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调查组 - xp1024.com
《省委调查组》


正文 第一章 突如其来的惊天大祸降山城

国庆节前,9月26日凌晨4:30,山城市市属县伍县发生了一起特大车祸。车祸地点发生在距伍县西南30公里的龙嘴涯拐弯处,造成三男一女在车祸中丧生。

这天天有点阴,天空是灰暗色的。凌晨的清风中夹杂着霏霏细雨,沙沙的树叶伴随着飘洒的细雨,酷似一长发秀女嘤嘤的哭泣声。

凌晨4:10,伍县县委书记冯凯乐,42岁,县委36岁的女组织部长赵蔓,二人提着旅行包来到了县委家属楼下的车库旁。县委书记和组织部长,都是赴西部代职的。

4:11冯凯乐的车开出县委家属大院,向着西南方向的高速公路上驶去。

大约10分钟后,冯凯乐的车打着明亮的小车前灯,驶上了龙嘴涯的岔道。几分钟过去,人们看到龙嘴涯上空冲天火光。

冯凯乐和赵蔓及25岁的司机严光明,他们仨,谁也没想到,今天他们会死——两个同时死,一个竟死在他们死后两小时。

冯凯乐在出发前即9月25日的7:30给程刚打了一个电话。他与程刚是一个师里的战友,又密切配合过完成边界自卫反击任务,调伍县还是他点将要来的。这次人才交流到外省区域代职半年时间才能见上面,免不了与老战友聊两句肺腑之言。

“喂,老程,吃饭了吗?”冯凯乐在电话里快人快语地说。他似乎不知道已是晚上快8点了,招待所内餐部、外餐部早已关门了。没有特殊情况,没有外来客人到外餐部用餐,外餐部一般也是按时关门的。

“哎哟喂,老冯,是不是要出远门太激动了,现在几点了?”程刚笑着回问。

“是啊是啊,外省代职,心里是有点兴奋,连吃饭时间过了都不知道。做好准备,下次就该你喽!”

“那敢情好,你给带出经验来,我照着走就行了。”

冯凯乐打趣地说:“算了吧,等我回来说不定你已随第二批赴西部了。哎!到那儿我即给你来电话。”

“那也好。”程刚心里也有点热乎乎的,心想“你前脚到,我的电话即会马上追你去”。

冯凯乐关心地又说:“县委一下走了两个,担子重了,一定要注意身体。还有……”

程刚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连说:“县里的工作,你就放下心吧。好了好了,明天要起早,早点休息,晚上做个好梦。再见了!”

“再见。”

程刚面带笑容刚放下电话,电话铃马上又响了起来,他几乎要发出朗朗的笑声:这人要出远门还真有那忧三虑四的!没完没了。立马又拿起电话,一听这电话,是48岁的县长边召打来的:“喂,老程啊,你家电话那么忙?我打了半天也打不进来。明天冯书记他们要到那边去代职,你看是不是去送一下?”

程刚心里明白,边召是在做嘴上人情,县长送书记理所当然,直接打电话给冯凯乐送行不就得了。再说,县长让副县长送还不是一个电话就行了,何必以征求我一个副县长的口气,便也来个礼宾主次的谦让:“你说呢?你是县长听你的。”

“我现在还在市里,晚上回不来了,要不你代表我送送怎么样?”边召说。

程刚明确地说:“县委已开过欢送会了,既然边县长不在家,我看就算了吧?反正半年就又回来了嘛!”

“那是那是。”边召随声附和说。

9月26日凌晨4:50,急促的电话铃声把程刚从梦中惊醒。他一拿起电话,一下软瘫在沙发上。

“喂喂,程书记吗?冯书记他们在龙嘴涯发生特大车祸,请你快来现场。”县交警电话通知说。

“别啰唆,救人要紧,我马上就到!”程刚边给县医院张义德院长打电话做好急救准备,救护车现场紧急抢救,边给公安局长周清、副县长王成武打电话,让他们立刻赶到龙嘴涯肇祸现场。

刺耳的救护车笛声,划破了山城市黎明前的寂静。

两辆乳白色的救护车,载着4个血肉模糊的人,向县城人民医院急驰而去。院长和急诊科的医护人员,早已等候在那里。

“快快!快快!急诊室抢救,急诊室抢救!”

院长张义德边指挥医护人员从救护车上将重伤者移上活动担架床,边要求他们快速将活动担架床推向急诊室。

插氧、输液、强心针、催生震荡人工呼吸,急诊室里立即展开了全力以赴的紧急抢救……

……

刑警队长李奇赶到车祸现场,他沿着现场上、下车道来回走了几遍,用强光手电仔细地照射着路面,仔细分辨汽车轮胎及玻璃、钢铁留下的痕迹。冯凯乐乘坐的小车行上坡车道,靠山右行;大货车拉着一车玻璃占下行线,是左边车道,而左车道的再左边就是路牙和紧相连的一个浅沟。周清过去曾经有做过交警的经历,当他看到右车道的路面有半米左右的轻微的胎痕向右打已紧挨山体了,而后轮却留下向左拖拽的痕迹。这就是说,小车车速不快,当突然发现大货车时,驾驶员本能地向山体方向拨打方向盘,躲避向下开来的货车。除此之外,上、下行车道再没有任何留下的痕迹。接下来,周清分析到,下坡的大车在拐弯处应减速,而驾驶员并未减速,有可能甚至是加速,直冲向小车,然后急向左打方向盘,将车头已靠右逃避大车的小车吞进自己的车底部后,再拽出车道,同时翻进沟里。周清仔细推敲着自己的分析,仔细验证着自己的分析,任何一个蛛丝马迹都不放过,他反复问自己,这可能吗?如果“可能”成立,这将是有预谋、有计划的车祸杀人案,而驾驶员则是一个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

伍县,是一个山区文化历史名城。在历史上曾出现过许多有声望的文人墨客。如今文化底蕴浓厚的县城,在改革开放中突飞猛进,她向世人展示着自己的文化:别具一格的历史建筑群,令人瞩目的名人故居,青山秀水间的古刹庙宇,气势磅礴的飞流瀑布,充满神秘故事的原始森林,当然,那些超前的现代化建筑的街道市井更让人如醉如痴……

县委书记与组织部长的不幸遇难,给这座着名的文化古城披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阴影,杀人害命与文化传统格格不入,狼和羊在一起生活,其结局可想而知。

李奇将自己所获得和分析的事故现场情况在10分钟内便向局长周清做了报告,并特别强调了自己对事故的看法。周清听了李奇的报告,趁着微亮的天色,在事故现场反复查看、验证,紧锁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来。他深感李奇的结论不无道理,那么凶手是谁?是谁指使、策划了这一掩人耳目的杀人车祸?而且要杀的人直接对准县委书记,他疑窦丛生,心在颤抖。

正文 第二章 令人震惊的连环凶杀案

寒冬腊月。漆黑的夜,伸手难见五指。万籁俱寂的伍县城内,只有呼啸狂颠的北风不断地吹拂着光枝秃丫,在夜幕中瑟瑟颤抖。零星的碎雪粒子随着哨音疾速乱钻,打在人们的脸上,刺骨钻心。昏暗的路灯下,一辆黑色的富康出租车悄然停在县城北关大街塔松树下的阴影处,约5分钟时间,从车里猫腰钻出一个蒙面黑影,随即,出租车疾速消失在夜幕中。

这是元月15日的子夜零点5分,伍县城北侧的县委招待所大楼上,有一窗口仍在亮着白色的灯光。室内不时地传出来几句“这……难道……省委就?”低问无答的声音之后,又陷入了沉寂。

突然一声猫头鹰惊叫,吓得那黑影急忙搂抱塔松,来个罗汉下蹲的姿势躲在阴影下,一阵东张西望,几秒钟后发现对侧马路边也停着一辆车,像是越野吉普车,好像还有一伙人正躲在车里,贼眉鼠眼地从下摇的玻璃缝隙向外窥望。黑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眼中掠过几丝冷笑,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接应车辆,黑影脑海里闪电般地飞过成功的喜悦后,随即便紧贴着县委招待所大楼的红砖围墙,纵身一跃,翻墙而入。那黑影身高膀大,轻功非常了得,只见他蹿上墙头,又从墙头翻上了房檐,连蹿带跳地沿着那一片层层叠叠的房顶,一直到那间亮灯的房檐处,突然止步,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地落在了三楼外走廊上。窸窣地走动和落地的脚步声,一同在剑风吼叫中渐渐虚无。

黑影漆夜潜入县委招待所,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夜猫进宅,好事不来”,肯定会闹出惊天大案。屋内的主人肯定始料不及,将有一场灭顶之灾来临。

县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程刚,42岁,1.85米的个头,陪衬着膀大腰圆的身材,分外高大魁梧。他办事果断,刚正不阿。特别是那两撇浓黑的倒八字剑眉下,天生长有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它能一眼戳穿伪装善恶的心态;它能撕去披着伪装良善的外衣;它会令一切心存邪念者心惊胆战,望而生畏。程刚任伍县公安局长时,曾连破几起奇案而被树为政法系统的先进典型,在区人才交流时,被提升为伍县县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

山城市所属伍县群山环抱,重峦叠嶂。虽然建县只有200多年的历史,但在北魏时期这里就始建佛寺,以后历朝历代都在这里修建庙宇、道观,香火不断,据说明代万历年间李贽从云南辞官后,来到这里遍游古刹名寺道观,留下了许多墨宝。改革开放后,伍县成了旅游圣地,加上经济开发建设的迅猛发展,这里成了古老文化与现代文化的交融点,进一步吸引了更多的游客观光。程刚被冯凯乐要到伍县后,本来妻子、女儿想同他一道搬迁,但想到女儿正在上重点学校,怕这一搬迁,影响到孩子的学业,便与妻子商量待女儿考上大学后,再迁过来。因此,程刚到任后,就在县委招待所安排一间幽静的住房。这天夜里,程刚查案很晚才回来,正在独自伏案批阅有关冯凯乐车祸案情的有关文件。当看到触目惊心之处时,不免发出声声短叹。

“笃……笃……”有人轻轻叩门。程刚扭头盯着房门片刻,奇怪地问:“谁呀?深更半夜的,啥事?”

“县公安局刚才接到群众举报,说这栋大楼上有暗‘嫖’!请你把门打开,配合检查一下。”说这话的人有意将暗嫖的“嫖”字加重了语气。

“哦,竟然有这等的事?你等等。”程刚对嫖娼卖淫的腐败恶习非常仇恨,听后,他便急忙走过去把门打开。

蓦地一下,他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随着打开的房门,猛地闪进一个蒙面大汉,就在他愣怔的一瞬间,刷地划过一道寒光冲着他的腹部就是一刀。躲闪不及的程刚,顿觉腹部一阵剧痛……程刚一手紧紧地捂着鲜血直流的肚子,一手愤怒地指着蒙面凶手斥问:“你,你是什么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来杀我?”

“冤有头,债有主,实在对不起。有人出钱10万元,要买你一条性命,既然收人钱财,就得替人消灾。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说着,蒙面人像头疯狂的野兽,手持尖刀,一阵乱捅……

程刚一听,怒火冲天,自己哪能让歹徒杀死,一定要拼它个鱼死网破。此时,不可能有充分的时间去想万全之策,百分之一秒、千分之一秒也不行。凶手的尖刀,短促而又迅捷,让人不寒而栗。他几乎只凭了听觉上的一点预示,下意识地左右侧身,连连躲过,他这最后的侧身一躲,力量太猛了,以致身体失去平衡,摔了下去。在仰面朝天的一刹那间,他看清了,那把尖刀直向他心窝刺来。他在地上滚了两滚,听得见尖刀扎在地面的当当声音,看得见尖刀猛刺地面冒起的火花。他就着身体滚动的惯力爬了起来,在即将爬起的同时,给了凶手一个绊腿,凶手“哎哟”一声跌倒在地,程刚就势扭住了凶手的胳膊。身中数刀的程刚,被一种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巨痛,咬牙躲过两刀后,奋力一个“饿虎扑食”,紧紧地扣住凶手握刀的右手腕,猛地将凶手掀翻在地,回手倒转刀尖使劲儿向下按去,只听“哧”地一响,凶手“哇——哟——”一声惨叫,顿时鲜血四溅,凶手显然也伤得不轻。两条汉子,扭成一团,在血泊中不停地翻滚着。

呼啸的风仍在狂吼!“哐当”一声,房门被凶手一脚蹬死,小屋内成了戮杀与反抗的战场。生与死,在这里展开了殊死搏斗!正义与邪恶,在这里展开了顽强的较量!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鲜血在不停地流,体力在不断地下降,程刚终因伤势过重,失血过多,身体不支,昏迷过去。杀红了眼的凶手喘着粗气,面对毫无抵抗能力的程刚,又连捅了几刀后,急忙丢下血淋淋的屠刀,转身打开房门,拖着受伤的身体,急匆匆地奔下楼,趔趔趄趄地夺路逃命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程刚抽动了一下身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挣扎着爬出房门。张了几下嘴,微弱的声音被风声淹没了……

这天夜里,因三楼无人住宿,他缓了口气,咬着牙,非常吃力地爬到楼梯口,顺着楼梯口骨碌碌地滚到二楼,用尽全身的气力,敲响了年轻的女服务员赵红珍的房门。

随即。程刚便又昏迷过去。

正在酣睡中的赵红珍,忽听有人擂门,急忙揉揉惺忪的睡眼,打开房门一看,“呀!”的一声,顿时吓得她软瘫在地,只见程刚书记,血肉模糊地躺在房门前,急忙放声大喊:“不好了!快来人呀!出人命了呀!”她尖叫的声音都变了调,但程刚还是纹丝不动,静静地躺在眼前。她冲过去跪在地上去拉他,突然,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感到自己跪在一片热呼呼的黏液上,他胳膊上还有一股一股正往下流的血。她猛地打了个冷战,接着,附近楼里的灯都亮了。

附近居民楼里的人们都听到了她那惊心动魄、撕心裂肺的哭喊求救声:“程书记!来人哪!来人哪!救救他吧……”居民楼里的居民,纷纷从窗口探出头来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随着赵红珍凄凉的惨叫声,有人朝她迅速地跑过来。有一人边跑边将手灯照了过来。“天哪……”看到手灯下情景的人,不禁心惊肉跳地打着寒战。

招待所刘建成所长闻讯后,急忙拿起床头柜上的手电,第一个赶到现场。很快,出事地点便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人热心地说:“快打110报警啊!”“救人要紧,还是先打急救中心的电话吧!”“别吵吵了,大家还是朝后退吧,注意保护现场。来吧,小赵,还是你负责把程书记送往医院抢救。”刘建成用既是命令,又是征求的口气说。

赵红珍擦了一把泪水,手上的血抹得满脸都是。她打着哽,说:“我,我能行吗?”刘建成犯难地说:“这里不是没人嘛。”随即,刘建成急忙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小车班:“有紧急任务,快速出车。”他迅即面向大家让大伙帮忙,把程书记抬到楼下的小车上,送往医院抢救。刘建成,35岁,是部队转业下来的一位营职干部,有一定的经验。他静静地指挥着纷纷奔来围观的人们,叫道:“请大家不要慌乱,一定要保护好现场,我马上向公安局报案!”刘建成一弯腰从赵红珍身边抱起程刚软绵绵的身体。人群迅速给他让开了一条道,只见他大步流星地朝大门口的轿车前走去。赵红珍抢前拉开了左侧后车门,猫腰进去侧身坐在后排座上,刘建成将程刚的头先顺进放在赵红珍弯曲的左臂上,然后将程刚的身子半依半卧在后排座上,“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小车出门拐上解放大道,以最快的时速朝最近的县医院驶去。车内,浑身是血的赵红珍在后座上抱着面无血色的程刚,颤抖着哭叫:“程书记,程书记,你坚持住!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我们马上就要到医院了!”

开车的驾驶员从车后镜中看到后面满脸是血的赵红珍,心像是被刀刺般难受。他一边开车,一边打开手机,拨了号之后把手机递到后面,沉着地说:“我打通了医院急救中心的电话,你告诉他们伤者的情况,以便于他们采取必要的急救措施。”赵红珍抽出沾满鲜血的手,慌忙接过电话:“喂,对对,凶杀,伤者是男性……噢,就是程刚书记呀,伤在……我想大概是胸和腹部,因为这两个位置一直在流血……大约,大约10分钟以前……呼吸微弱……”她一边哭一边向急救中心通报着情况。5分钟以后,小车开进了急救中心大门,一辆担架床已停在大门口。几个穿白衣的医护人员等车一停下,便从里边抬出程刚放到床上,然后跑着推进了第一抢救室。

“周,周局长吗?程书记他……”刘建成把程刚安排送往医院抢救后,又急急忙忙地掏出手机,用颤抖的手拨通了县公安局长周清家的电话,“程书记他被人凶杀,危在旦夕啊!”

周清一听说程刚书记遭暗杀,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他急忙叮嘱,说:“刘所长,请你协助我,务必将程书记尽快送到医院抢救,务必要保护好现场。我马上就带人赶过来。”“呜……”一阵阵尖厉的警车声,划破了县城茫茫冬夜的宁静,向县委招待所急驰飞奔。

警车一刻钟时间即赶到县委招待所北甲一号楼,车一停,周清钻出车门,急速跑步到三楼程刚的房间,扑进眼底的是一摊摊尚有热气的鲜血和带着血腥味的尖刀。紧跟而来的干警们,在周局长的指挥下,立即投入了紧张的现场勘察、取证工作。紧随着“叭叭,叭叭”的闪光拍照之后,便是数道强烈刺眼的强能量电光柱,在室内外交叉晃动。

“周局长……你看这……那边也……这好像是……”刑警队支队长李奇,用手电照射着门外走廊上洒落着的点点滴滴的血迹,轻声地向周局长报告。

45岁的伍县刑警大队一支队长李奇,有良好的组织能力及很强的协调能力,认真、严谨,深得上级和下属的信任、尊敬。

“是的,那边的血迹滴洒得特别。”周清走过来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后冲着房内的法医,喊道,“孙晓玉、张青,你们过来一下。”孙晓玉和张青闻声,急忙奔过来问:“周局,什么事?”

“你们两个立即把这血迹采样带回去化验。”周清用手电光指着楼道拐弯处靠墙边的血迹,说,“特别是那边的,以最快的速度,要连夜化验出来。”孙晓玉和张青几乎是同时说:“是!我们这就办。”

沿着楼梯上的血迹,周清和李奇用手电边走边瞧,不时地蹲下身子用手沾沾。“这血迹不像是程刚书记送往医院抢救时滴洒的。”周清说。李奇也有同感地说:“看样子,程书记与凶手有一番激烈的搏斗,这血是凶手负伤潜逃时滴下的。”周清看了李奇一眼,严肃地说:“既然凶手也负伤,他就跑不了多远,我们抓紧时间搜索。”当两人顺着血迹来到楼下围墙外约百米处的塔松下,血迹突然中断。周清左手抱膀,握手电的右手将手电顶着下颌沉思:奇怪呀!这血迹它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李奇也有些茫然地说:“难道……”这话没头没脑,周清似乎从他这没头没脑的话中觉察到了可疑的玄机:“这说明凶手定是有人接应的。不然,它怎么一下子中断了,断得这么干净?”李奇直勾勾地看着周清,嘴里却自言自语:“是呀,说没就没了。”

“凶手肯定是被他人接应逃跑的。咱们分头在周围找找,看能否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周清果断地说。于是,李奇往东,周清向西,他们在这漆夜中寻找蛛丝马迹。李奇躬着腰,用手电边照边搜索地面,忽然发现零星雪渣在地面上,有几道不是很明显的车轮轮胎擦痕。方向是后倒右回向左急驰呈y字痕迹,速度约80码以上,驾驶车辆的是个非常熟悉地形且驾驶技术非常熟练的司机。他不敢高叫,却非常激奋:“快,快来看。周局,这里有车轮痕迹。”

周清急忙跑过来细察一番,顿时,他紧锁双眉说:“刚才在那边靠塔松约一米处,也发现了车轮痕迹。”

李奇感到周清肯定了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便接着说:“这就形成了南辕北辙……公然向县委副书记行刺,绝不是一般的人。”

周清怒视夜空,用手电照着这约有三层楼高的塔松,从树梢移到树根,再从树根照到树梢,他想说:我敢断定这绝不是一起普通的凶杀案件,可能有更为复杂的社会背景。它像这塔松一样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但他还是叹口气咽了回去。

3个月内,伍县县委书记和县纪委书记相继被害,犯罪分子如此猖狂,引起了省委的极大震动与不安。当天晚上,在省委书记龙天成的办公室,连夜聚集了调查组的几位领导和执行特殊任务的刑警人员,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对案件的掌握情况和破案的行动细节及各注意的事项进行了专题研究分析,认为从种种迹象表明,冯凯乐的车祸与程刚的被杀,是相互关联的连环杀人重案,为摸清线索,尽快破案,严惩元凶,彻底消灭犯罪团伙,确定了一个叫“黄雀”的绝密行动方案,立即放飞“黄雀”。要求参与任务的每一个人,无论是省委书记还是公安厅长、局长、刑侦科长,都要守口如瓶,如有半点泄露,都要受到纪律的惩罚。

伍县的老百姓对县委书记冯凯乐一行三人的不幸遇难以及纪委书记程刚遇刺,处于极度的愤慨与惊恐之中,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的人甚至谴责公安局的无能。一时间,连山城市区内晚上出行的人也少了,夜市不再像过去那样热闹,一些歌厅、舞厅也门庭冷落了。为了稳定民心,稳定社会秩序,公安局加大了治安力度,在警力有限的情况下,与街道、社区的治安组织,制定了一些如加强巡逻等一系列的治安措施,防止恶性案件的再度发生。在强有力的治安防范措施下,群众的情绪逐步安定下来,社会秩序也明显有所好转。

天后,公安局确定将两名犯人转移到其他监狱服刑。兰翔监狱广场上的探照灯已熄灭。晚上10:30,抢劫杀人犯吴天运和抢劫杀人犯赵飞被带出牢门。月光下囚车开始发动,囚车顶部红蓝闪烁的警灯照亮了周围有限的空间。司机老姚的面色在警灯的旋转中显得更严肃,默默地看着一行人由远而近。罪犯押至车前,两位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已经就位于囚车门两边。在司机老姚上车之后,负责押送犯人的高军点名:“囚号019。”吴天运答:“到!”“囚号038。”赵飞答:“到!”

“上车!”

“是!”

上车后,高军喝令犯人蹲下,两位高大的武警战士立于犯人身后,目视着蹲在下面一大一小的两个脊背。听着高军出发前对在押犯做出的例行训令。那训令声在空旷的操场上如炸雷在吼,似乎像巨大的气压冲击着犯人的耳膜,回音在黑暗无边的夜空行走。

“根据监狱局的命令,现将019、038两囚犯押往异地监狱继续服刑,从现在开始,进入非常时期。现在,我宣布几条纪律……”

囚车在晚上10:50准时穿过监区与外墙之间的隔离地带,驶出了兰翔监狱的最后一道大门。车前的大灯照亮了前方的土路,把土路的坑洼不平显现得一览无余。穿过这条1.8公里长的土路他们不再颠簸,悄无声息地从一片经济开发新区的边缘缓缓驶过,当囚车开上开阔的“三一七”国道之后,车上的气氛和发动机的声音才趋于平稳。但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连平时一向话多的高军也只是目视窗外,保持着严肃的沉默。他们乘坐的这种中型囚车,由依维柯中旅改装而成。除了用铁栏封锁车窗,车厢内部也加了铁栏隔断。犯人独自坐于隔栏后面,手上加铐,一只脚套着的镣铐还与座椅连接,纵有上天入地的身手,也插翅难逃。更有高军坐在隔栏这边,面向后座,监视着犯人们的一举一动。两名武警也不轻闲,各守一个车窗,一个对内盯住罪犯,一个向外观望沿途路况。

囚车启动后,两个犯人都低头看着对面犯人的脸面,两张脸被窗外的月光勾勒得阴影凸现,那些起伏的阴影究竟潜伏着多少复杂的经历,多少复杂的故事,一时难以言传。

凌晨4:50,老姚的车子已开到路旁一个小村庄的边上。这是下国道5公里处的一个岔口,此处离犯人转移的监狱还有约50公里。那个小村庄坐落在一片河滩地的北端,紧靠滩堤坝下是成片的树林。穿过树林即是商贸城开发区,这里找不到任何路牌标志。

“哎哟!肚子好痛,我要拉稀哟!”吴天运双手抱着肚子又喊又叫,跪在车底板上面部扭曲得变了形。

高军不得不押着犯人下了囚车,再三地催促:“快点,动作快点!”他对两名武警战士说:“你们留心看好犯人,我押他去放茅。”高军押着犯人走到坡地的边缘。站在这里朝下望去,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漫坡,漫坡向下延伸到尽头,被一片黑黝黝的树林接住。坡地左侧,连着几间小平房,是一片稀疏不整的村落,夜深人静的时刻,光烛俱灭,鸡犬无声。高军刚掏出钥匙,车上的038犯人在车底板上滚叫:“哎呀!不得了啦,拉到裤子上啦!”见此情景,高军缩手将钥匙装回兜里,朝车上的一武警战士喊道:“小黄,把他押下来,同茅。”

待小黄将赵飞押到跟前,高军先给赵飞打开了手铐,然后才转过身来,微微抖动着钥匙,捅了两次才捅开了019号犯人吴天运的手铐。他没想到犯人会在刚刚褪下手铐的顷刻,双手抱拳狠狠地朝他的胸击去,他猝不及防地被打翻在地,犯人扭头就跑。

“站住!站住!立即站住!开枪!开枪!”高军叫喊着。

就在此时,038号犯人赵飞,也趁机一个猛头撞向武警战士,小黄虽有防备,但赵飞用力过猛还是被撞个仰面朝天,小黄往下倒时手指扣动了枪机,“啪”的一声正好打在囚车后轮胎上,“哧”的一声,右后轮胎的气全泄光。当高军一个鹞子翻身站了起来时,两个犯人脱兔般连蹿带跳地下了坡,高军急令:“站住!立即站住!开枪,向他们开枪!”两个逃犯一个往东,一个往南没命地飞奔,旋即消失在黝黑的树林之中。

两位武警战士同时扣动了扳机。啪啪啪!啪啪啪!连续打出了好几个连射。而这时逃犯的身影淹没于凝止的夜幕和摇动的树林中。枪响之后万籁俱寂,只有他们自己的耳朵里,还依稀残留着枪声的回响。

那片黑黝黝的树林似乎也安静下来了,风在那一刻莫名其妙地停了。高军和两位武警战士呆呆地站在坡顶,半天谁也没有出声,似乎都在倾听林中的动静,揣测犯人逃跑的方向……

高军的视线渐渐转向身后,他这才发现司机老姚一边嘟囔着:“枪子打不着逃犯,专打我的轮胎,它坏你啥事了!”一边极不情愿地更换轮胎。

赵飞顺着树林左蹿右跳地向着东南方向没命地狂奔,渐渐地树林越来越密,渐渐地身后听不到什么动静,渐渐地没劲再跑了,他一下子软瘫在地上喘着粗气。浑身的热汗经冷风一吹,顿感凉意袭身,他闭眼默默地沉思着。明天怎样与同时逃出来的那个吴天运接头。他可是身手不凡,必须找到他。

两个要犯在移监途中逃脱,而且其中竟然有吴天运,这的确是一种至关重要的大事。3个月前的一天上午,冯凯乐车祸的第三天,收发员小刘送到省公安厅厅长刁谦手中一封信,“刁厅长亲启”的自叠无址白面信封,刁谦一看就知道是封匿名信。他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只有四句打油诗的纸:

无名无址,实为蹊跷,虽只有四句诗,但句句连着冯凯乐的死因。写信的人是谁呢?他将这封信转给了伍县公安局长周清办公室,周清又将这封信让李奇看了。李奇根据信的字句音韵,突然惊叫一声:“这个人在我们手里,他肯定知道冯书记车祸的内幕。但这封信不是这个人写的,是一个有良知又不敢得罪制造车祸的人写的。”

周清说:“你有什么根据?”

李奇说:“这封信就是根据。”

“几句打油诗能说明什么?”周清心中有数,却不以为然地说。

李奇将信展现在周清的面前说:“周局你先看,每句的第二字,连起来是‘龙涯醉事’,再看每句的最末一个字,连起来‘幄天运行’,那‘醉’就是‘罪’,那‘幄’就是‘吴’,还不清楚吗?龙涯罪事,吴天运行。这就直观地告诉了我们,不是意外,纯属人为的谋杀。冤魂啊冤魂,这是吴天运制造的谋杀!”

听了李奇的解说,周清说:“的确,已经够清楚了。”李奇圆瞪两眼:“吴天运在押,他知内情!”

经查吴天运是伍县商贸集团海星阳光健美康体娱乐中心经理,因抢劫银行,将山城市银行金库保管员田惠英刺伤致残,被判刑15年。山城市公安局在侦破“9·26”的重大车祸时,虽有那四句诗,但因无有力证据证明吴天运有直接关系,暂被搁置一边。

但为了重大车祸案侦察的深入,防范意外和不测,公安局领导决定将两名杀人犯移监审查,这是查清整个案件的关键的一环。可是,防范意外和不测,却让犯人跑了,而且一下跑了两个犯人。高军因玩忽职守被隔离审查,市电视台当天新闻专题播发了这一消息。高军一脸沮丧,无可奈何的样子。同时,还播出了公安局的通缉令,将两个逃犯的相貌定格在屏幕上10多秒钟,并反复播了多次。

许多市民看了电视后,联系伍县一连串的事件,有的议论警察无能,有的群众干脆质问,这个周清到底是干什么的?请求撤换公安局领导,有的说高军玩忽职守竟然放走两个重案要犯,隔离审查太轻了,应从重处罚……总之这件事在山城、在伍县被吵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众人议论声、谴责声又是一片。当然,要说最不平静、最痛苦的还是公安局的那些警察们,他们懊恼、惆怅……仿佛觉得是深陷在泥潭里的牛,有劲使不出来。

正文 第三章 锁定凶杀嫌疑犯

伍县县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程刚,被蒙面人杀成重伤的当天夜里,省市有关领导,连夜朝百里之外的伍县县城飞奔而去。

快速如飞的各路轿车,在高速公路上急驶……

一路坐着省委书记龙天成;一路坐着省公安厅长刁谦;一路坐着山城市委副书记兼市公安局长章志升。此刻,他们正以焦急的心情命令司机以百公里的时速向伍县开去:“快,6:30前赶到。”

章志升:45岁,中等身材,对穿着很讲究,最不愿穿西装,更不愿赶时髦着艳服,对名牌倒很注意研究。冬天专门用上等牛皮做了茄克和猎装,平时爱穿的套服基本都是“雅格尔”、“库特赛”等国际名牌。显得派头十足,更有一种官场得志的英武气概和市场经济下的拓新精神。

而今,章志升却默默地呆坐在奥迪小轿车里,两手合握拢成抱拳,嘴唇歪绷,紧锁双眉,心情万般烦闷。对于伍县发生的这起凶杀案,他是“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但是,这饺子是在茶壶里煮的,不揭盖子倒不出来。他知道他这个市公安局长玩不过他们,他们可以让他到这个位置上来,也可以让他从这个位置上滚下去。想到此,章志升的身子一颤,不由感到一阵心惊,惊诧之后暗骂:“边召啊边召,你小子玩得也太大了!”

吱!

吱!

当省市各路领导在晨光熹微到达伍县县城时,县委书记边召、副县长王成武和公安局长周清等一批头面人物,早在刺骨的寒风中恭候多时了。

“各位领导辛苦,辛苦了!”边召疾步上前,阿谀奉承着与各位领导握手。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害怕牵扯自己,当边召来到章志升面前时,章志升冲着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以非常敏捷的动作猛劲地甩掉了边召伸上来的手,嘟哝了一句:“小心着你!”他这个动作非常灵快,只有一秒钟时间,没有留下任何破绽。虽很快,他又后悔自己的做法,似乎有损于哥们之间的感情。没有边召,自己还不是“乞丐坐八抬”,哪有这个官命,能当上市委副书记吗?再说,此事不一定是他所为。旋即,他向边召赔个笑脸后,转身对公安局长说:“周局长,程刚同志伤情如何?请你带路,省里领导要看看案发现场。同时,还要听听你的案情汇报。然后还要看望一下抢救中的程刚同志。”

“好!各位首长,请随我来。”

周清前边引路,陪着一个个脸色阴沉、缄默不语的省、市领导。周清沉默了一会儿,这沉默使问题显得有些严重,严重得每个人的心都凝固了,身临其境的凶杀就在眼前:程刚书记身中数刀,凶手也被刺伤,看起来是有预谋的黑恶团伙暗流的一次报复性谋杀……周清详细汇报着案发前后的过程。他们查看了程刚的住房后,又来到了县医院院长办公室。

“残忍哪,太没人性了!”老院长张义德把省、市、县各位领导带到程刚的急救病房,摇头叹气地说,“简直是惨无人道!”

清静的病房里,静得几乎可以听到人的叹息声和嘎吱吱的咬牙声。只见医生护士在紧张地输氧、输血抢救,他们的额头上沁出无数颗晶莹的汗珠子,不停地冒着白气。

这时,程刚仍然处于神志昏迷状态,浑身缠裹着浸透血迹的纱布绷带。

他紧闭双眼,奄奄一息。

省、市、县领导,默默无言。可以看出,他们现在的心态各异:有痛愁的;有幸灾乐祸的;有祝愿程刚尽快苏醒过来的;但也不排除,有诅咒程刚永远长眠于世的……

太阳翻过了山顶,一缕光线透过树梢,穿透窗子上的玻璃,白中透红的光束照在程刚纸一样白的脸上。

氧气面罩通过导管,传至氧气瓶玻璃显示杯内,不时地传出“突突,突……”的气泡声。心脏脉冲图像,从左至右平缓地显示着频率波。

滴滴下滴在导管显示杯内的鲜红血浆,每每泛起无数的小泡泡,那些小泡泡累积上窜,瞬息又出,血浆顺着导管,缓缓流入程刚的心脏,再由心室压缩“机”,将这滴滴血浆输送到周身各个部位,以此拯救着这位失去知觉,已经昏死过去的刚强汉子。

好在,那天晚上,生死关头,程刚顽强的拼劲,吓坏了凶手,出刀的手每每都在发颤。张院长说,程书记身中数刀,只有三刀险些要命,一刀腹部扎断了大肠,已经接上;一刀左胸离心脏只有一公分;一刀左下肋刺进,险些捅破脾脏。张院长还说,虽说其余数刀都是伤及皮肉,但因流血过多,仍然没有脱离危险期,一时半会儿很难醒过来。

一双双期待的目光,从程刚那张白纸一样的脸上情不自禁地移到张院长那张愁眉不展的脸上。

临走,一个个紧紧地握了握老院长的手,他们那一道道无声的眼神里,都寄托着深切的期望。走在最后的是省委书记龙天成,他紧紧握住老院长的手,叮嘱道:“你挂帅!成立个专家医疗组,制订最好的医疗方案,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给予最好的护理,要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保住程刚同志的性命!”即将出门的龙天成又返身叮嘱:“噢,对了,要保护好程刚同志的一切安全,防止治疗中再发生意外,回头我让公安局选派精悍的警察来保护。”老院长连连点头说:“请放心,我们将尽一切力量,确保万无一失地救治程刚书记!”

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章志升。

返回山城市后,章志升立即给边召拨电话:“老实告诉我,伍县的事可是捅天案子,你到底清不清楚?”

身为伍县的父母主官,边召他心中清楚得很,无论是黑恶团伙暗流的预谋,或是白道上的报复性仇杀,他都逃脱不了干系,他内疚地说:“无论怎么说,我都有推卸不掉的责任,我要逐级向上请罪……”

龙天成回到省城后,立即让省公安厅厅长刁谦将伍县的案情向省委主要领导做了详细汇报,并专题汇报和研究了侦破方案。省委领导当即做了四点指示:要充分认识到伍县发生的案情是明显的黑恶团伙犯罪性质,各级领导必须引起高度重视;种种迹象表明,案情错综复杂,要迅速做出周密布置,成立专案调查组,可定为“t1·5”行动调查组,省委直接领导;在查案过程中,无论牵涉到什么人,什么事,不管他职务多高,不管他权势多重,要破除一切阻力,必须一查到底,弄个水落石出,惩恶扬善,凝聚人心;对程刚同志,要采取果断的保护措施,要保证他的绝对安全。

程刚被蒙面人谋杀的第二天,省委副书记朝阳和副省长战德英,便分别接到了举报伍县商贸承建集团工程指挥部副总指挥高胜是黑恶团伙首领的信和电话。这对两位领导震动非常大,信中列举了高胜的种种罪行,每一种都足以定杀头罪。朝阳副书记与战德英副省长非常重视,立刻将检举信批转省公安厅,并和厅长刁谦亲自面谈,要求组织力量,深入调查此案。

其实,省公安厅厅长刁谦,也接到了与两位领导一样言辞恳切激烈的举报信,他正想亲自督办此案呢。当天下午,刁厅长将伍县公安局长周清叫到了省公安厅。第二天,带着省厅的指示,周局长便来到了刑警队长李奇的办公室。

周清:伍县公安局局长,52岁,是个有30多年工作经验的老警察,工作时严肃认真,平常则平易近人,负责全县人民的安全工作,是个很讲原则的老党员。李奇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看着那封举报信上列举的罪状:

……

2001年10月5日,商贸承建总公司下属海峰装潢项目经理、黑恶团伙头目张彪,损失百万股票,无法收回,坚持要查。高胜怕揭底露馅,派人将张灭掉。

11月8日,高胜手下为抢占地盘、强收保护费,将拒不交纳的“黑猫”歌厅老板赖强五和两名服务人员打成重伤,并砸坏设施,强劫当晚收入8000余元,使“黑猫”歌厅的直接经济损失达到50多万元。

2002年9月7日,高胜等人私分公款56万元,高胜私人贪污商贸股金50万元。“9·26”特大车祸与高胜有关;10月18日,高胜团伙的几名成员与他人在金丰大酒店发生争执,为报复,高胜指使手下干将三人,于凌晨2时,持枪闯入该酒店寻衅闹事,后打死一人、打伤三人,又因警察查得紧,高胜将参与的三人全部送往外地躲避。

……

检举信揭露高胜团伙,先后枪杀五人,伤七人,另外还有敲诈勒索,拦路抢劫,强奸、轮奸妇女等大量问题。

看到这里,李奇不由得拍案而起,怒声说:“太嚣张了!”他看着周清说:“周局,我们早就在查高胜一伙的犯罪事实了,可是这些案件作案手段残忍、作案设计诡秘、凶手逃离现场迅速,更重要的是领导干涉,有的案子刚摸到一点线索,领导一个电话就……不了了之,搜集证据非常困难,因此到现在我们也始终未能准确掌握绝大多数案件的有力证据,不得不长期搁置。有的案犯已被抓,可是因为各种关系网,无法牵出真正的黑幕后台,所以没有使幕后的犯罪分子受到应有的惩罚。不过你放心,我们正在查……是程刚书记被暗杀前就指示的,暗查冯凯乐书记的死亡原因,以此为突破口,深入调查商贸承建集团内部的黑幕。”

“是啊是啊!”周清皱着眉头不断地点头,他不是不知道这些情况,“以前我们对这类案子的打击力度是不够的,许多案子避重就轻、就案论案,没有把这一个个案子联系到一起来,所以证据收集得不够充分,被人钻了空子。”

“你的意思……下狠心了,要……这次老账、新账要一起算了?”李奇问。

“没错!”周清果断地说,“省厅已做了决定,这一次必须动大手术、下决心、花大力气,不动则已,一动必须办成铁案,使各方面的保护伞在递条子、电话说情或当面干预时都必须掂量掂量轻重,让他们闻而生畏,望而却步!”

李奇听局长这么说,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他说:“这还差不多,有办头。周局,你知道人们怎么评价我们……”

周清抢先说出了李奇要说的话:“辛辛苦苦两月案,顶不住领导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整天牢骚在嘴边,耳朵、眼都磨出茧子了。”

“可是……”

“行了行了,要相信上级。”

李奇笑笑说:“周局,只要有你,新账、老账……这句话,你就等好消息吧。”周清也笑了笑说:“行,我等你的好消息。”“谁主要负责这个案子?倪康一组。”李奇说:“我觉得倪康办这个案子我放心。”周清点头说:“不错,他是位有20年丰富经验的老干警了,倪康我也放心!这个案子比较大,影响又比较恶劣,程刚书记对他的才干也很欣赏。况且有省委的关注,我们一定能查它个水落石出。”

“不过,市委那边你看……”李奇还是有点为难地看着周清。

“这你不用担心,省公安厅刁厅长已向我做了保证,咱们这个案子不会受到任何行政上的干预。”

“真的?”

“那还有假,省厅已指示成立调查组,刁厅长亲自担任组长,我和匡钊是副组长,你不是不知道。”周清说,“就此案咱们也成立个侦破小组,你任组长,倪康任副组长,其他组员由你和倪康定,待会儿把名单给我交上来,下午2:30叫名单上的所有人员到我办公室开会。”

“那好吧,我这就去找倪康。”李奇说着,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自此:侦破伍县“t1·5”特大谋杀案,便拉开了序幕……

县局刑警队为这接连出现的枪杀案及案犯脱逃已经忙翻了天,破案的压力沉重地压在每个刑警的头上。李奇在接到三起枪杀案同时进行全面侦破的任务后,立刻在全队召开了案情分析会。会议室里的空气紧张严肃,队里唯一的女同志蔡茜苦着脸,望着满房间缭绕的烟雾既无奈又难受。李奇扫了一眼会场,绷着脸说:“这几起案子局里全压在我们队了。废话我不多说,谁有什么困难,不能坚持到底的现在就提出来。我好安排工作。”

没人举手。

“身体有病的也提出来。”

没人举手。

李奇瞟了大伙一眼,提高了嗓门,看得清楚,头上的青筋暴起老高,当然,他的眼睛更大了,口气斩钉截铁:“等上了案子再跟我说这说那,我可就不认账了。”

还是没人举手。

“那好,我们说说案子的事。2001年10月5日,海峰装璜部项目经理张彪被杀;11月8日,‘黑猫’歌厅老板赖强五被打成重伤;2003年9月26日,县委书记冯凯乐、组织部长赵蔓、司机严光明和肇事司机别麻子,四人在特大车祸中丧生;今年元月15日,政法书记程刚遭暗杀。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在我县竟然接连发生四起特大谋杀案,这么猖獗的行为不能不令我们这些做刑警的汗颜。但是我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些,而是,这四起特大谋杀案之间有着其内在的不可告人的联系,怎么来破这几起人命案,说说各自的看法。”

“嗯,”袁虎看了一眼说,“李队,干我们这一行的你不是不知道,没任务时笑闹嬉逗怎么都可以,一旦有任务,都是拉满弓的箭!分工吧,几个案子各定一到两个负责人,分查线索,然后集中分析案情。”

李奇点了点头,问大家:“你们的意思呢?”蔡茜也点了点头,姬斌也都点了点头。袁虎:局刑警一支队队员,30岁,办事老练、沉稳,独立办案能力强。姬斌:局刑警一支队队员,24岁,年轻主意多,常与袁虎搭档办案。

“那好,我先说说我自己对这几起案子的看法。”李奇说,“把这几起特大案子拿到一起分析,我们就不难看出,这很可能是黑恶团伙由于某种原因而引起的火拼或者采取报复的手段,由于凶手逃离现场迅速,专业老练,手段残忍,且留下的线索极少,所以我们只能在现有的情况下,采取抽丝剥茧的办法,对案子各个击破。”

警察接案,不亚于战斗即将打响之前,战场上的摩拳擦掌,时刻准备着冲锋陷阵的战士。看着精神抖擞的每位干警,李奇也信心百倍,说话的腔调激昂中也带有点颤音:“好吧,下面我就开始分工,我是‘t1·5’调查组的主要成员,元月15日的谋杀案就由我负责侦探,协助调查组破案。在我没有记错我那次的感觉的话,但愿我那次的感觉是错的,但我总觉得‘9·26’车祸与‘t1·5’案件有关,实际上作案凶手为同一伙人,算一个案子。有所不同的是,元月15日的案子,是直接抓凶手,‘9·26’的案子是要查出幕后的操纵者。当然,凶手只要一抓到,幕后操纵者就会很快地现身于我们的眼前,可是……难啊!那样吧,蔡茜是个计多心细的人,‘9·26’车祸就由蔡茜和高军负责继续调查取证。我的感觉就是,有个影子在暗视着我们,可能有新的案子正在筹划之中。防止断线、灭口;袁虎、姬斌负责海峰装璜部项目经理张彪被杀案……”

李奇的声音,在这样的氛围下,在大伙的感觉中,也就变得和过去一模一样了。过去,在每次案子结束,或每次接到新案的前后,李奇就是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口吻,这样的神态,亲切、家常,但有点絮叨。现在,他又拿出一副慈祥的面孔,他就用他这样絮叨的腔调问他们:“怎么样啊,我这样的分工行吗?有什么意见?”

没人发话,只听见“哧哧”的笑声。

“有什么新的看法吗?”

看看大伙,还是无人言语,他的话锋突然一转,问蔡茜:“哎呀,蔡茜你说说那车祸就……这么车祸了?”

蔡茜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她若有所思地说:“正在调查之中。但从现场看,这不是一起什么意外事故。”

“不是一起意外事故?”

“对,现场堪查结果表明,居高临下,不但没有刹车痕迹,车速反而在人为地加快,不然……不会全部葬身,就连肇事司机也……”

李奇还想用这样的腔调,继续征求大家的意见和探讨案情。突然,报警电话急促响起,蔡茜抓起电话只“啊”了一声,便急忙将听筒递给了李奇:“飞天迪厅发生枪杀案!”李奇“叭”的一声压上电话,站起来,只说了一句话,他的腔调就变了,变成了斩钉截铁,慈祥中带点愠怒:“分头行动,蔡茜、小袁跟我走……”

市中心一家名叫“飞天”的迪厅里歌舞升平、热闹非凡,节奏明快的摇滚音乐,忽明忽暗的奇彩灯光,再加上舞场正中t形台上四五个领舞小姐妩媚迷人、极具蛊惑魅力的表演,使得台下的年轻人如疯了一般一边狂叫着、吹着尖厉的口哨,一边尽情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和脑袋。舞池边的高脚凳上,两个衣衫薄透、装扮时髦的坐台女郎一边故作姿态地叼着女士烟不紧不慢地闲聊着,一边拿搜寻猎物的眼神轻佻地瞟过她们可能看见的每一个男人。其中一个小姐一边柔媚地理着自己滑亮柔顺的栗色长发,一边丧气地对另一个小姐说:“今天点儿真够背的,全是些生瓜蛋子。”另一位一头短短的头发朝四面八方立起来,看样子很乱,实则经过非常细致的打理:“着什么急呀,这不才……离凌晨两点散场还有3个多小时呢。”

长头发小姐要往下说的是,往常这时候我早就有客人了,像今天这么干等着真不是什么好滋味。短头发小姐知道她的滋味是什么意思,低着个头只顾“哧哧”地笑,笑够了才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地丢了一句:“客人的滋味就是好呀!你!”长头发小姐扬起手来,这一掌刚悬到短头发小姐的头顶,突然一个二十七八岁松松地穿着一件白色无袖t恤,显得吊儿郎当的小伙子在舞池里朝她抛了个飞吻。她对那小伙子做出一副嫣然一笑的模样,很不自然地将手缩了回来,嘴里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短头发这次不是“哧哧”,而是“咯咯”的笑声,几乎眼泪都笑出来了:“你好有魅力,隔那么远客人都吻上了!这个滋味不错吧?”长头发小姐仍恶狠狠地说:“屁!这小子……记得我上次跟你提起过的胜哥吗?他不过是胜哥的一条狗,居然敢动不动就想揩姑奶奶的油,占我的便宜。”

也许是这个话题勾起了短头发小姐对往事的回忆,也许是她也有同样的烦恼,只见她也恶狠狠地刚想发作,突然又压低了嗓门警告说:“小声点,他过来了。”

果然,那小伙子嘻皮笑脸地蹭过来了,往这两位小姐中间的高脚凳上一坐,满嘴喷着酒气凑到长头发小姐脸前大声说:“怎么样,今晚跟哥儿们出去玩玩,包你玩得痛快!”说着,他神情猬亵地笑着,一只手便轻飘飘地搭在她的左肩上。长头发小姐刚想发作,却又不敢得罪他,迅即将他的手拨下,冷淡淡地说:“哎哟,对不起了小哥哥,今晚我没兴趣,你还是找别人去吧,啊!”

小伙子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转过脸悻悻地想再挑逗短头发小姐,长头发小姐早趁机向短头发小姐使了个眼色,短头发小姐下了高脚凳便径直走开了,弄得小伙子很尴尬,他瞪着短头发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声,骂道:“装什么清高呀,你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吗?”接着又回过头来指着长发小姐的脸,恶声骂了几句下流话,然后败兴地走回舞池中间去了。他一走短头发小姐便又立刻回来了,她担心地对长发小姐说:“咱们走吧,别在这儿傻坐了,万一那畜生找人来整咱们,那可就自讨苦吃了。”长头发小姐怒声骂道:“在胜哥面前他就跟个狗似的,在咱们面前装什么大爷呀!臭流氓,不得好死!”骂完自觉解气了些,也跳下高脚凳准备离开。

也许这人干的坏事多了总要遭恶报应,也许是……反正有些难说清楚,人们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时机一到,一定要报。也就在她俩正准备离去的时候,不知场中央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股强大的人流一下子全涌了过来,把两位小姐一下挤到一墙角,她俩惊慌地嚷:“哎呀干吗呀,干吗呀!把人都挤死了!”她俩听到前边有人大声兴奋地说:“你看你看,有人在场中打架!”长头发小姐忍不住好奇,扶住短头发小姐的肩膀往上一跳,她立刻瞪大了眼睛,因为在她跳起来的那一瞬间,她刚好看见场中间刚才那个骂过她俩的流氓被人打得满脸是血。一时间她也觉得很兴奋,索性踩住后墙上的一段突出的墙基站起来看。场内的音乐声仍然很大,人群也很杂乱,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见3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围着那个小伙子不断地拳脚相加,直到把那小伙子打得抱头摔倒在地上滚叫。她乐着个大嘴不停地拍着手叫:“打得好,打得好,狠狠地揍他!”

不知是那3个年轻人打累了,还是那小伙子亮了高胜的王牌,还是那五六个身穿制服的保安人员手拿警棍冲进了人群,只见三下五除二地就把打架的人驱散了。这时音乐也停了下来,只见那个被打得满头满脸都是血的年轻人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刚才打他的一人骂:“你有种,你就给老子我在这里等着!”

被指的小伙子被几个保安拦着,才没有继续动手,他奋力向满脸是血的人吐一口唾沫,轻蔑地大骂:“去搬救兵吧,老子在这里等着你,看你能把老子咋着!”

音乐声重新又响了起来,满脸是血的人被两个保安护送着走出大门,人群起着哄。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闹仿佛成了今晚这场劲舞的调味剂,大家跳得更欢快、更疯狂了,连刚才两个受侮辱的小姐也忍不住跳进舞池中间来个狂欢一舞。事情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往往极简单中包含着极度的复杂。半个小时后,舞场门口的保安注意到,刚才挨打的那个年轻人真的带着四五个精壮的汉子回来了,其中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看样子是个老大。经验丰富的保安队长意识到今晚可能还要出事,立刻调集全部保安暗中跟进了舞场。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看见激烈的打斗,只见几个人在舞厅一角找到了刚才打赢的那3个人,几番拉扯之后,大家突然都不动了。带头的那老大样的汉子突然气极败坏地朝外冲了出去,其余的3个人也赶快跟着走了,随后打赢的那3个人也很快地离开了舞厅。保安队长松了一口气,以为他们到外边去解决问题去了。就在老大模样的人冲出舞厅大门时,门外阴暗处有人惊叫一声:“吴大哥!”这位吴大哥便是吴天运,他留着飘逸的长发,穿着对襟中国老式服装,一副艺术家的样子。他猛然一惊,随即向黑影处走去,然后也是一声惊叫:“阿飞!”两人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阿飞”就是赵飞,他经过化装,两撇八字胡,头戴一顶鸭舌帽,一副宽边眼镜架在鼻梁上,自然让人看不出破绽,他们两人,一点也找不到通缉令中囚犯的相貌特征。“这不是说话之处,以后请按这个联系。”说着吴大哥塞给阿飞一个纸片,便匆匆离去。

吴天运极其敏感,他之所以匆匆离去,是因为他在进门时发现,门童是一副陌生的面孔,对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虽然时间很短,不易察觉,但足以让他心惊肉跳了。他在黑道上干事,又是被通缉的逃犯,不得不高度提防。

可是,就在他们离去一分多钟,周清接到“黄雀”关于逃犯的密报。也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惊恐地尖叫起来,这叫声有点尖厉刺耳,人们都惊恐地抬起了头,发现尖厉变调的叫声是从刚才那两伙人打斗的地方接连不断地传过来的,保安队长立刻带着几个保安冲了过去,只见那个曾被打得满脸是血的小伙子大睁着两眼倒在地上,他的嘴角仍不停地向外流着血。

“据调查,死者名叫胡戈,28岁,无业游民,3年前曾因故意伤害罪被判两年徒刑,刑满出狱才刚刚半年。死前曾在‘飞天’迪厅与3个不明男青年发生争执,后纠集4个人回舞厅来进行报复,后背被散弹击中,因流血过多死亡。”刑警队主办此案的倪康向队长李奇通报着案情。

李奇似乎听出来,应该说是看出来什么似的。既是搬救兵报复,反而搭上自个性命;带头的老大,不但见死不救,反而快速离去;3个人……4个人……也许有着不可告人的隐情,也许……也许是杀人灭口。李奇深思着,自言自语地推敲着,突然脱口而出:“两伙人的情况清楚吗?”“还不清楚。”倪康补充说,“据迪厅的保安队长说,因为迪厅里的音乐声太大,他们没有听见枪声,但是两伙人他们都见到了。一伙3个人,后来的一伙加上死者胡戈一共是5个人。”

蔡茜也感到奇怪,3个人在先,4个人在后,谁开的枪呢?难道……4个人中……同伙黑吃黑……她突然瞪大眼睛想起什么似的说:“枪杀者很可能就在4个人中间,人虽已死,不过,我们从死者身上找到一个钱夹,里面有一张名片大小的纸片,上面有一个呼机号:53775,一个电话号:8933023,也许这两个号对我们展开调查有很大用处。”

“噢?拿来我看。”李奇对纸片很感兴趣。

蔡茜从桌上拿起一个作为物证封在一个透明小塑料袋内的硬纸片,递给李奇。李奇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那个号码。问:“死者的家里有什么线索没有?”站在一旁早已做好准备的小姬,听到李奇问他,马上一个立正,以报告的姿势说:“报告李队,死者的家里我们都已经调查过了,胡戈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都已下岗在家闲着无事。据他父亲说,胡戈十四五岁时就跟一帮地痞流氓混在一起,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稍微再大一点更不得了。老两口为他到处惹事生非已经弄得筋疲力尽了。19岁那年被他父亲赶出家门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所以,我们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李奇沉吟了一下说:“那好,就从这个呼机号和电话号码查起。有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是。”小姬与蔡茜齐声说。

经过一次紧张的案情分析和现场勘探。首先,应该说,蔡茜和姬斌从心理上也是一次不成熟的勘查。这是他们迈出警校第一步,接手的第一个案子。蔡茜和姬斌,同在一所警校攻读,只是不在一个班,同期毕业,同时被分到刑警队还不到一年,现在又同时接手一个案子。

尽管他俩同由警校毕业,也算科班的同期同学,但蔡茜还是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制订了一个分工协作的侦破计划,注意事项,可能出现的情况,可能横生的枝节,都预料、假设得真实、客观,合乎情理。

李奇看后拍案叫绝,他笑着说:“还是蔡茜想得周到。行,哲理服人,谢谢你。不过,赶快找到那个呼机及电话的主人。另外……”李奇犹豫了一下说:“9·26那个案子,你们要注意一个人。”

如果说不去接触这个案子,她就不知道人世间的善恶情仇;如果说不去细侦暗探,她就不知道这案中案的错综情节。当李奇的提醒话刚一出口,蔡茜便随茬对上,说:“高胜。”

李奇以惊奇的眼神盯着蔡茜,然后点头自语地说:“还是那句老话,但愿我的感觉是错的,但是我总觉得他与这个案子关系很大。”

李奇刚走,姬斌和蔡茜便拿起那呼机号和电话号码拨起号来。但是呼、拨了一个下午,也没人回电话和接电话。后来小姬又用手机呼了几次,但均没有得到回音。当晚蔡茜又用路边的磁卡电话呼拨,也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那个电话一直是正常的“嘟——!嘟——!”声。

一切研究透彻之后,第二天一大早,按照分工,小姬便拿着那个呼机和电话号码来到市电信局营业大厅进行查询。而蔡茜则为“9·26”的案子径直去了商贸承建集团总公司的大楼内。

商贸承建集团总公司设在市内繁华地段海星大酒店楼内。海星大酒店即是商贸承建集团总公司经营的一部分内容,总经理的办公室就设在商贸承建集团总公司,海星大酒店第五层内,全楼共有26层。蔡茜刚一走进海星大酒店的大门,门前的一位服务小姐就习惯地鞠躬一声问候:“欢迎光临!”主管接待的小姐,一看是一位穿警服的女警察进入大厅,急忙从接待室的沙发上站起身来,警惕地看着她问:“请问找谁?”

现实的生活中,女的见到男的反倒客气三分,但女的见到女的,看谁清高过谁。这话在此处虽说不是主题,但在现实中却非常现实,当蔡茜一进来时她就看到她是个女的,当蔡茜向她展示自己的警官证件,说:“我找商贸集团总公司的高副总经理。”她竟脸不红心不跳地张口即出谎言:“对不起,高总不在。”为了掩盖内心的空虚,还高傲得跟什么似的,接着说:“噢,对了,今早他就有事出去了。”她未曾料想到蔡茜的清高要强她10倍,蔡茜的撒谎更带有戏剧性,而且更富于现实,让她吃惊。

只见蔡茜微笑了一下,只这么不露声色地微笑了一下,显露出了现代女警的机敏,轻松自然地说:“哦,我想是你记错了吧?楼下服务员告诉我,他看见今早高总上班了,而且一直都没出去过。”

说心里话,蔡茜是个很诚实的女孩,从不爱说谎的。只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她看见接待小姐的脸一下子红得像西红柿,她红着个脸神色尴尬地说:“哎呀,是吗?可是我明明看见高总他出去了呀!好吧,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给你看看。”说着她极不情愿地向里边的办公室走了过去。

蔡茜略带得意地一笑,其实她根本就没有问过什么楼下的服务员,她不过耍了个小阴谋而已。

过了大约两分钟,接待小姐出来了,态度冷淡地说:“请跟我来,5001房间。”蔡茜跟着接待小姐走过秩序井然的一个大写字间,里面无数个小隔间里的工作人员都在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然后走到5001房间的门口,接待小姐敲了一下门,里面传出一声:“进来。”然后接待小姐把门推开说:“高总,她来了。”高胜没有抬头,只是象征性地朝蔡茜点了下头,然后仍是不动声色地对接待小姐说:“好啦,你出去吧。”接待小姐应声关门而去。

具体什么时候与蔡茜见过面,高胜记不起来了。俨然一个年轻貌美的时髦少女,这时她猛然变成了一个女警察,倒一下子更想不起来了。蔡茜猜出来他的心思,主动来个自我介绍:“我叫蔡茜,县公安局刑警队的,去年在海星大酒店开业典礼上,我们见过面。”蔡茜看他心有所悟,微笑了一下,说:“真是贵人好忘事,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高胜愣了一下,这才惊讶地说:“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哎哟,你怎么,是个警察?”他站起身来,放下手中的电脑鼠标,从老板桌后面走出来,对蔡茜礼节性地说:“坐!您请坐。该不是为飞天而来吧?他们告诉我了,飞天歌舞厅发生枪杀!”在说这句话时,蔡茜看出来高胜是故作的。她也装出一副神情惊讶的样子说:“哎哟!你消息可真灵通啊?”然后便以质问的口气说:“怎么了?我不能是警察?”这也是高胜预料中的话题,他立即诡秘地一笑,说:“21世纪,电子信息时代,只要你有兴趣,什么消息不清楚。至于你当警察,是最称职不过的了。不过,你和我想象中的女警察不大一样,我以为……”

“你以为女警察就应该是浓眉大眼,五大三粗……”蔡茜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

高胜:一个52岁的大男人,掌管着亿万元资产的副总经理,他的脸居然一下子红了,看来蔡茜说到他的心里去了,他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有些难为情地请蔡茜坐下,又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这样才使尴尬的气氛得以缓和。

蔡茜真觉得奇怪,伍县臭名昭着的流氓大亨,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商贸承建集团总公司的副总经理,怎么会有这么一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表情!看来他属于优秀而又腼腆的那种男人,难得的是他的外表居然也是这么憨态十足,让人无可挑剔,这种男人现在社会上可不那么好找了。相貌堂堂又懂得尊重别人的男人非常容易博得任何年龄段女人的好感,于是蔡茜几乎一下子就对这个高胜总经理产生了好的看法,但出于职业的要求,她马上又抑制住了自己的这种情绪。“多谢了。”蔡茜把茶放到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她正色地纠正高胜的说法,“不过你误会了,我不是为飞天,我是为车祸的案子来找你的。”

高胜看着蔡茜用崇敬的眼神看自己,便心平气和地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才开始听说不是为飞天,心头掠过一丝暗喜,当听到是为车祸而来,脸色立刻又变得凝重起来。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才抬起头看着蔡茜问:“那起案子……干吗非要把我扯到一起?”

蔡茜说:“是这样,高总,尽管你已经说过案发当时你在市委,而且还有边书记作证,但我还是想请你再好好回忆一下当时你的车子究竟在什么地方,因为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不是一起意外的交通事故。”

高胜的眼神里有惊奇的神色,他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说,这可能是一起蓄意谋杀?”

蔡茜好心地安慰高胜说:“你别那么惊讶,我们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尽量收集到充实的证据,当案发后约10分钟有人看到你的车从龙嘴涯方向急驰而归。因此想请你再帮助回忆一下当时你的车究竟干什么去了?”

高胜态度认真地说:“好吧,我再好好想想……当时我的车是?”

蔡茜瞪大眼睛说:“对对,当时你的车究竟干啥去了?”

高胜又努力想了想,然后沉重地摇了摇头,说:“我确实没有离开房间,我和边书记,噢,当时的边县长住在龙泉山庄,他在318房,我在328房。12点之前我在边书记房间看电视连续剧《江山》,随后又玩了会儿牌,市委组织部长张山成也在,我们三人斗了一会‘地主’,12点整他回家,我回房间洗个澡就睡了。我的车子一直在停车场停放。”

让蔡茜失望的是,高胜死咬住他没离房间,车一直在停车场,可暗线反馈的信息:凌晨3点高胜的车离开龙泉山庄,4:50又回到了原停车场,离开前车是停在车场左边,头朝北,办案凭的是证据。这个信息是个盗车贼说出来的,警方正注意收集这个证据时,飞天出现枪杀,难道被杀者就是那个盗车贼?蔡茜突然有这种感觉,她严厉的目光投向高胜,说:“是啊,问题就在这里,你的车的确还在车场。”

“我说的是真话。”

蔡茜突然问:“高总,你以为你的话能说服你自己吗?”

高胜略带惊讶地说:“怎么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蔡茜微微一笑说,“如果一个人连自己说的和做的都难圆其场,那他不是在欺骗自己吗?你不离开房间可以,车子是靠人指使的,你的车子动不动,当然你心中最清楚啦。我问你,你的车停在什么位置?”

高胜若无所思地说:“停车场右边头朝南。”

“确切吗?”蔡茜站起身来说,“好吧,今天到此,不打扰了。”

高胜心里“咯噔”一下,“今天”,那么还有明天、后天吗?心里说“你们这些警察我永远也不想见”,但表面上也装出一副坦然自信的样子站起身来笑着说:“没关系,若有需要的话,请尽管来找我。”

“没准儿。”

“噢,对了,”高胜像是随意似的,面色阴沉地说,“飞天毕竟是我的下属实体,在我的地盘上枪杀,希望你们能尽快地查到杀人凶手。我听说这案子是你们李队长亲自督办的,不知道进展是否顺利?”

蔡茜敏感地看了高胜一眼,机灵地说:“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放心吧,我们李队长手里没有破不了的案子,他一定能抓住那些杀人凶手的。”

高胜突然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多了,他忙说:“这就好。”

看着蔡茜轻松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高胜立刻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他一点也不像刚刚面对外人时那样潇洒了,他那镇静安详的样子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实际上自从“9·26”车祸之后,他一天也没有安心过。

蔡茜看似表面轻松自如,实际内心并不轻松。海星一行虽没有大的收获,但从高胜的言谈举止和停车位置的变化,判断出“9·26”车祸时高胜的车确实动了,飞天的死者与车去的方位有关。证据,证据?她连连苦思着这漫无边际的影子……

正文 第四章 他就是谋杀程刚的凶手

清山湖畔笼罩在茫茫的晨雾里。浓雾低沉灰茫。

早霞已凝冻在东海海平线上,似一块被蒙上黑纱的圆饼。黎明前的曙色,费力地驱散着雾层。晨空的异常,令人感到潜伏着某种不祥,仿佛大自然正暗暗汇集成威慑无比的力量。

正当省厅刑警总队按照刑侦惯例指导伍县对程刚被杀及几起涉黑杀人案,进行大海捞针般的侦破、寻找罪犯、实施正面突破时,伍县城北“金源俱乐部”和城东“万家乐酒店”又接连发生枪杀案,死二伤五。一时间众人震惊,人心惶惶。省公安厅厅长刁谦紧急召集各路人员商议对策,以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怎么会这样!伍县的治安怎么如此混乱不堪!”在省厅召集的紧急会议上,厅长刁谦拍案大怒,他瞪着伍县公安局长周清嚷,“我已是快60的人了,难道非让我在下来之前亲手撤职几个我亲手培养起来的人吗?”

周清被老上级说得又羞又愧,脸涨得通红,咬着牙一句话也不为自己争辩。在他看来,确实是自己的工作做得不好,才使得伍县接二连三地出现了这么多大事,事实摆在面前,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辩解。李奇也坐在会议室里,他也沉着脸一言不发。

“在这样严酷的事实面前,你们是怎样想的!”刁谦质问,“我们拿着人民给的工资,却不能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那人家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我们还有什么脸面穿这身警服……难道只是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这几个案子的接连发生,确实让刁谦有点怒火中烧。

市刑警大队大队长匡钊和刁谦原是老搭档,刁谦在山城市当公安局长时他是副队长,刁谦调省公安厅时他担任刑警大队大队长,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他不忍地看着被厅长当众训得脸红脖子粗的周清那样尴尬,清了一下嗓子,说了句公道话:“其实伍县的情况一直就不安定,这在老周调去之前就是那样了,而且困难还很大。县委书记出车祸、政法书记被暗杀,牵动万人心的案子谁心里好受?据我所知许多同志一直是很努力的,今天这个事情我想不会是突发事件,一定是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暗流在行动。”

刁厅长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沉着个脸放低了声音说:“我早就知道伍县黑恶势力比较猖獗,但是我没想到竟然猖獗到这种地步!一定要彻底地查,坚决铲除黑恶劣根。我命令从今天开始,省厅一切部门为伍县的连环枪杀案开绿灯,全力配合他们的工作,尽早破了这个案子。”刁厅长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周清,缓和了一下口气补充说:“老周,我刚才说话是重了一些,请你不要往心里去,啊。”

周清的脸一下子又憋红了。不知咋地,刁谦拍案大怒时他脸红脖子粗,刁谦温目柔颜时,他反而心跳得更快了,看着刁厅长的脸色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安慰他。他先是脸红心跳地张了张嘴,苦笑了一下蹦出了一句实在话:“哪里会。”说完了觉得不够,又说了一句他认为比较实在的心里话:“你,你不也是为尽快破案而着急嘛。完全是为了我们伍县的安全着想嘛!”

刁厅长说的话是有针对性的,县委书记发生特大车祸,纪委书记被暗杀,都是捅了天挂上号的,他这个厅长的脸上照样无光。几句愤怒的话是咋出口的,他心里顿感有点过分。周清的两句话虽是简短的,却是发自内心的。刁谦有点歉意地扫了在座一眼后把目光落在周清的脸上,说了一句对周清宽慰的话:“待会儿散会后你和小李留下来,匡队长你也留下,我们一起讨论讨论具体的方案。”

李奇忙说:“知道了。”

匡钊下意识地点了下头,表示理解了刁厅长让其留下的意思。

省公安厅会议结束,大家都把伍县反黑势力的矛头指向了商贸承建集团。大家一致认为以往的种种事实表明,商贸承建集团是伍县最大的黑帮团伙,要想把伍县的黑帮全部消除,首先需铲除支撑商贸承建集团存在黑恶势力的幕后黑手。商贸承建集团的两个副总指挥不过只是幕前的两个头目,这个表面风光无限的团体里面不知道藏污纳垢着多少暗中从事非法活动的犯罪分子。会后周清局长和匡钊、李奇大队长留了下来。

刁厅长心平气和地问:“对这几起案子你们采取了什么行动吗?案子是具体由谁负责的?”听到上级领导和气可亲的口气,看到刁厅长那慈祥可敬的面孔,周清惯性地挺直上身,轻轻点了一下头,心里热乎乎地说:“已经采取了,是‘两线出击’的办法。我们已经意识到以前对于伍县黑势力的屡次打击,都是就案论案,有避重就轻的现象存在,这一次我们会把这几起案件联系起来考虑;把证据收集得充分一些,不让人再钻我们的空子。几个案子的具体负责人都是李奇同志,他破过许多大案,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刁厅长点头赞许说:“好。我支持这么办。你告诉我什么叫‘两线出击’的办法?”

李奇看了周清一眼,周清的脸又红了。他也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也有一股火辣辣的发烫的感觉。这时他的脸要比周清更红,不红怎么会发烫?从上大学那阵李奇就是这样,挨批评没事,不能夸,一夸脸准红。刁厅长肯定了“两线出击”的办法,肯定就是表扬,而且这个办法是他提出来的。为掩盖面红耳赤的激奋,他双手猛搓了一把脸颊抢在了周清前边说:“是这样的。一个是省公安厅公开通缉谋杀程刚书记的凶手,把时间、凶犯的相貌特征以及凶手负伤的情况搞详细点,通缉到全省各个角落,特别是与外省周边的结合部和偏远山区的乡村都要通缉到;二是秘密的办法。还有冯凯乐书记的车祸死因,程刚书记坚持的秘密调查。”

“哦?”匡钊感兴趣地看着李奇笑,随即他又转向周清笑着说,“行行。我看这‘两线出击’的办法不错。”

刁谦还有点不放心地看看李奇,又把疑虑的眼神转向周清,说:“方法虽好,欠缺周密部署。”作为一个省公安厅长,刁谦他当然要从方法、方案、部署等方方面面考虑它的周密无隙。这是对黑恶势力的宣战;是要彻底铲除黑恶势力的战前动员。他要对各县、各市、全省人民的生命安全负责,黑恶势力一天不消除,就多一天不安全的隐患。当然,周清和李奇也是从以前的就案论案、避重就轻的案例中吸取了教训,才在周密上下了一番工夫,只是还未到细述这一步。刁厅长倒提前指出来了,周清看着面带疑虑的刁厅长,清了清嗓子笑着说:“公开办法是我们遵照省厅的指示,从元月17日,也就是程刚书记被谋杀的第三天,开始对我县的几起涉黑杀人案实施正面突破,发动全县人民全力配合寻找罪犯。同时尽快让‘黄雀’获取黑恶团伙的活动规律及内部的组织情况,暗查冯凯乐书记的死因内幕。”

刁谦对周清安排得如此井井有条,如此细致周密,他还有什么说的,只有点头夸奖:“好!”

这天拂晓,黑沉沉的天空一片阴霾,随风飘洒的霏霏细雨,轻轻拍打着清山湖畔周围枯萎的芦苇丛。距湖北岸,约50米的芦苇深处,有一个不很显眼的临时搭建的草棚,这是一个狩猎野鸭的猎人的栖身之处。

草棚内,一堆干茅草上面铺着破褥子,一床薄被下边苦熬冬夜的人被冻得瑟瑟发抖。突然“哗”的一声,被子掀起,钻出来的人约1.75米的个头,一双惧目深深凹陷,本就不白的脸,被络腮胡茬子弄得青里透黑,样子十分吓人,一只负了伤的胳膊被血染的纱布吊在胸前,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使其脸形扭曲得活像一只从黑炭堆里爬出来的刺猬。

他叫崔伍,30来岁,曾因强奸妇女,被判刑3年,出狱后没有痛改前非,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拦路抢劫,聚众斗殴,三番五次地被劳教、刑拘。最后沦为一名黑道上的职业杀手。

当然,以上这些犯罪事实都是从卷宗上得到的,没有这些斑斑劣迹,当然就没有这万恶之渊了。几天前,就是这个没有人性的杀手被人高价雇用去谋杀程刚,从而制造了一起震惊全省的骇人听闻的特大谋杀案。

前几天,草棚的主人进城去卖野鸭,顺便再购置点狩猎野鸭备用的弹药,撇下了一个空茅棚才给崔伍留下了躲栖窝棚的机会。此刻,他被一个可怕的噩梦惊醒。梦中,高大健壮的警察,带着经过特种追捕训练的警犬飞快地向他追来,他拼命往前狂奔。跑啊跑啊!他奔得快飞,那警犬追得飞快!妈呀——怎么也甩不掉它,眼看警犬就要追上,他“嗖”的一声抽出尖刀,就在回手往警犬脖子上刺去的同时,被一根倒地的芦苇绊了个趔趄。呸!他恼怒地骂了一句,人倒霉了连这根该死的芦苇也不放过。就在他即将摔倒的瞬间,警犬一个纵跃,一口咬住他的右手,吓得他出一身冷汗……醒来,是一个可怕的噩梦。他抚了抚手臂,摸摸额头,仍汗津津的。庆幸地笑了笑,好险哪!好歹是个梦,这个梦也太玄乎,太吓人了!

崔伍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还没有梦境中光明,他一时不能判断,究竟是梦境是现实,还是现实是梦境。梦得这么惊险,仿佛是……人们常说梦得其反嘛。“定是有神灵明在暗中助我也!”崔伍猛伸了伸腰,顿感头晕目眩,四肢无力,一头又栽倒在干草堆上。

片刻,他再次挣扎着站起来,仍然摇摇欲栽……眼前金星乱窜,他强打精神试探着走动几步。不行,得赶快出去走走。眼下,他仓促出逃时所携带的干粮、罐头、饮料早已一空,饥肠辘辘饿得难受;更令他疼痛难忍的是,伤口已经感染,开始红肿化脓,……如果耽误治疗,必将腐烂致残。崔伍用手指捺捺红肿发炎的胳膊,心想:坐以待毙,不如到乡下去找找医生治疗,养精蓄锐,才好与其周旋。他决心要走出窝棚,冒险求医。

天刚蒙蒙亮,他便走出寒风刺骨的茅棚,离开那潮湿荒凄的清山湖,拖着沉重乏力的脚步,一步步晃荡着饥困难耐的伤体,朝着前方的李楼乡蹒跚地走去……这是他伤困窝棚三天后的第一次抛头露面。据崔伍法庭坦白,谋杀程刚书记的当天午夜,就被周什东用车载运至此地躲藏至今……

为了避免矛盾,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崔伍一路上也尽量减少与人接触、与人交谈,凡是人多的地方就绕着走,遇到迎面躲不及的人时,即速弯下腰装着提鞋的架势,待人过去后再往前走。这样绕绕弯弯蹒跚了约3个多小时,当他迈进离清山湖最近的李楼乡时,太阳已经升在当头上空了……

省公安厅会议后的第二天,“t1·5”调查组,已将罪犯的相貌特征、受伤情况通报全省县、乡、镇、村,要求他们协助缉拿,以便尽快破案。于是,当崔伍胸吊伤臂的身影在李楼乡一出现,便马上引起了乡治保主任齐生安的注意。

前几天,乡派出所找过他,要他多加留心一名负伤的通缉犯。

李奇后来说过,李楼乡是与外省结合部偏离县城最远的一个山镇,最容易藏身出逃的通道,特作为重点防范要塞。乡治安保卫人员都紧绷着这根弦,当齐生安一见到这位可疑的受伤人,便主动出击。

“喂喂!看你可伤得不轻啊?是不是找咱乡卫生所包扎包扎吧?”齐生安热情地上前去拉着崔伍的伤臂心疼地说,“看看,看看。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你这个人对自己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崔伍咧着个嘴大大咧咧地说:“哎哎,是的是的。是想找医生给换换药。”

“那好,我帮你带带路吧?我知道俺乡卫生所王大夫的外科医术高明!”齐生安翘起大拇指夸奖,“他,他可是俺这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小华佗’啊!”

“谢谢,谢谢。”看了一眼齐生安,崔伍故作镇静温和而略带笑意,使恐惧心态在这个陌生人面前尽量不显山露水,“卫生所的位置知道,我来过。王大夫的医术确实很高。”

他显然是在撒谎,想麻痹齐生安的警觉。不过,崔伍还是惧心自慰,人家好心好意帮你,若太死板会被他人怀疑。他便点点头下意识地补充说:“你好意难却。当然,不会让你白带路啦,我会给你带路费的。”

齐生安的视线渐渐抬起,他这才发觉,这个人就是通缉令上那个凶杀犯,惊诧之余,齐安生马上转惧为喜。今日的天空分外晴朗,但他的脸颊红红的,两个鼻孔不停地冒着白气。

他也许在想,只要他不察觉他是一名治安人员,就能稳住他。只要他不对他产生怀疑,就有抓捕他的时机。只要一举将他擒获,这将是他在破获“t1·5”案件的一大贡献!他非常关心地走到崔伍跟前,再一次用手抚摸着他的胳膊有点温情绵绵地说:“看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为你服务了也是应该的,要啥钱哪!”

“现在是市场经济,我这个人最讲信用,给,这也是给你的报酬嘛!”说着,崔伍豪爽地掏出50元钱,硬塞到齐生安的口袋里,“你,你若不收下,我……那咱就拜拜了,咋还好意思呢?”

瞧着崔伍那个认真劲,齐生安还真有点害怕,害怕他真的要给他来个拜拜那可就麻烦了。当然,说什么他是不会让他就此拜拜的,大不了拼他一命来个鱼死网破。可……齐生安他能吗?齐安生心里想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犯傻,稍有不慎将影响省厅的全盘计划。

齐生安接下去问:“照你说这钱我是非要不可啦,要不你会不高兴的,是吗?”

也许是这个话题让崔伍兴奋得抛去了应有的警惕,也许……因为自愿帮他带路,所以他毫无戒心,也许他已经知道他是有备而来,只是假装不知,懵一时算一时,傻傻地跟着他说:“我说了,不要咱就拜拜!我说话是算数的,说一不二。”

齐生安也兴奋起来了,但脸上保持着平静,表露着难为情的样子,用手拍了拍口袋子:“好好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齐生安含笑继续刺探:“就这几步路就收你50元,多不好意思!我,我还真有点害怕,怕你不让我带呢!哎,你的胳膊咋会伤成这个样子?”

“唉!一言难尽哪。我不该逞能,喝醉酒帮朋友办事,骑摩托不小心,一下子摔进阴沟里,这不……胳膊也,唉!真昏哪。”显然的谎言,崔伍装得逼真,为了表示诚意,转脸瞧着齐生安道,“钱是龟孙子,算个啥,待会儿你找个小酒馆,炒上两个菜,再来一壶,那才是神仙哩。”

转眼,到了村东头的乡卫生所。

这是三间平房,中堂两厢的北方房舍。齐生安轻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中堂迎面摆一张接诊桌,中堂正中设置中西医药专柜,东厢房存放各种中西药物品,西厢房摆放着两张急诊床位。外科包扎、输液均在西厢房进行,房内没有病人,齐生安冲着接诊桌前穿白大褂的医生喊了一句:“王大夫……”崔伍急切地抢过话茬道:“哦,王大夫,谢谢你,谢谢你啦!前天包扎后好多了,今天再来换换药。”

王大夫眨巴眨巴眼睛,莫名其妙:“你……这是?”

齐生安借机插话说:“这位兄弟骑摩托车不小心,摔伤了胳膊,请你帮个忙,细心给检查一下。”

崔伍急忙抢前一步补充说:“真是贵人好忘事。前天才包扎过,今天……你可?”

王大夫指指接诊桌边的座位,招呼伤者:“坐下来。”声音并不张扬,口气却是命令。崔伍一声不响地过去,屈身坐下。齐生安眨巴了一下眼,一语双关地说:“哦,原来,以前你们认识啊?那我就失陪了!”

无论齐生安说什么,王大夫都是这样点头应承,无可无不可的。然后又是老一套:“咋不小心,伤成这个样子?”当听到齐生安“……那我就失陪了!”这句话时,才意识到齐生安主任还在一边站着,便抬起头苦笑一下说:“可以可以,有事忙你的去吧。救死扶伤,我会尽职尽责的!”王大夫看齐生安对伤者那么熟悉,那样亲切,他边给齐生安打手势:“去吧,去吧!”边热情地招呼崔伍坐下:“来,先检查检查。”

齐生安本来还想说什么,但一想,他不能在这里长时间地停留。一旦让其逃走,就等于放虎归山。眼见王大夫已开始清洗伤口,即转身出了门,拔腿就往乡派出所跑,一口气奔进刘自清所长办公室的大门,喘着急促的粗气:“报,报告。刘,刘所长,发现重要情,情况!”

刘自清看齐生安慌里慌张的神态,急忙问:“什么重要情况?”

“人,一只胳膊受伤的人!”

“凶杀通缉犯?”

“在哪?”

“乡卫生所。”

于是,齐生安把刚才是怎样发现的,又是怎样带到乡卫生所让王大夫给治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

刘自清先是一惊,紧接着又是一诧。惊的是刚才周清局长电话通知说谋杀程刚书记的凶手,很可能藏在他们乡区域内,要他们提高警惕,严密注视;诧的是真的在李楼乡出现了。刘自清急忙起身问:“你,你没看错吧?”

“错不了。”

齐生安兴致勃勃地说:“这不,刚才他,他还送给我50元钱的带路费呢。不要都不行,硬往口袋里塞!”说着,齐生安从衣兜里掏出了那张半新的50元钱,亮在刘自清的面前。

连县委领导都敢杀的狂徒,他能轻易相信一个乡下人?虽然刘自清有怀疑,但高度的责任感与破案的紧迫感不允许他再有丝毫的拖延,他立即说:“走,快去看看去!”

应该说,当崔伍进入卫生所那一霎时就十分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当他看到齐生安转身出房的敏捷动作,就猜想着个八九不离十是去通风报信了。便有意识地夸王大夫医术高,赞齐生安责任心强、对人热情,还说他上午有急事要办,不能在这停留时间太长,让王大夫赶快给他清洗换药,临走时留下200元的医疗手术费,还让王大夫给齐生安带口信,感谢他的帮助……

刘自清和齐生安二人急匆匆地跑到乡卫生所,早已不见了崔伍的影子。

“哎,王大夫,刚才那个治伤的人呢?”齐生安急问。

“走了呀。”

“这么快?”

王大夫自以为做了件大好事,劳驾派出所长亲自来慰问,便沾沾自喜地说:“他说他有急事,只让我给他换下药就行了。他还说,你们两个是老相识了,要我代向你致谢呢!”

齐生安急得直拍桌子又跺脚:“哎呀!你,你上当了!跑了!”

王大夫莫名奇妙地问:“上当,上谁的当了?谁跑了?”

看着王大夫那个迷愣样子,齐生安十分懊恼:“他,他是个啥人,你,你知道不?”

王大夫起身走到窗子跟前,绕开他的提问,换个概念试图搪塞:“他是个啥人,我咋知道?这,这要问问你自己了。”

齐生安瞪着两个本来就不很大的眼睛,两颊彤红、腮帮子憋得鼓鼓的,脖子上青筋暴得高高的,对着王大夫怒吼:“那人可是公安部门正在通辑的杀人犯哟,就在眼前还给放跑了哟!”

王大夫一下子软瘫在椅子上,像受了莫大的委曲似的说:“你这帽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呀!下次,下次你再不要把这样的人往我这里领了,噢!”

站在一旁的刘自清说:“够了!你两个打什么嘴架!王大夫,我问你,他受的什么伤?伤在什么地方?你给他换药的时候,他表情怎样?有废弃物留下吗?”

王大夫狠盯了齐生安一眼,然后才结结巴巴地说:“刀伤,在左臂上。换药时他总有一副恐惧心态,不停地东张西望。伤口已经感染,换药时丢下了些带血的药棉、纱布。”

刘自清有一种预感。伤者已是惊弓之鸟,好歹没有惊动他,暂时不会狗急跳墙。没理由埋怨谁。职业习惯促使这位派出所所长再次坐到王大夫面前仔细地问:“伤有多长时间,轻重程度,走多久了,去了哪个方向?”看着刘自清目光炯炯,王大夫吓得头上不断沁出汗水,怯懦地说:“看样子伤有个把礼拜左右。缝了17针。走有一支烟的工夫。好,好,好像是……哦对了,他是往清山湖方向走,走的……”

“追!”齐生安拉住刘自清的手就要往外跑。

“别着急!”刘自清说着,让王大夫找几块带血的废弃物,用纸包好后,立即给周清局长拨打了电话,汇报发现受伤者的情况。周清告诉他:保存好废弃物,立即在乡卫所进行血型化验,交给他的任务是周密行事,想办法盯着受伤的人,伤者不会跑远。接受周清的指示后,刘自清似乎没有把这件事情看得非常严峻,表情温柔,语言平和,淡淡地笑笑,说:“只有盯,咱们跟踪盯着他,看他到底躲藏在什么地方,然后……咱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此时,齐生安虽说心里郁闷,但刘自清的计划不无道理,便默不做声地紧随其后,两人隐隐匿匿尾随其清山湖边。顺着被踏倒的芦苇,发现了隐居在深处的茅棚。齐生安不得不佩服刘自清料事如神。

确切地说,刘自清要比齐生安早发现茅棚几秒钟。当齐生安一眼看到那个茅棚,几乎要蹦跳三尺高时,刘自清一手将他按趴在地,沉默片刻,小声说:“你就守在这里,注意观察。这是三边环水的清山湖汊,唯一的一条出路,千万不要惊动他,以免打草惊蛇。”

返回乡派出所,周清告诉刘自清已给省委“t1·5”调查组组长刁谦报告了情况,让他立即组织精干民警做好配合缉捕行动准备。

刁谦立即请示省委,布置缉捕行动方案,指派调查组副组长匡钊,市检察院侦辑处长吴柱强,伍县公安局长周清立即赶往李楼乡,并即刻化验伤者血型。

匡钊:山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48岁,本科学院毕业,有丰富的侦破经验。

当天夜里,一辆警车载着匡钊、吴柱强,一辆载着周清、李奇,一路颠簸地赶到了李楼乡。

此时,派出所所长刘自清和几位民警,早已做好了配合缉捕的准备工作,就等一声令下,即刻参与缉捕行动。

匡钊一跳下车,便急忙询问刘自清所长:“伤者的血型化验了吗?”

“化验过了。”

“什么血型?”

“ab型的。”刘自清从衣兜里掏出化验单递给匡钊,“给,你看看。”

“周局长,看看你带来的化验报告单?”匡钊面向周清问。

“不用看了,是ab型的,血型一致。”

根据李楼乡派出所刘自清汇报的情况,周清果断地说:“他,可能就是谋杀程刚同志的真正凶手!”

