叟饶瘦极。“柔水神君”雍希羽口骂了过去:“你们十六门派,就算侠义相助么?!当年你们若不合力歼灭燕狂徒,燕狂徒就会完把你们逐一灭了,你们是为了苟图安命,才趁这个热闹,居然在打杀中还落于人后,真是丢尽了颜面!”

饶瘦极怒吼一声,正长身而出,天台山端木有为人却极有城府,阻拦道:“天王的人听着,我们此番来峨嵋,一是为诛杀李沉舟,替天下除害,二是为求使武林至宝《忘情天书》,能重见天日。我们在此胡骂一通,同室操戈,不是中了敌人的计?”

众人一听,大以为然,一时又摆成阵势,围向李沉舟。兆秋息冷笑道。

“好哇,所谓武林正道人士,居然与朱大天王的人‘同室’起来了!”

在李沉舟背后侍奉的“水王”鞠秀山也椰榆道:“岂止‘同室’,简直‘同流’。”

端木有却脸色不变,笑嘻嘻地道:“就算‘合污’又怎样?‘下流’又何妨?如果必要,昔日我们黑白二道围攻燕狂徒,不是同样‘流’、同样‘污’!”

这时忽有一提双短朝的大汉朗声道:“端老君大,万万不可,所谓,盗亦有道,我们联朱大天王以制权力帮,总有一日,养虎为患、更何况又毁坏了我们持正行侠的原则……”

这人一说话,即有几人附和,萧秋水认得此人,这汉子是湖南一带的豪杰,也是少年创帮立道,仗义匡正,快意恩仇的侠士,外号“银戟温候”,姓唐,名洁之,跟唐门可没有任何渊源。

端木有温和地笑道,“唐老弟,这你可有所不知了,我们今番为是的《忘情天书》,只要李帮主肯交出来嘛……一切都好商量,我们跟朱大天王的人既然敌汽同仇,为何不‘并肩作战’?”

“银朝温侯”唐洁之道:“不对,我们今番来,为的是歼灭万恶之权力帮,再聚众瓦解朱大天王的组织,怎可本末倒置,为求夺主而来?”

唐洁之这一番话,说得很多人低下头去,萧秋水心下更大是赞赏。端木有些哭笑不得,道:“唐老弟年少,不知江湖事,并非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死牛一边颈就可应付的。”

唐洁之正色道:“汉贼不两立,江湖上同声共气的事,我也懂一些,只是有些原则,却颠扑不破,此乃大节也,大节不可稍移。”

部分武林人士,当真怀一腔热血而来,听得唐洁之一番话,激起了任侠心肠,不禁耸然动容。

饶瘦极知道场面不易控制,向唐洁之招手低叱道:“你,小兄弟,过来,来……”

他是想制止唐洁之说下去。但就在这时,骤然精光一闪,端木有一招手,一支蛇锥七寸长,全钉入唐洁之心胸之中。

唐洁之摔不及防,仰天而倒。他的弟兄急忙扶持,纷纷怒叱。

皆变了脸色,九九上人铲杖一扫,扫倒了几人,这些人显然都不是这四大门派的掌门之敌…

萧秋水霍然立起,对端木有这等所谓名门正派的人恼极,眼见唐洁之的一名义妹正冲了过去,端木有肥短的手一拿,己抓住了她的脖子,萧秋水忍无可忍,宛若见到他的弟兄受辱一般,贯力于手,一把抓落了坚硬的岩石,呼地全都以“浣花剑派”三大绝招之一:“漫天风雨”的招式发了出去。

端木有见萧秋水内力居然如此之强,砂石挟劈空呼啸之声,飞击射来,忙甩掉那女子,全神以待。

就在这时,李沉舟手中的茅草辞然射了出去!

射至一半,茅管分裂为三。

端木有正想拨开砂石,突觉左右时俱是一麻,正要退避,“跳环穴”又是一痛,“噗”地跪倒,萧秋水的砂石,等于都打在他的脸门上。

茅管虽轻,却后发而先至。

砂石经由萧秋水的手上发出去,以他此刻的内力,是何等惊人,端木有脸上顿时一片血肉模糊,仆地而殴。

这时众皆哗然,木归真的声音越众人之声传来:“这浣花剑派的人做了权力帮的走狗!不要放过他!”

很多人喧哗呼叫:“萧秋水杀了端木有!”萧秋水杀了端木有!“更有人大呼:“萧秋水杀了端木大侠!”萧秋水与白道中人为敌!“萧秋水一时百口莫辩,怒极啸道:“唐洁之的命呢!难道被端木有白白杀了,便是活该?”

此刻他功力十分充沛,一旦大呼,把全场噪音压了下去,但七八件兵器,己向他攻到,萧秋水十分愤怒,一时忘了闪躲,李沉舟在旁边用袖子轻轻一划,已把来袭的人都迫了回去。

这时唐洁之身边的弟兄,匡护着唐洁之的尸体,抢了过来,站在萧秋水的身旁,其中一人悲声道:“萧大侠,我知你向来正义,请你替我们大哥主持公道。”

萧秋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萧开雁尹那边已跟人打了起来,萧秋水感到既连累二哥,又使浣花剑派声名受污,罪孽深重,但又分辩无从,一时为之气极,只听李沉舟端然道:“在武林中,通常都会如此,他们说你是什么,你便是什么,不由你分辩的。”

萧秋水突然站了起来,倒立一会,翻了三个跟斗,双拳空击了两下,嘴里随便拉了个调,唱了几句小曲,但脸色平和,重新端坐下去,面对李沉舟。

这下子轮到李沉舟莫名其妙,摸摸鼻子道:“你在干什么?”

萧秋水道:“我要促使自己不致于太过拘泥于这件事中。”

李沉舟眼睛里有春水般的笑意;“好,很好。”

萧秋水道:“反正别人怎么看我,我还是我。”萧秋水也笑了,笑意像春山远处:“难道给他们说了,我就不是我么?”

李沉舟眼睛里更有欣赏之意。“哪有的事!要是这样,我早变成了天下第一怪物了。”

李沉舟“君临天下”,自是在江湖上,武林中被揣测最多的神秘人物,如果真如传言,不变成三头六臂,也非成了畸人不可了。

萧秋水不理众人喧嚷,望定住他道,“你的人,不像你的部下、左常生,康出渔,屈寒山这几人都十分卑鄙、狡诈。”

李沉舟点点头道:“我也十分狡诈。”

萧秋水道:“可惜他们简直不义。”

李沉舟眼神又有了那种空负大志般的萧索:“但在另一方面来说,他们是尽忠。”

萧秋水道:“这也是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李沉舟一晒道:“其实大英雄。真豪杰,也没什么由己不由己的,只是我们这等世俗人,才抛不开名、利、权欲,不由己也是活该的!”

这时兆秋息已率七十二童子护守着李沉舟等,李沉舟却继续与萧秋水对话,宛如未觉一样。

萧秋水沉思了一阵,接道:“屈寒山虽然卑鄙,但的确忠心;”他望着李沉舟说:“我就是为他所托来见你的。”

李沉舟双眉一扬,道:“哦?”

萧秋水道:“屈寒山死了。”

李沉舟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俯首看自己盘膝端放的手心。

重复道:“他死了。”

萧秋水隔了一会儿才说:“他是为了争夺‘无极先丹’才死的。”萧秋水说完了之后,定定地望着李沉舟,想观察这位当世人杰,听得这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丹药时,有什么表情。

没有表情。

一点表情也没有。

李沉舟只是淡漫地“哦”了一声。

萧秋水接道:“他抢夺‘无极先丹’,是为了送给你,那时他遭受烈火、柔水、五剑、六掌的袭击,已断一臂,但坚持要送交这礼物给你。”

李沉舟缓缓地摇首,眼神叟也不知道是怒哀,还是椰榆!“无极先丹”确是罕世之主,但为它而死,实是不值的。“萧秋水望定他道:“屈寒山获得它时已重伤,生恐朱大天王的人追杀,所以用人质来威胁我,要我把丹丸交给你,并希望你收丹药之后,能下山一趟救援他。”

李沉舟问:“他在哪里?”而没有问:“现有丹丸在哪里?”

萧秋水深心感动,正色道:“他把仙丹交了给我,就给人杀了。”

李沉舟一抬目,神目如电:“谁杀他的?!”

萧秋水道:“六掌。其时只剩五掌,后来也给屈寒山杀了一掌,现在四掌都不在了。”

李沉舟问:“为什么?”

萧秋水答:“给杀了。”

李沉舟紧接着问:“给谁杀的?”

萧秋水紧接着答:“蛇王。”

李沉舟紧迫盯人地问:“两条蛇王?”

萧秋水间不容缓地答:“老人与少女。”

李沉舟长呼了一口气,道:“这两人窥视先丹已久。”

萧秋水心下更是佩服:李沉舟观人于微,知“蛇王”等早有叛意,显然已有戒心。

这时群众一听“无极先丹”之下落,纷纷都停了手,引长脖子来路听,无疑《忘情天书》、“无极先丹”都是十分吸引人的事。

萧秋水又道:“你没看错,蛇王夺取先丹,后来少的杀了老的,女的又被我和唐方所杀。”

“唐方”李沉舟欣赏地笑了,“就是最近时常跟你一齐闯江湖的女孩子。”

“是的。”萧秋水眼前仿佛幻起了脸色苍白的唐方,受伤的唐方,不觉忧心怔仲起来。

李沉舟也看了出来,关怀地问:“蛇王把唐方怎么了?”

萧秋水怒吭地道:“咬伤了。”李沉舟“嘎”了一声,萧秋水接道:“后来给唐刚接回唐家疗毒去了。”

李沉舟吁了一回气,道:“这里总算离唐门个远……以唐家堡的运毒手段,要治疗蛇王之毒,当无问题,问题是赶得及……”

那边群众,只闻二人又不谈“无极先丹”,早已待下耐烦,一人暴喝道。

“喂,小子,无极先丹究竟在哪儿了?!”

其他的人也七口八舌,纷纷追问,生恐问迟一些,无极先丹便会飞了似的。

这时萧开雁也已回到场中,到了李沉舟。萧秋水的圈子之内;李沉舟也不去理会那些人,径自道:“你说得对,我部下中,本领是够高了,但品行良萎不齐,象蛇王这等劣行,更使权力帮声名万劫不复。”

萧秋水冷冷地道:“权力帮本来就万劫不复。”

李沉舟脸色变了变,旋又笑道,“你的话太武断。”

萧秋水断冰答雪地道:“我说真话,”李沉舟冷笑道:“没有了权力帮,单就仗这些贪活好功的君子,天下会更好吗?”

萧秋水道:“不会。”

李沉舟笑了,问:“所以说——”萧秋水切道:“但有了权力帮却更坏。”

李沉舟脸色变了。

萧秋水但然道:“他们是你的部下,你的部下品德良萎不齐,那便是不对,你要负责此事。”

李沉舟道:“不错,我应该负责任,但你也领导过一众兄弟,当初,组织一旦扩大,不可能事事控制得宜,你也不可能人人兼顾,样佯皆管。”

萧秋水断然道:“不能管,就该放弃。”

李沉舟沉默。然后他抬头,他说:“你知道不知道,这十几年来,惟有你一个人,敢对我这样说……”

萧秋水望定他,真诚地道:“便是因为这样,我才说的。”

这时旁边的人都为萧秋水捏了一把汗。以李沉舟的个性与武功,杀萧秋水乃举手间事而己,而萧秋水居然敢如此一再顶撞他。

群豪更是奇怪纳闷,本见萧秋水坐于李沉舟身侧,认定他们是一伙的,尤其是萧秋水诛杀端木有后,更以为无讹,却是两人针锋相对起来,各持己见,完全下像是同路的。

良久,李沉舟静静地道:“柳五厉害。”

萧秋水道:“哦?”

李沉舟喟息道:“我是赞他好眼光。他没有看错你。”

萧秋水道:“哦。”

李沉舟忽然笑了,他的笑容又有说不出的讥消与倦意:“你知道他怎么说?”

萧秋水默然。

李沉舟自己说了:“他说像你这种人,能收入权力帮,便赶快收了,如若不然,则赶快杀了,多留一天都不可以。”李沉舟认真地道:“柳五是世间人杰,他这样说你,是重视你。”

萧秋水也感动:“我怕他太看重我了。”

李沉舟疲倦地笑了笑:“你名不见经传,武功又差……”他忽然用一种很冗长也很特异的声调说:“不过。他并没有看错。”

李沉舟眼色一暗,道:“但是,他还是看错了。”

“他看错的是我。”萧秋水不明白。李沉舟解释道:“因为你虽可怕,我却不杀你,我要等你更可怕时,再来杀你。如果为了一个人将来可能是他的敌手便要先杀了,那我就不是李沉舟了,李沉舟不是这样子没信心的人。”

李沉舟又说:“现下武林两个最出风头的年轻人,一个是你一个就是皇甫高桥;我不杀你们,除非他先杀了你,或者你杀他之后萧秋水沉思良久,良久没说一句话。他沉思的时候,显出一种犹如千古悲哀万古愁般的压力,连浮躁不安的群豪,一时也未敢干扰。然后他说话了。只说了一个字。”谢。“李沉舟很慎重的听了这个字,然后很沉重的应了一句,只有两个宁:“不谢。”

萧秋水肃容道:“我谢是谢你再让我有一次机会。”

李沉舟笑说:“其实你知道我是李沉舟,便不必谢我,纵败了也是我自找的。”

萧秋水道,“你知道我是萧秋水,便一定会谢你,你不用推辞。”

萧秋水年纪虽轻,但与天下第一大帮帮主李沉舟坐在一起,谈笑自若,丝毫不见失度或失措。

李沉舟忽然又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不是?”

萧秋水截然道:“是。”

李沉舟:“那我们还是不是知音?”

萧秋水毫不考虑道:“是。”

李沉舟双掌与萧秋水对掌一拍,大笑道:“可惜无酒,否则为了这个‘是’字,可以大醉三百杯。”

第七章 英雄血!仇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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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斜飞入鬓的眉,深湛而悠远,空负大志的眼神!

剑。三尺七寸,古鞘,剑锷上细刻篆字“长歌”。

地。嵩山少林寺。

萧秋水跪在墓碑之前,没有恸哭,但泪流满腮。

雪已在树梢轻微消融。是雪来了吗?

一一是雪近了。

然而萧秋水却觉春寒料峭,忍不住抱紧双臂。

他背插的剑,也沾满了雪花。

古松旁,墓碑边,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他们知道,碑在,萧秋水只要未死,就一定会来拜祭的。

他们是曾与萧秋水“四兄弟”之一的左丘超然,以及广东五虎之一宝安罗海牛,以及珠江杀仔三人。

萧秋水缓缓自地上站起。

然后他向三人抱拳。

三人默默抱拳,向他行来。

杀仔还是不减当日威风,他小声说话犹音粗若北风怒吼:“萧大哥,我们两厂八虎,已经约好了帮手,总联络处就设在湖南,专门对付权力帮、朱大天王等狗贼的。”

萧秋水颔首道:“很好,很好。”目光即移向左丘超然。

珠江杀仔说得性起,继续讲下去:“我们就暂且把那组织称作‘神州结义’,乃沿用萧大哥所创的名字……”

萧秋水眼睛一亮,道:“神州结义’?”

杀仔“得”地一弹大拇指,搂着萧秋水的肩膀,道:“对!就是——神州结义’!我们这就去会合!”

萧秋水道:“我?要我去……?”

杀仔道:“是疯女、阿水姐她们要我和阿牛来接你的.”

罗海牛接着:“正是。他们现下就要开‘长江大会’,挑选盟主,萧大哥快去一趟。”

杀仔也甚得意道:“这些结集的人士,多是来自各地年轻武人,也有各派精英高手……他们都有胆识,不畏强仅,但近日来敢于抗暴者,自然以萧大哥为最,你去,他们一定选你……”

“萧大哥是众望所归。”罗海牛长袖善舞他说,声音微带颤抖:

“萧大哥是人中豪杰,我等特来请您过去一趟,并愿为您效忠,至死不渝,如若违约,天打雷劈,横尸神州……”

杀仔浓眉一敛道:“阿牛你又何必出口那么重呢.”

罗海牛淡然道:“因为我问心无愧.”

萧秋水一直被二人七口八舌地缠得腾不过来,好不容易才抢了这个机会问左丘超然:

“你不是与梁大哥等一道吗?他们呢?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找,找上了金顶……

左丘超然木然。

萧秋水再问:“左丘,你……”

倏然之间,左丘超然出手。

一出手,左手拿住萧秋水尺挠二骨上的“曲尺穴”,右手拿住肩部扁胛骨与锁骨之“肩井穴”,左膝顶往左肋尾端之“笑腰穴”,右脚踩使足部之“涌泉穴”,一下子,制使萧秋水四处要穴。

萧秋水嘎声道:“为什么……”

左丘超然冷冷地道:“我不是权力帮的人.”

萧秋水哑声道,“你究竟是谁?”

左丘超然道:“我是朱大天王义子,我要拿的是‘天下英雄令’.”

宝安杀仔一听,怒眉上扬,眼睁得铜铃般大,“呀”了一声,大步踏来,伸手往左丘超然后襟上一揪,骂道:

“你妈的王八兔崽儿子,你居然是朱大天上的伙计混出来的卧底?!你***孬种孬到咱‘神州结义’来了?!你有没带眼识人呀你?!我宝安阿杀只要在,就捶扁你的猪脑袋……

左丘超然默然,依然只用手擒住萧秋水,既没避,也不挡格。

萧秋水心中闪过一丝不祥之感觉。

就在杀仔大手触及左丘超然刹那,罗海牛闪电般拔出杀仔腰挂的石锤与秧钉,在阿杀愕然回身之际,他一钉就插在杀仔心口,血溅如雨,杀仔怵不敢信,罗海牛森冷着白脸,一锤就钉了下去。

杀仔的惨叫,动地惊天。

萧秋水就算还能出手,也看得出杀仔已无活命之望了。

杀仔捂胸喘息着,说一个字,流一口血:

“你们……你……”他两边都狠狠地瞪着,终于带血的手指骂向罗海牛。

“我……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鲜血流湿了一大片,整大片的青苔和冰屑。

萧秋水冷然。

罗海牛阴毒的眼神望向萧秋水,满手沾血,一手持锤,一手执钉,向萧秋水一步一步走来,并且嘿嘿笑了起来。

萧秋水觉得那笑声好像那已死去的唐朋,他幽魂而且全是恶的一面呈现在面前一一

可是他并没有毛骨悚然。

他冷冷地望着他,比他随便望着一条狗的眼神还冷冽十倍。

罗海牛桨棠笑刚了口,万分得意地道:

“你又猜我是谁?”

萧秋水忽然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人?”

罗海牛见萧秋水居然在这种情况之下,坯间得出这样一句话,真是吓了一跳,向左丘超然打了个眼色,左丘超然表示已拿得稳实时,他才敢答话:

“我怎知道.”

萧秋水道:“我最喜欢的人,是仁、义、忠、信之士。最恨的人,是不忠;弃义、背信、无仁之徒,”萧秋水又补充了一句:

“但这些都不是你。”

罗海牛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萧秋水在赞他。

可是萧秋水也没有骂他,所以他笑道:

“原来你不恨我.”

萧秋水也笑道:“我当然不恨你."他笑着又加了一句:

“因为你根本不是人。”

他微笑望着因气而惨白了脸斜着鼻子的罗海牛,又轻轻问了一句:

“杀害自己兄弟的人,能算作人吗?”

罗海牛忍无可忍。他一紧张,全身就抖,这可能是因为小叶候有年癫症之故。他很想长袖善舞,却总是舞不开来,他好久才从牙龈中进出几个字:

“左丘,杀了他!”

然而左丘超然没有立刻下手.

罗海牛气得抖得像只冷冻了一夜的秃毛狗,忿然叫:

“杀了他才搜‘天下英雄令’!”

左丘超然还是没有做.

罗海牛怒极,抖着声音叱喝:

“你不忍做,我做!”

他拿着钉锤,大步走过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觉左丘超然眼色有些不对。

左丘超然在制着俯秋水,但他的眼神是哀怜的。

萧秋水却眼神悠远。

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左丘超然松软如一团面粉般散垮下去.

罗海牛第一个意念想走,但因离萧秋水已太近,手中又拿着武器,而且他见过萧秋水出手,以为一定制得住对方,所以大喝一声,钉锤齐凿一一

就在这刹那一一

罗海牛的腰背上‘突”地凸露了一截剑尖。

明亮的剑尖。

如雪一般的剑尖。

发着水波一般的漾光。

血溢出,掉落在草地上,腥红一片,但剑的本身,却丝毫没有沾血。

只是雪化恰在这时飘落在剑尖上,剑尖上有雪。

只沾雪,不染血。

一一宝剑“长歌”。

罗海牛的咐咙里格格有声,也许他还想强笑“嘿嘿”几声吧,然而此刻已经丙也笑不出来声音来,反而笑出血来了。

萧秋水冷冷地望着他,道:“这是你出卖兄弟,所得的报应。”

他”嗖”地抽回长歌剑。剑身依然一片清亮,“我杀了你来祭我的剑."萧秋水又说:

“它第一次就饮你这种非人的血。”

罗海牛似乎拼命想挤出一种笑容,使他死得漂亮一点,但就在他刚想展开一个笑容的刹那,他的神经已不能控制他脸部的表情:

他死得像追侮什么似的,甚是痛苦。

萧秋水在看着他的剑。雪亮的剑。

然而他想起昔日在五龙亭上的故事:那些勇奋救人,大声道出“永不分离的广东五虎”的英雄好汉们。丹霞山上,在烈火熊熊中勇救罗海牛,守望相顾,可是现在…

血、洒遍了他父母坟上的青草。

以人血来悼祭,这算是血祭吧?他想。

一一杀不尽的仇人头,喝不尽的英雄血。

一一斩尽天下无义、不忠、背信,忘恩的人,交尽天下热血的好汉、洒血的英雄!

想到这里,萧秋水忍不往大喝一声,震得松针如雨落。

“杀。””

萧秋水变了。

他有了他自己的剑,他自己的武功。

显然他不见了唐方,失去了唐朋。

他变了。

左丘超然卧倒在地上,不敢发出一声呻吟。

他竟对这曾朝夕相对的"大哥”,发出了第一次有生以来的强大恐惧。

他的骨节,就在他要发力折磨压制在萧秋水四处要穴上的时候。对方本无蓄力的躯体上,忽然自本来人体的最脆弱点,崩发出极其强大如排山倒海的功力,迅速且无声息地将他的劲道吞灭,击散了他全身的关节骨骸。

他全身已散,是萧秋水揪往他,是以才不倒下。萧秋水放手,他就松脱在泥地上。

“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萧秋水看着地上的罗海牛尸身,这祥地问。

他问的当然是还活着的左丘超然;既然已死了的罗海牛不会作答,左丘超然只好答话了:

“他跟我一样,都认朱大天王作干爹.”

萧秋水冷笑:“他要那未多干儿子来干嘛?”

左丘超然一笑,有说不出的暖晦与苦涩.”因为他没有老婆.”

萧秋水忽然了解了左丘超然那苦涩的笑容指的什么了。

朱大天王喜欢的是年轻男子。那么罗海牛等在他麾下的身份、乃跟蛮童没有什么分别了。萧秋水于是也明白了:左丘超然为何与权力帮作战时十分卖力,偏又在生死关头不肯救他,

两帮人马比起来,反倒是权力帮光明磊落,正当正面。

攻击浣花剑派时,权力帮在攻,并与白道正面冲突,对消实力,不若朱大天王,暗中进行狙杀与抢夺“天下英雄令”的企图。

萧秋水暗中叹息。"你们愿意这样做?”

左丘超然没有摇头,他不能摇头,因为颈骨已扭伤,但他能说话。

“罗海牛自大,认为他长袖善舞,从善如流,地位应在其他几头小老虎之上,所以不惜出卖,第一个就先要格倒你,再由朱大天王另立首领,来取代你的地位,夺得领导‘神州结义’的宗主权。所以他要暗算你.”

萧秋水湛然的眼神望定他,“但是你呢?"他紧紧迫问。

“你又是为啥呢?”

左丘超然苦笑。“我的师父是项释儒……养父是鹰爪下雷锋……父亲是左丘道亭……我不忍他们死!”

萧秋水皱眉问道:“难道……令尊等亦在朱大天王的威胁之下?”

左丘超然因筋络之疼痛而不能言,萧秋水改换话题,急问:

“梁大哥、老铁,小邱等……是不是在你们掌握之中?!”

左丘超然想点头,但稍动之下,痛渗出了眼泪。萧秋水接近他的背心,一股热流,周游左丘超然全身,左丘超然强撑一日气,答:

“是.”

萧秋水又问:“他们在哪里?”

就在这时,闪光突现。

萧秋水跳开,飞剑居然一折,双双射入左丘超然眼中。

左丘超然惨叫,折断的手,兀拼命想抚脸。

那人飘然下来,剑光一闪,断了左丘超然一双手,

左丘超然嚎叫,全身不发抖,声音如濒死的野兽低呜。

那人听了却笑了,好像左丘超然的鸣咽是说给听的笑话一般好笑。

就在这时,剑光一闪,左丘超然就没了声息。

剑芒是萧秋水手中发出来的。

但他的剑,就似全没出过鞘一般。

他的剑,刚才确是为了提早结束左丘超然的痛苦,而发出来的。

那人很年青,一双长目却很锋锐,开始敛住了笑,眯起眼看萧秋水腰间的古鞘剑。

“我叫娄小叶,”他眯起眼睛笑道,“我是一个很有名的杀手,你大概听说过吧?”

他道。

柳随风在走出浣花萧家的时候,曾记起适才在剑庐,感觉到一个少年高手的存在,然后他寻思索遍,有几个初崛的少年高手,包括了东海林公子,蜀中唐宋、唐绝,还有一人:就是这天山剑派的后起之秀娄小叶。

在当时,权力帮总管柳五脑中飞快闪过的资料是这样的:

——娄小叶,用柳叶剑。好斗,喜一切斗争、杀戮、骗诈、狙击。

但是在柳随风的档案里,他不知道娄小叶是朱大天王的义子,而已是义子群中的头领,最凶悍的一名。

天山剑派传到了“飞燕斩”于山人,己经到了鼎盛之际,不但门徒众多,连剑法也到了顶峰时期。

关山剑法向来擅讲究轻、灵、快、捷,但到了于山人手中,擅使长剑"如雪”,据说他曾以这一柄剑,攻得十六名使剑高手,一剑都来不及还。

而他练剑,在天山的壑谷绝崖间斩落飞燕,百试不爽,故名"落燕斩”。

这剑法厉害,还是其次,但在天山绝岭上向天空飞掠的燕子跃起斩落,轻功更要卓越,于山人的剑法,可以说已无懈可击,娄小叶是他的高足,却能自创一套巧妙的剑法。

这就是“柳叶剑”。

向来只有“柳叶刀”,无“柳叶剑”。

柳叶刀着重灵、轻、快、捷,娄小叶便把柳叶刀的打造方法与攻守招法,全都移注到剑上来。

柳叶剑法不斩飞燕,斩柳叶。

风中的柳叶,轻、飘、无依,更无处着力,比飞燕更难斩。

娄小叶则是站在水上出剑。

能足踞于水上以借力,比于仅穿掠于绝壁危崖间,又巧妙了许多倍,所谓“水上飞”,是极高深的轻功提纵术。

也只有在足尖能借水之柔力时,才能斩落水边之柳叶。

娄小叶一旦学成,杀生无数,奸淫、盗掳,无所不为,武林中也难有人制得住他。

萧秋水听说过这个人,是从他的好朋友林公子处得知的。

那时候东海林公子正是要找娄小叶比武。

林公子与娄小叶齐名,但林公子转述给萧秋水知道为何要追杀娄小叶时,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因为那时娄小时已在十日里杀了三十七名无辜的人:“其中泰半是不曾练过武,娄小叶仅是为了要研究他的剑法怎样才可以更完善无缺而杀人,并且尽量让他剑下亡魂的鲜血不致溅及自己衣襟上。他有洁癖。

第四章 争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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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秋水道:“其实英雄论交,亦不必非要有酒不可。”

李沉舟更为开怀,畅笑道:“是是是。老弟真合我心意。惟庸人才须杯酒在手,方能作快言豪语,哈哈哈!我等岂须如此!”忽然脸容一整,道:“我这是第二次见到你,你可知道?”

萧秋水倒怔住了。

“我没见过你呀。”

李沉舟笑了。萧秋水坚持道。

“若我见过你,一定认识。”

李沉舟笑得又似远山:“我见到你,你见不到我,因为相隔大远了。”李沉舟笑笑道:“你的眼力当不如我好。”

萧秋水的眼睛亮了。“是不是……”

“是不是在大渡河与青衣江中……”

李沉舟微笑颔首。

——观音山一带,萧秋水等行边,其时细雨靠靠,江水气象万千,空檬中带过惊心动魄的浪涛,江心有一叶扁舟,始终在怒涛浮沉中不去。

——江河起伏,巨浪滔天,人在铁索之上,尚且为这排山倒海的气魄所震摄,人畏惧大自然的心理,也到了极点,然而这叶轻舟,就似一张残叶一般,任由飘泊,因本身毫不着力,所以反倒没有任何翻覆可怕。

——萧秋水乍看,还真以为是一片叶子。

因为要是人,不可能不伯大自然,旦能如此融汇在大自然中。

然而却不是叶子,而是舟子。

不仅是舟子,而且舟上有人。

人便是李沉舟。

遇,而不见。

真是如见真人,真人见而不知。

萧秋水笑了:“原来是你。”

他的眼睛又闪亮着兴奋的光采,“那未伏虎寺中,大侠梁斗等。乃为你所掳了?”

李沉舟反问:“什么时候的事?”

萧秋水的心开始沉了下去:“昨晚。”

李沉舟道:“可能。昨夜我己被围于山顶。”

萧秋水的心完全沉了,沉到底。他知道李沉舟不会对他说谎。

也没有理由要欺骗他。

李沉舟道:“这次我来峨嵋,为的是要搜捕那两条蛇干,却不料无端端来了流言,约齐了种种高手,咬定我在此地击杀燕某夺得《忘情天书》,因此困战了整整一天,真是莫名其秒………萧秋水忽然逍:“我差点忘了一件事/李沉舟道:“无极先丹?”

萧秋水道:“我要把它交给你,完成我答允人家的诺言。”

一提到“无极先丹”,几乎在场中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

直了眼珠子,握紧了拳头,要目睹这武林瑰主。

李沉舟淡淡地道:“这是屈剑王辛苦抢来的,我当然要收下。”

萧秋水爽然道:“好。”伸手一摊,赫然竟是五颗红色药丸。

就在药丸一现刹那间,数声沉闷如野兽般的低吼,人影倏闪。

飞扑入场中。

最先出手的是刚才粗声追问“无极先丹”之下落的鲜卑人,他一出手,右手夺丹,左手在刹那间递出了十二招,有九种武功居然是江湖上罕见甚至失传的奇招,其中一招居然是正宗少林“达摩指”。

但是李沉舟一出拳,那人就飞了出去。

飞出去很远很远,倒地时已没有了声息。

可是扑来的人很多,其中还包括饶瘦极,木归真和九九上人、储铁诚以及柔水神君等人。

李沉舟一扬眉,萧秋水却望定着他、摇首。

李沉舟略一沉吟,没有动作,萧秋水手上五颗药丸,己全教人夺走。

萧秋水正在说着话:“这丹丸原是邵流泪从燕狂徒那儿盗出来的。他把假的丹药,诱使雍希羽将之取去,献给朱大天王,想借刀杀人,可惜屈寒山不知,半途将之夺攫,想奉献给你,所以威迫我这样作……”萧秋水一面说着,场中己断喝连声,萧秋水径自说着不问断,李沉舟也耐心专意地聆听,但场里已死了几人,伤了十多人,为的是争夺这伪“无极先丹”,己无暇理会萧,李二人,哪还有功夫去路听他的话。

李沉舟故意问:“那么,这丹丸是有毒的?”

萧秋水大声道:“是的,这丹丸含有剧毒!”

这时只听“哎唷”,“哎唷”,“哎唷”连声,华山饶瘦极已夺得一枚丹药,连伤杀数人,生恐别人来夺,便一口吞服下去。

众人眼红耳赤,全在争夺这每颗可增进一甲子功力之药丸上。

哪还有功夫去听他们的对话?就算听得见,也不愿意相信。

萧秋水目睹此状,叹了口气,道:“难道这世界上,真话部不如假话能教人相信?”

李沉舟笑了一笑,道:“那也许是因为真话比假话难听之故。”

又在这时,又几声惨叫,九九上人已击倒了几名抢夺者,拿得一丸在手,欣喜欲狂,哈哈一笑,吞服下去,一面揣想着他功力陡增一甲子的幻梦,边打边狂笑。

萧秋水只觉毛骨悚然,尽管眼前有着如许之多人,但在颇杀声中,萧秋水只觉自己乃在非人世界之中。

李沉舟很了解地看着他说:“你别自责,说什么也没有用,他们不会听的。”这时木归真与储铁诚已各夺得一颗,仰首吞下,储铁诚还边服边用双剑一扎,把一个抱着他伸手要拿丹丸的人,割得肠子都流了一地。

李沉舟偏首道,“那真的三颗,是让你给吃?”

萧秋水怔了怔,道:“是宋姑娘告诉你的吧?”

李沉舟笑道:“是”他忽然狡侩得有种眩人的俊美。

“我早知道这药是假的。”

萧秋水动容道:“你在试探我是不是在骗你?”

李沉舟望定他,说:“因为你不曾骗我。”

萧秋水沉默良久,才道,“幸亏我不会骗你。”

李沉舟微笑望定他:“幸亏。”

这时剩下的一颗“无极先丹”,你争我夺,但以雍希羽功力最高,他喷出毒水,击退众人,有些人沾上了,狂嚎打滚,十分痛苦,雍希羽抓住一丸,往四剑叟处一抛,疾喝道:“我来断后,快回献天王!”

四剑叟中,鸳鸯剑叟一拿捞住药丸,断门剑叟,闪电剑叟。腾雷剑叟连忙组织剑阵,以抗强敌,众人因这是最后一粒丹丸,都全力相争,而柔水神君因被剑王盗去丹药,自知失职,伯朱大天王怪罪,更全力抗衡。

两方面交手下,因各门各派人多势众,朱大天王的人大感压力,就在这时,饶瘦极,九九上人,木归真等犹未满足,还要夺取此丹丸,包抄袭去,闪电剑叟首先遭了殃,被杀得身首异处。

萧秋水霍然而立,道:“他们曾跟我并肩作战过,我不能坐视不理。”

就在这时,只见场中数人惊呼:“他,他吞下去了!”

“给他吃了,糟了!”

柔水神君正杀得性起,听如此说法,莫名其妙,返头一看,鸳鸯剑叟脸上一个诡异的笑意,雍希羽颤声怒问:“你……你竟然私自吞食了?”

众人见丹丸已无,皆颓然住手,鸳鸯剑叟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像偷吃了糖又怕被大人查觉的孩子,直勾勾地望着雍希羽。

柔水神君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杀将过去,才下到几招,鸳鸯剑吏己现凶险、忽而半空又多了两柄剑,因“五剑叟”手足情深。

总不愿柔水神君搏杀他们的兄弟,所以以三战一,竟与柔水神君雍希羽拼斗了起来。

其他的朱大天王党羽,见几个头领乱作一团,一时都不知帮谁是好,真是尴尬异常。

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尖呼。

原来群豪中有一女匪,距离华山神叟饶瘦极很近,乍见饶瘦极的样子,不禁发出一声骇然的尖呼,一面还颤着手指指向饶瘦极,竟骇晕了过去。

众人因此都狞头望去,只见饶瘦极脸色又紫又蓝,五官齐溃,七孔流血,但他自身,犹未所觉,还带了一个极得意的表情。

这情景十分恐怖,众人都骇然说不出话来,饶瘦极见众人望着他,神容都很惊怖,还以为他因功力陡进,神光隐现,表情愈发得意。

九九上人本陶醉在他服得仙丹美梦之中,忽见饶瘦极如此,不觉心惊胆战,叫道:“饶兄你……”

话未说完,饶瘦极“凸凸”两声,两只眼珠子,竟自眼眶里滚了几下,竟连耳朵、鼻子都剥落了下来,嘴巴也裂了开去,众人尖叫,胆子小的人连手上兵器也握不住。

饶瘦极这才“咕哆”地倒下。九九上人心悸胆寒,忽见众人又望向他,神情又是跟望向饶瘦极相似,只是更为惊悸,他双手摸着自己脸孔。猛见自己双掌皮层剥落,血肉腐烂,他尖叫道:“我……我……我是不是也一一”说到这时,声音愈薄,愈是尖锐,到了最后,只有风声的嘶嘶之声,丝毫不成语音,“突突”二声,他的眼珠子也飞落出来。

那边的储铁诚怪叫道:“这是什么药!这是什么丹药!”一面叫一面吐,脸上已开始变色。

只听“呼”地一声,一铁衣人越过众顶,落在萧秋水身前,一把揪起他,嘶声道:“快拿解药来!”

萧秋水摇芦叹息,向木归真道:“没有解药。”

木归真扬掌要劈,李沉舟也叹一声道:“你去吧:“一拳击出、木归真的胸膛便陷了下去,鲜血狂喷,喷到一半,变作蓝色,众人急忙退闪,木归真却已身亡。他身死了,肢体才开始腐烂。储铁诚看在眼里,脚都软了,哭声道:“这是……这是什么药。”

他的牙齿已被李沉舟打崩,说起来口颤声之故、甚是可怖,有人己掩脸而逃,有人更蹲地呕吐起来,萧秋水道:“我也不知道,这药原来是朱大天王的长老邵流泪用来毒死他主子的毒药,现在邵流泪己死,解药也没有了。”

鸳鸯剑要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嘎声道:“为何你…你起先不说?!”

萧秋水叹息道:“我已经说了。”

众人细想了下,隐约记起,萧秋水仿佛有提过……但那时大家都杀得性起,你争我夺,哪有心听?

这时储铁诚已“嗖嗖”两声,也是眼珠子飞掉出来,许多胆魄比豪的人,也不忍看,掩目退避,鸳鸯剑叟长叹一声,大声道:“替我转禀天王,就说我临死前还对不住他!此刻代他身死,也算恩断义绝了。”

说罢、横剑自刎,尸身栽在他两个兄弟的臂膀里。

众人大感索然,纷纷退去,剩下的不到百人。

第八章 第一次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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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秋水道,“很好.”

娄小叶皱眉问道:“哦,很好?”

萧秋水道,“我有一个朋友,叫做林公子,听说过吧?”

娄小叶眯起眼来笑道:“哦。他嘛,刀剑不分的家伙,想必也男女不分——为什么’很好’?”

萧秋水说:‘他想杀你,‘很好’的意思是:我可以代他杀了你。”

娄小叶一怔,旋又哈哈笑道:“你就为这点杀我?”

萧秋水道:“不止。”

娄小叶问:“还有的原因呢?”

萧秋水道:“因为左丘.”

娄小叶奇道:“你要代他报仇?!”

萧秋水肃然道:“正是。”

娄小叶诧异地道:“你忘了他出卖了你么?”

萧秋水穆然说:“可是他曾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兄弟一”

“一朝是兄弟,一生是弟兄."萧秋水补充地加了这一句。

娄小叶怔住,隔了好一会,又哈哈地笑起来.

“这点我倒没料到."娄小叶边笑边道:

“不过我杀他,倒不是为了他出卖你,而是他想出卖朱大天王.“娄小叶敛住了笑,盯住萧秋水道:

“他适才的话,有对天王不满之意.”

萧秋水冷冷地望定他道:“你是朱大天王的人?”

娄小叶点头,然后眯起了眼睛。“刚才你闪躲飞剑,身法好快.”

“你刚才说要代林公子杀我,想必是要以浣花剑法来领教天山剑法的神妙了?”

萧秋水摇头。伸出一只手指:

“我用浣花的剑,未必用浣花的剑法。如果真的是浣花剑法,那我的人是浣花子弟,就算用一根指头杀你,你也是死在浣花的剑下.”

娄小叶冷笑道:“天山剑派的真义,可从来没有光说不练.”

萧秋水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拔出长剑。

剑鞘斑剥,剑身雪亮。

古剑“长歌”。

“好剑."娄小叶不禁脱口赞道。

然后他就拔出了他的剑。

真是一把神奇的剑。

这剑轻薄如纸,但美如仙物。

这柄剑竟似是明珠镶造的。

单只剑愕的钻石柄子,就已价值不菲.

娄小叶无限珍惜这柄剑,这柄淡弯如眉月的剑。

这剑不似用来战场上用的,而是应在家里当作瑰宝珍藏的。

这柄剑能在比斗中发挥多大的效用?

娄小叶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问:“这柄剑的价值,你的眼睛不盲,当然能看得出来.”

萧秋水点点头。娄小叶骄傲地道:

“它不但漂亮而且还是一柄最能杀人的剑。”

一说完他就出了手。

一下子便分出了胜负。

而且分出了生死。

一下子是极快。

但在这极快的瞬息间里,有许多变化。

至少六七个变化,两三个心理转折。

娄小叶先出招。

他一剑斩出。他的剑招虽与师父于山人迥异,但仍是“斩”字诀多于“刺”字诀。

萧秋水横剑一格。

他用的是武当剑法的“横江势”拦住。

但在他的"长歌”剑才触及“柳叶剑”时,柳叶剑就”叮”地断了。

断掉的一截,约半尺长,恰好飞落在娄小叶的左手里。

娄小叶一手抄住,闪电一般,以断刃向萧秋水当头斩至.

其中已经包含了几个微妙的心理变化,即是娄小叶算准了萧秋水知道他重视这柄价值不菲的主剑,所以必用削铁如泥的"长歌”剑去抵制它。

而"柳叶剑"其实只是十分易折的,一经大力挡格,必定断裂,娄小叶趁对方得意于震断敌手宝剑之际,左手施真正的“柳叶短剑法”搏杀之。

这必能将萧秋水杀个措手不及。

这计划前部分完全成功。

萧秋水确用剑挡架,柳时剑确然中断——可是萧秋水看出了这一点,才故意去冒这个险。

——对敌最好是以奇兵出击,否则:不防将计就计。

这就是将计就计。

首先,萧秋水断定不可能是浪得虚名之辈的娄小叶,不可能用一柄中看不中用的剑来自毁性命。

一一会用剑的人,断无可能用一柄不能用之剑。

——除非是无用之用、方为大用的剑!

所以萧秋水故意中计,去震断对方的剑。

一一但他的心神并未被那剑的华丽所吸引。

断刃飞出,萧秋水己悟到娄小叶的计策。

就在娄小叶左手抄住断刃的时候,萧秋水已一掌劈了出去。

萧秋水的左掌切在娄小叶的断剑剑身上。

断剑极脆"崩”又飞折一截。

就在娄小叶的断刃劈至萧秋水额顶前一霎那,停往——因为另一断剑已飞射入娄小叶咽喉中。

这断剑插断了娄小叶的气管,摧毁了他的力量.

娄小叶动作顿住,败。

他倒下,死.

娄小叶想用那“柳叶刀"易脆的特性来杀他,他就用同样的特点来杀了娄小叶。

娄小叶等于死于他自己的剑下。

战斗只有一下子,但变化转幻无穷。

稀稀落落的掌声,自松林那边传来。

松林里走出一个人,淡青衣,沾雪花,微笑。

萧秋水目光收缩,感到亲切,也感到震奋。

一种如临大敌的震惊。

这人正是柳五。

柳随风。

柳随风一面拍手,一面笑着走出来,碎雪花在他走动时簌簌落下,他一定是站在松林里好久了。

“好.好剑法。对方用第一截断剑对付你,你借他第二截断剑杀了他,他临死时还握着第三截断剑……好,好,单止此役,已可列武林第一流高手榜上无愧.”

萧秋水看着这个人。这个传说纷异的人,曾经神奇地从和尚大师、天目、地眼以及一干武林高手的制伏与围困下神秘地消失。

这是一个武林中为头痛的辣手人物,行踪至为飘忽。

这人的可怕,甚至还在李沉舟之上。

柳随风笑了。

“我不是找你比斗的,帮主有令,待你和皇甫高桥分出胜负后,他才准我,甚或他自己,来跟你或还是皇甫决战、这才比较有意思.”

萧秋水缓缓收剑,没有答话。

柳五说:“我有三大绝技,这是武林人所共知的。其中一项,是杀和尚大师的暗器,想你必还记得,另外两种,我还没有施展过."柳五笑了笑又道。

“你的武功:精进奇快,现在的实力,恐不在和尚大师之下。我本极想与你一战……但不敢个遵守帮主的命令。……帮主要我看你如问傅杀娄小叶、把情形告诉他.”

萧秋水道:“我也见过李帮主对敌之场面。他造成声势,使章、万两位前辈以为他要出击烈火神君,是故蓄聚平生之力,然而他却平静若定,并不攻击,致使章、万二位将体力全泄一就在这刹那,他才袭击,先伤章、万二人,再杀蔡位神."萧秋水此刻侃侃而谈,与数月前于剑庐论剑时之相比,他前属武术之热心者,后者已是武学宗师之雏型。

“然后李帮主又搏杀木叶、豹象两位大师。他与木叶对峙,卸开木叶大师攻击的主力,却先击倒场外的次要对手豹象大师,井以此打击木叶大师战斗信心,再伤退木叶。……李帮主的出手、策略、兵法、斗志、武功、运用都是我平生首见,钦服之至.”

柳五深表同意地点头,道:“不管是与帮主为敌或为友,没有人不佩服他,除非是连佩服的程度都谈不上的人.”

萧秋水淡淡地问:“你来只是为了观战?”

柳随风笑着淡淡问了一句:“你说呢?”

风轻轻吹过,萧秋水却鸡皮疙瘩般一一凸起。

柳随风的话说得很轻,比风还轻,但在萧秋水的感觉里,柳五一说了那句后,连风都沉重若擂鼓。

柳随风曾失手被萧秋水擒过;但萧秋水的感觉中,他以前所见过所斗过的人,任何一人,只要跟柳随风一比,都不知落后到了哪里去。

萧秋水与人斗争,向未生过畏惧心,如今对站在对面随随便便的柳随风,却真正有了惊虑。

柳随风忽然一耸肩,道:“我也很想."他的话如风送刀锋,他接着道:“可惜我不能."萧秋水感觉到风势都平和了下来,柳随风又说:“帮主不许."萧秋水顿感如释百斤重负,全身都轻松了下来,

“不过……"柳随风笑道:“总有一日的,只要你还在……”

萧秋水冷冷地问了一句:“只要你不死.”

柳随风笑了,笑意有隐忧如刀锋,他突然问:

“你想不想知道梁斗等人的下落?”

萧秋水一震,道:“当然想.”

柳随风笑道:“左丘死了,不能告诉你:我却知道他们在哪里,”

萧秋水狐疑地道:“是你们干的,还是朱大天王的人做的?”

柳随风笑道:“当然不是我们.”

萧秋水道:“那你怎么会知道……,”

柳五哈哈一笑,神秘地道:“因为他们抓走的人中,有我们的人,我们的人留下线索,我就知道了……”柳随风一面笑一面说。

“我的答复不知能不能令你满意?”

萧秋水冷冷地道:“但你还没有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柳随风大笑:“你到陕西终南山看看吧,只要在灞水销魂桥上,找到一个没有钓丝的渔人,你就可以问到你想找的人下落了.”

萧秋水还在设法记注地名的时候,柳随风已随一阵风过而不见。

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过来,带着笑意。

“我这样的轻功,你会是我的对手吗?”

——昔日地眼大师等十数高手包围,柳随风身负重伤,也是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一一风过处,柳随风就消失了。

——这样的轻功,恐怕世间再也没有第二个,因为没有第二个柳随风了。

但是萧秋水静静地自忖回答了柳随风的活:

“轻功不代表武功。”

第九章 大雁塔里的秘密会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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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右城在长安。

李白咏终南山时云:

“出门见南山,引领意无限。

秀色难为名,苍翠日在眼.

有时白云起,天际自舒卷.

心中与之然,托兴每不浅。

何当造幽人,灭迹栖绝献。

这是诗人李白在怀才不遇的寂寞生活中,只能托志于秦岭浮云。在天际自由舒卷。

长安古城中谪仙楼,是当年三大诗人所到之地,李白、社甫、贺知章都曾来过此地。

萧秋水虽寻人心切,但路过长安,总是会来缅怀一番,他准备在午膳之后,就赶去灞桥。

就在他细尝古城名菜之际,忽然楼上一阵骚动、嚣嚷,萧秋水大感奇怪。

只见两个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彪形大汉,一个手拿拐子棍,一个白蜡杆方天载,走了上来。

谪仙楼的几名伙计走上前去劝阻,那两人轻轻一拨,伙计们都如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老半天爬不起来,咿咿呀呀地呻吟着。

萧秋水看得大皱眉头;这时那二掌柜的也上前劝阻,恳求道:

“大爷,两位大爷,小店是小本生意……求求你俩行行好事,约战摆在别处……”

那使方天戟的大汉喝道:“住口!我们约定对方决战的地方”,怎可以随随便便更改的!”

这时老掌柜也跑出来劝解,那两人就是不听,比较胆大的几个城里的长辈,也劝说道:

“不行呀。…这里是有名之地,你俩看看,墙上还留有李白的题诗呢……不能在此决斗呀.”

又有人劝道:“在别人店里打杀,把人家楼店都砸了,叫人家吃什么来着……”

那使拐子棍的"啪”地反手一已,把说话的人打了出去。其他的人纷纷惊呼而退,哭丧着脸呜咽:

“天啊……这个年头王法去了哪里?……天理何在呀!”

萧秋水着实按耐不住,拍案而起。

那使拐子棍与使方天戟的,稍闻异动,即有所觉,两人向萧秋水处望来,犹如两道森冷的电光。

萧秋水正待说话,突听一人怒叱道:

“吠!你们两个狗徒,在这里作威作福,目无王法么?!”

说话的人非常年轻,眉清目秀,背插长剑,他身旁的人,年约三十,是衙门差役打扮,腰挂长刀。

那使方天戟的回骂道:

“你又是什么东西?!”

使剑的少年竖眉怒道:“你有眼不识泰山,我是终南剑派第十一代弟子原纹瘦,他是我堂兄,长安名捕快——手到擒来’牛送之,你们还不走,就抓你们到衙府里去.”

那两名恶客一齐哈哈大笑出来声来。原纹瘦怒不可遏,他是血气方刚,怎能忍受此等辱笑,“涮”地拔出剑来,一耸肩,即跃过三张桌面,“呼”地划出一道剑花,叱道:

“要你知道讪笑的代价.”

说完剑花一飘,如白云舒卷,直取拐子棍大汉的脉门。

萧秋水稍皱了一下眉头,心忖这少年出剑好狠,同时深心暗佩终南剑法的变幻与意态。

那使拐子棍的冷笑一声,辞然一夹,一双拐子棍,恰好把剑夹住。一脚踹出,“砰”地把少年原纹瘦踢飞出去,“砰”地飞出了窗口。

那衙役牛送之脸色大变,“雪”地拔出腰刀,站了起来。使拐子棍的冷笑道:

“这等三脚猫功夫,也来唬人.”

那牛送之倒是毫不畏惧,大喝一声,一刀砍了下去!

哪知半途突出一记方大朝,架住大刀,反手一扳”"格登”一声,大刀折断,那大汉以朝尾白环杆回扫,“砰”地一声,又把这差役扫出窗外,落下街心去,窗外行人哗然。

这时楼下又"咯哆咯哆咯哆”赶上四名公差,想必是楼上发生事情:衙里派人巡视的,这四名差没,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都是缉拿悍匪的老经验,一上来就摆明阵势,拔出腰刀,楼上局势,一触即发。

萧秋水本待出手,既见官府有人出来,也一时不好贸然插手,免遭误会,正在盘算细想,忽见楼下唉呀连声,被挤出一条路来,人人都嫌恶地望去,只见一高大的黑汉,排开众人,大步地走上楼去。

这黑汉威风凛凛,人未到,声先到,大声喝问:

“喂,幽州双鬼,我黑煞神来了!”

萧秋水心中大奇,这两人在众人围困之下,毫不变色,而今黑煞神一出,倒是十分戒备;想必黑煞神是难惹之辈。

黑煞神怒喝道:“你们还不下来迎接!”

那楼上两人又交换一个眼色,使拐子棍的道:“你自己上来呀.”

使方天戟的大汉道:“这儿有人阻挡我们的比武哩!”

黑煞神怒叱道:“谁?!是谁!好大的胆子!”

四名差役,一时相顾不知如何是好。那黑煞神大步走了上来,一双大眼睁得暴涨,呼噜呼噜地喝道:

“是谁?!谁敢如此?!”

然后上得了楼,这人头几乎触着了楼顶,四名牛高驮的差仇还不及他的胸高,黑煞神大声喝问:

“你们是么?!是不是你们?!”

四名差役连回答都来不及,己有一人,被他一抓一丢,丢了出去,半晌爬不起来。另一人被他拎住,一甩飞了出去,一人拿刀来砍,被他一脚连人带刀踢出。剩下一人想溜,被他一张桌子砸过去,荤七素八,晕倒当堂。一时间四个差役,全部解决了。

黑煞神拍拍手掌,整整衣衫,向那原先两人道:

“好了。这儿干干净净,正合我们决一死战.”

这时长安城的人们已不知来了多少,全都聚集在谪仙楼下观看一面怨恨这些人的无法无天,一面生怕他们毁掉那些珍贵的文物,但却无人敢上前干涉。

那使天方乾的眼睛骨碌碌一转,郝然道:“好,咱们就打。好好在这里打一场.”

使拐子棍的也一吞口水,干笑道:“咱们这一战:非打个天翻地覆不可.”

萧秋水忍无可忍,正要出手,忽听一人道:

“等一等.”

说"等一等"的人也是在楼上,不过是偏于屏风后阁子里一角,这是一个颀长的年青人,手里拿着一把长柄九环刀,威风八面.

他身边左右都有人。左边一人,又肥又矮,五短身材;右边一人,又高又瘦,竹竿一般。

萧秋水深觉纳闷,只好静观其变,到必要时才出来,只听黑煞神大骂道:

“你是什么人?!不怕我黑煞神拔你的舌头吗?!”

只见那颀长青年挺身而出道:

“你听过皇甫公子未?”

“皇甫公子?"—这名字在萧秋水心里一闪而过:这名字怎的好熟?

只卫那黑煞神、使方天戟、使拐子棍三人俱脸色一变,愣然问道:

“皇甫公了……皇甫高桥是你什么人?!”

长安城中的人,听得皇甫高桥这各字,也引起纷纷骚动。有些人正七口八舌在说话:

“皇甫高桥……就是皇甫公子!”

“皇甫公子行侠仗义,这次有他出来……”

“一切问题可都解决!”

“皇甫公子的人,一定能好好教训这三个煞星!”

那颀长青年含笑团团向楼下众人一揖,有礼地道:

“诸位放心,皇甫公子吩咐过,任何人敢欺压民众,我们都不会放过他!”

楼下民众又自是人人道好,纷纷喝彩四起如雷,有人争相传诵道:

“这人就是皇甫公子的拜把弟兄,叫做齐咋飞,旁边的是皇甫公子近身护卫,一个口做——竹竿’黎九,一个叫作‘冬瓜——潘桂,三人武功都很高.”

“唉,不知是不是那三个煞星的对手!”

这时黑煞神哼声道:“喂,齐大管家的,我们三人没惹你,你也少来惹我!”

齐昨飞脸色一沉,道:“滚出去!长安城岂是容你撒野之地?!”

黑煞神大怒,哗哗叫道:“我是给面子皇甫高桥!你小子不知好歹,我先宰了你!”

说着“呼”地一声,全力掠起,带起一股凛然的劲风,袭得人喘不过气来,眨眼民到了齐昨飞面前,砰砰两拳击去,拳刚击出,臂骨已发出“啪啪”的响声。

齐昨飞一扬掌,双掌似无骨无力,却接下了两拳,突然一蹲,抄起九环刀,一刀回环拦扫。

这一刀之妙、之快、之准、真是不可想像,黑煞神狂吼一声,喷血,倒纵而出,排开众人,亡命地逃,街上人们唬得尖叫不己,只见地上一列血迹,才知黑煞神已受刀伤.

齐昨飞扶刀挺立。长安民众,爆出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使方天乾戟与使拐子棍的,双双飞袭。

但同时间,那“冬瓜”和“竹竿”都动了。

黎九一扬手,手中多了一支白蜡杆,潘桂一动手,多了一支金瓜锤,在屯光石火的一刹那,方天戟拐子棍未击中之前,他们的武器已抵住了对方。

那两名穿着花花绿绿的"幽州鬼”顿住,大汗涔涔而下。那黎九冷笑道:

“公子有令……放你们一条生路.”

两人缓缓把手中兵器抽出,转身行去,街心的人们看得一清二楚,正欲欢呼拍手,忽变作骇呼,原来那”幽州二鬼”凶性大发,方天戟与拐子棍,义向“竹竿”"冬瓜”二人背心刺出。

这连萧秋水也为他们捏了一把汗,大喝道:

“小心!”

但在尖呼声中,那一高一矮两人,宛若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尚未回身,便出手,金瓜锤顶在使拐下棍的腹腔,白蜡杆点戳在施方天戟的喉头上,"幽州鬼”喉核滚动,良久不能动弹,更不能进一步用武器攻击,静了好一会,楼下才又欢声雷动,喝彩连天.

潘桂又缓缓取了武器,道:“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了.”

“幽州二鬼",才知对方不杀自己,两人怔了一会,竟然“呼噜”一声跪下去,“咚咚咚”叩了几个响头,大声道:

“皇甫公子圣明,幽州二鬼得饶以不杀,日后必当报答,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在长安百姓的力皇甫高桥喝彩之声中,使方天戟的与使拐子棍的,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抱头鼠窜。

“好!好!皇甫公子座下高手果然要得!”

“这次幸得三位前来,否则小店不堪设想……”

“三位能不毁一椅一桌赶走三个凶徒,确是神乎其技……”

只见齐昨飞等团团揖拜道:

“我们只是作该作之事而已……”

“这一切都是皇甫公子对我们耳提面命的……

“就连武功,也是皇甫公子亲传……

萧秋水心头一震,他记起这“皇甫公子”是谁了。

李沉舟说过的话:

“现下武林中最出风头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是你,一个就是皇甫高桥;我不杀你们,除非他先杀了你,或者你杀了他之后……”

这“皇甫公子”,就是皇甫高桥!

萧秋水目睹这场闹市中的格斗,一方面感到敬佩,一方面却感到一种在他光耀、振奋的一生里,突如其来的一种阴影和滋味:

那是一种近乎自卑的心情。

——皇甫公子那么有名,自己怎能跟他相比?

——他武功好、人缘好。单只是手下出来,就如此轰动……

——李帮主实在错爱自己……

一下子,萧秋水觉得普天之下,李沉舟反而亲近起来,好像知音一般……

一唐方,还有唐方,如果唐方在,就好了。

萧秋水又记起在高山之役杀仔的催促:催动自己赶快到湖北去,“神州结义”的各路英雄豪杰,正在选拔新的盟主,而他和皇甫高桥呼声最高……”

——可是自己又哪里及得上皇甫公子?

于是他决定先不去管选拔盟主的事,先找到他失踪的兄弟们再说。

有了这种决意,他又踏实了起来。

一一世间的名和利,都来自于比较,争强好胜,都来自干不服气、但这一切,都不如他找到了他的兄弟,再过他那跃马乌江、神州结义的日子。

萧秋水定过神来时,齐昨飞第三人已在百姓簇拥欢呼声中,离开了现场。

萧秋水追上去:比刻他的心意无他,既无自惭或并比之心,只想和这几个可敬的人一交朋友,或者请他们代向皇甫公子问一声好,他萧秋水很服膺,绝不与皇甫公子竟争什么盟主之位。

开始是人潮汹涌,民众看完热闹之后,相僵散去,萧秋水不敢乱挤,所以赶不过去。

等到一出大街,人潮稀落,三人却显得有些张惶,急速疾驰,萧秋水大感纳闷,于是一直尾随,没有发声招呼。

越到后来,三人行迹闪缩,张望不已,萧秋水好奇心大作,所以也匿伏跟踪起来。他小时本就极调皮,谈起尾随跟踪,方法巧多,谁都比不上他。

又到一条巷子,那三人跟另三人碰在一起,稍为一聚,即又往前疾定,这下方令萧秋水好奇心大起,不得不一直跟踪下去了!

因为后来那三人,竟然就是被齐昨飞、黎九、潘桂三人打垮的黑煞神和使方天戟及用拐子棍的三名大汉!

为什么在长安城里,约定拼斗的三个敌人,却如故友般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在谪仙楼上,打得不可开交的六名高手,却如负重任地巧聚在这儿?

他们还要去哪里?

一一这些都是萧秋水满腹不可解的疑问。

这一行六人,到了长安大小两雁塔。

名诗人岑参曾有诗云:

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

奄临出世界,蹬道盘虚空。

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

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

下视指高鸟,俯听闻惊风。

雁塔亦就是当年白乐天一举及第的题名处:“慈恩塔下题名处。七十人中最少年.”

大雁塔几乎可以说是长安的标志,一一这六个人鬼鬼祟祟地来到大雁塔,要做什么?

当六人闪人了门帽时,萧秋水也掠上了塔层,倒挂金帘,如一尾无声之游鱼钻入了水草之中一般,萧秋水潜身于殿内梁上。

六人进到塔内,向中间原在塔里的一个胡须灰白的老头子行礼后,团团围坐。

七人容色,似对彼此都十分熟捻。

好一会,那老头儿长嘘一声道:

“辛苦你们了。”

其他六人,都客气地欠身,其中“冬爪”潘桂道:

“应该的,为公子爷做这件事情,我们可心里服气.”

大家又客气了一番。白胡老头和齐昨飞显然辈份较高,两人隐然是要角。齐昨飞笑道。

“……只不过下手重了些,要七阿哥吃亏了.”

黑煞神笑道:“也没什么。那些是猪血,一路洒过去,倒吓着了行人。齐老大也是为了公子爷,我蒲江沙还有什么话说.”

萧秋水心头一震:原来谪仙楼上的比斗,都是假的,只是唱一出戏而已。但他们的用意是为了什么呢?——为了皇甫高桥?

随着心里又是一动;蒲江沙却是大大有名之辈,外号可不叫作"黑煞神",而是绿林上有名的“七阿哥”,他来客串这套戏,又是为了什么呢?

那使方天戟的也接着赔笑道:“…七阿哥都不埋怨,我们刁家兄弟,吃的更是公子爷的饭,哪里有话好说的.”

萧秋水也是心头一悟,刁家兄弟——武林中确有一对刁家兄弟:刁怡保与刁金保十分有名——原来便是这一对所谓“幽州双鬼”的人物!

那老头儿呵呵笑道:“大家都是为了少君做事,甭客气——我们先后己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唱了许多出戏,只是少君不知道罢了.”

萧秋水心也闪过一个人物:江湖上有一名高手,也是有名的智囊:在皇甫世家做事,后来四大世家,即:南宫、慕容、墨、唐,问鼎江湖,皇甫家人材凋落,这人也未现江湖。

——这就是外号人称“九尾狐”叠不叠,叠老头儿。

刁怡保有些担心地道:“公子爷知道我们这么做,不知会不会怪罪我们呢?”

齐昨飞笑道:“哪会!他不知道不就得了?!我们这般都是为他好,他不像那萧秋水,凡事出来自己闯,公子爷智能天纵,但极少出外,多在大本营里运筹帷幄,所以名声可能反而不及现在到处打击权力帮的萧秋水,——我们这样做,正是为他的名声呀。”

刁金保接道:“可是公子爷若知道我们这样做,恐怕他会不高兴的.”

叠不叠叠老头几道:“少主知道,的确会不悦。我们的做法,是为了少主能在湖北——神州结义’选拔中获盟主之位,光宗耀祖,重振门榻,击败萧秋水,建立实力,对抗权力帮与朱大天王,如此苦心,一旦他知道了,应不会怪责我们的.”

蒲江沙七阿哥道:“希望如此就好了,免得我们做恶人做了那么多之后,到头来得不到公子爷的原谅。”

“竹竿"黎九笑道:“我服侍少主已一段日子,知道少上脾性,他视兄弟们如至亲,无论如何,他都下会因此而与大伙儿不睦的.”

“冬瓜”潘桂也接道:“我们反正也没伤人嘛!客串一下,替少主打响名头,又有什么不好了.”

刁怡保脸有难色:“话虽那么讲,但公子爷的脾气……”

刁金保比较想得开,敲击拐子棍道:“哎,另管了,反正都作了嘛…”让什么萧秋水的当盟主,我刁老二不服气,捧公子爷上来,总是应该;咱们公子爷可不是像人家靠运气乱闯出名堂的,咱……”

齐昨飞笑着补充道:“咱公子爷是行大事不留名,十年如一日的哩……所以咱们就替他留留名!”

众人听得哄然大笑。并且继续谈下去。萧秋水在屋粱,终于明白他们聚在此地,所为何事,心里十分伤感。

——这也许是因为看见,别人家有一群朋友,正在为他们所敬服的人做事吧。

萧秋水也曾经有过兄弟、朋友。而今他们都不在了,死了、或者失了踪、背叛、或者在远方。

萧秋水看到他们,也了解他们的若心——虽他们的手法未免接近欺骗,但用心却是十分良苦。

——萧秋水欣赏他们,他欣赏有忠义的汉子。他不愿去揭穿他们。

他只想悄悄离开。

他正要离开,突听一声冷喝:

“是谁?!”

这人又急、又快,声自梁下响起时,人已到了梁上,一股狂飙之气,己飞袭萧秋水背项。

萧秋水不用回头,已知来人是叠老头儿。

叠老头儿这一出手,便可知他武功比那六人中任谁都还要高。

萧秋水切掌一引,借力一纵,撞破窗楼、窜落飞掳,飞逸而去。

齐昨飞第一个掠出屋外,见萧秋水之背影,猛出一剑,但被对方一拂撞开;这时黎九、潘桂也掠了出来,潘桂跌足道;

“糟糕,给他听去了!”

黎九道:“这家伙似在茶楼上那人……”

齐昨飞顿足道:“此人容貌,传说中与萧秋水酷似;如是他,给他听到了,传出去可糟透了!我轻功好,我去追他,你们守在这里!”

齐昨飞一说完,便如弹丸般射出。这里蒲江沙也自塔中跃出,叠老头儿也带刁恰保及刁金保自屋瓦上掠落。

潘桂道:“齐老大去追去了,他要我们留守.”

黎九道:“那人轻功好,只怕惟有齐老大和叠教师才追得上.”

叠老头儿沉吟了半晌,望向远方,终于道:“我们进去塔里再说。”

萧秋水此刻的内力充沛,从中提升了轻功,发力急驰,早把齐昨飞抛出老远。

他本来想早点离开长安,到灞桥看个究竟——可是走到半途,伸手向怀里一摸:——天下英雄令还在,古剑长歌也在,朱大天王的秘谱还在,独独是那本梵文真经遗失了。

——遗失在哪里呢?想必是在屋梁上。

——会不会给叠老头儿他们取走了呢?应该不会的。

那本真经,对凡人来说,根本是无用之物,但对少林而言,却是珍宝.

萧秋水决定返去取回。

——他料定叠老头儿等意想不到他还敢回转。

——说不定回去时他们也离去了呢。

——就算遇上了,却也不妨一战,因为以他现在的武功,足应付得来,只要不杀人,不伤人,也不致酿成什么祸患。

所以萧秋水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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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二次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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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丹枫信任他自己的刀,他的刀有十六种变化,任何一种,都足以使一流高手丧命,费家的所谓“变化”.不是招式上的“变化”而是致命、恨辣的、融合各种奇门异木的“绝招”。

“你既是萧秋水,便活不下终南。”

萧秋水淡淡地道:“我不下终南。我上华山。”

费丹枫怒道:“把‘天下英雄令’拿出来!”

带秋水眼光注视远处,仿佛只有终南那山、那水,方才值得他一看得。

“你配吗?”

费丹枫一下子愤怒得全身抖了起来。

一一不要生气,费丹枫,不要生气!

他暗自警告自己,一面抑制愤怒。

偏偏萧秋水的眼里又似乎有了笑意,仿佛以为他的发抖是闲为惧怕——

一一我才不怕你!

费丹枫终于按捺不住,一刀劈出!

刀风霎时间布满了狭厌的膳堂。

萧秋水的身形已飘出了膳堂,到了神殿。

刀风立刻又追到了神殿,且充斥了神殿:

萧秋水又逸上了神殿,到了门槛、

刀风又粉碎了寺前门阶的宁溢。

萧秋水义飞了出去,到了摆在天坛前,那一日极大的、六人合抱宽的繁茂香炉边缘上。

——你这岂不是找死!

费丹枫心忖。他跟着也飞上了香炉边缘。

寺里的人都追出来看:只见灰蒙山景,两人宛在天边,衣快飘飘,来往闪忽,背后是一片空茫的天色,好像连沁凉的空气,袅升的香烟,也是一般无情。

大家却没有注意到围观的人丛里,多了五条戴竹签的鲜衣大汉,静静地默视着。

费丹枫一刀劈下去,这一刀尤腾虎势,不但可把人劈成两半、也可以把铁炉斩成两半。

但是到了中途,刀势全改。

刀改由刀背拍落,击在香炉里!

“逢”香灰激扬,全进喷向萧秋水1

然后费丹枫的刀横扫,却在刀柄间,忽忽二声,喷出大量的毒液。而他空着的左手,也打出四、五种不同的暗器!

有些已经不可以说是暗器,而是毒物——活着的毒物。

随便任何一样毒物,或一件乓器,只要沾着萧秋水,——萧秋水必死。

可是萧秋水没有死!

他突然脱下镖客的披风,一张一罩,便把费丹枫连人带刀带暗器包住。

——当然连香灰也裹了进去。

费丹枫才挣扎了一下——才挣扎了那么一下子,便不动了。

萧秋水打开布包,费丹枫七孔流血,“砰”地倒在香炉里,身子炙着了香灰,“吱吱”地烧响了起来。

——也许他以刀拍香灰,亵渎了神明吧?死了后连香都要烫他。

费丹枫中了自己的毒,——连香灰给他那一拍,都是有毒的。

所以他死得很快——虽然死得双目凸露,死得不服气!

这是萧秋水第二次决斗。

——其实应该说,萧秋水得“无极仙丹”之助,受武当、少林、朱大天王一系及权力帮一脉“八大高手”相传后,第二次单打独斗,面对高手的对决。

——萧秋水是用了章残金、万碎玉连使“残金碎玉”掌法时的“金五游龙”身法,退出寺内,而在香炉上乃运使“东一剑、西一剑”的“东忽西候”轻功与之周旋——但这一战最令萧秋水愉悦的是:他在博杀强敌时,用的却是他自己的手法。

他已经越过前人,有了他自己。

他在与娄小叶一战中,以对方断剑绝招搏杀对手,已经稍具雏型:而这与费丹枫的一战更能确立他的未来趋向。

他望着空蒙的天色;大意无情、是在人心。每一个人都有他特殊的形式,而也有特殊的安身之地,所以也有特别适应他的生存方式和死门。

只要运用高超的武艺与智慧,找寻那安命之所,就能无敌,就像蛇畏硫磺,大象惧鼠,蝴蝶都知道季节流变飞往一个地方一佯。只有天地是阔大宽逸的,所以无理可袭。

萧秋水站在香炉上发怔,远眺苍白的天色,加上深锁的剑眉,袅袅上升未灭的香烟,倒在脚下的尸首,使萧秋水看来犹如诛杀恶魔的天将,在替天行道后又生了大慈悲,故有忧色。

要不是有这样的感觉:阿水、疯女、秦风八、陈见鬼等必定已欢呼。

费家的其他五个人没有上前来收尸,他们已不见了。

费丹枫一死,他们就溜了,逃得一个也不剩。

这尸首后来还是萧秋水亲自挖的,亲自埋的。

他在墓碑上用剑刻了几个字:

“费家的人”。

——生为费家人,死是费家鬼。

他以为费丹枫会喜欢。

——他当然不知道费丹枫是因为不想仅止作为费家的人,所以才野心勃勃,自诩高明,结果死于横逆,成为费家的冤魂之一。

不过这也并不重要,反正终南山多雾,不久墓碑即生青苔,连那几个字,也被蔓长得看不见了。只是那青苔不似一般绿茵,反倒是生得一片惨黄,长在墓碑上,乍看来就似一张人脸,不,像费丹枫生所的脸一样。

萧秋水决意上华山。“我也去。”陈见鬼说。“我们一齐去。”秦风八道。

“我们本来赶到陕西来,是要接萧大哥过去,参加‘神州结义’同盟盛会。我们皆一致认为,这领导非萧大哥莫属,故此才要萧大哥去一趟。”疯女道。

萧秋水这时再没有谦让。因为他已看出了这武林的情形,要一个年轻的“盟主”出来,一定要能代表的正道力量,而不只是“荣誉”而已,更重要的是“责任”。以及负担起这个“责任”的“责任心”。

所以他只是问:

“是在哪一天?”

“三月十二。”

陈见鬼即道:"那天阴雨."

秦风八皱眉道:"腥风血雨。”

这两人是丐帮的重将,在裘无意严训之下,对星象,卜卦、气候.时令等都有特殊了解的异能。

“我会去的,”萧秋水道:“但是我要先办完这件事再说."

“那未我们一起去,”阿水说。

“反正要回去,就一道回去."刘友也道。

“一齐去闯荡也好,”萧秋水对阿水等笑着调佩道,“可别又摔交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于是一行五人,同上华山。烟雾空蒙,山风飒烈,他们自终南山发。

到了玉泉书院,萧秋水等人虽艺高胆大,但也素闻西狱华山的。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他们在这“千古华山一条路”下,酣饮清泉,然后才背上行囊出发.

所谓行囊,秦风八与陈见鬼二人,大大小小的麻袋背了十七八包,也不知是什么物事。萧秋水等人都知道丐帮门户中有许多奇文异规,所以并不过问。

阿水,换上一袭朱赭劲装,膝上还是照惯例,开了两个洞,以免摔交时把裤子磨破。刘友,还是疯疯癫癫,神经兮兮的,不过也有几分姿色僚人。萧秋水心想:要是那好色的林公子在,一定过去打情骂俏,那说不定会被忽发花痴的刘友咬上一口。

他心里想着,不觉暗笑。旁人看去,只见他眉带优色,却精悍过人,穿白衣长衫,介于文秀与英气之间,很难捉摸。

“萧大哥,如果你当上了‘神州结义’的盟首,你有什么打算?"

这时阳光照在松林中,一络一络的阳光,好像到了树枝遇到了弹性似的,反照下来,洒在人的身上,好像细雨一般舒畅。萧秋水仰着脸好像在鹊饮蓄无私的和照的阳光。阳光好金好亮,当华止的风挥过,全座山的松树都摇首摆脑,发出“呵呵”的声音。这就星华山有名的松涛。

“没有打算."萧秋水答。“我是从一座山,走至另一座山。"萧秋水笑得温照如春阳:

“我不是去打猎的,我爱这些山."

疯女和阿水都似懂非懂,好像松风在诉说些什么,是华山上那秦宫女玉姜的故事吧,还是齐天大圣打翻太上老君炼丹炉的传说……她俩不懂。

陈见鬼说:“不过一般的领袖都是先有所允诺,他出任后要做什么做什么的……"

萧秋水望着对面的山.这边的山柔静阴郁,对面的山被金色的阳光洒得一片亮晶。

真是好象仙境一样,有什么喜乐的事,如升平的音乐,在那儿树梢间荡跌着、回乐着的……

“我不是领袖,我只是决斗者,或宁写诗、给画、沙场杀敌."

秦风八道:“那你跟什么决斗?"

萧秋水脸中掠过李沉舟那空负大志的眼神……他说。

“我跟自己决斗."

“我不懂。”连秦风八也嚼咕着。

“要跟自己决斗……”

萧秋水笑了,“首先要择剑,排除万难、找到自己……”他诵咏着两句: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他信步前行,走上千尺幢。石上写“回心”两字。还有石壁右书“当思父母”,左书“勇猛前进”。这千尺幢扶摇直上,不知深远,仅一铁练供手攀扣,上天开一线,几至爬行,始能宜立,是谓万夫莫开之势。萧秋水微笑,把他头上的儒中濒掉,绑在"回心石"上,然后洒然前行。四人茫然相顾,只有跟着过去。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少年脆弱的萧秋水,进入成熟生命的伊始……

回心洞夭插壁立,登华山仅此一道。

蹬道共二百七十四级,既陈且长,阴森逼人,阴凌凌空,出口只有一个,圆若盘盂,古称天井。

在此狭厌的洞口,有一块铁板,只要一经封盖,即与山下的人断绝了。

此刻“天井”没有封盖。

萧秋水的身子几与蹬道梯级平行,昂首望去,犹可见一丝天光~

但萧秋水望不到“天井”旁的事物。

所以更不知道那儿匿伏着有人。

四个人。

费洪和费晓。

费洪和费晓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费洪与费晓身边的两人。

一个人,书生打扮,但脸色惨青,一柄扫刀,就搁在从千尺幢登百尺飞峡的蹬石上。

这人不曾抬头,但没有人敢走近他:连费洪、费晓都不敢。

在“天井”隘道上,有一妇人,高大,挽髻,长脸,高颧,双手高高举起一柄劈挂大刀。

刀漆黑,至少重逾七十来厅,而妇人脸上凝市之煞气,却至少重若万钧。

他们正在等待。

等候萧秋水一步一步走上来。

萧秋水扶级而上。千寻的壁谷,群山深远处,那么静静的翠谷,真该有唐方迎照在阳光下,吹首小笛……萧秋水是这般想。

仰头可眺重蟑叠翠,奇峰丛峙的高山;俯视则可见潺潺长流,清可鉴底。那高山是我,那流水是唐方……不知是什么乐曲,给萧秋水改了歌词,这样地唱。

然而危机布伏在蹬道的尽头。

那是必杀之机。

那一男一女,是夫妇,而且是费家的要将。他们就是费鸦子与封十五。

费鸦子是费渔樵的长女,她专霸之名,传遍武林,使高傲慢倔的没落世家子弟封十五,也有平常之癖。

封十五就是那惨青脸色的汉子。“封家扫刀”本是天下闻名的“八种武器”之一,后来封家败落,为唐家所摧毁,封家使扫刀的高手,只剩他一人。

他向自负做岸,又不肯将绝技授人,“封家扫刀”于是没落,他也因此入赘费家,心里有怀才不遇的志魄,所以出手就似每一刀每一扫都要别人以血来洗他的耻辱一般狠绝。

费鸦子的劈挂马,封十五的扫刀……在江湖上、武林中,是二绝。但他们骄傲得从不肯合击过。所以费鸦子守着“天井”,封十五则望着山谷。

费鸦子的劈接刀高高举着……

还有十来步,就到“天井”之处了,萧秋水俯手仰着,看过去,望不到什么。

然而那首歌,遥在萧秋水心里蒙回不绝。那松风籁籁地吹过林子,催动了萧秋水的衣角:是要细细地告诉我什么吗?萧秋水没有听见,他想,一定是唐方寄溪流,传山风,写在云上、水上的话语。

他真懊恼他未曾听见。

然而风,是逆着吹的。

也就是说,风是钻过“天井”,吹送下来的,风穿过费鸦子高举挂刀的衣角,费鸦子全神贯注,双手高举,所以不能捺住衣袂。

“来的确定只是萧秋水和丐帮的人吗?"

“还有广东五虎的人."

“那不打紧。肯定上官族的人不在吗?"

“不在,他们的人,都出来了?"

“你们二个,去通知山上,”费鸦子道,“你们四个,留在这儿."

“几个小毛贼,还用这般阵仗?"

封十五冷冷地、毫无表情地讪嘲着,

他被费渔樵安排到这山隘上截杀上官族的人,他本就觉得大材小用,很不服气。所以他就采取个合作的态度,把扫刀放在一旁,闹着没理。

费鸦子也没理睬他。她也自信她应付得了,不过她是费渔樵爱女,遇事甚有分寸,先嘱她自己的子女费澄清、费宝贝、费心肝等人先上山报告去,却把哥哥费逸空的一对儿子:费洪与费晓留下来。

“能杀丹枫的,多少有些能耐."费鸦子道:“不可以轻视."

她明知一个萧秋水没有什么了不得,但她定是要在这隘厌的进口里施狙击,除此强敌,这是她的本性。

费洪与费晓目睹过萧秋水的本领。他们知道萧秋水并不好惹,所以弄了一块巨大石头,对着瞪道,准备姑母一击不中时,再推落石块,瞪道如此狭隘,石块滚下时,一个也躲不掉。

——其实谁能躲得忏姑母那百发百中,且意想不到的一击呢!

——如果躲得过,也成为这石下冤魂罢了!

——就算连石也砸不死他,还有姑父的扫刀——他们虽是费家的人,但敢知道谁也躲不过封家的扫刀。

所以萧秋水是死定了。

萧秋水离石蹬隘口只有几步路了。

然而他心里还是在响着他认识唐方时的那首歌……

郎在一乡妹一乡;

有朝一日山水变……

第十章 塔里的血案和灞桥上的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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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秋水做梦也想不到他回去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他行近大雁塔里,己格外小心,特别绕过正路,往矮灌木丛中走去,再想掠上石塔,窜入大殿,取回真经。

他一面留视塔里动静,一面匍伏而行。

他突然踩到一样东西。

他踢在上面,几乎摔了一交。

可是此刻他武功何等厉害,稍为一跌步,即刻稳注。

他凝睛一望,即骇了一跳。

地上的”东西”是人。

是死人。

人、死得很惨。

由眉梢至下领,几乎被人一剑劈为两片。

死的人居然是“冬瓜”潘桂。

——绝对错不了,因为尸旁还有他的奇门兵器“金瓜锤”。

萧秋水此惊,非同小可。

这时塔内有人跄跄踉踉,跌步出来。

萧秋水顾不及其他,抢步出去,一把扶住,却正是“竹竿”黎九。

“竹竿”黎九瞠住他,口咯鲜血,肋骨给全部打得折碎,无一根是完整的。

萧秋水推力于掌,输予真气,黎九怪眼一翻,居然问了一句:

“你……你是……谁?……”

萧秋水疾道:“我是浣花剑源萧秋水。快告诉我,里面发生什么事情?”

黎九双目一瞠,喉头一阵抽搐,呕血道:“你……你……萧秋……水……杀人……凶手……”

萧秋水正莫名其妙,黎九却已倒毙。

萧秋水只好再定入塔里,未入门檄,即闻一片血腥,地上倒在血泊中的,正是习家兄弟。

萧秋水正是惊疑不定,才这么一下子,是谁下的毒手,心念一转。掠上石梁,见真经还在,稍为放心,收入怀中,又掠落了下来,见尸首群中,有一稍稍会动,即澄过去。

那人正是叠老头儿,背心正中一掌,伤得甚重。

萧秋水急摇撼问道:“是谁干的?”

那叠老头儿勉力睁开无力的眼睁,艰辛地道:“是……萧……萧秋水……”说完又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这一句话对萧秋水来说,可谓惊撼莫大,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总不能见死不救,便决意救活叠老头儿,再问个水落石出,于是推动掌力,灌输真气,以保住叠老儿的命脉。

这时大殿中另一角落,血泊中又有人呻吟,萧秋水因要全力救护叠老头儿,也没法兼顾。

这在这当日子时间里,忽然有人一面骇呼着一面掠进塔内来,腋下还挟了一人,正是黎九的死尸,一返塔里,完全呆住,目眺尽裂。

萧秋水见来人是齐昨飞,知他是为了追逐自己,方才幸免遭杀手,心中暗自替他庆幸。

齐昨飞却眶毗欲裂,见自己所追逐的人却在塔内,当下呼嚷道:

“究意发生什么事情!”

连呼三声,十分凄厉,塔内层层回响。萧秋水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是好。

齐昨飞遥指萧秋水颤声道:“你……你是谁?……这里是谁……谁干的……?”

萧秋水感觉到叠老头几心脉已渐渐回复,稍为把真力一敛,道:

“在下萧秋水……”

齐昨飞厉声道。

“你是萧秋水?"突听殿角的一人“哎”了一声,齐昨飞掠了过去,扶起那人,原来是七阿哥蒲江沙,膀膛至背门.被一剑贯穿、因天生魁梧,始能支持到现在不死。

齐昨飞垂泪问:“是谁……下的毒手?!……”

蒲江沙嘶声道:“是……萧秋……水,”

齐昨飞“嘎”了一声,蒲江沙却头一歪,饮恨逝去。

萧秋水这时透纳真气,己在叠者儿能支持生命的状态之下、撤力收回,这时齐昨飞轮舞九环刀,虎虎作响,嘶声厉问:

“萧秋水!…你卑鄙下流!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一可是萧秋水并没有“这样做”。

萧秋水想要解释,对方的刀风已掩盖过他的声音。甚至掩盖过一切、遮盖过一切,一刀当头壁下。

若萧秋水换作未获“八大高手”悉心相传之前,就算功力深厚,反应过人,亦未心能在不能还手、不想伤人的情形下避得过这一刀.

这一刀劈下,萧秋水脸一仰,双手闪电般一拍,挟住九环刀,右脚已躁往对方左前屈膝之脚背。

轮舞生风的三十六斤九环刀,硬生生陡被定住——这使齐昨飞意想不到:而且左子午步给蹬住。一时进退不得,在这瞬间,萧秋水至少可以攻杀自己十次以上。

可是萧秋水没有攻击。

他只是飘然飞到塔梁上。

齐昨飞厉声问:

“为何留下我?!”

萧秋水在第二个纵身之前,留下了一句极端无奈但又令齐昨飞无法领悟的话:

“因为我根本不想杀你.”

离开了大雁塔,虽已寻回了少林真经,但萧秋水心头更是沉重。

——为什么濒死的人,都一口咬定我是凶手?

一一是不是有人冒充我,狙杀皇甫高桥的部属?

一一这样做,是什么居心?有什么用意?

一一究竟是谁冒充我?

萧秋水不管一切,决定先到灞桥再说。

灞水汹汹,萧秋水心却沉沉。

他坐在消魂桥下,人却消魂。

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自己的亲属朋友、自己的梦想……

然而再儿十年,再在桥个坐看的又是什么人?千百年后,是谁家年少坐此寻思?这些路过的行人,是不是换了又换,故事也是翻新又翻新吗?

萧秋水望着悠悠流水,如此端想着。

就在这时,几个人匆匆,走过桥上。

第一个人走过,萧秋水心神还没有回复过来,如生命的天空正一片空白,片思微情只是一只小鸟之影偶尔掠过而已。

紧接着第二个人走过,再度提醒了萧秋水的省觉——这人好熟。

这人也即在接蹬的人海里消失。但看三人的背影紧随又出现。

一一对了!

是他们。

这三个人当然是萧秋水认识的人。

但既不是兄弟,更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

这三人竟可以说是处心积虑,要整治甚至杀死萧秋水的人,但也可以算是萧秋水的恩人。

这三个人便是朱大天王麾下“长江四条棍”中留存的三人:字文栋、孟东林、常无奇。

这三个曾在漓江巧救跃落崖下的萧秋水——但却要折磨他,并擒他交予朱大天王,其中监视萧秋水的金北望却为一洞神魔左常生的弟子所杀,其他三人终被“剑王”屈寒山所擒,之后竟对权力帮臣服,在浣花剑派萧易人与蛇王在点苍山一役中,致使萧易人因这三人在现场而误信祖金殿为”烈火神君”,结果惨遭败亡之局;这三人虽说武功并不高,但所占的功劳,还令李沉舟也为之侧目。

但却今朱大天王震怒不绝。

朱大天工原遣部下之“双神君,五剑六掌,三英四棍”中的“六掌”(即六杀)出来,要在剑庐中当着少林方丈天正大师之面来收拾萧秋水,乃为报复主北望被杀之辱,亦显然是起自朱大天王对“长江四棍”的重视,如今“四棍”中其他三人公然背叛,且为权力帮立了他们原在天王部属时前所未有的大功,使得朱大天王无法下台,气得七孔生烟。

萧秋水见这长江三棍走过,微微一怔。

然而三人并未发觉在江畔沉思的少年就是萧秋水。

三人匆匆而行,十分闪缩,似正在走避什么强仇一般。

就在这时,这李白诗中的“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的消魂桥。蓦然变成了杀气腾腾的断魂桥。

忽然所有的行人,男的、女的、老的、幼的、健全的、残缺的、商人。农夫、妇女、工人,全部变成了刺客。

他们手里拿着各种兵器,例如一个妇女,一扬手,花篮打出,花篮边缘都是蓝汪汪的刀片!

一个老农夫,挥舞着锄头;一个书生,招扇上”叮”地弹出锐刃;一个老鸨母,踢出的布鞋上,吐出三叉尖刺的机簧。

一刹那间兵器。暗器全向孟东林、字文栋、常无奇三人攻到。

也就在同这一刹那间,萧秋水不但惊觉出此情形、还发现了另一种情形。

不知何时,桥上那端、已出现了一个端坐着的人。

身着蓑衣,但裹身一片紫殷殷的劲衣,还可以透视得出来——草签低垂,似在专心钓鱼,钓竿却是无钓丝的!

常无奇、孟东林、字文栋三人武功虽不俗,但无法抵挡这些来如潮水般无匹,愤怒的人群或刺客。

字文栋已倒了下去,他是中了三次重创才倒下的,才一倒下,立被分尸,身上至少被切成三百多块,连耳条都切碎成四片,简直令人不忍卒睹。

常无奇已负伤。孟东林有惧色。刺客中也倒了两名。

局势非常紧张。其中一个烧炭打扮的工人挥舞铜牌高呼:

“叛徒!今日教你们知道背叛天王的下场1”

常无奇与盂东林自知难以活命,但又十分恐惧落在这班朱大天王的人手里,所以死战。

在背水一战的情况下,常、盂二人,又杀了一名对手,但对方人多,常无奇忽给一人抱住,他脸色惨白,全身瘫软,惨呼道:

“我……我知错了!我……愿到天王面前认错……”

那烧炭工人模样的人冷笑道:“还有你说话的机会么?"他将手一挥。

立即有一人,取出牛耳尖刀,割掉了常无奇的舌头,常无奇疼得惨嚎不已,又有一人,一脚踩住他咽喉,居然像杀鸡一般,掏出一张刀片,细细地割!”

鲜血一直涌喷,常无奇要挣扎,另四人扳掣住他的手,又有四人,拿木钉凿穿他的手背与脚腔骨,钉在地上。

常无奇的惨呼,真是令人心惊魄动。

孟东林瞥见,更不敢投降,虽惧得魂飞魄散,但无论怎样,都不肯就擒,反而振起威风,一棍砸碎了一人脑袋,却给那领袖模样的人,从背后撞中了一牌,口吐鲜血。

常无奇犹未死绝,喉管“格格”有声。

萧秋水既怵自惊心,也觉狙击者手段太过残忍,忍无可忍,忽听那渔夫悠然道:

“上钓哟.”

只见他竹竿一挥,一尾鱼则自水中跃出,自动落入他的鱼篓里。

萧秋水心中暗惊:这人没有鱼丝,居然以一引之力,挑起水中游鱼,落人篓中,这种动力、手法、准确,皆非叠老头儿等人所能及。

这时常无奇已断气,孟东林又着了一刀,情形十分危急,萧秋水顾不了这许多,一反手,双手一抱,用力一拔,竟拔起了一株杨柳树,他大喝道:

“呔!就算是处置叛徒,下手也太辣!”

他这一喝,果然都停下手来,萧秋水连根拔起杨柳树,本要吓退这干如狼似虎的恶徒,现在他们人人都住了手,可是无一吓退,反而向萧秋水迫近来。

那烧炭模样的人尖声问:”你是谁?干什么的?!"管什么闲事!”

萧秋水见对方来势汹汹,只得横树当胸,道:“我是萧秋水.”

那人大笑道:“哦,这样正好,我是天王的义子,叫做杭八,外号"铁龟",你听说过未?”

萧秋水一愣,这名字倒是听说过。

杭八之所以有名,是他做过的事不敢承认出了名,而且他手上的铜牌,进可攻人,退时只要往牌里一缩,根本让敌人攻不着他,非常古怪。

至于这人如何当上了朱大天王的义子,萧秋水可从来没有风闻过。萧秋水倒不怕杭八,杭八武功再高,也不会高过左丘超然。只是敌人个个都杀红了眼睛,要制住他们,是件麻烦的事。如果以杀止杀,杀害那么多无冤无仇的人干嘛?

就在萧秋水沉吟当中,至少已有四个人飞跃过来,挥舞兵器,要乱刀砍死他。

萧秋水在桥之这一端。

杭八的人在桥的那一端。

桥中有那渔夫。

那四人要飞越那渔夫,才能过得来攻杀萧秋水。

就在那四人跃起的同时,他们四人的额头,突然都多了一个洞,

血洞。

然后他们跃落的所在,便成了桥下滔滔流水。

那渔夫缓缓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埃。

然后他用一种出奇好听的声音道:

“又四条鱼.”

杭八等哗然。不断有人冲过去。

那"渔夫”迎了上去。

开始时萧秋水还担心,那“渔夫”势孤力薄。

所以他想冲过去——但他一直只看到“渔夫”的背影,那“渔夫”似一直杀了过桥那端去,井没有人可以绕到“渔夫"的背后来。

然后他看到那“渔夫”一直杀到了桥的彼端——而桥上都是尸体。

一一至少二三十具尸首。

跟着下去是桥那端更多的尸体。

那些凶徒都拼红了眼睛——结果只染红了他自己身上的衣衫。

那“渔夫”的鱼竿,不断发出“啸,啸"的急风。

然后对方的人不住地倒下去。

“你是谁?!”

“一一难道是那妖妇?!”

这语音凄惧无限。

“不成,真的是她啊!”

“我们拼了!”

“不可以,太厉害了!”

“决逃!”

杀到最后,地上又多了一、二十具尸首,其余的人一轰而散,那“啸啸”的急风终于停了。

那“渔夫”顿住,回身,他竹签低垂,萧秋水看不清他的脸容——只见他转一个花巧,再把竹竿轻巧地插在他腰带上。

这时桥上寂寂,桥下流水依旧。

桥中横七竖八,倒的都是尸体,而且都是一招毙命的。

萧秋水抱拳搭问:“敢问一一”

这时孟东林惊魂未定,扶桥栏巍巍立起,惊恐无限地问:“你是——”

这在这时,忽然桥下冲起一道水柱。

水柱升起时,阳光照指下,五彩斑澜。

水柱里有一个人,也在同时间出了手。

“啪”地渔夫的竹笼被打飞。

但渔夫的竹竿也刺了出去。

水柱一闪而落,落回水中,水柱已一片殷红。

一人快若游鱼,已向下游迅速游走。

萧秋水认得那人,脱口叫道:“雍希羽!”

“柔水神君”雍希羽!

朱大天王座下两大神君之一雍希羽,竟然在这人手上竹竿下一招败走。

那人被打飞掉竹签,露出瀑布似的乌发。

那人干脆一甩,把身上的蓑衣都扔掉,迎着阳光下,抬头,那人身上一片蓝如晴天,眼若秋水,朱红的唇,健康的肤色……

一一原来是个女子!

只听盂东林惊呼道:

“是紫凤凰!”

萧秋水只见过红凤凰,白凤凰,没见过紫凤凰。

权力帮柳随风柳五大总管麾下,有“一杀,双翅,三凤凰”。

萧秋水已在丹霞绝岭见过“红凤凰”宋明珠,旋又在剑庐,见过“一杀”卜绝,“双翅”:左天德与应欺天,也遇到了“白凤凰”莫艳霞。

是役,卜绝终殁于天正大师之“拈花指”下。左天德与应欺天则死于太掸真人手下。莫艳霞亦为救柳五而死。

柳随风的六名得力手下,现此只剩下了“红凤凰”宋明珠跟这位“紫凤凰”高似兰。

——宋明珠是辣手而热情的凤凰;莫艳霞是冷做而真情的凤凰;高似兰呢?

高似兰仰起头,阳光照在她脸上,她说:

“我不是为救他的,而是想趁此伏杀朱大天王的人的。”

萧秋水微唱道:“朱大天王惩罚叛徒,手段也未免太刻毒一点下.”

高似兰昂然道:“权力帮惩罚叛逆,也不会好多少.”

萧秋水一笑道:“其实别人服你或叛你,全因为你自己的态度而定,不必如此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高似兰冷笑道:“你自己呢?当你兄弟背叛你时,你做得到吗?”

“……”萧秋水默然。

高似兰说:“我其实已在很多地方听说过你。你的弟兄背叛你,因为你也不能维持他们任何的生活条件——无论名、或利,金钱或地位,你都要靠闯,他们就更惨了——有多少人能靠理想活一阵子?能能够永远凭理想活下去?!等到事情真的来了,生存、家人、爱情、事业等等诱惑,他们要走,你且由得他们,难道你能做什么?你既不像权力帮这么有组织,也不像朱大天王那么有势力!”

萧秋水涩声道:“……我一向部且由得他门去……只要他们不反过来出卖我们的人.”

高似兰仰着脸,甩着乌发,一笑,很妖媚。

“我喜欢杀人,就杀人。看不顺眼的,就杀,不像你,很多感情。造成了很多无奈。一个人要闯荡江湖,就得要洒脱点。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大丈夫本色!”

萧秋水沉吟半晌,道:“高姑娘,就算你说的有理……我还是想先知道我兄弟朋友们的下落.”

高似兰露齿一笑,开朗地道:“你知道了他们的所在,就得去找他们……那儿是龙潭虎穴,你去了,只有送死,那你满怀大志的一生,可能就屈不得伸了.”

萧秋水沉声道:“如果一个人连——明知不可为而为’的勇气都没有,那么虽生犹死。爱身以欺心,廉者不为,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则虽死优生.”

高似兰怔了一怔,清脆地如银铃地笑了一阵,眼波抛向萧秋水道:

“好,你去死吧,你的弟兄为朱大天王所部的费家人所掳——”

萧秋水脸色大变,惊惶道:“费家?!”

高似兰冷笑肯定地道:“对,费家。”

萧秋水大叫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母亲就是费家的人……”

高似兰每一句话冷如剑锋:“没什么不可能的。你的识见也未免太落后了。费宫娥是要阻止朱大天王对付浣花萧家,但是孙天庭杀了她。没有孙天庭,又如何得知浣花剑派的地道?……没有费家其他的人出手,萧西楼、萧夫人也不可能全军覆没了。”

萧秋水骇然不信:“但我外祖父,他,他,他怎会做出……”

高似兰道:“我是柳五公子部属中负责传递讯息的,我的传闻部有根据,一定正确,你毋怀疑。……费家势力,早已没落,没有朱大天王撑腰,势必坍台,或给权力帮灭了。他们要求朱大天王支恃,朱大天王要得到‘天下英雄令’……费宫娥不从,孙天庭只好把她杀了、孙夭庭后来也后悔了,费家老大把他也杀了……”

萧秋水悲愤若狂:“我外祖父、祖母……他们……都已……”

高似兰颔首道:“父子相残,夫妻相杀……这在武林中,没什么稀奇的,为求权利,不择手段,你感到不习惯,便无资格当一武林人……你试想想,没有费家老大费渔樵亲自出手,就算朱大天王加权力帮联手,你们那干讲义气的朋友,能一声不吭跟着就走,而不战死或一拼吗?不可能。”

萧秋水恨声嘶道:“他们……他们抓走梁大哥他们……是什么居心……?”

高似兰淡定地道:“他们既杀你父母,得不到——天下英雄今——,即怀疑它仍留在剑庐。但我方权力帮己包围浣花溪一带,有柳五分子坐镇,他们也不敢轻入,便鼓动白道中人与权力帮先拼个玉石俱焚,他们再捡便宜——可惜互拼结果,是一把火,烧了浣花总舵,于是他们认定——天下英雄令’,定必在你们身上,因你们从剑庐听雨楼等地活着走出来的……”

萧秋水想想;也极是有理。要不是那晚自己和唐方走去洗象池一带,恐怕也必然无幸。费家身列三大奇门之一:即"慕容、上官、费”,却作出这等卑鄙下流的事情来。

高似兰一甩长发,继续道:“梁斗等就是不知,所以才误中途香,束手就擒。但他们一身硬骨头,就是不说出‘天下英雄令——的下落。因为只有你和唐方逃得出来,费渔樵怀疑是在你身上,所以四处捕你,又对他们严刑迫供……”

萧秋水嘶声道:“你……你又怎知道这些……?!”

高似兰"格格”笑道:“我当然知道。因为你朋友中,恰好有我们布下的一个伏子。费家的人捉了他们,而他就用极特殊的方式把事情都通知了我们,而他如今还落在费家的人的手里。这答案你满意未”

萧秋水握拳道:“而今费家的人把他们藏到哪里?!”

高似兰眯起了大眸子,问。

“你真的要去?”

萧秋水斩钉截铁地答:

“去!”

高似兰摹然转身,一竹竿飞去,刺穿了在旁听得愕住了的盂东林之喉咙。

萧秋水怒道,“你——”

高似兰平淡地道:“他知道得大多,留他不得——要想活下去,在武林中求存,就得心狠手辣,这点你们仁人侠士,可真的说不清楚.”说到此处,昂首高翘,真如一只仰首倔澈的蓝凤凰,在阳光下闪闪发出光耀.""他们就被囚在终南山东峰,华山——老君庙——内。"高似兰稍微颔首又说:

“费渔樵一家高手,都布伏在华山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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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三次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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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秋水踏上了最后一步石阶。

下一步石阶,该通向哪里呢?

就在这时,萧秋水突然感觉到一件怪事。

风自“天井”的缝隔里吹来,本来渐次强动,使他的眼有些睁不开来。

他几乎是闭着眼睛,想着唐方,冥想着走上来的。

但是风势忽然弱了。

迎面的风势陡然终止,但两侧与下摆的风劲依然。

萧秋水心念一动:洞穴那边,有物事在挡路。

但在窄狭的蹬道上,不可能植有树林:如果有人,也该有声音

就在这瞬间,他边思想着,头手已穿过“天井”。

也在这瞬间,费鸦子尖喝一声:

“暖呀一一"

以泰山电砸之势,直砍而下!

这下间不容发,萧秋水无可退,闪电般出剑。

他拔剑的动作与出剑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完成。

出剑的动作与收剑的动作也是在同一刹那间。

费鸦子掣刀的手停在半空——仅差萧秋水额前不到半尺,萧秋水的剑己闪电般刺入费鸦子的胸脯,又拔了出来。

在费鸦子背后的费洪和费晓,只见姑母高举起劈挂刀,只到一半,忽见她背后“突”地露出一截剑尖,又“嗅”地缩了回去——。

然后姑母的劈挂刀就止住在半空。

费洪十分机警,他知道姑母完了。

他立刻与费晓招呼,两人推动巨石,直滚落了下去。就在费晓与费洪一怔之间,萧秋水的身子已完全穿出了隘道,看清了当前的情势。

费鸦子却完全看不清。

她不相信她已中了剑。

但是事实上她不但中了剑而且对方已经把剑抽了回去。

她的体能力量已被这一剑粉碎,但精神力量未死,她还为那惊天动地的一剑而诧异着。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自背后撞上了她。

当她省及,这股莫可形容的大力就是两个子侄推动之巨岩时,她已经被辗在石上,直向蹬道撞落!

萧秋水乍见那妇人还凶神恶煞向他扑来,吓了一跳,马上发觉她背后有块大石。

萧秋水原来得及跳避,因他己穿出“天井”;但他知道他背后的人,在狭窄的蹬道,这大石滚滚,无论是谁,都死定了。

所以他没有避,反而迎上去,双掌拍出!

就在石块仅开始滚动,但未带起长距离的飓力之际,他已以深厚的内力,双掌极力镇住了巨石!

他顶住巨石的瞬间,头上白烟直冒,陈见鬼,秦风八这时己双双穿过“天井”!

巨石顿住,费洪,费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竟有此神力!

可是封十五已确定了一件事:他妻子死了。他铁青着脸,比什么都还快地抄起了地上的扫刀!

这时疯女与阿水也掠过了“天井".可是因为太急,阿水因一个不留神,在石瞪上摔了一跤。

萧秋水大吼:

“快跑!"

巨石轰然滚下,萧秋水似游鱼一般,在电光石火刹那,已自岩石沿侧穿了出来。

费洪、费晓两人,立时迎上了他。

惊魂未定,内力耗尽——正是除掉对方的好时机。

所以费家兄弟要把握这个绝好时机。

同时间,封十五己横执扫刀,冲了过去!

秦风八,陈见鬼二人要拦,全被这铁青脸孔的人凌厉逼人的心魄和气势震开。

疯女也不敢挡,封十五冲人四人之间,疯女尖叫:

“阿水小心一一!”

但是已迟。阿水刚刚起身,封十五一刀横中,阿水哀号倒地。

封十五回刀,摆起架势,正要再斩,忽然背后碰到一人的背后。

两人同时回身,眼睛里交击着夺人的精光!

背后的人是萧秋水。

费洪、费晓已倒下:萧秋水同样用“东一剑、西一剑”的快招迅雷不及掩耳地杀了他俩。

可是他背部触及一人,回头,只见一铁青脸色之汉子,横是着扫刀,疯女撕心裂胆的呼号,而阿水已倒在血泊中。

他日中坚定地发出必杀的厉芒:

他知道他与这铁青脸色的汉子之间,只有一人,能活下去。

风势很大。

群树在远方哗然。

但封十五却无法利用风势。

因为他平时太高傲:明知费家的人,很会利用天时,气候,地势……等等环境,但他总认为一个高手,必不屑学这些……

就算是利用风势,使萧秋水无法全张目瞳,乃至于费鸦子利用“天井”地形暗算,——封十五都以为无此必要。

现在他认为必要了:因为他的拦腰扫刀,气势还完全无法化解萧秋水的端然。而且山风直往他眼里吹…

他稍微有些后悔的时候:萧秋水就出了手。

千尺幢上,是百尺峡。

百尺峡高高耸峙,远较千尺幢力险,不攀石壁上的铁索,根本无法登步。

蹬道犹如直上青天。

这一行人哀伤地上去。

这广东五虎中的女虎将之一阿水,未咽气前流着眼泪,很是脆弱。

萧秋水凑过去,跟她说了一句话:

“我已经替你报了仇了。”

阿水也流着泪说一句。

“我这一交,摔得好重……是我自己没有走好……”

她断气的时候,封十五被萧秋水打落深崖的身体,大概也落到了崖下,作为了豺狼虎豹的午宴。

——华山,还是要去的。

——尤其因阿水之殁,更是矢志要上去。

——待解决的问题是,何处埋葬她的尸身?

四人默默地前行,而景色渐渐迫入华山精毕之所在,奇峰怪石,苍松青藤,山色叠翠,重嶂千峰。可是四人却怀了四颗哀伤的心。

群山似在远处,又似在近处,在这孤寂的山谷里,却像哀伤的笛韵,流露出人间侧排的哀息。不知萧秋水此刻经过山里的迎着阳光或者躲在松荫里的小花,招招曳曳,有没有想起唐方?

在寂静无声,大气薄凉里,萧秋水没有回头,却说了后。

“在我们后面,跟有五个人,不知什么来路。”

三人俯视下去,从百尺峡望千尺幢的细路上,果然有姗姗而行,头戴竹笠的五个人,穿鲜花色泽的衣服,正停在适才“天井"一战之所在,

“不知是谁."陈见鬼喃喃自语。

在其他人俯瞰的时刻,刘友却抬头,只见萧秋水冷静深沉,精悍的体魄,衣袂随风飞扬。

——这跟昔日在五龙亭救拯的萧秋水,有多大的不同呀。

疯女心里边如此寻思。

千尺幢,原来的瞪道上,站着五个人,他们各穿红、蓝、黄、绿,黑五种颜色的鲜衣。

“好厉害。”黄衣人判视现场,这样说。萧秋水方面,也死了一个同伴,只不过已给他负走.首处道。连被打落悬崖的封十五,一共四个人,全死于萧秋水一人的剑下;萧秋水这个人,诚如老大所说,不可轻视."红衣人凝重地道。

“封十五掉落山下至一半,攀住岩石,却恰遇我们经过……我补他那一轮,他那惊骇欲绝的表情!哈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萧秋水替我们打前锋……”

黑衣人用拳顶起竹笠,仰脸,阳光照在他纵横刀疤的脸上,他截断了蓝衣人的话语。

“萧秋水也不简单,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在上面已发现了我们."

“车箱入谷无多路”一是杜工部的诗。

萧秋水等人这时己到了车箱谷。

华山雄奇严峻,共有五峰,分东峰,南峰,中峰,西峰。北峰,五峰笔立,高出云表,远远望去,如指微张,这五峰亦宛若莲瓣,故名华山。华山虽属秦岭山脉,但却孤耸于太平原上,千切峭壁与但但平原眉目分明。

秦风八由是问:”华山有五峰,费家的人,把梁大侠等,掳去哪一峰?"

萧秋水当然不知道。唯有从最近的山峰开始找起。”

陈见鬼瞠然道:“如果都没有呢?"

萧秋水淡淡地道:“那就一寸一寸的,找遍华山."萧秋水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失踪的是我们,梁大哥也会这样来寻索的。而且……”

萧秋水领首引了引向山下,道:

“山下跟踪我们的人,已经发现我们发现他们了。”

三人随而望去,山下的路道上寂寂,果然已不见了五人的踪影。

——那五人躲到哪里去了?悄然身退?躲在松林里?还是伏在峭壁上?他们到底是谁?

“不管他们是谁,但都不是费家的人。”萧秋水说。

“为什么?"这两个在裘无意座下相当足智多谋、博学广识的人,也不禁迷糊了。

“我把封十五打下山崖,他的叫声到半途,好像攀着了什么,没有再叫,变作呻吟……”萧秋水回忆道:

“然后又一声惊骇欲绝的惨嚎。是那五人杀死了他."

秦、陈二人,这才省及,适才在蹬道上,萧秋水把封十五打下山涧,好一会仍默立,原来是随风仔细地聆听,从封十五堕崖的讯息来辨识来人的意图。

“不过,要我们打前锋的,也绝不是我们的朋友。”萧秋水冷然道。

这时来到几处,瓦舍几槛,很有山水画的意境。岭上还有群仙庙,建筑清丽,真令人感叹其建筑材料是怎样运上山来的。

但是到了一处:只见迎面飞来一道白练,如万丈银河,泻入深谷,若似静止一般,不闻其声。这刻情景,如图画里万壑千谷,壁上一道飞瀑,云烟处茅舍几间、小桥一抹,画意诗情。

四人看待怔忡。萧秋水忽向刘友问:

“就葬此处了,刘女侠您看……”

刘友抚然道:

“好."

萧秋水横抱阿水,走入瀑下碧绿的深潭中。如此一步一步下去,寒沁也愈渐甚深。直到没顶,萧秋水一沉即起,阿水已然不见。萧秋水喃喃地向周遭苍葱的绿茵满壁道:

“就葬在这里吧……”

此时风至,瀑布半途忽然如花雨散开,没有直接垂下来,而变成雾雨,洒落在水边哀悼的三人身上,疯女把手往脸上一抹,也不知是雨是水还是泪。

萧秋水此时却想唐方有一种暗器,叫"雨雾”……他休在瀑布下,心中的哀伤如同那置放的尸身,沉入潭底……而心头的志向、却如纷飞白瀑、散飞如雨……

萧秋水在泉水中闭目。乍然张目,只见云上又一徘石壁,峻雌若削,壁中有一裂缝,直如引绳,凿石为梯,高入天庭。

在这一片几百丈刀削般的绝壁半腰上,用铁索挂着一巨大的铁犁,便是传说中太上老君所用的开拓华山之犁。

这就是著名的夭险“老君犁沟”。

在阳光下,这尖壁上有一道人影。

萧秋水缓缓走出了水潭。他虽不知这人是谁,但却直觉到,这必是他第三次决斗…

背着闪的的阳光,那人的黑影硕大无比……

那人手上也有一张犁,却举重若轻。

那人就在这“老君犁沟”的蹬道上,充满了必杀的信心。

背后的山影犹如幢幢魔影,一夫当道,万夫莫开……

可是他看见萧秋水慢慢拾级而上;从眼中间望过去,萧秋水渺小的人影,越来越大,就在距离他还有十一个蹬阶之遥,止住。

那人忽然望见了自己的鼻尖布满细微的汗珠。

“你是萧秋水?"

那人用他一贯傲慢的声音问,就像问一个后辈小子。可是这对萧秋水没有生效,他没有答。

于是那人几乎用愤恨的声音报出自己的姓名:

“我就是费逸空,”看到萧秋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他喊道:

“我派去的人呢?"

“他们暗算我."这次萧秋水答了:“已经给我杀了."

费逸空几乎不敢相信他自己的耳朵。

费鸦子的三个怪物——费逸空常这样叫.因对这脉“外嫁女"的歧视——回来报说萧秋水居然在终南山杀了费丹枫,已够令他不信,而今萧秋水居然抢得过“天井”,杀得了……?!

费逸空无法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秋水的确是穿过了百尺峡与千尺幢,上到“老君犁沟”来了,而且就在自己的眼前。

他怒极。可是他很快地抑止了自己的愤怒。

他当然已经看得出来:在这青年面前愤怒莫抑,只有速死一途而已。

他毕竟是费渔樵手下第一人。

所以他反笑,拔出了一根竹简,厉笑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

萧秋水当然不知道。

费逸空也当然会说下去。这是信号。你杀了我儿子,我一燃引信,峰上的人便杀光你有朋友,哈哈哈……

他大笑,却姿态不动,眼睛全无笑意,只要萧秋水也躁急稍动,上来抢爆筒,他就即可惜此有利形势,一举击杀萧秋水。

可是萧秋水没有动,因为他自水中上来,经阳光一晒,使他身上升起蒸腾的白烟,令人看不清楚。于是他决定燃起了竹筒,

这地方群峰如剑,天绝地险,是有名的地方,就叫做“猢狲愁”。

火花一旦放上去,轻功再好的人也无法飞身去颓。

——除非萧秋水不关心梁斗等人死活。否则一定得分心。心意一乱,即置死地,如果萧秋水不关心,便不必来华山硬闯了。

——就算萧秋水不为所动,但先把梁斗等诛杀,以防万一,而且无疑给萧秋水心理上一个重击,也是好的。

费逸空作如此想。

萧秋水勒然未动。

但火花忽敛;原来萧秋水背涉张出二面小网,撒向半完一左一右,收入竹筒,抽了回来。

原来萧秋水背后有人!

也不知怎的,费逸空的心神,像给萧秋水的气势吸收过去似的,而且他自蹬道一直延蔓上来,角度刚所遮去了藏在萧秋水背后的人物。

而在萧秋水背后一直匿伏着三人,一字成行地拾级而上,且没让费逸空发现。

其中两人在萧秋水后说:“不要怕他燃起信号。”“我们有办法."

——所以萧秋水才不急的,才不动的。

这两人当其时打开其中一个麻袋,即放出小网,套住竹筒,收了回来。费逸空的讯息,费家的人是收不到的了。

这两人是裘无意座下的高手——丐帮的有袋弟子,向来都有很多出人意表的法宝与绝技的。

萧秋水就在此时冲了上去。

风势向下,极厉,故此陈、秦二人向萧秋水低声说的话,位居其上的费逸空丝毫听不见。

但上冲之势因此而稍慢。

这一慢正在费逸空因竹筒被网心神震动时。

两人所处地利在这瞬间恰好扯平。

萧秋水冲上,挥剑,费逸空一犁劈下。

“蒙"的一声,星火四溅,连太阳乌金亦为之失色。

阳光本来照在萧秋水的脸上,萧秋水要眯起眼睛,才隐约可以见敌。

但星火四溅的一刻,两人皆目不能视物。

这下又恰好把天时之利扯平。

萧秋水就在目不能视的这一瞬间,以原来认准地形的直觉,闪身而上。

他间不容发地在费逸空挥舞犁锄的缝隙穿了过去。

费逸空再睁目时,只见下面石蹬是三个陌生人。

萧秋水已不见!

糟糕!费逸空猛回身,山风扑脸,阳光耀眼,费逸空用臂遮眼,就在这刹那间,他看到了萧秋水就在自己上面。

也在同时间,萧秋水猛蹲身,费逸空只觉金阳乱舞,而“嗤”的一声,萧秋水的剑自下胁刺入他胸里!

他狂嘶,一犁击下!

这一下开山劈石,势无可匹!

萧秋水斜飞,落于山壁所谓半个足尖的“鹞子翻身”之处,贴壁稳住。

费逸空挥犁乱挥乱舞,追上数尺,倏失萧秋水踪影。乱挥数十下,眼前一片金垦,铁犁飞脱,落入涧中。

费逸空摇摇欲坠,萧秋水飘然而下,“刷”地抽回他体内的长剑,鲜血乍然狂喷,萧秋水轻轻叹道:“你去吧."

费逸空想说话,却喷出一口血箭,终于错踏一步,呼——地坠落到万丈深崖去。

这时阳光罩在秦风八等人的脸上,只见萧秋水高大黑沉的身影,配合着远处背影耸峙如魔峰的峦嶂,脸目甚不清楚,只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语音:

“这是第三关."

第十一章 终南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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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家”——这名词在江湖上,不仅代表一个家族,而且还代表一种特殊的势力。

姓费的人家,每个大城里都常见,但一直到隋唐时“饮马黄河双枪大将军”费耿正出来时,费家才慢慢在江湖人心中,建立了独特的形象。

直到宋初费天清,武功高强,又在西土一带练得各种异术,尽悉传予其子;费盂亭、费弗亭、费季亭三人,自此之后,“费家”逐渐成为一个武林人心目中相当不可思议的家族。

到了费渔樵的曾祖父费玫,不但精通天文、数理、医术、相学。卜卦,还在东瀛一带练得忍术、剑道,但他回到中土时,己然垂老,将绝技悉传费金人后、即撒手尘寰。

费金人即费渔樵之祖父,并有四个儿子,即费飞天、费晴天、费殷重、费仇。四兄弟继其父,正式创立“费氏世家”在武林中熔赫一时。尤其是老四费仇,武功最高,在一次武林盟主竞技赛中,连败十七名一等高手,几乎跃登室座,后被慕容世家中的慕容世情打败,差点活活气死了费金人。

慕容世家除武功高绝,有名的“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外,对易容等杂学,也十分渊博;费仇被慕容世情所击败,心怀不甘,因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两家斗争。

慕容世情是时虽然年轻,但惊才羡艳,这一场两族之争,继续了整整二十年,结果费、慕容两家俱元气大伤,费殷重、费飞天早年战死,费金人因要苦练绝技,结果走火人魔,全身瘫痪,

而费家嫡系仅存的费晴天与费仇,又起阅墙;费仇锋芒过人,费晴天忍无可忍,终于成仇,于是费家分裂,费氏力量大力削弱。

故此届年选拔的武林四大世家中,只选了“慕容、墨、南宫、唐”,费家只名列三奇门中的“慕容、上官、费”之未。

费晴天与费仇苦斗的结果,要到下一代解决。费晴天有一子一女,男的叫做费骨送,女的叫费维维;费仇却有两子,一个叫费耕读,一个就是费渔樵。

费家的人依然拼斗不休。费耕读与费骨送,就是这样互拼身亡。费晴天巧施暗狙,斩掉了费仇一只脚,却误信了费渔樵的投诚,终于被这年方二十岁的冷毒侄儿所毒杀。

更荒谬的是费晴天之女费维维,竟下嫁杀父仇人费渔樵,于是两家合并,又成一家,不从者皆被费渔樵的人诛杀。

费渔樵在二十五岁统一了费家。于是费家声望又告大增。费渔樵在三十岁时,名气如日中夭,使得费家重振声威,并角逐“武林四大世家”,而且野心极大,欲居座首。

这次他横扫武林,先后击败上官、南宫世家,再险胜墨家代表,却命运不济,遇要了唐老太太之得意传人唐尧舜,终于一败涂地。

这下对费渔樵打击甚大,三十五岁后,全心掌理门户,一旦牵涉江湖时,多下手狠辣,动辄杀人,而且钻研异术,费家的人变成了武林中的一个“神秘帮派”,据说有十二件巨案、惨事,可能都是费家一手策划的。

这个费渔樵有二子二女,长子费逸空,次子费士理,都在江湖上令人闻名色变的人物;女儿的名望也不低,长女费鸦子,下嫁长安封家,次女费鸣儿则早夭。长子费逸空丧妻,次子费士理已娶妻,并且是皇甫家的后嫡:“摘叶飞花”皇甫漩。费宫娥则是费渔樵之远亲。

费家的旁支、分系不算,门徒弟子也除外,单止嫡系的高手,就有费渔樵本人,费逸空、费士理、费鸦子、皇甫漩、封十五等。而费逸空有两子:费洪与费晓,虽然年青,在武林中也大是有名。费鸦子亦有二女一子,江湖人称“封家费氏,二剑一刀”,亦是相当难惹之辈。还有一个费家中极有实力的年轻高手:费丹枫。

也就是等于说,萧秋水欲要救大侠梁斗等,则等于与费家为敌。

要与费家为敌。至少也得与以上那么多不易惹的高手为敌。

——这种梁子,就算权力帮,也未必愿意挑。

也许就是因为不愿挑,而费家又加入了朱大天王的背景,柳随风等人正要藉费家来除去萧秋水,或藉萧秋水来除去费家。

无论是哪一方面获胜,对权力帮都大大有利。

萧秋水苦笑。

他感觉到连阳光罩下来的光线,也是苦的。

紫凤凰临走时,头还翘得高高,她人也高,就像一只很倔傲的凤凰。

“你要与费家为敌,我也不阻你,我在这儿等你,是柳五公子要我完成的责任。”

“你的死活,本就不关我事。”

“反正费家现在正要到处引你出来。你只要去到终南山,就会遇到费家的人。”

“也许……我也会去终南山,或者上华山,亲眼目睹你怎么死去吧!”

萧秋水终于上了终南山。

终南山云烟围绕,宛似仙境。

萧秋水想起:他一生中很多重要的战役,多在山中或水边进行。

山是名山,水是名水,山水能留名千古,但他那些战役呢……随着山的风化、水的流逝,如人的消殒般逝去……

——他在水边望见唐方渐小的身影在崖边……

——他在山上目送唐刚带走了受伤不知生死的唐方……

他真想折回川中去找唐方。

可是他还是到了终南山。

而且往华山翻越。

到目前为止,他还未遇见所谓的“费家的人”。

萧秋水往长安南行约五十里,经“弥陀寺”后至“流水石”,再转至“兴宝泉”“白衣堂”、“大悲堂”、“甘露堂”“竹林寺”“五佛殿”,但见山中森林蔚绿,清石灵泉,秀发莫已,类近江浙山水。

然后再经“朝天门”,景色至此,仰望可见三峰并峙,高耸云端,云烟围绕,有说不尽的舒情与苍寞。

过“五马石”后,即登“一天门”。“一天门”虬松苍藤,石隙奇状。岸岩奇突,与“胜宝泉”的“漱石枕泉”各具奇胜。

然则萧秋水却无心赏胜,只从“圆光堂”的沙弥处得知,近日在终南岱顶,亦即北五台、常有陌生人来往。此乃自岱顶“圆光台”所传达的消息。

萧秋水于是决心上岱顶。

如果费家的人匿伏在华山,那终南山就是他的前哨,欲图攻到中心,先毁了前哨再说。

上访顶的险道上,一直有两个人,跟在萧秋水不远处,高谈阔论。

萧秋水初以为这两人是为跟踪他来的,所以十分留意,后来听他们的谈话,知并无恶意。

“你看,一路上来的寺庙,挂满了什么御赐的匾牌,每个皇帝都有,好像替他们供奉长生殿位似的,真是无聊。”较为高爽利落的男子说。

“简直讨厌死了。小时候母亲强迫我念《论语》,啊呀呀,一个字,七八个意思,五六种读音,什么古今字呀、考证呀、注释呀,真是我的妈。孔子的话,很有道理,这点我承认,就是文章太刁难人了。”另一个精明精悍的女子接道。

“胡说,”那高的男子道:“你真没念过书,孔子是‘述而不作’,书不是写的,而是他说的,他弟子来誊抄,就是手抄本啦。”

“嘿”那矮的女子说,“那么文字艰深,势不于孔老夫子的事了。我知道了,孔子可能写作慢,讲话快,他就请人来当他的文书,他来说,别人来写……”

“是了。孔子写作不擅长,这点倒是发人所未见呢……”

“说不定他在创作上还有挫折感呢……他弟子促他成书之后,还到七十二国去周游,定必是推广他的著作……”

“喔,当时他的名声一定是不够响,各路关系没有搞好……反观老子,就聪明得多了。”

“何解?”

“老子的道德经,人人朗朗上口,都不是‘道德’两个字吗?!”

“有道理……没料你我两位大学问家,在此明山秀水间,研究得出一段学者们皓首穷经未解的公案!”

——诸如此类的无聊对话,实令人喷饭,而两人犹津律乐道;

萧秋水心下里倒有点觉得,这两人的疯疯癫癫,有点像死党邱南顾和铁星月。

不过他为求小心起见,一路上还是用他母亲一路上所教的易容法,化妆易容,扮成一个镖头打扮的人。

费家跟萧家原有渊源,但费家既心狠手辣,杀死萧秋水之祖父。母在先,萧秋水也与之情断义绝,即准备与之展开一场舍死忘生之战。

登顶后但见大气沉沉,俯视群山,如浪波之折叠,真不知是俯视海洋,还是尽瞰群山。

萧秋水心头感慨,眼界空阔,但心中依然有蔡回。那两个“怪人”即行去圆光寺,萧秋水尾随,进得了寺里,香客、杂人、游旅都非常之少,萧秋水忽闻一似甚熟悉的声音在问:

“请问大师,近日来可有见到一名姓萧的青年施主谪居贵寺?”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敝寺并无此人。”那僧人又道:

“真是奇怪,近日来常有人来此间起萧姓檀越,不知所为何事?”

萧秋水听得心里一动,返转头去,只见探问的人就是那两名两女。

只见那两名男女十分失望、怅恫的样子,一个大声道:“萧秋水是位好汉,我们是闻其名,负长剑、背行装、带一腔热血,来找他的,大师若知道,请赐告。”

另一人也道:“我们久闻萧大哥令名,所以来投,可惜一路找下来,萧大哥似已不出江湖,直到长安,才得一渔人指点,说是先行赶到终南,或可遇见,所以才前来……”

那老和尚歉意道:“阿弥陀佛,世俗事之欲望,贫僧久己绝缘,不知世间出了这么个人物……可惜贫僧并未见过。”说着作礼离去。

这两人十分懊恼。萧秋水本已隐绝失意了一段时间,现听得二人闯关万里,前来寻找自己,心下十分感动,一腔热血都贫腾起来,在这沁凉的灰蒙山间空气里,直想长啸作龙吟。

这时忽听一人冷笑道:“萧秋水有什么了不起?”

另一人冷笑道:“他只配替我倒洗脚水。”

还有一人慢条斯理地道:“只有猪才会找他,供宰。”

三人说毕,哈哈大笑。

有三人几乎在同时间霍然回首。

其中一人,就是改装易容过后的萧秋水;另外两人,就是那两疯疯癫癫的男女。

只见在膳食堂的桌上,斜里歪气地坐了三个人。

三个年青人。

一人十分桃达,一脚屈惭挂在长凳上,一眉既高,一眉既低地望昔对方;一人一脸煞气,一手卧案,样貌十分威凛。

另一人则双目垂视,始终没有抬起头来,似场中发生的事,与他无关一般。

这时五人对峙,所散发出的杀气,顿令全场都蓦然感受到,截然静了下来。

那高挑长发青年一拱手道,“在下人称秦风八,这位是义妹陈见鬼,请问有何得罪之处,阁下何必出语伤人?”

那较矮的女子也正色道:“你伤我们不要紧,要骂萧大哥,却要交待则个。”

那桌子上三人中的两人,又哼哼嘻嘻地笑起来,愈笑愈忍俊不住,终于抱腹哈哈大笑起来。

那两名青年,气得鼻子都白了。

而且笑声越来越响,原来他们背后,也有一男二女,在捏着鼻子嗤笑。

秦风八怒问:“笑什么?!”

那两个女子中,浓妆艳抹的那个嗤笑道:“这么怪的名字呀,男的却似女的,女的却似男的!”

另一个装模作样的女子道:“——找他?萧秋水是你干爹么?”

那个阴阳怪气的男子也道:“你们要找萧秋水,不如找我们:费家”一一”

他接着说下去:

“萧秋水的冗弟朋友,全在我们处作囚中客哩。”

费家的人!

萧秋水立起警惕。

猜这两女一男的形貌,显然便是费鸦子的一子二女,“二剑一刀”。

而那在座中的三人又是谁?

萧秋水此番首度与费家的人接触。

费家的人显然不知道那镖客打扮的人就是萧秋水。

陈见鬼怒道:“你们擒萧大哥的兄弟朋友,有何居心?!”

那浓妆艳抹的女子道:“你这是多问!”

陈见鬼瞪眼道:“就算是多问,因为是我的事,我是要问的——”他昂然接下去道:“我虽未与萧大哥谋面,但私下当他作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装模作样的女子道:“那你就先在黄泉路上等萧秋水好了。”

一说完,“刷”地抽剑。

同时间,另两人,一人拔剑,一人猛拔刀。

在拔刀剑的刹那,阵势己布成。

三人双剑一刀,已围住秦风八与陈见鬼。

三人包围,气势凌厉。

秦风八兀自笑道:

“没想到未见着萧大哥,却先打了这一场。”

陈见鬼哗道:“也好,先杀这一场,好给萧大哥作个见面礼。”

萧秋水听得热泪几乎夺眶而出。而“二剑一刀”阵势,即要发动,就在这时,只闻一个女音呼道:

“慢着!”

另一个女音叱喝道:

“萧秋水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要打架,算我们一份!”

萧秋水一听这语言:好熟。蓦然回首,只见两人已掠入场中,正是:

“疯女”刘友与紫金阿水!

广东五虎中的两名女虎将!

萧秋水一见心中大悦,但他们却认不出萧秋水来。

只其见疯水跳入场中,劈面对秦见八、陈见鬼就“嗨”了一声,道:

“我门也是从老远来找萧秋水的。‘神州结义’盟主的事,萧秋水非去不可,但至今仍未露面,我们也是得一蓝衣女子指点,上山来找……恰好碰见你们,哈!可真是同一道上的啊。”

阿水想挤上来说话,一不小心,却给炉角绊了一交,“叭”地跌得荤七素八,刚齿怒道:

“可恶!”

萧秋水看见为这两个不速客而犹在莫名其妙、愕在当堂的陈见鬼与秦风八,不禁暗笑,顿忆起昔日的风云人物——

——大肚和尚之奇特、铁星月之放屁、邱南顾之歪理、李黑之古怪、洪华之朴实、施月之急直、林公子之自命风流……

终南山绵亘不知若千里,兄弟、朋友,——你们都在哪里?

那浓妆艳抹的女子叫费心肝,装模作样的女子叫作费宝贝,那阴阳怪气男的,就叫费澄清。

这二人都是费家之后,除了精干刀剑之术外,都有一两手绝艺、他们眼高过顶,本就没把中原武林高手放在眼底里。

费澄清膛然问道:“……你们……是一伙的?!”

疯女刘友道:“既都是萧秋水的朋友,当然是一伙的!”

秦风八“得”的一弹拇指,道:“对!既是萧大哥的兄弟,自然是同一路的!”

——萧秋水在江湖上名气大,但武功本来不高,有这么多人矢志同心追随,不依靠势力的支持、或世家的撑腰、更无钱财的力量做后台,他的倔起,全凭是志气、侠气、正气的感召,才使到素不相识的人服膺。

费澄清大喝一声,一刀扫了过去。

刀锋本来砍向秦风八,中途一回,反扫疯女。

疯女陡遭此变,急危不乱,张口一咬,竟咬住刀身。

费洽澄甫动,费心肝与费宝贝的长剑,也就动了。

两柄剑如两柄闪动的银蛇,直向秦风八、陈见鬼背心刺来。

阿水怒叱一声:

“让我来!”人已如旋风,抢了过去,起时,撞向费心肝,抬膝,顶向费宝贝。

于是阿水与疯女,跟费家“二剑一刀”就打了起来,反令原先的陈见鬼、秦风人二人,有无从插手之感。

这“二剑一刀”配合起来,至少已经变幻了二十六个阵势,随时因情况而改换,对疯打狂斗的刘友和阿水说来,是无比的压力。但刘友和阿水奋勇闯阵,也是这“二剑一刀”的克星。

陈见鬼、秦风八见五人打作一团,难分高下,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座上三人,举上轻桃的,也引颈张望,样貌威煞的,也凝视场中,惟有中央那年轻汉了,身裹锦衣,依然不抬头,不举目,望着桌上他前面的一双筷子,宛若那双筷子长了对翅膀似的,任何事物,都换不掉他的专注。

第十二章秦风八与陈见鬼

费家三姊弟的刀剑之阵,一波三折,原本是冲杀千军万马之中,而又能回身互救,首尾呼应的战阵、普通都是在以寡敌众的情形之下施用,费家姐弟,一向自恃过高,所以此战阵换作敌寡我众之时,围杀一、二人之战术,反而无从发挥。

疯女的疯癫泼辣拳法、阿水的跌撞碰砸拳路,把费家三姐弟打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情势又变。

费澄清的刀身,“嗖”地逐然遽长,成了扫刀,费心肝与费宝贝的剑身,也骤然加长,变作长刺,刹那间兵器机簧发动而变形,使阿水与疯女猝不及防,身上都挂了彩。

但是这两人不挂彩倒好,一旦受伤,更加凶猛:“两广十虎”,无一不是从市井中一层一层打上来的,身经何止百战,所以越战越勇,疯女使出“疯癫拳”,阿水则使出“跌撞拳”。

“疯癫拳”的秘诀就是“疯疯癫癫”,“跌撞拳”的秘决也就是跌跌撞撞,这本来都是犯兵家之大忌,但在最险中求胜却是兵家之上策,这两种拳头,故意破绽百出,但因以绝对个人意旨为中心,反而把对方千变万幻的攻势,消解于无形。对方只能打起十分精神,以应付这种疯狂的拼决。

疯女为人甚是大路,不像一般扭忸女子作风,所打法大开大合,眼看几次要被刺中,可是对方也怕与之拼个同归于尽,只好跳闪逃开。

阿水天生残缺,马步浮摇,她却利用这个特点,碰撞顶靠,连消带订,反而逼住了敌手。

一时之间,费家“二剑一刀”,大力吃蹩。三人忽然长呼一声,刺、刀骤折为二,三人俱变成双剑双刀,展开奇异刀剑之阵,砍划而至。

但也在同时间,阿水和刘友同时长啸一声:

“破锣!”

这一声长啸过后,两人猝然抢攻。阿水一头撞入费澄清怀里,费澄清双刀不及封锁,“砰”地被撞得口喷鲜血。

费心肝挥剑求救,疯女大喝一声,双脚飞起,费宝贝双剑一拦,反斩疯女双腿,但突然间“嗤嗤”两道飞快的影子“啪啪”地打中了她的脸颊上,只觉臭味难闻,人却金星直冒,一交坐倒。

原来疯女在刹时间,踢出了所穿的鞋子,击倒了费宝贝,费心肝疯病女阻得一阻,阿水己返转过身,却一交跌了下去,费心肝只觉前人影空,双腿却已被人紧紧箍住:疯中“嗖”地一口沫液,吐在她脸上,一时不能见物,“砰”地挨了一拳,飞了出去,半晌爬不起来。

一时间,费家二姊一弟,尽皆倒地不起。

原来阿水与疯女的“破锣”一句,是彼此的暗语,此语一出.两人就将平时配合无间的“疯癫拳”与“跌撞拳”得精华发挥,力挫强敌。

两人虽已击倒“二剑一刀”,但受伤亦不轻,气喘吁吁。这时场中忽又多了两人,原来是那座中三人,也没见他们怎么动,却一下子来到了场中。

那两人自报姓名,浮滑的青年说:“我是费家费洪。”威猛青年道:“我是费家费晓。”费洪嘲讽地道:“你俩居然汀败了费家的三个没用的人、就让我们教训教训你们。”

原来费家成员,也各有成见,费逸空、费鸦子两系,因承继费家衣钵问题,也闹得颇不愉快;但费渔樵昔日深受家庭分裂之苦,所以全力压制,才不至酿成分裂,但也成势成水火的现象。

“不公平!”只见一镖师打扮的黄脸汉子道:“她俩已战累,你们此时挑战,不公道!”

费洪、费晓相顾一眼,心中都暗想:此人易容!但都不知这两撇胡子的堂堂大汉,是什么来路,费洪当下冷笑道:

“什么公不公平!看所谓的广东侠女是不是盛的!”

真是吹胀不如激胀,阿水第一个憋不住,跳起来大呼道:

“好哇!小兔崽子,就算是车轮战,老娘也挑下了!”

阿水一跳出来,疯女当然没理由让她独战,也跃了出来,叱道:

“呸!有胆放马过来!”

费洪嘻笑道:“这就对了。”

一说完,手上多了一柄剑。

这柄剑也没什么奇特,但费洪眼睛不瞧敌人,只盯着他自己的手中剑。

阿水、疯女因此也戒备起来,全神贯注。

费洪忽然将剑迎风一抖,剑身居然寸寸断裂、又似被一条细链穿在一起般,变成了千蛇百星,犹如暗器,又如千百道剑,向两人罩来。

就在此时,费晓也出手了。

他用的是十字抢。

阿水、疯女惊退,十字枪就拦在她们背后。

阿水一弯臂,一闪身,箍住了十字枪,正想运力一锄,扳断枪身,但十字枪一抖,旋转“嘶”地割入了阿水的胁下去。

疯女那边也同时遇险,那口“千蛇百星剑”突然却似有什么力量一般,迸喷了出来,千身点剑片,扫向疯女身上。

才一照面,疯女、阿水已然不敌。

费逸空嫡系的高手,果然比费鸦子外系的子弟强多了。

就在此时,一声断喝,一条人影飞来,一阵急抓乱拨,居然以一双空手,把剑片尽皆扫落,铿锵落地。

也在同时,另一条黑影一闪,一出脚,不偏不倚,把十字枪予尖挑起,血肉飞溅,另一脚却阿水踢走。

疯女与阿水死里逃生,犹有余悸,回首一看,却见陈见鬼、秦风八二人,心里都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费洪、费晓二人脸上却变了颜色。

费洪这才重视起来,怒问:“你们……究竟是哪一帮哪一派的人……?”

陈见鬼冷笑直:“你总听说过‘丐帮’吧?”

