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流 - xp1024.com
《盛唐风流》


第一章生与死的交响乐

大唐中宗景龙四年夏,天热无雨,关中、河南等地旱情初显,各州县告急文书如雪片般涌入内廷,中宗大急之下,累日处理文书,数日不离神龙殿,惫顿已极,时值酷暑,将近午时,天热难耐,然,帝虽汗流浃背,却兀自伏案速书不已,几近忘我,那副苍老而又憔悴的样子令人不忍目睹,这不,早已在殿中侍立了多时的内侍监高邈终于再也看不下去了,心疼地瞄了中宗一眼,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低声提点了一句道:“陛下,时已近午,您该用膳了。”

“哦。”

白发苍苍的中宗李显听得响动,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来,露出了张憔悴到了极点的面孔,双目无神地看了高邈一眼,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伸手揉了揉额角的太阳穴,嘴角嚅动了几下,刚想说些甚子之际,眼角的余光却瞅见了一名手持托盘的宫女正从殿外款款走来,便即停住了口,只是用探询的眼光看了过去。

“陛下,皇后娘娘说您国事cāo劳,特意亲手蒸了饼,请陛下品尝。”宫女婷婷袅袅地走到了龙案前,款款地福了福,将手中的托盘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脆生生地禀报道。

“好,甚好,皇后有心了,递上来,朕这便好生品尝一二。”

中宗素来喜欢食饼,加之此际腹中空空,这一见托盘中的饼蒸得白嫩,自是食欲大动,兴奋地一击掌,招手便令那宫女将托盘呈上,很有些迫不及待地拿起张白嫩嫩的蒸饼,蘸了下小碟子里的蜂蜜便往口中送去,一边咀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叫着好。

或许是因饿急了之故,中宗的吃相着实大失帝王之体面,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令一众侍候在殿中的宦官们都不禁抿嘴偷笑了起来。

“陛下,您慢用,奴婢告退。”

送饼来的宫女见中宗已吃将开来,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精光,内里有着几分的激动,几分的慌乱,还有着几分的不安,紧赶着低头福了福,语带一丝颤音地禀报了一声。

“唔,唔。”

中宗正吃得开心,自是无心去管那宫女的去留,挥了下手,含含糊糊地吭了一声,示意那宫女自便,他自己却头也不抬地大啃大嚼个不停。

“唉呀,疼死朕了……”

送饼来的宫女刚走不久,正吃得开心无比的中宗突觉肚中一阵绞疼袭来,大叫了一声,人已滚倒在了龙榻之上,口鼻中不断有污血狂涌而出。

“陛下,陛下!来人,快来人!”

内侍监高邈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坏了,呆立了好一阵子,这才狂呼了起来,满殿宦官宫女们顿时就此乱成了一团……

史记:景龙四年六月初四(公元七一零年七月三日),唐中宗李显被皇后韦氏及其女安乐公主毒杀于神龙殿,时年五十有五。

公元二零一二年七月三日,西安某五星级大酒店一间豪华包厢内,一场盛宴刚刚开始,十数位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围坐四周,一个个气场都不小,令人一看便可知都是身居高位的官员,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这些中人,哪怕最差的也是副处级官员,随便拿一个出去,都是跺一跺脚,西安城立马就得打颤不已的人物,然则一众官员们看向高坐在主位上的那名年不过三旬出头的年青人时,眼神里都不由自主地透着几分的敬畏,很显然,这个年轻人的来头绝对小不了,诚然如是,这年轻人正是西安新任副市长李盛。

副市长尚算不得高官,尤其是刚上任的、还没能挂上市委常委这么个衔头的副市长,在西安这么个大市里确实没啥了不得的,然则,考虑到李盛那刚满三十的年纪,那意味可就完全不同了,没有谁敢忽视李盛的前景之远大,也没有谁敢轻易得罪了这么位新贵,恭谦与奉承便成了一众官员们不约而同的选择。

感受着同桌官员们的敬畏目光,李盛脸色虽平静依旧,可内心里却还是不免有些子得意,当然,他有着十足的得意之理由——十年,自打大学毕业考上公务员至今,仅仅不过十年而已,就在绝大多数的同窗们还在为了能拥有一套蜗居而奋斗不休之时,李盛已然迈上了副市长的宝座,风光自是毋庸置疑之事,然则这其中的辛酸与凶险却又有何人能知,好在一切总算是都熬过来了不是吗,如今虽不能说是功成名就,前途似锦却已是不争的事实,李盛自然可以好生得意上一番的,不过么,这等得意自不可能当着一众下属们的面表露出来,故此,面对着一众官员们的阿谀与奉承,李盛只是随和地浅笑着,却并不急着发表甚高见。

话可以不多说,可酒却不能不喝,不单要喝,还得喝个尽兴,喝个不醉无归,李盛本就是好酒量,心情一爽,喝起酒来,那可就真是爽快无比,无论谁来敬酒,一律是杯到酒干,如此这般一喝了开去,那可就是天昏地暗,从正午一直喝到了黄昏,硬生生将“酒精考验”的下属们喝倒了一大半,喝着,喝着,李盛突觉得一阵头脑发昏,身体不由自主地晃荡了起来,一阵无力感袭来,正端着的酒杯就此脱手落了地,紧接着,整个人身子一歪,在一片惊呼声中,软塌塌地滑落到地上……

公元二零一二年七月四日,《西安日报》发表讣告:我市副市长李盛同志于办理公务中突发心肌梗塞,送往医院抢救无效,于今日凌晨逝世……李市长因公牺牲,乃我党、我市的重大损失,经市委研究决定,授予李盛同志烈士称号,遗体告别仪式将于……

麟德元年十二月十二日(公元六六五年一月三日)辰时,天已大亮,肆虐了一夜的北风总算是停了,可雪却依旧下得很大,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地落着,将一切都染成了苍茫的白,唯有墙角的几株腊梅却不肯在这等大雪下低头,顽强地从挂满了枝头的积雪中绽放出一树淡黄色的花朵,那淡雅的幽香在院子中悄然弥漫,硬是为枯寂的院子平添了几分的生机,自然也就成了庭院中唯一的亮点,煞是引人注目,这不,一名身穿紫色王服的少年正依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院子中的那几株腊梅,不动的身形宛若木雕泥塑一般。

“殿下,时辰已到,您该进宫了。”

就在王服少年发愣之际,一名小宦官匆匆从室外行了进来,轻手轻脚地行到了少年的身后,躬着身子,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小宦官的声音并不大,可那王服少年却有如被雷亟了一般,瘦弱的身子猛地一颤,僵硬无比地扭回了身来,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那名小宦官,脸上的神情怪异至极。

“殿下,您这是……”

小宦官显然被吓得不轻,颠颠地退了两小步,疑惑万分地打量了一下少年王者,呐呐地说了半截子话。

“殿下?殿下……”少年王者迷离地念叨着,脸上的神情迷茫至极,就宛若中了邪一般。

“殿,殿下,该,该进宫了,您看这……”

一见少年王者神情不对劲,小宦官不禁有些个慌了神,有心去喊人来,却又担心少年王者见怪,无奈之下,只好强咽了口唾沫,嘶嘶艾艾地提醒道。

“你,你是高邈?”少年王者发了好一阵子的愣,紧接着像是突然一个大步窜到了小宦官的身前,一把拽住小宦官的胳膊,语带颤音地追问道。

“是,是啊,奴婢,奴婢……”

小宦官高邈压根儿就闹不明白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吃惊万分地瞪大了眼,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少年王者“噌,噌,噌”地连退了三大步,抱着头,面色惨淡地呢喃了起来,一幕幕往事如同放电影一般在眼前闪过,少年王者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眼下的他就是唐高宗李治第七子周王李显,只是记忆里却有着“因公牺牲”的李盛所有的记忆,同时还有着那位被自家皇后与女儿同谋毒杀的中宗之记忆,三种前生今世的记忆缠杂在一起,彼此交错,难分难辨,如幻如梦,生生令少年李显头大如斗,面色惨淡难明。

“殿下稍候,奴婢这就去传太医前来。”

小宦官高邈见情形不对,自是呆不住了,慌乱地躬了下身子,便要向室外窜去。

“站住!”

一听高邈要去请太医,李显的身子猛然一抖,面色yīn沉地一瞪眼,断喝了一声。

“殿下,您,您,您……”

李显生性柔弱,素性胆小,可这一声断喝里却有着股不容违逆的霸气在,登时便将高邈给镇住了,手足无措地看着李显,一时间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孤这就进宫去!”

李显并没有去管高邈究竟在说些甚子,木讷地站在了原地,面色变幻了良久之后,长出了口大气,缓缓地摇了摇头,丢下句话,一拂大袖子,头也不回地向室外行了去,高邈见状,心中虽疑,却不敢多问,忙不迭地小跑着跟了上去……

/4721561.+?

第二章生死两重天(上)

雪渐渐地小了些,可风却大了起来,呜咽地刮着,带着透骨的寒意,纵使有着车厢的阻隔,李显依旧觉得冷得慌,哪怕车厢里的炭盆子燃得正旺,却也无法减轻这等寒意,只因这寒更多的是从心底里涌将出来的,挡无可挡,避无可避,极度深寒之下,李显瘦弱的身躯竟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三段不同的人生有着三种不同的性格——少年李显的柔弱、老年李显的谨慎与沧桑、青年市长李盛的外圆内刚,这已可说是三种不一样的灵魂全都揉合在了一起,其中的冲突与纠缠自是无可避免之事,迷茫与混沌便成了李显此际的最佳心情写照,时空转换的巨大落差更是令李显十二万分的不适应,剧烈的心理冲突之下,李显已然有些个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梦幻,整个大脑已乱成了一团的麻。

“殿下,殿下。”

就在李显思绪纠结得行将崩溃之际,几声轻唤从车帘子外传了进来,生生将李显从走火入魔的边缘拉了回来。

“啊。”

李显茫然地抬起了头来,胡乱地应了一声,而后才猛然发现行走着的马车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李显不安地扭动了几下身躯,咬着牙抬起了手,轻轻掀开车帘子的一角,向外头看了去,入眼便是小宦官高邈那张满是紧张与不安的脸庞。

“殿下,您……,啊,殿下,承天门到了,殿下,您看……”

高邈见李显总算是露了面,心先是一松,可再一看李显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立马又是一紧,却又不敢问个究竟,可着劲地咽了口唾沫,小声地出言提醒道。

到了?哦,是到了!李显愣了愣,终于想起了自个儿此行的目的何在,嘴角抽了抽,似有欲言,可到了底儿还是没说出口来,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躬身掀开了车帘子,一哈腰从车厢里探出了身来,守候在一旁的高邈见状,忙抢上前去,小心地扶持着李显的胳膊,极尽乖巧地侍候着李显下了马车。

承天门依旧是那座承天门,高大巍峨,哪怕是大雪皑皑,也无法掩盖住其气派万千的雄伟之姿,无论何人,只消到了此地,都不免为之所慑,可落到了李显的眼中,却有了别样的意味,不是顶礼膜拜的冲动,也不是朝圣般的虔诚,而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滋味,内里有着一分的熟悉与亲切,两分的疏失与迷茫,可更多的则是恐惧!