“好!咱们就张网吧。”

匡钊根据刘自清提供的情况和周清的正确判断,就眼下杀手躲藏的地点及地形,很快做出了抓捕凶杀犯的部署。

地冻天寒,滴水成冰。水乡的寒意备觉刺骨钻心。

此刻经过清洗、换药的崔伍,已减轻了伤口的疼痛。饥腹也已填得饱饱的他,增加了热量,精神明显好转,他下意识地笑了笑,心里想着白天的奇遇:崔伍真有点感情用事,嘴说真应该好好感谢那位带路的齐主任,还有那位王大夫……

现时心里确实有点得意忘形:“傻吊,跟我抖圈子,嫩着呢!老子是干啥的?待我养好伤再专程好好地感谢你们吧。”

天刚麻黑,他便一头钻进被窝内,像只狗一样蜷曲着蒙头大睡。

抓捕人员分为3个小组,领头人分别是:一组匡钊、吴柱强;二组周清、李奇;三组刘自清、齐生安。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刘自清建议说:“我与盯梢的齐生安接上头,若无大的情况变化,即用手机发出短信息,一七七八、一七七八,为行动暗号,突击抓捕……”

“好,即刻行动!”

“汪、汪、汪!”

刘自清带路奔出村口时,惊动了村子里的几条狗。一狗鸣声,百犬惊吠。有几条被惊动的狗冲着他们不停地发出狂吠!

“快!快快!不要等暗号了。”匡钊刷地拔出手枪,命令说,“快!狗叫声,很可能给杀手报信,大家要多加小心,快速接近目标。”

约10分钟的急速行进,刘自清和匡钊等人来到齐生安盯梢的地方。“没有惊动他吧?”匡钊问。

“没有。”齐生安有把握地说,“我在这里守了6个多小时,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他肯定还在窝棚里。”

“大家注意,按原计划行动!”时间不允许细斟,匡钊未经任何征询,迅即一个手势说,“迅速散开,注意安全,快速接近,成扇形直接包抄茅棚!”

匡钊的话不多,声音不高,在荒芜曼际的深夜里发出了强有力的动员令,犹如拉满的弓,疾驰的箭,大家迅速分散开来。黑暗中,芦苇丛内,随着微风摆动的沙沙声,公安干警个个动作敏捷,他们向茅棚处快速形成了一个由扇形变成“o”形的包围圈,渐渐地缩小,即速围拢。

一分钟不到,茅棚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突然一个影子闪动一下,一个警察猛地冲进了窝棚。紧接着“刷”的一道白光,刘自清的手电筒光柱定在窝棚内的床铺上。

随后,几支黑洞洞的枪口也一齐对准了被子。

“起来起来!”李奇大跨一步,跃到床铺跟前,猛地掀起被子只见一个胡乱捆扎的茅草人,随势滚落床下。

“这……”李奇踢了草人一脚,“草屋藏草人,以假乱真。”

“跑了!”周清一怔。

匡钊顺手提起草人,左右看看,说:“好狡猾。”

匡钊看着那个草人,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说:“别着急!”他似乎终于看透了什么,神情反而变得平实沉稳,情不自禁地弯下腰,伸手摸摸棉被,尚有余温,心里自言自语,棉被还是热的,这说明凶手刚离被窝。匡钊把大手一挥,命令说:“走,全都到棚外边去!”

不愧为刑侦老练的高手,不愧为经验丰富的专家。山城市刑警大队大队长匡钊,他根据草人绑扎的程度,机灵地感到凶手是仓促离开被窝,手感被窝温度,证实了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所以,他想调动人犯动作,便有意识地大声吼叫说:“他跑不了多远,就在这窝棚周围,大家不要远离窝棚,给我细细地搜。防止凶手身上带有武器伤人,一有动静,首先强光刺射他的眼睛,使其无法出手,一定要捉活的。”

所有刑警人员,配备都是与国际警察通用的高强能电源电警棍,既可远距离探照,又可当格斗武器使用。个个全神贯注窝棚周围动静。支支强似探照灯的光柱,“刷刷刷”地在深夜中四下照射,特别刺眼。

匡钊在想:一个伤了臂的惊弓之徒,焉能飞天钻地?人生地不熟的深夜,对面难辨容颜的漆黑,而且是唯一的一个出口,决非在十几分钟内逃出布控点。坚守此地,无须半个小时,定见分晓。

所以,他让抓捕人员不要放弃茅棚周围的疑点。这就是匡钊侦破此案的高明之举。

其实,此刻的崔伍,正以绝望的心态,像只壁虎似的趴在人字棚屋顶上,屏声息气,求一线逃机。

十几分钟前,崔伍听到李楼乡方向激烈的狗叫声,预感到一种不祥之兆,忙乱中顺手抓把荒草胡乱绑扎几下,放入被窝内,以草人代身,惊慌爬上棚顶。警察到底是警察,没想到被这认真的警察仅仅从草人,仅仅从被子的余温上就看出了破绽。现在处境非常危险,稍有惊动,即刻束手就擒。也许崔伍那时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天罗地网”了吧,黑暗中他侧耳细听,围捕人员不但没有离去,反而全部围拢在窝棚周围,将这个窝棚围得水泄不通,七八只强光警棒灯晃来晃去,窝棚顶上,吓得崔伍连连叫苦:“花蝴蝶撞上蜘蛛网,插翅难逃了!”

是的,这次真的遇上强手了。匡钊、李奇包括市检察院的吴柱强,都是刁谦亲自点的将。这个决策,并非仅仅是为了安全,而是为了投向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终点。要通过谋杀程刚书记的凶手身上彻底查出冯凯乐车祸的死因,揪出伍县黑恶势力的幕后黑手。崔伍绝望地趴在棚顶上等待机会……也不知是刚出被窝突遭冷气袭身,或是听到匡钊一惊一乍的说话声,让他瑟瑟发抖,茅棚在颤动,并发出沙沙的响声。随着沙沙声,似是喃喃细语,又似心中沉思:完了完了……原想换药后赶紧换个地方,以免被人发现引起怀疑。唉!大意失荆州啊。难道,今天那位齐主任?难怪他那样热情,主动带路?哎呀!大江大海都过了,没想到今天在这小河沟里却翻了船。完了。这下可真的彻底地完了哟!

没有多大风,但窝棚的沙沙声有点刺耳,在刺耳的沙沙声中崔伍控制不了自己的悲哀声:“完了完了!”

李奇将电光顺着声音照去,突然惊叫一声:“房顶上有人!”

几支强光,同时一起射向棚顶。

匡钊声光并发:“抓住他!”就在他的一声怒吼同时,强光刺向凶手的眼睛。

崔伍终于出现了,他的面庞布满了恐惧。齐生安面向匡钊,手指着棚顶说:“是他,就是他!”

崔伍心一慌,脑袋“嗡”的一声,两眼金星乱窜,像根圆木头似的,骨碌碌地栽了下来。

“你被捕了!”

还未等凶手醒过神来,吴柱强即抢先一步将横卧在地的凶手来个单膝顶心,李奇紧接着掏出一副锃亮的狼牙铐,“咔嚓”一声,铐住了这双罪恶累累的双手。

同时,也铐断了他人生的黄粱美梦。

冰冷夜空,没有一丝月色。

星星也全藏到云层里去了。

黎明前总有那么一闪而过的黑暗。匡钊用手电照照腕上的手表,凌晨3点整。

“押走!”匡钊如释重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时间不允许他仔细思忖和有半点懈怠,他立即掏出身上的移动电话迅速地拨通了刁谦厅长的手机号码:“喂喂,是我。哦,已经……哦哦,是呀是呀!”对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匡钊不住地点头:“好,好好!是,是!”

此时——他们正以凯旋的激情,驱赶着倦意。

此刻——他们正以欢快的心情,踩着凌晨地面的湿气,步出云雾缭绕的芦苇荡。

“走!”

清山湖畔对面,薄雾正散的路边,市公安局的那辆囚车响着引擎的发动声,早已等待着囚徒的到来。

崔伍被押上了囚车。车子旋即开动,向着山城市方向疾速驶去……

正文 第五章 便衣暗探密潜出击

赵飞早在逃脱之后,公安部门就发了通缉令,让他四处藏身。他根据吴天运给他的纸条找到吴天运的家门堂弟、绰号“吴耗子”的人,两人一起来到海星俱乐部。赵飞面白皮嫩,1.85米的大个儿,两撇八字胡,鼻架一副宽边眼镜,头戴圆沿礼帽,西装笔挺,器宇不凡,人看起来既精神又气派,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海星俱乐部是商贸集团下属的一个娱乐性营业场所,里面集吃饭、唱歌跳舞、桑拿按摩三位于一体,几乎是你想什么,里面就有人给你提供什么,只要你付钱。再加上里面佳丽云集,可以算得上山城最有档次的娱乐场所了。

当晚10点来钟,赵飞和吴耗子两人进入海星俱乐部的一个小酒吧。吴耗子悄声对赵飞说:“这里有个叫马丽雅的坐台女,好像与胜哥关系比较密切,这里面其他的小姐和保安,没人敢惹她。”

“哪一个?”赵飞低声问。

吴耗子向四周瞟了一眼,说:“好像还没有来。”

两人刚在光线暗处的吧台的高凳上坐下,吧台里一个正在做果盘的服务生笑脸相迎地问:“两位来点什么?”赵飞一看服务生觉得有点眼熟,他想起来了,是那天他在飞天歌厅见到的那个门童,怎么又到了这……

已不容他多想了,“两听啤酒”,赵飞洒脱地说。整个酒吧内就吧台处和对面的小舞台灯光最亮,赵飞坐在吧台暗处,模样悠闲地欣赏着对面的小舞台,舞台上唱歌的女郎与他一样坐在高凳上,身体不断地晃来晃去,嘴里唱着一支赵飞一听便知的情歌《九九女儿红》。

舞台下的人影影绰绰的,嘈杂声中不断传出污言秽语,有人在听歌,也有人在笑闹,两个模样轻佻的姑娘大模大样地在赵飞和吴耗子身旁的高凳子上坐了下来,其中一个对赵飞老练地笑笑:“这位先生,一个人啊?”

赵飞眯缝着眼笑望着她,大大方方地端起了啤酒,一言不发。看着赵飞微红的脸蛋,那位姑娘有意识地用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喂,请我喝一杯怎么样?”

另一位有点嫉妒地瞟了坐在赵飞身边的女孩一眼,心中有些看不上吴耗子,便也大大咧咧地凑到赵飞身旁,陪着笑问:“第一次来啊,先生?好像从未见过你。”

对付这些人吴耗子可比赵飞开放得多了,他嬉皮笑脸地对那女孩说:“一回生二回熟嘛。”

借着话题,那女孩冲着赵飞乜了一眼,就在这一瞬间,她咯咯地笑了两声,说:“乍到的仙童惹人馋,一个人多没意思啊!来,大哥我陪你喝怎么样?”她的这句话显然是让吴耗子听的,也是有意让她那位占先的伙伴听的。吴耗子不答她的话,只笑着附在她耳边说:“今晚马丽雅小姐来了没有?你瞧你那位姐姐我们老板看不上,你去把马丽雅小姐叫来。”

谁知他一说这话,这位小姐更吃醋了,那位小姐你们老板看不上,让我去叫马丽雅,什么意思?难道我也不配他吗?她便把脸一沉说:“想得倒美,马丽雅是你们随便要的吗?那是胜哥的专人,后台硬着呢!”说着她跳下高凳,对坐在赵飞身边的女孩一扬头,两个人颇有些傲慢地走开了。

“后台?无事不登三宝殿,后台硬又怎么的。”赵飞咕哝了一句,也装出一副傲慢无情的样子。

正在这时,一个30多岁的盛装丽人满面春风地迎了过来,笑容可掬地拉住赵飞和吴耗子的手说:“哎呀,真是怠慢了二位,刚刚才安置好一拨客人,我是这里的妈咪安奇娜,请问两位怎么称呼?”

“我姓赵。”

“我姓吴。”

这位叫安奇娜的妈咪熟练地扳着指头说:“吴先生、赵先生啊,我们这里有大包、小包、散座、典雅,你二位是就坐在这里呢,还是要一间ktv包房?还是来一间豪华精典的雅间?小姐要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

赵飞一进来就感觉到,在那些灯光暧昧的角落里,闪动着无数贪婪的目光,招蜂惹蝶的小姐,穿得比大城市的同类还要暴露,脸上涂抹得还要夸张,借此在这里发泄激奋。

吴耗子看了看默默不语的赵飞,妈咪安奇娜眼尖,立刻明白了这两位谁是主了。她和蔼可亲地看着赵飞,等着他发话。

赵飞满脸微笑,说:“好吧,那就来一个单间儿。”

妈咪热情地将赵飞和吴耗子带到酒吧尽头的一个小包房前,站在门边的女服务员赶快打开包房门欢迎两人进去,赵飞闲来无事地站在一旁看墙上一幅齐白石的名画。从包房的品位上看,他已猜着这是典雅,是上了档次的。看他两个的模样,妈咪也猜个八八九九,身手不凡。所以,她将他们带到此屋,有礼有节地走到赵飞跟前问:“先生,有熟悉的女孩子吗?如果没有,我可以介绍两个好的。”

赵飞两眼痴盯在那幅画上,漫不经心地连头也不回地说:“哦,你把马丽雅给我找来就行。”

妈咪愣了一下,立刻又笑说:“先生你真是好眼力,丽雅可是我们这儿长得最漂亮的女子了,就像齐白石的这幅画,独一无二。本来今天是有人的,但后来,人家又没来,要不然能让你们来这间屋,要不然她今天能归你们,她陪的人都是有来头的。”说着,她袅袅婷婷地走了出去。看着她的背影,打量着装饰豪华的包间,赵飞心里想着,情不自禁地问吴耗子:“哎,你常来这地方吧?这儿一晚上得花多少钱?”

瞧着赵飞的脸蛋,吴耗子心里吃醋。哼!我要是有你那个粉白脸蛋……便炫耀着谄笑说:“都是道上的人,哪能不常来?谈个生意做个事儿,这儿好说话不是。要是要小姐,怎么也得个千儿八百的,要是再来两瓶洋酒什么的,价格还得加倍,一晚上花个万儿八千的,不足为奇。”

赵飞瞟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这时候包间的门开了,一阵扑鼻的脂粉气迎面扑来,赵飞看着安奇娜领着两个高挑儿漂亮的女孩子进来了。她对其中一个说:“丽雅,这位是赵先生。”然后笑着向赵飞说:“您要的马丽雅我给您带来了。”另外一位小姐见丽雅坐在了赵飞的身旁,她自然而然地笑着便坐到了吴耗子的旁边。“两位玩好。有事随时叫我。”安奇娜说罢一扭身出去了。

不出赵飞预料,又是那个服务生把叫的东西全都摆到面前的小茶几上后,那位叫马丽雅的小姐,突然奇怪地问赵飞:“赵先生,我们认识吗?”赵飞笑道:“马丽雅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不久我跟一位朋友到这儿玩,我们在一个包间,只可惜你坐的不是我的台。但是,从那次起我就一直想与你相识,今天真是好不容易啊。”马丽雅也就停止了查问,半真半假地笑道:“哦,原来是这样啊,今天安奇娜说有我的客人,我进来一看却觉得眼生。不过这种情况也是有的,每天迎来送往的客人多了,有时候也搞不太清,若是常来的人却怎么也不会弄混的。”

马丽雅知道,她们这一行最想知道的,就是自己的客人是做什么的,有没有钱,但是她们的客人正好相反。如果不是来过好几次,开始信任她们了,人家是决不会轻易地向你说出自己的职业和身份的。所以,这位赵先生不说,她也不主动问。当听到赵飞说“以后我会常来的,只怕小姐的熟人太多,来了却与人撞车”时,她才似是而非地说:“那也得看是谁了,如果真的是常客,人又不错的,我确实不能专程过来陪赵先生。我们这一行业也有我们这一行的职业道德。”赵飞接着他的话茬:“比如有一天我先来了,然后胜哥又来找你,你是陪我还是陪胜哥呢?”马丽雅审视地看着赵飞:“你和胜哥是朋友?当然……当然了,我不管你是不是。”马丽雅是发自内心地感叹:“好像人人都知道胜哥对我不错这件事。如果胜哥来了,我肯定要到他那里去。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安排一个令你满意的女孩子的。”

赵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如果我就要你呢?”马丽雅先是发愣,随之淡然一笑,说:“怎么可能,这里还没有谁敢和胜哥争风吃醋,你敢吗?”赵飞仍是似笑非笑的模样,说:“这有什么不敢,来的都是客嘛!”马丽雅露出一双小看人的目光,摇了摇头,意思是说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都是客?你知道他是什么客吗?他是常陪贵客来的客,哪次不是前呼后拥的!马丽雅终于忍不住问赵飞:“赵先生是做什么的?”

赵飞神态自若地卖着关子问:“你看呢?”

马丽雅非常微妙地说:“也许是做生意的,也许是出来旅游的,也许是警察什么的。”

他笑着看了看马丽雅,惊讶地问:“警察有到这地方来的吗?”

马丽雅不屑地笑说:“以前点我的客人里就有警察,而且还是个当官的。”

赵飞看她,她也看着赵飞,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去。

赵飞又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吹牛。”

马丽雅最怕别人瞧不起她,她认为赵飞是在戏弄她,一下子气得满脸绯红,撅着个小嘴气鼓鼓地说:“我骗你干吗,市局刑警队的王豪,听说是个支队长呢。他是我们老板的朋友,经常来这里,大都是陪领导来的。”

“是吗?你们老板是谁呀?”赵飞这才给她一个觉得诚实的好感,漫不经心地夸奖说,“想不到你知道的还挺多。那领导又是谁?”

女人的心是最经不起夸了,不能说天底下的女人全都是这样,但马丽雅就是这种经不起夸的人。她听了赵飞夸她“知道的多”,心里美滋滋的,竟得意忘形地在赵飞脸蛋上来了一个飞吻。马丽雅眉色飞舞地说:“这算什么?胜哥告诉我的事多了。他就是我们的领导啊,他每次来几乎都有王豪参加,他俩都是陪县委那位……”马丽雅话没说完,服务生轻手轻脚地在茶几上放上新沏的一壶茶。

赵飞瞟了两眼服务生,过了一会儿用手挠挠头皮惊诧地说:“听说前两天飞天俱乐部有人被打死了,不知谁那么大胆子?”

看着赵飞傻乎乎的样子,马丽雅急忙用手在嘴边“嘘!”了一声,她皱着眉头责怪说:“在我这里你别提这事儿,现在外边乱着呢,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哟,有这么悬乎吗?”

“你别不信!”

“唱歌唱歌!”赵飞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吴耗子在旁起哄:“对对,你们唱歌,你们唱歌。我和我的莲儿妹妹跳舞了!”说着他站起来搂住陪他的小姐,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跳起了贴面舞。马丽雅亮开嗓子真唱了几首,她唱得还挺有专业化的味道。赵飞却不肯唱,说自己没有那个细胞,唱得太糟、难听。几首歌唱完,马丽雅不唱了,吴耗子和那姑娘也跳累了,坐下来喝着饮料。也不知是唱歌过于激动,马丽雅的两颊红得像苹果,赵飞故意一脸不屑的表情:“别看你年纪轻轻的,不过20岁吧?好像你知道什么内幕似的?”

“那当然了,本人刚过20岁生日!”马丽雅被激不过,刚要说什么,却又控制住了自己,皱着眉不满地瞪了赵飞一眼说,“话我说到了,怎么做随你。知道的多了并不好。”

赵飞心想,这个女人不简单,的确知道些什么。他不想在这里无谓地待一晚上,便灵机一动想了个主意。他笑着说:“丽雅小姐,对不起,失陪一会儿,我去一下洗手间。”说罢便站起身出去了,赵飞来到卫生间,四下看了看没有旁人,便打通了吴耗子的手机。赵飞告诉他,今晚自己准备在这里闹点小乱子,让他配合一下。吴耗子一边应付着旁边的小姐,让她自己去唱歌,一边连连答应着说没问题没问题。

过了一会儿,赵飞回来了,那位服务生除了添饮料之外,又自行其是地给他们上了一个果盘、两包女士专用的细长“马士达牌”香烟。坐了约5分钟,赵飞感到无聊,就喊服务生过来结账。服务生也没有拿账单,只拿了一张手记小票,过来上下嘴唇一碰,居然吓了赵飞一跳。

“9800元。”

“什么,9800元?”赵飞说,“你,搞错了吧?”

“没错,就是9800元。”服务生很平静地给他看那张小票,上面的数字龙飞凤舞,赵飞仓促中仅仅看清了果盘和香烟的价格,那个没点自送的果盘竟然要价5000元整,女士香烟一包1200元,这也是小票中最为醒目的两个数字。赵飞还未看清其他饮料的价格,身边已经围上了四五条壮汉,其中一个拍拍赵飞的肩膀,一脸冰冷横眉地喝道:“怎么,这位朋友想赖账吗?”

赵飞说:“我没想赖账,他这账单有点不对,我想对一对……”

那汉子不容赵飞说完便问服务生:“多少钱?9800元?”他接过小票往赵飞手上一拍:“钱都写着哪,清清楚楚,可看好了赶快交钱,别给我啰唆!”

赵飞想了几秒钟后,板起脸对服务生说:“叫你们的经理过来,你告诉你们的经理,我是胜哥的朋友,专门到这儿找他来的!胜哥,你们认识吗?”

服务生不答,转脸去看为首的壮汉。壮汉愣了一下,声气略减,反问赵飞:“你是胜哥的什么人?”

赵飞说:“朋友!”

“朋友?”壮汉打量了赵飞的样子,从外形上看赵飞没什么特别之处,眉宇神态比较平和,想来也只是个平庸之辈。壮汉又回头瞄了一眼一直在茶几旁坐着不言语的马丽雅,马丽雅一副不屑一顾的眼神,壮汉即刻明白,显然不相信地问道:“你跟胜哥怎么认识的?”

“你别管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赵飞说,“就是胜哥让我到这儿来找他的。你们叫胜哥来,他叫我付多少钱,我付!”

壮汉抬头,命令一个精灵骨瘦的家伙:“小哈,你去叫小冬来,他在后面打牌呢。”

那个叫小哈的瘦子应声走了,壮汉也带人散去,赵飞仍坐在那儿,马丽雅待理不理地看碟子,吴耗子和那位小姐也闲若无事地在那儿耗时间。没过多久,那帮壮汉去而复来,这回他们簇拥着一个高大魁梧的冷面青年,那青年二十八九岁,相貌威猛,一脸杀气,走到赵飞面前,眼睛上下一扫,打量得极不客气。身后壮汉说了句:“就是他!”

冷面青年冷冷地看了赵飞一眼,只那么一眼,便移步转身,口中淡淡吐出两个字来:“骗子。”这两个字如同一道命令,赵飞立即被壮汉们围住,提着衣领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壮汉恶声相问:“交钱吗?没钱来这干啥?没钱还敢找这好的小姐陪你……从哪里来的,走,我跟你去取!”

赵飞刚刚喊了一声:“放手!”脸上便挨了重重一拳,那一拳打得很正,使赵飞反仰着趔趄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没等他挣扎爬起来,就又被拎住衣领,拖离了地面,前后左右七嘴八舌,说不清多少嗓门在厉声喝问:“交钱吗,嗯?”

这回赵飞没等他们第二次出手,似乎仅仅凭本能的冲动,没有细想任何后果,就一拳击出,正中对方面门。赵飞看上去不壮,还有些干巴劲儿的,他那一拳出其不意,对方被打得身体失衡,竟一下子撞倒在身后的电视机台上。

预料的情形很快发生,并没有留下太多悬念。赵飞在那壮汉转身的刹那快速跃起,速度和冲力让壮汉重重地从电视机台上弹起跌落在沙发上,沙发立即发出了劈裂的声响,壮汉的头部也结实地磕在劈裂的沙发帮上,但他的疯狂马上在一秒钟内反超了赵飞。他手脚并用,动作变形,口中嘶喊,面色赤红,头上的青筋鼓鼓跳起,脸上的疙瘩也冒出血光。这场双方都玩了命的殴斗让在场的人们纷纷闪开,有好几十盘碟子被踢得横飞,靠墙立着的影碟柜经不住两人扭在一起的大力冲撞,轰然散架,柜内的碟子和杂物呈放射状般喷了一地,逼钱的壮汉们谁也没想到,身高体壮、相貌凶残的打手竟然在这场你死我活的厮打中渐处下风,渐显颓势,渐露败相。他们渐渐看出了,赵飞虽然身单体瘦,但这小子肯定练过,一招一式,都是实用,很占便宜,而且,他们也看得出来,这小子下手也够狠的。

打斗还没结束,就在壮汉撞倒在电视台上时,台上的杯子和蜡烛霎时跌翻,地上立刻碎声一片,一只杯子正好落在茶几上的果盘上,果盘内的瓜子、水果和残余的饮料、啤酒溅得马丽雅满脸皆是。吴耗子在一边故意偏头看着马丽雅戏说:“哟,啧啧啧,由你这种货色,再配上这种妆饰,撒泡尿照照,鲜极了!”马丽雅哪吃过这种亏,受过这种羞辱,伸手就给吴耗子一个耳光。吴耗子没想到她出手这么快,躲闪不及,脸上立刻就多了五个手指印儿。赵飞在一旁什么也不说,出手也快,扬手就给了马丽雅一个耳光。马丽雅捂着脸破口大骂,一边叫保安过来控制住赵飞,她自己则掏出手机叫起了帮手。

赵飞和吴耗子被几个保安看住,站在那里不急不怕。吴耗子因为刚刚挨了那女人的打,破口大骂;赵飞也用手指点着那些人,有种的上来,老子大狱里出来的人怕什么!

5分钟不到,门口便又横冲直撞闯进来5个彪形大汉,赵飞心里一下就清楚了,马丽雅找来的这5个大汉是胜哥的保镖。

“谁在这里捣乱哪?”几个人冲马丽雅走过来。马丽雅得意地瞪了赵飞和吴耗子一眼,用手指着他俩说:“就是这两个人,想赖账走人!”

旁边被赵飞打的那个壮汉说:“他说胜哥是他的朋友。”

这句话把周围的人都逗笑了。

也许,在这些人眼中,以赵飞的样子和年龄,和胜哥彼此呼朋唤友,确实有点搞笑。马丽雅环顾众人:“那你就让他见识见识,看看是不是真的。”

大家又一阵哄笑,笑过之后,听出马丽雅语气认真,于是领头的一个胖子旁若无人地“唰!”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尖刀,正在围观的客人惊叫着纷纷退到了一边去了。只见焦胖子恶狠狠地朝赵飞逼了过来:“看看他的心,不就知道是不是胜哥的朋友了!”几个站在赵飞身边的保安也撑不住了,立刻胆怯地四散走开,赵飞顺手掂了把椅子正准备一场恶战,突然听到身后吴耗子大声叫嚷:“哎呀,谁呀?谁呀?焦胖子你小子要干啥?跟哥哥我动起刀子来了?”

赵飞没想到手持尖刀的焦胖子马上住了手,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叫自己名字的人一眼,立刻“嗨!”了一声,把刀子别回到腰里说:“吴耗子!真是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给兄弟们联系一下。”他说着,回头对其他几个凶神恶煞的同伙说:“自己人,该干吗干吗去吧。”

马丽雅一看情形不对,忙上前来问焦胖子:“钱怎么办?他还打我一耳光子呢!”焦胖子脖子一拧,瞪着她说:“什么钱不钱的,这是我的铁哥们儿,刚才你不是也甩了我兄弟一耳光子吗?这事算扯平了。”

“什么?”马丽雅气得脸都扭曲起来了,她冲着焦胖子嚷叫,“焦胖子,你胳膊肘尽向外拐,我找胜哥去!”

焦胖子愣了一下,从上衣袋里掏出一把钱扔到马丽雅身上说:“拿去拿去,仗着跟老大有一腿儿就拽得跟什么似的,谁料你呀!”当着朋友的面他不好发火,狠狠瞪了她一眼,“全是胜哥给惯成这个样子,没大没小的!”

赵飞想马丽雅是胜哥跟前的红人,焦胖子是胜哥的贴身镖头,忙上前说:“别别别,哪能让这位兄弟付我的钱。”说着他随手掏出一把钱递给马丽雅,“拿去,把这位兄弟的钱还给他。”

“瞧不起我是不是?”焦胖子接过马丽雅递过来的钱,又从她手中把赵飞的钱夺过来,只给她500元,其余的还给赵飞说,“欠费记在我头上,让胜哥签字算了。”他看着赵飞问吴耗子:“哎,这位是……”

吴耗子向焦胖子吹捧一通,这位就是我铁哥们儿赵飞,在牢里他可没少照顾我。赵飞更加哥们儿义气:“9800元只收了500元,另欠的钱我请客,今晚上就在你这儿请兄弟们吃饭,咱将它花出去,也算是个见面礼吧!”对马丽雅,赵飞非常热情地请了她,焦胖子当即爽快地答应了,马丽雅也不计前嫌地同桌就坐。一阵吃喝闹将起来了。

刑警二支队队长王豪与黑势力来往密切。周清接到了“黄雀”的密报。

飞飞扬扬的鹅毛大雪,已经下了两天两夜,伍县县城的山山水水,被披上了一层银装,千姿百态的娇艳,给山城、给人们平添了一片喜色。太阳升起来不久,又红又大。新雪将世界覆盖得一片洁白,将远山的轮廓勾勒出了一条柔和而起伏的耀眼的曲线,将所有的可以望见的建筑物及树木都变成了巨大的玲珑的银珊瑚一般。

雪地辐射着炫目的彤辉。

大自然的美,属真实的美,更属于人类稀疏的地方。而这种地方,人们更易产生对大自然的依恋痴情。

然而,伍县举足轻重的人物——县委书记边召,却默默地眺望着那铺天盖地的大雪,望着那千姿百态的“冰雕”,望着那银珊瑚样的海洋世界,他却无心触景生情。而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着“三五”牌香烟。已接近中午,早饭已热了三次,但他还是没有食欲。这时,边召的妻子齐丽丽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狗肉,拎着他最爱喝的剑南春名酒,姗姗地从门外走进来:“来来来!这可是你最喜欢的。先吃点肉,喝杯酒,驱驱风寒再说。”

“去去去!拿走拿走!”

“咋啦?”

边召挥挥手说:“心里很烦,哪有食欲。”

“哎哟嘞!看你那个熊样子,往日的大将风度哪里去了?”齐丽丽眯缝着眼笑说,“春节快到了……也该?……”她给边召斟杯酒,接着说:“再不然的话,你可以去省里跑一跑,要求干部交流交流,趁机挪个窝,换个地方,不就得了。你以为你是谁呀!是省长?还是省委书记?”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边召连看都不看她端起来的酒杯,悲观失望地说,“这一次非同寻常,恐怕真的要……”

这些年来,伍县黑恶团伙暗流为什么这样猖獗,边召心知肚明,为登上伍县的权力之巅欠了人家的情,再说他也……商贸集团公司业内互相厮杀倾轧、彼此斗得你死我活。接二连三的枪杀,把整个伍县搞得乌烟瘴气,他这个县委书记难揽全局,市委、省委能袖手旁观吗?迟早要栽到他们手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个权力反倒成了难以甩出去的烫手山芋。齐丽丽心里打了一个“咯噔”说:“不会吧?”齐丽丽仿佛听到外面有“笃笃笃!”的叩门声,没敢断定,站起身来侧耳听听,又几声传来证明确实有人在叩门时,这才放下酒杯转过身去盯着门问:“谁呀?”齐丽丽听出来是王成武的声音,急忙打开门十分惊讶地说:“王副县长快进屋里来!”她边热情地帮他掸着身上的雪花边说:“这残冬的太阳可真宝贵啊!刚露一下笑脸,可又大雪纷飞了。”

王成武激动得话不成句:“是呀!就是……谁知……”

王成武:35岁,长得目清眉秀,像个俊俏的奶油小生,戴一副低度近视眼镜,更增添几分文儒书生的风度。他海南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县四中当语文教师,只因喜欢弄文舞墨,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被边召看中提拔到县委办公室当副主任。又曾因几篇深入浅出的高论,受到县委的赏识,跃升为副县长。他歪脸朝里瞧瞧,问:“边书记他在家吗?”

“在在,”齐丽丽边伸手示意王成武进屋,边冲着屋里喊道,“边召,王副县长来了。”

边召闻声急忙探出头来,并招招手说:“噢,是小王来了?快快,正好陪我喝几盅。”他一边给王成武让坐,一边让齐丽丽增加餐具。

“哟!狗肉、剑南春,口福不浅哪!”五成武品着斯文,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抓筷端杯,与边召杯碰杯地喝了起来。几杯酒下肚,心血来潮,王成武油然雅兴打油诗:

本来,王成武是借酒拍马屁,抒发对边书记的栽培之情。边召不听则罢,一听胸闷气喘,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白。王成武瞧着有点不好意思,没活找话地说:“边书记,最近县里又发生几起无头案,这……”边召本来想说“小王啊小王,你咋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想了想还是忍着性子说:“得得得,今天咱不谈别的,只管喝酒,一醉方休,一醉方休啊!”

小姬大步流星地跟着李奇走到警车前,顺手拉开车门钻了进去,问:“李队,你去哪儿?”

李奇在胡戈的案子上要单身直入求见边召,所有人都知道“9·26”前夜高胜与边召在一起,他要揭开这个谜。这个案子由倪康负责,因倪康有其他案情处理,只好自个儿出马了……本来李奇是自个儿开车,可小姬抢先坐到驾驶位置上,李奇只好拉开右门坐到旁边位子上。本来小姬是去电信局查昨天一天没打通的呼机和电话号码,顺搭一段路,可李奇却说“这个案子我总感到是有某些方面的牵连,今天你不如跟我一起去县委办公室,多了解点情况,对我们破案就多一份证据”。小姬开着车朝刑警大院的门外开去,他转脸看了一眼李奇说:“昨天的报纸你看了吗?头版头条登的是……”李奇歪头看看小姬,笑着说:“我哪有时间看什么报纸啊。”小姬说:“现在不是有吗?那不,在你面前放着呢,你看看。”

李奇望了小姬一眼,心想也是,到县委起码需要20分钟时间,便伸手把放在面前车窗下的一张报纸拿了起来。立刻,他便被一条新闻吸引住了。只见报纸头版头条登着大幅边召的照片,旁边两个醒目的大标题写着:“免去边召县长职务,晋升为县委书记。”

看后,李奇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我们今天去县委不应该再称呼他为边县长,而应该叫他边书记了?”他一边说一边点着头,沉思片刻,他突然转过脸来问了小姬一句他无法回答,也无法拒绝的话:“小姬,你接触过边县长?不,是‘边书记’。你感觉他这个人怎么样?”

“不不,不敢枉加议论领导。”小姬连连说。

李奇哈哈笑了一声,说:“又不是无中生有,又不是诽谤诬陷,看把你吓的。是看你对一任领导的信任程度。”

小姬想了想说:“与边书记没有直接接触过,听过他的两次廉政报告,总感觉这个人还不错,是贯彻‘三个代表’,为人民办实事的带头人。不愧为名牌大学毕业的,理论水平高,实践经验丰富,实干精神又强。我还记得那次大会上他的讲话:‘当干部要廉政为民,一心一意为群众办事,堂堂正正地做人民的公仆,在我任职期间,保证大家生活水平上新台阶,经济收人翻一番。凡事不能占人民群众的便宜,凡官不能贪赃枉法,即使亲爹老子也不行,照样清你出党,治你于罪。在经济开发上,心要热,只有心里装着群众,才能为群众办实事办好事。头脑要冷,不能一阵风,不能赶浪潮,不能脱离实际搞无目标的大呼隆,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要想富,多修路、多栽树,要想发,大着胆子搞开发,这些话对我们山城很管用;5年打基础,10年重点突破,15年见成效,到2010年全县达到小康水平。’”

李奇将报纸放回原处,闭目仰靠在靠背上,情不自禁地接过小姬的话题:“法德兼治,与时俱进。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既要依靠法律的权威性——依法治国,也要依靠人民的道德自律。后者虽说没有前者的强制性,但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一种强大的力量,这力量是无穷的……”小姬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李奇,他知道李奇那次执行任务没有参加会议,是周局在全局干警会上反复传达后他才知道的,他讲的一点不错。

两人很快就到了县委,一进大门,迎面一个50左右的男人威风凛凛地带着一帮人正朝外走,与李奇和小姬擦身而过时他扭头看了李奇一眼,然后便朝前走去了。出门时李奇听门卫说一声:“高总慢走。”李奇回头看了一下他的背影。“高总!高总是谁?”小姬疑惑地问。进了电梯,李奇说:“是商贸集团搞房地产开发的,你不是看了昨天的报纸了吗?二版头条,明天工程进入二期阶段,明年‘十一’竣工。市里、县里好几个工程都是他们承包的,云天工程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边书记亲自抓的星火工程。”正说着,电梯门在七楼开了,两人来到县委办公室门口,接待他们的是县委办公室秘书魏杰。李奇以前来过,认识,他赶忙站起来笑道:“是李队长啊?是来找边书记的吧?真不巧,今天一大早他就去云天工地了,工程上出了点问题,他去看一下。”小魏一边热情地给二位倒水,一边说,要有急事可直接打他手机,事不太急的话可在这里喝会儿茶看看报纸,边书记10:30就回来了。

“不急不急,”李奇理解地说。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哎,刚才高胜来找谁?”

魏秘书将茶递到李奇手上,说:“你说的是高总啊?他是来找王副县长的。要不,你先到王副县长那坐一会儿,边书记回来了你再过来。”

认为查电话已没有希望的蔡茜,留守在队里的电话机旁,闲若无事地再拿起拨了两天没有回话的那两个号码。她先是用那个传呼号发了两遍传呼,在等传呼的同时又在另一部电话上开始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通了,对方传来一个直愣愣的声音,听起来像是30岁左右的人的声音:“喂?你找谁呀?”

“我……”蔡茜忙捧着电话尽量控制住激动的心情,她问,“你是谁呀?”电话那头愣了一下,没好气地说:“我问你找谁呀?”蔡茜光知道激动,一个劲地问:“请你告诉我你是谁好吗?”蔡茜听出对方非常生气:“你打电话来的,你总是要找谁的吧?你一个劲儿地管我是谁干吗?你到底要找谁?不说我可挂了。”可她的心里干着急想不出不让他挂的办法,急得张着大嘴“哎呀别挂别挂”地叫,但是对方还是“咔嚓”一声把电话给挂上了。蔡茜生气地举着电话筒嘟囔着:“几天不通,好不容易通了却又给挂了!”她也重重地挂上了电话。

要说蔡茜的点子多,是大伙共知的,她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突然脑子灵机一动。她又拿起了话筒,脸上带着一种调皮的笑容,笑得两颊红红的,嘴唇边两个酒窝分外显眼。只见她又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对方还是那个直愣愣的声音:“喂?你找谁呀?”“喂,我是电信局的,这里电脑的部分话费信息出了点故障,我们想确认一下你家的电话号码、机主姓名与住址。”对方的直愣愣腔有点温和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刚才是你打过来的吧?你要是早说是这么回事我不就告诉你了吗?真是的。你找支笔记一下,我告诉你……”蔡茜早已准备好纸和笔,一边咬住嘴唇悄悄地笑,一边略带歉意地说:“你说吧,我手里有笔。”

蔡茜又一个没想到,她刚挂上电话,旁边那个专门等传呼的另部电话也响了,她赶紧抓起话筒,立即听到那边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喂,谁呼537757……”蔡茜急忙说:“没错,是我呼的……”她一边应付着电话那边的人,一边在脑海中极力思考着怎样才能稳住对方,不能像刚才那个电话那样,急急忙忙地挂断,要想方设法让对方告诉自己她是谁,她在哪儿。要知道这对飞天杀人案可是唯一的一条线索,前两天一直呼这个人她都没有回。对方疑惑地问:“你是谁?我是……”蔡茜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她装出一副沉痛的声音,对话筒说:“也许,我说了你可能也不认识我,但也许你听我哥哥提起过我,这个呼号就是我哥哥留给我的,说有什么事让我跟你联系。”听得出这句话很管用,对方由疑惑变为质问:“你哥哥?你哥哥他是谁呀?”对方的女子声音有点焦急,还没等蔡茜回话,她便急切地说:“你哥哥是不是胡戈?你是他的妹妹?他这些天在哪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快告诉我。”蔡茜一听有戏,忙说:“你先别说这些,我必须当面给你说,电话里不方便,且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在哪儿?我哥哥有东西要我尽快交给你。”

后来的多次回忆中,蔡茜当时非常害怕,生怕自己演得过火,让对方起疑心,生怕对方知道胡戈这个妹妹是假的,立刻挂掉电话。也就是这个电话对侦破“9·26”车祸案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她说当时对方的电话好长一会儿没有声音。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叫:“你为什么不说话,啊?我哥哥对你这么信任,你的心让狗吃了?”

电话那头终于说话了,那女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你老实告诉我,你哥哥是不是出事了?你不用瞒我,这几天我的眼跳,心里一直毛得很。”片刻,电话那头又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你来吧。我在城西区发展大道27号丽光发廊。”

蔡茜这才擦了一把满头的虚汗,拍拍胸口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忙又问:“你是住在那里还是在那里工作?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张缦,我在这个发廊里打工。”

蔡茜抬头看看墙上的电子钟,已经11点多了,考虑到姬斌可能马上就要回来,便说:“好吧,我大约1点钟赶到你那里。”挂掉电话后,蔡茜兴奋地跳了起来,她想,等姬斌一回来,他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好搭档了!

姬斌是第一次见到王副县长,但李奇却不是第一次跟这位表情温柔、心地善良的大学生副县长打交道了。两年前一酒店闹事,酒店老板指示手下把一个外地来打工的餐厅服务员打成重伤,在王副县长的支持下,李奇强行将酒店老板和凶手缉押。

李奇、小姬二人,迈进王副县长的门槛时,他正在接电话,听口气好像是电信局查话费,只听他笑着说:“你要是早说是这么回事,我不就告诉你了吗?地址是和平路甲四号,机主姓王。”王成武刚放下电话,电话又响了,他拿起电话一听是边书记的。边召听小魏说李奇找他,即让王成武和李奇一块到他办公室里来。李奇他们一进边书记的办公室,便被边召那双热情的大手握住了。

根据那个未证实的消息,李奇断定胡戈知道那天晚上的详情,所以必须证实高胜那天晚上的动向,所以……“忙了一大圈刚回来,接二连三的事不断发生,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让你们久等了……”边召这样一番既得体又客气的话,连王成武、李奇都有些于心不忍。王成武说:“李队长你和边书记谈事,我出去了。”

边召表面微笑,内心略带着疑虑,他看了一眼王成武说:“你别走,李队长他们该是谈论车祸方面的事吧,你也一起听听。”

王成武这才依言在沙发上坐下来。

因是在县委书记办公室,而且是面对县委书记、副县长,李奇认为没有必要客气,便开门见山地说:“‘9·26’车祸高胜疑点很多。”

边召以既是关心此案,又是从爱护同志的角度问:“有证据吗?”

“听说。”

边召看着李奇,似笑非笑地说:“听说不行,要证据,法律是重证据的。那天晚上高胜和我在一起,还有市委组织部长张山成玩牌到12点……”

尽管边召和高胜的说法一致,无懈可击,但李奇还是凭着情节推论和法理分析,关键的疑点在后边,李奇打断边召的话说:“事故发生在凌晨4:30左右,要做的手脚你边书记并不一定知道。有人发现案发后高胜的车快速逃离现场。”

“证人呢?”

“死了。”

“胡闹,既没有证据,又没有证人,怎么能随便怀疑一个对伍县作出特大贡献的财团总经理呢?”边召看来一脸怒色,但还是痛心地说,“虽然交警判定为意外车祸,但我也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希望你们尽快破案,找出凶手,让冯书记他们瞑目。”

这个开局是李奇没有想到的。李奇有点没主意了。他心里又急又怒,他根本不相信边召说的话是真心话,但是他认为边书记说的句句在理,无懈可击。片刻的思考之后,李奇站起了身看着边召说:“边书记说得对,法律的依据是证据。我们会尽力找到确切的证据的!”说罢,李奇和小姬离开了边召的办公室。

李奇他们刚一走,王成武就忍不住地说:“我也看出那次车祸疑点很多,总有一种感觉。边书记,提拔重用我表示感谢,但我还得提醒你,高胜是在利用你,知道吧?刚才电信局查电话费打到我办公室里,有这么巧吗?还有我这次去云南,火车上发现高胜手下的几个人神秘兮兮的……”

如果说王成武担心的事是真的,那么边召可真称得上名副其实的黑保护伞了。边召听王成武突然说出这种话来,不由得心中猛地一惊,说:“你是说他们是在贩毒?”王成武抬头看着边召严肃的脸说:“要比贩毒严重得多,可能是在搞暗中加工……”

“你说什么?”边召愣住了。他的心仿佛一下就被冻僵了,他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瞪着王成武,半天才缓过劲来,他失重地坐在他的书记椅上,他对刚刚知道的事情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心怦怦跳着,慌极了,也乱极了!他一心想把伍县的经济开发连上台阶,可是他从来也没想到商贸集团产业中竟然有如此黑暗的部分。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边召惊讶地发现了更多他以前根本就不知道的东西。商贸集团下设有赌博场、黑市股份交易所,几乎垄断了山城市的整个地下赌市和股市交易。收留着几十个刑满释放分子,他们不做别的事,专门充当保镖和打手,一有事发,便收钱跑路。种种的事实表明,商贸集团在合法经营的外衣下,隐藏着无数非法的勾当。边召此时才明白,高胜为什么能在短短的几年里,资产达到上千万。

在几天的清醒思考之后,边召就惊慌地感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落入了一个泥潭,一个陷阱,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之中。

……

正文 第六章 引蛇出洞,该出手时就出手

伍被抓,就有一种预感。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一生的终日将至,等待他的将是严正的审判!

被关进黑森森的奉天监狱的崔伍,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几次被程刚的严厉斥责声惊醒:“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来杀我?”

每次噩梦醒来,都被冷汗湿透了内衣……

这天夜里,崔伍正蒙头大睡,梦见一条大蛇将他浑身缠得紧紧的,动弹不得,蛇张着大嘴,吐着长长的芯子,咝咝地喷着毒液,说:“说!是谁指派你杀程刚的?如实招来!”

崔伍以为是蛇仙索命来了,吓得跪地连连求饶!突然一声巨响,噩梦被铁门撞击声惊醒,看守员冲着惊梦中的崔伍厉声吼叫:“起来!起来!”

“干啥?这么晚了。”

“哟嗨!没尿泡尿照照你是谁?杀人犯,死囚!你还有资格说这话?”李看守冲着他说,“快起来!口字里边这个人不好受吧?前边再加上一个死字,好好品品这个味吧!”

崔伍不慌不忙地穿衣蹬鞋,一边眯缝着眼睛问:“去哪儿?是不是该,该送我上路了?”

“人家都向往着康庄大道(奔向小康的光明道路),你说说你,总要痴迷黄泉路。活腻了不是?”两位威严的公安干警严肃地回答说,“不该问的别问,去了你就知道了。”

“走!”李看守将崔伍推出了牢门。转眼间,崔伍被带进一间封闭式的审讯室,只见迎面墙的上端,红蓝色盾牌下面闪耀着8个醒目的红色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崔伍打了个寒战,停住了脚步。李看守推了他一把,说:“杀人犯崔伍带到!”李看守的话音不高,但仍凝固了审讯室的气氛,一双双威严的眼睛紧盯着从门外押进来的崔伍。从“t1·5”调查组的核心成员和主要领导专程参加审讯,就知道省委、公安厅对此案的重视程度。主审台正中端坐着50多岁的省公安厅厅长刁谦,这位曾经参加过边境自卫反击的侦察连连长,多年来的战地侦破实践,练就了突破心理防线的经验。他威凛俨然,示意戴着手铐的崔伍,坐在案桌前的一把铁木靠背椅上。

杀人都不怕的狂徒,不知为什么,审讯反而使他有些心悸。他心惊胆战坐在靠背椅上,看得出由于两腿不住地哆嗦,带手铐的双手不停地发出“咯咯咯”的颤音。

匡钊虽是缉捕前后的主要组织者,但还是对犯人按程序进行了严厉的质问:

“姓名?”

“崔伍。”

“年龄?”

“35岁。”

“职业?”

“社会游民。”

审讯是在威严的气氛下进行的,匡钊没有拍桌瞪眼,只是清了清嗓子,崔伍头上便即刻冒出了冷汗。匡钊态度俨然,腔不高却严厉地问:“你知道你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崔伍胆怯地回答说:“知道。是杀人罪。”

“仅仅是杀人吗?”

“是的。”崔伍唯恐说他不老实,坦白地说,“杀人后,仅仅才10来天的时间就,就被你们给抓住了……”

“为什么杀人?”

“一时糊涂,犯下了滔天大罪。罪该万,万死!”

“老实交代!”

“首长,我说的是实话。”

只这三言两语,刁谦就能听出,表面惊恐的凶犯没有说实话。对付绝望的死囚犯,要从他嘴里掏出详情,还真得直言厉剥,他这才打断崔伍的话威严地说:“不!你说的不完全对,不那么简单,这不是一般的刑事案件,而是你参与了黑恶势力,完全是一次有计划、有组织、有预谋的谋杀党政机关领导的一起重大的恶性谋杀犯罪。你是在替别人卖命!性质极其严重,手段特别残忍。因此,你必须老老实实地交代,不许放过任何细节,明白吗?”

“明白明白。”崔伍的恐惧心态被刁谦威严强势中的和蔼面容所感化,使其改变为悲哀、愧疚的状态。如果说那天晚上谋杀程刚的现场和自己以往所犯下的罪行都录下来,现在重新展现眼前的话,那么现在,激烈的心跳仿佛才刚刚开始。当凶残的画面确实过去之后,他才意识到他所犯下的罪恶是不可饶恕的。一切恐惧只能留在事后反刍。他说:“我知道,当我把一个人杀害的时候,其实是在毁灭一个家庭。我也不是没有害怕过,常常梦见自己被警察五花大绑着押上刑场,常常梦见那些屈死的灵魂和亲人哭天喊地的哀呜,无时不在抽打着我卑劣的心。我曾捶胸顿足发誓再也不干这种丧尽天良的罪恶,然而,那颗已经扭曲的心常常萌发难以控制的渴求,于是我又把那罪恶的手伸向无辜的人们……一直到了不能自拔的深渊。”要说凭智力,崔伍不比别人差,他也曾多次试想过去演戏,想成为一个幸运、不错的明星。可惜没有机会,倒不如说没有那么好的命运,而成了一名浪迹社会、栖身黑道的杀手。这时他才明白自己已经走上了杀人犯罪的不归之路,少年时想当文艺家的梦想已经随风飘散,现在才悲哀地感到自己这次的地狱是下定了。

既是死罪,那一枪是躲不过的。崔伍见他们掌握得这么清楚,知道不说不行,如实交代少受点罪,落个诚实鬼也痛快。于是,他便用戴铐的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刚才我是绕点弯子,我一定把我自己干的、所知道的全部不留地向政府交代。”然后他瞄了一眼“坦白从宽,抗拒从严”8个大字,说:“我的罪孽太重、太大了!”

“开始吧?”

“首长……”

“怎么啦?”

崔伍以乞求的眼神看着刁谦说:“能不能给支香烟?”

“可以。”

崔伍嘴里叼着匡钊递给的烟卷,深深地吸了一口,一闭嘴全部吞进肚里。闭目片刻,就像吸足了鸦片似的,立刻提起了精神。紧接着,他便开始了犯罪经过的叙述……

那是一个凄风飕飕的夜晚。黑沉沉的夜空下着霏霏的细雨,山城市内闪烁着辉煌的灯火。连着三圈不开和的崔伍,垂头丧气地从秘密赌馆中溜出来,沿着蜿蜒曲折的桃花小巷默默地朝前走去。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试探着放慢车速,他下意识地扬了下手,可直到他一只脚跨进了车子,才猛然想到今晚输得连一餐像样的饭都难进口,哪还有钱打的。便急忙跳下车子连着向司机点了几下头,连着说了几声对不起,他还有事要办,即快速地向人行道上走去。他漫无边际地走着走着,他当然也不可能想到他马上就要交桃花运了。

当崔伍走到巷口拐角处,忽见一家黑玫瑰小酒馆钢花玻璃门上,两朵霓红灯管制作的玫瑰花朵,闪烁着美丽的荧光分外逗人欢心,饥饿难耐的赌棍,怎经得住那随风飘来扑鼻润喉的烈酒醇香的刺激,便情不自禁地迈进了那两扇钢花玻璃门。因输得很惨,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想借酒浇愁。因囊中羞涩,他只要了一盘猪头肉,一盘花生米,要了一瓶半斤装的昌河大曲,坐在靠窗一角的暗处默默地独斟独饮。崔伍对着两朵玫瑰把盏长叹,暗自悲伤:“唉!想我常在江湖窜,如今混到这种地步,真够惨的!”

这一切,都被坐在酒柜内的老板周什东看得一清二楚,他两眼一眯缝:“嗨嗨,天助我也!”

关于崔伍以前的所作所为,周什东无须知道。根据他黑道上的经验,就从他透过钢花玻璃门看到崔伍在那里徘徊约10分钟的那一眼起,就从他悻悻进店那个怏怏不乐的表情,就从他要菜点酒的那个寒酸样子,他早就知道他是一个已到山穷水尽的狂徒,只有不要命的狂徒才敢在身无分文的情景下仍敢来这种场合。他的观察和崔伍自己的述说相当吻合,特别是崔伍举杯长叹的表情使他突有一种良机一到的惊喜。确切地说,周什东早就在猎取这样的人物了。

此人四十二三岁,大块头,一张瓦刀脸,两只鹰鹫眼,满嘴络腮胡,酷似水浒传中霸占“快活林”酒店的“蒋门神”。

紧贴他身边坐着一个外号叫“俄混血种一剪梅”的腊翠翠。此人20岁,圆脸凤眼,白皙的皮肤透出一片绯红,颇有几分姿色,单凭一双流光溢彩的黑亮眼睛,挤眉弄眼的媚眼,很会招揽酒店生意。就是因为她的脸蛋红白,眼皮活,所以酒店才起名黑玫瑰,所以很多顾客就是冲着她来的。周什东轻手拍拍腊翠翠的肩膀,乜了一眼窗角处,嘴唇靠近她耳边一阵嘀咕,只听腊翠翠“嘿嘿!”几声冷笑,频频点头……

崔伍的这个麻烦,就是女人。

带来麻烦的这个女人,实际早就看到崔伍了,她知道就凭她的“天姿国色”,任何人只要进这个门,就得向她献媚。崔伍就是透过钢花玻璃向她瞄了一眼,进门后他两个又对视了两眼,只是有碍于老板她才没越雷池一步。

崔伍的麻烦就出在这个女人的身上。

当周什东附耳如此……这般的低语后,她才猛然站起身来回了老板一个媚眼,说:“看我的……”

腊翠翠一甩手进入内屋。

约5分钟工夫,只见那花枝招展、涂脂抹粉的腊翠翠手托盘子,上面放着一瓶人头马酒,扭动着细腰,有意识地挺出高高的胸脯,笑眯眯地走到崔伍的酒桌前,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手将盘子放在崔伍面前:“哟!大哥哎一个人喝酒,多闷呀!”说着用手掐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一屁股靠他坐下嗲声嗲气地说:“来来来,让姑奶奶陪着喝,包你解闷开心,咋样啊?”

其实,崔伍的脸色,腊翠翠看得很清楚。那脸色让她知道,也许他是一个刚从家和媳妇吵架出走的暴夫,也许是个一贫如洗的光杆赌徒。崔伍确实输得很惨,连着三圈下来,身上带的5万输个净光还欠了人家2万,只想借酒浇愁。经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这么一掺乎,凄凉的心早已荡漾怒放、口水横溢,他那双像饿狼般的眼睛,紧紧盯住那富有魅力的身姿,一个劲地笑着。

女孩儿的心都是敏感的,崔伍还没有说出话来,腊翠翠就一把揪住崔伍的耳朵,一手端着酒杯子就往他嘴里灌,那张媚眼靓丽的面孔立即换上了泼妇愠怒的表情:“你还是个老爷们儿呢,连那些小流氓都不如,别人想让姑奶奶陪,10万元我还不干呢!”

简直不敢相信,崔伍从小到大,无论在家还是流浪社会,亲朋好友皆为粗莽一路,从没感受过这种柔情。他的语言积累,与这种人很难匹配,不是对手。因此,只能张口结舌一阵,傻愣两眼看着这美貌女子咬牙歪嘴、嘻笑愠怒,这种愠怒更加荡起他的激情。腊翠翠再次咬牙时,他才感到自己的耳朵在她手里,这才咧着个大嘴巴求饶:“哎哟哟我的姑奶奶耶,轻点、你轻点呀!”

“怎么样?”

“好。你松手啊!”

崔伍也兴奋起来,一只手挡着腊翠翠往嘴里灌酒的手,一只手便偷偷伸到腊翠翠的后腰……

她顺手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想吗?”崔伍扑眨两眼嘿嘿地傻笑。

如果说是在演戏,那么已经到了不可刹板的节骨眼上了,腊翠翠又来了两个媚眼,紧接着一只手举起酒杯,一只手又照着崔伍头上轻轻来了一下:“想不想啊?”崔伍随即张大血口,一只手搂着腊翠翠的下腰,一只手接过酒杯,又“咕嘟”一声笑道:“能在你裙下死,做鬼也风……”腊翠翠还没等他那个“流”字出口,便拽了崔伍一下说:“好吧,你随我来。”

崔伍一听,立即心花怒放,悄悄地跟着腊翠翠钻进了店里一个浓馨扑鼻的香巢。

一出县委大院,小姬便紧跟着李奇难以理解地问:“我们不是证实一下那天晚上高胜是否和边书记在一起,怎么你突然又提起胡戈?他人都死了,还有啥希望?”

李奇只是默默听着没有反驳,他大概第一次见识小姬也能这么振振有词深探其奥。在小姬看来,李队不反驳,是因为他的雄辩无可反驳。当然,小姬也感觉到了,李队不反驳还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对这个案子也信心不足,也感到疲惫,也许他和小姬一样,恨不得这个案子早点完了,今天晚上或明天早晨就结案,让冯书记他们早点瞑目于九泉之下,也许他和小姬不一样,他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们都该早点握握手,彼此拍拍肩,或者互相苦笑一下,然后各奔东西,他回他的县局,他回他的支队,以后每次相见,大家还是朋友。

这次县委行动的结果,和小姬想的差不太多,李奇终于点头表示:“先回队里再说,我们还非得从这个死人身上查起,他是唯一的线索。”李奇最后的这句话还真给言中了。

两个人很快回到了队里,蔡茜一看到李奇两眼一下子模糊了。女同志眼泪多,无论好事坏事,只要过于激动,就难以控制。李奇不知所措地站那儿发愣,连问两句:“这是怎么回事儿?”蔡茜这才不好意思地向他汇报了一个惊喜!这个消息真好比沧海中的一叶扁舟。李奇一下子振奋起来,他急忙从蔡茜手中接过她在纸上做的电话记录,也许李奇也有点忘乎所以,攥起拳头就往外捅,当意识到蔡茜是女同志时,这才将拳头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哈哈笑着说:“真有你的,终于让你给查到了!”

蔡茜一脸得意的样子看着姬斌,姬斌也一个劲地盯着蔡茜笑。

李奇捧着电话记录,看着看着,突然皱起了眉头,指着纸上的一个电话号码问蔡茜:“这个号码怎么回事?为什么写了地址又画了问号!”蔡茜说:“我冒充电信局的人……”

蔡茜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勾勾地看着姬斌。姬斌没有细琢磨蔡茜的表情,终于打断了蔡茜的话说:“机主是个男的,姓王,30多岁,地址是和平路甲四号对吗?”可是,蔡茜以疑虑的口气说:“我觉得他这个人和其他人不一样,在说地址的时候很警惕,甚至盘问了我好几句,如果不是我态度坚决,装得很像电信局的人员的话,他恐怕不会告诉我他的确切地址的。”“你要是早点说是这么回事儿,我不告诉你了吗……”姬斌重复了机主的那句问话。蔡茜凝视着姬斌,心中犯疑:我在电话上说的话他怎么知道?好像他就在跟前似的。蔡茜终于忍不住地问:“姬斌,你是不是在监视我?”

这话使姬斌难以置信,是从一个自己十分喜爱的机灵的小女孩嘴里说出,听起来温柔,实则是严厉的质问。这句话问得他哑口无言,要不是李奇现场解围,恐怕姬斌一身是嘴也难消除蔡茜的误会。

李奇望了一眼蔡茜,神秘地一笑,说:“机主是王副县长,我和小姬同时在场。”

和李奇估计的几乎一样,他的一句话刚一出口,3个人好像同时触电一样,猛然一愣,死者究竟是什么人,他的身上怎么有王副县长的电话号码?这又是一个谜。

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时,蔡茜突然眼睛一亮,手指着呼机户主的号码说:“只有让胡戈来解这个谜了。”

尽管蔡茜满脸喜色、说话天真,李奇还是极不情愿地冷落她的热情说:“我又不是包公能阴曹断案。”这句不轻不重、不冷不热的话激得蔡茜满脸绯红,嘴里没说,心里很不是滋味,人家费那么大的心思,好不容易得到这点线索,居然被队长否认,她不服气地说:“没有包公,疑案就不破了?那机主下午1点约的面我们还见不见?”李奇看着纸上写的东西对蔡茜说:“见,谁说不见!机主是谁?你这上边没写清楚嘛。”蔡茜这才还原了本来的面目,苦笑着说:“哎呀,我忘了写了,这个机主是一个发廊妹,名叫张缦。我估计这个发廊妹和胡戈不是一般的关系,而且她的确知道一些事情。”

看着蔡茜的认真劲儿,看着她鼻子尖上沁出的汗珠子,李奇这才表露出感兴趣的口气说:“说说看。”

蔡茜还是那个认真样子,似在演戏、似在做行动前的临阵动员,她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说:“我冒充胡戈的妹妹,给她打的电话,她相信了我。她在电话中一个劲地问我‘胡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说她早知道他会出事的。她还在电话中说心里毛、眼皮跳得很厉害,似乎他给她说了些什么话,让她觉得胡戈出事了。我提出马上跟她见一面,我们说好了,中午1点钟去。”

李奇这回也真正发现蔡茜是个做事极为认真、点子多、心眼活的女孩,他心情愉悦地说:“好,小姬你和蔡茜一起去,把这个张缦给我带回来,我预感到我们从她身上可以解开这个谜了。”

大家会心地笑了笑,小姬和蔡茜脚步轻快地朝外走去。

黑玫瑰酒店的老板,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那块电子表,从腊翠翠和崔伍进屋开始计时,5分钟后,急不可待的周什东,像幽灵般地来到房门外,掏出钥匙,悄悄地把门一拧,闪身而入。

此刻,两人刚进入情况,腊翠翠半推半就、假戏真做。如果不是崔伍急性强夺,她根本不会让他将衣服扒下来。

此刻,两人进入了情况。腊翠翠拗不过崔伍,被他按倒在床上。

此刻,周什东已进了屋。他一见情况不对劲,气就不打一处来,一个箭步扑上去照着崔伍就是一拳:“大胆的狂徒!竟敢光天化日之下私入民宅、强奸我的老婆,不想活了你?”他还嫌不解恨,猛地一把揪住崔伍的头发,左右开弓,“啪啪”两记耳光,只把他揍得晕头转向。

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打,崔伍哪顾得上发烫的两颊,哪顾得上口鼻流淌的鲜血,火烧火燎地蹬上衣裤,“扑通”一声跪倒在周什东面前,吓得浑身哆嗦着说:“大哥、大哥,你就饶了我吧!我不知道她……她是尊夫人哪!”

想到被打,崔伍突然一股无名窝火攻心。如果不是身揣5万元,哪有那个兴心去赌场;如果不去赌场,哪会来到这个鬼地方;如果不来这儿,就不会有今天晚上这个窝囊气受。

本来就激动的场面,必将更加激动;本来就焦虑的人心,必将更加焦虑。此时崔伍的心里,也焦虑得七上八下,可周什东的脸色在此时似乎比崔伍还要阴沉,事情还没有了结,好戏还在后边。

崔伍顿时产生一种危机四伏的感觉。

腊翠翠以为这出戏演得不错,以羞怯的眼神看着周什东,心想着这戏是否接着往下演,若不演我可要穿衣服了。想到此,便连着干咳两声打破了这沉默的气氛。就这两声干咳,吓了崔伍一跳;就这两声干咳,还真的提醒了周什东。只见他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啪”的一掌抽在腊翠翠的脸上,说:“叫你来,你倒玩起真的来了你?”

腊翠翠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哭着说:“不玩真的他能听你的吗?这些人可不是脸比金子还贵重的人。你个窝囊废除了打人,别的还能干啥?”腊翠翠委屈得颤抖着油脂脂的身子,坐在床上嘤嘤哭泣不止。

事情要比想象复杂得多。本来就是演戏,本来就是套狼,崔伍他哪知道。腊翠翠这么一哭一闹,接着麻烦事就来了。周什东借机把气一下子转移到崔伍身上,他一把抓住他大喊一声:“走!”

崔伍这方面的事经得多了,无非是想敲他一笔。可现在身上空空的,敲不出来呀,便怯生生地问:“去哪儿?”

“公安局!”周什东拽着崔伍的胳膊就往外走。

无论今晚的事情发展到什么程度,崔伍并不在乎,别说是腊翠翠勾引他,就是他强奸她,他周什东又能怎样?

无论今晚周什东要他去哪儿,崔伍都不在乎,唯独公安局他不敢去,他的斑斑劣迹早已网上挂号,只要一进公安局的门,等于是飞蛾投火。崔伍这才意识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他恶狠狠地掴了自己两个嘴巴,说:“别别别!大哥饶了我吧!我不是人,我该死!”周什东仍不松手:“呸!饶了你我该咋办?”崔伍双手拢拳跪在周什东面前:只要不报警,想咋办就咋办!

“不报警?”

“嗯。”

待崔伍穿好衣服,周什东眯缝着眼睛带着十分凶狠的口气问:“不报警?那你说咋办?”

“大哥你说。”

“我说?”

“嗯。”

让周什东感到特别高兴的是,这个狂徒终于就范了,他被实际上让他自己激变的场面弄得走投无路,还愁没人替他卖命。除了恼羞成怒,周什东也别无选择。周什东发怒的特征就是面含微笑,那极不自然的微笑中暗藏着阴毒,内心的阴毒把他的故作镇定表现得更加杀气腾腾!

“要我说。公了不干咱就私了!”

崔伍此时已经明白自己钻进了别人设计好的圈套,心里不再那么惊恐了,便“嘿嘿”冷笑一声说:“你们就别再做戏了,有话直说吧!公了怎讲?私了又咋说?”

话到此时,腊翠翠也趁热打劫,假惺惺地挤几滴眼泪:“哎哟哟,你个不要脸的色狼,糟蹋了我还在这里耍什么威风,逞什么好汉?我可没脸见人哪!”

崔伍又咬牙切齿地掴了自己一个嘴巴,说:“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就别闹了。婊子有几个要脸的?”

周什东面红耳赤、瑟瑟发抖的样子,进一步变本加厉地把崔伍逼入了毫无退路的死角:“公了,咱们立马去公安局!”

“我要是不去呢?”

“哼!这事由不得你。只要咱们一到公安局,少说也得定你个强奸罪,蹲大狱三年五载,还要罚你10万块‘抚慰’翠翠心上的创伤!”

崔伍半信半疑:“公安局是你家的?定罪那样随便?”

周什东眨巴了几下狡猾的眼睛,说:“叫他咋定,他就得咋定。不信咱试试看!”周什东看透了,即使崔伍怀疑是诈他,他也没这个胆量逞公了这个能,便有意拉长腔调,说:“至于这私了嘛……”

“说吧!怎么个私了法?”

从那时起崔伍已开始怀疑,压根就不该来这黑玫瑰,压根就不该来这个小屋,压根他们就是在演戏,不然为何把这场假戏做得这么真,要不然他能会懵懵懂懂地跟她那么亲?可同时他脑子始终胡思乱想,想想今夜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想想到底他们要把他怎么样?突然崔伍脑子里不知哪根筋扑棱一声动了一下,突然打了个冷战,脱口而出一句话证实了这个女人带给他的不是一般的麻烦:“该不是杀人吧?”

周什东睖了崔伍一眼,说:“算你聪明,这就是私了!”

“给多少报酬?这可是提着脑袋干的活。”

“不会让你白干的。”

此时,周什东已掌握了崔伍的心理状态,毫不掩饰地甩出一叠厚厚的百元大钞,伸出一个巴掌说:“先预付5万元,待摆平后再付另一半,共计10万元。怎么样?”

崔伍收起钱往口袋一塞:“行!一言为定。”

稍候,崔伍伸出手掌心向上。

周什东疑问:“怎么……你……”

崔伍这才把心一横说:“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请提供照片、住址和时间。道上有规矩,出手定要成功,不能错伤他人。”

此刻,腊翠翠也穿好了衣服,她走到崔伍跟前,“吧”的一声将照片和地址拍在他的手掌上,然后搂着崔伍的脖子,连着亲了几个响嘴,说:“还是阿哥,真正的男子汉!”

说到这里,崔伍停住了。

刁谦紧盯着问:“你是怎么去的县委招待所?杀人后,又是怎么逃走的?”

崔伍有气无力地说:“那,那都是周什东一手策划的,他开一辆黑色富康出租车接送的,还有一辆配合作案的越野吉普,防备万一时用,具体是啥人开,哪些人在车上,就不清楚了……当然,这都是周什东告诉的。”

“首长?”

“又怎么了?”

“能否喝口水?”崔伍要了杯水,喝后接着说,“当时,为了以防不测的那辆越野吉普车是停在马路对面,也就是招待所墙外塔松下面,杀人后不到5分钟,周什东的车就来了,仍然停在塔松树下。我坐上他的车子,只顾逃命去了。”

“以后?”

崔伍用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说:“以后就躲在芦苇棚里,再以后就,就到这儿了……”

调查组立即驱车返回省厅召开紧急案情分析会,同时就对下一步的案情进展,如何顺藤摸瓜,展开了新的部署。

事情是带有戏剧性的层次发展,所以,故事也不得不从错综复杂的角度来讲。

赵飞没有想到自己居然那么顺利便当上了贸易集团里的一名保安。焦胖子向吴耗子夸海口,只要他出面担保,在商贸集团里安置个把保安一点问题没有,赵飞以为是酒话,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是,他没想到焦胖子第二天果真给他打电话让他来一趟。赵飞闻言立刻赶到焦胖子所说的那个工地上,焦胖子带着他边走边说:“我把你的事给胜哥说了,他答应见你,小子,你的机会来了,放机灵点。”赵飞暴一个惊喜的动作说:“放心吧,焦哥。”两人来到一个工棚前,只见一个头戴安全帽、肚子明显已经发福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大声训斥着两个民工模样的人。焦胖子让赵飞停下,自己走上前去对那个男人说了些什么,那男人才快步向工棚里走去。

焦胖子向赵飞一招手,赵飞跟着他们进了工棚。当赵飞走近时,焦胖子附耳低语了一句:“这就是我给你说的胜哥。胜哥。”赵飞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甚至有点讨好的兴奋样子,站在一旁。

胜哥坐在工棚的一张椅子上,抓起桌子上的一罐饮料打开喝了一口,然后将罐儿往桌子上一放,又盯着赵飞上下打量了起码5遍,这才咳了一声,说:“你的事情我都听焦胖子说了,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的?”

“一个小白脸勾搭我老婆,被我给废了,判了5年,半月前和一个兄弟逃了出来,只好远离家乡了。”赵飞回答。

对于赵飞的表白,胜哥根本就没把它当回事,他站起身来似听非听地绕着赵飞转了一圈,突然一个急回身,用腿猛顶赵飞的膝弯。赵飞对这一招似乎并不意外,听其言观其色,防着呢。只见赵飞就势反转,刹那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胜哥脖子的要害之处,这一招使胜哥吃了一惊,但赵飞点到为止,即刻收了手。胜哥一脸狐疑的神色坐到原来的椅子上,又拿起了那罐饮料喝一口说:“身手够利索的,以前是干什么的?”

“当兵的。”

“当兵的?”

赵飞苦笑了一下说:“不然我老婆也没机会,让人家……”

人家连老婆被搞的实话都告诉你了,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人家?胜哥忍不住被赵飞生气的样子逗笑了,他伸手拍拍赵飞的肩膀,说:“行,是真心在这儿干吗?”

“是。”

胜哥站起来用手拍了一下桌子,肯切地说:“好了,你我收下了。”

焦胖子忙在一旁推一把赵飞说:“还不快谢谢胜哥。”

“谢谢胜哥。”

在他听来,胜哥这样的口吻,就像是跟自己的儿子说话,他说:“小子哎,记住了,好好跟着我干,干好喽,你要什么有什么!你那个老婆,那算个什么,咱们这儿好姑娘多的是。这样吧,你先干个外勤保安,月工资1500元,公司管吃管住,明儿就来报个到吧。”

赵飞语迟片刻,突然疑视着胜哥说:“外勤保安?胜哥,你不是说让我跟着你干吗?我就在这个工地留下来不行吗?通缉着我呢!”把一个秘密藏在心里,是一件非常刺激的事情。赵飞有他的打算,胜哥忍不住看了焦胖子一眼。焦胖子拉了赵飞一把说:“你怎么那么傻,这儿只是咱们公司的一部分,这儿要的是出大力的工人,你是跟我一起到商贸集团总部去的,先跟着我,慢慢干熟了再跟胜哥,连这个你都不懂啊!”听焦胖子替自己把要说的话给说了,胜哥笑了。当听到焦胖子把“咱们”两字说得很甜蜜时,胜哥不住地连连点头,连连微笑着对赵飞说:“去吧。”然后胜哥看赵飞走出工棚了,这才小声对焦胖子说:“是块好坯子,不过,先安排些不当紧的活儿。”焦胖子说:“我知道。”然后他们便出来了。

就这样,赵飞跟着焦胖子到了商贸集团总部所在地的海星酒店当了一名楼层保安。

就在赵飞在商贸集团落户的第五天晚上12:30,商贸集团总经理钱大兴带着一个姿色妖媚的女人来到宾馆,要了五层的一个豪华套间。20分钟后,几个便衣警察在李奇的亲自带领下,不动声地来到了五楼服务台,他们把证件一亮,说接到举报电话,有人在这里嫖妓。服务员就慌了,因为她们知道钱总正在5018房间与一个“鸡”鬼混,她想通报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5016、5017房间的门被一个个打开,眼看着几分钟的时间就要查到5018房,钱总要是被抖出来,客房部经理的饭碗保不住,她们这一班50多人的饭碗也要彻底被砸,要是在市电视台一爆光,整个海星酒店可就惨了,服务员急得几乎要哭。正在这时,赵飞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走廊那头拿了一把钥匙便闯进了5018房间。当时钱大兴正在进入情况,突然见闯进一个保安,不由得又羞又怒,拉过一条枕巾遮住下身,刚想张口大骂,哪知那保安不由分说脱掉自己身上的制服,大跨一步到床前把衣服扔给钱大兴,猛地推他一把,只说了一句:“快穿衣服爬到窗外去,警察扫黄来了。”钱大兴猛地一惊,见那保安不像是开玩笑,顾不上多想,手忙脚乱地穿上赵飞的裤子,拉开窗户往外一看,吓得赶快又缩回了头,这时走廊里“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到近,有人开始敲门:“开门开门!”赵飞焦急地催促道:“快一点!用不着你往下跳,你只抓住窗框站在外面窗沿上,用窗帘挡遮一下就行了。他们不会想到这里边有两个男人的。”

外面响起了警察的大吼声:“服务员,这里边住的是谁,快把钥匙拿过来!”接着便是重重的擂门声。钱大兴再也犹豫不得,惊慌地看了赵飞一眼,一翻身便爬出了窗外。赵飞此时已经脱掉了自己的外衣,他一下跳到床上,把自己的头发弄乱,急忙搂住那个女的,同时表情严肃地瞪着那位吓得目瞪口呆的小姐,警告她说:“你什么也不许说!”就在赵飞警告小姐的话音刚落,警察们一下子就涌进来了。倪康看了赵飞一眼,还未来得及发作,蔡茜满脸绯红地抢先吼道:“快把衣服穿上,把证件拿出来!”

当楼层服务员看见几个警察从5018房间带出来的人不是钱大兴,而是新来的保安赵飞时,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眼看着警察把赵飞和那个妓女带走了,服务员惊魂未定地正准备上前锁5018房门,突然,一件更让她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她听见窗户一响,只见一个光着上身、只穿一条保安裤的男人从窗外跳了进来。只见她手捂胸口尖叫一声,便软瘫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翻着白眼,嗔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那人立刻瞪眼训道:“你尖叫什么?哭爹喊娘个啥?啊!”服务员这才看清楚,这个跳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应该被警察抓走的钱大兴总经理。一时间,她一下子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钱大兴惊魂未定地骂道:“来了警察你怎么不跟老子说一声,有意看老子的笑话!干啥吃的你?”

“我……我……”

不说别的,就从虚惊的场面他钱大兴就非常感动,就从那保安挺身而出化险为夷保住自己声誉这一点,他钱大兴就得诚心地感谢,钱大兴睖了服务员一眼说:“幸亏刚才那小子够机灵的。哎,那个保安是你这儿的吗?”

“是。”

“叫什么?”

“赵飞,刚来三天。”

也许是钱大兴正在气头上,也许是他想急于了解那位保安,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光着上身的人,他指着服务员气愤地说:“瞧瞧,瞧瞧!刚来三天都比你们这帮废物强!”说罢,他才下意识地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衬衣。服务员识实务地赶快退出去了。钱大兴一边穿衣服,一边心有余悸地想,好险哪!幸亏那些个便衣没有怀疑到这儿怎么还有一件衬衣?要是当时认真追究起来,自己非被他们从窗外揪出来不可,如果真的要发生那种事,如果在报纸或电视新闻上一报道,那可就惨喽,自己的脸就丢大啦!想到此,油然担心那个保安来,不知道他们会把那个赵飞怎么样?这家伙人还挺机灵的,人家这么仗义,自己怎能忘恩负义!就是花个万儿八千,也要把人家给保出来!这么一想,他便立刻拿起了手机给高胜打去了电话。

三天后,赵飞站在钱大兴面前,钱大兴满意地上下打量着他,立马赢得了商贸集团上层领导的赏识。赵飞彬彬有礼地站在钱大兴跟前,钱大兴满面喜色地掏出一支烟来,赵飞非常有眼色,立刻掏出随身的打火机,把烟给钱大兴点上,钱大兴吸了一口烟,满意地看着他问:“你叫赵飞?”

“是。赵飞。”

“来多久了?”

“刚好一个星期。”

“以前是跟谁的?”

赵飞口齿伶俐地回答了钱大兴的问话:“焦胖子焦大哥!”

紧接着他来个双拳抱拢,感慨万分地说:“多谢胜哥把我从拘留所给弄出来!”钱大兴听了此话,不知是感动,还是动情,他尴尬地笑了起来,打着哈哈问:“见过胜哥了吗?”

赵飞知恩图报地说:“见过了,就是胜哥把我安排到这儿来的。”

赵飞不明谢钱大兴,更显示了他“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侠义情怀。他要让钱大兴知道,他赵飞对直接有恩者,将会是涌泉的涌泉!

这句话引起了钱大兴的兴奋,他两眼更眯了,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又慢悠悠地将烟雾从口中吐出,透过眼前的烟雾,审视地看了赵飞大约一分钟。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三次,然后,钱大兴睁开眼睛,将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说:“你很机灵,以前给人家当过保镖吗?”赵飞摇了摇头,但他眼光热切地看着钱大兴,激动地说:“我一直想干点儿有意思的,可胜哥给我安排在这地方实在太清净了。”钱大兴已完全喜欢上赵飞了,他忍不住地笑了笑,问:“知道我是谁吗?”赵飞“咯咯”地笑出声来,说:“这我哪儿能不知道。”钱大兴以自居的口气问:“愿意跟着我吗?”

赵飞猛然一个惊喜地说:“当然愿意!”钱大兴伸出手拍了拍赵飞的肩膀说:“行,我钱大兴看上的人,错不了!我给胜哥说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啦。”

“多谢钱总经理!”

“行了,明天就直接到我办公室来报到。”

赵飞强压住心中的兴奋之情,走到服务台前,那个女服务员听见了他和钱大兴的对话,笑着对赵飞说:“行啊小赵,才来几天,就被老总看上了。那天看见被抓的是你,我差点以为自己神经错乱了,你那‘顶鸳配鸯’的一招可真够绝的!”

赵飞问:“你还知道什么?”

服务员说:“我知道这些还不够啊。”

然后她两眼一乜厕所,说:“小赵,劳驾帮我站这儿看会儿,我去下洗手间。”

赵飞说:“没问题。”

“桥归桥路,水归水路。你当你的保镖,我当我的服务员,犯不着砸自己的饭碗!”服务员说着向洗手间走去。

看着服务员进了卫生间,赵飞在服务台拨通了一个电话,高兴地说:“舅舅,我是小飞啊,我们这儿的钱总经理看上我了,要我跟着他干呢。家里最近有什么事吗?……哦,是这样啊,我知道了,试试看。您放心,跟着头头我会好好干的。”

“再见。”

他刚放下电话,服务员就出来了。她看着他得意的样子,便笑着说:“哟,这么急呀,向家里报喜啊?”

赵飞一笑便离开了。

正文 第七章 神秘女人泄露情报,嫌疑犯潜逃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看着双眼布满血丝的刁谦和匡钊,龙天成情不自禁地用大拇指按按太阳穴,揉揉酸困的双眼,对着身边的镜子照照,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也红红的。

自打“t1·5”案件发生至今,从上到下,没有睡过一个像样的安稳觉,没有休息过一个节假日,原以为凶手被抓就会案情大白,功告伍县和山城市以及全省的父老乡亲。没想到这个惊天大案牵扯这么多人;没想到案子的背后错综到如此程度。看着张张倦意的脸上透出刚毅的眼神,身为省委书记的龙天成,想要说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省核心领导人物,毕竟有很多话要说,但对一些闻所未闻之事都能见怪不怪、遇惊不惊,对一些证据确凿、切齿入骨的罕事,更显大将风度。但龙天成还是和刁谦、匡钊一样,为程刚遭暗杀沉默良久,还是张开了他那紧闭良久的嘴:“二位主审官辛苦了一夜,对此案有何高见?”

本来一踏进龙天成办公室门的公安厅长刁谦,就急切汇报案情,一看到省委领导两眼通红通红的,就于心不忍,就想着省委领导被此案勾心得筋疲力尽,就想……当听到龙天成亲切的问话时,刁谦这才深思熟虑地说:“从崔伍提供的案情来看,伍县桃花巷黑玫瑰酒店老板周什东有重大嫌疑,他是直接参与和被雇用的第一杀手。内情他全知。”匡钊紧接着刁谦的话茬,有把握地补充:“依我看,只有抓住他,才能彻底挖出策划谋杀程刚同志的罪魁祸首。”言毕,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将眼神停顿在龙天成慈祥的面孔上,期待着老首长的指示。

调查组由10个人组成,省委书记、公安厅长、山城市、伍县检察院院长、法院院长、公安局长、刑警大队大队长都是主要成员。在布置任务之前,龙天成反复征求意见,并代表省委重审了安全措施和行动纪律。根据刁谦和匡钊的意见,经调查组研究决定,即刻下达逮捕令,抓捕周什东!

周清两眼的血丝更红,匡钊和李奇都知道他有严重的胃病,看到他一脸憔悴的样子,他们两人都非常于心不忍。周清从未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倒是时时对手下的安危提着醒:“犯罪分子手里有枪,而且枪法也准,又是亡命之徒。而且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所以大家心里都要有所准备。这次行动由我和匡钊带队。另外,抽调二中队和三中队的部分干警配合李奇,这一次抓捕行动定在今天夜里进行,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牺牲……随时都可能发生……但是我们要尽量减少伤亡。一定要活口。”周清的声音很沉重,匡钊和李奇等人都默不做声。小姬和蔡茜参加了崔伍的审讯工作,已经猜出今晚要有大的行动。他俩本来也想参加,但是被李奇坚决地拒绝了,李奇把去发廊的任务交给了他俩,他很郑重地说,你两个顺顺利利地把那个发廊女给我带回来,今天你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蔡茜心里老大不高兴,不过她也知道,李队这是为他们着想。一想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们很快就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抓捕持枪的歹徒,她的心里就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黑沉沉的夜幕笼罩着伍县县城,劳累一天的人们,都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整个县城内显得格外地安宁与静谧,只有那寒风轻轻地吹拂着大街两侧的香樟树,在茂密冬青的夜景下,发出一片枝叶摇曳的沙沙声。

这时,匡钊、吴柱强和周清带着几名公安干警和检察院人员,像神兵天降,突然包围了黑玫瑰小酒馆。奉命赶来抓捕周什东的县公安局刑警一支队队长李奇,弓着中指有节奏地敲酒店的门,“咚咚、咚咚”,声音不高不低地叫着:“开门,开门哪……”

梦中,腊翠翠被敲门声惊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就知道不是老板敲门,老板要真的回来了,只需打个电话就行了。她又害怕是流氓骚扰,正在犹豫,突感门声敲得不对劲,这才猛然起身下床,嘴里高声应着:“来了来了。”腊翠翠披头散发,穿一身薄如蝉翼的粉红色乔其纱睡衣,边走边问:“谁呀,这么晚还来敲门?”“居委会的,来查户口。”李奇答道。翠翠慌慌张张地打开房门,把她吓得面无血色,心里怦怦乱跳:“你们这是?”李奇不用问,就知道她是腊翠翠,从她惊异的目光中李奇就能猜出她从没见过这么多警察,盯着她煞白的脸喝问:“老板呢?”腊翠翠颤音中拖着哭腔:“他……不在呀!”李奇冷若冰霜地紧逼一句:“不在?哪里去了!”

腊翠翠的腔变了调,声音真切得似乎是在哭诉:“他真的不在呀!”

“搜!”

李奇带领数名公安干警冲进小酒店,乒里乓啷的,楼下楼上,房内后院警察一下子全分头搜寻,甚至床下、卫生间、大衣柜、小包房,整个酒店反反复复搜了个遍,也没有见到周什东的影踪。

周清走到腊翠翠面前严肃地追问:“你们老板去哪儿了?”

“不知道……”

李奇怒视她一眼:“去哪儿了?”这一声,不高不低,却像一把剑,直穿透到她的皮肉、骨头。

腊翠翠本就穿得单薄,这么多警察的突然到来,李奇接连地询问,早吓得话不连音:“我……我咋知,我咋知道啊……”

匡钊面色温和、目光咄咄逼人:“你是他的管家,老板去哪儿你不会不知道吧?怕是你知道不说吧?”腊翠翠是在哭着说但没有眼泪,只是脸有点扭曲变形:“我真,真的不知道呀!”周清的语言缓和中带有点安慰:“别害怕,只要你把周什东的下落告诉我们,就没你的事了。否则……可就……”腊翠翠答不上来,语塞之际,仍然有点胆战心惊:“他……我……那……”这时李奇才感到有点后悔,后悔他不该拒绝蔡茜参加这次行动,只要蔡茜来,就凭她那个心眼,女的对付女的,蔡茜一个能强她10个腊翠翠,保管她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可是,对付那个发廊女,非她莫属,想到此,也不得不亮出兵不厌诈的高招,只见李奇走到腊翠翠跟前,两眼一瞪,露出一副很凶的样子恫吓说:“看起来你是想……那好。请吧!你大概是想尝尝蹲大狱的滋味吧?”