秦风八冷冷地道:“那你也听说过‘丐帮’有两大护法吧?”

费洪变色道:“两位可是……可是外号‘阎土伸手’和外号……”‘钟馗伸腿’的……两位高人?”语态上已不知客气了多少倍。

陈见鬼道:“我就是‘阎王伸手’。”

秦风八道:“我就是‘钟馗伸腿’”。

费晓插口道:“我们费家……跟丐帮素无怨隙,两位因何来汤这趟浑水?”

秦风八脸无表情地道:“因为是你们先惹上我们。这两位……姑娘……是因为救助我们,所以才伤成这个样子的。这原是我们的事,我们当然不能坐视。”

——他讲到“姑娘”时,目光斜瞥阿水、疯女两人,邋里邋遢的,凶巴巴的,真是有些尴尬,几叫不出口。

费洪暗笑道:“那我们赏面给两位兄台,也不对付这两个婆娘,这下两不相欠,可得了吧?”

陈见鬼板了脸孔:“不行。”

费晓勃然问:“为什么不行?!”

秦风八道:“不行就是不行。你们已刺了人一枪,又有千奇百怪的剑狙击,差点都害你们弄出人命——就这般算了?”

陈见鬼接口道:“更何况……你们刚才语气中侮辱了萧大哥……”

费洪诧问:“萧秋水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陈见鬼断然道:“没有关系。”

秦风八道:“家帅裘无意,对萧大哥的印象很好,这趟西来,也无非为了劝萧大哥角逐‘神州结义’盟主一事。”

裘无意是丐帮帮主。——但萧秋水却不认识裘无意。裘无意如何得知萧秋水可敬之处,倒教萧秋水费解。

——但是在权力帮未崛起前,丐帮属天下第一大帮,声势骇人,现在虽然声威大减,但费氏兄弟依然不敢随便树此强仇,

费洪强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位对萧秋水,也并无什么渊源,不如就此算了。……”

只听秦风八冷冷地道:“如果费兄这番话,在咱们亮出字号之前说的话,那一切都好商量……”

陈见鬼斩钉截铁地道:“等到现在才说,不过是趋炎附势——投人情讲!”

费晓佛然道:“***的王八羔子,真以为老子怕了你下成?!拼就拼吧!”

一说完,十字枪“呼”地一划,戳了出去!

陈见鬼闪电一般,双手已扣了十字枪的交叉点上。

就在这时,十字枪突然断了。

原来不是断了,而是从中折而为二,费晓左手执另一端,端尖突然弹出一截棱形铁刃,直捅了出去!

这下变化极快,棱刃己刺入陈见鬼的左肩。

陈见鬼却丝毫不觉痛苦,右拳己挥击,打中费晓。

“嘶”地棱刃撕下陈见鬼丘臂一截衣衫,才看出陈见鬼的这只左手,是铁铸的:

费晓被打飞出去,咯了一口血,可是他手上的兵器,又有了变化。

十字枪的枪尖猝然离柄飞出!

陈见鬼飞起,仍被枪尖钉中大腿。

在电光石火一接触间,费晓被打得重伤倒地,但陈见鬼也伤了一条腿。

只听秦风八冷冷的道:“费家的兵器,神奇得紧呀!”

费洪皮笑肉不笑地道:“费家的暗器,也不逊色!”突然,一掌拍出,秦风八一拦掌,格开一招:费洪又一招手,打出四颗琉璃球!

费洪一出手,秦风八已跳起,霎时间他已踢十四脚,把琉璃球都踢了回去。

本来他这一下是反守为攻,但可怕的是,那四颗琉璃球才一触及他的脚尖,便炸成烟雾。

浓雾红色。

“不要呼吸!”秦风八一面捂住鼻子,一面大呼,他是怕庙里的香客吸着了,会不得了,谁知刚呼叫完,脑中一阵昏眩,只听费洪桀桀笑道:

“倒也,倒也。”

原来费洪这琉璃球,是没有毒的.但与秦风八先前所对的一掌,却含有剧毒,烟雾一起,秦风八要捂住鼻子,便中了他手上沾有的迷药,全身发软,费洪得意地笑着走近。

就在这时,秦风八忽然跳起,踢出。

费洪早料到秦风八会濒危反击,所以早有准备,一杨手,又打出六道晶光。

这六道晶光,有快有慢,有的呼啸、有的问光、分六个角度,攻击秦风八。

但是秦风八却并不是向他跳来。

所以费洪的出击落了空。

秦风八是跳向那烟雾袅袅的大香炉,一脚踢过去。

香炉夹着灰与烫辣的香火,迎头罩下来。

费洪大叫闪身,因吞着香灰,声音一哑,眼不能视,秦风八一脚喘出,刚好命中,费洪一面捂脸,一面咯血,情形甚是狼狈。

但是秦风八已然力竭,萎然软倒,想是毒药发作了,无法再支撑下去。

费家费澄清、费心肝、费宝贝、费洪、费晓与阿水、疯女、陈见鬼秦风八力拼的结果,是两败俱伤,玉石惧焚。

这时在战斗中、烟雾中,一直没有抬过脸来的青年,忽然抬头,目光如上,大喝,桌子粉碎,拔刀,飞跃十上人,到了秦风八身前,一刀斫下去!

这下突变,陈见鬼、阿水、疯女三人鼓全力截击,但三女虽分三道防线分袭来人,但在同时却被反弹了出去,伏在地上,喘息不己。

到第三道防线,来人才稍停下,只见目光锐厉,一张脸不知怎的,就是不像人的长相,全脸发黄,目光发黄,像患了黄疽病的人一般.可是却令人不寒而栗。

他稍停着,双手抱刀,竖与眉齐,

费洪忍痛笑道:“这是我们费家年青一代第一高手:费丹枫。”

陈见鬼等听到这名字,知道:“自己真的快要见鬼了。

费丹枫在江湖以及世家中的地位、类似昔日费家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费仇。

费仇连挑十九高手,几乎重振费家声威,差点就跃登“武林四大世家”首座——如果不是遇到了慕容世情。

费丹枫是六十年后,费家最出色的后代。

费渔樵最赏识的就是费丹枫——虽然费丹枫并非嫡系所出,但他却是在费家子侄中,最具才华及最有杀伤力的一人,就像一颗大海中的明珠,虽非人造的夺目抢眼,却自具连城价值。

但这几年来,费丹枫因练奇门杂学,不但人心大变,连容貌也大为变更,——也许他一心想承继费家的衣钵吧,但这点利欲也唆使他成为费家中杀人夺权取名获利最凶最狠的一人。

然而费丹枫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他十七岁即击败大行山之王薄小天、二十岁在一夜之间,连败“长山四四义”,而且在诗坛上,被称为“诗鬼”,诗风淬厉狂诞,在书坛中,也被誉为斧笔,每一笔俱有大点刷下来,如惊天地,位鬼神一般的厉烈。

费丹枫主掌在终南山,就是等于守住了费家在华山的咽喉。

而他阵守的三年来,从来没有人,能过得了他这一关。

他决定要杀死秦风八,再杀陈见鬼、阿水、疯女这一干人。一个活口也不留。

他不希望与整个丐帮为敌。裘无意的威名,虽略不如少林天正、南少林和尚、武当太禅,但绝对在其他十四大门派掌门人加起来之上。费丹枫还想闯荡江湖,且还要崭头露角,这还得要“神行无影”裘无意的提携,他野心愈大,愈不想开罪裘无意。

所以他更加决心要杀人灭口。

杀掉丐帮两个护法,也许有一日,这使到他更容易当上丐帮的长老。

——这就是费丹枫无所不在的野心。

就是费丹枫踌躇满志的时候——他每次杀人,因掌握着,‘生杀大权”的这个意念而兴奋得全身发抖——忽然有人喝道:

“住手。”

费丹枫勃然冒火,他慢条斯理地斜盯过去,其实要掩饰自己被人所阻的愤怒——只见一两撇胡子的黄脸汉子。

费丹枫马上意识到:这人是经过易容的。

易容的手法,是费家的,而且十分粗陋,令人一看就看得出——但是这人却令费丹枫感觉到,此乃平生劲敌!所以他又兴奋得全身微微抖着。

“你是谁?”

那人掀开了易容之物,好一个眉清目秀但英悍神气的青年!

费狄不希望多结怨隙:今天上终南山来的人,看来都不怎么好惹。于是问道。

“这是我们自家的事,不跟你有关。”

那汉子道:“跟我有关。”

费丹枫冷冷地,冷冷冷冷地,再问了一次:

“你,是,谁?”

那汉子静静地,静静静静地,回答这句话:

“我是萧秋水。”

——萧秋水来了!

——萧秋水终于出现了!

受重伤的阿水和疯女,忍不住雀跃欢呼,但都不能宣泄心中的喜悦。陈见鬼与秦风八却直瞪了眼。

——这人哪,原来就是我们要我的人!

费丹枫目光收缩,一字一句地道:

“你,是,萧,秋,水?”

萧秋水没有答这一句话。他反问:

“我的朋友呢?”

费丹枫一脸狠色,道:

“闯得过了我这一关,再到华山去找吧。”

费丹枫说完,心里却一凛,怎么能这样子说话!好像这人已能过得了他这一关似的,自己已透露出他朋友的困囚处!他转眼一看。萧秋水眼睛里己有了笑意。

可恶!

——不能愤怒。愤怒易败。

费丹枫立即这样告诫自己,可是他又因自己意识到“败”而懊恼着。

然而秦风八、陈见鬼都亮了眼睛。萧秋水果然是萧秋水!一上来第一句后,就是问他朋友的下落!

第十三章第二次决斗

费丹枫信任他自己的刀,他的刀有十六种变化,任何一种,都足以使一流高手丧命,费家的所谓“变化”.不是招式上的“变化”而是致命、恨辣的、融合各种奇门异木的“绝招”。

“你既是萧秋水,便活不下终南。”

萧秋水淡淡地道:“我不下终南。我上华山。”

费丹枫怒道:“把‘天下英雄令’拿出来!”

带秋水眼光注视远处,仿佛只有终南那山、那水,方才值得他一看得。

“你配吗?”

费丹枫一下子愤怒得全身抖了起来。

一一不要生气,费丹枫,不要生气!

他暗自警告自己,一面抑制愤怒。

偏偏萧秋水的眼里又似乎有了笑意,仿佛以为他的发抖是闲为惧怕——

一一我才不怕你!

费丹枫终于按捺不住,一刀劈出!

刀风霎时间布满了狭厌的膳堂。

萧秋水的身形已飘出了膳堂,到了神殿。

刀风立刻又追到了神殿,且充斥了神殿:

萧秋水又逸上了神殿,到了门槛、

刀风又粉碎了寺前门阶的宁溢。

萧秋水义飞了出去,到了摆在天坛前,那一日极大的、六人合抱宽的繁茂香炉边缘上。

——你这岂不是找死!

费丹枫心忖。他跟着也飞上了香炉边缘。

寺里的人都追出来看:只见灰蒙山景,两人宛在天边,衣快飘飘,来往闪忽,背后是一片空茫的天色,好像连沁凉的空气,袅升的香烟,也是一般无情。

大家却没有注意到围观的人丛里,多了五条戴竹签的鲜衣大汉,静静地默视着。

费丹枫一刀劈下去,这一刀尤腾虎势,不但可把人劈成两半、也可以把铁炉斩成两半。

但是到了中途,刀势全改。

刀改由刀背拍落,击在香炉里!

“逢”香灰激扬,全进喷向萧秋水1

然后费丹枫的刀横扫,却在刀柄间,忽忽二声,喷出大量的毒液。而他空着的左手,也打出四、五种不同的暗器!

有些已经不可以说是暗器,而是毒物——活着的毒物。

随便任何一样毒物,或一件乓器,只要沾着萧秋水,——萧秋水必死。

可是萧秋水没有死!

他突然脱下镖客的披风,一张一罩,便把费丹枫连人带刀带暗器包住。

——当然连香灰也裹了进去。

费丹枫才挣扎了一下——才挣扎了那么一下子,便不动了。

萧秋水打开布包,费丹枫七孔流血,“砰”地倒在香炉里,身子炙着了香灰,“吱吱”地烧响了起来。

——也许他以刀拍香灰,亵渎了神明吧?死了后连香都要烫他。

费丹枫中了自己的毒,——连香灰给他那一拍,都是有毒的。

所以他死得很快——虽然死得双目凸露,死得不服气!

这是萧秋水第二次决斗。

——其实应该说,萧秋水得“无极仙丹”之助,受武当、少林、朱大天王一系及权力帮一脉“八大高手”相传后,第二次单打独斗,面对高手的对决。

——萧秋水是用了章残金、万碎玉连使“残金碎玉”掌法时的“金五游龙”身法,退出寺内,而在香炉上乃运使“东一剑、西一剑”的“东忽西候”轻功与之周旋——但这一战最令萧秋水愉悦的是:他在博杀强敌时,用的却是他自己的手法。

他已经越过前人,有了他自己。

他在与娄小叶一战中,以对方断剑绝招搏杀对手,已经稍具雏型:而这与费丹枫的一战更能确立他的未来趋向。

他望着空蒙的天色;大意无情、是在人心。每一个人都有他特殊的形式,而也有特殊的安身之地,所以也有特别适应他的生存方式和死门。

只要运用高超的武艺与智慧,找寻那安命之所,就能无敌,就像蛇畏硫磺,大象惧鼠,蝴蝶都知道季节流变飞往一个地方一佯。只有天地是阔大宽逸的,所以无理可袭。

萧秋水站在香炉上发怔,远眺苍白的天色,加上深锁的剑眉,袅袅上升未灭的香烟,倒在脚下的尸首,使萧秋水看来犹如诛杀恶魔的天将,在替天行道后又生了大慈悲,故有忧色。

要不是有这样的感觉:阿水、疯女、秦风八、陈见鬼等必定已欢呼。

费家的其他五个人没有上前来收尸,他们已不见了。

费丹枫一死,他们就溜了,逃得一个也不剩。

这尸首后来还是萧秋水亲自挖的,亲自埋的。

他在墓碑上用剑刻了几个字:

“费家的人”。

——生为费家人,死是费家鬼。

他以为费丹枫会喜欢。

——他当然不知道费丹枫是因为不想仅止作为费家的人,所以才野心勃勃,自诩高明,结果死于横逆,成为费家的冤魂之一。

不过这也并不重要,反正终南山多雾,不久墓碑即生青苔,连那几个字,也被蔓长得看不见了。只是那青苔不似一般绿茵,反倒是生得一片惨黄,长在墓碑上,乍看来就似一张人脸,不,像费丹枫生所的脸一样。

萧秋水决意上华山。“我也去。”陈见鬼说。“我们一齐去。”秦风八道。

“我们本来赶到陕西来,是要接萧大哥过去,参加‘神州结义’同盟盛会。我们皆一致认为,这领导非萧大哥莫属,故此才要萧大哥去一趟。”疯女道。

萧秋水这时再没有谦让。因为他已看出了这武林的情形,要一个年轻的“盟主”出来,一定要能代表的正道力量,而不只是“荣誉”而已,更重要的是“责任”。以及负担起这个“责任”的“责任心”。

所以他只是问:

“是在哪一天?”

“三月十二。”

陈见鬼即道:"那天阴雨."

秦风八皱眉道:"腥风血雨。”

这两人是丐帮的重将,在裘无意严训之下,对星象,卜卦、气候.时令等都有特殊了解的异能。

“我会去的,”萧秋水道:“但是我要先办完这件事再说."

“那未我们一起去,”阿水说。

“反正要回去,就一道回去."刘友也道。

“一齐去闯荡也好,”萧秋水对阿水等笑着调佩道,“可别又摔交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于是一行五人,同上华山。烟雾空蒙,山风飒烈,他们自终南山发。

到了玉泉书院,萧秋水等人虽艺高胆大,但也素闻西狱华山的。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他们在这“千古华山一条路”下,酣饮清泉,然后才背上行囊出发.

所谓行囊,秦风八与陈见鬼二人,大大小小的麻袋背了十七八包,也不知是什么物事。萧秋水等人都知道丐帮门户中有许多奇文异规,所以并不过问。

阿水,换上一袭朱赭劲装,膝上还是照惯例,开了两个洞,以免摔交时把裤子磨破。刘友,还是疯疯癫癫,神经兮兮的,不过也有几分姿色僚人。萧秋水心想:要是那好色的林公子在,一定过去打情骂俏,那说不定会被忽发花痴的刘友咬上一口。

他心里想着,不觉暗笑。旁人看去,只见他眉带优色,却精悍过人,穿白衣长衫,介于文秀与英气之间,很难捉摸。

“萧大哥,如果你当上了‘神州结义’的盟首,你有什么打算?"

这时阳光照在松林中,一络一络的阳光,好像到了树枝遇到了弹性似的,反照下来,洒在人的身上,好像细雨一般舒畅。萧秋水仰着脸好像在鹊饮蓄无私的和照的阳光。阳光好金好亮,当华止的风挥过,全座山的松树都摇首摆脑,发出“呵呵”的声音。这就星华山有名的松涛。

“没有打算."萧秋水答。“我是从一座山,走至另一座山。"萧秋水笑得温照如春阳:

“我不是去打猎的,我爱这些山."

疯女和阿水都似懂非懂,好像松风在诉说些什么,是华山上那秦宫女玉姜的故事吧,还是齐天大圣打翻太上老君炼丹炉的传说……她俩不懂。

陈见鬼说:“不过一般的领袖都是先有所允诺,他出任后要做什么做什么的……"

萧秋水望着对面的山.这边的山柔静阴郁,对面的山被金色的阳光洒得一片亮晶。

真是好象仙境一样,有什么喜乐的事,如升平的音乐,在那儿树梢间荡跌着、回乐着的……

“我不是领袖,我只是决斗者,或宁写诗、给画、沙场杀敌."

秦风八道:“那你跟什么决斗?"

萧秋水脸中掠过李沉舟那空负大志的眼神……他说。

“我跟自己决斗."

“我不懂。”连秦风八也嚼咕着。

“要跟自己决斗……”

萧秋水笑了,“首先要择剑,排除万难、找到自己……”他诵咏着两句: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他信步前行,走上千尺幢。石上写“回心”两字。还有石壁右书“当思父母”,左书“勇猛前进”。这千尺幢扶摇直上,不知深远,仅一铁练供手攀扣,上天开一线,几至爬行,始能宜立,是谓万夫莫开之势。萧秋水微笑,把他头上的儒中濒掉,绑在"回心石"上,然后洒然前行。四人茫然相顾,只有跟着过去。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少年脆弱的萧秋水,进入成熟生命的伊始……

回心洞夭插壁立,登华山仅此一道。

蹬道共二百七十四级,既陈且长,阴森逼人,阴凌凌空,出口只有一个,圆若盘盂,古称天井。

在此狭厌的洞口,有一块铁板,只要一经封盖,即与山下的人断绝了。

此刻“天井”没有封盖。

萧秋水的身子几与蹬道梯级平行,昂首望去,犹可见一丝天光~

但萧秋水望不到“天井”旁的事物。

所以更不知道那儿匿伏着有人。

四个人。

费洪和费晓。

费洪和费晓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费洪与费晓身边的两人。

一个人,书生打扮,但脸色惨青,一柄扫刀,就搁在从千尺幢登百尺飞峡的蹬石上。

这人不曾抬头,但没有人敢走近他:连费洪、费晓都不敢。

在“天井”隘道上,有一妇人,高大,挽髻,长脸,高颧,双手高高举起一柄劈挂大刀。

刀漆黑,至少重逾七十来厅,而妇人脸上凝市之煞气,却至少重若万钧。

他们正在等待。

等候萧秋水一步一步走上来。

萧秋水扶级而上。千寻的壁谷,群山深远处,那么静静的翠谷,真该有唐方迎照在阳光下,吹首小笛……萧秋水是这般想。

仰头可眺重蟑叠翠,奇峰丛峙的高山;俯视则可见潺潺长流,清可鉴底。那高山是我,那流水是唐方……不知是什么乐曲,给萧秋水改了歌词,这样地唱。

然而危机布伏在蹬道的尽头。

那是必杀之机。

那一男一女,是夫妇,而且是费家的要将。他们就是费鸦子与封十五。

费鸦子是费渔樵的长女,她专霸之名,传遍武林,使高傲慢倔的没落世家子弟封十五,也有平常之癖。

封十五就是那惨青脸色的汉子。“封家扫刀”本是天下闻名的“八种武器”之一,后来封家败落,为唐家所摧毁,封家使扫刀的高手,只剩他一人。

他向自负做岸,又不肯将绝技授人,“封家扫刀”于是没落,他也因此入赘费家,心里有怀才不遇的志魄,所以出手就似每一刀每一扫都要别人以血来洗他的耻辱一般狠绝。

费鸦子的劈挂马,封十五的扫刀……在江湖上、武林中,是二绝。但他们骄傲得从不肯合击过。所以费鸦子守着“天井”,封十五则望着山谷。

费鸦子的劈接刀高高举着……

还有十来步,就到“天井”之处了,萧秋水俯手仰着,看过去,望不到什么。

然而那首歌,遥在萧秋水心里蒙回不绝。那松风籁籁地吹过林子,催动了萧秋水的衣角:是要细细地告诉我什么吗?萧秋水没有听见,他想,一定是唐方寄溪流,传山风,写在云上、水上的话语。

他真懊恼他未曾听见。

然而风,是逆着吹的。

也就是说,风是钻过“天井”,吹送下来的,风穿过费鸦子高举挂刀的衣角,费鸦子全神贯注,双手高举,所以不能捺住衣袂。

“来的确定只是萧秋水和丐帮的人吗?"

“还有广东五虎的人."

“那不打紧。肯定上官族的人不在吗?"

“不在,他们的人,都出来了?"

“你们二个,去通知山上,”费鸦子道,“你们四个,留在这儿."

“几个小毛贼,还用这般阵仗?"

封十五冷冷地、毫无表情地讪嘲着,

他被费渔樵安排到这山隘上截杀上官族的人,他本就觉得大材小用,很不服气。所以他就采取个合作的态度,把扫刀放在一旁,闹着没理。

费鸦子也没理睬他。她也自信她应付得了,不过她是费渔樵爱女,遇事甚有分寸,先嘱她自己的子女费澄清、费宝贝、费心肝等人先上山报告去,却把哥哥费逸空的一对儿子:费洪与费晓留下来。

“能杀丹枫的,多少有些能耐."费鸦子道:“不可以轻视."

她明知一个萧秋水没有什么了不得,但她定是要在这隘厌的进口里施狙击,除此强敌,这是她的本性。

费洪与费晓目睹过萧秋水的本领。他们知道萧秋水并不好惹,所以弄了一块巨大石头,对着瞪道,准备姑母一击不中时,再推落石块,瞪道如此狭隘,石块滚下时,一个也躲不掉。

——其实谁能躲得忏姑母那百发百中,且意想不到的一击呢!

——如果躲得过,也成为这石下冤魂罢了!

——就算连石也砸不死他,还有姑父的扫刀——他们虽是费家的人,但敢知道谁也躲不过封家的扫刀。

所以萧秋水是死定了。

萧秋水离石蹬隘口只有几步路了。

然而他心里还是在响着他认识唐方时的那首歌……

郎在一乡妹一乡;

有朝一日山水变……

第十四章第三次决斗

萧秋水踏上了最后一步石阶。

下一步石阶,该通向哪里呢?

就在这时,萧秋水突然感觉到一件怪事。

风自“天井”的缝隔里吹来,本来渐次强动,使他的眼有些睁不开来。

他几乎是闭着眼睛,想着唐方,冥想着走上来的。

但是风势忽然弱了。

迎面的风势陡然终止,但两侧与下摆的风劲依然。

萧秋水心念一动:洞穴那边,有物事在挡路。

但在窄狭的蹬道上,不可能植有树林:如果有人,也该有声音

就在这瞬间,他边思想着,头手已穿过“天井”。

也在这瞬间,费鸦子尖喝一声:

“暖呀一一"

以泰山电砸之势,直砍而下!

这下间不容发,萧秋水无可退,闪电般出剑。

他拔剑的动作与出剑的动作几乎是同时完成。

出剑的动作与收剑的动作也是在同一刹那间。

费鸦子掣刀的手停在半空——仅差萧秋水额前不到半尺,萧秋水的剑己闪电般刺入费鸦子的胸脯,又拔了出来。

在费鸦子背后的费洪和费晓,只见姑母高举起劈挂刀,只到一半,忽见她背后“突”地露出一截剑尖,又“嗅”地缩了回去——。

然后姑母的劈挂刀就止住在半空。

费洪十分机警,他知道姑母完了。

他立刻与费晓招呼,两人推动巨石,直滚落了下去。

就在费晓与费洪一怔之间,萧秋水的身子已完全穿出了隘道,看清了当前的情势。

费鸦子却完全看不清。

她不相信她已中了剑。

但是事实上她不但中了剑而且对方已经把剑抽了回去。

她的体能力量已被这一剑粉碎,但精神力量未死,她还为那惊天动地的一剑而诧异着。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自背后撞上了她。

当她省及,这股莫可形容的大力就是两个子侄推动之巨岩时,她已经被辗在石上,直向蹬道撞落!

萧秋水乍见那妇人还凶神恶煞向他扑来,吓了一跳,马上发觉她背后有块大石。

萧秋水原来得及跳避,因他己穿出“天井”;但他知道他背后的人,在狭窄的蹬道,这大石滚滚,无论是谁,都死定了。

所以他没有避,反而迎上去,双掌拍出!

就在石块仅开始滚动,但未带起长距离的飓力之际,他已以深厚的内力,双掌极力镇住了巨石!

他顶住巨石的瞬间,头上白烟直冒,陈见鬼,秦风八这时己双双穿过“天井”!

巨石顿住,费洪,费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竟有此神力!

可是封十五已确定了一件事:他妻子死了。他铁青着脸,比什么都还快地抄起了地上的扫刀!

这时疯女与阿水也掠过了“天井".可是因为太急,阿水因一个不留神,在石瞪上摔了一跤。

萧秋水大吼:

“快跑!"

巨石轰然滚下,萧秋水似游鱼一般,在电光石火刹那,已自岩石沿侧穿了出来。

费洪、费晓两人,立时迎上了他。

惊魂未定,内力耗尽——正是除掉对方的好时机。

所以费家兄弟要把握这个绝好时机。

同时间,封十五己横执扫刀,冲了过去!

秦风八,陈见鬼二人要拦,全被这铁青脸孔的人凌厉逼人的心魄和气势震开。

疯女也不敢挡,封十五冲人四人之间,疯女尖叫:

“阿水小心一一!”

但是已迟。阿水刚刚起身,封十五一刀横中,阿水哀号倒地。

封十五回刀,摆起架势,正要再斩,忽然背后碰到一人的背后。

两人同时回身,眼睛里交击着夺人的精光!

背后的人是萧秋水。

费洪、费晓已倒下:萧秋水同样用“东一剑、西一剑”的快招迅雷不及掩耳地杀了他俩。

可是他背部触及一人,回头,只见一铁青脸色之汉子,横是着扫刀,疯女撕心裂胆的呼号,而阿水已倒在血泊中。

他日中坚定地发出必杀的厉芒:

他知道他与这铁青脸色的汉子之间,只有一人,能活下去。

风势很大。

群树在远方哗然。

但封十五却无法利用风势。

因为他平时太高傲:明知费家的人,很会利用天时,气候,地势……等等环境,但他总认为一个高手,必不屑学这些……

就算是利用风势,使萧秋水无法全张目瞳,乃至于费鸦子利用“天井”地形暗算,——封十五都以为无此必要。

现在他认为必要了:因为他的拦腰扫刀,气势还完全无法化解萧秋水的端然。而且山风直往他眼里吹…

他稍微有些后悔的时候:萧秋水就出了手。

千尺幢上,是百尺峡。

百尺峡高高耸峙,远较千尺幢力险,不攀石壁上的铁索,根本无法登步。

蹬道犹如直上青天。

这一行人哀伤地上去。

这广东五虎中的女虎将之一阿水,未咽气前流着眼泪,很是脆弱。

萧秋水凑过去,跟她说了一句话:

“我已经替你报了仇了。”

阿水也流着泪说一句。

“我这一交,摔得好重……是我自己没有走好……”

她断气的时候,封十五被萧秋水打落深崖的身体,大概也落到了崖下,作为了豺狼虎豹的午宴。

——华山,还是要去的。

——尤其因阿水之殁,更是矢志要上去。

——待解决的问题是,何处埋葬她的尸身?

四人默默地前行,而景色渐渐迫入华山精毕之所在,奇峰怪石,苍松青藤,山色叠翠,重嶂千峰。可是四人却怀了四颗哀伤的心。

群山似在远处,又似在近处,在这孤寂的山谷里,却像哀伤的笛韵,流露出人间侧排的哀息。不知萧秋水此刻经过山里的迎着阳光或者躲在松荫里的小花,招招曳曳,有没有想起唐方?

在寂静无声,大气薄凉里,萧秋水没有回头,却说了后。

“在我们后面,跟有五个人,不知什么来路。”

三人俯视下去,从百尺峡望千尺幢的细路上,果然有姗姗而行,头戴竹笠的五个人,穿鲜花色泽的衣服,正停在适才“天井"一战之所在,

“不知是谁."陈见鬼喃喃自语。

在其他人俯瞰的时刻,刘友却抬头,只见萧秋水冷静深沉,精悍的体魄,衣袂随风飞扬。

——这跟昔日在五龙亭救拯的萧秋水,有多大的不同呀。

疯女心里边如此寻思。

千尺幢,原来的瞪道上,站着五个人,他们各穿红、蓝、黄、绿,黑五种颜色的鲜衣。

“好厉害。”黄衣人判视现场,这样说。

"萧秋水方面,也死了一个同伴,只不过已给他负走."绿衣人指着地上有一滩鲜血无尸首处道。

"连被打落悬崖的封十五,一共四个人,全死于萧秋水一人的剑下;萧秋水这个人,诚如老大所说,不可轻视."红衣人凝重地道。

“封十五掉落山下至一半,攀住岩石,却恰遇我们经过……我补他那一轮,他那惊骇欲绝的表情!哈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萧秋水替我们打前锋……”

黑衣人用拳顶起竹笠,仰脸,阳光照在他纵横刀疤的脸上,他截断了蓝衣人的话语。

“萧秋水也不简单,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在上面已发现了我们."

“车箱入谷无多路”一是杜工部的诗。

萧秋水等人这时己到了车箱谷。

华山雄奇严峻,共有五峰,分东峰,南峰,中峰,西峰。北峰,五峰笔立,高出云表,远远望去,如指微张,这五峰亦宛若莲瓣,故名华山。华山虽属秦岭山脉,但却孤耸于太平原上,千切峭壁与但但平原眉目分明。

秦风八由是问:”华山有五峰,费家的人,把梁大侠等,掳去哪一峰?"

萧秋水当然不知道。

"唯有从最近的山峰开始找起。”

陈见鬼瞠然道:“如果都没有呢?"

萧秋水淡淡地道:“那就一寸一寸的,找遍华山."萧秋水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失踪的是我们,梁大哥也会这样来寻索的。而且……”

萧秋水领首引了引向山下,道:

“山下跟踪我们的人,已经发现我们发现他们了。”

三人随而望去,山下的路道上寂寂,果然已不见了五人的踪影。

——那五人躲到哪里去了?悄然身退?躲在松林里?还是伏在峭壁上?他们到底是谁?

“不管他们是谁,但都不是费家的人。”萧秋水说。

“为什么?"这两个在裘无意座下相当足智多谋、博学广识的人,也不禁迷糊了。

“我把封十五打下山崖,他的叫声到半途,好像攀着了什么,没有再叫,变作呻吟……”萧秋水回忆道:

“然后又一声惊骇欲绝的惨嚎。是那五人杀死了他."

秦、陈二人,这才省及,适才在蹬道上,萧秋水把封十五打下山涧,好一会仍默立,原来是随风仔细地聆听,从封十五堕崖的讯息来辨识来人的意图。

“不过,要我们打前锋的,也绝不是我们的朋友。”萧秋水冷然道。

这时来到几处,瓦舍几槛,很有山水画的意境。岭上还有群仙庙,建筑清丽,真令人感叹其建筑材料是怎样运上山来的。

但是到了一处:只见迎面飞来一道白练,如万丈银河,泻入深谷,若似静止一般,不闻其声。这刻情景,如图画里万壑千谷,壁上一道飞瀑,云烟处茅舍几间、小桥一抹,画意诗情。

四人看待怔忡。萧秋水忽向刘友问:

“就葬此处了,刘女侠您看……”

刘友抚然道:

“好."

萧秋水横抱阿水,走入瀑下碧绿的深潭中。如此一步一步下去,寒沁也愈渐甚深。直到没顶,萧秋水一沉即起,阿水已然不见。萧秋水喃喃地向周遭苍葱的绿茵满壁道:

“就葬在这里吧……”

此时风至,瀑布半途忽然如花雨散开,没有直接垂下来,而变成雾雨,洒落在水边哀悼的三人身上,疯女把手往脸上一抹,也不知是雨是水还是泪。

萧秋水此时却想唐方有一种暗器,叫"雨雾”……他休在瀑布下,心中的哀伤如同那置放的尸身,沉入潭底……而心头的志向、却如纷飞白瀑、散飞如雨……

萧秋水在泉水中闭目。乍然张目,只见云上又一徘石壁,峻雌若削,壁中有一裂缝,直如引绳,凿石为梯,高入天庭。

在这一片几百丈刀削般的绝壁半腰上,用铁索挂着一巨大的铁犁,便是传说中太上老君所用的开拓华山之犁。

这就是著名的夭险“老君犁沟”。

在阳光下,这尖壁上有一道人影。

萧秋水缓缓走出了水潭。他虽不知这人是谁,但却直觉到,这必是他第三次决斗…

背着闪的的阳光,那人的黑影硕大无比……

那人手上也有一张犁,却举重若轻。

那人就在这“老君犁沟”的蹬道上,充满了必杀的信心。

背后的山影犹如幢幢魔影,一夫当道,万夫莫开……

可是他看见萧秋水慢慢拾级而上;从眼中间望过去,萧秋水渺小的人影,越来越大,就在距离他还有十一个蹬阶之遥,止住。

那人忽然望见了自己的鼻尖布满细微的汗珠。

“你是萧秋水?"

那人用他一贯傲慢的声音问,就像问一个后辈小子。可是这对萧秋水没有生效,他没有答。

于是那人几乎用愤恨的声音报出自己的姓名:

“我就是费逸空,”看到萧秋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他喊道:

“我派去的人呢?"

“他们暗算我."这次萧秋水答了:“已经给我杀了."

费逸空几乎不敢相信他自己的耳朵。

费鸦子的三个怪物——费逸空常这样叫.因对这脉“外嫁女"的歧视——回来报说萧秋水居然在终南山杀了费丹枫,已够令他不信,而今萧秋水居然抢得过“天井”,杀得了……?!

费逸空无法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萧秋水的确是穿过了百尺峡与千尺幢,上到“老君犁沟”来了,而且就在自己的眼前。

他怒极。可是他很快地抑止了自己的愤怒。

他当然已经看得出来:在这青年面前愤怒莫抑,只有速死一途而已。

他毕竟是费渔樵手下第一人。

所以他反笑,拔出了一根竹简,厉笑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

萧秋水当然不知道。

费逸空也当然会说下去。

"这是信号。你杀了我儿子,我一燃引信,峰上的人便杀光你有朋友,哈哈哈……"

他大笑,却姿态不动,眼睛全无笑意,只要萧秋水也躁急稍动,上来抢爆筒,他就即可惜此有利形势,一举击杀萧秋水。

可是萧秋水没有动,因为他自水中上来,经阳光一晒,使他身上升起蒸腾的白烟,令人看不清楚。于是他决定燃起了竹筒,

这地方群峰如剑,天绝地险,是有名的地方,就叫做“猢狲愁”。

火花一旦放上去,轻功再好的人也无法飞身去颓。

——除非萧秋水不关心梁斗等人死活。否则一定得分心。心意一乱,即置死地,如果萧秋水不关心,便不必来华山硬闯了。

——就算萧秋水不为所动,但先把梁斗等诛杀,以防万一,而且无疑给萧秋水心理上一个重击,也是好的。

费逸空作如此想。

萧秋水勒然未动。

但火花忽敛;原来萧秋水背涉张出二面小网,撒向半完一左一右,收入竹筒,抽了回来。

原来萧秋水背后有人!

也不知怎的,费逸空的心神,像给萧秋水的气势吸收过去似的,而且他自蹬道一直延蔓上来,角度刚所遮去了藏在萧秋水背后的人物。

而在萧秋水背后一直匿伏着三人,一字成行地拾级而上,且没让费逸空发现。

其中两人在萧秋水后说:“不要怕他燃起信号。”“我们有办法."

——所以萧秋水才不急的,才不动的。

这两人当其时打开其中一个麻袋,即放出小网,套住竹筒,收了回来。费逸空的讯息,费家的人是收不到的了。

这两人是裘无意座下的高手——丐帮的有袋弟子,向来都有很多出人意表的法宝与绝技的。

萧秋水就在此时冲了上去。

风势向下,极厉,故此陈、秦二人向萧秋水低声说的话,位居其上的费逸空丝毫听不见。

但上冲之势因此而稍慢。

这一慢正在费逸空因竹筒被网心神震动时。

两人所处地利在这瞬间恰好扯平。

萧秋水冲上,挥剑,费逸空一犁劈下。

“蒙"的一声,星火四溅,连太阳乌金亦为之失色。

阳光本来照在萧秋水的脸上,萧秋水要眯起眼睛,才隐约可以见敌。

但星火四溅的一刻,两人皆目不能视物。

这下又恰好把天时之利扯平。

萧秋水就在目不能视的这一瞬间,以原来认准地形的直觉,闪身而上。

他间不容发地在费逸空挥舞犁锄的缝隙穿了过去。

费逸空再睁目时,只见下面石蹬是三个陌生人。

萧秋水已不见!

糟糕!费逸空猛回身,山风扑脸,阳光耀眼,费逸空用臂遮眼,就在这刹那间,他看到了萧秋水就在自己上面。

也在同时间,萧秋水猛蹲身,费逸空只觉金阳乱舞,而“嗤”的一声,萧秋水的剑自下胁刺入他胸里!

他狂嘶,一犁击下!

这一下开山劈石,势无可匹!

萧秋水斜飞,落于山壁所谓半个足尖的“鹞子翻身”之处,贴壁稳住。

费逸空挥犁乱挥乱舞,追上数尺,倏失萧秋水踪影。乱挥数十下,眼前一片金垦,铁犁飞脱,落入涧中。

费逸空摇摇欲坠,萧秋水飘然而下,“刷”地抽回他体内的长剑,鲜血乍然狂喷,萧秋水轻轻叹道:“你去吧."

费逸空想说话,却喷出一口血箭,终于错踏一步,呼——地坠落到万丈深崖去。

这时阳光罩在秦风八等人的脸上,只见萧秋水高大黑沉的身影,配合着远处背影耸峙如魔峰的峦嶂,脸目甚不清楚,只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语音:

“这是第三关."

第十五章 没有脸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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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北峰即为云台峰,东西皆绝壁,峰顶有北极阁,既雄丽,又秀美。真是天苍地茫,雾云飞散,群山尽失,好似到了绝境。

北峰上,没有人的踪迹。

萧秋水从费逸空要放烟火向“山峰上”的人示意诛杀梁斗等人,断定被掳的人必在华山五峰上,可见究竟在哪一峰呢?

北峰没有,即赴中峰。

北峰以南,有岭中间突起,形同鱼脊,谓之苍龙岭。岭左凿有小道,阔不及尺,下临绝壑,深不可测,行人至此,缓扶壁过,耳可触石,故名“擦耳崖”。

如果在这隘道上埋有伏兵……

没有伏兵。

却有血迹。

斑斑的血迹,令人怵目惊心;但没有尸体。

尸首必在格斗后给扔落山涧。

——是谁先来过?

萧秋水等人越山脊而上,两崖深不见底,凡险峻处,如身置太空,肝摇胆撼,即名“阎王硫”.乃华山绝险之地,行人视为生死关头。在这绵豆三里的“苍龙岭”中,孤壁绝悬,非莫大勇气无法前行。

萧秋水等虽艺高胆大,但见此天险,也不禁人豪莫如天之豪。

苍龙岭龙脊山脉之尽处,乃最高处,倘再前进,但从崖下折身反度,亦称“龙口”。龙口之上,有峰“五霄”,即为中峰。再上为“余镇关”,关额题曰“通天门”,杖子美诗所谓”箭指通天有一门”,即指此门。

相传当年韩退之登此“龙口”.道途未辟,陡险更难,并此而豪气尽,在“龙口”逸神原处,刻有“韩退之投书所”,而韩昌黎也有诗云:“悔狂已咋非,垂戒仍镌路”。在这婉蜒如龙,石色正黑,镇守东、西、中、南峰四崖的金锁关上,缓缓定下两人。

两个头戴笠桅,身着华衣,腰系金兰袋的两个人,自上而下,和寂无声地走来。

就像两上幽灵般的人。

到了此时,费家的高手可谓伤亡过半,这走下来的一男一女。却又是谁?

这两人从鱼脊般的山坡上走下来,且无风自动,衣袂卷起。

秦风八和陈见鬼都要冲上前去,萧秋水拦住,大声道:

“在下萧秋水,来意是找回我的兄弟朋友,请两位前辈示予明路。”

那男子阴阴地道:“你能来得了这里,想必已过了三关。武功必然了得……”

那女子幽幽地道:“你跟上官望一族,多少都有些关系的?”

萧秋水一怔:上官望族?萧秋水不能理解,他只知道“慕容、上官、费”是武林中三大奇门,至于上官族跟费家有什么瓜葛,他可不晓得。

但是陈见鬼知道。陈、秦两人对武林掌故,似比他们的武功更要高明一些。

他立即悄声告诉萧秋水:“上官族的族长就是上官望;据说昔年费家之所以与慕容家为敌,就是为了上官望。结果上官望出卖了他们……以致费家孤立无援,节节落败。”

秦风八也道:“这两人很可能就是费家的‘亡命鸳鸯’,费渔樵次子费士理和其妻皇甫漩。”

只听那男的森然道:“不错,就是我们两个。”

那女的黯然道:“我们都是没有脸的人。”

他们说着,各反手一拳打飞自己头上的竹笠。

笠飞去,出现在萧秋水等人面前的,是令人颤栗的情境。

这两个人,脸上一片模糊,竟全无脸目。

——两个穿华衣,但失去五官的人!

连艺高胆大的秦风八,陈见鬼都惊得不由自主,往后退去。

“不错,我们是没有脸目的人。”

“我们要候到手刃仇人,才能恢复脸目”

乌云密集,涌盖卷积。这两人在桀桀笑声中,长空飞来,一人执雉刀,一人持眉尖刀,飞斩过来。

萧秋水的心亦如乌云盖涌,起伏不已,怎会有人真的没了脸目!

……就在这一迟疑与优虑间,先势尽失,两柄长刀,比风云还要密集,飞卷萧秋水。

萧秋水立即稳若大树,无论对方两柄刀如风雨交加,他仍旧老树盘根,不为所动。

叱喝连声,这一对夫妇,华衣飞闪。出尽浑身解数,抢攻萧秋水。

如果萧秋水此时反攻回去,在这雷电风雨的刀法下,只怕很难有活命之机一但萧秋水一开始就用守势,抱定决心:“等”。

在他还没有完全摸清这对夫妇的攻势时,“死守”是一种最好的应对方法。

萧秋水专心全意,发挥着铁骑、银瓶的武当剑法,这跟蓝放晴与白丹书的疾迅候忽剑法,又大相异趣——它只是用最少的精力,最少的身法,却以“黏”、“带”、“按”、“封”等字诀,借力打力,使敌人为之筋疲力尽。

此刻费士理。皇甫漩就有这种感觉。

而且越战下去,这种感觉越深。

“亡命鸳鸯”简直已气喘如牛。

但他们也立即改变战略,一阵快刀后,忽以宽袖一遮脸孔。

萧秋水依然镇定以剑招化解来势。

他们袖子一挪,张口一喷,只见一团火和一道黑水,直射萧秋水。

就算萧秋水退避,也来不及;扑前去,则只有送死——就在这时,萧秋水不见了。

费士理夫妇只觉眼前一空:萧秋水己不见。

就在这一愣之际,”呼”地一声,萧秋水双脚钧住岩石边缘,又整个人“荡”了回来。

费士理、皇甫漩急忙伸手入腰畔的金兰袋中去。

已不管他们所拿出来的是什么兵器和暗器,萧秋水已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他双掌拍出,正是“残金碎玉掌”,这闪电般的一击,在两人未将手掏出袋子之前,已按在他们额顶上——

可是没有拍下去。

然后萧秋水一个跟斗,翻落在丈外,飘然落地,抱拳道:

“承让……”

费士理、皇甫璇二人“幸而”没有脸目,否则一定是脸色极为难看……,对方以一人之力,击败了他们两人。

又过了好一会,天微微下着小雨,费士理才涩声道:“你……你究竟是惟?”

萧秋水不想多造杀戮,所以仍然恭敬地道:“晚辈萧秋水。”

皇甫漩仍然惊疑地道:“你……真的不是上官一族的人么?”…那……那你又来此做什么?……”

萧秋水情知事有蹊跷,于是道:“在下跟上官一族,素下相识。在下来此,不过是因好友兄弟,全力你们费家的人所掳,所以上华山来讨人……可是沿路上都遇至!截杀,在下不得已为求自保,搏杀多人……”

费士理听到此处,长叹一声,向他的妻子痛忱地道:“错了!错了!这次者爷子错了!既要对付上官族的人,何苦又惹萧秋水!”

皇甫漩凄婉他说:“老爷要激萧……萧大侠出来,是为了‘天下英雄令’,有了这面令牌,朱大天王才会帮助我们,恢复家声,并且对付上官族的人……”

费士理悲声吭道,“现在对付个屁!旧仇未雪,却又惹强仇,反让人乘虚而入……事已至此,朱大天王又哪里有半分支援!靠人打仗要失败,靠人吃饭是混帐!爹!你怎么这般糊涂呀!我们已错了一次,还不够吗?!”

皇甫漩扯着她丈夫的衣袖也哭道,“天——费家的灾难,怎么没穷没了……?!”

这可把萧秋水、秦风八,陈见鬼,疯女都愣立当堂,不知这对“没有脸目”的夫妇,在搞什么玩意,总之让四人如同丈八金刚、摸不着脑袋。

萧秋水恳地道:“两位……我们真的不是上官望族的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费士理毅然又坚决地,向他同样没有脸孔的妻子说。

“……上官族的人定必到来赶尽杀绝,又何必再害人?我们不必守在这里,让爹一个死守东峰。…

他妻子凄然点头。费土理向萧秋水道:“你的朋友们就被困在南峰老君庙中……”

他拿了一大串锁匙,道:

“因有敌来犯,该处已无人把守,你们自个儿进去,…我已经毁掉那儿的机关,救人无碍……”

萧秋水接过锁匙,其他人都很欣然。但心里已被这对“没有脸目”的人之伤情所吸引着。

“究竟是为了什么?……“

“费家与上官族有什么过节……?”

他们七嘴八舌他说。萧秋水诚恳问:

“这释友之恩,秋水铭感五中。但无功不受禄,我等一路上山,都发觉有人跟踪,似是与费家为敌。……”

话未说完,费士理悸然疾道:

“是不是五个身着不同颜色,头戴竹笠的人?!”

“是。”

只见费氏夫妇两人身形为之摇晃,蹭蹭蹭退了三步,对视嘶声道:

“他们来了!”

“爹危险!”

便急欲掠出,萧秋水作势一拦,费氏夫妇把身形一凝,目光甚有故意。萧秋水说:

“究竟怎么一回事……?两位对我有释友之义,请告诉在下。或可尽微薄之力。”

夫妇俩对一眼、两人却见识过萧秋水的功夫,皇甫漩颤声问:

“你……你愿相助我们?”

萧秋水断然道:“那要看我们的朋友是否无恙。”

皇甫漩急道,“无恙,无恙……老爹擒他们,只是要逼你出来,旨在‘天下英雄令’……绝对没有伤害他们。”

费士理叹一声,道:“诸位,我夫妇俩之所以没有脸孔,不是天生如此,而是易容之术……”

萧秋水颇首道:”我看得出来。可那是为了什么?”

费土理道:“只因我俩奇耻大辱未雪,血海深仇未报,便誓不以真脸目见人。因望将功赎罪,怕使到费家更势孤力单,才不敢求一死。”

皇甫漩道:“这真是血海深仇……”

费士理道:“如侠士肯相助,我则尽情相告。二十年前,祖父费仇为慕客世情所败,黯然西返,郎专心训练门人,望我爹爹……就是外号人称‘一线牵’费渔樵能重振家声。我爹费尽心机,将篡夺家产的伯父……费晴天……毒杀后,联合全家,那时我家声势如日之中天。……那时却是上官族面临被唐家灭族的时候……”

费十理声音里无限感慨:

“那时是上官望一族为唐门所迫,博杀过半,上官家高手,只剩下‘四小绝’,即是上官望、上官予、上官景龙及上官泰山四人…那时他们来投靠我们,说是两家联合,求费家助他们一臂之力,始不为唐门所灭,那时候是上官望族长亲自来求,我为之心动,所以与阿游一齐去恳求爹答应的……却不料……!”

费士理悲吭他说着,皇甫漩也激动得全身抖哆着:

“我们把上官家灭族之危,挽救过来了,却也得罪了唐门的人,……所以在武林十年一度世家争夺赛当时,唐门专以第一高手唐尧舜出手,击败家父…而上官族此时已投靠‘权力帮’,趁费家人心大沮之时,撬墙挖角,骗走了我们不少人,……待我们发觉时,已很迟了,上官望还带人施杀手……那时‘四小绝’已成了武林中的‘四大绝’了……杀了我们七,八名重要高手,然后才扬长而去……

费士理激动得全身颤抖

“于是费家又一既不振,而上官望人脸兽心,不断前来骚扰我们。他们有权力帮撑腰,更有恃无恐……我们不得己,只好投靠朱大天王,以求自保,这样却又得罪了权力帮,唆使上官族速灭我家。……这才引起了夺‘天下英雄令’之心,望得此令便可号令群雄来援,却不料又因而得罪了少侠,成了朱大天王的利用品与牺牲物。……”

萧秋水感喟地叹道:

“哦,原来是这样的,那我们也受了上官族的利用,来作前锋,破了你们所设的阵势……”

“便就是这样,而上官望得乘而入,全因我们夫妇推荐;所以我们恨绝了他。”费土理悲愤莫已:”我们自知是费家罪人,罪孽深重,不望有谅,只求留得残生,手刃上官望……而我们在费家中。亦无脸目做人,所以把膜皮蒙在脸上,不再以真脸目示人;实无颜对天地、父母、友朋……”

皇甫漩悲声道,“但家里也不见谅。…所以我夫妇俩地位尽失,从此家人不屑与我夫妇说话,并起了疑心,这一次固守华山……仅把镇守俘虏一责,交予我们而已。……”

费土理截北道:“那是应该的!谁再愿意相信我们?!谁肯信任我们?!……我们作了对不起费家的事,却死留不走,因知费家虽然看来人情冷漠,但极需要人手,我们生为费家人,死为费家鬼……我们不能走!”

萧秋水感喟地道:“能有贤伉俪这等将功赎罪,死守不走的心意,确属难得!举世天下,宫贵近之,贫贱去之,说不定还老羞成怒,返回头咬一口,洋洋自得,可恨至极!…单为两位悲惨遭逢,萧秋水原尽绵力,助两位以报此深仇!”

费氏夫妇大喜过望。费士理喜道:“那少侠是先救贵友,还是……?”

萧秋水疾问:

“令尊而今身在何处?”

皇甫漩抢着回答:

“就在华山东峰‘博台’。”

萧秋水仰望天色,负手摇晃着锁匙。

“那五人想必已赶过头去,救人如救火,非急不可,我们先去看令尊大人再说!”

第十二章 秦风八与陈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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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家三姊弟的刀剑之阵,一波三折,原本是冲杀千军万马之中,而又能回身互救,首尾呼应的战阵、普通都是在以寡敌众的情形之下施用,费家姐弟,一向自恃过高,所以此战阵换作敌寡我众之时,围杀一、二人之战术,反而无从发挥。

疯女的疯癫泼辣拳法、阿水的跌撞碰砸拳路,把费家三姐弟打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情势又变。

费澄清的刀身,“嗖”地逐然遽长,成了扫刀,费心肝与费宝贝的剑身,也骤然加长,变作长刺,刹那间兵器机簧发动而变形,使阿水与疯女猝不及防,身上都挂了彩。

但是这两人不挂彩倒好,一旦受伤,更加凶猛:“两广十虎”,无一不是从市井中一层一层打上来的,身经何止百战,所以越战越勇,疯女使出“疯癫拳”,阿水则使出“跌撞拳”。

“疯癫拳”的秘诀就是“疯疯癫癫”,“跌撞拳”的秘决也就是跌跌撞撞,这本来都是犯兵家之大忌,但在最险中求胜却是兵家之上策,这两种拳头,故意破绽百出,但因以绝对个人意旨为中心,反而把对方千变万幻的攻势,消解于无形。对方只能打起十分精神,以应付这种疯狂的拼决。

疯女为人甚是大路,不像一般扭忸女子作风,所打法大开大合,眼看几次要被刺中,可是对方也怕与之拼个同归于尽,只好跳闪逃开。

阿水天生残缺,马步浮摇,她却利用这个特点,碰撞顶靠,连消带订,反而逼住了敌手。

一时之间,费家“二剑一刀”,大力吃蹩。三人忽然长呼一声,刺、刀骤折为二,三人俱变成双剑双刀,展开奇异刀剑之阵,砍划而至。

但也在同时间,阿水和刘友同时长啸一声:

“破锣!”

这一声长啸过后,两人猝然抢攻。阿水一头撞入费澄清怀里,费澄清双刀不及封锁,“砰”地被撞得口喷鲜血。

费心肝挥剑求救,疯女大喝一声,双脚飞起,费宝贝双剑一拦,反斩疯女双腿,但突然间“嗤嗤”两道飞快的影子“啪啪”地打中了她的脸颊上,只觉臭味难闻,人却金星直冒,一交坐倒。

原来疯女在刹时间,踢出了所穿的鞋子,击倒了费宝贝,费心肝疯病女阻得一阻,阿水己返转过身,却一交跌了下去,费心肝只觉前人影空,双腿却已被人紧紧箍住:疯中“嗖”地一口沫液,吐在她脸上,一时不能见物,“砰”地挨了一拳,飞了出去,半晌爬不起来。

一时间,费家二姊一弟,尽皆倒地不起。

原来阿水与疯女的“破锣”一句,是彼此的暗语,此语一出.两人就将平时配合无间的“疯癫拳”与“跌撞拳”得精华发挥,力挫强敌。

两人虽已击倒“二剑一刀”,但受伤亦不轻,气喘吁吁。这时场中忽又多了两人,原来是那座中三人,也没见他们怎么动,却一下子来到了场中。

那两人自报姓名,浮滑的青年说:“我是费家费洪。”威猛青年道:“我是费家费晓。”费洪嘲讽地道:“你俩居然汀败了费家的三个没用的人、就让我们教训教训你们。”

原来费家成员,也各有成见,费逸空、费鸦子两系,因承继费家衣钵问题,也闹得颇不愉快;但费渔樵昔日深受家庭分裂之苦,所以全力压制,才不至酿成分裂,但也成势成水火的现象。

“不公平!”只见一镖师打扮的黄脸汉子道:“她俩已战累,你们此时挑战,不公道!”

费洪、费晓相顾一眼,心中都暗想:此人易容!但都不知这两撇胡子的堂堂大汉,是什么来路,费洪当下冷笑道:

“什么公不公平!看所谓的广东侠女是不是盛的!”

真是吹胀不如激胀,阿水第一个憋不住,跳起来大呼道:

“好哇!小兔崽子,就算是车轮战,老娘也挑下了!”

阿水一跳出来,疯女当然没理由让她独战,也跃了出来,叱道:

“呸!有胆放马过来!”

费洪嘻笑道:“这就对了。”

一说完,手上多了一柄剑。

这柄剑也没什么奇特,但费洪眼睛不瞧敌人,只盯着他自己的手中剑。

阿水、疯女因此也戒备起来,全神贯注。

费洪忽然将剑迎风一抖,剑身居然寸寸断裂、又似被一条细链穿在一起般,变成了千蛇百星,犹如暗器,又如千百道剑,向两人罩来。

就在此时,费晓也出手了。

他用的是十字抢。

阿水、疯女惊退,十字枪就拦在她们背后。

阿水一弯臂,一闪身,箍住了十字枪,正想运力一锄,扳断枪身,但十字枪一抖,旋转“嘶”地割入了阿水的胁下去。

疯女那边也同时遇险,那口“千蛇百星剑”突然却似有什么力量一般,迸喷了出来,千身点剑片,扫向疯女身上。

才一照面,疯女、阿水已然不敌。

费逸空嫡系的高手,果然比费鸦子外系的子弟强多了。

就在此时,一声断喝,一条人影飞来,一阵急抓乱拨,居然以一双空手,把剑片尽皆扫落,铿锵落地。

也在同时,另一条黑影一闪,一出脚,不偏不倚,把十字枪予尖挑起,血肉飞溅,另一脚却阿水踢走。

疯女与阿水死里逃生,犹有余悸,回首一看,却见陈见鬼、秦风八二人,心里都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费洪、费晓二人脸上却变了颜色。

费洪这才重视起来,怒问:“你们……究竟是哪一帮哪一派的人……?”

陈见鬼冷笑直:“你总听说过‘丐帮’吧?”

秦风八冷冷地道:“那你也听说过‘丐帮’有两大护法吧?”

费洪变色道:“两位可是……可是外号‘阎土伸手’和外号……”‘钟馗伸腿’的……两位高人?”语态上已不知客气了多少倍。

陈见鬼道:“我就是‘阎王伸手’。”

秦风八道:“我就是‘钟馗伸腿’”。

费晓插口道:“我们费家……跟丐帮素无怨隙,两位因何来汤这趟浑水?”

秦风八脸无表情地道:“因为是你们先惹上我们。这两位……姑娘……是因为救助我们,所以才伤成这个样子的。这原是我们的事,我们当然不能坐视。”

——他讲到“姑娘”时,目光斜瞥阿水、疯女两人,邋里邋遢的,凶巴巴的,真是有些尴尬,几叫不出口。

费洪暗笑道:“那我们赏面给两位兄台,也不对付这两个婆娘,这下两不相欠,可得了吧?”

陈见鬼板了脸孔:“不行。”

费晓勃然问:“为什么不行?!”

秦风八道:“不行就是不行。你们已刺了人一枪,又有千奇百怪的剑狙击,差点都害你们弄出人命——就这般算了?”

陈见鬼接口道:“更何况……你们刚才语气中侮辱了萧大哥……”

费洪诧问:“萧秋水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陈见鬼断然道:“没有关系。”

秦风八道:“家帅裘无意,对萧大哥的印象很好,这趟西来,也无非为了劝萧大哥角逐‘神州结义’盟主一事。”

裘无意是丐帮帮主。——但萧秋水却不认识裘无意。裘无意如何得知萧秋水可敬之处,倒教萧秋水费解。

——但是在权力帮未崛起前,丐帮属天下第一大帮,声势骇人,现在虽然声威大减,但费氏兄弟依然不敢随便树此强仇,

费洪强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位对萧秋水,也并无什么渊源,不如就此算了。……”

只听秦风八冷冷地道:“如果费兄这番话,在咱们亮出字号之前说的话,那一切都好商量……”

陈见鬼斩钉截铁地道:“等到现在才说,不过是趋炎附势——投人情讲!”

费晓佛然道:“***的王八羔子,真以为老子怕了你下成?!拼就拼吧!”

一说完,十字枪“呼”地一划,戳了出去!

陈见鬼闪电一般,双手已扣了十字枪的交叉点上。

就在这时,十字枪突然断了。

原来不是断了,而是从中折而为二,费晓左手执另一端,端尖突然弹出一截棱形铁刃,直捅了出去!

这下变化极快,棱刃己刺入陈见鬼的左肩。

陈见鬼却丝毫不觉痛苦,右拳己挥击,打中费晓。

“嘶”地棱刃撕下陈见鬼丘臂一截衣衫,才看出陈见鬼的这只左手,是铁铸的:

费晓被打飞出去,咯了一口血,可是他手上的兵器,又有了变化。

十字枪的枪尖猝然离柄飞出!

陈见鬼飞起,仍被枪尖钉中大腿。

在电光石火一接触间,费晓被打得重伤倒地,但陈见鬼也伤了一条腿。

只听秦风八冷冷的道:“费家的兵器,神奇得紧呀!”

费洪皮笑肉不笑地道:“费家的暗器,也不逊色!”突然,一掌拍出,秦风八一拦掌,格开一招:费洪又一招手,打出四颗琉璃球!

费洪一出手,秦风八已跳起,霎时间他已踢十四脚,把琉璃球都踢了回去。

本来他这一下是反守为攻,但可怕的是,那四颗琉璃球才一触及他的脚尖,便炸成烟雾。

浓雾红色。

“不要呼吸!”秦风八一面捂住鼻子,一面大呼,他是怕庙里的香客吸着了,会不得了,谁知刚呼叫完,脑中一阵昏眩,只听费洪桀桀笑道:

“倒也,倒也。”

原来费洪这琉璃球,是没有毒的.但与秦风八先前所对的一掌,却含有剧毒,烟雾一起,秦风八要捂住鼻子,便中了他手上沾有的迷药,全身发软,费洪得意地笑着走近。

就在这时,秦风八忽然跳起,踢出。

费洪早料到秦风八会濒危反击,所以早有准备,一杨手,又打出六道晶光。

这六道晶光,有快有慢,有的呼啸、有的问光、分六个角度,攻击秦风八。

但是秦风八却并不是向他跳来。

所以费洪的出击落了空。

秦风八是跳向那烟雾袅袅的大香炉,一脚踢过去。

香炉夹着灰与烫辣的香火,迎头罩下来。

费洪大叫闪身,因吞着香灰,声音一哑,眼不能视,秦风八一脚喘出,刚好命中,费洪一面捂脸,一面咯血,情形甚是狼狈。

但是秦风八已然力竭,萎然软倒,想是毒药发作了,无法再支撑下去。

费家费澄清、费心肝、费宝贝、费洪、费晓与阿水、疯女、陈见鬼秦风八力拼的结果,是两败俱伤,玉石惧焚。

这时在战斗中、烟雾中,一直没有抬过脸来的青年,忽然抬头,目光如上,大喝,桌子粉碎,拔刀,飞跃十上人,到了秦风八身前,一刀斫下去!

这下突变,陈见鬼、阿水、疯女三人鼓全力截击,但三女虽分三道防线分袭来人,但在同时却被反弹了出去,伏在地上,喘息不己。

到第三道防线,来人才稍停下,只见目光锐厉,一张脸不知怎的,就是不像人的长相,全脸发黄,目光发黄,像患了黄疽病的人一般.可是却令人不寒而栗。

他稍停着,双手抱刀,竖与眉齐,

费洪忍痛笑道:“这是我们费家年青一代第一高手:费丹枫。”

陈见鬼等听到这名字,知道:“自己真的快要见鬼了。

费丹枫在江湖以及世家中的地位、类似昔日费家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费仇。

费仇连挑十九高手,几乎重振费家声威,差点就跃登“武林四大世家”首座——如果不是遇到了慕容世情。

费丹枫是六十年后,费家最出色的后代。

费渔樵最赏识的就是费丹枫——虽然费丹枫并非嫡系所出,但他却是在费家子侄中,最具才华及最有杀伤力的一人,就像一颗大海中的明珠,虽非人造的夺目抢眼,却自具连城价值。

但这几年来,费丹枫因练奇门杂学,不但人心大变,连容貌也大为变更,——也许他一心想承继费家的衣钵吧,但这点利欲也唆使他成为费家中杀人夺权取名获利最凶最狠的一人。

然而费丹枫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他十七岁即击败大行山之王薄小天、二十岁在一夜之间,连败“长山四四义”,而且在诗坛上,被称为“诗鬼”,诗风淬厉狂诞,在书坛中,也被誉为斧笔,每一笔俱有大点刷下来,如惊天地,位鬼神一般的厉烈。

费丹枫主掌在终南山,就是等于守住了费家在华山的咽喉。

而他阵守的三年来,从来没有人,能过得了他这一关。

他决定要杀死秦风八,再杀陈见鬼、阿水、疯女这一干人。一个活口也不留。

他不希望与整个丐帮为敌。裘无意的威名,虽略不如少林天正、南少林和尚、武当太禅,但绝对在其他十四大门派掌门人加起来之上。费丹枫还想闯荡江湖,且还要崭头露角,这还得要“神行无影”裘无意的提携,他野心愈大,愈不想开罪裘无意。

所以他更加决心要杀人灭口。

杀掉丐帮两个护法,也许有一日,这使到他更容易当上丐帮的长老。

——这就是费丹枫无所不在的野心。

就是费丹枫踌躇满志的时候——他每次杀人,因掌握着,‘生杀大权”的这个意念而兴奋得全身发抖——忽然有人喝道:

“住手。”

费丹枫勃然冒火,他慢条斯理地斜盯过去,其实要掩饰自己被人所阻的愤怒——只见一两撇胡子的黄脸汉子。

费丹枫马上意识到:这人是经过易容的。

易容的手法,是费家的,而且十分粗陋,令人一看就看得出——但是这人却令费丹枫感觉到,此乃平生劲敌!所以他又兴奋得全身微微抖着。

“你是谁?”

那人掀开了易容之物,好一个眉清目秀但英悍神气的青年!

费狄不希望多结怨隙:今天上终南山来的人,看来都不怎么好惹。于是问道。

“这是我们自家的事,不跟你有关。”

那汉子道:“跟我有关。”

费丹枫冷冷地,冷冷冷冷地,再问了一次:

“你,是,谁?”

那汉子静静地,静静静静地,回答这句话:

“我是萧秋水。”

——萧秋水来了!

——萧秋水终于出现了!

受重伤的阿水和疯女,忍不住雀跃欢呼,但都不能宣泄心中的喜悦。陈见鬼与秦风八却直瞪了眼。

——这人哪,原来就是我们要我的人!

费丹枫目光收缩,一字一句地道:

“你,是,萧,秋,水?”

萧秋水没有答这一句话。他反问:

“我的朋友呢?”

费丹枫一脸狠色,道:

“闯得过了我这一关,再到华山去找吧。”

费丹枫说完,心里却一凛,怎么能这样子说话!好像这人已能过得了他这一关似的,自己已透露出他朋友的困囚处!他转眼一看。萧秋水眼睛里己有了笑意。

可恶!

——不能愤怒。愤怒易败。

费丹枫立即这样告诫自己,可是他又因自己意识到“败”而懊恼着。

然而秦风八、陈见鬼都亮了眼睛。萧秋水果然是萧秋水!一上来第一句后,就是问他朋友的下落!

第十六章 二胡、琴与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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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台”又名“棋亭”,传说是宋代赵匡胤和陈传老祖变棋处。赵匡胤大败,将华山输给了陈传老祖。至今亭内铁铸的残局犹在。在这铁铸高二尺余方亭内,有一面铁棋抨,铁棋子二百余颗,但多为人所取去,尚存数子,圆径逾寸。

另一传说是秦昭王令工施钧梯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箭,长八尺,棋长八寸,而勒之曰,王与天神博于此,故谓为卫叔卿之“博台”。

华山一带,有陈传老祖传说甚多,如“十字院”与“雪台观”,便传另者祖隐居之地,常一眠数月不起,及闻赵匡胤陈桥嗣位,遂告人日:“天下从此定矣。”

然则天下是不是真的就“从此定”了呢?

东峰,西峰,南峰鼎足而立,是为天外三峰,中峰。北峰则俯瞰如培堰,不能并媲。

朝阳峰气象万千,气势挺拔,真是清山秀水,昂然于天地之间。

华山志上有云,往老君犁沟要“敛神一志,扔索以登,切忌乱谈游说,万一神悸手松,坠不测矣。”但往东峰下棋亭,更为凶险。

至棋亭处虽由东南隅悬崖,两手攀铁锁,垂直而下,至崖石稍微凹处,立足翻身,扔崖腹而过。时铁锁斜横,其下凿孔,仅容半趾,以手攀锁,须移数十步,稍一不慎,即粉身碎骨,是名‘鹞子翻身”。

“鹞子翻身”之后,崖腹尽处,尚有铁锁一条,但悬空攀锁蹈孔,在乱草滑石间,度过两座山峰,才到“博台”;可谓历尽艰辛,险上加险。

萧秋水、费士理,皇甫漩,秦风八,陈见鬼、疯女等一行六人,匆匆赶到了“鹞子翻身”之处。因知“前路险恶”,费土理深诸山势,故说:

“我先过去。”

当下迅如猴猿,攀爬过去,皇甫漩则道:

“我殿后。”

六人中以萧秋水武功最高,即随费士理之后过去。

这时山风虎虎,云雾笼罩,时见山不见顶,岩山湿冷。只见游雾纷纷而过,有时清时晦,连艺高胆大的萧秋水,也不觉有些呼吸急促起来。

费士理在前边攀爬,一阵浓雾飘来,恰巧翻身迫人了另一凹壁,萧秋水顿失其所在。

就在这时,没头没脑的半空间,忽闻衣袂之声,原来是飘落了三道人影。

衣影飘飘,而且脚底如有磁性而岩壁如似铁铸一般,竟斜飘而黏于壁上,萧秋水心头一凛,以为是上官族的高手,又乍以为是费家的暗算,就在这时,忽闻一声情穆的琴韵:

然后是悠远的笛声,之后是幽伤的二胡韵律!

“是你们!”

这在萧秋水闯荡江湖过程中的,不断神奇地出现又不断神秘地消失的三个人。

三个人,三种乐器,曾启发他三种不同的境界,不同的考验!

——二胡、笛子:琴。

这三个人每一次出现,武功一次比一次高,而萧秋水的武功与心境,也是一次比一次拔高;上一次他们出现的时候,就是唐方出现的时候……

笛声更为悠扬,好像在车马蹄声寂寥里,有个少女在青石板的临街圆窗后思量……唐方!

萧秋水顿忘了攀索,失声叫唤:

“唐方!”

他的语音充满丁切盼。他的眼眶如雾样潮湿。唐方,唐方……你该来了,唐方。

就在这时,“嗖嗖嗖”,三柄快利的剑,如同前次一般,凝在萧秋水的咽喉上!

“还是一样,”白衣年青的温艳阳冷峻地道:“你一想唐方,就方寸大乱,不能作战。”

“再要是这样,”黄衣女子江秀音道:“你不但不能做一个剑客,而且也失去了当杀手的资格。”

“做剑客和杀手都是无情的。”黑袍的登雕梁说:“否则只有天下人负你,而你也不敢负天下人。”

“你们是谁?”萧秋水的情绪还在唐方的幻失里,“你们……究竟是谁?!”

萧秋水的脖子上已炸起了一轻轻鸡皮疙瘩,那三柄剑比山中泉水犹寒。

那三人望视一眼,洒然缓缓抽回了剑。

“你们是谁?”

“你们究竟是谁?!”

萧秋水禁不住加问了一句:

“唐方究竟在哪里?!”

陈见鬼,秦风八,刘友,皇甫漩等都听到了萧秋水声声的厉问。

白雾茫茫中,他们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想翻过山壁去,但一股凌厉的剑气……不,也许是沛然的天地之气,隔断了他们前进的勇气,粉碎了他们趋前的步伐。

这种精气之无所不及在凌厉,为众人平生首遇。

费士理在前头,也是同样,他想回头救援,但冲不破那无形的劲气。

就在前后两方都在踌躇急叹之际,那三人慢慢地与浓雾混在一起,变成忽隐忽现:

“你们不要走!”

萧秋水挥剑怒斩厉问:

“唐方呢?!”

——琴声,笛声,二胡声依旧。

只是人世间一切,都如白云苍天。人世一切,都是易变的,好像这些来来去去的悸雾,随手抓一把,都是没有实质的。萧秋水青。少年时期的战役、弟兄、地方、故事,无一不历历在眼前。那“听雨楼”前,水葱花树下的跟友朋练武,要澄清天下的一群歃血为盟立定大志,死里逃生的九龙奔江前之格斗,初遇唐方时那美丽温柔的夜晚……

此刻上不见天,不下到地,所触的只有岩壁,四周都是迷蒙……

上不到天,下不到地。

萧萧剑气。

萧秋水豁了出去。他剑气纵横,掌吐八方,在闪灭、迅奇、飘忽的乐音与剑法间穿梭。

——他反正已无天无地,长空间只剩下个自己。

他竭尽所能地发挥了武术的淋漓尽致。

万古云霄一鸿毛。他只是一个仗剑的决斗者,要完成他的生命,要突破他眼前的一切阻挠。

衣袂飞飘,韵乐游走。忽而三柄剑,一齐压住他的剑身。

二胡、笛子、琴,却一,齐向他递袭而来。

背后是坚实的岩壁,上不通天,下不抵地……萧秋水想出掌,但对方是乐器,不是兵器呀……

——什么兵器乐器,都是一样!

他一掌拍出,打碎了三件乐器。

——音乐候止。

阖寂山崖上,犹如传来乐声陡止的悠悠握媚余韵。

只听温艳阳清叱道:

“好!”

江秀音清脆的语音道:

“若问我们是谁,且待下次见面。”

登雕梁说声道:

“我们走!”

这三个字一响起,只见一黑、一黄、一白,三道人影,在山崖间斜掠而上,瞬间消失不见。

萧秋水尤自怔忡。

……乐韵似来尽消……

当皇甫漩等可以踱得过这一片岩崖时,萧秋水已“鹞子翻身”。到了对崖。

费士理急得满头大汗,扶注了他,正要问个究竟,只见萧秋水脸色一片白,眼色奇异但深不见底,反而先问了费士理一句话:

“在哪里?”

“什么在哪里?”费土理一时没有听懂,

“棋亭。”

“哦,就在前边。”

“好,到前边去。”

萧秋水望着费士理那没有五官、五官要等待复仇后才能再次掀现的脸,这样他说下了这句话。

——究意发生了什么事情?

费土理心中嘀咕着:

——难道就在适才,崖那边发生了什么令萧秋水再世为人的事情?

*

*

第一章 墨刀魔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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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棋亭。

棋亭上大局已定。

在亭子附近,有七八具死尸,死的当然都是费家的人。

铁铸的亭子外,东、南、西,北,各有一人,竹笠覆脸,四色缤纷,正是上官族的高手。

只有亭子内没有死人。

而且还有活人。

两个活人。

两个活着的人,正在下棋。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坐着的人,似已坐了很久很久了,佝偻着背,皱着眉头,连眼睛都快眸不开了,但他安然地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泰然如磐石的感觉。

站着的人,随随便便地站着,一足踏于石凳,一手托头,但给人一种苍松临风的傲然不拔的感觉。

坐着的人右边银眉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是一枚铁蒺藜嵌进去的痕迹;那是他当年与唐门第一高手唐尧舜格斗的结果:那暗器打断了他的眉运,但他却是唐尧舜一生战役中唯一的活口。

可是他现在面临的是一盘残局。

残棋。

所有的活子被截杀。所有的退路被封死。所有的先机尽丧。所有的守势塞绝。一个人如果到了这局棋的地步惟有跳下山去寻死。

而他现在遇到的正是这样子的棋局。

他叹了一口气。

对方拾起了棋子,果然下了那一着。

杀着。他已没有生机。

对方显然也看出了这点,而且断定了这点、他用手顶了顶头上的竹签,现出他纵错刀疤狰狞的脸,仿佛也叹了一口气道。

“你没有路了。”

言下不胜惋惜。

坐着的老人把双手插进双手衣袖里,肩耸得老高,连耸了九次眉,终于舒出了一日白茫茫的烟气,道。

“我这棋局败了。”

站着的人就是上官族的“家长”上官望,他说:“你要自杀还是要我动手?”

那坐着的人抬头:“为什么?”

“原来你不懂?”上宫望残酷地笑道:“在江湖上,败了就等于死。”

“哦。”坐着的人恍然道,“我的棋局虽然败了,死的是棋子,不是我。”

“我不能死。”这坐着的人眼中发出了凌厉的精光:“我没有败。”

“因为我心里还有生机。”

坐着的人当然是费家老大费渔樵。

上官望睬着他,目光却生出了刀刃一般的寒芒,好像从未见过这个人似的。

这时萧秋水等恰好过了“鹞子翻身”,走上“博台”来。

萧秋水遥望见两人下棋,就知道这两人走力、内力都很了不起。

“淇亭”里的棋子奇大,而且是铁铸而成的,两人居然随随便便。

稀松平常地拎着下,一点都不以为意的样子——这要非常功力。

亭外死了那么多人,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敌对、至少都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斗搏杀,但两人平心静气,淡然对奕——这也要非常定力。

萧秋水刚走过去,那几人立即就动了。

动得奇快无比——一下子,萧秋水变成了那亭子。他们就似塞死那棋亭一般地截杀了萧秋水的攻路或退路。

现下萧秋水只有一条路一一跳下去。

下面是悬崖。连鹞子也飞不上来的深崖。

所以跳下的路是死路。

而萧秋水目前只有这条路。

萧秋水愿不愿走?

上官望笑了:“你现在当然只有一条路。”

“退回去!”上官望目中精光闪动,“你打前锋有功,我答应不半途向你出手。”

萧秋水摇首。

上官望目中杀气大现。一只鸟雀,不知如何竟掠到这儿来,忽然沉下山崖去,只在众人眼中那么一晃而过。

“如果你守信诺,费家也不会有今天了。”萧秋水说:“费兄伉俪,也不必做一对没有脸目的夫妇了。”

费士理、皇甫漩激动得全身发抖,正要上前,萧秋水一把拦住。

上官望的目光如刃,冷得就如一块铁砧:“他们把事情都告诉你了?”

萧秋水的目光横扫了回去:就似一柄厉斧敲所在铁砧上,星火四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上官望怒笑,刀疤纵横的脸容有说不出的恐怖:“如果没有蓝风凰的指引,你哪里找得到华山来?那你的朋友就死定了。蓝凤凰是柳随风的人,柳五是李帮主的手下红人——而我们也是‘权力帮’的支持者,你跟我们作对,有没有考虑清楚这点?

“我不必考虑。”萧秋水正色道,“如果权力帮是利用我剔除费家,首先没有得过我同意。”

“我是不受人利用的。”萧秋水敛一连几个“你”字,惊恐无已,竟说不下去。

费仇嘻嘻笑道:“那晚你恩将仇报,偷裘于我,我挨了一击,未晕倒前使用这柄刀……”他拾起了那墨也似的黑刀,上官望目中惊惧之色更甚。

“……连斩中你十数刀,你居然能掩脸逃生——这点连我也佩服你。”

费渔樵这时突然开口:“上官望,你已经没有希望了。”

在上宫望的“四象阵势”、“五行阵法”未破前,却是谁也不敢说这句话。

但是鬼使神差,就在上官望等五人注意力被萧秋水所分散之际,造成了断足的费仇一击得手的机会,连诛两人,使得上官望的阵式不能运行,再加上费士理、皇甫漩夫妇,以及萧秋水、陈见鬼、秦风八、刘友等人的联手,上官望是占尽了下凤。

这点费渔樵是清清楚楚的!没有萧秋水的出现,纵他早知老父亲费仇匿伏桌下,但依然不可能如此急遽直下,顺利得手的。

但是他一开口,依然挑明了萧秋水:“萧少侠,现在费家与上官族己势均力敌,你大可不管,誓与我们对敌。”

上官望目光闪动:“萧大侠,只怕他们杀了狡兔,便妄毁了良弓——先助我铲除他们,再救你的朋友,才是稳当。”

萧秋水耳濡目染,见闻两家相互残杀,实在不忍,忍不住道:“你们……两家又是何苦……身列为‘天下三大奇门’,就算……

就算……你们毁灭了另一家,何况还有……还有排名第一的‘慕容世家’啊!”

上官族冷笑道,“慕容世家?权力帮会让慕容世家得意两年,那才是怪事!”

萧秋水心内一寒……陡想起李沉舟那空负大志的眼神,与柳随风淡若春水的眼神,仿佛骤然目瞳涨大。成了狂炽热烈的眼神,如火团一般,焚烧过来……明明是热切的,萧秋水却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费渔樵沉声道:“萧秋水……若两家都不帮,请站到一边去……

待料理了上官族的人,再还你朋友,‘天下英雄令’的事,甭提了、至于死伤,就当我们咎由自取,不关你的事!”

萧秋水默然,上官望见萧秋水两方面都不偏帮,总算也放下心头大石。缓缓地取下腰间的一根短棒。

费仇的笑容冻结在脸上那痴呆的眼光,这时看来更为呆痴!

“这就是你的‘降魔杖’?”

上官望发出一种近乎粘滞的声音,而眼中发出魔幻一般的凶光:“不错……这就是今日取你项上人头的魔杖。”

“哈哈哈……”费仇陡地暴笑起来:“墨刀对魔杖!费家墨刀对上官族魔杖……哈哈哈!今日可真是热闹……”

就在这时,上官望的杖头“噗哧”一声,猝然打出一莲细如牛毛的飞针,喷向费仇脑门。

费仇仍在笑。

眼看针要袭到,他的墨刀蓦然一遮。

一柄墨刀,突然涨大,变得如一弯折扇般,把细针都吸了进去。

但闻一声惨呼,费士理抚腹栽倒。

原来上宫望向费仇喷出飞针的同时,杖尾同时打出一枚无声无息的白骨针,直打入费士理腹中,这一下声东击西,费士理果然着了道儿,连在一旁的萧秋水,也估计不到对方作困兽之斗,犹如此狠毒,一时抢救无及,费士理已脸色惨青,栽倒下去。

只听皇甫漩哭唤道:“二哥……”

萧秋水只觉一阵揪然,也不禁义愤填膺,就在这时,“哧、哧”两声,费渔桅向那红衣人及蓝衣人射出两枚铁棋!上官望与费仇已交手数招,两人手中的奇异兵器更诡招杀招齐出。上官望返身吼道:“不要接棋!”

红、蓝两人,纷纷跳避,“轰”地一声,棋子打空,竟炸了开来,那两人在跳避中却摘下了竹签,呼地飞旋向费渔樵激转了过去!

原来竹签边沿,嵌满蓝汪汪的利刃,显然涂有剧毒,费渔樵在炸药烟雾中,竟似避不过去,身形歪曲,竟“刷、刷”二声,为二帽沿切中!

红衣人日月双轮一起,欢呼声:“着了!”

蓝衣人脸色凝肃,一拦道:“不对……”

就在这时,费渔樵如鬼魅一般,自两人背后浮现,两掌打出。

但是这两人反应也极快,居然在这千钧一发间,竟沉人士中去,费渔樵脸色陡变,叱道:“居然在我面前施‘遁土法’!”

噗噗两声,双掌竟直插下去!

萧秋水这时见这情景,蓦然想起“落地生根”马竟终——他也是这样力击士中,击杀“千手人魔”屠滚的——现在他已逝去,他妻子欧阳珊一不知可好?

但现下的血光,可凌厉十倍!

费渔樵右手一抽,拔出来时,竟挖了一颗活生生的人心,连素来胆大的刘友,一睹之下,也几乎昏倒。

但费渔樵拔出另一只手时,五指已被削断——他痛得白了脸,就在这时,一道蓝衣人影,破上而出,灵蛇般钻入棋亭旁一株松树干去。

费渔樵怒叱一声。

“藏木?”

一扬手,那松树就炸了开来,炸得四分五裂,成了碎片,爆射半空,一抹蓝衣人影长降飞去。

萧秋水这才真正见识了武林三大奇门:“慕容、上官、费’;的奇门异术,就在这时,费渔樵宛若多长了一双羽翼,长空飞起,截击而去!

“博台”那边,也正打得激烈。

倏然人影交错,费仇突而弹起!

这时蓝衣人正掠过棋亭。

费仇一柄墨刀,忽然变成了一支长矛。

至于刀如何变成矛,则快如电光石火,无法瞧得清楚,一刹那,刀已变矛,矛已发出,穿入蓝衣人腹腔!

蓝衣人惨嚎,坠下,腹部撞地,矛破背而出!

鲜血也同时飞绽!

费仇一举歼杀蓝衣人,但落下时,因仅有一足,身形跪跟,上官望的降魔杖尖,猝地喷出一索飞爪!

飞爪抓住费仇胛骨,爪端系有一丝金索,上官望用力一抽,爪即深嵌入骨,用力把费仇扯了过来。

可是费仇本来赤手空拳的双手,忽然往腰问一插,即多了一副手套——嵌满尖齿般利刃的黑色皮套,令人不寒而栗。

他虽负伤,但仍;日斗志未消,要与上官望近身肉搏一一可是上官望手中降魔杖“喀登”一声,竟弯折为三,成了一支三节棍,可近可远,一回臂,已箍住费仇的咽喉!

费仇即刻吐出了长舌,瞪凸了眼睛——可是他戴上皮套的双手,也立即放到三节棍上。

只听“咯啸、咯哧”二声,三节棍头尾二节,竟被费仇的手剪断!

但是上官望立即放弃三节棍头尾二节,反而抓住中节,由左至右,用力一抹,费仇的咽喉,立即如喷泉一般,“嗤”地喷出一抹血水来。

原来第二节棍子的中央,嵌有钢锯般的犬齿,吐现棍沿,上官望如此一拉拔,登时要了费仇的命。

费仇瞪露着眼珠子,捂住咽喉,摇摇欲坠——他与上官望死敌多年,终于还是丧在对方手下,自然不甘,但上官望为了对付他,也尽了全力,连手中武器也没了,他“哗呀”一声跳了起来。

萧秋水在他眺起来之后,才发觉费渔樵在他的身后,用一种冷峻歹毒的眼神,冷冷地望着跳嚎起来的上官望。

上官望眺起,落下,背靠亭柱,右手扶墙,将背贴墙,在场谁都可以嗅到一种焦味!

“你……你……”

费渔樵冷沉地道:“你完了。”

上官望如虎咆哮般吼了一声,嘶声嘎道:“胡说!我……我还没有死!”

费渔樵凝视着他,奇怪的是眼神中反而流露出一种哀伤。

“但是却快死了……”

“不,不!”上官望仰天长曝,忽然语音一怔,“唆”地一声,一柄墨色的刀尖,竟自他胸前凸露了出来!

他惊诧不信地俯望胸前刀尖,声音里充满了惊讶与不信:“我……我终于是……死在这把墨刀之下……”

只见在他背后拔出蓝衣人腹中长予,再折合为刀,暗狙上官望的皇甫漩凄笑道:“不错……你最终还是死于我们之手……”

只听费渔樵发出一声短促的断喝道。

“二嫂,快松手……”

可惜已经迟了。

上官望已经发动了。而且是全力发动。他濒死的一击,是何等莫可匹御。皇甫漩飞出,落地,上官望尖呼,旋转抢前,还待再击,萧秋水一拦,反击,上官望稍退,砂石滚落,他变作一声嘶吼,直坠入万丈深崖。刘友抱住皇甫漩,皇甫漩已出气多,人气少,眼睛却是亮的,好像很愉快的样子。

“……快送我到外子身边去。”

她爬到了费上理尸身前,惨笑着用手往他脸上一抹,“嘶”地址开了脸上的膜皮,现出了本来眉清目秀的脸来:“二哥,我们终于可以……终于可以真面目示人了……”

说完她也撕去脸上的膜皮,现出相当秀美的脸容,凄笑道:……大仇已报,这次可以……可以无愧于心了……可惜的是费家无后,皇甫家也没有了复仇的人了……”

说着揉抚着她丈夫的手掌,盍然逝去。可是她临终的话,留给萧秋水一个疑问——皇甫漩确属昔日皇甫世家的后裔,难道皇甫高桥不是么?

萧秋水目睹那千变万化的墨刀与魔杖,诡秘莫测的异术,以及那惨烈的状杀,心中如载了一块铅铁般无比沉重。

这名动武林的两大家,现在落得两败俱伤——比两败俱伤更惨,简直是玉石俱焚;上官族一流高千己死尽,费家一门却只剩费渔樵人,而且一只手也形同残废。

——真的是要在互相残杀,彼此斗争、吞噬、戮杀中才能生存下去吗?

萧秋水等要离开“博台”时,邀约费渔樵一道下山。

——他左手被削,华山“鹞子翻身”处如此凶险,怕不能轻易过去。

萧秋水心中确如此臆测,所以邀费渔樵下山,费渔樵却怆然拒绝。

“我不下山了。费家完了,我就呆在这里吧。”

“家都没有了,我下山,已没有任何意义;你们自己下去吧。”

“你们毋庸替我担心,家父苟且愉生了这许多年,就是为了要手刃仇人,他要我把最后一战引到‘博台’来,就是为了他独脚不便于行,将上官望等诱来此处,令他难有退路,再拼死一击。”

“侥幸有萧少侠在,使他们分神,家父才能连狙杀两人,破了他们的阵势;否则,哎,真不知能否复此大仇……”

“家父谪居于此,己备多年干粮,而且还有甬道通往山径,诸位就此下山,到南峰去拯援同道吧,老夫留在这里,诸位也毋需多劝……”

“诱拿少侠的友人,以求‘大下英雄令’,并乞望朱大天王垂怜,是我短浅的眼光……幸而也没伤了人命,至于你闯山救人,所杀之人。

就算不经由你手,也必殁于上宫族之手,算是费家咎由自取,应有此报吧……”

萧秋水等一行四人,于是拜别了沧桑的费渔樵,再过“鹞子翻身”,接近了华山南峰。

南峰系华山五峰中的最高峰。峰顶上有“仰天他”,终年不涸。

池边楼铸了许多大字:“太华绝顶”“睨视群峰”,从峰顶俯瞰秦岭。远眺太白、太华、终南诸山,显得如众星捧月,无法与华岳南峰那澎湃的气魄相比齐。

由南峰西下,便可以到“老君庙”。神话故事里的孙悟空大闹天宫,据说就是在这儿偷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被玉皇大帝派遣天神天将擒着,放进丹炉里炼熬七七四十九天,金睛火眼的孙猴子却闯了出来,连一根毫毛都没有烧焦,上花果山做他的“齐天大圣”去了。

而今在“太上老君庙”困的不再是孙悟空,而是这一群重义轻利的武林豪杰之士——梁斗、孟相逢、孔别离、林公子、邓玉平、唐肥、铁星月、邱南顾、欧阳珊一等人。

萧秋水凭着费士理结他的钥匙,一一开启了机关,在交进英雄虎泪的欢呼声中,解开了他们为“天下英雄令”所负上的枷锁。

梁斗看见萧秋水来了,只静静他说了一句话:“你终于来了。”

萧秋水有跪拜冲动,因为梁斗知道他一定来。

梁斗没有看错。

他果然来了。

铁星月见萧秋水出现,也讲了一句话:“***兔崽子王八恙子妈拉巴于人娘贼格老子先人板板去***驴!”

在旁的邱南顾不禁低声问了一句:“你在骂萧大哥?”

铁星月板着脸孔道:“不是。”

邱南顾奇问:“那你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铁星月粗着嗓子道:“我只有在非常快乐时才说这些话!”他瞪住邱南顾道:“我现在非常快乐。”他越说火气就越大:“如果你下在这里联噪,我更加快乐!”

“更加决活一百倍!”

他发出一声大吼。

旁的人都怔了下来,不知道这一对脑筋黏线的家伙又在做什么?

一路下华山,经长空栈道,悬空横木,仅贴于山壁,惊险之情,尤胜老君黎沟、千尺幢、百丈同峡,甚至鹞子翻身都远不及之。

但是铁星月、邱南顾可没因着山路险绝而停止他们的嘴巴。

“你可不可以停止你的说话?”邱南顾忽然很认真地问铁星月。

准料这却惹起铁星月长篇大话:“什么?我为啥要切上嘴巴?我天生一张口,就是用来说话的,我说起后来滔滔不绝,流利乖巧,言不由衷,鞭辟入里……有什么不好,用得着你来管?你要我不开口,是不是妒嫉我有天生这样的口才?不甘心我有这样的辩才!”

邱南顾光火了:“我妒嫉你?”

铁星月“哇哈”笑道:“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邱南顾怒道:“我叫你不要说话,又不是叫你闭口!”

铁星月更似抓到对方痛脚似地爆笑起来:“嘻嘻,哈哈,好啦,你投有语言的天分,偏来说话,你看你看,现在一说就错啦……叫我不说话,不是等于叫我闭口?难道我不是用嘴巴说话,用腹语来说不成?就算我会腹语,那我嘴巴不用来说话,却是用来做什么用?放屁是吧?”

邱南顾气得截断铁星月的话:“对!你的嘴巴就是用来放屁的!”

铁星月怪眼一翻,用鼻子哼哼道:“嘿,嘿,你说我用嘴巴放屁,这下好啦,我练成绝世内功啦,居然把腹间疯气逼上喉头,再舒放出来,这下我是一流高手啦,你哪是我的对手,当我徒孙都不如哩。”

邱南顾也不知怎的,大概最近憋气多,豪气弱,居然一时辩驳不过铁星月,气得双眼发绿,只能气呼呼地道:“闭……闭上你的狗嘴!”

一时说不下去。

铁星月“哇哈”叫道:“看哪,看现在哪个先闭上狗嘴呀!”

在旁的刘友颇看不过去,也接道:“喂,老铁,人家骂你狗嘴,你可真个长不出象牙来。”

铁星月冷笑道:“我人长狗嘴,可不得了哩,是赞美哇,我的易容术真高明,别人是男扮女装,或者少充老样,我却是化装成一条狗一更不简单的是,我只化装了最难化装的部分:狗嘴巴!”

疯女无可奈何,啐骂道:“看你,口沫横飞,龇牙露齿,真像条狗!”

铁星月一招回击道:“你呢?嘿,眼睛小小,像鸡眼一样,一排哨牙,好像要刨西瓜。”

疯女一时为之气极:“你……你……”你不出话来,铁星月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眉开眼笑道:“怎样,想骂架?找我老铁,简直有限不识……什么山,哦,那个什么著名的山……”

那边的“阎王伸腿”秦风八也看不过眼,趁*去,那儿是欧阳珊一的*父“散花天女”连菊剑寓邸之处。

——敢情对唐方的怀念,也如欧阳姊的怀抱,不管人在不在,那情感都可以大到无所不在吧。

——毋论走到千山万水,仰望千重万嶂,但心底的那条小径还是往那欲位无泪的深念中行去。

唉。

萧秋水心里不禁暗暗自叹。

梁斗那饱经风霜并未变俗而变得明亮含忧的眼神又清澈了起来,笑道:“也许……也许等江湖风波险恶平定后,二弟……该到川中去一趟。”

萧秋水有些腼腆,但他真挚他说:“要去的,一定要去的!”为了这句话,为了要实践这句话,萧秋水日后果真做到了。

可是付出了代价。很大很大的代价。

第五章 一刀五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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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庄、南宫啥、南宫伯、南宫增、南宫楚、南宫汉一一依次伏诛、剩下的是南宫良。但是这边也折损了唐肥、秦风八、曲暮霜。

本来陈见鬼缠住了南宫良,现下两人都住了手。

陈见鬼停手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透变:邓玉平与萧秋水的对峙。

南宫良则已崩溃,才不过顷刻间,“鸿门大阵”的七个人,还活着的只剩他一人,就算他再坚强,也抵受不住这种残酷的事实。

——如果你一直是很多人生活在一起,而且生活得很好、很威风,但是有一日你身边的“很多人”都忽然离开了你,而且永远“回不来”了,你会有什么感觉?

“你怎么知道秦风八已死?”

“我猜的。”萧秋水淡淡他说。

“你怎么知道是我杀死他的?”

“因为你就是‘人王’。”萧秋水还是淡淡他说,但眸中已现出迫人的锋芒:“权力帮中的‘人王’。”

邓玉平又目定口呆地望着萧秋水,好似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似的。

“你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峨嵋山伏虎寺中,若没有内应,权力帮决不可能如此轻易尽擒大伙,大家中的是迷香,偌大的伏虎寺,迷香竟布置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后来我才打听当晚大家先喝了你沏的茶,你的茶里没有迷药,因怕梁大侠等老江湖一品尝就试得出来……可是却有对迷香的味道失去判断的效能……而我和唐方喝了那条,到对面去了,所以没中迷香,所以没事——但那晚对屈寒山猝然挟持唐方,我也失去了警觉,这不可讳言系你所沏的‘好茶’所致。”

“所测不错,”邓玉平铁青春脸色,冷笑,“只是你从什么时候识破是我?”邓玉平反问道:“可疑的人,应该是很多的呀?”

“是很多,但我却先确定其中有内奸,”萧秋水的话吸引住了全场,他说话时有一种很奇特兴奋的神采,教人如铁受磁所吸引一般,凝神过去。

“刀王兆秋息知道伏虎寺的事,系权力帮所为;然而帮主李沉舟却不知情,使我想到这件事,很可能是柳随风下达的命令,而不是李帮主。”

“你那么信任李帮主?”邓玉平疑惑。

“他不会骗我的。”萧秋水斩钉截铁地道:“纵然我是他的敌人,他也用不着骗我的。”

萧秋水是萧秋水。李沉舟是李沉舟。可是不管是萧秋水对李沉舟,还是李沉舟对萧秋水,都有一种奇特的相知,而且情深的相惜,互重的相敬。他们可以骗别人,而且彼此对立,可是却不会去欺骗对方。也许这两人在某些方面虽然相去太远,但在某些方面,又相近太多;而他们都不是自欺欺人的人。

“后来柳五来告诉我,找凤凰即可知晓梁大哥等人的下落——这是故布疑阵,以惮让我亲眼目睹朱大天王对部下残暴的追杀,而矢志为敌;如此可以借我之力消灭费家,同时柳五也派出上官族的人,让这两家互拼,结果乃死亡殆尽。如果梁大哥等人是被朱大天王所操纵下费家的人所掳,高似兰又怎知晓其中过程……那么其中必有原故,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我们这一群人,有权力帮的高手潜伏。柳五本来想要在伏虎寺捉拿这些人,以报锦江之辱,却不料你刚下了迷香,费家人就赶到,你独力难以拒抗,只好也装迷晕,所以胡里胡涂地都把帐赖到费家人的身上……”

“费家、上官族、还有我们,甚至刚才的南宫世家,都只是朱大天王、柳五等人对垒攻守的棋子而已……”萧秋水目光熠熠:“你一路上留下暗记,通知权力帮,是以柳五总管改变了计划,不料我跟费士理夫妇并没有打起来,反而救出了大家,而且还帮费家灭了上官族……这些事儿一直都阴差阳错,所以柳五含忿,要南宫世家在我们未到当阳前伏杀我,你来里应外合……”

邓玉平神色镇定,但脸色冷峻:“这些大致上都没有估错;只是你怎么在众多人中,独独怀疑到我?”

“你是人王,作得天衣无缝,并没有失败,我是看不出你。”萧秋水知道邓玉平心中最斤斤计较的是:他身为“人王”,自然作得甚周圆,怎么还会被自己——人世未深才闯荡江湖的少年——识破:“我没有看出你是‘人王’。只惜在浣花之役中,你为救柳五,做得太过火,以身挡住众人的视线,所以才让柳随风有遁逃的机会。但我一直只是怀疑,直至……”

“……秦风八是不是死了?”萧秋水又目忽射厉光,暴长而问:“是不是!”

“是。”邓玉平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不想你们获胜得太容易——至少也要付出一些代价,以便使权力帮安排的南宫无伤能顺利御统武林,所以我杀了秦凤八。”

忽听一声怒至极点,怒至极端的尖啸,一人挟着厉风,向邓玉平扑来!

邓玉平疾退。

出袭的人是陈见鬼,她乍闻自己情同手足的至交被邓玉平所暗杀,惊恸难抑,出手猛攫邓玉平!

邓玉平一面急退,一面出剑!

海南剑派的剑,快而无情!

可是陈见鬼简直不要命了!

谁都可以看出她避不开邓玉平这一剑,但邓玉平也绝避不开她这一击。

萧秋水陡地一声大喝,自后执往陈见鬼的衣须,把她前攫的身躯,硬生生揪了回去。

邓玉平冷笑,剑势不停,向萧秋水刺来。

萧秋水右手不及拔剑,以“无相劫指”之力,双指倏地夹住那迅、毒、疾、快如蛇蝎的剑尖。

就在这时,萧秋水只觉左下胁一阵热辣辣地疼。

月牙刀已割人萧秋水左胁,萧秋水左手揪住陈见鬼,右手夹住邓王平的剑锋,就在这时,着了暗算。

但萧秋水是何许人?他左胁吃痛,马上一脚踢出!

这一脚并不高明,却能救命。

他此刻功力,何等高强,又有八大高手武功蓄华相传,这一脚踢出,随着一声断喝,那人也非庸手,即刻弃刀飞退!

——居然还有内奸!

那人仓皇身退,脸色慌恐,萧秋水又惊又怒,陡叱道:“怎会是你……”

一时失措,邓玉平忽自剑愕中抽出了另一柄又扁又薄又狭又快的利刃,“啸”地点戳在萧秋水的咽喉上。

这下兔起鹊落,极端神速,萧秋水已为邓玉平所制,别的人根本还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哪来得及出手!

以月牙刀偷袭的人是疯女。

曲江刘友!

“真没想到……”

萧秋水发出如此一声慨然长叹。

——被人击败乃兵家常事,为朋友所出卖才教人心碎。

刘友脸上居然还有不豫之色,抚着被踢折的手腕,不但无歉疚,反而颇有偏意地进。

“便是我!”

“你为什么……

邓玉平桀桀地笑起来。“不为什么!又不是文艺故事里对话。

她在你们一伙中,能干什么?既无杰出的武功,也并不罕众望。谈理想、做大事,对她这样一个市井出身的女孩子,能当饭吃么?两广十虎一个个的死,她不心寒,才是骗人……所以我说服了她。秦风八其实是她杀的。严格来说,我吸住了秦风八的注意力,她就用这柄月牙刀,背后……”

邓玉平说着,也想用力将剑往前一送;他这一刺即刺穿萧秋水的咽喉,然后准备在萧秋水未咽气前补加一句:“——就这样地送了命。”

可是他在这顷刻问回心一想:不可以,而今梁斗、盂相逢、孔别离、林公子等全是高手,他杀了萧秋水,恐怕也难逃一死……何不利用萧秋水作护身符,待自身安全解决后再作处置,当下转念道:“你们最好镇定点,如此萧秋水才可望活得长一些。”

他说着猝然伸出手指,小心地连点萧秋水几处穴道,徘徊了一下,又再加点了两处穴道,才放心,怪笑道:“他是我们的人质。你们要是出手,他就……”

这时天灰蒙蒙,开始有雨落下了……

虽然有雨,但群众不但没有散去,群情更加汹涌,如万涛排壑。

擂台上的托钵头陀,已连胜六场。

主持诸葛先生已唱名五次,无人敢上台挑战。

——看来这领袖群伦的人物,又落回少林的身上了……

擂台上的托钵头陀,静坐默思,神色端然。

——年纪虽轻,却是弹佛修为精湛的大师!

众人心中纷纷发出唱叹,就在这时,忽然一闪,一人以极诡异的姿势,掠上擂台,罩向头陀!

托钵头陀猛喝一声,蓦然站了起来,看来寡言讷语的他,足有六尺高壮,戒尺夹带着厉风,飞劈而出!

来物粉碎!

只听一人情脆的拍干声,笑道:“托钵师兄,好功力!”

来者是一位俗家打扮的纨终子弟,但见礼仪式却是道家的手势。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卓劲秋来了!”“武当年轻一代第一高手来了!”“这下少林对武当,可有得瞧了!”

原来被托钵头陀一尺击碎的,是卓劲秋故意扔出的外袍,托钵头陀居然将神功贯注在戒尺上,一出手竟震碎软质的布帛,这等少林的硬功夫,当真不可轻视。

托钵头陀,连战七场,向未如此动容过,一下手即全力以赴,却只击碎了一件衣衫——是不是他被卓劲秋所慑,是不祥的征兆、本来一直留着有恃无恐笑容的地眼大师,那得意之笑容消失了,代之是以尖刻的眼神,瞥向武当大永老人。

大永老人闲适地逸坐着,轻抚白髯,仿佛道骨仙风,脸上却含有一个跟地眼大师先前一样的——讳莫如深的笑容。

邓玉平的头发,被雨淋湿,几络发丝,黏在额前,他看着萧秋水双指还夹着他的“伪剑”,狞笑道:“我的剑是海南剑法之精革。剑是凶器,剑中剑才是神器。你夹着的不过是我的凶器,我的神剑天下莫敌……”

说着想把萧秋水夹着的剑解下来。萧秋水深湛的眼神望定着邓玉平道。

“你弟弟死得好冤!”

——邓玉函为与权力帮对抗,而终于战死,他哥哥却情愿投于权力帮中,效犬马之劳。

邓王平乍闻,也烦躁起来——邓王函毕竟是他血亲弟弟,被“飞刀神魔”沙千灯所杀后,邓玉平也萌过退出之念,但海南剑派并无实力,若无权力帮支持……邓玉平最终又打消了退身之念。

萧秋水这一提醒,他不禁毛躁起来,叱道:“再说……我一剑杀了你!”

蓦然他瞳孔睁大,摹念及,他适才不是制住了萧秋水的穴道吗?

穴道中连“哑穴”也点了,怎会……

他想到这里时,萧秋水深湛的眼神变为炽烈,而邓玉平狂妄的眼神变为慌恐。他要退已来不及,萧秋水双指夹的剑往前一送,就刺入了他的心房,萧秋水用眼睛深深地望进邓玉平那惊疑与不信的瞳孔里去:“少林豹象大师深谙‘易筋经’,把身上体内的气穴移开一两分,并不是难事,你太轻敌了,而且……”

萧秋水望着邓玉平满额青筋,大汗涔涔的脸容道:“你太相信你的剑。剑是凶器,惟有不用凶器,方才是吉。用剑者自以为吉,犹生者言死,不知珍重。”

邓玉平全身因刺痛而痉挛着。他突地嘶吼道:“刘友……”

疯女的眼光己因恐惧而呈散乱。她本来因寻求庇护,才投靠权力帮。而今暗袭萧秋水,在邓王平面前领了首功,不料却仍为萧秋水控制大局。她因失去依靠而慌乱起来,奔过去扶住邓玉平,但紧张得位诉起来。

“你……不可以死。”

江湖人系流落的,生活是热闹的,但心里是寂寞的,他们也有他们所需,家庭、温暖、欲望……等等。在华山萧秋水与费丹枫之役后,刘友原本有几分标致的容貌,却因江湖风霜而苍老。直到秦皇陵后,邓王平便收起了他锐利的剑锋而以他那一双锐利的眼光找到她,她在寂寞的武林生涯里,月夜下,陵墓中,第一次向一个寂寞的江湖男子献身……

蹉跎的岁月,寂寞的岁月……

却不料在事后,这“寂寞的男子”居然是权力帮中的”人王”。而她既是他的人,就要跟他一起,为权力帮打天下。

值得吗?

刘友觉得自己简直是疯狂。

但是错已经铸成了。这些年来与权力帮为敌,这些敌情同仇的朋友、在一夜之间,全部改观了……

江湖上有出卖朋友的“好汉”吗?有弃信背义的“英雄”吗?

尽管她心里想把过失都推给对方,而且想尽千方百计用理由说服自己乃是被迫、自卫,不是出卖、残害,但在她听从邓玉平之计,一刀劈杀秦风八的一刻,一切都涌到了眼前,难辞其责。

她杀伤萧秋水的刹那,也有此种愧恨的感觉。只是惭疚愈深,下手愈恨,表现愈不驯,这也许就是“泥足深陷””吧,等到她真的斫中了萧秋水,那血……流出来的时候,堂堂萧秋水竟在自己手下受伤了、那时之震愕,反而使她无法瞬即斫杀下去。

……这也许是她手上月牙刀会被萧秋水及时踢飞的决定性因素。

但是邓玉平倒下了,胸口流出了花一般的鲜血,她一下子,如同裸程相见的一刻,什么遮饰,依凭都消失了。她如在飞落深崖的刹那,没有天,也不着地……然而邓玉平在呼唤她。

垂死的呼唤。

刘友飞奔过去,众人都没有拦阻。

刘友嘶声哭道。

“你……你……不能死……”

邓王平的脸上居然浮起了一丝好险的笑容,喘息道:“就算我死。

……你……你也得先死……”

他说完曲江疯女就倒了下去,爬在地上好一会,抚腹而起,披头散发,真好似疯女一样。邓玉平的剑贯穿了她的腹腔,自背后凸露了出来:“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我是人王。”邓玉平艰辛地笑道,“你是我用过的女人,不能让别人再用你。”他大力地呼吸喘息着:“我是人王,我死,至少也要有人陪我一起死。”他笑得发苦:“目前我只有能力,也只有把握杀你。”

曲江刘友眼中充满了一种犹如野兽临死前的绝望,但是桀骜,嘎声问:“你就为这……这一点杀……杀我……”

邓玉平傲慢地点头。曲江疯女忽然扑了过去,白森森的牙齿,一口就噬在邓王平脖子大动脉上。

卓劲秋外号“一叶知秋”,是武当派俗家弟子中,声望最隆、地位最高、武功最好、人缘最广的首席前辈“剑若飞龙”卓非凡的独子。

既是独子,剑法也是嫡传的。

卓劲秋若获得“神州结义”之盟主,这正道武林无疑就是武当派的天下。

地眼大师现在也清楚了大永老人为何如此笃定了,他冷笑道:“卓先生为啥不来?他如此苦心策划,理应前来观赏才对。”

他虽看似不经心的说,但声音绝对可以越过相隔的三个人,传到大永老人的耳中去,大永老人微微一笑道:“卓师哥一向很少亲自出来。”

地眼冷哼道:“卓先生的架子越来越大了。”

自从铁骑、银瓶以及武当掌教太禅、掌刑守阙道长殁后。卓非凡已俨然代表武当,确非一般场合可以见到的。

大永老人依然不动气,微笑回了一句:“也不见得。贵寺地极师兄,不是也没有大驾光临吗?”

少林地极确实没有来。少林正宗七大高僧,天正、木叶、木蝉、木蝶、龙虎、豹象俱已身亡,只剩地极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抱残大师二人,伤心哀矜之余,也有琐屑繁事,走开不得,倒不是因架子势头足。

地眼却听不过去,冷笑道:“地极方丈要来,也至少要在有卓先生在的场合才到。”

大永老人淡淡地听不懂个中含意似的回话:“是么?地极大师真好耐性。”

两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却听冷哼一声,一人道:“武当少林,原来是鬼打鬼。”

地眼这一听,自然勃然大怒,心忖:我俩是一派宗主,就算不睦,干你屁事!连涵养极好的大永老人,也怒不可遏,即侧首望去。

原来隔着地眼与大永老人席问,有三个人,声音极微,却是从这三人中发出来的。

两人都怔了一怔,俱不能肯定三人中哪一人曾开口说过话。

这三人中间是一个威猛如天的人,连地眼大师那般凶恶的奇僧。

以及大永老人如此深沉的高手,一望之下,也不禁怦然心跳,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或见过这人,但又不知从何处何地,曾听过或曾见过。

左边一人,颧骨高耸,额骨睁峰,目光炯炯,十分矍铄的老人,铁色衣衫、凛然而坐。

右首一人,是个女子,宝蓝色配水绿色衣裙,高舍云发,还没看清楚模样,便被一种闲淡的、雍容的,而且淡淡优异的绝代风华所迫住……

叫人看不清那花容月貌……

雨霪霪下,三人犹如罩上一层雨花,看不真切,三人衣裳却丝毫不湿。

——这三人显然都不凡。

大永老人和地眼大师,纵横江湖数十年,而今竟连谁说了话骂了自己,都找不出来,心中暗暗提防,一面惊疑不已,但在未找出说话者是谁之前,确也不便发作。

那三人依然故我,凝望擂台,又似全不把台上打斗放在眼里似的;三人彼此之间,既似故友重逢,又似全不相干。

擂台上的托钵与卓劲秋,早已打得乌天暗地,舍死忘生。

萧秋水、梁斗、孔别离、盂相逢、陈见鬼、林公子、铁星月、邱南顾等俱不愿目睹曲江疯女、邓玉平互相戮杀致死的惨状。

原来在一起的伙伴,一下子变成了“奸细”,自相残杀,而且一一自这世上消失……热热闹闹的一群,变得孤独、寂寞是何等令人沉哀的事。

南宫良没有再出手。

他的牛耳尖刀已被打落,手已被斩断,亲人都死了,他已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唐肥满身披血,一边脸狞狰可怖,如钟无艳一般,相映十分悸人。

铁星月含泪俯身过去,双手紧握住唐肥的手。

只听唐肥气若游丝地道:“我……还有任务……未完成……我……不能走……我……我不要死……”

铁星月垂泪道:“阿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林公子瞧了瞧唐肥的伤势,道:“你放也,她脸蛋大,还死不了。”

唐肥最后告诉铁星月的话:“我怕不能再和你一起放屁了。”

说完她就不省人事了。她在“神州结义”中也许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而且一直也没发挥她的重要性,但夭意难测,一个人天不假年,际遇难逢,命途多外,英雄气短,很容易就浪费了如此一生,中途变节、死亡或退隐,使得在青史留名路上,未能留下深如楼凿的痕印!或许她在此刻身亡,反而能留下节义之名。

唐肥重伤。

——如何向唐方交代?

萧秋水只想把一切江湖事快快有个交代,然后快快放弃掉一切,快快去见唐方。

萧秋水更想念唐方。

是役。

南宫世家“七杰一秀”中之“七杰”,六死一伤。南宫汉、南宫楚、南宫增、南宫哙、南宫庄、南宫伯死,南宫良则遭断臂。南宫世家自此数十年无法重振声威。萧秋水方面,唐肥重伤,秦风八、曲江疯女、邓玉平、曲暮霜因不同原故而殴,为萧秋水与役以来“神州结义”中弟兄伤亡最重的一次。

斯役也。

少林可以说是中国武术的重要发祥地,以佛经禅理修心,以武术劳作修身,而创出一套因大慈悲而杀无赦的武功。这武功是不动明王般的凶杀,为的是降魔除妖,以弘扬佛法。

武当的武功却出自太极两仪,一生二,二生二,三生万物,万物川流不息,以修练的过程悟道,以有生之年取无涯之念。所以武当武功心法,多取阴柔一路,手控乾坤,步走八封,无招胜有招,以招生招,故能绵延不绝,借力生力,借势取势。

托钵头陀的戒尺劈头劈脸、泼头泼脸地打,但是卓劲秋的剑,仍封守自如。

托钵头陀与卓劲秋,在武林上俱是锋芒毕露,骄激人物,虽身在佛道二门,却维骛不驯,两人拼战百余回合,不分胜负,就在这时,擂台之巅,忽急如箭矢、闪下二道人影。

只听在擂台上主持的诸葛先生陡发出一声断喝。

“小心刺客!”

这两个着柿色紧身衣的刺客,一使铁链镰刀,一使净重七十六斤的霸王枪,夹着雷霆般呼啸,霸王枪刺托钵头陀,镰刀随着飞链呼地转钩卓劲秋的脖子。

就在这刹那间,电击般交错。

只听两声怪嚎,两声断喝,两名刺客,交错跃上台顶,而卓劲秋与托钵头陀,又酣战在一起。

然后那执霸王枪的人,在台顶一阵摇晃,终于松手,霸王枪在众人惊呼中呼地掉落了下来,插在台板上,犹自晃动不已。这名刺客抚头。

他的头也在此时鲜血进激,裂开五六片。

他的头是给戒尺敲碎的。

那使链子镰刀的,一击不中,跃上台顶,稍借力于足,又想飞跃向旗桅处求突围,忽然一阵痉挛,身上竟自肩至胯,分成两爿,血雨纷降,在众人哗然声中落了下来。

两名刺客,仅一个照面,即死在这少林、武当两大高足之下。大永老人抚髯微笑,地眼大师也眼睛发亮。群雄更都认为这两人确乃不世之高手。

台上战团依然。诸葛先生却一挥手,即有数名衙役分头料理两刺客的尸身,不一会诸葛先生挺身公布道:“刺客身上果有令旗,是金兀术派人刺杀我们高手的金贼!”

群众一听,物议哗然。纷纷叱喝道:“金贼敢潜来谋刺,好大的胆子!”“该杀!待‘神州结义’后,一齐杀金贼去!”“少林,武当领导我们,直捣黄龙!”

尽管群众呼嚷,坐在地眼与大永老人之间的三人始终神色不变。

只听那罢烁老人摇首道:“少林、武当的武功,练坏了。”

这下令大永老人、地眼大师再也按捺不住了,地眼大师冷笑道:“这位老丈,啧有烦言,怎不上台去比划比划,省得在这儿空言扰扰。”

精悍老叟淡淡地道:“少林的戒尺,在之于‘戒’,若能以戒杀慈悲心,则可摧心废腑,那小头陀却以开碑裂石使之,未免猛而无当;武当剑法,宜于轻缓,柔若鸿毛,蕴巨力于不着力,这小杂毛却大斩大杀,无坚不摧,其实刚而易折也。”

他结论道:“都没有看头。这样的场面,用得着我老人家出手么!”

地眼大师和大永老人正待发作,那霍霍有神的老叟又说:“你看吧,不出三招,两败俱伤……第一招……”

大永老人与地眼大师不禁都张目望去。

卓劲秋和托钵头陀的剑和戒尺,杀了人后,就变得更凄厉,更狠辣了。

卓劲秋的剑势,忽然一变,变得犹如落叶一片,毫不着力,托钵头陀却脸色倏然大变,戒尺犹重若干钩,慢过蜗行,但每一击俱似万钩之力。

那清矍老叟却啧啧有声,皱眉道:“哎呀不行,这剑势太造作了,只求形式,不求神意……那头陀敢情在卖弄,真正的巨力,哪有如此吃重……唉,第二招罗!”

卓劲秋那软弱无力的剑术,实则就是最利害的杀着:“一叶知秋”。他的剑若秋风,秋风平和拂脸,托钵和尚的戒尺著盘古之斧,斧斧皆六丁开山之势。

剑尺一碰,黏在一起;托钵头陀一反手,压住剑身,呼地冲出一掌。

铁衣老叟却叹道:“头陀败了。”

地眼大师正要发作,却犹见台上局势大变。托钵头陀本占上风,但出掌之际,贯注于尺之功力顿减,卓劲秋的剑,已顺势挑上,噗地刺入托钵头陀的腿根,哧地自其夙骨穿出。

托钵头陀惨吼。地眼大师急掠而起,耳边还传来那老叟的喟息:“这大眼睛的头陀轻功怎地如此差劲!好好的‘惊鸿一瞥’,给他使来,像大笨象过河一样……”

然而惊怒中的地眼大师,已无及旁顾。

来得及吗?

萧秋水、梁斗、孔别离、孟相逢、铁星月、邱南顾、林公子、陈见鬼还有重伤的唐肥,一行九人,全力在细雨霏霏中,赶路。

——不管来不来得及,只有全力去赶。

漫天的雨丝反映着一种金橘色,而且幻有蒙蒙的霞彩,该不是已近黄昏了吧?

地眼大师如夜枭的身影,冲破了细雨幻成的彩桥,投入场中。

就在这时.衣袂一闪,人拦住。

拦的人虽一副气走神闲的样子,但皮笑肉不笑:“大师,怎么?也要捞个盟主来当当么?”说话的人正是大永老人。

“劲秋下手虽不知轻重,却可是堂堂正正,赢了这一场的呀,大师要教训小孩,吩咐贫道不就行了吗?”

这一番说下来,江湖人物更愈认地眼大师不是。要知道这些都是刀上舔血的武林中人,虽希望不致发生惨祸,但心中俱有一种野兽般的欲望,恨不得别人拼个你死我活,方才过痛,何况还有朱大天王、权力帮,甚至金人潜来卧底的人作哄,一下子众议纷纷群情汹动:“怎么,少林派不服气么?”

“不服气就上台打过!”

“嘿!大永老人也上台奉陪呀!”

“徒儿不行,师父出马啦!”

“地眼是有道高僧,也想对‘盟主’之位插一脚鸣?”

这句话对地眼大师来说,不啻当头棒喝,身为少林高僧,岂可觊觎盟主宝座?弟子既败,难道老羞成怒,让人讥椰为“输不起”?而且这一次选拔,显然是拔摆青年一辈的高手,近日来,老一辈高人中,连天正、和尚大师、大禅、守阙、十四大掌门都纷纷遇害,教人没了信心,而近年来崛起却声名鹊起专门打击权力帮的皇甫高桥、专事跟朱大天王作对的南宫无伤以及无帮无派,自阖家遭歼后,自创“神州结义”,闯荡江湖,曾掀起武林中惊天巨浪的萧秋水,引人注目。这次武林大会,实则有如此默契;选拔新生代高手,领导武林,戮力铲除恶势力!

地眼大师也要争夺,则是冒大不韪了。地眼大师毕竟是佛门正宗,还不敢犯众怒。

他只好抱着奄奄一息的托钵怏怏退下。大永老人笑容可掬,笑吟吟地四围一掬道:“卓师兄高足才疏学浅,侥幸胜了托钵头陀,实属万幸,不知何方前辈,不吝赐教。”

如此团团揖拜,连说三次,居然也没有人敢上台来,卓劲秋洒然一挽剑花,态度甚是倨傲。

众人本见他杀伤少林头陀,剑法精奇,谁都不敢招惹,但见他一副孟浪嘴脸,都心怀不忿,于是又有人跃上擂台来,舍命挑战。

如此一连三场,卓劲秋皆轻易取胜。

这时已日薄西山,黄昏天边,血霞赭红。

己近黄昏。

暮色将临。

一行八人在暮色中匆匆赶路,都是怀着悲壮的心情,大家都没有说话,可是谁的心里都想着,不能让襄阳城那一群人等待落空,失望颓丧。

快近晚了。不知擂台已结束了没有?

——不管结束了没有,都得赶去,尽分心意。

就算夜晚来临,擂台还是继续。

灯火四亮,水晶瓦,琉璃灯,还有燃烧如天火般的巨烛,霍霍熊熊,闪的不已。

这时擂台上的夹板,已沾满了血污。

比试一直持续下去,血流得更多了。

卓劲秋战到第五场后,便发了狠,决心要杀鸡儆猴,所以连杀了三个人。

到了第九场,一个青衣少年,怯生生地上了场,抱剑暗声:“青城派第十一代弟子……客云凌……请卓……卓师兄……赐正。”言下不胜怯场。

卓劲秋眼睛亮了,笑眯眯但脸色阴森森地道:“青城派弟子么?——你来作甚?这里对不是闹着玩的场合。”

客云凌江湖经验甚嫩,脸上居然赦然一红。愧然道:“我……家师叫我来……来碰碰运气。”

客云凌一见可知是个初出江湖的少年,卓劲秋故意一剔眉,笑吟吟道:“哦?是青城老掌门‘千手剑猿’商俊龙么?”

客云凌端正地答道:“正是家师。”

卓劲秋洒然一笑道:“好……碰碰运气,也罢,你来吧。”

客云凌恍然道:“我……我自知不是兄台对手,……但是……家师有命……在下不得不……不得……”

卓劲秋嗤笑道:“不得不战,是么?”

客云凌愁眉苦脸地答:“是……是……”

卓劲秋托大地问:“但你明知不是我对手,是也不是?”

客云凌脸上稍呈犹豫之色,终于咬了咬下辱,答:“是。”

这时台下都纷纷发出窃笑。卓劲秋落落大方他说:“好吧,你放心便是,我尽可能放你一马!”

客云凌大喜过望,谢道:“多谢卓师兄手下留情……”如此一说,好像自己败定了似的,台下这次是发出了抑制不住的爆笑。

客云凌又为此涨红了脸。

卓劲秋将剑门一开,招手道:“来吧……你如此怯场,该有个外号叫‘小生害羞’才对。”

客云凌窘迫得拔剑时,剑身出鞘时险些儿剑鞘掉地,忙回身一抄,及时捞住,众人本来仙笑,却见客云凌有如此敏捷的身手,不禁转化为一声喝彩。好事之徒更渴见弱者能胜强者,故意鼓噪道:“打:打!打死他!”

“不要怕他,小生害羞,上呀!”

“那削脸小子太傲了,青城派的,快撵那杂毛弟子滚下台来!”

这一阵鼓噪,使得“一叶知秋”卓劲秋脸上,闪过一抹杀气。脸色也时青时白。

客云凌抱剑拱揖,剑尖向地,正是江湖晚辈对前辈的见面拜礼,卓劲秋头微微一昂,“啸啸”划了两道剑花,胸门大开大阖,也不答礼。

客云凌腆然挺剑,朗声道:“请卓师兄赐教。”

卓劲秋冷笑:“你进招好了。”

客云凌刷地一剑刺去,正是青城派剑法“直”字诀,这一剑又快又捷,卓劲秋大意未防,吃了一惊,忙引剑一带,嗖地把对方剑锋让过了,但衣摆却给划破了一道日子。

台下众人轰然。“好!一剑分真章!”“再来一剑!”“杀了他!”“让小子知道青城剑法,不比武当剑法差!”

众人如此嚷嚷,对客云凌而言,确大有激励作用,但却动了卓劲秋的杀心。

卓劲秋目光发出淬厉的神色,剑芒一展,左一剑,右一剑,客云凌的剑法也不弱,也左挡一剑,右封一剑,谁料格架两剑,两剑已速为八剑,忙吃力挡开八剑,八剑己变成一十六剑,如此一剑连接一剑,客云凌实穷于应付,卓劲秋“绵延不绝”的武当剑法也发挥得精准尽致。

交手十数招,客云凌虽尽下风,但是展尽青城剑法以赴,居然不败。卓劲秋不耐,忽然以“黏”字诀将剑贴住客云凌剑身。

客云凌一挥未动,剑身却为卓劲秋所带动。

这是武当剑法借力使力之精萃。

卓劲秋展动剑势,想借对方余力,反歼对方,就在这时,却忽然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

这诡异的劲道,几乎吞没了他的剑劲,使得他的气力,宛若泥牛入海。对方竟然借他的力,回击自己!

——难道以“直”诀称着的青城剑法,竟创出了“圆”的杀法?

卓劲秋此惊非同小可,神意一懈,“嗤”地一声,客云凌的剑尖已刺中卓劲秋的肩膊。

客云凌的剑术,可不似他为人那么稚嫩,该收就收,他伤了卓劲秋,很感愧疚,收剑道:“承让。”

这刹那,卓劲秋涨红了脸。

——武当剑法,怎能让区区青城剑法所败!

就在客云凌后退的瞬间,卓劲秋巨喝一声,掩盖了客云凌的低微的后语……

一道淡淡的白光,反映火焰、一闪即逝。

客云凌惨曝,抚胸、捂背、血涌出,他嘶声叫:“你……”

火炬照射下,客云凌脸色全白,更显得溅血惊心。客云凌摇摇摆摆,走前几步,以手指向卓劲秋,毗裂而道:“你!”

卓劲秋沉着脸叱:“你找死!”

陡地又刺出一剑,就在此时,一人扑起,巨枭般挡在两人之间,回身,拍手,双掌夹住卓劲秋的剑身,喝道:“守擂台规矩!”

来人清矍有神,正是主持人诸葛先生。

“砰”地一声,这时容云凌已仆倒地上,气绝而殁。

诸葛先生因站得近,看得分明,怒啸道:“胜负已分,你竟如此加害!”

这时一道人影,飘然而上,正是大永老人。“这比试可没规定先伤算输,卓师侄拼得一伤来赢得此场,这是有目共睹的。”大水老人微微一笑又道:“卓师侄出手未免太重了一些。但场中高手相搏,又怎能把握得到厘毫不差?”大永老人深沉地笑道:“就算先生上台,也未必能够吧?”

诸葛先生变了脸色,他既是擂台主持,又属官方委命,可不便发作。一干武当关系弟子,也乘机喝彩。惟恐他人群情汹动,尤其少林一脉,借机起哄不已。

这时突听一个声音淡淡地道:“其实这场算他赢了,也没什么的……只是晚死一些罢了。”

一时全场都静寂了下来。如此挺身公然侮辱武当派高手的,就算少林门人,也万万不敢。

卓劲秋遽然脸色煞白,怒问:“你说什么!”

只见一个人站在西首一炷火炬下,熊熊火光映得脸目黄惨惨的,看不清楚模样。这人冷冷地道。

“我说,”他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上台。”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上台杀了你。”

“武当已经式微了,”在台下一处旗杆下面,仰望猎猎飞扬的族旗,一个朝衣百结的老乞丐有着如此的浩叹:“少林也是。”

然而盘踞在他身边的十来个徒儿们,却聚精会神凝视擂台上的格斗场面,丝毫兴不起感慨。

还有来回走巡的十来个乞丐,不时跑过去,走过去,老乞丐招呼时,他们都摇头摊手,老乞丐心里纳闷:“奇怪。”

“……就算萧秋水不来,风八和见鬼,也该赶回来呀,难道……”

他正寻思着,随而被递变的场面吸住了。

只见黑暗中步出一人,遽尔一窜,就掠到了火光最亮处,这时火光闪烟,映照在那人脸上,出奇的柔和,出奇的俊美,出奇的蒲洒……

却给人一种阴惨的感觉。

大永老人不禁悚然问:“你……”他即刻恢复了镇定,毕竟是一代宗师。

“阁下何人?”

那青年人的衣衫,隐然有一种暗淡的绿莹莹色泽:“南宫世家,南宫无伤。”

那人缓缓解下了鹿皮制的二尺四寸中锋刀鞘,横于胸前,一股杀势,窒人而至,大永老人竟然有些怔忡,在旁的诸葛先生倏沉声道:“永老,这是擂台,请循规。”

大永老人点了点头,犹疑地睐了在台上有些恍馏的卓劲秋一眼,飞身下台。

卓劲秋也着实感到迫人的气势。他决意要用语言来戳破这过分厚重的高压。

“南宫世家的人么?怎么南宫世家没人来支持你?”

卓劲秋毕竟是武当一脉佼佼者,一语中的,只见那俊美青年稍稍一震,姿态上也有了一丝可袭——只有一丝可袭,就在这时,台上忽有一股无可言喻的优雅声音道:“他家人来不来,又有何关系?我来了就够了。”

就在这话语在耳边涎响的刹那——这刹那间,南宫无伤的姿势,又天衣无缝、无理可袭了。

卓劲秋额角渗出了汗。

高手相搏,互伺暇隙,比招式拼搏更重要,若是对手无暇可袭,而且气势如山,被击溃的反而是自己了。

那女音一起,似起自无尽无涯,远如夭涯,然近如飓尺,却不知怎地,众人一齐都向那雍华清丽而带慢色的妇人望去。

那风华绝代却仍似看不清楚。

——她是谁呀?

老乞丐陷入苦苦的深思中。好像在为镇锁着一件天地间钥匙的秘匣,在索解破法一般。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头麻的拔刀之声,缓缓传来。

南宫无伤横着身子,横刀拔刀。

拔刀慢缓。他眼球似发出惨绿色的光芒。

——这家伙究竟是人是鬼!

战无不胜的卓劲秋,此刻竟有如此荒诞的恐惧感。

为了克服这种畏惧,最好的方法是击破畏惧、粉碎恐惧——他发出一声怪鸟般的怒吼,挺剑向那两点绿色的光芒刺了过去。

就在这时,蹲在暗影角落下的老乞丐,霍然站起,双目闪闪发光,像豁然而通了苦思千年的问题似的,失声道:“是她!”

这时锈刀之声更烈,而且更刺耳、更快括,嘶地一声,锈刀拔出。

剑芒黯、剑折、指削、脚断、人头落。

半瞬间,南宫无伤已砍了五刀。

五刀皆中。

卓劲秋的剑招被破,想收剑,但剑被震断,想收手,但指被削断,想身退,但脚被砍断,想倒下,但人头被劈落。

一刀五斩。

五斩皆中这时只闻那雄踞中首,威猛如天的人道:“好!‘五展梅’。已得赵师容真传。”

在他旁边盈然的女子一震,侧目望过去。

这一望风韵绝代,风华比火炬亮丽,不知几人同时哦了一声,消了杀心,置了武器,独独是那威仪堂堂的人,丝毫不为所动。

这时那箕踞的老乞丐双目一片茫然,兀目寻思:“若她真的是赵师容……那威武老人又是谁呢?”

——是谁呢?究竟是谁呢!

这小小的当阳城,居然如此卧虎藏龙?

就在这时,一个背有六个麻袋的麻脸乞丐勿匆走过来,老乞丐一点头,这麻子即俯近老乞丐的耳边悄声道:“票报帮主,萧秋水与梁大侠等,已进入麦城了。”

老乞丐沉重地点了点头,眺视墨黑的天穹,宛若漆黑的尽处,便是破晓。

夜已深沉但人不散去。

众人一颗心,如出鞘的刀,回不了鞘中。

众多的人悄寂无声,呆呆凝在台上那绿眼人的身上。

数百支火把霍霍地燃烧着。但没有人出声。良久,有人上来收拾了卓劲秋的尸体,诸葛先生清了清喉咙,才道:“而今得胜者乃南宫世家:南宫无伤,有准不服,可与之挑战,赢者问鼎盟主宝座;只是……”

“只是希望在未来比试中,点到为止,旨在切磋,能不伤人命,就尽可不伤性命……”

诸葛先生的话,根本生不了效。

而且更糟。

往后的战役更加惨烈。

接着下去,还是有人掠上台去。

——擂台战跟一般角逐,心境往往是相反的;擂台战只是把明争暗斗,强烈突出公开化,安排到大庭广众上来罢了。

——不少人都想静观其变,隔山观虎斗,然后从中取利,很多人都想上去竟逐,但又怕长时间消耗战,让敌人想出破绽和来历,或被车轮战术击溃。故非真正艺高胆大,性做偏狂之辈,不敢一上来就登场。除非是十分自恃,大部分的人则都想坐收渔利。

但是不自量力的人还是很多。而今一层一层地,一场一场的比试下去,但台上的南宫无伤屹立不败,武功已高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可是仍有人眼见室座被人占去,心有不甘,便硬着头皮上来死拼。

——那仅是拼死。

一一拼,而死。

一一而且是必死。

在南宫无伤的锈刀下,似乎是必杀必死的。

而且已经死了六人。

杀了六场。

南宫无伤真的是南宫无伤。

他刀下从不伤人——只杀人。

一刀必杀。

一杀必死。

这时又有人飞上台去。

“晚辈华山剑派冉豆子,请南宫兄赐教。”

老乞丐仰望星空,在人们舍死忘生的拼搏下,烛炬擎天的焚烟中,很少人注意到天空那寂寞的星闪。

明天,这也是现出太阳的地方。

老乞丐心中喟息着。可是他这然闪亮了眼睛,如星熠,因为一行人,已风尘仆仆地,进入了群众之中。

来了。

华山剑派冉豆子外号“居合双剑”,他的居合剑法乃源自无相的太极与有相的无极之周转圆融,在华山一脉中,超出了一般同门的技艺甚远。

冉豆子的人十分机伶,他一上来就行后辈之礼,系求万一身败,南宫无伤不致痛下杀手,以他的过人轻功,至少可以躲得过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他处事立身的原则。

对方只是阴冷地横刀于胸,丝毫不理睬他的言词,他心中懊恼,但也悚然而惊。

在三年前终南剑派挑战华山剑派一役中,斗剑七场,连胜五场。

慑伏了终南剑派掌门人“九州游龙”有子敬、“十方腾蚊”有子健两兄弟。七场比剑中,冉豆子共战三场,而且三决三胜,连对方副掌门有子健,皆在他剑下落败。

那还是他三年前的剑术。

可是他现在已冲决了十次——十次劈杀,对方的锈刀,依然发出令人牙酸之声响,轻易格过之后,又收入刀鞘之中。

冉豆子满脸如豆般的大汗。

——没有办法!

——这家伙的刀法简直不似人使的!

不管居合剑术如何无相、有相,对方刀势不变,一击必破。

这时擂台下已万分紧张,屏息凝视,因为自从冉豆子上台后,是唯一逼得南宫无伤连出十刀招架的人。冉豆子仍未落败。可是南宫无伤也没攻过一刀。

——只要南宫无伤一击不中,冉豆子是不是有取胜的机会?

“很难。”台下人群中的淡青衣梁斗,如此疲寞地微微叹道,他身旁风尘仆仆的萧秋水,也为南宫无伤刀势之纵横而迷惑。

“这柄横向天笑的刀,因是锈刀,反而可将人心中刀意尽情发挥。”萧秋水眼神中一阵迷茫,又一阵慧黠:“这南宫无伤的刀,比‘七杰’加起来都厉害一些。

“按定刀术论,”孔别离是关东刀法名家:“这刀意并非南宫世家所能有;这刀势一击必杀,是望道始知天地宽的宗师才能创。”

“好刀法。”萧秋水首肯:“要胜之,除非没有刀法。”

——混沌初开,既生一切,亦无一切。

——是故高手相搏,无招更胜有招。

南宫无伤忽然出刀!

终于出刀!

冉豆子本来已拼死接他一刀,但这一刀之速,令聪敏机警过人的冉豆子,也来不及接这一刀。

没有令人牙酸的声音——这一刀竟是连鞘刀法!

巨力劈下,冉豆子双剑交叉,全力一架。

“喀喇”一声,双剑齐折。

冉豆子飞退,一面退、一面叫;“我败了、我服了……”

可惜南宫无伤丝毫不因为对方败服以及求饶而有所动,他先用连鞘刀破了居合双剑,再发出那今人胆寒的锈刀磨鞘之声,拔刀而出!

刀风激火。

火势定时,冉豆子己伏尸当场。

诸葛先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沉滞地呼道:“南宫无伤胜。”

如此连呼八次,俱无反应。群豪情知再呼两回,如无挑战者,即是南宫无伤任盟主一职,当下心中不服,但又慑于南宫无伤杀气,鸦雀无声。

这时已呼到第九遭,忽听一个冷沉的语音道。

“等一等。”

第二章 南宫与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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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坂坡,麦城、当阳,都是人所熟知的古战场。在长板坡立有一块巨碑,上书“长坂雄风”,纪念的就是赵子龙当年匹马单枪救主人以及张翼德喝退曹军的史实。

这些青史上有名的虎将,都曾在这湖北古城中大显身手,古之一战,迄今流传百代,脍炙人口。

只是萧秋水此次到襄阳,所面临的,又是何种挑战呢?他在风里衣袂翻飞,与大侠梁斗等步下华山,只见两天的残霞,像火烧一般的云卷,好似灿放在他曾经格斗过的地方。哦,明天是一个晴天,萧秋水的微喟,在风里微小得听不见,风吹过去,风还要再吹十里百里。

走入湖北,江湖已沸腾得如一锅煮开了的粥,在喷发,冒烟、不可抑制。

“萧秋水竟然杀了皇甫公子身边的人!”

