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侠影录 - xp1024.com
《神州侠影录》


写在开端

首先,主角不无敌,配角有个性,反派有智商,保证无毒无公害。其实一直以来都想写一个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江湖!每个人物来自真实的江湖,有家世显赫,有卑微人生,有野心才情,有不甘平凡,有逆来顺受,有励志奋斗,有恩怨情仇,每个人都在演演绎真实的自己,为了江湖生存和人生目标而挣扎奋斗!

主角出身高贵却沦为江湖底层,他不得不为了生存而做各种抉择,不得不为保护自己重要的人而变得更强大。他不会因为异族入侵就毅然背起拯救苍生的信念,但是会因为朋友亲人被欺负,只身挑战远比他自己强大的组织势力,不会因为地位悬殊而委曲求全,但会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仅此而已。

不是传统武侠,其中带有些玄幻的元素,武学更加强大,文风还算轻松幽默吧。总之一句话,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江湖,请大家耐着性子看下去,不会让你失望的。嗯,暂时这样,谢谢大家,欢迎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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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神州世界观

亿万年前,宇宙洪荒一个具有生命力量的星球诞生,是为瀚海大陆。

20亿年前,大陆的浩瀚之海,诞生了具有最原始结构的生命,它们有意识无思维,单纯的依靠身体蠕动吞噬比它们更加弱小的生物。这些最原始的生命每天吸天地元气,日月精华,开始了漫长的进化史。

一直到5亿年前,生长在深海之中,已经完全适应生存法则的鱼类开始向陆地探索,他们的鳍进化成手,却保留了腮和尾巴,也就是半鱼人最原始的形态。

3亿年之后,浩瀚之海一条巨大红色鲤鱼,为了追求自由,跃过玄妙的龙门山,遇风云而化龙,这是瀚海大陆第一条真龙,龙之一族的祖先。

1亿年前,肆虐的半鱼人遭到陆地凶兽袭击,不得已退回浅海。凶兽占据瀚海大陆,成为这片大陆的霸主,一直统治到100万年前。

天外陨石撞击瀚海,整个大陆陷入黑暗之中,史称尘世暗夜一千年。千年内,所有凶兽之间嗜血死斗,整个大陆都沉浸在浓郁的血腥味之中。

暗夜破除,大陆出现一座黑色的无字天碑。一些具有灵智的鸟兽,每天观碑沉思,慢慢地这些鸟兽具有了新的意识,他们通过无字天碑,获得神秘力量开始修行,并创造自己的种族,开启了不同于瀚海大陆的新的空间领域。

30万年前,最后的灵长类觉醒,成功进化为人族,他们具有自己的语言,具有超强的学习能力和智商,渐渐成为瀚海大陆新的统治者。

……

300年前,瀚海神州两个天才少年,修得无上道行,结束久远的纷争,开创瀚海第一个统治阶层,紫耀王朝。

瀚海神州以东南西北四大海洋包裹,紫耀王朝位居中土,北有魔族,西有未开化的蛮族异类,东有素无来往的孤岛小国,南有玄妙巫术的南昭国境。

一切江湖纷争都是围绕中土神州而展开……

第1章 从一份档案说起

“陆缘?”

“是!”

“男?”

“特征不明显吗?”

“十五岁,白沙书院的学生!”

“身高五尺,梦想是金钱和美女。不喜欢读书,学渣一个,做事总是半途而废,跟人打架喜欢咬人、踢裆、偷袭……”

“诶诶,更正一下,”陆缘想要起身,奈何脖子上的大刀实在沉重,况且那个执刀女人一脸阴沉,眉梢眼角尽显罗刹之态,左眉一条刀疤让本来清秀的脸多了几分凶恶。想了想,陆缘放弃了起身,半跪在地上,说道:“不管是咬人还是踢裆,只是打架的一种手段,不是爱好,不是爱好!”

“差不多,左屁股一块月牙形胎记!”

开始以为遇到了杀手来确认身份,但说到这里,对方知道的越发详细,连他的隐私都一清二楚,陆缘冷汗涔涔而下,俊秀干净的脸上微微一沉,“大叔,过分了啊!你偷看我洗澡?”说着,还不忘向那个中年女子看上一眼,心想自己处男之身被这个大妈看去实在有些吃亏。

“你瞅啥?”

没想到刚刚确认过眼神,却又被女子一言逼了回来。

男子将详细记录着陆缘身份的档案叠好归入衣服中,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这个还算镇定的少年,笑着道:“怎么,想叫人?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别说区区陆府,就是整个奉京城的人都来,也奈何不了我们。”

陆缘下意识点了点头,但脑袋很快又像拨浪鼓一样摇了摇,“不想!”

男子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态度很和蔼,“这就对了,如果你不配合,看到没有?”说着伸出两指弹了弹那把大刀,发出铮铮之声。

“你的脑袋就会跟风吹落的树叶一样,飘下来!”

陆缘惊恐的吞了一口唾沫,表示一万个配合。男子微微一笑,示意女子可以将刀撤回来,同时将身前的一只圆凳推了过去。女子却并没有理会,而是慵懒的斜靠在墙壁上,姿态雍容,风情万种,娇小的身材跟她所背的那把大刀极不相称。

而陆缘,此时才真正看清这把刀的样子,刀身长约七尺,刀背宽而厚,刀锋锐利寒意逼人,刀背有齿纵横起伏,就像鲨鱼的牙齿,参差交错。他哪里知道,此刀便是瀚海神州十二把名刀之一,鲨齿。

陆缘蹲在地上,自下往上打量着男子,看他约莫四十岁年纪,国字脸,肃穆庄重,目光深邃,一袭蓝衫,气度不凡,应该是修行中人。陆缘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修行者,自己长这么大连奉京都没出过,更谈不上什么仇家。

如果说真有仇家,那就是白沙书院经常跟自己作对的赖胖子,仗着自家叔叔在天都禁军当差,蛮横无耻,经常找自己和好兄弟唐敬之的麻烦,更不能忍的是他还时而撩拨唐悦儿。

可是,不能忍归不能忍,打不过是真的打不过。赖胖子两百来斤,大肥屁股一身油,陆缘打在他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何况,赖胖子还有个胞兄,据说有点本事,很快也要去天都做禁军了。不过,眼前这两个怎么也不像是赖胖子请来的!

“大叔,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来,起来。”说着,男子拉起陆缘的手,在触碰到他手掌之时,分明感到陆缘抖了一下,意味着他真的害怕了。

“放松,放松。”

男子拉着陆缘,让他在凳子上坐下,然后围着他转了几圈,时而点头,时而蹙眉,就像在挑选一只待售的猫或者狗。

陆缘一动不动坐在那里,身体有些发僵,他认定了这二人是受人之托来要他的命,于是哀求道:“大叔,你们缺钱是不是?只要放了我,我可以给你们钱,我们家穷的只剩钱了。”

男子没有理会他,而是走到女子身旁,说道:“底子是差了点,不过也不是不可雕塑的废物。”

“老头子明令,他身上流着朱武血脉,觉醒了还好,如果无法觉醒,不管如何勤勉修行加上奇迹,最多也只是后天强者,无法与先天强者争锋。然而,让他勤勉修行,你觉得可能吗?”女子似乎有些不大喜欢陆缘,或者说有些蔑视。

闻言,男子默不作声,盯着陆缘茫然充楞的脸,再想到这几天对他的观察及了解,点头说道:“有道理。”

“不过,咱们到底是找到了,老头子给了我们可以杀掉第六代的权利,同时也给了我们时间不是吗?我想这也是老头子让我们两个来这里的原因。”

听到男子如此说,女子蓦地眼中光芒一闪,“你是要训练他?”

男子道:“不然呢,他可是唯一流着朱武血脉的人。希望渺茫,总归比没有希望强些。”

这时,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些稀奇古怪让人捉摸不透的话,陆缘终于忍受不住,跪倒在地,鼻涕眼泪一大把的说道:“大叔大婶,求你们行行好,我上有七十岁的爷爷要养,下有……下来还要娶妻生子,绵延后嗣,请你们放过我吧!”

看到这一幕,男子眉头微蹙,转而对女子说:“要不还是杀了他吧!”

“闭嘴!”

女子当头一喝,陆缘顿时一惊,就像老鼠听到猫叫,差点吓尿了裤子,随即停止了胡闹哭泣。

男子无奈摇了摇头,走上几步,对陆缘道:“小子,接下来我的话对你来说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但是你要一字不漏的听清楚。”

陆缘懵懂的看着男子,听他说道:“弈剑阁听过吧?瀚海神州最强宗门,高手如云。”

虽然不懂修行,陆缘也时有耳闻,弈剑阁之名如雷贯耳,就像荧光之于皓月,对他来说,也就是想想而已,怎么也想不到会跟弈剑阁扯上什么关系。怀着狐疑,陆缘听到了他十五年以来最震撼的事。

“听好了,你身上流着只有弈剑阁主才具有的朱武血脉,将来你也会成为弈剑阁第六代主人。这是你的天命,也是你的责任,推也推不掉。弈剑阁阁主身份尊崇,绝对不能是一个胆小如鼠,打架使下三滥招数的无赖。”

这一席话,宛如天方夜谭,直听的陆缘云里雾里,虽然不知道此人究竟在说什么,但是目前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那么问题来了,你们是不是来杀我的?”

男子看着陆缘的小脸,认真道:“是,也不是。这取决于你自己,血脉觉醒,我们就负责带你回弈剑阁,血脉无法觉醒,我们会杀了你,自己回弈剑阁。”

……

第2章 趁你不行要你命

“听明白了吗?”

陆缘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遇上这么个少爷,男子也是无奈,只得再给他说一遍。

而这一回陆缘听了个大概,摸着下巴问道:“不久的将来,我会成为那什么阁主,阁主是最大的吗?”

“那是自然。”

“你们也要听我的?”

男子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噢,虽然,我不做大哥好多年,但是……”忽地,陆缘在桌子上重重一拍,男子顿时吓了一跳,倚靠在门板旁的女子也是一惊。

“岂有此理,有这样对老大的吗?”

看到陆缘如此趾高气扬,还没有当上阁主就已经摆起了阁主的架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男子道:“呀,你还来劲了!我声明一下哈,第一,你现在还不是阁主,无权对我们发号施令;第二,觉醒血脉是成为阁主的必要条件,并不是充分条件。也就是说即便你觉醒了血脉,要成为阁主还需要一段很长的路,如果你不合格,你还是会死!”

闻言,陆缘顿时又蔫了下来,说道:“那……那我可以选择不玩吗?”

男子认真看着他,“小子,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好玩,或者以为我们在跟你闹着玩?”

陆缘眨着一双懵懂的眼睛,“不然嘞?”

“呵呵,随你吧,这件事不可泄露,对谁也不能说起。换句话说刚才你记住的,现在要通通忘掉,只需要每天到我们约定的地方来即可,明白了吗?”

“不明白,为什么是我啊,大叔,你确定没有搞错?”

男子被他问的一愣,沉吟道:“这其中原因我现在无法告诉你,等时机成熟,会有人亲自告诉你,包括你的身世。”

“身世?”

听到身世,陆缘心中触动了一下,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爹妈,十几年只跟爷爷生活。难道,我的身世大有来头?

见陆缘迟疑,男子又道:“记住,明日子时独自来后山坟地,我们在那等你,你敢还是不敢?”

陆缘平日有些怕事,但却受不得人激,此时听男子这样说,心想,虽然我是小孩子但也不能被人瞧不起,何况如果以后真的当了那个什么阁主,被人知道连坟地都不敢去,还有什么脸面?想到这里,陆缘身子一挺,“怎么不敢,我去!”

“好小子,不要让人察觉知道吗?如果被人发现你的身份或者我们的行踪,你会有丢小命儿的可能,明白吗?”

陆缘点了点头,歪着脑袋想了想,终于在男子临走时意识到尚不知这二人如何称呼,于是喊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男子回头,笑道:“冷风行,千山雪。”说着,二人如两只大鸟,没入夜色之中。

“冷风行,千山雪……”

陆缘重复着二人的名字,关上房门,回想着刚才冷风行的话。

虽然,陆缘在茶楼说书先生口中,听了许多故事主角偶遇世外高人隐士,习得惊世绝艺,而身边亲人朋友一概不知,直到某一天发生巨变,主角初展雄才一鸣惊人,书写牛掰人生。

但是,像冷风行、千山雪这种明知是他们未来的扛把子还要动不动杀了砍了的高手小弟,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啊。“啪”的一声,陆缘毫不客气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确定刚才不是在做梦,有些哭笑不得说道:“什么呀这是?”

陆缘素来喜欢凑热闹,但是真遇到事又喜欢溜之大吉,加上从小衣食无忧,所以干什么都半途而废。这一次陆缘答应冷风行二人,多半也是惧于千山雪手中的鲨齿,那么大肯定沉重之极,看她小身板万一拿捏不准,自己身首异处,岂不是与这花花世界无缘?

“陪你们玩玩可以,反正我也不指望当你们什么阁的阁主。”陆缘无所谓的耸耸肩。

第二日晚,陆缘小心翼翼把一柄雕琢精美的匕首擦拭干净,放进袖筒。准备好防身之物,陆缘照了照铜镜,突然想起冷风行说的话,感觉还是差了点什么,于是翻箱倒柜,从衣柜最底下找出一身乌青软甲背心,套在衣服内,自语道:“嘿嘿,这一套软甲背心是爷爷送我的生日礼物,我还道这辈子都用不着,没想到竟然用在了今天。”

陆缘佯装熟睡,等到亥时两刻,整个奉京古城也陆续静了下来。陆缘悄悄拉开房门,探出脑袋,确定无人之后便从后门溜了出去。

虽然,陆缘跟陆老爷子赌气时,经常大晚上一个人跑出去,却也是在城中街道上溜达一圈便回,哪里一个人去过镇后荒野坟地。走不多久,陆缘便有些后悔当时逞一时之勇,答应去什么坟地,万一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夜风呼啸,陆缘抬头看了看被层云遮住的残月,脚下不由一软,转身便往回走。

“去个屁去,答应你就一定要去吗?等他问起来,我就说睡着了,误了时辰,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然而,刚没走几步,陆缘复又停下,纵着眉头说道:“不行,那个冷风行似乎还好说话,但是那个千山雪的婆娘好像看上去是个狠辣角色,整天耷拉着个脸,肯定还是个没人要的老处女,万一真的把她惹急了……算了,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颗钉,不就是坟地吗?还真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吃了我不成?”

可扭过头,陆缘仍掩饰不住心中怯意,不肯继续往前走,如此反复,不觉又过了一刻。眼看子时将近,陆缘咬了咬牙,还是向荒野坟地奔去,毕竟在他看来,鬼怪是真是假有待商榷,那娘们儿的刀可是真真的。

风声瑟瑟,在耳边呼呼作响,陆缘只感到身后似有冤魂在追赶,身上汗毛倒竖,越跑越快,竟然在子时之前来到这坟地。

月光阴寒,照射在四野无人的荒野孤坟上,实在恐怖。

看着一个个孤立的坟头,陆缘双手合十,连声叩拜:“各位大叔大婶,伯伯阿姨,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我也是跟人约好来到贵宝地,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有什么事就找冷风行和千山雪他们两个,不要找我,拜托拜托!”

陆缘冲着这些坟头连连叩首,将一切责任都推给冷风行二人。说来也怪,在他说完这些之后,内心的恐惧竟然真的消减了许多,看着这些孤零零的坟头,莫名的涌上一股可怜之意。

过了片刻,陆缘低声道:“这两人怎么还不来,该不是耍我呢吧?让我一个人来这里,他们却在家里睡觉,哼,再等你们一炷香时间,不来小爷可不奉陪了。”

蓦地,陆缘只觉身后凉风拂过,下意识转过身,顿时吓的尿了裤子,惊叫出来,“啊,你……你是谁呀?”

但见黯淡月色之下,两个男子面色苍白,毫无表情,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陆缘,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人想到幽冥地府下的勾魂夜叉。

见这两人并不答话,仍然死死盯着陆缘,冷漠而诡异的脸十分可怖。连问了几句,二人始终不回应,陆缘吞了一口唾沫,想起了前两日冷风行安排醉汉、掳走唐敬之,设计让他和赖士忠打架之事,当下心中一宽,说道:“噢,我知道了,你们又是冷风行派来试探我的对不对?这次恐怕让他失望了,少爷我不怕,真的一个人来,怎么样?”

这时,忽地寒光一闪,那二人竟然以迅雷之势,从身后抽出两柄钢刀,向陆缘胸前腰间怒斩而下。

第3章 血脉觉醒

刀锋轻松的划破了陆缘外衫,被他身上的乌青软甲挡了下来。冰冷的钢刀由于软甲背心的保护没能让陆缘腰身分离,巨大的冲击力却将他的身子送了出去,摔在了坟头土丘之上。

突如其来的杀机让陆缘惊愕不已,脑袋一片空白。看到陆缘安然无恙,两个杀手似乎也有些茫然,不理解陆缘为什么还能站起来。在他二人愣神之际,陆缘面无血色的摸了摸自己衣服上两道细长的口子,才意识到,这两个人是真的要杀自己。

此时,同样回过神来的两个杀手持刀再攻,这一次却是看准了陆缘的脖子,就算他穿着刀枪不入的宝甲,脖子上却没有救命的脖套,砍掉脑袋必死无疑。而陆缘基于求生欲望,也顾不得什么得罪入土之人,连滚带爬的从坟头上站起来,高声道:“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我?”

“咱们有话好好说,你们是差钱还是差事儿啊?谁给你们钱让你们来杀我,我给你们双倍的钱还不行吗?”

然而,任凭陆缘如何求饶,那二人始终不为所动。月黑风高夜,杀人了无痕,钢刀寒光闪闪,两个人一前一后,彻底封住了陆缘的退路。

“他妈的,冷风行,千山雪,你们老大快被人杀了你们还不出现?我告诉你们,少爷我是因为你们才到这儿来的,如果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陆缘眼见无处可逃,干脆破口大骂冷风行二人。两名杀手出刀如风,十分迅捷,陆缘长这么大只跟着陆老爷子打过水獭、猎过山羊,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生死只在顷刻,他心跳极快,血行加速,双眼望着月色下闪着寒光的刀锋,骤然间脑中一片澄明,时间似乎也在此时缓了下来。

一刀往左,一刀往右。

陆缘仿佛看穿了刀势,提前做出了动作,于间不容发之间,躲了过去。

“铛”的一声,两柄钢刀于半空相交,陆缘却安然无恙。

见了鬼了,两个杀手愣在原地,不是说这小子没有一点修行的基础吗?两次出刀无功,他是怎么做到的?

远处,两道人影在月下疾行。两名杀手不过是二重天的不入流刺客,远在十丈之外就能感受到来者的强大。可现在箭在弩上,逃已经来不及,干脆来个鱼死网破,于是使出了看家本领,一刀快似一刀往陆缘身上招呼。

冷风行、千山雪顷刻间已到身前,正要出手。冷风行拉住了千山雪,两人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围攻陆缘。身为六重天的强者,千山雪很快发现了端倪,虽然陆缘被两人逼的哇哇大叫,狼狈不堪,却总能提前预知刀势走向。

两个二重天境的修行者杀不了一个十五岁的普通少年,按理来说,这不正常,很不正常。除非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陆缘的血脉觉醒了。

“你们还有工夫看戏?你们老大快被人宰了!”

“嘿嘿,急了!”

冷风行笑了两声,倏然两道无形剑意,从他指尖发出,悄无声息的掠过夜空,两个杀手顿时身首异处。手中的钢刀没有了方向,径直落下,插入地上。

陆缘惊魂未定,双腿发软坐在地上,手边两颗圆咕噜的脑袋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看着他。

“喂,没事了!”

冷风行伸手在陆缘肩膀上拍了拍,然而却见陆缘嗷的一声尖叫,跳了起来,“别过来,别碰我。”

千山雪微微蹙眉,满是嘲讽的说道:“老娘八岁看别人杀人,十岁亲手杀人,也没怕成你这个熊样儿!”

陆缘定了定神,身体却仍然有些颤栗,听千山雪这么说,支支吾吾反驳道:“谁怕了?我是出来的时候穿的少了,冻的。”

冷风行微微摇头,说道:“怕就是怕,你从小养尊处优惯了,没见过这等血腥场面,害怕也是情有可原,没什么丢人的,但是作为男人连害怕都不敢承认,那才是真的丢人。”

陆缘昂然一凛,说道:“呸,少爷我就是没怕,不就是死个人吗?倒是你们,我按你们说的如约前来,你们却派两个人来杀我是什么意思?”

“你认为这是我们安排的?”

陆缘愤愤道:“不是你们是谁,从你们两个出现,我就开始各种倒霉。你们要杀我,现在动手好了!”

千山雪冷笑道:“小子,我告诉你,我们来是受人之托,杀你也是权宜之内。但是,既然昨天不杀你,今天也就不会去做,你当我们说话是放屁吗?”说到最后,千山雪厉声如雷,震的陆缘耳膜嗡嗡作响。

陆缘心怯后退两步,心想这娘们儿脾气真是暴躁,难怪一辈子也没有男人要。但既然听千山雪这样说,陆缘忙道:“不是就不是嘛,干嘛发这么大脾气?”

冷风行嘿嘿笑了两声,伸出脚将两颗脑袋踢到尸体旁,中指微曲,“滋滋”两声,两道柔和剑气在夜色中划过,射在尸体上,两具尸体顿时燃烧起来,不一时化成灰烬。

看到这一切不过片刻之间,陆缘惊愕的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他方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两个人并非普通人,而他们所说的话,八成也不会是唬他的疯言疯语。

“小子,”冷风行似是看出陆缘心中所想,平静说道:“我们二人并非与你胡闹,而你所面临的危机远不止于此。这两个人是真的要置你于死地,而背后指使的人势必也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陆缘有些茫然,看着冷风行的眼睛说道:“我还是不懂。”

一旁,千山雪将背后大刀解下,蓦地往地上一插,直没三尺有余。而她,丝毫不避讳这荒野乱坟之地,一屁股坐在坟头之上。冷风萧瑟,吹动她三千青丝,一介女流,比之冷风行还要霸道强横几分。

冷风行冲陆缘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慢慢解释给他听。而陆缘余悸未消,加上尸体烧尽,空气中焦臭味道却没有完全消失,说什么也不肯坐下来。

冷风行没有理会他,而是淡淡说道:“我知道,这件事一时间你很难相信。眼下,你只需要明白,弈剑阁不是寻常宗门可比,而弈剑阁阁主也并非等闲之辈可担任。换句话说,如果以现在的你出任弈剑阁阁主,会有人不服,甚至会引起弈剑阁根基动荡,你明白吗?”

陆缘点了点头道:“这个我懂,就好比,先生向来喜欢敬之,就让他来做主课,但是赖胖子不服,经常捣蛋找敬之的麻烦,我就揍他。”

“是被揍吧?”

陆缘脸上一红,嘀咕道:“看破不说破,给点面子嘛!”

冷风行笑道:“道理有些相似,不过弈剑阁阁主并非你们学院的主课,也不是你们少年之间打架这么简单,稍有不慎是会没命的。”

陆缘沉吟片刻,想到方才那惊险一幕,骇然道:“你是说,有人不想我当这个阁主,所以要杀我?”

冷风行点头道:“孺子可教!”

陆缘顿时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喊道:“不行,不行,我不当这个什么阁主,你们换个人吧!”

冷风行道:“不行,这是第五代的意思。而且,普天之下,只有你体内流淌着朱武血脉,也是不争的事实。”

而此时,陆缘脑子满是刚才两个杀手凶神恶煞的样子,跪倒在冷风行身前,磕头:“你们饶了我吧,求求你们了,我不知道什么朱武血脉,我也不玩了,放我回去吧!”

这时,却听冷风行微叹一声,似是有些失望,淡淡说道:“这是你的天命,已经无法更改。况且,你以为那些人知道你的身份,会轻易放过你吗?真是天真。另外,第五代令下有言,如果你不成器,就直接杀了你!左右都是一死,那么你是选择现在死,还是被其他人杀死?又或者,选择接受我们的指导?”

森然恐怖的荒野乱坟之中,陆缘瘫倒在地,借着黯淡月色,他看到了冷风行并起的食中二指。陆缘虽然胡闹怕事,却不是傻子,如果选择拒绝,下一刻他将变成一堆焦炭。

第4章 通脉塑骨

风声萧瑟,十五岁的陆缘面临了人生以来第一次生死抉择。

思维飞速旋转,陆缘知道,接受他们二人的指导,纵然最后无法成为阁主,但习得一身自保能力应该不难。沉默片刻,陆缘生平第一次收敛嬉皮笑脸,凝重叩首:“请两位前辈收我为徒,我愿意接受你们的指导。”

看到陆缘如此,冷风行面露微笑,而千山雪却不以为然,自一开始她便不喜欢这个纨绔膏粱,富家少爷。只见冷风行收了并起的二指,伸手将陆缘扶起,说道:“你身份特殊,咱们两个不能当你师傅,不过指导你修行却是没有问题。放心吧,只要我们两个在,除非绝顶高手,否则断然动不了你一根汗毛。”

陆缘心下稍宽,觉得应该趁机套套近乎,问冷风行道:“既然不能以师徒相称,那我叫你们风叔,雪姨可以吗?”

冷风行想了想,感觉这个称呼还是很别致,于是点点头,不再反对,“随你便咯!”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修行?”

“不急,在修行之前,我先确认一件事。”话音刚落,冷风行并起食中二指,一道剑意倏然发出,射向陆缘。

这道剑意既快且狠,陆缘毫无征兆毫无意识的将脑袋往左歪了一下。剑意擦着他的脸皮而过,远处一颗荒野小树,应声而断。

火辣辣的感觉,让陆缘意外而生气,“你要干嘛?”

冷风行与千山雪相视一眼,脸上出现了欣慰之色。

“不错,不错,朱武血脉已然觉醒。”

陆缘愣住,“什么意思?”

冷风行道:“每一代阁主体内的朱武血脉觉醒都需要机缘,而且能力各不相同。看来今晚两个刺客的出现反而成就了你的机缘,能力应该是超强感知,俗称见闻色。你觉得你能在两个二重天修行者的全力围攻下坚挺这么久,是偶然吗?”

闻言,陆缘这才意识到刚才提前看出那两人刀势走向,原来是体内的血脉觉醒之故。

“随着你日后的修行,超感能力将会越来越强。”

经过了生死瞬间,陆缘迫切的想要一些自保的本事,望着冷风行说道:“那还等什么,修啊练啊!”

冷风行摇摇头,说道:“我先瞧瞧你的筋骨!”说着,冷风行一手握住陆缘的手腕,武息顺势进入他的体内。陆缘只觉一股热流顺着自己奇经八脉游走全身,说不出的舒适。

“不行,太差,太差,我先替你疏松疏松!”

话音刚落,陆缘身子一震,只觉那道热流游走全身汇于头顶之后,瞬间如一头发狂的猛兽,在体内肆意奔腾,炽烈的痛楚让他高声叫道:“风叔,快放手,我快受不住了。”

冷风行依然不予理会,只顾着催动武息,灌入陆缘体内。陆缘斗大的汗珠涔涔落下,感觉体内不仅血脉爆裂,而且周身筋骨也要寸寸折断了。

“啊!”

蓦地长啸一声,陆缘顿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千山雪看到这一幕,对冷风行言道:“你的指剑太过凌厉,该不会直接把他心脉震断死掉了吧?”

冷风行呵呵一笑,“不会,我自有分寸。”

“切。”千山雪不屑的转过了头。

……

等陆缘悠悠转醒,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此时体内筋骨仍然有些痛楚,却也不似先前那般强烈。

“不错,醒的还挺快!”冷风行轻捋胡须,淡淡一笑。

“咦?”陆缘微感诧异,“好奇怪的感觉。”

冷风行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只不过替你打通了经脉而已。话说你这臭小子,全身经脉真是堵的一塌糊涂,难怪如此笨拙。”

陆缘却不理会这些,直接问道:“那么打通了经脉,是不是可以修行了?”

冷风行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今天天色已晚,就到这吧,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来。”

听了,陆缘有些不大情愿,“还来这里?”

“不然呢?这里空旷无人,清风朗月,岂非天赐之所?”

陆缘下意识看了看已经烧成灰烬的两名杀手,低声道:“这里阴森森的,恐怖之极,还有刚才那两个人杀我,对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我在这里无法专心修行。”

冷风行笑骂一声说道:“臭小子,竟然还挑地方,难道你有其他选择?能避人耳目又能专心修行。”

陆缘想了想,说道:“地方有是有,不过避人耳目我不大确定,而且我觉得避人耳目这个词就跟放屁一样。”

冷风行微微一愣,“怎么说?”

“你想啊,”陆缘站了起来,走到冷风行与千山雪之间,说道:“那两个人都能知道我今晚来这里,那肯定是知道了我的身份并在暗中盯着我,即使我再来这里,又有何意义?反正是知道了,干嘛不找一个环境好点的修行?再者说,有你们两个在我身边,就算我光明正大的修行,他们也没有办法!”

闻言,冷风行细细沉吟,说道:“有道理。”

千山雪也第一次没有对陆缘动怒,但是语气仍然冷冰冰的,“你要去哪里?”

陆缘挠了挠头,笑道:“明天你们就知道了,既然现在没我什么事,那我可以走了吧?”

冷风行见他小小年纪还卖个关子,说道:“小鬼头,回去休息吧!”

陆缘应了一声,转身便走,只是没有跑几步,复又转过来,说道:“风叔,雪姨,要么你们两个还是送我回去吧,我怕再遇上杀手,那可怎么办?”

看他如此,冷风行尚未答话,却见千山雪一脸不耐烦,“滚滚滚,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见他二人不肯,陆缘无奈在心里骂了一句,“没人要的老女人!”转身没入了夜色之中。

看着他的越跑越远的背影,冷风行微笑点头,说道:“虽然缺点很多,但也有可爱之处不是吗?”

“哼,”千山雪冷笑一声,将大刀轻轻从地上拔起,插回背后便即离去。

冷风行紧走几步,追上她,说道:“你说,今天要杀第六代的人是谁?”

千山雪沉默片刻,说话直截了当:“日后他继承弈剑阁,谁的损失最大,那背后的始作俑者便是谁。”

冷风行道:“不错,今晚的刺杀不过是试探,来的也只是两个炮灰,我相信,第六代身边潜藏的危险远不止此。”

千山雪蓦地停下,说道:“你别第六代、第六代的称呼,他是不是第六代还未可知,说不定明天就死了呢!”

风中,冷风行有些凌乱……

一路狂奔入府,陆缘竟然没有感到一丝疲惫,甚至都没有气喘,他哪里知道,在冷风行不惜损耗武息,为他打通经脉之时,也为他重塑了筋骨,此时的他相较以前可谓身轻体健,脱胎换骨。

进了自己房间,陆缘仿佛做贼一般慌忙关上门,随后解下身上的衣服,将已经被钢刀斩出两道长长口子的长衫丢在一旁,露出了身上乌青软甲,低着头看着自己胳膊上隐隐流动的鲜血。

“超强感知,朱武血脉,真的有这么厉害?”

……

千里之遥,山南郡,弈剑十二堂之首兆天堂内,一位气度俨然,贵不可言的青年男子静坐房内,蓦地人影闪过,在他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伏拜于地。

“主人,那少年的身份已经确认,但是冷风行、千山雪也先一步出现在他的身边。”

男子听了,眉宇不动,乌黑深邃的眼眸闪着光泽,听到冷风行二人名字之后顿了一下,然后饮尽手中那一盏茶,悠悠说道:“两个六重天高手,至少需要一位七重天强者压阵,告诉你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只有死路。不过,另外一件事倒是可以办了!”

闻言,黑衣人点头会意,“明白,属下告退!”

第5章 修行之所

虽然作为一家人,陆炳与陆缘爷孙两个除了过年与中秋,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屈指可数,少之又少。一来是因为陆炳时常在饭桌上训教陆缘,让他极为不爽,如果不是还知道自己是孙子,恐怕早就掀桌子了;二来则是每次吃饭,都是两个人守着一大桌子菜肴,实在无趣。

可是,这一次,却是陆缘主动提出了要与老爷子共进晚餐,破天荒头一遭,连厨房的老李头儿也大为意外,亲自操刀做了一桌佳肴,毕竟这位少爷平日除了胡闹一些,对下人还是蛮不错的。每次陆缘被罚不能吃饭,老李头儿总是在橱子里给他留一根酱猪蹄儿,老爷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其实也只有陆缘不知道而已。

天幕降临,烛火燃起。

厅上一桌丰盛的佳肴,却只坐着两个人。陆府上下没有婢女,所有下人均为男丁,老李头儿与管家侧立一旁,看着爷孙两个和谐的一幕,面含微笑,心中欣慰。

老爷子不知道陆缘突然抽的哪门子风,敢情太阳也没有打西边出来,对于他要求共进晚餐之举有些奇怪。不过看得出来,他还是蛮希望和这个孙子一起吃饭的,老来无依,天天看着陆缘也是极好的。

“爷爷吃饭!”

陆缘嬉皮笑脸的执起一双银筷,递给陆老爷子,那模样真是个孙子。

老爷子应了一声,接过来,吩咐道:“坐下!”

陆缘依言坐在凳子上,捡起筷子开始往嘴里扒饭,手中筷子左巴拉右巴拉,看着满桌子佳肴不知如何下筷。一旁老李头儿双眉微蹙,心想怎么这次饭菜不合乎小少爷的胃口么?他哪里知道,陆缘之所以如此,并非饭菜不合胃口,而是心中有事不知如何开口。

“吃哪个就夹哪个,筷子不要在盘子里扒来扒去,没个规矩!”陆老爷子低声斥道。

陆缘耸了耸肩,筷子收了回来,只往嘴里填白饭,不吃一点青菜荤腥。陆老爷子微微摇头,夹了一块酥鱼,放到他的碗里。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陆缘笑了笑,将爷爷夹来的那块酥鱼放入口中,嚼了几下,说道:“爷爷,我想搬出去!”

陆老爷子闻言一愣,身后老管家二人也是一惊。

“为什么?”

陆缘道:“明年四月科举春试,还有半年时间,孙儿想要好好用功,静心读书,来年参见科举,若得进士及第,也好光耀陆家门楣。”

老爷子为人儒雅,连吃饭也是安安静静,一边听陆缘口述一边细嚼慢咽,“府中不够安静么?还至于搬出去住?”

陆缘咽下白饭,看着爷爷生出皱纹的脸,说道:“府中经常有生意上的人往来,又有家丁走动,我如何能够静心?”

这个理由不够充分,而陆老爷子也没有否定,而是问道:“你要搬到何处?”

陆缘放下瓷碗,身子对向老爷子,笑道:“前年,爷爷不是在城南为我置办了一所宅院,这样空闲着也是浪费,不如我就搬到那去,安心准备明年春试如何?”

陆老爷将最后一口饭送入口中,从袖中取出丝绢擦了擦嘴,看着陆缘清秀的脸,说道:“也好,明年你便十六岁,可成家立业,那所宅子本就是你的,你想何日入住就何日入住。不过,城南荒凉濒临河道,而且入冬将近,那边可不如府上舒服!”

“没事,孙儿受得住。”

闻言,陆老爷子起身步入后堂,归来时手里多了一串黄铜钥匙,交给陆缘:“这是宅子的钥匙,你打算何时搬过去?那边……”

老爷子寻思着怎么不也得三五天再动身,可谁知,还没等他说完,陆缘已经接过钥匙兴奋的跑开,嚷着回应道:“谢谢爷爷,明天!”

陆老爷子愣在原地,低声道:“明天?这么快!”

身后,老管家走上前来,说道:“老爷,小少爷突然这样决定,难道真的是收敛心性,工于学业了?”

陆炳笑了几声,说道:“公鸡下蛋我信,让这小子读书我却不信,什么科举春试,全是屁话。至于当官嘛……哎!”

老管家道:“那老爷为何要答应小少爷?”

“这孩子贪玩成性,却并非胡闹乱来之人,我倒并不担心。何况他即将成年,一个人磨练磨练也并无不可,那宅子我一不给他添人,二不给他修整,只为他送去一日三餐,每日接送去往书院,其他让他自己来办。”

老爷子负手转身,看到满桌菜肴大半都没有动筷,似往常一样吩咐道:“将这些饭菜拿下去与众人吃了吧!”

“是,老爷!”

……

第二天一早,陆缘以拉肚子生病为由托唐敬之向先生请了一日的假,并吩咐老管家找来两辆马车,将房中被褥生活用品一一搬了上去,既然说是闭门读书,总要装装样子,书卷是万万少不了的。非但如此,陆缘还装的有些过头,光是书卷就占了一辆马车,经史子集甚至老爷子手写的生意经也都带了去。

“这个混小子,不知又搞什么名堂!”陆老爷子透过窗子望着府上忙活的一幕,笑骂道。

将一切准备停当,陆缘与老管家并坐在头一辆马车前,伸手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车轮滚滚而动,直奔城南新宅。

天光高远,丝丝白云如棉如絮,分外美丽。

若说城南新宅荒凉,还真是荒凉。放眼望去,除了几家少有人来往的仓库,加上这所新宅不过五家宅院,而且均不曾有人居住的痕迹。

陆缘跳下马车,看着大门前沾满泥土的石狮子,墙根下落败的枯草,忍不住皱眉,“我不明白爷爷为什么放着城中地段好的宅子不买偏偏买这里的,咱们家缺钱吗?”

老管家笑了笑,打开门上铜锁,一边指挥家丁搬运箱子衣物,一边对陆缘道:“小少爷有所不知,城南虽然荒凉,但濒临水运河道,来年官府还要在此建立新的商业区,日后此处地皮必然寸土寸金,老爷慧眼高见,早有此意。”

“噢,”陆缘点了点头,恍然醒悟,虽然他经常跟陆老爷子抬杠,但对于老爷子的生意头脑还是没有半分怀疑,否则也不会有奉京城的首富了。

走了进去,陆缘看着这间偌大宅院,中间还有假山湖泊,正厅阁楼无一不全,却只单单需要千两白银,实在有些便宜了。院中银杏高耸,安静怡然,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满院子的杂草枯叶有点煞风景。

老管家吩咐下人把东西搬到房内,帮他将房间打扫了一遍,一切收拾妥当,将钥匙交给陆缘,说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陆缘满意的接过钥匙,笑道:“呃,没有了,林伯,你们这就回去吧!”

“是,若是有何需求,少爷尽管告诉我便是。”

“好的!”

“老奴告退,”老管家躬身一揖,说道,“饭菜,我会按时让人送来。”

陆缘道:“好,记着多送一些,我用功读书很消耗精力的,也许能一人吃下三人的饭食。”

“呃?”老管家一愣,却也没有追问,“是!”

看着老管家一行徐徐离开,陆缘很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自语道:“这里,不比那乱坟岗强上千倍!”

第6章 如此修行

将冷风行、千山雪二人请了来,陆缘一脸得意,满心炫耀:“怎么样,这是我的宅子,要知道现在搞一套这么大的宅子得需要上万两,咦,你们两个买房了吗?赶紧买吧,房价一定会涨的!”

冷、千两个人没有理会他,陆缘的满足感更强烈了几分,心想你俩这么厉害还不是江湖飘零,居无定所,于是想了想昨天老管家说的那一番话,一本正经的继续说:“依我看,你们也要有时间了解下投资,眼光放长远一些,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明年,这里将会打造新的商业区,还是我慧眼及时让爷爷买下了这所宅院,偏是偏了点,但是面积大,安静啊!你看这个户型……”

陆缘侃侃而谈,心知论修为不如他们,总要在某一方面压他们一头,比如财产。哪知冷风行两人心思根本没有在这,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嗯,不错,这里环境还行,你去把两间上房打扫干净,以后我们俩就住这儿了!”

“啊?”陆缘蓦地一愣,看到千山雪背后鲨齿,也是敢怒不敢言,“噢!”

“对了,每天的饭菜你都准备好了吗?我不吃辣的,多备些酒。”

看着他二人徐徐往内院走的背影,陆缘内心深处,早已问候了他们十八代祖宗。

以前,擦洗打扫房间都是下人做的事,陆缘从来不知道干这些活竟然这么累,从上午打水、擦洗桌凳床榻,到午后清理园内杂草,一天下来,陆缘简直要累成了狗。晚上,揉捏着酸痛的胳膊,他连自己都不相信竟然能坚持下来,尽管有些活做的不甚完美。

夜幕高悬,凉风徐徐。

冷风行、千山雪二人吃着老管家命人送来的饭菜,对饮成两人,而陆缘却昏昏沉沉已然睡去。

翌日学堂之中,陆缘疲惫欲睡,先生讲学更是一个字没有听进去。好友唐敬之见他如此,询问缘由,陆缘也没有对他言明,只是以被爷爷惩罚搪塞过去。看着陆缘,唐敬之、唐悦儿满眼怜悯之色。

回到宅子,等待的仍然是无休止的劳务,什么后园除草,清理石道上的乱石,给银杏浇水,擦拭所有房间的门窗……陆缘几次找冷风行、千山雪理论,问他们何时开始教他修行,得到的都是一句话。

这,就是修行啊。

如此丧尽天良的修行么?尽管陆缘心中谩骂,却怂的不敢有丝毫违逆。

回到宅院要劳动,在书院还要听先生念经,短短三日,陆缘已经消瘦了许多。

前去送饭的家丁将此情况反馈给陆老爷子,却见老爷子一脸欣慰,他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在约束这个桀骜叛逆的孙子,含笑问道:“你可还看到宅子里还有其他人?”

家丁道:“不曾看到。”

老爷子挥挥手,让他下去,心想有时间一定要亲自看看。

这一日,陆缘清早醒来,发现天已大亮,忙不迭的穿好衣衫,叫来马车飞奔前往白沙书院。可是,终究还是迟到了,先生早已下了早课。

陆缘坐到座位上,心想这下又免不了先生责罚,正自苦恼,这个时候不开眼的赖胖子却堆着一脸肥肉走过来,“哟,迟到了?莫非这几天去春宵楼舒服了?注意身体啊,看你这几天明显消瘦了,啧啧!”

正在气头上的陆缘听赖胖子这么说,怒从心中起,喝道:“死胖子,你再说一遍?”如果不是唐敬之和其他同窗拉着,陆缘已经似一条饿狼一样扑了上去。

“我就说了怎么着?想打架,你行吗?”

以前是不行,不见得现在不行。这几日,冷风行虽然没有教他武学功法,陆缘身体却比以前敏捷许多,拳头也比以前有力了。赖胖子没有料到陆缘出拳这么迅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他打在肚子上,顿时感到一股痛楚,心想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劲儿了。

陆缘如今觉醒血脉对赖胖子的攻击看的一清二楚,在他笨重的拳头打过来时轻而易举的躲了过去,还顺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不过,赖胖子太重,陆缘一脚之力似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这时,赖胖子一个回身,伸开双臂要抱住陆缘,这是他的必杀技,想要将陆缘重重摔在地上。陆缘知道这一招,提前做好了准备,在赖胖子扑过来时,俯身从他腋下逃了出去。然而,赖胖子眼小视力差,双手合拢,极力想要教训陆缘,没有看清抱住的人是谁。

“哎哟!”

这一声痛苦的哀嚎,所有人都傻了,赖胖子更是脸都青了。

还是陆缘和唐敬之先回过神来,扶起摔在地上的男人,“先生,您没事吧?”

教书先生用手指着赖胖子的鼻子,“你……你明天不用来了,以后也不用来了!”

“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先生怒意难平,索性也不上课了,捂着半个屁股走了!

陆缘幸灾乐祸的看着赖胖子发青的猪脸,得意之极。唐悦儿和另外一个小姑娘站在一旁,也捂着嘴暗暗偷笑。赖胖子向后退开两步,心想这小子身手敏捷,好像有人教导,思忖片刻说道:“有种就跟我哥打一场,敢不敢?”

“怎么,叫人啊?”

赖胖子冷笑道:“敢还是不敢?”

在这许多的同窗面前,陆缘是个要面儿的人,更想试一试这几天的修行成果,不由地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昂然道:“不就打架吗,谁怕谁!”

赖胖子微笑道:“好,也别说我哥哥欺负你。三日之后,咱们城西白杨林见,诸位同窗可以同去做个见证。”

看着赖胖子的神情,陆缘突然有一种被下套的感觉,但此时已经应允,骑虎难下,想反悔都难了,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一战,大不了被揍一顿嘛!

回家路上,唐敬之急步追上陆缘,说道:“你真的要跟赖胖子的哥哥打?他哥哥可是被选上了禁军的。”

陆缘无奈的摊了摊手,说道:“我又不是傻子,跟一个禁军打架,我只有挨打的份儿。可是已经答应了,我又能如何?”

唐敬之道:“要不请你爷爷出面……”

“不成,不成,那样只能更丢人!”

一旁,唐悦儿眨着一双大眼,不解的问道:“面子比挨打还要重要么?”

陆缘停下来,看着清秀的唐悦儿,认真回答道:“对于男人,是的。”

新宅别院,看到陆缘从书院回来,冷风行翘着二郎腿也吃完了最后一把瓜子,“哟,回来了,把地上的瓜子皮扫扫,然后帮我收拾下屋子,此处荒凉多尘,一天不擦就一层土。”

而这一次,陆缘却像没听见似的,坐在石阶上,双手托腮,望天发呆,语气中颇有埋怨:“说什么教导我修行,这都几天了,除了打理房间就是担水浇树,修个毛的行!”

冷风行看他脸色不对,跟着在他旁边蹲下来,“这就是在修行,你心浮气躁,做事喜欢半途而废,这是修行的大忌,懂吗?”

“可是,耐性能打架吗?”

“哦,敢情这是在书院跟人打架了?”

陆缘把今日被赖胖子请君入瓮的事讲出来,说道:“我可不想被揍成猪头!”

冷风行哼了一声,“瞧你那个出息,这架还没打,你自己先倒认输了!”

“可是,他那个胞兄是禁军,我怎么可能打得过嘛!”

冷风行冷笑两声,不屑道:“禁军咋啦,在我眼里那就是一个屁,天都禁军除了那个人,全都是废物。”

如此豪言壮语,狂傲之气,陆缘眼前一亮,就像一片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一丝光明,让他心头一悦。

“风叔,你有办法让我在三天内提升实力?”

冷风行瞪了他一眼,起身道:“把地上瓜子皮扫了,然后再去担水浇树。”

陆缘愣在原地,对着冷风行背影悄悄竖起一个中指。

第7章 那一拳的风情

三日之期将近,可是陆缘每天除了担水浇树就是擦洗搬石头,冷风行、千山雪依然不提修炼一事。而陆缘忌惮千山雪横眉冷对,不敢稍露反抗之意,一直到睡前,仍没有得到指点。抱着明天被暴打一顿的委屈心思,陆缘渐入梦乡。

烛光摇曳,噼啪一声,爆出一颗烛花。而房中,冷风行与千山雪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陆缘床边,看着日间因修行身体疲乏连熟睡中也紧蹙双眉,这个未来继承弈剑阁的少年,心想他真的是天命之子吗?

沉思片刻,冷风行伸出食中二指,点在陆缘手腕,聚武息缓缓透入他的体内。柔和温暖的武息真气随血液在陆缘体内流转,驱散了他多日以来的疲惫,修复他受损的肌肉。

疲乏离身,陆缘舒服的翻了个身,却并没有睁开双眼。

千山雪目视着这一切,说真的,她并不喜欢眼前这个浪荡少年,觉得此子轻浮难当大任。反而冷风行对他有几分欣赏,愿意在陆缘身上赌一把。

“你损耗武息为他驱散疲乏,以为这样就能助他打败那个禁军少年吗?”

冷风行收回双指,叹息道:“我并非指望他能打败那个禁军少年,而是想让他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战,仅此而已。”

灯盏中,最后一点火油燃尽,房中顿时暗了下来,冷、千二人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城西白杨林,陆缘在好友唐敬之、唐悦儿的陪同下,如约而至。

深秋叶落,干枯的叶子在地上铺满了一层,走在上面,沙沙作响。

远远地,陆缘看到了一个身材稍高,样貌精瘦却十分精神的男子站在赖胖子身边,想来就是他那位禁军当差的哥哥。周围,已经站了七八个来凑热闹的同窗,看着陆缘前来,眼中顿时亮起光彩,心想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男子抱拳,眼神却颇为轻视,“赖士忠。你是陆缘?”

陆缘道:“是我!”

看着陆缘如约前来,个头儿比着自己矮着不少,身材却十分精炼,想来胞弟没少受此人欺负,赖士忠要揍陆缘的心思更浓,心想今天说什么也要帮脓包弟弟找回场子。

赖士忠嘿然一笑,抱拳道:“久仰大名!”

一介书院少年,何来大名,至于久仰二字,想必也是从他肥包弟弟口中“仰”来的。陆缘听着不耐烦,直接说道:“来,打吧,早打早回家!”

赖士忠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急着找揍的,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他自恃有些身手,不把陆缘放在眼里,于是伸出两根手指让陆缘放马过来。

陆缘见他小瞧自己,心里不大痛快,当先一冲拳打了出去,在动手之瞬间,脑海中闪过一念,怎么今天腿脚酸痛都消失了,身体也轻松了许多。

在天都禁军,赖士忠练的就是拳脚体术,因此对陆缘的拳路力道瞧的很清楚,待这一拳将要打到自己胸前之时,忽地一个漂亮侧身,顺势抓住了陆缘的胳膊,腰马合一,想要将他从自己头上摔出去。

陆缘见闻色事先已料到赖士忠的动作,同时也想好了如何应对。可是赖士忠出手太快,不及陆缘提前准备,身子就被提起扔了出去。陆缘虽经常打架,从来都是乱打一通,毫无章法,怎么能和受过专业训练的赖士忠相提并论?这一摔极为狼狈,不过白杨林地上尽是泥土枯叶,摔下来倒也不是很疼。

“怎么回事,明明看穿了,为什么没有躲过去?”

陆缘心中诧异,他哪里知道,那夜觉醒之时情势危急,关乎性命,而这次不过是打架,身心放松,见闻色自然不如当日灵敏,要知道,觉醒跟能够随心所欲的运用是两码事。

赖士忠有意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快步走上前,想要再摔陆缘一次。那陆缘蓦地从地上弹起,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接奋力一脚向赖士忠的裆部踢去。

“我去!”

年已十七的赖士忠,早已知道男女之事,是以对自己传宗接代的玩意儿极为看重。眼看陆缘这一脚袭来,赖士忠脸色一变,急忙护住,于此同时,身子轻飘飘掠起,一记飞踹踢在了陆缘的胸口。

呸,陆缘啐了一口,从地上爬起来,右手悄悄抓起了一把混杂着碎叶的泥土,趁赖士忠得意松懈之时,丢了出去。赖士忠没有想到陆缘如此无赖,忽地眼前一迷,一股枯叶腐烂的臭味伴着一把泥土呼在了脸上。

见偷袭得手,陆缘更不迟疑,整个人扑上去,抱住赖士忠的肩膀也要将他摔个“狗吃屎”,哪知赖士忠下盘极稳,一摔之下并没有奏效,反而被他反应过来拿住了胳膊。

“你耍诈!”赖士忠气急败坏喊道。

“呸,这叫兵不厌诈!”

知道赖士忠的身手,陆缘已经有所防备。刚被他拿住胳膊,陆缘双脚死死勾住赖士忠的腿,左手抓住对方的衣服,对着赖士忠暴露的脖子,毫不犹豫的咬了下去。

“啊!”

赖士忠大叫一声,放开了陆缘的胳膊,曲臂在他胸口撞了一肘。

陆缘吃痛,立时松开了嘴,向后退了两步。

“你是狗啊?”

言语中显然有些怒了,赖士忠提一口武息,双拳又快了几分。

此时,在一棵白杨之巅,冷风行、千山雪看着陆缘,啧啧摇头。

“那禁军少年已是二重天修为,嘿嘿,这下陆小子要吃些苦头了!”

千山雪冷笑:“活该,你瞅瞅,踢裆、丢泥土、咬人……还真是一样也不落!。”

果然,赖士忠提息纳气,无论速度力量,均提升了一个档次,虚影中,陆缘纵然有见闻色,也有些看不清他的拳头。

“砰”的一声,陆缘鼻子一痛,痛的蹲到了地上,一股暖流从鼻孔中流了下来。

如此一顿,赖士忠又欺身而上,顾不许多,陆缘伸手从袖筒里拔出了那把雕琢精美的匕首,看也不看一眼便挥了出去。

赖士忠大叫一声,低头看时,自己手背被割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好小子,你动刀子?”

陆缘将鼻血、眼泪一抹,毫不客气,“怎么着,你也没说不让用武器啊?”

本来想着轻轻松松教训陆缘一次,让他以后别这嚣张,可谁知事情竟然闹到这般地步,赖士忠也见红流了血。

赖士忠怒极,武息再涨,一个箭步跨到陆缘身前,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直接将他打飞出去。这一拳是赖士忠目前最强的攻击,加之动作太快,陆缘根本来不及反应,匕首也脱手而出。

陆缘倒在地上,感觉五脏六腑似是要移位一般,剧痛袭来,冷汗涔涔而下。然而,赖士忠似乎仍然没有罢手的意思,翻身骑在陆缘身上,一巴掌掴在他脸上,“让你动刀子,让你动刀子……”

一连打了三四巴掌,陆缘终于支持不住,“停停,我服了,我服了行不行?”

唐敬之与陆缘关系交好,起身奔过去,想要用力将他从陆缘身上拉开。可唐敬之连陆缘都打不过,而此时的赖士忠正在气头上,根本拉扯不动。

赖士忠喘着气,不依不饶道:“服了可以,就怕你口服心不服。”

陆缘护住自己的脸,说道:“服,口服心也服,我水土都不服,就服你!”

赖士忠道:“那好,你叫我三声爹,我就放了你回去。”

男人可以无傲气,却不能没有傲骨。闻言,陆缘顿时心中火起,双眉紧皱,他从小跟着爷爷长大,从来没见过爹爹妈妈是什么样子。也许正是如此,爹爹妈妈是他自幼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鳞,别人提起一句也不行,此时赖士忠竟然要当他爹爹,陆缘跟着啐了一口,“去你妈的,你比我大不了两岁,怎么不喊我爹?”

赖士忠大怒,一掌掴在陆缘脸上,“你叫不叫,叫不叫?”

而这一次,陆缘犯了驴脾气,倔强的挡也不挡,“儿子,儿子,乖儿子。”

见他丝毫不服软,赖士忠也打红了眼,任凭唐敬之和唐悦儿如何阻挡踢打,他却始终不放过陆缘。至于赖胖子,看到这一幕,早已吓得有些腿软,哪敢上前。

这时,陆缘忽感小腹丹田,一股热流受到激发,气劲顺着经脉流转到右臂,一手挡下赖士忠的手掌,一拳挥出。

下一刻,赖士忠飞出一丈之远,连肋骨也裂了三根。

第8章 青石地上起高墙

愣了片刻,赖胖子这才想起跑过去将胞兄扶起。

剧痛如潮,赖士忠大口喘着粗气,不可置信的看着陆缘。这一场对决,陆缘固然狼狈,可是赖士忠也不敢说自己占了便宜。

秋风瑟瑟,赖胖子扶着胞兄,唐敬之、唐悦儿则是扶着陆缘,五人对视。

许久,陆缘才道:“还打不打?”

回忆着刚才那狂暴的一拳,赖士忠懵了,自忖全盛之时才能打出这样一道拳劲,可陆缘躺着就能逆转,这小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武学修行之人,难道这小子是扮猪吃虎,一开始就是装怂?

陆缘却顾不得赖士忠的心理活动,被赖士忠打了一顿,更不想跟他有更深的过节,低头把地上的匕首捡回来:“我把你用刀子划伤,可你也把我打出血了,大家扯个平手,就此算了,怎么样?”

赖士忠见陆缘三言两语就要把这梁子揭过,心中冷笑,不过他现在也没有了反击能力,说道:“也好,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陆缘,我赖士忠记下了,并且我相信,咱们以后还有再见的一天!”

“呵呵,没事,我不记仇,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说完,陆缘及唐敬之、唐悦儿徐徐向城中走去,摸摸内衣中的乌青软甲,心想如果不是宝甲,赖士忠那一拳,倒下的的就是我了。

这一战,虽然双方都有流血扯平,陆缘却坚信凭着看热闹的那几个吃瓜同窗,自己很快就会在奉京城扬名,赖胖子也不敢放肆,心里不免洋洋得意。唐敬之坚持要送他回家,陆缘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拒绝了,主要还是怕冷风行、千山雪两个高手出现吓到他们。

摸着红肿隐痛的脸,陆缘越想越高兴,心想果然应了风叔那句话,“禁军全是废物!”

可是,当他踏入家门一瞬间,一股冰寒之意自背后有如潮涌一般袭了过来。千山雪手中鲨齿还在陆缘沉浸在得意中时,横着拍在了他的背上,巨大的力道就像秋风扫落叶将他扫了出去。

“以后再用那些下三滥的招数跟别人打架,我立时就杀了你!”

陆缘趴在地上,气息已乱,努力定了定神,咳嗽着扭过头,看着母老虎一样的千山雪,怒意怨气一并爆发出来,“你管我用什么招式,打赢了就行咯!”

“呸,如此卑劣下贱,有失身份!”

“怪我咯?”

陆缘缓缓站起来,瞧了瞧在一旁假装没看见的冷风行,十分委屈,“谁让你们不教我修行?天天让我擦桌子、搬石头,有个屁用?”

千山雪冷哼一声,不愿再理会陆缘,将鲨齿扛在背后,径直回房间去了。片刻之后,冷风行走过来,拍了拍气呼呼的陆缘,笑道:“别在意,她这个人就是恨铁不成钢,太在意如今弈剑阁的形势而着急了些。”

一番话充满温暖怜爱之意,加上这几天连日劳苦,打赢一场架偏偏被臭骂一顿,陆缘越想越委屈,竟而呜呜哭了起来,“什么嘛?自幼没见过爹妈,爷爷也很少管我,谁不想有人疼,谁不想有人护着,你们两个嘴上说是我的小弟,教导我修行,却躲在暗处看我被打也不出手,好不容易打赢了,回家还要被打,我招谁惹谁了。”

冷风行温言劝慰,可陆缘不领情,眼睛像开了闸的水库,眼泪滔滔不绝。

“轰”的一声,千山雪房中,一扇木窗受了一股力量震荡,粉碎而出。

于是,冷风行停止了安慰,陆缘也擦干了眼泪。

许久,冷风行看陆缘安静了下来,叹息说道:“傻小子,如果我们没有教你修行,你觉得凭你一拳能把一个接近二重天的禁军打飞?”

闻言,陆缘茫然看了冷风行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握住拳却没有了当时那种感觉。

“风叔,这是怎么回事?”

冷风行负手而立,背对着陆缘说道:“先前我虽然以武息替你打通经脉,可你体内并无武息积累,无法蓄力,让你做些体力活,一来可以增强功体,二来也是让我留在你体内的残余武息转而为你经脉所吸收。修行一途,并非一朝一夕,不是说修炼就马上可以练的,否则你的功体必然无法承受武息之冲击,冲爆经脉,轻则残废,重者殒命。”

听的一脸懵逼,似懂非懂,陆缘扬着脑袋问冷风行:“那我跟赖士忠打架的那一拳是怎么回事?”

冷风行沉吟片刻,十分认真郑重的解释道:“应该是我所遗留的武息已经被你功体所转化,蓄于丹田气海,加上当时怒气上冲,经脉运转提速,牵动气海所凝武息运至手臂,才发出那逆转局势的一拳。”

说完之后,下一刻,这两个人,一个负手而立,一个蹲坐在地,四目相对,默然不语。

有风吹过,掠起地上一片枯叶。

陆缘眨了眨眼,轻声问道:“真的……是这样?”

冷风行被陆缘看的发毛,问的发怒,“谁他娘的知道你当时体内是怎么一回事啊?”

一句话被吼回了现实,陆缘还以为自己稀里糊涂就成了修行高手呢。

“你现在有事没有?”

“没有!”

“那身上还疼不疼?”

“不疼了!”

“不疼了还不赶快去给树浇水,后园的石头,你搬完了?”

喊到最后,冷风的语气就跟四五十的老娘们儿骂街一样,就差拍腿跳高了!

“另外,把你雪姨房间的窗户修一下!”

此时,陆缘突然想拍腿跳高了!

修完了房间,搬完了石头,陆缘也累倒在院子里。千山雪背着鲨齿,无声无息走了过来,吓得陆缘一个激灵,站起来不敢发一言,心想古往今来,当老大最窝囊的一个恐怕非自己莫属了。

然而千山雪并没有理他,甚至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缓缓从背上拔出鲨齿,蓦地双眸精光一闪,武息自体内澎湃涌出。陆缘第一次近距离的感受这股震慑人心的气劲,仿佛有一股无形力量在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直至连退十步,胸口的压迫感才减轻了许多。

“怎样,不好受吧?”

冷风行不知何意站到了陆缘身侧,两人看着霸道之极的千山雪。

却见千山雪低喝一声,将手中鲨齿骤然插入地下,如断冰切雪,干脆利落。随着鲨齿入地,偌大的青石砌成的院子以鲨齿为中心,迅速向两侧裂了开来。不断扩大的裂缝就像一把剪刀,顺着武息牵引,将地面剪成了一块巨大的方块。

“起!”

话音刚落,陆缘只觉脚下大地隐隐动了起来,那块巨型方块儿竟然生生被娇小如少女的千山雪从地下拔了起来,高三丈,宽三丈,厚九尺,立于院中,似一面大墙。

陆缘惊呆了,许久才迈开步伐,上前围着这一面光滑,一面还在往下掉土渣的巨墙走了走,问道:“这是干嘛?”

冷风行笑着走过来,凌空虚弹,那面光滑的青石板上顿时多了十几处凹坑,转过身看着茫然不解的陆缘,淡淡说道:“爬上去试试!”

第9章 乞丐手上有根针

“风叔,你是在逗我?”

陆缘疑惑的看着冷风行,“先不说它如此光滑无处借力,这么陡,怎么可能爬上去?”

冷风行道:“我不是已经在上面给你开了落脚点了。”

“就这个?”陆缘走过去,试了试伸开双臂才能够到的凹坑。

“这也是修行!”

这许多天的苦楚疲惫,如潮水般涌了过来,陆缘瞬间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蹲在地上耍无赖。

“我不想练了!”

“那你想死吗?”

千山雪依旧那副冷冰冰的态度,冷冰冰的脸。

可是,这一次陆缘却铁了心的不肯修炼,“你砍了我吧,反正我不练!”

千山雪上前一步,冷风行伸手拦住她,微微摇头。千山雪叹息一声,“朽木不可雕也!”

“随便你吧,死其实很容易,活着才是真的不容易!”

“哼,真是越老越会胡说八道,活着怎么不容易了,你们没来之前,少爷我就活的很滋润!”陆缘嬉笑几声,想起今日书院休假,许久也不曾找唐敬之玩,也该和小伙伴联络联络感情了。想到这里,陆缘偷偷钻进房间,又鬼鬼祟祟跑出来,怀里揣着一个瓷瓮。

“陆缘,你这几天都在忙什么,你爷爷又罚你了?”唐敬之被陆缘叫了出来,两个少年靠在墙边,像极了偷偷约会的青梅竹马。

“没事,先别管这个了,我带来了好东西!”

陆缘四周望了望,将怀中的瓷瓮拿出来,取下盖子,透给唐敬之看,却见里面一只披着乌黑战甲的蛐蛐儿,一对灵敏而长的触角,薄薄的翅膀透着紫褐色光润,十分威武。

“哇,好漂亮!你从哪里得到的?”

陆缘得意一笑,“嘿嘿,怎么样,我这‘黑武士’比你的‘大将军’如何?”

唐敬之拱了拱鼻子,嘟着小嘴说:“你的‘黑武士’很好,可我觉得还是我的‘大将军’厉害!”

“呸,吹牛可不要钱!要不要战一场?”

唐敬之听了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黯淡下去,很明显有意相斗,却因为什么原因而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父亲不许我斗蛐蛐儿了,说玩物丧志,让我好生准备明年科举春试。”

“那也要劳逸结合,就斗一局好不好?反正你父亲也不在府中嘛!”

经不起陆缘反复挑战,唐敬之也想见识下陆缘这只“黑武士”,一咬牙,说道:“好,你等着!”

不多时,唐敬之也似做贼一样,揣着“大将军”跑了回来,后面还跟着他的小婢女唐悦儿。

“去哪儿?”

“后园。”

三人来到老地方,唐敬之让唐悦儿帮着把风,迫不及待的将“大将军”跟“黑武士”放到一起,两个十五岁的少年趴在地上,口中吆喝呐喊,神情格外专注兴奋。唐悦儿则是站在旁边,不时望望后园入口,娇俏可爱的脸上犹显稚嫩。

名义上,唐悦儿是唐敬之贴身侍女,可唐家人从未将她当成婢女看待,更多的是像唐敬之的小媳妇儿。可是,陆缘对这豆蔻年华的少女,似乎也有几分情愫。

随着两只蛐蛐儿斗争愈烈,两个少年喊叫声也逐渐高涨,浑然忘记了被父亲发现会是怎样的训斥责罚。这时,伴着一声高呼,陆缘拍着手跳了起来,“唐敬之,服不服?”

很明显,唐敬之的大将军打了败仗,脸上无奈而又失落。唐敬之白了得意忘形的陆缘一眼,不屑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赢一局又有什么好得意了?待我‘大将军’重整旗鼓,择日再战,必将你的‘黑武士’打的落花流水。”

陆缘小心的将自己的“黑武士”收好,对唐敬之道:“择日不择日的都是未知,我只相信今日,老规矩。”

唐敬之哼了一声,不服道:“说吧,这次你想要什么?”

陆缘想了想,说道:“按以往咱们说好的,我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不许耍赖出尔反尔。”

唐敬之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那是当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以为我是你,那么不要脸!”

“你……”

这一句说出,身边的唐悦儿也忍不住莞尔一笑,清丽的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甚是好看。陆缘脑中一闪,坏笑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说吧,但是你索要的也必须是我有的东西,没有的我可给不了你。”

陆缘笑道:“你当然有。”

“你想要什么?”

陆缘伸手向那个小姑娘一指,“我要你把悦儿输给我一个月。”

闻言,唐敬之顿时一愣,连那个小姑娘也吓了一跳。

“放屁!”回过神来的唐敬之骂道:“不行!”

陆缘身子一挺,叉着腰气势十足:“你想耍赖?”

唐敬之道:“谁耍赖了?是你所要不合规矩,悦儿也不是东西啊!”

陆小殊笑了,说道:“什么?你说悦儿不是东西?”

“她是我们唐家的人,当然不是东西。”

“你这么说,就是你们唐家人都不是东西咯?”

“你……自然是东西,不是……你胡说八道,”向来在斗嘴方面略输一筹的唐敬之憋的脸色通红,说是也不行,不是也不行。

“反正就是不行,你再换一个,你要多少钱?”

“呸,”陆小殊啐了一口,“我家缺你唐家的钱?我看你就是想耍赖。”

“不行,就是不行。”唐敬之一口咬定。

“哼,好,绝交!”说着,陆缘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说起来,两个十五岁的少年还真是有些幼稚。两个人不欢而散,唐悦儿似乎并不怎么担心,也不上前劝两句,因为陆缘、唐敬之两个人从小到大吵架多不胜数,但从不当真,多则三天必会和好。

败兴而回的陆缘心中不爽,一路怒意难平,偏偏在胡同拐角之处,碰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左手握着一只竹杖。

“你没长眼啊?”

陆缘大骂一声,抬头看到这乞丐双目无神,满脸透着邪气,一双死鱼眼呆呆看着自己,不禁心中一颤,下意识向后躲了几步,绕个弯,往城南奔去。

乞丐眼神斜睨,认准陆缘内膝血海,一直拈着的手指忽然松了开来。阳光下,一枚泛着蓝光的金针凌空划出一道虚无痕迹,陆缘已经觉察这根毒针的轨迹,奈何毒针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射入了他的经脉之中。

金针入体,陆缘顿时腿上一阵麻木,险些摔倒。踉踉跄跄,渐渐感到右腿失去知觉的陆缘,额上冷汗骤下,死亡的恐惧以及迫切的求生欲,驱使着他要尽快回到冷风行身边

气血奔涌,金针上的毒素也开始在体内蔓延。

“啪”的一声,瓷瓮摔在了地上,重获自由的“黑武士”还没来得及跳走,就被落下的一只臭脚踩成了肉酱。

陆缘睁着双眼,倒在了乞丐的身前,眼望着他左手满是污垢的竹杖冲着自己脑袋敲下。

第10章 银杏下的谈话

日薄西山,胡同两侧的房屋遮住了最后一缕霞光,让这空荡的胡同显得阴冷起来。

满是泥垢的竹杖在半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乞丐双眉一蹙,无神的双眸似是察觉到某种危机迫近而显得谨慎起来。与此同时,乞丐脚下生风,向后急退,那道竹杖弧线并非攻击,而是防御。

下一刻,刀意如江河大浪,直接冲破了那道弧线,撞在他的胸口。

闷哼一声,乞丐嘴角微甜,连退数步之后,流下一道鲜血。

冷风行、千山雪身似鬼魅,同时出现在了陆缘身侧。冷风行俯身看了下不省人事的陆缘,觉得事态可能有些麻烦,于是丢下一句“此人就交给你,我带第六代回去”,就抱起陆缘匆匆离开。

千山雪刀指乞丐,字字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杀意,“你想死吗?”

“呵呵……”

乞丐目光阴冷,脸上带着狞笑,“我可以死,不过你们也休想救那个少年,‘七步夺魂针’煨有剧毒,随经脉而行,此时恐怕已经接近心脉了,就算你们是大罗神仙,救他一条性命,日后也多半也是个废人,哈哈……”

笑声回响,却难掩磅礴刀意,精纯而强横,摧枯拉朽一般袭来,鲸吞了乞丐。

笑声骤止,千山雪傲然回身,对付这样偷袭一个少年的无耻之人,不需要第二刀。

房间内,冷风行以武息注入陆缘体内,在绵柔之力护住心脉同时,也缓缓推动着经脉中那根金针。千山雪背着鲨齿,静立一旁,倏而一声锐响,金针破体而出,刺入墙壁之中。冷风行缓缓将陆缘平放,叹息道:“金针已除,却不知金针所煨是何种剧毒,恐难以对症用药。”

这时,门突然被推了开来,陆老爷子立在门外,静静望着躺在床上,面色发青的陆缘,显然刚才冷风行所说落入了他的耳朵。身后,老管家一脸忧色,手中还提着今晚的饭食,只是无法确认眼前男女身份不敢贸然上前。

良久,陆老爷子从老管家手中接过饭食篮子,说道:“你在外面等我!”

“老爷,这……”老管家忍不住叫了一声。

“不碍事!”

见老爷子执意,老管家也只好拉上房门,退了出去。

“这孩子是如何中了毒?”

冷风行两人对陆缘了如指掌,自然也认得眼前这个人是陆缘祖父,所以并没有隐瞒,只是将接近陆缘的目的以及他的真实身份隐了去。

“七步夺魂针?”

听到这个字眼儿,陆老爷子藏于脑海深处的记忆被唤醒了,见他轻轻用手指捏了捏鼻梁,似乎在极力思考着什么,毕竟他第一次听说这个暗器时还在宫里当差。

“也许,我能祛除这孩子身上的毒。”

“什么?”

冷风行、千山雪闻言一怔,似乎有些不大相信。

陆老爷子起身,走到陆缘平日读书的案桌前,提起笔写下了几种药材。在他躬身写字之时,冷风行却一直盯着陆老爷子,眉头紧锁,隐约看出了一丝端倪。

“倘若此毒这许多年来不曾变化,照此方应该可以解了!”

老爷子写完,拉开门交于门外等候的老管家,让他速去按此方抓取药材,熬制成液。此事关乎陆缘性命,老管家依言而行,即刻离去。陆老爷子转过身,与冷风行四目相对,目光炯炯,仿佛似曾相识。

“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老爷子轻轻点了点头,“随我来!”

千山雪不知冷风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看他们神色多半像是故人,况且这老头儿没有武功在身,断不会对冷风行有何威胁,也就没有跟去。

两人一前一后,直走到三颗银杏交织处,树下一张石桌两张石凳,方才停了下来。

陆老爷子淡淡一笑,示意冷风行坐下来,“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丹阳城弈剑阁吧?”

冷风行缓缓坐下,将胳膊放在石桌上,沧桑的脸上首次露出轻松之色,思绪飘扬,看着陆老爷子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柔和,“时隔近二十年,您老倒是还记得清楚,陆公公!”

“呵呵,”陆炳笑着摆了摆手,“老了,不中用了!”

“那时,我随先帝御驾至弈剑阁,你年纪轻轻已经是老阁主身边的翘楚,想必今日更加器重于你,委以重任吧!”

冷风行笑着回答:“陆公公何必套我的话,此事你知道了未必是件幸事,不知也许是件好事!”

这时,陆炳忽然长叹一声,已经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风雨和无惧。不知为何,冷风行看着这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心中生出几分敬意。毕竟,十五年前那个夜晚,天都动荡巨变,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变故的人,即便是生死也看得淡了。

冷风行的手指有节奏的在石桌上敲击着,是在犹豫,也是在挣扎。许久,冷风行才道:“这孩子是弈剑阁第六代阁主。”

闻言,尽管陆炳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从冷风行口中说出来,还是吃了一惊,作为饱经风霜,紫耀王朝先帝陛下的贴身太监,他何曾不知“第六代阁主”所代表的意义。

平复下心情,陆炳脸色变得温柔起来,说起了他十五年前捡到陆缘的画面:“那年,我被陛下遣送回奉京老家,路途艰辛,心想这一生注定孤独终老。可在半道,发现了这个孩子,胖胖的脸蛋儿,大大的眼睛,一下子让我这颗垂死之心有了新的希望。回到奉京,我以在宫中积累的人脉为基,历经十年创下了如今陆家基业。虽然,我们爷孙两个偶有争吵,但看得出,在他内心深处,也是对我这个爷爷极为认可的。看他每天开开心心,无忧无虑,老朽也就心满意足了!”

下一刻,陆老爷子脸色沉了下来,“因此,我是不会让你们把他带走的,更不会看着他被卷入血雨腥风之中。”

似是早已猜到陆炳会如此,冷风行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淡淡说道:“十五年前,您没有这个能力,今日,您更无法改变他天命之子的事实。”

“哼,天命之子?”陆老爷子冷笑一声,“狗屁!”

冷风行眉头微蹙,却并没有反对陆炳的措辞。

“我离开天都已久,可是我并不糊涂。弈剑阁早已今非昔比,甚至可以说圣上早已不再信任弈剑阁。你回去问问古苍山,他自己还相信天命吗?”

“陆公公,请您不要直言老阁主的名讳。”冷风行言语中透着一丝寒意。

“嘿嘿,”陆老爷子浑然不惧,继续道:“朱武血脉永远为紫耀王脉尽忠,这就是天命。可是,紫耀王朝不再信任弈剑阁,这所谓的天命还有意义吗?”

不可否认,陆老爷子的话是对的,冷风行心知肚明,陛下早已不再信任弈剑阁,甚至从创世王戒消失的那天起,就开始对弈剑阁有了戒心。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独孤无名的上位,不会有名剑天下与弈剑阁分庭抗礼的局面。

第11章 夜微凉

天已暮,高高的梧桐枝上传来几声鸦叫,凄厉萧瑟。

冷风行叹息道:“其实,开始我反对来这里,把弈剑阁的未来赌在一个少年身上,实在有些冒险,可是老阁主别无选择。十五年前,小姐不惜与老阁主决裂,和一个普通人私定终身,老阁主一怒之下杀掉那人全家十余口,同时也逼得小姐远走天涯,下落不明。”

陆老爷子此时平息了怒意,双手搁在膝上,胸脯微微起伏,侧耳静听。

“弈剑阁有弈剑阁的难处,老阁主有老阁主的苦衷。的确,在小姐这件事上,老阁主迁怒于这个孩子,将其放逐生死不顾有些残忍。即便此时他觉醒了血脉,在弈剑阁恐怕并不如现在过得快乐吧!”

陆炳转过头,近乎恳求的望着冷风行,“那让他一直快乐下去,不好吗?”

冷风行也盯着陆老爷子,平静道:“可惜,弈剑阁不是我当家做主。”

起风了,两人均感到一股凉意。

秋浓露重,陆老爷子下意识裹了裹衣衫,站了起来,凝视着茫茫夜空,神色肃宁而沉重。

“前段时间,我找了一位算命先生给我算了一卦,说我时日无多,怕是命不久矣!”陆老爷子苦笑摇了摇头,转身向门外走去,“不过说的也是,我苟活了这十五年,也算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看着陆老爷子有些佝偻的背影,冷风行颇感凄凉。远远地,再次传来陆老爷子的声音。

“那孩子的药我会让管家煎好送来,老朽只有一个请求,尽量护他周全。还有,现在这孩子依然把我当成亲爷爷,先不要告诉他的身世,让我多享几天天伦之乐吧!”

黑暗中,一位老者深深一揖,带着最真实殷切的寄托。

三日后,陆缘毒性渐去,睁开了双眼。看到床边脑袋枕着鲨齿仍在沉睡的千山雪,嘴角莫名的露出一丝甜意,原来雪姨这么美啊!

这时,千山雪似是感觉到什么,醒了过来,然后看到了陆缘咧着大嘴,面目可憎的微笑,顿时柳眉倒竖:“你瞅啥?”

“嘿嘿……”

“雪姨,你好漂亮!”

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千山雪脸上一红,喝斥道:“滚蛋!”

这时,冷风行推门而入,走了过来,捏住陆缘的手腕,沉吟片刻道:“嗯,脉象平稳,剧毒已清,明天就可以下床了!”

看着这两个人,陆缘第一次感到如此亲切,恍惚中还记得他们及时出现,一刀斩飞那乞丐的画面,不由地心中一暖,如果他们是我的父母该多好啊!

“风叔,我想修行!”

冷风行笑着回应:“好,随你呀!”

……

可陆缘开始修行之后,很快就后悔了这个决定,眼前这个难以逾越的高墙让他叫苦不迭。在攀登的时候,陆缘发现这个所谓的修炼不仅仅是对肌肉力量的考验,对身体的平衡、柔韧性也是极大的挑战。

更可恶的是,冷风行弹指而成的凹坑呈弧形,而且比较浅,根本无处借力。试了几次,陆缘都很难抓牢,冷风行静静的坐在不远处喝着茶水,吹着凉风,好不惬意。

已经摔下来不下十次的陆缘忍不住吐槽:“风叔,这么变态的修炼,除非长出翅膀,怎么可能爬的上去?”

冷风行吹开碗中茶叶,抿了一口,说道:“要有耐心,倘若修行这么简单,这瀚海大陆,岂不人人都是高手?”

陆缘用手指紧紧扣住石壁,可是胳膊却抖的厉害,双腿很快酸软无力,只登上一米左右,便又重重摔了下来。

“集中精神,越是不能静心,也无法维持身体的平衡。”

陆缘白了他一眼,心中暗骂:“老变态,你来试试!”

这一日,恐怕是陆缘长这么大最难熬的一天,修行下来,陆缘晚饭的时候,捧着白饭的手仍在颤抖,筷子也无法夹菜。冷风行替他夹了老管家送来鸡胸肉和鸭脯,“多吃点!”

“吃饱了,继续练!”

闻言,陆缘还没来得及感谢,就将香甜的米饭和着嚼烂的鸡胸,直接喷了出来,对面的千山雪秀眉冷蹙,停在香菇上的银箸又缩了回去。

“咳咳,有没有搞错?天色这么晚,怎么还要练,我不需要休息的吗?”

冷风行倒是不在意陆缘喷在菜食上的米饭,悠哉悠哉吃的十分开心,“晚上怎么了?点上灯烛,不耽误!”

“雪姨!”

陆缘将目光投向千山雪,希望她能帮自己说几句好话。可是,很快,陆缘发现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灯烛就不必了,又不是练眼睛。”

……

的确,晚上的修行不是练眼睛,也不再攀登那个可恶的青石高墙,而是一种叫做“武息”的东西。至于什么是武息,陆缘没有精力去理解,总之不让他去爬那个高墙就幸福满满了。

依照冷风行的指点,陆缘很快进入了冥想,意念澄宁,开始在身体里探索那个叫武息的玩意儿。可是,由于太过疲乏,武息没有察觉,陆缘竟然坐在地上睡着了。冷风行与千山雪对望一眼,无奈地笑了笑,抱起陆缘送到了房间内。

为了不影响明天的修行,冷风行仍似往日那般,两指捏住陆缘手腕要穴,以损耗自身武息为代价,为他驱除日间所积累的疲惫和损伤。

风萧瑟,夜微凉。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千山雪在倚靠在床边,望着这个认真而刚毅的男人,从跟冷风行认识以来,二十年交情,她从来没见过冷风行如此温柔的对待一个人,包括自己。可是,在面对这个孩子时,冷风行露出了他柔情的一面,甚至可以说是怜爱。

冷风行自然知道千山雪话里的意思,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了解自己的人,那一定非千山雪莫属。两个人搭档二十年,从来都是心照不宣,这也是千山雪看到自己这般做也不阻止的原因,她相信冷风行这样做有他自己的道理,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没有值得不值得。”

冷风行叹息着将手收回,“虽然这孩子无法觉醒血脉,资质也并非上乘之选,可他也有自己的优点不是吗?重情重义,还有那么一点小骨气。而且,他现在也在努力不是吗?那么一个害怕吃苦,做事半途而废的人,今日面对如此修行,也没有说半个不字,不是吗?”

连着三个反问,千山雪默然不语。她知道冷风行说的是对的,但是陆缘无法成为先天高手也是事实,这么一个资质中庸,实力平庸的少年来统领风雨飘摇的弈剑阁,天知道对这孩子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尽管,陆缘是天命之子,但在瀚海神州,从来都是以实力立威平天下。

冷风行站了起来,烛光之下,千山雪赫然发现,这个已经步入中年的男子双鬓不知何时开始多了几根银丝。

“某些时候,我还真的把这孩子当成我的徒弟了!”

一句笑语,唯有千山雪品出了其中苦涩。看着冷风行离开的背影,千山雪眼中也多了几分温柔。

第12章 武息

夜已深,奉京城万籁俱寂,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打破暂时的宁静。

陆老爷子负手站在陆缘的房间,此时空荡的房间内只剩下几张桌椅,一张空床。平日摆在书架的书卷也一并空空如也,为这间房间更增几分凉意。

“老爷!”

老管家不知何时站在了陆炳身后,轻轻道了一声。

陆老爷子回过神,问道:“少爷搬过去有多少时日了?”

“不到一月!”

“噢,”陆老爷应了一声,“这孩子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老管家躬身道:“要不要我明天请少爷回来?”

陆老爷子摆了摆手,笑道:“算了,他身子刚刚恢复,城南离此又不甚远,如果想了我自去看他便是,莫要打扰他的修行!”

“是,”老管家跟着陆老爷子时间最长,对他也最为了解,可自从那日回来之后,隐隐有了微妙的变化。每天,陆老爷子都要在陆缘少爷的房间里待上一会儿,除了思念疼爱,似乎还有别的意味。

“老爷,早些休息吧!”

陆炳缓缓点头,让老管家息了烛火,自行回房去了。

自乞丐毒杀未遂一事之后,陆缘就不再去白沙书院读书了,用冷风行的话说,他现在虽然还是一坨屎,可周围的苍蝇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这句话用的不恰当,不满意,至少陆缘听着非常不顺耳,但话糙理不糙,他也不敢用自己的命去真的吸引那些暗处的“苍蝇”,于是,每天修行就是陆缘的必修课。

在经历无数次爬上摔下之后,陆缘开始掌握了一些技巧,已经能够一口气爬上六七米。一周之后,陆缘终于爬到了高墙之顶,跳上去满心骄傲的望着地上的冷风行,喊着:“风叔,原来站在顶上的感觉是这么好!”

“顶上?”冷风行哼了一声,“你还差得远呢!”

“我只用一周时间就不依靠任何任何器具爬了上来,难道不是天才?”

突来的成就感,让陆缘难抑心中的兴奋,可他哪里知道,倘若不是冷风行每晚替他以武息修复肌肉,驱除疲乏,即便是一个月也上不得顶。陆缘也曾问过冷风行,为何第二天自己感觉不到任何疲惫,却都被冷风行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是是是,你说得对!”

“那我是不是可以进行下一步的修炼?”

“可以啦,可以啦!”

见冷风行应允,陆缘期待的眼神望着他,正要从高墙跳下之时,却听冷风行淡淡道:“诶,不要跳,爬下来!”

陆缘一怔,似是没有听明白,“什么意思?”

“没错,爬下来!”

冷风行又补充了一句,“头朝下!”

“我靠!”陆缘近乎崩溃的跳了起来。

然而,冷风行并没有理他,转身和千山雪喝茶去了。

爬下来,头朝下。这就意味着,陆缘双臂不但要用力扣住青石壁,还要承受自身的重量。更加艰难的是,如此高端度的平衡掌控,不是单单靠体力和静心就能做到的。冷、千二人对待修行向来严格,不容讨价还价,陆缘知道自己反抗没有意义,乖乖趴了下来,双手撑住了最上面的凹坑,小心翼翼的往下移动。

结局显然,“砰”一声,陆缘摔了下来,发出沉闷的声音。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他身体练的还算可以,冷风行的武息也渐渐被他身体吸纳,自然而然护住心脉,这一摔,足以让他在床上躺半年,吃喝拉撒不能自理。

“啧啧,太残忍了!”

冷风行眉头微皱,觉得这画面有些不忍直视,干脆背过了身,不再看他。连着跟大地亲密接触了七八次,陆缘终于吃不消了,五脏六腑似乎移了位,痛苦的在地上哀嚎。

可谓,日落西山栖鸟飞,陆缘哀鸣空流泪。

天幕降临,陆缘摔的已经无法直立,甚至连打坐冥想之时,体内隐隐传来的痛楚让他无法集中精神。就在这时,陆缘忽地感觉一股清凉之感,自外界徐徐灌入体内,经脉之中隐隐有一种无形气息在流转,从头心到脚心,最终归于丹田气海。

奇怪的是,这气息在周身游走一遍之后,身上的痛似乎减轻了一些。

这,难道就是风叔所说的武息?

“掌握了武息,也就掌握了修行的第一步,入静吐纳,采天地之气,凝息培元而成武息。武息聚于掌,可破山石,凝于剑,可成剑气,伤人于无形。”

冷风行为陆缘解释修行之道,忽地凝指成剑,一道剑意破指而出,将陆缘屁股下的石凳穿出一个拇指粗细的圆孔。

陆缘一脸羡慕的望着冷风行,惊叹道:“好厉害,风叔,你这是什么招式,教我呗!”

说起这起手剑势,冷风行嘿嘿一笑,脸上颇有傲然之色,却坦然拒绝道:“不行,别说你现在根基不行,即便可以,老子这‘剑锋七旋斩’岂可轻易教人?”

“剑锋七旋斩?很厉害吗?”

千山雪在一旁石凳上轻轻以丝帕擦拭着鲨齿,淡淡补充道:“七旋斩也叫极心剑,化心意成剑,以气御之,其要旨在于剑意剑心而非剑势,不是单纯依靠武息修为就能施展,凭你是学不来的。”

自从中毒之后,陆缘意外发现雪姨对自己的态度有了些转变,许多时候能跟自己多说几句而且不会甩脸色。在他看来,这个婆娘不横眉冷对,也是蛮有韵味的。

下一刻,不知死活,蹬鼻子上脸的陆缘从凳子上跳下来,坐在千山雪的对面,看着鲨齿的眼睛有些痴迷,“雪姨,我学不来风叔的‘极心剑’,那你可不可教我刀决?以后跟人打的时候,我也总要有个防御的武器啥的,对吧?”

这时,千山雪凤眼微微抬起,脸上还带着微笑,盯着陆缘道:“你的意思是,他冷风行的七旋斩太过玄妙你学不来,我的‘天绝十三刀’就很容易学会了?”

天地,似乎突然冷了起来。

陆缘连连摆手,“不不不,雪姨,其实你的‘天绝十三刀’也很厉害的。”

“只是比起‘七旋斩’还差点,是这个意思吗?”

“嘿嘿嘿,”冷风行偏偏在此时不恰适宜的笑了几声。

陆缘瞪了他一眼,心道“笑你妹啊”,忙解释道:“不是,不是,绝对不是,雪姨,你怎么这么想呢?”

“那你就是说我胡搅蛮缠咯?”

此时,恐惧已经完全击败了陆缘内心学刀决的欲望,下意识离开了石凳。

“没,没,我……”

“哼!”

千山雪冷笑一声,起身将鲨齿背在身后,连冷风行也连坐进来,“你们两个晚上不要吃饭了!”

“关我什么事啊?”冷风行扬声表示不服。

“咔嚓!”

夜色中,似是什么东西裂开了一般。没等陆缘回过神来,却见刚刚坐在那里的石桌自中间分为两段,切口整齐光滑,显然是被利刃切割而成。

黯淡的烛色下,陆缘瞧着千山雪回房的背影,心中惊叹,这娘们儿究竟怎么做到的?

第13章 有剑客来

冷风行拍拍陆缘肩膀,说道:“我早就说过,我们两个对你只有指导修行的责任,没有传你武学功法的义务。你是弈剑阁第六代继承人,血脉觉醒,每一代弈剑阁主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武学,将来你也一样。”

这一夜,陆缘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思绪如流,反复想着冷风行的话。对于接手弈剑阁,此时的陆缘完全没有任何准备,更没有实力接管。数日以来,陆缘与冷、千二人朝夕相处,开始只是想着学一些本事能够保命已经足够,然而修行之道既难且苦,他却感觉自己由外而内,非但身体日益轻盈精壮,心性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不再浮躁,不再遇难则退,不再半途而废,甚至,对那个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弈剑阁,有了一些期待!

修行仍然在继续,陆缘盘膝坐在青石巨墙顶端,正在冥想,体内武息均匀流转,渐渐凝而聚之,就像雪山冰雪初融,一滴、两滴,千万滴雪水汇聚成溪,自经脉归入丹田。

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陆缘成功突破一重天的瓶颈,修行至二重天境。

对于这个时间,冷风行也能够接受,毕竟陆缘根骨天资并非上佳。

“虽然踏入了二重天境,但是后续的修行远比一重天入门要艰难的多,你好自为之。”

突破瓶颈,陆缘也极为欣喜,此时他却突然想见爷爷,想把这件事亲口告诉他。说起来,自从开始修行,他已经两个月没有回过家了,都是爷爷带着管家来看他。

一时间,陆缘有些自责和愧疚,见陆老爷子之心更加迫切。

看着陆缘沉默下来,冷风行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微笑道:“明天立冬,我陪你回家看看老爷子!”

听了,陆缘双眼一亮,跟着道:“真的?谢谢风叔。”

“好好休息吧!”

明月皎皎,银霜泄地,星河西转,夜已深沉。

老管家轻轻推开书房门,换去将熄的烛火,重新点上一只新的,回首看到陆老爷子仍然在筹算着账册,算珠在老爷子手指中间来回拨动,发出噼啪清脆之音。

“老爷,夜已深了,早些休息吧!”

陆老爷子头也没抬,回应道:“我算完这一页,西北边军的饷银须得后天交付给唐大人,你先去睡吧!”

“哎,”老管家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老爷子突然想起一事,叫住老管家,疲惫的脸上带着几分温和,“明日的东西你都备好了吗?”

老管家回身道:“都备下了!明日立冬,我亲自订了李记的‘五丁饺子’,周家糕点铺的‘如意珍珠卷’,老酒楼的‘红梅烧田鸡’‘蟹黄八宝菜’,还有‘千层红豆糕’‘合欢汤’,都是少爷爱吃的。”

听完,陆老爷子满意一笑,“这孩子每天只顾着修行,只怕已经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了!明天一早,咱们就给他带过去!”

“是,老爷!”

“下去休息吧!”

老管家关上门退下,陆老爷子埋头继续清算账簿。作为奉京城的富商,陆老爷子一介百姓,却从来没有忘记报国之恩,一直向紫耀王朝供奉白银,支撑西北边军的军饷。

等他算完最后一笔账之时,天色已至三更。陆老爷子起身伸展了胳膊,端起身前那盏茶,暂时驱散身上的困意。窗外,有风拂过,秋冬相交,陆老爷子微感凉意,心道,明天去看陆缘时须得多带一床棉被才是。

“陆老爷子,别来无恙!”

声音骤然在宁静的书房响起,陆老爷子面色一变,却见身前三尺之地站着一个带冠男子。烛火轻摇,影射在这男子如莹玉一样的脸上,他衣着华贵,一尘不染,白衫外穿着丝袍,双眼柔媚,阴气逼人,左手握着一把银色佩剑,右手拈着一朵绽放的菊花,似笑非笑的看着陆炳。

虽然身无武学,可毕竟是先帝身边的人,看惯了江山风雨,天下高手,陆炳老爷子缓缓放下手中清茶,盯着这个如鬼魅一样突然出现的男子。

“你是谁?”

“呵呵,”男子没有正面回答,阴测测如女人一样的笑声在房间内回荡,“您老还真是镇定。”说着,男子索性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其实,不镇定又能怎样,陆老爷子历经风雨,眼中早已经对瀚海神州的修行高手司空见惯,他知道此人既然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里,必定身负绝世武学,而陆府的家丁全都是普通人,把他们召过来也无济于事。

看着此人举动,凭着老爷子的眼光,不难看出,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真的男人,而是和自己一样,是无根之人。可是,在宫中多年,伴先帝之侧,陆炳老爷子如何也想不出有这么一号人物,莫非是当今陛下的人?

想到这里,陆老爷子忽地凄然一笑,十五年前天都逼宫大战犹历在目,从陛下以仁慈之心将自己放逐那一天起,他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遗憾的是,为什么这一天不等明日见过陆缘之后再来?

“是陛下让你来的吧?”陆老爷子问。

男子一怔,满脸疑惑,反问道:“陛下?哪个陛下?”

陆老爷子双眉一蹙,“自然是当今圣上。”

“哦?呵哈哈……”

男子大笑几声,说道:“那个庸君只是你们的陛下,与我何干?”

“你……”陆老爷子怫然不悦,“你竟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这时,男子突然一改阴森诡秘之容,恨声道:“哼,陆炳,你少装傻,你真的看不出我是谁吗?”

言语中,男子左手倏地握住剑柄,刹那间寒光闪过,立于三尺之外的烛火已经被他以剑斩断,这一剑如电疾驰,连火光都不来不及有丝毫的颤动。

烛火从窗前移到两人之间,隔着黯淡的光芒,陆炳仔细瞧着这个比女人还要俊俏三分的男子,脑海中却迟迟想不起来。

“您老可真是贵人多忘事,那我就给你提个醒儿。二十三年前,天降大雪,你还记得天都宫门口,那个苦苦哀求你的小孩子吗?”

四目相对,随烛焰跳动,陆老爷子极力从男子脸上寻找当年的痕迹。

许久之后,陆炳颓然坐在椅子上,无比沧桑的说道:“原来是你!”

男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右手搭着兰花指,捏着那朵菊花送到鼻下嗅了嗅,极为陶醉的闭上双眼。下一刻,双眼睁开时,已经换成了冰冷的杀意。

“我说过,只要我不死,就一定让你付出代价!天道轮回,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陆老爷子苦涩一笑,“既有业因,就会有业果,你动手吧!”

这一世,有荣耀,有悲楚,有绝望,也有卑微,老之寂寥,是繁华散尽的平淡。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没有一丝痛苦,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殷红,随着时间涓滴,遗落在地上。

城南,陆缘豁然梦醒,惊出一身冷汗。

第14章 天塌了

二十三年前,瀚海神州遭逢大旱,颗粒无收,饿殍遍野。

一个十二岁男孩,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瘦小的身体在坚毅的内心支撑下,经历生死数月流落到天都。那时,天降大雪,饥寒交迫,男孩用仅存的生命力挤到救济处,跪在一个地位尊崇的中年太监面前,苦苦恳求,请他带自己入宫,只为一口饭食。

中年太监冷冷看着这个枯瘦的男孩,说道:“回去吧,太监又非是什么光彩之事。”

哪知,为表忠心毅力,男孩忽地从一个守卫手中夺过钢刀,挥刀自宫。这一幕,确实惊呆了所有人,然而却并没有打动地位最高的那个太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随意毁伤。”

中年太监拂袖而去,没有人再理会这男孩,任他在无数人惊异、鄙夷的目光中自生自灭。

许久之后,男孩不再嘶喊,不再哀求,挣扎着缓缓站了起来,将那太监音容相貌深深刻在脑中,向天发誓,“倘若天让我活,必雪今日之恨。”

男孩姓沈,名星南;太监姓陆,单名为炳,宫中掌印太监。

天地无语,古道无语,风雪亦无语。

……

立冬之日,奉京城的天气有些阴沉,让人心情也为之压抑。

陆缘坐在马车上,手中拿着的是从老茶铺买来的“翠羽群芳”,这是老头子最喜欢喝的红茶,馥郁浓香。不知为何,马蹄与车轮敲击碾压在地上的声音让他觉得有些烦躁,陆缘掀开车帘瞅了瞅,他知道冷风行一定在某一处悄悄跟着,暗中保护着自己。

天幕低垂,来自极北地区的冷空气开始漫上了这座古城。清冷的街道上,有的人已经穿上了寒衣,陆缘看了看身上有些单薄的衣服,对驾车之人说道:“再快点!”

宁静的陆府,死一般的沉寂。

老管家已经将陆老爷子的头安放在肩膀上,还为这位跟着十几年的老主人整理了褶皱的衣服。就这样跪在书房冰凉的青石地上,老管家腰上系着白绫,身后跟着陆府所有家丁,默然垂首,哀痛无语。

“啊!”

不知何时,陆缘来到了书房,看到了这一幕,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就已经失去了你。

早已泪目的陆缘,跪倒在陆炳身前,颤抖的双手捧着老人的脸,问道:“林伯,这是怎么回事?”

老管家摇了摇头,伏地而泣:“老奴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少爷啊!”

“怎么回事?”

陆缘如野兽一样怒吼,得到的是众人无声的回应。

老爷子遇害,没有人察觉,所以无法向陆缘解释为何脑袋和身体会无端分离。

额头上青筋暴露,陆缘紧紧抓住带着血渍的衣衫,悲愤、痛苦、仇恨,仿佛一座座大山,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陆缘不知道自己几时昏过去的,醒来的时候,房间内只有冷风行一个人,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守着他。陆缘跳了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奔到冷风行面前,跪下。

“风叔,你去看了爷爷的尸体对不对?”陆缘摇着冷风行的胳膊,嘶声喊道,“你告诉我,是谁杀了我爷爷,我要报仇,你告诉我!”

冷风行的确是看过陆炳的尸体,从剑痕遗留的剑意,也可推断出对方是一位强者,剑道上的造诣甚至比自己还要强上几分。然而,瀚海大陆高手如云,用剑者更是多如牛毛,他实在无法推断是哪一位下的手。何况,即便自己知道,也不能告诉现在的陆缘,他知道,以陆缘目前的实力,对方杀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我不知道杀你爷爷的人是谁,但是可以断定对方很强,现在的你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可能,你这么强,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求求你告诉我!”

沉痛中,陆缘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中充满了怒意,他站了起来,指着冷风行的鼻子,吼道:“是你,是你杀了爷爷,是不是?”

冷风行微微蹙眉,喝道:“你冷静些!”

陆缘推开冷风行的手,双目圆睁:“我他妈冷静不了,那一次你跟爷爷说了什么?你让我做弈剑阁的第六代阁主,爷爷不肯,所以你杀了他,是不是?”

面对近乎疯狂的陆缘,冷风行无奈叹了一声,看着陆缘崩溃的小脸,平静道:“我没有杀他。”

陆老爷子的死,对其他人来说,不过意味着一个富商死去,甚至不乏有人想到是凶手谋财害命而已,可对陆缘来说,爷爷意味着天,意味着整个世界。

陆炳死,天也就塌了。

不知所措的陆缘瘫倒在地,他相信冷风行所说的话,却又不愿相信。此时,他发现自己竟是这般无力、无能,除了流泪,不能为爷爷做任何事。

许久,冷风行从袖中取出一朵有些枯萎的菊花,交给陆缘:“我无法断定凶手是谁,但是我相信这就是那人留下的。”

陆缘蓦地抬头,将那朵菊花抢了过来,双目通红,恨声道:“不报此仇,我陆缘誓不为人。”

毕竟是一位大人物,陆老爷子之死很快传遍了整个奉京城。唐、陆两家素有来往,作为奉京城的管辖者,紫耀王朝封疆大吏,唐尽忠闻讯前来吊唁。其子唐敬之则是直接跑到灵堂,将痛不欲生的好友拉过来,哽咽道:“陆缘,人死不能复生,要节哀啊。你放心,我一定请求父亲将这件事追查到底,一定找出杀害陆爷爷的凶手。”

陆缘茫然不语,脑海中尽是那一朵绽放的菊花。

三日后,陆老爷子入土为安,本就宁静的陆府更加显得萧条冷清,好几个家丁以家中有事为由辞去长工工作。陆缘倒也没有阻拦,反而让老管家重金相赠,让他们回家。

夜深露重,陆缘独自在陆老爷子生前所在的房间,看着熟悉的衣物,心中既悔且恨,更为遗憾的是没有能见爷爷最后一面。

冷风行、千山雪坐在房间一角,纵然是他们见惯生死,杀人如麻,看到陆缘如此消瘦憔悴,心生酸楚。

良久,陆缘开口道:“风叔,雪姨,爷爷的死跟我有关是不是?”

冷风行、千山雪浑不知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于是在陆缘的眼中,他们的迟疑变成了默认。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你们两个在我身边,暗处的那些人想置我于死地而不成,转而将爷爷杀害,让我失去至亲,失去依靠,是我害了爷爷啊!”

看到陆缘这样自责,冷风行叹息一声,想要出声安慰,却听陆缘坚定而平静说道:“好啊,既然那些人不想我做第六代阁主,少爷我偏偏要做给他们瞧瞧,而且爷爷的仇,不管是谁,我都要让他血债血偿。”

开始吧陆缘,作为天命之子,等待你的除了不可预料的磨难,还有无法比拟的荣耀!

第15章 大义

树倒猢狲散,短短两日,陆府的家丁已经离开了多半,剩下的人均是跟着陆老爷子时间长的老人儿。厨房老李头一大早就叩开了陆缘的房门,看他脸色不悦,隐隐透着怒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李大叔,你有事?”

看着还没有从悲痛中缓过来,脸上还带着几分颓唐的陆缘,老李头儿欲言又止,叹息道:“少爷,本来我也不想告诉你,可是这件事太大,我必须跟你说一声。”

陆缘一怔,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没有什么比失去教他养他的爷爷更大的事了。

“李大叔,你但说无妨。”

老李头儿忽地冷哼一声,隔空指着外面,说道:“那林管家……林管家,老爷生前待他不薄,如今老爷尸骨未寒,他竟然干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来。”

陆缘望着怒不可遏的老李头儿,惘然道:“林伯,他怎么了?”

“少爷,你这几天闷在房间,想必不知道,林管家自老爷入土之后,三天两头往钱庄跑,有时候很晚才回来。家里人说,说他……”

“说什么?”

老李头儿道:“说他是把老爷的家业给变卖了!”

闻言,陆缘一愣,豁然起身,随即又沉默下来,认真问道:“李大叔,你不会弄错了吧,林伯跟着爷爷时间最长,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老李头儿叹了一声,说道:“哎呀,我的少爷,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他为什么不跟您说一声,现在您才是家里的主人不是吗?跟着老爷时间长他也不姓陆啊!依我看,少爷还是亲自找他过来谈谈吧!”

见陆缘默然不语,拿不定主意,老李头儿道:“少爷,我老李没有读过书,可大义还是明白的。在我心里,早已经将陆府当成自己的家了,倘若少爷不好出面盘问他,我就自己找他理论,倘若真的做出这样的事,老子非跟他拼了不可。”说完,老李头气呼呼的夺门而出。

陆缘坐在那里,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老李头儿的话,贸然追问林管家此事,若是并非众人认为的那样,势必会寒了林伯的心。然而,十几年来,自己只顾着贪玩,于读书不专,对爷爷生意场的事情也知之甚少,即便是陆府的基业,也不如管家清楚。

思绪混乱如麻,陆缘苦恼的抓了抓脑袋,看了一眼墙角,“风叔,雪姨,我该怎么办?”

冷风行走了出来,与千山雪相顾望了一眼,耸了耸肩,说道:“咱们两个只负责你的安全,至于你的家事,我们无权过问,也不便插手。”

千山雪冷言冷语,说的更为直接:“如果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屁事都处理不好,日后坐上阁主的位子,也是废物一个。”

很显然,他们两个不会帮他去查林管家,陆缘也是瞬间被惊醒,许多事都要亲力亲为,从现在起,他不再是养尊处优,处处被安排好的纨绔少爷,也没有人帮他做任何决定,一切靠自己,去看,去做,去抉择。

绚丽的霞光洒向人间,给初冬清晨冷冷的空气增添了几分温暖。陆缘从房间走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也吐出几日来的沉闷和疲惫。

漫步在院中,萧条的垂柳和银杏也在微微点头。偶尔遇到留在府中的家丁,陆缘都报以微笑,是在致意也似是在告诉他们,“陆家的人还没死完,本少爷是陆家主人。”

似有意似无意,反正陆缘走到了管家的房前,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光线有些暗,陈列的家具虽然都是旧的,却很整洁。

老管家不在屋内,陆缘随意的在房间走着,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都是陆老爷子生前送给他的,桌上放着一个茶壶,两个茶碗,外加一张床,一个已经掉漆的柜子,因此而已。

“少爷很久没有来过老奴的房间了,记得上一次,还是少爷七岁那年,与唐少爷玩捉迷藏。”

从外面回来的老管家看到陆缘,脸上有些意外,还有些惊喜,肯从房间里走出来,也就意味着从悲痛中走了出来。

陆缘转过身,看到老管家腋下还抱着一个木匣,目光多停留了几分。老管家也没有隐藏的意思,干脆将木匣放在桌子上,为陆缘倒了一杯茶。

“记得少爷那时候,刚刚有桌子这么高,呵呵……一晃八年过去了。”

听着老管家说着前尘旧事,陆缘也心有感触,在桌前坐了下来,“这些事,林伯还都记得!”

老管家笑着道:“老了,忘了许多事。可有关少爷的事,老奴还是记得一些!”

一主一仆,两个人相对而坐,回忆的都是一些往事,也均和陆缘有关,诸如第一次去书院哭鼻子、跟人打架认怂被追到家里,气的老爷子用棍子揍一顿、偷看李婶家丫头洗澡……如此多糗事,让陆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中却有几分暖意。

如果,和自己谈这些的不是管家,是爷爷……

说起来,陆缘几乎从未和陆老爷子这样促膝长谈过,祖孙两个更多的是吵架。而这,也成为陆缘心中最大的遗憾。

不管老管家是有心还是无意,拿这些旧事和陆缘谈心,只字不提桌子上木匣一事,也不提府中其他人对他的议论,陆缘都没有直接追问此事,在他心中,还是对老管家信任更多一点。事了,陆缘还是看了木匣一眼,说道:“林伯,爷爷去了,可府上还有我,有什么事我希望你也不要瞒着我。”

这句话弦外有音,老管家年迈却不傻,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躬身送陆缘离开。

陆缘觉得自己话已经点开,林伯不管出于何种目的,都应该跟自己解释一下。可是,老管家非但没有主动找陆缘坦白,反而更加明目张胆,公然带着那个神秘的木匣进进出出,有时候甚至带着钱庄的掌柜去房间洽谈。

府上人对老管家怒目以对,陆缘更是疑云难消,可还是给了老管家时间和信任。

三日后,陆管家消停了,用一条白绫交出了答案。

两名家丁将尸体冰冷的老管家从房梁上解下,平放在地上。短短数日,陆府再死一人,此时更加人心惶恐,虽然老管家是自杀。

“你们都出去吧,把门拉上!”

闻言,老李头儿一怔,“少爷?”

陆缘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心下去。无奈,老李头儿和其他人退了出去,但还是在房间不远处留守待命。

凉风吹在脸上,冷在心里。老李头儿靠在廊下柱子上,忽然对着老管家的房间,跪下叩首。

“林管家,俺老李误会你,对不住了!”

人已死,所有的猜忌也该烟消云散了。

第16章 前夜

陆缘在宁静死寂的房间内坐下,打开了老管家放在桌子上的木匣,里面有一封信,还有百余张银票。

“少爷,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老奴已经随老爷去了!十五年前,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老爷收留了我,让我捡回了一条老命。我这条命是老爷的,是陆家的,老奴绝不会做出任何背叛陆家的事。”

“这些天,府上许多人都在议论,背后骂我不忠,吃里扒外,觊觎陆家财产。不过他们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在变卖家产,这些都是老爷临终前交代的。从那一次少爷中毒之后,老爷似乎就变了,他常说算命先生卦象应验,死期将近,而少爷是天命之子,路还长,需要早做准备。”

手中握着信,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体,陆缘鼻子有些酸楚。

“这些,老奴不懂,直到老爷去了之后,我才渐渐有些明白。少爷自幼对读书、做生意不感兴趣,老爷知道,奉京城留不住少爷,他日困鸟出笼,便会一鸣惊人。奉老爷遗命,我将陆家的产业一半变卖,一半交给了唐大人打理,变卖家产所得皆在木匣之中,还有两张老宅的地契。老爷说,就算日后少爷混的不如意,大可以回来奉京,陆家的产业仍然给你留着。”

眼泪,一滴滴落在纸上,字迹跟着化开,模糊了陆缘的视线。

“老奴不知道什么是‘天命之子’,但是老奴相信少爷绝非池中之物,所等待的不过是化龙所需的风云罢了。事情业已交代完毕,我也该随伺候老爷去了,十几年主仆之谊,没有我在身边,他肯定会不习惯!”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天命之子,哈哈……”陆缘突然大笑起来,吼声如雷,“天命之子,狗屁!”

……

在房间里,陆缘坐了许久,也想了许久,最终想通了一件事。

如果继任弈剑阁第六代阁主是天命,那我接受就是。

院子里,余下的家丁们一个个看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陆缘,眼神有些关爱。

“李大叔,”陆缘取出四张五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你们拿了这银子,离开陆府吧!”

“扑通”一声,老李头儿在小主人面前跪了下来,“少爷,我知道不该说林管家的坏话,我对不住他,请你不要赶我走!”

余下三人也跟着跪了下来,不去接陆缘手上的银票,也同样不愿离开,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陆缘将他们扶起来,淡淡道:“我不是要赶你们走,而是,我要出去办一些事,暂时会离开这里!”

老李头儿一怔,问道:“少爷要去哪里?”

陆缘笑了笑:“去一个很重要的地方,也许,一两年便回,也许,永远也不回来了。所以你们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不如各自回家去吧!”

“少爷,咱们都是老爷收留的,陆府就是我们的家,说什么也不会走的。少爷放心去做大事,我们几个留下看家,莫说一两年,就是十年二十年,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会一直等少爷归来。”

陆缘笑着摇了摇头,将银票收了回来,对老李头儿道:“把林伯葬在爷爷墓旁,他也是陆家的人!”

“是,是!”

老李头儿喜极而泣,知道陆缘这句话同样把他当成了陆家人。

陆缘交代之后,转身望自己卧室走去,没有多说什么。进了房间,他缓缓走到床边,忽然扯下被子蒙住了头。

“林管家信里说的是不是很感人?”

冷风行、千山雪面无表情的出现在房间,一如往常那般慵懒的靠在墙上。

陆缘从被子里抽出头发乱糟糟的脑袋,抹了抹未干的泪痕,“关你什么事啊?”

千山雪扬着秀眉,低声道:“那你还要哭多久?哭到明年五月初五,弈剑阁继任大典?”

陆缘坐直了身体,看着他们二人,毅然道:“带我去丹阳城。”

丹阳城,弈剑阁总部,天都之门户。

主动提出要去丹阳城,也就意味着陆缘正式接纳了弈剑阁第六代的名号。只是,他现在并不具备接纳弈剑阁的实力。

看着他说话认真的模样,冷风行、千山雪相视一眼,两个闯荡神州几十年的老狐狸如何猜不出陆缘的想法,他不过是想通过弈剑阁追查杀害陆老爷子的凶手而已。

“你想过没有,去丹阳城,也就意味着置身于刀山火海之上,随时都可能丧命,甚至在路上也会危机重重,而且,老爷子的死,也许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所以呢?”陆缘扬着脑袋说道,“眼下,我迫切需要增强自己实力是吗?”

冷风行笑着摇头,“一口吃不了大胖子,否则只会被噎死。你现在需要的,是从仇恨中摆脱出来,做好面对‘第六代阁主’这个称号的觉悟。”

“什么意思?”

冷风行招了招手,让陆缘走了过来,指着桌上的一杯茶水,问道:“从这杯水,你看到了什么?”

“平静的水面,杯底还有茶叶沫。”

“再看!”显然,冷风行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陆缘盯着青瓷碗,蹙眉思忖,淡淡的清香侵入鼻息,除了红色的茶水实在看不出什么。

这时,一道裂痕突然出现在碗壁,还没等陆缘回过神来,青瓷碗已经爆裂开来。陆缘下意识,用手护住头脸,茶水还是透过指缝倾在了脸上,手背也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渗出一丝鲜血。

反观冷风行,从容淡定,与陆缘同样靠近青瓷碗,他却一滴水也没沾到,倒是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墙壁上,插着两片瓷片,显然是刚才被他以气息逼回。

气劲是千山雪所发,猝不及防,冷风行也事先不知。陆缘不解,怔怔望着冷风行。

“有时候,表面平静,实则内里激流暗涌,事先无法预知。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来的更早,所以你要学会冷静的面对,去解决,去反击,而不是逃避。”说完,冷风行离开了,留下茫然的陆缘。

入夜,陆缘去了一趟唐家,和最好的朋友道别。

“明天?怎么这么突然?”

知道陆缘要走,唐敬之很是意外,拉着陆缘的手,安慰道:“陆缘,我知道你家发生了这许多事,你一时无法接受,可也没有必要离开啊!在奉京,这里也是你家,昨晚父亲大人已经答应收你为义子,你我现在是兄弟,你还有我们啊!”

唐悦儿也跟着道:“是啊,陆缘哥哥,你不是一个人,留下来好不好?”

对于唐悦儿,陆缘有着莫名的情愫,听到她柔声挽留,陆缘真有那么一刹那想要留在这里,去他的弈剑阁,可是他肩上还有使命,留在奉京,祖父的命恐怕永远无法昭雪,因此,无论如何都要离开。

“哎,”见陆缘去意已决,唐敬之也不再执意相劝,“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说,如果在外过得不好,或者有人欺负你,随时可以回来。”

陆缘应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唐府,一路小跑许久才停下,抹了抹脸,低声道:“娘的唐敬之,男子汉大丈夫,还挺会煽情!”

第17章 再见奉京

天朗气清,初冬好时节,只不过有些微冷。

陆缘今天意外的脱下了华丽的少爷衣服,专门让老李头儿从城西铺子买了粗一些的衣服。

“好生看好门户!”

林管家死后,老李头儿上位成了管家。一个年逾半百的老头子在陆缘说出这句话之后,哭成了个泪人儿,“少爷,办完了事,您可要早些回来!”

陆缘微微一笑,转身看到了前来送行的唐敬之。两个一起玩尿泥儿长大的好朋友,此时相对无言,竟无语凝噎。许久,唐敬之才从背后拿出一个瓷瓮,递给陆缘:“你走之后,再也没有人陪我斗蛐蛐儿了,这‘大将军’就送给你吧!”

接过瓷瓮,陆缘掀开盖子,威武的大将军见光发出几声尖锐的鸣叫。陆缘感激的向唐敬之拱拱手,“谢啦!”

言语之间,陆缘向唐敬之身后的唐悦儿看了几眼,稀里糊涂的上了马车,冷风行,也稀里糊涂成了车夫。在陆府,虽然有人见过冷风行和千山雪,但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更不会去想,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油腻大叔,会是一个修为在六重天的强者。

马车缓缓而行,驶过了商铺,穿过了杂货店,其中不少曾经是陆家的产业,如今也改头换面易主了。身后,传来了唐敬之的呐喊,“陆缘,你什么时候回来?”

马车内,陆缘默然不语,心想:“敬之,等我真的回来,也许会让你刮目相看吧!”

丹阳城在奉京西南,神州腹地,少说也有三千里路。冷风行选择了一条相对比较偏远的道路,依附连山而行,经檀州、顺州,过阳关,进入幽州,到了幽州,也就看到了丹阳城。冷风行绕了远,但是这条路相对安全许多,大部分都是山道,容易应对突如其来的麻烦。最主要的是,山路人迹稀少,有麻烦他也可以放手去解决,不用担心伤到无辜。

车行半日,早已出了奉京城。

此时,陆缘半躺在宽敞的马车上,上面还铺着软和保暖的被褥。这时,陆缘的目光与同坐在内的千山雪相触,身子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千山雪的脾气已经收敛了许多,不会对陆缘轻易发火,但是他还是对这个目测还没有男人要的老处女发自内心的有几分忌惮。

马车里很安静,静的可怕,静的尴尬。

陆缘清了清嗓子,想要故意制造一些声音,打破这个宁静。

千山雪冷眼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很怕我?”

陆缘强作镇定,“没……没有!”

千山雪轻笑一声,清丽的双眸盯着陆缘的眼睛,柔声道:“那你为什么流汗?”

“啊?”

这时,陆缘才意识到自己额头上已经不知何时渗出了冷汗,忙用袖子擦去,脸上挤出一抹尴尬的笑,“这……马车里实在太热了,我是闷的。”

看到陆缘这般模样,千山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气氛也因此轻松了几分。

“害怕就说害怕,你怎么说也算是个男人,怎么这么怂!”

“嘿嘿,”陆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总觉得你不大好相处。”

对于陆缘的话,千山雪也不生气,眼中闪过一丝苦涩,飘零几十年,过的是生与死的生活,除了冷风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朋友,何来的与人相处?

陆缘看着她温柔的靠在车厢上,鲨齿竖立一旁,第一次没有背在身后,内心也放松下来,轻声问道:“雪姨?”

半晌,千山雪才回应道:“有屁就放!”

陆缘好奇的眨了眨双眼,指着自己的眉间,小心翼翼说道:“你这里,是跟人打架受伤导致的?”

千山雪知道他是在询问自己贯穿左眼与眉毛的刀疤,内心隐隐一痛,语气也冷了许多,“不是!”

陆缘皱了皱眉,说道:“那是怎么弄的?”

那是一个悲伤难以启齿的故事,千山雪不愿提及,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弈剑阁第五代老阁主在破屋捡到她的时候,脸上就带着这道伤疤,身边还有一具尸体。

那个时候,她只有十岁。

“雪姨?”陆缘还没有意识到车内气氛的微妙变化,不知好歹的继续追问。

“滚蛋,”千山雪一声冷喝,“少来烦老娘!”

刚才还晴空万里,突然就来了一场暴风雨,陆缘下意识向后一缩,嘴里嘀咕:“女人真是麻烦,说翻脸就翻脸!”

千山雪目光忽然一寒,五指并掌,向陆缘脑门拍了过去。陆缘心头一惊,刚要扯着嗓子喊救命,却听千山雪喝道:“低头!”

顾不许多,陆缘忙俯下身,向车厢中间倾去。

下一刻,舒服温暖的马车忽地受到一道掌意,应声破裂。千山雪左掌拍出,与同样从后面击来的一只手掌轰然相碰。来人闷哼一声,显然不是千山雪的对手,吃了暗亏。

车顶已经被强大的掌意震飞,封闭式车厢被强行开了天窗,陆缘撅着屁股趴在车里,样子十分不雅。

“趴着别动!”

千山雪顺势一握,鲨齿倒飞入手,见她小脚在陆缘屁股上一点,轻身跃起,从马车上飘飘然落在地上,如一只长雁般优美。

前方立着一人,身穿蓝衫,手执长剑,冷风行勒住了马车,隔着三丈目视着对方。冷风行、千山雪均不曾见过这两人,却很清楚他们的目的。

该来的,总是会来。也许,从陆缘三人出城一刻起,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朋友,留下姓名!”冷风行抱拳问礼。

“区区贱名,不足挂齿!”蓝衫男子淡淡说道。

“你要这孩子的命?”

蓝衫人缓缓拔剑,点头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冷风行身形微动,出现在马车前,说道:“巧了,我要护他周全。你觉得你成功的把握有多少?”

“一试便知!”

“有钱拿,没命花也值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冷风行长舒一口气,他真的很想骂人,“你他娘的会不会好好说话,四个字四个字的往外蹦,跟我这玩成语大会呢?”

陆缘躲在马车内心想风叔打架怎么这么墨迹,还是雪姨爽快,二话不说直接开干。不耐烦的他偷偷伸出两根手指掀开车帘一角,自缝隙中往前观望,见他二人相对站立,似乎从来没有动过。

然而,细看之下,陆缘不由吃了一惊,以他二人为界,冷风行与蓝衫人之间山道已然寸寸龟裂,左侧遗落的石头上纵横出现了数十道剑痕。

原来,说话之余,两个人已经有了无数次交锋。

第18章 术师

千山雪一介女流,巾帼不让须眉,刀法也是走的简单粗暴的路线,跟她火烈的脾气十分对路。看她与来者交手,大开大合,每一刀挥出都有潮涌浪翻之势。

可对手也非泛泛之辈,黝黑的长脸就像黑炭一样,蓦地一声断喝,一柄月刃应主人召唤落入他的手中,也许是为了配上主人的肤色,这把月刃也是黑色的。

刚才那一掌,黑脸杀手已然察觉眼前这个个子不高的小娘们儿修为不俗,棋逢对手,嗜杀之性立增,内心更是狂喜。月刃翻转,黑脸杀手冷眼一挑,身法诡异随之出现在千山雪身前,月刃怒然斩在了鲨齿之上,顿时荒野石道之上,以他二人为中心,飞石乱舞。

千山雪格开月刃,双脚在地上一踏,身子掠起,鲨齿直接劈落,一道浑厚的刀芒撕开虚空,向黑脸杀手扑了过去。

“来的好!”

黑脸杀手长声大喝,月刃走势如虹,跟着劈出一道斩击。下一刻,两道刀芒在空中相撞,爆鸣如雷,久久不散。

自知修为不纯,不宜久战,黑脸杀手不容千山雪再次出手,蓦地将月刃刺入地面,月刃刀芒所至,地面突然裂了开来,混着石头的坚硬地面似是被一张大手生生掀了起来,如一座小山似的,向千山雪压了过去。

见势,千山雪手执鲨齿,清秀凝重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惧之色,不退反进,直刺而来。

扭曲的空气,在偷偷观望的陆缘眼中,竟而化成了一条满是獠牙的鲸鲨,包裹着千山雪的小身板撞向了压来的“小山”。

剧烈的碰撞在荒野山道上掀起了飓风,遮天蔽日,如末日降临。

这就是强者之间的战斗,这般惊心动魄,这般不可描述。

陆缘看得呆了,浑然不知,在山道旁的一座小山上,一个身穿长衫的老者,盘膝而坐,枯朽的双手捏了一个法决,纳气为箭,无声无息直取这次刺杀的目标,陆缘。

那不可一世的一击,轻易的被千山雪一记刀决斩成漫天尘土。余势未衰,黑脸杀手蓦地双眉一皱,多年的刺杀让他的战斗直觉十分敏锐,下意识将月刃横在了胸前。

“铛”的一声,鲨齿凌空出现,刀尖撞在了月刃的刀身之上。黑脸杀手如受重击,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

弈剑阁对待敌人从不手软,千山雪更是将这一宗旨贯彻的淋漓尽致,不等黑脸杀手调息,便凌空连行数步,化作一道道残影,手中鲨齿带着劈天断石之威,砸了过去。

随之,黑脸杀手的月刃难敌鲨齿,应声而断,身体再次受创。吐出一口鲜血,黑脸杀手的武息也跟着通了,断刃出手更是丝毫不容情。而且,受了重伤之后,黑脸杀手更加勇猛无前,一手握刀,一手切掌,势如奔雷,直击千山雪的面门,看他样子是拼了老命了。

“啊!”

一声痛苦的尖叫,是从陆缘的口中发出的。

两道无形箭芒,悄悄避过了冷风行、千山雪的眼睛,趁他们与另外两名杀手斗的正酣之时,冲破了车厢,击在陆缘的背心。如果不是软甲护身,陆缘已经是个死人了。

“还有人!”

冷风行惊声喊道,可是苦于眼前的那名剑者死死纠缠,无法脱身。正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虽然对方四重天境界,冷风行也不是一般的横,修为比他尚且低着两境,可还是架不住对手的不要命。

剑客此时身上已经多处见红,仍是剑意森然,不给冷风行喘息之机,很显然,他们的目标明确,就是要陆缘的命,至于自己的命那就爱咋咋地吧。对于杀手而言,有时候任务比性命还要重要。

冷风行双指并起,在那剑客身上又戳了一个血洞,扬声道:“在右边的山上!”

这句话并非是喊给陆缘的,而是千山雪。可惜她也同样遇到了不要命的,鲨齿回斩,千山雪高声道:“别喊了,我知道!”

死在顷刻,陆缘忍住背心剧痛,挣扎着起来,茫然惊惧的眼神四处张望,似乎还没闹明白自己怎么就挨了一下。

“找掩护!”

听到冷风行的断喝,强烈的求生欲立时奏效,陆缘以最快的速度,躲在了马的左侧。

“咦?”

小山上,老者有些诧异陆缘中了两道无形箭为什么还是生龙活虎,难道自己的修为退了?提念再聚武息,既然已经暴露,干脆化无形为有形,老者轻声低喝,目光所及,草木皆可为兵,于是枯草成了箭,树皮成了刀,石头也变成了锤子,一切可以利用的,别管是什么,反正把你这小子弄死就对了。

可怜的是,无辜的马儿来不及躲闪,一侧身子瞬间受了重创,鲜血狂喷。长嘶一声,刚刚出了奉京城不久的枣红马倒了下来。巧的是,枣红马倒了,把藏在左侧的陆缘也压在了身下。

陆缘大惊,奋力要从枣红马身下挣脱出来,但是马儿太重,几次用力也不得脱身。小山上的老者锐利的眼神看到这一幕,意识到机会来了,你身上有宝甲护身,脑袋总没有头盔吧,来吧,你是想被树皮断首,还是枯草穿脑,莫不是想被石头砸死?