恐惧,没错,正是恐惧,不折不扣的恐惧,不单是因着眼下的迷茫,更多的则是因对将来的疑惑与担忧,那一幕幕的“往事”再次狂乱地涌上了心头,生生令李显单薄的小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一张小脸瞬间变得惨白如雪。

“殿下,殿下。”

小宦官高邈年不过十三,七岁净身入宫,旋即便被指派到了周王府,负责服侍周王李显,至今已有六年之久,算是与李显一道长大的伴当,对李显的性情自是熟悉得很,可以说李显随便一个小动作或是眼神,高邈便能毫无例外地猜透李显心中所思所想,然则往日里百试百灵的经验到了今日却失了准——从一大早到现在,李显所有的举动全都完全超出了高邈的把握,这种种的意外令高邈心里头充满了疑虑与担忧,只是身为伴当,高邈素来谨守本分,并不敢有所表露,此际见李显木楞楞地盯着承天门看个没完没了,丝毫没有动身进宫的意思,生恐误事的高邈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凑上前去,低低地唤了两声。

“嗯?哦,好,进宫,进宫。”

听到了高邈的提醒,李显总算是从茫然中回过了神来,木然地扫了高邈一眼,有些个心不在焉地吭哧了几声,抬脚便向承天门行了过去,验过了号牌,一路无语地行过太极殿,转过两仪殿,进了内廷,沿宫中大道走到了懿德殿前,这才猛然顿住了脚,动作之猛,险险些令措不及防的高邈一头撞上李显的后背。

“殿下,皇后娘娘今日临产,陛下与太子殿下都已在了,殿下您看……”

高邈努力地煞住了脚,身子摇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总算是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这一见李显居然再次发起了呆,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紧赶着出言解说道。

临产?是喽,今日是太平那个小丫头出生的日子,嘿,太平,太平,何来的太平?李显脑海里一丝灵光乍现,已从一片混沌中想起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嘴角一勾,露出了丝苦涩的笑容,可也没说些甚子,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大步向殿中走去……

懿德殿,自开唐以来便是皇后的寝宫,大唐几代皇后都居于此处,武媚娘自永徽六年(公元六五五年)十一月初一封后之后,便已入住此殿,历时已近十年,然则因着其yīn谋害死王皇后与萧淑妃而生忌讳之故,武媚娘甚少呆在长安太极宫中,而是怂恿高宗李治长居洛阳,大体上每年总有九个多月住洛阳,也就是到了清明祭祖之时,方才回长安稍住,此番之所以提前回京,概因武媚娘有孕在身,恐于途不便,这才于今岁六月便回转京师待产,此时,武后临盆在即,殿中一片繁忙,无数宫女宦官进进出出,显得纷乱不已。

李显一路行去,沿途不断有宫女宦官躬身请安不迭,只是李显此际正值心思纷杂,压根儿就无心去多加理会,自顾自地走进了大殿之中,隔着老远便瞅见一身明皇袍服的高宗李治正搓着手在前殿与后殿的交界处团团乱转着,满脸子的焦躁之色,而太子李弘则靠坐在一张软榻上,其边上那昂然而立的英挺少年正是潞王李贤,在李贤下首站着名rǔ母,其怀中抱着个年方三岁的孩童,这孩童便是殷王李旭轮,也即是后世有名的无为皇帝睿宗李旦。

“儿臣见过父皇。”

此际的李显虽是满腹的心思,可却不敢有所表露,更不敢有所失仪,一行进大殿,立马疾步抢到高宗李治身前,一躬到底,高声见礼道。

“啊,是显儿来了,免了,免了。”高宗正焦躁地原地转着圈呢,可一见李显到了,脸上立马露出了和蔼的笑容,亲切地招了招手,将李显叫到了身旁,看了看李显苍白的面孔,很有些子心疼地说道:“显儿可是身子不舒服么?怎地脸色如此难看,啧,这天寒地冻的,总该好生保暖才是,莫要等真病了再医,那便晚了。”

“父皇教训得是,孩儿并无大碍,兴许是受了点寒,歇息下便好。”

望着自家父亲那和蔼可亲的脸庞,李显心头立马涌上了股浓浓的亲情,眼圈不由自主地便是一红,险险些就此落下泪来,忙掩饰地低下了头,强作镇定地回答了一句,只是话里的颤音却透露出了他内心的激动。

“受了寒?那可轻忽不得,来人,去,传碗姜汤来。”李治一听李显受了寒,立马就有些急了,忙不迭地呼了一声,自有侍候在一旁的小宦官领命前去御膳房传姜汤不提。

“儿臣……儿臣多谢父皇隆恩。”

耳听着李治温和的话语,李显强忍着的泪水不由地便淌了出来,哽咽不已地感恩着——尽管李显如今尚无法定位自个儿的身份与状态,可与李治间的父子关系却是变不了的事实,数世为人的李显自是清楚自己这个父亲性格懦弱,实在算不得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也算不得是一个合格的好丈夫,更很难说是个合格的好父亲,但其对于子女的疼爱却完完全全都是出自真心,丝毫不掺杂半点的虚伪,而这,在诡诈的帝王之家是少有的稀罕,由不得李显不感慨异常。

“傻孩子,跟父皇客气个甚,唉,你母后在里头都已半天了,还没个动静,朕这心里头可着实放心不下,唉,但愿一切顺利才好,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显儿去跟你兄弟们一道等着好了,朕这就进去看看。”李治絮絮叨叨地吩咐了李显几句,心里头还是牵挂着待产的武后,抖了抖大袖子,便想要向后殿走去,可方才走了两步,却又黯然地停住了脚,焦躁万分地原地转起了圈来。

好人,却不是个好皇帝!望着自家父皇那进退维谷的焦躁样,李显不由地便想起了历史对高宗的盖棺定论,心中难免又是好一阵子的嘘唏,可这当口上显然不是大发感慨的场合,李显也就只能是暗自叹了口气,拖着脚向一旁行了去。

“臣弟见过太子哥哥,见过六哥。”

心里头可以感慨万千,可面对着斜躺在软榻上的太子李弘以及昂然而立的璐王李贤这两位兄长,李显却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处,规规矩矩地大礼参见道。

“七弟不必如此,平身罢,这天冷得慌,七弟可须当心些,莫要病了,那便不好了。”

太子李弘是个很随和之人,虽贵为太子,却从不在一众弟弟面前摆架子,唯一的缺憾就是身子骨弱了些,这几日雪大风寒,受了些凉,可又因着武后临产,身为儿子,不能不来此表示关切,只能强撑着坐软榻来此恭候消息,这会儿见李显给自己见礼,立马温和地笑了起来,虚抬了下手,示意李显不必多礼。

“臣弟多谢太子哥哥关爱。”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李显对李弘都颇为亲近,这一见李弘未语先笑,心中自是一暖,笑着谢了一声,站直了身子,便要走到李弘身侧。

“七弟,你是怎么搞的,每回都是你到得最迟,这惫怠性子不改改,将来如何能任大事?”

李显方才站直了身子,尚未来得及移步,站一旁的璐王李贤冷不丁地便是一通子训斥盖将过来,登时便令李显狠狠地噎了一下……

/4721562.+?

第三章生死两重天(中)

唐高宗李治一生风流,于女色一道索求颇多,然则子息却并不太多,出生于世的也就只有八子四女而已,其中属安定公主命运最悲惨,方才出生一个月,便被武后生生掐死,以此构陷王皇后,而长子李忠自永徽六年被废黜了太子之位后,前几个月刚被赐死,不算尚未降生的太平公主,眼下仅有七子二女,泰半皆是武后所出——十四岁的五子李弘,十二岁的六子李贤,十岁的七子李显以及年仅三岁的八子李旭轮,诸子中最聪慧者便是李贤——李贤,字明允,高宗第六子,少聪慧,五岁能文,七岁能诗,有过目不忘之能,素为群臣称道,才华可谓出众,只是性格过刚,量略小,每遇不平,必鸣之。

李贤虽是少年才高之辈,可李显却从来就不喜欢李贤这个哥哥,无论前生还是今世都是如此,兄弟俩每次见面,总要闹出些不愉快,大体上来说,挑起冲突的都是盛气凌人的李贤,可闹到最后,吃了亏的往往却是弱势的李显,若是往日,李贤这么一训斥,李显必然不甘示弱,非得出言反讥不可,一通子争吵下来,辩才不及的李显大多都是以哭泣而收场,然则今日李显心中纷乱,实无心跟李贤斗嘴,也不想在此时挑起甚事端,这便淡淡地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地便走到了李弘的软榻边,垂手而立,就宛若不曾听到李贤的指责一般。

“哼,甚子受了风寒,这就是懒,既知身体弱,为何不cāo练,庸人!”

这一见李显不吭气,李贤顿时有种一拳打到了空处的失落感,脸色不由地便yīn沉了下来,瞪了李显一眼,不依不饶地训斥道。

无聊!如今的李显早已不是原来的李显,有着三世的记忆在,又岂会被李贤这等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所激怒,甚至连看都懒得去看李贤一眼,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原地。

“六弟,这话怎能如此说,七弟有恙,我等做兄长的该多体贴些才是。”

李显不说话,靠在软榻上的李弘却看不下去——李弘一向身子骨弱,时常卧病在床,最听不得的便是这个“体弱”二字,此际听李贤如此说法,摆明了有将其一并扫将进去的意思在,纵使李弘性子再柔和,却也忍不下去了,这便眉头一皱,有些子不悦地开口道。

“太子哥哥说得是,只是七弟一向懒散,我等当哥哥的,也该好生提点一、二,若不然,于我天家体面终归不妥。”李弘这么一开口,李贤这才发觉自个儿先前的话颇有不当,只不过李贤生性刚强,并不打算就此道歉,再说了,对于李弘这个病怏怏的太子哥哥,李贤也不怎么看得上眼,自不肯就此低头,这便强硬无比地回了一句。

“咳,咳,咳……”

李弘并不擅长与人争辩,这一听李贤的话越说越浑,心里头更是不快了几分,气往上涌之下,脸色一红,不由自主地便咳喘了起来。

争,争,争!有何可争的,唉,你们俩能争个出个啥来啊,争来争去,还不全都被母后一杯毒酒送了卿卿性命,到了末了,也就白白便宜了李旦那个小子!李显满心不愿参与到两位哥哥的争执中去,再说了,到目下为止,他尚未想好自个儿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哪有心去理会这等口角之争,然则一想起自家的这两位哥哥将来的惨死几乎如出一辙,心中不忍之心顿时大起,这便苦笑地摇了摇头,站了出来道:“太子哥哥,六哥也是为了小弟好,小弟自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好,说得好,曾子云:吾日三省我身,正是此意,七弟最近功课有长进,好,甚好。”李弘素来好学,这一听李显出口不凡,先是一愣,而后抚掌叫起了好了,浑然忘了先前与李贤之间的争执——“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乃是出自宋朝朱熹的《集注》,此时别说朱熹了,便是朱熹的祖父的祖父都尚未出生,此时由李显这个往日里功课着实一般的人物说将出来,确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

该死,说漏嘴了!一听李弘如此推崇此言,李显先是一愣,而后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这是剽窃了后世一把,不由地便是一阵汗颜,赶紧逊谢道:“太子哥哥过誉了,臣弟惭愧,惭愧。”

李贤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向平庸无比的弟弟居然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来,眉毛一扬,张了张嘴,似欲出言讥讽一番,可话到了嘴边,这才发现竟无从辩驳起,不得不停住了口,甩了甩大袖子,沉着脸,不再理会李弘哥俩个的相谈甚欢。

“改之,改之,加勉,加勉……”李贤倒是安静了下来,可被rǔ母抱在怀中的李旭轮却就此兴奋了起来,手脚乱挥乱舞地嚷嚷了起来,那副得意的小样子登时便逗得哥几个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大殿中原本剑拔弩张般的沉闷气氛也就此消散了开去。

“尔等……”一众皇子们笑声着实大了些,正在后殿堂口团团乱转的李治立马被惊动了,回头一看诸子笑得开心无比,心中疑云大起,张嘴便要问个究竟,可还没等他将话说完,就见一名宫女从后殿冲了出来,口中还一迭声地嚷嚷着:“生了,生了,恭喜陛下得一公主,母女平安。”

“啊……”李治猛然回过身去,又惊又喜地看着那名气喘吁吁的小宫女,嘴张得老大,呆愣了良久之后,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好,平安好,既是母女平安,朕便封小公主为太平公主,朕要大赦天下,来人,拟旨,快,拟旨!”

“恭喜父皇。”

“贺喜父皇。”

……

三位皇子一听自己多了个妹妹,全都来了精神,再一看自家父亲如此欢喜,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凑上前去,齐声出言道贺不已。

拟旨?为何如此急的要大赦天下?哦,是了,原来如此!李显虽也跟着几位哥哥拥上去称贺,可心里头却比两位哥哥多拐了道弯,略一思索,已猜出了自家父皇此举的用心何在——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这人正是中书侍郎上官仪。

上官仪,陕县人,生于江都,其父上官弘曾任江都宫副监,后死于宇文化及之乱,上官仪年幼,藏匿获免,渐长后,游情释典,尤精《三论》,兼涉猎经史,善属文。唐太宗贞观元年(公元六二七年),上官仪被时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的杨仁恭看重,举荐赴京师长安参加科考。上官仪以“对求贤策”、“对用刑宽猛策”二策中进士,诏授弘文馆直学士,累迁秘书郎;高宗即位后,于显庆元年(公元六五六年)被任命为太子中舍人,显庆四年(公元六六零年)被任命为都讲令侍讲,龙朔元年(公元六六一年)被任命为中书侍郎,龙朔二年(公元六六二年)被任命为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宰相)。

上官仪才华出众,个性刚直敢谏,麟德元年八月,趁武后有孕在身,于宫中静养之际,上官仪秘密上书高宗李治,言及武后专权,于国不利,当废之,高宗深以为然,密令上官仪拟招,准备废后,怎奈事机不密,为宫中宦官密告,武后获知此事,勃然大怒,绕过高宗,巧借名目将上官仪全家擒拿归案,三审已过,就待开春之后,便要全家抄斩了。

高宗李治生性虽懦弱,却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对于抄斩上官仪满门之事,李治并不赞同,只是惧内之下,并不敢公然为上官仪脱罪,此番之所以急着趁武后生女之际下诏大赦天下,正是打算借此机会,为上官仪一家谋一条生路。

因着年岁的缘故,此时的李显与上官仪之间并无太多的交集,只是每年岁末高宗大宴群臣时见过几面,然则对于上官仪的诗作却是没少拜读,对其人的风采也颇为赞赏,对其冤死之情更是颇多怜悯,前世那会儿,李显第二次登基后所下诏的第一件平反案便是为上官仪翻案,追封其为中书令,“往事”如今依旧历历在目,而今有了这么一个能亲自出手搭救上官仪的机会,李显自是不想就此错过。

怎么办,做还是不做?李显确实打心眼里想救上官仪一命,可又担心此举会惹来武后的无穷怒火,万一要是人没救成,反倒赔上自家小命,那可就不值当了,毕竟武后的厉害前世那会儿李显可是没少领教过,哪怕多上了后世李盛那么一段宦海搏浪的生涯,李显也没有丝毫的把握能跟心狠手辣的武后扳手腕,至少在目前的情形下,李显实无这等能力。

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老天既然给了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不试上一回,岂不是辜负了这番重生!就在内侍监拟招的当口,李显心里头各种思绪激烈地交战着,到了末了,后世李盛的思维方式占据了上风,李显打算赌上一回,试试看能不能就此改变一下自己将来那悲惨到了极点的命运!