“萧秋水这样做,太过分了!”

“是呀,若是在擂台正式比斗犹可,怎能为了争夺‘神州结义’盟主,如此狠得下手呢!”

“我就是说这年轻人靠不住呀!”

“胡说!我看萧秋水不是这种人!”

“萧秋水素来都很讲义气的……”

“义气?讲义气!义气值多少钱一斤?这个年头,谁无靠山。

就只有杀!讲义气?人头落地之后,到阴间里慢慢去讲吧。”

江湖上的传言就是这样,对萧秋水非常不利。

梁斗等把这些传言都听在耳里,陷入蹙眉的深思。铁星月等却听得吹胡瞪眼,顿足跺脚,好不气煞!

中原武林人士,都把力挽狂澜的决心期望在“神州结义”的崛起上,但愿能在这次决赛中,选出适当的领袖人物,使白道上削弱的势力,能重新一振,能与朱大天王。权力帮斡旋,甚至相搏!

中上江湖中,宛若一弓数矢,都绷而未发,却又一触即发。新近也掘起了不少武林人物,都来竟争这人人欲得之甘心的盟主宝座。

——武林人物,苦练一生,无非为了名扬天下。丈夫遭遇,以功名求富贵,全凭真实本事,又有何不对?

但在求功名的手段。目的上,就有很大的分别了。

——其中当然也有“权力帮”的羽翼,朱大天王的走狗,只要角逐得盟主宝座,无疑如同三分天下己取其二,再集中全力歼灭第三势力,则名符其实地“君临天下”了。

可是究竟谁是好是忠?又有谁能断定?谁看得出来?这对萧秋水来说,是必战的一战,但究竟为他理想而战,还是为着他人期待寄望而战?

这点连萧秋水自己都有些迷糊了。

梁斗等的机智纵横,是可以揣测得出这点来的,所以他们也得忧心萧秋水的怔忡。

在临潼西南一带有个“施儒乡”,梁斗等人到族儒庙上香拜祭,回头问诸人:“可知道这儿的历史故事?”

秦风八、陈见鬼、刘友等摇首说不知。铁星月搔搔脑袋,自以为是地嘀咕道:“族儒府嘛……这个族,就是生下来的生的意思,旁边加个方、就是方才生下来。即是刚刚生下来的意思……至于儒嘛……”

梁个脸容一敛,轻叱道:“不可胡说!”

铁灵月、邱南顾等虽天不怕、地不怕,但对梁斗斗一代大侠,心中是敬畏的,倒不敢胡言乱语,梁斗微笑注目向萧秋水,萧秋水说:“弟只隐约记得《史记》上有云:‘秦始皇三十五年,诸生四百六十余,皆坑之咸阳。’……尚请大哥赐正。”

梁斗笑道:“不错,此正秦皇坑儒处。《汉书注》有谓:‘新丰县温汤之处,号憨儒乡,温汤西南三里有马谷,谷之西岸有坑,古老相传以为秦坑儒处。’即在此地。”梁斗稍顿又道:“秦皇雄霸天下,灭尽六国,确也做了不少统一攘夷的大事,但是暴政虐民,以为焚书坑儒,斩尽杀绝,即可杜绝人口,固其万世之崇,此大谬矣。马文渊有道:‘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也择君矣!”秦始皇便是自以为天之骄子,愚民惑众,真是天人得而诛之者,故有博浪沙之一椎……”

萧秋水知梁斗即有所寓意,恭聆谕教,梁斗肃容道:“今之天下,二弟或无意独揽,但却应有丈夫之志,廓清中原!现下少林。

武当,实力大受所伤,武林十余大门派,亦遭消灭,武林中不是没有人,就是并未有能人将其结合在一起,以致彼此争斗,奚落歧视,今下权力帮、朱大天王横行江湖,而且爪牙遍布,万一连最后之江湖正道的堡垒——神州结义——亦在他们掌握与控制之中,你不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还在犹疑,则不但拘批矫情,也沦为武林罪人。见死不救的超拔之士,那又何忍?”

梁斗朗声道:“真正乱世男几,是在澄清江湖,揽辔中原后。

再图隐忍的!”

萧秋水猛抬头,见粱斗在香烟氤氲中如身长八尺,神逸无匹,脱口道:“是!”

梁斗却见萧秋水乍抬头,双目神光完足,精光暴射,心中一粟,马上生起一个意念:——这孩子,将来造就不得了!

心中爱惜,梁斗不由生起了一种大志的感动,仿佛为了扶助萧秋水起来,他可以不惜牺牲一切……

他年少时也有很多憧憬,很多幻想,很多为抱负和崇拜牺牲一切的感受。然而今日已是中年,他为自己居然还有这种真切深挚的心意而渡然。眼角微湿一他设法掩饰,故意拨开庙里围绕的香烟,强笑了一笑,道:“秋水,你资质很好,禀赋也高,聪颖过人——不要误了这天意难逢!”

孟相逢也微微地笑漾于唇边。他历劫江湖数十年,看见大名鼎鼎的峥嵘人物——大侠梁斗——居然为年纪轻轻的萧秋水效命操劳,并且感动得饮泣,他自己也不禁为这种感动而感动起来一毕竟是故人之子呀。

“秋水,梁大侠语重心长,要你力挽狂澜……况且,为父报仇,光大门户,都落在你一人身上,你有这种正气,若能收拾锐气,收敛傲气,当可在武林放一异彩。汞为师叔的我亦愿为你效死力。”

孔别离笑了。笑得极有信心。十几年来,东刀西剑,无不是在一起敌汽同仇,并肩作战的。盂老哥都这样说了,他这个做二弟的哪有异议!何况……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萧秋水——成功得不让人嫉妒。有些人微有些造就,即叫人看不顺眼,孔别离是性情中人,所以才千里迢迢来替浣花剑派助拳。他对萧秋水没有这种感觉。

“你应当力战。况今之天下大乱,金兵入侵,民不聊生,在这种情形下,先稳定武林,再率忠贞之士,恢复中原,才是丈夫之志,男儿本色。做个英雄好汉,就要做得像岳爷爷一样,把握时机,带领一班结义兄弟和军队,把金兵歼灭,重振汉威,光复中原!”

萧秋水听得双眉一扬,好像旭臼深埋黛郁青山的洞体间,忽然一跃,就跳上云层来,发出灿人的霞彩。

金兵侵宋,惨无人道。建炎四年,岳飞移军屯宜兴,以二千兵将破金,获其屯重而还,宜兴民众,绘制岳飞之画相,晨夕瞻仰,皆云:“父母生我易也,公之保我难也!”同年于常州连胜金兵四阵,追杀至镇江之东,并再与金兵遭遇于清水亭,杀得横尸十五里,斩金兵千户一百七十五级,与韩世忠大败金兵于黄天荡,韩姜梁红玉击鼓助威、威震八方!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同年五月,岳飞于牛头山鏖兵再战,恢复建康,斩获秀发及垂耳环者三千人,僵尸十余里,收降卒二千人,万户。千户二十余人,战马三百匹,销仗旗鼓千万计,民众欢声雷动,夹道相迎!同月部将叛变,暗杀不遂,并于同年十月,解围承州,救缓通、泰二州,斩做将傅庆,并焚袍烧币!同年十二月,岳移兵屯江阴,金兵望岳军兴叹,不敢渡江!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绍兴元年春,岳飞大败李成于西山壤子庄。二年三月岳飞三十岁,迁神武副军都统制,屯兵洪州,兵隶李四节制,同年受调命以本职权知漳州、兼权州,湖东路安抚都总管。同年四月、以八千人大破曹成十余万之众,收男将杨再兴,同年平马友支党于筠川,并年败刘志余党于广济,又年亡将李宗亮于筠州。三年,擒贼首罗诚,并奏请朝廷不屠虔州百姓,同年七月,御赐“精忠岳飞”,岳坚拒高官厚禄,并击毁李成十万之众,惭复襄阳,日后襄阳为北窥重地,全仗岳功。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绍兴四年,岳飞以五万军队,击毁伪兵李成之三十万大军、并力辞朝廷所封之节度使,五年,平巨盗杨么,并以贼攻贼,并破二安,平洞庭之后,岳云居功甚勉,岳飞因其为己子,又不极其功。

并带疾措置军马还屯鄂州。并命杨再兴斩伪宣赞,收复长水县,中原为之震动。岳飞怀目疾,仍孤军深入,抵河南蔡州,朝迁恐伪齐重兵来攻,诏命岳还。朝廷听秦桧议和;岳飞只好自罢兵权,后十年因调命还襄阳,再上章请追讨伪齐,可惜朝廷昧于和仪,始不允其请。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澄清中原、收复河山的岳武穆,力图中兴,上表:“金人重兵聚于东京;屡经败砌,锐气大丧,内外震骇。闻之谋者,金人欲尽弃其轻重,疾走渡河。况今豪杰风尚,士卒用命,天时人事,强弱己见……”精忠无二的岳飞,萧秋水是心向往之,而且无时不为其可歌可泣的江山征战。寸士恢复,而壮怀激烈,血脉迸张。

萧秋水是这样想的,但在香烟袅袅的另一边,如深云蔽日般映得刘友的脸阴沉不定,她近日来经流言纷纷,以及华山险死还生的劫难,想法可不一样。

——我有没有必要,跟萧大哥一齐闯下去?

刘友心中一直反复着这个问题。

眼看“战友“们个接一个地身亡,或者变节,甚至退隐,刘友心中,很不是滋味。

“两广十虎”中,罗海牛叛变,劳九在死,杀仔为自己人所杀,阿水战死于华山,吴财也几乎成了废人……这在刘友的心中产生了很大的阴影。

——这样没有依靠,究竟是在“闯荡”,还是在“闯祸”?

——这样做,有没有前途?

——我,有没有必要,跟随着“闯”下去。

她心里这样想着。什么“义”呀。“忠呀”、“大志气”呀、都好像砂帛磨在木块上,她心灵棱角毕露的铭刻,早已磨得很钝,磨钝得很平很滑了。

而已还萌生了二心。

她从前没有想过的,而今她想了,她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找萧秋水水,去充当“神州结义”之盟主?

——她因为想到了这点,心怀抨地跳着……

“莫非……”她虽浪迹江湖,为人疯疯癫癫,但她毕竟是个女子呀。就算是“江湖女子”,也需要慰藉。萧秋水那初露锋芒的锐气,正是她历尽风霜所渴求的……

但这又有什么用!她因为了解了自己这一点,更恨不得唾弃自己。萧秋水心里,就只有唐方。就算唐方不在,萧秋水心里还有那苍山,自有妄行的自云相伴。她算是什么?支持萧秋水永远去做她那一份永无人知的配合?

她不知道一个人这样想的时候,私心已掩盖过一切壮志了。这之间没有对错,而人生也不必要只去做对的事。但是刘友的非分之想,使她在“两广十虎”的高情厚义中脱轨而去,好像陨星一般地掉下去、坠下去,再要挣扎上来时,已深不见底了……。

她更不知道在庙里盛繁的烟火中,一人脸色阴晴不定,但带着了然而又冷毒的眼神望着她,好像望着一只野生的猫,终于到他家户前来偷吃一一而他致命的毒药就置在食物里。

所谓“理之所在,义不容辞”,或者“为朋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诸如此类的话,犹如风过秋叶,是很容易凋落的。掉落时只是惊心地殷红一片,像血洒过一般壮烈,让人想起存在过的一刹那罢了。真正危难来的时候,是不是就凛凛这理义的原则。说的时候轻易,但真正杀戮,酷刑临身时.是不是还有一诺举泰山的胆志?

而且势为人忽略的是,在酒酣耳热,血脉喷张时,拍案大呼,生死相共,血洒神州,只不过是以喉咙里振动空音所发出的声音罢了,著不畏鬼神,则矢志亦又如何?世人虽知刀剑加身时操守不易,却不知在平时无可作为时,更能令人他去,或生退志,然后又自圆其说。他如若寻着真理,只要他不去自省昔日为何要坚持和抉择原来的初衷,而且更于自欺欺人为大彻大悟时,他便如脱丝缰的马车,马自放辔奔去,车则停于人多的大草原上,再竭尽往另一无尽无涯的方向驰去。

一一谁先到呢?

这答案又有谁知道?

——会不会在其他落日长圆的草原上,怀念当时怒马悲歌的日子?

那就是一个饶有兴味的问题了。

一个人原本是很坚持某事某物的,突然在别人都放弃的时候,他也会放弃——这时候,很多路向和很多诱惑,像童话里的通往魔堡的所在一样,骤现在他眼前。

梁斗、孔别离、孟相逢等人就是了解萧秋水除了极热切的人世胸怀外,还有极强烈的出世志愿。

——可是这个时代,与其多一位出世的隐者,倒不如增一位人世的勇者。

他们就本着这种心意相劝。这对萧秋水来说,影响是深远的。

翌日经始皇陵一带,众人虽行色匆匆,仍不胜稀嘘。

始皇陵在临潼之乐,即葬始皇之处。始皇登位的时候,即穿治俪山,统并天下后,征集民夫约八十万人,穿三泉下铜而置棺禅,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徒藏而满,并命工匠作机弩矢,有所穿陵者辄然射杀,并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这是秦始皇自己精心设计的“自掘坟墓”,于骊;戎之山,斩山凿石,周回三十余里。

孟相逢至此,不禁浩叹道:“……可惜这暴君苦心建造的‘死所’,却被那楚霸王入关,直闯入陵,以三十万人运墓中之物,逾三十日不能穷尽……可笑啊可笑。”

孔别离也叹道:“后来也不知怎地,机括失灵,关东盗贼销掉取铜后,又遭牧人入内寻失羊时纵火焚之,火延九十日不能灭……

始皇若有灵,也着实可悲也。”

梁斗道:“还不止呢,黄巢也曾在此作过一次浩劫……只怕日后,这始皇帝苦心经建的墓陵,代代劫火,还会不安宁呢。”

大家都默然。

历史的遗迹,确令人浩叹。但今日天下大局,金贼入侵,朝廷靡废,更令人恋口。江湖局势,追消魔长,更令人扼腕深叹…就在这时,夕阳残照,孤家荒陵,有一个奇异的。忿怒的声音,叫了一声:“萧,秋,水!”

一个人若把对方的名字,如此分开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自牙缝里嘶声之叫唤,如果不是极亲呢得跟对方开玩笑,就是仇恨己极恨不得挫骨扬灰的忿唤。

萧秋水应了一声,其他入迷而站住。不知怎地,这些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肤发间同时炸起一阵颤栗。好像一柄杀过一万一千一百个人的寒剑剑尖正指着你的咽喉时皮肤所冒起来的鸡皮疙瘩一般自然。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闪出。

快不能形容这一剑。

这一剑快而厉。

但厉也不能形容这一剑。

快不够轻灵。厉不够肃杀。

残霞满天,飞燕投林。

一一这剑如同轻燕!

这剑本已无暇沾,但在这一刹那,受狙袭的萧秋水,突然看出它的暇疵来。

他的少林“参合指”就轻轻一凿,“啪”地敲在如雪的剑背上,那剑就静了,残霞乱舞,飞燕掠林,也只被剪辑成一幅不动的画图。一切都静了下来。

那人落下,虽仍身轻如燕,但已因愤怒与惊惧,使得他手臂僵硬,收不回去。

他怒叱:“你……怎么看出我剑的破绽?”

同时间,饱历江湖的梁斗,孔别离,孟相逢同时失声呼叫。

“于山人!”

于山人——名剑容,目空一切,不愿与“武林七大名剑”共齐的天山派老掌门人。

——也就是“柳叶剑”娄小叶的师父。

这一恍惚间,大家都对这老剑客狙击的事了然于胸。

——敢情是为了爱徒娄小叶的死……

天山剑派干山人素有侠名,今日竟对一个后生小辈施暗袭,可能是因为明知以个人之力,无法在梁斗、盂相逢、孔别离、林公子,邓玉平、唐肥诸高手维护下搏杀萧秋水,只得出此下策,以期一击得手,及时身退,谁料……

——可是萧秋水怎识得破我这一剑!

这是于山人此时老迈但依然豪壮的心中最忿然的一件事!

萧秋水依然以双指捏住剑身,犹如以双筷夹住一棵葱一样轻便!

“这,这是宝剑‘如雪’?”

于山人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萧秋水笑了。笑意十分真诚。

“好剑!”

于山人又用鼻子哼了一下,这是重重的一下——我的剑当然是好剑,这还用的着你说!可是他无论怎么发力,手中剑还是不能从萧秋水指间抽口来。为了不使他自己在众人面前继续出丑,而萧秋水又似无恶意,于山人就暂时僵持在那里。

萧秋水又饶有兴味的问:“刚才前辈所施的剑法,可是‘落燕斩’?”

于山人没好气地瞪了他年轻的脸孔一眼——算你小子好眼光!

“嗯。”

萧秋水又笑了,笑容更愉快。

“好剑法!”

干山人再也憋不住了,大声吼道:“要真是好剑法,那又为何一出手就给你抓住了破绽:你是怎么看出我剑招中破绽的?”

这句话其实场中人人都想问。现在残阳已灭,但适才残霞乱飞中的那一斩,如果是斩向自己……自己是不是也抵挡得住呢?

这真是疑问。萧秋水却真挚地道:“你的剑没有破绽。”

——虽然是对敌,但连于山人也从萧秋水诚意的眼中,看出对方并不是讽嘲,更不是怜悯的安慰,他忍不住问。

“那你因何一出手就制住了剑招?”

萧秋水轻轻地放开了手指,敬虔地道:“落燕斩”没有破绽,那是天下绝好的剑招!破绽在人,不是在剑招……”

于山人一听,勃然大怒,“你……你……”

萧秋水却只淡淡地接说下去:“于老前辈本就不该暗算我的。‘落燕斩’本就是舍身斩敌的刚劲杀着,于老前辈本身光明正大,才能使得出如此刚烈杀法。”萧秋水笑了一笑又道:“……前辈为人,与暗袭很不相衬.所以出剑时气反而馁了。

没有飞燕之清远,则如鸦雀,所以给我双指夹住……”

于山人听得心如许酣畅,但又如暮鼓晨钟,冷汗涔涔渗下,忍不住问道:“若……若我刚才之一击,并无气势上的弱点呢?”

萧秋水即道:“则无破绽。”

于山人沉吟又忽开豁:“如果无破绽,则要从正面搏杀,是否?”

萧秋水即答:“是。”

子山人想了一会,忽然向天长笑三声,大声道:“我若正面攻你,则又如何胜你?若从旁偷袭,则先势顿弱……原来天下无十全十美的剑法,纵有,也非我所能创。罢了,罢了……”

说“罢了”时,即返身行去,连剑也不要,随手塞到萧秋水手中,扬长而去,也不理众人叫唤。这一生痴于剑的老人,竟在这一击的败着中,悟了剑意,反而弃剑不用,退隐田园,寄情山水去j。

以萧秋水的年龄德望,居然在一招之间,三言两语之后,点化下一位成名的老剑客,使其顿悟而去,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所以一直定到了“鸿门堡”,大家还有着这心情上的愉悦。

“鸿门”是秦未名地,刘邦与项羽起兵时相约,先入关者为王,而刘邦为先入关者,屯军坝上;项羽即在鸿门按范增计,邀约刘邦赴会,并拟于席间诛杀刘邦。幸张良妙计,并得项伯掩护,宴中并引樊哙从间道还,刘邦方能逃得一死。有汉天下,这是重要的一个契机,否则,历史则要改写矣!

一行十三人,接近鸿门。

这时月影昏暗沉间,氛围很是闷寂,梁斗忽道:“孔、”盂两位仁兄,对占卜很有研究,可否为今夜卜一卦?”

众人都十分好奇,称好不已。

盂相逢笑道:“我俩自幼闯荡江湖,心意相通,武林风波险恶,所以学会卜卦,自占一番,只是闹时无聊!骗人玩意而已……”说着便待推辞,但拗不过众人殷切坚持,孔别离笑道:“好吧。既今晚各位兴头如此之大,咱兄弟亦不忍扫诸位雅兴……我们就来卜一个‘刀剑之卦’吧。”

梁斗抚掌笑道:“孔、孟著名的‘刀剑之卦’,世所著名,今于鸿门,乃得一见,实是平生一愿也……”

邓玉平也动容道:“刀剑卦”是失传已久的占卜之术,必须要两个心意相通,并精谙相术的高人异士,才能进行……今能得目睹,确为一大快事。”

孔别离笑着补充道:“不止是相术,而是相刀剑之术。”

盂相逢也笑道:“相人易,相物难也,并于相物以知人所凶吉。

更为难上难……”

林公子接道:“那请两位为这难上难卜一卦吧……”

而铁星月和邱南顾,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紧张万分地喃喃自语:“别吵,别吵,就要占卜了。”

“有谁吵了?是你自己少开尊口!”

“我又不是酒樽,为什么叫我‘樽口’?”

“别吵!别吵!”

“如此径自鼓噪着,直被萧秋水瞪了一眼,两人素来对“大哥”又敬又畏,便不敢多作聆噪了。

只见月色下,孟相逢,孔别离敛容整色,调理衣襟,肃然盘足坐下,闭目冥思,义一会,不约而同,解下刀剑,置于膝前。

这叶刀剑虽都未出鞘,但凌厉的杀气已超越鞘套,侵入了天地月色之中。

孟相逢、孔别离脸上眉肌抽搐着,也似为这超乎寻常的煞气而不安着,孟相逢、孔别离乍翻眼,目光暴长,两人闪电般,一抄兵器,拔出刀剑!

这刹那间刀剑交击,光摇芒射。刀童交击之星花,刀剑相映之彩灿,刀剑反照月华之光芒,甚至刀剑拔出之啸吟,刀剑破空之劲风,刀剑互撞之清音,在这瞬间,孟相逢全神去看,孔别离凝神去聆。

众人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张大了瞳孔,凝视此变,连大气也不敢稍喘一下。

待灿亮的火花熄灭,龙吟般的兵刃之声隐咨后……大地又回复丁宁谧,刀剑各已还鞘,孔别离,孟相逢静静地,静静静静地弥在月华之中。

孟相逢又闭上了眼睛,但声音却仍逗留在适才刹那间时空里,遥远而疲备。

“杀那间的星花……如同剑客决斗于生死之一瞥……那星火自极红转蓝,再归黄色淡化……今天将见血光!”

孔别离倾听着,然后很仔细。很仔细地补充道:“不止如此。

这刀剑出鞘前声带嘶哑……今夜必有杀伐。”

孟相逢沉涸于仿佛另一深邃空漠的幽冥之中,声音悠悠传来:“刀剑出鞘之时,映照月华,但光后透射时,恰有一线乌云掩过,是宝刀不甘蒙垢卦。”

孔别离半开他那无神。心意具不在的眼睛,缓缓接道:“刀剑交击时,成杀伐声,今夜将有人头落地,忌火,畏毒,系凶卦。”

“刀剑互相映照时,具发出血光,但精光明利,血灾过后,依然坦荡……”

“刀剑破空时所划出之尖啸,有危机四伏、四面楚歌的意向……而此处正是鸿门!恐怕,恐怕敌人已经来了。”

“不错。我们已经来了。”

这声音响起自附近的四方竹林中。

就在这时,乌云盖月,漆黑不见五指。也在同时,无数如密雨般的风声,打在刚才众人占卜所在之处。

古人有所谓”剑相”。“刀相”,来鉴别决战的胜负,判断兵刃的好坏,揣测前程之凶吉。

而…限不相逢,别离良剑”孟相逢和“天涯分手,相见宝刀”孔别离,今日在此地占卦,卦方成形,血光大现,而杀伐也立时兑现。

——狙杀的人是谁?

——那暴雨般的一蓬毒钉,他们是否避得开去?

乌云盖月,一下子猝然地全黯了下来。

暗器在黑暗中,“嗤嗤”,有声,至少响了足足半顷刻,才骤然齐止。

暗器打在地上,还是人的身上?

谁也不知道。

这时大地昏沉沉的,连一丝声响也没有。

静寂继续。

人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死了?还是逃了?

间寂反而变成了令人最是不安的声音。

这死寂维持着,一直到那乌云过去,月华又重新洒放于大地上。

那时才看到大地、花树丛中。那特殊的景物。

宴会。

花前月下,有很多人在宴筵上喝酒。

只不过是默然的喝酒。吃肉。一点声息也没有。

因为一点声响都没有,所以在月夜下如此乍看,分外觉得一种非人世界的可怖。

这些人都脸色森冷,在正几上,有三个脸向甫面的人,左右具有相对向的一席,各据两人。

中央三人,正中间位置者,冠帽黄袍,宝相庄严,犹如天子一样的气派,旁边二人,一年少冠王,神采卓然,伊然太子;左首一人,是个女人,有说不出的雍华迫人,宛若皇后。

至于左右侧几前的人,一如公卿,一如大臣,另一边则一如将军,一如武官,七人都有一共同点,虽然气派显达,盛筵锦衣,但在如此荒凉的月色下,有一种奇异的阴翳,使人不寒而栗。

这些人脸色苍白得可怕,似被吸血鬼将其血液吮光一般,只不过行尸走肉而已。

中央那人,扬起宽袖,举起玉龙杯,向十丈之遥的一排杉木林遥遥一敬,用一种比平常人说话慢了十倍,而且缓慢拖曳的声调道:“黄……泉……路……远……我……敬……诸……位……”

这沙嘎沉涩的声音,在月色下听来,令人全身发软。

他们是谁?怎么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形下摆设下了盛筵?

暗器猝袭的同时,萧秋水等一十三人,已闪身上了那排高大而枝叶茂密的杉树里去。

月亮再度露脸,他们也立时看到了离奇的场面,令人惊心动魄的盛宴。

“鸿门宴!”

邓王平失声道。

“他们是谁?”铁星月睁大了眼睛。

“他们就是鸿门宴的主人。”梁斗沉声道。

“什么?”铁星月几乎跳了起来,“你是说刘邦、项羽、范增、樊哙、张良、项庄、项伯的‘鸿门宴’!”

梁斗缓缓地点头,神色里竟有着未见之凝重。

“不可能!”这次是邱南顾不眼气,“楚霸王等俱是死人,死人怎能开‘鸿门宴’!”

梁斗的声音依然非常沉重,“死人倒好,问题他们不是死人。”

孟相逢也接道:“不但不是,而且还是极厉害的活人。”

孔别离解释道:“他们是南宫世家的人,这‘鸿门宴’便是‘南宫世家’的鸿门宴。”

盂相逢道:“他们企图模仿‘鸿门宴’的遗风,武林中只要被这一‘鸿门宴’相邀请,就等于阎王下了救令,非死不可……”

孔别离道:“而今晚南宫世家这‘鸿门宴’所出动的是最情锐的南宫七杰!”

孟相逢道:“南宫世家的首脑人物。有‘六杰一秀’,一秀是南宫无伤,‘七杰’是模拟古之‘鸿门宴’中的人物——南宫楚,南宫汉、南宫增、南宫良、南宫伯,南宫庄、甫宫哙等七大高手。”

孔别离道:“别看这七人装模作样,其实是一流高手的高手。

南宫世家虽已没落,但有七人在的一天,南宫世家依然不可轻视……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天才,那就是南宫无伤,此人很可能是洗脱南宫世家近百年来之积弱的唯一的好手,年纪虽轻,但武功十分高强……”

邱南顾望望下面径自在一种极诡异妖氛下喝酒食撰的人物,不禁产生了一种晕眩。呕吐的感觉。

“我们不参加他们的鬼宴会,走掉不就行了吗?”

“走不掉的。”梁斗沉声道,这索来淡逸的人间高手,今番也深思不已,“南宫世家的人非同小可,他们虽然不敢贸然攻人杉树林来……但他们所现身的位置,也堵死了我们的退路。现在我们只有应约,而没有退路。”

孔别离插口道:“楚汉相争时,鸿门宴上,项羽乃用张良之计,借酒逅走,樊啥。夏侯婴。斩疆、纪信等人以剑盾暗自溜走,南宫的鸿门宴怎肯重蹈覆辙……他们敢站在明处,乃因他们有恃无恐萧秋水忽道:“他们挟持我们做什么?我们又没犯着南宫世家的人!”

孟相逢冷笑一下道:“人在江湖;你虽没开罪人,可是他们也不允许你并存……南宫世家早在上官望族之前,已投靠权力帮,据悉今番如你不角逐,应以皇甫高桥声望最隆,但以南宫无伤的实力最强,……萧老弟你的呼声又最高,他们不先行将你截杀于此,难道还等你施施然湖北去打擂台?”

萧秋水苦笑道:“为了在下的非分之念,居然出动到整个家族来截杀,未免太看得起了…只是……只是……只是连累了几位叔叔。兄弟……”

林公子忽然截道:“大哥这样说,把我当作了什么人?”

“对!”陈见鬼也佯怒道:“这样做弟兄,也没意思嘛。”

“我们支持你角逐这盟主之位,他们使这种卑污手段,即是和我们作对。”秦风八啐道:“这根本是我们大家的事!哪里算得上是连累!”

“是。”萧秋水眼睛发着光,心里发着热,脸容肃然道。

“我说错了话。诸位不要见怪。”

几人在树丛中说话声音奇小,但在遥遥树下宴席中的人,却似一一都听见似的,嘴角泛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残酷笑容,那“皇后”打扮的人用一种诡异的语音道:“你们谈完了没有?”

“谈完了!”铁星月为了壮胆,特别应得大声。

“谈完了,就该出来受死了。”

“老子高兴出来就出来,高兴不出来就不出来。”铁星月的脾气,是世所共知的,正如他高兴什么时候放屁一样,捏拿不准的。

“那你现在高不高兴?”那人居然还是很好脾气,用男不似男。

女不似女。令人骨软的声音问。

“高兴。”铁星月索性在树上躺了下来。

“高兴你怎么还不下来?”那“皇后”还问得下去。

“我高兴但是就不下来。”铁星月跟人嗑牙,总有一套“理论”。

“很好。”那女人咧出一排黄牙,阴森森、阴恻恻地笑道:“我给样死的东西你看,再给件活的东西你观赏,看你下不下来!”

说着,一物呼地扔过来。

铁星月见来物汹汹,忙翻身坐起。

他正要伸手来接,邓玉平急叱:“不可!”

——来物可能是淬毒暗器或炸药,如用手接,岂不……

邓五平意念迭出,剑光已起。

海南剑派的快剑本就独一无二的。

“哧”地一声,剑已刺中那物。

那物居然插在剑上——迎着月色一照,邓玉平探头一看,不禁全身发毛:人头!

这人头披头散发,死状极惨。

诸侠一看,毛骨悚然,萧秋水失声而呼:“曲抿描!”

这人头生生被人剁下来,而且居然是曲抿描的头颅。

萧秋水目毗欲裂,正在这时,那“皇后”一反手,倒提出一人,就像拎抓着一只小鸡那般容易。

月色一照下,那人容貌樵悻,满身瘀伤,萧秋水一看,便欲冲出,梁斗一手扳住,仍禁不住轻呼了一声:“曲暮霜!”

曲抿描和曲暮霜一个善使金剑,一个擅用紫剑,俱是一代剑宗曲剑池之爱女,曾随同萧秋水。齐公子,古深禅师、梁斗等赴烷花剑庐救援。

而今她们居然一个被杀,一个被擒。

一一这是怎么回事?

那“皇后”见萧秋水并没有冲过来,冷酷地笑道:“我就是南宫汉,你最好记住这名字。”她阴冷地笑笑又说:“待会儿吃了这一宴,到阎王殿上去,也好报我的帐。”她随手一握,曲暮霜即给她一手推了过来,她一面桀桀笑道:“你们一定奇怪她们怎会落到我们手上是不是?也罢……你们就叙叙旧,自己说去!”

曲暮霜瞳孔张大,那本来羞赦的神情,早已惊骇得不成人形,众人好不容易才定过她的神来,她哗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萧秋水问。

“我们……”曲暮霜抽搐着,艰辛地道:“……与萧大哥分别后,就回到家里,后来听说洞庭湖一带之武林大会,想萧大哥会去,便想凑凑热闹,爹也答应,谁知……”又一阵声喧,几乎昏了过去,萧秋水知其受惊吓过度,忙运内力于掌,暖流源源输入曲暮霜体内。

曲暮霜打了一个寒噤,又苏醒过来,断断继继地道:……爹爹也去,他是跟慕容英雄过去……我和描妹,则是跟大洪山荆秋风前往……”

萧秋水等心中都了然,慕容英雄是“慕容世家”中的第五号人物,昔日康出渔等暗杀慕容英,便曾提到这名字。慕容世家名列“四大世家”、“三大奇门”中联蝉,并是首席,实力当然非同小可。

至于大洪山的荆秋风,是著名粗豪,剽悍的青年高手,他的独一无二的兵器是一百二十七斤重,布满尖梭的六角巨棒。

曲暮霜、曲抿描、荆秋风三人一路上漫行到虞山一带。虞山地处水乡,周围多湖泊,微雨时猎烟疏雨,衣袂生寒,拂水晴岩。

东侧有剑门奇石,相传为吴王阖闾试剑处,故名剑门,断崖峭壁,笔立数仞,崖隙仰视,气象森然。登此俯览,平野千里,湖平如镜,无边风月。

曲抿描与曲暮霜本都是胸无大志的,只知道要去洞庭湖看热闹,便拖着手说好要跟去,也没别的意思,其实也有相助萧秋水逐得“盟主”的心意。

荆秋风可不是这种想法。他在两湖一带,甚是有名,大洪山气壮势宏,他的棒法,乃仿山势天涌之意,自信纵有人能击败他、但气势上可与天齐,无人可以相比拟,对萧秋水,既未见过,更未交臂,闻二女如此敬佩,心中大是不服。

其实他赴麦城,为的是一显身手,顺便借此追求这一对姐妹花,以功名来博取欢心——至少他初步的构想确是这样。

这日来到剑门,雨细日黯,淋在身上,本来舒服,但一路淋着来,少说也全身湿透了,荆秋风很不是味道,带曲家姊妹,找到了一处台岩,充作躲雨的地方。那儿也有几人,似在避雨。萧秋水嘀咕道:“怎么天不作美,老是下雨,真是讨厌!”

曲抿描故意地道:“啊,这雨不是很侍意的吗……”

曲暮霜也不悦道:“你怎可以咒天的呢!”

荆秋风本就不是有风度的人,给这对姊妹花这般一气,回顶一句道。

“你们不敢骂天,我可有胆!”

曲暮霜撅撅嘴道:“人家萧大哥才不会这样!”

“嘿!萧大哥!”荆秋风一路上己听了不少曲家姊妹称赞萧秋水的话,这回子给雨水一淋,火可是冒上来了:“他是什么东西!你们一天到晚提他,也不提提我!他头上长了一朵花啦?还是三头六臂。十二只手指两只牙齿?天下没第二个么!”

曲暮霜一晒道:“你怎能跟他相比!”

荆秋风怒不可遏:“为什么不能!”

曲暮霜不去理睬他,径自道:“萧大哥若听得有人比他强,眼睛会发出神采,而且恨不得立即去拜会对方,才不会像你这样,动辄发火……这就是胸襟之不同了。”

荆秋风听得瞪圆了大眼,期期艾艾地道:“说不定……说不定萧秋水只是装模作样,也许他听到别人比他高明的时候,他心中正想着去比斗,但又为了表示风度,不得已只好装作欣赏……这样也不一定呢!”

曲暮霜也瞪大了圆眼:“哈!哈!居然有这种想法……”笑着心中也不免有点怀疑起来了——真难说萧大哥是不是真的如此大度呢!

荆秋风虽然鲁直、凛威,但却不是好险小人,听曲家姊妹如此说来,对萧秋水心中也暗暗有些仰慕,心忖:待在当阳见着了他,要真是条好汉,我荆秋风就服了他,如果不是,嘿嘿,我的六角巨棒就要敲碎他骗人的把戏……

倏然“啸”地一声,一道闪电,曲暮霜猛地尖叫一声。

他们一直没有注意在岩洞边一齐躲雨的人。

正好一个闪电,照亮了岩穴,也照亮了岩穴里的人。

不知何时,那些人竟静寂地喝酒——三人在正席,左右各两人在偏席,无声地喝酒。吃肉。

这些人脸色苍白死灰,如地狱里浮上来的幽灵。

曲暮霜素来胆小,发出一声尖叫。曲据描也脸色发白。荆秋风天不怕。地不怕,发出旱雷般的一声大喝道:“吠、是谁躲在那儿装神扮鬼!”

曲抿描在江湖上行走反倒比较留心,陡想起武林中最可怖的“鸿门宴”,不禁颤声问:“是不是……南宫世家……”

只见中央的那“皇帝”打扮的人,例着森寒的白齿,用病缠于榻三十年般的忻忻声音道:“小……娃……子……要赴……神州……结义……大会……是……不……是?”

荆秋风没好气怒叱道:“关你什么事!”

那“皇帝”毫不动怒:“你……们……是不……是……支持……萧秋水?”

荆秋风本未决意,但对眼前几个人着实嫌恶,所以故意道:“我当然支持萧秋水!难道还会支持你们南宫世家那个怪物不成!”

那“皇帝”阴笑了一声,又“咔”地停住,似被浓痰塞住咽喉,然后又“咔”地一笑。

“很好……你……可以……死了。”

“什么?”荆秋风几乎不相信他自己的耳朵。那阴阳怪气的人居然判了自己的生死!

荆秋风正想椰嘲过去,但在右席的一名武将猛然站起!

荆秋风虽然高大,全身肌肉犹如柞树根瘤,目如赤火,声若焦雷,但那人一站起来:也不知怎的,杀气就不知比他大了多少倍!

那人一反手,抄起青龙大刀,在他抄起的时候,刀风已是“呼”地一声。当他抡起的时候,刀风又是呼地一声。等到刀风劈落的时候,又再呼地一声。

荆秋风不觉已退了三步。他的六角巨棒,因感受到奇大的压力,竟然举不起来。

他只有身退,避过对方一击后,再图反击。

但是对方刀光一抡,一声怪呼,血光迭现。

曲抿描人头落地。

那武将一收刀,欠身,道:“我是南宫哙。”

说完便立即退了回去,稳坐回席上。

可是曲抿描已身首异处。

尖叫的是曲暮霜,她哀呼着过去楼住她姊妹无头的尸身——曲抿描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尖呼。

荆秋凤金猿般的火目,更加血般烧红了。

他对曲家姊妹本就很好——好到不能抉择究竟喜欢的是谁,爱的又是谁——对方叫“南宫哙”的一出手就杀了他不知是最喜欢还是最爱的人,叫他如何不愤怒若狂。

他大喝,元气充沛了他全身。他为人耿直,素来都很检点。元气蓄藏,没有发泄的那种精锐劲势。

他六角巨棒举起,发出震天价响。

他矢志要把南宫哙捣成肉泥。

就在这时,文臣席上,一文官打扮的人忽然站起来,低低说了一声:“我是南官良。”

然后他就冲了过来。

荆秋风自侍臂力过人,杀气冲天,压根几没把这女相的男子放在眼里。

他瞥见对方冲过来的身法,极快、但不稳,他冷笑,这种身法,他还应付得来。

就在这时,遽尔变了。

那南宫良的身法,猝然加疾五倍!

这身法本来就快,再陡然加迅五倍,简直已快到无可思议!

这身法他应付不来!

荆秋风转头,拧身;一棒横扫了过去。

南宫良疾冲的身形,就似没有骨似的,在疾冲中忽然一缩,巨棒就在他脑背夹带着呼啸划了过去,而他却冲人了荆秋风巨棒范围之内。

荆秋风急收巨棒,但南宫良已拔刀。

牛耳尖刀。

就在这时,荆秋风猝然倒退。

南宫良一刀扎了个空!

荆秋风已急退到南富啥身前,一回身,一棒当头击下!

这下骤变,谁也意想不到,荆秋风毕竟是青年一代少有的好手,所以有豪气角逐”神州结义”盟主宝座,绝不是曲家姊妹的武功可以比拟。

他在这种情形下,居然还不求自保而要报仇,确实令“鸿门宴”中请人皆为之一惊。

他一棒击下,南宫哙意料不到,但在他身边的南宫庄却一抬手,一柄雁翎刀“叮”地二声,架过荆秋风一棒。要知荆秋风的六角巨棒奇重无比,加上天生神力,并借力一抡,所带起的回力已是十倍,南宫庄轻轻一刀,竟然封架得住,实在令荆秋风意想不到。

南宫良一击不中,也不追赶,亦向后疾退!

他背后就是悲痛中的曲暮霜。他退得居然比进时还迅速!

荆秋风心中一凉,也不管南宫庄,南宫啥二人,大吼一声,向南宫良飞攫过去。

就在他长空而起的同时,电光般的一闪,一支“海夜叉”,已刺进了他的腹腔。

在文官席上的“南宫伯”出了手。

同时间,南宫良己打掉了曲暮霜手里紫剑。

荆秋风发出一声长天狂吼,一手抓住钢叉,瞪着杯大的眼珠,瞪视南宫伯。

南宫伯也不禁退了一步,就在这时,南宫庄的雁翎刀已一刀劈在荆秋风的背上。

荆秋风狂嚎返身,南宫啥“霍”地一刀,一颗头颅又飞得半天高,血雨洒落,好一会儿才“骨碌”掉落地上来。

真是一刀两段。

曲暮霜眼见比悲惨情景,再也无法战斗,只觉天旋地转,而自己又正欲摆脱这恐怖世界,便终于晕倒了过去,不省人事了。

“……以后我便被送到这几来。他们问我,萧秋风会不会参加神州结义大会?我说,萧大哥本就是神州结义的创办人。他们又问,你为何赴神州结义助他的拳?我答,是爹估计两广十虎等会千里迢迢把萧大哥找到的。他们听了静了一会,再问,你爹也去了。

是不是?我只好照实说爹跟慕容英雄打水路去洞庭湖。他们听了,颇有怒气,说,凡是支持萧秋水,就是跟无伤作对。无伤的武林盟主是做定了,你爹不识抬举,你等着瞧,说着第二天起七人中便不见了五人,另外两个、押着我,让我受种种折磨,在这里担搁着,说你们一定会在这条路上出来……我等到今天,才见到你,实在好伯……”

梁斗变色道:“你把令尊的行程,也告诉他们了?”

曲暮霜含悲点首。

梁斗跺足道:“唉呀,这可糟了!”

这时只听树下宴筵中,那“太子”打扮的人嘿嘿笑着说:“我是南宫增。我们留那娃儿给你们,便是告诉你们这些……至于曲剑池、慕容英雄嘛……”只见他忽然一扬手,两件黑突突的物事又飞了过来!

孟相逢,孔别离相顾一眼,月夜下犹如电光石火,刀剑一闪,刀剑交叉,已托住那两件物事,原来又是两颗人头!

曲暮霜本已吓得魂飞魄散,一瞥之下,更是魂飞九天,哀呼一声,又晕厥了过去。

曲剑他原本拟从湖南之湘水上溯,至洞庭湖后,再沿汉水赴麦城。

曲剑池系老剑客,自从他失掉了六只手指后,他对世间英名的角逐之心,早已消淡得比湘江水还要清澈了。

他本与辛虎丘齐名,而辛虎丘却落得那般下场……这次他赴“神州结义”,倒不只是为支持敌人之子夺得宝座,而是为了慕容世家的事。

慕容世家是武林第一世家,因列“四大世家”之首,同时也是“三大奇门”之冠;五百年来,慕容世家人才辈出,领袖武林,脾睨群伦,声名不坠。

但在权力帮崛起以来,屡行暗杀,狙袭慕容世家的子弟,这几个月来,慕容世家死伤逾百。

权力帮或许并不急着要对付慕容世家——至少天下未定,首号敌人朱大天王未除,权力帮确是没有与慕容世家公开为敌的必要。

不过在权力帮而言,却是慕容世家先发动攻击:在乌江一投中,“铁骑神魔”阎鬼鬼之所以无法搏杀浣花剑派的萧秋水等;便是因慕容世家的人从中作梗。

可惜权力帮不知道,慕容世家虽早不齿权力帮所为,但确曾约制下属,不可先对权力帮发动攻击——其实在贵州乌江一战中,慕容世家的人根本就没有与役,只是邱南顾在胡说八道罢了,让“铁骑六判官”误以为是慕容世家的人,提早掀起了这一场一大世家与一大帮派的斗争。

战争甫发动之初,朱大天王便设法与慕容世家总管,亦即是慕容世家第四号人物慕容恭接触,希望能联合两家之力,再加上费家的外围实力,一举歼灭权力帮。

慕容恭是当时慕容世家安排与江湖武林接触的总负责人,他当然知道大势使然,与朱大天王合作是明智之举,因为权力帮早已收买了南宫,上官两家。

慕容世家显然已被孤立。

但是当他禀报慕容世情时,慕容世情一日回绝。

慕容恭只是负责人,慕容世情才是真正的慕容世家领袖,所以决策方面,慕容世情说不可以,便是不可以。

慕容世情做绝天下,年少时名动八表,当世之问:除燕狂徒之外,无人声名能在其上,可说威震武林,而且文采风流,也有不少奇行艳史。

他虽老了,但他的一女一子,慕容若容与慕容小意,都是尽得真传,是武林中出名的美人,也是翰林中有名的才子,他决不肯因与权力帮的敌对,而甘心情愿与他认为下流卑鄙的朱大天王同流合污。

这决定使朱大天王退而结网,等待渔人之利,趁着权力帮与慕容世家拼杀之余,常遣伏兵,暗杀了不少朱大天王心目中的“棘手人物”。

这次慕容家年轻一代外系重要高手慕容英惨死于川中,而曲剑池毕竟是川中一带的武林名宿,眼见慕容英尸首死状奇惨,脸容充满了惊疑和不信,想必是为熟人所谋害,慕容英雄便想打探出究竟,找出真凶,所以他我上曲剑池帮忙。

慕容家与曲剑池有深厚的渊源,曲剑池早年曾在朱大天王手下重创,左手五指全折,就在那一役中,所以能够不死,全因慕容世情出手相救。

慕容世情与朱大天王亦在那一场拼搏中结下深仇;所以慕容家有事相托,曲剑池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在慕容英毙亡的现场中,慕容英雄发现了萧秋水身上的东西:就是他的一枚杨际光所刻的图章,变作碎裂小块,散落地上。

慕容英雄也是经过仔细查怔、拼凑,才勉强看出这图章上刻的是萧秋水的名字。

——浣花剑派的萧秋水怎会跟这桩事情有关?

于是他即去拜渴曲剑池,请问此事。他素知曲剑池与萧西楼相熟,而烷花剑派刚与权力帮大战过,现下生死不知,但门户已毁。

而且他也肯定在场的死尸,多被极强大的内劲震死,显然并非慕容英所敌。慕容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慕容英是他堂弟。慕容英雄出自正宗嫡系,所以名字能有两个字。在他之上的慕容恭,却是旁系中最出类拔草的一人,不过是在慕容家整整传了五代,挨了四五十多年才获取的荣誉。

能在慕容世家排名五位之内,毕竟不是非同小可。

声名都是靠实力去换取的。

第六章 皇甫高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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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等一等的人,就站在一炷火炬下。

火光熊熊,但此人背火光而立,黑幢幢的巨影,叫人无端生有一种恐怖感,只有火光中不明确的轮廓,看不清脸目。

——难道又是一个:没有脸目的人?

这人无疑比南宫无伤稳重闲雅多了。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台去;萧秋水静观那人的背影,心中却很奇异地生出一种幻觉来,仿佛他跟此人熟悉:他见过此人!

这种很熟捻的感觉很快便得到答案:因为南宫无伤眼中发出盛厉的绿芒,问:“你是谁?”

那人的声调却非常富于感情但又善于压抑腔调,答:“皇甫高桥!”

一一皇甫公子!

连萧秋水心中也不禁一震;他想到了十日前大雁塔中的血案。

“皇甫公子到了!”

“皇甫公子才是实至名归!”

“皇甫公子为我们一战!”

也许只有萧秋水、皇甫高桥等,才能获大众的支持,众人见皇甫高桥出现了,欢呼不已,大多数的人对皇甫高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故此莫不求一睹。萧秋水心中就算再豁达,也难免有些黯然。

——皇甫公子很得众望。

他心里如闪电般忽忆及一事。大雁塔叠不叠,潘桂,黎九、齐昨飞,蒲江沙、刁金保、刁怡保等,在长安城中鞠躬尽瘁,为皇甫公子张扬,连军师叠老头儿都出动了,皇甫高桥真的不知?

他这个想法一闪而逝,因为他发现一双怨毒的眼睛正在歹狠地盯住他,正是在终南山下血案中惟一生还的齐昨飞!

萧秋水这时不知怎地忽然念及在“大白楼”齐昨飞等人出现时,也是这一句:“等一等。”

南宫无伤仍是横刀当胸,神色森冷:“皇甫高桥你果然来了。”

皇甫高桥走上了擂台,颀长。情瘦的躯体依然背向擂台,沉静笑道。

“我当然来了。”

南宫无伤道:“你终于来了。”

皇甫高桥道:“我如此来了。”

南宫无伤忽然打了一个岔道:“可惜你原来并不是皇甫一系的人。”

卓劲秋对付武功深沉如海的南宫无伤时,也因看不出对方的破漏,故意用话相激;在南宫无伤面对如山般攸宏的皇甫高桥是,也是故意用语言去击溃对方——只要对方因激怒或气沮,稍为松懈,则可以一举搏杀。

谁都知道战斗已近尾声,武林中再也我不出比南宫无伤、皇甫高桥等更高的好手。

所以南宫无伤对皇甫高桥的一战,很是重要。

与整个武林命脉攸关的一役。

大家都屏息以待。

皇甫高桥冷静如铁石。

南宫无伤瞄了瞄,仍横着刀说:“你硬要挤入皇甫一系里,只是为了要在白道上有个名分可以立足,如此你才准备争取这‘神州结义’盟主的资格……可惜偏偏遇着我。”

皇甫高桥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南宫无伤脸上尽是痴狂之色,但眼神锐利,绿光暴炽:“你一定在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当然知道,我还知晓你是朱大天王派来扼制武林的傀儡!”

此语一出,实是轰动,一时窃语纷纷。南宫无伤侧侧地笑道:“我还知道你利用武林同道,并运用朱大天王的部属,故意纵容,来替你行好事、吹大气,好作侠名之宣扬……是也不是?”

皇甫高桥身躯虽不十分高大,但从背后看去,却深沉不透,宛著一座大山一般。

南宫无伤目中已有一丝畏色,很快地又被野兽一般绿色厉芒所掩盖:“……你还故意命人杀害自己的部下,让萧秋水的名声大受打击,是也不是?”

皇甫高桥忽然说话了。

“翔实。”

“我跟萧秋水本来就很相似。我扮他去杀人,敢情连他自己都以为是他自己杀的。”

“不过我也清楚你因何知道这些……因为你,就是权力帮豢养的走狗!”此语一出,群情更为轰动,皇甫高桥又道:“而且萧秋水等现在没来,就是你们南宫世家在半途截杀了!”

南宫无伤脸色尽白,涩声道:“你……你……你怎知道这些?”

皇甫高桥冷笑道:“我不知道的事,还少得很。”

南宫无伤冷哼道:“而今我们俩,都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谁活得下去,谁便是盟主。”

台下一阵骚动。

“欺世盗名的东西,咱们才不选你们!”

“什么盟主嘛,都是残害忠良的东西!”

“滚下来,别玷污了擂台圣地!”

但是谁也不敢上台挑战。皇甫高桥淡淡地道:“天王的意思,本就有盟主可做,则捞一个牵制武林的名位;如果不能,则闹个天翻地覆,让天下不成局面……”

南宫无伤也哈哈笑道:“而今我们两人最后对峙,都不是什么白道中人,倒成了朱大天王和权力帮的对垒,哈哈哈……实在可笑啊可笑!”

皇甫高桥仍静静地道:“不过……可笑归可笑,朱大天王还是权力帮,总要分个胜负。”

笑容渐自南宫无伤脸上敛去:“何止胜败……应分个生死。”

说完了这句话,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了。

连台下的人、也如死寂。

一种无声无息的杀气,倏而掩盖了全场。

只有火苗在“扑,扑。扑”地跃动着。

两人身影不佳跳跃着,犹如毒蛇的长信,早已攫击了数十次。

然而两人其实都没有动。

这武林正道所设的擂台,竟然是两大黑道邪派高手的决斗之地。

皇甫高桥始终背向台下。

脸向台下的南宫无伤在火光映照里,脸色倏忽不定。

这气氛一直胶着似的。

然后南宫无伤缓缓拔出锈刀。

又发出那种刺耳的刀磨声。

就在此时,皇甫高桥手腕一掣,竟翻出一柄刀。

一柄刀鞘镶有七颗钻石的鱼鳞紫金刀。

刀长一尺九寸,比锈刀还短。

就在这时,南宫无伤的刀已全抽出来,一刀当头斫下!

皇甫高桥未及抽刀,举刀一架。

但是南宫无伤的刀,居然是削铁如泥的宝刀。

一刀两断。

两断的是皇甫高桥手中的鱼鳞紫金刀。

刀断刀,人却无伤,皇甫高桥抢位,倒踩九宫,两人交错而过。

这时变得皇甫高桥脸向群众,南宫无伤背向大家。

两人交错的身形以及凌厉的刀风,使得火烟轻曼。

众人可见皇甫高桥的脸容阴晴不定,动晃不已。

但是萧秋水却差点惊叫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错愣,使得整个人震住了、慑住了、呆住了、傻住了!

他张口欲呼,却成了千呼万呼的无声!

这时两人又动了。

南宫无伤挟着一刀斩断皇甫高桥兵器的余威,全力出击!

就在这时,皇甫高桥双掌交错。

巨飙狂卷,所有的火炬,同时几为之灭。

南宫无伤只觉眼前一黑,顿失敌人所在。

代而换之的是一种可怖的恐惧感。

就在这刹那间,一剑如同白练破空,“笃”地刺人他的心房,“味”地连着血水,自尾梁骨凸露出来。

这时群众只觉一窒,随而火光又一盛,再回复正常,皇甫高桥已自南宫无伤体内,拔出了长剑,迅敏地收回袖中。皇甫高桥冷冷地向南宫无伤捂胸的悲容说:“我用的本就是剑,不是刀。”

南宫无伤想说话,无奈一张口,却喷出一口血箭。

血箭激喷,连皇甫高桥也不及退后,溅得血迹斑斑。

南宫无伤却轰然倒地气绝。

这时台下却发出一声不知是惊骇。还是喜悦、或是苦楚。抑是兴奋的呼唤:“哥哥!”

呼叫的人是萧秋水。

他这猛呼一声,就连梁斗等人也吓了一跳。

他叫的人是萧易人,别的人也许还能认不出。看不清,但他一眼就看得出、认得清,是萧易人,没错,就是萧易人!

台上的“皇甫公子”就是萧易人!

萧易人借掌风一激之力,扰乱南宫无伤视线,再一剑搏杀之,以为无人识破,正在踌躇满志之时,忽聆一女音清脆但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傲如雪的哼道:“‘一心剑’!是朱大天王的杀手锏?”

萧秋水那大叫一声,就在此时响起。

萧易人听得一震,不由自主地铮地拔剑而出。

剑作龙吟,久吟不沓。

遂时全场都静了下来,直至剑吟音绝,众人才开始议论纷纷:“萧秋水来了!”

“他才是众望所归……”

“可是台上是他的哥哥呀!”

“萧易人不是浣花派的大将吗?怎会……”

“哈!啊!萧家的人改姓皇甫,为的是什么……这可怪了!”

萧秋水乍然发觉台上的人是他寻找已久的亲兄长,真是惊骇无已,再乍听那冷做如雪的声音,又以为是唐方,在这人事纵错迷离的刹那,他只有感到唐方才是他真正的依凭,不禁血脉赏张,张口欲呼。

千呼万唤啊……

——唐方!

然而他张眼望去,不是唐方!

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姿色中隐透一种水莲般的楚美。可不管是谁,只要不是唐方,那……萧秋水好似一下子掉到冰窖里,视觉中只有黑衣的亲哥哥——萧易人,执剑于台上,冷冷地盯视着他。

这时的武林,可以说是十分紊乱,是非纷扰不清,萧秋水本有清誉,早在大雁塔血案的传言中,已被诬蔑成一个“为争盟主而不挥手段的沽名钓誉之辈”。这种情形,只有几个人明白。萧易人本人当然明白,因为事情是他一手搞出来的。萧秋水只来得及顿悟,难怪大雁塔中叠不叠等都指他为杀人凶手,萧易人跟他兄弟,本来长得就很相似,何况两人都学得萧夫人之易容术,萧易人故意利用叠不叠等自愿替他宣传,以致声名大鹊,但事成之后即假冒他人,杀人灭口,以致一石二鸟。一箭双雕——这倒是擂台下齐昨飞所意识到的。

可是一般群众,还不明白所以,只见这浣花剑派两兄弟对垒之局已形成,以为又有好戏开锣,大是奋亢,鼓噪莫已。

——在这种激烈煽动,怂恿场面里,人,还能不能仔细思考。

冷静处理呢?

——兄弟围墙,能不能避免呢?

——流血,能不能减少呢?

萧秋水第二次喊:“哥哥!”

在台上的萧易人谈谈一颔首,算是招呼,即问,“你想怎样?”

萧秋水一愣,重复了一句:“我想怎样……”

萧易人生性多疑,以为萧秋水有意讽弄,冷笑道:“老三,你敢与我争强么?”

萧秋水惶然道:“三弟不敢。”

群众哗然,萧易水冷峻地道:“既然不敢,就给我站到一边这时群众又有人呼嚷起来:“别怕他呀!”“上啊!”“哥哥又怎样,谁强谁称王!”“别管他,他不跟他老子姓,就不是你哥哥!”

这时有约莫一二百人徘开群众,鱼贯步至萧秋水身前,纷纷抱拳与萧秋水招呼,而后便静静站在他身后。

这些入原来都是熟人,肥硕和蔼的便是“好人不长命”胡福、黑不溜丢的便是“铁钉”李黑、高姚白皙的挽髻女子便是“杂鹤”施月,吊儿郎当的长发懒汉便是“舞王”吴财,还有一人,呵呵行来,光头大肚,正是大肚和尚,还带了一个女子走来,那女子正是萧雪鱼。

如此近二百人站在萧秋水身后,神色坚毅,他们在此苦待萧秋水至、已非一日,众人向萧秋水抱拳见礼,也出自至诚,这些人都是满腔热血只卖给识货的人,其中一名清秀女子越身而出,清朗而英枫地道:“小妹伊小深,原是唐洁之唐大哥义妹,而今带领唐大哥一干人跟萧大侠,有任何差遣,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有半个不字,阴曹地府里,也没脸目见唐大哥。”

萧秋水听得心头一热。他还记得这女子,便是峨嵋山上,饶瘦极所暗杀的“银戟温侯”唐洁之的义妹。萧秋水见如此多对武林寄了满怀热望,殷切期盼自己的武林同道,宛如以前自己“锦江兄弟”闯荡江湖的时候……

——哎,锦江四兄弟,唐柔死了,只剩下了自己了身一人。

萧易人从上面俯瞰下来,看见那么多人拥向萧秋水,以为他故显身世,砸自己的场,当下怒极,但不动声色,铁青着脸,呼喝了一声:“天塌下来了,阿美。”

这句话本来是一个暗号,暗号一发,”皇甫公子”的人即到抢登擂台,全力护驾。

可是他发出那句话,却如石沉大海。

其中只激起有些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时不知集合好,还是不集合好,其中有些人,脸上有不豫之色,更有些人的脸上是不忿之色。

只听一个极端苍老。虚弱的声音嘶力地问:“皇甫公子……你!你有没有杀自己的弟兄?”

间他的人是一个胡须灰白的老头子,坐在竹橇子上,但背躬如驼,才没说几句话,就呛咳不已,很是辛苦,萧秋水认得他,这人便是大雁塔血案中大难不死的叠老头儿:“你当时蒙面在我背后打了一掌……还杀了黎九,潘桂他们,却声言你是萧秋水……但是后来……”他用颤抖的手指指向萧秋水,声音十分激动:“他倒是进来,以本身内力保住了我的元气……那分明不是他干的!而那蒙面人的声音,却跟你……要不是南宫无伤说起,我当真还分辨不出来……”

齐昨飞厉声问:“我们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你为何要这佯残害我们!”

萧易人也不否认,冷冷地道:“没有为什么,在武林中、不用点好计,何以成名?俗语有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不幸我现在被权力帮的狗腿子识穿,要是我已成了事,哪还轮得着你们来揭穿……”

齐昨飞嘎声颤问:“那……那你昔日在金陵楼向我们借酒醉大吐苦水,说你心有大志,惟名不足,故无法得行大事……都是……

都是有意暗示我们为你宣传,利用我们为你打好名声了?”

萧易人淡谈地道:“是你们自己要去做,我可没有‘强迫你们这样做。”

叠老头儿气得印堂发黑,惨笑道:“没料我叠不叠,不长眼睛识人……临老骗了许多赤胆忠肝之士,为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效忠,我……”忽然向天长笑,笑声一竭,一掌向自己天灵盖拍击下去,脑浆迸溅,磕然身亡。

萧易人却连眼睛也不多眨一下:“大丈夫当以功名求富贵,无名怎可以在江湖上混?要成名,当然要耍手段,这点都看不透,早就该死了,活到现在,真虚长了一辈子!”

忽听一个声音沉实中带有激动,问道:“你究竟是萧家的人,还是皇甫家的人?”

萧秋水乍闻这个稳实的声音,大喜过望,果真萧开雁,背插双剑,稳若泰山地站在人群之中,瞪住台上的人,一字一句地间。

台上的萧易人又是一震。却听台下那矍铄老人嘿嘿笑道:“他干吗要作萧家的人?他在萧家,名不成,利不就,而且还给权力帮杀得全军覆灭,成不了大事,投到我们这边来,我教他武艺,给他钱财,让他仁义满天下,坐待武林盟主宝座,要不然,做个长江七十二水道。黄河三十三分舵。大江南北的山大王,两人之下,万人之上,何乐而不为哉!你说……当萧家人,比得当皇甫公子么?”

地眼大师禁不住霍然而起,喝问:“你……究竟是谁?”

那精悍老人一笑不答。那老乞丐即骤然跳起来,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直跳了起来,足有一丈高,他的大叫引起会场的惊震!

“他是长江七十二水道。黄河三十三分舵总瓢把子!别放走他!

他就是朱顺水!”

这时一场皆惊。纷纷起而围之。那黑衣老人神色自若,淡淡笑道:“不错,老夫就是朱顺水。”

他摆摆手,安然而坐,笑道:“我不走,别紧张。武林盟主若没有结果,我根本就不想走。”

朱顺水凌厉的眼神一扫,欲欺身而上的数名高手不禁魄散魂飞,全身发软,双腿进不得半步。朱顺水又笑说:“皇甫高桥——或者是萧易人,不管是谁都好,总之是我朱顺水的弟子,今日你们没人胜得了他,武林中便无领导武林的人物,所以天下正统,应归于我朱顺水的,”就算你们不封他为盟主,我朱顺水也自封为王,轮不到你们说话。”

“胡说八道!”那老乞丐跺着脚直嚷道,“混蛋加十级!”

“裘老帮主。”朱顺水悠闲地笑道:“你省省气吧。如您老亲自上台,我朱顺水倒要领教领教。”

群豪又是为之一愣。“袭老帮主”?莫非这看来毫不起眼的“老乞丐”,就是昔日跟少林天正,武当太禅三人鼎足而立的“神行无影”裘无意!

——连丐帮的帮主也来了!今夜的当阳城,是何等风云色变!

众人因朱顺水的出现而被吸引过去时,萧开雁依然端静地间话:“爹妈方才过世……待你恩重如山!而你竟为了这一点虚名,而不借跟三弟争锋,认贼作父,连姓氏也不要了!”

萧易人冷笑道:“大丈夫能行非常事,方为非常人……何况,我也是为了有靠山好对付权力帮。”

“很好。”萧开雁不甘地望向他大哥:“我还听说爹娘是死于朱大天王之手,你不报父母深思,反而要忘恩负义,不怕天下人唾弃耻笑么!”

萧易人的脸庞犹如数十条虫在蠕动着,在火光的映照下,出奇地狰狞:“随你怎么说,你看我武功,是不是一日千里?人往高走,水往低流……待扎好了根基,再图恢复家声未迟!”

“大哥,大节不可有失。”萧开雁的声音轻而激昂:“否则,我只好代爹娘处理你了。”

“哈哈哈……”萧易人大笑不已,吐出来的劲气震得火把恍惚不定,他你遇到生平最可笑的事儿一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道:“你这是大义灭亲吧?”他又笑了一轮,笑得让人感觉到他的神经绷紧得不似人形,令人毛骨悚然起来:“那你好好替天行道吧,莫反让我给灭了亲……”

萧开雁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解开双剑,以白布反扎前额,向萧秋水处望了深深一眼,即大步向擂台走去。

“二哥!”

萧秋水喊。

萧开雁一旦走去,即不再返顾。

“二哥!”

萧秋水排开众人,抢上前去,只见萧开雁两行清泪,已籁落至下颔,而他双眸里仍有泪光,直望着擂台上,不理萧秋水的呼唤。

“二哥——”萧秋水摧心裂肺地呼叫。这时一阵狂风吹来,火炬闪灭得如飞鸳一般,晃摇不已,原来是晨风,而黎明快要到了。

第三章 困兽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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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剑池见慕容英雄肯来找他,高兴不迭。

他一直想报幕容世情之深恩。

无奈慕容世情宛若闲云野鹤,几次拜谒,都避而不见,曲剑池实无勇气再作骚扰。

如今慕容英雄来间,曲剑池悉尽相告。

一一既然萧秋水素与权力帮为敌,慕容英之死断不会是萧秋水所为。

——想必是萧秋水与慕容英共同作战,也就是说,如果想找到慕容英何以死得如此不甘之原因,必定要先找到萧秋水,因为他是目击证人。

——只要萧秋水还未死。

所以慕容英雄立即动身。湖北“神州结义”大会,萧秋水已掀起这一股武林新兴势力,激起一股热情澎湃的人。萧秋水不可能不来。

曲剑他也愿意动身,不待慕容英雄相约,也要找到萧秋水,问个清楚。

他虽已老迈,但只要可以为慕容世家尽力之处,他自当尽力。

而且不遗余力。

这时曲家姊妹也嚷着要到湖北去凑热闹,曲剑他表面不反对,但借顺便游览风景的名义,使自己两个心肝宝贝随实力相当可观的豪客荆秋风陆路前往,自己却与慕容英雄,借水路先到当阳,处理了这件事情再说。

却不料他们在湘江之上,遇到了可怕的截杀。

斜风细雨,打在曲剑池和慕容英雄的脸上,却有着迥异的感受。

曲剑池老了。

自从他左手断了五只手指后,他的雄心已经消沉,而右手尾指又被墨家第一剑手墨夜雨削断后,他更壮志消磨,只想静度余年,保留剩下的四只手指,不理世事。

人当失掉自己所有的东西后,才会对原来有的珍惜起来——这对于仗剑一生的曲剑池来说,是垂暮之年才悟得的道理。

细雨轻打在他的脸上,犹如捶打在他骨骼深处那么重。他的风湿痛、刀掌击、内外伤的旧症又发作了。

——这是不是我最后淋的一次雨了?

他心中浮现了如此不样的一个念头。

慕容英雄可不是那么想。

他的脸并不俊秀。方正、国字脸。但有男子气,有一种有责任感,敢担当的果决气概。

——在慕容世家中,比他俊美十倍的何止百人,武功高过他的也逾十人,他之所以有如此独特的地位,乃因他伟岸的躯体中,有着超人的意志和超乎寻常的手腕。

——人在江湖,不独特便被埋没。慕容英雄不想被埋没,在他铁骨伟躯里,坚强的志魄与铮铮的傲骨,使他在江湖上,一直是屹立着的,不肯也不愿意被埋没。

细雨霪霪。慕容英雄想到他在太行山除“九熊”。人们夹道相迎,簇拥欢呼。就在那晚,他占有了小冰,那看来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一旦燕好却热情如火的女子。

慕容英雄微微地笑开了;在他一生披胆沥血的战役中,也不知夹杂着多少路柳墙花之叹息……只是人们不知道他英敏果敢的个性下,还有着这些少女梦里的叹息……

就在这时,他的梦遽尔醒了。

一艘快舟,待他发现时,已经驶得很近很近。

他扳开船夫,拧转掉桅,但已来不及,对方的船首似撅子,“轰”地切人了他的船身。

大浪涌进来。

在舱中的曲剑池也跳了出来。

一个身经百战以上的老剑客,当然在这种情况下能镇定得下来。但他向侧边的“青年人”望去时,才知道什么叫做“安若磐石”。

舟子已快沉下去了,海水不断地灌进来,然而慕容英雄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眉头也不多蹩一下。

那船上有五个人,照旧丝风不动,在吃喝着。

中几有三个人,左右旁几各一人。

曲剑他一瞥,脸色陡然变了:“鸿门宴!”

慕容英雄依然卓立在断舟上,没有动作。

但他的瞳孔在收缩。

一一南宫世家?

他认得这些人,如果南宫世家有八个高手的话,这舟中五人无疑便是其中首席的人。

——南宫汉,南宫楚,南宫增、南宫庄、南宫伯。

这些人只要遇上任何一个,已经不好惹。

而今居然来了五个!

他不知道南宫世家因何能算准他在江上——他最敬仰慕容世情,所以行事方式也似慕容世情一样,飘忽,无羁,捉摸不住。

但是这次显然对方早已盯上他了。

而且一照面就把他立足之地毁去。

他真后悔不该忆起那些不该忆起的东西,而没有及时去注意应该注意的事物。

细雨此刻像小冰那冰凉的手,用冰凉的毛巾,冰冷地拧在他脸上:清醒!

南宫世家对慕容世家,心理上可以说是非常复杂。

数百年来,南宫世家一直在武林世家上排名第一,但声名却一直不及慕容世家响亮。

南宫世家从煊赫到没落,都是因为与墨家及唐家拼战之结果。

“甫宫,墨。唐”三家之拼,源自于昔日三大家族派兵围剿燕狂徒时,各为保存实力,没有出尽全力,互相指责,最后导致大打出手,血流成河,所以燕狂徒反未在该役中受伤。

三家互拼结果,唐家出类拔草,更加声威日壮;墨家势力范围锐减,但因死人较少,实力依然弥坚,至于南宫一家,除一流高手“七杰一秀”以及十数名旁支子弟外,几乎死光死绝。

南宫世家所幸保存“七杰一秀”,所以仍能在武林四大世家中排名,但已有名无实,且最妒恨慕容世家的声誉日盛。

南宫世家因而投入权力帮,柳五亦策划南宫无伤竟逐“神州结义”之武林盟主一席,条件是南宫世家抵制慕容世家。

这条件南宫世家自然欣然相允,只不过在暗中,还加了一项。

他们是真正希望南宫无伤能当上武林盟主之位,培养实力,重振家声,以望有一日脱离傀儡掌握,而发挥南宫世家的影响力——所以他们私下不但要灭慕容世家,同时也对李沉丹指示之方针——对付来历不明之皇甫高桥,抵制慕容世家,拉拢萧秋水——这谕示,南宫世家只唯唯诺诺,不置可否。

事实上,利用权力帮的支援,登上宝座,杀皇甫高桥,杀慕容若容,杀萧秋水,都在所不借。

——如果能在“神州结义”选拔前先杀一两人,则更可减轻南宫无伤的压力。

这是南宫世家的人私心所愿。

所以慕容世家撞着了南宫世家,就似犬与狼相遇,势无可免地厮杀一场。

如果慕容英雄是犬,那将要变成落水狗了。

因为他的姿势虽然不动,舟子却慢慢灌进了水,缓缓往下沉了。

而且野狼不上一只。

慕容英雄身形没有丝毫稍动,心里却摇动得厉害。

放弃立足点,则只有大江茫茫;飞过对舟去,对舟却有待机而噬的恶狼!

生死一发,怎容他片刻犹豫!

曲剑他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他突然飞扑了过去:整个人平平贴着水面,掠入对方船中。

他决定先抢过船去,惟有这样,才能转移对方的目标,争取慕容英雄抢入船中的时间。

他想法是对的,可是做法却是错的。

他平平点水掠去时,对方船首蓦然开了两个洞。

机括一开,穹簧一弹,两支劲矢,闪电也似地射到。

曲剑池倏地拉拔水平,全力窜起!

就在这时,一人扑出,一记板斧,横斫入曲剑池肋骨内。

出手的人就是南宫增。

曲剑他的抢登,只吸住了南宫增。

而慕容英雄的确把握住了时机——他在曲剑他掠起的同时,也飞了出去。

竟是飞跳向水中!

南宫庄大喝一声,持雁翎刀飞截过去!

可是这时,慕容英雄的身法蓦然变了。

倏然一折,变作反窜向舟侧。

要知这凌空改换方向们身姿是极难做到的,何况在这等迅急的闰躲下。

但是慕容英雄做到了。

可惜他还未扑到船侧,南宫伯已持叉在手,一叉向他刺来!

慕容英雄的“东海水云袖”一卷,已套住钢叉,右手“流风天阁掌”已迫了过去。

他只求先迫退南宫泊——只是他足能沾地,就可一搏。

南宫伯是被他迫退了,而且在一招问“空手入白刃”夺下了钢叉。

但他的双足却永远不能落地了。

因为两道飞拔急闪,已把他双足齐踝削断!

发出双钹的人是南宫楚。

他落到船中时,南宫汉双指已捏住他的喉核,阴恻恻地告诉了他一句话。

“你的人头,会帮你送给朋友去。”

南宫世家的武功中,南宫汉最深沉,计谋,手段都最高,武功上却是南宫楚的一对飞钹最强,其次是南宫增的板斧,接着是南宫良的策略和牛耳尖刀,跟着下来是南宫哙的青龙刀,再下来是南宫庄的雁翎刀和南宫伯的钢叉,但是南宫汉与南宫楚的武功,加起来也未必是南宫无伤之敌。这是江湖传闻,梁斗当然听过一些。

他看到慕容英雄和老剑客曲剑他的头颅时,就知道事无善了。

就算南宫世家不找他们算帐,他也要找南宫世家讨回公道。

梁斗跟曲剑池很熟,在情义上,理当如此,何况他也曾受过慕容世情的恩泽。

在他未成名之前,“无量台”是他修习之地,有一天经过了一个人,给一只顽皮的小狗不小心咬了一口,那人竟残忍地殴打那头小狗,撬光了它的牙齿,割掉了它的鼻子,梁斗忍无可忍,要维护那头小狗,那人便也要殴打梁斗。

梁斗当然不让他揍,反而“教训”了那人一顿。后来皇甫家族的主人皇甫崇来了,他才知道那人就是皇甫崇的独子皇甫谦。

梁斗那时候的武功,最多只能与皇甫祟的两个弟弟皇甫彬与皇甫杉打个平手,要以一敌三,绝无可能,就在危急时,慕容世情出现了,举手投足间,杀了皇甫彬与皇甫杉。

这酿至皇甫家的人愤嫉若狂,举家全力攻打慕容世家,结果却被慕容小意与慕容若容杀得落花流水,皇甫谦败亡,皇甫崇也重伤,郁郁而终。这是梁斗与慕容世情的一段渊源。

同时梁斗对现下武林中盛传的”皇甫公子”皇甫高桥,也甚为纳闷——什么时候已没落了的皇甫世家又多了一位这样惊世骇俗的青年高手?

在另一方面,慕容英雄为南宫世家的人所杀,粱斗更不能坐视。

梁斗沉吟了一下,用一种极为压抑的声音问:“甫宫世家的人,你们究竟想怎样?”

一阵嘿笑。

南宫汉又好又鬼地道:“剁下你们每人一只右手,发誓下去湖北,那就算了。”

孟相逢冷笑问:“你们不想让我们参加‘神州结义’大会?”

南宫汉反诘道:“你们若去当阳,肯不肯支持我们家的无伤?”

孔别离道:“支持。”众人自是一奇,他随即又道:“他坍台时我们拍手掌拍脚板拍屁股都一定支持。”

铁星月哈哈一笑,好玩笑的脾气又“发作”了:“南宫无伤若倒台,我丢臭鸡蛋;他若不下台,我就扔番茄、草鞋、毒蛇……”

邱南顾接道:“我丢香蕉皮,还有马蜂窝,更加一点胡椒粉……”

秦风八奇道:“你撒胡椒粉,全场岂不都要打喷嚏?”

陈见鬼笑道:“其实只要老铁上去放一个屁,南宫无伤就要全身伤咯,若论暗器,老铁的屁凡是有鼻子的人都无可抵御,排行还应在唐门暗器之上。”

铁星月眯着眼睛咧着大嘴,笑到鬼鬼的样子,居然谦逊地道:“失礼。失礼。”

南宫世家的人开始莫名其妙,后来变了脸色。在树上的几人疯言疯语,居然没把他们南宫世家的“鸿门大阵”放在眼内!他们却不知道,好似铁星月、邱南顾这等人,不但天塌下来当被盖,就算黄河泛滥,他们也只当强迫游泳罢了。

南宫楚怒道:“你们若要到麦城,就得先过‘鸿门大阵’!”

林公子冷冷反问:“怎样过去?”

南宫楚咧开白森森的牙齿,道:“闯呀!”

林公子居然打了一个呵欠,横睡在树极上,洋洋地道:“我为什么要闯过去?为什么不是你们闯过来?”

唐肥也奸笑道:“武林中有云‘遇林莫入’,莫怪姑奶奶我没有提醒你们哟。”说着也“砰”地放了一个响屁。

南宫世家自摆“鸿门大阵”以来,从未遇过此等尴尬事。

凡遇“鸿门宴”一摆,对方魂飞魄散,心惊胆裂,跪地求饶,当场吓晕都有;也有顽抗到底,设法逃走,自杀不降,硬拼突围的,就是没有今晚的怪事,对方不逃,等他来攻,而且睡觉。

诸侠居然都有默契,各寻枝极,竟都互道晚安,瞑目而睡。

——究竟有没有闭上眼睛,南宫世家的人看不到,不过轻微的鼾声却阵阵传来。

南宫世家的人心中却不谧静。

——如此侮辱!

只要对方硬闯,甫宫世家”鸿门宴”中早有接战的阵仗;如果对方力攻,也正中南宫世家下怀。就算对方占了地利,分路逃窜,“鸿门大阵”自然也有应变的策略。

但对方居然不攻,甚至不守,反而睡了——今天已是三月十一的晚上了,明天就是三月十二:“神州结义”擂台大赛了,萧秋水他们不急么?

他们不急,南宫世家的人可急了。

就算连夜启程,恐怕也未必一定赶得及助拳——单靠权力帮内应照顾南宫无伤,南宫家的人,可谁都下放心。

——他们竟敢睡着了!

南宫世家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这种蔑视。他们坚信急于赶路的这一干人,毋论怎样,都不会睡得着,只要睡不着,便走会憋不住,冲出来……

那时南宫世家的“鸿门大阵”,便会全力发动截击的功能,狙杀这一干可恨的人……

梁斗心中是激怒的,慕容世家的惨案,他不能坐视不理。孟相逢、孔别离虽身经百战、但对战无不胜的“鸿门大阵”,心中惴然,林公子,唐肥,邓玉平心中也忐忑,南宫世家的煞气,与他们本身所散发的杀气,绝对只强不弱,铁星月、邱南顾,秦风八、陈见鬼、刘友、曲暮霜等人虽游戏人间,但未敢妄动,因为他们的“大哥”萧秋水没有动。他们都唯萧秋水马首是瞻。

可是在他们心里也充满着不安。

这绝不如南宫世家的人所觐林子外观那么谧静安详。

等。看谁有耐性。这是梁斗的决策,同时也是“东刀西剑”以及萧秋水的判断。

只要他们表现不急,急的最终是南宫世家。

——问题是,谁先憋不住。

群战不似独斗,要考虑的是整体的军防,部署,安排和战力。

就算萧秋水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眨眼间便可将对手七人。

尽皆杀死。

何况他还不知道自己实质的功力如何。

更且在冲杀中,他身边弟兄的安全尤要顾全。

无论是自己等人冲入“鸿门大阵”中,或南宫世家的人杀入杉树林中,都是险着。

放弃自己易守难攻的据点,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包抄下,是最不必要冒的险着。

所以谁都不愿意先挺而走险。

静静的林中寂寂。

饮酒吃肉的人也寂静无声。

在牛乳般的月光下,宁谧得像秋草冬虫都睡着们似的,睡得很恬很憩了……

第七章 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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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开雁交叉着胸前的黑白双剑,大步踏上擂台。

萧易人望着萧开雁厚实的胸膛,笑道:“老二,你愈来愈结实了。”

他越想越气,表面却不愠不火,木石般沉冷。

这时萧开雁已踏到擂台上来了。萧易人望着这素来敬服自己的弟弟,浓眉大目,禁不住咆哮一般地道:“你真的帮老三,不帮我?”

萧开雁沉声道,”我是浣花萧家的人,我帮的是浣花剑派一百三十余年来的浩气长存。”

萧易人冷笑:“我也是浣花剑派的人啊。”

“不是。”萧开雁缓缓地摇首:“不是。”

“你是皇甫高桥——朱大天王的人。”

萧易人额上渗出了冷汗,怒极反笑:“你是我的对手?”

萧开雁没有答话。他交叉的双剑举过头顶,剑尖横直,遥瞄萧易人,前剑却作齐眉而举,遥指萧易人眉心穴。

萧易人再也没说话,长剑斜指三尺之遥地上,左手轻搭在右臂,陷于沉思之中。

那雍华绝色女子凝视场中阵势,道。

“萧易人‘二天一心剑法’,已有七成火候,可是萧开雁秉性耿直,自幼练双剑,要破‘二天一心’,只要洞察机微,并不太难,可惜……”

朱顺水豪笑道:“可惜萧开雁的资质,仍是有问题,他使的黑白双剑,若是够聪明,早已改换剑路,兼走阴阳,一定会好多了。”

大永老人瞠目向那女子问:“你又是谁?”

那女子笑而不答,凝注台上,朱顺水大笑震得后排群豪纷纷坐立不稳,连连跌退;“世间上还有敢批评老夫剑术的女子,除赵师容外还有谁!”此语一出,全场尽惊。

这时擂台上已发动了。

萧开雁的姿态是攻的姿势,所以他先发动。

萧易人的剑势是后发制人。

他在萧开雁出招前刹那间的刹那间出了手。

一刹那是弹指间的六十分之一。

一刹那间的一刹那,不知有多快,但萧易人把握住了。

而且把握住萧开雁的攻击点。

所以他能截去来招,并封杀对方。

因此也等于把握住生死。

故此萧开雁死了。

萧开雁没有马上死。萧开雁重伤时并没有呼痛,但大叫了一声:“——老三,浣花剑派没有叛徒……”

然而萧易人第二剑已杀到。萧开雁的脸裂成两片,随着溅血,还有一声迸裂而中断的惨呼:“——也不能有叛徒!”

声断,人亡。

奇怪的是萧秋水所想到的,却不是萧开雁的死,而是别的事。

他想起的是峨嵋山上,萧开雁跟他叙述的故事。

那是武林中姜大和姜二的故事。

故事很简单。姜大和姜二本是好兄弟,后来两兄弟都成了大名后,互相猜忌,以致相互攻击,最后被权力帮所灭。但权力帮七个创办人中,也为此牺牲三人,如果这对兄弟不互耗实力,其结果可想而知。

最后,萧开雁曾结论道:“每个人有每个人做事的一套方法。”

“只要你信任他,便由他做去。”他殷实黝实的方脸坚毅无比:“我告诉你这个故事,倒不是指我们两个,而是大哥和你的性格,磨擦较多,从办十年会一事,便可看见。”萧开雁还说:“他在点苍之败,引为毕生之憾,现处于失意期间,不应再刺激他。”

“我了解。”当时明白了萧开雁的深意而深深感动着的萧秋水答:“如果我见着大哥,尽可能会让他。二哥不用担心。”

“那我就放心了。”那时萧开雁如此欣慰地答。

而今萧开雁当先挑衅萧易人。然后为萧易人所杀。剩下自己了……

——该如何抉择呢?

就在他宛若掉进泥淖般的陷入不能自拔的深思中时,忽听一声女音哭呼:“你……对得起爹娘!”

凄呼的人是萧雪鱼,她悲酸的脸颊已挂满了泪光,而且已如箭矢一般掠上了擂台,向萧易人扑来。

“找死!”

萧易人如此断喝。

萧秋水在迷惚中,一惊,跃起。

剑光闪,如匹练破空。

萧雪鱼哀呼,凄然倒下。

大肚和尚厉吼,叫:“雪鱼——”不顾一切,挥掌劈向萧易人,这时萧秋水已扶住倒地的姊姊。

萧雪鱼惨白着玉颊,只说了一句话,就失去知觉了。

“浣花萧家,就靠你了。”

萧秋水虎目尽泪,猛抬头,大肚和尚身上己挂了多处伤口,血珠子迸溅。

“住手!”

萧秋水发出一声铺天卷地的巨喝。

果真住了手。

萧易人明明想控制自己不听他这个“不成材”的弟弟之意念,但手下不知怎的,竟不受控制般止住了。

——也罢,先且住手,听他要说什么。

萧易人禁不住如此替自己解释,像不如此作个分辩就无法对自己的恐惧感作出交代一般。

萧秋水揽住大肚和尚淌血的身子,只问了一声:“你可记得……广西五龙亭之役?”

“记得。”大肚和尚忍痛却爽然说道。

在七星湖之役,连广西五虎都误会了萧秋水,权力帮屈寒山等占尽上风,萧秋水简直是孤立无援之际,但,大肚和尚仍不顾一切后果,坚持要站住萧秋水那边,并肩作战。萧秋水跟大肚和尚相识十数年,大小百余战,但大肚和尚始终没有背叛过他。尤其七星湖五龙亭中一役,在众人皆沮之时仗义抢救,不顾生死,萧秋水梦寐不忘。

“你挺得住吧?”

“挺得住。”

“好。”

“挺住看着你把这禽兽不如的东西除掉。”

“好。”

“大丈夫这当儿,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了。”

“好。”

萧秋水,返身,面向,萧易人。

萧易人,冷笑,剑指,萧秋水。

“我很后悔。”萧秋水说:“后悔我为什么要等到妹妹和二哥倒下了才出手。”

“一样。”萧易人道:“什么时候出手都一样。”

台下。

朱顺水道:“萧易人毕竟长萧秋水十年,十年辛苦不寻常,萧易人的十年米饭,不会是白吃的。”

赵师容道:“可是武功不等于吃饭,一点都不等于。约己博艺,无坚不钻。如果多活几年就能无敌,那天下第一高手就是只乌龟。”

彻骨的寒冷。

东方自鱼肚白之后,初升起一片殷红。

晨曦的血红,随着晚风的吹拂,一切穆静得如青种孤坟。

萧易人忽然划出一剑。

火焰呼地几灭。

这是示威的一剑,在气势凌绝时,萧易人和身扑上,展示他的“天狼杀法”!

就在这时,萧秋水猛挥剑。

也在同时,旭阳在间寂中,忽然一跃,在清静的地平线上,露出金芒来!

那金虹般的一抹——旭阳映在剑上,带过一道弧形,照射在萧易人眼帘中!

——看不到!!!

此惊非同小可,右手一痛,拇食二指已被斩断,长剑应手而落。

萧秋水没有再追击。他凝视着云的变化。忆及唐方的柔发。或无所思,

萧易人惊恐地睁大了眼,抚伤,退后,萧秋水控剑于地,仍然没有追击,却蓦然下跪,垂泣道:“哥哥,我求你,回到浣花来吧……”

他话未说完,萧易人也”噗”地跪下来,汗下如雨,哑声道:“我错了……”

萧秋水自幼未得他大哥和颜悦色过,一见这等情形,忙跪前搀扶,只闻萧易人泣道:“我错了……”

萧秋水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是好。萧易人悲声饮泣道:“……我错在没有在你武功差的时候就杀了你!”

萧秋水一愕,萧易人一伸手,一拳打在萧秋水鼻梁上。萧秋水鼻血长流,泪眼模糊,抓剑要攻,但手中长剑已被萧易人劈手夺了过来。萧易人狞笑道:“饶是你精似鬼,还是要栽在我的……”

萧秋水听声辨影,反手一掌,砰地击中萧易人胸前。萧易人“哗”地吐了一口血,却因金丝甲护胸,消去大部分掌力,扬手一剑,“二天一心”,刷地斩中萧秋水!

萧秋水长啸,危难中忽然抄出怀中一物,不顾一切,直刺出去!

此时萧秋水因鼻梁剧痛,腰脊受剑斩之伤,武功己大打折扣。

这一个突刺,理应不能命中,惟此时旭日普照,光跃大地,照得萧秋水手中那物灿然一亮。

萧易人的眼也为之一眩,尖声叫:“天下英雄令!”

心里怔得一怔,而右手受伤,左手使剑不便,缓得一缓,那令牌的尖牌,已刺入他的心口!

萧易人是何许人也!他在未识朱大天王之前,已经是领袖群伦的青年俊杰,机智过人,应变神速,被刺中的刹那,所有的神经一齐刺痛,他就利用剧痛的刹那,全力一吸气,倒翻了出去!

黑衣飞飘,他倒翻出擂台。

只要能安然落地,再图报复。

但就在这上下之间,人在空中之际,忽然一道人影,迅若流星,刀光一闪,所中萧易人,萧易人狂嚎,剑向反后刺,噗地把背后的人刺得透明窟窿,两人一齐呻吟,滚落下地去。

萧易人辛苦挣扎,向后看去。

——是齐昨飞!

齐昨飞的九环大刀,仍嵌在他身躯内,他可以感觉到那刀刃是何其酷冷,何其无情。

齐昨天喘息着,用得雪大仇的狠毒眼睛盯着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苦脸。皱眉、歪曲着脸肌,艰辛地道:“你暗杀这么多……兄弟…我……暗杀……你……”

说到这里,目光逐渐散乱,萎然倒毙。

萧易人却还没有死。

他的感觉就如把一柄烧的的刀子浸在烧酒里一般。从前他年少的时候,还不懂得什么叫欺诈的时候,曾经因为向往古城一种叫做“烧刀子”的酒,豪气霓生。杀了大奸大恶的人之后,也曾和一班意气飞扬的年少酪酊一番,不醉不散。“烧刀子”当然不是这样酿制的。可是现在他却有醉醺醺的感觉,可是很痛苦,那烧的的刀子,就炙在他体内……

齐昨飞的九环大刀,还遗留在他体内……唉,实在不该那么大意的!

他朦胧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一切似乎都馒了,歪曲了;他的三弟奔下台来,惊愕、伤悲、夹住他,但不是真正碰触他,他知道他自己伤得太重,已气息奄奄,不堪一触了。

……他看着他弟弟那张双眉斜飞入鬓。凛烈的眼,还有一张多情的嘴,以及唇上渐形成浓烈得意如眉的胡髭……他这个“长不大的老三”,也踉他一般,留有小髭了,而且比他还清扬有力……他忽然觉得很伤心,他,挨了这许多年,筹画了这许多日子,因为际遇不好,他就要死了,一切都要过去了。一切都变成属于他这个弟弟了。他很不甘心……

人物综错,衣鬓恍惚。他忆起青年时,踉弟弟下榻,三人在房里纵论江湖事,立志要做大事,兴奋得一夜未眠……远处有鸡啼声了么,暖风好寒,是催促他上船了吧?

他不禁说:“好寂寞啊……”

晨霞艳丽绚烂,漫天涂抹,晨鸟翱翔,青山犹沉沉……然而萧易人,却,死了。

萧秋水的泪眼望天。

他这个自小最崇拜的哥哥,临死前,说了一句和章残金死时一模一样的话。

“好寂寞……”

这世间走到极峰,悟到最彻,活到最后,难道部只剩下了寂寞?

萧秋水不知道。

因为他还没有活到最后。

他的鼻血流着,鼻骨被打伤,腰侧被斩伤,在以后他亡命的岁月中,他的鼻子易打喷嚏,容易过敏,一直都没有好过,腰脊也容易酸痛,一方面是伤未能好彻底,一方面也可能是纪念他的哥哥吧……他未来的生命里,还充满了无数次跌倒,无数次至亲友朋的出卖,但他却能忍辱咬牙负重苦拼,终于都重新站起来……

岁月苍苍。萧秋水的鼻子。腰脊,还是不好。

萧易人死了。

没有人再上擂台了。

诸葛先生用沙嘎的声音,喊了十次,还是没有人上台挑战。

——萧秋水是实至名归。

事实上,谁也没有打败萧秋水的信心,何况,台下的赵师容与朱顺水那两关,谁也过不去,这“盟主”之位,试问又有谁敢当?

于是诸葛先生宣布:“萧秋水为‘神州结义’中‘长江大会’之武林盟主,号令武林,天下效命,共抗金贼,锄强易暴,共赴国难……”接下来是交奉大印玉玺和令旗锦帜,并宣誓为盟。萧秋水一生中,也不知见过多少人誓约,尽管说得轰天动地,但要背义弃约时,真是连眼睛都不多霎一下。但他只是像台上的戏子,戏演到哪里,他就尽力去演好他而已。倒是宣布后的欢声雷动,几千人一齐发出来,可堪惊天动地,尤其李黑、胡福,施月、林公子,铁星月等含泪欢呼,雀跃再三,情义深撼,萧秋水内心中也激起了千堆雪,他曾经在这世上只剩下唐方了,但是到了如今,他连唐方也失去时,真是寂寞如雪,冷冽,而在春阳下连形迹也未曾留下。而这一下子,欢声雷动下,他着实有一阵生死无憾的昂奋。可是一句冷冷的话,打断了他的热血:“萧秋水,盟主你自当你的,天下英雄令却要给我交出来!”

“谁说的!”擂台下的铁星月咆哮道。

“我说的。”

说话的人是朱顺水。

第四章 浴血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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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阳如火——个天气有骤变的日子。

二月十二日。

麦城。当阳。长坂坡。

如火如荼的斗志,充溢了这座古城。

人头拥动,人挤着人,要走半步,都要看人潮有没有动的意愿——在这种人山人海、人贴着人的情形下,个人往往不能左右群情的骚动。

三十六面大旗在飞扬。

三十六个有头有面的帮派,已将他们的大旗,自擂台左右横排过去,大风吹来,一齐飞扬,说不尽的气势!

——我这面旗,要插到擂台上去!

抱着如此轰轰烈烈的野,每人都要在擂台上大展身手,独霸天下……

当人人都这样唯我独尊时,腥风血雨是免不了的,——杀!

除十六面大帮大派的旗帜,还有各路英雄好汉、黑白两道、奇人隐士,甚至杂教异坛。不见经传的人物,也各在擂台“雌雄榜”上刻下了标志,准备一举成名天下闻。

其实这几天各路人马,陆陆续续拥到麦城,襄阳,所造成的结果,是使格斗早在半个月前已经开始,每日最低的死亡数字是一百一十三人。其中当然包括暗杀。

——而今能上得了擂台的,已是不得了的。有真本领的武林人物。

不过擂台比试本身,却并不如此血雨腥风。

因为擂台一摆开来,淘汰的效果立现,打了六场后,台下的人,便没几个人敢上合会挑战了。

——因为自己目睹武功比自己高的人都败下阵宋,实不必上台丢脸。

有自知之明的人,还是很多;很多人偷偷涂去镌名,或偷偷拔掉锦帜,悄悄潜身台下兴叹:一可惜今番只能上“雌雄榜”,不能上“天阙”。

只有“神州结义”擂台大比试中前三名的人。才有资格上“天阙”——真是天阔,犹难若登天。

可是没有人敢说不公平。因为胜的具是真才实料,真刀真枪,当然令规是敌汽同仇,联合异己,共抗金兵,共歼强徒——所以比武中的规矩是“点到为止”。

现在已比过一十二场,当然有十二人落败,但只误杀了一人,伤了三人,反而下似私下格斗来得惨烈。

——因为谁都想自己未当盟主之前,显得气度大一点,受人拥戴多一点,而且又能获仁侠的清誉,何必当众诛杀,供人垢病?

更何况主持人的虎髯无人敢惹,万一杀戮过多,评判人下令“人品太差、不配竞斗”,如此被逐,不仅失威,而且也划不来。

这评判人是武当镇山第一高手大永老人,以及少林南宗长老地眼大师。

少林,武当虽己形没落,但两脉声威,依然存在,这次“神州结义”,欲求英才统领武林,亦是两派深意和力主——这是少林。

武当捐弃私已,泱泱大度的地方。

主持这场竟斗的是半官方的诸葛先生。他一直是当时“天下三大神捕”之一。

本来人才济济的武林,因多场杀戮与拼搏,早已没落不堪,若不再“江山代有才人出”,怎耐权力帮、朱大天王等相迫?诸葛先生是官府方面的代表,那时他才年逾三十,正是精壮之年,有他出面,一切都公平合理,大家在长坂坡拼斗,也较有了多全感。

这时日正当空,已比斗了一十八场。

现在连胜五场,俨然武林盟主的人是个女子。

中原弯月刀洗水清。

但群豪和台下观众心中纷纷嘀咕,这洗水清的名声并不好,要是她当上了“神州结义”的武林盟主,与这种妖女结义,如何得了?

部分有识之上却脸含微笑,胸有成竹——洗水清武功显然刁辣,但必定“一山还有一山高”,更高的“一山”,只要出现,必定能压倒她。

洗水清也知道别人不拥戴他,所以她因此忿恨,出手也特别狠辣,五场拼斗,重创了五人,其中有两人,虽然不死,只怕此生也再难动武了。

日头烘烘的,在这春臼迎夏的季节里,很容易便多引起一场暴雨……

洗水清的弯刀犹自在擂台上闪亮——经过了一晚上的寂静,杉树林子里的人,正径自拂笑、揶揄、调侃、议论着。

林子外顺着太阳暴晒——而且眼看就有一场风雨吹到的南宫世家,真可用“愤怒若狂”来形容。

——不管一切,冲入林子去!

但“遇林莫人。”

——不管如何,迫他们出来!

可是一旦移动,阵势即失。

——总不能如此长期呆下去呀。

况且今天已是三月十二日。

——当阳的战局如何了?

南宫无伤当上了盟主没有?奇怪的是萧秋水也要赴长板坡,却为何不急?为了一个萧秋水和一干支持他的人,耗在这里,毕竟还是不智……

——要是无伤遇到麻烦怎么办?

想到这里,南宫汉,南宫楚、南宫增、南宫哙、南宫良、南宫伯、南宫庄真是心猿踢跳,意马难拴。

此刻再听到铁星月、邱南顾、萧秋水、陈见鬼等人的“爆笑”,南宫世家的人更无法按捺了。

洗水清的弯刀,再也无法在擂台上发出蓝汪汪的光芒,耀武扬威了。

这是第二十场拼战。

洗水清一直威风凛凛,她的门徒也一直喧嚣呐喊——直至这苗疆弯月刀被打飞为止。

上来的人是个持戒尺的头陀。

少林子弟。

大永老人的眼睛亮了,脸色却沉了下来。

他明白地眼大师操心策划这擂台的用心了,这位曾手擒的弟子——托钵头陀——夺得首魁,重新再领导武林。

大永老人开始冈震怒而微微激动得颤抖;但他脸直,始终带着看来倦偏,但令人讳莫如深的浅浅笑意……

托钵头陀又连胜了三场,加上少林正宗的声势,看来确无人敢再持虎鬃。

四方的乌云,渐渐往乌日罩来……天色渐黯,困兽斗。

本来林内困兽,待而击杀。而今,林内林外,皆为困兽。

人兽困而相斗,只有三种结果:兽存人忘,人存兽亡,或人兽皆伤亡。

自古以来,嗜血的、狙击的,或自冲的人兽厮杀,其结果都一直没有变,最多变成了人驯野兽为家畜,实质上,兽还是“亡”了。

至少失去了本性。

这场战役极短。

但伤亡极大。

是萧秋水与役以来,死伤最巨的一次,是以萧秋水永生难忘。

“放火。”

这犹如张满的弯即发的一触,在南宫汉向南宫庄如此低嘱这一句话语时。

——放火烧了杉林,逼出他们。

南宫庄于是偷偷退出去,悄悄举起火把,右手持雁翎刀,静静掩至林后,准备纵火。

这林子只不过两三亩地,可是叶枝茂密,诸侠欲想冲出,自然逃不过南宫人的截击,但南宫世家的人也没法看清楚里面的动静,他们本来就想在这杉树林中以暗器伏袭萧秋水等,但去,被盂相逢、孔别离用“刀剑凶卦”识破,他们沉不住气,施放暗器袭击。

然后一拥而出,却反被对方占了杉林,变成了“敌暗我明”之情势。

南宫世家本可以部分人镇守杉林,部分人出击,无奈“鸿门大阵”却非七人不能运行,现下南宫庄遁移纵火,南宫汉等必须吸住敌人的注意力。

“林里的人听着,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可好?”

这时南宫庄已潜到林后了。

只听林里梁斗的声音道:“我们本就不想与你们为敌。”

南宫楚怪笑道:“甚好!只要你们不在当场反对无伤,我们就结伴而行,也无不可。”

这时南宫庄已准备点燃焚烧。

只听梁斗悠悠地道:“擂台上比武,本就公平,我们又不上擂台去,你们的无伤若敌得过萧秋水,又何惧之有?”

南宫楚心想:你还那么自高自大,待会儿一把火,不烧得你皮脱毛光……但表面仍不动声色,笑道:“好啊,无伤是赢定了萧秋水的!只要你们不碍事,当然……”

他企盼目睹大火熊熊蔓燃起来,然而他耳畔却听得一声惨呼。

南宫庄的惨叫。

外面的人在对话,甫宫庄已溜到林子的边缘。

待他肯定南宫汉、南宫楚等已吸住了杉林里的人注意力时,他就开始点火。

他先烧地上的枯枝……然后高举火把,烧树上的枝桠——只要燃着了一隅,就立即蔓延,够林里的人慌乱了。

但他刚刚举起火炬……忽然瞥见浓叶盛枝中有一白衣人,冷得好似一块寒凉般盯着他。邓玉平!

他打了一个寒噤——剑光一闪!

南宫庄是何许人也,他及时一横刀。

“叮”地一声,剑刺在刀身上,星花四溅!

就在这时,林中又无声无息地,沉浮间跃出一个白衣人。

南宫庄心向下一沉,那人一剑斩来。

南宫庄急退,雁翎刀一搭,“乒”地刀剑交架,南宫庄的火把,呼地撞向那白衣人的脸庞。

那白衣人一仰身,脑触及地,间不容发躲过火炬一击,而左手自右手剑中抽拔出一柄更薄的缅刀,横腰一斩!

这便是南宫庄发出惨嘶的情景。

他不知道名闻江湖“刀剑不分”的林公子,真正的杀手铜便是刀剑并施,左手刀,右手剑,刀剑双杀。

南宫世家的人都是久经阵仗,一听那嚎叫,便知南宫庄很难活命了。

这时林中已冒出黑烟。

但是南宫世家的人心却乱了。

就在这同时,林中杀声大作,不知有几人,分了几头,掩杀了过来。

浓烟反而掩盖了他们的踪影。

——这火势已无可补救。

南宫世家的人只好反杀了过去。这时不能气馁,气馁则亡。

战役憋得越久,战前的准备功夫越久,战况越剧烈,可能反而结束得快。

真正的高手,生死胜负,均在顷俄问决定。

南宫哙最勇猛。曲抿描和荆秋风的头,便是给他一刀斫下的。

他最大的嗜好,便是斫人头。他矢志要斩萧秋水的人头。

萧秋水在浓烟中冲出来,目标也是他。他要为曲抿描报仇。两人见面,分外眼红。就在这时,林内传来了一声惨嚎。

——是秦风八的叫声!

——怎会如此呢?萧秋水心头一震,南宫啥的青龙刀当头劈下!

南宫楚是南宫世家中杀人最多者。他有一天的纪录是:杀人一百二十六尸,奸淫四人,抢劫十一宗。

他飞舞双钱,但有一刀一剑,交织如网,缠住了他。

“东刀西剑”孟相逢。孔别离!

南宫汉是南宫世家这边的主力,他挥舞金鞭,却给梁斗一柄淡淡的刀,缠得寸步难移。

南宫哈的青龙刀,虎虎生风,叱喝连连,大概是占了上风——不知南宫良,南宫增,南宫伯他们那边怎样了?

——南宫汉。南宫楚心中如此揣讨。

就在这时,南宫啥的虎吼猛然而止!

南宫哙劈了一刀,萧秋水避过。

南宫哙又斩了一刀,萧秋水又险险避过。

南宫哈这时双眼己被浓烟熏得泪下,额头大汗洋洋而倘,他又斫了一刀,萧秋水又避过。

萧秋水这次回了一剑。

南宫哙拼出了蛮劲,又斩了四刀。

萧秋水都避了过去,乘隙又回了三剑。

南宫哙连人带刀,又劈了下去。

萧秋水在千钧一发之间避去,交错时反手回了两剑。

南宫哙虽天生勇力——但他的刀法,都是最耗力的。

他又斫了一刀,对方亦回了一剑,他已气喘如牛,只好先歇住揩汗。汗水已令他双目刺痛。

就在他揩汗的时候,才感觉到手指所触,尽是湿湿、腥腥的液体。

接下来更令他孩汗的是:他眼帘上流落尽是一片红色……整个视线都是红色!令他无法看清事物!

难道……他才发觉手指触摸到额上有一道裂缝,深深的裂缝!

果然是血!

而且开始滴落,在他衣袖上。他因俯首而望,才发现他大腿一片殷红……不止在大腿,连小腹的衣襟,也让鲜血浸得如湿布一般!

他反手一摸胸膛,又触及一道剑伤——他开始还以为剑伤不重,但一摸竟然摸了进去,摸到自己的内脏!

他本来拼得忘了一切……而今都回来了,一刹那,至少有七八处伤口同时作剧烈地刺痛,他狂嚎一声:“萧秋水!”

眼帘前的血红景物上,已不见了萧秋水,他怪吼,但已嘶哑,挥刀呼呼呼斫杀了几圈,终于不支倒下。

南宫哙死的的时候,南宫增的板斧对上的唐肥,南宫伯的钢叉力斗铁星月和邱南顾,南宫良的牛耳尖刀,拼战林公子与邓玉平,陈见鬼、刘友、曲暮霜也在这个战团之中。

萧秋水迅即接过南宫伯的战力,疾向铁、邱二人道:“去助唐肥!”

南宫伯使的是钢叉。是他的钢叉先刺入荆秋风的小腹中。萧秋水扑近,一剑绞出!

这一剑之剑气,绞碎了南宫伯的勇气!

但是他毕竟是经验老到的好手,钢叉一扳,还是掣住了萧秋水的剑。

萧秋水忽然弃剑。

南宫伯错愕。

萧秋水抢近,出掌。

南宫伯胸膛被印上一掌。

萧秋水一着即退,收回钢叉上的剑。

中掌后的南宫伯,已无丝毫力气挟制萧秋水的剑。

他目定口呆瞪着萧秋水——胸膛虽只被淡淡地印上一掌,就是剥开衣襟,可能也见不到掌印……

但南宫伯犹如被重锤撞击一般、全身骨路寸寸碎裂,推金山倒玉柱般仆跌下去。

“残金碎玉掌”!

萧秋水一上来就杀了南宫哙、南宫伯,折损了敌方两大要将!

——只是秦风八去了哪里?

萧秋水心中大奇,就是因为这点担心,适才他差点为南宫哙所乘,要不是武当剑神妙精萃,只怕还要伤在南宫哙的刀下呢。

——临阵退缩,秦风八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这时南宫良已拼红了眼,他的牛耳尖刀一刀扎进曲暮霜的肠子里,但在他的刀尚未抽出来之前,他的手已被林公子斩断!

他负痛疾退,闪开了邓五平的快剑,猛地将陈见鬼拦腰抱住。

这时萧秋水已赶到了。

陈见鬼已遇险。他必须要先杀了南宫良。

他全力一剑刺出,就在这时,邓玉平忽然抢前一步,一剑往萧秋水背后刺去!

这一剑之快,竟比平常快了三倍!

就算萧秋水不是背受暗算,而是迎面刺来,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萧秋水也来不及招架。

就在这闪电惊虹的刹那,萧秋水却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剑所刺的部位似的,回剑格开。

邓玉平倏变了脸色。

萧秋水问了一句。

“你杀了秦风八?”

邓王平顿时愣住了。

唐肥与南宫增之战是最惨烈的。

唐肥挨了三斧,南宫增总共中了三根梨花钉、两枚黄蜂针,以及一把吴钩飞剑,两人依然拼斗炽烈。

这时铁星月和邱南顾赶到了,但是南宫增手中的板斧,忽然飞了出去!

这一斧劈中唐肥的左脸。

斧又嵌人心窝。

唐肥尖叫,打出了“唐花”。

唐花美若昙花。

南宫增想避,但花开满天,杉林无处不飞花。

终于有一朵花,灿烂地开在他的额头上。

南宫增长啸一声,他的双眸充满了惊艳;他的人也在惊艳中死去。

唐肥的血艳得怵目惊心,她人却十分丑陋。

她受伤已重、正竭力拔出嵌在心窝的斧锋。

这时一人如大鹏,飞跃过来,双钹击在斧柄上。

南宫楚!

斧面又再沉陷入唐肥厚宽的胸内。

铁星月大喝,一拳挥出,南宫楚却一矮身,铁星月的拳头,变成直接挥到了唐肥的脸上。

唐肥的脸被击稀烂,倒飞了出去。

这下兔起鹃落,目不暇接。

唐肥偌势飞出,着了脸部沉重一击后,她借力飞去,以借大的身子,竟揽住跟梁斗决战的南宫汉!

邱南顾这时一沉身,箍住南宫楚,南宫楚心下一凉,想把邱南顾甩出去。

邱南顾死命抱住,这时孟相逢,孔别离的刀剑已至。

南宫楚不知怎的,已挣脱了邱南顾的牵制,跌跌撞撞了出去,却觉眼见一片茫茫,什么也看不清楚。

那边的唐肥压住南宫汉,甫宫汉死力稳住,金鞭已牵制使梁斗的刀。

但是铁星月已冲了过去。

虎吼着冲过去。

南宫汉已向唐肥背上击了一鞭,皮开肉绽,但唐肥仍然不放。

铁星月怎能让南宫汉再伤唐肥,他猛扑箍住南宫汉的头,拼尽全力,就是一拧!

“喀咯”一声,南宫汉的头,宛若正脸长的后颈上一般,就在这时,梁斗一声轻微的喟息。

他的刀已刺入了南宫汉的心窝。

南宫汉的头现在虽是拧转,但心依然在前面。

此时唐肥已放了手,庞大的身躯“砰”地跌在地上,铁星月悲励呼叫:“阿肥——”疾俯身探望,南宫汉却摇播颤颤,梁斗“突”地把刀收回。血水如小瀑般喷出。

南宫汉跌跌撞撞,横走了凡步,连人带鞭,撞到了一人身上。

南宫汉这时头往后向,看到的是双目只有眼白,没有眼珠的南宫楚。口吐白沫的南宫楚。几乎已没有生命了的南宫楚。

他惊骇无已。他自己已难有指望,连南宫楚也遭了毒手……这时他又瞥见了地上的南宫伯,南宫哙、南宫增的尸身。

——唉,南宫世家……

太阳好毒。热烘烘地映照身上,南宫汉分外感觉到那逼辣的炙意。还有自己身上溅出来热炙炙的血。血。死亡。以及毁灭,南宫世家要在江湖上毁灭了。他只意识到这里,眼眶里便盈满了热暖暖的血……

他想到“毁灭”为止,就失去了生命。

他跟南宫楚几乎是同时丧失性命的。

第八章 擂台下的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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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主归你萧秋水,天下英雄令归我朱顺水,这是两全其美的事——你不干涉我的,我也不干涉你的。”

朱顺水摆明了态度:“今晚高手如云,我是知道的,但是其中有多少是老夫手下,诸位可知道么?”

萧秋水忽然有一种感觉。场地宽但太拥挤,他却觉得天地苍茫,就算是拂晓,也是空茫一片,而他没有所依,没有了家人,除了尚生死未知的萧雪鱼,没有了牵绊,天地间,任他一个伤心人,独来独往。可是隐约却有先贤先烈,为神州开路,近人道上有勇将国士,在为国杀敌……他豁然肯定了他该作的了。他站了起来,高大如神。

“你不配。”

朱顺水目光收缩,厉笑,骤然一拍手掌。

一人座声疾闪而出,手中七点星光飞出,

萧秋水虽然伤重,但是并非伤到不能闪躲!

他避不过,是因为他不敢置信,这人也会向他下毒手!

他中了五镖。

镖一射入萧秋水身躯,即倒射回来,随着鲜血激喷——他虽没有闪躲,但全身灌注了护身功力!

他目眦欲裂,吼道:

“你——”

放冷镖的人竟是重伤毁了半边脸的唐肥!

朱顺水大笑道:“天下英雄令,我还配不配拿?”

萧秋水双目瞪视,毫不畏缩:“你不配!”

朱顺水脸上一阵抽搐,怒笑道:

“你以为我是谁,告诉你……”朱顺水如苍天一枭,狂笑道:

“我是‘铁锁横江’朱顺水。”

此言一出,特别运用内力发话,全场中除了那威猛老人外,连赵师容都被震得霍然站起,有人几乎摔倒,大部分的武林中人震退了几步,更有人当场震得全身麻痹。朱顺水眯着狡诈的眼睛,问:

“那么,”他满怀信心如狐狸般笑道:

“我还配不配?”

萧秋水平视着他,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他说:

“你,不,配。”

鸦雀无声。

除了剥剥的火炬未熄前的燃烧之声外,数千近万的人海中,竟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朱顺水犹如鹰雕,瞅住萧秋水,然后举起了他鹰爪一般的手,轻轻地抓在擂台上的一根柱上,犹如拾起一只精致的茶杯一般。

然而那一人围抱般粗的柱子,立即摧枯拉朽般霉了,哗啦啦地倒下来,牵动整个擂台,一阵山摇地动的声响,尘上飞扬,擂台全塌了。

这只是朱顺水左手一捏之力。

这下连大永老人、地眼大师都变了脸色。

朱顺水双目如毒刃,盯住萧秋水,全身无风自动,一字一句地问:

“我,还,配,不,配?”

萧秋水这次没有答。

他反过头去。

他问唐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样做,对不对得起方姊?”

“为什么要背叛唐门,而投入这老匹夫手下?”

唐肥愣住。她那阴阳怪脸还来不及答,朱顺水只觉得一阵血液上冲,脑门炸地轰然一声,一种莫可名状的愤怒,使头上毛发根根竖起!他旋地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他那一击,能不能杀得死重伤在身的萧秋水,始终是一个谜。

但他那一击,忽然被人化解去。

用轻轻一拂化解的。

而且用的是袖子。

水绿色的袖子。

天下只有一个人能用如此轻曼的力道以及如许曼妙的袖子来消解朱顺水的“长江出闸”。

赵师容。

赵师容盈盈笑,吟吟笑。

朱顺水脸色铁青,厉声问:“你要救萧秋水?”

赵师容没有去答他。却向萧秋水道:“你说得对!”她那风华绝代的笑意却带忧悒:

“他哪里配!”

朱顺水简直被气得快发疯了。想他纵横七海,独霸武林,几曾似今日,先被一个后生小子蔑视,再让一个女子奚落过?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居然唱了首《黄河曲》,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看来所有怒气都消尽了,回复到原来的样子,霍然道:

“原来李夫人也想要‘天下英雄令’!”

赵师容见朱顺水居然能在如此愤慨下恢复冷静神定,心下也不禁暗暗佩服,忍不住说了一声:

“果然是朱大天王!”

朱顺水微微一点头道:“李夫人过奖。”

赵师容化解那一招时,一种淡郁的香味,袅入萧秋水鼻中,连伤痛也似清凉多了,眼前一花,出现了如此一位高贵雅淡的女子,不禁心中一声赞叹,但随即想起与唐方谈论女子,心中一酸,旋向唐肥厉声问道:

“阿肥,你这样作,伤不伤方姊的心?”

唐肥见萧秋水居然身中五镖不倒,真如天神一般,心里暗暗发寒。晨曦下,她半边脸被利斧劈得鲜血淋漓未去,而鼻子又被铁星月失手打得稀烂,看来犹如地府中的肥罗刹,甚是恐怖!

“我本来就是朱大天王的人!”唐肥强充倔悍,咧嘴道:

“我是朱大天王安排在唐门‘卧底’的人,目的是查明唐家近五十年来不出江湖争霸之真相。”唐肥怒气冲冲地道:“而今为了杀你,暴露了身份,你还想怎样?我唐肥可不怕!”

萧秋水讶然。“难道你不是唐家的人?”

唐肥涩笑道:“我是什么人?我那么肥,哪家要我?”她痴笑起来,状若癫狂:

“我要跟随朱大天王,作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方才有人看得起!”她一面笑,震动创口,脸颊上鲜血又涔涔淌落,狰狞无比:

“就算欺师灭祖,也在所不惜!”

萧秋水望着她,蓦然打了一个寒噤。他现在才感觉到身上的伤口,一齐作痛。

“唐肥,你真不是人。”

林公子骂。铁星月更气得龇牙露齿,他对唐肥,本已动了真感情。

“唐猪!你——”

唐肥“格格”而笑,一面笑,一面摇,肥肉不住颤抖着,忽然笑容一敛,道:

“你不知道人会变的么?尤其是女人,要变起来,可以抓住任何一个小小的理由.就可以把你碎尸万段,……”

她眯着另一只尚称完好的细眼,故意问:

“这些你们都不知道么?不知道又怎么学人家闯荡江湖?”

金刀胡福接住险被气炸的杂鹤施月与邱南顾,沉声道:“我们不是不知道。在江湖上,是要讲道义的,就算别人不讲,我们也凭良心讲。”

李黑冷笑道:“我们不是不懂,而是不屑为之而已。要堕落还不容易,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得了。”

施月叱道:“不管如何,就算唐门能饶你,我们‘神州结义’也不放过你!”

陈见鬼亦插口骂道:“在你跟我们是共过患难的人,竟做出这等事来!我陈见鬼就算活见鬼了,原来邓玉平为‘权力帮’卧底,而你为‘朱大天王’作暗点子,都是一丘之貉!”

朱顺水笑道:“老夫想跟李夫人打个商量。”

赵师容随意笑道:“商量什么?”

朱顺水道:“商量个条件。”

赵师容问:“什么条件?”

朱顺水眯着眼睛,笑得就像只老狐狸:

“天下英雄令,归赵姑娘得可以,但是……”他笑意愈渐肆意。

“长江七十二水道、黄河三十六分舵、五湖四海水寨,都可归姑娘统率……如此可好?”

赵师容笑了。笑意犹如一只翩翩的彩蝶,怩声问:“你是说……”

朱顺水眯着眼,挤在眼皮下的眼珠,不住上下跳动,打量赵师容:

“正是向赵姑娘征得首肯……”他嘿嘿笑道:“我朱老头儿年纪虽长了些,但这些年来,尚未娶妻,而且……”朱顺水傲然道:

“江湖上,武林中,配得上你赵姑娘的,除了老夫,就是李沉舟,李沉舟在我手下是死定了。”朱顺水说到后来,简直污言秽语:

“丈夫是老的好,那些事儿.够稳健,有经验呀!”

朱顺水在群豪面前说这些话,无疑是全不把其他的豪杰放在眼里,而且公然说这种不堪入耳的话,众皆忿然。

赵师容居然妩媚笑道:“你是说……天下英雄令归我,我归你,你……你归你自己?”

朱顺水乐不可支:“我?我归朱大天王。”

赵师容笑得更嫣然了:“好,好计划,这样的好计划,亏得你才想得出来。”

朱顺水笑道:“我是天才,我一直是人间的天才!”

赵师容婉然道:“真是天才,比白痴还天才……”忽然水袖一挽,急打朱顺水脸门。

朱顺水偏首避过,赵师容的左袖又拂出。朱顺水全力跳避,赵师容云袖暴长,直卷朱顺水,这次朱顺水跳开两丈才能定过神来。

这几下过招,直如电光石火,朱顺水已飘开两丈,纵声长笑道:

“赵姑娘也不……考虑考虑?”

赵师容微微一笑道:“你知道我和李沉舟的关系?”

朱顺水脸色变了变,即道:“我当然知道。但李沉舟自命风流,有多次外遇,有多少个女人……你可知道?呵,呵呵……”

赵师容淡淡一笑,更见一种意无抑尽的妩然。“我知道。若有人想在我面前破坏李帮主,那是妄想。他有多少女子,他都告诉我,我无所谓,因他只爱我一个,大丈夫逢场作戏,在所难免,我赵师容也有不少男子,并不稀奇。李帮主既是我的长辈,也是我哥哥,更是我好友、知音……你想在我面前词诽谤他,那未免看扁了我赵师容,也看错了李沉舟!”

赵师容灿然一笑,有若花开,骄傲而韵姿清楚:

“赵师容是什么人,李沉舟又是什么人!”

萧秋水在旁瞥见晨光照微中的赵师容,心头一热,想到这一对相知相遇湘信相依、天衣无缝、无理可袭的信赖,想到他和唐方两地分散,飓尺天涯,却生死不知,眼眶一红,身上所有的痛楚,因为见到赵师容,以及想到赵师容和李沉舟至深至大的恋情,而觉得阳光熏曦,心头郁闷,为之顿消。

朱顺水脸上一片阴沉,这时大永老人、地眼大师,再也忍耐不住这人目中无人有意搅局,激愤至极,地眼脾气毛躁,大喝道:

“兀那王八,就当武林中无人么!”一掌就向朱顺水拍了出去。

“神行无影”裘无意吆喝道:“使不得……”但已太迟,地眼一掌拍出,朱顺水反掌撞去,两掌一交,地眼大师只觉对方大力撞回,自己急忙再生内力,全力抵住,谁料那外力如黄河决堤一般,又冲破了拦防、地眼此惊非同小可,忙使混原真气抵住,但这一脉心经,也给万涛排壑般的巨力冲破,三道逆流,反行体内,地眼只觉全身一窜,连退八步,嘴里渗出了鲜血。

朱顺水见一掌击毙不了地眼,也是一怔,冷笑道:“少林僧人果有两下子。”

在群豪心中,尤其是大永老人等心里,造成了极大的惊恐:地眼神僧与天目神僧齐名,在南少林当长老护法之职,份位极高,而且曾与方丈和尚大师三人合擒权力帮主李沉舟手下第一号人柳随风,声乞之大,一时无两。

可是地眼大师却一招之下,输给朱顺水。

大永老人本待地眼大师先行出手,只要对方一动上了手,他在旁边再插一手,擒住了失大天王,再逐走了赵师容,自然吐气扬眉,严然武林领袖,然后再批判萧秋水杀兄无资格当盟主一职,再公然要其将“天下英雄令”交出,谅必无阻……如此如意算盘计划下来,却见地眼一招败退,立即打消了出手的念头。

——还是稳着点,看看风头再说。

“神行无影”裘无意,在武林中辈份,以及武功内功,可谓:‘三大天柱”之一,即是少林大正、武当太禅,以及丐帮裘无意。可惜裘无意为人滑稽突梯,不重身份,故在武林中的号召力,却大大不如前述已殁的两人。武林中虽是众豪拳打天下,但不亮身份,不换声势,其中冷暖炎寒,跟翰林、仕途、宦官的排挤竞逐,也没什么两样。

裘无意这时站出来,绿竹杖往地上一点,向朱顺水大声喝叱:

“朱顺水,你真当江湖无人了?”

朱顺水冷笑。

“除了你袭老还算是个人物外,这一僧一道,合起来只能算是半个,你门所谓‘白道’,哪还有什么像样的人物!”

朱顺水话口未完,只听一人道:

“那我算什么?白道的,还是黑道?或是半白不黑道!”

朱顺水偏首望去,只见那威仪堂堂,但瞧不出年纪,威武的人缓缓站起,不知怎的,心中一凛,但嘴巴可毫不有让:

“我怎么知道你算什么?报上名来,看看排在这一僧一道之前抑或之后……”他一眼瞧出对方武功定必非同小可,所以出语间可软可硬,也客气了许多。

那威猛的人大笑道:“什么?我跟这秃驴和杂毛并排?哈哈哈……”

向天长笑,真个宛若奔雷。这下无疑是极端藐视,大永老人涵养再好,也忍无可忍,怒道:

“兀那野汉,你敢蔑视祖师爷,是活得不耐烦了!”

威仪的人猛回首,问:“谁说祖师爷?”

大永老人也不知怎地,给他瞧得心魄一寒,但骑虎难下,只好硬着买皮道:

“我说的。”

对方问:“谁是祖师爷?”大水老人只敢回答:“我说的。”原已问非所答,气势上弱了一筹。大永老人也省觉到,老羞成怒,心忖:“我且试他一试,换回点颜面再说。”他对朱顺水不敢轻举妄动,但这人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犹胜朱顺水,无论如何,自己都必能制得住,当下意念既定,恶念陡生,决定七分攻击,三分守势,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境,先试探一下再说。

威武的人一见大永老人蓄势待发,便一眼了然,笑道:“你死定了。”

大永老人勃然大怒。他养精蓄锐的一击,对方竟然说:“你死定了。”好像在对一个小孩说话似的,当下怒吼一声,单掌护胸,右掌劈出、冲了过去。

那人瞪住他,猛喝了一声。

“祭无朋!”

这一声大喝,陡地令大永老人一震!“九阳阴手”祭无朋是三十年前,他未入武当时的绰号与原名,这人何以晓得。这声大喝宛若焦雷,令他本来阴柔绵延的真气,突然有了个漏洞,正在源源散去。

“祭无朋!”

那人又是一声暴喝。大永老人恐惧地睁大双目,冲至一半,被这宛似当头一棒喝叱骤至,身体摇摇颤颤,因发出咆哮在先,大半功力发于攻,小半功力蓄于守,攻守功力未能配合,是以眼前一片乌金,脑门一阵发黑,全身真力,丝丝遁走,那人又猛喝一声:

“祭无朋!”

轰隆一声,大永老人如被雷击,全身一弹,痉孪起来,脸容抽搐着,全身内力,已被这三声断喝镇庄、截断击溃,他双眼一翻,全然混浊,怪吼了一声:“你……”

“哇”地一口血箭,打在地上,射出一个血窟窿,他也脸若紫金,仰天倒下,被震碎腑脏经脉而亡。

三声断喝,杀了大永。

——这等功力,连朱顺水都望尘莫及。

一就算朱顺水与赵师容联手,也办不到。

——李沉舟呢?李沉舟能不能够?

全场愣住,天已大明,火炬已灭。阳光洒在众人头上、身上、衣上,因为大过寂然,反而不似是人间一般。

良久,裘无意涩声嘎道:

“你……你……”他每一个字,都像挑了千斤担子,重钧负荷,他嗫嚅道:

“你……你……就……就……是……燕……狂……徒……”

对方没有作答,只发出一阵铺天卷地的狂笑。

第九章 狂徒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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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狂徒未死?

他,就是燕狂徒吗?

——这在昔年,号称天下第一强人,使黑白二道俯首称臣,而且纵横天下,号令七海,始创权力帮,缔造长江、黄河水道分寨的人,最后被他手下的人所出卖,以至黑白道中好手尽出,十六大门派,包括武当、少林高手,以及朱大天王的“七大长老”、“权力帮”的“四大护法”,还有李沉舟都亲自出手,杀得鬼泣神号,遮天蔽日,血流成河,惨绝人寰。燕狂徒全身无一处不是伤,连胸口都被人用剑对穿而过,但居然仍能身怀“无极先丹”,脱身逃去……

——但是在这等重创之下,这魔头居然能不死么!

——不可能!

这人,这人就是燕狂徒么?

燕狂徒未死!

燕狂徒未死——这个讯息委实太过骇人。这几十年来的武林中,燕狂徒已经是一个象征,一种代表,这个骛傲不驯,惊天动地的人,就似天宫派出天神地将,都奈他不何,连大上老君七七四十九天丹火熬炼,都囚他不住的孙大圣;他的存殁,声动武林,威震江湖,摄人心魄。

燕狂徒居然如此年轻……不,甚至连年龄也看不出来!

裘无意、赵师容、朱顺水三人,昔年都没有参加那一役。裘无意当时对笑傲江湖、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的燕狂徒,倒有几分意味相投,并不认为他为祸武林,所以才没有参与围杀;赵师容昔年却因太年轻未能与役;朱顺水只派了他的“七大长老”出手——他当时以为已经太看得起燕狂徒,岂料原来仍是大小觑了燕狂徒——最后只有两个长老能活着回来。

大永老人已经死了。地眼大师当年却参加那一役,他从未想到这人就是在是役几乎把他骇得命丧心裂的燕狂徒,看来这数十年来,燕狂徒不但没有者,反而更年轻,而且更豪壮了。

好一个燕狂徒!

三声震死大永老人的燕狂徒,又大笑三声,道,“既知我是燕某,天下英雄令,舍我其谁!”

忽听一个声音,像剑锋斩劈在铁石上一般,铿锵有力:

“你也不配。”

燕狂徒返身回首望过去。返身得很慢,很慢,因为已经有几十年,人们不敢这样对他说话。他乍闻这个声音,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还有人,居然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他慢慢回身是希望多保留一刻的神秘。

说话的人是个年轻、飞扬、倨傲,却又谦敬、很有自信但一身是伤的青年人。

——一个在燕狂徒当年横霸天下时还未出世的小伙子。

嘿!

燕狂徒认得他!这个子就是现今的什么盟主,说什么了不得,但居然大骂了朱顺水三声“不配”!这人忒也有种!却不料居然连自己都骂上了!乖乖,这可不得了。”

“你是萧秋水?”萧秋水这名字,近日在江湖上毁誉参半,有人翘着拇指赞叹、有人跺着脚板痛骂——燕狂徒也有所听闻过。

“我是萧秋水。”那青年人答。

“你知道我是谁?”燕狂徒问,

“燕狂徒。”青年答。

燕狂徒狂豪地笑了,又问道:“你知道燕狂徒是谁?”

“武林第一人。”那青年平静地答。

燕狂徒更满意了:“那武林第一人有没有资格拿这‘天下英雄令’?”

那青年直截了当地回答:“不配。”

燕狂徒倒竖了眉毛,厉声问:“我不配谁配?”

那青年正直地道:“天下第一人才配。”

燕狂徒仰天长笑,怒问:“有谁可以配得上当‘天下第一人’?”

那青年答:“有。”

燕狂徒全身衣衫,猎猎剧动:“谁?”

那青年容色平静,但目露神光:“岳武穆!”

三十功名尘与土。

岳飞以反间计对兀术,废儿皇帝刘豫,并上书奏章:“……知逆豫既废,虏仓卒未能镇备,河、洛之民纷纷扰攘,著乘此兴吊民伐罪之师,则克服中原,指日可期,真干载一也……”惜朝廷不允,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绍兴八年冬,岳飞亲赴行在觐见高宗,力主非议和之策,自此秦桧暗恨岳飞,九年请遣观察金人虚实,诏又不允,十年,金人叛约,大举南寇,复诏岳飞援助关、陕、河北各路,五月,岳军败金兵于宛亭县。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云路和月,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岳飞进密疏,一请北伐,二请高宗建储,并分令诸军北进,命工贵、牛皋、董光、杨再兴,孟邦杰、李宝,提乒自陕西以东;西京汝、郑、颖昌、陈、曹、光、蔡诸州县分布经略,又命梁与渡黄河,会合河东、河北州郡,响应北代。再命令岳军将士,语其众人,期以河水相见,并遣军来援刘琦,西授郭浩,控金、商之要冲,应川、陕之师。岳飞自引其军长驱以取中原。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阈。

燕狂徒虽是草莽英雄,但对真正为国家民族舍身奋战的岳飞,却是敬慕至忱,燕狂徒自称狂人,无敌于天下,但心里却十分尊敬岳飞所作所为,如今萧秋水这般一提,他是磊落男儿,倒是服气,哈哈一笑,道;

“也罢,算你有理!”

众人亲闻萧秋水居然敢出言顶撞无情人物燕狂徒,心中都暗为他捏了一把汗,又见燕狂徒脸色一阵森然,以为萧秋水就要遭殃,却见燕狂徒豁然一笑,便坦然承认,才放下心头大石。

其中站在较外边的几个武林人物,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觉得如此煞气迫人,随时将有杀身之祸,凭自己等人微未技俩,既无利可图也起不了作用,不如偷偷溜走算数,于是乘数千人不觉之时,悄悄地想溜。

谁知方才一举步,燕狂徒一双如电的目光,便射向那些想溜掉的人的身上,那些人都感觉到那双目如森冷的寒电子,乃是望向自己,心下一寒,忖道:这次完了,这魔王看到我了……人人都双腿发软,不敢再走半步。

其中四个胆子较大的,武功也较高的,当下不顾一切,实憋不住,拔腿就跑,只听燕狂徒笑道:

“我在,你还敢溜……”

其中两人,乍闻这冲着自己的一声,便钉在地上,不敢再跑,另外两人,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自己豁了出去,谅那狂人也追赶不上,人群围得一层又一层……当下不顾一切,发足狂奔。

燕狂徒大笑道:“跑?看你们跑不跑得了!”

双掌拍出,拍向前边两人。

前面两人,并没有逃跑,遽见燕狂徒出手对付自己,仓皇间哪里抵挡得及,“砰砰”两人皆被击中心口。

那两人在这等情形下还敢站得那么近,武功自是不低,可是燕狂徒突然出手,根本就无法抵御,也无从招架,两人一旦被击中,自度死,但却并不觉痛苦,只觉胸前一股巨力涌来,身子稍向后一仰,砰地撞中后边的人,那巨力就法了出去,变得无影无踪……

就此前边两人向后仰撞后边两人,后边两人又撞中后面两人,后面两人再撞中后面两个人……人群本就站得极密,且水泄不通,如此随着人撞人,那巨力被传接了开会,瞬间便传到了靠得最外边的两人

那两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一人接一人,跟着是一排的人,向自己身上一压,膨地一声,自己胸前似挨了一击,便飞了出去,足足飞出了三丈远,恰好撞中正在逃遁中的那两人背门……

那莫名其妙被撞飞的两人,眼前金星乱舞起来,才发觉背后压着各一人,已被震死……

燕狂徒笑道:“这招叫‘薪尽火传’,我要谁死,谁都逃不了。”

众人几曾见过如此匪夷所思的功力,简直呆住了,就算命令他走,只怕也犹如石柱嵌在地上一般,移不得半步。

燕狂徒忽又很伤感地道:“自从那一役后,我只剩下一半功力,要是当年……”忽又神色傲然道:

“虽则如此,若论武功,我还是无敌于天下。”

萧秋水忽又说了一句:“真正的无敌绝不杀人。仁者无敌。”

这次燕狂徒可光火了:“谁是仁者?天下只有假仁假义之辈,真正的仁者,早在黄帝、尧、舜、孔、孟那时就死光死绝了!”

萧秋水淡淡地道:“中国的命脉得以保全,全赖一股正气维系,以前有的,将来也会有的……一定会延续下去的!”

燕狂徒怒极反笑道:“谁能延续下去?谁?就凭你一张嘴?”

萧秋水竟然仰天大笑。在燕狂徒面前仰天大笑。他指着他手上沾血的令牌上的几个字,大笑道:

“就凭这令牌上五个字中的四个:天下英雄!”

燕狂徒瞪了他半晌,喃喃地道:“好,好,倒教我真的见识了,这几十年来,武林中是出了英雄……”忽又冷峻地笑道:

“你唬不了我!凭一张嘴,张仪苏秦时代已经过去了!要打天下,得凭真本事,今天我要杀你,易如反掌,不过你资质好,我愿收你为徒。”说到这里,亦因有人承继衣钵而神貌慈祥起来。

“快,老子做事,喜欢爽快,你这就趁老子兴头上来个三跪九叩,行个大礼,老子除了教你武功,天下英雄令一事,也不和你争了。”

萧秋水静静地道:“我不跪。”

众人闻燕狂徒居然要收萧秋水为徒,自是一惊,有人代他感到庆幸,有人暗自嫉忌。朱顺水听来,更如坐针毡。不料萧秋水断然拒绝。

这下连燕狂徒都怔住。天下间不知多少学武之士,不惜一切手段,以求他教得一招半式,任何代价都愿牺牲,他却毫不假于色,绝不收徒、一来不想有牵绊,二来他好独来独往,平生武功,只觉古往今来,天地间有过他如此惊世骇俗的一人便可,用不着有第二人来接替,三来怕徒弟忘恩负义,或鲁钝拙笨,他可没耐心穷耗。而今得见萧秋水殊异秉赋,而且又被其一番话所撼动,他做事向来我行我素率性妄为,既萌生“薪火相传”的冲动,便慨然答允要相授武艺,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一口回绝。

燕狂徒生平炔意恩仇,该打就打,要杀就杀,爱怎样做就怎样做,今日凭他无敌于江湖的名声,居然求不到一后生小子为徒,这是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事……

燕狂徒讶然道,“难道我的武功还不足以作为你的师父?”

萧秋水答:“不是。”

燕狂徒道:“那是为了什么?”

萧秋水说:“我只跪天地君亲师,以及圣贤、豪杰、英雄、好汉……你一出手就滥杀无辜,只是个狂人而已。”

燕狂徒仰着脖子向天狂笑,道:“好,好,好个‘狂’字……我看你跪也不跪!”

语音一挫,双指骄伸,遥指萧秋水双腿,只闻哧、哧二声,两道极强劲的指风,飞射萧秋水双膝的“跳环穴”!

这双指凌空飞越,劲气破空,地眼大师在旁边一看,真是心悦诚服,原来这指法便是“阿难陀指”,昔日柳随风被擒,地眼便欲以此指法杀之,但因聚力不易,所以速度甚缓,若速则无法施这深奥的指法,而今见燕狂徒使来,轻而易举,而且隔空射物,得心应手,虽非佛门中人,但单止“阿难陀指”的造诣,自己便是穷尽一世难及项背,当下心里浩叹一声,心情萎颓。

大永老人原想趁地眼大师之后,捡个便宜,不找朱大天王和赵师容,却误打误撞,被燕狂徒三声断喝送了死,众人虽是惊震,但以为燕狂徒耍弄妖法,心有不服者,大有人在,后来见他以奇异内力,借力击杀遥不可及的两人,这才叹服,及至他现在施“阿难陀指”,才真正的无话可说。

燕狂徒隔空射点萧秋水“跳环穴”,为的是要他跪倒,萧秋水身上为萧易人斩伤,脸门被兄长击伤,身上还有五道缥创,但他的武功,非昔可比,就算大永老人、地眼大师合力战之,也非其敌,与天正、太祥的功力,已可并排,他毕竟有着当世八大大高手倾力相授,且有“无极先丹”深厚内力,眼见指风袭来,他下盘一阵交错、急闪、杂沓异常,燕狂徒的指风射空!