人在得意之时,总是有些忘形,在老者想着怎么弄死陆缘的时候,竟然没有觉察一个俏丽身影出现在了身侧。

鲨齿落下,千山雪毫不犹豫的削了他的脑袋。甚至在临死之际,老者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狞笑。

作为术师,除了意念比较强大,往往疏于体术武学的修炼,一旦被贴身,就是战斗力不足五的渣。老者为了暂时分开冷风行、千山雪,让他们顾不上陆缘,将两名近身保护的同伴支开,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对双方同样凶险的杀招。只要两名同伴赢得一时片刻,他就可以杀死陆缘,然而没想到的是,他错估了千山雪的实力,同样也没想到陆缘还有不知名的护身宝贝。

这一招险棋,老者输了,代价就是输掉了三名杀手的性命。

失去了主人念力的催动,带着马血的枯草枝、烂树皮、碎石头,顿时自半空落了下来,砸到了陆缘的脸上。这点力道不至于要了陆缘的命,砸在脸上也很疼,尤其是带着棱角的石头。

“哎哟!”

陆缘急忙护住脸,疼的叫了出来。

千山雪、冷风行干完了活儿,走了过来。狼狈的陆缘还在用力推搡压在身上的死马,看到他们两个,扬着带血的脸央求道:“风叔、雪姨,把这个帮我弄开!”

千山雪冷哼一声,捡起地上的车帘,开始擦拭鲨齿上的血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而冷风行摇头笑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费了好一阵工夫,陆缘总算从死马身下钻了出来,只是这一战脚力没有了,离此最近的小镇也有两百里路程,看来这下他们只能露宿山野了。

第19章 千里围猎

天已暮,月如初。

陆缘敛身侧卧在一个大石上,不惧冰凉冷风,鼻息绵绵,魂不内荡,神不外游,正自依照冷风行所授运气之法,静坐冥想。良久,陆缘渐感心定,似乎与天地一体,万物融合,武息如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随经脉游走全身,抵挡山野寒风。

冷风行与千山雪则是坐在大石之后,暂避刺骨冷风。

“你怎么看?”

千山雪知道冷风行突然发问,必是日间遭袭一事,淡淡说道:“很明显,咱们一直被人盯着,知道咱们何时出的城,事先布下杀手,在这等着。”

冷风行将双手揣进袖筒,靠在石头上,就像一个老农,“看来这一路上要遭遇许多这样的刺杀啊!”

千山雪冷笑一声,“来一个就杀一个!”

月色之下,冷风行看了千山雪一眼,说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魔鬼!”

闻言,千山雪瞪了他一眼,“你杀的人比我少了?”

“嘿嘿,”冷风行赔笑道,“开个玩笑嘛!”

“不好笑!”

“呃,”冷风行干咳一声,岔开话题,“你说这两次刺杀,真的是兆天京安排的?”

“用屁股想都知道是他!”

听了,冷风行还真瞄了一眼千山雪圆润丰翘的臀部,觉得这个女人除了脾气暴躁一些,身材还是蛮不错的,如果能一亲芳泽……很快,冷风行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发现千山雪的手已经握住了鲨齿。

“兆天京是十年前老阁主在山南收的义子,无论资质、手段都是人中翘楚,年纪轻轻便已经是五重天的修为,完成老阁主的三大测验之后,成为弈剑阁最年轻的堂主,统领兆天堂。在一次年会中,十二堂主聚首,老头子有意无意的竟然透露将位子传给他,而且那次年会之后,确实对其有了更专业专注的培养。”

千山雪微微颔首,“没错,此人心性隐忍,修为精进,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甚至有望成为弈剑阁第一个没有朱武血脉的外人阁主。现两年,他在阁内的呼声越来越高,却不知老头子为什么突然提出要接回当年亲自放逐的外孙继任第六代阁主。”

冷风行沉吟道:“老头子向来行事诡秘狠厉,让人捉摸不透,这一次贸然抛出这么一个决断,必然大有深意。可如此一来,性情孤傲狠毒的兆天京,比之老头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怎么可能容忍到手的鸭子飞了,甘心屈尊一个无法觉醒血脉,更没有半点修为的毛头小子之下?”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第六代出现在明年五月初五的继任大典上。”

说到这里,冷风行忽地脑中闪过一念,冷汗瞬间侵袭后背。千山雪觉察异样,挑眉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冷风行坐了起来,又缓缓靠了回去,说出了一个让千山雪也大吃一惊的想法,“你说,会不会是老头子要借刀杀人?”

“你是说老头子的目的是我们两个?”

冷风行微微摇头,“老头子对我们两个的了解远超我们对他的了解,可是,为什么他给我们的明令是把第六代接回去,私下却密令我们教导第六代修行,还给我们必要时候可以杀掉第六代的权利?”

听冷风行这般思索,千山雪心中却莫名感到一丝释然,喃喃道:“如果是老头子要取我的命,我也认了。当年他从小木屋把我带走的时候,我这条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冷风行点了点头,叹了一声,说道:“多想无益,不如睡觉来的实在!”说着,冷风行蜷起身子,就要靠了下去。

这时,千山雪转过了头,一双凤眼直勾勾望着他。冷风行也扬着头,四目相对,立时柔情蜜意,按照他的剧本这里应该是千山雪温柔的靠在他的怀中,自己则以男子汉温暖宽厚的胸膛替她遮住冷风侵袭,一时间,干柴烈火,水到渠成。

思绪缠绵,冷风行就像一口气闷了十斤烈酒,酒劲上头,伸开了胳膊,欲揽佳人入怀,“一起啊!”

“滚!”

一声厉喝,如一盆冰凉的冷水浇灌在冷风行烧的胡言乱语的脑袋上,他清醒了过来,乖乖的离开了大石的背风处,寻了一棵小树,坐了下来,样子十分可怜。不过,这一声狮子吼仍没有打断冥想中的陆缘,见他睡的沉稳,冷风行低声骂了一句死猪,总算内心好受点,这才揣着袖筒睡去。

却不知此时,山南郡兆天堂内,堂主兆天京坐在一张椅子上,儒雅的脸上带着微笑,一手执白,正在与人对弈。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黑衣人,神色恭谨,凝重的看着棋盘,手里握着的棋子一直寻不到好的落子之处。

“主人,手下报来,冷风行、千山雪已经带着那少年离开了奉京城,咱们的人又失手了!”

兆天京目视棋盘,落下一子,从容道:“命还挺大,毒不死也杀不死!”

黑衣人双眉一挑,望着兆天京的眼睛,说道:“要不要我亲自去一趟?”

兆天京微笑摇头,“不必,秋后的蚂蚱又能蹦跶多久?虽说冷风行、千山雪不认得你,可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我不想你暴露身份。”

“恐怕,冷风行已经怀疑到主人头上!”

“那又如何?我身为兆天堂堂主,手中握有实权,他不过是老头子身边的侍从,能耐我何?即便老头子相信他,也没有证据。”

“还有一件事,那少年的祖父好像被人枭了首!”

“哦?”兆天京的手在半空顿了一下,说道:“可知何人所为?”

“目前并不知晓。”

“莫非阁内还有其他人盯上了这少年?尽快查清此事。”

黑衣人在棋盘上按下一子,应了一声,“是!”

“哈哈……”兆天京望着棋盘,大声笑道:“你犹豫半天,终于走了最臭的一步棋。”说着,执白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黑棋顿时被吃了一大片,已成死局。

黑衣人将黑棋丢回盒子里,认输道:“主人棋艺精妙,属下甘拜下风。”

“猎物已经出现,猎人也是时候出场了。三千里路,要杀一个没有根基的少年,他冷风行护得了么?”

兆天京起身,整理了下衣襟,转身从墙壁暗匣之中取出一纸信封,说道:“把此信送到七色堇,余下的事就交给他们吧!”

七色堇,瀚海大陆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从未失手过。最为诡异的是,七色堇组织之内,只有一个不懂修行的聋哑人,至于是何人发号施令,杀手之行踪,从来没有人知道。

“这场猎杀,我叫它‘千里围猎’,你觉得如何?”

……

第20章 七色堇

一觉醒来,东方已然微明,陆缘还没完全睁开眼,就觉得屁股上被人踢了一脚,“起来,怎么睡的跟死猪一样,就这警惕性,剁了你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受着冷风行的喝骂,千山雪的白眼,陆缘这个老大做到这种地步也是没谁了。可怜昨日一战,马车没了,出城时偏偏还没有准备吃的东西,在山野道上行了半日,三个人还算幸运,遇到一颗山果树,连吃带拿硬生生弄了半棵树的果子。

陆缘修行已有些时日,武息虽尚未精纯浑厚,却渐渐身轻足键,攀爬越岭,往日劲力无法触及的地方,现在轻而易举便可达到,只是他尚不懂如何运使武息。两日风餐露宿,三人终于在第二天日落之时,到了最近的一个小镇。

美美的叫了一桌酒菜,洗个热水澡,而后幸福的睡了一觉,陆缘从未像今日这样的满足过,吃饱喝足就是福。为了就近保护这未来的老大,冷风行与陆缘睡在一个房间,千山雪则是租在了隔壁。

鼾声渐起,冷风行坐在窗户上,悠然望着远处幽深的黑暗。他知道,眼前不过是暂时的宁静,不久便会有更大的风雨,想要杀第六代的人很多,也许不止兆天京一个人。冷风行无法参透老阁主内心在想什么,甚至对这次的密令有些动摇,对眼前这个少年是杀还是留?如果真的要杀他,会下得去手吗?

“臭小子,真是心大!”

冷风行笑骂一声,替他往上扯了扯被子,夜里的风仍然很刺骨。

两日间,陆缘一直在路上,山南郡的那名黑衣人也没有闲着。他穿越了两座山脉,来到一个更远的地方。这个地方很荒僻,天色也很暗沉,让人心情有些压抑,就像一口铁锅扣在了小山丘上。

空气中,似有似无弥漫着一种庄严肃杀之意。

一座奇妙的建筑孤零零的悬在石壁上,从外形开,就像一把插入石壁的宝剑,只露着剑柄。没有雄壮宏伟的外形,没有神楼仙宫的气势,这建筑悬在半空之中,却给人以不可思议的敬畏感。

一侧石壁巍峨,山势陡峻,一侧却是直立数千米,如同斧劈刀削一般的悬崖,有如凌空欲飞,惊险奇特,别具一格。黑衣人在距离建筑百余米之时停下脚步,没有提息纳元,没有出声呐喊。静静等待,这是七色堇的规矩。

许久之后,一个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的老人从峭壁的木梯上走了下来,看他神色无光,双目无神,仿佛是一个死人。黑衣男见他走近,依照兆天京所说将手中的一方锦盒送到了那男子手中,而后附上了那封信。

没有多说一句话,步履蹒跚的老人收下锦盒也不多问,转身欲回。黑衣男心中忐忑,恭敬道:“老丈,此事事关重大,能否请七色堇紫龙天赐见一面?”

老人依旧没有回应,黑衣男伸手拉住他,重复问了一句。这时,老人才抬起了那张苍老的脸,看了黑衣男一眼,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说,听不见,也说不得话。既如此,黑衣男也不再逗留,在老人踏上木梯之时,也下山去了。

那老者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始终保持一个速度在木梯上迈着,双手托着锦盒的姿势也不曾变过。一直入了内部,老者推开中门,把锦盒放在了桌子上,回身拉门退了出去。

房间对着门的那面墙忽地打开,出现一道暗门。原来,七色堇外殿不过是掩饰,其内里却是深入石壁,另有乾坤。不见人,甚至连鬼影都没看到,锦盒竟而无端飞起,没入了暗门之中。

暗门之中,有一间广阔的石洞,除了洞中一朵石头雕成的七瓣莲花,别无他物。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在莲花中间,为黑暗的石洞带来了光明,锦盒自然而然落在了莲花中间的石台上,却始终不见人影。

片刻之后,莲花伸出的七朵花瓣亮了起来,出现了七色光晕,颜色各异,乃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

一旁黄色光晕闪烁两下,诡异的声音响起,“又有新的猎物了,呵呵……”

阴测测的笑声充斥着山洞,显得尤为刺耳。这时,一个女子声音从蓝色光晕中传了出来,温柔而极具魅惑,“黄猿,可不可以闭上你的嘴,笑起来真的很难听哦!”

黄晕噫了一声,似乎意外于蓝色光晕主动跟自己说话,于是声音更加猥琐,“蓝鹰,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你在我身下,我也一定让你笑起来!”

“咯咯……”

那被叫做蓝鹰的女子似乎并不气恼,格格笑了几声,“你不怕我是蜘蛛?跟我做可是会没命的哦!”

经她这般挑逗,黄猿似乎更加兴奋,“那便试一试了!”

“够了!”

一声冷峻的言语打断了他们的风流之语,紫色光晕淡淡道:“这次,托我们办事的是弈剑阁的人!”

提到弈剑阁,其他六色光晕显然顿了一顿,大感意外。

红色光晕声音有些嘶哑,说道:“这瀚海神州,还有弈剑阁办不成的事?”

话音刚落,一道雄浑的声音自绿光中传出,“没错,天下难道还有弈剑阁动不了的人?难道是天都的皇帝不成?”

“咱们七色堇杀人从不要钱,只要武学功法,比起他弈剑阁想动什么人,我更感兴趣的是,他弈剑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说到这里,橙色光晕更加亮了几分。

一旁的青芒倒是十分冷静,不发一言。紫色光晕道:“七色堇不问原因,不问身份,只要上家出得起代价,咱们只管做事。弈剑阁要杀的人已详细记录在此信中,而弈剑阁付出的是《杀拳》中的霸天下一式。”

《杀拳》之威,七色堇诸人显然有所耳闻,是以在紫色光晕说出之后,山洞中立时躁动了起来,然而最后拿主意的还是紫色那人。

“紫龙天,你想要让谁去?”

紫龙天沉默片刻,对距离最远的红色光晕道:“红蟒,你去吧!”

“哼,弈剑阁不敢动的人,你有这个能为完成吗?”橙色光晕冷笑道。

见他言语轻视,红蟒怫然不悦:“橙虎,我没有全然把握完成任务,但我的能为杀你还是轻而易举,你想试试吗?”

“红蟒,你想死吗?”

“好了,”紫龙天截然道,“我意已决,不要争了。按照规矩,完成任务者,锦盒中的功法就归他所有,红蟒若是失败,再由其他人接手。”说完,紫色光晕一闪在闪,消失在黑暗中。

见首领已散,其他光晕也随之消散,只是红蟒消失之时,那锦盒上的信封也一并不见了。

第21章 桦林边,刺客现

一早,陆缘在小镇重新购置了一辆马车,出手之阔绰,让卖马匹的那人直接从穷苦大众翻身成了地主老财,毕竟在他身上除了那几百万两银票,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有了前两日的教训,陆缘除买了一条羊毛毯子铺在身下之外,还买了许多食物,荤素搭配,小吃糕点,应有尽有,看他的模样不像逃亡,更像是去旅游。

也许是在车里待的闷了,也许是看陆缘不顺眼,千山雪把冷风行赶进了车厢,自己坐在车前,拉着套在马脖子的绳索,不时在马屁股上抽几鞭,将马车赶的飞起。陆缘第一次有了晕车的感觉,双手紧紧拉着车厢内壁,动也不敢动。

“嘿,早上吃多了吧,瞅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

陆缘没有理会他,而是冲着千山雪,近乎哀求的声音喊道:“雪姨,您慢点儿!”

千山雪没有做声,以车轮子硬生生从一块石头上碾过做出了回应。陆缘知趣儿,不再说话,努力压制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早餐。冷风行叹息一声,说道:“意沉丹田,思定气运。”

陆缘在脑海中念了几遍,初时思潮起伏,难以归摄,但随着体内武息流转,渐渐空明澄澈,胸中烦闷之意缓缓消失,没有了呕吐的意向。

良久,陆缘压制了晕车的症状,睁开眼道:“风叔,我没事了!”

“嗯!”

冷风行不耐烦的应了一声,闭着眼冥思。陆缘却感到有些无聊,屁股往冷风行这边靠了靠,盘起了腿,说道:“风叔,你给我讲讲弈剑阁的事儿呗?”

“冷风行是瀚海神州第一宗派,牛逼冲天,霸气侧漏!”

一语带过,陆缘愣住了,看着冷风行道:“完了?”

“那你还想听什么?”冷风行往上挪了挪屁股,双手揣在袖口里,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陆缘不依不挠,“那……那你跟我说说弈剑阁的老阁主!”

“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可说的?”

“他是我什么人?是不是有血脉的关联?”

“这个我不便说,到时候老头子自己告诉你!”

陆缘怔住了,心想就不信这天聊不成,于是又往前凑了凑,说道:“那他很厉害吗?现在是什么境界?”

“哎呀,你烦不烦!”

冷风行忽地睁开了双眼,瞪着陆缘说道。

好在对于他,陆缘内心并不惧怕,知道他跟外面赶车那个老处女不同,还是很温良可亲的一个怪蜀黍。

“你怎么跟昨晚没睡一样?”

此言一出,冷风行顿时炸了锅,弓着身子在车厢里站着,目视陆缘,“怪我咯?怪我咯?你昨天呼噜跟他娘的打雷似的,我不想睡好觉?我就这么喜欢在车厢里睡?”

面对冷风行暴雨般的口水,陆缘缩在车厢一角,小声嘀咕:“我睡觉从来不打呼噜!”

“你再说一遍?”

陆缘捂住了嘴,不再言语。冷风行这才靠在坚硬的车厢内壁,缓缓睡去,不一时鼾声如雷。

……

百无聊赖,陆缘掀开了车厢侧窗的帘子,见天色灰蒙,凉风侵袭,旷野之上,满眼萧条。远处,一棵老歪脖树孤零零地在寒风里发抖,北方的冬日是苍凉的,光秃秃的群山被镇压在冷风的梦魇里,无声无息。

荒芜,北方冬天的色调,也是四季的穷途末路。

陆缘放下了车帘,将盖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在小镇购买的食物在身边,从家里带来的几件衣物也在身边,心中却忽地一阵酸楚,想起了曾经的某个日子,爷爷带着他去草原猎杀黄羊。

一切,还仿佛在昨天。

马车一路南下,天色将晚之时,三人遇到了一间破庙。有破庙就必定有人,或许往前行进不远便会遇到村落,然而千山雪却停下了马车。陆缘知道其中的意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遇到刺客杀手,若是在村子落脚,杀人或者被杀总是会连累无辜。

吃了些食物,勉强果腹,千山雪对冷风行和陆缘道:“今晚你们两个去破庙里睡,车里的毯子留给我!”

“为什么?”

陆缘和冷风行首次异口同声,扬着脸问。可是,千山雪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我是在通知你们,不是在商量。”

“为什么?”

两个人更加不理解,他们认为车里就一个毯子,怎么也得猜个拳什么的争一下子才公平,凭什么她千山雪这么霸道。下一刻,千山雪转过身,抛出了一个两个人大跌眼镜却无法反驳的理由。

“因为我是弱女子,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好意思跟我抢?”

语气中,千山雪好像还刻意将弱字提高了声调,强调了一下。

毫无理由,毫无廉耻,好不要脸的理由。

不服归不服,冷风行都不敢惹的女人,陆缘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的铺了一些稻草,和衣而睡。睡前,陆缘悄声问道:“风叔,你和雪姨谁的本事大一些?”

冷风行假装翻个身,眼神望庙外的车厢瞄了一眼,确定没有动静之后,说道:“给你个机会,你觉得呢?”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陆缘从小就懂这个理儿,毫不犹豫的说道:“那肯定是你啊!”

“有眼光!”

冷风行对陆缘的答案很满意,微笑道:“在修行方面虽然资质平平,眼神儿还是不错滴!”

陆缘嘿嘿笑了几声,继续八卦:“雪姨谈过恋爱吗?”

冷风行沉吟片刻,说道:“我跟她搭档了二十多年,这个还真没听她说过。”

“你喜欢雪姨吗?”

这一问,冷风行愣住了,黑暗中看不出他的脸色,“滚滚滚,什么都打听,赶紧睡觉!”

黑夜中,陆缘吐了吐舌头,靠在土地爷的神台上徐徐睡去。

又走了两日,在连山脚下,隐隐出现了一片桦树林,长直的桦树林直插霄汉。冬日里,树叶掉落一地,腐烂入泥,马车行在上面,发出沙沙之声。声音入耳,竟然有些舒服,陆缘甚至有了一种跳下车,在树叶上踩踏的想法。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陆缘双眉一挑,心想难道雪姨也有了在林中散步的冲动?掀开了前帘,陆缘看了一眼千山雪,从她的脸上,读出了一些凝重和杀意。正是因为桦树林的叶子落了,并不影响视野,然后,陆缘眯着眼,看到了桦树林边末的人。

一行七人,骑着黑马,清一色身穿红衣,头戴面具。

这个时间,如此架势,怎么也不像是朋友,陆缘很容易的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那就是要他命的人。

第22章 杀人之花

“雪姨!”

“嗯!”

“前面有七个人。”

“我瞎吗?”千山雪没好气的应了一声。

冷风行也把帘子掀开,看着前方横着七人摆开阵势,然后注意到了他们每个人左胸绣着一朵花,七色七瓣。

“哟,这下麻烦了!”

连冷风行都感到有些棘手,陆缘忽然生出了一丝不好的念头,“什么意思?”

千山雪从马车上下来,抽出了鲨齿,淡淡道:“意思是你可能会死。”

弈剑阁作为瀚海大陆最大的宗派,七色堇则是大陆最神秘的组织。组织内,清一色的人佩戴面具,每个杀手之间除了出任务,从来没有来往,连最高的领导紫龙天也不知道手下人的背景底细。出任务聚,任务结束则散,来无影,去如风,没有人见过他们的面容,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

即便是弈剑阁,也不愿跟这些人有何恩怨。七色堇从来不要金银珠宝,只要武学功法作为酬劳,可以是一本,也可以是一式。不寻常的规则更为这些杀手带来了诡秘色彩,凭着这些博杂的功法,他们甚至可以将自己本身的武学隐藏。

换句话说,一个用刀的杀手,也许他最厉害的是使剑,而一个念力卓绝的术师,也许最擅长的是用毒。这些杀手,完全不能以常理推论,一个修为在四重天境界的杀手,极有可能越境做掉五重天的强者。

七色堇,一朵真正的杀人之花。

冷风行没有想到兆天京竟然会找上七色堇,一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开始他认为兆天京只想陆缘死,现在看来,他还想自己和千山雪死。

千山雪刀指红蟒七人,提息纳元,面无表情说道:“一起上?”

陆缘与冷风行也下了车,牵起缰绳把马车停在了三丈之外,一来这马车有些碍事,在马车里影响视野;二来也是避免大战之时马车再毁,以致于完事之后步行前进。

千山雪话音刚落,桦树林立时被一股庞大的刀意笼罩。七色堇红蟒已看出对方两人修为均在六重天以上,手段不明,于是向左手边一人看了一眼,那人会意,忽地跃马而下,赤手空拳,身影迅如雷电,凌厉的拳头在空中拉扯出一道明显的痕迹,扑向千山雪。

武修之人将武息直接凝聚在拳头上攻击对手,最为原始,力量也最为强悍,然而这也注定了武修者必须要有比常人强横百倍千倍的功体。眼前这名杀手体态偏瘦,拳头砸在鲨齿上的力道却十分强大,两人一人执刀,一人握拳,瞬间在空中碰撞了数十次,每一次都像潮水拍打在山壁上,轰雷声动,震荡四野。

天地萧萧,一片肃杀。

刺客拳意纵横,脚下速度极快,似狼一样在空中辗转腾挪,功法诡异,鲨齿几次横扫均伤不到此人,可他也并非在拼命,更多的是在试探。千山雪战斗经验何其之足,早已看出此人的意图,干脆以守为攻,双方谁也伤不了谁。

被千山雪一刀逼退,刺客站在原地,转过头向红蟒,似是在请示着什么。果然,见红蟒点头之后,那刺客再提武息,凶悍气息顿时高涨,双手再次伸出,双手上已经多了一双泛着寒光的虎爪。

下一刻,刺客身形如影似幻,功法再变,以赤手斗鲨齿,丝毫不落下风。

冷风行微笑对陆缘道:“好好看着,对你日后的修行可是很有帮助的!”

闻言,陆缘躲在冷风行身后探出了脑袋,首次这般近距离的观看强者之间的争斗,前日老者以术法偷袭,让他没能看到冷风行、千山雪大展身手,这一次却是要大饱眼福了。不过,即便是陆缘具有超强的见闻色感知能力,也始终捕捉不到那刺客的身影,只能看到千山雪身前虚影,空间偶尔发生扭曲所引起的波动。

这时,一道剑意凌空斩下,冷风行单手轻扬,七旋斩剑气飞出,将那道剑意挡了下来。余下六人之中,一人手执长剑,站在原地运使剑招,道道剑意则划破虚空,直逼而来。

冷风行凛然而立,一手将陆缘拉至身后,单手轻弹,极心剑随心所欲,轻而易举挡下那刺客的攻击。与千山雪两人简单粗暴的交手不同,冷风行和那刺客相对儒雅潇洒许多,没有对砍对轰,更多像是在表演给对方看。

千山雪本就脾气暴躁,对这刺客如同狗一样的撕咬有些厌烦了,然后她握着鲨齿的手从单手变成了双手,眼神也从冷漠变成了肃杀。

“鲸鲨吞海!”

《天绝十三刀》是千山雪的成名武学,也是她最强的武学。一招鲜吃遍天,凭借这一套刀决,多少人死在了鲨齿之下,今日也许又要添一新魂了。磅礴刀意,如狂鲨翻腾,涌着潮水扑向了刺客。

那刺客神色凝重,面对这刀意之时,顿感胸口窒息,就像被压了一块万斤巨石。他很清楚,如果硬接这一刀,自己就废了,于是巧借步法之便,一退再退,于空中连出三拳,才抵消这一刀的力量。

此时,中间的那名刺客首领发出一声唿哨,两名刺客随即倒退,翻身上马,七人头也不回的策马绝尘而去。

来的快,去的也快,陆缘愣住了,不解问道:“什么意思,怎么走了?”

冷风行收了剑指,送给陆缘一个白眼,“你要请他们吃饭啊?”

陆缘道:“不是刺客么,难道知难而退了?”

千山雪伸手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你知道个屁,把马车牵过来。”

“很明显,这是试探,麻烦还在后头呢!”冷风行叹了一声,“得,这下晚上也不能安睡了!”

陆缘把马车牵了过来,交给了冷风行,这一次他们两个人坐在了马车前,让千山雪进了车厢内休息。陆缘皱着眉头说:“我还是不明白,既然是杀手,为什么不直接一起上?”

冷风行解释道:“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两个究竟有多强,所以要试探一下咯!”

陆缘没有说话,脸上的惘然神色更浓。

“你怎么笨的跟猪一样?”冷风行忍不住骂道,“不了解我们两个的实力,他们贸然出手,有可能会死几个或者全军覆没。换句话说,他们不想付出这个代价,所以才先试探,杀了你固然有可能,可是那帮刺客也不想我们两个活,明白了吗?”

“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吗?”

“是冲着你来的,但是七色堇执行任务,从来不留活口!即便是偶然看见他们执行刺杀任务的一个路人甲,很抱歉,死。”

第一次听到这个组织的名字,陆缘便感到森然冷意,瞬间袭遍陆缘全身。不留活口,这是怎样的一个恐怖组织啊!

陆缘怔了怔,将头扭开,然后看到了更恐怖的一幕。

道旁,密密麻麻满是深达三尺的剑痕,石头上,树身上,地上,到处都是。

场上一时安静下来,陆缘惊异的看了一眼冷风行,这是他方才与那名剑者交锋留下的痕迹。

好剑法,好厉害!

第23章 在战斗中修行

从冷风行口中知道了七色堇,也知道了冷风行、千山雪因为自己同样陷入了危境,心中满是歉意愧疚。

“风叔,雪姨,对不起。”

冷风行咬了一口冰凉的馒头,就着腊肉费劲儿的在嘴里嚼着。听到陆缘这么说,冷风行微笑道:“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咱们两个是奉了老头子的令保护你,从接下这命令之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何况,这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早已经习惯了。”

千山雪则是叹息一声,说道:“对不起三个字是最没用的一句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说完,起身走向了马车,这一夜仍然是她睡车厢,两个男人在外面受风挨冻。

陆缘默然不语,冷风行怕拍他的肩膀,淡淡道:“不要多想,她没有别的意思。瀚海大陆崇武,从来都是以手段实力论天下,要保护一个人,就要有相当的能力,对不起三个字,是行不通的。”

篝火汹汹,随风闪动,几许火星被风送上半空,消失在黑暗中。陆缘映着这一堆火焰,陷入沉思,冷风行的话对他的心灵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基于以往的认知,在没有遇到冷风行之前,陆缘对未来规划很简单,房子产业都有了,成年之后娶几房媳妇儿,生几个儿子,没事儿遛遛鸟,潇洒的过完余生。

可是,从那一天冷风行、千山雪出现似乎一切都变了。先是几次差点被人砍掉脑袋,后来爷爷死于非命,如今又出现了这么一个组织,将风叔、雪姨陷入危难之中,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自己太弱。如果足够强,爷爷可能就不会死,如果变强,也就可以跟风叔雪姨一起对抗那些刺客。

修行以来,陆缘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要变得强大。

夜已深,陆缘盘膝坐在将熄的篝火前,进入了冥思。觉醒见闻色感知能力之后,陆缘对周围事物敏感了许多,但是还远远不够。而且,陆缘发现这个能力在那一夜爆发之后,有点销声匿迹的感觉。天赋,也是需要训练的,所谓用进废退,修行如逆水行舟,这些道理陆缘还不太懂,但是很快就要懂了。

天明,第一缕阳光洒向小山坡的时候,也给陆缘他们送来了七个人。红蟒带着其他此刻,站在了山坡之顶,俯视他们的猎物。不过,他们倒也十分讲究,没有俯冲而下,没有直接屠杀,而是静静等陆缘三人收拾好,甚至等他们用完了早餐,才开始进攻。

晨光中,七人中站在最末的那人有了动作,右手中指蜷起搭在拇指之下,如莲花法印,弹射而出,一柄由水汽凝成的冰箭便形成了。“嗖嗖”几声,那人连发三道寒冰箭,在半空耀着光芒向冷风行三人飞了过去,冰箭过后,留下三条白色冰道。

“看到没有,是无相劫宗的‘五指冰雷诀’。”

冷风行微微摇头,七旋斩随意而出,将这三道冰箭消于无形,说道:“无相劫宗的武学,不是无相劫宗的人,你没见此人单纯的就会放箭吗?”

以冰箭拉开战局,昨日一战,红蟒深知冷风行两人根本没有用全力,所以今天出手便是六个人。四人分别围攻冷风行与千山雪,一人则是躲在后面偷偷放冷箭。

千山雪一声娇斥,整个身子扛起了鲨齿,一刀裂山,一刀断风。四个刺客就这样被她生生逼了回去。

“一对四,有意思!”纵马站在山上看到千山雪这般气势,低声道。

然后,最末的那名刺客停止了释放冷箭,翻身下马,从马背上取下了一把长剑。说是长剑,是因为这把剑真的很长,立起来足有一人之高,剑身稍稍有些弧度,剑柄也长,两只手握住还余下半尺的那种。接着,在红蟒左侧的那名刺客也跳了下来,手里多了一把黑刀,连刀锋也是黑的,黑如漆染。

“娘的,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冷风行暗骂了一声,往前踏了一步,不多不少,正好将陆缘挡在身后。

“坐下!”

形势不同以往,陆缘来不及问为什么便毫不犹豫的盘腿坐下。然后,他听到了一句近乎扯淡的话。

“闭上眼睛,冥想!”

“啊?风叔……”

“小子,你知道一个修行者何时进步最快吗?就是战斗的时候。”冷风行转过头冲他笑笑,打消陆缘的顾虑,“放心吧,死不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陆缘闭上了双眼。其实,这个时候,不相信冷风行又能如何,他别无选择。

另一处,四名红衣刺客围攻千山雪,行的都是刚猛迅捷的功法,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千山雪从容不迫,凛然以对,鲨齿卷起滔天巨浪,分袭四人,虽然一时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如此一来,自身武息消耗极大。

四名刺客均是四重天境界,但配合起来却十分完美,而且,这很可能不是他们真正的实力。

“‘天绝十三刀’,‘剑锋七旋斩’,你们的确很强。”

冷风行扣一剑指,淡淡笑道:“既然知道咱们两人的名号,还不快滚。”

“嘿嘿……”

执剑刺客冷笑一声,忽地一道剑意从他手中长剑释放,如此纯净,如此纯粹,即便冷风行也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想不到此人于剑道之上竟有如此修为。而当今天下,除了独孤无名,谁又能调教出这样的人物。

“你是名剑天下的人?”

男子没有说话,算是默认,接着一声厉啸,长剑出鞘,惊人的剑意破空而去,剑芒如虹,势如奔雷,而且剑意是如此明确,就是要直取冷风行的命。同样,令一刺客黑刀怒斩横劈,黑暗随之涌动起来,黑白双芒涌动,疾如闪电,在半空交错缠绵,竟然合二为一。

不同的功法,不同的宗门,竟然能有这样的配合。

七色堇,好恐怖的组织。

冷风行面冷如霜,剑诀紧握如山,体内武息狂暴而出,剑指轻点,开山斩海,对着驰来的刀剑合流迎了上去,九天玄雷,在荒野炸响

陆缘闭目于地,感受到周边的刀剑之意,内心恐惧难以自抑。这时,冷风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勿因外动,不以心动,思定忘情,神活心死。”

这几句入耳,陆缘提运武息,内心恐惧才渐渐平息下来,很快进入了冥思。而后,黑暗之中,仿佛变得澄明起来,识海之内,他看到了来去纵横的刀意,感受到了来自六名刺客的杀气。

陆缘相信,这就是冷风行让他坐下的目的,这是他超感知,是他的感知域。

第24章 红蟒出手

那名剑客双手握剑,凌空跃起,霎时间狂风乱舞,身后阵阵云气席卷而来。

心中无我,无惧无畏,人剑合一。

冷风行曾有幸见过老阁主跟独孤无名有过一次交手,对名剑天下的剑道也有几分了解。冷风行相信,眼前的剑客终于使出了他的最强一剑,此时的他不再是一个人,是剑人。在剑者使出最强一剑之时,黑刀客也劈出了最强一刀。一道高达三丈的斩击,带着恐怖的威压,在坚硬的荒野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向着冷风行冲了过去。

望着这巨大斩击,冷风行眼中有惊叹,有凝重,蓦地山野间响起一声清啸,雷霆剑气仿佛从天而降,滚滚而至,将那道不可一世的斩击轰然击碎。

一记斩龙式,刀客剑者连退十余丈。如果不是脸上的面具遮挡,还能看到他们两个嘴上淌着鲜血。

这就是冷风行的实力。

一声唿哨,围攻千山雪的四名刺客立时抽身而退,与那两名剑者刀客翻身上马,再次绝尘而去,顷刻间消失无踪。

陆缘的感知域归于平静,缓缓睁开双眼,发现冷风行与千山雪脸上均带着疲惫,想来这一战对他们而言也是有些吃力。

“如何?”冷风行笑着对陆缘道。

陆缘知道他在问什么,于是重重点头,“风叔,我感觉到了!”

“平时笨的可以,战斗意识倒还不错!”冷风行指了指马车,对他道:“去把马牵来,咱们上路了!”

这匹老马就像看惯了生死的老兵,便是刚才惊心动魄的战斗,它竟然还有心低着头吃草。陆缘自嘲一笑,想不到自己连一匹马都不如。这一次,陆缘一人坐在了马车前,负责驾辕,执意让冷风行、千山雪坐在了车内,舒服不舒服的,至少可以遮挡几分风寒。

“他们还会来的。”

千山雪靠在内壁,傲然道:“刚才那四人看样子也都使出了最强的武学,瞧他们的身份都是金刚门一类的二流角色,放在平时,根本入不了咱们弈剑阁的眼,今日竟敢跟我们动手。哼,待此间事了,老娘带人灭了他整个宗门。”

冷风行叹息一声,说道:“其中也有名剑天下的人。”

“独孤无名?”

冷风行笑着摇头,“如果是独孤无名,咱们两个眼下恐怕已成剑下之魂了。”

对于冷风行的话,千山雪没有反驳,想来以独孤无名的身份,绝不会屈尊去当一名杀手,定是他门下弟子背师所为。

“这六人修为,纵然联手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不过,我最担心的,是那个一直没有出手的刺客首领。”

下一次再见,相信会有一个结果。

凉风轻抚,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景色很是迷人。陆缘驱车沿着山野小路南下,谁知道那些刺客下一次出现会是什么时候。

继续南下,陆缘驾驶马车在一处岔路口停了下来,一条通檀州,一条则是直奔顺州。

“风叔,我们走哪条?”

冷风行掀开车帘,看着这两条长远的山道,一条平坦,一条则相对蜿蜒崎岖,陷入沉思。若按起初的计划,走檀州再转入顺州,会更快一些。但是,此时他有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于是向右一指,“走这条!”

陆缘依言而行,将马车驶入那条崎岖小路,直奔顺州。千山雪知道冷风行要做什么,但是还是有些担心,“你有几成把握?”

“只有五成,”冷风行望着千山雪,脸上突显傲然杀意,“但是要让那些人明白,招惹弈剑阁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在马车渐行渐远之后,一条赤红色的小蛇,吐了吐蛇芯,随即没入了石缝之中。百里之外,红蟒蓦地睁开双眼,对身后六人道:“他们去了顺州。”

“要去追吗?”

红蟒牵着马转过来,阴寒的目光从诸人面罩上一一扫过,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何加入七色堇,我不关心你们的背景身份,也从不过问。但既然一起执行任务,就要同心协力,七色堇从来没有失手过,也不希望在红蟒七人众这里破例。”

执剑客说道:“红蟒,你放心,在我看来日前一战已经是冷风行、千山雪的最强实力,下一次,我们有把握灭了他们。”

红蟒微微摇头:“不,这两个人很强。他们固然要杀,我却不喜欢以我们其中任何一人的死亡作为代价。你们六人同上,均或多或少负伤,暂且休息,远远跟在其后,听我号令行事,接下来就交给我即可!”话音刚落,红蟒身下神骏扬蹄长嘶,没入山道之中。

夜色如幕,山野黯淡。

陆缘取下包袱,将里面所剩无几的食物分与冷风行、千山雪,自己则在一旁坐了下来,闭目冥思。静心定心,陆缘神识渐明,徐徐展开感知域,感受着周遭一切动静,有风拂枯草之声,也有冬虫哀鸣之音,还有身前一团火焰在燃烧。

冷风行看着陆缘,脸上露出一丝欣慰,靠在车厢外壁,对坐在车上的千山雪道:“有没有觉得这孩子很可爱?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千山雪厌恶的看了冷风行一眼,说道:“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冷风行。”

冷风行被她一句话说的云里雾里,“我是什么样的冷风行?”

“你喜欢男人!”

“噗,”冷风行一口水喷出老远,“瞎说八道,你这样说我可以告你毁谤的知道吗?很影响我名誉的。”

“你有名誉?”

“我没有名誉?”

……

两人争论不休,陆缘心不为所动,极力将自己的感知域控制的更远一些,听到的声音更多一些。然而,陆缘如此修行不仅耗费神识,而且对武息的要求也极高,没多久便已感到神疲体乏。这个时候,他准备收敛识海,将感知域纳回,周遭却响起了细微的窸窣之声,还带着几分腥臭味道。

感知域中,几道黑影掠起,扑了过来,陆缘依靠本能躲开,睁开双眼大吃一惊,周围无故出现了上百条毒蛇。

“风叔,雪姨!”

看着他惊惶模样,冷风行生气的说道:“几条长虫而已,你慌个屁!”说着,他并起二指,潇洒画圆,百条毒蛇瞬间起火,发出一阵焦臭。

这股气息实在难闻,陆缘忍不住捏住了鼻子。下一刻,黑暗之中,一个红色身影走了出来,脸上带着面具,陆缘记得这个人好像就是一直没有出手的那个刺客。

鉴于还不了解这个人的实力,为了保险起见,冷风行让陆缘躲进了马车内,自己与千山雪往前踏了几步。看清了来者只有一人之后,他有些生气,这他娘的七色堇也太狂妄了些,难道想一个人把我们两个挑了?

千山雪脾气不好,很不好,冷风行还在生气的时候,她手中的鲨齿已经斩了出去。

第25章 言灵御毒术

诡异的是,雄浑刀意,如潮水般穿过红蟒的身体,他却毫发无损,仍然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千山雪鲨齿再斩,先后两道刀意在山野掀起无数碎石,却没能伤到红蟒分毫。冷风行微微蹙眉,极心剑随心而发,同样穿过了红蟒的身体,没能阻止他的脚步。

待红蟒走的近了,借着淡淡火光,冷风行看到此人身形虚幻,功体就像水一样,柔软异常,看来这诡异的武学能够免疫攻击。不过,这刺客如此形态,外界伤不得他,他也同样无法出手。

这时,刺客忽地开口吟唱,似是在说话,却听不到声音。下一刻,冷风行、千山雪身子同时一震,脸现惊愕之色,同时道:“言灵御毒术!”

冷风行大惊之下,急运武息与体内毒素相抗,极心剑意如雨落下,封住了已经追赶上来的其他六名刺客,顺势拉起千山雪,掠回车内。

“快走!”

陆缘首次看到这般慌张的冷风行,顾不许多,驾起马车,直奔山野小道。两人暂时压制住体内毒素上窜,额头上已经是汗珠涔涔而下,脸上肌肉不时抽动,似是极为痛苦。

“想不到一时大意,竟然着了此道。”千山雪靠在内壁,喘息说道,“万毒门的言灵御毒术,果然厉害。”

冷风行道:“言灵御毒术意在攻人不备,咱们既以识破,那人便不敢独自追来。我以极心樊笼暂时封住那六人行动,但绝不会困他们太久。趁这段时间,我们试试看能否将体内的毒逼出来。”

陆缘在前驾车,已经听到了他们在车内的谈话,心中担忧,“风叔,雪姨,你们怎么样?”

冷风行沉声道:“小子,如果不想咱们三个一起死,就专心驾车。”

有了这句话,陆缘更像打了鸡血一样,顷刻间在马屁股上抽了三鞭。马儿吃痛,在夜色急速飞奔,寒风拂面,陆缘也顾不得了,这样冻着也比死了强。

两个时辰之后,冷风行和千山雪吐了。

“你就不能慢点?”

“着急投胎?”

两个小弟一人往未来扛把子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陆缘勒住缰绳,也让马儿暂时休息一下,有理有据的解释道:“我不想死啊,也不想你们死。”

也许是两人压制住了毒性,也许是吐了出来舒服了许多,冷风行和千山雪脸上有些轻松。

“都跑了两个时辰了,休息一会儿也无妨。”

“哦!”

陆缘应了一声,也不再急着抽打马屁股,任凭马车慢悠悠的在道上行进。

“风叔,雪姨,你们俩感觉如何?”

“暂时还死不了。”冷风行撩开窗帘,往四周看了一眼,说道:“过去这许久,那些刺客想必也冲破了剑意樊笼,很快就要追来了!”

“那还不赶紧跑?”陆缘在车前搭腔。

“跑你妹呀!你马车能跑的过马?”

“那怎么办?”

冷风行叹一声,也不避讳千山雪在侧,从内衣掏出了一枚泛着黄色光芒的戒指。千山雪盯着这枚戒指,她认得这枚戒指,因为她也有一枚,所以她知道冷风行要做什么。

手指捏着戒指,把玩片刻,冷风行道:“非常时刻,也要用非常手段。”说完,冷风行将戒指放在手心,口中默念法决,一道柔和的光泽亮了起来,随即黄色光芒消失,变成了一只飞鸟,震开翅膀,向南飞去。

自飞鸟离去之后,两个人反而轻松了许多,干脆倒在厢壁上打起了盹。这一举动陆缘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他沉默不语,专心驾驶着马车,孤独的前行。

许久之后,一如先前那场围杀。红蟒七人,七匹黑色神骏,如幽灵一样踩着清晨灰蒙蒙的薄雾,出现在了马车之后。

他们来了。

冷风行让陆缘把马车停在了道边,与千山雪一起自车上跳下来,两个人脸色苍白,看起来体内的毒驱除失败了。三人目光一一从他们佩戴的面具上扫了过去,凛然而立,除了陆缘眼神中有些慌乱之外,冷风行、千山雪则是十分淡定。

良久,红蟒七人不下马,也不动手,双方就这样看着。陆缘偷偷用余光瞄了一眼冷风行,心想这是唱的哪一出,不跑也不打,难道是来相亲的?

眼下冷风行已经透过他们的真实武学认出了他们背后的宗门,脸上流出几分傲然之色。七名刺客自然知道他凭什么骄傲,在瀚海大陆弈剑阁就像一个巨人,而几乎所有的宗门都活在弈剑阁的阴影之下,放个屁都要看弈剑阁的脸色。

虽说名剑天下明着已经能和弈剑阁平分秋色,但是谁都知道,名剑天下之所以有如此能耐,是紫耀王朝在背后支持。如果真的打起来,名剑天下能存活下来的概率不超过三成。

冷风行捏住剑指,七旋斩随时都要出手,冷笑道:“谁先来送死?”

红蟒七人左右相顾,先前之战他们的身手早已被冷风行识破,这一次稍有差池极有可能送命。冷风行不是在开玩笑,刺客们也不想拿自己的命闹着玩,双方一时僵持不下。然而,红蟒却看出冷、千二人眉宇隐隐有黑气涌动,猜到他们并没有将自己的毒逼出体外,胜算还是在己方这边。

“呵呵,虚张声势,”红蟒沙哑着嗓子说道,“冷先生,我的毒可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闻言,冷风行拈着的剑诀松了下来,与千山雪相视一眼,干笑道:“完了,没唬住!”

千山雪瞪了他一眼,“瞎耽误工夫,我就说这个行不通,他们又不是傻逼。”

“瞎”字开口的时候,千山雪鲨齿还没从背上取下,而“傻逼”一词说完,她娇小的身子已经飘然出现在七名刺客身前三尺。

刀意纵横,七匹黑马还没来得及嘶鸣,已经被当胸斩成两截,鲜血狂喷。红蟒及其他刺客被雄浑气势压迫,武息受阻,顿时向后掠了三丈,首当其冲的嘴角还流出了一道鲜血。

《天绝十三刀》第九刀,山河崩陨。

荒野之上,寒风乍起。

冷风行目光微眯,一道强大的剑意,自指尖而发,撕裂而去。陆缘茫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冷风行没有告诉他是继续冥思还是逃走,所以显得有点多余。两名六重天境界的强者出手对上七名刺客,顷刻间地上已经出现了无数裂痕,被剑意刀芒撕扯的大地痛苦不堪的伸向远方。

陆缘就站在他们身后,红蟒很想以功体之便透过去,先解决了他再慢慢享受杀死两名强者的乐趣。可是,冷风行、千山雪两人身上所迸发的武息,仿佛将他们与身后隔成了两个世界,他根本无法穿过。

被冷风行二人急攻,除了红蟒功体特殊,免疫物理攻击之外,六个人俨然已经受了重创,所以他有些着急,但很快又笑了。

冷风行、千山雪如此耗费武息,体内的毒素渐渐压制不住。这七人刺客境界虽然境界不甚高,但战斗经验却很足,抓住冷、千两人毒素发作之瞬间,同时反击,凌厉的刀芒拳意如江河大浪,刹那间将他二人吞没了。

第26章 杀了,全部杀了

如果再有那么一盏茶的工夫,六名刺客必然会死于冷风行和千山雪手下。可是,生死之战从来没有如果,两个人不甘的倒在地上,吐出来的全是黑血。

无力回天了么?

红蟒七人冷笑着围了过来,“冷先生,终究还是我们赢了!”

“金刚门、修罗殿、名剑天下……”

冷风行胸口不住起伏,伸出手指,一一指着刺客的脸,道出他们背后宗门,寒声道:“杀了我们固然没什么了不起,可是,你们做好灭门的觉悟了吗?弈剑阁不会善罢甘休的!”

此言一出,七人靠近的脚步同时顿住了。他们知道冷风行所言不差,弈剑阁的愤怒,不是他们任何一个宗门所承受得了的。

许久,红蟒阴测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冷先生好心计,刚才虚张声势,现在又危言耸听。你难道不知,请我们出手的,就是你们弈剑阁的人?”

果然如此,冷风行与千山雪对望一眼。红蟒继续道:“你们不远万里从奉京把这么一个不懂修行的少年接回弈剑阁,还要奉他为第六代,这说明什么?”

红蟒向前踏了一步,说道:“你无法掩饰弈剑阁没落的事实,而我今天就杀了你们的第六代,灭了你们的希望。”

“让我来!”

一声喝,那名手握黑刀的刺客踏了出来,平静说道:“三年前,修罗殿一夜之间,五重天境界以上高手尽数被杀,这个血海深仇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哼,修罗殿图谋搅动天下宗门内乱,难道不该杀?”千山雪挣扎着坐起来,眉间的那道长疤更加明显,“而且,我还告诉你,那场屠杀,就是我带人做的。”

“好,很好!”

黑刀刺客长笑一声,霸道的刀意怒然斩下。

下一刻,陆缘倒飞出去,砸在了冷风行和千山雪的身上,他的胸前,衣服尽数被刀意斩碎,露出了贴身软甲。

刚才被冷风行、千山雪重伤吐血吓傻的陆缘终于醒悟过来,感知域瞬间展开,看准了刀意所行之处,毫不犹豫的挡在了他们身前。悍然刀意,震荡他的五脏,然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寒风拂动,呼呼作响。

红蟒七人愣了,黑刀刺客懵了,连千山雪和冷风行也傻傻的看着十分痛苦的陆缘。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现的。

陆缘冲千山雪笑了笑,掰开她满是老茧的手,握住了那把比他还要高还要重的鲨齿。

谁都看得出,黑刀刺客那一刀,是他充满怨恨最强的斩击,这个少年不过刚刚踏入二重天,为何能挡住这一刀,他身上穿的乌青软甲究竟是何材质所织?七名刺客无比认真的看着他,就像看一只珍奇动物,这少年也没有那么菜啊,为什么跟信里说的废物不一样?

陆缘被他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说道:“你们还动手吗?要不然我们这就走了!”说着,他弯下腰去扶冷风行二人。

走?七个人追到现在,还差点死掉,你一句傻了吧唧的话就想走么?

一道长剑,从很刁钻的角度,无声无息刺向陆缘,而且刻意避开了他的软甲。

周身三尺,那是陆缘的感知域。

也许是鲨齿过于笨重,陆缘体内武息被他全部灌入双臂,才勉强提起来。然后,鲨齿微斜,砸开了那一剑突刺。山野中,长剑刺客看着这一幕,面具下双眉微挑,如果是全盛之时,一道剑意便可了解三人性命,可是眼下却不能。不是他不想,而是跟冷风行、千山雪战斗时,体内的武息几乎耗尽了。

所有人保持着沉默,红蟒已经有些不耐烦,他想要尽快了解这三人回去复命,于是他准备亲自动手。如水一样的身体,在红蟒解除功法之后,渐成实体真形。如此状态下,红蟒不再免疫刀剑的斩击,同样意味着,他可以出手进行实质性的进攻。

红蟒往前踏了一步,简简单单拍出一掌,陆缘便受了重击,连退三步,跪倒在地。可是,他没有躲,因为后面是冷风行和千山雪,他不能躲。

面具之下,红蟒贪婪的舔了舔嘴唇,说道:“你知道为什么蟒蛇缠绕住猎物之后,不直接勒死,而是以沉重的压迫切断猎物的血脉循环,致使心力衰竭而死吗?”

陆缘缓缓站起来,根本不理会红蟒在说什么,而是用力将鲨齿插在地上,紧紧握着刀柄,以此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

“因为,那种玩弄猎物,看他慢慢死去的快感最让我感到满足!”

话音刚落,红蟒的掌力已经落在了陆缘胸前。陆缘立足不定,胸口就像重重挨了一铁锤,接连摔了两个筋斗,喷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如果不是他身上软甲为他卸掉大部分掌意,现在早就成一滩烂泥了。然后,陆缘忍住胸腹五脏沸腾的热血,慢慢爬起来,再次站到了冷风行、千山雪的身前。

红蟒皱了皱眉,说道:“你倒是硬朗,但是老子可没工夫陪你玩了!”说着,深提武息,要将陆缘毙于掌下。

心知无法躲避,陆缘靠着鲨齿闭上了双眼,感知域徐徐展开,心想自己去跟爷爷相聚也不错,只是遗憾的是没有找出凶手,不能报仇雪恨。蓦然间,陆缘感知域内出现了无数道气息,是剑、是刀,很强很霸道。

红蟒七人大惊失色,尚未来得及退去,已经被十余名修行者围在中间。这些人修为均在四重天以上,为首的那一位中年男子,已经是五重天境。如此大的手笔,如此大的阵仗,除了弈剑阁,恐怕再难找出第二个宗派。

“咱们命不该绝,看来是赶上了!”冷风行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对千山雪道。

这时,为首的那位中年男子转过身来,走到了冷风行身前,从身上取出一枚戒指,恭敬的交给冷风行,“属下救援来迟,让冷先生受惊了。”

冷风行坐在地上,接过那枚戒指,微微致意,说道:“袁堂主客气了。”

太幻堂,弈剑十二堂之一,这中年男子便是堂主袁守城。

“呃,冷先生,这些人……”

冷风行将戒指小心收好,头也未抬,淡淡说道:“全部杀了!”

“是!”

袁守城欣然领命,对手下人使个眼色,十余名修行者同时出手。

除了红蟒以诡异武学,将功体化成液体渗入地下逃走,其余六人无一幸免。

“冷先生,逃了一个!”

冷风行在其中一名修行者的搀扶下站起来,叹息说道:“算了,跑就跑吧。不管怎样,总算逃过一劫!”

解决了七色堇的刺客,陆缘手里仍握着鲨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冷风行一脚踢在陆缘屁股上,“人都走了,还耍什么帅?”

而后,陆缘毫无反应的向前倒下,他已经昏过去了。

第27章 太幻堂

不知过了多久,陆缘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屋子内宽敞明亮,布置整齐,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舒服感。

陆缘下了床,身上还隐隐有些痛楚,他慢慢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水,然后开门走了出去。沿着走廊,陆缘发现这里很大,人也很多,而且每隔几米都有一人把守,看着他经过,均微微颔首致意。

“这里是什么地方?”陆缘道。

那名被陆缘突然询问的小哥哥年纪不大,似是有点受宠若惊,忙道:“太幻堂。”

“太幻堂?”

陆缘愣了一下,仔细回忆着与七色堇的刺客战斗的最后时刻,感知域出现了许多修行者的气息,莫非便是太幻堂的高手?只是,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陆缘百思不得其解,思忖之际,身后一个中正温和的声音说道:“是弈剑阁十二堂之一的太幻堂。”

闻声转身,陆缘看到了一个长衫儒雅的中年男子,年纪看起来比冷风行小着几岁。此时陆缘还不算是弈剑阁真正的主人,因此袁守城没有必要向他行礼,但眼神中已经极为尊敬。

“太幻堂堂主袁守城!”

陆缘感知到此人气息内敛而平和,想来也是一位高手,于是躬身道:“晚辈陆缘。”

袁守城也微微欠身,说道:“你身份特殊,不必多礼。你出来可是担心冷先生他们?”

“是,不知风叔、雪姨现在何处?”

“请跟我来!”

陆缘依言跟着袁守城穿过走廊,来到一处厢房。冷风行正躺在床上,他中毒已深,武息不稳,脸上仍然有些苍白。看到陆缘走了进来,冷风行转过了头,微笑道:“醒了?”

“风叔,你怎么样?”

身旁袁守城道:“冷先生已无大碍,只是体内毒素未清,还需要调养几日,千先生亦是如此。”

“噢,多谢!”

袁守城颔首微笑,想着陆缘跟冷风行还有话要说,便退了出去。房中,陆缘搬了一把凳子放到床头,坐下说道:“风叔,刚才那人说这里是弈剑阁太幻堂!”

冷风行将双手枕到后脑勺,望着陆缘轻轻点头,说道:“是啊,没错!”

“可我觉得他不是好人。”

“袁堂主?”

“嗯,”陆缘认真的点了点头,“此人谦卑温和,笑里藏刀,城府极深。”

听陆缘这么说,冷风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你体内的朱武血脉这么厉害?”

陆缘一愣,“什么?”

“敢情连好人坏人你都能感知?”

陆缘挠了挠头,讪笑道:“不是,这是我的第六感。”

“六你个头!”

冷风行瞪了他一眼,“扶我起来!”

“如果袁堂主怀有异心,又何必奔袭两百里外去救我们?有没有脑子!”

陆缘嘟着嘴,默然不语。冷风行又道:“想不想听听弈剑阁的事?”

“想啊!”陆缘眼前一亮。

冷风行长舒一口气,酝酿了下气氛,用教书先生一样腐朽的语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陆缘提起的兴趣瞬间消减了许多。

“弈剑阁自创立距今已经有三百余年。”

“三百余年?”陆缘一惊,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紫耀王朝才不过三百多年而已啊。

“没错,据说第一代阁主曾为紫耀王朝创世皇祖打天下,也是因此才会三百年经久不衰。随着宗派势力壮大,第四代阁主将弈剑阁分为兆天、太幻、文华、武曲、幽狼、无常、上清、玄清、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共十二堂。也许是树大招风,威胁皇权,先皇降旨,将十二堂强行分至王朝各地,这其中关联复杂,一时也跟你说不清楚。”

陆缘静静听着,然后微微思考另一件事,片刻后说道:“我明白了了,如果不是弈剑阁的太幻堂恰恰设在此地,我们也许就没有这么好命了!”

冷风行淡淡笑道:“也不尽是如此!”

“还有别的原因?”

“且不说太幻堂所处之地广陵郡离我们被七色堇刺客追杀之地相距两百里,他们杀了我们太幻堂根本毫无觉察,就算是太幻堂察觉,如果与弈剑阁无关,他们也不会插手此事。”

“那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及时?”

冷风行从内衣中取出一枚戒指,微微泛着光泽,“原因就是这个。”

陆缘从冷风行手中接了过来,仔细瞧了瞧,说道:“这戒指所用玉石极为普通,没什么特别的,逛街时候我都不稀得买。”

“你懂个屁!”

冷风行笑骂一声,“玉石虽然普通,但这戒指中内藏玄黄令,可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

“什么是玄黄令?”

“呃,”冷风行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机密,本来不能说,但你身份不同,告诉你也无妨。弈剑阁除了弈剑十二堂,还有十三太保。”

“何为十三太保?”

“所谓十三太保,是由阁主亲自指定阁内十二人,加上阁主本身一共十三人,共称十三太保。这十二人每人配发玄黄戒指,身份隐秘,除了阁主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即便是我在老阁主身边服侍三十年,也才知道两人而已。”

“十三太保除了执行秘密任务,还有一项权利,那就是弈剑阁下一任阁主继任之时,要得到十三太保所有人的认同,否则新任阁主便无法接掌弈剑阁。玄黄戒指内藏玄黄令,非常时期可行非常手段,令出如阁主亲临。”

听闻,陆缘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袁堂主接到玄黄令之后,不惜出动太幻堂内所有修行者,前往两百里外救援。可是,如此一来,冷风行十三太保的身份也暴露了,陆缘扬着脸望向功体受伤甚至差点死掉的男人,心中不是滋味。

“你不要自作多情以为我是为了你啊,老子是不想死在那群不要脸的白痴手里。”

陆缘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将戒指交还给冷风行,缩回来的手顺便在自己身上蹭了蹭。冷风行看在眼里,沉下脸问道:“怎么个意思?”

“一股汗臭味儿!”

“你个臭小子!”

片刻之后,陆缘笑了,冷风行也跟着笑了起来。

而此时,远在不知名的山峰之间,石壁悬殿内部的山洞中,七色七瓣巨石莲花再度聚首。

“紫龙天,我失败了!”红蟒沙哑着嗓子说道。

紫龙天尚没有开口,相邻的橙虎却满是嘲讽的说道:“七个人围攻三人,其中还有一个不懂修行的少年,甚至连使毒的下流招数都使出来了,最后七人死了六人。呵呵……红蟒,你回来,是要向我们展示你的脸皮有多厚吗?”

“橙虎,我劝你还是少说话,否则,你会死。”

“呵呵,是是是,我怕会被你吹死。”

“哼,”红蟒冷言一喝,寒声道:“那你试试看呐!”

“在外面丢了任务,窝里倒是挺横的!”

“七色堇从来没有失手过,红蟒,你真是丢人!”

洞中喧哗,为首的紫龙天沉声喝止:“够了。”

“这一次是弈剑阁插手,也不能全怪红蟒。”

红蟒道:“紫龙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要亲手杀了他们。”

沉默之后,紫龙天道:“不必了,你功体受损,暂且休息。但七色堇的任务还要继续,橙虎,你接手吧!”

“明白!”橙虎兴奋的说道。

“这……”红蟒不甘心,“紫龙天!”

然而紫芒消失,七色莲花很快暗了下来,紫龙天已经离开了。

第28章 飞鸟令

有太幻堂的疗伤灵药,冷风行和千山雪的伤势恢复的很快,短短七日,二人体内的毒素已完全肃清。在太幻堂内自然不必担心有人刺杀偷袭,因而陆缘这几天也没有闲着,每日专心修行,除了武息日渐浑厚之外,感知域也从三尺扩展为了五尺。

冬至阳生,数九耐寒。太幻堂内也多了些节日气息,袁堂主特意订了广陵郡最有名的翡翠蒸饺招待陆缘三人。席间,陆缘咬了一口蒸饺,赞叹道:“嗯,不错,比我们奉京的水饺还要鲜嫩。记得有一次,我和爷爷……”

话未说完,陆缘戛然而止,将余下的半个翡翠水饺又轻轻放入盘中,淡黄色的油脂随即流了出来。袁守城不知陆缘为何突然没有了胃口,尴尬的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冷风行知道他必是想到了陆老爷子,心中酸楚,正待宽慰几句,半空中突然传来几声鸟啼。

这啼声高亢悠长,与寻常鸟鸣大不一样。冷风行微微蹙眉,与千山雪相视一眼,赶忙奔了出去。站在太幻堂前,冷风行昂首看到空中一只火红色的飞鸟盘旋,那叫声正是从它口中发出的。陆缘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浑身如火的怪鸟,忍不住问道:“风叔,这是什么鸟?”

冷风行没有回答他,而是急声道:“快拿纸来!”

袁堂主立时命人从后堂取来白纸,屏退其他人,只自己和千山雪、陆缘站在冷风行身后。冷风行接过白纸,平铺于地,双手合掌,成一种奇怪的法印,武息缓缓而出。待法印结成,陆缘感知到一种神秘的力量缓缓涌现,就像是来自远古的梵唱,在召唤着那只飞鸟。

片刻之后,火红色的飞鸟受到这种力量的牵引,俯冲而下,落在了白纸上,化成了几行红色的字。陆缘不知道,这是弈剑阁的飞鸟令,是弈剑阁主与万里之外的属下交代任务或者召回时所用的独特传令手段。

冷风行看完飞鸟令之后,武息一引,飞鸟令立时化为灰烬。千山雪见他面色忧虑,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冷风行道:“老阁主急召我等回去。”

千山雪一愣,“现在?”

冷风行点了点头,徐徐走到堂内坐下,说道:“这道飞鸟令是三日之前所发,莫非阁内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千山雪八岁被老阁主所救,对她来说弈剑阁主不单单是扛把子那么简单,因此脸上的担忧有些明显,“那么我们即可赶回。”

冷风行则是扬起头,看了陆缘一眼,说道:“那他呢?”

闻言,千山雪怔了一下,说道:“自然是带他一起走。”然而,说出这句话之后,千山雪就意识到自己是在想当然,很明显不大可能,于是气恼的坐在椅子上。这许多日相处以来,千山雪也不愿就此丢下陆缘,可带着陆缘,少说也要三个月才能到达丹阳城。

看出他们二人为难,陆缘淡淡一笑,说道:“风叔,你们尽管去吧,我就留在太幻堂也行。”

袁守城也微微欠身,恭敬道:“冷先生放心,卑职自当竭尽全力保护第六代的安全。”

冷风行望着袁守城,见他口称第六代,必然心中已经认可了陆缘,也相信他会尽全力保护陆缘。可是,冷风行心中还有其他的考量,七色堇损失六名杀手,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而太幻堂内是否还有其他怀有异心之人,他同样无从得知。

更重要的是,冷风行、千山雪离开之后,无人指导陆缘修行,即便明年五月初五他顺利接掌弈剑阁,这阁主之位也做不安稳。弈剑阁每一代阁主都有过人之能,修为极高,第五代城府阴沉至深,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实力。如果陆缘无法从根本上提升自己,这弈剑阁阁主之位不接也罢。

远处群山隐现,天地相接。冷风行坐在堂内,蓦地心中闪过一念,于是说道:“袁堂主,可否容我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袁守城会意,躬身而退。冷风行沉吟片刻,对千山雪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

冷风行神秘一笑,转而对陆缘道:“现下我们有要事在身,不能带着你。然而留在太幻堂,对你的修行也没有太大助益,因此我有一个两全之法。不过,这个方法凶险之极,对你的毅力、勇气甚至运气,都是一种考验。”

几番经历生死,陆缘已经不是那么惧怕,“风叔,你尽管说就是。咱们奉京城,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以前我不大明白,现在却有点感觉。”

从胆小怕死到现在的从容,冷风行见证了陆缘的蜕变与成长,但是要做弈剑阁的阁主还差得远。

“在瀚海大陆,有这样一处山脉,这里无风无雨,却丛林密生,在外看来与寻常山脉无二,实则内在危险异常,多有凶兽出没。即使是五重天的修行者也不敢独自贸然进入,要在里面生存,几乎绝无可能。”

“你是说诅咒之山?”千山雪截然道。

冷风行点了点头,“不错,正是诅咒之山。”

“我不同意!”千山雪很少反对冷风行的决定,但这一次很直接,而且非常坚定。

“我同意!”

陆缘站了起来,干净清秀的脸上带着微笑。

千山雪一怔,脸上颇为不高兴,说道:“你知不知道诅咒之山是什么地方?这不是逞能耍帅,你会死的。”

“但是,如果我从诅咒之山出来,会比现在强上百倍不止吧?”

冷风行没有作声,千山雪也没有说话。几经凶险,陆缘深知若要在弈剑阁乃至整个瀚海大陆生存,他必须脱胎换骨,拥有足够的实力。陆缘听懂了冷风行的意思,所以他接受,愿意赌一把。

许久,冷风行从座位上站起来,对陆缘说道:“既然如此,明天一早,我就把你送往诅咒之山。”说完,负手离开了。

这是一个凶险残忍的决断,然而不得不说是唯一一个让陆缘实力提升最快最有效的途径。诅咒之山固然危机重重,但对那些想要杀他的人来说,同样险恶。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保护陆缘的一种方式,一切要看天意如何。谁的命大,谁就能活,点背可不能怨社会。

千山雪眼中少有的流露出怜爱之色,她受老阁主厚恩,对待陆缘多半是恨铁不成钢。女人总是口是心非,千山雪亦是外刚内柔,尤其在陆缘挺身保护她和冷风行之后。

欲言又止,千山雪背着鲨齿也离开了。

留下陆缘,享受这极有可能属于他最后的宁静。

第29章 诅咒之山

顺州以西为连山,诅咒之山位于连山之北,二山隔重水河相望。诅咒之山再往北,就是三千里极寒之地,素来是紫耀王朝从不提及的地域。

两日后,陆缘在冷风行的陪同下,来到了重水河。因是冬日之故,重水河早早就结了厚厚的冰层,岸边碎石满地,寸草不生。

“风叔,这里为什么叫重水河?”

冷风行沉吟片刻说了一句貌似废话的答案,“因为这里的水比普通的水重。”

陆缘一怔,心想你想骗我,好歹也编个像样的理由。

踏在冰层之上,冷风行单指轻画,一块手掌大小的冰块落入了他的手中,递给陆缘:“舔舔!”

陆缘怀着十分不友好的眼光看了看冷风行,不情愿的接过来,伸出舌头在冰块上舔了一下。

“什么味道?”

“没有味道,不过这不大的冰块倒是比寻常的冰块重许多。”

两个人继续在冰层上行走,冷风行道:“重水无色无味,与普通水看着没有任何区别,于是有人好奇,带了一些重水回去,灌以草木。”

“然后呢?”

“然后,那些草木全都死了。”

“死了,为什么?”陆缘问着冷风行,舌头又在冰块上舔了一下。然而,冷风行下一句话让陆缘恨不得掐死他。

“因为有毒。”

冷风行极为认真的停下脚步,看着陆缘的双眼,说道:“会死人的那种!”

片刻之后,陆缘爆发出野兽般的怒吼,“那你还让我舔,你安的什么心呀!”

拳掌如风,陆缘的愤怒催动体内武息,沉重的拳头直往冷风行身上招呼。冷风行笑谈之间躲了过去,一边跑一边耍不要脸,“打不着我吧,没有办法,我就是这么强大,啦啦啦……”

许久,两人追逐到了重水河另一岸。陆缘气喘吁吁的站定,两手按在膝上,不住地往外吐口水。冷风行笑道:“放心吧,要想被毒死,你至少得喝十斤重水。”

陆缘瞪了他一眼,“诅咒之山到了么?”

冷风行指了指前方那座绵延千里的山脉,说道:“那不就是了!”

“那你赶紧走,简直不想理你!”

这句话说出来,陆缘突然心里一堵,偏偏冷风行也没有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仿佛空气中也弥漫着诀别的味道。

“风叔。”

“嗯。”

“你说,我会活着出来吗?”陆缘望着前方神秘而充满凶煞的山脉。

冷风行默然片刻,满脸奸笑的说道:“当然,你要是死在诅咒之山,你放在我这里的几百万两银票可就归我所有了。”

“呸,为了我的银票,我也要活着出来。”

冷风行笑了笑,将手中一把精钢宝剑交给他,说道:“这把剑虽然不是什么神兵,但我在剑中藏了三道剑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拔出来。”

“拔出来会怎样?”陆缘伸手接过来,扬着脑袋问道。

冷风行想了想,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只是简单说道:“很厉害!”

“噢,”陆缘应了一声,低着头仔细把玩这把看着普通的不行的精钢剑,稀里糊涂的握住了剑柄,然后稀里糊涂的拔出了一小段,除了寒光逼人,好像没什么了不起。

下一刻,前方云雾缭绕的诅咒之山,蓦地一阵涌动,周围氤氲之气突然向两旁分列开来,出现了一条长达数十里的剑道。

风声簌簌,两个人茫然看着这条剑道,默然不语,陆缘想的是这一道剑意竟然这么厉害,冷风行想的是这小子是不是有病。

不久,冷风行跳着高开始骂娘,“你脑子有泡吗?你知道我为了这三道剑意,耗费了多少心神,损失了多少武息吗?你是不是对我把你留在诅咒之山不服不满不高兴,故意把我的话当放屁?”

陆缘紧紧握着精钢剑,双手也开始打哆嗦,他知道冷风行为什么生气,也清楚自己这稀里糊涂的一剑意味着什么,他很可能因此而丧失了一次在凶险的诅咒之山遇难时的保命机会。待冷风行骂完,陆缘恬不知耻的说了一句话,“风叔,要不你再帮我补一道剑意吧。”

闻言,冷风行嘴边的胡子因为极度愤怒而开始颤抖,“滚!”

“噢。”说着,陆缘头也不回的顺着那道悠长的剑道,向诅咒之山跑了过去。

这个时候,对他来说冷风行远比诅咒之山更可怕。

待陆缘跑出了十余里,身影如蚂蚁一样渺小。冷风行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道:“不像话。不过,以这样的方式进诅咒之山,真是霸气侧漏,嘿嘿!”

这样注视了许久,陆缘的身影已经完全不可见。冷风行叹息一声,说道:“莫要忘了咱们的三月之期。三月之后,你一定要出现在这里呀,陆缘。”

烈风渐强,冷风行转身踏空急行,顷刻间已消失在茫茫天际。他没有注意,在重水河的对岸,一对戴着面具,身穿淡黄色衣服的人从乱石堆后走了出来。两个人向冷风行消失的天空看了看,开始踏冰渡河。

在外看来诅咒之山被薄雾笼罩,充满神秘,而待陆缘进入之后,眼前的雾气已经完全消散,眼前之景,清晰如画。

隆冬之时,虽然有几分萧条之意,但也有许多耐寒诸如腊梅、黑松雪松一类的树木。山中平静,时有鸟鸣,丝毫不像传说的那样凶险,陆缘提着精钢剑,踏在坚硬的石地上,一时不知该往何处。

犹豫片刻,陆缘捡起了地上一片树叶,丢向半空,任凭它飘飘然自由下落。看到叶子落地,叶尖指向了右手边,陆缘觉得这是天意,然后毅然选择了左边。

天意,就是放屁。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陆缘在一处干草丛边坐了下来,喝了点水暂且休息。长期以来,有冷风行、千山雪在身边,虽然多数时间是被两个小弟训斥,陆缘也没有感到寂寞,今日在这深山老林,一个人孤零零的,内心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可怜。

茫然独行,不觉天色渐晚。陆缘选了一个平坦的地方宿夜,用了最原始的钻木之法生了火,坐在火焰奔腾的篝火前,又从背后取出包袱,打开油纸包着的烧鸭、酱猪蹄,一口清水一口肉,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吃了一半,陆缘饥饿感消失,便重新把剩下的食物包了起来,如果放在以前,他肯定不会吃剩食。可此时毕竟是非常时期,而且他还要在这里待三个月之久,还是省着点吃。

“空荡荡的山林,这么久了连一只鸟都没看到,还说什么凶兽出没。如果把身上的食物吃完了,又打不到猎物,岂不是连自己的大便也要吃?”陆缘摇了摇头,直呼自己命苦,但转念一想,自己没有东西进食,又哪来的大便可以吃?

吃饱喝足,陆缘盘膝而坐,驱除杂念,感知域徐徐展开,很快进入了冥想。

第30章 羁绊

静静感知周围动静,陆缘体内武息流转,尽量让自己将感知域的风吹草动听的更真切一些,看的更真实一些。冷风行告诉他,不要急着将感知域扩大,先将当下感知域的所有,包括风动,虫鸣,乃至一切尽数掌握,这样才能更好的掌握这项能力。

依着冷风行所言,陆缘每天不断的修行,感知域内,他看到了飞虫展开翅膀,也看到了飞走时震动翅膀带动的微弱气流,感受到了背后拂动枯草的凉风。

不对,诅咒之山无风无雨,哪里来的凉风?

很快,陆缘又感到了一股凶煞之气,听到了咕噜咕噜粗重的喘息声。他睁开了双眼,看到了黑夜中泛着绿光的双眼。

确认过眼神,眼前的不是人。陆缘惊叫一声,吓的直退三米之外,火光之下,他发现这是一只独角兽,像犀牛,却比犀牛更大。

“你好!”陆缘友好的向独角兽打了个招呼,“交个朋友呗!”

显然,这种语言交流不好使,在独角兽的理解里,陆缘这种两条腿的异类,是在向自己挑战示威。独角兽喷出一口气,发出了低沉的怒吼,这是攻击的前兆。

看到这一幕,陆缘直呼点也忒背了些,早知道就选择天意了。刚刚踏入诅咒之山,还没坐稳,就冒出来这么个畜生,陆缘微微摇头,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本不想杀你,可是你自投死路,也就别怪我了。”

陆缘将手伸向腰间,顿时脸一黑,发现冷风行给自己的精钢剑不在身上,而是和包袱一起放在一旁的石头上。

前一秒口出狂言,下一秒直接傻脸,陆缘冲着独角兽干笑道:“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嘛!”

“我擦,有话好说,不要动角嘛!”

想也没想,陆缘撒腿就跑。

一人一兽,在山林中狂奔,可陆缘血肉之躯,日间行路已经够累的了,现在又疾奔许久,体力大减,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好在这怪物身体庞大,奔跑速度并不快,陆缘修行两月,身轻体健,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笨拙,在山中左突右闪,躲避独角兽的攻击,同时心里盘算着怎样摆脱这畜生。

奔跑间,前方隐隐出现了一颗大树,陆缘脑中闪过一念,计上心来,引着独角兽怒吼追袭,“来呀,来呀,你这蠢货。”

也许是听出了陆缘挑衅的味道,独角兽更加发狂,尖锐的大角一路横冲直撞,大有不怼到这只两脚羊的菊花誓不罢休之意。陆缘几步跑到大树前,纵身跃起,飞速攀了上去,连光滑的青石壁也上的去,上树岂在话下。

独角兽怒气上冲,本来就不大的脑袋更加没了智商。两脚羊陆缘突然消失,这庞然大物却刹不住了脚,一头怼在两人和抱粗细的大树上,尖角没入树干,深达七寸。

陆缘躲在树上,巨大的冲击力险些把他震下来。独角兽找不到陆缘,从树干里把角拔出来,极不甘心围着这颗大树跑了一会儿,才晃晃悠悠的顺着来时路没入夜色之中。

许久,陆缘确认那怪兽已经走远,这才从树上跳了下来。他首次遇险以智取胜,心里也十分得意。可是,当他回到刚才生火的地方,想着拿回自己的精钢剑还有吃的,刚才的那股得意瞬间消失了。

眼前一片狼藉,火焰熄灭,剩下几点火星苟延残喘,而他放着食物还有寒衣的包裹,被撕扯的稀巴烂。唯一没有受损的精钢剑躺在地上,也许是独角兽对这个铁玩意儿没什么兴趣。

陆缘脸色气的惨白,暴跳如雷,“狗畜生,我又没招你惹你,你他娘的要不要这么无耻,你追不上小爷,干嘛回来糟蹋的小爷的东西?”

大骂一阵,陆缘气呼呼的坐在余烬前,内心酸楚,却又无奈。片刻之后,陆缘拿起地上那把精钢剑,抱着双肩向黑夜走去,那样子像极了仕途不如意的落魄书生。没有了寒衣遮寒,陆缘这一晚上估计要失眠了,而天明之后,他还要去寻找食物。

陆缘不知道,在这诅咒之山,除了独角兽这样的凶物,还有更大的危机。在此之前,七色堇的刺客已经出动,暗中跟踪至此,进入了诅咒之山。刺客橙虎没有亲自来,而是派了两个手下,没有冷风行、千山雪保护,对付二重天的陆缘,两个四重天的杀手已经绰绰有余。

在诅咒之山找人,不容易。幸运的是,陆缘随心而行,选择了往左走。那两名杀手却背道而驰,选择了右边。直到黑暗中传来几道吼声,这两名杀手才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寻错了方向。不久之后,他们两个来到了陆缘生火的地方,看到了满地撕碎的衣物。两名杀手确定陆缘受到了什么凶兽袭击,而且确定他没有死,因为地上没有血迹。

没有遇到,那就继续找吧。来诅咒之山,他们相信主要的时间会浪费找陆缘上,而杀陆缘只是一瞬间的事。

……

广陵郡太幻堂内,冷风行将腿翘在窗户上,饭菜静静放在那里,看样子已经凉了。这时,千山雪推门而入,看到了这一幕,说道:“让人把饭菜给你送到房间,结果你同样不也没有胃口。”

冷风行没有说话,眼睛一直盯着窗外,那漆黑的夜。

“担心他?”

听千山雪这么说,冷风行将头转了过来,“嘿嘿,我是谁?”

“冷风行。”

“对啊,我是冷风行,弈剑阁十三太保,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我会担心他?哼。”说完,冷风行又将头转向窗外,那个方向正是诅咒之山。

千山雪也不答话,默默注视着他,好像在说,编,你继续编。

被千山雪看的有些心虚,冷风行从窗户上下来,这才勉强承认:“好像是有那么一丢丢担心。”

“你说那小家伙会不会连一晚上都熬不过去?”

千山雪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问道:“所以呢?”

冷风行道:“我后悔了!”

后悔二字从冷风行口中说出来,千山雪不敢相信,甚至连冷风行自己都不敢相信。

“在弈剑阁几十年,咱们两个执行任务时间最长,除了杀人还是杀人,从来不敢有其他的奢望,因为我们都知道随时可能死掉。这一次,老阁主把第六代交给我们,从杀人变成了老师,你内心有了不同往日的波动,你变了对吗?”

冷风行将双手揣进袖筒,翻了翻白眼,“说的好像你没变似的!”

千山雪淡然一笑,“洗洗睡吧,明天一早回丹阳城。”

她承认冷风行说的话,自己也变了,内心深处多了一种羁绊。

这个羁绊,叫陆缘。

第31章 采蛇胆的小女孩

在山中行了一夜,陆缘又困又乏,直到天明之时才靠在一颗枯木前眯了片刻。

片刻之后,已是正午。

醒来之后,陆缘庆幸这个时间没有遇到独角兽、三角兽的东西,可是肚子已经开始了抗议。他勒紧了裤腰,拖着脚步往前继续走,希望上天垂怜,天上掉下个兔子什么的来充饥。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工夫,陆缘本能的感知域出现了一丝异动,这种不祥的预感来自前方百米。握紧了手中精钢剑,如果再遇到独角兽那样不要脸的东西,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斩了它。

陆缘小心的靠近,扒开灌木丛,从高地居高临下俯视,见下方洼地,一条白磷大蛇,盘着高高的脑袋,蛇芯吞吐,死死盯着眼前一个只有一块兽皮遮体的小女孩。这小女孩身高三尺有余,光着脚丫,两只黝黑的小手按在地上,眼睛中暴露出与她年龄极为不符的凶狠和锐利。

反而是白磷大蟒,面对小女孩时吐着芯子,有些忌惮不敢上前。陆缘心中奇怪,这女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年纪,是谁给她的勇气,让她在这个凶险的诅咒之山生存,黑黑胖胖的小身板,似乎还活的不错。

在高处躲了起来,陆缘偷偷看着他们,或许能在小女孩身上学一些生存本领也未可知。

“嘶嘶”几声,这是白磷大蟒按捺不住,想要发动攻击的前兆。果然,白蟒昂起巨头,巨尾有如狂风,横扫而出,立时一股腥臭气味袭来,陆缘躲在灌木丛后也忍不住捂住口鼻。

白蟒巨尾去势如电,带着狂暴的力量,轰然砸下。虽然陆缘早已猜到能在这里生存的小女孩一定有过人之能,但心中还是为她捏了一把冷汗,毕竟白蟒这一尾巴的力道太过强悍。

“轰”然巨响,一棵双臂合抱粗细的大树被巨尾扫中,在陆缘惊异的目光下,倒了下来。他相信,这条白磷大蟒的凶悍程度比昨晚的独角畜生还要霸道。惊叹之余,陆缘这才想起来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呢?陆缘在白蟒巨尾下不住搜索,始终没有发现那个小女孩。

下一刻,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小女孩娇小的身躯从半空高高落下,双脚不偏不倚,正好蹬在白蟒的脑瓜顶。这一脚之威,直接将白蟒扬起的脑袋如箭一般踹在了地上。

你这畜生,脑袋嗡嗡的吧!

不等白蟒缓过神来,小女孩脚下一蹬,身体再次弹射而出,双脚夹住白蟒的身体,小拳头狠狠的砸在白蟒七寸之处,每一拳仿佛都夹着万钧之力。白蟒空有庞大身躯,奋力想要把小女孩甩下去,却始终不能成功。

小女孩就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白蟒身上。白磷大蟒吃痛,巨大的身体不住的在地上翻滚,尾巴就像疯了一样盲目狂扫,竟然拿小女孩没有任何办法。

陆缘看得呆了,心中除了震惊就是崇拜。如此庞然大物,就这样被一个小女孩折磨到癫狂状态,究竟谁才是凶兽怪物?

片刻之后,白磷大蟒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死期将至,失去了抵抗,巨尾无力的垂在地上,任由小女孩小拳拳捶打,不再动弹。生怕这大蟒没有死透,小女孩又在白蟒的心脏处补了两脚才罢休。

狠准稳,简单粗暴,拳拳到肉,在这个小女孩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阳光射在她有显稚嫩的脸上,红扑扑黑黝黝,竟有几分可爱。小女孩微微喘息,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顺着白蟒尸体往后走了几步,看准了蛇胆所在,肉肉的小手如断冰切雪一般插入了白蟒的身体里。

蛇胆,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她取了出来。小女孩手中握着血淋淋的蛇胆,眼神越发明亮,然后几口将其吞入肚中。

看到这一幕,陆缘忍不住一惊,从高处滑了下来。陆缘的突然出现,显然让小女孩也吃了一惊,然后她迅速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陆缘站了起来,忙摆手笑道:“误会,误会,小妹妹,打扰你用餐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是无意间看到的。”

小女孩似乎听不懂陆缘再说什么,警惕的看着他,仿佛随时都要跳了过来,那小拳拳落在他胸口,非把他捶死不行。陆缘连连摆手,嘴上不住的说软话,可是小女孩始终保持着攻击态势,目光随着陆缘手中的精钢剑不住转动。

陆缘这才明白,原来她看到自己手中的剑,才有这样的敌意,于是将精钢剑藏至身后,向小女孩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看到陆缘如此,小女孩缓缓起身,敌意渐渐消失,两只小脚丫在地上一蹬,迅速窜入了身后的灌木丛。

“诶,别走,聊两句呀!”

陆缘扯着嗓子在后面喊,而小女孩早已不见踪影。

看着死去的白磷大蟒,陆缘的眼神充满了悲悯,然后舔了舔嘴唇:“这蛇肉放着不吃,岂不可惜?浪费是要遭雷劈的。”

然后陆缘从鞋子里面拔出了从奉京带出来的匕首,挑着白蟒最完整肥嫩的一段切下,扛着走开了。幸运的是,他走了不久,便找到了一湾水溪,应该是从最高处的雪顶融化汇聚而成。

洗剥干净,陆缘哼着小曲儿,开始找干柴生火,一直忙到夜色渐至。白嫩的蟒肉在熊熊火焰上很快被烤至焦黄,蛇油一滴一滴上面坠落,掉入火中。

香气逼人,陆缘已经忍不住饥肠辘辘的肚子,想要饱餐一顿。他用小匕首在蟒肉上切下一块,放入口中,只觉外焦里嫩,鲜香细腻,如果能再来点蘸料那简直是人间一绝。

蓦地,一道身影在陆缘毫无觉察之间,从黑暗中跃了出来。陆缘看得清晰,手中的精钢剑便又放了下来,笑道:“原来是你啊!”

小女孩没有出声,以一种疑惑和期待的眼神看看陆缘,又看看架在火上的蟒肉。陆缘恍然一笑,指着火上的蟒肉问道:“你想吃这个?”说着,陆缘用匕首切了一大块,向小女孩丢了过去。

出于警惕,小女孩本能的侧身避过,任由蟒肉掉在了地上。陆缘微微蹙眉,指了指地上的烤肉,又指了指自己的手里的肉,向小女孩解释道:“捡起来吃啊,很好吃的!”

沉默片刻,小女孩半信半疑的将地上的蟒肉捡起来,放入嘴里咬了一口,跟她以往的食物味道确实大不一样,然后开心的笑了起来。

陆缘见她笑了,也跟着咬了一口烤肉,指了指地面,示意小女孩坐下来。

迟疑片刻,小女孩还是在陆缘对面坐了下来。陆缘问了她很多问题,包括你叫什么,家在哪里,为什么一个人出现在诅咒之山,小女孩始终以沉默应对。她的眼神已经完全被火上的烤肉所吸引,小身板不大,胃口却不小,这一段蛇肉,她竟然吃掉了三分之二。

不过,陆缘并非吝啬之人,让他自己吃撑死也吃不完,何况在这诅咒之山,能遇到这样一个可以交流不知来历的小女孩,也十分有趣。

第32章 暴动的月狼

蟒蛇肉入腹,小女孩抿了抿嘴唇,意犹未尽的看着陆缘,显然从来不知道原来这样烤着更加好吃。陆缘无奈的耸了耸肩,说道:“都吃完了,想吃的话只有等下次了!”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陆缘询问,小女孩扬起胖乎乎的黑小脸,好像是在问名字是个什么玩意儿。陆缘微感诧异,继续道:“你不会说话吗?”

看到小女孩始终无动于衷,陆缘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意思是让她发出声音。这一次,小女孩懂了,然后张开了小嘴,高亢锐利的尖啸声顿时充斥着整个诅咒之山,就像沉睡千年的火山喷发,蕴藏的能量一时间全部释放出来,震荡苍穹。

陆缘受她的尖啸声冲击,胸口顿时一滞,丹田中的武息受到啸声激发,不受控制的在体内乱窜。凭着混沌中一丝澄宁,陆缘向小女孩摆摆手,用可怜和哀求的语气高喊道:“停,不要,停,不要!”

小女孩听不懂陆缘在说什么,好在能看懂他的手势。眼前这个雄性“两脚羊”刚才还让自己吃东西,小女孩对陆缘渐渐没有了敌意,看到他痛苦的样子,也就停止了长啸。

不久,无数野兽跟着吼了起来,此起彼伏。除了这些野兽的啸声,小女孩这么一叫,同样也惊动了数十里外的那两名刺客。

如此一折腾,陆缘心血潮涌,难以自抑,急忙盘膝坐下,运转武息,许久之后那颗受惊的小心灵才慢慢安定下来。可是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小女孩也消失不见了。

“真是一个怪胎!”

他知道小女孩身形敏捷如电,既已消失,就肯定追不上。吃饱喝足,修炼才是正经事,于是乎陆缘闭上眼睛,从识海中驱除勾搭小姐姐的念头,打开感知域,进入冥想。

醒来时,天已大亮。

陆缘站起来,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山林之间,每隔几米,都有一只小型飞禽走兽的尸体,双目圆睁,口鼻中满是鲜血,死状甚惨。

这时候,陆缘重新对那个小女孩下了定义,她不是怪胎,而是变态。

陆缘走了几步,挑着几只肥大的飞鸟尸体拎起来,用细藤绑在精钢剑上,抗在肩膀上,悠哉笑道:“嘿嘿,这下有吃的了!”

“虽然不知道小女孩的来历和名字,但人家给送了这么一个大礼,不说一声谢谢不像君子所为。”

想到这里,陆缘一只手放在嘴巴上,高声道:“谢谢你,小妹妹!”

山间,飘荡着几声回音。

有的吃有的睡,陆缘的心情就好了很多。扛着野味,哼着小曲儿,陆缘继续向未知的山之深处走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本能的贪玩之心让他无法在一个地方待上太久,而且陆缘相信,他和那个小女孩之间还会有见面的缘分。

一盏茶之后,陆缘灵台感知域一念微动,前方百米之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向自己靠近,而且速度极快。

“莫非是那小女孩?”陆缘一想,笑道:“说有缘,这缘分也来的太快了吧!”

话刚说完,一道腥风扑来,陆缘悚然大惊,将眼前出现的银白光影躲了过去,定睛时看到这怪物浑身长满月白长毛,龇牙咧嘴,凶悍之极,瞅着模样像一头狼。

陆缘现在怎么说也是二重天修为,对付一头狼并不是什么难事,于是站在了月狼身前,颐指气使,耀武扬威,破口大骂:“岂有此理,俗话说远来是客,我陆缘,堂堂弈剑阁第六代阁主,到你们诅咒之山来小住几天,你们不举行个欢迎仪式也就罢了,随便冒出来一个东西就想欺负我,是几个意思?龇牙咧嘴,你的牙很白很好看吗?”

这一席话,陆缘自然没有指望月狼听懂,而是胡说八道聊以自遣罢了。随后,陆缘扛着野味,右手由内而外划了一个圈,手指勾动,挑衅道:“你过来啊!”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世间所有找死和挑衅的意味都是一样的。月狼不知道眼前这个两条腿的动物是个什么物种,但肯定不是同类。不是同类,你敢挑衅我,那我不弄死你岂不是很没有面子,在诅咒之山我月狼一族还怎么混?

月狼低吼,狼爪在地上划出四道痕迹,直扑陆缘面门。

陆缘正好也想试一试自己的感知域究竟练到了什么地步,也不动用匕首,只是单纯的躲避月狼的攻击。月狼这种低级魔兽,智商不高,但是速度奇快,身形如闪电一样扑来咬去。陆缘凭着觉醒的见闻色感知光环,勉强能躲掉,有时候还能趁月狼不注意,往它屁股上踢一脚。

月狼数次攻击都没有蹭到陆缘分毫,还被他踹了几脚,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森然目光看了陆缘一眼,仰天嘶吼,悠长凄厉的狼嚎就像哭声一样。

“你看看,打架也要输得起才行,怎么哭起鼻子来了!”

陆缘还在傻乎乎的调侃,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狼族,从来都是群居动物。

很快,月影闪动,十余条月狼从周围窜了出来,将陆缘团团围住。

“我靠!”陆缘见状,忍不住骂了一句,“单打独斗不行,改群殴啦。”

十几条月狼亮出白森森的狼牙,低吼连连,眼神极为凶恶。陆缘心想这下摊上大事了,早知如此,刚才出手就应该把这畜生弄死。

“嗷呜……”

这是月狼发起攻击的前奏。

陆缘心中大急,仗着见闻色感知能力,身体还算敏捷,在十几条月狼之间左突右闪,于间不容发之间用剑鞘格开利爪,胸中热血上涌,叫苦不迭。

有那么一瞬间,陆缘真想拔剑释放冷风行给他留的剑意,送这些畜生上路。可是,他心里总觉得就这样用了有些可惜,所以一直忍着不发,趁着躲闪之际,寻找逃脱的机会。

在诅咒之山,月狼向来凶狠暴力,遇到比自己强大的猎物,就会用这种围攻的方式拖垮对手。陆缘一手提剑,一手握着匕首,精钢剑上的飞鸟野味不知什么时候被撕扯成了数块,散落于地。时间一长,陆缘体内武息已经耗去许多,偏偏他只懂修行,不会武学功法,不知如何运使武息进行反击,否则,这些月狼又如何拦得住他。

这个时候,一道强大的刀意横斩而下,浩浩荡荡从十丈之外劈了过来。陆缘凭借感知域避开这道刀芒,身后的两只月狼不及躲闪,被直接斩成了两段。

刀意之后,两个身穿淡黄色衣衫,脸上戴着面具之人走了过来,在他们左胸之上,绣着一朵七色七瓣莲花。

七色堇的刺客,现身了。

第33章 第二剑

这二人,一人执刀,一人握剑。

看他们的服饰,陆缘已经猜出是七色堇的杀手,先前惊心动魄的追袭战,让他记忆犹新。两个人慢慢逼近,杀气迎面扑来。余下的月狼看到同伴横死在此二人刀下,纷纷长啸跃起,誓要替死掉的月狼讨回公道。

刀芒闪过,讨公道的也死了。

本来打算月狼纠缠这两个刺客的时候,陆缘逃之夭夭,可是这些畜生忒也不济,眨眼的工夫全部挂了。看到这一幕,陆缘双腿不听使唤的颤抖起来,一手握着剑,开始装糊涂:“多谢两位出手相救!”

一揖到底,陆缘嘴上带着微笑,这几天在山林中栖息,蓬头垢面,额上还有些许狼血,浑然不是个人样儿。此时此刻,陆缘最渴望听到的是“不客气,举手之劳”之类的客套话,真心希望他们是认错了人。

可是,两个人没有说话,也没有认错人,而是直接拔了腰下剑。

一道亮不刺眼的剑芒在地上拖着深而长的尾巴,向陆缘斩了过去。千百条溪汇成江河,武息浑厚犹如潮涌,陆缘没有想到右手边这个身材相对矮小,藏在宽大长袍里的刺客出手一剑,竟然如此恐怖。

用手中铁剑连同身上的乌青软甲强行接下这一剑,陆缘在三丈之外踉跄跄站了起来,握着剑柄的手骤然一紧,就要拔了出来。注意到陆缘的手,两名刺客分明一顿,面具下的脸也跟着微微变色。

这细微的举动,陆缘并没有注意到,更不会想到,这二人之所以忌惮,完全是因为在那日进入诅咒之山时,他无意间施展的一剑,阴差阳错竟然起到了震慑,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刺客的任务是杀掉陆缘,而不是三人同归于尽。

至于陆缘,心中想的是这两道剑意是自己唯一的保命手段,如果正面出剑,极有可能被他们两个躲过去,剑意一旦用尽可就被动了,须得找一个机会,一剑将这两人解决掉。

下一刻,陆缘以武息稍稍安抚下奔涌的血脉,用剑掷地站了起来。两个刺客也跟着停下,甚至做好了防御的准备。作为刺客,他们经验丰富,深谙战斗之法,知道以静制动,懂得先出手就会先露出破绽。因此,在陆缘站起来,握着冷风行留给他的精钢剑时,他们决定让陆缘先出手。

然而,陆缘站在那里,胸脯起伏,微微喘息,始终没有拔剑的意思。

三个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竟然谁也没有出手。两个刺客高估了陆缘,认为冷风行当日留剑时肯定也教给了他如何运使这三道剑意。其实不然,那天陆缘举手间浪费了一道剑意,怒气上头的冷风行除了谩骂,莫说剑意,连个剑屁都没传授。

一个不明就里,一个稀里糊涂,竟而发生了如此滑稽的一幕。

慢慢的,随着对方目光不住在自己手中的铁剑上徘徊,陆缘脑袋清醒过来,胆子也越来越足,做了一个大胆的试探,趁着双方静寂按兵不动,冷不丁的喊了一声,“看剑。”

两个杀手果然一惊,同时将手中刀剑回掠做出了防御状。再看时,陆缘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正发足往山林深处急奔。

被陆缘摆了一道,两名刺客一愣,跟着脚下踏出,如箭一般掠去。疾奔之余,陆缘徐徐展开感知域,等他二人气息及身两丈之内骤然停止,回身拔剑。

“看剑!”

话音未落,陆缘复又向前急冲。

不过,刚刚进入二重天的陆缘想要甩掉两名四重天的刺客,单靠耍诈绝非上策,这般欺辱只能激发对方的怒火罢了。很快,那两名刺客看出了陆缘虚张声势,防备之心渐退,一人出刀,一人出剑,分左右而袭其背后。

刀芒剑意,滚滚如江河,斩断了枯木荆棘,掀翻了参差乱石。

刹那间,决生死。

生与死只在一念,死,也许就是生的契机。

临行前一晚,冷风行以剑意灌入精钢剑交给陆缘防身,千山雪则什么也没有送,只给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从两名刺客出现,陆缘面对的毫无疑问就是死,所以一开始,他就在寻找生的契机。他的感知域并不甚强,需要让对方的杀意更浓,怒意更盛,才能在背对着两人的时候更好的感知。

此时,直觉告诉陆缘,这个时机到了。

为了做的逼真,陆缘冒险选择了让刀芒剑势斩在自己身上,赌的是乌青软甲挡得住这两下攻击。剧烈的痛楚,让陆缘内息一滞,府内翻江倒海,随即喷出一口鲜血,扑倒在地。

对于陆缘先前的戏耍,刺客二人又气又恨,出手用了七成力。他们深知以陆缘的修为,受了两击不死也废了,可是他们不知道陆缘贴身的衣物有一个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背心。

一丈、八尺、七尺……

趴在地上,将脑袋置于腐臭泥土中的陆缘感知着二人的步伐。在两人一脚踏入周身三尺之时,“已死”的陆缘活了过来,翻了个身,手中的精钢剑也拔出了三分之二。

两名刺客,惊呆了。

死神降临在如此近的距离,二人本能向后掠去,毫不犹豫的用尽了身上全部武息。

而后,陆缘手中的精钢剑开始颤抖,磅礴的力量仿佛由一汪泉眼喷涌出来。

一道斩击,以剑意为引,汇聚着雷霆之怒,在山林中掀起巨大狂风,翻涌不止,摧枯拉朽一般弥漫开来。

许久,狂风渐歇。

陆缘将精钢剑余下一截插回鞘中,抚着胸口站起来,环顾四周,方远十丈已经被夷为平地。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那两个刺客死了没有,陆缘凭借识海保持的一丝澄宁,一步一步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诅咒之山归于平静。

两个带着面具的刺客,从一片废墟中挣扎着爬出来,狼狈而惊险。若非陆缘躺着拔剑,若非那道剑意没有正面斩下,鬼才知道他们怎么能逃过这一劫。

两名刺客,一个背靠在一段粗大的树干上,一个用刀撑地,身体前倾,看着对方。在两人目光接触的瞬间,忽地用手护住了自己的脸。两个人的面具,不知何时已经被击飞了。

七色堇出任务不管几人,都不曾以真面目示人,没想到今日竟然是在这般情况下相见了。

很快,两个人放下了手,既然已经看到了对方,又何必再做这样无用之举。

两个刺客,一个而立大叔,一个妙龄女郎,一个叫贪狼,一个叫海棠。

(女主姗姗来迟,激动不?)

第34章 飞瀑

从两名四重天境的刺客手中侥幸逃脱,陆缘体内武息机会完全耗尽,双腿发软,目视模糊。一个时辰之后,夜幕开始合围,诅咒之山重新归入黑暗。

山中不乏有许多昼伏夜出的凶物,可是陆缘顾不了那么多,他实在太累了,就想美美的睡一觉,不管山风如刀,任他暗夜似魔。

清晨,陆缘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张毛皮,有的地方还遗留着血迹,身旁的地上正躺着一只硕大被扒了皮的兔子。

“不对呀,我昨天倒下的时候不是这样的,究竟是谁呢?”

正不解时,陆缘看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迅如闪电,从不远处的荆棘丛上跳了过来。那日独战大蛇的小魔女光着脚丫快速走到陆缘身前,摊开肉嘟嘟的手掌,递给他几颗青色果子,上面还带着露水。

“原来是你呀!”

陆缘释然,笑着捏了一颗放在嘴里,感觉这果子清凉酸甜,不涩不苦,味道还是不错的。看了散着头发,小脸上满是泥垢的小魔女一眼,陆缘心下感激,忍不住伸出手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小魔女开始抗拒的向后躲了躲,最后还是任由陆缘将手落在了自己头发上。

果子不多,两个人很快吃了个精光。可是小魔女没有罢休的意思,一手将丢在旁边的兔子拎起来,冲着陆缘说了一个字:“火。”

原来,小魔女昨晚垂涎陆缘的手艺,想吃烤肉,所以背着这只灰毛兔子,穿越山林,费了许多力气在这里找到了他。不巧的是,陆缘大战之后,精神身体俱已疲惫,怎么也喊不醒。无奈,小魔女撕下兔子毛皮披在他身上,自己则是去了别处寻找吃的暂时充饥。

陆缘也猜出小魔女的意思,摊了摊手说道:“早晨露重,生不得火,不如中午如何?”

小魔女看出他的意思,心中老大不悦,沉默片刻,忽地将兔子丢出老远,坐在地上嘟起小嘴,生起气来。陆缘扯下兔皮,凑了过去,蹲在地上好言相劝:“我能怎么办,我也很崩溃啊,可是没有火种,柴湿露浓,想生火也做不到不是么?”

“哼!”小魔女将头扭向一边。

“好了,我答应你,等露水一退,我就给你烤兔子吃好不好?”

听陆缘如此说,小魔女的脸才由阴转晴,咧开小嘴笑了起来。

“你刚才摘的果子不错,生在何处?咱们可以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

小魔女站了起来,向着远处指了指,告诉陆缘这果子的生长之处。陆缘心想在这不知道有多大的山林中,左右都是闲着,干脆过去看看。两个人刚走几步,小魔女忽地停下,转身将刚才扔掉的兔子捡回来,小手拎着兔子后腿,拖在地上。

陆缘笑了笑,把精钢剑往腰间一插,伸手将兔子接了过来,俯身捡起地上的兔皮,在小魔女的带领下,穿过荆棘丛,又向前行了大约十里,看到了长着青色水果的大树。

这棵树又矮又粗,却长得十分茂盛,尤其是这种凛冬之节,万木凋零,它竟然能一枝独秀,真是奇哉。大树之左,有一条小溪,清澈见底,徐徐流淌,潺潺之音,听来极为顺耳。

小时候,陆缘跟着祖父去山里打猎,陆老爷子曾经告诉他在山林中生存,水源至关重要。他站了起来,顺着小溪流淌的方向望了望,与他先前见到的不同,这条小溪乃是活水。

望了片刻,陆缘对小魔女说:“走啦,去瞧瞧这小溪流到哪儿。”

徐徐前行,陆缘见这溪流越来越宽,声响铿锵,水势湍急起来。很快,这溪流已成两米见宽的小河,水浅而清澈,令人心怡神往。又往前行了半个时辰,滔滔之声不绝于耳,陆缘循声观望,看到流水汇聚成瀑,从一个百米断崖上奔腾而下,声音便是由此而来。

站在断崖上,一股冷风吹来,陆缘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有水的存在,这里的空气则是更加清新。自上而下,他看到一个水潭水潭周围也有许多树木,倘若是在春季,此地也定然是春光旖旎。

“这里环境倒不错,有水有吃的,住在这里也无妨。”

听陆缘这么说,小魔女也不知道是真的听懂还是贪玩之心作祟,小脚丫在石头上一蹬,就从这百米断崖跳了下去。陆缘担心她摔到,在上面高喊道:“诶,小心点。”

小魔女身轻如燕,一手抓着垂下的藤蔓,迅捷无比,很快就落到了底部,向陆缘摆摆手,招呼他下来。陆缘往前挪了挪,心里有点发虚,这要掉下去,非得摔成肉饼不行,但是总不能在一个小女孩面前丢了面子吧。确认了一炷香的工夫,陆缘找到了一根他自认为能经得起他体重的粗藤蔓,用力扯了扯,这才撅着腚开始往下爬。

断崖终年为流水山风所蚀,光滑无比,陆缘抓着藤蔓,双腿也夹得紧紧的。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汗,下了一半时候,胳膊酸楚更加强烈。

阳光射在飞瀑上,折射出一道依稀可见的彩虹。

又下了三十米,陆缘有些吃不消了,山风加上底下流水冲击水潭的气流,让他悬在半空的身子开始晃动。越是晃动,陆缘越是害怕,心里祈祷诸神保佑,千万别让藤蔓断了。可是,诸神没有能让他如愿,在仅剩十米的时候,藤蔓断了。

幸运的是,陆缘没有摔在石头上,而是掉进了水潭。看到这一幕,小魔女一惊,急忙跑上前,伸出了小手要拉他上来。片刻之后,陆缘猛地从水面上扑了出来,在小魔女的拉扯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爬了出来。

躺在湿漉漉的石头上,陆缘大口喘着粗气,看到小魔女在一边满是嘲弄的咧着嘴笑,两个小酒窝可爱之极,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道:“笑你妹呀,我要是有你这身手还能这么费劲?”

坐了起来,陆缘放眼四周,发现底下以平地为主,树木繁多,的确适合居住。在水潭的周围,还长着几棵与之前那棵青果一样的果树,不过树龄要小上很多。水潭清澈,隐约几尾白色大鱼在湖中自在游曳,如此吃的也不用愁了。

这个时候,小魔女望了望悬在半空渐渐炽烈的骄阳,一本正色的指着陆缘脚下的兔子,淡淡道:“火。”

陆缘一怔,当即笑了起来,心想这小家伙不管干什么都忘不了吃,自己身上衣服湿透,也正好烤干。陆缘从周围搜来些许干柴,将剥掉皮的兔子在水潭中清洗干净,架在了火堆之上。

小魔女满意的在潭边火架前坐下,静候肉成,一饱口福。

第35章 白猿怪蛋

慢慢的,火上的烤肉渐渐流出了油脂,馨香诱人。兔肉鲜嫩,陆缘在一旁看着,馋涎欲滴,有点迫不及待想要尝尝诅咒之山的兔子肉和蛇肉哪个味道更美一些。小魔女坐在石头上,也学着陆缘翘起二郎腿,目不转睛盯着火上含浆滑美,香气扑鼻的兔子肉,口水流了一地。

其实,陆缘从小养尊处优,哪里懂得什么烹饪的艺术,不过是跟了冷风行修行之后,有些事不得不亲自动手,才学得一些颠勺煎烤的手段。两个人一个饿之极,一个从来没有这样吃过,觉得新奇,跟真正的美食比起来,这一条黑乎乎大部分已经烤焦的兔子,实在不值一提。

一炷香之后,香味越发浓烈,陆缘看了小魔女一眼,说道:“行咯,可以吃了。”

这时,陆缘还没扯下火架上的兔子,识海之中,一道凶猛气息出现在感知域内。在他身后的百米飞瀑,传出一声长啸,接着一个巨大白影从飞瀑之后冲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陆缘哪里还顾得上兔子肉,拉起小魔女的手,跃在一旁。下一刻,白影轰然落下,陆缘看清了,这是一只身长约莫一丈的白猿,如雪白毛之下,胸膛、手臂、腹部尽是无数突起的肌肉。从嘴里伸出的两根獠牙,森白生寒。陆缘吞了吞唾沫,心中暗惊,“娘的,又是一个惹不起的角色。”

陆缘不知道白猿脾气如何,拉着小魔女不敢有所动作,生怕稍有不慎惹恼了它吃不了兜着走。然而白猿看了陆缘二人一眼,似乎兴趣不大,碗口大的鼻孔在空中嗅了嗅,目光落在了地上烤好的兔肉上。

原来,这白猿也是被这独特的香味吸引而来。

看着白猿被烤肉吸引,心中一宽,想要趁此机会带着小魔女离开。可是,他忽略了小魔女也不是吃素的,好不容易到嘴边的烤肉拱手相送,天下没有这个道理。

陆缘用力拉扯小魔女,她却始终盯着那团兔肉,不肯放弃。这个时候,白猿终于确认了香味根源所在,也不必经过陆缘和小魔女的同意,直接带着火架一口吞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小魔女愣住了,乌黑的头发慢慢竖起,握起的小拳头告诉陆缘,她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哈……”

小魔女目光由黑转红,厉声长啸,如同示威,白猿闻此凄厉啸声也顿时警惕起来,面对这个女孩竟而出现了几分忌惮。

广阔的山涧,成了小魔女与白猿的格斗场。

小魔女啸声忽止,整个身子如箭一样腾空而起,直接冲向了白猿。白猿咆哮,扬起拳头,带着万钧之力轰然砸下。

陆缘身子大震,可是以他现在的实力,有心帮忙却无从下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小魔女低吼,凭着灵巧身姿抓着白猿粗长的白毛翻身上了猿背,恐怖的小拳头奋力在它脑袋上捶打。

每一拳落下,白猿都会发出咆哮,声音中充满了愤怒,显然小魔女的拳头足以伤到它,至少能让它感觉到疼。

然而,白猿身躯巨大,动作也灵巧的很,宽大的猴掌一抓两抓将小魔女从头上扫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突如其来的巨大痛楚,让小魔女脸色一变,陆缘高声呐喊:“够了,不要打了。”

小魔女充耳不闻,白猿粗大的手臂握紧拳头高高扬起,不给小魔女丝毫喘息的机会,便又落下。

风声呼啸,吼声阵阵。

小魔女纵然力量非凡,到底不是这头白猿的对手。

“怎么办,怎么办?”

陆缘内心焦急,思绪如飞,以他目前的修为,根本经受不起白猿的攻击,贸然冲上去,等于送死。可是,如果这样下去,小魔女势必会被白猿打死,这也不是他所乐见的。

小魔女双臂交错,护住身体,选择了防御也就失去了进攻之机。白猿双臂抱拳,近乎疯狂的往小魔女身上砸落,咧开凶恶的獠牙大嘴,兴奋到了极点。

天地,忽地安静留下来,水潭中出现了一道漩涡,山涧下刮起了一道飓风。

一道剑意,如雷如电,如山如海,不可一世的在虚空留下一道有形剑道,斩在了白猿身上。

这是冷风行留下的第三道剑意,威力岂是等闲,白猿腹部胸前受此一剑,顿时裂开了一道巨大伤口,鲜血喷涌而出,整个身子被磅礴的剑意推入了水潭之中。

如果先前那两名刺客遇上这最后一剑,生存的希望微乎其微。即便是六重天境的强者,也未必敢正视这一剑。

就是这一剑,冷风行让陆缘保命的剑意,他最后一道护身符,却用在这了这里。

三道剑意用尽,加入玄铁坚韧无比的精钢剑失去了他的意义,在陆缘手中微颤几下,断为了三截废铁。

陆缘却没有时间感慨可惜,一个箭步跑过去,背起口吐鲜血的小魔女,向林中奔去。小魔女受伤很重,陆缘脸上动容,心急如焚,偌大的诅咒之山又到哪里寻找庇护之地,疗伤圣药?

伏在陆缘背上,在狂风中,小魔女睁开了微微泛红眼睛,用手指着前方。

“送我去!”

陆缘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有按她的意思飞快的奔走,“小妹妹,不要死,我带你去疗伤,你还要吃我给你烧的肉呢,你最喜欢什么口味的?”

不知为何,陆缘与小魔女认识不久却已经有了极深的情感系带,她的安危甚至比昨天他自己死里逃生还要令他揪心。

如此在山中疾奔了一个时辰,陆缘气喘吁吁,双脚也被石头割伤,渗出了鲜血。可他仍没有停下,小魔女在他背上已经很久没有发出声音了。按照小魔女的指示,陆缘一直在往前奔走,只是并没有任何疑似可以疗伤的地方出现。

直到,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出现。

远远望去,这块石头就像一颗鸡蛋,如小山一样横在那里。

隐隐觉得,这个奇怪的地方或许就是小魔女所指的地方。

靠近这颗巨蛋,陆缘发现以巨蛋为中心,方圆十里不曾生长任何植物,更没有任何飞禽走兽出没,干净平坦的地方,只有这么一颗突兀怪异的巨蛋。

陆缘背着小魔女走进了巨蛋的范围,小心的将她放下,靠在光滑漆黑的巨蛋上。陆缘喘着粗气环顾四周,诡异的地方空无一人,甚至连一个声音都没有。

陆缘蹲下来,摇了摇小魔女的肩膀,说道:“小妹妹,你说的是这里吗?小妹妹,你醒醒啊!”

这时,一道声音从天地间豁然出现,“不要碰她。”

跟着,陆缘胸口就好像被什么人锤了一记,重重摔了出去。下一刻,陆缘身子被一股无形之力托了起来,缚住了四肢悬至半空,动弹不得。

第36章 生人异物不可近

“你是谁,臭不要脸背后使坏,做缩头乌龟吗?有本事放我下来。”

陆缘被神秘力量困住,手脚不能动弹,嘴上却不住谩骂,眼睛不时向小魔女望去,她的伤势很重。

“骂吧,接着骂,待会儿收拾你。”

神秘人不再理会陆缘。诡异黑蛋之上,释放出一道金色光芒,影射在小魔女身上,形成一个半球罩子,将她罩在中心。

金芒柔和,隐隐透着一股妖力。陆缘知道黑色巨蛋在为小魔女疗伤,可心里也替她暗暗担忧。

一盏茶之后,金芒消失,小魔女没有醒来。

“诶,她怎么样了?”

黑蛋没有正面回答陆缘,而是疑惑反问:“你这么紧张她,你和她什么关系?”

陆缘淡淡道:“朋友关系,我当她是妹妹。”

“呵,”黑蛋冷笑一声,“那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不知道。”

“不知道你也敢和她做朋友,认她做妹妹?”

陆缘翻了翻白眼,“我交朋友从来不看背景,不问出身,只要瞧着顺眼,天下无人不可交。”

黑蛋对陆缘这句话感兴趣,笑道:“嘿嘿,你这少年有点意思。”

话音未落,陆缘身上的异力骤然消失,从半空摔了下来。

“你撤掉力道的时候就不能说一声?”陆缘摸着受了震荡的胸腹,气急败坏的吼道。

“我为什么要说,说了你就不掉下来了?说也是摔,不说也要摔,何必多费口舌。”

“话是这么说,你说我起码有个准备,兴许能摔的轻一些。”

“摔的又不是我。”

“你……你到底藏在哪里说话,畏首畏脑,干嘛不现身?”

神秘声音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陆缘猜到这黑色巨蛋诡异莫测,却没有想到说话的就是它,不由吃了一惊,“你是个蛋啊!”

神秘人沉声道:“你再骂我一句,信不信我立时杀了你。”

陆缘顿时闭口,嘀咕道:“是你说的就在我眼前好不好?”

“我是告诉你,我在黑玉卵石之内,谁告诉你我是蛋了?”

陆缘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半边身子,慢慢向小魔女走了过去,看她双目紧闭,小脸苍白,蹲下来按了按她的手腕,忍不住惊道:“她怎么没有脉搏?完了完了,终究还是没有救下小妹妹的命,她年纪这么小就香消玉殒了,哎。”

“哼,蠢货,谁告诉你没有脉搏就一定死了?”

没能救下小魔女,陆缘自己最后的保命手段也浪费了,一时间十分沮丧,偏偏这黑玉卵石内的怪胎还说这等风凉话。陆缘提高了嗓门儿,喊道:“废话,是人都有脉搏。”

“那她如果不是人呢?”

“你才不是人。”

“咳咳……”

就在一人一蛋唇枪舌剑互怼的时候,小魔女醒了过来。第一眼看到了陆缘,第二眼便看到了神秘人口中的黑玉卵石。

下一刻,让陆缘彻底懵了。

小魔女渐渐恢复血色的嘴唇忽地一噘,委屈巴巴的从地上站起来,抱住了卵石。

“好了好了,不哭了。这不没事了么,那只白猿少说也有两百年的修为,你不是它的对手也很正常,这次打输了,以后再打回来不就行咯。”

看到这一幕,陆缘莫名的感到几分温馨,他反倒成了一个外人,杵在那里有些尴尬。

许久之后,卵石怪人才想起陆缘,“你这少年干嘛还不走?难道还要我请你吃饭?”

陆缘素来嘴上不服软,怪人下了逐客令,他却偏偏不想走了,“你让我离开我就要离开,这又不是你家。”

卵石怪人嘿嘿一笑,“不好意思,这就是我家。你没注意到,这方圆十里之地寸草不生,连一只鸟也不敢靠近吗?若不是看在你救了绿儿的份上,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趁我心情好,快点滚。”

陆缘这才知道,原来这小姑娘叫绿儿。可是短短不到五天,陆缘三道剑意已经全部用尽,没了活命手段,再遇到刺客凶兽什么的,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横竖左右都是个死,陆缘牛劲儿上来,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

“你弄死我吧。”

“你个臭小子,真的以为我不敢么?”

绿儿一听,摇着小脑袋不同意,一反常态地站在陆缘面前叉着小蛮腰,撒娇似的看着卵石。陆缘很奇怪,绿儿自始至终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卵石却总能清楚的了解她的心意,也不知他们是通过什么交流。

“为了一顿烤肉,你要违背我的意思,把他留下?”

绿儿认真的点了点头,望向陆缘的目光充满了赞许,对他的手艺还是满认可的。

黑玉卵石有些不耐烦,“不可胡闹。无论如何他不能留下,任何生人异物靠近都要死,我不杀他已经算是最大的仁慈了。”

绿儿依然不肯放弃,张开双臂将陆缘护在身后,眼神坚定。卵石生气了,一股柔和而不可抗拒的力量抽打在绿儿身上,将她从陆缘身前推开。

“你干嘛打她?”

“这是我的事。”

“这也是我的事。”陆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这一次竟然站在了绿儿身前。

“哼,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那股神秘的力量凭空再现,托起陆缘的身体如疾风扫秋叶,将他丢了出去。陆缘爬起来,想要再冲入卵石所控范围,却发现方圆十里之处,寸草不生的空地边缘升起了一道透明屏障,饶是他用尽力气,始终无法突破。

隔着屏障,陆缘看到绿儿也似是被卵石异力所困,行动受限,无奈之下,只好悻悻离开。

数十里之外,七色堇杀手海棠静若月光,盘膝坐在一处巨石之上,长发如瀑,裙衫淡雅,冷漠的脸上带着动人心魄的美丽。日前陆缘那一剑,让她受了重伤,可七色堇的杀手博杂多学,每个人武学中都有独特的疗伤功法,短短一夜静坐,她的伤势便已好转。

贪狼摘来几颗山果,富有绅士的送到海棠面前,“很甜。”

“不用。”

海棠冷冷丢下一句,提起长剑,远远走开了。在没有暴露真面目之前,海棠对这个杀手搭档便保持着一段距离,如今更是如此。

对于少女的冷漠,贪狼没有气恼,苦笑一声将手里的山果扔在了地上,扬着鼻子在海棠飘过的空气中嗅了嗅,闭上眼睛十分享受惬意。

“怎么以前没有注意到,原来她身上这么香。”

第37章 旧物

陆缘走了之后,绿儿失去了一个好朋友,终日怅怅然惶惶然,闷闷不乐。卵石神秘人见她如此,有意逗她开心,仰天一啸,诅咒之山便刮起了一阵飓风。

风柱奔腾,声势极大,飓风中隐隐带着闷雷,以撼天动地之威由远及近,滚滚而来。

飓风来势疾,去势也快。风雷过后,自半空落下许多野兽尸体,鹿、兔、蟒蛇……这野兽七窍流血,均是承受不住这惊雷浩音,肝胆俱裂而死。

“你的风雷吼练到几成火候了?”

绿儿闻言,哼了一声,对他的询问充耳不闻,继续蹲在地上,撅起了小嘴,用手在地上无聊的划弄。

卵石神秘人也不生气,沉声纳息,地上两只麋鹿被一股力量牵引,骤然飞起,贴在了黑羽卵石之上。顷刻间,两只麋鹿血肉筋骨尽数被吸,连渣都不剩。

“哎,这诅咒之山的兽类越发瘦瘠,食之无味。那些野兽也学聪明了,肥壮的都逃往西北山林,只留下年迈体弱的在附近溜达,运使风雷吼需要消耗更多武息,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绿儿,你肚子不饿么?”

绿儿没有理睬他。起初,卵石神秘人只是淡淡一笑,心想过段时间绿儿自然会忘掉那个人类的臭小子。哪知,一晃三日,绿儿竟然玩起了绝食,素日最喜欢吃的白蛇连看也不看上一眼。

卵石神秘人敛去笑容,沉声道:“我曾经告诫过你,瀚海神州的人背信弃义,不可与之交往,你今日竟然为一个臭小子违逆我的意思,还不吃不喝,绝起食来,真是岂有此理。”

听他训斥自己,绿儿豁然起身,眼睛隐隐泛起绿芒,望着黑羽卵石。

“哼,他救过你那又如何?我不是也饶他不死?”

绿儿小脚在地上重重一踩,显然对这个理由不太满意,然而对卵石神秘人也不敢有何忤逆之举。骄阳如火,在清冷的冬日送去一丝温暖。黑羽卵石内,传出一个舒服的声音,好像在这黑色巨蛋内的人伸了个懒腰,吃饱喝足躺了下来。

良久,卵石神秘人温言道:“绿儿,我的傻妹妹,哥哥来瀚海大陆已经三百多年,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要多,你我骨肉至亲,焉能骗你?哥哥落到今日地步也是拜人类所赐,你当下的任务是修炼好风雷吼,他日可以走出诅咒之山,替哥哥寻找解开封印的办法。”

绿儿咬了咬嘴唇,默然点头,然后张开手臂拥抱哥哥。

卵石神秘人极为宠溺的说道:“瀚海大陆人多奸诈,但这里的美食还是令人垂涎,唇齿留香的。等你修行见长,就可以出山,到时候天下美味岂不任你品尝?”

抱着卵石的绿儿低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这时,十里之外,一道剑气凌空掠起,留下破风之音。

远远地,一个少年身影狼狈逃窜,在他身后一男一女,各执刀剑,毫不留情的往少年身上招呼。

绿儿正了正目光,稚嫩的小脸露出了微笑,她看到了陆缘。

原来,陆缘被绿儿哥哥逐出无形屏障之后,失落无助,独自一人行走在茫茫山林之中。所谓不是冤家不对头,找食物的陆缘稀里糊涂的撞上了正在找他的七色堇杀手,贪狼和海棠。简单对视之后,贪狼和海棠看到了陆缘两手空空,防御的精钢剑不在身上,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两个杀手,连个招呼也没有打,直接抽刀拔剑,身手敏捷,动作消失,不愧是一流杀手。陆缘谨遵“打不过就跑”的五字方针转身疾奔,释放感知域,脚下踩得是“s”型迂回路线。但是对方到底是四重天的七色堇刺客,身上功法博杂,杀一个二重天的少年只在弹指之间。

不过,这二人似乎有意要报被陆缘重伤之仇,一雪前耻,没有急于杀了他,而是你一刀呀我一剑,我一剑呀你一刀,有节奏规律,有条不紊的挥洒刀意剑芒。

这可苦了陆缘,逃也没人家快,打也打不过,只有哑巴吃黄连,心里的小算盘打的是能坚持到神秘的巨蛋那里,看在绿儿的面子上,或许卵石神秘人能出手相救。

幸运的是,陆缘有软甲护身,受伤但不至死,不幸的是,绿儿有心救他,却被卵石神秘人困住不得出。

至于黑蛋,显然没有出手的意思。陆缘奔到了屏障前,被挡住了去路,身后两名刺客跟上,堵住了来路。

进退维谷,生死一线。

倏然一刀,横斩而出。陆缘胸腹的衣衫尽碎,巨大的力道将他卷起重重摔在了身后的无形屏障上。贪狼和海棠注意到了他身后的黑色巨蛋,也注意到了他身后虚无,却如同撞在厚重墙壁的怪异。

“噫!”

隐约中,卵石中传来一声轻诧之声。

贪狼觉得玩够了,想要上前补上一刀,结果了陆缘的性命。可是,冰冷的刀锋在距离陆缘脖子三寸之处停了下来,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住,再也前进不得。

下一刻,陆缘的身体被一股玄力托着拉进了屏障之中。

贪狼不服,聚武息硬斩,然后他的身子倒飞出去,受了重创。海棠聪敏识趣,知道有神秘之人暗中相助,于是还剑入鞘,转身离开,无情的在贪狼身侧走过,没有伸出手拉一把。

颤颤起身,贪狼狠狠瞪了陆缘一眼,又颇有意味的看了看海棠,仇恨的种子在心中扎了根。

待两个刺客离开,陆缘暗自庆幸大难不死,而后对着黑色巨蛋行礼,“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话音未落,陆缘身子一轻,被一股力道吸纳而去,顿在了黑羽卵石三尺之处。片刻之后,卵石神秘人声音微颤,似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或者愤怒。

“小子,这副软甲,你从何处得来?”

此言一出,陆缘忽地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了喉咙,劲力非凡,他坚信只要此人稍微用力,自己这条小命也就交代了。

“我……我爷爷……留给我的。”

“你爷爷是谁?你是紫耀皇室的人?”

