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宫妃出宫记:皎皎 - xp1024.com
《盛宠宫妃出宫记:皎皎》


第一章 皎皎

皎皎很爱笑。

她有一张很好看的苹果脸,一笑起来,腮边上就会有两个可爱的酒窝。两只大眼睛眯起来,弯弯的,配上她的长睫毛,那些看着她笑着人,都会莫名觉得心情好起来。

世人总觉得,这爱笑的女子运气不会差。毕竟运气不好,也就笑不出来了不是?

可她真不是。

她出生的地点,是在宫里的掖庭。倒不是故意要写惨了她,只是作为一个刚刚被斩首的丞相的小女儿,成年的哥哥也都跟着陪了斩,成年的姐姐们,曾经的官家小姐变成了任人淫辱的官妓。而丞相的妻妾,除了大老婆贵妾和成年儿子们的正室们一起陪了斩,剩余的姨娘们都被充进宫里去做了地位最低下的宫奴。

皎皎是丞相的遗腹女。她母亲温婉大方,是个苏杭美女。刚被丞相纳进府里成了一个最小的小妾,还没来得及享受几天清福就被蛮横的推进了宫里成了宫奴。惊惧悲痛恐慌之下,早产了皎皎。

但皎皎的母亲很不平凡。虽然因为家道中落而被卖进了妓院。被老鸨在卖初夜的时候又被苏州知府看上,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立刻又被当成礼物送给了正在苏州清休的丞相大人。

可她一直是个很坚强的女子。虽然遭逢了各种不幸,但不论沦落到了什么样的悲惨地步,也始终很坚强的活着。

她生下了皎皎,不但靠着自己出色的绣工,用微薄的银钱拉扯大了女儿。还在每天繁重的劳役之余,瞅着一切机会教导自己的孩子。

皎皎长到八岁上,不仅出落得很美丽,而且,还是这锦绣宫殿中最底层里,极少数的会识文断字的孩子。她很聪明,不仅会背诵书写一些母亲教导的诗文,还会一手极出色的绣工。

最重要的,是母亲始终不曾间断的告诉她,不论遇到什么样的情景,都不要哭泣。不是要笑给登徒子看,而是要学会从生活的磨难里,找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地方。

女本柔弱,为母则强。

母女俩互相依靠着,用自己出色的绣工,顽强的一点点改善了自己的处境。虽然身为罪奴,一辈子都只能呆在宫里,不会像其他普通宫女那样,一到二十五岁就会自动的被放出宫去。

“可万一要碰到大赦呢?”皎皎的母亲如是说,手上没停,轻轻的为孩子梳理着一头长长的黑发。

皎皎从水盆里,似懂非懂的看着母亲有些苍老却满怀希望的面容。那面容虽不再像刚入丞相府时那么姣好,却满溢了一个母亲的慈爱。

不过皎皎觉得,只要和母亲在一起,她并不稀罕去到哪里。浣衣房的工作虽然繁重,可每天都会能看到母亲的的笑容。

在入睡前,宫女们可以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在浣衣局里自由活动。那个时候,皎皎和母亲就会躲在一个偏僻的小房里,学字,学绣工。母亲会把自己记忆里的知识,用指头沾一碗里的清水,教皎皎认字,学写字。

那是多美好的时光啊。

一直到那天,皎皎直到入睡的时辰也没等到母亲回来。同屋的宫女们都鼾声大作了,她也没回来。

皎皎母亲回来的时候,是一具已经冰凉了的尸体,满身都湿透了,浑身都是伤。她大睁着眼睛,不甘徒劳的望向天空。那有她牵挂至极的孩子。

第二章 豁口

其实一个八岁就失去母亲的孩子,在这宫廷中活下来也是极难事。所以这次皎皎又幸运了一次。

因为刚生下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就又大又圆又漂亮,睫毛又长,整张脸圆嘟嘟的。浣衣房的掌事嬷嬷看了第一眼就决定极喜欢她。

到底是因为掌事嬷嬷没生育过,所以对孩子天生有种好感。还是在浣衣房这种宫里最低贱的地方十几年也无处释放人类天性中的母性。反正皎皎人生前八年就幸运了这么两次,然后,就行了。

掌事嬷嬷喜欢她,但也没办法给她母女俩更多的照顾,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盯着呢。该洗的衣服还是要洗的,该干的活还是要干的。能给的好处也就是私底下有机会叫娘俩进房间偶尔吃点肉,在分配任务的时候微妙间的照顾一两下。

当皎皎母亲死的时候,她也陪着掉了几滴眼泪,然后在杂役太监将皎皎母亲拖出去的时候,塞了一点银子,让他们在扔到乱葬岗的时候帮忙挖个坑埋了,然后竖根木头。

皎皎很感激她。但回馈的办法也就只能是更卖力干活,对着她的时候比对别人时笑更甜更好。掌事嬷嬷一方面更欢喜,一方面也是垂怜这个自幼就没了娘的孩子,索性认了她做干女儿。

但这毕竟会刺了浣衣房里其他人的眼。对皎皎的嫉恨虽然不敢放在明面上,但暗地里使的绊子也不少。皎皎有心辩解,但也无从分辩。

某一天,宫里某个贵人在遭遇刺客的时候,伤得不轻。衣服也蹭破了。要是别件,扔了也就扔了,偏偏那衣服对这贵人有极大意义。于是来送衣服洗涤的太监说,先洗干净后再送尚衣监修补,再还回去。

浣衣房的副掌事喏喏连声的接了。刚想发给外头的人洗去,见皎皎刚洗好了一堆衣服,正往绳子上晾。眼珠子一转,一条毒计上心头。

于是她把衣服卷成一卷,连同其他要洗的衣服混一起,把皎皎叫到跟前,说:“这些衣服赶紧拿去洗,晚上就得晾上去。”

皎皎刚想说我今天的活做完了,看着副掌事想吃人的脸色,想想这人已经给自己干娘设下无数的圈套,还是老实去洗吧。免得她回头向上司告自己恃仗着掌事,在浣衣房里横行。

于是皎皎便伸手接过了衣服,来到了水池边准备洗涤。谁知一抖衣服,里头一件白锦银丝四爪团龙的衣服掉了出来。上面明显有个很大的豁口。

藏在背后的副掌事见时机到了,立马冲了出去,伸手先啪啪给了皎皎两巴掌,然后破口大骂:“哎呀你这个死妮子!怎么把常王的龙袍弄破了!”

皎皎被打得有点懞,掌事的这时候刚好和两个人一起进来了,说:“柳嬷嬷,这是怎么了?皎皎怎么了?”

柳嬷嬷气势汹汹的说:“你看看你的好干女儿!我就叫她去洗个衣服,嘴里不干不净的顶撞不说,还撒气把常王的衣服捶破了!喏!你看看这里!都破成什么样儿了!常王的脾气,非杀了我们浣衣房人不可!你说这要怎么办吧!”

掌事的眉头轻轻一皱,说:“柳嬷嬷,我知道了。只是这破口...不像是捶破了,倒像是用刀划破的。”

第三章 孩子

柳嬷嬷更凶了:“你说说,这不是捶破的,竟然还用刀割的!掌事的,你可养的好女儿!拿衣服撒什么气!这下可要害死人了!”

掌事嬷嬷说:“行了,看你紧张的。我来弄就好了。皎皎,趁还有时间,你赶紧洗好晾好,我来安排。”

又说:“柳嬷嬷,你进来一下。我刚刚从方嬷嬷那里来,有几句交待。”

柳嬷嬷见她居然还无事人一般,仿佛破了个口并没什么在意的。心下有些发虚。嘴上还是骂骂咧咧的跟进房里去了。

到了晚上,皎皎吃过饭,急忙去摸常王的衣服。还好还好,除了那一处裂口,其他的地方还是完好的。她急忙取下来,走到干娘的房间里。

掌事的正在缝一件衣裳。见她进来,便吩咐她关了门,自己从抽屉里取出一盒绣针递给皎皎。

这绣针,细如发丝。针鼻也比平常的缝衣针要小。

皎皎在椅子上坐定,拨亮了油灯。从衣上常人无法看见的地方用针挑了几缕丝下来。穿在针鼻上。接着按着地界之法,开始来回缝补处这裂口。

掌事嬷嬷缝了几针自己的衣服,抬头望向皎皎。只见昏黄灯光下,她鼻翼泛着一层细密的光,几缕乌发垂了下。抬手撩上去,轻转几下发酸的脖子,便继续目光凝住破口,细细的织补。

本来以前的织补之法,都是用颜色相近的丝线补上的。成品么,倒不是不好。就是只能补一些粗线的衣服。贵人的衣服都是精细纱织的,若有颜色一样的丝线补上,细看也是看得出来有织补过的。

但皎皎继承了母亲织补绝技,并不是用线来缝补的。而是把衣服下摆内折处拆开,用针在布料上挑出长长的一段线,再把挑出线的地方依原样缝好。

挑出的线也不能直接用,而是用针挑出更细的一缕一缕的丝线,用最小的绣花针,一如绣花一样,用地界织补之法将线头刮松,然后根据衣服的经纬来回路线,细细的织上。

这就并不是寻常妇人的织补之法了,就是在绣花了。只不过绣的纹样是衣服本身的经纬路线而已。

掌事嬷嬷望着她,忍不住想起了十二年前,那绝美的妇人生了这孩子,刚清理好孩子,用一块粗布包起了小婴儿。她例行职事前来查看。

她才看到第一眼,就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唯一的孩子。那也是个女婴,也像这孩子一般有着乌黑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只是丈夫嗜赌,将家中钱财值钱家具甚至房契尽数赌尽。

还在坐月子的她连口吃的都没有了,饿了几天,奶水也耗尽了,那女婴也活活饿死了。她因悲痛过度,再也不能生育。这便成了她一生的痛。

当时看到皎皎的第一眼,她便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不是别的孩子,那是她孩子投的胎。

所以十二年来,皎皎便是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她的孩子既然想出宫去,那她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成全她的这个梦想。

皎皎刚补好了个大概,抬起头便只见掌事嬷嬷望着自己,泪流满面。倒吓了跳。不安的轻轻叫了一声:”干娘?“

第四章 继任

第二天掌事嬷嬷就准备亲去梓明殿送常王的衣服了。那副掌事见那豁口果然补得再也不见,这掌事的自己亲自去,不是要漏馅吗?连忙说:“送件衣服而已,没必要让掌事的走一趟啦。我去送就行了。”

掌事嬷嬷见平常懒成猪的她突然这么殷勤,心底下顿时有些起疑,便说:“我去梓明殿也不单为送一件衣服,还要去向端妃娘娘回一件事。就不必劳烦你了。”

正在这时,梓明殿的太监倒先来了,说:“嗳哟,常王殿下的衣服洗晾好没?洗好了就赶紧给我。殿下他可着急了,非让咱家亲自跑一趟送去尚衣监去修补呢!”

掌事的一听,便知道底里了。看看副掌事一脸被戳穿了的蔫样,气不打一处来。也只能先堆脸笑着说:“有劳公公了。不过昨儿老奴觉得这么点子事,没必要劳动尚衣监,老奴先补好了。这就给常王送去。”

那太监斜了她一眼,说:“你可会补?这是殿下的心头爱。要是补得不成样子他可是要发怒的。拿给我看看?不行的话,还得让尚衣监拆了重做。”

掌事嬷嬷只好把衣服给了太监。太监抖开一看,嗯?昨天破的地方,怎么又完整了?迎着日头一看,丝毫看不出有修补的痕迹呢。

不由得大喜,说:“可真有你的!这补得太好了。这么着,和我一起回殿下去。”

在场的人都舒了口气。

过了一大会,掌事嬷嬷就回来了,先把浣衣房里的人召集在一块,说:“常王见补好了衣服很是高兴,特赏了我们浣衣房一些银子。晚上大家有肉吃了。”

众人大喜。

掌事的又说:”还有一件事,贤妃娘娘已下恩旨,擢升我为掖庭令,即日上任。我现在不过回来收拾东西,马上就走。你们可得好好的听新任掌事嬷嬷的话。要是我听见了,不依的。“

众人听了,连忙纷纷上前贺喜她。她一一谢过,便回了自己房。

又叫:”柳嬷嬷,贺嬷嬷,你们俩进来我房里。我有话说。“

这两人都是这里的副掌事。柳嬷嬷听说叫她,心头一喜。后头又叫了贺嬷嬷,又有些紧张。想想还是硬着头皮跟过去了。

等进了房里,掌事嬷嬷简短的说:”今儿贤妃让我去就任掖庭令,问我浣衣房给谁来继任。我推荐了贺嬷嬷作继任掌事。大概过一会儿正式的文书便会下来。贺嬷嬷,去准备准备吧。“

贺嬷嬷忙道了谢,又说:”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我还是等会儿帮你收拾东西吧。“

掌事嬷嬷笑着说:”你还是先去吧。今儿真不用人帮忙。回头有什么需要的,我才不会嘴软呢。先出去吧。我还要想些事。别打扰我“

贺嬷嬷听了,忙再道了扰,转身便出去了。将来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不差这一时的殷勤。

掌事嬷嬷低头想了半天,抬头正准备找纸笔,却见柳嬷嬷还在房里,无声的抹着眼泪。讥诮的笑一下,说:”柳嬷嬷,这是怎么了?“

柳嬷嬷哭着先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脸,说:”掌事的,昨儿的事,我知道错了。你一向大人有大量。这在浣衣房里的日子里,你容了我多少错处。如今就再饶了我这一回罢!“

第五章 大量

”大量?“掌事嬷嬷听了这话,不怒反笑。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已经跪在地上,哭得满脸花的柳嬷嬷,阴沉的笑着说:”你在我手下这么多年,还觉得,我真的是大量的人?“

柳嬷嬷瑟缩了一下,勉强说:”大人......"

掌事的阴毒的笑了一下,说:“我从来不是什么大量的人,碍了我的人,从来没一个好过。如果不是因为一些事情,你觉得我会勉强只呆在这一个小小的浣衣房里,一做掌事这么多年,毫无动静?”

柳嬷嬷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气镇了一下,突然觉得这小小的夏天里的掌事房里,无故的冷得好象一下子到了冬天一样。但想想后果,还是鼓足勇气说:“大人,我知道,昨天是我不对。可是...可是,贺嬷嬷并不是,并不是...她管不好...皎皎还不知道她娘是怎么死的吧。”

掌事嬷嬷一开始只是轻蔑的笑。听到最后那句话,却立刻抬起头来,脸色煞白。柳嬷嬷见她有了反应,立刻得意的一笑。

第二天,皎皎又折回了浣衣房。正在洗衣的宫女们羡慕的看着她,边洗边问着说:”皎皎,你在这浣衣房里呆了十二年,如今可跟着掖庭令享福了。“

皎皎笑着说:”你们这些人啊,专拿我开玩笑。“

就在这时,一个专管打扫浣衣房的小宫女突然发出一骇人的惨叫。大家连忙放下手上的活计,簇拥去看。然后各种尖叫声,忙乱声。

贺嬷嬷闻声赶来,骂道:”下作小蹄子们,这是闹什么鬼了?大白天的大吃小叫,死了啊!“

一个宫女战战兢兢的说:”掌掌掌事,柳副,副掌死,吊死了......"

贺嬷嬷扫了一眼梁上的人,轻蔑的一笑,又怒气冲冲的说:“死了就死了,什么大事,耽误了贵人的衣服被打个臭死,才是大事!不吃中饭啦!去干活!”