腊翠翠心急如焚,眼中含泪。不知是头脑中那根筋嘣嘣几下,也许是被诈懵,也许是被吓醒,真的哭了,她连声哭着求饶:“不不不!我可不想蹲大狱啊!我一个瘦弱女儿家,哪受得了……”腊翠翠从今晚的事态就猜出,她那次招待的那个崔伍已经得手,还有可能已被抓获;还想到那个女人是来送情报的,要不她那么神秘,要不周老板那么惊慌,急切外逃出境。在这大难临头的时候,酒店老板一走了之,躲得远远的,这一切麻烦全落在了她一个弱女子身上。虽说在外闯荡这几年也见过些世面,但这样的场面她可从来没见过,特别是李奇的两眼一瞪,一声怒吼,便会马上一身冷汗,迅即一身鸡皮疙瘩。腊翠翠没精打采地白了一眼李奇往下说:“今天黄昏后。我正在柜台内招呼来往客人,有一位用印花绸巾包头裹脑,只露出一双黑眼睛的中年女人,她贼头贼脑地来到酒店里找周老板。你们知道,女人是最爱吃醋的,越是漂亮的女人嫉妒心越强。这个女人我不认识,从未见过,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啦,只见那女人神神秘秘的,唯恐被别人发现似的特别警惕,只见两个人关在屋里,嘀嘀咕咕,好像在商量什么紧急大事。我就怪怪地坐在一旁赌气。”

李奇问:“什么大事?”

腊翠翠说:“不知道,看样子很神秘。”

腊翠翠打了个寒战,两手抱紧膀子,两眼直盯着李奇。匡钊给李奇递个眼神让她穿件外套继续说。腊翠翠穿上素白色鸭绒大衣,接着说:“没过几分钟,那个女人便急急忙忙地走了,走时脸蒙得更严了,好像只能看见两只眼睛。那女人从来到走没超过10分钟。”匡钊问:“当时周老板他是什么样的表情?”腊翠翠:“脸色煞白。”

“后来呢?”

“约莫又过了10来分钟的时间,周老板他也慌慌张张地走了。好像是很急很恼的样子……”

吴柱强插话:“你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腊翠翠:“只听那女的说什么快……不能……要……断断续续的,别的听不清楚。”匡钊猜:“大概是叫他快跑,此地不能久留,要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从开局到现在,腊翠翠头脑中的那根筋才稍微松弛下来,穿上大衣后感到温暖多了,心情也不那么紧张了,说话也不那么怯了,随和多了,她摇摇头但突然又睁大了眼睛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说:“对对对,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匡钊还是有点疑虑:“周老板他,他没有再给你说些什么吗?”

“说了。”

“都说了些啥?”

“他只说最近要到市里去办点事,可能还要出趟远门,三月或半年不一定能回得来,黑玫瑰酒店就暂时交给我来管理。”

“就这?”

此时腊翠翠的情绪完全稳定了,说出这番话后别有一种轻松的感觉,显出只有有心计的女子才有的那种清高气质:“还说了,赚不赚钱是小事,只要能保住黑玫瑰这个店不垮就行。我想,既然交给我了,总不能让其垮在我手里,还得一心一意地经营好。”

匡钊继续询问:“哦,你还是个挺有心计的人。那到底周老板要到什么远地方去?能不能准确一点。”

“我不知道,他没告诉我,只见他将一沓子钱往怀里一揣,顺手拿了几包烟,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你没问问他?”

“问了,他说没准,到时他会来电话告诉我的。”

腊翠翠难为情地说:“各位领导,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吴柱强说:“如果我们了解到……有什么隐情……那咱们可……”

腊翠翠刚松下的那根筋,又激烈地嘣嘣几下,急忙抢着表白:“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了。若是……甘愿受罚!”

匡钊认为,腊翠翠知道的也只有这些,她不可能知道得太多。至于对周什东的缉捕,只有另外采取措施。他面向腊翠翠说:“那好吧。有什么新情况,要及时向我们报告。”

腊翠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把心放到肚里:“一定一定!”

在返回省城的路上。坐在车上的匡钊陷入了静静的深思,那个用印花绸巾裹头扎脑的神秘女人是谁?难道……是她?匡钊疑虑重重,调查组决定即刻下达的逮捕令,但还是晚了,失之交臂。他们提前行动了两三个小时,消息掌握得这么准确?看起来,是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很显然,周什东是得到那个神秘女人送来的情报后,急忙仓促出逃的……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而且对内部的案情非常熟悉。那么又是谁泄露了“t1·5”调查组的行动决定呢?无论多么充分的理由解释,这个人也要对今夜这次行动扑空负责!这个人,他是如此地胆大,目无调查组行动前宣布的“保守秘密、严防走露消息”的纪律。竟敢指派专人到调查组缉捕网点上去通风报信。这个人,不管他的官位多高、资历多老,以往对党和人民的贡献多大。可在这个重大案情上,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他将会给侦破谋杀程刚的案件,带来多大的麻烦。一定要尽快查出此人,以免渗透到办案的全过程。

返回省城后,匡钊把自己的疑虑,找调查组的两位组长做了汇报,要求采取新的措施,以免影动网空,让罪犯逍遥法外。

龙天成也许并不知道,匡钊他们向桃花巷运行时,周什东就已经火速离开了黑玫瑰酒店;也许他更不会知道,周什东出逃的车与调查组的警车失之交臂。当龙天成听到匡钊说有人泄密,嫌疑犯周什东逃走,两眼瞪得大大的,反复重复着:“竟有这种事……”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说给大伙听的:“这次行动是在调查组会议上定的呀!那不是出了邪了吗?”刁谦听了也半信半疑:如果是事实,那这个问题非同小可。沉默了片刻,龙天成以微笑的眼神,略带有一点愠怒的目光,当然这愠怒不是给匡钊看的,而是给那个泄密者。语言平和,是征询的口气:“匡队长,你看这个泄密者是谁呢?”刁谦也想急于知道,但他没说话,而是默默微笑的眼神。

所以匡钊预想到了,当龙天成从他口中听到“泄密,逃走”4个字的时候,该是怎样一种表情——不是愤怒,不是吃惊,不是鄙夷,甚至,也不是惋惜和遗憾,而是一种说不出口的失落和隐痛。“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龙天成的话中带着沉沉的疑虑,他当然希望这不是现实。但匡钊还是没有直言明说,因为没有根据地瞎说是要犯诬陷罪的,因为没有真凭实据,怎么能知道是谁谁谁呢?匡钊闷了一下,知道只是分析案情,点头说:“龙书记、刁厅长,有这样一个故事。”

匡钊讲:“前几年,有位大学研究生分到县上,开放意识很强,组织上决定让他到最艰苦的县城农村去锻炼,也算是组织上的考验吧。这人在乡政府一个普通干部的位置上,既能吃得苦,又确实施展了才华,几年工夫就春风得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用他的话说这叫市场经济下的开放意识——活。于是有些领导纷纷荐贤,褒奖重用,然后被提升为副乡长、乡长、副县长,然后又被提升为市委副书记,然后……”

“等等。”刁谦打了个手势,“这可是个危险的信号啊!”

龙天成惊愕:“他?”

匡钊心中已有的八八九九,离十只差这么一点点的故事。龙天成没有正面回答,只说:“确切点。”这话匡钊听得颇不顺耳,只是抬头白眼不语。龙天成一脸严肃,表情上并无半点调侃。龙天成的意思是要真名实姓、要真凭实据。实际,根据匡钊明示暗喻的故事,他已经知道是谁了。但是出自下级的口说出来,要比自己挑明更有说服力,更有充分的余地。匡钊这时突然清醒过来,现在不是闲扯淡,而是同调查组长分析案情。于是,他也用一脸严肃的表情,把对章志升的重大嫌疑,向龙天成和刁谦做了陈述,委婉而又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看法。为了准确地锁定泄密者,龙天成从爱护和挽救干部的观点出发,意外地说:“哟,你掌握了章志升的什么证据吗?要真凭实据。”在没有掌握真实证据之前,匡钊还是多留点余地,他说:“那倒没有,我只不过是揣测而已。”龙天成问:“光凭猜测?”匡钊说:“我总觉得……”欲说又止。龙天成说:“匡队长,请你不要有顾虑,说说你的看法,如果是事实我们一定依法处理。”“好吧,”匡钊喝口水润润嗓子,说,“章志升没几年工夫却飞黄腾达平步青云……被提为山城市委副书记兼市公安局局长,他与过去的同事、朋友有着剪不断的枝枝蔓蔓的牵连。据了解,他和伍县的黑恶团伙势力有着密切的不正当关系。先后离过几次婚,在生活作风上极不检点,有损于国家干部的形象……”匡钊稍停,龙天成就急不可待地问:“就这些?”匡钊紧接着说:“还有,程刚被凶杀的第二天早晨,我们同时赶到伍县县委,章志升对边召一反常态、冷眼冰情、切齿甩手的动作,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我看在眼里,心里纳闷……”

其实,这种“微中显庐”的情理正让匡钊言中,这次泄密正是章志升所为,这里暂不表。

匡钊动情地说:“别看很短的瞬间,也不过只有几秒钟。很小的细节,可以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内心的空虚、恐惧,深藏着极度的焦虑!”龙天成脸上凝重的庄严和一口温和的腔调极不协调,他面容慈祥、态度诚恳,他半哑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天然的洞穿力:“唔,你的分析不无道理。”龙天成的这句话既是承认,又是鼓励,将匡钊沉闷的疑虑缓缓解开。匡钊毕竟是下级,受不住几句慷慨激昂的鼓舞,憋了一肚子的牢骚不满,无法说出。他望了一眼龙天成慈祥的面孔,欲言又止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草草扫过,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龙天成看了他一眼,这才若有所思地说:“马上调离。”

又是一阵惊诧,不过这次不是龙天成和刁谦,而是匡钊,他没想到龙天成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不解其意地说:“不妥吧。”龙天成不屑一顾地说:“难道省委还调不动一个市委副书记?”匡钊口是心非:“又是调离。能调北京?中央?”

匡钊从一踏进办公室的门,龙天成就看出了问题,他是从他的言表和色相上看出来的。如果是抓住了周什东他决不会愁容淡情,他绝不会手机关了整整一夜,而且会像抓获崔伍那样,即刻惊喜若狂地向他报告,这次没有。始终没有听到匡钊的电话信息,也没有见到调查组的案情动向、报告,龙天成急得一夜没合眼,后来与周清取得联系,才知道周什东已经出逃,脱逃方向不明。龙天成听匡钊的故事,倒不如说是在不动声色地思考着稳妥的处理办法,中央党校给了两名学习名额,人选有待常委会商定,是匡钊那句牢骚话提醒了龙天成确定了其中一个名额。龙天成疑问明答是北京。这句话没说清楚之前,刁谦和匡钊惊得大瞪两眼,误以为是因祸得福呢!龙天成紧接着解释说这不是提升,而是挂职。匡钊还不解其意地说:“挂哪不成,何必挂到北京呢?”“没错,只有北京最合适。”龙天成这才把准备派章志升去中央党校学习的目的的意义说给各位。刁谦果断地说:“好主意,我赞成。”匡钊这才眉展喜色,说:“这么好的办法,还可以造成重用他的假象,我同意!”“当然对章志升在案件上的疑虑也必须如实报告党校领导,并应经过校方批准,才能实施。”龙天成补充说。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省委电话通知章志升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会议只有一个议题,由龙天成宣布,章志升赴中央党校理论培训班学习,学期半年。要他做好准备,即刻到北京报到。

也许是知觉的敏感,也许是周什东出逃已经引起怀疑,当章志升突然接到通知他到省委开会的电话时,内心深处多少感到不祥的征兆。多年的生活阅历告诉他,正在抓一个重大案件的关头,突然让他撤出,离职学习,看来是凶多吉少。但他也深知,即便是自投罗网,他也必须如约前去,因为法网恢恢,像他这样级别的干部,纵然跑到天涯海角,也终究逃脱不了司法机关的追捕。况且,侥幸的心理又多少给了他几丝安慰,为了以防万一,赴省委开会之前,他还专门给周什东打了长途电话叫他在外面多躲避一段时间,没事不要随便给家里打电话联系,并告诉他,假如自己被抓起来,或出了什么事,千万要沉住气,在外面能躲多久躲多久。如果暴露被抓回来,千万不要给办案人员说出自己的事,只要他公安局长的宝座不丢,待风头一过,依然会安然无恙,也定能保全他安全无事。

章志升到了省委。这个大院是他平日常来常往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他都再熟悉不过了。然而,当他今天再次踏进这个大院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和悲哀。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当他走进通知他开会的办公室时,几个早已等候在此的省委领导已在那里等着了,龙天成宣读了省委调章志升参加中央党校理论培训班学习的决定。在此一瞬间,章志升的大脑里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他知道自己早已恐惧而又害怕的那一刻,终于到来了……

小姬和蔡茜按照张缦提供的线路图,也已顺利地找到了位于城西区发展路27号的丽光发廊。快到发廊时,蔡茜又多了个心眼,她让小姬把警车停到发廊看不见的地方,女孩子家办事心细,她预想的不无道理。此时,张缦也依在不很显眼的地方,心情紧张地观望着,小姬和蔡茜慢若无事地步行到发廊前,为的是怕惊动张缦,张缦躲在不显眼的地方要验明正身看看胡戈的妹妹究竟是干什么的,是不是警察。她很担心她是警察,要不她对胡戈那么关心,真的是他妹妹吗?两人还没走到,发廊里的张缦就看见了他们俩,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中的那个女的就是上午给自己打电话自称是胡戈妹妹的人。看着两个人越走越近了,她心里越来越恐慌,顾不得多想,她拉开发廊的门,朝门外的一条小胡同里飞快地跑了进去。蔡茜在前,小姬在后,突然看到发廊里有一个黄头发的女人跑了出来,小姬和蔡茜也吓了一跳,但蔡茜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冲着那女人的背影喊了一声:“快追!那就是张缦。”

话音未落,小姬已像一支离弦之箭,朝着张缦疾驰追去,他一边追一边喊:“站住张缦,你跑个啥你跑?”他这一喊,张缦跑得更快了,她一声不出沿着小胡同很快就跑到对面的马路上。小姬哪能让她跑到那条路上,飞越两步刹那一个猛扑,像老鹰捉小鸡一样一把抓住了拼命挣扎的张缦。小姬刚刚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她便连哭带喊地尖叫起来:“救命啊,杀人啦,快快救命哪……”小姬生气地怒吼一声:“你喊什么喊什么!我要真是杀人犯,能让你跑到这里吗?”

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会以同情弱者而挺身而出、维护社会公德而群起公愤,可往往一些丑恶的假象,以慈善的面目蒙着人们的眼睛而更加丑恶。当人们清醒后,知道这真实的落差后又往往会良心愧疚、憨态尴尬。张缦逃跑,小姬追捕就是一个鲜明的现实。这个追捉的小胡同里面正好有4个老头、老太太坐在一棵大杨树下打麻将,突然看见一个黄头发的年轻女子没命地跑了过去,后面又有一个小伙子拼命地追了上来,接着就听见那女子惊心动魄地喊叫救命!几个老人立刻就坐不住了。一个老头儿站起来,两手插腰威严地冲着那个小伙子嚷:“喂,你放开那个姑娘!”另外3个老人也瞪着眼朝小姬走过来:“光天化日之下,你抓住人家一个小姑娘的手算怎么回事?你要再不放手,我们吆喝一声,马上就有人来将你们送到公安局去,告诉你,我们可是治安先进居委会。”张缦一看有人帮自己说话,立刻大声求救起来:“大爷、大奶,快救救我吧,他是个流氓,你们快抓住他,送他去公安局。”说着她奋力撕打起小姬来:“放开我,你快放开我!”突然她猛力一手抓向小姬抓她胳膊的左手,小姬的手背上,立刻出现了五条渗血的指甲痕,小姬忍着痛,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但始终没有松手。这时胡同外的人听到里边的嘈杂声也都纷纷地走了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地乱嚷一气。

眼看事态正在向坏的方向发展,蔡茜哪还顾得上隐蔽身份,奋力向围集的人群挤了过来,她将手伸向衣袋里,高声说:“让开让开,我是警察执行公务!”说着她把警官证举得高高的。当她挤到张缦和小姬面前,一双锃亮的手铐铐在了张缦的手上。她一边铐一边冲着张缦嚷叫:“好好的你跑什么?跑什么?真是敬酒不吃你要吃罚酒,你要不老实,再胡说八道,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小姬这才松开手,将张缦交给蔡茜,对围观的人群说:“行了行了,大家散开吧。”

看着小伙子手背上鼓起老高的鲜血凝固的五条血流痕,4个领头的老头、老太责怪地看了张缦一眼,一个老太太说:“咋看她都不顺眼,看她那样就不是好人,瞧她把那个头发染的,跟鸡窝似的,差点儿上了她的当!”叫小姬住手的那位老大爷不好意思地冲小姬一乐:“对不起,以为是坏人调戏妇女,耽误你办案了。”另一位老太太瞄了一眼小姬红肿的手,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张缦:“一看就是个鸡,要不爪子那么厉害,看把人家小伙子的手抓成啥样子,要是抓到人家脸上可就惨了,哪有漂亮女孩自愿找个疤拉脸的。”这位老太太的话不但激起了围观者的同情感,也勾起了蔡茜的怜悯之心,她看了一眼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的小姬,两颊一下子红到了耳根,羞涩地回望了那位老太太一眼,忍住笑,用力一推张缦的肩膀,厉声说:“走!”

害怕见警察,偏偏遇到警察,而且当着众人的面被女警察铐上,这突如其来的惊恐,张缦被带到警车旁才醒过神来。她惊讶地问:“原来你们真的是警察,我还以为是……”小姬没好气地将她推上车说:“你以为我们是土匪?是流氓?是杀人犯?!跟我们到局里去,让你好好看看我们的‘流氓头头’。”一听说要把她往公安局带,张缦又狂挣乱叫:“为什么要抓我?我犯了什么事?”没有散去的人群听到叫声,以为这个女人又跑了,纷纷跑过来帮忙,还是那个带头的老大爷说:“就凭你那个德行,就凭你把人家那个小伙子的手抓成那个样子,公安局就该抓你……”这景这情,这一股股热流温暖着两位年轻警察的心。

蔡茜从车内伸出手来,向诸位致谢后冲着张缦严厉地嚷道:“没犯什么事你跑什么?跑那么快干吗?我看你就别去发廊了,干脆参加国家田径队当长跑冠军得了!”接着她打开张缦的手铐说:“我们不抓你,我们有事要问你。”

张缦不愿见警察,就是不愿让胡戈的事情败露,就是不愿招惹更多的麻烦。只要胡戈的事情一败露,他就必死无疑;只要胡戈一死,很多麻烦将冲她而来。现今,她坐在刑警支队长李奇的面前,神情紧张地接过蔡茜递过来的茶水,沉默无语地等待着李奇的问话。这样的女子,李奇见的多了,不必要和她兜圈子,她就不会与你捉迷藏,只有直截了当才会赢得她的实话实说。

于是,李奇示意她坐在对面的靠背椅上,吩咐蔡茜给她倒杯茶水,便一针见血地说:“我知道你想急于知道胡戈的确切消息,我实话告诉你他已经死了,如实告诉我你和胡戈什么关系,你怎么知道他出了事?又是怎么知道他死了?”当然,李奇语气和缓地说:“别害怕,请相信我,今天我们对你以往的事情不予追究,而且还要保护你的一切安全,但是你一定要听我们的,必须和我们配合。”看着面前这些真诚、忠厚的大哥、大姐们,听着李奇这些有点唠叨、似乎有点家常话的肺腑之言,张缦消除了一切戒心,只见她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了几下身子后问:“你们真的不追究我的过去,真的……说话算数?”蔡茜看了一眼李奇。李奇肯定地说:“只要你保证你以后不再干了,我们今天决不追究你的过去,不信?”李奇面向蔡茜说:“拿纸笔立字据。”张缦急忙制止说:“不不不,公安的话我信!我信。”

张缦端起蔡茜递给她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用手抹抹嘴角说:“以前我坐过台,在海星俱乐部当小姐。”

李奇、小姬、蔡茜三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蔡茜快捷地按动了笔记本电脑键盘。张缦将茶杯放回桌子上,紧接着说:“胡戈是焦胖子的手下,他也在海星俱乐部干,我们在那儿认识了。他对我不错,让我不要再干小姐了。我自己也知道干这一行没有好下场,既然有人肯对我好,不嫌弃我,所以我就跟了胡戈。他帮我找到了我现在干的这份工作,我们俩在一起租了房子,一起住着。有天晚上,大概是去年9月25日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让他去踩点,说是有一辆凌志黑车(走私过来的车)搞出去换几个钱花花。偷盗走私车,车主一般是不敢报案的,他就去了……”

李奇打断她的话问:“那个神秘的电话是谁打来的?”

张缦说:“他们男人的事我一般不过问。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不会干坏事。后来才知道那个人姓黄,叫黄六发。他们有规矩,人不认识可以,只要暗号对得上,敢拼刀山火海。9月25日夜里,胡戈去了,正在云天大厦停车场探盗车逃走路线,突然一人急急忙忙地向车场走来。慌恐中他掀开那辆凌志车的后箱盖躲了进去,胡戈说巧合的是那人走到凌志车跟前,打开车门迅即将车发动着,颠簸了几下便平稳了,约10分钟后好像是停下来了。胡戈还说他扭曲在后备箱里很难受,不敢转动身子,还不敢大口出气,听出那人用手机在给一个叫大哥的联系说他们已经上了车,已经开出了县委家属院,对话平静后车子继续前进,好像是上了高速公路,胡戈说他悄悄将后箱盖顶起一条缝,夜间的公路,黑,静如时空隧道一般。然后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否睡着,他甚至还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半睡还是半醒。他说有时能感觉到车子在走,有人在说话,有时又觉得一切在梦中。清晨时分大概4:50吧,他确定自己是真的醒了,虽然双目未睁,他说睁眼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但耳朵中的声音那么真切,那人好耳熟的话音说大哥他们已到了龙涯口……那人又拨了一个电话号码通知一个叫黑鹰的让他马上行动。胡戈说他当时就预料到这是一起见不得人的大阴谋。当龙嘴涯升起一片火光时,那人才急急忙忙原路返回,紧接着便听到几声沉闷的爆炸声,紧接着便是刹车声。”

张缦稍停片刻接着说:“最让人担心、最让人害怕的是,胡戈说待车停稳后不到一分钟,他又偷偷地将后箱盖掀起一条缝,透过宾馆门前的亮光,胡戈吓得目瞪口呆,那个开车的竟是同他最要好的铁哥儿们吴天运。”张缦咬了咬嘴唇,才没让眼泪流出来,下决心似的说:“我知道胡戈他已经死了,不然你们不会找我来问这些情况的。”

看见手上被抓的痕迹就来气的小姬咄咄逼人地问:“谁告诉你胡戈死了?他身上怎么有王副县长的电话号码?”张缦突然哭了起来:“这还用说吗?都失踪那么长时间了,而且是那天黄六发走时亲口告诉的,他说死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着。他还说让我找地方躲起来。还有王副县长的电话号码是胡戈的一个乡下亲戚给的,说要他有事找王副县长,还说王副县长是个好人,要不他一家可就惨了……”闻听此言,李奇猛然一惊打断她的话问:“什么,黄六发走了?他去哪儿,什么时候走的?”

近两个小时的交谈,张缦的心才有这难得的一丝平缓,看着李奇那疑惑的面孔,她知道她应该点破这层窗纸,反倒对胡戈是一个清白的赎罪。张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他们早就走了,就是胡戈没有回来的第二天早上,因为黄六发和我们租住的房子很近。那天晚上很晚胡戈都没回来,我以为他在老黄那里喝酒打牌,所以我就去了。可是老黄的房子锁着门,窗户也是黑的,我想可能他们出去玩了。可是第二天胡戈还是没有回来,我有点担心,就又找去了,谁知道一去就看见老黄在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我问他这是干吗呢?他说胡戈出事了,我们出去躲几天,你也躲躲吧,不然有人找你的麻烦。”李奇问:“他没说胡戈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问了,他说还不是嘴巴不牢,说那没影子的话干啥。”

尽管张缦说话断断续续、似明似暗,李奇还是紧皱眉头一秒不闲地努力思索着突破口,他觉得事情的眉目好像是一张撒开的大网,正在他的脑海中渐渐形成,黄六发也许知道胡戈是谁杀的,也许吴天运已知道了胡戈掌握了他的秘密,才杀人灭口。现在只有抓住黄、吴二人其中一人,“9·26”的特大谋杀案就不攻自破了,主谋和元凶都会一目了然。这么一想,李奇突然心中一阵激动,眉宇间显出一丝宽慰。李奇看着张缦的脸色,还是说了他那句实在话:“胡戈他死了。”虽然张缦早就这么想了,但总想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总想这种消息是误传的。虽说自己没亲眼所见,但这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是出自公安的嘴,公安是不会骗人的,当她听到这一真实的消息时,还是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冷战,像是哭,没有眼泪;像是冷笑,表情木呆,喃喃自语:“我早就说让他不要再跟他们一起干了,他非不听我的,这下可好了吧,这下可好了吧。”

对于张缦的人身安全,李奇进行了详细的安排,无论如何张缦是不能再回发廊了,暂时和蔡茜住在一起,由蔡茜负责她的绝对安全。李奇还是按照他脑海中那张网的眉目,根据“黄雀”的密报,吴天运的行动已在掌握之中,他看着小姬说:“看来这事又与商贸集团有关,看来吴天运的使命应该到此为止。你先进法制科开逮捕证,对在逃犯吴天运即行抓捕。”李奇很郁闷地对倪康说:“要密切注视商贸集团副总经理高胜的一切行动,待高胜的罪行证实后即刻抓捕归案。”

姬斌、倪康同时应声:是!各自准备去了。

这天晚上,无事的赵飞正独自一人坐在电视机前观看世界杯足球赛。突然高胜神秘地来到跟前,神秘兮兮地对赵飞说:“小赵,走!跟我出去一趟。”赵飞忙站起来问:“胜哥咱去哪儿?”赵飞很难为情地站在那儿,高胜从赵飞手里夺过电视遥控器关了电视机,扭头就往外走,赵飞一副很着急的样子跟着走到电梯房。高胜这才两眼一挤几乎笑出声来:“钱总不是不舒服已经休息了吗?跟我去轻松一下,烦死人了!”

赵飞跟钱大兴那一天起,钱大兴就把赵飞当成自己身边最近的跟随了,除了睡觉和休息外,赵飞都不得单独离开他的警卫室。今天晚上钱大兴有点不舒服,早休息了。赵飞知道高胜和钱大兴一样,喜欢有一两个身强力壮、戴墨镜、一言不发的人跟着,他觉得那样才显示出他的威风来。他跟着高胜来到了海星俱乐部。因为这个地方是挂在高胜名下的,高胜去看了看这几天的流水账,心情变得好了起来。他跟正好没出去的安奇娜打情骂俏了一会儿,便打电话约了几个哥们,晚上到这里来玩。

吃过晚饭后,海星俱乐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坐台的小姐们也陆续来到了这里。高胜跟他的几个哥们在一间包房里,赵飞没事,便在离包房最近的一张很不起眼的小案前坐下来。他是一个称职的职业保镖,坚硬、沉默、表情木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但实则他的眼睛一刻也没闲着,在不断地观察来往的各色人等。突然一个肩披长发、体态绝妙的时髦女郎一声不响地坐在了他的面前,咯咯笑了一声:“哎哟,飞哥呀,你可是稀客!”赵飞惊诧,竟然是自己点过台想挥都挥不掉的倩影马丽雅小姐。赵飞脸上露出一丝惊喜的神色,这种神色是真心流露的,因为他正想找吴天运和焦胖子呢。向马丽雅打听是再好不过的了。于是,便以套近乎的姿势向服务生打了个手势:“给马小姐来杯雅仕的酒。”

其实,这次不是赵飞点的台,也不是赵飞预料中的请,而是马丽雅主动献的台。高胜和赵飞来,马丽雅本就知道,他们两个一进门,马丽雅就瞧见了,她不愿当着胜哥的面和赵飞好,他怕胜哥吃醋为难赵飞,当胜哥自个儿玩他的去了,马丽雅这才出来献媚。马丽雅认为赵飞还算是个君子,是个有血有肉的美男子,可交。她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赵飞,感谢上次的赏脸、宴请,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赵飞,一直把赵飞的两颊盯得绯红时才举起服务生放在她面前的雅仕的说:“听说你高升了,一下从胜哥那升到钱总手下。”赵飞腼腆地笑笑说:“是的。”

紧接着马丽雅说出了一句既是发自内心的鼓励,又是出自真情的祝福的话:“你小子爬得够快的。”赵飞听了只是轻轻地一笑,亲近地说:“最近怎么样?还是跟着胜哥吧?”

赵飞只是随意地附和。

这种随意的语言,使马丽雅脸上出现一些无奈的神色,这种神色被赵飞注意到了。赵飞看着马丽雅一脸不快的样子,更加亲切地带着满脸不解的表情说:“既然你和胜哥那么好,他干吗还让你在这里干呀?”马丽雅知道赵飞是在体谅她、关心她,她不想让他陷到他们的是是非非的旋涡里去。听到这话,马丽雅原本微笑的神态一下子变了,她板起脸来瞪着赵飞说:“我说你这个人管那么多干吗?少管闲事为好!”还是初次赵飞与马丽雅见面的这句话,换了别人,听到她这样的话就怵了。因为,眼看着马丽雅要发作,但是赵飞不像以前那样尴尬了。他满脸含笑地看着她说:“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只是想关心你一下,没想到你不让人家过问你的事。既然你不愿跟我多说,那我还是识相点,我走了。”

赵飞站起来做走势,不料他刚一转头,却被马丽雅突然一抱。那一抱的力量着实不小,同时他听到这个女人不住的嗔怪声:“瞧你瞧你,还真的生我的气来了!真是永远也长不大的宝哥哥,变起脸来这么快。”赵飞被马丽雅抱得浑身冒汗。可想而知,马丽雅的火热一抱,让赵飞如何受宠若惊,那份新奇、那份激动,是赵飞从未有过这难以抑制的感受。赵飞也抱了马丽雅,这个他第一眼就心生仰慕的明星般的少女,此时此刻,居然把她温柔的身躯,主动投怀送抱,像个委屈的小猫似的,伏在他的胸前,还用微微喘息的声音,倾述对他的爱慕激情……

赵飞还是抑制住了。他轻轻地掰开她的手……

马丽雅一下子就被赵飞感动了。毕竟她也是一个正值青春妙龄的女人,她也需要别人的关心和爱护,在这个场合里,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这些话表达了对她的平等和尊重,这一下子就打动了她心中最脆弱的那根神经。赵飞看着马丽雅急切的表情,宽容地笑了,又重新坐了下来。这时马丽雅才叹了一口气,盯着赵飞,很认真地问:“飞哥,你真把我当朋友吗?你真的觉得……我与那些女人不一样?”

“真的。”

“我说这话你不要介意。”赵飞既是认真的,又是同情地说,“你干吗不索性跟了胜哥,不要在这地方干了,这是个吃青春饭,说白了就是个熬青春油的鬼地方,趁现在还年轻,何不找一可靠的男人嫁了算了,再说胜哥又不缺钱花。再熬几年,还不是……自己作贱自己?”

马丽雅看着赵飞的脸色,掏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她终于又叹了一口气,脸上不再有那种欢场女子的张扬和玩世不恭的荡情:“唉,怎么跟你说呢?看得出你倒跟这地方的人格格不入。我的事,真是一言难尽哪。正好胜哥今天他有事,我索性跟你聊聊,你没事吧?”赵飞说:“我没事。只要胜哥没事,我就没事。”马丽雅不屑地说:“他能有啥事,我了解他,只要跟他那帮狐朋狗友在一起,不闹到凌晨三四点是不会走的。”

“那好,咱就聊聊,说说你的故事吧。”

每个人都有鲜为人知的故事。有的苦,有的甜,酸的辣的各不一样。

马丽雅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她烦恼地把手中的烟灰弹在小桌上的烟灰缸里,既不情愿又不想错过良机地说:“好多事我都极不情愿地去想它,都麻木了。我做这行5年,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我以前的那个男朋友害的。”马丽雅直言不讳地说。她以前上高中时,因为早恋没有考上大学,为了逃避父母的谴责,跟男同学一起跑到这里,本想干一番事业再回家,没想到很快就把带的钱花光了。马丽雅说她就怕别人瞧不起她,为争这口气,在一个宾馆的餐厅里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一月六七百块钱。男朋友没有找到事做,就在郊区租了一间小屋就这么住着,开始两个人都觉得很幸福,辛苦一点心甘情愿,可是很快就出事了……马丽雅咬紧了嘴唇,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

赵飞一脸惊诧:“怎么了?”

马丽雅还是没有控制住,眼泪像涌泉夺眶而出:“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怀孕了,当时我只有18岁。我吓坏了,男朋友也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想去医院流产,可是男朋友却不愿陪我一起去,他脸皮特薄,那一段时间,一切美好都不存在了,我跟他吵、骂他,但都无济于事,这样又过了几个星期,直到我再不手术就无法上班了,我一个人赌气去了医院。但医生说孩子大了,做手术要交1500元押金才行,我没有钱也不敢打电话回家要,男朋友也一筹莫展,还怪我平时不知道攒点钱……天哪,我一个月总共700块钱,除了吃住,我怎么还能攒下钱,就这样,我与他分手了。分手时我没怪男朋友,只怪自己没有把握好自己,为了做手术的钱,我在餐厅一个姐姐的帮助下当了坐台小姐,这一干就是5年。”

这样有来有往地闲聊了近两个小时,也没见高胜有走的电话。从闲聊中,赵飞还知道马丽雅的妈妈已经从国有工厂下岗6年多了,现在在一家合资酒店的职工食堂里找了份临时工作,每月工资奖金加在一起大约七八百块钱,再加上原来下岗的工资,每月收入不到千元。马丽雅的父亲因多年前的一次触电致残,靠每个月的医保养着,如果没有其他外快,一家人的生活就很困难。马丽雅家的外快主要来自于她妈妈过去从单位分来的那套房子,那套两室一厅40平方米的单元房出租给别人,一个月能收入1500元的租金,除去她们自己租住的两小间平房的费用,一个月净赚1000元整。她每个月的收入除了吃喝全寄回老家,妈妈每月给她存800,准备她将来结婚买房子。

可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马丽雅情不自禁的泪水再一次泉涌。

聊完了自己的家长里短,马丽雅又问赵飞的家庭和本人的情况,当然赵飞仍然是讲给钱大兴的话。

看着面前这个如花似玉的风尘女子,赵飞心中猛然产生一股酸愁味,看来她还不是天生就爱这一行的。赵飞以同情的口气说:“说白了,干脆跟胜哥得了,我们也跟着喝杯喜酒。”马丽雅苦笑一声,说:“哼,胜哥,他只是图一时新鲜罢了,也许再过几个月,说不定再过几天他有了别的女人就把我给甩了。”目光镇定,面无表情。马丽雅说:“现在我什么也不求,只求能有一个真心爱我的人,我立马跟他走。可是在这种场合想找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真是太难了,太难了。”赵飞问:“那你怎么还跟着他呢?”

说是自豪,说是骄傲,她已注意到赵飞心照不宣的目光,但她还是迎着那道目光平心静气地答道:“跟着他没人敢欺负呗。”

赵飞似乎终于看透了什么,神情反而变得平实沉稳:“怎么?有人还敢……”

马丽雅从从容容截住了赵飞的话茬:“你以为这台是好坐的?有时别人欠了我台费,胜哥能帮我要回来。以前如果有人欺负我,或陪了一晚上不给钱,只好忍着。没有好处我干吗跟着他,那次你还不是照样请我的客吗?”

赵飞毫不迟疑地摇头苦笑:“这么说胜哥还真行。”

马丽雅看了一眼赵飞,带有一丝神气的口气,说:“当然行了。看你这个人挺正派的,我跟你实话实说了吧,他是个黑源的头子,你看他表面上是个做工程的吧?其实才不呢,暗地里他养着好多打手呢,那些人大部分以前都是劳改犯……哟,我不是故意要揭你的伤疤痛,你看看我这个记性,刚才你还说你也进去过哪。”赵飞不介意地说:“我才不在乎呢,反正是为老婆进去的。”然后他又很关心地压低声音说:“马丽雅,这些事情你可别往外说,弄不好他找你的事。”马丽雅一听这话,轻蔑地一笑,露出不服气的神色说:“哼!他找我的事?他干的那些坏事我还没说呢,只不过露点皮毛罢了,惹我恼了,统统给他抖出来。”

也许是这个话题刺痛了马丽雅的心,也许是赵飞的殷勤触击了她的那根神经,让马丽雅抛去了一切,愤愤地问道:“知道不,前些天发生的那几起枪杀案吗?”赵飞的心猛地一跳,他赶紧伸出一只手做出捂她嘴的架势,然后瞪大眼睛,惊恐地说:“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看了赵飞一眼,马丽雅不但没有惧意,反而更加得意:“这你又不知道了吧?这些天城里可闹得欢着呢。你害怕他们再把你抓回去不是?”赵飞抱怨地说:“好端端地说着胜哥,无缘无故地又突然扯到什么枪案上去了?”赵飞的话让马丽雅更加放荡地看着赵飞笑,边笑边用手擦泪:“我说你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什么叫无缘无故呀?跟他没关系我能扯那事吗?”赵飞又一次瞪大了眼睛,怀疑的神色更加疑虑:“啊!不会吧?”马丽雅很认真地说她一生中,最相信的一个东西,就是缘分。她说她在第一次看到赵飞动蛮那一刻时,并不知道他是刚从“里边”出来的人,但冥冥之中就是觉得这个皮白肉嫩的年轻人,像男孩,似乎与自己有缘,这个机灵一动的闪念促使她多管闲事地要好好地“教训”他,这才给赵飞说了那么多的事……

坐在马丽雅对面,赵飞看清了这女孩的神态面容。

马丽雅是个美人,衣着朴实,素面朝天,那种美是自然的,柔情的,轮廓鲜明,柳叶眉,大眼睛,头发和皮肤看上去是一般的保养,全凭着青春的天资丽质。她平时说话不多,一旦有话便是直来直去,无处不现北方女子的豪爽与沉着。当他们彼此熟悉以后,马丽雅的话题更肆无忌惮地向赵飞倾诉着身边的是是非非,马丽雅四处瞟了一眼,凑过来轻声说:“你知道胜哥今天晚上,为什么让你来陪他送钱?”

“送钱?送什么钱?”

马丽雅皱着眉头说:“你这个人怎么不开窍呀!这就叫给人钱财,让人消灾,人家消了他的灾了,他能不给人家钱吗?”赵飞一本正经地说:“我不信,这种事你怎么可能知道呢?就算你俩好,他也不能把这些事都告诉你吧?这可是犯法的事。”马丽雅看着赵飞那个傻样子,生气地说:“亏你还是跟钱老总的,也不知他是咋看上你这么个笨瓜。我实话告诉你,这些事他不会跟我说,可是你别忘了,那天晚上我跟他在一起住的,有人半夜从云天大厦给他打电话,他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都听见了。电话那头说已将凌志车开出来,停了10分钟说车已上高速,又停了10分钟说车已到龙嘴涯口,这时胜哥让他告诉一个叫黑鹰的见机行事。又过了10分钟电话那头又说话了,龙嘴涯已成功,已返回原处,随后即去梨花沟躲避。”

赵飞不耐烦地说:“什么黑鹰,龙嘴涯,还有梨花沟,把人搞糊涂了。”

马丽雅很认真地说:“嗨,你这个人真笨!别看他搞那么神秘还当我不知道。其实还有一个人知道,就是上一次在歌厅被枪杀的那个叫胡戈的。他认为他和吴天运好……”

她给赵飞讲了一大堆,赵飞的心里怦怦直跳,一副惊恐的样子看着马丽雅,他没想到马丽雅果真知道这么多事。赵飞疑惑地说:“是不是,‘9·26’特大车祸?够吓人的。”

“什么特大车祸,那是胜哥……”

正在这时,赵飞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过电话对马丽雅说:“胜哥叫我呢,下次再聊吧。”临出门时他又叮嘱了马丽雅一句:“嗨!我可告诉你,今天你给我说的这些话,再别给别人说了。听到了吗?”

“放心吧,你当我傻。”马丽雅笑着说。

正文 第八章 窃情报·章志升演绎东郭先生

春节刚过,章志升就开始远行了。

几位小女孩,屋前冬青树下跳皮筋唱《九歌》,沐浴着冰雪消融、春风送温的温馨……

如此悠久的陈年老调,不知谁人信口改编,把它编排成多部重唱,多节奏重复的全新式儿歌,结尾还大胆地加词串调,出自呀呀喳喳的幼儿之口,别有一番乐趣逢生的新鲜味,居然赢来不少过往闲人的阵阵掌声。要在往常,章志升会站在那儿摇头晃脑,拍着巴掌合板同唱: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坐飞机,乘火箭,遨游神州太空转!

然后用手拍拍这个的小脑袋,捏捏那个的小脸蛋,显出一副人民公仆呵护未来花朵的真诚情感。可今天,章志升提着黑色的手提包,无心同乐,晃晃悠悠地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随着一声汽笛的嘶鸣,车轮滚滚,t78次特别豪华列车,像驰骋旷野的烈马,迎着春节后的晨霞,风驰电掣般向着遥远的北京城,飞奔疾驶。

早上8点,当火车开出山城市,把那蜿蜒连绵、形似长城的山城楼厦渐次抛在天际之外,章志升看到了一片辽阔的田野。田野使他的感觉立即脱离了城市,脱离了昨天。昨天恍如隔世。他的头脑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再次一件件地想到计划中的今天,今天原本做的一切。按照计划的安排,他此时应该走进市公安局的大门,公安局的各部门一把手,下属各县的局长政委已经坐在会议室里翘首以待,等待向他汇报各县的治安情况,期待着他的发号施令;会后,他要向调查组汇报案例侦破进度;然后,他将赶到伍县会同调查组处理那些已经刻不容缓的“9·26”车祸案;然后要在下午5:30之前专程赶往梨花沟,组织抓捕吴天运,然后……

火车显然早已驶出了山城省界,耳中的笛鸣,眼中的旷野,无不告诉章志升,他今天计划中要办的这些事,早已落空,要见的这些人,谁也不会知道,他此时此刻,已独身一人,端坐在北上列车的一个窗前,将要开始他半年之久的党校生活。

列车驶出百里地后,他的心情稍定,估计办公室主任已经起床,已经吃过早饭,或已经在办公室等他。他看着窗外一闪即逝的风景,开始拿出了手机打电话给朱主任,让他推掉今天所有的约定。向他们说明自己有急事要外出一段时间,有关案情、案件上的事一律按调查组的意见办,在电话中无法做出详细解释,因此,在朱主任的回话中听得出每一个人对他的不辞而别并不都感到惊讶,对他的失约并非无奈,大家都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此时章志升靠窗而坐,用右手在茶几上支撑着一颗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的脑袋,像被霜杀一样的茄子,一双比阴沉沉的天空更忧郁、更滞呆的眼睛,透过朦胧的车窗玻璃,默默地眺望着那闪闪掠过、纷纷后退的山野村庄、高耸的电缆和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网、电器化车流带……这些奇形怪影,由即现即逝渐渐变为前撩后倒……视线由清晰渐渐地变为模糊……

恍惚。

黯然。

这是章志升有生以来最为艰苦的一次跋涉。也可能是他步入仕途的最后一次远行。这是一场漫长的旅途,无疑是一场苦刑。

调查组在侦破“t1·5”案件时发现,伍县县委书记边召与商贸集团有涉案经济方面的问题,调查组决定边召停职交代。边召之妻齐丽丽为了减轻丈夫精神上的压力,元旦之夜,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背着边召悄悄地走进山城市委家属区,左右窥探片刻后,径往章志升家而去,章志升的家就住在山城市东北侧的常委书记楼三楼。

章志升的家,对齐丽丽来说可是熟门熟路。以往,逢年过节,边召总是携妻登门,每每总要用小轿车送来一些丰富多样的农副产品品尝,章志升也让妻子柳花将一些名胜土特产回赠。此一时,彼一时,齐丽丽的心里别有一番滋味,而眼下她再无昨天的荣耀,有点惶恐不安地按响了章志升家的门铃。房门打开,章志升一看是风尘仆仆的齐丽丽便热情相迎。乍一看她面带忧伤、眼神憔悴的样子,就知道有急事登门,于是他急把惊诧的眼神转换为热情的笑脸把齐丽丽往屋内让。像好朋友节日来访本来可以说是欢畅热情的,但这热情的气氛被这冷热不均的两颗隔膜的心压抑了源头,接待气氛因而使主人显得尴尬难堪,已到嘴边的什么风啊、稀客呀,难得的吉言快语被噎了回去,换成了这么晚来家有啥事?齐丽丽沉默片刻,她突然在一秒钟的闪念后发现了自己的不该,她未及犹豫细想便脱口而出,话锋马上转向了章志升的妻子:“怎么,柳花大姐她,她不在家?”章志升没想到齐丽丽的抵御能力那么强,由沉默焦虑能在一秒钟内突然变成了惊讶的询问,那种有商有量的语气马上感染了他的身心。他马上用直白的语言朗声做出反应:“噢,她带章宏回姥姥家去了。”说着章志升伸手示意她坐下。齐丽丽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个时候来,站起身来说:“不方便,我明天再来吧。”然后扭头就向外走。

“不不不,你又不是外人,有啥不方便?咱谁跟谁。”章志升边说边将齐丽丽按坐在沙发上。然后从冰箱里取出几瓶易拉罐饮料,放在齐丽丽面前的茶几上,说:“要喝自己开,别客气,大哥这儿和你家一样。”章志升的诚意齐丽丽当然知道,他和边召亲如兄弟,从来吃喝不论,边召有恩于章志升暂按下不表,但边召求助于章志升却迫在眉睫。所以齐丽丽才急不可待地连招呼都不打便亲自登门,她便大大方方地坐下来抓起一罐打开说:“我口正干,正需要润润喉咙。”

章志升这才由尴尬转为心平气和一些,这才恢复了原来的笑脸,把噎进肚里的话一吐为快:“你可真是稀客啊!难得到我这寒舍来。找我一定有事吧?这晚了,火急火燎的,啥急事这么慌?”

齐丽丽:“无事不登三宝殿嘛,还不是为边召。”

章志升:“啥大不了的事,一个电话不就行了吗?再说边召的神通大着呢,好多事我办不了,还不是他给摆平了。”

“这事非你不可。”

“我有那大本事?”

章志升似乎对齐丽丽选择他救边召并不意外,他又问齐丽丽:“是边召让你来的吗,他真的让你来找我吗?”对于这个问题,齐丽丽也没有做正面回答,她再次追问章志升:“老章,你到底愿不愿意帮这个忙?你要是不帮这个忙,那边召可就没辙了。”章志升还是继续着刚才的疑问:“边召怎么了,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齐丽丽沉默了片刻,这片刻的沉默让章志升疑窦顿生,让他盘根问底:“边召他到底咋了,他参与谋杀案了吗?”齐丽丽低声回答:“你别管他参没参与,我也说不清楚。”章志升说:“说不清楚你急个啥?”齐丽丽嘟嚷了一句:“都停职三天了,能不急嘛。”章志升对齐丽丽那句像蚊子嗡嗡的话未加理睬,继续盯着她,用心追问:“不就是停职交代问题吗?没有问题你交代什么?崔伍也没有交代边召的什么问题,真让人担心的还是周什东那小子。”齐丽丽理直气壮地答道:“就是害怕有问题,所以才找你想想办法,你是公安局长,只有你才能救他。”章志升似乎松了口气,口气不那么紧张敏感了,他说:“这个根本不需要我出面,我出面反而更不安全,容易引起怀疑。”齐丽丽说:“那谁出面好呢?”章志升白了齐丽丽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绕了一个大弯子,故弄玄虚地眨巴了几下眼说:“要救边召啊,还真得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出面不可。”

齐丽丽从章志升的话里,听出他肯定知道了边召的什么问题,也肯定知道了杀人犯与周什东的什么秘密,要不他要我这个女的去抛头露面。她心里不知是轻松还是沉重,是好笑还是心烦,她只是想这一趟他家来的,怎么这么不顺心,怎么撞上这么个无情无义的胆小鬼!他知道那么多内情,为什么却不明说,只暗示她找周什东,齐丽丽莫名其妙地问:“我一个女人家,能有啥办法?”

章志升没让齐丽丽失望,他让齐丽丽附耳低语:“纸是包不住火的,尽快远离,以免引火烧身……”如此这般地低语了几句后,齐丽丽愉快地离开了章志升的家。

齐丽丽终于窃取了所需要的重要情报,也造成了匡钊等人夜捕周什东扑空的后果。

那天夜里,寒风蒙雨中,匡钊带领急速追捕的警车,冒着淅淅沥沥的蒙蒙细雨在伍县城郊高速公路叉口与潜逃的周什东乘坐的出租车失之交臂。出租车载着如惊弓之鸟的周什东,他得到齐丽丽送来的紧急情报,开始心情非常紧张,当听说有市公安局长负责安全护送时,又有了逢凶化吉的一线转机,简单向腊翠翠交待几句后,即刻拼命地向着灯火辉煌的省城急驰。

这天暮色将近时,章志升本应下班回家,因有一宗有关倒卖国家一级文物的案件急等签报,便坐在办公桌前,逐字逐句地斟酌着处理意见。

突然,桌子上的电话铃声急促响了起来,他伸手抓起了电话听筒:“喂,哪位?啊!”章志升有点愕然吃惊。随手挂上电话,章志升浑身一软像个泄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倒在豪华的鳄皮沙发上,极不高兴地喃喃自语:“一家失火,殃及四邻哪!”

刚才,章志升接到伍县商贸集团公司副总经理高胜打来的电话,拜托他给一个兄弟通融通融,这下子可让他这个公安局长犯了难了。他知道这是边召一手策划的,是齐丽丽那个骚女人走漏的风声,这个扎手的皮球抛到了他的怀里,想甩也难甩出去了。章志升非常清楚,高胜要他帮周什东潜逃的用心:钱大兴、高胜包括周什东,一条绳上的蚂蚱,牵一只,全线崩溃;周什东要是被调查组抓住之日,也就是他章志升垮台之时;他是最可靠的保护伞,堂堂正正的市委副书记,市公安局长,谁还会往他头上怀疑呢。章志升正在胡思乱想,突然神经质地听到门外传来两遍“笃笃笃”的叩门声,打开房门一看,章志升不禁大吃一惊!周什东穿着一身公安警服,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章志升一把将他推进屋里,一脸肌肉横飞:“旗杆顶上插鸡毛,你好大的胆子,不是说好的晚上10点吗?你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老虎头上来蹭痒痒。”周什东俨然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指指身上的警服、警徽说:“这才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这是高副总的主意:‘先行超越,避其锋芒,错失良机,引火自焚。’这是兵书上写的,活用《孙子兵法》……况且脸上没刺字,咱同是一家人嘛。”

“可你这……”章志升绽露出一脸惊恐的神色。他想说:“谁跟你是一家人,我这里是市公安局,党和国家专政机关,你一个通缉犯往这里钻,不是飞蛾投火吗?你一落网,我们都得跟着你遭殃。”可他没有这样说。为了稳定情绪,减少耳目,章志升急急地将周什东推进内室,铁着个脸说:“眼下,你的图片满天飞,通缉令到处是,全城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你……只要你一出我这办公室的门,即是飞蛾投火,切不可轻举妄动。”

原以为只要一见到章志升就立马化险为夷,没想到他这儿更危险。周什东冷眼瞅着章志升,心里想:“妄动?谁想啊。有酒、有肉、有钱花,整天有天仙般的美女陪着我,是大康啊!我整天过的是‘大康生活’。可眼下,妄动,不动我能过上大康生活吗?”周什东撇了下嘴,极不满意地说:“你以为我想象条狗,整天夹着个尾巴东躲西藏的。不!我想马上离开山城,越快越好。”

“怎么离开?你会孙猴子的七十二般变化吗?”

“有那大的本事,我何必求你!”章志升茫然无措地坐在办公桌子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周什东原地没动,没有说话,他也不想说话。愣了半天,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牢骚满腹:“堂堂山城市委副书记,市公安局长,你的(拳)权比如来佛的手掌还大,竟然没有办法护送我出城。他高胜真是瞎了眼,交你这么个熊朋友。我最讨厌那种当着人家的面说大话,但让他兑现时却束手无策的人,这种肚里没货光耍嘴皮子,还整天占着茅坑的人,早该让位置了……我不能当瓮中之鳖,更不能在此束手就擒。”那天晚上章志升很少说话,只是闷着头抽烟,任凭周什东在他身边信口胡说。他知道周什东是他的一个麻烦,特别是他在大动肝火时,章志升真想把他交出去算了。如果当时把周什东交给了调查组,章志升也就没有这次北京之行的必要了。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周什东那句话,章志升还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章志升站起身来,将半截烟捻灭在烟灰缸里,盯着周什东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不能当瓮中之鳖?不能束手就擒?”章志升猛然机灵一动:“你的话倒提醒了我,那就……我看咱就……瓮中之鳖吧。”周什东不满意地说:“闹了半天还是没辙,干脆我去自首算了吧,免得给你找麻烦。”章志升面带惧色,口气愠怯地说:“别别别,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想自首还不容易,一个电话,马上你就进去了……我倒是欣赏瓮中之鳖!”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周什东急问。

章志升神秘兮兮地用手指指他的办公室,说:“有人不是说过,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吗?”

周什东反问:“你这里不是非常危险吗?”

章志升打开内室的套房门歉意地说:“对,所以也有非常安全的一面,所以我就让你当‘瓮中之鳖’。眼下别无选择,为了你的安全只好委屈你了,也只能这样了,你就在我办公室暂躲几天吧,我会安排人给你送饭,等风头一过,我马上把你送走。”

周什东无可奈何地说:“唉,看来我只好做几天缩头乌龟了。”

一个星期天,章志升的专车将周什东送上了中国飞往另外一个国家国际航班的飞机上。

一声汽笛,撕裂茫茫夜空。

这一声长鸣的汽笛声,把章志升从绵长的深思中拽回到严峻的现实中来:边召停职反省,周什东出逃,都与程刚有关,难道程刚他……

调查组对程刚的安全治疗,采取了绝对缜密的保护措施,将程刚秘密转移后即从太平间调包一具无名尸,照原样置于医院急诊室,进行专项疑难病例的解剖试验,对外照样按照程刚急诊程序进行……

程刚被谋杀,在医院抢救的第三天深夜,高胜又以10万元的高价密派职业杀手叶里虎,潜往医院行刺,以绝后患。

程刚急诊病房在一医院门诊楼住院部楼下,紧靠门诊部后门不远,隔10米宽的横道西边,同样是一排三栋12层高的住院楼。午夜零时,护士小张去卫生间,躲避在阴暗处窥视已久的蒙面人,趁机从西侧门边火速步入急诊室。蒙面黑影虽然神秘莫测,但仍然有惊异的目光从西侧门内投射出来,追随他的背影一路往里……他们看到,蒙面人冲着病床上的“程刚”胸部连刺数刀,扭头便走。住院部院务副科长琚皇堂正好从电梯门内出来,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进入急诊病房,只一瞬,从黑影窜出急诊室5秒钟的刹那,琚皇堂即流星般地出现在急诊室门前,双脚还未站稳,毫不迟疑地跨前一步,伸出左臂叫了一声:“你是何人?”对方没有答应,突然搂住了琚皇堂的肩膀。琚皇堂只觉得肚子上被重重地打了一拳,然后蒙面人双手用力一推,姿势犹如太极推手一般,将琚皇堂推了个趔趄。琚皇堂顿感一股寒气袭身,没觉很痛,只是下身有些发凉,他用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被击打的腹部,摸到的却是一把匕首的短粗的木柄,那只木柄支棱在他的衣服外面,衣服已被稠浓的鲜血染红,眼睁睁大张着嘴看着蒙面人疾步虚无在夜幕中。

事后证实,大约有三四个目击者目睹了这个事件的某段过程,但由于他们与事件中心所处的距离和角度不尽一致,也由于他们目击的时间段前后交错,更由于他们与受害人的关系亲疏有别,所以在警方进行调查的时候,每个人对事件过程的描述也就有所出入。特别是关于那个蒙面人是怎么疾步从急救室内跑出的,又是怎么将刀子捅入受害者身上的,说法竟然出现了多个版本。或许是基于同情弱者和远亲不如近邻的思维惯性,一半以上的目击者讲述的情形,明显有利于伤者一方。他们描述的事件过程,大多是从那个蒙面人握着一把带血的刀子走出急诊室开始:大面罩只露两只眼睛的蒙面人走出急诊室,刚好琚皇堂走到急诊室门前——证人是这么估计的——正逢琚皇堂走至急诊室门前,双方都愣怔了一下,双方见面过程中琚皇堂伸手拦蒙面人不让走,蒙面人照着琚皇堂的腹部就是一刀,然后扔下刀子快速地逃出了医院。证人还有一种说法——琚皇堂刚到急诊室门口,肚子上就被重重地打了一拳,但声音却异样空洞,就知道他这不是一个实心拳,但他没觉得很痛苦的样子,只是脚下踉跄了一下,本能地伸手想扶蒙面人,但蒙面人快速错步闪开,扭身便走。琚皇堂失去支撑,双膝一软,双手扑地,跪在了走廊中央。这才发现了支棱在衣服外面的刀子,这才发现了浸透衣服的鲜血。还有一种现实的证词——看到琚科长躺在血泊中,急忙送往手术室做了腹部的缝合手术,腹腔内的匕首已被取出,幸而那匕首不算太长,那刀从胸腹中央直直插入,与胃脘心脏差之并非毫厘,未能伤及致命要害……

医院也证实“程刚”第二次确实被杀身亡,省委调查组做出决定:追认“程刚”为“烈士”,举行隆重“追悼会”,县局以上领导参加。“追悼会”那样隆重……龙天成致“悼词”,还伤心流泪。

难道——他们在演戏?

突然,章志升有一种可怕的预感……

根据崔伍交代,刑警大队开始了大规模的搜捕行动,但几次行动都以失败而告终。匡钊反复琢磨,确定内奸出在市公安局,但公安局有几十名干警,谁是内奸,暂时不明,省委书记龙天成宣布章志升参加中央党校学习……一声声撕肺的汽笛声,伴随着不时发出哐哐当当的金属撞击的铿锵之声,仿佛要把章志升的心肺碾得粉碎。

这时,他才想到,齐丽丽那天晚上压根就不该找他;周什东压根就不该往他办公室里藏,压根就不该答应高胜帮他这个忙……

顿时章志升那颗沉重的心,如西坠的落日,迅速掉进那无底的深渊……

赵飞和马丽雅闲聊中的秘密,全部通过监控器,由网上反馈到刑警大队李奇的电脑显示器上。李奇连夜密报给周清局长,说“9·26”车祸疑案的有关犯罪嫌疑人,吴天运有可能躲在梨花沟村。

得到这一消息,周清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一方面打电话叫梨花沟派出所的民警们,以查暂住证的名义对梨花沟进行排查,主要清查9月26日以后入住的新住户。另一方面,刑警队内部也进行了紧急部署。匡钊连夜赶到梨花沟,凌晨两点左右,目标被锁定。

梨花沟村12排5号,有一个名叫赵七娃的人是9月30日入住的。凌晨4点左右,周清和匡钊亲自带队,几个刑警队员包围了梨花沟村12排5号,眼看案情马上就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全体干警备受鼓舞。凌晨4:20,李奇、袁虎、姬斌等四五人悄悄摸进院子,潜伏到了犯罪嫌疑人所住的窗口,听到里边有响亮的酣声,李奇确信犯人正在熟睡之中,和高军一起猛地一脚踹开房门。里边的人惊醒后,一骨碌爬起来,刚问了一句“谁”,便被袁虎一个鱼跃扑倒在床上。只这一跃,罪犯一声“哎哟!”还未出口,荷枪实弹的刑警们知道袁虎已经得手,便一涌而进,三下五除二便将赵七娃擒获。经过搜查,在赵七娃枕头下面发现一支六四式手枪和一把七五匕首。看着只用了10分钟就被擒获的赵七娃,匡钊大吼一声:“带回去,审!”

刑警们原以为抓回来的这个赵七娃,就是“9·26”或歌舞厅枪杀案的案犯之一,但是带回来一审不禁令人大失所望。他不是这两案的凶手,而是另一伙罪犯,一年前的一起持枪抢劫商场珠宝案就是他和他的同伙干的。虽然他与胡戈被杀等案无关,但这个赵七娃却知道吴天运的具体下落。赵七娃交代他以前就认识吴天运和黄六发,他们并不住在梨花沟村里,而是住在离梨花沟村不远的下窑沟村38号,他们也是前几天才搬来的。物以类聚,鱼虾恋窝,赵七娃昨晚还在他们那儿打牌,直到夜里1点才回来,不然他不可能让警察抓住。赵七娃还交代说吴天运和黄六发他们可不是就两个人,与他们在一起的一共有5个人,5支手枪,3支微冲,还有一辆三菱越野吉普车。

听到这一消息,参加审讯的几位干警,不禁都皱起了眉头。

看起来是碰上硬钉子了!

审讯完后,赵七娃被移交看守所。一夜没睡的周清、匡钊,还有李奇3个人坐在周清的办公室商量怎样抓捕吴天运和黄六发团伙。

上午参加行动的队员都回家了以后,蔡茜这才到法制科去开拘留证,法制科一共十几个人,这次给蔡茜开证的是法制科副科长吴英敏。吴英敏三十五六岁年纪,人很随和,大家都亲切地叫她吴大姐,她一边给蔡茜开拘留证,一边大大咧咧地问:“哎,你们又有什么大行动啊,一次抓那么多人?”蔡茜说:“还不是连环枪杀案那个案子,昨儿费了半天劲,谁知抓回来的人竟然不是这个案的案犯,但好在他交代了案犯的一些消息,先开了拘留证好去抓人呀。”吴大姐抬眼笑笑,以羡慕的口气问:“好光荣的差事,你参加吗?”蔡茜回了吴大姐一个笑脸,然后遗憾地说:“唉!我哪去得了啊。李队不让去,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们都拍着胸脯说有我们在,何需小妹涉身那个场面。我知道他们老照顾我,觉得我是个女同志,你别看平时他们大伙儿都喜欢跟我斗嘴玩,可是真遇到什么危险的事,谁都抢在我前面去承担风险,每到这时候我就后悔,自己平时真不该和他们逗。”

吴大姐理解蔡茜的心情,她说她在刑警中队的时候还不是和她一样,处处受哥哥弟弟、叔叔伯伯们的特别关心,说着她把开好的5张拘留证递给了蔡茜。

连环枪杀案过去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但是连一个犯罪嫌疑人也没有抓到。省公安厅长刁谦再也坐不住了,他亲自来到刑警队,听取调查组对案情进展的汇报。

会场里气氛沉重,刁谦眉头紧锁。

周清、匡钊面色严肃,李奇及参案的警员们个个眼中布满血丝,显得疲惫不堪。两个月来他们没有睡过一天好觉、吃过一顿热饭,李奇更是连家都顾不得回,整天泡在刑警队里。

看着一个个沉默不语的干警,憋着一肚子气的刁谦终于忍无可忍地用手把桌子扣得“咚咚”响,嘴里吼叫着:“这究竟是为什么,行动这么不利?同志们哪!两个月了案情毫无进展,山城市750万人民群众眼巴巴地看着我们,一天抓不住枪击嫌疑犯,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就多一天受着犯罪分子的威胁,冯凯乐他们九泉之下就多一天不瞑目。”

这声音激荡着每一位刑警的心。

眼窝凹陷,脸色黑青,沙哑着嗓子的周清比两个月前瘦了七八斤,他环视了诸位刑警一眼,像是在请罪,又像是在诉冤:“刁厅,还是那个原因,犯罪分子为团伙犯罪,有组织、有计划,他们作案设计诡秘,逃离现场非常迅速,留下的线索很少。”刁谦看了一眼满面憔悴的周清,这才于心不忍地缓和了口气:“不不,我不是来批评大家的。我知道这一段时间以来,大家都是非常辛苦的,老周,我是来跟大家一起商量的,案子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什么地方卡了壳?下一步怎么打算?我们今天必须谈出个结果来,不然我这个当厅长的心老是悬在半空中,不踏实啊!不好向省委交代呀!”周清看了一眼匡钊,匡钊心里明白,张口清了一下嗓子,总觉得有口浓痰卡在喉咙口,满脸憋得通红发不出音来,由于感冒鼻子不通气,焦心忧虑案子引起急火攻心,嗓子破裂发音非常困难,他揉了揉已经被拧得通红的鼻子,发出比公鸭叫还难听的喉音:“上一次抓捕失败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了疑犯的消息,案子就卡在这儿了!问题在于,如果情况准确的话,疑犯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抓捕他们的;就此我们队里已经认真讨论许多次了,没有结果。下一步怎么办?下一步还是要继续抓捕犯罪嫌疑人,具体行动计划只能与李奇商定后再……”还未等匡钊那公鸭嗓子尜尜完,早已急捺不住的李奇还是瞪着血红的眼,打断了匡钊的话题:“上次抓捕行动早已过去那么多天了,疑犯要逃早就逃了,想抓人并不那么容易。我总觉摸着旁处下手,‘曲线救国’的策略可以亡羊补牢。”

刁谦从李奇的讲话里,听出对疑案的用心良苦,同时也听出了他们的信心和勇气。如果失去了人民警察的崇高精神,那么他就不会苦思良策。这小子是个非常优秀的警察,上次就是他的一招“两线出击”一举抓获谋杀程刚凶犯崔伍,为侦破“9·26”疑案跨出了关键的一步,今天他又来了一个“曲线救国”策略,说不定对侦破疑案将会带来新的转机。刁谦满面春风地笑问:“什么‘曲线策略’,有把握吗?”

沉默了片刻,气氛仍很和谐,话题仍是曲线策略。李奇微笑了下说:“按照逻辑推理是可行的,就对现实案情的侦破,也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说白了,目前的疑难案情,实质性就是黑吃黑,有几个黑恶团伙一直在进行火拼或报复。但是我们明知道这些黑社会团伙是哪些人指使的,却一直抓不到他们的把柄,没有证据,就没有办法采取下一步的行动。既然马上抓捕枪击嫌疑犯已不可能,那么我们何不从别的地方下手,找到这几伙黑社会犯罪分子其他犯罪的证据,期望抓住一些人,以此打开连环枪击案的突破口。”

没想到。

李奇没想到,刁谦也没想到。李奇没想到他这个曲线策略只是一种假想,但通过这种场面的陈述,突发灵感打动了那根神经,反而更加有把握地在现实中实施。还有一个没想到的是刁谦,虽说这小子就事论事,老生常谈,他半哑的声调中蕴藏着一种时不我待的洞穿力,刁谦发自内心马上对敲桌子瞪眼睛的举止,有一种愧疚的潜意识,他急忙伸出了宽厚温暖的大手,紧紧将李奇那瘦小的十指攥入掌心,欲言又止,目光从李奇的脸上惊移到周清的脸上后,才连连点头:“周局长,你觉得李奇的策略怎么样?”

周清点头:“好!是个办法。”

刁谦问李奇:“你打算怎么找这几伙黑帮团伙的犯罪证据?”

李奇这才明白刁谦为什么要亲自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像上次那样,统统到省委调查组去兴师问罪,显然是省委正在悄悄地进行着二次稳定社会治安的部署,是要把sars疫情耽误的时间抢回来。sars疫情的发展快得出人意料,从对抓捕吴天运、黄六发逃跑的那一天起,省委、市委下令各机关封闭,一些大案要案,能暂停的暂停,不能暂停的要专人专案,定点疫情检查,定点消毒防疫,一旦集体感染非典,后果可想而知。封闭的两个月,等于判了两个月“刑”,刑警们个个心急如焚,守在队里或家里。周局讲那个原因里,应该再加上非典——天灾。

听了刁厅长的问话,李奇这才放着胆子,说:“市里几家大型娱乐场所是我们行动的主要目标,另外,城外据说也有几处可疑场所需要侦察。我打算先把队里的人撒出去,假如说有问题的话,我们立即采取行动。”

刁谦、周清都说这个办法好,都支持。周清还征得了匡钊的同意,为配合李奇的曲线政策,在警力部署上要市刑警大队给予配合……

蔡茜、姬斌等一行年轻人纷纷走出会议室朝办公室走去。匡钊单独留下李奇正说着一些秘密获取的情报,姬斌突然冲了进来:“李队,芳芳她,嫂子电话说她胳膊骨折了,已送往市医院了。”

周清、匡钊急问:“怎么回事?”

李奇猛地站起,顿觉一阵难受,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站了5秒钟,只是拿眼看着姬斌,只是让泪水在血红的眼眶里打转,没掉下来,然后又重重地坐下。姬斌不知所措,周清心里更急,当听到姬斌说是芳芳下午上体育课从单杠上掉下摔折的,立刻命令说:“李奇,你马上给我去医院,把孩子安顿好再说。”李奇没有做出反应,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行动来执行周局长的命令,先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已经送医院,去又插不上手。”说完苦笑一下,又补充一句:“她妈妈不是已经在她身边了……”周清瞪了李奇一眼:“你给我住嘴!小姬,送你们队长去医院。”

“是!”

李奇由姬斌开车,急急地来到医院时,女儿芳芳已送进了手术室,只有妻子关琼丽六神无主地守在手术室门口,身边陪着的一男一女两位老师也是愁眉不展。一见李奇,关琼丽便急不可待地迎了上来:“李奇!”一声还未出口,即扑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了……李奇急忙轻轻拍拍她的头,安慰说:“噢,我都知道了,芳芳怎么样?告诉我。”站在眼前的姬斌也安慰说:“嫂子,别难过,小孩骨头嫩,好长。”伤筋动骨一百天,谁想自己的孩子受这个罪。况且,关琼丽终于声泪俱下:“右腕关节骨折,进手术室已一个小时了!”

那个男的赵老师愧疚不安地说:“责任在我,没有照顾好孩子。今天下午体育课本来没有单杠项目,可孩子们要学,这你知道,当老师的总想让自己的学生学点知识,我就教了他们几个动作,别的学生做了都没事,李芳芳做的时候不知怎的,却突然滑了下来,都怪我,真是的!”男体育老师难过得眼泪都快要落下来。听到赵老师的话,姬斌在一旁有些不高兴:“孩子怎么成这样了,真是忙中添乱呀。你知道我们李队现在有……”姬斌极不情愿地咽回了后半句话。

连那位女的李老师在内,谁都认为,体育老师这次遇到的麻烦不会小了,不料李奇的几句话让那位体育老师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关琼丽擦了一把眼泪,心里暗想,事已至此,埋怨也无济于事,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孩子,都已12岁了,都已上六年级了,还毛手毛脚的不小心。李奇扶着妻子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后,瞪了姬斌一眼,豁达一笑,说出了妻子心里要说的话:“没事没事,孩子嘛,天真爱玩;老师嘛,善意爱教。再说,谁也不想出什么事,即使发生了,我想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我们等一下手术结果吧。”

见到李奇,关琼丽心里多少安定了些。她看了看丈夫和小姬,愁容渐展,但猛然想起小姬没有说出那半句话,便急问李奇:“你们队里现在不是有急事要办吗?”

“怎么?”

“回队里去!”

关琼丽是很认真的,又是很严肃的:“你来一趟,我就安心多了,孩子我一个人能照顾好,不能耽误你的急事。”说着她又面向两位老师:“下午还有两节课,学生们不能没有老师。”李老师和赵老师互相对望了一眼,心照不宣,坐在那里没动。李奇倒是感动了,他听了妻子这么善解人意的话,心里一热,和声脱口:“对对对,让李老师和赵老师赶紧回去上课。”李奇说着对姬斌说:“小姬,马上开车将李老师和赵老师送回学校。”

职业的习惯,姬斌一个立正:“是!”

姬斌走到两位老师跟前,深表歉意,笑脸相请:“刚才出言不逊,还请两位老师谅解。”赵老师站在那儿,倍觉内疚地非要等芳芳手术做完再走。李奇和关琼丽再三劝说,他才勉强地上了姬斌的车。两位老师走后,李奇和妻子又等了半个小时。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手术室的门一打开,李奇和关琼丽急忙迎上去,只见芳芳的右手腕上裹满了纱布,吊在脖子上的宽纱绷带内,托着卡在腕外的夹板。

刚出手术门的李芳芳,一眼看见李奇,先是一怔,随即便委屈地咬住了嘴唇:“爸爸……”紧随李芳芳走出手术室的医生,看着李奇和关琼丽说:“没什么大问题了,不过夹板要上至少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让孩子少活动,今天先在医院里观察一天,没事明天就可以出院。不过一周内必须每天要打抗生素,防止伤手发炎,发炎影响折骨愈合。”听着医生的嘱咐,李奇连连点头应着,等安排好芳芳住的病床,李奇这才坐在女儿的床边,笑问:“疼吗?”

“疼!”

李芳芳始终上嘴唇咬着下嘴唇,没让眼泪流出来。

关琼丽心疼孩子,将芳芳扶靠到床头上,便急急忙忙地出去给她买吃的。

这一次曲线行动,整天要浸泡在大型娱乐场所或刑警队里,也是个苦活儿。但李奇觉得这次任务对他特别珍贵,像是一场隆重的巡回演出,在这场演出中当然他是主角,但无疑应该最卖力。明天就要开始演出,说不定今天夜里就有节目,为此,李奇尽量让女儿开心一点。芳芳难得爸爸有时间陪她,歪着个脑袋,好奇地看着他:“哎,我说爸爸,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想我吗?”李奇眯愣着眼学着孩子的腔调,尖着嗓子说:“你睡着的时候,爸爸用胡子扎你,你闭着眼睛说讨厌,爸爸真坏,扎死我了!你说爸爸想不想?”芳芳一下子被爸爸逗乐了,用左手摸着脸蛋,笑着问:“真的吗?为什么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李奇很认真地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因为你脑子里边是些浆糊,乱七八糟的事,你哪记得住啊?”芳芳哈哈大笑着:“你脑子里才浆糊呢,讨厌!”

这时关琼丽拎着一大兜水果进来,听到女儿欢快的笑声,看见父女俩在一起逗乐,情不自禁地也笑了。还未等她将水果放到床头柜上,李奇伸手掰下一个香蕉边剥边说:“来,乖女儿,爸爸慰劳你一下。”芳芳既是认真地又似命令地指着妈妈,说:“妈妈,剥个橙子慰劳慰劳亲爱的爸爸一下。”

关琼丽规规矩矩一个“是”,立刻拿出一个大橙子剥了起来。一会儿,芳芳咬一口爸爸手上的香蕉,李奇咬一口妻子手里的橙子,一家人笑语不断、有滋有味……

李奇也许不知道,已经有了节目。几名歹徒已在城北一家赌场行凶,倪康和袁虎赶到后,凶手已经逃离现场,本来倪康打电话报告李奇,姬斌说李队长女儿腕骨骨折正在医院手术,只好把伤势较重跑不了的凶手,带回队里。本来就说好的,晚上10点钟各组电话汇报曲线行动情况,可李奇的手机一直没有信息,李奇只能往好处想——大概还未接触情况。

李奇静下来的时候也仔细想过,不对呀,即使没接触情况,10点汇报,这是个纪律。他急忙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正在值班的刘伟告诉李奇,各组都发现情况,只是没敢打扰李队。一听这话李奇的肺都要气炸,但碍着满脸痛苦表情的女儿和忧伤的妻子的面,又不便发火。

这是李芳芳有生以来最最痛苦的一夜。

她因腕骨阵阵钻心的痛,但李奇却并未觉察女儿满头暴出豆大汗珠的内心痛感,在女儿需要柔情呵护时,他却一片心思想着曲线行动,对女儿没有慈父般的安慰。李芳芳哭了。

这是李奇第一次看到女儿那双刚毅的眼睛流下女孩委曲的泪水。那泪水和露珠一样晶莹,一样透明,但,这晶莹的珠子让李奇为之感动。

他无法告诉妻子,他无法告诉女儿,他是一个警察,特殊使命需要他立刻离开女儿,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也如刀割。

一切都不能明说,所以妻子不可理解,女儿更不可理解。

错了。

而今这个夜晚与以往不同,妻子看出了丈夫的心思,女儿看出了爸爸内心的苦衷。

所以芳芳哭了,所以她问爸爸为什么。

李奇没有马上回答,片刻之后他才愧疚地说:“芳芳,原谅我,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爸爸。”屋里屋外,瞬间安静下来,静得有点虚幻。李奇听到自己的声音,若远若近,也像是虚幻中的一道冥冥之音。

屋内的虚幻又持续了漫长的几秒,终于被一声真切的、发自肺腑的颤音打破。妻子搂着哭泣的女儿,李奇听不出那泣声究竟是发自女儿,还是发自妻子。这泣声究竟代表震惊还是代表失望,不是仅仅表达出一种无处发泄的怨言。

“去吧!让你爸去吧。”

李奇低头,沉默,沉默之后他从床边站起。他的目光不再无谓地躲闪,他抬起头来,平静地看定女儿,看着她泪眼朦胧。他等待她的平静,或等待她的宽容。

“去吧。”

李芳芳终于学着妈妈的腔调:“去吧,爸爸你去忙吧……”

李奇静静地站在病床边,轻轻地在女儿泪痕斑斑的脸蛋上亲了一下,快步地离开了病房。

李奇急急忙忙打地赶到队里,一中队长倪康便把从城北揪来的一个刀伤严重者交给了李奇审讯。李奇奇怪地问:“怎么只一个?”倪康生气地说:“应该是4个,其他3个得到消息跑了,这一个伤势严重跑不了,才逮着了。”

“得到消息,跑了?”

倪康叹了一口气:“唉,你问那个楚刚吧,问完了,你的肺不气炸就是好的。”

李奇不知不觉地来到审讯室,看到审讯室里斜靠着椅子,坐着一个光膀子、身上头上缠满绷带的人,乍一看模样十分可笑。姬斌和蔡茜正在审讯,看李奇进来,蔡茜、袁虎和他对了个眼色,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姬斌严肃地喊了一声:“坐好!”

那家伙大约20出头,长得也算精神,他看了一眼姬斌咧着个大嘴巴,闷声闷气地:“对不起,半拉子屁股伤得重,只能一条腿斜坐。”李奇以队长的身份,在审讯桌后坐下来,凝视了一会儿:“姓名?”

那人答:“楚刚。”

李奇:“哪儿人?”

楚刚:“本市。”

李奇:“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楚刚低头没出声,沉默5秒,抬起头望着李奇,仍没出声,像是在犹豫。

姬斌训斥:“哑啦?”

楚刚这才羞目怯口:“打架打的。”

“哪儿打架?为什么?”

楚刚又低下了头,声音很小,几乎是在嗓子眼里咕哝……

李奇严目厉声:“什么场?大声点!”

“……”

“再大声点!”

“赌场!”

随着蔡茜快捷的键盘声,对话的语言即刻显示在电脑荧屏上。

李奇换了种口气:“你在赌场干什么?”

“保安。”

“为什么打架?”

“有人来闹事。”

“来的人呢?”

“跑了。”

这样一问一答持续了两个小时。审讯得知,3个蒙面人进场,不抢钱、不答话,手持片刀,逢人就砍,见物就砸。赌场李总经理一嗓子叫嚷胡戈不是他杀的,可蒙面人还是追着他砍,幸亏4个保安全力相拼,才逃得性命,4个保安被砍伤,3个轻伤护着李总逃命,楚刚伤重被逮。李奇拧眉沉思,凡事都有个因果关系,先前已经确定的胡戈是因为黑帮火拼被人寻仇杀死,虽然他们开始插手侦破此案,但是,也许他意识到商贸集团公司的人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们也在暗地里寻找凶手灭口……利用这个线索,再和商贸集团公司正面接触——套出与连环枪杀案有关的证据!

审讯结束,李奇向姬斌交代,对楚刚要给予照顾,赶快抓紧时间治疗。毕竟他是保安,为制止杀人负的伤,不能按打架论处。

正文 第九章 冤情疑案同是一个谜

一听说伍县县委书记被停职,好多人弄不明白,他们认为边召书记是个廉政典型,一心为群众的好干部,被人们拥戴的“父母官”。是不是搞错了?人们忧心犯疑……调查组要边召停职反省,他持不合作态度,几个月过去了没交代一个字的材料。虽说,明知这次他……不论借用什么靠山,都无法使他化险为夷。他曾跑省城,去市委,碍于“t1·5”调查组直接拍板决定的,谁也不敢贸然插手,自讨没趣。

这月黑风急的不眠之夜,边召靠了阴影摇曳的丝丝灵光,与不速而至的惊恐彼此对峙,直到黎明才勉强入梦。这一夜惊恐并不在于黑暗,也不在于孤单,而在于,他看不见危险来自何处,看不见对面那个阴冷无言的舞剑者,究竟是谁。

惶惶不可终日的边召,这天夜里,朦胧中恍恍惚惚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睁开朦胧眼睛一看,被一个蹑手蹑脚的、走出卧室的黑影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怎么,原来是她——齐丽丽。边召迷惑不解,自己的妻子难道她?同床异梦吗?

奇怪呀,深更半夜的,好端端的,她起床出门要干什么?莫非她……有什么隐私在瞒着我?

边召满腹狐疑。

自打边召被停职以后,齐丽丽精神总是有那么点怪怪的,夜夜梦话怨人,问她却守口如瓶。因此,满腹疑窦一直深深埋藏在边召心底。今晚,她鬼鬼祟祟地到底要干什么?难道她……边召没有惊动她,心里想:如果她有……决不饶恕!静静地过了几分钟,边召一跃翻身起床,赤着脚、猫着腰、学着寇天官夜跟柴郡主天波府密探杨六郎的招式,悄悄随尘其后,定要揭开这个谜团。

预料中的秘密正在秘密地进行。边召快要进入客厅时,突然止步躲在屏风阴暗处,睁眼向里观望。只见齐丽丽斜靠在沙发上对着手机讲话,晚上很静,5米之内可清晰地听到从手机中扩出来的声音。手机里的声音好耳熟,好像是商贸集团总公司副总经理高胜的声音:“边书记可好?让他放心,周什东已顺利到达那边,章书记那儿也已安置了。那200万股票已转入你的,不,是边书记的户上,待风声一过,便可启用了……”片刻,齐丽丽发话了:“高总啊,这个事暂不要告诉边召,你知我知……”

听了这句话,边召顾不得深秋夜凉已刺骨,也忘了身上只穿了件衬衣裤头,他那一刻完全忘掉了,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痛鼓胀,也还没有辨清自己的情绪究竟是恐惧还是愤怒,目光被齐丽丽的手机上那一闪一亮的红绿信号引住。边召的神情突变,只两步,一刹那从齐丽丽手上夺过手机,就在这一瞬间,对方“咔嚓”一声挂了电话。

边召的心就在嗓子眼里跳,边召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他早就该想到了,这个世界上唯一害他停职甚至将要丢官的,只有高胜和自己的妻子。

这一系列的连环骚扰如此猖狂,边召此前居然没有怀疑高胜,这也或许是因为高胜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与连环枪杀的疯狂实在格格不入,无法重叠;或许他忘了高胜是一个黑帮团伙的头子,总与黑暗、危险、暴力和淫荡关联;或许,他对高胜一直存有感激之情,满怀扶助之心,所以在他的潜意识中,就以为高胜对他也该和过去一样,至少还有些许情分。他从没想过他们之间,能有多大的诡秘……也许伤害别人永远不如被别人伤害那么刺激,那么刻骨铭心……也许他们只借他的手,在打他们自己的牌。

一怒之下,边召手中的手机飞出了窗外,飞向了黎明前的夜空。

虽说停职反省,没有限制人身自由,边召把商贸集团总公司配给他临时用的那辆车开出了停车场,开上了清晨空旷的公路。他想去县委,又想应该去商贸城二期工程开发工地,去他那套临时办公室里,好好安静一下。走到半路他又想起该去调查组讲讲清楚……对,他应该讲讲清楚!于是他调转车头,往调查组所在的某处开去。

开到某处那幢小楼跟前,他把车子停下,却犹豫着没有下车。太阳在他发红的眼眸里升起来了,街上拥挤了行色匆匆的人流,每道过往的目光都好奇地在此停留片刻,好奇地看着他,看着这辆豪华轿车内,有的认识,是已被停了职的人……

那几天边召也在慎重考虑,这类事情解释没用,能说清楚吗?要不要找调查组,能不能说清楚,他索性顺其自然。

蔡茜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海星俱乐部的酒吧里看见赵飞。那天她身穿便衣,和姬斌一起到商贸集团公司搞侦察,想通过突如其来的一场查黄、查赌活动找些线索,两人装成一对情侣正坐在一边喝饮料,大约10点钟的时候,突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过来:“哟,我当是看走了眼了呢,原来是蔡大警官也到这种地方来玩!这可是比牛屎堆还脏的地方。”

蔡茜心中一惊,回头一看是电视台的那个记者曹高。姬斌不认识曹高,见他知道蔡茜的身份,也惊讶地看了蔡茜一眼。蔡茜怕他坏事,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走。

“哎,别走啊!”曹高一把拉住了蔡茜的手,先是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嘲讽地说,“我原来以为你跟我分手是因为你误会我那件事,但现在看来我总算明白了,是你找到了更好的,有这么好的白脸陪你,当然你不会要我了!”