“不是,我爷爷……叫陆炳。”

“陆炳是谁?”

“你……先放我……下来,我都被……你掐死了。”

卵石神秘人这才冷哼一声,将陆缘释放下来。陆缘坐在地上,不住的咳嗽,绿儿也跑了过去,关切的看着他。

陆缘脸色憋的通红,笑着对绿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过了好一会儿,陆缘淡淡道:“我爷爷叫陆炳,是奉京城一名富商。”

“商人?不是修行中人?”

“我爷爷是修行者,你觉得我还会被打成这样?”

“那他现在何处?”

闻言,陆缘脸色黯然一沉,许久才道:“他已经死了!”

第38章 井底之蛙的故事

“死了?”

卵石神秘人一愣,继续道:“那他可曾告诉你这件软甲的来历?”

陆缘摇了摇头,说道:“这是爷爷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据说花了十万两银子。”

“哼,”神秘人冷笑一声,“屁话,区区十万两能买这件软甲,我给你一千万两。”

陆缘神色一动,细想这件软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而眼前这个黑色巨蛋里的人显然知道这件软甲的来历,于是问道:“前辈,您知道这件软甲的来历?”

神秘人说道:“我当然知道。此甲乃是用玄翼金蚕吐的丝混以离天陨铁炼制而成,寻常刀剑岂能毁伤?你小子如果没有这件软甲,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有这样一件宝甲,十万两银子能卖?你小子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你这样说我觉得很冤,爷爷就是这样告诉我的,有能耐你去下面问我爷爷去?”

“你敢再说一次?”神秘人提高了分贝,气氛骤然冷了几分。

陆缘闭口不言,与绿儿相视一笑。神秘人身居黑羽卵石之中,以元神之眼窥探陆缘,看他剑眉朗目,也有几分俊逸,只是武学修为一塌糊涂,说道:“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陆缘沉默了会儿,心想此人知晓紫耀王朝,必是瀚海神州的修行者,若是胡诌恐怕瞒他不过,何况他功法诡异,武学奇特,说不定还是弈剑阁的哪位老前辈。想到这里,陆缘嘴角一扬,暗自发笑,如果你是弈剑阁的人,那可真是不巧,你是我的小弟。

“我问你话呢,你瞎乐什么,吃了蜜蜂屎了?”

陆缘定了定神,高高扬起头,傲娇说道:“实不相瞒,我是瀚海神州第一宗门,弈剑阁的第六代阁主,陆缘。来到此山,是为了修炼,以便日后接掌弈剑阁。”

绿儿茫然看着陆缘,眉宇微蹙似有不解,心想弈剑阁是个什么东西?神秘人听了却略有沉思,他知道弈剑阁,而且渊源不浅。良久,神秘人淡淡道:“如此说来,你身上流着古叶天的血脉?”

接下来,陆缘说了一句话,让卵石内的神秘人大吃一斤。

“古叶天是谁呀?”

“哈,”神秘人干笑一声,“你是弈剑阁第六代掌印者,连你老祖宗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真,可我是第六代阁主也不假啊。”

“是真是假,我自有甄别。”

话音刚落,陆缘身子被一股玄力托起,向黑羽卵石飞去。一旁,绿儿大惊,她知道哥哥要做什么,于是小脚在地上蹬出两个深坑,想要阻止。

“放心,我不是要杀他,而是要确认一件事。”

陆缘不知道这个一直躲在卵石中的神秘者要做什么,但既然他说不会杀自己,也就任由他去了。身体贴在卵石壁上,陆缘忽觉小臂一痛,就像一柄尖刀刺入了他的血脉,而后贪婪的吮吸他体内的鲜血。

“我去,你要做什么?”

神秘者没有理会他,兀自吮吸他的鲜血。片刻之后,陆缘被丢了下来,小臂脉门仍残留着血迹。

“你变态呀,怎么喝人血?”

卵石神秘人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大笑起来,笑声如雷,震荡四野。陆缘血脉喷张,不得不捂住双耳,以减少声音对自身的冲击。笑声过后,神秘人平静说道:“你果然是古叶天的后人。不过你的朱武血脉刚刚觉醒,差劲的很,自古叶天之后,弈剑阁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陆缘用手指按住小臂的伤口,斜着眼望向黑羽卵石,“那你又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我是什么人?”

神秘人长叹一声,似是在回忆无比久远的往事,颇为感慨说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不提也罢。”

“切,”陆缘悄悄竖起一根中指,“说了等于没说。”

这时,绿儿提起了地上一只山鸡,递给陆缘,扬着小脸说道:“火。”

陆缘无奈一笑,伸手在她小鼻子上刮了一下,“你个小馋猫,总想着吃。”

绿儿咯咯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十分甜美。陆缘提着山鸡转向卵石,“我知道你不欢迎我,也不希望我留在这里,我只有一个请求,让我给绿儿烤了山鸡之后再离开。”

神秘者顿了顿,好像在思考,过了一会儿说道:“可以。不但如此,你想在这儿留多久,就留多久。”

陆缘一怔,有点不敢相信。绿儿也睁大了双眼,不解哥哥为什么今天松了口。

下一刻,神秘者的一句话,让陆缘彻底懵了。

“小子,你想不想跟我修行?”

“啊?”陆缘使劲揉了揉耳朵,以为出现了幻听。

“啊个屁,老子在这时间久了,收个徒弟打发打发时间,不过作为补偿,你要每天给绿儿做好吃的。”

“这个……前辈,”

“什么前辈后背的,答应了就叫师傅,不答应就当我放了个屁。凭你这半吊子修行,别说遇到刚才那两个杀手,就是遇到诅咒之山的凶兽,也是死路一条。”

对于神秘人的武学修为,陆缘是毫无质疑的,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他会挑自己做徒弟,打发时间这个借口实在不怎么高明。不过,此人不愿透露原因,陆缘也不便追问,当务之急的确是修行为第一,稍加思索之后,对着卵石躬身一揖,跪下说道:“是,徒弟拜见师傅。”

“嗯,”神秘人应了一声,说道:“绿儿的修为也是跟我学的,她入门比你早,你要叫她师姐。”

陆缘一愣,转头看了站在一旁萌萌看着自己发笑的小姑娘,内心一百个不情愿。

“师姐。”

绿儿满意一笑,肉嘟嘟的小手轻轻拍了拍比自己大十岁的陆缘,稚嫩的小脸竟而一脸宠溺。

凉风轻抚,火苗起伏。

绿儿吃了陆缘烤的山鸡,满足的趴在地上和衣而眠。陆缘则是坐在火堆前,闭目冥思,在诅咒之山已十天,他的超感和内息也有所提升,然而距离一流高手还相差甚远。

一个时辰之后,陆缘睁开双眼,看着火焰将熄,坐着伸了伸胳膊,想要靠在卵石上休憩。哪知,师傅的脾气实在不敢恭维,还没等陆缘身体碰到卵石,当即喝道:“滚开。”

陆缘一惊,翻了翻白眼往一旁挪了挪屁股,枕着双手躺在了地上。

夜色宁静,漫天星云如雨。

陆缘翻了个身,说道:“师傅,我想知道,你怎么会被困在这个黑色石头里?”

神秘者没有说话,陆缘知趣一笑,“不便说就算了。”

这时,那神秘人没有正面回应陆缘的问题,而是讲了一个故事。

“三百年前,有两只井底之蛙,天天看着井口发呆。后来,一只大雁飞过,告诉它们海的广大,天的高远。大雁把两只青蛙从井底拉了上来,并教给了它们飞翔的本事。两只青蛙真的飞了起来,尽情的在天空翱翔,它们本事越来越强大,竟而不再服从大雁的命令,联手打败了大雁,并将它封印。”

……

第39章 双流诀

做了师徒之后,神秘者才告诉陆缘姓金,至于名讳仍然没有说明。金先生告诉陆缘,以目前的修为,陆缘只能学一些基础的武学,然而这些基本的拳脚学起来也无甚卵用,思来想去传了他一手运使武息的功法。

“双流诀?”

陆缘睁大了双眼,坐在巨大的黑羽卵石之前,问道:“那是什么武学?”

金先生嗤笑一声:“双流诀又称双流气劲,先天一品武学,一刚一柔,可攻可守。如果你能将这一手功法运用自如,天下的武学均不足为惧。”

“有这等厉害?”陆缘不大相信。

金先生轻声一喝,一股玄力如风自起,陆缘脸上顿感绵绵之意,地上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跃至半空,绕着陆缘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偏偏掉落不下。陆缘看得惊奇,那石头倏而转向,势如迅雷,斜打在百米之外的平地上。石头落地之处,出现了一个凹陷三尺的深坑。

“这就是双流诀?”陆缘惊叹问道。

“不错,”金先生淡淡说道,“双流诀的威力随你体内武息强弱而定。但有一点,刚劲对武息的消耗较大,而柔劲需要更强的武息控制力,如果没有强大的意念以及雄厚的武息支撑,这套武学比之那些三流功法也强不了多少。你想想清楚,要不要学?”

陆缘沉吟片刻,斩钉截铁说道:“自然要学。”

金先生点了点头,说道:“很好。双流诀以柔为先,你先要学会控制体内的武息,才能更好的将其灌入刚劲,既而伤敌。”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你现在是二重天境,体内武息薄弱,先试着站定身子,以脚为基,倾斜后躺却不能倒下。”

依着师傅所言,陆缘站定往后倾倒,却只是腰部以上倾斜,腰部以下仍然直挺挺站着。

“笨蛋,”金先生冷喝一声,“我是这么教你的吗?全身不要抗拒,以脚为基,你腰部支撑用力还练个什么双流诀?”

“噢!”

“驱除杂念,身动意不动。”

陆缘应了一声,这一次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往后倒去。

“砰”的一声,陆缘重重摔在了地上。见他摔的狼狈,绿儿掩嘴轻笑,甚是可爱。

“简直笨的跟猪一样。”

皱着眉头,陆缘揉了揉嗡嗡作响的脑袋,白了金先生一眼,“你又没教我口诀,哪有第一次就成功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金先生于卵石内似是看出陆缘心中所想,说道:“你过来。”

陆缘苦着脸走过去,耳朵贴在冰凉的黑羽卵石上,将师傅所述的《双流诀》总纲一一记下。“身随心意动,意动心不动,意气守双流,一刚又一柔。气随脉走调阴阳,刚柔并济体无伤,三才导行如清风,八门逆转见月明。”

“等你慢慢领悟了这八句总纲,双流气劲也算学到手了。”

陆缘在体内默诵数遍,随即闭上双目,意气相守,徐徐向后倒去。

“砰!”

……

起了摔,摔了又起。一连数日,陆缘浑身似要散架一般,如果说跟着冷风行修行的日子苦不堪言,那么现在的他便是在人间地狱。

白天要修炼,晚上还要烧烤,绿儿作为师姐,小小年纪竟然摆起了架子,指挥陆缘呼来喝去。陆缘提着金黄流油的烤肉递给绿儿,身子凑了过去挨着她坐下,一脸谄媚的说道:“小师姐,这双流诀有没有什么技巧?说来听听,我每天摔也不是办法。”

绿儿接过陆缘手中的烤肉,撕咬一口,摇了摇头说道:“不会。”

这段时间,跟着陆缘在一起,绿儿说话也越发流离。陆缘无奈,伸手欲夺绿儿手中肉,“不告诉我,别吃我东西。”

“不行。”

绿儿皱起眉头,猝然出拳,陆缘身子一斜站了起来,感知域自然而然预知,轻易躲开。两个人一手执烤肉一端,相互撕扯。绿儿拳法奇快,赫赫生风,丝毫没有因为陆缘是小师弟而手软,大有“动我烤肉要你命”的护食儿精神。

“绿儿没有练过《双流诀》,她练的是另一种武学,如何教你?”卵石内,金先生笑道,“所以,修炼还是要靠你自己的悟性。”

陆缘身具超感之能,又修习《双流诀》数日,体内武息大有长进不说,操控能力也在潜移默化之间提升许多。二人出手越来越快,另外两只手不觉间透入武息,撕扯的烤肉受不得这股力道,碎成几块,崩散开来。

刚刚吃了几口,远远没有尽兴的绿儿有些生气,小拳头紧紧握住,脚下尘土暴起,拳势如虹,瞬间发难。陆缘提前感知到绿儿的拳意,意念由心而发,武息自然而然灌入双脚,身子如一个不倒翁,向一侧歪下随即摆正。

绿儿一拳落空,却被陆缘无意间露的这一手吸引,发出“咦”的一声。陆缘站起来,欣喜若狂,刚才那一招分明用上了《双流诀》,只可惜动作太快,根本来不及反思。

“再来啊。”陆缘得意,贱兮兮的发出邀请。

然而这一次,绿儿提息纳气,拳意又提一个层次,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陆缘胸口上,将他推出三丈之外。

“噗。”

陆缘吐出一口尘土,欲哭无泪,“小师姐,为了一口烤肉,你要打死我,至于吗?”

绿儿跑过去,把他扶起来,虽然知道自己出手略重,小脸仍然没有想要道歉的意思。陆缘缓缓走向篝火,坐下来细细思索,想要重新找到刚才无意间使出《双流诀》时的感觉,却怎么也不对。

身后,金先生于卵石内开口道:“傻小子,双流诀如果这么快就能掌握,又怎么称得上是先天武学。不过,你短短数日就能蒙出一次,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从明天起,你半日修炼柔字诀,半日与绿儿切磋,将她看做假想敌。”

“跟她?”陆缘一惊,想着刚才受的那一拳,不觉心里发虚,“那我不是自讨苦吃。”

“哼,现在吃点苦头,总比跟别人交手时丢了性命强。”

闻言,陆缘脑海里浮现了七色堇那两个男女刺客,于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请小师姐手下留情。”陆缘拱手向绿儿行礼。

绿儿抿嘴一笑,小酒窝在篝火的映射下,越发动人可爱。

“我不。”

第40章 冬天里的小雨

天意不从,次日,荒凉冷清的诅咒之山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陆缘带着绿儿从外围伐来几棵小树,傍着黑羽卵石架起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木棚,又将平日剥下的兽皮搭在棚顶,做遮雨之用。

盘膝坐在棚顶之下,双手平放,感知域徐徐展开,覆盖了整个木棚。夹杂着冰渣的雨滴落在兽皮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陆缘尽心感知着外界的一切,有风吹过的痕迹、有雨夹雪坠落的雨道,还有树叶在风雨的催动下,摇摆时的姿态。

“一刻钟,你头顶上那块兽皮被雨滴敲击多少下?”金先生说道。

陆缘没有说话,凝神汇聚武息,神识澄宁,全力感知雨滴的坠落。

一滴、两滴……

兽皮虽然不大,但是雨滴落下的速度和顺序没有任何规律,有时候,因为风的缘故,雨滴还会飘散,这无疑给他的感知带来了莫大困难。

“雨是动的,风也是动的,你的心不能动。此时此刻,你可以把雨当做来自外界的攻击,刀枪剑拳,一切有形的进攻都汇聚在这雨中。”

听师傅在旁指点,陆缘双手抱圆,渐渐与外界融为一体。冥冥之中,他仿佛元神出窍,站在了棚顶之上。天地间的风雨忽然慢了下来,一切都肉眼可观。

雨势变慢,可要感知兽皮上的雨滴点数,仍然困难无比。每一滴落下,都会很快融到一起,没有丝毫轨迹可循。

一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

雨势渐弱,很快就要停歇。这时,陆缘睁开了双眼,会心一笑,“我感知到了。”

“一刻钟,雨滴敲击兽皮约莫三千六百下。”

如果陆缘可以看到卵石内的情景,他会看到金先生面带微笑,满是欣慰之色。

“此子资质不错,只可惜入修行晚了一些,否则,现在应该已经在四重天境界了。”

天已放晴,日及正午。

湿漉漉的大地满是泥泞,从木棚下走了出来。刚刚站定,后背便重重挨了一拳,绿儿吹了吹小拳头,童真未泯。

“有病?”

陆缘趴在冰冷的地上,身上的破烂衣服沾满了淤泥,脸上也喷上了雨水,扭着头怒目而视。

“切磋。”

绿儿很是无辜的看着陆缘,没有任何的歉意,在她看来,这是兄长交代的任务,没有做错。

苦笑不得的陆缘从地上爬起来,稳住脚步,狼狈说道:“你怎么不懂一点人情世故,这个环境,这个天气,能修炼?再者,就算要打,你得让我有个防备吧,哪有从后面就偷袭的,小师姐呀小师姐,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跟你翻脸了。”

金先生在一边护短,“咋地,不服?既然是假想敌,就要真实一些,敌人会跟你约好什么天气交手,刺客会在动手之前让你做好防御,甚至大吼一声‘我要杀你’,然后再动手?我告诉你,跟敌人交手从来都是用最快最有效的进攻方法,能从背后一下干掉的,绝不能正面进攻,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毒死的,何必要耗费武息拼命?你小子不要想当然,江湖险恶,不是炒菜,敌人不会让你把所有材料都准备好再下锅的。”

一席话,无懈可击,说的陆缘哑口无言。

“话是这么说,可是小师姐毕竟不是敌人不是?再者,我刚才感知雨滴已经消耗了不少武息,至少要让我休息下吧。”

金先生冷笑一声:“胡说八道,如果站在你面前的是真的杀手,会等你……”

“欸,停停停,这道理说一遍就行了,磨磨唧唧。我打不就完了,小师姐,我来了。”

……

诅咒之山某处,一块巨石突出,底下无物,恰好形成一处天然遮风避雨之所。海棠一袭淡黄色衣裙,坐在石岩底下干燥之地,肩膀靠在岩石上,闭目养神。

不远的地方,贪狼斜着眼仔细打量着海棠,这个十八岁的小姑娘,面若桃花,身姿绰约,身上淡淡幽香,无一处不强烈冲击着他内心深处的那团蠢蠢欲动的烈火。

深吸一口气,清爽的山风,雨后的芬芳并没有压制他的欲望,贪狼怀抱长刀,用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起身向海棠走了过去,魔鬼般的手悄悄伸向了似已熟睡的海棠。

未等那只手触碰到海棠的衣衫,一柄泛着寒光的宝剑呛啷出鞘,架在了贪狼的脖子上。

“呵呵,不要紧张,作为搭档,我只是怕你着凉而已。”

海棠冷冷盯着他,沉声道:“滚出去。”

贪狼悻悻走出巨岩,心想:如果不是任务还没有完成,现在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老子现在就办了你。

其实,他们两个现在真面目已经暴露于对方,按照七色堇的规矩,待完成杀死陆缘的任务后,二人之间也只能有一个走出诅咒之山。贪狼在提防海棠,海棠也时刻防备着贪狼,他们此时尚且不知对方的真实手段,与其说保存实力,不如说都在寻找机会。

一旦时机出现,他们相信此时的搭档均会毫不犹豫的干掉自己。

千里之外,丹阳城。

冷风行双手插在袖筒中,身子靠在弈剑阁仁义殿的门框上,目光所及,正是遥不可见的诅咒之山。

“在想第六代?”

“也不知道留给他的三道剑意能不能撑到两个月之后,但愿这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切能逢凶化吉。”

“那是自然,他是弈剑阁的第六代阁主,天命所归之人。”

冷风行闻言一笑,知道千山雪是在安慰自己,弈剑阁的天命不过是一句虚妄之言罢了。

“老头子的伤如何?”

千山雪微微摇头,“天坪山一战,老头子和独孤无名两败俱伤,谁也没讨得了好处,伤势只怕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了。”

冷风行长叹一声,“独孤无名闭关三年,潜心剑道,想不到一朝出关,竟然能将老头子重伤,未来的名剑天下怕是要超越弈剑阁了。”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孰强孰弱,原也无法预知。我最担心的是弈剑阁祸起萧墙,趁老头子重伤,第六代尚未成长之前,某些人按捺不住,有所动作。”

“咳咳……”

这时,身后几声干咳,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走了过来,千山雪、冷风行闻声向老者行礼,“副阁主。”

“罢了。”

副阁主陈超群,弈剑阁第二把交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崇,深得老阁主信任,可以说这些年一直是他在打理阁内事物。

陈超群面色肃然,负手而行,忽地在冷风行、千山雪身前停下,低声道:“老头子的伤切不可对外张扬,我会以老头子闭关为由不准任何人接近。”

“是。”

千山雪、冷风行躬身应下。

第41章 半鱼人

有了绿儿陪练,加上金先生这个神秘怪神从旁指点,陆缘进步神速,武息在体内汇聚日益浑厚,超感日渐敏锐。前几日,陆缘几乎一直在挨打,偏偏绿儿不懂人情世故,下手无轻重,每一次都要打的他哭天喊地,猪头肿大,惨不忍睹。可七日后,陆缘已经能在绿儿进攻之下还上一拳。

黑羽卵石之内,金先生欣慰点头,“不错,只要精心雕琢,这小子定是一块美玉。”

这一日,陆缘盘膝于地,闭目冥思,身体吸纳天地之气,与精神、体力凝聚成武息,在体内游走。蓦然间,陆缘小腹一阵翻腾,经脉里的武息越流越快,源源不断的冲击着丹田。

丹田,武息凝聚之所,修行者根基之所在。

不只是金先生,陆缘自己也觉察到这是突破二重天的契机。从二重天踏入三重天,意味着他的武息会有极大的提升,身体神识都会有质的飞跃,甚至他可以开始学一些后天高等武学。

天地静谧,万籁无声。只有冷风扑簌,在耳边萦绕。

陆缘释放神识,凝神聚意,让自己激荡的心安静下来,然后缓缓引导着越发膨胀的丹田武息,将它们释放到了周身经脉之中。

简单来说,陆缘放弃了突破的契机。他利用这些多日凝聚的武息,归入了全身经脉,做浸润筋骨之用。

一炷香之后,陆缘丹田渐安,适才滚滚如洪流的武息也平静下来,似一湾湖泊,毫无波澜。

“嗯,”金先生欣然道,“你能压制提升境界的冲动,实属难得,要知道这种契机很难得,一旦错过,也许会在很久甚至几年以后才能再次遇到。”

“因为师傅说过,《双流诀》与其他武学不同,其威势不是依靠境界,而是武息之浑厚和精准的控制力。如果我体内武息极强,就算一直在二重天,也能发挥极大的作用不是吗?”

陆缘站了起来,看到一旁绿儿靠在木棚的柱子上打盹,伸手拉过一雪狼皮,盖在她身上。

金先生道:“话虽如此,可境界就像是体内武息之容器,即便到达巅峰,也绝没有一个五重天的强者武息雄浑厚重,明白了吗?”

陆缘拱手抱拳:“是,弟子明白。不过,以我现在的身手,对上那两个刺客,有几成胜算?”

“八成。”

“这么高?”陆缘蓦地一愣,惊道。

“八成会死。”

陆缘一时语塞,“真不要脸。”

……

在这里待的腻了,陆缘和绿儿一拍即合,连招呼都没打,在次日凌晨悄悄溜了出去。二人贪玩,顺着诅咒之山一路北进,直插山之深处。

“你去过那里吗?”屹立高岗,陆缘指着西北一片突兀丛山说道。

绿儿望了一眼,摇了摇头,“没有。”

陆缘向绿儿使个眼色,“去瞧瞧?”

绿儿沉吟片刻,似乎在想些什么,却又一时记不起来。然而喜欢冒险的她本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兴奋点了点头。其实,她忘掉的那句话,在她独自穿行于诅咒之山时,兄长不止一次叮嘱过她,万万不可接近诅咒之山西北禁忌之地。

那里,隐藏着一群凶残暴虐之人,准确的说他们不算是人。

陆缘拉着绿儿,四脚如飞,似乎有意比拼脚力。绿儿身材娇小,速度却不弱于陆缘,也许是觉得他太慢,也许是骨子里不想被他牵着走。绿儿挣脱了陆缘的手,小身板几个纵跃,将陆缘落在了身后。

“喂,不要乱跑,走散了可就麻烦了。”

该说的说了,该听的听没听到就不知道了。因为很快,陆缘就看不到绿儿的身影,一个人在后面追逐。

陆缘发现,越往西北深处探寻,这里的树木渐渐变矮,而且地上泥沙开始多了起来,有的地方湿漉漉的。除此之外,这里极少有野兽出没,空气中似也透着一股咸湿腥臭的味道。本能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地方诡异而且危险,感觉不大对劲,陆缘提息纳气,极力追赶绿儿,想要快点将她带回去。可是,绿儿脚步迅捷无比,饶是他在后面提声呐喊,也不见绿儿回应。

西北伸出,腥臭之气越发浓重。

等陆缘紧张焦急的追上绿儿的时候,发现她正站在一个矮坡上,眉头微蹙,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惨不忍睹的一幕。

一群下身为鱼,上身覆盖着鱼鳞,手掌有璞,面相丑陋的半鱼怪胎正在啃食一头将死未死,无力挣扎的白象。坡下,长着丛密的杂草,草间留有肮脏的水洼,有的水洼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浓烈的红色。

没有想到,在凶险的诅咒之山,还隐藏着这么一群恐怖的半鱼人怪物。陆缘震惊之余,凭借保留的一丝镇定,拉起绿儿的手,丝毫没有停留,转身欲走。

两柄兽骨打磨而成的叉子斜刺而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超感之下,陆缘已知危险,脑袋向一侧轻轻一歪躲了过去。绿儿则选择了简单粗暴的方式,小手直接握住了叉子前端,然后用力,“咔嚓”一声,兽骨叉断为两截。

两个半鱼人丑陋的嘴脸相视一眼,叽里咕噜说了几句陆缘听不懂的混账话。虽然不知道他们在交流什么,不过陆缘相信肯定不是在说“贵客来临,留下来吃点东西喝杯茶再走”之类的客套话。

不是客套话,也就没必要客气,两人握紧了拳头,直冲半鱼人面门。在半鱼人没有叫来帮手之前先干掉他们,此乃上策。陆缘相信,像这种不是族群里有身份的祭司之流的低等怪物,除了凶残可怕,战斗力一般都不怎么样。

果不其然,绿儿和陆缘配合密切,赫赫拳意还没等两个半鱼人进行防御,已经重重打在了他们的胸口,二者身子在半空扭动了几下,摔在了地上。企图致命一击的陆缘料到了这两个半鱼人战斗力不足,却低估了他们的防御。

身上的鳞片经过几百年的进化,不但让他们适应了陆地生存,还形成了一道天然护甲,两个半鱼人震惊于这两个人类竟然敢先动手,而且打的还不轻,真是岂有此理。

两个人半鱼人哇呀呀的站起来,显然极为愤怒,长长的手臂指着陆缘和绿儿,用谁也听不懂的土著方言开始骂街,而后扬起脑袋,张开有着锋利牙齿的嘴巴,长啸起来。

陆缘脸色一沉:“娘的,叫人了。”

绿儿脑袋一歪,“怎办,打吗?”

“打个屁呀!”说着,陆缘拉起绿儿小手,飞也似的往来时路逃去。

第42章 沧海桑田

这些半人半鱼的怪物跑的不快,可跳的很远,而且力量之大,超乎陆缘的想象。坡下那群半鱼人听到同伴的呼唤,闻声跳上来,哇呀呀的叫嚣着开始追赶陆缘和绿儿。

追赶的同时,它们毫不吝啬手里的骨叉,往陆缘身后投去,大有将他二人扎成刺猬的想法。这下可苦了陆缘,一边跑一边还要躲避身后飞来的尖利骨叉,如果不是具有超感之能,感知域在这个时候立了大功,还真有可能被活活插死。

半鱼人将骨叉扔了捡,捡了扔,一直追出了十里之外。这时,周围的树木渐高,湿漉漉的地面也开始变得干燥。陆缘猜测半鱼人对那片湿地具有局限性,只要逃出湿地范围也就意味着逃出生天,于是尽提武息,加快了步伐。

果不其然,眼瞅着陆缘逃了出去,那些半鱼人追出湿地之外三丈便又退了回去,站在边缘之地叽里咕噜骂了一阵,这才掉头离去。

陆缘与绿儿一路惊险逃生,此时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面面相觑。

“这都是些什么怪胎?忒也凶残暴躁了。”

绿儿摇了摇头,表示也毫不知情。

二人回到金先生所布的屏障内,将此事告知师傅。没曾想,老金还没向他们解释半鱼人的来历,先破口大骂起来:“胡闹,我多次叮嘱,不许靠近西北禁忌之地,那些半鱼人残忍至极,甚至同类相食,干嘛要招惹他们?”

陆缘一脸无辜,小声埋怨:“谁吃饱了撑的要去招惹他们,是他们先动的手好吧,再说,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不要去那边了?”

“你……”老金被陆缘顶撞,怒气上涌,虚无中似是平白无故生出了一只手掌,优雅的划了半圈,落在了陆缘的脸上。

陆缘左脸吃痛,却又不敢再言,无奈的摸着自己的脸,心里问候老金的祖宗。

“绿儿,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绿儿少有的见兄长发脾气,委屈的撅着小嘴,点了点头。

“哼,你们两个去太阳底下单腿站着,清醒一下。”

陆缘应了一声,与绿儿乖乖的走出了木棚,在冷风和暖阳之下,玩起了金鸡独立。

“看看,怪你吧?”陆缘瞪了绿儿一眼,说道,“师傅明明叮嘱过你,让你不要去那边的。”

“是你提议要去的?”绿儿嘟着小嘴说。

陆缘厚着脸皮道:“是我提议的不错,可我也不知道那边藏着这么一群畜生。大家同在这诅咒之山混,总要给个面子不是,哪有一上来就要别人命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来历!”

沉默片刻,金先生娓娓说道:“在两百年前,诅咒之山西北之地乃是一片汪洋,后来不知为何一夜之间,海水倒灌,沧海桑田。那些半鱼人及其他海底物种,两百年来因生存不得不进化出适应陆地生活的本事,不过他们也不能完全脱离水而独立存在。久而久之,这些本是海底的下等物种聚而成群,演变成了如今的半鱼人部落,半鱼人天性凶残,部落内等级森严,地位越高,实力也就越强。如果你们遇到的不是那些虾兵蟹将,而是部落里的大祭司之流,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来的。”

“这么说,我们很幸运呀!”

“哼,你觉得还挺有福气是不是?”

“那你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少跟我嬉皮笑脸的,什么时候你把《双流诀》练的差不多了,再论有福没福。不然,遇到真正的强者,不是死就在死的路上。”

陆缘默然,老金的话是对的。单从今日遇到这些只会用蛮力的半鱼人来说,他应对起来就有些吃力,更不要说日后对上身兼各种武学的修行者,七色堇的那些刺客,接掌弈剑阁要面对的将会更为复杂。

那时,实力将会是最好的说服力。

接下来几日,陆缘每天的任务依然是修炼,修习《双流诀》所需对武息的控制力,提升对外界的感知力,以及对绿儿战斗时积累的经验。

山中不知岁月,时光如水消逝。半个月后,诅咒之山迎来了陆缘目睹的第一场雪。

天地茫茫,雪花沸沸扬扬,覆盖着整座诅咒之山。大雪压青松,坠地轻无声。陆缘裹着雪狼皮,和绿儿站在木棚内,瞧着万里皑皑的雪之山,忍不住心中赞叹。

“嗯,此情此景,我要吟诗一首。天雪霏霏如花开,飘飘悠悠落下来。乱云垂暮压青松,千里一色天地白。怎么样?”

正陶醉于自己的诗情才意,回头看到绿儿歪着小脑袋一脸懵逼地看着他,陆缘脸上顿时有些尴尬,而黑蛋里的那位金先生显然也不怎么感兴趣,完全不知道陆缘在说些什么。

一时间,陆缘对刚刚做出的七言绝句充满了厌恶,心道:“对牛弹琴,鸡同鸭讲,两个完全不懂情调的俗人。”

……

在此同时,七色堇刺客贪狼却无避寒之物,在风雪中冻的瑟瑟发抖。海棠还好,躲在巨岩之下,闭目盘膝,以武息抵御饥寒。

“他娘的,这小子想要在那神秘者庇护下藏一辈子吗?真是后悔接了这个任务,这下好,完不成任务不说,只怕还要冻死在这里了。”

海棠依然不答,仿佛没有听见。贪狼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刚迈出一脚,海棠便睁开了凤眼。

“嘿嘿,”贪狼讪讪一笑,“念在组织的份儿上,让我进去避避风雪如何?”

海棠声若黄鹂鸟,翠然道:“如果你敢动其他心思,休怪我剑下无情。”

“嘿嘿,”贪狼拍了拍身上的雪,走进了巨岩,臭不要脸的说道:“这么说,你原本对我还是有情的是么?”

海棠双眉一挑,剑意直逼贪狼,被他侧身避过之后在巨岩上留下一道痕迹。

“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

“滚远点。”海棠低喝道。

雪花悄然飘落,一朵接着一朵,像无数不可名状的生命,在空中颤动着,荡漾着,沉浮着。冥冥之中,诅咒之山就像笼罩在一张白色的巨翼之下,天地,乃至万物苍生,在此时都是静谧而富有诗意。

一个时辰之后,诅咒之山的雪停了。

陆缘和绿儿疯狂的在雪地奔袭打闹,笑声爽朗而张扬。地上,所有的痕迹都被白雪掩埋,根本看不出是否隐藏着不易觉察的危机。

绿儿抓了一手雪团,丢在了陆缘的脑袋上。而陆缘却丝毫没有反应,整个人站在那里像傻了一样。绿儿诧异的走过去,看到了让陆缘失神的原因。

雪地上,一排杂乱无序的脚印,无声的伸向远方。

第43章 四人行

诅咒之山来了生人,这是陆缘的第一反应。

蹲了下来,陆缘仔细瞧着地上的脚印,心想这些脚印杂乱无序,多有重叠,至少有三四个人。既是三四个人,就意味着他们不是七色堇的刺客,那么他们究竟是谁,为何选择在大雪之日进山?

强烈的好奇心以及内心深处一丝不安,陆缘做出了第二反应,微笑着冲绿儿眨了眨眼,“跟上去瞧瞧?”

有了前车之鉴,绿儿不愿再冒险,毕竟兄长生起气来还是让她有些惧怕。非但如此,绿儿忽然意识到从陆缘来到诅咒之山之后,隔三差五的就会惹上麻烦,每次都会连累她跟着一起受罚。

这一次,绿儿决定不管陆缘说什么,都不会跟着他一起去。陆缘无奈叹息一声,淡淡道:“好吧,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弄清这些脚印的来历。刚刚下过大雪,山上肯定会有一些出来觅食的山兔、松鼠、雪狼之类的,运气好的还能碰上红羊,捉住几只足以撑好些时日。用雪洗剥干净,在火上这么一烤,当真人间一绝,尤其是红羊,肉嫩多汁,这个时间最肥最香,哇……简直了。唉,既然小师姐不去,那就算了,回去啃骨头喝雪水吧!”

未等他转身,绿儿已经掉过头,当先沿着那些快要被雪花覆盖的脚印跑了上去。陆缘轻笑一声,“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一顿烤肉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三顿四五顿。”

二人悄然前行,越往前眼前之景也就越熟悉,好像以前来过这里。直到听到百米之外飞瀑之声,陆缘才豁然明朗,这便是他们和白猿结怨的地方。

这时,四道人影忽地从飞瀑之后飞出,轻盈落在地上。跟着一声狂啸,如一道闷雷在陆缘耳边炸响。白猿魁梧狂躁的身躯从水帘洞内跃身跳下,落在了水潭前的雪地上。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绿儿看到曾经差点拍死她的白猿,不由自主握住了小拳头,二话不说就要上前挑战,果然是人小手狠话不多。陆缘在一旁却瞧出了一些端倪,拉住绿儿的手,轻声道:“跟我来。”

两个人找到一个极好的角度,居高临下观望。陆缘很清楚,如果不是有明确的目的,这四个中年男子绝对不会招惹这么一个暴躁的家伙。那么,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借着雪松的掩护,陆缘蹲下望着雪地一猿四人。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四个男子各执一方,并没有急着进攻,反而是白猿露出獠牙大嘴,异常愤怒。除此之外,陆缘注意到,在四人身前,白猿外围,有一圈白色小花。

花瓣苍白,与白雪融为一色,如果不仔细看,很难觉察。下一刻,四人脚下微动,开始围着白猿飞快旋转,同时亮出了手里的刀剑。看到四人打来,白猿一声长啸,声动四野,双足发力,抡起了粗壮有力的胳膊向其中一人拍去。

这人眼看白猿打来,没有丝毫慌乱,身形如风,向后疾退,于此同时,地上那些苍白小花似是被某种力量召唤,凌空飞了起来,混着激起的雪花,无声无息穿透白猿粗厚的毛皮,钉入了它的大腿之内。

奇花入体,白猿的大腿忽地一软,被白花所伤之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黑色。

此花有毒。

四人均是修行者,深知时机之要,趁着白猿无力反抗之时,引武息将余下毒花钉入了它的身体。这毒花毒素发作奇快,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白猿竟然瞬间瘫软,受制于人。为了确保白猿真的失去抵抗力,四人相视一眼,同时从身上摸出一把泛着蓝光七寸来长的攒心钉,分别掷入了白猿的四肢,将它活活钉在地上。

陆缘惊叹于四人的手段,同时也更加厌恶他们的残忍。听着白猿痛苦的哀嚎,内心竟而对这个曾经将他和绿儿置于死地的凶兽,产生了怜悯。心动神驰之际,陆缘恨不得想要冲上去帮它一把。

可他心里清楚,眼前这四个人,修为之高绝非那两个七色堇的刺客所能比,也许他还没有靠近白猿,就已经成了死人。

寒风刺骨,吹落了一团雪花,从雪松上掉了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

陆缘不住的在内心叩问,他不知道这四个人要做什么,但是看他们的手段,绝对不是什么好鸟。仔细沉思之后,陆缘与绿儿对望一眼,没有说话,已然心意相通。

几阵痛苦哀嚎之后,白猿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就像一个哭了很久却无人安慰的孩子,绝望的垂下脑袋,带着七分落寞,三分凄凉。

“几位大叔,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陆缘站在了水潭之左的一棵雪松上,高喊道。

其中一个面色颇为威严的男子沉声道:“小娃娃不要多管闲事,快点滚开。”

“呸,你在我家门口伤害我的宠物,还要我滚开?要不要脸。”

“你的宠物?”一人冷笑一声,右手蓦地摸出一把煨毒的攒心钉,向陆缘丢了出去。

这一手如果换做别人,以他五重天的修为,也许当场就死掉了。可惜他今天的对手是陆缘,一个拥有朱武血脉,身怀超感的弈剑阁第六代阁主。

七寸攒心钉,几乎擦着陆缘的脸颊飞了过去,钉入了他身后的一颗松树上。

那颗雪松,瞬间枯萎了,松枝不堪雪花之重,坠落了一地。

四人眉头一皱,脸色微变,心中暗暗惊异,这小子出身诅咒之山,究竟是何来历?毕竟,能在这里混的,绝非普通人。

忽然,一道娇小的身影,趁着四人诧异陆缘身份之时,从身后杀出,两只小手握住那枚攒心钉,生生将它拔了出来。然而在她即将拔掉第二根的时候,那四人回过头来,怒声道:“小丫头,不知死活!”

话音未落,四人齐齐动手,一人出掌直拍绿儿面门,一人企图再次将白猿制住,另外两人则是迎击从雪松上跃下的陆缘。这一应对看似没有纰漏,可他们却失算了两件事,一是他们不知道看起来只有四五岁样子的绿儿所拥有的力量;二是被完全激怒的白猿是何等的恐怖。

一对一,陆缘尚且没有胜算,如今一对二,更无还手的机会,胸口便受了两掌,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绿儿一拳轰出,那人身子一震,大为吃惊。而绿儿无心恋战,身体迅捷无比的落在陆缘身边,将他牢牢接住。

这时,怒不可遏的白猿双目变成红色,凶光四射,已经摆脱了全部束缚。

第44章 造化金球

白猿狂怒的嘶吼,甚至压过了飞瀑的声音。

绿儿扶着陆缘站起来,刚才跟男子对了一拳,小臂微微作痛,似乎骨头受了点轻伤。四个人好不容易设计将白猿制住,如今被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搅了,一时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

臭小子,先弄死你再说。

陆缘虽然有软甲护身,但那两人的修为太强,被软甲卸掉大半的掌意透了过来,仍然将他的五脏震裂了。此时,他已经无法提息应敌,失去了反击能力,更不要说逃了。

“小师姐,你走吧,不然咱们两个都得死。”

“我不。”绿儿倔强的挡在陆缘身前。

忽然,奋起的白猿从四人顶上跳了过来,看它四肢被攒心钉刺中的部位流着黑血,不复先前风采,动作也迟钝了许多。饶是如此,面对这惊骇的凶物,四人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站在陆缘二人身前,白猿转过了头,歪着不大灵光的脑袋看了陆缘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柔和,而后顾不得他脸上现出境惊愕之意,抓起他们二人像丢石子一样往飞瀑之后的水帘洞扔了过去。

穿过冰凉刺骨的水流,两个人被丢了进来,幸好绿儿力量惊人,小胳膊紧紧抱着陆缘,双脚在石壁上连踏几下,这才将速度稳住。二人站定,怔怔看着周围,这个洞穴其实并不大,里面生长着许多树藤杂草,地上的石板有的还长满了青苔。

洞穴之末,隐约有一张长形方石,看样子是一张石床,应该是白猿的睡觉之地。陆缘二人缓缓靠近,发现这石床中央凹陷,有一个人形的轮廓,心中惊奇,“莫非在这里曾经有人住过?而且时日不短。”

石床里端,有一个已经磨得泛白的兽皮袋。绿儿跳上去,将兽皮袋拿过来,蓦地一声闷响,一个泛着金芒碗口大小的圆球从里面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

绿儿满心好奇,从地上捡起来在手上把玩。金球在手,绿儿感觉说不出的温暖,适才与那人交手以致骨裂隐隐作痛的小臂在这暖流的冲洗下,痛感奇迹般的消失了。而且,冥冥之中,她似乎感觉与这金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握在手中甚是亲切。

发现这一奇妙之用,绿儿拉着陆缘让他在石床上坐下,然后将金球贴近他的胸口。不等陆缘反应过来,温润的光芒如活物一般侵入了他的心脉,令他十分受用,暖流顺着经脉开始修复他的五脏。

绿儿觉得好玩,握着金球向下移动,停在了陆缘的丹田之上。刹那间,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出现了,可以疗伤的金球竟在此时变成了吸纳武息的恶魔,贪婪的吮吸陆缘体内的武息。

“啊……”陆缘痛苦的呐喊一声。

感觉到异变,绿儿想要将金球拿走,却发现这金球已经完全贴在了陆缘小腹上。陆缘面色顷刻间已经从红润变作苍白,双颧凹陷,目光呆滞,仿佛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儿。绿儿急的快要哭了出来,可是凭她恐怖的力量也没有办法将金球从陆缘身体上拿走。此时,陆缘身体一震抽搐,倒在了石床之上,鼻息已然消失。

陆缘死了,似乎人生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人影闪动,洞外的四个人已经冲了进来,显然,那只白猿没能拦得住他们。不过,其中一人胸口流着鲜血,也并没有讨得什么好处。

看到陆缘倒在石床上,小腹上一颗金球泛着光芒。四人眼前大亮,疾步上前,当先一人便是受伤最重的那一个。四人将哭泣的绿儿推开,想要将金球从陆缘身上拿下来进行疗伤。然而,那人双手触碰到金球的时候,他体内的武息就像决口的洪水,滚滚不断的从体内流入了金球内,再由金球流入了陆缘的丹田。

其他三人看到他脸色突变,也停止了动作,就这样看着却手足无措。

“师兄,快救我,师兄。”

那名为首的男子面色肃然,他深知如此下去,师弟必然会武息枯竭,成为一个废人。可他虽执掌一派门户,纵然不愿师弟牺牲,也没有任何办法。蓦地,死去的陆缘睁开了双眼,感受到丹田源源不断的武息,难受至极,就像一个灌满水的气球,随时都要爆炸。

“我受不了了。”

砰然巨响,那名男子被瞬间激发的武息逆流冲入体内,所行之处,筋脉寸寸断裂,身子直接倒飞出去,砸在了洞穴石壁之上,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

下一刻,金球如活物一般,在诸人惊愕的目光下,进入了陆缘的体内。

“师兄,这……”

一名男子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怔怔说不出话来。

金球入体,陆缘感到前所未有的力量呼之欲出,豪气干云,怒然挑衅,“还有谁?”

为首男子沉默片刻,选择了暂避锋芒,“小子,咱们一定还会见面的。”

“我们走!”

“哼!”说着,余下两人背起了被陆缘震死的师弟,愤愤向外走去。

待三人离开,陆缘才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了石床上,冷汗涔涔而下。

“娘的,吓死我了。”

“你是装的?”绿儿终于回过神来,歪着脑袋问陆缘。

陆缘道:“废话,在这个封闭的洞穴里,打起来连跑的机会都没有,不试试唬住他们,咱们只有死路一条。嘿嘿,这一招,是跟我一个小弟学的,不过他那一次没唬住人家,我这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对了,刚才是什么情况?”

绿儿不善言辞,也断断续续将事情说了一个大概。陆缘摸着丹田,以神识感知,确实能感觉到一颗金球在丹田中央微微颤动,像一颗泉眼似的源源不断的涌出武息细流。

不得不说,陆缘拜天所赐,得了一个不得了的宝贝。

机缘之下陆缘身死,又因金球而得造化重生,为此,陆缘给体内的金球取名“造化金球”。

二人出了洞穴,看到白猿已经死在了雪地里,庞大的身躯满是黑血,可想而知在他替陆缘守护洞口的时候承受了怎样的伤害。

“猿兄,你的恩情,陆缘唯有来世再报了。”说完,陆缘恭恭敬敬向白猿躬身行礼,拜了三拜,将其就地掩埋,才和绿儿离开了这里。

第45章 结盟

只可惜,陆缘牵着绿儿的小手,怀着无比哀伤的心情,还没有走出多远,飞瀑拍水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那三个身穿棉布长衫的男子又回来了。

“臭小子,差点被你蒙过去。”

陆缘不知道哪里露出了破绽,让他们去而折返,握着绿儿的手不由一紧,仍装作镇定的说道:“怎么,想和你那位师弟一样?”

为首的男子冷笑一声,“小子,先告诉我你是什么来历?”

陆缘本想将自己弈剑阁第六代阁主的身份搬出来,转念一想,如果这三人是弈剑阁的对头,那可就更麻烦了,于是胡诌道:“实话告诉你,我是万毒门的人,在此山历练,深谙用毒之法,你们那些毒术在我面前根本不值一看。我说说话,就可能让你们身中剧毒而不自知。”

男子闻言一愣,肃然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非常的笑,“你说的可是‘言灵御毒术’?”

“呃,对,”陆缘知道冷风行、千山雪曾经受过此术,不过一时想不起来叫什么,听男子这么一说,应声道:“怕不怕?”

“呵呵……”

三人笑的时候,脸上似乎还带着几分骄傲。其中一人有点不耐烦,“师兄,跟他费什么话,把这小子肚皮剖开,将宝贝抢出来得了。”

诅咒之山,死一般的寂静。

陆缘忍不住身子一颤,心道,此人好狠。

面对心狠手辣之人,陆缘知道多费口舌无益,只得硬着头皮暗暗提息,伺机逃走,正面对抗硬碰硬是无论如何行不通的。

这时,陆缘感知域内,男子的右脚微微动了一下,身体如箭离弦,被厚厚白雪覆盖的地上,卷起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微风。

那道风吹在了石头上,同时拳头也落在了陆缘的肩上,风散了,陆缘的肩骨也碎了。

借着这道强劲的拳意,陆缘拉着绿儿的手在雪地疾行,瞬间已在十丈之外。从一开始,他就想好了逃走的策略。

有软甲护体,加上造化金球的神奇治愈能力,陆缘的胳膊很快感觉不到痛楚。此刻,在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摆脱这三人。不幸的是,老金的地盘偏偏在相反的方向,如果要老金出手就必须回头。

这许多日的努力修行,终于在此刻显示出了效果。陆缘和绿儿身形化作两道残影,在雪地上疾奔,身后荡起丈余高的雪浪。然而,正如老金所言,他所做的一切在真正的强者面前,都是徒劳的。

当先那位男子,拂袖间,雪浪已荡然无存。攒心钉,适合偷袭,更适合追击。

三道攒心钉,在阳光下留下淡蓝色的光影,射向陆缘及绿儿背心。感知域内,陆缘一手将绿儿揽自怀中,任凭另外两道打在了背心。磅礴的力道将他推了一个趔趄,身体却没有受到实质伤害。

追击的男子很吃惊,更加震惊于陆缘的身体,以混元陨铁炼制而成的攒心钉竟然无法伤害到一个少年,这是怎么回事?

三个男子神色凝重,可脚下却加快了速度,他们相信陆缘身上除了那颗造化金球还有着其他足以让他们动心的东西,所以这个少年必须死。

转眼间,三人已经逼到了陆缘身后。

忽地,两道斩击自前方凭空出现,交错着在地面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前有斩击,后有追击。急切之下,陆缘深提一口气,干脆闭上双眼,把自己的小命交给上天,无意间脚下自然而然使出了《双流诀》。身随意行,陆缘和绿儿的身体竟然贴着地面,以不可思议的身法躲了过去。更加奇异的是,在他躲的同时,双脚仍然没有停止。于是乎,那两道凌厉至极的斩击冲向了三个男子。

七色堇的刺客,对上了不知来历的三个男子。陆缘侥幸逃掉,还不忘对贪狼和海棠说声谢谢,“大哥,大姐,你们来的正好,他们要杀我。”

这一声大哥、大姐喊出来,追击的三个男子顿时面色一沉,加上适才平白无故的两道斩击,心里已经有了七分相信他们就是陆缘请来的救兵。

“交给你们了!”说完,陆缘迅速掠开了。

攒心钉倏然刺出,五人顿时混战。七色堇的杀手均在四重天,而对方一个在六重天,另外两个尽在五重天境,加上人数处于劣势,贪狼一边疲于应对,一边高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咱们不要听那小子挑拨,我们也是要杀他的。”

“什么?”

听到这里,五人及时收手,向后跃开。

“你们也是要杀那少年?”

贪狼将刀横在身前,显然并没有完全去掉戒心,“没错。你们又是为何追杀他?”

“呃,”男子沉吟道,“他抢了我们的东西。”

贪狼与海棠相视一眼,心下明了,“我们杀他,是要为同门报仇。”

“原来如此。”

明明不相信,还要装作相信,讲真的,五个人的演技实在不怎么样。不过眼下这个局面,戳穿也没有必要。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五个人很快达成协议,结盟追杀陆缘,而且还商议好了战果,七色堇的刺客要陆缘的脑袋,那三个男子则是要他的身体,大家各取所需。

既如此,还愣着干嘛?追吧。

一前一后,陆缘疲于奔命,身后的五人很快出现,并慢慢拉近了距离。

“我去,三个我还应付不来,这下又多了俩,惨了惨了,真的要死翘翘了。”

陆缘暗自叫苦,不过没有放弃,垂死的蚂蚱总得要蹦跶几下。好在,陆缘内心接近绝望,脑子还没有完全傻掉,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所逃的方向,正是西北方。

西北禁忌之地,那里藏着半鱼人部落。

从一开始,绿儿被陆缘拉着跑来跑去,心里已经有些不悦,在她看来,怎么就不能停下跟这些人干一架?逃走真的很丢脸。如今,看陆缘的意思,还要闯进半鱼人的领地,绿儿不想再被兄长骂一顿,因此挣脱陆缘的手,蹙着眉头,冲陆缘吼道:“跑你妹呀!”

陆缘不知道绿儿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一句,但此时已经无暇去想这些,重新拉起绿儿的手,解释道:“小师姐,我知道你很爷们儿,可某些时候不是打架才能证明自己,活着才是王道。”

绿儿不懂,也不想懂,在她的观念里,永远只有“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八个字。生或者死,打亦或不打,没有对错之分,是绿儿和陆缘本命的人生观所决定的,是他们来自不同世界的价值观决定的。

前方十里,已是凶残半鱼人的领地。

第46章 雪崩

五人踏雪疾行,眼看就要达成任务,把这个令人讨厌的少年砍了。

蓦地,一股浓重的海鲜腥臭味伴着冷风飘了过来。接着,一群长着手臂,下半身为鱼,浑身长满鱼鳞的丑陋怪物从雪地里跳了出来。

这是陆缘第二次见这些半鱼人,所以脸上的惊愕和恶心比其他人稍弱一些。那五人则是愣在原地,一时不敢上前,尤其是海棠一介女流,皱着眉头,简直要吐了出来。

“师兄,这是什么东西?”其中一人问道。

“我也不曾见过,进诅咒之山两次,从未遇到过这等怪物。”

贪狼也跟着道:“看他们样子,不似善类。”

此时,当头的半鱼人统领叽哩哇啦说了一阵,身后的半鱼人便开始龇牙咧嘴,兴奋起来。不管陆缘、绿儿还是另外追赶他们的五人,统一被这些半鱼人怪物视作了另类,也许在它们眼中,陆缘这些人已经不能算是人了,顶多算一盘菜。

既然是菜,要吃就得用筷子或者叉子。半鱼人没有筷子,叉子却多的是。

简单判断了局势,陆缘做出了决定,接着跑吧。这一次,他改变了方向,扭转了身子,向一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巍峨山峰奔去。

一看陆缘的奔跑方向,半鱼人不乐意了,好像那座山峰是它们的圣地似的,无论如何也要拦住这两盘不知死活的菜。七色堇的刺客和那三位男子一怔,“什么情况?追不追了?”

为首的男子沉吟片刻,想追又不想追,鬼知道那个瑰丽华美的山峰住着什么更加可怕的东西。但是,陆缘身上的造化金球实在诱惑太大,权衡之下,男子一跺脚说道:“追。”

既如此,那就追吧。于是,在冰雪覆盖的诅咒之山,绵绵银装包裹的美丽世界,出现了这样滑稽的一幕。

纯洁的雪山上,一个少年拉着一个五六岁样子的小女孩在前面疾行,身后一群张牙舞爪,蹦蹦跳跳的半鱼人怪物,后面还有五名修行者在追赶。远远望去,根本不像是追杀,更多像是在爬雪山游玩,谁先到达山顶就是冠军。

不过,显然最后要杀陆缘的五人速度最快,稍加提息就赶上了那群嗷嗷乱叫的半鱼人怪物。与半鱼人齐肩,海棠无意间向身边的一个半鱼人看了一眼,就一眼,她就吐了。那个味道,那个丑陋的脸,实在不忍入鼻,不忍直视。

也不知道那个半鱼人是否意识到海棠的呕吐对它的自尊乃至身心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反正它生气了,举起了手里骨叉毫不犹豫的插向了海棠。指望一个下等怪物怜香惜玉,那是不可能的,尽管海棠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一道剑意,自海棠手中释放,顿时将这半鱼人斩为两段。余下半鱼人经过瞬间的停顿,做出了一致动作,挥舞着骨叉“唰唰唰”向五人攻去。作为群居动物,它们从来不讲究单打独斗,不遵守冤有头债有主的原则,不管对方有多少人,要打就一起上。

陆缘在雪山上端,看到下面打成了一锅粥,顿时心花怒放,如此一来他们逃走的机会就更大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忘掉了身边这个被他一直牵着手逃跑大失颜面的小师姐,忽略了小师姐不悦的心情。

女人这种生物,从来都是感性的,简单来说就是不计后果想干嘛干嘛。绿儿忽地甩开陆缘的手,两个小拳头放在腰的两侧,深提一口气,仰天长啸。

这啸声清戾明亮,气势如虹,如海浪似的一潮高过一潮。数百里之外,同样一道清戾啸声跟着响起,啸声竟而夹杂着愤怒和不安。

两道啸声顷刻间交应在一起,顿时风雪起,天雷震,真个惊天地泣鬼神。

原来,绿儿从二人追查脚印开始,到白猿无辜被杀惨死,到陆缘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走了一遭,如今又被半鱼人怪物追着跑,重要的是还不能动手,内心之忧郁愤怒,无以言表,只想长啸,一展胸中闷气。

哪知,绿儿开口便施展了“风雷吼”。老金护妹心切,从她啸声中听出了妹妹遇到危险,奈何自己被封印在黑羽卵石中不得离开,情急之下,运起周身九重功力,“风雷吼”直达数百里之外的雪山。

两道啸声在半空交融,如雷神降临,狂怒欲爆,浩浩荡荡的“风雷吼”似感应主人心意,向着那群混战的半鱼人等席卷而去,形成一个直径达三丈的风雪柱。滚滚浩大的雪柱内,烈风如刀,即便是厚甲如半鱼人身上的鳞片,也被割裂出了道道伤痕。

至于贪狼、海棠和其他三人,在这个时候则显示出了人类的伟大智慧。他们运提武息,堵塞五官之听觉,护住自身心脉,也顾不上半鱼人恶心不恶心,每个人双手各提一只怪物,护在周身,以其身体作为肉盾硬抗“风雷吼”。

风雪柱约莫持续了半盏茶的工夫,才渐渐止歇。半鱼人纷纷从空中落下,浑身鳞片逆翻,鲜血如注,死状甚惨,唯有追杀陆缘的五个人活了下来。

绿儿吼了这么一嗓子,心情舒畅了许多,带着两个小酒窝,眼巴巴看着陆缘。陆缘摇了摇被“风雷吼”震的昏昏沉沉的脑袋,无奈说道:“下次再吼的时候,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那行。”绿儿一口答应。

抬头看到地上死去的数十只半鱼人怪物,陆缘摸了摸绿儿的脑袋,竖起大拇指说道:“干的漂亮。”

剩下这五人,受了“风雷吼”的冲击,估计多少也会受点轻伤。正想着如何对付他们,便在这时,高耸入云的雪峰顶一阵轰隆巨响,陆缘抬首见那久年不化的冰雪受到风雷吼震动,突然出现了一道巨大裂缝,迅速坍塌下来。

雪崩。

美丽的白雪,就像山神身上褪下的白袍,又如银龙腾云驾雾,呼啸而下。

然而雪崩的绝美,建立在磅礴而恐怖的摧毁力之上。这个时候,所有人忘记了呼吸,甚至忘记了天地,脑海里只有一个字,跑。

刚才往雪峰顶跑,现在所有人开始往下跑,拼命的奔袭。

冰雪滑落的速度,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很快,崩塌的冰雪,如一头苏醒的猛兽,追上陆缘张开巨口,将他们吞没了。

第47章 雪中游

雪山崩断,声势浩大,如怒潮骤至,说不出的恐怖。

陆缘紧紧抓着绿儿的手,在夹杂着碎石的雪潮中翻滚,耳边除了山崩地裂的巨响,什么也听不到了。生死间,陆缘蓦然醒悟,面对这天象异变,即便是狂傲凶悍的绝顶强者,怕是也要忌惮三分。

崩冲而下的积雪一直冲没了山道,在一个山谷中渐渐停了下来。受到上天眷顾的陆缘缓缓睁开双眼,身体试着在雪中蠕动,他知道,要在厚厚的积雪内生存,首当其冲的是解决呼吸的问题,没了氧气,必死无疑。

暗自提劲,陆缘顿感小腹武息翻腾,造化金球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源源不断的武息,顺着经脉被陆缘运使到了双手,见他双手向周围急拍,将积雪砸实,顷刻间打出了一道一人高的通道。而后,陆缘将绿儿唤醒,就在这冰雪之下的世界,开始了茫无目标的求生之路。

雪道内的空气有限,陆缘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新打出一段甬道。这时,陆缘只觉雪道一阵颤动,再闻刀剑相交之声,竟是有人在雪底动起手来。“轰”的一声,他费尽力气拍出的雪道,被斗在一起的贪狼和海棠打出一个巨大豁口。

“什么情况?”

陆缘愣在那里,与绿儿相视一眼,均是不解其状,“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内讧”

“有理,”陆缘对绿儿赞了一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说道:“词也用的相当准确,看来这段时间没少下功夫嘛。”

“不要摸我头,会长不高的。”绿儿气恼的将他拨开。

陆缘也不在意,抱着双臂看他二人打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不要脸模样,“打吧打吧,雪谷的积雪再次崩塌,大家一起玩完。”

海棠与贪狼刀剑相交,各自向后退开,却并没有罢手的意思。贪狼侧眼看到陆缘,忍不住怔道:“你没死?”

陆缘笑道:“你都没死,我干嘛要死。”

贪狼冷笑一声,凄然道:“很好,很好。”

原来,积雪崩塌,贪狼以为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那么陆缘杀与不杀都没有意义了。但是,临死前,他还想做一次禽兽,做一件只对他自己有意义的事。是以趁海棠不注意,贪狼极为阴险的袭击了她。

黯然的积雪之下,做起禽兽之事,对贪狼这个变态来说,似乎有着无比的诱惑和兴奋。不过,他低估了海棠,忽略了她作为一名七色堇刺客保持的警惕和防备。贪狼在她背后拍下之时,海棠也以独特武学,对其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重创。

贪狼低头看着已经全然发黑的右掌,恨恨说道:“臭丫头,你竟然在自己身上下毒?”

海棠轻轻擦去嘴角鲜血,执剑而立,清丽的脸上带着三分苍白,淡淡说道:“你错了。这是万毒门的‘冷月噬魂’,本就是一门毒功。”

“你如何会我‘万毒门’的武学?”

话音未落,三个狼狈的中年男子从雪洞中走了出来,面色阴寒,直直望着海棠。

“因为我是七色堇的人,这个理由够了么?”

世间修行者皆知七色堇的规矩,任务酬劳就是天下任何一门武学。万毒门行事素来阴险毒辣,想来也请七色堇做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事,那么眼前这个少女会“冷月噬魂”也就说的通了。

“七色堇的人,为何会在这里?”说话间,男子又将头转向了陆缘。一个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绝不会冒死来此地,来杀一个毫无身份的人。

“他是弈剑阁的第六代阁主,未来的掌舵人。”

饶是男子事先有所准备,此时听到海棠的说辞,也忍不住一惊,这个其貌不扬,修为平平的少年是瀚海大陆最强宗门的下一代掌舵人?这真是有点难以置信。

“那么你又是什么人?”陆缘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反问道。

“哼,‘万毒门’门主万罡。”

事实上,万罡这个门主还没有正式接任,老门主让他办成一件大事才肯传位。而这件大事,就是抢到陆缘体内的造化金球。去年他在诅咒之山历练时,看到白猿被一巨犀所伤,返回水帘洞片刻之间伤势痊愈,他便料想洞中必有异宝。

一年来,他独自进山两次,因白猿太过凶悍都没能得手。现如今,带着三位师弟来此,势要将此异宝夺得,不料却被陆缘无意中抢去。要说这人,不管做什么事,运气还是蛮重要的,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是也。

现下,所有人的身份明了,目的也明了。

“啊!”

一声惨叫,贪狼忽地抽刀将自己的右臂砍断了,对自己尚且如此之狠,何况他人?贪狼目视所有人,眼露凶芒,狠狠说道:“呸,什么门主、阁主,你们全要给老子陪葬,都得死。”

话音刚落,贪狼左手握住了刀柄,怒提武息,刹那间刀意纵横,发疯似的强攻所有人。面对疯子,所有人脸色凝重,因为疯子下手无轻重,或者说只会下死手。下一刻,贪狼咆哮着追赶所有人,“站住,老子弄死你们。”

冷月噬魂,是一门毒功,而中了这门毒功的人,最先失控的是脑袋。

虽然刀法混乱,可一个四重天境的修行者还是不容小觑的。平静的雪谷之巅,“波”的一声,冒出一颗脑袋,大口喘着粗气,那是万罡的脑袋。不一会儿,又钻出一颗脑袋,带着几点微笑,觉得很好玩,是绿儿;很快,贪狼的脑袋也从雪里露了出来,高叫着:“杀了你们。”

几颗脑袋瞻乎在前忽焉在后,说不定在哪个地方就有一颗脑袋冒出来。几个人竟然在雪谷之下玩起了捉迷藏,深达丈余的积雪,愣是被他们钻出了数十条通道,四通八达,真是奇观。渐渐失去心智的贪狼看人就砍,血行加速,很快毒气攻心,“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兀自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没了动静,其他人也从雪道中走了出来。海棠以手扶着雪壁,面色苍白如纸,看样子也受伤不轻。此时,海棠与陆缘近在咫尺,想要杀他也并非没有可能,可现在杀了陆缘也没了丝毫意义,不过是便宜了万毒门的人而已。

“快走。”

这是海棠对陆缘说的第一句话。

“你说什么?”

陆缘还没有反应过来,万罡已经动手了。

第48章 外面有很多

万罡凝起攒心钉,直逼陆缘。

“铛”的一声,海棠意外的挺剑将这一击挡下。然而,万罡身后的两位师弟,在此刻有了动作。从一开始,万罡就是作为佯攻,真正的杀招在于他身后的两位师弟。

两个男子,在雪道中划出两道阴影,森然杀意瞬间笼罩了陆缘和绿儿。极其强悍的进攻,让陆缘的身体倒飞如电,穿透了数重雪道,同时也砸开了他身后的一块岩石,石壁凹陷,宛然是一个山洞。接着,他的身子急剧下落,隐约中,同他一起坠落的还有绿儿和一个清丽少女。

一场大雪,本就覆盖了诅咒之山的全貌,加上雪崩,无数积雪重叠,将这个山谷掩埋,根本看不出是何地形。陆缘坠下,洞口迅速被积雪掩埋,以致于万罡寻找半天不见其踪,始终想不明白这三个活人怎么凭空消失了呢?

洞口因石壁阻挡,洞内并无积雪,旷大足可以安身。黯淡光芒之下,忍着痛楚的陆缘艰难的站起来,然后在不远的一个洼地找到了绿儿,见她并无大碍才得以安心。这时,陆缘忽觉脚下温软,原是不小心踢到了跟着一起掉进来的海棠。

适才听她一句“快走”,陆缘不知她为什么要提醒自己,但可以断定的是她本性并不坏。沉吟片刻,陆缘将重伤昏迷的海棠抱了起来,寻了一个相对干燥的地方放下。

“男女有别,但为了救人也顾不得了。造化金球能够疗伤,也许对外人也有作用。”陆缘心里这么想,双手已经抓住了她的小臂,那里有一道细长的伤口。

可惜,造化金球并没有如他所愿,伤口还是伤口,没有丝毫痊愈的迹象。这时,绿儿上前推开陆缘,挽了挽袖筒,跃跃欲试。

“你做什么?我在救人呢。”

“我来。”绿儿努了努鼻子,十分可爱。

“你?”陆缘轻笑一声,“你会吃我信。”

绿儿白了他一眼,嘟着小嘴伸出食中二指贴在海棠的伤口上,不消多时,一道黑气缓缓从伤口中遁了出来。

陆毅看得目瞪口,问道:“这是什么?”

他哪里知道,海棠之所以替陆缘挡下那一攒心钉,是因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冷月噬魂”乃是万毒门的独门武学,海棠不得其法在修炼时已经遭到了毒息反噬。刚才,贪狼于背后偷袭,她强行运使“冷月噬魂”,致使毒息冲破本身武息压制,弥漫全身,已是必死之人。

海棠受了贪狼一掌,又挡下万罡一击,受伤虽重,可真正对她造成威胁的是体内无法压制的毒息。绿儿将这毒息吸纳,立时在地上坐下,额头渐渐渗出细汗,小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睁眼时,眼眸深处似是多了几分明澈。

至于海棠,这条小命也算是保住了。

陆缘瞧着绿儿这一举动,奇怪问道:“这一手解毒的妙法,难道也是师傅教你的?”

“不是,我生来就会呀。”绿儿毫不掩饰说道,而且海棠体内的毒息似乎很合她的胃口,比吃了烧肉还要满足。

陆缘听了忍不住摇头,“真是一个怪胎。”

不过,陆缘对此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在诅咒之山连鱼都能生活在陆地,还有什么怪异之事不能接受的呢?值得庆幸的是,陆缘又从万毒门三人手下逃过一劫,只要不死,一切都不是事儿。

正自高兴时,陆缘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海棠。昏暗的光线下,陆缘看的并不真切,朦胧中似乎觉得这个前几日还要杀自己的刺客,长得还算不错。然而,长相如何在此刻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摸清现下的处境,寻找洞穴的出口,否则迟早也会饿死在这里。洞穴黑暗,陆缘肉眼无法视物,只得展开感知域,以超感进行探索。

这时,一只小手从后面伸了过来,很自然的钻入了陆缘的手心。

“陆缘,我怕。”

陆缘忽地愣了一下,好像听到了世间最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小师姐,在诅咒之山还有你怕的时候?”

“嗯,我怕黑。”

“这我怎么不知道?”

“以前,有兄长和你在我身边呀!”

这句话说的很温柔,很轻灵,重要的是绿儿一句话自然而然把他和最重要人放在一起,可见他在绿儿心中的位置并不低。陆缘没有说话,握着绿儿的手默默的紧了紧,再怎么强悍的怪胎,终归还是个孩子。

在洞穴中,陆缘慢慢前行,发现这个洞穴有点怪异,大概形状就像半个瓢扣在地上,而他们刚才所处的位置是瓢的腹部,越往前走竟然越窄。脚下虽然偶有碎石,不过还算平坦,隐约中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骚味,应该是某种动物所居的洞穴。此时,再往前洞口极小,即便是陆缘弓着身子也无法通过。可直觉告诉他,在这洞口之外一定有令他惊喜之处。

“小师姐,爬出去看看。”

绿儿有点不情愿,“又是我。”

陆缘摊了摊手,“没办法,这洞口容不下我呀!”

“哼,”绿儿嗔怪一声,“记得给我烧一大只红羊。”

“一只哪够?”陆缘欣然应允,后半句话却是没有说出口,“那也得等我们出去以后再说。”

绿儿娇小的身体穿过狭窄的洞口,忽地闷哼一声,好像从高处掉了下去。陆缘急道:“小师姐,绿儿,绿儿……”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感知域内,并没有绿儿的气息,唯有隐隐冷风呼啸。

陆缘双膝跪在地上,运武息试图将洞口破坏,可是自身修为不足,根本无法撼动这坚硬的岩石。一连试了几次都无济于事,陆缘颓然蜷缩在细窄的洞口处,黯然失神。

这时,忽听洞口一阵躁动,绿儿的小脑袋自外面伸了过来,面含微笑,眼中满是惊喜。陆缘伸手将她从洞口托进来,注意到在她肉嘟嘟的小手中,还拉着一只肥硕健壮,浑身长满红毛的角羊。

“这是从哪里来的?”

绿儿将已经冻的僵硬的红羊丢了过来,爬到相对宽阔的地方站直身体,指着洞口说道:“外面有很多呀!”

顿时,陆缘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然后一把将绿儿抱起来,说道:“哈哈哈,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天无绝人之路,好人有好报……”

话未说完,绿儿抓住他的耳朵,认真说道:“你不要说那么多废话,记得要烧肉给我吃。”

陆缘……

第49章 我愿意

陆缘说出的话自然要兑现,可洞中没有火你说气不气?即便有火,洞穴两端有雪,烟不得出,很可能肉没烤好,三人已经被呛死了。可绿儿哪懂得这个道理,往地上一坐生起气来,双手扯住红羊的两条后腿,将其撕了下来。

见她邪性大发,陆缘心中心中既无奈又怜爱,可他毕竟不是神仙。折腾到现在,陆缘也肚中饥饿,可从来没有吃过生肉的他看到血淋淋的羊腿,内心十分抗拒,于是起身走到一旁,倚靠着石壁径自睡去。

吃完羊腿,绿儿的气也就消了一半,加上今日与他人缠斗使出了风雷吼,心力交瘁,靠在陆缘胸前,朦朦胧胧的睡着了。

醒来后,在洞穴中陆缘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瞥眼间发现躺在那里的海棠不见了踪影。陆缘惊惶跳起,蓦地颈上一凉,是一把冰冷的宝剑。

“你有没有碰过我?”

当时那把剑离他的喉咙只有零点零一公分,极有可能说错一句话就会脑袋搬家,在缜密思考过后,陆缘决定说一个谎:“你是七色堇的杀手,本就是来杀我的,更何况,在万罡动手时,你还提醒过我。陆缘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动手吧,拿我的命去换取你想要的,死在你手里,总好过被活活困死在雪山。”

哪知,海棠丝毫不领情,剑锋往前一送,冷言道:“我问你有没有碰过我?”

剑锋滑动的时候,陆缘分明身子一颤,骨子里还是怕死的,“没有,绝对没有。君子止于礼,男女授受不亲。”

“我体内的毒息是谁帮我解的?”

原来,海棠所耿耿于怀的是这件事。陆缘试图轻轻拨开剑锋,平静道:“真不是我,是绿儿救的你。”

“嗯嗯,”绿儿睡眼惺忪,向海棠认真点了点头。

“是你?”海棠不敢相信,这么一个小丫头怎么会化解自己体内暴走的毒息,可是看她乖巧的模样,并不像是在说谎,于是将信将疑的把长剑撤离。

陆缘长舒一口气,颓然坐在地上。这时,听得“咕噜”一声,陆缘摸了摸肚子,一晚过后,饥饿感越发浓烈了。接着又是一声,却是从海棠身上发出来的,好在洞穴中昏暗无光,没有人注意到她脸上露出的尴尬。

绿儿从红羊身上撕下一条腿,微笑着递给海棠,不知为何她对眼前这位从未见过的大姐姐有一种自然的亲切感,也许都是女孩子的缘故吧。海棠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接了过来,以剑锋切割羊肉,放入口中细嚼慢咽起来。

这一幕,陆缘看得奇了,没想到她一个女儿家竟有如此勇气,看起来吃的还很有味道。陆缘怎会知道,海棠自幼闯荡江湖,其胆略魄力当真巾帼不让须眉,谁能知道她十年来所经历的苦难,谁又能知道她十年来所受的委屈?

陆缘心道,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女人么?平日里总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怎么现在反而胆怯了,他攥紧了拳头,走上前,从腿上接下那雕琢精美的匕首,从红羊身上切下一块,闭着眼放入口中,嚼了起来。

生肉又膻又鲜,嫩滑十足,刚开始陆缘还有些无法接受,可越嚼越香,口感比之熟肉虽然差些,却另有一番味道。饱腹之后,陆缘便开始想如何走出这洞穴,万毒门二人阴差阳错将他打进这洞穴之中,此时他们恐怕仍在洞穴之外,如果贸然出去,等于将自己再次置于险地,不如暂避锋芒。

绿儿每天都会从洞穴小口处爬入爬出,拖来红羊宰杀。三人只吃其鲜嫩肌肉,将油脂扔在一旁,久而久之,陆缘觉得可惜,突然奇想,如果能有火种,将这些油脂点燃,洞穴必然增辉不少。

那么问题来了,火呢?

这个时候,绿儿忽地跑过来,交给陆缘两样东西。陆缘握在手里,差点跳了起来,“火刀火石,你从哪里找到的?”

“是姐姐给我的。”

海棠仿佛没有听见,仍然坐在那里闭目冥思,她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有了火刀火石,陆缘又让绿儿爬出去,找来树干树枝,抖掉上面积雪,放在一旁。陆缘在石壁上找到一个凸起位置,以匕首凿出一个凹坑,然后把丢掉的油脂放在上面。

虽然花费时间有些长,可陆缘看到火刀火石将树干点燃时,微弱的火苗就像是人间最美的风景,让他心生感动。待火势渐长,陆缘将火堆移至洞口位置,方便通风散烟。而后,陆缘点燃了油脂,火苗很小,亮度很差,但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

食了三天生肉,陆缘再次找到了熟悉的感觉,绿儿也极为满足的坐在地上啃食焦黄流汁的羊腿。而陆缘,也在此刻得以真正瞧到海棠的容颜,火苗闪动,映照在她秀丽绝俗的脸上,也许是伤势之故,她的脸色血色极淡,然而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看够了没有?”海棠冷冷道。

陆缘笑了笑,目光闪躲,低声道:“还差一点。”

海棠也没有生气,淡淡说道:“你知道吗?七色堇有一个规矩,任何见到杀手真实面目的人,必死无疑。哪怕是我杀不了你,也一定会有其他人杀你。”

“要不要这么无情?”陆缘咬了一口烤肉,嬉皮笑脸道:“怎么说咱们也是同过苦共过难的朋友,哪能说杀就杀,伤感情,伤感情了啊。”说着,陆缘提起手中烤肉,“来来来,女侠,我敬你一口。”

海棠没有说话,更没有举起手里的烧肉,反而摸向了竖在一旁的长剑。

“我先啃为敬。”说完,陆缘赶忙将目光移开,开始装傻。

两个人剑拔弩张,绿儿却只顾着吃肉,好像早就看出他们不会真的打起来,如果真的要杀,还会等到现在么?在她眼中,这样的画面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十分和谐。

这些日子,陆缘与海棠偶有目光接触,却极少说话,许多时候都是通过绿儿传达。海棠对绿儿越来越喜欢,终于在陆缘似往日一样困倦时,主动跟他有了交涉。

“滚到那边去睡!”

海棠用脚踢醒陆缘,指了指洞穴的风口。陆缘不满,说道:“凭什么我们两个去那边,凡事要讲道理的吧?”

“你错了,不是你们两个,而是你自己。”说着,海棠将绿儿拉了过来,搂在怀中

陆缘笑了笑,“你觉得可能吗?我和小师姐的感情,岂是你三两天就能撼动的,你问问她愿意吗?”

绿儿眨了眨眼,看看陆缘,又望望海棠,稚嫩的声音差点让陆缘崩溃。

“我愿意。”

第50章 君海棠

绿儿的叛变之快,让陆缘着实郁闷了一段时间。但吃人嘴短,没有绿儿每天爬进爬出弄吃的,他也很难撑得下去,因此不到一天这种感觉就消减了。绿儿不再缠着他,陆缘反而有了更多的时间修行。

在洞中,陆缘不知道时辰,只凭着自身感觉饿了就吃烧肉,渴了喝雪水,困了就睡觉,余下的时间全部用来修行,武息也随之增强。待雪谷的积雪融化,起码要到次年初夏,陆缘内心唯一的隐忧就是与冷风行的约定。

日子过得很快,三月之期转眼即到。此时的冷风行正站在房间的窗户前,看着北方阴郁的天空。千山雪推门而入,站在冷风行背后,看着这个肃然安静的男子,说道:“老头子的伤已有好转,你去把陆缘接回来吧。”

毫无疑问,在这个世界上,她是最了解他的人。

冷风行没有回头,嘴角轻笑,似是在自嘲:“冷风行这半生杀人无数,血早已冰冷,谁能想到四十多岁的人,竟然对一个只相处不到俩月的年轻人如此牵肠挂肚,如果是个女人倒也说得过去,嘿嘿。”

千山雪嗤之以鼻,“这件事我已经跟老头子请示过了,虽然没有表现出如何在意,却也没有反对。”

“老头子素来都是这个态度,当年那件事对他冲击太大。”冷风行叹然道,“不过,我更担心的是,这小子还活着没有?”

陆缘不但活着,而且活的很滋润,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修行。时日一长,海棠身上的伤也渐渐痊愈,然而她已经没有杀陆缘的欲望。相处这段时间,两个人极少交流,从不过问对方任何事,宛如空气一般。

陆缘闭目冥思,感知域比之以往越发清晰,这时,一道俏丽身影缓缓靠近,坐在了他不远处的石头上。陆缘警惕起来,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想些什么,也许要杀自己,也许是其他目的,总之不会是谈情说爱。

两个人沉默以对,绿儿则憨憨而睡。

许久,海棠开口道:“我叫君海棠。”

陆缘一时愣住,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呃……哦,我叫陆缘,老家奉京。”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不知为何,海棠突然对眼前这个少年有了兴趣。

“家,我还有家么?爷爷在不久前去世了,现在家里只有几个老家丁在看守。”陆缘颓然道。

“你父母呢?”

“我从未见过他们。”

君海棠闻之默然,“我有一个养母,在我九岁那年染病而死。为她守孝三年,我十二岁开始闯荡江湖,十六岁加入七色堇。”

“为什么要做杀手?”

海棠停下来,望着陆缘,认真道:“那我做什么?给人做妾,还是堕入风尘?在瀚海大陆,一个女人若要生存不会很难,可要活出自己,就很难了。”

陆缘没有反驳,淡淡道:“你比我要坚强的多。君海棠,不是你的本名吧?”

海棠冷冷看着陆缘,握着剑站起来,凑到陆缘面前说道:“不要以为我跟你讲我的事,你就什么都可以打探。”

陆缘怔了一下,心中默默道:“天下的女人都一样吗?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那好,我再问一个小小的问题?”

“有屁就放。”

“在万罡攻击我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剑?”

海棠沉默片刻,说道:“一定要回答?”

“随你呀,不过我是很想知道原因。”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至少你比起那三个人,不是那么的讨厌吧。”

这个答案很随便,可陆缘已经满意了。其实,在他内心还有一个不敢说出口的问题,凭君海棠的冷艳,说出来极有可能拔剑无情,他想问的是,“刚才的谈话,是在相亲吗?”

两个人破冰一谈,虽没有像朋友一样无话不说,却也不似以往那样冷淡。陆缘依旧为她们烧烤红羊,海棠和绿儿在洞穴里面睡,他在洞口位置睡,闲暇之余就会修行,从未有过越礼之举。时光暗度,陆缘的修为日益增进,武息越发浓厚,可是真像老金说的那样,三重天的契机始终没有到来,他哪里知道,自己每日修习的武息,均被丹田中那颗造化金球吸纳了,此时的他境界仍在二重天,实力已经是三重天了。

冬去春来,转眼便是四月时节,天气日益变暖,雪谷的积雪缓缓融化。雪水淙淙,汇聚成溪,流向雪山下的那片湿地。

很快,他们就能出去了。

陆缘三人合力将堵塞洞穴背面的石块清理干净,从洞中走了出来。从黑暗步入光明,陆缘抬头仰望,眼睛顿时一阵刺痛,过了好长时间才适应了蓝天白云,花草荆丛。这时,陆缘转身看到了君海棠的真容,不由一呆,果真是一绝色美人儿,下颏尖尖,脸色稍显苍白,小嘴儿灵巧端正,刚刚用雪水洗过脸的她双颊还带着几点水滴,清丽绝俗,有如玉承明珠,花凝晓露。

“你看够了没有?”

这句话,海棠曾经对陆缘说过,但此番说出,冰冷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嗔怪之意。

“陆缘!”

这时,绿儿忽地喊了一声,陆缘与海棠走了过去,看到了泥水中躺着两幅残缺的尸骨,四肢均与身体分离,骨头上已经没有了肉的包裹,伤口整齐,好像是被利器切割而成,。雪水冰冷,脸上的腐肉依稀能辩出模样,正是万罡的两位师弟。

陆缘与海棠相视一眼,没有说话,也许在他们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出谷,便意味着离别,毕竟他们不是同道中人。亦或者再见时,两人还会是生死之敌。一路沉默不语,直到走出湿地,遇到他们刚刚进山的那道岔路口。陆缘牵着绿儿的手径直往前,而海棠则是手执长剑转向了右侧那条山道。

蓦地,陆缘顿住脚步,对海棠的背影喊道:“喂!”

海棠也停了下来,不过没有回头,“干嘛?”

“走啦?”

“是啊!”

“去哪儿?”

“回七色堇。”

“不回行不行啊?”

“不回你保护我?”

陆缘沉默了,他知道目前还没有这个能力,稍加犹豫还是说了出来,“我保护你呀!”

海棠轻笑一声:“先管好你自己吧!”

一句话,让她措手不及,似暖风,吹进了心里。

(最后借鉴的星爷电影桥段,你还记得曾经说过要守护你或者你要守护的那个人吗?嘿嘿)

第51章 一竿渡江

对于陆缘的遭遇,老金也是大感惊奇,同时也为他意外得到造化金球而高兴。

初夏的夜风很温和,凉而不燥,夜色笼罩下的诅咒之山也安静了些。在洞穴中待了近四个月,陆缘重新立于天地之间,越发感到珍惜。

一颗流星,现于东南,逝于西北。

陆缘沉吟片刻,替伏在自己腿上的绿儿顺了顺发丝,淡淡说道:“师傅,我要走了。”

“嗯。”

老金应了一声,语气十分平和。师徒之缘虽然不长,陆缘内心深处对这个甚至从未见过真面目的人仍然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

“那个井底之蛙的故事,”陆缘挑了挑眉,双眸望着黑羽卵石,说道:“我听懂了。”

老金少有的叹息一声,“你听懂了又如何?那两只青蛙怕是早已不在人世。”

“但是,我可以救您出来呀?”

“救我?呵呵……”

陆缘讪讪一笑,“我知道,凭我的实力连这个封印的皮毛都碰不到。可是,等我做了弈剑阁的老大,我会找风叔雪姨一起想办法。集众人之智,难道还解不开这个封印?”

老金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你真的要帮我解开封印?”

“是的。”陆缘决然点头。

“你甚至不知道我的来历!”

“我从不过问别人的来历,识人只凭心,天下无不可交之人。”

“如果我是坏人?或者教你《双流诀》也是出于某种目的。”

“本心不改,还是要救。”

回答,依然是斩钉截铁,铿锵有声。

曾几何时,老金也听过类似的话,可到头来……他在纠结,在挣扎,到底要不要相信眼前这个少年?

许久,老金悠然开口:“你可知紫耀王戒?”

“紫耀王戒,是紫耀王朝圣物,象征着无上荣耀和至高皇权。”

“不错,那你可知,王戒还蕴藏着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也许,紫耀王戒能够帮我解开封印。”

陆缘漆眸一转,说道:“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与紫耀王朝接近,借紫耀王戒一用,帮师傅解开身上禁制。我想,凭弈剑阁的影响力,应该不难做到。”

听陆缘说出“借”字之时,老金忍不住内心苦涩,真是天真呐。

“洗洗睡吧。”

就地躺下,陆缘迟迟难以入眠,仿佛还没有从洞穴脱身的兴奋中平复下来,辗转半个时辰方才沉沉睡去。

次日,陆缘在绿儿不悦的目送下,向诅咒之山外缘走去。小丫头一直跟在身后,恋恋不舍的样子让人心疼。

陆缘不想把离别搞的伤感,有意逗她开心,道:“干嘛摆出一副送殡的表情,我又不是去死,咯咯……”

事实上,这个冷笑话实在不怎么高明。绿儿没有被他逗笑,反而是陆缘自己陷入了沉静,如果外面的世界更加危险呢?如果此去不复返,永无相见之日呢?

陆缘停下脚步,蹲下来揉了揉绿儿的脑袋瓜,“小师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看你,到时候带着许多你不曾吃过的人间美味,好不好?”

说到吃,绿儿的脸上勉强露出一抹微笑,一把拨开陆缘的手,嘟着小嘴说道:“都跟你说过了,不要摸我头,会长不大的。”

“好,不摸。”陆缘站了身来,笑道:“等我回诅咒之山时,看你能长多大。走啦!”

“陆缘!”

刚走出不过三丈,绿儿在身后喊道,“记得回来看我。”

陆缘摆了摆手,没有回头,他怕忍不住流泪,在绿儿面前丢脸。

很快,陆缘来到了重水河畔,曾经冷风行送他的地方,对面那块巨石,上面重水河三个大字仍然这么有力,看尽此地寒暑沧桑。

“当时跟风叔约定三月之期,想必他已经来过了,或者已经认为我死掉了吧。”陆缘自语道,“如果去太幻堂,袁堂主及许多人均曾见过我,定然会震惊,然后送我去丹阳城。可那样实在没有意思,不如绕过广陵郡,自己去弈剑阁总堂,给风叔雪姨一个大大的惊喜。”

重水河水流不甚湍急,但江面极宽,来时有冰可行走,此时却无渡江船。陆缘在重水河前徘徊片刻,除了发现一根七尺来长的竹竿,没有任何可用之物。

“一竿渡江?有意思。”

陆缘弯腰将这竹竿捡起来,站在重水河畔,暗运气劲用力掷出,同时纵身一跃,稳稳落在竹竿之上。数月的修行,陆缘对《双流诀》的运使程度,早已今非昔比,以致于他身子落下竹竿,吃水深度却并没有加深。

竹竿飘然前行,陆缘负手站在其上,凉风拂面,将他数月不曾打理的散发吹向耳后。此时,陆缘少有的感到人生快意,倘若冷风行在此,看到他身法娴熟赏心悦目,如此轻松过江,也必然为之欣慰,

待竹竿势尽,陆缘距离对岸已不足丈余,当下脚下轻点,潇洒落地。竹竿也完成了自身使命,转而顺水而下,缓缓流向重水河下游。一竿渡江之后,按照先前打算,陆缘没有去往太幻堂,而是徒步穿行于驼山,想要自陵安去往丹阳城。

习惯了在外露宿,小小驼山跟诅咒之山相比,真是太过安逸了,而且野味也松软难吃,劲道不足。次日黄昏,陆缘来到了驼山脚下,在一条流着清水的沟壑下洗了洗脸,以草绳束发,又用匕首修剪了下胡子,简单打理了下自己,否则以这样的面目视人,必会将他看作乞丐。

这时,一道身影忽地从沟壑另一侧倒了下来,悲催的是,这个人摔下的姿势没有调整好,脑袋撞在了石头上。陆缘顿时愣住,好一会没有反应过来,捡起脚下一根树枝,杵了杵那人,“喂,你怎么样?”

片刻之后,陆缘壮着胆子确认,摸了摸已经失去生命体征悲催的男子,他摔死了。

“哎,生死有命,人力不可挽回。”说着,陆缘上前扒掉了此人的衣服外衫,换下了自己的一身褴褛。作为补偿,陆缘好心将这位不幸的男子就地埋葬,让他入土为安。

“大哥,你安息吧,这身衣服我先借来穿穿,等我到了下面再报答你。”说完,陆缘躬身一揖,转身跳上了沟壑。

夜幕四合,天色已晚。陆缘刚刚跳上去,就听到一个声音高喊道:“李二牛,撒泡尿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第52章 老人

“师兄,不要生气,赶了一路的车,他也蛮辛苦的。”

另一人冷笑一声,“哼,傻头傻脑,这辈子也就能赶个车了。”

听这二人谈话,陆缘又重新把自己的头发散了下来,遮住了脸,一言不发的坐到一辆马车车辕上,跟在那两人身后,徐徐向城中驶去。师兄弟骑马前行,口中扔在鄙夷李二牛,也就是如今的陆缘。

“我真是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让他一块跟着去。堂内许多十几年的弟兄,还不如一个傻小子有福气,唉!”

“师兄,你就别埋怨了,师傅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此番入丹阳城,师傅点了我二人前行,也是莫大的恩惠,你莫要吵恼了师傅,小心把你赶回北都去。”

“去去去,乌鸦嘴……”

“北都,丹阳城,”听到这两个名称,陆缘暗暗在心里盘算,他记得冷风行曾经说过弈剑阁十二堂之一的文华堂,就在北都。堂主周云清老先生,虽然是一位堂主,在弈剑阁的威望却相当之高,连副阁主也对其尊敬一二。

“莫非……”

陆缘坐在马车前,悄悄释放感知域,神识探出,将身后的马车尽数笼罩。感知域内,清逸澄宁,没有丝毫气息,陆缘猜错了,在马车内并没有任何人。

然则,马车内确实有人。

在陆缘收纳感知域的刹那,马车内,一位须发皆白,脸上满是皱纹的老人睁开了如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

“咦?”

陵安城是一个小城,小到整个城只有一条街道,无疑这也是城内最繁华的一条。陵安东西短,南北长,陵安街南北纵深长达五十里,几乎所有的娱乐场所均罗列在这条道的两旁,乃是一个极具特色的古城。

偏偏南下的路人军旅均要从陵安经过,作为一个枢纽,也决定了此地一直以来都是商家必争之地。莫要小看了这一个小城,随便拎出来一个人,便是身价上万。

两人中,师兄下马找了一个客栈,命小二备出三间上房一间下等房。而后走过来对陆缘道,“李二牛,你就委屈一下,把马和马车牵到后面,再去吃饭,听懂了吗?”

陆缘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低着脑袋就要牵马车往后面走。

“诶,等会儿!”男子一脸的厌烦的表情说道,“说你蠢还真是蠢,忘了车上坐着什么人了?”

话音落下,另一年轻男子已经掀开了车帘,将周云清老人从里面扶了出来。

“师傅!”

老人微笑点头,踩着预备好的板凳下了马车,似有意似无意的向陆缘的背影望了一眼,缓缓进了客栈。陆缘牵着马车走到后院,将马车卸掉,心中满腹疑惑,“奇怪,我明明感知过马车,车内并无任何人的气息,怎么那老头儿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等陆缘回到客栈,他们三人已经吃饱了肚子上楼,他自己坐在饭桌前将剩饭剩菜吃了个精光。对于陆缘来说,下等房已经非常不错了,能洗个热水澡,睡个舒服觉就是上天对他莫大的眷顾,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清晨,夜色褪去,骄阳初生,陵安城换上了淡红色的裙衫,在诸人吆喝中,陆缘赶着马车和另外两人驶出了小城。

这时,陆缘看清了前面两个男子,年纪不过十八九岁,二人腰悬佩剑,气宇轩昂,面色红润气息平稳,一眼便看出是修行中人,就境界来看,此二人的修为绝对在陆缘之上。

不过,最让陆缘感到好奇的是,车内坐的这个老人,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是如何做到隐去自身气息,避开陆缘的感知呢?几次,陆缘都掀开车帘,去看一看这个老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终究还是忍住了,他不想被识破身份,惹上麻烦,只想安安稳稳跟着他们到达丹阳城。

殊不知,马车里的老人也在诧异,他相信眼前这个人绝非李二牛,可从他身上也探不出任何威胁,甚至在陆缘身上感到了几分亲切感。

一路上,陆缘被两师兄弟呼来喝去,捡柴生火,打水立灶,几乎所有的活都是他来干。陆缘内心不情愿,嘴上不能说,只好闷头闷脑的在心中反击,比如,“李二牛,去打一钵水来”,在陆缘耳中,就变成了,“爹,去打一钵水来”。

“李二牛,把马车卸掉,让马儿去吃一会草。”

在陆缘听来,则是“爷爷,把马车卸掉,让马儿去吃一会草。”

无论如何,他是不肯吃亏的。期间,周云清老先生也下了马车,坐在唯有他可以做的竹凳上,细嚼慢咽啃着馒头,他脸上的皱纹很多,很重,双目也一直闭着。可陆缘始终都感觉老人在望着他,不管他做什么,总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如芒刺在背,让他很不自在。

天幕降临,陆缘在山道旁生起林火。用过晚膳之后,两师兄弟做完修行功课,便从马车上取下两床毛褥,递给了师傅一床,师兄弟共用一床。

不多时,二人沉沉睡去。火堆旁,只剩下了闭目冥思的老人,和双手双脚无处安放的陆缘。在这和风徐徐的夜色下,他很想修行,却不能,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赶车的李二牛。

不知过了多久,文华堂周老先生睁开双眼,淡淡说道:“小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缓慢温和,可在陆缘耳中却如晴天霹雳。许久,他才怔怔说道:“我……叫李二牛。”

“呵呵……”

闪烁的火光下,老人温和的笑了出来,脸上的皱纹也随之绽放。下一刻,老人目光如炬,望向了陆缘。

这一眼,陆缘愣住了,仿佛无边暗夜有了光的刺入,让他心中的黑暗无处遁形。不知为何,面对老人澄澈如水的眼睛,陆缘觉得内心任何想法都难以隐瞒,或者说,不想隐瞒。

“我叫陆缘,老前辈,我不是有意冒充李二牛的,只是他在陵安城外的沟壑,不幸摔下,撞死在石头上,我才换下他的衣服……”

陆缘侃侃而谈,周云清老人却全然没有听进去,在他脑海中,一直在极力思索,隐约在十年前的丹阳城弈剑阁总堂,老阁主曾经对他说过这个名字。

十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第53章 突袭

山南郡,干山道旁。

兆天京负手凝视着眼前那片黑夜,静如秋水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桌子上,压着一封打开的信封,七色堇来信告知,任务已经完成。

作为弈剑阁最年轻的堂主,前途不可限量的翘楚,老阁主的义子,年仅二十三岁的他有着对权力的绝对渴望,而且他坚信自己很快就能达到那个让人无法抗拒的巅峰。既然陆缘这个草包已经被七色堇做掉,那么未来弈剑阁掌印者,他还是人气最高的那一个。

不过,依惯例而言,弈剑阁继任者每一代都会有从者,也会有反对者。兆天京作为外姓之人,唏嘘之声必不会少,如果在继任大典上,十三太保以及那些素来不喜欢自己的老人反对,他还是无法顺利接掌。

但是,如果在前往弈剑阁的途中,这些反对的人不幸死掉或者被说服了呢?

“覆明!”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如鬼魅一样出现在了兆天京身前。一袭黑衣包裹,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是兆天京豢养的贴身杀手,从来不在人前露面,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一直以来,都是执行兆天京的机密任务,甚至可以说他就是暗夜下的兆天京本人,一切不能以兆天京的身份做的事情都可以交给覆明。

覆明,覆盖光明之意。

“主人。”

兆天京目光仍然沉浸在黑暗中,仿佛在做最后的决断,他知道,箭一旦开弓,绝无回头之理。

“去吧。”

“是。”

覆明重新归入黑暗,兆天京也长舒一口气,淡淡道:“义父啊义父,弈剑阁以后是姓古还是姓兆,咱们之间也该商量下了。”

前往丹阳城的路上很无聊,那两个年轻人除了相互调侃,大部分时间都在嘲弄李二牛,也就是陆缘。陆缘散着头发,一言不发赶着马车,自然不会去理会他们,内心深处只是在考虑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马车内,这位慈祥老人,究竟是如何做到避开自己的感知呢?

从昨晚一席话之后,周云清老人并没有拆穿陆缘的身份,也没有对他有什么特殊待遇,一如既往将他视作李二牛,不问不睬。陆缘不知道老人的意思,也不敢贸然相询,每天为这位老人端茶倒水,鞍前马后,非但没有怨言,反而觉得很满足。

马车行在崎岖的山道上,陆缘将马车赶的很慢,生怕颠簸重了,影响车内的老人。周云清老人知道他的本意,也是十分欣慰。到达丹阳城,至少还要半个月之久,漫长的旅途好像就这样在无聊中度过。

倏然,山道两旁石壁上,各自窜出四名黑衣背刀客,他们沿着石壁跃下,身子在陡峭的石壁上疾行,直冲而下。

陆缘勒住了马车,前方两位师兄弟没有惊异,俊逸的脸上更没有任何惧意,剑诀一引,泛着光华的金银双剑呛啷出鞘。

金曦银锋,双剑如蛟龙现世,长啸着迎了上去。

陆缘坐在车辕上,镇定自若,瞧着他二人年纪轻轻,剑法却是如此凌厉,而且两人的剑诀隐隐有相合之意,无缝配合竟然凭两人之力将八名黑衣刀客挡了下来。

“好剑,好剑诀。”

这时,高高的石壁上,一块巨石轰然松动,自高处滚落下来。这块巨石足有千斤,如果落在马车上,必然粉身碎骨。

在黑衣人现身之时,陆缘已经释放感知域,滚石落下,陆缘已经做出了对策。这块石头太大,他无法挡住,更无法将其击碎,所以还是选择跑。

“驾。”

陆缘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哪知此马不进反退,死活不肯前行。两师兄弟酣战黑衣人,抽不得身,师兄高喊:“傻二牛,快闪开。”

“废话,我不知道躲开?”陆缘在心中暗骂一声。

“前辈。”

陆缘伸手去掀车帘,想要将老人一并背出躲开巨石,哪知老人坐在车内,缓缓睁开双眼,就像刚刚睡醒一样。老人口中颂咒,一声叹息,如远古的梵音,在陆缘耳边唱响,天地元气为之震动。

下一刻,千钧滚石距离马车之顶不足三尺之时,轰然爆裂。

飞石四散,落在马车周围,形成一个石圈。莫说陆缘毫发无损,连那匹马也镇定的打了个喷嚏,摇了摇脑袋。陆缘愣住了,不容多想,这是车内老人所为,刹那间破了困局,这就是强者的实力吗?

还没等陆缘回过神来,一个身穿重甲的大汉自高处跳了下来,落地处,现出一尺来深的脚印。左脚踢出,身前的石头应声而碎,何其恐怖的力量,何其霸道的武道。

此时,陆缘有些惭愧,他想到了冷风行曾经告诉他修行要诀,一个人什么时候成长最快,那就是在战斗的时候,什么时候修行更快,是死斗的时候。也许是保护老人的初心,陆缘丹田气海中的造化金球随着他心神开始激荡起来,浑厚的武息远远不断的从体内释放。

面对踏步而来的重甲大汉,陆缘从车上跃下,双脚在地上一蹬,他的靴子随之裂开。下一刻,陆缘的拳头落在了大汉胸前重甲上,重甲虽未破,可大汉的脚步却向后退了三步。

在诅咒之山,老金曾经问过陆缘,想要学何种武器?

陆缘干脆回答:“用拳头。”

唯有贴身,唯有拳头,才是最直接,最暴力的武器。

一声闷响,魁梧的大汉为之一愣,双手如蒲扇,向陆缘抓去。大汉的动作不慢,可在拥有感知域的陆缘面前,变得极为清晰。修炼了《双流诀》,陆缘的身法也变得灵动诡异,他像一只泥鳅似的在大汉周身缠绕,双拳如雨,落在其身。

可是,拥有极强防御的大汉根本不理会陆缘的拳头,竟而任由陆缘进攻,自行向马车走了过去。很明显,这些人的目的,就是车内的周云清老人。

人最大的蔑视就是无视。

陆缘急眼了,脑海想着诅咒之山的修行,拳头直接击向了大汉的太阳穴。太阳穴乃是人身最为脆弱的地方之一,大汉不得不抬起胳膊阻挡。如此时机,陆缘身子微侧,蓄势已久的右拳以十分刁钻的角度,斜冲而上,打在他的腋窝。

一声脆响,重甲大汉的右肩骨出现了粉末性骨折。

如法炮制,大汉的左侧肩骨也被陆缘打成了粉末性骨折。

两只手臂瞬间被废的大汉,怒视陆缘,咆哮着踢出一脚。陆缘轻易躲过,身子凌空跃起,顺势打出一拳,这一次却是敲碎了他的喉咙。

解决了这么一个重甲大汉,累屁的陆缘一屁股坐在车辕上,大口喘着粗气。陆缘第一次没有选择逃避,第一次正面与人交锋,第一次死斗,亲手料理敌人的感觉,他想说:“真他么爽”。

至于那八名黑衣刀客,在丢下两具尸体之后也四散而逃。两师兄弟收了金曦银锋双剑,还剑入鞘,奔至马车前,关切道:“师傅,您没事吧?”

马车内的老人轻声咳嗽,说道:“没事。”

师弟自豪一笑,“师傅怎会有事,这些贼子还不够我们师兄弟杀的。倒是二牛深藏不露,原来也是一个修行者,难怪师傅对你另眼相看。”

师兄伸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是不是傻,你脸上两颗眼珠子是留着出气的?他哪是李二牛了?”

师弟揉了揉脑袋,这才看清陆缘无论气息脸面,确实不是李二牛。

“你到底是谁?跟着我们有何目的?”

师兄弟同时跃开,金银双剑同时出鞘。

“天佐,天佑,慢来不要动手。”车内,周老先生及时阻止。

秦天佐乃是师兄,相对沉稳一些,饶是师傅如此说,仍对陆缘抱有警惕和敌意,“你到底是什么人?”

陆缘抱拳道:“陆缘。”

师弟秦天佑见陆缘如此,当下收剑还礼,“秦天佑。”

秦天佐瞪了他一眼,“敌我不分。”

秦天佑喃喃道:“师傅他老人家都认为他没有威胁了,你怎么还端着剑?师傅教我们以礼待人,师兄你忒也谨慎了些。”

“少废话。”

陆缘见他二人斗嘴,觉得好笑,说道:“我并无恶意,而且老前辈早就知道我不是李二牛,此来跟着你们只是想和你们一道去丹阳城而已。”

秦天佐继续盘问:“你去丹阳城做什么?”

“这个,我目前还不能告诉你。”

“不行。”

秦天佑看不过去,将师兄的剑推入鞘中,说道:“都说是不能说的秘密了,你干嘛还这么执着?”

“多嘴。”

陆缘觉得十分有趣,这二人是同胞兄弟,性格竟然如此迥异,一个待人诚恳忠厚,极易相信他人,一个则是猜忌多疑,极少相信外人。

车内,老人平静说道:“好了,把石头搬开,继续赶路吧。”

“是,师傅。”天佑依言而行。而秦天佐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陆缘,脸上满是疑虑,开口道:“你也来帮忙。”

……

久行之后,日落之前,陆缘等人选择一处平坦的空地落脚。生了篝火,烧了热水,秦天佑从马车上取下干粮及腌制的腊肉分给师傅和师兄,然后笑着递给了陆缘两个馒头。当然,这一幕无疑招来了师兄的白眼,好在他被师兄,也是他的亲哥哥欺负惯了,并不在意。

周云清老人坐在那里,陆缘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敢打扰。四人坐在篝火旁,清澈的眼眸望着闪动的火焰,一时无语。

第54章 传道

良久之后,秦天佐、秦天佑起身走向不远处,盘膝坐下,开始修行。令陆缘感到奇怪的是,他们兄弟二人,盘膝冥思之时,无论手势动作,还是坐姿方位,均是相反的。

“他们两个修的是《乾坤两仪剑》,最重要的便是心意相通,所以我让他们同修,不管吃饭睡觉,都要在一起。”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打破了陆缘和周老先生之间的沉默。

“哦!”陆缘淡淡应了一声,气氛便又沉默起来。

隔着夜色,火光闪动,清爽的夜风吹动火星闪闪升天,而后消失在黑暗中。

老人笑了笑,声音中沧桑感颇重:“修行之道,枯燥而漫长,你修行时日不多,能有如此境界实力,不得不令人惊奇。”

陆缘尴尬一笑:“让前辈见笑了,我这一身修行哪里是自己苦修而来,全是侥幸而已。”

“哈哈……”

老人笑道:“机缘也是缘,也是修行,本也无可厚非。只是我有一事不解,你如何懂得以神识感知?”

陆缘毫不隐瞒,直言道:“不瞒前辈,是我血脉之故。”

闻言良久,周老先生方才点头,“原来如此。想我修行数十年,得高人指点方才有今日修为,你不过十六岁,神念之纯,乃是我生平所未见。”

陆缘轻轻摇头,“晚辈不明白。”

老人又道:“你可知我的身份?”

陆缘道:“已然猜到。”

老人笑着点头,“那你可知我是一名术师?”

术师者,直接以神识施术,驱天地元气以御敌。在瀚海大陆修行者中,术师极少,却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老人将双手放在膝前,悠然望着火光,说道:“天地有元气,聚而成武息,乃修行之根本。早年间,我也只是一名普通剑者,专心于剑道却始终无法突破自己。直到有一天,一位前辈路过,告诉我何为道,何为念。一夜畅谈,我弃剑而专注于念,反而让我境界大增,达到今日修为。”

“神识比之武息,更加难以捉摸,虚无缥缈,无所实质,而且比武息更加玄妙。”说着,老人食指微动,蓦地火光一闪,身前火堆的火焰似是受到某种力量召唤,竟而离开干柴独立悬于半空,似鬼火一般绕着明日飞旋一周,而后重新落下。

陆缘惊愕的看着这一幕,心中万分惊叹。老人继续道:“这便是术师,而在术师修行神念的同时,有神识离体之法,你先前不是曾经感知我是否存于车内?我便是以此法躲开你的感知,实则你自驼山下来,埋葬李二牛,换掉他的衣服,这些我均已知晓于心。否则,凭你三言两语,我岂能轻易信你?”

陆缘恍然,原来自己从一开始的一举一动,均在老人的掌控之中,如果真的心存歹意,恐怕早已经死过八回了。想到这里,陆缘肃然起身,恭恭敬敬向老人行礼,不惟对老人的钦佩尊敬,更多的是感怀于他的厚重慈恩。

老人微微点头,轻声道:“在修行中,对于如何感知,我倒是有些浅薄体悟,你想学吗?”

周云清老人修行数十年,对修行的理解甚至连冷风行都无法企及,有可能简单几句话就会对后辈有着不可预知的影响。如今,这样一个仁爱的老人,竟然肯将他几十年的体悟与陆缘分享,这是何等的怜悯与大度。

闻言,陆缘郑重起身,整理衣冠,在老人面前跪下,行了一个大礼。作为弈剑阁的第六代阁主,老人早已心知肚明,可他仍没有去阻止陆缘,任由他向自己跪拜。在这位老人眼里,没有地位之分,没有资质愚聪之别,有的只是大爱,是一个缘字。

“你且起来,坐下静听。”

陆缘依言而行,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听到的,也许是冷风行、老金乃至今后也不会有人跟自己提及的修行之道。

“闭目冥心,握固静思,双脚舒伸,两手虚顶。大道无形,大道无情,大道无名。天有浊清,月有亏盈,人有动静。遣欲心自静,澄心神自清。内观其心,外观其形,运观其物,神观其庭,得此悟,则身清净,神清净矣。……”

时间不知快慢的流逝着,陆缘睁眼时东方的黑暗已经快要退去。

老人微微一笑,扶起陆缘,对他说道:“你领悟了多少?”

陆缘沉默片刻,抬起满是怅惘的眼神,说道:“晚辈愚钝,只理解了一两成。”

老人温和的望着他,“不急不急,还有时间。”

接下来这两天,陆缘白日赶车,晚上则在老人膝下听讲,数十年的修行浓缩成两三百字的感悟,任凭天生奇才也难以在一时消化。不过,陆缘的资质还算不差,三日冥思加上老人从旁引导指点,已经理解了五成。

当天夜里,陆缘的感知域便由周身三丈提升到了十丈,风声虫鸣清晰可辨。

次日清晨,天色忽然变得朦胧起来,远处的阴云正在慢慢逼近。

陆缘四人一如既往,赶着马车向丹阳城行进,再过五日,即可到达。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不希望他们到达。

无边旷野,六名黑衣刀客再次现身,外带两名重甲大汉。从他们之前的身法、着装,周云清老先生已然看出是西域蛮人,这些人从来都是只为钱卖命,唯利是图。

秦氏兄弟相视一眼,包揽了六名黑衣刀客,将两名重甲大汉留给了陆缘。用他们的话说,陆缘跟着他们不能白吃,总要干点活来补偿。

就在陆缘与重甲人缠斗,秦氏兄弟困于六人刀网中时,周云清老人坐在马车上缓缓睁开了双眼,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

一个身背长刀的男子从马车之后走了出来,他一身黑衣包裹,只露出两只眼睛,眼神凌厉肃杀,稍稍对视便让人不寒而栗。

在男子出现的瞬间,陆缘的感知域受到此人的气场影响,识海中隐隐有虚幻之象。他知道,这一次真正遇到了强者,于是出手更加迅捷刚烈,想要快点解决这两个大汉去帮周云清老人。然而此番一对二,破甲不易,想要找到机会一招毙敌更是难上加难。

这时,黑衣男子缓缓从背后拔出了那把刀,因为马车里的老人,值得他拔刀。刀身直而窄,刀尖三寸之处微微上挑,形状无甚特别之处,却是位列瀚海十二把名刀第九位的葬日。

忽地,男子抡起了刀,自下而上撩刀斜斩,刀意起于刀尖,行于虚无,不可一世的斩击向马车劈了过去

空气,瞬间被割裂开来,在马车与男子之间,出现了长长的裂缝。

下一刻,狂暴的刀意,落在了马车上,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

眨眼之间,车厢轰然爆碎,无数碎屑布条四散飞出,刀势未尽,竟而饶过老人的枯朽身躯,将那匹忠心的枣红马斩为两半。

陆缘以余光观视,老人端坐在马车上,面色平静,双手互叠,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于是,在黑衣男子身前,出现了一个风一样庞大的有形覆甲力士,他手握巨刃,怒然斩下。

巨刃很长,很宽,以致于黑衣人无法躲避,只能硬接。

力量有形化,周云清老人也知道眼前这个男子很强,因而直接甩出了自己的大招,“天谴。”

巨大的力道,让男子双膝一软,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单膝跪了下来,而他周身三丈之地,出现了一个三尺深坑。

看起来,到底是周云清老人更强一分。陆缘心中稍稍放心,更加全心于那两个重甲大汉,他今天要做的便是破甲。而秦氏兄弟丝毫没有担心,甚至没有往这边瞧上一眼,在他们心中,老人就如同神明一般,根本没有输的可能。

便在此时,黑衣男子低声一喝,自口中吐出一团血雾。血雾在空中迅速凝成一把血色短剑,迅捷无比的穿行于半空,落在了老人的心口。

术师,最大的破绽,就是身前没有人保护,处境极危。老人身形微晃,面色顿时苍白。男子身前的覆甲力士随之隐现再三,终于消于无形,随风而息。

长风起,天地变。

重伤的男子起身,擦去嘴角的鲜血,反手握刀,蹙着眉头向陆缘看了一眼,转身走开了。老人的头缓缓垂下,满头银发在风中飘荡,显得有些凌乱。见状,陆缘与秦氏兄弟同时怒填于胸,拳剑越发凶狠。

一声长啸,陆缘双拳破掉了两个壮汉重甲,将他们毙掉,而他的手也满是鲜血。秦氏兄弟以《乾坤两仪剑》斩杀六人黑衣刀客,也惊惶赶来。

三人跪倒在老人身前,面露悲色。

老人以最后的残烛之躯露出一点微笑,伸出枯槁的双手,摸了摸最疼爱的关门弟子,“不要哭,好好学剑。”

然后,老人的目光落在陆缘脸上,叹息道:“我想和你说说我的故事,可是,没有时间了。”

“不,前辈,我不会让你死的。”说着,陆缘将手掌抵在老人心口,滚滚武息流入老人体内。

周云清老人笑着摇头,“灯已枯,油已尽,缘分也就灭了。但我相信,日后的弈剑阁,一定会有别于我在的这个时代。”

话音落,老人含笑而终。这个时候,陆缘不想哭,他也确实管住了自己的情感,没有落泪。

然而,天却哭了。

第55章 晨雾中的拉车少年

夜色如墨,静的出奇。

冷风行在房中辗转反侧,独自无语,脑海中不时迸出陆缘的身影。在诅咒之山,冷风行等了陆缘三日,入山寻了三日,均没有见到他的影子,属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尽管归来之后,千山雪多次宽慰,寻不到陆缘不一定代表他死了,也许是忘了约定也未可知。

诅咒之山何等凶险之地,纵然冷风行不愿相信,不敢相信,也由不得他不信。回来后,老头子没有过问细节,只是眼神中流出一丝哀伤便将此事掀过。然而,最为了解他的千山雪却能知道,老头子唯一与女儿缓解关系的纽带,断了。

夜色温柔,点点繁星,如恶魔之眼,默默注视着这个世界。

五日之后,便是老头子亲定的继任大典的日子。那一天,他将卸掉压了他数十年的重担,交给第六代弈剑阁掌印者。

可是,继承人却不见踪影,或者已经死了。

弈剑十二堂各路堂主陆续到达了丹阳城,唯有文华堂周云清、武曲堂覃秋雨迟迟未到。

丹阳城是瀚海大陆第一大城,虽不及天都雄伟,面积则过之。四周佳木葱茏,奇花闪烁,城池高墙环护,绿树周垂,当先三个拱形城门,中间最大的城门之上书写三个苍劲大字,“丹阳城”。

作为城中乃至神州最大的宗门,弈剑阁尤为气派,总堂府邸为方形,单檐四角,镀金宝顶,红漆黄瓦,光彩照人,宏大中更有一丝高雅,朱漆大门之上,悬着一张大匾,上书“弈剑阁”三个小篆烫金大字。

进得阁内,院内平坦宽阔,青石铺地,两边飞楼插空,庄严秀丽,楼阁之上各有瑞兽挺立,兽面衔吐,祥云飞空;往东转弯,穿过一个走廊,一个大厅正面而对,楼宇环抱,两边百间厢房侧立,四通八达,轩昂壮观。剑庭正中一尊石山,水瀑自上而下流入水潭,发出潺潺之音。总堂仁义殿,由一色青石起座,石条又故意不打磨平整,粗犷凝重,霸气侧漏。

弈剑阁每十年一次盛会,各堂主携十年来堂内所行之事,具表老阁主,其中除了有某年某月某日灭掉某某人渣,还有十年来各产业所盈财富,毕竟弈剑阁上下千余人,不做点生意非得饿死不行。

阁内庭院,十位堂主聚首,相互抱拳寒暄,然而各自心里明白,这些人表面说着“某兄,别来无恙”,心里则是“王八蛋,你怎么还不死”。

兆天京与诸人打过照面,独自坐在一旁饮茶,傲然的眼神望着这些人,“装,继续装,前几日你们跪在我面前让我绕你们一条狗命,如今人模人样若无其事的故意与我拉开距离,人竟然无耻虚伪到这种地步。”

这时,弈剑阁一位下人端来茗茶,替诸人换掉手上的茶水。谁也不曾注意,在这下人换掉兆天京手上的茶之后,他的手心多了一个纸团。兆天京起身,若无其事的走到无人处,打开纸团,“老头子重伤未愈。”

七个醒目大字,兆天京看在眼中,喜在心里,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文华、武曲两位堂主已亡,其余堂主均是自己的人,即便十三太保不同意,也影响不了大局,大不了杀掉即是。再过几日,整个弈剑阁都会落入他的手中,兆天京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感觉空气如此清新迷人。

这一幕,恰好被楼阁之上观望的冷风行、千山雪看到。千山雪淡淡道:“你怎么看?”

冷风行双手揣在袖筒中,“这不趴在楼上看呢?”

“滚。”

冷风行嘿嘿一笑,“开个玩笑嘛。很明显,老头子身边的人被兆天京收买了。”

千山雪冷冷道:“螳臂当车,老头子何许人也?经营弈剑阁六十余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兆天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叛变造反还差的远呢。”

闻言,冷风行收敛了笑容,凝声道:“可是我担心,文华武曲两位堂主至今未到,也许出了什么事情。这两位均是老头子的心腹,在弈剑阁威望极高,其余堂主与兆天京眼神暧昧,怕是也心存叛变之意。最坏的打算,兆天京极有可能已经查出十三太保的身份,甚至将其收为己用。”

此言一出,千山雪秀眉立时皱了起来,“兆天京如何有这般能耐?”

冷风行叹声道:“一直以来,我们极有可能小看了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好深的城府,好深的谋略。”

“我甚至想,这样阴沉的一个人,如果把弈剑阁交给他,会不会比现在的局面更好呢?”

话音刚落,千山雪右手已经握住了背后的鲨齿,低声道:“冷风行,你如果敢附逆兆天京背叛老头子,我第一个杀了你。”

冷风行白了他一眼,“看看,听见风就是雨,如果我是兆天京的人,莫说是你,我妈也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骂我忘恩负义。”

五月初四,弈剑阁继任大典前一天,副阁主陈超群将一切安排妥当,明日一早便可在弈剑阁梦之回廊举行。

然而这一日清晨,丹阳城出现了大雾,满城尽数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雾气之中,像轻纱,像烟岚。白色的朝雾,犹如有生命的物体,正在以它奇特的方式流动着,一忽移动,一忽停滞,一忽凝聚,一忽散开。

晨雾很浓,直到巳时才渐渐变得稀薄。白茫茫的晨雾中,一个少年拉着一辆木车艰难的行走,衣服上满是泥垢,鬼知道他在路上摔了多少次。木车两侧,两个年轻人腰间悬剑,双手按在车上帮忙推着。破烂的木车上,躺着一位慈祥的老人,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在丹阳城找到弈剑阁并不难,陆缘在路人的指引下,停在了弈剑阁的正门前。守门的剑阁弟子不认得陆缘,也不认得第一次来丹阳城的秦氏兄弟,却一眼认出了躺在车上的老人。他们清晰记得,老人十年前来此,还特意指点了下他们的修行,言语亲切,是一个博爱的长者。看到这一幕,其中一个弟子面色突变,匆忙奔入阁内,随即副阁主陈超群及诸人急急走出。

冷风行看到了陆缘,蓦地怔住,然后他笑了。

兆天京看到了陆缘,蓦地愣住,然后沉默了。

陈超群命人将周云清老人从车上抬下,没有丝毫犹豫让人将布置的仁义堂改成了灵堂,可见周老先生在弈剑阁的地位之重。除了冷风行和兆天京,没有人注意到披头散发的陆缘颓然站在门外。

兆天京紧紧握拳,眼中杀意隐现,恨不得立时扑上去吃了陆缘。对于这个少年的脸,他在梦中遇到过很多次,今日亲眼所见,更加觉得面目可憎。

冷风行迟疑良久,还是踏出了门,走到陆缘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欣然点头:“很好,很好。”

陆缘抬首看了看冷风行,低声道:“风叔,我想见一个人,迫不及待的想见他。”

冷风行愣了一下,他知道陆缘说的是谁,于是点头:“好,我来安排。”

陆缘被一名弟子带至偏房,洗了澡,换了衣服,又简单吃了一点东西。有许多人暂时不知他的身份,但是也有许多人知道他是谁,为了避免某些人狗急跳墙,在弈剑阁诸多强者眼皮子底下把陆缘干掉,冷风行选择了全程陪护。毕竟,在陆缘正式接手弈剑阁之前,冷风行护他周全的任务会一直有效。

束冠清面之后,陆缘在冷风行的引领下,穿过仁义殿,来到后堂一处寝殿,那是弈剑阁老阁主古苍山的卧房。身为一阁之主,当世公认最强之人,古苍山正躺在一个红木摇椅上闭目养神,在他身上盖着一层绸缎青袍,身侧两个年轻少年为之轻轻摇扇。

从一踏入此地,陆缘便感到一股肃穆威压直逼识海,这让他很不自在。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知自己和里面的那个人究竟是何关系,而这个谜底很快就要揭开了。冷风行将陆缘带至卧房,在门外敲了三下,一名十来岁的白净少年拉开门,请他们走了进去。

随后,冷风行摆了摆手,同那两名少年退出,宽敞典雅的卧室只留下了古苍山和陆缘二人。古苍山躺在那里冥思养神,不时还会轻咳几声,看他脸色苍白,精神有些欠佳。陆缘呆立原地,双手垂也不是,立也不是,脸色十分不自然。

良久,古苍山才悠悠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有什么问题就说吧。”

“呃……”

陆缘的确有很多问题,可如今脑海中紊乱如麻,竟而不知该如何开口,思量许久还是选择了一个几千年来悬而未决的哲学问题,“我是谁?”

这时,古苍山满是枯皮的右手半握成拳,放在嘴上剧烈咳嗽起来。见此情景,陆缘向前走了几步,想要将桌上的那盏茶递给他,可就在他距离桌子尚且三尺之远时,那盏茶无端飞起,轻轻落入了古苍山的手中。

陆缘伸出的双手停在半空,尴尬之极,讪讪一笑,再次退了回去。饮了口清茶,古苍山咳嗽之症才有所缓解,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正经瞧过陆缘一眼,或者说,眼前这个少年,在他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有些恨意。

第56章 我是谁

许久之后,古苍山终于抬起头看了陆缘一眼,眉角余梢,分明与他母亲一模一样。

“真像啊!”

老阁主在心里叹了一声,从这少年的容貌来看,容不得他有丝毫怀疑,这的确是他的外孙,是自己亲生女儿的骨肉。

“从我决定让冷风行接你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一定会面临这个问题,也一直在思考怎么跟你解释。有关你的身世,曲折复杂,总之先告诉你吧,陆炳与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他是一个没有骨气的太监,所以你不姓陆,而姓古,是我古苍山的外孙。”

闻言,陆缘脑中忽地一阵空白,身子微晃,伸手扶住了身侧的桌子。他冷眼望着眼前不怒自威的老人,脸上没有丝毫的怯意,他知道,自称其外祖父的老者绝不是善男信女,若要杀自己,血缘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屁。

但是,陆缘还是有些生气,因为他不允许别人有任何诋毁陆炳的言语。

“你说什么?”

古苍山瞧着怒意隐然的少年,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怎么,因为我说了陆炳?”

“住口!”

陆缘咆哮一声,造化金球感应主人心意,雄浑的武息灌于双拳,向古苍山打了过去。古苍山没有丝毫动作,只是瞥眼望了一眼,陆缘就飞了出去,摔在身后的门上。雄浑的力量,如一座小山,把陆缘压在地上,让他不得动弹。

古苍山平静说道:“不要以为刚长出獠牙就想捕杀猎物,你还差得远呢。”

“你放开我!”

古苍山不再理会他,淡淡讲述着一个压在他内心将近二十年的故事。

“弈剑阁第一任掌印者,也就是你我的祖宗,古叶天。他老人家创立了弈剑阁,名噪一时,让弈剑阁成为瀚海大陆最强宗门,一直统治着神州大大小小的宗派势力,而且,至今也是。弈剑阁历代掌印者,因朱武血脉之故,皆由古家嫡传子孙接任,从不传外姓。无论子孙是男是女,朱武血脉均不会消退。倘若掌印者是女子,则选大陆同样具有身份天资过人的男子入赘,生下子嗣俱随古姓。”

“四十年前,我生有一女,取名潇潇。”说道这里,陆缘瞧了地上仍在试图挣脱樊笼的陆缘一眼,“也就是你的母亲。”

这是陆缘第一次听到自己母亲的名讳,他沉默了,双手停止了反抗,体内的武息渐渐平息下来,他想知道自己这段空白的记忆,想了解自己生身之母的所有事情。

“潇潇五岁血脉觉醒,天资聪慧,除了初代阁主,当为第一人。也许你不知道,弈剑阁自第三代开始,实力每况日下,一代不如一代。因此,我将振兴弈剑阁声威的重任全部寄托在你母亲身上,而你母亲也的确没有令我失望,在她二十四岁的时候,已突破了人道七重天境界。”

“七重天,在你的认知中,可能对此并没有概念。我可以告诉你,冷风行四十六岁,悟性极高,已近知名年纪,不过才是六重天境而已。为此,老夫万分欣喜,准许她一个月时间,畅玩瀚海大陆任何地方,也是这一个决定彻底毁了你母亲,也毁了弈剑阁的未来。”

古苍山悠然叹了一声,“一个月后,你母亲归来似乎变了一个人,每日不思修行,反而沉迷于吟诗作对这等书呆子才做的事。过了几天,你母亲身体抱恙,经大夫诊断,竟是有了身孕。”说到这里,古苍山闭上双眼,似是仍在为此事耿耿于怀,没有释然。

“当时,我雷霆震怒,将你母亲幽闭在房间,不允许她出门半步,呵呵……哪知你母亲竟然以死相逼,这是我们父女二十四年首次破口大吵。三个月后,那个坏了你母亲贞洁的男人竟然自己找到了弈剑阁,嘿嘿,我挑断了他的脚筋,做了他的命根。”

陆缘蓦然抬头,心头一震怒火,虽不曾谋面,但自己体内到底流着父亲的鲜血,“你好狠啊,母亲怎么都要嫁人绵延子嗣,你何苦为难我父亲?”