“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大赦天下乃是父皇体恤臣民之善举也,父皇仁慈,儿臣自不敢落后,如今诏狱中多有囚者,儿臣愿请命前去弘扬父皇之仁心,恳请父皇恩准。”眼瞅着内侍监已拟好了诏,又用过了玉玺,李显再也无法沉默下去了,从旁闪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这……”

高宗李治本就存着要借机释放上官仪的心思,否则的话,也不会如此急地下令拟招,只是待得诏书拟好之后,李治却又有些子患得患失了起来,迟疑着无法决定该不该立马将此诏书颁布下去,再说了,按大唐体制,诏书未经门下省附署的话,并不具备法律效应,偏生如今的侍中乃是许敬宗这个铁杆的后党,李治并无一丝的把握能让许敬宗附署这份诏书,正自发愁间,冷不丁见李显冒出来进谏,不由地便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七弟休得胡闹!”

李治不吭气,李贤却从旁站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叉指着李显,劈头盖脸地训斥了起来。

“七弟,父皇自有主张,朝堂大事不可胡言。”

李弘显然也不赞成李显的提议,很难得地与李贤持了同一立场,只是话语间稍为李显留了些余地。

“父皇,儿臣愿往,请父皇恩准。”

不管两位兄长如何个说法,李显并不为所动,梗着脖子进一步进言道。

“唔……”

李治向来就不是个有主见之人,这一见三个儿子意见不统一,不由地便没了主张,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嘴倒是张得不小,却老半天也没冒出句话来……

/4721563.+?

第四章生死两重天(下)

鲁莽么?好像是有点,比起李显往日里那遇事就躲的性子来说,今日这等自告奋勇的行为确实是孟浪了些,当然了,若是可能的话,李显其实并不想如此早地暴露在武后的视线下,这不单是因着实力方面的考虑,更是因着李显本人尚未能对自己做出个准确的定位来,换句话来说,便是李显尚未能将三段不同的生涯又或者说是三个不同的灵魂彻底融为一体,自是不适宜在此时此刻于这等朝廷大事上胡乱参合,只可惜李显却有着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

上官仪的死因、冤死的经过以及其身死后的表征意义旁人或许不清楚,可已经历过了一回的李显却是心中有数得很——从明面上来看,上官仪是因后党重臣许敬宗上本表奏上官仪与已废太子李忠密谋造反,从而被武后下令全家抄斩,可实际上上官仪却是因帮着高宗拟废后诏书事败而被武后密令许敬宗构陷遭祸。

上一世时,高宗李治也曾为救上官仪一命做出了不少的努力,想要趁武后坐月子无法理事之际,下诏大赦天下,可惜却被许敬宗以公主降生不足以行大赦事为名驳回了诏书,哪怕高宗亲自找许敬宗谈话,也一样无济于事,君臣连争三日,许敬宗方勉强同意附署,可到了那时,上官仪全家男丁皆已在前一日便被秘密/处斩于诏狱,李治的努力完全落到了空处,从此事之后,心灰意冷的李治便就此颓废了下去,朝堂大权渐渐落入了武后的掌握之中,故此,可以很肯定地说,上官仪的横死便是朝堂大权从高宗处加速向武后滑落的标杆信号。

李显一向欣赏上官仪的才华,前世如此,今生亦然,但这并不是此番贸然出头的主要原因所在,真正的缘由是李显不想看到武后彻底掌握朝局的情形过早发生,他需要足够的时间来为自己打下个坚实的基础,按李盛的思维方式来说,上官仪不是不能死,他可以死于奔马蹄下,也可以死于疾病突发,甚至可以死于暗杀,但却独独不能死于高宗的救助无力上头。前一世,同样经历此事的李显选择了沉默坐视,而这一回李显却不想再保持沉默了,为了改变自个儿将来那悲惨无比的命运,李显选择了主动作出改变,就想看看蝴蝶的翅膀能否就此掀起一场改变自身命运的风暴!

急是自然之事,眼瞅着自家老爹半天也没个决断,李显心里头火烧火燎地急着,然则他却不敢再有更进一步的进言,只因先前的自告奋勇已引起了自家两位兄长的疑心,李显可不想大出风头之余,平白地成了两位兄长的标靶,再者,李显深知自家老爹的性子,话若是说得太明的话,不单不能帮高宗下决断,反倒会将其吓得倒缩了回去,那可就是适得其反了,故此,哪怕心里头再急,李显也只能咬牙强忍着,静静地等待着高宗作出个决断来。

“显儿所言颇是有理,只是许侍中处……”

高宗李治显然是听懂了李显话里的未尽之言——绕过正常程序,先造成既成事实,而后再来打朝堂官司,真到那时,因着武后的坐月子之故,后党们势必无法取得武后的有效支持,这等朝堂辩争谁赢谁输还真难说得很,即便是输了也无妨,总不能将大赦了的人再重新抓回来罢,毕竟天家的脸面还是要的,如此一来,上官仪一家的性命便算是保住了,最多只能给其加上一个流配边疆,永不叙用的处分,而这,比起上官仪满门被斩的后果来说,已是强了不知多少倍了,策不可谓不是妙策,只可惜李治的懦弱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哪怕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可到了底儿,还是顾忌重重地不敢放手一搏,在原地转悠了半晌之后,就只冒出了半截子话来。

唉,父皇啊父皇,您老还能更懦弱一些么?好好的一个皇帝竟然被您老当成了这般模样!一听到李治如此说法,李显的心立马就沉到了底,很想大声疾呼一番,只可惜想归想,做却是不能如此做——一次冒失可以说是鲁莽,接二连三地冒出惊人之语的话,那可就是自寻死路了,故此,哪怕内心里再有所不甘,李显也只能强自忍了下来,低着头,不去看高宗那张茫然无措的脸。

高宗对许敬宗的忌惮可以说是由来已久了的,这里头不单有着许敬宗本人身为右相兼门下省侍中,权倾一时的缘故,更因着许敬宗的背后站着的可是武媚娘这么座大山,当然了,许敬宗本人的刁钻品性也是高宗顾忌的一个重要因素——许敬宗,字延族,杭州新城人。少有文名,隋大业中,举秀才,授淮阳郡司法书佐,不久入谒者台,奏通事舍人事。其父许善心被宇文化及杀害后,许敬宗即参加李密瓦岗起义军,为元帅府记室,瓦岗军失败后降唐。后,唐太宗闻其名,召为文学馆学士,历任中书舍人、卫尉卿、礼部尚书等要职,以善治史闻名当世,永徽六年,因拥立武媚娘为后而得宠,官拜侍中,后又加右相衔,为人yīn险狠辣,朝中百官无不惧之,便是高宗本人对许敬宗也有些个无可奈何。

“父皇,大赦天下乃父皇之仁心也,当速行之,孩儿不才,愿请命前往门下省接洽此事,恳请父皇恩准。”李贤原本就对许敬宗其人十二万分的看不惯,此际见高宗如此说法,心头火头立马便起了,再加上又有着先前李显慨然进言的榜样在,李贤自是不甘落后地站了出来,自告奋勇地请命道。

“唔,也罢,既是贤儿愿去也成,只是莫要起了争执方好。”李治犹豫地看了看李贤,又看了看边上的另两个儿子,迟疑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长出了口气,算是勉强答应了李贤的请求,可末了还是担心李贤会将事情闹大,又斟酌着叮咛了一句。

“父皇放心,孩儿去去便回。”李贤虽年方十二,却已开始涉足政务,只不过因着身份问题,往日里都是暗中行事,从不敢公然参与,此番得了正经的由头,自是兴奋得紧,压根儿就没去仔细考虑这整件事背后的利害关系,紧赶着应答了一声,捧着圣旨便出了大殿,领着几名小宦官兴冲冲地往前庭门下省赶了去。

没戏,绝对没戏!望着李贤匆匆而去的背影,李显心中虽很希望李贤能将此事办妥,可理智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事情一准办不成,不但办不成,反倒会打草惊蛇,虽有心想提点一番,可看了看那些个在殿中随侍的宦官宫女们,李显还是很明智地将进谏之言咽回了肚子里。

果然不出李显所料,李贤去得快,回来得更快,还没等内殿将太平公主抱出来呢,李贤就已气急败坏地冲了回来,一张满是稚气的小脸憋得通红发紫,就那小摸样儿,不用问便可知李贤此去所挨的闷棍究竟有多疼,眼见及此,高宗眼神里的期盼之光瞬间便黯淡了下去。

“父皇,许侍中他,他……,哼!”李贤气鼓鼓地走到龙桌前,将卷着的圣旨往桌上一搁,红着脸,待要破口大骂上一回,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不妥,强自收了回去,一派憋屈无比之状。

“贤儿莫急,此事容朕再斟酌一……”李贤虽没将经过说个明白,可李治却已猜到了究竟,眼瞅着李贤如此愤怒,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待要出言安慰一、二,却见一群宫女簇拥着一名怀抱婴儿的接生婆从内殿转了出来,爱女心切之下,顾不得将话说完,人已猛然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地便迎了过去。

“恭喜陛下,小公主六斤六两,白白嫩嫩,天生丽质,世上无双……”接生婆显然是个奉承高手,一见到高宗窜了过来,赶紧一躬身,将怀中的婴儿捧了起来,口中叽里呱啦地奉承个不停,就跟只饶舌的喜鹊一般,当然了,是最胖大的那种。

“哈哈哈……,好,好,赏,都有赏,快,快让朕抱抱。”高宗此际爱心泛滥之下,早已将先前的不快全都抛之脑后,满心眼里就只有刚出生的太平公主,急吼吼地将小公主抱到了怀中,笑容满面地看个没完,嘴角都笑得生生都裂到了耳根上。

李弘兄弟三人本还打算就圣旨一事好生议上一议,可一见自家老爹此际心已不在此,自是无奈得紧,很显然,大赦圣旨的事情究竟会如何进展已不是兄弟三人所能把握得了了的,哥几个相互看了看,皆无话可说,只得各自调整了下心态,纷纷凑了过去,围着刚出生的小妹,好生凑趣上一番,当然了,也仅仅只是凑趣而已——刚出生的婴儿不管男女,皮肤一律都是皱巴巴地,就跟小老头一般,着实无甚看头,一众人等恭维话连篇左右不过是阿谀罢了,听着就让人起鸡皮疙瘩,尤其对于早就熟知太平公主之将来的李显来说,更是听得大为不耐,然则在这等场合下,却也实不是李显能撒欢的所在,也就只能是口中胡乱地迎合着,思想却早已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4721564.+?

第五章寒夜思

夜很深了,雪一直在下着,风很大,刺骨的北风呼啸个不停,天寒得紧,纵使房中有着两个燃得正旺的大炭盆在,却依旧难挡那无孔不入的丝丝寒意,虽说身上盖着两层厚厚的锦被,可李显那着实算不上结实的小身躯依旧卷缩成了一团,如同一只小猫一般,乍一看,似乎已睡得香甜,只是那不停抖动眼皮却泄漏了天机。

画面,一幕幕的画面,跳动着,闪烁着,缠杂着,如同蒙太奇一般不断地在李显的脑海中堆砌了起来,聚集起来的压力越来越大,到了末了,竟有如山般沉重,压迫得李显的呼吸也愈发急促了起来。

“不,不要,不要……”

随着心底里最惨痛的伤疤一一被揭开,巨大伤痛的刺激下,李显豁然翻身而起,冷汗满脸地狂呼了起来,声音高昂而尖锐,顿时便将在一旁小榻上侍寝的两名小丫环全都惊醒了过来。

“殿下,殿下!”

“殿下,快醒醒!”

……

两名小丫环虽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可跟在李显身边却都已有些年头了,但却甚少遇到过眼下这等情形,此际见李显如疯魔一般地嘶吼着,全都慌了神,各自抢上前去,一人按住李显的一只胳膊,焦急地叫唤着。

“呼……”李显吼了一阵子之后,放大的瞳孔慢慢地收缩成了常态,再被两丫环一摇晃,渐渐地清醒了过来,定定地看了看身旁的两名丫环,长出了口大气,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没事,孤只是做了个梦,没事了,没事了,嫣红,翠柳,给孤沏壶茶来,孤要好生静静。”

“殿下,您真没事么?”