蔡茜紧皱着眉头看了姬斌一眼,只说了一句:“我先走,剩下的你来处理。”蔡茜几乎忘了她现在的身份和任务,满脸不高兴地一把推开纠缠不清的曹高,朝门外走去。要在以往,像这种场合,蔡茜会轻快地甩出右手,曹高脸上立即会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现在不能,因为这一声将会引来众目睽睽。曹高不识相,还想继续纠缠蔡茜:“你心虚了吧?蔡茜!”眼看曹高就要追上蔡茜,姬斌哪容他在这里胡闹,急忙用手抓住他说:“嘿,我说哥们儿,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脸厚,要是有事咱们到外面去说说清楚怎么样?”曹高一把推了姬斌一个趔趄,脑门上的筋早已跳得老高老高,别看他是电视台的新闻记者,发起狠来,可也真够狠的,他瞪着姬斌嚷:“怎么着,想打架是吧?我现在正想找人打一架呢!出去就出去,谁怕谁呀!”说着,他和姬斌推推搡搡地就出去了。

因为场子里很乱,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还有吆五喝六的……声音很嘈杂,谁也没有注意他们三个人。

蹊跷的事情,蔡茜后来多次回顾说在她的记忆中,永远挥之不去。

就在蔡茜即将走出门的一刹那,有一张非常熟悉的眼睛映入她的眼帘,突然发现离自己不远的一张不很起眼的小桌子旁,坐着一男一女。那个女的蔡茜一看就知道是个干小姐的,那个男的让她有些吃惊,因为她认识那个人,而且那个人是她从小在一起玩的小哥哥赵飞。虽然赵飞头戴鸭舌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眼镜,嘴唇上还有两撇八字胡,但是这一切,都遮盖不了他的眼神,赵飞的眼神是她最熟悉的,永远不会从心灵中抹去。那天电视台播放的通缉犯赵飞,就引起了她极大的不安,但是她想天下同名同姓、同模同样的人多得是,她的赵飞哥哥不会杀人,不会是逃犯。但是眼前的情景,让她惊诧地一闪身躲到了离门不远的吧台旁边,曹高和姬斌却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仍然推推搡搡地走出了大门。

乍在他乡遇故人的惊喜,刹那间的一秒,从蔡茜的脑海里一下即被一连串的疑问所代替。她想:赵飞不是在北京读大学吗?什么时候毕的业?什么时候到这里来了?而且,他怎么会在这种场合与那种女人在一起?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时的男人,花前月下、商场酒吧,哪个男人不是端着拿着的。蔡茜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有直接过去与赵飞打招呼,而是暗中注视着他。蔡茜百思不得其解,到这个地方要不是执行任务,八抬大轿也请不来的。她和姬斌找到这个地方时已是晚上10点钟了,这种夜总会她以前从未光顾过,初进去还有些心惊肉跳的呢。迎面而来的每个男人,擦身而过的每个女人,和平时街上见的似乎都有些不同。要说蔡茜早就发现了赵飞,她和姬斌从门口花了60元买了两张门票,进去后发现里边的生意好得找不到座位,她和姬斌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晃动的人影中,望见那个男的远远地出现在走廊的端口,他已和一个老大不小的女人说着什么,半醉不醉地往里走去,当时她没在意。眼下,蔡茜的眼睛都呆了,好半天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她拨开人群挤了过去,突然赵飞起身和那位小姐一起走进了一间包房,她透过房门上的玻璃往里探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赵飞和那个妖冶的女人杯对杯地喝酒,还在打情骂俏,那样子像是彼此很熟。蔡茜被针刺了一下似的,全身抖了一个激灵,头皮发麻地后退一步,她不想再看里边到底还能发生什么。她沿着那条窄窄的走廊回到原来的地方,又从这个地方走到大厅,然后走到刚才赵飞与那女子坐的台位边,她的脖子发硬,步子发飘,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厌恶,抑或仅仅是一种莫名的惊愕。

人们往往总是在惊愕中发现惊愕的奥秘。

赵飞压根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蔡茜,他刚和马丽雅谈天说地又说到了黄六发的最新住处,而且因为钱的事乘明天下午2:40到达山城市的火车回来。过了好大一会儿马丽雅有客人走了,赵飞也走进了卫生间,谁知他刚一走出卫生间门,他的肩就被人拍了一下,这一下非同小可,赵飞心中猛然一惊,就在这千分之一秒内,浑身的汗毛直竖。惊悸未过,身后猛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这一声使赵飞一个冷战紧接着便是一身冷汗。要不是紧接着那句“赵飞,我没认错吧”,赵飞还以为是马丽雅跟来了,那可就麻烦了。当他确认不是马丽雅时,又是猛然一惊,赵飞呆住了。赵飞想都没有想到这里有人会认出他来,而一旦认出他来,就会坏了他的事。他是在逃的通缉犯。赵飞一刹那脑海中急速地思量着:“怎么对付这个女孩?”他被迫扭过了头来。只见蔡茜疑惑地眨着眼睛盯着他,她看到赵飞面色苍白地盯着她的嘴巴,盯着她的表情,仿佛蔡茜脸上的表情马上就会砰地炸开,蔡茜那张嘴巴马上就会喊叫起来。赵飞到了紧急关头,一旦被人认出,自己将前功尽弃。他没有别的选择,神色坦然地看着蔡茜,疑惑地说:“对不起,小姐也许你认错人了吧!”

蔡茜一愣,等了半天却是一个“认错人了”!

因为卫生间外的光线不是很好,因为蔡茜也的确拿不准这人就的的确确是赵飞,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羞涩地连表歉意:“呀,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赵飞在蔡茜还在惊疑的当儿,赶忙走回俱乐部内,一眨眼就闪进人群不见了。蔡茜越想越觉得不对,那人明明是赵飞,自己怎么能认错人呢!可等她追过去的时候,早已不见了赵飞的影子。

蔡茜和赵飞,还真有那么一段童子缘呢。

孩提时的事就是到人老病死,都不会忘的,何况他们现在才20来岁,清楚得很。这事说来话就长了。小的时候蔡茜家与赵飞家是邻居,两家大人一直都希望能结成亲家,两个小孩从小学到初中是同班同学,巧在同处一个桌位,今天来她家做作业,明天到他家做作业,相处亲如兄妹。至今两家仍然住的还不远,只是后来赵飞当了兵,很少回家,蔡茜在赵飞的影响下也报了警校,在山城市当了一名小警花。虽然两人不在一起了,但是关于童年和少年时的记忆是怎么也不会忘掉的,况且蔡茜真的一度暗中悄悄喜欢过赵飞。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又不在一起,所以关系才渐渐淡了起来。

蔡茜越想越觉得心里纳闷儿,天下真的有人和赵飞长得那么像吗?即使现今克隆、易容术那么发达,也不会没有一点差别吧?想了一会儿没有什么眉目,又找不见了那个人的身影,蔡茜这才想,也许自己真的认错了人,才不得不疑窦丛生地向门外走去,一切都不能明说,所以蔡茜不可理解。她从16岁起直到现在,都是男人追她。俊的、丑的、年长的、年少的、有钱没钱的、有身份地位的,她谁也看不上眼。她一直在等着她的小哥哥。出了门她发现姬斌和曹高都不见了,拨了个电话才知道姬斌已把曹高打发走,他也归队了。

天亮了。

天刚一亮,赵飞独自出门。

这一天太阳升起的速度似乎比往常要快,赵飞无论怎样奔跑,还是赶不上东方迅速地由红变白,再由白转向西方变红。好不容易陪着钱总一大白天,太阳已毫不拖延地滑下了西天边。赵飞喘着粗气,远远就看见高胜正焦急地站在门外等他。

蔡茜回到局里,这个高度警惕的女警察将自己碰到赵飞怀疑的情况报告给了匡钊,匡钊听了说:“就是,就是,好,好!”对匡钊的回答,蔡茜先是一头雾水,她想什么“就是,就是,好,好”!后来一想,可能领导太忙,这是对她的警惕给予肯定的回答。

就在蔡茜报告自己的怀疑之前,匡钊收到了“黄雀”的密报,知道了黑帮团伙的近期活动及黄六发的去向。

也许高胜并没有想到,自己在城北刚灭掉的赌场第一次收账便出了事。钱总临走之前,再三嘱咐高胜别去沾赌场的边,可是最近高胜手头有点紧,表面上口是心非地答应了,暗地里却自行其是,待钱总回家后,才急急地把赵飞召来和他同行,他觉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晚上12点左右,赵飞紧跟高胜前脚刚迈进赌场,还未来得及点钱,紧随其后冲进来七八个警察连里边的赌客一起抓了个正着。高胜死不承认自己是来收账的,一口咬定是来赌钱的。被抓的赌场保安都是高胜新雇的,只有焦胖子一个人在这边顶着,但焦胖子死不承认他认识高胜,声称自己是李总的手下,他明明知道警察拿他没辙,因为他心里清楚得很,李汉成早就逃命去了,他们死无对证。就在一帮治安警察突然出现在赌场当中,并且查到了高胜、焦胖子和赵飞时,一切尚未远离蔡茜的视线。虽然赌场霎时大乱,几乎所有的赌徒甩牌抢钱,仓皇四散,但蔡茜还是从拥挤着夺路而逃和警察围堵的人缝中,目睹了赵飞那疑虑的愁容,目睹了高胜、焦胖子和赵飞被扣的场面。见她也大吃一惊,他忙躲开了她的眼神。蔡茜在看到赵飞的一瞬间就糊涂了,她不知道赵飞怎么会跟高胜混在一起的。难道这就是他躲避自己的原因?一时间她心乱如麻,脑中做不出正确的判断。她想,如果他真的和高胜混在一起干违法的事,自己该怎么办呢?蔡茜正在激烈地思想斗争着,匡钊突然来了,他把李奇叫到一边,过了一会儿,高胜、焦胖子、赵飞被分别押到了不同的审讯室。

高胜、赵飞、焦胖子一并被抓到了刑警大队。

进去以后先是挨个问话,搜了身上的东西,扣了身份证件,然后他们被统统地关进了一间有窗子的房子,一个个靠墙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折腾了一夜,第二天早晨8点刑警们才离开了拘押人的房子。刑警们走了,屋里屋外,瞬间安静下来,静得有点虚幻。

高胜沉着个脸一天没有说话,到晚上也没吃东西。傍晚他们隐约听到窗外两位民警的无意交谈,说昨晚抓来的人今天晚上就会放掉大半,只有少数身份证件比较可疑的,还要留一夜明天再查。民警的对话让高胜更加面色如土,因为赵飞都能替他想到,高胜的身份证虽然不是假的,但仍然是他的一根最大的软肋。像他这样一个身负要案的黑帮头目,只要看出哪点可疑,稍加核查,就不难查出他的真实身份。高胜自己当然明白,当然后悔,后悔怎么这么大意,不听大哥的劝告,竟抛头露面直接到赌场去收钱,收什么钱哪。这一步不慎可能带给他终生的牢狱之苦,甚至,带给他无可再躲的杀身之灾。

晚饭之后,果然有了动静,同室的人一个个被提出去了,大多数没再回来,估计是被放掉了。个别又押回来的,同屋一问,不免唉声叹气,不外身份证不能核实,还要押到明天再说。同屋的人有进有出地这么一通折腾,对高胜的神经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折磨。屋里的人出出进进,一晚上没有停过。到晚上10点左右,高胜被叫出去了。

李奇坐在审讯席上,看着高胜问:“高胜,我问你,到城北赌场干什么去了?”高胜像没有听见他的问话一样,将头扭到一边去。李奇眼瞪了一下:“为什么不说话?”高胜把头扭过来,正视着李奇无赖地说:“李队长,保持沉默是我的权利对不对?我不仅有权不回答你任何问题,我还有权问问你把我抓来干什么?”

“抓你干什么?”李奇表面含笑,实则愠怒,“鸡啄荧光虫,嘴吃肚里明,你心里清楚得很!”

“不明白。”

李奇仍然笑着,突然话锋一转:“你的手下叫赵飞对不对?”

高胜疑惑地盯着李奇足足有5秒钟,生怕他给自己下什么套儿,便谨慎地说:“他,他怎么了?”

李奇不紧不慢地点燃一支香烟,慢悠悠地抽上一口,然后再慢悠悠地把白气吐出来。

“你了解他吗?”

高胜见李奇这么问自己,口中透着对赵飞底细一清二楚的样子,是得意忘形,是狡猾地表白:“这个人以前跟我,现在跟钱总了。再说跟我也就那么几天,对他不是很了解。”高胜嘴虽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惦记着赵飞。

“他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你在窝藏罪犯你知道吗?”

高胜故作惊讶地看着李奇,他听赵飞说过,是因为废了他老婆的情人才坐牢的,至于他还有什么事没说,他就不敢肯定了。他只有以惊讶的眼神等着李奇挑明。

这一招果然奏效,李奇看出高胜怕上他的圈套,还是乖乖地上了他的套。李奇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以更加严厉的口气说:“这个赵飞是公安部通缉的在逃犯你知道吗?”

在没有审高胜之前,李奇就在想如何对付高胜,他知道对付高胜这种人得动心计,所以在一开局就弯了个套子。这个套子就连与他合作多年的姬斌和袁虎也在心里叫好,审着审着高胜,扯到赵飞身上,一棒敲得真够狠呀,显然把高胜给震住了,他才不愿帮赵飞背什么黑锅呢,赵飞对他来说,不过是个不错的马仔,这种人想要多的是。于是,高胜才假装被人欺骗的样子,说:“这,这我哪知道?他说他是好人,我就相信他了,我是受蒙蔽的!”李奇冷笑一声:“受没受蒙蔽,待到我们审了那个赵飞才知道,带下去!”

半个小时后,高胜又被押了回来。赵飞问他情况,他只顾自己低头不语,显然,警察对他的身份证产生了怀疑。这时他们又听到窗外响起了警察的脚步声,都听到了两个警察事务性地一问一答:“提谁呀?”

“赵飞。”

轮到赵飞了,高胜突然抬起双眼,他应该明白,如果赵飞一去不返,他们即将就此永别,此生再也不会重逢见面了。如果不是他那句话,赵飞不会离别这么快,高胜因此而双目发红,因此而声音颤抖,他叫了一声:赵飞!这一声叫得几乎是沙哑失声:“赵飞,大哥我对不起你!”

赵飞不知为什么,全身一震,因为他从未在高胜那张永远不动声色的脸上,见到这种绝望和内疚的神情。赵飞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变得沙哑起来,他沙哑着嗓子做了机械地回答:“哪里话,谁让我们是兄弟呢。不过钱总那儿你要说清楚。”

“我会向大哥讲的。”

刁谦决定停止“黄雀”行动方案。

收回赵飞这根暗线,是省公安厅长刁谦的意见,也是经过省委调查组的决定。多次重要情报都是赵飞传出来的,假如不是抓住高胜的话,这次赵飞就有可能要暴露身份。上次梨花沟行动钱大兴就已怀疑到身边有公安局的眼线,所以赵飞不能再在商贸集团公司待下去了,如果再待下去的话,他会很危险了。所以李奇才在一开局就弯了这个套子。这个警院毕业的高才生,秘密执行了3个月的特殊任务,这才正式地回到了伍县公安局刑警队。当然此时高军的“审查”也结束了。不久就在赵飞和蔡茜的喜婚典礼上,调查组龙天成宣布给他记二等功命令,当然这是后话了。

梨花沟行动的失败,使周清这次对赵飞提供的情报不敢有半点的泄露。黄六发乘下午2:40的火车到山城市,这对连环枪杀大案来说是何等重要的一个消息啊!周清下了决心,这一次决不能让这个犯罪嫌疑人再一次从公安人员的眼皮子底下跑了。

下午一点左右,周清和匡钊已经组织好了人力,除了参加抓捕的几个领导同志外,其他人等一律不知道要执行的是什么任务,只知道全副武装严守待命。在得知下午2:40只有一班火车进站时,周清和匡钊心里总算有了谱。黄六发形象已经在抓捕人员的心中形成了定格。

2:30,一切布置完毕,车站上数十个便衣警察装成接站客人的样子,严阵以待。

2:40整,随着一声汽笛长鸣,一列35节车厢的列车徐徐开进了山城市车站。周清立即发布命令,每节车厢的出口处驻守两名警员,一发现目标,附近警员立即上前配合擒拿罪犯。

火车在站台上停了下来,每个参加围捕的人员都精神高度紧张,他们都情不自禁地将右手插进西服的上衣内口袋里,手中紧紧地握住里边的枪柄,眼睛一眨不眨地密切注视着出口处下来的旅客,随时准备看见罪犯一举抓获。

站台内乱哄哄的,上车的人按先后顺序随意排在每节车厢门口,下车的人都习惯性地站在门口观看几秒钟再步着阶梯走下车,接车的人呼朋唤友、喊爹叫娘的,服务员推着饮食糕点车方便旅客,林林总总,疏疏落落,绵延有半公里长。李奇假装成一个焦急接站人的样子,沿着站台一边走一边注意观察着下车的人,车站上人头攒动,下车的人和接站的人热烈地寒暄着,当李奇走到第11节车厢时,他突然发现了那张他早已烂熟于心的脸。

李奇确信此人就是黄六发,立刻扭过脸去低声对着藏在西服里的对讲机急声说:“发现目标,11节车厢!”

刹那一瞬,便衣警察们悄无声息地迅速朝11节车厢涌来。10车厢与12车厢防守的警察离11车厢最近,11车厢出口处即刻便不动声色地围上了七八个笑容满面的接人便衣。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发生得太突然,太让人始料不及。

就在这时,一个意外的事情出现了,出现在刑警们的眼前,出现在上下车旅客们的眼下。一个约60岁的老人站在车厢门口张望了几秒钟后举步下阶,不小心最后一阶踏空,一头扑倒在站台上,老人身后的嫌疑犯黄六发急忙蹲下身来,急不可待地将老人揽在怀中,笑着说:“看看,摔伤了吧?来,我送你回家。”老人家颤巍巍地就着黄六发架起的胳膊站了起来,感激万分地说:“谢谢,谢谢你这个小伙子这么好的心。”黄六发环视了周围一眼,架着老人一瘸一拐地向出站口走去。

李奇惊呆了,如果这时候采取行动,黄六发立刻会把老人家当成人质,况且他身上有枪,火车站上如果开枪很可能伤及无辜。没有任何理由让他多加考虑,看着个个便衣像拉满弓的箭,李奇没这个勇气喊放,只见他一脸为难的样子极不情愿地低头对着怀内的对讲机发出了“行动暂缓!”的命令。这时各处防守的警察都已经陆续赶到了,听到这一命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犯罪嫌疑人架着老人有说有笑地步出出站口。几十个警察被这意外弄得措手不及,周清和匡钊也莫名其妙地急问李奇:“怎么回事?”

当时李奇的心要比刀割还难受,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狂徒轻而易举地走掉,李奇气得满脸通红,心里恶狠狠地骂道:“这样的杀人狂也配在广众之下假惺惺地发善心?这样的善心会蒙骗多少人的良心!”在首长面前他能怎么说,紧盯着前面的黄六发发泄着满腹的窝火:“你看嘛!”

周清和匡钊看着前面的情况,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谁也没有料到情况会发生这种变化。

警员们个个焦急万分,看着已经走出车站口的罪犯急切地对着对讲机问:“怎么办?”

匡钊略一思索,立刻说:“采取第二套行动方案,跟踪疑犯,到有利位置再行秘捕。”

黄六发出了车站,刚好碰上老人的儿子、媳妇来接站,因为路上堵车错过了站台接人的机会,当听父亲说是这位20多岁年纪、白净小伙子将他父亲从摔倒的站台上扶出车站时,老人的儿子、媳妇一再千恩万谢,要用自己的专车送黄六发回家。黄六发警觉地四处看了一眼,四周除了车站行人外,没有发现可疑的警察跟踪他,这才向一辆的士招了一下手说:“我还有急事,打的挺方便的。”说着他钻进的士朝西城方向开去。警员们也赶紧上车跟上了那辆的士。

4:10,李奇等在黄六发家门口将刚从的士上下来的海星歌厅枪击案的第一嫌疑犯擒拿归案。

高胜被抓的消息一传到钱大兴的耳朵里,钱大兴当即就骂爹操娘地大发一通,骂的不堪入耳,他骂高胜不明事理,不听他的话硬往风头上撞。钱大兴很生他这个副总经理的气,有心要给他个教训不去管他。边召不同意,他怕影响商贸承建二期工程。钱大兴心中也明白,只不过是在领导面前发两句牢骚而已,钱大兴比边召更急,他怕高胜经不住公安局七审八审地说出商贸集团总公司内部的事,就凭“9·26”那次车祸,就凭那次暗杀程刚,哪一条都是杀头的罪。

于是钱大兴坐不住了,他立刻打电话问焦胖子是怎么回事。焦胖子说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他也不知,只知道高副总和赵飞刚进来,公安局的警察也跟着进来了,只知道高副总和赵飞现在还在公安局关着,还知道他被放出来是公安局说他与高胜不是一回事的,只没收了5000元的赌金就放出来了。

钱大兴突然一惊颤。赵飞现在与高胜还在一起吗?自打他进商贸集团公司以来,蹊跷事接连不断,每次行动公安局怎么知道那么快,那次房间被捉,实在太可疑了……当听到焦胖子说赵飞和高胜现在在公安局里关着时,不知哪来一股无明火冲着电话嚷:“焦胖子,你马上把赵飞的情况给我调查清楚!”

“大哥,赵飞那小子可是个好样的,身手不错。上次要不是他,你……”焦胖子在电话那头劝说不要胡乱猜疑,伤了朋友间的和气。

钱大兴火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少给我啰唆,调查不清小心我废了你!”

“是!”

还有一个人也非常着急,山城市委书记陶远兆,伍县商贸承建二期工程是山城市的亮点工程,主抓工程工作的副总经理被关,将直接影响按期交付使用,陶远兆问边召公安局为什么抓高胜。边召说他是停了职的人,让他问钱大兴。钱大兴不想让陶远兆知道内情,就没有实话实说。就在公安局秘密抓捕黄六发的同时,陶远兆找到了刁谦,问他为什么公安局抓了高胜不放,高胜到底有什么问题?

刁谦在电话里简单了解了情况后,向他解释不是公安局不放,是因为高胜还有些问题没有交代清楚。

挂了电话,刁谦心里轻松了许多,从陶远兆后边的两句话里,刁谦意识到陶远兆明是开玩笑,实则是在向他要人,“如果没有确凿证据,公安局必须在48小时以内放人;如果他们想多审两天,那就必须有拘留手续”。刁谦倒是不急不躁,很有耐心地听着,然后也半真半假地笑着回答:“你就放心吧远兆同志,如果真的没有问题,公安局肯定会在48小时以内放人;如果到时候没有问题,他们没有把人放了,那你就来找我要人好了。”

陶远兆这才悻悻地走出了刁谦的办公室。

陶远兆一走,刁谦便来到公安局找周清,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已离抓捕黄六发的时间不到一小时了,周清匆忙向刁谦汇报了一下情况,刁谦要他在高胜这个问题上千万要慎重,一定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才能动手。

周清突然一愣:“怎么,厅长也出面讲情,看来这个人的面子还真不小啊!”

刁谦也觉得周清有点为难,也许他不知道在此之前陶远兆也电话问过周清了,意思比在他办公室里还要明确,“商贸承建二期工程离不了他,你们马上把他放了”。刁谦扫了周清一眼,用纠正的口气说:“不要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要掌握真凭实据,使任何人无隙可钻。”

周清点点头,随即徐徐开口:“厅长啊,这个你就尽管放心好了,我们正打算先把高胜给放了。因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证据,局里现在还不想打草惊蛇,反正他也跑不了,到证据确凿时,再一起算账。”

刁谦这才放下心来,这才在临行抓捕黄六发之前要周清在放高胜的同时把赵飞这条暗线收回来。周清也说抓住黄六发那条暗线就作用不大了,那个地方毕竟是个危险的地方,稍有不慎……

周清的手机响了,是李奇打来的:“周局,抓捕人员全部到位……”

终于抓住了一个枪击嫌疑犯。这对历时两个多月一无所获的刑警们来说,无疑是激动人心的。大家一下看到了破案的希望。李奇、匡钊、周清也终于舒出了压在胸口的一口闷气。队员们立刻将黄六发押回队里,准备进行连夜审讯。

要说此时最心花怒放的当属蔡茜了。她从沙发上起来,走到赵飞面前,一双大眼睛狠狠地盯他,盯得赵飞无地自容。紧接着蔡茜冷不丁地当着哥哥、叔伯们的面,一拳擂在赵飞的右胸上,无一丝防备的赵飞趔趄着向后倒去,惊得蔡茜急忙伸手去拉,但还是晚了一秒钟,就在赵飞即将倒下时,因失去重心的蔡茜一下子扑倒在赵飞的怀里,居然使劲地抱住了赵飞。赵飞也使劲地抱住了蔡茜,两个人翻转起身后,蔡茜再一次扑向赵飞怀里,流出了激动的眼泪。蔡茜的心里有千言万语要给情哥哥说,咋一激动好多到嘴边的话都成多余的,变成了虚无的沉默。沉默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双眼既是天真的,又是抱怨的:“七八年没见面,见面落个认错人,你那心咋那么狠?”赵飞坦然一笑:“傻茜子,那个节骨眼上,是我们忆昔抒情的时候?再说在那种场合我突然与一个天姿国色美女在一起,不知要引来多少疑目,一旦暴露身份,我能掌握黑帮那么多的情况吗?黄六发还能抓住吗?”

匡钊让姬斌抱过来两箱方便面说:“好了好了,来日方长,今后都在一起了,大伙先抓紧时间填饱肚子,然后夜审黄六发。”赵飞连忙去了洗手间,刮去八字胡,容光焕发地站在蔡茜面前。蔡茜抿嘴一笑,给赵飞递过泡给他的方便面,半开玩笑地说:“哎,周局,上任快3个月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不到进局的第一美餐竟然是方便面,你也够方便的,你也太小气了吧?”

蔡茜知道赵飞警院毕业后,是在返回山城市的列车上接到特殊任务的。在列车到山城之前,他就早早下了车,并与领导见了面,具体受领了任务,详细分析了所掌握的情况,赵飞信心百倍,向领导表示,要胆大心细,用出色的成绩到局里报到。想到这里,蔡茜又说:“周局,路上就把人截走,给人家剃个光脑壳,穿着囚衣、当成杀人犯到监狱‘报到’去……”说着蔡茜眼里含满了泪水。赵飞在伍县已经3个月了,近在咫尺的时间里,与心上人见面却是那个样子,她饱含着的泪水滴在了手中的方便面里。

周清并不急着理蔡茜的茬,他喝了一口还未泡透的方便面汤,说了一句吊胃口的话:“不管怎么说,你赵飞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刚出学校门就傍上了大款,肥汤油水的养得白胖白胖,猛一过这日子你就受不了了!那好,加加油吧!破获‘9·26’案件那天,我坐东香格里拉饭店。”

赵飞瞄了蔡茜一眼,看她眼红红的,有意逗她开心,便接周清的话茬:“都说周局铁公鸡,看来名不虚传。今天咱们敲定,‘9·26’案破那天我和小茜子庆喜宴上给周局敬酒。”匡钊、李奇、高军等大伙听出了赵飞这一语双关的话,都嚷着要给周局敬酒。蔡茜原以为赵飞是在和周清打嘴仗,没想到赵飞突然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到他俩的终身大事上,心一下子激奋得要往喉咙口跳,脸也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后……

高潮突如其来,结局完美无缺。

一连两个月来从未有过的欢快气氛又回到了这个集体中间了。

吃完方便面,李奇把手一挥,和正式归队的赵飞、倪康、高军、蔡茜等人严肃地走进了审讯室。

正文 第十章 又一次谋杀失败·程刚脱离危险

牌楼上大红十字的省城医院,黎明前显得格外宁静。

病房内一片安详。几缕金红色的曙光,悄悄地翻过围墙,闯进玻璃,透过窗帘的间隙,射向室内,在程刚已关闭了100多个小时的浓黑的眉梢上,轻轻地吻,默默地舔。终于炙醒了他沉睡的心,渐渐地启开了他那模模糊糊的眼睛。程刚默默地打量着这洁白的病房……如重磅炸弹的氧气瓶,鲜红吊挂的血浆瓶,渐渐地由远到近,再由近逼远,反复地在眼前往返地闪现。

程刚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空洞。

他晃动了一下铅重的身体:“哎,我这是在哪儿啊?我为什么独自一个孤零零地躺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呀?”

他在混浊的脑海里苦苦追溯记忆。

他眨巴了几下眼,惧感油然袭身!

蓦地,或许那枚酷似重磅炸弹的氧气瓶触动了程刚那根健忘的神经,也许鲜红的血浆激发了程刚那记忆的灵感。一道恐怖的刀光血影从程刚眼前闪过,猛地寒战了一下突然爬坐而起,一边挣扎着翻滚下床,抓掉了氧气面罩,一边扶床张着大嘴喘气。此时的程刚只是气若游丝,但好歹还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他的语气甚至比平常还要恢弘有力,以致他的最后两句话,远在医护办公室的老医生和护士,都听得格外清晰。

“为什么要杀我?快放我出去。”程刚说,“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我要出去!”

程书记醒了?

如果不是耳闻,相信任何一位医生、护士,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都会全身一震。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相信任何一位熬碎心血的医护人员,在这位刚强的汉子面前,都会激动满怀。“别……”老医生和护士闻声,慌忙赶过来制止,“快,别让他拽掉了输液管。”医生知道,太兴奋、太激动对危险病人十分不利,急忙让护士给程刚注射镇静剂。护士给狂蹭乱抓的程刚注进镇静剂后,他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程刚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这次程刚的幸免,多亏了“t1·5”调查组采取了果断的措施。就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未等程刚苏醒,调查组把仍处于昏迷状态的程刚,悄悄地抬上了救护车,秘密地转移到省城的一家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专设的病房内,进行着特殊的治疗。程刚的两次苏醒,大脑不停地恢复着记忆。

程刚肯定不知道,徐爱莲也许并不知道,对程刚的特殊治疗方案是经过省委调查组审定的,对县医院原程刚急救室内床位、抢救现状维持原貌不变,另从太平间调出一具无名尸进行特殊病历解剖试验,医务人员照常值班护理;对外封锁了有关程刚的一切消息,指定了专职医务人员,增加了几位内线便衣,配发了临时特殊出入病房的通行证件。除了程刚的妻子徐爱莲昼夜陪护外,任何人未经调查组批准,不得接近程刚,以防有人再次制造事端。

程刚还不知道,就在对他秘密转移的当天夜里,黑社会的杀手又一次将屠刀刺向了那具无名尸。

第二次谋杀仍未得逞。才使昏睡五天五夜的程刚,终于有了转机。

这天拂晓,徐爱莲早早起床,端着盆脏衣服,趁医生会诊前的空隙,到医院盥洗间去搓洗。徐爱莲洗罢衣服,走进病房,望着紧握注射器的护士和医生在交谈着什么,“静”呀,“狂”的,吓得劈头惊问:“医生,老程他,他怎么了?”

望着徐爱莲惊恐的眼神,老医生几天疲惫的倦意,即刻春风满面:“噢,祝贺你小徐,刚才老程醒过来了,他大喊大叫的,我们给他注了一支镇静剂,主要是控制他的兴奋和激动。根据药物的实效性,程书记一会儿就会再次醒过来的,他醒后,你要好好地陪他说说话,要控制情绪,不能让他过分激动。你也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因为他不能过于受刺激。”徐爱莲高兴得似梦非醒,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唰地一下,泪花像断了线的珠子,急忙转回病房,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不停地抚摸着程刚的脸,不停地在程刚缠裹绷带的地方轻轻抚摸,不忍触痛,喃喃细语:谢天谢地,总算有救了!徐爱莲明明知道,昏迷中的程刚是听不到她的声音的,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唠叨着:清醒后的神经更难忍受,还是忍忍吧,啊。

老医生叮嘱一番走后不久,程刚又一次睁开双眼,情绪镇定多了。程刚这一次的苏醒,好像大脑里已经有了对死前的回忆,他眯缝着眼睛,瞧瞧那只大氧气瓶,瞧瞧正在顺着导管往下点滴的鲜红的血浆,用手摸摸嘴上戴着的氧气面罩,自问自答:“人为财死,我图的啥财?”他叹息,愤怒,憎恨那些贪得无厌的小人。

他在慢慢地恢复着记忆……

陶远兆知道,他这个调解主任的角色非常难办。如果不是程刚与边召这场关于对车祸的意见分歧,他也许很难体会到人际间的情感——任何雄辩的道理,任何清晰的是非,任何预料的真伪,在使他们陷入其间的情感面前,永远苍白无力,永远不屑一顾,永远是是非非。

这是一场是非的验证,程刚根据李奇提供的材料态度十分坚决,坚持要成立事故调查小组,要查清事故的来龙去脉。边召持反对意见,说交警已做出了结论。

是的,没有真凭实据,就没有理由怀疑交警的结论是错误的,但程刚总认为,事故太蹊跷,偏偏市委组织人才交流,偏偏就出这大的事故。陶远兆横在期间左右为难,为了不伤和气,这也是他善用的折衷办法。他仅仅归纳出这样的印象:程刚要查,自有他的道理;边召不同意,自然也有边召的依据。这件事是可以坐下来商量处理,两害相权取其轻嘛!

边召哪里肯坐下来,在他看来,程刚要查冯凯乐的死因,就是与自己过不去,就是不相信他这位新上任的县委书记。他不想让程刚追查理由有三:“9·26”车祸,县和地区交警经过反复勘查,结论一致,属意外交通事故;商贸集团总公司是伍县的明星企业,势必影响县委的声誉;商贸承建二期工程是山城市经济开发样板工程,是省委“十个一星火计划”工程,就因为加快工程进度,商贸集团总公司迫不得已才雇用个体长途货运的司机到国家洛阳玻璃厂拉玻璃,就这一车玻璃就发生了这特大车祸。

以边召我行我素的脾气,这样要求不过是一个过分的玩笑,他才不会当一回事呢。他想,你陶远兆和稀泥是出了名的,才不信你那一套。从组织角度讲,只不过是上下级而已;从个人关系上讲,陶远兆是边召的姑夫,边召能做出的唯一反应就是拂袖而去。可是,他不能这样,表面上还得占领上风,他现在所处的地位不同,县委书记,一把手老跟下级搞不好关系,能说明有本事吗?在此之前,陶远兆已单独与边召谈了一次话,谈话虽是一腔说教,老生常谈,但语调和缓,声音半哑,边召一言不发地听着陶远兆的苦口婆心:“一个人敢说自己的性格有缺陷,那可比说自己组织观念淡薄诚恳多了。咱们今天谈也算是一次心理咨询吧,心理学上讲的性格,也叫个性,是指一个人带有一定倾向性的相对稳定的心理特点的总和,还包括对外部环境和对其他人的适应性、友善或者敌视的程度等等。当然,说深了,性格又取决于你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所以性格好坏对一个人可太重要了。像你,经不住愤怒,受不了刺激,自我控制能力在平时还可以,甚至很强。但在某个特殊时刻,又变得很弱。一受到刺激对事物的认识就容易偏,行为也就一下子偏了,这都属于性格意志的缺陷。你刚进入县委领导班子那会儿的精神状态,我一看就知道你这种个性,这种人格,毛病太大。我就看出来你当领导前、当领导后那些倒霉事,有客观因素没错,但也有很大的主观因素,你自己得分析分析。认识的目的,是找到自己错的根源,让自己完善起来。错是个法律概念,认识和偏激都是心理概念、思想概念,你犯不上那么抵触。”

陶远兆苦口婆心的唠叨,赢来的却是边召咧嘴微微的一笑:“我没抵触。”

边召说他没抵触,听完陶远兆这一席心理咨询的谈话之后,他真的没有抵触了。

于是,在陶远兆调解时,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笑笑说:“凡事不要老往复杂处想,现在是什么时候,哪有那么多的矛盾不可解呢。对于冯凯乐的死,我也是非常痛心的!多么好的一位干部啊。”

于是,边召在说这话时,眼眶内含满了泪水。

于是,就有了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边召是在回避矛盾。

不过说心里话,在后来的巧合上,边召还真的有口难辩。

也就在陶远兆调解的当天晚上,远在千里之外程刚的女儿程英出事了,发生了车祸,医院打电话到家里,徐爱莲一下子毛了手脚,程英是他们夫妻俩掌上的一颗明珠,怎么会突然……

徐爱莲心急如焚,出了房门,出了巷子。还未在巷口站稳脚,便急急招手一辆的士,还未等的士停稳,便急急忙忙地拉开了车门。

徐爱莲匆匆赶到医院,程英躺在急救室病床上,问过医生,才把悬着的心归位。医生对急忙赶过来的徐爱莲说:程英伤得不重,只不过是跳车时摔成左小臂骨折,夹板定位,治疗几天就好了。徐爱莲瞄了一眼愁眉不展的女儿,气怨而心疼地说:“永远也长不大的傻丫头,都十三四啦还不小心,不知哪天会惹出大麻烦来。”徐爱莲含着眼泪端详着程英的手臂,想着有其父必有其女,女儿如果温顺得像一只小绵羊,那才是怪事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了?好好地骑车子怎么会摔成这个样子?”

敏感心是女孩们通有的天性,程英摔伤本来心里就很苦恼,希望妈妈能安慰几句,谁知妈妈竟恶声怨气,并且马上把问题想到极致。便撅起个小嘴怄气说:“傻傻傻,那就永远也长不大,也嫁不出去的傻小妞,气死你!”

徐爱莲本有意逗逗女儿开心,没想到真的逗恼了爱女,便也撅着嘴学着女儿的怪相:“哟哟,傻丫头动傻气了。”

程英知道妈妈是为了让她开心,是有意逗她玩的。当看到妈妈真的伤心落泪时,便反而懵了,反而心疼地抽泣说:“这能怪我吗?我骑着自行车在人行道上走得好好的,突然迎面来了辆小轿车,一拐弯将我撞倒,然后从车里钻出一个人来,把我扶起来说:‘哟!这不是伍县那个程刚书记的千金小姐吗?怎么骑车这么不小心?写信告诉你爸爸,要他以后要多为你的安全着想一点啊!’”

这些麻烦身在伍县的程刚早就预料到了,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看了女儿的信,又联想起几天前那封恐吓信,心里这才一下子明白了,他们是在威胁、阻止调查冯凯乐的死因。

回顾往事,也是一种享受。程刚认为是一种有刺激的回味。程刚也许已经看清了自己满身缠裹的绷带,他的神经在空洞中变得超常敏锐,他凭感觉连续数次把刀尖转向那个蒙面杀手身上,他同样凭感觉知道指使杀他的人,是为了他要查清的冤魂,才使他成为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如果今天他没有逃过噩运,就算追认了他的烈士称号,又让谁来扶持正义,又有谁来告慰冤魂!

听到程刚的叨叨,徐爱莲甩掉手中的洗衣盆,急奔过去,一头扑在丈夫的床沿,高兴得“呜……”地啜泣起来:“老程啊!你真的醒过来了?”程刚用手抚摸着她的头问:“怎么你也在这?”徐爱莲安慰他说:“不幸中的大幸啊!”

程刚完全恢复了理性,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深情地拉着妻子带水的手,睁大双眼,闪闪的泪珠滑腮落枕:“我,我真的没死?真的没被杀死?”徐爱莲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睛,伸手擦着程刚的泪水,说:“你还活着,看看我这不就在你身边吗?”程刚挪动了下身子:“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我还能逃脱死神的魔掌?”徐爱莲轻轻地抚摸着程刚的手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好人的一生总是平安的。随即,徐爱莲清清嗓子,动情地说:“我给你唱支歌,《好人一生平安》!活跃一下这混浊的空气吧。”说着,她便情不自禁地轻声哼起了电视连续剧《渴望》中的《好人一生平安》插曲。

唱得那么专注,挚爱的祝福像泄洪的闸门,蕴藏内心深处的痴情伴随着泪水、啜泣、激情深深。程刚侧耳细听,右手轻轻合着节拍,随情动感,随声附唱……

挚爱的温馨、痴情把程刚和徐爱莲又拽回到那年中秋夜,是他和徐爱莲的大喜日子,花烛夜小两口情诗抒怀。

徐爱莲是音乐教师,对诗歌很有雅兴,她抬头望望明月,赋诗一首:

程刚是文学爱好者,在部队就是有名的诗人,他与徐爱莲可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程刚沉思片刻,举起一杯啤酒,与徐爱莲碰杯而饮,借酒兴随赋《如梦令·莫醉迷》一词其后:

新月新烛新人,心潮浪涌千层,燕尔心最甜;莫醉迷观征程,路遥,艰险,比翼江山云天。

真不愧是军人,新婚之夜的诗句仍然那么充满战斗的火药味。想不到,后来真是“路遥,艰险”啊!想到此,他突然上牙紧咬下嘴唇,双眼迸溅出仇恨的火花,气色十分吓人。他的这副样子,徐爱莲原本无所谓的,但此时此刻,不能不为之担忧,觉得程刚一个大男人,被歹徒弄成这样也太残忍了。看到程刚那遍体鳞伤的躯体,徐爱莲的心里就开始舆论倾斜,虽然表面上依然维护,私下里却忍不住地唠叨:程刚我知道你的心思,有心想你是个男的,你不为自己着想,你也为为我吧,为为咱小英子吧。你光知道你这具壳体不属于你自己,可它是一家人的主心骨啊!徐爱莲惊愕地盯着丈夫扭曲的脸,问:“你恨谁?为什么?”

程刚后来回忆说,他那时不恨当面行凶的人,他恨背后捅刀子的人,还有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制造车祸,谋杀冯凯乐、赵蔓、小严致死的人,是他们的罪恶行径把他拖进了这个不让他插手的案子。要不是这起没完没了的车祸,冯凯乐现已代职3个多月了,他也该作准备随第二批去西部交流去了。当然,他作为一个纪委书记,他不能不伸张正义,不能不和犯罪分子作斗争,要和他们斗,要和这帮地痞流氓的暗流势力斗,就得准备好跟他们拼命,至少拼个头破血流,万一……这一次不是血溅满屋了嘛!

程刚咬牙切齿,一手砸在床上:“哼,害怕我深挖细找查寻证据,竟然雇人来杀老子,只要不死,老子跟你们没完!一定要让老冯他们的冤魂瞑目九泉!”

徐爱莲这会儿当真动情啦,也许她忘了调查组的嘱咐再三:对于程刚死的秘密不能向外泄露半点,特别是追悼会的假设,要假戏真唱;保密范围包括程英在内,特别是程刚,身体不恢复健康,不能告诉他,再大的悲痛也要承受;烈士要追认,不过是个假的。也许是心情过于激动,竟然忘了程刚仍处在危险期……总而言之,就因为她既怨又痛心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程刚又昏迷了5分钟:都已死过了,追悼会都开了,还不死心,真要当烈士呀!就这一句话,程刚猛然一怔。

也许这时程刚对任何疼痛都已浑然不觉,也许这时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已全部麻木,也许从他刚醒过来的刹那,那种急于熟悉的感觉就让他立刻痛到了顶点,3个月前的那个早晨,冯凯乐就是像他这个样子,昏昏然然,气若游丝弱他10倍。朝同样的方向,薨过阴阳界,一直朝前走去,始终没有回头。他那时不可能预知,漫游阴曹的旅程即在眼前。这个旅程犹如哥伦布的航海一样,绕了漫长的一圈之后,还将回到原来的出发地方。

但这又是一个新的起点,从这个起点开始,整个望不到头的人生已注定。注定没有光亮,无法大口呼吸,胸口上的心跳,永远永远将与此同样,压抑空茫。痛觉的回归让程刚干涸的两眼再度湿润,让那些早已忘却的人间热望余烬复燃,让他想到了妻子,只有妻子还在无条件地等他月圆;让他想到了冯凯乐,冯凯乐还在那里向他招手。想着冯凯乐,他感觉自己正在一个深谷中坠落,身体急速下沉,却始终无法到底。

5分钟后,程刚仰着身子,平躺在急救床上,透过面罩的一丝亮光凝望着徐爱莲那泪眼愁容,在喉口咕哝了一句:“什么?你说什么?”

“为救你,我和英子都参加了追悼会。”

“救我,追悼会。”程刚又咕哝了一句。

“你已经伤成这个样子啦,谁想到……再说,这是唯一能保住你生还的最佳办法,只能这样做了。”接着,徐爱莲把调查组如何精密安排、转移,第二次被谋杀,借计假设灵堂,连小英都瞒过了,她不知事实真相,哭得极度伤心,形象逼真,骗住了那伙杀人狂,才有程刚转机的今日。

程刚终于缓过神来,动情地说:“那小英子现在还不知详情?”

“对。调查组不让告诉她,要瞒就瞒到你真正活过来那一天。”

“她能受得了吗?”

“受不了也得受,舍小痛为大安嘛!”徐爱莲两眼红红地望着程刚,心悸口迟地问,“老程,你,你到底得罪了谁?你是否树敌太多?为什么人家要置你于死地?”

刚毅坚强的程刚,说了一句让徐爱莲揪心的话:“我就不信,邪能反正!”

徐爱莲好不容易绽开的笑容,不得一下子又满脸泪痕,她抓住程刚的手:“老程呀老程,我看咱就算了吧,啊?为了我和女儿,也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求你别去斗了,你是斗不过他们的,再斗下去你这条命可真的要搭上去了,他们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程刚的信心十足:“我不怕,我的命硬着呢!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了,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只要我还有一口气……”

徐爱莲:“就是斗赢了又咋地?”

程刚:“伸张正义,抚慰冤魂!”

要说揪心的还是省委调查组。一听说程刚苏醒,调查组立即派朝阳和战德英专程到医院看望慰问。张院长带着二人,刚走到病房门口,即听了程刚那句刚直十足的话,朝阳即刻接住了程刚的话茬:“说得好!有气魄!”

上次的追悼会上,徐爱莲认识了朝阳、战德英。二位省委领导一来,徐爱莲似见了公婆,有了倚仗,心中暗喜,急忙站起身来:“各位领导来了,请坐请坐!”徐爱莲热情招呼着,将二位省委调查组领导让到病房的沙发上,泡上茶后,自动退出了程刚的病房。这是她多年养成,领导们一起谈话时,亲属自动回避的习惯。朝阳顺手从水果盘上拿起一个香蕉,剥开后递给程刚,明知故问地盯着他,说:“老程呀,你刚才在说什么来呀?”程刚接过香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朝阳书记,战省长,你们坐。”

朝阳的声音,在这样的氛围下,在程刚的感觉中,也就变得和过去一模一样了。过去,他是省纪委书记,他是县公安局长,他们常常在结束了一次长时间的专题报告会议之后,疲乏而又轻松地坐一起,一边闲聊一边喝着一杯新泡的热茶。那时,朝阳就是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口吻,这样的神态,亲切、家常,但有点絮叨。

现在,他就用了这样唠叨的腔调,问他:“怎么样啊,身体好点了嘛!最近省委领导很忙,要过几天才能来看望你,今天我和战德英同志代表省委调查组来看望你,向你表示慰问。祝愿你战胜伤痛,早日康复!”

程刚被宽慰、真情的关怀,人民的重托激励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一句话让朝阳、战德英猛然一惊:“朝阳书记、战省长。我要出院。”

朝阳很关切地说:“你的伤势很重,现在仍是观察期。况且你……再说,对你的治疗方案,是调查组商定的,要经过调查组集体讨论。等你身体再好一点……现在,你的任务主要就是安心地配合医生治疗。”坐在一旁的战德英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对……我赞成朝阳书记的意见。老程呀,首先要有健壮的身体和充分的思想准备,才能和一切邪恶的势力斗智斗勇。”

程刚陷入了沉默,约3分钟,说出了让人心颤的话:“我是幸运的。冯书记他们……太屈了!”

战德英进一步安慰,说:“你的身体和精力,都不允许你现在出院。”

朝阳看出了程刚极度悲愤的心思,他既关心,又提醒,还是这样唠叨的腔调,但后边的腔调逐渐提高:“不!你想的不只是这一点。当一个人想到幸与不幸时,眼睛里必定会露出茫然的目光。幸与不幸,这是人类为自己的命运创造的语汇。人想到的,与命运有关的一切,茫然就会弥漫整个内心。而你的眸子里,此时此刻,却闪耀着多么奇特的光彩!时而愤怒,时而刚毅,时而灵动。你的心灵深处所产生的一切,这都足以说明,你在神往,你在憧憬,你在……正是这样,你,还能瞒住人的眼睛吗?”

“是的。我……无法安慰冤魂。”程刚极不愿意地用心回答。

朝阳今天本来一直是用聊天唠嗑的口吻神态来慰抚程刚创伤的心灵,说到后来不知怎么自己激动起来了。也许是程刚的激情满怀让他意识到自己是过于激情者,不由降下心气往回调整。

“那好,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再答复你。”

临走,朝阳、战德英握着程刚的手,说:“要配合好医生,疗效更佳。”

审讯进行了一天一夜却毫无进展,对于飞天舞厅枪杀的事,黄六发一口咬定不知道,别的他什么也不肯说。这一下,刑警队的队员们急了,眼看马上要破的案子就这么停了下来。李奇决定从其他角度下手争取让黄六发说出实情。李奇和小高、蔡茜打听到黄六发在定州市还有一个家,家中有母亲和妹妹两人。于是,他们三人便在派出所民警的帮助下,来到了黄六发的家。

黄六发的母亲年近60,但相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头发也白了,脸上的皱纹很密、很深。这位老人一看见身穿制服的李奇等人,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好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老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他们让进了极其简陋寒酸的家中。

黄六发的父母,同在市郊一个造纸厂当工人,黄六发10岁那年,父亲因工伤死了,要说黄六发小时候是个挺乖的孩子,上学时经常受别的孩子的欺负,到家还不敢说。黄六发的母亲说自从六发跟一帮坏孩子结交后,从此再不受别人的欺负,和坏孩子在一起待的时间长了,不能不受影响,但也从此跟着坏孩子学坏了,也开始学着去欺负别的孩子。先是抢别的孩子的钱,进了少管所,后来因与人合伙偷摩托车被判劳教两年,出狱后也曾努力自己苦干一阵子,做些小买卖什么的,但都因为钱少,因而再次与他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黄六发的母亲很担心儿子会在这上面出事,讲到此,她以惊诧的眼神望着李奇问:“这次孩子又犯了什么事?”李奇陪黄六发的母亲聊了半个小时,又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李奇毫无隐瞒地跟她说了,并希望老人家能到局里去一趟,帮助说服儿子,坦白交待自己的罪行,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

老人还有啥说的,政府能宽大到如此的地步,叹了一口气,禁不住老泪纵横,她答应了。

当天下午,审讯重新开始。李奇、高军、蔡茜坐在审讯席上,黄六发没精打采地坐在铁栏后面。因为一天一夜都没有睡一眼,他显得非常憔悴,脸上胡子拉碴的,眼睛老是睁不开的样子。黄六发的母亲一眼望去,黄六发猛然一惊即埋头不语,李奇猛喝一声:黄六发抬起头来!黄六发抬了抬头看着李奇,其实两眼模糊地凝望着老娘,心说儿子不孝连累老娘也到这里。李奇柔言中带着愠怒:“我再问你,去年飞天舞厅枪杀案那天晚上你在哪里?”黄六发抹了一把泪:“我说过,记不住了。”

“真的记不住了?”

黄六发:“你们说的这些日子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我怎么能记得住?我想,不是与朋友在喝酒,就是在一起玩牌。”

李奇:“认识胡戈吗?”

黄六发:“不认识。”

李奇面向高军:“把张缦带进来!”

一分钟不到,张缦被带进了审讯室。黄六发一看到张缦,脸色一下子灰暗起来,他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张缦。张缦惊慌地躲过他的眼神,说:“六发哥,他们知道你和胡戈的关系挺好的,你就招了吧,告诉他们胡戈是怎么死的。我知道他肯定不是你杀的,说出来心里就痛快了,也就没事了嘛!”黄六发的母亲看到这么个丽姿的姑娘,说出话来这么温柔,还认为儿子有这么好的缘,应着张缦的口气:“儿啊,你就招了吧,啊!”也许是张缦的话打动了黄六发的心,也许是老娘的爱子情感化了黄六发的心,黄六发咽了口唾沫,终于承认说:“我,我认识胡戈。”李奇睖了他一眼:“刚才,你为什么不承认?”黄六发再一次低下头,说:“我听说胡戈死了,我怕你们误认我——与胡戈有关,所以就,不敢说。”

高军在一旁忍不住问:“你听说?听谁说?吴天运他怎么知道胡戈死了?”

“我也不知道。”

“既然你明知道胡戈死与你没关系,你跟吴天运跑什么?他现在在哪儿?”

这次亲人说教,效果很好。黄六发在会见母亲以后,情绪明显提高,态度也变得正常起来了。黄六发眼窝里涌出了泪水,他自己也记不清,这是他在老娘面前多年没涌出的泪水,他仰起脸,尽量不让它流下来。李奇沉默良久,并没有像常规那样,好言相慰。此时此刻,任何好言相慰也许都没效果。一个人的痛苦,一个人的处境,别人永远无法代替。唯一能使之消磨平复的,大概只有时间。李奇于是结束了这次审讯,但在结束前还是提了几点要求。他说:“黄六发,你的心情我都了解,刚刚进到拘留所这种地方,几乎每一个人都会感到压抑,感到恐惧,感到紧张,对未来感到幻灭,这是正常的。黄六发,我别的先不说,我希望你做三件事情:第一,你得接受现实,法律界规的现实,犯了法的人失去自由的现实。适应现实,这个现实你迟早都要接受,都得适应,早比迟好。第二,你得向我、向你的母亲把心敞开,警察不会害你,你母亲不会害你,只会帮你,你自己封闭自己,你会活得更难。第三,一个人无论到哪儿,都必须处理好人际关系,都要礼貌待人,都要能忍,更不要说在拘留所这种地方了。到这儿来的人在社会上都狂惯了,内心都非常自我。所以拘留所这个地方,就必须要求每人都讲礼貌、守规矩,最起码对得起你的老娘,养成这个习惯对你没有坏处,我说的这三点你能做得到吗?”

黄六发点了下头说“我能”,终于流出了难以控制的眼窝泪水,说:“吴天运说让我跟他一起跑,免得到时候惹一身麻烦。我想也是,于是就跟他一起跑了,后来我们一起跑到信阳、跑到青岛。谁知在车站我们走散了,我身上没钱,实在挨不过,就回来了。”

“你是回来拿钱吧。”

黄六发擦了一把泪,抬眼望着李奇不语。

“你准备从哪儿要钱?”

“我没打算从谁那儿要钱哪!”

李奇还是那副愠怒的眼神:“不会吧,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打算向谁要钱,谁准备给你钱我们心里都一清二楚,我们在给你立功的机会。”

黄六发看了母亲一眼:“我就准备回家去。”李奇冷笑一声,说:“你还有脸回家去?黄六发,当着你母亲的面都不敢说老实话,你还有脸回家去吗?”黄六发最不愿见到的人,第一个是母亲,第二个就是他的妹妹了。这是李奇预料中的事,他将黄六发的母亲带进审讯室之前,就让蔡茜将黄六发的妹妹也单独安排在另一个房间里。看着黄六发仍无坦白的实意,李奇便动情地说:“黄六发呀黄六发,你为什么要硬撑着呢,难道你不为你妹妹,不为你母亲想想,硬要蹲一辈子大狱吗?”黄六发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李奇仍然是温和的表情,只是心照不宣地点了下头,高军心领神会地出去把黄六发的妹妹也带了进来,一看到哥哥,她就哭起来了。她的母亲也毫不掩饰地恸声大哭:“儿子啊,知道什么你就向政府交代了吧!看在我和你妹妹的分儿上,看在你死去多年的爸爸的灵魂上,你就坦白了,让我们娘俩过几天安生日子吧!”他的妹妹哭得更悲:“哥,妈为你的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你不帮我们也就算了,我挣钱来养活妈,你做个好人不行吗?你干吗老去干那些违法的事呀?人家问你什么你就老实交代,别撑着了!你连你自己的妈也不管了,你对那些狐朋狗友倒是讲义气啦,你还算个男子汉吗?”妹妹说完了哥哥,目光终于也不得不移向了妈妈,母女俩又是一阵抱头恸哭。母亲打着哽说:“我怎么养这么个不孝的儿子啊!”

屋里虚幻了漫长的几秒钟,终于被一声真切的哭声打破。黄六发终于爆发了,歇斯底里地哭喊了一声,终于控制不住的眼泪涌眶而出,一声:“妈呀!”黄六发的妈妈经不住这么大的刺激,李奇把手一摆,高军让黄六发的妹妹将晕厥的母亲带到外边房间去休息。李奇叹了一口气,说:“看见了吗?你把你妈妈和妹妹伤心成什么样子了?你还硬撑个什么?我再问你,认识吴天运吗?”黄六发抹了一把眼泪,喘着粗气说:“认识。”

“认识高胜吗?”

“高胜……不认识!”

李奇怒目圆睁、咄咄再问:“黄六发,给你坦白的机会你不要,你到底想干什么?胡戈是怎么死的你真的不知道吗?说!你为什么杀他?”

让李奇意外的是,黄六发也同样毅然地,做出咄咄回答:“我为什么要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奇面红耳赤、瑟瑟发抖的样子,进一步把黄六发逼入了争斗,让他的腔调也变得同样恶毒:“对,是有人杀人,可不是我!”李奇怒视着黄六发,发抖的声音转而刺向黄六发,极不情愿地命令高军:“把他带走!”

回到办公室,大家都气得不得了。高军嚷道:“李队,就让他这么耗着吗?我真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死扛着!他要老死扛着的话,这时间我们也耗不起呀!”蔡茜说:“他不交代又怎么样,我们有旁证,一样可以捕他。”

此时,在昏暗的拘留室里,黄六发绻缩在墙角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他很快就被一个噩梦吓醒,他梦见母亲和妹妹都在家里被人拿枪打死了。黄六发吓出一身冷汗,顿时再无一点睡意,他想起昨天下午,他们把他关进这间房子里来后的情景。当时,他也是现在这样,很疲倦,刚想睡觉,门开了,一个穿制服的警察进来了,他觉得这个人以前在哪里见过,挺面熟的样子,那人进来阴沉沉地看着他,小声说:“如果,想让你母亲和妹妹都安然无恙地活着,我想你知道该怎么说。”然后那人便没事样地走了出去。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以前跟高胜经常出入海星俱乐部,胡戈死的那天晚上这个人也曾到过现场。

其实胡戈的死,冯凯乐的死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3个月前,他和吴天运还在海星大厦当保安。有一天,后来黄六发说过,也就是9月26日下午,突然传来消息说龙嘴崖出车祸,一下死了4个。这一下海星大厦出奇的安静,大老板钱大兴、二老板高胜一人一辆车,没带保镖,去饭店里的游泳池里游泳,去饭店游泳池游泳就不是游泳了,那是一种享受,他俩穿着游泳衣,像蜻蜓点水似的在水中不到5分钟,便换上浴衣躺在阳光下的沙滩椅上,喝着鸡尾酒,消磨掉整个下午。三天后的一个夜里,胡戈在飞天迪厅跳舞,不小心撞了焦胖子的舞伴,于是两方发生争执,胡戈扬言自己是海星俱乐部的人,焦胖子不买他的账,说你海星俱乐部牛什么牛,海星俱乐部是个黑窝,净养些不知规矩的乌龟王八蛋!于是他们把胡戈痛打一顿。胡戈咽不下这口气,立刻跑到高胜那儿把焦胖子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胡戈还说我们高总那么大的车祸都不怕,还怕你个小小的飞天不成。胡戈最后的这句话,不但没让高胜同情,反而提醒了高胜,让高胜感到吃惊,“9·26”那么严密,只有3个人知道,别麻子已经死了,听说还有一个人知道,难怪公安局追查那么紧,原来是这个小兔崽子!高胜对这个知道“9·26”内情的局外人采取了灭口行动。高胜让吴天运一起又带了两名保安返回了飞天舞厅,并对吴天运耳语几句,要他见机行事灭掉胡戈……

几个人一进舞厅看见焦胖子,胡戈一言不发出手就是一拳,就这一拳击出,对方刹那躲过,胡戈用力过猛,一个趔趄扑到另一个汉子身上。但是当他被那个汉子拦腰一抱时他发觉自己可能错估了形势,吴天运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的胸部、腹部甚至头部被连续重拳击打的时候,无人搭救。打他的人先是被他扑打的那个壮汉子,接着换上了那个叫焦胖子的人,他的身体并不比壮汉更壮,但下手却更加凶残。胡戈的两条胳膊被那壮汉紧紧地抱住,焦胖子在他后背像拳击散打冠军那样猛烈地击打,胡戈挣扎了片刻便力气用尽,他能感觉到的是焦胖子从壮汉手中拽过他散架的身子,突然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紧接着便是自己已麻木的脸上开始潮湿,他看到焦胖子随即用桌上的纸巾擦手,从纸巾上看他知道自己已经血流满面,纸巾上的血终于让胡戈早该到来的恐惧蓦然浮现。就在这时,焦胖子甩掉手中的纸巾牙一咬,双手将胡戈举起来。就在这时,躲在一边观看的吴天运终于出现了,吴天运怒不可遏,照着焦胖子就是一枪,谁知这一枪没打在焦胖子身上,而是打在了胡戈的头上,当即毙命。一看出了人命,两伙人立刻逃离现场。事后吴天运躲在梨花沟,高胜派人送了5万元赏金。黄六发和吴天运其他几人分开逃走后身上的钱所剩无几,没过多久身上便没钱了,两人打电话向高胜要点钱跑路,高胜说好在郊区一菜农家交款,但不知为什么高胜派的人没按时来,因之前吴天运拉肚子上了厕所,所以只有黄六发一个被警察抓获。

李奇将审讯黄六发未果的情况上报给了局领导,局领导为了早日抓住逃跑的犯罪嫌疑人,尽快破案,立即将批捕报告递给了市检察院。两天以后,批捕报告被检察院驳回,检察院以黄六发并未交代其所犯罪行,其他作案人员又均未被抓获为由,连黄六发本人的批捕报告也未批准。

消息一到警队,一下把刑警队的警员们肺都气炸了。高军惊讶地瞪着李奇:“证据不足全部退查?连黄六发也不批捕!”李奇把递上未批的报告一下扔在桌子上,脸沉得能滴下水来。蔡茜也莫名其妙:“为什么呀李队?”李奇乜了一眼报告,心里犯疑:“是啊,我们好不容易才抓住一个嫌疑犯,为什么不批捕?”姬斌大声质问:“检察院想干什么?这是为什么呀!”李奇恼怒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问我我去问谁!”高军一拳砸在桌子上:“这案子没法办了,李队我请求休假!”姬斌在一旁也不服气:“我也请求休假,让他们检察院自己办这个案子去!”李奇大吼一声,这一声大吼还真的把大家都给镇住了:“捣什么乱啊!嗯!这时候你们都来劲了,谁要休假谁就再也不要回我这个队里来了,都回去休假去吧!”虎生生的一震,室内顿时沉默,大家都低着头不吭声。

面对这样的结果,谁心里也不好受,几个月的艰苦工作白做了,表面沉默,气氛依然紧张,高军连5秒钟都忍耐不了,他不服气地嚷道:“我们捣什么乱?是有人捣乱,有人唯恐我们不乱。”

李奇的愤怒一般很短,3分钟的热量,过后心就软了,连5分钟的热气都坚持不住,并且息怒之后立即本相毕露,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主动跑来和好认错。李奇和他的部下在一起争争吵吵是常事,无论他的部下有理,也无论李奇多么暴跳,最后总是李奇先来服软认输。眼下,李奇知道他们是在说谁,所有的箭头现在都指向了一个地方,那就是商贸集团。商贸集团是县委、市委、省委的宝贝宠儿,所有的气都泄在边召身上。没有确切的证据,李奇是决不会让他们胡来的。不会让他们再节外生枝再惹出什么事端的。李奇瞪着高军,然后叹了一口气,把柔和的眼睛转向大伙:“大家都把心态放平静一些,没影的事不要瞎胡扯,不要光顾着生气,检察院不批捕也说得过去,我们拿人家没办法,谁让我们审不出结果来呢?”

沉默片刻,李奇继续说:“我看这样吧,黄六发继续审,但同时我们也要加紧其他犯罪嫌疑人的抓捕行动。我今天和匡大队、周局一起去省厅,向刁厅长汇报一下这些情况,大家先接着干,不要泄气,要相信我们一定是最后的胜者。”

正文 第十一章 招商承包边召误入圈套

对往事的回顾使程序大大减少,调查组同意了程刚的请求,但有三条是他不愿接受也得接受的要求显得过于苛刻。一、不许程刚离开病房,就在病床上。二、调查组成员除了章志升党校学习外,其余都参加。三、程刚讲话时间不能太长,最多不得超过两个小时。

这天下午,调查组成员像举行盛会那样,聚集在程刚病房内……

伍县不大,却是百年老城。

翻阅县志得知,伍县由清康熙五年建县,至今已有200多年的历史了。这样一个古老的县城,但却无从查考,它在风光旖旎的山川,饱经过多少个朝代风风雨雨的洗礼,历尽人间沧桑沉浮与时代的变迁。在城市,为何不见一根根挺拔入云的烟囱,用它绽放出一朵朵美丽的黑牡丹、白玫瑰?为何不见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科技大厦,配衬幽景奇峰,点缀蔚蓝的万里长空呢?没有烟囱,说明这里没有工业,没有工业的农业县城,它就像一只巨大的鲲鹏,却没有腾空高翔的坚硬翅膀,怎能腾飞?没有国民经济的建设、发展,人民的生活水平怎么能提高?又怎么能奔向小康?

然而,没有高科技发展的民族产业,等于展现在人民面前的是一张白纸,它可写诗,可以画画,可以做感人肺腑的诗句,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这就看你如何去赋,如何去画了。

县委一班人多次研究数回谋划,决定在县城北端的河滩处划出3500亩土地,准备投资7000万元筹建规模宏大的山城商贸城。县委苦心绘制的致富奔小康蓝图,竟如此一波三折、连连搁浅,令人一筹莫展。冯凯乐任书记后,新一届党委再次竖旗招商,承建商贸城——变荒滩为金银滩。

为此,专门开了县委党委扩大会。

那次党委扩大会,实际是就如何围绕商贸城开发招商的出谋献策的动员会。由时任县长的边召做书面报告,这份报告是经过县委常委会审查定稿的,限制在一个小时之内的讲话稿,谁知他完全抛开讲话稿,自吹自擂,一个小时的报告独自占用了3个小时。会上,边召围绕重振旗鼓,加速商贸城建设,高亢激昂地首先给大家讲了中央电视台采访甘肃那个放羊娃的故事,紧接着又讲了本县贫困的现实……

惊人的创举,可谓史无前例,众人拍手赞成。巨大的工程,又给多少人带来了希望和憧憬。又有多少人……边召不停地说着,众人默默地听着,边召看着众人的表情,终于停下来问:“你们都听明白了吗?你们看还有什么良策,还有什么问题,有什么要求,赶快想一想,咱们还有时间商量。”高胜想了一下,缓缓开口,包括边召在内,屋里所有的人谁也没有想到,高胜居然提出一个听似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实为醉翁之意地道破。他清了清嗓子说:“要想富,多修路来多栽树;要想发,大着胆子搞开发。商贸城就是咱伍县的‘聚宝盆’,栽下这棵‘金梧桐’,银凤、金凰争相来。要想搞好商贸城建设,就得搞引资承包,公开招标,谁有能力谁有钱,就可能投标,就可以竞争。我就不相信伍县会没有能人、大款,就不能出现一个新的‘麦克隆’嘛!”

边召愣住,心说:“口气还不小,这话应该我说,怎么从他嘴里出来这么别扭,像你这种为了钱恨不能欺行霸市的人,怎么能说此大话。”边召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你有钱吗?”就这一句话,将出了一个亿万元的承包商。

高胜早有思想准备,他预料到边召是会将他这一军的,在说话之前就想好了对茬,随即出口接上:“没有金钢钻,怎揽瓷器活。”

伍县很美,有无数风景名胜,而且历史上还以产金闻名。

但现在的金城伍县,除了早已关停的大宇金矿之外,几乎没有国营的矿产,取而代之的,是城市四周遍地开花的个体金矿。这些年采矿的人就像能在此地随手便可抓到金子似的,从全国各地源源而来,在此安营扎寨,掘石淘金。

高胜以前也靠淘金生意起家,这两年又开了夜总会和装修队,搞起了多种经营。高胜开矿,自己并不挖矿,他把城外那些有金的小山包、小坡地圈占下来,往当地有关部门和有关人员那里塞点好处,搞了几份合同协议之类,那些山包坡地就算是由他承包了。有的外地人过来想挖矿挣钱的,得先给高胜交纳租金。这些年下来,伍县城南那一片小金矿,都认高胜做大东。凡自己直接去找当地有关部门租矿的,高胜就去收保护费。保护费也不比租金低多少,所以,明白事理的人都想开了,租高胜的矿比找有关部门直接租要合算。再说,谁也惹不起高胜养的那帮打手,那帮打手晚上集中在海星俱乐部护场,白天分散到各处收租。

如果按净利算账,高胜一年也赚不了几两金子,他要养的人太多,他必须依靠人多势众,才能维持地盘和威风。现在,高胜又要额外多养几个人了,这几人就是他身边的那几个混混,还外带一个为他圈地占坡的土地局长。

县土地局长钱大兴梦寐已久,对承建商贸城工程早已垂涎三尺,他很想利用手中的权势做钓竿,钓获这条大鱼。苦于他的胃口不是海口,无法独吞巨鲸。县委扩大会上高胜的几句话激发了他的灵感,联手承包商贸承建工程。

于是,钱大兴马不停蹄,就像萧何月下追韩信、刘备冒雪请诸葛那样,急急忙忙来到伍县有名的巨富高胜家。高胜知道钱大兴有弈棋的嗜好,见到钱大兴星夜登门,便轻蔑地起身端棋盘:“哎呀钱局长,又来找我学招啊?每次下棋,你都是高高兴兴地来,灰溜溜地归呀!真不好意思,这招不是你一时半刻学得到的。”钱大兴眼睛瞪得大大的,有点生气:“今夜我,可是找你下大棋,可别吹破牛皮,不好收拾哟!”高胜有点莫名其妙:“大棋,什么大棋?要多大的棋盘?”钱大兴歪头盯着高胜:“高楼大厦为棋子,千亩荒原做棋盘。”

钱大兴一进门来,高胜就猜着,知道他是为商贸城工程而来。那天党委扩大会上讲话时,钱大兴看了他一眼,眼神特别亮。高胜还知道这些年城南他圈占的土包坡地,都是他一手给办的,每次都付有不薄的好处费。但7000万元的庞大工程,就是一座黄金堆起来的金山,他是冲着他的财力来的。于是,高胜迷愣着眼说:“痴人说梦话,荒原傻下棋。”

“不是傻,是金。金钱的‘金’!”钱大兴的眼神明亮,“金”字的语气特别重。

高胜放下棋盘说:“想和我联手淘金,将城北那头大‘金牛’给牵回来,对吧?”其实高胜早就有此野心,要不会上他乱放炮,只不过是自己的口碑不佳,只怕政府信不过,还是有点犹豫:“不过……可能……最大的障碍他……”钱大兴在棋盘上布好阵势说:“聪明,有经济头脑。不过,两军对阵勇者胜。”

然后钱大兴点燃“三五”牌香烟猛吸一口:“来……咱们下棋……”两人在烟雾缭绕的棋桌上对弈,双方不断越过汉界楚河。

一方卧槽马!

一方翻山炮!

黑方拱卒。

红方落相。

下着下着,口有点干,高胜从冰箱里拿出两罐易拉罐青岛啤酒,一人一罐边喝边下棋。

商海老手,各有心思。名曰下棋,实为商贸城工程而战。一罐啤酒下去,钱大兴的脸最先红了,他红着个脸问高胜:“老高,你这些年,你自己说,我钱大兴够不够义气?”高胜说:“当然了,你是大哥,我但凡有三长两短,就得靠你。要不我当初就把你当兄弟了。”钱大兴说:“我手下的那么多人,我绝对一点不亏他们,我还得应付上头,你给的那几十万块钱,早就花没影了,你去问问他们,我啥时候少他们一碗热乎饭了!”高胜提车在手:“大哥,我就大恩不谢了。你容我缓过这口气来,我一定加倍回报。我报不了,我儿子、女儿,接着报。”钱大兴说:“好啊,那我可就等着啦!”他和高胜盯着棋盘手指摁士笑笑:“报不报的,不知道哪辈子的事呢!我这个人做事凭交情,只问耕耘,不求收获。倒是我现在有点难处,你要是不多心,我就跟你说说。”高胜应了声“噢”,且听他往下分解。钱大兴也不绕弯,上来一句:“我现在没钱了!冲我要吃饭的人太多,我养不住他们,他们怕是要造反了。这年头不给吃饱了谁跟你!”高胜马上做出深明大义的样子,说:“那是那是,这我都懂。你说吧,兄弟能帮你什么忙吗?要不然,我退出城南那块地盘,到别处去走走,至少给你省几份口粮。等你做大了,不在乎这点小钱了我再回身投奔过来,你看怎么样?”钱大兴摆手:“哪里话,你现在往哪走,这么大一摊子,能说走就走得了吗?”他知道城南这些年能这么安静,多亏了高胜这个霸头,高胜是在搪塞他,再说高胜一走他别想再坐享其利,即动情地说:“高胜你是我兄弟,我就是再苦,也不能抛弃兄弟不管,我是来帮你,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钱大兴抬眼盯着高胜,高胜这才想起手中的车,高胜推车到底,杀象将军,道:“大哥你不必多言,我已明白,要想牵回大金牛,必须出奇制胜,千方百计征服掌握大金牛的人。”钱大兴落士挡车护帅,说:“你的悟性很高,这是一步致命的险棋,像个干大事的人。不过……就眼前的阵势来看,这步险棋还必须得走!”高胜跳马挂角将军,钱大兴回马别腿。一杀一挡,钱大兴步步为营,夸赞道:“今夜你在兴头上,少睡点觉,好好琢磨一下,用什么方法能出奇制胜,一举攻克边县长这座‘城堡’。”

高胜连连进攻,步步紧逼钱大兴。钱大兴四面楚歌,节节败退,无回天之力。高胜乘钱大兴横车自堵象眼之机,隔山炮一步置钱大兴于死地:“哈……你又一次输在我的当门炮上了!”钱大兴甘拜下风地说:“棋输一子,机不可失啊!”高胜成竹在胸:“首先得有几条过硬的东西,才能赢得边县长的信任,比如技术能力、经济实力、工程质量、综合素质,等等。”钱大兴有礼貌地伸出巴掌握着高胜的手说:“好!我等你的消息。”

赵飞没想到自己和李奇见面竟是这样的情景。当李奇知道这段时间以来,赵飞一直冒着生命危险在暗中支持着自己的工作时,李奇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赵飞还想再回到钱大兴身边去,但是为了赵飞的安全着想,匡钊拒绝了他的要求,他让赵飞换回警服,帮助李奇进行下一步的侦破工作。听说来了一位新同事,大家都很高兴,这一段时间由于工作太忙,大家的心态始终很紧张,见了赵飞才算有了一丝的松懈,都围着李奇说欢迎新同志李队也该请客。李奇这才想起队里不成行文的规定,在警队食堂要了几个小炒,大家聚在一起热闹了一下,算是给赵飞接风。

赵飞在海星集团总公司做卧底的事,李奇对谁也没有细说,赵飞也没透露具体情节,只是向大家解释说自己正准备到队里来报到,无意中听说有人在聚众赌钱,所以想侦察一下,所以就身不由己地去了,结果没想到却被警队的同志们给抓了起来。别的人对赵飞的解释倒没什么,但是蔡茜却觉得赵飞和李奇没有完全说实话,他们俩好像有什么默契似的。蔡茜把这些放在心里,什么也没说。只不过一想到赵飞还是自己心目中的那个赵飞,别的她就什么也不在乎了。姬斌看出了蔡茜的心思,站起来举起酒杯:“我说那天晚上,蔡茜妹妹眼里的露珠子那么晶莹透明。嗨,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为了我们的不打不相识,我建议大家干一杯!”

蔡茜这才注意到自己脸上的表情过于暴露,这才白了姬斌一眼:“你这个捣蛋鬼,我什么时候掉泪了,净瞎说。”

气氛油然而升。大家站起身来,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为欢迎我们的新战友,干一杯!”

“干!”

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啤酒,赵飞对李奇说:“李队,有些事情我还得向你说明一下,案子今天僵到这儿了,但是不是没有路子可走了?我可以向你提供一个人,这个人肯定对下一步的案子进展有用。”李奇感兴趣:“谁?”大家也都把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赵飞身上,注意地听着。赵飞说:“这个人叫马丽雅,是个三陪女,在海星俱乐部的酒吧里上班。她目前是高胜身边最亲近的人,我们可以想个办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把她弄来,她知道不少咱们不知道的情况。”高军瞪大眼睛问:“真的吗?这事可以交给我去办!”

李奇听了赵飞的话,深思了一下,慎重地说:“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问题是,我就怕万一事情暴露,不仅打了草惊了蛇,到时候还把人家这个马丽雅给拖下了水。虽然她是个三陪女,可是我们也要关心她的安全啊。”赵飞毕竟与马丽雅相处过一段时间,对她的情况比较了解,便自信地说:“这事就交给我来办。不过我要两个人帮忙。”

要不是眼前站着两个人,赵飞还在等着下个发话呢。就在他停顿的一瞬,高军、袁虎同在一秒钟内发出一个声音:“我去!”

蔡茜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她知道赵飞要点她的将。小时候赵飞每次出去办事,哪怕是赵飞他爸妈让他买点油盐酱醋的小事,他也要拐到她家里带上他这个小妹妹,何况现在,是办大事,就更不会将她落下。不出蔡茜所料,赵飞看了高军和袁虎一眼,停了片刻,说:“袁虎不用去,高军和蔡茜跟我去就行了。”

李奇对赵飞的看法,在感情的层面,也进入了一个连他自己都难以揣摩的阶段。

在理性上,李奇早就清楚,他是他的队长,他是他的警员。他对赵飞应当管理严格,思想关心,执法公平,凡事不以私心待之,不以感情用事。这些原则,李奇自信都能做到。但在感情上……你说感情这玩意儿,在工作中它根本就不该存在,也不该显示。说周局这种人凡事都按原则办,别人信。周局这把岁数了,受党教育多年,从性格形成的那个年龄起,就被灌输了各种组织原则,那些原则在周局的本能上,都已根深蒂固。但李奇年轻,年轻人容易意气用事,远远达不到周局的道行。

所以像李奇这种警官,感情上的好恶,常常左右情绪上的波动,甚至影响思想上的判断,尽管不一定挂在脸上,但心里难免纠缠不清。比如现在他对赵飞的态度,就是又爱又恨,说不清谁为主导,说不清正确错误。

自从与他见面的那天起,赵飞的表现确实不错。特别是这段时间的卧底,更让李奇有点感动。但赵飞居然让蔡茜同他去面对一个三陪女,而且是说情道爱的接触,实在是太不懂眉高眼低的人情世故了。赵飞和蔡茜过去是什么关系赵飞又不是不懂,虽然已经时过境迁,但彼此心中总有隐痛,赵飞居然主动去碰这块伤疤,实在傻得可以。李奇当场可以拒绝,既没有徇私情,也没有私愤可泄,符合规定,无可指责。但是他还是低头沉思片刻,说:“行。什么时候动手你们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另外这件事大家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有一点风声透露出去。”李奇当即掏出手机,按原则、程序报告请示上司周局。周局的态度是,赵飞卧底是省厅决定,赵飞归队又是省厅的意思。还是征求刁谦厅长的意见。其实李奇早就料到了,这件事只要一往上请示大凡就批准了,有利于侦察破案的事,上边十有八九能批。

赵飞看了一下手表,这才说:“现在是下午1:55,我估计马丽雅这时候该起床去逛街了。我们先开车到她住处去等着,为了防备她屋里有人我们不能动手,得等她出门以后,我们跟着她再伺机把她带到这里来。”

姬斌惊讶地笑着说:“小赵你真行啊,居然连一个三陪女什么时间起床、什么时间逛街这样的事情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赵飞笑着说:“知道吗?我原来是特种兵,专门搞侦察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蔡茜没笑,一脸严肃,蔡茜看着赵飞,半天没有吭气。赵飞被她的沉默弄得有点狼狈,不敢对视她的眼睛。他像做了亏心事似的,用带着明显侥幸的试探口吻小心翼翼地继续:“你能帮我……跟我去一趟吗?她每次都给我说真心话,我想请她,我还想帮她。”

蔡茜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语气温和,如果仅凭声音和语气,几乎听不出那是一种断然的拒绝。想的臭美!那个地方的女子她跟你真心?片刻,蔡茜又说:“你如果真心找马丽雅,如果你真心想帮助她,你可以……”

赵飞自知规矩,一时低头无语。

蔡茜看他情绪瞬时低落下去,便加倍缓和地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这句话本是安慰的意思,让赵飞听成了批评教育,他马上用正规的声音,应声答道:“是!”这一声字正腔圆的“是”字,让蔡茜愣了一下,煞是无趣。

“臭美!”

蔡茜的口头语是“臭美”,是孩提时和赵飞在一起玩“剪子布包锤”说惯改不了口的。小时候蔡茜说话吐字不清,把布说成“不”,剪子说成“浅死”,锤说成“吹”,而且老晚半拍,老被赵飞刮鼻子,每刮一次蔡茜都要撅着个小嘴说一句臭美。

又停了片刻,蔡茜看左右无人注意她,还是唠叨那句没完没了的话:“那些脏地方你去你去,为什么非要攀扯我干啥?”赵飞想说“不干什么,只是怕你吃醋”,但转念一想,随即改口说:“和你在一起办事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蔡茜一脸不当真的样子:“臭美!”

其实她知道赵飞这样做的用心所在,涉及到女性的事,找一位女同志陪伴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上次带张缦,姬斌不是已经领教了吗?她不愿赵飞也被别人抓得皮开肉绽的,即使赵飞不点名要她陪同,她也要请缨前往,这不是吃醋,这是一颗久藏情感深处,并无机会激发的真心。赵飞从蔡茜满脸娇媚的眼神里感觉到了,他微笑着:“这就是我要你陪我同去的目的。”

“臭美!”

10分钟以后,赵飞带着蔡茜和高军,开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出了刑警队。高军开着车,赵飞坐在前面,蔡茜一个人坐在后面满腹狐疑,要不是那天晚上与赵飞在海星俱乐部邂逅,真不敢相信像他这样的人,能在那种地方待这么长时间,组织上能理解,可……赵飞回头瞄了她一眼,打断了她的沉思,说:“我给你马丽雅的电话,你拿你的手机给她打个电话,看她起来了没有?”说着赵飞拿出了一个纸片递给了蔡茜。蔡茜照着纸片上的手机号码拨通了以后,娇声细气地喊出了一声:“喂?”

看着蔡茜那轻浮的样子,赵飞不禁惊讶地和高军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忍不住地笑了起来。高军小声说:“你可千万别小看我们茜子了,她可能装腔作势了。”赵飞笑容中露出一丝醋意:“谁小看了,你比我还了解她吗?”只见蔡茜眉眼一扬,抿着嘴笑,虽没有出声,但鼻嗤的气息早已传入对方的耳鼓,只听电话里传出来一个年轻女子直愣愣的声音:“谁呀?咋光笑不说话呀。”蔡茜依旧娇声细气地说:“哎呀阿丽,才几天不见,怎么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我知道你瞌睡多,还没睡醒吧?”电话里的女子有些疑惑地说:“什么呀,我早起来了,已准备出门呢,你到底是谁呀?”蔡茜装作生气的样子,愠怒的表情把满脸的毛细血管扩张得脸颊绯红:“哼!真没良心,想不起来就算了,我再不给你打电话啦。”说着便“咔”的一声关了机,高军和赵飞忍不住大笑起来。赵飞递给她一包餐巾纸说:“真有你的小茜子!”蔡茜终于又听到了10多年一直在耳边回荡的那句亲切的情言“小茜子”,她接过餐巾纸,轻轻擦了擦鼻子尖上沁出的细汗,一本正经地说:“她早就起来了,现在正准备出门呢。”

说着话,赵飞让高军将车停在了路边,眼睛望着不远处一栋楼房的出口处。

过了约3分钟,一个时髦性感的高挑女郎从出口处走了出来。她长发飘飘、白晰的鹅蛋脸上架着一副太阳镜,穿着一身黑色紧身吊带短裙,脚上穿一双半高腰的皮靴,衬托着小腿修长柔美的曲线。

“那就是马丽雅。”

那天晚上那种场合,虽说蔡茜已经看到了马丽雅的靓丽容颜,那是微弱的灯光下,又是相隔较远的距离,现在的光天化日下,展现在她眼前的,没有浓妆艳抹,竟是如此的丽姿俏容,蔡茜惊讶得情不自禁:“呀,够漂亮啊!”

高军瞟了她一眼说:“不漂亮高胜能看上她?”

赵飞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是执行任务,不是品头论足的时候。她认识我,你们两个赶紧下车装成一对恋人的样子,跟着她。我开车在后边跟着你们,到没有人注意的地方你们再把她弄上车。”这时候马丽雅正好神态傲慢地从他们旁边走了过去。高军和蔡茜这才意识到该是他们俩出场的时候了,蔡茜乜了一眼赵飞,羞涩地伸手挽着高军的胳膊,两人一副悠闲模样地跟了上去。赵飞看马丽雅和高军他们走出约50多米远了,确信没人注意,这才发动车,慢慢地跟了上去。

马丽雅本来想拐过一胡同,然后去对面的“佳丽购物广场”买一件她昨天刚看中的衣服,谁知刚走进胡同,后面的一男一女便走了上来把她夹在了中间。她惊讶地问:“你!你们要干什么?”警察还是警察,从来不含糊其词,高军、蔡茜不给她废话,各拉着她一只胳膊,只用二三十秒钟便把目瞪口呆的马丽雅给弄到了赵飞的车后座上。要是在海星俱乐部,马丽雅只要吆喝一声,马上就会有四五个壮汉来保护她,可是在这个地方,她就是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理她,真真假假的,人们见得多了。马丽雅这才醒过神来,这才惊慌失措地大声嚷叫:“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我犯你们什么事啦?”

蔡茜毫不客气地将她按住,然后拿出自己的警官证,往她面前一亮,说:“我们是警察。”

马丽雅怒视着她说:“警察又怎么样?我又没犯法,平白无故地你们为什么抓我?”

马丽雅的这个麻烦,就是坐在驾驶位置上一声不吭的赵飞给找的,他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气极败坏的马丽雅,顿生怜感……不过这次对她的刺激也太大了,超过首次见面那晚上的十倍、百倍、甚至千倍。马丽雅惊慌地望着车窗外,声音不高,但却变了调:“你们到底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尽管车快如飞,漫长的20分钟马丽雅惊恐如年,尽管她变了调地惊问,车上没有一个人与她对话,她只好听从命运的安排。20分钟后,马丽雅被秘密地带到刑警队招待所的一间房里。李奇知道赵飞把马丽雅带来了,正由高军和蔡茜看着呢,赵飞停好车急忙换上警服便和李奇一起过来了。

只需三言两语,蔡茜和高军便把马丽雅给制服了。马丽雅本来挺生气的,也许人在突然遇到猛然的刺激后都有一个精神回顾,也许马丽雅的那根神经归了位,她知道,毕竟自己一直在从事着非法职业,人家只要高兴,随时都可能把自己以卖淫罪送进监狱,也许自己该到停职败业的时刻了。当李奇和赵飞一前一后进了门,马丽雅乍一见身着警服的赵飞一下惊呆了,酷想眼前的赵飞与过去的赵飞是怎样不同与相同,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直到赵飞和她说话:“马丽雅小姐,让你受惊了。”她这才一下子张大了嘴巴:“你,你原来是警察?”

赵飞俨然地看着她,以温和的口气说:“是的,我们曾经合作过,我认为你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马丽雅突然地震惊之后,接踵而来的是一阵害怕,她惊恐地瞪着赵飞,一时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猛然马丽雅后退一步,纤细的手指指着赵飞:“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高军大喝一声:“坐下!”

毕竟他们有过一段交往,毕竟她把他作为知己、朋友,赵飞还是同情她的,伸手制止了高军,严肃地看着马丽雅,说:“马丽雅小姐,你曾经无意中帮过我们很多忙,所以你所做的一切,暂时我们也不去追究了。我现在已经离开海星集团总公司了,但是我想我们的合作还可以继续。”

马丽雅突然尖叫一声:“王八蛋!你想害死我!”随即怒不可遏地冲着赵飞扑过来,她哭着说:“赵飞,我把你当朋友,你却这样害我。你害苦了我,你知道吗?要是高胜知道我把那么多事情告诉一个警察,他会杀了我的!”

李奇一把抓住了马丽雅的胳膊,把她强行按坐在一张椅子上,既是说教,又是训斥:“他不是现在也没杀你吗?再说你跟我们合作我们也会保护你的,我想不用说,你自己该知道高胜其实是个什么样的人吧?”是这关键的一句关心的话让马丽雅感动了,也软了下来。李奇说:“赵飞说你是个好姑娘,就是你男朋友将你害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想遇机会也从海星俱乐部那个地方把你弄出来呢。”马丽雅愣住了,她低着头一个劲地哭,嚷着说:“我不能这样做!你们也别说了,不就是我卖过淫嘛!你们把我抓起来好了,顶多判两年刑,总不至于到死的地步吧。”

赵飞以佩服的眼神看着李奇,到底是队长,这话说的有情有味。蔡茜在一边吃醋,递一张纸巾给马丽雅,睖了她一眼说:“哭什么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要不是高胜身边的人,我们干吗找你呀?不是听见了吗?还有人准备搭救你出苦海呢!”