宫女们喏喏连声,只能散去了。皎皎也只好办了掖庭令的事,然后准备回去了。才走出大门,贺嬷嬷又赶上来说:“皎皎姑娘,这是老身给掖庭令的东西。这是给姑娘准备的一点小玩艺儿,姑娘看着解闷吧。还有,千万和掖庭令说她交待的事,老身已经替她已经办好了。”

皎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问:“什么事?”

贺嬷嬷却隐秘的一笑,说:“姑娘还是别打听了。这宫里头,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死得快。”

说完,便转身回去了。

皎皎百思不得其解,但十几年的浣衣房生活,让她知道宫里头就如贺嬷嬷所说,知道越多,死得越快。虽觉得柳嬷嬷的死有些奇怪,但她还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去追问。

眼前着只要转过前头一个拐角,就能到她和如今的掖庭令的住所。却见掖庭令刚送了几个穿着打扮颇华贵的人出来,样子颇为恭谨。

她连忙隐在一边,等这几个妇人离去再回去。掖庭令坐在常上案前,以手支额,看起来竟颇有些苦恼。

第六章 舞姬

皎皎上前,轻轻的用手按摩着干娘的肩膀,柔声说:“干娘,怎么了?可从来没见过你愁成这样呢。”

她的干娘恍过神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叹气,说:“皎儿,刚刚文绣院来人,说是要调你过去。唉,柳婵这个混账东西,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真是太便宜她了!”

皎皎一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已经死了的柳嬷嬷,说:“方才我按您吩咐去浣衣房拿东西,发现她已经上吊死了。”

掖庭令眼神一闪,说:“死了?”

皎皎点点头。

掖庭令听了,脸色并没有好多少,恨恨的说:“这混账东西,死了还给我捅了这么大窭子!文绣院那边是齐嬷嬷在管,你要是去了那里,我可没法照应你。”

皎皎听了,一头便赖在她身上绞股糖一样的摩挲,笑着说:“那可不成!我不想离了干娘你呢。”

掖庭令看着她如花般的笑颜,心早化了,于是做了个决定,说:“我也不想你去。让干娘我再想想办法。”

到了下午,掖庭令便带了一个婢女,去了群玉殿。

贤妃午睡起醒,此时钗环发髻松散,衣带半宽,正斜倚在蕙馥阁前的美人榻上,看池里群鱼在争吃饵食。身边的含章上前,轻声道:“娘娘,掖庭谌嬷嬷过来了,想求见娘娘。”

仿若未闻,连手里投食的动作都未曾改变一丝。含章却知道,这是准了的意思。于是挥手,令人带了谌嬷嬷过来。

谌嬷嬷斟酌了语气,说:“娘娘昨儿让老奴去办的事,老奴已经办好了。现在特来回禀娘娘。”

贤妃笑着说:“嗯,本宫知道了。这件事,你办得甚好。教本宫如何赏你?你自己说吧。”

谌嬷嬷等的便是这句话,忙作了一个揖,拜到地上,说:“论理本不该老奴逾越,不过,早上文绣院的人来调老奴的干女儿。娘娘也知道,老奴的干女儿手粗嘴笨的,怕是到了那边会坏了事。求娘娘收回成命,仍旧让老奴的干女儿留在掖庭吧。”

说完,便一头磕了下去,在铁青砖上砸出一声闷响。

贤妃笑着说:“原来是为了这事。本来么,依谌嬷嬷的功劳,和母女情深.......”说到这里,讽刺的笑了一笑,继续说下去:“你要是早上过来,本宫就准了你这请求。可惜。”

眼神示意身边的一个嬷嬷继续说下去。那嬷嬷便接下去说:“想是谌嬷嬷已经知道,昨儿皇上宠幸了一个舞姬?”

谌嬷嬷茫然,回答:“齐嬷嬷,听说了。”

齐嬷嬷冷冷的说:“今天早上便传出消息,那舞姬便封为才人。本来这不足为奇,奇就奇在,这舞姬,原本是一个罪奴。这下不但脱了奴籍,还一跃而上变成了贵人。”

谌嬷嬷听得有些糊涂,由罪奴变成皇妃,皇帝这种事干得不少,但和她的女儿有什么关系?

贤妃见她依旧茫然,轻笑一声,说:“看来谌嬷嬷真是不知道,这个下贱的舞姬,本姓高,乃是被抄家斩首的高敬高丞相的女儿!”

第七章棋子

谌嬷嬷听了,心下些许猜到了什么,本能的有些害怕,硬着头皮说:“还有这种事。不过,官家这几年也做了不少这样的事,最后还不都没翻出什么风浪来?新鲜劲一过,也就那样了。”

齐嬷嬷冷冷的说:“谌嬷嬷看着远离这儿也确实有些年头了。这些年来,官家隐隐流露出对杀了高家的后悔。那高才人只不过是一个开端,后头还一定有文章做。”

“所以,既让那孩子平安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用上她了。”贤妃截口,一改之前的慵懒劲,柔美的五官流露出几分杀气,将面目换成了一副狰狞可怕的样子。

谌嬷嬷吓得身子一软。贤妃却突然又笑了,又回复了刚刚那柔美的面目,轻柔的说:“我知道嬷嬷的难处。所以你一来的时候,掖庭外头候着的人便拿了我的口谕将她带去了文绣院。你为本宫做这么多事,本宫会补偿你。”

齐嬷嬷在旁边说:“娘娘恩典,赏你黄金百两。”

谌嬷嬷听了,如五雷轰顶。黄金百两,并不是她想要的。在贤妃身边多年,她的脾性自己是一清二楚。皎皎被她当成一个棋子,做得好,手上要添人命沾血。做不好,下场如何,她很清楚。

深宫多年,皎皎已经是她余下人生的指望,那是真的当成女儿来看。她心底也有一片柔软,不愿自己女儿过自己深深厌恶的生活。

贤妃看着她脸色,不由得笑了,漫声道:“难道嬷嬷竟然动了心,真想要保她?”

话里含了如此露骨的危险,谌嬷嬷并不是听不出来。只是......

顿了一下,心思转了无数轮。在贤妃和齐嬷嬷危险的注视下,不过是几瞬,她就做出了抉择。

无比虔诚的再拜了下去,苦苦哀求:“娘娘,老奴把她当成自己女儿养了这么多年,熟悉她的性情。若她非入局不可,也请将她交给老奴来管。这孩子看着柔弱,内心刚强,只怕不好驾驭。有老奴在旁边看着也好。求娘娘恩准。”

贤妃冰冷的看着她,最后开口说:“好吧。”

谌嬷嬷没想到这么快就恩准了,内心还是欢喜的。

贤妃又说:“文绣院她是必须去的。端妃那边开口,本宫不能不应她。”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谌嬷嬷只好谢了恩,忍痛站起来,转身走了。在她离开群玉殿大门之际,忍了许久的泪水,便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贤妃这边,齐嬷嬷忍了忍,斟酌了语气,说:“娘娘,谌嬷嬷这把好刀,如今算是废了。挺可惜的。”

看着自己手上染的腥红寇丹,贤妃冷冷的说:“不妨,据说这孩子还是挺伶俐的,长得又美,比她姐姐只怕更有前途。生恩没有养恩大,有谌嬷嬷牵制引导着她,比那个只有血缘关系的人,更可靠。倒是你,”

她转过身,正面钉着齐嬷嬷,冷冷的说:“这宫里的风,马上就要吹起来了。你那点小心思,最好收着点。别逼急了她。别人还没逼宫,先窝里斗了。”

虽然贤妃才二十出头,四十来岁的齐嬷嬷却被她看得心头发慌,连忙跪下去了。

第八章 相遇

谌嬷嬷一走,皎皎果然如贤妃所说,被文绣院的人带走了。

到了文绣院,那些人将她领到一间屋子里,令她在里头好好跪着,便离开了。

皎皎打量着这间屋子,只见里头陈设倒也简单,阔朗舒气,案头上置着笔墨纸砚,并一个简单的笔山。案后的多宝格里放着几部书,一个墨青哑面梅瓶里插着的,并不是时鲜花朵,只是几枝枯棉花。铁褐色的枝,白的棉,在这炎热的夏季里,虽然这屋里没有冰盆,却显出一丝凉气。

正在打量,吱吖一声,后头有人进来了。皎皎连忙把头一低,身子一矮,恭谨的跪着。

那人看了看她,只见她披着一头如瀑黑亮长发,身子单薄,虽跪着,却纹丝不动,在后头看来,弯成一个好看的角度。走到侧面,只见她侧颜如玉,从耳至下巴,粉腮玉颈,耳尖微红。走到前头,只见她虽低着头,瞧不清面貌,但睫毛长长,脱脱一个扇形的剪影。

于是轻启唇,说:“抬起头来。”

皎皎抬起头,不意却看到一个约二十出头的男人立在跟前,金冠玉带锦袍,眉目英气勃勃,不知是哪家王爷。不由得羞红了脸,又垂下头去。

虽是惊鸿一瞥,那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常言说背影杀,前头未必惊艳。但眼前这宫女显然破了这话。不但背影优雅,前头更是美极。大眼长睫,柳眉弯弯,顾盼之间仿佛有光影在额间流动。更兼那娇羞一抹红,一低头,说不出的风情款款。

当下便呼吸一窒,心下一动。

二人无言。

毕竟是天家出身,又征战过沙场的人,他先便缓过神来,正要开口再问,又恐唐突了美人。正踌躇间,门又被推开了,又进来一个人。

这人见到他,笑着说:“越王怎么来得这么早?”

越王如蒙大赦,笑着说:“母妃身子有些沉重,说不了一会就睡了。我只好提前来了你这。这是谁,为什么在你房里?”

心下有些忐忑,却又不知道忐忑些什么?

那人这才发现地上跪着的,问:“你可是皎皎?哪个皎皎?”

皎皎听了,忙答道:“回大人的话,奴的名字是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中的皎皎。”

那人沉吟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这名字好!果然配来我这!”

越王也笑着说:“这名来自这诗,诗里又说织女,可不真的配么?”

皎皎不敢接。那人笑着说:“抬起头来,低着头可怎么说话呢。”

皎皎只好抬起头。

那人呼吸也是一窒,突然又想起一事,转头看了下越王,见他果然在望向她的神情中,比平时更添了一些神采。但一想到端妃给的指示,心下又有些暗叹。

越王笑着说:“名有了,可姓什么?家中还有谁?”

皎皎老实回答:“奴是父亲获罪被斩,母亲充入掖庭后生的孩子。家中不知还有谁。据母亲生前说,奴家姓高。”

第九章 故衣

父亲被斩,母亲充入掖庭,高姓。这几个线索一串起来,虽然已经过了十二年之久,越王脸色仍旧大变,那人也立刻被吓呆了,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出。

正打算说什么,越王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打过仗会武艺的人力气大,那一拂袖,宽大的袖子被狠甩,在空气中炸出一记狠戾的裂帛声。迎面而来的猛烈气息,将皎皎拂倒在地上。这意外一来,惊得皎皎目瞪口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那人连忙伸出手,又想男女大防,只得讪讪缩回来了。为了缓和气氛,忙笑着说:“皎皎姑娘,你莫生气,越王并不是对你有气。”

这话说完,又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解释什么?

只好定了定神,摆出官威,说:“皎皎,你是端妃娘娘指名派来我这文绣院的。以后便是本官麾下。本官姓洪,苏州人士,去年入这文绣院。如今是这里的院正。以后你可听我差遣?”

说完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像之前对新来的人说话不就行了,说自己什么时候来,尤其说自己是哪里人干什么?!

不想皎皎听完,惊喜的说:“苏州?你,大人也是苏州人氏?”

洪院正早听出了皎皎口音里的吴侬软语,原本想再摆一下官威,话到嘴边变成了:“你也是苏州人?苏州哪里的?”

皎皎点头,说:“娘亲和奴说,她是平江一带人。”

洪院正惊喜的说:“奴...呃,好吧,你即是苏州人,难怪会刺绣织补。你先下去找林嬷嬷,她是副院正,让她给你分配职事。”

皎皎一愣,但在宫中浸淫多年,也明白这突然的话风转变内,肯定含了不少不为人知的心事,于是便应了喏,行礼低头出门。

洪院正假装在看自己带来的一卷纸。眼睛余光瞄着她出了门,走了好远。

便将手上的纸掷在案上,摸了摸额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皎皎依言找到了林嬷嬷。林嬷嬷早得了信,便说:“听说你织补技术好,让端妃娘娘赞不绝口。如今便先在织造处修补衣裳吧。”

说着,将一件衣服丢给她,说:”这是我的一件衣服,你先补补。“

皎皎见这衣服,破烂不堪,一股呛人的灰霉味,上头有很多新近撕开的口。

虽然知道这是用来羞辱她的,但呆在谌嬷嬷身边这么多年,早教会了她审时度势,于是便低了头,答应了声喏。

却正在此时,一个小奴婢东瞧西看的走了进来。林嬷嬷喝道:“哪里来的小野丫头,敢在这里这般横行直走!”

那小宫女吓了一跳,看清了说话的人是谁,并不以为意,说:“回嬷嬷的话,我奉了掖庭令的话,来找皎皎姑娘。嗳,皎皎姑娘,你就在这儿呢。现下已经下值了,嬷嬷让我催你回去呢。”

皎皎一愣,原本以为自己非得在这文绣院中住下了,结果还是可以回到干娘身边了。心下喜,连忙和林嬷嬷行礼道别。说:”嬷嬷,这件衣服有点霉味,我先带回去洗洗,再补。“

林嬷嬷冰冷的点了一下头,见她喜悦的和那宫女往外走,一丝狞笑掠过嘴角。

第十章 肥胆

这日正准备交还衣服,来文绣院上工时,大堂门口拦着她,林嬷嬷喝道:“将她拿下!”

皎皎大惊,还摸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左右两边早已埋伏好的宫女们便一拥而上,将她按倒在地。

林嬷嬷冷厉的说:“罪奴高皎皎,你可知罪?”

皎皎一开始有些发蒙,但听了林嬷嬷的话,心里暗暗计较一番,才说:“罪奴不知道,请嬷嬷示下。”

林嬷嬷将她带来的绵纸包打开,抖出那件故衣,厉声说:“还不知罪?前些天丽妃娘娘将这衣服送来,说是要在上头绣些花儿。这两天找翻了天都找不到。丽妃娘娘昨儿派人来这发了大火,你也是亲眼看到的。为何这衣服在你这?”

皎皎一时语塞,明明是你拿给我去补的,怎么现在变成我偷的了。心思电转间,看当时林嬷嬷给衣服还在场的宫女们一个个发狠模样,好像完全忘了那事的样子,心下就了然了。这是林嬷嬷要故意整她呢。

可她在文绣院这三天,已经竭尽全力的敛藏风芒,也从不出头拔尖,这嬷嬷一来就想至她于死的狠样,又从何而来?

定了定神,说:“嬷嬷明鉴,这衣服确实不是我偷的。”

林嬷嬷冷笑:“不是你偷的,谁偷的?我是没给过你这衣服,那谁给你的?指出来,我便饶你!”

皎皎暗暗咬了咬牙,用了点力说:“皎皎不敢,皎皎才来了这文绣院三天,自问手脚清白,与人从无冲突。为何嬷嬷要这么做,请嬷嬷示下。但皎皎确实没偷过衣服,也不敢乱攀咬她人。”

林嬷嬷冷笑着说:“哟,看着风骚,这贱骨头还挺硬。难道以为有掖庭令撑腰,所以不怕是吧?不好好杀杀你的威风,你还当这里是掖庭,由得你横行霸道,手脚不干净。”

说完,换了个脸色,喝道:“青碧,去拿戒尺过来!今儿我倒要瞧瞧,是你嘴硬,还是戒尺硬!"