闻言,古苍山勃然大怒,苍老的脸上青筋暴露,恨声道:“哼,何苦?你母亲何等身份,王公贵族尚且配不上,他一个舞文弄墨的酸秀才,如何进的了我古家的门?我要的是能成大事的血脉子孙,不是为了考状元?”

陆缘剧烈喘着粗气,双目圆睁,如一头发狂的猛兽望着古苍山。

古苍山脸上的怒意渐渐平息,继续说道:“哎,情字真是人间第一难关。你母亲对他用情极深,不顾自身安危,强行冲破我的樊笼,将他救了出去。你母亲有孕在身,背着一个废人,能跑多远?可是,她却为了一个男人,杀了我派去的十四名执事。”

“再后来,我利用弈剑阁的势力,查出了他们的居身之所。在你母亲临盆之夜,我亲手杀了你父亲全家七十余口。”

“你这个恶魔!”陆缘含泪咆哮。

“我是恶魔,我是魔鬼!从当上这个阁主,我就不再是人,甚至抛却了做人的一切情感,而且我告诉你,弈剑阁历任阁主手上均有数百条人命。在弈剑阁掌印者眼中,只有利害关系,只有弈剑阁的未来,只有唯一的天命,有丝毫感情存在,弈剑阁走不到今天,更做不到持续三百年最强。”

陆缘将脑袋垂在地上,泪水忍不住从眼角流下。

古苍山道:“那夜,你母亲将在襁褓中的你交到我手中,冷漠的眼神让我至今心有余悸。她说,她为弈剑阁留下了血脉,也永远不再与我父女相称,此生不复相见。你母亲亲手埋葬了那七十余条性命,从此远走天涯,杳无音信。这十六年来,我不断差人寻找,始终遍寻不到。”

“至于你,因你身上流着那毁掉我女儿,毁掉我毕生梦想的男人鲜血,看到你,我内心就会生出一股恨意,所以我将你放逐,不问生死。”

陆缘身子微颤,寒声道:“那你为何又将我接回来?让人杀了我不更好吗?”

古苍山瞥眼望了陆缘一眼,“一死固然容易,我告诉你身世,就是要你接手弈剑阁,让你亲自体验一下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感受,让你内心受尽折磨,因为你实在让我厌恶。”

这时,陆缘忽然觉得身上一轻,知道古苍山解开了所谓樊笼压迫,他站了起来,与陌生又可怕的外公对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接受?”

古苍山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凭你怕死的性格,你会的;我还要告诉你,你母亲仍在人世间,瀚海大陆如此之大,没有弈剑阁的势力,你永远找不到她;另外,陆炳之死,你也需要弈剑阁的力量,所以你一定会接手弈剑阁。”

迎着古苍山睿智深邃的目光,陆缘内心恐惧到了极点,这个老人实在太可怕了,如此城府,如此修为,如此心思,如此狠辣,所以才会做到大陆最强之人的位子吗?倘若要达到这个高度,需要丢掉做人的本性,那还有什么意思?修行,又有什么意义?

修行世界,便是如此黑暗吗?

一时间,陆缘脑海中混乱而复杂,思绪万千,就像落入了漆黑的迷宫,找不出光明的出口。

“咳咳……”

古苍山缓缓起身,披上了绸缎袍子,从陆缘身旁缓缓走过:“你就在这屋子里静思考虑,没有人会伤害你。”

老阁主走了出去,寂静的屋子只剩陆缘一人。他不止一次在脑海中想象过自己亲生父母的样子,不止一次想过得知他们身份和消息的时候,是该多么开心。

可如今,陆缘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每一件事都和他预想的悖然相离,世间之大,他觉得自己竟是这般孤独,仿佛置身深渊,一点一点的往下坠,直到摔的粉身碎骨。

“啊……”

陆缘发疯似的狂啸,痛苦而癫狂。

冷风行听到,忍不住往卧房这边看去。古苍山眯着双眼,沉声道:“周老先生如何?”

“现在仁义殿停放。”

古苍山眼中蓦地闪过一丝寒意,说道:“覃秋雨呢?”

“尸体未能找到。”

话音刚落,冷风行明显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意从古苍山身上释放,尽管这道杀意一闪即逝,他仍能感受到这股杀意的决绝而凌厉。他很清楚,眼前的老头子足不出户,却对天下局势瞧的比谁都清楚。兆天京太过自大,做了不该做的事,杀了不该杀的人,已经离死期不远了。

“走吧,去送他最后一程。”

冷风行跟在古苍山身后,眼睛不舍的向房中看了一眼,他有些担心陆缘。

仁义殿上,周云清老人的遗容已经在副阁主陈超群的安排下做了最后的修饰。入殓之前,古苍山披着衣服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殿上所有堂主及其做事的弟子,不再言语,不再忙碌,而是退居一旁,等待老阁主的训示。

兆天堂堂主,兆天京的位子在居左首位,他以余光望向古苍山,恰逢古苍山走到他面前。二人目光相对,兆天京脸色微变,心中也为之震慑,在这个老者面前,他无法做到没有丝毫恐惧,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

踱步到周云清老人遗体前,古苍山望着这位数十年交情的老友,见他嘴角微笑,别人不解其意,他却知道。沉默片刻,古苍山快步走了出去,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第57章 验明正身

梦之回廊,设在弈剑阁之西,乃是弈剑阁举行重大仪式之地。地面清一色由白玉石砌成,中间有一长三丈,宽三丈的九阶高台,外围便是四方长廊。

五月初五,古苍山与弈剑阁各堂堂主高居台上,底下站满了弈剑阁弟子。而这一天,最重要也是大家最为关注的大事,就是传承意志。

古苍山走到台中央,面色肃然,相信许多堂主和弟子也能看出来,老阁主的身子似乎有些抱恙,隐隐带着一丝病态。

“老夫忝为阁主,执掌弈剑阁五十余年,自忖虽没做什么丰功伟业,也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天下。”说到这里,古苍山停顿了一下,没有人知道,这句话还有后半句,他没有说。古苍山对得起天下,唯独对不起自己的亲生骨肉。

“如今,老夫年迈,无力再领导大家,无力支撑弈剑阁,是以选在今日,传位于我的外孙。”说着,古苍山向陆缘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陆缘一脸漠视的上前,这时大家才发现,原来昨日那个拉着木车送周云清老人尸体归来的少年,就是老阁主的外孙,也是未来的第六代阁主。

“跪下。”古苍山沉声道。

陆缘依言跪在他面前,只是还未等古苍山开口,诸堂主之列一个明亮的声音响起,“阁主,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古苍山抬起古井不波的双眼,淡淡道:“朱堂主但说无妨。”

朱雀堂堂主朱彤,躬身行礼,面色平静,“老阁主,恕属下多言。谁都知道,老阁主十六年前将少阁主放逐,生死不问,今日将其召回,实在有些突然。属下怀疑,倘若这少年并非少阁主,岂非弈剑阁要落入外姓之手?”

此言一出,诸人尽皆哗然,朱彤话虽冒犯,可也有几分道理。朱彤又道:“属下恳请阁主当面对这少年验明正身,倘若身上有朱武血脉传承,我等也可甘心奉他为主。”

古苍山目光微沉,心道:“看来不证明这孩子的血脉,恐怕他们不会信服。可是……”

这时,朱彤又道:“众所周知,弈剑阁古剑赤影,唯有拥有朱武血脉的人方可拔出,老阁主何不将此剑请出,让这少年一试便知。”

古苍山凌厉的眼神望向朱彤,心中涌出一道杀意,“朱彤叛心已明,其他人也心有犹豫。赤影在初代阁主之后便下落不明,此事只有历任阁主知晓,他朱彤何以会有此说辞,难道他已经知道赤影剑消失之事?”

其他人剑古苍山沉默,也觉得继任阁主事关重大,还是请出赤影剑为好,于是纷纷附和:“对呀,老阁主请出赤影。”

“请出赤影,让我们心服口服。”

古苍山淡淡一笑:“赤影剑沉于剑潭,已经两百年不出世,大家只是想知道这孩子是否拥有朱武血脉,又何必劳师动众请出赤影?”说着,老阁主从身上取出一枚血红色的玉珏,说道,“这枚玉珏,是古家传世之宝,与历任阁主血脉相融,若是朱武血脉,以血滴在玉珏上,血可渗入,非朱武血脉则不可入。”

诸人一愣,没想到老阁主还有这一样异宝,唯有那些心存二心的人对这件宝贝怀有疑问,“你说是就是?你说渗入就渗入,谁能知道你是否在这上面动过手脚?”

然而,即便是怀疑,也没有人敢说出口。在古苍山面前,放眼天下,还没有几个人敢对他无礼或者质疑。

陆缘划破手指,将鲜血滴在玉珏上,血滴以肉眼可观的速度渗了进去。不管这玉珏是不是真的能证明朱武血脉,他古苍山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能。朱彤斜眼望了兆天京一眼,心里不服,脸上却不敢表露。

身份业已证明,古苍山伸出手,将手上的一枚红戒放在陆缘手中,“从现在起,你就是弈剑阁第六代阁主。”

“老阁主,属下有话说。”

上清堂堂主,段弦,冒了出来。

“段堂主,有何异议?”

段弦躬身道:“老阁主,这少年虽然身有朱武血脉,具有继任弈剑阁的资格。但是,我们弈剑阁乃是天下第一宗门,阁主之尊必有服众之能?这少年修为在二重天,还不如弈剑阁许多执事弟子,传扬出去,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话?”

话音刚落,幽狼堂堂主严落一站了出来,喝道:“段堂主此言差矣,修为不足可以修炼,凭弈剑阁的万千武学,还怕成就不了第六代吗?但是,没有朱武血脉,即便是七重天,实力也大打折扣。”

两位堂主说完,其他人或点头,或摇头,显然有些人不同意。古苍山抬眼望着段弦,“以段堂主的意思呢?”

段弦以余光瞄了兆天京一眼,说道:“以属下之意,只要少阁主能接受任意五位堂主一盏茶的进攻不倒下,我段弦甘愿奉他为主。”

古苍山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平静说道:“这倒也是一个法子。”而后,老阁主转向陆缘,“去吧,点到为止。”

陆缘知道,这一句点到为止,就是他的护身符,即便这些堂主不认可自己,也不敢当着老头子的面下杀手。

段弦目光一一从其他堂主脸上扫过,然后自己站了出来,拱手向陆缘行礼,“请。”

一个请字,没有任何的尊称,代表着此时的他不服陆缘。

不服,那就过两招。

“你用刀还是用剑?”段弦从堂下弟子手中接过一柄宽刃长剑,淡淡说道。

陆缘素手而立,说道:“我用拳头。”

段弦目光微收,隐隐有些生气,他觉得陆缘是在瞧不起他,其实不是,陆缘本来就不用兵器。

“呛啷”一声,段弦剑诀一引,拔剑出鞘,这把剑泛着黄色光泽,不知是何材质。

陆缘心道:“我有见闻色感知域及《双流诀》在身,只要这些人不下死手,一盏茶的时间应该不是问题。”

“请段堂主手下留情!”

段弦笑而不答,似是成竹在胸,蓦地剑诀一引,一道凌厉的剑意直逼陆缘而去。

剑芒闪烁,瞬间扑出数道劲风。

陆缘暗暗提息,丹田之中造化金球飞速旋转,源源不断释放武息。段弦低估了陆缘,认为他五重天的修为对付一个二重天何须一盏茶工夫,瞬息之间便可将其击败,如果不是古苍山有言在先,点到为止,他有可能一剑斩了陆缘。

在来弈剑阁的途中,段弦还只是一个堂主,没有任何派别的堂主。直到途中他遇到了兆天京的人,然后他就成了兆天京的人,原因很简单,他不想死。连同他在内,朱雀堂堂主朱彤,玄武堂堂主穆为笑,玄清堂堂主柳跃龙,均以同样的方式成了兆天京的人。

他们中了毒,不服从就得不到解药。

这些人言辞凿凿,人前各种装十三,不惧生死,为了弈剑阁粉身碎骨鞠躬尽瘁云云,可真遇到死神降临,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屈服。他们甚至不知道,兆天京利用他们做棋子,支持自己做上阁主的位子之后,他们一样免不了死亡。

兆天京自己卑鄙阴险,可他仍然看不起这些卑鄙怕死的小人。

段弦是个悲催的人,他不想死,只好挑战陆缘。不过,拥有超感以及《双流诀》的陆缘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弱,尤其是在经周云清老人指点之后。敏锐的感知域,让陆缘清晰的看到了段弦的剑道,诡异《双流诀》让他的身法诡秘无常。

可以说,能做到堂主之位,段弦修为不低,于剑道也有独到之处,全力出击陆缘必败无疑。可惜,一开始他低估了陆缘,导致接二连三的剑意根本碰不到陆缘的衣角。段弦每一剑斩下,都会被陆缘出乎意料的轻松躲掉。如此一来,段弦一剑斩出一脸懵逼,一直斩击一直懵,懵来懵去,一盏茶工夫到了。

毕竟,段弦懵逼,时间可不会懵逼。

“时辰到。”一直计算着时间的冷风行提醒段弦。

“多谢段堂主手下留情。”陆缘抱拳谢礼。

段弦无奈的退居一旁,所有人都认为他在放水,只有他知道自己是多么努力。

下一刻,玄清堂堂主柳跃龙站了出来。不容陆缘休息,对一个少年采用车轮战,冷风行心中盛怒,可碍于老头子答应在先,他也不便开口。

段弦在与陆缘交手的时候,柳跃龙没有闲着,他一直在仔细观测陆缘的身法拳路,而他自己也正好不使用任何刀剑兵刃。这一次,陆缘开始凝重起来,他深知敢用拳头的人一定在速度上有着绝对优势。

柳跃龙微微拱手,他的身子就动了,不及陆缘反应已经冲到了身前。

拳意挥出,如龙虎之音,狂暴威猛之极。陆缘感知拳意无双,施展《双流诀》上身以双脚为基,向后倒下,躲过了这一拳。

柳跃龙名字中有龙字,武学拳术中也有个龙字,《霸龙拳》是他的成名武学。

“龙吐息。”

话音刚落,直冲挥出的拳意竟而出现了向下的劲力,雄浑的力道打在陆缘胸口,让他砸在地上,体内经脉随之震荡。

不过,有软甲及造化金球的防御,陆缘并没有受伤,就地滚落,身子平直而起,从柳跃龙身侧滑了出去。《双流诀》的柔字诀,是攻击,同时也是防御。

站定之后,陆缘有意与柳跃龙拉开了距离,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很难缠,于是决定以闪避拖延时间。

第58章 棋子

应对之策很好,但实施起来很难,用拳头的人都擅长贴身猛打,陆缘知道这一点,柳跃龙比他更清楚。况且,刚才柳跃龙研究过陆缘的身法,拳意纵横将他全身尽数笼罩,根本不给他丝毫的躲闪机会。

柳跃龙将陆缘逼到一处,眼中杀意隐现,蓦地一拳打出,击在陆缘小腹上。那是修行者丹田气海,一时间众人皆惊,想不到柳跃龙竟然要把陆缘废了。

冷风行并起了食中二指,已经忍不住要出手,陆缘是他带出来的,若是有何闪失,必然让柳跃龙以性命相抵。场上,诸位堂主面色微变,柳跃龙忒也大胆,想必是嫌命长,在人间待腻了吧。

除了古苍山,还有立在一旁的副阁主陈超群,所有人都愣住了。在他们的意料中,陆缘此时应该是吐血,或者直接飞出去,成为废人。然而,柳跃龙的拳劲落在他身上,为什么他没有丝毫异样,反而是柳跃龙面露惊诧之色?

此时,造化金球在陆缘丹田疾速逆转,以其身体为媒,如久旱的土地逢遇甘霖,贪婪的吸纳柳跃龙体内武息,与当日在诅咒之山吸纳万毒门人武息如出一辙。

这下柳跃龙尴尬了,不要说把陆缘打成废人,长此下去,他自己先成废人了。古苍山瞧出一丝端倪,对冷风行使个眼色,风叔会意,提起右脚,毫不犹豫的踹在了柳跃龙的身上。这个时候,如果要给可爱的风叔配一句台词,他肯定会说:“去你娘的!”

柳跃龙摔出三丈之外,狼狈的爬起来,瞪着冷风行乖乖行礼,因为冷风行踹他是在救他。风叔当了婊子,又成功立了牌坊,得意一笑,“应该的,柳堂主不必客气。”

“哼!”柳跃龙损失了近六成武息,郁郁不乐。

其实,陆缘此时也不大好受,一个五重天境的修行者,六成武息流入他的体内,岂是儿戏?老金曾经对他说过,他现在境界不足,也就是容纳武息的器皿不够大,造化金球吸收了大半,可还有一部分流入了他的经脉之中。

磅礴的武息无处释放,在陆缘体内四处游荡欲寻找出口。在诅咒之山水帘洞内,陆缘一拳打死了万罡师弟,可见武息留在他体内无处释放是何等危险。这时,余下的堂主面面相觑,对陆缘的看法已经从不屑变成了惊异,一时竟然没有人敢上前。

“太幻堂袁守城,冒犯少阁主。”

诸人一惊,似乎没有料到。太幻堂在弈剑阁十二堂中实力一般,袁守城也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平时沉默寡言,极少与其他堂主亲密往来,没想到今天也站了出来。

陆缘知道此人,对他的印象也不错,可对他此刻的想法不大理解,也无暇去细思。袁守城目光微凝,脚踏七星,转瞬之间已来到陆缘身前,《天罡星云掌》如云如幻,罡劲轻吐,拍在陆缘身上。

因体内武息之故,陆缘识海混乱,无法感知袁守城的掌意,顷刻间前胸后背均已受袭。可令他惊奇的是,袁守城每一掌落下,自己胸口的滞气便舒畅一分,数掌下来,神心已明,适才在体内乱窜的武息被袁守城以掌意尽数逼到了右臂。

澎湃欲出的武息聚在一处,陆缘难受至极,忽地大声长啸,冲拳直落,打在了九阶台上。坚硬如铁的白玉石,受到陆缘的《双流诀》刚劲冲击,顿时出现了两道七尺来长的裂缝。

发泄之后,陆缘爽了,长舒一口气,向袁守城拱手相谢,“多谢袁堂主手下留情。”

一盏茶已过,袁守城颔首微笑,退入人群之中。

届时,三位堂主奈何陆缘不得,在场的人已经不少开始对他刮目相看,更不再怀疑他的身份,不是朱武血脉,没有过人之能,又怎么会在三位堂主的轮番进攻下,保持站立?何况,刚才那一拳,除非地位在堂主及以上的修行者,又有谁能够做到?

兆天京脸色凝重,他隐隐察觉事情开始向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于是他决定亲自出手,果然这些废物是靠不住的。

“我来!”

陆缘望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气宇轩昂的男子,心中已经猜到了是谁,这就是一直想要自己命的男人。兆天京心里在想什么,堂主们都知道,甚至内心也翘首期盼着两人直面对决的一天。

古苍山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有传位于兆天京的意思,今日却又把陆缘接了回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有人知道。他们知道的是,弈剑阁阁主的位子只有一个,不管是亲娘养的坐,还是后娘养的坐,他们的利益始终不变。

四目相对,陆缘清楚的感知到兆天京的憎恨,也清楚的感知到他的修为比之刚才那三人还要高出很多。箭在弦上,陆缘也没有退路,平静回应道:“来呀!”

兆天京负手而立,嘴角轻扬,素来心狠手辣的他不会给陆缘丝毫机会,所以一出手就是《杀拳》第二式“杀破狼”。感应到无穷的破坏力,耳边似乎有狼群在咆哮,陆缘知道这一拳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于是闭上双眼,选择了硬刚。

这一拳,无关实力强弱,只关乎尊严。

你想夺我的位子,那就拿出你的实力。

强横的拳意自二人手臂传至肩膀,兆天京与陆缘同时受到力量的冲击。不同的是,兆天京连退三步仍然站立,陆缘则是倒在地上,嘴角见红。

一拳制敌,孰强孰弱,显而易见。陆缘没有通过堂主的试炼,大家是否承认他第六代阁主的身份,也就需要进一步商榷。

古苍山叹息一声,没有理会陆缘,甚至没有一个关切的眼神。早在意料之中的陆缘凄然一笑,他推开上前几步关心他伤势的冷风行,颓然站在那里。有造化金球护体,他的伤势不算什么,可是心里的伤无论如何也治愈不了。

下一刻,古苍山凛然而立,沉声道:“老夫以阁主之尊,请十三太保现身。”

十三太保,弈剑阁最神秘的十三人,除了古苍山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谁。闻声,场下百余名叫不上名字来自各堂的弟子中,有十人纵身跃起,落在了九阶高台上。弈剑十二堂堂主震惊失色,原来十三太保一直隐身在自己身边。

这十人中,有两名女子,十三太保或高或矮,有的满脸胡子,面相丑陋,谁也不会猜想他们就是弈剑阁十三太保。这时,冷风行和千山雪也加入了他们之中,一行十二人,同时从身上取出一枚泛着黄晕光泽的戒指,这是他们身份的象征。之所以是十二人,而非十三人,是因为武曲堂堂主覃秋雨也在其内,可惜他到现在仍不知所踪。

古苍山点了点头,对他们道:“值此非常时刻,弈剑阁需要诸位实行历代祖训,以你们手上的玄黄戒指为誓,可否立陆缘为弈剑阁第六代掌印者?”

冷风行当先一步:“附议!”

千山雪也道:“附议。”

“附议。”

“不同意。”

这一声不同意出自一男子之口,他身材高大,满脸横肉,背上扛有双锏,十分凶悍,而他的名字旱天雷也对得起他这一身造型。

余下人中,又有七人站出,选择了不同意。十二人有大半不接受陆缘作为第六代阁主,如此一来,即便古苍山强行传位于他也不成立。冷风行怒然指着他们,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你们……”

倒是古苍山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干咳几声,平静说道:“既如此,这第六代阁主他是做不成的。可弈剑阁不可一日无主,不妨今日大家推举一位,担此重任,如何?老夫今日便破了祖宗遗训,改立外姓之人。”

众人大惊,没想到古苍山如此轻描淡写的改变了主意。相顾片刻,台上十三太保及十位堂主向古苍山躬身一揖,看来他们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冷风行、千山雪等人选择了保持沉默,多数人把目光投向了兆天京。

一切似乎已经明了,兆天京此刻内心激荡,就差一步他就会坐到那个足以让天下人仰视的位子,只要这些人说出来。

十三太保旱天雷朗声道:“属下推举副阁主陈超群为弈剑阁第六代掌印者。”

“属下附议!”

“附议!”

……

十三太保旱天雷、沙里金、烛光火、杨柳木、天上水、路旁土、陆吾商、楚朝露,全部附议。而后,幽狼堂堂主严落一,无常堂堂主封林青,青龙堂堂主冼十一,白虎堂堂主白瑟,尽数推举副阁主陈超群。

冷风行与千山雪相视一眼,满脸诧异之色,不应该是兆天京吗?怎么会……

这个时候,兆天京也是一脸懵逼,他咆哮着不肯相信,“你们胡说什么?第六代阁主应该是我才对,你们这些小人,重说。”

兆天京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在高台之上,在所有人漠视的目光下,发疯似的咆哮。

古苍山冷冷望着兆天京,“到现在还没明白么?你就是一颗棋子。”说完,老阁主不再理他,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一直站在身后不发一言的陈超群。

“老陈,出来讲两句吧?”

陈超群一改先前沉默肃然的表情,脸上带着睥睨天下之色,走到了古苍山的对面,负手而立,望着这个他跟随了一生的老大,淡淡道:“没想到吧?”

第59章 布局

“这个局你布了多久?”古苍山脸上并不意外。

陈超群凝视着老阁主:“十六年,从小姐离开弈剑阁那天起,我就已经决定反你。”

“你又是如何查到十三太保的身份?”

“呵呵,跟了你数十年,难道还不了解我的手段?”

一句话,让古苍山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是啊,自潇潇离开之后,阁内的事务我就开始转交你来处理,十六年来弈剑阁能有如此光景,也亏了你的照应。”

哪知,陈超群忽地冷眉倒竖,厉声道:“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小姐,你不配。”

微凉的风里,古苍山叹息一声,苍老的身体在香案旁的椅子上坐下,平静说道:“潇潇年幼之时,我整日忙碌阁内事务,无暇照顾她。倒是你一直陪在她身边,指点她修行,教他武学,是她的良师益友。而我,除了血脉牵连,没有履行半点作为父亲的责任,反而你们两个更像是父女。”

陈超群冷笑一声,有些鄙夷:“可你呢?为了自己的脸面,竟然杀了小姐心爱的人一家七十余口。不要跟我说书生配不上小姐之类的借口,朱武血脉可同化天下血脉,嫡系相传,男子血脉根本无法影响到第六代,一切都是你的虚荣心,怕天下人引以为话柄,耻笑你罢了。”

古苍山闭上了双眼,没有回应,也不曾反驳。陈超群看着他的神情,继续道:“小姐的离去只是让我对你心生恨意,真正让我感到失望的是,天命所归的朱武血脉,弈剑阁存留于世的使命,你也不再遵从。”

“哼,天命?”古苍山凄然一笑,“如此慧眼的你,难道看不出所谓的天命只是紫耀王朝压制弈剑阁的手段吗?朱武血脉永远对紫耀王脉尽忠,这是最初的天命。可自两百年前,紫耀王戒消失之后,天命已经从拥护转为猜忌,你不明白吗?紫耀王朝不再信任弈剑阁,如今的弈剑阁使命就是寻找紫耀王戒。从人变成狗,这就是弈剑阁的归宿,我现在唯一后悔的便是当年对潇潇的伤害,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紫耀王戒,象征着紫耀王朝无上权威,拥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此言一出,除了古苍山和陈超群,所有人脸色巨变,甚至开始蠢蠢欲动。陆缘听到这句话,也是一愣,老金让他寻找的不也是紫耀王戒吗?

当年龙辰以王戒创世,建立紫耀王朝,迄今三百余年繁荣不倒,如今王戒消失,谁要找到,便可拥有创世的力量。这是何其绝密,足以撼动天地的消息?就是这样一个消息,被古苍山和陈超群在争执谈话间说了出来。

有人忍不住了,一名弟子面露兴奋之色,突然离开人群,向梦之回廊之外奔去。有其一,就会有其二,有其二便会有其三,瞬间有十余名执事弟子发疯一样向外疾奔。紫耀王戒的诱惑太大,谁先一步找到,谁就能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势以及无可匹敌的力量。

然而,当他们奔到梦之回廊时,前脚刚刚踏出,虚空之间蓦地现出一道红光,如火蛇似的窜入执事弟子的体内,在恐怖的哀嚎中,将其烧成了灰烬。这就是古苍山为何淡定讲出此事的原因,这就是他不怕王戒之秘泄露的原因。

梦之回廊,是一道结界。

“好手段,好心机。”陈超群冷冷望着古苍山。

“彼此,彼此。”

所有人震惊而胆慑的看着他们,就像望着两个魔鬼,没有人理会失魂落魄的兆天京。一朝美梦破灭,兆天京恨意潮涌,更何况他还被陈超群当成了棋子。

兆天京长啸一声,怒指陈超群:“你一直在利用我?”

陈超群愣了一下,说了一句更加打击人的话,“不好意思,他也在利用你。”

这个他,说的是古苍山。

“啊!”

一声断喝,天地变色。

兆天京双手握拳,体内武息滚滚而出,高声道:“可是你们错了,我的修为不在五重天,而是六重天。”

话音刚落,一道刚猛无比的拳意从他手上释放,霸道至极,直接向陈超群轰去。

殊死一搏。

《杀拳》第三式,霸天下。

一片死寂。

如此狂暴的拳意,任何同境之人,甚至修为在其上的人都不敢直面夹杂着兆天京无限怒意至刚至猛的一拳。

“啪!”

陈超群伸出手,似握住兆天京的拳头一样,将那道拳意握在了手中。

下一刻,兆天京倒飞而出,口中吐红,他的胳膊废了。

“现在的你,不是棋子,而是弃子。”说完,陈超群继续望向古苍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古苍山仍然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丝毫异样:“没错,我早已察觉兆天京怀有二心,可我知道凭他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在修行上他很有天赋,年纪轻轻已在六重天境,但是为人高傲,隐忍不足。若没有人在幕后指点,他早已死在自己的愚蠢之下。至于他背后那个人,我无法确定是谁,因此也设了一个局,当着众人的面假意传位给他,而他一定会借助背后那个人的力量。”

陈超群神情复杂,忍不住鼓掌说道:“我不得不说,这个局很完美,连你自己的外孙也算计在内。”

闻言,冷风行与千山雪面色微变,望着木然垂在那里的陆缘,有些心疼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也许,古苍山不知道,在这短短半年时间,他有多少次死里逃生。

对于古苍山的冷血无情,陆缘内心已经引不起丝毫波澜,他望向这个世上与他最亲同时也最为陌生的外公,“所以,我也是你棋局上的一枚棋子是吗?可能你不太了解我,我只想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你觉得我会接任阁主之位,其实我真的不稀罕。”

“啪”的一声,象征着弈剑阁阁主身份的朱武圣戒,被他扔在了脚下。

“在此,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陈超群侧着脑袋对欲将离去陆缘说道,“养了你十六年的爷爷,陆炳的死也是你外公的意思,不过是经我的手而已。”

闻声,陆缘顿住脚步,紧握双拳,抬起了微微泛红的双眼,盯着陈超群:“是你杀的?”

陈超群道:“不是我,是我找人杀的。”

“是谁?”陆缘继续逼问。

“这个我不能说,答应过的事还是要做到。”

“畜生,要你命。”

盛怒之下,陆缘出手奇快,站在一旁的冷风行来不及阻止,他已经冲了出去。陈超群拂袖之间,陆缘已震荡经脉受了重伤。

“瞧在小姐的情分上,我不杀你。”

这个时候,被人忽略的兆天京站了起来,近乎疯狂的吼道:“你们以就这样我就输掉了吗?不可能。”

话音刚落,弈剑阁弟子中,一道黑影疾射而出,落在了兆天京的身边。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男子,兆天京最信任的暗夜杀手,覆明。

“保护我离开!”

“是,主人。”

覆明从背后拔出葬日,轻而易举的贯穿了兆天京的丹田气海。于此同时,严落一的手贯穿了朱彤的身体,封林青的刀砍掉了穆为笑的脑袋,冼十一捏碎了柳跃龙的喉咙,白瑟震碎了段弦的心脉,归附于兆天京的四位堂主也跟着主人共赴黄泉。

陈超群不需要墙头草。兆天京毫无防备,瞪着双眼望着他,“你……”

陈超群淡淡道:“抱歉,他是我的人,是我有意安排在你身边,目的是为了更好的操控你。”

兆天京死不瞑目,无比悲凉的倒下了,自始至终他只是他人手中的傀儡玩具。

“不,你错了。”古苍山看着陈超群,“他是我的人。”

话音刚落,覆明伸手揭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带着皱纹的脸庞。

“覃秋雨,你没死?”

握着葬日名刀的覃秋雨笑了笑,一如周云清老人那般温和,“死的才是你的人。”

许久,陈超群叹息一声,说道:“原来如此,如果不是他隐在兆天京身边,你如何能知道这许多事,论心机城府,我终究还是输你一筹。不过,胜券好像还是在我手上。”

一切明了,梦之回廊安静无声,在场堂主、十三太保在简单迟疑之后,选择了自己的立场。

十三太保及弈剑阁余下几位堂主有十二人站在了陈超群的身后,古苍山仍是孑然一身。冷风行等六人,则是站在了陆缘的一侧。

“看看你现在,一生隐忍多疑,从不信任任何人,还不是落得个孤家寡人?”陈超群脸上满是嘲弄,大声笑道,“不过我倒想知道,现在的你究竟有多强?”

古苍山昂然道:“那你来试试看啊!”

闻言,陈超群收敛了心神,对身后的人道:“老头子交给我,余下的人交给你们。”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陈超群面向古苍山,“你千算万算,没有料到独孤无名会在这个时候挑战你,而你身上的伤并没有痊愈是吗?”

古苍山缓缓站起来,嘴角露出一抹轻笑,体内武息随之稳稳释放,无形的威压瞬间覆盖了整个梦之回廊,那些修为稍低的弟子,扛不住这等气场,双膝无法自控的跪了下来。

陈超群面色凝重,他很清楚,即使伤势未愈,眼前的人依然是世上最强的男人,唯一一个修为直达人道九重天的人。

冷风行、千山雪并肩而立,与袁守城等将陆缘围在中心,这是老头子的意思。面对昔日同门的十二人,冷风行心情颇为复杂,同宗同门,也有自相残杀的一天。

第60章 风与雷

十三太保之间不知身份,也极少见面,当然冷风行和千山雪除外。看着与自己地位相同的人站在对立面,冷风行忍不住道:“为什么?弈剑阁十三太保这个名号委屈你们了?”

旱天雷凄然一笑,“弈剑阁就像一颗大树,弈剑十二堂就是树枝树干,每天沐浴阳光,享受温暖,而十三太保则是沉埋于底下的根,终日藏于黑暗,这种生活我不喜欢。”

听了之后,冷风行抛了一个白眼,“叛变也被你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那你呢?”

站在旱天雷旁边的沙里金是一个瘦高男子,手里握着一把剑,被冷风行质问,他很不爽,偏偏五音还不全:“我不幸福!”

一句话把冷风行干愣了,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理解,冷风行诧异问道:“你姓不姓胡跟你背叛弈剑阁有半毛钱的关系?”

沙里金脸一黑,提高了声音:“我说我不幸福!”

冷风行也扯着嗓子喊,“我知道你不姓胡,你姓沙嘛!”

台下许多弟子听到身份尊崇的十三太保交流起来这么逗比,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他们笑声未落,脖子上已经多了一道血痕。沙里金不知何时抽出了长剑,剑刃上还带着一道纤细的血迹。

“少说废话,过来打架。”

沙里金将一腔怒意发泄在执事弟子身上,余怒未消,剑指冷风行,高声道:“来来,我来领教你的极心剑。”

冷风行与千山雪相视一眼,“人手不够,怎么办?”

每次遇到打架,冷风行总是喜欢耍嘴皮子,调侃几句,而千山雪喜欢快刀斩乱麻,以武论胜负决生死,“一对二,你先挑!”

冷风行神色微笑,对余下几人道:“这个规则很有挑战性!”

飘然下场,十余人自然而然分落在梦之回廊的周围。高台之上,陆缘盘膝冥思,他很清楚自己目前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利用造化金球恢复伤势。

万里风与冷风行名字均有一个风字,性格却大为不同。可以说,冷风行是逗比中年,万里风则是文艺中年。看他儒雅而立,风度翩翩,眉宇清爽,根本不像身负绝世武学的六重天强者,更像是吟诗自娱的清雅闲士。

不巧的是,跟他相对的则是两个粗鲁汉子,满脸胡子的旱天雷,衣衫邋遢的陆吾商。也许是他们想看两厌,谁看谁都不爽,说什么也要刚一下。

说是一对二,也不会真的一起上,毕竟都是有身份的人,两个打一个,最后赢了也不甚光彩。陆吾商瞧了旱天雷一眼,向前迈了一步,说道:“我先来。”说着,反手抽出了背后那柄钢刀。

刀身抽至一半,忽地一道奔雷之气,扑向万里风。万里风人如其名,身形微动,便消失无踪。

陆吾商脸色一凝,脚下轻点,身子生生向左移了三尺。而在他适才所站之地,出现了两道极深的剑痕。万里风手中握着一把薄如纸的长剑,欣然而立。剑名风之痕,剑意如风,剑道亦如风,而风往往是没有痕迹的。

陆吾商沉声再攻,磅礴刀意如长江大潮,一浪高过一浪。在这力道如洪的刀意中,万里风身如蝴蝶,飘飘然随风而动,根本没有将陆吾商放在眼里。

十三太保中,陆吾商刚刚踏入六重天,虽然较其他人差了些,但不至于这么不受人重视。陆吾商打算让万里风重视一下,他把背后的刀鞘也摘下,刀柄与刀鞘相扣,成了一把朴刀。

陆吾商提息纳气,眼神一沉,斩出了他最强的一刀。

这一刀,如此纯粹,如此强横,直接在地上掀起一道飓风,能够砍人的风。

对于风,万里风并不陌生。可眼前的风让他脸色有些凝重,退不可退,避无可避,风之刃在他武息的催持下,如毒蛇一般,昂起了头。

片刻之后,飓风散去,万里风站在了陆吾商身后,手上的软剑在空中震荡低吟,不住微颤。他的胳膊、腿上、甚至胸前均有伤痕,鲜血渗出,湿透了衣衫,而他仿佛没有觉察,凌厉的目光望着陆吾商,说道:“风很温柔,同时也能取人性命。”

他的声音也很温柔,可惜陆吾商听不到了。

旱天雷手握双锏,无视万里风身上的伤,冷冷望着万里风,“这是你最强一剑?”

万里风不会奢望他手下留情,于是缓缓转身:“是,你能接住吗?”

旱天雷举起了双锏,“我想试试。”

陡然,一道神圣不可侵犯的剑意,带着末日之威,从风之痕上释放出来,风声啸如龙吟,响彻天地,惊雷肆虐,直逼旱天雷。

坚硬如铁的地面,出现了无数剑痕。

原来,风也是有痕迹的。

旱天雷举锏怒砸,想要把这道剑意打散,却发现万里风的剑意有些难缠。风是散的,剑意也是散的,他没有办法将其打散,瞬间身上出现了无数伤口。

“原来如此。”

旱天雷擦去脸上的血迹,伸出舌头舔了舔,他以身躯扛住这道剑意,也发现了万里风的破绽。

风无常变,风无常形。顷刻间,风卷云动,天边似有惊雷滚来。

万里风仰望苍穹,双眉紧锁,他能召唤风,对方也能召唤雷。

轰隆之声,如山崩地裂,一道雷霆之怒划过天际,撕裂云层,直坠而下。万里风厉啸一声,迎向那道雷霆之怒。

地上有风起,卷起了砂石,。

片刻之后,雷霆消散,万里风“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风之痕落在地上,身子直挺挺倒了下去。

他没死,但是一身修为废了。

脸色同样苍白的旱天雷将双锏丢在一旁,在万里风身旁坐下来。一道“引天雷”是他最强手段,需在极短时间内凝聚九成武息,强行引纳雷霆之威,以重伤对手。不过,这煌煌天威也有一个最大弱点,如果对方抗住或者躲过去,杀他就是易如反掌。

“为什么要这么坚持?”旱天雷很尊敬自己的对手,尤其是同为十三太保的万里风。

“没有为什么,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意志。”

听到这个答案,旱天雷便不再说话,道不同而已。

梦之回廊以西,则是三个怪人,他们人怪,手上的兵刃也怪。楚朝露一身女装,前胸比地上的白玉地面还要平坦,她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把月琴;天上水也是一个女子,而且丰乳肥臀,身材爆炸,可她偏偏穿了一身男装,握着一柄黑色的金属鼓槌;与此二人相对的是雾迷灯,一个瘦弱的老头儿身穿戏服,左手握着灯笼,右手拎着一个秤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弈剑阁请来的戏班子。

清风淡雅,震人心魄。

这时,一道琴音在梦之回廊悠悠散开,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丢了一颗石子,阵阵涟漪,直击人的心神。琴音入耳,那些听到琴音的执事弟子蓦地一怔,眼前突然变的虚幻起来,扭曲的线条仿佛将他们带至另一个空间。

梦之回廊不再是梦之回廊,而是流动的水;弈剑阁也不再是弈剑阁,变成了流动的云。

琴音荡漾,如云如水,像是在心间流淌。

陆缘闭目之际,也被这道琴音带入了异空间。茫然环顾,陆缘看到一处断崖,如一柄断剑直插霄汉,松云翠柏,列位两旁。断崖处,有一飞瀑,从天上来,落于崖后深潭之中。

高山,流水。

水之畔,有一明媚皓齿衣着淡雅的少女,低首抚琴。

帘幕高垂,在阳光下水晶珠帘逶迤倾泻,飞瀑之旁,少女十指轻弹,指尖起落琴音流淌,或虚或实,或急或缓,变幻无常。琴音婉转,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玲珑剔透,若水聚成流,淙淙潺潺。

陆缘听闻琴音,竟然心神跟着琴声或急或慢而动,一时稍感凄凉,一时又兴奋无常,悠悠泛音,便如飞瀑落入深潭,激起的浪花,滚滚而起。

不知不觉间,陆缘已被琴音所扰,迈开脚步,向那抚琴少女缓缓走了过去。

倘若有人在此,定然会被陆缘情形所惊叹,因为他脚下无物,悬空而行,就这般直接踏空向少女走去。看他面色忽而潮红,忽而苍白,似是经历大起大落,思绪随琴音而动。

行到少女身前,陆缘凝神观望,见少女埋头弹琴,清丽无双,如旷野烟树,空谷幽兰,让人心神一荡。陆缘缓缓在少女身前坐了下来,盯着少女的手,看着她手中的月琴,真像一位虔诚的聆听者,细品人间之乐。

这时,琴音忽变,如同一条小河之水,突地闯入了浩瀚之海,大有波澜壮阔之感。茫茫大海,波浪翻滚,强流奔腾,穿过层峦叠嶂,暗礁险滩,只如一道强横的刀芒,大开大合,劈开重重阻碍,勇往直前。

蓦然间,琴音忽而一变,肃杀之意大盛,造化金球在陆缘体内疾旋,令他保持最后的澄宁。然而,陆缘却发现身体好些被一座大山压住,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体内武息也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锁住,运转不得。

当此生死之刻,陆缘眼帘中,出现了一道光芒。光芒来自一个灯笼,身穿戏服的老头儿提着灯笼,右手拎着玄铁秤砣,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光芒亮不刺眼,却给人以宁静澄澈之感。

第61章 戏班子

好像意识到光芒的不善,琴音骤然转为肃杀,如一柄利刃直接刺向陆缘脑海。强烈的痛楚让陆缘周身一颤,面色瞬间苍白如纸。这种突如其来的刺痛,与以往切肤彻骨之痛大为不同,就好像一把小刀在脑中轻刮,虽不甚激烈,却要比之痛上十倍不止。

刹那间,陆缘前胸后背尽数被汗水打湿,牙齿不住打颤,却依然摆脱不了琴音的撕扯。

下一刻,穿戏服的老头儿举着灯笼来到了陆缘的面前,柔和的光芒将他全身罩住。陆缘眼中光芒一引,丹田似有一种不屈的气息奔涌不止。蓦地,陆缘仰天长啸,一道气息直冲上脑,将那存于脑中的利刃、痛楚尽数驱散。

“噫!”

少女显然有些意外,十指再按琴弦,一旁深潭之中陡然水流翻涌,冲出一条水龙,向老头儿扑了过来。

老头儿双目一挑,直接甩出了右手的秤砣,朝着水龙之顶,砸下。

轰然巨响,水龙消失了,山消失了,琴音消失了。

陆缘睁开双目,发现自己仍然身在九阶高台上,弈剑阁还是弈剑阁,梦之回廊还是梦之回廊。不同的是,那些被琴音所摄的弈剑阁弟子,有的七窍流血身亡,有的神智已乱,疯疯癫癫。看到这骇人一幕,陆缘不由身子一晃,大口喘着粗气,那道遗留在识海中的微弱刺痛感,依然若隐若现。

十三太保,十三个变态。

看得出来,楚朝露擅长精神力量的攻击,可她现在面色惨淡,握着月琴的双手微微颤抖,已经无法继续抚琴。老头儿垂首而立,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不过左手的灯笼有些黯淡,右手的秤砣缺了一块。

在这时,一柄漆黑如墨的鼓槌,带着无边杀气,砸向了戏服老头儿。

下一刻,老头儿手中秤砣倏地飞出,与鼓槌在半空相撞。

天山水与雾迷灯之间,出现了两条交叉的沟壑,撕裂着,沉痛的伸向远方。

轰然雷动,两个人一个肥胖,一个苍老,竟然是以快打快,在半空带出一道道虚影,刹那间发动了百余次攻击。

狂风似吼,汹涌的威压冲浪如江海大潮,一浪胜过一浪。

突然,天上水握住黑色鼓槌,白又胖的脸上腾起汹汹之光,黑色的鼓槌凌空虚划,形成一个巨大黑晕,将其包裹其中。

“葬天鼓”

话音未落,老头儿脸上的皱纹顿时又深了几分,他将左手的灯笼举了起来,右手的秤砣顺势丢了出去。

半边天便如墨染一般,汹涌澎湃。风裂如刀,天地震撼,白玉地面瞬间支离破碎。

天上水倒飞出去,鼓槌随之落地,“吧嗒”一声,为她敲响了送葬之音。

戏服老头儿瘦弱的身子晃了晃,秤砣落在地上无力去捡,左手的灯笼也破了。

姜还是老的辣,戏班子里弹琴的、敲鼓的还是没能干过挑灯笼的。

而冷风行这边则简单的多了,不幸福的沙里金坐在地上,盯着手里的断剑痴痴发呆。三十年前,一个十岁的男孩失去了双亲,一人乞讨从南昭国来到紫耀王朝。濒临饿死之际,男孩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人,一位二流剑者。这位剑者剑道平平,心却极善,他收留了男孩,并给他起名沙里金。

金子都是从沙里淘出来的,现在穷困潦倒不代表一直如此,努力奋斗,就一定会实现你的梦想,这是沙里金喝的第一碗毒鸡汤。从此以后,沙里金开始跟着剑者学剑,然后两个人一块乞讨,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贫苦日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沙里金的剑道超越了师傅,可是两人的境况仍然没有改变。剑者年纪越来越大,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徒弟,沙里金反复思量,最终离开了。不过,他没有停下剑道的追寻,仍然坚信着师傅给他喝的毒鸡汤。

三年后,他加入了弈剑阁,成为一名执事弟子。出色的表现让他很快脱颖而出,成为了老阁主看重的人。有一天,古苍山单独接见了他,要他做成三件难事,冠之以十三太保的名号。

好嗨呀,感觉人生到达了巅峰,沙里金心里乐开了花,他终于出人头地,可以摆脱穷困潦倒的日子。但是,事情好像与他想象的不一样,十三太保是埋于地下的根,在外人面前,他仍然是一个人畜无害的执事弟子,一日三餐,没有任何的改变,没有钱买豪宅,没有钱娶妻生子,十三太保,一做就是二十年。

四十不惑,沙里金人到中年,看透了人情世故,不再坚守当年师傅的鸡汤,明白了钱真的是万能的,明白了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于是,渴望幸福的沙里金接受了陈超群的策反,他想要成为人上人,决定放手一搏。

如今,沙里金手里的剑断了,幸福也跟着断了。

不擅长鸡汤的冷风行轻叹一声,告诉他:“有时候,坚守忠义比财富重要,至少可以有尊严的死去。”

沙里金手执短剑,穿透了自己胸口。他是一个悲哀的人,一直在努力追寻自己想要的,却一直没能找对方向,若有来世,做个寻常的人吧。

“没想到,你还擅长说教?”

烛光火缓缓脱下外衫,不阴不阳的伸出留着兰花指的玉手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剑。剑声嗡鸣,是一把好剑,人声温柔,是一个贱人。

冷风行微微蹙眉,“怎么老头子找的人都是这样的怪胎?”

“呵呵……”烛光火抿嘴轻笑,“不要这么冷漠嘛!”

话音入耳,冷风行顿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此时一道剑芒刺破虚空,到了他的面前。冷风行侧脸避过,剑意划破了他的脸颊,带走了一绺头发。

“招呼都不打,果然是个贱人。”

冷风行并起食中二指凌空轻点,一道清冽的剑意顿时从指尖释放出来,剑锋无情,如光如电,直刺而去。烛光火怪眼一翻,脚下微动,将这一道剑意躲过,赞叹道:“极心剑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话,娘炮烛光火舞动了手里的剑,霎时间剑意森然,气势恢宏,凌厉至极的剑网,将两个人尽数包罗其间。

这,就是强者之战。

最为快意的战斗莫过于势均力敌,待两个人停手时,可谓冷风行与烛光火身上的伤同样多,连伤的位置也大抵相同。两个人均在战斗中看出了对方的剑道,并予以恰到好处的反击。

“你很强!”烛光火望着冷风行说道。

“你也不错,如果不是站错了队,咱们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

“那现在呢?我们两个剑意已经用尽,谁也奈何不了谁。”

“未必。”说完,冷风行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下一刻,残余的剑意自刚才两人交手时在地上留下的剑痕迸发,顷刻间穿透了烛光火的身体。

“你输的不是修为,输的是经验。”

这是烛光火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可惜他已没有机会理解战斗经验的重要性。

此刻,冷风行忽闻一声远啸,脚下如海浪翻滚,天地震颤。

千山雪凌空而立,双手举起鲨齿,刀锋指天,清秀的脸上伤疤更为骇人。

“噬浪鲸吞斩!”

一声断喝,鲨齿光芒暴涨,天空风卷残云,以鲨齿为心,化作一个巨大漩涡。

天地变色,风云际会。

巨大而深邃的漩涡在天际急速旋转,凉风呼啸,气象万千,千山雪凌空而立有如神状。

下一刻,一道自天而降的刀芒,冲破云层,打在了路旁土、杨柳木的身上。

风云渐歇,武息将尽的千山雪落了下来,巧的是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落在了冷风行的怀里。

“有这个必要?竟然使出了《天绝十三刀》第十二刀。”

千山雪从他身上下来,推开冷风行,“滚开,你以为他俩都是草包?”

冷风行看了看垂立在不远处面色如纸的路旁土、杨柳木,低声道:“以前可能不是,不过现在是了。”

两个人就地坐下,一如往日那般交谈,浑然不把混乱残杀的场面瞧在眼里。冷风行替千山雪挽了挽被风吹乱的头发,说道:“有个问题。”

“放!”

“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用过《天绝十三刀》最后一刀,莫非到现在都没有遇到能够让你使出这一刀的人么?”

千山雪微微喘息,鲨齿躺在她的腿上,呜呜低鸣。许久,千山雪看着冷风行,决定告诉他一个秘密,“其实,我一直都没有练成第十三刀。”

冷风行愣了一愣,很快点了点头,“这个……我给你保密。”

雾迷灯、千山雪和冷风行虽然解决了对手,但是也付出了极重的代价,此时他们无力去支援袁守城和覃秋雨,说到底也只能在精神上支持一下。而事实上,袁守城和覃秋雨的处境却是不太乐观。

袁守城重创了严落一和封林青,代价是损失了双臂。掌法凌厉的他可以说已经失去了战斗力,不过仍在以双腿进行反击。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姑且认为与他内心的道义有关吧!

一生侍一主,一心存一念,仅此而已。

覃秋雨用葬日杀掉了白瑟,胸口却被冼十一的刀贯穿,鲜血狂涌。生命即将消逝之前,他将目光投向了台上闭目的陆缘,那个是周云清老人用生命寄托,意志留存,新的天命之子。

“老东西,但愿如你所说,这少年所在的江湖,会有别于我们的那个时代吧。”

风散了,覃秋雨倒了。

第62章 一剑西来

风声徐徐,带着几分血腥之气。

九阶高台上,古苍山与陈超群相视而立,自始至终都不曾动过,实则他们却一直在战斗。

蓦地,静止的天穹,云层翻滚,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绵延百里。

这是他们战意的体现。

所有人被这一幕惊呆了。

丹阳城的百姓望着裂开的天空,惊现惶恐之色。

五百里之外的天都,正在皇宫内殿与陛下对弈的国相王朗顿了一下,抬起了古井不波的双眼,望向殿外。

千里之外,名剑天下剑心草堂,独孤无名睁开了双眼,横亘在他膝上的那把剑,微微颤动,随即穿入云间。

陈超群嘴角渗出一道鲜血,后退三步,依然站立,“没想到在独孤无名留在你体内的剑意未消的情况下,你还能重创于我,不愧是大陆第一强者。”

古苍山睁开了双目,眼神已不复先前那般明澈,“你也不错,在我身边竟然能隐藏如此实力。我赢了你,却输了所有。”

话落,古苍山“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冷风行脸色一沉,正待踏上前相助,却被陈超群一个眼神按在了原地。万钧压身,冷风行重伤吐血,倒在了千山雪的怀里。

“你是为了他对吗?”陈超群没有指明是谁,古苍山已经默认。

“我不想他重蹈覆辙,逆天改命本该付出代价,那么这个代价就由我来承受吧。”

“值得吗?”陈超群不解。

古苍山认真点头,“对潇潇来说,值得。”

陈超群默然,他懂了。

风拂衣衫,猎猎作响。

“紫耀王朝的人找过你吧?”古苍山道,此时的他看着陈超群,依然当他是最了解自己的朋友,也是最尊敬的敌人。

“你错了,不是紫耀王朝的人找我,而是我自一开始便是天朝的人。潜在你身边,是为了掌控弈剑阁一举一动。”

“必要的时候,杀掉我?”

陈超群没有否认,上面的大人物的确是这样告诉他的。古苍山凄然一笑,“其实,在你心里也很想得到王戒,是么?”

“没有人不想。”

看着陈超群的眼睛,古苍山平静道:“不,有一个人,他不想。”

这时,一道纯净而具压倒性的剑意刺破云层,落在了九阶高台上。

风拂过,在古苍山与陈超群之间出现了一把剑。那是一把极为普通的剑,剑身修长,剑柄也毫无特殊之处。可是,就是这样一把普通的剑,陈超群面色微变,他认得这把剑,甚至冷风行、千山雪也认得这把剑。

问天,独孤无名贴身佩剑。

穿越千里,独孤无名的剑来到了弈剑阁。这说明什么?古苍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陈超群勃然大怒,吼声如雷:“你疯了?”

古苍山道:“没疯,我只是累了。”

陈超群重伤,可他知道古苍山也好不到哪去,大势仍然掌握在他的手中。冷风行、千山雪失去了战斗力,拥有朱武血脉的陆缘被他攥在手里,整个弈剑阁已经落入他的手中。

这一切的理所当然,被突然出现的一把剑破坏了。但是,他没有能力扭转,即便这只是一把剑,凭他现在的身体,无法抵挡那道剑意。

弈剑阁与名剑天下平分秋色,分庭抗礼,而古苍山却选择了向独孤无名求援,这让陈超群无法接受。

“大势已去,你为什么还要如此顽固?”

“你就当成是赎罪吧!”

古苍山转过了头,望了陆缘最后一眼,“和你母亲长的真像啊!”

瀚海神州,公认的最强者,古苍山结束了他无情的一生。自此,一人存于世,万人难出头的江湖格局,就此打破。

数千里之外的农庄,一位粗布农妇刚刚在河边清洗了衣服,准备和邻家妇人一同回家,蓦地脑海一阵晕厥,洗好的衣服顿时从手中掉了下来。

“古大娘,你没事吧?”另一位妇人关切问道。

古大娘回过神来,微笑摇头,“我没事。”

……

古苍山已逝,梦之回廊的结界随之破解,侥幸不死的执事弟子慌忙逃窜。陈超群无暇理会这些人,他把目光投向了已经站起来的陆缘。

重伤之下,对付这么一个二重天的少年,还是易如反掌。陆缘咆哮着冲了过来,陈超群伸出了手指,他相信,仅需一指即可要了他的性命。

此刻,顿在半空的问天剑有了动作,转而飞向了陆缘。

千山雪猜到了这把剑的意图,高声喊道:“握住那把剑!”

对于千山雪的声音,陆缘毫不迟疑,伸手握住了剑柄。

剑意森然大作,梦之回廊出现了一道黑色裂缝。而后,问天剑带着陆缘消失在裂缝中。

这就是古苍山拜托独孤无名的事,代价就是他的性命。

在年前,古苍山仔细思量阁内局势以后,主动约战了独孤无名。他知道,这个痴迷剑道的疯子一直要挑战自己。交手之前,古苍山说出了一个请求,以自身性命为代价,要独孤无名保护陆缘一年无恙。

独孤无名答应了,是以他的剑来到了弈剑阁,带走了陆缘。而其他人不在协议之内,冷风行等人被陈超群囚禁了起来。

……

五百里之外,天都皇宫。

紫耀王朝最高领导人,皇帝龙尹负手站在殿前,望着徐徐散去的云层,淡淡道:“老师,一切应该结束了吧?”

身后,国相王朗身穿官袍,躬身而立,说道:“回陛下,古苍山死了。”

龙尹微叹一声,说道:“没有弈剑阁的江湖,会是怎样呢?当年先祖与弈剑阁古叶天共同创世,想不到今日竟然闹得如此地步。”

王朗道:“陛下,古苍山不遵天命,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紫耀王朝权威不可僭越,灭了弈剑阁,还可以再立一个名剑天下。陛下需要的是永远臣服的人,这样才能保证紫耀王朝千秋万代。”

闻言,龙尹不再言语,王朗是对的,他需要的是听话的人。

……

时光悠然,三日转瞬即过。

陆缘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布置静雅的房间内。这里的屋舍雕琢简单朴素,与弈剑阁宏大气势截然不同。身上的伤已无大碍,陆缘坐了起来,诧异的走出门,却被两个执剑弟子拦下。

瞧着这二人带着冠帽,身着青衣,手中各执一把铁剑,面色冷漠肃然,给人以冰冷之态。

“这是什么地方?”

“名剑天下。”

听了,陆缘这才回忆起那日在弈剑阁,他握住了那把剑,强烈的剑意直接让他失去了意识。而名剑天下,他也曾在冷风行口中略知一二,实力很强,足以和弈剑阁抗衡。

门外有敲门声,走进来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剑童,梳着精致的发髻,对陆缘道:“剑尊有请。”

剑尊,自然是独孤无名。

在剑童的带领下,陆缘走进了剑心草堂。独孤无名一身书生打扮,素衣长衫,完全是一个文士,身上所发出的气魄,无处不昭显着骄傲不屈,或者说至高无上。在他身前地上,插着那把带陆缘来这里的问天剑。

无上,是他的剑道。

骄傲,是他的魅力。

独孤无名眼中只有剑,没有任何人,包括紫耀王朝的皇帝陛下。

剑童领陆缘进入剑心草堂,揖身行礼,“师尊,人已带到。”

“出去吧。”

“是,”剑童应声道。

然而,剑童转身的时候,陆缘稀里糊涂的也跟着往外走。剑童推了他一把,萌萌说道:“哎呀,不是说你啦,你留下。”

独孤无名抿了一口清茶,看了这个少年一眼,说道:“不想跟我独处?”

陆缘道:“我以为,你把我叫来,只是想看看我。”

独孤无名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我有病?”

陆缘一脸懵逼,“我不懂医术啊!”

“我是在问你,我有病?”

“我哪知道?”

……

独孤无名强忍着怒意,指了指竹凳,心想如果不是答应老头子,早他么一剑把你斩了,让你在这跟我瞎扯淡。

“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陆缘在竹凳上坐下,摇了摇头,不知所以。独孤无名微微蹙眉,有点不耐烦:“真不知道老家伙看中你哪一点!总之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对古苍山是何态度?”

“恨!”陆缘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独孤无名点了点头,说道:“老家伙很了解你,不过你很不了解他。不管你怎么看,我认为,你外公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狠人。他对任何人,任何事,并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在其位,不得不逼着自己绝情无义。不妨告诉你,托我救你,也是他的意思,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浪费如此多武息,御剑将你带来此地?”

陆缘漠然起身,“如果你是为他做说客,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独孤无名冷笑一声,“你们之间的恩怨,关我屁事?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另外,你可以离开了。”

“多谢!”

“等等,”独孤无名目光注视着手里的清茶,对陆缘道:“你要去弈剑阁送死的话,我不拦着,但是要在一年之后。我答应过古苍山,一年之内,护你周全。”

“我不需要。”陆缘执意离开,他内心想的不是弈剑阁,而是冷风行和千山雪的生死。

身后,独孤无名沉声道:“即便你去了,也做不了任何事,送死是最愚蠢的选择。”

陆缘没有作声,拉开门走了出去。他不否认独孤无名所言是对的,但也不会留在这里。

第63章 鬼眼女童

从名剑天下走出来,陆缘走的很潇洒,很骄傲,名剑天下再强又如何?独孤无名再有名又怎样?老子不需要。

然而,很快他又不潇洒了。

在弈剑阁待的时日不过短短两天,又在古苍山卧房静思一夜,最遗憾的是,冷风行替他保管的几十万两银票还没来得及还给他。陆缘站在云州城喧哗的街道上,满眼望去,尽是香喷喷的街头小吃。

“可惜,先在名剑天下吃一顿饭好了。”陆缘懊悔说道。

立于街头,在百姓惊异的目光下,陆缘开始忘情的自摸。摸来摸去,竟是一分钱的快感也没摸到,无奈之下,陆缘从裤管抽出那把随身的匕首,走进了一家当铺。

“大叔,你这也太奸了吧,我这把匕首雕琢精美,锋利无比,你就给我五两银子?”

“你想要多少?”

“十两。”

老板的吹了吹胡子,伸出手指:“看你小小年纪,再给你加一两,六两银子。”

“八两!”

“六两。”当铺老板丝毫不让。

“七两!”陆缘再退一步。

“五两。”

陆缘顿时一愣:“你刚刚说六两的。”

“四两!”

“我擦,”陆缘认不出冒出一句粗口,最后软磨硬泡以六两收场。

六两银子在手里掂量了掂量,陆缘叹道:“爷爷,对不住了,把你送我的东西给卖了,总不能让我饿死吧。”

囊中羞涩,陆缘吃不起大餐,只能在路边摊点上一碗担担面果腹。想当初在奉京,天上的龙肉吃不到,还有什么他不能吃的?真是天意弄人。

坐在竹凳上,陆缘环顾这西川云州城。城虽不大,所居之人却不少,而且百姓脸上洋溢着祥和幸福之意。这里的屋舍大多以红竹所建,样式奇特,别有一番美感。

这时,一个特别的字眼儿映入了陆缘的眼帘,“银钩赌坊”。所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人重要有一颗敢赌敢拼的心,何况他在奉京城也曾出入几次赌坊,在掷骰子上有些手段。人言十赌九输,陆缘偏偏要赌上一把,否则身上的这几两银子不消几日便会挥霍一空。

想到这里,陆缘起身向赌坊走去。身上这像模像样的衣服是陆缘在弈剑阁时换上的,如果穿着诅咒之山的衣服,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这赌坊看着门面不咋样,进来以后却是大有模样,几十张桌子旁均围满了人,麻将、掷骰子、四色牌应有尽有,吆五喝六十分热闹。除此之外,还有几名颇有姿色的女子端茶倒水,美女荷官秀色可餐。

陆缘在赌坊间边走边看,他并不急着下注,毕竟这里面的门道实在深的很。而在此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材瘦小,生的十分清秀的白面男子,凭陆缘的眼力,自然不难看出他是女扮男装。不过,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少女一经出现,赌坊内立时更加热闹起来。

“陌公子来了,里面请,里面请!”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转过身来,面向这位女扮男装的俊俏公子。刚刚拥挤喧闹的人群,此时竟然主动让出一条道来,让这少女前行。见此情景,陆缘心中立时闪出一个念头,这名少女必是有些来头。

少女径直走到最里面的一张最大的赌桌前,将折扇一收,淡然笑道:“老规矩,玩骰子。”

看她人小鬼大,倒有几分赌坛圣手的模样。

陆缘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小姑娘。陆缘感觉内心受到了极大的碰撞,迫不及待的想见识一下这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公子有什么能耐。

小姑娘话音刚落,对面的男子向风姿绰约的美女荷官使个眼色,荷官微微点头,从赌桌底下拿出三枚骰子一个铜制骰盅。在向围观诸人展示无误之后,荷官将骰子投入盅内,恭敬道:“公子请!”

小姑娘点头微笑,露出一对小酒窝,乖巧伶俐可爱之极,“开始吧。”

荷官娇俏的说道:“公子不检查下吗?”

小姑娘道:“不必了,我相信你们,这么大的赌坊还能出老千么?”

荷官点头致意,纤细五指轻轻握住骰盅,迅速摇摆,盅内骰子与盅壁碰撞发出快而急促的声音。大凡高手都具有听声辨别点数的能力,这荷官如此娴熟的技艺,陆缘自忖如果不用上感知域,想要听出这骰子点数有些天方夜谭。

“啪”的一声,美少女将铜盅扣在桌子上,。

“公子请!”

小姑娘看了骰盅一眼,从袖口中抽出一张银票押在了大字上。骰子赌大小是赌坊规则最简单也是玩家最多的一项,诸人见小姑娘押下赌注,也纷纷跟着押了上去,有的在外围挤不进去,竟然委托前方的人也要跟着押注。

赌桌之上所有的钱都压了大,看到这一幕,陆缘更加诧异不解,暗自释放感知域,以神识探知骰子点数。看到其他人也跟着押注,赌坊负责人及美少女的脸都绿了。陆缘脸上也微微变色,因为铜盅内的点数,确实“四五六”大。

陆缘拍了拍一名男子的肩膀,问道:“这位公子是何来历?”

男子脸上现出兴奋之色,显然刚才押了不少,说道:“你不知道,这位公子简直神了,来了赌坊不过三天,只赌大小,却从未输过。咱们这些赌徒靠着这位公子不少已经把输的本钱赢回来了。诶,你刚才押没押?”

陆缘摇了摇头,男子脸上顿时现出怜悯之色,说道:“可惜,可惜了!这位公子可不是一直赌,每天只赌三把,余下两次机会你可要把握住啊。”

陆缘淡淡一笑,“承蒙相告。”

掷骰子美少女无奈望着身边那位中年人,意思在说,“到底开还是不开啊?”

中年男子微微蹙眉,点了点头。美少女纤手玉指轻轻拿开铜制骰盅,周围众人立时兴奋不已,叫嚷着让庄家赔钱。

中年男子冷笑着望着这些赌徒,心道,这些人不足为虑,赢了钱也迟早会还回来,只是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这般让赌坊失了面子,却不知有何本事。三日来,我多方查看,竟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真是奇怪。

想到这里,那中年男子忽然拱手笑道:“在下姓宋,不知公子肯不肯与宋某单独切磋一下,规矩你定。”

小姑娘想了想,爽快答应,“好,就跟你赌。规矩也不必麻烦,咱们仍然赌大小,你来摇我来猜,就这么简单。”

宋某人应然道:“好,就依你。”

“还需要换盅吗?”

“不必。”

规则讲明是他二人赌,其他人则不能跟着下注。虽然有些人脸上不悦,但今日能看到这位神秘的宋老板出手,也是大开眼界,围观的人反而有增无减。陆缘身材不是很高,踮着脚也无法看的清楚,索性跳上了一旁的赌桌,势要看个究竟。

陆缘站在赌桌之上,居高临下,见宋老板捏住食中二指,轻轻一点桌面,铜制骰盅立时受到激荡飞了起来,落入他的手中。宋老板单手摇摆,骰盅在他手中不住旋转,这等花式赌技并无什么特殊之处,许多高手都能做到。

不过,让陆缘惊异的是,这象牙骰子与铜盅相碰,竟然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仿佛在他手中根本摇的就是空气。陆缘凝神倾耳,仍然无法听到半分声音,看来是这位宋老板以某种秘术封住了声音的传播。

片刻之后,宋老板将铜盅摇定,放在桌上,示意那小姑娘说:“公子,请。”

陆缘侧眼望着这个容貌白净的小姑娘,心想倘若这你也能识破盅内点数,那可真是邪门儿了。然而,小姑娘根本没有半分思索,直接将手中银票连同方才所赢的千两押在了小字上。

见状,宋老板目光微寒,脸上却仍不改色,笑吟吟的掀开铜盅,将摞在一起的三枚骰子于众目睽睽之下放下,三个一点一字排开。

诸人屏住呼吸,待看到点数之后顿时一片哗然,羡慕惊异之声此起彼伏。宋老板心中惊愕,这丫头乔装打扮,每天只赌三局,逢赌必赢,究竟是何来历?而我以武息覆盖铜盅,为的就是不让她听出其中点数,她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分明是有其他识破点数的本事。

蓦地,宋老板想起一事,锐利如鹰眼一般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小姑娘一番,心道,西川三州六郡最近流传,有一人称“鬼眼赌圣”穿于各大赌坊,赢取银两不下万两,莫非是她?然而,这“鬼眼赌圣”有说是一带着小孩的老头儿,有说是一清丽小姑娘,有说是一俊俏少年,更有说是一破烂乞丐,所说纷纭,好像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顷刻间,宋老板思虑万千,而小姑娘却已经接过所赢的银票,放入自己腰间。

“公子赌术之高,令人拍案叫绝,可否再赌一局?”

小姑娘歪着脑袋一想,说道:“我每天只赌三局,这是最后一局。”

宋老板点头笑道:“哈哈,赌与不赌自然公子说了算,咱们赌坊还能强迫公子不成?”说完,宋老板重新拿起了那铜盅,将三枚象牙骰放了进去。然而,这一次,在摇盅之前,陆缘注意到此人以五指做了一个奇怪的法决,在铜盅上轻轻敲了三下。

这位宋老板,仪表不俗,亦是修行中人。

第64章 瘸腿男子

片刻后,宋老板将铜盅置于赌桌之上:“请。”

小姑娘看了一眼铜盅,忽觉一道刺目白光冲出,急忙将目光移开,显然无法看穿盅内骰子点数。思虑之下,小姑娘从袖口取出一两银子,随意押了上去,这一举令诸人诧异,却让宋老板有些尴尬。不过,这一点,足以让他断定,小姑娘之所以能够逢赌必赢,不是靠听,而是一双能透视的眼睛。

看到这一幕,陆缘不由赞叹小姑娘的聪明之处,却也为她捏了一把冷汗,毕竟赌坊的钱不是赢了就一定能带走的。。不过,不得不说小姑娘的运气也是蛮好的,那宋老板掀开铜盅,抱拳笑道:“多谢公子手下留情,给我们赌坊留条活路。”

小姑娘露出两个小酒窝,莞尔一笑,“不用客气。”继而在诸人惊羡的目光下,盈盈迈开步伐,走了出去。

看到小姑娘如此淡定的走出,陆缘满腹诧异急于弄个明白,一个人跟了出去。只是刚踏出门,还没来得及紧跟几步追上那小姑娘,忽地一个魁梧瘸腿男子从一侧冲出,拳风如刀,向陆缘打了过来。

好在他身法还算敏捷,躲了过去,可拳风刮在脸上仍是阵阵生疼。这时,那小姑娘嫣然一笑,回头道:“不怕死,就跟来好了!”说完,小姑娘转身消失在街道一角。

陆缘笑着摇了摇头,天下怪人何其多也。心里想着,陆缘反身又进了赌坊。

深夜,月光如水,自云端倾洒而下,照在这座寂静的古城之上。

日间运气不错,也挣了点银子,陆缘在城中客栈开了一个房间,想着今晚睡一觉,明天赶路。躺在舒适的床上,陆缘朦胧之中感觉房顶之上有人走动。陆缘豁然睁开双眼,心想这赌坊也忒不像话,赢了十几两银子就来找麻烦么?

凭着敏锐的感知,侧耳倾听片刻,陆缘握紧的双拳渐渐松开,这些脚步单纯路过,并非是冲着他而来,而是停在了隔壁房顶之上。

陆缘好奇心起,想看个究竟,于是悄然起身,拉开窗子,神不知鬼不觉,轻身上了房顶。

正此时,一声断喝,一个身影纵身而起,如一只大鸟映着月色而下。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胸前已经中拳。巨大的力量如排山倒海,瞬间将他们四人胸腔击碎,身子直直飞了出去,哼也没哼一声,就去阎王殿报了到。

其中一人,正好从陆缘的身侧砸落,自屋顶坠落。陆缘认出这人正是银钩赌坊见过的一个门卫。而且,从刚才出手的男人身影动作来看,应该是白天遇到的那个瘸子不假。

“哎,赌坊的钱果然不是这么好拿的!”

茫茫夜色,精壮汉子赤裸双拳,双目如炬,直勾勾盯着同样站在不远处的陆缘。此时,那少女仍然一身公子装束,手执折扇,笑吟吟的站在那男子身旁,对陆缘道:“这些人是你派来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陆缘可不想沾惹是非,当然,主要是他没有把握打赢眼前这个赤手空拳的男子。听那少女这样问,陆缘忙摆手道:“诶,别误会,我跟他们可不是一路人。很明显,这些是赌坊的人。”

酒窝少女微微点头,扭着脑袋说:“那你跳上来做什么?”

陆缘愣了一下,一挺胸膛,大有一副侠义之士的模样,“实不相瞒,我是听到有动静,来帮忙的,其实我也不喜欢赌坊的那些人,一个个獐头鼠目,狗眼看人低,有钱就是爹。”

闻言,小姑娘咯咯一笑,在融融月色之下,更增几分潇洒,“你这人有意思,既然如此,那剩下那几个人就拜托你来对付吧。”说完,少女向身旁男子使了颜色,男子点头,右手揽住少女的腰,跳了下去,几个纵跃消失在夜幕之中。

此时,另有几名黑衣男子,手持弯刀站在了陆缘身前。刚才那一番言语,显然他已经无法置身事外,银钩赌坊并非善类,根本没有给陆缘说话的机会,就冲了过来。

陆缘摇首叹息,武息迸发,拳意已然挥出。

这些黑衣人虽然有些身手,却并非修行者,对付他们可谓小菜一碟。陆缘仿佛一只燕子在四人之间穿梭,身形之快,如电如光。踏步如流星,陆缘脚下踩着《双流诀》的步法,看似奇怪别扭,实则有些特异之处,总能在缝隙之中找到对方的破绽,而后一拳破之。

片刻之后,几名黑衣人均伤在陆缘的拳下,从房顶上摔了下去,虽无性命之忧,断胳膊瘸腿却是免不了。

这几人这般闹了一场,倒霉的老板在楼下心疼的直跺脚,“哎呀,造孽啊,就不喜欢你们这些外乡人住店,打架怎么不去外面打,砸了我的东西,还拆了我的房子,我招你惹你们了我?”

如此一来,客栈是住不下去了,老板没让他赔钱已经算是慈悲为怀了。

夜幕之下,月华似水,陆缘站在小城街道之上思忖片刻,喃喃道:“如果我没有看错,那小姑娘应该是向这个方位跑了。”

夜深了,静谧的街道之上,拉出陆缘身后昏暗的月影,空无一人。忽地,一只黑猫似是受到惊动,嘶叫一声,逃进了一户人家。

行了片刻,陆缘从云州西门穿了出去,倏地一声长啸,如野兽嘶吼,打破了夜的宁静。

陆缘陡然闻声,身子不由打了一个激灵,脚下又快了几步。

云州城外,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男子负手而立,眼中颇有桀骜之色,正是银钩赌坊的宋老板。在他身前,瘸腿男子和女扮男装的小姑娘毫不畏惧的站着。等陆缘走近,小姑娘站在一旁,俏脸之上似有几分忧色,而男子却是冷峻的脸上多了几分苍白,看他呼吸急促,显然已经跟宋老板交了手。

陆缘靠在树上,发现瘸腿男子此时已经不再用拳,进攻宋老板的全是腿法,两条腿如影随形,迅捷无比的向宋老板踢过去。看到这一幕,陆缘有些震惊,没想到他一个瘸子,腿法竟然如此厉害。

这时,一个清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要是想帮忙,就现身出来,如果不想帮忙,就滚远一点。”

陆缘不由一怔,心想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倒如此蛮横。言语刺耳,陆缘有些幸灾乐祸的耸了耸肩,毕竟素不相识,他也没有必要贸然去跟人家拼命。然而,眼看那男子腿风凛凛,每一脚踢出都会带出一阵飓风,威猛之势令人震惊。

可是,显然那宋掌柜修为更高一筹,饶是男子双脚如此威势,竟然也伤他不得。

少女看在眼里,心中焦急,偶然瞥见陆缘怀抱双拳靠在树上不予理会,心想他在客栈全身而退,应该有点本事。随即,小姑娘从腰间掏出一张银票,甩在陆缘面前,“五百两,帮我打他!”

陆缘低笑不语。少女不得已又拿出一张,“一千两。”

“我的命不止这个价吧?”

少女有些急了,“那你要多少?”

陆缘顿了一顿,说道:“今日一见,也算有缘,给你打个折,五千两。”

“你不如去抢!”少女顿时瞪大了双眼,说道。

陆缘眼睛一翻,“不答应就算了。”

看着场上男子越来越占下风,宋掌柜却仿佛没有使出全力,少女咬了咬牙,恨声道:“成交!不过,我只付一半,等打退了那个人,再付另一半。”

陆缘想了想,道:“可以。”

话音刚落,陆缘一提武息,清啸着冲了出去。

自银钩赌坊之中,这位宋掌柜宋老板也曾注意到陆缘,当时他站在赌桌之上想不看到都难。只不过以他的身份和实力,是断然不会把二重天的修行者放在眼里。

陆缘提拳而入,一声招呼也不打,而且拳法刚猛凌厉看似全无章法,却招招冲着自己老命而来,让这位自恃实力不凡的宋掌柜有些措手不及。本来,他对付个拳脚如刀的汉子绰绰有余,想着多陪他玩一会儿,再拿回赌坊的钱。

可谁想,半道杀出了这么个不要命的家伙。

宋老板一闪即退,站定道:“小子,你是什么人?竟敢多管闲事?”

陆缘挺身而立,朗声道:“放在刚才的确是闲事,可现在不是闲事了。”

小姑娘方才与陆缘做交易的话,宋老板于战斗之中已经听到,此刻听到陆缘如此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为了几千两银子,犯得着送上性命吗?”

陆缘叹了一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很好,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就算你们两个联手,终究与我相差太远,哼!”话音刚落,宋老板一声断喝,武息汹涌而出,与方才判若两人,右手在腰间一探,一把软剑被他抽了出来,有如毒蛇吐信。

凭着感知与身法,陆缘下意识向左迈了一步,而在他侧身的一刹那,那柄软剑从他耳鬓穿过,削下了他一缕长发。一击不中,宋老板顺势已经闪到了瘸腿男子身前,软剑平削,男子急闪躲避,后背中了一剑。

“你奶奶的!”陆缘摸了摸脸颊,确定没有破相毁容,才沉下心来,“若是老子风流潇洒的容颜被你毁了,以后还怎么勾搭小妹妹,吃老子一拳。”

第65章 看不得女人哭

宋老板纵身如狡兔,躲开这一拳,说道:“你的修为很差,拳意刚猛倒还过得去。”

陆缘跟着道:“你的修为很高,剑意柔弱恐怕过不去了。”

“哼,”宋老板冷笑,“口舌之逞。”

话音刚落,宋老板那把软剑如活了一般,扭着剑身,如毒蛇盘旋而上,袭向陆缘双眼。陆缘大惊之下向后爆退,与此同时,瘸腿男子右腿横扫如奔雷已经从其身后轰了过来。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陆缘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感受到身后雄浑的狂暴力量,不得已趴在了地上。腿劲,在男子右腿前将空气压成扭曲之势,陆缘知道,非力量、速度均到了一定的程度绝不会有如此异象。

这一道腿劲,借由宋老板身前被打弯的软剑,撞到了他的胸口,将他击退了三丈有余。

陆缘抬起头看了看,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骂道:“你是不是脑子有泡?我在帮你打架,你竟然想连我也一块踹?”

男子似乎不善言语,面对陆缘如此愤怒质问,也闷声不响,不应一言。然而,刚才陆缘动作之迅速,男子拳意之流畅,在宋老板看来,仿佛是他们二人商量好似的,连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击会从正面打来,而且不顾陆缘的死活。

感觉到喉咙里有些微腥,宋老板沉声道:“这应该是你最强的手段吧?很可惜,你没有杀死我,但是你们要死了。”

话音刚落,宋老板的身子就消失了,等陆缘与身旁男子回过神来,宋老板微胖的身子已经出现,一剑穿过男子的右肩,一掌拍向陆缘的面门。

手心贴向面门,陆缘忽然感到一阵刺骨凌冽的风劲,力量之大,超乎他的想象。未等他的拳头提起迎上去,陆缘就像被人从正面狠狠闷了一棍子,直接向后飞了出去。而此同时,宋老板的软剑从瘸腿男子肩上抽出,飞起一脚踹中了他的胸口,与陆缘几乎同时落地。

刹那间,两人均已受伤。

宋老板甩剑而立,凛然生威,“萤火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

看到这里,少女双眉微蹙,似是做了莫大决定,冲了出去,张开双臂挡在那男子身前,对宋老板道:“你不就是要钱吗?我把赢的钱给你好了,只要你放了我们。”

瘸腿男子闻言,挣扎着站起来,拉住少女的胳膊想要说什么,却被少女拦住,“赢的钱都在这里,你拿去吧。”说着,从腰间取出一方黄色手帕,里面全是银票。

宋老板却看了水嫩水嫩的小姑娘一眼,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天底下没有哪个老牛不想吃嫩草的。

“本来,你们乖乖给了我钱,我也不至于为难你们,可是眼下,我不会让你们这么轻易离开,除非,你陪我一夜,伺候大爷我舒服了,或许还可以赏你们几张票子买衣服。”

“呸,老流氓,”小姑娘顿时又羞又怒,气的哭了出来,“你干脆杀了姑奶奶吧。”

莹莹泪点自小脸上滑落,陆缘突然想起幼时的青梅竹马唐悦儿,心绪复杂,怒意潮涌。

空气,突然静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

“我最看不得的就是女人流泪,何况还是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宋老板一脸嘲弄,说道:“凭你?”

话音刚落,陆缘一拳握柔字诀,一拳握刚字诀,双拳如龙蛇出海,变幻莫测,拳意无形,欺身而上。眼前的陆缘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宋老板从未见过这等武学,被猝起发难的陆缘逼退了三尺。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下来,重新聚起武息,手中软剑也在此时微微颤抖起来,剑意传到剑柄,经由剑身迸发出来。

毒蛇吐信,仿佛张开了大口,向陆缘吞了过去。同时,宋老板的左手也贴到了陆缘的面门,仍然是刚才那一招,不过这一次的力道要更加庞大。很可惜,宋老板出招快,陆缘的感知域更快。不等他的掌风拍出,陆缘已经做出了应对,他双脚没有离地,身子却像一侧倾出了不可思议的角度。

下一刻,陆缘的拳头轻轻落在了宋老板的小腹。

软绵绵的拳意,让宋老板差点笑掉大牙,“你是在给我挠痒痒吗?”

月色下,陆缘抬头微笑,“是啊!”

柔劲收,刚劲吐。

如此近距离受到陆缘的拳劲冲击,宋老板丹田立时受创,向后退了三步。看到这个机会,瘸腿男子觉得不趁机踹他一脚,心里过意不去。于是,宋老板背脊又挨了一脚,真是欲哭无泪,欲说还羞,似是受到惊吓一般狼狈逃窜。

危机解除,小姑娘负手围着陆缘转了转,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大加赞赏一番,却发现够不着,只好拍着胳膊代替,“你可以呀,小伙儿!”

陆缘知道她很贼,是以压根儿不吃这一套,伸手道:“阿谀之言就免了吧,拿银子来。”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嘟着小嘴道:“财迷,怎么你不掉钱眼儿里?”

陆缘嘿然一笑,“钱眼儿太小,如果大一些,我肯定跳下去。”

少女翻遍了全身,将所有银票交出去,说道:“我就这么多,全都给你了。余下的两千两,你要的话就跟我去巴陵,我自然会给你。”

“巴陵?”

陆缘心想回丹阳城也要从巴陵过,跟她回去捞上五千两银子还不错,这小姑娘以秘术之眼到处出老千敛财,积累的财富必然不少。想到这里,陆缘一口答应,“好,就跟你走一遭。”

“对了,我陆缘,你叫什么名字?”

“陌小唐。”

“大个子呢?”

“瘸子阿伦。”

“好怪的名字。”陆缘嘀咕了一声。

晚风徐徐,月辉倾洒。陌小唐解下了头上束发,万千青丝如雨垂下,如荒野烟树,空谷幽兰,简直不能再美。

……

千里之外,丹阳城。

在古苍山自毁经脉而亡的第二天,陈超群将弈剑阁更名潜龙阁,废掉十三太保,弈剑十二堂只保留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堂,分别有冼十一、封林青、严落一、旱天雷担任。

瀚海神州第一宗门弈剑阁,宣告覆灭。

潮湿黑暗的地牢中,冷风行、千山雪及雾迷灯,苟活的三人被陈超群穿了琵琶骨,以玄铁索命钩吊在地牢石壁上,每天命人送给他们食物和水,吩咐看守之人好生看管,不允许这三人有性命之危。

冷风行知道陈超群这么做的目的,这也是他最为担心的地方。

“希望陆缘这孩子不要鲁莽,孤身前来。”

石壁另一侧,千山雪听到冷风行所言,叹声道:“他一定会来的。”

冷风行第一次对千山雪提高了声音,“可他来了就是死路一条,陈超群留下我们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千山雪反问道:“可是你能阻止他吗?你我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我……”

冷风行一时语塞,许久才道:“可如此一来,弈剑阁可真的再无翻身之日了。”

千山雪淡淡一笑,“你还是不太了解那孩子。”

“如果他真的孤身前来,绝对不是为了弈剑阁,更不是为了老头子。”

冷风行沉默了,他没有否认。

这时,右侧石室中,雾迷灯苍老的声音回响在地牢中,“那日交手时,我以阳灯引路之术探查过那少年的心神,这孩子神识纯净,无一杂质,是能够引领未来局势的天命之子,不会轻易断送性命的。何况,弈剑阁气数已尽,老头子深明天算之理,早就看到了这一天,所以才以自身命格强行破解这一迷局。天下大势,需在迷乱中找到方向,而拨乱反正之人,老头子、周云清、覃秋雨,甚至老夫,全都压在了那少年身上。有朝一日,他定能凭借自身识海中的明灯,为瀚海神州带来光明。”

冷风行知道雾迷灯的武学,对他手中的天灯也略知一二,可以说这个瘦弱老头儿能看到他人无法看到的异象,于是朗声道:“能不能说清楚点?”

雾迷灯摇了摇头:“此乃天机,不可明说。”

闻言,冷风行轻笑一声,“老东西,说话还是云里雾里,让人捉摸不透。”

然而,千山雪聪明过人,从雾迷灯嘴里领悟了几分,“弈剑阁身为瀚海第一宗门,约束天下门派已久,也正因如此,各门派对弈剑阁多有愤恨怨怼。如今,弈剑阁覆灭,天下宗门失去了制约,必定会相互争斗。况且,紫耀王戒的消息已传遍神州,有多少门阀会因此起争端,可想而知。我想,这就是雾迷灯看到的混乱之局。”

冷风行点了点头,“有道理,可是陆缘这孩子即使成长再快,也无法凭一己之力,与天下势力相斗啊?”

千山雪道:“如果这孩子受人指点,或者自己意识到要成大事,须得网络朋友,建立自己的势力呢?”

冷风行蓦地一愣,认真道:“那他可真的小母牛玩倒立,牛逼冲天了。三百年前,初代阁主不就是这么起家的么?”

“本来多么励志的奋斗史,怎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么粗俗呢?”千山雪隔着石壁埋怨道。

冷风行不以为然,大声道:“雾迷灯,咱们两个分析的对不对?”

雾迷灯垂着脑袋,低声道:“天机,不可说,不可说。”

“擦!”

昏暗中,冷风行缚着铁链的手,竖起了一个中指。

第66章 干了这碗酒

大意轻敌,宋老板受了不轻的伤,回到银钩赌坊脸色煞白,吓了伙计们一跳,能把已经跃入四重天的宋峰打成这模样,那少年该是什么样的怪物?坐在房间内,宋峰越想越窝火,输了钱可以赢回来,输了气势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来人!”

一声断喝,自外面冲进来两名打手,躬身行礼。宋峰沉默片刻,找来纸笔迅速写下几行字交于来人,说道:“把这封信,连夜送往衡阳城银月山庄,面交公子。”

“是。”二人应声没入夜色之中。

想到狼狈逃窜时,隐约听到陆缘三人要去巴陵,宋峰脸上渐渐现出杀意,“你们要去巴陵,就一定会走衡阳,那里将会是你们的阎罗殿。”

可宋峰哪里知道,无论是在面对七色堇的刺客,面对诅咒之山的凶残半鱼人,甚至在弈剑阁,阎罗殿陆缘已经去过很多次了,可是他的命很硬,硬到阎罗殿也不敢收。

晨阳初醒,陆缘三人出现在了云州城外的荒野里,与陌小唐、瘸子阿伦一起。此时的陆缘就像地主,跟着佃户去收租,心情那叫一个惬意。不过,陌小唐可看他不顺眼,做一个白眼,又一个嗤鼻,反正不跟陆缘多说一句话。

陆缘也不在意,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瘸子阿伦身上。这个一言不发,始终沉默的男人,让他充满了好奇,一个瘸子最强武学竟然是腿,这你敢信?行了一道,三人坐在一条清河边,饮了几口凉水。

陌小唐看了看周围,然后蹦跳着向一丛茂密的林子走去。人有三急,陆缘自然知道这小姑娘要去干嘛,于是趁此机会在阿伦身边坐下来,礼貌问道:“贵姓?”

“瘸子阿伦。”

“这个……我是在问你姓什么,总不能姓瘸吧?天底下哪有这么个姓氏。”

阿伦愣了一下,也许是看着陆缘生人可亲,也许是看在他昨天帮忙打架的份儿上,破天荒的跟他多说了几句。

“没有姓氏。”

“老家哪里的?”

“没有家。”

陆缘有些无语,勉强调整了下尴尬的气氛,“你和小唐的感情很好,你们很早就认识了吗?”

“是的,很早。”

“讲讲,你们怎么认识的,该不是也在赌坊吧?”

这时,陌小唐从林子中走了出来,招呼他们继续赶路。

“阿伦哥哥,我们走吧。”

瘸子阿伦起身,跟在陌小唐后面,默默不语。而陌小唐似是早已习惯了他的寡言,一个人在前面摘一朵小花,折一段树枝,玩的不亦乐乎。不知何为,看到这融洽的一幕,陆缘感到前所未有的和谐与感动。

与阿伦的谈话,无疑是生涩的,甚至整个谈话都在尬聊,非但没有打消陆缘的积极性,反而让他对阿伦有了更大的探索欲。

天黑日落,三人幸运的住进了一个叫新宁的小镇。镇子并不繁华,客栈简陋,柱子上的黑漆已经陀螺,许多地方都有做旧的痕迹。不过对于旅人来说,这已经是不错的选择了。

陆缘财大气粗,开口要了三间最好的上房,点了这里最贵的饭菜。客栈老板受到五十两银子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尤其是陆缘说出“不用找了”那句话时,掌柜的差点喊出亲爷爷。

“你就不能省着点花?”陌小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为什么要省着点花?钱是王八蛋,花光了再赚,这你没听过?”

陌小唐秀眉微蹙,瞪着陆缘,毫不顾忌客栈的其他人,“可是,这钱是我赚的。”

陆缘在桌子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定说道:“没错啊,可是现在是我的钱了。”

“你……不要脸。”陌小唐气冲冲的跑上楼,钻进了自己房间,不再出来。

看到这一幕,瘸子阿伦也缓缓起身上楼。陆缘在下面喊了一声,“喂,不吃饭了?”

阿伦没有言语,甚至没有看陆缘一眼,一瘸一拐的上楼去了。

陆缘愣住了,心想这两个人真是莫名其妙,钱不就是用来吃喝的么?不然攒钱还能带进棺材是咋地?

店小二站在一旁:“大爷,您看这饭菜……”

“没事,尽管上,不吃我自己吃咯。”陆缘说道。

听到陆缘这么说,店小二顿时喜笑颜开,他只关心银子,才不管你几个人吃饭。不一时,桌子上摆满了鸡鸭鱼肉,陆缘一个人大快朵颐,看的周围宾客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大厨的手艺还算不错,可这一桌子饭菜实在太多,陆缘敞开了肚皮也才只吃了三分之一。余下的,陆缘让店小二全都送到了楼上房间,而他自己则是去了街上闲逛。

夜风温婉,星光闪烁,初夏的风还有些微凉。

新宁镇街道之上,满是祥和之气。这里虽不富足,可百姓知足常乐,脸上均有幸福之色。路边摊,小商品陈列有序,叫卖声此起彼伏,灯笼、胭脂、小吃,让人眼花缭乱,伴随若有若无的乐声,淹没了人群的欢笑,喧闹声吞噬着夜的宁静。

“相公,你快来!”

娇媚之音从旁响起,一名俏丽少妇,侧立于一处摆着女子饰品的摊位前,拿起一支白玉发簪,细细端详,在她身旁,丈夫一脸宠溺的望着她。

男子身穿长衫,气质儒雅,应该是个读书人。小少妇回头冲他嫣然一笑,道:“你看,好看吗?”

丈夫微微点头,“好看,戴在你头上更是好看!”

“哼,油嘴滑舌。”小少妇娇嗔一声,心中却十分欢喜。

摊位老板道:“夫人真是好眼光,这玉簪材质源自西域上等白玉,精心雕琢而成,戴在夫人头上,更能显出夫人高贵之姿。”

“老板会做生意,就要这支了。”

陆缘站在那里,无意间吃了一口狗粮,知趣儿的离开,脑海中莫名的想起君海棠。诅咒之山石洞百日同处之景,渐渐浮现在他脑海。

陆缘摇了摇头,驱散杂念,自嘲道:“我想她做什么,说不定现在她正在什么地方杀人呢。说起来,从奉京出来半年,也不知道敬之他们过的怎么样,回头给他们写封信,告诉他我的境况也好。”

客栈中,陌小唐将脑袋埋在被子上,簌簌流泪,“他怎么可以这样,拿着我的钱毫无顾忌的乱花,一顿饭吃五十两,我自己都不舍得。”

瘸子阿伦坐在一旁,低声道:“可那些钱,的确都归他了。”

闻言,陌小唐蓦地抬起头,小脸气的通红,“还不是因为你,谁让你这么笨,打不过那个老流氓,害的我们的钱输给了他。”

阿伦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似有愧意,“是我不好,如果我再强一些……”

“不是,”陌小唐不等他说完,扑到他身上,截然道:“阿伦哥哥,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说你,我只是担心爷爷,如果我们凑不到一百万两……”

这时,门突然开了,陆缘一手提着油纸包裹的糕点,一手拎着一壶酒走了进来。陌小唐气呼呼喊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礼教,不懂得敲门么?”

陆缘将糕点放在桌子上,看着梨花带雨的陌小唐,“我只是怕某些人饿死。”

陌小唐抹了抹眼泪,啐道:“呸,你死我都不会死。”

陆缘淡淡一笑,转向阿伦,敲了敲手上的酒坛,说道:“我有酒,也有故事,一起喝点?”

阿伦抬头看了陆缘一眼,在他澄澈的眼眸中,找到了一丝真诚,然后起身走了出去。陆缘一笑,临走前对陌小唐说:“一个地方的美食往往不在客栈,而是在镇上的犄角旮旯。”

看到陆缘走出去,陌小唐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下了床榻坐在了桌子前,轻轻打开三包油纸,一包奶白杏仁酥,一包花盏龙眼,一包双色马蹄糕。陌小唐小心捏了一块马蹄糕,放入口中,软滑柔韧,味极香甜。

最重要的,陌小唐一直喜欢吃甜食。

房间内,陆缘将酒坛放在桌子上,指着之前剩下的饭菜,说道:“要不要热一下?”

阿伦摇头,“无妨。”

陆缘给他倒上一碗,自己也斟了一碗,开口道:“我老家在奉京,自幼与祖父相依为命,家财雄厚,可我并不开心。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两个人,把我从带出了井底,让我这只青蛙看到了不同的世界,走上了与原本设想不一样的道路。父母给了我生命,爷爷给了我成长,而他们给了我生存处世之道。”

房间中,陆缘第一次对一个不甚了解的陌生人道出了心声,从奉京至诅咒之山,再到弈剑阁,他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陆缘知道,瘸子阿伦不善言辞,不会拿着这些事到处说,况且这些经历不过是曲折一些,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阿伦不爱说话,可是并不愚钝,从他无师自通的腿法武学,足以证明这一点。他知道跟一个人分享内心世界意味着什么,沉默片刻,阿伦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十二年前大雪之夜,八岁的阿伦在雪地里捡到了襁褓中的陌小唐。连自己温饱问题尚且无法解决的阿伦毅然收留了她,带着她四处乞讨。十岁那年,陌小唐想吃鸡腿,阿伦就帮她去偷,而后被打断了左腿。

所幸天地垂怜,在他们饥饿垂死时,一个江湖算命老头儿,将自己不舍得吃的三个包子分给了他们。从此,没有血缘的祖孙三人相依为命,开始浪迹江湖,游戏天涯。

阿伦不善表达,说的很慢,而且很短。在陆缘看来,却是十分悲壮动容,他默默举起手里的酒:“干了这碗酒,从此是朋友。”

第67章 竹亭赏湖景

次日清晨,一股凉意将趴在桌子上的陆缘唤醒。揉了揉眼,看着桌子上杯盘狼藉,酒坛已经见底,忍不住咂了咂舌头,说道:“生平第一次喝酒,没想到我酒量还不错嘛!”

阿伦正襟危坐,一脸阴沉,好像从来没有笑过。听到陆缘这么说,他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认真说道:“不是,你喝了一碗就醉了,酒都是我喝的。”

陆缘怔住,许久没有反应过来。尽管他知道连话都懒得说的阿伦不会撒谎,可他还是不肯承认这个事实,怎么也算是经历过生死刀口上舔过血的男人,区区一碗酒就醉了?好像跟他的身份经历不太相符。

“逗我是吧?就算我喝的没有你多,也不至于菜成这样。”

阿伦绷着脸,竖起了食指,重复道:“就一碗。”

陆缘脸上微微变色,“可能这酒太烈,有点上头,而且情绪上来控制不住,酒不醉人人自醉嘛!小唐呢?该不会还在睡懒觉吧,这个大懒猪!”

阿伦摇了摇头,看着陆缘的眼睛,“不是,酒劲很柔,是你太菜,喝完就倒了。”

长时间的沉默,陆缘脸上绷不住了,“你要这么说就很没意思了,这话题掀过去就不要再提了,你啰里啰嗦是要显示你的优越感,还是故意羞辱我,莫非是卡这儿了?好吧,就算我承认没喝过酒,你咬我?”

阿伦低下头,“嗯。”

陆缘彻底无语,“你‘嗯’是几个意思?”

……

整理了衣服,陆缘拉开门,凉意袭来,整个小镇沉浸在簌簌细雨之中。

豆蔻年华的陌小唐从房间里出来,双手抱在胸前,含苞待放,娇艳欲滴。看到阿伦从陆缘房间走出来,陌小唐忍不住皱了皱眉,更多的是诧异,心想这俩人怎么睡到一块了?

“嘿嘿,下雨了,看来今天动不了身,明天吧。”说完,陆缘反身回到了房间,他想起来还有一件重要事没有做。

叫来店小二,将他房间重新收拾干净,陆缘向客店要来了文房四宝,准备给远在奉京城的唐敬之写信。

“写点什么呢?”陆缘提起笔又放下,本来胸无点墨的他不知如何下笔。

如今,除了他尚未遇到以后也不知是否会遇到的妈妈,与陆缘最亲的人恐怕就是唐敬之了。这半年以来,发生了许多事,有危机也有奇遇,精彩而又惊险,陆缘迫不及待想与最好的玩伴分享。

“敬之如晤,离开奉京之后,我遇到了很多事,总之先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是瀚海大陆最强宗门弈剑阁第六代阁主,原谅我当时没有对你言明。”

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陆缘发现一件事还没有讲完,如果将所有的事写下来,少说也有几十页,而那样还是写信吗?简直是在写小说了。沉吟片刻,陆缘把写好的纸页伸向了桌上的烛火,将它化成了灰烬。

“敬之,我已经弃文从武,现在是一名二重天的修行者,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呢,是否现在已经完成学业,过了春试?伯父、悦儿及其他家人都还好吗?”

写到这里,陆缘又停了下来,心想自己漂泊不定,居无定所,敬之无法回信,问这些又有何用呢?

啥也别说了,烧了吧。

再次下笔,陆缘简单提了自己的身份,而后挑了几件最为惊险的事告诉唐敬之,前后不过四页。这个结果让他很满意,陆缘读了两遍,还是觉得冗长啰嗦,应该再精简一些,于是又将这一封付之一炬。

如此烧了写,写了烧,陆缘看着精简的两页信笺,笑着点了点头,准备装入信封让店小二寄出去。封好以后,陆缘忽地觉得不妥,随即毫不犹豫的连着信封放在了火焰上。最后,陆缘寄出去的信上只有八个字。

“我自安好,兄长勿念。”

……

下午时分,外面的雨势渐小,许多人已经行走于雨中。陆缘站在客栈窗户旁,极目远眺,看到了在小镇之南有一滩明镜的水面,看样子应该是一个湖。蓦然间,陆缘有了湖中赏雨的想法,于是叫上了陌小唐和阿伦,去了南湖。

南湖水很清,湖边有一竹亭。三人坐在石凳上,看着稀疏的小雨落在湖面上,鱼儿欢悦的游来游去,心情大好。凉风扑簌,沁人心脾,陆缘深吸一口气,看着远方水雾弥漫,慨然道:“虽然酒量极差,可这个天气不小酌一杯,白白浪费岂不是很无耻?”

陌小唐的心情也极好,竟而附和道:“好,我去买。”

瘸子阿伦站起来,柔声对小唐说道:“我去吧。”

竹亭脚下,停着一张破船,陌小唐扬着脑袋喊道,“陆缘,我想划船。”

陆缘轻笑一声,“那你去划呗。”

陌小唐嘟着小嘴:“可是我不会。”

陆缘叹了一声,乖乖的去做了船夫。船桨缓缓荡开湖水,驶向湖中心,陌小唐坐在船头,望着陆缘,这是她第一次跟除了阿伦和老头子之外的异性男子独处。

陌小唐轻声道:“陆缘,你想你母亲吗?”

陆缘毫不犹豫,“不想。”

“为什么?”

“不曾见过,何来思念。”

陌小唐苦着脸沉默,陆缘的事,她是从阿伦那里听来的。瘸子阿伦从来不瞒着她任何事,这一点陆缘早已猜到,是以对陌小唐的突然发问并不感到意外。

“你接下来要去丹阳城?”

“是,”陆缘背对着陌小唐,摇着船桨,“不过,在去丹阳城之前,得先去一趟巴陵,既已应允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陌小唐冲着他做个鬼脸,“要你管。”

陆缘大笑几声,“那必须呀,某某人还欠我两千两银子呢。”

“滚!”陌小唐莞尔一笑,小手托着下巴,将目光转向一旁。

“哈哈哈,”陆缘笑了几声,问道:“在银钩赌坊,你是如何看穿骰子点数的?”

陌小唐沉吟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在我五岁的时候,爷爷经常逗我玩,让我猜他扣在碗里的东西,而后慢慢发现我具有隔板猜物的能力,只要将精神聚集到一处,我就能看穿黑暗。”

“这的确很怪异,”陆缘说道,转念一想,不由脸色一变,捂住了屁股,“那天下的男人岂不是你想看哪个看哪个?”

“什么?”

陌小唐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了陆缘话里的意思,顿时小脸通红,骂道:“臭流氓,你真是不要脸。”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两个人在南湖转了一圈重新上岸,瘸子阿伦却始终不见人影。

“天都黑了,怎么阿伦哥哥还没有回来?”

陆缘脸色一沉,假装生气,“这死瘸子,让他买酒菜,肯定自己饮酒作乐,把我们忘了吧。”

陌小唐蹙眉不依,“怎么可能,阿伦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

“那他到现在还不来,你来解释一下?”

陌小唐不知道,也无法解释,眼中茫然闪烁,似有不好的预感发生。两人回到客栈,也没有发现阿伦的影子。这时,客栈老板走了过来,交给了陆缘一个信封。

“欲救瘸子,三日后衡阳城见,署名银钩赌坊。”

陌小唐顿时一慌,拉着陆缘道:“是他们,陆缘,我们快去救阿伦哥哥呀。”说完,陌小唐冲出客栈,奔向小镇之外。

陆缘追上她,拉住陌小唐,“小唐你冷静点,他们信中明言三日后衡阳城见,阿伦现在不会有危险的。”

陌小唐甩开陆缘的手,“我不管,爷爷被恶人抓去,现在阿伦哥哥也落入恶人手中,他们就是我的命,就算拼死我也要把他们救出来。”

“可是凭阿伦的身手,不动声色的被人掳走,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时,忽地一股异香袭来,陆缘忙提武息将这股香味驱散,回头望见客栈老板和店小二各自提着一把刀,站在陆缘身前。

“你们?”

“是我们。”

“为什么?”陆缘脸上一寒,喝道。

“很简单,因为你惹了我家公子。”客栈老板淡淡说道,“其实,我也是下午才接到公子的消息,拦截一个少年、一个瘸子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既然这么巧,你们住在了我的店里,我为什么要错过这个在公子面前邀功的机会?”

“你家公子是谁?”

“这个,不久之后你就会见到。”话音未落,两个人挥起铁刀,扑了上来。

同样是二重天,实力却不在一个档次,已经动了真怒的陆缘双拳如虎,不消几个回合就把这两个酒囊饭袋放倒在地。店小二则直接被陆缘一拳打在心口,心脉震断,一命呜呼。陆缘抓起客栈老板的衣领,说道:“阿伦被你们带往了哪里?”

客栈老板笑道:“那个瘸子中了毒,的确是被带往了衡阳城。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避开我的毒,但是你相救瘸子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哈哈……”

笑声未止,陆缘的拳头已经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听到这里,阿伦被抓已经坐实,陌小唐转身向城外跑去。可惜,下过雨的街道很滑,陌小唐摔倒了,坐在那里默默流泪。

天,又开始下起了小雨。

陆缘轻轻走过去,解下外衫,披在她的身上。

“陆缘,”陌小唐抬起了头,望着陆缘,哽咽道:“帮帮我。”

“啊!”

陆缘简单应下,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第68章 一人战一城

干掉客栈老板之后,陆缘没有急于去衡阳城,而是带着陌小唐回到了房间。

“陆缘,你在等什么?”陌小唐不理解陆缘为什么不动身。

陆缘坐在椅子上,伸出了双手,说道:“我需要一件武器。”

“刀,剑?”陌小唐扬着脑袋说道。

陆缘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刀剑,也不会用。片刻之后,陆缘起身走了出去,陌小唐跟在他身后,没有出生打扰。准确的说,陆缘需要一件攻防兼备的武器,最好这件武器能和他的拳头结合。

绵绵细雨已经停歇,黑夜吞噬了整个小镇。陆缘低着脑袋往前走,双手揣在袖筒里,无论神色动作,隐隐和冷风行有几分相似。

夜色宁静,唯有在小镇边上,还有一家明着灯火。铿锵而有节奏的打铁声,传入了陆缘的耳中。铁匠铺内,一对师徒光着膀子,只穿着一件防护围裙正在捶打手上的钢刀,旁边一张木床上,平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刃。

陆缘和陌小唐走进来,那对师徒没有理会,想必是看他们二人年纪轻轻跑进来玩的,并非真的需要这些成年人才需要的玩意儿。陆缘站在那些已经打造好的兵刃前,随手拿起一把钢刀,用手摸了摸,刀口锋利无比,确实是把好刀。

敲击几下,声音清脆,陆缘淡淡一笑,随即放了回去,这些兵刃打造的并不差,然而并不适合他。陆缘在铺子里转了转,停在了那对师徒身前,听着他们一重两轻的捶打节奏,淡淡道:“大叔,我需要一把兵器。”

老铁匠没有抬头,冰冷回应道:“都在那里,自己挑。”

“那些质地太软,我不喜欢,”陆缘平静说道,“而且,我不喜欢长兵器。”

闻言,老铁匠示意徒弟停下落锤,站起来望着陆缘,眼里有些不善:“你说那些精钢刀剑质地太软?”

“没错,是很软。”说话时,陆缘右手伸出三指,捏住了一把尚未打好的长剑,刚劲微吐,剑身上留下了三枚指纹印。

师徒二人同时愣住,老铁匠重新打量着陆缘,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竟有这般指力。

“原来是老头子看走了眼,公子想要什么兵器?”

陆缘凝视着老铁匠,平静说道:“一对铁莲花。”

铁莲花又称指虎,套在手上使用,相对比较适合陆缘的《双流诀》。适才他看过那些刀剑材质,虽是精钢所铸,却也难以抵挡强者一道剑意。

“钱不是问题。”陆缘追复一句。

老铁匠长舒一口气,转身走向木床,从床下取出一个满是灰尘经久不曾开启的铁盒。打开铁盒,陆缘看到一块漆黑如墨的金属块躺在里面,其貌不扬,隐隐给人以神秘的感觉。他伸手将这黑铁取出,放在手中,就像握着一个冰块,冰凉之感极为强烈。

“三百两。”

老铁匠伸出三根手指,毫不客气的开始要价。

陆缘淡淡一笑,取出一张五百两银票,递了过去,“我给你五百两。不过,我要你两天之内打出来。”

老铁匠微一沉吟,应声道:“没问题。”

一时间,风箱声起,老铁匠把黑铁丢进火炉,与徒弟开始了工作。陆缘则找了一个凳子,坐下来慢慢思索指虎的形状,他知道,这黑铁短时间内是熔不了的。

在陌小唐的参与下,陆缘确定了铁莲花的形状,画好了图纸。四个时辰熔炼,奇异黑铁终于化成了铁水。老铁匠凭着多年的锻造经验,将铁水注入模具,趁其未冷,戴上御火手套,开始着手锻造。

一夜未眠,陆缘与陌小唐靠在门上沉沉睡去。等他醒来,天色已晚,而他要的铁莲花也有了雏形。老铁匠将双莲花递给陆缘,让他体验一下手感。陆缘将铁莲花套在手上,握了握,指出其中不足不适之处,交给老铁匠修改。

时间不断流逝,又三个时辰,老铁匠将最终完成的铁莲花交给陆缘。除了吃饭暂且休息一时,一日两夜的不睡不眠,他们师徒二人险些累脱。不过,毕竟是为了挣钱,两天五百两,累点也值得了。

握在手中,陆缘仔细观察着手上铁莲花,触手冰凉,指虎前端雕有雄鹰展翅,双翅开锋,可攻可守。陆缘满意一笑,将这对指虎收起来,揉了揉陌小唐的头,“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去衡阳城了。”

百余里外,衡阳城南门城楼,阿伦被锁链捆绑吊在城门之上,三日未进一粒米一滴水,风吹日晒,嘴唇干裂,脸上已经开始爆皮。客栈老板的毒让他麻痹一时,可眼下他身无气力,又被重重铁链锁住,根本逃脱不得。

城门之下,一位衣着富贵的年轻公子坐在木桌前,悠然喝茶。他在等,等银钩赌坊老板宋峰口中的那个少年,他很想见一见是什么样的怪胎,能把他最得力的部下打伤。

踏着晚风,迎着晚霞,陆缘出现在了年轻公子眼中。两旁近百名打手蜂拥而上站在了陆缘的身前,其中三重天的修行者不在少数。陆缘则目不旁顾的前行,丝毫没有被这些人震慑,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而是一直盯着城楼门上的瘸子阿伦。

风声徐徐,一片死寂。

年轻公子放下手里的茶,欣然对迎面走来的少年道:“你很有胆略。”

陆缘停下脚步,眼神下移,落在了年轻公子身上:“胆略,我一直都有。”

公子笑道:“可惜,终究只是匹夫之勇。”

“是吗?”陆缘不以为然。

“知道我为什么留给你三天时间吗?”年轻公子看着陆缘解释道:“其实,我在等你找帮手或者跑路,亦或者提前来此地,跪在我面前求我饶了你们。”

陆缘长舒一口气,淡淡道:“倘若在以前,你说的这些我都有可能去做,因为我不想死,老实说,现在我也怕死。可是半年前,两个人带我入修行一道,他们教会了我何为勇气,何为担当。混江湖,不只是为了活着,还有许多东西值得去坚守。”陆缘侃侃而谈,其实并不是说给那位公子,而是说给阿伦。

年轻公子自然不会理解陆缘口中的道理,他甚至没有将陆缘放在眼里,之所以亲自坐在这里,是他在银月山庄很闷,想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怎么碾死一只蚂蚁。

“坚守?不惜去死么?”

陆缘没有回应,而是拉起陌小唐的手,转身向不远处一棵歪脖树走去,树下躺着一块青色石头。陆缘脱下长衫,交给在石头上坐下来的陌小唐,低声道:“好好看着我的衣服,坏了可是要赔钱的哦!”

陌小唐强自微笑,她很清楚陆缘面对的是怎样的绝境,小手已经渗出汗水。

“陆缘,”陌小唐在身后喊了一声,略一停顿,说道:“小心。”

陆缘停下来,干净的脸上温柔一笑,然后带上了刚刚出炉的铁莲花。

不知为何,看着陆缘视死如归,年轻公子的脸上一阵抽搐,面目突然变得狰狞起来,色声俱厉吼道:“给我上,杀了他。”

衡阳城里只有一个银月山庄,银月山庄囊括了整座城的修行者,可以说,银月山庄就是这座小城的所有战力。

银月山庄,代表着衡阳古城。而陆缘,则要面对整个城。

一人战一城。

年轻公子嘶吼的声音刚刚落下,陆缘开始奔跑起来,身体完全化成了一道灰影。当铁莲花轻而易举划开冲在最前面那人的喉咙,一道血雾喷出,在斜阳下显得格外动人。曾经,冷风行告诉陆缘,提升修行最快的方式,就是实战。陆缘记住了,所以他很珍惜每一次战斗,每一次都极为认真的对待。

陆缘脚下踩着《双流诀》中独特的身法,瞻乎在前忽焉在后,套着铁莲花的拳头更是刚柔并济,变幻无常。独特黑铁锻造的指虎很强很硬,轻而易举的敲碎一人的钢刀,落在了他脆弱的胸膛。

一声闷响,一声惨嚎,那人的身子飘了出去,被陆缘一拳砸成了飞舞的树叶。

片刻之间,已经有十余名悍勇男子死在了陆缘的拳头下。年轻公子看到这一幕,脸上微微变色,银钩赌坊宋峰信中所言不虚,这个少年的确很强。不过,年轻公子并不在意,死去的手下命如草芥,甚至不值得他丝毫怜悯。况且,陆缘杀了几个草包而已,年轻公子相信混在其中的几个修行者,会给他致命一击。

一声声惨叫,一片片落叶,陆缘拳起拳落之间,必有一名打手殒命。他不想杀人,却又不得不杀,不杀救不下阿伦,不杀他自己也要死。陆缘的脸色开始变得僵硬,血雾落在了他的脸上,依然平静如常。

肆意挥洒,陆缘稳步上前,如此霸道嚣张的生死搏杀,看得陌小唐一脸震惊。这个时候,她方才醒悟,陆缘从离开奉京开始九死一生的半年修行生涯,活到现在绝非偶然。江湖是残酷的,要想生存,就要更残酷。

如此剧烈的武息消耗,长时间的感知,让陆缘身体精神均已疲惫,半数以上的人或死或伤,倒在他的拳下。陆缘的脚步渐渐开始放慢下来,倏地寒芒一闪,两柄刀锋分别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露出了乌青软甲。

其中,两名三重天的修行者,看到陆缘露出破绽,兴奋地发出了狠厉的怒吼,“围上去,他已经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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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必胜之念

这些人多半是江湖草莽而非修行者,拳脚上不过比普通人更狠更强一些罢了。在这些打手之中穿梭,力求一拳打出倒下一人,陆缘体内武息消耗极为剧烈。等他全部把那些围上来的莽夫放倒之后,陆缘脚下踉跄,身子已经有些不稳,他的脸颊被剐蹭出一道血痕,左腿也多了一道伤口。

然而,未等他修整调息,站在人群之末的三名修行者冲了上来。陆缘勉强挡住了前两人的拳头,却被后一人踹中了胸口。在半空翻滚半圈,陆缘摔到了地上,一旁陌小唐抱着陆缘的衣服豁然惊起。

地上,数十人低声哀嚎,而陆缘却慢慢站了起来。一直坐在城门之下的年轻公子手里端着茶,不知从何时已经忘记了安静的品尝。看着眼前这个比他还要小几岁的少年,心中涌出无穷愤恨、嫉妒乃至残忍。

“啪”,年轻公子捏碎了手里的青瓷茶碗,厉声道:“你们三个等什么,快点杀了他。”

三名修行者是银月山庄的护院,向来是拿钱做事,听到公子发话,三人相视一眼,笑着亮出了兵器。左边留着山羊胡子的男子手里握着一对离别钩,中间男子身材微胖相对较矮,手里拿着一根三尺来长的黝黑铁棍,右边那人一身青衫,从腰后取下一把折叠朴刀。

山羊胡子低喝一声,身形化作一道黑影飞袭而来,离别双钩一雌一雄,分上下两路向陆缘打了过去。陆缘淡定的站在原地,面色无惧,待双钩飞的近了,进入他感知域的范围,蓦地右手向上挑出,将当先一钩击飞了一个角度,钩子几乎擦着他的额头扫了过去。于此同时,一刀斜砍,一棍怒砸,余下二人也攻向陆缘侧翼。

日落之后,便是暗夜。

尽管城楼门上有灯光,却也难掩夜色深沉。刀起,钩落,灯光在武器上留下亮光,反而让陆缘更容易看清攻击的方向。朴刀、离别钩锋利无比,数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有软甲护身的陆缘实质也并未受伤,比较麻烦的反而是那根短棍。

这个矮胖男人,握着黑色短棍,力量强横霸道,极为无耻的专攻下三路。陆缘双手抵挡朴刀和离别钩,指虎与二者交碰,闷声中伴随着几点火星。一对三本就吃力,加上之前陆缘已经消耗了打量武息及体力,在他们三人强攻之下,接连后退。

其实,那三人比他更加震撼,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修为仅在二重天的年轻人,竟然是如此强悍的生猛角色。自家老板在身后看着,三人如果还不能把这个少年干掉,那么每个月丰厚供奉的工作也就别做了。

想到这里,三个人凝神提息,无论力道速度,均比刚才更上一层楼。陆缘丝毫没有放松,握着指虎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甚至有些拿捏不稳。蓦地,在他架住双钩的同时,朴刀砍在了他的小腹,铁棍落在了他的前胸。

前日下雨,衡阳城外的草地还有雨水未消,强烈的冲击将陆缘毫无悬念的送了出去,落在了一湾水泡里。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让陆缘面色极为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滑落,滴在了身下的脏水里。

城楼门上,阿伦看在眼里,想要出声阻止,可惜陆缘听不到。陌小唐跑着奔过去,抓住陆缘的胳膊,急声道:“陆缘大哥,你走吧,不要再战了。”

雨后的夜色很清爽,很温柔,而夜色下的人却很残暴,很无助。

陆缘摇了摇脑袋,跪在泥泞的水泡里,造化金球飞速释放武息,以最快的速度帮他恢复元气。缓缓抬起了头,陆缘看到了陌小唐脸上晶莹的泪珠,默然间,他似乎有了亲人的感觉,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为他流泪,为他担心。

自幼失去双亲,陆缘从来没有过被父母抱在怀中的感觉,爷爷陆炳对他很好却不懂如何表达,也终究弥补不了他心中的缺憾。对他最好的陆炳被人杀了,成为了他心中永久的痛,而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外公,却是那样一个残暴之人。冷风行、千山雪对他好,如今却被陈超群困在地牢,生死不知。

一次次得到,一次次失去,偌大的瀚海大陆,真正关怀他的人竟而寥寥无几。与陌小唐、瘸子阿伦一战相识,一醉相知,他重新找到了快乐,找到了心灵依托,可是现在这些人又要把他们夺去。

这一次,陆缘不答应。他缓缓抬起了头,脸上挤出一抹微笑,对陌小唐说道:“去树下坐着,等我救了阿伦,咱们一起离开。”

信任的眼神,让陌小唐的情绪慢慢稳定,她不再想陆缘离开,甚至坚定的认为陆缘一定能够做到,而后他们三人乘船去往巴陵郡。

造化金球的神秘力量,让陆缘的体力与武息得到了短暂的补充,他长舒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还潇洒的甩了甩头发。泥水让他的双手有些滑腻,陆缘将指虎取下,在自己衣服上擦拭着:“我的朋友、亲人很少,所以每一个都非常珍惜。”

山羊胡子微微蹙眉,似是动了恻隐之心:“年轻人,奉劝你一句,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好,明知不可为而强为,唯有死路一条。”

“在瀚海大陆,如果不能逆流直上,就只能往下沉沦。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想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仅此而已!”

话音刚落,铿锵之音想起,陆缘重新套上了黑铁指虎,这一次他选择了主动进攻,强行突破。诅咒之山的训练,周云清老人的指点,战斗的全新领悟,陆缘敏锐的收缩了感知域,武息没有聚在双拳,而是归入了丹田。

《双流诀》对武息的操控极为讲究,需要做到随心所欲。陆缘清楚的知道,这一战,不只是关乎阿伦,而且是他真正踏入修行一途的战斗。胜,则代表他具备了在江湖立足的资格,败,则意味着死亡。

陆缘抬起左手,理了理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抬起头望向三名修行者,目光所及,脚下已动。下一刻,陆缘出现在了山羊胡子的身前,黑铁指虎怒然砸下。

山羊胡子凛然不乱,双钩交错横削。然而,陆缘身在半空,指虎落下的时候,却出现在了青衫男子的面前。这一下兔起鹘落,十分突兀,三人本以为陆缘已经是强弩之末,哪里想到他还有隐藏的本事。

猝然之下,青衫男子举起朴刀,横挡在身前,接下了陆缘的一拳。蓦地,借着朴刀的反扑之力,陆缘身子再起,凌厉刚猛的拳意直奔手执短棍的矮胖男子。可以说,陆缘动手的一刹那,就把目标锁定了他。

顷刻之间,连攻三人,陆缘巧借朴刀的力道,一拳袭向矮胖男子的咽喉。那人脸上一惊,本能的举起了手上铁棍,横在身前。黑铁指虎落在了漆黑铁棍上,同样都是黑色的金属材质,它们的差别却很大。

“咔嚓”一声脆响,指虎突破了短棍的防御,击向男子的喉咙。男子反应奇快,在短棍断裂的一刹那,身体向后爆退。可惜,陆缘没能砸碎他的喉咙,指虎的鹰翼刀锋,却轻松的割断了他脖子上的大动脉。

鲜血,从男子的指缝不断的渗出来,瞬间染红了身上的衣服。他跪了下来,不可置信的用手指着陆缘,已经说不出话来。

恐怖的一幕,落在了余下两人的眼中。迎上陆缘转过身的目光时,两个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他们之所以修行,只是想过的比普通人好点。所以,他做了银月山庄的护卫,每个月拿着固定不菲的供奉,偶尔逛逛妓馆,逍遥一下。

如今,他们看到了死亡。

两个人不再自大的看轻陆缘,而是惊惧的看着他,担心他的指虎下一刻就会切掉自己的脖子。城门下,年轻公子发出嘶吼:“上啊,快杀了他。”

山羊胡子与青衫男子相视望了一眼,双瞳猛地紧缩,向陆缘扑了过去。不过,他们的心已乱,毫无战意甚至有些混乱的攻击在陆缘敏锐的感知域下,破绽百出。双拳吞吐武息,或刚或柔,陆缘游刃有余的在两人之间躲闪或者进攻,而那两人对他丝毫奈何不得。

《双流诀》玄妙非常,陆缘能够随意控制武息外露,适才在半空转向,也是得益于此。陆缘将柔性武息于左掌左脚释放,反冲之力就会将他推向右侧,反之则将他推向左侧。倘若老金在此,看到陆缘的提升,也必会惊叹。

蓦地,陆缘凌空一拳砸向朴刀男子,那人感应到迎面而来的寒意,心中惧意大增,双手握着朴刀毫无章法的狂砍。“铮”的一声,陆缘以指虎格住朴刀,右手的黑铁指虎被陆缘以《双流诀》刚劲逼出,骤然脱手,准而稳的插入了男子的眉心。

青衫男子瞪着双眼倒了下去,陆缘走过去拔出指虎,抬首望向山羊胡子。

“啪”的一声,极大的恐惧,让山羊胡子再也握不住手上双钩。眼前的少年,难道是魔鬼吗?

“看在你刚才劝我的份儿上,我不杀你,你走吧!”

此言一出,山羊胡子如蒙大赦,慌不择路的向着荒野黑暗奔去,任凭那位年轻公子在身后叫喊谩骂,始终不见回头。

第101章 御蛇老人

陆缘见这些蜘蛛飞速退去,必然是闻到了天敌的气味,能让这些剧毒蜘蛛惧怕,想来比它们更加难以对付。这时,无边黑暗之中嗤嗤声响,几丈之外万头攒动,群蛇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君海棠看到眼前蠕蠕而动的毒蛇,忍不住抓住陆缘的衣服,脸色十分难看,她没有告诉陆缘,刚才斩杀绿毛蜘蛛时,不小心被其中一只咬到了小腿。那些青红相间花花绿绿的毒蛇相互挤压,不断的从周围涌来,将他们二人围在乱石空地上。

不过,这些毒蛇停在他们周围七尺的地方便不再前进,吐着蛇芯好像在等待谁的指令。稍时,陆缘正前方的毒蛇突然涌动起来,如河水分流,在中间闪出了一条两尺来宽的窄道。接着一条井口般粗细的大蛇从后面爬了过来,幽森的眼睛在夜色中透着淡淡绿光,十分狰狞。

看到陆缘之后,绿色大蛇昂起了脑袋,足有三米来高。看到这个凶恶的毒物,陆缘轻轻拍了拍君海棠的手,说道:“完蛋,这次拼命也打不过了。”

话音刚落,绿色大蛇张开了大嘴,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然而,这条大蛇并没有马上进攻,也没有命令群蛇,而是从它嘴里吐出了一个东西。等陆缘定了定神看清楚时,马上露出了惊诧的神色,大蛇吐出的不是东西,而是一个人。

一个半截身子藏于蛇嘴,半截身子露在嘴外,披头散发的老人。

陆缘没想到在毒海蛊田还能看到活人,就像他乡遇故知,脸色满是兴奋。可眼前这个老人显然不那么友好,他脸色僵硬,嘶哑着嗓子说道:“小子,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这老头儿的声音就像一口破钟,让人听了十分难受,更重要的是,他的话传到陆缘和君海棠耳中,两个人立时站立不稳,倒在地上。陆缘揽住君海棠的肩膀,强定心神,暗运造化金球吸纳不知何时已经入体的毒素,看着藏在大蛇嘴里的老人说道:“言灵御毒术。”

这句话说出,老人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杀意,冷笑道:“哼,你果然是那孽徒派来的人,想看我究竟死没死是不是?告诉你,老夫不但没死,而且活的很好,但是你没有机会向你的主子回话了。”说完,大蛇吐出猩红蛇芯,群蛇也得到了指令,开始向陆缘二人发起攻击。

不久前,霜流蝶舞曾经对陆缘细说过万毒门的情况,其中也提到了万毒门门主。从老人的话里,陆缘敏锐的猜出了某种可能,说道:“慢着,请听我一言。”

“死到临头,有何话讲?”