燕狂徒一愕即道:“哦,是少林豹象的‘百戒错步’。”

说着横腿一扫,这下无论萧秋水怎么跳跃闪躲,都必定被他这一脚扫中。

萧秋水情知不能闪躲,忽然一剑,疾刺燕狂徒足背,燕狂徒忽然收足——说收就收,好似完全没有出过腿一般——萧秋水一剑刺空、燕狂徒好奇心大炽,喝道:

“好!还有银瓶的“玉壶泻水”!”

人随声至,劈手抢夺萧秋水的剑!

燕狂徒身形何等之快,萧秋水心下一凛,一掌冲出。

只见眼前人影一闪,豁然一空,燕狂徒就似没出手一般,立回原处,自己却一掌劈空;只听燕狂徒道:

“嘿,连章残金的拼命掌法也学足了!”

这下不但燕狂徒觉得稀罕,群众也是大奇,这近年来声名鹊起的青年萧秋水,居然身兼少林、武当奇技,甚至朱大天王长老的绝学!

朱顺水板起了脸孔,紧皱了眉头。

燕狂徒再度出手,这一次,逼得萧秋水使出白丹书的剑法,才迫开燕狂徒,燕狂徒大笑道:

“是东一剑的“东施效颦’!”说着连攻三招,迫得萧秋水使出蓝放晴的“西子捧心”,才应付得过去,燕狂徒怪叫道:

“你这小子,哪里偷来了这么多武术!”

这下连赵师容都刮目相看。权力帮两位护法的剑术,何以会在这青年身上使出来呢……这真令人费解。

接着下来,燕狂徒连连出手,一面故炫博学,一一道出萧秋水的武功,竟还有万碎玉的掌法、铁骑的内力、还有木叶的暗器,到最后,竟连梁斗的刀法、杜月山的剑法、萧西楼的招式,全部使了出来。

燕狂徒蓦然大叱一声:

“开!”

砰地一声,萧秋水倒退十步,脸若紫金,哇地吐了一口血。

一口血吐后,胸口一热,喉头一甜,又想再吐,萧秋水性子十分勘执,情知再吐,内力就要消散,即要软倒在地,所以坚持不吐,一张脸涨得通红。

燕狂徒见他居然还不萎然跪倒,顿生惜重之心,当下道:“你已接我一十二招,以你身上之伤,只不过比当年天正少接三招,确属难得,你不要逞能,在我燕狂徒面前,你就跪这么一跪,却又何妨?”

萧秋水冷冷地道,“你逼我,我不跪。”

燕狂徒目露凶光,“你跪是不跪?”

萧秋水斩钉截铁,“我死也不跪!”

燕狂徒狂笑道:“我不让你死,偏要你跪!”

萧秋水大声道:“我不跪就是不跪!”

燕狂徒长啸一声,宛若巨鬼扑来,这下已出全力,一掌劈下!

萧秋水情知无法硬接,只好全力往后跃。

但后面都是人群。

——如此后跃,燕狂徒的掌,必定伤了后面无辜者的性命!

萧秋水一咬牙齿,双掌一挫,硬生生接下那一掌。

若萧秋水无得力自“无极先丹”近一百五十年的纯厚内功,就算有银瓶、铁骑、章残金、万碎玉、木叶的掌力相传,也无法接下这足以惊天动地的一掌。

这一掌接实,萧秋水如受万钩巨力,猛地身体往下沉去,没土直至足踝。

但是燕狂徒这一掌下来,竟粘着胶贴压下,根本挥甩不去,压力愈大,萧秋水大汗涔涔。

只听燕狂徒咬牙切齿地问:

“你跪是不跪?跪也不跪?”

压力愈来愈大,燕狂徒也尽了全力,只闻萧秋水身上骨骼格格作响,像遭了电击一般,随时爆裂胀破,寸寸骨头,欲碎迸射,痛苦至极,萧秋水双眼翻白,全身在抖动中死力相抗,嘶声道。

“我不跪!我不跪!”

要知道燕狂徒的武功,是何等深厚,现下虽功力丧失近乎一半。但仍非同小可,这一下在再次出道从所未有的盛怒之中,全力出手。压得萧秋水几乎寸寸骨节碎裂,个中痛苦,无可言喻。

但是萧秋水宁死不屈,燕狂徒一阵懊恼,猛吸一口气,双掌再全力下压,萧秋水全身又是一阵乱颤,嘴里不断溢出鲜血,两条腿骨,似鼓棍一般,弹动不已,随时即将折断……

却仍是不跪!

燕狂徒脸色一变再变,叱道:

“别敬酒不吃……”

他心中杀机大现,狂念一起,再也控制不住,印堂、太阳穴、人中三穴同时黑气陡现,萧秋水只觉双掌压力减轻,但掌背贴住头顶,头顶之上,犹如干针万针直刺,直椎人心窝,奇经百脉,如寸寸断裂,所受之苦,直比开腔剖肺,还要痛楚。

他几乎已失去意识,但仍是不跪。

其实燕狂徒只要一松手,他就瘫痪了,但他强借压力与痛苦,来维持头脑的清醒,只要他能维持一丝神智,则宁可全身摧折,至死不跪。

这时燕狂徒也满脸发黑,额上汗如雨下,萧秋水毕竟是八大高手调教下的智能天纵的唯一人,燕狂徒重伤自痊而耗去一半功力,居然一时未能将之击毙,更令燕狂徒沮丧的是,未能将之屈服。

这时他脸上黑煞之气渐去,用一种只有萧秋水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很好。”他的声音竟有说不出的沉哀,“你比我还要硬。这身骨头,天生不必下跪,就算跪我,我也经受不了。”微微一声叹息,那殊异的掌力渐渐撤口。

就在这时,裘无意嚷道:

“玄天乌金掌!这是玄天乌金掌!”

大部分群豪,不知所以,也不懂惊讶。但武功较强,江湖阅历较厚者一听,纷纷都变了脸色。

“玄天乌金掌”是一种极厉害的掌法,本来是一种酷刑时迫供的手段,但给燕狂徒活用了,当作普通招法来用,中则如千刀万剐,十分痛苦,任何英雄好汉,都经受不了。其实燕狂徒一旦使用“玄天乌金掌”,便有些后悔,但见萧秋水如此倔强,不禁被他铮铮傲骨所感动,不想再加留难。

这时大侠梁斗、铁星月、邱南顾、林公子及一干支持萧秋水的武林人物,都按捺不住,大喝跃出,要围攻燕狂徒,解救萧秋水,只见七八个人,舍死忘生,飞扑而来……燕狂徒皱了皱眉头,心忖:这小子式有人缘,一旦有事,还有这许多不要命的人相救!

只见七八个人之后,又扑来七八人,都是豁出了性命,这时燕狂徒己将双掌一收,但就在这时,萧秋水的双掌,如装弹簧一般,反弹起来,直往燕狂徒冲到!

这下子电光石火,燕狂徒已知对方因经受了自己的“玄天乌金掌”,掌劲布满全身,因仍不屈服,全身受劲无处发泄,必致死亡,所以不自觉地反击过来;燕狂徒情知萧秋水若击不中自己,则必被无处可泄的掌力震死,他对萧秋水萌惜重之心,当下心念一转,竟猛吸一口气,硬受一掌!

砰地一声,萧秋水双掌击打在他胸膛上,击个结实!

这下不但别人意想不到,就连萧秋水自己也料不到,他居然能击中燕狂徒。

但他身受其苦,故即刻能明白,燕狂徒乃故意给他击实,以导致自己所受掌劲迫榨的一条出路!

燕狂徒这般作法,委实令人无从捉摸,但以嚣狂若燕狂徒者,什么事做不出来,又有什么事不能做?若不是燕狂徒自愿挨上这一掌,萧秋水哪里打得着他?

燕狂徒虽云昔日天正能接他十五招,萧秋水仅逊三招,事实上,尤其在功力精纯方面,萧秋水与逝去的天正仍然有一段距离。

天正接得燕狂徒一十五招,乃在他当日全盛时期,体力、智慧、武功、声名的登峰造极,那时燕狂徒杀气之大,非今可比,后来武夷山一役,武林黑白二道,尽出精英,伏杀燕狂徒,燕狂徒先被暗算,负伤下终于寡不敌众,诛杀数十名高手后,几为敌人所杀,冲出重围之后,匿伏疗伤,几乎耗尽了原有功力的一半,才得以不死,又过十数年,方才重出江湖。

他生性豁达,虽好杀成性,但并不记深仇,所以没有特别找人报复。萧秋水能接下他一十二招,以未战前已赶路得筋疲力尽及身受重伤的状况下而言,已很相当了得。

但想反击命中燕狂徒,还是不可能的事。

萧秋水双掌命中燕狂徒,全身苦楚,为之一畅,神智亦为之一醒。

燕狂徒硬受萧秋水一击,此击不但是萧秋水抵抗“玄天乌金掌”之全力,怀有“无极先丹”的精纯内功及数名武学大家的掌劲,还有他自己所发出去的“玄夭乌金掌”掌劲,这比以燕狂徒自己的掌力,反打自己一掌,更来得惨重。

燕狂徒不得不运全力,硬受这一掌。

同时间,他还得双掌齐出!

呼地一道狂飙,冲过来的十一二人,在他们未动手前,便卷飞了出去。

他的掌力并不含杀意。

——对肯舍身救友的人,他一向不欲赶尽杀绝。

他一向杀人,喜欢杀就杀,不喜欢杀就不杀,对重义深情的人,他列在“喜欢”那一类。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寡情薄幸的人。

但就在此时,有三个人,无声无响,在他全力抵受萧秋水一击,并分心于驱逐来敌的时候,神出鬼没地欺近了他背后,猝然出手!

出手共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加起来,可以叫武林塌半壁天。

他们是丐帮帮主“神行无影”裘无意,“朱大天王”朱顺水,“权力帮”第二号人物赵师容。

赵师容要出手,自然有许多理由,李沉舟杀伤过燕狂徒,其中过程她并不甚清楚,但燕狂徒活着,李沉舟想“君临天下”,确难如愿。何况她既想夺“天下英雄令”,而又对萧秋水同时萌生好感及敌意。她不知道燕狂徒并不想杀萧秋水。她跟朱顺水一样、在萧秋水击中燕狂徒众豪齐发出“哄”地一声喝彩中,她要伺机搏杀燕狂徒。

搏杀燕狂徒,无疑此乃最好时机。

三声震死大水老人,隔着人海夺走两名高手性命,以及一十二招重创萧秋水……这等等都令朱顺水惊心动魄,自叹弗如。

所以他更要杀燕狂徒。

——杀燕狂徒,是比一举成名天下知更闻名的事;就算暗杀也一样,

裘无意以现今的身份,以及他耿烈的个性,是很不想暗算燕狂徒的,可是他非暗算不可。他毕竟是江湖上混过来的人,当然有自知之明,单打独斗,决计非燕狂徒之敌,惟有乘此良机,一举杀之——让燕狂徒活下去,武林腥风血雨,永无宁日!

——现在武林的精气,已经受不起再一次的武夷山之役!

所以他们三人同时出手。

一出手,三人都尽全力。

三人各据一方,但此刻完全敌忾同仇。

——对付燕狂徒,只要留他一口气,只怕三人中无一可活。

因此他们尽弃私心,此刻真是同舟共济,倾力施为。

——这一击如若不中,将会怎样?

杀不了燕狂徒,后果真不堪设想!

若换作当日的燕狂徒,这三道突击,还真奈何不了他!

可是今日只剩下一半功力的他……而且正在挨受萧秋水挟带着自己的全力一击时。

燕狂徒大喝一声,借自己打中自己的掌力,猛向后撞去!

他只有这个选择。

——敌人都是在背后出袭。但听风辨影,背后又分正面、左背。右背三道。

——惟有硬受其一,先歼其一,避躲另二,方为败中求胜之策。

燕狂徒身经百战,当机立断。

这是当世三大高手,任何一击,都足以绞碎生机!

燕狂徒挟带掌劲,猛向后撞!

就在这刹那,朱顺水的右“鹰爪”,左”虎爪”,赵师容的左“东海水云袖”,右“西湖水月袖”在一发千钩间,避了过去。

但是裘无意的绿竹杖,”嗤”地刺入燕狂徒左胁。

这绿玉杖原本戳向燕狂徒背门的,但燕狂徒及时侧了一侧.竹杖就自他左肋穿过。

“啸”地一声,鲜血激喷,燕狂徒居然余势未止,直撞过去,竹杖直穿了出去,燕狂徒左手一捞一扳,已扣住了裘无意手腕,裘无意后退不得,燕狂徒右时硬撞了出去!

“崩”地一声,裘无意右肋全碎,就在同时间,燕狂徒扭断了他左手手腕。

然后将绿玉杖抄在手上,同一瞬间,背后己完全撞中裘无意!

在这刹那间,燕狂徒至少把他身上所积聚、接受的掌力,至少有一半撞卸到裘无意身上去!

裘无意的躯体呼地飞上了半天;而在这时,赵师容、朱顺水又已攻到!

——不能让这厮歇息!

这共同的目标使这“权力帮”及“朱大天王”集团的两大魁首,协力出手!

——我已经受伤!

——而且伤势很重!

燕狂徒自觉到这点时,比伤口更痛楚的感觉,又升了起来。

以前他了无所惧,不知恐畏是何物——但在武夷山一役,他受了奇重的内外伤,几乎就要立刻身死,使得他藏头缩尾,不敢露脸,耗尽了功力,匿伏了无数光阴,才能稍为恢复……

——而今又再受伤!

他现在被裘无意一杖戳穿左肋。这跟当年邵流泪一剑自后刺穿自己背胸,甚是相近,仿佛新旧伤口,都同时痛了起来。

这“痛”才是无可忍受的。

燕狂徒蓦然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逃!

当日之时,他本来也是宁可战死,亦不肯逃的人。可是那次如果他没有逃成,就活不到现在。

——他还要活下去!

他的“恐惧”一来,功力又打折扣。

纵然如此,赵师容和朱顺水的攻袭,仍被他绿玉竹杖封死。

然后他长身掠起!向萧秋水抛下一句话:

“有缘我再来找你!”

他的轻功极好,正如武功一样,他一旦掠起,便无人赶得上他。

但是一人居然仿佛比他更快,身形跄踉,但快若紫电穿云,一下子抱住了他。

他大喝,把对方扭开。对方飞了出去,原来是丐帮裘无意。“神行无影”的名号,真不是浪得虚名。就这阻得一阻,燕狂徒背后又中了两记力道,一记猛沉,一记深柔:

他猛喷出一口鲜血,借劲斜飞而出!在众人头顶打了一个旋,消失不见。

朱顺水、赵师容两人面面相觑,长身飞去。

就在这时,人影一闪,一人作势一拦。

朱、赵二人,以为是燕狂徒反击,心惊胆战,连忙复身止步。

来人却并不出击,反而斜晃几下,几即摔跌,原来是新任盟主萧秋水。

这阻得一阻间,燕狂徒已踪影全无。

群豪武功更差,要追燕狂徒,又谈何容易,就这呆得一呆,燕狂徒早已不知奔出几里开外。

赵师容急得跺足叱道:

“你干什么……要帮他逃脱?”

萧秋水自己也不知为了什么,自己要甘冒大不韪,阻这一阻,事后自己寻思索解,也许动机出自于敬燕狂徒也是一条好汉,而且大家乃是对他偷施暗击,杀了他也贻笑大方,于心不安,况且他是为自己而受掌伤,所以才被偷袭的,在这生死攸关当儿,他挺身出来,拦了这一下子。

可是他出来挡这一下,祸可闯得大了。

有些人亲眼目睹他居然救燕狂徒,脸都拉长了,愤然离去:“救”燕狂徒的意念,纯粹是萧秋水“良知”上的不安,别人又怎生了解,部分与燕狂徒有不共戴天血海深仇的人,还对萧秋水破口大骂起来。

——如果燕狂徒真的十恶不赦,有一天,我就要和他公平地决一死战,被他杀了,也在所不惜……

萧秋水心中这样想着,比较心安。

只是群众是不听解释的。在他们心中,酿造一个英雄人物时熙攘热闹,放弃唾置时也同样兴味索然。

朱顺水比较深沉。他知道萧秋水此举虽遭人误解,但是声威仍如日中天,一时无两,而且萧秋水是第一个击中燕狂徒的人,他虽放了燕狂徒走,然而武林中大部分人还是把复兴中原的责任,企望在萧秋水身上!

——现刻萧秋水受伤颇重,一眼可知,杀他乃难逢之机。

——只是杀了他,自己逃不逃得过赵师容与这一干武林人物的围攻?

朱顺水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天下英雄令”重要。

他千方百计,利用高手潜入萧家打探消息,遣“六掌”假装惩罚萧秋水而志在“天下英雄令”,然后笼络退无死所的萧易人,目的也为了可能还在萧家手里但下落不明的“天下英雄令!”

他也不清楚“天下英雄令”有何重要,只听说,一旦得了天下英雄今,就可以有号令“天下英雄”的能力与实力。

——他自己也不敢肯定这消息是否确凿无讹!

朱顺水向萧秋水说:“我安排你哥哥打擂台,为的是控制武林白道的主力,这个,我不说,想你也知道。”

萧秋水盯着他,一字一句他说:“我知道,不然,我哥哥也不会在今天……”胸膛起伏不已,显然十分悲愤,心绪不宁。

朱顺水即道:“你知道便好。现在武林盟主,你当你的,只要把‘天下英雄令’交出来便好。”

他怕萧秋水的倔强脾气会拒绝,立即道:“你现在受伤甚重,在我手下,走不过三招。”

萧秋水摇头。

朱顺水怒笑道:“你要是不给……信不信我杀尽了这边的人?”

这时群雄皆矗然发出怒吼。“你凭什么?“你这通敌卖国的走狗,我们伯你么!”“卑鄙的东西,光有张嘴,管个屁用!”喝骂声不绝于耳。

朱顺水狰狞笑道:“好,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一甩袖,呼地打出一道冲天旗花炮箭。

众人一愕,忽听喊杀声大震,四面八方不断涌现大群的金兵,和着朱大天玉部属,正掩杀过来!

群豪此惊非同小可,金兵涌来最少有三四千人,靠得较外围的武林人,即被屠杀,一时大家慌了手脚,欲四散奔逃,却见四面包围着铁桶般紧密的兵马。

河北本就是宋金交锋之处,本来武林大会,宋金两方都只敢暗中操纵,不敢正面干涉,不知如何,今日竟早已伏下如此重兵,企图一举歼灭武林群豪。

众人大多数只顾奔逃,使得勇于作战之士,也无从发挥,站在外线的人,被杀伤不少,萧秋水幼读兵书,见此情形,热血责腾,却并不自乱,叱道:

“大家不要乱!金贼和汉好既欺上门来,咱们就拼了,为大宋打出江山来!”

他虽己受伤,但中气极足,如此一喝,全场震住,在数千人的厮杀中,竟也清晰可闻。

众人乍听此番话,心绪较定,心想如此逃亡,不如一拼,便纷纷拔出兵刃,力斗起来。

这些人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高手,一旦舍命相搏,气势大盛,而且大多是杀人不眨眼的者江湖,杀红了眼后,真豁了出去,有人割下了三颗金兵的头,嘿嘿大笑道。

“喂,老王八,我割了三个敌人的头!”

被他叫“老王八”的家伙,也自得地笑道:“我杀了五个金贼,外加一个汉奸走狗!”

说话时一不留神被一名金兵一刀刺中了他的背后:他朋友杀红了眼珠,继续苦拼。

萧秋水明断地大声喝道:“现在以圆弧阵势反击!由梁大侠率正北方,林公子率正南方,孔别离守正西方,孟相逢居正东方,铁星月占东南方,邱南顾坐西南方,陈见鬼领兵西北方,洪华守东北方,李黑。胡福、施月、吴财等于圆心调集兵马,全力守护,一旦我军受伤,迅速调度……”

这时敌军已团团包围,萧秋水施发号令,全不着慌,使得人心大定,以圆形圈阵,逐渐扩大,在第一道外线严密封守,一旦前线有人受伤,圈内马上有人挺上,一时间局势扳了过来,尽管金兵包围攻打,圈内守得如铁城一般紧密,反而扩展领域,以八个方向渐渐突围而出。

八方领军,加上有中心策划,后翼随冲,武林群豪各自加入不同的方面军团,组织一成,声威大振,所向披靡,只是朱大夭王所伏下的内好不少,在圈内施狙杀,在武林军兵里发动,萧秋水也有所发觉,大喝道:

“还我河山!”

“神州无敌!”

连喊三声!武林群豪禁不住也跟着喊,每呐喊一次,便如万涛排壑,冲杀出去,金兵抵受不住,连连后退。

金兵本来甚有组织,军纪甚严,以为这些所谓中上武林之上,乃乌合之众,一冲即散,再逐个诛杀,岂料而今这批人竟因此联成一气,敌汽同仇,众志成城,而且经萧秋水吆喝,武林高手一声大喝“还我河山”、“神州无敌”!声威之大,真是声震天地、撼山河,不但金兵节节败退,连混在众人之中的朱大天王所安排的“汉奸”,也在这浩气及正气的喝声中变了脸色,随波逐流,不但不敢下手,有些反而倒戈相向,良心发现,对抗起金兵来了!

原来群众的意识,一旦演化成浩大的冲决,便难以收拾,只要控制得住,可以作出任何惊天地、位鬼神的事,这些潜入武林群豪中的“汉奸”,大半为朱大天王所迫而为,并非丧尽天良之辈,而今在这等大汉天声的场面下,反而彻悟前非,意志力反受群豪影响,杀起金兵来!

第十章 还我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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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顺水见萧秋水身受重创,尚且指挥若定,心中又妒又恨,大喝一声,一扬手,一爪向萧秋水抓来。

萧秋水猛吸一口气,飞闪八尺,但他刚才运用丹田之气说话,已大大伤身,而今急闪之下,又牵动全身之痛。

就在这时,朱顺水那一爪,又到了眼前!

萧秋水真个吃了一惊,那一爪不是明明避开了吗?却又不容喘息,劈面抓来!

说时迟,那时快,朱顺水的爪子,竟暴长八尺,抓中萧秋水——却不是他的身子,而是把他怀中的令牌抓了出来。

萧秋水这才看清,原来爪子未端,系有一链索,失顺水抽出的是飞索钢爪,是一件兵器,而并非真个是他的掌爪暴长八尺。

萧秋水果得一呆,“天下英雄令”已被这灵巧霸道的飞索钢爪抓走。

朱顺水心中一喜,正想收爪,夺得“天下英雄令”就走,谁料半途一条绢布,“呼”地卷住了飞爪,扯在一起,两不放手。

卷出彩绢的人当然是赵师容。

在战斗中的赵师容,更显出一种明媚得令人怦然心动之风姿。

朱顺水怒叱:“赵师容,还不放手!”

赵师容清越地笑道:“朱顺水,你唬得着别人,唬不倒我。天下英雄令……谁抢到便是谁的!”说着一分神,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毕竟她内力不如朱顺水沉厚,几被夺去,不禁暗加留神。

萧秋水眼见“天下英雄令”被夺,心中一急,当下不顾一切,长掠而起,向令牌扑去,朱顺水、赵师容不约而同都将绢、索一拧,引开萧秋水这一扑。

这时三人各尽所能,竭力设法抢取“天下英雄令”。

朱顺水突然抽紧飞索,决意仗着大力,把赵师容拉近身边,杀了再说。

论内力深沉,赵师容确有不如,但论轻功,赵师容则轻如飞絮,她猝然放长绢带,飞身而起,急取令牌。

朱顺水一凛,一掌迎空劈出,赵师容接过一掌,被迫落地,这时萧秋水一剑斩向绢带和铁索,拟以他削铁如泥的宝剑,斩了绢、索,令牌定必掉落。

赵师容、朱顺水怎肯让萧秋水得手,腾出空着的一只手,齐攻向萧秋水,破解了萧秋水的攻势。

这三大高手,数斗不下,“天下英雄令”依然在绢、索之上,无人夺得。

就在这时,长空一闪,一人大喝一声,闪电般掠过,当三人瞥见之刹那.已抓得“天下英雄令”,扑入人群之中,夹着一声大叫:“谢了”!遁去不见。

但在这快如闪电的瞬间,朱、赵、萧的三掌,同时击在那人背上,三人都不肯定击中对方没有,那人却顿也不顿,三人却同时倏变了脸色,叫了一声:

“燕狂徒!”

燕狂徒身罹重伤,居然并没有逃离,匿伏附近,在此刻急遵现身,夺了“天下英雄令”再走!

——这份狂傲!

——这种胆魄!

三人呆住。朱顺水骂了一句:“操他奶奶个熊!”赵师容叹道:“真可惜!”萧秋水脱口道:“好气魄!”

朱顺水顿时把满腹怨气,都发泄在萧秋水身上,当下“嘿、嘿、嘿”地笑了几声,掌势微提,向萧秋水行来。

萧秋水知这人定不会放过自己,而自己又重伤未愈,心中微惊。但沉着不惧。

朱顺水走前三步,蓦然顿住。

忽然大笑三声,铁衣一闪,划空而去。

——朱顺水的武功,加上萧秋水现在身负重伤,要杀他本是不难,因何要走?

只听萧秋水道:“谢谢你。”

他这句话是向赵师容说的。

赵师容谈淡一笑道:“好厉害的朱顺水。他向你迫近时,忽然警觉到我站在他背后,只要他一出手,就遭到我和你的前后夹击……他不想冒这个险,而且也没有胜算,当机立断,立刻就走,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萧秋水诚恳地道:“若不是赵姑娘身上所激扬的敌对之气凌及他背项,今番我决计逃不过他掌下。”

赵师容莞尔道:“其实今日不是有你,只剩我一人,朱顺水也定必杀我。究竟谁救了谁,可说不定。”

萧秋水沉默一下,即道:“论武功赵姑娘绝不在他之下,今日还是蒙姑娘相救……”说着闯入重围,连杀数名金兵,却觉赵师容又到了他身边,举手投足间也杀了几名金人,一面笑道:

“至少我们还算同一条道上,不似朱顺水那般道不同不相力谋。你为汉邦而生死无惧,权力帮也是,只不过策略上不一样而已;李大哥要求先统一后作战,先安宇内后攘外敌,你主张并立作战……”

萧秋水大吼一声,眼见一人,欲自背后刺杀胡福,及时揪出,一剑扎去。并道:

“——至少我们都不是汉奸!”

赵师容在战乱中依然风韵绰约,谈笑风生。萧秋水大发豪兴,长声喝道:

“还我河山!神州无敌!”

众人跟随着一面叱喝,一面奋勇杀敌。萧秋水又喝了一声:

“还我河山!”

众侠喧天嚣地接着嚷道:

“神州无敌!”

这一场长扳坡的交战,宋方在军心大振之际,自然势如破竹,连连大捷。

这一来,群豪中爱国志士,当下风起云涌,于此役中奋亢大志,要收复河山,向萧秋水请命,武林亦欲竭尽心力,长驱中原,杀敌报国。

这正合乎萧秋水报国之志。他率领这一群热血且有通天本领之士,到处打击敌军,确实作了不少非凡事,而且收复了不少失地,使一千数十年来自相杀戮的武林同道,团结起来,“拳打天下豪强,使弱者扬眉!脚踏四方恶霸,令冤者出气!”并且招收兵马,准备会合岳飞大军,直捣黄龙。

这些日子以来,倥偬兵马,征人无泪,在征途杀伐里、运筹帷幄中,萧秋水发挥了高度的练军布阵能力,成为金人胡虏惊慑的一支“天兵”!

梁斗、孔别离、孟相逢、林公子、铁星月、邱南顾、李黑、胡福、施月、洪华、大肚和尚、陈见鬼等人,一直随萧秋水东征西伐,分掌兵马大权,从率性闯荡江湖,到为故国河山立下盖世功名事业!

权力帮的声威渐不如前,李沉舟虽一直也忙他的大业,一直未曾和萧秋水再度碰面,但每于要紧关头,亦派遣他座下爱将赵师容以及“刀王”兆秋息、“水王”鞠秀山前来相助。

这两年来,萧秋水自是成熟不少,兵荒马乱,妻离子散,见得多了,心肠也硬了,每每想到萧易人之死,总忆起李沉舟曾在峨嵋金项上对他说过的话儿:“……我不杀你们,除非他先杀了你,或者你先杀他之后……”萧秋水直到此,才能了解李沉舟的深意!

每逢征战抄场,狼烟四起,军营野地,尝笛悲奏的明月夜下,萧秋水除了想起家人外,还总深念着唐方。

——唐方!唐方。

自从峨嵋山上之后,萧秋水就没有再见到唐方了。没有鱼雁,没有讯息。唐方好吗?”武林四大世家”、“三大奇门”,只剩下了慕容。唐、墨三家。慕容家还派出高手参与义军,其中,慕容恭因而战死,墨家一直围自为政,虽杀金兵,但向不跟外姓子弟戮力。唐门却一直没有音讯。

——唐方,唐方,你可安好?

这两年来,狼烟处处,萧秋水戎马倥偬,干出了不少惊世骇俗的大事,与一干结义兄弟,不受朝廷约束,为国尽忠。义军麾下,也有岳军走散的兵将,更重要他们所长,决胜千里。但在萧秋水心中,这一切皆十分孤寞。军中兄弟,一一逝去,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又是新的一批脸目出现。萧秋水的心境,却在喊杀滔天之余,有些老了。

“霜降碧天静,秋事促西风。寒声隐地,初听中夜人梧桐。起瞰高城回望,寥落关河千里,一醉与君同。叠鼓闹清晓,飞骑引雕弓。

岁将晚,客争笑,问蓑翁:平生豪气安在?走马为谁雄?何以当筵虎士,挥手弦声响外,双雁落遥空。老矣真堪愧!回首望云中。”

吟及叶梦得词,心中感慨,不能成眠。想当年闯荡江湖,为一首诗赶三百里,为一头小狗不惜大动干戈,斗恶人,战权力帮,挑朱大夭工……他毕竟还是那“为骑骏马而上京应试”的萧秋水啊!

这时明月无限姣好,他忽忆起昔日与唐方并辔饮马乌江时,唐方见到美丽的风景时,总是“呀”地清叫了起来,急着用手连拍他马鬃。指给他看,可是马匹驰骋何等之快,那美景一下便过去了。萧秋水见唐方噘起了嘴儿着急,便笑着纵回去看个究竟,有时是一树清白的花,有时是一河塘的浮萍。

那时唐方就会说:“你看,好美,好美,那荷叶好大,”她生怕萧秋水揣摸不出来,用手比给他看,“好大,好大的叶子,”她认真他说着,眼瞳里发出稚气的光芒:“下雨时,可以当作雨伞。”说着骏马一甩,她几乎被抖下马来,萧秋水急忙疼惜地扶住,唐方雪白的脸飞红了一片……

那旖旎风光,而令都成了咫尺天涯、生死不知的挂念啊。萧秋水只感到一种淡苦茶气的悲哀,氤氲心头,久久不去,他合乎诗的个性,每每几乎促使他扔下兵马生涯,去蜀中寻找唐方,但前方紧急,他又不忍离弃为国尽忠的兄弟们。

萧秋水长吟:“故都连岸草,望长淮依然绕孤城。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战云横。坐看骄乓南渡,沸浪骇长鲸。转丐东流水,一顾功成。”吟着吟着,心中生了一种强烈的意思:去找她,萧秋水,去找她。

——或者,带这班兄弟,暂离这惨绝人寰的战场,无拘无束,邀游一番……

可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啊!

——或者,孑身一人,黑马青衫,作小小的隐憩……

可是那待救的百万生灵啊!

萧秋水抛不开,也放不下。想到昔年神州初结义,当然不及现在于万人同呼“萧大哥”、“萧盟主”的风光,但更雄姿英发,发足奔马,溅水如雨,唐方在风中的乌发舞扬起来,捧了一双手的小果果……

江南可采莲呀!

就在这时,萧秋水忽然恍惚闻到一阵琴声。依稀是琴声。真的是琴韵!而且是扬琴轻奏“将军令”之韵律!萧秋水只觉一阵激动。喉头一热,心中不知呼唤了几千声:“唐方,原来你果真没死,你活得好好的。”这乐音正是昔年他在浣花剑庐,大战“三才剑客”时,唐方和欧阳珊一何奏的,那时唐方弹的正是扬琴,弹的正是这阙曲子。

萧秋水只觉心中一股热流,泪夺眶而出,便再也按捺不住,籁籁而下。这时的萧秋水,历年来辗转苦战主涯,已不似当年玉树临风,滴尘不沾的样子,而成了满络胡子,风尘满腔,惟双眉犹飞扬,双目仍有神!

萧秋水遁声寻去,心中一股热流,不住冲击着自己,心中正千喊万呼:“唐方,只要一见,我死也情愿。”唐方在哪里?——月色下,只闻琴韵,不见伊人。

此刻萧秋水的武功,已非昔可比,他的浣花剑法,加上梁斗的刀法及杜月山的“檬江剑法”,已完全能淋漓发挥,他所学得的八大高手武功,已臻炉火纯青之境,而且将昔日“六掌”本拟交予天正的,武当。少林两派武艺融汇贯通的心法,亦已学得。

原来朱大天王交予天正的这本《少武真经》,虽言明是少林、武当两派武艺的融合,去芜存菁,实则是朱大天王研得一半、另一半尚未有结果的纪录,事实上,如全照《少武真经)所指示练习,反而导致走火入魔,癫狂而殁。朱大天王才不会为得萧秋水“一条胳臂一条腿”而将自己武功精华赠予他人,他反是想借此获“天下英雄令”,及希望天正利令智昏,误学真经,内息错乱,借此除去大敌。

可是他的如意算盘,尽皆落空,真经为萧秋水所得,天正已殁。萧秋水恰好兼少林、武当两家之长,又有来大无王一派的武功护身,所以不受其害,反而引用了权力帮两大护法的武功心法,以《少武真经》前半部作为基础,再凭了他个人聪悟天资,居然创出了少林、武当两家融汇之法,并且更顿悟了权力帮与朱大天王武功合并法门;如此一来,萧秋水武功突飞猛进,增进培养不可以道里计,真正超越了当年天正的武功!

他一面领兵征战,一面在冲杀中顿悟武功,功力陡进,但心境也愈渐苍凉。昔日鲜衣怒马,今日“怅平生、交游几许,只今余岁”?而今乍闻琴声,心念唐方,一时悲喜交加,施展轻功来,提纵起落,如飞赶去。

——昔日奏将军令,与唐方合奏击鼓的是欧阳珊一,如今是谁?

——如果是男子,唐方会不会已……

这时月夜下,视野溪然一清,萧秋水已看见吹奏的人,竟然不是唐方。

萧秋水整个脑门都似轰然一声,失望至极,钉在原地,呆在当堂,也不理会是谁在这兵戎杀伐的战场上,向着尸体吹奏的理由,神不守舍、黯然吟道:

“……千岁八公山下,尚断崖草木,遥拥峥嵘。漫云筹吞吐,无处问豪英。信劳年空成千古,笑我来何事怆远情?……”

一时只觉天地虽大,月色虽好,但悲不能自抑,且无地可以容伤孤之身。陡想起章残金、萧易人死前,都说了一声:

“寂寞呀……”

心头一怆。只恨不得立时死了,反而好过,忽听一人道:

“河山变色,满目疮痍,你这就想轻生,大志消沉,对不对得仍殷切盼待的唐方?”

第十一章 忘情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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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问如当头棒喝、冷水浇背,使得伤怨中的萧秋水,喜然一醒。

只见月色之下,盘膝奏乐的三个人,轻舒袍袖,缓缓立起。

萧秋水认得他们。他们就是四度出现,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武功一次比一次厉害的“三才剑客”。

笛剑江秀音。

胡剑登雕梁。

琴剑温艳阳。

萧秋水曾四度与他们交手,四度败在他们手上,又四度反败为胜。他门是谁?为何每次在我想念唐方时候出现?为何每次飘然而来即沓然而去?为何以他们的武功,在武林中并无享得盛名?

萧秋水对他们有着太多的疑塞,月色下,一时间也不知该拣哪一件先问。

江秀音含笑地瞄着他,一开口说出了萧秋水的心事:“你有很多话要问我们,一时又不知捡哪一件先问,是不是?”她笑笑又说。

“没关系,慢慢来。上次跟你碰面时,已经说过,下次再见到你。必定告诉你个清楚……你不要心焦,我们不走。”

萧秋水的确怕“三才剑客”又如同上几次一般,来无影、去无踪。江秀音如此说了,他才定下心来。他在沙场久战,已学得临大军压境而指挥若定,惟不知怎的,一想起唐方,心如刀割,大气消沉,神志也不那么稳定了。

登雕梁沉声道:“你要问什么,你问吧。”

月色下,忽闻远处有胡前声起,肃杀而哀怨,真是一夜征人尽望乡。萧秋水抬起头来,月芒闪在他久经忧患而不者的眼眸里。

“你们是谁?”

三人没料这一问。相顾而笑。

“胡剑登雕梁。”

“笛剑江秀音。”

“琴剑温艳阳。”

萧秋水苦苦思索着。他好像面临一个冗长如江湖岁月的故事,一下子,不知要挑出哪一条线索先问。因为抽不出哪一条主线,这故事任何线索都是开头,都是结尾。温艳阳却先替他择了那线头:

“我们碰过面四次,可是都只与你比剑,没有伤你,有一次反被你朋友所伤,你可知道原故?”

萧秋水摇首,眼睛平平地望着他。这眼神是问题。

萧秋水确与“三才剑客”碰面过四次。第一次萧秋水在剑庐突围,到了桂湖杭秋桥,乍聆三人乐艺,后猝不及防,受这三人夹击,萧秋水以“浣花剑法”对敌,终于落败,唐方、邓玉函、左丘超然及时赶到、救了萧秋水,并由唐方伤了登雕梁。第二次碰面,系在萧秋水跟大侠梁斗等,被困在丹霞山上,山海关前,三人抢关,萧秋水以“双分剑法”应敌,终于落败。第三次碰面,浣花溪听雨楼中,萧秋水遭三人合击,初时不敌,后唐方赶至,奏“将军令”,萧秋水施”斩琴剑法”得胜,三人逸去。第四次碰面,亦是最近一次相遇,萧秋水从华山“鹞子翻身”登上棋亭,上不到天,下下到地之际,忽遭三人攻击,萧秋水又败,后来击灭乐音,反而获胜。这三人前几次出现,剑术一次比一次高,萧秋水的武功也是一次比一次激进,但这三人的身份,也一次比一次更不可思议,更神秘莫测。

温艳阳所提的,正是萧秋水所最想问的。

温艳阳笑道:“我们第一次碰着你时,的确是权力帮‘三绝剑魔’孔扬秦的徒弟,但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已不是人。”

萧秋水诧讶,奇问:“不是人,是什么?”

温艳阳答:“是书。”

萧秋水愕然:“什么书?”

温艳阳说:“忘情天书。”

什么?萧秋水愕然,且似被剑刺般举目,只见温艳阳态度认真,半点不似戏虐的样子,萧秋水禁不住再问了一次:

“忘情天书?”

温艳阳肯定地点头,道:“忘、情,天、书。”

萧秋水动容道:“你、你说你们不是人,而是一部书,一部忘情天书……这……”

登雕梁平静地看着萧秋水讶异震惊的表情,笃实地道,“确实如此。”他旋又补充:

“江秀音是‘忘’,温艳阳是‘情’,我是‘天’……我们三个合起来,就是‘书’,武林中梦寐以求的‘忘情天书’,其实根本与燕狂徒沾不上关系,他也在寻搜这部‘书’,却不知我们三人,就是忘情天书的‘书’。”

萧秋水喃喃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登雕粱淡淡地道:“骗你却又作什么?——那次在桂湖‘聆香阁’我们败退,本来就无意回到权力帮去,严格来说,孔扬秦也不能算是我们的师父,我们对音乐的兴致,本就来得比学武大。于是我们想在浣花溪附近,觅得一清静之地,供三人弹唱鸣曲,岂知在无意间发现了一道甬道,直达剑庐,我们好奇心重,循路过去探看……”

浣花萧家确有此道。当时萧西楼及萧夫人己潜遁而出,半途却被朱大天王的人所杀。后来萧秋水等一行人由甬道而出,恰巧捕获与和尚大师剧斗后的柳随风。

“这甬道直通你家大厅,我们很纳闷,那时权力帮早已在外布下天罗地网,里面却没有人,我们随意跑跑,就到了‘见天洞’,却被一些东西吸引住了……”

萧秋水听到这里,不禁也专神起来,他自幼在家里乱闯,只是不敢到“见天洞”去闹,因“见天洞”是祭祖之地,也是历代浣花高手尸身停柩之处,萧秋水只觉鬼气森森、肃穆异常,而且守洞的丘伯又是阴阳怪气,便不敢也不想接近该地。

“那祭祠的石洞内,停放着许多副棺木,我们初看当然不觉得什么,家里祠堂有先人的棺木,并没什么稀奇,却见其中副棺材特别大,棺上所镂雕的花纹也特别精细,而且纹路奇特,于是我们趋向一看……”登雕梁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江秀音接道。

“原来棺材上所刻的,都是乐谱上特别的音符,其中有几个古怪的音律,为近代所不传,幸而我们钻研乐理,已十数年,所以还是认得出来,觉得此曲只应天上有、于是不禁驻上来试奏,居然搭配出一首绝妙的曲子来。那棺棒旁又摆着一些陈旧的乐器,我们便依据着曲谱弹,居然奏得更好,而在这时,那棺盖便轧轧开启……”

萧秋水听得睁大了眼,听到此处,禁不住叱道。

“胡说,哪有此等事情。”

江秀音抿嘴一笑道:“当时我们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真是见鬼了。后来才知道,那棺盖上装有极其精巧的机括,旁边所故意置放的琴筝签,只要按照棺盖上的曲调弹鸣,便等于旋开了机关。我们仔细检查之下才知道,如果我们强行开棺,则必中棺中所布置极其犀利的毒矢身亡。”

登雕梁这时将话题接了过去:“当时我们十分好奇,凑近一看,原来棺中有两副骨路,一本册子,我们开始以为是阁下祖宗堂有什么痴男怨女,生死相随,缠绵徘侧,死在一起……”

萧秋水啼笑皆非,骂道:“胡说八道!”但也引起了极大的好奇心,当下目不交睫地聆听下去。

“大哥你就快说,萧秋水可急了哩。”温艳阳说。

登雕梁横了温艳阳一眼,侃侃说了下去:

“后来翻开那本册子一看,才知道不是。那本册子上将这两人因何葬在这里、因何而死、因何要在棺上装如许机括,以及因何而设,详尽书明……你道这两是谁,原来就是数十年前名震江湖、所向无敌的两个人,姜任庭与姜瑞平二人!”

“啊!”萧秋水大吃一惊,脑子里乱哄哄的:姜大和姜二的故事,萧秋水一再听二哥萧开雁说起,说是爹爹常常提及的,而这“姜氏双侠”,曾是武林中最有实力的二人。至于这二人何故葬在浣花“见天洞”祭祠中,萧秋水可一点也不明白。

“当时我们也觉纳闷。”登雕梁瞧出萧秋水的疑问,说:“后来详读书中所写,方才明白。”

萧秋水便想再问,这次由温艳阳接道:“书中说明了姜大和姜二两人,互相争斗的经过,最后两人拼得筋疲办尽,终遭‘权力帮’创帮的六人所灭,姜大和姜二原来在这之前,都作过复合的努力,姜二更感歉疚,但数次抛弃功名事业,恳求姜大原谅,姜大却秉持其弟乃叛徒之心,屡次坚拒。互相耗费、尔虞我诈的结果,终为‘权力帮’所灭。”

温艳阳叙述得比较爽快:“姜大姜二遗书中言明,‘权力帮’中之李大、陶二、恭三、麦四、柳五、钱六、商七七人分别围攻,杀得二人重伤不治,但姜氏兄弟垂死时联成一气,也诛杀了陶二、恭三、麦四、钱六和商六……”

萧秋水不禁咋舌道:“好厉害,陶二、恭三、商七也是他们兄弟杀的?

原来江湖上也盛传那一段。如不是“姜氏兄弟”的“天下社”被“权力帮”所侵,“权力帮”就不可能有今日之声势浩大。惟传言中麦四麦当豪和钱六钱山谷确系死于姜老大、姜老二之手,却不知连陶二陶百窗、恭三恭文羽、商七商天良都死于这“横扫天狼”姜任庭、“威震神州”姜瑞平两兄弟的手下,如是,“姜氏兄弟”的武功更深不可测“确是如此。”温艳阳接道,“但姜氏兄弟已身受重伤,眼见不治,也心知自作孽、不可怨,为两人之不睦,大大懊悔起来,那时李大李沉舟已抽手而去,柳五柳随风却依然率兵追杀。姜氏兄弟与令祖萧栖梧友好,乃逃到浣花来……”

萧秋水心里又“呀”了一声,恍然而悟,

——难怪父亲常与我们兄弟说起姜氏的故事,原来是祖父对他说的……

“书里面写得很清楚,你祖父收留了他俩,因怕权力帮追击,也没敢张扬,”江秀音把叙述接了下去:

“姜氏兄弟临死前,要把武功授给令祖,就是‘忘情天书’,你祖父那时已病危,自知不行,但又眼见时下两个儿子不睦,于是就拒绝了……”

萧秋水又了然了。那时萧栖梧得二子,就是萧西楼和萧东广,后因为争祖产而分裂成“内浣花剑派”、“外浣花剑派”,做老父的苦劝不听,眼见姜氏兄弟因此而一败涂地,是何等痛心啊……”

江秀音见萧秋水呆呆出神,嗔问:

“喂,你有没有在听呀?”

“有,有。”萧秋水如大梦初醒,心中却想到,伯父萧东广在祠堂附近守护了十几年,结果只揭发了个假装忠仆的辛虎丘,却不知卧虎藏龙的萧家祠堂,有如此武林梦寐以求的“忘情天书”,因为不诸音律,宝藏近在眼前,依然不知……

江秀音掩嘴笑了笑,继续道:

“你祖父有鉴于家中内乱,不想增加儿子的武艺,而造成更大的腥风血雨,而且也不想偏袒任何一方,己身又危在旦夕,故坚拒不受。姜氏兄弟无奈,只望萧栖梧不接受但秘籍仍为萧家后嫡所得,也算报答了萧家之恩。兄弟俩又怕别人对他们的遗体不敬,故虽将秘籍藏于棺中,却有装好机关,万一有人为宝而破棺,即戳他个万箭穿心……始终言明他俩素喜音乐,也乐见门徒有一颗倾向艺术之心,所以精心设计一首曲子,让有缘人开此机括,姜大姜二心中是以为到萧家祠堂获得此书的人,自然是萧家后代无疑,怎料我们反而误打误撞,得了此书……”

登雕梁沉声道:“姜大姜二,就是因为这点胸襟狭窄,所以才反目成仇,互相猜忌,导致人亡事败的……而今虽然感激萧家,仍怕萧家后人,对他们不敬,故设下陷饼,可说死性不改……书后所录,尽是武功,即‘忘情剑法’精华所在。”

温艳阳接道:“敢情令尊也不知道,棺中有此等重大秘密,所以置于一旁,没有发掘。令祖逝时,恐怕对武林打杀血腥,早生烦腻,所以也没告诉任何人。如我们不是恰巧进入‘见天洞’,‘忘情天书’就要失传后世。当时我们对这秘籍并无多大信心,又怕柳五总管得悉,所以背诵默记,放回棺中,以免被发现……”

萧秋水何等精细,立即问道:

“柳五怎会知道此事!?”

江秀音瞟了他一眼,答道:“我们攻打萧家,便是柳五指挥的,原意跟李帮主无关。柳五要灭浣花剑派,只要他亲自出马便就得了,何必要花那么深谋远虑、耗财费时的布置和设计,想来他是最后追杀姜氏兄弟者,敢情已知姜任庭、姜瑞平的‘忘情天书’,暗中窥视已久,故此百般观察令尊,各方试探,才得悉令尊不但没有学会,而且全不知情,才敢全力出击。到后来却出现个程咬金——朱大天王——把令尊等杀了,秘密也就永埋棺中。”

萧秋水回心一想,不禁黯然长叹。后来权力帮见萧秋水等确不知有此秘籍,于是纵火焚烧,“忘情天书”偕姜氏兄弟的遗体,也从此火葬于浣花溪畔。

“诸位告诉我这些,兄弟很是感激……”萧秋水颓然道,他脑中掠起许多武林的恩恩怨怨、确有些心灰意懒起来,便想告辞。

“慢着,”江秀音叫了起来。

“我们告诉你这些,是有目的的。”温艳阳接道。

“我们是要你学‘忘情天书’!”登雕梁沉着而谨遵钧谕也似的道:

——学“忘情天书”?

萧秋水怔了一下,随而笑得一点不快也没有,道:

“感谢三位盛情……姜氏二位老前辈虽一心欲将武功传给萧家的人,但在下并非有缘人,三位不心于心不安,特意相授……三位好意,在下心领便是……”袍拳拱手,就要离去。

“喂喂喂,”江秀音急嚷道:“你别走。”

“你还没有弄清楚我们后来三次围攻你的深意。”

登雕梁寒着脸,加上了这有力的一句。

——这一句话使得萧秋水果真停了下来。

“是呀,这倒要请教。”萧秋水问。

四人旋又盘膝坐了下来,温艳阳率先道:”

“我们对你后来三次袭击,都无恶意,只想试试你的功力,每借权力帮出现之时,让你不生疑虑,而倾力出手。事实上,‘忘情天书’上的武功,让我们一一默诵下来了,然而却并不适合我们所学……”

“哦?”萧秋水大惑不懈。

“第一,‘忘情天书’的武功,十分怪异,着重的是境界、感觉、情态、气势,这四方面我们都不如你。第二,‘忘情天书’的武功,只适合一人所学,姜大姜二两人合击,反而致使心意不能相通,学习愈精专,愈加苦研,结果二人感情愈易决裂。我们三人同习,所得结果也如是,如不紧急悬崖勒马,我们三人,也如姜氏兄弟下场,自身性情不由控制,后果不堪收拾。第三,我们三人,原本对音乐有莫大喜爱,寄情于山水,仍平生夙愿,对于武学一事,本就看得极淡,而今学了‘忘情剑法’,反而心里有一股隐伏之野心,不安于乐理,我们三人在争吵后互相点醒,觉得此风不可长,但‘忘情天书’,奥妙无比,如此弃之,未免可惜,故想将这绝世武功,传授于你,我等就天涯海角,隐于山水,闲寄余生,岂不乐哉……”说罢嘴角泛起恬淡的笑意,喜不自胜地又接道:

“萧少快可记得,咱们在新都桂湖一战时,萧少侠劝诫我们说:不是佩服你们的剑好,而是佩服你们的音乐好’又说:‘那还是很好很好,很好的音乐,为什么你们要个别奏,而不合奏,看你们出剑配合之高妙,了无形迹,是绝对能合奏出更好的音乐来。’萧少侠的话,我们三人蓦然一醒,深心铭记,我们有次因习‘忘情天书’,而争吵起来,拔剑欲斗,幸亏一起忆起萧少侠的劝言,才赫然住手——这几年来、为了‘忘情天书’,反而荒废了音乐,真是惭愧。再如此下去,怎生使得、还是快快弃剑,但如此精妙剑法,弃之可惜……所以待传给少侠之后,我等方才可以置下心头大石,弃剑鸣琴,而下须自艾自责……请少侠成全这点吧。”

萧秋水觉得甚为讶然,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问道:

“三位为何不另选良材?”

江秀音扑哧一笔道,“真正的良才璞玉,便在眼前,又何必去选?”

登雕梁瞪住萧秋水道:“我们不选择你,又选择谁?现在中原烽烟,家国垂危,我等隐身退去,已辗转难安,如将这绝世武功,授于歹人,则如何能安?而你若决意推拒,此剑法若落奸贼之手,你又有何脸目拜祭先祖?”

这一番话下来,义正词严,萧秋水憾然。温艳阳比较平和、微笑接道:

“何况我们学得的‘忘情大书’,本就是姜氏二位前辈,一心要传给萧家子弟的,现下转授给你,不过是物归原主,你又不需拜我们为师.何苦坚拒?这几年来,我们暗自跟踪,观察阁下己久,阁下任侠性情、坚守志操,以及英雄风骨,恰恰都是学习这‘忘情天书,的最佳人选,萧兄弟如不想学,那与国家何益?与民族何补?如对天下世局有益有补,还拒之千里,则未免太矫情一些了!”

萧秋水顿陷入沉思之中,江秀音等人知自己的语言,已生效用。当下笑着接道:

“少侠不忍看此绝妙武功,误落歹人之手吧?也不愿我等三人。为了武艺,互不相让,而导致精心创编之《天下有雪》曲子,不能合奏吧?”

萧秋水乍闻诧问:“《天下有雪》?”

江秀音笑道:“是我们三人合作的一首曲子。”

登雕梁苦着脸道:“因为学习‘忘情天书’,是以我们三人一直未能完成《天下有雪》。”

温艳阳惋惜地叹道:“否则,当可奏献萧公子清听。”

萧秋水苦笑,扬了一扬手,道:

“只可惜为了《天下有雪》,我就要变成‘寂寞高手’了……”

江秀音与温艳阳同时喜而呼道:

“你答允学了!”

萧秋水沉重地点头。登雕梁也欣慰地道:

“我等暗中留意萧兄弟已久,萧兄弟对情一字,深心坚守,对唐方姑娘,始终未能忘情,其中心里转侧,正好适于学习‘忘情天书’。又萧兄弟虽性格变易不少,人在江湖,劫难何多,但善良不泯,如昔年当阳一役,萧兄弟对袭大侠横死一事,一直深疚于心,对唐肥奸徒,又网开一面,饶而不杀……如此心肠,学得忘情,乃蛮好不过!”最后数言,乃温声而道,语重心长,主要的是点省萧秋水。

这时月明夜静,萧秋水恍馏之间,又回到了当日热衷学武、酷爱作诗、鲜衣怒马、剑作龙吟的初恋心情。心中似琴弦般微微轻荡着,不知是喜悦,还是难过。想当年,他少年时,也曾梦想能侥幸获得秘这,遂而天下莫敌的呀……

“好,要劳三位费心了”萧秋水毅然道,心中却暗自有一个好玩的念头;他日学会了“忘情天书”,把这等武功,再转录一遍,藏于某处,让后辈有缘人得之。使千百年后,另一个少年的梦想得偿……岂知他这,一番异想,些微童稚般的作为,却掀起日后江湖上一番凶涛险浪,风云诡变,那是小侠甘约儿的故事,此处略过不提。

要知道昔日长扳坡一役中,燕狂徒身负重创之下,杀了裘无意。萧秋水因觉燕狂徒对自己有不杀之恩,而且燕受数人合攻,胜之不武,所以稍为阻拦赵师容、朱顺水的追杀,以致被燕狂徒后来抢得“天下英雄令”逸去。燕狂徒近几年来虽也没惹什么事,反倒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但萧秋水心里总是不安。

尤其是对“神行无影”裘无意之死,萧秋水更觉遗憾。裘于壮岁时曾是脾睨风云的将军,后来因脾气暴躁,而且放浪形骸,终于惹怒皇帝,重判放逐,裘无意却另有际遇,当上了丐帮帮主。后又失踪一段时日,重返后有些神智不清,癫癫癫癫,故声名还不及少林天正与武当太禅。萧秋水初时不知其因何支持拥戴自己,后来在麦城杀退金兵后,萧秋水与陈见鬼遍寻袭老的尸身而不获,心中甚为恐惧,怕燕狂徒狂性大发,似当日整治邵流泪一般的方法来整治袭老,那自身就真个是十恶不赦、假手行凶的罪人了。至于唐肥,朱顺水逸后,萧秋水本可轻易号令弟兄,取之性命,但因念其共过患难,鸿门一役之中,又曾出过大力,所以也就没有出手。唐肥趁机逃去。

“三才剑客”提及这些,显然都真的是留意观察萧秋水已久。萧秋水学武之心,虽不如少年时候炽烈,但由于个性天赋,都近诗剑,有更上一层楼的时机,又怎会坚拒?三才剑客相顾一笑,江秀音启齿动听,娓娓道来。

“‘忘情天书’所录的剑法,其实也是心法、身法、招法、技法……只差没有内功,这也是我们一直要等到你内力高深后,才授于你的主要原因,否则学了就像我们一样,三人分散了凝聚的力量且不言它,连出剑的内力都不足,效果大打折扣,反而不美……”

温艳阳接着说话,这三人说话犹如音乐合奏一般,甚是好听。

“东流有这一类剑术,或云刀法,叫做‘忍术’,或又叫做‘阴流’。乃映月芒反射敌人之目、借树隐身、借山遁逃之类方法,但与‘忘情天书’一比,只为皮毛,蔚为未流矣……最主要的是,东流扶桑的这一套,只是‘术’,而没有‘学’,只在花巧,而失去了内容。‘忘情天书’首重‘有情’,‘有情’后始能‘忘情’,‘忘情’后方能‘高情’,高情之后,即能把己身之意志生命,融入为大自然生物静物任何一石一木之中,借宇宙天地的力量,击毁对方,而不是以自身在大自然中沧海一粟的微薄力量……敌人武功再高,又怎禁受得了夭地无情的巨力?我们数次胜你,你武功愈高,我们发挥愈强,便是生自这个道理。”

萧秋水有所悟道:“……那么,你们将剑道融入音乐之间,也是……也是这‘忘情天书’中剑法的一部分了?”

温艳阳颔首道:“剑法本无。惟天地无处不是剑法。”

萧秋水一时只觉犹如头顶有一道瀑布,白花花地冲击下来,大悟道:

“我明白了……”

登雕梁沉声道:“这‘忘情心法’共分十五,即‘天、地、君、亲、师。金、木、水、火、上、日、月、风、云、我’,所谓剑招,皆在这十五项变易之中,变变生易,易易回常,常即是我。譬如要在逸远辽阔的大地上击败敌人,可仗‘天意’或‘地势’二诀胜之。借溪流之水激溅而施杀手。乃属‘水逝’之快。借月芒相映使对方如罩寒霜,夺其心魄,则是‘月映’诀,借风吹飞花间扰乱敌手视线而斩杀之,则是‘风流’诀,人融入山影之中,借山势磷峋破敌人杀势,则是‘土掩’。共十五势,分十五法,总共一十五诀,则上天入地,任何一石一物、片杉片瓦,亦可充分发挥。可随音乐创新招,可随画意生无极。总之层出不穷,永远是创新之生命……”

——难道学了“忘情天书”便是无敌了么?

萧秋水心中有这般疑团,登雕梁比较沉厚,一下子便看出了这点。

“不是。”

“而学了‘忘情天书’之后,要能’忘情’,一旦不能忘情,便不能抛舍己身,成为一无所有的剑客了。使‘忘情剑法’时,天地之间,只有一个人、一把剑,千山万水,众生百相,都是他的剑而已。”

“如果有情、情袭他念,便无法进身融入其他人心中。如‘君王”一诀便是仗帝皇之积威,吓服敌人,乃王者之剑,如人有情在,则无法完全放弃自己,成为九五尊的人上人。”

“而且‘忘情天书’,乃由天地万物生意,不是无敌,反是有敌,若有一日,有一人,施展的是他本身就是高山大海,或万民之尊,或生者父母,或日月圣明,你的剑法,面对这完全融人于山河的人,便无法可施了,这点要切记……

他们都没有留意到,萧秋水眼瞳中稍呈惊惧之色。因为他在聆听那一番话问,猛然想起李沉舟,那空负大志的眼神,那在峨嵋山与青衣江中汇入天地的一叶扁舟……

究竟谁才是无敌?燕狂徒?李沉舟?还是朱大天王、赵师容、柳五?抑或是一册发意心生的“忘情天书”?……,

还是神州无敌!

萧秋水一面寻思着,一面倾听着,心中到了一个出奇静谧的境界,但又似些微有着不安。他学了“忘情天书”,还能不能身系家国安危?悟了忘情的剑法,能不能再心念唐方?

“忘情天书”共分十五诀,依次是天意、地势、君王、亲思、师教、金断、木顽、水逝、火延、土掩、日明、月映、风流、云翳、我无共十五法门。“三才剑客”诵读“忘情天书”细则法门时,萧秋水逐而渐之,融入了那浩瀚如海的心法之中……

光阴流逝。……

——《神州无敌》完——

第一部 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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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育翁正作场;

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唱蔡中郎。”

如此用唐教坊的二十八调遗音中的十八调,唱了一段,由未泥色主张,引戏色分付,副净色发乔,副未色打浑,添一人作装孤,演起“黄梁梦”来。

这浑名“鼓子词”的杂剧,扛堂扛堂地在台上演,戏台稍嫌简陋,显得搭建匆匆,但戏服华贵,而且一徘排、一列列,坐得满满,有老的、有少的、有男的、有女的,聚神看戏,闲嗑瓜子。或交头接耳,时哄然叫好。有的孩童,在戏台旁嬉踢毽子,妇女桅子膏味道好一阵冲鼻。在戏台前排,人群中望去,第一眼必被他神容吸引住的那人,正皱了皱眉,搐了搐鼻,仰天打了一个喷嚏。

这教千人万人中首先望得着的人,便是“君临天下”李沉舟。

李沉舟也并非专注在唱词上,他略带倦意的眼神游这四顾,时有父老妇孺来问好道平安,他也连忙起身,脸带微笑的招呼:元大妈还有做饵块么,真是好手艺,吃过便难忘……庚四爷的风湿痛好了些么,回头叫秀山给四老爷上药去……戴细官怎么了,上次给唬着的事,究竟压惊了没有?……如此一一相询,如煦煦暖暖家人语,谁也难以想象,在峨帽金顶以一人而对千百名武林一等高手的虎视眈眈下,谈笑自若、技压群众的“权力帮”帮主李沉舟,在这里一样亲切如家长、笃诚如君子,温文识礼的慊慊淳儒。

李沉舟便是常常凑办些节日,诸如梨园、弹词、大鼓、参军戏等,给帮中家人娱赏。李沉舟也偶出现其间,跟大家殷勤问候。他对属下极严,对属下家人则视若至亲,放帮中上下,无不对之愿效死相报。

这时台上的戏开得正闹,一名白胡子自发自眉的老爷子持拐杖巍巍颤颤走来,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连忙搀扶,李沉舟也扶另一边,笑道:“汤公公越来越健朗了,再过几年,连我也自叹弗如。”

那老公公想说话,张开手,嘴也呀呼呀呼的,一时说不出话来,白胡都盖住了嘴巴,李沉舟笑着替他酪湿了胡梢,梳理了纹路,旁边的老头子笑道:

“帮主,您提携我几个儿子,又迁升我几个孙子,连同那几个小反斗,也一人得道,鸡大升天,您待我们汤家五代,真是恩同再造,粉身难报啊……”

李沉舟微笑道:“这是哪里话,汤家五代同堂,都为‘权力帮’立过大功,是帮里欠汤家的恩典哩。是了,您老今年三月才做过九十大寿,令尊大概也年龄过百了吧……”那老头儿笑得眼皮都睁不开了,说:“帮主您好记性,我爹他三十九岁生下了我……”

李沉舟咋舌道:“老爷子福寿并昌,真了不起。”那汤老爷子似老得连手都不灵便了,挠着头讲不出一句话,只能点头致意,李沉舟微笑表示了解,这时又来了帐房吉先生。这老先生已喝得醉态阑珊,委顿不堪,手中犹执着秤锤,一摇一摆地打着酒呃,李沉舟笑道:“怎么,吉先生打起‘醉拳’来哟?”

吉先生醉斜着眼,笑道:“‘醉八仙’?我只会打”醉螃蟹’。”吉先生不谙武功,帮中上上下下都知道,“醉八仙”是普通的武艺,吉先生在帮里住久了,多少也知道一些。吉先生如此说,模样又怪形怪状,众下都笑了,李沉舟拍拍他的肩道:

“吉先生,坐下来听戏吧,是兰陵工的破阵子呢。”吉先生当下颔首,李沉舟拉了张紫檀木凳子叫他坐下了,又去搀扶汤老太爷和汤老头父子落坐。

这时戏正演到了“大面”。“大面”又叫做“代面”,演的是北齐兰陵王,文才武略,骁勇善战,但容貌秀美若女子,因恐不足以威敌,乃刻木作假面,常着之以临阵。曾破周师于金清城下,勇冠三军,齐人壮之而作此舞,以模拟其指麾击刺之状,世称“兰陵王人阵曲”,在唐时已盛行。戏者戴着可怕的大面具,身着紫衣,挥金妆刀,执鞭而舞。

这时台上的人,舞得正是激烈,随着交集的乐音,而且上盘旋着振翅欲翔一般的龙蛇,剧烈地旋转着。李沉舟微笑地看着。这时“兰陵王”忽地一个纵身,半空翻七个筋斗,人人一齐喝得一声彩。

这时鞠秀山匆匆走了过来。鞠秀山是“权力帮”中“八大天王”中的“水王”。“八大天王”中,“鬼王”阴功死于浣花溪中,“蛇王”老少死于伏虎寺中,“剑王”屈寒山殁于骑鹤钻天坡上,“火王”祖金殿逝于峨嵋山下,“人王”邓玉平被杀于鸿门,“药王”莫非冤浣花萧家丧命,“权力帮”中现只剩下了“水王”与“刀王”。

鞠秀山在权力帮是个儒生。权力帮虽是武林帮派,但也亟需文藻之上、才识博洽的人来应付些事理。帮里交给鞠秀山的差事,无不一一办理得妥妥贴贴。日久之后,立了无数小功,又不以自居。李沉舟知道了,便派他一些大差事,凡事交在鞠秀山手上,无不治理得一清二楚,又快又妥。但此人行踪神秘,常无故不在,启人疑窦。李沉舟便派给他极棘手的事,来考验他,鞠秀山虽遇凶险,但依然处理得稳稳当当。李沉舟万般考较他后,试出此人任劳任怨,克勤克俭,而且谆谆谏言,耿耿忠心,便提升他为“八大天王”中的“水王”。

李沉舟知这鞠秀山向来稳重淡泊,遇事精明强干,而今见他手持一物,脚步稍有些仓急,知发生了事儿,当下问:“什么事?”鞠秀山道:“人头。”李沉舟一皱眉,遂又展开,问:“什么人头?”

鞠秀山用身背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打开那布包的结,张开来凑近李沉舟,李沉舟一看,又一整眉道:“‘虎婆’?”鞠秀山道:“是”

“狮公虎婆”与“长天五剑”,俱是“权力帮”的要将,当日“五龙亭”、“古严关”、“海山门”之役,这七人均有参加,而且举足轻重。而今“狮公虎婆”中,“虎婆”首级在此,李沉舟也不禁要锁紧双眉。换作往比权力帮自是赔得起,但这些年来,权力帮损兵折将无算,连对朱大天王的攻势,都得改为自保,易反攻为守,步步为营,对萧秋水那一伙人也以连横而非对立,权力帮处境之窘迫,可想而知。

李沉舟当下问道:“她怎么死的?”鞠秀山道:“今日是‘狮公虎婆’轮值,她的尸首是被送来的。”李沉舟问:“送来的人呢?”鞠秀山道:“死了。”李沉舟问:“怎会死了?”

鞠秀山道:“送这颗头颅来的人,早已被逼服毒,人头一送到我手里,立即就死了。”

李沉舟道,“那对方断无可能为了送这颗死人的头,而费如此周章。”

鞠秀山道:“是。”

李沉舟目光闪动,道:“那么这颗人头定必有问题了。”

鞠秀山道:“是有问题。”

李沉舟问:“什么问题?”

鞠秀山用五只手指,轻罩住那“虎婆”的头盖骨,道:“这头壳曾给人用刀整个小心地剜去,然后掏出里面的东西,而塞入炸药,接缝得极其巧妙,若不留心,很难发觉得到。”

李沉舟沉吟道:“这炸药能不能自燃?、

鞠秀山立刻摇首:“不能。”

李沉舟道:“那么敌人之所以杀“虎婆’,是为了将她的头内安置炸药,这塞满炸药的人头,当然是为了炸死我……”目光射向鞠秀山。

鞠秀山垂首道:“是。”

李沉舟笑了一笑,道:“你以为那安排这道毒计的人,会在什么时候下手?”

鞠秀山道:“现在。”

就在这时,那戏台上飘飞倏忽的、兰陵王”,呼地斗然翻出,纵刀斜削,金刀耀日,一刹那间,下了七记杀手。”

同时间,左边的吉先生,秤锤忽然点打而出,疾戮李沉舟后心七大要穴!

同一瞬间,右边的汤老太爷,白花花的胡子变作鞭子,“督”地迎头鞭下,左手“大韦陀件”,右手“小金刚拳”,双锋贯耳,连环打出!

这刹那,直如电光石火,李沉舟蓦地不见了。

他已闪到了台上,那手握赤金鞭,执持紫全刀的“兰陵王”,与他正斗在一起,只见人影倏忽,如两只大乌般此起彼落,看戏的人,无不因变起非常,愕然立起。

他们站起来的时候,汤老太爷已倒了下来。汤老太爷的招数,突然打空的时候,便等于全打向吉先生。吉先生居然以秤锤一一化解,但就在此时,他已发觉自己背后已多了一人。

汤老太爷狂嚎回身,尚未出手,那人已一刀刺中了他的心窝。正中心房,那人飘然身退,汤老太爷倒了,喘息,神情又回到那病骨支离、老迈不堪,汤老头儿这时俯伏过去,哭道:

“爹,你……”泣不成声。那青衣罗帽的青年双手放入袖内,也不为已甚。

吉先生的武功比汤老太爷要好。他化解了汤老太爷的一轮急攻后,再要觅路而逃,已来不及,这时他可一点醉态也没有了,在鞠秀山的一双如水长袖下,失尽了先手,锤秤也丢飞

了。

鞠秀山的武功,一如“道德经”中的“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坚强委下,柔弱处上。”吉先生左冲右突,仍然冲不出鞠秀山掌影笼罩之下,忽地“水王”将袖一卷,声势转弱为强,如一张大铁帚般迎面扫了过去。

吉先生见来势如此盛强,忙拍出双掌,想借势后纵,并乘机逃遁,忽觉来势陡缓,又化强为弱,水袖舒展,竞在他手中塞了一物。

这时吉先生的双掌,正全力一击,手中忽多了件东西,吉先生情急间翻腕亮爪,自然送出内劲,“波”地一声,那事物被他捏穿,“轰”地一声,火石硝烟,吉先生惨嘶而倒。

他抓的正是“虎婆”的人头。

“兰陵王”的刀光,耀眼生花,颜色夺目的戏服灿灿闪亮,三人之中,他的武功比吉先生还强十倍。他初只求打中头颅,引起爆炸,与李沉舟同归于尽,但李沉舟一上来就把他迫回台上,使他远离了炸药。他只好再求其次,想要伤敌,一上来就变了七八种武功,却连李沉舟的衣袂都没法沾到。最后只求得脱,但李沉舟身形东倏西忽,“兰陵王”金刀霍霍,闯了十次,被化解了十次。

“兰陵王”长叹一声,口刀自刎,李沉舟轻哼一声,身影一闪,一出指,“嗤”地破空射出,击中他腕后三寸处的“会宗穴”,“兰陵王”金刀呛然落地。

“兰陵王”大喝一声,舞服上的金饰一齐急响,他人如大鸟般跃起,平飞掠出,掠到了一柱擎天的旗杆上,轻轻一点,宛似飞燕在天空一折,又掠了出去。

这轻功简直令人瞠目:但他掠出去的身子,却几乎撞到李沉舟!

天空那么阔,他竟撞上李沉舟。

“兰陵王”一咬牙,身未回,身形却“味”地倒飞而出,宛若流星,斜挂纵落,在鸡蛋花树丫上一点,又疾地冲天而起,这次去势,比刚才更道劲急,他的舞服在骄阳下映耀,犹如孔雀开屏,破空而去。

可是天空那么大,李沉舟仍是在前面的路上等着他。

就在这时,“兰陵王”的身子遽然急旋起来,这急旋之际,他茧绸长袍,竟然冒出一般白茫茫的浓烟来。

所有的人都怕那烟有毒,捂住了鼻子,“兰陵王”越旋越急,白烟也愈来愈浓,并发出啪啪火花,在浓烟之中,一倏淡淡的人影破空斜里射出。

他那令人神驰日眩的衣服,已置于地上,他的人着了一套窄身短打,急掠而出——就象壁虎逃避敌人留下了断尾,来吸引住敌人的注意——他的身法快如鬼腕。

李沉舟跃开,静静他说:“慕容若容,败了便败了,你不该逃走的。”

这时“兰陵王”的身子已跃上了围墙,陡地一顿,在轻轻柳梢弯稍稍迟疑一下终于跃落,李沉舟轻轻叹了一口气。

忽地一人自围墙外升起,倒落口墙瓦上,怔在当堂,背向众人,只听围墙上有人说:

“是的,你不该逃走。”

那去而复返的是“兰陵王”,他仰天倒下,跌落到墙内来,咽喉如喷泉一般涌冒着鲜血,喉咙格格有声,在脸具后睁大了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一落下,恰好来了一阵凤,那柳丝在围墙外点头也似的,这时围墙上便飘来了一个人,身着青衫文士中,正在用一条洁白的手帕,抹揩自己的手,脸上带了个淡淡的微笑,是柳随风。

李沉舟没有再说什么,他蹲下来,俯视汤老太爷的伤势。汤老太爷的伤当然是没救了。他一面咳,一面咯血,一面挣扎起来,妄握李沉舟的手。李沉舟伸手让他握住了,汤老太爷展开了一个安慰的微笑,李沉舟用另一只手掌拍拍他的手背,露出理解的眼光。

汤老太爷大口大口地喘息一会,道:“…好……帮主您座下‘刀……王……’……他的刀法又进步了。”

杀他的人便是“刀王”。“刀王”兆秋秋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没有作响。汤老太爷嘴角不断溢出血来,已神衰力竭,支撑不住,犹自问道:“你……杀我的是……什么刀?”

兆秋息杀人,每杀一人,即换一刀,天下闻名,只听他道:“是清臣守节刀。”汤老太爷听得一震,阎阁双目,竞淌下两行清泪来。

原来唐开元天宝年间,安禄山反于范阳,择兵南下,西进潼关,颜皋卿与弟真卿两兄弟起兵勤王,举事响应,以号召勤王有功,加御史大夫:未几河推凡十六郡,重归唐室。后常山城破彼俘,安禄山擒之,因曾对他礼遇有加,痛斥之:“何负汝而反耶?”皋卿正气凛然的骂道:“我为国讨贼,恨不能斩汝!”安禄山怒极,便将颜皋卿和幼子颜诞、便子颜诩,一同肢解处死。

颜真卿便是皋卿之弟,写得一手好字,又是一门忠烈,官拜太子太师。玄宗曾叹其二十四郡县无一忠臣,得真卿奏章,大喜曰:“朕不识真卿作何状,乃能如是!”李希烈兵变,宰相卢相因畏惮真卿刚正清廉,欲借刀除之,乃建议真卿去汝州安抚,李希烈掘坑于廷,胁以为相。真卿叱之日:“汝知有骂安禄山而苑者颜皋卿乎?乃吾兄也。吾年近八十,位至太师,知守节而死,岂受诱胁?”卒被害,颜真卿字清臣,这“清臣守节刀”是德宗追念他的忠节而铸的。

汤老太爷知自己乃丧生在这柄刀下,潸然泪下,汤老头子悲声位道:“爹爹,帮主待我们闺家恩厚,你又何苦如此做…”

汤老太爷勉力嗡动嘴唇,苦笑道:“孩儿,我这般做,确是丧尽天良,全无心肝……但慕容家……慕容世家对我们先人,有过活命之德,再造之恩……有恩,岂能不报……”汤老头哭道:“可是帮主对我们家也有恩呀……”汤老太爷溢然道:“那是后……后来的事……”说到这里,目光涣散,已眼见不活了。

李沉舟接去他的手,一字一句地道:“你放心去吧。今日的事,不会向你后人追究。”汤老太爷听了这一句话后,才算放了心,便咽了气。汤老头抢天呼地,嚎啕大哭,李沉舟拍了拍他肩膀,站了起来,这时烟雾已散尽,帮中的人,早已在这顷刻间不慌不乱地离开了场地。戏台上只剩下了几个人:李沉舟、兆秋息、柳随风、鞠秀山和痛哭中的汤老头,以及汤老太爷、吉先生、“兰陵王”的尸体。戏台上空荡荡。

李沉舟问:“他真的是慕容若容?”

青衫人点点头,走过去,把“兰陵王”的面具解下,现出一张极端清秀的脸孔。

李沉舟端详了一阵,道:“相貌是跟传说相象,但象,并非就确实是他。”说罢看着青衫人,似要等他口答。

“是他。”青衫人道:“慕容世家有三绝,‘银针金缕拂穴手,其人其道还其身’。”他说着慢慢张开手掌,食、中、无名尾指,

各夹住一枚五寸一分见长的细针,在阳光映照下亮晃晃是一阵光芒,

李沉舟点点头道:“是‘慕容银针’。”青衫人淡淡一笑道:“我差点也接不了。”李沉舟一笑道:“连江南柳五也差些儿没接住的,当然就是‘慕容神针’了。”青衫人道:“既是‘慕容神针,那这人着不是慕容世情,就是慕容若容或慕容小意了。”青衫人柳五笑了一笑,又道:“慕容小意是女的,慕容世情……他若来了,死的恐怕是我。”

李沉舟颔首道:“那他确是慕容若容了。”微唱一下又道:“可惜。慕容若容惊才羡艳,威震夭南,今番却丧命于此。”李沉舟看着地上的尸首,又说了一句:

“可惜。”

鞠秀山忽道:“帮主,他们在帮中隐伏了那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么一击?”

李沉舟道:“昔怀一饭之恩,不惜吞炭纹身,毁容燔发,只待一击,要成大事,牺牲是免不了的。只借他们这志在必得的二击,委实讨不了好,全军尽没,亦未免大令人惋借了。”

柳五柳随风忽问道:“老大是怎样看出他们要出手的?”李沉舟一晒道:“其实也没什么、慕容若容演的‘兰陵王’,技艺很高,而且一身武功,无论怎样假装,都是假装不来的,秀山这时拿那装炸药的人头给我,我问起知道这炸药须力击才致爆炸,那这些伏兵显然都是为了杀我……”

李沉舟笑了一笑,又道:“他们不该找轻身功夫那么好的人来饰演动作如许频繁的角色……只不知道,安排演戏的人,向来细心、今日竟教人混了进来也不知!”

原来“权力帮”中,每一组人事都分得极其周密,接待有接待的,稽查有稽查的,甚至跟踪有跟踪的,杀人有杀人的。诸如厨子,不但手艺高明,而且善于分辨毒药,所以若有人在莱中下毒,根本就不容易;至于今日居然教人冒充了“兰陵王”的戏子上来,确是不可能的事。

这时一人奔了过来,双手向李沉舟递上一面密封,李沉舟随手拆开,道:“原先的‘兰陵王’角阿忽雷,三天前遭人勒毙……这下可好,没得查了。”原来“兰陵玉”一发动,局面一受制,帮里即有人紧急勘查“兰陵王”的底细,却发现原先演“兰陵王”的阿忽雷,早已被杀多日。

柳随风悠然道:“上个月前老大要‘屠龙屠虎’打听的事,不知消息如何?”李沉舟道,“‘屠龙屠虎’,已经死了。”

柳随凤讶然道:“已经死了?”“屠龙屠虎”为当日“九天十地,十丸人魔”中“千手人魔”屠滚之子,两人武功凶狠霸道,犹在其父之上,而今竟都死了,连柳随凤都微微有些震讶。

李沉舟道:“不但他俩死了,连我们派去川中庸门卧底的‘不回刀’杜林,在慕容家做好细的‘铁脚老李’,都先后遭了殃。柳随凤听着听着,诧异之色却是愈浓。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权力帮”给萧秋水等一般抗力,摧毁过半,剩下的又与“朱大天王”抗衡,声咸大减,实力渐弱,江湖上道消魔长,此消彼长,总是轮个没完。“权力帮”日下仍是“天下第一大帮”,除“朱大天王”势力及“神州结义”外,确也无其他势力可与之相颉颃的。

“蜀中唐门”隐伏于川中;近数十年来,只要弟子出来行走江湖,必人才超卓,干出一番轰动的大事来,“即墨”墨家,自成组织,纪律甚严,我行我素,颇有野心。“神州结义”一脉,原予“权力帮”最巨打击,但萧秋水与李沉舟在峨嵋金顶一见如故,并且砥志抗金,所以反而抵消了彼此的战祸。

萧秋水跟他的弟兄正矢志杭金,转战于疆场之上,李沉舟亦派人参战,也从此得调养之机。“朱大天王”一般怎能容让“权力帮”恢复,所以攻势更是频急。

这年间,“朱大无王”的“七大长老”和“权力帮”的“四大护法”,全皆在燕狂徒或峨帽山之役中战死,朱大无王的“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也只剩下了断门、闪电、腾雷三剑臾以及雍希羽之“柔水神君”,至于“权力帮”,伤亡更重,八大天王”中,仅剩下了“水王”和“刀王”,“十丸人魔”中,只剩下了“无名神魔”、“神拳天魔”、“一洞神魔”、“血影魔僧”、“快刀天魔”五人,“双翅·一杀·三凤凰”中,只有“蓝凤凰”高似兰与“红凤凰”宋明珠还活着。

烧是如此,“权力帮”还有李沉舟、赵师容和柳随风三大巨头、虽是帮威衰靡,版图日蹩,但声势武功,非但别帮他派无可强项,就连“朱大天王”,相映下也黯然失色。

而个不回刀”杜林是“快刀夭魔”杜绝的儿子,刀法端的非同小可,早在唐门卧底,却无缘无故叫人识穿了,杀了尚不知晓。“铁脚老李”系已故的“飞腿天魔”顾环青的师弟,武功直追顾环青,却也叫人看穿了,死于慕窖世家之中,柳随风微显优色,又问:

“盛文隆呢?”

盛文隆外号“拳打脚踢”,是老拳师“神拳天魔”盛江北的嫡亲儿子,在朱大天王麾下化名“宗以权”,潜伏已久,近日一直未有消息。李沉舟摇摇头,道:“还是没有讯息。”

柳随风不禁问:“老大,您看,要不要将师容姊召回?”

李沉舟道:“师容随萧秋水抗金,这里纵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分了她的心。”

柳随凤垂首道:“是。”

李沉舟道:“你心中想到了什么事,无妨直言。”

柳随凤稍稍沉吟一下,即道:“以近日情势而言,朱大无王、慕容世家都有野心,唐、墨二家,也有异动,恐怕日内就要出事,此刻帮中人少,再分出去抗敌,恐为不智……”

李沉舟考虑了一下,忽然豁然一笑道:“老五,咱们昔日也曾只有七个人……后来更只剩下了两个人,也没怕过,今日怎么啦?”

柳随风也随着微笑,但仍微有怔忡之色。李沉舟看在眼里,道:“你莫要过分操心。朱大无王从前扳不倒我,现在也扳我不倒。唐门实力隐伏,倒是危险。墨家子弟,绰厉取死,但有唐门牵制,谅无大碍。”

柳随风道:“但萧秋水一股,杀我帮中人实众,若不趁此灭之,任由其坐大,恐有将来之患。”

李沉舟沉思了一下,说:“萧秋水赤手空拳,全仗信义二字打天下,他的际遇是好,但我不能杀他。他确确实实在抗金,国难当前,一切私怨都应当放下,我们不但不应在此际分他的心,更该助他一臂之力才是。何况萧秋水真个是全力以赴,复国杀贼,并非乘机扩张实力,我们在此时夹击他,必贻笑天下,万万不可。”季沉舟笑了一笑,眼神里又有一层似有似无的倦色:

“如果是我看走了眼,就算他日萧秋水更恁威风,我也认了。”

柳随凤蹙眉不语。李沉舟善于鉴貌察色,当即道:“怎么,你还有话说么?”

柳随风答:“是。”

李沉舟道:“无妨直言。”

柳随风迟疑了一下,李沉舟知其必有极难启口之事,叫道:“老五。”

柳随凤微微一颤,应道:“在。”李沉舟更看出他是满怀心事,于是道:“老五,你跟我闯荡江湖数十年,连师容未来前你就到了,有什么话儿不可说的,除非你不把我当哥哥了。”

柳随风慑懦道:“老大如此说,折煞小弟,只是……只是这事……这事跟师容姊有关……”

李沉舟脸色一沉道:“是她的也可以直说!别婆婆妈妈的,罗嗦什么!”

柳随风一颤,终于道:“…·我听外人传闻,……师容姊近年来跟萧少将军东征西伐……宛若情侣……只怕他们……他们已……”

这几句话下来,连兆秋息和鞠秀山都变了脸色。只见李沉舟默不着声了好一会儿,脸色愈来愈沉,忽“哈哈”一声,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见柳随风脸色有些惴惴,便收了声,说:“老五,江湖上的人长了嘴巴,有什么不可说的?你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人,怎么连这点都勘不破?,

柳随凤忍了忍,还是禁不住要说:“可是这回事盛传得很厉寄,恐怕不是空穴来风……”他说着,知道李沉舟不会相信,不禁有些激动,一条青筋,横在他额空上问了问:

“老大,还是查查的好,免得受了欺还不知道。”

李沉舟忽然一闪身,到了柳随风身前,一扬手,众人都吃了一惊,李沉舟的出于何等之快,手已搭到了柳随风的肩膊,柳随凤却连眼睛都未多霎一下,李沉舟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兆秋息和鞠秀山这才算松了一口气,李沉舟道:

“你提醒得好。不过第一,萧秋水不是这样的人:第二,师容我信得过;第三……就算他们在出生人死的征战中作出苟命的事,也是相孺以沐/只要心没有变,作出这些事,我不介意。”然后他以手按着柳随风的肩膊,一双眼睛如一柄龊炼淬厉的剑,看着他,慎察地问:

“你懂了没?”

柳随风以上齿咬咬下唇,隔了半晌,道:“懂。”李沉舟放下了手,舒了一口气,道:“你们都出去吧。兆秋息、鞠秀山、柳随风以及汤老头子,霎时间清理了地上的尸首,退了出去。

李帮主说“都出去”时,便没有人能留在他身边,任谁都不能够。

李沉舟待他们都离了之后,仍站在原来的地方。这地方原是他问身过来去拍柳随凤肩膀的所在。现在柳随风已不率,适才在他身形一晃之际,柳随风如果闪躲,他说不定会真的出了子。可是柳随凤却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所以他也没有出手。

从来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讲赵师容的坏话,从来没有。他与赵师容自相识起迄今;武林中无不目为“只羡鸳鸯不羡仙、赵师容不但武功、智谋、组织、办事都有过人之能,而且从来知道自己的份位,不以自己才艺有所逾越,只一心造成李沉舟的霸业;跟赵师容在一起,决不会跟弟兄疏远,或耽迷于美色,或捎磨了壮志。赵师容,不但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妹子,更是他的好助手。

赵师容从未出过错,所以没有人能说她的坏话。

李沉舟隔了良久,缓步踱了起来。当他离开他原先站立的地方时,青有板上,两道深深的履印,嵌了进去。

刚才的话,已激起他心中万丈波涛,但他不动声色,硬生生压了下去,那真气到了脚下,竟将石板踩得深陷进去。

——师容,究竟是不是?

他脑海里浮现了萧秋水剑气纵横,有王者风貌的样子…·又想起了那巧笑情兮的赵师容他竭力甩了甩头,心里一个声音在喊着:不会的,不会的…

——要真的是,师容,你无需瞒我。

这院子深远,李沉舟踱过那戏台侧畔,回首望去,只见一列列、一排排的座椅空空,人都去了,只留下一地纸屑、瓜子壳等物。他看了心里嗒然若失,继续往院子里走过去。

他愈走进去、花树花叶愈荫浓。他一路上萧索地走。走到一丛丛一簇簇的黄花爬满了的地方,稍稍停下来,想到往日赵师容曾在这里,与他相嬉。这地方没他允许,谁也不能进来,也谁都进不来。他就跟她闹着,在树浓荫处,两情缠缮。后来赵师容翻过身来,以手支额,发上都是草叶,痴然出神。

那时暮阳金澄亮的一颗,坠悬在海空那边,照得她侧脸金红了轮廓,李沉舟看得心里喜欢,忍不住说:严你好美。”赵师容只是痴痴地凝视那远处,李沉舟也随而注目过去,赵师容在晚霞里伸出了手,说:猕看,花好漂亮。”

李沉舟只见那牵牛花的色泽在夕阳里渗进殷红一抹,却见赵师容侧脸挽高舍的脸蛋儿,竟比花还柔匀,心中怜借无限,便亲了一亲。赵师容淡淡一笑,两人就要相呢,忽见花架上有一双黄雀,你跃过来,我跃过去,振翅比翼翔了回去,叉追逐回来,落在花间上,吱吱卿卿,煞是亲蜜的样子。

赵师容妩媚一笑道:“你是它,我是它,它们是我们两个。”李沉舟笑道:“我们两个脏鬼……”说着又胳肢她,搂着她在草地上打滚。

这时忽飞来了一只长红色长嘴蓝顶的美丽小乌,那母的小黄雀,就飞开了,跟那红嘴鸟在一起,开始上下飞翔,吱啾莫已,到了后来,甚是亲蜜,那雄的黄雀立在一旁,甚是沮丧的样子。赵师容见了,撇着嘴道:饿才不是它哩。”

说时那雄黄雀忽然掠起,直往地上重重一摔,撞在石上,迸出了脑浆,竟自死了。李沉舟、赵师容都吃了一惊,未料到那雄雀竟如此烈性,都来不及阻止。那雌雀竟自与红嘴鸟飞了。

李沉舟心中恙然大怒,心忖:这小鸟儿天性如此薄情,不如杀了!当下拾了一粒石子,道:“待我将它杀了。”赵师容侧首问他:“杀了谁?母雀还是红嘴乌?”李沉舟见赵师容在夕阳中脸红得象秋天最美丽的颜色,又柔和无比,竞自痴了,怔了一下,才道:“两只都杀。”可是说着话时,两只鸟儿都飞走了,只剩下黄色雄雀的尸体。

李沉舟这时想起来,心中一阵惆然。

这时他已走到林子里一棵紫檀树下,重重地踏了三脚,只有轧轧之声,不远处一棵极大的银叶板根,其根部缓慢裂了一个大洞,里面有一个身段窈窕的红衫人,一耸肩就跃了上来。

这人艳若桃李,杏腮含春,正是“红衣”宋明珠。宋明珠自从在丹霞山一役,巧战“别人流泪他伤心”邵流泪,重创了他后,自己也被打下深崖,与萧秋水有过一段夙缘。

她依然是红衣劲装,黑腰带黑靴鞋,眼睛象明珠一般的亮。

宋明珠跃上来,道:“宋明珠拜见帮主……”

李沉舟第一句就问:“小蓝回来了没有?”

宋明珠一愣,即道:“没有。”忽又想起道:“但据‘长天五剑’自翟塘捎来的讯息,高姊姊只怕眼下就到。”

李沉舟嗯了一声,又问:“你识得萧秋水,他为人怎样?”

宋明珠又是一呆,没料到李沉舟会这样问。李沉舟见她有些狐疑,即道:“你曾被朱大天王的长老邵流泪击落山崖,被逼服‘阴极先丹’,萧秋水也被迫食;阳极先丹’,但你两人都守礼始终,我都知道了。我问的是,萧秋水的人,节制力、克抑之能如何?”

宋明珠一阵诧异,这事只是她和萧秋水的事,李沉舟如何得悉?她当下不敢再犹疑,说:“丹霞山之事,到最后仍不致坏了名节,当然是事有凑巧,掉落在、草虫’上,但由始至终,把持得住的,不是我,而是他。”宋宋明珠明艳如火,说到此处,在李沉舟澄澈的目光下,仍不免有些赦然。

李沉舟道:“那你心里恨不恨萧秋水?”

宋明珠用上齿咬了咬下唇,道:“恨。”遂而又摇了摇头,道:“不恨。”

李沉舟问:“为什么恨?为什么不恨?”“三凤凰”原是归总管柳随风所隶属,李沉舟很少对她们温言谈笑,柳五则不然,柳五一生不对女子疾言厉色,如果他不喜欢那女子,他宁可杀了她,也不斥骂她。

宋明珠抬了抬眸,长睫毛颤了颤。她不明白今日李帮主怎么会忽然问起她这些事情来,但是觉得眼前的人,如家长一般亲切,使她禁不住将一切都倾吐。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他在那时,不该太拘泥古板,心里又很感谢他的拘礼。”宋明珠坦然说,“我自小闯荡江湖,也经历过些辛酸,武林人不是对我畏之如蛇蝎,便是图非分之念……象萧秋水这样的人,确实很少,他……好象不是人。”

李沉舟扬眉微笑道:“哦?”

宋明珠忙道:“好象不似一个真的人,我总是以为活生生的人是有七情六欲的。”

李沉舟道:“也许他是因为唐方……”

宋明珠咬咬唇又说:“要是为了唐方,那更不应如此。在那种时候,又有什么好怪罪的?萧秋水和唐方是名满江湖的爱侣,但飓尺天涯,始终未能在一起,这我也知道……唐方姑娘我没见过,江湖侠侣,心胸绝不致如此狭窄,而我自己也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能取而代之……只不过,唉,萧秋水真不是人!”

李沉舟笑道:“或者是怕你不愿意?”宋明珠拾头看向李沉舟,挂了一个甜甜的笑意:“我会不愿意吗?”

李沉舟避开了她的目光,道:“抑或是怕柳五知道?”

宋明珠笑得咭咭连声,花枝乱颤,道:“帮主,他连您的虎威都敢攫,还畏惧什么来着?”

李沉舟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呢?你怕不怕?”

宋明珠一愕,问:“怕什么?”

李沉舟道:“怕柳五知道。”

宋明珠低头,低声道:“他不知道的。”

李沉舟大笑道:“你以为他会不知道?”宋明珠错愕抬头,只见李沉舟笑道:

“连我都知道的事,他很少有不知道的。”

宋明珠倏地变了脸色,李沉舟紧接着一句:“柳五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了。”

宋明珠紧抿着唇,点了点头,好久以前,还有两只“凤凰”。“金余凤凰”冷笑卿便因不听他的话,忽给柳五下令抓起来剥光了衣服,当众批判后活活淹死。“火凤凰”水柔心因恋上武当派卓非凡,两人打得火热,不听柳五劝告,柳随凤使一把火,烧毁了水柔心的容颜,水柔心愤而自杀。

宋明珠每当想起这些事儿,冷笑卿被淹死时的一头湿发,惨白的双颊……水柔心被烧的的脸疤,疯狂的笑声…便暗自惶粟。

李沉舟微笑再加了一句:“柳五不杀你,便很可能因为丹霍山那儿,你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宋明珠听得不住颇首,李沉舟又道:

“可是柳五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随时改换一切态度……今天他不生气的事,明儿他再想想,或许就会怫然大怒了。”

宋明珠又惴惴不安起来,李沉舟又说:“可是如果我去说情,或许他会碍在我面上,不会怎样……”说到这里,便止住不说了。

宋明珠颤声问:“您……您要我怎样?”

李沉舟正色道:“我不要你怎样。首先,你是柳五的人,我问的话,你都可以不必答。但是你现在有求于我,我可以向柳五说,不过,你先要口答我一个问题、做一件事。”

宋明珠考虑了一阵子,毅然道:“帮主,本来您有事相问,我匆无不言。”

李沉舟笑了一笑道:“可惜我问的就是柳五的事。假使…”李沉舟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道:

“假使柳五要你杀了我,你杀不杀?”

宋明珠的脸色一时回不过来。这问题包含了三项:第一,柳随凤有没有叫宋明珠杀他?第二,柳五有没有生过杀李沉舟之念?第三,要是有,宋明珠杀不杀?

宋明珠神色变幻了一会儿,李沉舟一直在看着她,在仔细看着她。宋明珠吸了一口气,道:“五总管曾提起过。”

李沉舟一展眉,道:“提起过杀我的事?”

宋明珠默默点了点头,脸色也恢复了红润,道:“是。五总管说,如果有一天,他要我杀你,从那时起,我便可以杀他了。”

李沉舟皱眉道:“为什么?”

宋明珠盈盈望着他道:“他说,因为他那时候已不是人。”

李沉舟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叹息如落叶一样飘忽。“你有没有听过‘老伯’的故事?”

宋明珠摇摇头,李沉舟道:“那是一个才子写的故事。‘老伯’是帮会领袖,他跟:万鹏帮’争霸,起先占了上风,后来儿子、得力助手,都死于狙杀,他假装被打得无法还手斗其实暗中培养最后全力一击:要攻陷‘万鹏堡’。帮中可信赖的人,只死剩律香川一人。他就在没有出击前将帮中一切交给他,却不料交给了他之后,立即就遭到了律香川的暗算。原来最可怕的敌人不是对手,而是朋友。”李沉舟说到这里,双眼又有一种空漠的神情,平视宋明珠道:

“我今比可算也接近这种田地1所以我不能再疏忽,纵是最好的朋友,也要留意一些。”

宋明珠睫毛颤动,忽然问了一句:“帮主觉得五总管有嫌疑?”

李沉舟不答反问:“柳五知不知道我常找你们来聊天儿的事?”

宋明珠垂首道:“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李沉舟笑了,悠然望天:“他该知道的。”

宋明珠想了一会儿,问:“那您……您要我做的是什么事?”

李沉舟轻声道:“杀了我。”

宋明珠一惊,悚然道:“什么?”

李沉舟淡淡笑道:“对。就是杀了我。”

宋明珠退了两步,仍不敢相信李沉舟说的是真话:“您要要我杀你……”

李沉舟微笑,陡掣出一柄金光烙溜的短力,道:“对,你快杀了我。”

宋明珠讶骇莫已,嚎懦问:“为……为什么……”

李沉舟道:“因为用这柄刀杀我,杀不死我;若真的有人用刀杀我,我就死了。”李沉舟见宋明珠疑窦丛生的样子,知道她尚未明白,便笑道:

“我叫两个人来,你便明白了。”

说着拍了两下手掌。两声掌声一过,一株高大的桐木材后,问出两个人来。一人全身蓝衣劲装,身材高挑颀昂,如铁骑风云的大将军,却是清谷秀雅的女子。

宋明珠诧唤:“高妹姊!”

这女子便是宁蓝凤凰”高似兰,她身边的人,黑布蒙脸,身形看来甚是熟悉。

“宋明珠不禁问道:“你……你已回来了?,”

高似兰点点头,李沉舟道c“她早已在三天前口来了,”转身向高似兰说:

“你告诉她盛文隆所探得的虚实吧。”

“是。”高似兰应,即向宋明珠道:“盛文隆潜伏在朱大天王鹰下已三年有余,却忽被瞧出身份,他逃了出来,而杜林和老李都死了。他逃出来时只剩下一口气,我去接应他时,迟去一步,他便给人千掉了。他只来得及告诉我几句话……”

宋明珠睁大着眼睛听下去,她知道这“几句话”必有很大的干系。用生命换来的话语,通常都是极珍贵的。果然高似兰道,

“盛文隆说:朱大天王、慕容世家、唐门三方面都派出了杀手,要在帮中里应外合,杀了……帮主。这“帮主”两个字,原本就是“李沉舟”的名字,高似兰当着李沉舟的脸,就算是转叙,也有讳避。李沉舟接道:

“今日看戏的时候,已来了一批杀手。”

高似兰固不知晓,哦了一声。李沉舟道:“来的是慕容世家的人,而且都是一流好手。”

高似兰问:“是慕容小意?”李沉舟摇首道:“不是,是慕容若容。”高似兰剑眉一扬,又问:“让他逃了?”

“李沉舟摇首,笑道:“一个也没逃得了。”高似兰柳眉一竖:慕容若容?”李沉舟道:“也死了。柳五亲手杀的。”

宋明珠杏目圆瞪,问:“所以您怀疑柳五杀人灭口?”李沉舟摇首道:“柳五手下,向难有活口,这不能疑他,但是还有庸门以及朱大无王的杀手要来……与其让他们先动手,不如我先死了好些。”

宋明珠依然不解。李沉舟道:“我死后,权力帮的大权落在什么人手上?”

床明珠不假思索便道:“师容姊。”

李沉舟道:“可是如果师容在河北一带艰苦作战呢?”

宋明珠想了想,道:“那就理应由五公子当家。”

李沉舟道:“我死了以后,帮主就是他,朱大无王和唐门的人,以及那不为人知的内好,如果要灭权力帮,就得先杀柳下,

宋明珠双目一阵亮:“我明白了,若无人杀五公子,五公子就是那内好。”柳随凤在当年创帮七雄中排行第五,年轻潇洒,位居总管,所以被称为“五公子”或“柳总管”。

李沉舟笑了笑,没有直接作答,宋明珠禁不住要问。“如果内好不是柳五公子呢?”

高似兰微笑道:“那五公子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宋明珠急切地道:是呀。”

李沉舟问:“柳五的处境为何会危险?”

宋明珠一愣,即答:“因为有人要杀他呀!”

李沉舟道:“所以只要保护着他,或者说,监视着他,不管如何,那暗杀者,迟早都会出现。”

宋明珠恍然,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忽又清然道:

“可是……可是您……您又怎能死去呢?”

李沉舟道:“所以便要你杀了我。”

宋明珠又茫然了起来。李沉舟道:“我杀了我。”他指住那蒙面人,然后又指住自己,一字一句道:

“我的英魂才能口来保护或者监视柳五”

高似兰把那人的面中扯下。那人的样子,竟和李沉舟长得一模一样,不过目光痴呆,挂了一个笑嘻嘻的神情,宋明珠竟未见过世界上有如此相似的两人,但精神气质竟又如天渊之别!

李沉舟缓缓道:“他不似的地方,如果死了,就谁都看不出来了。”

死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木然的。或者说没有表情。总之一个人死了,便失去了知觉、能力、武功、智渝感受,以及一切。

但真正有武功、才能、判断、敏感、智慧的人,仍潜伏在帮中,在暗里监视着一切。

宋明珠这才了解了李沉舟的用意。

只听李沉舟道:“这人天生痴呆,容貌和我相似,一当帮主的时候,就开始养他,将他养了好久,藏了起来,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一生不愁吃、不愁住、不愁花用/他容貌有不妥的,便给他易整,到了今天,他长得和我几乎一模一样,他生存的享受,都有过了,但生命的意义,便是为我死,而我因他死而继续活下去……人,李沉舟顿了顿,继续道:

“所以要你一剑,将我杀了。”

宋明珠瞠目道:“我为什么要杀帮主?”却见那酷似李沉舟的人:不知死之将至,依然嘻嘻傻笑,呆呆不已,心中不禁一阵发寒。她一生任性行事,视人命如草芥,所以才在丹霞山上,一上来就重伤了吴财,杀了劳九,而今见到这好似没有脑袋过了半生的人,也不知怎地,竟有些悚然。

李沉舟道:“你杀了‘我’的理由是:萧秋水和你在丹霞山的事;你将那颗‘阴极先丹’扣了起来。”

宋明珠退了一步,嘎声道:“…您……您怎么都知道?”

李沉舟平静地笑道:“我怎会不知道?我知道你并非独吞,而是给了柳五,柳五告诉你,这事不可张扬,是也不是?”

宋明珠低下了头,花容惨淡。

李沉舟道:“柳五一向风流便搅,他有多久没理你们了?”

宋明珠知道在这帮主面前,是什么都瞒不住的,当下用力咬下唇,道:“已经一年多了。”

李沉舟点头喃喃道:“这可能便是那‘阴极先丹’之故。柳五虽功力深厚,天生颖悟,但‘阴极先丹,的威力,确要了他不少代价。”

宋明珠听了,头垂得更低。李沉舟补充道:“你便为了这个,畏罪拒抗,连同左常生,将我杀了……当然,以我功力,你们很难轻易杀得了我……”

高似兰接道:“李帮主平日喜欢在这林中踱步,每次他都吝欢在这里静思默想帮里的应对之策,你和我便匿伏在前葵树下的机关里,而左常生假装拿飞鸽传书禀报,三人一齐动手,杀了‘帮主’,由于帮主武功高强,所以左常生也死了…”

宋明珠问:“那……那高四姊又为何要弑帮主?”高似兰是原存“五凤凰”的老四,“血凤凰”奠艳霞是大姊,“金凤凰”冷笑鲫是老二,“火凤凰”水柔心是排行第三,“蓝凤凰”高似兰居第四,“红凤凰”宋明珠则是老么。

高似兰淡淡地道:“因为我将梁斗等人被擒之处告诉了萧秋水,才致萧秋水得上华山,使得上官、费二族互拼殆亡,萧秋冰的势力因而坐大小:我因怕帮主见罪,所以横加杀手。”

宋明珠倒抽了一口凉气,道/那…人郊左人魔又固何杀“帮主’?

高似兰淡然道:“他真的是想杀帮主,所以他只好死了。”

宋明珠睁大了园眼,讶然道:“他……1

高似兰道:“他是朱大天王派来卧底的人,也卧了这许多年了。”

李沉舟道:“所以他杀了‘我’之后,只好死。

宋明珠终于了解了这件事。但她还是有一事要问:“我们杀了”帮主’,天下之大,哪还有路可走?”

李沉舟笑道:“你们跟着我,天下又怎会有绝路可走?”

宋明珠喜上眉梢,劳心喜悦地道:“我们……我们可以跟着帮主。”

李沉舟道:“嗯。一起做一些替‘权力帮,剔浊扬清的事。”

高似兰忽道:“只不过这样之后,帮主您就不得露面了。”

李沉舟道:“我当然不露面。我自小心里就想,死了之后

再复活,一切都是不是一样?我在江湖上,做下了那么多的事,有善的,有恶的,有人当我是恩公,有人叫我为奸贼,总之,就真是罪魁祸首,但也举足轻重……我一直有个异想,想知道我死后,武林中对我是怎样的评价?我死后,江湖会不会在风波诡谲中将我迅速忘怀,匈了不久之后,便连新的一代也不知道我李沉舟来了?只有我死,才能看出真心,访得实在。今日你俩要来替我了这心愿,只要能顺利找出元凶,日后定然有赏。

高似兰和宋明珠拜道:“能为帮主效命,殊幸欣悦,怎能接受类赏……,

毯样悦着,李沉舟心里却在悠然想到另一件事:师容,他心里狂喊,也唯有这样,才能试出你的真心了……要是你负了心,我就算抓拿到暗杀者,逮住了元凶,也难再世为人,而要永沦为鬼了……

他边般想着时,一人正从林外小心翼翼走了进来。这人长袍阔袖,但在他身上穿来,一点都没有从容的样子。高似兰轻声叹道:

“左一洞在武林中出名的好似鬼,今日却要平白做了冤鬼。”

左常生一见李沉舟,慌忙作揖,李沉舟劈头第一句就问他:

“朱大天王好。”

左常生脸色,登时大变。他还未来得及回话,李沉舟自怀中掏出一只情鸽,递了过去,左常生错愕下双手接过,然后宋明珠和高似兰就同时出了手。

“一洞神魔”的肚子本是空的,有个大窑窿,但这下他连胸臆上也多了个窑洞。

“红凤凰”的脸姣心狠,“蓝凤凰”的冷艳无情,左常生这次就算有九条命,也逃不过这一击;就算逃得过,又有什么用呢?有李沉舟在。

李沉舟不在了。李沉舟的死讯传出去的时候,全帮都震住了,有人以为是未日了,有人悲号当堂,茶饭不思,有人披白中、戴麻孝、有泪痛哭、无泪位血,有人兀自不肯相信。

柳五不是其中任一类。

他没有哭,只静守李沉舟尸身旁,足足三天,三天后,有人见到他叩了九个头,站起来时,额上冒血。然后他向旁边的人下达了一道命令:

“向朱大天王投降。”

在四川、湖北两省间,长江上游之“三峡”,长七百里,为行舟险地。

三峡之首——翟塘峡上——有一艘吃饱了凤的帆船,顺流而下,航过时,忽然打起了一面炽红的血旗,然后又升起了一面小小的白旗。

在旭阳照射下全色的江水晃漾,一座山头上,有一人举一黑色绣金龙的旗帜,招凤晃了一晃,这道旗号立即一山飘过一山,一丘传过一丘,一直传到霍塘峡上。

翟塘峡有翻山越岭,连绵十余里的山寨,一匹快马,马上的人,俯身几乎贴在马背上,几乎同一条直线一般,举着一商赐色绣金龙的大旗,冲人山寨中,马蹄激起黄沙漫漫。

黄沙未落,那人已勒马跃下平地,两名大汉:箭矢一般迎了上去、跟那大汉交头接耳几句,那两人脸上都露喜色,返身往寨内奔去。那持旗帜的大汉这才有隙裕在那大木捅中打一大盆水,泼洒向脸上去,来减低他身上狂奔过后的焕热。

那两名大汉急奔,奔过了几个哨岗,到了一个用黑色木条建筑如铁一般威风的寨前,便停下了,一个高瘦赤精大汉走出来,那两名大汉俯耳过去,说了几个字、这烧窑的赤膊汉脸上立时出现欣喜之色,双目嘉许地看着两人,用力在他们肩膀上一拍,返身就掠了进去。

他不知经过了多少道闸门,多少弄堂多少巷弄,忽在一处黑色窄门前止步,小心翼翼、恭恭谨谨地行近去,一个身着白衣、轻摇梧扇的文士,神色冷然的行了出来。

那烧窑工人模样的人也凑过去,说了几句话,那文士脸上,立时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那轻松平淡的容态,立即不见了,又追问了几句,沉思了一下,挥手叫那汉子去,但脸上已掩柳不住狂喜之色。

他又沉吟了一阵,急将捂扇一阁,快步踱入窄门。窄门一过,原来是一宽敞至极,简直如平原一般的大殿,大殿上什么置设都没有,远处有一张三十余丈长的大理石桌子。桌子顶端,只有一张椅子。椅子后面,有一道屏风。

屏风上绘有一只欲飞九夭、翼翔爪张的金龙。

那大厅十分宽敞,没有门也没户,更没有屋顶,阳光就直接自天空洒了进来,没有任何东西能在这房子上面,除了日、月、星星、云朵,偶尔的雨水和鸟。

那文士走进来时,脚步已禁不住为那喜悦而轻快起来。由于大厅太过阔大,以致那张奇长的桌子,不会让入觉得过长。

那文士却知道天下英豪到此地来聚议时,都得站着,只有桌子那端的唯一一人,才有资格坐这唯一一张椅子,而且是坐着听那些站着的人报告,这对于那些诚切禀报的人来说,已经是一件令他们梦寐以求的殊荣了。

可是那文士实在无法抑遏心里的兴奋,他每走近一步,脸上的狂喜之色就增多了一分。他急急走去,忽听一个声音,来自他的头顶。这声音,他知道,是屏风后的人说的。

“什么事?”

那文士听得心头一栗,忙道:“禀告天王,有喜事相报。”

这文士正是“柔水神君”雍希羽,他是“朱大无王”手下两员大将之一。那声音却冷冷地道:“你为了一个息讯,在行走时大意到不得了,从你走过来的五十二步中,至少有四十七次可以供人一击得手,可谓大意至极!”

雍希羽一听,不由自己的淌出了冷汗,惶惧不已。那声音才问:

“是什么事?行近相告。”

这时屏风后走出一个星铄老叟,身着铁色长袍,背负双手,走了出来,正是朱顺水。雍希羽慌忙走前一步,稽首下拜。

“叩见天王。”

朱顺水一挥子道:“你说。”

雍希羽即道:“李沉舟死了。”

朱顺水将头一扬,目如厉电,瞧得雍希羽猛地一震,朱顺水双目如电硕一般掠过后,半晌,才一字一句问道:“消息确实?”

雍希羽拜伏道:“翔实。”

朱顺水的神色不变,但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丝狂喜之色。他缓缓地站立起来,虽身材不甚高大,但精悍无比。他一站起来,雍希羽即垂手退过一旁去。

朱顺水站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来回踱步,雍希羽知道朱大天王遇事喜欢来回踱步沉思,更不敢惊扰。朱顺水踱了一会儿,便走人了屏风之里。

待他再从屏风另一边出来时,他已有了决定。他简短地下令:

“柳五必然来降。但其实是假烽。此令三十六分舵,七十二水道,假意受降,全面备战。”

消息传到墨家子弟那里时,墨家子弟正随大将刘铸与会兵在顺昌决战。处处都有墨家的子弟在磨剑抚刀,刀光映得墨家人的脸上油然寒光。

墨夜雨听完了消息,只说了一句话:

“派十个精锐的去吊唁,若没死,在灵柩上补一刀;如果死了,杀光他棺材旁边的人。”

墨家大弟子墨最没有发问。但墨夜雨仿佛已瞧出他心里所问。

“李沉舟若未死,则是等咱们去,咱们不能不去;李沉舟若死了,他的手下定沉不住气,进攻咱们,咱们也非去不可。

墨夜雨说罢,走到中天皓月下,仰头闭目沉思。他长长的影子映在地上,银缎的披风如一只大自蛾,披在他身上,从背后看去,他的双眉竞长及须边,额顶泛映着月色煞白。

墨最静静退了出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知道墨夜雨在临大事时,喜独自在天穹下仁立沉思,不容人相扰。

唐门唐君秋系蜀中唐门与俗世红尘的总联络人。所有的唐门弟子,要出去闯荡江湖之前,都得让他审定过,或要通过他的考验。

他在唐门二代子弟中排行老二,坐镇中州,他离得虽远,但一直是唐门的“咽喉”,要人唐门的人,不管是武林中人,不管是官宦、货商,都得通过他的势力。他在唐门,可算是主理外务的首席人物,跟主理内务的老大唐尧舜,俱是手执大权的人物。比起专门训练高手与杀手的老三唐灯枝、老五唐君伤,可说是铢两称悉,各有千秋。

可是这次从唐门内堡派来的好手,一批又一批,如唐大、唐朋、唐柔、唐猛……都是有去无回——甚至连“唐门三少”的唐肥,也铩翎而归;而这次派出来的人,更是老五唐君伤的手上第一号人物——

唐宋。

唐未来到了他的地盘,这事连唐君秋都不敢怠慢。唐门高手,一旦执起法来,是六亲不认,甚至可以大义灭亲。

唐君秋知道外面出了事。儿十年来暗中训练的唐家堡好手,已逐个遣出,有重要任务完成。他的两个重要手下:唐本本和唐土上,也垂手待命。

“他把这个近年来所听得最轰动,但也最对唐家堡有利的消息向他对面的白衣少年说了。

那少年却不动容。

少年沉吟了半晌,轻轻呷了口茶,时已秋未,天气微寒,他却轻轻摇了摇招扇,然后又哼了个小调,唐君秋一直在等,等到了后来,这少年人居然似已睡去,手里还有一下,没一下的径拨着扇子。

唐君秋感受到那微未的一点点凉凤——系从那扇子吹过少年的发襟再传来的——唐君秋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愤怒。

着不是,若不是他知道这人就是庸宋——唐家内堡的人捣什么鬼,一个比一个更骄傲了?上次从这儿出来了一个后朋,又做又慢,出去还不是叫“权力帮”给杀了!

——难道这些人真当自己老了?

可是自己为庸门奋斗挣扎几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运筹帷幄,冲锋陷阵,他哪样未立过汗马大功?居然叫这些“内堂,训练出来的小毛头儿小觑了!

——可是怒归怒,脾气是发作不得的。

——自己这几年来好女色,唐老太太已深深不喜,唐宋是唐老太太手边红人,更是得罪不得。

想起唐老太太,他就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庸宋这时忽然问:“你冷么?”

唐君秋笑道:“大白天的,不冷。”

唐宋的眼,睁开了一丝窄缝,再问:怀冷你为何打冷颤?”

唐君秋登时火起,但觉唐宋那睁开的一隙缝的眼内,却如冷电一般地陌住他。唐君秋居然能按捺得下来,心协我毕竟是他伯父啊,闯荡江湖也比他多,他敢怎么样?当下笑道:

“我发个抖儿,十六少也要查根究问么?”

唐宋懒洋洋地道:“二伯父打颤,我不想问;不过二怕父要是因为念起老太太就起抖儿,恐怕老太太会不喜欢……”唐宋懒懒地笑了一·笑又道:

“堡里的唐朱,就是在做梦时愤然唤‘老太太’,就被唐老鸭处死了,这事你可知道?”

唐君秋脸色变了。唐老太太就是唐门当今最有权力的人,也是当今武林中最有权力的女人,唐老鸭就是她近身婢仆。唐君秋脸色变得快,复原得也快,他居然阿傻地笑道:

“是,是,十六少提点得是,我老不中用了,该多多学习……只不知……”他说到这里,故意不说下去,待唐宋追问。

谁料这十来二十几的小伙子,居然一点都不急,一句都不问,起来轻轻呷口茶,又躺挨下去,打起吨来,唐君秋暗骂了一甸:见鬼了!只好径自说下去:

“对于李沉舟的死,不知十六少有什么打算?”

唐宋的眼球略为转了一转,有气无力的问:“你呢?你有什么看法?”

看法?这小子自己没主见,要探听我的底!好,看我的l“李沉舟死,柳随风不能服众,武功又不如人,正是一举摧之的好时候。”

唐宋这时缓缓地,但完全地把眼睛睁开,他凝重地用手,将杯子端到唇边,吸了一口,茶含在嘴里,似在细细品茶,好一会才吞下,道:

“这消息不似权力帮的真正讯息。上次我叫你杀的权力帮卧底‘不回刀’,杀了没有?

在旁的唐本本立即答:“杀了。”他说的时候垂在两旁的两只手爪子紧了紧,他练了三十年的“鹰爪功”,随时可以飞身掐死敌人,比暗器还有效,杜林就是死在他的一双“鹰爪手”下。他向来都觉得自满。

唐宋低叱了一句:“我没问你!”

庸本本低头道:“是。”

唐君秋忙道:“是唐本本将他杀了。”

唐宋道:“你可知道他杀得奇差无比么?要不是他跃出窗口时着了我一记,他右腿内侧中了我一枚木棉针,恐怕早让他逃了。”

庸本本听得全身抖了起来,原来他杀杜林的时候,已细察过局遭没有人,却让“不回刀”杜林警觉,跃出潜逃,却在窗口稍稍一顿,是以自己一击得手。事后才发现,杜林的“气海穴”有一枚绷针,却不知是谁神出鬼没般下手一原来竟是十七少!

庸上上见自己的拜把弟兄脸如死灰,身子发颤,不明所以,也不安起来;唐君秋带这两人已久,一见此情形,心里已了然了八九分,当下调解道:

“阿本在唐家堡,曾打下龙蟠虎踞的‘石头城’,早岁曾在猜凉山扫叶楼救过十六少的尊翁……燕子矾一带的基业,都可以说是他打下的……”唐君秋说那么多话,是为了借这些功绩来保住唐本本的位置。庸本本在他手下,善解人意,近年来的美女,多半是肉他跟贪官污吏勾结,才络绎不断的供应上来,另一个唐上土,可蠢笨得多了,连一句奉承的话儿也不会说。唐宋听了,哦了一声,向唐本本微笑道:“这些年来,辛苦悠了。你在唐门‘外围’,当什么职位?,庸宋如此柔声问。

唐本本受宠若惊,答道:“是二大爷的左刺史巡使……。

庸宋笑道:“很好,现封你为正司马……“唐本本大喜不过,正待致谢,唐宋又道:

糙封溢号‘本赞公’。”

他说完这句话,唐君秋的脸色就变了。庸本本脸色却没变。他已死了。他的尸首正缓缓的倒下去。在他一旁的唐土土,整个人都愣住了,脸色如土。

庸宋却笑道:“你很好,既不贪花,也不好色,更不阿谈奉承,老太太很瞧得起你……他的位置,由你一并代了。”

唐君秋额角隐然冒汗。唐宋又呷了一口茶,在饮茶的时候,眼睛眯得细细的,不知是观察人,还是在品赏茶的滋味。

庸宋却笑道:“权力帮那桩子事,绝木如此简单,他既要我们知道李沉舟死了,咱们来个相应不理,以不变应万变……何况,”他笑了笑,悠哉游哉地道:“据说‘权力帮,中已有了我们唐家最厉害的人,主掌了一切……”

唐君秋忙应:“是。”微拾眼望去,只见唐宋又在轻摇招扇品奈,唐君秋蓦然发觉,这少年人在饮茶、摇扇时,眼睛眯成一条线,显然都在想事情,也不知怎地,一股寒意,自脚跟底直冒上了心头。

唐家百数十年前也有一个阴毒、年轻而厉害的人物,叫做唐玉。他的故事已有武侠前辈精彩记传,令人读后犹有余悸。昔年“唐家堡”与“火凤堂”一战,死了不少人,但唐家堡的实力依然屹立不动。

这百几十年后,唐门三大年轻高手,除了唐肥重伤,不知去向外,唐宋和唐绝,都是令人闻名色变的人。唐宋冷毛毒,而且六亲不认;外貌却温文儒雅。唐绝最绝,绝得连“唐门”也没几个知道他怎么绝法。

慕容世情到了晚年,中年丧妻之后,最疼惜的是他的一对子女;

他的儿子慕容若容,风流俊雅,才藻澎涌,悟性奇高,而且对弹词说书唱戏,俱有心得,他天生颀俊,而且嗓子又好,不但隐然有其父之风,在剧艺舞技上,也有小成。

如果一定要找弱点,慕容若容只有一个弱点:

“心高气傲!”

“暗杀李沉舟”,这个意念,乃出自慕容若容本人,慕容世情并不知道。如果慕容世情知道了,定不会让他去;他既爱情这个聪明伶俐的儿子,更不想将潜伏在“权力帮”数十载的“伏兵”牺牲掉。

——李沉舟岂是如此轻易暗算得了的:

可是慕容若容去喳算他,慕容世家与权力帮之结仇,来自纂容英之被杀。而慕容英之所以被杀,乃起白于权力帮与萧秋水在乌江之役后、误会有慕容世家的人与役,一大世家与一大门派,本已形成对立日显,何况还有这等肇祸恶因!这导致了后来的慕容英雄为南宫世家的”鸿门阵”所杀,而甫宫世家正是权力帮所指使的。,慕容若容年少气盛,想闯出一番事业,于是只身赴权力帮,狙杀李沉舟,突围不成,反被柳随风所杀。慕容若容再也没有回到姑苏去。

慕容世情是先听悉儿子被杀的消息,过后三日,才传来李沉舟死亡的讯息。

慕容世情当时在酒宴上听得独子丧命的消息。他的两粒眼泪,滴在玻璃色酒杯里,瞬即欢酒喧闹如故,十分畅愉,一点也没有哀伤之情。次日他到寒山寺去拜会一位老僧听禅,联袂到虎丘灵岩寺,邀游了一日,到了第三日,偕一群硕学名儒,武林泰斗,大宴于苏州沧浪旁,宴至半筵,悉闻李沉舟毙命的消息。

慕容世情拍案大哭三声,悲声吭歌日:“昭昭素明月,辉光烛我床。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微风吹闺阔,罗帷白弧扬。揽衣曳长带,展履下高堂,东西安所之?徘徊以访惶。养乌向南飞,翩翩独翱翔,悲声命侍匹,哀鸣伤我肠,感物怀所思,沾涕忽霜裳。伫立吐高吟,舒愤诉穹苍。”他一面吟哦悲唱,走到中庭,拭泪道:

“呜呼!沉舟既死,世情何复生?逝我李沉舟,天下难寻敌手!你们明天就随我去金陵拜祭他。”从此日起,便不酒不宴。全身槁素,绝少言笑。

慕容小意是慕容世情唯一的爱女。她早已收拾好行囊,指派了人选,只待她父亲的一声令下,即可出发。她年初及笋,娇痴无邪,清美绝伦,琴棋诗书画,无一不精,她更精干的是,观察辨识她父亲的一喜一怒,所思所念,所以她知道她父亲“赴金陵”的决定,早在三天前游园、设宴、作乐、行酒的大热闹中,已筹划好了的。

“赴金陵”不仅是一次吊丧,而是一次“行动”——慕容世家对“权力帮”的一次总行动。

第五部 英雄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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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帮有难,萧秋水为何不赴?

他跟权力帮虽曾系死敌,但在峨嵋金顶一会中,李沉舟对萧秋水有知遇之恩,而且以萧秋水侠烈性情,断无可能任由赵师容回去孤军作战。

——何况那时萧秋水也在怀疑柳五柳随风。

一切的理由只因为萧秋水被擒,动弹不得。

诚如李沉舟所言,这世上能困住萧秋水的人实在罕有。

可惜他还是算漏了一个:燕狂徒!

不过燕狂徒纵要萧秋水束手就擒,也是要到五百招以后的事。萧秋水的“忘情天书”、“少武真经”不是白练的。他的武功已在柳随风之上,与李沉舟已近仲伯。

燕狂徒并不知道。

可是他知道萧秋水倔强性格。在当阳城一役,燕狂徒方知此人是宁可被打死而不可以屈服的。所以他一上来,使用突袭制住萧秋水。

萧秋水,乍见唐方正激动时,为燕狂徒所制,直到现在,燕狂徒犹不知萧秋水的武功已非昔可比。

燕狂徒是武林奇人,却不是什么前辈风范的高人,他向来不拘礼俗,抓了萧秋水就走,也不计较出手时是否正大光明。

他点了萧秋水的穴道,提着他狂奔了一阵,这一路奔去,萧秋水心中自然急得要死,终于到了一处峰顶云境,坡路上山的所在,燕狂徒忽然停下,道:“我要解手。”把萧秋水向大石上一放,独自在路边解起手来。

萧秋水的穴道被燕狂徒重手封闭,哑穴却未封塞,只是燕狂徒一路急奔,风涌激烈,使他无法开口而已,如今一旦得歇,燕狂徒把他重重一放,撞得遍体生痛,但也顾不得如许多,破口骂道:“燕狂徒!你这是什么意思?快放开我!”

燕狂徒侧目斜睨道:“干吗?你也要解手么?”说着把双肩一耸,打了个冷颤,已解手完毕,拍拍手走回来,道:“你要小解,我替你扒开裤子,就解在这里好了,你要大解,就解你左手穴道,总要擦擦屁股的。”

萧秋水气到极点:“你没胆放开我是不是?你枉为誉满江湖的前辈!”

燕狂徒火般的眉毛一扬,呵呵笑道:“这个‘誉’么?不提也罢!江湖上的人,见到我就要杀,这个臭名,我可担当不起!你要杀我,枉费唇舌而已!我不放你,怕你这人驴子脾气,打不过人,便要自杀,我留着你还有用!”

萧秋水为之气结,但灵机一动:又道:“我保证不自杀,有话公平的谈,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燕狂徒笑道:“你用什么法门都骗不倒我,我已经制住你了,还用得着冒这一个险,万一你自绝经脉,我出手再快也没用,我才不上当哩。这又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昔日各大门派外加权力帮和朱大天王的人一起暗杀围剿我,我也没讨还公道两字!”

萧秋水禁不住又骂道:“枉我在长板坡救你,你这不知好歹的人!”

燕狂徒大笑道:“好!好!好!妙!妙!妙!长板坡之役,又有谁叫你来救我?如今救也救了,所谓君子施恩不望报,你重提此事,是要我报答你么!哈哈哈……你既救了我,我便会报答你,我带你去,也为的是报答你啊,这自有你的好处……”

萧秋水呸了一声,平时他也不致如此毛躁,只是他急于要找唐方,便心头火起,道:“谁希望你报答!快放开我,我要找唐方……”

燕狂徒哦了一声,故作状道:“唐方么?就是那个穿着青衫戴面具的小姑娘啊……嘿嘿嘿,待我赶过去先把她一刀宰了。”

萧秋水知燕狂徒的个性,有什么不敢做的,连忙噤了口,燕狂徒知道生效,又狠狠地加了一句道:“你再想溜,我就杀了她,一定杀了她!你只要跟我去,那我就不为难你,连‘天下英雄令’也还给你!”

萧秋水痛苦地道:“我不要你任何东西,但你不能碰唐方!”

燕狂徒大喝道:“好!君子一言!”萧秋水道:“就怕你言而无情!”燕狂徒双目暴睁,道:“我燕某别的不讲,但无信字,则非人也!”

萧秋水大声道:“只要你言而有信,要我去的地方不伤天害理,我陪你去,绝不逃走,你又何必制我穴道!”

燕狂徒道:“你的人我信得过,我点你穴道倒不是怕你逃走,而是不要你出手。我燕狂徒做事,向不要人助手,也不要人多口!”

萧秋水诧问:“那你要我一道儿去做什么?”

燕狂徒双瞳闪过一丝淡淡的苍凉,道:“第一个去的地方,有你在,可能比较生效……”

萧秋水奇道:“我不出手,也有作用?”

燕狂徒不答,却喃喃道:“至于其它两处……却连我自己也无十成的把握……假如我死了,他们也必有大损折,你要逃走,大概无碍,那我就要告诉你一些话儿,而且要你将这些话转告给一个人……”

萧秋水道,“总共要去三个地方?”他心弦大震,连武林第一奇人燕狂徒都没有把握战胜的战役,究竟是什么样的战役?燕狂徒想要交代他些什么话?要告诉给谁听?

燕狂徒默默地点了点头,背负双手,望向远山。

萧秋水不禁又问:“哪三个地方?”

燕狂徒笑了一笑,舒伸了一下筋胳,道:“我们先上临安府,官道旁的‘关帝庙’去。”萧秋水却注意到他一双白眉,始终未曾舒展。

燕狂徒说着又提起萧秋水,狂奔了一阵,这时一弯新月,已挂梢头,燕狂徒奔至一处庙前,其时秋风劲急,落叶萧萧,破落的残庙前只有枯树寒桠一株,燕狂徒道:“临安府的人夜夜笙歌:在边城马革裹尸的军将们是白死了;却可怜关二爷的灵位也无人祭拜!”

萧秋水听得热血沸腾,觉得燕狂徒这人虽似癫佯狂,但有时说的话,颇有道理,只听燕狂徒又唏嘘道:“你是正当英壮,象这棵春天的树一般:而我,却是寒秋了,那雪降的时候,就要掩埋了。”

说到这里,忽然向天大笑起来,只听“噗噗噗”一连急响,无数劲风掠过,萧秋水大吃一惊,只是惊起一树乌鸦,向晚天黑幕飞去,萧秋水不禁心头一寒,正待相咨,燕狂徒忽低声喝道:“襟声!”飕地快如流星,闪入道旁草丛之中。隔了片刻,萧秋水便听到马蹄急奔之声。

只见两匹红鬃烈马,直向“关帝庙”驰来。马上的人装束随便,布质粗糙,而且都无马鞍,因为奔驰速度极快,身子与马背几乎贴成一条线,两人都双手紧紧抓住马鬃;两人方到庙前,马人立而止,烈马长嗥声中,两人已翻身下马,对着破庙,噗噗噗叩了三个响头。

萧秋水在月光下看出,只见两条大汉,眉粗目亮,神威凛凛,燕狂徒却低声咕嘀道:“糟糕,糟糕,真叫这两个混帐小子毁了我的大事!”

却见一人脸有青记,叩拜后目注“关帝庙”道:“关二爷,您老人家义气忠肝,名耀千古,咱兄弟今番来此,只求了此心愿,只要能保住将军,我练家兄弟,纵受千刀万剐,也心甘情愿!”他几句话说下来,也不如何大声,却说得无比真诚。

另一大汉,没有说话,却紧紧抓住腰畔钢刀,手背青筋凸露。

就在这时,有一阵清脆的铃声“叮铃铃、叮铃铃”地近来。萧秋水不禁稍稍皱了皱眉头,因为这响亮的鸾铃声,跟这破庙肃煞的景象很不调衬。只见燕狂徒的侧脸,火烧般的眉毛一扬。

这时那两名姓练的大汉,相互望了一眼,留绺大汉道:“来了。”

青记大汉十分精悍矫捷,嗖地拉胡须大汉闪入了草丛之中,只露出两双锐光炯炯的眼睛,注视庙前的情形。

不一会儿,“叮铃铃,叮铃铃”的声音近了,还夹杂着繁沓的步履声、马蹄声。又一会儿,官道上出现了三匹马,前后簇拥十几个着紧身水靠的人,瞧他们熟练矫捷的身手,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武林中人。

而那三骑却迥然不同。中间的人,马驮金鞍,气派非凡,缰辔皆饰珠光宝气,马上的人,披金色披夙,脸窄而长,两颗眼睛如绿豆一般,皮肤又黄得近褐。马鞍子上系了个铃铛,每走动一步,铃铛就一阵轻响,使得马上的人,更加神气。

他身旁左右两人,就完全被这人的贵气比了下去。左边一人,骑的马混身漆黑,只有尾白如雪,腿高臀壮,是一流骠马。马上的人,赤精上身,肌肉如树根盘结,光头盘辫,目若铜铃,唇薄如纸,坐在马上,一座山一般。如此看去,金披凤者是女真族人,而这人则是蒙古勇士。

第三人紧跟二人之后侧,哈腰赔笑,打躬作揖,却是汉人。这第三人萧秋水却是认得,正是昔日在长安古城被“蓝凤凰”桥上杀退的朱大天王的义子——“铁龟”杭八!

萧秋水看到杭八一副阿谀奉承的样子,便已心头火起;这三骑逐渐行近,那金衣人一勒马,马长嘶一声,立时停止,蹄上“咯得咯得”地走了几个歇蹄步。那女真人问:“是这里吧?”他说得虽然平淡,但语气阴寒,听了足令人心里发毛,却又带有一种使人畏惧的威凛。

杭八凑前笑道:“是,是,就是这里,二太子一看就出,了不起,好眼光……”

那女真人横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叫我什么来着?”

杭八一怔,心头给他瞧得发寒,猛醒过来,苦着脸掴打自己脸颊,道:“是,是,我又叫错了,二……”女真人双目一瞪,如鹰鹫一般森冷,杭八又自心里打了一个突,道:“二……二公子……”

女真人嗯了一声,淡淡地道:“看在朱顺水面上,恕你无罪。再犯小心我要你的狗命!你们这些汉人,拿你们当人看就不知好歹!”

这句骂得极毒,杭八却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拜谢。萧秋水只见燕狂徒鬓边太阳穴上的眉梢又是一动。女真人道:“在这里等他来,是最好不过了,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守株待兔’,这便是了。”

萧秋水只觉“守株待兔”这用法,似乎不妥,却听杭八又伸出拇指,借口胡柴地道:“二……二公子真是博学渊源,连汉族的粗文陋矩:都件件通晓……”

那女真人喝道:“胡说!大汉文化我向来羡慕得紧,才跟父王打到这儿来,为的就是这每一垣每一寸上的文化,怎能说粗文陋矩!”说着向天长叹:“要是我大金国能得天下,这瑰丽博大的文化,便是属于我们的了。”说着负手,眺月沉思。

萧秋水听了那女真人这一番话,心中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至少比身为汉族人氏的杭八珍视得多了,但又深觉不妥:金人既爱慕汉人文化国土,又何苦征战经年,弄得残民以虐,败垣废墟,以致生灵涂炭呢。

那杭八又道:“我看,点子快要来了,我们不如先埋伏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女真人望了一会儿月亮,回过头来,道:“他也本是神武天生的好将军,若肯投效金国,咱们如虎添翼,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万里、千里、百里三位前辈因事未能赶至,我也无把握将他一举成擒!”

杭八却笑道:“他虽有些声威,比起二太……不不不,……二公子,二公子来却是还差……差那么一大截。”杭八一面说着,一面用左手拇食二指比划。

女真人冷笑道:“算了,咱们大金国悍将无数,但未出此不世英雄,哼,哼,‘武将不怕死,文官不贪财’,哈!哈!哈!可惜宋国尽出你这等人才!”

杭八给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随即又嘻嘻笑道:“我这等人,也没什么不好哇……至少可以给二太……二公子,帮得上些……小忙。”

女真人也不为甚已,道:“说得也是。”拍拍杭八的肩膀,这“铁龟”真个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女真人哼了一声道:“我们给飞将军在朱仙镇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却敬他是一条英雄,只想令他回心转意,归顺北朝……你们宋国的人,却恨不得置他于死地,十二金牌召他回去还不够,还要在这道上赶尽杀绝……”

萧秋水脑门轰轰然一声,血液上冲,“飞将军”三字,犹如自天而降,登时忆起他当年在浣花派剑庐,得会岳太夫人和“阴阳神剑”张临意时,已定下的“见岳飞”的毕生志愿,难道来的是……只听杭八道:“二公子有所不知,那姓岳的跟金国只是兵戎相交的仇敌,跟咱们朝廷的官儿可是势不两立的强仇。谁站得稳脚步,另一方就必定得倒下去……试想,咱们秦相爷怎会又怎能容得下岳将军!”

女真人想了想,笑道:“宋国那么大,土地那么富庶,却容不下一个岳飞,难怪好汉都死绝了。没想到你还有些小聪明,局势捏拿得倒挺有准儿的。”

杭八搔头笑道:“别的我不成,跟随朱大天王那么久,顺水转舵,看清局势,这点把握不是我杭八夸口,是有几分真本领的。”

女真人微微叹了一口气,又道:“岳飞已接令,专程寅夜赶返临安,待到了朝廷,秦桧要将他是杀是剐,都没问题,只要我父王一声令下,秦桧还不是唯命是从!却又何苦派你的人来截杀,又再三恳求我父王遣我来援手?”

杭八以为女真人真的请示于他,他只图表现优良,可望升官发财,当下知无不告:“二公子说的是……不过,京师之中,不少岳飞党羽,他们或劫狱,或请缨,总之会设法营救岳飞,尤其是韩世忠、刘琦这等不识抬举的家伙,说不定会联合起来,要是有什么异动,那就糟了,秦相爷不得不未雨绸缪,来个斩草除根,外加上先下手为强……”

女真人道:“岳飞万里兼程,算是白回了。”

杭八得意地道:“若他被咱们刺杀于此,明日未到临安,相爷正好定他个‘违命’之罪,包叫他满门抄斩!”