嫣红乃是大丫头,李显尚在宫中居住时便已跟在了李显的身边,算起来服侍李显已有六个年头了,对李显的性子自是了如指掌,此际见李显说话条理清晰而又平和,再不复先前的狂乱,自是稍松了口气,只是听李显这口吻不像往日那般孩子气十足的模样,倒跟个小老头一般,不由地又起了丝疑心,疑惑地看了看李显,迟疑地出言询问了一句道。

没事?哪可能真的没事,李显先前之所以被生生惊醒过来,只因其梦到了前世那会儿的一桩最惨痛的遭遇——前世那会儿李显被废为庐陵王之后,其最疼爱的长子李重润只因与妹妹李仙惠、妹夫武延基私下议论了几句武媚娘私生活上的不检点,便被人密告到了武媚娘处,竟因此被武媚娘下令当着李显的面杖毙,乱棍之下,一子一女那哀嚎哭求的话语如刀一般将李显的心活生生地切割成了碎片,此际,哪怕明知此事尚未发生,可那椎心的疼却依旧无法淡化,也无法消解。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武媚娘呢,杀子杀女还杀孙,为了她自己能登上帝位,就没啥事是她不敢干的,似这等样人也配当一个母亲么?不,她不配,她就是个人渣,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一想起前世的一桩桩血泪“往事”,李显的心便猛然狂跳了起来,只是理智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些事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密,无论是何人,都不可与闻!

“孤没事,孤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去罢,给孤沏壶茶,不,温壶酒来好了。”

李显心中虽疼得厉害,却不愿在两小丫头面前有所流露,更不打算与二人倾吐一番,这便微皱起了眉头,强自压住心头的烦乱,语气平淡地吩咐道。

“是,奴婢遵命。”

嫣红小口嚅动了几下,本还想再劝,可一见李显那张稚气的脸上已流露出很明显的不耐,顿觉一股子不容轻忽的气概扑面而来,心头不由地便是一震,自不敢再多言,规规矩矩地应了诺,领着翠柳自去张罗着温酒不提。

十八年,还有十八年!李显记得很清楚,上一世时,自家那个懦弱的老爹还有十八年可活,算起来时间似乎很充裕,其实却不然,只因经历过一回的李显很清楚——武媚娘之所以能以女子之身登上大宝,究其根本,就是在这十八年里积蓄起了无可匹敌的底蕴,从而连杀两子又连废两子,一举篡夺了大唐的江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留给李显的时间已是少得可怜。

十年,最多不会超过十年,在这短短的十年内,李显若是不能建立起足以抗衡武媚娘的势力,等待他的依旧将是悲惨至极的落魄人生,甚至可能比前世的命运还要糟糕——前世那会儿李显之所以被废黜了还能保住小命,并非武媚娘不忍下毒手,而是不屑为之,概因前世的李显既无出众的才华,也无撼动朝局的班底,除了个帝裔的身份外,一无是处,而这,才是李显前世能保住小命的根本点,换而言之,李显今世若是想有所作为,势必就很难再让武媚娘刀下留人。

怎么办?随波逐流么?不!绝不!已受过一世苦的李显绝不想再来上这么一回,哪怕是身死无地,李显也要搏上一回,否则的话,怎对得起老天给的这么个重生的机会,只是这个搏又该从何搏起?

“殿下,您要的酒来了。”

就在李显茫然不知路在何方之际,嫣红领着两名丫环拎着食盒从房门外婷婷袅袅地行了进来,一见到裹着被子坐在榻沿边发呆的李显,愣了愣,却不敢多问,紧赶着走上前去,福了一福,轻声禀报道。

“唔,摆上罢。”

李显心思并不在吃食上,只看了嫣红一眼,无可无不可地吭了一声。

“是,奴婢遵命。”嫣红对于李显的反常行径愈发怀疑了几分,却不敢宣之于口,微皱着秀眉,应答了一声,指挥着两名小丫环将酒食摆在了榻前的一张几子上,而后走到李显的身边,柔声道:“殿下,容奴婢侍候您更衣。”

“嗯,有劳嫣红姐了。”李显自是不会拒绝嫣红的好意,点了点头,淡淡地谢了一声,言语中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殿下,可是今日进宫出了甚岔子么?”嫣红到底是跟了李显多年的贴身丫环,往日里与李显随意惯了,虽惊讶于李显先前所表露出来的丝丝威严之气概,可心里头的话到了底儿还是藏不住,趁着为李显更衣的当口,试探地问了一句道。

嗯哼,这丫头起疑心了!有了三世记忆的李显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心思敏锐得很,只一听嫣红的问话,便已猜到了其心思所在,然则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微皱了下眉头,淡淡地回答道:“无甚大不了的,孤自能应付。”

李显的语气虽平淡,可内里的却满是不可抗拒的霸气,很有一种言出法随的慨然,听得嫣红不由地便是一愣,嘴角抽了抽,却不敢再往下追问了,轻手轻脚地为李显更完了衣,垂手站在了一旁,不住地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李显那尚未发育的小身躯,似乎在探询李显这等明显的变化究竟由何而来。

“尔等都退下罢,孤一个人呆着便好。”李显虽看出了嫣红的心思,但却懒得去计较,也不想去分说,只是不动声色地挥了下手道。

“是,奴婢遵命。”

李显既如此说了,嫣红自不敢不遵,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满腹心思地领着房中的丫鬟们退到门外,恭候在外间的暖阁处,随时等候着李显的传唤。

大唐无美酒,纵使李显贵为亲王,府中所有也不过仅仅是去了糟的米酒而已,清淡倒是清淡了,却几无酒味可言,别说跟李显在后世所喝的茅台等高档酒相比了,便是街头卖的散装酒也比这无味的米酒更醇厚上不老少,不过么,这会儿李显的心思并不在酒上,将就着喝上几口,倒也勉强凑合着能成,只是这酒入愁肠,愁便更愁上了几分。

搏是肯定要搏的,这一条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这个搏又该从何搏起却令李显很有些子老虎吃天之感——武媚娘那个蛇蝎心肠之辈就不必去说了,压根儿就无法指望其打消篡位的野心,高宗那头又指望不上,说实话,高宗本人之所以能登基,不过是运气使然而已,若不然,光论才干的话,高宗在太宗诸子中绝对是排在末尾的一个,就这么个完全不适合当皇帝的人物,李显又怎敢将希望寄托在其身上,最多也就是利用其心肠软这一条做些小文章罢了,实不是自强之正道,至于两个哥哥那头么,也一样靠不住——这哥俩都有才,可惜时运不佳,摊上了这么个野心勃勃的老娘,最后都只落得个饮鸩而死的下场,很显然,靠外人是靠不住的,关键还看自己能不能闯出一条路来。

实力,归根到底还是要靠实力来说话,无论是自保也罢,阻止武媚娘的野心也好,没有实力的话,一切都是妄言,这话是没错,可要在不引起武媚娘的警觉的情况下建立起自己的班底却是难事一桩了,一个不小心之下,不单可能会招来两位兄长的侧目,更可能招致武媚娘的重击,一旦陷入此等境地,那可就是万劫不复了的,而这,不是自个儿小心谨慎便能避免得了的,必须有个障眼法来遮掩,如此一来,问题就出来了——拿谁来当那块遮羞布?

拿自家老爹来当挡箭牌么?不现实!这整个朝廷名义上都是自家老爹所有,他压根儿就无需自己去瞎掺合上一腿;武媚娘?那更不可能,与虎谋皮的事情干了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太子?有点可能性,只是太子虽为人和善,却并非傻子,恰恰相反,太子精明得很,那和善的面孔下,是一幅极精明的内心,要想蒙骗其,难度不小,再说了,按大义名分来说,将来的天下乃是他的天下,他压根儿就无需急着去培养私底,很显然,这一条路也未见得能走得通,说来说去,也就只有李贤那头还有些指望了!

“李贤?李贤!”李显口中无意识地呢喃了几声,突觉眼前一亮,心中已然有了些定见,再顺着这条线索往下细细想了开去,心思渐渐便活络了起来,笑容不自觉地顺着嘴角边漫延了开来,良久之后,李显突地一击掌,断喝了一声道:“来人,传高邈即刻来见!”

李显此言一出,候在外间暖阁处的众丫环们顿时便是一阵细微的混乱……

/4721565.+?

第六章谋定而后动(一)

子时方尽,正是好睡之时,任是谁在这等天寒地冻时分被搅了清梦,一准都不会有甚好脸色,高邈亦然,只是面对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周王李显,高邈实不敢出言抱怨,甚至连苦楚之色都不敢有所表露,只能是老老实实地躬身站在几子前,恭听李显训示,却不料李显除了先前高邈进门禀报时吭了一声之外,竟半晌都没再有言语。

脸还是那张脸,人却似乎有些不同了,只是究竟有何不同高邈却怎么也说不上来,总觉得面前这个小主子身上多了些沉稳,少了些往日里时不时冒将出来的童稚,感觉过去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再一联想起白日里李显那显得有些子怪异的举止,高邈不由地便打了个哆嗦,暗自怀疑自家主子是不是撞了甚邪。

“冷着了?孤这就让人传姜汤去。”

高邈哆嗦的动静并不算大,也就是衣衫摩擦着发出些细微的声响,可就是这么点声响却令李显从遐思里清醒了过来,微皱着眉头看了高邈一眼,语带关切之意地问询了一句道。

“没,没事,谢殿下恩典,奴婢没事。”

高邈正胡思乱想着,冷不丁听李显如此说了,登时便吓了一大跳,赶忙躬着身子,结结巴巴地逊谢道。

“嗯,没事便好。”听高邈如此回答,李显也没多坚持,点了点头,转开了话题道:“本王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到本王府上已有六年余了罢。”

“殿下好记性,奴婢乃是显庆四年九月进的府,到今日算起来该是六年又三个月了。”高邈没搞懂李显为何好端端地问起此事,可也不敢乱问,只能是陪着笑回答道。

“六年了,这时间可真不经过,一眨眼便溜达过去了,孤当年还是个满地乱跑的稚童,如今么,嘿,罢了,不说这个了。”李显心里头满是感慨,当然了,他真正感慨的不是这六年时间,而是前世那虚度的五十五年,只是这等感慨却实不足为外人道哉,此时,面对着上一世陪了自己一生的高邈,李显的眼睛不由地便微微有些子湿润了起来,这便长跪而起,脸色肃然地看着高邈道:“你可是奇怪本王为何此时唤你来么?”

“奴婢不敢,殿下有令,奴婢自当遵循。”

高邈听不出李显这话里究竟藏着甚玄机,心中一沉,忙将躬着的身子压低了几分,卑谦地应答道。

李显默默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面色复杂地看着高邈,沉吟着道:“孤自幼长在深宫,开了府,又被这高墙大院所困,不说亲朋,便是能接触的人亦是不多,你高邈是跟着孤一道长大的,算是孤的伴当了,孤不是个忘恩之辈,虽不敢言给你大富大贵,却断不会忘了你我自幼一道长大的情分,但凡能给你的,孤定不会吝啬,尔可信否?”

“殿下,奴婢所为皆是本份,纵使赴汤蹈火,也属该当之事,还请殿下切莫如此说法,奴婢,奴婢承受不起啊,殿下。”高邈虽不明白李显为何会说出这么番话来,可却听得出李显这番话里的真感情,也能感受得到这话里的真情意,登时便有些子吃不住劲了,一头跪倒在地,言语哽咽地回答道。

“起来罢,孤这话只说一遍,你只管记在心里便是了,孤定不负今夜之言。”李显虚虚地抬了下手,示意高邈平身,而后,深吸了口气道:“孤有一事要你去办,此事或有大凶险,却又不得不为之,只是孤自己不方便出面,你可愿帮着孤走上一遭?”

“啊……”一听李显说得如此严峻,高邈不由地便愣住了,惊呼了一声,又紧赶着用手捂住了嘴,满脸子惊讶之色地看着李显,等了好一阵子之后,见李显不像是在说笑之状,心头一沉,忙深吸了口气,强自将内心的波动压了下去,慎而又慎地回答道:“奴婢乃卑贱之命,得蒙殿下看重,自该为殿下而死,只是奴婢可以死,却不能因之误了殿下的大事,殿下若是不将实情告知,奴婢实不敢贸然应承。”

高邈这番回答显然算不得慷慨激昂,然则李显却并不因之而生气,恰恰相反,正因为高邈不轻诺,李显反倒更放心了几分,当然了,有着前一世相伴一生的情分在,李显早就知晓了高邈的谨慎性子,对其如此答话,自是一点都不以为奇,这便温和地笑了笑道:“不是本王要瞒你,只是此事关系着实重大了些,若不成,不单朝堂将有弥天大祸,便是孤也将因此而深受其害,为大计故,虽是行险,孤也认了,其余的话,孤不想多说,尔所要做的便是帮着孤盯紧诏狱,阻止某些小人对上官老相的暗害,你可敢为否?”

“诏狱?上官大人?”高邈茫然地呢喃了两声,细细地看了看李显的表情,见李显既不像是在说笑,也没有丝毫改口的意思,脸色立马便凝重了起来,一头跪了下来,面色肃然地开口道:“奴婢虽不明殿下此举所为何为,然,既是殿下要行,必有行此之必要,奴婢自当遵行,请殿下放心,奴婢纵是死了,也绝不会将殿下牵入其中!”