就在这时候,一把轻脆的声音笑着说:”呦呦呦呦,这威风好大。楚纤,我听着好害怕,怎么办呢?“

林嬷嬷怒道:”谁在那儿乱嚼...."

一抬头,只见一个穿着白底红枫对襟袄儿,下身一条白绫八幅裙,嘴上正捂了条帕子,和一个宫女正哧哧笑着的女子。见林嬷嬷望来,笑声不减,反更张狂了些。

林嬷嬷见她这架势,倒有些虚,见她只带了一个宫女,估计不过是哪个不得宠的主子,又底气十足的说:“恕老奴眼拙,不知道是哪宫的主子,贵脚踏贱地?可就算是贵妃来了,这宫也有宫规吧?”

这女子笑嘻嘻的说:“这婆子口才好利害。楚纤,你去对对她。”

那叫楚纤的宫女便往前踏了一步,双手叉腰,训斥说:“放肆!胆儿肥了啊!竟然敢对高才人大呼小叫的?还想抬贵妃来压。要真是贵妃来了,不知道是我们才人无意中看见了嬷嬷暗设私刑有罪呢,还是嬷嬷你对才人不敬更厉害些呢?”

第十一章 姐姐

林嬷嬷听了,区区一个才人而已,,便上前硬呛:“这是老奴放肆还是才人逾越了?如今主持内宫是贤妃娘娘。老奴奉了贤妃娘娘的命治理文绣院,想替这小丫头出头,回贤妃娘娘去,老奴有了贤妃娘娘的谕旨,立马放人!绝不二话。”

楚纤冷笑,说:“说你胆肥还不信,我们才人这次前来,就是有贤妃娘娘的口谕,来调高皎皎的。怎么?连贤妃娘娘的话都不依么?”

林嬷嬷冷笑,说:“嘴巴说是有口谕,信物倒是拿来啊。空口白牙就说有贤妃娘娘口谕。唬谁呢?”

楚纤一顿,回望向那女子。那女子一愕,说:“信物?什么信物?”

林嬷嬷见了这样子,料定她没有,便尖利的笑一笑,说:“我说,就一个小小的才人,还是少得意些。指不定哪天比落草的鸡还不如。趁早走了吧。”

那女子听了这话,却并不羞恼,笑眯眯的说:“照嬷嬷这么说,要是有贤妃娘娘口谕的信物,你就会放人咯?”

林嬷嬷料定她没有,就算这时候回去找贤妃真的要来了,她也已经按那人的吩咐,将皎皎打了个半死。就不以为意的说:“那是自然。”

那女子笑眯眯的继续说:“如果我有,那,嬷嬷方才侮辱我的话,是不是自打个嘴巴?”

林嬷嬷正急着打发走她,顺口就说:“那是自然。”话一出口,脸一僵。

迟了,那女子已经摸出了一个对牌,笑眯眯的丢给了楚纤。楚纤就皮笑肉不笑的往林嬷嬷眼前一晃,说:“嬷嬷看清了?信物可是这个不是?”

直到皎皎离了文绣院好远,也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这么轻易的就从林嬷嬷那可怕的戒尺下逃出来了。

楚纤笑着说:“诶,你是不是和那嬷嬷一样被吓傻了?把你救出来这么久,一个谢字都没和主子说过!”

皎皎这才回过神来,忙深深的施了一个万福,说:“谢谢娘娘的救命之恩,此恩真是没齿难忘。还没问过娘娘的名讳呢?”

刚才笑眯眯的才人却突然眼圈一红,说:“先快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还有,我只是一个才人而已,别叫我娘娘了。”

三人避阴躲柳,一路到了一处叫凝和殿玉涧阁的所在。此时正是盛夏,花木成阴,鸟在涧中,阵阵鸣蝉,处处啼莺,颇为清凉。

到了玉涧阁,才人让楚纤去倒茶。才拉着皎皎的手,哭出声来:“皎皎妹妹,我是你嬛嬛姐姐啊!”

皎皎大惊,吓得愣住了。

哭了一会,高嬛嬛这才接着说缘由。

原来当年高家被抄斩后,嬛嬛才三岁,也跟着身为姨娘的母亲被充入宫中。在掖庭初选时,她因姿色长得好,身子骨也软,被挑去了教坊学歌舞。

一晃十二载过去了,她也出落得出水芙蓉一般的娇妍嫩丽。二人都遗传了高丞相那大眼浓睫的特点。虽蒙着面纱,只让她显得更加的勾魂夺魄。

她跳起舞来,身姿柔软随风摆柳,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再加上一对勾魂眼,一个照面,半支曲子就直接将官家的魂勾走了。

第十二章 捞人

高嬛嬛是从锦绣堆里经过,又遭过了大变的。在教坊十二年,那些教习什么都教,也包括一些为妓之道。毕竟将来这些舞姬年纪大一点,就是要被放出去做官妓的。

她既决心用自己的姿色脱离牢笼,如今得到这机会,哪里能轻易放过?于是将教坊教的这一套全用在官家身上。

官家得了她,如获至宝。本来也是,官家前半生忙着和王兄王弟们斗,娶妻娶妾全为了自己给大位铺路。及至得到了那个位子,外头蛮族入侵,内里还有很多蠢蠢欲动的王公和暗地里支持他们的大臣,睡觉都不踏实。就算纳妃,几乎也全是为了笼络权贵,安抚臣下。不要说感情了,连稍喜欢的多睡两晚都有人赶来闹腾。烦都烦死了还谈什么感情?

就算个把有点头脑,都是在家里知之者也教惯了的淑女,除了算计其他人,却放不下身段发浪。

哪里比得了这人前守礼不闹事,人后娇媚又会浪,榻上还有许多新鲜花样的主儿?刚得到的晚上,就闹得第二天早朝不了。

这下便惊动了一个人。谁?皇太后。

皇太后本就是个古板不喜狐媚的人,这满宫里的娇花嫩柳打扮出挑了点就要“提点提点”的,哪里能看得惯皇帝这么胡闹?皇帝一不上朝,立马太后就派了个人来训斥,吓得皇帝忙将她搬到这远离宫苑的凝和殿来。

高嬛嬛也是个乖觉的。虽然知道皇帝的宠爱,凭自己姿色手段,在这宫里红个一年两年应该没问题,但既做了宫妃,在宫里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太红了总会惹事非。

自己家世只有拖累的份,要是没给自己找个好点的后台,注定在这深宫里走不长远的。就像她在教坊里,模样出挑了总会遭人使绊子一样。

于是就拿出了巴结古板教坊主事嬷嬷的能耐。等皇帝走了,带上侍候自己的婢女就直奔康宁宫。一番作小伏低下来,被封为才人还不到两天,连皇太后都拿下了。

今天就是在皇太后请安的时候,有人拿着高家的往事嘲笑她,揭她老底。

本就是意料中的事,她早有准备。一哭二闹,杏花含露梨花带雨哭没几声,忙着安慰她的官家还没说什么呢,皇太后先发话了,将挑事的人直接夺了封位,唬得众妃只能噤声。

这还不算,她趁势一炮热灶,将自己素未谋面的同父异母的妹妹一并调到自己身边来。

可给她在皇太后心里又加了不少的分。

这一招连消带打,几串眼泪换了一波巨大的实惠,连贤妃都给镇住了。给对牌自然就给得痛快无比。害怕慢一秒就给皇太后的眼神盯死。

而高嬛嬛拿了对牌赶紧就去捞人了,正赶上板子差点落在皎皎身上的前头。

她笑里带泪,声音哽咽:“皎皎,我的好妹妹。我细细的打听过了,咱们高家进了宫当奴的,除了你和我,都死绝了。以后剩咱们姐妹俩,得在这宫里头相依为命啊。”

第十三章 好事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皎皎有些回不过神来。但她在这宫里头呆了十几年,除了母亲以外没半个亲人。现在干脆连生身母亲都死了四年,再加上早上差点被打个臭死,又突然碰到这么温暖的事,自然也是感慨万千,和姐姐哭成一团。

姐妹俩哭了一会,楚纤来问:“主子,这将皎皎姑娘的事打点妥了。皇太后特许皎皎姑娘免了贱籍,如今提成奴籍。说如今先伺候着主子。等日后有机会再脱了奴籍。如今先在这里住下。“

嬛嬛点点头,含泪说:”妹妹,如今我位份不高,只能先委屈你了。等日后有了机会,再让官家脱了你的奴籍。“

而皎皎想的是:”娘说的果然是,如今已经脱了罪奴身份,宫女虽是奴籍,却有机会在二十五岁那年放出宫去。下剩余的时间,慢慢熬就是了。“

因此对高嬛嬛那是千恩万谢。

高嬛嬛笑着说:”自家姐妹,说什么谢。血浓于水,总是要互相照应才是。”

皎皎感激的笑着说:“虽然是这样,姐姐这么照应我,我却无以为报。心里实在不安。”

楚纤在旁边笑着说:“皎皎姑娘要是心里不安,就好好的照顾主子。这宫里好人少歹人多,光我一个和主子在这宫里哪里照看得过来。如今姑娘看着也是聪明伶俐的一个。大家齐心协力照料好主子。主子得势,自然也就没人敢怎么欺负主子了。”

皎皎点点头,便和姐姐告辞,说是要去取自己的铺盖家伙。高嬛嬛满口答应了,见她离开,堆在脸上的笑,转瞬便垮了下来。

“啊!啊!"齐嬷嬷凄楚的闷叫声,回荡在群玉主殿前。谌嬷嬷跪在旁边,满脸的惊惧。

过了一会,一个宫女上前说:”回贤妃娘娘,齐嬷嬷领三十下,打完了。“

贤妃歪在榻上,头发全散了下来,闲闲的剔着晶莹剔透的指甲,一边慢悠悠的说:”本宫的话,不听。非要自作主张。打量着本宫在深宫里头什么也不知道,就想私下造次。这样的奴才,谌嬷嬷,你说,该不该打?“

谌嬷嬷跪在地上,满脸的强忍的害怕。此刻听了问话,忙磕个头回道:”娘娘说的是。娘娘对奴才们大恩大德,奴才虽死不能报万一。还非要自作主张,这这这,罚的是。“

贤妃娘娘冷笑一声,赤足下了榻,走在玉砖上,直到了谌嬷嬷的跟前,伸手纤纤玉指,抬起谌嬷嬷的下巴,凑近了说:“谌嬷嬷有这等眼色,也不枉本宫栽培你一场。如今高家贱人已经姐妹相认。以这势头,和官家的执念,想必下一步,便要步步高升。如果她能做到嫔位,那你就过去拉扯她一把。可是,”

她危险的眯起眼,谌嬷嬷战战兢兢的说:“可,可是如果她不能做为贤妃娘娘的一把刀,那么奴婢便送给她一把刀。刺进她的胸膛。”

贤妃听了这话,那危险的尖锐顿时化作了和风丽色,笑着说:“说真的,谌嬷嬷,如果不是娘亲自交待,本宫还真想你呆在身边。最起码,不会只顾着自己出气,而差点坏了本宫的好事。”

第十四章 自由

谌嬷嬷脸上汗涔涔的,低垂着眼皮,颤抖着回答:“夫人看得起老奴,是老奴的福分。老奴一家都很感激夫人的看顾。”

贤妃冷冷一笑,说:“知道就好,你先待着。待本宫传令行事。”

说完,才撤了手,转身带着宫女们离去。

她去了好久,谌嬷嬷才从地上抬起头,慢慢的准备站起来。

突然一把沙哑的声音颤抖着说:“你可满意了?”

谌嬷嬷瞥了一眼她,说:“我那儿,有上好的金疮药。专治这搬起石头却又自己领了的棒伤。放心,不会有毒的。”

齐嬷嬷那个气啊。但屁股上的伤痛不可支,在这热天里不及早治疗也容易恶化。旁边早有她的下属来抬她。只得狠狠剜了一眼谌嬷嬷,恨声着说:“别人的药还用一用,你的药还是谢谢了。这么好用还是自个留着,说不定哪天也用得上!”

看着她嗳哟嗳哟的被抬走了,谌嬷嬷仍保持着刚刚那一副惊惧的样子,慢慢退了出去。

一直离了群玉殿,眼看左右无人,这才将那神色轻松一收,然后再换上平常那副冷漠的样子。

皎皎,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

回到掖庭,皎皎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正在收拾铺盖衣物。她一见,忍不住还是流下了泪水。

怕皎皎伤心,连忙擦去了。上前说:“我帮你收拾。”

皎皎闻声回头,说:“干娘,不用了。我也没多少东西,很快就好了。”

想了一想,又上前揽着谌嬷嬷,撒娇说:“干娘,我好舍不得你呀。”

谌嬷嬷那颗因为要离别,又要被卷入乱局中而烦乱的心,此刻神奇的安静了下来,反手抱着皎皎,柔声说:“嬷嬷也舍不得你呀。可是你姐姐有这等好运,你还是跟着她会比较好些。”

皎皎腻着她,笑着说:“姐姐是很好。可是和干娘都相处了这么久。自然是干娘这边更好。”

她呵气如兰,声音软糯,又是这么娇滴滴不似平常那种柔中带刚的样子。谌嬷嬷抚着她柔顺的长发,又如何忍心将这孩子送入魔窟之中。

待到晚间,皎皎和楚纤伺候着嬛嬛入了睡。这几日官家来得太频繁,既然已经引起了后宫的不满,于是今天便去了皇后宫里。

高嬛嬛让她别去自己房间了:“自己姐妹俩自在说说话,也拉近拉近关系。”

拗不过她的任性,皎皎只得告了罪,睡在她床前的脚踏上。

嬛嬛嘲笑了一通,却也由着她去了。

姐妹俩说起话,却有些不投机。皎皎没见过以前的高府,嬛嬛是三岁以前的记忆,哪里还记得多少?

所以二人只好聊聊彼此在宫中的生活。嬛嬛说她成日里就是练舞,学习怎么哄不同种类的男人开心,琴棋书画倒是其次。

皎皎呢?自幼在浣衣房里服苦役,幸而娘亲也教她读书,谌嬷嬷总是会尽量带很多的书给她们娘俩。然后跟着母亲学刺绣。她的生活里,没有琴棋书画这些。只有娘亲教她哼着的几首吴乡曲子。

渐渐的,二人便沉默了下来。不同的生活轨迹,让她们有了不同的生活理解。只有一点相同,嬛嬛不想再回教坊那个可能要被派去做官妓的地方。成为宫妃后,这条隐忧算是没有了。

而皎皎也不想再回掖庭令,那儿虽然有疼她的干娘,却也有巨大的忧患。有可能随时就被抓去打一顿。

她只想出宫,和谌嬷嬷去过自由生活。

第十五章 提携

第二天,嬛嬛便带上了皎皎,楚纤,去给太后皇后请安。

太后满头银发,面目都隐藏在岁月无情刻刀刻下的每一道皱褶里。而坐在太后下手的皇后看起来雍容华贵,虽然年岁不轻,但眉眼间精神尚好。

接下来的,便是贤、德、淑、宸四位最高位份的妃子。下面一溜的贵仪婉仪充媛昭容等。按说以嬛嬛区区美人的品阶,是不够格来请安的。可太后发话,都要她来,她也就只好不得不来了。

皎皎冷眼看着,嬛嬛倒也乖觉。明明在宫外还一副恹恹的样子。一进了宫,立马脸上就开始浮上笑容。到了太后殿里,那笑容便恰到好处。不会显得刻意,也不会一副严肃古板的样子。

太后虽然古板,深宫寂寞了这么些年,见的都是为了要迎合她古板性子的妃子,自然笑脸也不见得能多看几张。美则美矣,合乎规范自然规范,但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有些厌烦。偶然见了这不合常理出牌的晚辈,看着她鲜艳明媚的笑容,既不像传闻中的妖,也不是故作一张冷面,自然心下就会有些喜欢。只一见她,脸上的神色便有些松动。

果然一进殿,太后便赏了坐。又见她身后跟着一个和嬛嬛眉目相似,鲜花嫩柳一般却又恭谨立在一旁的女孩,便开口说:”这个,想来是你昨天说的妹妹了?“

嬛嬛连忙站起来,拉着皎皎下跪,说:”臣妾姐妹谢太后恩典,提携姐妹俩进了高位。昨儿姐妹本来想立刻来向太后谢恩。到了宫门前说是太后已经礼佛去了,就不敢再多打扰。今天便带她来向太后谢恩。“

说完,姐妹俩都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太后连忙让她们起身,说:”这本也不值得什么。你们若是伺候得好皇上,也算哀家功德。“

皇后笑着说:”高美人人美声甜,这妹子看起来也是人才。皇上,不如效仿帝舜之德,也流传一段我朝娥皇女英的佳话?“

嬛嬛听了大喜,扭头便看向皎皎。

皎皎却吓了一大跳,母亲说过娥皇女英的故事。皇后竟然是想推荐自己给皇上当妃子!这......