萧秋水只听得心脉责张,眶眦欲裂,手中都捏了一把汗。燕狂徒却伸手连他“哑穴”也封了,只见他根根银发竖起,却未有所动。

那女真人又道:“好计划,你们南朝人,作战怕死,却诡计多端,岳飞这次可谓死得不明不白。”

杭八笑道:“其实死得不明不白的人才多呢。这几天来,一路上有人图救岳飞,都是让咱们或朝廷的禁军、相爷心腹手下,尽皆杀死,封官发财的人,也多得紧哪!若是岳飞知道,准叫他心疼死了……有次梅镇的民众集体在官道上等候岳飞,结果给我们杀光杀尽了,一村的人哩,尸首都布了五六里路……”

女真人道:“你们宋人,手段真忒也狠!却以为我们不知么?你们奸淫烧杀,又抢虏掠劫,事后赖到我们身上,便是你们的拿手好戏。”

杭八一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嗫嚅道:“二太……二公子神通广大,我……我们……”

女真人一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朱老先生为我们开路清道,立的是大功;今番若成事,自也有重赏。”

杭八忙咚噗一声跪倒,拜谢道:“属下万谢二太子……不不不……二公子大恩。”说个不停,女真人微笑道:“起来,却未知这一战是否功德圆满?唉,你们宋人,好不容易得一勇将,却连多等几天,到京师再定罪诛杀,也待不及,唉。”

杭八起身道:“这次部署,是天王精兵,岳飞惯于沙场征战,这种武林狙杀,他断断应付不来的。这点二公子万万可放一千个心……至于让岳飞回朝,相爷是怕‘夜长梦多’呀……何况……何况相爷早一一细查了岳飞的底细,却是不贪财,不徇私,不枉杀一人,不鄙行一事,根本无法治之以罪……”

女真人听到此处,向天呵呵大笑一阵,中气充沛,只震得马匹一阵嘘呜,道:“向来奸臣杀忠臣,何须有罪?只要我大金国的父王点一点头,你们宰相要杀忠臣良将,不过是喝酒吃饭的事儿一般而已,只要朝廷要做,把比干皋奠打成大好大恶之人,绑在城门任民割剐凌迟,也在所不难。”

原来这女真人,便是金术兀的二太子,因慕宋朝文化,以国为姓,汉名为慕夏。其时金国兵强势大,连骁勇善战的蒙古人,每年都要进贡女真族人,这马上沉默寡言的蒙古人,便是勇士浩特雷。这两人是金尤兀特派监视宋人捕杀岳飞的使者。

金慕夏望望夭色,道:“看来岳飞就快到了。”

杭八道:“岳飞接了十二金牌,不寝不眠,父子兼程赶来,定必又疲又饥,在此地伏击他,正是最好不过。我们先埋伏起来……”

忽听叱喝一声,那蒙古人比手划脚,说了一会儿的话,一个黑色水靠中隙露朝廷官服的人,踏前一步,道:“蒙古勇士说,他不肯埋伏暗狙人。”

杭八跺足道:“唉呀,这岳飞虽是强弩之末,忒也不得了啊,怎能明打明攻?这岂不吃亏……律三叔,你还是去说说吧。”

这翻译的人,原是宋朝带刀侍卫律靖旋,今番一起在这儿,要伏杀岳飞,当下又照杭八的意思,对蒙古人说了,那蒙古人仍是摇头不肯,杭八无奈,只得望向金太子,金慕夏沉吟了一阵,终于还是向蒙古人叽哩咕噜说了几句,瞧那蒙古人的神气,还是不服,但已不敢多说了。蒙古其时尚受金国威胁,随时可以出兵攻打,蒙古人哪敢再得罪以致祸国?金慕夏道:“好,我们藏起来再说。”

这时一阵风吹来,草动沙飞,庙里传来一阵乍听如呻吟般的声响,杭八骂道:“哪来一阵怪风!”便要指挥大伙儿在庙边匿藏起来,金慕夏忽然道:“慢着。”

杭八一怔,金慕夏道:“草堆里的朋友,你们要自己出来,还是要我们揪出来?”

只听“霍霍”两声,两名大汉跃了出来,青记大汉大驾道:“好奸贼,竟敢诬害岳元帅,我练虹升跟你拼了!”

另一个胡须满脸的大汉也骂道:“兀那狗贼,无耻下流,待我练俊贤替岳爷爷清道!”

说着一个挥动铁锥,一个拎起银钩,挥舞呼喊攻来,那二三十个黑衣人,身形闪动,迅速摆起阵势,围着两人,杭八却怪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杨再兴的旧部‘练氏双雄’,哈哈哈,既是如此,正好替我们先祭祭兵刃,快利一下!”

这两人正是岳飞收服的盗匪,后为宋朝屡立大功、作战骁勇的杨再兴杨将军的部属。秦桧等奸人因恐岳飞等聚众生权,所以在遣调兵将希防时,故意分散这些作战英勇的悍将勇举,拨作其他庸将麾下置不用或借故剪除。练氏双雄等发配南海,眼见将领昏庸无能,而同袍兄弟,十之八九都不明不白地丧生,悲愤莫名,按捺不住,便违军纪逃逸,闻岳飞在朱仙镇大捷,喜不自胜,连程赶去报效,要直捣黄龙,雪靖康之恨。不料在途中听得岳飞已被敕令调迁,练氏兄弟哀愤莫名,便要在这路上守候岳将军,恳其为国珍重,愿效死同往。

谁知二人在客店投宿,无意中听得杭八这一干人要伏击岳飞的消息,便先躲在庙旁,待岳将军来时,出言示警,好叫歹人好计不逞,却未料金慕夏也是个厉害角色,竟然洞察出他们匿伏的行踪。

二人此时早已豁了出去,只求决一死战,拼得一个是一个,拼得两个是一双。

燕狂徒身形一动,正想出手,忽然身体中奇经八脉,如万锥攒刺般刺痛,一齐发作,跟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原来燕狂徒数十年前,傲啸江湖之际,曾被十六大派高手,连同当时才算初崛起的“权力帮”以及朱大天王的部属围攻,燕狂徒虽负重伤突围而出,十数年来,消声匿迹于江湖,当他在擂台会再度复出时,武功已因疗伤护体,失去了三成,擂台之会,燕狂徒再度受巨创,他年岁已大,要痊愈已难有望,只是消耗惊人的功力,勉强暂时将之克制而已,旧创可能随时复发,而且旧伤加新创,正可谓一发不可收拾。

燕狂徒因见知年事已高,近日来眉跳气喘,难望久活,内心急于要完成几件心愿,所以不顾一切,在未能完全羁制内伤之前,便又复出,功力再减退二成;此刻他的武功,实不及他自己全盛时的一半。

此刻燕狂徒只觉一阵阴森之气,带着刺痛,奇经八脉,上下交流,无不空滞错乱,而带脉环身一团,络腰而过,状如束带,更血脉倒流,冲逆难受。他双服翻白,全身忽寒忽热,所中的阴毒暗器和掌力,一齐暴发,可谓内外交征。

燕狂徒竭力平定心念,以止观法门,由“制心止”,而至“体真止”,来逼住体内真气游走、血脉逆流。此刻性命悬一线,唯以个人几十年来性命交菊的修为来压制。此刻他忽如炎日临空,盛暑锻铁、手执巨炭、身入洪炉,全身汗浸,忽如天降飞霜,冰封万里,脚陷雪窖,怀抱寒棒,全身又结了一层薄冰。

萧秋水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无奈穴道被封,明知燕狂徒正在要紧关头,却无法相助。

再回首注视场中,那儿的情况,却更是紧急了。

这时练虹升,练俊贤二人,已跟场中的黑衣人交起手来,练氏兄弟可说是杨再兴麾下悍将,杨再兴的铁枪,在战场中十荡十决,当者披靡,练氏兄弟的铁锥银钩难免受其影响,都有点使枪的气态。

朱大天王的弟子、秦桧的部下、金太子的下属,这些黑衣人之中,不乏高手,但一时也未能夺之得下。

练氏兄弟求挨得一阵是一阵,只要岳元帅到来,自然洞透奸党计划,以致狙击不成。

但金慕夏等人焉看不出练氏兄弟的心思,金太子稍点了点头,“铁龟”杭八大声叱道:“吠!兀那小狗,快快就擒!”他这时手上兵器已改作了哭丧棒,策马直驱,一棒分打二人。

练虹升将铁锥一架,哨地一声,星花四溅,练虹升只觉对方哭丧棒有一种奇异的阴劲,接下了这一棍,却使体力反激,极不舒服;杭八也觉得对方膂力奇大,硬接这一锥,震得虎口发麻,险些儿握不住兵刃。

两人又各自大喝一声,杭八策马调首,又向他冲来,练虹升人在低处,却双目暴睁,横锥当胸,丝毫不让;两人如此棒来锥往,已来回冲刺了一十四次,交手十九招,都觉得势均力敌。

练虹升吃亏在并无坐骑,所以难作主动冲击,而且又心有挂碍,一方面担心弟弟练俊贤的战况,另一方面又挂念岳元帅的踪迹,所以一个疏神,吃了一棒,打在背上,打得他口吐鲜血,宽厚的背肌上,多了两行如鲨噬般的血洞。

练虹升受伤,而战气不衰,环锥稳守,那边的练俊贤,越战越勇,杀却对方一人,又伤一敌,但双拳不敌四千,何况对方如此多人,终于被伤了三四处:他披发覆脸,咬发苦战,毫不退让。

那边的练虹升,见情势紧急,心生一计,待杭八冲锋过来时,突地一滚,一锥横扫,居然及时打断了两只马腿,要知道以练虹升的功力与年岁,要使这一招,端的是十分危险,若一锥不及时击碎马腿,马蹄一旦踏下来,练虹升不死也得重伤,至于杭八若能及时勒缰,棒往下击,练虹升则更无悻理。

但这一刹那间,练虹升及时做到了,他打断了马腿!

马悲鸣,蹶地翻落,杭八便被摔了下来。

练虹升哪肯放过?一锥便刺了过去!

杭八倒也机警,尤其是事关他自己的性命,反应自是快极,人未落地,便已翻滚开去!

哧地一声,铁锥刺中杭八的背心!

当的一声,原来杭八的背上有一块铁板,铁锥便刺在铁板之上,稍为挫了一挫,杭八仗赖了这一挡,翻滚而去,险险躲过了这一锥。

只是铁锥上涌来的大力,撞凹了铁板,也撞中了背肌,他只觉喉头一甜,也呕出了一口血来。

原来他背上,真的着有铁甲,这锁子甲一类的铁背心,是因他这人常常暗算狙杀别人,所以也惴惴不安,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暗算。他自恃武功高,敌人正面出手,尚可守架,而且他一生中,向不落单,恃着人多势众难有人杀得了他;但背后不长眼睛,若被人暗算,那可糟了。

于是便特地制了一件铁甲来护背,这一下,便保全了他一条性命,他兀自惊魂未定时,练虹升叱道:“狗厮鸟!真的是龟免子!”挥舞铁锥,又攻上来,杭八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不敢恋战。

练俊贤那边,一双银钩,又钩下一人头来,此时他已负七八道伤,仍是酣战不休,反过来追打强敌,金慕夏策马旁观,不禁低声叹道:“若宋朝人人如是,别说我们不敢出兵,就算宋方派军打我京城,我们也不作抵挡,枉死军民。”

那蒙古人浩特雷听得如此说,便嘶吼了一声,音若兽嗥。金慕夏回首笑道:“你不服么?”

蒙古人用手大力拍铁铃一般的胸瞠,嘶鸣不己,金太子道:“你想试试么?”

那蒙古人大声嘶鸣,十分开心,不住点头,金太子微笑道:“好,你去吧。”

那蒙古人“呜哗”一声,在金太子面前翻了两个筋斗,表示答礼,呼地一个大翻身,到了练虹升处,一出手箍住了他。

练虹升已可算是熊背虎腰,彪形大仅,但跟这蒙古人相比,还差了一截,蒙古人的摔跤,世所闻名,练虹升一旦被他拿住,双锥便挥动不得。

练虹升心中早骂个一千八百遍,这胡儿偏在此时捣乱,又力大无穷,挣脱不得。练虹升急中生智,忙松手弃锥,双锥“忽忽”二声,落了下去,恰好插中了浩特雷的足踝。

浩特雷哇呀一声,痛人心脾,登时松了手,练虹升趁机反拿,左手扣他的“魂门穴”,右手扣他的“章门穴”,足膝顶住他的“期门穴”。

浩特雷的摔跤术虽好,又力大无穷,无奈先手一失,对认穴又不似南人如此精确,登被制住,但他也是一条好汉,死力反击,只是武学中有道:“三门一关,到鬼门关”。浩特雷的情形,正是如此。

就在此时,浩特雷忽一低首,砰地一声,两人互相擒拿,相距极近,这一撞便撞中练虹升的鼻梁,练虹升不防有这招,掩脸倒退,浩特雷反败为胜,一把手扭住了他,却在这时,一记闷棍敲在练虹升的脑袋上,脑浆四迸,练虹升登时没了命。

蒙古人双目如铜铃般暴睁,放开练虹升,练虹升身子登时似没了骨脊般倒了下去。杭八偷袭得手,得意大笑,蒙古人叽哩呱拉,指着杭八痛骂,十分愤怒的样子。

原来蒙古人天生好战,但不失好汉本色,因见练虹升勇悍,便上前一斗,杭八在一边偷施暗袭,杀死浩特雷的对手,浩特雷怒极,杭八不知他说什么,只好向金太子望去。

这时那边的练俊贤在浴血苦战中,仍耳听八方,眼观四面,乍见兄长身亡,怒急攻心,吃了一鞭一肘,挥扫银钩,也伤了一人,便向蒙古人背后冲来。

杭八站在浩特雷正对面,眼瞥及此,正想示警,却见金太子森沉地摇了摇首。杭八登时将喊到了口边的话,吞了回去。

原来金二太子见浩特雷一上来,就制住了悍勇无比的练虹升,心中已然不快;又见练虹升反败为胜,心中倒有些希望他们拼个同归于尽。但浩特雷旋又控制大局,如此一来,一个蒙古人,岂不是比自己金国的兵员,秦桧的部下,朱大天王的手下都威风得多了?

杭八杀了练虹升,金二太子不知怎的,有些惋借,又萌一股妒意。这时见练俊贤为报兄仇,向浩特雷冲来,便不示警。

众人见金二太子如此,便都不再阻拦;浩特雷犹自大驾杭八,练俊贤不懂蒙语,认定这光头巨人一上来,兄长便遭横死,悲痛之余,再不讲究武林规矩,一回双钩,便已钩中蒙古人的左右“肩井穴‘之中!浩特雷乍受重创,狂嚎一声,也不回身,仰脑一撞,砰地撞中练俊贤的”天井穴“,两人都身受重伤,头昏眼花,一时未能恢复,忽听半空金衣如矢,飞投而来,啪啪两掌,分左右击中两人。两人只觉中掌若落叶般轻,原不在意,但所中之处,忽如遭雷殛,摧肌断肠,嘶嚎半声,都溘然而逝。出掌的人自是金二太子金慕夏。众人未明他因何出手,而且连浩特雷也一起杀掉,但见他出掌轻若飞烟,但此轻轻一掌,顿此将二彪悍至极的人摧枯拉朽一般击毙,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忙不迭地如雷般喝起彩来。就在这时,那浩特雷忽又从地上跃起,他明明已死了,巨大的身子忽然弹跳起来,拦腰抱住了金二太子。金慕夏大喝一声,反掌拍夫!只见浩特雷双目圆睁,不住地在说话,眼眶也不住渗出血来,金慕夏知道这蒙古人一直在重复一句:“你为什么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杀我?”金二太子不理会那么多,一直打下去,打到了第十七掌,那环抱着他的巨蟒身般粗的铜臂渐渐松了。金太子运力于掌,双掌一合,“哇嗷”一声,猛力一冲,终于挣脱了浩特雷的揽抱。

浩特雷砰地一声,栽在地上,永远再也起不来了。

金慕夏端详了老半天,外表虽强作镇定,心里却怕这人再度跃起。看了半晌,确知浩特雷早已气绝,这时杭八等纷纷走了过来,大吹猛捧,既为金太子开脱,又把他赞捧得上了天。

其实浩特雷死得不明不自,不知金二太子何故杀他,金慕夏这时却在别人赞美声中,心底里暗忖:宋人气数已尽,有的忠臣良将,都给贪官污吏丧尽,不足畏也;倒是北边苦寒烁热之地,这些鞑子勇悍无比,而且声势日益壮大,不可不虑,此番回去,定要禀告父王,要严防北疆。

他心下盘算已定,当即道:“岳飞就要到来,快清理尸首,我们埋伏去。”就在这时,山风扑面,将那关帝爷的破庙,直吹得格格作响。

金慕夏呆了一下,忽然分辨出一种很细微的东西。

呼吸。

这呼吸十分细微:细微到几近完全听不到,显然是一流内家高手发出来的呼吸。

但这呼吸又十分急促,似在极衰弱的状态。

这又不象是一流高手的呼吸。

若非如此,他还真听不出来,有人躲在这附近。

他未入中原前,已知道中土武林多能人异士,不可轻视,他年纪虽轻,但决不鲁莽行事,自傲托大;心意既定,便道:“我们出手的讯号是‘拜神’,一听到这两个字,立即动手。”

众人应道:“是!”。

这些人平时欺压良善百姓惯了,自也作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儿,而且自恃武功高强,那曾怕什么来着?而此番要杀的是威震天下,任大守重的岳飞,他们都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金慕夏用手一指,道:“杭八,你带一批人,就藏在那里……”话未说完,骤然之间,飞掠而出,已扑入灌木丛中,只见一老一少两人,都是令人一见难忘的壮容,金慕夏稍犹疑瞬息,一掌就向其中一人的头顶,拍了下去……

他打的是“百会穴”。“百会穴”是人生百穴之宗,这一掌下去,自是非死不可,何况他的“轻烟掌法”,出于越轻,对方伤得越重,他心知能在此潜伏如此之久,而令自己一直未曾发觉的,必是武林高手,而且在自己掠入灌木丛中时,尚能恒静如常者,单止这份定力,就是一流好手,所以他的出手,自是更加轻了。

他却不知这两人的确都是武林中第一流高手中的一等一好手。而且在此刻这两名一代宗主偏偏都无法还手。

他打的是燕狂徒。

燕狂徒正受内外交征之苦,他此刻运功与逆走血脉相抵,却一直羁绊不住,耳边如金鼓齐鸣,铁骑奔跃,眼前旌旗如云,刀光似雪,如罩身炊瓶之中,忽又感寒如玄冰。

他明知此刻五心向天,未必不可将真气导引正途,但此刻心火未清,暴伸暴缩,若萧秋水能助一臂……他这才想起萧秋水已被他点了穴道,这一忆起,更加心煎如沸,就在这时,金慕夏一掌击在他脑门“百会穴”上。

这一下,一般烈风,几乎摧裂他的脑子,但是这一般力道,刚好稍稍挫了自己的逆走真气——只那么刹那间,燕狂徒已将内息纳入尾闾,再由尾闾升空臂关,一到臂关,便大可控制,真气再由夹脊、双关,升至天柱、王枕,最后纳回顶心的泥丸宫,在片刻之间,舌抵上胯,内息下面下降,又经过神庭、鹊桥,到了重楼之后,经黄庭、气穴一关,便纳入丹田之中。

他运气奇速,顷刻间已运转一大周天。砰!砰!二声,双掌击出。

金慕夏击中燕狂徒一掌,却见这狮子一般堂皇的老人,脸色阴暗不定,他不知自己所作的行动,是对是错,便想照准萧秋水的“缺盆穴”又是一掌。

就在这时,燕狂徒的双掌已击中了他。

就在击中他的衣袂,未及他的肌肤之一刹那,燕狂徒闪电般易掌为指,戮中了金二太子上“云门”下“大赫”二穴。

金慕夏乍然受袭,不及闪躲,大喝一声。

他大喝一声用意有二,一是提醒众人,并警示自己受袭遇险:二是运起“小祁连山金燕神鹰”所授的气功,大喝一声,逼出闭塞之气血。

但燕狂徒的功力,金燕夏哪里抵消得住!才叫得了半声,声音登时窒在咽喉,便已被点倒。

这时杭八那一干人纷纷吆喝着冲了过来,燕狂徒一手拎住金慕夏的脖子,猛把他提了起来,紧了一紧,金慕夏几乎连眼睛也凸露了出来。燕狂徒喝道:“你们上来!再多上来一步,我就拧断这金小狗的颈子!”

杭八那些人投鼠忌器,况且他们诸般作态,莫不是要得到金太子赏识,好升官发财,而今太子在人手里,哪里敢有异动;但萧秋水这边,也是变了脸色。

萧秋水倏然色变是因为他与燕狂徒接触不多,但颇了解他那狂飚般的性格,断无可能拿金太子也威吓住其他人不敢造次;以燕狂徒的如火烈性,定必冲进去大杀一番,半个不留,而今如此,必有所因。

最大的可能就是燕狂徒的功力并未恢复或并未完全回复。

强敌圜视,而自己受制,主将功力又未曾恢复,这是十分可怕的事。

何况这些“强敌”,莫不是手辣心狠,卖国贪荣的人物,而且这些人若杀了燕狂徒和自己,那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关系整个家国命脉的岳飞岳将军了!

“铁龟”杭八当然不知道站在他面前天神般的大汉,就是名动天下的楚人燕狂徒,若他知晓,恐怕早已逃之不迭。杭八心中所盘算的,不过是如何在太子面前立功,为他升官发财铺路。

杭八当下喝道:“你是谁?快快放下太……二公子爷,有话好说!”

燕狂徒瞪着眼睛道:“没有什么好说的!”

杭八怒道:“你若敢伤二公子一根寒毛,我就把你剁成肉泥!”金二太子听了,心中大奇,按理说对方一招擒住自己,功力远在杭八等人之上,大可轻易将之打发,何必大费唇舌?当下疑窦顿生,只听燕狂徒冷笑道:“我若要伤他,你们又能怎样?”燕狂徒手里又紧了一紧,金慕夏顿时一口气透不过来,脸色发黑,杭八心想这次若金太子有什么“冬瓜豆腐”,自己可要遭殃,当下急叫道:“别别别别……”

燕狂徒嘿嘿冷笑几声,便住了手,暗自调息,原来他真气虽通行无阻,但至带脉之下,双腿已不能动,血脉闭塞不通,形同朽木,而且功力回复不到一半,他心中忖念,自己封了萧秋水的穴道,现在却无法维护他,自己照顾自己,尚无问题,故计划一举将众人杀尽,方才是上策。因为并无把握一击得手,双腿又苦于不能动弹,所以迟疑未下杀手。

杭八转念一想,这人看来不好惹得很,他既制住金二太子,我也要制住他的朋友才好!骤然闪身,已钳住萧秋水,将哭丧棒一架,架在萧秋水后颈上,如鲨齿一般的尖刺,嵌到了萧秋水的肉里去了。

燕狂徒明知杭八身形一动,是扑向萧秋水,奈何下盘苦不能动,无法相救,只听杭八喝道:“你放开二少爷,我就放你朋友,否则……”

“否则什么?”忽听一人问。

杭八忽听此话,大吃一惊,回首一望,只见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月光澹淡下,这人容色飞越,却不清楚多大年纪。

杭八大怒,叱喝:“来人,拿下!”

他连喊三次,部下都屹立不动。杭八顿有毛骨悚然之感。只见昏朦月色下,他部下的背后,都踏出一个人来,这些人都是宋民服饰,手持短刃,抵住杭八手下的咽喉。金太子噫了一声,他虽为燕狂徒所制,但事事瞧得分明,他几乎不敢置信,积弱颓靡的宋朝,居然有这一群英悍、矫捷的宋人,简简单单,轻轻易易,神不知鬼不觉间就制住了自己的部下。

而这些部下除了金兵精锐外,还有宋军及朱大无王手下的武林人物,在这于神秘人物面前,竟都如此的不堪一击!

“否则什么?”那人再问。杭八一咬牙,道:“否则我就把他一刀给杀了!”

那人紧接着问:“你是什么人?”

杭八映着月色一照,觉得那人还颇年轻的样子,胆子登时壮了,道:“什么什么人?”

那人笑道:“你是宋民,怎又帮金人打我们宋人?”他说着,指了指燕狂徒挟持中的金太子。

杭八一时哑口无言,金太子知来人非同小可,便答:“什么金人宋人,天下一家,大宋王土,谈什么分际!”

那人微笑道:“金二太子,你也别装蒜了,记得颖昌之役么?我们曾相会过!”

金太子听得心里头一寒,只觉这人好眼熟,却不知是谁。

那人笑道:“你们杀人伤人,汴京还不够么?要到临安府来滋事!”

杭八不知这人是谁,恶向胆边生,喝道:“去你妈的蛋!”

那人脸色一变,抢前一步,杭八正想杀掉萧秋水,再来应付此人,也不知怎地,为此人气势所迫,不自觉地手下一慢,那人探手一拗,就夺下了他的哭丧棒,一踢脚,就把他踢飞出去,顺手将萧秋水接了过来。

萧秋水只见此人出手,武功十分平庸,而且一派正宗,功力也不见得如何突异,但偏偏在举手投足间,产生了一种大气势、大气魄、不可思议的力量,而且含有一种百战沙场的大无畏,所以一出手,就打退了“铁龟”杭八!

杭八被那人一招打退,金太子立即想起一个人来了,骇然叫道:“你……”

那人笑着挥手道:“今天你在危境之中,而且人孤力寡,我不想杀你,你且回去,他日在战场上,我在千军万马中斩你首级。”

燕狂徒满腹狐疑,又见金太子闻言后神色惨然,便喝问道:“阁下何人!”

那人笑而拱手道,“在下岳云。随家父返京复命,知途中乱党埋伏,故在下先行一步,为父清道,前辈是……”

燕狂徒一听“岳云”两字,退了两步,失声道:“你父呢?”金慕夏趁机一挣,挣脱了燕狂徒的钳制,回身“啪啪”两掌,打在燕狂徒胸胁上。

燕狂徒却宛似未觉。金幕夏打了两掌,心中已慌慌惶惶,心念疾忖:别说这癫癫癞癞的人武功深不可测,就算单凭这岳云个人之力,已够不好对付,何况自己已先机尽失,埋伏失败!不如还是三十六着,走为上计!

原来在颖昌一役中,金兵布阵十五里,金鼓震天,城堞为之动摇。但守将为岳云与王贵,二将计议,将白军统制董光留守,以先锋军副统制胡清守城,王贵、岳云二人出战,从早杀到晚上,斩金兵五千人,金统军上将军夏金吾,便死于岳云之手;金副统军粘汗孛董被重伤,抬返汴梁途中气绝,兀术为之丧胆。

由于是役以众击寡,金兀术以为胜券在握,便叫二子去参战,意思是讨个功劳回来,方便迁升,殊料一败涂地。金慕夏也非常人也,在夏金吾战岳云时,曾与上将军双斗岳云,但见岳云在阵战麈河中如天神奋威,三招即斩夏金吾,金慕夏一招俱插手不下,吓得心胆若裂,一直打马逃至汴梁,才敢稍停。

从此金慕夏畏绝了岳氏父子。愈是畏惧,便愈想杀害岳飞、岳云,只是一旦见着了,还是吓得手脚发软,没了斗志。

金慕夏返身便逃,杭八等看见主帅走了,便忙不迭跟着便跑,其他人见没了主儿,纷纷抱头鼠窜。月色下,那一小撮人瞬间走得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岳云、燕狂徒以及萧秋水三人。岳云的部下,也悄悄地整队退去。岳云似已司空见惯,对金兵溃窜的事,已不足为怪,笑道:“我手下这一干兄弟,便去接家父来。”

燕狂徒眼睛发出了亮光,喃喃道:“你父亲要来!你父亲要来!”

岳云锐利的目光打量了一下燕狂徒,关切地问道:“前辈要见家父么?不知有何见教?前辈的双足,可有不妥?在下稍通医理,可否代为察看……”

燕狂徒厉声道:“你毋近来!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料理!我要见你父,是有要紧的事相告!”

岳云凑近一步,道:“有什么事儿,前辈告诉在下,也是一样!”

燕狂徒道:“好!就告诉你!我不准岳将军见皇帝!”

岳云倒是一呆,噫道:“哦?”

燕狂徒道:“你父是孝子,你也是孝子!你试想想,这次回京,还有命吗!秦桧、韩佗胄这等狗官,会放过你爹吗?刚才这些人,便说是秦桧派来的,也有黑道上的败类,和金贼合作,要伏杀岳将军!你想想啊,你们一旦死了,丧尽了大宋土地,伤尽了天下百姓的心!你父亲对不对得起你娘?你对不对得起你娘?对不对得起你们的老婆儿女、百姓军民!”

岳云耸然动容。燕狂徒愈说愈是振奋,大声说:“如果我是岳将军,我就不听命于朝廷,领着一般兄弟兵,为大宋人民打江山去!岳将军不怕没有强援,粮,百姓供得起,人,武林多的是!”燕狂徒说得激动起来,须发幡扬。

萧秋水在一旁听了,也为之震动。他没料到燕狂徒这看来放荡不羁的前辈,竞有一般如此激烈的爱国心,而且要自己答应的第一件事,原来是劝阻岳将军奉诏回朝!萧秋水不觉热血沸贲,觉得就算为这事儿饶上了自己一条性命,也是值得。

只见岳云沉思了一会,说:“前辈所说,自是字字金玉良言,当头棒喝。”岳云苦笑了一下又道:“只是……”

燕狂徒瞪眼道:“只是什么?”

岳云道:“只是家父常与我言:‘行事不计成败,只求心安。’此刻举国烽火,人心异离,家父情知此行必死,也在所必行,以免带头起来,违逆帝旨,即一呼百和,成了声势,于宋于国,一无好处啊!“燕狂徒跺足道:“唉呀,现今是皇帝昏庸,不图恢复,秦桧却要害你全家啊!有言道,‘大丈夫宁死战场,不毁于佞贼手中!’岳将军英名一世,你也耿耿精忠,如此自投罗网,不值得呀!”

岳云微笑道:“只要忠臣死,能得天下安,万世平,那死也并不可畏!”

燕狂徒抓腮搔脑,急道:“怎么这般食古不化!你们为国家民族谋大事,还是替宋朝皇帝赵家保天下!皇帝不好!换就换,翻就翻,有什么了不起!”

萧秋水禁不住也插口道:“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者;岳少将军,令尊大人功同日月,泽被苍生,若为奸相所害,则天下平民,还有谁能替他们申冤?金兵铁蹄践踏中原,则有谁为大宋江山直捣黄龙?岳将军若有不幸,试问天下尚有何人在奸相当权下还我河山?少将军,令尊之死实乃无异于天下千千万万百姓之死也,请少将军三思!”

岳云仰天长叹道:“两位大侠说得有理,实不相瞒,在下心中所思,亦与两位之意不谋而合。大丈夫生于世,只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人,至于是不是落得个恶名,我倒不在乎……在下如此劝过父亲,不过父亲大人,对‘忠义’字甚是坚持,在下百劝无效,有次还险被当场处斩……”

燕狂徒顿足骂道:“岳将军怎么如此拘泥古板!”

岳云脸色一变,道:“前辈,请自重,若再辱及家父,在下则斗胆得罪了。”

燕狂徒几时被人这般叱喝过,也脸色微变,萧秋水怕引起冲突,忙岔开话题道:“今尊岳飞将军,忠勇双全,义薄云天,只是庙堂纵控在秦相手中,对朝廷存忠,不过是‘愚忠’而已。”

岳云笑道:“这位兄台言之有理,不过也有过虑之处,秦相虽握大权,而且皇帝老爷还赐予家父御札一十五道,而且韩、刘、张诸将军重兵在握,谅秦桧不敢对爹怎样!”

燕狂徒冷笑道:“不敢对你爹怎样?”说着用手向地上尸首一指,道:“看!这就是你爹的旧部,为阻止秦老贼派人伏杀你们而牺牲了!”

岳云跪了下来,对练氏兄弟的尸首拜了四拜,然后转向燕狂徒,缓缓道:“前辈好意,在下心领。在下自会为家父除道途上障碍,并悉心保护父亲安全。”

燕狂徒气得反笑道:“凭你们几下三脚猫,保护得了么!”

岳云静静地道:“适才前辈和这位兄台之危,还是在下解的。”

燕狂徒本来勃然大怒,但见月色下,岳云的脸容丝毫无惧,他转念一想,猛自怀中抽出一件事物,大声叱道:“看这是什么!”

岳云赫然退了三步,脸色大变,颤声道:“是爹的‘天下英雄令’。”

燕狂徒厉声道:“既知是你爹爹用以召集天下英雄之令,你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还不听令!”

岳云俯首半跪,嘎声道:“前辈既持令在手,在下绝不敢抗命,只是……只是这令原是家父出征之前,恐老奶奶在家受奸相迫害,持以此令召天下英雄以助,却怎会到了前辈手上?”

燕狂徒倒是一愕,道:“这令我是从那小兄弟手中得来,详情我也不知。我只知道岳将军的‘天下英雄令’,可促致天下英雄抛头颅,洒热血,而无怨怼,昔日曾在嵩山共歃血为誓,遵从此令……喂,你又是从何得来的!”燕狂徒侧首向萧秋水问。

萧秋水道:“晚辈也不清楚,岳大夫人后来的确受到迫害,据晚辈推测,共有两股势力;”萧秋水何等聪明,一番思索便知个中原委,边想边破解边接着道:秦桧等毕竟不敢明来逼害,便运用了朱大天王的力量,沿途截杀;恰逢权力帮想夺得‘天下英雄令’,借此令使岳将军和天下英雄归心,推翻腐败朝廷,称霸天下,也派人夺取。“萧秋水说到这里,叹了一声,愈说,他心里愈见分明了:“朱大天王见权力帮既然出动,便袖手旁观,坐收渔人之利;偏偏李沉舟部下也有败类,他所派出未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人品良旁不齐,就是‘八大天王’中,也有内奸,匡护太夫人的英雄豪杰,又怎肯心服,火拼之下……还是叫朱大天王占尽了便宜。”

燕狂徒冷笑道:“权力帮所要的,正是我所想的,岳大将军何故要为这靡废朝廷卖命?江湖上多得是热血汉子!可惜……可惜李沉舟这呆子太笨,竟给朱大天王逮着个机会!”

岳云却道:“这些……这位兄台……又怎晓得?”岳云虽然年轻,但颇有乃父之风,英明精细,明察秋毫。

萧秋水垂泪道:“我知道这些,因为我就是萧秋水。”

岳云动容道:“是近年来崛起武林,大闹朱大天王,恶斗权力帮,勇战金兵,神州结义的老大哥——萧杀的萧,秋天的秋,流水的水——萧秋水?”

萧秋水苦笑道:“岳兄这般说,我好生惭愧,那些都是私斗逞能,不比岳兄救国为民,侠之大者。”

岳云震动未息,道:“萧兄之出身,听说便是浣花萧家了?”岳云虽经年在军中,但也听闻家里的惨变,幸得浣花萧家舍命召集天下英豪苦苦支撑,最终仍不免家散人亡,太夫人也没了消息。

萧秋水叹道:“正是。”

岳云正容道:“萧兄为我家以致一门遭祸,恩同日月,请受在下一拜。”

岳云便要跪下去,萧秋水苦于无法动弹,急道:“岳少将军,你不能拜,不能……这,万万使不得,我,我受不起……”

岳云道:“萧兄一家,乃因受我们所累,才致如此……岳某实百拜难表寸心。”

燕狂徒这时的功力又恢复了很多,伸掌贴胸,遥遥一托,岳云竟跪不下去,燕狂徒道:“我兄弟不要你跪,你还是省省事吧。”

岳云只觉有一股无形又极其强大的力道,稳稳托住自己,自己无论怎样运力,都无法使膝盖稍弯曲一下,心里情知这怒狮般的老人武功深不可测,于是道:“那前辈手上的‘天下英雄令’……”

燕狂徒不耐烦地道:“我说过,我不知道,我是从这小兄弟手中夺得的。”

岳云道:“这令原是爹爹交予***,以图家里能受天下英雄相护,却不知……”

萧秋水黯然道:“其实就算没有此令,岳将军的事,还不是大家的事!说什么也要誓死匡护的。权力帮也旨在威胁,不是要对太夫人下毒手,只是当时我们不知,黑白二道互拼,反叫朱大天王得了手,我重返浣花时,人踪已沓,听说朱大天王杀了我双亲……又将太夫人捉去长江水寨……而家慈预先把‘天下英雄令’藏于剑庐之中,逢巧为我所得……后来在长板坡之役中,朱顺水见我亮出‘天下英雄令’,便要来夺,结果给燕前辈抢去……”

岳云又是一震,失声问:“前辈姓燕?”

燕狂徒道:“我就是那个燕狂徒。”

岳三恭然道:“原来是燕前辈。家父曾提起过您,说您是江湖上一条好汉,做事不拘尘俗,不受世间权位富贵所摆布。”燕狂徒眼睛发了亮,颤声道:“他,他提我……”

岳三继续把话说下去:“爹还说,燕先生的武功,在当今武林中,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可惜……”

燕狂徒急着要听下去,问道:“可惜什么?”

岳云说:“可惜就是太不受羁束,好恶无常,是非全凭一心,率意而为,故对人世间造福者少,杀戮反多。这样很不好。”

燕狂徒默然了半晌,在月色下低垂了他向来昂扬的头,道:“岳将军他说的是。”忽又抬头,凛厉地说:“我还要去完成几件事,就不理江湖事了!这是一件。”他说着举起令牌,道:“我要以你爹爹发出的‘天下英雄令’,来制止你爹返朝复命,亦即是不许岳将军回去送死!”

岳云叹道:“燕前辈的一番好意,在下心领。在下也曾常劝父亲,却都无效……燕前辈若拿‘天下英雄令’使家父就范,是大大的不妥……不如,不如燕前辈先将令牌收起,让在下再设法劝阻父亲,如仍无效,燕前辈再行定夺……这样好不好?”

燕狂徒一时也心意难决。他一生做事,任意为之,无所畏惧,但想到要以“天下英雄令”威胁岳飞,虽是为对方好,却总觉不妥,很不愿意遭逢此尴尬场面。只听岳云又说,语态十分诚恳:“家父发出‘天下英雄令’,旨意深远,若前辈以此威胁,实有不妥之处。”

萧秋水在一旁也说:“燕大侠,若让少将军来劝,可能比较妥当,清大侠三思!”

燕狂徒苦笑道:“哪还用三思,我燕狂徒虽有‘狂徒’二字,但仍不敢犯岳飞将军的虎威。”燕狂徒一笑又道:“我们就躲在庙内,若你劝不来,我们再瞧情形来办好了。”

岳云拱手向燕狂徒朗声道:“前辈高义,在下没齿难忘。”又向萧秋水抱拳道:“且不管这次回不回朝,生死安危,但少侠一片热肠,岳家铭感五中。还有一事,尚请少狭仗义费神……”

萧秋水道:“岳兄为国为民,高情高义,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好了,毋庸客气。”

岳云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有一子,叫做岳遗……我怕万一有什么意外,那时还请萧少侠护送他至黄梅县去避避,并请代末将告之:锄强扶弱,兼善天下,乃侠之本色,唯官场险恶,宁可饿死,不要做官……”说着,又低叹了一声。

原来岳云屡立卓功,但在官场中眼见许多不平事,时仗义执言,屡遭入妒。若论战功,岳云实不在朝中大将之下,但岳飞知若封赏其子,必遭众忌,故宁可隐忍,顾全大局,将辉煌战绩让奸佞们居功虚报。岳飞还差点被迫斩此爱子。岳云只求跟随父亲身边战死,但对官宦的耍弄权谋,实是深恶痛绝!

萧秋水道:“我记住了。”就在说了这句话后,忽然:一阵风吹来,荒草一阵骚然,地上的影子,也动了动,仔细看去,原来是树的倒影,看去好象一团山魑鬼魅什么的,萧秋水也不知为什么,心里一寒,觉得很象一个生离死别的场面。岳云却道:“好象是家父要来了。”

燕狂徒哦了一声,忽然凌空“哧哧”二指,便已打通了萧秋水双腿的穴道,萧秋水一跃而起,但因双腿穴道被封闭已久,一时麻痹不灵。岳云在旁,见燕狂徒隔空解穴,心中震撼,暗忖:若军中有此高手,何愁大事不可为……心下计议已定,决意若劝得父亲不返朝圣,便设法使父亲收录这等江湖豪杰,以谋大举。

萧秋水未明所以,燕狂徒疾道:“快,过来背我。”萧秋水走近去,却因手不能动,无法相执。燕狂徒腿虽不能动弹,但双掌一按地上,身形窜起,已落在萧秋水背上,牢牢夹住萧秋水,“我们先走,让他们父子说去,快!”

萧秋水的轻功自是非同小可,几个起落,已跃出了数十丈,燕狂徒忽道:“我们进庙里去。”

萧秋水道:“好。”

于是背着燕狂徒,窜入了破庙。这关帝庙甚是破旧,蛛网四布,失修多年,因在临安城郊,皇帝天天酒如池、肉如山,时时苛征暴敛,哪有功夫修庙建桥?萧秋水暗叹一声,燕狂徒道:“你叹什么,是叹我不解你手上和全身穴道?”

萧秋水道:“其实我既答允了依你去三个地方,就算你放了我,我也不会走。”

燕狂徒笑道:“你的为人我知道,确是言而有信的好汉子,我不解你穴道,倒不是怕你逃,而是怕你出手……这些事我不想别人插手。”

只听这时马蹄杳杂,传入耳中,燕狂徒捺不住有些兴奋,道:“岳飞来了!”

萧秋水忍不住追问道:“你既不想我插手,又要我来作甚?”

燕狂徒瞪了他一眼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有事情要你转达,万一时有个见证啊。”

他一面说一面张望出去。只见外面烛火明晃,月色反而黯淡下来,那岳云正向一人行礼,那人与岳云说了几句话,便仿佛往这边行来。这时烛火烧得哗啪有声,火舌奇响,连燕狂徒、萧秋水在破庙里,都清晰可闻,忽听古旧木制封尘的神像后“卜”地一声,两人吓了一跳,猛回首,原来是一只老鼠匆匆钻入洞凹里。

燕狂徒和萧秋水对视一眼。

燕狂徒道:“他们来了。”

萧秋水道:“好象往这边来了。”

燕狂徒也一世豪勇,心里噗噗直跳,道:“见岳将军,这时见着了,有些不好。”

萧秋水也不知怎的,知是自己仰慕已久的人到来,心中亦十分紧张,道:“是不好。”

燕狂徒低声道:“不如……先躲起来!”

萧秋水也嚎声道:“好,我背你上梁!”

萧秋水一蹲身,燕狂徒一攀萧秋水手臂,即跃上了他的背肩。这时两人手上一触,都觉对方的手甚冰冷。两人一个勇猛狂悍,古今独步,一个年少气盛,世无所匹,突然都因一个将军的出现,而控制不住心生的震畏与奋悦。

两人悄没声的上了梁,梁上灰尘甚多,簌簌落下,燕狂徒细声骂道:“唉呀,哎呀,怎么这般不小心,别洒着了将军!”

萧秋水缄默了半晌,火光渐亮,显然岳飞一行人,已走近庙门,萧秋水这时忽道:“燕前辈。”

燕狂徒漫不经心地应道:“嗯?”

这时人声、马蹄声已近庙门,萧秋水精神恍惚,道:“燕前辈,真没想到您是这样的人。”

燕狂徒没听清楚,即问了一旬:“怎么?”

萧秋水道:“晚辈以为燕先生要我去三个什么样的地方……江湖上人人传您荒诞绝伦,度越常情,却不知道您抗节孤忠……”

这时已有人推开庙门,只听“依嘎”一声,燕狂徒心里慌惶,低声疾嘘道:“噤声!来了!”

只见火光忽地照了进来。只见一人军戎打扮,从梁上看下去,那盔帽顶的澄铜,映着火光,耀眼眩目。人虽着军装,却有好一种文气!

那人之后,站着的是岳云。岳云本生得俊朗英挺,但此时俯视,也许是居高临下之故吧,反而显得矮小、可是那为首的人却不使人有这种感觉。

那人站在两人中央,左边是岳云,右边还有一武将打扮的人。这人虬髯满脸,但脸容也给头上军盔遮盖,故看不清楚。

当中那人,一入庙门,立刻毕恭毕敬,对庙中神像,拜了三拜,说:“关二爷义薄云天,护汉尽忠,是值得我们景仰的人,可惜流年征战,庙宇失修,他日直捣黄龙之后,必定来修建此庙。云儿,此事且记住了。”

岳云即恭声应道:“是。”

燕狂徒和萧秋水心里同时一动:那人就是岳飞了!却又偏生看不到他脸目。只听旁边那虎虎生风的武官说道:“大哥,我看云儿的话,也有道理。奸相当权,咱们回去,岂不受死?死倒不打紧,但大丈夫焉能受辱!咱们到朱仙镇,跟兄弟杀到汴梁去!要是皇帝反过来咬咱们的尾巴,咱们干脆袖手旁观,看要是咱家不打,韩老将军不打,刘、张不打,看秦桧、许龟年他们能下能打!要不,赵构自己打去!”这人说得性起。

岳飞忽低喝了一声:“张宪,不得无礼!”

张宪“腾腾腾”退了三步。而这一喝声低沉,却有一种威势,令梁上二大高手,也为之一震。只听张宪惶恐地道:“将军息怒,属下知罪,请处置。”

岳飞默然了半晌,叹道:“这怪不得你,确是佞臣当途,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只是天子为大,圣恩如天,不可稍加冒渎。若人人如此,则礼法何在?规矩无存!败一家之礼,不成体统,丧一国之法,则祸亡无日矣!”

张宪垂首道:“是。”

岳飞踏前几步,端视神像,燕、萧二人,正图看个清楚,却因木梁遮挡,反而看不见,又怕稍动惊扰了岳将军,便屏息静聆,只听岳飞又道:“云儿的活,不是没有道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话虽如此说,但国家多难,正是尊王攘夷之际,若作此忤行,恐怕正中了贼子所谋,坏了社稷,成了千古罪人哪。”

那张宪忍不住又插口道:“金兀术命秦桧‘必杀飞’,杀的就是大哥您啊!‘必杀飞’才是他们的阴谋,就算咱们回去,也不必急在一时啊!”

岳飞喝断道:“张宪!”张宪陡然住口,隔了半晌,岳飞才平静了音调,道:“你和云儿出去吧,我要在这儿……”

张宪答:“好。”岳云乍想燕狂徒、萧秋水二人,脸有难色,正想启口,岳飞道:“去吧。”

岳云打量了一下庙里的情势,与张宪怏怏然退了出去,只留下岳飞一人在庙里。

燕狂徒和萧秋水二人,仿佛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

这时忽闻“噗”地一声,只见两只鞋跟,并齐踮企,原来岳飞跪在神像之前,只听他说:“关二爷,此刻家国多难,女真入侵,内有贪官,您护汉抗贼,义胆忠肝,这等局面,可要开开眼、发发威,保佑保佑,我岳鹏举实在山穷水尽,内外交煎了啊。”

语音恳切,听得萧秋水眼眶一热,只见燕狂徒眼圈儿也红了。一个戎马倥偬的大将军,竟在此时对神像这般泣诉。只听岳飞又道:“我这番去,大概难逃一死,秦桧要杀我而放心,皇上杀我而安心,金人杀我而甘心。我岳飞死不足惜,只是山河未复。宋人金人,本无分别,但女真一族,无故入侵,琼夺杀掳我民以虐,故我誓师杀敌,只是皇上怕我真个大捷时,接二帝还,他就皇位不保了,故甘心受秦桧之利用……唉。”

隔了半晌,只听岳飞又道:“现今我只有三个愿望,求关爷庇佑。我一求家国安宁,天下太平,若下官能以一死,唤醒天下民心,逐佞臣,护法君,还我河山,直捣黄龙,吾将含笑于九泉也!”

这时门外几声马嘶,马蹄声不安地踏响着。只听岳飞又道:“我的第二个愿望,系求秦桧奸贼,杀我一人便可,万勿连累军中兄弟,以及无辜百姓,和岳某家人!还有朱仙镇布阵,绝撤不得,一撤则前功尽弃,为此流血流汗的弟兄,都白白牺牲了!关二爷庇佑,求关二爷庇佑!”

燕狂徒和萧秋水又对望了一眼,心情激动,莫可抑止。岳飞又说:“第三个愿望,是望……”话未说完,忽一阵急蹄卷至,骤然在庙前停下。只听岳云“刷”地拔出腰刀,喝问道:“是谁?”一人急应:“岳飞在否?”张宪大喝一声:“你又是谁?”只听砰地一声,那人似被这一喝,吓得跌落下马来。

只听张宪又大喝道:“你究竟是谁?再不说,一刀把你给杀了!”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我,我……是……是……皇上派来的……使,使,使……使者……使不得,不要杀我……”

岳飞扬声问道:“是什么人?”

岳云禀告道:“是皇上特派使者。”

岳飞又问:“什么事?”

张宪抢着答:“我在来人身上搜到一张字条……上面写……写什么来着?王贵!”

只听一人应声而出,隔了片刻,一人从容地道:“确是皇上御笔,上书‘飞速回’三字。”

岳飞站了起来,道:“张宪不得失礼。快送使者回去。”张宪答:“是。”

只听外面一阵骚动。只听张宪还在外面压低了声音道:“你别假惺惺,我知道是谁派你来的。你回去告诉秦桧,若他敢动岳爷一根寒毛,我张宪……”

岳飞又低喝了一声,语音微带责备之意:“张宪。”

张宪应道:“是。”

外面便没了声息,不一会便传来马蹄声,那使者走了。

岳飞长叹了一声,走了出来,恰好又是在原来的地方,即木梁之下,仍是看不清面目。只见他脸朝外,映着月光,出神了一会儿后,毅然自语道:“就算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要去,否则国不为国,家何以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望韩将军等,能力挽狂澜矣。是真正关怀我岳某人的,岳某心领,但请成全我岳某人,岳某并非意气用事,或图名传后世,而是以死全忠而已。”说罢向着神像,深深一拜,又向梁上,双手一揖,便霍然步出庙门。

“依呀”一声,庙门又告关上。马蹄忽起,马嘶远去,庙门缝隙中的火光,也逐渐淡去,只剩下月色,仍幽淡的渗进来,一绺一绺的洒铺在地上。

月光皎洁,地上灰尘很多。

萧秋水、燕狂徒对望了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隔了一会,燕狂徒一颔首,萧秋水会意,一弯腰身,燕狂徒即登上他背项,萧秋水跃下地来。只见地上一行脚印,踏在灰尘上,清晰可见,但人已远去。那是岳飞适才踱步时所留下的脚痕。

燕狂徒伸手掩开了门,“伊嘎‘一声,月光劈头劈脸,当头罩了下来。两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见那棵枯树,在月色下更无生气。燕狂徒气涌丹田,大喝了一声,又清啸了一声,再狂吼了三声。这三声长嗥,再震得一树昏鸦,簌簌掠起,掠入昏夜之中。燕狂徒啸了三声,侧首问萧秋水:“几时天才亮?”

萧秋水道:“快了。”

燕狂徒指着枯树道:“怎么才秋天叶就落尽了。”

萧秋水说:“可能冬天近了。”

燕狂徒呆呆出神了一会儿,忽觉月光铺洒在远山、近树、满地上,就如雪色一般,忽然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近乎呻吟地说了一句:“真是寂寞呀。”

第二部 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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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刘铸的节节胜利,岳飞也大败兀术于郾城,而且进兵迫到沛京四十五里的朱仙镇。岳飞在此战以麻札长刀大破金兀尤“拐子马”,使南侵以来,所向皆克的“铁浮图”,被杀得尸横遍野,片甲不留。

岳飞在此役中威震华夷,其不许败、只许胜之兵,从他对于岳云的话“此战必胜而复返,否则先斩汝头”可见一斑。他的背鬼军部工纲,以五十骑兵出阵尝敌,王纲奋身先人,斩金将李朵悸童而返。金乒曾以潮水般的大阵,黄尘蔽天地涌杀而至,岳飞身先士卒,跃马出阵,开弓就射,连杀数将,岳军士气倍增,无不以一当百,战无不克。

岳家军的骁将杨再兴,以单枪匹马冲人全军,遍寻兀尤不获,枪挑数百人而返。又引兵数十人,在临颖小商河遇金人伏兵,杨再兴陷入敌阵,时萧伙水一股民兵与武林义军三百人来救,无奈金兵数百倍之多,而杨再兴深陷敌阵,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杀得金兵人仰马翻,当者披靡,但金兵人马迭增,包围重重,杨再兴单枪匹马,杀金兵二千余人,斩万户、千户、百户长以上百余人,英勇战死。萧秋水等也奋勇作战,但营救无从,反被包围,一干转战经年、伤痕累累、饱历风霜、忠肝义胆的武林豪杰,战死的战死,逃亡的逃亡,有受伤撤退的人,但无受伤生擒或投降的人。

萧秋水负伤逃亡到莫愁湖时,曾捂着受伤的前胸,说过一句话:“我们的人,只有生或死,没有偷生或怕死。”说完这句话,鲜血已自他指缝溢出,他也“咕咯”一声,翻落下马来。

萧秋水在莫愁湖倒下来的时候,岳飞也一日内奉到十二道金牌,召令班师,这时韩世忠、张俊二路大军,皆被撤回。岳飞本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沿道皆有英雄高侠之士相劝渝,人民间讯,更大失所望,扶老携幼,满山遍野地跟随大军起行,有的无告苦民竟拦住岳飞马头,恸哭泣说:“我等顶香戴盆,运粮以迎王师,金人皆知。今日相公一去,我等无遗类矣。”

岳飞仰夭长叹之余,只有嗟惋位下,向东拜日:“臣十年之功,废于一旦,非臣不称职,权匣秦桧实误陛下也!岳飞终于绍兴十年七月班师,金兀术一月后毁约南侵。岳飞明知受秦桧所忌,用兵动众,恢复疆字,今日得之,明日失之,养寇残民,无补国事,于是力请罗兵权,但其时金人分二路入侵,川陕淮西均告急,岳飞一日奉十几次诏命,援东救西,疲于奔命,不料这些御札,一一都成为日后秦桧居臣诬告岳飞撤兵谋叛的借口。时已十月,临安府处处浮华,夜夜竺歌,称臣纳市,求欢于敌,只有乞和之心,焉有恢复之志?莫愁湖前,愁更愁。一个葛衣人痴坐在莫愁湖畔,夕阳晚霞,湖水清澈幽洁,湖面碧波荡漾,湖上远处,隐隐传来采菱女子的悠悠歌声。有关”莫愁“的传说,有好几种,其中据唐书乐志云:“莫愁乐者,出于石城乐。石城有女子名莫愁,善歌谣石城乐,和中后有忘愁声,园有此歌。”古今乐录也说:“莫愁乐亦名蛮乐,旧舞十六人、乐八人。”这是说,莫愁是位石城善歌谣的女子。

另一种传说,是“莫愁郢州石城人”,即乐府清商西曲莫愁乐云:“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浆,借送莫愁来。”

“闻欢下扬州,相送楚山头,持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这里的莫愁,是楚国的石域女子莫愁。

还有一种传说,是据梁萧衍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这里的莫愁,是位洛阳女子。

究竟莫愁是谁,谁是莫愁?已无人探究,这里碧水接天,柳曳生姿的婆姿世界,便是莫愁湖。

这时夕照残霞,凉凤徐来,映照得碧波金嫩千点。远处随风传来歌声:“奠愁在何处?莫愁在汉唐;汉唐不可挽,莫愁莫不愁。”

歌声细微但细碎可人,如越岭嘶秋之后,又带着些微的优愁,荡回人间来,那葛衣人抬眼望过去,只见数艘小舟,翩翩来去,舟上水袖罗裙,轻声曼妙。

这时有官模样儿的儿个人,喝得七八分醉,边唱边肆声谈笑,顺着莫愁湖的湖畔小亭石径,大摇大摆的走来,一人“喀吐”一声,一口沫痰,吐到湖里去。

只听一人狎笑道:“那几个小娘儿们不知在唱什么情歌,咱们去找几个来乐乐。”走在中央的官员笑得十分淫邪:“这比起宫中金粉。滋味儿可大大不同吧……”两人相视怪笑起来,旁边跟的侍卫和阿腴奉承之辈,也忙不迭赔出爆笑来。

那大官儿鹰鼻鹫目,高出人一个头,但眉目间十分淫邪,旁的人全是宋官,敢情是前方寸步必争,万里朱殷,生灵茶毒,民不聊生,后方却主议和,对这些全国来的官儿,曲意奉迎,不惜将宋国民女,供其享乐,这跟战火燎原中的杀掳奸淫,却又是另一般哀凉。

一个恃卫见那金人对那些采菱女子动了心,忙招手大呼道:“喂,喂,过来,过来……”那些女子听不见,独自唱和着,那金人打了一个酒呃,半蹲下身,当湖便溺起来,一面淫笑道:“你们听,听……”这些湖中女子的歌声,悠扬动听,原来是由一名女子唱,其他女子翩翩相和,舟影轻约的错落在波心间,衣裙慷动,歌声袅绕,可渭清幽已极。

那金人却在此时,“哗啦”一声,吐了一地。那宋官来相扶,结果被吐得一身污秽,宋官皱了皱眉,却不敢回避。这时那歌声正唱到:“……有所思,乃在莫愁湖。何用问遗君,双珠玳谓簪,用玉绍综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有所思!那金人宋人继续在调笑呕吐,忽听一人喝道:“别吵!众人一呆,连呕吐也止住了,实想不出临安府中有谁忒也胆大,竟敢喝止金朝枢密使以及”子皇帝“的高官大员的行乐?众人望去,只见一葛衣人,畔柳蹙眉而坐。一个侍卫操刀骂道:“你是哪座山头上的葱,敢在这儿大呼小叫,没长眼睛瞧瞧,你家的……”话未说完,啪地一响,已被打落湖去,落至一半,忽给那人一手抄住,只听那人喃喃道:“不可污了湖水。”又闪身将这侍卫捉了上来,用力损去,呼地一声,不知飞了儿丈远,噗通一声,也不知掉落到哪里。

其他几名侍卫、官员,纷纷高呼大喝,拔刀来砍,那人一手一个,瞬息间九个侍卫,全抛到不知哪里去,落地之声过后,便声息全无,只剩下那金朝使者和宋朝官儿,那宋朝官员吓得魂不附体,屎滚尿流!

葛衣人一下掼一个,俟到他们两人时,忽道:“杀你们污了我的手。”那金朝使者叱了一声,踏前一步,一手扣击下来,竟是“大力鹰爪手”!

那葛衣人伸手一刁,已化解来势,那金人知生死关头,烂打狂杀,拼死相搏,宋朝官员却跪地求饶不已,但无论那金人如何截击,葛衣人只要提抬手足,即将之化解,而侧耳倾聆那清甜的歌声。

这时忽飞来一条水色长絮,“缚”地缰在金人脖子上,金人双手欲扯,但飞絮一紧,那金人眼珠子凸瞪,舌头暴伸,立时窒息毙命。

那絮缎又是一卷,缚在宋官的颈子上,那宋官大叫:“救命……”叫得一半,已自没了声息,只听一个清脆优雅的声音笑道:“你既怕杀他们污了双手,我便替你杀了,如何?”语音未止,柳树下多了一个宫装的女子,嗖地一声,长缎如狸猫一般收回到了她的袖子里去。

葛衣人些微有些倦意地笑笑,依然倾神聆听。那宫装雍雅女子问:“萧兄弟,你在听什么?”

葛衣人恍惚地道:“你听,你听,这象不象是唐方的歌声……”那女子迷惑了一下,眼睛一亮,眼神里有些微优伤之意,又有些了然之色,更有些怜悯惋借之态,婉然笑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耳福听过唐姑娘的歌声……”说着竟有些微辛酸。

这葛衣人正是萧秋水。而飞絮杀敖的正是赵师容。他们两人与“两广十虎”中的李黑、胡福、施月、洪华、吴财,以及陈见鬼、大肚和尚、铁星月、邱南顾、林公子、梁斗、孔别离、孟相逢等转战各地,历劫遍辛,其中吴财不借己身,投入金方阵营作卧底,不幸为林公子所误解,追杀五百里,终在敌方大本营汴京误杀吴财,而林公子也从此声消迹匿。

大侠梁斗偕“恨不相逢,别离良剑”、“天涯分手,相见宝刀”孟相逢、孔别离二人,分别纳入张宪、王贵二部。张宪、王贵被秦桧以谋叛罪名所捕,炮受酷刑,张宪至死不屈,王贵则被迫伪证,此后则不闻孟相逢、孔别离二人之音讯。至于梁斗,有人传他原本是世胄公卿,但因抗金而被解除兵权,跟随因力保岳飞而被好相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韩世忠,杜门谢客,绝口不谈兵事;两人常常骑驴携酒,游西湖以遣永日。

这时慕容恭已战死。“铁钉,李黑、”金刀“胡福、”杂鹤“施月、”铁头“洪华、”阎主伸字“陈见鬼、大肚和尚、”屁王“铁星月、”铁嘴“邱南顾等,依然跟随萧秋水,并因萧秋水授于”少林“、”武当“、”权力帮“、”朱大天王“各种武功,而武功迈进数倍。此际萧秋水的武功,非昔可比,当阳擂台之役中,他得三颗”无极先舟“之助,以及”八大高手“悉尽相授,武功已隐然可稳胜柳随凤手下之”双翅、一杀、三凤凰“,而今加上”少武真经“及”三才剑客“点拨指导的”忘情天书“,武功还在少林天正、武当太禅等人之上。这时莫愁湖畔的赵师容,跟随萧秋水征战多年。她一生中,也不知历过多少阵仗,经过多少事理,世间男子,也交往过不可胜数。但她跟萧秋水东征西伐,初是奉李沉舟之命,一方面是对义军的同情,但一路打下去,竟不能自拔,并深深地陷了进去……昔年她跟李沉舟在一起时,也是如此。她本来聪明、伶俐、雍容、貌美不可方物,而且对音乐、舞蹈,都极有天分,出身在王侯世家,可谓无忧无虑。只是她在那年夏天,忽生异想。觉得在家里做针线,等待宰相独子的那头婚事的喜日近……是一件无聊的事,于是她决定出来江湖上跑跑。——却没料到遇到了李沉舟。她遇上李沉舟,也是千人万人中,只要一见过,便永生不忘记。她舍弃了家庭的荣华富贵,和那未婚夫婿的痴心等待,跟李沉舟一齐闯荡江湖起来。她适应得很快,而且记性好、悟性高,李沉舟的兄弟们既敬她、又爱她:既怕她,又听她话。李沉舟的事业更是一帆风顺。但其中也有无尽的江湖谲诡风波,因因果果,恶毒暗算,阴险颠覆,也有壮志难伸,仿惶无计的时候,但居然一一轻易渡过。待”权力帮“基业稳同时,岁月磋蛇,她和李沉舟,已不是年轻的爱侣了,虽是武林中所传的一对”神仙般的情侣“,但是她知道,她的音乐,她的舞蹈,她自己的事业在岁月之流里,一一消逝了。可是她这样跟李沉舟在一起,却又觉得很满足。除了柳五柳随风,陶二、恭三、麦四、钱六、商七…、这些人,一个一个地,不是背叛,就是战死,先后离开了他,也远离了人世,而李沉舟的部下,不管是”双翅,一杀、三凤凰“,还是”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抑或是”十九神魔“的分舵弟子,都一一逝去…只有她还在,她在他身边,她一直都在他身边,未曾背弃过他,总得让李沉舟有一日,会因为她或许的不在,感到震讶,感到不可能,感到无法忍受这打击……她当然不会这么做。可是她会这么想。这么想会使她觉得自己在李沉舟身边感觉到重要,这重要比她在权力帮的地位还重要么。所以她在权力帮里,过问了很多事……帮里的赏罚是不是严如斧铖?帮里会不会因日益壮大,而兵骄馆绌?帮中子弟作风,会不会因文恬武嬉,而被武林中人视为噶矢?这在在都是赵师容逐而渐之关心起来的。于是武林中的人都知道,李沉舟身边有两个了不起,惹不得的人物……便是赵师容和柳随风。而她自己的岁月,也过去了,而她自己要完成的喜欢事儿,也过去了……直至她遇到了萧秋水。萧秋水只是一个在莫愁湖畔养伤而怀念唐方的人。可是她跟他杀金兵,为了不让金兵火烧一座村庄,自己一干人,战得遍身浴血。李沉舟一生杀人,身上从不沾血。李沉舟沉着从容,有悲喜,然而萧秋水时大悲大喜。可是她总觉得,自己和李沉舟,是天上那一群道骨仙风但耐不住要下凡来见这么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这些年来跟兄弟披甲持战,又与这一千人生了深深的感情。连她自己也感觉到诧异,怎么如此快就适应,如此就忘记……她甚至恨自己这样。萧秋水怀念唐方,就是念兹在兹,无日或忘。而自己和李沉舟,仿佛高情忘情,却不知是不是其实无情。跟随萧秋水一起作战,那是宏勋伟烈,是活着,流着血,大声说话,手舞足蹈着的感觉。赵师容曾想:唐方见到萧秋水跟大家在一起,东征西伐,不知会不会感觉到生气?如果有,唐方太不了解萧秋水了。谁都知道,只有唐方,才能令萧秋水真正快乐起来。而她自己呢?难道只是协助了一个男人基业巩固了之后,又去协助另一个男孩子茁壮起来的女子而已?——她自己对李沉舟,会不会也是这样?——然而为什么要想起这些,想起自己,李沉舟、萧秋水、唐方,却是作什么?这时歌声依旧悠悠传来,萧秋水因全心全意在想念中,也役注意到赵师容情感上的变化。他这时心里翻翻滚滚尽是一句话:——我要到蜀中去,我要到蜀中唐门去找唐方。萧秋水也许因为凤起,也许因为拂柳,也许日为那熟捻的歌声…于是生起了要找唐方之念,他站起来,踱来,又踱去,赵师容知道他在想事情。赵师容一双黑漆如点的眼珠,随萧秋水来口走动,只见他一时喜上眉梢,一时愁掩眉宇,赵师容轻轻问了一句:“你要到蜀中去?”

萧秋水陡地站住,搔搔脑袋,侃笑道:“你怎么知道?”

、赵师容以手支临于树旁,道:“你一忽儿喜,一忽儿愁,如是想家国大事,则无可喜,如念个人前程,你向不忧……不是想唐姑娘,还有想谁!萧秋水芜尔道:“是。我想到川中去。”赵师容等着他说下去,萧秋水果然期期艾艾地接下去:“可是不知道……她肯不肯见我……唐门的规矩又那么严贰”赵师容笑道:“傻子,管他规矩严不严,唐姑娘是侠女,要真的心意相属,一定会跟你出来……要去快去,她一定在等你……去迟了恐怕就丢了玉人了。”她说到“她一定在等你”这一句话时,也不知怎的,心里一阵辛酸。萧秋水想了一*儿,脸上更现坚毅之色,忽又问道:“你呢?赵姊妹,要不要回去一趟见李帮主?”

赵师容心头一酸,心忖:他自己呢?他自己也不来见我!却笑道:“他事情忙。我们俩各自为政,互不绊系,倒也惯了。”

萧秋水拍拍裤上所沾的尘泥,道:“我这就去了。”赵师容心头一晨,道:“你这就去了?”

萧秋水眼睛发着亮光,道:“好姊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这就立刻出发!,赵师容双眼垂凝着地面,道:“你听了就去了?”

萧秋水坚毅地道:“是。”赵师容道:“一刻也不延迟?”萧秋水诧异问:“为什么要延迟?”赵师容微迟疑了一下,忽然抬起头来,长吸一口气,妙目流波,笑晏晏地道:“至少要待到今晚,我来设一壶酒,你和铁星月、大肚等兄弟,也正好叙别叙别。”

萧秋水微一寻思,即出现那一股出生人死的兄弟容态,心里也舍不得,道:“这样也好,只是偏劳姊姊了……”“偏劳,谢谢……”赵师容淡淡一笑,此刻她所想的是三年前,长板坡擂台下之役,朱顺水要杀萧秋水,自己以杀气凌及朱顺水背后,使朱顺水不敢出手,萧秋水事后也是一声谢谢……三年来的征战,难道尽是这些客气话么?

萧秋水似犹未觉。那柔和轻曼的歌声,如湖水盈胜波光,愈散愈远去。

无星有月。

杨柳岸。

请柬

人:屁王、铁口、铁头、铁钉、杂鹤、好人、大肚、见鬼。

时:今晚。

地:湖畔。

做什么:送萧大哥。

金陵赵师容敬邀

其实就算赵师容不加上最后那一句,有菜吃、有酒饮、有萧秋水的地方,这干人也准到,何况又加了后来那一句!

有的菜,还未上来,在桌子边的人,早已不知吞了几口唾液。

“三丝”的三种肉香,扑鼻攻来,加上香螺、羊舌的鲜味珍昧,更令人垂涎三尺,对于旷东三虎“而言,最为引他们的还是那盅”蛇羹“却仍是只有干瞪眼,流馋涎的份儿,因为”铁钉“李黑和陈见鬼二人,始终未见出现,众人实在饿得紧,月明凤清,湖水泱泱,也无心观赏,铁星月”咕噜“一声,又吞了口水,心里嘀咕道:“你***,死黑佬和陈见鬼,难道私奔去了不成?”

邱南顾更饿得端的是非同小可,眼见已待了大半时辰,菜都冷了,然而李黑和陈见鬼仍是不来,当下用鼻子长长吸一口气,谁知道赵师容煮出来的菜肴是吸气不得的,这用力一吸,更加饿了,“吧嗒”一声,口水淌到了桌上,施月皱了皱眉,啐道:“你真该围个肚兜再来!邱南顾实在饿到不得了,崩地一拍桌子,叱道:“明明肚饿,还装个饱魇样,我干不来!不管了,吃了再说。”

众人都抓起筷子,正要动筷,望向萧秋水,萧秋水微笑摇了摇头:望向西斜的月兔,脸有忧色,众人都素来遵从这大哥一举一动,只好快快放下了筷子;萧秋水低声蹩眉道:“奇哉怪也。李黑和陈见鬼怎还不来?陈见鬼有热闹可趁,焉有不来之理?李黑向来言而有信,好玩喜闹,更少不了”他…“谈到这里,又重复了一句:“他们断不可能不来的。”

这时赵师容端菜出来,热腾腾的菜香,逗得大家馋涎大起,大肚和尚用鼻子索了索,跳起来道:“是龙虱蒸禾虫,好吃好吃。”

赵师容笑道:“还有‘老猫炖盅’哩,都是你们岭南人最钟意吃……”说到这里,瞥见萧秋水微忧的脸色,再脱见座上两个空位,心里已知八分,道:“怎么,黑豆和见鬼还未至么?”

这句话一向出来,忽传来一声大喝,数声兵刃交击之声。

只见一人白衣如雪,惟袖至时止,裙至膝止,宛若被人齐平削去一般,十分陡然,这人威颀如斯,每出一剑,必喊一声,手中剑时暗时亮,暗时呈朱色,亮时如血鲜红。

这人一口古剑,力战二人,正是李黑和陈见鬼,旁有一人。

着熟罗长袍,脸无表情地垂手在旁观战。

铁星月一见这情景,端是急然大怒,叱道:“贼厮乌,原来是你这大猩猩害得大爷我没饭吃,大爷我……”上前就要凑一份脚儿,赵师容轻轻一飘,飘至铁星月身前拦住,低声道:“瞧瞧再说。”

只听哗啦一声,那高大的人血剑一展,陈见鬼空手接下对方一击,对手竞以剑身发出“劈空”掌力,陈见鬼收势不住,蹬蹬蹬,又蹬蹬蹬地退了六步,还是稳不住脚,不由自主地再退了一步,砰地背后撞在一棵梨树干上,“喀唰唰”梨子震掉得如雨骤落。便在这时,李黑滴溜溜地一转,已闪至那人背后,一出手,就抓向那人背后“神道穴”。

那人大吼一声,返过身来,银色月光下一朝相,赵师容等心里都突地一跳,那人高壮如牛,但却是须发皆白的老人,那老人一回身,李黑的手抓到了他胸口,一揪不动,那人一剑劈斩了下来。

施月瞧得清楚,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岂知剑斩到一半,老人陡然停住,瞪住李黑,摇摇头,又再摇摇头,咕嗜道:“不成。”

又摇首道:不成,你没兵器,胜你不算英雄。“忽自后抄了一把长剑,扔向李黑,喝道:“这剑跟你黑白相配,你击来斗斗吧!李黑接在手里,刷地拔出长剑,这剑比什么剑都长了一倍,足有七尺余长,剑身清亮;却刻有几个字,李黑睁大豆眼咕溜溜地一转,顿时呆了一呆,道:“白猪王子剑?”

赵师容和萧秋水互觑一眼,原来“白猪王子剑”系昔年镌剑名家白朱的成名宝剑。自朱虽是剑匠,但剑法自成一家,武功甚高,自称剑术无双,戛戛独绝,为人滑稽突梯,又喜着自衣长袍,自以为仪容高雅,讲究排场,所以人多称之为“白猪王子”,他的成名宝剑自然就连带地被称为“白猪王子剑”了。

这白朱大师后来遇到了另一个也是喜穿自衫的剑客,外号“千手剑猿”的青城剑派掌门蔺俊龙。简俊龙也是一般年纪,但武功遍走轻灵嫖捷一路。他的年纪虽大,但出起手来,十个年轻小伙子加起来也比不上他老人家一人疾厉。

“武林三大剑派”,即浣花剑派、铁衣剑派、沧浪剑派,浣花剑派萧家,已为权力帮及朱大天王所灭,铁衣剑派应欺天为武当太禅真人所杀,沧浪剑派则是权力帮的傀儡。

其他著名的剑派,有“十字剑派”、“华山剑派”、“南海剑派”、“终南剑派”、“天山剑派”等,“十字剑派”孙天庭已为朱大天王所弑,“华山剑派”冉豆子也死于南宫无伤刀下。“南海剑派”投入权力帮后,邓玉平即为“人王”,败死于鸿门,“天山剑派”於山人及娄小叶,一退隐江湖,一为萧秋水所杀,“终南剑派”近已没落。剑派既没,只剩下成名的剑手。

“广西三山”中的顾君山、杜月山、屈寒山,先后死亡,“七大名剑”当中:萧西楼、辛虎丘、曲剑池、邓玉平、孔扬秦、康出渔皆已毙命,剩下的只有盂相逢一人。至于“七大名剑”之前的“神州三剑”:“四指快剑”齐公子、“阴阳神剑”张临意,“掌上名剑”萧东广都已亡故,“七大名剑”之后的“刀剑不分”林公于、“天狼剑”萧易人、“黑白双剑”萧开雁,后二者皆已死去,林公子也消声匿迹于武林逾载。

这一来,只剩下了“沧浪剑派,、”华山剑派“。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只是这些年来武林历劫,能硕果仅存的声威实力都大不如前。”华山“、”终南“、”沧浪“三剑派的名望,委实远不如当年之”三大剑派“。蔺俊龙原艺出青城,但剑法多自创一格。这蔺俊龙可以说是历尽江湖辛酸,但依旧是风头舰意气豪的一名老剑客——难道这白衣人就是?李黑接过长剑,与老者的血剑斗了几招,只见一红一白,如两道飞龙矢走,煞是好看。李黑打了一会,骂道:“论剑法,我打不过你,不公平,不公平。”

蔺俊龙一面打一面道:“什么不公平!我可是将剑给你了哇!他虽说着话,手底下却一点也不含糊,宛若千剑万剑,刺向李黑。李黑已很算是一个极其灵活的人了,但被这手脚捷便如猴的老头子一连攻了下来,竟已一口大气都喘不过来,但他刁钻古怪,假装要说话,”千手剑猿“便手下一慢,想待他说出话来再攻,不料李黑伸脚一勾,把商俊龙绊得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一个大跤,李黑笑嘻嘻地道:“我又没练剑,你给我剑又有何用?”

蔺俊龙气得哇哇大叫,挺剑要追析李黑,李黑武功本不如蔺俊龙,但两年来跟萧秋水学得了不少本事,蔺俊龙确也奈何不了他,二人追追打打,陈见鬼在一旁急扬声叫道:“喂,老头子,把你那‘血溅秦淮剑’也给我吧,我要跟你比比剑法!蔺俊龙眼睛都亮了:“好哇!你会使剑,给了你又何妨,我就用‘中州遗恨剑’跟你斗斗!赵师容等听得此语,更确信这威风凛凛的老头于确是”千手剑猿“无疑。原来,”千手剑猿“商俊龙一人三剑,称著江湖,第一柄剑就是属为银剑名匠白朱的”白猪王子剑“,第二柄剑即做”血溅秦淮剑“。原来终南剑派一脉之没落,乃是这”千手剑猿“一手造成的。”终南剑派“老掌门人及门下五大高手为虎作怅,报效权为帮,蔺俊龙看不过去,便指名挑战,秦淮一役中,以一敌五,竟血染秦淮河,江湖上从此没了”终南剑派“四个字。而当时他仗着手中一柄隐透血红色的卓绝长剑,连挑下终南剑派五大高手,此后他颇为得意,故称此剑为”血溅秦淮剑“。第三柄剑,他持在手上,剑身方正,并麦出一种淡淡的黄芒。这剑看来平凡无奇,但却是商俊龙本身最珍视的一柄剑,原来这把剑,是他少年时参加过一个帮会,帮会中的老大对他恩厚义重,特别惠赠的,只是后来他潜心修练剑法,致使疏远了帮会中的老大及会中的结义兄弟姊妹。待他再回来时,帮会己烟消云散,面目全非,昔日兄弟,死伤散亡,无复存矣。他心里憾恨,故将他这一柄剑称为:“中州遗恨剑”。

他生平最喜与人斗剑,本与李黑格斗,见他身法灵敏,与自己实不逞多让,心中窃喜,可惜李黑不谙剑法,如此斗将下去,终究没趣,而今听陈见鬼指名与他挑战,喜忙不送,见他手中无剑,便把“血溅秦淮剑”交予他,便要决斗起来。

陈见鬼接过长剑,冷笑一声,一剑刺来,这一剑凌厉非常,破空主风,商俊龙不敢大意,接过一剑:心中却好生失望,知道陈见鬼的剑凤虽然霸道,但却不是正宗剑法,而是将拳功运于剑凤之中。

陈见鬼跟他拆了十七八招,战之不胜,而所学剑招无多,很快便黔驴技穷,弄得个灰头土脸,便想换成拳脚之战,但蔺俊龙必硬是要斗剑,忽心生一汁,停剑叫道:“老猴子,论剑怯,我打不过你,今日你算是合当遭劫,萧大哥不算,这里还有一位一流剑客,在等着把你打得颜面扫地!陈见鬼说打就打,要停这停,商俊龙斗得性起,险些收势不住,正想破口大骂,但听陈见鬼如此说,便喜道:“在哪里?”

陈见鬼哼道:“算了吧,这人名头响了半边天,他今日手上无剑,否则必会把你治上一洽,你还是不要见他的好0蔺俊龙听得怒火中烧,又大为好奇,骂道,”胡说八道!他在哪里?我不跟他斗斗,誓不姓蔺!陈见鬼斜眄着他道,“你真的敢么?”

蔺俊龙把胸一挺,虎虎有威,向着众人喝道:“有何不敢!”好!陈见鬼伸手一指,道:“就是他!他指的是大肚和尚。这不但令大伙儿都怔住,连大肚和尚都不敢相信,陈见鬼指的居然是他。他不禁指了指自己大蒜头鼻,又遥指指陈见鬼手上的剑,目中都是迷惑。陈见鬼却用力而又肯定地点了点头。大肚和尚差点就要骂出一句:“见鬼!自出娘胎到现在,他一生除了伸手夺取敌人手上的剑外,却是从来也没碰过剑。——几时却成为陈见鬼口中那”一流的使剑高手“——怎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大肚和尚见蔺俊龙一副掘着了宝似的模样,向自己走来,心发急,便将掌横贴于胸前,叱道:“死陈见鬼,我哪会……”陈见鬼接道:“他哪会拳脚功夫,当然不是您老的对手了。”

蔺俊龙见那光头凸肚的和尚,一提架势,又是掌法,不禁皱起眉心,却听陈见鬼如此说,他心中直乐了出来,将手中剑往大肚和尚处一抛,道:“剑我这里有,你接着了!大肚和尚满头雾水,只好接过,只听陈见鬼笑道:“喂,老马骝,我的剑法也不错,你先比下了我,再来斗斗和尚!蔺俊龙大笑道:“要以剑法击败你这厮鸟又有何难!陈见鬼一副有恃无恐地道:“不难就请进招吧。”

蔺俊龙喝道:“瞧着了!伸手往后一摸,不禁一愣,原来他三柄剑,都不见了,口心一想,再一个一个的瞧过去,才知道自己三把剑——”血溅秦淮剑“落在陈见鬼手上,”白猪王子剑“执在李黑手里,”中州遗恨剑“也握在大肚和尚手中——自己变成了没有剑。蔺俊龙此惊非同小可,正要哇哇大叫,陈见鬼突地一个跳跃了过来,把剑一挥,左手捏了个剑诀,嚷道:“你要比剑么?好呀!来吧!蔺俊龙气歪了鼻子,叫道:“我没有剑哇!陈见鬼笑嘻嘻地道:“没剑么?那空手来夺啊!其实蔺俊龙剑法虽好,硬功夫却不如大肚和尚,拳脚招式亦不及陈见鬼,身法灵活也难强过”铁钉、李黑,又如何能凭一双肉掌,将剑夺回来?当下气得一跺足,怒道:“夺就夺,有什么了不起!两掌一交,就要硬闯过去施空手人白刃之技。忽听一个声音道:“阿鬼,别乱来。”

陈见鬼登时怔住,乖乖垂下了手,蔺俊龙返头,只见一个眉如远山,眼如明月的留髭青年人,虽掩不住风霜之色,双目却带欣赏地望着他。

蔺俊龙正待破口大骂,但见着此人,想骂的话顿时吞回了一半,问:“你是谁?”

那人笑道:“萧秋水。”

蔺俊龙的眼睛亮了:“你是萧秋水?”

萧秋水笑了:“我是萧秋水。”他顿了顿,又道,“你就是‘千手剑猿’老前辈?”

蔺俊龙见对方如此有礼,倒是一愣,李黑却抢着道:“这老而不死跟我们河水不犯井水,今日一个青衣人来求见大哥你,这老不死在一旁听见你的名字,便嚷着要来和你比剑,我在旁听了就气不忿,说:你要跟我大哥比武,先得赢了我!谁知这老家伙就是不肯比武、比内功、比拳脚、比轻功、比暗器,却只要比剑术……嘿嘿嘿,不然的话,哼哼哼……”蔺俊龙气得跳了起来,就指道:“嘿嘿嘿,你这么黑,还敢‘嘿嘿嘿’,你们耍赖,不敢比剑,你不敢也要你敢!萧秋水轻声叱道:“黑豆快别如此无礼。”原来蔺俊龙为人虽暴躁鲁莽,但在武林中,也算是独当一面,颇有侠名,尤其是朱大天王与权力帮两派,对他威逼利诱,他硬是不从,司算得很有骨气。

蔺俊龙瞧着萧秋水,打量了一会儿,道:“唔,好,看来你还象话,都说你是天下名门各派中现存剑法最熟,剑术最好的一人,来来来,咱们来比,你胜了我也叫你‘大哥’。”

陈见鬼哈哈笑道:“好哇,老不死,要叫大哥,可是你自己说的呀,别回头又说我们用语言来挤兑你,诓你入彀!萧秋水笑道:“商老前辈剑术无双,这场不用比了,我承认前辈剑法第一便是。”

蔺俊龙仰天哈哈笑道:“好极,好极。你既然知道,也省得我老人家动手……”谁知“杂鹤”施月一句“呸!接下去说:“好不要脸,萧大哥让你一只手都能打败你!蔺俊龙怒不可遏,道:“若他能让我单手而不败,我,我就……”铁星月又狠狠地呸了一声,截道:“胡吹牛皮,乱吹法螺,害得人家饿了半天,还说风凉话,无胆匪类!蔺俊龙上听,实为之气结,道:“好,好,好,如果我输了,我就和这三把剑,一生追随你们,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众人一听,尽是哗然。萧秋水心中不忍,笑道:“这样好了,若蔺老前辈与我交手,我当以剑法付教,不过既不用手;也不用脚……”蔺俊龙一听,顿时啼笑皆非。初时他以为对方若用拳脚,恐非浪得虚名之辈,却知他用的是剑,而且居然不动手,不抬脚,心中笑忖:难道他用口不成,当下将心一狠,道:“好,既然如此,可是你说的,我败在你手下,则追随你一辈子,永无怨言。”

萧秋水笑道:“很好。”当下抱拳唱喏,位居下首,一副请前辈出招指点的恭谨。其实他之所以托大其词,无非觉得以自己身怀武当、少林、权力帮、朱大天王麾下八大高手的传授,加上“无极先丹”、烷花剑派、杜月山、梁斗等之调教,又得“少武真经”之助,要胜商俊龙,实非难事,只是如此胜之无味,自己也有心试一试“忘情天书”的实力,故此决意考验自己,不动手足,迎战蔺俊龙。

蔺俊龙心忖:今日不给你些厉害瞧瞧,倒叫人小觑了。这时陈见鬼、李黑、大肚和尚三人已将剑扔口给他,蔺俊龙先将两剑插回剑鞘,手中执“中州遗恨剑”,忽走前三步。

这三步跨中带纵,骤然间与萧秋水拉近了距离。

本来他手中剑约莫三尺,这一下与萧秋水也恰好三尺不到,正是剑法最好发挥处。

蔺俊龙毕竟是一流剑术名家,未出袭前,早已失声夺人,一出手,就要人无可闪躲。

但就在他步已跨出,长剑在手犹未出招的刹那间,萧秋水脸带微笑,忽然跨出了一步。

这一来,变成了剑长人近,蔺俊龙冲锋之势为之一窒,为了把稳距离,只好退了一步。

他这一退,萧秋水又踏进了一步,与他退步同时,这一下工欺入蔺俊龙的中锋。

蔺俊龙无奈,只得又退了一步,萧秋水即刻又跟进了一步,这一退一进间,蔺俊龙一剑未出,已被逼退了三大步。

蔺俊龙蓦又退了一步,为的是拉开距离,萧秋水自然也跨进一步,使得蔺俊龙的长剑无法发挥,岂料蔺俊龙这一退步,原来是假的。

他不退反进,走前了一大步,他身形高大,这一招等于跟萧秋水来个脸对脸站,他回手一剑,反刺萧秋水背心。

这一剑招,可有名堂,叫做“回天乏术”,蔺俊龙见萧秋水尚未动手已把自己逼退三步,额上渗出汗丝。蔺俊龙本对萧秋水印象不恶,不愿杀伤他,但这一下不敢再轻敌,只好全力出于,以自己身体硕大塞死萧秋水去路,一方面欺他不能出脚出手,才出此绝招!

就在这一霎眼间,萧秋水倏然不见了。

一阵凤掠过。

扬柳飞送。

柳色青青。

萧秋水却已到了杨柳梢上。

那天地间无略可遁、无地可活,无处可逃的一堵一击,却依然如风吹过,困不住萧秋水。

蔺俊龙的剑收势不住,刺入自己的胸膛。

剑只刺入一分,萧秋水一扬手,一条杨柳嗤地破空射出,打在蔺俊龙身上,蔺俊龙只震得手腕发麻,立时消了力,那剑便止住刺不下去了。

蔺俊龙呆立当堂。

赵师容在一旁笑着问:“你用的是什么兵器?”

蔺俊龙只得答:“剑。”

赵师容盈盈笑问:“你使的是什么武功?”

蔺俊龙只好答:“是剑法。”

赵师容笑嘻嘻他说:“萧大哥以你的剑和你的剑法赢了你,而且未动一手一足……这,算不算数?”赵师容说完之后,脸色忽然有些不定了起来。

这原因殊为难说,却只是赵师容心中的一种感觉。她为萧秋水说这些话时,忽然只觉得有些什么不妥,究竟不妥些什么,却一时说不上来。

赵师容忽然面对那在一旁的身着熟罗长袍人。

那人脸无表情,神色木然,乍然看去,就象一座雕像一般。

那人着宽松的青绒绸布,连身材肥瘦也看不出来,眼睛也没望向这边来——甚至也没望向那边去,他对场中一切,似毫不关心,无论发生天大的事,他也没多望一眼。

——他是谁?

蔺俊龙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灰、一阵红,忽然咆哮道:“不算!不算!这是我一时失手……”萧秋水趋前一步,谦逊地道:“蔺老前辈如还要赐招,晚辈在此候教。”

蔺俊龙把“中州遗恨剑”往土中一插,刷地拔出“血溅秦淮剑”,只见如血影重重,一叠又一叠,压向萧秋水。

萧秋水见蔺俊龙不再答话,知其必出尽全力,一阵凤吹过,剑割微风,造成急卷的气流割体——萧秋水轻如落叶,已飘到蔺俊龙背后。

——萧秋水的步法正是以“风流”一诀,击败蔺俊龙。

原来“忘情天书”中所载的技法共十五诀,即:无意、地势、君王、亲思、师教、金断、木顽、水逝、火延、土掩、日明、月映、风流、云翳、我无等十五法门,乃法天顺自然,借大自然一事一物,天地人一情一态,融化人武功之中,以打击敌人。“风流”便是其中之一。

萧秋水以“风流”一技,借风飘过,使蔺俊龙险些反刺着了自己。

这次萧秋水“飘”到蔺俊龙身后,蔺俊龙背后忽然好似多了一只手,“白猪王子剑”不住向萧秋水身上九大死穴,三十六道要穴、七十二门大穴刺来。

只见剑光耀眼生花,月光照在剑身上,好似太阳一般亮,另一柄剑却越来越红,红得似烙铁一般,——月光怎会如此灿亮眩烁?

——当“千手剑猿”蔺俊龙醒悟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了。

萧秋水已不见了。

萧秋水在哪里?蔺俊龙已无暇兼顾了。他的左手血剑已不住地发了出去,无可遏抑,右手金剑也不断地一招接一招,无法制止,就如一杖陀螺一般,在地上不住旋转,无法停顿。

蔺俊龙发觉自己已没了对手,可是自己却无法中断自己的剑招,他唯有将左手血剑右手金剑不住交碰在一起,发出“兵兵叮叮”的密集响声,汗珠如结痴一般凝在额上,真可谓“越打越忙,应接不暇”。

打到最后,“千手剑猿”越战越快,只见红光金光交映成一片,“咄!一声,红白两道光芒骤射,”嗤嗤“,一柄砸插在花丛中,一柄钉在梧桐树干上。暗香流动。月静。无声。萧秋水在月下。月芒披在他肩上,如静柔的披凤。——刚才便是他的”月映“法。蔺俊龙在一阵凉风吹来后,才知道他的衣襟已湿透了。在他双剑不禁要互搏之际,他心里清楚得很,若萧秋水要从旁横加辣手,纵有十个”千手剑猿“也只得死了——不管萧秋水是用头撞或用任何方法,都可以轻易取他性命。在宁静的月夜下,蔺俊龙却毛骨悚然起未,陡然想起两个字:“妖法!——莫非是妖法?但天下间哪有如此”正气“的妖法?只听萧秋水谦恭地问:“老前辈还要不要试试?”

蔺俊龙狂吼一声,身形一扑而起,半空三折三展。

三柄剑分金、红、白三道光芒,直夺萧秋水。

他的人也随剑芒之后,攫了过去。

拳脚虽非他在行,但也拼这一拼。

这一招是他的一剑拼命绝招:“风尘三侠”。

这三柄剑分三个方向,射向萧秋水,萧秋水若退,就只有一条退路。

他就在那条退路上塞死萧秋水!

他的计划和招式都好,但是对萧秋水来说,却没有用。

萧秋水既不退,也没用手格。

他跃入水中。

他本不谙水性,但“水逝”一术,根本不必熟水性。

水花四溅,溅得三柄剑失了准头,向蔺俊龙回射过去。

蔺使龙本可闪躲,但水花溅漪时,也遮蒙住他的视线——他看不到!

他只看到水花又红又金又白,成各种色调,好美。

就在这时,三柄剑已刺破水花,劈脸向蔺俊龙射到。

蔺俊龙外号“千手剑猿”,出手自然快捷,就在这等情形之下,也在千钧一发间接下了两柄剑:“血溅秦淮剑”和“白猪王子剑”。

但“中州遗恨剑”已来不及接了,那剑往他咽喉射来,若被刺中,“千手剑猿”便要死在自己剑下!

却在这时,萧秋水及时出现了。

他一口咬住剑身。

他咬住剑身的时候,剑尖离蔺俊龙喉咙已不过半寸不到。

萧秋水尚未吐出“中州遗恨剑”,蔺俊龙已一头跪了下去。

叫了一声:“大哥!那长袍青衫人依然没有作声,倒似场中的事,与他全然无关似的。赵师容这才发现这人脸上戴了面具——张人的面具,但却没一点生息。——说不定这面具真的是从一张没有生息的人脸上撕下来的。想到这里,连身经百战的赵师容,也不知怎的,在微风冷月下,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千手剑猿“蔺俊龙从此以后,就跟定了萧秋水,他的脾性正好与李黑、胡福、陈见鬼这等人气味相投,正是一群活宝。萧秋水当然高兴。可是他接下来第一句话是问向那青衫人。敢情他和赵师容的感觉一样,觉得这青衫人很特殊,至于为什么特殊,有什么特别,又说不上来。萧秋水拱手唱喏道:“这位兄台请了。”

当然这是废话。青衫宽袍人也没多理,只是颔了颔首。

萧秋水道:“兄台来访在下,不知何事?”

这人微颤了一颤,低声道:“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这人低声说话,萧秋水觉得此人甚是神秘,却依然生有一种亲切感,他心中不禁盘算着:这人究竟是谁……只是接下去青衣人所告诉的讯息,委实太过惊人,使得萧秋水的恩绪,遽然中断,且思路顿成肢离破碎,促使萧秋水有茫茫天下,却无所适从之感。

“我来告诉你的是,李沉舟已经死了。”

听到这句话,萧秋水第一个意念就是:他不想活了。

——李沉舟都死了,他活着还有何意思?但在这瞬间,他脑里又闪过很多的人:岳元帅、宗泽、韩世忠、刘铸等咤叱风云、赤胆忠肝的大将军……还有唐方一直到赵师容。

——想到唐方,他就觉得有一线希望,要活下去。

——想到赵师容,他就想起李沉舟之死,是最悲痛的……——赵师容?对赵师容!

——赵姊姊听到了这消息会怎样?

就在他转头去瞧赵师容的时候,他在刹那间又想起李沉舟:那至远至大,又郁勃难舒的眼神……赵师容听到了青衫人所说,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我不相信。

——这不是事实,我不相信。

他抬起头来,萧秋水这时正偏首望她。一刹那间,这女子变得如此脆弱,经不起任何风残霜袭。这“赵姊姊”竟如残英飞絮。

赵师容抬头的时候,竟与那面具中的眼睛对视了一眼。那眼神黑白分明,如一湖水,说是柔和,仿佛也有淬厉;那人也是心里一震;好一双泪盈的眼……赵师容说:“我不相信。”

青衫人道:“这消息不会有错。”

赵师容双眼看着青衫人,青衫人平板无生气的脸,依然平板无生气。但赵师容却有一种感觉,她感觉这青衫客所说的话是真的,但她却又不能相信。

——不会的,李沉舟不会死的。

——李沉舟怎会死!

她知道李沉舟。李沉舟是一个看似恬淡谦恭的人,却是一个生要无枉、死要无憾的人:生,他要能惊无动地,死,他要能轰轰烈烈:——大哥怎会如此静悄悄的,离开了江湖离开了我而去?

赵师容坚持不信。她上齿咬着下唇,一直重复又重复地道:“我不相信。”她想起她初认识李沉舟的时候,她在一个大家族中,李沉舟是一个流浪的年轻人,她见到他,便放弃了一切,只等他再来。

可是他好久没有再来了。她就一直等他,未婚夫婿来找她,她都冷然拒绝。果然有一日下午,他来了,宛似在水柳边那千古以来等待良人的翠楼凝妆少妇人,他来了,她便越过家人、朋友以及一切一切的束缚,跟他而去…此后便是江湖流浪岁月。

好苦,可是,好快乐。

她知道他有过很多女孩子,可是她没感觉到嫉妒,因为她是一个骄傲的女孩……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更骄傲的是李沉舟时,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对李沉舟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所以她离开了他,他很温文的送她,她知道她走后,他只剩下了一个人:在随时都可能被吞噬在江湖诡谲风云中。

——而今他竟死了!

——怎么可以死呢!

赵师容还是说:“我不相信。”她坚定的想,返回“水月轩”去,去取炒好的一碟炒鸭掌出来。众人见她镇定地走回去,没有人发任何一声,只见她片刻即端了一碟菜,镇静地走了出来。

她如此的镇定平静,端菜的皓指甚至没有多抖一下,但是就在她将菜放在桌子上的刹那,那盘菜忽然摔了粉碎。

碎片溅出来的时候,众人才知道,赵师容用尽了一切能力来克制自己心头的激动,因此内力贯注指端,竟失手激碎了瓷碟。

碟子一碎,和着菜肴飞喷了出去,在赵师容的内力下,这些鸭掌和瓷片俱如暗器。

赵师容是何等身手,她蓦然惊觉,双手一阵急抓,把瓷片和菜肴都抓住,但就在她抓住这些东西同时,她的身子又碰翻了桌面上的几碟菜。

她身形展动,再抓住那几碟菜,但又用力过度,菜碟粉裂,桌于掀翻,赵师容知无可再救,她蹲在地上,再也不动。

赵师容是何等身手?

而今她只蹲在地上,背向众人。

众人只见她背上的瘦肩,轻轻抽动着。

众人又僵住了片刻,萧秋水走过去,柔声道:“赵姊姊,我们去权力帮总坛看看,好不好?”

赵师容没有口头,只是用手撑住脸,良久,才把手摊开,声音出奇地镇静:“他不会死的。”

萧秋水用手拍了拍赵师容的秀肩,轻声道:“所以赵妹妹也不必伤心。”

赵师容将肩膀一沉,萧秋水第一下拍中了她,第二下抚拍落了个空。萧秋水微微一诧,脸上一下子烧辣辣起来。在赵师容心目中,却响起了一个誓言:——帮主,你不会死,你若真的死了……我也不会对你不祝我也是烈性子的人。

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厌僧,平日萧秋水待她,视如姊妹,她只觉得萧秋水待她过分主疏;今日初闻噩耗,萧秋水稍沾及她一下,她也觉厌恶。

——帮主,你若死了,还有我,你的小容儿。无论是谁杀你,我都要他比死还难过一百倍!

赵师容想着,缓缓站立了起未。在月光了,她有一种断冰切雪一般的坚决,她说:“我是要回去一趟。”

“慢着。”一个声音说。

说话的人是李黑。谁都知道赵师容说了这话,是不能变更的。可是李黑是这干人中稍为仔细、小心、精明强干的。李黑接着说了下去:“如果李帮主是死于非命,那么能杀他的人,他所拥有的实力、智力、功力和势力,只怕比赵姊姊再加上我们这里的人都强。”他在这里顿了久久的一阵子,才说:“这样去,不是报仇,而是送死。”

“赵姊妹;”金刀胡福是个稳重、沉实、有担当能力的人,他也说:“你是我们大家的姊姊,报仇,应该让我们跟你去;送死,我们也跟你一起去。”

赵师容一笑,竟然跪了下来,她的语言平静:“如果李帮主死了,诸位高情厚义,小女子这里代夫一拜……”说到这里,已泪盈眼,但依旧稳定声调他说下去:“先夫之死,我自然应该返去料理,诸位不是权力帮的,无需如此;如我查得元凶,而自己应付不了时,必请诸位援手,如果不幸也遭毒手……诸位也由此可知,杀我夫妇的人的实力、潜力和分量。”

施月也跪了下来,洒泪道:“那赵姊妹是要自己独去?”

赵师容凄然一笑道:“自当如此。”

陈见鬼颤声问:“姊姊要独撑权力帮?”

赵师容道:“他死了,他的遗志,我要担当。”这一句话说得坚决无比,萧秋水只觉眼前一黯,一朵浮云掠来,遮住了月光,萧秋水仿佛感觉得到肩上压力一沉。他说:“好,我们送赵姊姊一程。”

邱南顾忽然插口道:“我觉得萧大哥应该和赵姊姊一齐去。”

陈见鬼扫了他一眼,问:“为什么?”

邱南顾正等着别人这一问,他好有得发挥:“我们去,武功低,没啥帮助;大哥去,武功高,智谋好,天大事儿,也担挑得起。”萧秋水本已决定去找唐方,听来不觉有些犹疑。

众人想来,都点头称是。铁星月忽道,“我觉得我也应该一道去。”

他正等着别人问他,但谁也不问他,只是没耐烦地瞪住他,他只好自己期期艾艾他说下去:“嘿嘿,我铁星月如果不去,万一有人来找萧大哥、赵姊姊……这个嘛,是驾架,不是打架,没有了我‘屁王’,萧大哥、赵大姊可怎么办?,邱南顾一旁插口道:“胡说!若论驾架,有我‘铁口’,要去,我第一个该去。”

陈见鬼最喜凑热闹,怕没他的份儿,嚷道:“别忙,别忙!要去大家一块儿去!蔺俊龙初加入这个集团,有些迷惑不解,也道:“去哪里?我也算一份,好不好?”

那青衫人忽道:“不好。”

铁星月怒道:“为什么不好?”

陈见鬼瞪过去,狠狠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好?”

青衫客道:“大伙儿一齐去,就打草惊蛇,据悉李沉舟李帮主是遭人杀害的,杀害他的人,据说也被他当场杀死,但能弑李帮主的,个中必非如此简单,元凶定必等赵姊回去,横施暗袭或加以拢络,赵姊一个人先回,就可以探出他们在捣什么鬼。我们要去,也只能在暗中保护……但以我们之力,又焉护得了赵大姊?萧大哥去方才有用。”

萧秋水想了一会,道:“这位兄台所说甚是。”他见这人以面具覆脸,定是不想使人认出面貌,所以也没要求对方报出姓名:“赵姊失去,我随后跟上,暗中照顾,替李帮主报仇为职志。”

李黑为人虽好玩喜反,行诡迹顽,但为人甚是精明,考虑了一下局势,也道:“萧大哥这次跟去,除为赵姊姊报夫仇外,更重要的是,武林中权力帮为第一实力,近年虽受大挫,但这股实力不管落入何方,大哥都得多加注意,否则后患无穷。”

洪华甚少开口,一旦说话,单刀直入,道:“若落在柳五手中,此人手辣心狠,世间少有,留着恐是祸根。”

萧秋水点点头道:“我会见机行事的。”转头向赵师容道:“不知赵妹妹……”赵师容心乱如麻,十指愈来愈冰,她心里翻来覆去只是一句话狂喊不已:我不相信,你没有死!我不相信,你不能死!怎么他们都相信了……她想到这些日子,她在外面,跟萧秋水在一起,来相激李沉舟的无所谓、自信及冷淡——甚至连他那淡定温丈也令她痛心神驰。仿佛少年相爱时伪激情,已经烟消云散了。

可是李沉舟居然死了……她心中犹如一块巨冰,在镇压着,又如一团本,在燃烧着。就在她日子方当青春时,她看到李沉舟在其他女子的罗衣红衫间周旋,在诗丈上居然也有了其他女子的丽影情迹,她自己在他心目中,还重不重要?是大人物的负累,还是真心的皈依?

——这使得一向骄傲宠恃的她,一下子失去了自信。

她的武功,本来一直稍胜于柳五,自那时起,她心底里觉得柳随凤是看出此事的。她的武功便一直未能再逾越过柳五。

她的武艺自那时始,仿佛终日与她少时所耽迷伪舞艺、乐诵,丹青争扯不已,始终萦系未休,也没有一件能有所进步。

所以她离开了他,明知他可能会着急,而她从这“可能”中寻求信念。却未料她跟萧秋水在一起,在等他来我自己的时候……他却死了。

她以为她不在的时候,他可以高高兴兴纵情的恣欲玩乐,而她骄傲的在外边,不管这些事儿,所以在擂台之战时,朱顺水的挑拨离间,根本生不了效,她要为他操守……此刻她心里一直焚烧着一块火岩,那么灼痛她心房的苦楚,忽然熄灭了;换来了一块无情的冰……冰更痛苦,痛苦无已。

她感觉到她的武功,正在体内一丝丝地散去,尽管她已心乱如麻,但此事她一定要告诉萧秋水的……萧秋水有一种很奇怪的力量,令人信任的力量。

她说,“萧兄弟。”她年纪比萧秋水长,但萧秋水称她为“姊”,是因为赵师容确实有一种母性的温柔,赵师容称萧秋水为“兄弟”,乃因对他有一种可以信赖的依托。

萧秋水应了一声,抬头看她,只见赵师容抹去泪痕,道:“你来一下。”

萧秋水道:“好。”信步走了过去。

这时晚风徐来,月近西沉,两人并肩行去,走十来步,便是稻禾良田,风吹摇曳不已。赵师容只觉心丧若死,活着还不如稻草迎风写意;萧秋水却闻到一种如兰似馨的香味,心中暗暗起了警惕,暗中狠狠在自己腿上打了一记重手,忖答道:萧秋水啊萧秋水,你好容易才逃过丹霞谷中劫,而今是什么时候,你是人不是!

赵师容走到一个扎着布帆迎风摇晃的稻草人前,返过身来,月光微照下,她泪痕淡淡,但显然无比坚决,骄傲:“有一件事,我要对你讲。”

萧秋水心中也不知怎地怦地一跳,问:“什么事?”

赵师容淡淡地道:“我现在的武功,日心中一时失去控制,以至散功走劲,真气倒引,十成功力只剩下三成……此去权力帮,可说无能为力。”

萧秋水“砰”地又暗击了自己一掌,道:“赵姊姊,你放心,我随你一齐去。”

赵师容苦笑道:“可是权力帮的事,你一向甚恶……”萧秋水道:“可是权力帮的事,也是天下人的事,不能不管。”

赵师容言颜惨淡,这:“此刻我的武功,跟这稻草人一般,不堪一齿,你要我唐方,不应把时光虚掷在帮派无谓的斗争中……”她自嘲地苦笑一下,又道:“夭地间,许是唯有‘情’字可以珍守。”

萧秋水想起峨帽金顶之上,李沉舟在千人万人之中,只看得起他一人,这份相知,又岂是一死以能相报?萧秋水毅然道:“天地间还有‘义’字,李帮主待我不薄,且不管他是否安好,他的事,我总不能袖手不理。待这番事了,我到蜀中找唐姑娘,谁也阻不了!赵师容淡淡笑道:“却又有谁阻你。”她笑着说,又将眼波投向那稻草人。稻草人戴笠执旗,迎着广逸的田野,犹在晚色问傻不愣登的摇摆着:稻草人始终欢笑,尽管无焉。

可是那一大片稻田后的远山,却在微明前那么沉郁……那一大片稻穗中,又孕育了多少生机?

——不是生机,是杀机!

骤然间,一片刀光,一道血影,左右直扑赵师容!

这一下变生时腋,刀光凌厉,而且绝,除了一刀致命的人体部位外,别的地方都不打。

刀锋利,刀快,可是拿更毒。

这掌赤红,显然就是江湖人谈掌色变的“神秘血影掌”!

赵师客却在伤心欲绝中,而且失去了大部分的武动。

萧秋水的武功,却非昔可比。

他发觉时,刀掌都已及赵师容。

但萧秋水后发而先至,一探手,就抓中那血影背后的“至阳穴”,将他扔了出去!

可是待要再救赵师容,已来不及了,眼看刀锋就要从赵师容玉颈处斩落。

萧秋水抢身一拦,刀斫在他的肩胛上。

刀势尚未完全落下,萧秋水运聚内力,以肌肉夹住刀身,同时一指戳了出去。

这一指打在那执刀人的右臂弯处“曲泽穴”上,那人握刀无力。正要弃刀身退,可是萧秋水的指力,先使少林金刚指的威力,摧其锋锐,再以武当内家元气,击散其体内劲道,那人不动还好,一动则全身虚脱,“卜”地跪倒。

萧秋水肩上的血,这才自刀锋上淌了出来。

赵师容急忙去看萧秋水臂上的刀伤,他说:“你不要动,我替你取刀。”一咬银牙,竟将宝刀拔了出来,血登时泉涌而出,赵师容急忙以金创药敷上。

萧秋水点点头道:“我不碍事。他是杜绝。”

那仆倒地上的人,正是“权力帮”中,“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快刀天魔”杜绝。

杜绝稍为喘息一下,又想一跃而起,但萧秋水那一指乃集“少武真经”秘传,所蕴含的至刚极柔之力,岂是杜绝能拒抗抵御得了的。

萧秋水又在他肩头五骨穴处戳了一指,杜绝便整个人溃倒了下来。

赵师容走近一步,问:“谁派你来的?”

杜绝不敢不说。在权力帮中,又有谁敢对李沉舟不忠,谁敢对赵师容不敬,谁敢对柳随风不畏?

杜绝咬着牙龈、终于道:“是朱大无王。”

赵师容趋近一步,问:“不是柳五公子?”

就算是大好大恶的人,在李沉舟、赵师容面前,也不敢撒谎隐瞒,杜绝摇头。

萧秋水皱着两道剑眉,道:“他,可信?”

赵师容嫣然淡淡一笑:“他们不敢骗我。”她的笑意淡涩而凄酸:“沉舟在帮里的时候,不准一人对我稍有不敬,否则,他宁可不要做帮主。”她垂下眼帘,一会才睁开,轻吸了一口气道:“他对柳五总管,也是如此。”

萧秋水愣了一阵,向杜绝追问道:“真的不是柳五公子派你来的?”

杜绝不答。赵师容淡淡他说:“你答。”

杜绝只好答了。“不是。”

这时李黑、胡福、施月、铁星月等部闻声走了过来,慰问萧秋水和赵师容。他们见血影大师已死在稻草人旁,杜绝被擒,才放了心。

不错,血影大师是死了。

死在稻草人的脚下,压倒了一大片金黄色的禾草。

他们却没注意到,萧秋水在匆忙中,并且在情急间出手,所以并未准确地抓中血影魔僧的“至阳穴”,但的确是把他扔出去了。

不过血影大师马上又爬起来了——那时正是萧秋水着了一刀的时候,如他全力反扑,赵师容和萧秋水肯定抵挡不祝但就在这时,他背后的稻草人,倏然伸出了手。

布满稻禾的手,只凸出了一节手指。

手指插入血影大师的“至阳穴”中。

血影未及叫得半声,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看起来他就象是死于萧秋水的一抓一掼之下。

其实不是的。

他是死在“稻草人”的手下。

而且谁也不知道,那稻草人瞧着萧秋水和赵师容的背影,正淌下两行眼泪。

会落泪的稻草人。

萧秋水他当然也不知道。他正在问赵师容:“赵姊要把他怎样?”

赵师容看向杜绝,道:“你要生要死?”

杜绝当然要活。

赵师容淡淡笑道:“你既自己想洁,那就好了。”忽然出手抓住他的“天突穴”,杜绝只得张大了口,“哑哑”作色,赵师容在襟里迅速掏出一颗白色药丸,食中二指一弹,射入他的喉中,杜绝突眼虬筋,极力想吐出,赵师容又在他咽喉下一寸之处的“璇玑穴”一拍,杜绝发出“咕嘟”一声,把药丸吞咽了下去。

“天突穴”乃人体奇经八脉中的阴维脉,再经这一指,药力已浸入阴维任脉之处,再也拔除不去,杜绝知再无幸理,也不敢再挣扎,顿时脸如死灰。赵师容却心里知道,她的功力,固痛心于李沉舟之死,本以为功力尚存二三成,刚才血影、杜绝二神魔突袭之下,知道自己现时最多只有一成。她心中滚来滚去只想到:帮主,我的武功,尽还了给您了……但她神色自若地道:“你服了我的‘不如死丸’,若背叛我,则生不如死……你当然知道怎么做了?”

杜绝咬紧牙根,汗如雨下,不迭点头。原来“不如死丸”,当真“生不如死”,而且每种药物,都有不同解法,若非配制人,旁人无法解得,若错解或每一月未服解药,药性发作时,自残身躯,连指趾都一一啖食之,甚是可怖,故名“不如死丸”。

赵师容心知自己若正面与杜绝战,以自己体力而言,未必能胜他,故以此镇压他。她的武功尽失,但对招式、封穴、出手等,仍了如指掌,只是这一点,只能吓吓庸手,若遇着朱大天王这等人,可谓难有活命之理。她心中如是想,但脸上不动声色:“我现在也需要人手,便留你活着。”

社绝汗出如浆,垂首道:“是。”

赵师容问:“朱大天王为什么要杀我?”

杜绝本来对赵师容已不敢不答,现在被逼服下了“不如死丸”,更不能不答了:“因为李帮主死了。天王要剪除权力帮的机要人物,方才有机可趁,在总坛的对手只有五公子,在外却只有赵姊,所以要先杀你。”

赵师容紧问了一句:“帮主……帮主他……他真的死了?”

杜绝也十分讶异赵师容似未十分肯定李沉舟已死,道:“是。李帮主在后花园,遭宋明珠、高似兰、左常生等一起施狙手,结果与左神魔同归于荆”赵师容退后了两步,嘴唇上连一丝血色都没有,喃喃道:“高似兰……宋明珠……杀了帮主?不会的……不会的!杜绝道:“我们也不相信,可是却看到了帮主的尸首。”

赵师容骇声道:“帮主的尸首/杜绝叹道:“师姊,若帮主在,朱大天王敢先挑衅杀你么?如果属下不是真个肯定帮主已逝世,胆敢为朱顺水效命么?”

这时晨光熹微,赵师容在晨光中,单薄如一朵衣轻的白兰花。

她说:“就算有尸身,我也不信。帮主不去这样就死了的,他答应过我……”说到此处,想起往事,知道希望太渺,眼睛一闭,眼泪簌簌而落,挂在脸颊上,她也没去揩抹。

良久她说:“好,我们现在就出发,回到权力帮总坛去。”

萧秋水知赵师容身上武功因心伤李沉舟之死,几近全失,跟“快刀地魔”等在一起,可谓凶多古少,便说,“我们一道去。”

过时天已微亮,淡淡的晨曦中,采菱女子的柔曼轻歌,远远传来,仿佛是一线香烟,袅袅飘飘,时闻时没。

青衫客忽然道:“我跟你去。”

陈见鬼第一个就不服气:“为什么?连我们都没得去,你哪有资格去!青衫客脸无表情:“消息是由我先说的,我若是打诳,当可立时识穿,当场杀之;若任我走了,你们发觉撒谎时,要抓我已来不及了。”

金刀胡福为人最是老实,想了一想,道:“有理有理。”

赵师容国心如刀割,心乱如麻,便没以语言套住青衫客,旁人平常骂架行,这种诘曲诡橘之辩,倒难反唇相驳,另一种原因是,那青衫客虽脸如槁木,但身上却有一种逼人的意态,令这干英雄好汉,响当当的脚色,不敢胡言乱语。

李黑偏着头,反问了一句:“与你同行,是不是太冒险?万一你是内好,岂不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青衫客肌肉牵动,脸肌也跟着动了一下,显然他是笑了一下,只听他说:“你们不信无妨,但赵姊信我。”

赵师容在迷惘中听得这句话,大奇:“我为何要信你?”

青衫客上前一步,说:“我给赵姊看一样东西,赵姊自然会信我。”

赵师容脸上迷惑,暗自提防:“哦?”

青衫人再趋前了一步,他捏着拳的小手,忽然张了开来,里面仿佛有一件小小的事物,背向众人,向赵师容低声道:“你看。”

赵师容忽然惊呼了一声。众人都一颗心吊了起来,李黑、铁星月等却又张望不到,他们心中都叵度赵师容什么阵仗没见识过,而且在这心痛神驰之际,居然还会暗惊,定当是非同小可的事儿。却见那人又伸出一只手指,在赵师容手背上写了一个字,赵师容点了点头,有一种淡淡隐隐的微笑:“好。”

大肚和尚一个光头就钻了过来,瞪着眼问:“他……”赵师容微笑道:“可以跟我一道去。”

这连萧秋水也莫名其妙。这时莫愁畔,数叶轻舟,在晨光中,划水荡来,舟上几个女子,在唱歌采菱:“江南好。江南春来早,水映千霞山尚好,莫愁猢畔莫愁老。世事茫茫轻易空,江南好。”

萧秋水凑近一步,赵师容忽道:“萧兄弟,我和这位兄台先去,杜绝由陆路赶至,你和诸位随后跟到,可好?”

萧秋水一愣,青衫客道:“就这么办了。”手一招,一叶轻舟,划开水面两道白彼,瞬间即至。

青衫客一位赵师容手腕,两人翩然登上小舟,轻波划浪,微风吹拂,只把青衫客和赵师容的衣衫吹得飘飘若仙。萧秋水如此望去,只见水波中青衫客的背影袅然,宽筘的熟罗长袍下竟是裹着一纤小人怜的身躯,萧秋水看得心中怦地一跳,只觉这身影好生熟稔,难道是……只见采菱女子,划舟远去,歌声隐隐传来,萧秋水只觉心口一热,几乎要咯出一口血来:如果真是唐方,为何不以真面目相见?如不是唐方,为何如此似曾相逢又相识?只见两姝立在舟上,渐渐远去,青衫客在旭阳中始终未曾口头,却加入了原先的清楚女音。

“莫愁在何处?莫愁心先秋。江南秋先老,莫愁许多愁。泱泱江水去,垂垂岸边柳。风拂柳点波,涟漪江南秋。”

萧秋水整个人怔住了,脑里翻翻滚滚,尽是一个意念,是她,是她,是她。忽然长身扑去,就要涉水追去,他这一下举动。众侠都意料未及,要阻挡已来不及,正在此时,一条天神般的人影,半空截住了他,待那么一刹那间,萧秋水稍复神智时,那人从他“百会穴”复后顶穴、强问穴、脑户穴、风府穴、大椎穴、陶道穴、天柱穴、神道穴、灵台穴等一路点将下来,连封萧秋水一十四道要穴,萧秋水待要运“少武真经”的阳刚阴劲冲开,那人闪电般一抄手,半空接住了他,又瞬即封了他督脉三十六大穴!

萧秋水是何等人物,还想运丹田一股“无极先丹”所蓄之真元,冲开穴道,那人抱住掠落地面的瞬间,又封了任脉二十五大穴。

这一下,萧秋水再也无法运气冲破穴道,只得暗运内息,要逐步逼活脉路,但这人端的是非同小可,又接连封了他阴维脉一十四要穴,阳维脉三十二重穴。萧秋水这才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那人趁他心痛神驰之际,猝然出手抓住了他,萧秋水此刻功力,已可谓力可通神,那人的武功,可也高得出神入化,制住萧秋水后,半瞬未停,又再纵起,就在这时,数十度拳凤、掌风、腿风、兵器,齐齐击了个空。;这些出击的人自是铁星月、邱南顾、大肚和尚、胡福他们。

一击不中,犹待再击,那人大袍在风中如吃得涨满如怒狮般又飞了起来,撞向禾田边的一个稻草人去,狠狠地一脚踢去,只听“喀喇”一声,稻草人下身稻草涨飞,被这一脚踢得肢离破碎,那人一皱银眉,喃喃自语道:“刚才明明还在流泪!伸手一探稻草人眼孔,还略感潮湿,那人双眉皱成一条渠源般,诸侠又叹喝追打过来,那人飞身而起,疾如鹰隼,怀抱一人,居然还跑得比他们更快,追得一会,在寒山寺附近的群庙处,顿失去了两人踪影。诸侠急得什么似的:那人究竟是谁?为何劫持萧秋水?萧大哥有没有危险?权力帮正事,少了萧大哥,该怎么应付?

第三部 英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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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灵堂跟别的灵堂,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如果勉强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筛幡上的字,是当今第一流的书法名家墨迹,各种笔路都有,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同。人死了,再也听不到别人对他怎么说了;然而他一生所听到最真的活,却因为兀了再也听不见了。

人把掩盖自己一付臭皮囊的东西,叫了各种各式的名称,既叫灵柩,又叫寿木,十分讲究,既画花乌,又加桐油,无非是死了还不甘愿从此真的死去,是要保存这一付血肉之躯万世之名。由是,棺材店都雅号为“长生”、“福寿”不等。

可是人死了,还是死了。

——除非有人能死了还等于不死。

精神不死,流芳百世,英名不堕,古来有之;或遗臭万年,唾骂历代,也可能毁誉兼而有之——但人死,又怎能复生呢?

当然,李沉舟之死,显然有些不一样。

这灵堂确实没什么特别,如果说真正特别的,是通向这灵堂的唯一道路——花园。

这“花园”是李沉舟生前一手布下的重地,若无季沉舟同意,进入这花园的人,至少要通过一百零一种埋伏——其中六十四种活捉,二十六种活杀的陷阱。

灵堂上往日有许多人,为李沉舟生前每日冗听帮中上下报告处。这厅堂几幅字画,却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

桌于是好的紫檀木,高大,甚巨,古老,椅子坐垫甚高,使人坐上去,比站着报告的人还高。

本来坐在这里的人就是无尚高大的人上人。

李沉舟喜欢隔着一张桌子跟人说话,他喜欢人有距离,但也喜欢以直觉与人相交。

现在他死了,他的桌子也不见了。

他的桌子已改成了棺材,他自己的棺材。

这决定的人是柳随风。

——柳随风在李沉舟死后立即这样做,只有两个可能;忠或极不忠。

权力帮就算再没落,当然也不致于买不起棺材,柳随风这样作,究竟是想毁灭了代表李沉舟权力的事物,还是将李沉舟心爱的物品拿去陪葬,因为恭谨仰奉,而不敢冒读私留。

没有桌子,却还有椅子。

椅子上没有人坐,一张空椅子。

空椅子对面却有一个人。

一个淡青色、沉思的人。

他支颐蹙眉,向着空椅子沉思。

那些平时来“报告”的人,都不在。人事是会变迁的,李沉舟一死,许多人都变了样,就算没变更的,柳五也没让他们来。

因为他们无济于事。

而要来的人又委实太过厉害。

——柳随风对着空椅子,是在怀人,还是在筹思人事无常、翻覆不定的变幻?

这时一行六人,自曲径通幽的国圃中走了过来,六个人都神色淡泊从容,毫不张惶。

柳随风静静地看着他们到来,他们也镇静地从容走进来。

柳随风在想:帮主才死,便有人闯入了“花圃”;闯进来的人心里暗忖:躺在这里的,就是名震天下,鼎鼎大名的权力帮主么?

柳随风缓缓抬起了头;进来的人慢慢止住了脚步。

进来的人心里一震:这用手支颐、淡淡微笑、好象一个含忧带笑的少年公子,居然就是慑人千里之外的柳五总管柳随风?柳随风心里有一种感受,这些人仪表高雅、相貌堂堂、风度翩翩,高手气态洋溢于眉宇间,除了“慕容世家”外,江湖上再也不会有别家。

这使得他心中有一般莫名的愤怒。

愤恨。他出身是没有人要的“狗杂种”。“狗杂种”就是他十二岁前一直被人叫的名字,他一直在烂泥堆里打滚,在垃圾堆里我吃的东西;有时跟叫化子抢残饭剩肴,有时跟露出两只尖牙的狗抢肉骨头。

十三岁以后,他学得了功夫,把叫过他“狗杂种,的人,不管有恩还是有怨,全部杀淖,一个不剩,从此以后他摇身一变,变为“公子”。

可是那一段经历,他忘不了。

他小时候又脏又破又烂,爬在地上的时候,一些小闺秀掩眼惊呼,退开或跑过,一面以怜悯的眼光,掩嘴同情的看他……他那时只有一个意愿:把这些自以为身娇玉贵的女孩子强奸掉。

一直到他长大了,还是这样。直到他遇到另一件事更深地撞击他心灵后。

他现在丹田有一般火起,真想把前面那穿绎裙轻纱的女子扯过来,撕破她衣服,供他淫辱。

虽然他也知道这女子不好惹:江湖上又漂亮又不好惹的女子中,她一定名列前三名之内。

这女子当然就是慕容小意。

慕容小意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要是她知道,她会不会还这样想:这看来询询儒雅、翩翩俗世的佳公子,就是著名心狠手辣,亲手杀害她的哥哥慕容若容的柳五总管么?

慕容小意轻轻蹙起了蛾眉:怎么一点也不象自己心中所想的形像?

这时慕容世情说:“我们慕容家一共来了九人。一个死在‘花园’中,两个中了埋伏,剩下六个人,老夫、小女、‘铁胆’濮少侠,以及‘慕容三携,来拜祭李沉舟李帮主英灵。”

“慕容三斜是慕容小天,慕容小睫和慕容小杰,是慕容世家的旁系。慕容三小男的眉清,女的目秀,不但武功高,而且人清秀,在武林中颇有快名。“濮少侠”即是“铁胆屠龙”濮阳白,这人自小寄居在慕容家里,少年时名声已不径而走,因为他真的屠了一头“龙”。

“傲剑狂龙”馈愧。

馈愧一死,濮阳白可谓名震天下,目前他是追求慕容小意的人中最有希望的一个。

柳随风皱皱眉头,没有作声,慕容世情又道:“当然,你也看得出来,我们自远道而来,除了吊祭李帮主的遗体外,你还得请我们坐上一坐……”柳随风随便一摆手道:“这里没有其他的椅子,地方倒挺大的,你随便坐吧。”

慕容世情一笑:“这里有一张椅子,又何必坐其他的地方。”

柳随风淡淡地道:“这张椅子不是你坐的。”

慕容世情眉一扬,笑道:“难道是你坐的?”

柳随风也是眉一挑道:“不是。”

慕容世情斜乜着眼问:“那么是谁坐的?”

柳随风摇头:“没有人坐。”

慕容世情笑着说:“让我坐坐不行吗?”

柳随风摇首,说:“帮主才可以坐这张椅子。”

慕容世情又笑了,他的眼边泛起了鱼尾一般的纹路,他说:“这就是了,我就是要坐这张椅子。”

“我还知道这张椅子,左边把手,有一道机关,可以开启权力帮的所有资料;右边把手,有一张地图,可以寻找权力帮所有宝藏;背垫有控制全帮上下人手名册和机关,坐垫是李帮主自己的诗文记传和武功秘辛……你可不可以让一让,让我来坐坐?”

“如果可以,这椅子对面永远可以有你。”

“如果不可以,你也将永远看不见这张椅子。”

他说完了之后,眯着眼睛,眼睛在细缝里却象毒剑一般地盯在柳随风的脸上,在等着他的答复。

柳随风没有回答。

他只是以指甲磨指甲,嗒嗒弹了两下。

慕容世情一直笑着,可是眼睛一直未曾离开过柳五;他的眼睛就好象盯着一条昂首毒蛇一般,稍为松懈,很容易便会被它一口咬死。

这时灵堂上、灵堂后也传来“喀喀”、“咯咯”两声;慕容世情又笑了,他笑起来象只老狐狸,多情、聪明而可爱的老狐狸。

“我知道了,你在叫人。”

“你在叫‘刀王’和‘水王’,他们俩常年守在这张椅子的左右。”

“你一定是在叫他们,”慕容世情笑得刺骨,揶谕:“现下权力帮除了他们,也没什么人可以叫了。”

柳随风仿佛没有看到他那恶意的笑容,只是淡淡地说:“他们就够了。”

慕容世情的脸上,忽然没了笑容。

刚才他还在笑着,可是他的笑容,几乎是说没有就马上没有了。

一点笑容也没有。

有笑容的他,和没有笑容的他,判若两人。

慕容小意走进一步,道:“爹,这人交给我收拾好了。”

——收拾?

柳随风表面上平淡如昔,但心里无名火起:收拾!这岂不是当年他象狗一般趴在街上,给人误为偷饽饽的贼时,所听到的话!

——可是那家店子的老板,后来让他乱刀分了尸,那家店子的老板娘,也让他逼疯了,一丝不挂的尖叫着跑到街上去。

——她一辈子做不成人。

柳随凤用右手握着自己的左手,他左手在抖。可是他现在不能抖。一抖,就会让敌人看出。看出,就得死。但他不能想到这些,想到那女子脱光了衣服跑到街上的一幕,他就不由自主的抖。他缓缓闭上双目,心里狂喊:赵姊,赵姊……唯有在喊这名字时,他才可以不颤抖。

可是这在慕容小意来看,是极大的污蔑。

她俏媚的容貌,未曾有一个男子,敢当着她面前,闭上眼睛。

——就算眼睁睁看着剑刃刺来,也宁可瞪着双眼看着她才死得甘愿。

她真想把这人的眼珠挖出来。

不过她虽然生气,可是她没有那么狠的心。

上次她杀了一个采花大盗,足足恶心了三四天,以后再也不想杀人了。

她虽没那么狠的心,但她却很有信心。

因为她确信自己有那么好的本领。

这时灵堂上又出现两人,着青衫的脸上,有一般淡淡的杀气,他躬身向柳随风道:“总管,这雌儿交我料理。”

柳随风轻轻颔首,慕容小意气得粉脸通红,一咬银牙,正要出手,三人倏地跃出,道:“小意姐,我们来掠阵。”

说话的人是慕容小杰,他对这个“小表姊”,自也有“醉翁之意”,便要出来作护花人,以获慕容小意心中感激,可是话未说完,迎面只见一片刀光。

他急忙跳避,刀光紧随追到。他躲过一重刀光,又见数重刀光,躲过数重刀光,却是千万刀光。

所谓“刀影如山”。“刀王”这柄刀,正是“如山宝刀”。

慕容小杰先机尽失,眼见不出三刀,就要死在兆秋息刀下;慕容小睫、慕容小天手足情深,连忙过去相助,谁知人踪未到,两道水花,直向二人卷洒而来。

两人连忙闪躲相斗,才知道不是水流,而是双袖;“水王”的袍袖飞卷,困住二人,使他们无法赶过去营救慕容小杰。

正在这时,“咯噔”一声,星火四溅,兆秋息的“如山宝刀”,被另一柄大刀封住!

这刀黑漆如墨,却锋利无匹,“如山宝刀”才一交锋,即多了块米粒般大小的缺口。

兆秋息收刀退式,叱道:“好刀。”

濮阳白冷笑道:“我这柄刀,是万刀之王刀。”

兆秋息也冷哼道:“我这个人,却是刀中之王。”

濮阳白大喝一声:“看刀1金刀大马,连环三刀,兆秋息刀走偏锋,连架三刀,也连换了三柄刀,而三把刀都被震崩了缺口。

濮阳白发了三刀,正待换得一口气,一道凌厉至极的刀气逼来,他全力一闪,“嗤”地已被对方在左胸划了一道半尺来长的口子,鲜血如泉喷涌,他定了定神,见“刀王”的左手有一层淡淡的金芒,宛如刀气一般,他大吃一惊,失声道:“手刀1兆秋息脸色庄穆,点点头道:“你有‘万刀之王刀’,我却是真正的‘刀王’。”

鞠秀山左袖如长江翻浪,右袖如飞瀑横空,始终缠住慕容家的两个高手,便在这时,人影一闪,一条苗条的人影,“霍”地掷出西条长纱,迎面向“水王”卷来。

鞠秀山倏地一惊,知道厉害,以双袖反舒而出,登时四袖上下舒卷,如凤迎蝶,如云迎鹊,煞是好看,斗得十六八招,两人双袖交错,往回反卷,相互一扯,而人功力互相抵消,扯不动对方分毫。

然而两人脸色都有些变了。

在鞠秀山心中,甚是诧讶慕容小意年纪小小,袖功如此灵活,而且以小巧柔劲,化去自己的大力;在慕容小意心里,也暗震讶于“水王”只是权力帮中“八大天王”之一,也有此功力,居然借水一般的无匹巨力,使得自己拔之不动,更无以借力打力。

两人僵持不下时,“刀王”那儿已占先机,忽然人影一闪,兆秋息与之对了六刀,竟震得虎口欲裂;鞠秀山也觉一股大力,震开自己和慕容小意的双袖,那人双袖翻飞,鞠秀山接得五六招,便觉天旋地转,把桩不住,十七八个旋身转了开去,差点儿没摔个倒栽葱!

兆秋息这时惊叫道:“手刀1原来对方,正是用“手刀”之技来破他的“手刀”。鞠秀山那边也呼得一声:“水袖1对方也是以他的“水袖”之法来破他的“水袖功”。这“对方”乃同是一人,定晴看去时,正是当今“慕容世家”的主人,慕容世情。

慕容世情出手,以袖消袖,以刀破刀,正是江南第一世家慕容氏的“以彼之道,还彼其身”之绝技,瞬息间便击败“权力帮”中的两大天王!

慕容世情抽手负背,水王和刀王面面相觑,脸如土色,慕容世情悠然道:“你们别急,要拦住我,也得看看你们总管柳公子的意思。”

兆秋息和鞠秀山望去,只见柳随风皱着眉,食指横放在上唇,其他四指,则支在下额,不但没有出手的意思,看来连激动和愤怒的意思也没有。

兆秋息这才真的目瞳收缩,就指道:“你……五公子……你……”鞠秀山嗫嚅道:“柳总管,帮主生前,待你不杯…”、慕容世情满怀笑意地瞧着柳随风,截道:“那你们就有所不知了。以前李沉舟身边还有个‘老水王’公共工,‘老人王’官古书,后来他们一个退隐江湖,一个远在塞外,你道他们怎地?

便是因只听命于帮主,不听命于总管……”慕容世情嘿嘿一笑又道:“偏偏你们帮主,又很信任总管老五,便将一个放逐,另一个见机不妙,也息隐江湖,以苟全身……这才轮到鞠老弟你阁下,以及南海邓玉平走马上任……”慕容世情的笑容似鱼尾一般,既讥俏但又令人易生好感,他继续说,并以眼角余光瞧自己微跷的脚尖。

“何况……我只是要坐那张位子罢了,对你们帮主的遗涵…可不会有丝毫不敬,你们又何苦如此看不开?”

“刀王”兆秋息和“水王”鞠秀山脸如死灰,神色沮丧,柳随凤以食指轻搓人中,似丝毫没听到慕容世情的话语一般。

这时忽听一个声音道:

“我不要位子,我只要在棺村里躺着的人心口扎一刀。一刀就够了。”

这时有十个人走了进来。

这十个人中的九个人走进来,偌大的厅堂,尽是杀气。

这九个人走进来,就如一整支军队走进来一般。

而且是镇守边疆、终年征战、杀人无算的军队。

这九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没有杀气。

这人脸带笑容,年纪最轻,看来最年轻。

这人走在最后,直至他踱入大厅时,柳五才皱了皱眉头。

这人什么气都没有,反而有些和气。

这九个人走了进来,都没有说话。

看他们的神气,是在等人。

等一个真正能代表他们说话的人。

果然那原先的声音又说话了,还是从花园外传来:“我们十个人来,十个人都到齐。”

话才说完,这人已走了进来。

花园很大,这人的轻功,真可谓高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更可怕的是,权力帮自有“花园”以来,也不是没有人闯入过,只是从没有十个人进来,十个人仍是活生生的进来过。

慕容世情却笑花花地道:

“墨太侠近在咫尺,说话却能远在天边,‘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内功,果真已练到了前人未有的境地。”

墨夜雨冷笑,眼角瞧着自己腰间漆黑的刀鞘,淡淡地道:“不过我成名绝技,却是刀。‘千万头颅,斩于吾手’的刀法。”

慕容世情一翘拇指,大笑道:“好!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要椅子,你要棺材,咱们都有所好,愿亦各有所得,彼此河水不犯井水,不挡他人财路。”

墨夜雨冷笑,捉紧自己的刀,冷电一般的眼神,冷毒地盯着柳五,冷锐地道:“你要替我打开棺材,看看李沉舟是真死,还是假死,或者由我一刀把棺材劈为两爿?”

忽听一个声音拍手笑道:“听了你们的话,我好生为难,如果我位子也要,棺材也要,不知道……不知道会不会开罪诸位?”

慕容世情、墨夜雨、柳随风是全场中有些许震动的人,然而慕容世情恢复得最快,他叹道:“看来李沉舟一死,什么人都来了。”

柳五听了这句话,脸上忽然挂了两行泪珠。

走进来的人有三个,一个青衣罗帽,一个老迈不堪,一个是懒慵慵的少年。话是少年人说的。他身着白色长袍,长袍上处处都是污垢。

慕容世情瞑目叹道:“连唐十七少都来了……李沉舟一死,权力帮真是美饵。”

柳随凤听了这句话,突然握紧了拳头。

唐君秋淡淡一笑道:“现在除了朱大天王……好象该来的,都已经来了”慕容小意冷冰冰地道:“要动手的,也该动手了。”

唐十七少忽然说了一句话。

“只不知李沉舟是真死,还是假死。”

墨夜雨的眼睛里忽然闪起了两道冷电,紧握漆黑刀柄的手,又握紧了一些,青筋凸露。

唐十七少唐宋又加了一句:“如果他没死,也似以前一般,一出拳就将墨大侠的贤弟墨决绝打死,那岂不是我们才是饵?”

江湖上谁都知道,墨家墨夜雨的亲弟“一去无还”墨决绝是死于“权力帮”帮主李沉舟手下的,唐宋一说完了这句话,墨夜雨就开始迈步。

他一旦始步,任何东西,任何力量,都抵不住他的决意。他握着腰间的刀,向前迈去。向前迈去。

慕容世情淡淡地道:“李帮主,我只要你位子,不要你棺材,你怨不得我……你的好兄弟柳随风是聪明人,何况,天下的凳子多的是,不只是这一张,他不必跟我争……赵师容迷上萧秋水,是不会回来了……李帮主,你既死了,多补一刀又何妨,无伤大雅的事,你的手下也不是蠢人,当然不必多管闲事……,他的话是故意说给大家听的,目的是要权力帮留下来的人不要插手。

这时墨夜雨已逼近棺材。

三十步。

他昂直走去。

慢,但有力。

那九个人的杀气骤然都不见了。

杀气只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而且强烈了十倍。

二十步。

灵堂前的百数十支白蜡烛,被一般无形的气焰,逼得火舌后吐,闪烁不已。

墨夜雨的脸却无表情。

烛光闪烁不定,映照在他布满筋虬的脸上,如千百条蜈蚣蠢动噬咬一般。

他要一刀劈开那棺材。

他要一刀把棺材里的人斩为两半。

不管棺材里的人是死人还是活人。

大厅静得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仿佛棺材里有个僵尸的心跳声,大家正在倾耳聆听一般。

可是大家都没有心跳声,连呼吸的声音也没有。

墨夜雨的杀气,已不见了。

杀气都聚集在他的手上。

青筋虬结的手上。

他的手,就是力量。

摧毁一切的大力量。

十步。

距离只剩十步。

墨夜雨一行出去,仿佛永不回头。

众人只望见他的背影,都想不起他原先的脸容。

记不起他的脸目,想象的脸容比事实更可怕。

他要斩碎棺材里的人,因为棺材里的人曾打碎他弟弟的脸。他唯一弟弟的脸。

李沉舟没有杀他。但他的脸成了墨家的屈辱。

墨家子弟只有死,没有屈辱。也不能被侮辱。

墨夜雨的黑披风背影,似夜晚一般巨大无朋。

他身上的杀气已不见了。

他手上也没有杀气。

他的杀气已移转到刀上。

他自信他的刀一击,能粉碎一切。

而且就算他的刀不拔出来,他已经胜了。

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胜在哪里和为什么。

只听一声大喝:

“站住1

任何事物都不能使墨夜雨站祝

可是这一声大喝,使墨夜雨霍然立祝

他站住的时候,心里已肯定,他站住的代价是叫他站住的人死亡。必杀。

叱喝他站住的人是柳五。

柳随风用一种平时绝对从他那儿见不到的激动大喝道:“谁要碰帮主的棺材,先杀我柳随风1兆*锵ⅰ⒕闲闵蕉人脸上,同时有了喜色。狂喜之色*

——柳总管果然是柳总管!