“没那么严重,起来说话罢。”李显摆了摆手,示意高邈站到身边来,自信地笑了笑道:“上官老相之所以被陷诏狱,乃是被人构陷,父皇处早已有所察觉,只是其中牵涉颇深,案情复杂难明,不好遂释,特下令大赦天下,以救上官老相脱此大难,如今诏书已备,只是尚未宣明天下,在此期间,恐有小人假传圣旨,胡作非为,孤身为亲王,断容不得奸佞宵小横行,且父皇处也有此交待,你只管行去,真出了乱子,自有孤扛着!”

“奴婢愿为殿下分忧,还请殿下明示,奴婢自当奉行无误!”高邈原本担心是李显小孩心性发作,胡乱插手政务,这一听此举背后有着皇帝的密令在,胆气顿时足了起来,信心满满地回答了一句道。

“好,这话孤记住了。”李显既已下定决心要搏上一回,自是有着全盘的计划在,虽说前面所言的话里有着些猜测之辞,并不完全是事实,可也相差不远,再者,经历过前世相同的事情后,李显已然有了七成的应对把握,所差的只是验证自己的猜想罢了,虽有险,可李显却有着脱险的后手在,却也并不太担心自己会因此而深陷泥潭,此时见高邈领了命,李显笑着抚了下手掌道:“明日一早,你从府中侍卫里选出五十名忠实可靠之辈,由你统带,暗伏于诏狱之旁,并设法派人潜入诏狱中,以探听虚实,记住,没有本王之令,不可轻举妄动,一旦发现监察御史崔铉哲出现在诏狱,尔即刻赶至潞王府来见孤,孤自会有安排,此事若成,孤或得安矣,尔可敢为否?”

别看李显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可落在高邈的耳朵里,却跟炸了雷一般,直震得头晕目眩不止——诏狱乃是国之重地,关押的全都是钦犯,一旦被关入内,十有八九难逃一死,似这等所在可不是等闲人可以靠近的,别说高邈这么个小宦官了,便是李显本人要想去诏狱也得请了旨意方可,真要是在其中闹出乱子来,那一准是举国轰动的大事,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活计,由不得高邈不惊魂万分,嘴角抽搐了半晌,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方好了。

“不必如此紧张,孤不会派你去送死的,相信孤,孤自会有安排。”李显很清楚诏狱是何等所在,故此,对于高邈的迟疑自是理解得很,并未因其迟疑不答而动怒,而是温言地解释道。

“殿下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了,定不会辜负了殿下之重托!”一听李显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高邈自是清楚李显的主意已定,再无更改之可能,这便一狠心,咬着牙关应承了下来。

“那便好,唔,此事之根由不可对外人道起,便是派去的侍卫也不可明言,尔切记此言,勿失勿忘,若不然,孤恐也保不了你。”一听高邈应了诺,李显那肃然的小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但却没忘了再叮咛上一番。

“是,奴婢谨记在心,请殿下放心便是。”高邈虽还是猜不太透李显的所谓计划,可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这便忙不迭地应了诺。

“那好,这事便这么定了,左右离天亮还有些时间,却也不急着去办差,就先赔孤聊聊好了,来,坐下罢。”眼瞅着与命运抗争的第一步即将迈出,李显的心情自是激动得很,哪还有半点的睡意,眼瞅着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闲着也是闲着,这便招高邈对坐而饮。

“殿下,奴婢……”

往日里高邈在李显跟前倒也算是随意惯了,可今夜一谈之后,却猛然发现自家这个小主子心机着实深沉得可怕,心里头忌惮不已,这一听李显如此招呼,竟有些子手足无措了起来,哪敢再似往日那般冒昧,这便迟疑着不敢入座。

“坐罢,孤说过,尔乃孤的伴当,在孤面前不必执那些虚礼。”李显笑了笑,再次招手示意了一下。

“谢殿下,恕奴婢放肆了。”高邈见状,不敢再多迟疑,恭敬地告了声罪,拘谨万分地跪坐在李显的侧旁。

“这就对了,来,先陪孤饮上一樽。”李显笑着拿起酒壶,一压手,阻止了高邈试图接手的举动,为其斟满了一樽酒,而后笑呵呵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樽,比划了一下之后,一气将樽中之酒饮尽,哈哈一笑道:“孤听闻河南郑州有一少林寺,其内高手无数,还曾救助过先祖太宗,素神往之,若能拜其中大德高僧为师,练上一身本事倒也是佳事一桩,若得闲,你便陪孤走上一遭好了。”

高邈这一日一夜来已被李显的各种反常行径搞晕了头,整个人都有些子混噩了起来,这一大樽酒下肚之后,思维反倒就此活络了不老少,此时听得李显说起习武之事,不由地便笑了起来道:“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若要习武,又何须远赴少林,咱府上便有数名出身少林的侍卫,真要学,在府上便能成,再说了,那少林寺虽高手不少,却算不得无敌天下,若要说剑法么,其实朝里的太史局掌令李淳风才是正儿八经的大高手。”

“哦?竟有此事?”李显前世那会儿过得糊里糊涂地,从不曾关心过武学,更不曾去了解那些所谓的江湖逸事,虽知晓李淳风之名,却不了解其人其事,这一听高邈如此说法,登时便来了兴致。

“这还有假,那李太史身兼两家之长……”高邈也是少年心性,虽说大多时候都在李显身边侍奉着,可闲暇时却没少跟府中的侍卫们瞎胡混,自是听多了所谓的江湖话题,这一说将起来便是滔滔不绝,兴起之际,唾沫横飞三千尺,直听得李显眼珠子都瞪得浑圆不已……

/4721566.+?

第七章谋定而后动(二)

“七弟,这一大早地,不好生在家习文,跑为兄处来做甚?”

周王府与璐王府其实相距不远,仅一街之隔而已,可兄弟俩彼此间的往来却少得可怜,大体上还是逢年过节时,身为弟弟的李显上门问安的情况居多,至于李贤么,却是从来不去周王府走动的,今日恰逢荀假,李贤本打算约请一帮青年才子到自家府上一聚的,却没想到府门方开,李显便到了,李贤不得不迎之余,心头却是颇有些恙怒,也不待李显上前行礼,便自没好气地出言喝问了一句道。

这厮好生无礼!李显本正满脸堆笑地要上前请安,却不料迎面就被李贤如此这般地喝问了一嗓子,纵使明知李贤素性如此,可心里头依旧是老大的不快,只是李显今日前来本就别有用心,却也不打算去理会这么些旁枝末节的事儿,这便笑容不变地行上前去,躬身拱手道:“六哥教训得是,小弟来得冒昧,还请六哥莫怪。”

“嗯,既来了,那就屋里叙话好了。”

往日里李贤但有训斥,李显必反驳,辩论几句之后,总以李显哭鼻子而告终,可今日李显不但没申辩,反倒持礼甚恭,却叫李贤有些意外的惊疑,横了李显一眼,倒也没急着下逐客令,沉吟地摆了下手,往边上略退了小半步,随意地比划了个“请”的手势。

“六哥,您先请。”

李显压根儿就不去计较李贤的随意之态度,笑呵呵地拱了拱手,抬脚便走上了王府门前的台阶,行到了李贤的身旁,与其并着肩行进了府门,一路无语地进了二门厅堂,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自有一帮仆人们紧赶着奉上了新沏的香茶以及各色小点。

“七弟此来究竟所为何事,还请直说了罢,为兄实不耐兜圈子。”

对于李显今日大异往常的表现李贤虽略有些惊疑,可心里头对李显的不屑却并无多少的改观,一待端茶倒水的仆役们退下之后,也没先请李显饮茶,歪头看了李显一眼,直截了当地询问起了李显的来意。

“六哥问得好,小弟只是听闻六哥开春后便要就藩岐州,恐到时匆匆,送行不及,特提前来与兄长一叙。”李显本就是有备而来,自不会被李贤的不耐与无礼所动,这便面带不舍之色地开口答道。

“哼!”

一听李显开口便提到就藩的事儿,李贤便很有些子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一声,用冒火的眼光死死地盯着李显,面色变幻了良久,却始终不发一言——也怨不得李贤动怒,诸王就藩虽是大唐之定制,然则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儿,若是庶子,大体上是要去就藩的,一始封王,便得到藩地去过活,可对于嫡子来说,却没那么严格,从高祖时候算起,李世民本人在当皇子时没就过藩,高宗李治在当晋王的时候,同样不曾就过藩,其嫡亲兄长魏王李泰也是到了夺嫡失败之后,才被迫就的藩,到了本朝,庶出的悼王李孝(母宫人郑氏)、泽王李上金(母宫人杨氏)、许王李素节母萧淑妃)都是十岁不到的年纪便被赶去就了藩,至于李贤等嫡子虽都已封了王,却都不曾就过藩,仅仅只是遥领大都督而已,这么一算下来,此次李贤的就藩可就显得刺目了些。

按唐制,亲王就藩皆以上州刺史相授,辖一州之地,管三万户之民,对于无志于大位者,或许算是得了个安乐窝,可对于有心大宝者,就藩就跟流配是一个概念,就以李贤或将就任的岐州来说罢,州倒是上州,离京师也不算远,骑快马的话,一日半便可至,然,离政治中心可就远了,一旦就了藩,按例是不能参预朝政的,而这,对于有心跟太子李弘一扳手腕的李贤来说,着实是个要命的事情,而今就藩的圣旨虽尚未下达,可李贤却是早早便得知了风声,更清楚此事乃是武后一手cāo办的,几已难有更改之可能,连日来,李贤正因此事而恼火异常,如今被李显当着面撕开了伤疤,心中的火气之大自是可想而知了的。

“七弟可是来羞辱为兄的么,嗯?”

天家子弟都早熟,李贤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虽被李显的话气得眼冒金星,然则李贤却并未就此暴跳如雷地大发作一番,而是默默了良久之后,长出了口气,黑着脸,寒声问了一句道。

“六哥误会了,小弟安敢如此,小弟此来,但有数言,或许于六哥略有帮衬。”

面对着李贤的冷眼,李显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缓缓地开口解说了一番,一张稚气的小脸上满是肃然之色。

“哦?”李贤虽仅比李显大两岁,可在朝在野的名气却不知比李显高出了多少倍,向以聪慧过人而著称的李贤自是瞧不起李显的平庸,往日里就没少呵斥李显的无能,这会儿冷不丁地听李显说能帮到自己,不由地便愣住了,轻噫了一声,满脸子诧异地打量了李显一番,眼神复杂至极,既有惊奇,又有疑惑,还有着几分的不解与羞恼,沉吟了良久之后,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来:“讲!”

得,又一个起了疑心的!对于李贤的疑心,李显自是早有预计,却也并不感到奇怪,本来么,一个平庸无比之辈突然间变得口齿伶俐,哪可能会不引起旁人的怀疑,别说李贤这等聪慧过人之辈了,便是李显房里的侍候丫环们都已看出了李显的不对劲。

若是可能,李显满心不愿来上这么个急剧的大转性,奈何形势逼人之下,李显纵使不想变也得硬着头皮变了,只因若不能巧借李贤之势阻止住上官仪的横死,接下来可就轮到所谓的“二圣临朝”了——李显记得很清楚,德麟二年正月初九,强逼高宗下诏允其临朝听政,次日,新年过后的第一次朝会,武媚娘不顾自己月子尚未做完,携灭上官仪满门之威风,临朝理政,堂而皇之地与高宗合称“二圣”,自此后,朝廷大小事宜渐被其所掌控,这段理政的经历为其日后篡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故此,只消李显不想延续日后那等悲惨命运的话,就必须在上官仪一事上做出强硬的反击,一来是打乱武媚娘的整体布局,二来也是为高宗找一个可反击的支撑点,至于此事究竟能不能成,很大的关键便在李贤的身上,而这便是李显来此游说李贤的根由之所在。

讲自然是要好生讲讲的,只是这些话都是机密事儿,又怎能当着下人们的面敞开了来说,李显左顾右盼地暗示了片刻,奈何李贤始终就不曾反应过来,闹得李显郁闷得够呛,无奈之下,只好笑呵呵地打岔道:“六哥,您这府上下人都调教得不错,啧啧,一个个龙精虎猛地,可把小弟给羡慕坏了,唉,就小弟府上那帮蠢材,怎么教都教不会,纯粹就一帮子扶不上墙的烂泥,惭愧,惭愧。”

“哦?哈哈哈,七弟又说笑了,不过这笑话为兄倒是喜欢得紧,好,尔等可都听见了,周王殿下既是赞许尔等,那孤可就吝啬不得了,都去账房领赏,每人五百文,放半日假,下去罢。”李贤本性聪慧,一听李显顾左右而言其他,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哈哈大笑地鼓起了掌来,借着赏赐的名义,将侍候在厅堂上下的仆人们全都打发了出去。

这时节的五百文虽比不得开唐之初那等购买力,可也不是个小数目字,一众仆人们一年辛苦到头都未必能存得下如此多钱,这一听如此厚赏,哪有不兴奋异常的,一个个紧赶着谢过了两位王爷,急匆匆地便挤挨着向账房跑了去,偌大的厅堂上下瞬间便就此清静了下来,唯剩小哥两个相对而坐。

“七弟有何要说的便敞开了说好了,为兄听着便是了。”待得一众仆人退下之后,李贤眯缝着眼打量了李显一番,这才语气平淡地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好说,六哥饱读史书,小弟素来敬仰得很,却不知六哥可知吕雉之典故否?”李显微微一笑,倒也没再故作姿态,只是面色平静地提出了个问题。

“你……”李贤自幼向学,于史书自是精通得很,又如何会不知汉初吕后乱政之史实,这一听李显提到此事,面色瞬间便难看了起来,手指着李显,似欲呵斥,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强忍了下来,只是黑着脸,死盯着李显不放,一股子勃然怒气将将欲发,良久之后,咬着牙,冷声道:“七弟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母后比作吕雉,莫非不怕为兄出首么,嗯?”