她在深宫最底层浸淫了这么多年,虽然有母亲和谌嬷嬷的接力保护,也着实看了不少宫妃的悲剧。

说实话,她当然知道宫妃的生活,荣华富贵。也知道凭自己的姿色,就算是后台不硬,在这深宫之中也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她向往的是更大的天地,不是在这处处都要小心谨慎的地方。

可是皇后的话,却将她推向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要是皇上首肯了,只怕自己这辈子,也就都只能呆在这已经看了十二年,只一心想逃离的地方了。

嬛嬛听了,心下也是震惊。自己不是没想过要将妹妹留下来帮衬自己。但内心却也隐隐的嫉妒。自己的美貌和床上手段在宫里已经是独一份,要是妹妹真做了宫妃,自己是要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教她----内心着实不愿-----还是为了防她而不教她?

一时间,宫里众人都静默着,等着皇上回话。偌大的宫殿里安静无比,只剩水钟在响。

第十六章 喜事

而此时,屋内众人的焦点,坐在上首的官家却不言不语,只是不紧不慢的喝着手上一碗茶。

太后倒第一个先绷不住气了,转了个身,正要问官家。官家却抬手止住了她。

又沉吟了半晌,官家才不疾不徐的说:”前段时间,刑部宋朝功上书说,十二年前高家谋反一案有异。朕已经派人去查了。”

听到这话,高嬛嬛和皎皎都觉得心漏跳了一拍。

官家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昨儿终于水落石出。原来高家谋反,系当年梁宸妃因与高贵妃有龃龉,梁丞相和高宰相也党争得厉害,故而收买了一干人等栽赃陷害。如今既已明白,就要给高宰相平反。如今你姐妹二人便不是罪官之后。朕也要有所赏赐。”

这话一出,不仅高家姐妹高兴得眼泪涕零,连皇后都面有喜色。

官家话风一转,说:“说起来也是朕之过,当年受了梁家的蒙蔽才误杀忠臣。可惜梁妃已经被贬为庶人,在清秋院里早早过世,而梁家因为犯事也已经满门抄斩。朕总不能再斩他们一次。如今你们高家只剩下两位姐妹。姐姐已经有职品在身了,如今便升为嫔位吧。至于妹妹......"

他捻着胡子,想了一下,说:”妹妹便赦了罪,封为静嘉公主伴读吧。待及笄后,朕亲自为她找门好亲事。“

太后面目一凝,却不出声,只微微点了点头。皇后脸色一僵,却又转瞬换了神色,笑着说:”高家姐妹这回真是’苦尽甘来‘,又‘步步高升’了。”

身边的黄淑妃笑着说:“皇后说的是呢。嗳哟,这俩姐妹是傻了不成,竟还不赶紧磕头谢恩?”

高嬛嬛机灵,赶紧拉着皎皎三呼万岁,要行了三叩九拜之礼。官家说:“亦不必谢朕。总是朕之过,才让你们受了这么多年的罪。如今你们姐妹俩一个做了嫔,一个做了伴读。可要好好互相扶持才好。皇后,二人的事,好生安排了。朕先去上朝。”

二人应诺。众人恭送皇上去上朝了。又送了太后回自己寝殿里安歇不提。

皇后这才转身,说:“贤妃。”

贤妃起身行礼,说:“臣妾在。”

皇后冷淡的说:“皇上刚刚的话听见了?将高嫔和高伴读的事好生安排了。着内务府好好看几个人送过去。”

贤妃恭敬的说:“是。臣妾这就安排去。不知皇后还有什么事吩咐?”

皇后并不回答,只捏了几下头,扶了扶鬓上一枝点翠凤钗,方才冷淡的说:“别的也没什么了。只是朝哥儿的奶娘昨儿来说,惠主子好大脾气,昨儿竟打了朝哥儿,脸上都有红痕儿。虽说小孩子间玩闹,也该有个度。”

贤妃的眼睛朝凌德妃处溜了一溜,果然见她有些不自在。便笑着说:“娘娘说的是,小孩子间玩闹,没个轻重也是有的,这都是跟前看着的人的过错。臣妾这就派人给惠主子的奶娘教导教导。”

皇后看了一眼她,扯出一个冷笑,说:“也没别的事了,我知道你事也多,不敢耽误你。”

喝道:“去罢!”

贤妃脸上也没什么不悦的神色,仍旧刚刚的样子,笑着道了万福,行了礼出去了。

第十七章 介绍

皎皎再没想到,这才隔了几日,她便从一个最低等的罪奴,脱了罪籍,又变成了有职品的公主伴读。

这便是所谓的造化弄人了。

更令她高兴的是,官家特别下了口谕,说是她和姐姐相逢不久,所以准她住在玉涧阁,在指婚出嫁前都陪伴着姐姐。

嬛嬛接了旨,赏了来宣旨的太监后,高兴得拉着皎皎的手,姐妹俩开心的转了好几圈。

等姐妹俩累得都倒在了锦榻上,嬛嬛忍不住落了泪,说:“皎皎,我感觉好象在做梦一样。这才几天,我们就都重获新生。以后都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了!”

皎皎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好,但看着嬛嬛这么高兴,觉得还是别不识相的破坏了这好气氛,便也附合着说了几句。

到了下午,内务府果然拨了不少人过来。尤其让皎皎高兴的是,其中便有谌嬷嬷来给嬛嬛当掌事嬷嬷。

皎皎离了谌嬷嬷,就是个老道的,谨守着自己的身份,不多走一步,不多嘴一句。一见了谌嬷嬷,就和她实际年纪相差无几。赖在谌嬷嬷的怀里撒娇。

嬛嬛流着泪叹息,说:“这...我们的亲娘都走了。你倒好,还有个照顾你的。可怜我这个没人疼的,都要靠自己挣。”

谌嬷嬷连忙分开皎皎,跪下说:“奴婢一时忘形了。这书上有说,好事多磨。正因为主子比皎皎得官家更多的宠爱,所以上头的神仙才要在这之前多磨难主子一些时分。如今主子已经苦尽甘来,以后的日子,必定像奴婢带来的这根甘蔗,步步甜了。”

嬛嬛笑着说:”嬷嬷这嘴,也和甘蔗甜得不相上下。起来罢。你既是皎皎的干娘,往后也别动不动就跪着了。小心她不高兴,说我作践你。“

谌嬷嬷笑着说:”主子这话说的。如今奴婢也不敢自称是高伴读的干娘。心里眼里便是伺候好两位主子。将来伴读出嫁了,就全身心的服侍主子。以后主子有什么话,请尽管吩咐奴婢。这才是奴婢的福份。“

说完,便重重磕了个头。

那咚的一声响,也重重的磕在了皎皎的心上。嬛嬛余光瞄了一下皎皎,看她满面的不忍,这才完全的放下心来,笑着说:”嬷嬷这是怎么说的。我虽是主子,也不是什么高台盘的人物。不过守着自己的本分罢了。赶紧起来。要不,妹妹该怪我了。“

谌嬷嬷笑着说:”多谢主子。“

这才站了起来,开始为二人介绍起一块来的宫女太监们来。

原先这阁里便有不少人,不过不管宫女太监,都是粗使的下等。如今便拨了四个屋内伺候的宫女,四个太监。

宫女中一个叫灵珠的看着老成灵活些,待谌嬷嬷介绍完毕便跪下脆声道万福。下剩的,一个叫文兰,一个叫芷芳,一个叫翠莺。

太监么,不过是福禄寿贵了。

高嬛嬛在这些人,连带着谌嬷嬷和另外一个柳嬷嬷,的脸上来回梭巡着。最后才将眼神定在灵珠身上,笑着说:”这人脸看着还舒服。以后你便带着其他人好好做事。谌嬷嬷是前掖庭令,想来管理一个小小的阁子还是低就了。以后你们便都听她的话吧。“

第十八章 缝隙

夜,深了。皎皎撩起纱帐,赤足悄无声息的走在藕色缠枝宫梅地毯,来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子,望向天上那一轮明月,长长的叹息一声。

谌嬷嬷来了这边已经两月有余。可她们反而比在掖庭里相处的时间要短太多。撇开她们如今身份不同以外,嬛嬛...

高嬛嬛如今已封了昭仪。这如同火箭般的升等速度也是极罕见的。跟着她地位高升的,还有她的脾气。成天支使着谌嬷嬷东奔西跑。

而她每天天不亮,便要去叡谟殿里,会同静嘉公主一起去尚书房读书。中午还要随公主回宫用膳。在叡谟殿里的叠琼阁略微休息后,便要在教习嬷嬷的严管之下,和公主一起接受宫廷礼仪的教习。至晚随公主一起用膳后方能回房。

文兰和芷芳跟着她,每人轮流一天跟着她出外。留下那人便在玉涧阁里听候差遣。据她们说,嬛嬛心情好的时候,只在官家来看她的时候。那便是高昭仪心情最好的时候。陪着官家说话,跳舞。眉目流转,秋波敛滟。

但官家走了之后,她便心情极为不乐,动辄打骂下人。谌嬷嬷尤其惨,三天两头便被高昭仪,无理也寻三分错处,狠打一次。

她也曾苦苦劝过。但高嬛嬛却总说:“这些个奴才,你只以为她们是好的。殊不知肯定是别个宫妃暗里派来的奸细,瞧着机会只会害我们。你别心软。横竖我有主张。”

过后只会令下人打得更重。到了现在,更发展到,只要她心情一不爽,便下令打谌嬷嬷八十大板,但却故意挑着时间,让她回来的时候刚好行刑一大半。

她只能跪下为谌嬷嬷磕头求情。有一次直磕到额头发青,高嬛嬛才心满意足的令人收手。

她哭着为谌嬷嬷上药,却无法拯救自己的姐姐越来越扭曲的心理。

到了最后,谌嬷嬷只能狠心将她赶得远远的。每次她来看谌嬷嬷,都被拒之门外,二人再不见面。

高嬛嬛的心情才好受了很多。打也打得少了。

但撇开这些不提,高嬛嬛又离不得谌嬷嬷。除了自己的饮食衣饰通只由楚纤经手照料外,其他的大小事务,都会交给谌嬷嬷去做。她毕竟做起事来干脆利落,安排人手颇为效率。

对于未来,她有些迷茫。谌嬷嬷这个样子,看着是不愿意离开宫廷了。可母亲给自己描绘的那些锦绣山河,吴哝软语,小桥流水,波澜壮阔的大海,她也很向往去看看。只是离开宫廷之后,就也再回不来了。

月儿弯弯,照着她的一腔愁绪。叹口气,她便伸手想关上窗户。明天还要去叡谟殿里和静嘉公主一起读书。虽说她有些娇蛮,倒也一团玉雪,极为可爱。她也挺想和公主一起呆着的。

合上窗户的那一瞬,她好象看到了谌嬷嬷一拐一拐往外走的身影。头皮顿时一炸。连忙悄无声息的开了一点缝隙望处偷看去。

只见谌嬷嬷轻手轻脚,谨慎的走到了院子边门处,仔细的四下里观察。特别是她的窗户。她心里很笃定,谌嬷嬷是看不到她的。

于是谌嬷嬷悄无声息的开了院门,轻轻的侧身,灵巧的从一条小缝隙里钻出去了。

第十九章 夜会

出生在宫中的罪奴,又是心思如此晶莹剔透的一个人,不是不知道好奇心太盛,容易招致粉身碎骨这个道理。

但谌嬷嬷不同。撇开高嬛嬛,谌嬷嬷几乎等同于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自幼起建立的情谊,已经是除了母亲以外第二亲近的人。

说是亲姥姥也不为过啊。

---谌嬷嬷望向她窗户的那一眼,透了太多的情绪。她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内容,却很清楚,这次谌嬷嬷冒险夜半出门,和她有关。

到底是什么,能和她有关?

说到这里,皎皎就再也呆不住了,从柜里拖出一袭黯色长披风,只穿了足衣便出了门,跟在谌嬷嬷后面。

谌嬷嬷上次挨打的伤,到底年纪大了,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走的还是有些慢。更兼怕人看见,走几步,便要回头看看。

幸好她天性安静,不仅常年做绣活练就了一双利眼,还磨练出了一双利耳。所以她并不需要跟得太近,只需要屏息静听谌嬷嬷走到了什么地方,稍远一点她便轻无声息的跟了过去。饶是谌嬷嬷在宫里小心谨慎了大半辈子的人,竟也没有察觉。

渐渐的便到了艮岳一处僻静的亭子里。皎皎远远的见着那亭子上似有人影,她便更小心的将自己的身子掩在黑暗处,无声无息的靠近。

谌嬷嬷越走越近,似乎就越急躁,更加没留意身后。皎皎见着她上了小亭子,便从旁边岔路口绕开,从她背后默默的靠近。

谌嬷嬷一走近,那人影便站起来,却一把抱住了谌嬷嬷,一下两人便隐在了黑暗里,只听得两人的呼吸声越发沉重。

虽然早就知道宫女与太监对食这件事,皎皎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谌嬷嬷与人有瓜葛。但再怎么惊讶,也只能死死咬着嘴唇。直觉告诉她,这接下来,一定会有很大的事。

那人的动作越发委琐,摸着谌嬷嬷的衣带笑着说:“这带子碍事。”

谌嬷嬷却一把推开了他。冷声问:“这么晚了还叫我来,贤妃有什么事吩咐吗?”

那公公正在兴头上,这么的被她搅了有些不悦,低下了尖尖的声音说:“贤妃没吩咐,就不能来找你吗?自入了那小贱蹄子的地方,好久都摸不着了。”

谌嬷嬷冷淡的说:“这也是贤妃的意思。你是她跟前红人,我和你接触多了,那小蹄子会怎么想?我故意做错了事,挨了那么多打,如今渐渐的才放低了她一些戒心。难不成为了你一时高兴,再都重来一遍?我可老了,经不起。”

那公公听了,又来抱她。谌嬷嬷不耐烦的躲开了,说:"有什么事,快说。等那小贱蹄子的人发现了,挨打的又是我。“

那公公听了这语调,知道她已经动了薄怒,倒不敢再往前施展,只能简明扼要的说:”娘娘说是时机差不多了,可以开始做先前吩咐的那件事了。“

谌嬷嬷听了,却有些迟疑。那公公冷晒道:”怎么,难道像娘娘说的,你真舍不得皎皎那小丫头了?别忘了,她的娘,是怎么死的!“

第二十章 阿娘

谌嬷嬷声音陡然尖利:“她娘怎么死的?还不是死在你手上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宛如一个晴天霹雳,打在皎皎的头上。残存的一丝理智,让她顿时咬破了自己的樱唇,才控制着自己不叫出声来。

那公公阴狠的说:“哼,果然。早料到你会卸磨杀驴。虽然那女人是死在我手上,但你要是忘了,我也可以告诉那孩子,是谁把她娘送到我手上的!”