“如果你以为是万罡派我来到,那就大错特错了。”夜色中,陆缘盯着老人幽深的双眼,说道:“实不相瞒,我也是被万罡丢下来的。”

老人淡淡一笑,“如何能让我信你?”

陆缘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万毒门门主,对吗?”

老人没有说话,默认了陆缘的猜测。然而猜对了不代表老人就信任他,陆缘脑海思绪飞转,决定说一件事,打一个赌。将黑铁指虎收起,陆缘向老人证明自己没有敌意,更不会趁说话的时候偷袭,而老人口中默念几声,让群蛇停在了原地待命。

“前辈应该知道万罡去年冬天赴诅咒之山寻找异宝,不巧的是赶上雪崩,一直到今年初夏冰雪融化才得以脱身。”

闻言,万毒门门主归木峰脸上露出几分异样,去往诅咒之山一事虽然万毒门不少人都知道,但是谁也不清楚去做什么。何况,万罡独自一人归来,向他一人言明在诅咒之山被半鱼人怪物追杀,三位师弟丧命鱼怪之手,偏偏又遇到大雪崩,所以万罡才拖到今年初夏归来。让归木峰奇怪的是,眼前这个小子为何也知道此事,如果是万罡派他来杀自己,并没有必要跟他讲这些事。

陆缘见他有些动摇,继续道:“我倒是知道在诅咒之山,万罡活下来的另一种说法,前辈想听吗?”

归木峰双眼一挑,说道:“说说看。”

于是,陆缘把万罡在诅咒之山如何追杀他,如何被大雪埋在地下,又是如何猜到万罡为了活命吃掉两位师弟的事说了出来。归木峰听了深为两名弟子惋惜,又想到自己被万罡偷袭重伤推入毒海蛊田,忍不住凄声长啸。这啸声如潮似浪,万千毒蛇受到这啸声激荡,更加狂暴躁动起来。陆缘双手堵住君海棠的耳朵,自己运武息抵御啸音。

待啸音停止,陆缘又道:“这下前辈可以相信我不是万罡的人了。再者说,就算万罡想要确认前辈是否还活着,至少也会派两个高手下来,怎么会让两个年轻人来送死?”

归木峰沉吟片刻,确实发现陆缘二人一个修为三重天,一个修为在四重天,而且那女子显然中毒已深,算不得威胁。最终,归木峰相信了陆缘的话,然后以蛇语号令群蛇缓缓退去。

看到群蛇已退,陆缘微微躬身,“多谢前辈手下留情。”说完,转身欲走。

“等等,”归木峰出言叫住陆缘,说道:“你身边那个少女中毒已深,到不了天亮就会死掉。至于你,也许能活到天亮,但绝对无法活着走出去。”

闻言,陆缘抱着君海棠的手蓦地紧了一下,反问归木峰:“前辈的意思是要帮我们?”

归木峰冷笑一声:“老夫身为万毒门门主,你不会蠢到以为我是什么大善人吧?”

陆缘微微蹙眉,“那前辈刚才话里有话,是几个意思?”

这时,绿色大蛇突然放低了身段,把归木峰送到了陆缘身前。归木峰的脸几乎贴在了陆缘鼻尖,他静静望着陆缘说道:“咱们做个交易如何?我帮你救心上人,你帮我走出毒海蛊田。”

陆缘沉吟片刻,感受着君海棠细微的呼吸,应声道:“成交。”

归木峰僵硬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然后他缩回了绿色大蛇的口中,说道:“跟我来。”

绿色大蛇昂着头,穿过低矮荆丛,急速而行,陆缘背着君海棠跟在它身后。君海棠附在他耳边说道:“他不是好人,说的话不可信。”

陆缘淡淡一笑:“我知道。”

“可是我没有其他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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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以毒攻毒

万毒门内,霜流蝶舞与花主坐于房中,两人已经商议好应对之策,等待着万罡的到来。片刻之后,万罡大笑着推开房门,看他的样子是对霜凝紫答应帮忙相当满意。

万罡负手站在花主霜凝紫身前,说道:“花主答应了?”

花主霜凝紫冷眼望着万罡,说道:“我可以帮你封印毒海蛊田,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不等她说出是何条件,万罡便一口应下:“花主请说,我能做的一定做到,不能做的想办法也会做到。”

霜凝紫站了起来,气质如华地走到万罡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要你对天发誓,我帮你对毒害蛊田设封,你必须保证我门下弟子的安全,事成以后不准骚扰我们。”

“就这个?”万罡听了,似是不大相信条件竟然这么简单。

此时,霜流蝶舞开口道:“还有,你要把我小师妹身上的毒彻底解除。”

“这个没问题,”万罡蹙了蹙眉,接着说道:“不过,她的丹田气海已经被死士身上的百毒摧毁,可以做个普通人,但是无法修行了。”

闻言,霜流蝶舞脸上闪过一丝怜惜,但事已至此无法改变,做个普通人同样也可以留在百花苑,至少她和青梅等人可以保护她。

两人既已谈妥,万罡朗声说道:“好,那么三日后,我会带着花主去往毒海蛊田进行封印一事。两位就在这好好休息,封印毒海蛊田之后,还望花主赏脸参加我继任门主大典,哈哈……告辞。”

狂放的笑声中,万罡离开了房间。霜流蝶舞扶着花主坐下,问道:“姑姑,万罡若要利用毒海蛊田修炼毒体,为什么还要将其封印?”

霜凝紫微微摇头,沉吟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百花苑的典籍曾经提到,万毒门《毒经秘策》记载着一个十分凶险的毒体魔功,但是百余年来从来没有人修炼过。我想,万罡费劲心血制造毒海蛊田,为了就是修炼这套阴毒武学。”

房间内,霜流蝶舞的问题在花主口中没有得到答案,而陆缘却在毒海蛊田的蛇洞中自归木峰那里获悉,万罡修炼的武学,叫做《千厄万毒天魔功》。

此时,绿色大蛇已经将归木峰完全从口中吐了出来,用柔软冰凉的身躯缠绕在他的身下,为他铺作睡觉休憩之所。蛇洞中,君海棠躺在铺着几许干草的平地上,陆缘陪伴在侧。石壁上火焰摇曳,借着昏暗火光,陆缘注意到眼前的万毒门门主归木峰四肢无力的垂下,显然已经不受自身控制。

归木峰躺在大蛇凹陷的身体上,目光盯着黯淡的蛇洞,说道:“《毒经秘策》之中记载,修炼《千厄万毒天魔功》需要寻找千万种毒虫毒草,制造毒海蛊田,完成之后以火雷投入将其引爆。这样,毒海蛊田的毒物尽毁,毒气中又混入了火毒,修炼者每日吸人毒气,炼化成息,纳为己用,成就不死不灭之功体”

“以火雷引燃毒海蛊田,届时必然毒气毒雾蒸腾,浓度达到最高,为了更好的控制这些毒气不致外泄,这应该就是万罡千方百计威逼百花苑花主帮他封印毒海蛊田的原因。”想到这里,陆缘忍不住与君海棠对视一眼,惊出一身冷汗。

“唉,我现在真是后悔当初让他看到《毒经秘策》。”

听到归木峰如此说,陆缘内心忽然对万罡生出几分敬佩,这是一个连自己性命都不在乎的狠人。百里毒海蛊田哪怕吸入一点便足以让人毙命,把其中毒虫毒草全部炸掉焚烧,势必会产生更加浓烈的毒气毒烟,如果把这些全部毒气吸入不死,那只能说是怪物了。

“万罡实在太可怕了。”陆缘低声说道。

归木峰没有否认陆缘对万罡的评价,继续说道:“当年我见他资质上佳收他为徒,日后也打算将万毒门传给他。可万罡性子刚毅,阴沉而有野心,他根本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小小万毒门门主。从诅咒之山归来,他心性大变,行事更加狠辣,我归木峰自知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及他万分之一。弈剑阁覆灭后不久,万罡不经我允许,私自带人灭掉了江都城其他宗门。”

“为此,我大怒之下叱责于他,加上他在诅咒之山连累三位爱徒丧命,心中不免对他有些失望。可谁想,万罡竟然对我动了杀心,趁我不备在茶中下了荻花断肠草之毒,挑断我的手筋脚筋,又以三寸攒心钉封住我的四肢经脉,将我推下毒海蛊田。”

“万罡实在太可恶了。”陆缘再次给出了评价。

“何止可恶,简直可恨!”归木峰眼中恨意越发浓烈,咬牙切齿说道。

“若非我有言灵御毒术及御蛇之法,恐怕早就被万千毒虫分而食之了。”说着,归木峰冰冷而充满仇恨的眼光突然转向陆缘:“所以,我一定要活着出去,亲手毙了这个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畜生。”

听闻这些师徒纠葛,从情同父子的恩师到不共戴天的仇敌,陆缘忽地感到有些悲凉,他不觉得归木峰本性比万罡好到哪去,可看到堂堂门主落到这幅田地,内心仍然对他投去几分怜悯。

“那么前辈想让我怎么做?”

归木峰挑起双眉,平静说道:“想要走处毒海蛊田非一日之功,自然是先帮你医好你的心上人为要。不过……”

“不过什么?”陆缘望着归木峰问道。

归木峰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继续道:“她先是吸入了紫玉幽兰的香味,又被红掌藤萝刺伤,再则中了绿萤蛛的毒,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陆缘听他开口点出所中之毒,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急声问道:“这谷中可有解药?”

归木峰冷冷道:“毒海蛊田放眼望去,全是毒虫毒草,哪来的狗屁解药?”

陆缘被他一语堵了回来,低声道:“那怎么办?”

归木峰道:“我既然答应救她,就一定有办法,不然你当我万毒门的门主是吃屎的?”

“我可没有认为你吃屎,都是你自己说的。”陆缘小声嘀咕说道。

归木峰没有理会他,而是点出了几株毒草的名字,“你去找来无忧草、枉凝花、火鹤灵芝。这些都是剧毒之物,混在一起或许能够解掉她身上的毒。”

“以毒攻毒?”

“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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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无忧之幻象

归木峰分别把这三种毒草的特点及生长习性告诉陆缘以免他寻错,接着又道:“无忧草和枉凝花毒性较弱,周围也少有毒物出没,你摘拔之时小心不要被刺伤即可。需要注意的是,火鹤灵芝又称断命草,毒性非常奇特,剧毒无比的同时还有保神髓益心脉之效。但是,三日内没有找到解毒之法,火鹤灵芝毒发,则会五内俱焚成为一滩脓血”

听了这些,陆缘点了点头,转过身望了君海棠一眼,对她说道:“等我回来。”

君海棠脸色苍白,墨眉微蹙,显然不愿陆缘为了她去冒险。而陆缘根本没有理会她的心思,转而对归木峰说道:“咱们萍水相逢,彼此之间不过是为了交易,希望各自遵守承诺。我也不想死在这里,所以一定会帮你走出毒海蛊田,但是如果你敢动她一根汗毛,交易就此作罢,而且我一定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闻言,归木峰骤然眉间一紧,作为一个后辈,竟敢对他这么说话真是吃了豹子胆,放在以前,他已经让陆缘为自己所说的话付出代价。不过,陆缘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至少在交易期间要遵守约定,遵守规则。

“有胆识。”归木峰淡淡说道:“我答应你,在你回来之前她一定不会有事。”

听着这话,陆缘大步踏出,沿着群蛇避开的道路没入毒海蛊田。待他远去,万千群蛇迅速封住了洞口,如众星拱月一般盘绕着绿色大蛇周围,唯独没有接近君海棠。归木峰看了一眼躺在干草上清丽绝俗的君海棠,忽然感慨说道:“年轻真好,至少还能感受恋爱的滋味。”

陆缘有感知域在身,视黑夜如白昼,按照归木峰指示的方位,他疾行一阵停下,心道:“无忧草生于谷之南,距离最远;火鹤灵芝最近,取它却最危险。”取舍之下,陆缘决定先去谷之南拿到无忧草。

因他担心君海棠,一路上发足狂奔,只想快点拿到这三种毒草。可这样一来,陆缘体内武息消耗剧烈,造化金球感应到体内武息不足,缓缓将带着毒素的武息重新释放到了血脉之中。等他接近无忧草生长之地时,陆缘胸口顿时窒闷起来,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而下。

陆缘半跪在地,暗暗纳息,引导造化金球重新将毒素吸入丹田气海,这才慢慢好转。他心里暗暗叫苦,“糟了,才跑了这么一阵体内武息就有些接不上,倘若跟人战斗,造化金球的毒素随之释放,怕是用不着对方出手,自己先死翘翘了,好悲催呀!”

“不管了,先救了海棠再说。”陆缘起身向前走去,感知域三丈之内的草木皆看的清清楚楚。不久,他便在谷底南麓看到了十几株生着细长叶子,叶边缘有倒刺的无忧草。陆缘小心翼翼捏住无忧草的根茎,用力向上拔起。

可谁想,无忧草很容易的拔了出来,在它的根下却盘着一条两寸来长的食草虫,陆缘惊异之下将其甩掉。就这么轻轻一甩,随之摇摆的无忧草上的小刺在他的手背上打了声招呼。手背没有鲜血渗出,甚至没有感到剧烈的疼痛,陆缘眼前蓦地一暗,感知识海也有些不稳。

隐隐约约,陆缘眼前似是浮现了一道幻境。在幻象中,他身在奉京陆府,脸上带着笑像大爷一样坐在太师椅上,桌子上放着一叠蒜味花生,一壶茶,悠哉之极。不远处,是他如花似玉的妻子,带着一儿一女正在玩耍。这时,陆炳在一名妇人的搀扶下从厅前走来,两个孩子看到后蹦跳着跑过去,抱住陆炳和妇人,撒娇喊道:“爷爷,奶奶。”

时光不老,岁月静好,好一幅天伦之乐。

如果可以,陆缘真的愿意一辈子活在这幻象里。可是识海中保留的一丝澄宁告诉他,眼前所见都是假的,作为太监的陆炳何来子嗣,更不要说他已经不在人世。所有一切不过是陆缘潜意识中想象出来的画面而已。

“不!”

蓦地大喝一声,陆缘从幻象中清醒,四周暗夜无边,毒虫出没,俨然还在毒海蛊田,顷刻间,他好像与人大战一番似的,精神疲惫不已。陆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暗自纳气运息,将无忧草之毒导入造化金球,起身再去寻找枉凝花。

一路上,陆缘回想着刚才之凶险,心中震惊,“卧槽,这无忧草果然厉害,能够激发人的潜意识,让人一直在幻象中精神枯竭而死。归木峰还说无忧草毒性较弱,这哪是较弱啊,差点要了老子的命。”

相对而言,枉凝花就比较容易了,因为它的生长环境比较特殊,喜欢长在石缝里。在毒海蛊田,毒虫毒草多藏于花丛荆棘之中,或者隐于树上地下,极少能在石缝里活着的。找到枉凝花之后,陆缘小心将无忧草包好放于胸前,有软甲防御,他也不怕再被刺伤。

借着《双流诀》,陆缘缓缓将武息运至四肢,爬上了光滑的石壁。感知域内,陆缘看到这枉凝花生的十分娇媚动人,六片红紫渐变的圆形花瓣围绕,中心是三条细嫩花丝,花丝上还顶着三朵淡黄色的花蕊。它的叶子对称而生,色深而厚重,根茎粗而短,牢牢抓在石缝中,令人赞叹。

有了无忧草的前车之鉴,陆缘这一次更加小心,如果在石壁上中了毒,糊里糊涂摔下去,不毒死也得摔死。幸运的是,枉凝花的摘取极为顺利,陆缘没有遇到可怕的毒虫,也没有被花刺伤,摘下后放入衣服内,随即从石壁上跃下。

陆缘长舒一口气,望了望东方已经有些发白的毒海蛊田,天很快就要亮了,还有最后一株火鹤灵芝三株毒草便可凑齐。

蛇洞之中,君海棠用手撑着身子坐起来,痴痴望着渐渐明亮的洞外,眼中柔情似水。去了这么长时间仍不见动静,毫无疑问,她在担心陆缘。

归木峰动了动身子,从沉睡中醒了过来,望着君海棠说道:“取三株毒草也是一种考验,如果连这点实力也没有,那么趁早打消活着离开毒海蛊田的念头,找个地方等死吧。”

君海棠没有理会他,悠然望着洞外,万千青丝垂在肩上随着吹进来的凉风而动。

盼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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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超越物种的爱恋

等陆缘看到火鹤灵芝的时候,天已大亮。

眼前一株粗大的箭树,树干上覆盖着些许乳白色的汁液,叶长而呈椭圆形,上有细小白毛,而火鹤灵芝就生在这棵见血封喉的树下。两株相依而生的火鹤灵芝,其状如伞,通体火红,真的就像在燃烧一样。

陆缘淡淡呼出一口气,拿到这株灵芝,也就意味着君海棠的毒可以解了。他平静了下神情,在这危机重重的毒海蛊田,越是在紧要关头越是要冷静。

“我真是搞不懂,怎么越是危险有毒的东西,偏偏生的这么动人心魄?”

这么吐槽了一句,陆缘走了过去,伸手欲将火鹤灵芝收入囊中。这时,一道凉风自背后袭来,陆缘下意识武息运至双腿,在间不容发之间躲了过去,回头看到一条披着金色鳞片的蟒蛇吐着芯子警惕的看着他。

陆缘一时愣住,喃喃道:“怎么这毒海蛊田的蛇类还有不听归木峰控制的,偷偷跑出来偷袭我是怎么个意思?”

人说人话,蛇有蛇语,陆缘不是归木峰,也不知道如何跟金鳞蟒蛇沟通,只能不断躲闪,“蛇大妈,蛇大爷,咱们有话好好说,我没有恶意,只想要这株火鹤灵芝而已。”

“所谓见面分一半,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要一株,给你留一株。”

金鳞蟒蛇哪里知道眼前这个两条腿异类说的是个什么玩意儿,非我族类反正大尾巴抽就对了。不过,陆缘很快发现,这条金鳞蟒蛇跟其他的毒蛇不一样,攻击单调不懂变通,除了横扫就是直抽,也没有想要用毒的意思。

既然识破对方的攻击套路那就简单了,陆缘假意往左,金鳞蟒蛇随即巨尾横扫。他身子则是从上面轻松翻了过去,落在了火鹤灵芝的旁边,笑道:“就算你不仁我也不能不义,说拿一株就拿一株。”

这时,箭树之后忽地又跳出来一只黑红相间的双尾巨蝎,撅着长长的屁股凶猛向陆缘刺来。陆缘来不及去取火鹤灵芝,不得不再次飘身散开,郁闷说道:“什么情况,你们都来抢这这株灵芝?”

看到巨蝎出现,金鳞蟒蛇蓦地昂起了头,不断发出嘶嘶之声,警觉而有惧意的看着双尾巨蝎。蓦地,双尾巨蝎调转身子,用带着毒钩的粗壮尾巴对着蟒蛇,前脚却不断的在地上刨了起来。见状,金鳞蟒蛇长嘶一声,把陆缘闪在一边,迅捷无比的向巨蝎冲去。

看到这一幕,陆缘满脸不解,心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一蛇一蝎纠缠在一起,双尾巨蝎的毒钩深深刺入了金鳞蟒的肉体,而金鳞蟒却始终不松开,牢牢将巨蝎的身体缠住,同时巨口张开咬住了蝎子的脑袋。如果说刚才金鳞蟒用尾巴抽打陆缘只是为了赶走他,那么现在看来显然是在拼命了。

陆缘一时愣在那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趁着蛇蝎相斗,他缓缓靠近了火鹤灵芝,以诡步贴着地面而行,顺手折下一株灵芝拿在手中,笑道:“我的已经拿到了,剩下那一株你们争吧,告辞。”

说完,陆缘正要离开时,半空中传来厉声长鸣。一只漆黑如墨的金瞳蝙蝠如箭一般俯冲而下,它的目标不是陆缘,而是双尾巨蝎。金瞳蝙蝠尖锐獠牙深深嵌入双尾巨蝎的背上,毒液随即渗入,背上吃痛的巨蝎也不可小视,从刺入金鳞蟒的双钩中分离出一条,狠狠扎入了金瞳蝙蝠体内。

站在一旁的陆缘看得呆了,喃喃自语:“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显然是有杀父之仇啊!”

在动物界,尤其是凭本事生存的毒海蛊田,谁杀谁爹,谁干掉谁儿子的剧情,恐怕每天都在上演,这样的厮杀也就见怪不怪了。陆缘已经拿到了火鹤灵芝,可他爱凑热闹的毛病还是没改,他决定看完这一场战斗再走。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双尾巨蝎被蝙蝠和金鳞蟒死死咬住,片刻之后渐渐败下阵来,粗大的双尾无力的垂下。可惜金鳞蟒和金瞳蝙蝠似乎也无法抵挡蝎毒,它们从钩子里抽出身体,行动已经变得极为迟缓。

这一战最终以三败俱伤而收场。陆缘打算起身离开,然而下一幕,彻底颠覆了他的人生观。

金鳞蟒用最后的力气卷着金瞳蝙蝠的躯体,将它拉到自己身旁,用蛇身温柔的包裹。金瞳蝙蝠脑袋低垂,漆黑的双翅微微合拢,抱住了金鳞蟒的身体。二者竟然像一对恩爱夫妻一般相守以死。

陆缘彻底惊愕了,震撼了。他不自觉的走上前,为它们超越物种的爱情送上致意。

揖身行礼,陆缘看到了被双尾巨蝎扒开的泥土之下,露出一个白色的蛋,他小心上前,用手把那颗蛋扒了出来。陆缘看看蛋,又看看相依而死的金鳞蟒和金瞳蝙蝠,原来一切战斗都是围绕这颗蛋打响的,而非他手里的火鹤灵芝。

毒海蛊田二十年,每天都在上演吞噬、残杀、冷血。也许在某一天的午后,一条美丽的金鳞蟒缠绕在箭树上晒太阳,她看到空中飞过一只黑翼金瞳蝙蝠,他那么酷;而金瞳蝙蝠也看到了阳光下金芒闪烁的蟒蛇,她那么美。

两个不同的物种,最遥远的距离,在它们目光接触的一刹那,迸出了爱的火花。可是,双尾巨蝎觊觎金鳞蟒的美色,更无法忍受她和金瞳蝙蝠结合还生下了孩子。由爱生恨,双尾巨蝎决定毁掉它们的结晶,也就造成了当下这个惨烈的结局。

君海棠手里捧着那颗带着几点泥土的洁白蛇蛋细细观察,听到在为她用石头研磨毒草的陆缘讲述之后,她微微蹙起了眉头,瞪着陆缘说道:“你是在告诉我,这其实是一个三角恋的故事?”

陆缘停下手里的活,反问君海棠,“不然你怎么解释?”

“净瞎扯!”

君海棠白了他一眼,坐在干草上将蛇蛋抱在怀里,脸上柔情无限。洞中群蛇蠕动,归木峰对陆缘讲述的故事不予理会,对那颗蛇蛋也没有任何兴趣,他木然望着洞外,盼着能早日离开毒海蛊田。

片刻之后,陆缘将研磨好黏糊糊的毒草混合物送到君海棠身前,说道:“吃了。”

君海棠低头闻了闻,皱着眉头说:“好难闻啊。”

陆缘脸色一沉,“听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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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异兽

君海棠无奈吞下被陆缘研磨成泥的毒草,刚入腹中便感到一股炽热,就好像吞入一块焦炭,正在灼烧她的食道和肠胃。她紧紧抓住陆缘的胳膊,甚至指甲已经嵌入了他的肉里,这般痛苦可想而知。

一声尖叫在洞中彻响,君海棠倒在陆缘的怀中,晕厥过去。陆缘焦急的喊了两声,君海棠已然不省人事。

归木峰淡淡说道:“以毒攻毒本就是不得已之法,又怎么会连一点痛苦都没有?”

陆缘默然不语,将君海棠抱在怀中,每隔一段时间便用手探一探她的鼻息。两个时辰过去,君海棠的呼吸终于趋于平稳,迷糊中嘴唇微启,低声道:“水。”

“水在哪里?”陆缘急声问归木峰。

归木峰将目光投向蛇洞里面,以苍老而嘶哑的声音说道:“山洞之内,有无毒地下水渗出,但饮无妨。”

听了,陆缘立时抱起君海棠向蛇洞深处走了几步,果然见浅浅的一洼清泉,静止如镜。他将君海棠放在自己腿上,右手五指并起,一点一点取水往君海棠嘴里灌去。片刻之后,君海棠缓缓睁开漆黑的双眸,气息微弱定了定神,蓦地冲陆缘羞涩腼腆一笑,“为什么我一开始就觉得你并不讨厌?”

冷不丁被她如此一问,陆缘怔了一下,好不要脸的回应道:“你这是在表白吗?”说着,低首在她尚且苍白的脸颊轻轻一吻。

这时,归木峰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说道:“年轻人,还是等出了毒海蛊田再打情骂俏吧,我老人家脸上都挂不住了。”

陆缘没有理会他,把归木峰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抱着君海棠回到干草旁。此时他才发现,从君海棠见到那枚蛇蛋开始一直到现在,她始终将其抱在怀里,就算是刚才昏厥也没有松手。

“这么喜欢蛋?”陆缘说话从不过脑子,张嘴就来。

君海棠蹙了蹙眉,胳膊肘怼了他胸口一下,将头转了过去。感受着她手臂渐渐恢复的力道,陆缘知道那三株毒草起了作用。君海棠细长的睫毛微眨,低头瞧着手中巴掌大小的蛇蛋,甚至还能感受它淡淡的温度,只不过从泥土里扒出来样子有些难看。

陆缘猜出了她的心思,伸手将蛇蛋接过来,在刚才的地下水边清了清上面的泥土。君海棠嘴角微扬,望着洁白如雪的蛇蛋越发喜爱。然而,就在陆缘重新交给君海棠时,这枚蛇蛋发生了变化,洁白的蛋壳蓦地轻响,自中间裂出了一道细缝。

归木峰听闻,也被这道异响所吸引,显然里面的小东西接触到水之后要破壳而出了。陆缘将蛇蛋轻放在干草上,二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幕。

“吧嗒”一声,小家伙的尾巴用力抽在蛋壳上,将蛋壳敲碎一块,露出了一双金色的眼瞳。看到陆缘和君海棠,小家伙似乎有些害羞,把脑袋迅速缩回去。红色的蛇芯,从蛋壳的孔洞探了出来,快速伸缩。

片刻之后,小家伙终于适应了洞中的温度和气味,尾巴连抽两下,以完美的姿态出现在陆缘眼前。金色的鳞片覆盖在小家伙的背上,肚皮洁白无瑕,双瞳透着淡淡金芒,和它母亲一样拥有完美的身段。唯一不同于其他蛇类的是,小家伙身体双侧,还生着一对漆黑如墨的双翼。

看到这样一个似蛇非蛇的奇异生物,陆缘脸色一喜,对同样震惊的君海棠说道:“看吧,被我猜中了,这孩子亲爹就是那只金瞳蝙蝠。”

话音刚落,小家伙突然跃了起来,双翼扑闪,竟然悬在了半空,一对金色双瞳死死盯着陆缘。而后,在陆缘惊愕的眼神下,小家伙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伸出蛇芯在他的脸颊舔舐。

君海棠抿嘴一笑,对陆缘道:“好像它并不那么认为。”

陆缘伸出手指在它身上弹了一下,说道:“去,我才不是你爹。”

小家伙在陆缘肩膀上翻滚两下,又重新贴了上来,以为陆缘在跟它玩耍。君海棠倒是对小家伙十分喜爱,轻轻伸出手,将它从陆缘的肩膀上接过来。在君海棠的手心上,小家伙昂着蛇头,帅气而威武。

这时,归木峰身边匍匐在地的绿色大蛇,似是感觉到什么,它高高抬起蛇头,不经主人指使,缓缓靠了过来,于此同时,蛇洞内其他毒蛇也开始有些躁动。陆缘脸色蓦地一沉,张开双臂将君海棠护在身后,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套上了黑铁指虎。

绿色大蛇凶猛而狰狞,蛇芯吞吐,仿佛随时要发动攻击。君海棠注意到,这条大蛇凶恶的目光只是盯着她手心的异兽,想必是冲着它而来,于是左手挡在小家伙的身前,生怕小家伙受到惊吓。

事实证明,君海棠实在多心了。小家伙嗅到危险靠近之后,非但没有躲藏,反而张开双翼飞了出来,停在陆缘和君海棠身前,与大蛇对峙,显然是在保护陆缘二人。归木峰冷冷看着这一幕,没有打算制止,确切的说他是在试探这个从未见过的异兽,究竟有着怎样的潜力。如果可以,他很乐意看到这个不属于他的小家伙在没有成型之前夭折。

这个如意算盘陆缘早已猜到,自然不会让他如愿。在大蛇没有发动攻击之前,陆缘伸手将小家伙拉了回来,交给君海棠,笑着说道:“我想,咱们现在可以考虑怎么走出毒海蛊田了。”

陆缘一句话岔开话题,同样也是在告诫归木峰最好不要有什么小动作,现在他们仍然在毒海蛊田,之前的交易仍然有效。归木峰僵硬的脸上挤出一抹冷笑,嘴唇微动,以蛇语命令大蛇安分一些。

片刻之后,大蛇将脑袋缩回,重新趴在了自己粗大冰凉的身躯上。不过,它的幽绿双眼仍然盯着君海棠手里的小异兽。

归木峰躺在大蛇身体上,淡淡说道:“在此之前,我也曾四处探查过。不得不说,万罡所选这个山谷,就像一个巨碗,四周除了光滑陡峭的石壁,一根树藤也不曾见,想要爬上去可不容易。”

闻言,陆缘点了点头,想到自己昔日的修行,平静说道:“我可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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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逃出生天

三人出了蛇洞,在偌大的毒海蛊田穿行,去往相对低缓的北边石壁。

一路上,群蛇开道,以免其他毒兽袭击。君海棠对那些花花绿绿的毒蛇十分讨厌,唯独对盘在自己肩膀的小家伙喜爱之极,以致于有了它之后连陆缘也没正眼瞧过。

陆缘见君海棠俏脸有了血色,一颗悬着的内心也落了地,他伸出手指逗了逗小家伙,说道:“不如给它起个名字?”

君海棠沉吟片刻,看着小家伙背有金鳞,腋有双翼,柔声道:“就叫它金鳞蛇身有翼兽吧!”

听了这个名字,陆缘微微点头,煞有介事的点评说道:“名字不错,响亮文雅,就是太长了些,不大好记。”

君海棠双眉微挑,望了他一眼,说道:“那你说呢?”

陆缘摸着下巴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皓首穷经搜刮自己肚里为数不多的墨水,说道:“叫狗蛋儿如何?”

闻言,君海棠蓦地停下脚步,俏脸微沉,瞪了陆缘一眼,说道:“滚。”

小家伙听到这个名字,好像也知道不怎么好听,拍打着双翼表示抗议。两个人商议良久,采用了一个折中而简单的名字,平时就叫它金鳞,或者小金。

两个年轻人自顾自交谈,视归木峰为无物。直到群蛇停下,归木峰开口告诉他们谷之北已到时,陆缘才回过神来,走上前抬头望了望完全被蓝色毒雾遮蔽的谷口,他从身上取出黑铁指虎,灌之以《双流诀》刚劲,坚硬无比的指虎随即插入了石壁之中。

陆缘望了君海棠一眼,示意她小心,自己则是慢慢向上爬去。这石壁光滑如刀切一般,没有任何着力之处,陆缘凭着对武息精准的控制力,穿过了蓝色毒雾层,阳光直射,照在他干净的脸上。

汗水涔涔而下,陆缘环视四周,没有了毒雾的遮掩,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整个山谷全貌。很快,陆缘失望了,石壁上莫说有树藤之类,连根草都看不到,而山谷之巅仍然遥不可见,显然这个策略行不通。

一个时辰之后,陆缘自石壁滑下,身上已被汗水打湿,微微喘着粗气说道:“看来,咱们需要另找办法。”

无奈之下,三人在群蛇护卫下,浩浩荡荡在毒海蛊田示威游了一圈,直到夜幕降临,方才重新回到蛇洞之中。其实,陆缘一人爬上去,完全可以以树皮搓成绳子垂下,让君海棠和归木峰沿着树绳而上。

方法虽笨,也不失为一逃生之策,可关键问题不在于此举笨还是不笨。陆缘与归木峰之间只是交易,不存在信任一词。陆缘一人爬上,垂下树绳,那么第二人是君海棠还是归木峰?那时,陆缘在上,君海棠一人恐不是归木峰的对手,而归木峰自然不同意君海棠先行出谷。

显然,在双方信任的问题上,这是一个死局。这一点,陆缘清楚,归木峰老奸巨猾也能猜到。两个人谁也不提,心知肚明,静静等待着转机。

次日清晨,陆缘盘膝冥思,修行早课之后睁开双眼,而君海棠已经醒来在跟金鳞玩耍。他淡淡一笑,起身走向蛇洞深处,以清水打湿脸颊,醒了醒神。蓦然间,陆缘想到一事,愣了一下直接将手深入水中,他赫然发现,这水是温的。

夏日,地下水本应冰凉,可为何悠悠山谷之中,地下水却是温的?莫非这水下有何特别之处?想到这里,陆缘脸上一惊,几乎是跳着回来,将此发现告诉了君海棠和归木峰。那两人面面相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而后君海棠提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即便是洞里的水通向谷外,可又如何保证能在水下憋那么长时间?”

陆缘沉默了,君海棠所虑不无道理,从水里逃出毒海蛊田风险极大,很有可能没有逃出去,就已经窒息而死。但是,相对于从山谷之巅逃生,这个途径更为稳妥,三人商议之后,陆缘决定以身犯险,先入水中探一探。

和衣踏入水中,陆缘发现这水果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浅。他用力沉下,在水底发现一条被碎石堵住的缝隙。陆缘暗运武息,以黑铁指虎用力往石头上砸去,石头应声而碎,露出一个洞口,洞口骤然变大,生出一股巨大浮力将他推了上来。

从水中探出头,陆缘抹去脸上的清水,气息微喘,说道:“在水底有光亮透出,我敢肯定,这洞中水一定通向谷外。”

三人斟酌良久,归木峰赫然道:“嘿,连如此冒险都不敢,又何谈离开毒海蛊田,又何谈手刃逆徒?就依你所言,从水底出谷。”

沉默之下,君海棠也坚定的点了点头,陆缘牵着她的手,闭住呼吸缓缓遁入水中。但水底洞口浮力太强,陆缘二人几次被水流冲了回来,探出脑袋大口喘息。倒是归木峰,被绿色大蛇含在口中,摇动巨尾,轻而易举穿过了水底洞口。

陆缘长舒一口气,伸出手指点了点藏在衣服内的金鳞,说道:“咱们再冲,怎么能输给这个老怪物。”

这一次,陆缘提息暗运《双流诀》,将柔性武息灌入脚底,蓦地释放,浑厚的武息在水里生出巨大的反冲之力,将陆缘和君海棠推入了水底洞口。穿过洞口,水流越发湍急,陆缘眼见前方有一处光亮,武息再提,同时手脚齐划,冲向光亮之处。

过不多时,波的一声响,陆缘拉着君海棠的手竟是逆流冲出了水面。阳光耀眼,举目满是葱郁草木,繁花似锦,同样是幽谷,与毒海蛊田相比,这里简直是人间天堂。这时,陆缘侧眼望去,见被水打湿的君海棠青丝垂肩,衣服紧紧贴在身体上,曼妙的身姿起伏有致,如仙女出浴,格外诱惑。

君海棠注意到陆缘无耻的目光,虽然她二人早已有肌肤之亲,可毕竟没有越过雷池,俏脸立时有些羞怒,“转过去。”

陆缘无奈转身,蓦地眼前蛇影闪动,先行逃出毒海蛊田的归木峰从蛇嘴里探了出来,狂笑道:“出来了,我终于出来了。”然后,他阴寒的目光射向了陆缘。

君海棠握住了剑柄,陆缘摸出了黑铁指虎,金鳞也从他胸前窜出,盘在肩膀上怒视着绿色大蛇。

一时间气氛骤冷,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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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四象封厄法咒

看到陆缘随时准备出手,归木峰呵呵笑道:“不用那么紧张,老夫不过是想问问你,要不要一块去凑凑热闹?”

陆缘犹豫了一下,看着归木峰数日不洗脏兮兮的老脸,说道:“你是说万罡?”

归木峰半截身子缩回绿蛇口中,叹息一声,说道:“不知道我这逆徒见到我会是怎样的心情,是失望还是绝望呢?”

……

万毒门内,花主霜凝紫在霜流蝶舞的陪同下,行至万罡命人准备的车子前,回首看了一眼青梅等十余名百花苑弟子,掀开布帘钻入了马车。车前,万罡脸上带笑骑着高头大马,带上万毒门弟子前往毒海蛊田,真正迈出了他野心勃勃的第一步。

车内,霜流蝶舞握着姑姑的手,细想着她们考虑再三的计划,沉默不语。霜凝紫知她心意,怜爱的取出丝绢为侄女儿擦去手心的细汗,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可是在担心他?”

霜流蝶舞盈盈一笑,将脑袋依偎在姑姑肩膀上,说道:“我是在想,如果他现在已经死了,无法配合姑姑完成封禁,我们岂不是反而帮了万罡,间接成了遗祸天下的罪人?”

霜凝紫微微叹息,她深知自己这个侄女儿贤淑温善,连一只蚂蚁也不肯踩踏,于是拉着她白皙的玉手,宽慰道:“傻丫头,就算我们不这么做,万罡一样有许多办法逼我们出手,与其被动接受,不如我们自己选择。”

霜流蝶舞听了若有所思,恍惚出神,脑海中浮现出了陆缘的音容。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忽然剧烈晃动,开始顺着崎岖的山道登顶。不久,一名万毒门弟子在马车前恭敬喊道:“花主,前面山道狭窄难行,万师叔请花主和姑娘换马前往。”

万罡见她们二人自马车内出来,骑在马上抱拳说道:“暂且委屈花主一下,毒海蛊田很快就要到了。”

蜿蜒而上的山道,万罡让门下弟子每隔一段距离就留下两人放哨,不准任何人接近。非但如此,连归附他的其他宗门修行者也在距离毒海蛊田百米时停下,能站在山谷之巅平台上俯瞰毒海蛊田的人,唯有万罡和霜凝紫姑侄二人。

万罡站在骄阳之下,迎着猎猎山风,用手指着谷底方圆百里的蓝色毒雾说道:“花主请看,那便是毒海蛊田,是不是很壮观?呵呵……”

浓郁凶猛的毒气似乎具有独立意识一般,不断冲击顶端渐渐衰弱封印。霜凝紫忍不住心中一寒,能产生这样浓烈的毒海,里面毒虫的数量以及毒性可想而知,倘若释放出去,江都甚至整个雁荡山脉都会寸草不生。

万罡淡淡一笑,转身望了霜凝紫一眼,说道:“花主,请吧!”

霜凝紫沉声道:“封印如此庞大的毒海蛊田,我需要时间。”

万罡慨然道:“当然可以,不管你需要多久,我都会陪着花主。”说着,万罡伸出手在霜凝紫肩膀上拍了两下。

霜凝紫双眉一蹙,轻拉衣衫躲了过去,她当然知道万罡此举的含义,意思是让她尽快封印不要耍花招,否则他无法保证百花苑那些如花似玉女弟子的人身安全。无奈之下,霜凝紫转过头给了侄女儿一个眼神,示意她向后退开。万罡也跟着退了几步,双眼直直盯着霜凝紫,百花苑霜流一氏的封印术江湖上堪称一绝,今日他将有幸看到这一幕。

夏风拂动,霜凝紫双手拇指搭在中指上,口诵秘咒,山谷之内忽然传来浩浩荡荡的梵唱之音。古老的秘术,奇异的力量,皓日之下,虚空之上,隐隐出现了元气动荡。万罡眯着双眼,凝视着搅动不安的气流,在毒海蛊田上空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亮色图案。

图案之上,绘画着诡异莫测的图腾法象,在霜凝紫武息催动下,法象缓缓睁开了双眼。光芒如炬,射入了氤氲沸腾的毒海蛊田之中,受到这道力量的干扰,那些毒虫毒草仿佛感受到无形威压在逼近,立时在谷中剧烈窜动起来。

顷刻之后,四名图腾法象从巨大的图案上活了过来,他们立于毒海蛊田东西南北四方,伸出双手,平平推了出去。就在这时,四名法象双手间出现了淡红色的光晕,以迅雷之势延伸交接,完美的将毒海蛊田封在其间。法象面色狰狞,大口张开,各自吐出一颗光球,交汇于毒海蛊田之顶,接着,从中央汇合的大光球中,伸出了四条奇异咒文,如锁链一样搭在四方红色屏壁上。

下一刻,四名法象连同那淡红色异象,一隐再隐,消于无形。

四象封厄法咒,赫然成形。

毒海蛊田内,气雾变得更加凶恶异常,甚至能看到那些大型毒物疯狂的冲击毒海蛊田外围。然而,这些毒虫一经触碰法咒封印,身体顿时被反震而回。

看到这一波完美操作,万罡脸上露出惊愕而赞叹的神色。他踏步上前,准备道一声关切的话聊表谢意。谁知,霜凝紫头也没回便低声喝道:“还没完呢。”

话音刚落,霜凝紫将食指放入口中,咬破手指,凌空虚划,用鲜血写出了一道符咒。这符咒散着红光,在霜凝紫的催动下,缓缓飘入了毒海蛊田之内。

看到这一幕,万罡微微蹙眉,直觉告诉他,刚才的封印法咒已经足够,为什么霜凝紫还要多此一举呢?然而,在封印咒术上万罡一窍不通,尽管满腹狐疑,被霜凝紫喝了一声,终究还是退了回来,立在原地。人家也不说,他也不敢问,此时的万罡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老老实实看着霜凝紫秀操作。

其实,万罡的直觉是对的。霜凝紫最后这一道血咒对封印毒海蛊田来说是多余的,而对于她们来说却是必要的。因为这一道血咒是霜凝紫混入神识,以虚象入毒海蛊田,要的就是寻找陆缘,告诉他彻底封印毒海蛊田的方法。

血咒轻易的穿过封厄法咒,来到了毒海蛊田。蓦然间,血咒光芒一闪,现出了霜凝紫的虚象,并在偌大的毒海蛊田飘然而行,寻找陆缘的踪影。

可惜,霜凝紫不知道此时陆缘已经不在毒海蛊田,她的虚象坚持了一炷香时间之后,重新化成了悬在半空随风而动的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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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我反对

遍寻未果,霜凝紫将手指收回袖中,损耗武息及神识的她脸色有些苍白。霜流蝶舞上前扶住她,也从姑姑落寞的眼神中猜出了结果。

万罡见状,这才上前开口说道:“请问花主,刚才那一道符咒所为何用?”

霜凝紫微微喘息,听到万罡如此一问,挑起双眉故作镇定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怀疑我在封印毒海蛊田上动手脚?”

“呵呵,花主不要多心,我只是好奇而已。”万罡笑着辩解。

霜凝紫冷哼一声,拂袖说道:“你放心,四象封厄法咒不会禁制人的行动,那道符咒也不会干扰你修炼。符咒上面有我之血,一来可以增强四象封厄法咒的力量,二来如果毒海蛊田封印减弱,它会自行修补。”

“原来如此,”万罡点了点头,拱手道:“看来是我多虑了,来人,送花主回万毒门。”

闻言,霜凝紫与霜流蝶舞相视一眼,知道万罡要进行下一步的谋划,可她们已经没有逗留的理由,如果坚持留下反而会引起万罡的怀疑。无奈之下,姑侄二人只得在万毒门弟子的护送下,缓缓下山而去。

见她们走远,万罡吩咐两手下,让他们做好防御,不得任何人靠近。做完这些,万罡走向断崖边,望着谷底的毒海蛊田,从袖中取出两颗鸡蛋大小的黑色球体,火雷。

据《毒经秘策》记载,将火雷投入毒海蛊田,万物皆成齑粉,真正的毒海蛊田才得以成型。而他则可以每日吸纳毒气,修炼成息,成就不死不灭之万厄毒体。望着那氤氲蒸腾的蓝色毒雾,万罡嘴角露出一丝狞笑,甚至脑海已经想象到未来他必然会成为瀚海大陆强者中最耀眼的那一颗。

下一刻,万罡武息轻吐,火雷在半空留下两道虚影,飞入了毒海蛊田之中。

轰鸣爆响,整个山峰跟着震颤起来。毒海蛊田的万千毒虫毒草,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熊熊火焰化成了灰烬。火蛇腾舞,毒气翻滚,不断冲撞着四象封厄法咒。然而,无论这火势毒气多么凶恶,始终无法突破封印。

万罡无比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霜流一氏的封印术果然有一套。”

浓烈的毒烟毒雾覆盖了整个山谷,万罡得意的站在崖边,没有注意到在这毒烟之中,一张红色符咒随着热浪不停翻涌,丝毫没有受到火雷的影响。

山下马车内,霜流蝶舞听到这有如九天玄雷之巨响,心中骤然一惊,默默闭上了双眼。霜凝紫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也许这都是天意,对那孩子的亏欠,唯有来世再报了。”

然而此时,在山峰的另一侧,陆缘与君海棠同样感受到雁荡山脉传来的巨大震荡,惊愕的望着对方。归木峰从绿色大蛇口中探出头来,皱了皱眉说道:“如果我们晚一日出来,恐怕现在已经成为灰烬了。”

……

回到万毒门,霜流蝶舞将此消息告诉了青梅等人,四姐妹脸上震惊难掩悲恸。她们虽与陆缘相处时日不多,但几次脱险全赖陆缘所救,内心早已将他当作了自己人。毒素已清的鲍不平得知陆缘死在毒海蛊田,小心脏有些承受不住,她有心要为陆缘报仇,奈何自己已无法修行,悲愤之下扑在紫竹身上悠悠哭了起来。

七日后,万罡突然让人传话,万毒门要在明日举行继任大典,门主的继承人毫无疑问就是他万罡。为了表示谢意与真诚,万罡特意邀请百花苑全体师徒出席,见证他的高光时刻。

花主霜凝紫冷笑一声,对前来传话的万毒门弟子说道:“我们身在万毒门,即便不想参加也由不得我们。万罡此举,实在有些脱裤子放屁。”

对于霜凝紫的挖苦,那名弟子微微欠身不敢多言,随后唯唯诺诺退了出去,毕竟眼前这位美貌花主万罡曾特意交代,要以贵宾之礼相待,不可怠慢。

次日一早,万毒门弟子就开始折腾起来,将继任大典所需之物一一准备齐全。万罡也算有心,将百花苑的弟子安排在最前最正的位置,前后均有人侍奉。鲍不平看着万毒门的弟子忙忙碌碌,来往如潮,忍不住对身旁的青梅说道:“师姐,怎么门主继任大典,弄得跟过大寿似的?”

青梅抿嘴一笑,说道:“有的人喜欢讲排场,有的人不喜欢张扬,随他们去吧,总之与我们无关。咱们只要吃好喝好,早点回百花苑即可。”

如此忙来忙去,眼瞅着日头越来越高,忽听一人高声喊道:“吉时到,有请老门主。”

话音刚落,“归木峰”身穿一袭黑色长衫笑着走出,在门下弟子欢呼中,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道:“老夫忝为一门之主,今年事已高,治理门中事务渐感力不从心,现将门主之位传于二徒万罡。”

简单而明了的一句话,成为了今日主角出场的前奏。接着,万罡穿着红袍,一脸春风得意,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看到万罡的衣着打扮,鲍不平面色一变,掩嘴笑道:“我看不是在拜寿,更像是拜天地了。”

……

每当宗门易主,新任扛把子总要烧上三把火,以稳人心,万罡自然也不例外。他转过身,以无比真诚的目光望着门下所有弟子,煽动气氛开始做演说,左右不过是承蒙恩师信任,以后尽心尽力让万毒门发扬光大之类的屁话。

演戏嘛,总得有始有终。倒是万毒门谷平庸站在不起眼的地方,一脸不屑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万罡不喜欢这个大师兄,甚至说非常讨厌,但谷平庸从不出头,在万毒门一直做着混吃等死的行径,以致于他想找个由头把他逐出师门也找不到。

两个人目光在半空相撞,万罡双眼微寒,心道:“现在我做了门主,还怕以后治不了你么?”做完这一切,万罡跪在了归木峰身前,将弟子送上来的一盏茶举过头顶。“归木峰”笑着点了点头,无比满意的将他手里的茶接过来,饮了一口。

“如果没有人反对,那么万毒门的门主……”

话音未落,忽地一个人影自天而降,以平沙落雁屁股向上的高难度动作摔在地上。

陆缘和君海棠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下走了进来,身侧还跟着一条身体如井口般粗细的绿鳞大蛇。

“我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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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师与徒

看到陆缘和君海棠安然无恙的出现,万罡的脸都黑了,“你们……”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陆缘调侃似的对万罡说道。

然后,他环视周围,见场上布局精致庄严,笑着问道“噢,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不过你要继新任门主,你家师傅他知道吗?”

假门主“归木峰”没有注意到万罡的脸色,错误的认为自己出风头的时候到了。他往前迈了一步,呵呵笑道:“年轻人胡说八道,门主之位我已经当着众人之面传于小徒,又怎么会不知道?”

陆缘双眸一亮,点头说道:“嗯,那就好,只怕是你答应,有人却不答应。”

听陆缘话外有音,万罡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扫视他身边的绿色大蛇一眼,沉声道:“臭小子,你找死。”

陆缘叹息一声,说道:“我很想跟你清算一下把我推下毒海蛊田的账,可惜今天的主角不是我。”接着,拉起君海棠的手走向一旁。他身侧的那条绿色大蛇嘶嘶两声,缓缓张开了巨口,吐出一衣衫褴褛,须发斑白的老头儿。

归木峰手脚皆被万罡挑断,可容貌未毁。万毒门弟子看到藏在大蛇嘴里的老头儿,脸色立时大变,甚至有人小声喊了出来:“门……门主。”

万罡早就猜到这大蛇有古怪,因此还算镇静,站在那里冷冷望着归木峰。然而他身旁假冒伪劣的门主可就不淡定了,震惊的眼神看看归木峰,又看看万罡,二话没说撒腿就跑,赝品从来都经不起考验的。

事到如今,万罡深知纸已包不住火,而他选的这个傀儡也忒沉不住气,如果继续装下去,最多不过是以生死论真伪。归木峰的手脚被他挑断,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他这个徒弟未必就会输了,等他把真的归木峰彻底杀死,到时候还有谁会怀疑真假呢?事实的真相,也是要看结果的。

万罡冷哼一声,脚下微动已经出现在假“归木峰”身前,掌起手落,傀儡闷哼一声,倒了下去。眼下事情已经明了,真正的归木峰就是绿色大蛇口中的老头儿。可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诸人虽然不明就里,也隐隐猜出了几分。

陆缘和君海棠找了一个相对偏远的席位坐下,他知道不久这师徒二人就会有一场死战,他不想插手只想做一个吃瓜观众。百花苑的弟子看到陆缘的出现,脸上既震惊又高兴,尤其是鲍不平,如果不是青梅拉着,她肯定会跑了过来。

隔着人群,霜流蝶舞盈盈目光落在了陆缘身上,两个人相视一笑,用眼神进行了无声交流:“你好吗?”

“我很好。”

“海棠姑娘呢?”

“她也很好。”

“那就好。”

之后,两人将头转向一旁,凝视着场上异变。归木峰以蛇语命令大蛇徐徐前行,他阴冷的目光看着万罡,说道:“五名弟子中,你城府最深,野心最大,资质也最佳。万毒门的武学,你几乎学去了大半,以后的门主之位非你莫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急于对我下手?”

师徒到了这个地步,万罡不再掩饰脸上的冷漠,淡淡说道:“很简单,因为我要修炼千厄万毒天魔功,而这个你是绝对不允许的。你以为我前往诅咒之山抢夺异宝,是为了万毒门吗?不是,从始至终我都是为了自己。”

所谓的异宝,自然是几次救陆缘性命,具有神秘力量的造化金球。机缘巧合之下,造化金球与陆缘融为一体,万罡不得已另寻他法,选择了霜凝紫的封印咒术。

归木峰皱了皱眉,眼中的杀意已然显露。万毒门弟子站在原地,一脸茫然,此时他们无法判断选择站在哪一方。万罡弑师已成事实,可是看归木峰的状况,要赢万罡的几率不大。何况,万罡为人狠毒心胸狭窄,若是他当了门主,站在归木峰一方的弟子将看不到明天的日出。

在这些瓜皮弟子左右为难之际,归木峰僵硬的脸上露出一抹隐晦的笑,说道:“万毒门弟子听着,今日是我和万罡的私人恩怨,与他人无关。不管这一战谁生谁死,既往之事,一概不究。”

一句话,无疑是对弟子们的大赦,也就表示他们可以和陆缘一样坐着吃瓜看戏,不用担心结果。如释重负的弟子们纷纷私语,同时向后退开几步,为他们闪出了决战场地。

归木峰阴森说道:“来吧,让我看看老夫的本事你学到了多少。”

师徒情分已尽,万罡也丝毫不掩饰脸上的狰狞,说道:“好,我也很想真正的跟师傅打一场。”

说话时,万罡还好好站在台上,话音未落,他已经出现在归木峰的身前,七尺攒心钉化作一道电芒直刺归木峰眉心。

古木峰冷漠以待,心神不乱,始终保持着一代宗师的风范。他嘴唇微启,身下绿色大蛇的脑袋骤然回缩,巨尾对着万罡的脑袋重重砸下。

面对强横的威势,万罡双眉皱起,攒心钉直接刺入了大蛇的布满鳞片的身体上。可是,攒心钉只刺入了短短三寸,他就被大蛇的尾巴狂扫而出。万罡没有倒下,单手在地上一拍,身体在半空转了两圈,稳稳落在了高台上。

归木峰轻声感慨:“当年,我传你们师兄弟每个人不同的武学,唯独将一直认为无所用处的蛇语隐而不教,如今看来反而是对了。”

然后,他以狐疑不解的目光看着万罡,说道:“倒是你,已经达到五重天境界,难道就只有这点手段?万毒门以毒功见长,你太依赖手里的攒心钉了。”

“哦,”万罡将喉咙那抹甜腥吞下,挑着双眉说道,“我不那么认为,至少它可以挑断人的手脚筋,封住人的四肢血脉,不是吗?”

说话间,那条绿色大蛇忽地厉声长嘶,刚刚被万罡刺中的部位也开始溃烂。归木峰双眼渐寒,脸上杀意隐现,唇音轻动,大蛇蓦地从口中射出一道黑色毒液,如箭一般射向万罡。

如果被毒液击中,那也太菜了,万罡纵身躲过。可他身后的那名不长眼的弟子却来不及躲闪,被蛇毒沾身,立时发出杀猪般的痛苦尖叫,身上冒着丝丝白气,一身皮肉顷刻间化成了一滩黑水。

绿色大蛇巨尾轰然砸下,万罡刚才所站之地,青石地寸寸龟裂,出现了一个深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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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自食恶果

除了青砖碎片落地之声,万毒门内一片死寂。

万罡脚下虚踏,直接将手里的攒心钉丢向归木峰。下一刻,他双掌一错,手上带着淡淡紫气,拍向绿色大蛇。掌落,大蛇坚硬的鳞片上立时出现了一个紫黑色的手印,而后浑厚的掌意将大蛇推送到了三尺之外。

冥化毒掌,归木峰亲自传给他的武学,感受着大蛇身上传来的力道,他知道万罡在这套掌法上浸润的时间不下二十年。掌意之精纯,毒素之浓烈,让他这位师傅也为之惊叹。而万罡显然也找到了致胜的关键,只要把这条大蛇干掉,失去了运动能力的归木峰还能做什么?

绿蛇身体庞大柔软,牢牢将万罡卷在中间,就好像一个高大的圆柱,柱内柱外是两个世界。万毒门弟子谁也看不到被大蛇围住的万罡身影,于此同时,归木峰口音轻动,近距离施展了万毒门的“言灵御毒术”。

被声音扰动,在一瞬间万罡的神智有些混乱,他凭着仅存的一点意识,从袖子里甩出一柄三寸来长的攒心钉,毫不犹豫的刺向了自己肩膀。剧烈的痛楚,帮他驱散了侵入识海的那一道毒念。

不得不说,万罡是一个狠人,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归木峰没有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抵御“言灵御毒术”,可就在他震惊的一刹那,自己识海也出现了模糊之象。

万罡大声笑道:“哈哈,你没有想到我也学会了‘言灵御毒术’吧?不妨告诉你,万毒门的武学不是大半,而是全部被我练成了。老东西,去死吧!”

恶狠狠的声音灌入归木峰的耳朵,在万罡攒心钉刺向眉心之时,他混沌的双目骤然明亮,驱动大蛇将自己甩了出去。这一举动,显然也在万罡意料之外,而他被大蛇紧紧缠住,手脚动弹有限。

蓦然间,万罡怒声喝道:“阴风毒邪爆。”

话音刚落,天地元气为之动荡,快速涌入他的身体。万罡双手握拳,身体武息急速运转,眼看他胸腔渐渐隆起,狂暴的力量顿时从他的身体里释放出来。

“给我破。”

庞大的力量如浪如潮,就像刀子一样在大蛇的獠牙没有落到他的头顶时,将大蛇的身体切割成数断,四散而飞。

腥臭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万毒门。

大蛇的头与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归木峰相对,绿幽幽的眼睛看着主人,渐渐气绝。

万罡喘着粗气,慢慢逼近归木峰,显然刚才的一招耗费了他不少武息。不过,能够帮助归木峰移动的大蛇已死,他也就失去了最后的手段。

“师傅,最终还是我赢了。”

归木峰趴在地上,用力扭动自己的身体,他的语气很平静,“成王败寇,这是自古的规矩。”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大师兄谷平庸走了过来,将归木峰扶起。万罡双眉一皱,捏着手里的三寸攒心钉寒声道:“你打算出手?”

谷平庸没有看他,而是淡淡说了一句:“我不跟死人说话。”而后背着归木峰回到高台上,将他放在了那张适才继任门主所用的椅子上。

万罡愣了一下,忽地双膝不稳,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跪了下来。陆缘与君海棠相视一眼,不明所以,明明是万罡占了上风,为何谷平庸说他是死人?直到万罡挪动身子转向归木峰时,才发现他的眉心上,插着一根泛着蓝光的极细小针。

万罡“哇”的吐出一口黑血,指着归木峰说道:“你……什么时候?”

归木峰僵硬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狞笑,他身子蜷缩在椅子里,对万罡说道:“就在你刚才吸纳天地之气,施展阴风毒邪爆的时候。你的确很强,可是战斗经验还是跟为师差了一截,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万罡凄然一笑,将手里的攒心钉丢在地上,闭上了双眼。他的脉息已断,识海被毁,现在已经是个废人。很明显,他在等候最后的死亡。

归木峰干咳两声,随后眼睛望向站在身旁的谷平庸,说道:“庸儿,他就交给你吧。”

谷平庸躬身一揖,缓缓走向万罡,说道:“师弟,你一直静心制造毒海蛊田,想要修炼千厄万毒天魔功,奈何天意不从。咱们师兄弟一场,我就让你死在你亲手制造的毒海蛊田里如何?”说着,谷平庸唤来四名弟子,将万罡绑缚在一匹马上,亲自将他送往毒海蛊田。

一路上,万罡趴在马背上,看着旁边一言不发脸色漠然的谷平庸,冷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师兄弟里最懦弱无能的一个,现在发现我错了。五人中你最为精明,现在万毒门已经落入你的手中,师兄,难道你还不开心?”

谷平庸叹息一声,说道:“说实话,我对万毒门落入谁的手中并不感兴趣,我也不想当这个门主,换言之,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那你要什么?”

谷平庸抬首望天,沉默说道:“讲真,我不喜欢被那些争来争去的俗事烦恼,我要无尽的漂流,像风一样自由。”

……

万罡来到了他亲手制造的毒海蛊田,也意味着他的生命走到了终点。谷平庸将他从马背上扶下来,让他站在断崖边,看着下面毒气蒸腾的山谷,淡淡说道:“还有何遗言?”

万罡摇了摇头,默然不语,能死在自己的毒海蛊田已经是他最好的归宿。

“那么,再见。”

说完,谷平庸武息轻吐,一股强劲的掌意落在万罡身上,将他送入了毒海蛊田之中。看到万罡被毒烟毒雾吞噬,他长叹一声,心道这也算自食恶果吧。

毒海蛊田之中,万罡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气管如火烧一般灼痛,全身每一寸肌肤在毒烟毒雾的侵蚀下,流出了浓郁的黑血。

渐渐地,万罡失去了意识,他并没有察觉在跌入毒海蛊田时,他的身体恰好触碰了一道符咒,并将那道符咒压在了身下。

随着中毒已深,他身上的黑血慢慢浸染了符咒。在黑血灌满血咒上的诡秘符文时,毒海蛊田发生了异变。

那道符咒,突然生出无穷引力,毒海蛊田的毒烟毒气连同万罡的身体,如长鲸吸水般流入符咒之中。

最后一缕毒气消失,符咒上的秘文重新归于黯淡,奇异般的化成一口枯井,孤独的陈在成为焦土的无名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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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危机

归木峰清了门户,四肢低垂,颓然瘫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门主的位子重新回到他的手中,可又有什么用呢?他的手无法握刀,双脚不能直立,衣食住行都要人伺候,这样的生活真不如死了干净。

万毒门弟子静默片刻,包括归附万罡的那些其他宗门之人也纷纷走到院中间,对着坐在椅子上的归木峰行礼。对于他们来说,是归木峰做门主还是万罡当门主并没有太大区别,只要保住小命儿,你们爱谁谁。

忽然,归木峰眼神中出现了一丝贪婪,他的目光落在正和君海棠向外走去的陆缘身上。从万罡口中得知,诅咒之山那件异宝具有极为神奇的恢复能力,而它就在陆缘体内。

“等等。”归木峰沉声道。

陆缘顿住脚步,回过神望着他,“你们自家事已经处理完,没有其他热闹可以看了吧?如果要留我吃饭,不好意思,没兴趣。”

归木峰长吁一口气,说道:“从毒海蛊田出来,咱们的交易也就结束了。如果说现在我要留你,也很合乎逻辑是吗?”

话音刚落,万毒门的弟子纷纷抽出了刀剑围住了陆缘。三名四重天的修行者急于在新主子面前表现一下,也拦在了陆缘的身前。

突入起来的变故,陆缘并不意外,早在答应来万毒门时起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沉吟片刻说道:“你现在有伤在身,大徒弟又不在,你觉得能拦得住我们?”

一个大胡子粗犷大汉手握两柄铜锤,冷笑喝道:“小子,吹牛也要讲场合,不就你们两个人,难道还能飞了?”

“还有我们。”

未等陆缘开口,霜凝紫带着百花苑的弟子站在陆缘身旁,确定了立场。霜流蝶舞盈盈一笑,说道:“百花苑一介女流,亦非贪生怕死之辈。”

鲍不平失去了修为,可腰间仍然配着那把三尺铁剑,她冷冰冰的小脸凝视着万毒门的弟子,没有任何怯意。霜凝紫笑着拍了拍陆缘的肩膀,眼神颇为赞赏,又好像有着隐晦不明的意思。陆缘微微欠身,说道:“前辈好意晚辈心领,不过这件事还是不要连累百花苑的好。”

他说话洒脱,动作更是流畅,身形迅如雷,拳意自然足。大胡子壮汉没有料到陆缘会突起发难,急切之下将铜锤横在身前。“铛”的一声,黑铁指虎深入铜锤寸许,《双流诀》强横的力道将他逼退三步。

一击势如雷霆,陆缘脚下诡步没有停顿,右拳又砸在另一名修行者的刀身上,刚劲吐,刀身顿时断裂。从一开始,他们的气势已经输了,完全没有料到一个三重天的年轻人会主动进攻,而且一瞬间逼退两名四重天的修行者。如果他们知道陆缘一人战百人的光辉历史,脸上也许就不会这么惊讶了。

越境战斗,陆缘不是第一次。顷刻间,陆缘的拳意来到了第三人面前。巧的是,这个人也用拳,手上同样带着一对指虎。

下一刻,两人双拳于空中相撞。

感受到陆缘软绵绵的力道,那人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愚蠢的认为连攻两人之后,陆缘的拳意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笑着对陆缘道:“既然如此,你的命我就收下了。”

可脸上的笑意未消,一道恐怖的力量,如长江三叠浪,一浪更比一浪强。三浪叠在一起,其霸道之势,无与伦比。不得不说,陆缘一击攻三人,的确是有点浪,可他的《杀拳》霸天下也的确有浪的资本。

紧接着,所有人听到咔嚓一声,那是骨折的声音;咔嚓两声,那是肩骨碎裂的声音;咔嚓三声,那是胸骨碎裂的声音。

一式霸天下,陆缘直接废掉了此人。

“还有谁?”陆缘怒声吼道。

君海棠轻拉他的胳膊,拔出了雪剑,娇声道:“飘了啊!”

陆缘有心震慑一下万毒门的人,所以一出手就是最强的手段,然而这一拳下来,也耗去了他不少武息。听到君海棠明明嘲弄却满是赞赏的语气,他轻笑一声,说道:“帅不帅?是不是……”

一句话未说完,帅不过三秒,陆缘忽觉体内气血上涌,造化金球竟然在此时将带着毒素的武息自丹田释放而出。刹那间,陆缘四肢百骸如虫蚁噬咬,膝下一软,半跪在地上,呕出一口黑血。君海棠俏脸一惊,霜流蝶舞等人也为之一震,不知发生了何事。

刚刚被他唬住的万毒门弟子顿时醒悟过来,纷纷叫嚷:“这小子不行了。”

“这小子中了毒,杀了他。”

……

不明所以的吃瓜弟子还以为陆缘的毒是归木峰神不知鬼不觉施展的毒功所致,对这位老门主更加崇拜和恐惧。实则归木峰也是一脸懵逼,陆缘在毒海蛊田安然无恙,他本来是怀疑有造化金球的缘故,可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回事。

君海棠雪剑森然,瞬息间斩了两名万毒门弟子。归木峰冷笑望着她,心中默念,“无忧草、枉凝花、火鹤灵芝的余毒,眼下也该发作了。”

果不其然,君海棠幻剑如虹守在陆缘身侧,脑识中蓦地一阵晃动,俏脸顿时苍白如纸。此时,一道黑影闪过,金鳞从陆缘的肩膀上飞来,小嘴张开,直接一口毒液喷在了想要偷袭君海棠的万毒门人脸上。

惨烈的叫声中,那人扔掉手里的刀,挣扎在地:“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金鳞就像一个卫士,扑闪着黑翼,悬在陆缘和君海棠身前,不得任何人靠近。看着这样一个金鳞蛇身,带有双翼的异兽,吃瓜弟子面面相觑,一时不敢上前。

大胡子和小瘦子两个中年修行者,被刚才陆缘突然冲击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想要找回场子。他们挥动手里的兵器,喝道:“一个畜生有什么可怕的,给我上。”说话间,二人挥起断刀和双锤,向陆缘和君海棠轰然砸下。

蓦然间,在铜锤距离君海棠和陆缘头顶不足三尺时,一道无影屏障将他们牢牢护住。霜凝紫中指扣在食指上,捏住了一个奇异法决。

归木峰坐在椅子上冷眼旁观,趁着霜凝紫防御之时,他微微张开嘴,一枚蓝影绣花针无声无息的刺入了花主的体内。

霜凝紫微感刺痛,强提武息,一手抓住陆缘的衣领,一手托起霜流蝶舞的胳膊,隔着万毒门高高门墙,将他们送了出去。

“姑姑!”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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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出鞘的剑

霜流蝶舞看了一眼中毒已深,神智不醒的陆缘,狠了狠心架起他往城外走去。金鳞隔着高墙飞出来,落在陆缘的肩膀上,吱吱叫个不停。在出城时,霜流蝶舞一改往日贤淑之德,抢了一辆马车。

万毒门内,霜凝紫扣住食中二指,以封印秘术将墙内墙外分割成两个世界,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然而,归木峰的毒实在太厉害,短短片刻,霜凝紫已经无力支撑封印,瘫倒在地。青梅、紫竹将花主扶起来,诸女弟子护住霜凝紫,坚持与万毒门弟子周旋。

这时,谷平庸回来了。

看到这一幕之后,他伸出右掌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向霜凝紫探去。

同样,一道白皙手掌自一旁拍了过来,接住了谷平庸的这一掌。

谷平庸身形未动,君海棠却是吐出一口鲜血。

“冷月噬魂。”

这一招出自万毒门的武学,是君海棠在七色堇完成刺杀任务所得,而恰好是这一式武学暴露了她的身份。

谷平庸眼中闪过一丝异芒,伸手拦下往君海棠身上落下的铜锤,冷言道:“你们去追那年轻人,这里留给我。”

大胡子、小瘦子微微欠身,此时谷平庸的话几乎等同于门主命令,他们也只得遵从。谷平庸对门下弟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在君海棠的面前蹲下,眼中有一种莫名的味道。

霜流蝶舞赶着马车前行,她的目的很明确,是要直奔百里外的蓉城。当日她身中天蚕蛊毒,便是蓉城那位神医开的药方。车内,陆缘闭着双眼,神志不清,此时的他有心控制造化金球,也无力运使武息。

在毒海蛊田所中之毒,一瞬间爆发出来,若非其中有些毒素相克,怕是他早已经把小命送掉了。金鳞盘在他的前胸,蛇口一开一合,双翼不时在陆缘下巴上拍打几下,似是在担忧主人的伤势。

霜流蝶舞于马车前喃喃自语,又好像对车内的陆缘说道:“你不能死,我一定要救活你。”

可就在马车驶出江都十余里之后,大胡子骑着快马从身后赶了上来。他奋力提息,身子腾空跃起,铜锤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弧线,砸在拉车的棕色马头上。可怜那匹马嘶鸣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

大胡子手提双锤,满脸狞笑的靠近霜流蝶舞,目光落在她娇媚的脸蛋儿上,内心有一个无耻而大胆的想法。瘦子修行者还是拿着那把被陆缘砸断的钢刀,他阴冷的眼神只是望着陆缘,打算用手里的断刀送他上路。

便在这时,崎岖的官道上,出现了一个儒雅男子。他清秀的脸上一尘不染,一袭月白长衫不紧不慢的走在路上,手里握着一把通体黑色的长剑。黑剑白衫,在骄阳之下,这个文雅谦和的男子显得格外刺眼。

大胖子、小瘦子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不管来者是谁,他们还是决定先解决掉陆缘。

夏风阵阵,自树上卷落几片青叶。

刚刚在三丈之外的儒雅男子,在青叶没有落到地面之前,站在了陆缘和霜流蝶舞身前,横剑当下铜锤断刀。

“你是什么人,莫要多管闲事!”

男子没有理会质问的胖子,转而望向陆缘,直接问道:“你是陆缘?”

此时的陆缘神志不清,又怎么会回应他。霜流蝶舞扶起陆缘,一双妙目微感诧异,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男子应该不是坏人,她点了点头,说道:“他是陆缘。”

男子轻声应道:“噢,那就对了。”

对于此人完全无视的无礼态度,胖、瘦二人脸一黑,再次喝道:“你究竟是谁?”

谁知,男子还是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淡淡说道:“你们打不过我,走吧。”

何其放肆,何其狂傲!

连姓名都不报,就直言人家打不过,男子眼神中的蔑视更加清晰可见。

胖、瘦两名修行者,近乎疯了似的的吼的:“你妈,欺人太甚。”

要说这俩人也真是悲催,在原来宗门时人品虽然不怎么样,起码还有点地位。可是,宗门被灭,他们把最后的尊严抛却,无耻的投入万毒门之后,反而混的不如以前。万罡瞧不起他们,呼来喝去,权当他们是狗。后来万罡死了,他们本以为在归木峰手下能够凭自己这点实力崭露头角,没想到还没出手就被陆缘来了个下马威。现在,二人马上就要把陆缘废掉带回去请功,半道上又杀出来这么个傲慢之极目中无人的家伙。

呜呼,还让不让人混了。

“找死!”

两人同时大喝,聚起全身武息,以铜锤、断刀各自使出了最强手段。

下一刻,男子握着漆黑的剑柄,身影一闪一现,已经结束了战斗。

过了好一会儿,胖、瘦二人方才意识到手上传来的剧痛,他们的握着刀和锤的手不知何时已经飞了出去,断手之处还能感受凌厉无双的剑意。而男子一身月白长衫,莫说沾染血迹,甚至连手里的剑都不曾出鞘。

一年之前已在四重天巅峰的白染,又如何把这两个二流修行者放在眼里。

事到如今,两个人也没必要继续追问男子的名字,问了人家也不会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们捡起断手欲上马而回万毒门。

这时,白染傲然道:“站住。”

闻言,两个人也真的停止了动作,一条腿站在地上,一条腿跨在马镫上。

“把马留下。”

……

不再理会两个人怨毒的目光,白染牵着一匹马走到了马车前。他呆呆看了这乱七八糟的马鞍及车辕,半天不见所动。

霜流蝶舞扶着陆缘静静望着他,知道他是想要套马车,长时间不动可能是在考虑什么事。其实并没有,白染只是在发呆,单纯的发呆。似是感受到霜流蝶舞诧异的目光,白染将下巴高高昂起,骄傲的走到路旁,把黑鞘长剑插在地上,然后蹲下来去解马鞍。

没错,白染确实是要套马车,可棕马被大胡子以铜锤砸死,庞大的身躯压住马鞍,他抽不出来又解不开。蹲在那里,白染倒腾半天也没有找出办法,殊不知他根本不会套马车,更不知道怎么解下。

霜流蝶舞愣愣看着他,如果不是白染帮他们解围,她一定会认为此人是个傻子。

片刻之后,仍旧毫无头绪的白染豁然起身,右手一探,黑鞘长剑直接飞入他的手中。

剑芒闪过,白染竟一剑将马具斩为两段,而后满意的把长剑插回鞘中。

一个面对敌人都不曾拔剑出鞘的人,对一具马鞍竟然出了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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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拔钉

“其实,你本不用斩断的。”

看着眼前已坏,再也无法用于套车的马鞍,霜流蝶舞蹙眉说道。

剑道得没得到独孤无名的真传暂时不好说,白染骨子里的骄傲完全可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于霜流蝶舞略显指责的话,他也是简单嗯了一声便不再回应。白染转身牵过来一匹遗留下的红马,用生硬的手法把马车捆在马背上。红马被五花大绑的用绳子固定在车辕上,显然不是很舒服,四蹄不断的在地上踏动。

白染伸手牵住缰绳,问霜流蝶舞说道:“他快死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刺耳,可霜流蝶舞无法否认这个事实,她轻轻点头说道:“是的。”

“要去看医生?”

霜流蝶舞漆黑的双眸望着他,因为陆缘的毒不能等,所以她心里很急,可是她无法做出判断,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可以相信。而白染一脸平静的牵着红马缰绳,眼睛始终望着前方,等待着霜流蝶舞的回答。

“你是不是先说一下你的身份,为何要救我们?”

白染分明怔了一下,他好像觉得这些没必要,既然救了你们难道还会害你们?

两人沉默片刻,白染做出了言语妥协,傲娇说道:“名剑天下,白染。”

有这四个字已经足够了,如果不是脑子有泡,谁也不会去冒充名剑天下的人。霜流蝶舞迟疑片刻,将陆缘扶进马车,“去蓉城。”

路上,霜流蝶舞不时注意着白染,他发现这个人很奇怪,那两个人留下两匹马,一匹套了马车,一匹却被白染解下缰绳放了。如果真如他所说,奉了师命要救陆缘,完全可以骑在马上随行,为何要一直牵着僵硬步行呢?

烈日如火,快步行走的白染背襟很快被汗水打湿。霜流蝶舞终于按捺不住,出声问道:“你为何不骑马而行?”

“我不会。”

高傲爽快的回答,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白染一手握着黑鞘长剑,身子依旧挺拔。

霜流蝶舞愕然无语,半晌说道:“那你进马车来吧。”

“嗯。”

因车辕捆绑在马身上之故,马车行驶并不那么平稳。白染坐在车厢一侧,与霜流蝶舞保持了一定距离,脸上汗水涔涔而下,气氛颇为尴尬。蓉城距江都百里,这条官道相对更为快捷,骑马而行需要两个时辰足以。可是,这辆不靠谱的马车足足行驶了四个时辰,直至深夜才进入蓉城。

霜流蝶舞在白染协助下,将陆缘扶下马车,敲开了已经熄灯睡下的神医诊所。开门的是一位年轻学徒,他揉了揉眼睛,一脸不情愿的说道:“谁呀,大半夜的敲门。白天累成狗,晚上还不让睡觉,大夫就不是人么?”

年轻人提了灯开门,看清了不久前中毒的霜流蝶舞。因她当时俏丽出尘,身旁还有四名美貌少女跟随,所以对她的印象极为深刻。

“原来是你,”看到霜流蝶舞,年轻小学徒登时来了精神,“蛊毒还没清吗?”

霜流蝶舞没有回应他,急声道:“薛神医在哪里?”

年轻小徒说道:“在后堂休息。”

“快点去请薛神医。”

年轻小徒瞄了一眼面露黑气双目紧闭的陆缘,一眼看出他是中毒之象,寻思自己跟着师傅学了这么久,想试试手段看中了什么毒再说。然而,他刚刚伸出手想要探陆缘的脉象,盘在陆缘身上的金鳞不乐意了,双翼一震悬在半空,低声怒鸣。

年轻小徒顿时吓了一跳,“什么鬼?”

霜流蝶舞越发着急,说道:“你快去请薛神医,他的毒你解不了的!”

解不解的了,年轻小徒看到金鳞,也没了给陆缘号脉的欲望,他匆匆跑向后堂,把薛神医从睡梦中叫醒。

“师傅,就是这个人。”

薛神医看上去四十余岁年纪,脸长而瘦,下巴生有一缕山羊胡子。他伸手搭在陆缘的脉搏上,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片刻之后轻轻摇头,说道:“他所中之毒并非一种,而且毒素已深,没得救了。”

“您不是神医吗?我的天蚕蛊毒您能调出解毒之方,这次您一定也有办法是不是?”霜流蝶舞不肯放弃,也不肯接受陆缘没救的事实。

面对霜流蝶舞的恳求,薛神医叹了一声,说道:“死马当活马医吧。”说着,他让小徒扶着陆缘进入内室,解掉他身上的衣服,以银针刺入他的穴位。

霜流蝶舞静静等在外厅,望着外面漆黑夜色出神,心道:“不知姑姑现在如何。”

殊不知,此时的花主霜凝紫以及门下弟子被归木峰所制,关在一处房间内。百花苑的女弟子死伤六人,青梅为了保护鲍不平肩上也挨了一刀。归木峰并非万罡那种嗜杀成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所以留着他们不杀,再者他要留着霜凝紫以及君海棠做人质。

房间内,归木峰赤身坐在地上,旁边放着一盆炭火,一盆清水。他的胳膊、大腿、小腿几大要穴均插着入体三寸的攒心钉,有的地方皮肉绽开,有的已经溃烂发黑。

谷平庸震惊。

触目惊心的伤痕,足以想象当时万罡是何等的残忍。他没有料到一向阴毒的归木峰有朝一日会受到如此待遇。谷平庸也不是什么善茬,可看到大大小小的钉入伤,还是心有不忍。接着,他拿起一根铁钳,在火盆埫停滞片刻,往归木峰身体伸去。

伴随着一阵皮肉烧焦的味道,归木峰紧咬牙关,尽量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哀嚎。谷平庸将拔出的一枚攒心钉丢进清水,黑红的血液瞬间扩散开来。

归木峰凄然冷笑:“在毒海蛊田数日以来,这些攒心钉扎在我体内,每天都将我折磨的死去活来。我凭着复仇之念苟延残喘的活下来,为的就是手刃万罡这狗贼。嘿嘿,可到头来,我发现我连刀都握不住,又何谈手刃?”

谷平庸漠然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淡淡说道:“师傅,受苦了。”

归木峰双眉一皱,又是一枚攒心钉从他身上拔出,丢入水盆中。他长舒一口气,微微侧颜说道:“庸儿,你受委屈了。”

闻言,谷平庸握着铁钳的手顿了一下,他知道归木峰话里的意思。作为首徒,他跟着归木峰的时间最长,却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几十年来,归木峰对他不闻不问,师弟们瞧他不起,甚至弟子们对他冷言冷语,而此时留在身边的,却是这个庸碌无为的大徒弟。

吧嗒一声,左臂最后一根钉子被丢进水中,谷平庸迟疑一下,问道:“师傅,要不要休息下?”

归木峰缓缓摇头,“趁我这把老骨头还挺得住,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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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真面目(求推荐票,求收藏)

夜色如墨,归木峰和陆缘异地而处,一个艰难的拔钉,一个艰难的拔毒,注定这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薛神医尽了医者天职,自深夜至天明,他一直在为陆缘拔毒,尽心尽力。即便陆缘仍然不见醒转,薛神医依旧无愧于神医之名。一夜未眠,神医脸上有些憔悴,他坐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定了定神说道:“他中毒太深,恕我无能为力。”

霜流蝶舞端坐在那里,脸上平静如常,似是对这个结果有了准备。反而白染注视着薛神医,追问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薛神医饮了一口清茶,说道:“他全身血脉五脏之间无一处没有被毒素侵染,依理来讲已经是死人了,不知为何偏偏脉搏微弱,还有生命迹象?”

沉默良久,薛神医继续道:“我行医二十多年,从未见过这等情况。不过,我想有一个人应该可以解释,你们不妨去找找他老人家。”

见事情有转机,霜流蝶舞起身走至薛神医身前,盈盈拜道:“此人是谁,还请薛神医明示。”

薛神医走至门外,指着蓉城以西的一处山峦说道:“那座山脉名叫天池山,山中有神农谷,那位老先生就住在谷中。不过,他老人家性子怪癖,肯不肯医治,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霜流蝶舞疑惑问道:“薛神医为何说这位老先生一定能解?”

“呵呵……”薛神医笑了起来,笑容里有些感慨,有些神往。

“如果他老人家也救不了此人,这个世上也就没有人能解他身上的毒了。”薛神医静静看着霜流蝶舞,说道:“我早年,跟着他老人家学了半年医术。”

片刻沉默。

霜流蝶舞愣住了,半年就有神医之名,那位老先生该是怎样的人物啊!

……

万毒门内,归木峰身上的攒心钉已经全部拔除,四肢能够轻微的移动,可惜他的手脚筋已经无法接续。谷平庸替他敷上本门丹药,又缠好绷带,俯身端起地上已经完全变成黑水的木盆,打算走出房间。

归木峰蓦然抬起枯朽的老脸,叫住这名大徒弟,没来由的说了一句:“我很老了。”

谷平庸停住脚步,以后背对着师傅,似乎没有打算转身的意思。归木峰叹息一声,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说道:“如果那年轻人体内的造化金球无法接续我的手脚筋,庸儿,万毒门以后就交给你吧。”

话音刚落,房间内的气氛突然冷了几分。

一枚蓝色小针蓦地穿过谷平庸的身体,射在了他面前的门框上,入木三分。谷平庸低头看了看盆中水,他分不清将这水染黑的究竟是归木峰的血,还是他的心。

归木峰惊愕的望着毫发无损的大徒弟,震撼无语。谷平庸平静的转过身,将手里的木盆轻放在桌子上。这个时候,归木峰才发现他的身体似有似无,如梦如幻,就像透明一般,而躲开那一针的偷袭,显然也是因为这奇异功体。

“师傅,”谷平庸凝视着归木峰,喊出了这辈子最后一句师傅,“您真的令我失望。”

归木峰知道他有这奇异功体护身,自己所有的攻击将会无效,于是闭上双眼,等待大徒弟的反击。然而,谷平庸迟迟没有动手,反而在归木峰面前坐了下来。

“作为万毒门的门主,您一直以来只相信自己,甚至可以说我们师兄弟五人您也从来没有信任过。我们五人是您养大的,武学也都是您亲自传授,可是每一套武学您都保留了三分,不是吗?”

归木峰冷眼望着谷平庸,说道:“你是如何猜到的?”

谷平庸眼中一改往日呆滞神色,大声笑道:“你一直认为我是最平庸的那个,可惜你错了。五人中,我才是资质最佳的人。你传我和师弟们每个人不同武学,原因就是不让我们修行交流中露出你有意保留的马脚。然而你没有想到,你第一天教我‘言灵御毒术’我就察觉到了异样,意识到你所传授的武学是假的。从那以后,我故意表现庸碌,隐忍二十余年,为的就是明哲保身。”

“事实上,万罡也一定看出你的心思,所以才急于对你下手。这一点完全出乎你的意料,以致于被他废掉手脚,丢入毒海蛊田。昨晚为你拔出攒心钉,你几次示好,言语颇有忏悔,为的就是麻痹我,再以毒针控制我的身体好为你抢夺造化金球,我说的可对?”

归木峰双目微收,寒声道:“我确实低估了你。可难道你对门主之位并无兴趣?”

“门主?”谷平庸朗声笑道,“万毒门门主很吸引人吗?”

归木峰愕然,他没有料到这个大徒弟对自己的位子丝毫没放在心上,于是不解问道:“那你为何替我拔除攒心钉,为何还要这般任劳任怨?”

谷平庸说道:“替你拔钉,不过是报答你活命之恩。毕竟,幼年时没有万毒门,没有您老人家,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所以呢?”

笑意渐敛,谷平庸身影虚幻,慢慢靠近了归木峰,低声说道:“所以,现在你可以死了。”

说话间,归木峰识海顿时一片浑浊,内息混乱,接着耳鼻口同时流出鲜血,他到死也没有料到,谷平庸的“言灵御毒术”已经毫无破绽,远胜于他。

此时,君海棠坐在房间内,盘闭目冥思,试图以武息将体内余毒逼出。忽地,一道虚幻身影自门外穿了进来,君海棠感觉到这股气息,瞬间已握剑在手。

谷平庸虚幻的功体渐渐现形,毫不客气的在房间内坐下,在他手上还盘着一条赤红色小蛇。没有理会君海棠的表情,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铁盒,打开后放出一只黑色蜘蛛。蜘蛛移动速度奇快,然而那条小蛇动作更是快如闪电,一口咬住蜘蛛的身体,无比欢愉的吮吸蜘蛛体内的毒液。满足之后,赤红色小蛇伸出蛇芯在谷平庸的手指上舔舐两下,盘在他的手腕上,徐徐睡去。

看到这一幕,君海棠双眉微挑,缓缓将雪剑插回鞘中,俏丽的脸上难掩惊愕之色,淡淡说道:“是你,红蟒。”

“你好,海棠。”

同为七色堇的杀手,竟是在此地相遇,两个人眼中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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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绿衣少女

谷平庸收回目光,抚摸着手上的赤红小蛇,低声道:“相对于现在这个名字,我的确还是喜欢红蟒。”

这一身份的突变,反而让君海棠平静下来,她将雪剑置于地上说道:“我现在已经不属于组织,是自由之身。”

红蟒没有抬头看她,继续说道:“可是陆缘没有死,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完成任务,却得了《杀拳》霸天下的武学。”

君海棠挑眉如剑,反问道:“所以你是要‘霸天下’,还是将我送回组织?”

红蟒轻笑一声,锐利的目光投向君海棠,“我不喜欢近身搏杀,所以‘霸天下’并不适合我。至于你,我相信组织的人已经开始在找你。任何一个背叛组织的人,紫龙天都不会轻易放过。”

“当初加入七色堇之时,紫龙天曾说组织不限制人身自由,如果想离开,随时可以。”

红蟒冷眉微蹙,嘴角露出一抹阴笑,“七色堇确实有此条例,不过你杀了贪狼,犯了组织大忌,这是任何说辞都无法推脱的。”

听到“贪狼”两个字,君海棠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她沉默不语,也断然不会解释说在诅咒之上对她欲行不轨的贪狼,中了她的“冷月噬魂”发狂而死的事实。七色堇紫龙天,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却都知道此人的手段。以前也有过一名杀手,为了抢夺武学剑谱而将同伴杀死,之后隐藏起来消失无踪。可没过多久,紫龙天便将此人的脑袋丢在了所有成员面前。

红蟒神情温和望向君海棠,说道:“你放心留在这里,我不会将你交给组织,而且万毒门的解毒丹药你尽可服用。”

君海棠微微一怔,看着起身离开的红芒,说道:“你想要什么?”

红蟒沉默片刻,平静说道:“红蟒七人众,因为陆缘的原因,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为此我也受了不少橙虎等人的冷嘲热讽。我慢慢发现,这个年轻人所爆发出来的潜力很是令人震惊,所以我想看看他究竟能走多远。”说完,红蟒的身体再次变得虚无,继而消失在房间内。

君海棠默然,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雪剑上。

归木峰暴毙而亡,尽管许多弟子内心怀疑,可面对红蟒终究不敢多说什么。万毒门,江都城最大势力,在吞并了其他宗门之后,随着万罡和老门主的死元气大伤。红蟒自然而然成了万毒门的新任门主,他虽无意于此,顺便坐坐这个位子倒也不错。

这是一个让人摸不清套路的人,杀人、救人全凭心意行事。他毫发无损的当上了门主,清掉了不喜欢的人,又在此地遇到了七色堇故人,心情可以说非常好。几天后,红蟒来到关押百花苑花主及门下弟子的房间,不仅出人意料的解掉霜凝紫身上的毒,还将她们送回百花苑。

燥热的风,似浪潮一般吹向站在万毒门湖中榭亭的红蟒。良久之后,他负手望着远处葱郁的雁荡山脉,喃喃道:“陆缘,你可不要死掉啊。”

陆缘的确没有死,只是离死不远了。

霜流蝶舞探了探他的脉息,感到越来越弱,然后将目光投向坐在车辕上的白染:“白师兄,咱们已经进入天池山,为何还不见薛神医所说的神农谷?”

白染扬头望了望周围,说道:“不知道。”

这个答案霜流蝶舞似是早已习惯,微微叹息一声不再说话。山道越来越窄,马车已经无法继续攀行,再往前走,三个人说不定会一起摔死。白染将陆缘扶下马车背着他走了一阵,在一个岔路口停下。两条布满青苔的山道,一条上山一条下山,两个人面面相觑无法决断哪条是通往神农谷。

在二人踌躇之时,一位身穿绿色短衫背着竹筐的少从下山的小道踩了上来。遇到了人,霜流蝶舞喜形于色,准备上前问问路。这时,白染将陆缘交给她,自告奋勇走了过去,表示问道这件小事儿交给他就好。

绿衣少女睁着漆黑明亮的大眼,满脸精乖之气,看到白染执剑上前,谨慎的停下脚步,秀丽的脸上带着天真微笑向白染仔细打量。

“神农谷在何处?”白染直言说道,脸上高傲的神色让人很不爽。

小姑娘愣了一下,没有回应,背着竹筐继续往前走,心想你这是向人求助的态度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审犯人。见她不理,白染无奈又追问了一句,至少这一次还加了一个请字。

“请问,神农谷怎么走?”

绿衫小姑娘仍然没有理他,甚至这一次连头也没抬。白染缓缓摇头,骄傲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悯,回来对霜流蝶舞道:“可怜的丫头,原来是个聋哑人。”

恰好,绿衫小姑娘走过他和霜流蝶舞身旁,听到白染的话顿时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怒然道:“你才是聋哑人。”

白染蹙了蹙眉,说道:“既不是聋哑之人,刚才我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小姑娘冷笑一声,“你问我就要告诉你吗?你不是很神气吗,为什么不自己去找?”

霜流蝶舞愕然,心想怎么天下怎么有这样直愣的男子。瞥见小姑娘竹筐内装有草药,她敏锐感觉到少女或许就是神农谷的人,于是盈盈上前说道:“对不起姑娘,我兄长言语多有冒犯,我替他向您赔罪。因为我有一朋友身中剧毒,特来此寻找神农谷救命,如果姑娘知道神农谷所在,万望告知。”

绿衫小姑娘瞪了白染一眼,将目光落在黑脸陆缘身上。见他的确是中毒要死的样子,而霜流蝶舞言语温柔也不像是坏人,小姑娘说道:“还是这位姐姐说话中听。”说着,她伸手搭了搭陆缘的脉象,小脸渐渐沉下。

“他体内的毒杂而深,我无法确定是哪几种剧毒,能坚持到现在也真是奇迹。不过,我想老师会对他感兴趣,你跟我来吧。”

三个人顺着下山之道,穿过两条清澈小溪,来到了天池山与雁荡山脉交汇的地方,在一处满树花开的栀子树中间,找到了神农谷的入口。绿衣少女带着他们在栀子花树中穿行片刻,一个清澈的小湖映入眼中,湖边山脚下,还有一座大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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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神农谷

这依山傍水的庄园之前作为江都一位富商的度假山庄,其子自幼体寒,每年都要长时间待在山谷中泡温泉。幸运的是,神农谷医圣也住在山谷上游的茅草屋,有缘见到富商之子,替他医好了体寒之症。富商感其恩德,索性将庄园赠予了他,从那以后,医圣就和徒弟袁玥珂住在了庄园内。

偌大的山庄内,除了他们师徒二人,还养着一条黑色猎犬,一群鸡,一只大白鹅。袁玥珂回来时,医圣正坐在湖边木桥边垂钓,大白鹅悠闲的在周围晃荡,不时把脑袋扎进水里捕捉鱼儿。霜流蝶舞见状,心想有大白鹅捣乱,你这样钓到鱼才怪。

“师傅,”袁玥珂隔着湖水喊了一声。

医圣听到徒弟声音,忽然见水面鱼漂动了一下,急忙收杆,一脸欢喜的钓上来一条三寸小鱼。正准备向徒弟炫耀,医圣转身看到了霜流蝶舞,还有扶着陆缘的白染三人。用屁股想都知道他们是来干嘛,医圣脸色一沉,顺手将钓上来的小鱼丢进了仰着脑袋等待的大白鹅嘴里。

把袁玥珂拉至一旁,医圣低声问道:“你这丫头,让你去采药,怎么把这三个外人带来了?”

袁玥珂深知师傅脾性,抿嘴一笑说道:“师傅,您老人家不是常常自诩医中圣手,天下没有您救不了的人么?这不给您带来一位,我敢说此人的情况,您一定没有遇到过。”

医圣冷笑一声,将枯瘦的手揣进袖筒,翻着白眼说道:“胡说八道,我救过的人比你见过的人都多,还能有我没遇到过的怪病?”

袁玥珂扬了扬小脸,说道:“那是肯定啊,我长这么大都没有出过神农谷。”

医圣瞪了她一眼,说道:“那,你这是怪为师不让你出去啦?傻丫头,你知不知道外面世界有多危险……”

“是是是,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师傅你都说了八百次了。”袁玥珂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过来,说道:“你先看看这个人有没有的救。”

医圣目光从霜流蝶舞三人脸上扫过,说道:“是谁告诉你们这个地方的?”

霜流蝶舞蕙心纨质,从不说谎,当下直言道:“是蓉城薛神医。”

“薛礼?”医圣脸色一怔,低声骂道:“这个臭小子,自己得了神医之名,还总是给我找麻烦。”

袁玥珂接着说道:“既是师兄介绍来的,师傅你更不能见死不救了。”

“师什么兄?”医圣吹了吹胡子,打断她说道:“不过是跟着我采了半年草药,哪里就算是我的徒弟了。”

这位医圣须发皆白,看上去已是古稀之年,虽然嘴上生气,眼眸里却满是慈悲温和之意。他伸出两指搭在陆缘脉搏上,轻捋胡须似有所思,又伸手探了探陆缘的鼻息,瞧了瞧他的眼睛,忍不住说道:“奇怪,他毒已攻心,明明是已死之人,为何还有脉搏跳动?”

袁玥珂在一旁添油加醋激将说道:“我说的没错吧,救这个人算的上是一项挑战咯。救还是不救您可要想清楚,救不活怕是要丢掉医圣之名。”

听着此言,这位德高望重的医圣马上摆出一副我不服我最牛的老脸,说道:“倘若我救不了他,你是我师傅。而且我还要从这湖边跳下去,用手抓鱼给你吃。”

袁玥珂可爱的小脸狡黠一笑,娇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

“把他扶进来。”

闻言,白染蹲下身子要将陆缘背进去。袁玥珂忽地张开双臂拦住,嘟着小嘴对他说道:“他们可以进,你不能进。”

白染一时愣住,“为何?”

迎着日光,袁玥珂俏脸红润如苹果一样天真无邪,眨了眨漆黑的双眸说道:“因为这是我家,不让你进就是不让进。”

多么野蛮而无懈可击的理由。

白染也确实不失独孤无名的风范,听到袁玥珂如此说,不喜不怒不理会,转身傲慢的走向湖边,盘膝坐下。

他骄傲,她任性。她救人,他赏景。

见白染被拒,霜流蝶舞心有不忍,可当务之急是要救陆缘,暂时也顾不上他了。随着袁玥珂踏入庄园,立时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鼻而来,院子中间大大小小的竹架晾晒着数十种草药。

二人将陆缘放置房间内铺着凉席的床榻上,医圣在他周身几大要穴按了几下,然后抽出银针在他前胸、后背、腰腹分别刺了几针,待陆缘吐出几口黑血之后,他满意点了点头说道:“薛礼这孩子也不枉我教导一番,如果不是他放出大量毒血,这年轻人怕是也撑不到现在。”

听到这里,霜流蝶舞脸上一喜,说道:“前辈,您的意思是,他还有救是吗?”

医圣微微皱眉,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有救啦?只不过是体内毒血放出,你这么高兴做什么?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清除侵入他五脏之内的毒素,总不能把全身的血放光吧?咱们可说好,能救醒是他的运,救不醒是他的命,你可不能怪在我头上。”

听了这话,霜流蝶舞心情微凉,低声应道:“是。”

袁玥珂轻轻挽住霜流蝶舞的胳膊,说道:“姐姐,你放心就好。他是在吓唬你而已,先到外面休息下吧。”

医圣白了她一眼,低声说道:“又在他人面前拆我台,我老人家不要面子的吗?说的这么轻松就把这小子治好,咱们怎么收诊金?是不是傻。”

袁玥珂得意摇了摇头,嘟起小嘴可爱说道:“你很缺钱吗?老东西,要是不想喊我师傅,就快点医治。”

医圣无奈叹息,对这个平时宠溺的小徒弟他是一点办法没有。

“准备家伙。”

袁玥珂嗯了一声,从内室取来牛皮包裹着大大小小的刀子,展开在桌子上,然后将一包白色药粉倒入端来的清水中。霜流蝶舞不解其意,起身问道:“这是做什么?”

“洗心清肺!”

霜流蝶舞俏脸一惊,怔怔说不出话来。袁玥珂咯咯一笑,十分淡定的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说道:“姐姐,里面的人对你很重要吧?可是他体内毒素已经侵入五脏必须清洗,否则他就是不死也醒不过来。”

袁玥珂天真鲜红的小脸嫣然一笑,端起那盆清水送入里屋去了。

山庄之外,白染面色平静,盘膝坐在阴凉下,凝视着湖中追逐鱼儿的大白鹅,除了感到肚子有点饿倒也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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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剑痴

替陆缘清洗五脏,师徒二人一直忙碌到夜幕降临,袁玥珂简单做了点饭食,邀着霜流蝶舞一起就餐。她夹了一片豆干放到霜流蝶舞的白饭上,秀丽清雅的脸上满是可爱的微笑,“蝶舞姐姐你多吃点,这是我自己腌制的,很好吃的。”

霜流蝶舞轻咬一口,感觉这豆干咸香爽口,硬中带韧,忍不住道:“你自己做的?”

“是啊,”袁玥珂笑着道,“这庄园的食物几乎全是我和师傅自己做,稻米、小麦是我们自己种的,还有面条、腊肉、鱼干等等,在神农谷我们一直不出去,就能自给自足。”

听着这话,霜流蝶舞向这个年纪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少女望去,眼神中多了几分赞叹和钦佩,“你手艺真好,我就什么都做不了。”

闻言,袁玥珂小脸有些羞涩,医圣夹了一片豆干完全塞入口中,一脸自豪说道:“那是自然,我这个小徒心灵手巧,在医术上更是如此,只要我说过一遍,她这小脑袋瓜也就记住了。”说着,他的筷子又伸向了豆干。

“啪”的一声,袁玥珂在他筷子上轻轻一敲,小脸嗔怪的望着他:“你吃了几片了?”

“一……三片吧。”

“你吃了五片好不好?”袁玥珂将豆干的盘子推向一旁,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有咽炎,自己胃又不好,不能吃太多腌制的咸豆干,难道不清楚?”

医圣看了一眼愣住的霜流蝶舞,老脸一红随即把脑袋埋进瓷碗里,闷头往嘴里扒拉米饭,嘟囔道:“这你能怪我,谁让你做的味道这么好。”

这时,霜流蝶舞看了袁玥珂一眼,柔声道:“玥珂,那个……”

听着师傅反怪到自己头上,袁玥珂小脸一沉,截然道:“蝶舞姐姐,我看着你亲切,不拿你当外人,你也不需要替他求情。你不知道,有一次他背着我偷偷躲在药材房间里抽烟袋,看着我进来竟然把未熄的烟杆塞进了药材中。你猜怎么着,我辛苦采来的药材被他一场大火烧去了大半。”

霜流蝶舞愕然,开口道:“玥珂,我……”

袁玥珂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倾诉委屈的人,哪里肯容霜流蝶舞插嘴,继续道:“药材烧了倒也没什么,再去采便是。可为了救火,他吸入太多浓烟差点引发心肺衰竭,你说气不气人?”

而医圣被袁玥珂一顿指摘,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大气也不敢出。良久之后,待袁玥珂讲完师傅像一个顽劣孩子所做的光荣事迹之后,霜流蝶舞瞪着漆黑明澈的双眸看着她,轻声道:“玥珂,我是想说,是不是让白师兄也进来吃点东西?”

“哎呀!”

一语惊醒,袁玥珂从木凳上站起来,顺手抓起两个馒头往外跑去。在湖边,她看到了如一尊菩萨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闭目冥思的白染。袁玥珂本想稍稍杀一杀他的傲慢,可一忙起来救治陆缘就把白染忘掉了,此时看到他心中还有些过意不去。

轻轻走了过去,袁玥珂把手里的馒头往前一送,平静说道:“给,吃吧。”

白染仍然闭着双眼,不为所动。袁玥珂双眉微蹙,俏丽的小脸有点不大高兴,说道:“我不是有意把你晾在这里的,只是忙碌起来忘了而已。”

袁玥珂解释的语气很自然,白染回应的却只有冷酷。她怒意上涌,微微隆起的前胸随着呼吸起伏,“你这个人不但傲慢,怎么还这么小心眼儿?”

白染木然无语,似一尊雕像。

袁玥珂在医圣身前长大,从未走出神农谷半步,不懂得人情世故,性子难免有些任性乖僻。那些慕名而来诊病的人哪一个不是客客气气,礼数有加,她何时受到过这等冷落,发起脾气来简直连师傅都怕。

“蹬鼻子上脸是不是?给你点颜色竟然开起染坊来了,得寸进尺,爱吃不吃。”

袁玥珂将馒头用力扔在地上,跺了跺脚转身回到了庄园,进去之后还不忘把门带上,用横木拴在门后。霜流蝶舞与老医圣收拾完残羹,看到气呼呼回来的袁玥珂,相互望了一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霜流蝶舞到底跟白染相处了几日,知道此人看似儒雅,实则古板,言行举止不可谓不傲。她缓步走了过去,在袁玥珂身旁坐下,问道:“是白师兄又说错话了?”

“呵,”袁玥珂冷笑一声,“说错话,他压根就没有说话,太目中无人了。”

殊不知,白染并非没有礼数之人,他之所以没有理会袁玥珂,是因为他在悟剑。当时的白染脑子里只有一把剑,人剑合一,可以说是剑人。他就是剑,剑就是他,而谁又见过一把剑开口说话的?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剑痴。

湖边树下,从中午坐到晚上,又从晚上坐到清晨,白染终于睁开了双眼,可惜静坐一夜,他眼中迷惘之色依旧未除。显然,他未能堪破修行障,那么剑行仍要继续。站起身,白染舒展了下筋骨,低头看到脚下沾染泥土的馒头。

“噫,有俩馒头。”

说完,白染俯身将它们捡了起来,用手抚去上面的泥土,低头咬了一口,认真而专注的咀嚼。

袁玥珂替陆缘换了药,打算将沾染上血迹的纱布用火烧掉继而深埋于地下,毕竟血液中含有剧毒,这是最稳妥的处理方法。打开庄园的门,她第一眼看到了坐在木桥墩上津津有味啃馒头的白染。

“早上好!”

白染没有看出袁玥珂脸色不悦,更没有看出她眼神中的讨厌,不合时宜的打了声招呼。

袁玥珂冷眼望了他一眼,径直走过来,伸手夺下馒头丢进了湖中,引起鱼儿一阵哄抢。

“不好。”

白染温和的眼中闪过一丝尴尬,看着袁玥珂精致得意的小脸说道:“你这个女人,怎么不讲理?好端端的馒头,为何丢进湖中喂鱼?”

袁玥珂双手叉着小蛮腰,说道:“那馒头是我的,我想怎样就怎样,喂鱼也不给你吃。”

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激怒白染,就有理由堂而皇之将他赶出神农谷,再也不见这个讨厌的家伙。可白染涵养极好,对袁玥珂无礼之举丝毫没有动怒,而是重新回到那棵树下,将黑鞘长剑横在膝上。

观湖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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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一窍不通

两个人一个孤傲,一个任性,霜流蝶舞看在眼里,觉得好玩又好笑。

“白师兄,你可知玥珂姑娘为何生气?”

不知何时,霜流蝶舞盈步来到了白染身旁,望着眼前平静的湖面说道。

白染此时尚未入定,惑然抬头说道:“那个女人莫名其妙,谁知道发的哪门子脾气。”

“其实,玥珂很好相处的,她是在气你对她的态度。”

“我的态度?”白染挑着双眉望向霜流蝶舞。

“你不觉得自己很骄傲吗,或者说傲慢,孤高,目中无人?”

“啊,我有吗?我觉得我挺平易近人的。”

……

“名剑天下的人是不是都似你这样?”霜流蝶舞继续说道,“据传独孤前辈就是如此。”

白染沉默片刻,想到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师兄,毅然摇头说道:“不是所有。”

“白师兄,我觉得你可以去跟玥珂姑娘解释下,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咱们毕竟是客,有求于人,还是不要闹得太僵。”

“嗯,他怎样了?”白染想到了陆缘,问道。

转身走向庄园的霜流蝶舞闻声停下,说道:“已经保住了性命,不过醒来可能还需要一段时日。”

白染简单应了一声,闭上眼又突然睁开,疑惑自问:“我很骄傲吗?”

想了想,白染随即肯定了自己,“我老师叫独孤无名,我出身名剑天下,十三岁开始修行剑道,短短四年便已达到四重天巅峰,我确实很骄傲。”

这也是白染不了解陆缘,如果他知道陆缘从修行白痴到现在的三重天只用了一年时间,肯定会多少受点打击。当然,陆缘能走到今天,并非单凭修行,也跟他的机缘有关。白染不觉得自己态度有什么问题,可他同意霜流蝶舞“不要跟庄园主人关系闹得太僵”这个观点,于是停止悟剑,主动踏入了庄园内。

袁玥珂正坐在庭院的竹凳上净制草药,冷不丁抬头看到白染在自己身前站成了柱子,她秀眉微蹙,将身子转向一旁。白染白净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顺手拉过来一只凳子坐下,说道:“我来帮你。”

袁玥珂默然不语。

白染将墨剑横在木架上,热心的抓起一把草药,极为认真的去掉草药头花和尾部丢在一旁,把饱满的中段留下扔进身前一盆清水中。

“那个,昨日多有冒犯,还望玥珂姑娘不要见怪。当时我确实在悟剑,并非有意不理你。”

袁玥珂仍然没有回应,不过从她垂下的小脸可以看出,她已经不再生白染的气。白染努力的从自己脑海中寻找话题,然而多半时间都在说他的剑道。可袁玥珂不懂修行,无异于对牛弹琴,场面一度很是尴尬。

毫无生趣的尬聊,袁玥珂想要尽快结束冰冷的气氛,她抬起了头,看到白染已经将整整一盘晾晒的草药完成净制。很快,阴云爬上了袁玥珂的俏脸,她迅捷无比的将清水中的草药抓起来扔掉,说道:“你懂不懂草药?”

听着袁玥珂的语气,白染知道自己应该是做错了事,可他仍然抬起了高傲的头,说道:“不懂。”

“不懂你问呀,干嘛要糟蹋我辛苦采来的药材?这紫珠草以根和花入药,中茎有毒,而且需要以清水浸泡,你把它们丢在盐水中是何道理?”

面对袁玥珂的怒然质问,白染起身一脸无辜的说道:“清水和盐水表面无异,我如何分得清?”

“是是,你剑道高明,你有理。”

“我只是想帮忙而已。”

……

接下来,白染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只要袁玥珂出现的地方,一定有他的身影。

袁玥珂在厨房煮饭,白染负责烧火,于是四人难得吃到了一次焦糊饭菜;

袁玥珂在后院劈柴,白染热心帮忙,他提着斧子凝视着竖立在身前的木头半天不动,而后施展剑道把整个柴房劈掉了一半;

袁玥珂在湖边清洗碗具,白染自觉从她手中接过来,用了数年的碗具很快碎成了渣渣;

袁玥珂替陆缘换药,白染刚刚从门外走进来,两个少女紧张的张开双臂,生怕他一剑把陆缘斩了。

如此一来,袁玥珂的确对白染有了更深的了解:除了剑道,他对生活一窍不通。

夜色宁静,湖边蛙声一片。

白染重新回到了属于他的树下,冥思他的剑道,好像这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袁玥珂一袭绿衫,自庄园内走了出来,在他身旁轻轻坐下。几日下来,袁玥珂对白染的态度渐渐发生了变化,这个男人骨子里的高傲与生俱来,可他在坚持自己剑道的同时仍然会试图做出改变。其他人或许不了解,而袁玥珂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认同白染。因为他们属于同一种人,一种自幼没有朋友,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的人。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因病去世,是师傅把我养大,传我医道。在神农谷,我每天都会坐在这里,对着湖里的鱼、岸上的鸟,大黑、大白鹅说话,在我心里,它们就是我的朋友。有时候我会冲它们发脾气,但它们从来不记恨我,安静的听我说话。”

庄园外的灯笼,影射出淡淡的光芒,照亮了门前三尺之地。

“我和你的不幸是相似的,父母在我小时候离世,师傅将我带回名剑天下,教我修行。十三岁接触剑道,从那以后,剑就是我唯一的朋友。它和你的大白鹅、大黑一样,安静的听我说话,不喜不怒,始终如一”

湖边夜景,夏风温婉。

两人相谈片刻之后,袁玥珂起身回庄园,问白染道:“你要回园内休息,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白染双眼目视着湖面,做出了选择:“我还是习惯这里。”

袁玥珂点了点头,清丽的脸上露出一抹调皮:“好,随便你。不过从明天起,不要再给我添乱了,否则我发起脾气连自己都怕。”

“我有个问题,”白染闻言望向袁玥珂,说道:“为何庄园内所有的事务都是你一人来做,却能将时间安排的如此合理,而且每一件事都做的井井有条?”

袁玥珂蹙着眉想了想说道:“我也说不好,开始的确有些混乱,慢慢习惯了也就顺了。师傅常说,心灯如月明,生活本就是一场修行,也许是我的修为提升了吧,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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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无语的人

余下几日,白染没有主动去帮倒忙,更多的时候是坐在树下冥思。湖对岸,袁玥珂带着竹笠光着脚丫站在稻田旁,因天气之故,田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

“喂,”她向白染招了招手,喊道:“你过来帮我一下。”

白染惊讶于袁玥珂主动请自己帮忙,愣了一下沿着湖岸走了过去。

“何事?”

语气还是有些生硬,不过袁玥珂已经能够接受,她指着湖中水说道:“近日无雨,稻田里的水都快干了,你帮我把湖里的水引到稻田里好不好?”

“好,”白染自然的点了点头,拔剑即斩。

森然剑意,在湖水与稻田之间的土地上划出一道深达三尺的剑痕。可惜这剑痕凌厉过之,力道不足,以致于被切割的泥土很快就封住了那道细长的剑道。

白染怔住,脸上似乎不太满意,挥剑再斩。没等他墨剑落下,袁玥珂拦住他的胳膊说道:“我真服了你,可不可以不要一言不合就拔剑?”

从未做过这等事的白染疑惑望着脸上带着汗珠的少女,“那要怎样?”

袁玥珂无奈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庄园内,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把铁锹。

“用这个!”说着,袁玥珂用铁锹替换了白染手中墨剑,脆声道:“挖吧。”

白染低头看了下形状像一只癞蛤蟆头的铁锹,撩起长衫下摆,开始在地上挖垄沟。片刻之后,垄沟深度在湖水面以下时,湖中水立时顺着垄沟流了下来。白染第一次做这样的农活,所以垄沟挖的很不好,里面遗留许多泥块不说,而且深一锹浅一锹。

袁玥珂拽了拽他的衣服,让他在树荫处坐下来,剩下的事就等着湖水完成灌溉之后再封住垄沟即可。她将墨剑还给白染,俏脸似笑非笑,说道:“感觉如何?”

白染将手里铁锹搁置一旁,回应说道:“很有趣!”

袁玥珂咯咯一笑,“看你笨拙的样子也很有趣。”

这时,白染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袁玥珂奇怪的望了他一眼,发现白染的眼睛直直盯着已经完全被湖中水侵占的垄沟,陷入沉思。此时,垄沟内那些泥块已经尽数被湖水冲走,水势沿着稻田徐徐展开,一往无前。不管是泥块、洼地,始终无法阻挡前进的水流。

“在想什么?”

白染回过神来,低声道:“这水看似柔弱,被阻挡时甚至不得不改变形态和路线,可最后那些阻挡它前进的障碍全都被它所淹没。水善柔,却柔而有骨,水无形,却处处成形,随机灵变,佩服佩服。”

看着垄沟的水就能想到这么一大堆道理,袁玥珂无奈而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才是真的让人佩服。”

白染似是没有听到,剑眉微微蹙起,起身走向悟道的那棵树下,进入冥思。

如此一来,掩埋垄沟的事肯定指望不上白染了,袁玥珂嘟着小嘴嗔怪说道:“真是一个剑痴!”

午后,霜流蝶舞从厨房端着一碗米油走进陆缘的房间。他现在昏迷不醒,无法咀嚼下咽,只能以米油维持生存状态。在袁玥珂的细心教授下,霜流蝶舞无论煮饭、换药、做菜都学会了不少,她只希望陆缘能够早日醒来,这样她就可以尽快回江都救姑姑。

至于医圣,袁玥珂不准他抽烟袋,不准他喝酒,这段时间只有陆缘一个病人,而且已经稳定下来,他老人家则略显无聊。百无聊赖之下,他开始迷上了武学,整天抱着一本剑诀、亦或刀谱,要么就是拳经,看的津津有味,有时候还拿着树枝挥两下。这些武学都是他曾经医治过的修行者遗留或者赠予他的。袁玥珂看在眼里也不制止,老人家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很有必要,总比他抽烟喝酒强。

在造化金球神奇力量下,陆缘伤口已经愈合,脏腑的毒素也渐渐消除。两日后的清晨,他醒了过来,看到了为他换药的霜流蝶舞。

“蝶舞姑娘……”

霜流蝶舞见他苏醒,喜极而泣,揉着双眼说道:“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这是何处?”

“这里是神农谷,你躺着别动,我去喊医圣前辈。”

陆缘躺在竹床上,眼睛望着高高的屋顶,脑海中仔细回忆着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外出觅食的金鳞自窗外飞了进来,落在他的身上,看到主人苏醒,拍打着双翼十分欢喜。

“小家伙,你长大了不少!”

不多时,医圣闻讯走了进来,切了切陆缘的脉搏,点头说道:“嗯,脉象平稳,已无大碍,修养几日就能下床了。”

看着这位慈祥老人,陆缘仿佛隐约看到了陆炳,心中一酸,不由地喊了出来:“多谢爷爷!”

医圣顿时愣住,他行医一生,完全痴迷于医道,这辈子的亲人也就只有徒弟袁玥珂,此时被陆缘喊了一声爷爷,内心涌出一种说不清的味道。

然而很快,这位医圣大人好像意识了某种可能,他老脸一沉,说道:“你不要乱叫,我可没答应。你小子很贼呀,一睁眼就想跟我套近乎,我告诉你,诊金一分钱也不能少,否则我就把你扔出山谷。”

此言一出,莫说陆缘,连袁玥珂也略显尴尬,她用力将医圣推出门外,说道:“师傅,你说什么呢,他刚刚苏醒脑袋不清楚,尊你一声长辈而已,你想到哪去了?怎么越老越是财迷心窍呢?”

医圣将双手揣进袖筒,冷笑一声说道:“臭小子跟我玩心眼儿还嫩了点,我吃过盐比他走过的米都咸,岂有此理。”说着,老头子傲娇的扬起满是皱纹的脸,走回自己房间继续畅游于武学的海洋。

“你不用多想,我师傅就是这样,就算你一分钱不付他也会救你的。”袁玥珂羞涩解释道。然而她哪里知道,医圣之所以年老反而财迷心窍是为了要积累足够的钱,至少在他百年之后,那些钱可以保证小徒弟一生无忧。

既已苏醒,陆缘便也有了精神和力气运使武息,如此一来,造化金球的力量更加发挥的淋漓尽致。午后,白染得知陆缘苏醒,走进来坐在了他身前的凳子上。

“我叫白染。”

“噢,”陆缘有些惊讶,他不认识眼前这个手握墨剑儒雅白净的男子,可还是礼貌应道:“陆缘。”

气氛随即沉默。

白染手指在墨剑上敲打两下,觉得先前自我介绍简单了点,于是平静说道:“是我救了你。”

陆缘愣住了,想到刚才医圣的话,他谨慎的看着白染,说道:“所以,你也是想跟我要钱?”

……

除了无语,还能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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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榆木疙瘩

一时语塞。

许久,白染终于回过神,疑惑问道:“我为什么跟你要钱?”

陆缘用胳膊肘艰难的撑起半个身子,躺了这么久力量稍显不足,然后他望向眼前莫名其妙但看上去并不普通的白衣男子,说道:“你想我怎么感谢你?总不能以身相许吧!”

白染愣了片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很有趣。”

两个人第一次交谈,无疑有些青涩,尤其是对于白染这样不善交际的人。从离开西川云州,离开名剑天下,他第一次感到聊天的魅力,纵然是这样无厘头,这样的尴尬滑稽。他告诉陆缘救他当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也不是让陆缘欠他一个人情,只是单纯的陈述而已。

遇到了陆缘,白染忽然觉得很有意思,他很满意。

“我是名剑天下弟子,师尊独孤无名。”

听着这话,陆缘也就明白了,所以白染救了他也无需付出什么。

“令师很是守诺,不过还是谢谢你,谢谢令师。”

白染欣然点头接受,说道:“师尊欣赏你,但是也说了你很能惹麻烦。”

陆缘相信这确实是独孤无名的话,同时也惊讶白染的淳厚真切,他喜欢这样的人,也愿意和这样的人交朋友。真实的人不需要寒暄客套,所以和陆缘交流,白染也极为舒适,简单几句话,两个人也算是正式认识了。

“你休息吧!”

“好。”

“我要陪着玥珂姑娘去山中采药。”白染很诚实的说道。

“好的。”

干燥的热风透过头顶上的窗户吹进来,陆缘扯了扯身上单薄的床单,然后闭上了双眼。

……

天池山深处,袁玥珂背着竹筐前行,每遇到一株草药,她会停下脚步,用铁铲小心的挖出来,抖掉上面的泥土,然后放入竹筐内。期间,白染执剑跟在身后几乎不说一句话,多半都是袁玥珂在讲述如何不伤根茎挖取草药,在挖老参时应如何捆绑红绳,防止人参跑掉。

白染望着袁玥珂秀美的脸蛋儿,无比认真的说道:“这是不可能的。”

“为何不可能?”

“是你亲眼所见?”

“师傅告诉我的!”

“你师傅在逗你玩儿,人参怎么会无端跑掉?”白染一脸嘲弄的望着她。

袁玥珂撅着小嘴,瞪了他一眼,“才不是,人参就是会跑。就算不会跑,如果不有所防备,药效也会流失,入了药也没有太大用处。”

白染沉默片刻,将脑袋扬出一个角度,用俯视的目光看着袁玥珂:“一派胡言。”

袁玥珂小脸一沉,气急的挥动手中铁铲往白染身上挠去。

“白染,你又用鼻孔看人!”

可惜,无论她奔的多快,始终跟不上白染的脚步,铁铲也丝毫沾不到他的衣服。

两个人奔至高处,眼前出现了一处断崖云海,如浓雾一样的云海将天池山脉的奇峰异景遮的无影无踪。阵风吹过,雾气飘散,但很快又被周围的缥缈云气弥补。自高处望去,一座座青山露出峰顶,就像大海之上一座座孤岛,时隐时现,有如仙境。

蓦地,白染似是想到了什么,毫不犹豫的拔出墨剑,运气往云海斩落。

剑意挥洒,在云海之中留下一条明显的剑痕。然而不多时,那道剑痕便被滚滚云雾完全遮蔽,与刚才毫无二致。

白染蹙着眉头,连出三剑再斩,皆是如此。

“想不到我修行数年,竟然连云雾也打不过。”他低首喃喃自语。

袁玥珂知道白染又陷入了剑道冥思之中,索性在一旁的石头山坐下来,用手托着香腮,就这样望着茫茫云海,望着他。

日光渐沉,此时云海如同披上了一层红色纱衣,那是相当的美。

许久之后,白染自沉冥中醒来,发现身后的袁玥珂抱着竹筐正在打盹。他执剑而立,走上前抱歉说道:“本来是我陪你采药,现在倒让你陪着我悟剑了。”

袁玥珂莞尔一笑:“谁陪着谁,又有什么分别了。”

“自然有分别,我陪着你采药,也许就不用这么晚才下山了。”

“可是,我觉得这样也很有情调啊!”说话时,她的脸上还飞过一抹羞涩。

白染怔了一下,说道:“到了晚上山中蚊子极多,又有什么情调了?是不是傻。”

“你才是真的傻!”袁玥珂瞪了他一眼,嗔怪说道。

白染转过头看了一眼仍在不住翻滚碰撞的云团,将袁玥珂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行了一段,袁玥珂背着竹筐有些累,似有意似无意的捶了捶自己的肩膀说道:“好重啊!”

白染简单嗯了一声,说道:“那肯定啊,你采了那么草药。”

袁玥珂长舒一口气,感觉现在要打人,于是用力又吼了一声,“我是说,好重呀!”

余音清脆,在山中送了出去。白染走在前面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你走快一些不得了?下山之后回庄园休息。”

无语,彻底崩溃,袁玥珂不想打人了,她第一次有了剁掉这个榆木疙瘩的冲动。

“你滚开!”

袁玥珂忽地提速,一把将挡在山道上的白染推开,气呼呼的向山下走去。

白染执剑在身后慢行,看着如风似火的小姑娘说道:“是吧,我说走快一些反而不会感觉到累了。”

回到庄园,袁玥珂进门之后,第一时间把白染关在了庄外。这天晚上,好不容易博得袁玥珂好感的白染,又一次得到了啃馒头的待遇。

一连三日,袁玥珂都没有跟白染说过一句话,甚至看他一眼整个人都要气炸。对此白染深感无奈,莫名其妙的吃了三天冷馒头。当局者迷糊,旁观者清楚,霜流蝶舞与陆缘瞧在眼里,觉得两个人真是又好玩又好笑。陆缘的身体恢复极好,胸前因清洗五脏而切开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体内元气也渐渐充盈起来。

这一日清晨,陆缘暗运武息在体内游走数次,感觉身体再无任何不适之感,瞥眼见金鳞正盘在脑袋旁边熟睡,于是轻声套上软甲,穿上外衫走出房间。自从重伤以来,他重新呼吸到了山间清凉的空气,感知域所至之处,鸟鸣、蛙叫、风吹、叶动,依然那么清晰,那般美好。

这时,陆缘看到了在庭院中间,须发皆白的医圣穿着短衫,枯瘦的双手握而成拳,依照身前一本武学拳经,打着似是而非的拳路,正在舒展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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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我悟了

陆缘在医圣老人家旁边的石凳上坐下,顺手拿起了那本极为普通的武学,《碎玉拳》。翻了一阵,再瞧着医圣慢吞吞的拳势,他微微皱眉说道:“前辈,你练的不对。”

听了这话,医圣古井不波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继续修炼属于他自己的武学。他左脚独立,双手展开与肩平齐,而后手掌徐徐下翻,头颈坚挺,就像一只刚刚苏醒的大鸟站在树枝上,伸长了脖子仰天歌唱。这个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搞笑,而他老人家变幻左右双脚,足足做了八遍才停止。

然后,医圣前辈双手由掌变拳抱于胸前,摇摇晃晃的俨然成了一只大熊,笨重的身子来回走动两遭之后,又在陆缘疑惑的目光下蹲了下来,抱膝而臀不着地。如此片刻,医圣站了起来,胳膊弯曲似抱球置于身侧,摇摆着身子又开始走动。

奇怪的姿势,怪异的步法,陆缘忍不住吐槽:“前辈,你练的这是什么鬼?”

这一次,医圣冷哼一声,顺便附赠了一个白眼。

老人家继续变幻拳路,从摇晃的熊变成了下山的虎。他目光炯炯双手成爪,扑按转抖柔中带刚。看到这里,陆缘脸上露出了一点微笑,继续点评说道:“这倒是有几分碎玉拳的刚猛之气,不过动作怪异力道不足,想来也没什么用。”

医圣被他吵的心烦,无意专心于拳路,吹着胡子快步走过来把陆缘手里的那本拳谱夺过去,说道:“你很懂拳法武学是吗?”