若单论长相,马丽雅显然在蔡茜之上,她的美丽逼蔡茜退避三舍。尽管马丽雅不是明星,但她身上显示着明星的气质,那气质吸引了赵飞,当然还有她的纯情与真诚,她把赵飞的的确确看成是她的一个可靠的朋友,无论高胜对她如何好,她也有依赖高胜的心理,但是她毕竟认为赵飞诚挚靠得住,高胜不过是在玩弄她罢了。她早就想离开高胜,离开那个魔窟。当赵飞从心底里了解马丽雅后,对她既同情又惋惜,萌生了拯救她的念头。现在又见到了马丽雅,他的这个念头时隐时现地自然流露出来,这让蔡茜很不舒服,她对赵飞多少有些误会,多少有些怀疑,多少有些痛恨。

赵飞知道蔡茜的心思,没当回事,反而坐到马丽雅身边,还是以前和她在一起聊的温和表情,用商量的口气对她说:“马丽雅你想好了,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想让你在高胜身边稍微留意一下他的行踪,然后告诉我们,就像你以前告诉我一样,太为难、太危险的事我们不会让你做的。毕竟你是配合我们警察工作,你也可以拒绝,就当我们今天没有在这里见过。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高胜和海星集团包括商贸集团总公司的许多人已经在我们的追捕名单上了,他们做过的事情相信你也知道,许多都是杀头罪,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到最后你也落不了什么好。”赵飞笑笑:“但我还是认为一个人,特别是像你这样的人,都要保持本色,都要坦然如常,活得有滋有味,活得有价值,这种人,才真叫人!”马丽雅抹掉了眼泪,抬眼看了看赵飞,还是在海星俱乐部和赵飞聊时那个天真样子,坦然地笑了。

赵飞这才明白李队为什么要把马丽雅请到这儿来。显然是在见面之前就已经设定要她重返海星俱乐部,而且是立刻,赵飞已经看出来了,一旦她稍稍表现出波动情绪,他们都要把李队请出来进行说教。虽然,李队这回并没有教育马丽雅如何服从,但他的表情和话语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消除了马丽雅的抵触。他见到马丽雅时的寒暄,就像对待远道而归的女儿,除了絮絮叨叨地说了马丽雅如何处世外,还说了一些实际的。李奇还想进一步说教,当他听说马丽雅才20岁时,俨然一副长辈的面孔:“你才20岁呀,你不想把这么好的青春年华都浪费在监狱或者劳改所里吧?我不管你从哪里来,也不问你是怎么从事你现在这一行的,我只想对你说,做人应该是脚踏实地的,靠吃青春饭,没有自尊,备受屈辱,你有手有脚而且长得也不错,哪找不到一个正经工作呢?”由此分析,马丽雅的心里已经展开激烈的斗争。

李奇的沉默只是给她一个瞬隙,片刻,李奇一个大胆的决断,警员们包括马丽雅都感到惊诧:“既然你不愿意跟我们合作,那好吧,我们这就放你走。今天我们见面的事,你不要向任何人提,以前我们合作过的事我们也不会向任何人说的。不过,以后要好好做人,做一个对得起自己的人。”

马丽雅疑惑地抬头看看李奇,望望满脸疑虑的赵飞,扫了一眼迷惑不解的警员:“你们放我走?”李奇一本正经地说:“你走吧!”马丽雅愣了一下,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当听到李奇再一次地催促她“你走吧”,她这才站起身来试探着向门外移动几步,发现没有人拦她,确信他们真的让她走了,于是便撒腿飞快地跑了出去。看着马丽雅的背影,蔡茜急声嚷道:“李队,你现在让我把她逮回来还来得及!”李奇看了一眼蔡茜,不紧不慢地说:“你放心,不出今天晚上,她准会回来。”蔡茜既埋怨又担心:“她要是不回来,再把今天咱们找她的事跟高胜他们说了,我看咱们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此话刚好让李奇言中,正在高军和蔡茜要求李奇采取应急措施时,马丽雅“咚”的一声撞门进来,她苍白着脸,头发有些凌乱,喘着粗气地对李奇说:“从现在起,我跟你们合作……”

既然马丽雅同意和警方合作,李奇反倒沉不住气了,当着马丽雅的面,他向赵飞、高军和蔡茜提出了三条要求:一、赵飞为主,高军、蔡茜密切配合,暗中保护马丽雅的安全。二、由赵飞与马丽雅单独接头,其他人不得随意接触马丽雅。三、对马丽雅的配合要严格保密,不得向外泄露半点消息。李奇还告诉马丽雅,赵飞和几位警员随时都在配合着保证她的安全。不过,高胜表面虽然慈善,但毕竟是黑社会头子,也是“9·26”车祸的重要凶嫌,其生性多疑残忍,自不恃言;他的拜把兄弟钱大兴,也号称商贸集团老大,手下恶混颇多,横行一方为霸。在这群人当中如何自处自保,须多费思量,要时时小心。无论我们在外围怎样加强保护,但毕竟鞭长莫及,更重要的还在于你本身的自我保护,遇事千万别慌,一旦遇有生命危险,立即中止任务,紧急脱身。

马丽雅看李奇对此这样重视,安排得这么周密,这才放心地离开了刑警队。

赵飞送走了马丽雅后,办公室里的人都下班回家了,这是他回刑警队过的第一个周末,独身一个吃饭怪无聊的,于是他打了个电话给蔡茜,想和她一起吃晚饭。其实刚才蔡茜正在为约她的同学去吃饭,同学没时间陪她而犯愁,这次电话突然响起,蔡茜还以为同学改变了主意,急忙抓起电话说:“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让我一个人去吃饭。”赵飞接着她的话说:“你怎么知道……”

“啊!你是谁?”

赵飞忍住笑:“对啊,我也奇怪,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你还怨我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去吃饭呢?”蔡茜的心不由得怦怦地狂跳起来:“臭美!你在哪儿?”赵飞笑了:“我现在正在你的宿舍楼下。”“好!你等我两分钟,我马上就下去。”蔡茜话音未落,电话就“啪”的一声断了,震得赵飞耳朵直发麻。他不禁小声自语:“这丫头,这么大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时间是什么?

时间可以用截然不同的辞藻形容描绘,是万古永恒无痕的岁月,是地球的公转、自转,是人间的四季回环之梭……还是一去不返的离弦之箭?还是永远不会重叠的平行之线?

赵飞举手腕,他似乎惊愕得哑口无言,警察的职业习惯把时间摆弄得如此精确。只见一个穿着一件红色t恤,紧身牛仔裤,腰上还系着件白色外套的短发女孩,两分钟一秒不差地从大楼里飞奔出来,几步就跑到了赵飞的面前。蔡茜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跑得红艳艳的,她睁着两只明亮的大眼睛盯着赵飞,这一副春光明媚的模样让赵飞忍不住地心里一动。他这才突然发现,蔡茜原来竟是如此漂亮。紧身牛仔,红色t恤,配素白外套,那张俊俏、朴实和干净的脸庞,几乎就是美丽、端庄和爱的化身。

蔡茜突然有些害羞了,这种感觉她在别的男孩那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她被赵飞烁热的眼神灼得突然垂下了脸蛋,默然暗笑,不敢再看他一眼。

对赵飞来说,蔡茜敏感的心与他同感,他也心跳嘴软地没话找话,声音小得几乎是在嗓子眼里咕哝:“我把她送走了。”

蔡茜却没抬头:“是吗?”

赵飞在海星俱乐部发狠时天不怕地不怕,但现在在蔡茜面前,脸皮薄得比秀女还秀,漫长的三秒过后,才鼓起勇气说:“本来我想不应该这么冒失地就来了,因为我不知道你的男朋友会不会找我算账。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来找你了。”

蔡茜这才抬眼微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带着女朋友来的。这些年来我都一直是一人吃晚饭,有时也挺寂寞的。”

按说,吃饭是最有乐趣的,终身不误,民以食为天嘛!赵飞一语双关:“我也是,独身光汉,再好的佳肴也没滋味。”

此时蔡茜的心情平静了许多,露出一副俏皮的模样,说:“那好吧,我请客,今天咱俩一起去北京烤鸭店!”

正文 第十二章 开盘招标错定承包商

午后就下起了小雨,全县的核心人物,聚集在县委小会议室里召开县委常委会。

会议从下午4点开到6点,吃过晚饭后接着继续。每个人都意识到这是一次严峻的会议,严峻得使人的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作为一县之长的边召,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清楚,这次会议的严峻程度。

会上,边召代表政府做了“关于伍县商贸城开盘定标”的情况介绍及对开发商考察的补充说明。

上次党委扩大会后,党委研究分工由边召负责商贸城建设的开盘定标工作。在此基础上,由冯凯乐单独给边召谈次话,指出以往商贸承建搁浅的主要原因是资金和开发商队伍素质不高所致;吸取往届开发失败的教训,选好、定好工程开发队伍,确保商贸承建工程顺利开展,是常委会研究的中心议题。

根据边召的选标介绍和补充说明,就开盘定标的商家技术、实力情况,根据以往开发的失败教训,党委成员们都不愿贸然发言,更不敢妄加议论,会议无果而休。

会后,边召一个电话,把钱大兴和高胜秘密召到县委招待所:“你们两个是真心还是起哄,真的要承包商贸城建设工程吗?你们有没有技术保障和经济实力?”钱大兴拍着胸膛表态:“真的。决无儿戏!”高胜紧随其后:“是的。一心一意为伍县经济腾飞作贡献。”边召瞧着二位,满脸微笑:“心里话?”钱大兴胸有成竹地说:“尽管在承建的过程中,可能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和困难,但我们有决心,有信心,更有能力去奋斗,去战胜,况且咱们这……”

和边召的想象相当一致,钱大兴说话总是那么机械,总是那么圆嗓铿锵,总是眼睛瞪得大大的。边召才不哑嗓干音,他柔声厚语:“哦!多大能力?说说看。”

于是钱大兴扳着指头细说。

比如:资金不足问题;工程质量问题;材料来源问题……钱大兴毫不迟疑地摇头晃脑:“但现在21世纪,是经济振兴的发展时代,我们就要有一切为了天下先,只要有领先的眼光,超先的意识,敢先的精神,我们就能够结合中国的特色,尽快步入小康,再由小康跃入大康社会……”

边召对市场经济的运作很是在行,他挥手打断了钱大兴的话:“好了……我不和你们在纸上谈兵,更不喜欢牛皮吹得五大三粗,我要的是实打实。‘狗掀门帘’,光靠嘴上的功夫不行!”边召看了一眼高胜,高胜在心里盘算着三步曲,还未来得及开口,边召即伸出三个指头捏一撮说:“整个工程投资需要7000多万元,这不是个小数目,你们打哪儿来?”边召笑笑,继续着他那缓慢的腔调:“这7000多万元是由承包商全部垫支,待一期工程竣工后,才能付资1\/3,你们有那么多钱吗?”

钱大兴也笑笑,给高胜递了个眼神,拉着边召在一个雅间里坐下,叫人上人头马酒,七八个南北风味的名菜,上齐了以后,这才接着刚才的话茬,说:“是这样的,边县长,说起来的确是个天文数字,不过……还是听听高胜的意见吧。他可是咱伍县的财神老大,非他不可,我的话你不信,他的话你信不信?”边召马上点头:“信,当然信了。要不然我能电话找你们?”

此时的高胜,胸有成竹的样子,斯文地呷口茶品着:“我们经过实际预算,这资金问题嘛——我打算从以下三个方面筹备……”

于是,他扳着手指头表白着他的三步曲:“一是通过熟人担保,当然是有点权威的熟人,向省建设银行贷款。二是将新规划的2000多个摊位预售出去,提前收款。三是那些金矿的租金,再说,我公司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可以垫资一部分。这样,估计可到位1亿1500万元,这个资金问题就不成问题了。”

边召如痴如迷:“唔!那你们,又是怎样保证工程质量的问题呢?”

钱大兴紧接这个话题,还是那个圆嗓腔调:“只要根本的问题解决了,其他迎刃而解的问题,也就不成问题了。再说,高总可是有名的援外建筑专家……”也许是钱大兴的话触发了边召的哪根神经,也许是边召欣赏了高胜的光辉历史,犹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那样地惊奇,那样痴迷地注视着钱大兴,听着钱大兴的道白:“边县长,可能你还不知道吧?高总可是在20世纪90年代,随伍县援外公司赴巴基斯坦,承建过30多层的大厦。”还去过什么,什么地罗列了一堆地名后,“……他可是有着丰富的建筑经验哩”!

尽管钱大兴唾沫星子乱飞,天花乱坠、海阔天空地把萤光充夜明珠,掩丑示光。

掩丑也是拍马屁,不过这个马屁是拍在高胜胯下。

边召心里自然有数。

高胜当年随行出国,只是普通的一名泥瓦匠,好逸恶劳,迷恋酒色,多次酒后闹事,不到半年时间被押送回国。也正是受这个打击,他刻骨铭心决心要大干一番,赚大钱出人头地。经钱大兴这么一吹一拍,高胜谦虚中有点牵强地说:“哪里……过去的老黄历啦,现在咱们跟着边县长干点大事,干点大事!”

边召今天本来一直是聊天闲嗑的口吻神态,和钱大兴、高胜彼此交谈,没想到几杯酒下肚反吊起了自己的胃口。由此,基本可以证实,1亿1500万元,完全可以承揽全部工程,借助财力,实现伍县的经济腾飞,我边召功不可没。想到此,边召满面春风地扫了一眼钱大兴、高胜,最终还是将目光停留在高胜脸上:“哦,真人不露相,不露相呀!高总还有援外的光荣历史呀?”

要说高胜,表面酷似毛张飞,小事毛手毛脚,大事粗中有细,属猴精类型。但是边召已掌握了钱大兴虚、爱吹大的,高胜假、肚里没货的特点,他继续刺探:“从目前的发展趋势看,你们中标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不过嘛,还有一个小小的附加条件,不知……”边召欲言又止。

高胜顿了一顿,似乎猜到了下文,但他和钱大兴害怕跑标,还是急着催问:“什么条件?”

边召也顿了一顿,因为在开口之前,他已注意到高胜心照不宣地目光,但他还是迎着那道目光,平心静气,心照不宣地吊他们的胃口:“哎呀,这点小事对你们来说,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呀!”

高胜似乎终于看透了什么,精神反而变得平实沉稳,但内心却有点急不可待:“有什么要求,请直说吧。”

边召似乎也终于从高胜的口气中探透了高胜的实力,便从从容容地接过了高胜的话头:“好。那就不恭了!”

边召这一开口便是对招标的敲定,但他却把党委会要在开盘竞标上慎重招标的决议变了调:“为了确保商贸城的进度质量,县委准备成立商贸集团公司这样一个机构,承建商贸城工程,作为县的重点工程。常委分工我这位县长主抓这项工作,钱大兴任总经理,高胜任副总经理。请写个论证报告,请你们先把1亿1500万的资金活动到位,先把招牌挂起来,然后再……”高胜终于看出了一丝希望,这也是他预料中的事情,他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边召的话:“然后再购两辆轿车……”边召心照不宣,片刻后接着说:“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这样一来,我主管工程的县长脸上也光彩,也好名正言顺地帮你们。你们说是吗?”

边召冷静地看着他俩,不说话了。钱大兴也不说话了。

最后,惊喜之余,还是高胜开了腔:“这个事情我们早有打算,并且正在办理,一辆凌志400型,归边县长直接使用;一辆奔驰,放在公司专用。”

没过几天,高胜就顺利地把两辆轿车办妥,挂上000-001、000-002的车牌照,喇叭“嘟嘟”,披红挂彩,大模大样地把这乌黑锃亮的高级豪华轿车开进了商贸集团总公司的大院。

事情发展得如此顺利,连边召都始料不及,仅半个月时间,城北河滩地的正中竖起了10米高、20米长上面书写着“伍县商贸城承建集团总公司”的横幅招牌,整个县城轰动了。人们在一起议论边召的时候,看法比较一致。说白了,就是边召以为自己特殊,不清楚自己现在是谁,是县长边召还是董事长边召还是功臣边召!正因为他是大学生,当过教师,过去家里确实很穷,现在突然站在经济开发商贸承建集团总公司的牌子下边,把县长的身价一下就抬高了百倍、千倍,所以导致今日摆不正位置,放不下架子,脸上、身上的风度更是牛哄哄。大家共同认为,从边召的这种表现看,伍县的经济发展不能盲目乐观,在消除他好大喜功的心理上,更应坚持实事求是,更应科学规化、协同发展。

那次党委会后,冯凯乐就参加了省委组织的“三个代表理论培训班”。商贸集团总公司成立3个月后,学习班结束他才回到县委。冯凯乐回来后也听到大家对边召的那些看法,他暂时没有表态,但在一次和政法书记程刚谈别的事时,谈到了边召,两人交换了意见。冯凯乐认为,边召作为国家的一个党政干部不得从事经商活动,但他作为一县之长,负责主抓经济工作,积极性是高的,主观愿望是好的。虽然从论证报告和开发时间上看是有点草率行事,但从论证的程序和布局规划分析,他现在的市场经济开发意识强,对发展全县经济大有好处,也可能有其他原因,先观察一段再说,弄清了才能对症下药。程刚对冯凯乐的看法表示了支持。

冯凯乐和程刚谈完的当天晚上,冯凯乐正在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刚从商贸承建工程办公室回到家中的边召突然敲响了冯凯乐家的门,闻声打开房门,声音和过去一样,依然那么平和,依然那么热情。不知边召能否敏锐察觉,那平和热情中其实透着一丝不曾有过的激情。

“老边,快进来屋里坐!”

他叫他老边,他叫他老冯,两只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如果不仔细揣摩彼此的语气,确实和过去差不太多——他是伍县的县委书记,他是伍县的县长,他们彼此之间,一向这样称呼。

边召进屋坐在茶几的沙发上,冯凯乐泡上茶就势坐在边召旁边,上下打量了一下边召,他的目光和声音同样,平平淡淡。不知边召能否敏锐感知,那种平淡和以前相比,也是不一样的,它毕竟带着三个月不见的生疏,目光中带着隐而不扬的锋芒,在边召的脸上身上,慢慢移动。不知是边召瘦了还是整天奔波在商贸承建工程上,脸被太阳晒黑了。

边召没有正视对面投来的目光,他只是眯眼端详着眼前这位多月不见的班长。

冯凯乐当了那么多年县委领导,配了几任班子,可还没有一个人能像边召这样,让他心情不可言说。边召能在市场经济大动作当中,仅一个季度时间,竞标定标,开盘破土,1亿1500万的资金到位,商贸承建轰轰烈烈,确实非常不易,从没有过的前景,这些客观实事把边召的命运的偶然,勾勒得非常清楚。一个偶然做了错事、做了傻事的人,会马上引起人们的惊奇;一个人做出超人预料的大事,仍然,也可能引起两种反响,惊奇和嫉妒。

冯凯乐回到县委上班的第一天,听了各部门对这一段工作的汇报之后,主动过问的第一件事,就是商贸城建设已经奠基破土。“怎么样了?”他这样问,而随后听到的反映几乎众口一词:“不怎么样。一县之长整天混入大款之中。”

冯凯乐听了没多表态,只说:“回头我再抽空进行全面了解,凡事都要实事求是。”

距抓黄六发又一个月过去了,案子似乎停在了这里,一点进展也没有。黄六发拒不承认与“飞天”等枪杀案有关,在缺少有力证据的前提下,刑警大队不得不让他取保候审。李奇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这天他回到家里,关琼丽已经把饭做好了,芳芳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动画片。关琼丽看他没精打采的样子,就知道案子很不顺利,她乜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李奇,一边摆筷子,一边扬声叫着女儿吃饭了。女儿答应了一声却没出来,关琼丽坐下来向丈夫碗里夹块肉说“咱们吃吧”,李奇叹了一口气:“唉,实在吃不下。”

看着丈夫憔悴的面孔,关琼丽担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是不是还是连环枪杀那个案子?”李奇忧心忡忡:“是啊,已经都半年多了,这案子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一点线索也没有吗?”李奇看了看妻子,苦笑着说:“光有线索有什么用?我们缺少的是证据,法律是最重证据的,没有证据抓住的人也得放了,这几个月白辛苦了!高军他们快撑不住了。”李奇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了,关琼丽也陷入了同样的沉默。

如果不是与李奇关于这场夫妻的对话,关琼丽也许很难体会到男人的极端感性——任何雄辩的道理,任何清晰的是非,在使他们陷落其间的情感面前,永远空洞虚无,永远苍白难顾,对李奇来说,永远是一场漫长的苦刑。这使他将陷入一生的漫长的侦探生涯。关琼丽理解地说:“是啊,拖了那么长时间。不过这不同于一般的小案子,你想,死了那么多人,罪犯手里又有刀有枪的,那肯定不是一般的人,那么大的案子哪能那么容易说破就破了呀?现在这个时候你可不能泄气,这个节骨眼上你要一泄气,你的队员就更不用说了。”

李奇抬头不语。

也许是同情,也许是关心,还是有感而发的激将,夫妻间的话有时还真能起到调剂顺气的作用。关琼丽的声调温和中带有一丝激奋:“吃饭吧,抓不住罪犯也不能不吃饭。人家逍遥法外花天酒地的,咱们也得吃好喝好养好身体,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还得立刻把他们抓回来不是?要是身体垮了,想抓人家的时候你都打不过人家,你这警察不是空头虚名呀?”

李奇再次抬头,片刻犹豫,没想到一向支持自己的妻子竟有这么深奥雄辩的言辞,不,是理论。他忍不住地看着她笑了,笑声是那么爽朗:“对……说得对!”拿起筷子刚要吃,他这才发现女儿不在,便扭头叫道:“芳芳你干吗你,快出来陪爸爸吃饭!”听到笑声感到奇怪,芳芳高声应着“来了来了”,急忙关了电视从她的房间里跑了出来,一看见爸爸那喜形于色的面孔,便忍不住好奇地问:“咦,爸爸,什么事让你那么开心?最近一段时间你怎么总是回来那么早?”关琼丽没有多替女儿说话,她知道当母亲的应该疼爱女儿,但她更理解丈夫的心,便看了一眼女儿笑说:“你这孩子,爸爸不在家时,你整天吵着要爸爸,现在爸爸回来早了点,你倒有话说了。”不是女儿不喜欢爸爸回来早,爸爸天天在家都愿意,只是妈妈偏向爸爸说话女儿就有点不高兴,芳芳耍了个鬼脸往饭菜桌前一坐:“哼!爸爸回来早了,你倒高兴了是不?”接着她急转脸面向李奇:“爸爸,是不是你的案子破了才有时间早点回来是不?”看着女儿那个天真、那个淘气的样子,李奇用筷子头点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尖儿:“吃你的饭,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啥!”芳芳睖了一眼李奇:“我才不管你的案子,我关心你什么时候才能有时间带我跟妈妈出去玩。马上就到元旦了,你们休息几天呀?该有时间带我逛公园了吧?”

在家庭的事务处理上,李奇一般是尊重妻子的意见;在调节家庭生活程序上,李奇一般是听女儿的;在公事公务上,李奇一般坚持自己的主见。李奇说过,在妻子和女儿的身上他确实欠情太多太多,按往常这个小小的要求完全可以满足,可今天他确实无法答复,不能答复,对孩子不能许空心愿,李奇难为情地心照不宣地与妻子对视了一眼,关琼丽迎着他的目光沉思片刻,随口开圆场:“不是还没到元旦嘛,现在爸爸怎么能知道休息几天呢?”其实,现在的通讯、信息网络发达、透明度几乎是百分之百,每年的几大节日连小学生都知道是放几天假,能瞒住谁?芳芳极不高兴地说:“怎么会,我们老师都说是三天假,我们班同学李伟他爸都说带他到三峡玩三天呢。我想跟爸爸妈妈去游乐园玩一天也不行吗?”看着女儿一脸恳求的样子,李奇不忍心拒绝,但又不能空打包票,李奇为难地看了一眼关琼丽,刚想说话,关琼丽抢先对芳芳说:“嗨,这样吧!你这个爸爸总是那么忙,元旦他要是还没时间,我们两个就不管他了,咱们去玩咱们的,上游乐园或参加什么游园活动,干吗非要跟着他呀!”芳芳一听这话就知道爸爸准是没时间,她生气地低头嘟哝了一句:“真没意思!”

瞬间,屋里静了下来,静得有点虚幻。

李奇听到自己的声音,若远若近,也像是在虚幻中的一道虚幻冥音:“等爸爸破了这个案子,爸爸一定带你和妈妈一起去北京,去故宫,咱玩它个够。要不,听你的,你想到哪儿玩,咱就到哪儿去玩,好不好?”

虚幻仍在继续。

漫长的5秒持续后,屋里的虚幻终于被一声真切的怨声打破。芳芳扑在李奇的肩上撅着个小嘴,怨声连连,李奇听不出那怨声究竟代表震惊还是代表失望,还是仅仅表达出发泄的愤怒。

“骗人!”芳芳终于喊出来了,“这话这些年来你都说过多少遍了,兑过一次现没有啊?”

关琼丽也看了李奇一眼,两人都沉默不语。

女儿的动情,震动了李奇的心,他内疚地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脑袋,柔声说:“芳芳,等爸爸破了这个案子,这一次一定兑现,爸说话算数。”正在这时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李奇知道可能是他的电话,急忙站起身来三步走到客厅沙发前伸手抓起电话:“喂?”李奇的反应比想到的和期望的,还要积极,还要振奋。对方立刻传来了赵飞兴奋的声音。

“李队,有新消息!”

“快说!什么消息?”

“马丽雅刚才打来电话给我,说有吴天运的消息。”

李奇撂下电话,饭也顾不得吃,连跳带蹦蹿到门口衣架上抓起警服、警帽,一路小跑地奔向楼下警车旁,搭弓的箭离弦难回头。李奇一头钻进警车内发动着引擎,这才伸出头随意甩出一句飘进楼窗内的话:“队里有事,要立刻过去一下。”

李奇急急忙忙赶到警队,才知道马丽雅10分钟前给赵飞打电话说吴天运那家伙吸毒,跟黄六发一起跑到外地后钱用光了,黄六发便回来拿钱,但黄六发虽然被取保候审了,可他的行动一直被咱们监视着,所以没有办法给他寄钱,他的毒瘾犯了,实在忍不住,便自己回来拿钱。可在车上他的毒瘾又发作了,被车上的乘警送到戒毒中心去了。在戒毒中心他给高胜打电话,电话是在马丽雅家接的,高胜一接到电话便骂吴天运不该这个时候回来,马丽雅趁高胜出去后立刻给赵飞打来了电话。

李奇没想到形势会急转直下发展到这样一步,就是他在当着周清、当着刁谦的面故作无畏地标榜自己的“两线出击”时,也没有想到能在黄六发取保候审才几天时间,能这么快就成了真事。逍遥法外的吴天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落网了。也许是因为黄六发的取保候审的秘密没有外露,也许是捉放的真情感动了马丽雅……总而言之,李奇始终感到意外,至今还没有真正见到吴天运的人。李奇急问:“你向戒毒中心核实了吗?”

“核实了,两天前确实有一个被乘警送去毒瘾很大的人,但是那人说他叫李强,我估计是假名字,现在正在里面要死要活的呢!”

李奇紧皱眉头,时间不允许他有丝毫懈怠,千分之一秒就可以发生急变,两天的时间足可以发生许多意料不到的事情。赵飞也知道情况紧急,刚想开口,只见李奇的表情突变,哑嗓带着严厉的命令口吻:“你马上把蔡茜和高军给我找来,我立刻把这件事向匡大队长和周局长汇报。”

事情的发展和李奇预料的一致。就在公安局接到连环枪杀案犯罪嫌疑人吴天运的消息准备行动的时候,高胜也把消息送到了钱大兴那里,海星集团公司内部也开始了行动。

吴天运进戒毒所的当天晚上,市戒毒所长王自豪家的门被人敲响。王自豪打开门一看,来人他认识,是省政府任职的一位工作人员。这位不速之客一到,便一脸谨慎的样子,他关上门,说有重要的事情和王所长商量。王自豪看他很急的样子,于是,便把他领进了书房。一进书房,和王自豪想的差不太多,来人终于亮出了牌子:你们戒毒中心下午收纳一位叫李强的戒毒人员,是省委一位重要领导的亲戚,领导专程派我来接他回家。

王自豪从来人的话里,听出这位领导是要他强行放人。他很为难,因为,这位戒毒人员的毒瘾很大,问题严重的患者,恐怕两个月也难戒下毒瘾。一听说得两个月,来人立刻把脸一沉:“不行不行,领导让我马上把他带走。”王自豪见来人一脸沉闷不乐的表情,好像不放就是他的责任似的。王自豪因此在谈话时有些赌气,对来人的一脸不爽做了相应的回复。他既是正式的,又是郑重的,且非常严肃地扬眉一笑:“戒毒又不是坏事,毒瘾戒了不就好了?如果把他放了,岂不害了他?领导会理解的。”被王自豪严肃而又正式的明讲,来人一脸犹豫,片刻后,满脸堆笑,他迅即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沓钞票放在王自豪的桌子上:“王所长,无论如何你也要答应帮我这个忙,今晚一定要把人先放了。这一万块钱是那位领导的一点小意思,你先收下,如果你现在打电话叫他们放人,明天早晨我再送一万过来。”

王自豪告诉来人,他为了这位戒毒者做了他应该做的工作,他知道他该怎么处理领导之间的关系。他谨慎地笑了笑,将钱放回来人包里:“我总觉得为孩子戒毒,这不是什么坏事……”

“王所长……”

王自豪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不由分说把来人送出家门。送走来人后,王自豪越想越觉得这其中有问题,但他又不知道这问题出在哪里。

赵飞和蔡茜、高军到戒毒中心确认李强正是连环枪杀案的主要嫌疑人之一的吴天运后,立即把这一情况向李奇和匡钊做了说明,李奇在请求了周清之后,拿着周清的亲笔批条,来到了戒毒中心王自豪的办公室。王自豪似乎对李强这个特殊毒瘾患者的怀疑并不意外,他在戒毒中心多年,凡是来戒毒所戒毒的,家里都是全力支持。唯独这个李强,还是领导的亲戚,极力反对戒毒,当看到周局长的批条,证实他的怀疑是正确的,马上同意放人。不过,他还是做了他认为应该提醒李奇的陈述:“我的职责是戒毒,这个李强犯了什么事我不想过问,不过周局长亲笔签字让我把人交给你们,可见他不是一般的戒毒人员。我只想告诉你,这两天一直有省政府的人来给他说情,当面出两万要我放人,通过此人,可窥见一斑。”

李奇告诉王自豪,既然周局长能批条子要人,就可以说明周局长很是重视此事。话虽这么说,但李奇还是将王自豪反映的情况上报给了匡钊,匡钊又把事情对周清进行了汇报。周清感到情况严重,好不容易抓住的这个犯罪嫌疑人,不能再有意外。为了防止有人暗中捣乱或者讲情,周清嘱咐李奇,按照“局外办公,异地关押”的原则,叫他把吴天运关到定州市外某监狱看押,并在那里秘密审问。

当天半夜,一辆警车悄悄地从戒毒中心看守所里提走了吴天运,黎明时分,警车来到定州市外某监狱,李奇、赵飞、高军、蔡茜、姬斌和袁虎等人押着吴天运从车上下来了。

真正的较量开始了。

审讯室里安静而肃穆,审讯席上坐着李奇、赵飞等人,对面强光灯的照射下,吴天运脸上的丁点表情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审讯桌后,是庄严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8个大字。李奇表情严肃地看着吴天运。又一次审讯开始了。

“姓名?”

“李强。”

吴天运看到赵飞,先是一惊,但马上平静下来。他不像马丽雅看到赵飞身穿警服那样惊恐,他一个黑道老手,对审讯啊这些,已经经历多次了。要不是这次大意回来取钱,要不是因为吸毒,他们很难知道他的行踪。李奇从吴天运心照不宣的目光中看出他是在拖延时间,便单刀直入打消他的念头:“胡说!吴天运,老实说对你所做过的事,我们了解得一清二楚,不然我们不可能从戒毒所把你带到这里来。你不要存在着什么侥幸心理,你以为你多拖一天,就会有人来救你的可能。我先打破你的这种幻想。”

这一天晚上眉头最不舒展的并不是两位主审官,而是那个脸色铁青、毒瘾即将发作的吴天运。从他毒入膏肓的脸色上看出,吴天运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坚强凶猛。他额头上开始冒汗,眼神灰暗,他的手情不自禁地紧紧攥着,嘴巴喘着粗气。

“认识黄六发吧?”

抬头不语。

“知道他一个月前已经被我们抓住了吗?”

再次抬头不语。

李奇也不说话,大家都不语,屋内陷入了沉默,几乎只有吴天运急促的喘息声在填补着空间的寂静。李奇默不言语地瞪着面前这个已经明显沉不住气了的人。赵飞、高军也都瞪着他。终于,吴天运撑不住了,他心虚地抬头看了李奇一眼,开口道:“能给一支烟吗?”

赵飞掏出一支烟下去给他点上,放到他嘴里。吴天运猛吸两口,瞪着赵飞,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赵飞,说吧,要我说什么?”

这句话被他说得咬牙切齿。

李奇看着吴天运,又看看周围的几位警员,心中不禁一阵激动,几个人心照不宣地会了个眼神儿。李奇强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开始了正题:

“姓名?”

“吴天运。”

“年龄”?

“36岁。”

“职业?”

“3个月前在海星集团公司当保安。后来不干了。”

这个案子最后还需要吴天运做的,就是继续按照公安局预审部门,将数月来经历的那些事件,那些侦察过程,做出证明材料,以便将来司法机关对高胜及其他涉案人员,对“9·26”的特大车祸案,做出最终的判决。

事实上,高胜正是由于这些材料,被证实为“9·26”特大车祸的主犯,而不是过去认定的胁从。在为期不远的数月之后,经过反复侦讯调查,吴天运的供词得以决定高胜谋杀县的领导干部,制毒贩毒,私开地下赌场,数罪并罚,合并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高胜罪恶深重,难逃一死,无可挽救。这是后话。但李奇还是得面对现实,吴天运毕竟是毒瘾过大的犯罪嫌疑人,为减少毒瘾发作次数,从戒毒中心提押时,李奇已向王自豪所长要了价值50元一粒的进口戒毒药,每当发现吴天运急喘粗气,痴眼死呆,满脸阴晦的颜色时,即刻让他服用一粒,这样才使审讯工作持续下来。

李奇看了一眼刚服过药的吴天运问:“为什么不干保安了?”

“因为……因为我杀人了。”

本来审讯是在不紧不慢的气氛中进行,由于职业的习惯,听到“杀人”两字,李奇的腔调突然横暴,几乎是吼叫:“为什么要杀胡戈!”就在这吼叫刚一出口的刹那,他下意识地觉察吴天运猛然一颤,精神过度紧张容易激发毒瘾发作,紧接着的千分之一秒后,李奇急忙往回调调,以温和的口吻:“谁指使你杀胡戈的?”

关于胡戈的死,上次审问张缦时,她已交代得清清楚楚。只要核实去年“9·26”那天凌晨,吴天运只要在龙嘴涯,就可审出幕后真凶,就可定他的罪,他杀胡戈,死罪是免不了的,他去龙嘴涯受谁的指使,吴天运不说,这个案就无法定。他们就不紧不慢地唠着、审着,就吴天运的避重就轻,避近就远,避己涉他,李奇没想到,后来周清说他也是个惊喜,吴天运竟说出了调查组急于寻找商贸承建集团的另一条罪状:“有一天他在飞天迪厅,也就是城西赌场老板龙三在飞天歌厅举办专场舞会的那天晚上。胡戈不知为什么和焦胖子打了起来,吃了亏他跑来找胜哥,胜哥原本不去管这点小事,但他一句话激怒了胜哥,胜哥让我带领几个兄弟带上枪去见机行事,灭掉胡戈……”

“就是胡戈说了一句有关‘9·26’车祸的话,对吗?”李奇的这句话完全是猜测,完全是根据案情发展的推理。但就这句话激起了吴天运惊悸的面孔。

吴天运蓦然两惊:一惊是公安局知道这么清楚;一惊是当时胡戈他怎么知道“9·26”的秘密,要不除掉胡戈他的性命难保。

高胜让他跟踪监视那辆车时,就他一人知道,当他知道是监视县委领导时,也曾动摇过不干,但他知道如果违抗胜哥也是一死,坚持到了龙嘴涯,不过只是传递一下信息让一个代号叫黑鹰的人让他行动。这是他唯一的自我安慰。后来听说那是一次人为的重大车祸,害怕了一阵子,庆幸的是别麻子死了,自己不说,胜哥也不会自己找自己的麻烦。没想到胡戈又让他紧张一阵子……没想到最后他还是栽在“9·26”这起车祸上。

“你们作了案之后,又是怎么逃离的?”

“如果是海星集团指使我们做什么事,一般他们都会给我们钱,安排我们逃离。”

“他们指的是谁?”

“商贸集团总公司是钱大兴,海星集团公司是高胜,还有一个云天公司是王飞,这两个公司实际是商贸集团的分公司,实际也是钱大兴的左膀右臂……”

“钱大兴你认识吗?他给过你钱吗?”

“认识。他没有给过我们钱。他跟高胜、王飞不一样,他是个有知识、有城府的人,人挺和蔼,但是大家也都看得出来他不好接触。”

一紧一慢的对话,吴天运慢慢地低下了头,声音小得几乎是在嗓子眼里咕哝,李奇害怕是他的毒瘾又发作了,急忙让赵飞给他点支烟,让他提提精神继续说。但吴天运还是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见。杀人都敢直言不讳地承认,但在云天上他却极度空虚,他知道这个秘密,从他嘴里泄出来的后果。山城市每年90%以上的毒品供应全是从那个地方过来的……

在审讯中吴天运还交代,王飞在广西中缅边境建了一个云天制约厂,名为制药厂,实为专门搞毒品加工的毒品生产基地。他们犯案后一般都是先躲在梨花沟,张麻子张大旺的家里,然后再从张大旺那儿坐车到成都,再从成都转到中缅边境去王飞的毒品加工厂里躲避。

案情交代到这里,每一个参加审讯的人,心情都非常沉重,他们没想到,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有这些人这么目无国法,谋财人命!而且他们竟然有这么畅通的逃亡渠道,以致他们屡屡得手而没有及时受到法律的制裁!

审讯一共进行了12个小时,吴天运还交代,但他似乎终于看透了什么似的,神情反而变得平实沉稳:“公安同志,你也知道,我们现在是丧家之犬,混一天是一天,活一天是一天的命。已经上了他们的船,只有懵着头过了。我们每作一个大案,高胜均会派人送来赏金,并安排我们在昆明、北京、驻马店等地躲藏。在‘9·26’车祸后,高胜通知我去北京一个叫太兴公司的地方躲避,那里也是他们的一个据点。在那里我见到了钱大兴、高胜、王飞和其他几个参与枪杀张彪的人……”

在审讯完吴天运后,李奇凝盯着那厚厚的一沓审讯记录,5分钟后交到了匡钊的手里。匡钊也是凝盯不语,也是5分钟,他和李奇一起又心情沉重地把这沓审讯记录交到了周清手里。

周清看着这厚厚的一沓记录,深感案情重大。“9·26”的幕后元凶终于浮出水面,高胜为什么要对县委书记冯凯乐下此毒手?……

正文 第十三章 强力措施挽救商贸集团命运

早夏的山城,雨后泥土味的芳香,凉爽怡人。这天早晨,冯凯乐早早来到办公室,站在窗前,眺望着黎明给山城带来葱郁的朦胧景色,远眺着城北商贸城建设开发区那群楼体错落有致的工程,冯凯乐默默地深思着伍县经济发展总体规划的宏伟前景。

由于边召的急功近利,往往在日常工作的处理上难以与冯凯乐达成一致,渐渐滋长了他高傲的作风,以致逐步滑向独断专行的地步。由于商贸集团盲目扩大规划项目,加大了投资额,加之管理混乱,导致商贸承建几乎几次陷入了搁浅的危险。

为了加强对商贸承建的科学管理,常委研究,由县委组织部负责招考,县公安局负责政审,县政法委牵头按公务员标准招收一批包括保安在内的科技管理人员,从事商贸城承建的管理工作。按说,这是县委常委在对商贸承建的综合治理上的一项强有力的措施,边召也是举手赞成的。但是在具体实施过程中,边召却没有按常委会的程序办。

真正对边召感到愧疚的,是冯凯乐。

在参加完党校学习回到县委一周后的周三上午,边召被冯凯乐一个电话拽了出来。他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县委办公室,让冯凯乐催着离开家门,和他一起坐车来到了位于城北的商贸集团总公司。

伍县商贸集团总公司就设在海星城的顶楼,海星城是一栋万余平方米的单体建筑,公司的总裁办公室,就设在顶层朝南的一个大房间里。自从商贸城承建一期工程竣工后,钱大兴就搬进了这间屋子,用总代理、总裁的身份,向商贸城承建集团公司数千名职工发号施令。在前一天晚上,冯凯乐就宣布要在海星城总裁办公室召开一次党组会议,钱大兴没有反应过来。当冯凯乐和边召来到这间办公室时,钱大兴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当冯凯乐在边召的陪同下,走进这间办公室时,钱大兴虽然是毕恭毕敬地起身相迎,当赵蔓、周清、程刚等党组成员鱼贯而入这间办公室时,钱大兴还是惊诧地愣了一刹,但最后还是热情地将众人迎进这间办公室。在党委办公室主任赵孟习惯地将冯凯乐、边召、程刚按程序安排在大班台对应的大班沙发椅上坐下,而他自己,则依然坐进了这间办公室主人席的大班椅里,而且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地问道:“今天都过来了……”冯凯乐笑笑,说:“今天我带他们来,一是看看地方,二是借你这块风水宝地开个党组会议,你也是县委中心组成员,今天一块儿听听。赵孟。”冯凯乐指指钱大兴坐的椅子,说:“你坐在那儿。”

钱大兴这才醒过味来,眉高眼低地赶紧站起来对赵孟:“对对对,赵主任,这是主持席应该你坐。”钱大兴把赵孟让到主持大班椅上坐下后,自己才到最下首的位置上坐下。赵孟坐下后,从公文包里取出几份文件往边召眼前一推,接着说道:“这些天日常性的一般文件我都签了,这几份必须呈报县委政府两位领导人审批签字的,现在都在这儿,就由你签转给冯书记,这些文件他最后签了字才能算数。”

边召随手翻了一下那几份文件,皱着眉头叨咕一句:“这不都是常委会通过的吗?”他连看都不看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抬头向对面大班椅上的冯凯乐望去,那目光与其说是求助,不如说是推诿。

“老冯,还是你看吧,这些都得由你最后把关呢。”

于是赵孟又把这些文件从边召眼前拿开,送到冯凯乐面前,再由冯凯乐签完字后,分发给各部门主管,再由各部门主管按照文件要求汇报落实情况。

冯凯乐3个月党校学习,回到县委后的第一次党组会议是听取各部门的工作汇报。程刚当然老练一些,当然首先由程刚按照组织、公安的顺序不慌不忙地对冯凯乐汇报着。边召就坐在大班椅上,眼睛看着程刚、赵蔓、周清等人,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汇报着落实的情况,两眼凝盯在他们的嘴上,心思却不知飘移到哪儿去了。想什么呢?也许在想商贸承建管理工作人员的到位情况吧。之所以这样估计,是因为昨天夜里边召已和钱大兴提前做了这方面的工作,现在,他正在想入非非。

汇报在热情的气氛中进行。王成武汇报了县直机关的精神文明建设;赵蔓汇报了商贸承建350个管理人员的招考是在县五中进行,分8个班次,已进行完了基础知识和政治两个项目的考试;周清汇报着对理论考试过关的人员已分别进行着政审工作,预计月底前可以到位。冯凯乐听着,各位说得都丝丝入扣、在情在理,看看各位的脸上流露着喜悦的表情,各单位的落实情况也都做得干干净净、正正规规。他们好不容易把此项工作进行完,赵孟又问冯凯乐还有什么要求和强调的,冯凯乐为树边召的权威,特意说道:“现在边召主管商贸城承建工作,还是听听他的。”说完还用鼓励的目光支持着边召。赵孟的面孔只好对正边召,半笑不笑地问道:“边县长,你看你还有什么要求?”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商贸城承建二期工程即将开工的第一次党组会议上,边召做出的第一个“要求”,听口气竟然像是一个结束这次会议的总结,他竟然面向赵孟,实际是心向大家:“这事我已经安排好了,350个管理人员,三天内全部到位。”紧接着他让钱大兴介绍了进展情况。

这是冯凯乐回到县委后的第一次党组会议,没来得及与边召单独交换意见,只是征求了各部门的意见后在常委会上定的。边召办事,总是先人一步,但这次的事对边召来说,给他埋下了第二个口碑,后来被证实他充当了黑网络组织保护伞。

冯凯乐惊诧地睁大双眼,望着边召嘴里没说,心里一个劲儿地犯疑:从政法学院毕业、军队转业和部分老司法战线上的优秀子女三个渠道选拔一批年轻有为的青年加入商贸城承建管理队伍,经常委研究,由县委组织部会同公安局一起办理此事。边召你也参加了常委会,你也表了态,赞成这个决议啊!你为什么不按常委会的决议办呢?冯凯乐心想,边召啊边召,你怎么老与组织背道而驰呢?难道组织的决定错了吗?你也同意的嘛,即使纠正,也该通过组织才对。是不是……还是要摸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说吧。

他用期待的眼光扫了会场一眼,若没有别的什么意见,他准备让赵孟宣布休会。

坐在一旁的周清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满腹牢骚,又无可奈何地说:“根据掌握的情况,钱大兴推荐的这些人员,他们当中有的人搞过走私毒品,有些人贩黄被拘过,还有的人网上挂号。80%是假文凭,用钱买的本科学历。”周清苦口婆心,边召无动于衷,他又不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早知道这些话都是老生常谈,无甚新鲜。其实这些话尽管周清对其他人也说过,但此时对边召再说,心情完全不同,那是一个对领导负责的肺腑之言,说得他自己的心里都一阵阵地激动。

但边召似乎一句都没听进去,当周清说得口干舌燥之后,他突然从边召置若罔闻的样子上发现,自己刚才这么大一段忠告,大概全白说了。他的这番肺腑之言大概在边召耳朵里,变成了一个迂腐者自说自话的唠叨。

周清有些理解程刚的看法了,但他依然没有程刚的火气,依然想把谈话进行下去,虽然他接下来的口气,已经掩饰不住内心隐隐的焦急和不满:“让这样一批人来扩充科技队伍,行吗?真正能使高科技网络正常运转吗?”

边召语迟片刻,突然疲软地有意考问:“你说呢?”

周清胸有成竹地回答说:“加强高科技管理手段,开发区几百台微机电脑要与全国,甚至国际网站接轨,他们能行吗?让既无真才实学,又是病毒缠身的人进行高科技管理,不把你所有的网点都染上‘病毒’,使其成为全线病区才怪哩。只有真心诚意为全县人民的人才能胜任高科技运行的重任。”

“好了好了,程刚、赵蔓、周清同志,你们都不要说了。”冯凯乐终于制止了会议的继续发言,心里犹如压着一座沉甸甸的大山。

冯凯乐默默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默默地走到窗子前,默默地眺望着原野,他的目光由荒滩移向经济开发区,移向高速公路上疾驰的轿车,最后凝盯在葱郁的大山旁。他心事重重地窥视那山,他惊愕那山的雄伟。

仅仅十几秒的沉默,冯凯乐苦笑一下,回到原来的座位上,他知道边召还有话要说。自己3个月不在县委,作为一县之长,作为商贸城建设的主管领导,还是让他把话说完。

冯凯乐猜的不错。边召乜斜了程刚、赵蔓、周清一眼,说:“大家说的不无道理,这样吧,我和钱总已经定了,暂时运行一个阶段,实在不行再重新调整也不晚。”他面向冯凯乐:“我一个人是没有权力这样做的,钱总多次提出,根据经济开发区的发展需要,吸收一批科技人才加强对商贸城承建集团的科学管理。老冯你不在家,我就同意了,昨天晚上熬了一夜,好不容易才把这事给定下了。现在借党组会议的机会,因此,才同你通这个气,不晚吧?你,和我,如果……我们俩的意见一致了,在特殊的情况下,是完全可以代表党委的嘛。”边召在“特殊”和“我俩”的字眼上有意识地温良恭让。说完,两边嘴角朝上微微一动,做出高傲的人才有的,会令人讨厌的笑态。他的笑使冯凯乐产生了极大的反感,尤其在此时此刻,冯凯乐气得真想臭批他一顿,真想抓起茶杯把茶泼在他脸上,真想举起拳头揍他一顿,真想骂他个狗血淋头。如果,只要他冯凯乐一率先,将会一触即发,引起县委领导班子的斗殴丑闻。只要他冯凯乐一草率,边召即可强理三先:为科技战线选拔人才,确保经济开发的健康发展,我边召有啥错;主动与书记研究实施人事制度改革方案,确保人才战略的宏观监控,我边召错在哪里;县委书记带头制造矛盾搞分裂,打击积极性……

冯凯乐还知道,边召的目的是要显示自己的能量,给他开了这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才不上他的当呢。

凭着与对方多年共事的经验,冯凯乐更清楚,对方越是在他面前表现得温良恭让,越证明他根本没把常委会议上的决议当成一回事。虽然他是县委书记,冯凯乐也明白,边召之所以要在人事制度上做文章,要在党组会议这一严峻的大事上通这个气,有了他现在的这种态度,那怕是缄口不言,那么,这件严峻的事情,为什么不在之前通这个气,而采取先斩后奏呢?这一首先从边召头脑中产生出来的个人意见,便可以被对方,也可以被别人认为是党委的决定了。他想旗帜鲜明地说他违背组织、擅自做主来申明自己的观点,怕边召一下子接受不了这样严厉的批评,便缓口气,说:“既然边召定了,就按边召的意思办吧。”

众党组成员目瞪口呆地望着冯凯乐,就连边召自己,也没有想到冯凯乐会以这样的结论结束了这次党组会议。

由于逮捕、审讯吴天运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元旦前夜,调查组又秘捕了被取保候审的黄六发,在吴天运交代了一切的强大压力下,黄六发的精神防线也全线崩溃,他的证词再一次印证了前边吴天运交代的一批案件。

至此,案子终于有了决定性的突破。吴天运交代的情况,逐步上报给市局、省厅,各级领导十分重视。省公安厅厅长刁谦,将周清、匡钊、李奇召集到他的办公室。他说,现在看来我们的对手并不只在于几个黑社会的人,关键在于内部的强大保护伞。干警们流血流汗搞案子,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不但恶人治不了,他们反而更加猖狂。这次我们终于有了铁的证据,现在的关键是抓人,而抓人,比前一阶段更艰巨,我们仍然强调保密。

钱大兴甚至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接管了商贸集团总公司的大权。他想,如果自己没有接管商贸集团,仍然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土地局长,那么,无疑自己以后的日子将是非常幸福美满的。自己有庞兰芝陪着,论容貌她不比马丽雅差,论温柔她对自己疼得不得了。两个人相亲相爱地白头到老,甚至连自己的女儿、儿子都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儿子像自己,聪明、漂亮;女儿像她妈妈,温柔、美丽、可爱。一双儿女都在外国读书,前途无量,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浑身都是力量。

但一想到接连发生的那几个事情,连疼爱自己的妻子也离开了自己,便又恼又气。钱大兴最终认为,女人都是水性养心,即使掉几滴泪,诚心感化与庞兰芝恢复旧好,过好后半生日子,也是最终的幸福。想到此,他便进行着试探性的接触,经过几次接触钱大兴认为有明显效果。半个多月的时间,钱大兴整天沉醉在温馨的幸福里,脑海中再也没有了别的想法。高胜很快发现了钱大兴的变化。因为公安局对追查连环枪杀案的事抓得非常紧,高胜心里焦虑起来,这时候他不希望钱大兴有什么别的念头,他只希望他能跟自己一条心,先把目前的紧张局面应付过去再说。高胜为什么急于找钱大兴摊牌,一是吴天运、黄六发目前消息不明,很可能“9·26”事情败露,一是他手中价值500万元的货急于出手。一旦有个闪失,通过他可以利用边召这个依托遮掩。于是,高胜马上飞往北京,验货后立即给钱大兴拨了手机:“钱总,货真价实,是否出手?”

“先别急,还是稳着点好。”

听口气,高胜觉察钱大兴是在拖延。高胜心里明白,货压在手上多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尽快出手少找麻烦,便以试探的口气,问:“有什么问题吗?”

钱大兴老谋深算,凡事都是稳中求妥。他“哦”了一声,随即补充说:“那倒不是。我想北京可能不比咱们这儿,人生地不熟,那里的城市管理抓得很严,治安情况又比较安定,一旦有什么事,我在这儿一点办法也没有。要不你与对方商量商量,看他愿不愿意来伍县,让他们来伍县交手不是更好?”

高胜一听这话,脸就沉了下来。他已猜透了钱大兴的心思,在这种对自己很不利的情况下,钱大兴要是打了退堂鼓、撒手不管,那自己就非常危险,自己一旦被查,搞不好就要翻船,必须拉住钱大兴这棵大树,死也要拖住他。

对钱大兴的变卦,这是高胜预料中的,他料想钱大兴会以此为借口,便在与对方商谈时提出了改变交货地点。对方开始犹豫,为了这笔宏利,还是勉强答应了同意明天下午和高胜一起飞往山城。高胜这才忍住气,沉声说:“是的,还是你钱总说得对。我已和闻总商量好了,明天下午我俩飞回伍县。”一想到机场严密的检查,他心一惊,他立即改口:“啊,不不不,坐火车,不不不还是坐长途汽车,等我们到了再交手吧。”

钱大兴沉吟了一下,说:“还是包一辆车吧,要稳妥,一定要稳妥,听清了吗?”话已出口,又觉得似乎欠缺了点什么,随又以关心的口气:“哎,太兴公司的生意怎么样?”

太兴公司实际上是海星集团在北京的一个分公司,也是一家集餐饮、娱乐为一体的大型场所,但私下里也干地下赌场和白货交易。平常集团内部派人去管理,每年年底的时候都会从总部去人查一下账。以前查账都是高胜派吴天运去查,现在吴天运进戒毒中心了,他只好自己前往了。看着太兴公司账面上的大笔盈额,高胜一笑:“你放心吧,高隆这个人挺稳的,上下左右都打点得很好。这里的生意就像公司的名字一样,太兴盛旺。”

钱大兴本想把这个事放一下,一拖就过去了,没想到高胜这么热心地抓住不放,他只好顺水推舟的搪塞:“好吧,那就这样吧。”

挂断电话后,钱大兴想,半年时间没和庞兰芝在一起吃饭了,想利用周末的机会约她出来一下,便又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嘟——嘟——”两下后,对方传来了一位年轻女子的声音:“请问你找谁?”钱大兴片刻迟疑:“对不起,我找庞兰芝。”钱大兴觉得那女子的声音好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他听到了电话放到了桌子上。又听到了那女子叫庞老师的声音,又听到了电话拿起的响声和紧接着的回话声:“喂,我是庞兰芝啊。”

“家里有客人?”

“对。”

“半年没在一起了,我想让你出来陪我吃顿饭,怎么样?”

“朋友刚来,怎么好意思赶人家走啊!”

钱大兴极不高兴地挂了电话,但也在挂电话之前,还是说了一句实在的话:“那么……好吧,她走了以后你给我打电话好吗?今天下午我会一直等你的电话。”挂了电话,这时候他突然灵机一动,想起刚才那个接电话的女子是谁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定是那个找高胜了解9月26日凌晨他的车是否去了龙嘴涯的那个女警察蔡茜。

钱大兴没有猜错,此时他家里的女客人正是蔡茜。蔡茜与庞兰芝相差10多岁,同是一个中学的校友。当时她和庞兰芝正在翻蔡茜高中时因赵飞应征入伍校友聚会欢送他时的照片。庞兰芝正指着赵飞笑着说:“你看你看,茜茜,这个赵飞呀,穿上军装多帅呀!唔,他什么时候都有一股子帅气。你还有这张照片吗?”蔡茜被激得满脸红红的,她不是和她争醋,而是说不出的自豪感,眉眼一扬,心说:“当然有了,整天装在我的心里。”说着,在她身边的电话就响了,她就随手抓起话筒,然后她就一下子敏感地听出来了钱大兴的声音,但她没有表现出来。直觉上她感觉到了钱大兴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变化,但是这话她不想说出来,她是想让钱大兴亲口告诉她。庞兰芝挂完了电话,蔡茜装作不经意地问:“谁呀?”庞兰芝犹豫了一下,下决心似的说:“这人你认识,老朋友了。”蔡茜像是开玩笑,倒不如说是旁敲侧击,蔡茜说:“哦,我认识?不会是赵飞吧?”庞兰芝笑了,笑得那么尴尬:“咳,赵飞能给我打电话吗?那是你的专利,我要是有赵飞就好喽!还记得吗,半年前的老公倒回门。”庞兰芝犹豫片刻后,认真地看着蔡茜问:“你说我这个人怎么那么作贱,离婚都半年多了,可他……唉,难让人接受,要不要接受?”蔡茜也是那个认真的样子,她知道局里一直在调查商贸集团总公司,而且据赵飞的侦察,商贸集团和下属的分公司的确存在着很多的问题,这些问题与钱大兴有没有关系,现在还不能定论,如果以后查出真的与他有关系的话,那么庞兰芝怎么办?作为朋友她该把这些告诉庞兰芝,提醒她注意。但作为警察,她又不能随意把这些秘密往外说。她早已看出钱大兴在求庞兰芝,但是她不知道庞兰芝已经那么快就接受了他的感情。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同时又感到这个钱大兴可真不是一般的人。

庞兰芝一看蔡茜的表情,立刻羞愧地自责说:“瞧,我想也是,毕竟我们是半辈子的夫妻了,我心里也非常不安。”

蔡茜好不容易才使自己平静下来,但她心里有些刺痛的感觉,庞兰芝抬起头看着她,蔡茜极力想着措辞:“你……毕竟你和钱大兴半辈子夫妻,可你都了解他吗?”

庞兰芝总是那个认真的样子:“你错了,茜茜,儿女都有了,不了解自己的丈夫?笑话!王飞、高胜都说过,钱总很忙,身边应该有个知冷知热的……情丝难断哪。”

“那你为什么要和他离婚,现在又要急着和他复婚,是不是熬不住了?”

庞兰芝咬了咬嘴唇,镇定地说:“是的,太寂寞了。”

欲言又止,看着庞兰芝那个得意的样子,终于,蔡茜也咬着嘴唇说了一句听似祝贺,实为提醒她的话:“那……那我就祝贺你,兰芝,我祝贺你再次加入你不愿意的新生活的行列。”

听到这话,庞兰芝眉眼轻浮地叹了一口气,怎样才能理解我这颗苦涩的心呢?她还是激情满怀地冲过去,惊喜地搂住蔡茜说:“茜茜,你真好,我知道,就算别人误解我,起码你是理解我的。”

是啊,难得的好朋友,怎能不为之担心。蔡茜被庞兰芝搂着,脸上的笑容却很勉强,她无法向她说出自己的担心,她也无法说出自己究竟在担心她什么。但是,她就是感到担心。其实,蔡茜的担心并不多余。事情是有的,而且正在发生发展,只不过是没有发生在庞兰芝倍感动情的家里,而是发生在海星城的大楼里,而且就发生在当天下午。而且就在后来不久的一天,庞兰芝的生命就葬送在他们这伙人的手里。

蔡茜本来打算再多待一会儿的,但她不愿再待下去了,不想为她的好朋友犯愁伤感。现在她只想回到赵飞身边去,问问他商贸集团的案子进展到什么程度,庞兰芝这么匆忙地要跟在法庭上宣布离了半年婚的人重新复婚,这算不算正常?还有……突然,蔡茜的心猛然一动:高胜、王飞,情丝难断……那么,钱大兴与那些疑案有关吗?蔡茜猛地摇了摇头,立刻打断了自己这种近乎残酷的想法。

钱大兴就知道庞兰芝会给他打电话的,他一直坐在他的专车上,发动着引擎等着手机响铃。庞兰芝没让他瞎等,蔡茜一走,她便立即给钱大兴打起了电话。钱大兴一手接电话,一手扳动离合器,10分钟不到,钱大兴便来到了自己结婚时的家门口,他按响了车喇叭,庞兰芝从窗口看见了他的车,便向他挥了一下手让他上来。钱大兴心里非常高兴,这是他半年后的第一次,庞兰芝允许他走进离婚时法庭判给她的家。这是一套三室二厅的住房。钱大兴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思量着他半年没有回过的家,进了家门他看出了在这个家中已经没有他的多少痕迹了,只有客厅里从西德泊过来的那套豪华鳄鱼皮沙发和西班牙进口的那张席梦思床,还是按他的布局陈设在那里。茶几旁一盆千里香兰花,席梦思床对应落地窗下放一盆君子兰,这意味着君子陪兰芝。

但是再名贵的床,一被睡过,就再也卖不出好价钱来了。谁乐意花大把的钱买一个别人睡过的床?除非是秦始皇、慈禧太后睡过的,那又另当别论了。所以,在法庭上这不值钱的住房就判给了庞兰芝。

钱大兴坐在他经常坐的位置上,而且仿佛噩梦乍醒。这场噩梦让他把那些因为一向拥有而浑无知觉的幸福生活,一一细品过来,不免感触万千,随口说道:“兰芝呀,这房子也太寒酸了点,啊!有空到我那幢别墅去看看吧!”为了表示他想挽回婚姻的诚意,说着他掏出他别墅的钥匙,放在茶几上说:“钥匙给你啦,那里就是你的家喽,虽然远了点,可住着舒服,啊!”他特意将放钥匙的声音弄得很重,“啪”的一声,又将“舒服”两字的声音提高了几度,情意绵绵地看着庞兰芝……

虽说离了婚,一日夫妻百日恩哪,庞兰芝看了一眼茶几上的钥匙,不忍心钱大兴过于伤感,无话找话地打乱了钱大兴的深思,她坐在沙发上抱着一个垫子笑问:“你猜猜刚才谁在我们家?”

“不知道。”

钱大兴显然是在说谎,他是想考验庞兰芝对他是否仍是真心。闪了一下狡黠的眼神,等待着庞兰芝的回答。

“我的好朋友,当然也是你的朋友了,我把咱俩的事告诉她了。”这个“你”、“我”一下子缩短了两个人间的距离,钱大兴内心怦然一动:“哦,看起来她还挺关心你我的嘛!”

庞兰芝眼睛亮亮地看着钱大兴,钱大兴也狡黠地盯着庞兰芝的眼睛,刹那间,两人互相看着的眼神心照不宣,谁也不说话了。看着看着,钱大兴身不由己地伸手捧住了庞兰芝的脸,庞兰芝无法控制怦怦狂跳的心,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就在她本能地接触到钱大兴粗气急喘的异性气息时,突然,她推开了钱大兴,闪电般地往后挪着说:“不……别这样,没有正式手续,仍属违法的。”

钱大兴理智地松开了双手,急速地向后边挪动了有10公分的距离,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他连说两声对不起。然后便没话找话地急问:“哎!蔡茜她今天找你有什么事吗?”庞兰芝这才缓和了一下心态,笑着说:“对,她有男朋友了。今天专门来告诉我的。”说着,庞兰芝从茶几上拿起相册,用手点着赵飞和蔡茜的合影让钱大兴看。钱大兴本来从庞兰芝的言谈中就已闻到了不祥的味道,当赵飞的照片展现在他眼前时,更使他惊恐不安。钱大兴猛然醒悟,这个赵飞不就是挺身而出、顶罪被抓的那个保安吗?不就是让高胜花了几千元从拘留所里保出来,放在自己身边的那个贴身保镖吗?这本放在柜子底部的蓝皮相册,过去不知多少次从自己的眼皮下扫过,那时,他对庞兰芝的那些同学照也从来没有感兴趣过,甚至还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留着干什么,既无用还占地方。庞兰芝不同意,说她的过去也只有这么三本相册,能唤起她的回忆,并要钱大兴看看。可是他却说,那些黄里吧唧的旧照片,能有什么看头,置之不理,为这,庞兰芝还生了他好几天的气呢!钱大兴此时很懊恼自己为什么结婚那么多年就不翻一翻那些旧照片呢?刹时他脸白如纸,满头虚汗。好在庞兰芝起身给钱大兴倒水,没觉察到这一点。好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手机突然响了,好像有人有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投来一根救命稻草,他急忙掏出手机,一看号码,很不自然地瞟了一眼庞兰芝放在茶几上的热茶,急忙站起身走到窗口去接电话。

钱大兴打开手机,立即传出一个诡秘的声音:“钱总,他们已经开展大规模的行动,昆明、北京、广西、河南,早做计划吧。”说完,电话挂了。

钱大兴看着赵飞的相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不知是恨,是怕,还是惊吓,钱大兴头上一个劲儿地冒汗,庞兰芝递给钱大兴一条热毛巾说:“大冷的天,怎么满头大汗?就接一个电话,看把你累的。”

钱大兴接过毛巾,这才意识到有点失态,胡乱擦了一把搪塞说:“公司有急事,我要马上回去。”说罢,钱大兴伸手抱了一下庞兰芝,便匆匆地走下楼去,一上车,他便又一次掏出手机。

这一次的回家,钱大兴如坐针毡,最大的惊恐是知道了赵飞是卧底警察,而且是他自愿要到身边的贴身保镖。他要尽快地把这一消息告诉高胜、王飞采取应急对策。尽管车子如箭似飞,并不妨碍他通知高胜和王飞马上在办公室等着他,钻心的刺痛,让钱大兴心急如焚。不管此时已是车流高峰,走走停停的一分钟走不了一米远,可他还是极不情愿地拐上了中南大街,这是他要到海星城必不可绕的三公里。那令人期待也令人诅咒的漫长车流带,依然走走停停。尽管他不停地按响喇叭,车子依然慢如蜗牛。想起赵飞在他身边当贴身保镖,心里就发憷,想起那个诡秘的电话,头上就冒汗,仿佛公安警察大规模的追捕行动已跃跃眼前,手铐和枪口同时向他逼来。虽说以前高胜、王飞做过的种种非法的事他没参与,但他毕竟是商贸集团的总经理,毕竟还参与了谋杀张彪,还私分工程款和贪污巨额股金,他不知道赵飞掌握了商贸集团多少情况。所以,他必须要在尽快的时间马上通知高胜、王飞,即刻停止所有的非法生意。不然的话,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摆不脱、说不清的合污者。

三公里的路程,走了两个小时,时间不允许等待,车停后钱大兴几乎是赛跑冲刺一样跑到电梯门前。

高胜只知道在拘留所警察说他窝藏通缉逃犯赵飞,赵飞没跟他一块出来,他以为又被收监了,说什么也不相信赵飞是卧底警察,凭他砸赌场的那个狠劲,凭他对自己的忠诚,说什么高胜也不会相信。要不是钱大兴拍着胸膛,拿脑袋担保,好半天高胜极不情愿地沉着脸骂道:“看来不给他小子点厉害尝尝,他就以为我胜哥是吃素的。”

看着高胜那个愣劲,钱大兴极不高兴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逞这个强干吗!赶快把这一关闯过去再说吧。你知道赵飞那小子他都掌握了什么材料,知道咱多少秘密?”高胜就是那个愣劲,遇到紧急情况就知道发狠,一发狠就犯愣:“那你说咋办?”钱大兴想起那些事就来气,有气就瞪眼睛,就怨天尤人:“我早就说过让你们停掉那些不正当的行业,做些正经事,你们就是不听,非到今天弄出事来才罢手。现在好了,人家要大规模行动了,高胜、王飞,你们想想,你们哪一样让人家抓住把柄都是杀头罪。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都做了,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高胜是个直性子,对赵飞倒没放在心上,但钱大兴的言语使高胜疑窦顿生,钱大兴是不是真的闻到什么风声了,很难说,他这种人是小心谨慎、多心多疑的江湖老手,怎么会让他这个毛手毛脚的北京去北京来的把一个大户主带到这个地方?不可能的。何况高胜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出手这批货,闻老板闻苟史既然来了,就不可能不把这批货交出去,因为他不知道公安局在盯着他们的事,也不知道钱大兴在盯着他。钱大兴和他虽是称兄道弟的把兄弟,但这种黑道上的人,说好就好,说翻就翻,为了钱亲爹老子也敢杀的。别看高胜一见钱大兴总是大哥长大哥短的,可钱大兴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最清楚,当着王飞的面,气忿不平地说:“你的意思是等着我们自生自灭了?别把自己撇得这么干净嘛。”后边的话显然是提着他的醒。钱大兴冷眼冰清地看着高胜:“你这是什么意思?”高胜也是冰清冷眼:“我能有什么意思。只是这种种该杀头的罪都不只是我一个人,什么时候我们都是连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钱大兴愣了。过了一会儿,钱大兴愣过神来,厉声喝道:“高胜,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是疯狗啊,怎么对你好你也咬啊!专门从几公里外赶来是为了什么,啊!不为了你的人身安全,不为了海星城的兴盛,我这么多天没黑没白地操碎了心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当和你拴在一起的蚂蚱,啊!你挺懂情理的人,怎么好赖不知啊!你这小子也太浑了,我这不是为你好,干吗发那么大的火!你要这样的话,你就继续做你的非法生意,我也不强迫你,反正,只要犯事,是你自己的事,犯不着我的屁事。”

本来钱大兴急急忙忙地赶来是想告诉他们赵飞和公安警察开始行动的事,要他们随机应变,高胜硬是胡咬乱啃地把他往一块扯,才不得不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高胜,你可别这么说,谁和你是拴在一起的蚂蚱?除了张彪的事是我同意的,其他哪一件与我有关,有关又能怎么样?”见钱大兴要跟自己翻脸,高胜阴险地笑了一下:“钱老大,我知道你这一段时间不想犯事了,要丢卒保车,没关系!我也知道你一直想既保住你的既得利益又想尽快跟我和王飞划清界限,这也没关系!有句老话不是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我高胜和你钱老大之间,可是有永远也扯不清的关系呀。远的不说,只说那个叫张彪的事,为什么要杀张彪我就不说了。”钱大兴的脸一下子变了,脸色苍白,眼大如灯,满头汗水如雨淋。虽然他对这件事有过猜测,但此时突然听高胜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感到无比震惊:“你,你说什么?”高胜厚颜无耻地眯缝着眼:“你最近和他来往那么亲近,是不想让那笔钱沤烂在下水道是吧?”钱大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几乎是靠脚跟那两根大筋强撑着摇摇晃晃的身子:“你胡说八道!”

在此之前,钱大兴本以为这几年自己虽经历了各种危险,但还不算噩运到头,而在此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味道,当高胜像条疯狗狂吠乱咬时,在高胜一脸冷酷地坚持他的非法行当时,钱大兴竟没有勇气制止他的继续犯罪,就此,高胜仍不罢休地冷笑着说:“钱老大呀钱老大,咱们俩谁在胡说八道,你心里比我更清楚。我早知道你钱老大不可靠,在处理张彪时我留了一手,怎么样,要不要听他的录音?”

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王飞也瞪大了眼睛,但他没有听懂高胜和钱大兴所说的话,见钱大兴和高胜两人一会儿怒,一会儿冷嘲热讽,本想好言相劝,但却一句话也插不上。

过了好一会儿,高胜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温言和气、息事宁人:“算了算了,这些有伤感情的事,不再提了,我们还是一条船上的乘客,还得同舟共济,钱大哥你说呢?”高胜这回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钱大兴自是不敢妄加多言。他万万没有想到高胜会来这一手,会把他的好心当成恶意。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说白了,他是恨高胜不识时务,这一次的行动决不能掉以轻心,他凝目地等待着时机。

终于,半分钟的沉默后,高胜还是愠言但有点怒气:“其他所有的事你都不要插手,我一个人来办,我要让那个什么李队长和那个赵飞的小子知道我高胜是谁,不给他们点苦头尝尝,看来他们真的认为我是软柿子呢!”

钱大兴终于抬起了阴沉的脸,还是怒声怒气地瞪着灯大的眼睛:“高胜,如果你再闯什么不可收拾的祸事,那你可别怪我到时候不认你这个人。”

这是钱大兴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怒。如果忽略了高胜、王飞的表情,整个大楼整个天地间仿佛只有他孤身一人,在这空间虎声吼气!以至于高胜最后那“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而已”的话也没有听进去,他也不想听……

正文 第十四章 同舟共济·众志抗御危境险情

冯凯乐去党校学习之前,六七月的山城,暴雨成灾。伍县面临着“水漫金山”的危情险境。人们不得不站在风头浪尖上,与大自然进行着生死的较量。

伍县城西北侧,从两山峡腰拦截,筑成水面200余里,水位高于市区1.85米的清山湖,全凭一条蜿蜒曲折的大堤,宛如一条巨龙伏地而卧,抵御着兽性大发的汹涌洪水的猛烈冲撞。连续半个月来,肮脏的浓厚的乌云,像脱缰的野马,一直在伍县上空来回翻滚。方圆数百里的云空,被凝重的死渊般的阴暗完全笼罩了。乌云仿佛一个面目可怖的、怀有某种报复心的凶汉,险恶而野蛮地俯视着狂澜的湖面;闪电速描出它一次比一次更加狰狞、猖狂;雷电却是沉闷的、抑制的。抑制的沉闷中显示出了它含蓄中的威慑,像有千百头巨兽蛰伏在泼墨般的翻涌的云层后发出阵阵吼哮;狂风恰似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扇扇掀起巨浪,呼啸声震人心碎;雨水就像远古时代女娲与盘古打赌,炼石补天,功夫尚未到家,造成今天的漏洞百出——暴雨哗哗,倾盆如注,把偌大个清山湖灌得湖满横溢。日夜翻腾的惊涛骇浪,像成千上万头雄狮猛虎,不甘心被囚禁在栏栅内,于是发起一次次的怒吼、冲撞,妄图冲出重围——溃堤脱缰!

成千上万的军民组成的铜墙铁壁,与大自然奋力抗衡。

冯凯乐一脸俨然,站在人墙排头,面对洪水举起右手握成拳头。像是在万人大会上作报告,像是对敌开战前的战地动员,他是这样报告的:今天同着父老乡亲们一起,同着解放军、武警官兵们一起,共同宣誓,我说一句大家跟着说一句。冯凯乐横眉冷对。按程刚后来的说法,他从来没见过冯凯乐当时那么严肃的表情。冯凯乐钟声般地带头宣誓,他喊一声誓死守卫大堤!大家跟着高呼一声——誓死守卫大堤!

冯凯乐接连宣誓:人在堤固,战胜洪灾,确保龙嘴涯安全无恙!

某野战军某师的官兵、武警支队的官兵与数万群众的呼声汇成了强大的声浪,回荡在湖水惊涛之中……

宣誓后,冯凯乐把程刚、王成武、赵蔓、周清分散在各险要关口。洪水不退,警报不除,他们寸步不离大堤,吃在大堤上,睡在大堤上。水位不断上升,大堤层层加固,数十万人接力加固坝堤,大有要与大堤共存亡的钢铁意志。冯凯乐坚守在一线指挥,一次次击溃着洪水的猖獗进攻,一次次地化验为夷。洪水卷走了他多少个甜蜜酣畅的美梦?星星和月亮都难知道,因为,它们毕竟躲进了阴暗的云层里。蚊虫叮咬他赤膊裸背多少口?大堤上的丛丛野草和小花更不清楚,因为,它们毕竟处在被洪水淹没之中。

当天晚上,冯凯乐给省委书记龙天成打了长途电话,每天要把险情直接向省委汇报,再由省委直接向中央汇报。龙天成的反应比冯凯乐预想的和期望的还要险要,在第二天的傍晚,龙天成乘直升飞机和副省长朝阳一起飞到了伍县,在清山湖上空查看险情。飞机盘旋了五圈,然后停在了抢险指挥中心一旁,冯凯乐跑步迎上,一句首长还未出口,便被龙天成攥住了双手。龙天成看着冯凯乐苍白眼大的脸,握着粗糙打泡的双手,喉哽眼热,宽阔的胸膛里,重重地鼓了几下想说的话没有出口,片刻后,龙天成终于开口了,他指着朝阳说:“今天我和朝阳同志代表省委来看望和慰问参加抗洪抢险的全体人员,还带来了全省人民自发捐献的现金270万元及价值1500万元的物资和抢险用的工程机械,还带来了党中央、国务院的亲切慰问。”紧接着,朝阳当场宣读了慰问电报……

党和人民的关心支持,给予冯凯乐信心和力量,决心和勇气。因此,冯凯乐就像过去守卫在边防线上一样,用自己的生命和热血作承诺,决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和重托,坚决制服——狂洪浪涛。

龙天成乘坐直升飞机刚刚离开地面的刹那间,只见周清顶风冒雨,气喘吁吁地往抢险指挥部跑来,他边跑边向冯凯乐招手势,急报险情:“不好了冯书记!龙嘴涯堤下发现渗漏,而且越,越来越大!”

“走!看看去。”

冯凯乐刚迈出几步,忽然又猛地停住双脚,口说“等等”,便身不由己地向回的方向走去,老远就叫程刚:“老程,你立即通知潜水队,让赵队长他们几位‘水鬼’立即赶到龙嘴涯。”

“是,我这就去。”程刚急转身跑步,即刻消失在风雨弥漫的茫夜里,手中的电灯一灭一亮,酷似漂浮在江面上的航标,随着风浪摇曳。看着滚滚波涛,周清心急如焚:“走,我们快走吧!”他后来已记不清那天晚上他在那个汹涛险涌面前都给周清说了什么,都解释了什么,表白了什么。那天晚上留在他记忆中的唯一印象,只有不可抑制的惊诧!

冯凯乐还记得,龙天成和朝阳刚刚踏进直升飞机机舱,起飞离地面不到10秒钟,他们愕然定位在龙嘴涯上空,愕然地看着龙嘴涯的险情,又悄悄地看着呆立的冯凯乐和程刚。冯凯乐记不得在哪儿见到的周清,他是怎么疯一样地向龙嘴涯跑去。在情绪极度激动中的周清居然没有忘记,周清记得是直升飞机升起离地面不到100米,他当时不知道里边坐的是省委书记和副省长,他只知道他向冯凯乐汇报了龙嘴涯的险情后,冯凯乐急着找程刚,然后又对他说“你就别去了”。周清急得瞪着血红的眼睛问为什么?周清当是冯凯乐让他立马回医院去,他爱人患肺癌正在医院治疗。几次冯凯乐让他回去都被他拒绝了,他说120万人的安全都在这个大堤上,大堤保不住爱人的命能保住吗?当冯凯乐提出他别去时,他急得几乎是要追上冯凯乐问个所以然。

冯凯乐没有停步,只是回过头来仍是一脸严肃地说“你别太紧张”,然后随手指了一下防汛物资供应储备站的方向,说:“马上去给我找王成武、赵蔓他们,赶快组织人力物力,用汽车,要在一个半小时之内,再送一批卵石和草袋来!”

看着冯凯乐胡茬满脸的憔悴面容,周清难以抑制感情,泪水混着雨水:“好!我马上就去办。冯书记,你可要注意好身体呀!”

冯凯乐紧紧地握着手电筒,迎着扑面而来的狂风暴雨,步履艰难,急急地朝龙嘴涯奔去,随风甩出来一句:“记住,一定要在一个半小时准时送到。”

龙嘴涯。坐落在县城西南30公里处,半山腰一块巨石,形如龙头俯瞰清山湖面,上腭悬在空中,下颏浸入水下,恰似飞龙喷涌,因此得名——龙嘴涯。

它直接顶着狂风恶浪冲击的风口处,是常起祸端的是非之渊。

历史书上讲过,神话中的魏征梦斩泾河小龙。昔日龙腾天水,今日俯瞰涌泉。书上没讲那么详细,冯凯乐猜想,魏征是善意的,作恶多端必自毙……抗战初期,日本大佐川岛田一郎偷运中国文物,行至这里恰遇风暴,掀起滔天巨浪,将其沉没。国民党高级将领孙大炮,派心腹在给南京的岳父运送价值连城的金龙玉马、翡翠珍宝,也曾在此遇难。

冯凯乐忧心“大意失荆州”,更不敢轻视山城人民面临这巨大灾难,特把抗洪防守重点放在龙嘴涯,特把周清和解放军及武警官兵放在龙嘴口方向。

冯凯乐默默地向前奔跑着,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哎,边召最近在干什么?这么大的雨,难道商贸城承建工程仍在继续进行吗?难得他一片热心哪!”

半个月来,万众奋力抗洪的风雨堤上,一直不见边召的影子,此时此刻,也不知道商贸承建工程进展到什么程度啦?

经20多天的昼夜奋战,终保住了大堤,战胜了洪水。冯凯乐松了口气,从心里往外地笑笑,一把手抹去满脸雨水,声音不大但能传出8米,像是与谁交谈,但周围没有别人:“抗洪期一过,即刻组织全县科室以上领导干部,到商贸承建工程参观一下,也是对边召工作的肯定和支持……”

这次党组会议,成效很好。边召在会后的管理人员报到中,态度明显好转,抓了上岗前的各项专业训练,成绩出人预料地好。冯凯乐从程刚及其他党委成员口中,听到的多是肯定,少是批评,都说边召照此抓下去就行,否则,连边召这样城府不浅的县长抓不好省市的亮点工程,说出去可不是伍县的荣耀。

管理人员当中对边召的反映也说得过去,根据科处长们侧面了解,多数管理人员觉得边召虽然狠,但从不惩罚人,背地里总是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俗话说:没那事吧,你不惹他他不惹你,跟一般人都能和平共处。个别有看法的人,实话实说,当官的咱平民百姓惹不起还躲不起。

只有和边召打过嘴架的周清,还有点耿耿于怀似的,公开在党委交心会上批评边召放不下过去的架子,没摆正组织与个人的关系。具体事例都很小,比如在选人上重情轻德啊,傲气十足从来不拿正眼看人啊,等等,没什么更多的内容。

冯凯乐又找了一些有代表性的人员谈了一次话,他找吴天运让他谈谈报招科技管理人员的感受。吴天运一本正经地说了些感激领导、感激政府的话,但冯凯乐摆着手不屑一听:“你别说这些,就说说你是怎么想起来到商贸城当科技管理人员的?”吴天运不好意思地停了片刻,还是说了“不好意思”这句话。冯凯乐问:“怎么不好意思啊?”吴天运说:“我爸妈从小对我抱很大的期望,管我特别严格,每一步都要按他们定的路线去走,可是我不争气,每一步都偏离了他们的路线,我没脸再见他们了。我不是他们心目中最喜欢的吴天运了,我很失败,他们也很失败。我对不起我的爸爸妈妈,要不是我小姨,我爸爸、妈妈他们在地下准会抱头大哭,准会抱头大哭……”

与吴天运的交谈中,冯凯乐知道吴天运的爸爸、妈妈都已早死多年,是他小姨通过马丽雅,通过高胜,通过钱大兴,借这次招收科技管理人员之机,才招聘到商贸城承建集团的。

3个月的岗前培训马上就要结束了,350名管理人员马上就要各奔东西,分到其他行业或者其他监控站去。吴天运的去向,原定分到飞天歌舞厅去,飞天是海星城的分公司,是高胜的下属单位。为这事,高胜找钱大兴和边召谈过,他的意见是,把吴天运留在海星城,最好是留在保安队,任保安队长。

钱大兴表示可以考虑,吴天运在专业训练中,理论考核一般,但擒拿格斗功底扎实,在武术学校学过几招,应当因人造才,发挥特长,高胜对他了解比较透彻,有利于今后对保安队的强化管理,有利于对海星城的治安管理。但周清对留下吴天运有些异议,因为吴天运身上劣迹斑斑,小时候合伙偷盗进过少管所,在嵩山少林武术学校学武术时打伤过人,赔偿了几千元的医疗费用了事。吴天运被劳教1年零5个月。周清说这样的人不宜放在商贸集团内部,更不能任什么保安队长。高胜说道,根据少管、劳教后,吴天运在改造生活中,表现不错,被减刑释放,对这样的人不能歧视,应该让他们发热发光。最后边召拍板,那就留下吧。只要有利于海星城的经济发展,这不是什么原则问题。

其实,高胜要求吴天运留在海星城,还有一个不宜说明的理由,那就是:马丽雅既然张嘴,他就要表现表现。除此因果关联外,他还有一个更不可向外人道明的想法,商海一霸,总得有两个知己贴身。说白了,就是私人保镖,才显出派头威风。

高胜知道,钱大兴又何尝不是这个想法,人同此心,心同此意,只有这“意”,不宜向外人道罢了。

上岗培训结束后,吴天运被留在了海星城。

尽管他的岗前教育结业考试的各项成绩都在中游,不上不下,有些项目还不及黄六发。黄六发的队列训练成绩还评了85分,比只得了70分的吴天运高了一大截。但吴天运还是和其他人有所差别,被其他人刮目相看的是,他被宣布为海星城保安队队长,专门负责经理的人身安全和办公室的勤务工作。黄六发也留在了海星城,和吴天运一起分到了保安队。黄六发能留下的原因是边召对他就有好感。

留在海星城,留在经理办,吴天运并没当做是件好事。天天有事没事地像尊门神似的,守在高胜身边。高胜走到哪里,他得跟到哪里,没事也不能离开半步,也得守在警卫室里,一看见高胜那横鼻愣眼,就特别别扭,就难以忘掉过去,难以忘掉自己过去是干什么的,难以忘掉自己过去是天不怕地不管,任意东西南北。现在整天守在这阴森森的大楼里,比蹲监狱还难熬。

吴天运最不愿意的,是分到经理办。因为马丽雅就在海星城的海星俱乐部坐台,每次高胜私会马丽雅都是让吴天运陪同。吴天运最看不惯高胜那凌弱霸强的恶习。

吴天运分到海星城后,高胜也对他一直不错。后来海星城扩大营业范围,增设了几家名为健身康体的娱乐中心,实为违法的地下赌场和从事白货交易的窝点。吴天运被派上了大用场,整天中缅边界、北京广州的飞来飞去。吴天运挺高兴,因为干这种差事,那感觉就像回到社会,就像在社会上找到了他从前的那种自由自在,那种感觉让人愉快轻松。吴天运接触这种差事就决定了他的命运,倒霉的事情就接连不断。

到娱乐中心去的头几天里,主要是到云南中缅边界王飞的云天制药厂,沟通供货渠道,帮助建立账目,再把入完账的货品分门别类地分发到各娱乐中心去。娱乐中心正式开张那天,商贸集团总公司的领导都来了,各分公司还派了些代表,参加了开业典礼并成为中心的第一批顾客。边召当然不知内情,当然是被蒙在鼓里,在钱大兴、高胜的陪同下参观了歌舞厅、健身房、乒乓球、篮球、羽毛、排球、象棋、扑克等活动厅室后,边召还给大家讲了话,给娱乐中心命名为“阳光健美康体娱乐中心”。在休息室,钱大兴、高胜给予关心和鼓励,还问了些身体怎么样,适不适应之类的话。

边召也和吴天运说了话,虽然只是一般事务性的嘱咐,但口吻相当亲切:“管家理财不凭你单纯的保安工作,要管好娱乐中心的治安,要广交各界宾朋好友,汇通各方财源……”吴天运点头答应,紧张中他倒没忘记叫全了边县长的职务。他当初一分到海星城高胜就提醒过他,对老钱可以简称钱总,对分公司的王飞可以简称王副总,连他高胜都可以简称高副总,唯独边县长不能简称边长——不礼貌、不好听!