谌嬷嬷声音变得低沉冷戾,在寒夜里听来,仿佛是幽冥里的厉鬼一般:“回去转告贤妃娘娘,她要我办的事,我照办就是。可是,我和那孩子的事,请她也不要插手。否则,我谌芳三次入宫,每次都安安稳稳的,凭的,可不是这一身会忍的本事。若是她不乐意,请她回去问问周老夫人,当初怎么答应我的。”

那公公似没想到她也会这么狠,气极反笑,说:“好好好,好你个谌芳。我这就回禀娘娘。让娘娘找个空儿把信传给那孩子,看她恨不恨死你!”

谌嬷嬷怪异的冷笑一声,说:“你要是有这能耐,尽管去禀报娘娘。别忘了,她从八岁起就跟在我身边。她什么禀性我还不清楚。自有收服她的招儿。还是不劳你们操心了。”

说完,一甩袖子便准备走了。那公公急忙唤道:“别,既然答应了办事,那这药总得拿走。能不能扳倒这娘们都在这药上。你过来,我告诉你怎么用法。”

谌嬷嬷听了,便折身回去接了药,不防那公公一把勒住她脖子,狠戾的笑着说:“变得这么难管,不如我先替娘娘教训教训你?”

话刚说完,便是一声用尽全力压抑住的惨呼。原来谌嬷嬷趁他不注意,抓住他右手的小拇指,用尽全力一拧。

论单打独斗,谌嬷嬷自然不是这公公的对手。但混迹宫中多年,保命的招术自然不会少。就算是练武之人,小拇指也最没力。这么一拧之下,就硬生生咯嗒一声拧骨折了。十指连心,拧折了,又何其的痛。

这公公只能撒开手,抱着的右手一边闷哼去了。谌嬷嬷收整一下自己,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便一腐一拐的走了。

这一点时间里出的变故这么多,皎皎实在有些承受不住。但残存的理智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没露出踪迹。见谌嬷嬷开始往回走。她也逼着自己起身,飞快的轻手轻脚顺原路返回。并选了另一条捷径,抢在谌嬷嬷好长一段路,回了自己房间。

她在自己房中黑暗里呆了好久,才看到谌嬷嬷一腐一拐悄悄的从院门里溜进来,又神色复杂的看了一会她的窗子,才慢慢的走回自己房间。

皎皎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痒,一摸,全是泪水。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许久了。

这天夜里,她梦见了已经很久不见的娘亲。她又哭了,问娘亲:“阿娘,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是谁害了你,却从来不托梦告诉我?阿娘!阿娘!你告诉我!”

她用力扯着阿娘,阿娘只是微笑着看着她。然后渐渐隐去。

她更着急了,连忙用力狂扯,狂喊:“阿娘!阿娘!”

第二十一章 出花

突然,她被大力摇醒。文兰已经点了灯,正坐在床边担忧的看着她。见她醒了,关切的问:”主子,是不是梦见娘亲了?“

皎皎一时间,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用手遮了眼,问:”怎么了?“

正在这时,灵珠一手提了灯笼,一手掩了嘴打呵欠,一边进来一边问:“皎主子,怎么了?半夜里不睡觉大喊大叫什么?把我们主子都吵醒了,叫我来问问呢。”

文兰比较老成些,笑着说:”主子梦见她娘亲了。“

谌嬷嬷也正走了进来,听到这话,脸上明显僵硬了一下。皎皎愉恰好也看到了。心里一股无名火起,理智却又告诉她要冷静。两下里一夹击,便有些恼怒,说:“我没事,先让我睡了吧。灵珠姑娘,和姐姐说我并无大碍,吵了她,明天我会去赔罪的。”

灵珠巴不得一声,便行了礼告退了。谌嬷嬷也只好转身走了,临走,却投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在皎皎身上。

那眼神,却一下惊醒了皎皎。

她是贤妃的人!贤妃两面三刀,明面笑脸暗里藏刀的阴毒秉性,下层宫人间都知道。她现在名义上是个主子,却是主子中最底层的那个。贤妃要捏死她,比捏死个蚂蚁还容易。因此,目前,她还不宜和谌嬷嬷翻脸。

这一夜,她过得纠结。从谌嬷嬷和那人的谈话来看,杀母之仇是这二人没跑了。可是,自她母亲死后,谌嬷嬷对她,也比得上阿娘对她的好,那也是真心实意的啊。

她内心很痛苦,爱与恨两股情绪在她的心里纠缠反复。她恨谌嬷嬷,却又无法否认她对自己的恩情。如果不杀她,她无法和惨烈死去的母亲交待。但她扪心自问,谌嬷嬷在母亲死后,对她的好,也是无法抹灭。

当窗棱上透来第一缕微光,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头一次,她想要调查母亲的死因,然后还她一个公道。

假如谌嬷嬷真的是杀了她母亲的凶手呢?她不敢再去想。

这日,嬛嬛起床后,觉得有些身重,接着便开始发高烧。全院子里的人都很惊慌。连忙派人去请了太医来。

医女来检查了后,顿时面色沉重,手足无措。禀报太医后。太医不敢隐瞒,只能立刻说:”娘娘,这是出花儿了。从现在起,整个院子要全部封起来。不许任何人等进出。“

这话一出,嬛嬛听了,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直至青紫,然后头一仰,昏过去了。

院子里顿时哭喊声一片。皇帝得报后,不敢耽误,立刻派人封了整个玉涧阁,所有人等许进不许出。

皎皎一开始也有些惊慌,但等嬛嬛被交给医女抢救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将所有的人都召集到主楼下,立在石阶上却不说话,只静静看着这一群满面惊惶的人。

这无声的威严,让这些年纪比她大却都在惶惶不安的交头接耳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皎皎这才开口说:”太医的诊断,大家都清楚了。如今姐姐既见了花儿,太医仍旧说不清生死。可我和你们一样,都不想在这儿等死。“

第二十二章 粉末

她继续说:“姐姐倒下了。这被封起来的地方,就属我品阶最大。说不得只能赶鸭子上阵,代姐姐理几天事。谌嬷嬷,楚纤姑娘,各位,有什么疑问吗?”

谌嬷嬷心下有些赞叹,面上忙说:“皎主子说的对。如今这阁里就你品级最大,要怎么安排,当然听你的。只是老奴不才,也做了几年掌事,皎主子有什么不明白的,老奴一定尽心。”

皎皎微笑着说:“嬷嬷别这么说,好歹我也在你身边长大的。嬷嬷的本事,我怎么不知道。这么着。楚纤姑娘,这几天凡是姐姐贴身的东西都要小心些,煎药,擦洗,都劳烦你去做吧。也不必俭省太多,姐姐换下的衣服,一概不许再给她换上。只管拿新的。不够了打发人上我那取。姐姐知道了,过后好好赏你。”

楚纤忙擦了把泪,说:“奴婢省的。主子是奴婢的天,奴婢一定好好照料。说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奴婢先去照料主子了。”

皎皎又从院子里每个人的脸上一一巡视而过。这时才说:“谌嬷嬷,你这几日也辛苦些,小心照料饮食起居。众人换下的衣服,都要一一清洗干净,用滚水煮了,晒干透了才能穿上。待姐姐好了,也自然赏你们。”

谌嬷嬷和众人都答应了一句:“是。”然后各自散去。

皎皎回了房,从案上拈了三根香,对着墙上贴着的菩萨像默默祝祷道:“菩萨,姐姐病起得这样急,这样重。求菩萨保佑,保佑我姐妹俩,安全的渡过这个难关。”

才刚把香插到香炉上,文兰急急进房,说:“嬛主子醒了,叫主子你过去呢。”

皎皎连忙来到嬛嬛的房里。她满疱疹,原本绝伦的容颜上长满了红红的疱疹,煞是吓人。皎皎浑不以为意,连忙到了她床边,刚想去拉她的手。嬛嬛连忙缩了手,说:“别碰我!你先坐下。”

楚纤拿了个凳子,远远的放在一边。皎皎无法,只能告了个罪,然后坐下了。

嬛嬛说:“楚纤,我们姐妹俩说会子话,你先去睡一会吧。”

楚纤听了,抹了把泪便出去了。

皎皎这才说:“姐姐,你好些了么?”

嬛嬛苦笑了一下,说:“我这个样子,能好么?倒是今儿太医说了句话,我听了不得不嘱咐你。”

皎皎问:“什么话?”

嬛嬛却不说,瞪了一会帐顶,才说:“太医说,我这病,看着凶险,却已经挨过了最严重的时候。但最大的考验,是这疱疹。要是一个不慎碰破了,会在脸上身上留下巨大的疤。皎皎,我的脸,是我们在这宫里生存最大的本钱。要是这么毁了,你我二人在这宫里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这话说的,二人眼泪都掉下来了。嬛嬛是真心怕,皎皎却是心疼。

皎皎勉强说:“姐姐,先不要想这么多了。养好病先。这疱疹,千万要忍着别碰。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只能委屈姐姐忍着点。”

嬛嬛摆摆手,说:“我既然知道,自然咬死了也不会去碰。今儿叫你来,不为别的。是因为楚纤发现,我贴身的衣服里,有一些白色粉末。私下里已经叫了太医来看,竟然是天花粉末!”

第二十三章 交心

说完,嬛嬛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哭。

皎皎当然知道是为什么。这出招的人何其阴毒,在官家离京祭天的时候下毒,这样无碍官家。但嬛嬛姐妹俩来说,就是无妄之灾。太医对天花尚且只能束手无策,嬛嬛若是挨不过先头的重烧,死了自然一了百了。若是挨过了,要是在脸上出疹子没处理好,毁了容,这在以美貌为第一生存资本的宫里,自然也是灭顶之灾。倘若嬛嬛祖辈烧高烧,挨过了这两关,那还有第三关。

按宫例,宫里发了花的人,院子里的人连同治疗的太医医女们都必须被一起封锁四个月。等过了这四个月,在这丽人挤挤的宫里,官家还记得她吗?之前好容易得用的手段,还能再用吗?

嬛嬛正是想到这些,才在一知道自己的病情后晕了过去。

还好她素习练舞,日常饮食也被悉心照顾着,身体素质不错,所以这才扛过了第一关。但这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说,还是略残酷了些。

皎皎想明白了这些后,反而冷静了下来。低头想了一下,说:“姐姐,且先莫哭。要是不慎擦破了皮,这麻子可真落下了。”

嬛嬛怵然一惊,果然安静下来了。连忙取了棉巾小心的沾干净泪水。

皎皎来回走了几步,冷静的说:“姐姐,如今封锁已成事实,就不用再伤悲了。我们倒是要小心,外头的人是时刻都能知道我们这边的近况。要是她们知道你还安然无恙,必然还有后招。姐姐可有对策?”

嬛嬛听了,低了头,想了一会,说:“妹妹有什么想法?”

皎皎说:“我觉得当之务急,是先保住姐姐的容貌。这是根本。可这院里的内奸,我们也要时刻防范着。可姐姐现在也出不了门。”

嬛嬛听了,会意:“我病了,本身你就是这院里阶位最高的,由你去发号施令正是应该。我只管好好的保住我的脸和命,其他的,任凭你发落。可是,万一,万一你也染上了,可怎么办?”

皎皎低了头,沉默了一下,说:”姐姐若是不起疑,只管交给我。但若是姐姐对我起疑心,怀疑妹妹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我们姐妹俩,只怕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

嬛嬛听了,连忙举手说:”我们是姐妹,命运都是连在一起的。你放心,若是我起了疑心,或者在背后对你做了什么恶事,就让我的脸烂出窟窿出来!不得好死!“

皎皎连忙拦着她说:”我只是平白说一句,姐姐不要发这样毒的誓。也没什么,是因为我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发过花了。那时候谌嬷嬷...."

一道霹雳击中了她的心,但面上仍旧如若无事继续说下去:“照料得很仔细。所以只是手臂上有一些麻子。出过天花的人,是不会再出的。姐姐放心。”

说完,捋起袖子给嬛嬛看。

嬛嬛看完,这才放心下来。

于是姐妹俩计议已定,皎皎便带着楚纤下了楼。又将众人召集起来。

皎皎等大家都平静下来,方才说:“姐姐刚刚叫了我去,嘱咐了几件事。如今便如此行事。有谁已经出过花了?”

第二十四章 万幸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文兰便站了出来。皎皎点头说:“甚好。如今你便和楚纤姑娘轮流替换着近身伺候嬛主子。第二,谌嬷嬷,富公公,你们都仔细看着,这院里人每天换下的衣服,都集中起来蒸煮一夜,第二天再晒在院子里。姐姐和楚纤文兰的衣服都由文兰单独洗单独晒。第三,”

“扑通!”禄公公整个人栽到了地上,贵公公连忙去拉他,突然却又像烫了手一般缩回去,大喊:“皎主子!禄公公!他他他好象也得花儿了!”

宫女们尖叫起来,太医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检查,然后再自己动手拖禄公公回去。有什么办法?都是没出过花儿的。

皎皎也无法,只能先这么办着。

时光荏苒,转瞬易逝。从皎皎姐妹相认,到终于从被封锁的院子里走出来,时间已经从炎炎夏季走到了初秋。

皎皎头抬起来,看着艮岳初染秋意的林间,有些感慨。

这三个月里,她看着很多人,一个一个的在她眼前病倒,死掉。禄公公,贵公公,翠莺,芷芳,,一个太医,两个医女。还有变成了麻子的灵珠,楚纤。她们俩看着镜子里满脸坑的自己,哭得稀哩哗啦。

不幸中的大幸,高嬛嬛居然奇迹般的保住了自己的脸,只在身上留下了一些颜色稍浅的麻子。

如今姐妹二人算是彻底的交心了。有了这般凶险的相依为命的经历,想是任谁都难再打散了吧。

在这三个月里,姐妹俩齐心协力。嬛嬛努力调整心情。皎皎将自己的铺盖和书,绣活都搬了到嬛嬛的房间里,亲身守着。白日里她盯着所有的吃食饮水,甚至亲自动手蒸煮。任凭谌嬷嬷如何劝说都不肯离开炉子半步。文兰负责早晨时分洗嬛嬛的衣服,然后皎皎亲自动手蒸煮三人的衣物。楚纤负责在病床跟旁听使唤。

后来她得了花儿,高嬛嬛坚持非让她在自己隔壁房间养病。方便太医看视。

而所有给嬛嬛和楚纤药材,皎皎都坚持自己看过,自己熬煮。她让太医给了她一本医书。在这三个月时间里,日以继夜的刻苦攻读。若有不懂的,便去问主诊的杜太医。

杜太医乃是太医院的副院判,治疗天花已有多年经验。见这年轻的小主子并无架子,反而虚心向自己请教,已属难得。更难得的是这姑娘虽然年幼,却聪明过人。不过一个月,已经将医书完整仔细看过三遍。所提问题也颇有见地。因此心下甚是满意。

皎皎便靠着自己研读医书,和杜太医,林太医的各种助力,这才尽了最大能力,保住了嬛嬛的命,和脸。可其他人,她虽也尽力。可惜各人生死有命,也徒叹奈何。

如今解除封锁,太医在离去之时,留了几部医书给皎皎研读。并言明皎皎若有事,可以随时派人去太医馆找他们。

望着初秋景色,一起出来散心的楚纤忍不住问道:“二位,如今我们便算好了。将来,可有什么打算?重夺回圣宠,不知道可有把握?”