“六哥会么?”面对着李贤的黑脸,李显只是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头,反问了一句,也不待李贤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似这等损人损己之事,纵使愚笨如小弟,也不屑为之,况乎贤明如六哥者。”

李显此言一出,李贤再次沉默了下来,唯有脸色却愈发难看了起来,黑一阵、红一阵地变幻个不停,眼神中时不时有精芒在闪烁个不停,忧心之色几不加丝毫的掩饰——李贤自幼便以聪慧而深得高宗的宠爱,然,却素不得武后的欢心,更因着宫中每每谣传李贤乃是武后的姐姐韩国夫人武顺所生,是时不满十岁的李贤盛气之下,竟跑去责问武后,由是,深为武后所恶,往日里便常借小事训斥李贤,母子间的感情可谓是淡泊到了极点,此番李贤即将被赶去就藩,背后的cāo纵者就是武后,有了如此这般的种种心结在,李贤对于武后这个母亲自不会有丝毫的好感,只不过在没弄清李显的来意之前,李贤却也不愿表明自己的态度,沉默便成了其无奈之下的最佳选择……

/4721567.+?

第八章谋定而后动(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一转眼,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李贤始终不曾再开口,厅堂里的气氛自是就此凝重得压抑了起来,可李显却一点都不在意,只因他很清楚李贤的个性执拗,要想说服其,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得靠技巧与火候的掌握,这就跟烹调是一个道理——起锅早了,菜生,起锅迟了,菜就得糊了,得恰到好处,方能煮出锅美食,而这一点,早在来璐王府前,李显便已通盘考虑过了,自是不会因李贤的沉默而发急,只是默默地端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品起了茶来,浑然没事人一般。

耐心这玩意儿李显可是不缺的,后世当公务员那会儿,为了能劝退到市政府门前静坐示威的民众,时任处长的李盛可以三天三夜不睡地陪着示威者畅谈“人生理想”,硬是将近千示威者们全都生生拖垮,这会儿跟李贤比比耐性,那简直就是小儿科一般,玩着便成,相形之下,李贤虽也算能忍之辈,又怎能跟李显这等近乎妖的家伙死撑到底,这不,一柱香刚过不多会儿,可怜的李贤已是气喘得急了起来,不算太结实的xiōng膛起伏得跟拉风箱似的。

“你、你想做甚?嗯,说,你说!”李贤的心显然是完全乱了,气鼓鼓地一拍几子,几乎是用吼的声音怒叱道。

“六哥言重了,小弟只想说些事实罢了,当年诸相(诸遂良)、来相(来济)被贬,无人说话,所以他们死了,又,韩相(韩瑗)被奸佞所谮,无人说话,故,韩相也死了,后,长孙老相又被谮,还是无人说话,很不幸,他也死了,如今上官相爷也被诬,看样子也难逃一死,接下来,又该轮到谁呢,或许是小弟也说不定,到了那时,又有谁能帮小弟进言呢?”李贤气急败坏,可李显却是平静如水,语气平淡地排比出了一大堆因武后构陷而死的老臣们。

李显罗列出来的这帮老宰相明面上是因许敬宗以及去岁刚被贬的李义府构陷而被贬被杀,可谁都知道这些老臣都是被武后下毒手除掉的,这些还只是宰相一级的人物,至于低一些的中级官员因武后弄权而被害的更不知凡几,如此这般地细细数将下来,着实骇人听闻之至,尤其是落在素来不为武后所喜的李贤耳中,更是有如惊雷一般,直震得其面色煞白不已。

“够了,狂悖,胡言,尔好大的狗胆,欲谋逆耶?孤这就上表参你!”李贤心中震怒不已,可却并不情愿相信武后会出手对付自己,为了掩饰心中的惶恐,这便霍然站了起来,怒目圆瞪地看着李显,一迭声地喝斥道。

李贤的一切反应自是早就在李显的预料之中,此际见其发起了飚,李显却是半点都不以为意,无所谓地扫了李贤一眼,端起了手中的茶碗,慢条斯理地浅饮了一口,而后冷笑地开口道:“六哥要参便参好了,看母后信还是不信。”

“你……混帐,滚,滚出去,孤没有你这么个弟弟!”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李贤顿觉气往上涌,眼冒金星之下,口无遮拦地便吼了起来,动静之大,惊得厅堂外的仆役们都纷纷围到了堂下,只是不得李贤召唤,谁也不敢进堂搅合这哥俩之间的争执。

“哈哈,好,六哥如此说了,小弟走便是了,这门么,嘿,等小弟再来之际,怕不知是何等之情形了,告辞!”李显干脆得很,毫不拖泥带水地站了起来,一甩大袖子,丢下句场面话,扭头便向厅外行了去。

一步,两步,三四步,李显的步伐从容得很,速度既不快也不慢,就跟闲庭信步一般,十数步间便已走到了厅堂口的屏风处,却始终不曾听到李贤再次出言,李显的心不由地便微微有些子抽紧了起来,然则事情既已到了这个份上,却势必不能再回头了,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向外走着。

“且慢!”就在李显将将转过屏风之际,始终默默无言的李贤终于沉不住气了,提高声调喝了一声。

嘿,好小子,终于忍不住了?那好,正戏也该到上场的时间了!本正忐忑不已的李显一听到李贤的喝声,心里头悬着的大石就此落了地,然则脸色却平静依旧,缓缓地转回了身去,也不急着开口,只是默默地看着李贤。

“你,你,你究竟想说些甚名堂?”被李显看得浑身不自在的李贤有些子不自然地扭动了下身躯,神色不宁地追问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李显一边缓步走回几子旁,一边一派随意状地说道。

俗话说得好:响鼓用不着重锤,李贤生性机敏,自是听得懂李显话里的未尽之意,然则正是因为听得懂,方才觉得心惊不已,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唰”地便完全没了血色,木讷讷地看了李显好一阵子,这才神色凝重地一拱手道:“请教高明。”

李贤向来自视甚高,往日里从不拿正眼看李显,可此时却很正式地行起了礼来,足见其内心深处已将李显当成了能平等对话的人物,这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件了不得的好事,可李显想要的却不是这么个结果,道理很简单,李显还指望着能拿面前这个素来自负的兄长当挡箭牌使用呢,自是不打算在此时此刻便与之分庭抗礼。

“六哥言重了,弟自幼愚鲁,倘能有寸见,不外旁观者清耳,若能襄助六哥一、二,实弟之大荣幸焉。”李显很是恭敬地还了个礼,谦虚了一番之后,这才转入了正题,沉吟着开口道:“父皇,君子也,故不擅争,致使朝中奸佞每多横行,气焰日趋嚣张,若不制止之,则朝纲如何能振,今,太子哥哥体弱且心善,纵有心,亦难有惩恶之力,弟遍观满朝文武,唯六哥能当此重任,此即六哥之所以就藩之由也。”

“那又如何?”

李贤的性子是比较容易冲动,但却不是那种无脑的莽撞之辈,自不是一通子顺耳的奉承话又或是廉价到了极点的激将法便能轻易打动得了的,哪怕此际他对李显已是另眼相看了,但却并不意味着他便会如木偶一般地随着李显的指挥棒走,这一听李显有着扛自个儿出去与武后打擂台的意思在内,立马就醒过了神来,不动声色地扫了李显一眼,语气平淡如水般地吭了一声道。

“六哥可知父皇昨日与许侍中在御书房争执何为?”

李贤平心静气得极快,显示出了良好的心态控制能力,然则李显却丝毫不以为奇,概因有着前世的记忆在,李显早就知晓自家这个兄长是何等样人,更清楚李贤此际心里头究竟在琢磨些甚子,自是不会被李贤一句问话抢去了话语的主动权,这便微笑地转开了话题道。

“七弟说的便是大赦圣旨罢了,难不成这其中另有蹊跷么?”

身为有大志者,李贤自然有着其可靠的消息渠道,再说了,昨日早间,他自己也曾因着大赦圣旨的事情跟许敬宗闹了个不痛快,对于有关于此事的各种消息自是敏感得很,又岂会不知晓昨日下午的御书房君臣之争,只是到目前为止,李贤尚看不透这份圣旨背后的蹊跷何在,此际见李显将话题转到了此处,不由地便起了疑心,狐疑地打量了李显好一阵子,这才迟疑地出言试探道。

“父皇之所以急着签署此大赦诏书,只是为了救一个人罢了。”李贤话音刚落,李显立马接口回答道。

“哦?竟有此事,此人是谁?”李贤一挺李显的话说得如此肯定,登时便愣了一下,眉头一皱,细细地想了想,还是没能理会到李显所指的是何人,沉吟了片刻之后,不得不出言询问道。

李显面色一肃,一字一顿地开口道:“上官仪!”

“什么?这,这,这如何可能?嗯,不对,上官老相他……”李贤显然被李显的话吓了一大跳,霍然而起,惊呼出了声来,面色变幻了良久,这才算是勉强平静了下来,咬着唇,愣愣地看着端坐如故的李显,深吸了口气道:“七弟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却不知七弟可有证据否?须知此事重大,非可儿戏者,七弟切莫妄言。”

证据?这等事情要如何去找证据,难不成跑高宗面前求证去么?说实话,若非李显有着三世的记忆在身,也断看不透其中的奥妙,然则面对着李贤的追问,李显自是不能有露拙的表现,这便冷笑了一声道:“证据?若是事事都讲求证据,那倒也好办,四海从此绥靖矣,六哥不觉得此问过迂了些么?”

“七弟,你……”被李显这么一反驳,李贤的脸上立马就有些子挂不住了,试图出言反讥一番,可话到了嘴边,突然间不知该从何解说起方好,只能是讪讪地停住了口,悻悻然地瞪了李显一眼。

“诚然,无证据者无以服众,弟所言不过气话耳,还请六哥海涵则个,若真要说证据,自不是没有,弟敢与兄长赌,若不出意外,今日便是上官大人一家毙命诏狱之日!”就在李贤暗自恼火之际,李显突地话锋一转,就此抖出了张底牌来,再次将李贤吓了一大跳。

“七弟啊七弟,你,唉,你这是存心气为兄的么,有甚话不能一次说完么?”一个上午几番被李显折腾得一惊一乍地,李贤显然是被闹得犯了晕,却又不好再出言斥责李显,只好苦笑地摇了摇头,埋汰了李显一句,而后,也不给李显出言解释的机会,一摆手道:“七弟欲何为耶?还请直说好了。”

“六哥见问,小弟自当据实相告。”李显长跪而坐,面色肃然地回答道:“弟自幼文不成,武亦不就,实庸人耳,哥哥每每教训于弟,皆出爱心也,弟断不敢自外于兄长,弟意已决,从明日起,投笔而从戎,势将拜师以习武,如今我大唐周边依旧不宁,弟当不叫霍冠军独美于前,他日有成,当为兄长之前驱,扫平四海,固我大唐万世之基业!”

“拜师?七弟打算拜何人为师,为兄倒是好奇得很。”这一听李显说得慷慨激昂,李贤的好奇心登时就被勾了起来,顾不得再去斟酌先前大赦圣旨的事情,紧赶着追问了一句道。

“弟心中已有良师之人选,只是此事尚需父皇恩准,日后便可知分晓,姑且不论也罢,弟今日来寻哥哥,不单为救上官大人一家满门,更期盼趁此机会除去朝中奸佞,六哥若肯振臂一呼,小弟自当随附骥尾,共建此不世之奇功。”眼瞅着火候已差不多了,李显自是不愿再多纠缠杂事,这便一拱手,沉声进言道。

“唔……”李贤本就热衷参预朝务,对于李显的提议,又岂会不心动,只是兹体事大,李贤哪敢轻易应承下来,可当着殷切投靠的李显之面,拒绝的托辞之语又不好随便出口,犹豫之余,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

“六哥,此事小弟已有些浅见,或许能用,此事当……”一见到李贤如此作态,李显心中暗笑之余,自不会放过这等趁热打铁的大好时机,微笑地起了身,走到李贤身边,俯身贴着李贤的耳边,絮絮叨叨地陈述了起来,听得李贤脸色时喜时惊时疑地变幻个不停……

/4721568.+?