对,娱乐中心开张后吴天运确实快活了一阵子,天天顾客爆满,看着日进万元有时一日可进10多万元的巨额,吴天运担心树大招风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天夜里吴天运刚刚送走高胜,六七个人拥着一个胖子进了大门,还未等他上前招呼,又有一个瘦子胳膊搂着一个漂亮小姐紧随胖子进了歌舞厅。

瘦子叫胡戈,刚给张缦买完衣服,张缦就急急忙忙地穿上并要胡戈陪她来舞厅。他们张扬地在包厢的台位上坐下,胡戈的几位朋友也在邻边包厢自找座位坐下。刚刚坐下胡戈站起来说要上厕所。

胡戈上了厕所,在厕所的便器上坐了20分钟,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大厅的这段时间里张缦身边又坐上了另外一个男人。这人是刚刚早她一秒钟的她不认识的那个胖子。只需三言两语,张缦就能听出这个胖子是阳光健美康体娱乐中心的常客,他显然把张缦当成了新来的坐台小姐,也许都是那件露肩的新衣服惹的祸。

但仅凭三言两语,张缦没能探出胖子的来头,也没能看出周围那帮只喝酒不泡妞的汉子,都是他带来的打手,于是他在那半醉的胖子动手动脚的时候给了他一记很响的耳光,吴天运进到舞厅的时候,局面已经坏得不可收拾。他看到胡戈正被三四个汉子打倒在地,胡戈带来的喽啰们也和胖子的打手用酒瓶和椅子打成一片。张缦尖叫着冲过去要拉胡戈,也被不分轻重地拳脚相加。胡戈是自己爬起来的,嘴巴上沾着血,那鲜血的腥味撩拨了他的杀气,他亮出了刀子。吴天运知道这个胡戈是干什么的了,平时身上别枪插刀子的人,准是黑道上的亡命徒。那是一把半尺长的小刀,刀把很粗,把握有力,这把刀已被胡戈玩儿得稔熟。吴天运看不清胡戈是不是捅人了,他只看到对方至少有三四条汉子,不知从哪儿掉出几个大片刀来,一时间刀光闪亮,上下翻舞,不知是砍在了人身上还是砍在了桌面上,砰砰乱响。大刀片立刻将战斗的双方分出了优劣,连胡戈在内陪他来的几个人个个四散而逃。吴天运就是在这个时候冲上去的,他冲上去的最初动机原本只是想拉走张缦,在他的地盘上发生这样的残局,女的势单力薄,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个饭碗被砸无疑。他这一冲却被对方误认为是一种拼死的反扑,几个大刀片立刻集中目标,一起向他砍来。吴天运手无寸铁,只能推桌子、抡椅子拼命抵挡。吴天运看到,地上至少已经有两个人躺在血泊里了,飞溅的血污让每个人都杀红了眼睛。在这场说不上漫长还是短暂的混战之中,吴天运已经拉着张缦冲开了一条血路。吴天运自己身上也沾上了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吴天运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拉着张缦冲出舞厅,冲到大街上的。但张缦知道,也许她天生就是一个不知恐惧的女孩,天生就有一副好勇斗狠的性格,所以事后她完全能详细地记起并且仔细描述出吴天运的样子。她说吴天运分析得没错,面对凶残的刀片子,他冲上去了,他这个人确实表面温和,内心暴烈!她说吴天运打起架来真是酷极了,而且好像以前在哪里练过似的,动作灵敏而又凶狠。她还说吴天运在拉她之前,用一只断了腿的椅子砸倒了两个大个儿,那一瞬的画面何其壮观!这场节外生枝的恶战终于使吴天运的男性魅力在张缦面前爆出了火花,高潮突如其来,结局完美无缺。

这件事闹得很大,双方都有重创,死一伤三。被胡戈用刀子捅了的那两个人伤得最重,后来听说一个把肾都摘了,一个在医院抢救无效死亡。胡戈有三个兄弟好几天没敢回伍县,后来知道他们都被砍得不轻,其中一个叫马朋的差点截了一只胳膊。还有一个肩背连中三刀,刀刀见骨,最轻的一个头上还缝了20多针。

这个事死者的家人告得很凶,但这个事又是胖子引起,又是混战中所致,胖子持消极态度,最后在死者家人的压力下,把气一下泄到吴天运身上。高胜和钱大兴找边召,边召刚要开口,电话响了,顺口丢出一句“停停再说吧”。这句话提醒了高胜,高胜让给死者家属20万元,让吴天运远躲云天制药厂避风头,阳光健美康体娱乐中心暂由黄六发接管,才把此事平息下来。

李奇这天上午正在办公室和赵飞一起准备着抓人用的备用物资,突然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刚一打开,便听到妻子一声哭诉:“刚才一个陌生男人电话打到办公室,让我告诉你别太嚣张了,不然要我和芳芳不得好死。”李奇大吼一声,一拳砸在桌子上:“卑鄙!”

他这一声吼,把办公室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高军一杯水刚送到嘴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惊,水撒了一手:“怎么了李队?”随着他的吼声,赵飞和蔡茜都围过来了。李奇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这才赶紧变换表情,连说几句没什么……然后急忙把蔡茜叫到一边,低声向她咕哝几句什么这个的,可蔡茜的脸色却由惊诧变怒了。李奇由急怒变为温和的表情,别扭得眼斜嘴歪,急忙制止蔡茜小声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她大叫一声:“什么呀?他们竟敢这样!”大家都再一次地围过来关心地问:“李队,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李奇仍是满脸横笑,但有点急,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你,怎么就不解人意?”这是李奇第一次看到蔡茜那双略带凶相的眼睛,流露着女孩诚挚的同情和关心,让李奇为之感动。

他没法告诉蔡茜,他已经有了一个抓捕的行动方案,他天天盼着这一天;他更不能告诉蔡茜,他是一队之长,这次行动是决定性的,在这关键的时刻怎能被几句恐吓而放弃特殊使命。

一切都不能明说,所以蔡茜不理解。看着李奇笑比哭还难看的脸,蔡茜生气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瞒哪!”李奇这才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对大伙儿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你嫂子胆小,这次任务说不定一两个月才能回来,我只是想让蔡茜去看看,免得她们娘俩害怕。”蔡茜终于忍不住了,她动情地说:“犯罪分子在威胁她们娘俩!”

高军爆发了心火,一掌拍在办公桌上,两眼一瞪:“反了天他们!”

在后来几分钟,李奇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他甚至已经忽略了先前的爆火,疲惫不堪的心情竟被突如其来的一分危险笼罩——因为妻子和女儿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

他脸上的镇定依然没有逃过刚进门来的匡钊那老辣的眼睛,两道锐利的目光还是超乎寻常地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瞬间。李奇后悔不该在临出发前制造这紧张气氛。

其实,这是周清预料中的事,他让匡钊过来问问大家外出抓人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再就是了解一下每个人家中还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周清还特别安排蔡茜留在队里,确切地说是留在李奇家中昼夜陪护李奇妻子、女儿,周清知道犯罪分子最恨的是李奇和赵飞,他还知道他们对李奇和赵飞无能为力,但他们的目标是李奇的家属,以此来干扰这次抓捕行动。匡钊一进门就看到李奇的脸色阴沉,还看到高军拍桌子瞪眼睛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大声问:“高军,你这是干什么,谁惹你了?”

高军抱不平地扫了一眼李奇:“李队夫人和女儿受到严重威胁!”

匡钊这才一副严肃的面孔开始转移,他没有移向李奇而是停留在蔡茜的脸上:“周局长让我通知你,从现在起昼夜陪护李队长家属,在李奇执行任务期间,他家里要是出了任何差错,我唯你是问!”

蔡茜像是接受了一项特殊使命那样,不知是激动还是自豪,认真地看着李奇,实际身子已经正面向着匡钊,快捷的一个举手礼:“是,坚决完成任务!”

李奇难为情地说:“这样不好,现在队里的人手那么紧,我看就算了吧,啊?”

匡钊还有一个任务,传达省公安厅厅长刁谦的电话通知:“我们的干警在外面浴血奋战,本来对家庭、对孩子尽的责任就很少,如今他们为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安全,自己的家庭可能会受到犯罪分子的威胁,尽最大的力量保护好他们的家属子女!为防止犯罪分子狗急跳墙,对于李奇这样犯罪分子极其仇视的同志,要采取强力措施,确保他们家人的安全。”

深夜12点,李奇家里的客厅里,自动监控设备的铃声响了,守在旁边的蔡茜和刑警队的刘玉急忙戴上了耳机。卧室内的关琼丽也被铃声惊醒了,她赶忙移开女儿压在身上的胳膊和腿,披上衣服走了出来。这时蔡茜已经按了免提键,刘玉开启了卫星定位检索跟踪器,并警惕地对着话筒“喂!”了一声。波导显示器急闪了两下红色信号,即刻传来了对方的声音:“喂,琼丽,我是李奇呀。”

蔡茜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嘴对着话筒,眼乜着关琼丽笑道:“我是蔡茜,李队你等一下,嫂子就在身边。”

见蔡茜轻松的表情,关琼丽也松了一口气,赶忙接过耳机戴在头上,眼泪随之从心底奔涌出来,如珠子一样夺眶而出。她要说“匡大队长派人在咱家一直守着,还把你们刚刚购置的那套自动监控系统也装在咱家客厅里”。她还要说“这两天我和女儿上班上学,暗中都有人保护,你在外边搞好你的工作就行,不要操心家里”。可她没说,一句也没说。当听筒那边又传来了一句:“琼丽,你哭什么?”关琼丽这才想起头上戴着耳机,急忙擦了一把泪,说:“有蔡茜和刘玉在这儿,家里不会出事的。你们是公事,还是你们说吧。”

蔡茜接过耳机戴上,以请示的口气问:“李队,还有什么话要吩咐?”

李奇还说:“没有没有,要有就是感谢之类的话。”接着问了一句:“哎,我说蔡茜,发现了什么意外情况了没有?”

蔡茜还是一脸认真地汇报腔调:“李队,如果你打来的这个电话不算意外的话,那么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别的意外。”

蔡茜受命看护关琼丽母女俩之后,把这个任务执行得兢兢业业,从早到晚上,始终守着关琼丽和芳芳,片刻不离监护之中。连夜里关琼丽家的监控系统一有信号,她都会和刘玉马上坐起来开机检索。

女人经不起惊吓,关琼丽知道,那个陌生人警告她的事没有效果是不会就此罢休的,蔡茜和刘玉多次催促:“嫂子明天还有课程,别因为这个给孩子给耽误了。”她这才极不情愿地回到了卧室,和衣躺在芳芳身边。凌晨4点的那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再次把迷迷糊糊刚想入睡的关琼丽给惊醒,便急忙翻身下床,傍依在房门框上,关切地瞧着外边。只见蔡茜、刘玉紧张地按程序操作着监控系统,蔡茜镇定了一下情绪,待铃声响过三遍后,装作刚被惊醒的神态对着话筒惊恐地问了一声“喂?”刘玉平心静气地跟踪检索。蔡茜按下免提键,里边除了咝咝外别无其他声音,蔡茜又心悸地“喂”了一声。我想大概是对方确认是女性时,才传过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在静静的深夜里让人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关琼丽,我昨天上午给你打的电话,看来你没有给李奇说,还是让他们行动了,你们这些公安婆娘就是和男的一样逞能。那么好吧,就叫你们见见棺材才掉泪吧!”

听着听着,刘玉气得脸色铁青,但他不能发出任何声息,大气不出地紧张检索着,视屏图显示范围全国、全省、全市、城北区逐步缩小,刚刚锁定城北区,电话突然“咔!”的一声断了。刘玉忍不住“哎呀!”一声关掉了设备。蔡茜放下耳机急问:“怎么样,来自哪个方位?”

刘玉沮丧地说:“通话时间太短,只知道是城北区的方位,但却查不出具体位置。”

蔡茜听后也有点傻眼,好不容易出现的目标又没抓住。

要说蔡茜机灵,还真有她的,她扑闪了两下明亮的大眼急忙按下免提键,来电显示屏上即刻出现了清晰的一组号码。刘玉马上拨通局里的电话,让局里守候的人立刻查一下5735281这组电话号码是哪儿的。几分钟后,结果出来了,局里守机的赵亮告诉说这个号码,是城北区一个磁卡电话亭的公用电话。蔡茜和刘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木然发愣,谁也没招了。刘玉愣着,没说话。蔡茜心不在焉地摆弄着通话录音,听一遍倒过来再放:“关琼丽,我昨天上午给你打的电话,看来你没有给李奇说,还是让他们行动了,你们这些公安婆娘就是和男的一样逞能。那么好吧,就叫你们见见棺材才掉泪吧!”一连两遍都没听出破绽,最后一遍也就是第三遍的最后一句,“……就叫你们见见棺材才掉泪吧!”

蔡茜听出破绽后,不是轻松,而是更加沉重的忧虑。蔡茜皱着眉头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电话不是现场直说,好像是事先录好了音拿到公用电话亭前放出来的。不然电流声不会这么强烈,不会在仅仅十几秒钟就说出让人心惊肉跳的话。”

刘玉叹息了一声:“我也有此感觉,不过那就更难查了。”

这是蔡茜第一次单独处理案情,考虑再三后,还是拨通了匡钊的电话,把这里的情况和下步的打算详细做了汇报。站在卧室门后的关琼丽实在忍不住了,一腔恳求的话还未出口,满腔热泪却提前落腮:“不不,你们不用跟匡大队说这些了,不过就是恐吓而已,以前也曾遭人恐吓过,结果不是也没事吗?不用这么兴师动众,我心里本来就不安,你们要是再把那么多的人都用在我们家,再增加人陪我俩上班、上学,那我就更不安了。”

相继捕获了黄六发和吴天运后,二人交代了10多个团伙成员,可在此之后,调查组虽然想尽一切办法捕获这些罪犯,甚至不惜花巨资,先后派人去广州、北京、西安、昆明、河南、中缅边境顺线追捕,无论怎样兵贵神速,均一个也未捕获。刑警们本来想,按图索骥,有名有姓有地址还不好抓?可他们连着抓了十几次,却次次扑空。明明核实得清清楚楚的事情,每次都是人还未到犯罪分子总是提前逃跑了。外出执行抓捕任务的刑警们个个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刑警队。

这个消息传到了省公安厅,刁谦心中有说不出的恼怒,但他知道此时执行抓捕空手而归的刑警们是何等的心情,如果自己沉不住气,将给执行任务的刑警们造成更大的心理波动!于是,他仰天长叹出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他叫来调查组的几位主要领导,决定开一个会,认真研究一下问题究竟出在哪个环节上。周清、匡钊、李奇和赵飞都出席了这次会议。

开会地点,没有安排在公安厅会议室,而是选在厅长接待室进行。和会议室相比,接待室阳光充足,阳光照射在10米长、5米宽的大班会议桌上,桌中间摆放一排朴素的兰草十里香,每人面前放一杯清香扑鼻的浓茶和一瓶清澈透明的纯净水,这是刁谦特意安排将接待室布置得春光明媚,其意为着迎接凯旋归来的勇士们。

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场面,参加此次行动的干警们,比心如刀绞还难受。

在这样的氛围下,刁谦坐在首席位上,扫了一眼诸位,他的声音,在与会者的感觉中,也就变得和过去一样温和、一样家常、一样亲切、一样说教的腔调中总是有点絮叨。

“同志们,大家先不要生气。遇到了困难,首要的问题是解决困难,一味地叹气、抱怨,甚至想撂挑子不干,这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在座的同志百分之百都是党员,是党员我们就有义务带好这个头。带好这个头就……好吧,我一说话就容易唠叨,还是先听听你们对执行这次任务的看法。”

刁谦心里明白,要说对这次执行抓捕任务的看法,最有发言权的自然是李奇和赵飞两人。他温和地扫了一眼李奇。

李奇铁青着脸看看赵飞,赵飞也阴着个要往下滴水的脸,两人谁也不想说话。

春风杨柳的会议场面,对他们好像完全没有一点心花怒放的感受。匡钊也是一脸怒色,他知道李奇和赵飞他们心里有气,派出了那么多的干警在外面夜以继日地辛苦办案,家里还被犯罪分子搅得鸡犬不宁。但这所有的辛苦都白废了,被不知名的内奸向犯罪分子通风报信化为乌有了,那花出去的钱白扔了,那一分一厘全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大家拿什么向市民交代?别说李奇、赵飞生气,他匡钊心里好受!周清何尝不气!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此时刁谦心里比谁都难受。之所以要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气氛,还是匡钊更加了解刁谦,表面温和柔顺,内心风雨交加。他不愿自己的老上级内心受这么大的压抑。匡钊清了清嗓子,第一个打开了沉默的局面,他说毕竟这次抓捕任务是他主抓,就因为抓捕任务比较重,又是异地抓捕,实施起来有一定的困难,所以先把几个中队分成了6个执行小组,共出击刑警18人,李奇负责广州、北京、西安3个小组,昆明、河南、中缅边境3个小组由赵飞负责。讲话的腔调本来是激奋的:“我和周局遥控指挥,本来以为是马到成功的事,谁知……”慢慢地匡钊的话几乎是在嗓子眼里嘟哝,“谁也没有料到,竟然所有出去的小组没有一个能顺利完成任务……”

既然局面打开,李奇也闷声闷气:“好吧,我也说说,没说到的赵飞补充。”

李奇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几个月来,他第一次使用这种质地细滑的景德镇白瓷水杯,第一次喝到这么清香扑鼻的热茶,第一次坐在厅长的接待室里,第一次感受到阳光这么明媚温和。李奇还是闷声闷气地说这次去北京主要是查海星集团设在北京的太兴公司,在当地刑警的配合下,对太兴公司进行了从里到外的突然袭击,以为会有所收获,谁知一查却发现,明明知道他们从事非法勾当,却什么也查不出来,所有的证件、账目,甚至从业人员,大到公司经理,小到一个看门人打扫卫生的,没一个不合法,怎么会这样?弄得大家灰头土脸的,北京的同志一个劲地怀疑我们是上当得了假情报!李奇受了莫大的委屈,他看赵飞,赵飞低着头,好像在思索什么,一动没动。

大家都没动。会场再次沉默。

大家都知道,赵飞过去是卧底,马丽雅不是好惹的,吴天运更不是省油的灯,还不是被他赵飞给治服了。自打赵飞身份暴露后,局里收回这条线,提升他为刑警队副队长,这是新官上任后的第一次远涉边境抓捕罪犯,本想马到成功干个漂亮仗,没想到……

李奇再次提醒赵飞补充时,赵飞这才抬起头说自己的情况和李队出入不大,唯有区别的是动用了武警部队。

一听说动用了武警部队,刁谦、周清,一个个惊诧的眼神投向赵飞。赵飞强摁怒火,急速避开各位的目光:“因这其中涉及制毒、销毒的问题,所以我们提前得到当地公安人员的配合,找到了王飞注册的那个工厂,也是搞突然袭击的办法。怕他们有武器,便和边境武警总队联系,出动了一个班的兵力。可谁知冲进去一看,里面是一个小型制药加工企业,里面堆放着大量的中草药和半成品,一点违法的东西也没有查到,不仅仅如此,吴天运交代的好几伙在山城市有过案底的家伙应该都在此隐藏,可是这些人我们一个也没找到!我想,有没有走漏消息的可能,我卧底时……”说到这里,赵飞看着刁谦。

刁谦把目光投向赵飞、李奇,和声细语地问:“对,有没有当地走漏消息的可能性?”李奇的闷声腔调加重:“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不过我个人的看法,消息的走漏不是出在当地,就是出在我们的山城市。”

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李奇、赵飞身上,不过这次的惊诧,带有点怀疑。刁谦惊诧过后略带一种鼓励的口吻,说:“是吗?谈谈你的看法。”

“大家可以想想看,我们要抓的这些人,和当地根本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或者说与当地的利害关系远不如山城市,甚至在当地派出所里连他们的案底都没有,谁会给他们通这个风报这个信呢?这是一点。另一点是,这些人在山城市就不同,他们在山城市做了犯罪的事,与我们的某些人、某些单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要我们抓住其中一人或者几人,就像我们已经抓捕归案的黄六发和吴天运一样,对某些犯罪团伙来说,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其中的利害关系非常明显,所以我确定走漏消息的不是在当地,而正是我们山城市的人!”

刁谦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问周清:“老周,你的看法呢?”

对这次行动失利,周清也是疑窦满腹,虽然李奇这回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但还是难解其中谜团。对此,周清自是不敢掉以轻心,刁谦问他他才叹了一口气,表白自己的看法:“虽然我不愿相信李奇所说的,但是我也不能不赞成他的观点,不过我还可以详细一点……”赵飞打断周清的话:“李队的话说白了,就是内奸。我总觉得,内奸就出在我们公安人员内部!”

赵飞的话引起与会人员的一阵骚动。

刁谦终于改变了温和柔顺的表情,终于控制不住和言细语的腔调,惊诧的目光盯着赵飞问:“不要说得那么含糊。内部?我们内部那么多环节,到底出在哪个环节上?”

赵飞闷了半天,原先那杯热茶和阳光带动出来的轻松,大概真让刁谦刚才那喝问给堵回去了。他好半天才敷衍地低声说道:“这我不好说。”

刁谦转头问李奇:“那你呢?”

李奇犹豫一下:“我暂时不好说。”

正文 第十五章 感情破裂,庞兰芝诉怨亮家丑

复婚的事就这么搁下了,庞兰芝说过,想起那天晚上就不想再复婚了,想起那天晚上心里就难受,浑身就不自在。因此,在复婚的感受中,也就变得毫无意味。归属感这东西比较虚玄,并非一个情字可以说清。

为了离婚,庞兰芝特意找了一趟县委书记,离婚应该是司法机关的事,应该找民政部门调解,调解不了再找法院提出离婚,可庞兰芝总认为县委书记能管住法院,更能管住钱大兴,所以她直接去找冯凯乐,而没去找法院。再说,就她家的事情,到法院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她找冯凯乐的目的是图个快。庞兰芝没去过县委,但她知道县委的位置,街衢巷口都知道。她是抱着一肚子的委屈在一个黄昏去找,找到县委大院,比记忆中更加宽旷。门卫室两位值班的保安听说这位大嫂要找冯凯乐,急忙热情指引,足见这地方工作人员彼此亲密,足见冯凯乐在县委很有人缘。保安在这条旧衢老巷绕来绕去,直绕到庞兰芝方向错乱才抵达一个大院县委另一个家属门口,庞兰芝对家属院的保安说她找冯书记。保安指着柔和灯光的房间说那就是冯书记的房间,便返身离去。

冯凯乐正在独自静静地观看中央新闻电视节目。县委书记嘛,及时了解党的方针政策。这是他多年的惯例,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每晚7点整,雷打不动。冯凯乐听到外面有人轻轻叩门,随即打开房门,眼前站着一位中年妇女,一条长白玉色围巾裹头,约四十一二岁,修一头齐耳短发,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穿着素洁大方。然而,她的双眼猩红,那哭肿的眼泡,如同熟透欲滴的紫葡萄。很明显,从泪痕涟涟的面部观察,她有很大的屈情。再就是,她那悲切的眼神中流露出惊诧的神色。

冯凯乐问:“你找谁?”

庞兰芝主动介绍说我叫庞兰芝,有事来找冯书记反映。看着说话打哽,两眼饱含泪水的庞兰芝,冯凯乐伸手示意说“我就是,请进屋谈吧”。冯凯乐把庞兰芝安排在沙发上,又热情地给她沏了一杯毛尖茶,摆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庞兰芝刚坐下,一句话尚未说完,她鼻子一酸,即双手蒙面,呜呜地失声痛哭起来。她那悲伤的样子,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内心里早就隐藏着极大的委屈。冯凯乐遥控关掉电视,递给她一条毛巾让她擦掉眼泪,十分关心地说:“别哭了,有话慢慢说。心里有什么委屈,请尽管说,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我帮你解。但是不许哭哭啼啼的。”

庞兰芝仍是一腔悲忿,悲忿中蕴藏着一个女人难言的羞涩:他不要脸!他不是个东西!根据她的气色和表情,虽然庞兰芝脸上的羞涩一闪即逝,但没能逃过冯凯乐的眼睛。冯凯乐已经猜出个八八九九是有关家庭的纠纷,便来个乱点鸳鸯谱:他到底是谁?犯得着为些琐碎的家庭小事闹得都不愉快,何必呢?婚后女人的最大自私是独占爱的关口,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爱心澎湃,但谁也不愿这种爱如此宽宏大量,如此无边无沿、无法无天地洒向人间,爱的最大特点就是独占而不是分享。于是,庞兰芝难捺心头之火,终于爆发了:“他背着我整天和家里的小保姆胡乱搞。”无论冯凯乐怎样出语谨慎,但庞兰芝还是呜鸣哭个不停。冯凯乐略显不高兴,但仍带着关心的语气:“你是来向我反映问题的!还是来找我哭闹的!”

“我要与钱大兴离婚!”

“哦!这么说你是县土地局局长钱大兴的爱人了?”

“是的。不!现在不是。”

庞兰芝想说以前他是县土地局局长,现在不是,是商贸承建集团总经理,就因为他从辞职从事经济开发工作起,一天天地开始在变。她还想说,她俩以前是夫妻,但现在不是,她要跟他离婚。虽说没有面对公堂,拿到法律承认的那张纸,她想那是早晚的事,只是面对冯凯乐没有细说,只用一个“不!”字给完全代替了。

冯凯乐惊奇地问道:“你是干啥工作的?有啥解不开的疙瘩,非要离婚?”庞兰芝一脸沮丧:“县四中当老师。”冯凯乐一脸温和:“噢,文明园丁。”

庞兰芝这次来找冯凯乐是抱着怨、怄着气来的。冯凯乐也知道这气是冲着钱大兴的。庞兰芝在文教行业,对冯凯乐的口碑也略知一二,冯凯乐的几句推心置腹的话,使她顿生一股亲切感,急忙谦和地说:“培养人才,尽点义务嘛。”冯凯乐仍是和蔼可亲:“小庞呀!刚才你说的事,可不能随便乱说哟。一旦传出去,对你丈夫的影响,可不好。再说嘛,你脸上也不光彩呀!你说是不是啊?”庞兰芝的疑虑和拘束完全被冯凯乐的话给打消了,便放着胆子说:“他无脸无耻,我就不能说?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冯凯乐善解人意:“不……我是说……公平也好,不公平也罢,毕竟是家庭的矛盾嘛,家丑不可外扬嘛。再说,共产党办事,要讲证据,你没有证据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到处散布自己丈夫的坏话呢?没有证据,轻者为诬陷,重者为诬告,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证据?”

“是呀!”

“诬陷?诬告?”

庞兰芝眼窝又涌出了些泪珠,她仰起脸,不让它们往下流。可以看出她多次试图让自己不哭,脸孔就因强忍哭泣而扭曲变形。她多次想对冯凯乐做出轻松的笑脸,但笑在此刻犹如苦刑。冯凯乐同样没有笑,他的脸目非常严肃,他那坚强的语气有点像县委大会上的政治报告,但说出的内容却让庞兰芝为之心酸,为之感动。冯凯乐一口说教且婉转的腔调:“对啊!没有证据,这可叫我为难喽!没有依据地到处散布,那能是好话吗?”

于是庞兰芝就笑了,嘴咧着,把不能抑制的哭泣,用笑的表情完成。面笑心非的表情仍流露出嗤之以鼻的怪相:“哼!我可不是杂技演员耍独轮车,净干些没有把握的事。”看来庞兰芝是早有思想准备,边说边急急忙忙地从衣袋里掏出一迭信笺,握在手里说:“冯书记你看看,这是什么。”

冯凯乐说:“哦,你真还有证据啊。”

要说这人啊,不检点,就容易出毛病。冯凯乐毕竟是县委书记,寓理于教,心理谦恭,表面无新无奇,多为传统道理,深深的语意丝丝紧扣庞兰芝的心,显然有了积极响应。虽然,他依然没有劝说庞兰芝放弃离婚,但他对庞兰芝离婚的态度,显然理解了。她在感情上,仍然讨厌钱大兴,但在理智上、观念上,知道自己是钱大兴的妻子,是来反映问题的,应当持以真诚,应当中规中矩,应当怀着谦恭对待,理明事清。冯凯乐教诲有度,他说如果真有这种风流韵事,一定找老钱谈谈,帮他改掉这种拈花惹草的坏毛病。都快50岁的人了,还犯得着犯这生活作风上的错误吗!

他的态度感动了庞兰芝,庞兰芝只是咬了一下嘴唇,只是嗓子眼里嘟哝了一句:“耗子钻地,改不了打洞的鼠性。”这才怨自己没有及时把手中的材料递给冯凯乐,说:“只要你抽空看看这材料,就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了。”冯凯乐接过庞兰芝递给的材料,顺手翻几页,心里顿生疑云,他将手中的材料抖了抖,说:“看看,看看。就这几张纸,你就提出来要与老钱离婚!是否还欠有力的证据?”

“冯书记,你别急!”

女人都是感性的,无论有多大的前仇旧怨,只要有一件小事感动她了,心里立刻就软了,一切过节都可烟消云散。如果说,庞兰芝就是为了这点不愉快的事就提出要与钱大兴离婚,这与她的教师职业完全不可言语。冯凯乐眉头紧皱,心想肯定还有致她破裂感情的缘由。冯凯乐没有判断错。庞兰芝一脸犹豫,她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很可能将一个人,甚至几个人关进监狱蹲上十年八年。要不她几度悲伤地破裂感情,夜找县委书记就是为了几句气话?为此,庞兰芝还是壮着胆子,试探着说:“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冯凯乐满腹狐疑,但他还是亲切地有意从夫妻感情角度,激发庞兰芝说出真实情况:“哎呀,有啥大不了的事情,犯得着破裂夫妻感情吗?”庞兰芝含糊其辞,没有解释。这类事情解释没用,越描越黑。她本想岔开话题,把分钱藏钱的事告诉冯凯乐,但想想还是没说。现在不说也罢,省得冯凯乐听了一惊一乍。但片刻的慎重考虑,庞兰芝还是自己惊乍了一身冷汗:“这件事是有关金钱方面的事,是导致破裂夫妻感情的罪魁祸首!”没错,冯凯乐是惊乍了一下。庞兰芝“金钱”两字刚一出口,冯凯乐面容虽然温和平静,但内心确实惊乍了一下,惊诧的眼神顷刻凝盯在庞兰芝的脸上:“金钱!”

“嗯。”

庞兰芝“金钱”两字刚一出口,就自乍一身冷汗,顿觉一种无形的压力横在胸口。冯凯乐干脆利落:“这样吧,如果你信得过我,就说。若信不过我,那你就甭说!”

“信得过,信得过!”

“那就大胆一点。”

冯凯乐平易近人地说:“看得出你是个正直的人,还看得出你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你这人刚强善良,贤惠贞洁。”冯凯乐说贞洁是中国妇女的情操,是中国妇女的骄傲……几句话把庞兰芝说得满脸红光,心里感激地看着冯凯乐。冯凯乐没有细琢磨庞兰芝的表情,接着往下继续循循诱导着说:“说吧,不要有什么顾虑,说出来心里会更痛快些。老闷在心里,会闷出病的。”冯凯乐以为庞兰芝一定会大喜过望,一定会感激涕零,一定会大声而又激动地说出“金钱”的秘密,他哪料到,庞兰芝竟然哆哆嗦嗦地发出了质疑:“能让我跟钱大兴离婚吗?”冯凯乐说:“已告诉你了,琐碎小事犯不着破裂感情!”庞兰芝突然气急败坏地喊了起来,她咬牙切齿地说:“钱大兴那个老东西,大方得很,手里有很多很多的钱,为了讨小妖精的欢心,就舍得大把大把地花钱,一日千金哪!今天给小保姆买枚金戒指,明儿又给买对金耳环,后天再买条金项链。可是,这个没良心的采花狂,从结婚到现在,我们夫妻20年了,没给我买一件像样的物品。”

冯凯乐一怔:“不会吧?”

庞兰芝认为自己的怀疑是确切的。她心气十足地说:“怎么不会?我就想你们会官官相护的。所以我一直在犹豫!”冯凯乐急忙解释:“不……我是说,他……他能天天买?那得多少钱?他哪来那么多钱?”庞兰芝仍是一脸怒气:“反正我说的可都是实事,信不信由你!”

尽管庞兰芝神秘兮兮地向冯凯乐说了昨天晚上钱大兴、高胜一伙7人在她家里分了56万元,和她发现钱大兴私藏巨款120万元的事后,尽管冯凯乐也暗暗吃惊,但惊后的余悸仍是怀疑。冯凯乐仍保持镇定自如的表情,内心仍持怀疑态度凝望着庞兰芝,半天不说话。

庞兰芝态度坚定,一脸认真:“我庞兰芝是从来不说谎的。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给你冯书记开这样大的玩笑。再说,诬陷他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庞兰芝认为她说的全是实情,全是真话。但冯凯乐有冯凯乐的观点,多数人都知道钱大兴和庞兰芝过去是传奇式的模范夫妻,怎么说破裂就破裂了?让人难以置信。

关于庞兰芝与钱大兴的爱情奇闻,奇闻致使趣味沸扬,沸扬在朋友圈里是传奇,传奇到倩男靓女的心目中是楷模。这段经历庞兰芝不说,冯凯乐也大致了解。

那年春节前夕,庞兰芝在回家候车的站台上,在与钱大兴的不经意的对视中,竟然撞出了爱情的火花。这件事情听起来不可思议,这一滑稽的瞬间对视,竟有爱情的火花点燃了圣火,从此决定了庞兰芝和钱大兴的终身。

庞兰芝和钱大兴结婚以后,好久这一见钟情的爱情故事还一度成为朋友们圈子里的一个传奇。那天,庞兰芝穿一件白色外套,配一件米黄色的格子长裙,黑色的长发在微风中飘扬,将青春演绎得美轮美奂。站台上拥满了等车的人,庞兰芝突然灵感一闪,有一种幻觉,虚幻中有人在偷看她。那偷看别人的眼神是神秘的,明媚中眸子特亮,她斜视了偷看她的那人一眼,只是短暂的,她发现那人看得很细,从头顶到脚下在脸上停留得稍长一点,大概也不过十几秒吧,当他的眼光投到她脸上时,庞兰芝知道,自己的脸红了,因为有点发热、发热中有点燥,心里还一个劲地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庞兰芝说她没忘记,那人主动从拥挤的人流中挤到她跟前搭讪:“请问你是西南交通大学的学生吗?”庞兰芝摇摇头没说话。那人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你很像我的一位西南交通大学的同学。”庞兰芝再次摇摇头,但这次说话了,她微微一笑说:“我从来没在西南交通大学读过书。”那人也笑着说也许是看错人了。但他仍没离去的意思,仍笑着说:“我在某县工作,我不是坏人。我们可以相互联系吗?”庞兰芝心里好笑:“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哪有坏人脸上刺了字的?”看着他的“憨”态,她也笑了:“我并没说你是坏人呀。再说,你脸上也没有写字,就是刺字是坏蛋,我看也不像。”犹豫了一下,庞兰芝还是把单位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那人边记庞兰芝的电话号码边说:“看起来你还是怀疑哟!既然怀疑,那你还告诉我电话号码干什么?”

心里的预感,不知咋地,庞兰芝竟那么不经意地随口回了他一句:“怀疑归怀疑呗!”这时庞兰芝等的车来了。她慌着就往车上跑,那人轻轻地拉住庞兰芝,急急忙忙地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片子,说:“我叫钱大兴,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好吗?”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男子强行拽手,平静的心被这一拽,一下子剧烈到了喉咙口,庞兰芝顿觉脸上火辣辣地烫,急忙拽出手一头钻进车里。当庞兰芝站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展开那张名片时,她惊呆了,名片上赫然印着:“钱大兴,西南交通大学毕业,博士,伍县土地局副科长。”她不敢相信,在不经意间能让她心跳剧烈,能撞出爱情圣火的这个带眼镜、中等个子的男人居然是一位博士、一位县科级领导。可庞兰芝信,她相信这是一种缘。

庞兰芝和钱大兴很快有了第一次约会,钱大兴打电话到庞兰芝单位,邀请她上他那儿吃饭。钱大兴一个人住在一个两居室里,虽说没有太多的东西占满空间,但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亲自下厨房给她做午饭,吃饭时他细心地在庞兰芝的面前放了一个小花碗,用来装吐出来的鱼骨头和废弃物。庞兰芝很感动,在她这样一个普通女孩子面前,钱大兴没一点官架子,没一点博士的自傲,让她觉得浑身到处都不自在。庞兰芝说她只是个教书的,工资低微。钱大兴不在乎,他说他的收入很可观,完全可以担负一个家庭的开支。钱大兴动情:“兰芝,我不管你同意还是不同意,反正我告诉你,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的那天我就爱上你了!”

庞兰芝细细的手指若即若掐,顺着筷子头上刚捡起来的鱼肉慢慢往外剔刺。“配不上,更不敢高攀。”庞兰芝说。钱大兴马上回敬:“管它配不配,反正我喜欢你,你是我心目中最漂亮的女孩。只要你真心愿意,我就足够了。”

庞兰芝有点急,结结巴巴地劝道:“你说你,这么好的条件,找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何苦非要找我,我对结婚没兴趣!”

钱大兴说:“你没兴趣我不强迫你,但你以后总要结婚吧,总要有个孩子吧……”

庞兰芝打断他,心想初次见面不能太难堪了,便略带了点愠怒的口气:“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性急,还没结婚就要提出要孩子啦!我不想结婚,我也不想要孩子。”

钱大兴沉默了片刻,说:“我不强迫你,我可以等你,等你年纪大一点,你就想要了。年纪大了要是没孩子,那滋味有多难受,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庞兰芝也沉默片刻,她突然在一秒钟的闪念后发觉了一个机会,她未及犹豫细想便脱口而出,话锋立即转向了她的父、母亲。

钱大兴好强地应道:“好,我就去向你爸妈求亲。”停顿一下,他又疑心地看着庞兰芝,反问:“你真的同意了?”又问:“万一你爸妈不同意呢?”庞兰芝绕开他的提问,换个概念试图搪塞:“不同意你结什么婚,你发昏吧。”

钱大兴追问:“我是和你结婚,又不是……”话虽这么说,但钱大兴没食言,在结婚上确实尽到了一个丈夫的责任,尽到了一个女婿的孝心。就因为钱大兴的年龄比庞兰芝大8岁,庞兰芝父母就有点不大乐意。钱大兴马上写了一份自己的简历和一封信,向组织汇报那样郑重地交给了庞兰芝的父母,又附上他的“官照”,希望兰芝的父母接纳他。接着钱大兴又坦诚厚礼地登门拜访,当面向庞兰芝的父母表达他对兰芝的爱意。钱大兴没有一点名牌大学生、博士、县局级官员的清高,他言辞恳切,处世厚道,办事认真。为他的真诚所感动,庞兰芝的父母同意了他们两人的恋爱关系,并在暗暗地为自己的女儿准备着嫁妆。

钱大兴非常高兴,因为庞兰芝的父母比他想象的要通达许多,不仅同意兰芝嫁给他,而且还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为女儿置嫁妆。钱大兴稍一得意,就再次拜见岳父母:“兰芝的嫁妆我全包了,勿请二老操心。”在钱大兴胜利在望的笑容中,双手奉上5万元作为购置嫁妆费用。

就这样,在选定的吉日里钱大兴和庞兰芝完了婚。

钱大兴心满意足了,他看着庞兰芝绯红的脸蛋心里像灌了蜜。也就从那开始,钱大兴有意无意地让庞兰芝感到做他女人的荣耀和风光。他带她参加庆典会议,在那里,马上会有些人向他们围拢起来,钱大兴绘声绘色地指着一些人告诉庞兰芝他们都是谁谁谁,这些名字对于庞兰芝来说当然是如雷贯耳。他们都是常在报纸上、常在电视上公开露面的名人,高不可攀。可是,他们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和她交谈,甚至和她亲切地握手。庞兰芝的美貌和高雅的气质,也让钱大兴在朋友和同事面前挣了面子,“郎才女貌的经典的结合”。

一种说法能够广为流传。自然有它为人所接受的缘由。确切地说,庞兰芝把爱情关系分为她最爱的人和最爱她的人的做法,把她俩的痴情至爱经典为“四要四包”和“四要四像”的章法遵循,也曾风靡一时地演绎过模范家庭和楷模夫妻。

勿需细述,“四要四包”和“四要四像”无非是洁身自好的闺门守则,但现在却成了虚无空幻的笑料。

庞兰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钱大兴现在竟堕落到如此地步,横在胸口上的无形的压力终于爆发了。她切齿咬牙:“钱大兴这个老东西,被那水性杨花的妖女给迷住了,每当我在校值夜班,他就搂着她在她的房间里过夜。”庞兰芝说有一次她回家取材料,便意外地“捉奸”在床。庞兰芝还说更不能容忍的是,钱大兴当着保姆的面指着她的鼻子,威胁说:“庞兰芝你给我听着,家丑不可外扬,否则,咱俩就离婚。”庞兰芝承受不了这种打击,便把材料写好,一直揣在身上。

冯凯乐想也是。关于以前庞兰芝没有告发的原因,庞兰芝后来一直含糊其辞。分析一下可能是“心太软,一切事情都想自己扛”!不过庞兰芝的“心太软”或许有她自己的道理——当初钱大兴追庞兰芝,帮庞兰芝,当一个女孩子被追是自豪,一生的荣耀。当一个女孩子爱上被追的男孩的时候,那将是何等柔肠百结,风情万种……庞兰芝不为所动易,不为所感难。要不是昨天晚上7个人在她家喝闹到12点又分了钱,要不是曲终人散后她又无意中发现钱大兴私藏的巨额现金,害怕得一夜没睡好觉,这才下决心告发钱大兴。

这是庞兰芝有生以来最为揪心的一次惊吓,也是她最担心、最害怕、最不愿意说的事情。她说人们往往最不愿接触、最不愿去想的事情,它却偏偏要在你的身边出现。庞兰芝说从她昨天傍晚一回到家就生气,钱大兴、高胜、王飞,还有那个小保姆等围在客厅里的圆桌吃饭喝酒,吃饱喝足了分钱,庞兰芝心里很烦,懵懵懂懂地摸进了卫生间。庞兰芝无心洗澡,只是闲若无事,低着头到处在找一样东西。她记得前些日子下水道出了点毛病,来修的水暖工师傅临走时忘了拿走一块高强度木夹板。过了好几天小保姆还在说,怎么还没拿走,用不着的东西放在家里特别不顺眼。庞兰芝还说回头给他们打个电话,来拿走就是了。现在,庞兰芝心里只想找到这块板子。学校教室暖气管道下边的板子翘了,要换新的,她想把这块板子拿去换上。在拖布池旁,还真让她给找到了,成了一个下凹陷拖布池的盖子,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个盖子撬起来,池子里放着一个大塑料袋子。奇怪呀!好好的一个拖布池,怎么在里边放上这大个黑色塑料袋子?袋子很重,约有几十斤。她吃力地提起来打开一看,煞白了脸,鼓鼓囊囊的袋子里全是成捆的百元大钞……庞兰芝数了一下整整12捆,每捆10万元。

庞兰芝几乎是哭诉:“我不能让他们毁了我这个家!钱大兴他一落千丈,全家人跟着他走背字。我这一生咋这背,就连那个亲手喂养的女狼精也要翻身上背。这不是逼上梁山又是什么?这两人打架怕横的,横的打架怕不要命的,今天我是拼上了,就给他来个不要命的,看他们敢把我怎么样。”说完庞兰芝还觉不泄气:“离婚!”

庞兰芝与钱大兴的裂痕,是庞兰芝后来一直不愿提起的一段经历。不久以后庞兰芝才将发现那笔赃款立即告发给冯凯乐,并整理成材料上告到市检察院,她说不清她到底想怎么处置这个让她爱恨交加的男人。

冯凯乐被她吼愣了,从庞兰芝发抖的声音中不难听出她的激动,冯凯乐马上点头安抚道:“对,是应该想个办法,解救你和这个家。”

冯凯乐这么安慰,庞兰芝心里却并不好受。当官的疑心最重,谁知道他们真信还是假信。信不信难说,下一步怎么办才是正题。冯凯乐也是那个主意,建议检察院把问题一一核实,最好是隔离审查,这似乎也是目前唯一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在刑警队的办公室里,大家争论得吹鼻子瞪眼睛。蔡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眼巴巴地看着外出执行抓捕任务归来的高军、姬斌、袁虎义愤填膺地议论着有人走漏消息的事。她急不可待地问:“照你们这么说,是有人走漏了消息,才使这次行动失败的?”

高军气得牙齿咬得嘎嘣嘣响:“要是知道谁干了这种事,我非第一个把他抓起来枪毙不可!”

“真不是个好东西,害得我们一群人忙碌奔波了一个星期。”姬斌的话刚出口袁虎紧接上:“我们白辛苦算个啥,让人气不过的是那些犯罪分子仍逍遥法外!”

走漏风声,传递消息意味着什么,那是叛徒内奸的勾当。特别是战争年代,给敌人透了信,多少革命同志要死在敌人刀下!看来问题还是挺严重的。蔡茜扫了各位一眼:“那是谁走漏了风声呢?”

高军回了蔡茜一眼:“要是知道我们今天也不坐这里了,你没看李队、赵副队今天一大早就去省厅开会了吗?他们肯定也是在讨论这个问题!”

蔡茜看大家一个个誓言咒语,保证自己没走漏风声。然后一个个又把眼神集中到她的身上,便不满地瞪大眼睛:“有毛病你们,干吗都看着我?你们该不会以为是我泄的秘吧?”他们知道蔡茜是不会当这个“叛徒”的,只不过同仇敌忾罢了!高军盯着蔡茜笑笑:“鬼晓得是不是!”

蔡茜知道高军给她开玩笑,可她还是火了:“讨厌吧你们!咱们自己在这里赌咒发誓的有什么用,我相信我们大家都不会走漏消息的,但是肯定有人走漏了消息,是不是故意的咱们先不说,反正没事,我们可以好好想一想嘛,问题可能会出在哪里?”反正是讨论,大家无所顾忌。

你一言我一语最后把目标移向法制科。姬斌说:“蔡茜,你是真迷糊还是假迷糊?这次大行动除了咱们执行抓捕任务的外,知道的地方多了,咱们要抓的每一个人的详细情况,法制科的人就全知道。要不,你那逮捕令从哪儿来?”

“法制科。”

高军突然眨了眨眼睛,傻愣了足足10秒钟,然后小声问:“大家想想,从咱们接了连环枪杀案以来,除了抓捕黄六发和吴天运那两次是先抓人后补手续成功了以外,其他数次行动都是先办好了手续才去抓人的,没错吧?成功了一次吗?”

蔡茜看看姬斌,姬斌看看袁虎,都把眉头皱向高军,在一旁倒吸凉气。

其实,在李奇小组的成员们将问题的关键锁定在法制科的时候,正在省厅开会的调查组领导们也得出了这个结论。

问题出在法制科!

这个结论的得出,使在座的领导们心情既沉重又愤怒。但法制科一共有12人,究竟问题出在哪个人身上,一时无法确定。匡钊明确地说:“如果不先挖出这个人的话,我以后的工作没法干了!”周清接着说:“对,必须尽快找出这个人!不然我们以后无论抓谁,只要他认为必要,他就会通风报信,那这样一来,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白搭。”

刁谦看了看匡钊,又看了看一直在沉思的李奇和赵飞,最后把目光落在公安局局长周清身上:“怎么找?”大家的眼睛整齐划一地瞄准周清,在周清脸上只停留了一秒钟,又都一下子移向了刁谦。刁谦顿了顿,他紧皱眉头又扫了一眼大家,决定性地拍了一下桌子:“好。既然你们大家的意见出奇地一致,那我们今天就要认认真真地把在我们内部这个人给我找出来!”周清叹了一口气,苦恼地看着匡钊问:“你们说怎么找这个人?”匡钊抬头没说话。是啊,怎么找?匡钊只能问自己的心。

事情比匡钊想象的还要麻烦,即使走漏消息这个人出在法制科,可法制科一共有12位同志,难道都要一一调查?谁也没有证据能够指出是哪一个人做了这种知法犯法的事儿!匡钊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你说咋办?”这话周清听着颇不顺耳,不由抬头朝匡钊白眼,但匡钊一脸事务性的严肃,表情上并无半点调侃。周清这才突然醒过来,才想起法制科的事情复杂,很难找出这个人来。于是,他也用一脸严肃的表情,把法制科的情况,把刑警队的抓捕情况,向刁谦做了陈述,委婉而又坚决地表示他们找这个人确有困难。刁谦意外地说:“哟,都被难住啦,这个人怎么这么难查?”周清说确实困难,现在无法调查。

刁谦问:“什么时候查,那罪犯还抓不抓?”

周清也看出来了,现在和他们说什么都没用了,一切都已子弹上膛,不得不发!除非他现在辞职,辞职就完事了?抓捕罪犯,公民照样义不容辞。

周清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他抬眼看着凝眉深思的刁谦,说:“这事确实不好办哪,因为所有抓人的手续都在法制科办,可以说刑警队所要做的事,不通过他们是办不了的。可是只要通过法制科,人肯定是抓不着的。除非……”刁谦满面疑云,打断周清的话:“除非怎么样?”

周清斗胆地说:“除非征得你上级领导的同意,以后连环枪杀案的,所有手续我一个人包办!”周清没想到,参加会议的其他人员都没想到,这次迎接凯旋归来的会议,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周清更没想到的是,他这句斗胆的话竟成了这次会议的结束语。应该说是这次盛会的闭幕词。

刁谦未等周清的话音落地,好像是他早已预料到周清要这么说,又好像是他早已想好了这句台词,借助周清的话来结束这次隆重的盛会:“好,就这么办吧,我支持你。这样也可以检验一下问题是不是真的出在法制科。”

正文 第十六章 突袭抓捕,一次成功

上午8:10,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快速地驶出县委大院,驶出伍县县城,转过外环“s”弯道,直奔高速公路,向着山城市市委驰去。车内并肩坐着冯凯乐和程刚二位县委领导。程刚是10分钟前冯凯乐才临时决定让他同行的。

一钻进车里,程刚就提醒冯凯乐说:“冯书记,今天不是要与泰商商谈有关商贸城主体二期工程的配套事宜吗?”

冯凯乐无可奈何地说:“哦,临时改变。已通知县委办公室了,另行安排吧。”冯凯乐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们的压力很大呀!刚才又有市里的好几位领导过问了此事。而且市委陶书记亲自插手。”程刚疑惑地看着冯凯乐说:“我就搞不明白,高胜不就是一个土地开发商嘛,钱大兴是县中层领导干部情有可原,怎么市里领导也那么关心?”冯凯乐苦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这里边关系复杂呀。”程刚冷笑着说:“这个高胜可一直是我们重点怀疑的对象,你还记得去年闹得满城风雨的商贸承建股市案吗?”冯凯乐说:“证据。你得有证据!不然说什么都是白搭。”

早晨一上班,冯凯乐接到市委办公室秘书科的电话通知,市委书记陶远兆和市委组织部部长张山成,请冯凯乐同志马上去市委汇报工作。程刚是受冯凯乐的委派,前往山城市检察院了解钱大兴、高胜被捕情况,以及能否保释等问题。联想到庞兰芝昨天晚上的揭发材料,他想说会不会与此有关?当看到闭目不语的冯凯乐,程刚改变了疑问的口气:“冯书记,你在想什么?”

“唉!我在想……我总以为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冯凯乐心想,庞兰芝一下子揭出了他们那么多问题,捅了他们的娄子,首先要稳定好她的情绪,女同志最易犯忌的是嘴巴不牢,一吐为快,调节好她的心态,不能节外生枝。再就是对这些问题要一一排查核实,稳妥处理,否则,会扰乱伍县整个经济开发秩序。所以,冯凯乐在昨天晚上庞兰芝临走时,以爱护的口气亲切地说:“谢谢你,庞兰芝同志,我代表伍县人民谢谢你呀!至于你和钱大兴离婚的事,我看眼下还是暂不离的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心连心嘛!一时怄气,过身就好了,还是要多体谅关心,老俩口贴心暖冰石易开。既然非离不可,也要等一阵子,等我调查清楚,等我把这些问题处理完了再说。”庞兰芝嘴上说“那好吧,我听你的”,可是庞兰芝在去找冯凯乐之前就把事捅了天,一下捅到了市检察院,市检察院一下子就把这些人给抓起来了,这才搞得冯凯乐措手不及。冯凯乐本来想,还是和边召商量一下如何处理此事。

冯凯乐已有8个小时联系不上边召,已经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据负责商贸承建的保卫部长报告,昨天夜里商贸集团总公司突遭警方的治安临检,带走了高胜和一帮公司头头,但始终没见钱大兴出来,也没见边召的踪影。冯凯乐连夜与警方联系:“县公安局说,暂时还没有安排去商贸承建集团抓什么人,那些治安民警当然无从知晓。”冯凯乐急得一夜未合眼,他给县政法书记程刚打电话,如果到上午10点再拨不通边召的电话,估计就是出了什么问题,立马向市委反映。

幸好,冯凯乐几乎是在早上8点整手机终于响了,这让冯凯乐从里向外松了口大气,这个电话说明边召至少还平安无事,而冯凯乐关于昨夜不安的心才略有平缓,更让他惊喜过望的是商贸城建设主体二期工程配套会议可按期进行。但冯凯乐打开手机听到的不是边召的声音,而是山城市委秘书科焦科长的紧急通知:“冯书记吗?请你把家里的工作简单安排一下,立即到市委办公室开会,10点钟前准时赶到。”他这才急忙通知县委办公室,告诉泰商代表推迟商谈工作会议。由此可见,这次夜临商贸城是自上而下的突袭,从效果上看,治安民警对昨夜的那场临检纯属意外,但这意外的歪打正着,成全了一幕仿佛是精心策划的好戏。

此时,冯凯乐心绪烦乱,如同一团乱麻,本想理出一个头绪,却始终难以静下心来。他叹了一口气静静地思索着,看能否找出他要理顺的,哪怕是一丁点的线索,近几个月来迷惑不解的信息,一个接着一个;近段时间,边召迷离得连影子都见不到了;近几天市委领导一个劲地“捉放曹”。对高胜、钱大兴,有的提出要抓,有的提出要放,这究竟演的是什么戏……冯凯乐始终闹不清楚。

还有,边召究竟是在忙些什么。乘坐着凌志400型轿车今天进省委大院,明天找市委领导,就连开县委常委会,县人大会也难见到他的影子,他到底在……一个月一次的常委中心组会议他也没时间参加。他真的为了商贸承建工程百事缠身吗?突然,冯凯乐为之一震,终于理出了一个头绪来。他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的背后蕴藏着极其复杂的问题——庞兰芝最担心的问题——最不愿接触、最不愿去想的事情,它却偏偏要在你身边出现。

也就是在得到庞兰芝密报分钱一事的当天夜里,也就是庞兰芝走后的12点整,冯凯乐马上拨通了边召电话,把庞兰芝详细揭发昨天夜里与今天发生的一切一切过程,每个细节都说了。冯凯乐对边召那句郑重的诺言极为重视,甚至欣喜若狂——边召说他一定要认真处理此事,这已经把他肯定知道的私分56万元和120万元的赃款下落的底细,暴露无遗。同样值得重视的是,这个案子又牵出了一个新的人物,就是海星城的那个“高胜”。

冯凯乐在电话里笑口慢言,态度温和,但有点恨铁不成钢的那种。他说:“边召你这几天都干吗去了?定好开会的时间你没来,泰商代表提了好几种配套方案需要你表态,可就是找不到你。听说你去了省城是吗?边召咱伍县弄起这么个公司辛苦了多少年,商贸集团能有今天多么不容易呀!我说一句难听的话你别不乐意听,商贸集团总公司要败也别败得这么快吧。你现在主管经济建设,亲自抓商贸城承建集团公司,是几千号人的主心骨,集团公司现在生死存亡,你得挺身而出拯救它,让它活过来,健康地活下去,啊!”

边召一言不发地听着,等冯凯乐的苦口婆心告一段落,他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我现在就在公司呢。”

冯凯乐说:“前天上午你没来,会没开成。我建议你定个时间最好是最近两天,还是把这个会开了,让大家的心都定一定,各司其职干好二期配套工程。到时我也来,泰商那边有一些建议,我需要跟你商量,还有一些授权的文件也需要由你签署,否则有些事情也实在没法继续进行下去了。”

边召说:“好吧,那就定在下周一吧,今天是周日,明天我一定来,一定把会开好。冯书记你放心,咱伍县这个公司,我一定把它抓好、办好。让它一定成为全省的亮点工程。”

冯凯乐这才心平气和了一些,两人约好明天的开会时间,才把电话挂了。

其实,冯凯乐有两个没想到,压根就没想到,所以怎么分析也没理出线索:一是冯凯乐并没想到庞兰芝整理了钱大兴的两份材料,在找他之前已用特快专递把另一份材料直接发给了山城市检察院,昨天晚上庞兰芝来找他时市检察院几乎是与她同步开始的突击临检,实际是有目标地抓人,当然庞兰芝也并不知道此事。二是冯凯乐没想到,他挂了边召的电话,边召又立即给总办主任拨个电话,让他通知各单位、各部门的头头,明天上午8点准时到公司办公室开会。主任喏喏连声地连夜电话通知,边召没有睡意,随手拿起桌上二期主体工程配套方案,翻开上面一页,看了两行忽然又想起什么,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他本来是想给钱大兴打个电话问问近期工程进展情况,但拨号前忽然转念,不知怎地一下先拨了陶远兆的手机。

他说:“陶书记。”

电话那边,半天没声。

他又说:“陶书记,我是边召啊。”

那边仍没回声。但听得出陶远兆好像在对别人说话,好像也是电话:“你马上,不!还是我亲自通知他马上来市委。”

那边又沉默了几秒,大概是陶远兆确认是边召的手机号码后,才问:“是边召吗?马上,应该立即到市委来找我。”

听口气事情很急。边召没敢细问,只说了一句:“是,立即赶来!”便挂了电话。

高速公路上行驶,汽车有节奏地摇动,让人麻痹和慵懒。冯凯乐仰靠在犹如温柔席梦思的后排沙发座上,搞不清自己是真睡还是假睡,他甚至搞不清他究竟是睡得很香还是半甜不香还是脑困心醒。他有时能感觉到车子在走,有时又感觉到车子在停,有人说话,是司机小严和程刚对话的声音:“噢,冯书记睡得挺香的,鼾声一路了。”程刚的声音:“他确实太辛苦了,难得这样的机会,让他好好睡一觉。”有时他又觉得一切全在梦中。当车子进入收费站时他确定自己真的醒了,是被地上的减速板震醒的。

小车在下高速公路收费检票出口时,突然被地上设置的减速板弹腾了几下,一阵剧烈的摇晃颠簸,冯凯乐睁开双眼“嗯”了一声。他望了一眼车窗外说:“哦,下高速了。此处离山城市委只有10公里了。”

“马上就要到了,该清醒下脑子了。”见冯凯乐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样子,程刚关切地问:“冯书记你又在想啥子了?是不是县委的工作没抓好,最近又接二连三地出现了这些不顺心的事情心烦,还有怕市委批评?”

冯凯乐似乎听得心不在焉,摇摇头笑着说:“上级批评有什么可怕的,共产党员在任何艰难困苦面前都要正视和勇往。”冯凯乐继续平静地答道,“领导的批评不是什么坏事,是对下级的爱护,这说明我们的工作上还存在着不足。值得深思的倒是……”

“你是说钱大兴、高胜被抓一事吧?”程刚略有所思地打断冯凯乐的话问。

“我总琢磨不透,他们几个怎么先后都栽了?最近钱大兴、高胜还有两位商贸承建工程的承包人,也被市检察院给铐走了。他们分钱的事我正在着手调查,怎么……难道他们还有……”冯凯乐疑虑重重地说。然后他饶有兴趣地问:“哎,你收集的情况怎么样了?”

冯凯乐安排程刚就庞兰芝反映问题的细节秘密调查核实,但程刚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程刚刚刚接触到这几个涉嫌经济问题的事,还未来得及细查,人同样被抓起来了。要不,程刚说:“这些问题不敢说已水落石出,起码也有所眉目了。”

冯凯乐仍在苦思冥想,如果说,那两笔钱是实事,那庞兰芝的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是破裂感情的气话,还是铁心要与钱大兴离婚的真言?冯凯乐说:“这钱,虽说不敢全信,但我相信庞兰芝她绝不敢胡言没影的事。两笔加起来176万元,不是个小数目,她不敢开这样大的玩笑。一定要把这钱的来源和去向查清楚。”

分手前时间比较仓促,内容简单。程刚建议再给边召拨个电话告诉他今天的会议又落空了,只好往后推,顺便互通知一下钱大兴、高胜被抓一事,好有思想准备。冯凯乐拨了边召的手机,可惜,手机还是关着。冯凯乐只能往好处想——他大概正在签文件呢。

冯凯乐怏怏地关了手机,程刚从他的神情上,大概已猜出边召仍无信息,于是说:“哎,你昨天晚上不是告诉他有关主体二期配套工程的文件需要签吗?”

冯凯乐笑了笑,转身面向车窗外,片刻,似乎想了想,才回头做回答:“对呀,有可能。”

程刚也笑了,冯凯乐回望了一眼,好像第一次感觉到程刚也能笑得挺随和。

冯凯乐也许并不知道,庞兰芝告发的经济涉嫌问题,已经涉嫌到边召身上。显然他还不知道边召现在已被陶远兆连夜召到市委,正在做检讨和退赔工作。

冯凯乐静下来的时候也仔细想过,边召究竟有多大错呢?到经济开发区那个地方是够辛苦的,有时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不说,还要担负着极大的风险。如果这样理解他的动机,他的行为也就变得可以接受。不仅可以接受,而且还有一点新奇,缺少新奇的领导,一点意思没有。

于是,边召在商贸集团招收科技管理人员的事情,立刻变成另一种味道,在冯凯乐的内心,好像一下比边召上次无故失约还要无足轻重。后来边召托人找他也说明他失约不是毫无缘由,何况又在党组会议上做了补充,分明表现了一位领导应有的信用和风度。那么这次又是什么缘由呢?

……

突然,一辆市检警车擦肩而过,冯凯乐的思索被警笛声打断。抬眼向车窗外望去,这才发现轿车已驶进喧闹繁华的市区,往左拐进人中南路,各种车辆你来我往川流不息,红绿灯灭灭闪闪,规范着车流带的安全行驶;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漫游街道的人群谈笑风生、纵横流动,构成了山城市一道道独特的风景线。

冯凯乐不信佛,但对佛学有所研究,他读过不少佛经,还遍访伍县名寺古刹的高僧大德,对佛学有了更深的了解。

佛说,前世的500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于是想,一些愿望,如果今生屡屡瞩目,就埋下了下辈子的擦肩的伏笔,待到日后便可再接再厉地追索和厮守。今世,他将眺望高山500次,始终认为那高山是地球上最无遮拦的奇迹。它经历了最残酷的折叠,也赢得了最高的殊荣。它被飓风抚平,被酷雨冲刷,却将溃烂的肌体化作肥沃的土地,在柔和的平坦中温习伟大。

冯凯乐不信神,但注重研究人的权力和怎样做人。他说,从美国哲学家赫舍尔所着的《人是谁》这部书里,我们都应该在心中向自己发问:“我是人吗?是否伟大?”赫舍尔的可贵之处在于,从人的角度出发,来思考人,表达人。人们的呼吸饮食、睡眠生育,与狗猫、飞鸟和游鱼没有本质区别,可人不仅仅满足于衣食住行,还会不断寻求意义。用赫舍尔之言,就是人的存在“总是牵涉到意义”。今世,他将一千次一万次目不转睛地注视人群。尽管他知道人类有那么多弱点和缺陷,他是为这个物种的智慧与勇敢而赞叹。他做过一次人类了,知道怎样才能更好地做人。一个人的一生是短暂的,真正做一个好人,难之又难哪。

“冯书记,先到哪里?”司机小严借红灯间隙回头轻声问。

冯凯乐看看表还有15分钟才到10点,便说先送程书记去市检察院。又对程刚叮嘱道:“你深入了解一下市检察院为什么抓他们几个,至于保释的问题,你探一下他们的口气,等我来了再说。”

程刚说知道了,此处离检察院不到500米,下车走走活动一下麻木的神经,他让小严将车开过交通警界线靠边停下,然后向冯凯乐做了个再见的手势便汇入人海之中。

车子与两辆逆行车错过后,开进了静静的市委大院,停在了市委办公楼门前。车子还未停稳,为抢在10点钟之前,冯凯乐便急急忙忙地钻出了车门,腋夹一个黑色公文包,径直朝市委书记楼走去。

冯凯乐高度紧张,虽说这屋他已经来过多次,轻车熟路了,但这次与以往不同的是市委领导点将召见,焦虑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憋着气轻轻推开了虚掩着的市委常委会议室的大门,心情有点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

一见冯凯乐进来,张山成热情地握着他的手说:“毕竟是行伍出身,时间掌握得这么准确,刚好10点整。”

“市委领导召见,怎敢懈怠。”接着冯凯乐说,“陶书记、张部长,你们找我?”

冯凯乐一进门第一眼就看见边召紧挨陶远兆而坐,边召一脸阴云,陶远兆一脸愠怒,也不知在谈论着什么,看起来陶远兆的火气还挺大的。一见冯凯乐进来便戛然而止。看得出,陶远兆的面色在急剧地变换中,一下子由愠怒变成了满面春风:“哦,老冯,你来了,请坐吧。”

冯凯乐笑望了一眼边召说:“老边,你早来了,我还当你在路上走呢。”尽管冯凯乐圆着场子,陶远兆心明如镜,仍是春风满面。陶远兆是个极负责任的领导,为挽救同志,为使伍县经济开发的健康发展,他召边召提前来是为了批评教育,让其如数退回分给他的8万元赃款;约冯凯乐来是当着伍县县委二位领导的面,强调商贸承建主体工程的预期配套,解决好商贸承建集团公司的几位经济开发工作者的问题,并且要县委想办法尽快保释出被抓的钱大兴、高胜等人。

于是,张山成安排,就约了这次会谈。见面后大家彼此握手,然后一一落座。尽管如此,冯凯乐是受党教育多年的老党员,极有组织原则,他十分坦然地问:“二位领导专门找我来,是想听哪方面的汇报?请指示!”

陶远兆温和中略带商量的口气:“哪有什么指示,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正如张山成说的那样,陶远兆先是一通表扬,表扬县委积极配合抓好商贸城建设的工作,为伍县创建明星企业,为省市承建亮点工程,所做的努力,又给予了慰问和肯定。但冯凯乐听得出来,表扬尽管用语诚恳,但主体二期配套工程至今未定,又发生了私藏和私分现金的经济案子。果然,陶远兆的话锋一转,表扬就变成了希望。他说:“老冯啊,这案子市委、市检察院、公安局都很重视,不追回那两笔巨款我们都交不了差,不预期完成二期配套工程,若使工程再次搁浅,我们都是罪人。所以我今天找你们,除了肯定你们的成绩之外,还是要请你们继续配合我们的工作,迟早把这个案子彻底查清,尽快把那几位工程承包商给保出来。”

冯凯乐愣了半天,半天没吭声。陶远兆也觉察出他的态度不够积极,便用目光去扫张山成,张山成这才心领神会:“老冯啊,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庞兰芝向市检察院递交了一份离婚诉状,其中揭发了钱大兴、高胜等人私分工程款和钱大兴私藏公款之事。”

冯凯乐打断张山成:“人不是已经抓起来了吗,检察院和法院怎么判的?”

陶远兆插话说:“怎么判,最重要的是先把钱追回来,钱若如数追回,这人不就好办了吗!”

冯凯乐听故事似的,听得呆了,呆了片刻,才问:“怎么办?还有那庞兰芝非要坚持离婚怎么办?”

张山成说:“目前检察院还没有明确答复,如果从退赔的成效上看,不过,最后还是由法院来定。”

陶远兆看冯凯乐发呆,便继续了刚才中断的话题,接着说下去:“一下子铐走了四五名局级领导,怎么说呢?老冯啊,总不能让人家说你这个县委书记是怎么当的吗,连自己的属下都管不好。他们事先可是一点风声也没有啊!你这个书记就这么心安理得?当然以讹传讹不可信,可将你手下的人都铐走了,你还无动于衷,都铐走了你当光杆司令啊!”

冯凯乐看了边召一眼,心说:“这事边召他应该清楚吧,我被派到市委党校学习这才几天,县里竟接二连三地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边召避开冯凯乐的目光没有反应。

陶远兆接下来的话让冯凯乐和边召都感到千斤重担:“今天请你们二位来,就是要你们想方尽快把他们保出来。”

边召心中有愧,仍是一脸阴云。冯凯乐预感到一种无形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陶远兆继续一脸报告的表情:“成绩是主要的,要看主流,看光明的一面。特别是对钱大兴和高胜的关押,将直接影响到商贸承建工程的主体配套的如期竣工和交付使用,这将严重地挫伤人民群众经济建设的积极性。更重要的是偏离了市场经济建设的轨道,也将损害了党政领导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陶远兆的腔调在逐渐升高:“伍县的星火项目——商贸城建设是全省的重点工程,已投资2亿8000多万元了,还能重蹈覆辙让它再次搁浅吗?谁搁浅谁将是千古罪人,谁将受到历史的惩罚!”

陶远兆昨天晚上已对边召进行了两个小时的恨铁不成钢教育,边召也作了深刻的检查,也答应两天内退回分给他的8万元赃款,但内心总有一股歉疚的酸愁味,当听到陶远兆“千古罪人”这句话时,做出一副彻底垮掉的样子。冯凯乐也抬头闷了声。也许这都被陶远兆察觉到了,也许这些让他意识到自己过于言过其实,这才立马往下调调:“为此,今天我专门请你们来,就是让你们出面与市检察院磋商一下尽快地把钱大兴、高胜保释出去,继续抓好商贸承建工程。至于他们……”陶远兆不容冯凯乐过多思考,果断地说:“检察院那边我已打过招呼了。”既然打过招呼,那让他们放不就是了,何必……冯凯乐欲说何必多此一举,他知道这句话只要一出口即会激起陶远兆的反感,就咽了回去。陶远兆接着说:“你的人要你亲自去保释,体现县委对此事的重视。要不然我……”陶远兆没让嘴边的下半句“放他们两个人还不是我一句话的小事”出口,再说,市委书记亲自打电话为县中层领导解脱,让人犯疑。所以他没有说出下半句,只在前半句“体现县委对此事的重视”上加重了语气!怎么保释?如果问题很大、性质很严重……冯凯乐假装不解其意,只在喉咙眼里咕哝:“他们的事非同一般,只要你陶远兆私自打电话放人,最后砸你的饭碗,葬送你前程的还是这几个人。不信咱们走着瞧。”陶远兆认为有必要向冯凯乐再暗示一下他的意图,便宽宏大量地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哪有无错之理?人生在世,错误总是难免的,关键是帮助教育他们认识错误,改正错误。实在不行可以戴罪立功,将功赎罪。退一步说,保外就医也不是不可以吗?关键是……”

冯凯乐终于开口打断了陶远兆的漫长说教,尽量把声音放得缓和,竭力避免半点厌烦嫌疑,冯凯乐说他事前问过一位律师,律师说保外就医法律上都有明文规定,只有长期患病、患传染病或者患病生活不能自理的,而且放出去对社会不会构成危害的犯人,才能被批准保外就医。

于是陶远兆让冯凯乐去检察院问问,到底病到什么程度,就可以保外就医了。

冯凯乐为难地说:“保外就医只能保一个,不能几个都犯病呀?”

陶远兆肯定不会教他拿出钱来活动保外就医的事,这就看冯凯乐和边召的能力了。事已至此,冯凯乐也认为没有必要再耗费时间了,站起身来说:“两个小时前,我已派程刚同志前去市检察院了解案情及磋商保释事宜。本来进门时就应该向领导报告的。”

陶远兆这才把脸色略略放松:“是吗!我说嘛,老冯是个有情有义的热血汉子,总是先我们一步。”

“跟都跟不上,哪还能在领导之先,只不过是良心驱动情感而已。按照市领导的意见,我和边召尽力想办法保释他们。”说罢,冯凯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常委会的大门。

庞兰芝铁了心要与钱大兴离婚,虽然诉状已递交检察院,但是,在没有按法律程序审判前,她还是回了一趟钱大兴父母的家。当她面对钱大兴父母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觉得矛盾和迟疑。在钱大兴父母的家里,到处都是钱大兴的影子,钱大兴的个人照片和他俩的合影照片,虽说她和钱大兴结婚后很少在家住,但钱大兴的房间,两位老人依旧每天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看到这些东西,庞兰芝的心就狠不起来,毕竟钱大兴是她共同生活过多年,亲密无间并且已有爱情果实的爱人。看见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她都回忆出与钱大兴有关的故事。

钱大兴父母对庞兰芝犹如亲生女儿一般,两位老人尽量不提钱大兴的事,但是庞兰芝从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都看得出他们深深怀念儿子的心情,并且庞兰芝还看出了两位老人因不孝儿被抓怕再失去儿媳的某种殷切、某种恐慌。吃晚饭时,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肉拨菜,晚饭后两位老人又恋恋不舍地送庞兰芝出门,他们执意想让庞兰芝住在钱大兴曾经与她喜度蜜月的那个房间里,但庞兰芝以第二天要上班,这里离单位太远为由拒绝了。实际上她是想回家一个人静一静,好好地想一想,自己究竟何去何从?回到家里,庞兰芝从柜子里拿出她和钱大兴婚纱合影照,看着看着,她忍不住了,她将脸贴在照片上,哭问钱大兴:“大兴,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呀?你要是不负心,你要是不和那个小保姆,你要是不黑心……贪那多钱财干啥!你知道我心里难过吗?你知道我有多么为难呀!”

钱大兴在相片中搂着她的肩微笑着,幸福而祥和。

庞兰芝用手抚摸相片中钱大兴的脸,问他:“大兴,你听得见我说的话吗?如果你有一点良心,也不会滑到不可救药的深渊,你知道我是全心全意爱你的,你为什么要做自作自受、让我难受的负心人?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现在,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怎么看你,怎么看我?”

钱大兴在相片中仍旧搂着她的肩微笑,安详的面部在庞兰芝的泪眼中已变得狰狞可怖。庞兰芝猛然一惊,相框重重落地,玻璃当即粉身碎骨。

庞兰芝一头扑在床上泣不成声……

赵飞一直和马丽雅保持着联系,一方面是为了马丽雅的安全,另一方面,他从她那儿还是能得到不少有用的情报。随着合作的加强,赵飞逐渐发现,马丽雅是个心机灵敏的女孩,她能数次从高胜那儿得到情报并且能将情报及时密报给赵飞,而且没有受到高胜的怀疑。

自调查组南下云南、北上京城执行抓捕任务失败后,大家一直密切监视着海星公司的活动。由于第一次卧底行动的暴露,海星公司对人员录入加强了管理,防范意识很强,想再次派人进入海星内部相当困难,因此,赵飞一直保持着被征服的这条暗线。

这天是星期日,赵飞难得休息一天,正陪蔡茜逛街,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打开一看是个陌生号码,赵飞正在犹豫,信号中断,片刻铃声再响。急促的间隔赵飞意识到有急事找他,急忙打开手机:“喂?”

“是我,”电话里传来了马丽雅谨慎的声音,“我在民众电影院门口有急事告诉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好的,我马上就到。”赵飞收了手机,立刻对在一旁疑惑的蔡茜抱歉地说,“茜茜,对不起,我不能陪你逛了,我现在有急事马上要走。”

恋爱除了给双方带来快乐和终生的留恋外,偶尔也会带来一些痛苦。痛苦更多是在赵飞一边,因为他特别害怕和蔡茜吵嘴,但蔡茜似乎不怕。所以蔡茜便被惯出了一身毛病,常常故意吵嘴生事,常常一两天不理赵飞。蔡茜不理赵飞,足以使赵飞惶惶不可终日。

蔡茜和赵飞通常争吵不为钱,在钱的方面赵飞对她有求必应,因此没有矛盾;也不因为脾气性格,赵飞对蔡茜百依百顺,蔡茜任性也是有头的。他们之间的口角,其实大都是为一个主题,那就是:女人!

那女人不是别人,就是赵飞总是情不自禁地提到的马丽雅。

赵飞很傻,居然对蔡茜提起马丽雅。对这样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蔡茜的敏感很正常。

何况赵飞在提到这个女孩时,口吻和神态,总是时时流露出极大的同情,逼得蔡茜不得不表现出明确的愤怒:“又是那个女孩让你这么急!”

对她的质问赵飞又是一脸无辜:“是的,她有急事告诉我。”

“至于这样急吗,怕不是有别的好事吧?”

“真有急事,骗你干嘛。”

“她对你不错,那你就赶快找她去吧!”

蔡茜这么赌气,赵飞却无动于衷,继续若有所思地念叨:“对,我应该马上找她去,问问清楚。”

赵飞的自言自语,终于让蔡茜抓到了把柄:“你为什么这么急,有什么说不清道不白的,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赵飞懵懵懂懂地应道:“也许吧,也许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

蔡茜狠狠一笑:“做了就是做了,还什么也许,做了就应该老老实实地承认,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啊!说给我听听?”

赵飞愣了半天,半天才从蔡茜铁青的脸上看懂了什么,但要辩解为时已晚:“没有啊,我对她没做什么,你想到哪儿去了这是!”

“你刚才还承认做了,怎么一转脸又不认了。你不认也晚了,反正我已经知道了。别说了别说了,你说什么我也不听了!”

赵飞还是说,还是解释,但又怎么解释得清楚呢。他和马丽雅是单线联系,蔡茜只是配合保护她的人身安全,马丽雅的情报是从高胜身边传出来的,仍属绝对机密,切不可随便外传。所以,他没法把马丽雅电话的来龙去脉,把他和她究竟有何联系,向蔡茜说得一清二楚。当蔡茜闭眼捂耳不再听他解释时,他认为机会来了,还未等蔡茜反过神来,赵飞便一头钻进路边的一辆的士里,随手甩出一句:“逛累了你就回家啊!”

眼看着赵飞一溜烟地跑了,蔡茜气得直跺脚,后边的一辆的士以为她要车,马上在她身边停下,蔡茜机灵一动顺势钻进汽车内对司机说:“看见前边那辆红色的士吗?”

“看见了。”

“跟上它!”

司机扭过头来好奇地打量蔡茜一眼,蔡茜急忙掏出警官证说:“跟上它!”

“行。”

司机很内行似的:“不能跟丢,还不能被发现对不对?”

蔡茜白了司机一眼,愠怒的脸上立刻显露出一丝笑意。

司机不即不离跟着赵飞乘坐的那辆的士,赵飞两眼一直注视着前边的民众电影院,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后边悄悄地跟上了一辆的士,更不知道上边坐的竟是蔡茜。

赵飞老远就看见了马丽雅站在电影院门口广告前装作看影片介绍的样子。他窥视周围没发现有可疑的人,这才让司机停在靠近马丽雅约5米远的地方,下了车赵飞也走到那幅广告前,轻轻地咳了一声。其实,马丽雅早就发现那辆的士有点神秘,不用看她也知道车上坐的那人就是赵飞,只是没有声张,听到咳声马丽雅头也没回,什么也不说,装作和赵飞根本不相识的样子自个儿走到售票窗口买了一张票,不慌不忙地向影院里边走去。

此时正是上午11:30,看电影的人极少,赵飞买了张与马丽雅的并肩号,只与马丽雅间隔了几秒钟的时间,也轻步地走进了电影院。蔡茜秘密地跟踪到电影院门口,奇怪地发现赵飞哪有什么正经事,而是约会,气就不打一处来,匆忙地付了的士费,匆忙地跑到售票窗口买了一张票,也径直进了电影院。

赵飞进了电影院,看见正在放映厅门口等着的马丽雅,急步过去伸手搂住了马丽雅的肩膀,两人一对情侣模样拥到一个靠墙角落的位上坐了下来。一进影院,蔡茜边往里走边四处张望,但这种度身事外的张望很快就代之以莫名的紧张,那是因为她突然在这片暗如漆夜的人海中,觅到了一对情侣,那男的赫然便是赵飞,而那女的就是先赵飞一步的时髦女郎——马丽雅!蔡茜顿时一阵窒息感。

毕竟受过道德教育多年,毕竟职业道德的敏感,蔡茜熟悉公共道德规范,这个场合只能忍气吞声。她怒视了一眼赵飞和马丽雅,连连咽了几口唾沫,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虽是漆夜般的时空,漂亮女孩站的时间长了容易招惹麻烦,蔡茜也赶忙找个座位先坐下来以观动态。要说马丽雅的心计多,但与蔡茜无法比,就在蔡茜落座的同时,突然发现赵飞和马丽雅身旁的墙上垂着一幅黑色落地幕布,原来是用作遮光的,趁人不备,蔡茜悄悄地藏到了幕后,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向赵飞那边移动。

蔡茜已经移动到赵飞跟前他还没有觉察到,要不是那层黑布,赵飞和马丽雅都会目瞪口呆。可现在,蔡茜透过缝隙,看到马丽雅笑搂着赵飞的脖子在他的耳边嘀咕:“高胜预谋要杀人。”

“杀谁?”

“一个叫李汉成,一个叫陈光。”马丽雅神秘地瞟了左右一眼,又搂着赵飞细语,“我昨天无意间听高胜说这两人都是城北地下赌场的老板,他们抢了海星的生意,高胜非要除掉他俩,昨天动手没成功,不过,明天他们定要动手。”

“在哪儿,具体时间?”赵飞问。

“下午两点左右。西郊区回龙宾馆。”马丽雅说。

听到“杀人”两字,赵飞关心地说:“丽雅,高胜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在他的身边一定要小心,知道吗?”

马丽雅笑说:“你放心,我不会办傻事当面去问他,我是从他一个准备明天行动的一个心腹那里骗出来的。”马丽雅自信的脸上露出了担心的惧色:“你先顾你自己好吧,自从高胜知道你是个警察的卧底后,心里恨得不得了,虽然他们暂时拿你没办法,不过你也要当心你的家人,他们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听着这句句暖心的肺腑之言,赵飞动情了,他刮了一下马丽雅的鼻子:“我们两个都要小心一点!”马丽雅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来说她该走了,然后她轻步地从蔡茜藏身的幕布前擦身而过。赵飞深情地向马丽雅摆了几下再见的手势,仍一个心思坐在那想着马丽雅刚才的话,电影开始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该走了,他这才隐隐约约觉察到身边又一个人坐下来。赵飞算计着马丽雅应该已经走远了,这才站起身想走,就在他刚刚站起转身的同时,他的手突然被人抓住了。

赵飞这一虚惊非同小可,依稀看见旁边是个女的,就是这个女的抓住了他的手。他以为马丽雅也许被人发现了急忙让他离开这个地方,也许是她突发激情,赵飞几乎是惊问:“你怎么还没走?”

“走,让我往哪儿走?”蔡茜捉奸在床似的,“怪不得你总说你忙,原来是忙中有隐,原来是忙着和别的漂亮女孩私会!我就这么让你烦心是不是?”蔡茜虽说离赵飞只有咫尺,但一句也没偷听到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她偷看到了他与她头对头腮对腮亲密的那个样子,虽说光线墨暗,仍然可以看出蔡茜怒视的眼神炙得赵飞满脸通红。赵飞百口难辩,他不知道蔡茜这个机灵鬼什么时候跟进来的,他深怪自己大意辨不清,“黄泥巴沾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茜茜,你不要误会……”

“误会,哼!我亲眼看见的,脸贴脸抱得那么紧……冤枉你了?”

“我俩是怕……”

“怕别人看见你那个臭美的样子,所以才用别人的脸挡你的脸是吗?”

“不是那回事,哎呀,反正我没法跟你说。”

“噢!甜言蜜语,当然没法跟我说了,赵飞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脚踏两只船的小人!”

“哼!”蔡茜甩手怒冲冲地向门外走去,赵飞一把抓住继续辩解。赵飞知道这种公共场所不能粗声恶气:“我的线人有密报。”蔡茜也知道,虽是气话,但声音始终小得像蚊子嗡:“我知道是她,那也不至于咬耳根子吧?”“有关……”赵飞始终没让“杀人”两字出口,他怕隔墙有耳,只是用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比画的动作。什么?蔡茜愣了一下,马上感到一种愧疚堵心,一把拉着赵飞就往厅外走到无人处,这才红着脸说:“那也不必这么夸张吧?还进电影院,还装情侣,还那么默契,看你俩亲成那个样子,真要把我气死你痛快是吧?”赵飞一脸愠怒的表情略带笑意:“不夸张能蒙住别人的眼吗?连你都吃醋了!”蔡茜毫不客气地盯着赵飞:“吃醋!她配吗?臭美。”

蔡茜虽是一脸的不高兴,但作为一名警察,不能过分地儿女私情,催促赵飞赶快将这一重要消息同李奇一起汇报给匡钊,匡钊也顾不得多想,又立即向周清做了汇报。

半个小时后,李奇、匡钊、赵飞、周清等人在局长办公室召开了紧急碰头会议。周清盯着赵飞问:“消息可靠吗?”“可靠!”赵飞说。

这一回公安局真的重视了。

省厅同意了声东击西,分点布控的抓捕计划,一下增派了两个武警分队协助抓捕工作。看着一个个兴奋的样子,匡钊有把握地说:“这次我们能抓住个杀人现行的话,那以后的工作就可以正面交锋了。”李奇当即保证:“这次能够抓住高胜及海天集团的人现场作案的话,那以后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拘捕他们,以这个事件为突破口,对海天集团进行全面检查,把他们所涉及的黑社会性质的经营和以赌、毒为主的买卖一网打尽。”赵飞的发言最结合实际也最现实:“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他们作案的现场和具体时间,又知道谁是杀人者谁是被杀者,只要我们提前在现场周围悄悄地隐蔽下来,只要他们一动手,我们抢在千钧一发之前,把所有涉案人员一次性抓获!这个良机再不能错过了。”“是啊,以往的教训不能忽略”,匡钊一脸犹豫地说,“多次的行动总是失败,问题出在哪儿?这次的保密工作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出差错了,不然,以后我们可不一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这也是周清最大的心病,他皱着眉头口气凝重地在每个人脸上停顿约3秒钟:“这次事前只有我们4个人知道,这次刁厅长增派的地方武警人员作为内线主力,我们自己的内部人员作为外围布控点,我们的警员也不能一个不要,但一定要保密,不要向外透露我们的真实目的,只说是抓捕别的案犯,免得又有人向外通风报信。”

又一次抓捕行动正在秘密地进行。

这一次,刁谦厅长亲自督战,他率省公安厅一位副厅长,周清、匡钊,将指挥部秘密设在回龙宾馆附近的省军区招待所里,这里往东距西郊不到两公里,武警人员也都埋伏在这里,一有情况出现,5分钟以内他们就能全部赶到现场。在西郊对面的人行道上,一个学生模样女孩戴着一副太阳镜,坐在路边的长椅子上,她的身边放着一袋麦当劳薯条,另一边放着一个大书包,她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薯条,一边低头饶有兴致地看一本花里胡哨的杂志,但她的眼睛却时不时朝对面的回龙宾馆瞟一眼,嘴里还偶尔咕嘟一句:“三号无情况!”这个人便是化了装的蔡茜。在离蔡茜身后不远的一个报亭里,也多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戴着一顶运动帽,鼻梁上架一副平光镜,这人一边向来往的行人卖书刊杂志,一边眼睛不停地注视着西郊方向,他是高军。回龙宾馆侧面的一个居民楼里,一架500米望远镜监控着回龙宾馆后院出入的所有车辆与行人的活动情况,负责监控的是李奇和赵飞。袁虎和姬斌开着一辆出租车,一个装司机,一个装乘客,时不时从回龙宾馆往返跑的。

一切均在监视之内,无论有什么情况都不可能逃过刑警们的眼睛。夸张地说,即使一只飞鸟也难逃出这天罗地网。匡钊看了看表离两点还有不到10分钟的时间了,便一脸俨然地通过对讲机寻问着每个分点的情况:

“一号?”