第二十五章 养恩

高嬛嬛冷笑着说:“夺回圣宠,自然肯定是要的。不过,我们现在首要任务便是揪出那个内奸。”

皎皎叹道:“揪出内奸不难。但走了她,她们还是会再派人过来。我们还是要再折腾一番分辨甄别,又是一通费事。姐姐不如先放着那个内奸不动。横竖我们防着便好。说不定还能借着她的手反杀,也不错。”

高嬛嬛忽地转身,杀气腾腾逼视着她的脸,说:“你还要护着她!?不让我杀了她就算了,也不让她幕后主子杀了她?”

皎皎神色不动,说:“不错。她毕竟抚育了我一场,这个恩情我不能不报。要杀她简单,若是我在贤妃面前揭穿了她,不论有没有证据,她都没了活路。可我却成了什么人了?自古养恩比生恩大,为了姐姐的血缘亲情,谋害了养母。我岂不是无情无义的人?要我是这样没心肝不知报恩的人,姐姐放我在身边,不怕吗?”

高嬛嬛满面肃杀之气,但神色终是缓了下去。

皎皎继续说:“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掂记。如今我们知道是她,自然好防着。贤妃是谁?她这次没再寻到机会害姐姐,贤妃怎么肯好好吃了这个亏?自然会给她责罚。难道这还不能消姐姐的气?”

嬛嬛这才缓和下来,笑着说:“还是你想得通透。那接下来,我们要好好谋划,如何重夺圣宠了。”

皎皎说:“我觉得,姐姐你容貌未损,还很年轻,还有机会。可有一点,我们这次吃了闷亏,原因在于我们身边的人对我们下手。姐姐觉不觉得应该多挑选几个靠得住的人放在身边?”

嬛嬛问:“这几个月我都在房里养病,你可有人选?”

皎皎说:“翠莺,芷芳已经死了,灵珠看着也是个轻浮的。如今虽毁了容貌,人着实靠不住。姐姐不如借这个机会退了为是。倒是这次来帮忙,还活着的两个医女,我冷眼看去还算不错。虽蠢笨了些,却是实干的。姐姐不如要了来。在房中做些洒扫的活计。她们精通医理,也就不怕别人暗中使坏。”

嬛嬛点点头,说:“楚纤脸也坏了。”看看身边黯然神伤的楚纤,叹口气说:“她跟了我一场,没个好结果。若是放出宫去怕是只能凭人欺负。也只能在家帮我看着屋子。也是需要一个新的人陪我出门。”

皎皎点头,说:“是这个话。”

拉起楚纤的手,说:“楚纤,你别难过。有我们姐妹俩在,绝不会亏待你的。”

楚纤已经成了一个泪人儿,哭着说:“二位主子,你们待楚纤好,楚纤知道的。我没事,以后便都不出门了。你们放心。只是嬛主子,官家已经很久没来看你了。重夺圣宠这件事,可还是要尽快进行。别为楚纤分神忧心。”

高嬛嬛眯了眼,说:“不忙,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这次动不了贤妃,可她既然没弄死我,没毁成我的容貌,那她也别想好过。这生死大仇,我是一定要报回来的。”

第二十六章 消息

三人说完话,便离了小桥。一道人影在假石后一闪而过。

这日,贤妃正在听着管事嬷嬷们给她读着什么东西。长长的护甲轻点着粉腮,有些若有所思。

齐嬷嬷上前轻声说:“娘娘,她来了。外头跪着呢。”

贤妃漫不经心的说:“知道了,让她跪着罢。”

齐嬷嬷会意,便退了出去。

出了门,轻喝道:“来人,这么毒日头底下,给谌嬷嬷个顶子遮遮阴!”

两个宫女便上了前,一个拿了磁瓦子放在地上,一个手里拿了满满一盆水。

谌嬷嬷眼神微闪,却并不迟疑的立刻跪在了磁瓦子上,接过了那盆水顶在头上。

齐嬷嬷见她眼睛低垂,却并不畏惧,冷哼一声,转身进去了。

贤妃这边足足听了两个多时辰的事,一一交待安排下去了。又喝了盅茶,方才问:“还跪着呢?”

齐嬷嬷笑着说:“谌嬷嬷很是晓事,跪着呢。”

贤妃笑着说:“叫她进来吧。别让别宫说我苛刻了别人家里的下人。”

齐嬷嬷一撇嘴,便出去叫谌嬷嬷进来了。

谌嬷嬷浑身湿透,满头大汗。才说了一句:“奴婢叩见娘娘。”腿一软便弯下去了。

贤妃笑着说:“想当初谌嬷嬷打了玉瓶的时候,就这么着在地上跪了一宿也没见打个哆嗦。如今才跪了这么会子就不行了。可见古人说的没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谌嬷嬷眼前一阵阵发黑,但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也只能咬着牙说:“娘娘教训得是。”

齐嬷嬷冷哼一声说:“嬷嬷也是老人了,怎么的就失手了?该不会是养了多年的巴儿狗有了感情,下不了手?”

谌嬷嬷咬了咬牙,说:“说起来,奴婢有罪。但嬛主子的院里确实发了天花,只怪太医去的太及时。后续嬛主子的人看得实在是紧。奴婢始终找不着机会再下手。并非老奴手下留情。”

齐嬷嬷怒道:“她也就只得两个宫女贴身照料。可为何她妹妹无事?若是她妹妹也发了天花,这两个宫女顶什么事?姐妹俩说不得都完了!”

谌嬷嬷口中发苦,说:“实不瞒娘娘,非是老奴不敢下手。实在事出有因。她妹妹九岁的时候就发过了天花,还是老奴亲手照料的。若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出,说什么当时老奴也不敢留她性命。说起来这也是一脉相承。姐妹俩都顺利的度过了天花疫症,还都脸上没留下疤痕。奴婢该死。”

贤妃笑着说:“确实该死。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坏了本宫好事。不过算了,停了四个月,没见官家多提她几句。两个孤女,无权无势的,也翻不出什么花来。隔两天找个由头把你调回掖庭吧。”

谌嬷嬷再拜了下去:“娘娘,奴婢恐怕还不能回掖庭。”

贤妃眼中寒光一闪,说:“哦?”

齐嬷嬷喝道:“娘娘好意,你这狗奴才竟然还胆敢违抗娘娘旨意?”

谌嬷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娘娘明鉴。奴婢并不是想违抗娘娘的旨意。而是,据老奴听到的消息,这二人心还不死,竟然还在想办法看能不能重获圣宠!”

第二十七章 过往

望着谌嬷嬷一腐一拐的身影,齐嬷嬷恨得咬牙痒痒,却又不敢作声。

贤妃方才说:“你出来吧。”

从屏风后面绕出一个小宫女,满脸新出的麻子,不是灵珠又是谁?

贤妃笑着说:“虽不是你所愿,但刚刚谌嬷嬷若有一个字错了,我可没耐心和你们分证谁对谁错,都一块给本宫见阎王去吧。”

灵珠吓得跪在了地上,说:“娘娘明鉴,奴婢一个字也不敢瞒着娘娘的。”

贤妃看了一眼齐嬷嬷,笑一笑便起身走了。后者会意,从旁边多宝格上拿了一个黑玉瓶子。带着灵珠到了旁边一间小屋子里。冷声道:“你这么忠心,娘娘赐你一瓶上好的蜂蜜。这好东西,一般人可捞不着。你尝尝吧。喝完了,娘娘还有赏。”

灵珠接过来,喜孜孜的说:“谢娘娘恩典。”

说完,便接过来一饮而尽。将瓶子还了齐嬷嬷。

才刚要说什么,肚子里突然一阵绞痛,顿时嗳哟一声倒在了地上,疼得满地打滚起来。口中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过了一会,七窍流血,便在地上不动了。

齐嬷嬷令人抬了一个箱子来,将她装走了。便进了贤妃的寝室说:“娘娘,那背主的小蹄子办妥了。可惜这次谌芳又逃过一劫。”

贤妃瞅着她的神色,叹了口气,屏退了左右,这才说:“奶娘,你这又是何苦!”

齐嬷嬷一惊,慌忙赶紧跪下道:“娘娘。”

贤妃叹气着说:“情爱这些东西,对宫里人来说,很危险的。稍有不慎,就可能粉身碎骨。这些道理,我进了这笼子里一年就明白了。为何奶娘你还不能明白呢?”

齐嬷嬷一愣,羞得低了头。

贤妃轻声说:“人也去了这么多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罢。”

齐嬷嬷听了这些话,又羞又惭,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哭着说:“娘娘...老奴也知道娘娘一片苦心,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始终过不去,想想我一片满腔的好意,通哥不接。不接便算了,最后还为了她而死。可她又如何呢?和别人不清不楚的。我,老奴,真的是...真的是...”

贤妃叹道:“算了吧,这次便不罚你。可是奶娘,再有下次,我就把夏通的墓给掀了。让你彻底没了念想,如何?”

齐嬷嬷大惊,顿时磕头如捣蒜:“娘娘娘娘,老奴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贤妃看着,实在是又气又好笑,又有些可怜。最终只能长叹一声,罢了。

而谌嬷嬷走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冷汗直流。

刚一进殿,她眼尖,便看到了屏风后灵珠的影影绰绰的身影。心下便掂掇到八九不离十。因此立刻便决定实话实说了。

以她对贤妃的了解,当然知道灵珠的下场。此刻只庆幸自己的用处还是很大,否则今天就不是在磁瓦子上端了两个时辰水盆的处罚了。

转了个弯,便看到玉涧阁的硫璃瓦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这条路,越发难走了啊。

第二十八章 起舞

转眼中秋来临。到了傍晚,艮岳的戏台早早便布好了景,预备晚上伺候官家和众嫔妃的赏月宴。

贤妃并未去太后那里和官家和嫔妃们会合,而是早早的到了宴会地点,一一检点。

齐嬷嬷正逐一汇报,座次,酒水,饮食,人员等等。

眼见得时辰已近,听到小宫女说延福宫那边,官家和太后已经起身。贤妃看着初上的一轮明月,满意的笑了一笑,却问:“戏台上准备好没有?”

齐嬷嬷忙回答:“准备好了。等她从上面一跃而下献舞的时候,那绸缎自然会从中间裂开。到时不死也伤。就算她再有天大的运气,也逃不过这一招。彻底翻不了身。”

贤妃笑着说:“好好好。既然准备停当了,那就都随本宫去接驾吧。”

说完,便领了众人前行,走到太液湖上的迎驾桥,远远的便见官家和太后的凉撵,左右簇拥着宫中众位妃嫔宫女,一团云也似的过来。

到了桥中,官家笑着说:“为了操持这个宴席,爱妃辛苦了。”

贤妃笑着说:“是呢。皇上,你过后可得好好赏赏臣妾呢。”

声音婉转酥脆,配上她傍晚才精心画出的妆容,说不出的温柔妩媚,看得官家心都化了。暧昧的笑了一下,说:“是,好好赏。爱妃要什么,朕便赏什么!”

太后笑道:“胡闹!天子这话说的。不过珍儿操持这些也确实辛苦。”

贤妃笑着说:“臣妾...”

就在此时,一记清脆激越的笛声,击破了这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也乱了湖面上正开始蒸腾的水汽。

大家循声望去。却见原本氤氲的湖面上,顺着水流,驶来了一只小船。

小船中间是空的,金色莲花地毯上站了一个美人,只简单的挽了一个飞仙髻,留着燕尾。她一身雪色长衣,遮了面纱,只露出两只顾盼神飞的眼睛。玉色额头上贴了一个巨大的金色莲花钿,在暮色中闪闪发光。

接着原本等在湖边树从里的一队伎人,听了这记笛声信号,便按事先约定的,纷纷走出,坐在事先放好的凳子上,开始演奏一曲舞曲。

船上美人开始翩然起舞,藕色足衣在金色莲花上或翘或并,或前或后,忽左忽右。手中挥舞着两条各足有一丈长的玉色纱带。忽如天上疾飞入水衔鱼的白鹭,忽如江心中翻腾滚涌的旋涡。雪色舞衣翻涌,配合着岸边乐伎的音乐,在小小的船上盘旋飞舞,就像一朵盛开的白荷花一般。腰肢柔软,盈盈尚可一握。舞间,那天上开始华光四射的月光,照亮了她额头上那朵金莲花钿,在月下闪着时隐时现的灼灼金光。

曲声奏到了最后,只剩愈来愈急的鼓声。合着鼓声,那女子越舞也越急。到了最后竟然似一朵活着急速旋转的荷花一般。

接着一声重重的锣响,舞蹈也到了尾声。锵的一声,万声毕绝。而舞者也一下劈叉到了船底,震得众人心底也是跟着锵的一声大响。

恰在此时,小船刚好流入桥洞。

第二十九章 珠玉

小船才从桥洞时驶了出来。岸边早有人撑了一只小船过去。将那船中美人接了上来。

待那美人上了岸,摘下面纱,大家才认出来,原来是玉涧阁中的高嫔高嬛嬛。

官家猝然笑道:“原来读苏子瞻的词,明月几时有这一首。词写得是真好。光是看着读着都已经赏心悦目。如今配上曲唱出来,也妙极。可再如何,也只是在想像中揣摩。如今嬛嬛配上这么一首莲花舞,圆满二字,大概也不过如此。”

太后面色一凝,轻轻点了点头,说:“皇上说得是。起舞弄清影这五个字,非无此景,无此音,无嬛嬛的舞,不可亵渎。”

贤妃才刚一见舟上美人,便认出了高嬛嬛。见她越舞越好,官家的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早就暗里银牙咬碎,手绢都扭坏了一个。她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看出了这舞一出,只怕自己费心弄的那些节目,都只能作为陪衬了。

饶是心里恶毒的咒了不知几千遍,她面上却一点也不显露。瞄了一眼满面得意看着她的皇后,也只能笑着说:“高妹妹的舞姿竟还是这般美。看来这天花对这身子骨毫无影响呢。”

她刻意提了这事。高嬛嬛的脸却毫无变化,只是娇羞的看着官家,笑吟吟的说:“是呢。官家也好坏,太医都说奴家好了这么久了,官家也不来看看奴家。”

声音如春天乳莺出谷,神态娇俏,细嫩的脸皮上,泛着月光。官家的心又酥了,笑着说:“嬛儿跳了这么许久的舞,一定累了。来,上来歇歇吧。”

说完,亲手搀着高嬛嬛上了凉撵。高嬛嬛娇声道:“还真是有些累了呢。官家你真是太好了。”

得意的看了一眼已经黑了脸的贤妃,便上了凉撵,和官家一路说笑到了宴厅里。

有了她的惊天一舞,珠玉在前,此后的任何一个节目,官家都无心欣赏,只顾着和高嬛嬛说话饮酒。贤妃再怎么令人卖力演出,官家都兴趣缺缺。

贤妃恨得咬牙痒痒,但才对上席间一人的眼光,那人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她再不甘也只能按捺下去,将身上衣服略松了松,端了酒娇声唤道:“皇上,皇上,你也理理珍儿呢。”

瞧见了她这份行径,太后不是很赞许的摇了摇头,贤妃恍若未见。只是连声呼唤。

叫了几声,身子都快整个插到官家和嬛嬛中间了,官家这才发现她,看了看她胸前的一痕雪脯,笑着说:“珍儿也过来了。今天辛苦你了。”

皇后笑着说:“是呢,今儿的节目这么好看,多亏你安排得好呢。”

贤妃笑着说:“这么辛苦,不知道官家赏臣妾什么呢?”