——柳五果然是帮主的兄弟!

墨夜雨停步,但没有回身。柳五的话一说完,他又开始前进。

他的手依然按在腰畔的刀柄上。

就在这时,青影一飘,李沉舟的棺前多了一条人影。

柳随风。

墨夜雨依然没有停步,他一步一步地迈过去。

而且他笑了。他绝少笑,几乎已不懂得怎样笑了,他的笑容极是难看:“也好。杀了你免留祸患。”

五步。

墨夜雨和柳随风的距离只剩下五步。

“刀王”和“水王”的额角有汗,双手握紧。

“赵姊姊”还没有回来,他们的主力,只剩下了柳随凤。

——柳总管你不能败!

——柳总管你不能死!

四步。

唐十七少笑了。权力帮和墨家的事,当然与他们唐家无关。

慕容世情也眯着眼睛笑了。慕容世家当然也不必膛这趟浑水——他自己仿佛也知道自己,眯起眼睛来笑时狡猾得很好看。只有他这样成年男子才有这样智慧的好看。

三步。

三步是一个伸手可及的距离。

何况有刀。

柳随风却无刀。

但柳随风是一个很绝的人。武林中人人都知道他“绝”。他出手有三绝,但这“三绝”,纵连他的结义大哥李沉舟,也捉摸不透;甚至李沉舟戏谑地说:宁愿要用一个帮,来换取他的三道绝活儿,但都换取不到。

拔刀。

墨夜雨终于拔出了他的刀。

一把将一生性命、一身血气都灌注进去的刀,自然非同凡响。

可是墨夜雨的刀,却没有刀。

只有刀柄。

就在这时,刀光一闪。

那和气的人出了手。

他一跃就到柳随风背后,就在柳五全神灌注对付墨夜雨时,骤然出手!

这一刀力足以动鬼神、惊天地!

何况是这等情形下出手!

——这一刀自然是一击必杀。

必杀的一击!

可是柳随风一早就等着他。

他出手时,柳五猛返身,全力出手。

一只手臂飞到了半空。

手指修长,而有力,秀气,且骨节露。

血溅。

柳五的左手不见了。

他的脸色惨白如刀。

那和气的人却倒了下去。

额角四分五裂。

可是他没立时死。

他“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内功,修为尚在他的“千万头颅,斩于吾刀”之上,所以能一时护住心脉未死,他挣扎地问:“你……怎知……我……我就是……墨夜雨?”

柳随风咬紧了牙,道:“因为你就是墨夜雨。”

——这个答复无疑是最好的答复。

因为墨夜雨就是墨夜雨,住谁也化装不来。他跟着那九个子弟兵,一跨入厅来,柳五就注意着他。柳随风天生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有着野兽一般本能而敏感的人。权力帮创帮时的七大高手,只剩下李沉舟和他,也许就是因为靠了这种本能。

这人才是墨夜雨。那按刀柄的人是他的大弟子墨最。

——他的弟子年纪比他还大。

江湖中人只知道墨翠山死后就是墨夜雨当“巨子”,谁也不知道墨夜雨有多大年纪,他当领袖已十年了——其实墨夜雨十六岁就当上墨家的“巨子”,而且地位、爱戴及名望,有着无人可动摇的根深蒂固。

被李沉舟打裂脸孔的墨决绝,系墨夜雨的兄长,而不是弟弟。但墨决绝却唤墨夜雨作“哥哥”。没有人敢叫墨夜雨做“弟弟”。连他父亲也不敢唤他作“孩儿”。

——这样的人,却终于死在柳随风手下。

柳随风的出手,使是他三道杀着之一。

他昔日在浣花路上杀和尚大师是另一道杀手。

他还有一道绝招未曾用过。

墨夜雨死了,墨最却立即出手。

他的眼发红了,他出手也拼尽了全力。

其他九名子弟,也疯狂地出手。

这些人以一敌一,柳五举手投足间即可置之于死地;可是柳五却受了伤,而且这些人都不要命了。

——墨家的死士,世所闻名。

兆秋息和鞠秀山也迎了上去,他们也杀红了眼。

柳五公子舍身为保存李帮主的灵柩,他们也可为他舍身拼命。

江湖中本就有为朋友两胁扬刀在所不辞的道义。

慕容世情暗暗叹了一声,仿佛觉得惋情。

但就在他发出一声叹息的同时,他的身子蓦地飞了起来。

他说要那椅子,可是他扑向那棺材。

柳五不去维护那张椅子,而去守护那副棺材——棺材显然比椅子更重要。

——而慕容世情不认为柳五是为了维护李沉舟的遗海他是老狐狸。他很有信心,一眼就可以看出小狐狸的尾巴来。

慕容世情自十七岁已渐稳握慕容世家的大权以来,以他惊人的绝世才华,骄人的博学睿智,一生洞透世情,明见万里,料敌如神,很少判断有误。

他可以说是武林中犯错最少的五个人之一。

他扑近棺材,一掌就震开棺木。

柳随风瞥见,全力掠了过去。

所以他没避开墨最的一爪。

那一爪使他的眼角、口唇、鼻孔、额头、额下,出现掀翻了血口,从今这一爪便毁了他清秀英挺的容颜。

慕容世情一掌震开了棺盖,他愣祝

李沉舟在棺中。

李沉舟没有站起来。

李沉舟的确是死了。

他杀人无算,更阅人无数,他一眼就可以看出,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李沉舟看来似是真的死了。

无论是不是真的死了,他都要补上一掌,以策万全。

就在这时,柳随风已经到了。

柳随风全力扑击他的背后。

慕容世情就算再轻敌,他也不致于敢轻视柳随风这样的大敌。

何况柳五好象不要命了,谁敢碰一碰李沉舟的遗体,他都似是不要命了。

慕容世情只好回身全力对敌。

就在此时,五道流星,急打李沉舟的尸身!

唐十七少唐宋,终于在此时出了手!

唐宋的暗器,叫做“送终”。

他的暗器一出,敌人就只好送终。

他的暗器一旦出手,连柳随风都未必躲得了,何况他暗器打的不是柳随风,而是李沉舟。

而且李沉舟已是死人。

可是柳随风扑起。

慕容世情一掌打在他脚骨上,喀喇喇,他的脚骨碎了好几根,他人却掠到了棺边,扑在李沉舟身上,嗤嗤嗤嗤嗤,五枚“送终”,都打在他背后。

柳五身子一阵抽搐。

这时就算瞎子部知道柳五维护的是李沉舟的尸身,却不是棺材中有什么秘宝;而棺中的李沉舟的确是死人,否则他断不会不出手。

慕容世情和唐宋虽判断错误,但柳五也成了废人——就算没死,也是个“没有用”的人了。

可怕的反而是他们彼此对方。

——慕容世情和唐宋。

慕容世情是何等精明人物,他即刻道:

“我认为我们两家,不宜相斗,先解决这里一切,我们再来瓜分,人人都有份。”

“好1唐宋更是一个聪明的年轻人:

“别人这时希望我们两家打起来,我们就偏不打起来。”

慕容世情大笑。姜是老的辣,狐狸是老的狡,解决了权力帮和墨象,回头再慢慢收拾你。他心中想,长身而起,扑向那张空椅子,笑道:“如此两家都好……”他的“好”字一出,忽觉背后急风陡起。

——暗器破空之声!

——比一切暗器更可怕、更尖锐、更快疾的划空之声!

他硬生生止住,扑下,就地一滚——他以前辈身份,雍雅气度,从未这么狼狈过!

——但为了生命,再狼狈也顾不了。

“啸啸啸”三声,二道暗器自他头上飞过,哧地一声,划破了他的衣襟,险险击中了他。

他勃然大怒,翻身跳起:

——他决不能让这狡狯小子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但就在他跳起的同时,有三个人倒了下去。

——他自家的人。

慕容小杰、慕容小天死于唐土土之手;濮阳白却死在唐君秋手下。

慕容小睫和慕容小意之所以未死,也许不过是因为唐君秋“寡人好色”。

慕容世情本来正恚然大怒,含愤出手的,但他现在连怒都不敢怒了。

——因为他发觉这少年远比他更象狐狸。

——而且这少年正等着要他忿怒。

——对这样的人,恼怒的结果就是:自取灭亡。

——何况他现在已没本钱憎怒: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女儿。

——他已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不愿死而无后。

他笑了。虽然勉强,可还是要笑,而且一面鼓掌。“你很厉害,我很佩服。”

“唐门三绝,听说除了唐肥是唐妈妈调教外,其他唐绝和世兄您都是唐老太太亲手训练的,果然将门虎子。”

“可惜慕容家未有你这等人才。”

他一面说一面叹息,仿佛很惋借。

——只有他心里知道,他的叹息和微笑一样,都是武器。

——杀人的武器。

——拖宕时间,使敌人疏于防范,让对方错误判断,就是这两招的好处。

——致命的武器,往往不是兵器,而是表情、语言,或者其他更象不是武器的武器。

慕容世情当然很懂得这个道理。

可惜他不知道唐宋更懂得这个道理。

唐宋微笑道:“我不厉害,绝大少才是真正的厉害。”

慕容世情故作讶异地问:“绝大少就是唐绝?”

唐宋慵懒地道:“绝大少只有一个,正如唐十七也只有一个。”

慕容世情不可置信地道:“唐家还有年轻人强过你么?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1唐宋淡淡笑道:“他当然比我强,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唐大少绝哥在哪里。”

慕容世情叹道:“其实有你唐宋世兄出马,唐大少来不来,都没有关系。”

唐宋笑了。他摇着檀香扇,笑得一点敌意也没有,可是他说的话却如利针一般刺进对方的心房:“你在这时候,还跟我说这么多做什么?是不是想找机会杀我?”

慕容世情并不动怒,他叹了一口气,道:“说真的,我一直在找机会,可惜找不到。”

唐宋眯着眼睛笑道:“你刚说的那句话,是想借辞夸奖我,让我有些飘飘然,你才一击搏杀我,是不是?”

慕容世情本待出手,听到了这句话,他才打消了念头;只得又叹了一口气。人生在他而言,不是笑即是叹息。

唐宋轻摇折扇道:“我唐宋不是那么容易给人逮着机会的。你的‘以彼之道,还彼其身’,是不是没有把握,不敢出手?”

慕容世情自从跟这少年交上了手,处处受制,步步下风,心中懊恨至极决意无论如何,都要将局势扳过来,他道:“不是不敢,而是没有绝对的把握;一旦出手,一击必杀1“对了1唐宋收起折扇,做作地轻拍了一下手掌,道:“你可以学放暗器,你刚才说的,正是发射暗器的基本道理。”他突然将脸色一沉,又道:“其实你一直拖宕时间,来窥出我的疏虞处,这计策正好中了我的计。”

慕容世情一愣,他不知道唐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唐宋说:“我说这话的意思是,你背后是否有一些些麻痒?”

慕容世情几乎整个地跳起来,他的脸色变了。他无法控制笑言,也来不及叹息,因为他背后确有些麻痒,唐宋笑道:“你的内功精湛,换作别人,早已倒下,但是隔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你纵死不了,也很难再有力量动手了……”唐宋说到这里,一句一句地道:“我是唐宋。唐宋的暗器,只要划破你的衣襟,也可以把你毒死1唐宋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开始处于下风,源自于你的骄傲;现在招致死亡,乃因为你自以为是老狐狸,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唐宋爆出一阵猖狂至极的笑声道:“你当自己是聪明人,但是却不知天下间聪明人多的是1他一说完,暗器就发了出去。

唐宋从不给人机会。

慕容世情只好死去。

慕容小意和慕容小睫惨呼着,掠上前来,唐土土便要下重手,唐君秋制止,他轻易地截住双姝。

就在这时,他的背后至少响起了十来声“笃笃”。

他也是暗器名家,当然知道自己已中了十来支尺长的钢针。

但他却不觉得痛苦,只有一点点麻,一点点痒。

可是这使唐君秋更为害怕,他嘶声回首:“你……你……我是你叔父……”放暗器的人是唐宋。他微笑道:“必要时,我不惜弑父。”

唐君秋嘎声道:“你为什……什么要杀……我?”

唐宋轻摇折扇,眯着眼睛道:“老奶奶说,你若好色,并不打紧,如果误了公事,那不管事大事小,日后必成祸胎,凡是对唐门不利的事,都该根绝后患。”唐宋脸色一寒,又道:“刚才你说杀了这两个丫头,可是你没有做,所以我先杀你,再杀柳五,再杀这两个丫头1遇到唐宋这样的人,连唐君秋也只好死了。

他临死前曾恐怖地大叫道:“四阿哥会来的……你没权力处死我……他马上就会来的,快给我解药……我跟他说去……快给我解药……”唐门的“四阿哥”唐君伤是负责杀人的,身为老三的唐君秋,也不知他是谁,只知道这“四阿哥”比他年轻许多岁。

唐宋笑了。他当然不会给解药,虽然他也未曾见过“四叔”。唐门四当家唐君伤和五当家唐灯枝,一直是唐门中最神秘的两个人。对这件事,他很满意。他一进来,即轻易清理了门户,杀了唐君秋,使得他父亲的地位,日后在唐门中自是大大的提高。而且重创了柳五,他现在要杀柳随风,是举手间的事情。更难得的是杀了慕容世情。这只老狐狸真可谓精似神仙,至于墨夜雨,也死在柳随风手上,武林中仅存的“慕容、墨、唐”三个世家,现在只剩下了“蜀中唐门”,更可贵的是,连“权力帮”的大权,都垂手可得。

这仅仅是一个下午间,发生在权力帮中灵堂上的事。

真是赏心乐事。

他决定先杀柳五。

柳随凤虽然垂死,但他却有潜力。

慕容小意和慕容小睫虽未受伤,却无潜力。

唐宋向来分辨得一清二楚:哪个该先杀,哪个该后杀。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象他这种人,才能活到现在。

他正要下手,兆秋息和鞠秀山在苦战之中,拼力杀出重围,由于旨在赶来护主,所以身上受了多处的伤。

他们身上如果有十处伤口,定有五处是墨最砍的,其他九人只占上另外五道伤痕。

墨最是墨夜雨的得意大弟子,他的武功最高。

兆秋息挥刀冲过来,大喝道:“五公子,帮主是英雄,你是好汉,我们愿做一个死士……”鞠秀山挥舞双袖,卷了过去,补上了一句:“不止一个……”那边的慕容小意和慕容小睫,也向唐宋背后冲了过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其他都可放开一边。

唐宋笑了:

“你们都是贤徒孝女,都是好汉,就让我这个小人得志,哈哈哈,你们是寂天寞地的英雄,我却是吐气扬眉的小人,你们又能怎样!哈哈哈……今天一齐给你们这干寂寞豪杰送终吧!

他就要出手。

冲来的人一共是“刀王”、“水王”、慕容小意、慕容小睫,甚至加上垂死的柳随风,他也不怕。

他深信他自己的暗器。

他甚至暗地里知道,若论定力及沉着,他可能不如绝老大,但论暗器上的成就,唐绝老大也未必如他。

一柄轻轻的檀香扇,就装上十一道绝门歹毒的暗器,其中有八种在江湖上还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只要按檀香扇柄上的一个机括,就可以全部发射出来——这样的布置,唐绝能及得上他么?

就在这时,他也听到了一个闻所未闻的声音:“英雄不寂寞!五弟,你不会死的。”

他返过头来,就看见半空飞来了一个他见所未见的拳头。

第四部 壮士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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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日,“唐门三绝”中唐宋死。

死地:权力帮“灵堂”。

死因:脸骨碎裂,中拳而死。

死于:权力帮帮主李沉舟之手。

三天后,蜀中唐门唐老太太乃接到这份简报。

李沉舟一出现,就打碎了唐宋的头。

李沉舟出手,就象他做事一样,一旦决断,永不更改;一经插手,稳操胜券。

他一出现,唐宋便倒了下去,他奔向柳五。

柳五为了他的遗骇,牺牲了一条手臂,又覆身其上,来挡住唐宋的暗器。

——皆因柳五,不知道自己未死!李沉舟冲过去,扶起柳五,就在这时,一件李沉舟绝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砰”地一声,棺盖四分五裂。

一人自棺中一跃而起,一扬手,一道黑光直打李沉舟肩心死穴!

就算此刻,暗算李沉舟的是柳随风,李沉舟也不致于完全没有防备。

而就在因为他仍暗下防备——在情绪极之感动下,还要理智地考虑到柳五用的是不是“苦肉计”——这是一个做领袖人的悲哀,也是人在江湖的不得已,所以他反而更未能兼顾防范及其他。

何况李沉舟再睿智,也未想到棺材里的“李沉舟”,居然会暗杀他!

他甚至没有料到那痴呆的“李沉舟”会还没死!

——不但还没死,而且沉得住气,在这个时候,才全力一击!

——这么绝!是唐绝!这个人一定就是唐绝!

可惜李沉舟这时候知道已太迟。

唐绝是人!

一个绝顶聪明的人!

但就算是绝顶聪明的人,也只是人。人不是神!

人有错误!

李沉舟是个绝世才华的人,算错了一步,为唐绝所趁,但唐绝也断未料到这一件事!

——柳五!

唐家的暗器犀利霸道,唐宋的暗器更称绝江湖。唐绝也很了解自己;唐宋比起自己尚嫩了一些,这不是指暗器的造诣,而是指江湖经验。

所以唐绝对唐宋的暗器“绝对”信任。

——唐宋的“送终”一向是唐门中比“唐花”还犀利的暗器。

所以柳五就算未死,也断断爬不起来。

但在这刹那间,柳五不但似触电一般标弹起来,而且一扬手,他仅存的一只手,手掌打出了一粒雷球!

这雷球就是他打裂墨夜雨额角的东西!

“雷球”及时击中了唐绝打出来的“黑光”!

两件事物发起了一声轻微的爆炸,就在这时,唐绝猛地返身,“要灭权力帮,先杀李沉舟”,“要诛李沉舟,先杀柳随风”,这个江湖传谚,他首次完全地领略到。

他返身的刹那,暗器都发了出去。

可是他不该返身。

没有人敢背对李沉舟。

李沉舟如果没有柳五的及时截击,乃极有可能死于“黑光”之下,但是“黑光”一灭,李沉舟的反扑比“黑光”还可怕三倍!

唐绝突觉背后一股大力涌来,“碰”地一声,他的五脏六腑都似在这一撞间走离了位,而且他发出去的暗器,都失却了准头,居然全都向他自己身上打了回来,唐绝失声大叫:

“拳头!”

——李沉舟的拳头!

李沉舟的拳头无疑是江湖上,武林中最享盛名的一双拳头。

这拳头能打出这么大毁灭性的力道,可说并不稀奇,可怕的是它也能发出如此巧妙的劲道,使得唐绝的暗器虽仍发了出去,却打向了自己!

这一招最绝。

比唐绝还绝!

他的暗器本来有多绝,他现在的处境就有多绝!

一个人自己精心创研的暗器,全打回自己身上时,那种感受真是不能忍受的。

唐绝现在就是这样。

他的暗器必死,但又不能马上死去——只是失去了一切:反击力、意志力、耐力和忍力,甚至连站立的能力,以及控制便溺泪腺的能力也没有了。

十月十日,“唐门三绝”中唐绝死。

死地:同前。

死因:背骨碎裂,中自己暗器三百六十一枚,共四十一种。

死于:李沉舟、柳随风。

四日后,川中唐门唐老太太接到如上报告。

柳五看见李沉舟,静静地看着,不知何时,已泪流满脸。

他跪下来,断臂的鲜血,一滴滴地滴在地上,转眼成了一大摊,怵目惊心,他哭道:

“老大,你回来了,我又可以追随您了。”

李沉舟也跪了下来,他恭恭敬敬地说:

“老五,我一直错怪了你,以为你是唐绝,所以诈死来试你。”

柳随风垂首道:“是我自己不好,做事必定有什么冲撞了老大……我自己虽然诡计多端,对帮主却从来不敢骗诈……”

李沉舟过去一手搭着他的肩膀,道:“唉。谁说英雄不流泪,壮士无悲歌?今日你为我断送一条胳臂,令我一生难安!”

柳五垂泪道:“老大快莫如此说。”

李沉舟道:“你先起来。”

柳五道:“老大请先起,在下才敢起身。”

李沉舟微微一笑,道:“好。”扶着柳随风一齐起来。

这时大局已经稳定下来了,宋明珠和高似兰也到了,两人力敌慕容小意和慕容小睫,墨家的人虽然明知不妙,却仍红了眼睛苦战。

李沉舟之所以迟至,乃因在莫愁湖畔,装扮成稻草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深悉萧秋水和赵师容的情厚义重,无限感慨,后几乎为一武功高得连自己都难及项背的高手看穿,幸亏自己早一步先行遁走,才没被识穿,所以他并不知萧秋水被掳劫一事。

李沉舟笑道:“我初时听秀山说了你在浣花一役,用的是钢镖,杀了和尚大师,我便生了疑心,当今之世,若论暗器,试问又有谁比得上唐门……”

柳随风苦笑道:“我的确是唐门的人。”

李沉舟着实吃了一惊,诧异道,“你说什么?”

柳随风叹道:“我的师父就是唐门耆老‘唐公公’。”

李沉舟哦了一声,终于舒下心来,原来六十年前,唐老太爷子归息江湖后,门户的事便撒手不理,剩下一子一女,男的便是“唐公公”,女的便是“唐老太”,按道理说,当然是唐公继承大业,但唐老太却是一个事业心重、野心大的女人,她毫不谦让,便与唐公大打出手,唐老太逐走了唐公,便当起家来,近六十年来,江湖上这最可怕、实力强大、潜力极巨的一家,便自此始,一直是女人当家。

唐公流落江湖五十年,唐公便成了“唐公公”,他的暗器绝技自也非同小可,但始终未敢找唐老太太决一死战,唐老太太的暗器手段如何,也由此可见。

唐公公郁郁不得志,与庸门作对,便等于是攻击自家人,也说不过去,但他对唐家来说,亦无异是等于深仇大恨,他终于遗恨难填,撒手西去。

据说他死前,将生平之大绝技传了给唯一的徒儿——李沉舟却未料到“唯一的徒儿”竟然就是跟随自己多年的拜把兄弟柳五。

李沉舟恍然道:“那你杀和尚大师的钢镖,便是‘客舍青青’神镖了?”

柳五苦笑道:“哪有那么好听,其实是‘克死千千镖’。”

李沉舟点头道:“唐老太太创有一种暗器,叫做‘千千’,听说很厉害,这一镖必是唐公公想出来克制它的绝技。”

柳五道:“唐老太太还有一种暗器,更加厉害,叫做‘万万’,我刚才击炸唐绝的‘黑光’,便是专破‘万万’的‘万一雷震子’!”

李沉舟摇头道:“可惜它已碎了。”

柳五涩声道:“所以我的三件法宝,也只剩下了两件。”

李沉舟笑道:“是啦,武林人传你三种绝技,还有一种是……”

柳五笑说:“老大又想以一帮来换?”

李沉舟笑道:“确想……”

两人谈得很好,两人创帮前,天南地北,无所不聊,待权力帮壮大后,倒是隔阂了,反而绝少有机会这般畅快尽情地聊天。

柳随风打断道:“你别说。我不要帮,帮是老大的,我只要跟随,老大和……赵姊姊。”

李沉舟正色道:“你不要帮也不行。帮也是你的。”

柳随风顾左右而言他,故意岔开道:“其实我所谓‘三大绝技’,根本就不是什么‘绝技’。”柳五有些忸怩地将衣袍一敞,道:

“你看。”

原来他贴身衣内,还有一件黛绿色的深袄,柳五道:“我师父被逐出唐门,什么也没带走,只有一件‘百战铁衣’,再厉害的暗器遇到了它,也没有用,一流的兵器碰着了它,至少也可以卸掉大半的力道。”柳五又将青袍一掩,笑道:

“我便靠得此物,逃过了当时南少林群僧的攻袭,说来真是窝囊。”

李沉舟眼睛都是笑意。他的笑跟已死的慕容世情的笑容,完全不一样。慕容世情笑起来,象完全驾驭世情的讪笑。李沉舟的笑,是洞透世情的微笑。但两人的笑容,又仿佛一样。

李沉舟的笑意,却跟燕狂徒的几乎相同!所不同的,也许不同的是一个人喜欢微笑,一个人喜欢的是大笑、狂笑、厉笑!

李沉舟这时笑道:“哦,原来是这样的。无怪乎唐家的暗器,打不死你。”

柳五道:“不是打不死,只是打不进去。这件铁衣能解毒破毒,唐宋的暗器再狠,对它也无可如何。”李沉舟忽然正色道:“这些都是你救命的绝招,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柳随风道:“我这些都是为了老大才有的玩意,不告诉老大,又告诉谁?”

李沉舟垂下了头,半晌才道:“兄弟,今后天下,我的就是你的。”

柳随风抬头,双目闪着光,毅然道:“不,是赵姊的。”

李沉舟一愣,随即道:“我们三人的。”柳随风怔了怔。这时风吹日午,柳随风有一阵子迷糊。仿佛是很多个夏天以前的很多个夏天,那时他又脏又臭,而且没有志气。那天他到那一个荣华富贵的大府第前行乞,自顾自地玩着鼻涕,只这么一吸气,两条青龙又吸回鼻孔里去了……

正在这时,一只小猫蹦跳了出来,猫的颜色白绒绒地,眼睛灵动可爱,他和几个行乞的小孩便去摸,那白花花的猫便给他们肮脏的手弄得黑一块、绿一斑的。

这时几名青衣罗帽的家丁叱喝着走出来,说是找猫,见猫弄成这个样子,纷纷骂着:

“小杂种,我家小姐的猫,给你们这些小猪猡的手弄成这个样子,哎也也……”

“***贼种贱小子!这叫我们怎么向小姐交代……”

“去他娘的,斩了这些贱种的双手吧!”

这一干人正是作威作福惯了,而今喊打喊杀,捉住几个小孩子狠命的揍,别的小孩喊爹喊娘,最后哭声连天,求饶不迭,家丁们也不甚了了,赶走他们便算。独有柳五,他向不求人,所以咬紧牙龈苦撑,两个家丁狠狠把他揍了一回之后,却见他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不禁心头火起,一人卷袖道:

“好哇!不哼一声,是英雄好汉了!让老子打掉你的门牙!”柳五忍无可忍,劈面打了一拳。那人捂鼻大叫。

其他的几个家了,也包拢上来,拳脚交加,那时柳五并未学过功夫,心智己很成长,但只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拳脚功夫决及不上这一干人,登时被打得脸青鼻肿,那被他打得鼻血长流的家伙,要两人自后捉住柳五的双手,他扳开柳五的嘴唇,就要一拳擂下去……

这时忽听一女子喝道:

“住手。”

那家丁的拳头,在半途顿住。柳五被打得鼻嘴齐出血,脖子也几乎折断了,他见到有一双脚,穿着象白猫绒毛一般的鞋子,向他走来。白色纱裙,几乎沾地。地上很赃,他但愿裙裾不会沾及。他不知人的脚也可以那么好看的。

可是这女子的声音更好听。她替他擦去了脸颊的血迹,柳五知道这女子也长他不多,可是他不愿看她。而这女子望了他一阵子后,向身旁的人叱道:

“干嘛打他!”

那家丁期期艾艾,却显得很畏惧地道:“他……弄脏了小姐的猫。”

“弄脏了就要打人么?”那女子显然就是“小姐”,因为她说:“哦!这是为我出气嘛!”在柳五心中,这女子的声音象他小时无意撞在弦琴上一般清脆好听。

那些家丁蹑嚅道:“不……不敢……”

小姐叱道:“不敢还不快滚!人家将来可是有志气的好男子!”

家丁们一哄而散,那小姐忽又道:“阿罗,快带他到后院洗干净,交给肥妈妈,带他来见我。”

那家丁只得说“是”。这时白衣女子往府邸姗姗行去,柳五年轻的心灵里只觉有一股热血涌出,几乎要在地上,向她膜拜。

他少年倔强,既恨人轻贱,也怕人同情,可是这女子既未轻蔑他,也不怜悯他,而说他是“将来有志气的男子汉”,为了这句话,他决意奋发。

那“阿罗”带他洗了脸,换了件青衫,他愣愣不发一言,任那家丁摆布,阿罗心中老大不乐意,以为这小子土土的,但又不敢有违。

柳五心中却仍想着那女子的倩影,在她回头走去时,阳光耀眼,照在那女子薄纱的纤背腰上,可以隐约看到那玉琢一般、羊脂一般胴体。不知怎的,他却没有冒犯之心,却觉心中好生钟意,好生珍惜,好生敬爱!

——他要见她!他要见她一次!

——只要能跟她在一起,纵死也心甘!

那么美丽的背影!这时那家丁把他交给一个胖胖的大婶,便嘀咕着走了开去。那大婶正替他换衣服,他却瞥见门外一轻忽的人影闪过,正是那女子。还是那么美丽的倩影!

他心头一阵狂跳、一颗心几乎从嘴里跳出来了。

这时一个人却蹑手蹑足,走入了房间来。

这锦衣公子走了进来,张上一张,那胖婶嬉笑道:“哎呀,姑爷,小姐早从这边过去啦。”

锦衣公子怪不好意思地笑道:“什么姑爷,我又还未入赘到你们赵家。”

肥婶婶却道:“说笑说笑,这是迟早的事啦……小姐和你,天造地设一对,不嫁给你,又嫁给谁来着……”

锦衣公子却笑嘻嘻地走过来,在肥婶婶肥厚多肉的手里塞了一锭亮澄澄的金子,道:“好婶婶,真会说话!这赏你……”

肥婶婶顿时为之眉开眼笑,忙谢不迭地道:“啊也,这太厚的礼啦……”

却听砰地一声,柳五站立不稳,额角碰及高架,架上的水盆哗啦地倾淋而下,淋得他一身湿透,刚穿上去的青衣也成了黛色。

那锦衣公子皱眉道:“这小子是谁?”

肥婶婶生怕锦衣公子不快,也僧厌道:“不知哪来的污糟小子,小姐还要见他……”

锦衣公子不屑道:“把他撵出去。”

肥婶婶有些为难道:“这……”

锦衣公子即道:“小姐是何等身份,怎能与这等下贱的人见面……赶走了他,一切事情,有我姑爷担当……”

肥婶婶登时又笑逐颜开起来,忙唯诺道:是……是……”

柳五当然不侍他们来赶,呸了一声,向地下吐了口水,便奔了出去。他虽然受辱,但心里尽是温柔的。他一路奔出去,一路只见着那光滑如天鹅颈子的肌肤,那纱衫隐透的后背,那秀气的脚,那语声,那音容……他虽然绝了希望,可是决意要此刻做起,做一个绝世的英雄好汉,待配得上小姐时,再回来,找她……

他为了这个意愿,他为了这个信念,而活着。

无论多大的苦楚,他都咬牙忍受。

起先他遇上了唐公公。后来他遇到了李沉舟。

他们一起闯荡江湖,历尽了艰辛困苦。

他没有把这些告诉李沉舟,也没有勇气去打听赵小姐的下落。

他只知埋头苦干,一面心急——快、快、快,趁青春尚在,亦趁自己意兴飞跃时,找到赵小组,以博她为自己一颦。

后来他们结合了七人,就是“权力七雄”,创帮立道,经历过不少生死吉凶,大风大浪,权力帮建立了,七人却死了五人。

而他这时再找到赵府时,赵小姐已不见了。

——赵小姐不肯嫁那锦衣公子,跟另一个全家都反对的人,跑了。

——此后不知去向,下落不明。柳随风虽然出来。他既没杀阿罗,也没杀肥婶婶,更没加害锦衣公子。他第一次放过了骂他“杂种”的人。不为什么,只是因为每次想起赵小姐,心里都有一种甜蜜的温柔。他要保留跟她见面的一切一切,不管是好是坏,只要这些人活着,他就能证实自己确见过她玉琢般的肌肤和背影。

他时常飘然去找那些人,为了能时常勾起跟她见面的情怀。

权力帮愈来愈强,他的名声鹊起,神风俊朗,判若两人,他知道纵碰到赵小姐,她也不会认得出那脏如泥鳅一般的小子就是他。但是他此刻权力有了,名声有了,金钱有了,为何连一面,只是一面也见不到!

而她送给他穿的青衣,他还始终穿着。昔日的深黛已褪成了泛白。

后来他终于遇到了赵小姐。

——当帮主李沉舟满脸春风介绍他最喜爱的人儿时。

赵师容就是赵小姐。

他的心顿时沉痛若铁缆抽紧,可是他笑了。

他笑着去招呼,赵师容当然没认出他来。

她当然不知道这人一生为她而活,为她而奋发。

柳五这才看清了她,在人群中她清丽高雅如辉照壁明的烛光,而他还是当年那肮脏污糟的小泥鳅。

泥鳅只适合生存在水塘底下,所以他也没让它现身出来。

此后他心里常有这条看不见,触不及但是也解不开的枷锁在绞动着、抽动着,他行事越来越心狼手辣,在他八名爱将中,就有五个是人间丽色的女子,后来还被他杀了两个……

可是这些都不能使他忘掉一个背影。

那日午间,那个仿佛清晰又模糊的背影……

“老五,”虽然其他几人死了,李沉舟还是习惯叫他做老五:

“怎么你没有止血?”说着急戳出指,戳了柳随凤左手断臂几处穴道,李沉舟忙着替他包扎,脑后部分,全在柳五眼下,些微的防守也没有。

——这在向来大事能决断,小事能慎防的权力帮帮主来说,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柳五心里一阵迷乱,终于惊醒,道:“是,我没想到。”现在只要他一出手,随时可以击杀李沉舟,而他现在才明白,自从知道了赵师容是帮主的妻子之后,对李沉舟的忠心效命,其实已经不是对李沉舟了,而是对……

李沉舟沉痛地道:“你为了我,为了帮,断送了一条胳臂……

柳随风淡淡地道:“没有帮,则没有了我们;没有了帮主,我们也没有命。”

李沉舟终于包扎好了伤口,长舒一口气道:“你也该想到,如果不是我故意放行,他们怎能有这么多人闯过花园来?”

柳五的双眼也终于从李沉舟的“玉枕穴”上离开,舒了一口气,道:“是。没想到……”

李沉舟望了一眼,笑了,笑如远山,他说:“你在想事情,是不是?”他的眉毛如云霜一般地挑扬,道:

“从开始起,你就一直在想事情,……能不能说出来,让我们一起来解决?象往常过去那一切战斗一样?”

柳五也不知怎地,迷茫中竟沉肩却去他搭住自己膊头的手,道:“一生里总有些战斗,是一个人打的。”

李沉舟也不以为忤,淡淡笑了笑,目光又变得遥远起来:“师容也该到了……”

柳五乍听了这自话,脑子里轰地一声,立时清醒了起来,整个脸颊也烧般的热,又犹如冰水湿背,暮然一惊!

——李沉舟这句话,是有意还是无意?

——真的一切都瞒不过李沉舟?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在“刀王”与“水王”战团中的墨最,遽然扑了过来。

他扑过来的时候,李沉舟正在照顾柳五的伤势,背对着他,墨最一刀就斫了过来。

他用的是刀鞘。

可是他的刀鞘比真刀还沉猛、快厉!

这一刀是墨最毕生功力所在——墨夜雨曾经说过,若他空手,也未必能接得下墨最这全力的一刀。

柳五却知道,墨夜雨接不下,李沉舟却一定接得下。

一个人能跟另一个人那么久,这是起码的信心。

李沉舟果然接得下。

他回身就是一拳。

他一拳打去,墨最漆黑的刀鞘立时卷了起来。曲如废铁。

李沉舟向来不相信任何武器,他只相信他自己的拳头。

拳头长在身上,不象兵器一般,要随时携带,而且使用拳头,要有很大的勇气和决心,因为拳头不似其他的兵器,可以弃置,所以出拳时抱着必胜的决心和必死的勇气,这勇气使他出拳更有力量。

他的拳无往不利。

墨最的脸色变了,变得跟他手中扁曲的刀鞘一般难看,就在这一刹那间,“水王”鞠秀山已到了他的背后,双袖一卷,已勒住了他的脖子。

但就在他的衣袖未抽紧时,墨最毕竟是墨家子弟的猛将,他猛旋身,反而向袖袍旋入,直撞进鞠秀山的怀里,他那把只有柄的刀,居然也是武器,直戳鞠秀山的小腹!

李沉舟一闪身,闪电般伸手,已扣住墨最的脉门!

就在他扣住墨最脉门的刹那间,他陡然一震!

这人的内功,精湛至极,远胜他所表现的武功!

——怎会如此?

——必有图谋!

但就在这霎息之间,骤变已然发生!

急风响起背后!

发暗器的人,离自己不到两尺!

暗器有暗器的范围,在一定的距离内,暗器又快又疾,才能发挥,如果太远,力有未逮,则无效用!

太远还不是暗器能手的死敌——因为就算太远,一个暗器能手可以设法拉近距离,而且发暗器的人手劲必比一般武林人强得多。而且距离愈远,自己愈是立于不败之境。发暗器的人永远不怕对方与自己离得远,可是却怕离得近,太近!

暗器若失了距离,便成了无力的死器!

许多暗器只能在距离的空间才能有存在的价值。

若对方与自己距离太近,则伸手即可以攻袭自己,暗器到了这个地步,可谓一点用处也没有。

可是那放暗器的人,显然已完全克服了这个暗器本身的缺点。

这缺点一旦克服,短程的暗器,则根本无法闪躲,也无人能闪避的。

在这么短的距离里发暗器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李沉舟此刻正在救援中的鞠秀山!

就在这时,墨最的所有内力,全然发挥了。

他一运力,全身衣衫,竟成破帛碎缣,他整个人,也似暴涨一倍!

他两手蓝印印地击来!

李沉舟见过所有“朱砂掌”、“黑砂手”、“大手印”、“勾魂手”,但从未见过蓝色的掌劲!

这一下,背腹受敌,而且攻击者的武功,都绝不下于唐绝!

李沉舟在那瞬息间闪过千个百个的念头,但他一时却无法做任一项行动——因为来不及!

太快了。

就在这双眼一眨的刹那之间,一声清叱,一条飞絮,卷住鞠秀山打出的五枚金鳞片,但就在这时:那一掌,已砰地击在李沉舟胸膛上!

李沉舟大叫一声,借力后退,砰地撞中鞠秀山,两人一齐向后飞退出去!

可是那蓝印印手掌,居然脱离了墨最的左手,急追李沉舟!

墨最一直用右手执他的刀,所以别人也一直注意他的右手,他的刀,却不知他的左手,他的左手居然是假的,而且是暗器!

李沉舟大喝一声,陡止身形,急遽一蹲!

嗖!蓝手打空,直射鞠秀山!

鞠秀山身手也不弱,他虽给李沉舟撞中,但依然一个大仰身,那蓝手也擦身而过!

这时李沉舟和鞠秀山都跌在地上,人影一闪,一人飞舞如龙绣缣,扑向鞠秀山!

柳五猛然一震!

他又看见了那倩影。

那衣衫裹住的高挑胴体!

——赵姊……赵姐来了!

鞠秀山一落地,十二片金鱼鳞片又飞打而出!

赵师容无他法可想。

鞠秀山能在如此短程中发射暗器,赵师容的布帛却无法在短距离中接下暗器!

而且是“金鱼鳞片”!

更且金鳞散布,三片打头,四片打胸,五片打下盘。

金鱼鳞片在四川唐门也只有一人能使,一人会使——那便是神出鬼没的杀手唐君伤!

赵师容的武功骤然恢复,是因为她看见了李沉舟!

——李沉舟未死,李沉舟不能死!

她心中喊着这样一个声音:帮主帮主你不能死……这个她不知为什么,产生了一种不止情爱,还有父兄之爱的人!这个她在对着月儿的阴影默默许愿,也诚心祝他永远幸福快乐的人!

赵师容别无他念,她扑下!

向十二片金鳞拦去!

她决意代李沉舟以抵挡这十二片死亡令!

她听到了金鳞片割肉之声,和“玎玎”地反弹声响;她却没有感觉到痛苦。

因为一个青衫人扑到了她的身上,覆盖了她。

那十二道追魂鳞自然也嵌入了青衫人的身上。

他也不觉得痛苦。

也许唐门的暗器只有死亡,没有痛楚。

纵死亡也是轻柔的。

他终于碰到这背影,而且覆盖其上,心中有一种温柔的感觉——他一生自认为怙恶不悛,却未料到今日也有温柔的感觉。

他想唤一声:“赵姊……”这一想说话牵动了肌肉,他才知道,有四片金鳞,打在他身上,被“百战铁农”弹走,其他八片,有两片不中,另外一片中他左踝,一片中他右腿,一片中他宄骨,一片仅仅擦中了他下腹表皮,还有两片,一片切中他的后颈,一片嵌入他右颊。

他才一动,血涔涔下。

血是淡灰色的。

他笑了。

——为帮主断臂,为赵姊死。他无憾。

“唐君伤?”——自己死在这唐门一等杀手手下,也不枉。

只是他想说话,告诉赵姊他就是那个野孩子,那个“将来有志气的汉子”,可是他说不出话来。

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沉舟本来只要缓得一缓,便可以制住鞠秀山——鞠秀山的“十二金鳞”虽快,但他的拳头更快!

他之所以比鞠秀山慢那么一刹那,是因为他中了墨最的“一掌”。

那一掌他虽借力后跃,并将掌力的一半传到鞠秀山身上,可是毒力却使他反应迟钝了一下。

只是一下而已。

李沉舟只迟了那么一下,也仅是那么一弹指间的六十分之一而已。

他的拳已挥出。

他要救赵师容,却来不及。

一个青衫人却挡住了赵师容。

这时李沉舟的拳头也打碎了鞠秀山的头。

墨最一击不中,便看见李沉舟和鞠秀山跌了出去。鞠秀山先出手,却让赵师容截下。鞠秀山向赵师容出手,但让青影所挡,然后李沉舟挥拳,鞠秀山倒了下去。

墨最立时作了决定:

走!

唐门这次蓄势已久,作出近六十年来最名动天下,预谋最久的一次暗杀,居然失败,他也没话可说。

暗杀是摧残伟大生命的事,墨最觉得一阵颤栗的美丽,毋论成败!

而这时李沉舟也大叫出声:

“柳五!”

他的声音悲怆若风雪。

赵师容这时也发现以身子替她挡过这段灾厄的人,原来是柳五。

她一直以为柳五会似数百年前帮会中的律香川,获得孙玉伯的信任和重用后,然后残酷歹毒地背叛他,她一直感觉到柳五有事隐瞒着她,而且很多次在李沉舟背过身去时,柳五的眼神闪露出一种刻毒的深沉。

——她却不知道那隐瞒是情的遮瞒,那刻毒的深沉其实是柳五的痛苦渊簸。

而她如今亲眼见到在丈夫的“灵堂”前,苦战到最后一人的,是柳五:柳随风!

柳五流着灰血,看向她时,她忽然明白了许多事!

这眼神,她见过!

接近垂死,但无哀怜。

在很多很多年前,仿佛有个夏天,仿佛有个被揍而不屈的少年……那时她的未婚夫周感还象夏日令人讨厌的苍蝇般地缠着她……

这时人影一闪,李沉舟已抢过身来,扶起了柳五,她从侧边望去,丈夫的手是颤抖的,帮主的鬓角,已经些微有风雪般的斑白了……

她忽然觉得哀伤欲绝。

墨最决定要走的时候,是在他发现暗算失败,心里立刻检讨了失败的原因:普通“暗杀”可谓出人意表的奇袭,他们所安排的不过只是更精妙一些而已,但这对李沉舟、柳随风这些高手而言,“奇袭”成了常态,很熟练的用一些方法粉碎奇袭的效果;而且“奇袭”的人心里往往自以为算无遗策,仗赖一击得手,易致疏虞,一旦失手,反易为对方所趁。

所以他立刻决定要走。

就在他掠起的同时,他乍见李沉舟的侧脸。

那伤痛的、沉悲的侧脸。

——会不会因为伤悼于柳五之死,李沉舟失了斗志呢?

墨最不禁稍迟疑了一下,这一下又瞥见了赵师容。赵师容双膝跪在李沉舟身侧后一些,双手置在膝边,几绺秀发散垂在玉也似的脸颊上。

——会不会她也丧失了平日的机敏?

搏杀李沉舟、赵师容、柳随风,不管是其中任何一人,如果得手,都足可名动天下!

这不由得墨最不怦然心动,何况这个“行动”已完成了一半——鞠秀山己死,若此行动的另一半,由他来完成,唐门的大权,就很容易从大哥处夺来。

——墨最决意一搏。

在这瞬息间,有一个糯脆而清定的声音叱道:

“二叔!”

四川蜀中唐门的老二是唐灯枝。

唐灯枝有个优雅的外号,叫做“佛手千灯”,“千灯”是他的暗器,“佛手”也是他的暗器。“佛手”便是他的一条左臂。他把整条左臂切掉,换了这样一个随时可以脱离身体飞袭敌人的“怪手”,而且布满了毒。

一个人能把自己一只手切掉,来变作一样暗器,这暗器的价值也可想而知了。

李沉舟大意着了他一下,已沾上了用毒,但李沉舟的内力,非同小可,又借势将“佛手”的劲道转传到后面鞠秀山的身上,“佛手”的毒力渗不入李沉舟体内,不过李沉舟也因毒力而内力大损。

李沉舟中毒不深,只是他伤悼于柳五以身救护,反而没护住心脉——唐灯枝也看出了这点,所以他正要冒险一拼。

却突然听到那一声叫喊。

唐尧舜、唐灯枝、唐剑霞、唐君伤、唐君秋,被称为“唐门五大”。唐门的一切外务内政,都是由这五大高手主持,除唐老太太,或者传说中有其人的唐老太爷子外,这五个人是唐门中最有权力的五人。

年轻一代的高手,当然以唐大为最有号召力,唐朋交游广阔,但武功最高的三个年轻高芋,却是唐绝、唐宋和唐肥。他们三人的武功,尤其唐宋和唐绝,绝不在“五大”之下。

然而唐老太太最宠爱唐方。

唐老太太不但是唐门中最有权力的女人,同时恐怕也是武林中最可怕也最神秘的女人,她的性格诡秘,出手向无活口,蜀中见过唐老太太的人,一提她的名字,瞳孔睁大,双腿发软,张口结舌。

唐方不喜欢“权力”,但唐老太太的权力无限,她所喜欢的人,那人无形中也有了“权力”。

唐门看重辈份,但更注重武艺的高低,唯这两种作用,都比不上唐老太太的颔首或摇头。唐方被“蛇王”所伤后,唐老太太为她亲自疗愈。谁都知道唐方是唐老太太最疼的人。

唐方的父亲是唐尧舜,唐尧舜又是“唐门”唐老太太以降,最能作主的一个人,唐方此时适至,喊这一声“二叔”,唐灯枝不禁一怔。

唐方自己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喊,她跟赵师容飘然入厅,已惊视怵目惊心的情景,唐门的人,皆已发动,接着下来柳五、四叔齐齐踣地,李沉舟、赵师容悲恸莫名,而二叔就要出手——这瞬息间,唐方脑中的许多事情纷至沓来,又豁然而通,但又大惑不解。

——她明白了为何唐老太太开始不准她来,后又予她跟萧秋水相见之故了。若她与萧秋水重逢,必有几天欢聚,那便管不了“权力帮”的事!

——如萧秋水不出手,权力帮在慕容世情和墨夜雨虎视眈眈下,难以卵存,而且唐门此役,足足出动了唐土土、唐绝、唐宋,还有唐君秋、唐君伤、唐灯枝等高手,是旨在必成的。

——岂料李沉舟、赵师容、柳随风的机智武功,还是远超乎唐老太太的估计。

——可是自己因要暗中窥探萧秋水和赵师容在一起的情形,所以没让萧秋水知道是自己。可是萧秋水又因何不来呢?

——当唐灯枝要出手时,唐方知道自己万万不能违背家门,但却又想起,李沉舟、赵师容都是萧秋水的朋友,自己该不该示警呢?

说时迟,那时快,唐方已无暇多思考,便叫了出来。

唐灯枝稍稍一顿。

赵师容已然醒觉。

她起来。

她不是站起来、也不是跳起来,却是“飘”起来。

象一朵云般“浮”了起来。

唐灯枝一看,眼瞳收缩,他知道八成把握已只剩下了五成。

——他只有五成把握能杀赵师容。

——没有八成把握的事,他绝不做。

——何况还有随时恢复神智的李沉舟!

——而且他的“佛手”已发了出去,收不回来了!

——他从来不会算错,而且凡估计胜负,绝不一厢情愿。

所以他立即就走。

而且抓了唐方就走。

这次再不犹疑。

柳随凤觉得下身已失去了感觉,他下半身象藏在云里,飘在云端,风和日丽,美丽的倩影……然后绿意一荡,好象水边的一株杨柳,拂醒了他……

随来的是他腰际一阵刺痛,连胸腹间也麻木了,没有丝毫感觉了。

他觉得很悲哀,那儿时贫穷的梦魔又出来了。他想呼喊,想说话,可是发不出声音。

他的下腭已不能动了,很快的舌头也在涨大中,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只要这麻痹超过了额顶……

他现在一定很难看了……他想,不自觉地又掉下泪来。那过去的种种奋战、恶斗,一幕一幕地,涌现在他眼前。

那玉琢一般的背影,永远高雅,他永攀不及,那犬吠声、孩童声、岸边的水柳……他一生都再也触不及了……他只听李沉舟道:

“五弟,赵姊爱的是你。”

柳随风一震:怎么?真的!又想:他怎么知道?自己什么都瞒不过他!他为什么要这样说?真的吗……他心头一阵喜、一阵惊,麻痹这时已到了脑部。

他一阵昏眩,又觉一阵无由的辛酸,觉得欢喜……赵师容这时霍然回身,柳五觉得可以接近她了,然而又看不清楚……他想说“我很欢喜”,可惜他已说不出话来了,一个字都说不出,却有一个淡如柳丝的笑容。

他死了。

赵师容霍然回身。

李沉舟把脸埋在柳五的手里。

赵师容颤声道:“你……你为何这样说!”

李沉舟在柳五掌中语不成音:“我……要他安安静静的离开……”

赵师容颤着走前两步,“你……你知道我不是……”

李沉舟在掌中抬头,两道眉如远山的云龙,一扬,注目道:“我知道不是。”

赵师容这才舒下了心。李沉唐又道,沉痛地道:“他一直是我的兄弟,好兄弟,我怀疑错他了。”

赵师容黯然道,“我也看错他了。”说着一扯,“碌”地一声,竟在鞠秀山的脸上撕下了一层膜,赵师容赫然道:

“这人不是鞠秀山!”

李沉舟没有动容,道:“水王早就死了。如果他是秀山,就不会在演戏时拿‘虎婆’的头给我了,他跟我这么多年,断不会连这一点点也看不出来。”

赵师容惊魂未定,道:“那……这人是谁?”

李沉舟悲痛恨切地说:“便是‘毒手王’唐君伤,他不但会杀人,而且精于易容,脸上那层皮,却确是秀山的。”

他跪在那里,说:“唐门!我们一直忽略了蜀中唐门!今日权力帮已是强弩之末,朱大天王那儿也好不了多少,我们互拼的结果,却是唐门日益培养实力、坐大的时候!”

赵师容点头道:“我们对唐门,一直是低估了。”

李沉舟忽然一声大喝:“住手!”

这是慕容小意和慕容小睫,与宋明珠、高似全仍然势均力敌,而兆秋息以一人之力对抗墨家八人,虽最厉害的墨最不在,但也已险象迭生了。

李沉舟这一声喝,也没怎么大声,但全场的人也不知怎地,为之震住。慕容小意和慕容小睫也不知怎地,呆立当堂,终于垂泪抱起了慕容世情的尸身,掉首而去。

从此慕容世家一蹶不振,直到百数十年后始能恢复局面。

至于墨家在场的子弟,被那一声喝,不由自主地停了兵刃半晌,其中一人叫墨统,最为刚介,他运气撑叫道:“干吗要听这人的话,我们要为‘巨子’报仇!”另一个使三叉矛的墨干也嚷道:“是呀……”

话未说完,人影一闪,砰砰二声,他们手中兵器都被打得锋口反卷、歪曲变形。

李沉舟沉声喝道:“走!快走!快快回去,丢掉兵器,退隐江湖,否则就象你们的‘巨子’,或我的兄弟,倒在地上,永埋黄土!”墨家子弟本都是百折不挠、庭不旋锺的子弟兵,也不知怎的,给李沉舟这一喝之威,都垂下了兵器,看见地上墨夜雨的尸首,又看见杀墨夜雨的柳五的尸首,墨氏九雄中的墨军默默地走过去,横抱起墨夜雨的尸首,默默地踱了出去。

其他的墨家子弟,也垂首默默地鱼贯跟了出去。

大厅中只剩下了“蓝凤凰”高似兰、“红凤凰”宋明珠,以及“八大天王”中硕果仅存的唯一“刀王”兆秋息,他们看着柳五的尸体,只觉手足冰冷。

——权力帮一直都有柳五在。五总管在时,十分可怕,他们对之十分畏惧,因为这人不但会知道你所作的是什么,更可怖的是,他还可以知道你想什么。

——可是五公子一旦死了……权力帮还是不是权力帮呢?这人虽然令人提心吊胆,但他们从未试过他不在的帮中生活。

——柳随风不在,权力帮会不会倒?

他们正在想着时,李沉舟也在想。以前他跟帮中的人联系,或颁发命令、交待执行,都由柳五转达,候命或执行,使他避免很多直接的冲突,不必要的磨擦——然而如果没有了柳五呢?

他也不知道情况会怎样,因为他也没有试过。

他用“死”来试出柳五的忠心——当他“活”了过来时,柳五却死了。

真的死了。他这个试验代价未免太大。

兆秋息这时震惊地道:“唐君伤冒充鞠水王,想必有段时间,我还看不出来,真是象极了。”

宋明珠道:“唐门要冒充‘水王’,必定用了很多心思,而且花功夫来观察他平日一举一动,并派遣唐门如此大将深入虎穴,所耗的时间心力不可谓不大。”

高似兰道:“而且计划必定在极早……不但在‘权力帮’中伏下此杀着,竟然仗了鞠秀山,把假帮主的遗体换上了唐绝,只等帮主一早出现,他就出手偷袭,只要帮主真的死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当帮主,真是何等绝计!连墨家大弟子墨最,也变成了唐灯枝,如此早有预谋……”

赵师容点头道:“如此苦心孤诣,隐忍多年,所谋必大……可笑我们这些年来还是目见毫毛而不见其睫!据悉最近金兵请动了那三个老魔头,我们还得慎防是要。”

李沉舟问:“是万里、千里、百里那三个魔君?”

赵师容脸有恨色,道:“这三人当年曾被燕狂徒逐出关外,而今只怕燕狂徒也未必是其敌。”

李沉舟却问了一句:“萧秋水怎么不来?”

赵师容心头一震,脸上宛似无事地说:“按照道理,他知你出事,是没理由不来的。”

李沉舟问:“他会不会已是唐门的人?”他知道他妻子心弦震荡,这却并不是“看”出来的,而是“感觉”出来的,因为他妻子愈是装做若无其事时,愈是美丽。

赵师容道:“他和唐方?”李沉舟点点头,嗯了一声。赵师容婉然笑道:

“不会的!怎会?唐方只告诉我她是唐方,我们便一道来了……他不知道青衣人就是唐方,若他知晓,才不会让她跑了……”说着又轻笑起来。

李沉舟看着他的妻子,有些迷糊,可是他说:“如果萧秋水不是帮唐门,以他的性格,是不会不来的。”

赵师容为之一怔,半晌才说:“但若萧秋水和唐门是站在一起,那适才唐方断无理由喝止唐灯枝的行动。”

李沉舟也为之一楞,沉吟一会,还是说:“不过以萧秋水的武功,照理没有人能困得住他,使他不能前来的。”

赵师容也一阵迷茫,喃喃地说:“就算他不能来……他‘神州结义’的兄弟也总该会来……”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嚣闹声,以及打斗声,赵师容仔细聆听了一会,脸露喜容,说:

“他们来了!”

这时李黑一面打一面大呼道,“赵姊、赵姊……你在哪里!”

赵师容匆匆应了一声,向兆秋息问,“外面是谁当值?”

兆秋息即答:“是盛江北。”

赵师容笑魇如花,道:“难怪,他们是宿敌。”便要向李沉舟请准出去,李沉舟静静地道:

“你们都出去吧,我这儿也要静一静。”

赵师容、兆秋息、高似兰、宋明珠等都出去了,外面的打斗声,息止了下来,换而代之的是温言说笑的声音。不过李沉舟知道,萧秋水并没有来。他并不是因为没有听到萧秋水的声音,而下此判断,而是他感觉得到,萧秋水并没有在。有些人纵然你看不到他的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你还是感觉到他在的,不说话却有千言万语,未看见却硕大无朋,萧秋水就是这种人。

——萧秋水为什么不来?

难道他看错了萧秋水吗?李沉舟如此寻思,他是第一个看好萧秋水的人,不过也很可能第一个看错了他!

——萧秋水。唐方。

——唐门的人!

李沉舟跪下来。在他身体已开始僵硬的兄弟朋友的尸首旁跪了下来,然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好多年没握这一双为他一直伸出来而等待的手了。他握住的时候,才发现室外的太阳金黄澄澄的,叶子也转枯了,再过不多日子,就快下雪了。

柳丝拂在江南岸那边。

这边欲雪了。

他这时想到的,倒不是跟柳五出生入死的情景,在脑海中偶然一闪而逝的,是些无关轻重的片段:在他还没有成名的时候,他去拜访一些名家,隐忍藏锋,受那些人的忽视与奚落,柳五在一旁,历历在目,都曾看见过,但没有安慰他,却发绺覆在额上,脸色消沉了下来。又在他藉藉无名的时候,访谒一些前辈,使他们慧眼识重,推许莫已,柳五也没说什么,但眼睛发着亮,好象在说:你看,我的老大……

想到这里,李沉舟心头始觉一阵辛酸,真正感觉到柳五死了,他是最寂寞的……

帮中的人,背叛的背叛,变节的变节,异离的异离,战死的战死,以后说起权力帮苦斗的历史,后人也所知不多……一生的奋斗,仿佛也湮远了,这样的一位兄弟,也已经撒手尘寰了……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第一部 雪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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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秋水记得有一次,曾问过他的弟兄们,活着,为了什么?

李黑沉吟半晌,答:“生要尽欢。”

胡福慎重地说:“死能无憾。”

铁星月和大肚和尚也都答了:“但求义所当为。”

“只愿无枉此生。”

他也曾问过唐方。那时在江边,月色好美。唐方说:“我是那水,如此流去,没有人问它流去哪里。”唐方抿嘴灿然一笑道:“你是小风帆,若没有帆,流水,它就无心了。”

想到这里,萧秋水心里就一阵痛,觉得他自己对不起唐方。唐方,唐方,你在哪里?他也用这一个问题,问了燕狂徒。

燕狂徒听了他的话,象从来没见过他这个人似的,然后也象是从来也没想过会有这个问题似的,瞪了他老半天后,抓腮搔脑,忽然舒出了一口大气,反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我是活着的吗?”

萧秋水被反问得一愕,道:“我们能走路,会说话,当然是活着的。”

燕狂徒问:“能走路、会说话,就是活着吗?”燕狂徒继续问:“那么为什么不能走路、不会说话,就不算活着?人生短短数十荏苒,跟天际流星闪逝,无甚分别……天地万物,短短几十年,就算做啸烟云,又算不算得活着?”

萧秋水无辞以对。

燕狂徒笑道:“我想岔了。你问我的,我实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好照实答吧!我年幼的时候,很苦,一天到晚,只梦想做大人物,鲜衣怒马,咤叱风云。年轻时怀大志,要做大事,找各家各门比试,以为自己才能,在世间可谓有数的十人之内,一切事情都自恃自负,舍我其谁,要成为武林第一人。壮年时,觉得天下间许多事,原来是虚幻的,但又不甘落实和平凡,便愈发兴之所至,无所不为。暮年时便遭各大门派之截杀,幸得不死,居然才有些珍惜起生命来……”燕狂徒苦笑了一下,耸了耸肩,又道:“你若问我一生得到了些什么?没有。只是这一生无过可悔,仅痛快二字而已。”

他又补了一句:“寻求痛快,普通动物也晓得;你问我这个,实在是问错了人。”

萧秋水默然半晌,自嘲地笑笑,道:“那么问前辈另一件事,可一定问对人了。”

燕狂徒眨眨眼睛,促狭地道:“这可不一定罗。何况你问的,我不一定答。”燕狂徒喜与人抬杠,萧秋水实奈何不得他,只好诚恳地道:“我们第二个要去的地方,先生至此总可以相告了吧?”

燕狂徒瞪了他一眼,沉默良久。

沉默良久之后,燕狂徒终于说话了。

“少林、武当。”

少林派,在数百年来,一直是武林的圭皋,不少武学大宗师,都出身少林,直至现在,十位武术名家之中,至少有七位跟少林武技,或多或少有些关系。

而武当系近百年来,张三丰崛起后,若论内家心法、上乘气功,势大人众,精英辈出,武当一直在武林前三名之内。

燕狂徒要找少林、武当,为了什么?

棗萧秋水便这样地问了。

“我要告诉现存的少林和武当一句话。”

“现在各大门派中,死伤散亡,所存无几,这是武林中历劫大难,极少见的凋局。在这种弱肉强食、群强并立中,已经产生百年未见的僵局。此刻女真人入侵中原,两朝踞立,宋方居然不求战胜,而女真之后,又有鞑子虎视眈眈。江湖中尔虞我诈,各铢两悉称,拼得你死我活,到头来必两败俱伤。眼下权力帮与朱大天王,已斗得强弩之末。‘四大世家’、‘七大名剑’、‘三大剑派’、‘三大奇门’,也所剩无几,溃不成军。‘十六门派’,早已是一盘散沙,试问这种局面,这几百年来,几曾有过?”

“少林、武当,毕竟是武林两大宗主,在这番诡谲风暴中,死的多,伤的也多,但两派根基,扎得深、植得厚,究竟还是不可动摇的……所以我要他们两派联合起来,不要再象麦城擂台之会,两派斗得不亦乐乎,别人也瞧得不亦快哉!”

“两派要联合起来,第一点:就是将两派武功,无私地拿出来,让其弟子兼修两家之长。如此五年之内,两派便足有当日‘权力帮’或‘朱大天王’的实力,十年之内,可重新领袖武林……”

“我要做这件事,便要趁现在。趁现在,少林还有个抱残,武当还有个卓非凡。而且趁我还未死……”

“这件事你觉得怎样?”最后,燕狂徒这样地问萧秋水。

萧秋水跳了起来。

他整个地跳了起来。

要不是他的手不能动弹,他好想去拥抱燕狂徒,去握燕狂徒的手。

他现在感觉到那乌江的日头,那溅起的水花,他兄弟们和唐方在马上激烈而意兴风发的冲杀。

他忘了那些兄弟曾出卖过他。他忘了那些兄弟所剩下已无多。他忘了记忆里的孤寂与屈辱……而他现在面对的燕狂徒,已不象他前辈,反而象他的兄弟。他大声说:“好!”

“我……我早知道是这件事,你就算再绑住我双腿,我爬着也要跟去!”

“先去少林,还是先上武当?”

“只到少林。”

“那么武当……”

“武当就在少林。”

“?”

“此刻武当俗家子弟中,相传最卓越不凡的人物棗卓非凡,已到了少林!他正与少林南院的护法地眼,前往求见少林地极而不遇。我此时去,正当他们兴头上,难保不招致疑窦。只是此时不去,尚待何时?何况我若去了第三个地方后,就不一定再能管这劳什子事儿了。”

萧秋水听得心下一沉。他在沿途上,已经是第二次听得狂傲不羁的燕狂徒,说起办“第三件事”的难以逆料,全无信心。

他们到少林寺时,已是暮秋十月梢。大地万物,十分萧索。

威震天下的少林寺,并不似想象中那么宏大庄严,不甚高的山门,几个少林小沙弥,在门口打扫落叶而已。想达摩高僧东渡而来,在少林寺创下佛门禅宗,并授予各种健身壮体强魄养气的武功,使得少林寺成为求佛法义理的重地,也成了武林尊奉的圣地。

少林寺面对奇岩峻石,令人望而却步,但寺内却十分简朴清雅,寂静得连扫树叶的声音,以及远处院内传来几声练武时叱喝声,也显得无比寂寞。

燕狂徒一到庙门,便不耐烦,说:“要是我来这里当和尚,一定留长头发,在门口敲锣打鼓,来个闻香下马,再加个七蛇大烩……哈哈哈,既然要出家,就不拘俗,何必戒这戒那?”

萧秋水背着他走,跟着到了少林,这“老前辈”却出言不逊至极。一个扫地的沙弥听了,瞪了他们一眼,返身便跑了进去。燕怔徒笑笑,也不理会,只催萧秋水快些进庙。

萧秋水不禁迟疑:“咱们也不通知人家一声吗?”

燕狂徒笑啐道:“下帖子么?我可不会写字!”

萧秋水总觉有些不妥。这时山门内忽跨出两人。这两个灰衣僧人出得门槛,看见两人怪形怪状,呆了一呆,一人粗声叱道:“什么东西,在少林寺前乱说话!”

这两人若前来好好说也就罢了,这般一喝,燕狂徒可憋不住气,回骂道:“和尚是什么东西,顶上没毛的老道罢了!”

他此语一出,说得极亮,在少林门内门外的和尚僧人,无一不勃然大怒。而且在院内树荫下,正有一道士与一僧人对奕,旁边有几僧几道,也纷纷倏然色变。

那两名灰衣僧人,因知今日有武当派的道友来寺,更是怠慢不得,处处要表现少林寺那武林宗主的气派才行,岂料偏生有人在今日捣乱,自己二人司掌山门,岂能失了少林的威风?

那粗声大气的和尚叱道:“何方妖辈,敢来少林撒野!”

另一个黑和尚也道:“岂有此理!少林寺岂是容你胡闹的地方,快回去!”

燕狂徒忽然笑嘻嘻地问了一句:“你要剩下几只牙齿?”

两僧一呆。燕狂徒向那大嗓门的和尚说:“你破锣般的嗓子,令人生厌,待我打掉你几只牙齿,只剩下八只臼齿吃东西,便不算亏待你了。”又转头向另一个和尚道:“你留人一条退路,我就只打落你一枚犬齿好了。”

两僧怒极,这番话简直没将他们放在眼里。两僧齐大喝一声,那大声说话的僧人,抢先出手,“少林神拳”,直击面门。

他一拳击出,不少僧人都在旁边暗暗称叹,心里暗忖:铁石师兄的拳法,又精进了许多,难怪被派守山门重任了……可是就在这时,那坐在青年肩上的老者,只一扬手,却有两声响,两僧跄踉而退。

铁石哇地一吐,足足吐出了二十二只牙齿来,而另一个和尚,用手向口腔一挖,一枚牙齿松脱落在掌中。众皆骇然。

此人出手之迅快无伦暂且不说,而出手间即击中两人,难得的是同样出掌,轻重大异,更可怕的是铁石和尚的臼齿,一只未落,而铁心满口牙齿,却恰好只被掴下一枚犬齿!

棗不管敌人如何犀利,但到少林寺来撒野,绝容他不得!

当下僧衣闪动,数十僧人,在片刻间已布好阵势,各占方位,少林钟声,徐徐敲响。燕狂徒打量了一下和尚们敌视的目光,拍拍萧秋水额头,笑道:“是不是?我总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看人家把我们当什么来看!”

萧秋水心里极崇敬少林派的宗主地位,很不愿无理闹事,当下道:“老前辈,有话好说,这个时候,还是免伤和气的好……”

燕狂徒犹有余恚,道:“你看到的了,是他们先来挑衅……”

萧秋水叹道:“前辈您说过,若武林中人人为争强斗胜,不能化干戈为玉帛,今后数十年将是神州未有之惨局。”

燕狂徒想了一想,终于道:“好,依你一次!”便扬声道:“喂,诸位和尚兄、道士老友,我们不要打了好不好?咱们谈谈正经事……”

忽然两人掠出了山门。这两人一掠了出来,山门上的铜环被急风震得嘎嘎乱响。这而人十分庞硕,人一站拢上来,几乎一人等于两个半以上的人。其中一人只喝了一声,而且只有一个字:“滚!”

燕狂徒一生,岂曾被人如此喝过,这一声喝下来,萧秋水的心,也沉了下去;这两人虽看来是少林寺中辈份极高的僧人,但燕狂徒一生桀微不驯,这一声“滚”,这两人势必要付出代价。

燕狂徒的脸上忽然没了笑容。那硕壮的僧人,也不知怎的,被他那股迫人的气势,骇退了半步。这僧人佛号“天斗”,与其师兄二人为少林寺镇山监守的“雷霆二僧”。

这师兄叫做天象,生得棱然有威,脾气火爆,不过较有风范,见此人目光一厉,竟如此夺人心神,知非常人,便道:“这位老丈,却不知敝寺有何冒犯之处,致使老丈骚扰敝寺?”

燕狂徒脸上的凌厉之色忽去。忽涎着笑脸道:“我来此目的无他,不过是他妈妈欠我的一笔债未还清。”他说“他妈妈”的时候,目光向天斗瞧去。

天象听得一呆,便向天斗看去。无斗听得燕狂徒所言,也是愣了一楞。原来他未出家前,他妈妈的确欠了人家一屁股的债务未清,如今人家追上门来,却也难堪得很。便懵然道:“这……这……真的?”

却见燕狂徒嬉皮笑脸,皱眉耸肩,正在向他做着鬼脸,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可谓无名火三千丈,气得涨红了脸,狂吼一声,右手涨得厉红,极大了整整一倍,一掌向燕狂徒推了过来。

他这一掌推出,场中充满赞叹之声和羡慕的神色,原来这天斗和尚打的是“大手印”,这一掌比起铁石的“少林神拳”,可又不知高明精深了多少倍,所以连铁石也喝了一声彩,心里恨不得这一掌能将燕狂徒的胸膛打瘪下去。只是他的牙齿剩下没几颗,一声喝彩,也叫得极为含糊了。

燕狂徒见众人叫好,便有意折辱这个和尚。

天斗一掌向他冲来,萧秋水见这和尚居然不知死活,敢对燕狂徒下重手,心中想保全此人,不忍见他莫名其妙死于燕狂徒手下,忽一脚踢去!

天斗掌劈燕狂徒,则也有暗自留心这青年有何异动,不料萧秋水一出脚,只见沙尘朦朦一片,砰地一声,已中了一脚,倒飞出七八尺远,奇的是,心口处一阵热辣辣痛,片刻便过,运功一试,竟丝毫没有受伤。

燕狂徒低声冷哼道:“你若不听话,偏要出手,待我连你腿上的穴道也封了,可怨不得我!”

萧秋水知这狂人说得出,做得到,只好说:“好,我不出手,但你不可下杀手。”

燕狂徒冷笑道:“他们跟我无怨无仇,这只不过口舌之争,我心里清楚得很。只是我的为人,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我偏要呕一口气……教训教训他们便了,杀了棗倒污了我的手!”后面两句,说得特别大声,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萧秋水情知这人脾气,暗叹一口气,再不言语,唯有静待情形的发展。

萧秋水以“忘情天书”中的“土掩”技法出脚,一脚喘走了天斗,而不伤他,若天斗知机,当可免受辱,可惜天斗的脾气,可谓“死牛一边颈”,他运起“大手印”厉不可摧的功力,却给萧秋水一脚踢走,可谓在同门以及武当派道士面前摔了个筋斗,丢了脸,这口气哪里咽得下?于是猛吼一声,双掌一分,涨大二倍,掌心赤红,透背可视,这次是冲着萧秋水来的。

谁知他双掌眼见要印上萧秋水胸膛时,那青年肩上的怪老人,蓦然一翻,一伸手就把自己提了上来。

天斗只觉自己脸上一阵刺痛,不禁呱呱大叫起来,接着才知道那怪老人竟是扯着自己的左耳,将自己整个人拎了上来。

只听燕狂徒喝道:“滚!”

说着随手一甩,偌大一个身形,真的给他扔出了丈余远,叭的跌在地上,还滚了几个转,勉强站起来,又啪地坐倒,一摸左耳,只见一掌都是鲜血淋漓,一时气得几乎要哭出来,再接下去,才知道耳朵正在,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燕狂徒笑着睇他:“你叫人滚,现在叫你尝尝滚的滋味。”

这时场中的人,多半看得眼睛发直,原先在观棋的两名道人,已掠至门前。门前围了一大群僧人在观战。这些僧人有的老弱不堪,或年尚幼的。煮饭、伙夫、打杂、扫地、畜牧、种菜的皆有,这些和尚们,在少林寺是领份闲职,佛学既不多体悟,武功也平庸,在这等寂寞生涯里,正恨不得天天有人打架给他们看,更何况今日挨揍的似乎是平日对他们颐指气使的天斗师兄!他们一面看着,一面在脸上设法不要显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来。

天斗可也真剽悍,他一旦能动时,就一跃而起,这次他十分小心、警惕地接近燕狂徒,既留意老的,更提防小的,心里暗骂:这一老一少,在使什么妖法!但他还是以为自己的一双手掌,终能把对方打倒!

他第三次发动时已蓄全力,呜哗怪啸,双掌并发,天象知师弟可能不敌,也掠上来,“小般若掌”直戳而出,一面大叫道:“看招!”

这人未出指前先招呼一声,甚是光明磊落。萧秋水对这天象颇有好感,见他眉扬目威,他日必有所成,很不希望燕狂徒伤他,当下暗运腿功,准备必要时相救。

燕狂徒见这人使的是佛门极厉害,而潜力也最无可限量的“小般若禅功”,心里也觉此人年纪轻轻,颇为难得,却看也不看,一拳打去,一面又喝了一声:“滚!”

这一拳就打在天象的手心上。其时天象正运使“小般若禅功”,这种功力,运功时手掌半尺之范围内,有一层淡淡的白雾,这佛门内家功力,可以说是无可抵御的。但燕狂徒这一拳打下去,天象只觉对方拳上,既似有劲,又似无劲,骤然之间,连他掌上所发出去的劲道都消失无踪了。

他自己却给一种超乎自身的大力卷起,横撞出去,恰好撞向师弟天斗的“大手印”上,他心中一慌,暗叫今番糟矣!却不料自己双掌,随着那股莫名的震荡,传自手臂,呼地拍了出去、跟“大手印”一对,“格格”二声,天斗被“小般若禅功”直逼了出去,叭地又跌到了丈外地上,滚了三四个跟斗,手勉强止住滚势。

只听那老人哈哈大笑。天象心中猛想起已逝的掌门师父说过一种骇人听闻的绝世武功棗“薪尽火传”神功!心念一动,几乎叫出声来。

天斗又霍地跳了起来,顿脚指着天象骂道:“你干什么?打起自己人来!”他给天象震得连摔几跤,很是没脸,只好破口大骂。他却不知掌力虽是天象的,但令他摔筋斗的还是燕狂徒所卷带至天象身上的巧劲。

这时场中忽跃下两名道人,这而人虽不硕壮,但甚高大,两人行至燕、萧身前,几乎比燕狂徒骑在萧秋水肩上还高,足足遮住了日头,只听一道人冷哼道:“两位师兄,且让贫道来代劳代劳吧。”

另一人道:“天斗师兄请休息一下,让咱们也来见识一下这位老先生的奇功怪招。”语音竟似是强忍住揶揄的笑意。

天斗不听犹可,一听更心头火起。原来这两名道人,也是武当派镇守山门的,都是掌门子弟,一个叫大风,一个叫金风。那金凤道人见天斗跌得狼狈,说话中便禁不往透露嘲笑之意。

天斗怎肯在武当派面前失威,大喝一声,漫天掌影,先护住己身,冲至萧秋水身前,一掌斗然翻出,向上托去!

他这一掌是“天罡北斗”,掌力极大,而且上下兼顾,既可防燕狂徒扑击,亦可御萧秋水侧击;大凤、金风二人见这和尚使出此招,不禁笑意一敛。

不料燕狂徒还是一探手,迅速而精确地,又钳住了他右耳,呼地一声,又将他抛了出去,滚出了七八丈远;这次,真个咿咿哎哎,一时爬不起来。

金风、大风对望一眼,知是劲敌,清啸二声,两剑同时拔出,左指天,右朝地,剑势嗡动不已,两人脚步不丁不八,向左右散开,又渐向前推进。

燕狂徒只看了一眼,亦笑骂道:“又是‘两仪剑阵’,武当待客,不会玩点新花样么!”

两道脸色一沉,呼啸一声,两剑迅若游龙,左刺“天柱”,右刺“华盖”!

燕狂徒一见剑势,只见两剑虽笔直刺来,但剑身不住嗡动,看似快直,但剑意曲伏不定,以这两道年纪,居然能将“两仪剑法”使得如此精妙,已经实在非常难得。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燕狂徒。

燕狂徒一出手,就钳住剑锋。

他以两只手指,夹住剑锋,就似一杆敲在蛇的七寸上,剑势立止,连剑身的弹动,也消解于无形。

他左边一夹即中,但右边的清瞿道人,居然回剑反刺,削向燕狂徒手脉寸关尺!

燕狂徒低喝一声:“好!”他若缩手,两仪剑阵威力立成!若不收手闪躲,只怕便要伤在此人剑下。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燕狂徒。

燕狂徒一扬手,就打飞了大风的剑。

而且在未抽手打飞大风的剑前,还拗断了金风道人的剑。

他用的是同一只手。

大风呆如木鸡,金凤更汗如雨下,他现在才知道他笑得有多可笑。

燕狂徒挥挥手道:“去吧,年纪轻轻,有此功力,已经不易了。”

大风道人忽然长揖到地,拜谢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燕狂徒挥手不耐地道:“去吧,叫你们的卓师叔来,我有话对他说!”

他这句话才讲到一半,大风忽然欺近,砰砰二掌,打在他胸膛上。

燕狂徒在这刹那间,非常震讶,尤其是两件事:一,这中年道士居然已会使武当正宗“先天无上罡气”,这种内功,非三十年以上的苦练无法学得,这道人居然会使!

二,这道士看来神清骨秀,却如此险诈!

旁人中了这两掌,早已震得五脏六肺离了位,这一下事出伧然,连燕狂徒也不及闪躲,但毕竟来得及运功护体,这两掌击在燕狂徒胸上,比平常人给女人撒娇时敲捶两下,没什么两样。

燕狂徒却大喝一声。

大风只觉如晴天霹雳,当堂震住。

燕狂徒本可出手杀了他,但想起他答应萧秋水不杀人的允诺,当下正正反反几记耳光,就掴了过去,骂道,“亏你还是武林正派子弟,却作出如此卑鄙暗算的行为!”

金风见燕狂徒如此当众羞辱师兄,便也要冲过来,另外天斗、天象,都怒叱扑来,四下僧人,也磨拳擦掌,这时只听一人道:“是什么东西,敢辱我派弟子!”

燕狂徒停止了掌嘴,两条人影一闪,立将眼前一片满天星斗中的大风道士接了过去;燕狂徒只见身边团团围了八个道士,手执长剑,各占方位,圈外四角,又有四名道姑,凝剑向着自己。无论哪一个角度,都丝毫没有闯出去的机会,燕狂徒却皱眉啧道:“又是‘四象八卦剑阵’,怎么武林中都是这些烦人的老阵势……放下放下,让我坐着来跟杂毛们玩玩儿。”

萧秋水自是不肯离去,他知道燕狂徒一双腿因真气走岔,才告瘫痪,日前功力未复,而武当派的“四象八卦剑阵”是天下闻名的。

燕狂徒低声道:“我们早约好过,这是我的战役,你不准插手,你若不走,我便点了你的腿上穴道。”

萧秋水暗叹一声,放下燕狂徒,默默行了开去。当先的一名铁脸老道,见萧秋水离开,正中下怀,道:“是啦,不关事的走开。”他们初还惮忌这老人的武功,但见他一双腿风瘫,而背他的人又行开去,坯怕他飞上天,当下大为放心。

其中一名道士,较为老成持重,问:“老先生若要见我师叔,为何不先通报姓名?”

燕狂徒不耐烦地道:“反正见你们这些师叔师伯师公什么的……总有劳什子的关要过,待我把你们统统都放倒后,看他出不出来!”

这十二道人一听,更是火上加油,一名黄脸老道说:“既是如此,便得罪了。”刷地一声,十二人剑如银虹,方位走动,令人眼花撩乱。

燕狂徒冷笑道:“凭你们还耐何不了我!”

前面行八卦阵的八人,终于按捺不住,一齐出剑,好似八条银龙,前、后、左、右、上、下、中、侧,八柄剑不但攻出了八招杀着,也封锁了燕狂徒的一切活路。

燕狂徒坐在地上,他不能动。

“八卦剑阵”的创始人张三丰说过:八卦剑阵一但发动,如果调训的好,功力匀称的话,足可抵挡比他们其中任一人都强十倍以上的敌手。

就算比他们结阵中任一人都强二十倍的高手,也很难击散这个阵势。

何况“八卦剑阵”外,武当派卓非凡还加了个“回象阵”。

这十二人一旦发动,可谓天衣无缝。

燕狂徒只是一个不良于行的老人。

但就在“八卦剑阵”甫一发动,他们就听到倒下去的声音。

四个人倒下去的声音。

燕狂徒不知何时,竟出了阵,“四象阵”还未发动,就给燕狂徒破了。

八名道人,心下一沉,就在这刹那间,心意稍怯,燕狂徒一手按地,陡地升起,一手抓住一名道人的肩膊。

八名道人,身法尚在游走,但一人给燕狂徒制住,砰地撞中一名同伴,那同伴又碰着了另一伙伴,那伙伴又绊着了另一人……如此八人在片刻间都跌作一团;燕狂徒拍了拍手,微微笑道:“十几年前,这阵我也破了一次,杀了三个人,这次你们进步了……”

这名震江湖的大阵,不知困尽多少英雄,难倒多少高手,却给燕狂徒举手投足间尽破,而且还附加评语说:“进步了……”

这时武当大风、少林无象听燕狂徒的说话,乍想起一人,念及一段武林旧事,齐齐失声叫道:“你!你是燕狂徒!”

此语一出,众皆惊。

楚人燕狂徒的名字,在二十年前,可谓惊天动地,被公认为“武林第一人”。在两年前再度出现,也闹得天翻地覆,而今又居然在此地出现!

燕狂徒横扫了大风、天象等一眼,淡淡地道:“小子,还算你有见识!”

大风给他横了一眼,心下一寒,但在他心里随即而生的念头是:一个人的武功若能无敌于天下,那该多威风!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象却想:天下竟有这等深湛武功,燕狂徒可以学得,我岂有苦练不得的道理……

这一僧一道,俱是武当少林的精英,天赋奇慧,却都因燕狂徒此役而生志气,不过想法却不同。他日在武林中各造成了一番风云际遇。

其他的人听得居然是昔日名动八表、咤叱风云的楚人燕狂徒来到,都骇怖茫然,不知所措。

忽听天象叱喝道:“就算你是燕狂徒,胆敢私闯少林寺,我们也要领教一下。”

燕狂徒心下里暗佩服这和尚的胆色,却笑道:“难道你还没领教够么?”

天象大步踏了出来,念了一声佛号,忽然随着这一声佛号,又走出十六名僧人来。

燕狂徒摇了摇头,笑道:“人越来越多,款式却越来越老,有什么用?我看这‘十八罗汉阵’,却也不必摆了。”

但是他的话说完的时候,“十八罗汉阵”不但已经布上,而且已经发动了。

燕狂徒长叹中出手。

他不愿杀伤这些和尚,但是少林罗汉阵,强悍密实,要破而不流血,实非易事。

只是他出手一击,十八罗汉居然吃了下来。

罗汉阵未破,依然对他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压力。

燕狂徒微感骇异,又出了手,十八罗汉再接了一记,阵势微挫,但瞬即恢复。

燕狂徒这才知道这数百年来,饮誉江湖的“十八罗汉阵”,确有其牢不可破的地位。

燕狂徒第三次出了手。

这次“十八罗汉阵”仍然未破,但也等于破了。

因为燕狂徒已看出了这阵势的“罩门”。

人也有罩门,正如蛇的七寸,象的耳朵,鳄鱼的肚子一般,都是它们的“罩门”。

阵势亦有“罩门”。正如一头公牛,把它激怒后,反而可觑出它的破绽,一矛刺入它的脑门去。

燕狂徒出了三次手,激怒了这头“牛”。他也看出牛的破绽在哪里。

棗天象!

这年轻而轩然的僧人,便是这阵中的“牛角”。阵中一切所蓄发的力道,全为了给这一支“角”试锋。

发现了这一点后,燕狂徒只要再多做一件事,就可以了。

只要他下一次出手,对准天象!

他很不愿意伤害这勇气十足的和尚,但他亦不愿意自己的名誉受损。

棗天下岂有人造的阵势能困得住我楚人燕狂徒的!

他只好出手。

就在这时,一人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道:“天象,你何不令阵势停下?”

只听一个声音悻悻地道:“停!”

十八罗汉立即停止,身形僵立不动,但仍然包围着燕狂徒,燕狂徒满不在乎地斜睨上去,只见山门上端然站着两个人,一僧一俗。

燕狂徒眯着眼睛笑了。

他要找的人来了,至少来了一个。

那俗家子弟四十开外,满脸春风,肤带枣色,神色十分安然,正是武当俗家子弟中,声望最隆、地位最高、武功最好、人缘最广的首席高手,“剑若飞龙”卓非凡。

另一僧人却大目无眉,脸长而狭,望上去一双眼睛如两盏绿火一般,正是南少林寺监地眼大师。

燕狂徒笑道:“你们来了,好极好极,我正要找你们。”

卓非凡笑道:“多谢燕前辈手下留情。”

燕狂徒大笑道:“若他们再不停手,我留情就留不住面子罗。”

卓非凡道:“其实前辈只要再出手一招,阵中就难免伤亡了。”

地眼大师在擂台会中,亲眼见大永老人被这狂人三声震死,不由他不暗自惶栗,但又不服卓非凡所言,冷冷地插口道:“若非卓施主叫停,现在究竟是谁躺在地下,也未可预见呢!”

燕狂徒忽然绷紧了脸色,扬声大问:“少林寺的主持呢?少林寺没有主持人吗?”

这样呼嚷了几声,少林、武当的子弟脸上,俱呈尴尬之色,皆望向地眼。地眼大师强忍一口气,道:“北少林方丈已撒手尘衰,南少林主持也赴极乐西天……老衲忝为少林代……”话未说完,即听燕狂徒径自嚷道:“和尚大师、天正老僧,想当年,你们与我一战,何等胆色,何等威风……而今你们死后,竟将大好少林的掌教,空悬无人么!”如此反复仰天叫嚷了几次,目中无人,可谓已极,地眼气得鼻子都歪了。

卓非凡轻咳一声,道:“燕前辈,此刻少林主持就在你面前,请不必呼叫。”

“为什么不叫?”燕狂徒每一句话都响遏行云,并指着天象道:“我宁见少林寺让这小和尚当主持,也不想看见那些利欲薰心的人来沽名钓誉!”

地跟大师忍无可忍,跨前一步,叱道:“狂徒!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狂徒根本就不去答他的话,向卓非凡道:“你快把老和尚抱残请出来,只有他,还有资格听我的话。”

卓非凡苦笑道:“在下这次来,也是想拜会抱残神僧,只是连地眼大师也数十年未见神僧,实不知他还在不在世间……”

燕狂徒嗒然道:“若他不在,我的话武当算有人听了,但少林却又有谁听?”

地眼大师凑前一步,正待发作,但回心一想,燕狂徒武艺高强,得罪不得的,只好强忍怒气,道:“阿弥陀佛,有什么事,燕前辈只管说,老袖还作得了主。”

燕狂徒冷冷地道:“你作得了主?你本是南少林的僧人,而今北宗树倒猢狲未散,你赶快跑来这里,要自立为宗主,可谓不自量力之至,少林僧人不说话,我可说得!我就是瞧不顺眼!”

地眼登时只有吹胡子突眼珠的份儿,明知武功奈何他不得,出手只自取其辱,给他这一番抢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卓非凡身为少林朋友,实瞧不过去,轻咳一声,又道:“燕前辈,地眼大师是一宗之主,亦是有道高僧,先生如果给在下面子,当然更应尊重大师方是。”

燕狂徒斜睨了他一眼,道:“你的儿子好卑鄙,你的人倒不赖!”

提起卓劲秋,卓非凡心里一阵沉痛,叹道:“犬子在擂台种种劣行,我亦有所风闻,他已遭报应……唉,都是我教养无方之过。”

燕狂徒点点头道:“先不谈你儿子,谈谈正事。你们少林、武当,再不联合,只怕祸亡无日了。”

此语可谓“危言耸听”已极,众皆动容。地眼冷笑了一声,燕狂徒厉声道:“你有话要说,不会用嘴巴说么?却用鼻子来哼,就算牛也不能用鼻子来吃草呀!”

地眼给他一轮又一轮叱喝,实在难以抵受,骂道:“你自恃武功高强,就骂得人么!老袖高兴用鼻子说话,你管得着!”

燕狂徒倒是一笑,道:“嗳,对了,这还倒有点掌门人的威势。”便不去理会他,径自向卓非凡道:“你们武当的武功,要学少林的;少林的武功,也要向武当公开,如此才可免此大劫。”

就算燕狂徒这番话说出来,在场的人明知是对的,只怕也难以听得进去棗少林和武当,虽然友好,但毕竟各有渊源,是两大派系,而且时有明争暗斗,因同是出家人,多为世外高人,故不致演变成其他帮派私斗血流成河事件,但也不无冲突,更是谁也不服谁的,两派人物,早有心使门户声势壮大,压过对方;而今燕狂徒这一说,两边的人,脸上都呈尴尬之色。

卓非凡干笑一声:“燕先生言之有理,少林武功,博大精深,武当该当好好学习才是……我也常向地眼大师请教少林外家功力法门,得益非浅……不过嘛……若将两家武功公开切磋,恐伤感情……若交换练习,练功要门,又大相径庭,恐画虎不成反类犬,贪多嚼不烂,乃是习武大忌……”

燕狂徒叱道:“胡说,闭门造车,拘泥不变,搞小集团,气狭心窄,才是习武者大忌!武当功夫,重内家修为,多走阴柔一路,当然也有外家纯阳的功力修为;少林者侧重于外家武功,走阳刚一脉,内家功夫呼吸打坐,虽有兼修,但仍不离硬功的路子。你们二派,正可互相参照,互为奥援!”

卓非凡听了这一番话后,大为所动,但江湖武林的派系观念,岂能在一时三刻间便能消解?卓非凡当下道:“前辈好意,在下心领,少林、武当,本就守望相顾,又何需在武功上刻意求功呢……”

燕狂徒截断冷笑道:“守望相助?在长板坡上,众目睽睽下,武当、少林为了个‘神州结义’盟主之位,争得个头破血流。”说着用手一指地眼,又回指卓非凡,道:“他弟子、你儿子,两人打得不亦乐乎,叫天下英雄笑脱了大牙……这叫互为照顾么!嘿,嘿!”后面两下笑声,不仅不象笑声,反而象狠狠地骂了两声。

卓非凡道:“我们两派子弟中,确有争强斗胜的,疏于管教……但两派武功,基础不同,而且各有渊源,同时并学,可能弄巧反拙!地眼也道:“少林是少林,武当是武当,两派可以共同御敌,但再友好也不能将武功交换!”

燕狂徒冷笑道:“有什么不能?‘四象八卦阵’,若加个‘十八罗汉’和‘两仪剑阵’,就未必困我不住!”

这一句话倒说得卓非凡乍然一醒,心想:说得倒也有理!他一直为“两仪剑阵”的威力不够和“四象八卦阵”的漏洞而苦恼,殚精竭智,也想不出办法来改善,以为已到了阵法的极限,燕狂徒这般一提,他倒是如同电殛,全身一震,只是传统的派别观念依然太深,脑子里乱烘烘的,仿佛先辈高手的声音都在喊道:不可能的!怎可能呢!武当的武功,怎可参证于少林!

这时地眼道:“不能!绝对不可能!佛道异途,怎可混为一谈!”佛道妙谛,自是不同,所练法门,以及过程目的,自是大相违背,燕汪徒火样般的眉毛一扬,道:“不同?”忽然呼地一掌劈出!

这一拿推出时,手掌陡然肿大一倍余,而且隐透紫红,在旁的天象失声呼道:“大手印!”这密宗“大手印”功夫,已让禅宗少林练到了炉火纯青,但燕狂徒这一招使来,更是登峰造极,却不知燕狂徒怎学得来?

地眼大师对燕狂徒甚惧,但“大手印”是少林武功,他自问尚破得了,当下嗖地一声,“参合指”指劲破空弹出。

掌心之处,正是“大手印”的练功罩门,只要射破掌心,“大手印”不攻自破,就在指风就要射到燕狂徒的手心之际,燕狂徒手腋的袖袍,忽然卷扬起来。

这袖裾激扬,如波浪一般,刹那间已将“参合指”消解于无形。这次大风道人禁不住脱口呼道:“千山重叠!”

原来从武当山南岩宫上跳望,可谓千山重叠,而武当派张真人将一般内息,随着峰势运转,大可以阵势压敌,小亦可以一击一拂之力应用之。燕狂徒以袖风将“千山重叠”使得绵延无尽,便是这种绝学之上乘。

燕狂徒以“千山重叠”,引去“参合指”的纯力,地眼眼见燕狂徒掌已及胸,他毕竟是一代宗师,猛一吸气,胸膛竟瘪了下去,燕狂徒这一掌便告击空。

燕狂徒双腿瘫痪,无法追击,由于他生得十分雄壮高大,坐起来也可击到对方胸部。只见燕狂徒易掌为爪,赫然竟是少林派的“金刚佛爪功”!

地眼这下避不过去,胸前衣襟,便给抓住;地眼是什么人,低头一偏,便以光头顶了过去!

地眼大师的“铁头功”,可不是一般的“铁头功”,别人最多只能开碑裂石,他却可以碎断剑锋!

那时剑锋正刺往他的脑门去!

握剑的人也绝未料及地眼的头并未穿窟窿,反而是剑崩了口!

当时握剑的人是齐公子!

“四指快剑”齐公子!

连齐公子的快剑也被地眼大师的头一头撞断过!

但他这一次,的确是撞中了燕狂徒的肚子!

可是那不象肚子,却象一团棉花!

这团棉花却吸住了他。

他猛然想起,武当有一种内功叫做“九转玄功”,能够练到了全身各个部位。柔软自如,而且能借别人之力生力,反击对方。

可惜这时他已快要窒息了。

只听到燕狂徒的声音道:“是不是?少林加武当,是不是比少林或者武当好得多了?”

说完之后,地眼就觉头部一松,终于又吸着了空气,没真的晕过去。

这时少室山上的和尚与道士,全都震讶于燕狂徒的盖世神功。只有燕狂徒自己心里,有一阵凄然,因为他发觉自己的功力,真个大不如前了。萧秋水也有些感觉得出来,虽然燕狂徒博学精微,以少林、武当的武功三两招使制住了地眼神僧,但是这比起昔日在擂台下燕狂徒的三声大喝,震死大永老人,真不可同日而言。

卓非凡道:“前辈神功绝世,还请前辈点拨在下几招。”说着刷地拔剑,斜架于肩胸之前,动作十分潇洒利落。

燕狂徒笑道:“你不服气?”

身子忽平平升了起来。

燕狂徒升起了六七尺高,笑道:“闻说‘剑若游龙’卓非凡,最高的是剑法,然后是轻功,第三种功夫还不知道,我就跟你比轻功、比剑法!”

“比轻功?”卓非凡瞟了他的双腿一眼,诚恳地道:“以剑法决胜负便好了。”

燕狂徒笑道:“你是怕我双腿不能动,比不过你?”

卓非凡不卑不亢地道:“若前辈双腿自如,在下自然不是对手。”

燕狂徒大笑道:“好,好,你不想占我的便宜……但你可曾听说过,少林派有一种轻功,叫做‘一苇渡江’?”

地眼好不容易才透过一口气,闻言又变色道:“‘一苇渡江’只是敝派其中一招名称,哪里是什么轻功?”燕狂徒摇首道:“那你的见识,未免太窄了。如果天正在,他就会知道,‘七十二绝技’外,轻功便要以‘一苇渡江’见长。”他一面说着,一面就运功力;在关庙,他就是因真气走岔了,所以无法使出“一苇渡江”来,险些吃了大亏。

待他功力运行了一转,神功斗发,便道:“你不信么?我试给你看!”

倏然纵身扑向卓非凡。

卓非凡大惊,蓦然一掌拍出。

他出掌轻忽,但变幻莫测,暗蓄强劲,实得武当内家拳的精萃。

燕狂徒忽然半空一折,掠向一名僧人,在间不容发从容闪过卓非凡一掌。

那僧人是少林的高手,摸杖便砸,但一杖砸下去,才警觉自己手中已没有了禅杖。

禅杖不知何时已被夺去。

燕狂徒并没有对付他,却用禅杖一点地,又扑向卓非凡。

卓非凡正想拔剑,禅杖尾已敲向他右腕“内关”穴去。

卓非凡不及拔剑,唯有飞退。

燕狂徒大笑一声,“登”地一响,禅杖折而为二,他左手执杖首,依然追击卓非凡腕穴“外关”,右手持杖尾,往地上又是一点,直追而去!

卓非凡的轻功叫做“千里不留痕”,一旦使出来,快如急烟,嗖地直溜了过去,跃过庙墙,直入寺中,左穿右插,未撞上一物。

他逃得快,燕狂徒却追得更快。

他双腿虽不能行,但每次借杖尾之力一点,即能赶上,他右手禅杖,始终不离卓非凡手腕穴道三寸之遥,卓非凡也一直未能将剑拔出来。

两人一进一退,无疑是等于较量起轻功来。

只是其他的少林、武当子弟,在后面无论怎样追赶,都是望尘莫及。

两人一追一逃,到了一处院子,这里是一般下等做粗重工作、不入禅房的闲杂和尚居处,这些和尚一般来说,不是犯了戒规,就是顽冥不灵,或垂垂老矣,或痴呆愚骇,所以这里便是他们自生自灭的地方。

当燕狂徒和卓非凡一先一后掠进来时,大部分僧人,都停下了手边的工作,见两个人如蝴蝶飞来飞去,直是差愕难解。

只有四五个又老又瘪的干瘦老头儿,径自在浇水淋花,挑粪劈柴,对场中两人的轻功,宛似未见。

无论卓非凡如何腾挪闪移,都无法逃脱燕狂徒的紧迫不舍。

他的内功纯厚,迄此也不免有些急促了,但燕狂徒一点也不气喘棗他只把拐杖轻轻一点,立即就能借力飞跃,而且控纵自如,丝毫不耗力气。

他现在才知道少林“一苇渡江”的出神入化。

“少林派的内家借力打力,真正发挥时,以佛彻道,觉迷为悟,比武当的内家罡气还能持久,你这可知道了吧?”燕狂徒一面追击,一面说话:“我因不耗力,才能说话,你武当内家气息,可能做到这点?取他人之长以补已短,怎能坐井观天!”

卓非凡汗涔涔下,眼角忽瞥见一青年已在院里一个角落,看着自己,他认识这青年便是在寺门外,跟燕狂徒一起来的,心中不禁一凛,怎么这青年的轻功比自己还利害!他素来谦冲,但内心颇为自负,今才知“无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胆意一挫,燕狂徒的杖尖使打中了他上臂的“臂儒穴”。燕狂徒一击即中,一中便收,又坐了下来,将双杖一丢,笑道:“我点你穴道用的是什么武功?”

卓非凡神色惨然道:“是武当派‘三十九桥齐点头’。”

原来武当计有八宫、二观、三十六庵堂、七十二岩庙、三十九桥、十二亭、二十七峰等胜景,适才燕狂徒施的就是“三十九桥点头”的点穴法一直将他封住。

燕狂徒一笑,隔空嗖地一指,将卓非凡臂上穴道解开,道:“这是‘参合指’。”

这时部分少林、武当高手,已然赶到,气喘咻咻的看场中情形,卓非凡虽然潇洒不凡,也不免勘不破这点,当下将头一昂,向燕狂徒抱拳道:“前辈武功,实远胜在下,但少林武当二派的武功,各有其宗,万万不可混在一起。”

燕狂徒怒道:“瞧你还算个聪明人,怎么如此糊涂!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拔你的剑吧!”

卓非凡端然道:“在下纵然拔剑,也断非前辈之敌……这一场不必比了。少林武当的武功,只要苦练,便成大器,今日若少林和敝教掌门尚在,便不致令前辈失望了。”言下之意是,我的武功不及你,但并非武当、少林的武功不如你,若天正、太禅在,就不致如此一败涂地了。这番意恩,燕狂徒自是听得懂,而且听得怒不可遏。这时大部分的僧道,已赶了过来。

燕狂徒咆哮道:“难道你们真的要等别人率先融会贯通你们两派武功,过来杀了你们,才能觉悟!”

只见僧道们个个神色冷然或木然,或讥诮之色,或惶恐之颜;卓非凡淡淡地道:“少林、武当二派武功深远广博,举天之下,只怕除前辈之外,又有谁能尽学?前辈是杞人忧天了。”

一人懒洋洋地道:“何止是杞人忧天,简直是胡说八道。”

又一人粗声粗气地道:“何止胡说八道,是痴人说梦话。”

又一人苍浊的声音道:“何止痴人说梦话,简直是满口胡柴!”

又一人急急忙地道:“不是!不是!是乱吹法螺!是乱吹法螺!”

又一人淡淡闲闲地道:“我说都不对,是吹牛皮,吹大气!”

说话的是五个和尚,看来耳又耷、人又老,眼睛都老得快睁不开了,驼背哈腰,显得痴愚无比,燕狂徒却整个人沉静了下来,象冷硬的岩石一般地,他问:“谁是抱残?”

此语一出,众皆大震。抱残是寺中高僧,辈份犹在死去的天正之上,但已足有数十年未现法踪,难道竟是在这做下滥粗作的杂僧?

只见一个老人,双手正合抱着一捆柴,道:“抱残?我是抱满怀冰雪啊!”

燕狂徒双目似毒剑一般地盯着他,道:“你是抱雪?”

那僧人哈哈大笑,便是不答之答。另一个僧人却道,“抱残?何必一定要抱残?老袖抱月,可不可以?”

燕狂徒的态度居然十分庄重,道:“可以。”

另一个僧人道:“他叫抱月既然可以,我叫抱花当无问题了?”

燕狂徒也答道:“没有问题。”

又一个僧人道:“他无问题,那我叫抱风,不会惹着你吧?”

燕狂徒便道:“不会。”

剩下一个又老又懒又疲又矮的白胡子老僧叹道:“既有‘风花雪月’,那老僧只好是抱残了。”

燕狂徒道:“风花雪月,到头来还是要调残的。”

抱残眯着眼睛道:“红尘俗世,又有哪样不凋不残的?要残的……总是要残的。”

燕狂徒和“风花雪月残”五僧的对话,吓坏了一众僧侣道士。

原来抱残一代,是天正大师的师叔伯辈,在少林位份甚高,跟燕狂徒是属同一时代。这现下的“怀抱五僧”,是当年之时,咤叱风云,少林派中五大高僧,如今隔了数十年,居然未死,却还在寺中浇花淋水,一念及此,不少曾对这五个看来又老又聋又哑又没用的颐指气使、吆喝斥骂的管事僧人,都吓得双腿不住打哆。

燕狂徒知这五老非同小可,而今自己双腿不便,又武功减半,实不可轻敌,但他生平素来好胜,敌强愈强,当下依然故我,道:“没想到你们五人居然还没死。少林寺的实力,可不能轻视啊。”

抱残懒洋洋一笑道:“岂止少林而已?武当九疑、九死、九生三人,也不是一样没死!”

卓非凡一听,几乎喜得跳了起来,颤声问:“神憎说的,可是真的?”原来卓非凡的武功,直接由大师兄守阙指点。他入门较晚,悟心奇高,才有今天名誉地位。他却知除了太禅之外,武当先辈中还有当年五大长老,其中铁骑、银瓶已死,却未料九生、九死和九疑“三九真人”尚在人间!

他本来正深恐自虑,武林危局日艰,自己无法独承大任,而今知派内尚有这等高人活着,不禁放下心头大石,狂喜不己。

燕狂徒冷冷笑道:“看来两派留下来的高手,倒还不少,我算是白来了。”

抱残道:“施主请使,老袖不送。”

燕狂徒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返身用手一拍地上,便要撑跃离去,忽听萧秋水急道:“前辈!”

燕狂徒不耐烦地道:“什么事?咱们狗拿耗子,还多说些什么!”

萧秋水道:“前辈不能走!难道眼睁睁让那朱大天王得逞么?”

燕狂徒也奇道:“得逞什么?”

萧秋水道:“前辈所料不差,朱大天王已兼而学得了少林、武当两派之长,如果两派再不奋发深研,恐怕日后就会为朱大天王所趁。”

抱残淡淡瞥了萧秋水一眼,问:“小子是谁?”

燕狂徒冷笑道:“什么小子,他就是萧秋水。”

怀抱五老齐齐哦了一声,合什唱偈:“阿弥陀佛。”众僧都吃了一惊,这个萧秋水虽崛起不到五年,但名头甚响。卓非凡心里也忖道:难怪这青年轻功那么好,原来是萧秋水!

抱残懒洋洋地道:“闻说萧少侠武功为人,都称上品,但这信口开河的话儿,还是少说为妙。”

萧秋水急道:“大师,晚辈所说,句句是实……”

抱残当即打断道:“朱大天王手下,的确不乏少林、武当破教出门的叛徒,朱大天王从中学得一些,那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抱月笑道:“就算是燕先生的几下子,也是仗着武功高强,若单止用少林、武当的武功,只怕要制住我们几个老骨头,还难得很哩,更别说朱顺水那几下三脚猫功夫了。”

萧秋水直是摇头,正要辩驳,燕狂徒却霍然回身,冷笑道:“衡山一战,五位忘了么?”

抱雪淡淡地道:“没有忘。三十年前,衡山一战,老衲师兄弟五人,确是败在先生手下。但四师弟说的没错,若论少林武当武艺,燕先生却还未必是老僧五人之敌。”

燕狂徒一生好战好胜,当下冷笑道:“口说无凭,何不试试?”

那五人见燕狂徒要动手,脸上都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这神情既似惊喜,又似期待,亦是十分茫然。

抱残道:“终于要动手了。”

抱花道:“好久没动过手了。”

抱风道:“今番不动手,他日只怕没对手了。”

抱月道:“燕先生值得我们动手。”

抱雪道:“我们正好试试‘怀抱天下’。”

燕狂徒不理会他们说些什么,双手一展,两股白茫茫的劲气,隔空狂飙般涌了过去!

在一旁的天象,大吃一惊,因为他认得,这白茫茫的掌劲,就是他在少林年轻一辈中,唯一练得的而且最骄人的“大般若禅功”!

棗燕狂徒如何练得?

“大般若禅功”是佛门正宗,罡劲未到,劲凤疾起,五老如急风中的飞絮一般,摆动不已;倏地五人一齐出掌,五道不同的劲气,硬生生将白茫茫的罡气抵住。

但是燕狂徒盘膝的身子,却平平向五人掠了过去。

五人脸色凝重,一齐坐下,平平出掌,缓缓推出。

燕狂徒也平平降落下来,双掌依然平推而出。

燕狂徒双掌的白茫茫罡气,与五老淡黄色的掌力,宛若一道墙一般,各不相让,而五老与燕狂徒,就隔着这一道墙。

掌劲的墙。

燕狂徒以一敌五,但白茫茫的掌力,丝毫不显低弱,反呈高涨。

六人僵在那里,中间一团厚厚的气墙。

燕狂徒须发俱张,五人如同朽木。

然而他们彼此都望不见对面。

一张叶落下,无数张枯叶落下。

深秋的枫叶,原已深红,忽全失去生机,片片落下。

落叶飘近气墙时,忽然粉碎于无形。

这是什么杀气,竟连飘若无物的树叶,也粉身碎骨?

就在这时,抱残稍稍震动了一下。

接着抱月也颤动了一下,然后是抱风、抱雪、抱花……都稍动了一下。

白墙的压力,忽然减轻。

五老的“大金刚掌力”,立时推进。

但这一推进,如坠深渊。

无底的深渊。

五老脑子里同时想起武当派有一种登峰造极的内功,叫做“弱水柔易九转功”。

这种功力源自“道德经”中的一段话:“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无不知,莫能行。”

五老所发生的至刚掌劲,一齐被吸住,宛若掉入泥淖之中,不能自拔。

然后燕狂徒忽十指急弹,如狂潮一般的指风,自四面八方包围,将他们吞噬。

自古以来只有以众围寡,燕狂徒却以一人功力,反柔为刚,以弱胜强,包围五大少林高手。

却在这决定胜负的刹那,五老的掌力倏然变了。

他们骤然撤去了掌力。

在这狂潮如万涛排壑之际,居然撤去掌力,是极端荒谬的事,虽则撤去掌力,确能使掌力不致连人带身而“泥足深陷”。

只是五老撤去掌力的同时,大张双手,展开怀抱。

燕狂徒以少林“阿难陀指”压击,:忽遇到一种至大至刚的动力,“阿难陀指”就消失于无形。

地眼忽然叫道:“怀抱天下!怀抱天下又重现少林了!”

“怀抱天下”是什么,只怕知道的人已不多。

地眼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南宗少林主持和尚大师曾对他说过:“少林正宗禅功之中,以‘怀抱天下’,天下万御,但当今之世,只怕难有此绝世才华的人练成。”

当时地眼不服,便问道:“连方丈师兄也不成?”

和尚大师摇首道:“坏成。”

地眼大师又问道:“那么北宗方丈呢?”

和尚大师当时这样说:“天正师兄,才华卓绝,当今少林之中,唯他一人可以练成,怕也要在三十年后了。”

地眼闻言一震道:“三十年后?那时纵然练成,恐怕也……”

和尚大师知他要说什么,当下接道:“年老力衰,精力不足也是在所难免的事……除非是有同等才华功力的人,共四人以上,可望在二十年内练成……但普天之下,又哪有如许人……地眼大师未真个见识过”怀抱天下“的神功,他在少林,已算是识多见广,其他的人,还是初闻”怀抱天下“的名字!这”怀抱天下“一出,燕狂徒就变了脸色。他双掌往地上一拍,跃开。这时五老的双目,一齐睁了开来,精光暴射。瞧他们的脸色,也不知是欣喜,还是失望。棗他们的”怀抱天下“禅功,确实破了燕狂徒少林、武当合并的武功。他们理当高兴才是。只是燕狂徒的武功,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怀抱天下“的破解已立,反击未至,燕狂徒却说走就走,脱离了禅功的范畴。棗说走就走,这是何等绝世的功力,”怀抱天下“,又焉困之得住?燕狂徒虽未被”怀抱天下“击倒,但确实给这无限禅功击退。他撤出神功的包围,是用了他的”玄天乌金掌“,击在地上,发出反震,以地面之力虚接了”怀抱天下“的实击,以借力退身来引开了”怀抱天下“的虚击,始能逃过一劫。他此际若再出手,一番苦战,未尝不能败”怀抱五老僧“。但他知道他已败了。自己要以本身功力,使出少林、武当武功来胜过五老,胜不过,而使其他武功,便算败了。燕狂徒一生难得一败,但败了绝不赖。何况他已证实了一切事,五老已将少林武功,练得出神入化,真有高手以少林、武当二派功力来袭,少林也有实力,足可抵挡得住了。棗连他也取之不下,何况他人!少林既然可以,武当自也有充分的潜力。证实了这点,燕狂徒已不觉有再战下去的必要。五老犹自怵心于燕狂徒宛若神人的盖世奇功,他们却不知道燕狂徒的功力,因身体一再受重创,已大打折扣,不复当年了。棗否则焉知少林加武当的长处,真的不是少林武功精练的对手?这就很难说了。良久。抱残终于叹道:“人称燕先生是武林第一奇人,此言的确不虚。”

燕狂徒却沉着声道:“我没什么,少林的功夫,确实很了不起,好象还有几种秘技,迄今还未有人学会,正该有人好好精练。”

这句话无疑等于承认了:只要精研少林武功,即可无惧天下。得燕狂徒赞誉,连忘尘物外的老僧,也不禁微动喜容。

抱月道:“少林武功,确实该好好练习,每一种武功,都可以无止境。”

在一旁的少林天象,心中暗忖:这番得以大开眼界,但自己所练的“大般若禅功”,不是据说有十八层境界可以修习吗?而自己只达第三层界限而已,何不继续苦习上去?据说“大般若禅功”练到巅峰时,可以练成“龙象般若禅功”,每一掌击出,皆含一象一龙之功哩……

这一番思索,以及数十年汗血苦练,使得他日后终于成为一代少林武学宗师。

就在他如此寻思着时,武当派的大风道人也在沉思:武学境界如此艰博,若不寻蹊径,如何能成为第一流的高手呢?确是要在这荆棘漫漫长途中,想些捷径才好。……这一般想法,使得这出身名门正派的人物,心思逐渐倾向邪恶……

就在这时,一人大声道:“五位大师,神功卓绝,但朱大天王,却另有破法!”

说话的人当然是萧秋水。

这次不但“怀抱五老”大为光火,连燕狂徒也生气了。

“老夫以少林、武当的武功,尚非五老之敌,小小一个朱顺水,能有什么作为!”

萧秋水遇到需要坚持的原则时,绝不作任何退让,这与他平时谦逊有礼待人,判若两人:“朱大天王的武功,当然难及前辈项背,只是前辈您是以己身功力,发挥一般少林、武当之武技,而朱大天王却精研少林、武当二派武功已久,他的功力远不如前辈是一回事,但深谙少林或武当的武技,再将不足之武功加以发挥,要破少林、武当,实非难事……”

地眼大喝了一声,“黄口小儿,目无尊长!”

燕狂徒生平最护短,本来听萧秋水的话,已觉有理,朱顺水的武功,虽远不及自己,但若此人精研两派武功,再用来打击两派,实比自己以精深内功来使两派粗浅武技来得强大,未尝不可能歼毁武当、少林二派,不可不防!

他念及此,便也向地眼喝道:“黄口小儿,目无尊长!”

他的年纪比地眼大,而且武林中的辈份更比地眼高,地眼大师向萧秋水吆喝,他则向地眼吆喝,实在十分讽刺,而且这一声喝,同样八个字,两人功力、可大大不同,只震得地眼大师如同雷殛,双眼发直,若是燕狂徒以当年三声断喝震毙大永老人的功力,这一声巨喝,至少可以震晕地眼。

五老互相望望。卓非凡毕竟是现场中武当表率,他觉得自己非说话不可了,便道:“萧少侠认为以武当可破少林,以少林亦可破武当?”

萧秋水点头道:“卓大侠,一个人若兼得两派所长,以博击浅,知敌长短,确能较易取胜的。”

卓非凡淡淡道:“萧少侠是说,朱大天王朱顺水,他能做到这点?”

萧秋水即道:“是。”

卓非凡冷笑道:“那萧少侠又从何证实此事?”

一时众皆以为然。萧秋水在江湖上跟朱大天王敌对的事,人人有所风闻棗然而萧秋水又从何得知朱大天王熟习武当、少林二派武功?

萧秋水平静地道:“因为我学了朱顺水的武功。”

此语一出,众皆哗然。朱顺水是黑道上第一险恶之人,然而著有侠名的萧秋水竟随之学艺!这连燕狂徒都微感诧异。

卓非凡问:“那你是朱顺水的徒弟?”

萧秋水答:“不是,但我确学过他的武功。”他所学的朱顺水武功,便是从“少武真经”上所得,是当日朱大天王要以此书来套诓少林天正,并诱其练功入岔、走火入魔的秘笈,却给萧秋水因谙朱大天王的运功方式,而免于真气误道,反学得两家之长。

只是这一众人,又怎知其中曲折,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不已,连燕狂徒也斜睨萧秋水,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这时卓非凡又道:“难怪萧少侠一直争执少林可取武当、武当可歼少林之论了,少侠言朱顺水有二派之能,而少侠又得朱大天王真传,那少侠武功,自也博学精广,无怪乎瞧不起少林、武当了。”

这时群情沸动,有些人大呼道:“奸细!萧秋水原来是奸细!”

有些人大嚷道:“小子不知厉害,叫他瞧瞧少林武功!”

“卓师叔,给他见识武当派高招,好教他心服口服!”

嚷着要萧秋水领教少林功夫的,自是少林僧众,要萧秋水败在卓非凡剑下的,当然是武当道士。

萧秋水神色不变,诚恳地道:“卓大侠、众位大师,在下实无此意……”

抱月忽道:“不管有意无意,既说少林、武当二派可以被对方招数取胜,就要拿些真本领让人瞧瞧,否则空口讲白话,真当少林、武当无人么?”

燕狂徒看萧秋水居然比自己更加坚持此事,很觉有趣,倒是要看看萧秋水怎样应付,当下隔空以“阿难陀指”,解开了萧秋水身上被封的穴道,道:“小子,话既已说出去了,是亮武功不让人瞧扁的时候了。”

萧秋水极不欲动武,战衅一启,怨怨相报,却又何苦?这时卓非凡已飘然而至,笑道:“闻说萧少侠出身于浣花,剑术想必了得,恰巧我也喜欢剑术,适才未敢就教于燕前辈,却要向萧少侠献丑了。”

萧秋水正要推拒,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若能战胜这武当派一流高手,自己的话,或许就有人肯听了。

当下心中计议已定,居于下首,向卓非凡长揖道:“那在下就要斗胆恳请大侠赐教了。”

卓非凡一划剑花,长髯自飘,道:“别客气。”

挺剑刺了过去。

卓非凡出剑的时候,萧秋水便退身,在半途卓非凡的剑猝然加快,萧秋水也退得更快。然后卓非凡的剑在疾急的挺刺中骤然而停,萧秋水飞退的身形,也霍然而止,卓非凡道:“你要让三招,还是客气?”

萧秋水道:“都不是。”

卓非凡问:“那为什么只退不攻?”

萧秋水立即摇首道:“不是,而是大侠这一剑刺来,看似平凡,实无瑕可袭,我想不出对策,只有身退以避其锋一途。”

卓非凡皱眉道:“我这一剑中不是有三处险锋吗?你何不冒险一搏?还有七个破绽,难道你没有看出来么?”

萧秋水笑道:“那不是破绽,而是虚招,引动敌手抢攻的招数,若我刚才真的不知死活,莽然出手,早已不能站在这里和卓大侠说话了。”

卓非凡叹道:“萧少侠好服力、好定力!”

萧秋水道:“卓大侠的剑法,才是真好!”

卓非凡道:“你以不攻破我之攻,我长期追击下去,攻势自败,那时你再反击,我就无法抵挡了。”

萧秋水道:“所以卓大侠也立时收了招。”

卓非凡道:“若论比武,我手持剑,伤不了你,便算输了。”他说着,头一仰,眸中神光湛然,道:“只是今天比的是少林、武当的武功,你尚未出招,算不得赢我!”

萧秋水恭然道:“这个当然,卓大侠请出招。”

卓非凡把剑而立,似人与剑,已联成一体,而声音犹似天外传来:“刚才是我武当‘淡然一剑’,而今是‘游龙剑法’,你小心了。”

“游龙剑法”是一种驭剑之术。

人说“驭剑之术”乃剑术巅峰,能人剑合一,杀人于千里。

卓非凡外号“剑若游龙”,便是靠这一套“游龙剑气”,名震江湖。

而当卓非凡使出“游龙剑法”时,也真个似龙游于天、迅若游龙,煞是好看。

卓非凡的样子,本就神采飞逸,而今又是神龙邀游于天,更如天龙皓首一般,但好看不止是他的人,而且是他的剑法。

昔日“千手剑猿”蔺俊龙曾与卓非凡一战,大败于其人之剑下,尝言:“学剑者若死于武当卓非凡剑下,可谓不枉此生矣。”

萧秋水缓缓出指。

他出指虽缓,但指劲一出指端,即如剑气,急如厉电,割体而去!

他的指法又在凌厉中含极大的寂意,竟是少林“阿难陀指”。

“阿难陀指”,是佛门中一种极高深的指法,连少林南宗高手地眼和天目,拼尽数十年功夫苦练,也不过得其皮毛,焉能如此运用自如?昔日天目与地眼二僧,若能灵活应用,早已除柳五矣。所以后来地眼亲睹燕狂徒能随意施用“阿难陀指”,已为之惊绝,而今居然连年纪不过三十的萧秋水也运用自如,真是呆如木鸡,作声不得。

殊不知萧秋水的内息,其实比燕狂徒还要浑厚,他既得“无极先丹”之助,增强了数甲子的功力,又得八大高手倾力灌注,悉心相授,体魄之强,犹有过之,自朱大天王所留的“少武真经”内学得“阿难陀指”等技,又参照燕狂徒的运用在先,使起来自然更得心应手。

萧秋水凌空发指,使得卓非凡凌空的剑气无法下击。萧秋水每发一指,卓非凡便逼得回剑一架,“铮”!剑身俱泛起了一道绿色的光芒,只震得卓非凡手腕长剑,脱手欲飞。

萧秋水手中虽无剑,但有“阿难陀指”的至刚至寂的指剑,将距离隔开,凌空出指,大占上风。“怀抱五老”互觑一眼,脸呈难以置信的神情。

棗燕狂徒是盖世狂豪,能使“阿难陀指”,尚不足为奇,但连萧秋水也识施“阿难陀指”,就无怪乎他们震讶不已了。

这时五老的眉毛同时一扬。

局势突变。

卓非凡已无法招架得住那至刚至绝的指劲,便连人带剑,人剑合一,化成一道剑气,直射萧秋水!

全力一击,不留后着,自然势不可当。

但刚极易折。

萧秋水双掌推出一道狂飙,既纯且柔,正是武当派“先天无上罡气”。

这一股柔而无匹的罡气,便将卓非凡无可夺锐的剑气,借力乘力,吹至偏锋。

卓非凡击空!

高手过招,是绝对不允许有击空二字的。

卓非凡毕竟非同凡响,别人这驭剑之术,一击不中,少说也元气大伤,吐血踣地,但他却立时舞起剑花,护着自己,再返身回首。

萧秋水没有攻击。

只见他手里挽着一件衣袍,卓非凡一震,原来自己身上长袍,已落在萧秋水手里。

自己的剑法正舞得滴水不透,萧秋水却是怎么夺得了他的贴身长袍呢?

萧秋水说:“卓大侠是武当高手,当然知道‘滴水不透,拿了就走’。”

卓非凡听过。

那正是武当派的武功。

但这种武功近乎小手所为棗武当派真正一流高手,是不屑去学的。

只是却给萧秋水学会了。不但学会,而且还用这“滴水不透、拿了就走”的小巧功夫,在他施展正宗高超“滴水不透”剑法时,夺下了他的衣袍,他兀自未觉。

卓非凡垂剑,淡然道:“我败了。”

燕狂徒却突然鼓起拿来。

卓非凡败北,燕狂徒居然鼓掌,这是情何以堪的事!

不但五僧佛然色变,连萧秋水也大感不满。

他虽击败卓非凡,但对卓非凡仍心存景仰。

却闻燕狂徒洒然道:“我是为卓非凡鼓掌。”

“一个人胜败都不重要,难得的是以他的身份,败了居然就说败了,半句怨言都没有,坦然直承,真了不起!”

“武当派有这种人,果然是武当派!”

众人这才明白他拍手的用意。

抱雪道:“我们都看走了眼。”

抱月道:“以萧少侠的武功,确实可以睥睨武林的。”

抱残道:“不过这仍不足以证实,少林、武当的武功,仍非交流不可。”

抱风道:“除非你能接下我们三招。”

抱花道:“请进招吧。”

萧秋水一直在摇头。

他急道:“五位大师,晚辈实不敢证实什么,而这武功,的确是……”

他说到这里,五僧已游走散开,低眉合什,与在这之前合袭燕狂徒的情形完全一样。

只听燕狂徒打断道:“秋水,又何必多言,如你真的有心,就要让他们知道,你说的确实是真话。”

萧秋水向燕狂徒苦着脸道:“难道真话都一定要经过血与汗的代价?”

燕狂徒笑了:“那也许是因为获得真相必须要付出代价吧!”燕狂徒又有趣地反问道:“难道你不知道天下有许多真理都是用拳头打出来的吗?”

萧秋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终于还是叹了一声,站了出去,向五老拱手一揖道:“请五位前辈手下留情。”

五老微微一笑道:“少侠武艺过人,不必客气。”

抱残大师身形一展,当胸就是一记“黑虎偷心”。

抱风大师身形一闪,一足踢出,便是“魁星踢斗”。

抱花大师身形一飘,一掌削出,便是“六丁开山”。

抱雪大师身形一晃,一掌冲出,便是“单龙出海”。

抱月大师身形一长,一掌劈下,便是“独劈华山”。

这五人一齐展出这五招极平凡的招数,却使一直鲜有动容的燕狂徒,发出了连他见五僧使出“怀抱天下”的招式也无如此激动的大喝:“好!”

天下武学,杂源紊派,多如恒河沙流,数也数不清,各家各派的绝招奇功,也各有所长,互有优劣。

但一般门派的入门功夫,来来去去,不外乎那几招几式。少林是天下第一源远流长的派别,但入门的武功,便是多为一般武林人所采用的几下招式和练功法门。

诸如“黑虎偷心”、“独劈华山”、“魁星踢斗”等,就算跟少林派的人素无瓜葛,即或是市井之徒,对这几下粗浅武功,也鲜有不识的。

似少林派高僧地眼等人,对这入门的粗浅武功,早在三四十年前,已弃置不用了棗这一类武功,用来对付不懂武技之徒,那还差不多,一流高手用起来,则如锦衣披身,绣鞋穿洞一般可笑。

但是如今这少林派现存武功最高的五个神僧,在言明的出手三招中,第一招就用了这般粗浅武功。

旁人不知,还以为五僧故意容让,但如燕狂徒这等一等一的尖锋高手,不禁为萧秋水捏了一把汗!

同样的“黑虎偷心”,有谁使得比抱残更正确、更有力、更威势无匹!

简简单单的一招“单龙出海”,有谁使得比抱雪更变化千幻、内含精微扣杀!

普普通通的一招“独劈华山”,有谁使得比抱月更杀无赦、更无可抵御!

何况这五人五招使来,看似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简简单单,但有谁知道,这五招配在一起,竞是可怕的阵势,一击必胜,根本就沛莫能御!

萧秋水,怎抵挡得住!

燕狂徒不知萧秋水能如何招架。

若换着他自己,只有凭着“玄天乌金掌”硬闯。

他有信心可伤去三人,但自己也难保不受点伤。

棗连他自己也难免受伤,萧秋水又怎会接得住!

这就是他看错萧秋水的地方。

若换作李沉舟,就一定不会如此想。

李沉舟从不会低估一个人的能力,他甚至把柳随凤估计得太高,结果反而成了他的错失。

棗他的错失是换来柳五之死。

燕狂徒万未料到萧秋水能破解五老合击。

五老也没想到。

他们一出手,就后悔自己为何下手太重。

他们内心里,还是相当喜欢这年轻人的,当然不想出手毁了他。

但这一战,又关系到少林派荣辱,故此下手不得不重。

可是他们此刻,又怀疑自己出手是不是太轻?

萧秋水破了他们的招式。

萧秋水总共只用了五招:“仙人指路”、“如封似闭”、“玉女穿棱”、“龟蛇吐珠”、“纯阳开路”。

这五招俱是武当派入门最等闲的招式。

但萧秋水却用这平凡的五招,破了少林五老的“看似无奇,实乃最奇”的五招。

这一招大多数都看不懂,以为两方相让,不知奥妙在哪里。

但接下来的一招,就算看的人不懂,也知道是非同小可。

因为五老所发出的,正是五僧适才用来对付武林第一人燕狂徒的“怀抱天下”。

五人手臂张开,向萧秋水合拢过来。

萧秋水怎么闪躲?

他本来可以用“忘情天书”里的十五法门,诸如:“地势”、“风流”等诀,都能有把握躲过。

棗只是规定的是,要用武当或少林的武艺!

棗否则的话,就算能够不败,五老等也不去听信自己的话。

他的武功虽犹逊燕狂徒一筹,但燕狂徒对少林、武当的招式,是仅仅稍有涉猎而已,不似萧秋水对武当和少林的武功,因“少武真经”精研之故,所知甚详,所以在千钧一发中,仍能想出对策。

棗或者是朱大天王在“少武真经”中,本就拟好了有一日要灭少林、武当的武功绝招。

棗想到这点,萧秋水就越发不肯退让,若他败了,不能使五老信服,朱大天王凭当年就已创“少武真经”的功力,要灭武当歼少林,在二派全无防备,轻敌之下,实非难事。

萧秋水越是了解“少武真经”的威力,对此事越是锲而不舍。

“怀抱天下”,确有一种怀抱天下的大威力,这力量不单是无形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意的,而且也是接近无敌的。

这是少林中潜力最无可限量的武功。

但是萧秋水所使出与之对抗的,却正是少林最凌厉的有形有意的神功:“龙象般若神功”!

这被誉为每一掌使出来,都如同一龙一象功力的神功,与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怀抱天下”奇功相互一抵,轰隆一声,五僧身形,各自一晃,萧秋水退了五步,居然无事。

少林的“怀抱天下”,被少林自己的“龙象般若神功”挡住了。

第二招了。

再一招少林五老再击不倒萧秋水,便要算输了。

五老僧互望一眼,那份闲淡的表情,至此际已完全隐去。

五人低声呼吼,类似兽物在喉咙里咆哮一般,忽然身形变错起来。

萧秋水凝神以对,他对少林武功的认识,只从“少武真经”中所得,毕竟仍相当肤浅,瞧五僧交换的身形,无法辨别他们用的是哪一种武功、哪一种心法!

就在这时,五老陡然站定。

五老的双手,忽然张开,然后慢慢屈起第一节手指,逐而又屈起了第二节手指,再一起屈起了第三节的手指,这时手掌已变成了:拳头!

只听五老一齐叱喝道:“五指连心,五瓣成莲!”

然后五老就发动了这“五指联心”!

“五指联心”的压力和威力,尤甚于前二次的攻击!

萧秋水纵倾尽所学的武当、少林绝技,也避不开这一招!

他只好发动了“忘情天书”十五诀中,最大无畏也最完美的法门:第一诀:“天意”。

天意一出,人如天意,天意不可夺。

“五指联手”,没有将之夺下,五老大震道:“这是什么武功?”

纵连燕狂徒也声音发颤,急急地问:“天下竟有这等武功!”

然后五老和燕狂徒,一齐顿悟,齐声叫道:“忘情天书!”

只有“忘情天书”的武功才有这种威力。

只有“忘情天书”上的武功才能接得下“五指联心”。

萧秋水没有立时回答。

他使“天意”一诀时,他的人已仿佛与天融合在一起,他在刹那间便是苍苍天穹,永无底止,也没有感情。

但他随即恢复过来了,垂首道:“我败了。”

棗萧秋水以“无意”接下了少林五僧的“五指联心”,当然没有败,但规定上是萧秋水以三招“少林、武当”的武功相接五老的攻击,萧秋水既被逼得用“忘情天书”上的武功,便只能算败了。

“你没有败。”抱残道。

“败的是我们。”抱风道。

“我们使的是‘五指联心’。”抱花道。

“‘五指联心’不只是少林的武功。”抱雪道。

“也是武当的武功。”抱月道。

“‘五指联心’是少林武当合创的武功,我们见战你不下,便逼得用上了。”抱残总结道:“所以你没有败。是我们败了。”

萧秋水的眼睛立时亮了。

原来少林五高僧早已悉心苦研少林、武当二大派武功合并运用的法门,所以才在迫不得已时,使出了“五指联心”来。

少林既然早已有防备,这一战只是武林中所谓顾全颜面之战,就算朱大天王亲至,他们也早有提防,这有什么可虑的!

所以自己和燕狂徒所担心的,简直就成了多虑了。

萧秋水当下一拱手揖道:“五位前辈,明见万里,在下斗胆冒犯,尚请五位前辈,和各位高僧恕罪。”

抱残脸容又回复到那一种懒懒散散的神情,道:“何罪之有?少侠仁心侠骨,心系天下,正是英雄出少年!何罪之有?阿弥陀佛!”

这几段对话间,有一人心里,却不大是味道。

那人便是“剑若游龙”卓非凡。

卓非凡不但颜容自若,胸襟也有过人之处,但是从对话中知道“怀抱五僧”,早已偷研少林、武当不知几年,故心里不大是味道,只盼能早日回返武当,赶紧把尚存武当的长辈找出来,禀告此事,再行定夺。

棗大不了也跟少林来个“互相学习”,看谁学得快、学得多、学得好、学得高过对方!

萧秋水、燕狂徒告辞了少林寺,走了出来,在嵩山下,忽遇到了一场雪。

萧秋水喃喃自语道:“这是第一场雪吧?”

燕狂徒也自言自语道:“不知最后一场雪何时下?”

嵩山山势雄奇,这时雪落纷纷,在山峦间奇寂一片,两人只觉得一股恢宏的大志,又悲凉得没有着落。

萧秋水忽道:“前辈,还是把我的穴道封了吧。”

这时燕狂徒仍在萧秋水背负上,问道:“为什么?”

萧秋水道:“前辈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都不宜我来插手,但我又偏偏把不住。少林一役,就没遵守前辈的话,还是动了手……这样不好,还是请前辈将我手臂的穴道封了吧。”

燕狂徒道:“嵩山上你的出手,是经我同意的,不算背约。”

萧秋水道:“可是那也不好。前辈不让我出手,必自有深意……我怕我出手反而弄坏了前辈的事儿……”

燕狂徒笑呵呵地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我的心愿而已……其实你若不给我点穴,而今我又双腿麻痹,未必能再封得住你穴道……难得你还有这份诚恳!”

萧秋水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本就是应该的事。”

燕狂徒大笑道:“天下不诚、不信、不忠、不义,而又生捏道理的人何其多!你能做到这样,已是了不得的了,难怪有人服你。”

萧秋水淡淡地道:“其实晚辈也没什么值得服人的……心底里自私的一面,还多着呢,常把持不住,而又好杀喜斗……”

燕狂徒截道:“那有什么!男于汉大丈夫,好色、打杀,也是英雄本色!”

萧秋水笑了一笑,若有所思,不再答腔。燕狂徒却问:“你刚才使的真是‘忘情天书’的招式?”

萧秋水道:“是。”

燕狂徒大笑道:“别人以为‘忘情天书’为我燕某人所撰,真是胡说八道!其实‘忘情天书’上的武功,连我都尚且觊觎呢棗还是你这小子造化好。”

萧秋水道:“不过‘忘情天书’不是书,而是人。”

燕狂徒愣了愣,道:“这倒奇怪了。是个什么人?”

萧秋水答:“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位,他们三人,一人代号‘天’,一人代号‘情’,一人代号:‘忘’。“燕狂徒笑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却还不知!”

这时雪似鹅毛一般飞飘着,这时远处忽传来叱喝声,以及兵刃交碰声,燕狂徒道:“过去看看。”萧秋水点了点头,背着燕狂徒,施展轻功,直向呼喝正酣的地方疾奔而去。

只见幽寂山谷里,正有一群人,打得好不灿烂。

萧秋水人来到,便听到一人破口大驾的声音:“妈那个巴子!妈那个巴子!你这个汉不汉、金不金的狗腿子,看我不把你打得娘娘当爷爷叫!好叫你识得,下井落石的事少做点!”

一粗声粗气的女音没耐烦地更正道:“是落井下石!”

那原先的男音叱道:“还不是一样!反正有井有石,何必斤斤计较,真是吃化不古!”

这时又响起了另一个歪里歪气的声音更正道:“是食古不化!上次纠正过的!”

“化!化!化!”那原先的人光火了:“化你个死人头!”

萧秋水一听,便忍俊不住,根本不必多瞧一眼,便知道那乱用成语的便是好兄弟“屁王”铁星月,至于那破嗓子的女音,必是“阎王伸手”陈见鬼,男的怪声怪气者,便是邱南顾了。

萧秋水一见他们,心头便升起一阵温暖。

铁星月边骂边打,手底下可没丝毫怠慢,他的为人是骂得越凶,打得越是痛快,不痛快的只是陈见鬼和邱南顾,常常专拆他的后台。

这时又一人忽然打了个呵欠,这人虽打呵欠,但伸手懒腰间,击飞了两个敌人。这人越战越累,久战必睡,而且无处不睡,如果他要睡起来,就算有人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也照睡不误。萧秋水笑了。他记得当日丹霞山之役,他几乎被朱大天王座下五剑所杀,而那人还在树桠上做他的春秋大梦。

那人当然就是大肚和尚。

大肚和尚就是广西五龙亭之役,仅剩下的最后一人,明知必死仍站在萧秋水身边死守不移的大肚和尚。

除了大肚,还有肥头大耳长下巴的“金刀”胡福,黑不溜丢一双贼眼的“铁钉”李黑,三年不说话、说话吓死人的“铁头”洪华,高如椰干,说话如连珠炮响的“杂鹤”施月,以及三把剑闯荡江湖、由小到老雄心未失的“千手剑猿”蔺俊龙等人……

棗他们都来了!

萧秋水心里发出一声狂喜的欢呼!

众侠也见到萧秋水,如雷动般欢呼起来!

他们素来欢乐的脸上,纵然在此际最欢欣的刹那,却仍脸带优愤之色棗这是从来所未有的。

铁星月第一句就道:“萧大哥,你怎么那么大了还玩‘骑马’,那老头儿……”说到一半,才看清楚萧秋水背上背负的竟然是当阳之役威震全场的楚人燕狂徒,他再胆大,也张口结舌,一时很难接得下去。

燕狂徒笑笑道:“怎样啊?我老人家在此,你就变哑巴狗了么?”