李奇的声音:“目标没有出现。”

“二号?”

姬斌的声音:“还未发现目标。”

“三号?”

蔡茜娇声细语:“未发现异常。”

“四号?”

高军的声音:“完全没有目标。”

5分钟过去了。

又过了5分钟。时间已经超过了两点,但还是没有一点情况出现。赵飞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想难道马丽雅提供的情报有误?李奇拍拍赵飞的肩膀嘴里说别着急,但心里却也一个劲地嘀咕:“目标怎么还没出现?”

突然,赵飞急促“有情况!”的惊呼声,把李奇疑问未解的脸更加疑云密布,阴沉得将要往下点水,惊悸的刹那李奇一把扒开赵飞,凑近镜头一看,还是不由得“咦?”了一声:这次行动抽她了吗?赵飞也是一阵惊讶:没有啊,法制科一个也没有抽!此时不仅李奇和赵飞惊讶,姬斌和袁虎也从出租车里看到了这一情况,袁虎也惊问姬斌:她来这儿干什么?蔡茜和高军也同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辆出租车里下来了,那是个30多岁的女人,打扮入时,身材匀称,在身后下来的人更让他们大吃一惊,那是一个30多岁的男人,蔡茜惊异之余立刻将头扭向一边,同时打开了对讲机:李队,吴英敏和王豪怎么来了?

那个女的是法制科的副科长吴英敏,男的是刑警二支队的队长王豪。他们二人的出现把所有的人都弄糊涂了。几秒钟的惊悸,赵飞终于愤怒了:“没错,他们就是内奸!马丽雅跟我说过高胜找人出面请李汉成和陈光吃饭,有两个出面的人就是他俩!”

“无耻!”李奇怒骂一声,立刻从对讲机中紧急命令各布控点不要惊动他们,等待他的命令!然后他急忙向指挥部汇报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总部总部,我是一号,突然发现意外情况!”

匡钊忙说:“讲!”

“法制科副科长吴英敏和刑警二支队队长王豪突然出现在现场!”

“他们是行动组成员吗?”

“不是!”

“那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初步怀疑他们就是那两个约请李汉成和陈光吃饭的人!赵飞说过,过去高胜也让他们俩出面请人吃饭。”

“什么?”匡钊瞪大了眼睛。周清莫名其妙。刁谦严肃地追问:“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刁谦和与他同来的那位副厅长知道这两人就是高胜雇用的请客时,也都被惊得目瞪口呆。刁谦毕竟是省厅领导,随即变呆为怒,爆发似的吼道:“这样两个穿着警服,吃着人民供养的执法干部,居然是黑恶势力的成员?”在场的人全都被他吼愣了。周清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痛心地说:“看来他们就是前一段时间我们一直在查找的泄密人!”

刁谦毕竟是督战总指挥,从匡钊手里一把抓过对讲机,威严铿锵地命令着:“一切按原定计划行动!等把今天的任务完成以后再收拾他们!”

各布控点同时发回一个声音:“是!一切按计划行动!”

女人是最动情感的,蔡茜此时的心比谁都难以平静,她当然知道吴英敏在此时此地出现这意味着什么,说什么她也不敢想象,但毕竟是现实,平时和蔼可亲的吴英敏大姐居然是内奸,她感到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痛楚!她无声地看了看高军。高军的表情也极端复杂。王豪一直和海天集团的人来往密切,这是个公开的秘密,他之所以还一直当着支队长,完全是因为暂时还没有抓到他什么把柄,但在有关连环枪杀案的一切行动上,局领导一直刻意让他回避,而且所有的消息都对二支队保密,现在他终于自己跳到舞台上来了,久藏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15分钟后,又一辆出租车出现在监控人员的视线内,从车上下来的那个身穿米色休闲西服的30多岁的男人赵飞认识,他就是北郊地下赌场的老板叫陈光,此人一下车便朝回龙宾馆大门内走去。李奇正在犯疑:“两个老板怎么只有一个?”手中的对讲机响了,蔡茜的声音有点失真:“目标二到,目标二到!”李奇继续监视的话还未出口,高军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又一辆雅阁车停在路边没熄火,里面坐着三四个人,每人手中有武器,可以肯定是高胜的人。”李奇立刻把这一重要消息报告指挥部,匡钊随即命令早已待命多时的武警队员随时备战,又通知各处交警严密把关,密切注视一辆白色雅阁车的动向。

每个警员的迎战气氛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早已等候在回龙宾馆龙海雅间的吴英敏和王豪,看到餐厅部经理引进来陈光,急忙起身相迎。

如果说,这是高胜托他们的面子设的鸿门宴的话,也许,他俩根本不知道自己实际所担负的是高胜派来的谋杀李汉成和陈光的先行官。请看,回龙宾馆门外那辆雅阁车上坐的就是奉高胜之命在此恭候李汉成和陈光两人的“行刑”队员,上面坐了3个人,每人手中一支五连发猎枪,只等命令一到便即刻杀人的。

要说李汉成与王豪、吴英敏早就认识,干他们这一行的谁都知道,认识几个在局里当警察的朋友好办事,而王豪、吴英敏又是乐意与他们交友,知道能从中得到不少好处,所以他们俩一请他就来了。其实李汉成没来的缘由,周清的那句话最实际不过,“也许命不该绝”!王豪从陈光的话里听出李汉成是有意回避,年龄只大王豪3岁,要算江湖老手,他只觉得吴英敏和王豪主动找自己,肯定没有好事,要是一般能帮忙的事也就算罢了,怕就怕他们提什么自己难办的要求,如果答应,实在为难,如果不答应面子上又说不过去。所以他既不驳面子又不伤感情地只派陈光一人赴宴。陈光打着哈哈:“李哥今天家里有急事,本来是跟我一起来的,你看,实在不好意思。”

王豪、吴英敏感到意外,李奇、赵飞感到意外,蔡茜、高军,就连高胜接到吴英敏的秘密电话说只来了陈光一人后更感意外,这次鸿门宴就这样散了。高胜心不甘地说:“既然李汉成没来,我就不去了。防止怀疑还是安排他吃顿饭,不要说我让你们请他的,只说是好久没见了在一起聚聚,没别的意思。”

全副武装的刑警们随时准备行动。

各布控点怒视目标严阵以待。

半个小时之后,李奇通过望远镜发现,那辆雅阁车突然掉头开走了。又过了半个小时,王豪、吴英敏和陈光三人从回龙宾馆走出来,一团和气挥手告别。

一颗颗紧张的心回归到位,一张张仇恨的容颜变成笑脸。周清站起身来,长出一口气,风趣地说:“螳螂未捕蝉,黄雀焉动手。也许命不该绝!”

刁谦面柔气壮:“蛇头未露面,勿需我打草,再谋良策!”

匡钊的话横着出来,说得快而坚决,这两句话说的,机械得像是在宣布决定。因为匡钊这时的神经,全部聚集于双目,他的视线快速地向刁谦、周清脸上扫去。匡钊这样快速一扫,完全理解了二位首长的意图,对着讲话机命令道:“各口点注意,原地不动,待目标走后,全部撤回!”

正文 第十七章 最后的一次情报

钱大兴和高胜被市检察院铐走一事,就是因为庞兰芝向山城市反贪局写了检举信所致。就因为那封信,从高胜家搜出来价值200万元股票和58万元现金。钱大兴家里的120万工程回扣款和价值200万元的股票也被收缴,私分的56万元如数追回。

山城市人民检察院根据庞兰芝及其群众的举报,以钱大兴、高胜涉嫌挪用公款、贪污受贿、行贿等嫌疑对其有关的5名嫌疑人立案侦察,并采取了刑事拘留。在拘留期内,法院根据庞兰芝的一再投诉,判定她和钱大兴离婚。

监狱之苦,经济上的损失,高胜不怨不恨,他说恨有什么用,庞兰芝毕竟是钱大哥十几年如一日的结发之妻,能怨吗?自认倒霉,宁可牢底坐穿。

再说,和钱大兴翻脸打架肯定会影响他在海星的生存,影响生存就势必影响他光宗耀祖的目标。他虽然恨钱大兴,但为这个目标,还得善始善终。再说,按边召的说法,他现在还是商贸集团的人,钱大兴对他一直不错,边召对他也一直不错,他不想让钱大兴他们在监狱领导面前投诉他,他不想他们总是把边召搬出来做他的思想工作。他估计这案子也不会拖得太久,再过些天如果还没有动静,就是他拖得起,边召他们也拖不起了,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一切都忍,慢慢熬到结束那天,熬到检察院给他公开平反恢复名誉,让他光宗耀祖为止。原来他还估计,海星集团因为商贸承建一期的胜利竣工,怎么也得给他记个功,或者挂个什么头衔的,现在想想无所谓了,他以后自己公开与集团公司脱钩,要不要那张纸真的无所谓了。

高胜是一个心机多变的人,从不甘心寂寞,先后搞过建筑,开过杂货店,承包过果园、鱼塘、金矿,最后与人合伙创办了房地产开发……时运好转,赶上了城市“靓丽”工程,一举拿下600多万元的环城扩建规划工程,成了赫赫有名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

高胜属猴,有一次过本命年的时候,他手下一个叫张成的给他算过一命。张成精通阴阳八字,学过麻衣相术,平时说话做事,总是端着个半仙的风骨。张成算命,先拆字后掐八字,高胜心不在焉地说:“就以我高胜这个胜字吧。”

张成眯起个白眼,沉思片刻,说:“胜字左边为月,月中有圆有缺,圆为满牙为舟,舟要靠水。水能覆舟,亦能载舟;胜字右边为生,生字去掉头上的左边天即为主,有主无生,有生无主,灾就在右半生上,右乃后也。少年不得志,中年交时运。”

张成又装模作样,右手大拇指掐着食指、中指和无名小指的各个关节,嘴里哼哼有词地说:“金木水火土,土能生金,金能克木,木能生火。你是水命将在土上发迹,中间隔了个火,水火不容?这火虽是你的大忌,也是你的大劫,但有贵人相助可帮你躲过这一劫,躲过这一劫也就万事大吉了。”

高胜听后满脸含笑:“张成你小子真能瞎胡诌,我才不信你那一套呢。”

张成也笑了:“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我要奉劝一句,破财即是消灾,良机不可错过。”

高胜当时没太当真,现在想想,他算高胜命犯凶煞的年份,正是高胜出事被抓的这年。按他的掐算,高胜从这一年往后,应当逐年好转,两年之后,凶星退避三舍,吉星去而复来,于是喜讯频传,逢凶化吉。也许这个转运的时光终于来了,这一阵子高胜确实觉得事事顺遂,投放那2700万元股票的事件,他本已做好了进监狱的思想准备,谁知后来不仅无过,反而有功;这次分钱,在钱大兴家里,当然责任由他承担,坏事就坏在他和小保姆的事上,庞兰芝当然吃那个醋,当然要告,虽说受了点经济损失,这是雨过天晴的事,命中遇到了贵人,可见一个人的运气要是好起来,那是拦都拦不住的。

那年投放的2700多万元的商贸承建股票,按每股一元发行价至今,没有什么收益,钱却花得差不多了。气恼之中真想把账认真查一查,但这一查又会怎么样,查谁呢?必然会引发轩然大波,揪出一连串的人,倒自个儿的霉呀。商贸承建这块招牌也倒了,还建什么商贸城?钱大兴说不查,有啥可查的!张彪坚持要查,高胜一句话,让他到阴间去查吧,死了活该!

就这样,这又让这些人空手套了白狼了。原来买了股票的怨声载道,很多人都守不住都流向社会了。因无法分红,每股柜台价交易的价格已经跌到了5毛钱,净亏1000多万元。要不是省城银行同意贷款那1000多万元填补了亏空,恐怕这一罪状早就成了铁窗死囚了。

在监狱里,高胜也曾多次暗问自己:“你不就是一个靠土地发迹的隔火之水吗?张成3年前那句话应了!贵人在暗中相助,开了这么一场有惊无险的玩笑。”

边召闻讯后也曾乱了方寸,慌了手脚,但经市委领导的批评教育,及时退赔了赃款赃物,才化险为夷。

为把钱、高捞出来,边召分头奔省城找市委,求助山城市委书记陶远兆的权力,给冯凯乐做工作,让他以县委的名义出面保释。在他们的积极奔走下,钱大兴、高胜很快被放出来了,先是取保候审,紧接着又恢复了职务。从看守所出来的钱大兴、高胜对县委领导危难之中伸出的援助之手,自然是感激不尽。边召那句话让高胜感恩戴德。

“你以为你们是囚犯?错了!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还有你,伍县土地局局长,伍县商贸集团的两位副总指挥!”边召既鼓励又提醒,“记住,你们不是孤立的!我们一定会尽快想方设法把你们俩保释出来,我这个总指挥说话是算数的。”

高胜满脸激动:“大恩大德永生不忘,可连累了县委领导,罪不可恕!”

边召说:“话可不能这么说,不是你们两个,商贸承建工程能进展这么顺利吗,这是全省的明星工程!可也苦了你俩了。”

这次不愉快的事情是庞兰芝所致,听说边召都受牵连,钱大兴在县领导面前觉得无地自容,低头不语。

在边召眼里,钱大兴是个思维敏捷的人,高胜是个张飞式的人物,一个机智过人,一个是员猛将,在伍县要稳固商贸集团的势力,这两个人是左膀右臂,大有用场。无论庞兰芝告密或是群众举报,都不能让他两个过于自悲,以免影响他的计划。事已至此,无论谁埋三怨四都是无用的废话,失去的东西还可成倍地回来,但失去信心和勇气将是可怕的,他看着钱大兴、高胜,说:“保护人才,是我当县长义不容辞的责任,保释你们出来,是让你们为伍县奔小康出谋划策,我只需要你们恢复元气,重振商贸承建工程。”

高胜还是有点情不自禁:“谢谢,谢谢!我高胜是个热血汉子,涌泉相报滴水恩,县长的一切损失,我高胜定会加倍偿还的!”

“不至于这样吧?受点损失算个啥,只要你们平安无事就好。”边召继续趁热打铁,“马有失蹄之时,这人有倒霉之日,别一遇挫折就一蹶不振,啊!挺起腰杆打起精神来。”

高胜突然抬了下头,破胆一句:“我没有啊!”

“你听我说完。”

边召显然并不想过多地纠缠他,显然是说给钱大兴听的:“可你一旦倒霉了又怎样呢,情绪也太失常了吧?你还不如那些没文化的犯人呢!你把你的失败感全都挂在脸上,整天愁眉苦脸的混日子,做出一副彻底垮掉的模样!我现在让你笑!让你有本事开心地笑!你有这本事吗?你就那么精神?一旦有机会,说不定企业家进领导班子,你真是……你真是还不如那些没文化的犯人……”

钱大兴似乎听出来边召的用意,显然也听出来前半句是提醒他的,后半句是要高胜听的,终于抬头,他说:“就因为他们没文化,他们才无所谓的,该吃吃该睡睡,没心没肺……”

“你有心有肺,有心有肺就你那德行?”边召恨铁不成钢地截住钱大兴的话,皱眉反问,“你有文化,有文化就你那德行?你跟我说说,文化到底是什么?”

钱大兴闷了声音不答。

边召提高了腔调:“文化就是文明,就是教化,就是劳动和智慧,就是精神,就是人和动物的区别!人和动物不一样就是因为人有精神!你有吗?精神意味着什么,你懂吗?”

对此,钱大兴、高胜,包括他边召自然知道内情。光凭他边召哪有那么大的能量,不是冯凯乐和程刚经过多方交涉,按照党的政策没收赃款、赃物,从宽处理,作为戴罪立功,将功赎罪,以观后效的法律程序才有他俩人身自由的机会。

一听说进领导班子,高胜猛然一个惊喜,两眼炯炯发光,顿觉有一股龙腾虎跃的精神。这不是张成神机妙算中的那个贵人吗?不知是感动、激动还是冲动,随口嘣出一句了:“只要日后有出头之日,高胜我就是把这牢底坐穿,也值!”

边召很不高兴地说:“现在不是让你坐穿牢底,而是要让你大显身手。”

高胜自作聪明,听了边召的说教,茅塞顿开,想入非非,仿佛两脚一迈出监狱这个大门,马上就要当局长,当县长了,做梦都在想着他的官运。然而,次次好梦事事难圆,总是心想事不成。高胜出狱后,为了感谢边召的搭救之恩,整天像走马灯似的围着边召转。

自打上次招待所挨骂后,高胜才知道边召的夫人齐丽丽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中姿霸,既有丽色又聪慧豁达,就边召堂堂的一县之长在她面前也让三分。每次高胜向边召表示意思,齐丽丽总是笑脸抢在边召之前,还未等边召拒收的话出口,她便假推辞真笑纳:“哎哟!你看这,多不好意思老让你破费。”每当手捧着那贵重的礼品,总要有一个轻飘的动作,一眼乜着边召一眼正视着高胜:“唉哎高总!整个伍县城就你讲义气,三天两头地登门拜访,每次都不空手,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喽!”

高胜才不在乎那些东西,他在乎的是张成的话:破财即是消灾,良机不可错过。只要他的官运成真,十万八万算个啥,天天送都愿意,他神经麻木地说:“千里送鹅毛略表心意,边夫人你不也是一样,为我的事让你操碎了心嘛!”

“哎哟哟,瞧你说的,边召能有你们这些左膀右臂也是缘,俺们当女人的能为你们办点事,为边召分点忧也是一种责任。”齐丽丽边召的家都当了——钱照拿——礼照收——官愿照许。因此,高胜每次到边家拜访,都是当面交给边夫人,每次临走时总会习惯地把齐丽丽拉到一边低声相求:“在枕头边多为我的事给吹吹风,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行……没问题……咱们谁跟谁,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替你做主了,静候佳音吧,啊!”

也不知是过于激奋,也不知是齐丽丽的话让高胜吃了定心丸。这天晚上高胜吃过晚饭,洗了个澡便觉困意袭身,倒头便呼呼大睡。朦胧中,一群人向他家赶来,哦!看清了,前边有冯书记、边县长、王副县长、钱局长,后边跟着商贸集团的一群喽啰,只见他们抱着双拳道贺:“高局长……恭喜恭喜呀!哈……”

要不是那阵清脆的电话铃声,说不定高胜现在已梦游云天酒楼设宴庆贺荣升呢。就因为那阵铃声惊醒了高胜的美梦,才极不情愿地拿起了电话听筒,一听是齐丽丽让他赶快到她家里来一趟。高胜咂吧咂吧嘴,品味梦景心里像倒了一瓶蜜汁,甘味直往外溢,擦把脸对着镜子照照:“哈……我高胜官运终于到了!”

高胜心里暗暗得意,边走边思考着边县长深夜急召,他将会恩赐给个什么官呢?科长?小了点。局长?因有点激奋,他脑海里无序地划过一首半熟不熟的歌曲,忘了是谁唱的:“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春风啊春风……”高胜兴冲冲地来到边召家里,齐丽丽笑脸相迎:“哎哟,吹的什么风啊?这么快你就奔来了?”

看着齐丽丽的面部表情,好像一切都按部就班了,只等我高胜一到边县长即会马上喜口宣布官衔啦,高胜心里特别激动,随口笑答:“春风春风!”接着又手舞足蹈地:“春风啊春风你抚育了我……”

把一个秘密藏在心里,是一件非常刺激的事情。自从钱大兴和高胜被释放以后,边召一直有一个想法,想借商贸承建主体二期配套工程上马之机,把高胜推上去,给个一官半职的头衔,在和外商接触上,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代表商贸集团拍板定案了。冯凯乐也没明确表态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说这样的事要让常委集体讨论才能再定。可惜事与愿违,虽然边召悉心尽力,但常委们还是不理解他的心情,而且一个个地质疑把他当成了攻击对象。

边召回到家饭也不想吃,急急忙忙进卫生间洗个澡就想早点睡觉,刚出卫生间门就见高胜满脸春风进来。

边召愣了。

高胜很冷静,他走到边召跟前刚想开口问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边召疑惑地突然问了句:“哎!你怎么来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边召发愣,高胜更愣:“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你说有急事吗?”

边召睃眼刚想发问:“我什么时候让你来啦?”

齐丽丽马上接过边召的话茬:“我让他来的,我看你今天的气色不好,想让高总过来陪你解解闷。”说着,她急忙摆上早已准备好的菜和边召最喜欢喝的剑南春。

高胜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解其意地问:“咋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烦心?”

边召原来不想说的,但几杯剑南春下肚,便心浮气躁地用沙哑的声音更加直白的语言倾吐委曲:“老高呀老高,我一次又一次地把你给推上去。可这,阻力很大呀!一次又一次地硬是被拉下来。”齐丽丽好像也亲自参加了常委会似的在一旁添油加醋:“拉就拉下呗,还头上脚上狗屎不如地横加指责。你说边召这个心里头是啥滋味?”

“谁?”高胜怒目圆睁。

边召只是酒后一句气话,没想到走了嘴,看到高胜那个扭曲的脸形,心里咯噔一下子醒了许多,他知道常委会内容泄漏给外人,这意味着什么?组织泄密。万一惹出祸来我边召吃不了也得兜着。身为一县之长,怎么能这样信口开河,一下子把无名火泄在齐丽丽身上:“去……一边待着去!”

高胜傻眼了。

高胜不知为什么全身一震,因为他从未在边召那张永远不动声色的脸上见到这种隐痛和委曲的神情。高胜的声音也不由变得沙哑起来,从边召和齐丽丽惊异的目光中高胜能想象自己此时的样子,面色苍白,胸膛起伏……他一拳砸在茶几上,他沙哑着嗓子,做了恶狠狠的回答:“谁跟老子过不去,不想活了!”

见不得别人犯愣,别人犯愣齐丽丽她就同情。其实,齐丽丽还有一个难以出口的真情,她心疼高胜秘密转到边召账户上的那笔款也作为赃款退赔。所以齐丽丽再次记吃不记打:“还有谁?秃子头上的虱子,不是明摆着吗?除了往上捅娄子的人,还有谁?”

原来,钱大兴和高胜被冯凯乐保释出来后,正逢全县层层酝酿推选山城市人大代表。在这次县委常委会上,冯凯乐把边召的建议在县委常委工作会议上用自己的话说了,大家听罢,有人赞成,有人反对。赞成者认为,高胜在搞经济方面还算可以,毕竟在商贸城先期工程上有贡献,这样做对激励他的工作热情,巩固前一阶段的成果,抓好后期主体配套,肯定非常有效;反对者认为在高胜身上,并没有多少先进性和突出贡献,他没有当选人民代表的资格。

冯凯乐仿佛不想多说似的:“既然是边召同志推荐的,那就介绍一下先进事迹吧!”

边召清了一下嗓子,一字一板地道:“人大代表嘛,要有他的先进性和突出的贡献,高胜具备了这些条件。其表现有四个方面:一、当过兵扛过枪,办事果断、雷厉风行;二、该同志敢想敢干,具有开拓进取精神,在商贸承建面临十分困难的情况下,毫不缩头缩尾,并在激烈的竞争中力挫群雄,承包了全县瞩目的星火工程,他可谓称得上是伍县的一颗光彩夺目的企业明星——夜明珠。也是经济建设者的楷模,应该让闪光的金子释放出更加绚丽的光芒;三、他襟怀坦白,光明磊落,克己奉公,吃苦耐劳,奔省城跑银行,为商贸承建投资贷款五千多万元,把自己的几栋私房都作了抵押。为此,他被别人诬陷,冤坐监狱,毫不计较个人恩怨,出狱后一如既往,仍一心扑在商贸城建设上;四、我认为他对商贸承建立了汗马功劳,贡献是大的。”

“当然啦,”边召认为他这番话,硬梆梆的条件足可以打动每个委员的心为他投赞成票,音调浓重地说,“当然啦,人无完人嘛。要看他的主流,要看他的成绩。因此,推荐他做先进典型,做全县人民致富奔小康的‘领头雁’,就能带动全县的群雁高飞,推动全县经济建设的快速发展,跨上新台阶!”

为使商贸城建设工程不再面临搁浅的威胁,程刚清楚,他和冯凯乐与市检察院、法院、公安局费了几多周折,才以退回赃款,收缴赃物,认罪态度较好的名义将钱大兴、高胜取保候审,继续承担商贸承建二期工程。这样的人能当人大代表?程刚显然有意见,他没明说,只是在嗓子眼里咕哝一句:“听领导的吧,领导怎么定都行。”

冯凯乐说:“领导意见是领导意见,现在是征求你们诸位委员的意见。”

程刚犹豫片刻,说:“要是怕大家不服,那也可以提出候选人名单,让委员们进行无记名投票,把提交县人代会的候选代表定下来再说。”

冯凯乐听了,没马上表态,但心里想,这倒也行。冯凯乐决定采纳程刚的意见,将人选决定程序进行改革,在各委员推荐的基础上先选出候选人,然后再确定。他们专门设计了表格,让各委员无记名填写,一共5个候选人,评选结果,高胜名列第四。

这下边召犯难了。让高胜当人大代表是他边召的提议,现在看来,这锅饭没煮好,有点夹生,当初要是不按程刚的建议搞什么无记名投票呀,常委会定了也就定了,可现在既然搞了,投票结果也不能无理由地完全漠视。为这事边召专门去找了冯凯乐,他说:“老冯你看这事。”老冯说:“哪事?”边召说:“让高胜当市人大代表那事。”冯凯乐说:“委员们意见很大,结果5个候选人高胜只得了第四,还好没垫底。哪怕他评了个第三呢,也算居中,我们也好说话。人大代表是代表人民的,可这是个受信任的好事,今后要充分发扬民主,逐步推行政务公开,这也是取信于民的一项举措。”

边召点头:“行。”但又问:“哎,高胜排到第四就这样定了?”

冯凯乐说:“是。”接着他让县委办公室主任周其涛将无记名投票表格摊给边召浏览,他说:“同意他的,主要说他贡献大。反对高胜的,尖锐地指出他请客送礼,行贿受贿,腐蚀领导干部,贪污工程款额巨大,跑银行贷款也是有目的的,填补股金空缺。”周其涛说:“还有更尖锐的,除了违法乱纪外,此人道德败坏,品质恶劣,长期包养情妇。”

边召看了冯凯乐一眼,还想继续努力:“他当人大代表不行,那可以另行安排吗?让他挂个县土地局副局长的职务怎么样?”

冯凯乐再次肯定的口吻:“老边呀,人民代表代表人民,他当人大代表都不行,还能再提拔他当中层领导干部?你以为共产党的官就是这么当的。”

尽管如此,边召仍然不能避免身体内部的本能反应。他是因空虚而引起焦灼、出汗、心神混乱而血压不稳,一种惊悸感使他不得不站起来走到保健柜前随手拿出一片降压片含在口内,顷刻心率稳定下来,假装到卫生间方便,用冷水擦把脸。他不想让高胜把这些表情变化看得太清楚了,便不露声色地说:“来日方长,再遇良机吧!”

高胜心中窝火,但没发出来,没让操他八辈那句话出口,只是起身时用拳猛击了一下茶几,茶几上一只酒杯被震得打了几个滚,“砰!”的一声落在奥马特地板砖上,摔得粉身碎骨……

马丽雅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赵飞的手机,因为她要走,在走之前要把这最后一个情报告诉赵飞。赵飞急忙问她要去哪儿。马丽雅说:“你别管我去哪儿,反正我要在离开这儿之前,最后告诉你一个消息,高胜没出手那批货,明天要出手,交货地点在河南的一个小县城里,接头的人叫张大旺。”赵飞焦虑:“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弱女子,你究竟要到哪儿去?”“到你们公安和高胜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马丽雅一脸憔悴,“我觉得现在实在太危险了,如果这样下去,早晚得死。我死了无所谓,给你们找麻烦实在于心不忍。”

马丽雅尽量控制情绪,但赵飞还是听出了她伤心的口吻:“这个消息是我亲自听高胜和王飞在一起商谈的,接货的人仍是上一次没接走货的那个闻苟史。高胜一直对我挺信任的,不过最近他已开始怀疑他身边有人向外通风报信,只不过还没有怀疑到我身上。这是个机会,如果他一旦发觉这个通风报信的人就是我的话,那我就肯定没命了,他们要杀我简直就像蹍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马丽雅有些留恋,她知道赵飞对她有情,她不愿给他增添太多的麻烦,所以才决心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赵飞说:“你执意要走,我不强留,不过我告诉你,至少半年以后你会重新回到伍县从事正当职业,到时候我们仍是好朋友。”赵飞听得出马丽雅是动了真情:“我也喜欢这样,其实你是我认识的男人中最正派的一个人。你放心吧,到了别的地方,我会重新开始我的生活。”

马丽雅挂了电话,消失了。

不知咋地,赵飞顿感一种憋闷在胸口。赵飞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也许会南下,也许会北上,也许去了沿海,也许她到了西部边陲小镇。赵飞后来说过,马丽雅刚走的那一段时间里,他一直放心不下。他说:“马丽雅是一个有良知、有正义感,并且称得上勇敢的风尘女子”,赵飞生平在心底里接纳了一个这样的人。他想,如果她从事正当的职业,自己将会和她永远是朋友。

黑势力的猖獗,更激起了省委、省公安厅领导彻底铲除这一黑瘤的决心。刁谦等厅领导接到赵飞传来的这一情报后一致认为,大兵出击的时机已经成熟,决定组成3个抓捕组,在河南一个小县、中缅边境及深圳开辟3个战场,全线出击,彻底捣毁这一黑势力团伙。就在马丽雅走后的第二天下午,匡钊、李奇和赵飞率18个人秘密奔赴河南驻马店,任务是抓捕从事毒品交易的犯罪团伙。在火车专包的车厢里,高军、姬斌、袁虎、蔡茜等坐在两张下铺上讨论起了那个叫张麻子张大旺的人。

“别看张大旺脸麻身残,但斗起狠来仍让人咋舌惧目。”高军说。

蔡茜撇撇嘴:“不就一个瘸子,路都走不了,吓唬谁呀!”

坐在隔壁下铺上的李奇不由从旁边侧过头来笑问:“你们说得这么热闹,我且问问,在座的有谁见过张麻子?”没有人回答,都笑笑摇头。高军接茬儿说:“那个地方太偏,又不是山清水秀能旅游的地方,谁个没是没非跑那个鬼不繁蛋的地方去会一个麻子干啥,别说在座的人没见过,恐怕全支队的问问,也不会有人见过。”高军嗓音高亢,赵飞听得很清,心里隐隐有些被人小看的不快,他知道高军说得没错,他虽然见过张麻子,但人家说的是全支队的干警,和他不相干的。他是当卧底时和高胜一起去过梨花沟,见过张麻子,他连个“小看人”都没勇气说出来。但他不知为什么还是抬头向隔壁看了一眼,仿佛想说“我去过,我也见过”,不料竟与蔡茜飘来的目光遭遇上,他被灼了一下似的低下了头。他想小茜真是个细心的女孩子,在听到无人见过张麻子时,显然一下子想到了他。因为这秘密他只告诉过蔡茜一人,而且是无意地随便说了一句。

赵飞并不知道蔡茜隐秘的目光,并非头回向他这边传递,在5个小时的行程当中,她数不清已经多少回了,故作无意地向赵飞这边巡睃。

“这个张麻子以前是那个小县城黑势力团伙的头目,因为持械斗殴,致使双腿残废,又因玩枪火冲炸膛,被火药喷伤了双眼,庆幸的是双眼没瞎,但治好后留下一脸黑点子伤疤,所以留下绰号‘张麻子’,因活动不便现待在家里开设了地下堵场。”蔡茜不动声色地看着赵飞,从她那凝视不动的瞳人中,看不出她在想什么。赵飞想她可能也在想这个吧。

看着一下子下来这么多外地公安人员,蔡茜这才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李奇为什么要在凌晨两点钟,离驻马店还有10公里这个小镇上,将他们统统赶下火车,原来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匡钊、李奇、赵飞三人急急忙忙地钻进事先联系好的一个房间里,秘密研究着行动计划。他们决定先派高军和袁虎两人化装成便衣到市里侦察一下情况,摸清具体交货的时间、地点,然后再决定动手的最佳时机,赵飞正准备起身找高军、袁虎交代任务,匡钊的手机响了。

从匡钊满脸紧张的表情,赵飞就猜着事情发生了变化,结果还是让他猜中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省厅赵宏副厅长的声音:“小匡吗?你们去驻马店的事张大旺已知,立即采取必要的手段!”

“明白!”

李奇、赵飞好像受传染似的,同时神色紧张地笔直地定在那儿,匡钊“明白”两字一出口,紧接着便是果断的命令:“立即行动,连夜抓捕张大旺!”

尽管刑警们个个信心百倍,尽管从下火车到再次出发不到10分钟,尽管又半个多小时的快速行驶,但还是晚了半步,李奇、赵飞等人赶到张麻子处,张麻子已人去屋空,被窝尚留热气,回到住地,刑警们一下子冲着匡钊、李奇嚷起来。

“又泄秘了,干吗不把这几个混蛋抓起来!”

“我们的辛苦,党和人民生命财产的损失,这些人就是枪毙10次也不多!”

蔡茜沉着脸,她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沮丧过。赵飞和姬斌也气得说不出话来。李奇没话,没话也得找话来安慰大家,作为一队之长,这个时候只能鼓舞斗志,不能跟着发牢骚。再说,发几句牢骚就能把张大旺骚出来的话,他的骚动强他们10倍:“好了好了,牢骚不出张大旺,大家一天一夜没睡了,现在全部都给我睡觉去,这是面对现实。”

蔡茜的脸色由阴沉变得凝重:“肺都气炸了,谁还有心思去睡觉!”

“气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呀,你气死了张大旺才高兴哩,高胜才高兴哩。要让他们气,咱们必须笑,看谁笑到最后!”李奇突然话锋一转,“统统地睡觉去,养足了精神好抓人!”

李奇让大家去睡觉,他自己却没有心思睡觉,他暗暗拽了一下赵飞的衣袖,心照不宣地跟着匡钊向他房间里走去。一进屋,匡钊头也不回挺到床上就掏打火机点烟。李奇本想和赵飞一起到匡钊房间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不知咋地,一进屋便把刑警们对他发的那些无名火,一下子泄到匡钊身上,李奇走到匡钊床边见他正在闭目抽烟,李奇扭头向外走,快到门口时突然回身冲着匡钊来火了:“上次回龙宾馆你是知道的,刁厅长也是亲眼看到的,为什么不把王豪他们几个抓起来,造成我们这又一次的失败!”李奇这一通火没烧醒匡钊,匡钊仍抽烟闭目深思。但这把火把赵飞给烧清醒了:“难道刁厅长也有意放纵……”

匡钊像睡了一个安稳觉似的,这才神气十足:“对!你两个说得都对。那我问问你们,上次回龙宾馆你们抓到高胜什么了吗?”

李奇不假思索出口就是气话:“高胜始终没露面。”

“那么这次你们抓住张麻子了吗?”

“这用问我们。”赵飞也有点沉不住气了。

“你们不是说我和刁厅长放纵吗?”

李奇仍是怒气火暴:“早把他们抓起来,根本就没有他们这次通风的机会。”

“抓了王豪,说不定又冒出来个张豪、赵豪……”匡钊这才一脸认真地说,“人都没抓住,哪有证据?没有真凭实据你贸然地把几个仅仅怀疑的人抓起来,人家认账吗?”匡钊缓了口气,“我也想这么干,立刻把他们揪出来!可领导毕竟是领导,刁厅长说你把线给掐断了,哪儿还有鱼儿上钩呢?我们要的是大鱼小虾一网打尽。”

赵飞沉闷一句:“那我们就这样撤回坐办公室里学姜太公吗?”赵飞这句闷声可气的“对!撤,回去学姜太公……”拨动了匡钊的那根神经。

匡钊一向的习惯,说话总是先思后开口,有点慢吞吞的,慢得有点拖沓,有点絮烦,但此刻,匡钊虽然有点失望,但所有的指令和问话,其干净利落,短促迅捷,均是前所未有的,连李奇和赵飞都不由为之一震。

只是他在走近李奇时,匡钊向赵飞招了下手,三个人头对头,他的一句低声指令,语气才恢复了如前:“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留下三个人,其余的10点前撤!”这话说得轻而有力,在李奇、赵飞的脸上惊诧还未散尽,匡钊又来个短促得让人难以缓过气来的死命令:“10点钟以前向回撤!”匡钊那低声的体贴和高声的指令,让李奇、赵飞的回答充满着心领神会的激动。虽说职业的习惯让他俩一起回答了“是”,两人脸上已有理解其意的神情。

赵飞顺着匡钊的思路往下想,他一下子明白了匡钊的意思。他猜想匡钊是这样分析的,接下来的直白,匡钊的分析和决策是正确的。

“一个坐轮椅的人,跑起来并不方便,再说他是临时得到消息仓皇逃走的,跑不了多远,我们将计就计来个公开的撤离,给对方造成一个行动失败的假象。这个假象既可以迷惑通风报信的人,又可以麻痹出逃的张麻子,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我们留守的人与地方警员配合,就可轻而易举地把他们秘密抓捕!”

李奇也是这样想的,从他和赵飞明亮的眼神里就可以猜出他俩兴奋的心情。

还是赵飞先开口,他说:“匡大队你不让我们当姜太公,你让我们做诸葛亮唱空城计呀!”

这个主意不错,李奇和赵飞两人都要留下。

匡钊摇摇头:“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永远也抓不住张麻子。”他看了两人一眼接着说:“你们俩一个是支队长,一个是副支队长,又是主办这个案子的负责人,等我们全都回去了,人家一看,哦,两个队长都没回来!为什么没回来?肯定是在那继续守候呗!然后人家又通风报信,张麻子就继续躲得远远的,你俩就是再守候一年也甭想抓住他!”匡钊笑了一下继续说:“既然是空城计,就要演真实点,司马懿上当就是疑心大。队里悄悄地留下三个人。除他们自己和咱们三个人,不要让队里其他任何人知道他们留在这里。”

其实李奇和赵飞的心目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只是心照不宣地对望了几秒钟,然后会心地笑了。

……

来时鸦雀无声地在小站下车,走时轰轰烈烈地在大站返回,公安人员就这个习惯,失败也不服输。天刚蒙蒙亮,山城市的近20名刑警在当地公安局的陪同下乘上了返回山城市的火车。

姬斌一脚踏进10号车厢的门就发现少了三个人,爱说爱笑的蔡茜,高军和袁虎不见了,他急忙告诉李奇说还有三个人没到,李奇装作车上人多噪声大怕他听不清的意思加大嗓门:“啊!你说蔡茜他们?昨天队里来了紧急通知,说有新案子急需人,我让他们坐着长途汽车已经连夜赶去办新案子了。”

庞兰芝情感的反复给钱大兴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变化,虽然他不是个喜怒无常、沉不住气的人,但是面对那份若即若离的爱情,他也感到非常苦恼。不知爱情的感觉与得到过爱情又失去的感觉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在这样患得患失的煎熬中,钱大兴原本与高胜、王飞拉开的距离不由自主地又拉近了。看到高胜实施的恐吓手段并没有真正吓住李奇,相反,警察深入调查的决心似乎更坚定了,他不由得跃跃欲试起来,谋杀城北地下赌场老板的连连失败,两次白货交易非但没有出手,险些被抓,加上警察内部不断传来的紧急消息,使他的心情更加烦躁,他开始给高胜支起了招。

钱大兴的招数让高胜如虎添翼,行动次次得手,万无一失。在与警察的较量中,他冷笑着玩起了老鼠戏猫的游戏,并且暂时占了上风。

钱大兴并不知道他在警察中的内线已经暴露,公安局只是不想让他们把水搅得太混,待证据确凿后一网打尽。所以每次的消息都使钱大兴的心情和高胜一样激荡,眼看着警察的大部队以失败而全部从外面撤回来,他们那根绷紧的神经也就跟着松下来。

为了不惊动张大旺,蔡茜、高军、袁虎没住在市内,而是住在市外一个县城里,县公安局一个叫潘玉的民警与高军闲若无事的对话摊了张大旺的底牌。

这个潘玉20出头的毛头小伙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没什么办案经验的新警。他见到高军先是惊奇后是神秘兮兮:“听说你们是来找张麻子的?”

高军微笑中暗暗吃惊:“怎么,你认识他?”

“我们这儿搞公安的谁不认识呀,那可是个能量很大的人!”潘玉大大咧咧地说。

“哦!怎么个能量很大法?说说听听!”高军感兴趣地问。

潘玉摇头很为难的样子,但在上边警官面前又不好不说:“夸张点吧,那家伙上可通天,下通贩夫走卒,要想抓住他,你们可真得费一把劲了!”

高军一脸犯疑:“嗬,是不简单!”

潘玉显然看出了高军的一脸不相信,这才发誓般地说:“别看他虽然是个瘸子,但因长期设赌,开舞厅挣了钱,笼络了一大批人,他得攀官附势巩固他的势力,其中不少是政法机关的人。那家伙笼络警察的办法很特别,比如在饭馆吃饭,他哪怕见到一个年轻的民警,没打过交道,他也巴结,主动替你结账。”

高军仍是满脸微笑:“他肯定给你结过账喽?”

潘玉嘿嘿一笑,但有点尴尬:“要不,我怎么说他呢!我一个刚刚穿上警服的小民警,有一天在饭馆里吃饭,结账的时候老板说有人已经帮你付了,当我回头看时,张麻子被人推着已离开了饭馆。所以我说那人是个猴儿精,等到他有什么事的时候,保不齐你就把他当朋友了。”

“那你是他的朋友了?”

“才不呢!”

“为什么?”

潘玉稚气的脸上充满了认真的表情:“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别看他给我结过账,他犯事我也一样抓他。”

高军朗声笑语附之翘拇指的赞扬:“好,有骨气!”

潘玉一脸疑虑想问这回张麻子到底犯了什么事,你们这么急于要抓他,又怕高军说他不懂纪律。这也是他第一次与上级警官交谈,又不想错过这个大好时机,也许高军的那句赞扬给了潘玉新奇的感想,也许他还想在上级警官面前继续表现表现,所以他的脸色急剧变化几秒钟后,还是脸红心跳地说出了早已想好的那句话:“抓张麻子需要我干什么?”

一个刚刚从事公安工作的新民警主动请缨,本来是件好事,但高军没有吭声,没说那太好了,也没明确拒绝。潘玉猜到他的疑虑,主动挑明:“我是想给你们提供一个消息,又怕你们说我嘴上没毛,不可信,不过我还是想这是一个做警察的最起码的准则。”

尽管潘玉如此说,但高军依然有些怀疑:“一个新警察能有什么好消息?再说,你的消息是真是假!”

看来,潘玉也不知道他提供的消息管不管用,但他还是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片塞到高军的手里,说:“你要想找到张麻子,应该先找这个人。我们这儿人多眼杂,我怕,嗨,反正我不会跟你瞎说的,你打电话让局里的人给你查一下,我走了。”

这件事后来的进展,果真出现了潘玉设想的结果,潘玉提供的叫叶虎的这个人居然由市局给查出来了,并且知道他现在正在家里休息。也许警察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彼此照顾面子、互相负责是战场上的统一纪律。但无论如何,当市局的刘青把叶虎大变活人地展现在高军面前的时候,高军、蔡茜和袁虎还是感到了极大的惊奇。在会见叶虎之前,高军、蔡茜、袁虎专门打的赶到市局,再由刘青开车前往。刘青和高军谈好,对他见了叶虎之后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些什么都做了必要的交代。交代的核心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说那些“过去的事”之类的话,你是跟人家了解情况的,不是提陈芝麻烂谷子的琐事。刘青恳求高军:“他现在急需对未来的生活建立信心,建立幻想,你要给他这个幻想。对一个洗心革面、改邪归正的人更应给予机会。”

刘青一身便装,开车不误介绍情况,高军与刘青并列前排一脸严肃地听着,蔡茜、袁虎各把后排一个车窗门,两眼不停地扫射着车外的左右。高军听刘青介绍叶虎的情况,介绍叶虎是个讲义气的汉子,原先干过黑道上的事,张麻子有恩于他,虽说叶虎现在洗手不干了,但是对张麻子也还是挺敬佩的。

说话缩短了距离,车很快便在一个小区的一幢小楼下停下来。三个人在刘青的带领下来到叶虎家的门口,刘青敲敲门,一位中年妇女开门后看着面前的四位陌生人问道:“你们找谁?”刘青出示一下证件说:“找叶虎。”

毫无疑问,这位中年妇女就是叶虎之妻,她慌乱中不知所措地将刘青等堵在门外:“公安同志,他犯了什么事?他说他要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他还说你们公安局同意的啊!”

在家午休的叶虎被吵闹声惊醒,出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犯罪,闯我家找什么茬儿?”刘青把警官证摆到叶虎的面前,说:“没犯事就没事了?张麻子现在面临灭顶之灾,你能见死不救?”“哎呀,好长时间没与他来往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再说张大哥有恩于我,我不能出卖朋友。”

“没有根据我们能随便闯你家里来吗?我相信你也知道,知情不报、窝藏罪犯,根据情节同样可判你个十年八年!”高军说。一听知情不报也是犯罪,也要判刑,叶虎的妻子慌了神,冲着叶虎哭喊:“叶虎你说吧,说了就没你的事了,咱们好好地过日子,不要再进去了,啊!”

“我……唉!张大哥,对不住了,我也不知道你究竟犯了什么事,虽然你对我有恩,可我现在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不能再进去了。”叶虎说。不到5分钟,屋内的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叶虎的心里也平静了许多,叶虎扫了一眼刘青等几位严肃的面孔,看了看妻子哭红的泪眼,又数秒钟的犹豫后,下狠心地说出了张大旺现藏身在郊区一个养猪场里,经过一番教育,叶虎还是挺知情达理的,同意把高军他们带到养猪场,但他不下车,以免张麻子看见显得不够朋友。几个人带着叶虎往外走,叶虎妻子拉住蔡茜的手哀声恳求:“同志,同志,你们用完他后一定把他给我放回来,行吗?”

女人的心都是水做的,见不得别人掉泪,蔡茜有点可怜地看了她一眼,说:“我说了也不算,那得看他自己的表现了。”

叶虎的妻子站在门前,迅疾抹了一把泪,扬手对远去的叶虎说:“他爹呀,你一定要好好表现表现,听见了吧你?”然后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门槛儿上:“跟着你,我算倒了八辈子霉了我!”

原以为张麻子身边有好多亡命徒陪伴他,高军又从市里调来一辆警车,两辆警车拉着10名荷枪实弹的警察悄悄摸到市郊那个养猪场,采用前三角掩护、后三角穿插的战术交替前进,最后还是不费一枪一弹地在一间小屋里擒获了坐在轮椅上休息的张麻子。

张麻子40左右的年纪,体型瘦小,因为长期轮椅上生活的缘故,使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他穿一件已经汗渍浸得发黄的白衬衫,看样子匆忙逃跑这些天来这衬衫一直没换过,离老远就能闻见那衬衫上的汗酸味儿。

看样子张麻子真不像表面那么弱不禁风,他是有问必答、回答圆滑的江湖老手。高军问他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了吗?张麻子回答不知道。袁虎说不知道你跑什么?张麻子说我凭什么跑。高军说你没跑你来养猪场干什么?张麻子说串亲戚也叫跑,那以后谁也别走亲戚了。无论高军、袁虎拿什么话套他、绕他,他就是不上当,怎么也不肯说出他与高胜、王飞的关系。很快两个小时过去了,一点收获也没有,蔡茜气得皱眉,瞪了一眼这个软硬不吃的家伙。见他执意不说,蔡茜建议高军请示李奇采用异地审问,让他彻底脱离老巢,看他还有什么牛劲。

蔡茜接着说:“张麻子和这里的警察大都很熟,所以那家伙才有恃无恐地跟我们耗时间,不如悄悄地把他带回伍县,让他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也许能快一点把他拿下。”

李奇认为蔡茜的主意不错,同意了她的意见。但是,李奇说:“必须有当地的警车、警员押送,确保沿途的安全。”

当地公安对此事非常重视,向驻地武警部队借用了两名有押送经验的武警战士和张麻子坐在警车的铁栏隔断后面,高军、蔡茜、袁虎坐在铁栏隔断前面。

警车西行,一路无碍。

下午3点左右,警车进入伏牛山一带,突然大雨瓢泼,在山侧一处平缓路段,武警的说话声突然中断,车速也明显地放慢了许多。张麻子抬眼,看到窗外公路一侧,已有不少车子靠边抛锚,一眼扫过去,以卡车超载货车居多,也有少数轿车、旅行车之类,横七竖八挤在当中。雨仍然下着,可以看到公路的前方,几件雨衣,几把雨伞,人影绰绰,来往穿梭……

“低头!”

高军向铁栏内喝了一声,伸颈探看的张麻子,一下把头埋向裤裆。张麻子在低下头的瞬间,看到警车的车门已经打开,副驾驶司机披了雨衣跑下车去,大概到前边探路去了。两位武警战士处在高度戒备的临战状态,右手的食指扣住微型冲锋枪的扳机,枪口向上,目光平扫,观察着车外的动静。袁虎侧面向铁栏,监视着铁栏内的张麻子。高军和驾驶座上的司机,低声交谈,分析着前方的情况……

张麻子虽说头埋在裤裆里,两眼盯着脚尖,就像肓人的听觉异常敏锐一样,车前的每一丝响动,都不会逃过他的耳朵。很快他就听到副驾驶司机又回到了车上,连他脚下溅进车厢踏板的雨水,都听得真真切切。那司机上车后急急地向高军做汇报,声音轻得近乎耳语,但至少张麻子能把情况猜个八九不离,那情况就是,前边山洪暴发,山石断路,前边已经堵了一些车子,交警尚未赶到,赶来恐也无用……

经高军、蔡茜、袁虎和两位司机的短暂商量,高军又和支队头头通了电话,10分钟不到,车子重新开动起来,转动警灯,后转逆行,沿着这条大雨滂沱的国道,原路返回。

张麻子在警车掉头的刹那真的以为他们要返回原地去了,心里不知为什么一阵高兴。但很快就发现自己估计错了,车子凭借警灯、警笛在并不拥集的国道上逆行了3分钟后,拐下主路,向山侧的一条支路上开去。从高军和司机之间的只言片语的交谈中,张麻子听出来了他们是想从另一条公路翻越桐柏山,那条旧路司机以前走过,他们显然没有放弃在天黑前到达定州市的原定计划。

刚才他们走的,虽然也是山路,但远远不及这条旧路曲折迂回。感觉上他们将是孤军独旅。朝着大山的深处开去,每个罩着雨雾的心灵,大概都有几分紧张。如果说刚才那条新修的公路是在山的平缓地带绕山而筑,那么这条旧路才是真正的翻山越岭。好在进山之后雨突然小了,也许这正是气象当中的独特现象,虽然相隔不过数里,但山里的气候和平原相比,境界迥然而异。车子转过一个荒凉的山口,居然雨过天晴。透过黄土与巨石夹峙的隘口,昏暗的车窗竟然不可思议地被一抹夕阳染红。张麻子不禁抬起头来,他同时听到车中铁栏外,警察们全部兴奋地欢呼起来,雨后的夕阳如此夺目,张麻子焉能想象,在这样荒山野岭,景象、景色如此神奇。

司机兴奋地鸣响了喇叭,鸣笛声在寂静的山野中回荡不息。真如革命前辈毛泽东的不朽诗句: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壮丽的景色浸染了每一双疲惫的眼眸,每个人的目光都洋溢了或多或少的醉意。

此时,张麻子的心,并不被夕阳感染,但他清楚,夕阳夺目的真实含义……

正文 第十八章 秘密抓捕“9·26”元凶

山城市委为了加快本区域的发展速度,成立“经济发展考察办公室”。陶远兆任主任,亲自挂帅,决定9月、10月这两个月分批组织副县级以上领导干部,赴经济开发先进的地区如珠海、浙江和西部开发的贫困地区如新疆、西藏进行人才、知识交流,现场代职,每期半年。县委从教育界抽一名有实践经验的女同志,经过代职后充实到县委领导班子,庞兰芝被列为代职交流对象,这样与冯凯乐一块去代职的就有了两名女同志。

第一批于国庆节前夕,9月26日早晨6点,准时赶到市委大院统一乘车,到西部开发区进行人才交流代职。伍县几位常委反复碰头研究,决定第一批由冯凯乐、赵蔓、庞兰芝参加代职,在冯凯乐代职期间,家里的全面工作由边召同志负责。

拂晓时分,冯凯乐和赵蔓各拎着一个旅行包,兴冲冲地走出了宁静的县委家属大院。冯凯乐望着正在擦车的小严问:“车准备好了吗?”小严笑着回答:“车况良好,就等二位领导发话。”

冯凯乐把旅行包递给小严,突然他的手机响了,打开一听是庞兰芝打来的,庞兰芝说她身体极不舒服,冯凯乐了解她与钱大兴离婚后,又揭发钱大兴等人的问题后,精神与身体都不好,考虑了片刻之后,临时决定说:“这样吧,庞兰芝,你可以晚走几天,如果身体实在不行,就干脆下批随边召一块去代职吧。”然后他挥了一下手说:“走,正好4:10。”

小轿车驶出大院,通过静静的街道,拐向大街出口,又拐了一个大s弯,就开上了静悄悄的高速公路,以120公里的时速,疾速飞奔。后边有辆凌志牌黑色轿车,不即不离,悄悄也跟着上了高速公路。

小车疾驰地飞奔着,约10来分钟后,在朦胧的晨雾中,隐隐约约的龙嘴涯口迎面扑来。

意想不到的事情在这里发生。小车刚刚在这道步换景移的隘口转过弯来,就遭遇了车祸。

这场车祸的主谋就是高胜,这是他蓄谋已久的一着毒棋,也是他精心策划的一次阴谋……

高胜从边召家回到自己的家里一直顺不过气来,一心寻找机会报复让他经济上受损失、政治上受影响的人。

常说“有喜事酒后是兴,愁事酒后烦心”。高胜在边召家喝几杯回家后,心烦意乱,独自一人在茶几上用烟盒、烟灰缸、茶杯和易拉啤酒罐摆起了龙门阵,每次易拉罐从烟盒和茶杯的峡道内滚落地板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便露出一副诡谲的笑脸,连续三次后,高胜血红着双眼拨通了吴天运的电话:“联系一辆货车到洛阳玻璃厂拉玻璃。”

“什么时间?”吴天运问。

高胜破着嗓子:“做好准备,具体时间另行通知……”

就在冯凯乐赴西部代职的前夜,就在漆黑夜幕的遮掩下,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刻……

一辆凌志轿车,“吱!”的一声刹停在城郊龙嘴涯高速公路斜坡右侧拐弯处。从车内钻出高胜、吴天运和那辆驾驶东风大卡车到洛阳拉玻璃的个体司机别麻子。他们站在一块陡峭的岩石上,鸟瞰公路,指指点点,然后又三番五次地驶车冲刺。反复演练,确认无误才收场。

高胜指着隘口弯道,说:“这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在这里做手脚可以万无一失。”

吴天运拍马屁:“天衣无缝,自然车祸。”

高胜阴险地冷笑一声,说:“这在孙子兵法上叫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高胜最恨的是庞兰芝,其次是冯凯乐,看得出他此时的心情是咬牙切齿:“庞兰芝呀庞兰芝,看你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跟我作对喽!”

别麻子看起来不到40岁,虽然有点鲁莽,但精中有细,他看了眼隘口拐角处,说:“车子几点钟开出来?几时到这里?大车提前到位,以免错过时机。”

高胜手摸着下颌估计道:“从县城4点来钟开出,到这里最多十几分钟吧。你4:30居高临下即可一举成功!”一切安排完毕,高胜急忙返回,将车开到龙泉山庄,和参加市委经济开发工作会议的边召,还有市委组织部长张山成在边召房间看电视、玩牌斗地主到夜里12点。高胜是会议特邀代表,吃过晚饭后,他给边召说洗个澡后约张部长到你房间玩会牌吧。实际高胜没洗澡,他约吴天运和别麻子暗到了龙嘴涯。这些边召、张山成都不知道,都成了假象的迷惑者,还理直气壮地成了犯罪嫌疑人的证人。

为了这次车祸成功,凌晨3点,高胜让吴天运提前开车到县委车库暗中监视动向,并协助代号黑鹰的督促别麻子实施。这些边召和张山成一概不知……

这场车祸来得猝不及防,任何人都没有丝毫的准备,隘口的弯道是个视线的死角,无人预料到前边的山崖拐角处已有一辆大车俯冲而下,车子一拐过山隘立即与那辆大车相撞,随后便轰的一声巨响,大车将小车吞入车底部,又将小车拽出车道翻进浅沟,大车倒翻过来,整车玻璃轰轰隆隆、劈劈啪啪地砸了出来,砸向乘车的每一个人。大车、小车的车身都明显地扭曲变形,机油和汽油不知从什么地方泄漏出来,气味刺鼻。也可能是大车翻跃时,从油箱喷洒出来的,也可能小车的油箱彻底破损,从刹那的火光中就可看出大、小车的油箱均已严重破裂。在巨大而又连续的撞击爆炸声响之后,整个大山万籁俱寂。

最先发出呻吟的,是冯凯乐。

最先发现施救的是县交警巡逻队。

冯凯乐重伤,但他可能是从这场灾难的惊慌中最先清醒的一个。他被交警从破碎的车窗中拖出来的刹那只说了一句话:“赶快抢救其他同志!”便又昏了过去。几位交警联手将其他三人从冒烟的大、小车内拖出时,才发现赵蔓和小车司机已停止了呼吸。

那辆东风加长大卡车司机别麻子,已是奄奄一息。

虽然有6只眼睛一直对着别麻子,可车上的3个人却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夜幕空洞,视线模糊,强烈的灯光下,在感观上减轻了彼此的威胁。但根据事后的分析,别麻子在车祸发生之前,就一直在想如何一次性致人于死地,就肯定地在处处寻找自己逃跑的机会。将近5年黑道生涯,使他几乎改变了自己的外表,脸上的凶残也渐渐收敛起来,但他的内心和血液,仍然潜伏着原本的兽性,一有条件便会蠢蠢欲动,何况从别麻子所犯的罪行来看,他无疑是一个攻击性极强的狂徒。攻击性也是一种最原始的动物本能,是动物得以生存的必须,在动物进化为人类之后,这个本能很不幸地被悄悄地遗传下来。于是攻击他人有时也是人类一种强烈的欲求,更不用说当一个兽性未泯的人处在这样一个死里求生的关头。

别麻子死里求生,他认定大车吞没小车之前跳车,跳车是他唯一的机会,千载难逢不容错过。他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周围的动向,看到千米外两道疾驰耀眼的光柱,一分钟之前黑鹰发出的短信息说的就是千米之外的这两道光柱,就是他要捕捉的目标。当这两道光柱由平射转入眼角时,别麻子确定时机已到,于是两眼冷视,松开手闸,心中默数,数到十,他毫不犹豫地加速俯冲,迎着两道光柱,扑了出去。他攻击的首要对象,并不是司机右边坐位上的人,也不是后排坐位上的人,他们错过司机的中轴线位置,都有躲过危险的可能。他选择的主要目标是司机,司机由于职业的敏感,一般遇到紧急情况,都习惯地向左猛打方向,只有司机才是可置全车人于死地的祸首。只要将小车吞进大车腹内,一个猛冲,一个急撞,连压带拽,便可交差。

于是他扑向司机小严,残忍地驾着那辆东风加长大卡车,以140码的速度,俯冲直下。赵蔓和冯凯乐都已发现,但还是睁大两眼张口结舌,无奈车头对准的只能是小严的措手不及的身体和他声嘶力竭的叫声。那叫声究竟是在呼喊愤怒,还是恐惧与绝望的挣扎,还是仅仅因为难忍的疼痛,几乎无人能懂。坐在右座上的赵蔓也尖叫了一声,但很短促。她究竟是为自己、为小严,还是为冯凯乐而恐惧失声也同样无法分析。

赵蔓和司机小严能听清的只是东风车头内那强大的引擎轰鸣声。

小严已喊不出声了,他拼尽全力发出最后的吼叫:“冯书记伸腿缩身……”那喊声的喑哑失形,几近垂死的哀鸣。那吼声提醒了冯凯乐,在两车相撞的瞬间,冯凯乐一个闪电般地急缩身,躲过了当场一命呜呼的厄运。

他们彼此照应了二秒,互相喊,互相声嘶力竭,随着大车的疾速,小严身子一歪,小车全部进入了大车腹内,大、小车都翻了,接着即是“砰!”的一声巨响,火光升天。这是吴天运听到的第一声爆炸声。

响声把事态推向了极端,火光告示了一切已经不可挽回。别麻子在被那撞击引起副油箱爆炸的气浪将大车掀翻的同时,一下被从车内甩出去一丈多远。被倾泻而下的玻璃雨扎得血肉模糊。大车被掀翻在一边,整车玻璃掀起10多米高,倾泻而下,除了一声声清脆的玻璃着地声和仍在继续降落被弹腾起来的碎片声外,再无其他声音。

从别麻子发难算起,已经5分多钟,小严和赵蔓大概在这5分钟之前就已停止了心跳。

在此之前,别麻子本以为这几年自己经历的各种危难,已算噩运到头,而在此刻,他才真正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当两车快要相撞的那个瞬间,在小严一脸惊诧怒吼的那个瞬间,别麻子的肌肉本能地快速收缩,全身每一个孔洞一下闭合,唯一还有感觉的器官就是一双尚能活动的眼球,那双眼球几乎看到了一个带着烟气、满身着火的小车,擦着东风卡车的前保险杠钻入腹中,掀起一个巨大的气浪。这就是吴天运听到的第二声玻璃砸地声。比第一次听到的更加尖锐、钻心。这尖锐的玻璃声在别麻子短暂失聪的耳朵里反而变得遥远而虚幻,仿佛并不真实,他因此而没有听清东风车再一次剧烈震动和发出的声音。这就是吴天运听到的第三和第四声巨响,这两个声音挨得很近,听起来像是连贯的。这两次声响别麻子也听到了,他是用心听的,主油箱的爆炸声和被炸碎片的着地声把他的心震动得疼痛难忍,那钻心的剧痛让他顿开了七窍,让他感觉自己在爆炸声中已死!仿佛那些碎片全部射进了他的心脏!他心脏里的鲜血和他的嘶喊一同炸开,滚烫的热血一刹那横溢四溅……他大概意识到这血一流干自己不再是一具行尸走肉。

也许,不知又过了多久,冯凯乐的身子颤动一下,然而,几秒钟后,再一次昏死过去。

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显然来自城里,在这段血腥扑鼻的隘口处,没命狂奔。程刚从车上几乎是蹿出来的,从他那变形的动作上,一个跳跃便扑到了冯凯乐的身边。程刚想喊一声“冯书记”,不知为什么竟没喊出来,他一下子从地上把冯凯乐拦腰托起。

“救护车!”

托起冯凯乐,程刚才大吼一声,仅仅一声就喊哑了嗓子。

在这一声大吼之后,在这山野里,除了由远而近的救护车的鸣笛声,再也听不到别的一丝声音。程刚发抖着嘶哑的声音又喊了一声:“冯书记!”

无人应声。

他又喊了一声:“赵部长!”

又喊了一声:“小严!”

凌晨4:30,天最黑的时候,程刚在前边拐弯的路口,看到了汽车灯光。

迎面来的是救护车,不用怀疑,这一定是县医院张院长他们来的救护车!程刚迎着警灯闪烁的光芒,踉跄着最后的力气,脸上挂着哭泣般的扭曲面容,向那色彩迷乱的灯光,步伐摇摆着走去。

救护车的大灯照花了每个人的双眼,他们视觉中的一切,都变得如梦如幻。他们朦朦胧胧地看到,救护车的侧门和后门大开,说不清有多少轮廓虚迷的人影,向他们大步跑来。看到救援队伍出现后第一个倒下来的,是抱冯凯乐的程刚,也许他抱冯凯乐瘫软的躯体时间太久耗光了体力,也许他因为高度紧张和心急如焚,他看到救护的医护人员后便无声地瘫倒下去了。

隘口拐角处,救护车上,摇摇晃晃的几条人影,踉跄着脚步,磕磕绊绊地跑到程刚面前,程刚昏迷中感觉从他怀中抱起冯凯乐的,就是他接到交警电话,飞快上车紧急通知的那个张院长。张院长和几位医护人员,扑到程刚面前放下担架,在冯凯乐的身体软软瘫下的那一刻,把他放到了担架上,程刚听到了震撼人心的几声哭泣:“冯书记……”

这时浑身无力的程刚也被一位魁梧的警官抱起,放在公安局长周清警车的后排座上。

天刚蒙蒙亮,刺耳的救护车笛声,划破了山城黎明前的寂静。一辆乳白色的救护车,载着两个血肉模糊、身负重伤的人,呼啸着向县医院疾驰而去。车厢内,两名护士高举药瓶,正在对满身是血、浑身是伤的冯凯乐和别麻子实施抢救。

当冯凯乐再一次苏醒后,他已躺在县医院的急救室内。

别麻子肝脏破裂,失血过多,已在送往医院抢救的途中死亡。

冯凯乐也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而逝世。不过,在冯凯乐临死之前,还是交了班,可以说是遗嘱吧。

冯凯乐奄奄一息地躺在急救室内。

看着冯凯乐苍白的脸和血肉模糊的身躯,程刚几乎是撕心裂肺地请求医生一定要救活冯书记。医生们闷声,不停手地进行着急救。

张院长瞄了一眼悲痛万分的程刚,将他拉到一边温和地说:“程书记你冷静点,我们会尽力的……不过,他的脑部受到猛烈的撞击,脾脏已形成粉碎性破裂,身上扎满了碎玻璃,相当危险。”

渐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冯凯乐,睁开双眼,目光恍惚。当他从模糊中辨认出程刚时,显得有些激动,两个眼窝里积满了泪水。他叹了一口气,说:“唉!这人的一生啊……”忽然他像意识到什么似的,让其他人统统出去。程刚这才靠近病床,如刀剜的心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喷涌而下:“老冯你可要挺得住呀!”冯凯乐握着程刚的手想说这次事故太突然了,实在让人难以预料!但不知怎地,出口竟变成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程刚忙不迭地推倒屁股下的椅子,完全忘了冯凯乐现在是个命在旦夕的重伤员,用力抓住冯凯乐的手一脸愤怒,当听到冯凯乐呻吟时,才急忙松开手说:“这天灾人祸怎么老往好人头上降?”

冯凯乐还是把那句话说出来了,但他是以安慰的口吻说的:“事故还分好坏人吗?不要太悲伤了啊。”

“不!我总感觉到这次事故,是有人设下的阴谋和圈套。”

冯凯乐预感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万般痛苦地说:“阴谋也罢,阳谋也罢,圈套也无所谓了……现在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只可惜呀,唉!”

程刚知道冯凯乐担心和放心不下的是……但他还是言不由衷地问:“冯书记你?”

冯凯乐说:“真的这么走了,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给伍县人民办成几件好事,没把他们全部带入小康,痛心哪!……这事,只能靠你了……”冯凯乐说这话时断断续续,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像是在表述心愿,像是在交代工作,说着已是泪眼迷蒙了。程刚用纱布为冯凯乐轻轻擦着泪水,心里也顿感一股酸酸的,很不是滋味,他的泪水不住地在眼里打转转,始终没让它在冯凯乐面前流下来:“不……冯书记你不会有事的。”“唉!只是……”冯凯乐接着说,“赵蔓、小严他们怎么样了?多好的同志啊!小严的母亲病情怎么样了?她还在医院里吗?”“赵部长和小严现正在抢救。”程刚破天荒地撒了个善良的大谎,感到很内疚,实在对不起尊敬的书记。他是从来没有在冯凯乐面前讲过谎言,今天这个谎话这么随口而出。但随即伴随着几滴道歉的泪水滴在了冯凯乐的手上:“我随后就去看望小严的母亲。”

“哦。”冯凯乐嘴角翘了一下,像是在微笑,“还有——那,货车司机呢?”

程刚说:“他呀,已经死了!”

冯凯乐每说一句话都非常吃力,冯凯乐还是在临死之前说出了他最放心不下的话:“你,要警惕些呢……”也许人到死时有个留恋或预感什么的。蓦地,冯凯乐又昏迷过去了,他死死地抓住程刚的手不放。

“冯书记,冯书记,医生……医生……”程刚几乎是哭叫:“快……强心针哪医生!”注进强心针后,冯凯乐缓缓地喘着气,已说不出话了。

冯凯乐再次昏迷过去。

张院长翻开眼皮看看,摇了摇头说:“瞳光散尽,冯书记他已经不行了。”

噩耗惊传,待冯凯乐在外地出差的妻子张月娥匆忙赶来时,冯凯乐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与女儿冯青萍扑在冯凯乐的遗体上,撕心裂肺的一声“凯乐”还未出口,便也昏死过去。经医生抢救苏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娘天天盼着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呀!”

在场的人都悲声泣泣。

冯凯乐英年厄运,辞世仅42岁。

两个小时的车轮战术,张麻子这个老油条,仍是滴水不漏,什么也不承认。赵飞气得真想上去抽他几个大嘴巴子!李奇不认为这样就能有效果,他说:“你几个嘴巴子就能让他招吗?还是再变换一下审讯方式吧。”

李奇支一招。就这么一招铁窗感化攻心术,便揭出了“9·26”祸幕后真凶。

赵飞见过一次张麻子,张麻子也有印象,所以他根本没把赵飞放在眼里,赵飞也没正眼看他。赵飞卧底时知道他们有规矩,单线接头。赵飞就按规矩来,他说:“张大旺啊张大旺,你不要以为你什么也不说,我们就拿你没办法。行,你不是愿意死扛着吗?好啊!那咱们就看看谁能耗得过谁,反正我们是干这个的,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好好想想吧。吴天运、黄六发、崔伍……都不比你差,还是都招了!”

闷了半天。张麻子抬头望了一眼赵飞,仍以疑惑的眼神闷声不语。

片刻之后,张麻子再次抬头,说:“报告警察,我要上厕所。”

张麻子在厕所里一直在想:听说公安局里有高胜的内线,如果在内线面前讲实情,高胜知道了不活剥他的皮。赵飞是卧底大家都知道了,不必可怕,可怕的是高胜清理门户。吴天运他们要是不说实情,他们能大老远把他抓到这里来吗?张麻子机灵一动,避近就远,应付一时是一时。张麻子从厕所里出来,神色明显紧张。赵飞数秒钟的冷视,张麻子很不自然地低下头,头上虚汗一个劲地往外冒。

数秒钟之后,李奇采用攻心战术:“张大旺,我知道高胜与你有什么恩,让你死心踏地甘愿为他卖命,我还知道你行侠仗义不违你们道上的规矩。可是你没想想,一个人的命运就这么不值钱,你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多爱玩也该玩够了,你难道还想因为这些与你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把你的后半生都在铁牢里度过吗?你有几个一辈子,你好好想想。”

张麻子嗡了一句:“想了。”

赵飞追问一句:“怎么想的?”

张麻子突然抬起头来,瞪着赵飞嚷:“我全上吴天运的当了,他们合起伙来把我往火坑里推!”

李奇接茬:“凭什么说人家把你往火坑里推?”

张麻子沉思片刻,一脸委屈的样子,说:“9月24日晚上,吴天运电话让我开车到洛阳龙门护送一个拉玻璃的个体司机,我想一个玻璃车还需要护送吗?吴天运说是高总安排的,护送到什么地方,具体行动路线由他临时电话告知,让我昼夜不要关机……”

李奇原想让张大旺交代有关的白货交易的犯罪行为,没想到张大旺这一避近舍远,把他们几个月辛苦要找,而没有核实的“9·26”车祸的幕后真凶,给揭露出来了。李奇盯着张大旺,截断他的话头:“照这么说,那个代号黑鹰的人就是你喽!”

“是的。”

张大旺接着气不平地说:“哪是让我护送。后来我才知道,是让我监视他的行动。当我的车跟到龙嘴涯口时,吴天运说高胜让我告诉那个拉玻璃的司机可以行动了,随即便是火光和爆炸声,我一听不对劲调头就往回跑……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清晰了。高胜因为庞兰芝的告密而受到经济上的损失,由于经济上的问题又连带政治上的影响,报复杀人无可非议。“9·26”车祸案的真凶就是高胜。

得出这一结论后,所有参加预审的人都深觉山城市黑恶势力犯罪分子的罪行触目惊心,令人发指!真正到了不清除无法面对伍县120万人民,无法面对山城市几百万市民的地步了。预审后,市局刑警一中队和县局一支队立刻在局长周清和大队长匡钊的主持下召开了紧急会议,倪康小组也暂时从“t1·5”专案中转向“9·26”协助侦破。“t1·5”实际是“9·26”犯罪的继续。确定在掌握主要犯罪分子罪行的情况下,就如何进行下一步的行动,李奇肯定地说出了他的看法:“海星公司经理高胜杀人罪行证据确凿,毋庸置疑!我请求立刻抓人!”

“我同意!”赵飞说。

“立即抓人?”匡钊沉吟。

“你有什么想法?说说听。”周清问。

匡钊扫了大家一眼,最后把目光盯在李奇脸上,说:“张麻子这次招的实际是避近就远,我们真正要高胜制毒、贩毒的罪行只字未提,那批白货现在什么地方?那个接货的闻老板现在哪里?这是我们必须要抓到手的人证和物证,只有这样才能把高胜数罪并判……再说,我们不是已派人到中缅边境去查王飞那边的毒品加工厂去了,咱们是不是再等一下那边的消息,我认为这边一抓人,势必影响那边的行动。”

“对……”

“很有可能。但是,”周清确切地说,“我们知道王飞的势力范围和活动范围,通常在中缅边境。但是我们还知道那个王飞和海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留着那几个内线没动他,就是想一网打尽。如果我们这边一先行抓人,他们肯定会马上把消息传到那边去,势必影响那边的行动啊!”

李奇一脸犯愁地说:“如果现在不抓,我怕坐失良机!”

赵飞对周清、匡钊的分析并不意外,对李奇面对现实的忧虑也是预料之中,但他毕竟卧过底,对黑帮犯罪分子反侦破的超前意识,早就亲身体验过的,他担心的更实际。他说:“如果我们的行动不能与中缅边境那边同步,到时候高胜闻风而逃,我们再想抓人就难了。”

周清和匡钊对视了一眼,都闷言不语,即刻陷入了沉默。

数秒钟的沉默后,李奇随意,也是无意识没加任何思考地张嘴一句:“密捕!”

“密捕?”

“密捕?”

周清和匡钊两人的疑问只相差零点一秒。然后又是一片沉默。

赵飞再一次打破沉默,他赞同地说:“行,我觉得这方法可行。”周清、匡钊一齐又把疑惑的眼神从李奇脸上同时转向赵飞。没等这次沉默继续下去,赵飞紧接着说:“对,我们先派人秘密跟踪高胜,瞅准时机,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抓起来。”

匡钊仍是犹豫。

周清不贸然决策。

因为这是一招险棋,一步失误全局被动。匡钊说中缅边境迟迟不动,这边的主帅失踪了两三天,再秘密也会暴露的。在这步险棋上匡钊、周清想法一致,李奇心急如焚。他说:“周局,你要是再不果断决策,那我们可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究竟怎么把这步险棋走活,周清还是请示了省公安厅厅长刁谦。从全局的动向上看,刁谦认为密捕高胜虽是一步险棋,但可有效地遏制黑社会犯罪分子继续犯罪作案,对破获“9·26”特大车祸案利大于弊。所以他同意李奇秘密逮捕高胜,但刁谦说一定要等到明天上午10点钟以后才能动手。

又说让抓,又说利大于弊,又说要等到明天上午10点钟以后,周清还是迷惑不解:“为什么?”

刁谦说:“王飞和那位闻老板仍在中原,根据消息大概要在明天上午10点才能回到中缅边境,也可能会更晚。”

高胜做梦也没想到他的内线已经全部在别人的掌握之中,也许他还不知道他的心腹几乎全被抓获,就连张麻子这样狡猾的老油条也供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当然他更不会知道再有不到20个小时的时间,公安局将要对他进行秘密逮捕。

最近,高胜心中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与烦躁,首先是马丽雅突然出走,他像失了魂似的整天神魂颠倒,浑身不自在,打听好多人都说不知道,内、外线全问遍了,就连他最要好的朋友也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这让高胜不能不怀疑她的出走与卧底的那个赵飞有关。另一方面他又想到,马丽雅跟了自己那么长时间,她多多少少知道些自己干过的事,要是万一……他不敢往下细想,他宁愿她死在自己的手里,也不愿她落到警察的手里,他有些后悔,平时自己对这个女人不该太纵容。高胜正在胡思乱想,一个熟悉的声音打通了他的手机:“喂,胜哥。”

“噢,是王飞呀,怎么你?”高胜打开手机一听是王飞的声音,顿感惊诧。王飞听出来高胜的口气,马上抱怨说:“我现在正在海星俱乐部,闻老板说两次接货都没成功,非要把飞机票退了,非要再与你见次面研究一下下次交货的地点和时间,非要明天上午10点才同我一起飞回中缅那边去。”“哦,那好吧,我马上就过来。”高胜挂了电话急忙开车来到海星俱乐部,正在俱乐部里值班的保安看见高胜来了,都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胜哥好!他问王经理在哪个房间?保安说:总统雅间。高胜猛然一愣,总统雅间是他和马丽雅厮混的地方,只有马丽雅出面时,安奇娜才能开这个豪华包间,难道马丽雅她回来了?高胜紧走两步还未等服务员开门,包间里传出来了王飞和小姐嬉耍的笑声。看得出此时高胜的心中只有马丽雅,就在服务员刚拉开包间门的同时,高胜出口就是:“雅雅,什么事让你那么开心啊?”当展现在他面前的是王飞和闻苟史一人搂着一个小姐笑得前仰后合时,高胜两眼一热闷坐在沙发上。紧跟高胜进门的安奇娜笑问:“胜哥,今天要哪一个小姐?”王飞笑说:“奇娜,我看你是越来越不长记性了你,胜哥来当然是雅雅啦,你赶紧把雅雅给胜哥叫来呀!”安奇娜难为情地看了看高胜,高胜没做声,安奇娜含糊其辞地搪塞说:“王经理,雅雅今天不在。”“不在,打她的手机呀!”王飞催说。安奇娜再一次地为难,她两眼凝视着高胜。高胜没掉泪,但眼角红红的,说话也有点气短,他挥了一下手说:“算了算了,别叫什么小姐了,你们几个都出去吧,我们谈点事儿。”看着三个女人一脸不快地出了门,王飞这才把不解的目光凝固在高胜的脸上,问:“到底怎么了?”高胜终于仰起了脸,终于控制住没让那泪水滴下来:“她已经好几天没来了。去哪儿了?不知道,反正是失踪了。”

“失踪?”

他俩不紧不慢的对话持续了几分钟。那位坐在一边闷声不语的闻苟史,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那位闻苟史突然一声“失踪?”惊悸后,两眼盯在高胜脸上。他听王飞说过,早知道高胜有一个固定小姐叫马丽雅,他这次来就是想会会这个天姿国色的马小姐。他还知道王飞与马丽雅也很熟,所以才把约会的地点定在海星俱乐部,而且专门让王飞说服安奇娜将总统雅间打开。商量下步的交货计划只是一部分,主要是想目睹一下马小姐的国色丽姿。听了高胜的话,他立刻警觉地问:“马丽雅什么事都不知道吧?”

王飞问:“怎么?你怀疑她……”

“唉,胜哥的私人秘书,不要瞎说。不过,干我们这一行的,还是小心无大害。”闻苟史说罢,两个人都凝目高胜。

高胜倒吸一口凉气,说:“本来我也这么想过,可我又觉得应该不是,因为我到她住的地方去过,房东说她是退了房才走的,房费也结清了。可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好像一下子消失在空气中,一点影子也没有。所以我怀疑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那得赶紧找啊!”王飞脸色有点紧张,“如果她知道什么的话,这种女人哪有可信的?赶紧做掉她!”

高胜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心说“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哪,你心那么毒,与你交朋友算老子瞎了眼”。但回心转念他又认为,犯不着为儿女私情伤兄弟间的和气,这才忿忿地说:“上哪儿找?要是能找到她我早把她给找回来了!可她已经走了五六天了,我上哪儿找她去。”

“嗨,”闻苟史不以为然地说:“瞎紧张什么?只要不是落在警察手里,其他都好说。干吗自己吓唬自己,我想,也许她是怕引火烧身,所以才一走了之,不就是一个女人嘛!说不定啥时候她自己就回来了。”

高胜这才轻松地一笑:“我想也是,她一个女孩子家能跑哪儿,她敢到处乱说?她是知道我的手段的!”

既然高胜这么认为,王飞和闻苟史都无所谓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发出了会心的笑声,几秒钟的暗笑过后,一切恢复了正常。王飞喜眼望着闻苟史说:“胜哥大将风度,天大的事都能扛,何惧一个柔弱女子!”

闻苟史看着高胜脸上逐渐裂开笑纹,认为时机已到,便压低嗓门说:“王经理又给我准备一批货,什么时候交手?”

高胜刚刚绽开的笑脸一下子又乌云密布,阴沉得吓人:“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上批货三次都没交出去,你怎么又要第二批?钱老大不是说早就不让干这个了吗?王飞你怎么还要干?”

闻苟史假装没有听见高胜的话,因为他刚从王飞那拿了提成。王飞也没把钱大兴那句话放在心上,仍然一脸喜色:“嗨,我说胜哥,你怎么跟着胆小起来了?以前在钱老大面前,咱们什么不敢干!现在怎么了,他丢了妇人咱跟着他胆小啊!货反正我已经搞出来了,你看怎么办吧?”

“有多少?”

王飞伸出一大一小两个手指。高胜又是一脸阴沉:“那么多,怎么个运法?”

王飞喜色更浓,他说这个不难,现在火葬场的车最安全,没人盘查,把货放在骨灰盒里,再把骨灰盒往灵车上一放,万无一失。高胜先是惊奇后是狂笑,照着王飞左胸就是一拳,“你小子怎么想出这么绝的鬼招!”

李奇只知道刁谦厅长同意他们密捕高胜,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王飞这个时候竟然会在山城市,会在他们重点布控的海星俱乐部里逍遥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早上7点多钟,才和那个闻老板去机场返回中缅边境那边去。在海星俱乐部布控的刑警队员们,眼睁睁地放走了中缅边境数十名刑警正欲抓捕的大毒枭。昨晚暗中监视高胜的队员跟踪到海星俱乐部,一夜未见高胜出来,正在队员们犯疑的时候,只见高胜一路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从俱乐部门口走到自己的车前,打开车门钻了进去,他一点也没发现,车后座上藏了一个大活人。

高胜把车开出海星俱乐部的后院儿,临出院时和看门的保安打了个招呼,便驶上了通往海星大厦的中南大街。

突然,路边一个衣着时髦的年轻女孩向他招手,那女孩似曾相识的样子,他好奇地将车靠边停下,按下自动升降玻璃,探出头来问:“什么事?”那女孩不由分说,顺手拉开了右侧前门就势跨进去,高胜正一脸得意地胡思乱想,只那么一眨眼的工夫,那女孩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手枪对准了他的胸膛。随着一声腔调不高但却非常有力的“不许动!”高胜愣了一下,刚想说这么美貌的女子,敢给我开这样的玩笑。还未等他这句话出口,赵飞的枪口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脑勺!

和赵飞想象的相当接近,从蔡茜上车到赵飞把高胜铐上、蒙上双眼拖到后座上,也没超过30秒。来往车辆那么多,无一知道是一次神秘的逮捕。蔡茜招手上车这一幕,被海星俱乐部后院的保安看见了,他还在想:“有钱就是好,总有漂亮的女人自己找上门来!”他看着高胜和那个上了车的漂亮女孩,在车里就停了那么几十秒,然后,他还目不转睛盯着那辆车拐了一个弯,朝市外开去,一直到看不见才把眼睛收回来。

钱大兴很生高胜的气,因为他一整天都没到公司里来上班,而且也不打个电话说一声。打他的手机老是关着,到处找他人也找不到,下午6点左右,钱大兴犹豫几秒钟后,还是拨通了王飞的电话。

“高胜昨天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他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事情其实比钱大兴预料的还要糟糕,他以为高胜和王飞一起飞往广西了。他打电话给王飞,王飞说他早上7:30走时,高胜还在海星俱乐部;钱大兴亲自到海星俱乐部问保安,值班保安说高胜12点和一个漂亮的女孩,一起开车往市外去了;问妈咪安奇娜是哪位小姐陪的,安奇娜说不知道是不是俱乐部的那位小姐;问那位陪高胜的兰花小姐,兰花说她早上搭王飞车走时高胜还在酣声大作……

高胜就这样神秘地失踪了。

正文 第十九章 三线出击,同时突破两案

晚秋深夜,下着霏霏细雨。

伍县火车站皓洁美丽的玉兰排灯,在蚕丝般银辉的反射下,仙女缥缈般的浓情把整个车站广场映衬得更加宏伟壮观。由于寒流的提前降临,又使山城的这一景观显得有点寂静……

深夜零点22分,由北京开过来的t77次列车,像一个巨大的困兽呜呜的两声吼叫,伴随着隆隆的车轮声缓缓驶进了车站的月台。火车停稳后,章志升从第五节包厢门口无精打采地走了下来。他拎着一只棕色皮箱,默默伫立片刻,左右回望思绪万千。

往日出回,车水马龙。他是何等的荣耀,或坐飞机或坐火车或乘轮船,市委领导接,单位小车送……可如今,他形单影只,孤零零的,只有自己的身影相伴,好不凄凉。

“今非昔比喽!”

他四下里看了看,苦涩地笑笑,好似隔世样的陌生。他叹息摇头正要汇入拥挤的人流当中,忽然身后传来了喊声:“老章,等等!”听声音耳熟,但有点生硬。章志升心中掠过一丝惊颤,惶恐不安地循声望去,只见匡钊带着几名威严的刑警队员从车站检票口进来,径直走到面前。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匡钊快速地从章志升手中接过皮箱。

虽然,匡钊并未提调查组的一个字,但他的表情和话语,还是难以消除章志升的担心和抵触。他见到章志升的寒暄,仍像对待远道归来的朋友、山城市委副书记、公安局长,除了絮絮叨叨地说了些章志升半年党校学习肯定很辛苦及刁厅长特派他来接站,因堵车险些误了时间的一些客套话外,几乎没有一句涉及到“t1·5”这个案子。他告诉章志升:“倪康小组今天上午从东北回来,8点还要到机场接他,李奇、赵飞、蔡茜他们也有任务,周局说本来他该带他们一起来接你的,可是却不凑巧,所以只有我带刑警大队的几位同志来接你了,我也认为规格低了点。”章志升沉默片刻,笑着说:“有你来就足够了,何必兴师动众的,现在案子进展到哪一步了?在党校学习期间,一直放心不下的就是案子。”既然章志升提到案子,匡钊这才想起刁厅长的话,他说:“案子进展比较顺利,今天上午倪康小组回来后就开始审周什东,刚好你回来了,刁厅长说让你也参加一下,刁厅长还说龙天成书记也参加。”章志升愣了半天,突然问了句:“那周什东不是出逃了吗,他什么时候被抓回来的?”

没头没脑的这句话,问得大家全愣了,匡钊也愣了:“出逃就找不到了?不是告诉你今天上午8点吗?”

匡钊的反问虽是柔声细语,但章志升还是满面羞涩,他知道自己是走嘴失言,低头沉默片刻后才不好意思地说:“现在准备去哪儿?”