官家笑着说:“好好好,都是好的,赏赏赏!”

马上有人便呈上来一份极珍贵的赏赐。贤妃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官家笑着说:“今儿的节目这么好看,传令下去,所有的优伶,通通看赏!”

贤妃这边的人立刻变了脸色。此时节目才过一半,官家就已经将赏赐传了下去。明着是给贤妃褒赏,暗里,他想退席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第二十九章 悦妃

太后笑着说:“今晚的酒是真美,哀家不过多饮了几杯便有些醉意。皇后看着面色不虞,敢是头风又发了?不如陪哀家先行回去歇息?”

皇后含笑道:“是呢。太后所言甚是。想来今晚本宫是无法侍寝的。皇上莫怪。”

官家一双眼只顾粘在嬛嬛身上,听了这话更是高兴,笑着说:“梓童身体要紧,朕就不去打搅了。”

太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席上诸妃嫔,有面色恼怒的,有在皇后这边面上得意洋洋的,有泰然自若自在饮酒的,有漠不关心只顾看百戏的,轻轻一笑,便转身和皇后走了。

皇后一走,官家便说自己有些酒沉,由着嬛嬛陪着,同乘凉撵离开了。

满面堆笑送走了他们,贤妃回身要酒。齐嬷嬷连忙递上一个酒杯。贤妃喝了一口,顺手便往地上一惯。

乓的一声大响,吓得台上台下正在耍百戏的优伶们全都停了下来。

此时此刻,天上月亮凄清,地上这处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席面上各种美味佳肴,琼浆玉液。嫔妃鲜妍的脸上涂了时兴的妆容,贤妃此刻望去,却觉得和戏台上涂脂抹粉油头滑面的伶工们别无二致。刚才有多热闹,现在看去,就有多苍凉。

她无力的摆摆手,勉强笑着说:“本宫也是酒喝多了。失手了。你们继续,继续。本宫回宫去醒醒酒。”

说完,径自带了人,走了。

第二天拂晓,一道旨意传遍了全宫:高嫔,被册封为悦妃。

旨意到达涧玉阁的时候,嬛嬛正在沐浴。皎皎在身边帮着楚纤给她擦背。

只见背上青紫一片,到处都是欢爱过后留下的印记。楚纤和皎皎都是没出阁的姑娘,脸都羞红了。

嬛嬛笑着说:“这就脸红了。将来你们真的嫁了人,比这更让你们脸红的事都有呢!”

皎皎笑着打了一下水面,溅起了一片水花。那清脆的响声,一如房间里三个青葱少女的笑声。

贤妃看着鬃间的菊花,冷笑道:“悦妃,月妃。这名字可妙。”

齐嬷嬷看着她,小心的说:“这都怪谌芳那个贱人,说什么这贱婢要在戏台上跳什么舞。却让我们扑了个空。谌芳和那贱人都该死!”

贤妃定定的从铜镜里看着她,那慑人的眼神看得齐嬷嬷顿时闭了嘴,渐渐的想起了之前贤妃说的话,渐渐的腿便软了下去。

伸手摘下发间的黄金菊,轻轻掷在旁边放花的铜盘上。伸手取了一朵泉乡红姿,别在鬃间,左右端详了一下。这才站起身,轻声叫道:“来人,传夏度公公。”

齐嬷嬷开始不可抑止的抖了起来。

一个太监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恭敬的跪下道了万福,问:“娘娘传老奴有什么事?”

贤妃冷冷的说:“你带上几个人,去挖坟!”

夏度一愣,奇怪的问道:“是!娘娘。倒不知道要挖谁的坟?”

齐嬷嬷顿时瘫软了在地上。贤妃怜悯的看着她,轻轻的说:“你哥的!”

第三十章 决别

齐嬷嬷哀嚎一声,哭出声来,上前抱了贤妃的腿,哭着说:“娘娘,娘娘,老奴再不敢了!求娘娘开恩!求娘娘开恩!老奴求娘娘看在老奴一片忠心的份上,赐老奴一死,换死去的人泉下能安。娘娘,娘娘,求你了!求你了!”

贤妃冷哼一声,语调比外头呼啸的秋风更凛冽:“为了让谌芳死,你这狗奴才竟敢谎报军情。明明谌芳说了她会在湖上跳荷花舞,你却说成跳什么飞天舞!为了一己之私,就这么让本宫眼睁睁的看着那小蹄子复宠,在宫宴上脸被打肿!你这条命死一万次都不够,竟然还敢找我谈条件?”

抬起头来,喝道:“拖下去,打三十棍子。生死由命!”

齐嬷嬷听到后来,脸色已然惨白。紧接着身不由己,被拖出去打了。

贤妃在她的惨呼声中,徐徐走过宫院。

一阵寒风来,她紧了紧身上的裘衣,带着人,去了一个偏僻地方。

嬛嬛洗完澡,穿了衣服,便来到房中梳洗。皎皎去了自己房中,却见谌嬷嬷正在看自己桌上的一本书。

自从上次谌嬷嬷让她和自己少见面后,二人便没有过单独相处的时光。皎皎不由得奇怪的问道:“干娘,有什么事吗?”

谌嬷嬷冷静的说:“早上贤妃让人来传话,说是她宫里的齐嬷嬷生了病,一时半会当不了差。贤妃意思,让我去她宫里当主事嬷嬷。”

皎皎顿了一会,上前轻轻揉着她的肩头,慢慢的说:“贤妃表面看着八面玲珑,但内里阴毒,听说她宫里规矩极深。干娘若是能推辞,还是推辞了为是。如今您老岁数也大了,也是该出宫去,颐养天年的时候。”

谌嬷嬷叹口气,说:“在这深宫之中,说什么颐养天年的话?就算出了宫,又如何?”

皎皎轻声说:“干娘有我啊。如今我已经恢复了去静嘉公主处伴读。月俸虽然不是很多,也足够给干娘置一所安静的院子。虽然山珍海味买不起,日常所需还是能绰绰有余的。我再做些针线,足够干娘闲时养花弄草,看书养生。比在这宫里挣扎看人脸色不是更好?”

谌嬷嬷心下着实有些感动,平素冷漠的眼里,也泛起了泪花。她轻声说:“皎皎这样好,我怎么舍得让你在这吃人的宫里独自挣扎呢?你姐姐以后虽然也肯定是荣华富贵,可看她对楚纤,比你好过十倍。你不是个傻子,也该看得出来她在利用你。干娘怎么舍得让你跟在她身边,将来一个不慎,便被她卖了呢?”

皎皎嘴里发苦,轻轻说:“干娘,你放心。如今我已经是公主伴读。明年开春,公主下降,我也是要跟过去的。她已经应许了我,将来她下降前,必定赦放我出去。到了那时候,干娘和我一起生活不好吗?”

谌嬷嬷眼中含泪,说:“我知道,你一片好意。也知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贤妃的人。你如何知道的,我已经不想去过问。可从贤妃要我过去开始,你对我的孝心,和你刚刚描绘的这幅画卷,已经没有任何的可能性。”

说完,站了起来,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

她向着门口走去,不敢再回头。到了门口,皎皎轻声问:“我娘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三十一章 对峙

谌嬷嬷浑身一震,转过身来,望向皎皎。

皎皎满面泪水,喃喃自语:“过了这些年,我还记得,那是个阴沉沉的下午。时已近傍晚,我和娘在洗衣服。柳嬷嬷过来叫娘,说是有一叠烘好的衣服要送去群玉殿。娘还让我别等她,先吃饭。可是她一去再也没回来。我等啊等啊,等到月上柳梢头,你过来叫我去你房里绣一张帕子。顺便就在你那边睡下了。我总以为等我睡醒了,就能再见到娘亲了。却没想到等来的,是她伤痕累累泡得发胀的遗体。”

说到这里,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谌嬷嬷面上却仍旧一贯往前的冷静。

抹了把眼泪,皎皎继续说下去:“我去问柳嬷嬷,到底怎么回事?她说只是叫娘和她一起去的群玉殿。送了衣服,娘说要出恭,便走开了。她自己回来。我是知道娘的。她知礼守规矩,谨小慎微,一步也不敢乱走错。那天中午我们一起吃的饭,怎么会突然内急到一定要在贤妃那种规矩极大的地方乱走停留?可我也再问不出其他的。再问就被柳嬷嬷骂。到了最后的打。所以我一直想问清楚柳嬷嬷。可惜她在我们去了掖庭令第二天便吊死了。所以,我现在只有谌嬷嬷一个人可以问了。”

谌嬷嬷冷淡的说:“柳嬷嬷自己要寻死,问我做什么?你娘死的那天我一直在浣衣房,我没杀她的时间。”

皎皎看着她,说:“一开始我也这样认为的。可是跟了姐姐这几个月后,我才明白。在这宫里,要杀一个人,不必亲自动手。比如贤妃想让姐姐死,也不必亲自拿刀,或者派她宫里直接的人来。她只要在姐姐身边安个内线,也许是个宫女,或者太监,或者,是主事嬷嬷,就能了结了姐姐。你说是这样的,对吧?”

谌嬷嬷眯了眼,看着她,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皎皎并不畏惧,迎头看着她,轻声说:“我只是后悔,虽然知道了你要对我们不利,却没有猜到你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没阻止成你,才导致了这场大祸。当这院子里的人一个一个在你我眼前死掉,而你仍无动于衷的那刻起,我便知道,挡了你的路的人,必定要死。然后,我就想到我娘,会不会她也是挡了你的路,所以你一定要她死?”

谌嬷嬷心中气苦,冷冷的说:“这宫里,每天都有冤屈的人死去。你凭什么,口口声声说一定是我害了她!”

皎皎已经走到离她一臂的距离,两只美丽的眼睛死死的钉着她,说:“贤妃派人给你药的那个晚上,我就在亭子边上的假石边!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毒药,但那人说的话,谌嬷嬷想是不会忘了?”

谌嬷嬷震惊的看着她。从她说到柳嬷嬷死那一刻,她仍旧认为她是从里到外知道这孩子的。可到了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无比的陌生。

皎皎看着她,像是洞悉了她心里所有想法一般,苦笑着说:“很陌生吧?我也觉得自己如今变得很陌生。知道母亲的仇敌每天在自己眼前晃荡,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一样。我心里有多痛?你对我的好,作不得假。可我娘的死,你也逃不脱干系。”

谌嬷嬷终于落下泪来,说:“皎皎,人生在世,就有万般的不得已。你娘,的确不是我亲手杀的。不过你猜的也没错,我也是凶手的一分子。你若是想替她报仇,就尽管杀了我,我不会还手。可要我说是谁害的她,我情愿死,也不愿你知道。”

皎皎看着她,问:“为什么?”

第三十二章 偿恩

谌嬷嬷苦笑,说:“我杀你母亲,是因为我贪心,想要杀母夺女。别人要杀她,是因为,她从始至终都不肯屈服在那些人的淫威之下。我早料到你会知道真相这一天,如果你要杀我报仇,我也并不后悔。可过了四年,那些人早已身居高位。仗着背后的靠山,他们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哪怕你姐姐再升到贵妃,想要找出凶手报仇,也不容易。我要你活着,所以,你死心了吧,我不会告诉你的。”

说完,紧闭双眼,满面绝望。

皎皎拔出头上的圆球高浮雕牡丹长簪,看着眼前的杀母仇人之一。

杀了她!杀了她!既然无法杀了其他仇人,那杀了最容易的这个,也算替母报仇了!她心里一个声音疯狂的叫嚣着。

可不知为什么,眼前闪过的一幕幕,却是她平常对她的点点滴滴。从小谌嬷嬷就偏疼她,所以她出世没多久,娘亲就认了谌嬷嬷为她的干娘。固然有讨好上位以便让谌嬷嬷庇佑的意思,却也是真的认为谌嬷嬷是爱她的缘故。除了不能免除她们的苦役,谌嬷嬷还是尽了力为她们母女俩遮风挡雨。母女俩生了病,谌嬷嬷也是派人用自己的名义为她们延医。更不用提,娘亲死后,谌嬷嬷一力负起了母亲的责任。

她设想过一万次挑白后会怎样,临到了这一刻,她却无法抉择了。

谌嬷嬷万念俱灰,紧闭了很久的眼睛,却迟迟没有想像中的剧痛。心下才稍稍有些疑惑。

“叮”的一声,皎皎将长簪扔在了地上,转过身走到床边,背对着她,忍着心里巨大的痛楚,说:“你走吧。我不杀你,偿还你以前对我们母女俩的恩情。从此恩怨两清。你我各为其主。日后你再害我们俩姐妹,”

她回过头,泪眼婆娑的看着已然是满面泪痕的谌嬷嬷,说:“我不会手下留情。”

贤妃此时正在桌前,看着桌上小香炉里红红的香火出神。

一个医女轻轻走到她身边,行了礼,她才恍然回神,问:“怎样了?”

医女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轻声说:“娘娘昨晚饮多了酒,所以今儿病势有些沉重。现在已经用针控制住了。”

贤妃愣了一下,那医女小心看了看她的神色,又说:“娘娘的病,二位娘娘是知道的。如今能控制住,也不错了。”

贤妃听了,面色颓然。过了一会才说:“知道了,下去吧。小宁子,看赏。”

旁边太监喏了一声,带着那医女下去了。

贤妃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床上合目躺着的人。卸了妆后,再不复昨日那副容颜,而是形容枯槁,面色蜡黄。不由得感伤遭际,不由得想落下泪来。又怕床上的人发现,赶紧用手绢按掉了。

那人悠悠的说:“事态紧急到这地步,你却还有时间感伤?”

贤妃这才发现,那人已经醒了。这满屋子的病气都是这人散发出来的,两只眼睛却仍还炯炯有神。

连忙伸手取了床上的大软枕,让这人起了半身靠着。勉强笑着说:“这不是来和你说么?”

第三十三章 绣帕

那人左转又转好容易才把自己安置好,久病的身子在大软枕上显得格外的单薄。冷笑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想来是看不到明年的桃花了。所以,你们最好快点儿。我可等不及了。”

贤妃忙说:“已经联络上了那人。他也同意帮咱们。到现在事情已经顺利了一半。朝中该联络的人已经联络好了。从今天起,只是在准备起事的物件和程序。只等祭天吉时,便能动手。”

那人听了,点了点头。说:“你办事,果然让人放心。只是我有些疑惑,事情进行得,总感觉有些太顺利了。”

贤妃笑笑,说:“这是因为那人这些年来办事办得太过,朝野上下人心都不服。再者,常王越王这两派争斗越发激烈,也就顾不得端王这边。咱们默默积蓄力量,也没惊动什么人。”

那人点点头,说:“你来得太久了,该走了。”

贤妃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去了。走了几步,心中又很不落忍,回头说:“以后别喝酒了吧。身子要紧。仔细让人看出来了。”

那人虚弱的笑了一下,说:“不会。昨儿有些感怀,就喝了一点。你放心,以后不会了,也再没有机会了。”

这话说得贤妃心里无比的伤感,又怕她看了难过,便赶紧走了。

中秋一过,日子便一天天的冷起来。皎皎仍旧每天起早去静嘉公主那里。不过不去读书了,而是去帮静嘉公主绣嫁妆。

这天她刚到,静嘉公主便欢呼一声,将手里的剪刀一扔,笑着说:“皎皎你可来了!快来快来!这衣服太难弄了,你来你来!”