铁星月本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被燕狂徒这么一激,就算对方是天王老子,他也容让不得,当下骂道:“老而不死!骂你又怎样!你又不是没有腿,还要萧大哥来背……”

少林洪却突然爆出一句话来:“大哥,岳元帅被下牢了!”说罢语不成音。

萧秋水脑中顿时乱烘烘一片,尽是:岳元帅下牢,岳元帅下牢……当时只来得及追问了一句:“为……为什么?”

李黑沉痛地答:“秦桧那狗贼要陷害忠良,几曾须有理由了。”

萧秋水的心里乱糟糟的。脑里只想着一句话:我去救他,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岳元帅!

这时忽有一枝亮日似的烈芒,迎面罩来。

烈日如炎,眼睛无法睁展。

若换着平时,这一剑就算萧秋水闭着眼睛,也可以接得下去。

但是萧秋水这时心神全被分散,这一剑迎脸刺到,竟不知闪避;却在这时,旭日忽去。

那金芒就夹在两根手指里。

这二指一夹,竟令烈日也为之黯淡!

剑是康出渔的剑。

手指是燕狂徒的手指。

萧秋水如梦初醒,这才知道燕狂徒救了他一命,也才弄清楚,原来跟铁星月、大肚和尚、邱南顾一群人打得红了眼的,正是“权力帮”的人,其中两大高手,便是“刀王”兆秋息和“观日剑神”康出渔!

少林洪大怒,一抚光头,沉颈挺头,直向康出渔撞了过去!

兆秋息冷笑一声,刀光一闪,往洪华的脖子一刀斫去!

猝然刀顿住,被人双掌一拍,硬生生夹住。

出手的人是大肚和尚。这一干人,因在战场上随萧秋水已久,都学会了不少武功,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萧秋水奇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金刀胡福道:“岳元帅在朝被奸相不由分说捕去,秦桧恐有人劫狱,便飞骑令朱顺水来监护,听说金人那儿也派出‘关外三冠王’来除去岳元帅,唐方妹妹知晓此事,便遣我们来通知你,因为只有你出手才能稳住朱顺水和塞外那三个魔头!”

萧秋水心乱如麻,听得唐方名字,犹似心头抹过一阵光明,当下问:“唐……唐方……呢?”

杂鹤施月道:“唐姊姊没有来。她赶返蜀中,要求唐老太太出手,拯救岳元帅出狱,一路上护岳家老少,前往梅花县。”

萧秋水虽然失神,但心思敏锐,便问:“李帮主也在京师,为何不请他和赵姊出手?”

铁钉李黑叹了一声道:“这件事的看法,可大大不同。”欲言又止。

萧秋水急问:“有何不同?”

邱南顾将嘴一撇道:“李沉舟跟朱大天王虽不是一路的,朱顺水站在秦桧一面,勾结金人,迫害忠良,李沉舟却认为时机已到,岳飞若被杀,必引起天下英雄的不服,他正好可以领兵造反,自立为王,再起兵抗金,做他的春秋皇帝大梦!”

萧秋水一震,道:“那李帮主打算袖手不理了?”

李黑摇头叹息道:“权力帮还是一个‘权’字闯不过;象李沉舟这种人,一旦逮着时机,怎肯放过?何况柳五死后,他也人心大变……”

这时兆秋息的刀光发出凌厉的攻势,大肚和尚渐已不支,邱南顾赶去相助,合战兆秋息,登时稳住了局面。

萧秋水更为诧异:“柳五死了?”

燕狂徒也急问道:“慕容、朱大天王、唐门数家合攻权力帮一役,究竟怎么了?”

胡福道:“墨夜雨死了,唐绝、唐宋、唐灯枝、唐君秋等皆丧命当堂,慕容世情也被杀。权力帮除失了个柳随风外,倒没什么损失。”

燕狂徒颔首,似万分欣慰,萧秋水从未见过他有过这种慈霭的表情,只听他道:“李沉舟果然雄才大略,厉害非凡。”

这点萧秋水也颇有同感,道:“世上有些人,确不是其他的人努力就能取代得了的。”

李黑道:“现下的情势变成了朱大天王拥护金兵,支持秦桧,加害岳元帅;塞外三冠王则千里赶程,要杀岳飞,李沉舟有心让时势造成动乱,他才有机可趁,所以也阻止别人营救岳爷。我们一路上来通知你,权力帮就三次警告,我们仍旧不理,这‘刀王’便率众跟我们拼了起来。”

萧秋水讶道:“赵姊姊知道此事,也不设法阻止吗?”

蔺俊龙凭着三柄剑,往“权力帮”阵中冲杀了一会,返来后恰好听到这句问话,他脸不红、气不喘,年纪虽大,但既好奇又多事,便答:“那叫唐方的美丽小姑娘,曾将情形告诉那赵师容,赵师容也曾劝过李沉舟,我听那李沉舟小子却答:‘你是在求我?你不是向不求人的吗?为了萧秋水,值得吗?’赵师容便气得脸色发白,走了。唐方劝她,她说:‘我只要避了一避,但若他出了事,我还是站在他那一边的,’赵师容便叫唐方把这话告诉你,唐方要赶赴蜀中,便嘱我转告你知道。“萧秋水呆了一呆,想到那莫愁湖畔的金阳和哭泣中的稻草人,不禁一阵黯然。”萧大哥;“陈见鬼这时走近来一步,正色道:“唐方姐要我告诉你一句话。”

“她这次回川中,已破了唐门家规,唐君伤不会放过她的,若她出不来了,叫你不必等她,也不要去找她,唐门是去不得的。”

萧秋水脑袋轰然一声,大声道:“我不能答应!若她出不来了,我便要去我她!刀山火海、油锅地狱,我都要去找她!我不能答应!”

声音滚滚地传了开去。雪为之融。冰为之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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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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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赵师容脸色已由红转白,摇摇欲坠,杨沂中在亭外见到,喝道:

“上!”

率领官兵们一拥而上,赵师容抵挡了几下,杀了几人,已支持不住,那万里平原俯身去看地上五爿千里孤梅尸首,然后缓缓抬头,大喝了一声:

“滚出去!”

他的人虽幼小,声音却很苍老,这一声暴喝,将十数人吓得登时住了手,退出亭外去,另外十数人只吓得发楞,万里平原忽尔如风卷起。

只见他东拿西抓,将那十七八人,一一掼出亭外去,加了一句:

“守好囚车!”

杨沂中才如梦初醒,拔出朴子刀,去守他所要监斩的人。

万里平原一步一步迫近赵师容,赵师容却对这看来韶龄若孩童的人,打从心底里冒起了一阵寒气,只听这“万里平原”祈廿四冷冷地道:

“你伤了我师弟,杀了我师妹,你要付出代价。”

赵师容凄然一笑。

她心里暗唤了声:

“沉舟。”

却发现她和李沉舟之间,还有好远好远的距离,既敬又爱,但无法相接近。

她为感觉到此点而眼角有晶莹的泪。

然后她想自绝经脉;但是万里平原动手了,而且出手比她料想中要快,快得好多好多,就在赵师容未能有一切动作前,他已封了她身上所有能动作的穴道。

她这时手足冰冷,只听万里平原阴恻恻地笑道:“你想死?我要你尝尽人间苦楚后再死。”

万里平原竟伸手去剥她身上的衣服,赵师容这时只恨不得自己快点死,快点死去。

而她心里一直狂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沉舟,沉舟,沉舟……

可惜这个人又离得太远。

李沉舟和萧秋水赶到的时候,赵师容已不成人形。李沉舟一到风波亭,他就感觉到了,所以杨沂中的问喝,他根本没有听进去。

他飞身卷起,发出一声狂嚎。

有两三名官兵,以鬼头刀向他砍去。

三把刀,都砍在李沉舟身上,但是那三个人,也给他内力硬生生震死。

换作平时,那三个官兵哪里可能触得及李沉舟的衣袂?可是现在,三柄刀都砍中了李沉舟。

李沉舟疯了。

他扑入亭去时,万里平原赤精着身子,反掠了出来!

在这一刹那,万里平原双掌猛击李沉舟!

李沉舟没有闪躲。

愤怒已使他忘了一切。

因为那时候他正在听到他妻子的最后一声呼唤:

“沉舟……”

一切声音都黯淡了下去。

只有两声巨响破寂响起!

那两声巨响来自他的骨骼上!

万里平原击中了他!

——这个人,就是从他妻子身上离开的人!

想到这里,他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迎头洒在万里平原脸上,在这一刹那问,李沉舟的拳头,已将他的左右胁骨劈里啪啦,完全打碎!

但是万里平原也真非同小可,这种情形之下,他居然还能逃:

他一旦开始逃,就没有人能追得上他。

因为他轻功第一!

就算受了伤,他还是第一!

的确没有人能追得上万里平原!

但是有人能“截”得住他!

迎面而来的是萧秋水!

萧秋水的古剑“长歌”,已化作“玉石俱焚”,迎面刺来!

万里平原做梦都没有想到中原有这样的高手,而且不止一个!

更可怕的是,这些高手都不要命!

他只好抽出了纸剑!

他的纸剑刚要刺出,忽然觉得凤涌云动,他的轻功再好,也抵不过风,敌不过云,他的纸剑再高,也刺不着风,杀不着云。

所以他的身体,反被萧秋水一剑自顶至胯,串了进去。

这是“忘情”十五法门中的“云翳”诀。

万里平原死时,百里寒亭也死了。

李沉舟挥出了他的拳。

杨沂中等人,早被这两个形同疯虎般的人,吓得四散而窜。

然后李沉舟就站在那里。

一直站在那里。

站在那里。

他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说一个字。

这时天色渐渐暗沉,云边低灰的天空里,好象还有一线暗红色的阳光。

他就站在亭子里。

他的五脏六腑,在没有用真气抵护之下,几被万里平原双掌震离了位子,他肩上、背上、腹上,各嵌有一柄大刀。

但是他没有拔。

让鲜血流。

亭外也有一个人,他的胸膛也在滴着血。

他心里也在淌着血。

——邱南顾……

——赵师容……

他蓦然觉得,以前为了一首诗,飞骑数百里的日子,湮远无踪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亭外的人终于说话了,他微趋前一步:

“帮主……”

那亭内的人的声音似忽然间过了几十年般苍老:

“你先去救岳元帅出来。”

亭外的萧秋水低首道:“是。”

正待向囚车行去,亭内的李沉舟忽又道:“慢。”

隔了半晌,只听李沉舟喃喃自语道:“你是为了救岳飞,才来风波亭的,我先带你去把岳飞放出来,好不好……好不好呢?”

说到这里,李沉舟的声音象被什么东西哽在喉里,说不下去。但他还是继续柔声说道:

“你……你不要怕……那儿有柳五,……他先等着你……保护着你……我,我也快来了……你放心……”

他将那轻衫轻轻柔覆在他妻子赤裸的身上,向囚车走去。

这时已是十二月末梢,岁寒将至,大地间一片茫茫白雪,远处数点梅花。

李沉舟横抱着赵师容的遗体,依然轻声道:“喏,你要救岳将军,我便替你放了将军,就是你救的……好不好呢?”李沉舟想到了昔日那一簇一簇黄花爬满的地方,他跟赵师容夕晚间在草地上打滚,看见那负情的雌鸟和殉情的雄鸟的情景,心头一酸,竟自嘴角咯出了鲜血,却没有流一点泪。

他一面想着,一面走近囚车。

囚车里有一个高大的人,披发背向,寂然枯坐,不动不语。

萧秋水却蓦然有一种感觉。

缺少了一种感觉的感觉。

缺少了一种象在关帝庙上,或大理狱中,那种朝觐一位自己毕生心仪的人的感觉!

萧秋水觉得有些不妥的时候,李沉舟已踱到囚车的前面。

李沉舟一直在轻声、不带一丝惊扰的跟赵师容说话:“哪……小容儿……这就是你得意的事啦……你亲手将一位大人物放出来了……你的心愿完成了……”李沉舟说着的时候,心情完全回复到他往日跟赵师容初见的时候,那时候帮务还没有那么繁忙,他初见到她,不如现在这样了解,但却比现在懂得珍惜……

……他好久没这么珍惜过了。

——现在珍惜,是不是已太迟?

李沉舟心里想着,恨不得死的是他自己。为什么死的不是他自己?

他不敢用力地使赵师容那软若无骨的手,去开解那囚车的锁。萧秋水这时正意识到要提醒李沉舟时,但却又不知不妥之处在哪里。

就在这时,囚车粉碎!

一人自囚车中振身而起!

这人一起身,如云蔽日,高大无朋!

这人在他裂车而起的刹那间,左拳右掌,双双打在李沉舟的胸前!

这人出手极快,而且又是令人意料未及的狙击,却正好发生在李沉舟此刻心丧若死,全心全意在呵护着他已死的妻子身上!

也不知是避不过去,还是根本没有闪避,喀喇喇喇喇连响,李沉舟左右胁骨全被震碎,那股大力,震得他向后一仰。

本来这两股巨力侵至,只要借力向后倒飞,就可卸去部分劲道,可是这样一来,哪里还能搂住赵师容,赵师容的尸首就要摔到雪地上去了。

所以那一拳一掌打下来,李沉舟长吸一口气,这两下重击,只打得他胁骨尽碎,他只稍微仰了一仰身,“格”地一声,腰脊折断,但他依然抱着赵师容,没有放手。

那人呆得一呆,已听到一声厉啸!

一人已在盛怒中拦在李沉舟的身前!

萧秋水!

萧秋水在悲愤若狂中,听到了那人哈哈大笑。

那人笑声轰若雷震。笑完了他才说:

“权力帮与我争斗二十余年,今天才算有了结果。”那人开心至极:

“我朱大天王赢了。”

这人当然不是别人,正是朱侠武。

李沉舟这时脸白如纸,在北风狂吼中,他小心地抱着赵师容,跪了下来,说:

“……这样……也好……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见……柳五……”

他说一个字,即呕出一口血,每咯一口血,脸色就更惨白。最后他的脸色已惨白如雪。

萧秋水热血沸腾,按捺不住,冲过去大声喊道:“帮主……你不能死!你父亲就是燕徒狂,他……他死了……你一定要活下来……”

可是李沉舟已将膝横置着赵师容,他的脸垂落在她的胸前,死了。

萧秋水只觉得天地之间,一时尽是生死二字,生有何欢,死有何悲!他蹲了下来,双手搭在李沉舟的肩上,他的双手,也强烈地颤抖了起来!

却没料到这时,朱侠武已偷偷欺近了他。

萧秋水蓦然醒悟,那当日在振眉阁时被偷袭前一刹那的感觉……

就在这时,朱大天王已出手!

右掌劈萧秋水背心“陶道”穴,左拳捶击他的“脊中”穴!

萧秋水大喝一声,闪躲无及!

就算他闪躲得及,也不想朱大天王打不中他,而打着了李沉舟夫妇的尸身!

所以他一仰腰,一招“惊天一剑”,倒刺出去!

这一剑之快,天地所未见!

朱侠武先出手,眼见击空,掌拳一沉,击着了萧秋水的胸口!

但萧秋水一剑,也刺中了他的左胸!

朱大天王怪叫一声,撒手身退,剑已入肉五分!

萧秋水飕地身子一弹,半空旋身,横剑面对朱大天王。

朱大天王胸部负伤,十分震讶萧秋水在重伤之余,还有这反击一剑的惊人体力。

他的血自铁镌般胸膛渗了出来,朱大天王稍稍有些不安起来,他出道以来,几曾这般受伤过?

——而且居然伤在这样一个年轻人剑下。

就在这时,萧秋水那完美无缺的架式,忽然有了破绽。

只见萧秋水稍微有些恍惚,跟着下来便是轻微的颤抖,然后连立足也开始不稳起来了。

原来良朱顺水在石室抓伤萧秋水起,一直赶到风波亭为止,已流了不少血,目睹李沉舟、赵师容之死,又令他血气翻腾,无法压制,加上朱侠武一掌一拳,萧秋水已受了极为沉重的内外伤,实无法再撑得下去了。

朱侠武的眼睛亮了。

自杀了燕狂徒、得悉天正、太禅、柳五、唐宋、唐绝、慕容世情、墨夜雨、唐君秋、唐君伤等互拼身亡后,以及“塞外三冠王”杀了赵师容,朱顺水与裘无意同归于尽后,武林中,就只剩下了李沉舟,他和萧秋水三分天下!

而今李沉舟又为他所杀,就只剩下萧秋水了!

本来他先受了点伤,着实有些慌张,而今看来,萧秋水的伤势,实比他严重一倍有余。

只要杀了萧秋水,武林中的天下就是他的了!

想到这里,他就以凛厉无比的声势,迫进了一步!

可是这个看来儿近重伤软瘫的青年,忽然又扬眉振作起来,一下子,在冬日的阳光又稍现出一点儿微芒的时分,捏起剑诀,在冬雪中,凛然不惧。

朱侠武先是愣了一愣,随而狞笑了。

冬天的太阳,是冬寒,不是冬暖。

他知道这青年能维持下去的精神气魄,来自何处。

于是他说:

“你还想救岳飞么?他已死了。他确实就在大理狱中,你们闯进去,没把他救出来,秦相爷一横心,圣上即将岳飞处死。”

朱侠武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但每一个字,都象一面大鼓,敲打得萧秋水心魄俱裂。

朱侠武眼睛发着亮,还补充了一句:

“岳飞就在狱中,被拉胁而死!”

萧秋水狂嚎一声,仗剑冲了过来,架势全失,章法全无!

——忘情天书一十五诀,最主要的法门就是“忘情”二字。

——可是此刻的萧秋水又怎能忘情!

所以他未冲刺,就飞了起来。

朱侠武轻易把他击飞。

萧秋水落在丈外,不断地吐血。

朱侠武笑了:

“你认命吧。我姓朱,叫大天王,这天下武林,自是非我莫属的了。”

萧秋水不知有没有听到,可是他的斗志,已如他的一颗心一般,形同粉碎了。

正在这时,忽听一人朗声道:

“朱大天王,你少卖狂!”

另一个清晰妙音道:“你做出这等卑鄙的偷袭技俩,枉你为武林一代宗师。”

另一沉实的声音道:“使出你的‘少林拳’、‘武当掌’吧,我们以‘忘情一十五式’领教。”

说话的人,正是琴剑温艳阳、笛剑江秀音、胡剑登雕梁。

“三才剑客”。

朱大天王不认识这三人。

登雕梁、江秀音、温艳阳三人,本身就十分淡泊名利,他们只迷醉在音乐的境界中,一直甚少与人交手,所以才会在“忘情天书”一十五诀后,一再考较萧秋水,直至将一十五法门尽传萧秋水后,他们又放隐山林,吟唱咏赏,各自创奏新调,终于完成了那一曲“天下有雪”。

朱侠武见这三人名不见经传,当然没有放在眼里。

他一出手就是“少林拳”、“武当掌”。

他的天下已定。

燕狂徒为他所杀。

李沉舟已死。

萧秋水受重伤。

他自己虽然也受了些伤,但伤无大碍。

只是他素来小心慎重,见这三人莫测高深,也留上了心,所以出手分量绝不轻。

多年前他就能把武当、少林的武功融汇贯通,而在近年来又将武当所有武功及少林七十二技,尽可能融人自己一拳一掌中。

所以他的拳掌看来招式平凡,却是两派武学之菁华。

只是他一上来,还是犯了轻敌之失。

登雕梁在二胡中出剑,剑法幽怨但捷迅,江秀音在笛子中出剑,剑意轻灵多幻变,温艳阳在扬琴中出剑,剑势急疾,却深情。

在三种乐器呼啸声中,朱大天王立时挂了彩。

他这时才知道这三人非同小可,不可小觑。

但是“琴、笛、胡”三剑的功力,实是不如朱大天王。温艳阳、江秀音、登雕梁三人,便是为了不想在武学上多作浸淫,所以才将武功尽传于萧秋水,退隐作曲弹琴去的,所以在这一段日子里,武艺更是荒疏。

“忘情天书”上的武功,是遇强愈强,但朱大天王的武功,一旦发挥,武当补少林柔劲之不足,少林补武当力度之未当,加上丰富的应敌经验,“三才剑客”如何取之得下。

就在这时,三人心意相同,互望一眼,三剑音啸之中,使出了“满江红”一曲的剑法!

这“满江红”一曲,原是温、登、江三人,为岳飞所填的词“满江红”而作的。“满江红”是岳飞所写的气象万千、气魄震日月之词,当时自军戎中一直流传到民间,已脍炙人口,宋高祖后暗下令禁这首词,且按下不表,这三才剑客却喜欢至极,所以为这阙词谱了首曲子。

这时三人便是想以“满江红”的正气长歌来镇压朱大天王!

但是这一首曲子,清厉激昂,使得重伤倒地了无生趣的萧秋水,奋昂图起。

萧秋水一听这首曲子,即想到流传甚广,而自己最是喜欢的“满江红”一词。大凡好的曲子,只适合一阙歌词,这叫天造地设,反之亦然,萧秋水在未出道时,也是诗乐中的有心人,而今一听之下,激奋了他当日的情豪!

他挣扎欲起,受伤的胸前一阵疼痛,原来触及了他胸口伤处。

他用于一摸,便摸出了一面小令,这令牌银光耀目,因鲜血沾染看来,竟出现数行小字!

这时日光微映雪光寒,原来这“天下英雄令”的背面,本就镌有几行小字,只是因铁色银炫,所以看不仔细,而经鲜血一融,就更加明晰。

该几行小字,却正是岳飞“满江红”的词: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待和着鲜血,读到“朝天阙”三字,想到岳飞修死,萧秋水一股崩天裂地般的气慨,莫可抑止,长啸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量,一跃而起。

在这同时间,三才剑客已失手。

他们三人以“满江红”的气势,来压制朱大天王威猛攻势,本是对的,可惜他们三人在音韵上虽可捕捉岳飞的心情,但在剑法上,却未能臻至那种境界。

尤其是“满江红”如此自行怀抱,气节孤忠,三人使来,力有未逮,朱大天王是何样人物,战得一会,便洞透三人性情,挤着在双臂挨了登雕梁、温艳阳各一剑,但一拳一掌,打着了江秀音。

江秀音是三才剑客中最弱的一环,哀呼一声,便翻跌出去,眼见不活了。

登雕梁、温艳阳顿时心中大乱,原来他们对这小师妹暗中相恋,已是很久的事了,但他们三人,一直怕伤害对方,故皆未表达,而宁可佯作不知,继续三位一体般的生活,作曲奏乐,赏玩于山水之间。

而今江秀音一倒,登雕梁和温艳阳都没了斗志,返身欲救,朱大天王哪肯放过机会,拳掌齐出,砰砰两声,击中两人背心,二人同哼一声,便如断线风筝般飞跌出寻丈外。

朱大天王击倒了三人,情知这三人已难有活命之理,甚是高兴,更欣悦的是自己以拳掌击败了名满江湖的“忘情天书”中的高招,这忽儿间,朱侠武真可谓踌躇满志至极,不禁大笑起来。

但在一瞬间,一声大喝,将他的狂笑声切断。

萧秋水巍然站起。

他正好目睹朱侠武重创三人的劣行,只觉一股共天地久长的浩气,自心中激游全身,想起“朝天阙”三字的笔意,以“忘情天书”中的“日明”一式,飞袭朱大天王!

朱大天王在得意中,乍见萧秋水如天神般地站起,心头已为之一愕。

他前胸、双臂都受了伤,萧秋水这一击,却是仗“忘情”十五决中的“日明”,以及整个“满江红”词曲所带给他的气势,加上他自己的功力修为,三样合而为一所使出来的奋力一击。

朱大天王只觉眼前日光灿然,耀眼生花,炎阳如炙,叫他无处可遁!

冬日里怎会有这种烈阳?

——但他已永远无法找到答案!

朱大天王死。

萧秋水倚剑于地,他的鲜血流了一地。

一地皑皑白雪,衬着几点斑斑血红。

笛剑江秀音,因中了朱侠武一拳一掌,已然气绝,登雕梁、温艳阳二人,因只着一掌一拳,还有一口气在。

两人艰辛地爬近江秀音遗骸旁边,两人惨然一笑,登雕梁道:

“我们……没有传错了人。”

温艳阳点头,道:“这样也好……三人死在一块儿,就象他们一样。”

登雕梁和萧秋水都向温艳阳所指处望去,只见雪地之中,李沉舟鬓发全白,正伏在赵师容身上,天地间所发生的一切,与他俩似已全无关系。

登雕梁困难地道:“是……是很好……”

温艳阳吃力地叫了一声:“登师兄。”

登雕梁嗯了一声,温艳阳惨笑道:

“我们……我们为我们三人……奏一曲‘天下有雪’好吗?”

登雕梁点头,两人一琴一胡,盘膝而坐,在雪地上,江秀音身边奏起乐来,两人神色斐然,乐韵也似一切都过去了似的白雪遍地。世间一切的感情、名利、斗争、变迁……都逝如云烟,转眼只剩冬雪无垠……萧秋水听得热泪满眶,忽乐绝弦断,登雕梁、温艳阳也在乐韵中人亡。

萧秋水只觉一阵恍惚,忽闻有人奔驰过来的沓杂之声,原来是胡福、李黑、陈见鬼、铁星月、大肚和尚、蔺俊龙、洪华、施月等人赶了过来,却独不见了唐方。

铁星月一见萧秋水,甚是欣喜,叫道:“大哥你还在这里!唐方已返回蜀中去了……她叫你不要找她……”

萧秋水听得心口一痛,众人这才看见尸横遍地,萧秋水也神色苍苍,遍身血迹斑斑。这时大肚和尚还横抱着邱南顾的尸身,赶了过来,他始终以为邱南顾未死,不肯殓葬,一直念着经文,停了一停,又俯向邱南顾尸旁道:

“我已为你念千遍经文了,怎么你还不醒醒……”

邱南顾哪能回答。萧秋水想起岳飞、李沉舟、燕狂人,柳五、赵师容、天正、太禅、裘无意、左丘,甚至还有结义了又背叛的兄弟,以及朱侠武、朱顺水等人,一一浮逝,此时耳际却响起适才温艳阳、登雕梁所奏的“天下有雪”。天地苍茫,风雪人间……却是何时,雪才消融呢?

萧秋水如此想着,两行热泪,流下脸颊来。啪登一声,所仗倚的古剑“长歌”承受不住如许压力,终告折断为二。萧秋水黯然长叹,抛开断剑,在天地一片自茫茫中子然行去,众人待唤:“萧大哥,萧大哥……”却瞬息间不知行踪。

第二部 雪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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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出渔见一剑暗算萧秋水不成,早已吓得心惊胆战,他与萧秋水交手数次,萧秋水初时没什么,但武功一次比一次厉害,后来又听说过萧秋水歼灭“南宫世家”和“上官家”的威名,还有长板坡之会的轰动一时,今见萧秋水出现,心中如十五吊桶,七上八下。

康出渔不敢恋战,兆秋息也自知武功不如萧秋水,打下去也讨不了好,既然萧秋水出了面,在帮主那儿也有了交代。当下虚砍几刀,逼退大肚和尚、邱南顾二人,返身退走。

兆秋息一走,康出渔哪有不跟上之理,铁星月等待要追去,萧秋水已呼地跃出,拦住康出渔。

康出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由红转黄,只吓得上下唇打着颤,萧秋水道:

“当日你率人攻打我家的不可一世,威风去了哪里?”

康出渔强笑道:“萧……萧大侠,你双亲可不是……可不是我杀的。”

萧秋水道:“可是我的家却是你毁的。”说到这里,萧秋水不觉忆起了萧家剑庐,本来一片宁静安详,却被这江湖诡谲阴险风波所吞灭,毁于一旦。又想起了双亲的音容,潸然泪下,痴然而立。

康出渔犹自分辩道:“那都是李帮主和五公子要我们干的呀……”忽瞥见萧秋水正愣愣发呆,心中便有了计议,又见萧秋水背负一个双腿不能走动的老头,心忖:这人跟萧秋水关系定必非同泛泛,若一出手伤了老头,定能分了萧秋水的心,如此便能逃之夭夭……

他自己心里还为自己在这危急状况下,居然想出如此妙计,而喝了一声彩。

——他却不料自己好象拿着一柄刀,刀尖调错了头,正往自己心窝里刺去。

——又象是抓了一把锹镐,一铲一铲的,却是替自己掘好了坟墓。

康出渔出手了。

剑如烈日。那“老头子”也出手了。

“玄天乌金掌”。

这是“观日神剑”康出渔最后一次出手。

他自己掘的坟墓,他自己跳下去。

他万未料到自己为了不敢正面碰萧秋水,结果却正面惹上了燕狂徒。

燕狂徒生平不暗算人。

他嗜杀、喜斗,但却坚持要光明正大的打。

他最恨的就是暗算别人的人。

但是康出渔没有死,他只是被掴晕过去而已,燕狂徒没有杀他,他私下自有不想杀李沉舟手下的人的理由。

康出渔晕倒,兆秋息率众离去。“权力帮”的人,本就因利害关系、职分关系而在一起,彼此死活,本就不怎么关心。如果没有李沉舟、柳五、赵师容,这些人早就自己打个翻天覆地了。

这时天气已转寒,雪愈下愈大,渐渐铁星月等人,眉、须、发、衣襟上,都沾有自雪,活象小老人一般,他们都以期切的眼神望着萧秋水。

萧秋水心里一直在起伏挣扎着、盘算着,乱闹闹的尽是几个问题:——走,去找唐方……不,先救岳元帅……应该先找李沉舟,要他协助拯岳抗金……然而李帮主的做法,究竟对不对?他,究竟要先去哪一处?

他想着想着,雪愈飘愈密,他自己愈是得不到解决,不禁低声反复自语了起来……先找唐方?还是先救岳元帅?先图说服李帮主?还是……

忽听一个声音道:“都错了。还是先跟我走。”

这声音来自头上,萧秋水这才记得还背负着燕狂徒。这时康出渔已被燕狂徒所制,倒在他脚旁,他这才觉察。只听燕狂徒笑道:

“看你,想得眉须皆白,象个小老人似的,不如跟我走吧。”

萧秋水怔了怔,道:“跟你走?”

燕狂徒笑道:“正是。第一,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去三个地方,而今只去了两处;第二,我第三处地方,正是你要去的,我在第三处地方所作的事,也正是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

萧秋水动容道:“什么地方?什么事?”

“到长江七十二水道、三十六路总瓢把子去,杀朱大天王!”

“想救岳元帅,得先杀朱大天王!”

“想见唐方,至少要待身边事了,不杀朱顺水,祸事层出不穷,何时方了?”

听了这些话,萧秋水便毫不犹疑的答应了。

长江有七十二水道,三十六路绿林豪杰,而今全在一人统治之下。

这人便是朱大天王。

燕狂徒和萧秋水,便要去杀了此人。

待到了翟塘峡,已经是腊月。

新的一年未到前,雪,总是下得更大的。

长江水道上的雪,封不住滔滔的长江流水。

这一天,一老一少,在船上。

萧秋水和燕狂徒都知道,既到了这里,自己的一举一动,莫不在朱大天王手下党羽的监视之内。

只是这老少两人,老的狂做不羁,小的胆大心细,又岂惧于这些小小阵势?

萧秋水想着他跟兄弟们在嵩山脚下分手前,曾再三叮咛,自己和燕狂徒先去制住朱大天王,兄弟们必须留意岳元帅的安危,但切忌轻举妄动,以免触怒秦桧,引起杀心。

——不知兄弟们有没有依计行事呢?

想到一干弟兄们的火爆脾气,萧秋水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长江三峡位于川楚,霍塘、巫峡、西陵,合称三峡。又分上、中、下三峡,上峡即翟塘、巫山二峡,中峡是巫禽、崆岑二峡,下峡就是灯影、黄猫两峡,每一峡中又包括了两小峡。

萧秋水和燕狂徒在岷江租得了五板船,放棹数日,只见日巡头午,渺渺愁滟濒堆前。

这五板船租借时,价钱上未多争执,舟子两人,都没有计较,两下心里雪亮:就算不给钱,这舟子也非载不可,这艘船根本就是朱大天王派出来接他们而去的。

——你既有备,我们就冲着你来,看你能捣什么鬼?

这两人都是绝世武功,胆大包天,燕狂徒笑问萧秋水道:“你会不会游泳?”

萧秋水笑道:“我不会。上次差一些儿就淹死在漓江中。你呢?”

燕狂徒道:“我连洗澡也不会。”

两人大笑,丝毫没把乔装棹舟的人放在眼里。

这时船已到了一地,两山挟峙,北岸如刀削,南岸如斧劈,望之若门,是为夔门,万仞摩天,奇险可怖。只听舟子停下后,两个蓑衣船夫,遥遥和人喊话的声音传来。他们喊的都是当地土话,燕狂徒和萧秋水都听不太懂。燕狂徒冷笑道:

“看他们搞什么鬼。”

只见有五六艘快舟,船身漆黑,靠近这舟,叽哩咕嗜他说了一阵,又握手道别,似朋友寒喧一般;尽管江流甚急,舟子巅簸,这些人都笑谈如故,足可见马步之稳,燕狂徒低声道:

“瞧!有个疤脸家伙正塞了件东西到船夫手里去,大概这就是朱大天王决定下来‘处置’我们的东西吧。”

萧秋水一笑,燕狂徒也没去理会,径自观察山势,道:“你可见到那大山?”萧秋水抬目望去,只见那大山不生草木,土石皆赤,对面的山峰高峻,色如白盐,两者比较下,令人怵目心惊,又觉造化之鬼斧神工。

燕狂徒道:“那红土峭壁,叫做‘赤甲山’,对面就是‘白盐崖’,这山上有座白帝城,城内有座白帝庙,气象肃森,有越公堂,随时指导曾在此大破陈人海上之师……这是长江一处极为险要之地……”燕狂徒闲话说史,只见江流滔滔,萧秋水悠悠人神。

这时两个船家回舱,见燕狂徒与萧秋水闲情看史,以为计策得逞,这两个扎手的点子并未发觉,心里甚为得意。

又遇一段急滩,到了翟塘峡口,巨石蹲踞,形状古怪,燕狂徒指着那堆奇形怪状的险石道:“若据此抗敌,置镇横江,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燕狂徒一生在杀伐中渡过,至此所见,不过是一阵感叹而已,不知萧秋水听来,却有一阵侧然。而百十年后,这儿便是宋大将徐宗武置铁柱三百七十六丈五尺以抗敌的地方,也是南宋抗元的最后鏖战之场。

燕狂徒等虽怀昔时,臆度将来,而生兴叹,也是正常不过的事,燕狂徒以前咤叱风云年轻时,曾来过此地,故指指点点,说与萧秋水听。

“……这儿叫做滟濒堆,因石形奇诡,又叫做‘燕寓石’,是兵家必争之地。这儿每年三至十月水深泛涨,水淹大石,没石之顶,水盛势猛,纵熟水性的人也深畏惧。有一歌谣是:滟濒大如马,翟塘不可下……’”燕狂徒说着说着,便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竞唱哼了起来,面对大江,意兴风发。

有一阵菜香传来,燕狂徒止住了声音,鼻子用力一索,笑道:“原来是在饭菜里做古怪。”

萧秋水一听,心中好生敬佩,燕狂徒能在鼻子一闻当中,便分辨出菜香有毒,单止这一份江湖经验,便是自己远所望尘未及。

燕狂徒一面对着大江急流,张开喉咙,放声大唱,一点也没把危急的情况放在眼里,这时大浪奔滔,触石而下,直指滟濒,只见摩崖上尽有三个粉白大字:“对我来!”

萧秋水脱口赞道:“好气势!”

这时大江急湍,荡荡滔天,非同小可,燕狂徒解释道:“这石叫‘披鬃’,喷漩汹涌,波浪曲折,船只绝于行……”说到这里,忽想起一事,道:

“若贼子在这里弄翻船只,我们又不谙水性,岂不糟糕?”但如此说着时,脸上仍毫不在意的样子,他天性豁达,就算生死攸关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

萧秋水笑道:“这里气象深秀,就算死在此地,却又何妨?”

燕狂徒翘起指头,喝了一声:“好!”

这时那两个船夫,已将热腾腾的菜捧上来。萧秋水侧首望去,只见江水上船屋仍紧蹑着儿艘小舟,显然是盯梢的。萧秋水便向燕狂徒笑了一笑,向船家道:“难为你们在急浪中能弄出这般好饭菜来,真不简单啊!”

那黑黝船夫笑道:“没什么,多年来在船上,也习惯了。”

另一个一口黄牙的船夫笑道:“您俩爷们慢慢用,我们自己掌舵去。”说着便转身要走。

燕狂徒忽然用一种平和、端然的声音道:“你们也饿了,何不一齐来吃?”

只见那两人的背影稍稍犹疑了一下,一人笑道:“大爷客气了,我兄弟俩还要干活去呢,否则浪急风大,易翻船哪。”

燕狂徒呷了一口酒,说了一句话:“酒里没有毒,可以喝。”他是对萧秋水说的,只见那两人的背影,同时都震了震。

燕狂徒淡淡地道:“什么兄弟俩?‘海底蛟龙’荣林和‘城隍水鬼’靳钦,连上香结义都没有的事,哪是什么亲兄弟!”

两人完全怔住。燕狂徒一抬手又道:“来啊,来吃饭菜呀。”

那两人忽同时唿哨一声,往船舷奔去,看样子是想跃入江中去。

燕狂徒道:“要作水中饿鬼么!”一伸手,那两人奋力前冲。却反而后退,竟给燕狂徒隔空硬生生吸了回来!

那两人吓得魂不附体,两人拼命拧身,拔出了兵器,就向燕狂徒身上招呼过去。

燕狂徒轻描淡写般地一伸手,就扣住两人脉门,两人登时混身没了气力,燕狂徒道:“你们自己动筷吧!”两人哪敢吃,还待挣扎,燕狂徒忽然一沉脸色,一时撞在几上,喝道:

“那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燕狂徒在几面上这一击,只激得几上的菜肴,尽向两人脸上喷去!燕狂徒双手稍为用力,两人俱痛得哇呀乱叫,恰好那些菜肴,有不少都溅入两人口里去!

两人吓得脸无人色,忙不迭拼命想吐出来,燕狂徒冷笑道:“你们平日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么?”双手透过一般阴寒之气,两人顿时为之瘫痪,又放手,闪电般在二人喉头上一捏,有一些菜肴,便吞入了两人的胃里去,再也掏挖不出来。

燕狂徒便笑嘻嘻的放了手,那两人全身颤抖,蹲下身去,又呕又吐,但都咯不出来,呕了一阵,胃水渐渐变成紫色,又转黑色,两人手足搐动,口吐白沫,五官溢血,在地上哀呼打滚。

萧秋水看得休目惊心,心忖:燕狂徒迫两人吃下莱肴,虽是以毒攻毒,但仍未免太毒,若换着他,便做不出来。只听燕狂徒淡淡地道:

“以牙还牙,以血偿血,你毒死我,我便毒死你,这便是武林中、江湖上千古不易的道理,你不必对我干瞪眼。”

这些话象是针对萧秋水说的,又似是冲着那两人瞪死鱼般的眼睛说的。原来在萧秋水沉思才一会儿功夫,那两人便已毒发身亡,死状极惨。

萧秋水暗叹了一声。这时船身突然一阵急晃。

这时浪水愈来愈大,只见这处石宽一丈,长约囚丈,屹立江心,左右漕口二道,波浪滔天,小小舟子怎能经受得住?萧秋水心里暗忖:原来朱大天王算好了遣人在这里出手,是仗着天险,纵不成功,也难逃出灭顶之灾!

只听燕狂徒失声道:

“糟糕!死了船夫,我俩都不借水性,由谁来掌舵呢?”

燕狂徒一面说,一面飞身过去,努力把住舵棹,但是江水乃天地自然之力,非燕狂徒的功力所能应付的了,燕狂徒越是想稳住船身,越是难以控制,而且因下盘不能站立,更难发力,眼见小舟便往“对我来”的巨岩上撞去,这一下,想不粉身碎骨几难矣,饶是艺高胆大的燕狂徒,在这自然威力的滔天江水上,也不禁手忙脚乱起来。

萧秋水急忙赶上去,见“对我来”三字,忽生一念,他所学的“忘情天书”,便是忘去一切有情物有欲念,达到了天人合一,物我相忘的情境,尤其是“天意”一诀,更得其神。萧秋水在这“滟濒大如牛,翟塘不可留”的天险间,忽然悟出了些什么。

他立即把舵,随水傍流,任其往巨岩流去。其实此处江水上游南岸的青龙嘴,自嘴上游北岸臭盐磺而下,通北岸石梁,独时中流,东北而下,大浪奔腾,如先避石反而有碍石之虞,乃至粉身碎骨,萧秋水任流面石而行,只掌稳舵柄,而不强去改变方向,反而轻舟过急浪,竟能安然无事渡过了这险滩。

燕狂徒跳起来叫道:“原来你会这一手,怎么不先告诉我!”

萧秋水道:“我不会,系形势所迫,悟出来的罢了。”

燕狂徒侧首想了一下,喃喃道:“怎么我却想不出来?”又自我解嘲道:

“我老了,还是你行!”其实燕狂徒天性颖悟,智慧过人,所以才能练就盖世神功,便逆天行事,不受拘束,比起萧秋水,却正好在某些情形下少了一份顺天行事、福至心灵的气质。

这时舟子已过险境,又稳行一段水路,燕狂徒道:“快到朱大天王的老巢了吧。”忽噤声不语,脸容一整,毕恭毕敬,对外拱了拱手。

萧秋水鲜少见过这楚人燕狂徒如此庄重,随而望去,只见平碛上约四百丈地,众细石各高五丈、宽十围,历然遍布,纵横相当,中间相去九尺余,正中开南北巷,广约五尺,萧秋水仔细一数,凡六十四聚,当下不但为这奇阵和天然壮阔沉雄的气势所震住,更想起一事,颤声道:

“是……”

燕狂徒沉重地道:“正是诸葛武侯的‘八阵图’。”萧秋水闻言后,也端容拜了三拜。

原来这里便是刘备伐吴,连营八百里,退入三峡,以奉节为庇,吴将全踪率军数万,溯峡蹑击而上,纵投鞭断流之众,仍为诸葛武候的“八阵图”所阻,杜甫有诗云:“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此后每岁入秋,夔府红男绿女,倾城出游,去观赏八阵图,便叫做“踏迹”。只是当时风云人物,都只成了悠悠青史上的话题而已。

这时冬水退,石显水上,萧秋水和燕狂徒见此巍峨遗迹,心中一股高大仰止的感觉,连大气磅礴都不能言,只觉人在幽深世界里,只不过是偶有感触于无地浩瀚而已。

就在这时,石柱旁闪出数十艘快艇,艇上都有一个鲜红的“朱”字。

燕狂徒最不可忍耐,骂道:“他奶奶个熊,居然敢在诸葛武候阵上布阵,好不自量!”

那些艇上的人正待喊话,只见一头大鸟般的人影,飞掠了过来,一跃数十丈,已然扑到。

那艇上有三人,一人在船首,一人在船尾,另一人在中央。

燕狂徒扑上当先的一艘舟子,一把揪住那人,那人武功本是不弱,但燕狂徒的出手,他焉封锁得住!燕狂徒一把执住他,问:

“你想干什么?”

那人一见燕狂徒扑来,已吓飞了三魂七魄,现又被燕狂徒所制,更吓得上下唇打结,说不出话来,他两个同伴要来救,燕狂徒一挥手,便将两人打落水中,又问了一次:

“你想作什么?”

那人心慌意乱之下,倒也老实:“我……我们凿船。”燕狂徒一皱火眉,问:“凿船?”那人不知如何解释,只得用手指了一指,指的正是萧秋水的船。

狂徒这才会意,向萧秋水遥相喊道:“有人凿船!”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指着水面下。这时他另一手抓住那人肩膀,借以稳住身子。

原来这数十舟子,早已派人潜下水去凿穿萧秋水、燕狂徒所乘的舟子,然后待二人在水里浮沉时,再发暗器打杀他俩。可惜这些人尚未来得及喊话,燕狂徒居然能一掠数十丈,制住一艘舟子,是这些人始料未及的。

萧秋水见了燕狂徒的手势,立时醒悟过来,可是就在此时,舟子猛地一偏,震荡不已,又闻咯咯之声,便知有人已潜在水中,正在凿船底。

这时水流较缓,只是萧秋水不请水性,麻烦可大了。百忙中抬目一看,只见燕狂徒也是左摇右摆,船上汩汩淌水,双足都踏在水中,舟子也渐渐下沉。

原来在燕狂徒掠上那舟子时,早已有人偷偷潜水过去,凿穿船底。

燕狂徒最怕落水,当下一手捏死了所擒之人,又一连几掌,打在水上,只见水柱卷起丈来高,船底下四五个人,都被水力震死。

还有两人,急游水遁走。燕狂徒哪肯放过,连劈两掌,震死二人,但水柱泼入船内,更加速下沉。

燕狂徒正要设法冒险,跃到二十丈外的舟子上去,但适才他能一掠十余丈,显了本领,舟子都拉远了距离,他正急切间,骤然哗啦一声,整只船都翻了。

原来还有一人,见同伴俱彼掌力震死,自己若冒险出去,难免也同一命运,便藏在船底下,燕狂徒果未注意,只是那人在水里久了,别不住了,要出来透气,又怕给燕狂徒发现一掌打死,便索性豁了出去,先掀翻了燕狂徒的船。

燕狂徒“哗”一声,落入水中,因不谙水性,便吞了几口水,在水花中一时睁不开眼,这一代武林宗主,落入水中,可谓狼狈至极。而那人却趁机潜至,偷偷一刀搠来。

这一刀刺到一半,忽然给人钳住了手腕,便没了气力。这人便是萧秋水,他当然不谙技,但在危急中想起“忘情天书”十二法门中有“水逝”一技,当下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并不挣扎、只凝注目标,缓缓顺水势流去。

这一下子,反而能半身浮在水面上,而且能往目标潜游过去,因此能及时解了燕狂徒之危。

只是萧秋水刚扣拿住那人的脉门,各小舟上,便暗器骤发。燕狂徒这时,除了不谙水性外,双腿又动弹不得,十分狼狈,这些暗器密如骤雨,确是不好应付。

萧秋水情急之下,将那人推开,一手扶持燕狂徒,设法让他口鼻露出水面,另外一手两足,忽然拍打起来。

他本来可用那被他所制的人来作盾牌,挡去暗器,只是这几日在江上的深思,使萧秋水的思想又更进一步,在大江明月间体悟了生命之短暂,因此更加留恋。他此刻击打水花,发出了“水逝”的力量。

只见在他周围激起了无数串水柱,那些暗器射在水墙上,都无法透过,纷纷彼击落了下来。

那些舟上的人,多半的暗器,因为距离太远,腕力不足,无法打到萧秋水的范围去,如若驶近,则恐被燕狂徒强行登舟,他们也不敢。所以只有少数暗器能射到萧秋水处,但又被萧秋水借“水逝”之力封架。

只见萧秋水如一尾大鱼一般,伏首于水面上,身子成一直线,右手扶着燕狂徒,在波浪中向“八阵图”潜去。他以前曾对付过“八阵图”,所以对此阵很是熟悉。

萧秋水心中想,只要一靠近“八阵图”的石柱,着陆后就不怕这干宵小之辈了。

但是眼看他已靠近“八阵图”的石柱时,石柱上都忽然现出人来,这些人手上都扣了一把三丈来长的罕见长枪,只要萧秋水稍为游近,长枪即行搠去。萧秋水在水中,身法挪移,极为不便,闪得几下,燕狂徒又灌了几口水,这不可一世的英雄,兀自笑道:

“老弟,你别管我,自个儿拼上阵去,杀他个痛快!咕噜咕噜。”

那几声“咕噜咕噜”原来不是说话,而是燕狂徒被水灌进了喉咙的声音。萧秋水一面闪挪,一面以单手夺枪,只要一旦能夺一枪在手,便能隔空反攻,不致尽在下凤,一面反问道:“我们是几人齐来?”

燕狂徒一愣,道:“两个人啊!”

萧秋水道:“那么便两个人活着上阵去!”眼看可以抓着一把枪——只要枪身被他把着,那些人的内力,又焉是他对手?至少也可以夺下一柄枪来——岂料枪身上镌有倒刺,而且蓝汪汪一片,显然醮有剧毒,萧秋水缩手得快,才不致给倒刺钩破了皮而中毒。

萧秋水知道不能硬闯,却苦于无处借力,无法一跃而起,只要教他冲上阵去,便不怕这一干人了。可是他人在水中,全仗“水逝”一诀,仅能保持不致没顶而已。

他再借水势流到另一石堆。但又被长枪挑开,如此下去,他只有被攻袭的份儿,完全无还手之力。“八阵图”的迷离阵势,加上长枪占尽先势,萧秋水又有燕狂徒的负累,眼看就没法支持下去了。

燕狂徒当然想力图挣扎,但他不识水性,纵有盖世神功,亦无从发挥,偏在此时又内外创复发,加上腿部动弹不得,可渭一世英雄,偏无用武之地。

就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萧秋水忽想起一事,与这情形有些相似:自己在“四兄弟”的时候,曾在同样长江之峡的秭归镇上,为救那员外一家,曾与朱大天王的手下“三英”交过手。打到后来,船舵被斩断,船顺流撞向“九龙奔江”的大石块上去,后来自己从侧边力撑,加上“铁腕神魔”溥天义以铁竿顶住,那大船才免于船毁人亡。

那时朱大天王的人潜在水中暗算,却给善使暗器的唐柔一一打杀。

——要是唐方在就好了。

在这生死关头,萧秋水仍不禁思念起唐方来。

——唐方唐方你在哪里?

他眼前又想起在湘漓水前,自己被打落山崖,唐方雪玉般的眼神,渐去的身影……

——飓尺天涯啊,如何才能缩短这飓尺天涯?

这是“地势”!萧秋水忽然心中一动,“忘情天书”的十四法门之中,正有此诀。

他立时觑出了这阵势中的死角。

“八阵图”确无暇可袭,萧秋水无法找到它的破绽,不过“八阵图”的阵势,是借天时地利,以寡击众,而不是为对付一个人而设的。

所以萧秋水能觅得虚隙,乘机而入。

在死角上,长枪无法曲折刺到,而且因岩石的布置,反而遮去了视线。

萧秋水眼看便能冲上其中之一石堆——只要冲得上去,便可以占领一处,一旦到了岸上,这些人又岂是武林第一奇人燕狂徒之敌?

冬天的江水,原是极冷,但两人神功斗发,浑然未觉,只想冲上石堆去。

却就在这时,江水又汹涌了起来,江流至此,本来较滟濒堆时已略缓,但又猝然湍激起来,而且连江水都迅速暖了起来。

只见在岸上一人,不住扔下巨石,巨石中带有火药,直炸得碎片激飞,江水波荡,萧秋水虽用“水逝”之法,勉力把持,但一方面顾虑燕狂徒,一方面自己也不懂泳技,情形甚岌岌可危。

燕狂徒瞧得情形,亟不愿拖累萧秋水,于是也要有所为,这时大石不断击落水中,又复炸开,燕狂徒的指功虽未及石堆上的人之距离,但却每次能命中半空中的堕石,硬生生将坠右迫了开去。

萧秋水运目瞧去,一眼认出,那岸上的人便是雍希羽。雍希羽外号“柔水神君”,在丹霞山之役,曾在别传寺与自己等共拒过“权力帮”,于是大声叫道:

“水上龙王,天上人王;”

雍希羽在岸上,猛听此语,不禁微微一震,这喊声原本是在江水汹涌,噪声卷天之际喊出的,能透过这般遥远和聒噪,传入雍希羽的耳中去,单凭这一份内力,已相当的了不起了。

雍希羽正以石沉水,激起浪涛,以破萧秋水的“水逝”之势,这时忽闻“水上龙王,天上人王”八字,不禁忆起丹霞山抗敌时,与五剑老叟闯海山门喊话之一幕,这时日头昏蒙,依然有沁寒之意,只见举目古战场与浪淘沙,一失神间,便应道:

“上天入地,唯我是王。”

萧秋水知机不可失,一回迅速向石堆潜行,一面扬声叫道:

“大火故人来!”

柔水神君又是一震。这是他在别传寺抗敌时,在“火王”焦士攻势时所说的一句豪语,乍听这诡异的声调,雍希羽只觉一阵恍惚,一阵眩目,一阵迷糊,类似呻吟地道:

“客敲月下门。”

这句话是紧接着“火王”祖金殿的“焦士攻势”后,“药王”莫非冤闯入别传寺时所说的话。雍希羽已给一种无形的力量,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掉进往事去了。他忘了指挥手下攻击,只听萧秋求又说话了,声音愈来愈清晰:“大家早,大家好。”

“大家早,大家好。”是红衣宋明珠一进来时,所说的第一句话。“红凤凰”宋眼珠是该役的扭转乾坤的人物之一,若没有她对抗邵流泪,“别人流泪他伤心”的邵长老,早就已稳住大局,将“权力帮”的人杀死,自己也不致于上了他的当,导致在峨帽金顶上,毒死了四大派的掌门和自己的亲信鸳鸳剑叟……

如此想来,不禁觉得茫茫江水,远水接天,烟波沌渺,而人生却恍如一梦。就在他看破了这些的时候,忽觉一道急飚,又有人喝道:“不可!”但砰地一声,他背脊中掌,整个人坠下了江心去了。

原来萧秋水与他对答时,因由思念唐方而生出“忘精天书”的“亲恩”之诀,以一些声音、手势、音乐、景象吸引住对方,以惊人甚至高于对方数倍的内力,使对方坠入了往事尘烟之中,同时萧秋水已游至石堆边,先将燕狂徒托了上去。

燕狂徒一旦抵岸,正如鱼得水,一掌拍地,几个纵落,已到雍希羽背后,萧秋水虽不知雍希羽正大彻大悟,但毕竟曾与之同御强敌,雍学士还曾想收萧秋水为徒,可谓情义甚笃,萧秋永立际便要阻止燕狂徒下杀手。

但燕狂徒已出手。

这一代“柔水神君”便坠下长江浩浩之中。正如“烈火神君”一般,最终玩火自焚,被“火王”引火烧杀于峨边。

燕狂徒不好意思的搓搓手掌,道:“收手不及,叮下去了。”

萧秋水提气急纵,上得石堆,只见大浪淘淘,哪有人影?怔了一会儿,只得罢了。

这时那些埋伏在八阵图上的人,见这两人已抢登上主滩,知道大势已去,纷纷遁水道逃走。萧秋水背负燕狂徒,在山崖间纵高起伏,已上了山崖。

只见崖上有一面闪扬的长旗,旗全黑色,上绣一只欲飞的金龙,随风势飞动,真似飞舞在天空一般。

燕狂徒道:“只怕就在那边。”

萧秋水背着燕狂徒,在峻陡险急的山崖间提起飞纵,丝毫不见滞塞,燕狂徒忍不住赞道:

“好!快连我都赶过了!”说完了才想起自己双腿近乎全废,单在轻功一技上,肩己已不及对方了,心中不禁一阵黯然,但他是何许人物,一生直不知“气馁”为何物,即道:

“待会见朱大天王时,你可要应诺,不得出手。”

萧秋水应:“是。”这时已上得山头。这时气压甚低,乌云密涌,坦荡而壮厉的山头,就只有一张石桌,三张石凳,两个人在下棋,一个人在观棋。

这棋局很奇怪,显然是残局,但又不同于一般残局。

黑子方面,只剩下一只车,一只将,其余三只子,皆是过河卒子;红子方面,居然没有帅,只有一只车,一只马,如此而已。

燕狂徒看了一会儿局势,偏头问萧秋水道:“里头有没有你认识的人?免得我又杀了你的朋友。”

萧秋水正想摇头,忽瞥见这三人都有一种特殊的地方。

这特殊的地方就是他们三人都把手搭在石桌沿上,好象小孩子在等吃饭时,把手整齐地搭在餐桌上一样。

但是他们的手,可一点也不“整齐”。

有一双手,简直就似鹰爪一般,结了厚厚的茧子,而且手上肤色,如桐油一般,加上指爪,又利又尖,而这人的脸容,凸鼻三角眼,正恰似一张鹰脸。

另外两个却斯文得多了。一人道骨仙风,但一双手指,骨节凸露,两颗拳眼,又黑又厚,足有杯口大;另一人温丈儒雅,简直近乎秀美,但一双手,微微曲起,手指比人长,也显得甚为有力,指甲却修得干干净净,到指尖的地方,指尖的形状忽成方形,似给人削平了一般。但他的左手,只有两只手指。

这三人瞧年岁皆不小了,而且一看便可以知道,这三人手上功夫,是非同小可的。

江湖上有哪三个手上功夫如此了得的,而又聚在一起的高手呢?

——萧秋水心里灵光一闪……

所以他终于没把头摇成,反而点了点头。

燕狂徒只好叹了一口气,道:“好,这些我让给你。”但又接着道:“只是待会儿遇着朱大天王时,那一份是我的,你也不要理。”

这时山间忽然走上九个人来。

燕狂徒淡淡笑道:“若是下毒作第一关,那八阵图就是第二关,这里便是第三关了;”燕狂徒笑笑又道:

“毋论它布下几道关,待到得了实地上,这些关卡对我们来说,都不管用了。”

那三人径自坐着,似未听到一般。

只见那九人走了上来,山凤猎猎,已渐飘下几叶小雪,那些人径自走来,不慌不忙。

而这九人的手,都特别肿大,象爪瘤一般,简直不象人的手,有的骨节凸露,有的肉厚指粗,有的指短拳巨,总而言之,就象是野兽的爪。

这九人一直走过来,向着燕狂徒和萧秋水。

忽然桌上的那三人中的鹰脸人道:“慢。”

那九人一齐停止,几乎是同时停止,所以他们的身姿,都是一样:左脚正跨出,右臂摆,象在刹那间,都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停止;然后九人,一齐偏首向鹰脸人望去,脸无一丝表情。

只听那个道骨仙风的人说:“你们不必多走了,这里就是你们的终点。”

那看来淳淳儒雅的人,一开口,反而最绝:“你们死吧。”

那九个人顿时变了脸色,他们九个人,一个接一个,就似心意相通一般,把话传了下去:

“凭你们三人想叛天王?”

这九个字,每人都启口,只说了一个字,但因为接得极快,又声调高低一样,几乎让人以为是从一个嘴里说出来的话。

燕狂徒笑了,亮了眼睛:

“原来是‘天下第九流’,怎么也给朱大天王收服了?”

原来星宿海一带,有九兄弟,这九兄弟姓钮,未长大时,就扭死了他们的母亲,七岁的时候,五个小娃娃居然合力扭死了一头牛。

于是当地的人,视这九个婴为恶鬼,把他们弃置在原野上。

偏偏这九兄弟不死,而且学得了第一流的擒拿手,以及天竺瑜咖术与自豪古传来的相扑技术,待长大后,九兄弟联手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光了从前把他们赶出来的那小村落的人。

这九兄弟以后做的恶事更多,所以在江湖上有个极难听的名号:

“天下第九扭”。

这个“扭”字,便是“流”的谐音。

那九个人开始说话了,一个接一个他说下去。

“凭你们也敢反叛?”

“天王擒下你们,不下杀手,是看得起你们。”

“否则你们连骨头都让鱼给吃了。”

“你们居然还不知悔改?”

“你们的唯一传人,还落在天王手中。”

“只要天王下令,他就死无葬身之地!”

“今日天王命你们来擒这两人,是给你们将功赎罪的机会。”

“你们竟然临阵作乱!”

“可知道反叛天王的代价!”

这九人你一言,我一语,简直就似一人说话一般,接得紧凑无误,那三人也说了:

“超然已经死了。”

“要是他不死,萧秋水没有理由认不出我们。”

“因为他若知道萧秋水要来,一定不惜一切阻止,或者先通知我们,甚至恳求萧秋本不要杀我们。”

三人的声音里都溢满了一种沉寂的悲哀。然后他们三人一起说话,配合之无间绝不在“天下第九流”之下:

“既然我们投鼠忌器的东西已经没了,也无所顾忌;反叛的结果,大不了一条命。讲到送命,你们怎么说都比我们先走了一步。”

萧秋水听到这里,才能断定这三老人是谁,便叫了出来:“左丘伯伯!项先生!雷大侠!”

这三人便是萧秋水从前结拜兄弟左丘超然的父亲“插翅难飞”左丘道亭、授业恩师“第一擒拿手”项释儒,以及义父“鹰爪王”雷锋三人!

萧秋水想起往事,不禁慨叹无穷。“锦江四兄弟”,首次在长江上攻杀“长江三英”,而今邓玉函、唐柔、左丘超然安在?想左丘超然在嵩山暗算自己,为的便是项释儒、左丘道亭、雷锋陷于朱大天王手中,因而被自己内力震伤,死于娄小叶暗器之下。

这时云飞风起,北风猛烈,吹得人几乎站立不住。

“天下第九流”这时已经出了手。

“天下第九流”的手里,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经得起他们一扭。就是刀剑,在他一扭之下,也成了废铁;就算钢铁,给他们扭了一下,亦要变形。

事实上,他们在九岁的时候,就能空手扭断一双野牛的角。

他们长大后,扭的都是人头和脖子,一扭就断!

他们现在要扭的是武林中三个以手功最著名的人!

这一战将是武林中擒拿界著名的一战。

这一战很快便有了结果。

石桌非常宽敞。

雷锋、左丘道亭、项释儒三个人都没有站起来。

他们就这样坐着应战。

他们的一双手,各找到了六只手,以一敌六。

六只手,攻袭、拿扣、压杀,但一双手稳然应付。

他们始终没站起来过。

但胜负已分。

跟左丘道亭对敌的那三人,三人的字指,一人被捏碎,一人被震碎,一人被夹碎。

没有了手指,那三人几乎就等于没有了手。

跟雷锋交战的三只手,全被震得手脱臼、时脱节,手指变形。

这三人更惨,连手臂都不复完整。

与项释儒交手的那三人最幸运,但败得也最为巧妙。

他们三双六只手,都交叉在一起,交缠在一起,交揉在一起,竞被项释儒以高妙的擒拿手法,将他们的手,互相“绑”在一起,而挣脱不出来。项释儒曾对“暗杀天魔”一念之仁,而失去三根手指,但他此刻居然以七根手指,制住了三十只手指的手。

三人胜了。

他们三人坐着胜了这一仗。

甚至连桌面上的棋局部未曾乱。

燕狂徒大笑道:“天下第九流,果然是武功第九流!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说着一掌扫出去,将九人都扫落悬崖去,然后侧首向萧秋水笑道。

“怎么?这里面没你的朋友了吧?”

项释儒、雷锋、左丘道亭三人脸上,变了脸色!

因为燕狂徒这毫不在意的一扫,竟一扫扫走了九个人,这九人虽然败在三人手里,但毕竟是三人合击,才能挫之,燕狂徒却一扫似扫垃圾一般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九个人!

而且掌风只扫走九人,就连左丘道亭、项释儒、雷锋的衣袂都未曾催动一下。

——这是何等盖世神功!

雷锋、项释儒、左丘道亭心里同时都有一个想法:

幸好不是与此人为敌!

萧秋水上前拜揖道:“在下萧秋水,拜见三位前辈。”

左丘道亭笑道:“足下能从‘八阵图’闯得上来,就已不是什么后辈,我们因没能力闯得下去,所以只有替朱大天王做事的份儿。”

雷锋接道:“现在我们已不想闯出去了,而是要闯进去。”

项释儒道:“少侠武功已比我们三个老头子高,不要叫我们做前辈了吧。”

萧秋水恭声道:“在下称三位为前辈,由衷尊仰,三位造福武林,替天行道,在下应当这样称呼三位前辈。”

三人还要推辞,燕狂徒在萧秋水背上叫道:“你们还客套什么?还不去找朱大天王去!”

萧秋水省起道:“是了,这儿还要前辈指引。这次来攻,得三位强助,何愁事有不成!”

项释儒笑道:“少侠客气了,这儿我们上上下下,已摸得一清二楚,打先锋没有本事,但带路还自信不致有失。”

雷锋嘀咕道:“就是因为打不过,所以才被人强留下来。”

左丘道亭道:“朱大天王的人,十去其九,而今只剩杭八等几人,不足以为敌。”

燕狂徒大笑道:“瞧气象便已觑出,朱顺水气势弱矣。第一关就用毒,哪是大气魄的手腕!第二关居然仗了诸葛孔明的声威,欺我们不懂水性,结果也不是去其首脑而全军尽没!第三关根本就起内哄,如不是内部极弱,朱顺水又何致在这把稳咽喉的一关上用不能完全信任的人?”

这时左丘道亭、项释儒、雷锋三人已领先而行,天急云涌,渐在翻云覆雨后,云朵又似凝结了一般,慢慢飘下雪来。

这时朱大天王的大寨已在望了。

一面白色大旗,上书红色大“朱”字,在残云凄风中卷折不已。

大寨全是黄色木柱,结扎营帐,绵延数里,气派非凡。

但寨里没有人。

人都撤走了?

项释儒、雷锋、左丘道亭三人带燕狂徒和萧秋水,往最大的一所白色帐篷掠去。

这白色的帐篷极大,大得就似里面住着五万个人。

他们开始看见了人。

两个人,一左一左,立在帐篷前。

两个老人。

这两个人,只要一看他们的样子,便可以知道,他们把这帐篷当作他们的生命,无论如何,也不会弃它而去的。

萧秋水认识这两个人。

断了一臂的是腾雷剑皇,另一人便是断门剑叟。

朱大无王麾下“五剑”仅存的两个老人。

萧秋水心中,不禁闪过一阵恻然。

燕狂徒俯下脸来望望,道:“唉,又是不忍杀了,是不是?”

“五剑叟”跟萧秋水在广东共过患难,萧秋水是个易念旧之人,又怎舍得痛下杀手?

燕狂徒道:“罢罢,不过遇着朱大天王的时候,可轮不到你阻止。”

萧秋水本就答应过燕狂徒,何况他对燕狂徒的武功,本就很放心,燕狂徒虽一双脚不能动弹,但凭一双手,要制朱顺水还是十拿九稳的。

项释儒道:“这帐便是朱大天王的大本营。”

燕狂徒问:“朱顺水在帐中?”

左丘道亭道:“除这大寨外,朱大天王绝少出来。”

燕狂徒道:“那好,我们进去吧。”

想到就要有一场武林中最轰动,而且足以改变江湖命运的决战,连厉险如常事的萧秋水,心跳也不禁加快起来。

他们要走进去,但两老拔出了剑。

在雪花飞飘下,两人衣上、襟上、唇上、眉上、须上、发上,全皆花白一片。

两人枯瘦的手指微抖。

萧秋水不禁道:“两位,这又何苦……”

断门剑臾道:“不是何苦,这是我们两个老头子活着到现在,一生守着的东西,这次就算是最后一次,我们也要守。”

腾雷剑叟道:“不管这个主子好不好,但终究是我们的主子,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容不了两个临阵退缩的老人!萧少侠,你的大恩大德,就此谢过了,请出手吧!”

左丘道亭忽然上前一步,道:“这两老不是坏人!若萧少侠想留二人性命,何不交给我和项兄?”

——左丘道亭和项释儒都是擒拿手里的好手,要擒人而不杀,由他们出手:是最容易不过的了。

——但不是雷锋。“鹰爪手”雷锋,练的是开碑手、碎筋手,连钢铁教他拿了,也变面团。

燕狂徒怪道:“这小大侠婆婆妈妈的,妇人之仁,你们就瞧着办吧。”说着催动萧秋水行向营帐去,萧秋水稍稍迟疑了一下,雷锋“霹雳”一叱,大步踏人帐篷里去!

断门、腾雷两剑史也立即出手!

项释儒、左丘道亭两人也立时迎了上去。

萧秋水长叹一声,也跟着雷锋,入了帐幕去。

外面有风雪,里面也有风雪。

这可容纳五万军士的大营帐,竟空敞敞的,没有人,只有一张长桌,从这头,到那头,而这营帐,居然是没有顶的。

人,还是有的。

只有一个。

铁衣清翟的老叟。

正是擂台战场下所遇的:

朱顺水!

萧秋水自出江湖第一役起,甚至他武功最微不足道,声望最藉藉无闻的时候,都想能有一日,亲身面对这个人。

这个“水上龙王,天上人王;上天入地,唯我是王”的人。

而今真的面对了。

那桌子那么长,桌子的一端,是那瘦小的老人;老人的后面,是一扇屏风,屏凤黑得发亮,上镂刻有一只欲飞的金龙。

当他真正面对到这叱咤风云、威名赫赫的老人时,却感到一阵无限的枯寂,象那隐透的冰雪一般,这看起来是能安身立命的营帐其实却一样是全没遮拦的地方。

那黑衣老人,袖口上、衣襟上,都绣着熠熠金线,由于人是坐着,所以看不全他衣上绣的是什么,但隐约可见绣的是一条龙。

萧秋水忽然有一股激动,忍不住说了一句:“朱顺水,你还是降了吧。”

朱顺水摇头。他贴屏风而坐,似乎只有靠着屏风,他才有信心。

雷锋大步行了过去,用他如雷、般的声音道:

“朱顺水,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朱顺水静静地道,

“那你去死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淬然出了手!

他的长桌,突然被推了出去,拦腰直撞雷锋!

这张长桌,竟然就是他的武器!

长桌光滑油亮,是用大理石研磨而成的。

朱顺水一动手,长形桌沿,飞切雷锋!

雷锋不怕,他的双手足以开碑碎石,一把按住了石桌!

燕狂徒和萧秋水,见朱顺水出手,本都想出手救助,但见雷锋按住了桌面,才都放了心。

可是他们错了。

朱顺水既以石桌作为武器,这武器就绝不是“鹰爪王”一把可以按得下的。

桌子是按下去了,但桌沿“崩”地弹出一张利刃出来,刃贴桌沿而出,切入雷锋腰间。

这时萧秋水和燕狂徒想要出手,已来不及了。

雷锋睁大双睁,露出牙酋,双手紧抓住桌面,桌面委实太滑,雷锋的十指便在桌面上划出令人牙酸的“吱吱”之声,终于夏然而止。

——雷锋轰然倒下。

萧秋水垂头,看着雷锋跌落的身躯,再抬头时,盯向朱顺水,那两双眼神犹如在半空发出了冷电一般的星花。

忽然飕地一声,萧秋水的膊头一轻。

燕狂徒轻轻在萧秋水膊头上一按,身子冉冉升起,端然落在石桌上,就似一张纸落下一般轻。

然后燕狂徒道:“现在我就坐在你的桌子上,你有本事,就出尽你的法宝,向我身上使来。”

挑战。

朱顺水曾眼见过燕狂徒在当阳时大展神成,他现在于身一人,有没有勇气接受这样的挑战?

就在这时,两个人扣住了两个人,闯进帐里来。

当然是左丘道亭和项释儒扣住断门剑叟和腾雷剑叟。

项释儒和左丘道亭一见地上横死的雷锋,两人悲嘶一声,信手疾点,封了两剑史身上的穴道,就奋然扑向朱顺水!

长桌很长,地方很大,但是项释懦和左丘道亭各分左右,闪电一般已到了朱顺水身边,左右出击,一拿朱顺水左臂,一拿朱顺水右肩。

燕狂徒知朱顺水已蓄势待发,项释儒和左丘道亭赶过去,犹如送死,当下大喝道:

“回来!”

左丘道亭、项释儒眼见挚友雷锋已死,怎能不悲痛若狂,如何肯听燕狂徒的!当下二人已出手向朱顺水:

朱顺水大喝一声,左右出“爪”。

左手“鹰爪”,右手“虎爪”。

这只是极简单的招式。

项释儒和左丘道亭这等第一流的擒拿好手,对这样的招式,简直闭着眼都会拆搭,所以两人一齐出手,已搭住朱顺水的左右手。

但是两人四臂刚扣住朱顺水的双手,就发出一阵“格勒勒”的声音。

两人手骨全折。

这时燕狂徒已发动了!

——朱顺水这匹夫居然当着他的面伤人!

想燕狂徒是什么人!他怎能允许朱顺水在他面前逞威风,当下平飞直越至桌面的那一端,两掌一收,正待击出——未击出前已引起掌凤凌厉猛劲地“砰砰”两声!

朱顺水重创二人,见燕狂徒双时一收,正要出掌,便待以双手封架!

他反击已来不及,但封锁这两掌,总是可以的。

但是燕狂徒才一缩时,已发出掌风,根本不用击出,掌劲已及胸!

高手比招,往往一招见胜负!

朱顺水大喝一声,身子向椅靠一压,向后翻去!

就在他身子往后疾翻的同时,他已中了两掌在胸前!

但是他这一下后仰,等于把所中的掌力,卸了大半!

他倒翻出去,撞在黑屏风上!

燕狂徒正要追杀,但那翘起的凳底,淬然暴射出一蓬毒针!

燕狂徒怒喝。

他的人,遇强愈强,而且越是愤怒,武功越高,他不要命的打法,曾经将所有的武林高手震呆,而公认为他是天下第一高手!

他凭一口真气,直掠了过去!

毒针是用机括射出来的,射力之强,已到了每一根细微的针,皆可以穿入体内而过的力道!

燕狂徒用手往石桌一拍,这雷锋裂不开的石桌立时四分五裂。

他的人扑去,掠起一阵急凤,毒针纷纷逼落,根本射不到燕狂徒的胸膛上。

若朱顺水以跷凳发射毒针,以期将燕狂徒阻得一阻,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燕狂徒全不受阻。

他去势反而更急。

朱顺水才刚刚撞在屏风上,血气翻腾,脸色赤金,燕狂徒就到了。

他刚才的两掌,这才推了田去!

朱顺水目毗欲裂,居然叫了声:“救……”他未喊下去前,“砰砰”胸前又挨了两掌。

朱顺水的“命”字变成了血水,喷了出来,成为一团血雾!

人皆有求生本能,朱顺水尤其强烈。

他双脚在此时,居然仍能踢出,疾踢向燕狂徒的小腹去!

燕狂徒若有双腿,自然一出脚就可以封架住,但燕狂徒的腿不灵便。

旁观的萧秋水都吃了一大惊,正想要出手相助,但燕狂徒的双手,说多快便有多快,一连击中朱顺水四掌后,居然仍能闪电股下扣,抓住朱顺水一双腿胫!

这时朱顺水可以说已一败涂地,全无生机了!

就在燕狂徒全力搏杀朱顺水,低首擒抓住朱顺水一双飞腿之际,那镂镌金龙的黑屏风,骤然碎了1

有两只手,裂屏风而出!

手比常人粗大一倍有余,平凡,无奇的招式,却似铁镌一般的手!

一只手掌!一只拳头!却不偏不倚地,拳头打在燕狂徒的脸门上,手掌印在燕狂徒的胸膛上。

屏风后面居然还有人!

这宽敞的营帐里,不止朱顺水一人!

这人在出来之前,已一掌一拳,打倒了燕狂徒!

他是谁?

燕狂徒崩溃了。

他所有的内伤外伤,一齐复发。

那一掌一拳,比三十把铁锤铁凿,还要可怕!

那人的一拳一掌,击毁了燕狂徒的一生功力!

这么可怕的一个人,他,究竟是谁?

燕狂徒拼尽全身最后一分力,要将朱顺水撕为两片!

但萧秋水立时将燕狂徒护走。

这时他已没办法再守约,也不能再不出手了。

那人已一步一步,自屏风内行出来,那沉甸甸的脚步声,犹如一个铁的人踱出来。

这个人布思如此周密,以三关声势之弱来造成这一伏击之正中无误,他,究竟是谁人?

任何奥秘,都有谜底;任何问题,都有答案。

幕拉开,上场的人就要现身。

无论多重要的角色,到非现身不可的时候,无论多神秘,还是要现身;否则就不是重要角色了。

一直等到幕落的时候……

屏凤旁,出现了半张脸,半张脸就比别人一张脸大。

然后又出现了半边身子,半边身子也比别人整个身子壮。

然后是手,然后是脚……

这人终于出现了。

铁一般的衣服。

铁镌一样的双手。

铁镂一般的脸容,绷紧无一丝笑容。

铁塔一样雄壮的人。

萧秋水几乎是呻吟般的叫出了一声:

“朱侠武……”

那人用铁一般无情的声音说:“我是朱侠武。朱侠武才是朱大天王。”

一刹那问,萧秋水完全明白了。明白了为何朱大天王始终能掌握院花剑庐和权力帮的战况,为何朱侠武跟左常生之役里假装拼得个两败俱伤,明白了他家人为何能逃过“权力帮”的围剿但却逃不过朱大天王的魔爪……因为朱侠武就是朱大天王!

——而父亲居然请朱侠武来助守浣花剑庐!

朱侠武之所以迟迟未发动,为的不过是“天下英雄令”,但父母亲一定瞧出了些什么,才将“天下英雄令”藏在飞檐上,引致朱大天王因得不到而痛下杀手……想到这里,萧秋水的胸膛就激烈地起伏起来。

——朱侠武既是“朱大天王”,左常生就一定是朱大天王的人,他们俩的一场两败俱伤,是早就预谋好了的!

——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居然还与胡十四、诸葛先生,并列“天下三大捕”之一!

——难怪一个擂台,就出动到朱顺水;他原来只是朱大天王派去夺“天下英雄令”的幌子而已!

朱,侠,武!

朱侠武向燕狂徒脱了一跟,冷冷地道,“楚狂人,你已完了。”

燕狂徒喘息,不能作答,朱侠武狞笑道:“燕狂徒,就算你强运功疗伤,也没有用了,我在武夷山之役,便在一旁觑出你破绽之所在,只是那时以我的武功,攻不倒你,这些年来,我就留在这一击上,你的武功却退步了……打败了你,我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燕狂徒道:“你的一拳一掌,确是打在我的罩门上……我是完了,不过你也给我内力反震,一双手已不能灵活出击……秋水,还不快去把此恶除了!”

朱侠武道:“多年来,你、我、李沉舟,鼎足三分天下,除了武当、少林等较讨厌难缠的门派外,武林中谁与我们争雄?而今三人之中,武功最高的你又让我放倒……现在只剩一个李沉舟了……凭这小子,出道还早,哪里是我的对手,我让他一双手却又何妨!”

萧秋水上前一步,戟指大声道:“朱侠武,你专施奸计暗算,卑鄙无耻!”

朱侠武大笑道:“什么卑鄙?什么无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要赢,总要动动脑筋,这又有什么可说的!”

左丘道亭满手是血,颤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朱顺水,又指着朱侠武,颤声道:

“你……你才是……朱大天王……那……他……”

朱侠武哈哈笑道:“他只是傀儡,他是人前人后所以为的‘朱大天王’:而我就是幕后策动,真正的‘朱大天王’!”

项释儒痛苦地道:“朱侠武,我听闻你为保护岳大夫人,而在浣花剑庐前为‘一洞神魔’所伤,没料你……竟然就是朱大天王!”

朱侠武大笑三声,每笑一声,如雷一震:“我曾立下毒誓,若不能成天下第一人,使不露原来身份!恶名天下播的事,不如在谋得大权后,则天下又有何人敢有微词!”

燕狂徒强忍痛楚,道:“满口胡柴!猪狗不如,哪配称人!”

朱侠武脸色一变,大步行向燕狂徒,冷如硬铁地道:“燕狂徒,你这是找死……”

忽听一人大喝道:“站住!”

朱侠武很想继续向前走,并动手杀了燕狂徒,可是这一下喝声,却凛然有威,连朱大天王如此坚强的人,也不得不停下来。

喝咤的人是萧秋水。

朱侠武高萧秋水足有一个头,这个铜浇铁铸一般的人,竟为萧秋水的气势而慑住。

——仿佛朱侠武是臣,而萧秋水是王。

萧秋水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亮出他的古剑“长歌”。

这时朱侠武的心里乱成一片。这年纪轻轻的人,就象是他是主宰一般,亮剑向他走来,而他自己却该死……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他因及时省悟了这点而急了起来,可是毋论怎么急手脚都似有千钩铅铁一般,举不起来。

朱大天王当然不致于怕了或服了萧秋水。但不知道这是一种极上乘的武功,便是“忘情天书”中的“君王”一诀。

萧秋水举剑齐眉,容庄神凝,剑尖凝在半空,遥指朱侠武。

——这是“王者之剑”的剑势。

朱侠武心中一直告诉自己:动手,动手啊!避开,闪开呀!可是手足偏生不听话,脑子里也昏昏沉沉起来。而这时萧秋水的剑已如箭在弦上。

就在这时,一人闯了进来,叫了一声:

“义父!”

叫唤的人是“铁龟”杭八,他恰好在此际闯了进来。他埋伏在山后,准备朱大天王杀退这些人时,再来个前后夹击,杀个清光,却见众人进帐已久,毫无动静,便进去探头一看;见萧秋水剑指朱大天王,朱大天王却毫无准备的样子,所以便叫了一声。

由于他才刚进来,萧秋水的“君王”剑势之始,他全未看到,他武功虽低微,却反而没有制碍,这一叫,朱大天王立时醒了!

萧秋水那惊天动地的一剑,也立时加快,疾地刺了出去1

朱大天王立即撒网。

他的铁网卷住了长剑。

“君王一剑”虽然大无畏、无可拒,但是铁网如山,罩住了剑锋。

朱侠武用力一扯,他自信以他浑厚的内力,不但能把萧秋水扯过来,而且足可以把萧秋水裂为两爿1

但他不知道这年轻人最强的也是内力。

朱大天王奋力一扯,并未能将萧秋水扯过来。

萧秋水稳如山岳。

朱大天王正想再扯,但他的双手隐隐发痛。

他击中了燕狂徒一掌,但是燕狂徒布于脸上、胸膛的内力,也反击得他双臂有七条筋络受伤,两条筋络折断!

所以他一扯未动,再扯力便衰,萧秋水已抽回宝剑。

高手相搏,又怎容得对方稍有缓迟?

萧秋水全身化作一片剑光。

只见他越舞越急,舞到最后,漫天风雪,都似一条无形的风线,串连在一起,而萧秋水成为那旋风的中心,那千百朵雪花飞舞,舒卷住人影——然而那一剑始终未出!

朱侠武只觉有一股强大的压力,铺天盖地的涌压而来,他额上隐然有汗——他现在才知道,他以为这可轻易解决的青年人,有多大的实力!

——而他双手仍在麻痹之中!

他绝未料到打倒燕狂徒后,却还遇上这等强敌!

这一下先声尽失,气已馁了。

而且他从来未见过这种武功,竟然把风雪吸舞成了他的剑招。

他当然不知道萧秋水使的就是“忘情天书”十五决中的“风流”诀。

萧秋水这一剑就是“风雪之剑”!

“风雪之剑”,终于出手!

就在这时,那借大的帐篷,似抵受不住狂风怒雪,轰然坍倒。

朱侠武拿着大帐篷就是一卷,罩向“风雪之剑”!

他手中的铁网,变成了这面宛似能罩天地的大帐,朱大天王的神威,还是难以攫夺的。

朱侠武就象一个天神,舒卷着一张能拥天地的大网,要将萧秋水包起来扔出去!

但是天地无情,却遮不住漫天风雪!

眼看萧秋水不见了,被帐篷裹住了,但又骤然间,天地间发出“丝丝”裂帛之声,萧秋水的长剑已划破布篷而出!

剑光寒。

剑光映雪。

远处山意朦胧、远水浩渺,山寨犹被白雪铺霜,但天地寂寂,朱大天王已不见。

朱侠武已走。

只留下重创的项释儒,左丘超然和燕狂徒倒在地上,纵连朱顺水,也不见了,在萧秋水力战朱大天王时,杭八已将朱顺水救走。

萧秋水居然将雄霸武林、威震中原的朱大天王打跑了。

朱大天王决定要走,有三个原因:

一,他一上来就轻敌,所以尽落下风,不走可能自讨没趣。

二,他的双手受伤在先,若再打下去,武功打了个折扣,不一定是萧秋水之敌。

三,他完全摸不清萧秋水的武功。朱侠武要出手时,早已把对方武功家底、招数背景,摸得一清二楚,没有九分九的把握,是绝不出手的。

就是这对付燕狂徒的一拳一掌,也花了二十余年的时间研究、观察、精研,一直到今天,布好了局,设计好圈套,有了八分的把握,才敢出手。

他一直以为萧秋水只是浣花剑派的一名剑手,没多大能耐,就算后来萧秋水名噪一时,连杀他要将多人,他一直也以为是“无极先丹”之助,以及八大高手的传授。

这些,他自信自己还可以轻易应付得了。

他一直不知道燕秋水的武功,竟是那么高深莫测。

因为他不知道萧秋水已学得了“忘情天书”。

朱侠武是稳重的人,反正他可以断论燕狂徒已死定了,目的已达,纵牺牲一个山寨,也是值得的,所以他立刻撤退。

——等摸透了萧秋水的底子,再来跟他决一死战!

“别管我们,快追!”

燕狂徒如此喝了两声,一口鲜血似箭般吐了出来。

也因为燕狂徒的吐血,使萧秋水反而决定了折回来。

燕狂徒这时已奄奄一息;他历尽伤残,历遍数次盘肠大故,到了今日,终于日暮崎峨,无法再承受得起朱大天王处心积虑,又沉猛至斯的一击。

他此刻已骨折肺碎,只凭听觉辨识,目已不能视物。萧秋水扶起了他,觉得他不再是那叱咤风云的大魔头,反而是一位可怜的老头儿而已。

他心头一恻,只觉燕狂徒的身于微微发着抖,他才瞥觉到风雪那么大,这老人就趴在雪地上,他自己有一身武艺,不觉寒冷,但对于一个功力全被击散,命在垂危的老人来说,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他掌力一催,将一般暖流,直送到燕狂徒体内会。

燕狂徒紧咬的牙关,终于能张开了:

燕狂徒第一句就说:

“你没想到我不可一世的燕狂徒是这般下场吧?”

萧秋水无言。他年少的时候,有过各类幻想;燕狂徒已成为神话一般的人物,他万未想到居然能在这儿为燕狂徒御敌。

燕狂徒见他没有作咎,径自道:“其实我早已想过了。无论你多有名,多厉害,到头来不过是白骨一付、黄土一坯!”

燕狂徒又问:“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杀朱大天王?又为什么要先赴临安,阻止岳飞入京?更为什么多管闲事,要促使少林、武当交换武功?”

萧秋水黯然垂泪道:“因前辈关念天下安危……”

燕狂徒打断道:“你要这样想,也无不可,只是我的心里,还有一件秘密,说穿了,就是要了这三件事连在一起的私心。”

萧秋水这可不明白了。燕狂徒惨笑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李沉舟。”

萧秋水茫然不解:“为了李沉舟?”

燕狂徒点头道:“因为李沉舟不姓李!”

萧秋水更懵然了:“不姓李?”

燕狂徒又惨笑起来,血水自他迸裂的脸容溢出,他说:

“李沉舟不姓李,姓燕,燕狂徒的‘燕’!”

“他就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

在这一刹那间,萧秋水的表情就似生吞了十粒连壳鸡蛋一般不可思议。

燕狂徒道:“你可以惊讶,但你不可以不信,因为这是实情。”

萧秋水不敢置信地望向燕狂徒。只见燕狂徒艰难地又道:

“不但你不相信,连李沉舟自己也无法置信。”

萧秋水诧声问:“连……连李沉舟也不知道?”

燕狂徒道:“要是他知道,又怎会率领他的兄弟,推翻了我,把我赶了下来;若他不是我的儿子,凭他当时的武功,以及我那时的武功,要杀他,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权力帮”原本为燕狂徒所创,萧秋水早在数年前已听人说过了,但燕狂徒原来有意让李沉舟得逞,这事委实太令人难以置信。

燕狂徒道:“我一直要你陪着我来,便是怕万一有个不测,还有个你,把这些话告诉给李沉舟听。这是武林中的一个秘密,除我以外,没人知道。”

萧秋水暗中运气一催,就将暖流,源源送入燕狂徒体内,道:“不会的,燕前辈,以您的功力,只要调养,便会好的。”

燕狂徒道:“能不能好,你我心知肚明,我们是男子汉、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你不必瞒我。”

萧秋水低头道:“是。”

燕狂徒又说:“我本来带你来,是希望你作个见证,而不要动手,只要将这件秘密,带口去告诉沉舟便了……岂知我这般不济,反而要你相救,逐走了朱大天王,才能保住一口气,说得这些话……”

燕狂徒苦笑一下,又说:“说也奇怪,我生平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死劫险难,全挺过来了,也不见有什么能禁忌得了我……只是这次出击前,总有些阴影,怕这件事从此没人知道了——我毕竟是他爹,他毕竟是我儿子啊——所以便要带一个武功不错,又必须不是朱大天王或沉舟的人,而又不当我是老邪怪的人来作见证,这便选中了你……”

萧秋水不禁问道:“你……你为何不将真相告诉李……沉舟呢?”

燕狂徒道:“因为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生性狂羁,怎能有家室之累?自从他妈妈死后,我的武功,已修习至巅峰,若有旁骛,很容易走火入魔,便由得他自生自灭,只把一些基本上的武功教予了他,没料他天悟过人,不但能得我真传,还能推陈出新,自创一格,更善用人、组织,与其他名派高手,串连来伏杀我……其实这样也好,他不知道,也就罢了。‘权力帮’在我手上,组织散乱,良莠不齐,都是些游兵散勇,能成得了什么事……由他接掌,果尔不多久,便成天下第一大帮了……”

萧秋水犹疑地道,“前辈是……要我通知李……燕沉舟您是他爹爹?”

燕狂徒又咯了一口血,喘息道:“你的话,说一不二,沉舟会相信你的,就算敌人,也信你的话……也为了此点,我才选了要你来。”

萧秋水狐疑地道:“我这般说,他便会相信么?”

燕狂徒道:“他若不信,告诉他,他右脚足底有红痣三颗,他自会相信。”燕狂徒说着,长叹一声:

“那时他娘还在,他还小,我还有闲心替他洗澡:他的痣若生在左足底,再加四颗,只怕早就当上皇帝了。”说着,内息陡急,一口气几乎喘不过来。

萧秋水忙道:“前辈,您先歇歇再说……”

燕狂徒瞑目叹道:“歇不了,歇不得,一歇便没了……你也省省力气,不必将真气灌输给我了。任令多大的英雄,也免不了一死,你又何必斟不破呢。”他稍微顿了一下,积聚精力又道:

“沉舟既是我的儿子,待我重伤复原后,便想到要为他做些事儿,所以才夺‘天下英雄令’……他这个人,心高气傲,而且本领也蛮不错,若无端为他做事,他反而会不悦,所以我想替他杀了朱大天王。”

燕狂徒稍停一下,接着道:“你一定不明白何以我要杀朱大天王的了?”萧秋水点头,但不希望燕狂徒多说,而希望他多休息,燕狂徒却道:

“其实很简单,沉舟对朱大天王过于轻敌。他生平自以为从没藐视过敌手,其实则不然,一个很自负的地方往往其实就是他最大的致命伤。沉舟虽不看低人,担他把朱大天王也看得如一般人的‘高估’,但这还是,‘低估’了朱大天王的份量。你看朱侠武有名他不要,几十年来明里宁愿做个小捕头,暗里是长江七十二水道三十六分舵的幕后主持人,如此隐忍多年,所谋者大,不可不慎。”

萧秋水动容道:“那么朱大天王谋的是什么?”

燕狂徒又咯出了一口血,喘息道:“小则是领袖武林,大至于君临天下!”

萧秋水变色道:“难道他想当个‘儿皇帝’!”

燕狂徒道:“这又有何不可?他跟秦桧一朝一野,狼狈为奸,跟金人又有勾结,甚至跟鞑子也互通声息,要当个傀儡皇帝,也没什么希奇的。”

萧秋水有些恍悟了:“那前辈上少林、武当……”

燕狂徒道:“正因发现了朱大天王的阴谋非同小可,而且这人武功也防不胜防——你瞧,连我都着了他的道儿了——便要少林、武当好好维持下去,至少具有抗拒朱大天王的实力,好教沉舟不致于孤掌难鸣。”

萧秋水叹道:“前辈真是一番昔心,李帮主他真应该知晓……”

燕狂徒道:“当年是我对不住他,也对不住他娘,我只顾练功,狂热追求功名,哪曾关照过他母子俩?现在他的拜弟柳五已死,对付朱大天王,可说又少了个得力人手了。”

萧秋水道:“前辈别担心,沉舟兄待我也不错,只要他不将‘权力帮’变本加厉,胡作非为,我倒可鼎力相助……”

燕徒狂似有难言之隐:“有你相帮,自然是好,不过……”

萧秋水鲜少见这武林大豪,有吞吐之言,不禁追问道:“不过什么?”

燕狂徒道:“沉舟的个性,我是知道的,他为达到目的,不惜不择手段,我虽狂放不羁,快意恩仇,平生无过无悔,但他比我更狠!你瞧他将我掀下‘权力帮’来,便可见他的敢作敢为!但是民族大节,不可败坏……”

萧秋水眉心一紧,问:“什么大节?”

燕狂徒啼嘘道:“朱大天王卖国求荣,又害忠良,是为不耻;沉舟当不致如此!但他会认为岳元帅若被捕杀,可以造成他叛军的势力,所以一定会阻止武林同道去援岳飞,如此便是失了大节……一方面是为了岳元帅忠义过人,一方面是怕舟儿日后被人诬为残害忠良之辈,所以我第一件事,便是拦阻岳飞返京,以免岳元帅被害,以免造成沉舟一念之差的局面。可是我在关帝庙,听了岳元帅的一番活,我自惭小人心胸,劝也无益,只好希望岳元帅的命福两大,看舟儿一念之间成仁取义的造化还是造孽了。”

萧秋水呆了半晌,喃喃地重复道:“李沉舟……燕沉舟……燕沉舟……李沉舟……”

燕狂徒艰难地道:“他娘姓李。他以为自己自小没了父亲,所以恨他娘姓李。”忽又一笑道:

“我死后……武林中三大支柱,便是沉舟……朱大天王……和你……”

萧秋水少时确有想过成为天下第一人,或武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之梦想,而今一旦听得这一代宗主说出来的话,却有一阵莫名的恸哀。

他说:“我看燕……帮主,矢志抗金,不会在大节关头,变了节操。”

燕狂徒脸上又有一抹苦涩的笑意:“他是不会。但他跟我一样……对某些东西,还是放不开的。……他知道岳元帅死后,很容易会激发起一股力量,他先用来拖当今天子下朝,再用来抗金的……”

萧秋水喟道:“这也不能说他是错的……但是宋室覆亡后,又以何名目抗全?岳元帅死后,天下又有何人义勇抗金?”

燕狂徒惨笑道:“便是如此……我……我所能为他做的事,都已做了……可惜未能真个将朱大天王杀了……可惜……可惜未能将朱大天王杀了……”

这一代狂豪,就这样气绝而逝。他临死的时候,将一样事物交给了萧秋水,那便是“天下英雄令”。天上的雪又飘了进来,一朵一朵罩在他的须眉上,宛似一朵是怒,一朵是怨……

临安府大理狱的墙头上,忽有一人影一门而过,几个戍卒以为眼花,定睛看去时,却什么也没有,好生纳闷。

他们却都一齐看见了,轮廓虽蛮象个人影,但人却不可能有那么快的速度,所以议论纷纷起来:

“咦,是什么东西?”

“敢情是个人……”

“你***,老夏,别是昨天泡妞泡花了眼你,人可以在咱‘大理狱’中来去自如么!”

“不是人,那难道是神仙……”

“不是神仙,是狐仙!”

“狐仙……”

“是晚上你一个人被窝里凉凉儿时钻了进来的狐仙儿呀。老庄!哈哈哈……”

“哦……哈哈哈……”那戍卒也恍悟“狐仙”的意思,阴阴地笑作一团。

他们却不知道在这几句谈笑间,那“狐仙”已连飞越过“大理狱”的十三个关卡,抵达了大理狱的要犯重地,正匿伏在屋顶阴影中,准备全力一搏。

他们当然不知道。

这当然不是狐仙。

这人是萧秋水。

萧秋水自瞿塘峡返,将“第一擒拿手”项释儒与“插翅难飞”左丘道亭救了出来,并助两人将折断的手骨驳上,这之后,萧秋水就决意闹临安府大理牢。

牢中有岳飞!

为救将军,义不容辞!

萧秋水此刻手心冒汗。

从大理牢入门一直闯到此处,已经历十三道重关险地,但都不足以拦阻他一分一毫,但是到了这里……

他猛抬头,这重牢的声势,可畏如山,可怖如魅,耸立在眼前,月光下,有他拖得长长的影子……

他知道,这儿便是近半月来,无数英雄好汉,不惜抛头颅、洒热血、闯进去的地方。

然而全皆伏尸在这块旷地上!

这么广阔的五十丈的地方,没有任一丝遮蔽的地方,这大牢里的前后左右、东南西北,皆是青石板地,无一点掩盖的事物。

任何人都不能一纵十五丈。

何况那狱墙足有二十来丈高。

连萧秋水也不能。

所以他只有被人发觉。

他被发党的同时,身影暴露在月光下。

发现他的是狱墙上的守卒。

他们发现时,只见人影一闪。

这些戍卒都是身经百战、千中挑一的好手,而且反应绝快、杀人如麻,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否则也不去被遣来这儿把守“大理狱”中的“天字第一牢”了!

可是他们从人影如此迅疾的一闪中,无法断定是不是来敌。

所以他们更聚精会神地观察,可是那“人影”,却在月色寒光中消失了。

他们不知道萧秋水已施展了“忘情天书”中的“月映”法,已潜至狱墙下。

然而狱墙下也有人把守。

月色照不到此地,被些阴沉的墙影遮断了,要是墙头上的守卒能望得到,一定会发现墙下的伙伴都倒地了。

萧秋水更以“地势”法潜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击倒了他们。

然后再“壁虎游墙”,蹑上狱墙上来。

他一面潜上墙来,一面暗自盘算着如何一举击杀数人。这些人都是高手,若一旦示警,四面八方都有援兵,如此打起来,自己脱身都甚难,何况还会打草惊蛇,以后想救岳元帅就更困难重重了……

这时只听墙上的守兵,正在对话。

“奇怪,我刚才明明看见有个人影……”

“哪有人影,是月影罢了,这几日来劫牢的人委实大多,咱们不免疑心生暗鬼。”一人接道。

“人哪有那么快的轻功!”一人调侃道。

另一人笑接道:“那些来劫牢的人,还不是一一死在我们的暗器下、陷阱中,象前日来的那一伙人,全给我们骗下了刀山,刺得身上噗嗤噗嗤十六八个洞透明,一身是血……昨夜来的三个,混身淋满了沸油,给火烧死了……前七八天最大帮的一批,整百人,不是一个一个喂了咱们的弓箭,掉进地窖去,尸体都焦烂不堪啦……哈哈哈,他们还敢来!”

“这些人可是吃了熊心豹胆,天天来劫牢,也真有不怕死的人!”另一人纳闷地自语道。

萧秋水心中暗忖,你们这班狗徒,当然不知什么是“临义决勇,虽死无惧”,却使这么多忠肝义胆的仁人侠士,丧命于此……

萧秋水几按捺不住,但他一念及岳飞,就硬生生压住心头的怒火。

——无论如何,先把将军救出来再说!

所以他悄悄地潜入。但是这大牢,尽是坚硬不可摧的大理石砌制的,而进出口都只有一道闸口,更可怕的是,这大牢里只有一个监房,座落在大牢中心,每一处都有高手把守,根本就无法混入。

萧秋水心中犹似有一把火在燃烧着一般:大宋皇帝竟对为他立功勋绩的将军如此轻贱,而这一整座牢的千百名武林好手,为的只是监守一个“岳元帅”,好一个岳飞!

萧秋水想到这里,心头热血贲腾,心中立下誓愿,说什么也要见岳元帅一面,说什么也要救他出来。

萧秋水施“月映”、“地势”、“风流”等法,借着一事一物,来逃过监守高手的耳目,愈渐进入了大牢。

可知这“天字第一牢”,镇守的都是第一流好手中的好手,纵是昔年燕狂徒亲至,在这唯一通道的严密监视下,也一定被发觉,只是萧秋水所学的是“忘情天书”,他正好将十五法门的与物平齐的优点发挥出来,所以一直进入了牢中的最后三层,仍未被发现。

他有时仗着守卒手中的火把摇晃,以“火延”之势,掩人眼目,闪入牢中,有时铁闸不能硬闯,他便以“师教”之势,竟随在卫队之后,进入牢去,俨然禁军教头的样子,竟让把守的人产生一种错觉,而没有喝令盘问。

但到了最后三层闸门时——过了这三层,便是岳元帅囚禁之所——他便知道少不免要硬闯了。

他一看那守闸的人,便知道这些人,都是久经磨练的一流好手,而且到了最后三道闸门,镇守的人都十分相熟,而且并不移动更替,根本就无暇可裂、无机可趁,稍一动手,足可惊动全牢,成了前后夹攻,瓮中捉鳖。

——他自己倒无所谓,怕的是失去了救岳元帅的机会!

在第三重闸口前,把守的是四个玄衣老者。这四个人纹风不动地坐在那里,事实上,也没有一丝风能吹得进来。这儿根本没有人能出去,也没有人能进来。

这四人把守在这里,萧秋水可以看出这四人的武功,足可令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而这里又无闲杂人等,连其他卫兵都没有,根本混不进去。

——这四人无疑就是江湖中人为之齿冷的秦桧手下四名近身护卫:“穷凶”、“极恶”、“歹毒”、“绝狠”四大高手。

萧秋水此刻的武功,虽然高绝,但他自知尚未能在三招两式内,制住这四人。

只要这四人中任一人及时示警,要救岳元帅,可谓难上加难矣。

秦桧将自己身边的四大护卫,遣来此处监守岳飞,无疑把岳飞看得如同自己生命一般重要——即是岳飞不死,他自己便难以活命,所以才不惜置重兵于此地。

萧秋水估量情势,忽瞥见这石砌的围墙背上,有一通气小窗。

这小窗用铁枝围着,小得连头也难以塞进去,更毋庸说身体了。但是萧秋水却大喜过望。“忘情天书”中有一十五诀,其中有“土掩”一诀,这牢里大理石坚固,无法利用,但此处因枢守前后之要塞,放开一小孔,萧秋水就有办法潜进去。

在这同时,十数重监狱之外,是狱监寓邪之所,屯有重兵。狱中万一发生什么风吹草动,便在此直接调兵,在这些官家重地之外,是一片败垣残瓦,然后才是民房。在这些民房的其中一间,屋已是子夜时分,但依旧点着一盏明灯。

从窗口望过去,可以看见一群人,正聚精会神的凝视桌上,桌子上有一张手绘地图,看似围城一般,十分繁复,其中有不少处已用朱砂红笔打了记号。

这十几个人,都是背负长剑,或腰缠软剑,或手持兵器的武林中人。这些人都神色凝重,听一个鹑衣百结的人分析地图形势。

这鹑衣百结的老乞丐,正是当年在长板坡擂台下重创后影踪沓然的丐帮帮主,“神行无影”裘无意!

而在他身旁聚精会神听说的人,大多数是丐帮七袋、八袋的高手和武林中侠义之士,以及几个闯荡江湖数十年然都未知天高地厚,且有情有义的人。

这些人当中,正包括了一面听一面挖鼻孔的铁星月、一面听一面剔牙缝的邱南顾、正在打瞌睡的大肚和尚、两只眼睛转来转去打量室中人的施月、显得凶霸霸的陈见鬼,在灯光下更显黑黄一片的李黑,还有搔着光头顶的洪华,以及一点也听不明白的胡福。

就是这一群人:

“金刀”胡福、“铁头”洪华”、“铁钉”李黑”、“阎王伸手”陈见鬼、“杂鹤”施月、大肚和尚、“铁口”邱南顾、和“屁王”铁星月!

这一干人聚在一起,又不知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萧秋水蹑手蹑足的,不发出半声半息地,将那铁铸也似的围墙,自那一个尚不及人头大的小孔开始,以“土掩”之法,渐渐已掘出了一个人般大的墙洞。他自己当然不须要那么大的一个洞,但为方便岳飞的进退,便素性将洞口掘大。

然后他自己闪了进去。

这最后二重的铁牢,竟然没有人把守!

——当然没有人把守了,如果有人镇守,自己掘洞让光透了进来,还会不被发觉么!

他所挖的地方在窗口之下,而窗口则在闸门的背面,那四个灰衣人全监守在门口前,他们以为那窗子人根本进不去,所以不必把守了。他们认为再高的武功也不能震破围墙而不发半点声响。

但“忘情天书”的十五法门不止是武功,而且是比武艺更精微、更高远、更活用的东西。

萧秋水以“土掩”办到了这点。

他一旦掠了进去,首先发觉里面没有人,颇感诧异。

靠近岳飞囚禁处,反而没有守军,岂不奇怪?

紧接下来他就感觉到一种从未有的感觉。有一种心情,使他血液奔流加快,心脏跳动递增……好象要去见一个极伟大的人物,现在他已看到他的倒影。

这重牢里但觉有一种阴森森的气息,一般异凤,扑面吹来,使萧秋水提高戒备,但又不是掌风。

萧秋水接下来便有一种感觉——这里不安全。

萧秋水的感觉一向正确。

他当年便是凭着这种天赋异于常人的“感觉”,躲过康氏父子在浣花剑庐和万里桥等的剑击,此刻他又感到昔日所感受到的杀气!

他仍为了要见到岳飞,而不惜冒一切奇险,他试着探出步,突然之间,对面墙壁裂了开来,数十支弓弯,一齐射出厉箭来!

这刹那间,数十支箭射向萧秋水,换着常人,根本就无法躲得开去,但是萧秋水不但在这刹那躲开了箭矢,而且双手如密雨一般,将射出来的箭矢都抄在乎中。

箭矢是在机簧里射出来的,在如此短距离下,力道极大,萧秋水在抄住时已法去力道,这一共四十余支箭,全给萧秋水拿在手里。

萧秋水要接住箭矢,是因为不能让这些箭射空而射到了墙上!

墙的另一面就是那四名灰衣高手。

惊动这四名灰衣人倒还不成大碍,而是牢中知有人劫狱,先对岳将军不利,这是萧秋水最忌畏的。

萧秋水接下箭矢,但接不下机括“嗡嗡”的声音,萧秋冰拿住了箭,静下来聆听一会,那墙外的四人似无动静,方才又踏前一步,确定安全,又迅速踏前了几步。

就在这几步之中,又触发了机关:只听“嗤嗤”连响,顶上屋梁有数十道寒星打了下来1

萧秋水心念疾忖:好毒!他应变奇速,一见寒星上隐有蓝芒,即除去衣衫一搂,将暗器尽皆兜住。

但这时外面的四人,也有所觉了,只听一人道:“里面好象……”一人即断定道:“有人闯进来!”另一人迟疑道:“不会吧,怎闯得进去?”还有一人疾道:“进去瞧瞧再说!”

第一人又补了一句:“小心埋伏,不要自己误踩陷阱!”第四人漫声道:“我自会晓得,才不寿星公吊颈嫌命长哩!”

萧秋水听到此处,心里一动,知道如此闯下去,必定触发很多机关,对自己极为不利,而且万一让敌人察觉,有所戒备,则如何救得岳元帅,不如先将几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伏,来逼问如何进入中心牢伪去路更好……

当下心意既定,已听门外钥匙触锁之声,正要掩至门边突然脚下轰隆隆连声,骤然裂开一洞,萧秋水脚下一空,他应变奇速,世所难匹,即一掌遥拍墙壁,以反挫的掌力,身形轻若薄纸,已越过深坑,如一只壁虎般,已贴到门后。

只见深坑内是明晃晃的刀山,刀尖上隐有血迹,还有类似人体内肝脏之类的东西,萧秋水知是一些踔厉敢死的侠士能人,中埋伏彼杀的遗迹,心中一阵凄酸,又一团火直烧上心腔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扇铁门“依呀”一声,已被启开,萧秋水随着门开而夹伏在壁与门间,四条人影,拦在门口,只听一人道:

哦,真的有人闯了进来!

“人呢?”另一问。

“怎么不见人?”又一人问。

“会不会是闯进去了?”最后一人问。

“要不要示警?”第一人问。

他们一边问,一边走了进来,他们以为有人闯了进来,但人已中伏或潜入最后一层防线去了,怎料敌人就在他们的背后……

在茅屋中那边的分派已成定局,裘无意最后长吸了一口气,就在他长吸一口气,尚未呼出来之际,他的胸膛骤然庞大起来,使他看来神光熠熠,威风凛凛,不但不象个年老乞丐,反页象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

他说:“我们的计划就这样拟定,能闯进去的便闯进去,能混入去的便混入去,其他吸住敌人的人,便要战到最后一刻,负责救元帅的,使得豁了出去,负责探路的,便一定要活着出去,把所探得的雨道记下来,方便下一趟的英雄志士,援军要及时赶到,也要保持实力,都明白了没有?”

大伙儿都说:“明白了。”有的说:“是。”有的说:“谢谢裘帮主。”只有一个人道:

“明白什么?”

众人都静了下来,往那人望过去,那人本来正全神贯注在挖鼻孔的乐趣中,漫不经心一说,却见众人的眼光俱投向他来,他挖鼻孔的动作只好顿住了。这人便是铁星月。他原本正挖得好乐,忽然叫人瞧着,总不好意思再挖下去,很觉扫兴,便道:

“瞧什么?没见过挖金沙呀?”

有几人便有些动怒,胡福、李黑等忙叱骂铁星月,铁星月却依旧笑嘻嘻的不在乎,他除了萧秋水外加半个梁斗外,什么都不怕,就算玉皇大帝来,他也照样吊儿郎当,不管什么三灾六难。幸好裘无意早已熟习这于武林豪杰的禀性,于是问:

“铁老弟有哪点不懂?”

铁星月张开大口一笑道:“不是不懂,而是觉得你们在浪费时间说废话,什么计划攻陷,什么撒退妙计,说什么左翼右翼,谈什么前方后方,咱们一个月来攻了又攻,救了又救,还不是攻不进大理狱,救不出岳将军,却在死了这好多人!还议论个什么劲儿!”

此言一出,众皆大怒,七口八舌败骂起来了:“你是怕死不敢去了是吧!”他***,伯死的就不要在这儿跟我们平起平坐!”“真没想到潮州屁侠胆小如鼠!“王八羔子……”等等骂个此起彼落。

却不料越骂得凶,铁星月越是高兴,他已经好久未被人如此骂过了,听来真是高兴,眯着小眼要物色一两个比较会骂的,日后要跟他比过谁骂得凶。

铁星月如此说,连他的老搭挡邱南顾都觉有气,一把揪住他道:

“如此说,你,不要跟我们去救岳元帅了?”

众人都静了下来,等着铁星月的答复。谁知铁星月呼地跳下凳来,一手揪向邱南顾的衣领,骂道:

“你长着一张嘴,净不说人话!我老铁不去?那除非是改姓邱!我是不喜欢这么一大堆计划啦、撤退啦、后援啦、保持精力啦……要拼就去拼。”他说着反手“叭”地撕开了衣襟,敞露出毛茸茸胸膛,声音犹似金铁相击,大声道:

“只能进,不准退!我们救的是岳元帅,岳爷爷他任大守重、事上忠谨、侍亲至孝、临下明察、这样子天大的好人,都要下地牢里,受煎熬昔楚,昏庸至斯,世间到底有没有天道天理!老天爷到底生不生眼睛!既不生眼,咱们就舍得一身剐,皇帝拉下马,有进无退,拼了算了!”

他平时说话,总是强词夺理,但这一番说来,凛凛大义,令人神为之奋,不敢相驳。众人静了一会,裘无意道:

“铁兄弟说的是,老乞丐我指东划西,反而使大家胼手胝足,不易发挥;”他苦笑了一下又道:

“坏过,铁兄弟既知岳元帅恩深义重,这事使得慎重而行。若今日不是为岳元帅安危,不是要求照顾到众家的牺牲是否值得,你铁兄弟敢拼命的地方,我老乞丐绝不退后一步!”

邱南顾听了,热血责腾,比铁星还先说了:“裘帮主,你不退后,我邱铁口也不退后!你若战死,我也不苟活!”

裘无意抚髯哈哈大笑,众见这老少等慨慷激烈,都为之动容,静默不作声,但心底里都燃起了侠烈的火焰!只听李黑那低沉的声音道:

“裘老,您老人家调配有度,这是整体作战,决不可因个人鲁莽行动,而误大事,老钱小邱不懂事,您老别见怪,但万万不可乱了阵脚,否则救不到元帅,反而害了大家,万一搞个不好,秦孽横起心来加害岳元帅,那就糟了。”

众人听了,心下自是一寒,都觉有理,不禁凝肃起来,裘无意也正色道:

“我可曾生气了?不过李兄的话,也有道理,决不可鲁莽从事,害了元帅。”

胡福点点头道:“我们大家还是遵照裘帮主的指示行事。”

众人都说好。忽听一人粗声粗气地问道:“你对裘帮主的分配都了然了?”

只见说话的人高大硕壮,眉须皆自,原来是“千手剑猿”蔺俊龙。只听胡福嗫嚅答道:

“我……听不懂。”

众人都哗然。原来胡福功夫扎得稳,全靠此人勤练,他是本着“人家练一朝,我就练十天”的蛮干,而终于练得一身好本领的,但脑袋素来都比人迟钝,蔺俊龙与之相交未深,但也了解他这点,故作此问。

胡福这一答,很多人都忍俊不禁。蔺俊龙又问:“不懂你又跟?”

胡福讷讷地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跟裘老帮主去救岳将军,这件事准没错儿……我就跟定了。”

众人听他解释,俱为这正直的人所感动。裘无意叹道:“其实我们冒死救将军,将军肯不肯出来,还是殊为难料的事哩……”

此语一出,众人又为之诧异不已。其中一人乃是湘北大豪,因慕岳飞,不情弃家来救,这人姓柴名华路,外号“急惊风”,便忍不住大声说:

“我们不借死,毁家相救,万一岳将军真的不愿出来,我们则如何是好?”

各人俱议论纷纷,大肚和尚道:“我看岳元帅不致于不出来吧?里面又冷又湿又没好东西吃,有什么好留恋的!”

陈见鬼也不服气地问道:“你说岳将军可能不肯出来,那我们不是白花心机?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裘无意叹道:“以前将军常跟我说:一日为君,终身所尊,若皇上要他死,他便不愿偷生流落于江湖……”

“杂鹤”施月奇道:“你见过岳将军……”

裘无意身旁的一位八袋弟子挺身道:“裘帮主是当年宗泽将军的部将,当然见过岳将军!”这说话的人虽年纪不大,但他素来说一无二,在武林中甚有地位,他就叫做“话不二说、招不过三”,姓万,叫加之,“话不二说”是指他言而有信,“招不过三”系指他的武功厉害,在他的手下,很少人能走得过三招的,所以名为“招不过三”,若不是因他年纪太轻,早就升为丐帮十袋的长老了。

万加之这么一说,很多人都为之动容,失声道:“那裘帮主是……”

“千手剑猿”蔺俊龙年纪较长,猛想起当年奋勇沙场,驰骋杀敌的一人,失声道:

“裘西门裘九将军?”

裘无意发出一声浩叹,捻髯道:“正是老夫。”

这下子才明白,何以一干来救岳元帅的武林好汉,这些人各有一身绝艺,互不服人,却都听命于裘无意,而且也了解了裘无意何以一介布衣,而对布阵行军之法,如此熟习;更且明白裘无意的身世,原来裘无意便是青年宗泽手下勇将,其实传言的所谓“怒动天颜”,不过是皇帝对忠臣排挤的遁词而已。

裘无意道:“我在长板坡,本就该死了,后来为一女子所救,她给了我一颗武林中人所梦寐以求的‘无极失丹’,说能医好我的伤势,不过要我答允一个条件,就是要我加入‘权力帮’,她说李沉舟很欣赏我,劝我何必固执,同样是抗金,引丐帮加入‘权力帮’也没什么不好,而且李沉舟日后图谋大举、领兵作战时,少不了借重经验丰富的老将军……”

大多数的人都不知有过这一段经历,但知“权力帮”已日渐式微,劝诱裘无意入帮,无疑如虎添翼,理所当然。裘无意继续说了下去:

“我一听后面的话,知李沉舟狼子野心,便表示宁死不允,后来李沉舟也来了,他很年轻,看了看我,就说:‘是硬骨头,不要难为他:’便嘱那红衣姑娘喂吃了药……”众人听那盖世魔王“权力帮”的帮主竟是一个如此好商量的人,都觉奇诧;裘无意有些不好意思,自嘲一笑又说了下去:

“……那是一颗‘阳极先丹’,所以吃下去,还有后果,那红衣姑娘又指示我到丹霞山去吃‘草虫’……这条老命才算保住了。”

裘无意所说的“红衣姑娘”,自然便是“红凤凰”宋明珠,她因与萧秋水丹霞山的夙缘,而发现谷中有解丹药之毒的“草虫”,这些因果关系,自是裘无意所不知的了。

众人听得他如此说,一方面暗佩裘无意光明磊落,这般狼狈的事,他也坦然相告,一方面更钦服他豪强不屈之风骨。

“不过诸位也不用太担心,到时候岳将军如不肯出来,我们一齐跪地相求,誓死不走,将军最体恤部下,生怕我们被奸贼折磨凌辱,说不定看在这份儿上,跟我们一起出大理狱来。”裘无意说到达里,顿了一顿,又道:”现在已近二更,咱们该出发了!”

裘无意的轻功高,加上李黑、胡福这一于武功较好的人,先去打前锋,众人都称是、大肚和尚居然念起佛来:“阿弥陀佛,***,这次不要再又徒劳无功,退了出来,那我就天天上香拜神,决不食言。”

却听一个声音道:“加我一个,会不会太多?”

众人忙抄兵器在手,纷纷准备,正要吹熄蜡烛,却见一人,冉冉自窗前升起,雪一样自的宽袍,却不是东海林公子是谁?

在出征前有此强援,众皆大喜,愉悦不已。

这时外面的雪势,已越下越大了,四周自茫茫一片,林公子飘进来时,带着浓浓的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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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雪止 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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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秋水等那四个人一齐进入室后,立即就出手。

他一出手,就封了其中一人背心的“陶道”穴。

他此刻身手,是何等快捷,何况是偷袭在先,自然一抓就中,但他不忍伤人,所以只封其穴道。

但是那四人的武功和反应,都可谓高极快极,一人着了道儿,三人一齐警觉回身!

但就在这时,萧秋水的另一手已点着了另一人背心的“魂门”穴!

另外两人,正要出手防御,萧秋水横里陡出一脚,居然在另一人身形将转未转过来之际,仍踢中了他背心的“中枢”穴,不过在一刹那,对方四人,已倒下去了三个。

还有一个人,几曾见过这般声势;这四人在秦桧身边作威作福已数十年,从未栽过,而今一上来,便已倒了三人,剩下一人,这人心中大慌,不知来敌多少,便退了几步。

但他退这四步,可谓错极,因为仓惶之中,踩着了机关,猛觉脚下一空,想要拔身跃起,已来不及,惨叫一声,便落了下去!

这刹那间,那灰衣人的一声惨叫,在寂夜中可谓惊天动地,无奈他口一张,萧秋水情急生智,遥劈一掌,这一掌并无其它用意,但一阵强风掩至,竟将那灰衣人叫出的声音,打得吞了回去,其他的声音,也因劲风涌灌而入,那灰衣人只能张大了口,叫不出半句声音来。

这时他的身体已沉了下去,“咯”地落入了一个水池之中,全身立时冒出了一阵白烟,以及刺鼻的焦辣之味,那些池水,显然是蚀骨化体的药水,萧秋水只见灰衣人脸肌抽搐,甚是难看,于心不忍,稍为一怔,那灰衣人的惨叫声,便要传了上来。

却在这时,那原先陷落下去的活动地板,又“霍”地掩了起来,原来是设计这机关的人,怕落下去的人能爬得上来,便使地板自动封合,使敌人唯死一途。却不料这一封,也封死了灰衣人的声音。

萧秋水心中暗叹一声,瞧好地形,长吸一口气,一射而过,手足都不触及室中任何事物,直往黝暗中的一处入口扑去!

原来在室中深处幽暗里,有一处螺旋形的梯口,直通至不知何处去,萧秋水的眼力强,马上窥出该处显然是最后一重地牢的入口,他的心忐忑狂跳,只求能救出岳飞,即死而无憾。

他一跃而入甭道,“笃”地一点,犹如靖蜒点水,比小鸟落在地下还轻,但这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雨道深处,忽有人厉声问:

“谁!”

这时茅屋内已没有了灯光。

也没有了人。

人都到了漫天风雪之中。

他们彼此在墙角一把拳,各奔赴自己的岗位,风雪中,这些人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裘无意带着李黑等二十多人,潜行蹿伏,很快地就来到大理狱之前。

这一行人因所肩负的任务极重,虽生性好玩喜反,现都凝肃以对。

众人在风雪之中,伏在雪堆中,都听到同伴在身旁细细的喘息之声,鼻嘴里所呵出来的暖气,渐渐融化了眼前的冰雪,使贴脸的雪堆里凹了几个小窟窿。

这时外面在狱前戊守的卫兵,一队又一队地来回巡视着,裘无意观察了好久,忽然一点头,刷地掠了出去。

他因数次劫狱,对狱中情况,已摸得一清二楚,这一刻间正是围墙上卫兵和墙下守卒换班之际,在这瞬间,防守最弱,而他是“神行无影”,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已掠过了那片旷地,翻身返入了围墙。

其他留俯在雪堆里的侠客,有的眼光充满了期待,有的嘴边挂了带信心的微笑,果尔,未几,只见墙上的一排穿行的人影,来回巡逡着,忽在队伍背后,又多了一条蹑手蹑足的人影。

这人影在风雪的城墙上,加进那一排巡逻的人中,突然之间,这人已无声无息地将最后面一人点倒,轻放在地上,而队伍前面的人浑无所觉,继续巡更。

这人影又贴近最后一人背后去,迅即又出手制伏了那人。如此一个一个制下去,整个队伍的人,全在无息无声中被消灭。

这一个铁桶一般周密的大理狱防范,因破了一隅,防守大失,这一干豪杰侠士,互相一点头,便往这缺了守卫的一隅,在雪地上以时爬行过去。

到了墙脚的阴影下,这些伏倒蠕动的人,立时又变得灵敏如狸猫,飞快地登上了围墙。

围墙里,便是大理狱一层又一层的牢房。

在这些牢房的最深处最中央的一所,便是他们钦仰所归的岳大人受困处。

一旦想到这一点,这一群侠客便恨不得立时杀到了那一层去,救出为国为民的岳飞将军!

可是他们更知道,此举不得有失——这一层又一层的牢房,尽是守卫,尤其是最后三层,把守的人都是一流高手。

他们数次暗潜硬闯,莫不在最后第三关被挡驾了,终有人硬抢进了最后第二关,也从未有活着出来的,至于最后一关之凶险,便可想而知了。

但岳元帅被禁于最后一幢牢房,这些作子弟兵的无论如何,纵上刀山、下油锅,也要去硬闯一闯。

只要过了那大理狱外的一层守卫,其他机层,囚的是普通犯人,把守的人武功平平,要越过去只要小心点不被发现,理应没有什么困难。

但是得快——因为下一批守卫,半个更次后便要来调换班次,届时一定会发现同伴失踪的事!

临安是京师之地,禁军子弟和大内护卫,都是当今武林中响当当的角色,可不是好惹的。

所以裘无意带着一干人,左穿右插,前闪后伏,迅快地晃过了十几幢牢房,他们每过一处牢房,便闻睹一些惨绝人寰的呻吟和令人发指的酷罚,及使人齿冷的场面。

在第四号牢房里,其中一个监牢中的囚犯,十指都被斩去,血涂得一地都是,那囚犯因为极渴,竟用舌头来舐他断指上滴落的血!在第七号牢房,左起第十三号的犯人,因无进食以及在重病中,又出不起钱给狱卒,竟在寒冬中长了一身恶疮,脸上那颗,长得比他脸还大,满是浓永,竟似是一张鬼脸!

第八号牢笼中,有两个女囚犯,正被数名狱卒尽情蹂躏着!第十一号牢里,正在施刑,一人被铐在刑具上,一个行刑者正将他的脚指甲一片一片地拔了出来!

这些瞧在众侠眼里,令他们难忍!

忍无可忍!

可是监牢里那么多的人,哪救得完?又焉知哪个是罪有应得,哪个是被诬害冤枉?何况若在这里打草惊蛇,又如何救岳飞?

这次众侠进入大理狱,固驾轻就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顺利,片刻间即闯过了数十道明卡暗桩,到了最后第三重牢房前的屋顶上。

裘无意陡然停下,大家都知道,这第三层监牢把守的是秦桧的四名贴身护卫,武功好、警党性高,以裘无意的武功对这四人当然绰绰有余,但却也不能数招内解决,一旦在格斗中惊动了人可大事不妙。

这时大雪纷飞,一幅一幅愁人的惨象,令众人心惊肉跳,义愤填膺,裘无意知道久持下去,这于豪侠必然忍耐不住,便道:

“我先潜过去探探,你们一听蛙鸣三声,即掩过来。”

众侠知裘无意不但武功深湛,而且轻功也甚了得,事急马行田,也只好如此了,裘无意长吸了一口气,呼地掠了出去,如雪花一般,飘到了对面第三重牢的屋瓦上。

裘无意伏在那里,好半晌动也不动,见牢内没有什么动静,才敢迅捷起身,一翻身隐入墙内。众侠见裘无意未被那四大高手发现,皆暗自庆幸,知不久即可入内救出岳元帅,心中喜难自胜。

他们都不知道,其实“穷凶”、“极恶”、“歹毒”、“绝狠”四人,早被萧秋水点倒或解决掉,别说无觉于有敌来犯,就算感觉到了,又哪里呼唤得出声来!

但是裘无意悄如落叶般,倒钩在屋沿上,挂探下来,便立刻发现了那被移走的墙和墙内穴道被制的灰衣人!

——是谁那么厉害,竟制服了这秦奸相座下的四大高手?

——先行一步的究竟是谁?有什么意图?

裘无意只觉此行甚是凶险,便立意先不通知群侠,自己先下去探探再说。

他这个决定,以当时大局来看,当然是对的;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他这个决定造成了无可弥补的遗憾!

那声音自黑得焦炭一般暗昏的甫道里传来:

“谁!”

萧秋水没有作声,他的存在已如铜墙铁壁一样,稳固,但不发出半声声响,除非你自己碰上去。

但是对方似有惊人敏锐的触角,仍是厉声问:

“是谁!”

忽听“萧萧”连声,无数飞旋的暗器,打向萧秋水!

萧秋水情知再也无法隐瞒,他只要稍微一动,对方便定必发觉,但这些暗器每一枚都将室内的空气创破八九道裂缝,其犀利霸道真可想而知,但是如果稍作移动,只怕就要惊动全牢了,就在这霎息之间,萧秋水作了一个决定。

他不动。

暗器呼啸着,“夺夺夺夺夺夺”一阵密雨般,打在他的身上。

他在这刹那间,身体变得如一根朽木。

他在这瞬间将身上所有的穴道全部闭死,全身肌肉松弛如朽木。

暗器打入了他的身体,打不着他的穴道,他的穴道早已移走;暗器打进了他的肌肤,但软绵绵不着边际,只嵌在肤上,又无力地弹落在地。

——“忘情天书”中的“木顽”一法。

这一招在数十年后,为“四奇”中“东海劫余岛岛主”严苍茫所苦练得一些窍门,叫做“腐尸功”,即名噪一时,以这招躲过不少险死还生的狙击。

且说暗器都落下萧秋水身体,然而萧秋水在这刹那间闭过气去,仍未立即便恢复过来。

只听一人舒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有人闯了进来,居然有那么好的轻功,连你我兄弟二人都无法觉察的……那简直是匪夷所思了。”

另一人也笑道:“小心使得万年船……”说到这里,似想到了什么事一般的,陡然止住。

这两个声音都相当年轻,但出手歹毒,暗器犀利,更可怕的是能在目力无法透视的黑暗中能有如此超觉的能力。

此刻只听那话到一半陡然停住的人又道:“不对……”

另一人问:“什么不对?”

这人正想答:那暗器的声音不对,若是打在墙上,应是“叮叮”之声才是,却为何发出如中朽木一般的“夺夺”之声?而这里都是铜墙铁壁,没有木头呀!他虽是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己来不及说出这一点。

因为一股狂飙般大力,已涌向了他们两人。

他们一齐出掌硬接,砰地一声,两人一齐被震得反撞在墙上!

这两人的武功,也在塞外一流高手之列,所以才接得下这一记如奔雷裂涛般的巨力,只是背脊被撞得似拆散了壳的螃蟹一般,苦不堪言,尚未及叫出一声,那人又潜涌了过来,闪电般出手,点了他们的“章门”穴。

这两人横行塞外,毕生未遇过这样的敌手,居然一招间制伏他们二人,还能硬受他俩人的暗器!

萧秋水行险一试,果以“木顽”之势,制住二人,即将二人拖至光处一看,原来这两人脸色惨青,似多年未见阳光,几乎全无血色,都是瞎子!

——难怪!

——若不是瞎子,又怎会有如此敏锐的听觉?

瞎子在黑暗中,就等于睁亮眼睛的人在太阳下一般。

——这两个瞎子好厉害,不知是谁?

萧秋水纵然这般想,可是也无加害之心,亦无加害之意,制住了便算了。这两个“塞外双盲”武功极高,为人倒也不坏,但为人心胸甚是狭隘,而且无识人之能,故受秦桧利用。

萧秋水制住了两人,瞥见地窖深处,有灯光透来,他心中又一阵怦怦乱跳,仿佛一生极欲要见面的人,快要见到一面了。

他自窄纵的石壁隙间窥望过去,只见有一盏灯,在桌子中央——究竟他要找的人,在不在这里?这里已是大理狱的中心,岳飞是不是彼困在这里?

可是在潜伏于屋檐上的群英,却发生了一些事情。

原来他们所潜藏之处,下面正有幽惨的灯光,照出了天愁地惨的一幕。

几个官服的人和两三个行刑的牢头,正在尽情拷打一人。

这人原本生得极是威武,虬髯满脸,但因严刑拷打后,一张脸全裂了,眼睛也歪了,左边的眼珠,被打出了眼眶,吊在脸上,好不恐怖,腮上的如就黑须,也被烧得七七八八,但他被锁铐在那里,神态间仍有一股凛然之威。

只见坐着的官员中央一人道:“王贵都招了,岳飞谋拥兵权,你只要肯划个花押,我们就叫你寓贵荣华,享之不尽!”

那然哈哈大笑,笑得手上紧缚的铁链,喀当震响不已,那人如雷般大声道:

“没想到我张宪没战死在疆场之中,却叫你们这干贼子来侮辱!岳将军顶天立地,堂堂正正,你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何须我张宪来诬陷!王贵可以出卖将军,是他有把柄握在秦奸贱手中,我张宪光明磊落,人头落地也不过碗大的疤,还会怕了你们不成!”

那三个文武官员,本想威迫利诱,要张宪诬供岳飞阴谋作反,可是张宪为人极有凤骨,说什么也不肯同流合污,所以三人便严加拷打,直使张宪认了为止。而今三人一听张宪的话,中央一人便道:

“好!你这个反贼,却教你沙场死不了,刑场受折磨!”说着一拍惊堂木,喝道:

“来人!给我们的张大英雄开开耳界!”

只见一名刑夫举起一支金属细针,直向张宪左耳刺了进去,张宪嘶声裂肺地狂嚎一声,眼球迸出血水来,铁星月、邱南顾、大肚和尚三人再也按捺不住,一齐怒吼一声,三人破窗而入!

其他的人,也悲愤不可遏,裘无意不在,又有谁能控制大局?只见三人几拳几脚,已将室中数名施刑的人打死。那几名侍卫拔刀欲喊,林公子等见势不妙,素性一不做、二不休,先救出张宪再说,刀剑合而为一,嗖地一声,已将两名侍卫斩为两半。

其他的洪华、陈见鬼等,也纷纷跃下,左边的武官拔出了峨嵋钢刺,还未出手,已给万加之一刀斩得脑袋瓜子对半分,另一个文官,走没几步,已给胡福挺刀追上,那文官噗地跪地,哀叫道:

“好汉饶命……”

胡福横刀叹道:“既知天下有好汉,何残忍至斯……”洪华在一旁见状,沉声喝道:

“福哥,别与这种狗官多说!”比一比手,疾道:“宰了!”

那狗官见势不妙,张直喉咙大喊道:“不好啦,有……”才叫得一半,“千手剑猿”蔺俊龙已一个飞扑过来,三剑齐没入这官儿的背后,这官员立时没了声息、报了帐。

眼见瞬息间室内的横虐官兵,被收拾得一千二净。“急惊风”柴华路早已抡起抓子棒,猛攻向那本来位坐中央的官员。那官员武功竟也不弱,群侠中早分出李黑去对付他了。李黑刁钻精乖,对付这等作威作福的狗官,自是能得心应手。

却不料这官员武功不但不低,而且甚是机伶,李黑一溜烟钻到那人背后出腿,那人一反手竞以藤牌封住,而且一面打,一面高呼:

“来人呀!有反贼啊!”

如此叫了数声,只听四方响应,各有骚动之声,群侠知事迹败露,这次累了大家行动,都脸如铁色。这些人俱是响当当的好汉,纵杀头斩腰也不哼一声,只是连累朋友,害得不能救拯岳元帅的事,非同小可,群侠无不暗自惴惴。

原来这官员便是“铁龟”杭八,众侠一时间没杀了他,便让他嚷了出来,惊动了整个大理狱。杭八在朱大天王手下十分得意,一路升官发财,充当秦桧爪牙,也作得不亦乐乎。

杭八一面格斗一面大叫,众人心慌意乱,一时没奈他何。这时唿哨四起,不少衙役、捕头、戍卫、狱卒,纷纷闯了进来,还有各方武林高手,一齐涌至,众人只得全力应战,连被铐镣着的张宪,也无法救了。林公子、邱南顾、大肚和尚、铁星月、李黑、施月、洪华、陈见鬼、胡福、蔺俊龙、万加之、柴华路等都奋力御敌,张宪被铐在刑具上,无法动弹,想他在沙场上杀敌,何等无惧无匹,却叫与自己共事一君的同僚害至此境,不禁心恨难平、眶欲裂。

在牢房中打得好不灿烂之际,却正是萧秋水已闯入牢中心之时。

萧秋水自那石缝望去,立见有三个人,正在谈话,萧秋水一见,不禁震了一震。

这三个人中央的一人,便是朱顺水,他还脸色焦黄,显然受燕狂徒的掌伤未愈。

其他二人,却更叫萧秋水一怔。

原来那二人一老一少,正是“观日神剑”康出渔与其子康劫生。

康出渔在当年浣花剑派对权力帮一战中,是罪魁祸首,而且曾合力暗杀了“阴阳神剑”张临意及“掌上名剑”萧东广,简直是罪大恶极。

康劫生原为“神州结义”的人,却出卖萧秋水,加害手足兄弟,萧秋水等人曾饶过他,无奈此人仍怙恶不俊至此。

朱顺水是在外界一直以为“朱大天王”本人,而康出渔和康劫生父子却是“权力帮”的人,而今这两帮人竟在一起,监视岳飞!

萧秋水想到这里,已怒火中烧,热血贲腾,只听朱顺水忽

“咦,外面好象有声音。”

康出渔的武功还不及朱顺水,自听不出来,便道:“怎可能,这里铜墙铁壁,每层都是龙潭虎穴,哪里有人可以闯得进来!”

康劫生也阿谀地笑道:“要是闯得进来,前几天的那批人,就不能全部拿去喂狗了。”

朱顺水因伤未复原,稍微动作,即痛不可支,也不想多事,否则以他行事审慎而言,必定去看看再说,而今只得作罢,便哼了一声道:

“你们不怕李帮主来劫牢吗?”

康劫生笑道:“我想帮主他对秦相爷,虽有误解,但与岳飞非亲非故,不致要来劫牢!”

康出渔也道:“帮主希望的是天下英雄豪杰,与他暗通声息,一呼百诺,若岳飞这等字号的人物在世,哪有他号令的份儿?所以劫牢嘛,当不至于,天王多虑了。”

敢情康出渔不知朱顺水并不是“朱大天王”,故此仍称朱顺水为“天王”。

朱顺水冷冷地道:象李沉舟这种乡野匹夫,也敢来自立名号?他日丞相大人一定派兵将他给灭了。”

康出渔、康劫生父子一齐恭声道:“秦相爷千千岁!秦相爷高瞻远瞩,李沉舟该杀……”只见两人,一个黑髯垂胸,十分庄重,一个眉目俊姣,宛似画中人,但所作出来的事,却气节全无,猪狗不如。

萧秋水看得一阵恶心,却听康出渔又奉迎地补加了一句道:“所以我父子俩特来投效秦大人……”

那康劫生怕让他父亲抢了欢心,便又加了一句道:“也等于是投靠天王……”

朱顺水哼了一声,他重伤在身,脸色赤金,倒象座菩萨一般的样像,但神态十分傲慢。

萧秋水想起当日剑庐之役,唐方等及时赶到,救了自己,杀退康氏父子,这一对老不知羞、少不知耻的家伙。竟相互夺路而逃,完全不顾舐犊情深,奸恶至斯,也真是无话可说。

只见墙壁有一盏灯,灯色惨暗,但犹自发光发亮——不知怎地,萧秋水心里又生起了那种感觉:仿佛他一生中只求得一见的人,就在这室里,但是还未见着,又好似将离去了,永远见不着了……

这刹那间,萧秋水心里很是焦急,好象怕什么东西,将要永离他而去了……

这时马灯一阵急晃,地窖里突然一黯……萧秋水再不理会,大喝一声,双手往石缝一扳,只听“轧轧”连声,两爿巨石,已被推开!

萧秋水在三人惊楞中掠了进去!

裘无意这时已进入了最后第二重的幽黯石室之中,正为石室内的机关所困,在全力应付中。

萧秋水暮然出现,朱顺水、康出渔、康劫生三人,莫不大惊。

那两块千斤石壁,本就不是人所能推开的;他们眼前只见烛火晃撼下,如天神一般的人,出现在门前,三人心中所受的震吓,无与伦比!

康劫生失声叫道:“岳爷……”他以为岳飞脱囚而出!不但他有如此感觉,连朱顺水、康出渔也不例外。

但他们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高手,都马上认出了萧秋水!

他们三人,恰巧都曾在萧秋水手下吃过亏。

在这一刹那间,三人都怔住,萧秋水已大步踏了起来,问了一句:

“岳元帅在哪里?”

这时火光激摇,萧秋水已看清室内既没有牢笼,也没有其他的人,所以他沉声疾问。

他问的时候,康氏父子两人一齐拔剑。

萧秋水倏地一个箭步就抢过去,一伸手,就摘下背后的“如雪”宝剑,“玎玎”两声,“金断”一诀削出,康出渔、康劫生双剑齐被削断。

两人惊退,朱顺水掩了上来,左手“虎爪”,右手“鹰爪”!