第九章谋定而后动(四)

决断显然不是那么好下的,哪怕李显说得天花乱坠,似乎大势已经底定了一般,可李贤却始终迟疑着不敢轻易表态,纵使他本人也很想一举将武后一党的奸佞小人就此彻底扫清,然则毕竟此举的关系着实是重大了些,一但开始行动,说是如履薄冰也绝不为过,倘若一个不小心之下,极有可能打蛇不成反被蛇咬,立马就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这叫李贤又如何敢贸然行事。

放弃?好像是可以,只要说上一声“不”,这所有的一切不确定因素似乎都可以置之脑后了的,然则李贤却又心有不甘,只因着再想要盼到似今日这般的机会,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在此期间,李贤实在不敢保证自己能安稳地崛起于朝堂之上,再说了,昨日他已跟许敬宗就着大赦圣旨一事吵过了一回,天晓得这事情传到武后耳中又会是怎样一个情形,这一想起武后的铁血与冷酷,李贤情不自禁地便打了冷战,略有些弥散的瞳孔也就此紧缩了起来。

“七弟,你所言的那出首上官相爷的上官福真的是捏造事由构陷老相爷的么,尔可有实据否?”李贤沉默了良久之后,突地握紧了双拳,语气艰涩地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呼,这小子终于动心了!一听到李贤问出这么个问题来,李显悬着的心登时便放下了大半,不过却并没有急着出言回答,而是自斟了杯已凉得冰冷的茶水,浅浅地饮上了一小口,这才点了下头,极为肯定地开口道:“六哥,似此等大事,小弟岂敢虚言相欺,六哥若是不信,大可将那恶奴拿下,细审一番,定可知底细。”

“七弟休要说笑,抓人倒是容易,可倘若一无所获,却又该如何是好?”一听李显说得如此轻松,李贤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不满地横了李显一眼,略有些子焦躁地反问道。

一无所获?有这个可能,只是几率却小得很,至少在李显看来是如此——前世李显二次登基后,为了清算武后一党,特意将上官仪一案翻将出来重审,此案乃是李显自己亲自督办的第一个同时也是唯一的一个案子,对于其中的大多数细节李显虽已记不得甚牢,可有一点却令李显印象颇为深刻——出首上官仪的恶奴上官福本是上官家旁系,自幼在上官府中做事,为账房主管,其人长寿,被抄家拿下了大狱之际,已活了八十有三,这等寿数生生为案件的审理平添了几分麻烦——依大唐律,官府不得对古稀老者动刑,此恶奴便依此在公堂上装糊涂,以致案件审理几难为继,后,其子受刑不过,供出其父有每日记事于账本之习惯,账本皆藏于其卧房内木榻下的一个暗格中,是时,主审官大奇之下,派人重搜其家,竟真的搜出了数十本厚厚的帐簿,其中便有上官仪一案的关键描述,凭此证据,四十年前的冤案遂大白于天下。

“六哥,小弟岂敢拿这等大事说笑,不过呢,这事儿说起来倒也真跟唱戏一般,本来么,若不是对上官大人谋逆一案有所疑心,小弟原也不会去理会区区一个背主之恶奴,正因着不信上官大人会是谋逆之辈,小弟也就花了些心思,想了解一下案情之究竟,恰好小弟府上有名侍卫正是那恶奴的街坊,平日里倒也有些过从,这账本的事情便是那恶奴有一回醉酒泄了口,被小弟手下那侍卫探着了底,六哥放心,小弟早已吩咐人手严密监视其人,只消六哥一下令,定可人赃俱获!”前世的事情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可编排个合理的故事骗骗人却是无妨,面对着李贤的困惑,李显随口便将早已准备好的解释娓娓道了出来。

“哦?竟有此事,那倒也是奇了,或许冥冥中自有真意罢,只是,唔,只是兹体事大,为兄一时难以遂决,且容为兄思忖一二。”李贤目光炯然地看了李显好一阵子,见其始终面不改色,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心不由地便动了,只是考虑到可能的后果,却依旧不敢轻易下定决心,这便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随口应付了几句,人已在厅堂里急速地来回踱起了步来。

“六哥请自便,小弟坐等便是了。”

李显自是看出了李贤的心动,但却并没有再进一步地游说于其,只因李显很清楚此际的火候尚有不足,强自再多劝说的话,只会适得其反,倒不如顺其自然来得好,再说了,李显尚有其它安排,却也不愁李贤不上钩,自是乐得好生放松上一下,也好养足精神应付接下来将面对着的复杂之局面。

“让开,快让开!”

“站住,休得乱闯!”

“滚开,莫要误了我家殿下大事!”

……

深思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天已近了午时,可李贤却始终无法拿出个准主意来,依旧在厅堂上来回地转悠着,尽自天冷,其额头上却已是挂满了汗珠子,足可见其内心天人交战之激烈,正自举棋不定间,厅堂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轰然的喧哗声,登时便将李贤好不容易方才有了点眉目的思绪搅成了一地的碎片。

“混帐东西!”

李贤治下素严,向不容下人们在面前放肆,但有犯,必重惩,此际思路被搅乱,自是愤怒已极,怒骂了一声,几个大步冲到屏风前,抬起一脚,重重地踹在了屏风上,但听“嘭”地一声闷响,那面雕花山水屏风便已轰然倒下,动静之大,登时便令一众挤在堂下的仆人们全都吓了一大跳,顾不得再多争执,乱纷纷地跪倒了一地。

“殿下,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璐王府的下人们这么一跪下,本正与诸人纠缠不已的高邈就此脱了身,也不管璐王李贤的脸色有多难看,一溜烟窜到了兀自端坐在几子后头的李显身前,一迭声地便叫唤了起来。

“嗯,何事惊惶如此?说,快说!”这一听高邈如此说法,李显立马极为配合地跳了起来,焦急万分地喝问道。

“殿下,这,这……”高邈按着昨夜李显的交待,故意扭头看了看堂下跪倒的一众下人们,又瞅了瞅黑着脸的李贤,吞吞吐吐地不肯将话说实。

“你这狗才,六哥乃是自家人,有何话说不得,说,快说!”一见高邈演得当行出色,李显心中暗赞了一声,可口中却似不耐至极地呵斥了起来。

“啊,是,是,是。”高邈口中应着是,可就是不肯说出个所以然来,那副小样子瞧得李贤气不打一处来,待要发作,却又顾忌着李显这个主子的脸面,无奈之下,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对着跪倒在堂下的一众下人们一甩大袖子,喝斥了一声道:“尔等全都退下!”

“启禀二位殿下,奴婢已探知监察御史崔铉哲未奉诏擅入诏狱,勾连大理正侯善业,欲将上官大人一家密斩于狱中,及得奴婢回返,该案之所有人犯皆已提出刑监,午时一到便要开斩,事情紧急,还请二位殿下明训行止。”高邈乃机灵之辈,一待璐王府下人退去,也不等两位殿下开口,紧赶着便将所得之消息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什么?”

“嗯?”

高邈话音一落,兄弟俩几乎同时惊呼了一声,语气中皆满是惊疑的味道,所不同的是李显的惊呼是假,而李贤则是真被惊到了,不止是因着消息本身,更多的则是对李显的预见感到惊讶与忌惮。

一向以来,李贤一直在摸索着光明正大地介入朝局的机会,怎奈代价没少花,效果却着实不佳,甚而因此将被逼前去岐州就藩,对此,李贤自是心有不甘,如今,一个能堂而皇之地介入朝政的机会已然出现,李贤不可能不动心——许敬宗等皆属武后一党,与朝堂主流的关陇一系素来不睦,彼此常有攻伐,只是因着武后的铁腕,后党人虽少,却每争必居上风,故此,从某种意义来说,打击后党便是笼络朝廷主流的最好之机会,再者,事情真要是按李显所言的那般,这一役的赢面无疑极大,一但诸事顺遂,他李贤自可趁此东风扶摇直上,假以时日,取李弘而代之也不见得不可行,然则若是事败,那后果只怕就未见得美妙了。

在李贤看来,李弘那个太子压根儿就不足为虑,高宗么,也不怎么放在李贤的心上,倒是一向手辣的武后令李贤深为忌惮,眼下若是按着李显的计划行事,无疑将与武后来上一个正面碰撞,胜倒也罢了,可若是稍有闪失,代价只怕小不到哪去,更令李贤疑惑的是李显这个往日里畏畏缩缩的弟弟如今居然成长到了如此了得的地步,李贤不得不担心自己所为恐白白替其做嫁衣裳,一时间不由地便想得有些痴了。

是时候加一把火了!李显冷眼旁观了一阵,见李贤神色变幻个不停,自是猜到了李贤心中的不甘与犹豫,这便沉吟了一下,霍然而起,对着李贤一躬身道:“六哥,午时将近,弟断不能坐视上官大人冤死,若是六哥为难,弟当自赴之,纵死无憾!”话音一落,抬脚便要向厅堂外行去。

“七弟且慢!”李贤正自心烦意乱,这一见李显说走便要走,不由地便有些子急了,一闪身,拦住了李显的去路,咬着牙,一派发狠状地从牙缝中挤出了句话来:“七弟既是定要前去,为兄断无叫七弟独自冒险的理,此事为兄管定了!”

“六哥,小弟听您调遣,纵万死亦不辞!”这一听李贤终于下定了决心,李显心中自是狂喜不已,可脸上却满是肃然之色,一躬到底,慷慨激昂地表明了态度……

/4721569.+?

第十章二王闹京师(上)

午时将至,雪终于停了,可天却依旧yīn着,灰蒙蒙地,看着就叫人感到无比的压抑,风不大,却寒得紧,吹在人身上,冻得慌,再加上诏狱所独有的暗晦之气息难闻至极,处身其中着实不是件令人赏心悦目的事情,然则崔铉哲却一点都不介意,不单不以为意,反倒很是享受这等氛围,尤其是在看到小高台下跪满了一地的人犯时,崔铉哲更是忍不住有种想要放声大笑上一回的冲动——杀人算不得好事,可若杀的是仇人,那就得另当别论了,倘若杀了仇人满门之余,还能升官,那可不就是美得没了边的大好事了,又岂能不好生庆幸上一回的。

三年了,已过去三年了,三年前的羞辱崔铉哲从不曾忘记过,此时思及,尤觉恨难平——三年前,仅仅因奏章中出现了个小小的笔误,竟因此被轮值宰相上官仪当着百官的面痛斥一番,当年考绩大受影响不说,更因此丧失了晋升的良机,可怜崔铉哲宦海几近二十年,蹉跎至今,尤是八品言官,其情何以堪,而今,风水轮流转,终于能一雪当年之耻,崔铉哲又怎能不兴奋异常。

“禀崔大人、侯大人,时辰将至,请二位大人明训。”就在崔铉哲兴奋地盘算着此番监斩后将能如何如何之际,一名身着大红袍服的衙役疾步行上了小高台,对着崔铉哲与侯善业这一正一副两位监斩官一抱拳,高声禀报道。

“嗯。”崔铉哲摆足了官威,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微侧了下脸,将探询的目光扫向端坐在下首位的大理正侯善业。

小人得志!侯善业一见到崔铉哲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不由地便有些子来气不已——论官衔,侯善业乃是大理正,堂堂从五品下,比起崔铉哲的八品言官高出了一大截,论职权,大理寺乃实权衙门,比起只有奏事权的监察院来说,也要强上不少,就算是论皇后娘娘的宠眷,侯善业自认也比崔铉哲来得强,更别说诏狱乃是大理寺的地盘,哪轮到崔铉哲这么个外人来猖獗。

“崔大人看着办好了。”侯善业虽不想理会崔铉哲的做派,可这等场面上,却也不是闹生分的时辰,这便不冷不热地吭了一声。

“哼。”崔铉哲本性yīn冷而又敏感,自是感受得到侯善业话音里的冷遇,大好的心情登时便yīn了下来,只是这当口上,却也无法去跟侯善业起争执,只能是黑着脸哼了一声,手一伸,将签筒里的一枚铁签取在了手中,往那名前来禀事的衙役面前一丢,提高声调喝道:“行刑!”

“喏!”这一听崔铉哲语气不善,那衙役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应了诺,拾起铁签,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几个大步行到了小高台的边缘,环视了一下台下诸般人等,扯着嗓子高呼了起来:“时辰已到,开刀问斩!”

“上官大人,得罪了,小的这就送您老上路!”动刑令一下,站在上官仪身旁的一名行刑手便即yīn冷地笑了笑,比划了下手中的大刀,低喝了一嗓子,双手握紧刀柄,刀已扬将起来,作势欲劈。

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这样也好!上官仪吃力地抬起眼皮,瞄了瞄被雪光映照得寒光闪烁的屠刀,心中不由地滚过一阵解脱的轻松之感——对于死,上官仪自是早有觉悟,当初奉命拟废后诏书之际,上官仪便已知晓自己十有八九会落得这么个下场,只是上官仪却并不后悔,哪怕还能有回头的机会,上官仪一样不会更改初衷,只因有些事是身为丞相者无可逃避之抉择,而今,一切终于都要过去了,一切留待史书去评说也罢!上官仪倦怠地合上了眼,静静地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憔悴的脸上由是露出了丝淡然的笑容。

“刀下留人!”