“略懂,略懂。”

陆缘嘴上谦虚,脸上却十分自信,他的《双流诀》和《杀拳》霸天下,每一式都很强大。

这时,医圣冷嘲热讽的怼了一句,“你这么厉害,怎么还让人差点打死?”

陆缘愕然,想要解释说是自己中了毒,而他老人家已经负手走的远了。

余下两日,陆缘每天早晨都会来看医圣前辈修炼奇怪的武学。也许看着有趣,陆缘内心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开始学着医圣的动作挥动起来。慢慢地,他发现看似简单的动作,如果真的施展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而且,医圣前辈在前三套拳势动作上,又加入了类似猿猴攀树、麋鹿回顾、白鹤亮翅的动作。

简易的动作,一套打下来,陆缘觉得有些微喘,而这些动作明明跟他以往的修炼强度差了很多,莫非是重伤之后修为退步了?他不理解,一脸迷惘的望向医圣。

“是不是觉得累?”

陆缘认真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医圣前辈长舒一口气,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平静说道:“我老头子早已过了争强斗胜的年纪,到了现在已经是活一天少一天,所以你们年轻人练的那些剑诀拳经,对我没有丝毫吸引力,也不适合我这把老骨头。”

“可是……”

“可是我每天都沉迷其中是不是?”医圣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笑道:“我看那些武学拳谱不过是从中吸取动作要领,以天池山六种鸟兽为基引化出鸟伸、熊抱、猿攀、虎摆、鹿顾、鹤鸣六种动作。”

“这六式看似简单,里面却大有文章,需要同时凝聚鸟之神、熊之稳、猿之敏、虎之刚、鹿之灵、鹤之意,动静相宜,意守丹田,以达到疏松全身筋骨之妙用。老夫不需要跟人打架,只想延年益寿,多吃几年白饭而已,所以将自己悟出的这套不是武学的武学命名为《六禽延年益寿功》。”

医圣伸展了胳膊,起身说道:“年轻人,老头子我以七十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你,人也好,物也好,你们年轻人修习的武学功法也罢,世间并非漂亮无双的女子最好,不是稀少价值高的东西最为值得珍惜,也不是难以掌握的武学最强大,而是适合你的才是最好的。”

听着这话,陆缘若有所思,看着医圣前辈缓缓走向园内,他郑重起身整理衣冠,恭恭敬敬地向老人家行礼。《双流诀》很强大,《杀拳》霸天下威势也极强,可终究是他人武学,并非是陆缘自己的东西,他领悟的再好怕是也很难发挥出最大的力量。蓦地,陆缘发现所掌握的东西太少,他需要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武学,配合自己身法、攻击习惯能够融会贯通的招式。

“啪”,陆缘随手将《碎玉拳》丢在了石桌上,信步走了出去,在湖边静静坐下。而这几日,白染也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大早就往天池山跑去,望着山顶的云海发呆。

两个人一个在山下湖边,一个在山巅云端,同时入了魔着了迷。如此一来,可就苦了霜流蝶舞和袁玥珂,两个少女煮好了饭先是放在陆缘身旁,然后结伴上山去给另一个傻瓜送饭。

云海翻滚,带着躁意的风徐徐吹动白染的衣衫,他目光如剑,森然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云雾,体内武息以凌厉之势冲击着阻挡他前进的修行障。隐约中,他好像看到了被无形剑意自虚空中划出的笔直剑道,而体内感应这道剑意也开始了微妙的变化。

那些云气在他面前变得鲜活起来,一团团簇拥着如莲花绽放。幽深的山谷传来了气息波动,似有剑意长鸣,这道剑意穿过了云海,送入了白染的耳中。于是,这个骄傲的男子站了起来,一步踏向山谷。

“白大哥!”

袁玥珂俏脸一惊,想要跑上去阻止他,却被霜流蝶舞伸手拦下。下一刻,两个少女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云海之上,那些绽放的缥缈白莲,一朵一朵凝聚在白染的脚下,片刻间化成一柄乳白色的云之剑,托着他的身子驰向云海深处。

站在云剑之上,白染嘴角轻扬,内心舒畅,时隔近两年,他终于成功破掉了那道修行障。

“我悟了。”

而此同时,陆缘在湖边望着平静的湖面,双腿微微弯曲,两手徐徐下垂按在地上,做了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如果一定要说像什么,此时他就像一条狼,一条准备突击的狼。

顿了片刻,陆缘体内的武息骤然释放,《双流诀》刚劲被他运至四肢,然后他的靴子破碎,双手在坚硬的地上挖出了道道痕迹。

陆缘的身影,如一道黑色闪电射了出去,十丈之外的一棵大树应声而断,砸在了湖面上,准备曲颈向天歌的大白鹅吓的白毛直立。

看到这一幕,陆缘满意的笑着说道:“我也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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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苦心

夜里下了一场雷雨,湖里的水位随之上升,蛙声响亮。早晨的天池山越发新鲜清朗,风里也消了许多燥热之气。

破除了修行障,白染眉间舒展了许多,他望着同样坐在山庄门前狮子上的陆缘,说道:“你的伤好了?”

陆缘捶了捶自己胸膛,回应道:“已经痊愈。”

“接下来有何打算?”

“自然是离开这里,”陆缘长舒一口气,看着湖面上用嘴巴为自己梳理洁白羽毛的大白鹅,顺手将一颗石子投入湖中,说道:“回去找归木峰算账。”

白染愣了一下,认真问道:“还要去万毒门?”

陆缘轻笑一声,神情凝重说道:“我祖父是一个商人,你知道在他的生意经里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白染翻了翻白眼,说道:“你爷爷又不是我爷爷,我哪知道写的是什么。”

“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讲诚信,而且不能做赔本买卖,所以我一直都不喜欢吃亏。我帮归木峰逃出毒海蛊田,他却故意留了一手,何况我心爱的人如今还在万毒门,这笔账我要跟他清算。”

白染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他挑着剑眉说道:“需要帮忙吗?”

迎着诚挚的目光,陆缘五官分明的脸上露出一抹狡黠微笑,“你要愿意帮忙,我当然求之不得,不过我可不会付你工钱。”

“哈哈哈……”

山庄宽大的门板后,霜流蝶舞背倚石墙,回想着陆缘刚才那句“心爱的人”,清丽出尘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夏日的星光洒落在山中这座寂静安详的山庄内,五人围在一张桌子上默默吃着晚饭,不似以往那样有说有笑。陆缘因伤在这里住了一个月有余,期间他们相处很融洽,真的很像一家人。也许是明天的饭桌上又会只有袁玥珂和师傅两人,她的脸上有些不舍,有些不悦。

更重要的是,陆缘离开,那个让她生气骄傲又木讷的白染,也没有了留下的理由。

霜流蝶舞不时向陆缘投向一眼,脸色重归冷漠,而陆缘丝毫没有觉察。唯有金鳞拍打着双翼,在桌子一角啃食一根鸡腿,吃的不亦乐乎。

感到气氛太过沉闷,医圣前辈有意找点话题。他起身从自己房间拿出一个四角已经磨掉黑漆的算盘,笑着往前拉了拉凳子,看着陆缘说道:“你明天就要走了,咱们把诊金结一下吧?”

陆缘忽地愣住,往嘴里扒了一口白饭,显然对这位老前辈的举动有些意外。袁玥珂小脸一沉,嗔怪的喊了一声:“师傅!”

医圣不以为意,扭着脖子看了看小徒弟,说道:“咋啦,咱们行医收钱天经地义,何况你师傅我救了这小子的命,浪费许多精力不说,每天的草药就耗去了不少,就这样让他溜了,那不得赔死?”

“可是……你看他哪里像有钱的样子啊?”袁玥珂蹙着双眉说道。

医圣将小算盘往桌子上一扔,转头望向陆缘说道:“那我不管,你们要是没钱付诊金,那就在这打工半年,什么时候帮我采够药材,你们再离开。”

殊不知,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不过是想让陆缘几人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多陪陪袁玥珂。这孩子天天跟自己这个糟老头子在一起,每日与鸡鱼大白鹅还有药材为伍,实在无聊之极。他深知袁玥珂善良孝顺,绝不会丢下自己,可外面世界那么大,小徒弟的路还很长,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天池山。

“如何?”医圣轻捋胡须,为自己的智谋感到得意。

哪知,陆缘夹了一口青菜,挑着双眉说道:“可以啊,不过前辈等我吃完饭再算可以吗?”

医圣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就现在。”

“呃,那你算吧。”

医圣前辈怔了一下,真就拿起了算盘拨弄起来,“你中毒的医药费,还有你们三个在这吃,在这住,白染小子劈掉的柴房、打碎的碗具,蝶舞小丫头摔碎的煎药锅,煮饭练手耗费的生菜白米,还有你修行破坏的树木……”

“这也算?”陆缘茫然看着医圣,说道。

“那可不,山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医圣老脸一笑,没有丝毫的害臊,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饱腹之后盘在桌子上的金鳞,继续道:“还有那个小家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只要它一出去,天池山的飞鸟肯定要死一群,破坏生态环境,也要算在你头上。”

陆缘愕然无语。

听到这老头子言语中提到自己,而且不是什么好话,金鳞扑闪着双翅表示抗议。

片刻之后,医圣思索再三,确定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折算成钱往陆缘身上扯的事之后,说道:“一共四百三十二两五钱九分,你看对不对?”

所有人望着医圣前辈一时沉默。

陆缘只顾着闷头吃饭,没有回应。袁玥珂红红的小脸有些尴尬,白染默默从身上掏出一枚银锭,几颗碎银;霜流蝶舞从手上解下一只玉镯,表示可以抵上几十两银子。

这时,陆缘将碗里最后一颗米饭扒入口中,从陆炳死后,他养成了不浪费粮食的习惯。而后,陆缘擦了擦嘴巴,迎向老前辈,平静问道:“算完了?”

医圣嘿嘿一笑,“是不是嫌多?可以给你抹个零头,给四百两即可。”

“哎呀,师傅!”袁玥珂羞的在地上跺了跺脚,说道:“你这也太黑了吧!”

医圣不以为然,“我哪黑了,这不一笔一笔都很清楚。”

“哼,不理你了。”说着,袁玥珂将桌子上的残羹收拾一下,去了厨房灶台洗碗。

陆缘接过医圣手中的算盘,点头说道:“嗯,前辈救了我的命,要这点钱不多,不多!”然后他站起身,从贴身软甲之中摸出几张银票,那是前段时间陌小唐从赌坊赢来的,一直留在他身上。

“这是五百两,前辈您清点一下。”说完,陆缘手一招,金鳞纵身跃上他的肩头,一人一兽几乎是横着走出去的。

医圣望着桌子上的几张还有些汗味的银票,小声道:“臭小子这么狂,有钱了不起啊!”

灶台边,霜流蝶舞走了过来,挽了挽袖筒,将玉手伸入了清水中。

袁玥珂莞尔一笑,说道:“我知道师傅是怕我难过,你们走了再也没有人陪我说话,所以想方设法要留下你们。可我不能那么自私,我也不会离开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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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最好的选择

次日一早,他们还是离开了,走的很干脆。

袁玥珂挽着师傅的胳膊,脑袋依偎在他的肩膀上,站在栀子花环绕的谷口悠然望着下山的陆缘三人,失落说道:“一个要去救心爱之人,一个要去救姑姑,一个……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留下的理由。”

“白小子醉心于剑道,又岂会被儿女私情牵绊。徒儿,师傅尽力了!”

他说的尽力,是尽力挽留。袁玥珂懂,所以用力挽住医圣前辈的胳膊,长叹一声,说道:“师傅,咱们回家吧!”

掩饰不住见到君海棠的心情,陆缘脸上一直扬着淡淡笑意,在白染看来很贱很猥琐。在天池山一月,金鳞在山中鸟兽的滋养下,身子大了一圈,足有三尺来长。它乖巧的趴在陆缘肩膀上,尾巴轻轻缠绕着他的胳膊。

万毒门内,君海棠静静坐在房中,漆黑如墨的双眸望向不知名的远方。此时她身上的毒素已清,想要离开也随时可以,红蟒吩咐门下弟子不可阻拦。可是君海棠很清楚,陆缘下落不明,日后一定会来万毒门找她。

君海棠很想陆缘,想见他。

依照红蟒所言,七色堇也在找她,而且她有预感组织内的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橙虎是心狠手辣之人,君海棠背叛组织让他蒙羞,所以一旦被橙虎找到,很可能会牵连她身边的所有人。

君海棠很想陆缘,又不想见他。

这一天,将会是最后的等待。

……

红蟒如水如幻的身体出现在房间内,君海棠警惕的握紧了手中雪剑。淡淡的声音响起,红蟒毫不客气的坐下说道:“七色堇的规矩所使,你我真面目相见,本不能相容,可我这个人一般不喜欢被规矩束缚,我喜欢自由。所以你不必紧张,也不用每次都对我拔剑相向。”

“那你来做什么?”君海棠冷漠问道。

“你从来都是如此冷静冷漠,只对一个人例外是吗?呵呵……”红蟒阴侧的笑声充斥着房间,继续说道:“我来是告诉你,你托我的事有了结果,据我门下弟子来报,陆缘被一名剑者救下,出现在蓉城一位薛神医的地方。薛神医为他拔毒医治,却并没有将他救醒,百花苑的那位小姑娘将他带走,现在不知所踪。”

君海棠平静地嗯了一声,俏脸冷漠如初。红蟒起身离开,走至门口转身问道:“今晚想吃什么?”

“红豆碎冰粥。”君海棠柔言说道。

红蟒呆呆愣住,迟疑片刻走了出去,疑惑自语:“红豆碎冰粥,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很好吃的东西,一种唯有君海棠能体味的东西。停留房间片刻,她长舒一口气,饱满的胸前微微起伏,然后拉开门离开了房间。

陆缘自天池山出发,天黑前于芙城落脚,他哪里知道,在他安排住宿的时候,君海棠身在蓉城街头,将身上为数不多的一点碎银递给身前一位婆婆,换来了两杯“红豆碎冰粥”。

牛奶、火龙果、红豆、核桃仁……一如当日的冰凉舒适之感,而身边却无当时之人。

君海棠捧着两杯冰粥找了城外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坐了下来,她吃了一个,另一个已经开始融化,杂果混入乳白色的液体中,看上去少了些美感。

“如果你还活着,不见你将会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你已经死了,那么落入七色堇的手中,也会是最好的选择。”

顷刻之后,君海棠起身,将融化的冰粥放在身旁的石头上,俏丽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夏日的天亮的很早,负责看门的弟子还蜷缩在角落里沉睡,一道冰凉的气息贴在了他的脖子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这名弟子看到了陆缘冰冷的目光,惊醒之后,他下意识去摸夹在裆下的刀。

“动,就杀了你。”

不动,两名守门弟子身体忽地飞起,撞开了万毒门的大门。

陆缘、霜流蝶舞以及身后执剑的白染,徐徐踏了进来。万毒门的弟子随之涌上,将他们围住。可是谁也不敢真的冲上去,因为他们谁也不想死。

“去把归木峰叫出来!”

一人说道:“老门主……已经死了。”

“咦?”陆缘意外的和霜流蝶舞对视一眼,问道:“现在是谁当家?”

“是我!”

红蟒,也就是谷平庸,一脸平静的望着陆缘,挥手让门下弟子退开说道:“你们想找我师傅报仇恐怕不可能了,他老人家暴毙而亡,已经仙逝。如果你们要找其他人,那么我也可以告诉你们,花主及其门下弟子现已安然回到百花苑,而那位君海棠姑娘,我也没有难为她。”

陆缘与霜流蝶舞面面相觑,不知这位之前不怎么出头露面的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何能相信你?”霜流蝶舞双手扣住兰花印,俏声说道。

红蟒蓦地大笑两声,负手自台上飘下,双目精光外露,望向霜流蝶舞和君海棠说道:“我这个人很喜欢和平,对打打杀杀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你们不信,大可以在万毒门搜一搜,翻个底朝天,或者先回百花苑,问一问花主前辈。”

霜流蝶舞蹙了蹙眉望向陆缘,不知如何决断。陆缘沉吟片刻,低声道:“看他的样子也不像说谎,不妨先回百花苑。如果与他所说有异,再来不迟。”

霜流蝶舞同意了,白染除了没有架打略显失落之外,也没有意见。

三人转身欲走,众人间突然窜出两名修行者,胖子握着一柄铜锤,瘦子左手使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二人怒冲冲望着白染,大有拼命的架势,明显有什么深仇大恨。陆缘微微皱眉,他记得着两人一个惯使双锤,一个右手用刀,怎么今天变了套路。

沉默良久,白染凝视着他们,感受到对方的杀意,骄傲的脸上露出一点懵逼之色,认真问道:“有事儿?”

此言一出,陆缘怔怔望向他,霜流蝶舞也愕然望着他。

下一刻,白染说出了更为打击人的话。

“我不认识他们,刚才那个人说的很明白,咱们也决定离开,这两个人不让,莫非是脑袋有问题?”

太特么伤人了。

合着当日斩掉二人手的时候,他连正眼瞧都没瞧对方一眼。

“呵呵……”

欺人太甚,智商受到侮辱的胖瘦二人面部肌肉抽动,蓦地将胳膊从袖中伸出,大声吼道:“现在总该想起来了吧?”

二人手臂前端裹着白布,右手齐腕而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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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决意 (求收藏,求订阅)

白染终于想起了那天的事,骄傲的脸上平静如常,淡淡说了一句:“对不起。”

三人步履一致昂然踏出了万毒门。

随后,两道撕心裂肺的剧烈惨叫送入了他们的耳朵,在万毒门诸人惊愕的目光下,两个人仅剩的左手也齐齐而断。

原来,白染的这一句道歉并非是因为斩断他们的右手,而是因为即将斩断他们的左手。

什么时候出的剑?没有人看到。

胖瘦二人曾经为人,背叛本门无耻投靠万罡时已经为狗,如今双手齐断,再也握不得刀,拿不得锤,也就失去了做狗的价值。万毒门做的不是慈善,红蟒也不是救猫救狗的好人,他对这两个不自量力的蠢货没有丝毫的同情怜悯。

“扔出去。”

事到如今,他们对当日毫不犹豫的背叛,恬不知耻的归顺,可曾有一丝后悔?

……

跟着霜流蝶舞,怀着忐忑之心,陆缘来到了百花苑,可惜他未能看到想要看到的那个人。青梅还是那么的知性大方,鲍不平依旧那么的活泼可爱,诸师姐妹拥簇着霜流蝶舞送上关切之言。从花主霜凝紫口中,陆缘证实了红蟒所言不虚,他没有为难百花苑的女弟子,那么想来君海棠的离开也是真的。

“我不明白。”

陆缘微微蹙着双眉,他不理解为什么君海棠离开万毒门,不在百花苑等着他。凭着和青梅等人的关系,凭着霜流蝶舞的关系,她要留在这里,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也许,是她去找你了?”霜流蝶舞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陆缘轻轻摇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君海棠,她不是没有脑子的人,与其无方向无目的的寻找,不如留下等待。那么她没有留下,就只有一个解释,她不想再见自己。

从诅咒之山同室相处数月,到毒海蛊田的肌肤之亲,就算两个人没有说出那句话,没有挑破那张纸,也应该是心知肚明。

可是,为什么?

“我觉得是可能和你在一起没有安全感,你这个人走到哪,总有一堆麻烦!”白染整了整一身月白长衫,认真说道。

这倒是一个理由,陆缘闻之默然。

霜流蝶舞白皙如雪的手在百花苑廊下的木栏上轻轻敲了两下,望着庭中老槐树下斑驳的光影,盈盈说道:“你要去找海棠姐姐是吗?”

陆缘默然片刻,说道:“我想问个明白。”

白染右手按住了剑柄,说道:“我答应了帮你打架,可没说帮你找人。”

短暂的逗留,简单的话语,陆缘笑着在白染肩上捶了一下。霜流蝶舞宛然一笑,不知为何,在她内心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

白染继续他的仗剑之行,陆缘踏上他的寻人之旅。霜流蝶舞目送他们离开江都之后,回到百花苑参悟霜月一族秘传的封印之术,数日来惊心动魄的经历,几番在生死之间徘徊,她开始意识到,自己一定要变强。

天池山,袁玥珂将焙炒之后的药材置于木架上,红润可爱的小脸有些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些什么。医圣前辈自身后缓缓走了过来,将地上掉落的几株草药捡起来,默默无语地放入木架上的竹器中。

袁玥珂回过神来,道了一声:“师傅。”

“到底怎么才算真正喜欢一个人?”

医圣前辈叹息一声,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努力回忆着几十年前的旧人旧事,平静说道:“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明知多此一举的事,还是想和他一起做,明知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小事,却还是希望能够有他陪伴,就算这个人无冠无冕,依然觉得他是世界的君王,就算他身处泥沼,依然觉得他光芒万丈。”

听着这话,袁玥珂的思绪早已驰向了远方,那段和他一起采药、一起灌溉稻田、一起劈柴的时光。他很骄傲很木讷,不懂得自己气他的傲慢只是想和他拌嘴,不懂得自己说药筐好重只是想让他心疼自己。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呀!”

……

江都城外,陆缘一人独行,没有了君海棠的陪伴,连流浪也这般无趣。他在路边一处阴凉下歇脚,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渴意越发明显。

这时,一条浑身赤红的小蛇蓦地出现在他面前。陆缘展开的感知域敏锐的感知一道似曾相识的气息,他下意识从身上摸出了黑铁指虎。金鳞看到那条赤红色小蛇,从陆缘肩上警惕的飞下,展着双翼与之对峙。

干燥的地面上,徐徐浮现出一道有形无质的身影,自然是七色堇红蟒。不过,这次红蟒现身没有穿着七色堇的服饰,也没有佩戴面具。

“是你?”陆缘意外的望着谷平庸,也是七色堇的红蟒。

很快,陆缘意识到了此人是谁,二话没说以黑铁指虎贯穿了红蟒的身体。

“哈哈……”

红蟒淡淡笑道,“看来你猜到了我的真实身份。”

陆缘缓缓将武息运至双手,准备施展霸天下,“海棠在哪里?”

“我不知道。”红蟒摇头说道,“不过组织的人确实在找她,可能已经找到,也可能没找到。”

陆缘不愿听他说些个不咸不淡的废话,直接问道:“为什么?她已经离开了七色堇。”

“其实,你应该能够想到,她原来的任务是要杀你,而你现在不仅活着,还学会了《杀拳》霸天下,她背叛了组织。”

闻言,陆缘脸上一怔,瞬间明白了君海棠离开的原因,也明白了她那一句“你不是说过要保护我”的含义,她没有说笑,而是认真的。

怒风起,陆缘漠然冷喝,强横霸道的拳意从他右手爆发,带起一阵飓风,连同他的身子贯穿了红蟒的诡异的身体。

远处,他的拳意落在了山坡上,瞬间泥土碎石冲天而起。

“七色堇在哪里?”

红蟒阴恻笑道:“不得不说,你的实力进步很快。不过要想将我从这个世界上就此抹除,你还差得远。”说着,他的身体渐渐虚幻,重新消失在陆缘眼前。

“我不杀你,但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看你究竟能走多远,要想找七色堇,就去山南郡。”

声音消散,那条赤红色的毒蛇也跟着没入石缝之中。金鳞扑闪双翼,倒飞而回,落在陆缘的肩膀上,嘶嘶作响,似是对适才那条小蛇极为愤怒。

陆缘紧紧握着指虎,骨节隐隐作响,决意说道:“我一定把你安然带出来,谁也阻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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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吃白食的老人

从江都到山南郡,陆缘选择了经阳平关而入,如果快的话半月足以。这一日在阳平关内,陆缘摁着已经凹陷抗议的肚皮,打算找个客栈补充下能量,不过还没等他进去,就看到几个伙计架着一个衣着邋遢的老人,将他丢了出来。

遇到这种事,往往最欢喜的是吃瓜群众,周围百姓很快围了上来,一个个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对这种当街殴打孤寡老人的行为义愤填膺嗤之以鼻,指指点点胡乱评判。这几个人生的彪悍,下手也无轻重,丝毫没有尊重老者的人生美德,一边打还一边骂:“让你老小子吃白食!”

听着这话,刚才还可怜老头儿的群众纷纷摇头,直接调转矛头开始指摘老头的不是,诸如这么大岁数还做这等事,倚老卖老为老不尊之类的言语。不过,这老头的倒也硬朗,抱着头任由他们拳打脚踢,一声不吭。

毕竟人家开酒店是为了挣钱,在这白吃白喝不打你打谁?这种事,几乎每天都在上演,陆缘是没有兴趣管的。然而他无意间瞥见了这老头儿乱糟糟的发型,看到了他被揍还带着笑的无耻老脸,“这不是那谁吗?”

曾经在荒野陆缘看到过他被斑斓猛虎追赶,到底有过一面之缘,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出言阻止:“停,这位老人家吃的东西算到我头上。”

闻言,那些伙计立时住了手,接过来陆缘手中印着紫耀王朝字样的银票,笑着道:“诶,好,客官里面请!”

所谓和气生财,生意人变脸如狗,陆缘比谁都清楚,只要有钱,谁给的不重要。陆缘将马匹交给酒店伙计,俯身将老者扶起,笑着说道:“前段时间被老虎撵,这次又吃霸王餐,前辈,为什么我每次见你都这么狼狈?”

老者站起来随意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清了的确是那天遇到的年轻人,厚着脸皮笑道:“是啊是啊,我老人家一辈子就这么两次狼狈模样,全都被你撞上了,是不是很有缘分?”

“是很有缘分。”

老者瞪着一双深邃的眼睛几乎贴在了陆缘脸上,接着道:“既然这么有缘分,那你不请我吃饭也说不过去是不是?”

陆缘愕然无语,原来这老东西在这等着他呢。无奈之下,两个人又让店伙计安排了一桌饭菜,自然多半是那老者点的,而且专门挑好吃的贵的叫,简直把陆缘的钱当成了自己的。

老者一手抓着羊腿,一手端起酒碗,油腻说道:“年轻人心肠好,老夫敬你一碗!”

陆缘撕下一条鸡腿,递给金鳞,问道:“前辈,你叫这么多菜,不怕我的钱也不够?”

“不够就不够咯,大不了再被他们打一顿。”老者没有丝毫迟疑说道。

陆缘愣了一下,看着他身上衣服许多破洞,粗糙的老脸青一块紫一块,有新伤有旧创,随即问道:“看来老前辈吃白食很有经验呀!”

老者又饮了一碗酒,将露出脚趾的腿翘在凳子上,用手抠出塞在牙缝里的肉丝,复又舔了舔手指将其吃了进去,一套恶心的动作完成才回应说道:“那倒也不是,有时候我不吃白食。”

“我去偷东西吃。”

……

老者大言不惭高谈阔论,接着说道:“偷东西虽说也有一定风险,不过要比吃霸王餐来的容易,可惜有时候偷来的东西味道不怎么样!喂,小子,你有没有类似的经历?”

陆缘迟迟没有回答,因为他已经无法做出回应。一碗酒下肚,他已经被放倒在桌子上,沾酒即醉,一点悬念也没有。好在刚才陆缘给出的银票分量足,付清了这一桌饭菜还有结余,老头给自己的酒葫芦装满又点了两只鸡,然后将陆缘安置在马背上,出了阳平关。

等陆缘醒来,已经是次日中午。他揉了揉脑袋,看到老子盘坐在道旁,一口一口的往嘴里灌酒。从来没见过对陌生人亲近的金鳞这一次不知看上了邋遢老头哪一点,盘在老者的胸前欢快嘶鸣。陆缘缓缓走过去,肚子随即叫了两声,昨日他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就被一碗酒撂倒,一桌好菜便宜了糟老头子。

“看来阿伦说的是对的,我的酒量真不是一般的差劲。”陆缘心道。

老者见陆缘醒来,听着他肚子咕咕叫,脸上顿时升起一抹慈祥和蔼的微笑,“孩子,饿了吧?好在我有先见之明,买了两只烧鸡给你留了一半,快吃吧。”说着,将身前的油纸往陆缘那边推了推。

陆缘低头一看,就像被被烫到屁股的猴子一蹦老高,再也不管什么尊老敬老的美德,挑着双眉说道:“你个糟老头子,怎么这么坏?你家剩下鸡头鸡爪鸡屁股就算剩一半了?亏我还请你吃饭,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么?”

对陆缘狂风般的嘶吼,老者脸皮简直厚到了极点,厚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喝了一口酒,然后往金鳞嘴里倒了点,一人一兽竟然视陆缘为无物。看到这一幕,婶儿能忍叔也不能忍了,陆缘急声喝道:“小金,回来。”

听着主人召唤,小金恋恋不舍的展动双翼,摇摇晃晃似喝醉了一般落在陆缘的肩膀上。陆缘以手指在它脑袋上弹了一下,骂道:“你也忒不争气,一口酒就把你收买了?”

金鳞微微吐着蛇芯,撒娇似的舔舐陆缘的脸颊。陆缘被他舔的有点微痒,笑骂一声:“滚一边去。”

“你还有脸说我,这小家伙的酒量就比你强,一碗酒就醉成这熊样,一坛酒岂不是要睡上个七天七夜?我老人家这么大岁数辛辛苦苦给你牵马,还要担心你从马身上摔下来被马踩死,哼,你去打听打听,老头子一生给哪个牵过马?吃一只鸡很过分吗?早知如此,我连鸡屁股都不给你剩,干脆把你丢在客栈里,被人家偷了抢了,也比现在受你的气强。”

陆缘挠了挠头,分明是强词夺理,怎么听起来还有点道理。沉默良久,陆缘在老者身侧蹲坐下来,望着油纸上仅剩的食物,抓起一只鸡头默默啃了起来,毕竟有的吃总比比没的吃强些。

看到陆缘默然吃鸡,老者嘿嘿一笑,露出一排微黄的牙齿,顺手将酒葫芦递了过去,说道:“来一口!”

嗅到酒香,陆缘如临大敌一般摇了摇头,“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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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拜把子

陆缘上马而驰,老者在下奔行。

陆缘有意跟老者开个玩笑,趁他不注意猛地在马屁股上甩了一鞭,立时将老者远远落在身后。如此奔驰一阵,陆缘回头已经看不到老者身影,于是牵住缰绳,嘿嘿笑道:“糟老头子,有本事你来追啊!”

话音刚落,那老头儿如鬼魅一样出现在身前,坐在地上拎着烂鞋边往外倒石子边道:“你跑那么快干嘛,被狗撵了?”

陆缘愣住,痴痴看着他说道:“你是人是鬼?”

“废话,自然是人。”

“可是,你怎么……”

老者淡淡一笑,“我老人家半生踏遍了神州各地,难道还跑不过一匹畜生?”

陆缘微微蹙眉,心想刚才分明没有看到老头的身影,怎么会出现在前方,于是陆缘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蓦地又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这一次,他留了一个心眼儿,暗驱神识渐渐将感知域扩散开来,集中精神以感知老者的气息。

感知域内,无论视野、草木之息均在他的掌握之间,却迟迟不见有老者的身影。

正踌躇间,一道灰影出现在他感知域内。

他来了,风一样的老头儿从后面跑了过来。

他的速度太快,陆缘还没有看清他的身法,老头儿再一次出现在马头前。

勒住缰绳,陆缘默默在马背上看着他,猥琐邋遢如乞丐一样的老者形象顿时在他心中高大威猛起来。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服字,陆缘老老实实下马躬身行礼,心想早就猜到你这糟老头子有点邪门儿,没想到这么邪门儿。

老者吹了吹胡子,满脸得意,觉得十分好玩。二人一马在荒野慢行,陆缘几次追问老者适才所使武学,表示极为折服。可老头儿始终闭口不答,故意装傻。

不觉天已入暮,天上几点繁星,寂静的荒野不时传来几声虫鸣。没过多久,突然间乌云压天,自南方呼啸而过,接着闪电雷鸣。此时三伏已过,夏日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待雨过风至,带着丝丝清爽,天上已是朗月悬空。

两人被淋了个落汤鸡,好在是修行之人,不惧风寒,没过多久,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大半。陆缘闭目冥思,做了修行功课,困倦袭来便沉沉睡去。醒来时天边渐白,陆缘打了个哈欠,发现糟老头子不见了。

“前辈,前辈……”

喊了几声不见回应,陆缘转头问金鳞:“知不知道他去哪了?”

金鳞嘶嘶叫着摇晃小脑袋,表示没看到。不一时,忽听一阵急促脚步声,老头儿腋下夹着两只大公鸡,边跑边叫:“快跑,快跑呀!”

在他身后,一个五十余岁的老汉高举铁叉带着儿子追了上来,“你这个偷鸡贼,站住,看我不弄死你!”

“我尼玛!”

陆缘低声骂了一句,将金鳞塞入怀中,翻身上马,一路绝尘而去。

跑了一炷香时间,两人向北行了十余里,确定老汉追不上来,方才停下脚步微微喘息。陆缘扭着脑袋望向老头儿,终于领悟到了在客栈他说过的“有时候也偷着吃”究竟是什么意思。

偷就偷吧,反正陆缘也饿了,寻思以后下地狱也是老头子下,他可没有偷人家的鸡。他用指虎锋利的鹰翼剖开公鸡肚子,在存有雨水的洼地旁将内脏洗剥干净,准备拔毛。这时,老头子从他手中把公鸡接过去,一边用淤泥裹住公鸡,一边埋怨说道:“一看你就缺乏生活经验,这鸡毛可不能乱拔,拔了之后生烤,肥嫩的鸡皮可就不能吃咯。”

老头子将公鸡全身以泥巴裹住,让陆缘生火烤了起来。半个时辰之后,泥巴干裂,浓郁的香味从中透了出来。陆缘将干透的泥巴剥掉,鸡毛随泥而落,露出香嫩雪白的鸡肉,如此色香味都比他以往在火上生烤要强太多。陆缘暗暗想到,现在又学了一手,以后再见绿儿,一定要用这个方法给她烤肉吃。

陆缘将公鸡完全撕好,送到老头子身前,又顺手扯下一条鸡腿递给金鳞。老头儿没有急于去吃,而是似笑非笑盯着陆缘,片刻说道:“陆小子,你到现在也没问过我的身份,难道不奇怪吗?”

陆缘怔怔看着老者,神色微凝说道:“身份很重要吗?我与人相交从来不问身份,合我胃口那就深交,不合胃口就滚球,大路朝天,你我各走一边。”

“哈哈哈……你这个年轻人很有意思。”

陆缘认真说道:“如果前辈愿意告诉我,我就听着,如果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问,并不影响我们一起吃鸡对吗?”

“嗯呐,那是自然。”老头抹了抹胡子,说道:“我老人家游荡半生,从未遇到像你这么跟我臭味相投的人。我有个提议,咱们拜把子如何?”

闻言,陆缘顿时一愣,嚼着鸡翅膀的嘴巴停了下来,说道:“咱俩拜把子,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那种?”

“对呀,对呀!”老头子一脸兴奋。

陆缘轻笑一声,将骨头从嘴里吐出来说道:“你以为我傻呀,我才十六好吗?让我和你一起死,疯了吧你?”

老头子挠了挠头,沉吟片刻说道:“有理有理,让你跟我同死是委屈了点。那这样,咱们拜把子不求同生也不求同死,你死你的,我死我的,如何?”

死来死去虽然听着有点别扭,不过似乎也很有意思,陆缘点头说道:“这样可以。”

达成协议,一老一少随即撮泥成堆,以树枝为香,把两只没有吃完的公鸡作为贡品,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对着昊天磕头相拜。

“我年长你几十岁,肯定是我为长,以后你就叫我龙大哥如何?”

“龙大哥,”陆缘点头答应,“这是你的姓吗?”

“是啊,哥哥我本名龙戬。”老头子站了起来,双手负于背后,古井一样的深邃眼眸看着陆缘,接着说道:“现在,作为弟弟,是不是应该给哥哥磕头?”

陆缘蓦地愣住,双眉微挑,说道:“占我便宜?”

龙戬吹了吹胡子说道:“不都是如此吗?”

听着这话,陆缘狐疑的看着龙戬,慢慢跪了下来,说道:“大哥在上,小弟给你磕头。”

龙戬得意一笑,少有的敛去笑容,郑重说道:“贤弟请起。”

陆缘忍不住撮了撮手臂的鸡皮疙瘩,心想这糟老头子正式起来反而觉得不适。

“既然拜了把子,老哥哥也不能没有表示,就将昨日追马匹的那套轻身武学教给你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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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山南变

陆缘有《双流诀》根基,对武息的控制使用极为熟稔,很快就能掌握这套轻身武学《苍龙惊变》的要领。而余下十几日,龙戬也尽心点拨,让他运使起来更加游刃有余。

临近山南郡时,龙戬叹息说道:“兄弟,咱们两个相聚半个多月,这就该分手啦。”

陆缘微惊说道:“大哥不进山南郡?”

龙戬将脑袋凑过来,低声说道:“山南郡有我不想见的人,遇到会很麻烦。老哥哥平时散漫惯了,不喜欢受约束,还是游山玩水来的自在。”

这段时间,陆缘对他有了一定了解,老头子不想说的他一定不问,于是平静从身上掏出剩余的千两银票,分出五百两与龙戬,淡淡说道:“以后可不要吃霸王餐了!”

“怎么,你看不惯老哥哥的做法?”龙戬倒是不客气的伸出脏兮兮的老手接过来,笑着说道。

“我是怕你被人打死!”

“哈哈……”

一老一少,忘年之交,两人相视大笑两声,一个转身入城,一个身若苍龙转瞬之间消失于城外山林。

山南郡,曾经弈剑十二堂兆天堂之所在。

想到那个曾经一度要杀自己,却不知本身沦为他人棋子的兆天京,陆缘内心闪过一丝悲哀,这是何苦来哉!

山南郡乃边陲重城,紫耀王朝安排将领驻守此城,单是城门就有许多兵卒把守。陆缘通过巡检入城,心中暗想兆天京曾经找过七色堇,那么兆天堂与这个杀手组织肯定有些联系,想必这就是红蟒让他来山南郡的目的。

那么问题来了,兆天京挂了,弈剑阁也覆灭无存,眼下的他空有个过期的“弈剑阁第六代阁主”的名号,实在没什么卵用。再者,他与兆天京有仇,贸然的进入兆天堂询问七色堇的下落,毫无疑问会被一顿胖揍。

这时,街道之上有人执剑疾行,身上多处有伤,后面数人追赶。陆缘看到前方被追的那人,忍不住摇了摇头,想到被独孤无名点评喜欢惹事,愤愤说道:“谁想惹事谁他么是狗,我不要麻烦,可麻烦总来找我,我也很崩溃呀!”

下一刻,刚刚学会“苍龙惊变”的陆缘在那人身前露了一手,身后追逐的数名小喽啰还没看清陆缘的模样,已经被他的拳头放倒。陆缘拉起执剑少年的胳膊,趁机没入了一条小巷。

“是你?”年轻人看到陆缘,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喜悦。

“天佑,好久不见!”陆缘淡淡一笑,随即挑眉问道:“你怎么被人打成这熊样儿?你哥呢?”

秦天佑望了望左右,确定不会有人追来,背靠在小巷的墙壁上,蹲坐在地说道:“说来话长。”

陆缘知道秦天佑、秦天佐是亲兄弟,同为周云清老人的爱徒,性格却大不相同,兄长是个火爆急性子,而这个弟弟却是性情柔和,于是同样在他身旁蹲下,说道:“不着急,要不先找个地方包扎一下伤口?”

秦天佑看了下左右双肩裸露,血迹已干的刀伤,摇头说道:“没事,反正不流血了。”

看着秦天佑,陆缘想到了那个和蔼亲切的老人,感慨说道:“自丹阳城弈剑阁一别数月,没想到在这里碰到!”

秦天佑抱着剑靠在墙壁上,闭目说道:“弈剑阁惊变,陈超群看在师傅老人家的份儿上,允许我们将师傅的骨灰带回北都,并允诺我们不管是否归顺于他,都不会为难文华堂的人。”

陆缘沉声道:“周老前辈德操品行弈剑阁无人不尊重敬仰,陈超群心思缜密不是傻子,如果他对你们赶尽杀绝,对他收买人心极为不利。陈超群承诺不会为难文华堂,反倒是你这一身狼狈模样让我不明白了,难道出了内乱?”

秦天佑缓缓摇头,说道:“是兆天京。”

陆缘双眉一蹙,惑然问道:“他不是死了吗?”

秦天佑缓声说道:“兆天京死了没错,可他在山南郡经营多年,效忠他的人很多,而且多半极端疯狂,兆天堂内单是五重天境的高手就有六名。如果不是兆天京狂傲自大,被他人当做棋子,凭他的实力和手段,定然不会落到身死弈剑阁的地步。他死后,余下的人仍然坚持他的意志,改兆天堂为天京帮,自立门户,第一个便是找文华堂的麻烦。”

陆缘静静看着他,说道:“为何?”

秦天佑凄然一笑,转头望向陆缘,说道:“因为兆天京一直记恨师傅曾经批判过他的为人阴沉,因为天京帮离北都文华堂最近,因为他们要报复,而文华堂实力要比他们弱。”

陆缘沉默无语,片刻说道:“好无耻的原因,好不要脸的道理。”

“听起来没有道理,但不可否认就是这个道理,实力弱就要挨打。”秦天佑抬起头来,继续说道:“他们抢了师傅的骨灰坛,兄长不顾堂内长辈的阻拦,独自一人来天京帮要将师傅抢回去,现在落入天京帮的手中。”

陆缘想了想平静说道:“的确是他的作风,不过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

秦天佑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可惜我修为太低,抢不到师傅,也救不了兄长。”

陆缘看着他脸上苦涩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不得不说,你很幸运,现在我知道了这件事就不会不管。周老前辈对我有点拨之恩,他老人家的骨灰我不允许任何人亵渎,尤其是兆天京那群王八蛋。”

听着这话,秦天佑想起了当日和陆缘并肩御敌的情形,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强,何况他能够感觉现在的陆缘比以前更强,不由笑道:“你的手,弄疼我了!”

……

但凡救人抢东西,从来都是晚上行动比较容易得手。这方面,陆缘已经很有经验而且比任何都有优势,拥有感知域在身的他,视黑夜如白昼。

两个人悄悄潜入天京帮,藏在一处黑暗的角落。陆缘低声说道:“既然你已知道天佐关在何处,那咱们就先找周老前辈的骨灰坛。你身上有伤而且黑夜行动不如我,先往关押天佐的地方等我消息。”

秦天佑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好,你丑你说了算。”

黑夜中,陆缘送给秦天佑一个白眼,不过细想起来,他虽然常常觉得自己很帅,但跟秦天佑两兄弟比起来,好像确实差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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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湿透的背襟

陆缘猫低身子在天京帮内寻找有可能隐藏骨灰坛的地方,心想,“如今的天京帮曾是兆天京的手下,更是他的追随者,如果抢来怨恨之人的骨灰,会放在哪里呢?如果是我,会放在哪里呢?”

想到这里,陆缘忽地调转方向,以奇快无比的身法避开耳目,出现在一个烛火通明,摆放在兆天京灵位的房间,低声道:“没有比这个地方更合适的了。”

推门悄然而入,陆缘望着正中长案上的灵牌,冷笑道:“不得不承认,你也算个人物,可惜输就输在你太狂妄自大,否则凭现在追随你的人,也能闯出一片天地。”而后,他在牌位前找到了贴着周云清老人的骨灰坛。

小心的将黑色骨灰坛抱下来,陆缘瞥眼望了望燃烧的火烛,低声道:“似你这等卑劣小人,有何资格让周老前辈来供奉?也许,周老前辈德高望重并不在意,可是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活着的时候你没让我好过,死了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话音刚落,陆缘轻松随意的推倒了长案上的蜡烛,没入夜色之中。回忆着秦天佑曾告诉他秦天佐关押的地方,陆缘几经周转,抱着周老前辈的骨灰出现在秦天佑的视野中。

“陆缘,这边。”

看到师傅的骨灰归来,秦天佑激动不已,小心的从陆缘怀中接过,以随身携带的黑布包裹背在身后,哽咽说道:“师傅,咱们回家啦!”

“现在不是多愁善感难过的时候,”陆缘瞪了他一眼,问道:“看押你哥的人多吗?”

秦天佑抹了抹眼角,摇头说道:“应该不多。”

“什么叫应该?你不是来过。”

“是啊,可是我太无能,没能靠近就被打跑了。”

陆缘默然无语,按住秦天佑将欲行动的胳膊,低声道:“再等等。”

“等什么?”秦天佑不解问道。

这时,没等陆缘回答,他们就听到远处有人高喊,“着火了!”

天京帮弟子闻声纷纷前去救火,关押秦天佐的房间外,两名帮众也随即跑了过去,想必是觉得里面秦天佐实在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没必要说比他们崇拜的兆天京供奉之地还要重要。

静观片刻,陆缘压低声音说道:“走!”

秦天佐被以锁链捆绑在房中,听到外面混乱,想要趁机挣脱逃走,可惜他抢师傅骨灰时被人重伤经脉,运不得武息,每次挣扎均觉胸口一阵剧痛。苦于无计可施之时,秦天佐看到了推门而入的弟弟,还有曾经无比蔑视不信任的陆缘。

“你……你们?”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陆缘挑着双眉得意说道。

秦天佐翻了翻白眼,他不似天佑那般性子温和,言语间也没那么客气,“意外你妹呀,快点帮我解开。咦,师傅的骨灰你找到了?”

“是陆缘!”秦天佑抽剑斩断铜锁,说道。

事关恩师,秦天佑望向陆缘的神色多了几分感激,“多谢!”

陆缘笑道:“诶,我不是为了你,所以谢字可免。”

“能不能走?”

秦天佐平静说道:“没问题,不过打不了架。”

陆缘说道:“既然已经得手还打什么架,是不是傻?现在他们忙着救火,估计一时难以顾及到这边,咱们快点离开。”

三人拉开门,看到了两位负手而立的中年男子。

“趁火打劫?”其中一人冷声说道。

秦天佐的脾气是真的不友好,一言不合就开骂:“放屁,这是我师傅,我们自己带回去有错?”

“哼,不知死活。”

话音未落,一人掌风如刀,在火光之下隐隐看到他手掌周围带出一道扭曲的气流。陆缘随手推开秦天佑,意识到此人不好对付,出手便是《杀拳》霸天下。

拳掌相交,两人一触便回。

中年人稍微退开两步,而陆缘则是喉咙微甜,手臂微微颤抖。他知道,这中年男子尚未使出全力,三重天越境对五重天,真的有些吃力。陆缘心中沉吟,如果是他自己背着周老先生的骨灰施展“苍龙惊变”,全身而退应该不难,可是如此一来,秦氏兄弟说什么也救不出去了。

在他沉思之时,两个中年男子相视一眼也暗暗震惊,跟随兆天京多年,也曾见过这一式“霸天下”。两人看着陆缘的年纪,隐隐猜出了某种可能。

“小子,报上名来?”

陆缘将喉咙的血腥咽下,回应道:“陆缘。”

另一男子淡淡笑道:“哟,瞧我们遇到谁了,原来是小主子。”

陆缘蹙着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片刻之后大怒吼道:“小尼玛的主,你们主人是兆天京,我是兆天京他爷爷。”

两人闻言脸色一沉,“敬酒不吃吃罚酒。”

陆缘缓缓从身上摸出黑铁指虎,笑道:“打架不喝酒,喝酒不打架,因为我酒量太差,吃一点就醉,到时候还不是任你们宰割?”

一男子漠然往前踏了一步,说道:“废话少说,没有了古苍山,失去了弈剑阁,在此杀了你想必也没有人不同意吧!”

听着这话,陆缘脑海中突然被点醒了,不但不准备出手,反而将黑铁指虎收起来,摆出像白染一样令人发指的骄傲神色,说道:“那可未必,你们听说过独孤无名吗?”

那人闻言怔住,独孤无名乃当世剑道最强之人,谁人不知,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陆缘会把他搬出来,“听说过又如何?”

陆缘点头说道:“那就好办,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弈剑阁大战时,独孤无名和古苍山联手以大手段撕裂虚空,而这位剑道前辈更是以千里御剑之能将我救走,这其中的缘由你们想过吗?”

二人面面相觑,眼中似有异色。陆缘接着说道:“不妨告诉你们,独孤无名与古苍山达成协议,承诺要保护我的安全。你们当然可以现在就把我干掉,可你们准备好接受独孤无名的愤怒了吗?这位眼高于顶的骄傲前辈如果失信于天下,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你们想过没有?怕是到时候整个天京帮都会为我陪葬。想想,值得吗?我今天只是想带走周老前辈的骨灰坛,还有这个冲动冒失的蠢货,你们并没有损失什么,是不是?”

一时沉默,两个中年男子似是在做最后的斟酌。

“如果你们想通了,现在就来干死我,我保证不还手。”陆缘真的展开了双臂,准备受死。看着那两人脸色凝重不语,他忽地提高分贝,吼声如雷,完成了点睛之笔,“动手啊!”

二人沉思之际冷不丁被他吼了一声,身体忍不住哆嗦一下,惊愕地看着陆缘大摇大摆走出了天京帮。茫茫夜色之中,他们没有注意的是,陆缘、秦天佐、秦天佑,三人背襟已经完全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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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千山与干山

三人出了天京帮在山南郡四通八达的小巷内穿行,生怕被人尾随追来,一直奔出数里才停下。背靠在墙壁上,秦天佐抚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蹲下喘息说道:“追来了吗?”

陆缘伸出脑袋看了看,回应说道:“应该是没有。”

回想刚才惊险时刻,秦天佑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救了人抢了东西,还烧了人家供奉灵位的屋子,更可恨的是当着两名五重天高手的面大摇大摆的走出来,这你能信?沉吟片刻,秦天佑猛地在陆缘身上拍了一下,伸出大拇指无比崇拜的说道:“太有才了,你是我见过最能扯最能吹牛的人!”

秦天佐抬起眼望了望陆缘,附声说道:“可不是咋地,把独孤无名搬出来唬人也是没谁了!”

听着这话,陆缘不乐意了,挑着双眉说道:“讲点道理好不好,弈剑阁惊变,你们又不是不在场,我什么时候说谎了,确实是独孤无名救了我,还承诺护我一年周全。”

“不,”秦天佐拽着弟弟的胳膊站起来,说道:“当时我们两个都在为师傅守灵,可没有参与弈剑阁大战,你说的那些我们略有耳闻却不曾亲眼看到。”

“没良心。”陆缘呼出一口气,翻了翻白眼,接着猛地一惊:“糟了,”

“什么?”秦天佑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问道。

“忘了问他们一件事。”

“什么事?”秦天佐疑惑问道。

“这个……说了你们也不知道。”忘记打探七色堇的位置,陆缘有些懊恼的挠了挠头。

“万一我们知道呢?”秦天佐凭着一点好奇心,继续追问。

“杀手组织七色堇,”陆缘瞪了他一眼说道,“你知道在哪吗?”

秦天佐愣住,沉吟说道:“这个还真不知道。”

这时,沉默的秦天佑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我知道。”

一时沉默,秦天佐蹙着双眉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师傅曾经说过。”

“那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时睡成了死猪,自然是不知道。”

秦天佐愕然不语。

夜色如墨,星光点点。陆缘得知七色堇藏匿于山南郡之北的千山与干山之间,仰头望天淡淡说道:“现在城门已关,我们怕是要等到明天早晨才能出城。”

“那么现在我们去哪儿?”秦天佑摸着背后周老前辈的骨灰问道。

“当然是找一家客栈,睡觉咯!”

“我们没钱。”

“我请你们!”

“好。”

“回答这么干脆,是不是故意耍我?把钱拿出来,没有理由救了你们还要我掏钱!”

“真的没有!”

“来,让我搜一下。”

“陆缘,你的手往哪摸呢?”

……

三人一路嬉闹,往城中仍然亮着灯笼的客栈走去。

晚风轻抚,丝丝凉意,带着初秋的味道。沉睡中,陆缘不知道,在天幕之下的山南郡荒野之上,君海棠正与三名七色堇杀手默然前行。

君海棠挽了挽耳畔青丝,回首望向幽暗的远方,夜色中依稀可以看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已经跟这三人交过手。落入七色堇的手中,君海棠从脱离组织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离开七色堇时,她只想见一见诅咒之山相处数月的那个人,那张时常浮现在脑海中偏偏不怎么讨厌的脸,只想把手里的《杀拳》霸天下送给他。不过,她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快到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喜欢二字。尽管她知道陆缘心中有她,在意她,可生活需要仪式感,那句话还是要说出来不是吗?

森然可怕的面具后,橙虎望着身前曼妙倩影,叹息说道:“橙虎六人众,你原本是我最看重的部下,心思缜密,行事果断,遇事不乱。可惜,你动了感情,这让你变的脆弱。”

君海棠冷漠望了他一眼,懒得去跟这个只懂得动用武力的冷血之人解释。曾经,君海棠也是这么想,大千世界她一人独行,每天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没有温柔,无人理解,更没有人心疼体贴。

直到他的出现。

君海棠已经不记得陆缘究竟何时闯进她的心里,只知道从那一刻她有了牵挂,甚至开始有些怕死,跟他相处这段时间,是她二十年来最为快乐的时光。

这些,橙虎不懂,七色堇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懂。所以,为了陆缘能够好好活,她选择了离开,选择断了这份牵挂。

橙虎沉声道:“你与贪狼在诅咒之山以真面目相见,相杀本也无可厚非,但你不该欺骗组织,拿了‘霸天下’送给那个少年人。海棠,只要你在一月之内,取下他的脑袋,我会跟紫龙天商议,让你重返组织。”

听了这话,其余两人分明愣了一下,橙虎开出的条件在七色堇史无前例。君海棠也停住脚步,垂首沉默,让她去杀掉陆缘来换取自己冷血孤独的生活,似乎怎么看都是值得的。很快,君海棠以手中的雪剑,做出了回应。

那一道精纯的剑意,似银光乍现,不辱幻剑之名,凌厉斩向橙虎。

下一刻,橙虎眼中骤然一寒,他的拳头忽地卷起一道飓风,怒啸着轰了过来。

拳意凶猛如山,轻易的砸碎那道剑意,落在了君海棠身上。

君海棠的娇弱的身体如蝴蝶一般飞了出去,地上随之开出一朵血花。

橙虎抬起冰冷的脚,踏在她白皙如雪的脸上,用力将她踩入泥土之中,平静说道:“愚蠢的女人,这就是你的回答?”

“你杀了我吧!”君海棠和着嘴里苦涩的泥土,低声说道。

橙虎狰狞笑道:“七色堇有七色堇的规矩,杀了你是迟早的事,不过要等紫龙天与诸位头领决意之后才会处死你。”

君海棠慢慢闭上双眼,倔强而坚毅。

“带上这个无知的女人,回七色堇。”橙虎将脚移开,对身后两人说道。

……

天亮之后,陆缘与秦氏兄弟于山南郡城外道别,“初一十五,代我在周老前辈坟前上柱香!”

秦天佐拱手相谢,随口问道:“确定不用我们帮忙?”

陆缘在他胸口捶了一下,打的他双眉紧皱,“就这样,怎么帮忙?”

秦天佑挺着胸膛,朗声道:“我可以呀!”

望着二人真挚诚恳的神情,陆缘微笑说道:“你们心意我知道,不过还是先送周老前辈的骨灰回北都,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吧。”说完,他蓦然转身,走向目光所及接壤相连的千山、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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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登山(月底啦,求推荐票,求收藏)

不多时,金鳞自陆缘袖筒中露出脑袋,振起双翼飞落在他的肩膀上。陆缘以手指点了点它的小脑袋,怜声说道:“跟着那糟老头子好的没学会,反而学会了喝酒。一连沉睡三日,这下满足了?”

金鳞吐了吐舌头,用尾巴撒娇似的在陆缘脖子上扫了几下,扬着脑袋望着前方,似是在问要去哪里。

“分开这么久,你有没想她?”

金鳞嘶嘶叫了两声,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话。陆缘抚摸着它光滑泛着金芒的脑袋,微笑说道:“我也想她,咱们这就把她接回来好不好?”

一路向北,横穿两座山峰。

依照秦天佑所指,陆缘于山间独行,从晨走到暮,从暮走到晨,几日后在千山、干山交界的矮峰下,找到一处极为偏僻狭窄的山道。

空无人烟的山林中,唯有初秋的凉风萧瑟。

陆缘分不清这里低矮却庞大的山脉究竟是千山还是干山,也无暇去理会,只是觉得从踏入这个地方起,便有一股肃杀之意在感知域内忽隐忽现。

晨间,淡淡迷雾包裹着整个山峰,充满了未知和神秘。山不高也不险,陆缘站在山脚下,望着迷雾中的山峰,心想这将是他有生以来最难登的山,没有之一。

简单沉吟之后,陆缘开始登山。

山道很窄,只容得下两人并肩而行,而且须得是紧紧挨着。倘若不是七色堇驻地,能够和君海棠一起漫游此山,薄雾环绕,岂不是很浪漫的一件事?陆缘这么想,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金鳞静静地盘在他的肩头,扬着脑袋,酒醒之后的小家伙精神状态极好。也许是感觉出主人要跟人打架,金鳞黑色双翼不时威武的扑闪几下,显得有些亢奋。

一人一兽顺着山道前行许久,始终没有发生什么异样,甚至山道两旁连一只山鸡山猫的野兽,也没有出现,静的可怕。

这时,肩头的金鳞蓦地嘶嘶叫了两声,开始警惕起来。陆缘笑着安抚它:“你也感觉到了是不是?”

话音刚落,迷雾中隐有破风之声,一股刚猛的刀意豁然斩下。陆缘侧身闪过,顺势将黑铁指虎戴在了手上。“铛”的一声火星四射,在他的脚下出现了一道长而深的刀痕。

一个壮汉破开薄雾,站在了山道中间,他的身体很壮,足有二百来斤,以致于将整条山道占满了。壮汉裸露着臂膀,肩上扛着一柄大刀,刀刃又宽又长,乃精铁所铸,一脸横肉沉声问道:“什么人?”

眼前大汉比陆缘高很多,因此他不得不仰视对方,这让他极为不爽。陆缘蹙了蹙眉,随即双手置于腰畔挺起胸膛,好像这样能够让他的自尊心得以安慰,至少在感觉上能高出壮汉一头,然后带着漠视的语气问道:“七色堇是不是这里?”

薄雾,刚才被大汉以刀意劈开,直到此时才重新包围过来,如温软的少女轻轻缠绕在两人身上。

大汉莫洛的确是七色堇的人,不过他不属于正式编制,主要任务就是守山门,每天与石头为伴,看日落日出看到吐,无聊的生活模式让他性情有些扭曲。听着陆缘话里不太友善,莫洛粗大的眉毛纵起如山,说道:“我问你什么人?”

“我问你这是不是七色堇?”

莫洛冷笑一声,望着傲慢无礼的陆缘说道:“嘿,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求七色堇办事用这种态度,你小子很狂啊!”

听着这话,陆缘确认了此山道的确是七色堇登山之路,于是回应说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来求你们做事的。”

莫洛双眉微挑,继续说道:“那是为何?”

“来找事儿!”

莫洛双眼一寒,肩上大刀起而再斩,“找死。”

刀势如山,稳重而宏大,刀势如海,磅礴而浩瀚。感知到莫洛的刀意如山如海,力道非同一般,陆缘以诡步避开的同时,拳头也砸在了刀身之上,生生让这一刀偏离方向落在了山道旁的石壁上。

刀刃陷入石壁寸许,出现一条平滑的斩切痕迹。

无法预料这条道究竟还有多少危险,无法估量七色堇究竟会出现多少强者,陆缘必须要保留武息,以尽可能少的消耗干掉眼前壮汉。于是,陆缘手里握着黑铁指虎,施展诡步,武息灌入双脚,东溜西晃,开始和莫洛捉迷藏。

很快陆缘就发现,七色堇安排这大汉守山门不让他参与执行任务不是没有道理的。莫洛身体壮而猛,手里的刀也很吓人,但是他的刀法实在不敢恭维,除了直劈、横斩,根本没有其他手段。他的刀不可谓不猛,武息不可谓不雄厚,可每一次落刀均斩在了石头上你说气人不气人?

就这武学根基,此人出去执行任务非得堕了七色堇的名声不可!

陆缘巧妙的躲避莫洛的攻击,渐渐的这位凶猛的大汉脸上挂不住了,有些阴沉,有些难看。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可怜的他随着体内武息的剧烈消耗,刀势渐弱。陆缘抓住他的破绽绕到其后,刚劲灌入右脚,毫不客气一脚踹在了他的后背。

在狭窄的山道上滚落一阵,莫洛迷迷糊糊的还要找他的大刀。善解人意的陆缘握住刀柄,送到他面前,亲切问道:“你是在找它吗?”

“把刀给我,我还能再战。”

陆缘简单噢了一声,以刀身在他脑袋上重重一击,随后将刀扔在一旁看着头上鲜血流出昏厥过去的大汉说道:“我不杀你,至于能不能活要看天意。”

红日高悬,可薄雾依然不散,陆缘提了提裤子,紧了紧腰带,继续登山。

日高雾不散,因为这不是简单的薄雾,而是紫龙天布下的结界。

七色堇石室之内,七瓣莲花各色光晕如梦似幻,悬浮在莲花瓣上。忽地,紫色光晕噫了一声,似是有些惊讶,紫龙天淡淡说道:“有人登山。”

“是何人?”

紫龙天沉声道:“是那个叫陆缘的年轻人。”

除了红蟒已经猜到,其余人大感意外:“是他?”

“我想,他是为了君海棠而来。”

蓝鹰娇媚而极具诱惑的声音咯咯笑道:“看不出还是个痴情之人,这小哥哥很合我胃口,好想把他抱在怀里揉碎。”

橙虎冷声道:“哼,他倒是真的来了。紫龙天,要杀掉他吗?”

紫龙天沉吟片刻,说道:“本来弈剑阁覆灭,杀他的任务也随之失效。不过私闯山门也是死罪,橙虎,此事因你部下君海棠而起,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吧!”

话音落,紫龙天随即消失于黑暗中,众人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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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这一枪好嚣张

另一处石洞中,君海棠静静坐在其间,尚不知陆缘正在山道上攀行。

沉重的石门如同猛兽低吼一般被推了开来,橙虎踏步而进,站在君海棠身前冷冷说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君海棠平静望着她,漆黑的双眸带着几分嘲弄:“有什么区别吗?”

橙虎呵呵笑道:“事到如今,确也没有什么区别。我就直接告诉你,好消息是有人来救你了。”

此言刚落,君海棠羸弱的身体蓦地一惊,她当然知道是谁,可内心却不希望是他,更不想他来此。望着君海棠的神情先是惊喜而后迅速转为黯然,橙虎狞笑说道:“坏消息,就是你要死,他也要死。”

君海棠恶狠狠的挑起秀眉,说道:“你们要杀的是我,与他无关。”

“不不不,”橙虎摇着头道,“你坏了规矩,他私闯山门,都是一样的死罪。你们互生情愫,生不能同时,死却能同穴,这不是很好么?”

“橙虎。”君海棠如母狼一样咆哮喊道,“你放了他,不然我做鬼也不会饶你。”

听着这诅咒的话音,橙虎忽然大笑起来,声音在石洞中显得尤为震耳,“我既自称橙虎,胆子一向很大,又岂会将鬼怪阴魂之说放在眼里?”

“走吧,出去瞧瞧你的小情郎。”说着,橙虎推着君海棠出了山洞。

橙虎六人众,贪狼死于诅咒之山,眼下橙虎可用的唯有赤犬、棕熊、南蛛三人。七色堇每一个都狠辣无情,君海棠不指望他们能够替自己求情,而此刻她心中只想着如何阻止不让陆缘上山。

光滑如刀劈的石壁,那一座标志性似剑柄一样的建筑突兀的挂在上面。橙虎挟君海棠自木梯上缓缓走下,对站立于阶下的三名部下沉声道:“你们去吧。”

三人在君海棠惊愕的目光下转身下山,眼中满是兴奋之色。橙虎不打算亲自出手,而是和君海棠同坐在石桌上,开始下棋。君海棠深知陆缘的修为,对付一名四重天境的高手尚且有些勉强,可如果是三人齐上,唯有死路一条。

橙虎执黑落子,面具之后的嘴角露出一抹狞笑,“怎么,对你的小情郎很没有信心?”

君海棠冷漠望了他一眼,似乎对这个蕴含着讽刺意味的称呼极为不喜。

“七色堇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组织,我早已吩咐过他们,要一个一个的去挑战,不可一拥而上,省得传扬出去笑话我们以多欺少。如果那个年轻人不小心死了,只能说明他很弱,没有自知之明,这样的人不值得你担心;如果他很强,赤犬三人不是他的对手,你这般苦着脸又有何用?不如下棋。”

君海棠长舒一口气,将手中雪剑平放在身前,真的从盒子中捏了一枚白子,落在了刻在桌面的棋盘上。

陆缘继续登山,然后在山的腰腹间,山道消失,转而变成了一块开阔地,就好像一座山头被生生削平一样。在开阔地的另一端,陆缘看到了一个身穿红色衣衫手执一柄银色长枪的面具男子,胸前还绣着七色花瓣。

“我是赤犬。”男子开门见山说道。

此人气势如山,远非守山门的那人可比,陆缘凝神以对,从身上摸出了漆黑如墨的指虎套在手上。然后,他小声对金鳞说了几句,小家伙震翼飞起,落在了一旁的树干上,尾巴缠绕着树枝,扬起小脑袋注视着主人。

赤犬性子比较急,怪笑一声挺枪便刺,瞬息间他已经出现在陆缘身前,长枪猛然砸下。

轰然巨响,陆缘双脚微动,以诡步倒掠而去。

石头、沙土顿时起舞,迷乱了二人的眼睛。

问题是,枪不是用来刺的吗?

望着银枪落下生生砸出的沟壑,陆缘心中暗惊,何其嚣张的一枪,何其恐怖的一枪。七色堇的杀手,果然都不可以常眼观之。

眼前的人的确强大,霸道的枪劲余势未消,赤犬再次抡了起来,好端端的枪他竟然当成了棍子使。银枪如一条银龙,呼啸如飓风,赤犬不打算给陆缘喘息的机会,因为他和棕熊、南蛛打了赌,赌的就是能否在一炷香内干掉陆缘,所以他的攻势极为猛烈。

每一枪刺来,陆缘胸中便感气息窒堵,好不难受。可是,他现在不能硬拼,至少在看到君海棠之前要保留实力,所以他只能选择防守。而防守最为可靠最省力的方式就是躲闪,“苍龙惊变”是很高妙的武学,不但能跑还能躲。

一寸长一寸强,赤犬的枪很强,很霸道。可是陆缘近身之后,他反而有些束手束脚,几次攻击都被陆缘轻易化解。看着陆缘诡异的身法,赤犬的脸上渐渐有了怒色,他的眼睛开始红了起来,也就意味着他要生气了。

蓦然间,赤犬双目一沉,武息如滚滚江河之水,滔滔不绝,灌入了银枪之中。然后,枪身一阵颤动,竟然生生被他折成了两段。陆缘猝不及防,稍稍一顿,嚣张的银枪破空而至,一条银龙变成了两条银蛇,刺向他的心口。

陆缘双手横于胸前,黑铁指虎交错格开两柄银枪,心情紧张到了极点,甚至目光有些呆滞。可是,赤犬的力道实在太大,两柄短枪突破指虎的格挡,拉着刺耳的摩擦声,锋利的枪刃落在了陆缘的心口。

陆缘的衣服顿时出现了两个破洞,然后退开十步,立于两丈之外。赤犬冷笑着,面具后的脸很得意,仿佛杀掉陆缘比他预期的时间还要短。可是很快,赤犬失望了,他发现陆缘没有倒下,甚至连血都没有流出。

赤犬狐疑的望着陆缘,透过衣服的窟窿看到了里面的黑色软甲。

“哎哟,”陆缘用力揉搓着胸口,虽然没有流血,可是枪上传来的力道还是让他感到了剧痛。而后,陆缘的脸上露出一抹嘲弄,明显的挑衅落在了赤犬的眼中。

“枪法不咋地,力量还不错!”

这一枪虽不是赤犬最强的手段,可也并非寻常之人可以漠视的。自视强大的一枪,仅仅换来了一句还不错,显然这道评价不是很中肯。

别管赤犬还是红狗,犬就是狗,而狗是很容易被激怒的。

赤犬,彻底怒了。

殊不知,陆缘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千山雪曾经告诉过他,与人交锋心态很重要,不要被人牵着情绪走,尤其是冲动易怒,因为这样很容易露出破绽。

下一刻,陆缘脚下以诡步而动,身子化作一道虚影,灌入刚劲的拳头当先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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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一锤又一锤

不得不说,陆缘借助《双流诀》刚劲的这一拳很强大,去势如雷。

山风,被陆缘的拳意带起一阵明显的气流。

面具之后的赤犬看到这一幕,他笑了。

断裂的银枪在他的手中忽地一转,重新合二为一,直刺陆缘。

山风,被赤犬的银枪挑起一阵强烈的涟漪。

显然,他也在等待陆缘进攻的机会。

两道强大的气息终于在指虎与银枪的铿锵接触声中相会。

气浪以二人为中心向外喷了出去,陆缘手上的黑铁指虎在银色枪身上划出两道深痕,他的身体受到银枪的重击,忍不住微微颤抖。而赤犬也好不到哪去,他的双手遇到陆缘的冲击时,险些握不住银枪。

赤犬吃惊的望着陆缘,这个三重天境的年轻人为何能挡得下自己最强的一枪?因为他不知道,陆缘看似三重天,已有四重天的实力,三重天反而成了他迷惑敌人的幌子。

陆缘的额上已经渗出汗水,眼神却极为明亮,他望向赤犬淡淡说道:“我接下了这一枪。”

赤犬冷笑,“可是你现在双手受限,也无法进攻。”

“那可未必!”

话音刚落,赤犬的背上蓦地一痛,随之一道灼热之感游遍全身。他身子微颤,银枪拿捏不稳,心口顿时被陆缘重重踹了一脚。这时,金鳞振翼飞回,落在了陆缘的肩膀上,伸出舌头舔舐着他的脸颊,神色十分得意。

“你偷袭?”赤犬急运武息,希望能够压制毒液发作。

可陆缘不是傻子,怎么会留给他这样的机会,黑铁指虎蓦地送出,在他脖子开了一条深而长的口子。趁着赤犬未死之际,陆缘走到他身前俯视说道:“你不知道,我这个人打架从来没有什么规矩,只要能干掉对方,任何手段都会用。”

“做的不错!”陆缘点了点金鳞的脑袋,夸赞说道。

一人一兽继续向前走去,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跟这个人硬刚。这个经验还是在诅咒之山修行时,老金师傅告诉他的,能偷袭就偷袭,能用毒解决的,傻子才会肉搏死拼。

没多时,一道人影蓦地自高处落下,手握一根大锤,拦住了陆缘。

感受到这一排山倒海的气势,陆缘暗暗蹙眉,感知域内气息告诉他,眼前这个人比刚才的赤犬更加强悍。此人身材魁梧,人高马大,然而比起他这个人,陆缘比较在意他手中的大锤,如果被砸到,五脏六腑非得被震碎不可。

这人,怕是个傻子吧?

陆缘顿住身形,心想但凡修行之人都知道,兵器笨重固然威力绝大,可是挥舞起来则有一定的难度。若非有惊人的武道修为,强硬的身体素质,极少有人选择这么一个大家伙作为武器,那么此人能够单手提锤,想必有过人之能。

“你能走来这里,是不是我可以认为赤犬已经死了?”棕熊睁着一双大眼,透过面具的窟窿望向陆缘。

“啊!”陆缘简单承认。

“不错,不错。”棕熊点头赞叹说道:“越是有实力的人,我杀起来越有趣。只是不知道,你这小身板能经得起我几锤?”

陆缘脸色微沉,认真说道:“坦言说,一锤子就能砸死我。”

棕熊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甚至认为没有谁能够经得起这一破山锤。不过,陆缘的说辞和他的想法都建立在某个可能的基础上,那就是他能砸到才行。

如果碰都碰不到对方,还砸个卵卵?

毫无疑问,速度限制是使用大锤这种武器的弊端,陆缘很清楚,于是这一次他先动了。

拥有《双流诀》诡步及“苍龙惊变”的加持,陆缘的速度迅捷无比,以致于在身后带出道道残影。近身就要做出致命一击,陆缘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他的拳头刚劲灌至黑铁指虎,在棕熊不曾意料之间重重落在了他的心口。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棕熊根本没有防御,甚至连躲的意思都没有。

下一刻,陆缘发现无论他怎么催动武息,顶多推着棕熊后退几步,黑铁指虎根本刺不进这莽汉的身体。

面具之下,棕熊冷笑,周围狂风顿起,他长声怒喝,一股庞大的气息从他身体上释放出来,衣服如蝴蝶一样,寸寸飞舞。陆缘不得已抽身速回,站定之后,看到了在棕熊宽大的衣袍之下,穿着一副红色盔甲。

原来,这就是他肆无忌惮坦然面对陆缘致命一击而不改色的原因。这幅铠甲,拥有与黑铁指虎相媲美的硬度。

陆缘深提一口气,意识到如果要干掉棕熊,就必须先破掉他身上的铠甲,于是他暗运武息,体内造化金球滚滚而动,为他提供更强大更浑厚的武息。接着,陆缘双脚在地上踏出两道深坑,身子如箭一样冲了过去。

破山锤笨重而强悍,自然行动受限,可棕熊既然选择背负沉重的防御铠甲,就表示完全舍弃了速度。面对这气势磅礴的拳意,棕熊淡淡一笑,没有任何呐喊助威,更没有多余的姿势,只是双手高高举起破山锤,轰然砸下。

狂风卷处,陆缘的身下立时出现一个深达三尺的巨坑。

《双流诀》刚柔转换,陆缘身影未稳,复又欺身再攻。他的速度确实很快,可终究没能快过棕熊的眼神。

于是,他的身下又出现一个大坑。

不管他的招式多么华丽,速度多么快,棕熊只单纯的起锤落锤,在周围一下接一下的砸坑。这种近乎无赖的打法,让陆缘无奈至极,他自认为打架已经够不要脸了,竟然还有比他更加不要脸的。

万千武学,千万功法,我特么一锤子破之。

再次被锤子逼回的陆缘,愤愤骂道:“这样有意思?”

“我觉得挺有意思。”

“尼玛!”陆缘脚下再动,身形如电,这一次竟是不再理会棕熊的锤子,也没有进攻,而是选择了绕过去,“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事实上,陆缘躲也躲不起。

就在他将要越过棕熊,继续向前时,一道磅礴如山,势如奔雷的力量顿时压了下来。

“奔雷金钟破!”

一道深达丈余的沟壑,出现在陆缘的身前。

陆缘暗骂一声,身子骤然调转,直冲棕熊,他假意绕过实则为的是这一瞬间的攻击。

“霸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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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狼突,破甲

陆缘的指虎配合霸天下之威,终于刺入了红甲三分。

天地间,一切归于平静。

片刻之后,棕熊低头说道:“这一拳不错,可惜力道差点儿。”

他沉声怒喝,体内武息骤然爆发,无形罡气越过红甲,直接冲向陆缘,一身武道修为在此刻展现。陆缘倒掠而回,嘴角渗出一道鲜血,他惊恐的发现眼前莽汉即使不用那柄破山锤,也是如此强悍。

棕熊笑了笑,将手中沉重的破山锤丢了出去,他缓缓走向陆缘,笑意更浓:“我不打算跟你玩了,所以我要杀死你。”

陆缘漠然擦去嘴角鲜血,凝神说道:“我也要开始认真了。”

“哦,是吗?”

说完这句话,棕熊庞大的身躯如小山一样落了下来,“那我成全你。”

砂石飞扬。

磅礴的气势,如潮水一样从棕熊落脚砸坑的地方弥漫开来。

陆缘飞掠躲闪,胸口略感滞息,他没有想到这个家伙一直在隐藏实力,即便是沉重的红甲在身,棕熊的速度依然这么可怕。接着咔嚓一声,是他身上红甲撞击的声音,棕熊再次出拳,快而狠的拳头霸道至极。相应的,陆缘胸口骤然一痛,瞬间呕红。

躲在暗处伺机偷袭的金鳞看到陆缘被一拳重伤,立时飞了出来,欲往莽汉没有红甲覆盖的脖子上咬去。啪嗒声响,棕熊反手就是一掌,将金鳞拍在石壁上,他冷声笑道:“不好意思,六人众除去橙虎,我是最强的那一个。”

陆缘身体剧烈颤抖,他怔怔望着恐怖的棕熊,万万没有料到他的实力竟是这么恐怖,如果不是软甲卸去了一部分力量,加上造化金球浑厚的武息替他护住心脉,刚刚一拳已经要了他的性命。

有风起,棕熊双脚在地上踏出两道深深脚印,凶悍的拳头再一次落了下来。

陆缘勉强躲过去,身后的石壁却应声而碎,无数碎石飞起,砸在他的脸上。

听到剧烈的声响,君海棠捏着白子迟迟不肯落下,俏脸之上满是忧虑。橙虎抬起幽深双目,淡淡说道:“棕熊的手段你是见过的,你觉得在他们结束战斗之前,咱俩还能下完这盘棋吗?”

君海棠沉吟片刻,脸色渐渐平静,她纤细的手指捏着那枚白子,继续落在了棋盘上,“当然,棋局没有分出胜负,为何不下完?”

“哈哈……”橙虎高声大笑,点头说道:“我最欣赏的就是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能保持冷静。”

同样,在经受几次猛烈进攻的陆缘也在喘息中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渐渐意识到,要打倒棕熊已经无法单靠力量取胜,而是要在他攻击之前迅速的感知到他的拳意,以及更快更狠的反击。

如此一来,陆缘神识微收,将感知域缩小到了身前七尺。

“既然你喜欢肉搏,那咱们就看看谁的拳头更硬!”

听到如此直接的挑衅,棕熊双眉微蹙,面具下的神色有些诧异,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中露出一抹更加狂热的战斗渴望。

下一刻,棕熊发疯似的仰天嘶吼,红甲下的肌肉蓦地暴涨,带着无穷的杀意压了过来。面对这恐怖的威压,陆缘意外的闭上了双眼,他要更精准的感知,就必须集中全部精神。

那道如小山一样砸落的阴影;

那道霸道以致于感知域内空间为之扭曲的气息;

那道磅礴雄浑不可一世的拳意;

七尺之内,一切都如此清晰。

武息灌于双脚,陆缘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棕熊的拳头落下之前。苍龙惊变,让他的速度再提一个档次。

一击落空,棕熊惊异站在那里,似是猜到某种可能。他蓦地转身,适才胸前被陆缘砸出一道裂口的红甲再次受到重击。

又是一招霸天下。

狂风起,棕熊怒,挥拳落下。

陆缘的脑袋却是提前感知到了拳意,身体以不可思议的姿态不可思议的角度歪向一旁,就像一个摆钟倾倒复又摆正,抬手即拳落。

还是一招霸天下。

这一次,棕熊身上那副红甲的裂纹更大,更长了些。

山风中,阳炎下,棕熊脸上的情绪复杂,有惊诧,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愤怒。他漠然握拳,狂暴的武息自他体内释放,破山锤飞入他的手中,无比凶险的杀意随之而出。

这时,陆缘凝视着棕熊,双手缓缓触地,接着双腿弯曲,做出了一个怪异的姿势。

像狼,一条突击的狼。

天地,为之一寒。

下一刻,破山锤砸碎虚空,带着锐啸破空而至。

下一刻,黑铁指虎切碎虚空,带着燃烧的风突进。

冰冷的破山锤,与陆缘在半空相遇,贴着他的身体,带起的风刀在他的脸上割出两道伤痕。

寒冷的黑铁指虎,落在了棕熊的胸前,仍然是那道已经被放大的裂纹。

一击之后,陆缘被强大的力道反弹落地,他坐着望向棕熊。金鳞扑闪着双翼落在他的肩膀上,从它飞翔的姿势来看,似乎双翼受了伤。

棕熊低头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拳?”

陆缘挑起剑眉回应,“狼突,我自己发明的,牛比不?”

“哼!”

棕熊冷笑,接着咔嚓数声脆响,红甲承受不住拳意的侵蚀,自他身上崩裂而落。他脸上的面具,也四散开来,露出一张微胖白净的脸,胸口那道血洞,不住的流出血来。

如山一样的身躯,倒下了。

解决掉棕熊,陆缘疲惫地伸出手摸了摸金鳞的小脑袋,低声说道:“我要休息一会儿。”

金鳞听了,忽然咬住他的衣领,想把他从地上拽起来。陆缘苦笑说道:“我也想早点救她呀,可是条件不允许啊是不是?你也看到了这个家伙这么强,我打他几乎用尽了武息,不休息下咱们上去会死的。”

这一次,金鳞似乎听懂了陆缘的话,乖乖的在他肩膀上盘了下来,伸出舌头舔舐着自己受伤的黑翼。陆缘双手放在膝上,开始闭目冥思,造化金球于小腹丹田之中徐徐旋转,释放神秘力量为他修复身体。

此时,橙虎按下一枚黑子,望着棋面上黑棋形势一片大好,得意说道:“看来是结束了。”

君海棠沉默不语,二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橙虎想要的结果并没有出现。他的手缓缓伸进棋盒,叹息说道:“没看出来,这小子倒有些手段。”

君海棠崩直的身体稍稍放松,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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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南蛛

只可惜,陆缘想要休息,有人不想让他休息。

安静的山腰上,随着一阵怪异笛声入耳,陆缘感知域内出现了一道可怕气息。接着,他双手在地上一按,身子立时向后飘开,几乎在同时,刚才端坐的地方穿出了一条又粗又黑长满倒刺的武器。然后,两条、三条……第八条破土而出之后,陆缘惊愕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兵器,而是一只巨型黑蜘蛛的腿。

黑蜘蛛现身之后,并没有急于攻击,睁着三对妖异的眼睛望向陆缘,在它身侧缓缓走出一个手执短笛之人,橙虎手下最后的杀手,南蛛。单论实力而言,南蛛与赤犬、棕熊相比进攻性稍弱,却是三人中最特立独行的刺客,每次执行任务,他的身边总会有这么一只凶残的怪物相随。

没有过多的废话,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流,本身就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的南蛛奏响了他手中的短笛,声音高亢,安静的蜘蛛瞬间变得狂躁起来。陆缘在毒海蛊田之中见过蜘蛛群,可体型比眼前这个要小的多。

这时,黑蜘蛛蓦地吐出一张粘稠腥臭的蛛网,八条腿张牙舞爪直向陆缘扑来。一声断喝,陆缘手挥黑铁指虎上下交错,直接将那飞临而来的蛛网斩碎,下一刻指虎上的鹰翼双锋便与黑蜘蛛前脚相撞。

令他震惊的是,黑蜘蛛体型巨大,身上的皮也是坚硬无比,以黑铁指虎之锋竟不能伤其分毫。黑蜘蛛长满倒刺的八条腿就像八根锋利的铁棍,力量巨大不说,而且能折能弯,灵敏迅捷之极。无法硬拼,陆缘只得带着金鳞藏匿于它巨大的身子之下,碍于这货视力的缺陷,他认为这样可以暂时保存体力。

很快,陆缘发现这个想法有点可笑,他以为他以为的往往不是他以为的。巨大的黑蜘蛛支撑着身体,肥大的屁股忽然向上撅起,自中间不可描述的位置伸出一根锋利毒刺,冲着陆缘狠狠刺了下来。

大肥屁股,一刺一个坑,疯狂输出。

笛声仍在耳边奏响,陆缘躲闪之余,意识到这个黑蜘蛛并不是重点,关键是打败那个吹笛子的人。他深提一口武息,在蜘蛛身上连蹬数下翻身爬上它的脊背,用黑铁指虎在它身上奋力突刺,也不过是留下几道浅痕而已。

一筹莫展之时,陆缘蓦地发现黑蜘蛛背上接近尾部地方有一道伤疤,也许这道伤疤是它的弱点,于是以诡步接近,刚劲灌入指虎,对着伤疤就是一顿猛刺:“我让你撅屁股!”

果不其然,这个伤疤经不起陆缘的折腾,很快渗出白色粘液。黑蜘蛛吃痛尖啸,因而更加狂暴起来,它八条腿不断摇晃,想要将陆缘从从背上掀下去。金鳞蛇芯吞吐,看到黑蜘蛛体内的白液,金色双眸忽地亮了起来,小家伙从陆缘肩膀上跳下,自那道伤口迅速钻入了黑蜘蛛体内。

看到这一幕,陆缘微微一愣,似是明白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而后,他武息灌入双脚,在蜘蛛背上用力一蹬,身影如风一样直接扑向了吹奏短笛的南蛛。

短笛与黑铁指虎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南蛛面无表情的抬起头迎向陆缘,黑蜘蛛则交给了金鳞。

陆缘身在半空,借助体重的优势用力下压,南蛛所站的地面骤然下陷,在庞大的拳意威压下,形成一个三尺来宽的完美圆形。当然,能出现这样的效果,同样也会有不小的反震力,陆缘双眉紧皱,强行压下胸中上涌的血气,双脚刚劲如铁,重重踏在南蛛交叉相护十字手臂上。

南蛛飘身而退,陆缘则是单膝跪地,面色苍白如纸。

“你武息耗尽,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能连杀两名四重天的高手,也算达到人生巅峰了。”

年纪轻轻如何能达到巅峰?陆缘知道他言外之意是说这一关自己无论如何也过不去。抹了抹嘴角鲜血,陆缘松了松长期握着指虎已经僵硬的手指,稍微活动下说道:“我不觉得。”

南蛛冷笑,他的脚重重在地上一踏,落脚处便出现了几道裂缝。顷刻间,他的身影出现在陆缘的眼前,手上短笛在空中带出一道虚影,就像敲鼓一样往陆缘头顶落下。

陆缘不躲不闪,闭上了双眼。

南蛛微愣,意外的发现迅捷如电的一击落空了,接着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陆缘不知何时爬上了他的背部,双脚死死勾住他的腿,双手则是像铁箍一样紧紧抱着他,张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咬在了他青筋暴露的脖子上。

从开始修行至今,陆缘再次使出了他最强的手段,咬定皮肉不放松。

何其不要脸,何其无耻,可南蛛忘了,生死搏命关头谁还在意风度,谁还在意手段?从未见过这等下流的打架模式,南蛛忍着剧痛怒而强行运气,想要将陆缘震飞。这时,陆缘的双手不经意间下移到了他的丹田小腹,那是修行者最脆弱的地方。

南蛛慌了,面具下的脸露出了一丝凌乱之色。

下一刻,南蛛感到武息如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源源不断顺着陆缘的手流入了他的体内。他急于甩掉陆缘,可惜不管做什么都无济于事。陆缘就像水蛭吸食血液一样,不停的从他体内吸纳武息。

陆缘体内力量正在恢复,而南蛛却越来越虚弱。慢慢的,南蛛手中短笛坠落,他无力支撑陆缘沉重的身体,坐倒在地,双目已经变得空洞无神。

陆缘微微喘息,松开了手脚后退几步,他盘膝坐下,缓缓引导从南蛛体内吸纳的武息进入全身经脉,汇入丹田造化金球。毕竟,这并不属于他本身的力量,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

“这是什么武学?”虚脱的南蛛惊诧的望向陆缘。

陆缘微微摇头,这不是武学,而是造化金球的力量,可是他没有必要去解释。

“不好意思,我要活下去,要救人,所以我不在乎任何手段,即使看上去有些卑鄙。”

南蛛苦笑,用手摘下脸上的面具,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进攻的能力,唯一等待的就是接受失败后死亡判决。可是,陆缘站起身,没有杀他,而是望了望与黑蜘蛛搏斗进入尾声的金鳞。小家伙钻入蜘蛛体内,顺着经脉而上,吞噬了它的脑髓。

结束战斗之后,金鳞高昂的从黑蜘蛛体内飞出,落在陆缘肩膀上,一人一兽漠然望了南蛛一眼,继续顺着山道而上。

忽地一声闷哼,死而不僵的黑蜘蛛在失去脑子没有意识之下,以坚硬的前脚贯穿了南蛛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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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一腿一剑一光墙

棋盘上,白子穷途末路,橙虎按下最后一颗黑子,挑眉看到拾级而上的陆缘。

“我很意外你能走到这里!”橙虎淡淡说道。

陆缘神情微凛,毫不掩饰说道:“其实,能走上来我自己也很意外。”

“是我的人太弱?”

“不是,我觉得我也挺强。”

之后,陆缘将目光转向坐在橙虎对面不管直面他的君海棠,温言说道:“我来接你来了。”

金鳞拍打着双翼悬浮半空,嘶嘶叫个不停,看样子极为兴奋。“吧嗒”一声,君海棠手中白子应声而落。

“其实你不应该来的,我……”

“这些解释的话,等我们离开以后再跟我说吧,现在我要做一件事。”

话音落,陆缘的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强横磅礴的拳意从他手上释放,直接砸向橙虎。刚刚吸纳南蛛武息之后,陆缘的这一拳很强,被拳意激荡的虚空开始扭曲,气流包裹着他的拳头形成一道锐利突进的长枪。

橙虎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强悍的气息被他释出体内,雄浑的武息仿佛被解开的封印,骤然在他全身周围形成一个透明的防御球体。接着橙虎右手五指成爪,看似简单的挥手,轻描淡写的一击,落在了陆缘胸前。

平顶之上,山风大作。

陆缘胸前落爪之处,出现了五指凹陷,他喷出一口鲜血,重重摔了出去,溅起一阵砂石。

五重天的高手,以逸待劳的橙虎,拥有远胜于他的力量。

胸口传来剧烈的痛楚,经脉受到震荡的陆缘双手按在地上有些发抖,他冷冷抬起头望向橙虎。在上来平顶之前,他不止一次想象橙虎可能很强,可没有想到此人竟然这么强,如果不是软甲护身,那一击足以贯穿自己的胸膛。

金鳞嘶声长叫,想要冲过去跟橙虎拼命,却被陆缘拦下,因为他不忍看到小家伙被橙虎一巴掌拍死。陆缘站起来,狠狠抹去嘴角的鲜血,右手由外而内画圆然后中指外露,高声怒道:“你过来呀!”

“不知死活的东西!”

橙虎低声说了一句,他脚下的石板爆裂开来。一声锐响,橙虎恐怖的身影出现在陆缘身前,右手抡圆了横扫而出。

嚓嚓,陆缘的衣服尽碎,软甲上多了五道明显的割裂痕迹。

橙虎再动,陆缘来不及招架身子就飞了出去。他每一次出手,陆缘都会以鲜血来回应。

金鳞飞落在君海棠的肩膀上,一双金瞳仍然不住望着被狂虐的陆缘。君海棠双手捏着兰花指闭目冥思,做了一个奇怪的武学手势,她需要尽快恢复自己的实力,哪怕只有一点点。

山风,伴随着陆缘落地激起的尘土,纷纷扬扬洒落人间。

“你不是说你很强?”

橙虎举足而落,踩在陆缘的脑袋上,平静说道:“难道就这么个强法?”

下一刻,剑花如雪,幻剑如电光闪烁,无数凌厉剑意扑向橙虎。

瞬息间,他的七色堇绣袍出现了数百道口子,向后退开三步。

君海棠俏脸苍白,剑指橙虎,漆黑双眸露出森然杀意:“我不许你踩着他。”

得以喘口气调整呼吸的陆缘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无比骄傲自豪地从脸上挤出一抹微笑,随即委屈巴巴说道:“弄他!”

天地元气为之一动,君海棠幻剑如流星,一剑接着一剑向橙虎身上送去。而陆缘在简单调整之后,聚神识精确感知橙虎的出爪方向,双手紧握黑铁指虎,带着一种奇妙的节奏感,一剑接着一拳,一拳跟着一剑,与君海棠配合无双,强攻橙虎。

重要的是,值此生死存亡之际,陆缘深知不拼命根本没有生还之理,于是拳拳到肉,招招都是霸天下。霸天下本来就极为消耗武息,似他这样狂轰乱炸一般攻击,也断然撑不了太久。可那又怎么样呢?修行者最可悲的就是人死了,武息还有很多。

小金鳞仗着身体小,在周围飞舞伺机咬上一口,可是橙虎速度太快,而且有武息罡气护身,它根本无法近身。近不了身也无所谓,小家伙很聪明,充分利用了自己的能力,每次趁橙虎招架陆缘二人攻击时,它就往人家脸上吐口水。

口水有毒,具有很强的腐蚀性。

二人一兽,就这样拼命死打橙虎,一时间竟然将他逼的手忙脚乱。在中了一记霸天下,背后被君海棠连斩三剑之后,橙虎一声断喝,以罡气将他们震开,一身衣袍连同面具也被如刀锋一样的武息撕裂成碎片飘散开来。

橙虎神情复杂的盯着两人,有惊诧,有愤怒,他的双手带着玄铁指套,锋利的指尖真如虎爪一样。看着微微喘息的陆缘,橙虎舔了舔嘴角那点鲜血,寒声道:“你们真的惹怒我了!”

陆缘能够感觉出来,橙虎在他和君海棠联手强攻下,受了一点轻伤,但也只是一点轻伤,他的实力还保存很多。在说出这句冰冷的话语之后,橙虎动了,这一次他的速度更快,虎爪割裂山风所产生的锐啸更加刺耳。

轰然巨响,山风骤乱,陆缘感知到橙虎的拳意,想要做出回应,可惜他没有橙虎速度快,被一拳打出三丈之外石壁上。接着,橙虎体内武息喷薄而出,灌入双手,喀喀数响声中,君海棠手中的雪剑被他生生折断。

电光火石间,陆缘以“苍龙惊变”出现在虎爪与君海棠之间,他张开双臂抱住君海棠,把后背留给了橙虎。闷哼一声,陆缘嘴里鲜血喷出,在君海棠凝白的衣裙上绽放出一朵牡丹,随后两个人摔了出去。

可怕的力量大部分被陆缘挡下,仍有一些力道透过他传到了君海棠身上。本就带伤的她此刻再次受创,立时坠地呕红,面色更加苍白。两个人相视一笑,双手紧握,缓缓站了起来,直视橙虎。

“现在我相信了,你的确挺强。”橙虎面无表情的说道,“不过,不是足够强。”

说完这话,橙虎双爪再出,打算结束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

陆缘抬起右手,抹掉嘴角淌出的血水,说道:“我还有更强的手段。”

他放开君海棠的手,慢慢俯身下去,颤抖的双腿微微弯曲,《双流诀》刚劲灌入手脚,是为狼突。

君海棠俏脸淡淡一笑,捡起地上被橙虎折断的雪剑,平静说道:“我陪你!”

一道明亮而冰凉的剑芒从她手上释出,这是君海棠最强大的一式剑诀,是为月华天光。

“不错的姿势,不错的剑意。”

话音未落,橙虎右脚在地上重重一踏,踩着猎猎山风向二人冲了过去。

噗嗤一声,陆缘身上柔韧的乌青软甲,出现了一道撕裂痕迹。

咔嚓一声,君海棠手中断剑,碎成了剑片。

与此同时,一道剑意,一道拳意,落在了橙虎的胸口。他倒掠十丈,后背撞在石壁上,受了不轻的伤。

陆缘识海震荡,感知域内出现了微晃,他强行保留一丝澄宁,将感知域纳回识海,伸手将金鳞塞入怀中,抱起君海棠向山下掠去。

陆缘受伤过重体内武息所剩无几,何况还抱着君海棠,“苍龙惊变”不足以完全施展,更无法甩开橙虎。他知道,顷刻之间橙虎就会追来,可是他仍然要试一试,即使有一丝希望,因为陆炳的仇还没有报,千山雪、冷风行还在等着他。

陆缘不想死,也不能死。

一声凄厉怒吼,伴着强劲的气流,橙虎在背后给了陆缘一拳,在山道上送了他们一程。

陆缘身上一阵剧痛,黑铁指虎从手上脱落,丢落在一旁。君海棠挣扎着爬到他身边,尽力抱住他,嘴角微凝,露出一抹笑意:“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陆缘依偎在她怀中,想要伸出手摸摸她的小脸,可惜已经没有力气,“你说。”

君海棠苍白的脸颊蓦地红了一下,她一向高冷不喜欢在人面前表露半分真实情感,现在死在顷刻,她深知不说也许永远没有机会了。长而疏的睫毛颤动,亮而黑的双眸轻眨,她沉吟良久,柔声说道:“我喜欢你!”

陆缘双手挽着她的小蛮腰,听到这一声直接的告白,笑着道:“巧了,我也喜欢你。”

“虽然你不帅,有时候很无耻,让人很烦,可我还是喜欢你。”

“你生的很美,大多时都是冷着一张脸,拒人以千里,可我还是喜欢你。”

君海棠脸上少有的露出一抹羞涩,低声道:“我大你四岁!”

“年龄不是问题!”

“那我知道了。”

“所以呢?”陆缘轻声说道。

“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

……

山风温柔,人间美好。

这时,橙虎的拳头到了,带着死神的问候。

可惜,他的拳头在距离陆缘、君海棠身前三尺时,撞在了一道透明光墙上。

准确的说,这不是一道墙,而是一道防御符印。光墙顺着拳头的方向深深凹陷,将力道卸掉。

接着,橙虎身前凭空出现了一条腿,一条有残疾的腿,一条强大的腿。

无端中了一脚,橙虎身体受到冲击不得已后掠三丈,咳出一口鲜血。

没等他站稳,一道光明正大的剑意,一道如雷霆一般势不可挡的剑意,当头斩下。

橙虎双眼一寒,下意识将双臂封于身前,于是他的玄铁指套连带着手指被剑意切下。

落满碎石的山道上,出现了两男一女。

霜流蝶舞。

瘸子阿伦。

还有白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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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格局

山风拂面,陆缘脸上的笑意渐渐锁定,然后闭上了双眼。

这一战,他太累了。

霜流蝶舞俯下身为陆缘、君海棠封住伤口,替他们止了血,确认他们不过是受伤太重筋疲力竭昏过去,这才放下心来。阿伦跛着脚走过来,伸出孔武有力的胳膊将陆缘放到背上。

白染收了剑,傲然转身,看到陆缘浑身是血说道:“这可伤的不轻,真是乱来的家伙!”说着,他将君海棠从霜流蝶舞手中接过来背至身后,连同二人一起准备下山。

橙虎迷惘的看着他们,凄厉吼道:“站住!”

没有人理他,当然也不会站住。

山道崎岖又窄,霜流蝶舞连施三道阵法将咆哮追来的橙虎拦下。作为五重天的高手,橙虎被白染斩断了手指,可依然还有一战的能力。这一次,他没能处决君海棠,纵然十指未断也无法回归七色堇,于是橙虎准备拼死一搏,至少要体面而有尊严的拦下一个人。

淌着鲜血的拳头重重砸在霜流蝶舞所布的防御墙上,他神情怪异,无比凄楚的厉声喊道:“我要杀了你们。”

要杀和能杀,是不同的概念,能杀和有实力杀,也是不同的概念。此时的橙虎,莫说杀掉阿伦和白染,即使霜流蝶舞他也没有办法做到。他眼瞳大放光芒,每一拳都用尽了全力,使尽了武息,面色狰狞带血,说不出的恐怖。

蓦地轰然爆响,一旁石壁上的山石震荡,无数石头呼隆隆落下来,淹没了橙虎,也砸碎了他最后的一点念想。

这些石头,自然不是他的拳头所致。

高高的山崖之上,闲云老叟手中握着火折,与陌小唐躲在远处大石之后,感受着爆炸引起的剧烈震颤,吹着花白胡子得意说道:“让你打我孙女婿,炸死你个王八蛋。”

陌小唐将小脑袋埋进闲云老叟怀中,听到他这么说,小脸羞涩却满是欢喜。她嘟着小嘴嗔怪说道:“老不死的,你说什么呢?”

闲云老叟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腆着老脸说道:“什么我说什么,你说我说什么?我老头子可是把几十年的家底都拿出来给你做了嫁妆,陆缘那臭小子要是不答应,瞧我怎么收拾他!”

陌小唐抿嘴一笑,说道:“你好像没有看清局面,难道没看出来他和那个女的关系不一般?”

“那又如何?”闲云老叟歪着脑袋说道,“男人娶两个老婆不也正常?”

陌小唐挽着他的胳膊,一老一少缓步下山,可爱明亮的大眼睛眨呀眨,一本正经说道:“我不要做妾。”

“那必须滴,”闲云老叟认真点头,“要么只娶我孙女儿一个,要么让那个小丫头做妾,他只能选一个。”

“陆缘要是只娶那个姑娘呢?”陌小唐挑着双眉,宛然笑道。

“他敢,老夫现在就把他丢下山沟喂狼!”

“你敢!”

“看看,你个小白眼儿狼,还没过门儿胳膊肘就往外拐。”

“咯咯……至少等他醒过来嘛,况且我现在还小,等满十六岁再说吧。”

……

丹阳城潜龙阁,陈超群负手而立,凝视着苍茫天穹,弈剑阁的残局已经被他收拾干净。封林青上位成为他的副手,于身后望着这位城府阴沉深不可测的男人,声音微哑说道:“紫耀王朝命人传来话,让我们尽快寻找王戒的下落。”

陈超群简单嗯了一声,依旧凝视着西方那片天空,似是没有听到封林青的话。他脸上的皱纹动了动,古井不波的双眼闪过一丝异芒,对身后的封林青说道:“你可看出了什么?”

封林青蓦地一愣,顺着陈超群的目光望去,云淡风轻,晴天安好。碧蓝苍穹如平静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

“属下愚钝。”

忽地一道强大的气息冲天而起,就像无形的巨手深入湖中,顷刻间搅动风云掀起风浪。安静的白云由四野席卷而至,形成一团漩涡,那道气息,则是直指漩涡中心。

凝视着天地异象,封林青面色微变。

气息,实为剑意。

“独孤无名踏出了那一步。”陈超群淡淡说道,“当年,古苍山破境之时也不曾有这么大动静,此人当真是不世出的剑道天才,不负剑圣之名。”

湛蓝的晴天,好一阵才恢复平静,封林青欠身说道:“如今独孤无名破境成功,以名剑天下的影响,紫耀王朝会不会……”

陈超群平静转过身,在封林青肩膀上拍了拍,轻声说道:“你记住,紫耀王朝不会相信任何江湖宗门,包括潜龙阁。”

感受到手上传来那股气息,封林青的身子躬的更低了些,冷汗不知何时爬上了他的脑门。良久之后,封林青颤声说道:“恭喜阁主破境成功!”

当夜,北凉无相劫宗上空雷霆闪烁,经久不衰;

同夜,西域长生殿突生异香,弥漫整座天水城;

一夕之间,名剑天下独孤无名、潜龙阁陈超群、无相劫宗诸葛无相、长生殿宜修扬全部破境进入人道八重天。

如闲云老叟所言,瀚海神州已然生成新的格局。

此时,天都紫耀王朝深宫大殿之内,气氛有些压抑。皇帝龙尹坐在龙椅之上,殿前国相垂手而立,一名太监躬身而入,向陛下低声说了几句。龙尹挥手让他退下,声音微沉说道:“名剑天下、潜龙阁、无相劫宗、长生殿,神州一夜之间生出四名八重天强者,虽说四方势力相互牵制,可对紫耀王朝来说也并不是朕乐意看到的。”

殿上一时安静。

国相王朗苍老的脸上平淡如水,蹙眉说道:“依老臣所虑,陛下可放宽心,这些江湖草莽毕竟没有与紫耀王朝抗衡的实力,更何况天都有太祖陛下留下的阵法护佑,边陲重地皆有名将坚守,一旦发现他们有反意,当可发兵镇压。”

皇帝龙尹眉间忧虑未退,继续说道:“虽说如此,可王戒一日不回归紫耀王朝,朕一日不得安宁。何况,没有王戒的力量,纵然是太祖皇帝亲自布下的阵法,也只能发挥出五成威能,还是密切监视这些江湖宗门的动向为好。”

说到这里,龙尹蓦地抬起头,望向国相说道:“还有一件事,古苍山的外孙,那个叫陆缘的年轻人为了救一名女子,以一己之力挑了江湖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七色堇,老师以为如何?”

国相王朗闻言一怔,深邃的目光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冲冠一怒为红颜么?”

“他成长到这种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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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四个女人一台戏

七色堇一战,陆缘和君海棠受了极重的伤,两个人流了很多血,被白染、阿伦救回之后便一直昏迷,甚至发起了高烧,生命三度垂危。霜流蝶舞请遍了整座城的名医,用了所有续命的名贵药材,这才保住了二人的性命。

一旁,陌小唐托着下巴看着房间内外进进出出的霜流蝶舞,看着她尽心尽意的照顾陆缘,可爱的小脸无法掩饰内心深处的一丝忧虑,“陆缘你个王八蛋,到底勾搭了几个女孩子?”

其实,他们几个同时出现在七色堇营救陆缘实属偶然。霜流蝶舞留在百花苑于心闷闷,数日不见笑意而且时常凝望远方发愣。花主霜凝紫怎么说也是过来人,也曾有过豆蔻年华,也曾有过思春少女心,也曾有过遗憾伤心人。

“舞儿,”霜凝紫拉着侄女儿的纤纤玉手,柔声道:“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就去找他吧。”

霜流蝶舞睫毛轻眨,如秋水般妙目望着花主说道:“那姑姑呢?”

“傻孩子,难道我已经老到让你寸步不离的地步了么?”

“可是,”霜流蝶舞垂下头说道:“我知道他心里只有海棠姑娘,我去找他又以什么样的理由呢?”

闻言,霜凝紫伸手替她将青丝挽至耳后,叹息说道:“喜欢一个人还要什么理由吗?姑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抱憾终身。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喜欢一个人就大胆去追求,想做什么事只管凭本心去做。二十年后当你回想今日,姑姑不想你因为没有勇气去找他而后悔,你明白吗?”

目光诚挚温柔,霜流蝶舞唯唯诺诺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明亮起来,她认真点了点头,说道:“是,姑姑。可神州万里,我要到哪里去找他?”

霜凝紫轻笑一声,“你忘了咱们霜月一族是做什么的了么?”说着,花主站了起来,让人取来一盆清水置于桌上。

霜流蝶舞顿时明白了,她转身从房间取出一件沾有陆缘受伤时血迹的裙衫,浸入水中。花主霜凝紫咬破食指以鲜血为引,十指相交做了一个奇异法决,然后开始施展“水镜之术”叩问天道。不多时,一道明亮咒印被她推入清水,平静的水面如镜子一般倒映出陆缘的身影。而此时,陆缘刚刚与秦氏兄弟道别,只身前往干山、千山之间的七色堇。

无独有偶,霜流蝶舞匆匆追寻陆缘之时,于山南郡遇到了白染。

巧的是,秦氏兄弟离开山南郡回北都,偏偏在途径一座名长安的小城时吃了一碗凉粉儿。二人无法帮陆缘,内心歉疚,谈话之余多少替他担心。一旁的木桌上,一个圆脸大眼可爱清丽的小姑娘与对面的瘸腿男子相视一眼,丢下手里调好味道的凉粉儿豁然起身,问道:“请问你们说的是哪个陆缘?”

于是,有了七色堇陆缘吉人自有天相的一幕,有了橙虎被乱石砸的面目全非粉身碎骨的惨状,有了陆缘一人单挑瀚海大陆最神秘的杀手组织的传说。

……

一躺便是五天五夜,陆缘醒了过来,可他周身痛感依然,浑身乏力,根本无法起身。朦胧中,霜流蝶舞以毛巾覆盖在他额头上,冰凉舒适的感觉让他清醒过来,“蝶舞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我是在江都城?”

陌小唐走过来,毫不客气的在他腿上捶了一拳,“什么江都,这里是长安好不好?没良心的东西,如果不是阿伦哥哥,你早就死掉了,还有力气在这里霜流姑娘,蝶舞姑娘的瞎叫?”

“小唐?”

陆缘惊愕,他现在还不是很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忘了当日昏迷时的情况,不过看到陌小唐及走进来阿伦、白染,他也就明白了。

霜流蝶舞听陌小唐这么一说,俏脸莫名一红说道:“我……我去瞧瞧海棠姐姐。”

陌小唐没有理会这位霜流姐姐,甚至和躺着的那位海棠姐姐一样,她的内心因为某种情绪不大愿意接近她们。正如陆缘心里只有君海棠,她的心里只有陆缘。陌小唐身世可怜,一生下来就跟着阿伦和闲云老叟闯荡江湖,长此以往注定她的性格不同于君海棠的高冷坚忍,不同于霜流蝶舞的羞涩内敛,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敢爱敢恨,不喜欢把真实情感憋在心里。

“醒啦?”白染居高临下说道。

陆缘翻了翻白眼,以虚弱的声音回应:“玥珂姑娘说得对,你这用鼻孔看人的毛病是要改改。”

“呵,”白染看着脸色苍白,眉宇微锁的陆缘,轻笑说道:“讲不讲道理,切不论你醒来一句谢谢都不说,反而怪我高傲。要知道你现在躺着我站着,自下而上你不看到我鼻孔还能看到我后脑?”

“你知道我躺着,就不能蹲下来和我说话?”陆缘继续和他斗嘴,那声谢谢不言而各自心知。

高大威硕的阿伦站在最后,脸上憨然带笑。不知为何,有他们在身边,陆缘觉得特别心安,他很累,闭上眼睛想要继续睡觉。

“啪”的一声,陌小唐将湿漉漉的毛巾丢在他的脸上。

“什么意思?”

陆缘苦于无法动弹,任凭毛巾打湿脸颊,浸入眼睛只能是眨眨眼将水挤出来,望向无缘无故动怒的小姑奶奶说道:“什么什么意思?”

“我问你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什么意思?”

阿伦拍了拍白染的肩膀,示意他走出去,毕竟妹妹陌小唐发起脾气来闲云老叟都怕。白染愣愣打量了下个子不高,双手叉腰秀眉满是愠怒的陌小唐,心想这小姑娘脾气之大跟袁玥珂倒是有一拼。

待他们走出去,陆缘睁着双眼望向陌小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句话说不对就会受到非人待遇。陌小唐挑着秀眉,双手抱于胸前在床边坐下来,“你睁开眼第一句问的是蝶舞姐姐,直到我跟你说话才看到我。之后又跟白染大哥说话,和阿伦哥哥眼神交流,为何理我也不理就要闭上眼睛睡觉?”

陆缘这才豁然明白她无端生气的原因,于是轻声笑道:“我刚刚醒来,真的是累了,如果是因为这个让你不开心,很抱歉我没有想那么多。我觉得自己人无需说谢谢,也没有必要计较这么多。”

听到“自己人”三个字,陌小唐顿时雨过天晴,转过来盯着陆缘,精乖的小脸满是愉快之色,眨着一双乌溜溜的漆黑双眸,天真说道:“那玥珂姑娘又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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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听雨楼

听到袁玥珂中意的人是白染而不是陆缘,陌小唐一脸八卦的凑上来:“白染大哥知不知道?他这个人和木头疙瘩一样,难得还有女孩子喜欢他,咯咯……”

对于陌小唐确切的评价,陆缘也不禁一笑,“依我看来,他八成没有明白玥珂姑娘的心思。”

“那位玥珂姑娘长得好不好看?比海棠姐姐呢?”

“有没有我可爱?”

“诶,你别闭眼呀!”

任由陌小唐在耳畔像夏蝉一样聒噪,陆缘疲惫之下还是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两日后,陆缘精神渐好,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户前,想要呼吸下清新空气。推开窗子,借着日光入室,陆缘双目微缩,看到了令他惊愕的一幕。

一座晨雾包裹的小城进入他的眼底,整齐的房舍排列开来,三条街道横跨城中笔直的伸向远方。入秋之后,清晨的风有些凉意,陆缘惊于眼前所见,披上长衫走了出去,发现是一座五层八柱的楼阁。楼身是全木结构,四周有回廊足以环视整座长安城。楼阁之后,一条宽阔的河流将长安分作南北两个城区,河上船只往来,三座石桥横跨其上。

望着这个面积不大却颇有韵味的小城,陆缘内心自有一丝舒畅之意。这时,闲云老叟扭着老腰从一侧走了过来,站在陆缘身旁说道:“我以为人老了才会觉少起得早,想不到已经有人起来看日出了。”

陆缘双手按在回廊木栏上,凝视着远方乌云低垂的天穹说道:“前辈,你看今天有日出的意思?”

闲云老叟轻捋胡须,对自己讲的冷笑话不以为意,淡淡说道:“天阴与不阴,日就在那里,不离不去;你看与不看,云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能说,太阳被乌云遮住就假装它没有出来吗?不,它就在云后。”

陆缘愕然无语,心想一大早你说的什么似是而非毛线大道理。他轻轻扣下一片彰显岁月痕迹的翘起红漆,将它抛在风里,随声问道:“这好像不是客栈吧?”

闻声,闲云老叟下巴一扬,傲娇说道:“当然不是客栈,这是私宅。”

一时沉默,他生怕陆缘不明白话里的意思,追加一句:“我买的。”这三个字他几乎是吼着出来的,然后双手负于背后,左脚前掌有节奏的在地上拍打,完全是老年得志,一副暴发户的丑恶嘴脸。

陆缘微微一怔,简单说道:“噢!”

闲云老叟如受重击,指着陆缘说道:“你这半温不火的态度是几个意思?你知不知道买下一座楼阁花了多少钱,站在楼顶俯瞰整个长安城,难道没有一览众楼小的感觉,我老头子不应该骄傲一下?”

“应该,应该。”陆缘平静说道,“是挺好的。”

闲云老叟如霜打的茄子瞬间蔫了下来,说道:“难道崇拜我一下你会死?”

陆缘笑着说道:“我确实很崇拜您,不过是在见识见闻方面。似这等花钱炫富之类,我可比你在行。这座楼阁做工考究,采用上好的楠木打造,看起来也经历百年风雨,而且视野不差,想来之前也是一位有品位的人花重金静心打造。不过,我刚才转着看了下,诸多地方已经开裂,需要重新修葺,这座楼阁满打满算六万两即可入手。可是以我对前辈的了解,应该花不了这许多钱,单从生意的角度,得到这座楼阁绝对是物超所值。”

听着这一番话,闲云老叟苍老的脸上突然一笑,走过来说道:“你小子还真是个天才!”

“不妨告诉你,这座楼阁的确是一位富商斥重金所造,可惜他子孙后代不争气,不过两代便将家业败了个七七八八。本来,这座楼阁是打算拍卖的,底价五万两白银。我老头子坑蒙拐骗浪荡江湖一生也就积攒了一万余两,买其中一层还差不多。于是,老夫施展毕生所学,给他相了一卦,无非说此楼所建乃是阴地,有损富贵阳寿之类的话,那人也怂包的很,听了之后无人敢买,他更加要急于出手。”

陆缘歪着脑袋望向闲云老叟,鄙夷说道:“所以你就做了好事,替他接了这不祥之地?”

闲云老叟白了他一眼:“你可不要以为我真的是骗人,我瞧那人天庭凹陷,面无生气,必然起始维艰,难成大事,似这般靠变卖祖宗家产为生,又能有什么好的结果?老夫破天机替他修改命格指点迷津,只要他按我说的守正待机,观时待变,还是极有可能光耀门楣的。如此看来,老夫收他一座楼阁,不过分吧?何况又不是没有给钱。”

陆缘身子弯下来,小臂横在木栏上,笑着问道:“你给了他多少?”

闲云老叟深邃有神的眼睛忽然一转,伸出两根手指。

“两万两?”

闲云老叟摇了摇头,老脸仍然留着一副奸笑。

“两千两?这个优惠有点大了。”

哪知,闲云老叟嘿嘿一笑,朗声说道:“二百两。”

陆缘睁着一双眼睛怔怔望着这个糟老头子,他从小看着陆炳做生意,见过不要脸的,却从未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前辈,你过分了!”

闲云老叟笑了几声,竟然十分得意。看到这一幕,陆缘接着在后面追了一句:“无耻。”

天穹之上,阴云越发浓郁,不多时便沙沙下起了小雨。

闲云老叟长舒一口气,叹息说道:“小子,还记不记得当日在巴陵我跟你说过的话?”

雨势渐大,陆缘凝神望着水幕中的古旧小城,说道:“我记得。”

闲云老叟微微点头,满是皱纹的脸上笑意收敛,轻声道:“眼下你也有了过命的朋友,便将长安作为你的起点,如何?”

陆缘沉默,他明白老人话里的意思。

闲云老叟接着说道:“不然你还要游荡多久?半年时间,足以让江湖大局既定,你要救人,没有太多时间要等。”

陆缘想了想说道:“可是,你不是说这里不祥?”

“屁话,这楼阁前迎钟南山,后临渭水,风云变幻,乃是飞龙在天之相,又怎么会不祥?”闲云老叟送给他一对白眼,忽地话锋一转,感慨说道:“我很老了,不想阿伦和小唐跟着我一样飘荡江湖,尤其是小唐那孩子,你懂我意思么?”

陆缘沉默良久,恭谨向闲云老叟揖身行礼。

闲云老叟欣然接受,说道:“起个名字吧!”

袅袅薄雾淡如烟,簌簌丝雨湿栏杆。匿川飞龙已抬头,必入风云换新天。

“叫听雨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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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先定一个小目标

“听雨楼,听起来还不错!”

闲云老叟以食中二指夹住胡须,脑海蓦地闪过一念,对陆缘说道:“这么大的楼阁只住着几个人,是不是太浪费了?”

陆缘眉角一扬,望向闲云老叟说道:“以您的意思呢?”

闲云老叟丝毫没有迟疑,张口就来:“那肯定是挣钱啦,老夫生平最爱的就是钱财!不过,我老人家给人看相还成,怎么将听雨楼化作聚宝盆,那就是你的事了。”

“我的事?”陆缘闻言一愣。

闲云老叟认真说道:“将来听雨楼你当家做主,不是你的事还是谁的事?”说着,他双手按在后腰,扭着屁股走开了。

陆缘留在楼阁之上,凝视着漫天雨帘喃喃说道:“古人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嘿嘿,说这句话的人一定是个穷酸鬼,真金白银世人哪个不爱?既如此,就先定个小目标,开一家酒楼挣他个几百万两!”

也不知是天气原因还是昨夜睡的太晚,陌小唐、霜流蝶舞在独自房间迟迟没有露面。陆缘心里念及君海棠,一个人推开她的房门走进去在床边坐了下来。望着她柔美的面庞,想到她当日相依时说过的话,陆缘心中一甜,握住了她纤纤玉手。

温暖,柔软。

此时君海棠静静躺在床上,睫毛轻轻颤动,在陆缘握着她的小手时秀眉轻轻皱了一下。她失血过多,神智尚未完全清醒,一天之中有大半时间都在沉睡。陆缘伸出手指落在了她已经有了血色的脸颊,感受着她鼻息如兰,忍不住想要在她唇上一吻。

一阵轻响,君海棠轻柔的薄被下,忽地探出一只泛着金芒的脑袋。金鳞极其不合时宜的钻了出来,看到陆缘之后,兴奋的拍打翅膀落在他的手上。这个时候,金鳞的身体明显比以前大了许多,需要陆缘用双手捧着才行。

陆缘冲着金鳞的脑袋吹了一口,瞪着眼睛说道:“你这个小家伙,现在想起我来了?还坏了我的好事。”

“嘶嘶!”

金鳞自然不知道陆缘偷偷摸摸要干什么,也不理会他说的是什么,蜷缩着身体盘在他手心,亲热之极。一人一兽在房间中嬉戏一阵,陆缘不愿继续打扰君海棠休息,起身离开。

关上门,陆缘见小雨依旧淅淅沥沥,短时间没有停歇的意思,蓦地想起曾经也是在雨天做过的一件事。他快步走回房间,铺开宣纸开始研磨,如今既已安顿下来,也该给唐敬之写第二封信了。

毛笔在砚台上吸足了墨汁,陆缘提笔写道:“敬之吾兄,见书如面。自奉京一别已有数月,不知兄长近来如何,弟于此时千里,思君做书。”

既有打算经营听雨楼,陆缘想来暂时不会再离开长安,于是洋洋洒洒三千字,将几个月来的经历尽数告知唐敬之。当然,信中多半还是报喜不报忧,满纸吹牛装逼之气,陆缘不愿这位远在千里的好友为自己担忧,而且他在信中点名要唐敬之回信。

写完这封信,陆缘以火漆将其封好,想到自己不知驿站在何处,于是叩响了陌小唐的房门。走进去,陆缘发现陌小唐趴在床上,蹙着秀眉分明面色不大好,于是上前关切问道:“怎么,身体不舒服?”

陌小唐小脸低垂,默然不语。一向活泼好动的她有这般表现,陆缘更加疑惑不解,伸手放在她的额头,探道:“发烧了?”

触手温和,甚至还有一丝凉意,根本没有发烧的迹象。陌小唐一把将他的手打开,不耐烦说道:“我没事,你有事?”

陆缘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有事,可现在你明显也有事!我的事不急,先解决你的事,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绕口令般无聊的话搁在以往,陌小唐肯定跳着高吐槽,现在也不过是脸上闪过一丝烦躁,说道:“你有事就说,不要烦我好不好?”

陆缘没有说话,而是静静望着她。两人对望片刻,陌小唐终于屈服,可爱的小脸闪过一抹羞红,“说了你也不懂,我姨妈来了!”

听了这话,陆缘果然一脸懵逼,不解问道:“你不是说除了阿伦和闲云老叟,没有其他亲人,几时认了一位姨妈?”

“不是那个姨妈啦!”

“你有几个姨妈?”

“天呐,我快疯掉了!”

陌小唐小腹一阵绞痛,欲哭无泪说道:“陆大哥,陆大爷,你让我静一静好不好,你找我有什么事?”

陆缘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看陌小唐的神色也没有坚持追问,回应说道:“我要寄信,去哪里?”

“城南便有一家民用驿站,你自己去吧!”

陆缘简单嗯了一声,起身望了她一眼,认真说道:“真的没事?”

“没事,快走,快走!”

陌小唐将他推了出去,扑在床上闷声说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丢死人了!”

天雨已停,为防万一陆缘还是备了一把伞。他前脚刚刚踏出听雨楼,霜流蝶舞自身后喊了一声:“陆缘。”

回身望向霜流蝶舞,陆缘轻声问道:“有事?”

霜流蝶舞温柔说道:“海棠姐姐的药已用完,需要再去买些来。”

陆缘淡淡应下:“好,包在我身上。”

“不不,”霜流蝶舞微微一怔,长长的睫毛上下抖动,清丽的脸上露出羞涩之意,“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去。”

自幼教养所致,霜流蝶舞很少主动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或事。自从与姑姑霜凝紫一席话,这位温文贤淑的少女开始变的勇敢起来,自然不会放过这次与陆缘逛街独处的机会。

然而这种微妙的气氛,陆缘似乎并没有觉察,淡淡一笑说道:“好啊,谢谢!”

冰雪聪明的霜流蝶舞自然明白陆缘随口一声谢是为君海棠,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楚,在他的心里自己到底不如君海棠那般亲密自然。霜流蝶舞沉默片刻,轻咬嘴唇柔声说道:“没事,你不用谢我的。”

二人踏出听雨楼,行走于城中街道之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长安地处西北,人性粗犷豪放,与西川人家别有不同。此地地势险要,扼东西之咽喉,许多商贩集散于此,人多繁杂,市肆繁盛。

蓦然间,一名身穿青衣的少年走过,身后跟着一位双眼深陷,目有精光的中年男人。少年不经意碰了霜流蝶舞一下,随即转身极有涵养的平静行礼,干净的脸上微笑说道:“不好意思。”

霜流蝶舞莞尔回应,“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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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心算少女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霜流蝶舞走后,少年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身上久久不曾移开。直到中年男子唤了他一声,少年方才回转身,宁静的内心似是从沉睡中醒来的欢雀,再也无法平复。

“宫九,我动心了。”

中年男子稍微一愣,似是有些意外。少年负手于人流中慢行,脑海中满是霜流蝶舞精致美丽的脸庞,粉嫩的肌肤,长长的睫毛,天然如画。其实,似他这样的身份地位,何等样儿漂亮人物没有见过,可少年偏偏不为所动,偏偏又在长安这座不起眼的小城遇到了这样明媚清灵的女子。

于是,他一见钟情,一见倾心,一发不可收拾。

中年男子沉声道:“要不要查清楚她是谁家女子?”

少年听了蓦地停下脚步,如鹰一样锐利的目光落在男子脸上。中年男子自知失言,恭敬的将头垂下。年轻公子轻声道:“咱们游历江湖,便是要做一个普通的江湖人,若要调动权利查一个女子身份,我不会自己去找长安太守?可如果那样,万一吓到她,岂非弄巧成拙。另外,我不希望她像其他庸脂俗粉一样,是因为我的身份而屈身于我。”

“是,公子。”

男子这般恭谨卑微,年轻公子忽而叹息一声说道:“我早和你说过,在外不要表现的这么明显。像你这样的人物气场,越是对我卑躬屈膝,越是容易引人怀疑。你教我武学,某种意义上算是我的授业恩师,但更多时候我希望你是我的朋友,你懂吗?”

“属下不敢!”

少年目光有些落寞,低声说道:“虽然我身份尊贵,可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到现在我连一个真正的朋友也没有。你知不知道,在外游历这半年,才是我最开心的时光。所以我现在主动喜欢一个女孩,绝不能因为我的身份而吓到她。如果有缘,我相信和她一定还会再见。”

……

陆缘与霜流蝶舞寄了信件,又在一家药铺买了草药。日当正午,两人渐感腹中饥饿,转了个弯,见老大一座酒楼当街而立,招牌写着“松月楼”三个烫金大字。这酒楼不如听雨楼高大,论年月可是有一拼,这一点从它被熏黑的门面便足以看出。

酒香肉气自酒楼中漫出,酒保跑堂吆喝之音此起彼伏,陆缘突然觉得自己若要开一家同样的酒楼,怕是有点困难。这家酒楼生意那么好,搞不成他会赔死,陆缘将雨伞药材放在桌上,叫了四色小菜,靠在窗边与霜流蝶舞进食。

巧的是,二人刚刚坐下,在街上撞见的那位公子走了进来,恰好坐在与他们相对的一张桌子上。少年公子看到了霜流蝶舞,眼中顿时露出一丝喜色,随后向陆缘瞧了两眼,点头致意,算是打声招呼。

陆缘吃了一片烧牛肉,并没有理会对方的致意,不是他不给面儿,而是陆缘的全部精神被立于桌旁的中年男子吸引了去。这人不苟言笑,脸上有风霜之色,目不斜视颇有威严,但凡有眼力的人都会看出他是一名修行者,而且境界不低。

奇怪的是,这等堂正慷慨悲歌之士,会甘心在一个年轻公子手下做保镖?可想而知,那个年轻公子是怎样的身份。

陆缘眼睛一直盯着中年男子,霜流蝶舞微感诧异,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年轻公子。他一袭青衣,迎向霜流蝶舞的目光瞬间明白了什么,低声道:“宫九,坐下!”