萧秋水根本就无心恋战,他急于要救岳飞,所以退了两步,双手划了两个圈,封过来势,喝问:

“岳将军在哪里!”

朱顺水以为对方被自己逼退,他在擂台下曾与萧秋水交手,自知这青年人武功很是不弱,但仍在自己之下,而今自己负伤,未知胜数如何,今一出于即击退与方,以为稳胜,更步步进迫,哪里肯答。

当日在瞿塘峡上,燕狂徒重创朱顺水后,即遭朱侠武暗狙丧命,萧秋水力战朱侠武,并击退之,但那时朱顺水已晕厥过去,杭八将他救了出来,自也不知究竟,朱侠武本身更不会道出自己狼狈而逃乃是不敌一个后生小子,所以朱顺水根本不知学得“少武真经”和“忘情天书”后的萧秋水,武功有多高。

朱顺水又出一记“鹰爪”,一记“虎爪”。

萧秋水左手“少林”,右手“武当”,将来势化解。

就在这时,牢外忽传来喧哗人声,似有格斗在进行着,萧秋水不知是因何引起这些骚乱,只怕给牢卒闯了进来,要救岳将军就难了,便在这时,蓦然瞥见康出渔正想偷偷溜了出去。

——去请救兵?

萧秋水心头一急,左手一拨,右手一扫,壁上的一点微火,骤然高涨,呼地罩在康出渔脸孔上,燃烧起来,真宛似烈阳的火光一般,康出渔惨叫连声,这“忘情天书”中“火延”诀非同小可,康出渔才在地上翻滚得几下,火焰已熄,康出渔的脸也如同焦木。

但是萧秋水因分心对付康出渔,胁下“凤尾”、“精促”便给朱顺水所扣,这刹那间,萧秋水的身体忽如朽木,朱顺水忽觉手中所抓,绵若朽物,而萧秋水双时却以武当派“千山重叠”之力,疾撞下来!

若在平时,萧秋水的穴道给朱顺水抓中,纵使“木顽”之法,只怕也非受重伤不可,但此际朱顺水内伤未愈,发力较虚,又轻敌在先,忽见萧秋水反击,大吃一惊,缩手身退,便放过了这一个绝难再逢的好时机!

这一来,康出渔已死,康劫生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只剩下一点火光,在地上残油中燃烧,剩下萧秋水和朱顺水二人,脸色随火光晃动不已,两人对峙而立。

朱顺水在火光中隐然有汗,这时他已了解了萧秋水的实力。

萧秋水心中也乱极,因为他听见外面的喊杀声,其中有些声音竟似是他义结金兰的弟兄们所发出来的。

——胡福、李黑……是不是你们?

——唐方……你有没有来?

但是一定要先救岳将军!萧秋水大喝道:“朱顺水,我给你最后机会,快将岳将军交出来!”

朱顺水的汗象鸟爪一般自脸颊上爬下来。只见他呆了呆,干笑道:

“哪有什么岳将军!这儿你是见到的了,哪藏有什么岳将军!”

萧秋水登时心乱如麻,叱道:“你说什么?”

朱顺水冷笑道:“我说你找错了门路!”

萧秋水大声问:“那岳将军究竟在哪里!”此刻他的功力,正是非同小可,气动丹田,只震得四壁响起回声。朱顺水也被震得血气翻腾,但强自道:

“岳将军早被送去风波亭问斩了,你白跑这一趟了!”

萧秋水只觉脑门“轰”地一声,呆立当堂。

这时,裘无意已穿过那机关室,正在潜入那黑暗得什么也看不见的最后一道防守去。

而他也正好听见外面的杀伐之声,以及里面惊心动魄的对话!

萧秋水登时摇摇晃晃,不能自己,喃喃道:“岳将军已……风波亭……风波亭!”

朱顺水在火光中深沉地盯着萧秋水,狞笑道:“才去不久。你中计了。”

萧秋水勉强将散乱的力量收聚回来,强自振作道:“我……我要去风波亭……”

朱顺水大笑道:“大理狱由得你来却由不得你去!”话甫说完,掣腕出爪,双手一先一后,俱抓向萧秋水胸口“神藏穴”上!

萧秋水这时猛听岳飞送风波亭问斩而如雷劈顶,浑浑噩噩,不知所措,既想跪下来大哭一番,壮志消沉,又想奋发力赶,要阻止风波亭的惨祸,正在此时,朱顺水的爪已攻到!

这时裘无意正发觉到那“塞外双盲”被制,他深知“塞外双盲”的武功甚高,而今竟也被人制伏,此番潜入的人功力有多深厚,也可想而知!

所以他在未知是敌是友之前,就益发小心戒备起来。

但是萧秋水这时,已有生死之险!

群侠那边的杀伐一起,不知涌入了多少军兵!铁星月、邱南顾、林公子这等人,是凡有战斗,只有进,没有退,所以反而迎了上去。

铁星月第一个冲锋,对方足有近百人,都直着嗓子喊:“冲呀!杀啊!”可是真正冲来的却倒不似喊的那么有勇气。铁星月最看不顺眼贪生怕死之辈,双手一抓,就捏住两名光直着喉喊的家伙,“喀喀”两声,已拗弯了他们的脖子!

忽闻“霍”地一声,一支红缨枪向他背后刺到,他大喝回身,一脚踢出,将红缨枪踢飞,一拳又将那人擂倒。只是一口气尚未喘得过来,前面三张刀,后面五张刀,左右各有七张刀已夹击过来!

铁星月大叱连声,已打倒十五人,但他身上,已多了四处血痕,有两道血如泉涌,已遍湿了衣衫。

但铁星月冲去,仍然向前冲去:他生平只杀金兵,却不料在此地要打起大宋的官兵来了,他一面打,一面气闷。更是往敌人最多的地方冲去。

邱南顾眼见铁星月身上淌出了鲜血,他就红了眼,他跟铁星月素来不睦,那只是口舌之争,在感情上,却是极笃诚的,所以他就随着铁星月杀去。

只是没杀了几步,已不见了铁星月的背影,前后左右,都是火把、敌人、兵器,邱南顾如疯虎一般,拳打脚踢,打得对方人翻马仰,又倒了十七八人,他还跳起来,一口咬在一名刚才蹂躏女子的狱卒的咽喉上!

林公子每出一刀,每刺一剑,都必有人踣地不起,他已杀出了一条血路,他要走,随时都可以,但他在兄弟们还拼命的时候,又怎会离开?

他长啸一声,挥刀舞剑,再杀了口去,不消片刻,白袍都染成了血衫。

这时冲入来,以及团团包围的不知已有多少层、多少人,胡福宅心仁厚,慊慊君子,只是不忍,便大叫道:

“兄弟们,大家都是有娘有爹的,又为何苦苦相逼?”制住几人,都没下杀手,冷不防所饶的人,正要贪功,一刀斫向胡福的脖子,胡福猛将头一偏,下巴热辣辣一疼,被划了一道见骨的口子,胡福患然大怒,回手一刀,将之了账!

这一来,他身受重伤,原在数人之中,功力要算他最深,反而变成了最险!李黑最是精灵,作战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见胡福受伤,即刻一面打一面以灵巧的身形:攒、转、窜、跳、溜,甚至不惜滚、翻、爬、扒、跨,杀到了胡福身边,两人贴着背作战,面对两百多个敌人,仍是可以守得稳。

李黑人生得矮小,和五尺五寸以上的精锐禁军对峙,只见他如一颗豆子一般,时作爆跳高跃,时作滚地葫芦,禁军上下盘俱受李黑之欺,李黑眼儿瞧准了一个位副宪司的双鞭高手,忽扑过去,抢入中门,一出手,拔了那人二把山羊胡子,那人痛得哇哇大叫,李黑笑道:

“你天天用刑,今日我就拔光你的胡子!”

话未说完,忽觉脚下一滑,叭地摔了个仰八叉!原来他说话时太得意了,不觉竟站在对方的兵器上,那人左手马鞭,右手金鞭,只将金鞭往马鞭上一缠,发力一拉,李黑便摔了个屁股开花!

幸亏他身手捷便,总算没让敌人剁为肉酱,及时坐起作战,胡福这次反救了他,而人这时又背靠着背,一人下巴被削了一小块,一人股臀歪了,陈见鬼在作战中一一看在眼里,不禁竟在险死还生的大战中,弯腰戟指大笑起来。

这一笑,可谓冒失至极,砰地一声,背后着了一记三节棍,直往前跌了出去,幸亏她短打拳路威猛,趁机冲入敌阵,打他个落花流水,但左脚又给人劈了一剑,变成了跛脚作战,比胡福、李黑两人,只有更加狼狈。

这时群侠正杀得性起,万加之、柴华路二人身上也负了数处重伤,却依然勇猛作战,大肚和尚力战杭八,大占上凤,偏是“千手剑猿”蔺俊龙,打到一半,忽念适才还有一个长乌龟背的讨厌家伙未杀,便挺剑赶了过来!

“铁龟”杭八单止对付一个大肚和尚,已感左支右绌,要不是大肚和尚打到一半,忽告困了,早已将之了结,杭八素来精似鬼,一见加了个“千手剑猿”,便回头就走!

大肚和尚和蔺俊龙,双双追赶,追出牢房,忽见到处白雪皑皑,北风寒飙,逆面一冲,却不见了杭八!

两人稍微一怔,忽听嗖嗖如密雨般破空之声,原来四周不知有多少箭矢,向他们二人射来!

大肚和尚大喝一声,僧衣翻动,蔺俊龙竟化作了千手千臂,抓一支箭,倒射回一支,便有一声闷哼,竟在片刻抓放了百来支箭。

大肚和尚身法,没有蔺俊龙的灵活,所幸他的肚皮,变成了盾牌,箭矢射到了他的肚皮上,如着棉花,全部被反弹了出来,有人“哇哇”惨叫,自树上摔了下来。

要不是这番追出来的是大肚和尚和蔺俊龙二人,可是大大的险,但是这一来,对方倒了的人又换上,不消片刻,大肚和尚和“千手剑猿”蔺俊龙,身上仍然着了几箭,两人边拨箭接箭边退,长此下去,仍然十分凶险。

但是两人仍强在牢前死守不退。因为牢外埋伏,何等凶险,如果他们一旦退开,里面的兄弟一个不慎冲出来,岂不凶险?所以他们宁愿作箭靶子也不再返回牢去。

大肚和尚和商俊龙两人越打越光火,大肚和尚骂道:“他***,操他娘的,有种放下暗器,前来打过!”

蔺俊龙三把长剑,一齐抽了出来,舞得个白光金光红光转动,彩虹一般,风雨不透,却不禁问道:

“喂,你这个出家人,怎么一出口就是三字经?”

大肚和尚怪眼一翻,没好气地道:“你外号‘千手剑猿’,我就没问过你是人还是马骝?”

蔺俊龙居然答:“没有!”

哧地一声,又一箭射中大肚和尚的肚皮,大肚和尚这次真气不继,“肚皮功”无法将暗器顶回,箭簇入肉三分,大肚和尚痛得呀呀叫,狠狠地骂道:

“龟兔子,敢伤洒家的宝贵肚皮!”回头向蔺俊龙凶狠狠地骂道:

“我没问你是不是猴子,你管我当和尚的屁事!”

蔺俊龙给他没来由一顿臭骂,叱得心中一慌,噗地挨了一枚暗器,这暗器发出来的力道、劲道,都非同小可,蔺俊龙左臂中镖,剑势便慢了下来。

要知道“千手剑猿”蔺俊龙最主要的一双快如闪电的手,而今伤了一臂,便锐气大挫,而对方的暗器,忽有一处激烈增强,暗器不发则已,一发认穴奇准,速度奇快,手法极狠!

眼看蔺俊龙就要接不住,大肚和尚佛掌一阁,将一枚疾取向“千手剑猿”商俊龙咽喉的暗器夹住!

大肚和尚这一夹算是救了蔺俊龙的性命,但觉掌心微微一痛,知道被这暗器刺着,摊掌映雪一看,却见是一个铁莲黎,上面竟刻有一个小小的“唐”字!

大肚和尚大惊失色,只觉伤处已一阵麻痒,毒气直自掌心攻上,大肚和尚忙运功护住心脉,这一来哪里能抵挡密雨般的暗器?

蔺俊龙自是奋力抵挡,但那一处的暗器,特别凌厉,加上各方骚扰,纵“千手剑猿”也抵挡不住,这时忽听叱喝一声,一人长身掠出,全身化作一片金色的刀光,箭矢纷纷被反弹了回去,那人吐气扬声,一刀斫在一棵榆树干上,榆树轰然而倒,一硕大的身形自树丛中探出,落在地上,连雪亦为之陷!

那使金刀的便是胡福,他救人倒是神威凛凛,护已却有不及;他因宅心忠厚,多留意其他兄弟战况,见蔺俊龙、大肚和尚这边危急,便认准那发暗器最强的所在,一刀斫去!

那人一落地,咚地一声,宛似地震一般,众人都晃了一下,胡福、大肚都一齐大叫了一声:

“唐肥!”

只见雪光映照下,一人肥得宛似两个大肚和尚合起来,半边脸宛似被鬼魅从中劈开一般的女人,正张开血盆大口,狂笑:

“便是本姑娘,你们又能如何?”

大肚和尚巨喝一声,双掌如狂飙卷出,但掌至中途,奇痒攻心,掌力大减,唐肥一返首,啸、啸两枚透心针,竟破掌力而入!

幸亏“千手剑猿”眼快,叮叮二剑,撞飞双针,金刀胡福双手持刀,切齿怒骂道:

“庸肥,你,你,你……他素来当唐肥是自己人,现今因气极唐肥反叛,竟说不下去。

李黑变作一人苦战,饶是移形换位,敌人伤他不得,但也难杀得出去,却大叫道:

“胡福,胡福,好人不长命啊,你还要作好人啊!”胡福被这一激,大吼一声,一刀直劈了过去!

唐肥的体积虽大,暗器小而厉辣,胡福老实,实捋她不过,蔺俊龙因护大肚和尚,无法相助,各处埋伏的官兵,抛下弓箭,实行围剿,这时“杂鹤”施月呼地掠出来,见兄弟危殆,便力敌众人。

胡福斫了几刀,唐肥避了几下,忽然咧嘴一笑,道:“阿福,你又何必动怒呢?”

胡福的实力浑宏,只是被气得昏转了头,唉叹道:“唐肥,你们唐门,名震天下,何苦要投暗弃明呢?”

唐肥居然嗲嗲地一笑道:“是呀!”一扬手,咻地一只带锅金环,飞旋而入,刷地嵌入了正与官兵作战的万加之后脑中去!

那万加之在激战中忽然脑后受创,怪叫一声,这一声未毕,身上已不知中了多少刀、多少枪。

“金刀”胡福见唐肥居然趁自己分心之际,出手加害了丐帮好手,心头恨极,形同疯虎,一刀又一刀劈去!

这一来,胡福本以深厚基础见长,但怒急攻心,反而落个下乘,全无章法,唐肥的武功本就高过胡福,但胡福得过萧秋水指点,正半斤八两,唐肥因斧伤而武功大打折扣,胡福此刻也受了伤,要不是唐肥激怒了胡福,倒不易得手。

而今胡福越怒,刀法中破绽越多,唐肥阴阴一笑,扬手打出:

唐花!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清叱:

“唐肥!”

唐肥闻声一震,忽见一条细若游丝的银链,半空将“唐花”一卷,“唐花”竟向唐肥倒“开”了回去!

“唐花”是唐门的绝门暗器,唐肥因懂得使,便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但她也不会破“唐花”。

会破“唐花”的,是唐老太太。

唐老太太年轻时有一道名震江湖的绝技,就叫做“一线银河半唐花”!

适才那一条银链,所用的手法,显然就是“一线银河”!

更令唐肥惊心动魄的,不是“一线银河”,而是那人!

那娇小、明眸、皓齿,带三分俏杀的女子:

唐方!

“唐方来了!”

众家兄弟,一起喊了出来!

恶斗中的铁星月,怪叫了起来,被人打了数记都不知觉。

剧战中的李黑,精神抖擞,连伤数人。

苦撑中的大肚和尚、蔺俊龙、施月,眼眶中溅出热泪来!

陈见鬼几乎呻吟了一声:“只差萧大哥不在了!”

少林洪华砰地一声,一头撞墙上,竟破砖而出,奔向唐方!

雪光下,“铁龟”杭八悄悄掩退,邱南顾见了,豪情大发,不顾一切,发足即追!

林公子的剑和刀,又融在一起,成了一道凌厉无匹、刀剑合一的光芒!

这光芒就是如虹的士气!

“唐花”倒飞向唐肥!

唐肥魂飞魄散,一面退一面怪叫,“金刀”胡福这次再不留情,陡地掩近,一刀——

两断。

唐肥死。

唐方幽幽一叹,道:你不该背叛唐门。就算不在唐门,也不该作出如此卑劣的事来。‘神州结义’已原谅了你,但你不该一错再错。唐门还有老太太,就算没有她教我‘银河一线’来收拾你,上面还有个天,天也会讨回你昔日对唐家的誓言。天也会惩戒你对唐家的恩将仇报。”

唐方并没有下手杀害唐肥。

她跟唐肥虽不是同一个母亲生,但也情同姊妹。

唐方当然不忍。

她只是用“银河一线”将“唐花”引了回去。

唐肥却在惊骇中为胡福所杀。

金刀胡福,外号“好人不长命”,他自己则也是一个宁愿自己的命短一些,也不想滥杀一人的人。

唐肥的所作所为,却使出了名的“好人”都下了杀手———个人如果太将人赶尽杀绝,自己的下场是不是也象自己所作所为一般绝?

这点谁都不知道。

可是唐方一出现,士气大增,局面大是不同。“千手剑猿”蔺俊龙虽未见过唐方,但时常听兄弟们说起过她,也不知怎地,唐方自有一种力量,使人要全力好好表现给她看,所以蔺俊龙也豁了出去,一条伤臂,竟似好了一半。

胡福、大肚和尚、施月同蔺俊龙四人之力,抵抗外敌,唐方纵高掠飘,发暗器以助,阻挡了外来的攻势;牢内的铁星月、李黑、林公子、陈见鬼、柴华路等,更大展神威,来个反扑,要将狱内包围的官兵一一歼灭。独有邱南顾、洪华二人,见唐方至喜欢过度,直向“铁龟”杭八追了出去!

“铁龟”杭八的武功,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比一众官兵,自是好得多了,但比起邱南顾这一伙兄弟,又差得好远,而今先丧了胆气,便没命也似的发足逃亡。

邱南顾发足便追,洪华因怕邱南顾出事,他惜言若金,行事审慎,所以便掉尾跟去,好作照应。

杭八在前面逃,他不大不小是个官儿,官兵见主帅在逃,也溃散了半数,杭八一面叫、一面逃,沿牢的官兵,便纷纷掣出兵器来兜截,但邱南顾追得极快,只听嗖地一声,杭八便过去了,又嗖地一声,邱南顾也追过去了,官兵哪里兜截得住!

于是他们便返身进去,这样一路上纠合,杭八逃在前面,邱南顾紧跟进去,后面是一大堆大呼小叫的官兵,而官兵后面,又有洪华一人。

洪华的轻功不高,追不上邱南顾和杭八,因怕邱南顾后路被一众官兵塞死,便运劲全身,冲进官兵群去,拳打脚踢,一面追赶,一面令当者披靡。他轻功不高,但内功十足,官兵遇着了他这身铜皮铁骨,只有叫苦的份儿。

邱南顾和洪华才离开了十三牢房,那边的战况情势又大起变化。

本来唐方莅现后,众兄弟大为振奋,反过来官兵被打得东倒西歪,但是这时大理狱外火光冲天,杀声四起,原来是驻于京城的禁军,足有二万人赶至!

这一来大理狱前前后后,被铁桶一般密实包围,而且入狱援助官兵的军队,愈来愈多,铁星月等纵有三头六臂、骁勇善战,也是抵挡不住。

这时林公子所带来的以前萧秋水所统领的“天兵”旧部,也纷纷杀进来,这些人莫不经过沙场冲锋杀敌,以少胜多以寡击众的大场面,才勉强支撑住阵脚。

而邱南顾和杭八方面,一追一逃,杭八心有计算,知道愈是入内,调防的高手愈厉害,所以往牢中心奔去,邱南顾当然紧追过去。

却殊料到了最后第三牢,根本没人出来援救,杭八知牢中有变化,这时邱南顾已追近,杭八急闪入最后第二层的机关牢去。

这稍一犹豫,邱南顾已扑到,一手抓住杭八的后领。

这一下杭八原就没救了,邱南顾论力道虽不及铁星月,但脑子精灵古怪,只有在老铁之上,他一拎住杭八的后襟,即刻钳了起来,用力一摔,要把杭八在墙上摔个稀巴烂!

但是这一钳,却钳住杭八背后的护罩倒刺!

邱南顾没料杭八有这一招救命法宝,手心一痛,已给刺着,摔出去的力道,便骤减过半!

砰!杭八撞在墙上,撞得个满天星斗,要不是他双手按得快,只怕脑袋早撞得开了花。

杭八滑在墙上,虽被撞得个血脉翻腾,但神智未失,他对此处机关,早已因朱顺水带引,耳熟能详,他手掌已按在一个机钮上。

那边的邱南顾被刺痛了手,也听到洪华在后面拳打脚踢的声音,他狂吼一声,再向杭八攫来。

杭八的身体紧贴墙上,呼地一声,石墙忽然嵌了进去。

邱南顾砰砰双掌击空,面前已换了一栋墙——正是原来那道石墙的背面!

就在这刹那间,杭八已逃上石槽,在另一边旋转了出来,他手上的狼牙棒,一棒就敲在邱南顾的后脑上!

邱南顾惨叫一声,这时洪华刚杀入这密室,也大吼一声:

“小邱!”

杭八骇然回首,只见密室入口处背着阳光有一名光头赤精的大汉,心下一凛,正在这时,邱南顾以他过人的生命力回击!

他反锁住杭八的咽喉。杭八退了一步,避不开去,却踩着了地上的机关!

杭八力挣未脱,狼牙棒又嵌在邱南顾脑后,无论他怎样挣扎,邱南顾始终紧紧死拗住对方不放。

洪华眼见此情景,眶芒欲裂,猛冲进去,不料顶上一桶沸油,直倒了下来。

他轻功不好,又心神尽丧,眼看便要被沸油淋得个身焦体腐!

这时邱南顾的第一声惨嚎,正好传入萧秋水耳中!

萧秋水猛地一震:是小邱的声音!

就在这时,他猛感胸口“神藏穴”上一痛!

但是他已醒觉,立刻以“木顽”之怯,将“神藏穴”硬生生离开三寸!

这时朱顺水的第一爪已入肉三分!

萧秋水骤然出手,这一招,没有名目,是他老早在当年“振眉阁”中长廊上被暗算时,便已稍具雏型,而在他闯荡江湖的过程中,每次被暗算时都不断孕育形成的一剑:

“惊天一剑”!

惊天第一剑,后发而先至。

萧秋水以放山人的宝剑“如雪”,发出这一击。

一刹那间,光耀全室。

朱顺水的右手已入肉七分。

但也在这瞬间,朱顺水的五指齐断!

他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剑身。

蹦地一声,“如雪”折而为二!

这时洪华的狂嚎:“小邱!”也传入了萧秋水的耳中!

萧秋水不知哪来的力量,狂喊了一声:“兄弟!”他的左手又拔剑!

萧家古剑:“长歌”!

就在这心急如焚的刹那间,萧秋水脑中忽闪过燕狂徒攻击朱顺水时那玉石俱焚般的气势!

他突然创出了这一招剑法!

“玉石俱焚”!

朱顺水狂嘶,退出八尺!

若不是萧秋水尚未熟习这招,朱顺水万万逃不过去!

萧秋水胸口的疼痛,却完全没有感觉,他啸了一声,闪出了石壁,直扑邱南顾发出惨叫之声处!

就在这时,他也感觉到那最后一道原本是“塞外双盲”把守的石室中有人!

但他此时已不及理会。

——小邱,小邱他怎么了?

——那一声惨叫……

此际他的轻功是何等之快,但就在他全力掠出时,心头上忽然有了一种感觉。

仿佛他远离了什么他所景仰的东西;仿佛他自己失手击碎了他心爱的花瓶的那种感觉……

他已无暇顾及。

那最后一道石室,黑暗中的那人,正是“神行无影”裘无意。

这时他已潜入最后室中,而且正好要凑眼看牢中心的情形,就见一个人,衣襟溅血,飞掠了出来!

这人掠出来的声势,真是非同小可!

裘无意也是江湖上顶尖儿的高手,居然能在这刹那间,认清楚是萧秋水!

他曾在长板坡之役见过萧秋水——萧秋水作为后起一辈的年轻高手,武功已高得出奇——而今却单止这一下声威,竟令咤叱沙场、名动武林的丐帮帮主裘无意也为之震动!

就在这一震之间,萧秋水的目影已在暗室中消失!

萧秋水一走,裘无意惊疑未定,却瞥见在那牢中心内的朱顺水看着自己的断指,脸上露出一种不能置信的表情来。

这不可置信的表情延续了一下子,朱顺水便狂笑起来,只震得火光晃动,也照得他脸上的笑容十分诡异,只见他双目凝望着自己的五只只剩半截的手指,喃喃自语道:

“好!好!好厉害的萧秋水!好厉害的萧秋水!”说着哈哈狂烈地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笑还是因为痛,全身抖动了起来,只听朱顺水笑道:

“你走,你走!你可知道你中计了?哈哈哈哈……”他用那只尚完好的手背,退至墙壁,敲了几下,里面竟发出空洞的声音:

“你可知道……你们想救的人……还在这里……哈哈哈……这石室中心里,还有石室……”

裘无意听到这里,眼睛亮了,他心里狂喊道:天可怜见,教我知道岳将军还在这里……却听朱顺水近乎疯狂地笑道:

“萧秋水……你武功是高,但江湖经验,还比不上我老朱!你也不想想,岳飞要是不在这儿,派我这样的重将来守在这里,净是在此地喝酒吃饭的么!哈哈……”

裘无意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刷地飞身进去,朱顺水是一代高手,立时曾觉,霍然回身,裘无意若在此时出手,定可击杀朱顺水。

只是他不屑如此做。

裘无意喝道:“朱顺水,快放岳将军出来!”

朱顺水格格干笑了两声,脸肌不动,道:“我道是谁,原来

这时外面喊杀冲天,裘无意知事态紧急,上前一步,跨过火舌,又叱道:

“快放岳将军!”

朱顺水望了望自己的断指,道:“岳飞不在这儿,他……”

裘无意脸孔一板,截道:“胡说!你刚才的自言自语,我都听到了,快打开机关!”

朱顺水脸色一变:他估量裘无意的武功,跟自己不相伯仲,裘无意也曾受过重伤,但自己却是新创加上一只手给废了,这一战下来,实凶多吉少,当下道:

“裘帮主,就算我放了岳飞出来,你能够带他逃得出这里么?”

裘无意再上前一步,大喝一声:“你放不放?”

朱顺水忽将脸色一变,道:“裘帮主,靠凶的么?我老朱可不是唬大的!”

裘无意倒是一怔,不料朱顺水在这等情势之下,居然还有胆气跟自己相持,裘无意竹杖一挥,发出破空嗤地一声,道:

“朱顺水,你再不放人,我可要动手了!”

朱顺水冷笑道:我受伤在先,你此刻动手,便是要捡我便宜!”

裘无意叹道:“若换作平时,我当然待你伤愈再较量,但今时的情势,却也由不得了……你还是少来这套吧!”

这时火光在地上熊熊而烧,外面杀声震天,朱顺水冷冷地道:“既然如此,还等什么!”

裘无意见朱顺水态度摹然如此强硬,不由怔了一怔,就在这怔得一怔的霎息间,朱顺水呼地攻出一爪!

这虽是简简单单的一爪,但五只手指,各拿裘无意身上五处不同的穴道。

裘无意本可接下这一招而还击的,但他不想这样做,因为朱顺水只有一只手能用。

如果裘无意以一只手接下朱顺水的一抓,另一只手反攻,那朱顺水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裘无意虽权欲救岳飞,但却不想趁人之危。

他也本可以侧身避过,但他也不敢这样做。

朱顺水是一流高手,若将破绽卖给这种绝世高手,恐怕就没有下次了。

所以裘无意既不能接与还手,又不能以欹侧弯倒来避开,只好退了三步,让开来势。

他退第一步时,什么也没发生。

他退第二步时,已避开了朱顺水的抓势。

但他退到第三步时,背心一疼。

他的第三步已退了出去,不及收回了。

于是噗地一声,他看见了一样东西,自他胸腹问凸了出来:

剑尖!

裘无意没有厉呼,也没有惨叫。

他只有愤怒。

他被朱顺水骗了。

在这一刹那,他的恚怒无可言喻。

朱顺水却笑了:

“你错了。我在这里并非一人自语,而是对着这位康老弟说话。”

原来康劫生并没有走。他就躲在石壁凹隙间,这石壁乃靠墙的一边,所以裘无意自石缝中窥望时并未发觉到。

康劫生为人十分精灵,他知道凭他的武功,绝杀不了裘无意,就算是自背后暗算,也恐力有未逮,所以他暗示了朱顺水,只把剑缓缓地伸到裘无意身后,不带一丝风声,要裘无意无从醒察,并诱他自动撞上来。

朱顺水一见康劫生如此,如服下定心丸,便故意出手,明知裘无意是侠义中人,不致趁人之危,只有退避一途。

裘无意果然中伏。

康劫生的剑,刺穿了裘无意的腹腔。

朱顺水笑道:“裘老,您还是认栽的好,放心去吧。”

裘无意点点头,疲倦地道:“我看错你了。”

朱顺水扬眉道:“哦?”

裘无意道:“我以为你朱顺水毕竟是个人物,原来是个卑鄙小人!”

朱顺水笑道:“你还未死,难道你想少了舌根才去见阎罗王?”

裘无意惨笑径自道:“你这种人也配称‘天王’,真叫江湖上英雄笑歪了嘴!”

朱顺水怒道:“再说,再说我真的拔了你的舌头!”

裘无意冷笑道:“我怕就不说了。”

朱顺水二个箭步,一爪钳住裘无意的下颏,用力一扯,下巴立刻脱了臼,但就在此时,裘无意的绿竹杖,也刺了出去!

朱顺水何等精灵,早有防备,顺势一让,便避过这一刺,笑道:

“裘老,你这些技俩,简直是班门……”

他的话太得意了,可惜还没有说完。

因为他蓦然惊觉裘无意的那一杖,招路突变!

那一杖看来是要刺他个透明窟窿,其实却是打向他的伤指。

伤指是朱顺水的最弱一环。

朱顺水发觉时,已来不及抽手。

受伤的手,总是转动不灵,饶是朱顺水这样的高手,也不例外。

但是朱顺水是顶尖的高手,应变自有过人之能,在这等紧急情形之下,居然另一只手及时一捉,捉住绿玉杖!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是他错了。

他一只手受伤,一只手抓住绿玉杖,但裘无意还有一只手。

而且裘无意将他的绿玉杖放弃了,无形中也等于裘无意多出来了一只手。

他双手抱住朱顺水,用力一搂。

朱顺水是何等人物,在这生死关头,强力稳住步桩,裘无意竟箍之不动。

可是这时候,裘无意所等待的“助力”果然来了!

康劫主一见裘无意屑然还能反击,心慌之下,自然将剑往前一送!

这一送原以为能扎进裘无意体内深些,即时要了他的命,但是裘无意就是等待这“将剑一送”。

他知道凭他的智慧、武功,以及现在的体能,最多只能抓住朱顺水,要杀此人,还有待康劫生。

康劫生这一挺剑,剑身穿过裘无意足有一尺余,直至没柄,但这一尺余的剑尖,也有半尺,刺入了正站在裘无意对面的,而且正在运力不让裘无意拖过来的朱顺水胸中!

这一刺突如其来,朱顺水一感刺痛,真气顿弛,裘无意吐气扬声,一把将他搂了过来。

嗤地一声,尺余长剑,全入朱顺水体内,还有半尺左右的剑尖,破背而出。

朱顺水这下,可谓惊骇莫已,愣了一下,才知道怎么一会事,而康劫生也怔了一下,才知道是刺中了朱顺水,于是连忙抽剑。

可是这剑抽不得——朱顺水深知自己的伤势,可以说是一抽便死,所以他的绿玉杖,立即刺了出去,哧地戮中康劫生的“鼻梁”穴!

这一下正中死穴,康劫生果然呼叫都来不及便倒地而殁,那柄剑亦因而没有抽出来。

可是就在朱顺水发杖刺着康劫生的刹那,裘无意双手已戮中朱顺水的“紫宫”穴和“神室”穴。

朱顺水长叹一声,他的嘴角溢出血来。

裘无意也长叹一声,住了手。

朱顺水道:“好啦,你,我,两个人,都活不了啦。”

裘无意道:“你虞我诈,到头来,还是一死。”

朱顺水道:“不过你死了,丐帮就完了。这叫死得不情不愿。”

裘无意淡淡地道:“我死了之后,自有丐帮英才接下去杀奸臣乱党!”

朱顺水冷笑道:“你死了之后,还会有丐帮?朱大天王和权力帮,随时都可以把丐帮吞灭掉。”

裘无意也冷笑道:“要吞没也是权力帮的事,你死了,七十二水道,三十六瓢水寨,自然烟消云散。”

朱顺水哇哈大笑道:“到现在你还以为我是朱大天王?”

裘无意骇然道:“你……”

朱顺水怪笑,一面笑一面咯着血,道:“朱大天王是朱侠武,我只是个幌子。”

裘无意听了,口中一甜,连吐了三口血,原本他的气息比朱顺水强,但此刻喘息已一般急促:“朱……朱侠武!”

这时地上的火光,也至油尽灯枯之际,只剩下青蓝色的火苗,忽忽地闪动着,很是无力。

好一会儿,裘无意才勉强道:“你若知道我是谁,便不会在我濒死前如此接近我了。”

朱顺水本想忍着,但最终还是禁不住要问:

“你究竟是谁?”

人至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他们两人几乎是紧贴着,被一支剑串连一起,在旁地上有两个死人,是康出渔父子俩。地上火光一明一灭,映得濒死前强撑笑容的两大高手,十分可怖。

外面依旧喊杀连天。

裘无意强撑道:“我是宗老将军旧部,人称‘九命将军’……”

朱顺水失声道:“‘拼命九将军’裘西门!”

裘无意苦笑道:“你若知道我就是裘西门,你绝不会大意到我未断气之前就走近我的身边。”

朱顺水摇首道:“是,我的确太大意、太得意了。”因为“拼命九将军”裘西门,当年奋战沙场,冲锋陷阵,攻城掠地,以拼命出了名,几次混身浴血,皆能杀尽敌人而不死,故人称“九命将军”。

裘无意强笑道:“在当阳之役,我受燕狂徒重击而居然不死,还服了一枚‘无极先丹’,你想等我先死,只怕……”

朱顺水喘息急促,但说了一句话:

“可惜你忘了一件事。”

裘无意脸色一变,他已想起了,可是朱顺水还是硬要说出来:

“岳飞……他就困在墙后……没有人……能救他……而塞外三冠王,就在风波亭……对救岳飞的人,见一……杀一……”

裘无意听到这里,直如晴天霹雳,所有的镇静,都已失却,大呼道:

“将军——”

用力往背后一拔,嗤地一声,血水飞溅,他想拔出剑而脱离朱顺水的身躯,但剑一拔出,精气已尽,两人反而紧靠在一起,跌到地上去,再也没有了声息。

这时只剩下一点点的蓝焰,被二人身体一压,也灭了火苗。

石牢回复了一片黑暗。

外面风雪狂号。

萧秋水听得了第二声洪华的大叫,使全力掠出牢外,也没留意裘无意就在黑暗石室中。

他掠到了那机关密室中,洪华才走了那几步,沸油正当头淋下,洪华不及避躲。

萧秋水大喝一声:“洪华!”飞扑而出,砰地撞飞了洪华,他的人也收势不住,跌了出去!

然后他便听到两人的惨嚎声。

——其中一人,竟是小邱!

萧秋水用掌一按墙壁,已将去势消尽,闪电般折回室中,只见二人纠缠在一起,早已被沸油的死,其中一人,使是邱南顾!

萧秋水发狂地狂喊了一声:

“小邱!”

一掌打飞了杭八的尸身,抱住了邱南顾;这时邱南顾身上的沸油仍极烫,萧秋水在悲痛之余,也根本没运功抵御,被灼伤数处,但他浑然未觉。

在这一刹那,萧秋水有很多感觉:他想起昔日在甲秀楼时,邱南顾和铁星月出现的情形;想起那乌江之役时所溅起的水花;想起邱南顾“铁口”与人斗嘴的情形;想起华山重逢的欢悦,麦城抗敌的悲豪……可是他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了生命,没有了回忆,没有了一切一切,来不及挽回一切一切……

洪华这时又冲了进来。

邱南顾死了,他固然悲伤,可是他没有料到,竟在这时候,看见了萧大哥!

——萧大哥!

官兵越来越多,群侠已渐渐支持不住了。

就在这时,官兵方面,又多了两个强援。

腾雷剑叟和断门剑叟。

这两个剑叟,一个一上来就找上了“千手剑猿”蔺俊龙,一个缠住了柴华路。

“千手剑猿”本已手忙脚乱,但见断门剑叟缠了上来,剑法奇佳,好胜心大起,便与之搏剑,但身上又多了旁人趁机偷袭的伤痕。

蔺俊龙喝道:“老不死的,有种的跟我平时打过,现在逞不得英雄……”

断门剑叟听了便收剑道:“好,等一对一时,再跟你比过。”但一时他又不知攻谁是好,在丹霞山之役中,这些人大部分跟他都共过患难。

腾雷剑叟虽仅剩一臂,但剑法不减,将柴华路迫得手忙脚乱,李黑抢身过来救,一脚勾中腾雷剑史双腿弯里的“委中”穴”。

腾雷登时一软倒下,但是李黑这一分神,十七八个凶神恶煞的禁军,刀枪齐下,眼看李黑便要没了性命,就在这时,只听霹雳一声,一剑飞刺而下,居然连出十八剑,还快过官兵们一枪刺下的速度!

那十七八人手上“灵道”穴一齐被刺,兵器呛呛琅琅,纷纷落地,李黑瞪大双眼,张大了口,叫道:

“大哥!”

这一声叫唤,使群英大震。

一时间,众侠抖擞精神,萧秋水以观柳随风武艺时所悟即创的快剑——“闪电惊虹”,连创数十人,士气大振,胡福金刀虎虎横扫,边大叫道:

“大哥,你来了!”

铁星月猛抓起一个人,当作武器横扫出去,嚷道:“你***可来了!”

话未说完,忽见洪华,就木然站在萧秋水背后,双手横抱住一人。

铁星月摧心裂肺地叫了一声:

“邱铁口!”

不顾一切,便奔了过来,其他群侠,也惊见邱南顾之死,悲愤若狂,杀出一条血路,直向萧秋水、洪华、邱南顾尸身处奔赴。

蔺俊龙虽然一把年纪,但对萧秋水甚服,他没注意到邱南顾死了,只管喊道:

“大哥,你来了,我这可见到你的心上人了,好漂亮唷,白白、美美、雪雪……唷唷!”

最后“唷唷”一声,不是形容,而是屁股挨了一刀所发出的声音。

萧秋水精神一震,陡问:“唐方?”

——唐方也在?

蔺俊龙一怔,陈见鬼尖嚷道:

“唐方姊已来了!”

——庸方唐方你来了?

萧秋水大呼道:“唐方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直如冬天的冰给春阳温暖的小手敲破般柔美。

萧秋水望过去,千人万人中,只望见了她的笑靥。

——唐方!

萧秋水再也不理会,直奔了过去,他虽然已忘了敌人,忘了攻击,也忘了抵挡,但他身上自然产生了一种迫人的气势和气流,将要潜近刺杀他的人全部激撞出去,这便是“我无”一诀的极致。

然后他奔到了唐方的面前。

就在这时,火光大炽。

喊杀震天中,又来了一群人马,反抄禁军的背后,箭矢、纵火、狙袭,将禁军铁桶也似的包围,打开了一条血路。

原来是裘无意原先安排掩护撤退的武林人物,与丐帮的好汉联同一起,兜截禁军后部,好让救岳将军的武林高手,能安然出来。

这一来,禁军阵脚大乱,但是东南方蹄声大作,火光如日,显然又有另一批军马掩至!

萧秋水见到了唐方,只见她双颊如雪样般白,有几朵雪花,落在她发髻上,萧秋水浑忘身边的血影刀光,便想用手去替唐方抹拭。

但是他这才想起跟唐方其实并不很熟。只是在浣花剑庐至湘湖江畔一带时,两人把短短几日相聚,当作了七世三生。在所有往后的离别中,两人更觉得只有深切的怀念。而如今真个见到了,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一忽儿,萧秋水才想起,便问:“你的伤……好了?”

唐方灿然一笑。萧秋水忽跳了起来:“我……我要走了!”

唐方一下子接受不了这句话,怔了一怔,问:“你……你去哪里?”

萧秋水道:“岳元帅……已押送风波亭问斩途中!”

唐方脸色煞白一片。两人这才发现,在这短短几句对话中,已不知有多少官兵向他们掩杀过来,要不是几名兄弟在那儿苦苦抵挡,他们早已不在人间了。

只听兵刃交击中一女音叫道:“萧大哥、方姊,快走……”原来正是伊小深,带人杀了进来。萧秋水一点头,返身带领兄弟们,杀出了一条血路。

这时局势十分混乱,丐帮弟子闯了进来,分散了官兵们的主力,反而被萧秋水等轻易击溃。陈见鬼建议道:“不如放把火,烧个干净,让官兵忙着救火也好。”

萧秋水摇首道:“这样会把牢房里的犯人也无辜烧死的。”

铁星月泪流满脸,骂道:“烧死就烧死,他们杀了小邱,最多大家一齐死!”

胡福宅心仁厚,坚决地道:“不行!冤有头,债有主,不可如此!”

李黑眼睛骨溜溜一转又道:“不如过去把人犯都放出来,让犯人自己逃狱去,官兵有得忙了,岂不是好!”

洪华这时说话了:“有些犯人真的是犯了罪,如此放了,岂不作孽?”

唐方道:“犯人逃出来,手无寸铁,会被以为是我们一伙,反而加治重罪,忒害了他们!”

他们一面打出血路,一面大声交谈着,仍是那一般决战沙场的豪气。他们冲出大理狱时,军马已经驰近,萧秋水喝令“化整为零”,各部武林好汉,分批而逃。这一来,官兵乱作一团,不知道追哪一批是好。

萧秋水领唐方、铁星月、大肚和尚、陈见鬼、李黑、胡福、蔺俊龙、洪华、施月、林公子、柴华路这一批,自暗巷中且战且走,最后被巷战中所伏的箭矢伤杀了柴华路,只剩十一人,终于杀出了临安城门。

十一人落荒而逃,奔了一阵,众人都有些支持不住,萧秋水停下,只见城中火光映红了天,城门巍峨,有两个樵夫般的老年汉子出来观看,一个眯着满是鱼尾般的眼睛,干涩地道:

“怎么啦?是金贼杀进城里来了?”

另一个沙嘎着声音道:“杀进城里来了?哪还打什么?我们朝廷的大官可不是早就准备开门相迎吗?”

那原先的老人想了一想,道:“大概不是金贼,而是鞑子吧?”

那第二个老人嘀咕道:“反正都一样,这块肉谁见了都少不了要分割一点,这块肉也乐得给人宰割。”

第一个老人这才瞥到萧秋水等一群人,怕是官兵或是贼兵,忙拉拉他朋友的手暗示他不要多说,他朋友却是火爆脾气,反而更大声道:

“怕什么!官也苛税,贼也苛税,管也死,不管也死,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老丈唉声低语道:“就怕人家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呀……还是回去喝酒吧。”

第二个老人才悻悻然被第一个老人拖进茅屋里喝酒。这时雪地上只剩下萧秋水等一群人,雪愈下愈小,但积雪愈来愈深。

洪华将邱南顾的尸身置于雪地上,只见他一边脸颊,被那遥远的火光映得惨红一片,一边的脸颊,却给雪光映得惨白,大肚和尚跪下来,喃喃道:

“小邱,小邱,你别玩了,快张开眼睛吧;小邱,小邱,我知道你是个英雄好汉,咱们多少仗都打过了,这小小的仗,我知道你决死不了……你绝对死不了的!”

邱南顾当然不会回答。几朵雪花飘落在他脸上,他也不曾动弹一下,他确已死了。但大肚和尚始终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所以大肚和尚说:“你不要死了好不好?”他说着呜咽跪下来,说:

“我们不要再玩了好不好?你快醒来吧,不然,我们之间又要少掉一个人了。我们不是说过要一生一世,跟随着大哥吗?”

铁星月哗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悲声道:“小邱你不要死,我……我不再跟你骂架了,没有你来拌嘴,叫我普天之下,又跟谁骂……”

北风在远方,还在呼啸,大地视野,渐渐可见,可是阳光也是深寒的,融不开那雪……

大肚和尚仍是不肯相信,邱南顾已经死了,所以他径自道:“一定是我跟你骂架太多,念经太少,你才不甘愿起来,我要为你念一千遍经文,你便会起来跟我说话了。”大肚和尚说着,便在雪地上低首合什,第一次虔诚地念起佛经来。

唐方也哭了,深埋在萧秋水的臂弯里。

萧秋水轻轻拍了拍唐方的肩膀,唐方离开了萧秋水身体,只见萧秋水那如眺远山的眼神……

萧秋水跪了下来,他的胸膛还在淌着血,他叩了三个头,雪凹陷了一块下去。萧秋水一字一句地说:

“小邱,你瞑目吧,你未做完的事,我现在就去做。”

然后他霍然站起,众人看去,只见他双鬓竟开始有了霜白,只听他说:

“岳元帅已被押解风波亭,我脚程快,先走一步……你们葬好了小邱,立刻赶去!”

萧秋水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站起来握住唐方的小手,问:“你去不去?”

唐方千言万语,都无从说起,一时觉得很苦楚:“老奶奶不会让我出来……这次她老人家答允我最后一次……”

萧秋水说:“我要救岳将军。事了之后,毋论天崩地裂,我都会找到你。”

这几句话他说得如“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一般断冰切雪。说完之后,他的人已在寻丈之外,只听他的一声话语,仍在风中传来:

“你等我。”

那声音震得树梢的一条冰柱,卟地脆落跌碎,银花花的冰片溅得一地都是。唐方美目含泪地拾起了一块,很快的那冰化成了水,在白白的小手间融化不见了。

风波亭大雪。亭上、亭内、亭外,都一片皑白。

一部囚车,正轱辘轱辘地到了目的地,那四个马上的人,都一齐翻落了下来。

前面马上一人,是个武将,他翻身落地时,凛然有威,落地时几乎雪陷齐膝。这人步子极大,每跨一步,即如常人跨三步之遥。

但他后面三人,却正好相反。

这三个人,一个是枯瘦老人,又矮又小,仿佛给白雪一盖,都会消失一般;另一个是老太婆,眼色里有说不出的孤傲之意,虽身着粗布衣,却宛似一品夫人般的气态;另一个人却是个小孩子,扎冲天辫子,样貌甚是可爱。

这三人中的老头子,落下地去时,雪地上只有如鸟瓜一般一抹淡淡的痕印而已。

三人中的老太婆,她从马背上翻落下地来,一直到她走路为止,雪地上连一点痕迹也没有。

那个小孩子,却如正常人一般,踏下不深不浅的两道脚印,就似平常走在泥地上一样。

一直到他走进那亭子时,他的脚步踏上那坚硬的石板上,依然留下了两个不深不浅的脚印,就象平常走在泥地上一般。

那个武官,对押囚车的数十名兵卒,态度十分粗暴,但对他身后这三人,却万分恭谨,仿佛只要稍微惹怒这三人,就会吃耳光一般。

而他现在就真的吃了耳光。

啪!那枯瘦矮小老头,缓缓地收手——却没见他出手,听到巴掌响声时,他已掴了那官将一巴掌,正慢慢地收手,一面骂道:

“你奶奶个熊,怎么不先派兵驻在这里!难道不知道车中的钦犯是人人极欲得之的么!”

那武官在朝中原也是有名的要将,姓杨,名沂中,秦桧令他在“风波亭”中监斩岳飞,他对这三个秦相爷的上宾,畏如蛇蝎,只怕稍有得罪,自己丢了官还不打紧,连累了一家大小,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那一巴掌实在冤枉,他只得苦着脸道:“是,是,不过……”话未说完,啪地脸上又着了一巴掌,这回动手的是那老太婆,*第三部雪止

萧秋水等那四个人一齐进入室后,立即就出手。

他一出手,就封了其中一人背心的“陶道”穴。

他此刻身手,是何等快捷,何况是偷袭在先,自然一抓就中,但他不忍伤人,所以只封其穴道。

但是那四人的武功和反应,都可谓高极快极,一人着了道儿,三人一齐警觉回身!

但就在这时,萧秋水的另一手已点着了另一人背心的“魂门”穴!

另外两人,正要出手防御,萧秋水横里陡出一脚,居然在另一人身形将转未转过来之际,仍踢中了他背心的“中枢”穴,不过在一刹那,对方四人,已倒下去了三个。

还有一个人,几曾见过这般声势;这四人在秦桧身边作威作福已数十年,从未栽过,而今一上来,便已倒了三人,剩下一人,这人心中大慌,不知来敌多少,便退了几步。

但他退这四步,可谓错极,因为仓惶之中,踩着了机关,猛觉脚下一空,想要拔身跃起,已来不及,惨叫一声,便落了下去!

这刹那间,那灰衣人的一声惨叫,在寂夜中可谓惊天动地,无奈他口一张,萧秋水情急生智,遥劈一掌,这一掌并无其它用意,但一阵强风掩至,竟将那灰衣人叫出的声音,打得吞了回去,其他的声音,也因劲风涌灌而入,那灰衣人只能张大了口,叫不出半句声音来。

这时他的身体已沉了下去,“咯”地落入了一个水池之中,全身立时冒出了一阵白烟,以及刺鼻的焦辣之味,那些池水,显然是蚀骨化体的药水,萧秋水只见灰衣人脸肌抽搐,甚是难看,于心不忍,稍为一怔,那灰衣人的惨叫声,便要传了上来。

却在这时,那原先陷落下去的活动地板,又“霍”地掩了起来,原来是设计这机关的人,怕落下去的人能爬得上来,便使地板自动封合,使敌人唯死一途。却不料这一封,也封死了灰衣人的声音。

萧秋水心中暗叹一声,瞧好地形,长吸一口气,一射而过,手足都不触及室中任何事物,直往黝暗中的一处入口扑去!

原来在室中深处幽暗里,有一处螺旋形的梯口,直通至不知何处去,萧秋水的眼力强,马上窥出该处显然是最后一重地牢的入口,他的心忐忑狂跳,只求能救出岳飞,即死而无憾。

他一跃而入甭道,“笃”地一点,犹如靖蜒点水,比小鸟落在地下还轻,但这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雨道深处,忽有人厉声问:

“谁!”

这时茅屋内已没有了灯光。

也没有了人。

人都到了漫天风雪之中。

他们彼此在墙角一把拳,各奔赴自己的岗位,风雪中,这些人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裘无意带着李黑等二十多人,潜行蹿伏,很快地就来到大理狱之前。

这一行人因所肩负的任务极重,虽生性好玩喜反,现都凝肃以对。

众人在风雪之中,伏在雪堆中,都听到同伴在身旁细细的喘息之声,鼻嘴里所呵出来的暖气,渐渐融化了眼前的冰雪,使贴脸的雪堆里凹了几个小窟窿。

这时外面在狱前戊守的卫兵,一队又一队地来回巡视着,裘无意观察了好久,忽然一点头,刷地掠了出去。

他因数次劫狱,对狱中情况,已摸得一清二楚,这一刻间正是围墙上卫兵和墙下守卒换班之际,在这瞬间,防守最弱,而他是“神行无影”,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已掠过了那片旷地,翻身返入了围墙。

其他留俯在雪堆里的侠客,有的眼光充满了期待,有的嘴边挂了带信心的微笑,果尔,未几,只见墙上的一排穿行的人影,来回巡逡着,忽在队伍背后,又多了一条蹑手蹑足的人影。

这人影在风雪的城墙上,加进那一排巡逻的人中,突然之间,这人已无声无息地将最后面一人点倒,轻放在地上,而队伍前面的人浑无所觉,继续巡更。

这人影又贴近最后一人背后去,迅即又出手制伏了那人。如此一个一个制下去,整个队伍的人,全在无息无声中被消灭。

这一个铁桶一般周密的大理狱防范,因破了一隅,防守大失,这一干豪杰侠士,互相一点头,便往这缺了守卫的一隅,在雪地上以时爬行过去。

到了墙脚的阴影下,这些伏倒蠕动的人,立时又变得灵敏如狸猫,飞快地登上了围墙。

围墙里,便是大理狱一层又一层的牢房。

在这些牢房的最深处最中央的一所,便是他们钦仰所归的岳大人受困处。

一旦想到这一点,这一群侠客便恨不得立时杀到了那一层去,救出为国为民的岳飞将军!

可是他们更知道,此举不得有失——这一层又一层的牢房,尽是守卫,尤其是最后三层,把守的人都是一流高手。

他们数次暗潜硬闯,莫不在最后第三关被挡驾了,终有人硬抢进了最后第二关,也从未有活着出来的,至于最后一关之凶险,便可想而知了。

但岳元帅被禁于最后一幢牢房,这些作子弟兵的无论如何,纵上刀山、下油锅,也要去硬闯一闯。

只要过了那大理狱外的一层守卫,其他机层,囚的是普通犯人,把守的人武功平平,要越过去只要小心点不被发现,理应没有什么困难。

但是得快——因为下一批守卫,半个更次后便要来调换班次,届时一定会发现同伴失踪的事!

临安是京师之地,禁军子弟和大内护卫,都是当今武林中响当当的角色,可不是好惹的。

所以裘无意带着一干人,左穿右插,前闪后伏,迅快地晃过了十几幢牢房,他们每过一处牢房,便闻睹一些惨绝人寰的呻吟和令人发指的酷罚,及使人齿冷的场面。

在第四号牢房里,其中一个监牢中的囚犯,十指都被斩去,血涂得一地都是,那囚犯因为极渴,竟用舌头来舐他断指上滴落的血!在第七号牢房,左起第十三号的犯人,因无进食以及在重病中,又出不起钱给狱卒,竟在寒冬中长了一身恶疮,脸上那颗,长得比他脸还大,满是浓永,竟似是一张鬼脸!

第八号牢笼中,有两个女囚犯,正被数名狱卒尽情蹂躏着!第十一号牢里,正在施刑,一人被铐在刑具上,一个行刑者正将他的脚指甲一片一片地拔了出来!

这些瞧在众侠眼里,令他们难忍!

忍无可忍!

可是监牢里那么多的人,哪救得完?又焉知哪个是罪有应得,哪个是被诬害冤枉?何况若在这里打草惊蛇,又如何救岳飞?

这次众侠进入大理狱,固驾轻就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顺利,片刻间即闯过了数十道明卡暗桩,到了最后第三重牢房前的屋顶上。

裘无意陡然停下,大家都知道,这第三层监牢把守的是秦桧的四名贴身护卫,武功好、警党性高,以裘无意的武功对这四人当然绰绰有余,但却也不能数招内解决,一旦在格斗中惊动了人可大事不妙。

这时大雪纷飞,一幅一幅愁人的惨象,令众人心惊肉跳,义愤填膺,裘无意知道久持下去,这于豪侠必然忍耐不住,便道:

“我先潜过去探探,你们一听蛙鸣三声,即掩过来。”

众侠知裘无意不但武功深湛,而且轻功也甚了得,事急马行田,也只好如此了,裘无意长吸了一口气,呼地掠了出去,如雪花一般,飘到了对面第三重牢的屋瓦上。

裘无意伏在那里,好半晌动也不动,见牢内没有什么动静,才敢迅捷起身,一翻身隐入墙内。众侠见裘无意未被那四大高手发现,皆暗自庆幸,知不久即可入内救出岳元帅,心中喜难自胜。

他们都不知道,其实“穷凶”、“极恶”、“歹毒”、“绝狠”四人,早被萧秋水点倒或解决掉,别说无觉于有敌来犯,就算感觉到了,又哪里呼唤得出声来!

但是裘无意悄如落叶般,倒钩在屋沿上,挂探下来,便立刻发现了那被移走的墙和墙内穴道被制的灰衣人!

——是谁那么厉害,竟制服了这秦奸相座下的四大高手?

——先行一步的究竟是谁?有什么意图?

裘无意只觉此行甚是凶险,便立意先不通知群侠,自己先下去探探再说。

他这个决定,以当时大局来看,当然是对的;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他这个决定造成了无可弥补的遗憾!

那声音自黑得焦炭一般暗昏的甫道里传来:

“谁!”

萧秋水没有作声,他的存在已如铜墙铁壁一样,稳固,但不发出半声声响,除非你自己碰上去。

但是对方似有惊人敏锐的触角,仍是厉声问:

“是谁!”

忽听“萧萧”连声,无数飞旋的暗器,打向萧秋水!

萧秋水情知再也无法隐瞒,他只要稍微一动,对方便定必发觉,但这些暗器每一枚都将室内的空气创破八九道裂缝,其犀利霸道真可想而知,但是如果稍作移动,只怕就要惊动全牢了,就在这霎息之间,萧秋水作了一个决定。

他不动。

暗器呼啸着,“夺夺夺夺夺夺”一阵密雨般,打在他的身上。

他在这刹那间,身体变得如一根朽木。

他在这瞬间将身上所有的穴道全部闭死,全身肌肉松弛如朽木。

暗器打入了他的身体,打不着他的穴道,他的穴道早已移走;暗器打进了他的肌肤,但软绵绵不着边际,只嵌在肤上,又无力地弹落在地。

——“忘情天书”中的“木顽”一法。

这一招在数十年后,为“四奇”中“东海劫余岛岛主”严苍茫所苦练得一些窍门,叫做“腐尸功”,即名噪一时,以这招躲过不少险死还生的狙击。

且说暗器都落下萧秋水身体,然而萧秋水在这刹那间闭过气去,仍未立即便恢复过来。

只听一人舒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有人闯了进来,居然有那么好的轻功,连你我兄弟二人都无法觉察的……那简直是匪夷所思了。”

另一人也笑道:“小心使得万年船……”说到这里,似想到了什么事一般的,陡然止住。

这两个声音都相当年轻,但出手歹毒,暗器犀利,更可怕的是能在目力无法透视的黑暗中能有如此超觉的能力。

此刻只听那话到一半陡然停住的人又道:“不对……”

另一人问:“什么不对?”

这人正想答:那暗器的声音不对,若是打在墙上,应是“叮叮”之声才是,却为何发出如中朽木一般的“夺夺”之声?而这里都是铜墙铁壁,没有木头呀!他虽是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己来不及说出这一点。

因为一股狂飙般大力,已涌向了他们两人。

他们一齐出掌硬接,砰地一声,两人一齐被震得反撞在墙上!

这两人的武功,也在塞外一流高手之列,所以才接得下这一记如奔雷裂涛般的巨力,只是背脊被撞得似拆散了壳的螃蟹一般,苦不堪言,尚未及叫出一声,那人又潜涌了过来,闪电般出手,点了他们的“章门”穴。

这两人横行塞外,毕生未遇过这样的敌手,居然一招间制伏他们二人,还能硬受他俩人的暗器!

萧秋水行险一试,果以“木顽”之势,制住二人,即将二人拖至光处一看,原来这两人脸色惨青,似多年未见阳光,几乎全无血色,都是瞎子!

——难怪!

——若不是瞎子,又怎会有如此敏锐的听觉?

瞎子在黑暗中,就等于睁亮眼睛的人在太阳下一般。

——这两个瞎子好厉害,不知是谁?

萧秋水纵然这般想,可是也无加害之心,亦无加害之意,制住了便算了。这两个“塞外双盲”武功极高,为人倒也不坏,但为人心胸甚是狭隘,而且无识人之能,故受秦桧利用。

萧秋水制住了两人,瞥见地窖深处,有灯光透来,他心中又一阵怦怦乱跳,仿佛一生极欲要见面的人,快要见到一面了。

他自窄纵的石壁隙间窥望过去,只见有一盏灯,在桌子中央——究竟他要找的人,在不在这里?这里已是大理狱的中心,岳飞是不是彼困在这里?

可是在潜伏于屋檐上的群英,却发生了一些事情。

原来他们所潜藏之处,下面正有幽惨的灯光,照出了天愁地惨的一幕。

几个官服的人和两三个行刑的牢头,正在尽情拷打一人。

这人原本生得极是威武,虬髯满脸,但因严刑拷打后,一张脸全裂了,眼睛也歪了,左边的眼珠,被打出了眼眶,吊在脸上,好不恐怖,腮上的如就黑须,也被烧得七七八八,但他被锁铐在那里,神态间仍有一股凛然之威。

只见坐着的官员中央一人道:“王贵都招了,岳飞谋拥兵权,你只要肯划个花押,我们就叫你寓贵荣华,享之不尽!”

那然哈哈大笑,笑得手上紧缚的铁链,喀当震响不已,那人如雷般大声道:

“没想到我张宪没战死在疆场之中,却叫你们这干贼子来侮辱!岳将军顶天立地,堂堂正正,你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何须我张宪来诬陷!王贵可以出卖将军,是他有把柄握在秦奸贱手中,我张宪光明磊落,人头落地也不过碗大的疤,还会怕了你们不成!”

那三个文武官员,本想威迫利诱,要张宪诬供岳飞阴谋作反,可是张宪为人极有凤骨,说什么也不肯同流合污,所以三人便严加拷打,直使张宪认了为止。而今三人一听张宪的话,中央一人便道:

“好!你这个反贼,却教你沙场死不了,刑场受折磨!”说着一拍惊堂木,喝道:

“来人!给我们的张大英雄开开耳界!”

只见一名刑夫举起一支金属细针,直向张宪左耳刺了进去,张宪嘶声裂肺地狂嚎一声,眼球迸出血水来,铁星月、邱南顾、大肚和尚三人再也按捺不住,一齐怒吼一声,三人破窗而入!

其他的人,也悲愤不可遏,裘无意不在,又有谁能控制大局?只见三人几拳几脚,已将室中数名施刑的人打死。那几名侍卫拔刀欲喊,林公子等见势不妙,素性一不做、二不休,先救出张宪再说,刀剑合而为一,嗖地一声,已将两名侍卫斩为两半。

部第三部 雪止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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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洪华、陈见鬼等,也纷纷跃下,左边的武官拔出了峨嵋钢刺,还未出手,已给万加之一刀斩得脑袋瓜子对半分,另一个文官,走没几步,已给胡福挺刀追上,那文官噗地跪地,哀叫道:

“好汉饶命……”

胡福横刀叹道:“既知天下有好汉,何残忍至斯……”洪华在一旁见状,沉声喝道:

“福哥,别与这种狗官多说!”比一比手,疾道:“宰了!”

那狗官见势不妙,张直喉咙大喊道:“不好啦,有……”才叫得一半,“千手剑猿”蔺俊龙已一个飞扑过来,三剑齐没入这官儿的背后,这官员立时没了声息、报了帐。

眼见瞬息间室内的横虐官兵,被收拾得一千二净。“急惊风”柴华路早已抡起抓子棒,猛攻向那本来位坐中央的官员。那官员武功竟也不弱,群侠中早分出李黑去对付他了。李黑刁钻精乖,对付这等作威作福的狗官,自是能得心应手。

却不料这官员武功不但不低,而且甚是机伶,李黑一溜烟钻到那人背后出腿,那人一反手竞以藤牌封住,而且一面打,一面高呼:

“来人呀!有反贼啊!”

如此叫了数声,只听四方响应,各有骚动之声,群侠知事迹败露,这次累了大家行动,都脸如铁色。这些人俱是响当当的好汉,纵杀头斩腰也不哼一声,只是连累朋友,害得不能救拯岳元帅的事,非同小可,群侠无不暗自惴惴。

原来这官员便是“铁龟”杭八,众侠一时间没杀了他,便让他嚷了出来,惊动了整个大理狱。杭八在朱大天王手下十分得意,一路升官发财,充当秦桧爪牙,也作得不亦乐乎。

杭八一面格斗一面大叫,众人心慌意乱,一时没奈他何。这时唿哨四起,不少衙役、捕头、戍卫、狱卒,纷纷闯了进来,还有各方武林高手,一齐涌至,众人只得全力应战,连被铐镣着的张宪,也无法救了。林公子、邱南顾、大肚和尚、铁星月、李黑、施月、洪华、陈见鬼、胡福、蔺俊龙、万加之、柴华路等都奋力御敌,张宪被铐在刑具上,无法动弹,想他在沙场上杀敌,何等无惧无匹,却叫与自己共事一君的同僚害至此境,不禁心恨难平、眶欲裂。

在牢房中打得好不灿烂之际,却正是萧秋水已闯入牢中心之时。

萧秋水自那石缝望去,立见有三个人,正在谈话,萧秋水一见,不禁震了一震。

这三个人中央的一人,便是朱顺水,他还脸色焦黄,显然受燕狂徒的掌伤未愈。

其他二人,却更叫萧秋水一怔。

原来那二人一老一少,正是“观日神剑”康出渔与其子康劫生。

康出渔在当年浣花剑派对权力帮一战中,是罪魁祸首,而且曾合力暗杀了“阴阳神剑”张临意及“掌上名剑”萧东广,简直是罪大恶极。

康劫生原为“神州结义”的人,却出卖萧秋水,加害手足兄弟,萧秋水等人曾饶过他,无奈此人仍怙恶不俊至此。

朱顺水是在外界一直以为“朱大天王”本人,而康出渔和康劫生父子却是“权力帮”的人,而今这两帮人竟在一起,监视岳飞!

萧秋水想到这里,已怒火中烧,热血贲腾,只听朱顺水忽

“咦,外面好象有声音。”

康出渔的武功还不及朱顺水,自听不出来,便道:“怎可能,这里铜墙铁壁,每层都是龙潭虎穴,哪里有人可以闯得进来!”

康劫生也阿谀地笑道:“要是闯得进来,前几天的那批人,就不能全部拿去喂狗了。”

朱顺水因伤未复原,稍微动作,即痛不可支,也不想多事,否则以他行事审慎而言,必定去看看再说,而今只得作罢,便哼了一声道:

“你们不怕李帮主来劫牢吗?”

康劫生笑道:“我想帮主他对秦相爷,虽有误解,但与岳飞非亲非故,不致要来劫牢!”

康出渔也道:“帮主希望的是天下英雄豪杰,与他暗通声息,一呼百诺,若岳飞这等字号的人物在世,哪有他号令的份儿?所以劫牢嘛,当不至于,天王多虑了。”

敢情康出渔不知朱顺水并不是“朱大天王”,故此仍称朱顺水为“天王”。

朱顺水冷冷地道:象李沉舟这种乡野匹夫,也敢来自立名号?他日丞相大人一定派兵将他给灭了。”

康出渔、康劫生父子一齐恭声道:“秦相爷千千岁!秦相爷高瞻远瞩,李沉舟该杀……”只见两人,一个黑髯垂胸,十分庄重,一个眉目俊姣,宛似画中人,但所作出来的事,却气节全无,猪狗不如。

萧秋水看得一阵恶心,却听康出渔又奉迎地补加了一句道:“所以我父子俩特来投效秦大人……”

那康劫生怕让他父亲抢了欢心,便又加了一句道:“也等于是投靠天王……”

朱顺水哼了一声,他重伤在身,脸色赤金,倒象座菩萨一般的样像,但神态十分傲慢。

萧秋水想起当日剑庐之役,唐方等及时赶到,救了自己,杀退康氏父子,这一对老不知羞、少不知耻的家伙。竟相互夺路而逃,完全不顾舐犊情深,奸恶至斯,也真是无话可说。

只见墙壁有一盏灯,灯色惨暗,但犹自发光发亮——不知怎地,萧秋水心里又生起了那种感觉:仿佛他一生中只求得一见的人,就在这室里,但是还未见着,又好似将离去了,永远见不着了……

这刹那间,萧秋水心里很是焦急,好象怕什么东西,将要永离他而去了……

这时马灯一阵急晃,地窖里突然一黯……萧秋水再不理会,大喝一声,双手往石缝一扳,只听“轧轧”连声,两爿巨石,已被推开!

萧秋水在三人惊楞中掠了进去!

裘无意这时已进入了最后第二重的幽黯石室之中,正为石室内的机关所困,在全力应付中。

萧秋水暮然出现,朱顺水、康出渔、康劫生三人,莫不大惊。

那两块千斤石壁,本就不是人所能推开的;他们眼前只见烛火晃撼下,如天神一般的人,出现在门前,三人心中所受的震吓,无与伦比!

康劫生失声叫道:“岳爷……”他以为岳飞脱囚而出!不但他有如此感觉,连朱顺水、康出渔也不例外。

但他们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高手,都马上认出了萧秋水!

他们三人,恰巧都曾在萧秋水手下吃过亏。

在这一刹那间,三人都怔住,萧秋水已大步踏了起来,问了一句:

“岳元帅在哪里?”

这时火光激摇,萧秋水已看清室内既没有牢笼,也没有其他的人,所以他沉声疾问。

他问的时候,康氏父子两人一齐拔剑。

萧秋水倏地一个箭步就抢过去,一伸手,就摘下背后的“如雪”宝剑,“玎玎”两声,“金断”一诀削出,康出渔、康劫生双剑齐被削断。

两人惊退,朱顺水掩了上来,左手“虎爪”,右手“鹰爪”!

萧秋水根本就无心恋战,他急于要救岳飞,所以退了两步,双手划了两个圈,封过来势,喝问:

“岳将军在哪里!”

朱顺水以为对方被自己逼退,他在擂台下曾与萧秋水交手,自知这青年人武功很是不弱,但仍在自己之下,而今自己负伤,未知胜数如何,今一出于即击退与方,以为稳胜,更步步进迫,哪里肯答。

当日在瞿塘峡上,燕狂徒重创朱顺水后,即遭朱侠武暗狙丧命,萧秋水力战朱侠武,并击退之,但那时朱顺水已晕厥过去,杭八将他救了出来,自也不知究竟,朱侠武本身更不会道出自己狼狈而逃乃是不敌一个后生小子,所以朱顺水根本不知学得“少武真经”和“忘情天书”后的萧秋水,武功有多高。

朱顺水又出一记“鹰爪”,一记“虎爪”。

萧秋水左手“少林”,右手“武当”,将来势化解。

就在这时,牢外忽传来喧哗人声,似有格斗在进行着,萧秋水不知是因何引起这些骚乱,只怕给牢卒闯了进来,要救岳将军就难了,便在这时,蓦然瞥见康出渔正想偷偷溜了出去。

——去请救兵?

萧秋水心头一急,左手一拨,右手一扫,壁上的一点微火,骤然高涨,呼地罩在康出渔脸孔上,燃烧起来,真宛似烈阳的火光一般,康出渔惨叫连声,这“忘情天书”中“火延”诀非同小可,康出渔才在地上翻滚得几下,火焰已熄,康出渔的脸也如同焦木。

但是萧秋水因分心对付康出渔,胁下“凤尾”、“精促”便给朱顺水所扣,这刹那间,萧秋水的身体忽如朽木,朱顺水忽觉手中所抓,绵若朽物,而萧秋水双时却以武当派“千山重叠”之力,疾撞下来!

若在平时,萧秋水的穴道给朱顺水抓中,纵使“木顽”之法,只怕也非受重伤不可,但此际朱顺水内伤未愈,发力较虚,又轻敌在先,忽见萧秋水反击,大吃一惊,缩手身退,便放过了这一个绝难再逢的好时机!

这一来,康出渔已死,康劫生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只剩下一点火光,在地上残油中燃烧,剩下萧秋水和朱顺水二人,脸色随火光晃动不已,两人对峙而立。

朱顺水在火光中隐然有汗,这时他已了解了萧秋水的实力。

萧秋水心中也乱极,因为他听见外面的喊杀声,其中有些声音竟似是他义结金兰的弟兄们所发出来的。

——胡福、李黑……是不是你们?

——唐方……你有没有来?

但是一定要先救岳将军!萧秋水大喝道:“朱顺水,我给你最后机会,快将岳将军交出来!”

朱顺水的汗象鸟爪一般自脸颊上爬下来。只见他呆了呆,干笑道:

“哪有什么岳将军!这儿你是见到的了,哪藏有什么岳将军!”

萧秋水登时心乱如麻,叱道:“你说什么?”

朱顺水冷笑道:“我说你找错了门路!”

萧秋水大声问:“那岳将军究竟在哪里!”此刻他的功力,正是非同小可,气动丹田,只震得四壁响起回声。朱顺水也被震得血气翻腾,但强自道:

“岳将军早被送去风波亭问斩了,你白跑这一趟了!”

萧秋水只觉脑门“轰”地一声,呆立当堂。

这时,裘无意已穿过那机关室,正在潜入那黑暗得什么也看不见的最后一道防守去。

而他也正好听见外面的杀伐之声,以及里面惊心动魄的对话!

萧秋水登时摇摇晃晃,不能自己,喃喃道:“岳将军已……风波亭……风波亭!”

朱顺水在火光中深沉地盯着萧秋水,狞笑道:“才去不久。你中计了。”

萧秋水勉强将散乱的力量收聚回来,强自振作道:“我……我要去风波亭……”

朱顺水大笑道:“大理狱由得你来却由不得你去!”话甫说完,掣腕出爪,双手一先一后,俱抓向萧秋水胸口“神藏穴”上!

萧秋水这时猛听岳飞送风波亭问斩而如雷劈顶,浑浑噩噩,不知所措,既想跪下来大哭一番,壮志消沉,又想奋发力赶,要阻止风波亭的惨祸,正在此时,朱顺水的爪已攻到!

这时裘无意正发觉到那“塞外双盲”被制,他深知“塞外双盲”的武功甚高,而今竟也被人制伏,此番潜入的人功力有多深厚,也可想而知!

所以他在未知是敌是友之前,就益发小心戒备起来。

但是萧秋水这时,已有生死之险!

群侠那边的杀伐一起,不知涌入了多少军兵!铁星月、邱南顾、林公子这等人,是凡有战斗,只有进,没有退,所以反而迎了上去。

铁星月第一个冲锋,对方足有近百人,都直着嗓子喊:“冲呀!杀啊!”可是真正冲来的却倒不似喊的那么有勇气。铁星月最看不顺眼贪生怕死之辈,双手一抓,就捏住两名光直着喉喊的家伙,“喀喀”两声,已拗弯了他们的脖子!

忽闻“霍”地一声,一支红缨枪向他背后刺到,他大喝回身,一脚踢出,将红缨枪踢飞,一拳又将那人擂倒。只是一口气尚未喘得过来,前面三张刀,后面五张刀,左右各有七张刀已夹击过来!

铁星月大叱连声,已打倒十五人,但他身上,已多了四处血痕,有两道血如泉涌,已遍湿了衣衫。

但铁星月冲去,仍然向前冲去:他生平只杀金兵,却不料在此地要打起大宋的官兵来了,他一面打,一面气闷。更是往敌人最多的地方冲去。

邱南顾眼见铁星月身上淌出了鲜血,他就红了眼,他跟铁星月素来不睦,那只是口舌之争,在感情上,却是极笃诚的,所以他就随着铁星月杀去。

只是没杀了几步,已不见了铁星月的背影,前后左右,都是火把、敌人、兵器,邱南顾如疯虎一般,拳打脚踢,打得对方人翻马仰,又倒了十七八人,他还跳起来,一口咬在一名刚才蹂躏女子的狱卒的咽喉上!

林公子每出一刀,每刺一剑,都必有人踣地不起,他已杀出了一条血路,他要走,随时都可以,但他在兄弟们还拼命的时候,又怎会离开?

他长啸一声,挥刀舞剑,再杀了口去,不消片刻,白袍都染成了血衫。

这时冲入来,以及团团包围的不知已有多少层、多少人,胡福宅心仁厚,慊慊君子,只是不忍,便大叫道:

“兄弟们,大家都是有娘有爹的,又为何苦苦相逼?”制住几人,都没下杀手,冷不防所饶的人,正要贪功,一刀斫向胡福的脖子,胡福猛将头一偏,下巴热辣辣一疼,被划了一道见骨的口子,胡福患然大怒,回手一刀,将之了账!

这一来,他身受重伤,原在数人之中,功力要算他最深,反而变成了最险!李黑最是精灵,作战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见胡福受伤,即刻一面打一面以灵巧的身形:攒、转、窜、跳、溜,甚至不惜滚、翻、爬、扒、跨,杀到了胡福身边,两人贴着背作战,面对两百多个敌人,仍是可以守得稳。

李黑人生得矮小,和五尺五寸以上的精锐禁军对峙,只见他如一颗豆子一般,时作爆跳高跃,时作滚地葫芦,禁军上下盘俱受李黑之欺,李黑眼儿瞧准了一个位副宪司的双鞭高手,忽扑过去,抢入中门,一出手,拔了那人二把山羊胡子,那人痛得哇哇大叫,李黑笑道:

“你天天用刑,今日我就拔光你的胡子!”

话未说完,忽觉脚下一滑,叭地摔了个仰八叉!原来他说话时太得意了,不觉竟站在对方的兵器上,那人左手马鞭,右手金鞭,只将金鞭往马鞭上一缠,发力一拉,李黑便摔了个屁股开花!

幸亏他身手捷便,总算没让敌人剁为肉酱,及时坐起作战,胡福这次反救了他,而人这时又背靠着背,一人下巴被削了一小块,一人股臀歪了,陈见鬼在作战中一一看在眼里,不禁竟在险死还生的大战中,弯腰戟指大笑起来。

这一笑,可谓冒失至极,砰地一声,背后着了一记三节棍,直往前跌了出去,幸亏她短打拳路威猛,趁机冲入敌阵,打他个落花流水,但左脚又给人劈了一剑,变成了跛脚作战,比胡福、李黑两人,只有更加狼狈。

这时群侠正杀得性起,万加之、柴华路二人身上也负了数处重伤,却依然勇猛作战,大肚和尚力战杭八,大占上凤,偏是“千手剑猿”蔺俊龙,打到一半,忽念适才还有一个长乌龟背的讨厌家伙未杀,便挺剑赶了过来!

“铁龟”杭八单止对付一个大肚和尚,已感左支右绌,要不是大肚和尚打到一半,忽告困了,早已将之了结,杭八素来精似鬼,一见加了个“千手剑猿”,便回头就走!

大肚和尚和蔺俊龙,双双追赶,追出牢房,忽见到处白雪皑皑,北风寒飙,逆面一冲,却不见了杭八!

两人稍微一怔,忽听嗖嗖如密雨般破空之声,原来四周不知有多少箭矢,向他们二人射来!

大肚和尚大喝一声,僧衣翻动,蔺俊龙竟化作了千手千臂,抓一支箭,倒射回一支,便有一声闷哼,竟在片刻抓放了百来支箭。

大肚和尚身法,没有蔺俊龙的灵活,所幸他的肚皮,变成了盾牌,箭矢射到了他的肚皮上,如着棉花,全部被反弹了出来,有人“哇哇”惨叫,自树上摔了下来。

要不是这番追出来的是大肚和尚和蔺俊龙二人,可是大大的险,但是这一来,对方倒了的人又换上,不消片刻,大肚和尚和“千手剑猿”蔺俊龙,身上仍然着了几箭,两人边拨箭接箭边退,长此下去,仍然十分凶险。

但是两人仍强在牢前死守不退。因为牢外埋伏,何等凶险,如果他们一旦退开,里面的兄弟一个不慎冲出来,岂不凶险?所以他们宁愿作箭靶子也不再返回牢去。

大肚和尚和商俊龙两人越打越光火,大肚和尚骂道:“他***,操他娘的,有种放下暗器,前来打过!”

蔺俊龙三把长剑,一齐抽了出来,舞得个白光金光红光转动,彩虹一般,风雨不透,却不禁问道:

“喂,你这个出家人,怎么一出口就是三字经?”

大肚和尚怪眼一翻,没好气地道:“你外号‘千手剑猿’,我就没问过你是人还是马骝?”

蔺俊龙居然答:“没有!”

哧地一声,又一箭射中大肚和尚的肚皮,大肚和尚这次真气不继,“肚皮功”无法将暗器顶回,箭簇入肉三分,大肚和尚痛得呀呀叫,狠狠地骂道:

“龟兔子,敢伤洒家的宝贵肚皮!”回头向蔺俊龙凶狠狠地骂道:

“我没问你是不是猴子,你管我当和尚的屁事!”

蔺俊龙给他没来由一顿臭骂,叱得心中一慌,噗地挨了一枚暗器,这暗器发出来的力道、劲道,都非同小可,蔺俊龙左臂中镖,剑势便慢了下来。

要知道“千手剑猿”蔺俊龙最主要的一双快如闪电的手,而今伤了一臂,便锐气大挫,而对方的暗器,忽有一处激烈增强,暗器不发则已,一发认穴奇准,速度奇快,手法极狠!

眼看蔺俊龙就要接不住,大肚和尚佛掌一阁,将一枚疾取向“千手剑猿”商俊龙咽喉的暗器夹住!

大肚和尚这一夹算是救了蔺俊龙的性命,但觉掌心微微一痛,知道被这暗器刺着,摊掌映雪一看,却见是一个铁莲黎,上面竟刻有一个小小的“唐”字!

大肚和尚大惊失色,只觉伤处已一阵麻痒,毒气直自掌心攻上,大肚和尚忙运功护住心脉,这一来哪里能抵挡密雨般的暗器?

蔺俊龙自是奋力抵挡,但那一处的暗器,特别凌厉,加上各方骚扰,纵“千手剑猿”也抵挡不住,这时忽听叱喝一声,一人长身掠出,全身化作一片金色的刀光,箭矢纷纷被反弹了回去,那人吐气扬声,一刀斫在一棵榆树干上,榆树轰然而倒,一硕大的身形自树丛中探出,落在地上,连雪亦为之陷!

那使金刀的便是胡福,他救人倒是神威凛凛,护已却有不及;他因宅心忠厚,多留意其他兄弟战况,见蔺俊龙、大肚和尚这边危急,便认准那发暗器最强的所在,一刀斫去!

那人一落地,咚地一声,宛似地震一般,众人都晃了一下,胡福、大肚都一齐大叫了一声:

“唐肥!”

只见雪光映照下,一人肥得宛似两个大肚和尚合起来,半边脸宛似被鬼魅从中劈开一般的女人,正张开血盆大口,狂笑:

“便是本姑娘,你们又能如何?”

大肚和尚巨喝一声,双掌如狂飙卷出,但掌至中途,奇痒攻心,掌力大减,唐肥一返首,啸、啸两枚透心针,竟破掌力而入!

幸亏“千手剑猿”眼快,叮叮二剑,撞飞双针,金刀胡福双手持刀,切齿怒骂道:

“庸肥,你,你,你……他素来当唐肥是自己人,现今因气极唐肥反叛,竟说不下去。

李黑变作一人苦战,饶是移形换位,敌人伤他不得,但也难杀得出去,却大叫道:

“胡福,胡福,好人不长命啊,你还要作好人啊!”胡福被这一激,大吼一声,一刀直劈了过去!

唐肥的体积虽大,暗器小而厉辣,胡福老实,实捋她不过,蔺俊龙因护大肚和尚,无法相助,各处埋伏的官兵,抛下弓箭,实行围剿,这时“杂鹤”施月呼地掠出来,见兄弟危殆,便力敌众人。

胡福斫了几刀,唐肥避了几下,忽然咧嘴一笑,道:“阿福,你又何必动怒呢?”

胡福的实力浑宏,只是被气得昏转了头,唉叹道:“唐肥,你们唐门,名震天下,何苦要投暗弃明呢?”

唐肥居然嗲嗲地一笑道:“是呀!”一扬手,咻地一只带锅金环,飞旋而入,刷地嵌入了正与官兵作战的万加之后脑中去!

那万加之在激战中忽然脑后受创,怪叫一声,这一声未毕,身上已不知中了多少刀、多少枪。

“金刀”胡福见唐肥居然趁自己分心之际,出手加害了丐帮好手,心头恨极,形同疯虎,一刀又一刀劈去!

这一来,胡福本以深厚基础见长,但怒急攻心,反而落个下乘,全无章法,唐肥的武功本就高过胡福,但胡福得过萧秋水指点,正半斤八两,唐肥因斧伤而武功大打折扣,胡福此刻也受了伤,要不是唐肥激怒了胡福,倒不易得手。

而今胡福越怒,刀法中破绽越多,唐肥阴阴一笑,扬手打出:

唐花!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清叱:

“唐肥!”

唐肥闻声一震,忽见一条细若游丝的银链,半空将“唐花”一卷,“唐花”竟向唐肥倒“开”了回去!

“唐花”是唐门的绝门暗器,唐肥因懂得使,便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但她也不会破“唐花”。

会破“唐花”的,是唐老太太。

唐老太太年轻时有一道名震江湖的绝技,就叫做“一线银河半唐花”!

适才那一条银链,所用的手法,显然就是“一线银河”!

更令唐肥惊心动魄的,不是“一线银河”,而是那人!

那娇小、明眸、皓齿,带三分俏杀的女子:

唐方!

“唐方来了!”

众家兄弟,一起喊了出来!

恶斗中的铁星月,怪叫了起来,被人打了数记都不知觉。

剧战中的李黑,精神抖擞,连伤数人。

苦撑中的大肚和尚、蔺俊龙、施月,眼眶中溅出热泪来!

陈见鬼几乎呻吟了一声:“只差萧大哥不在了!”

少林洪华砰地一声,一头撞墙上,竟破砖而出,奔向唐方!

雪光下,“铁龟”杭八悄悄掩退,邱南顾见了,豪情大发,不顾一切,发足即追!

林公子的剑和刀,又融在一起,成了一道凌厉无匹、刀剑合一的光芒!

这光芒就是如虹的士气!

“唐花”倒飞向唐肥!

唐肥魂飞魄散,一面退一面怪叫,“金刀”胡福这次再不留情,陡地掩近,一刀——

两断。

唐肥死。

唐方幽幽一叹,道:你不该背叛唐门。就算不在唐门,也不该作出如此卑劣的事来。‘神州结义’已原谅了你,但你不该一错再错。唐门还有老太太,就算没有她教我‘银河一线’来收拾你,上面还有个天,天也会讨回你昔日对唐家的誓言。天也会惩戒你对唐家的恩将仇报。”

唐方并没有下手杀害唐肥。

她跟唐肥虽不是同一个母亲生,但也情同姊妹。

唐方当然不忍。

她只是用“银河一线”将“唐花”引了回去。

唐肥却在惊骇中为胡福所杀。

金刀胡福,外号“好人不长命”,他自己则也是一个宁愿自己的命短一些,也不想滥杀一人的人。

唐肥的所作所为,却使出了名的“好人”都下了杀手———个人如果太将人赶尽杀绝,自己的下场是不是也象自己所作所为一般绝?

这点谁都不知道。

可是唐方一出现,士气大增,局面大是不同。“千手剑猿”蔺俊龙虽未见过唐方,但时常听兄弟们说起过她,也不知怎地,唐方自有一种力量,使人要全力好好表现给她看,所以蔺俊龙也豁了出去,一条伤臂,竟似好了一半。

胡福、大肚和尚、施月同蔺俊龙四人之力,抵抗外敌,唐方纵高掠飘,发暗器以助,阻挡了外来的攻势;牢内的铁星月、李黑、林公子、陈见鬼、柴华路等,更大展神威,来个反扑,要将狱内包围的官兵一一歼灭。独有邱南顾、洪华二人,见唐方至喜欢过度,直向“铁龟”杭八追了出去!

“铁龟”杭八的武功,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比一众官兵,自是好得多了,但比起邱南顾这一伙兄弟,又差得好远,而今先丧了胆气,便没命也似的发足逃亡。

邱南顾发足便追,洪华因怕邱南顾出事,他惜言若金,行事审慎,所以便掉尾跟去,好作照应。

杭八在前面逃,他不大不小是个官儿,官兵见主帅在逃,也溃散了半数,杭八一面叫、一面逃,沿牢的官兵,便纷纷掣出兵器来兜截,但邱南顾追得极快,只听嗖地一声,杭八便过去了,又嗖地一声,邱南顾也追过去了,官兵哪里兜截得住!

于是他们便返身进去,这样一路上纠合,杭八逃在前面,邱南顾紧跟进去,后面是一大堆大呼小叫的官兵,而官兵后面,又有洪华一人。

洪华的轻功不高,追不上邱南顾和杭八,因怕邱南顾后路被一众官兵塞死,便运劲全身,冲进官兵群去,拳打脚踢,一面追赶,一面令当者披靡。他轻功不高,但内功十足,官兵遇着了他这身铜皮铁骨,只有叫苦的份儿。

邱南顾和洪华才离开了十三牢房,那边的战况情势又大起变化。

本来唐方莅现后,众兄弟大为振奋,反过来官兵被打得东倒西歪,但是这时大理狱外火光冲天,杀声四起,原来是驻于京城的禁军,足有二万人赶至!

这一来大理狱前前后后,被铁桶一般密实包围,而且入狱援助官兵的军队,愈来愈多,铁星月等纵有三头六臂、骁勇善战,也是抵挡不住。

这时林公子所带来的以前萧秋水所统领的“天兵”旧部,也纷纷杀进来,这些人莫不经过沙场冲锋杀敌,以少胜多以寡击众的大场面,才勉强支撑住阵脚。

而邱南顾和杭八方面,一追一逃,杭八心有计算,知道愈是入内,调防的高手愈厉害,所以往牢中心奔去,邱南顾当然紧追过去。

却殊料到了最后第三牢,根本没人出来援救,杭八知牢中有变化,这时邱南顾已追近,杭八急闪入最后第二层的机关牢去。

这稍一犹豫,邱南顾已扑到,一手抓住杭八的后领。

这一下杭八原就没救了,邱南顾论力道虽不及铁星月,但脑子精灵古怪,只有在老铁之上,他一拎住杭八的后襟,即刻钳了起来,用力一摔,要把杭八在墙上摔个稀巴烂!

但是这一钳,却钳住杭八背后的护罩倒刺!

邱南顾没料杭八有这一招救命法宝,手心一痛,已给刺着,摔出去的力道,便骤减过半!

砰!杭八撞在墙上,撞得个满天星斗,要不是他双手按得快,只怕脑袋早撞得开了花。

杭八滑在墙上,虽被撞得个血脉翻腾,但神智未失,他对此处机关,早已因朱顺水带引,耳熟能详,他手掌已按在一个机钮上。

那边的邱南顾被刺痛了手,也听到洪华在后面拳打脚踢的声音,他狂吼一声,再向杭八攫来。

杭八的身体紧贴墙上,呼地一声,石墙忽然嵌了进去。

邱南顾砰砰双掌击空,面前已换了一栋墙——正是原来那道石墙的背面!

就在这刹那间,杭八已逃上石槽,在另一边旋转了出来,他手上的狼牙棒,一棒就敲在邱南顾的后脑上!

邱南顾惨叫一声,这时洪华刚杀入这密室,也大吼一声:

“小邱!”

杭八骇然回首,只见密室入口处背着阳光有一名光头赤精的大汉,心下一凛,正在这时,邱南顾以他过人的生命力回击!

他反锁住杭八的咽喉。杭八退了一步,避不开去,却踩着了地上的机关!

杭八力挣未脱,狼牙棒又嵌在邱南顾脑后,无论他怎样挣扎,邱南顾始终紧紧死拗住对方不放。

洪华眼见此情景,眶芒欲裂,猛冲进去,不料顶上一桶沸油,直倒了下来。

他轻功不好,又心神尽丧,眼看便要被沸油淋得个身焦体腐!

这时邱南顾的第一声惨嚎,正好传入萧秋水耳中!

萧秋水猛地一震:是小邱的声音!

就在这时,他猛感胸口“神藏穴”上一痛!

但是他已醒觉,立刻以“木顽”之怯,将“神藏穴”硬生生离开三寸!

这时朱顺水的第一爪已入肉三分!

萧秋水骤然出手,这一招,没有名目,是他老早在当年“振眉阁”中长廊上被暗算时,便已稍具雏型,而在他闯荡江湖的过程中,每次被暗算时都不断孕育形成的一剑:

“惊天一剑”!

惊天第一剑,后发而先至。

萧秋水以放山人的宝剑“如雪”,发出这一击。

一刹那间,光耀全室。

朱顺水的右手已入肉七分。

但也在这瞬间,朱顺水的五指齐断!

他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剑身。

蹦地一声,“如雪”折而为二!

这时洪华的狂嚎:“小邱!”也传入了萧秋水的耳中!

萧秋水不知哪来的力量,狂喊了一声:“兄弟!”他的左手又拔剑!

萧家古剑:“长歌”!

就在这心急如焚的刹那间,萧秋水脑中忽闪过燕狂徒攻击朱顺水时那玉石俱焚般的气势!

他突然创出了这一招剑法!

“玉石俱焚”!

朱顺水狂嘶,退出八尺!

若不是萧秋水尚未熟习这招,朱顺水万万逃不过去!

萧秋水胸口的疼痛,却完全没有感觉,他啸了一声,闪出了石壁,直扑邱南顾发出惨叫之声处!

就在这时,他也感觉到那最后一道原本是“塞外双盲”把守的石室中有人!

但他此时已不及理会。

——小邱,小邱他怎么了?

——那一声惨叫……

此际他的轻功是何等之快,但就在他全力掠出时,心头上忽然有了一种感觉。

仿佛他远离了什么他所景仰的东西;仿佛他自己失手击碎了他心爱的花瓶的那种感觉……

他已无暇顾及。

那最后一道石室,黑暗中的那人,正是“神行无影”裘无意。

这时他已潜入最后室中,而且正好要凑眼看牢中心的情形,就见一个人,衣襟溅血,飞掠了出来!

这人掠出来的声势,真是非同小可!

裘无意也是江湖上顶尖儿的高手,居然能在这刹那间,认清楚是萧秋水!

他曾在长板坡之役见过萧秋水——萧秋水作为后起一辈的年轻高手,武功已高得出奇——而今却单止这一下声威,竟令咤叱沙场、名动武林的丐帮帮主裘无意也为之震动!

就在这一震之间,萧秋水的目影已在暗室中消失!

萧秋水一走,裘无意惊疑未定,却瞥见在那牢中心内的朱顺水看着自己的断指,脸上露出一种不能置信的表情来。

这不可置信的表情延续了一下子,朱顺水便狂笑起来,只震得火光晃动,也照得他脸上的笑容十分诡异,只见他双目凝望着自己的五只只剩半截的手指,喃喃自语道:

“好!好!好厉害的萧秋水!好厉害的萧秋水!”说着哈哈狂烈地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笑还是因为痛,全身抖动了起来,只听朱顺水笑道:

“你走,你走!你可知道你中计了?哈哈哈哈……”他用那只尚完好的手背,退至墙壁,敲了几下,里面竟发出空洞的声音:

“你可知道……你们想救的人……还在这里……哈哈哈……这石室中心里,还有石室……”

裘无意听到这里,眼睛亮了,他心里狂喊道:天可怜见,教我知道岳将军还在这里……却听朱顺水近乎疯狂地笑道:

“萧秋水……你武功是高,但江湖经验,还比不上我老朱!你也不想想,岳飞要是不在这儿,派我这样的重将来守在这里,净是在此地喝酒吃饭的么!哈哈……”

裘无意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刷地飞身进去,朱顺水是一代高手,立时曾觉,霍然回身,裘无意若在此时出手,定可击杀朱顺水。

只是他不屑如此做。

裘无意喝道:“朱顺水,快放岳将军出来!”

朱顺水格格干笑了两声,脸肌不动,道:“我道是谁,原来

这时外面喊杀冲天,裘无意知事态紧急,上前一步,跨过火舌,又叱道:

“快放岳将军!”

朱顺水望了望自己的断指,道:“岳飞不在这儿,他……”

裘无意脸孔一板,截道:“胡说!你刚才的自言自语,我都听到了,快打开机关!”

朱顺水脸色一变:他估量裘无意的武功,跟自己不相伯仲,裘无意也曾受过重伤,但自己却是新创加上一只手给废了,这一战下来,实凶多吉少,当下道:

“裘帮主,就算我放了岳飞出来,你能够带他逃得出这里么?”

裘无意再上前一步,大喝一声:“你放不放?”

朱顺水忽将脸色一变,道:“裘帮主,靠凶的么?我老朱可不是唬大的!”

裘无意倒是一怔,不料朱顺水在这等情势之下,居然还有胆气跟自己相持,裘无意竹杖一挥,发出破空嗤地一声,道:

“朱顺水,你再不放人,我可要动手了!”

朱顺水冷笑道:我受伤在先,你此刻动手,便是要捡我便宜!”

裘无意叹道:“若换作平时,我当然待你伤愈再较量,但今时的情势,却也由不得了……你还是少来这套吧!”

这时火光在地上熊熊而烧,外面杀声震天,朱顺水冷冷地道:“既然如此,还等什么!”

裘无意见朱顺水态度摹然如此强硬,不由怔了一怔,就在这怔得一怔的霎息间,朱顺水呼地攻出一爪!

这虽是简简单单的一爪,但五只手指,各拿裘无意身上五处不同的穴道。

裘无意本可接下这一招而还击的,但他不想这样做,因为朱顺水只有一只手能用。

如果裘无意以一只手接下朱顺水的一抓,另一只手反攻,那朱顺水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裘无意虽权欲救岳飞,但却不想趁人之危。

他也本可以侧身避过,但他也不敢这样做。

朱顺水是一流高手,若将破绽卖给这种绝世高手,恐怕就没有下次了。

所以裘无意既不能接与还手,又不能以欹侧弯倒来避开,只好退了三步,让开来势。

他退第一步时,什么也没发生。

他退第二步时,已避开了朱顺水的抓势。

但他退到第三步时,背心一疼。

他的第三步已退了出去,不及收回了。

于是噗地一声,他看见了一样东西,自他胸腹问凸了出来:

剑尖!

裘无意没有厉呼,也没有惨叫。

他只有愤怒。

他被朱顺水骗了。

在这一刹那,他的恚怒无可言喻。

朱顺水却笑了:

“你错了。我在这里并非一人自语,而是对着这位康老弟说话。”

原来康劫生并没有走。他就躲在石壁凹隙间,这石壁乃靠墙的一边,所以裘无意自石缝中窥望时并未发觉到。

康劫生为人十分精灵,他知道凭他的武功,绝杀不了裘无意,就算是自背后暗算,也恐力有未逮,所以他暗示了朱顺水,只把剑缓缓地伸到裘无意身后,不带一丝风声,要裘无意无从醒察,并诱他自动撞上来。

朱顺水一见康劫生如此,如服下定心丸,便故意出手,明知裘无意是侠义中人,不致趁人之危,只有退避一途。

裘无意果然中伏。

康劫生的剑,刺穿了裘无意的腹腔。

朱顺水笑道:“裘老,您还是认栽的好,放心去吧。”

裘无意点点头,疲倦地道:“我看错你了。”

朱顺水扬眉道:“哦?”

裘无意道:“我以为你朱顺水毕竟是个人物,原来是个卑鄙小人!”

朱顺水笑道:“你还未死,难道你想少了舌根才去见阎罗王?”

裘无意惨笑径自道:“你这种人也配称‘天王’,真叫江湖上英雄笑歪了嘴!”

朱顺水怒道:“再说,再说我真的拔了你的舌头!”

裘无意冷笑道:“我怕就不说了。”

朱顺水二个箭步,一爪钳住裘无意的下颏,用力一扯,下巴立刻脱了臼,但就在此时,裘无意的绿竹杖,也刺了出去!

朱顺水何等精灵,早有防备,顺势一让,便避过这一刺,笑道:

“裘老,你这些技俩,简直是班门……”

他的话太得意了,可惜还没有说完。

因为他蓦然惊觉裘无意的那一杖,招路突变!

那一杖看来是要刺他个透明窟窿,其实却是打向他的伤指。

伤指是朱顺水的最弱一环。

朱顺水发觉时,已来不及抽手。

受伤的手,总是转动不灵,饶是朱顺水这样的高手,也不例外。

但是朱顺水是顶尖的高手,应变自有过人之能,在这等紧急情形之下,居然另一只手及时一捉,捉住绿玉杖!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是他错了。

他一只手受伤,一只手抓住绿玉杖,但裘无意还有一只手。

而且裘无意将他的绿玉杖放弃了,无形中也等于裘无意多出来了一只手。

他双手抱住朱顺水,用力一搂。

朱顺水是何等人物,在这生死关头,强力稳住步桩,裘无意竟箍之不动。

可是这时候,裘无意所等待的“助力”果然来了!

康劫主一见裘无意屑然还能反击,心慌之下,自然将剑往前一送!

这一送原以为能扎进裘无意体内深些,即时要了他的命,但是裘无意就是等待这“将剑一送”。

他知道凭他的智慧、武功,以及现在的体能,最多只能抓住朱顺水,要杀此人,还有待康劫生。

康劫生这一挺剑,剑身穿过裘无意足有一尺余,直至没柄,但这一尺余的剑尖,也有半尺,刺入了正站在裘无意对面的,而且正在运力不让裘无意拖过来的朱顺水胸中!

这一刺突如其来,朱顺水一感刺痛,真气顿弛,裘无意吐气扬声,一把将他搂了过来。

嗤地一声,尺余长剑,全入朱顺水体内,还有半尺左右的剑尖,破背而出。

朱顺水这下,可谓惊骇莫已,愣了一下,才知道怎么一会事,而康劫生也怔了一下,才知道是刺中了朱顺水,于是连忙抽剑。

可是这剑抽不得——朱顺水深知自己的伤势,可以说是一抽便死,所以他的绿玉杖,立即刺了出去,哧地戮中康劫生的“鼻梁”穴!

这一下正中死穴,康劫生果然呼叫都来不及便倒地而殁,那柄剑亦因而没有抽出来。

可是就在朱顺水发杖刺着康劫生的刹那,裘无意双手已戮中朱顺水的“紫宫”穴和“神室”穴。

朱顺水长叹一声,他的嘴角溢出血来。

裘无意也长叹一声,住了手。

朱顺水道:“好啦,你,我,两个人,都活不了啦。”

裘无意道:“你虞我诈,到头来,还是一死。”

朱顺水道:“不过你死了,丐帮就完了。这叫死得不情不愿。”

裘无意淡淡地道:“我死了之后,自有丐帮英才接下去杀奸臣乱党!”

朱顺水冷笑道:“你死了之后,还会有丐帮?朱大天王和权力帮,随时都可以把丐帮吞灭掉。”

裘无意也冷笑道:“要吞没也是权力帮的事,你死了,七十二水道,三十六瓢水寨,自然烟消云散。”

朱顺水哇哈大笑道:“到现在你还以为我是朱大天王?”

裘无意骇然道:“你……”

朱顺水怪笑,一面笑一面咯着血,道:“朱大天王是朱侠武,我只是个幌子。”

裘无意听了,口中一甜,连吐了三口血,原本他的气息比朱顺水强,但此刻喘息已一般急促:“朱……朱侠武!”

这时地上的火光,也至油尽灯枯之际,只剩下青蓝色的火苗,忽忽地闪动着,很是无力。

好一会儿,裘无意才勉强道:“你若知道我是谁,便不会在我濒死前如此接近我了。”

朱顺水本想忍着,但最终还是禁不住要问:

“你究竟是谁?”

人至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他们两人几乎是紧贴着,被一支剑串连一起,在旁地上有两个死人,是康出渔父子俩。地上火光一明一灭,映得濒死前强撑笑容的两大高手,十分可怖。

外面依旧喊杀连天。

裘无意强撑道:“我是宗老将军旧部,人称‘九命将军’……”

朱顺水失声道:“‘拼命九将军’裘西门!”

裘无意苦笑道:“你若知道我就是裘西门,你绝不会大意到我未断气之前就走近我的身边。”

朱顺水摇首道:“是,我的确太大意、太得意了。”因为“拼命九将军”裘西门,当年奋战沙场,冲锋陷阵,攻城掠地,以拼命出了名,几次混身浴血,皆能杀尽敌人而不死,故人称“九命将军”。

裘无意强笑道:“在当阳之役,我受燕狂徒重击而居然不死,还服了一枚‘无极先丹’,你想等我先死,只怕……”

朱顺水喘息急促,但说了一句话:

“可惜你忘了一件事。”

裘无意脸色一变,他已想起了,可是朱顺水还是硬要说出来:

“岳飞……他就困在墙后……没有人……能救他……而塞外三冠王,就在风波亭……对救岳飞的人,见一……杀一……”

裘无意听到这里,直如晴天霹雳,所有的镇静,都已失却,大呼道:

“将军——”

用力往背后一拔,嗤地一声,血水飞溅,他想拔出剑而脱离朱顺水的身躯,但剑一拔出,精气已尽,两人反而紧靠在一起,跌到地上去,再也没有了声息。

这时只剩下一点点的蓝焰,被二人身体一压,也灭了火苗。

石牢回复了一片黑暗。

外面风雪狂号。

萧秋水听得了第二声洪华的大叫,使全力掠出牢外,也没留意裘无意就在黑暗石室中。

他掠到了那机关密室中,洪华才走了那几步,沸油正当头淋下,洪华不及避躲。

萧秋水大喝一声:“洪华!”飞扑而出,砰地撞飞了洪华,他的人也收势不住,跌了出去!

然后他便听到两人的惨嚎声。

——其中一人,竟是小邱!

萧秋水用掌一按墙壁,已将去势消尽,闪电般折回室中,只见二人纠缠在一起,早已被沸油的死,其中一人,使是邱南顾!

萧秋水发狂地狂喊了一声:

“小邱!”

一掌打飞了杭八的尸身,抱住了邱南顾;这时邱南顾身上的沸油仍极烫,萧秋水在悲痛之余,也根本没运功抵御,被灼伤数处,但他浑然未觉。

在这一刹那,萧秋水有很多感觉:他想起昔日在甲秀楼时,邱南顾和铁星月出现的情形;想起那乌江之役时所溅起的水花;想起邱南顾“铁口”与人斗嘴的情形;想起华山重逢的欢悦,麦城抗敌的悲豪……可是他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了生命,没有了回忆,没有了一切一切,来不及挽回一切一切……

洪华这时又冲了进来。

邱南顾死了,他固然悲伤,可是他没有料到,竟在这时候,看见了萧大哥!

——萧大哥!

官兵越来越多,群侠已渐渐支持不住了。

就在这时,官兵方面,又多了两个强援。

腾雷剑叟和断门剑叟。

这两个剑叟,一个一上来就找上了“千手剑猿”蔺俊龙,一个缠住了柴华路。

“千手剑猿”本已手忙脚乱,但见断门剑叟缠了上来,剑法奇佳,好胜心大起,便与之搏剑,但身上又多了旁人趁机偷袭的伤痕。

蔺俊龙喝道:“老不死的,有种的跟我平时打过,现在逞不得英雄……”

断门剑叟听了便收剑道:“好,等一对一时,再跟你比过。”但一时他又不知攻谁是好,在丹霞山之役中,这些人大部分跟他都共过患难。

腾雷剑叟虽仅剩一臂,但剑法不减,将柴华路迫得手忙脚乱,李黑抢身过来救,一脚勾中腾雷剑史双腿弯里的“委中”穴”。

腾雷登时一软倒下,但是李黑这一分神,十七八个凶神恶煞的禁军,刀枪齐下,眼看李黑便要没了性命,就在这时,只听霹雳一声,一剑飞刺而下,居然连出十八剑,还快过官兵们一枪刺下的速度!

那十七八人手上“灵道”穴一齐被刺,兵器呛呛琅琅,纷纷落地,李黑瞪大双眼,张大了口,叫道:

“大哥!”

这一声叫唤,使群英大震。

一时间,众侠抖擞精神,萧秋水以观柳随风武艺时所悟即创的快剑——“闪电惊虹”,连创数十人,士气大振,胡福金刀虎虎横扫,边大叫道:

“大哥,你来了!”

铁星月猛抓起一个人,当作武器横扫出去,嚷道:“你***可来了!”

话未说完,忽见洪华,就木然站在萧秋水背后,双手横抱住一人。

铁星月摧心裂肺地叫了一声:

“邱铁口!”

不顾一切,便奔了过来,其他群侠,也惊见邱南顾之死,悲愤若狂,杀出一条血路,直向萧秋水、洪华、邱南顾尸身处奔赴。

蔺俊龙虽然一把年纪,但对萧秋水甚服,他没注意到邱南顾死了,只管喊道:

“大哥,你来了,我这可见到你的心上人了,好漂亮唷,白白、美美、雪雪……唷唷!”

最后“唷唷”一声,不是形容,而是屁股挨了一刀所发出的声音。

萧秋水精神一震,陡问:“唐方?”

——唐方也在?

蔺俊龙一怔,陈见鬼尖嚷道:

“唐方姊已来了!”

——庸方唐方你来了?

萧秋水大呼道:“唐方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直如冬天的冰给春阳温暖的小手敲破般柔美。

萧秋水望过去,千人万人中,只望见了她的笑靥。

——唐方!

萧秋水再也不理会,直奔了过去,他虽然已忘了敌人,忘了攻击,也忘了抵挡,但他身上自然产生了一种迫人的气势和气流,将要潜近刺杀他的人全部激撞出去,这便是“我无”一诀的极致。

然后他奔到了唐方的面前。

就在这时,火光大炽。

喊杀震天中,又来了一群人马,反抄禁军的背后,箭矢、纵火、狙袭,将禁军铁桶也似的包围,打开了一条血路。

原来是裘无意原先安排掩护撤退的武林人物,与丐帮的好汉联同一起,兜截禁军后部,好让救岳将军的武林高手,能安然出来。

这一来,禁军阵脚大乱,但是东南方蹄声大作,火光如日,显然又有另一批军马掩至!

萧秋水见到了唐方,只见她双颊如雪样般白,有几朵雪花,落在她发髻上,萧秋水浑忘身边的血影刀光,便想用手去替唐方抹拭。

但是他这才想起跟唐方其实并不很熟。只是在浣花剑庐至湘湖江畔一带时,两人把短短几日相聚,当作了七世三生。在所有往后的离别中,两人更觉得只有深切的怀念。而如今真个见到了,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一忽儿,萧秋水才想起,便问:“你的伤……好了?”

唐方灿然一笑。萧秋水忽跳了起来:“我……我要走了!”

唐方一下子接受不了这句话,怔了一怔,问:“你……你去哪里?”

萧秋水道:“岳元帅……已押送风波亭问斩途中!”

唐方脸色煞白一片。两人这才发现,在这短短几句对话中,已不知有多少官兵向他们掩杀过来,要不是几名兄弟在那儿苦苦抵挡,他们早已不在人间了。

只听兵刃交击中一女音叫道:“萧大哥、方姊,快走……”原来正是伊小深,带人杀了进来。萧秋水一点头,返身带领兄弟们,杀出了一条血路。

这时局势十分混乱,丐帮弟子闯了进来,分散了官兵们的主力,反而被萧秋水等轻易击溃。陈见鬼建议道:“不如放把火,烧个干净,让官兵忙着救火也好。”

萧秋水摇首道:“这样会把牢房里的犯人也无辜烧死的。”

铁星月泪流满脸,骂道:“烧死就烧死,他们杀了小邱,最多大家一齐死!”

胡福宅心仁厚,坚决地道:“不行!冤有头,债有主,不可如此!”

李黑眼睛骨溜溜一转又道:“不如过去把人犯都放出来,让犯人自己逃狱去,官兵有得忙了,岂不是好!”

洪华这时说话了:“有些犯人真的是犯了罪,如此放了,岂不作孽?”

唐方道:“犯人逃出来,手无寸铁,会被以为是我们一伙,反而加治重罪,忒害了他们!”

他们一面打出血路,一面大声交谈着,仍是那一般决战沙场的豪气。他们冲出大理狱时,军马已经驰近,萧秋水喝令“化整为零”,各部武林好汉,分批而逃。这一来,官兵乱作一团,不知道追哪一批是好。

萧秋水领唐方、铁星月、大肚和尚、陈见鬼、李黑、胡福、蔺俊龙、洪华、施月、林公子、柴华路这一批,自暗巷中且战且走,最后被巷战中所伏的箭矢伤杀了柴华路,只剩十一人,终于杀出了临安城门。

十一人落荒而逃,奔了一阵,众人都有些支持不住,萧秋水停下,只见城中火光映红了天,城门巍峨,有两个樵夫般的老年汉子出来观看,一个眯着满是鱼尾般的眼睛,干涩地道:

“怎么啦?是金贼杀进城里来了?”

另一个沙嘎着声音道:“杀进城里来了?哪还打什么?我们朝廷的大官可不是早就准备开门相迎吗?”

那原先的老人想了一想,道:“大概不是金贼,而是鞑子吧?”

那第二个老人嘀咕道:“反正都一样,这块肉谁见了都少不了要分割一点,这块肉也乐得给人宰割。”

第一个老人这才瞥到萧秋水等一群人,怕是官兵或是贼兵,忙拉拉他朋友的手暗示他不要多说,他朋友却是火爆脾气,反而更大声道:

“怕什么!官也苛税,贼也苛税,管也死,不管也死,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老丈唉声低语道:“就怕人家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呀……还是回去喝酒吧。”

第二个老人才悻悻然被第一个老人拖进茅屋里喝酒。这时雪地上只剩下萧秋水等一群人,雪愈下愈小,但积雪愈来愈深。

洪华将邱南顾的尸身置于雪地上,只见他一边脸颊,被那遥远的火光映得惨红一片,一边的脸颊,却给雪光映得惨白,大肚和尚跪下来,喃喃道:

“小邱,小邱,你别玩了,快张开眼睛吧;小邱,小邱,我知道你是个英雄好汉,咱们多少仗都打过了,这小小的仗,我知道你决死不了……你绝对死不了的!”

邱南顾当然不会回答。几朵雪花飘落在他脸上,他也不曾动弹一下,他确已死了。但大肚和尚始终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所以大肚和尚说:“你不要死了好不好?”他说着呜咽跪下来,说:

“我们不要再玩了好不好?你快醒来吧,不然,我们之间又要少掉一个人了。我们不是说过要一生一世,跟随着大哥吗?”

铁星月哗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悲声道:“小邱你不要死,我……我不再跟你骂架了,没有你来拌嘴,叫我普天之下,又跟谁骂……”

北风在远方,还在呼啸,大地视野,渐渐可见,可是阳光也是深寒的,融不开那雪……

大肚和尚仍是不肯相信,邱南顾已经死了,所以他径自道:“一定是我跟你骂架太多,念经太少,你才不甘愿起来,我要为你念一千遍经文,你便会起来跟我说话了。”大肚和尚说着,便在雪地上低首合什,第一次虔诚地念起佛经来。

唐方也哭了,深埋在萧秋水的臂弯里。

萧秋水轻轻拍了拍唐方的肩膀,唐方离开了萧秋水身体,只见萧秋水那如眺远山的眼神……

萧秋水跪了下来,他的胸膛还在淌着血,他叩了三个头,雪凹陷了一块下去。萧秋水一字一句地说:

“小邱,你瞑目吧,你未做完的事,我现在就去做。”

然后他霍然站起,众人看去,只见他双鬓竟开始有了霜白,只听他说:

“岳元帅已被押解风波亭,我脚程快,先走一步……你们葬好了小邱,立刻赶去!”

萧秋水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站起来握住唐方的小手,问:“你去不去?”

唐方千言万语,都无从说起,一时觉得很苦楚:“老奶奶不会让我出来……这次她老人家答允我最后一次……”

萧秋水说:“我要救岳将军。事了之后,毋论天崩地裂,我都会找到你。”

这几句话他说得如“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一般断冰切雪。说完之后,他的人已在寻丈之外,只听他的一声话语,仍在风中传来:

“你等我。”

那声音震得树梢的一条冰柱,卟地脆落跌碎,银花花的冰片溅得一地都是。唐方美目含泪地拾起了一块,很快的那冰化成了水,在白白的小手间融化不见了。

风波亭大雪。亭上、亭内、亭外,都一片皑白。

一部囚车,正轱辘轱辘地到了目的地,那四个马上的人,都一齐翻落了下来。

前面马上一人,是个武将,他翻身落地时,凛然有威,落地时几乎雪陷齐膝。这人步子极大,每跨一步,即如常人跨三步之遥。

但他后面三人,却正好相反。

这三个人,一个是枯瘦老人,又矮又小,仿佛给白雪一盖,都会消失一般;另一个是老太婆,眼色里有说不出的孤傲之意,虽身着粗布衣,却宛似一品夫人般的气态;另一个人却是个小孩子,扎冲天辫子,样貌甚是可爱。

这三人中的老头子,落下地去时,雪地上只有如鸟瓜一般一抹淡淡的痕印而已。

三人中的老太婆,她从马背上翻落下地来,一直到她走路为止,雪地上连一点痕迹也没有。

那个小孩子,却如正常人一般,踏下不深不浅的两道脚印,就似平常走在泥地上一样。

一直到他走进那亭子时,他的脚步踏上那坚硬的石板上,依然留下了两个不深不浅的脚印,就象平常走在泥地上一般。

那个武官,对押囚车的数十名兵卒,态度十分粗暴,但对他身后这三人,却万分恭谨,仿佛只要稍微惹怒这三人,就会吃耳光一般。

而他现在就真的吃了耳光。

啪!那枯瘦矮小老头,缓缓地收手——却没见他出手,听到巴掌响声时,他已掴了那官将一巴掌,正慢慢地收手,一面骂道:

“你奶奶个熊,怎么不先派兵驻在这里!难道不知道车中的钦犯是人人极欲得之的么!”

那武官在朝中原也是有名的要将,姓杨,名沂中,秦桧令他在“风波亭”中监斩岳飞,他对这三个秦相爷的上宾,畏如蛇蝎,只怕稍有得罪,自己丢了官还不打紧,连累了一家大小,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那一巴掌实在冤枉,他只得苦着脸道:“是,是,不过……”话未说完,啪地脸上又着了一巴掌,这回动手的是那老太婆,可是那老太婆看起来压根儿没动过手,也没有把手收回来。

她的手就一直放在她双袖里,神色冷傲,如冬雪寒梅,孤缀枝头。

只听她声音也孤傲如梅,冷冷地道:

“你既无置兵此地,还要强辩什么‘不过’!”

杨沂中真可谓有冤无路诉,他嗫嗫道:“是……是……但是……”

那老婆子银眉陡地一扬,叱道:“既是,又‘但是’个什么劲儿!”

杨沂中更畏惧,嗫懦道:“不是,不是,是,只是……”

那老婆子白眉又是一扬,忽听亭上一个声音甚是动人韵味地道:

“只是他真的有驻兵在这儿,而今却不见了。”

杨沂中张大的嘴巴,那老头子的头,疾往上扬了起来,老婆子银眉又是一耸,那小孩子却笑嘻嘻,蹲下来拿了一根枯枝,在石板地上所铺的浅雪画图画。

老婆子冷笑道:“江湖上能有躲在我们三人头上,而不被发觉,声音又如此年轻的,除了赵师容,还会有谁?”

只听那如银铃般过去的淡淡笑声道:“真的,不会再有谁了。”一人飘然而下,落入亭中来,并行礼相见。

这女子橙色纱衣,却有些微风霜。那枯老头疾喝道:“赵师容,你好好地权力帮压寨夫人不当,跑到这儿来,为的是什么?”

赵师容嫣然道:“为的还不是一睹‘三冠王’的风采。”

孤老头和老婆子一齐大笑起来:“不是吧?为的是这囚车吧!”

赵师容依然笑道:“能把‘三冠王’从关外请动来此地的事儿,小女子也关心得很。”

那老婆子冷冷地道:“那你站在哪一条道上?”

赵师容道:“请求三位高抬贵手的道上。”

老婆子断然道:“不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秦相爷待我们不薄,岳飞不能放!”

赵师容的语音也冷了起来,淡淡笑了一笑,笑意有说不出的讥诮:

“没想到关外‘三冠王’是如此是非不分、好歹不识的人!”

原来这关外“三冠王”,便是天下轻功第一、第二和第三的三人,即“百里寒亭、千里孤梅、万里平原”三人。

其实三人之中,“万里平原”正是三冠王最名符其实的一人,他不但轻功居首,内功和剑法,也是冠绝关外,所以有人说,这关外三冠王中,最主要的冠王,要算“万里平原”一人。

那枯老头陡地叱道:“跟这种妖妇多说什么,师姊,让我把她给大卸八块再说!”

赵师容微笑道:“寒亭君,你清健胜昔,可惜钝根依然未除,你想我都来了,若没有把握的话,敢找上三位前辈吗?我哪有这个胆子唷!”

百里寒亭脸色一沉,四顾道:“李沉舟也来了?”

赵师容笑而不答。那老婆子厉声道:

“权力帮究竟伏下了多少人,一一滚出来吧!”

赵师容吐言莺莺呖呖:“他们又不是绒球,干吗要滚出来,要出来的时候,他们自会出来,孤梅姊姊又何必心急呢!”

这老婆子便是“三冠王”中轻功数第二的“千里孤梅”——莫非那小孩子竟是“万里平原”——关外三冠王之首!

只见那小孩子仍是聚精会神地在地上划那杂七杂八的图画,却淡淡说了一句话:

“不可能。”

赵师容故意道:“嗯?”

那小孩子眼皮子都不抬,说:“李沉舟一路上还阻挡人前来救岳飞。他想借岳飞之死来造成他逆军的超然地位,他不会来救岳飞。”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他手中所拿的枯枝,也停画了一下,然后才说:

“就是你来,李沉舟也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想必不允——所以只有你一人孤身前来。”

他平平淡淡的说话,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之后,才淡淡地抬头,扫瞄了赵师容一眼。赵师容只觉两道冷电也似的奇异眼光,直看到她心内去,而那眼光使她不寒而栗,恨不得把被他看过的地方剜下来不要了。

——而这人只不过是个爱涂鸦的小孩子而已!

可是他却是“三冠王”之首:“万里平原”。

萧秋水提气直奔,奔了好久,风云迎面狂啸吹来,他整个人都沾满了雪花,但雪花又在瞬间蒸发了,消失了。

奔了一会儿,萧秋水知道风波亭已经近了,但是他浑身也湿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雪水。

萧秋水在疾驰中忽张手捞住一技松干,巧妙地将急奔不能遽止的身形,稳了下来,且把余力卸去,他喘息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喘息得很不正常。

他好久没有喘息得如此急促的了。

就在这时,他发觉那松干上有血。

血是温热的。

他这才发现血是他的。

血是从他胸膛上流出来的。

他在石牢中曾与朱顺水一战,他虽削掉朱顺水五指但也受了他一爪。

朱顺水的爪功,端的是非同小可。

要救岳飞,必定还要有一番恶斗,在受伤之余,此趟赴役实在不智。

——但一想到救岳将军,萧秋水就连歇息都静不下,便即要赶程。

忽听一个略带疲惫的声音悠悠道:

“你不要急。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萧秋水霍然一震,只见白皑皑的雪地上,一个白衣人端然跌坐,神态悠闲,目负大志,眉如远山……却不是李沉舟是谁!

李沉舟淡淡一笑,笑容里有说不尽的倦意,又道:“囚车队刚过去不久,大概还没有行刑。”

萧秋水涩声道:“李帮主……”

李沉舟道:“叫我李沉舟。”

萧秋水没有再叫,也没有再说话。

雪微微飘,有一阵,没一阵,两人身上都沾满了雪花。

良久。萧秋水道:“我要去救岳元帅。”

李沉舟点点头道:“我知道。”

萧秋水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李沉舟摇首,笑意十分疲乏:“我不去,你也不要去,岳飞死后,你来当我帮中的总管,三个月以内灭宋,三年以内退金,你看可好?”

萧秋水喉头里热血一冲,涩声道:“帮主,权力帮若真有心抗暴,萧秋水誓死相随;但岳元帅是我方重将,是力主抗金的英雄,何不先救出他来,以助复国之业?”

李沉舟皱眉,然后一舒,简简单单地道:“不行。”

萧秋水一怔,问:“为什么?

李沉舟淡淡地道:“有岳飞在,天下英豪,唯他马首是瞻,权力帮近年来实力大减,争不过他,而岳飞愚忠于当今皇帝,不可能助我们这一边。”

萧秋水光火了,大声道:“其实又分什么这边那边?大家都是抗金拒暴,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又何必分彼此?”

李沉舟的眼神蓦然变了。

变得如一个狂热的画家,在看着他刚完成的最得意的作品一样的神色:

“你错了。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人生在世,当位在万人之上。”

萧秋水回了一句:“九天之尊与几人又有何不同?只要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又何必一定要称王称帝?”

李沉舟双拳忽然紧了一紧,然后他放松了,笑了,道:“你和我,本就是两个很不同的人,只在某些地方又很相像罢了。”

萧秋水道:“也许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李沉舟摇首道:“如果我不跟你去救岳飞,或不让你去,那就很不同了,是不是?”

萧秋水昂然道:“李帮主,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少时我一直想:燕狂徒、李沉舟、朱大天王,真是中原武林三冠王,我在峨嵋初见您,也有朝圣者的心意……你若真是英雄,就该让其他的英雄活下去。”

李沉舟沉吟半晌,斜睨着他,问:“你是指……让岳飞活下去?”

萧秋水斩钉截铁地道:“是。”

李沉舟淡淡一笑道:“救了岳飞你就宁愿投入我麾下?”

萧秋水轩然道:“好。只要不违反‘神州结义’的原则。”

李沉舟点点头道:“这诱惑的确不小;”他笑笑又道:“不管哪个帮会集团,有了你这种人,和你那班兄弟,都很不得了。”

萧秋水诚恳地道:

“万望帮主一起救岳将军,这样做,是英雄好汉义所当为的事!”

李沉舟淡笑反问:“这是你入帮的第一个建议?”李沉舟笑笑又道:

“你刚才说我该让真正的英雄活下去,我初见你时,你实力未足,原可一出手就杀了你,可是我没有那么做。”

萧秋水傲然道:“这个当然。”

这话倒令李沉舟一怔,反问道:“为何当然?”

萧秋水俨然道:“因为我若是‘君临天下’李沉舟,我也会让后一辈能有机会起来。”

李沉舟呆了一下,忽然大笑三声,只听他全身一阵哗哗剥剥的轻响,全身衣襟、鬓发、手背、脸上所沾的冰雪,一齐震得飞碎迸裂: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道:“我当日不杀你,便是见你有此平齐天下的勇豪!”顿了一顿,李沉舟道:

“我当日未杀你,现在当然也没有后悔……”

萧秋水道:“帮主是个骄傲的人,帮主不必后悔!”

李沉舟又疲乏地微笑道:“大丈夫能生而无憾,死而无悔,真是谈何容易……恐怕只有燕狂徒这等人能够做到罢了。”

萧秋水心中一动,正想说“燕狂徒也有遗恨的事”,即要把李沉舟的身世,告知于他的时候,李沉舟忽然提出了一件事:

“江湖人传,抗金的几年来,你跟师容在一起,颇多流言,你知不知道?”

这句话问得萧秋水为之一怔。他行事素来不忌人言蜚语,但赵师容却是李沉舟的人,这样的事,试问又有谁能居之不疑,安之若素的?

李沉舟微微笑道:“别人既是这般传说,这流言对我很是不利,你可知道?”他外表仍是如常地风采伊然,但不知为何,在这冰天雪地中,却有一般狂焰在燃烧着,如同炙灼透红的铁叉,正在戮割着他痛苦的心腔。

——师容,师容……你跟他一样,就是要救岳飞……说什么民族大义,说什么势所必为,你们为的究竟是谁?

——我偏不救!

赵师容悄悄来救岳飞,因为她知道李沉舟必然不允。

她知道这样做,无疑等于违逆李沉舟,但她也知道,若李沉舟真个把救岳飞的义士都兜截了回去,李沉舟则成为千古之罪人了。

——她宁可不听李沉舟这次的话,也不愿眼看李沉舟一生清誉受损。

她偷偷地一个人来了。她自信自己的武功,现下虽不如李沉舟,也不及萧秋水,但绝对可以应付得了秦桧座下那干狐群狗党的。

却不料来了个“关外三冠王”。看来“百里寒亭”已不好应付,“千里孤梅”更难缠。

但真正可怕的,恐怕是“万里平原”。

虽然这人看来象个小孩子——手里拿着根枯枝,腰畔悬着柄纸剑。

赵师容知道不可力敌,故笑道:“三位是前辈,我是晚辈,哪敢要求什么?不过以三位前辈实力,在官宦中沉浮,未免太过可惜,权力帮说好说歹,也是天下第一大帮,三位如不觉委屈,只要随我去见帮主一次,少说也有供奉之职,可说是数万人之尊,三位何不多考虑一下?”

殊不知“三冠王”远在关外,而且是武林耆宿,对武林的名利得失反而司空见惯,并不珍惜,面对中土朝延的荣华富贵,官场气派,却更褐求,所以赵师容这一番话,全生不了效。

那武官杨沂中,却怕赵师容真的将这三个老怪物说服,当下嚷道:

“无耻妖女,叛君惑众,来人呀!”

亭外立即爆起大声答应,杨沂中颇觉恢复了几分官威,便喝道:

“给我拿下!”

话未说完,赵师容的飞絮已卷住了他的下巴,他的声音闷在嘴里,登时叫不出来,赵师容笑道:“拿下了!”

这时五六个官兵正冲入亭中来,赵师容的人本也娇俏可喜,只因岁月是忧欢的脸,渐渐使她沧桑多,喜悦少而已。她的絮带一卷一舒,直将那武将扔了出去,压在那几个正要冲进来的官兵身上,那几人被压得哗哗大叫,一齐退了出去。

千里孤梅银眉一剔,叱道:“胡闹!”

百里寒亭再也忍受不住,双掌一交,劈了下去。

换作别人,见赵师容如此娉娉婷婷,轻衫单薄,可能便不忍下毒手加害,只是百里寒亭生性孤僻,而且一直受他的师姊千里孤梅的气,所以脾气坏到了极点,见到女人就恨得牙痒痒的,一下手,便是重手。

赵师容见百里寒亭一掌劈来,一听风声,知势非同小可,皓腕一翻,便接了一掌。

千里孤梅忽喝了一声:“小心!”

百里寒亭一呆,千里孤梅的小心二字,自是对他说的,但他自恃掌力过人,这一对掌,只有自己便宜的份儿,有什么好“小心”的,当下不管一切,一掌开碑裂石般打了下去。

赵师容接下了这一掌,跄跄踉踉退了数步,血气翻腾,百里寒亭却怒吼了一声。

原来他那一掌拍下去时,却觉手心一麻,又微微一痛,才瞥见赵师容玉手一翻,原来指缝夹有一口银针;百里寒亭此惊非同小可,此怒更无可遏止,飞扑过去。

赵师容立即避开,她的轻功可以说是“权力帮”中最好的,所以百里寒亭连劈了几掌,都打了个空,

赵师容的身法愈转愈快,但百里寒亭东倏西窜,更快得没了影子。过得了一会儿,赵师容呼地突围而出,但百里寒亭紧蹑追去,赵师容在寒林里左穿右摘,却始终摆脱不了“百里寒亭”的追击。

但是在这时,百里寒亭的追势,却慢了下来。

只听万里平原叱道:“老晁,快停下来!”

百里寒亭强自把稳桩子,不但气喘叮叮,竟脸呈紫蓝,十分可怖,而他的右手,也肿涨了两倍,赵师容笑嘻嘻地将手中银针一扬道:

“这口针就叫做‘试毒银针’。通常江湖中以银针试食物中有无布毒,却不知毒就涂在这银针上,这一试,反而丢了命。这是唐家精良的制作,晁先生能跑了这许久不倒,连我都非常佩服。”

说着竟笑嘻嘻行起礼来了。原来赵师容这口银针,是来自柳随风的相赠,柳五原本是唐公公的弟子,对喂毒暗器,自有一番心得,所以昔年浣花一役中,南少林和尚大师死于柳随风之手时,才误认他是唐门中人。赵师容刺中百里寒亭之后,故意引他追跑,百里寒亭自恃轻功高强,没料这一追一跑,血气奔行,毒气攻心,百里寒亭的内功,绝不如轻功那么高,又哪里禁受得了!

千里孤梅仓媪君冷哼一声,骂道:“小妖女,看你奶奶动手!”

赵师容被这一骂,脸色一冷,反骂道:“老妖婆,敢对你姑奶奶这般说话!”

千里孤梅银眉几乎连在一起,拐杖一起,直撞赵师容前胸!

赵师容知这千里孤梅很不好惹,当下小心应付,两条飞絮,如彩凤飞鸾一般,游斗这塞外女魔头“千里孤梅”。

雪已几乎完全止息了。

萧秋水心急如焚,忍不住道:“李帮主,就算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也请你放我一马,让岳元帅脱了险,你再找我算帐,我绝无怨言!”

李沉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却反问道:“先前几批赶救岳飞的武林人,都让我叫‘红凤凰’、‘蓝凤凰’,‘刀王’等赶走了……你知道这里只有我单独一人,是因为我要亲来会你?”

萧秋水摇首。他知道这不是好事,而且果然不是好事。李沉舟再问了一句:

“你记得我们在金顶上初见时,我说了一句将来的什么话吗?”

这次萧秋水虽然点了点头,可是李沉舟还是把他的话说了下去:

“我曾对你说:‘现下武林中两个最出风头的年轻人,一个是你,一个就是皇甫高桥;我不杀你们,除非他先杀了你,或者你杀他之后……’你还记得吗?”

萧秋水瞳孔收缩。雪虽止了,但冷风割脸如刀。他忽然说:

“请李帮主也莫忘了您说过的另一句话。”

李沉舟笑笑道:“你说来听听。”

“您对我说过:‘因为你虽可怕,我却不杀你,我要等你更可怕时,再来杀你。如果为了一个人将来可能是他的劲敌便先要杀了,那我就不是李沉舟了。李沉舟不是这样没信心的人’。”萧秋水转述完了之后,诚恳地望着李沉舟,他希望重提这些话能使李沉舟有所改变。

可是李沉舟没有。他只是静默了一会,就道:“你已经够可怕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表明了一切。连雪都不下了,连风都不吹了。李沉舟和萧秋水相隔有五丈远。李沉舟端坐低首,纹凤不动。萧秋水却心急如焚。

——有人在他的势力远在你之上时,会故作大方,但一旦有一日你的实力要强过他时,他原来的胸襟风度会变作向你压榨粉碎的力量。

——李沉舟是不是也是这种人?

赵师容的彩带,能困住千里孤梅如龙似虎的拐杖。

不过却困不住千里孤梅的身影。

千里孤梅久战不下,她的身法便围绕着赵师容点溜溜转,赵师容只觉眼花捺乱,碌曝两声,两条本来已缠上了拐杖的飞絮,竞被沉重万钩的拐杖扯裂而断!

赵师容手上没有了兵器。

千里孤梅哈哈的笑声,时在前,时在后,时在左,时在右,那拐杖招招不离她身上的要穴死穴。

赵师容甚至根本分不清千里孤梅在哪里。

只见神光离合,乍阴乍阳,体迅飞忽,飘忽若神,赵师容呻吟了一声,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三个人:

帮主李沉舟、兄弟萧秋水、五公子柳随凤!

若这三个人任一人在,都能应付这个场面——可惜他们三个人都不在!

——他们在哪里?

赵师容在这一刹那间,几近呻吟的叫了一声:

“沉舟。”

然后她的“五展梅”,如一朵梅花绽放般,终于出了手。

大地无声。

这一场好静的雪。

李沉舟没有抬头,远山般的双眉,象在沉思着什么。

萧秋水终于忍耐不住,踏前了一步。

李沉舟双眉一剔,好象两条龙,飞出了远山。

萧秋水一颗心怦怦乱跳。

李沉舟仍是没有动静,他低垂的眼光凝望着地上的雪,做佛只有雪才值得他一看。

萧秋水大着胆子,又跨进了一步。

他和李沉舟的距离,又缩短了一步。

李沉舟双目又是一扬,直跳到高挺的鬓角去了。

萧秋水的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了。

不过李沉舟仍是没有出手。

萧秋水望着那无尽的雪,想到岳将军的处境,而生大无畏的气概……

他终于又多跨了一步。

第三步。

李沉舟这次双眉不扬了,而是如铁锁横江般,紧锁在眉心。

眉心以下的脸孔,浓郁一片,让人看不清楚。

萧秋水长吸了一口气,又拟多跨出一步……

跨出了这一步,他就准备飞掠而起,脱离李沉舟那无形的杀气网内……

只是李沉舟会不会就在这第四步将出未出间下手呢?

那无疑是萧秋水气势上最弱的一刹那。

五展梅。

在擂台上,南宫无伤曾以“五展梅”一式,连断武当卓劲秋剑身、手指、手臂和人头。

他的“五展梅”为赵师容所授。

而今“五展梅”一出,连万里平原也不及挽救。

千里孤梅已倒下。

分五爿倒下。

就似“五马分尸”一般。

但是赵师容也退了七八步,她的脸色,就似死前那一阵红滟,虽美得惊心,可是美得令人心碎,美得令人感觉到不久了——

萧秋水第四步踏下。

就在他脚步刚起未落的一刹那,李沉舟蓦然抬头。

萧秋水只觉那如冷潭般的目光捣散了他的心魄,而且竟一时凝定不起来。

但李沉舟没有出手。

他只是问了一句话:

“如我此时不出手,你就投入我权力帮是不是?”

萧秋水的脚仍悬在半空,踏下去既不是,收回来也不是。但他答得很爽快:

“是。”

李沉舟缓缓站起身,拂了拂他身上的白袍,双手负手,悠然道:

“你看我李沉舟是威胁人的人吗?”

萧秋水愣了一会,才能会过意来,大喜过望,真有忍不住膜拜的冲动,又傻了一阵,嗫嚅道:

“你……你……”最后大声道:

“谢过李帮主!”便急急赴风波亭,李沉舟半转过身子,倏道:

“不要叫我帮主。不管救不救得出岳将军,你都不是我帮中人。”李沉舟淡淡一笑又道。

“你这种人,不是哪帮哪派都可以用得起的。龙飞于天,何人能困?”说着仰天长叹一声,语音无限萧索。

萧秋水望着那落落寡欢的身形,心中一阵凄酸,只是急着要救人,一拱手道:

“李兄大恩,萧秋水不敢或忘。他日容秋水舍身以报,就此告辞!”

说着正要动身,李沉舟却霍然转身,日光发出刀剑相交般的凌厉光芒:

“告辞什么?那是你我到了风波亭再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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