匡钊仍是细语柔声:“去调查组吧,恐怕龙书记已经到了。”

“t1·5”调查组审讯室里,龙天成、朝阳、战德英、刁谦、吴柱强等早已在此恭候山城市风云人物的到来。按照礼仪,龙天成和几位调查组领导站了约50秒的时间,互相热情地握手寒暄之后,刁谦伸手示意章志升坐在了主审席旁。

10点整,周什东被两名全副武装的公安干警押进了调查组审讯室。垂头丧气的周什东,战战兢兢地出现在章志升的面前时。章志升脑门上那根筋突然急跳两下,就在他身不由己悸怔一下的同时,心里说了一句,那么安全的地方,怎么也被抓回来呢?这一表情变化,虽说是隐藏心底的,只是一瞬间,但还是被细心观察的龙天成看个真切。

“案子进展比较顺利。”匡钊说得实事求是。

三天前的凌晨两点,伍县黑玫瑰酒家的腊翠翠,正在甜蜜的梦乡遨游。突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她似醒非醒地嘟哝一句,“讨厌!”极不情愿地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问:“喂,谁呀?深更半夜的打什么鬼电话呀,搅得人家睡不好觉。烦人!”

对方嗓门压得很低,低得几乎像蚊子嗡嗡:“宝贝,告诉我又跟谁在一起美啦,这么长时间才接电话?”

腊翠翠说:“我凭什么告诉你呀?”

周什东沉默了,好半天才说:“因为我爱你,我爱你所以我怕你,我怕你我不在家你和别人胡来,我想知道你现在是不是正在和别人……”

腊翠翠猛然一惊:“你是谁!”

周什东暗笑一声:“才几天就喜新厌旧了,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腊翠翠突然一个惊喜:“呀!周老板是你啊?瞎胡扯个啥,我不理你啦!”

周什东毫不掩饰他对腊翠翠的爱和欣赏,腊翠翠娇嗲嗲的音韵,他听得出她是动情的,嘴里不免有点伤感:“哎呀,好久没和你说悄悄话了,真想啊!跟你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要不是有事急求于你,也是冒着风险才给你来这个电话呢!”

腊翠翠听着周什东唉声叹气的,不免也有点伤心地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现在不是有难处吗?有什么需要我办的,请尽管吩咐。”

“唉!她妈去世早,我又不在家,当然非你莫属了。”

“是不是晶晶啊?”

“除了你和她,别的哪个还能牵挂我的心呢?”

腊翠翠眼一热,没有控制住的泪水终于滴在听筒送话器上:“瞧你说的!”

周什东好像听出对方有泣声,这才也红着眼恳求地说:“国庆节快到了,我女儿结婚的事不知筹备得怎么样了?你帮我张罗一下,差不多就得了,不要搞得太张扬了!”

“哦,婚事啊都已备妥,就等着你回来啦!”

周什东用衣袖擦擦泪水,沙哑着嗓子说:“别等了,不要等我了,看来我是一时半会儿很难回去。想结就让他们结吧,啊!现在的年轻人不就是走个过场,何必认那真哪!你说呢?”

周什东非常高兴,因为腊翠翠比他想象的要通达许多,不仅同意帮他这个忙,而且还想把这个事办风光一些。办也罢,风光也罢,只要是周什东的心愿,只要这心愿正当合理,腊翠翠就会由他。周什东心满意足地笑了,他以为腊翠翠也会轻松下来,既然拜托于她,应该皆大欢喜,重任莫负。可没想到腊翠翠冲着电话怨气连声:“哟哟哟,我的周老板呀!你这是哪里话?男人心都这么野,这么花。噢,你一去几个月毫无信息,如今掌上明珠要出嫁啦,也不回来安排安排,你这个爸爸是怎么当的?啊!也太不通人情了吧!你也不怕人家说你一个堂堂的大老板,腰缠百万,亲生女儿出嫁这样寒酸。”

周什东头皮僵硬,站在那里久久发愣,当腊翠翠没头没脸地吼他“傻抽什么疯啊”!他才顿有一种耳膜被震破的感觉,让周什东震惊之余万分气恼,气恼之后万分心疼,心疼之后万分动情!才难为情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这也是没法子呀翠翠,拜托啦!以后我会加倍偿还的。”

腊翠翠也万分性感地传过来一句:“哎哟,有你这份心就行了。”接着更加柔情地说:“加什么倍呀,还什么了呀?没意思!哎周老板,你现在在哪里啊?联系电话?过两天我让晶晶给你打电话好吗?”

“好……我现在在太阳岛。电话号码是……”

腊翠翠一听说“太阳岛”便来了兴趣:“太阳岛?好地方。俄罗斯那边银货便宜,回来时别忘了给我和晶晶买套首饰。”腊翠翠此时的困意完全没了,她兴奋地说:“还有貂皮,那里的货真。东北三大宝,人参、貂皮、乌拉草嘛!一个人弄一件好貂皮大衣,我喜欢紫色的。再弄个水獭围巾,记住噢!”

“好了……记住了……”

这样有来有往地闲聊,聊了半个小时腊翠翠还没有挂电话的意思。周什东不是怕国际长途话费高,百万富翁讲二天三夜也不在乎这几个钱,他是怕隔墙有耳,一旦被人知道照样被抓回国。这才心急火燎地要挂电话,挂电话之前依然神秘地叮咛再三:“我的具体位置,住处,电话号码,只你和晶晶知道,千万别告诉其他任何人!”

“拜拜!”

“拜拜!”

周什东自以为逃出国境界外就可以进入保险箱了,就可以销声匿迹了,就可以逍遥法外了,掩耳盗铃的陈旧招术在电子网络飞速发展的今天,纯属儿戏。

周什东藏身处暴露就在那个电话上。暴露后,在逃犯三天就被公安刑警押解回国,神秘的现代化通讯手段监控着神秘的人,不得不令人赞叹!

这个计划都在调查组的议程安排之内。自打那个神秘的女人秘密到黑玫瑰酒店通风报信,周什东潜逃、公安刑警夜抓周什东扑空后,“t1·5”调查组指令情报站重点监控黑玫瑰酒店的来往电话,严密搜索周什东的踪迹,一有线索立即抓捕。

也就在周什东打给伍县长途电话的同时,情报监控站,截获了通话的全部内容,情报站立即给调查组进行了密报。专家组根据省委书记龙天成的意见,把周什东和黑玫瑰酒店腊翠翠的通话录音录像软盘调出来播放,确定无误后,当机立断,决定倪康小组连夜乘机抵达俄罗斯国际机场,通过交涉,一举把潜逃在俄罗斯的周什东抓捕归案。

按照正规的审讯程序,匡钊逐项发问。当然章志升知道这里边还有一层不便说明的意思,主审官想怎么审,那是他的权力,他只不过是坐在主审位上的一个陪审员,说白了,就是受审者。

“姓名?”

“周什东。”

“年龄?”

“42岁。”

“职业?”

“黑玫瑰酒店老板。”

面对调查组的威严,贪生怕死的周什东早就做好了投降的准备,当匡钊话锋转入正题的第一句:“周什东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周什东扑通跪倒在地,筛糠似的背着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各位领导,我知道我犯了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只要你们不杀我,我一切都招,一切都招!政策我懂,‘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请求宽大处理。”他参与黑帮中活动,买凶杀人从中渔利,畏罪潜逃。为利于案子进展,匡钊破例温和了审讯气氛。

“好,只要你老实交代,我们可以量刑处理。”

周什东几乎忘了他在太阳岛上究竟藏了多长时间,再回来时竟说不清山城到底是亲切还是陌生。看到周什东逃犯归案,章志升究竟是惊是喜还是怕。周什东想,没有章志升的热心帮助,他怎么会销声匿迹到太阳岛上去躲避这几个月。至于高胜他们才是“有奶就是娘”的胡传魁式草莽,迟早是要跨台的。光棍不吃眼前亏,舍命保他不值得。只有老实交代,把他们的罪行坦白给政府,才能保住小命不丢,才是唯一的出路。

想到此,周什东看了一眼章志升,章志升的脸上挂着郑重而严肃的神情。若不是这种神情,那些左邻右舍的同事们,准以为今天他是主审官专门从北京赶回审周什东的案子。

当然周什东知道,他知道章志升现在恐怕也是泥菩萨了,哪还有那份善心顾别人,只有靠自己救自己了。

周什东清了清嗓子:“海星集团公司经理高胜出资20万,雇用我……”

“周什东,凡事要实事求是。”章志升一句面和心善的警告打断了周什东。他接着说,“只有实事求是,老实交代自己的罪行,才能得到政府的宽大处理。无中生有,罪加一等。”

尽管章志升是善意警告,但对周什东几个月的逃亡生活来说,刁谦仍然是一个最有价值的人物,因为这时已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只有刁谦可以也能够进入那个闭塞的囹圄,为他出谋划策,向他表达安慰,给他带来信心和勇气,带来重新做人的新生。

刁谦冷目一眼章志升后迅即移向周什东,章志升和周什东两人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几秒钟后周什东抬头,仍是章志升那句话,但从刁谦嘴里重复出来的那句话,给人一种调味的感觉。这种感觉对周什东来说是力量、勇气。

刁谦说:“对,实事求是,实话实说。周什东讲吧!”

“是!我听政府的,说实话。”

于是,周什东便滔滔不绝地把高胜如何高价雇用他为杀手,他于心不忍又不敢得罪他们一伙,还舍不得20万元的巨额酬金。他又如何以10万元转雇崔伍为杀手,自得10万元高利。以及高胜、钱大兴打电话给章志升,要求章志升保护他潜逃出境的全部过程,逐个细节一股脑儿地全抖落出来。顿感轻松百倍:“领导同志,我是灭火器头朝下,一滴不剩全倒出来了。”

随即,周什东转向章志升,说:“章局长,对不起,该说的我都说了。没有乱讲、瞎讲吧?没有冤枉你吧?”

如果说,章志升不愿见到刁谦,因为他知道刁谦一直怀疑他,那么他不愿意见到周什东,则是因为他知道周什东会找他的麻烦。

在刚进审讯室的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刁谦疑目冰睛,在周什东的坦白中又前粘后连地把自己扯进这个案子,所以章志升在主审台前,一直比较端坐,比较注意形象,行为举动,有点装酷。他当然不愿意让周什东看见他现在内心里怕他这副倒霉的样子。周什东指名道姓的这一反问,章志升终于努努嘴,忍无可忍:“你这条疯狗!诬陷领导干部……”

章志升没想到自己居然激动起来,他刚一喊出来就立即后悔不及,因为他听到周什东言辞真切的直白,句句如针芒在背,刺得他浑身难受。章志升多次给他传媚递色,想制止他的讲话,但周什东始终不抬头看他,不给他缓和尴尬气氛的机会。章志升只好喃喃细语:“我今天来……我今天来……”

“你今天来是给我吵架的吗?”周什东头也不抬地打断了他,“如果你是来吵架的,那就等我进了监狱再吵吧。”

章志升闷了声音,半天才低声说:“我今天是来审讯你的。”

周什东的气也慢慢消了,腔也不高:“你审讯我?”

有的人不愿想不想想的事,有的人却专门想不愿想的事。而且想得非常痴心。

章志升以为匡钊他们将他带到调查组,只不过是怀疑自己而已,他们抓不到他什么把柄,事后还不得赔礼道歉,专车送回家。“请神”容易“送神”难哪,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们喽!没想到周什东将他的事和盘托出给调查组,这一下算给他定了性。章志升气得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这句话咬牙切齿。

“王八蛋拉我垫背,妄想!”

参加这次审讯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被害者程刚同志,他一直坐在墙角处耐心地听着,他一直看着章志升那不断变色的脸微笑。当看到朝阳气愤地把一叠厚厚的材料往章志升面前一推,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朝阳的一句话:“难道边召、高胜,还有钱大兴他们交代的也是诬陷、栽赃、拉你垫背吗?啊!”

章志升的心理防线终于被突破、冲垮,头上暴出豆粒般的汗珠,嗓子眼里嘟哝了一句结束了这次审问。

“我,我有罪……”

高胜本来还以为抓自己的是城北地下赌场的人,或者是胡戈、张彪的事暴露了,他们的人抓自己,是要采取报复手段的。一路上他心里都很害怕,怕自己像胡戈、张彪那样被他们一枪打死。他想自己还年轻,怎么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呢!当赵飞和蔡茜把他带到一间秘密的审讯室里,他就不怕了。

从赵飞、蔡茜把他带到屋里那一刻,从赵飞揭开蒙在高胜头上黑布那一瞬的刹那亮光,朦胧中面前的熟悉面孔,使他惊跳起来,他瞪着眼睛惊叫:“赵飞,真是你呀赵飞?”

高胜看了一眼审讯台前坐着的周清和李奇,满腹猜疑:“赵飞你把我带到这儿干什么?”

赵飞一脸严肃地正视着他:“高胜,你被捕了!”

“好啊,你个赵飞,当初我对你不薄,不是我你能到海星城?不是我你能到商贸集团总公司?没想到你如此害我,说什么自己是个逃犯,我好心收留了你,想不到你却恩将仇报你!”

“坐下!”

本来赵飞是和风细雨的态度,毕竟有过那么一段的来往,三分温情也算回报,没想到高胜野性难改,还是那么愣、那么狂。赵飞不得不强行将他按坐在被审椅上:“坐下!老实点!”

蔡茜不屑一顾,在一旁撇撇嘴:“谁稀罕你收留,人家本来就是个警察去查你的,还把自己当什么救世主了,真是的!”

“好……干得好干得好!”高胜自嘲自笑地用手擦了一下,不知是惭愧、伤心,还是后悔,反正是眼泪。

这时候高胜真的不怕了。

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落在城北赌场老板或张彪手下人的手里,那肯定是死路一条,而且一定会不得好死,因为他们和自己一样,可不管什么法律不法律的。可落到警察手里,自然有法律限制他们,他们不能拿自己怎么样。这样一想,高胜便更加有恃无恐起来。他冲着周清、李奇质问:“你们凭什么抓我?”

李奇不恼不怒,语气平静温和。李奇的平静让高胜大吃一惊,他脑中急剧地转着圈子,心想他们不会那么快就知道胡戈和张彪的事,更不会知道程刚、冯凯乐的事吧?“9·26”省电视台和几家报纸都登播了消息是自然车祸。他们肯定是在诈!要不是诈李奇为什么那么理屈词穷。

“高胜啊高胜,你好好想想,我们会无缘无故地抓你吗?你自己做过的事你还不清楚吗?”

“诈谁呀!”高胜一副无赖表情,“我告诉你李奇,我可不是普通老百姓,随便你们抓,随便你们放!你要想想清楚了,你们无缘无故地抓人是犯法的,到时候你们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高胜张狂地怒视着李奇,显然是希望李奇暴跳如雷,至少吼两句,哪怕一句过激的话,他好抓他违法的把柄。但李奇没有,他压根儿没有那么大的肝火。李奇不说为什么抓他,也不被他的张狂所激怒,仍是心平气和不紧不慢地细说:“高胜你放心吧,不用兜,我们吃得了!”

事情的发展让高胜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极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外强中干地嚷道:“那好,李奇你说说,你们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

李奇和颜愠怒,赵飞利眼冷视,蔡茜怒目凝盯,周清板着脸一字一顿地说:“就凭你杀了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钱大兴一下子懵了。他不知道警察怎么会突然抓走了高胜,又怎么会突然密捕周什东,连章志升也被他们秘密从火车站接走。难道杀人的事暴露了?他的脑子里同时分析着,他又想,不可能呀!明明前一天得到的消息还风平浪静,怎么突然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他内心里闪过一丝惊恐的阴影。

连着两个电话钱大兴被搅得头昏脑涨,王豪的电话告诉他高胜已被秘密捕到公安局,他们现在正在着手密捕王飞。更让钱大兴吃惊的是,只有他、高胜和王飞三个人知道号码的专有手机突然响起,钱大兴就有一种不祥的预兆。这个电话正是王飞打来的。一是为了高胜,一是公安刑警对他和闻苟史已经开始布控监视,密捕只是时间。

从他的口中钱大兴还猜到,高胜已被公安局立案突审。和高胜同案受到侦查、调查的还有许多人,他们共同涉嫌的罪名,大概是黑帮团伙犯罪。钱大兴早就知道高胜在海星公司的所作所为,早晚有一天要触礁撞雷,拿钱买通几个小官,然后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行霸市,总归长不了的。王飞还向钱大兴透露的问题,除了钱大兴知道的诸如械斗、伤害和勒索行为外,还有包括非法垄断金矿的承包开采、高利放贷、开设赌局、逼良为娼等钱大兴并非详知的罪行。钱大兴就自己了解到的,其中包括他们特别是张彪团伙在飞天酒楼夜总会与高胜的人发生械斗的过程,那是他指使高胜手下人吴天运干的,只有高胜和他两个人知道,不知高胜是否将这些都向公安局招了,反正要钱大兴思想上有所准备。

王飞与钱大兴两个小时的通话,他让钱大兴做好思想准备,实际上他也在为自己留后路,他知道高胜是经不住公安局审问的,迟早要把他们的事全部抖出来……说不定现在高胜就已经招了。

“杀人,我杀了谁?”高胜仍抱一丝侥幸的心理,他认为李奇他们没有抓住他什么把柄。

“胡戈!”

“胡戈?”高胜知道吴天运现在虽然在他们的手里,但毒瘾很深,有时说话颠三倒四不可信,便说,“胡戈是吴天运杀的!”

“那么谋杀程刚、冯凯乐、赵蔓、严光明的又是谁?”李奇终于又忍无可忍雷声大吼!

高胜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狂:“谁干的,你去问谁呀!我怎么会知道!”

李奇神气十足地微笑:“黑鹰你不会不知道吧?”

“黑鹰!”

高胜猛然一惊,难道张大旺也被他们抓住了。心里这么想,嘴巴说:“不可能!”

李奇收起笑脸,一脸严肃:“要不要见见他?”

“说!”

赵飞一声大吼!

高胜一个愣怔:“完了,完了……”

别看高胜平时高傲骄横,但在周清、李奇的严厉审讯下,在证据确凿的事实面前,虽然斗狠抵赖了五六分钟,五六分钟之后便开始脸色灰白,头上冒汗,全身瘫软,手脚麻木,嘴巴打结,结结巴巴地招了去年9月25晚上9点钟去了龙嘴涯口,和吴天运、别麻子一起策划,9月26日凌晨指挥吴天运、张大旺制造了人为的特大车祸;招了胡戈是他派吴天运杀的。谋杀程刚、灭张彪都是钱大兴的主谋。由他雇用周什东,周什东又转雇崔伍暗杀程刚,灭张彪是他指使手下人干的;还招了砸赌场,追杀城北地下赌场老板,那次回龙宾馆是他借王豪和吴英敏的名义,借请赌场老板吃饭的机会暗杀他俩,可惜那次只去了一个,算他们命大。对所犯罪行,高胜供认不讳,一一签字摁了指印被收押在监。

对于高胜的招认,周清、李奇、赵飞、蔡茜的脸上并没有轻松之色,王飞和那个闻老板闻苟史还没有抓捕归案,还有商贸集团的幕后策划者……

就在周清、李奇等夜审高胜的同时,远在中缅边境的另一个抓捕分队,也在进行着大规模的抓捕毒枭王飞。

王飞和闻苟史飞到广西后没有直接回厂里,他让闻苟史回家等他的消息,自个儿悄悄地从建厂时就备作暗室的地道里逃到了一个苗族的旅游山寨。

他们干这一行,早就为自己的今天做好了充分的打算。惊如丧家之犬的王飞随身装了一支携带方便的小手枪,拿着一个装有各种金融卡、伪造好的证件及5万元现金的小密码箱,逃离了拘捕他的警戒区。

王飞沮丧极了。警察到处都是,哪有交货的机会,要不是他耍个小聪明把那个闻老板支走,哪有逃出来的机会。

王飞还是错估了形势,他又打电话给钱大兴电话不通,这一下他立刻意识到问题严重了,总公司肯定出事了。他不敢打电话给边召,边召毕竟是官场上的人,一旦暴露自己的行踪,等于飞蛾投火。就这样,东躲西藏到第三天晚上,他终于打通了钱大兴的电话,王飞刚张口“是我”,电话那边便断了。再打,已关了机。王飞气得破口大骂,他刚骂完,他的手机响了,他当时吓了一跳,不敢接,怕是公安。出于求生的欲望,他还是冒险接了这个电话。王飞听出是钱大兴的声音,这才急不可待地传过去一句:“我出事了。”钱大兴似乎先知先觉:“我知道了,你现在在哪儿?”王飞烦躁地说:“你先别管我在哪儿,你告诉我高胜是不是出卖了我们?”高胜被抓,王飞害怕,钱大兴更是惊弓之鸟,“9·26”车祸发生,钱大兴就注定自己的时运倒计时,就知道生命不太长了,花300万在深圳买了一套豪宅,把父母安排在那里,想把庞兰芝也安置在那里。毕竟夫妻一场,尽一点丈夫有生之恩,了却心愿,只是没有机会。高胜被捕,钱大兴就铁心了,就是死也要把庞兰芝送走。

钱大兴不接王飞的电话,就是面对当前的残局,他不愿再插手。他接王飞的电话,是想发泄一下怨气,证实他制止他们的违法行为是对的,他们不听才导致今天的残局:“高胜嘴巴要牢,你能被警察追得像过街老鼠吗?”王飞当即一声绝望的口吻:“帮帮我钱总,让我出国吧,无论哪个国家都行。”钱大兴还是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让我想想再说。”王飞人在难处,心急如焚说话不假思索:“来不及了钱总,我要是被抓住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是也一样要倒霉吗?”钱大兴听了王飞这句古怪话,就觉得不可思议,让人恶心,钱大兴本来想泄的气更加气了:“我凭什么帮你,你倒霉与我什么关系?你加工毒品、贩毒运毒都是你自作自受,与我没任何干系!”王飞惊问:“你说什么?真的见死不救啊!”钱大兴仍是冷冰冰的口吻:“你和高胜干的都是杀头的罪,我救得了吗?”王飞怒火攻心,差一点没吐出血来,他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人,他想给他来个鱼死网破:“这货都是你要的,这个厂也是你让办的,要进咱们统统都进去,要死你也跑不掉。”钱大兴轻蔑地哼了一声说:“你吓唬谁呀,我从你手里接过一次货吗?再说办工厂,我是让你加工中药材的,不是让你加工毒品的呀!”王飞咬牙切齿:“钱大兴你够狠的!”钱大兴不温不火:“王飞,当心你的音量,不要被便衣警察听到了。”

钱大兴的态度使王飞恨得钻心,却又拿他没办法,他知道钱大兴是个极有心计的人,也许今天这一步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了,所以他才一直对高胜和自己采取明疏远、暗拉拢的手段。他说的的确没错,自己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与自己有关系,还是高胜计高他一筹,在处理张彪时事先抓了他的把柄。他没有,钱大兴的把柄他一次也没抓住,所以现在他没有办法要让他把为自己办事变成交易,而是自己得恳求!

王飞闷声,钱大兴嘲笑。他知道王飞比高胜好对付,这才传来了既是嘲讽又是同情的口吻:“王飞,你要认清现在自己的处境。你不要把我当成你的同伙,实际我也不是你的同伙,你如果把我当成恩人,请我看在多年相识的分儿上帮你一个忙,我也许会考虑你的请求。”

和跟高胜斗气不一样的是,王飞嘴上的功夫不行,他斗完嘴马上就后悔了。他后悔极了,他和自己疲软的自尊心只斗争了几秒钟就败下阵来,就马上认输了。他脸色铁青地缓和了一下语气,强压住心头的余怒,说:“好吧钱总,请你看在我们多年的分儿上,帮我这个忙吧。”

钱大兴这才还原了他一贯的圆嗓滑调:“嗯!这还差不多,把照片送过来吧。”

庞兰芝简直不敢相信,她实在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竟是实事,她来到钱大兴的别墅已有好几次了,居然不知道他这个家里有地道。要不是蔡茜要她主动接近钱大兴,恐怕她永远不会来这个别墅,永远也揭不开这个谜。

庞兰芝明明隔窗子看见钱大兴装成一个女人的模样带着一个年轻人进了地道,庞兰芝不知钱大兴为什么不愿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难怪蔡茜说:“兰芝呀,既然你是我的好朋友,你就多接触接触钱大兴,也是对我工作的支持。”

这天上午,庞兰芝觉得心里很乱,独自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向外观看,站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心里烦烦的,正准备返身回房间,突然听到外面有车子开进来,听声音不像是钱大兴的车,她有些奇怪,什么人的车开到自己家门前来干什么?庞兰芝好奇地从阳台窗口望去,只见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从后院门驶了进来,接着便是一个看似相识的女人从车上走下来,她确信见过这个女人,但又记不清在哪儿见过。接着又从车上下来一个大约30岁左右的小伙子,小伙子戴一副眼镜,手里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箱子,文质彬彬地跟在女人身后向后门走去。随即便听到开门的声音,庞兰芝猛然一惊,不会是小偷入室作案吧?她知道对方是两个人,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刚想跑过去打110报警,但后门已经开了,情急之下庞兰芝顾不得多想,三步并作两步,抢先钻进她和钱大兴生活过多年的卧室里,随手锁上门。庞兰芝四下环顾一下,只在几秒钟内即完成了掀床单钻床底的神速动作。庞兰芝刚刚掀起床单,一头钻进钱大兴特意定做的欧式大铜床下,一男一女那两个人旋即跟了进来,他们用钥匙打开房门进来后,又拉上了窗帘。庞兰芝吓得随手拉拉落地大床单,大气不敢出地往后缩缩身子,心想,千万别让他们发现自己藏在这屋里。只要不让他们发现,记住这两个人的模样,然后等他们走了再报警就行了,东西偷走了无关紧要,只要人安全就行。她一向不赞成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也没这个必要,她一直比较崇拜机智的英雄。

庞兰芝惊魂不定地听着房间里的动静,只听那位陌生的小伙子问那女人那个人呢?那女人拿腔作调地说就在这屋里,庞兰芝的心一下紧跳到嗓子眼里,要不是她两牙紧咬手指头尖,才使惊恐的声音没发出来。要不是那女人说马上下地道就见到他们了,庞兰芝的手指早被自个儿的牙咬出了血。

庞兰芝趴在床底下听他们嘀嘀咕咕地交谈,声音忽而模糊忽而清楚,大体意思庞兰芝听得明白,那个小伙子是个整容师,是来给谁做整容的。

这场对话终于平静地结束了,然后不知从哪儿响了一声,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整个卧室像掉进真空一样地安静。当庞兰芝确信那两个人已不在屋里的时候,便从床下爬了出来,从床下爬出来的庞兰芝几乎是钉待在那里,那两个人没有出去的声音,怎么不见了?那两个人不是小偷,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他们怎么会有这个房子里外门上的钥匙?那个女人说有地道,地道在哪儿?那个女人是谁,她怎么对这个家比自己还熟?

庞兰芝钉在哪里凝思,突然书桌那边墙里传来了声音,她刚刚回落下去的心跳,被这声响动重新提到嗓子眼儿。刹那的愣怔之后,本能的一个下蹲、扑地、凭借檀香木地板的光滑,两手用力,猛扒地板,滑冰样一个急窜再一次钻回床底下,她悄悄地将床单掀起一个缝,看见那个女人神秘地从墙缝里钻出来,走到床边,数秒之后听到一声奇怪的响声,那人走出了卧室反锁了防盗门。庞兰芝这才急从床底下爬出来躲在窗后向外望去。真切的一眼,庞兰芝几乎被那个女人吓呆……那个男扮女装的竟是钱大兴!

庞兰芝不敢相信一个事实,那就是这屋里确实有地道,地道里的确藏着人,那人不是别人,肯定是现在到处都在通缉的逃犯,也许就是王飞!庞兰芝不仅觉得伤心,而且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后果严重。看见钱大兴神色匆匆地把停在后门处的车开走了以后,庞兰芝铁了心,决心要找到地道,揭开这个秘密。

钱大兴前脚刚走,庞兰芝即作贼似的在卧室里到处翻腾。她估计钱大兴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就想自己找到地道机关,亲自进去看看里边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她在床边也站了数秒,看不出什么问题,然后趴在那张书桌边听听,没有听到里边有什么动静,然后她又轻轻地敲敲墙,这才发现墙上发出来的声音有些空洞。她不知道哪里是开地道门的机关,于是在桌子周围到处找。还是让她发现了,在靠近桌子沿儿的墙壁上,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圆形小突起,不注意细看一点也看不出靠桌子的墙壁与别的墙面有什么不同。庞兰芝心里有点紧张,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慢慢地向突起伸了上去。

墙壁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她有些惊讶,以为自己搞错了。

庞兰芝又按,墙壁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庞兰芝一下愣住了,刚才她明明看见墙裂了个洞,明明看见两个人进去了,难道是走了眼!难道这不是暗道机关?想了想,她再次把手伸向那个小突起,不过这次她没有按,而是两个手指左右扭动那个突起,秘密终于暴露了,当她用手指按逆时针顺序向左扭动小突起时,桌边的那道墙随即缓缓无声地闪开了一道门。就在那门洞开的瞬间,庞兰芝急忙用手捂嘴,始终没让“吓死我了!”那声尖叫出口。

庞兰芝望着那扇被书桌隔成上下两截黑洞洞的门,心不由得狂跳起来,一个小时前看见钱大兴带的那个人进来后,就再没有见那个人出来。她很想扒着那门洞朝里看看,又怕王飞真的在里头,她这样鬼头鬼脑,岂不暴露?庞兰芝犹豫了大约分把钟,还是深吸了一口冷气,仗着胆子爬上了钱大兴那个古色古香的书桌。庞兰芝从书桌那边一脚探下去,这才发现墙里有一个直通地下的螺旋形楼梯。她一步一步小心地扶着墙往楼梯下走去,她越走越感到心跳得厉害,越走越被一种无形的恐惧所笼罩,越走越觉得这个地道里杀气腾腾。突然,庞兰芝的脑子里不知哪根筋扑棱一声动了一下,反应还算敏捷,手刚触到一种东西,还未等眼前的影子闪过,即刻返身往回逃。就在庞兰芝回身上跑的那个刹那,突然双脚腾空,不知从哪儿伸出两只大手一把从空中将她揪了下来。庞兰芝惊恐地尖叫一声,这一声还未出口即被一只大手捂个严实。

“怎么是你?”一个男人阴沉着说。

一个男人紧张地问:“她是谁?她怎么会知道这里有暗道?”

庞兰芝还不适应眼前的黑暗,她惊恐地睁着两只大眼,下身被那人两腿紧紧地夹住,上身被那个人紧紧地揽在怀里,嘴巴被那只大手捂得生痛。庞兰芝惊恐地挣扎着大声喝问,想问你们是谁?你们到底是谁?但是,她被捂着的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

最先开口说话的,还是那个阴沉的声音:“放开她吧老王,她是钱总的老婆。”

声音空洞得似乎远离了躯壳。那人没有回答,但捂着嘴的手松开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长短不过毫米,庞兰芝仍在那人的怀里。他们之间的空气,已被凝结;他们之间的目光,经历了短促的交火,很快激起彼此心中压抑的喘息。

“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庞兰芝终于喊出来了。她的声音因为尖厉而变得急促和断续,也变得嘶哑,那种嘶哑道出了她内心的疼痛和哀鸣:“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躲在这个地道里?”哀鸣凭空掠过,庞兰芝转身挣扎,那人似乎预料到她会来这一招,反而抱得更紧,庞兰芝顿感气闷,脸色苍白,胸峰紧随着那人胸膛起伏……她渐感浑身麻木,也许是庞兰芝浑身软瘫的缘故,使得对方放弃了应有的警惕,也许庞兰芝心缓气松没再挣扎,所以他毫无戒心,傻傻地将一双色迷迷的眼凑近庞兰芝的脸笑。也许就是这张铁青浮肿的脸激怒了庞兰芝,庞兰芝咬牙运气猛地一肘撞在了对方的心窝上,只听那人“哎呀!”一声松开了双腿和双手:“这娘们儿性子还挺烈的!”

庞兰芝一个急转身,但还是晚了,又被那个人紧紧地揽在怀里。

旁边的人再一次规劝:“你最好别碰她,当心钱总跟你急。”

也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那人不但没有再纠缠庞兰芝,反而“啪!”的一声打开火机点燃了地道里的半截蜡烛。

此刻庞兰芝倒不急着上去了,她要看看这个王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三头六臂。

在这个阴森黑暗的地道里,庞兰芝靠着阴影摇曳的半截蜡烛,与面前这两张陌生的面孔对峙,她以为自己一下就能认出哪张脸是王飞的,但事实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两张面孔一样陌生,一样鼻青脸肿的,看不清面前哪个是阴冷歹毒的王飞,帮自己说话的那位他究竟是谁。

庞兰芝突然敏感地感觉到,从目光怪怪的那个眼神里,有着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同情、怜悯、嘲笑、冷漠。从这种目光中她终于确定了冷眼凝视她的这个陌生人是谁了。庞兰芝一脸愤怒:“王飞!你这条疯狗!”

王飞冷冷地一笑,目光阴森森地看着庞兰芝,说:“认出来了,我相信这不是钱老大让你下来的,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庞兰芝两眼喷火,手指着那张变了形的脸,说:“你这个杀人狂!剥了皮、烧成灰我也能认出你来!”王飞不怒,也不笑,一把抓住庞兰芝伸出的那只手,只那么一扭一逮,还未等庞兰芝“哎哟!”的疼痛声出口,便身不由己地倒在王飞的怀里。

“放开我,你这个畜生!”

“老王你找死呀!”旁边那个陌生人阻止说。

庞兰芝听出来了,她终于听清了旁边总是向着她说话的那个人竟是后来顶替赵飞,一直在钱大兴身边的那个贴身保镖焦胖子。庞兰芝顿觉有一丝希望:“胖子,你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飞根本不给焦胖子说话的机会,他接着说:“我可以告诉你钱老大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要以为我们最坏,我们只不过是替人卖命。实际上钱老大才是我们真正的头儿,最坏最狠的人是他!高胜算什么,我王飞算什么?还不都是听钱老大的!如果没有钱老大的帮助,你以为商贸承建集团能发展到今天这个样?表面上看做坏事的是我们,但你要想想这些事是谁让我们干的?为了达到一个简单的目的他可以随意杀一个人,胡戈、张彪,还记得去年‘9·26’那起特大车祸吗?如果换作是我们,我们还做不到这么狠,都是钱老大出的鬼主意!”

庞兰芝听了这番话,顿觉五雷轰顶,她泥塑木雕般地呆在那里,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冰凉麻木了。

突然一个人从地道口急冲下来,一把拉起即将倒下的庞兰芝,大吼一声:“王飞,你胡说八道,找死你!”

正文 第二十章 千里追捕头号嫌疑犯

钱大兴只想先稳住庞兰芝,不想当着她的面与王飞撕破脸皮。

只凭焦胖子点头哈腰:“钱总你回来了。”这句只言片语已使钱大兴洞悉一切,他脸上涌满赤红的热血,额头暴起凸显的青筋,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除此之外七窍无音。他抱起庞兰芝急转身大步跑上地道顶端进了卧室,把昏迷的庞兰芝放到了床上,连着推晃了几下:“兰芝,兰芝!”庞兰芝一动不动。

钱大兴这次真的火了,放下庞兰芝急急走出卧室,走出屋外,快速地掏出手机拨响了一个号码,从扭曲的脸形看,这火是冲着王飞来的,强怒发出的低音量,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更凸显了:“王飞,赶快收拾东西从我家滚出去!这些天警察都从机场撤走了,机票和证件我也都给你了,明天早上的班机,今晚立即滚出去!”

王飞从钱大兴的话里听出庞兰芝现在肯定还在昏迷状态,也肯定钱大兴仍在气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要是庞兰芝醒过来了,肯定不会给他打这个电话。他心里不知是轻松还是沉重,是好笑还是心烦,他只是想这一趟钱大兴家来的,怎么撞上这么多想不到的事啊。又想这个庞兰芝,怎么干什么事都跟走火入魔似的!王飞是有意气他,他知道庞兰芝下地道不是钱大兴的意思,他还知道钱大兴一直想和庞兰芝重燃旧情。但王飞认为,既然离了婚,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要缠绵这个吃里爬外的女人干什么。王飞更清楚,钱大兴不见庞兰芝很快就会到这地道里来,所以他缠住庞兰芝当面说钱大兴的坏话,是想让钱大兴尽快帮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王飞还听出来钱大兴说这些话是压着腔调闷出来的,是怕庞兰芝听到说他是通缉犯。王飞最见不得钱大兴的阴阳怪气,好像庞兰芝不与他和好就是他挑拨似的。王飞因此在听了钱大兴的话后有些赌气,对钱大兴暴怒更加反感,并回予相应的报复:“怎么了钱老大,嫌弃我们了?既然明天一早的班机,那我们今晚哪儿也不去,就待在家里。你放心,即使走,我们也会从别的出口处正大光明地走,也不会从你那个金屋藏娇的卧室溜走!”说罢王飞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庞兰芝早就醒了,早就恢复了镇定,恢复了理性,她是在静心地听钱大兴给王飞打电话,让他们快走;给急救中心打电话,要求他们派两位医生来家里对她进行急救;商贸集团总公司来电话说,在深圳的一批价值1000多万元的货被海关扣留,下午4:30钱大兴亲自坐飞机前往深圳处理。庞兰芝想尽快把这些消息送出去,但苦于没有机会。庞兰芝继续着昏迷的假象,钱大兴又恼又羞地骂王飞、骂海关、骂急救中心,这也不是那也不好,就在钱大兴恼羞成怒地骂王飞不是人时,救护车来了。庞兰芝趁钱大兴离开房间的机会,借他招手迎医生进屋的瞬间,急翻身快速在早已准备好的纸条上写下了几个字,她只能这么写,她想利用这几个字让公安局、让蔡茜他们立即抓捕钱大兴、王飞一伙犯罪嫌疑人。

刚刚写完,医生已来到了房门口,庞兰芝打眼一瞧,走在前边的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医生,庞兰芝忙将纸条往手心里一攥,翻转身子躺下、伸腿、闭眼,继续她的昏迷状态。这一连贯动作最多几秒,在医生进门前就已干净利落地完成。走在前边的医生问病人在哪儿?钱大兴脸色铁青指指房内:“在卧室里。”

钱大兴有些奇怪,明明庞兰芝被子盖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子跑到一边去了?他以为庞兰芝醒过来了,急忙跑过去一看还是那样,脸色苍白,紧闭双目。

钱大兴把被子重新盖在庞兰芝身上。

医生这才走到床边拿出听诊器,听完了心跳量血压,量完了血压翻眼皮,翻完了眼皮才抬起头来埋怨说:“你是怎么搞的?你妻子的血压这么低,高压90,低压50。必须增加血糖才能回升血压,赶快找个支架来输液。”

钱大兴急忙跑到门口把一个平时不怎么用的衣架搬过来,不好意思地说:“都怪我不好,不该和她发生争执让她生气,一下气成这个样子。”

中年医生既是同情又是责备的口吻,说:“你呀你,不知道你这个丈夫是怎么当的?她在血糖很低的情况下很容易激动,一激动就容易导致昏迷,瞧瞧,家里的条件那么好,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弄成这个样子。”

钱大兴内疚地说:“以后不会了,现在问题大吗?”

医生说:“这倒没什么大问题,虽是血糖低,这种情况是虚脱引起的,在输过液后会有些缓解,她会大睡一觉,等她稍微稳定一些,最好是送医院检查一下对症治疗。但一定要注意不要让她再激动了。”

“多谢多谢,一定一定。”

按照急诊处理,外加出诊费共计120元。

输完液钱大兴把中年医生领到书桌前签字付费,另一位年轻的女护士给庞兰拔静脉滴注针头时,手心像被蚂蚁叮了一下,顿有痒痒的感觉,她下意识地伸开手掌一看,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全身抖了一激灵,头皮发麻地向后移动了一下身子,紧接着惊讶地“啊”了一声。庞兰芝焦急地挤鼻子弄眼制止她声张,小护士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急忙收起惊恐的面容,不动声色地把小纸团握在手心里。

“怎么了,一切正常吗?”钱大兴和医生听到小护士的“啊”声急忙过来问。

小护士乘机埋头一手捏着针头,一手压棉球,做一个猛拔针的动作,这才抬起头来应了一声:“啊——还好还好!”小护士手压着棉球,心不在焉地乜了一眼床上的病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又闭上了那双苦涩的眼,她那颗狂跳的心才平静下来,才情不自禁地用握着拳头的手臂擦了一下鼻子尖上沁出的汗水。

钱大兴将两位医护人员送出门外。

女人的心都是同病相怜的。小护士对那位床上躺着的病人,心里说不出是同情,抑或仅仅是一种莫名的惊愕。从那苦涩的泪眼中,那女人心中好像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小护士在钱大兴家没有流露出半点病人的隐私。但现在在车上,小护士还是忍不住地对男医生说了。男医生毕竟是个男人,男人对一切闻所未闻之事都能见怪不怪,遇惊不惊。但男医生还是和小护士一样,为病人的痛苦沉默良久。良久的沉默之后,才听到男医生的感慨陈辞:“女人一生最难过的不外两关,一是家庭暴力,二是男的外遇花心。如果说男的是百万财富的主宰,则会让他变得疯狂。不劳而获的钱财最容易挥霍,吸毒、玩女人是家常便饭。女人一旦干涉必遭暴力无疑,看她家庭就属这一类型。”小护士也看问题严重,这才猛然想起自己手里此时还捏着的那张小纸团,她急忙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王飞明早去机场去公安局。”两位医护人员并不知道钱大兴家里藏着公安局的通缉犯,他们只知道自己的责任是救死扶伤,钱大兴一打电话,急救中心值班室一安排,他们就去了,病人也救了,钱也收了,回家交账就完事了。但那位医生和那位护士一样,到这一刻也不相信仅凭那一纸薄薄的几个字,竟怀疑人家是家庭暴力。

他们不懂,“王飞明早去机场去公安局”只是正常的一句话,但病人为什么不直言而暗塞纸条?病人神志清醒,为什么要假装昏迷……这个纸条上蕴藏着病人难以直言的秘密,除了尽快告诉派出所,他们已别无选择。

派出所赵所长一看“王飞”这两个字,立刻大吃一惊,迅即把这一消息传给了公安局刑警支队。

李奇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也吃了一惊,他让赵所长无论如何都要稳住那两个医护人员,他和赵飞马上就到。10分钟,李奇和赵飞来到了西郊派出所,和他们一起接案的还有派出所的两位同志。赵所长简明扼要地向李奇介绍了两位医护人员的报案情况。大家彼此握手,李队长感谢两位医护人员及时报案给予了肯定和表扬。但那位医生听得出来,这张小纸片确实不一般。果然,李奇话锋一转,表扬变成了希望,他说:“医生同志啊,这是个要案,一定要抓获这几个通缉犯,所以我今天要给你们说,除了感谢之外,还要请你们继续配合我们的工作,尽早把这几个人抓捕归案。”这个希望让他们浑身的每根神经都绷紧了。

医生愣了半天,半天没有吭声。李奇也觉察出他的态度不够热情,便用目光去扫赵所长,赵所长随即徐徐开口:“医生啊,现在情况是这样,这个王飞……”

医生打断赵所长:“就是他妻子有病,刚才打电话我们去他家诊治的。”

“什么妻子呀?”

李奇这才看着从赵所长手里接过来的那张纸条,便开始以询问的口吻问:“这张纸条是谁给的,叫什么名字?”护士说是女病人给的,说着医生把收费条子递给了李奇,李奇接过收费条子一看失腔变调:“庞兰芝!”

数秒钟的冷静之后,李奇马上又把询问的口吻变成命令的口气转向赵所长说:“从现在起,这两位医护人员必须和你们待在一起,直到明天的这个时候。”两位医护人员一听,大惊失色:“为什么?我们是无辜的。再说,还有我们的任务。”李奇抱歉,倒不如说他是认真负责,他态度威严中带着温和:“实在对不起了二位,事关重大,为了你们二位的安全,事后我们会向你们医院解释清楚的。”

李奇和赵飞开车归队。

和李奇、赵飞估计的一样,李奇在车上把这一消息电话汇报给匡钊后,匡钊心里也是一阵激动,他马上也向周清进行了汇报。周清电话通知蔡茜、李奇、赵飞回来,让他们马上到自己办公室来。

李奇毕竟是多年的刑警支队长,大小案例侦破百余次之多,他知道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艰巨、都惊险,他要蔡茜把队里的所有人员都召集回来,等他和赵飞从局长办公室回来后,立即召开紧急会议。

终于有了王飞的消息,这个消息况且又是庞兰芝传出来的,顾不得这事的传奇性,周清、匡钊、李奇、赵飞在周清的办公室里研究着逮捕王飞的行动方案,赵飞的意见是马上传讯庞兰芝,让她把所知道的一切全说出来。李奇马上说这样不行,他的理由很充分。他说庞兰芝既然采取了伪病托人的方法把这个消息传出来,证明她已遇到了危险,而且还证明她在防着什么人。依照当时只有她和钱大兴在一起的情况看,她是在防着钱大兴,也就是说,这事钱大兴肯定知情,或者他与王飞就是同谋者,如果我们这个时候与庞兰芝接触,肯定不行。

“要是这样分析,那庞兰芝现在的处境可是相当……”

李奇打断赵飞的插话,继续说:“这样只能会打草惊蛇。第一,这纸上只说王飞明早会去机场,但没有提及他的藏身之处;第二,我们不知道钱大兴是否与王飞的出逃有关。如果我们一动庞兰芝,他们马上可以改变他们的行动计划,这样一来我们又会贻误战机!”

周清一直默默地听着,没有反驳。他发现李奇经过刑侦破案的磨炼,竟成熟得出奇地快。在李奇看来,周局不反驳是因为他的雄辩在情在理。当然,李奇也感觉到了,周局不反驳也可能因为这个案子当前确实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也到了非常严峻的地步。但周清还是说了一句不但没让李奇轻松,反而让在座的人都绷紧了脑门上那根筋的话,周清说:“这种情况只能当机立断,而且必须万无一失,这个消息太难得了,抓获王飞是我们最后肃清云天集团这个毒瘤的关键,我们不能辜负庞兰芝的一片苦心。”

匡钊点头。大家都点头。方案在紧锣密鼓的气氛中形成。

“法制科那位和二支队那位,也该让他们休息了吧?”李奇瞄了一眼周清,抖了抖精神说,“从今天晚上12点一直到明天中午12点,调集所有警力集中在机场附近各条通道路口,严格检查所有车辆,以防罪犯逃跑。”

匡钊再次点头:“我觉得可行。但警力有点不足。”

周清两眼明亮,满脸激动,好像早被这几个年轻人撩起了他那根早就凸起老高的青筋:“警力我亲自来配,我已向武警中队通过气,寻求支援。至于……”周清以信任的目光扫了一眼赵飞,无须再瞒地朗声宣布:“至于法制科吴英敏和二支队王豪,已被撤职隔离审查,二支队队长由赵飞担任。”接着,周清宣布了省厅下达的彻底清除黑恶势力的命令,行动代号为“除恶”。

就在李奇、赵飞去周清办公室开会的时候,两个刑警支队的全体人员都汇聚在支队办公室静候二位支队长的归来,个个都在为即将展开的大行动摩拳擦掌。

庞兰芝在钱大兴招呼医生进屋的那一刻,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写下那张小纸条起,她的心就碎了。她本能地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地已经陷入了一张巨大的罗网。这张网是钱大兴、高胜和王飞他们早已编织好的,异常可怕的黑恶恐怖网。她知道自己只要一陷进去,就别想再出来。她还知道自己送出去那张纸条的后果,庞兰芝并不后悔,那样做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但她认定蔡茜的估计是正确的,钱大兴是黑恶势力的总头儿。钱大兴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就是死也要给他来个鱼死网破,也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本来局里已对钱大兴的所作所为有所怀疑,并且也采取了措施对其监控,只是证据不充分,暂时还不能对其采取行动。为抓王飞,蔡茜把人员都调回队里待命,给钱大兴留了个大空档,钱大兴当然也不知道这是李奇的一招“引蛇出洞”。

钱大兴就在刑警队紧张实施抓捕王飞方案的同时,于当日下午4:30乘山城市至深圳的班机离开了伍县,而且谁也没有想到包括庞兰芝在内,钱大兴临离开他的卧室前,在庞兰芝身边安排了一位中年妇女。如果情况不是那么凑巧的话,后面的悲剧就不会再发生了。

李奇等几十个刑警和部分武警,半夜就已经在机场及机场附近的各个地方埋伏起来了,可是连着起飞了两架飞机,李奇他们也没有发现王飞的身影。事先他们预料到王飞可能会乔装打扮,庞兰芝没有任何机会把王飞乘坐的班机和整容变形的消息传出来,这对抓捕工作加大了难度。

机场内到处都是便衣警察,机场入口和检票处的摄像控镜头紧张地工作着,机场不远处一辆不很起眼的厢式车内,匡钊仔细地从一个小监视器中搜索着来往行人。周清守在机场保安处指挥中心,坐在大屏幕监视器前指挥着各警点的抓捕行动。李奇和高军经过化装,在检票口对面的食品营业点,密切地注视着检票口的每一个人。几个检票口内,每位检票员的挡板上都贴上了王飞的照片,她们被告知,一旦发现这个人,就不动声色地按响她们座位旁用膝盖就可以完成的警报。赵飞和蔡茜扮做一对热恋的情人,坐在候机厅的一个角落里,假装沉迷于随身听的音乐之中,实际此时耳机里传来的都是李奇的声音:“四号,注意你的右边,那儿有个卫生间。”赵飞知道这是李奇临战前的警位检查,遂将头歪向蔡茜一边,像是和蔡茜说悄悄话地笑着回答:“收到。”

然后他们又听见李奇的命令:“三号,有一班机即将进站,注意人群。”

“收到!”

……

上午10:30,候机大厅里传出飞往伦敦国际航班的旅客,从四号门验票登机。

这个开局是李奇没想到的,也是周清他们没想到的。戏剧性出人意料的事情正在发生。

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年夫妇,拉着一辆行李车出现在机杨大厅里。李奇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两夫妇的脸庞却被李奇勾勒得真真切切。两人都着近视眼镜,女的尖下巴,一头卷发。男的四方脸,嘴唇上覆盖着一层花白的短胡子。两人走进大厅,站在四号门口不远处,假装观看对面电子公告板上航班的班次,两双贼眼在近视镜片后左右偷看几下后,那个“老太太”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和一面小镜子,明着对镜子擦拭眼角,暗则做进场登机前的最后一次窥探。高军头戴耳机注意聆听的形象意外地在“老太太”镜中出现时,“老太太”做贼心虚地碰了一下男的,两人拉起行李车朝厅外走去,初时谁也没把注意力放在两位老人身上。

秘密还是暴露在两位老人与高军擦肩而过的瞬间。

由于匆忙,“老太太”笨手笨脚地把镜子往口袋里一塞,拉起行李车跟着男的往外走时,那包餐巾纸却掉在了地上。高军弯腰捡起,说:“哎,老大娘请等等!”

高军没想到情势会急转直下发展得这么突然,他原本无意的那句话,但对伪装成老年夫妇的罪犯来说,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就在高军无意捡起那包餐巾纸的刹那,两位老人已开始了百米赛跑前的一秒钟内,即做好了运气垫步快速暴发的冲刺准备。就在高军“……等等!”那句话刚一出口,两位老人即迅速地冲出了厅外。

见有人朝外跑,站在候机厅门口的袁虎和姬斌也发了蒙,当他俩突然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两位老人已经扔掉手中的行李抢上了一辆出租车。

“001,发现目标!”袁虎对着对讲机大叫一声,快速地向警车跑去。

被推倒在地的出租车司机从地上爬起来,追着自己车的背影大叫:“抓住他们,我的车!我的车呀!”

李奇、赵飞追到厅外时,出租车已经冲出机场收费站。时至此刻,李奇不假任何犹豫,对着对讲机大吼一声:“全体注意,目标出现,抢了一辆出租车朝机场外逃去。立即跟我上车追!”

一时间机场里一片大乱,来往的乘客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突然发现了许多年轻人都摘掉眼镜或掏出手枪朝大厅门口冲去……一辆标有山城市车号的出租车像疯了似的在公路上疾驰,另一辆标有山城市车号的警车拉响警笛飞也似的紧随其后,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措手不及地往路边避让,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出租车内,王飞大骂钱大兴,一边心慌意乱地扯掉自己的假发和胡子,一边心急如焚地开车逃窜。王飞从后视镜中看到那辆警车紧紧咬住自己不放,惊慌之中,他把油门加到最大,焦胖子看着几乎飞起来的车,迅速扯掉自己那头老太太的假发,红着眼睛嚷嚷:“钱大兴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么会突然冒出来那么多警察?”

另一辆警车这时也拉响了警笛,跟在李奇的警车后边追了上来,车内的干警拿出对讲机,向公安指挥中心大声汇报:“周局,罪犯往市区方向逃窜!罪犯往市区方向逃窜!”

公安指挥中心周清局长接到报告后,立即组织人员沿途设卡,命令一定要抓获罪犯。很快,开往市区方面和各加油站和路卡都被实枪荷弹的警察把守住了。王飞此时已是亡命之势,设卡的警察很远就发现了他的野性,千米之外即举起了牌子示意停车,他们明明知道这些亡命之徒是不会束手就擒的,但还是按照警纪、警章的规定,一脸严肃地举着牌子。急红了眼的王飞一咬牙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全然不顾警察的号令,“呜!”的怪叫一声发疯般地从路卡冲过去,举牌的警察快捷地躲过一边,脚还未站稳,罪犯的车已窜出千米之远。紧接着赵飞的车也“嗖!”的一声钻了过去……这次抓捕的主要目标是王飞,警力部署的重点是飞机场,后来的应急措施都是临时改变的,二号关卡的警察刚刚进入警位,罪犯的车即擦身而过,警察变了调的腔刚一出口,所有警位的警察都大吃一惊:“01!01!我是一小组,我们拦不住,罪犯驾车闯过去了,闯过去了!罪犯冲过路障往西郊方向逃窜!很有可能进入市区,很有可能进入市区!”

在公安指挥中心里,周清指着山城市交通地图上的一个关卡对站在身边手持对讲机的匡钊命令道:“通知三小组立即在通往市区的高速路口设置双重路障,千万不能让犯罪分子冲进城去。”

周清不啰唆,思绪敏锐,每个决策都是胸有成竹,他从匡钊手中拿过对讲机,要通武警支队刘涛支队长,请求支援警力严密把守西郊区的最后一个路口,无论如何不能让两名持抢的犯罪嫌疑人进入市区。

王飞真的疯了。机场高速往西郊区方向有一段盘山公路,凡是路过此段险要磨盘公路的,都得减速慢行,怕出车祸。可黑道玩命惯了的王飞,哪还顾得那个,依然是高速不减。

要说王飞玩命还没有李奇狠,从王飞开始抢车冲卡和李奇上车追击那一刻,本来就相错5公里的距离被李奇不到10分钟就追减到只差200米,但李奇还是穷追不舍。两辆紧急刹车发出尖利的叫啸声,不停地在山间回荡。10分钟的路惊得李奇满头大汗,现在他每根神经都绷到了极限,全神贯注地紧盯在那辆出租车的后面。王飞从倒车镜中看到紧追不放的警车,想借弯道给他个直线扑空的错觉,猛地拐入一条小道,李奇早就预料到王飞会来这一手,在王飞加速猛跑的瞬间,也急打方向,紧跟着拐进了那条小路。

西郊路口,武警支队的官兵们已经躲在一片沙包后面,手握微型冲锋枪严阵以待。李奇看着渐渐逼近的西郊路口,通过挂在胸前的对讲机大声呼叫:“01!01!他过来了,他过来了,你们那里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没有?”

周清的话让李奇松了一口气:

“准备好了!早就准备好了!”

众警进入自己的位置,举枪瞄准了疯狂驰来的出租车。武警支队刘队长手举半导体话筒威严的神态,洪钟似的嗓音站在警车旁对着王飞喊话:“前边双重路障,我命令你们立即停车!立刻停车!”周清的周密部署,刘支队长的严阵以待,使李奇松了一口气,他确实松了一口气。就在他准备减速刹车迅即缉拿王飞的那个刹那,突然惊险的一幕又把李奇的所有神经绷到了顶点!

王飞急了。

在动物世界,有“狗急跳墙”的说法,在学校里老师做过论述,说:“狗急跳墙,是形容狗被逼得没路可逃时,高墙也挡不住它保命的欲望……”

王飞看着重重设置的双重路障,知道是再也逃不过去了,于是就爆发了比狗急跳墙还要凶猛的野性。在离路障不到100米的距离,王飞猛的一个急刹车,凭借惯性在3秒钟内就完成了倒车掉头的连贯动作,飞一般地朝着迎面开来的警车撞了上去!李奇大惊失色,本能地向左一打方向盘,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便连人带车朝路下直翻过去……

庞兰芝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早上的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清醒了一些。她想起来给蔡茜打个电话,但当她去拿电话时才发现,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撤掉了。老孙婆悄没声息地走过来,问她:“你要干什么?啊!”

庞兰芝一脸疑虑地反问:“电话呢?”

那个胖女人一脸戒备冷漠的神色:“钱先生交代过,最好让你卧床休息,不要让你随便往外打电话。”

庞兰芝愣怔一下,起身回到卧室里去找自己的包,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提包昨天被王飞气昏后失落在地道里。手机也没有了。她不由分说地走到门口想出去,却发现防盗门已被钥匙反锁,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是被软禁了,这个老孙婆是专门来监视自己人身自由的混世魔。

庞兰芝的前后左右都在老孙婆悄无声息的监视之中,她一脸不耐烦地跟着庞兰芝,看着她做那些徒劳无功的反抗,她也不出声,不干预,总是阴沉着她那张不耐烦的脸。

庞兰芝的这个麻烦,不是女人。

带来这个麻烦的并不是这个女人,并不是这些寂寞风骚的女客。庞兰芝在学校、跟钱大兴多次出现过大庭广众之下,各种女人都已见过,对这样的女人,庞兰芝根本无所畏惧,压根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庞兰芝的麻烦仍是出在王飞身上。

这天上午,庞兰芝心烦意乱地冲着老孙婆说:“把门打开,我要出去!”老孙婆木然无衷:“对不起,你身体很不好,钱先生说你一定要好好卧床休息,哪儿也不能去。”“让你打开你就给我打开!你管得了吗?”庞兰芝生气地跟老孙婆嚷。但老孙婆不但不给她开门,反而进到厨房里不理她了。庞兰芝徒然四处张望,每一扇窗户上都有防盗栏杆,不可能出得去,每道门上都是双保险防盗,根本无法脱身。看来钱大兴已经对自己不放心了。庞兰芝怒气交加,一个人跑回卧室,坐在床边不知咋地哭了。

庞兰芝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现在该怎么办?不知道那张纸条是不是已经交到公安局去了,蔡茜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都怪自己匆忙间没能够完全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表达出来,也不知道那个医生看懂了那个纸条的意思没有?下一步怎么才能脱离这座铁牢深狱。庞兰芝想得很多,她想王飞和焦胖子上午的飞机,怎么没见从门里出来,她想钱大兴把她从昏迷中抱上床,她还想这个暗道绝不是一个出口!这么一想,一股遏制不住的冲动使庞兰芝立刻站起身擦把泪,走到卧室门边,朝外看了看,见老孙婆还在厨房里,便仍是那个泣腔怨调:“我要睡觉,我不想吃饭,你别来打扰我!”说着,庞兰芝故意将门“哐!”的一声摔上,悄悄地从里边锁上,又悄悄地转动了墙上那个小凸起。

庞兰芝判断的没错,这个地道确实有两个出口,它的一个出口在钱大兴的卧室里,另一个出口在对面一个小别墅的车库后面。这是当初设计房子的时候钱大兴就设计好了的。因为他自己做着什么事他心里非常清楚,他不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以防万一,因为他和他的弟兄们得罪的人太多了,他知道不知什么时候会有人报复。

王飞的疯狂,当然没有懈怠刑警们的围追堵截,他疯狂地逼翻李奇的车,但他自己也被堵截得无路可走。要不是周清要活的不要死的那命令,武警手中的微冲怕是早把车和人穿成蜂窝煤了。被逼得无路可走的罪犯不得不节节减速,就在与赵飞警车即将接吻的刹那,王飞一个猛加速急转像飞一般地向近郊的别墅区冲去。这一招出乎赵飞的预料,但他知道王飞不会这么老实束手就擒,就在王飞加速转向的同时,也急忙倒车就势90度的转向加速急追过去。但这一招没出武警官兵们的预料,因两辆车相距太近,再就是这个位置离别墅区最多不超过千米,他们没敢贸然开枪。子弹是不长眼的,飞起来势必伤及无辜,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两名罪犯的车飞向别墅区,又狼狈地弃车逃进了别墅区。赵飞和高军对罪犯早就怒不可遏了,也急忙跳车向两名罪犯追去,赵飞一边追一边大喊:“王飞你跑不掉了,放下武器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王飞在前边不要命地跑,赵飞靠在一棵大树上举枪瞄准了王飞的腿,刚要扣动扳机,王飞迅即地消失在一幢房子的后面。赵飞举枪朝那幢房子追了过去,王飞从房后伸出头,拿枪瞄准完全暴露在他射程之内的赵飞,厉声喝道:“赵飞,你别过来,我的枪可不认人!”说着他向赵飞开了一枪。

千钧一发!就在王飞扣动扳机的一刹那,赵飞一个空翻跳跃,躲到一个花坛的后面,这时武警们也追了过来。高军紧追胖子不放,他对准焦胖子正准备开枪,王飞的枪先响了,一枪打中高军的胳膊,高军只觉胳膊猛地一热,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来。

按照周清局长的要求,这天上午无论情况如何复杂,都要尽快解决战斗,因为两名持枪犯罪分子枪法极准,抓捕难度很大,如果不在最快时间内解决战斗,会对社会造成很坏的影响,后果不堪设想……周局长在指挥中心直接给武警支队长刘涛通话,要求他马上派枪法准的神枪手参加围捕。周清还直接命令赵飞,一定要想办法活捉王飞和焦胖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开枪,更不能一枪毙命!

赵飞执行周清的命令,对躲在房子后边的王飞进行战地喊话,勒令他们放下武器投降。赵飞的几次喊话都没成功,都被躲在房子后边的王飞打断。王飞的话横着出来,说得愣而坚决:“赵飞,你不要跟我讲这些,我知道我的后果……不过,你们要是谁敢过来,我就让谁尝尝老子枪子儿的厉害。”

王飞这时的神经,全部集中于双目,他的视线快速地向周围扫去。王飞和焦胖子躲的那幢房子的对面就是钱大兴的家,通往钱大兴家的地道出口就在这幢房子的后面,可是那一面被武警控制着,根本无法接近。王飞这样快速地一扫,还是一览无余,他弄不清自己是满意了还是失望了——那里确实是钱大兴家的地道口。

王飞和焦胖子正穷凶极恶地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间,从那个地道的出口处冒出一个女人来。这一情景不仅让王飞和焦胖子吓了一跳,让站在远处的赵飞等警察也吃了一惊。

“庞兰芝!你怎么跑到这里,快趴下!”还未等赵飞发出不要伤及无辜的警告,王飞便一把将那个女人抓在了胸前。

没错,那个女人正是庞兰芝。正是从地道里偷跑出来的庞兰芝。

此时此刻,庞兰芝还以为总算逃出了钱大兴的牢笼,没想到刚出虎口又遭魔掌。她刚刚钻出洞口,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突然被急跑过来的人向后猛拉一把,她本能地尖叫一声,王飞这才看清自己抓的是谁了,庞兰芝也似乎认出来面前这两个人正是整了容没有逃脱的焦胖子和王飞。

让王飞更加丧心病狂的是,他手里有了人质。正在危危待毙时,庞兰芝是自动送到手里来的救命稻草,他当然要抓住不放,当然更加有恃无恐。于是,他一手搂着庞兰芝的脖子,一手枪对着庞兰芝的太阳穴,疯狂地大声叫嚷,他的歇斯底里几乎不需任何酝酿,便在眨眼之间升到顶点。

“来呀,来呀,你们谁敢过来?你们谁敢过来,老子就打死谁!”此时王飞的心态已经扭曲得完全没有一点人性,如钳子般的胳膊扼住庞兰芝的脖子说,“别动,再动老子敲死你!”说着便拿枪托朝庞兰芝的头上敲了一下,庞兰芝疼得几乎昏过去,王飞嘴里骂得很难听,好像逃不出去的责任完全在她身上似的,“都是你这个婊子害了我们,不然我们今天会落到这个地步?今天这个账老子要记到你的头上!”

警察们一边假装听从两个歹徒的话往后退着,一边暗示两三个狙击手悄悄地爬上了王飞、焦胖子背靠的房顶。赵飞眼看着庞兰芝有生命危险,王飞和焦胖子又不能轻易击毙,他想以谈判条件来拖延时间麻痹罪犯,掌握时机一举擒拿。王飞不傻,自己知道自己的下场可悲,无论怎样做都是死路一条,之所以他们现在没对自己怎么样,他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想一枪打死自己,只要一枪打不死,庞兰芝就别想活。他的条件是想有辆车,只要有车他就会和焦胖子挟持着庞兰芝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有转危为安的机会。

赵飞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个假想告诉了周清,周清沉吟片刻没有说话。几秒钟后的一句话倒叫匡钊左右为难。

“匡钊在现场吗?让他接听。”

“匡大队刚到,刚从车上下来。”赵飞说着把对讲机递给了匡钊。匡钊气喘吁吁地接过话筒:“是我,周局。”

“老匡,现场情况现在由你指挥,毕竟是情况多变的,我马上就过去,一切暂时由你全权负责,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有开枪,不过尽量不要把罪犯打死。”

幸好,几个已经找好射击地点的狙击手及时接到了消息,这让匡钊从里往外松了口大气,这句话说明周局要保护人质,还要留住活口。趴在房顶上的两个狙击手都能看清庞兰芝,王飞和焦胖子都在他们的射程之内,如果一枪毙命绝对没问题,但不能打死,只能打伤,这样很容易把人质害了,这叫匡钊左右为难,所以他们谁也没有贸然行动。好在赵飞与罪犯谈的条件答复时间是10分钟,他们只有以静制动,等待时机。

此时二月天气,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庞兰芝出门的时候并没多穿衣服,只穿了一件薄毛衣,她已经冻得嘴唇发紫,再加上几天来她一直处于极度虚弱之中,于是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她的腿不断向下滑,王飞以为她是故意的,便满口脏话,便又用枪托在她头上敲。这一下,庞兰芝真的昏了过去。王飞的提防重点是警察,他以庞兰芝的身子做挡牌,生怕庞兰芝没把自己完全遮严,见庞兰芝往下倒他便死命地用胳膊紧紧地箍住她的脖子。高度紧张的王飞,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到庞兰芝在他胳膊下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躲在王飞身后的焦胖子看到了,他看到庞兰芝的鼻孔往外冒血,一下子惊呆了,他拉了一下王飞扭头就往地道口跑去,房顶上的狙击手一枪打断了焦胖子的左腿。王飞转身甩手一枪偷袭匡钊,也被狙击手打掉了他手中的枪。武警们吼叫着抢先堵住了地道口。赵飞他们冲上去制服了那两个歹徒。

庞兰芝死了。就这样安详地走了。

庞兰芝的心愿实现了——就是自己献出生命也不能让这伙黑帮逍遥法外。

午夜零时,“除恶”行动重新启动,山城至深圳的航班,即刻起飞。

他们必须宜将胜勇追穷寇!下午从王飞口中审出,钱大兴已在深圳办理证件,准备潜逃出国,每一分钟拖延,都可能丧失抓捕的机会。虽然,伤痛、疲乏和难以抑制的悲伤,已经令他们焦头烂额,但匡钊还是接受了赵飞的建议,决定立即乘飞机到深圳。

李奇刚刚脱离危险,还没有完全苏醒,幸好车翻之后没有起火,只是头被磕破缝了20多针,断了3根肋骨,左手臂骨折,现仍从头到脚白布缠身。匡钊做出了决定,挑了赵飞、蔡茜、姬斌和袁虎押着熟悉钱大兴住宅的焦胖子一同前往。匡钊一到深圳,便把指挥部安排在深圳市局招持所内,与深圳市局及时取得了联系,深圳市局当即出动了20多名警员配合。其实,省厅总队的肖权副总队长受刁谦厅长派遣,与一名侦察员已提前一趟班机飞到了深圳,协同匡钊一起抓捕钱大兴。

而肖权的突然到来,还是为了“9·26”的案子。山城市人民法院将在两周后首次开庭,公开审理“9·26”黑帮团伙案。该案在山城影响巨大,群众关心、涉及的范围比较复杂,因此成了当地的一件大事,也备受媒体瞩目。所以,经伍县公安局与深圳、广西、北京、河南、西安等有关方面联系,今天早晨在抓捕黑帮头目钱大兴的同时,将其他在案的黑帮组织骨干成员一网打尽。

凌晨3点,省副总队长和匡钊等5名山城市局干警直奔钱大兴处。待到钱大兴在深圳的家时已是凌晨4时了,这是一套近300万元的豪宅。在山城这样贫困的地方,即使是一个省级公务人员工作一辈子,也没有能力在深圳买这样的房子!肖权惊怒之余向钱大兴出示了对他的拘留证,又出示了搜查令。钱大兴早知道他有今天,但他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当焦胖子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意识到末日的来临,一下子软瘫在沙发上。

做母亲的最了解自己的儿子,钱大兴的母亲惊疑地从楼上下来,一问才知道儿子被捕了,她一听这话,当时急怒攻心,一下子就昏了过去;钱大兴从山城带来的那个小保姆,呆呆地站着,凝目默叹。片刻,钱大兴的母亲长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我知道,我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从兰芝离婚那一天,我就知道这一天快了。多好的媳妇啊!”

钱大兴的父亲更是气恼伤心,他急忙让小保姆把老伴扶到沙发上,这才疑窦满腹地质问肖权:“钱大兴他究竟犯了什么罪?”

肖权见钱大兴的母亲已经昏厥过去,不想太刺激他的父亲,再说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也没这个必要,便来个轻描淡写地搪塞一句:“黑吃黑嘛!”

钱大兴的父亲不服气地说:“什么黑吃黑,光天化日之下你带领这么多人私闯民宅,是要犯法的!”

肖权以理服人,他手指着从这座豪宅里搜出来的高级轿车、美金、钱大兴用假名字办的出国护照和钱大兴为已捕在押的黄六发、吴天运办的到广西、缅甸躲风头的通行证说:“普通民宅、普通官员能有这么多的钱,能干这么多非法的事情吗?”

对钱大兴实施抓捕的同时,周清也布置警力对钱大兴、高胜在山城市的住宅进行了搜查,共缴获两辆日本高级轿车,两辆六座越野车,一支微型冲锋枪,一支五连发猎枪和两支六四式手枪以及海星集团的大量账本、金穗卡等。

另外在广西、北京、河南、西安的几个小组也分别抓获了闻苟史、高隆等10多名原海星、云天、太兴集团内部的黑势力团伙成员,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刑事劳改释放分子,并且大部都有命案在身。

随着山城市最大黑帮头目钱大兴的落网,罪恶累累的海星集团黑帮组织终于在山城市土崩瓦解。因黑帮的猖狂引发连环谋杀案而反复纠缠的所有恩恩怨怨,在此一刻,终于尘埃落定。

该有的和不该有的,当事人都进入了自己命运的结局。

钱大兴刚被押回伍县的第二天就死了。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难逃一死,还未等到开始公审,他就用仅有的一小块碎玻璃片割断手腕主动脉血管,死在监狱里。监狱领导对此做了深刻的检查,从此严加管理,从此再没有出现自杀事件。

事实上,“t1·5”是“9·26”的继续,两个案子是紧密相联的,由于多方面的证据材料,高胜、钱大兴被证实为两案的主犯,而不是过去认定的有功释放。数个月的反复侦讯调查,那次大闹海星城娱乐中心,死一伤三的混战,也被确定为高胜一手操纵。高胜因此被依法判处抢劫罪,故意杀人罪,行贿受贿罪,侵吞私分国家巨额现金,逼良为娼,雇凶杀害领导干部,开设赌场,贩卖毒品……数罪并罚,合并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高胜罪恶深重,难逃一死,无可挽救。就在这一年的秋末,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死刑,三日后,在伍县被执行了枪决。

别麻子制造车祸连亡三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在车祸中死亡是罪有应得。

王飞、闻苟史、吴天运、崔伍嫖娼、赌博、拦路抢劫、制毒贩毒、故意杀人等多名商贸集团黑帮团伙组织人员,数罪并罚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继高胜之后执行了死刑。

周什东雇凶杀人未遂,揭发他人罪行有功,判死缓……

王豪、吴敏英两个败类也分别判处了有期徒刑。

冯凯乐等牺牲同志的追悼会开得极为隆重,除了冯凯乐的妻子张月娥、儿子冯青萍,赵蔓的丈夫和女儿,严光明的父母,以及专程从国外赶回的庞兰芝的一双儿女外,还有市、县委各机关,学校师生员工,公安政法系统,省委调查组全体成员和省委领导亲自到场。特别显眼的是冯凯乐原在部队师长、政委也与省委调查组领导站在一起。还有两个不被人们注意的人一直站在后排一角,一直泪眼蒙蒙地看着庞兰芝微笑的遗像,他们就是被钱大兴请去为庞兰芝急诊的那两位医生、护士。

大会由县委政法委书记程刚亲自主持,省委副书记朝阳致悼词。凡是参加“t1·5”和“9·26”案情侦破的公安干警和司法人员全部参加了追悼会,李奇一支队、赵飞二支队和省委调查组成员一起站在前排,赵飞、蔡茜、高军和其他参加追悼会成员的一样,胸口戴着白花,不同的是白花下面,一枚金色的一等功勋章熠熠生辉,周清胸口那枚勋章是李奇的,同样也辉光熠熠。牺牲的赵蔓和冯凯乐的司机严光明,还有大家都熟悉的那位教师庞兰芝,又是这次粉碎黑帮头目潜逃事件的主要功勋者。因此,都被追认为烈士,他们的追悼会与冯凯乐同时同在市体育广场进行,遗像同排在冯凯乐遗像两旁。悼念会与铲除山城市黑帮组织势力的庆功同时进行。但遗憾的是,“除恶”行动另一生还的刑警李奇没能参加追悼大会,他还躺在县医院的床位上,身上还插着输液的管子,但医生已经向局领导做了表态,李奇的康复只是需要时间,他一定会健健康康地回到县局去,重返他的工作岗位。

在山城市知名人士中,还有两个人,当然这两个人他们不能参加追悼大会。一个是章志升,在他从北京党校学习回来的当天,经周什东证实,即被依法追究参与黑帮活动,窝藏、护送犯罪嫌疑人潜逃等多项罪名,国家公安领导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一审判处无期徒刑,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他已上诉至二审法院,但二审维持原判。如果不经漫长而又艰苦的改造争取减刑,高墙电网无疑将成为他一生永远的风景。

另一个人,是边召。

冯凯乐遇难后,边召当了县委书记。边召因急功近利,独断专行而误入钱大兴、高胜设置的圈套,充当了黑保护伞和黑帮势力的网络组织者,冯凯乐追悼会召开的时候,边召仍在被省委调查组隔离审查。在看守所里度过了非常沉闷的一天。在看守所的那些天里,边召除对钱大兴、高胜那些案子作证外,再就是反省检查等待法院取证对自己的定性。冯凯乐的死,对边召刺激很大。越来越变得沉默寡言,在他的脑子里除了冯凯乐那些絮絮叨叨的话语,已装不进别的。他把自己从大学毕业分配到山村当教师,分配到县委当宣传部长,当县长、县委书记的那些日日夜夜,那些印象永存的每个片断,在记忆的深处一一翻找出来,放在心里慢慢咀嚼。还有自己在商贸承建那座大厦里,分工自己主抓经济开发建设的那些春夏秋冬,他的灵魂走过的每一段历程,混沌中的每一次震醒,蒙昧中的每一次开悟,冯凯乐的那些唠叨和叹息,全部言犹在耳,历历在目。冯凯乐,总是慢条斯理,像一道深深的皱纹,永久地刻上了边召的额头。冯凯乐的音容笑貌,常常令他的表情和思维,陷入停滞,常常令他木然的双颊,潸然泪下。他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同胎弟弟边勇。他在和冯凯乐唠叨时,不止一次说过母亲很善良,为了供他和弟弟上大学,偷偷跑省城去打工,偷偷跑医院去卖血。大学毕业后弟弟分配到省委当秘书,后提升为泰州市市长,边召仕途畅达都归功于母亲。曾把某诗人的佳作当做座右铭铭刻在心,并在每句诗的末尾附上慈母的“心、血、汗、泪”韵句,以示敬仰之心。

冯凯乐总要有感而发地激昂一番:

——这就是母亲,一位普普通通的中国农村的母亲——这就是中国的母亲,纯真的情操,一颗慈善的心——这就是人间的慈母。高尚、淳朴、善良、无私、光荣、伟大的母亲!

“母亲的心白费了,母亲的心白费了……”看守所里,边召一天到晚不停地在那里发呆,呆着呆着自己就哭了。哭着嘴里还不停地叨叨着这句没完没了的话——母亲的心……

正文 尾尾声

作者要讲的这个故事,至此已经讲完,关于个别线索的收尾,再稍稍交代几句。

马丽雅失踪后没有回东北老家,仅凭几年来的积蓄,在离山城市很远的伊利市开了个服装店,比预想的顺利,半年时间就赢利27000多元。

按她的要求,只要挣钱多点,不在乎多苦多累,不在乎好听难听。于是,每天顾客满门。马丽雅渴望挣钱的目的,除了她的生活之外,还要按月支付房租,还要每月给东北老家的父母寄生活费。更重要的还是赵飞那句话,“从事正当职业,攒笔钱成个家过一辈子安生日子”。

这天早晨刚开门,就见一位少妇打扮的顾客进门买衣服,还未等马丽雅上前招呼,那位顾客抓住一条米黄色的丝裤就往腿上套。马丽雅一看这位20多岁的高挑儿个女人,就知道是个见多识广的精明人,无须她多说废话,那女人一脸爽快的样子问:“这裤子多少钱?我要了。”马丽雅“35元”刚出口,就发现这人很面熟,还没等那人把钱掏出来,马丽雅就惊叫了一声:“安奇娜!真是你?”安奇娜也猛扑上去搂住了马丽雅的脖子,不知是激动还是伤心,两人变调声哑、泪喷如注:“怎么会是你雅雅?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看热闹的顾客将店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马丽雅这才不好意思地谢绝顾客,将安奇娜拉到一边关上店门停业一天。

久别重逢马丽雅很开心,这一天马丽雅带着安奇娜逛了伊利市的几家名家商场和女子服装世界,从吃的到用的、穿的,左一件右一件,给安奇娜买了好多东西。马丽雅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大商场的衣服比她小店的有价值、有品位,boss的裤子1200元卖两条,马丽雅毫不吝惜,安奇娜感动得亲妹长亲妹短地再三致谢。那天晚上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一夜长谈,敞开心扉倾诉着各自半年来的酸甜苦辣:马丽雅才到伊市是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月薪400元,因为酒店失火烧成一片废墟,老板无能力继续开办下去,马丽雅才在酒店领班小姐的介绍下,自己开了这个服装店。才开始马丽雅想挣份辛苦钱能养活自己就行了,后来想起了赵飞那句话,就想多挣钱。

这一夜,两人同床长谈。从安奇娜口中,马丽雅知道高胜等人被判处死刑并执行了枪决,还知道商贸城进行了彻底的整治,把一些不健康的项目都废除了,正准备“十一”开业典礼。马丽雅说,山城人亲地亲她该回去。安奇娜叹口气说:不,她这几年干的事见不得人,现在被清除了,没脸再回去,只想躲得远远的清静一生。

自由的生活是幸福的,拥有自由之后,马丽雅别无所求。虽然她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这种自由。但马丽雅坚信,和知根知底的人在一起,更充满着自由的信心。马丽雅说过赵飞会赢的,所以她回山城的决心已定,她将服装店连存货带门面以5万元的最低价转让给安奇娜,自己回到了山城市。

蔡茜和赵飞的婚礼定在2004年“十一”。9月28日,这一天是中秋节,亲人团聚的时刻。蔡茜早早来到庞兰芝墓前,她要利用这个机会,提前两天来给庞兰芝报个喜,庞兰芝生前与蔡茜有约在先,无论谁先结婚谁后结婚,都要报个喜道声贺,这声贺表示着女人将在那一刻,由处女转为妇女的最甜蜜的祝福。

本来蔡茜是准备和赵飞一起来的,巧合的是,“十一”这天商贸城建设要举行竣工交付使用开业典礼,程刚和周清非要把她和赵飞的婚礼作为庆典的一项活动项目,赵飞和周清、程刚要做会前的准备工作,她只好独自一人坐郊区公交车向墓区走来。

她走下公交车,手执一捧鲜艳的花朵,那束鲜花随着她走下公路,踏上山坳前松软的泥土。山坳里的草木,大概受了肥沃土壤的滋养,因此变得异常葱茏,季节已近金秋,却不见秋天的黄肥绿瘦。蔡茜站在庞兰芝墓碑前,将手中的花束恭敬地祭放,她在那束鲜花一旁席地而坐,努力停止住心中难止的欷歔,把早就想好的哀悼之词在口中默诵。地上的阳光向山坳的一侧无声地倾斜,她自己的身影也随之拉长移去。她朝身影移去的方向举目眺望,看到公路上有辆警车自远而近,警车戛然而止的地方,太阳正是刺眼,一胖两瘦的剪影,雕塑般地现于视线中央。他们每人双手也同样捧着一簇凭吊的鲜花,他们手捧鲜花走向山坳,走向蔡茜端坐的地方。一个年轻的瘦挑儿小伙子与蔡茜那捧鲜花并排安放,两个年轻的男女一左一右,坐于花的两旁,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沉默,脸上同样布满沧桑。赵飞的沧桑是因为苦难的历练,蔡茜的沧桑是由于苦难的分享。她分享苦难的方法就是从未停息的牵挂,以及默默无声的有效支援。

一胖一瘦的中年男士,将两捧鲜花排放在蔡茜和赵飞鲜花的两边,沉默片刻,程刚拽了一下周清的手,转身向警车走去。

太阳西斜,草木金晖。赵飞和蔡茜并肩走出山坳,向公路上默默停放的那辆警车走去。他们彼此依然无语,却走得如影随形。赵飞并未经任何征询,突然伸出自己的右手,拉住了蔡茜的左手。他们手拉手走上公路,在这秋色将熟的山中,犹如一道春天的即景。回眸这道风景,警车里程刚和周清,这才轻松地一笑,分享着年轻人甜蜜的浓情。

赵飞和蔡茜的婚礼这天,天气晴朗,秋高气爽,万民集结在商贸城大厦广场。由于省委调查组及时冻结了银行账号,所以商贸城建设资产才没有受到大的流失。新县委、新市委班子上任后,加快了商贸城建设工程速度,2004年“十一”国庆献礼功垂业就。开业庆典全县披红挂彩,到处“铁树银花”。程刚、周清站在商贸城开业典礼案前,将冯凯乐的名片摆在眼下,以茶代酒,哀情祭奠:冯书记安息吧!

自冯凯乐逝世至今,程刚习惯地把冯凯乐的名字工工整整地书写在一张小纸片上,整日携带在身,凡遇重要场合都要将这张名片拿出来,放在自己名签上首,以示对老书记的敬仰。也就在中秋节那天,程刚和周清还是买了些水果、月饼之类的礼品,专程去了一趟冯凯乐家里。看一看老冯的妻女和母亲,对她们两代孤儿寡母进行了安抚。虽然老冯牺牲一年了,但程刚、周清的造访仍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哭声。程刚、周清还是想方设法让老人宽心,对她们进行了亲切的慰问。他们告诉老冯已上大一的女儿,他们和她一样,始终把老冯当做最亲密、很严厉、很慈祥、很尊敬的人,一旦离开了他,心里总觉得缺少了支撑。尽管她们一再拒收,但程刚、周清还是各自掏了1000元,留给老冯的女儿做升学的学费。

程刚、周清临走,再一次告诉她们,他们和她们一样想他,他们还要到老冯墓前去给他报喜!

龙天成代表省委、省政府专程前来祝贺,并亲自剪彩。2004只鸽子,2004个彩色气球同时放飞,遮天盖日,辉宏壮观!

龙天成声音洪亮,慷慨激昂地站在商贸城典礼主席台上,可以说,自打冯凯乐遇难、程刚被刺后,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激动过。他说今天借商贸城开业营运之机,首先向为伍县与黑势力斗争献身的冯凯乐、赵蔓、庞兰芝和严光明四位烈士默哀三分钟;其次祝贺伍县人民在新县委、山城市委的领导下所取得的辉煌成就;最后感谢他们在反黑恶势力斗争中所付出的巨大奉献。

龙天成当众宣布一个震奋人心的消息,这个消息让全场人都欢呼雀跃。

——免去程刚同志山城市委代书记,正式任命为市委书记。

——免去周清同志伍县县委代书记,正式任命为县委书记。

看着那古色、古韵、钟灵毓秀的古代古建筑,俯瞰那古街古镇,古朴凝重的商贸科体建筑群,别具特色、错落有致的商贸经济开发区,曲径幽深的石板小弄,绘成了一幅幅风情浓郁的古山城自然风俗画卷。龙天成朗朗铿锵,在特别说明的“特别”两字上加重了语气。他说在两案侦破期间,省委做出果断决定,由程刚代理市委书记,由周清代理县委书记,看起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这两个“代”字是在特定条件下产生的,感谢他们以坚韧不拔的毅力同邪恶势力斗争,感谢他们在市场经济浪涌的大潮中与时俱进!

山明水秀的自然美景,吸引着众多游客和中外投资巨商纷至沓来……

龙天成惋惜地说:我不是一位电影摄影师,也不是一位写作家,不能将这些灿烂辉煌的永存的功绩拍成电影或写成小说。哪怕仅仅是很短很短的小说,哪怕仅仅是部很短很短的影片,让许多许多人都了解这一点,任何具有推动历史前进的史纪性的改革,它所遇到的阻力又是何等的巨大,要冲破来自于各方的阻力又是需要付出何等巨大的代价!

一个小时后,等得不耐烦的一群年轻人,终于在新婚乐曲声中拥簇着一对新婚人走到典礼主席台前。只见刑警二支队队长赵飞身着礼服,显得高大英俊,一脸喜色。站在他旁边的是俏皮可人的新娘子蔡茜,只见她身着白色礼服,笑靥如花,一副青春靓丽的模样。站在赵飞和蔡茜身旁的,是他们的伴郎高军和一位年轻貌美的伴娘。

主持婚礼的李奇字正腔圆宣读婚礼仪程,证婚人由周清以长者的身份进行了婚礼祝辞。然后原班人马拥进了商贸城大酒楼大厅里设宴庆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飞和蔡茜分别到每个桌上给宾朋好友一一敬酒。蔡茜执壶、赵飞举杯刚敬到周清面前,一个服务小姐手托宾盘将一个红包送到新郎赵飞眼前,周清一手接过红包打开一看傻眼了:红包内一对戒指,一张大红纸上写着醒目的字:赵飞,没想到你真的赢了他们!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我今天刚刚回到山城,赶上参加你的婚礼了。但我这一次回来不是重操旧业的,我是回来做正经工作的。如果你哪一天从商贸城富源小商品批发市场经过,你也许会看到我。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不再从事那一行,你完全把我当朋友,你的话还算数吗?实际我已把你作为朋友啦,祝你和新娘子幸福快乐、白头偕老。周清眯缝着眼盯了赵飞、蔡茜一眼,笑着接过赵飞、蔡茜手中的敬酒一饮而尽,分别将戒指给赵飞、蔡茜戴上,问:“这女子是谁?”

赵飞笑笑说:“一位真正的朋友。”

故事无论是悲是喜,在此终将结束。马丽雅终于回到了山城市,蔡茜身旁那位伴娘究竟是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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