中年男子依言坐下,眼中精芒一闪再闪隐于无形。陆缘将眼神收了回来,与霜流蝶舞对视说道:“看到那两个人了么?”

霜流蝶舞面露警惕之色,挑眉问道:“是敌人?”

听了这话,陆缘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彻底被霜流蝶舞萌萌的表情以及羞红的小脸逗乐了。

“哪来这么多敌人,我是说,他们的身份肯定不一般。而且,那个小哥哥似乎对你有意思哦!”

霜流蝶舞俏脸一红,嗔道:“你说的什么胡话?”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陆缘拿霜流蝶舞当极好的朋友,却不知霜流蝶舞当他是男朋友,有时候感情就是这么奇怪不讲理。霜流蝶舞微感酸涩,心道:那你看不出我对你也有意思么?

酒楼中人员嘈杂,忽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吸引了陆缘注意,她穿着碎花小裙,身前系着一条浅色围裙,站在一张桌子前脆声道:“客官,一共六两八钱。”

她话音刚落,身后又一桌客人嚷着结账,少女目光只扫了一眼,便将满满一桌饭菜清算完毕,“十五两六钱。”

“好快的心算!”陆缘感叹说道。

陆缘故意放慢速度,注意着这名少女,发现她心无旁骛,娇小的身材穿梭于每张桌子之间,总能在扫到桌子上残羹冷食的瞬间报出账单,而那些熟客丝毫不加怀疑。偶尔有一两个客人不大相信,自己费劲巴拉算了几遍发现与少女所报数目完全吻合。

霜流蝶舞吃饱之后,见他注意力放在那少女身上,疑惑问道:“怎么了?”

陆缘淡淡一笑,说道:“我发现了一个人才。”

他以手帕擦拭嘴巴,将少女唤来结账。听到她报出账单,陆缘接着说道:“我还要再点几样打包。”他快速的喊出菜单上的几道菜,几乎全是有零有整标价比较难记的菜品,另加两坛高粱酒。

“一共多少钱?”

“十三两五钱六分。”

听了,陆缘极为欣赏的望向她,微笑说道:“我瞧你精于心算,有没有兴趣来帮我做事?”

在人家的地盘挖墙角,霜流蝶舞顿时吃了一惊。哪知,小姑娘倒是很淡定,似笑非笑的看着陆缘,打量说道:“你是老板?”

“不像吗?”陆缘张开胳膊,反问说道。

小姑娘瞅着陆缘年纪轻轻,衣服也很寒酸,摇头说道:“我年纪轻轻,公子不要跟我开玩笑。”

“哈哈哈……”

陆缘笑了几声,刚要从袖筒里取出钱袋,不远处的少年公子走了过来。他眉宇轩昂,身上自有一种贵气,开口说道:“他的酒菜算在我的账上。”

霜流蝶舞一愣,拒绝说道:“这样不太……”

不等她说完,陆缘却截然道:“既然公子这么大方,那就多谢了。”而后,他将目光转向算账少女,嘴角一扬,说道:“再加三只醉鸡,两条水煮鱼,三坛膏粱酒,送到我府上。”

小姑娘抿嘴一笑,娇声道:“包送是要加钱的哦!”

陆缘手一摆,向那年轻公子望了望说道:“加钱的事不要跟我说,找这位公子。”

宫九见他这样无赖,眉宇有些不悦,而少年公子却是笑着从身上摸出一片金叶子,放到少女手心,说道:“就按他说的准备。”

看到这一幕,陆缘怔了一下,望着霜流蝶舞无比懊悔说道:“点少了。”说完,他将黄纸伞夹在腋下,拎起桌上的药材与霜流蝶舞走至柜台,留下地址转身走了出去,期间再也没有向那公子望一眼。

宫九冷言说道:“这人好生无礼,要不要给他点教训?”

年轻公子笑道:“不必,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不过是看不过我嚣张的样子而已。嘿嘿,第一次被人这么蔑视,还要替别人买单,心里果然不爽呀!”

松月楼做的菜不但好吃,服务也很棒,难怪人家的生意这么好。陆缘与霜流蝶舞回到听雨楼时,松月楼的人已经将酒菜按照地址安然送到。陌小唐及诸人围在桌子前大快朵颐,看到陆缘二人进来,可爱的小脸闪过一丝异样。

“我去帮海棠姐姐煎药,你们慢慢吃!”

待霜流蝶舞上楼,陆缘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阿伦和闲云老叟身旁说道:“我已经有了计划,跟大家说一说。听雨楼以后作为酒楼经营,吃饭住宿一体化,一楼用餐,二楼三楼装修成客房,四楼作为佣人房间,咱们则是居于顶楼。当然啦,首先听雨楼需要重新修整一下,处处精心制作,匾额要气派,装潢要大方,包括桌椅一定要用心挑选,不能图便宜找一些次品。另外,雇佣的厨师、酒保、卫生人员待遇要好,月薪要高,咱们刚刚开张,要吸引人才是一定不能节省的。呃,目前就是这样,你们有什么看法,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讨论。”

陆缘侃侃而谈,希望从诸人嘴里听到一些建议。虽说他出身商人之家,可大多数都是在听在看,陆炳的生意经他连三成都没有学到,初来乍到开酒楼,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闲云老叟夹起一口鱼肉放入嘴中,随声附和:“挺好挺好。”

阿伦也简单嗯了一声,点头说道:“不错。”

陆缘脸一黑,低声道:“你们听进去了吗就在这挺好不错,就算敷衍也好歹认真点好吗?”

白染将一口膏粱饮下,热情望向陆缘,平静说道:“确实不错。”

陆缘愕然,自尊心严重受到打击,委屈说道:“你们过分了啊,好歹尊重下人行不行?”

依然没有人理会他,陌小唐则是更加离谱,舍去了屁股下的椅子,站在地上伸展了胳膊去夹盘子里的醉鸡。

陆缘鄙夷的扫了他们一眼,淡淡说道:“看看你们有没有点出息,没吃过鸡是么?”

他取了一双竹筷,夹了一块送入口中,肉质酥嫩,鲜而不腻。一道醉鸡,让他内心更加坚定,那个算账少女他要挖,这个厨师也一定要拿下。

“我靠,你们刚才说的挺好不错,指的是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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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开门大吉

吃了饭之后,大家还是认真讨论了陆缘提出的草案,毫无疑问全票通过。

闲云老叟在陌小唐软磨硬泡之下,拿出带着些许体味儿的毕生积蓄开始着手重新粉刷听雨楼。陆缘则是或者带霜流蝶舞,或者带陌小唐,每天至少往返一次松月楼,他要寻找突破口把心算的那个小姑娘和厨师弄过来。

也不知是真的有缘还是刻意安排,那个不明身份的公子总会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陆缘一向不会因为身份厌恶或者喜欢某个人,不知为何对这少年公子却有些反感,以致于几次碰面,他都会冷漠回应对方投来的善意目光,甚至干脆不予理会。

这几日听雨楼诸人忙着整修,躺了多日的君海棠体力恢复,悄然下地出了房间。看到灰头土脸现场指挥的陆缘,她呆呆站在身后,清丽出尘的小脸愣愣望着他,就像看一个白痴。霜流蝶舞第一个看到君海棠,然后向陆缘使了个眼色。陆缘豁然转身,笑着望向淡然恬静的那个她,还有盘在肩膀上金色脑袋左看右顾的那个它。

“醒啦?”

君海棠白了他一眼,心想果然是个白痴,不醒我是如何站到这里的?

陆缘随意一笑,一手灰尘在身上抹了抹,走过来说道:“感觉如何?”

“挺好。”

莫名其妙的一问,莫名其妙的一答。

君海棠如霜俏脸平静的在陌小唐等人脸上扫过,冷漠强硬的表情一如往日。陆缘蓦地回过神来,这里除了霜流蝶舞,其他人君海棠一概不认识,于是拉起她的手走到中间,用手指着陌小唐、白染等人一一向她介绍。

君海棠的手一直被陆缘握住,没有嫌弃他手上的灰尘,也没有挣脱的意思,极为自然的向诸人欠身行礼。她一袭长发披肩,身穿白衣飘飘出尘,和陆缘站在一起,那就是下凡仙女和放牛少年。

“铛”的一声,一名粉刷工匠惊于君海棠的容颜,不经意将手里的刷子掉落在地。陆缘挑了挑眉,毫不客气的说道:“扣你五两银子啊!”

这时,一个小姑娘自门外往里瞧了瞧,走进来说道:“请问陆老板是不是在这里?”

陆老板,自然是陆缘,而这个小姑娘就是那个心算少女。看到陆缘后,少女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说道:“你先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陆缘望着她白净的脸庞,认真点头说道:“当然作数。”

少女抿嘴一笑,扬着小脸说道:“那好,我过来跟你。”

一声轻响,这一次却是陌小唐手中的抹布掉在了地上。君海棠也微微蹙眉,斜着眼看着陆缘,似是在说,你小子胆儿挺肥呀,这么快就另寻新欢了?唯有霜流蝶舞知道这少女话里意思,望着陆缘尴尬的神情莞尔一笑。

陆缘向诸人解释道:“是过来帮我做事,她心算很厉害的。”

听了这话,陌小唐若无其事的捡起了抹布,君海棠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陆缘无奈摇头,心道女人呐!

“陆老板,我几时可以过来?”小姑娘问道。

陆缘微笑说道:“随时欢迎。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不太明白。”

小姑娘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以清脆的口音回应说道:“其实,我早就不想在松月楼做了。”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挣得少,而且很累。大掌柜对我们极为苛刻,动辄扣发月银,至于谩骂几乎每天都有。在松月楼,女的被当做男的用,男的被当做畜生使。不光是我,许多人都不想做了,无奈松月楼老板势力太大,在城中有多家酒楼茶楼,我们离开松月楼很难再找到工作的。”

陆缘沉吟说道:“无妨,到我这里来做事,其他人如果想一起过来,我也会欢迎。尤其是那个醉鸡的厨师,最好帮我把他也挖过来。”

听了这话,少女兴奋说道:“只要你说话算数,包在我身上。”

陆缘说道:“那就一言为定,你叫什么名字?”

“梁一。”少女回应着跑出了松月楼。

看到这一幕,闲云老叟忍不住走过来问道:“你到底答应这丫头什么了?”

“当然是待遇问题,”陆缘神情平静,笑着说道:“我答应她,入听雨楼做事包食宿,月银五两,每个月有四天假期可休息,年终有奖励分红。”

“我靠。”

听到最后,闲云老叟直接跳了起来,“这未免有点太高了吧?你去打听打听,单是月银一项,已经是长安城最高工资,你竟然还给他们放假,有年终奖?你……疯了吧你?”

陆缘很意外闲云老叟的反应,平静说道:“我是听雨楼的老板,我说了算!”

“呸,这是我的银子。”闲云老叟险些被他一句话冲昏,吹着胡子大声说道:“另外,我收回先前的话,老板我来做。”

“好呀,”陆缘摊了摊手,笑道:“那你可不要什么事都来问我。”

闲云老叟冷笑一声,说道:“哎呀,这给你小兔崽子狂的。我老人家纵横江湖几十年,什么风雨没见过,开酒楼还能难得住我?”

听到他们一老一少争执,君海棠微感疲累,在霜流蝶舞陪同下缓缓回房间去了。白染坐在一旁跟二大爷似的擦拭自己的墨剑,阿伦则是一瘸一拐的擦洗粗大的梁柱。陌小唐不愿他们为了这点事闹得不开心,走过来挽住闲云老叟的胳膊劝慰说道:“爷爷,你根本不懂得经营管理酒楼,你就放手让陆缘去做嘛!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再者说,月银五两又是什么大的开支了?咱们做好了每个月赚的要比这多数百倍不止。”

闲云老叟白了她一眼,“你个傻丫头,爷爷积攒了几十年的钱财,都被他霍霍光了,你以后喝西北风去?”

陌小唐嘟着小嘴,摇着他的手臂说道:“你就相信陆缘一次,如果他真的经营不善,你再收回权利也不迟啊,反正银票都在你手里嘛。”

闲云老叟看着楚楚可怜的陌小唐,叹息说道:“唉,真是怕了你了。那陆缘,给你一个月时间让我看到成绩,不然我可不再继续掏这冤枉钱。”

陆缘轻笑一声,说道:“没问题,如果我挣到银子呢?”

闲云老叟老脸一变,笑着说道:“挣了银子嘛好说,我六你四。”

陆缘顿时愕然,心想这糟老头子果然无耻,不想投资掏钱还总想着捞钱。

次日清晨,梁一带着一名伙计,一名中年男子踏入了听雨楼的门。她向陆缘一一介绍,“这是旗武,在松月楼做的是酒保;这是农新田农大叔,你说的醉鸡就是出自他的手艺。”

陆缘应了一声,微笑说道:“欢迎欢迎,现在听雨楼还没开张,你们先到四楼准备的房间休息,后天正式开门。”

便在这时,忽然一道嘲弄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我道是谁,挖人挖到我头上来了,原来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

梁一看到此人,目光有所躲闪,下意识和酒保厨子向后藏了藏。陆缘微感诧异,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他们身前,望向来人说道:“阁下是谁?”

“松月楼大掌柜,”中年男子说道:“你放心,我不是来跟你要人的。扫出门的狗,我便不会再收留,只是提醒你一句,敢抢我的狗,你也不会好受。”

听了这充满挑衅的话,阿伦手上的抹布忽地停下,陌小唐与闲云老叟缓步走了过来,君海棠站在了楼梯上,霜流蝶舞扣住了兰花指。

一时间,气氛有些紧张。

陆缘淡淡笑了一声,说道:“我也提醒你一句,他们进了这个门,就是听雨楼的人,如果谁敢侮辱他们,我也不会答应。”

“哈哈哈,骂狗也要看主人,这个道理我懂。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后天我们也要开一家分店,不好意思,就在听雨楼的对面。”中年男子忽地踏前一步,盯着陆缘的眼睛说道:“小子,能不能在长安活下去,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陆缘冷冷注视着他走出听雨楼,转身对梁一三人说道:“你们先去休息吧。”

梁一眨着一双大眼说道:“陆老板,是不是我们给你惹麻烦了?”

陆缘摇头说道:“现在你还不太了解,我这个人从来不怕麻烦。再者说,是我挖的你们,并不是你们主动来投靠我,安心在这里住下就行。”

后天良辰吉日,是闲云老叟亲自挑选的,以作开门纳福,生意兴隆。不巧的是,陆缘这边还在悬挂红绸,对面一家三层酒楼已经鞭炮齐鸣,门前吹吹打打,舞狮人龙,热闹之极。

陆缘、闲云老叟等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去,望着对面进进出出的人,个个仪表堂堂,都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反观自己这边,莫说来一位贵人,便是普通百姓也没有一个光顾,门庭冷落,与对方相差甚远。

闲云老叟眯着眼睛望了片刻,低声对陆缘说道:“要不,你把钱还给我得了,咱们不开了。”

陆缘一怔,转头说道:“逗我呢?”

“看我表情像吗?”

“滚!”

这时,在一老一少斗嘴之际,一位身穿锦衣的少年公子在中年男人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哟,新开张呢,正巧我肚子饿了,蹭一碗饭吃不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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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你是谁

望着突然出现的少年公子,一袭青衫,满身贵气,闲云老叟不等陆缘开口已经弓腰将他迎了进去,“可以,当然不介意。我们酒楼开张,你是第一位客人,老夫自作主张给你免单。”

霜流蝶舞偷偷看了陆缘一眼,脸上有些意外。陆缘不喜欢这个人,略一沉默低声道:“来就来吧,好歹也算个人。”

接下来,又是一阵冷清寂寥,无人问津。

这时,对面醉仙楼的大掌柜,同样也是松月楼的大掌柜郭明,领着两名随从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抹讥诮,显得有些可恶。他望着陆缘拱手说道:“陆老板,恭喜开张啊!”

陆缘淡然一笑,“多谢!”

郭明歪着脑袋向听雨楼看了一眼,干净的厅堂之内只有一位客人,他的唇角再次现出一丝嘲弄,“生意不错哦,刚开张便有客人光顾!”

听着如此欠揍的话,陆缘脸上依然没有动怒,平静如初。然而陌小唐却忍不住了,可爱的小脸露出一抹怨毒,脆声说道:“滚,谁让你在这说风凉话?”

此言一出,郭明笑意微敛,他身后的两名随从显然有动手的意思。阿伦身形微动,已经站在了陌小唐的身侧,如果那两个人敢动一动,他那有伤疾的腿一定让二人听到自己胸骨断裂的美妙声音。

陆缘眉梢微挑,往前踏了一步,目光平视郭明,淡淡说道:“你把酒楼故意开在我对面,无非是赶我走逼我关门,我不会跟你计较,做生意嘛重要的是和气生财。可如果有人想要在我家门口动手,我一定奉陪到底。”

“小子,有胆识。不过我提醒你,在长安开酒楼你犯了规矩,起码也要打听打听我家老板的名号,出来混,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郭明阴沉笑道:“噢,对了。一会儿长安太守大人也要光临小楼,我就不奉陪了,祝你生意兴隆。”

听了这话,闲云老叟忽地一拍脑门,望着郭明的背影说道:“我想起来了,听雨楼拍卖那天也有此人在场,瞧他话里的意思,背后还有一个老板撑腰。”

陌小唐嘟着小嘴一脸不悦,“头天开张就给咱们来了一个下马威,咱们这边人这么少,说不定就是他们在背后使坏。现在太守大人也站在他们那边,咱们可怎么办?”

白染紧了紧手里的剑,平静说道:“要不要我送他一剑?”

“不必。”

简单的两个字,陆缘脸色依然平静,语气中却分明有些情绪。他不开心,霜流蝶舞也就不开心;霜流蝶舞不开心,里面那位少年公子也就吃着没有滋味。

少年瞧了一眼随侧侍候的梁一和旗武,轻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梁一在松月楼见过这少年,对他出手阔绰大方印象深刻,于是叹息说道:“公子有所不知,松月楼、醉仙居的大掌柜虽然是刚才那个人,可真正的幕后老板是一位姓杨的人。此人在长安势力极大,几乎垄断了长安所有的酒楼、茶楼、米行以及布匹生意。连太守大人也要给那人面子,何况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陆老板这酒楼恐怕真的开不下去。”

陆缘走了进来,笑道:“如果真的开不下去,我也会给你们三人足够的银子,不会让你们因生计问题为难,毕竟是我把你们从松月楼挖过来的。”

梁一面色微变,歉然说道:“公子说哪里话,我和旗武本就无家可归,既然答应来听雨楼,不管如何都会跟定公子,绝无反悔退缩之意。只是农大叔还有家眷在长安,如果真的听雨楼开不下去,我强行拉农大叔来怕是害了他。”

一时间,听雨楼气氛很是沉闷。

少年公子显然是被这气氛影响,他微一沉吟,将手里筷子丢下,默默从身上掏出一枚绑着黄穗的暖玉交于宫九,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宫九微微欠身,快速步出听雨楼走向对面,让人将长安太守喊了出来。隔着街道,陆缘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却清晰看到长安太守董席见到黄穗玉佩之后脸上突现的惊异神色。

很快,宫九去而复返,将玉佩交还给少年公子。陆缘与君海棠相视一眼面露疑惑,还没等他问清楚,听雨楼门前忽然熙熙攘攘人流多了起来。以长安太守为先,许多朝廷官员、有钱商人缓缓走了进来,看他们神色诧异,显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些官员作为太守大人的下属肯定要跟来,商人还要指望太守大人行方便,自然也跟了过来。

一时间,醉仙楼有头有脸的人物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长安太守董席面露惶恐,哆哆嗦嗦走到桌前,双膝一软便要跪下。少年公子右手一摆,“诶,太守大人,今天我朋友酒楼开张,我请你过来只是吃顿饭而已。来来,坐下,大家都坐。”

董席躬身应了一声,瞧着少年的脸色颤颤巍巍坐下。见董席如此,其他人也缓缓在桌前坐了下来,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就是没人敢说话。看到这一幕,陆缘等人不明就里愣在原地,一时忘记了上菜。

“上菜呀,这不来了许多人么?”

陆缘向梁一、旗武使个眼色,两人欢愉的向后厨跑去。

醉仙楼瞬间空了一大半,郭明的脸色黑的跟猪一样,气呼呼的走进了听雨楼,眼瞳微收望着陆缘说道:“你小子有种,看不出你还有这样的手段。”

陆缘认真说道:“我的手段还多着呢,也要一一告诉你么?”

郭明怒极反笑:“好,不过你莫要高兴的太早,这件事咱们没完。”说着,他有意无意的向董席以及他对面的少年看了一眼,拂袖离开。

太守董席愣愣坐在那里,别人吃他却只能干看,因为少年没有开口让他吃,人家没有说,他也不敢动。少年始终没有向他望一眼,指着其中一盘菜对宫九说道:“这个鸡做的是真不错。”

有了太守董席一伙人赏脸,听雨楼开张一事顷刻间传遍了长安城,况且陆缘的菜品定价不高,前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多。闲云老叟坐在柜台,接着一锭又一锭的银子,老脸笑的就像吃了蜜蜂屎。

听雨楼一直忙到午后未时三刻,陆缘消停下来之后走到坐在角落里喝茶的少年公子面前坐下,望着他平静说道:“聊聊?”

少年公子向宫九使个眼色,示意他离开,轩昂明净的双眼迎着陆缘怀疑的眼神,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谁?”

少年轻笑一声,反问说道:“这很重要?”

陆缘说道:“以前我觉得不重要,不过这一次我觉得有必要问清楚。”

“为什么?”

陆缘收了收腿,将身子往前移了移,低声说道:“因为我知道你这么做,有目的,有私心。你是什么人,我原本毫不在意,可是你如果要以此接近我的朋友,我就一定要弄明白。”

少年公子怔了一下,目光斜视,落在了盈盈带笑的霜流蝶舞身上,“你是说她?”

“难道不是她?”

“呵呵呵,”少年公子轻声笑道,“我喜欢跟你这种人说话,不用拐弯抹角。”

“可惜,我不是很喜欢你。”陆缘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即便眼前的人帮了他。

少年公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当然是因为陆缘的抵触,让他高傲的身份受到了轻视。两人对视片刻,少年公子淡淡说道:“如果我不告诉你我是谁呢?”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权利,”陆缘说道:“可如果你敢靠近蝶舞,我不敢保证我的拳头会不会出手。”

少年眼神骤然一寒,说道:“在瀚海神州,还没有人敢威胁我。”

陆缘冷静说道:“那是你没有遇到我!”

霎时间,气氛有些微冷。

听雨楼修行者很多,比如不远处如苍鹰搏兔一样的宫九,他锐利的目光此时正盯着兔子一样的陆缘;比如正在擦剑的白染,他离陆缘很远,却离那位中年男子很近,这样能够保证第一时间拦住他;比如慵懒的靠在柱子上的君海棠,她正在挑逗金鳞,武息却早已运至双脚,如果动手,她可以快速出现在陆缘身侧,对付那个同为修行者的少年公子;比如正在躬身擦桌子的阿伦,温柔支开了梁一和旗武,让他们去了后厨,这样可以避免动起手来伤到他们;比如霜流蝶舞,尽管善良贤淑的她不愿伤害刚刚帮了听雨楼,帮了陆缘的少年,右手还是扣住了一枚兰花指。

时光悄然而逝,少年公子嘴角轻扬,摇头笑道:“说真的,如果动手,你们所有人一起上也拦不住宫九。”

陆缘点头承认,说道:“没错,他的确很强。可是我只要控制住你就足够了!”

少年公子望向陆缘澄明的双眼,有些微怒说道:“那人说的没错,你小子真的有种。”

“嘿嘿,”陆缘回应说道:“不好意思,我尚未婚配,并没有种。”

少年公子眼神微斜,余梢眼角看到了霜流蝶舞平静俏丽的脸庞,淡淡说道:“好,我可以告诉你,我叫龙骁。”

陆缘说道:“你可能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不是问你的名字,我是在问,你是谁?”

所谓是谁,问的是身份,是出身,是地位,一个能让长安太守诚惶诚恐的人,究竟是谁?

少年公子深提一口气,身上气息不怒自威,“我乃紫耀王朝,太子龙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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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江湖手段

龙骁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到。闲云老叟惊的手里银子掉到地上而不自知,饶是冷静如君海棠也忍不住脸色微变。当朝太子何等身份,紫耀王朝未来的继承人,突然出现在长安小城的刚开张的酒楼里,这简直匪夷所思。在场之人无不如受雷击,惊愕的望着坐在角落的太子殿下,一时不该如何应对。

“老实说,我猜到你的背景很强大,没想到这么强大。”

陆缘的确想过他的身份,以为他是某个王公贵族的少爷,却没有料到他是太子,身份尊贵不说,日后整个紫耀王朝都是他的。

听雨楼静了下来,龙骁感觉到气氛微变,笑着说道:“其实,我不大喜欢别人拿我的身份说事,出生在帝王家,我也无法选择。”

好一句无耻的话,不知陆缘是不是听出了他言语之下的无奈,转过头示意君海棠等人无须紧张,该干嘛干嘛去,角落里便剩下他与龙骁两个人。闲云老叟把陌小唐拉至一旁,低声道:“我的乖乖,幸好刚才没有动手,否则咱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见白染、君海棠等人散开,龙骁低声说道:“太子这个身份,我不想更多的人知道。我现在就是一江湖人,明白我的意思吗?”

陆缘点头笑道:“所以,我们见了你并不需要跪拜,是吗?”

闻言,龙骁嘴角忽地露出一丝轻笑,“你小子很贼呀!”

待他表明身份,二人之间的气氛反而轻松了许多。陆缘看着龙骁,突然想到某件事,下意识往前凑了凑,说道:“我想问,紫耀王朝皇室中人,是不是都姓龙?”

龙骁怔了一下,内心为陆缘贴上了一个白痴的标签,说道:“废话,瀚海神州还有哪一家族姓龙,还有哪一家族敢姓龙?”

“啊!”陆缘蓦地往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我真是蠢,怎么当时没有想到。”

双方的气氛缓和,宫九身上的气息也渐渐收敛。龙骁蹙了蹙眉,疑惑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陆缘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望向龙骁试探性问道:“殿下,你们紫耀皇室有跟人拜把子的先例吗?”

龙骁剑眉一挑,感觉陆缘这句话更加蠢不可言,认真说道:“自然没有,天下有哪个傻货敢和紫耀皇室称兄道弟,他一定是不想活了。”

“呃,你说这话,恕我不敢苟同。”陆缘心中一沉,盯着龙骁的眼睛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冷不丁问了这么一个问题,龙骁不解摇了摇头:“不知道。”

陆缘说道:“一是因为你这个人很神秘,不坦诚;二是你架子很大,身上自然流露出高高在上气质,你不想别人知道你的身份,可话里话外无比以紫耀王朝太子的尊贵身份自居。不过我相信你是无意识的,生于紫耀皇族,身上肯定会有与生自来的贵气。”

说到这里,陆缘蓦地想起龙戬,那个肮脏邋遢吃霸王餐被人揍的糟老头子,于是话锋一转,“但是,紫耀王朝皇室中人也是人呀,遇到气味相投的人怎么就不能拜把子?”

听了这话,龙骁低眉垂首,若有所思,总觉得陆缘突然挑起这话有点莫名其妙,仔细追究起来好像也没什么毛病,王朝律法没有明确说跟皇室之人拜把子一定要死,可是谁又真的敢跟紫耀皇室拜把子?

此时,门外一阵骚动,长安太守董席躬身走了进来,看到龙骁之后直奔角落。陆缘自觉让开,朝廷上的事,他不愿听也不想掺和,就让他们殿下与臣子两个人去谈吧。

董席恭谨说道:“微臣已经在太守府设下行宫,请殿下移驾。”

龙骁平静说道:“董大人不必费心,我就在这里住下就好。”

这一句话,简直如雷霆霹雳落在太守脑袋上,董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说道:“这如何使得?下官有眼无珠,不识太子殿下驾到,还请殿下恕罪。”

其实也难怪,如果董席不认得龙骁让他住在这里还说得过去,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倘若还无动于衷,他这个太守也就做到头了。就算太子龙骁不追究,日后朝堂之上,也会有人以此为据做些文章。

宫九在朝已久,懂得官场之道,上前在龙骁耳边说了几句。龙骁这才叹息一声:“好吧,既如此,董大人先行回去,我稍后会前往太守府。”

“这……”董席微一沉吟,心想太子不随他一起,想必是不想引起百姓轰动,于是说道:“是,下官告退。”

片刻之后,龙骁饮完手里的茶,起身对陆缘说道:“看来我想住在这里是不可能了,不过我会经常过来喝茶吃饭,总该欢迎吧?”

“来者是客,任何人我都会欢迎。”

陆缘漆黑的双眸平静而明亮,望向龙骁忽地话锋一变说道:“但是,就算是你也要给钱。”

“哈哈哈……”

龙骁忽地大笑几声,迈开大步走了出去,他没有回应,不知为何心里却很舒适。

……

长安东城,一座庞大的宅院湖畔,大掌柜郭明双手垂于身侧,恭敬等待一位身穿素衣的男子垂钓。现已入秋,郭明的脸颊耳后均流出了许多汗水,他静静望着湖面,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吓了湖中鱼儿。

湖畔杨柳依依,初秋的风在湖面轻抚,荡起点点涟漪。不多时,钓鱼男子平静的脸上微微一笑,双手收杆起钓,将上钩的一尾大鱼拎了上来。大掌柜郭明见到这一幕,脸上顿时放松下来,擦了擦汗水上前说道:“恭喜老板钓了一条大鱼,能成为老板腹中之餐,也是这条鱼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听了这马屁味儿十足的话,男子蓦地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望向郭明说道:“我几时说过要吃它了么?”

马屁拍到马蹄上,郭明的脸色颇为尴尬,愣在那里不敢言语。中年男子名杨长峰,便是梁一口中垄断长安酒楼茶楼米行布行的幕后之人。他接过仆人递过来的长衫,穿在身上,淡淡说道:“跟了我这么久,你是一点长进也没有。长安太守都毕恭毕敬的少年公子,用屁股想都能知道是紫耀王朝的人,你为何还要自取其辱?”

郭明低着头说道:“老板说的是,可谁能想到,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是太子殿下的朋友。”

“这件事确实出人意料,不能全怪你。”

听老板这么说,郭明脸上立时轻松了许多,“多谢老板,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了,你脑子进水了么?”正在系扣子的杨长峰停下手里动作,瞪着郭明说道:“听那个老东西忽悠,致使我们把长安最宏伟气派的楼阁拱手让出,已经让我咽不下这口气。现在那里又开了酒楼,定价还比我们低,如此一来钱都被他们赚了去,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郭明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微微抬头说道:“可是,太守董席碍于太子殿下断然不会插手此事,说不定还会维护听雨楼,咱们又能怎么做?”

杨长峰冷笑一声,拍了拍郭明的肩膀:“官府不好出面解决,自然还有其他办法,江湖人要用江湖手段。”

郭明说道:“属下愚钝,请老板明示。”

杨长峰似笑非笑说道:“听你的口述,想来那个叫陆缘的年轻人有些本事。既然是修行者,就让修行者去对付吧!”

郭明冷静下来,渐渐明白了杨长峰话里的意思,低头说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等等。”

杨长峰眼睛微眯,顺手将刚才钓上来的鱼扔给郭明,说道:“拿回去补补身子,瞧瞧你才站了这么会工夫,就热了一头虚汗。”

“是是,谢谢老板!”

听雨楼开门大吉,整个长安城有脸面的人全都去为他捧场,外人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太子龙骁的缘故。长安百姓只知道当天太守大人是先去了松月楼,在里面待了不过片刻又去了听雨楼。这件事无疑是最好的宣传,以致于三日来酒楼人满为患,陆缘等人忙的一塌糊涂。

却不知,在陆缘忙着开酒楼挣钱之时,千山、干山之间,七色堇崩坏的山道上,被陆缘敲昏脑袋未死的莫洛,和一个聋哑老人正在清理乱石。莫洛的脸色很难看,情绪非常不好,“真是不公平,简直欺人太甚。连橙虎一个小队都拦不住的男人,我又怎么敌得过?凭什么说我守山门不利,让我接受惩罚。凡事要讲道理,你说是不是哑伯?”

莫洛拉住聋哑老人一顿埋怨,而老人只是面无表情的摇了摇手,示意自己听不见也说不得话。此时七色堇石室之内,七瓣莲花上亮光已经剩下六点,紫龙天望了望永久黑暗的一瓣莲花,冷峻的声音响起:“没想到橙虎会死于一个三重天的少年之手,真是令人震惊。”

黄猿冷笑说道:“拜橙虎无能所赐,现在七色堇也沦为江湖上的笑柄,呵呵……”

红蟒说道:“我早就说过,橙虎除了会大呼小叫,修为实在上不得台面。紫龙天,当初你就不应该让他进组织。”

听了这话,蓝鹰娇媚说道:“不过我记得,有人杀那少年的时候,也是全军覆没吧?如果不是仗着功体特殊,恐怕也很难站在这里说风凉话。”

红蟒冷哼一声,沉默不语。

紫龙天说道:“是我大意了,七色堇损失两个小队,我自己也有责任。”

黄猿沉声说道:“紫龙天,让我去杀了他。”

紫龙天沉吟说道:“不用,让他多活一段时间。现在有另外一件重要事需要你们去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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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作死的剑客

听雨楼生意不错,人手略显缺乏,连君海棠、霜流蝶舞也充当了酒保的角色。白染本着“生活也是一场修行”的态度,脸上洋溢着高傲的神色替客人端茶倒水。可如此一来客人不乐意了,三番两次抗议投诉,“你牛什么牛,你牛什么牛,你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热心帮忙的“白傲娇”惹了客人一脸不高兴,到头来陆缘反而给人家免单赔礼。白染冷冷望了陆缘一眼,一副“我没错,我就没错”的神色,坐在门口一张桌子前喝起茶来。

陆缘苦笑摇头,无奈,无语。

陌小唐捶着肩膀将托盘丢给倚靠在柜台前的陆缘,蹙着眉头说道:“陆缘,你就不能再招点人,每天这么跑来跑去,累也累死了。”

陆缘简单嗯了一声,眼睛却一直盯着临窗而坐,身穿灰色衣服的执剑男子。此人从中午之前进了听雨楼,便一直坐在那里,点了最名贵的菜,喝着上等的酒,一个时辰之后仍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跟你说话呢!”陌小唐推搡了他一下,娇声说道。

陆缘转过脑袋,轻声笑道:“小唐,要不要打个赌?”

“什么赌?”陌小唐凑了过来说道。

陆缘向那人努了努嘴,说道:“你猜那个男子是什么人?”

“不就是一个吃饭的剑客,听雨楼哪天不接待一两位,又有什么奇怪的?”

陆缘摇了摇头,说道:“我猜,这一次他是冲我来的。”

“何以见得?”

“你看他坐在那里已经一个时辰有余,眼神飘忽,时不时向我望上一眼。桌子上的东西他几乎动也没动,先前点菜时专挑贵的点,这未免有点太奇怪了。”

陌小唐嘟起小嘴向陆缘吹了一口气,一脸精乖说道:“人家有钱任性,要你管?”

陆缘将胳膊肘放在柜台桌上,望向陌小唐说道:“所以才要给你打赌嘛,你说他待会结账时有钱还是没钱?”

陌小唐说道:“有钱如何?没钱又如何?”

“如你所说,他果真有钱任性的话,那么他那一桌饭菜所结银两不记入账册,归你自己腰包。但是没钱的话,你要负责替他结账,如何?”

陌小唐蹙了蹙眉,听起来似乎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出什么,脑子里完全没意识到这个赌不管输和赢跟陆缘本身没有半毛钱关系。看着那一桌酒菜少说也有三十余两银子,她脑子一热,说道:“成,本姑娘跟你赌了。”

片刻之后,听雨楼吃饭的人渐渐散的差不多,陆缘让梁一去往剑客那一桌收账。梁一盈步上前,客气说道:“客官,一共是三十二两四钱,老板说了给你打个折,给三十两便可。”

灰衣剑客双眉微挑,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说道:“我说过我要走了?你们酒楼还有撵人的规矩么?”

梁一平静说道:“当然没有撵人的道理,可现在已经是申时,你在这里坐了近两个时辰,我们也需要休息,也需要为晚上的客人准备酒菜的。”

灰衣剑客扬着脑袋说道:“就这几道菜要三十两,也忒贵了吧?”

梁一长吐一口气,有些疲惫的她不耐烦说道:“客官,你去长安打听一下,有哪一家比我们听雨楼的饭菜便宜,我们倒送你三十两。”

灰衣剑客愣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笑着说道:“我不打听,反正我就认为你们的酒菜比别家贵。”

“你……”

这时,陆缘走了过来,示意梁一去后厨休息,这里交给他。

梁一白了剑客一眼,低声道:“无赖。”

陆缘在一旁坐下,脸上带着微笑说道:“怎么样朋友,听雨楼的酒菜味道还可以吧?我家的厨子,手艺可是很厉害的。”

灰衣剑客斜着眼望向陆缘,冷笑说道:“不行,不行,味道也很不合我的胃口。这个太咸了,这个又太酸,这个姜丝切的太多影响口感,那个水煮鱼上面一层花椒,可怎么吃呀?”

他一一指出菜品的毛病,可其中好几道他连动也没有动过,又何来不合胃口一说?事到如今,陌小唐也看出来这灰衣剑客是来找茬的,根本不是来吃饭。她快步上前,斥声道:“我们听雨楼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你不喜欢可以到别处吃。不过,这些酒菜你还是要付钱的。”

灰衣剑客皮笑肉不笑的望着陌小唐:“不合胃口还要钱,不讲道理?”

陌小唐登时气急,大声道:“你才是不讲道理,分明是想吃白食。”

灰衣剑客摇了摇头,平静说道:“吃到我满意,钱自然是会给的,怎么能说是吃白食呢?”

陆缘抬手止住要发作的陌小唐,对灰衣剑客说道:“你是要如何才能满意?”

灰衣剑客说道:“重新为我做一桌。”

陆缘面色如常,笑道:“顾客为大,就按你说的办。”说着,陆缘亲自去往后厨劳农大叔重新为灰衣剑客做了一桌酒菜,依照他刚才的指摘,少了姜丝少了醋,少了盐和花椒,端了上来。

灰衣剑客只望了一眼便用脚踢翻了桌子,热腾腾的荤素菜肴倾洒一地。坐在门前冥思的白染睁开了双眼,君海棠冷漠的眼神向这边投了过来,阿伦、霜流蝶舞自后厨走出,所有人望着这名灰衣剑客。

陌小唐一脸盛怒说道:“你做什么?”

灰衣剑客握着手中剑,淡淡说道:“我不喜欢,难道你们是猪么,做的全是猪食?再为我重新做一桌。”

陆缘脸上保持微笑,让梁一、旗武小心将地上的残渣收拾干净,自己复又进了后厨。这一次,灰衣剑客更为干净利落的踢翻了桌子,“拿这些猪狗也不吃的东西来糊弄我,是什么道理?”

两次踢翻桌子,没有道理硬要讲道理,农大叔忍无可忍,更何况这是对厨子最大的侮辱。他提起菜刀冲了出来,瞪着双眼说道:“菜是我做的,你想怎么样?”

陆缘拉住怒气冲冲的农大叔,他知道灰衣剑客背后肯定有人指使,为的就是故意激怒他,让听雨楼在长安开不下去。他极力的保持冷静,不让自己着了对方的道。

看到出头的是一个厨子,灰衣剑客脸上的嚣张气焰更加浓烈。他缓缓起身,目光故意从陆缘脸上扫过,对农大叔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炒菜的,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莫非是要我光顾下你在东城的破旧木屋,关照下你的妻儿?”

闻言,农大叔脸色突变,握着菜刀的手忍不住哆嗦一下,将菜刀丢在了地上。显然灰衣剑客有备而来,甚至摸清了厨子的底细,而农大叔一个普通百姓如何能跟修行者抗衡?

听了这话,陆缘的脸上笑意渐敛,幽寒的眼神望向灰衣剑客,认真说道:“你来这里无非是要激怒我,好有理由出手把我赶出长安城,这我可以忍;你故意叫餐而不食,踢翻桌子,这我也可以忍;甚至你出口辱骂我是猪是狗,我一样不和你计较。”

“但是,”陆缘双手握拳,体内武息骤然爆发,森然说道:“你不该威胁我们家厨子。”

灰衣剑客冷笑一声,右手已经握住了剑柄,望着陆缘说道:“所以呢?”

“所以你成功激怒了我,你的狗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过,陆缘刚刚踏上一步,穿着围裙的阿伦伸手拦住了他,低声说道:“让我来。”

这几日阿伦一直在后厨帮忙,农大叔待人亲善,他很是尊敬。而农大叔也对憨厚温和的阿伦十分待见,甚至有将一手厨艺倾囊相授的想法。灰衣剑客如此不知死活的威胁农大叔,即便脾性温良如阿伦,也动了真怒。

看着身材魁伟的阿伦,灰衣剑客蓦地手中有些紧张,当他看到阿伦腿上有疾行动不便时,底气又足了起来,“哼,一个瘸子,又能把我……”

话音未落,一道浑厚无比的劲力迎面劈落,阿伦的腿在半空带出一道灰影,重重砸在了灰衣剑客的胸前。他闷哼一声,随即嘴里喷出一道血雾,直接将身后的木窗砸碎,摔在了街道之上。他手里那把剑尚未抽出,连鞘带剑弯成了一个明显的弧度,成了一把废铁。

灰衣剑客瞬间懵了,这他么是什么腿法,难道比钢铁还要硬么?他摇了摇昏沉的脑袋,静了静微乱的神识,做出了一个目前为止最明智的决定:跑。

想法很明智,却为时已晚。

瘸子阿伦身如鬼魅,出现在他的面前,二话不说又是一脚。

灰衣剑客口中再次呕红,失手将弯曲的铁剑丢开,恰好被陆缘接在手中。

陆缘气沉神定,对灰衣剑客说道:“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还有什么人来找茬,让他们尽管来好了,听雨楼奉陪到底。”说完,他暗暗将刚劲运至右手,将手里铁剑蓦地置于地上,剑身如断冰切雪,插入青砖地面深达一尺有余。

见状,灰衣剑客哪里还敢停留,他只庆幸刚才出手的不是陆缘,抚着断裂的胸骨灰溜溜离开了听雨楼。街道上,那些吃瓜群众愣了半天,忽地拍手叫起好来,他们震惊于陆缘年纪轻轻不仅有钱开酒楼,还是一名武学高妙的修行者。

陆缘转身进了听雨楼,对梁一和旗武说道:“你们两个现在去帮农大叔把家眷接来听雨楼。”

“是,老板。”

农大叔听了老泪纵横,连连躬身相谢。有了刚才一幕,梁一和旗武对陆缘佩服之至,对这一提议更是欣然接受。

为了避免麻烦,同时也为了安全起见,阿伦也默默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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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陆缘的对策

次日一早,梁一打开听雨楼的门准备擦拭桌椅,蓦然间她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一个头戴斗笠,手里握剑的青衣男子。

很快,陆缘与君海棠等人慢慢走了出来。他很清楚此人站在这里的原因,也清楚他与昨日灰衣剑客一样收着同一个人的钱,有着相同的目的。

看到陆缘走出,斗笠男子微微挑眉,破旧的斗笠下露出一双带着寒意的双眼,说道:“你知道我的来意。”

陆缘双臂报于胸前,点头说道:“是的,我知道。”

青衣剑客缓缓抽剑,斜指于地,认真说道:“请出手。”

很明显,这个剑客无论涵养、境界,都要比昨天那个白痴要强。他极有可能听说了灰衣剑客连剑也没有拔出就被阿伦踹断肋骨的事实,脸上凝重冷静,决定全力应对。

对面醉仙楼上,大掌柜郭明与管家杨洪坐在二楼雅厅,透过窗子望着楼下动静。郭明抿了一口茶,一脸鄙夷的说道:“这可是四重天的剑客,绝非昨天那个废物可以相提并论的。杨管家,你瞧着这名剑客能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窟窿?”

杨管家目光如炬,见陆缘脸上自信洋溢,眼神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慌乱,淡然说道:“我看那个年轻人未必会输给你找来的剑客。”

大掌柜微微皱眉,心想你这老东西懂个屁,如果不是看在老板的面子上,你能跟我坐在一起喝茶?他放下手里茶盏,笑着说道:“那也无妨,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算此人败了,还有许多人等着挑战,即使打不死他们,也会影响他们的客源不是?到时候无人问津,那小子还不乖乖关门大吉。”

听了这话,杨管家颇有意味的望了郭明一眼没有言语,心中却道:正如老板所说,郭明的确是个头脑简单的蠢货。

此时阳光渐盛,街道上的人也陆陆续续多了起来,时不时向站在听雨楼前的剑客望上一眼。陌小唐扯了扯陆缘的衣袖,忐忑问道:“这样行吗?”

“当然行。”

看得出,陆缘脸色有点兴奋,迫不及待想试试他昨天想出的绝妙对策,而后对旗武说道:“去把东西搬出来。”

陌小唐努着小嘴,可爱的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然后从背后取出一个铜锣,小身板从台阶上跃下,“铛铛”敲了两下。旗武跟着将一口大鼓从里面搬出,放在石阶下,配合陌小唐的锣声,双手急速在鼓面上敲了几下。

醉仙楼大掌柜郭明与杨管家相视一眼,脸上均露出疑惑之色,心想这是演的哪一出,难道这几个人还会唱戏不成?莫说是他们,连场上执剑的青衣剑客也是一脸懵逼,莫非打架还要伴奏吗?

锣鼓声中,长安城喜欢热闹的吃瓜群众渐渐围了上来。

陌小唐声音清脆,按下铜锣说道:“长安的各位乡亲父老,咱们刚刚开张不久,承蒙各位叔叔婶婶大哥大姐捧场,听雨楼感恩不尽。为了答谢各位的厚爱,我们邀请江湖上的朋友特别出演,为大家准备一场视觉盛宴。”

“什么视觉盛宴呀?”人群中有人极为配合的问了一句。

陌小唐生的娇小可爱,声若百灵,头上一对黑色小辫随着她的脑袋左右摇摆,十分讨人欢喜。她望向那位提问的男子,娇声说道:“这位大叔问得好,所谓视觉盛宴,那便是修行者之间的切磋。你们居在城中,寻常人之间打架斗殴肯定看过不少,但绝对很少见过修行者之间的切磋。想一想,高超的武学,诡异的身法,眼花缭乱的招式,难道不是一场视觉盛宴吗?”

此言一出,看热闹的长安百姓纷纷点头,眼中甚至露出焦虑神色。

“那还等什么呀?赶紧着吧!”

“对呀,愣着做什么?”

……

陌小唐抿嘴一笑,将头转向陆缘,低声问道:“火候到了么?”

陆缘竖起大拇指,轻声说道:“完美!”

戴斗笠的青衣剑客脸色越发阴沉,他透过斗笠下檐向一处窗子望去,似是在征求郭明的意思。大掌柜蹙了蹙眉,向剑客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管对方耍什么花招,大胆出手即可。

青衣剑客会意,扬眉说道:“可以出手了吗?”

陆缘看了他一眼,说道:“开始呀,不过你的对手不是我。”

话音刚落,君海棠将怀中仍在沉睡的金鳞递给陆缘,手里握着一把昨晚从夜市上淘来的铁剑盈步走到街道上。她手里的剑无论做工材质都很粗糙,自然不能和她之前所用的雪剑想比,不过剑之一物,其威力并不完全取决于品质,更多的是在于使用者。

长安百姓见第一次交手就是这样一位清丽绝尘的女子,脸上的期待更加显而易见。他们欢呼向后撤,中间闪出一大块宽敞的空地供他们切磋用。

青衣剑客从君海棠握剑的手,以及她脚踏方位便已看出她的实力不在自己之下。他平静下来不敢托大,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请。”

呼的一声,青衣剑客还未真正将闷在斗笠下的脑袋抬起,还未真正看清楚君海棠的剑。他的身前,飘飘然出现了无数剑影,似风雨骤生,磅礴的剑意如影似幻,到处都是。

“刺啦”一声,他头上那顶斗笠受不得剑意逼迫,四散而飞。

青衣剑客的脸顿时一青,变得极为难看。

“我不明白,天未下雨,为什么要戴着破斗笠。”白染抱剑立在听雨楼前,看着场上问道:“作为一名剑客,难道不影响视线吗?”

听了这话,陆缘沉吟说道:“可能,是为了耍帅吧!”

白染神色宁静的点了点头,回应说道:“那不是傻比吗?”

青衣剑肯定听到了白染的嘲讽,可是他不能分心,即便他现在很想掉头扑向白染。可是他没有,青衣剑客面无表情,凝神望着君海棠,蓦地剑势陡涨,唰唰唰连出三剑。

三道剑芒在空中凝成三道帘幕,仿佛平静的湖面掀起了大浪。下一刻,大浪落在了君海棠的铁剑上。

三式连斩确实不错,可惜他的对手是君海棠。

剑芒一闪再闪,随即消失无踪,并非他的剑诀没有效果,而是君海棠的剑意更胜一筹。

青衣剑客面色冷峻的站在原地,身上甚至没有一丝伤口,可他的的确确是败了。片刻后,剑客还剑入鞘,恭恭敬敬的将剑交给君海棠,说道:“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随后,剑客转身没入人群中。

这时,陌小唐从背后取出铜锣,翻转锣面,走到人前笑着说道:“来来来,各位父老乡亲,如果觉得刚才的演出还满意的话,就请打个赏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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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长生诀,长生剑

长安的百姓真是淳朴的可爱,眼看刚才一套剑光如星耀,青衣剑客弃剑而走,精彩之极。君海棠出尘若仙,剑势优美,强烈的视觉美感将吃瓜群众冲击的稀里糊涂,一个个笑吟吟的从身上摸出银子铜板,丢在陌小唐伸过来的铜锣上。

道旁,一个乖巧可爱的小丫头将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放在铜锣上,扬着大眼睛萌萌的对陌小唐说道:“姐姐,我没有钱,用我的糖葫芦可不可以?”

“咯咯……”

陌小唐忍不住笑了笑,顺手抓起一把夹着碎银子的铜板塞到小丫头衣服兜里,说道:“当然可以呀,姐姐请你吃糖葫芦好不好?”

小丫头母亲见了,忙伸手拦住陌小唐,歉声说道:“姑娘这可使不得,我带女儿来看个热闹,没有多余的钱付你们演出费,怎么好意思要你们的钱?”

陌小唐继续往小丫头身上塞银子,淡然说道:“大嫂,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我喜欢这小丫头,这些钱就给她买糖葫芦吧,你们以后也可以来听雨楼吃饭。”

说到这里,她四下瞧了瞧人,凑到丫头母亲耳边低声道:“不收你们钱!”

“谢谢姐姐!”小丫头笑着说道,露出缺失的一颗门牙,更加纯真可人。

陌小唐揉了揉她白净的脸蛋儿,说道:“姐姐也谢谢你的糖葫芦!”

对面醉仙楼上,郭明隔着窗子看到这一切,眼里直欲喷出火来。他蓦地将喝进嘴里的一片苦茶吐出,大声喝道:“来人,这是什么茶?”

店小二提着热水跑过来,恭敬说道:“掌柜的,这是您最喜欢的‘庐山兰雪’呀。”

“呸,全部给我扔掉,以后不喝了。”说完,郭明和杨管家信步下楼,留下一脸懵逼的店小二愣在原地。

回了听雨楼,陌小唐将铜锣放在桌上,数了数里面的银子,足有二十两之多。这时,陆缘蹑手蹑脚走过来轻咳一声,“大小姐,数钱玩儿呢?”

陌小唐微微皱眉,迅速将铜锣移到身侧,嘟着小嘴望向陆缘,说道:“这是我的。”

陆缘弓着身子趴在桌上,用手指蹭了一下鼻子,说道:“看你说的,这点子是我想的,捞的钱也应该一人一半不是?”

陌小唐眯着眼一笑,“不是,没你的份儿。”

“不讲道理?”

陌小唐扬起小脸,轻声道:“你要跟女人讲道理是吗?好,咱们就讲讲道理,这个点子我不否认是你想的,实施可全是我跟旗武,和那个青衣剑客打架呢是海棠姐姐,你一直站在石阶上看戏动也未动就要分一半,疯了吧你?就算是要分,也是我、旗武和海棠姐姐三人平分,你就值这个。”说着,陌小唐从铜锣上摸出一枚铜板,推到陆缘面前。

望着她一副得了便宜卖乖的神色,陆缘捏起那枚铜板摇头笑道:“真要讲道理的话,我记得昨天和某人打了个赌,到现在也没有兑现。”

陌小唐听了,立时小脸一沉说道:“那个王八蛋,他……”

“那个王八蛋吃了白食,所以某人打赌输了,就该替他付钱啊是不是?”陆缘截然说道,“我看某人是故意想赖账吧!”

陌小唐俏脸一青,蹙眉说道:“哪个要赖账?赔就赔嘛!”

在她刚刚要将铜锣里的钱推出去时,君海棠走至陆缘身后,一脚踢在他撅起的屁股上,冷言说道:“午时将近,店里马上会忙起来,你不帮忙就滚一边去。”

陆缘揉着屁股,对君海棠大声怒道:“听雨楼谁是老板,我不要面子的吗?”

转过头时,陌小唐已经偷偷抱着铜锣飞速上了楼,站在楼梯上还不忘向陆缘做个鬼脸。陆缘白了她一眼,喃喃道:“见钱眼开,都什么人呀!”

余下几日,听雨楼每天除了接待客人,还要接受一名修行者的挑衅。或是阿伦、或是君海棠、亦或是霜流蝶舞,三人轮番出战便让来者丢下刀剑铩羽而归。如此一来,听雨楼石狮左侧插满刀剑的青砖地上,不但成了听雨楼战胜的标志,还成为了长安街头一景,为听雨楼引来更多客人。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小城降雨,晨间微感凉意。

长安青砖街道之上,积攒了许多浅浅的水洼。水洼中,一人穿着草鞋,长剑掷地,等待着听雨楼的主人。

很快,陆缘出来了,望着这个面色消瘦约莫二十来岁的黑衣男子,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强。

凉意阵阵,街道上的人明显比以往少了许多。陌小唐没有取出铜锣,旗武也没有搬出大鼓,诸人同时望向陆缘,意外的沉静,意外的默不作声。

君海棠提了提剑,准备出手。

陆缘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从身上摸出了黑铁指虎。

一把黑色的剑横在陆缘身前,白染淡淡说道:“我来。”

陆缘不想他冒险,连自己都能看出来此人很强,白染一定也能看出来。

“为什么?”

白染嘴角微扬,说道:“因为我俩都用剑。”

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陆缘自然不会让他出手。可白染横在他身前的剑似乎不打算让开,他淡然对陆缘说道:“相信我。”

沉默片刻,陆缘缓缓将手里的黑铁指虎收起,同时收回了脚步。

天色将晴,一缕霞光穿透云层,普照在长安城上空。白染走向道中,站在黑衣剑客的对面,握着墨剑,黑而长的头发随清风拂掠,潇洒无比。

一道清鸣,黑衣剑客拄地的长剑蓦地荡起一点水花。水花飘移,在空中拉出了长长的尾巴刺向白染,如剑。

白染冷眉微蹙,横剑挡下水花,也感受到了来自黑衣剑客的剑意。

“你不拔剑,打不赢我!”

黑衣剑客微一沉吟,点头承认,“没错。可是我拔剑,你就必须拔剑。”

话音刚落,剑声嗡鸣,黑衣剑客忽而左腿躬出,将长剑背至身后,抽出了那把震颤的长剑。

背剑式。

看到这一幕,白染似是想到了什么,曾在独孤无名膝下学剑的他,自然不会不识得这一剑诀的起手式。只不过,他没有料到这样一位出身名门的剑者会因为钱而为他人卖命。

“你说的对。”

简单沉默之后,白染也跟着拔出了墨剑。不为其他,单单对方使出这一剑诀,他就必须出剑。

多半时候白染都是带着剑鞘斩人,霜流蝶舞首次见他出剑就是在七色堇山道上,那一式剑意直接断了橙虎十指。而这一幕陆缘没有见到,从认识白染至今,他没有见过这位朋友的剑道,甚至说对白染的剑道有些期待。

风起,微寒。

黑衣剑客被雨水打湿的衣角微动,他的剑便随风而落。

剑意起于风,散于风,最后重新归于风。

白染目光微收,面无表情的脸上首次露出凝重之色。他脚下连退三步,墨剑在他的手上挽个剑花,瞬间形成一把无形之伞,迎接八方风雨。

君海棠眼神惊异,霜流蝶舞也感到奇怪,陌小唐更是歪着脑袋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干嘛,明明那个剑客只是简单的将长剑挥了一下,白染为什么这么紧张?

他们看不真切,拥有感知域的陆缘却看的清清楚楚。黑衣剑客挥剑的一瞬间,在他和白染之间的风也就成了剑,无数剑影顺应风的轨迹,时散时聚,凌厉无形,根本无迹可寻。他微微张口,心中震撼说道:“这他么的是什么剑法?”

一剑破军,剑影无穷。

骤然间,白染墨剑自上而下劈落,生生将剑影斩碎。

剑势未尽,一往无前。

黑衣剑客点头赞叹:“好剑法,好剑道。”

话说完,他的脚踩到了水洼,溅起的水滴落在了他闪烁的剑身上。水本无形,可随着黑衣剑客的手腕抖动,点滴水花接连成形,在其身前化成一道旋转的圆形水幕。

下一刻,白染的剑意与水幕相碰。

剑意清鸣,仿佛龙困水潭,急于破水而出。

黑衣剑客神色微凛,手中长剑不住震荡,体内武息滚滚而出,显然也在极力控制白染这道剑意。于此同时,他的脚在水洼处急跺两下,又是一团水幕包裹其上,手里的长剑这才平静如前,稳定下来。

蓦地,剑声呼啸离剑,先前被他控制的水幕,此番连同白染的剑意,化成一道细小水流直刺而出。强大而凌厉的寒意,令白染倒抽一口凉气,仿佛冲过来的不是水流,而是汪洋大浪。

剑意如海。

一声清啸,白染单手剑变成了双手剑,他凝身不动,像一个孩子似的直接刺出墨剑。

最简单的剑招,蕴含着最强大的剑意。

水流与剑尖相撞,激成千万雨滴,落于地上。

随着剑者剑光抖动,流光剑意似有无穷无尽之势,源源不断的冲击着白染手中剑。

绵绵不绝,是谓长生。

对陌小唐等人来说,这一式对决是短暂的,而对于白染来说却是漫长的。

不过,即便再漫长终究也有停止的时候。

最后一点剑意使尽,水流也随之崩散,落在二人周围。

白染面色微白,还剑入鞘说道:“长生诀,的确厉害。”

黑衣男子收剑颔首:“名剑天下,名不虚传。”

白染叹息说道:“我不明白,长生殿的修行者,如何会为钱而行此不堪之举?”

黑衣剑客蹙了蹙眉,不解问道:“你在说什么?”

白染与陆缘相视一眼,继续问道:“你不是别人花钱雇来的?”

黑衣剑客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路过此地,看到这里插着许多刀剑,就想与此间主人切磋一下。但不知,这些刀剑是何人所为?”

陆缘自石阶上走下,平静说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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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远方来信

黑衣剑客的目光自陆缘脸上扫过,问道:“可留姓名?”

“陆缘!”

听到这个名字,黑衣剑客眼神闪过一丝震惊,他刚刚从山南郡过来,也听说了某个故事。沉吟片刻,黑衣剑客背剑转身,在经过陆缘身前时,低声道:“长生殿张阿生。”

之后,张阿生走向白染,望着他白净儒雅的脸庞说道:“你的剑势已尽,如果我的长生诀再精进一些,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句话,白染没有反驳,因为他说的是对的。仔细回忆着适才张阿生如海一样连绵不绝的剑意,白染沉默良久,走向陆缘说道:“我要离开了。”

此言一出,陌小唐等人面露惊愕之色,唯有了解他的陆缘懂得,刚才两人以平局收尾,这个结果对白傲娇来说已经败了。既知剑海无涯,他又如何肯留在长安这座小城,如何肯留在听雨楼无所作为?

“虽然破除了修行障,可是我的剑道并没有前进,仍然留在四重天没有跨过那道坎。”白染转头看了看早已没入人群中的张阿生,叹息道:“此人剑心坚忍不比我差,而且我相信他还会回来,你要小心。”

陆缘自身上取出几张百两银票,递给他说道:“我知道,咱们何日再见?”

白染毫不客气的接过银票塞入衣服中,纯净的眼神望向陆缘说道:“等钱花完了,我就回来。”

陆缘无语白了他一眼,说道:“滚吧!”

……

令陆缘奇怪的是,今日醉仙楼没有派修行者前来捣乱,除了张阿生与白染一战,听雨楼很是平静。其实,这也不能怪醉仙楼,大掌柜郭明做梦都想干掉他们,可是三流的修行者不是陆缘的对手,一流的修行者觉悟高,又不屑于干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勾当,如果能找到肯出手的修行者,他也用不着如此头疼。

杨府大院之内,郭明垂首立于杨长峰身前,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废物。”

杨长峰淡淡骂了一句,将光滑锃亮的檀木手玩丢在桌子上,脸上怒意隐现。

闻声,郭明将脑袋压的更低了,他不知道这句废物骂的是他还是那些三流的修行者,老板没有说,他也不敢问。

这时,站在老板身后的杨管家低声说道:“老爷,这件事的确不能怪郭掌柜,他也在用心寻找江湖的修行者。而且每一次战斗我都在场,听雨楼那几个年轻人,确实有些本事。”

自家人如此说,杨长峰阴冷的脸上方才有三分好转。郭明无比感激的望向杨管家,眼神比看他亲爹还要感恩戴德。厅上一时寂静,杨长峰指尖有节奏的在桌子上敲打,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看来,真的是小瞧他们了!”杨长峰冷笑说道:“郭明,这件事你暂时不要理会了,安心处理酒楼事务。”

郭明早就有将这烫手山芋丢开的念头,听到老板这么说,连忙躬身称是。

杨长峰冲他摆了摆手让其退下,然后对管家说道:“这段时间,少爷可曾来信?”

杨管家摇头说道:“少爷已经三个月不曾来信。”

“给少爷写封信吧!”杨长峰轻笑一声说道:“这孩子,一旦修行起来连我这个父亲都抛在脑后了。”

晚间,长安万家灯火在夜色下闪烁,一如头顶上那片星空,零零散散,望起来十分温馨。

陆缘搬了一把竹凳坐在五层楼回廊下,手里把玩着闲云老叟留给他的那枚残缺墨玉。

“前辈,你留给我的这个东西是什么?”

闲云老叟将墨玉接了过来,借着身后的灯笼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挑着长长的眉毛,问了一句:“这是我给你的?”

陆缘顿时愕然,点着头认真说道:“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你给我的。”

闲云老叟用两指夹着胡须,沉吟道:“这块墨玉质地不怎么出奇,上面的纹路也不清晰,怎么看都像是地摊货。也可能是我游荡江湖时从哪个泥土里捡来的,没什么用,拿去玩吧!”

老头子三言两语带过,陆缘却并不这么认为,他隐隐感受着自墨玉上传来的淡淡暖意,总觉得其中似乎有某种能量在波动。然而,陆缘曾注入武息,也不止一次利用感知域进行探察,始终一无所获。

闲云老叟靠在栏杆上,打了个哈欠说道:“怎么太子殿下也不来咱们这里了?”

陆缘低头把玩着墨玉,轻声说道:“不知道。”

闲云老叟往陆缘这边凑了凑,眼中露出一抹精光:“陆小子我跟你说,一定要跟太子殿下打好关系知道么?这可是紫耀王朝未来的皇帝陛下,有了他这一层关系,管教听雨楼日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长安还怕被人欺负么?”

听了这话,陆缘将墨玉收回怀里,盯着闲云老叟布满褶皱的老脸,豁然说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果然前辈高瞻远瞩,眼光独到非常人所能及。不过,我觉得您老人家可以将小唐许配给太子殿下,这样一来,不光是听雨楼要风得风,你也能一跃成为皇亲国戚,老母鸡变鸭,飞上枝头成凤凰啊!”

闲云老叟开始还挺满意,接下来越听越不对劲,到最后更是一蹦三尺,大声对回房间的陆缘说道:“你个小兔崽子,说谁是鸡,谁是鸭?”

余下两日,醉仙楼一直没有再找陆缘的麻烦。听雨楼也渐渐在长安站住脚跟,有了稳定的客源,生意一日更胜一日。陆缘为酒楼招了几名酒保杂役,如此君海棠、霜流蝶舞等人也能够闲下来支配自己的时间。

如此过了几日,陆缘无聊之余躺在听雨楼前的石狮背上晒太阳,忽听马蹄声近,一名身穿制服的风霜男子下马喊道:“哪一个是陆缘?”

陆缘蹙了蹙眉,眯着眼睛从石狮上跳下来,“我就是。”

男子从身上的包裹里取出一个信封,说道:“你的信。”

“多谢,”陆缘给了男子几两碎银作为答谢,见封皮上写着“陆缘亲启”四个字,正是唐敬之的笔迹。

他一脸兴奋的坐在石阶上拆了开来,准备了解下他们的近况,悦儿是瘦了还是胖了,敬之有没有进入仕途,有没有结婚生子,唐伯伯身体可安好,陆家老宅现在如何……

奉京,有太多他牵挂的人和事。

“陆缘,见到你来信我很高兴。家里一切安好,你自己保重!”

何其少的几个字,陆缘皱着眉头看了又看,甚至把信封撕掉也没有发现其他隐藏信息。他一脸失望甚至恼火的将信摔在地上,“唐敬之,这是你特么给我的信?”

便在此时,一名刀客缓步走了上来,轻声问道:“哪一个陆缘?”

声音平淡,却明显带着不善,陆缘剑眉微挑,迎向刀客说道:“有话快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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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无相劫指

听到这带有侮辱的话,刀客脸上肃杀之意更浓,“你的言语让我很不高兴。”

陆缘反笑一声,讥诮说道:“我不是金银,也不是珠宝,犯不着让每个人都高兴。而且,你难道没有发现我现在也很不高兴?”

年轻刀者面色微青,挑着眉角说道:“不如来打一架?”

来者直截了当表明了此行目的,陆缘恰好也要发泄下内心的不爽,二人一拍即合。他挽了挽衣袖,将长衫下摆塞进腰带,淡淡说道:“来吧。”

此时听雨楼内,君海棠、霜流蝶舞等人也走了出来,看到这名年轻刀者气势庄严,眼中露出几分忧虑。陌小唐似是意识到什么,走到街上驱散了围观的百姓,稍后二人恶战,怕他们不明就里卷入其中,有性命之危。

年轻刀者向后退开几步,从背后摘下那把白布缠绕的刀,望向陆缘说道:“你不想知道我的来历?”

“不需要,”陆缘摸出黑铁指虎套在手上,“我只要清楚你现在是我的敌人就够了。”

“有道理!”

年轻刀者缓缓将那把无鞘的刀解开,说道:“听闻你很强,师兄让我来试试。哦对了,如果我输了是要把刀留在这里吗?”

陆缘斜着眼望向年轻刀者,反问道:“你觉得呢?”

年轻刀者沉吟片刻,认真说道:“我觉得我应该不会输。”

陆缘默然不语,他已经懒得跟这个人废话,要战便战,何须多费口舌?如果是要打心理战,他一定挑错人了。多少次从死亡边缘折返,多少次在战斗中摸索,陆缘的心理素质远比他的年龄要强大许多,手段也远非表面看起来那样弱小。

年轻刀客凝重握刀,自上而下当头斩落,一道傲然霸道乳白色的气流随即冲向陆缘。

“傲刀十八斩?”

君海棠站在听雨楼石阶之上,喃喃自语。她在七色堇多年,所见武学甚多,年轻刀客出的第一刀,便暴露了他的师门。

刀气不可谓不雄浑,刀势不可谓不刚猛,可在陆缘的感知域内,就好像是一堵墙砸了过来,他看的清清楚楚,因此很随意的以《双流诀》诡步躲开。

然而,不等陆缘身形站稳,年轻刀者便斩出了第二刀,然后是第三刀……

一刀惊鸿,一刀贯日。

傲刀十八斩,讲究森然气象,每一斩都有明确的刀道。其刀势明显,在陆缘的感知域内纵横交错,形成一面满是肃杀的刀网,浑然刀气在地上拉出十几道痕迹,遮天蔽日般扑向了他。

不过,刀网再强也是网,是网就会有空隙。

陆缘冷笑一声,脚下赫然踏上了苍龙惊变,鬼魅般穿过刀网出现在年轻刀客身前。

黑铁指虎,在半空划出一道黑色弧线,砸向年轻刀者。

一声脆鸣,黑铁与刀身相碰,爆发出一阵气流,离得近的长安百姓受到这股凶煞气浪冲击,忍不住向后退开,惊出一身冷汗。

近身搏杀,一直都是陆缘的强项。可这一次,君海棠却微微蹙眉,突然出声点醒:“小心。”

年轻刀者嘴角冷笑,右手握刀,一直垂下的左手轻轻勾出两指,悄无声息地点在陆缘胸前。瞬间,一股凶悍阴柔的指力穿透他的乌青软甲,将其震了回去。

陆缘踉跄而退,嘴角渗出一道血流。如果不是君海棠出言提醒,他事先有所防备,这一凶残指力或许能切断他的心脉,造成更大的伤害。

“不好意思,”年轻刀者狞笑立指,说道:“我本不擅长用刀,无相劫指才是我的最强手段。”

无相劫指,乃是无相劫宗的独门武学,非自家弟子不能修行。君海棠也是从傲刀十八斩猜出此人身份来历,从而助陆缘躲过这致命一击。

陆缘用手抹去嘴上血迹,心道:这小子开始以言语相激,后又用刀决佯攻,心性果然奸诈。话说回来,那个无相劫指也确实厉害,竟然能轻易突破我的软甲防御,看来需要小心应对。

这时,街道上蓦地出现一道熟悉身影,长生殿的张阿生不知何时拖着长剑站在了陆缘身后。不过此人显然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他看到陆缘与无相劫宗的门人战斗,自觉的站到一旁,静静观赏。

一阵秋风起,卷起地上被他撕碎的信封,飘飘然飞向不远处。

想起那短短几个字,陆缘心中越发烦躁,下意识紧了紧手上的黑铁指虎。蓦然间,无相劫宗的刀者抬手又是一指,这一击虽没有造成大的伤口,却也擦破了陆缘的脸颊。

陌小唐俏脸生怒,大骂道:“死不要脸,偷袭么?”

年轻刀者侧脸一转,右手刀锋随之而动,向陌小唐斩落。

此时幻剑如电,君海棠执铁剑出现在陌小唐的身前。霜流蝶舞双手扣住兰花指,做防御法决,二人身前瞬间出现一道无形光幕。

砰然脆响,光幕应声而破,君海棠手中那把从夜市上淘来的铁剑断成数截,掉在地上。

陆缘闪身落在君海棠身前,关切望向两人,“有没有事?”

君海棠轻轻摇头表示没有受伤,陌小唐惊魂未定,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服,显然吓得不轻。

“我日你麻!”

见陆缘爆了粗口,年轻刀客脸色微变:“你骂我,要付出代价!”

陆缘提息纳气,寒声说道:“你对她们出手,也要付出代价!”

“好,师兄说把你赶出长安就行。”年轻刀客自负点了点头,说道:“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杀了你。”

话音未落,年轻刀客脚下一动,身法轻盈宛如蜻蜓点水,同时指落似箭,刀芒如山。

陆缘长舒一口气,双腿微曲,双掌扣地,一身武息骤然爆发,周围空气受到他的武息激荡,隐隐约约凝成了一条咆哮的雪狼。

下一刻,年轻刀客的无相劫指点在了陆缘身上,而此同时,陆缘的拳头也砸在了他横在身前防御的刀身上。

凛然,雄浑,无可匹敌的拳意将刀身砸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弧形,撞在刀者的气海。

年轻刀者倒飞而回,嘴上顿时呕红,吐出一口鲜血,那把刀也被丢出老远。他挣扎着站起来,发现自己无法凝指,丹田更无半分武息。

陆缘一招“狼突”,直接将他废掉了。

“不想死的话,滚!”

无相劫宗的那人眼神中终于流出一丝恐惧,狼狈的没入人群。

沉默片刻,陆缘转过头望向张阿生,“你还要打吗?”

张阿生皱眉垂首,思索半天摇头说道:“你刚才那招速度太快,力道过于刚猛,我接不下来,所以也没有必要打了。”说完,他扛起那把超过半个身子的长剑,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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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那边有事

前段时间的挑战,让听雨楼的人甚至整个长安的百姓对类似的战斗已经司空见惯,陆缘在外跟人打架,生意却一点没有落下。在很多人看来,这座酒楼上下均透着一股强大的实力和神秘色彩,重要的是其势已成,稳稳的在长安扎了根。

“这个无相劫指,还蛮厉害。”陆缘揉着被那人戳中的部位,喃喃说道。

回到听雨楼,陆缘就近在门口一张空桌旁坐下,对君海棠说道:“他是什么人?”

君海棠平静回应:“无相劫宗门下。”

听了这话,陆缘双眉一轩,诧异道:“无相劫宗在江湖上也算站在顶峰的宗门之一,长安城杨府又怎么会跟他们扯上关系,莫非那人口中的师兄是……”

陆缘话未说完,一阵爽朗之音传来,太子龙骁阔步踏入听雨楼,说道:“这个问题我来给你解释吧。”

闲云老叟整天向巴结太子,隔了这许多日相见,他闻声从柜台后冒出,脸上的褶子堆成一坨,笑着说道:“太……”

龙骁蓦地瞪了他一眼,闲云老叟立时将太子二字收回,说道:“太好了,欢迎光临,里面请!”

陌小唐起身向霜流蝶舞一边挪了挪,将位子让给龙骁。

“杨长峰有个儿子叫杨凌,目前在无相劫宗修行。杨府每年向无相劫宗供奉白银,养着他们整个宗门几百人,所以杨凌的地位在宗内很高,深受师兄弟爱戴。”

“难怪杨家在长安横着走,原来有这么大一个靠山。”陆缘内心说道,他抬头看了太子一眼,揉着胸口淡淡说道:“多日不见,你都忙什么呢?”

太子殿下望向陆缘说道:“还不是太守董席……”

他声音高扬,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周围的百姓见他直呼太守名讳,纷纷向他投来惊诧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白痴。

陆缘感到周围火辣辣的目光,低声说道:“走,去楼上。”

几人登楼而上,来到陆缘房间。龙骁刚进门就开始抱怨:“还不是那个董席天天缠着我,不是让我参观长安景色,就是让我去鼓楼听曲儿,还为我准备什么西域歌姬。我早就想过来这边,无奈脱不开身啊!”

陆缘轻笑一声:“你是太子殿下,他这么费尽心思好好招待你,无非是想你日后荣登大宝还记得他这个长安太守,也来个青云直上什么的。”

“他有这心思,还不如专心打理长安事务。”说到这里,龙骁脸色一变,颇有兴奋说道:“我倒是听说,你们这段时间热闹的很,可惜我一个也没赶上,不然我也能上场跟那些江湖修行者过过招。”

此言一出,屋内所有人顿时不淡定了。陆缘望了一眼龙骁身后面色冷峻的宫九,庆幸说道:“那幸亏不在场,否则你有个皮肤破损擦伤,我们所有人都要掉脑袋。”

龙骁蹙了蹙眉,不满说道:“不是说好,不当我是太子的?”

倘若宫九不在场,陆缘肯定又要出言挤兑他,紫耀王朝太子东宫,这是当就是不当就不是的事儿?果然,龙骁说完这句话,陌小唐、君海棠甚至温柔贤淑的霜流蝶舞也起身离场,她们实在听不得这种欠揍无耻欺负人的话。

见诸人退出,龙骁也示意宫九下去,让他们两个单独待着。而后,龙骁一脸懵逼的望着陆缘,“我说错什么了?”

陆缘强压一口气,说道:“您没说错,是他们耳朵贱,接受不了您的尊贵之言。”

龙骁瞪了他一眼,用手托着下巴遗憾说道:“说实话,我真的很想跟人打一架。在宫里,那些侍卫演技太假,我明着跟他们说,把我当成普通人对待,他们还是一味跟个木头人似的被动挨打,实在没有意思。”

闻言,陆缘脸上一青,愕然说道:“你再这样说话,我真的要翻脸了!”

龙骁像个小孩子一样撅起嘴巴,说道:“好啦,不说这个了。诶,当日你问过我皇族中人可不可以跟人拜把子,我回去反复思量,觉得有些不大对。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跟哪位皇室族人拜了兄弟?是哪一家的世子小王爷,朋友一场,说出来我会替你保密!”

陆缘盯着龙骁明亮漆黑的双眸,摇了摇头,“不说……不是,压根儿我就不认识皇室的人。”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龙骁哪里肯信,锐利的目光直透陆缘内心,认真说道:“是你跟我说,二人相交,贵在坦诚。”

“你……”

陆缘被他噎了一下,索性耍起了无赖,“我就不说,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龙骁往前凑了凑,低声道:“我答应你不告诉任何人,也不会跟父皇说。这样,你就不用掉脑袋,如何?”

陆缘望着他的双眼,忐忑问道:“真的?”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龙骁一拍胸脯,朗声道:“我龙骁像是出尔反尔不遵诺言的人?”

陆缘沉默良久,含糊不清说道:“皇室中人有没有一个叫龙戬的人?”

龙骁蹙眉说道:“什么?”

“龙戬!”

龙骁白了他一眼,“你嘴里含着大粪么?”

“哎,好吧,龙戬龙大哥!”

“太皇叔?”一语说完,龙骁拍案而起,指着陆缘的鼻子喝道:“你大爷……”

轰然声响,宫九一脚将房间的门踢开,左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陆缘愣了一下,望着地上碎裂的扇门,说道:“宫大叔,你家主子骂我也就算了,没有必要再踢碎我的门吧?”

龙骁长叹一声,冲宫九摆了摆手,重新坐下来。陆缘的脑袋低垂不敢望向龙骁,几乎要扎进桌子底下去了。

沉默良久,陆缘支吾说道:“我哪知道他是当朝太皇叔呀?”

细想父皇不止一次向他提起这位太皇叔的为人,龙骁气急而笑,无奈说道:“论辈分,我应该叫龙戬一声祖父。你倒好,拜了个把子一下大我两辈儿,这还怎么做朋友?”

陆缘抬头看了龙骁一眼,说道:“这我可不敢当你爷爷!”

“滚一边儿去,”龙骁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想也不能想呀,如果被父皇知道,你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你说过替我保密的!”

龙骁叹息一声,说道:“太皇叔天性纯真玩世不恭,行事不拘小节,从来不以身为皇族中人自居自傲,整日在江湖上游荡,这些父皇向来是知道的。可是,知道归知道,他断然不会容忍皇室威严受损,你竟然跟太皇叔结拜,胆子也忒大了。”

“是他老人家提议的。”

龙骁说道:“这我肯定信,父皇也信,问题是天下人不信啊,传扬出去,让紫耀皇室如何自处?这件事就此打住,以后谁也不要提起,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此事。”

陆缘低声说道:“我希望永远不跟他老人家见面。”

坐了片刻,龙骁觉得有些尴尬,起身准备离开。刚刚走到门前,陆缘忽地叫住他,一脸认真说道:“这个门儿的钱,你可要赔给我。”

……

门儿钱是肯定不会赔的,龙骁甩给他一个鄙夷的白眼随即离开了听雨楼。没办法,陆缘只得自己找来木匠,花十两银子修好了门。

晚间,陆缘半躺在床上,手里攥着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里丢去。桌上,金鳞盘着身子正在沉睡,现在小家伙有了听雨楼的伙食供应,张开双翼已经有鸵鸟般大小,生长极快。烛火旁,君海棠正在为他缝补日间被那名刀者点破的衣服,房间内满是宁静温馨之意。

“看不出,你拿剑的手还拿得住针线!”

君海棠淡然说道:“废话,我一个人行走江湖多年,什么不会?”

“也对,”陆缘嚼着花生米,双手放在脑后,想到唐敬之为他写的那封信,叹声说道:“我不明白,以敬之的性子,接到我的信之后,恨不得将他所有的事都与我分享,怎么会只写这么几个字?”

闻言,君海棠顿了一下,侧颜望向陆缘说道:“你的意思是他有意瞒着你?”

陆缘自床上坐起,平静说道:“我觉得奉京一定有事发生,所以我想回去一趟。”

对陆缘的话,君海棠没有反对,而是眨着长长的睫毛说道:“我陪你去。”

陆缘知道她担心自己,摇头笑道:“不必,我自己去便可。奉京我很熟,况且只是去探探敬之那家伙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又不是去跟人打架。”

君海棠没有作声,继续低头缝补衣服。陆缘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坐下,拉过她柔软的小手说道:“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

君海棠微微点头,柔声道:“那就把金鳞带上。”

陆缘轻笑一声,说道:“带着它?去了之后还不总跟我添乱,你瞅瞅它肥成什么德行了?”

蓦然间,君海棠将线头剪断,凝视着陆缘说道:“要么我陪你去,要么带着金鳞,你挑一个?”

这是个要命的选择题,好像是在问陆缘二者你要哪一个?

陆缘额头渗出细汗,颤颤说道:“我选金鳞。”

君海棠奋力将衣服摔在他身上,清丽的脸上闪过一丝微怒,“给你的破衣服”。

陆缘躲了一下,顺手揽她入怀,紧紧抱住不让其离开,君海棠挣了几下也就放弃了。

秋风微凉,徐徐拂动烛火,将二人偎依的影子投射在墙上。

陆缘嗅着她发间淡淡幽香,温言说道:“等我回来。”

君海棠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侧脸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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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故人故地

听雨楼,陆缘交给了阿伦等人打理,告诉他们如果杨府的人再来闹事就往死里揍不需要留情,实在撑不下去便去找太子龙骁。陌小唐吵嚷着要跟陆缘一起去,被陆缘拒绝训斥几句后既伤心又生气,独自一人在房间里闭门不出,连他走的时候也没有送行。

耳边秋风拂过,陆缘跨马向东疾驰,因为挂念奉京的事,一路上骑的飞起。他不知道,此时的奉京唐府,一片荒凉,大门上两道长长的封条将府内府外永远的隔绝开来。萧瑟的风吹着空荡荡的门窗,发出沙哑沉闷之声,如泣如诉,好像在陈说无尽的屈辱。

一日清晨,陆家老宅的小门一如既往被打开,一名须发半白的老者双手握着一把破旧扫帚缓缓走了出来,将昨夜被秋风扫落的枯叶归成一堆。清冷的宅院,孤独的身影,老者落寞的伫立在府门前,仰首望了望风光不再的陆府。

大门上,门钉已经脱落,红色的漆面露出腐朽的木板,甚至有些地方已有虫蛀的痕迹。老者低着头慢条斯理的清扫地上黄叶,他额上皱纹并不深,脸颊的老年斑也不甚多,可疲惫无神的双眼看起来却极为沧桑,。

岁月,不曾饶过任何人。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端着一个旧簸箕从府内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打算用那些枯叶喂养牲口。蓦然间,簸箕从男子手里掉落在地上,他怔怔望着从老梧桐后牵着马走出来的年轻人。

他眉目隽秀,成熟自信的脸上洋溢着淡淡微笑,依稀还是去年的模样。

老者愣了一下,满脸疑惑的看着中年男子,说道:“王天来,你怎么了?”

王天来眼中盈着泪水,抬手指着老者身后,颤声道:“老李,你回头看看!”

依言转身,老李头儿看到了手握缰绳,双目带笑的陆缘,那个他时常惦念的少主人。

“李伯伯,王大叔,我回来了!”

当年的厨师,如今的陆宅看门人,老李头儿震惊的望着陆缘,手里的扫把不知何时已经丢在地上。良久之后,老李头儿老泪纵横,缓缓跪了下去,“少爷回来了,老奴给您磕头。”

陆缘双手将二人托起,没有受这一拜,因为他们才是真的要感激的人。如果不是他们看守陆家老宅,怕是自幼成长的故地,早已成为废墟。

陆缘紧紧拉着他们的手,内心激动忍不住双手微颤,“李伯伯,你老了。”

老李头儿摇了摇头,用袖子拭去眼角余泪,笑道:“人嘛,哪有不老的。少爷长高了,也瘦了。”

王天来也喜极而泣,忙道:“少爷,快别在街上了,咱们回家吧。”说完,他快步走向那匹马,想要连着马一起牵进去。

忽地,金鳞从马后跃出,张开双翼,凶恶的望向王天来,将这位中年汉子吓得摔倒在地。陆缘出言喝退金鳞,俯身将王天来搀起来,同时注意到了他残疾的右腿,诧异问道:“王大叔,你的腿……”

“这个……”王天来与老李头儿对视一眼,强笑说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没事,早已经习惯了。”

见他神色有异,陆缘隐隐感到两人有事情瞒着他,然而他此时并没有追问,只是淡淡一笑随着二人进了陆府。推开门的那一瞬间,陆缘内心复杂百感交集,老宅的屋舍已经多处坍塌,院落有些地方也已长出了杂草。西南角搭着一个牛棚,旁边一处空地被篱笆围了起来,里面养着几只山羊。

朦胧中,陆缘似是看到了老头子站在院落中间笑吟吟望着他,眨了眨眼,陆炳苍老的身形却又消失不见。老李头儿看他停在台下出神,不忍陆缘睹物思人过于伤怀,于是开口说道:“老奴没有本事,不能保全祖宅,实在愧对少爷。”

陆缘平静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一主一仆,继续往前走,陆缘推开正厅的门,发现里面的桌椅早已变卖一空,唯有一个长案靠在墙边,上面摆放着陆炳的灵位。长案很干净,显然老李头儿每天都会打扫。两根燃烧殆尽的油灯凄凉的放在上面,盘子里的贡品也已干瘪。

老李头儿送上三炷香,低声道:“少爷,给老爷上柱香吧!”

陆缘点头应下,跪在陆炳的灵位前沉默许久,对永远听不到说话也看不到面的老头子说道:“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谢谢爷爷多年养育之恩。”说完,陆缘伏地拜了三拜,然后深吸一口气,收了收湿润的眼角,走了出来。

“其他人呢?”

老李头儿愣了一下,低声道:“他们都老家了,现在府里剩下我和天来两个人,足够了。”

听了这话,陆缘双眼如炬,直直盯着老李头儿躲闪的眼睛,沉声说道:“真的回老家了?”

“是啊,老奴怎会骗少爷?”

如果是在以前,对老李头儿的话陆缘也许会信,可现在他信个鬼。

“李伯伯,你去把王大叔叫来。”

“呃,”老李头儿含糊答应,过了许久才和王天来回来。

陆缘坐在廊下石阶上,推了推在自己身上磨蹭撒娇的金鳞说道:“自己玩去!”

金鳞也通人性,张开双翼振了几下,飞向了后院。陆缘靠在柱子上,平静问道:“李伯伯,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李头儿恍若不知,继续装糊涂,笑着岔开话题:“哪里有什么事,少爷回来一定累了,你先休息,我这就买菜为少爷接风洗尘,你从小就喜欢我做的菜。”

陆缘望向转身欲走的老李头儿,忽然厉声说道:“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这一声吼,老李头儿便也停住了脚步,垂手而立,苍老的脸上满是苦涩。

陆缘蓦地起身,不顾王天来的阻拦,强行扒开他裤腿,指着他严重畸形的右腿大声道:“你告诉这是撞的,那刀疤是怎么撞出来的?你告诉我!”

“还有你,”陆缘转而对老李头儿喊道:“你还当我是三岁孩子么?李伯伯,刚刚过了一年,你怎么会老的这么快?赵叔、吴叔都是奉京本地人,哪来的回老家?还有,我走之前,陆家的产业留了一部分给你们,即便生意再不济,也不至于如此落魄,到底出了何事,你说还是不说?”

轰然爆响,陆缘气急之下刚劲骤然爆发,一拳将石阶一角打的粉碎。

老李头儿颓然在陆缘身前跪下,说道:“少爷,奉京已经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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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怎么是你

陆缘将他扶起来,脸色带着些许焦虑问道:“李伯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李头儿坐在廊下石阶上,干裂的嘴唇浮起一抹悲苦,说道:“少爷走之后,唐大人对我们颇为照应,唐家少爷也时常来看望我们。老爷生前留下的产业在唐家帮忙打理下,发展也不错,一切都十分安好。”

说到这里,老李头儿忽地叹息一声,“可就在今年五月,赖家公子赖士忠晋升禁军右龙卫将军,自那以后赖家也渐渐露出了凶恶的爪牙。赖士杰以我们家店铺定价不公为由,多次带人打砸,以前的老掌柜为了明哲保身全都辞职不干了。赖家权势越来越大,在奉京只手遮天,他们以陆家门店老旧当拆为由,强行砸碎了咱们的招牌。老吴、老赵气不过跟他们理论,被他们活活打死,还有天来的腿也是在那时被他们砍为伤残的。”

三人一时沉默,陆缘缓缓在廊下蹲了下来,想着吴、赵两位仆人的在天英灵,歉声说道:“是陆家对不起你们。”

王天来一条腿蜷在臀下,那条伤残右腿则是直直放在地上,他望向满是愧疚的陆缘说道:“不,少爷,我王天来连命都是陆家的,又何惜一条腿?我相信老吴、老赵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才会跟赖家的人拼命,少爷您不用自责的。”

陆缘默然无语,老李头儿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最后还是太守唐大人出面才得以平息这场风波。可谁想过了没多久,奉京发生了一件更加让人震惊的事。唐家少爷本想去天都参加殿前春试,一切也准备妥当。奉京参将李文忠忽然驾到,携陛下密旨,以谋逆大罪将唐大人及其上下老小全部监禁起来。

听了这话,陆缘蓦地站起身,惊异说道:“谋逆?哈,简直莫须有。这皇帝是不是老糊涂了?敬之祖上三代为官,而且皆为文臣,手里无兵无卒又远在奉京,哪里有谋逆之嫌?”

老李头儿对这些朝廷之事不甚清楚,凭着脑子里的记忆说道:“据说是在唐府搜出了与北地魔族的密信往来,唐家谋逆的资本就是要借助魔族的黑蝠军。唐大人上书皇帝陛下为自己开脱,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道诛灭九族的圣旨。”

闻言,陆缘双拳紧握,脸上怒意隐现,甚为狰狞。他长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侧着脸问老李头儿说道:“这些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老李头儿缓缓从衣服内摸出陆缘寄来的那封信,枯槁的双手捧着信封交给他说道:“一个月前,唐家少爷深夜翻墙来到陆宅,将所有的事告诉了我们。他还说,少爷回来一定会追问到底,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陆缘沉默,缓缓将那封信接过来,撕开信封发现里面除了他写给唐敬之的信之外,还有敬之留给他的信。陆缘肩膀靠在柱子上,内心读道:“陆缘,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咱们已经阴阳两隔。奉京事发突然,原谅为兄不能在信中详细言明,只能寥寥数语劝君珍重。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就算我当时选择不回信你也会坚持回来。我已经把事情始末告诉李伯,你也无需追查,也许这就是我们唐家的命吧,天意难为。最后,听哥哥一句话,千万不可介入这件事,否则我不会原谅你。保重!”

看完这封信,陆缘突然发狂似的将信封以刚劲揉成齑粉,丢在秋风里。他长啸一声,金鳞振翼从后院飞跃而出,顿在半空怔怔注视着主人。接着,陆缘右手探入衣服,取出黑铁指虎套在手上,一人一兽向门外走去。

老李头儿与王天来对视一眼,瞬间慌了手脚,二人连滚带爬拦住陆缘,抱着他的双腿喊道:“少爷,您不能去呀!”

“让开,”陆缘沉声道:“这件事明显与赖家有关,我要去问个明白。”

王天来死死抱住他的腿,颤声道:“不行,我死也不放。赖士忠现在是禁军右龙卫将军,其父赖光勋现为奉京太守,您一个人无凭无据,如何与朝廷命官抗衡啊?”

“我不能让唐家蒙受如此冤屈,我要替敬之讨回公道。”

“不可,老奴说什么也不会放手,除非少爷现在把我打死。”老李头儿带着哭腔喊道。

这时,王天来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愣了一下,忽然扬起脑袋对陆缘说道:“少爷,也许唐家公子还没有死。”

听了这话,陆缘顿时收敛武息,蹙着双眉问道:“什么?”

王天来道:“前日我从太守府经过,无意间听到官军抱怨唐家少爷已经逃了出去,他们现在正城内外紧张搜寻,而且太守府好像还并没有接到处斩唐大人的公文。”

陆缘神情漠然说道:“王叔,你确定?”

王天来茫然摇头,低声道:“我不确定,因为当时两名官军的声音很小,我也不敢多加逗留。”

沉吟片刻,陆缘将黑铁指虎收起,伸手将二人扶起来,说道:“你们考虑的对,这件事关系重大,不能意气用事,我要好好想一想整件事再做决定。”

陆缘沉下头往回走,没走几步蓦地转身对老李头儿说道:“李伯伯,我饿了。”

老李头儿脸上顿时一喜,说道:“我这就去准备。”

陆缘淡淡一笑,就地坐在廊下,闭上了双眼,金鳞扑闪着双翼落下,伏在他的身上安静下来。

……

夜幕如墨,更鼓声起,陆缘白日不便行动,所以选择了这么一个鸡鸣狗盗佳时,偷偷溜进了赖家,也就是现在的太守府。他身轻如燕,飘飘然从后院高墙外跃入,伸手掸了下衣服上的灰尘。今晚陆缘只想探查一下,是以没有将金鳞带来,留它在陆宅睡觉。

拥有感知域的陆缘视黑夜如白昼,他脚踏苍龙惊变,忽而在前,忽而在后,轻而易举躲过了巡视的家丁。秋风微凉,打在他白净的脸上,陆缘感到有些惬意舒适,他远远看到一方小楼立在后园,烛光下一个怀中抱着婴儿的女子来回走动。

“能住这样的小楼,这女子在赖府的地位应该不低,至少是少奶奶级别的,也许从她嘴里能套出些什么。”想到这里,陆缘运武息至双腿,如风一样化作一道黑影掠向小楼。

黑夜里安静之极,陆缘悄无声息落在楼阁上,银光忽闪,嗖的一声推窗而入。趁那女子未及呼叫时,陆缘身形一飘,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下一刻,两人四目相对,同时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悦儿?”

“陆哥哥?”

“怎么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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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探牢

陆缘眼神变幻,从惊愕到欢喜,再由欢喜到冷漠,他放开唐悦儿,冰冷的语气仍然充满疑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唐悦儿清瘦激动的脸庞随着陆缘的神色慢慢收敛转为愧疚,漆黑的双眸黯淡下去,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灵气,更多的被屈辱和悲苦占据。她低头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见孩子已安然入睡,便转身将他放到了床上。

此时二人的距离并不远,如果在以前,她肯定会扑过去抱住陆缘,就像孩提时那般亲密。可如今,陆缘脸上拒人以千里的冷漠让她不敢靠近,她知道陆缘能来到这里,必然是知道了唐家谋逆一事。

陆缘双眼环顾四周,见桌椅装饰十分考究,而唐悦儿发髻挽起,衣着也相对华丽,内心忍不住一阵剧痛,右手按在了桌缘上。唐悦儿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刚要上前却被陆缘一把推开,她伤心欲绝,颓然在凳子上坐下来,心里亦是撕裂般痛不可当。

“你倒是在这里过的很好!”陆缘凄然笑了一声,再也不去看唐悦儿的脸。

听了这满是讥讽挖苦的话,唐悦儿嘴角微微翘起,涩然说道:“唐家的事你都知道了?”

“是,我全知道了。”陆缘平静说道,然后吃惊的望向唐悦儿,“我现在应该叫你赖少奶奶是吗?”

一声反问,字字如锤,重重砸在唐悦儿的心上。她眼神落寞,复而挺直了身子,说道:“是,我现在是赖士杰的妻子。”

听了这话,陆缘双手蓦地握拳,额上青筋隐现,双手指虎倏然化作一道黑影贴在了唐悦儿的颈上,“为什么?”

唐悦儿丝毫无惧,冷着双眼对陆缘说道:“因为我不想死,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陆缘怒极,望着一年来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清丽脸庞,想着儿时三人一起玩耍的美好回忆,他的心在慢慢滴血。良久之后,陆缘缓缓松开了唐悦儿,黑铁指虎离开了她的肌肤,眼中闪烁着几点泪花反笑说道:“呵呵……我为唐家感到不值,我为你感到羞耻。”

他离开了,带着伤心痛苦。

她留下了,带着悲凉屈辱。

跳下小楼,陆缘背靠在院中一堵假山上,隐于黑暗中的他迟迟没有从无尽的伤楚中清醒。

更声又响,后园蓦地出现两个男子对答之声。陆缘冷静下来,徐徐释放感知域,看到了一如先前肥胖似猪的赖士杰。不过从气质和谈吐上,他显然比一年前有了极大提升,看来这一年来成长的不只有陆缘一个。

“少爷,以属下之见,凭咱们赖家现在的地位和实力,奉京城哪一家姑娘不是任您挑选,何必浪费精力在一个罪臣之女身上?”

赖士杰负手说道:“你懂个屁,感情这东西永远说不清道不明,你以为是在市场买菜么,挑来挑去,付了钱便可带走?记住,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轻易可得的人往往也没有珍惜的价值。这个女人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玩物而已,我喜欢她那也是曾经。另外,占有一个恨你的女人,岂不是更有成就感?”

听了这混账变态歪理,那名下人舔着脸躬身说道:“少爷说的在理,小的对少爷的敬仰简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行啦,屁话少说。”赖士杰不等他马屁拍完,便截然说道:“唐敬之可曾有消息了?”

下人回应说道:“老爷已经多方派人搜捕,目前仍未有消息。”

“真是奇也怪哉,他一个文弱书生,又能跑到哪去?”赖士杰不解说道:“唐松年那老家伙在牢里如何,现在还是不肯吃东西吗?”

下人说道:“是,他倒是有些骨气。”

赖士杰冷笑一声说道:“单有骨气又能如何?上面下来的公文今日已经到了太守府,后天便是他的死期,唐家一门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是,”下人应了一声,沉吟问道:“少爷,唐家真的与北地魔族有勾结吗?”

闻言,赖士杰突然顿住脚步,冷声说道:“不该问的不要问,对你没有好处。”

“是,属下知罪。”

沉默片刻,赖士杰忽地叹息一声,说道:“你一个下野之人,又怎会懂得朝廷之事,更不会知道当今皇帝陛下之逆鳞所在。紫耀王朝与魔族乃是死敌,在唐家搜出与魔族往来的书信,而且唐松年也亲口承认是他的笔迹,陛下圣断裁决还能有错?”

说到这里,赖士杰蓦地转向那名心腹,狞笑说道:“何况,这等谋逆大事,陛下从来都是宁杀错,不放过。”

陆缘身处暗地,更是凭着浑厚武息将二人谈话听的清清楚楚。他心绪烦乱,无法理解唐伯伯为什么会承认那是他的笔迹,而这件事怕是唯有他能够说清。

赖士杰让心腹下人在楼下等着,他以左手提起衣服下摆,慢慢登上楼去。远远望着这一幕,陆缘冷笑一声,不再理会房中的青梅竹马,倏地一声没入了黑暗之中,直奔奉京牢狱而去。

儿时与唐敬之胡闹,陆缘曾到过监牢几次,所以对这个地方很是熟悉。陆缘趴在高墙之上,看到数十名兵丁握刀执枪守在牢外,一位披甲将军握刀立于中间。他心中默默盘算,如何能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掉这些人。

秋风瑟瑟,火烛闪耀,一道鬼魅身影骤然从墙上跃下,拳意森然如潮,顷刻间将所有官军放倒。那名带甲将军还未来得及拔刀,脖子上便感到一丝凉意。

“敢动一动,我就杀了你!”

甲胄将军思量片刻,右手还是离开了刀柄,然后在陆缘的逼迫下进入了监牢深处。来到关押唐松年的重犯监牢,陆缘随后一拳把守将打昏,握住牢门喊道:“唐伯伯?我是陆缘啊!”

黯淡潮湿的稻草上,一个身影听到熟悉的声音,艰难的坐了起来。他带着沉重的脚镣走过来,身上血迹斑斑,满是被鞭笞的伤痕。

天知道他在牢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唐松年终于看清了陆缘的面容,虚弱说道:“你是陆缘。”

铿锵声落,陆缘以黑铁指虎砸开门锁,进了牢中扶着唐松年的胳膊说道:“唐伯伯,事情我都知道了,现在便救您出去。”

哪知,唐松年却摇了摇头,拒绝了陆缘的提议,“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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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我可以输

陆缘蓦地愣住,诧异问道:“为什么?后天你就会被处斩了。”|

“不能走,”唐松年声音低沉,语气却透着一股刚毅决绝,“我走了岂非坐实了谋逆之罪?”

“可是,您不离开这里如何能解脱罪名?”

这的确是一个难解的死结,唐松年苦笑说道:“离开与否,现在还有意义吗?那封信确是我的笔迹呀。”

此言一出,陆缘顿时傻在了原地,蹙着剑眉问道:“伯伯真的与北地魔族有书信往来?”

“我没有。”

唐松年一双眼睛瞬间明亮许多,如狼一样盯着陆缘说道:“那封信确是我的笔迹。可我唐松年对天立誓,绝无与魔族勾结一事。”

整件事最稀奇诡异之处,便在于此了。

二人一时沉默,唐松年将事情原委重新对他说了一遍,内容与老李头儿转述并无二致,陆缘也将唐敬之逃走一事告诉了他。时间渐渐流逝,陆缘知道唐松年向来言出必行,救他出去的话也没有再提起,言语中更多的是问一些身后事。

卯时将近,唐松年望了望从小看着长大,视如己出的陆缘,说道:“孩子,答应伯伯一件事。”

“是,您说。”

唐松年淡淡说道:“倘若有一天你见到敬之,不要让他再报仇。如今朝堂混乱腐败,你们还年轻,莫要再蹚这浑水了。”

“另外,”唐松年沉吟许久,仿佛内心做了极大挣扎,伸出颤抖的手拉住陆缘说道:“伯伯还想求你一件事,如果可以,把悦儿母子救出去吧!”

听了这话,陆缘双眉一挑,疑惑问道:“伯伯,悦儿不是已嫁入赖家?那孩子……”

唐松年叹息一声,摇头说道:“不是,悦儿与敬之早在年前已经完婚,孩子是我唐门血脉。家族逢此大难,悦儿那傻丫头为了保全敬之的骨血,这才委屈求全,与赖家做了交易。”

陆缘惊道:“可是,她为什么要骗我?”

唐松年说道:“你们三人自幼一起长大,她的心思你还不了解?如果告诉你实情,你必然会冒死将她救出去,可如此一来惊动了赖家,岂非连累了你!”

陆缘脑袋嗡的一声响,身子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自责道:“是我误会了悦儿,她是为了保护我才会故意骗我。”

这时,冰凉的铁链拖地声响,唐松年以长辈之尊在陆缘身前跪下,“我唐松年死则死矣,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他们母子。为了唐家一点骨血,伯伯自私一次,求你将他们带出去吧。”

看到这一幕,陆缘以双手将唐松年扶起,点头答应:“唐伯伯您先起来,无需如此。莫说爷爷亡故之后您一直对陆家颇有照顾,单是凭着我和敬之的情义,我也一定会救他们出去。”

黯淡的牢狱中,唐松年望着陆缘坚毅的目光,欣然笑道:“如此,我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话音刚落,他忽地大笑三声,用尽全身力气,撞在了一侧石墙上。如果出手,陆缘自然能够将他拦下,可是他没有,而是向着唐松年屹立的尸身拜了三拜。

牢狱之外,东方已有微明。

陆缘二次翻入赖府,直奔后园小楼。无尽的悔意,满腔的悲愤,随着热血在他身躯内流淌。房间内,唐悦儿衣衫有些凌乱的坐在床边,她怀中抱着婴儿,空洞无神的眼眶内满是屈辱的泪痕。

房中死一般沉寂,赖士杰每天晚上来到小楼,清晨离开,完全将她当成了发泄工具。可为了唐敬之的孩子,唐悦儿认为一切都是值得的。

蓦地人影闪过,她抬头看到了去而复返的陆缘,看到了一脸柔和怜惜的陆哥哥。

“我去见了唐伯伯,”陆缘走过去将她揽入怀中,“也知道了你的苦衷,对不起。”

唐悦儿没有出声呐喊,因为她知道,后园小楼也并不是绝对的安全。她无声落泪,右手紧紧攥住陆缘的衣角,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陆缘轻拍她的肩膀,在唐悦儿平复情绪之后说道:“我带你们出去。”

唐悦儿摇头叹道:“出不去的,赖胖子安排了人监视着这座楼阁。”

陆缘将她手里的婴儿接过来,轻声说道:“相信我,能进的来,我也一定能带你出去。”

闻言,数月来唐悦儿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亮色。

可惜,二人下楼没有走出多远,赖士杰一脸狞笑,带着十几名弓箭手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陆少爷,别来无恙?”赖士杰体态臃肿,双手按在腰间的肥肉上,冷笑着对陆缘说道:”牢中事发,伯父大人第一时间让我带人回府,果然不出他老人家所料。”

陆缘默然不语,脸上杀意森然隐现。赖胖子的脸色蓦地一变,指着唐悦儿说道:“你这个贱人,现在有了靠山,就天真的以为能逃出我的手心吗?休想,休想。”

笑声放荡,何其嚣张!

此时,一道雄浑刚猛的拳劲,在半空拉出长长的虚影冲向赖胖子。

不过,如今的赖胖子已今非昔比,他面色一凝,如猪一样的身体灵巧的将这道拳意躲了过去。他自信的望向陆缘,大声吼道:“你以为这一年只有你在修行吗?”

陆缘继续沉默没有回应赖胖子,也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他转身将孩子交给唐悦儿,说道:“等我一会儿。”

等字说出口,他的武息骤然暴涨,双脚同时踏出了苍龙惊变;“一会儿”三个字落下时,陆缘已经出现在赖胖子身前三尺。

狠人从来话不多,陆缘对朋友温柔,对敌人却从不留情,尤其是赖胖子。

于是,陆缘出手便是《杀拳》霸天下。

这一拳速度太快,这一拳劲力太霸道,这一拳动作太娴熟,以致于赖胖子根本来不及看清这个拳头,他拦在身前的十字手因为承受不住强大的力量而发生了粉碎性骨折。

下一刻,赖胖子的胸口深深的陷了下去,他的身子倒飞而出,重重砸在地上。

实力相差太远,赖胖子不敌陆缘一合之击。然而,他痴痴望着陆缘,神色很快从惊恐变成了狂笑,仿佛倒在地上吐血的他才是一个胜利者。

“你以为你赢了吗?哈哈哈……你和唐敬之一样,你们全都输了。”

赖胖子大声咆哮,嘴里不时喷出血沫,脸色苍白而狰狞。

“从小,你们所有人都嘲笑我胖,说我笨,看不起我。一个身为太守之子,出身高贵学问又好,深得先生赏识,一个作为奉京最富有的少爷,你们夺走了所有的目光和荣耀。所以我嫉妒你们,恨你们,一心想要超越你们。现在我终于如愿以偿,你们一个勾结魔族家破人亡,一个祖业衰败,惶惶如丧家之犬,哈哈哈……”

“没错,你打赢了我,可是你们还是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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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你必须死

赖士杰上仍然在歇斯底里的控诉,神情激愤,就像珍藏的宝贝被人抢走了一样。陆缘没想到他肥胖的身体里有着如此莫名其妙的自卑,而这些跟他和敬之又有什么关系?

一时间,陆缘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想了半天说道:“没有人瞧不起你,是你瞧不起自己。我承认内心厌恶你,可那都是因为你时常找我和敬之的麻烦。重要的是,这些都不足以成为你变态无耻的原由,不足以成为你们构陷唐家的理由!”

赖士杰的双手小臂已碎,不能擦拭嘴上淌下的鲜血,失去理智的他哪里听得进陆缘的话。忽然间,他高声向搭弓的十几名手下喊道:“你们还等什么,给我射死他们。”

话音刚落,十几名箭手松开了弓弦,箭矢的尾羽在半空带出轻而疾的破风之声,直逼陆缘和唐悦儿。由于这些人所站方位是一个弧形,距离陆缘又近,一击将所有人击倒已经毫无可能。所以陆毅选择了防御,尽管他将苍龙惊变的轻身武学施展到极致,终究还是漏了两支箭。

轻呼声中,唐悦儿惊愕的低下头,看到穿透她胸膛的铁箭还在滴着鲜血。

时间,于此刻静止。

唐悦儿坐倒在地,忽然感到无比的轻松,她用脸颊最后贴了贴儿子的娇嫩小脸,嘴角微扬便笑了出来,笑的是孩子无恙,笑的是她得以解脱。

接着连声惨叫,陆缘的黑铁指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割断了十几名弓手的喉咙。他走向唐悦儿,对眼前一幕有些不能接受,他希望这是梦境,这是虚幻。梦醒了,一切将重新归于美好,敬之、悦儿,他们三人欢快的在草地上追逐……

然而,一阵清亮的婴啼,将他迅速拉回现实。

唐悦儿将孩子交给陆缘,平静说道:“日后遇到敬之,你告诉他,孩子的名字叫唐一宁。”

一宁,一生安宁。

唐悦儿去了,那个曾经对他最好的女孩安然离开了。

秋风拂过,掠起她垂落在地的万千青丝。悲愤中,陆缘仰天长啸,一道暗影急速后园高墙外飞了进来。清晨时分,金鳞循着主人气息探寻,于此间闻声而至,扑闪着双翼出现在了陆缘身前。金鳞本是异兽,灵性无比,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能感受到主人的心意。

于是,金鳞仰天长嘶,与陆缘啸声相和,声浪如潮,远远送了出去。

此刻,天已大亮。赖士杰听着陆缘声音中的狂烈杀意,背襟冷汗直下,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艰难的用双肘托着厚重的皮肉脂肪向前院爬去。

蓦然间,两个中年男子带着十余名手下快步走了进来。赖士杰看到来者,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他大声喊道:“伯父,爹,快救我。”

其父赖光明疾奔两步,将不中用的儿子扶起来,双眉一轩,“是谁干的?”

赖士杰向陆缘望了一眼,说道:“是陆缘,牢里的守将是他打昏的,说不定唐敬之也是他救走的。”

赖家家主,也是如今的太守大人赖光勋面色微凝,冷笑说道:“哼,陆家的丧门之犬,倒是有些胆略。”

不管是对方质问还是讥诮,陆缘一概充耳不闻,不予理会。他默默的解开自己的衣服,脱下一直以来贴身防御的软甲,裹在婴儿唐一宁的襁褓外,又撕下外衫将他轻轻绑缚在金鳞身上。

“去吧!”

陆缘轻拍金鳞的脑袋,说道:“保护好他,不然以后可不许你喝酒。”

金鳞吐了吐舌头,似乎不大同意陆缘的决定,更像在担心主人的安危,然而听到不允许它喝酒时,却又十分懊恼,想走又欲留,摇着脑袋那叫一个矛盾。

“放心吧,等做完此间事,我自会回去,让他们也不用担心我。”

听了这话,金鳞这才做出决断,振动双翼,徐徐向高墙外飞去。

赖光勋沉声喝道:“给我拦下了。”

身后人影攒动,两名手下显然是想要出一出风头,双脚在地上一点,晃着钢刀直扑金鳞,身法是相当的飘逸。

可惜的是,二人还没碰到金鳞的毫毛,就被浑厚霸道的拳意轰了下来,姿势是相当的狼狈,而且哼都没哼一声,死的也是相当的干脆。

鲜血喷涌而出,渐出三尺之高,顷刻间将陆缘的单薄内衣染红。他缓缓从死去的两名家丁身上抽出黑铁指虎,冷眼瞧着赖士杰:“你说的对,我和敬之都输了。奉京业已落入了赖家手里,可是那又怎样?”

说完这句话,陆缘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扫过,最后盯着赖胖子寒声说道:“今日,你必须死,你们都要为唐伯伯陪葬,为赵叔、吴叔陪葬。”

……

就在此时,奉京军营也接到了太守赖光勋的指令,让他速速带人前去支援,传令之人正是昨夜赖胖子的心腹家奴。他忐忑望着一脸平静的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参将李文忠,恭敬说道:“将军,我家老爷遭袭,请您快些带人过去帮忙!”

李文忠挑了挑横眉,望向赖家家奴淡淡说道:“太守大人也不是普通人,绝非你说的那么不堪,你慌什么?”

赖家家奴一脸焦虑说道:“能够轻而易举进入到奉京牢狱,不留丝毫打斗痕迹,陆家那个小子又是什么善类了?还望将军速速带军前去。”

参将李文忠听了,手上忽地顿了一下,点头说道:“有道理。”

这时,副将李冼握刀走了进来,朗声道:“大哥,三千军卒已集结完毕,随时待命。”

“好,”参将李文忠放下手中茶盏,蓦地站起来说道:“立刻出发,营救太守大人。”

而后,李文忠转头望向赖家家奴说道:“麻烦你前面带路!”

家奴躬身答应,可是他刚刚转身,一柄泛着寒芒的刀锋便贯穿了他的胸膛。李文忠面色冷漠的抽回钢刀,插回副将李冼的鞘中,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李冼一脸懵逼的问道:“大哥,咱们不去救太守吗?”

李文忠斜着眼瞄了一眼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弟弟,说道:“救个屁救。”

“为什么?”李冼皱着粗浓的眉毛问道。

李文忠瞪了他一眼,骂道:“你真是笨的可以,什么事都让我给你解释。很明显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事,你想,看守唐松年的兵卒是我们的人,陆家那小子私闯牢狱也算我们失职,即使咱们现在去帮赖光勋拿住他也是分内之事。赖光勋是堂堂太守,官位在我之上,此人老奸巨猾,不会因此感激我们的。”

李冼挠了挠脑袋,说道:“可是,咱们不去救他,万一被陆家那小子杀了怎么办?”说完这句话,他蓦地看到李文忠一脸狞笑的望着自己,即便再迟钝也明白了兄长的用意。

李文忠站起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轻笑说道:“以后,你做参将,我为太守,奉京不就是咱们兄弟的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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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螳螂和黄雀

赖光明呵呵一笑,满脸嘲弄的挥了挥衣袖:“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说完,他身后十余名家奴早已抽出了佩刀,然后身影如风,向陆缘扑了过去。要说这些家奴对赖家也是忠心耿耿,一个个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哇呀呀吼着要为少主报仇。

单从气势上来说,无可挑剔。

陆缘神色凝重,浓烈的杀意自他身上渐渐释放。唐悦儿的死,唐松年的死,唐敬之的失踪,还有陆家吴叔、赵叔两名家奴的死,这些积攒在他内心无处释放的火焰,终于在此刻爆发。区区几名刀斧家奴还不足以将他的火熄灭,他内心狂野,蓦地双足一点,人影如流星一样消失不见。

下一刻,流星闪动,于是那些家奴死了,死的那么快,死的那么直接。

即使见惯风雨的赖光勋兄弟,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心道:“短短一年,竟然能让人成长到这种程度,这还是陆家吊儿郎当胡闹怕事的纨绔子弟么?”

赖光明紧了紧双眉,向后推开不成器的儿子,右手一翻,腰间的佩剑呛啷出鞘,落入他的手中,接着抬手就是一道剑气。刚刚踏入四重天不久的他自信满满,自恃实力不俗,可脑袋似乎跟他儿子一样不怎么好使。

剑气在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之后,消于无形,随之消失的,还有陆缘的身影。在赖光明眼里,三重天的陆缘毕竟跟他差着一个境界,他以为陆缘所有的动作、拳势,都会在他的掌握之中,一切攻击手段也不会逃过他的眼睛。

可事实上,似这种自命不凡的笨蛋,他以为他以为的,一般都不会是他以为的。有时候脑子这个东西并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有所提升,反而会因年纪增大越发的迟钝,甚至还会令人产生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错觉。这就是为什么赖光勋能坐上太守之位,而他也只是当个唯唯诺诺的小弟,事实上他真的是小弟;这就是为什么人家儿子年纪轻轻就成了禁军右龙卫将军,他的儿子差点被陆缘一拳轰死。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他赖光明没有,四十不惑,也就说说罢了。因为赖光明斩出一剑之后,很快就惑了,他惊异的发现陆缘的身影之快,眼睛丝毫跟不上,所看到的只是陆缘施展苍龙惊变之后留下的道道虚影。

赖光明手腕翻转,一剑又是一剑,剑剑刺向的都是陆缘的幻影。而真正的陆缘就像一条凶狠恶狼,露出了锋利森寒的牙齿,准备撕碎对手。拥有感知域的他,能够将赖光明所有的剑势剑气尽收眼底。

《杀拳》霸天下,如长江大河一般轰在了赖光明的后背。

赖光明惨然叫了一声,手里握着剑趴到了地上,他无法理解,更不敢相信,自己好歹也是四重天境的强者,难道这么不堪一击?其实,即便他刚刚破境进入四重天,打普通三重天修行者胜率还是蛮大的。

不幸的是,他的对手是愤怒发狂的陆缘,是拥有感知域的陆缘,是经过数位强者锤炼的陆缘,是有无数次越境战斗经验的陆缘。苍龙惊变、《杀拳》霸天下、《双流诀》,陆缘三大武学在身,对上普通四重天修行者,不赢天理难容。

陆缘面色冷凝,黑铁指虎高高扬起,准备切下他可有可无的脑袋。这时,一道强悍无比的剑气,发于剑端,行于空间,止于人身。

好一道惨烈的叫声。

陆缘推开被他当做肉盾抵挡剑气的赖光明,冷漠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望着中剑倒下的弟弟,赖光勋嘴角微颤,手上的黄色长剑也在低鸣颤抖。原来,陆缘刚才与赖光明战斗,注意力却一直放在这位隐忍不动的太守身上。一拳放倒赖光明,陆缘杀他是假,引赖光勋出手才是真。

“连自己亲弟弟也杀,你也是个人才!”

“臭小子,”赖光勋咬牙说道,“纳命来吧。”

话音刚落,剑出如虹。

陆缘侧身躲过,在接触到剑芒的一刹那他心中已经明了,赖光勋的境界不是其弟可比的。

青芒隐现,赖光勋手中剑走如蛇,滚滚剑气恢宏而凌厉,绵绵剑意如长河流水直逼陆缘心口。短短几个回合,陆缘的身上已经多出了三道剑痕。伤口虽然不深,却足以让失去软甲的他血染衣衫。显然,赖光勋让自己亲弟弟冒死打头阵,他并不是在看热闹,而是在分析陆缘的身法步。

此人,果然阴险狡诈,非是善类。

赖光勋的剑很快,根本不允许陆缘有施展霸天下的机会。一剑刺出,往往第二剑如青蛇再至。

陆缘双脚深陷于地,凭着感知域以及《双流诀》对体内武息的控制力,身形姿态诡异,纵然赖光勋剑势森然,也总是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要害。

什么情况?四十不惑的赖光勋也开始惑了。

他蹙着双眉,蓦地大喝一声,体内武息如山洪爆发,被他灌入长剑。

方圆三丈,尽是青芒剑气。

五重天境的赖光勋在年纪境界远低于他的小辈面前,不得已使出了最强的手段。

这个男人不再是太守,也不再是赖家家主,而是一头发狂的雄狮。

顷刻间,陆缘身上又添数道新红,而后胸口骤然一窒,被赖光勋重重一脚踹在了心口。他颓然向后飞出,摔在了地上,跟着嘴里喷出一道血花。

赖光勋精于心机,绝不会留给陆缘丝毫喘息的机会,于是双脚一踏,凌空而至。

陆缘强提一口气,丹田之内造化金球急速旋转,浑厚的武息被他灌入双臂。然后他双脚弯曲,整个后背微微隆起,瞬息之间,身体消失在了原地。

狼突。

狂暴的力道,强悍的剑意,两道人影于半空轰然相撞。

陆缘肩头中剑,倒飞而回,而他甫一落地,双手便按在了地上,跟着身影再次虚无。

又是一记狼突。

一击狼突让赖光勋没能握住手中剑,二击狼突直接让赖光勋受了重伤,无法起身。

然而,连着两次狼突,也几乎耗尽了陆缘的武息。他大口喘着粗气,坐倒在地,冷冷注视着赖光勋,良久说道:“我问你,唐家谋逆一事,究竟是不是你陷害的?”

赖光勋惨然一笑,“现在问还有意义吗?”

……

高墙外,参将李文忠负手而立,听着赖府内动静已无,这才搓了搓双手,从一名亲兵手里接过一杆红色长枪,说道:“螳螂和蝉的战斗已经结束,也该我这只黄雀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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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罪狱

秋气渐深,冬天很快就会到来。

陆缘仰头看了一眼摇摆的枫树,隐约感到今年将会是寒冬,很冷很冷。

赖家后园静了下来,赖光勋抚着胸口靠在一旁,赖胖子抱着父亲黯然神伤,而陆缘则是盘在地上运使武息,他需要催动造化金球尽快修复身上的伤,离开这里。

这时,随着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安静的园内出现了第四个人,参将李文忠。

他手里提着一把血色长枪,故作愧疚之状,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太守大人,末将有点事耽搁,来得迟了。”

任谁都听的出来这是一句不要脸的借口,还有什么公事比救一城之主更重要?

赖光勋则是更为直接,冷笑说道:“奉京城,是你的了!”

沉默想了想,李文忠觉得还差点什么,于是盯着赖光勋的眼睛说道:“不,你活着奉京就不是我的。”

这句话说的很平淡,可听在赖光勋耳中,却比任何言语都要冰冷恐惧。他惊愕的望向李文忠,瞪大了双眼说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还不肯放心么?”

“说实话论城府心机你在我之上,我不放心。”李文忠呵呵一笑,蹲下来捡起了地上一把刀说道:“所以我要你变成死人。”

“李文忠。”

赖光勋皱着双眉,大声吼道:“你莫要忘了,我儿子在京都为禁军右龙卫将军,他……”

话未说完,李文忠手上的刀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而后,他伸出染了鲜血的手在赖光勋的衣服上擦了擦,将他的尸体推在一边,目光落在了陆缘身上。

李文忠认真问道:“他儿子在禁军当什么跟我有关系吗?”

陆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却已猜到了李文忠的心思。果然,李文忠嘴角浮现一抹狡黠的笑意,对陆缘说道:“凡是要讲道理嘛,人是你杀的对不对?我只是被伙同你一起劫狱的人拦住耽搁了而已,太守大人为国殉职,我深感痛心啊!”

李文忠面色佯作凄苦的模样,静静叹息一声,对陆缘说道:“说真的,我要感谢你。没有你,我还想不到这一石二鸟之计。”

陆缘挑着剑眉望向李文忠说道:“我活着你的计谋就不会成立,你能拦的住我?”

“试试啊!”李文忠不慌不乱的握着那把血色长枪,仍然蹲在地上从容淡定说道:“你不要把我和赖光勋这样的废物相提并论,本将在北地诛杀魔族余孽的时候,你还在吃奶。”

天地,一时沉寂。

下一刻,陆缘动了。

刚刚凝聚的武息不多,陆缘只能做拼死一搏,而他最强的逃生技,自然是苍龙惊变。

可是,李文忠后发制人,先一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条红色暗影,带着惊世骇俗的狂暴力量将陆缘从高处砸落。

副将李冼带兵步入,望着地上失去最后反击力量的陆缘,问道:“大哥,怎么处置?”

李文忠将血色长枪丢给身后的亲兵,平静说道:“江湖人杀了朝廷命宫,按紫耀王朝律法,就送往东海那里吧。”

东海,指的是东海罪狱。

“那他呢?”李冼望向抱着父亲失去神智的赖士杰说道。

李文忠紧了紧手腕,说道:“如此蠢痴如猪的人,不杀了难道留着过年?”

……

一日后,唐家除了唐松年于牢中自杀,其余人尽皆被绑缚菜市口斩首;

两日后,陆缘戴着玄铁手铐脚镣,满身伤痕游街之后被押往东海罪狱;

当日晚,陆家老宅无端燃起熊熊烈火,大火熄灭之后,百姓在废墟中发现两名烧焦的尸身;

三日清晨,长安听雨楼,梁一像往日那般打开酒楼的门,发现了背负着襁褓婴儿的金鳞。

匆忙声中,君海棠将婴儿从金鳞身上解下,一眼认出这是陆缘的护身软甲,看到孩子气若游丝,嘴边还有一点血迹。冷静如她,第一次在诸人面前失态,“旗武,快去把全城最好的大夫找来;梁一,去请一位奶娘过来,快去呀!”

君海棠紧紧攥着手里的软甲,心道:不管这个孩子是什么人,既然你认为他比你的命还重要,我就一定不会让他死。

陌小唐意识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在第一时间想到了陆缘。她走到君海棠面前问道:“海棠姐姐,是不是陆缘出事了?”

这一声问,显然也是大家所关切的,阿伦、霜流蝶舞、闲云老叟,所有人都望向她。君海棠默默笑了一声,平静说道:“没有,陆缘说过不会乱来,这孩子我想应该是他某位故人之子,奉京是他老家,有很多朋友的。”

明显的搪塞之语,又如何能让陌小唐等人信服?可陆缘临行前只跟君海棠一人仔细说过,没有人知道他回奉京到底为了什么。不等其他人追问,君海棠抱起筋疲力竭的金鳞快速进了自己房间。

她端过一盆清水,又找来一些纱布,为金鳞清洗掉伤口上的脓水,敷上药说道:“你个傻家伙,怕那孩子饥饿就用自己的血喂他吗?”

金鳞瘫软的趴在君海棠的臂弯上,轻轻抬了抬脑袋,似是有些委屈!

君海棠捧着它的的脑袋,凝视着它泛着金芒的眼瞳,问道:“他出事了对不对?”

有此一问,金鳞扑闪着双翼要继续飞起来,口中嘶嘶叫个不停。君海棠静静将它抱在怀中,走到窗前,望着长安恬静的屋舍,远处开始凋零的山野,喃喃道:“咱们这去找他吧!”