皎皎忍不住笑了,点了一下静嘉公主的头,说:“你呀你呀!这是给附马的贴身衣物,要你自己动手的,我怎么帮你?”

静嘉公主被她点了一下头,却不恼,笑嘻嘻的就去摇她的胳膊,说:“哎呀哎呀,帮帮我啦。皎皎你的绣活这么好,你不帮我,谁帮我呀。”

皎皎被她磨不过,只得说:“嗳哟,好啦好啦。别的就算了。附马的衣服我是不肯的,这绣帕你起个头,我帮你就是了。”

静嘉公主大喜,说:“哎呀,我就知道皎皎最好了。给给给。”

旁边的一个嬷嬷笑着说:“公主今天这么高兴。”

静嘉哈哈大笑,说:“因为今天哥哥要来。哎呀,不说了,我去外头走走。这屋里头太闷了。再呆下去我可要闷坏了。”

把绣帕丢给皎皎,一溜烟跑远了。急得嬷嬷们在后头叫:“哎呀,地上雪滑!可小心跌了。”

屋里宫人都去追静嘉公主了。皎皎笑笑,便坐下来代静嘉公主绣起帕子来。

她绣得那样认真,没听到外头脚步响起。连门帘被人撩起,一股风雪味跑进屋里来,都未曾察觉。

于是他进门的时候,便看到桌边坐着一个身着青色素袄儿,素锦雪色长裙的女子,正低了头,专注的绣着一条喜帕上的花儿。她绣得专注,从耳边到下巴那美丽的弧线一动不动。只簪了一支金色短簪,一朵粉色珠花的顺直乌黑长发披散着,露出一痕雪颈。

第三十四章 泥塑

他戎马多年,又是深宫王爷,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不是没有心动的,只是身为皇子,步步都要小心谨慎暗藏的杀机。他自顾不暇,也因为总是怀疑接近自己的女子是不是心有企图。所以虽年已近而立,仍未成亲。以至于连皇上都曾忧心过他是不是断袖。迫不得已,只能娶了几房姬妾,以示自己仍是正常男子。

但这个恬美安静的女子,让他古潭般的心,略微触动了一下。

正在这时,皎皎刚绣好了一朵梅花,低头头有些酸了。便抬起头来想活动一下。结果便看到门边的男子,吓得心都漏跳了一拍,慌忙跪下,道:“奴婢见过常王殿下。”

常王殿下,官家第七皇子,和静嘉公主同为端妃所出。

此刻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一个女子看了许久,不由得有些窘迫。忙抬手掩嘴轻咳一下,转身便出,想掩过这一关。

不想静嘉公主这时候已经知道了消息,兴冲冲的跑了进来。差点和他撞个满怀,嗳哟了一声。

常王一惊,以为自己把她撞坏了,刚想说什么。静嘉公主便兴致勃勃的牵了他的手,大嚷:“哥哥!你可来了!快进来,给我看看你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才进门来,看到皎皎正惶恐的跪在地下,吓了一跳,看了看常王,面色微红,心下一动,嚷嚷道:“哥哥!你把皎皎怎么了!她怎么跪地上了?我可告诉你,你可不能欺负她!”

常王杀伐决断惯了的人,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要说没有吧,被她一嚷自己否认显得奇怪。但要承认吧,自己和她才见了一面,一句话也没说上。一时间竟愣住了。

皎皎见状,急得满脸通红。白皙的脸皮涨得通红,不胜娇羞。常王见了,一时间又有些情迷意乱。

见他始终不回话,静嘉公主脸上的疑团又越来越大,皎皎无奈,赶紧说:“公主,公主,我亲亲的好公主,我们可没什么。只是我自己绣得太入神,被常王吓了一跳而已。你可快别嚷了。端妃娘娘回来知道了,又该说你不知礼数。”

静嘉公主天不怕地不怕,自己那素有阎罗王名声的哥哥也不怕,唯独怕自己的母亲。赶紧收了声,拉着常王撒娇。

常王勉强回过神来,笑着说:“都要嫁人的人了,还是这毛毛躁躁的性子。等过了门,叫棣锋好好教导教导你!”

一句话惹急了静嘉公主,又是打闹了一阵。

一时打闹完了,常王便将自己带来给她的礼物,一一打开给她看。

皎皎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看着静嘉公主一样一样从箱子里掏出来,都是些南方的土物。物虽小不值钱,但胜在制作精良,栩栩如生。

常王笑着拿出一样东西,说:“这是苏州泥塑高人袁遇昌亲手捏的小人偶。你看看,可不可爱?将来你嫁了过去,把这对摆在床头,讨一个早生贵子的好彩头。”

皎皎听到苏州二字,心里一动。定睛看着这泥塑,原来是一对母女。母亲慈眉善目,那孩子圆润可爱,扎着三揪髻,头带上饰着珍珠串,口似张微张,仿佛要开口说话。十分生动可爱。突然想到从苏州来的母亲,顿时湿了眼眶。

静嘉赏玩完了,一转头却见皎皎眼里含泪,吓了一跳,忙说:“皎皎,皎皎,你怎么了?”

第三十四章 锦袍

常王一愕,抬头一看,只见皎皎正好一颗水晶珠也似的泪珠落了下来,叭嗒一声掉在桌子上。

也叭嗒一声掉进了他心里,烫了他一下。

皎皎落了泪,才突然回过神来,忙拭去泪珠,勉强笑着说:“奴婢该死。不过奴婢死了的娘亲,”

她哽咽了一下,接下去说:“娘亲是来自苏州的。”

静嘉公主了然的点点头,说:“所以你看到了来自苏州的东西会掉眼泪。那这对泥塑就送你吧。权作个念想。”

皎皎忙谢了恩,珍而重之的接过了泥塑,又端详许久,才小心翼翼的放回锦盒里。

二人说话的当口,常王装作无事一般翻看桌上没完成的绣帕。

眼睛余光瞄到皎皎将泥塑珍重的放进自己袖子里,不知怎的,心里竟然很高兴。

便将手一抬,正要说什么。不想他动作幅度大了一些,细锦袖子勾住了桌上博山炉的盖子,一下子就带倒了。火星顺势溅了出来,掉在桌布上,燎了几个大洞,冒出浓烟。

吓得静嘉公主大叫起来。常王和身边侍从们都慌忙上前一顿抽打,最后那几烟结束在皎皎兜头浇下的一瓶子水里。

静嘉心神甫定,忍不住埋怨起来:“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平常里上阵杀敌都不带眨下眼的,今儿一而再,再而三闹出事来。还是皎皎冷静,知道拿插梅的瓶子浇灭了火。”

常王哑口无言,心里却暗暗又给冷静的皎皎加了好几分。

这件事最后总算在常王连着答应了静嘉好几件大开狮子口的事后结束。端妃娘娘请安回来的时候,除了觉得屋子里有些异味,桌布换了一块以外,没什么异常。

她笑着说:“恒儿难得回来,中午便留在宫中和母妃一块用膳吧。”

常王施礼道:“原是该这样的。不过早上和父皇禀报过后,因着李相找他有急事儿。所以他让我中午和他一起用。说是有什么事还要一起商讨。母妃这边,只好等下次了。”

端妃默然,良久才说了一句:“下次,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常王笑道:“也不会。父皇说了,这次回来,就等过了元宵再走。这么长一段时间里,若是想进宫看你,不必奉谕再来。”

接着从身上取了一块令牌,递给端妃看,说:“喏,母妃你看,他把令牌都给我了。”

端妃看了,这才高兴起来。

用过了晚饭后,皎皎刚想告辞离开。常王又来了,只是脸上有些不善。

端妃说:“我的儿,这又是谁惹了你了?”

常王叹了口气,跪下说:“母妃赦儿臣罪,儿臣再说。”

端妃一愣,说:“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你换了衣服干嘛?”

常王叹气,说:“早上儿臣在这里,拿礼物给静嘉看。不慎将桌上博山炉打了。火星跳了出来,将桌布烧了。当时着急没注意。等到和父皇午膳的时候才发现衣服燎了几个洞。想着针线局上次将儿臣的袍子补得很好,不如就先放这里让他们再补补吧。我府上人的针线功夫没那么好。”

端妃还没说什么,静嘉先插嘴说:“哥,也不用针线局了。皎皎的针线功夫这样好,补个袍子肯定不在话下。叫她补了就是了。”

皎皎无法,只得接了过来。却咦了一声。

第三十五章 补衣

端妃问:“皎皎姑娘,怎么了?”

皎皎定了定神,连忙答道:“奴婢似乎补过这衣服。”

静嘉笑道:“你又不是针线局的人,怎么还补过这衣服?”

皎皎轻轻抚着胸前一处,指着它说:“这是我家独门织补方法,我认得的。”

常王听了,心头莫名的一喜。端妃瞧了瞧他的神色,微笑着说:“既然你补过,那更好了。如此便劳烦皎皎姑娘了。”

皎皎笑着说:“既是娘娘开口,也是奴婢分内事,说不得劳烦二字。”

常王笑着说:“你不是针线局的人,补这衣服便是劳烦你了。”

看了看外头,说:“现在天色也晚了。听说皎皎住得远,不如我送皎皎姑娘回去罢。刚好也顺路。”

静嘉公主听了,正要说什么,端妃一把按住了她,笑着说:“去罢。记得常常回来看娘。”

常王听了,便施了一礼,带着皎皎出去了。

静嘉公主等他们出了门,回头刚要说什么,却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端妃轻笑一声:“你这活猴儿,都要嫁人的人了,还看不出你哥对皎皎动了心?”

静嘉证实了心中所想,却疑心更盛,说:“母妃,可是,可是皎皎的身份...”

可是配不起她心目中神一样的哥哥啊。

知女莫若母,端妃笑着将她揽到身边,轻笑着说:“做你哥的正妃么?自然不够。配个侧妃呢也有些勉强。不过,”

她神秘的笑了笑,说:“你父皇今天隐约露了个口风,要将母妃的身份,提到贵妃。”

静嘉听了大惊,问:“为什么?”

端妃冷冷一笑,说:“还不是拜你这个好哥哥所赐。这几年他在外头越发好了。所谓爱屋及乌罢了。”

她低下头,抚摩着静嘉,说:“我的儿,母妃所疼的,就只有你了。他再好,也不是娘亲肚里爬出来的。不会和我们一条心的。将来他的后宫正主,必由父皇赐婚。既如此,便在你哥身边安插一个我们自己的人。你明白了吗?”

静嘉细心揣摩了一回,突然惊出一身冷汗,说:“那...父皇是已经确定了..."

端妃忙按住她的嘴,左右一看。幸好这会身边左右都是心腹,方才放心。只略微点了一下头,说:”不是很确切,但八九不离十了。“

此刻常王和皎皎并不知道母女俩的心思,二人正在回涧玉阁的路上。

常王不擅言辞,此刻身边人却都觉得奇怪。这个平素只把冷漠的脸孔挂脸上的凶神,怎么今天突然话是滔滔不绝。说到兴处,几乎都要手舞足蹈了。

皎皎不过是提了一句:”大王在塞北的生活如何呢?“

一句就够了,直接戳了常王的心窝子。于是接下来皎皎只能微笑着听着他口若悬河的说话,间或插一两句,然后又引得常王滔滔不绝的话出来。

平素人来人往,长长的宫甬道上,因为要经常停下和人寒喧,常王都走得极不耐烦。然而今日,他只盼着这路长些再长些。

转过一个墙角,便听到一个人清冷的笑声,说:”古人云:身未临而声先至。皇兄今日可真有谈兴,老远便能听到你的声音。“

二人抬头望前去。

第三十章六章 失足

只见甬道上头,静静的立着四个人。常王见了左侧的人,原本开心的笑容,瞬间竟冷淡了下来。

皎皎在宫中呆了这些年,也见过无数形色的人。但骤然间将如火般的暖意换成比周遭更冷寒意的人,还是第一次碰到。

她听了前头的话,知道前头之一必是皇子。虽心如鼓擂,也不敢细看面容,连忙跪了下来施礼。

常王一把捞住她,扬声道:”倒不知道七弟今日也入了宫。我还要送人,就不和你寒喧了。改日空了再去你府中叨扰好酒。“

说完,也不管皎皎愿不愿意,便拖了她就走。

七皇子笑了笑,说:”三皇兄平常替父皇操劳,日理万机。闲暇里又有三五房美妾要怜香惜玉。怕是不得空上我府里去。不如等皇兄后日休沐,弟弟我带上酒去你那,岂不喝得更痛快?“

常王身子一僵,笑着说:”七弟这嘴,越发能说了。愚兄总是说不过你。不过如今时已年底,愚兄实在抽不出空来。等除夕宫宴,你我兄弟二人再喝不迟。现下时候不早了,我送了人还要出宫,小心误了落宫钥的时候。失礼,借过。“

说完,拖着皎皎大步便想从中间穿过。

一把女声笑着说:”三皇子素有战神之名。府虽有三五房美妾,据说独守空房的时候多。都说三皇子不好女色。可如今见第一面,手上便拖了一个女子。可见传言不实。“

这话说得无礼,众人望向这人。只见她抬手取了自己头上帷帽。一张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美则美矣,只可惜脸上的神色,冰冷如霜。

常王冷笑,说:”我道是谁?原来是兵部尚书李倩李小姐。本王今儿确实没什么时间和你们闲耗。得罪了。“

说完大步朝前走。皎皎身不由己,只能被他拖着从三皇子和李倩中间穿过。

这是她再一次和他相遇。从他身边经过时,他幽深如古井的眼睛在她面上划过,如同一支尖利的冰碴子,在她心上狠狠滑过。戳得她心上一阵刺痛。那眸中,既有与他为敌的恨意,亦有一丝复杂的情愫含在里头。英俊的脸已然有些扭曲,看得她一阵难过。

李倩也注意到了他的神色,本来被常王气得满面通红的脸,又变得紫涨起来。可惜再借她十个胆,刚刚的发难也已是她的极限。

望着皎皎那踉踉跄跄的背影,一根毒刺深深的扎入了她心中。

皎皎被常王拖到了艮岳前,才终于能喘一口气。她恢复意识后,便一把狠狠甩开了常王。

常王有些不解,问道:”皎皎姑娘,怎么了?“

皎皎理了理自己身上衣裳,便庄重的行了一礼,说:”常王殿下,你我身份有云泥之别。况男女授受不亲。今天事出意外。希望殿下将来不要再这么折腾奴婢了。“

常王听她的口气突然变得生硬疏冷,不解的问:”怎么了?“

怎么了?皎皎听了想翻个白眼,刚刚和你说的都当空气吗?但想想眼前这人的身份,只得没好气的说:”前头便是涧玉阁。家姐想来已经就寝了。宫门下钥时辰也快到了。请殿下赶紧回去吧。剩下的路,奴婢自己走回去就行了。“

常王满面不解,正想说什么,身边的侍从觉得有责任替自家不开窍的王爷挽尊一把,便说:”如此,皎皎姑娘小心一些。“

说完扯了扯常王。

这侍从是常王的心腹,平常他既出了声,常王没有道理不明白什么。偏偏今天不知怎么突然糊涂脂油蒙了心,不但没听懂侍从的暗示,反而上前便去拉了皎皎左手一把,说:”皎皎姑娘...“

他平常打仗蛮力惯了的人,这一把不轻。皎皎正好要向左过一座小桥,被他这么一拉便失了重心,嗳哟一声,竟失足踏向了旁边小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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