……

茫茫东海,碧蓝的海面上波澜起伏,一条官船静静在海面上航行,驶向那座闻之色变的孤岛。

深海罪狱,罪之地狱。

罪狱,素来是关押罪大恶极犯人的地方,而且一旦进来这里,就永无回归之日。

换句话说,来到这里,就意味着死亡。

摇晃的船体之中,陆缘自昏迷中醒来,周身仍在隐隐作痛,他试图运使武息挣脱玄铁脚镣,均已失败告终。片刻之后,陆缘放弃了,他靠在阴暗的舱板内,听闻船外的谈话声,默默释放了感知域。

亲自押送他的人,是李冼。他站在船头对一位穿着特殊官服的人说道:“此人杀了奉京太守,试图劫走朝廷重犯,实属大逆不道。兄长让我将他送来此处,还望老哥多多照应,哈哈哈……”

李冼递给那人一对金元宝,又刻意强调了下“照应”二字。陆缘又如何不会知道他们的用意,必定是因他是唯一知道两人杀掉赖光勋的实情,不让他活着回去。

透过船板上的缝隙,陆缘凝望着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黯然道:“这次,真的到了尽头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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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司狱官

待船只靠岸,陆缘被两名枪兵押下,踏上了这座被清冷的海风完全包围的孤岛,也看到了大如城池一样建在岛心的罪狱。

百丈石墙如龙卧于地,俯视四海之阔。巍峨的城墙之上,每隔百米便有一处瞭望亭,上面装有连发弩箭,箭头煨有剧毒,见血封喉。巨大的石门,随着沉重的闷响,仿佛一头猛兽渐渐苏醒。

不多时,一人身穿褐色衣衫,踏步从内走出,正是罪狱副司狱官刘振铎。他行至李冼身前拱手说道:“李将军,典狱大人公务繁忙,特命我来接收。”

李冼微微欠身,说道:“奉家兄之命,送犯人至此。这封文书是此人所犯之罪,请典狱大人过目。”递过去的,除了文书之外,还有两张银票。

刘振铎轻笑点头,“放心,我会亲自交给司狱大人。”

这时,在船上与李冼交谈的狱监对身后的人使个眼色,狱卒走上前将陆缘押了过去。与李冼擦身而过时,陆缘双目微收晦暗不明,冷冷瞧了他一眼。而李冼显然对此浑不在意,他所在意的不过是他和兄长李文忠的前程和荣华富贵。

“既如此,末将就告辞了!”

副司狱官刘振铎双手抱拳,高声道:“恕不远送。”

待李冼出船离开,刘振铎也不避讳陆缘的目光,在他眼前将银票塞入袖筒,说道:“看什么,来到罪狱,这些东西也就与你无缘了。”

“犯了什么罪呀?”刘振铎顺手将公文丢给那名狱监,似乎不打算看。

陆缘冷漠回应:“我没有罪。”

“呵呵……”

听了这话,刘振铎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是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笑的那么嘲讽,笑的那么张扬。

蓦地一道极为强劲的掌力自刘振铎手中释放,落在陆缘的胸前,直接将他震飞三丈之外。

副司狱官刘振铎,人道五重天巅峰强者。

“每一个来到罪狱的人,都说自己没罪。”

两名狱卒强行将陆缘拖至副司狱官面前,等待他的命令。刘振铎轻轻走过去,用手掐住他的脖子,寒声道:“来到这里,就要守我的规矩,否则,你随时会成为大海群鱼的腹中之食。先关他三天,饿不死再带他去见司狱大人。”

狱卒躬身应下,随后将陆缘带入了罪狱,关入一处漆黑的密室之中。

这密室狭窄阴暗,只能容得下一人蹲坐或者直立,无法平躺。陆缘抹去嘴角的鲜血盘膝而坐,在体内武息的催动下,造化金球顺应主人心意徐徐而动,释放奇异力量修复着他受伤的经脉。殊不知,陆缘曾在诅咒之山待过半年之久,饥饿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他需要的,反而是时间休息,恰好刘振铎给了他这个机会。

三日之期,很快将过。

沉重的铁门被拉开,两名握着佩刀的狱卒拖着陆缘的铁链将他拉出来。阳光刺眼,陆缘一时无法看清,眯了好一会才渐渐适应。他注意到,阴森恐怖的罪狱,共有六层,最底层的玄铁监牢犯人最多。每一名犯人双手握着粗大的玄铁门柱,面露凶光,狞笑着看着他,有人不断吹口哨,更有的向他高喊:

“哟吼,来了一只雏鸡。”

“看这里,菜鸟!”

……

“快走!”一名狱卒推搡说道。

很快,陆缘被带入到罪狱六层之上的一间装点辉煌的房间内,那是罪狱最强之人,司狱官邓坤的房间。看到陆缘的一刹那,副司狱官刘振铎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惊异的发现这个禁闭三日的年轻人除了脸上有些脏兮,嘴上长出胡茬之外,似乎眼睛更加有神了。

“有点意思。”李振铎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司狱官邓坤身穿一袭黑色官服,负手站在窗前,仿佛在欣赏远处澎湃的海浪。过了好一阵才回过头来,他的脸色有些黑,身材魁伟,漆黑的双眸深不可测。他凝望着陆缘说道:“我是邓坤,这是副司狱官刘振铎,你已经见过,另外还有十八位狱监,三千狱卒。每一个人刚进来的人,我都会对他们说两件事。”

“第一,这里我最大;第二,你是一个罪人。”邓坤走到陆缘面前停下,望着他的双眼说道:“换句话说,你进了我的地盘,便要遵守我的规矩。规矩也很简单,只有九个字:越狱者死,不服从者死。”

“明白了吗?”

陆缘双手蓦地握拳,武息自然而然由体内释放,大声道:“不明白。”

话音刚落,陆缘感到一股霸道雄浑的力量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他随之重重摔在身后的石壁上,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邓坤缓步上前,蹲下来捏住他的下巴,左手伸出食指轻轻摆动说道:“不要挑战我的心情,我杀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然后,邓坤放开陆缘,淡然说道:“我再跟你说一遍,想要越狱就得打败我,打败副司狱,打败十八位狱监,还要干掉三千狱卒,然后游回神州大陆,可不可行,你倒是可以一试;所谓服从,则是我让你吃就吃,让你拉就拉,让你睡就睡,不能说半个不字。在罪狱,你们都是一样的罪人,昊天掌你信仰,我则握你生死,听懂了吗?”

一脚令他身受重伤,陆缘抹了抹嘴角鲜血,蹙着剑眉坚硬说道:“不懂。”

邓坤目光微寒,房间内立时阴冷了起来。

副司狱刘振铎上前几步,在邓坤耳畔轻声说了几句。邓坤沉默片刻,拂袖说道:“带他下去领悟下规矩。”

“是!”

两名狱卒躬身而退,房间内便剩下了邓坤和刘振铎二人。

副司狱刘振铎在邓坤身前坐下,笑着说道:“这小子能在三日内将伤势恢复如初,必有过人之能,而且此人桀骜难驯,如果将他放到那些人中间,或许会带来不一样的精彩!”

邓坤靠在身后的椅子上,沉吟说道:“话虽如此,可他三重天的修为毕竟太浅,怕是一次‘狩猎’也撑不过。”

刘振铎淡淡一笑,望向邓坤说道:“人总会成长的。讲真,我很看好他,要不要打个赌?”

“哦?”邓坤蓦地愣了一下,惊诧说道:“难得你主动跟我赌约,如何赌法?”

“三个月为期,他一定会在那些人中崭露头角。”

“好,我赌他活不过三个月,输赢又做如何?”

刘振铎嘴角微扬,身体前倾,低声说道:“我要织羽。”

“哈哈哈……”

听了这话,邓坤蓦然大笑起来,以手指点着刘振铎说道:“你个老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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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一饭之恩

所谓领悟罪狱的规矩,就是陆缘被拉下去以藤鞭甩了三十鞭,再以冰凉的海水浇顶,这才将他拖回阴暗的牢房。

昏暗狭窄的牢房内有八个人,他们看到陆缘被丢在地上,冷漠的脸上除了几分嘲弄毫无怜悯之色,这种事情在罪狱再寻常不过。陆缘身上的伤处皮肉绽开,鲜血浸染衣服,加上连日没有进食,武息消耗颇大,他艰难的爬起来,背靠在墙之一角收拢双腿,昏昏沉沉闭目冥思。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铁窗外一轮皎月将圆未圆,海风自远处踩着浪花袭来,带着阵阵腥味,吹在他的脸上。陆缘背靠在石墙上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肚皮深陷,不时发出阵阵抗议。他体内的造化金球能够修复受伤的经脉,能够消减痛楚,却无法抵掉饥饿的本能。

隔了一阵,忽听身旁一阵簌动,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男子向他靠了靠,低声道:“兄弟,给!”

清冷的银月之下,陆缘斜着眼瞧了瞧,见他手心赫然是一个硬邦邦的馒头。犹豫一下,他还是接了过来,低头啃食。

见状,男子忽地咧嘴笑了笑,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叫许老三,来这里已经十五年了。许老三以为其他人都已睡去,哪里会想到墙之一角还有一双眼睛盯着他,这个馒头差点害死他,也是这个馒头最终救了他。

次日一早,狱卒猛然拉开玄铁门,二话没说将许老三拖了出去,噼里啪啦一顿收拾。拉回来时,许老三满身是血,几次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摔了下去。牢房之内,其余人幸灾乐祸,唯有陆缘走过去将他扶起,“为什么?”

许老三微微摇头,轻笑道:“没事,狱卒打人没有为什么的。”

这时,一个声音冷冷说道:“罪狱不许人私藏饭食,他竟然还在夜里偷偷给了你,简直找死。”

听了这话,陆缘瞬间明白了。然后他站起来,握紧了拳头,挑着双眉望向坐在墙脚的那个人,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虬髯大汉。

“是你告诉狱卒的?”

“是又如何?”男子不紧不慢的站起来,于是牢房内其余人也站了起来,显然这些人以他为首。

“小兄弟,”许老三拉了拉他的衣袖,摇头说道:“没事,我早就被打习惯了。”

当被打成为习惯,这是何其可悲的一句话?

陆缘满腔悲愤,满腹悲恨,从踏入奉京城之后,他的气息似乎便没有顺过,朋友被抄家,家奴被打死,自己又被弄到这等孤岛之上,好不容易有人好心给点吃的,还有人打小报告,怎么哪都少不了恶人当道,这特么便是天道?这特么便是天理?

去尼玛的天理!

瞎眼大汉本名季八,曾做过江湖大盗,有着一身横练硬功。在一次入室盗窃时,季八被人发现,恰好那人家主是一名捕头,因多年抓贼有功,升任校尉。也是那人命不好,还没来得及走马上任,就碰上了这一茬。

二人都是烈性汉子,一照面就开始问候对方老母,抄家伙火拼起来,结果一死一伤。季八杀了捕头,而他也赔上了一只眼睛,从此江湖人称:瞎季八。

即便是进了罪狱,瞎季八也挺硬,靠着一双拳头生生打服了其他人。许老三生性懦弱无能,一直都是被欺负的对象,好在他任劳任怨,脏活累活什么都干,瞎季八也没怎么难为他。

如今陆缘来了,许老三反常的在中午吃饭时多留了一个馒头,晚上偷着给了这个新来的菜鸟。瞎季八感到内心不平衡,就好像自己的小媳妇儿有了移情别恋。他不能忍,瞎季八不但将此事告诉了狱卒,还打算亲手收拾下他们。

“弄他!”

瞎季八睁着唯一的眼睛喊道:“给我狠狠的弄。”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余下六人纷纷中拳,撞在身后的墙上,痛的蜷缩一团,瞬间失去了战斗力。简直开玩笑,陆缘的《双流诀》岂是此等凡人所能承受的?如果不是他没吃饭,体力武息匮乏,一拳足以让他们永远醒不来。

瞎季八怒了,咆哮着向陆缘扑过去。

气势不错,声音也很响,但是输出并不是全靠吼。

很快,瞎季八的身体撞在坚硬的玄铁门上,生生砸出一个可见的弧度。

不久,听到惨叫的狱卒迅速赶来,看到瞎季八如一滩烂泥瘫软在地,忍不住向陆缘多看了几眼。随后,狱卒唤来了狱监,正是前几日押解陆缘来罪狱,负责罪狱刑罚的马良。简单的查看之后,马良确认瞎季八脊柱已断,即便醒了也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直接命人将他扔进了海里喂鲨鱼。

理由很简单,在罪狱没有谁会照顾一个废人,更不会关心废物的死活。

有能力可生,没实力等死,这是罪狱的铁则。

事实上,有实力的人,在罪狱不但能生,而且会生存的很好。

摸了摸被砸弯的玄铁门柱,马良侧着眼睛看着神色漠然的陆缘,淡淡说道:“你不错,你很不错,奖励你紧闭三日,没意见吧?”

……

士别一日,陆缘又重新回到了漆黑狭窄的石屋。在他想念君海棠,想念陌小唐等人的时候,君海棠此刻正牵着一匹枣红马,站在成为焦土的陆家老宅发呆。

从奉京百姓口中得知,陆家老宅里除了两具老尸,并无第三人。君海棠自然也不会相信陆缘被大火吞没,而金鳞也没有闻到陆缘的气息,仿佛他在奉京蒸发了一样!一个年轻人独战朝廷命官,夜袭奉京牢狱的事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可惜那日游街之后,没有人再知道陆缘的下落,甚至有人猜测他已经被斩首。

如此在奉京逗留三日无果,君海棠面色悲怆,带着金鳞回到了长安城。陌小唐早早看到她回来,迅速跑过去勒住她的枣红马,小脸满是焦虑之色,“海棠姐姐,陆缘呢?”

君海棠翻身下马,清丽的脸上稍显苍白,低落的双眸自其他人脸上扫过,颓然说道:“我没有找到。”

“什么是没找到?”陌小唐拉着她的手,惊异问道。

君海棠没有回应,而是缓缓抽回手掌,向自己房间走去,她的脸色很不好,每走一步都好像经受莫大痛苦。陌小唐顾不上这些,还要上前继续追问,霜流蝶舞一把拉住她,缓缓摇了摇头。

陆缘失踪,没有人比君海棠更担心。

陌小唐茫然失措,转而拉住闲云老叟的袖子喊道:“爷爷,你替他瞧过相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找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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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天地玄黄

自陆缘一拳将瞎季八打残之后,牢中余下六人便开始奉陆缘为老大,每天除了问安就是阿谀逢迎。不过陆缘却没有收他们做小弟的意思,每天倒是与许老三聊的甚是投机。

“老三叔,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给我馒头吃呀?”

许老三听了,忽然盯着陆缘的眼睛望了许久,脸上闪过一抹沧桑悔恨之意。隔了许久,他才叹息说道:“还记得当年,我被抓入罪狱的时候,儿子刚满一岁,咿呀学语甚是可爱。一晃十五年过去,想必现在也有你这么大了吧。”

一句话,道不尽满腹心酸。还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许老三本本分分经营三亩良田,有父母高堂身康体健,有青梅竹马两厢情愿。那一年他春意盎然,洞房花烛;那一年他春风得意,喜得麟儿;偏偏也在那一年,官府强占土地,霸凌其妻。

作为农民的生存保障已无,作为男人的尊严已失,许老三疯也似的抄起铁锹往狗官的脑袋拍了下去。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陆缘听了默然无语,也许世上本无天生的罪人,只有走投无路的好人,他凝望着天际出神,很久很久。

午后,冰冷沉重的铁门拉起刺耳的噪音,狱监马良从容走了进来,伸手指着陆缘说道:“你出来。”

陆缘不解其意,昂首问道:“什么事?”

“给你换房间!”

马良淡淡一笑,亲手为他打开手上的镣铐,说道:“去往黄字号监牢。”

闻言,陆缘蓦地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这黄字号监牢意味着什么。一旁许老三在这里待了十五年,对罪狱的事宜可谓了如指掌,听到马良提出给陆缘换牢房,他的脸都绿了。可是,他没有能力阻止,更没有能力改变,只得将脑袋深埋于双腿间,缩在墙之一角。

“老三叔,”陆缘忽地叫了他一声,笑着说道:“有机会,我会过来瞧你。”

许老三苦涩一笑,久已干涸的眼角似是有些湿润,他知道这句话陆缘是说给他听,同时也是说给另外几个人听,好让他们不敢对许老三如何。许老三默默注视着陆缘的背影,内心叹道:“小兄弟,愿你吉人自有天相。”

罪狱,之所以与紫耀王朝其他重型监牢不同,不单是因为它建在孤岛之上,远离大陆。重要的是,这里连罪犯也有明确的等级之分,乃普通监、黄字号监、玄字号监、地字号监,还有天字号监。

普通监,住的是一些普通的重犯,充其量会几手拳脚,空有蛮力,实际破坏性不大。

至于天地玄黄四字号监牢,关的均是修行者,其中不乏五重天的高手。

来到黄字号监牢,陆缘发现这里的条件远比一层普通监要好许多,有竹床和相对干净的被褥,桌子上还放着粗制茶具。他站在房内,嗅了嗅比普通监淡上许多的霉味儿,蹙着双眉望向马良,“什么意思?”

马良耸了耸肩说道:“你运气好咯,给你安排一间干净的牢房,不满意吗?”

陆缘自然不会相信这么一句废话,继续追问:“我想知道原因。”

“呵呵,你是不是脑子有病?”马良笑了两声,冷冷望着陆缘片刻,忽地大声说道:“你一个罪人,我有跟你解释的必要?”说完,马良负手离开,狱卒随手将牢门锁死。

环境是好了些,但监牢还是监牢,不存在自由立场。

晚上,狱卒从地下的空当塞进来一盘饭食,两个馒头,一叠青菜,意外的还有一根鸡腿。

断头餐吗?像又不像。

陆缘静静望着冒着丝丝热气的饭食,暗暗沉思。冷风行曾经告诉他一条道理,如果想破脑袋也不理解就坦然接受。于是,陆缘不再浪费精力去猜测司狱官邓坤脑子是进水还是进粑粑,有菜有肉,吃就完了。

待狱卒收走残羹,其实也没有残羹,饿了这许多天,怎么可能还会剩下?陆缘盘膝在竹床上坐了下来,他运气纳息,神安于顶,渐渐释放感知域,瞬时间万物皆明。然后,他看到了在这堵墙之后同样坐着一个人,在他另一侧的石墙后也坐着一个人,之后三个、四个……

毫无疑问,每一个都是修行者。

片刻之后,陆缘将武息顺应经脉流转三个周天,重新归入造化金球。侧头向铁窗外望去,一轮明月高悬于苍穹之上,远处涛声阵阵,陆缘脑海蓦地想起当日与君海棠一起月下扑流萤的情景,喃喃道:“明月知我心,可解相思意?”

第二日,陆缘尚未睡足,两名狱卒已经打开牢门,将他推了出去。与他一起的,还有许多从黄字号监走出来的修行者。不多时,天、地、玄字号监的人也从楼上走下,他们穿着囚服来到罪狱中间的石地上,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修行者中,有男有女,他们很安静,不像普通人那样聒噪不安,更没有高声乱语。最让陆缘惊异的是,他从这些人脸上没有看出悲苦怅惘之意,更多的是兴奋和渴望。那么,这些人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疑惑间,副司狱刘振铎向一位狱监使了个眼色。狱监点了点头,指着身前一个遮着黑布的木箱说道:“每人从里面抽取一块木牌,不得私自交换,不得损毁,不得丢失,违者立杀。”

什么情况?

陆缘一头雾水,整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在他茫然不解时,有的人已经开始去箱子里取牌子了。陆缘初来罪狱,许多事他还不明白,也没有人跟他解释。他只得最后去领牌子,同时注意观察周围人的神色。

片刻之后,陆缘清楚认识到了一点,在这木箱里有两色木牌,一色蓝,一色红,而且蓝色明显多于红色。拿到蓝色之人面含喜色,而抽到红色之人则面色凝重,甚至有的人眼神中有了慌乱和恐惧。

副司狱刘振铎将手一挥,罪狱的大门就此敞开。

沉闷的擦地声,有如战场的号角。

陆缘手里握着一枚雕刻着“猎”字的红木牌子,随着人流缓缓出了罪狱。城楼之上,毒箭连弩对准了这些罪人,两千狱卒手握长枪,列队于两侧。十八名狱监也同时出现在罪狱城外。

这等浩大的声势阵仗,一个月也有这么一次而已。

这些人在狱卒的押解下,来到孤岛北侧,那是一座生着丛林的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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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狩猎

怀着狐疑进入丛林,陆缘敏锐的察觉到,这数十名修行者之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感知域内,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淡淡杀气,持蓝色木牌的人自觉的分作了几个小队,警惕他人的同时,眼神一直落在少量持红牌的修行者身上。

这时,提前施展轻身武学占据了山丘十八个方位的十八名狱监,在副司狱刘振铎的授意下,双手交叉做了一个奇异的法决,瞬时间天地元气滚滚而动,接着从他们脚下分别亮出一道红色光线。红线亮不刺眼,在半空拉出一道弧形轨迹,最终在山丘上空汇聚。

陆缘仰头望去,见红芒高悬如一轮骄阳,淡淡光幕笼罩在整个山丘上空,样子就像一只鸟笼,这些修行者则是笼中鸟。诡异的红光,莫名的安静,令它们心头渐渐被强烈的恐惧占据。一名和陆缘一样刚来罪狱不久的修行者终于无法承受这等气氛和威压,嗷的叫了一声,冲向了丛林之外。

很明显,他选择了逃,也就意味着他选择了死。

不过,两千狱卒屹立如山,十八位狱监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副司狱刘振铎陪着邓坤站在高高的罪狱城墙之上,冷冷望着这一幕。他们谁也没有阻止那名修行者,任由他狂怒之下,攻击那道红色光幕。

论起修为,那人也在人道四重天境,他盛怒之下的一拳,破坏力不容小觑。可是,在他的狂暴的武息催动下,凌厉的拳头落在光幕上,光幕竟而纹丝不动。其他人也许瞧不真切,而陆缘的感知域却能明显感受到光幕上流转的天地元气,他暗自猜想,这个阵法能够强行容纳天地元气,与造化金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要知道,天地元气乃修行者修炼之根本,可以称得上武息本源,如果被强行纳入体内必然会对肉身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所以只能一点一点吸纳,在体内转为武息,运至经脉各处。可这个光幕上流转的分明是天地最原始的气息,他一个四重天的修行者如何能将其破坏?

那名修行者分明一愣,正待打出第二拳时,头上那枚“骄阳”忽地释放出了一道更加雄浑霸道的光束,砸在了他的身上。

下一刻,那人脸色骤然煞白,双膝没有任何的抵抗便跪了下去。在如山一样的千钧力道下,他的眼睛、耳朵、鼻孔、嘴巴,很快开始有鲜血渗出,顷刻间死于非命。

看到这一幕,除了早已熟知罪狱规则手段的老人儿,新来的修行者无不露出惊恐之色。十八位四重天巅峰强者,以自身武息凝聚的这座大阵,岂是等闲?

海风轻拂,带着淡淡的咸腥味。陆缘抿了抿嘴唇,呆呆望着顶上散发着无穷力量的至阳阵眼,隐隐猜出了什么。他侧着脸望向周围,发现手握红色木牌的修行者,在阵眼形成的一刹那,已经三三两两的向丛林深处奔去。

便在此时,一名修行者向他走了过去,主动示出自己手上的红色牌子,说道:“我叫赵景坤,一起啊?”

望着这个面色平静,微微带笑的男子,陆缘忍不住捏了捏手里的木牌,迟疑片刻说道:“可以,不过我要先知道规则。”

赵景坤闻言愣了一下,望向陆缘说道:“头一次?”

陆缘没有否认,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两人一时沉默,赵景坤神色有些为难,淡然说道:“如果知道你是新人,我不会选择与你组队。不过,既然是我主动邀请,我也不会食言。”

一旁,两名与陆缘同样不明就里的男子听到他们的谈话,凑了上来说道:“带上我们吧,咱们四个一起,也好互相照应。”

另一人道:“对呀,我们也是新来的,你也跟我解释下,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呀?”

说起来,这个人也真是没有脑子,不管这是个什么游戏,既然在罪狱,肯定不是玩玩排解无聊这么简单,而且以红蓝牌子的数量来看,也不会存在公平,尤其是对新来的更加不利。果然,他喊出自己是新来的之后,那些手持蓝牌的人眼睛开始亮了起来,仿佛深夜中的猫头鹰看到了露出脑袋的田鼠。

赵景坤向不远处的三队望了一眼,意识到他们随时可能行动,蹙眉说道:“好吧,他们随时可能出手,我们边走边说。”

陆缘眼光从那些多则八九人一组,少则五六人一组的人脸上扫过,感受着他们眼中战斗的渴望,警觉的将红色木牌塞入了衣服内,跟着赵景坤向深处奔去。

赵景坤左右环顾,平静说道:“在罪狱,每个月十五都会有一场为期三日的生死游戏。罪狱的狱监、司狱官称之为‘狩猎’,蓝牌为猎人,红牌为猎物。我们有时候称之为‘老鹰捉小鸡’,不同的是,鹰多鸡少,而且没有老母鸡的护佑。”

“‘狩猎’时,最终会以蓝红木牌的持有量为标准决定生死。简单来说,持红牌修行者的目的一是要在三日内不被持蓝牌的修行者抢到红牌,二来保证自己活着走出死亡丛林。持蓝牌的修行者则需要尽可能的抢夺红牌,因为这关乎他们未来一个月的生存。”

陆缘蹙了蹙眉,问道:“什么意思?”

赵景坤继续说道:“如果抢的红牌越多,那么未来一月的食物、监牢,都会有极大的提升,玄字号监顿顿大鱼大肉,地字号则可以洗浴,如果你有本事进入到天字号的行列,那么还会有女人相陪,甚至有惊奇武学相赠。”

此言一出,莫说那两人,便是陆缘也为之一动,凭他的苍龙惊变武学,安然度过三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这时,其中一人蓦地想到一事,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可是抢夺红牌,我们都是要赤手空拳吗?我比较擅长用刀。”

赵景坤慢慢停下脚步,指了指一处乱石对那人说道:“那不就是刀咯?”

一柄鬼头钢刀,在骄阳之下,映射着耀眼光泽。那人脸上顿时一喜,眼神中也有了几分自信,他惊诧的望向赵景坤,问道:“赵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听了有此一问,赵景坤神色颇有些凄凉之意,他默然垂下了头。

既然是生死搏杀,罪狱的变态统治者又怎么会限制使用武器?可以说,整个山丘遍地都是武器,均是修行者们所用之物。它们孤独的躺在这里,经日月洗礼,受海风侵蚀,可惜其中大部分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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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一血

赵景坤刻意避开这个问题,将头转了过去。他的眼角微湿,似是被过往的伤痛迷了眼睛。

顺着赵景坤的指引,那人疾奔几步,将鬼头刀握在手中,说道:“有了兵器,谁又能从我程小刀手里夺走红牌?”

听了这话,陆缘默默的在心里喊了一声“白痴”。他仔细思考着赵景坤先前所述,埋头沉思,所谓的“狩猎”,完全是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搏杀。罪狱的司狱官以食物、女人为条件,引诱这些修行者互相残杀,可谓残忍变态之极。

这时,另一个年轻人李定灼满脸疑惑问道:“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聚集更多人来围杀‘猎物’,反而是三三两两的人居多?”

“很简单,”赵景坤向周围望了一眼,与陆缘等人继续向前深入,说道:“因为‘猎人’远比‘猎物’要多,持蓝色木牌的人多反而目标太大不利于行动,最后如果他们所抢的牌子不足以分到每人一个,则极有可能会反目。要知道,并非只有猎人可以追逐猎物,猎物也可以反过来猎杀猎人,这是一个完全没有规则可言的游戏。三人结盟之所以是最佳的组合方式,因为抢三块红牌远比抢十块要容易的多,如果你够强,完全可以自己一组。”

听到这里,陆缘蓦地想起某种可能,却又不敢确认,唯有在心里暂时压下。

在赵景坤的带领下,四人进入已经开始凋零的丛林,双脚踩在落叶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按赵景坤的话来说,白天不便隐藏行踪,到了晚上才能带他们到安全之地,一直到狩猎结束。

罪狱城楼之上,司狱官邓坤双手按在坚硬的石墙上,淡淡说道:“山鬼还是没有参加?”

刘振铎轻轻摇头,“山鬼参加与否完全看心情,如果他的心情好,‘猎物’没有一个活着的,如果他的心情不好,连“猎人”也会跟着遭殃,唯有他心情说不上好又说不上不好的时候才会一个人待在房间睡觉。”

听了这话,邓坤忽地叹息一声,有些为难的说道:“这特码什么怪脾气?他来了三年,天地玄黄四字监修行者们较之前少了三分之一。我真是担心,有一天他会把所有的修行者全部杀掉,那时候还玩什么玩?”

副司狱刘振铎嘴角诡秘一笑,说道:“大人放心,到不了那一天的。”

瞧着刘振铎的目光,邓坤脸上的忧虑渐渐消失,他明白了这位副手的意思:山鬼的确很强,可终究还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果有刚才担心的趋势出现,他们一定会先一步杀掉山鬼。

……

此时日头渐盛,如火骄阳将温暖倾洒在这座孤岛之上,或许能驱赶修行者身体上的凉意,却无法驱散他们心头的阴霾。再往前,丛林越发茂密,未至深秋,叶子隐隐发黄却并未全部落下,赵景坤警觉的向四周探了探,找了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休憩。

陆缘背倚大树而坐,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开始后悔早晨为什么没有多喝点水。如果三天不饮水,恐怕真的要喝自己的尿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自嘲一笑。

脚步微动,赵景坤在他身侧坐了下来,一阵沉默之后问道:“兄弟,你犯了什么事?”

陆缘想了想说道:“杀人,朝廷命官。”

赵景坤冷笑冷笑一声,“杀了朝廷命官又怎地,有些官员表面像个人,背地里却从来不干人事儿,贪赃枉法,欺压百姓,我恨不得杀尽天下狗官。”

不知为何,陆缘听了他的话心中莫名的想起唐松年,苦涩一笑说道:“天下到底是好官多一些,可惜他们斗不过奸诈佞臣。”

话音落下,陆缘感知域内蓦地出现一道气息,不由抬起头来。赵景坤与他相视一眼,显然也觉察到了什么。树干上,放风的赵小刀翻身跃下,说道:“有人向这边过来了,而且不是一波。不知是‘猎物’还是猎人,要打还是走?”

赵景坤沉吟望了陆缘一眼,说道:“兄弟,你说。”

陆缘蓦地怔了一下,余光望着人畜无害一脸平静的赵景坤,心道,既然你想让我来背这个担子,那好,咱们就玩一个刺激的。

“过去瞧瞧!”

此言一出,赵景坤先是一愣,随即说道:“也好,看看他们的实力先。”

四人均是修行者,能来罪狱哪个没有经历过生死,所以对这种事也并没有太多恐惧,稍作沉思便做出了决定。片刻之后,他们来到先前武息波动之地,敛去气息躲于暗处,瞧着前方对峙的五人。

蓦地,左手边一人率先出手,像疯子一样嗷嗷叫着挥刀便砍,另一人则是捏个剑诀,陡然间光华闪耀,一柄短剑豁然出鞘落入他的手中,如流星般刺向那三人。

好一手御剑诀。

二人攻其三,一刀又一剑,刀者纵横穿插,剑者则是忽隐忽现,以轻盈凌厉剑意为主。右边三人背靠而立,运武息防御,身前似有一道无形光罩,将一切攻击挡了下来。瞧他们阵势,应该有一人修行外家金刚武学,可抵刀枪近身。

可惜,这类武学虽然敦厚刚猛,但消耗的武息也颇为巨大,全凭一身修为决定防御强弱。两柄刀剑落在光罩之上,虽然被弹了回去,可执剑的那人双目如炬,敏锐的捕捉到了光罩似有不稳的迹象。

剑者顺势而回,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双手蓦地一合,体内武息骤然暴涨,一身囚衣无风自鼓。陆缘三人躲在远处树叶之后,凝神望着这位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剑客,心中暗暗猜想这场战斗很快将会结束了。

随着一声断喝,大地忽地动荡起来,右手边三人脚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很快,三人面色突变,眼见身下土块夹着碎石被某种力量生生拔起,如一头猛兽似的向他们扑了过去。剑客嘴角微狞,武息再动,三人周围的土块剧烈四合,挤压后散落在地。

三人组周围的防御,破了。

于此时,冷眼旁观的刀者也趁机出手,狂暴的气息在半空拉出一道巨大刀影,瞬间将那三人吞没了。

不多时刀芒散去,现出三人身形。他们面色苍白,嘴上满是鲜血,身子微颤再也站立不稳。剑者笑吟吟走过去,短剑轻轻送出,刺入了他们的心口,而后从他们身上摸出三枚红色牌子,满意地离开了。

就这样,两人小队拿了三人的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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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同一片天

陆缘在罪狱的丛林接受生死考验,听雨楼也在承受来自江湖修行者的挑战。

同一片天空下,他在海的那一边,她在岸的这一边。

深秋的长安有些萧瑟微凉,君海棠面色苍白坐在听雨楼前的板凳上,一柄铁剑丢在一旁,她握剑的手仍在滴血。金鳞盘在她的脚下静静守护着主人,小家伙高高昂着脑袋,蛇芯吞吐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瞧它的样子很是愤怒,如果此时有哪个不长眼,金鳞不介意啐他一口满是剧毒的唾沫。

那一日,陆缘废掉了无相劫宗的弟子,也就彻底与无相劫宗结下了梁子,到底是神州大陆有名望的宗门,咳嗽一声就找来了三名实力不俗的人道四重天修行者。君海棠接下第一战,其实以她的实力,并非不能取胜,而是她心里惦念陆缘,分心之余被那名剑客刺伤了右臂。饶是如此,她仍然以《绝舞幻剑》重伤那名剑者,可以说是险胜。

第二战,是阿伦接下的。他的《夺命十三踢》是闲云老叟以十两银子从夜市上淘来的地摊货,威力实属一般。阿伦能有今日的修为完全是靠着他坚韧的毅力以及超凡天赋自己修炼而成,正所谓熟能生巧,一门普普通通的腿法,竟被他踢出了龙虎之威。

《夺命十三踢》本有踢技十三式,每一脚都有正、反两种踢法,共有二十六踢。经过多年的浸润,阿伦竟而自己摸索出了第十四踢,可惜他从来没有在人前露过。不得不说,今天跟他交手的剑者很幸运,得到这个难得的机会中了大奖。

可惜,阿伦这一脚落在那人胸口时,腿上也挨了一剑,也是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地步。至此,听雨楼最后的战力就落在了霜流蝶舞身上。

对面醉仙楼上,郭明与杨管家依然坐在雅间内,幸灾乐祸的望着这一切。

“就趁陆缘和那个穿白衣服的男子不在,灭了听雨楼,让他们知道惹了我们是怎样的下场。”

杨管家没有做声,他不知道陆缘去了哪里,不觉得凭一个瘸子和两个少女能扛得住三名剑客的挑战,可是,他也不认为听雨楼会被如此轻易灭掉。

霜流蝶舞脸色坚毅,莲步轻移自听雨楼走了出来,扣住一枚兰花指。在她眼前,一个看上去年长许多,面色清秀的男子微微颔首,接着并起食中二指,剑诀一引,背后白色长剑微震,嗡的一声落在了他的手中。

横剑如山,任谁也看得出,这人的实力远非霜流蝶舞可比,剑道修为甚至不弱于白染。在他们之间,怕是唯有陆缘和白染能够匹敌,可偏偏两人均不在场。

沉吟片刻,君海棠秀眉微蹙,缓缓起身走向霜流蝶舞,低声道:“让我来吧。

霜流蝶舞微笑摇头,轻推君海棠,明澈的双眸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最终,君海棠明白了她的眼神,也尊重了她的选择。

既然选择了与他共同承担,既然身为听雨楼的一份子,也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剑名白冰,请赐教!”

话音刚落,一股冰寒之息立时向霜流蝶舞扑来。

霜流蝶舞秀指一引,顿时周围升出一道燥热之气。那股热浪有如无形之火,将她紧紧围在中间,是为防御之阵。

感受到这股躁意,男子双眸一愣,缓缓点头说道:“有点意思。”

他修的剑诀乃是《寒冰飞雪剑》,配合他手上寒铁所铸的白冰剑,施展出来简直那叫一个冷,明明是秋天,仿佛瞬间进入了寒冬似的。

有风起,卷起了青砖地上的一片枯叶。

下一刻,霜流蝶舞玉指微凝,娇声清叱,一股浑厚的气息从她身上释放出来。而后,她的身子渐渐虚幻,一分为二,二分则为四。

此为《缥缈印》,百花苑霜流一族的秘术。

男子眉间蓦地闪过一丝惊愕,随之连舞剑势,白冰剑寒意大作,如莲花盛开。

霜流蝶舞身影忽动,如鬼魅一样出现在男子周身四个方位,各引一道法决。顷刻间,男子周身三尺无端火起,火蛇吞吐,将他困在其中。

焚火法印,霜流蝶舞最强手段。

火光中,男子神色不乱,双眉随剑意一凛,头顶忽然飘下片片雪花,落在火焰之上。

这一战,是冰与火的赞歌。

霜流蝶舞漆黑如墨的双眸微收,双手法印再变,火焰骤然升腾三丈之高,将男子吞没了。长安围观的吃瓜群众看到这一幕,顿时拍手叫好,纷纷替霜流蝶舞鼓掌。唯有君海棠面色忧虑,见霜流蝶舞神色痛苦,显然已撑不了多久。

蓦然间,火浪之中,男子剑势一引,白冰剑在半空带出一道虚痕,生生将火浪斩开。

霜流蝶舞身子微颤,三道幻影随火焰消散,本体也因之受伤,嘴角淌下一道鲜血。

男子还剑入鞘,微微欠身:“承让了。”

君海棠默然不语,走到霜流蝶舞身前,拉住她的手微笑说道:“你已经尽力了。”

胜负既分,另一名剑者上前说道:“你们已经败在我师兄手下,就请关掉听雨楼,或者离开长安城吧。”

君海棠顿了片刻,凝望着刚才与她交手的男子说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不要以为你生的漂亮我就会怜香惜玉,想都别想,不离开唯有死路一条。”

一时间,气氛微凝。

片刻后,梁一、旗武以及农大叔从后厨抄着菜刀冲出来,挡在君海棠和霜流蝶舞身前。

“谁要敢动我们东家,老子跟他拼命!”

“来啊,把我们也杀了!”

长安百姓见这三人打赢了还不依不饶,一时间豪气干云,心情也跟着不爽起来,指着三人嚷道:“三个大男人欺负女流,要不要脸?”

“还有没有王法了,以为这是你们家呢要杀要打的?”

……

异变突生,君海棠与霜流蝶舞相视一眼,心中生出阵阵暖意,反而闲云老叟一直不在意场上变化,站在石阶上一直盯着远处,直到看到陌小唐奔着出现在街角,他才长舒一口气。

此时,农大叔的儿子农小宝也拿着一柄木剑,一边向那名剑者身上硬怼,一边奶声奶气说道:“坏人,看剑。”

刚刚被君海棠击败,他已经窝了一肚子火,现在又被一个毛头小娃娃用木剑捅,脾气暴躁的他面色一沉,抬起一脚将农小宝踢倒:“滚开。”

蓦地人影闪过,宫九不等小宝落在地上已经将他抄了起来。他双目微寒,冷冷望向那人说道:“刚才你用哪只脚踢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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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惹不起的人

男子神色微凛,任凭他再嚣张也看出与宫九的境界相差太远。沉默片刻,他看着宫九冷漠的眉梢,声音有些微颤:“他拿剑怼我,我就不能还手?你不能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就任由他欺负我,不能道德绑架,凡事要讲道理嘛!”

听了这无耻的鸟道理,宫九眉间寒意更重,他右手双指微曲,一股力道震动男子鞘中长剑,剑身倏地一声飞出,不偏不倚撞在了他的身上。这下,莫说那强词夺理的男子,连击败霜流蝶舞的师兄也傻了眼。

这下,宫九却诚实憨厚的笑了出来,认真说道:“你看,论年纪你远比我小很多,在我眼里你也是个孩子,总不能因为你是个孩子,就拿剑柄怼我吧?凡事要讲道理。”

男子顿时脸一黑,阴沉着脸把地上的剑捡了起来,怔怔说道:“前辈,你想怎样?”

宫九抱着农小宝,伸手在他乖巧的脸蛋上刮了一下,说道:“我想要个道理。”

这时,陌小唐气喘吁吁挤过人群,奔到闲云老叟身前,说道:“来了来了。”

闲云老叟听了,顿时一拍大腿,指着那三人无比膨胀说道:“哈哈,你们完了,让你们欺负人,一个也跑不了!”

三人还在愣神,忽地身后一队军卒背着大弓,手握长枪紧促有秩的跑了过来。当先一人正是紫耀王朝太子龙骁,在他身后,还跟着长安太守董席。数十名军卒驱散了百姓,拉弓搭箭,锋利的箭矢对准了挑战听雨楼的三名修行者。

醉仙楼上,郭明与杨管家面面相觑,惊愕不已,怎么太守大人出动了军部的人来插手此事?照理来讲,只要不牵扯重大事件不扰民,紫耀王朝向来对江湖草莽之间的厮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提倡也并不反对,今天是唱的哪一出?那个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又是何人?

太守董席向龙骁恭敬望了一眼,轻咳一声,说道:“你们三个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寻衅滋事,扰乱治安,简直目无王法,不要以为是身在江湖就治不了你们,给我拿下!”

军卒齐声喝道:“是!”

这下彻底傻脸,那三人就算再猖狂,背后宗门再强大,也不敢跟紫耀王朝作对,毕竟整个天下都是龙骁家的。遇到这种事,他们即使内心有一万个不服,十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也唯有束手就擒,不敢多言半句。

此时,龙骁摆了摆手,示意军卒退下。他信步上前,神色间自有一股高贵之气,说道:“你们寻衅滋事,本来要依律关押十五日。不过念在你们不懂紫耀王朝律法,也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失,解下腰间佩剑,离开这里吧,告诉你们身后的人,以后不要再来长安捣乱。”

听到解下佩剑,三人顿时脸色大变,剑客失去了剑就好像失去了性命,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可是他们不解下,显然不得离开此地,自然也免不了吃牢饭。如此一来,三人将成为无相劫宗第一波进牢狱的弟子,自己承受屈辱倒还罢了,可师门必会被江湖人耻笑。权衡之下,作为师兄的那人面如死灰,不得不解下腰间佩剑,交给伸出小手等待的陌小唐。

“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取剑!”

陌小唐简单嗯了一声,说道:“随便你。”

三人怨毒的向听雨楼望了一眼,恨恨将欲离开。可宫九似乎不大乐意,抱着农小宝对脚踢孩子的男子说道:“等等,你好像忘了一件事吧。”

闻言,男子强忍着怒意,拉着一张驴脸说道:“我已经交出了佩剑,前辈还待怎样?”

“道歉,”宫九逗着农小宝,漠然说道:“向这孩子道歉,叫爷爷。”

男子眼中含泪,简直要哭了出来,他感到精神有些恍惚,大声说道:“这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宫九不紧不慢的说道:“是你欺人太甚在先,如果不喊也可以,让我踢你一脚!”

男子恼羞至极,近乎崩溃的向师兄求助,然而师兄似是仍沉浸在失剑的悲痛中没有回过神来,根本没有理睬师弟。他无比怨恨的望向宫九,想着此人境界至少在六重天,受他一脚怎么也得躺半年,不就一声爷爷吗,喊就喊咯!

“小爷爷,对不起。”

农小宝似是家教极好,脸上泪痕未却,喘息的回应说道:“叔叔,没关系。”

一个管对方叫叔,一个管对方叫爷,这辈分真是乱七八糟。哄笑声中,三人脸色臊得通红,灰溜溜消失在人群中,怕是长安将成为他们一生抹不去的阴影。

龙骁轻笑一声,对太守大人低声说了几句,董席随即恭谨行礼,带着手下先行回府去了。看到这一幕,躲在楼上的郭明心里慌了,就算他脑子再蠢,也猜到了那位年轻公子是他乃至杨长峰都惹不起的人。

几人回到听雨楼,梁一、旗武继续招待客人,君海棠等人则是上了五楼会客厅。得知陆缘平白无故消失在奉京城,龙骁心中有些震惊,问道:“他去了奉京做什么?”

事到如今,君海棠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将陆缘担心唐府出事,与她商议探查的计划尽数说了出来。龙骁双手在椅子上按下,起身在厅上来回走动,俊宇的脸上有些为难说道:“如果真的似传言那般,可就有些麻烦了。”

陌小唐关切陆缘安危,急声说道:“为什么会麻烦?你不是太子吗,倘若真的是他们抓了陆缘,让他们放人不就得了。”

听了这话,龙骁无奈的笑了笑,说道:“真是天真之言,事情岂会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如果他杀了朝廷官员,除非父皇开口,没有任何人能赦免他的罪。可就算父皇,也要遵守紫耀王朝的律法,不得违背祖训的。”

君海棠明澈的双眸有些失望,玉指不断摩挲着金鳞的脑袋来掩饰内心的焦虑。霜流蝶舞柔声问道:“殿下,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声音婉转,龙骁从她如秋水一样的眼神中看到满是关切,心头蓦地生出一股醋意。沉吟片刻,龙骁将头转过来,对宫九说道:“你亲自去奉京一趟吧,不管是生是死,务必查实陆缘的下落。”

宫九点头应下,随即踏步走出,直奔长安六百里加急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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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双刀修罗女

风卷起地上的黄叶,陆缘四人从树干上飘然落下。

看着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三名修行者,赵景坤俯身将他们的双目闭上,说道:“刚才那两人,一个叫陈三两,一个叫张六斤,在‘狩猎’中被称为杀生兄弟。他们抢夺红牌,性情残暴嗜杀,从来不留活口。”

听着这话,陆缘等人神色渐渐安静下来。他们刚刚进入罪狱,先前一切不过是耳闻,如今亲眼所见,也证实了“狩猎”的残忍。

高空之上,两只姿态优美的海鸥掠过,带出一声清鸣。

桐树之后,三个女子穿着宽松的囚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了出来。

最先一人背着双刀,身材高挑,漆黑如墨的双瞳盈盈透亮,她叫江梦鸾;左手边一人就比较饱满了,双峰坚挺宛然带笑,囚衣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小,行走时徐徐带风,不时露出腰间一抹白肉,她是织羽;右手边女子看上去年纪稍长,眉角余梢已经有些鱼尾纹,一颦一笑仍然风情万种,名为孙小红。

这三人一出现,赵景坤的双眉便皱了起来,江梦鸾的大名在罪狱与另外两人齐名,陆缘不知道,他却如雷贯耳;织羽虽然境界不高,却有一身魅惑邪术,斗起来摄人心魄,也麻烦的很;孙小红这娘们儿就更直接了,性情暴烈,不让须眉,能动手绝不会有半点废话。

陆缘似是看出了赵景坤的神色异常,低声问道:“是不是打不过?”

赵景坤也不谦虚,直言说道:“江梦鸾我能拖延一段时间,也只是拖延而已。余下两位你们三人齐上,应该会有胜算。不过我们的目的不是硬拼,毕竟还要在这里撑过三天,尽量保存实力,以免……”

蓦地一声断喝,赵景坤还在跟陆缘商议对策,着实吓了一跳。身旁赵小刀二话不说“嗷”的一声窜了出去,跟织羽噼里啪啦打了个热闹。

赵景坤愣了愣神,内心暗骂一声沙雕,果然男人只要跟织羽确认过眼神就再也别想摆脱。

既然如此,那就打吧!

赵小刀疯了,也许是要征服织羽,也许就是这种喜欢耍宝的性格。不管怎样,他手里握着鬼头钢刀,挥动如银龙,嗷嗷叫着往凹凸有致的织羽身上招呼,相当有魄力有气势。

反观织羽,嘴角温柔带笑,一双如水妙目痴痴盯着赵小刀,魅声说道:“小哥哥,你的刀法不错哦!”

话音落下,织羽右手中的剑呛然出鞘,落入她的左手,原来这样一个尤物擅长使左手剑。

赵小刀眼神与织羽的目光对接瞬间,脑中骤然一阵浑浊,随即“嗤”的一声,衣服被织羽划出一道口子。所幸这一剑刺的并不深,不然他的胳膊也就送掉了。

织羽咯咯笑道:“小哥哥,你要当心哦!”

吃痛之下,赵小刀顿时醒悟了,在美人与性命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后者。毕竟,命都没了,要女人也没有机会享用。赵小刀神色微凝,紧了紧手里的刀,忽地刀锋一转,武息暴涨,身形如蛟龙出海,直扑织羽。

难怪赵小刀之前摆出一副“一刀在手,天下我有”的装蛋嘴脸,他的这门刀决也的确厉害,凌厉迅猛不说,砍、削、切、刺,招式变幻毫无间隙,顷刻间在织羽周身以刀意凝成樊笼,将她困在其间不得挣脱。

“小姐姐,你也要当心哦!”

织羽面如秋水,盈盈嗯了一声,“好的呢!”

两个人一边打,一边如小情侣打情骂俏似的。

然而,刀是真的,剑是真的,谁又在拿命跟你打情骂俏?

此时,织羽闲出的右手捏起一枚兰花指,媚眼如痴如醉,对着赵小刀打了一个响指。

这一声轻响,那一抹轻笑,落在赵小刀眼中,于是他再次懵逼。

织羽右手在左手上一探,从长剑中又抽出一把短剑,一长一短,是为子母剑。双剑在手,刚刚进入四重天的织羽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她剑锋流转,一阴一阳,剑意一刚一柔,明明是两把剑,施展起来仿佛剑阵一般。

《分神阴阳诀》自成剑阵,这套武学是织羽用三个晚上从司狱官邓坤手里换来的,配合她的魅惑邪术,施展起来简直六的飞起,尤其是对上男人。

刀势渐缓,刀意樊笼随剑芒而破。

……

一旁,赵景坤内心十分不安,他在罪狱十年,参加“狩猎”近两百次,却仍然惧于和江梦鸾、山鬼、付狼烟正面交锋。八年前,他年少气盛,不幸遇到了山鬼,一战之后身上多了三百余道伤,从四重天境生生堕回了三重天,从此谈鬼色变;五年前,他不幸遇到付狼烟,于是又带着伤休息了大半年;这一次,命运之神又跟他开了个玩笑,让他在此碰到了“修罗女”江梦鸾。

数年修行不辍,赵景坤重新回到了四重天境,甚至已经站在了巅峰,他不想因为这三个呆瓜再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一交手就想到了跑。

修罗女,修罗刀,江梦鸾双刀浩渺,岂是你想跑就能跑?不拿出红牌,就先吃我一刀!

刀意,在赵景坤与江梦鸾之间以三尺沟壑书写自己的狂暴。

赵景坤的兵器是一把带钩短戟,每一次碰到江梦鸾的刀芒,他的虎口便会为之一震。挡下一刀、两刀并不吃力,可五刀六刀之后,赵景坤有点吃不消了,即便身在罪狱,他的目的也是为了享受并不想死。所以,在气势上他本身便输不要命的江梦鸾一筹,加上赵景坤有心要逃,无心恋战,战斗时又输一筹。

侧眼望去,还没有找到武器的陆缘与李定灼赤手空拳,竟然联手将孙小红压制住了。

略一沉吟,赵景坤短戟蓦地插入地下,沉声喝道:“退。”

话音未落,蓦地轰隆声响,数十道碎石受到赵景坤的武息震荡,从地上窜了出来,猝不及防将江梦鸾三人阻挡一阵。趁此机会,陆缘、李定灼闪身而退,赵景坤拖着迷迷糊糊的赵小刀钻入了丛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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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獠牙

江梦鸾眼睫微垂,并没有去追,因为她向来喜欢遭遇战。每次狩猎,她都好像在海边散步,悠哉悠哉遇到了一波小绵羊,顺手就收了。如果小绵羊侥幸逃脱,便意味着它阳寿未尽,总之修罗女不会死缠烂打,那样她觉得很掉身价。

有实力的人总会有些脾气,正如山鬼喜欢睡觉,雷打不动;正如付狼烟喜欢嗑瓜子,不管什么时候手里总是揣着一把葵花籽。赵景坤了解修罗女这一点,所以他选择跑是正确的,如果不是程小刀傻子一样冲上去,他甚至不用跟江梦鸾如此交手。

日暮西山,海面上映出血一样的殷红。

晚上,“狩猎”中的修行者潜意识都会遵循一个原则,坐地休息,吃点东西。这是他们默认的潜规则,在江湖上打架偷袭或者算不了什么,然而在这里则一定会被所有人视为杀戮对象。罪狱是讲究真正实力的地方,强者生弱者死,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体现,所以类似偷袭这种不齿行为是没有人接受的。

赵景坤兜兜转转带着陆缘来到一棵大树下,确定四下无人,伸手拨开草丛,从底部一个树洞内探进去,拽住绳子用力扯了一下。随后呼啦一声响,地面蓦地有些松动,赵景坤走过去用手掀开覆盖着杂草的地皮,说道:“来吧,进去。”

三人均是一愣,而赵景坤率先跳了进去。陆缘最后一个跳下,见这地皮实是一块覆盖着泥土的坚硬厚木板,下面是一方长一丈五,阔一丈的大坑,坑内空间很大,足以容纳六七人之多。在坑的一角,还留有一个如老鼠洞一样的通气孔,不至于几人在坑内闷死。

土坑并不深,四人蹲下伸直脖子就能碰到那块木板,不过这样已经足够了。赵景坤缓缓将木板放平,靠在坑壁上,叹息说道:“在这坑内,我们完全可以撑过三天。等夜深之后,我去找点吃的,这里田鼠还是很美味的。”

摸了摸凉凉的泥土墙壁,程小刀一脸佩服的望向赵景坤,说道:“赵大哥,你真是太有才了。这个土坑你是怎么挖出来的?”

黑暗中,赵景坤嘴角蓦地露出一抹狞笑,眼神也从日间的淡定温良变得兴奋贪婪,这些神色变化他自信坑内三个呆瓜看不见,也意识不到。

“我记得很清楚,十年前我蒙冤被送到罪狱,也是似你们这般,开始无法接受这里的残暴血腥。我曾经想过许多次越狱逃走均没有成功,后来随着时间流逝,我也就渐渐放弃了这个想法。可是,我始终无法接受‘狩猎’这种非人待遇,司狱官邓坤根本没有将这些犯人当做人看,在他眼里我们就是野兽,没有感情,没有人性,唯有相互厮杀以生存。”

赵景坤长舒一口气,激愤说道:“邓坤让我们相互残杀供他取乐,我有心反抗却无能为力。后来我才想到挖出这样的安全地,能救一人是一人,能让一人多活一日就多活一日。”说道最后,赵景坤声音低沉,气氛随之有些苍凉。

李定灼心有感慨,认真说道:“赵大哥仁义为怀,令人佩服。”

“人活着不容易,死了也未必有轮回。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帮一人是一人,仁义二字实不敢当。”赵景坤轻笑摇头,说道:“你们先睡一会,我出去给你们找点吃的。”

程小刀争着说道:“我陪你去。”

赵景坤摆手笑道:“不必了,你跟织羽交手受了伤,在此休息吧。”

听到织羽二字,程小刀蓦地脸色一红,败在一介女流手里,他觉得有些无地自容。李定灼淡淡说道:“既如此,我陪赵大哥去,如果遇到敌人也好有个帮手。”

赵景坤略一沉吟,说道:“也好。”

坑内渐渐安静,陆缘靠在土坑一角,感知域将他周身三丈一切动静纳入识海,适才赵景坤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也没有逃过他的神识感知。程小刀手臂上的血迹已干,伤口却不时一阵微痛,他望向暗影中的陆缘说道:“陆兄弟,你怎么不爱说话?”

闻声,陆缘微微挑眉,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程小刀,“你觉得赵景坤的话能信么?”

听了这话,程小刀怔了一下,说道:“陆兄弟为何有此疑虑?”

陆缘平静说道:“初次相逢,你不觉得他对我们太好了么?这里可是罪狱。”

程小刀挠了挠头,说道:“这有什么奇怪么?我们可是盟友啊!”

陆缘说道:“问题就在这里,他找那些修为高的老人儿不比我们这些连规矩都没有搞明白的人更加有保障?”

程小刀迟疑良久,缓缓摇头说道:“你想多了吧,他只是想帮我们,何况他和我们一样也是持红牌的‘猎物’不是吗?我觉得是你太神经质,被罪狱的人吓傻了吧,呵呵……”

遇到如此自以为是,自大自负的蠢货,陆缘也是无奈,索性闭口懒得再理他。

许久之后,赵景坤与李定灼去而复返,手里抓着两条蟒蛇、一只硕肥田鼠。他熟练的用短戟上的钩镰剥掉蟒皮,切成数段一一递给陆缘三人,自己也抓起一段放入嘴里咀嚼起来。生肉虽腥却十分鲜嫩,三人开始难以下咽,吃过几口之后也就慢慢接受了。

次日,四人便一直躲在这土坑之内谈天说地,唠唠家常轶事,讲讲江湖经历,有时候隐隐能感到顶上有人走动,那时四人便闭口不言,等上面没了动静再继续。如此到了第三日,赵景坤用力推开草皮木板,招呼他们全部上去。

“‘狩猎’在正午结束,届时头上的结界法阵就会消失,不再允许争抢手里的牌子。”赵景坤俯身重新将土坑伪装好,说道:“你们拿好自己的牌子,如果丢失也一样会死,保住牌子仍然会安排在黄字号监,虽然没有大鱼大肉,顿顿馒头白饭也是可以了。”

程小刀应声说道:“这一次要多谢赵大哥解惑相助,但愿下月我们还会继续分作一队。”

覆盖了地上土坑,赵景坤拍了拍身上尘土,笑着道:“这可说不准,我还要帮助新来的朋友,到时候如果你们拿到了蓝牌,可不要出卖我们啊!”

李定灼朗声笑道:“哪里,哪里,我们行走江湖,最讲究的是一个义字,怎么会……”

未等他说完,赵景坤骤然双目一寒,雄浑武息被他灌入短戟,然后以雷霆之势在半空挑出一道虚痕,凶悍杀意化作一道乳白色气流,自李定灼和程小刀脖颈上划过。

鲜血喷涌,二人不可置信的望着狞笑的赵景坤,向后倒了下去。

终于露出了恐怖獠牙,赵景坤从他们身上摸出两块木牌,然后挑眉望着在他动手时已经纵身跃开的陆缘,说道:“你一直在怀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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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对手

“没错。”陆缘面无表情说道。

赵景坤将那两块牌子塞入衣服内,冷冷望着陆缘问道:“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陆缘微微歪头,扬起剑眉说道:“你很想听吗?”

赵景坤认真点头,“这个计划我屡试不爽,所以我很纳闷,请赐教。”

凉风中,陆缘将双手报于胸前,靠在一棵树上平静说道:“起初,你自告奋勇要与我组队,除了有些意外我并没有看出破绽。不过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对于我不喜欢的人,我总有一种戒备心,很遗憾,我不喜欢你。话又说回来,初来罪狱,许多东西我并不懂,尤其是这个所谓的‘狩猎’,我需要有个人跟我解释一下。”

赵景坤蹙了蹙眉,显然被人利用的滋味并不好接受。他甩了甩手里的短戟,发出呼呼之声,说道:“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吗?”

陆缘想了想,说道:“因为我境界低?”

赵景坤点了点头,甚至没有掩饰眼里的轻视,“然也。”

“哦,”陆缘简单应了一声,抹了抹鼻子说道:“可有时候人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

赵景坤没有否认,淡然说道:“没错,是我看走眼了。你境界虽低,心智却远胜旁人。”

“多谢夸奖,”陆缘向他微微拱手,继续说道:“真正让我对你起疑,是程小刀问你‘狩猎’战场遗落的兵器一事,你刻意避开不答,转过头偷偷抹眼泪儿,这就有点太假了吧!我相信你当初来罪狱时并非一个人,时隔这么久,他们也许死掉了,可是你演技也忒拙劣了些不是吗?通俗来说就是作,来罪狱的人哪个手上没有沾过鲜血,对待生死还会用眼泪点缀吗?”

赵景坤细细沉思,说道:“有道理,我本以为即兴表演一下更加逼真,没想到弄巧成拙,下次一定要注意才是。”

安静片刻,陆缘继续说道:“再后来,你解释红、蓝牌子的作用时,记不记得说过一句话?就是这场生死游戏毫无规则可言,猎人可以杀猎物,猎物也可以反杀猎人,然后我就大胆猜测,猎物同样可以猎杀猎物。之后遇到修罗女,我明显感觉你慌了,因为你不是她的对手,你害怕自己的猎物被她们抢去,好在最后事情还是被你掌控下来。在土坑中,你贪婪的眼神,狰狞的神色终于表露无疑,所以我确定你这么接近我们,并非是出手相助,而是要占住你的猎物,我说的对吗?”

听了这话,赵景坤拍手赞叹:“精彩,精彩。我不知道你如何能在暗夜中觉察到我的神色变化,不过你说的完全正确。而且,我还可以跟你多说一点,当初来罪狱,我们一行四人,相互扶持,发誓生死与共。不幸的是后来有一次,我们全部抽到了红牌,三日遭遇战,每个人都负了重伤。我也大胆做了假设,即你刚才所说,‘猎物’之间同样可以抢夺牌子。与其四人等死,不如成全我一人,于是我把跟我同生共死的兄弟全部干掉,用抢来的牌子从黄字号监,一跃进入了地字号监。从那以后,我便开始了今日这样的计划,专门针对初入罪狱的新人。在内心极度恐惧万般迷惘之下,人往往会丧失判断力,所以我屡试屡验,收获极丰。只要不遇到那三个怪物,我完全可以保证自己地字号监的位置,人生于世最重要的是开心,我现在就很快乐。”

陆缘凝视着他至今仍然被伪善掩饰的脸色,做出了最后的评价:“你真是个卑劣无耻,毫无人性的变态。”

“哈哈哈……”

突然,赵景坤放声大笑,然后望向陆缘凄厉吼道:“你懂个屁,来到罪狱,还有什么人性可言,最重要的是活着,活下去,你懂不懂?”

陆缘冷笑摇头:“你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又如何要求别人把你当人?”

“够了,”赵景坤蓦地脸色一沉,一身武息骤然爆发,短戟遥指陆缘说道:“我允许你说了这么多,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两条路,把牌子交给我,或者我杀了你,你挑一个?”

陆缘轻轻握拳,摇头说道:“命是我的,牌子也是我的。”

“找死!”

赵景坤佩服陆缘的心思聪慧,却也嫉妒他的冷静缜密,更有有杀死他的理由,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他身上的那块红色牌子。如果要在罪狱活下去,他就必须抛弃真和善,如果要活的舒坦,他就必须学会伪装和欺骗。

可悲,可怜。

一道清凉的秋风,掠动地上的枯草,赵景坤的身影出现在了陆缘的身前,短戟落势如电。

下一刻,陆缘以更快的身法躲开了这一凌厉短戟。

没有黑铁指虎在手,陆缘还没有傻到去硬接这一击。脚踏苍龙惊变,陆缘的速度奇快无比,落在赵景坤的眼中则变作了震惊。

赵景坤执短戟而立,眼中被撩起的战意更加浓烈,他惊愕的望向陆缘,赞叹说道:“你真的是让我意外,我很想知道你究竟还有什么隐藏手段。”

陆缘没有回应他,而是微微抬头望天,正午将近,狩猎很快就会结束了。他的眉眼渐渐舒展,锐利的目光望着赵景坤,说道:“手段有很多,我相信你会有机会见到。”

蓦然间,头上的阵眼明光忽散,重新化作十八道红色光束被收入狱监所在的阵脚。

赵景坤自信收戟,将其藏入杂草从中,而后轻轻走向陆缘,说道:“你很不错,我赵景坤乐意让你做我的对手,咱们下个月见。”

狩猎结束,所有人徐徐自丛林中走出,有的脸色平静,有的面如死灰。狱监马良在确定了修行者交回的红色牌子数量之后,向几名狱卒使个眼色。

蓦地数声惨叫,狱卒当着所有修行者的面,将丢失牌子的修行者以长枪贯穿了胸膛。

陆缘守住了牌子,不过也没有得到其他人的,所以他仍然被关入了黄字号监,不作调整。而赵景坤这一次错估了陆缘的实力,只得到了两块,所以从地字号调入了玄字号监。

罪狱城墙之上,司狱官邓坤看到陆缘安然无恙的走出来,有些意外说道:“这小子果然有些实力。”

副司狱刘振铎低眉轻笑,淡然说道:“也许只是侥幸,看他后续表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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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情,何以堪

长安,宫九将陆缘被关入罪狱的消息带了回来,听雨楼气氛显得有些低落。

椅子上,君海棠抱着金鳞黯然神伤;陌小唐则是泪雨连连,抓住闲云老叟的衣袖擦拭泪痕。

“殿下,这事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吗?”

龙骁静静站在原地,怅惘失色,对于罪狱他有所耳闻,深知一旦被关入此地,无异于进入人间地狱,有死无生。

“抱歉,恕我无能为力!”

丢下这句话,龙骁忽地转身离开了听雨楼。作为朋友,他没有办法救陆缘,觉得有些惭愧。

陌小唐想要追出去,却被阿伦用力拉住。挣扎片刻,陌小唐扑倒在他怀里绝望而泣,既然太子殿下也束手无策,那么这个世上就唯有紫耀王朝站在最高处的那个人能够扭转乾坤。可是这显然不现实,因为李文忠的奏表已经坐实了陆缘杀害朝廷命宫、企图劫狱的罪名。

君海棠用手轻轻抚摸金鳞的脑袋,整个过程她都不发一言,并非是不关心陆缘,而是在她内心深处早已有了对策。

出身江湖,她所有的手段自然也离不开江湖。

这一天,听雨楼自营业以来,首次没有迎客。

转眼夜幕四合,霜流蝶舞悄然进入君海棠的房间,看到她手里握着无相劫宗门下弟子遗留的白冰剑,顿时明白了她的意图。既然要去罪狱救人,当然要选一把好剑,白冰虽称不上绝世珍品,也还拿得出手。

二人隔着昏黄的烛光,静静对视。片刻之后,霜流蝶舞樱唇轻启,柔声道:“你要去救他?”

君海棠简单应了一声,招呼金鳞提剑而行。走到门口,霜流蝶舞蓦地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说道:“你怎么去?”

君海棠漠然说道:“让开,我必须去。”

“东海茫茫,你连罪狱在哪里都不知道,你如何去?”

霜流蝶舞蹙着秀眉,清丽的脸上满是焦虑,“海棠姐姐,陆缘生死未卜,我们和你一样的心情,都希望能尽快救他出来。”

君海棠轻轻拂袖,将胳膊从霜流蝶舞手中摆脱,说道:“可我不能坐在这里干等。”

四目相对,蓦地一声婴儿啼哭,响彻听雨楼。君海棠眼中忧虑渐渐转为柔和,那孩子是陆缘舍命救来的,身上有着他的寄托和怜爱。啼声中,梁一请来的奶娘将孩子抱出房间,托在身前不停摇晃,不一时孩子便沉沉睡去。

将白冰剑立于门上,君海棠伸手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望着他娇嫩红润的小脸,漆黑的双眸满是柔情。霜流蝶舞探出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婉言说道:“海棠姐姐,你先不要自己去好么?如果一定要去,我们就一起。”

霜流蝶舞说完这句话,便独自踏出了听雨楼,直奔长安太守府。一阵混乱中,宫九看清是她之后,将其引至太子房间随即退了出去。

龙骁自然清楚她的来意,眼中隐有难色,说道:“日间我已经说过,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哪知,霜流蝶舞没有多说,直接伏拜于地,恭敬道:“求太子殿下设法救他出来。”

看到霜流蝶舞如此,龙骁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怒意,言语中多了几分威严,“我不能插手此事,你还要我说几遍才肯明白?”

“可是,您是太子呀!”

蓦地,龙骁大声吼道:“太子,太子,在你们眼里太子是无所不能的吗?弑杀朝廷命宫兹事体大,我不能强加干涉的,你懂不懂?”

在其他人眼里,太子是皇帝的儿子,说句话求个情似乎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可是他们不懂,这对父子之间隔着一个名为“皇位”的东西,不涉及皇权自然是父子,一旦涉及皇权,那就只能呵呵一笑。可以说,皇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有时候太子胡闹惹出天大的事也无关紧要,有时候可能会因为一句话而被皇帝老子罢黜东宫之位。

霜流蝶舞不懂,她也不想懂,在她心里只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够救陆缘,仅此而已。见太子动怒,霜流蝶舞缓缓起身,柔媚的眼神闪过一抹羞红。迟疑片刻,她终究还是做出了那个决定,在黯淡的房间内,霜流蝶舞开始轻解罗裳,露出娇嫩的肌肤。

“殿下,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情意。只要你能够救陆缘出来,蝶舞愿意终身服侍殿下,为奴为婢。”

顷刻间,霜流蝶舞身上只留一件亵衣,幽香阵阵。她脸色羞红,泪痕点点,张开双臂从背后抱住龙骁,等待着殿下的答复。

感受着温香软玉,龙骁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不是欲得美人的冲动,更多的是因嫉妒而起的愤怒。他很清楚,霜流蝶舞之所以如此,是为了陆缘,是为了那个出身草莽,放荡不羁的江湖人,难道自己贵为太子竟还不如他么?

沉默片刻,龙骁用力挣开霜流蝶舞,闭着眼睛将衣服丢给她,漠然说道:“我的确喜欢你,但绝不是为了得到你的人。感情不是用来做交易的,至于陆缘的事,我会想其他办法,你回去吧。”说完,太子拂袖走出了房间。

良久,霜流蝶舞默默擦拭掉眼角泪痕,从房间内走出,去往听雨楼。

夜色温婉,凉风习习。

湖边亭下,龙骁负手而立,遥遥注视着霜流蝶舞落寞的身影,心情有些复杂。

直到霜流蝶舞消失在太守府的大门暗影之下,龙骁方才叹息一声,说道:“宫九,你跟我说实话,我比不上陆缘么?”

宫九沉声道:“公子贵为帝胄,真龙之体,岂是他一介俗子可比!”

似乎早已猜到宫九会如此说,龙骁凄然一笑,说道:“如果抛开我太子的身份,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修行者呢?”

宫九沉默片刻说道:“目前来说,公子修为不如他,处事应变之能也不如他,不过属下相信凭公子的资质,将来绝不在陆缘之下。”

听了这话,龙骁反而受用许多,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说道:“你这张嘴从来不说谎,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另外,罪狱真的无法进入么?”

宫九平静说道:“是,罪狱所关皆为大奸大恶,嗜杀谋逆之徒,除非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可接近。”

龙骁点了点头,轻揉有些酸涩的眼睛,突然问道:“太皇叔游历天下,你能找到他的踪迹吗?”

闻言,宫九坦然说道:“他老人家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很难。”

“找找看吧。”龙骁打了个哈欠,向自己房间走去,“今天有些累,我要早点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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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有趣的灵魂

东海罪狱,海风清爽。

修行者们除了每月十五至十七三日“狩猎”,大部分时间都在狱监狱卒的看管下出海捕鱼,或者捞石筑城。捕鱼是为了维持罪狱的生计,捞石是为了给邓坤、刘振铎修筑城堡。

天高皇帝远,司狱官邓坤在这里没有人约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皇帝,不仅执掌罪狱所有人的生死,连那些女囚他也可以任意临幸。

多日随船出海,陆缘仔细观望了孤岛周围地形,很快得出一个结论:想越狱,几乎不可能。抛开能不能躲过狱卒的巡视以及邓坤的追杀不说,茫茫大海之上,不知路线不明方向,也没有办法回到大陆。于是,陆缘每天的生活变得单调而枯燥,或者出海劳务,或者吃饭修行。海风送东流,转眼又十五。

有了初次“狩猎”经验,陆缘此次没有留在最后抽取牌子。不幸的是,这一次他仍然抽到了“猎物”,无独有偶,赵景坤同样抽到了红牌。

至阳阵眼成形的那一刻,赵景坤一如上个月那般走向了几名初入罪狱的新人,故伎重施。

“小兄弟,要不要一起?”

赵景坤仍然保持一副人畜无争的老好人形象,靠着多年的演技准备扮演哄骗无知幼童的善良“老奶奶”。

可惜,这一次没等他们回应,陆缘悄悄走过来说道:“这位赵大哥人很不错哦,至少在他干掉你们之前,会让你们多活两日,还有鲜嫩的田鼠肉可以吃。而且他出手很快,完全不用担心死前会感到痛苦,所以考虑一下?”

大实话都被陆缘说了,那些人刚刚进来虽然懵逼却不是傻子,这还考虑个屁?目光甫一相接,几人便刻意和赵景坤保持了一段距离,警惕着向丛林深处而去。

被陆缘搅局,赵景坤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眼神怨毒,嘴角却仍然挂着微笑:“看来你真的想跟我刚一下!”

陆缘神情漠然,说道:“确实有这个打算。”

海风掠起尘沙,赵景坤眼瞳微缩,双手紧紧握拳,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跟我赵景坤刚,你有这个实力吗?”

咫尺之间,陆缘能够清楚的感知到他体内奔涌的武息,意识到此人的确很强。可他觉得有这个必要,尤其是在经过这个月的深思之后,陆缘认识到要在罪狱立足,必须先证明自己的实力,恰好赵景坤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望向赵景坤,陆缘凝重说道:“持蓝牌的人可都在周围盯着,而且你的短戟也不在手里,你确定要在这打吗?”

片刻之后,赵景坤松开了紧握的双拳,漆黑的双眸忽地亮了起来,他附在陆缘耳边说道:“再见面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我等着!”说完这句话,陆缘丢下满脸怨恨的赵景坤,一人向前走去。

眼下,他的首要任务不是要抢夺他人手里的牌子,而是先找到自己的黑铁指虎。按照赵景坤先前所述,在进入罪狱之前,所有修行者的武器都会被收罗起来,丢入“狩猎”战场。黑铁指虎此时极有可能埋在偌大山丘一角,陆缘需要先找到这位老朋友,否则他的《双流诀》、《杀拳》乃至狼突,均无法释放最大的杀伤力。

在奉京时,陆缘曾有过几次出入赌坊,深明其中流传的一句话:先赢的是纸,后赢的才是钱。这也是大部分持蓝牌的老玩家迟迟不动身的原因,他们最喜欢看的是鹬蚌相争,最喜欢做的是渔翁得利。如此一来,往往“狩猎”第一日没什么大的摩擦,次日、或者第三日才是真的讲究实力进行搏杀的时刻。

陆缘悠闲的迈着步伐,将感知域尽可能的撒的远一些,地毯式的寻找遗失的黑铁指虎。有了上次的经验,陆缘不愿再受到饥渴的折磨,因此用早餐时多喝了一些清水,也是如此缘故,半日之间他便三次将体内三十六度的温水洒在这片孤独的海岛上。

时间流转,日间陆缘也曾遇到几波“猎人”,均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形成围堵之势时,被他以苍龙惊变瞬间逃脱。在找到黑铁指虎之前,陆缘的应对就是能不打就不打,实在避不开也要想办法逃,失去了乌青软甲护身,倘若也没有指虎,傻子才会用空拳敌刀剑。

随夜幕降临,丛林之间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陆缘将自己藏在一堆乱石之后,铺上些枯草,抱着双臂暂做休憩之地。

海风轻拂,囚衫微动。他睁着幽深的眼眸凝视着苍穹点点星光,心里有些挂念敬之的孩子,挂念君海棠,挂念阿伦、陌小唐……陆缘相信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打听自己的下落,用尽所有手段救自己出去。

可是,陆缘内心深处并不希望他们这么做,因为罪狱并非江湖宗门,灭了就灭了,杀了就杀了。这里隶属于朝廷,是瀚海大陆势力最大的紫耀王朝管辖之地,倘若君海棠等人坚持救他,无异于向紫耀王朝宣战,最可能的结果就是全部死在这里,这不是陆缘希望看到的。

风微凉,陆缘不清楚自己是何时闭上的双眼,他只知道自己是被一泡晨尿憋醒。

红日从海上探出脑袋,孤岛周围夜色尽退。陆缘站起身走到一颗矮树下,泻掉下身污浊之水,伸出舌头在树叶上舔了几口晨露,冰凉甘甜之感瞬间袭遍全身。

蓦然间,感知域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味道,与之而来的还有一道陌生气息。凌厉霸道的拳意从他身后袭来,将刚刚被陆缘滋润的矮树轰成两段。

陆缘闪身避开,站定之后看到两名男子兴奋的望着他,一人体态微胖,一人则比较消瘦,胖子手里握着一根淡黄色的铜笔,瘦子手上套着的正是他的黑铁指虎。两个人望着陆缘,就像早晨出摊的人看到前来买油条豆浆的顾客一般。

这两人显然昨日没有开张,那名体态微胖的男子看到陆缘第一句话就是:“留下你的油条……不是,留下你的牌子。”

一句话,三人之间的尴尬瞬间被打破。

听到胖子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陆缘笑着问道:“你是卖油条的?”

胖子蓦地一愣,转了转手里的铜笔,说道:“对呀,你怎么看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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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吃我两拳

“别跟他废话!”

一旁,套着黑铁指虎的男子沉声道:“先抢了他身上的牌子再说。”

胖子似是对他有些忌惮,听了这话,立时闭口不敢再言。陆缘侧过脸望向男子,指着他手上的指虎说道:“你那个是我的。”

男子摊了摊手,嘿然笑道:“你小子有病吧,明明套在我的手上,你说是你的。我还是说你身上的牌子是我的,你能给我吗?”

陆缘神色有变,瞪着眼睛说道:“明明就是我的。”

这时,胖子又插嘴说道:“明明是你的,你找明明去呀!”

瘦子面色一凝,直接说道:“动手。”

话音未落,胖子铜笔一挑,倏然如劲风袭来,直插陆缘面门。

陆缘没想到其貌不扬的小胖子竟然动作如此迅捷,他不及多想,脚下已经踏出了苍龙惊变。身影如虹,陆缘意外的出现在高瘦男子身前,不由分说直接要将他手上的黑铁指虎拽下。

瘦子实力不弱,面对突然出现的陆缘仍然保持镇定,怎么说他也是有黑铁指虎在手,握住双拳的同时,一身武息轰然暴涨。黑铁指虎在半空泛起寒光,擦着陆缘的脸颊而过,若不是他修行《双流诀》已有小成,急切之下以武息将半空的身体逼开数寸,瘦子的这一拳已经让他受了重伤。

于此同时,胖子的铜笔化作一道淡黄色光芒,也从身后刺了过来。

两人均是四重天境,实力不俗配合无间,陆缘以一敌二很快觉得有些吃力。他凝神提息,暗暗以柔性武息运至双手,在拳头外层包裹出两道防御罩。

下一刻,陆缘一声断喝,凌厉的拳风在他右臂周围挤压出扭曲的线条。

霸天下。

瘦男子知道,唯有力量、速度均达一定程度,方才能出现这般模样,换句话说,他眼前的年轻人真的很强。而他眼睛微缩,提气纳息,选择正面接下这一拳。

一时间,拳意交纵,烟尘乱舞。

男子后退三步停止,凝神戒备,而陆缘右臂微颤,手上的防御罩已经被击碎。如果不是柔性武息帮他吸纳了那一拳的力量,此时陆缘的手臂极有可能已经碎成了渣渣。

此时,胖子的铜笔划出一道虚痕,落在陆缘身上。

锋利的笔尖在他的胳膊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陆缘低声骂了一句:“娘的,一对二真的有些麻烦。”

稍作调整,他脚下苍龙惊变再起风云,速度之快在身后拉出道道残影,须臾间消失在二人面前。

是的,陆缘跑了。

胖子愣在原地,半晌冒出一句话:“这就怂了?”

世上有许多选择,也有许多被迫。陆缘内心并没有多么记恨刚才两个人,因为他们不过是坚持他们的选择。陆缘想要自己的指虎,无奈打不过二人,逃走就是他的被迫。

陆缘想着这个问题,在丛林中独行,看来不管在什么地方,都需要帮手,需要同伴。此时,他更加思念白染和阿伦,如果两人在自己身边,那还跑个卵卵!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陆缘趁人不注意,跳上一棵大树,躲在了密密树叶之后。这个方式怂是怂了些,可不失为一个藏身之地。

任你们抢来抢去,老子就是不下去。

从天明到夜幕,自夜幕到天明,陆缘硬生生在树干上扛到了“狩猎”第三日。之后,陆缘从树上跳下,奔着一个方向而去,他知道有一个人在那里等着他。

……

赵景坤手里握着短戟,在偷袭了两名修行者之后,冷着脸说道:“把你们的牌子交给我,可免一死。”

倒在地上的一人猛地啐了一口说道:“呸,糊弄鬼呢,把牌子给了你,我们仍然难逃一死。”

赵景坤摇头说道:“这你就想错了。在罪狱,永远是渴望生的人存活,你们把牌子交给我,仍然可以抢别人的不是?眼下离正午还有些时间,你们有机会的。”

另一人道:“有个屁的机会,你把我们两个打成这样,还能抢谁的去?”

听了这话,赵景坤失望说道:“你看,我已经给你们指出了一条路,你们不领情,那可就不要怪我了。”话音刚落,他手上的短戟高高扬起,往两人脑袋上敲下。

“铛”的一声响,短戟蓦地被飞出的石子击中,偏在一旁。

陆缘挺着精致而长的剑眉,笑吟吟自树后走出。

赵景坤幽深阴沉的眼眯了起来,杀意顿显。

“你来了?”

“我来了!”

简单的问候,简单的回答。

赵景坤放弃了敲地上两名修行者的脑袋,转而短戟指向陆缘,说道:“我现在突然觉得什么蓝牌红牌对我均没有吸引力,唯有亲手杀了你,才能满足我的快感。”

陆缘站在那里,平静的回答:“彼此彼此,你知道我一开始就对你很有反感,相信知道你的行径的人也非常不喜欢你。这样,我如果杀了你,也许多少能获得其他人的好感。”

“有道理,”赵景坤看着陆缘说道,“那就开始吧。”

陆缘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淡淡的望向地上那名修行者,目光落在他握着的那枚手刺上。

“介不介意我用一下?”

也许是出于对陆缘刚才出手相救的感激,男子没有丝毫犹豫,将那枚露出三寸刀锋的手刺递了过去。陆缘道了一声谢,试了试手刺,虽然手感不如他的黑铁指虎舒服,材质应该也差许多,不过也勉强可以用。

此时,秋风卷起了海浪,黄叶托起了陆缘。

脚下沙尘微扬,他的身子便消失在原地。

拳意顿起,这般勇往直前,这般势不可挡。

这一拳速度太快,这段距离太近,留给赵景坤的时间不多,他本能的举起短戟横在身前。

“铮”,那是手刺与短戟相触的声音;

陆缘一击刚落,顺势掠回,双脚还没落地便又骤然弹起。一股更加精纯而强大的拳意出现,凌厉的拳风与空气摩擦,发出龙虎之音。

“轰”,仍是手刺与短戟撞击而生的爆鸣;

这一次,赵景坤向后退开三步,有些惊愕的望向陆缘。连吃两拳霸天下,大部分力道都被他用短戟挡下,还是有余威顺着他的手臂,冲击到了他的经脉。

蓦地,赵景坤喉咙一甜,蹙着双眉生生将那一丝微腥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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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 口吐莲花

赵景坤神情内敛,压着声音说道:“你成功激起了我的战斗欲望,很久没有遇到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了。”

陆缘将手刺倒了倒手,右手五指屈伸稍稍放松,然后重新握住手刺说道:“难道你没有感觉到我也有很强的战斗欲?”

“很好!”

说完这句话,赵景坤的脚动了,手里那把被陆缘割出数道痕迹的短戟化作一道流光,撕裂空间呼啸而出。

感知到赵景坤体内爆裂的武息,陆缘铁青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

戟如流影,瞬间即至。

二人身影顷刻间在半空碰撞数十次,兵器的撞击声铿锵清锐,落入倒在地上满脸惊愕的两名修行者眼里以及耳中。隔了许久,他们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地上极有可能会被殃及,于是缓缓起身躲在了那棵大树之后。

赵景坤怒意潮涌,极力催动体内武息压制陆缘,虽然能够占得上风,却始终无法对他造成致命的威胁。他发现这个境界只在人道三重天的年轻人非但拥有极其雄厚的武息,而且武学精妙,攻防腾挪宛如流水般顺畅。这种程度,非生死实战不能达到,赵景坤暗自惊愕,心潮澎湃,竟而对陆缘生出了三分惜才之心。

不过,陆缘却并不知道赵景坤在想什么,他一向讨厌虚伪的人,何况上一次赵景坤真的想要杀死他。经历生死无数,陆缘的信念早已成形,他不喜欢以德报怨,更倾向于有仇必报。赵景坤要杀他,所以这次他要杀赵景坤,就这么简单。

轰然爆响,两人手里的兵器终于在一次激烈碰撞之后,承受不住磅礴的力道应声而断。

赵景坤脸色有些苍白,他站在那里望着更加苍白的陆缘,嘴角微凝,双手忽地交错结印。

下一刻,随着他体内武息暴涨,在他身前的土地跟着震荡起来。陆缘脸上惊愕之色未却,一道裂缝骤然出现,蔓延至他脚下。

缝隙之间,泥土碾落凝聚成龙,顷刻间呼啸而出。

如此诡异的力量,如此玄妙的武学,陆缘不由为之一震。他随风飘落三丈之外,双腿微曲,恐怖的拳意带着雷霆之威向着土龙怒然砸下。

狼突。

爆裂声中,土龙随之消失,散落成漫天泥沙,如雨坠下。

然而,土龙散落,陆缘的拳意并没有停止。霸道的拳意,宛如一道明枪直插赵景坤的心口。

“啪”。

森然拳意,被赵景坤轻描淡写的挡下了。

握着陆缘的拳头,他眼中露出一抹不可思议的亮光,接着嘴巴一张,一朵黑色莲花被赵景坤吐了出来。

莲花现世,陆缘蓦地感觉眼前一黑,仿佛被一股玄之又玄的力量吸纳入黑洞。

眼前一切消失了。

这一切,瞧在树后的两人眼中,更加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们所见的并没有什么黑莲,更没有什么黑洞,而是赵景坤握住陆缘的拳头二人便静立不动。

殊不知,陆缘毫无防备之下,被赵景坤吸入了精神世界。黑莲是他的神识,也只有跟他战斗的陆缘能够看到,所有的战斗也都在黑莲中进行。

至阳阵眼,在黑莲出现的一刹那,周遭天地元气似是受到某种感应,分明震了一下。

房间内,正在休息的司狱官邓坤蓦然睁开双眼。

没错,顶上的阵眼拥有他的部分神识,整个法阵拥有他的精神力量。这也是他无需亲自参加“狩猎”,亦能掌控整个局面的原因。

黑莲出,陆缘的精神世界便暗了下来。

无边黑暗,如九幽地府,恐怖而诡秘。

陆缘不曾与人在虚拟的精神世界战斗过,这是他的第一次。于是随着一声撕裂般的痛楚,陆缘下半身流血了。

黑莲世界中的风,变成了刀,在陆缘腿上割出了一道伤口。

虚拟的世界,真实的伤口。

“哈哈哈……”

赵景坤于黑暗处放声大笑,说道:“如何,这样的战斗你没有想到吧?”

黑暗吸噬之力加剧,陆缘感觉自己体内的武息正在一点一点被抽离,识海感知域也在一点一点被黑夜侵蚀。他的确没有遇到这样的战斗,身上几次留下伤口之后,陆缘很快清醒过来,黑暗能够侵蚀他的感知域,那么这里应该就是和感知域同为一种世界。

精神。

索性,陆缘闭上双眼,集中了全部神识,以感知域锁定了躲在黑暗深处的赵景坤。

躁意渐退,陆缘重新握住了拳头,踏出苍龙惊变,准确的轰向赵景坤。

又是一招霸天下。

可惜,这是赵景坤的精神世界,这里所有的一切均是由他掌控,甚至包括位置、时间。他并起食中二指,微微曲下,黑暗便凝聚而来,在他身前形成一道防御屏障;二指再曲,黑暗中便出现了一道拳意,反砸陆缘。

陆缘飘然而退,感知域的视野随之黯然几分。

一朵莲花自赵景坤的头顶徐徐而升,飘至上空停下。莲花倒悬,黑暗世界便下起了黑色的雪。

雪花穿透陆缘的感知域,落在他的身体上。冰凉的雪片瞬间化作了滚烫的炭火,在陆缘的身上生生灼出六角星痕。

一片,一片,又一片……

望着凄冷的黑莲,望着灼热的雪片,望着狞笑的赵景坤,陆缘感到自己的神识不稳,感知域也出现了震荡的趋势。这里是精神世界,与真实世界不同,若是在真实世界,陆缘完全可以凭借苍龙惊变逃生,而如今却根本不可能。

唯一的办法,就是破掉赵景坤的精神世界。

“不得不说,你的武学很玄妙,你的手段很高明。”说着,陆缘盘膝在雪花坠落的地上坐了下来,开始回想周老先生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你的眼光也不错,”赵景坤似是并不打算立时杀掉陆缘,对他的称赞也欣然接受,沉吟笑道:“那你可知这是什么功法?”

陆缘缓缓抬头,望着自黑暗中走出的赵景坤,摇头说道:“我不知道,瀚海大陆如此之大,我知道的太少。”

赵景坤抬手扬起身后的阴影,微笑说道:“你桀骜不张扬,却又诚实的可爱。说真的,我很欣赏你。”

陆缘双手搭在双膝之上,挑眉说道:“欣赏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赵景坤不怒反笑,悠然说道:“你可曾听过北地魔族?”

闻言,陆缘蓦地识海一动,北地魔族乃紫耀王朝宿敌,每一个修行者都有必要了解,却不能在王朝内提起。唐敬之一家更是因被诬与魔族勾结,方才惨遭灭门之祸,他又如何不知?

看到陆缘的表情,赵景坤已经得到了答案。他静静点头,对陆缘说道:“你先不要急着惊愕,因为更加惊愕的还在后头。”

“瞧你年纪轻轻,我不妨先给你普及下历史知识。三百年前人魔大战,紫耀王朝创世之君龙辰,以紫耀王戒将我主困于西域魔沙之底,一举将我魔族之人扫至诅咒之山以北的极地荒原。从此,魔族忍受极寒之苦至今,我们无一日不想杀回中原神州,无一日不想灭掉紫耀王朝。”

听到这里,陆缘剑眉轩起,脸色也变得极为苍白,他低声说道:“原来你是魔族之人。”

赵景坤嘴巴眯成一条细线,微笑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不但是魔族人,而且是魔族七十二旗主之一,黑莲旗主。”

陆缘沉吟片刻,终于想通了其中关窍,想通了为什么四重天的赵景坤能够在罪狱生存十余年,想通了为什么他会如此诡异的武学,原来他是魔族人。

“你们是不是还有许多人潜在中原?”

“那是必须的,我们就是在等一个机会。”

赵景坤默默抬起头,看到陆缘的感知域已经被自己的黑莲侵蚀的不过丈余光明,蓦地叹息一声,说道:“就看在你的精神力量即将被我吞噬的份儿上,我就跟你多说一些。”

“父亲大人曾对我提及,两百年前紫耀王戒被人从天都盗出,那人前往西域魔沙之海与魔主一战,从此紫耀王戒便遗失在世间。这两百年来,紫耀王朝的人一直都在寻找王戒的下落,其中主要的江湖势力我记得是叫弈剑阁,有这个宗门吧?”

听到弈剑阁三个字,陆缘眼眸闪过一丝异样,“是有这个宗门。”

赵景坤温和望向陆缘,低声说道:“可是,你知不知道,盗走王戒的那个人,就是弈剑阁的初代掌印者,古叶天。”

“什么?”陆缘震惊望向赵景坤,问道。

看到陆缘这般表情,赵景坤似乎有些意外,说道:“你跟古叶天有关系?”

“没有!”

“那你就是跟弈剑阁有关系,不然你不会有如此神色。”

陆缘冷漠回应,说道:“随你怎么想吧!不过,既然是两百年前的事,你又如何得知?”

“我爹告诉我的!”赵景坤一脸自豪说道。

陆缘瞥了瞥嘴,“牛逼不带这么吹的,你看上去最多不过三十五岁,你老爹就算老来得子,七十岁生的你,加上人参鹿鞭泡水喝,冬虫夏草当饭吃,充其量也不过百十来岁,他怎么会知道两百年前的事?”

听了这话,赵景坤一脸鄙夷的望向陆缘,说道:“小子,你们七十古来稀,我们七十还在玩尿泥,所以不要拿我们魔族跟你们人类比。魔族的平均年龄是你们人类的十倍,懂么?”

“不懂,”陆缘摇了摇头,继续问道:“倘若如此计算,你们魔族活的这么久,瀚海大陆魔人数量应该远超人类才是!”

赵景坤叹息一声,说道:“话虽如此,可我们魔族的生育率、成活率很低,更没有你们人类这样三妻四妾,能生就生。”

扬头望着赵景坤,陆缘说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两百多岁了?”

“不相信?”

说完,赵景坤深提一口气,身子在陆缘的目光下渐渐发生了变化。他的身体开始长出了长长的汗毛,头上也长出了双角,双眼突出,两耳外翻,真的如妖魔一样。

陆缘相信了他的话,忙道:“好啦好啦我信,真是磕碜死了。”

话虽这么说,赵景坤并没有变回来,因为他看到陆缘周身的光明已经缩小到了只能将他包裹的范围内,也就意味着陆缘的生命到了极限。

“我在中原神州潜伏几十年,姑且叫你一声小兄弟吧。”赵景坤淡然说道:“你很不错,在我所见年轻修行者中,当以你为翘楚。倘若不是在罪狱,倘若不是遇到我,倘若有名师指点,你的修行境界一定能够走出他人无法达到的高度。可惜,人生没有那么多倘若。”

“再见!”

赵景坤伸出粗广的魔掌,轻轻一合,无边黑暗顿时如猛兽张开巨口,将陆缘的感知域吞没了。

几乎在同时,黑暗吞噬之处,亮起了一枚光点。

这光点极小,小到需要瞪大肉眼仔细观察才能发现。

这观点极大,大到不需要肉眼便能感受到它黑暗中刺眼的光芒。

魔人赵景坤眼瞳越来越大,神色越来越震惊,他明显的意识到这枚光点力量之雄浑,精神之澄澈。甚至,在他的黑莲世界,赵景坤对这枚光点产生了强烈的恐惧,他咆哮着驱使着黑暗力量吞噬着光点。

然而,那一点光宛如强硬而尖利的锥子,轻易的刺破了包裹它的黑色袋子,展露锋芒。

光点迅捷如电,直借冲向倒悬黑莲。

赵景坤面露痛苦之色,狰狞之意显露无疑。短短片刻,他的黑莲世界被光点击碎,无数莲花碎片飘飘然落了下来。

真实世界中,赵景坤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握着陆缘的手终于松了开来。他的精神世界被毁,生命也在慢慢流逝。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黑莲世界的光明消失,并非是被他的精神吞噬,而是陆缘故意为之,和“凝聚光源于一点可融金石”一个道理。

陆缘松开了拳头,脸色骤然苍白,他无力的坐倒在地,颓然望向赵景坤说道:“不好意思,我赢了。看在你在黑莲世界对我说过那些话的份儿上,我也奉劝你一句话,如果有机会来世为敌,不要再说这么多废话,直接干死。”

冷风中,赵景坤身体剧烈颤抖,笑着说道:“在绝对优势下,人很难保持冷静,自信过头很容易飘的。”

“言之有理。”陆缘想了想说道,“如果让我跟一个实力不如我的人血战,我也可能会装一下。”

异象声声,两人同时望向头顶,泛着红芒的至阳阵眼正徐徐散去。

正午已到,“狩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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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读心妙法

“三十年前我奉魔主之命来到中土,从那以后赵景坤这个名字便一直跟着我。身份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这些年我一直活在虚伪之中。在罪狱,我阴险狡诈,以杀人为乐,有时候甚至会疑惑究竟哪个才是真的我。今日一战,才发现原来我还是魔族七十二旗主之一,厉欧文。”

“所以,谢谢你。”

生命随秋风而逝,赵景坤对陆缘说完这段话,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厉欧文,应该是你的名字,”看着倒下的赵景坤,陆缘沉吟说道,“放心,既然你已死,我也不会说出你的身份,让你保留最后的尊严。”

下一刻,陆缘挣扎着站起来摸向腰间,跟着脸色一变,大声叫道:“卧槽,我的牌子呢?”

就在他与赵景坤进入黑莲世界,身子静立不动时,躲在树后的两名修行者小心翼翼将他们的红牌解下拿走了。

此时,“狩猎”已经结束,陆缘失去了抢夺牌子的机会,依照规矩,等待他的唯有冰冷的长枪贯穿胸膛。

可罪狱的规矩从来不怎么严肃,所有的规则都是司狱官邓坤所定。在房间内,他觉察到魔族气息,然后很快定位到了这里。就在陆缘还在失神发愣不知所措的时候,马良带着八名狱卒走了过来,将他和死去的赵景坤一起带走。

陆缘没有回归黄字号监,也没有因丢失红牌被执行死刑,而是在两名狱卒的押解下,被带至另一处重犯地牢。这里监管并不森严,却极为潮湿阴冷,空气中,甚至能够闻到海水的腥臭之气。

两扇玄铁牢门嘶哑着声音被推开,磨铁之声充斥着整个地牢。负责看守的老狱卒眯着眼睛解下陆缘手脚上的镣铐,将他推入了黑暗的石牢内。陆缘环视四周,从地上渗出的水气以及冰凉的厚重石墙来看,这里应该是在孤岛之底。

老狱卒身上带着一股酸臭之气,至少有五六年没有洗过澡,他冷漠的关上铁门,摘下墙上昏暗的油灯,顺着长长的甬道走了上去。陆缘剑眉微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他对着老狱卒的背影高喊:“诶,老怪物,什么情况啊?”

老狱卒没有理他,继续顺着湿滑的台阶往上走,推开沉重的铁门,将陆缘彻底一个人留在了黑暗之中。

罪狱六层之顶,司狱官邓坤负手站在房间内,身后恭敬站着一位狱监。

“如何?”邓坤沉声问道。

这位狱监名叫杨智,最擅长的武学是精神攻击。他微微躬身,说道:“回大人,赵景坤死了,精神世界已碎,我无法进入他的识海。”

邓坤一皱眉,转过身望向杨智,锐利的眼神似刀子一样,“如此说来,只能从那个叫陆缘的年轻人身上下手?”

“没错”杨智点头应道:“如果他是北地魔族之人,我一定能从他的识海寻出端倪;如果他不是,也就意味着他干掉了一名魔族修行者。”

司狱官邓坤镇定自若,双眉渐渐舒展,淡然说道:“有多大把握?据我猜测,那名魔人的修为并不弱。”

狱监杨智悠悠说道:“请大人放心。”

请放心,也就是说不管陆缘和赵景坤哪一个是魔人,他杨智都有自信应付。

邓坤不再多言,摆了摆手让他退了下去。

很快,陆缘在地牢之内并没有沉闷多久便受到了特殊待遇。

十余套刑具一一在陆缘身上留下痕迹,他强行忍着剧痛不让自己发出一声,愤怒的望向坐在身前的狱监杨智,说道:“有种就弄死你爹我,用这些女人玩的东西招待,算什么男人。”

杨智笑了笑,起身从木桶里舀起一瓢海水,轻轻从陆缘顶上灌了下来:“说说吧,你是怎么混进来的,罪狱还有没有其他魔族之人?”

剧烈的痛楚,灼热的伤口,陆缘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听了杨智的话,陆缘忽地一口混着鲜血的唾沫喷在他的脸上,说道:“原来你把当成了魔族人,嘿嘿……”

杨智抹掉脸上的唾液,阴恻笑道:“事到如今,还打算隐瞒?”

陆缘咬着牙关,双目仿佛要喷出火来,恶狠狠的盯着杨智嘲弄说道:“妈的,你是不是傻?我不是魔族之人为何要承认,就算我是魔人,难道被你打几下就要全部交代?有本事自己进我的脑子来看啊,沙雕!”

一时沉默,杨智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如此硬朗。想了想,他的眼中蓦地闪过一道精光,右手抬起,落在了陆缘的头顶。

同一刹那,陆缘的识海进入了一道虚幻影子,正是狱监杨智。感知域内,仍然残留着他与赵景坤战斗的黑莲碎片。

杨智就这样站在陆缘的识海,伸出五指凌空虚点,搜寻对他有价值的记忆碎片。

作为罪狱十八名狱监之一,杨智的武道修为并不高,可他的精神力量之纯碎,甚至司狱官邓坤都不及。这套《读心妙法》,唯有他能够轻松施展,在罪狱获取情报,或者知人思维,均是不二选择。

可是,这套武学有一个短板,那就是必须与人身体接触。杨智必须以身体为媒,进入对方识海才行,这也就意味着遇到对方修为比他高的人,《读心妙法》就很难奏效。倘若遇到精神力量更为强悍的人,杨智极有可能被困在他人识海,永远不得逃脱。

当然,陆缘的修为乃至精神力量均远不如他,因此杨智轻而易举还原了他和赵景坤在黑莲世界战斗的全过程。在将要退出时,杨智突然对陆缘脑中的光明世界产生了兴趣,想要知道如此清晰澄澈的感知域,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十六岁的年轻人识海内。

稍作沉思,杨智精神力量骤然变强,没有经过陆缘允许,如一把利刃一般直接刺入了他的思维深处。

就这样,陆缘所有的记忆,暴露在杨智的眼前:

三岁那年,陆缘收到家里老管家送给他的竹蜻蜓,在院中欢乐的玩耍;

五岁那年,陆缘与唐敬之逛城隍庙会,将唐悦儿一人丢在了面人张那里;

八岁那年,陆炳送给他一套乌青软甲作为生日礼物,陆缘不知道是什么,却很是欢喜;

十岁那年,陆缘在集会上以重金买下一柄雕琢精美的匕首;

十二岁,陆缘鼻子被赖胖子揍出血,唐敬之抡起板凳砸在了赖胖子背上;

十五岁,冷风行、千山雪来到了奉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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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杀伐

精神世界的一切,不过是一瞬间。

一瞬间便已经足够。

一瞬间,杨智看到了陆缘孤独的童年,看到了陆缘渴望的双眼,看到了陆缘艰辛的人生,看到了陆缘蹉磨的经历。当然,他也知道了陆缘来到罪狱,真的是蒙冤。可惜,他除了内心拥抱一下这个年轻人,做不了任何事。

毕竟,罪狱不是杨智家的后花园,他无法改变什么。

看着杨智缓缓将手收回,陆缘的脸颊开始抽动起来,显得格外痛苦而愠怒:“你都看到了?”

杨智没有否认,叹息说道:“是,全部。”

这个世界本就充满磨难,本就没有公平可言,比如杨智自己。所以,他很清楚陆缘内心深处的那股倔强不屈从何而来,对这个年轻人也莫名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沉重的铁门再次关闭,杨智离开了地牢。

司狱官房间内,邓坤坐在椅子上漠然听完杨智的陈述,说道:“这么说,陆缘的确杀了一名魔族修行者。”

杨智躬身说道:“是的,而且是越境。”

邓坤沉吟点头,看着杨智的脸问道:“你可曾在他识海瞧出其他东西?”

闻言,杨智古井不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幽深的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异芒。他微微欠身,恭敬说道:“回大人,没有。”

邓坤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好,我知道啦。你下去吧!”

房门关闭,司狱官邓坤躺在椅子上静静沉思,右手放在桌子上,食指有节奏的叩击桌面。不多时,副司狱刘振铎推门而入,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他的面前。

一时安静,邓坤眼睛望着窗外,淡淡说道:“如你所料,那个年轻人真的不简单。人道三重天的他越境杀掉了一个四重天巅峰的魔族修行者,这你敢信?”

刘振铎似是也有些震惊,沉默片刻后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邓坤挑了挑双眉说道:“按说,在‘狩猎’中他丢了红牌,理应丢掉海里喂鱼。不过念在他杀掉一名魔族修行者的份儿上,我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咱们的赌约仍然继续,如果他能撑过下一次‘狩猎’,我便承认他的实力。”

话音平淡,可刘振铎却在邓坤的眼中,读出了明确的杀伐之意。

……

长安,听雨楼的生意仍在继续,只是梁一、旗武的脸上少了许多笑容。

君海棠则是整日闭门不出,陌小唐时不时乱发脾气,即便是温柔娴淑的霜流蝶舞脸上也多了几许烦躁和焦虑。此时龙骁已经回天都去了,虽然他最终答应插手此事,却并没有承诺时间,因此听雨楼所有人唯有暂时等待。

因太守董席的明令,醉仙楼大掌柜郭明也不再收买江湖人寻找听雨楼的麻烦。如此一来,君海棠、阿伦等人的烦躁之心反而无处发泄。没过几天,白染一袭白衣,手执墨剑,踏入了听雨楼的大门。

“我回来了!”

归来时,白染曾做过多次假想,想着陆缘一定会高兴的过来拥抱自己,然后抱着一坛酒跟他把酒言欢;或者干脆直接将他赶出去,因为陆缘给他的钱已经被他造光了,并非全部用在衣食住行上,而是丢了。

可是,白染高声喊出这句话,除了听雨楼的顾客嚼着酒肉望了他一眼,梁一、旗武均忙着招呼客人,竟而没有人理会他。

“哟,白染回来了!”

没有人理他,干脆自己喊了一声。

柜台后,正在打盹的闲云老叟睁开了双眼,眯着眼睛说道:“啊,小白呀!”

白染蹙了蹙眉,怎么听都觉得闲云老叟是在叫一条狗的名字。他慢慢走过去,将墨剑放在柜台上,问道:“老叟,他们人呢?”

闲云老叟指了指顶上,说道:“都在房间里。”

白染有些疑惑说道:“今天天气很晴朗,处处好风光,干嘛窝在家里?说起来,怎么不见陆缘的人影儿?”

提及陆缘,闲云老叟苍老的脸上蓦地沉了下来,说道:“唉,出大事了!”

“什么事?”

“陆缘不见了!”

……

白染的归来,无疑给听雨楼的人带来几分欣喜,即便是赴罪狱劫人,也多了一份战力。

君海棠将陆缘的事简单说明,声音微涩:“事情经过便是如此,太子殿下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他回天都试着请求陛下恩赦。”

陌小唐捏着白染的衣袖,睫毛轻眨说道:“白大哥,我们已经决定,如果三个月内还没有殿下的消息,就去东海劫狱救人,最差不过是大家一起死!”

沉默良久,白染目光一一从他们脸上扫过,沉声说道:“我知道了。不过我也有一个大胆想法,我要先回一趟师门。”

如今,君海棠等人均知道他出自名剑天下,如果名剑天下肯帮忙,或者说独孤无名能够出手相助,救陆缘也就多了几分把握。

“多谢!”

白染儒雅的笑意格外暖心,他望向君海棠说道:“不必言谢,如果师尊不肯答应,我也会回来和你们一起。陆缘是我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好朋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袖手旁观,所以等我回来。”

陆缘的事很大,白染的心很急,是以短短十日,他便从长安回到了西川云州。

草堂之内,独孤无名斜靠在墙上,一条腿蜷在床沿上,另一条腿翘起了二郎腿,哪里有一点宗师风范,简直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二大爷。

白染跪在独孤无名身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师尊,恳请您出手救陆缘。”

独孤无名想都没想,摇头说道:“不能。”

“为什么?”白染微微一愣,继续说道:“师尊曾经不是施展大手段将他从弈剑阁带回名剑天下,那就再将他从东海罪狱带回呗?”

“放屁,”独孤无名骤然一声喝骂,光着脚丫子从竹床上下来,点着白染的脑门说道:“你这个没良心重友轻师的东西,大手段不需要武息,不需要体力吗?上一次是我和古苍山老东西联手方能撕裂空间,施展御剑之术,你师傅我现在连那小子在那都不知道,如何施展?”

白染蹙眉问道:“师尊不是能够感应到他身上的剑鸣吗?”

独孤无名感受到小徒的紧张和关切,脸色渐渐由怒转为凝重,说道:“我的确在他身上种下剑鸣,可也是在他性命垂危之时方才有所感应。何况你刚才已经言明他现在身处东海某处孤岛,你当为师是神仙啊,能够感应到万里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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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上一堂课

白染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

草堂内安静下来,独孤无名望向他最疼爱的亲传弟子,说道:“你很少求为师的,即使剑道上遇到修行障也不见你如此,这次为什么?”

白染知道师尊话里的意思,他抬起头直视独孤无名的双眼,说道:“因为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一个真正值得相交的人。”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答案,白染简单评价了陆缘的为人,也就等同于他说明了原因。

独孤无名面无表情问道:“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办法,你打算和他们一起去救人是吗?”

“是,”白染直言说道,没有丝毫的犹豫,如断冰切雪,干脆利落。

“那你为何还要回来?”

“因为白染是名剑天下的人,是师尊的徒弟,我一定要回来跟师尊说一声。”

“如果我不同意你去呢?”

“我还是要去!”

……

许久,独孤无名神情复杂,伸手将白染拉起来,说道:“你可想过,如果去东海罪狱,你极有可能会死!”

白染抬起头,默默望着师尊,然后笑了起来,说道:“陆缘曾经与我聊天说过,人固有一死,老死、病死、战死都是死,可死的意义不一样。他拿我当朋友,我也当他是朋友,如果我被关在罪狱,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救我,所以我不去救他会很内疚。那么师尊,如果让您选择,是要愧疚活下去,还是坦荡去死?”

独孤无名看着白染认真说道:“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原话我没有记住,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值得吗?”

“我觉得值得。”

听了这话,独孤无名嘴角蓦地露出一抹笑容,满意的对爱徒说道:“你觉得值,那就是真的值。染儿,还记不记得当年为师带你入门时说过的话?剑道之精在于道,而不在于剑。这也是为师素来不以规矩束缚你们师兄弟,包括在剑道上,我也只说大道理,从不传你们一招一式的原因,所有一切全都靠你们自己体悟。”

白染默然点头,说道:“师尊教诲,弟子谨记在心。”

独孤无名轻拍徒弟的肩膀,笑着说道:“其实,离开名剑天下短短数月你就能破掉修行障,为师很替你高兴。不过,我最开心的还是你能说出方才那番话。在六位师兄弟中,我最挂心的是你,寄希望最大的也是你,因为你心境最纯,弟子中间你最像我。”

白染微微怔住,心想师尊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夸自己?不过听到师尊对自己寄希望最大,他还是很开心说道:“师尊,你这样说我会很有压力的。”

独孤无名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有个屁的压力,我说你像我,你就一定能在剑道上超越我吗?性格或许与我有几分相似,可论起剑道天分,你小子差得远呢!何况,每个人剑心不同,剑道也会有别,正如你大师兄……呃,染儿,在江湖游历数月可曾见过你师兄?”

“不曾见过。”

独孤无名神色微敛,轻笑说道:“没事,将来肯定会见的。刚才说到你大师兄,他的剑道就是……他娘的没良心的东西,出山游荡连一封信也不回,老子寿辰也不回来,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尊。”

话锋一转,独孤无名突然像个市井泼妇一样骂了起来。

白染一时愣住,瞧着独孤无名气势极盛,似是动了真怒,忙道:“师尊息怒,也许师兄写了信,路上遗失了;也许你寿辰师兄心里想着,路途耽搁并没有赶回来。”

沉默片刻,独孤无名微微抿嘴,刚刚阴云幂幂的脸上瞬间晴朗起来,说道:“说的也有道理!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剑道剑心。”

高高扬起,又轻轻放下,独孤无名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继续说道:“剑心乃剑道之基,而能影响剑心的因素在于人心。心善则剑正,心恶则剑邪,两者所走的剑道也会大相径庭,正如你大师兄……他娘的没良心的东西……”

草堂之内,顿时又是一阵厉声咆哮。

……

独孤无名给最小的弟子上了一堂所谓剑道的课,其中白染究竟能领悟几分,唯有靠他自己。

白染离开了,禀着他自己的剑心,行着他自己的剑道。

草堂内,独孤无名沉默站在窗下,问天剑竖在一旁,微微震鸣。到了他这种修为,早已与剑心意相通,剑鸣是因为独孤无名的心在颤。明知爱徒此一行会九死一生却并没有出言阻止,说真的,他有些不舍,有些犹豫。

静默良久,独孤无名嘴角微扬,轻声自语:“古苍山啊古苍山,如果你活着,会不会觉得他们亦如你我初遇时的那样?”

……

东海罪狱,陆缘已经被从地牢中放了出来。他盘膝坐在黄字号监内闭目冥思,造化金球缓缓释放着奇异力量,替他修复身上的皮肉之伤。不知为何,在与赵景坤交战之后,陆缘的感知域便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那些残留在他识海中的黑莲碎片,似乎仍然有着诡异力量,在他每次释放感知域时,在一点一点反噬。

或许是他受了伤,也许是别的原因,这一个月来,陆缘没有随其他修行者一起出海。除了其间狱监杨智隔着玄铁门看过他几次,也没有其他人前来打扰。因此,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陆缘的唯一任务便是修行,他的伤恢复的很快,武息也到达了巅峰。

又是一月狩猎日。

天地玄黄四字监的修行者们依照惯例,自行来到抽取红蓝牌子的空地。一切似乎和以前一样,一切似乎和以前又不一样,陆缘隐隐觉察这些修行者都在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目光中,透着仇视。

其实,这也很容易理解。因为陆缘是“狩猎”以来,唯一一个丢了红牌未死的人。

这个结果让许多修行者们不满,大家同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凭什么你丢了红牌不死?你有什么特权,有什么本事?莫非你走了司狱官的后门,又或者被司狱官走了后门?

他们不知道其中有着怎样的潜规则,诸多疑问,诸多不解,莫名其妙让陆缘成了众矢之的。

当然,司狱官邓坤不会告诉他们是因为陆缘杀了一名魔族修行者,甚至说,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很想知道,在这个年纪十六岁的年轻人身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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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还有谁

光束自阵脚而起,汇聚于顶而成阵眼。

冷风起于海,红日共潮生。

陆缘低头摩挲着手里的红牌,心情有些低落,怎么又他么的是“猎物”?

莽莽孤岛,海风几乎已经将所有枯叶从树上摘下,在地上铺成厚厚一层。踏在落叶上,发出簌簌凄然之音,陆缘低着头迈向前方,他今天的心情很糟糕。

有时候,人越在烦躁的时候,越会有人来打扰。没走出多远,便有两个人拦住了陆缘,一个胖子,一个瘦子,正是那天卖油条的两人。

瘦子叫金三,卖包子的;胖子叫吕七,卖油条的。两个人本是市井混混,后来不知从哪里学得修行法门,开始行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来到罪狱,这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时常欺软怕硬,专门挑软柿子捏。

吕七看着陆缘冷笑说道:“哟,不巧啊,咱们又见面了。”

如过是以前,陆缘肯定会附和吕七,打趣几声。可今天他心情不好,也就没那个心思,于是淡淡说道:“让开,我没工夫跟你瞎扯淡。”

“嗬,”金三讶然说道:“谁跟你瞎扯淡呢?”

吕七抖了抖手里的铜笔,说道:“是呀是呀,谁跟你瞎扯淡呢?把牌子留下吧。”

陆缘没有说话,神色愈发宁静。他冷冷挑起双眼,望向吕七说道:“休想。”

明显感受到陆缘语气中的战意,金三缓缓将本属陆缘的黑铁指虎套在手上,面无表情说道:“你不是有能耐丢掉牌子也避免一死吗?还留着它干嘛,干脆给我们得了。”

听了这话,陆缘剑眉一轩,目光落在他的指虎上:“我说过,那个是我的。”

金三轻蔑一笑,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那你过来拿啊!”

“那”说出口,陆缘还在原地,“啊”字还未说完,陆缘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金三身前三尺。

狂猎的拳头,带起一阵冷风,如刀。

金三眼瞳微微一缩,拳头跟着挥出,沉重而刚猛。

二人拳头赫然在半空相撞,强烈的冲击风浪以他们为中心,将脚下的落叶扫出一个直径两丈的圆圈。

带着些许震惊,金三发现了陆缘能够与带着黑铁指虎的自己直接抗衡的原因:在他紧握的拳头周围,有一道被拳头击中深深凹陷的乳白色柔性屏障,正是这个屏障将他发出的力道尽数吸纳。

冷风,呼啸作响。

陆缘沉着脸,在金三脸上的惊愕未退时,体内武息骤然暴涨,《双流诀》刚柔武息随意变幻。他的右手在此时发生了变化,深深凹陷的柔性屏障将金三的拳意卸掉之后,转而以极其恐怖的劲力将其击退了三尺。

因为速度太快,金三没有看清楚陆缘拳意如何变化;因为力道太强,金三的虎口已经被震裂,鲜血顺着手指而下,落在地上。

这时,陆缘抬起了冷漠的双眼,杀意陡现。

金三慌了,先前的蔑视一扫而去,大声对站在一旁傻愣的胖子吼道:“吕七,你等什么呢?弄死他。”

被如此一声爆喝,吕七回过神来,眯着眼睛挥起了铜笔。

凌厉的铜笔。

霸道的指虎。

一黄一黑,顿时起舞于海风中。

除了他们二人,还有许多修行者要瞧瞧陆缘究竟长了几个脑袋,要试试他的实力究竟有多强,于是许多人渐渐围了过来。

“狩猎”变成了围猎,而猎物只有陆缘一个。

铜笔、黑铁指虎,同时落在陆缘身上,他轻哼一声,不曾向后退一步,硬生生以柔性武息覆盖全身抗住了二人的攻击。

下一刻,陆缘不理会铜笔带来的剧痛,双拳一错,硬生生将金三的左手折断,将黑铁指虎夺回来一只。

猛然一脚,吕七踹在了陆缘心口,将他重重踢了出去。

陆缘在地上轻点如金燕掠云,倒翻而回,安然落在地上。

感受着手上熟悉的气息,陆缘的黑发在风中有些凌乱,他嘴角露出了笑意,看上去有些恐怖。

双脚在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陆缘再次动了。

这一次,他的速度更快,出手更猛,因为他很不高兴。于是,在吕七和金三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拳头。

一个带着凛然杀意,不可一世的拳头。

《杀拳》霸天下。

拳头如山,如电,如雷霆,瞬间破风而至。

拳头出现,在半空拉出明显的空间扭曲,显而易见的拳道让吕七意识到,原来这个年轻人这么生猛。他来不及思考,因为他的站位比较靠前,更来不及躲闪,因为这一拳实在太快。

随着吕七全身汗毛竖起,他的铜笔也跟着竖了起来,挡在自己的身前。

霸道的拳头,落在了铜笔上,铜笔应声而断。

几乎在同时,拳头落在了吕七的胸膛,恐怖的力量将他的胸膛砸出一个夸张的凹陷。他庞大的身躯飘了出去,比刚才踢陆缘飞出的距离还要远。

金三看到这一幕,看到连哼也没能哼一声已经去了地府报道的吕七,眼睛出现了对死亡的恐惧。于是,他转身就跑,选择了逃。

而此时,陆缘又如何会给他逃的时间?

双脚刚刚落地,他的身影再次腾起。短短的一瞬间,陆缘的拳头在半空重新掀起一道飓风,挟着强大的拳意轰了过去。

金三的命运,从他打算逃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从他拦住陆缘的时候就已经注定,难免一死。不过,他比吕七要强上许多,至少他临死前还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东西。

“啊!”

悠长而惨烈的叫声,被海风远远送了出去,顷刻间消于无形。

围观的修行者越来越多,他们冷漠的注视着走过去从金三手上扯下另一把黑色指虎的陆缘,眼中流露出一丝极兴奋的神色。

感受着诸多异样目光,陆缘内心的悲愤愈演愈烈,他蓦地仰天长啸,高声骂道:“贼老天,有种你就弄死我,来呀!”

而后,他漠然望向站在不远处的修行者,一把将身上的红色牌子掏出来丢在地上,“还有谁?”

……

罪狱高墙之上,司狱官邓坤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似乎觉得陆缘今天的情绪有点不对头,疑惑问道:“他为何如此激动?”

副司狱刘振铎茫然摇头,回应说道:“不知道,也许是长期压抑,到临界点了吧,人的忍耐总有限度。”

他们哪里知道,今天乃是立冬。

立冬,陆炳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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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断情第斩

如同死亡的阴影扫过其他修行者的脸,陆缘眼神冷酷而专注,双手紧紧握着黑铁指虎,又是一声震慑低吼:“有谁想要我手里的牌子,就请上来吧!”

看到如此疯狂的陆缘,看到他刚才一拳轰死金三,还有人上来吗?

答案是,有。

流落罪狱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刀口上走来的疯子,相较于死亡,许多人更热衷于战斗。因为只有战斗,只有鲜血的味道,才能让他们感觉自己还活着。

张六斤,肩膀上扛着一把平淡无奇的钢刀,走了出来。

作为“杀生兄弟”之一,此人的实力陆缘曾经亲眼目睹,他知道这是一个难缠的角色。可是今天陆缘的杀戮之心也极重,不等张六斤挥刀,他的拳头已经挥了出去。

迅如雷电的一拳,势如奔雷的一拳。

“铮”的一声落在了张六斤竖起的刀身上。

感受到陆缘拳头中何其雄浑的力量,张六斤终于展现出了他不可思议的实力。他神色肃然,目光微眯,脚下却似钉子一样牢牢站在地上。其势霸道足以撼天下的一拳,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挡了下来。

“境界,是你和我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人道四重天巅峰的张六斤淡淡说道:“你的拳头很强,拳意也很残酷,我能够感受你内心深处的痛苦。不过,我的痛苦在你之上!”

话音刚落,张六斤的刀瞬间爆发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这柄普通的钢刀微微震鸣,直接将陆缘的身影逼了回去。狂风顿起,张六斤的身子蓦地拔地而起,双手握刀,高举过顶,生生劈了下来。

“吃我一刀。”

巨大的刀影从天而降,强行将地面斩出了一道长达十丈的沟壑。

烈风乱舞,碎石纷飞。片刻之后,陆缘重新现出身形,凝神站在那里。

“很好,”张六斤面无表情说道:“没想到,你能躲过我的‘天刀断情斩’,再接我一刀!”

刀芒再现,陆缘与张六斤之间的的空气顿时受到刀意的震慑,出现了一道黯淡的刀道。

这一刀,他竟然将虚空劈开了。

孤岛之上,寒风乍起。

司狱官邓坤看到了这气势磅礴的刀芒,淡淡说道:“有意思,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战斗了。看起来情绪不对头的不止陆缘一个人,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副司狱刘振铎想了想说道:“应该是立冬吧!”

邓坤简单嗯了一声,随即说道:“吩咐厨房,今晚吃饺子。”

去年这一天,陆炳被人杀于书房,死不瞑目,所以陆缘情绪有些失控。

十年前的这一天,张六斤青梅竹马的妻子死于刀下,所以他的情绪也有些失控。

不同的是,陆炳死在仇人之手,张六斤的妻子是死在爱人之手。

痴迷于修刀的张六斤为了到达他想要的境界,不断挑战江湖上的宗门,尤其是遇到使刀的修行者。在他境界不断提升的同时,仇家也越来越多,十年前立冬之日,数十名修行者将他围在家中。

在与这些人对战时,一人拿住了他怀胎六月的妻子要挟他。张六斤高估了自己的手段,他相信自己的刀法,以为自己能够救下妻子,却不料失手将她杀死。发狂的张六斤怒杀数十名修行者后奔走江湖,自创《天刀断情斩》。从那以后,张六斤无论何时何地,便只用这一套刀法。再后来,他遇到了同样嗜杀好战亦正亦邪的陈三两,二人臭味相投,一起被送到了罪狱。

……

拥有感知域的陆缘,面对这劈山斩海的一刀,早已看出了它的去势,于是提前做出了应对。他凛然而立目光如剑,竟然在原地以不可思议的姿态匍匐于地,将这一刀躲过之后,顺势做出了狼突的前奏。

狂暴的拳意,如长江大河一般,冲向张六斤。

刀芒之下,已是满目疮痍的丛林山丘,在陆缘离地的一刹那,更是出现两个深坑。

下一刻,陆缘的黑铁指虎落在了张六斤的刀身上。

海风中,他的脸上出现几分寒意,握着黑铁指虎的手在微微颤抖。蓦然间,陆缘仰头长啸,吼声如雷,体内武息骤然化作霸道刚劲,尽数灌入指虎中。

“咔嚓”一声,张六斤的刀出现了一道细纹。

张六斤面色微白,对于陆缘,他到底还是大意了。细纹甫一出现,便迅速扩大,不等张六斤向后急掠,陆缘的拳头已经送了过来。于是,他的囚衣受到陆缘拳头上的刚劲撕裂,如蝴蝶一般四散飘落。

陆缘大口喘着粗气,侧头看了一眼肩膀上的刀伤,凌冽的刀意仍在撕扯他的皮肉。可是他的“狼突”加上《双流诀》的刚劲,同样在张六斤的胸口留下了痕迹,而且比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更深,更长。

握着断刀的张六斤眼神中有些茫然,他不理解修行了十余年的刀决,为何会不敌一个年轻人的拳头?他想不通想不透,身上的战意也随之消退。

便在此时,一道剑意起于人群,陈三两带着狞笑走了出来。“杀生兄弟”一人落败,另一人如果不出手找回场子,完全说不过去。

感知域内,这道剑意是如此清晰,陆缘目光微寒,极运武息将其挡下。于此同时,他脚下的土流蓦地升起,与那日击杀三名修行者如出一辙。

剑意是假,这道土流方才是真正的杀招。

不过可惜,陆缘曾经见过此人出手,也猜到了他的用意。

土流的劲力卸去,陆缘除了面色苍白,嘴角带着鲜血,身影依然屹立不倒。

陈三两微感诧异,凝神发现陆缘的体外微微包裹着一层气晕,正是这一层如护甲一样的气晕帮他抵住了土流的紧缚之力。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一再的出现不可思议的状况,围上来的修行者渐渐明白,他真的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菜鸡。

忽地,陈三两手中短剑骤然光芒大作,云气随之翻滚,强烈的肃杀之意如长鲸吸水一般,汇聚在了他的剑锋上。接着一声沉声断喝,短剑脱离了他的手掌,在身前微微颤鸣,一作二,二作四,四则为八,瞬间形成了一个满是剑影的光幕。

光幕即为剑幕,这是他的武学,《归心无极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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