“璐王殿下驾到!”

“周王殿下到!”

……

屠刀虽已扬起,可不待其落下,一阵呼喝声暴然响起,紧接着一队队精壮甲士护卫着两位身着王服的少年从诏狱外涌了进来,正是李贤、李显这小哥俩及时赶到了。

危险!李显眼尖,刚一行进诏狱的小校场中,入眼便见上官仪正引颈待死,心急之下,忙断喝了一声:“拿下!”,此言一出,紧跟在其身后的数名周王府侍卫立马飞跃了出去,如旋风般地冲过人群,赶开那名呆若木鸡的行刑手,将上官仪团团围在了中间,数柄横刀交错排开,不让周边的大理寺衙役们靠近半步。

好玄,总算是赶到了!眼瞅着上官仪已被手下侍卫们保护了起来,李显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暗叫侥幸不已——上官仪的死活乃是此役的关键,只要人活着,就有着翻盘的机会,可人若是死了,有理只怕也得变成无理,真要计较起来,不单不能挫败武后一党的气焰,反倒有可能自陷死局,本来么,从璐王府到诏狱其实不过一柱香左右的时间罢了,再怎么着也不至于闹到如此紧张的局面,偏生李贤硬要等到抓捕了上官福并搜出了账本之后,这才肯兵发诏狱,以致险些误了大事,这等本末倒置的行事作风着实令李显气恼不已,却又不好直接指出,只能任由李贤自作聪明了之,好在一切总算是赶上了,这或许便是天意罢!

“下官监察御史崔铉哲(大理正侯善业)参见璐王殿下,参见周王殿下。”崔、侯俩位监斩官压根儿就没想到两位亲王会在这么个敏感时辰强闯诏狱,待得见上官仪已被周王府侍卫护了起来,不由地都有些子慌了神,可又不敢失了礼数,只能是忙不迭地迎上了前去,对着两位亲王躬身行礼问安道。

“免了,小王来得突然,多有打搅,还请二位大人海涵则个。”李贤虽手握上官福这么个翻盘的利器,可还是有些担心此番硬闯诏狱会出岔子,此时一见崔、侯二人如此慌乱,心反倒笃定了起来,这便浅浅一笑,煞是和蔼地虚抬了下手,宛若叙闲话一般地客套着。

“不敢,不敢,下官等奉旨办差,能得二位殿下亲临指点,实下官等之荣幸也。”崔、侯二人都是老官宦了,自不会因着李贤言辞客气而心生侥幸,彼此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之后,由着崔铉哲出面回应了一句,话里一口便咬死了此番行刑乃是奉旨办差,语气虽是谦逊与客套,可明摆着却是在暗示李贤哥俩不得参预其事——按大唐律法,亲王未在朝中任职者,不得擅自干预朝政,除非是奉旨而为之,若不然,便是违制,当受重处。

“哦?奉旨么?有趣,有趣,依小王所知,大辟之刑不在秋便在春,此数九隆冬也适刑么,莫非是父皇亲下的诏书?小王倒是好奇得很,却不知崔御史所言的诏书何在?可否容小王见识一番?”李贤铁了心要借为上官仪翻案一事崛起于朝堂,自不会被崔铉哲这么番威胁的话语所吓退,这便脸露狐疑状地打量了崔、侯二人一番,直看得二人发毛不已之后,这才哂笑了一声,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连串的问话。

“这个,这个……”崔铉哲被李贤这么一连串的问话砸晕了头,口中结结巴巴地答不出句完整的话来,不得不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垂首站在一旁的侯善业,指望着侯善业能站出来为自己解脱上一番,却不曾想侯善业压根儿就无动于衷,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不动,浑然无一丝出手相助的意思在内。

“嘿,侯……”李贤毕竟少年心性,一见崔铉哲已被驳倒,立马便打算将火力转向侯善业,浑然没注意到侯善业对崔铉哲的窘境不加援手的意味何在。

真是个小糊涂蛋,光顾着图口舌之利,却不知利用敌内部之间隙行事,实在不是成大事的料!李贤没注意到崔、侯之间的区别,可李显却是一眼便看穿了其中的蹊跷,心中微微一动,已然猜出了侯善业自保的企图心,眼瞅着李贤要转移火力,登时便有些子急了,不待李贤将话说完,截口喝问道:“崔御史莫非是乔诏行事?好大的胆子!”

“不错,崔御史既口口声声言及圣旨,想必是手握父皇诏书来着,那又何妨一示?”被李显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了问话,李贤心里头自不免有些许的不快,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可到了底儿,还是强忍着没朝李显发作,反是顺着李显的话语,紧逼了崔铉哲一句道。

慌了,彻底地慌了,面对着两位亲王的步步紧逼,崔铉哲浑身哆嗦得跟筛糠似的,满头满脸皆是冷汗,口角抽搐了老半天,却连句话都答不出来——关于上官仪一案的圣旨自然是有的,不过那是勾决文书,指明了是要待开春后处斩的,至于提前开斩的诏书显然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当然了,皇后娘娘的口谕却是存在的,只是那玩意儿是密令,又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搬将出来,可怜崔铉哲绞尽了脑汁,也找不出个妥当的搪塞借口,刑场上竟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4721570.+?

第十一章二王闹京师(中)

“乔诏行事,行同谋逆,罪当诛夷满门,崔铉哲,尔身为御史,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当灭三族,来啊,将此獠拿下!”这一见崔铉哲半天不开口,存心想要靠此事立威朝堂的李贤可就来了精神,冷笑了一声,一挥手,高声断喝了一嗓子,紧跟在其身后的一众璐王府卫士轰然应诺,齐齐上前,便要动手拿人。

“慢着!”侯善业虽对崔铉哲其人大为不满,有心让其吃上些苦头,可却不敢坐视其就此被璐王府侍卫拿下,毕竟他自己也一样牵扯在此案中,倘若不能事先将自个儿摘将出来,一旦闹了开去,他也一样没好果子吃,这一见璐王府侍卫们要动手,登时便急了,忙不迭地抢了出来,高呼了一声,率一众大理寺衙役们拦在了崔铉哲的身前。

“哼,侯大人身为大理正,当熟知朝廷律令,今竟与崔贼沆瀣一气,欲乱朝纲么,嗯?”李贤虽有心将崔、侯一并拿下,然则面对着诏狱中如此多的衙役,却也不敢擅动,这便冷着脸挥手示意一众手下侍卫退后,咬着牙,寒声喝问了一句道。

“璐王殿下言重了,下官并不敢无礼非法,上官仪谋逆一事已经三司会审定谳,陛下有旨勾决,此诏早已公告天下,现在我大理寺便有存档,殿下若是不信,查亦可,崔大人乃监院之人,传陛下口谕至此,下官自无擅夺之权,行刑诏狱乃下官分内之举也,还望殿下明察!”侯善业半辈子都浸yín于律法之中,案子审得多了,又岂会怕了李贤的威胁之语,只不过他显然不打算跟两位亲王当场起冲突,这便不亢不卑地拱手为礼道。

“哦?如此说来,当是崔铉哲此贼假传圣旨了的,当真好胆!”侯善业的话音刚落,不待李贤有所表示,站一旁的李显已抢先发了话,一口便将罪责全都推到了崔铉哲的身上。

“七弟……”李贤先前对李显的贸然打岔已是有些子不满了,此时见李显居然就此轻巧地放过了侯善业,不满之心已是按耐不住了,眉头一皱,冷着脸便要好生摆一摆兄长的威风。

唉,老六啊老六,你小子还真就是个一根筋的家伙,天晓得你平日里的聪明劲儿都跑哪去了,莫非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活脱脱就是个政治菜鸟!眼瞅着李贤要发飙,李显满心眼里都是无奈——没错,在来诏狱前,哥俩个是商量过要将崔、侯一块拿下,将事情闹腾得大发一些,可眼下侯善业摆明了是想要置身事外的,又岂有必要将其一块拿下,左右只要能解救上官仪于必死之境地,便可实现哥俩个的各自计划,再说了,真要是此局胜了,要想回过头来收拾侯善业这么区区一个从五品下的小官,又能有何难度可言,有必要此时便动手么?

“六哥,侯大人显是受了崔贼之蒙蔽,虽有微瑕,却情有可原,崔贼不过区区八品言官,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其心诡异,当禀明父皇,细究之,不可枉纵了恶贼!”李显心里头虽不满李贤的本末倒置,可却不能在这当口上与李贤闹了生分,这一见李贤脸色不对,忙躬身行了个礼,紧赶着解释道。

“唔,七弟所言甚是,来啊,拿下崔贼,本王这就进宫面圣!”李贤并非傻子,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立马醒过了神来,略一沉吟之后,一挥手,再次下令拿人。

李贤此言一出,侯善业立马就松了口气,自是不再出面阻拦璐王府侍卫们的拿人举动,一众王府侍卫们蜂拥上前,轻而易举地便将崔铉哲摁倒在地,捆扎了起来,直急得崔铉哲狂呼乱叫了起来:“某乃朝廷命官,尔等休得无礼,放开本官,快放开本官!”

崔铉哲不过区区一文官而已,尽自奋力挣扎不已,却又怎能拗得过一众魁梧有力的王府侍卫们,只几下子便被捆成了粽子,纵使呼喝得再响,却也无人肯在此等时分上前去施加援手,没等其蹦跶上几下,早被不耐烦的王府侍卫们用破布堵上了嘴,架着便往诏狱外行了去。

“上官福已被拿下,上官大人善自珍重。”趁着一众侍卫擒拿崔铉哲的混乱当口,李显悄悄地穿过人群,走到了被自家侍卫护着的上官仪身旁,低声说了一句。

“哦?”上官仪原本自忖必死无疑,却没想到两位亲王会在法场上闹了这么一出大戏,正自莫明其妙不已,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待要再出言询问,却见李显已头也不回地溜达回了李贤的身边,疑惑之余,心中的希望登时便不可遏制地涌动了起来。

李贤始终板着脸看着一众侍卫们收拾崔铉哲,直到李显转了回来,对其使了个眼神之后,板着的脸才稍稍松了一些,看了看正兔死狐悲的侯善业道:“侯大人,崔贼既乔诏要杀上官大人,其中必有隐情,如今事情败露,自当详查,上官大人再留此地恐还有危难,本王行将入宫面见父皇,若是侯大人方便,不妨保着上官大人同行如何?”

“啊,这,这……”侯善业一听李贤如此说法,登时便有些子傻眼了——侯善业乃是后党中的一员,哪会不知晓崔铉哲此来的目的以及是奉了谁的命令,先前之所以不强扛此事,非不愿,而是不敢,只因他很清楚面前这两个亲王既然敢违背亲王不得干政的朝廷规矩强行闯法场,绝对是有备而来的,与之硬碰,万一要是被当场杀了,只怕也是白死,所以他才会对崔铉哲的死活不加理会,再说了,侯善业对武后的能耐有着极大的信心,他并不担心这小哥俩能在朝堂上闹出多大的名堂来,在侯善业看来,只要他能躲过此案的纠缠,必可确保无事,他当然不乐意牵扯入此案中,这一听李贤居然邀自己一道去面圣,侯善业的心立马就凉了半截,吭吭叽叽地说不出话来。

“侯大人,上官大人乃此案之关键,非面圣不足以分清是非,只是如今上官大人乃是诏狱待决之囚,小王与兄长皆不能擅自处置,唯有侯大人可以保得上官大人平安,小王素知侯大人乃朝中忠良之辈,向来尽忠职守,这等大是大非当前,应不致推辞不为罢?”李显人虽小,可心思却缜密得很,压根儿就不给侯善业思索对策的时间,一顶顶高帽子抛将过去,硬生生地挤兑得侯善业没了选择的余地。

“这……,啊,既蒙二位殿下看重,下官自当奉命而为。”侯善业被李显的话挤得没了退路,再说了,他也不敢将上官仪这么个要犯交到两位亲王手中,无奈之下,只好躬身应了诺。

“好,侯大人识大体、顾大局,真大丈夫是也,此事一了,小王自当上本父皇,表奏侯大人之功!”李贤见侯善业已屈服,自是大喜过望,笑呵呵地鼓了下掌,慰籍了几句,而后一挥手,高声下令道:“来人,将上官大人护好,随本王进宫面圣,另,传讯各府宰相,太极殿面圣定议此要案!”

“诺!”李贤下了令,一众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应了诺,旋即,数名侍卫上前从周王府侍卫手中接掌了上官仪,另有十数名侍卫冲出了诏狱,分散纵马向各宰相府所在地飞驰而去,京师朝局就此动荡了起来,无数诡异的风云就此凝聚,一场朝堂风波拉开了大幕……

高宗自幼体弱多病,及至成年也无太多的好转,如今年岁虽仅三十有六,可身子骨却是不大行了,又得了风眩的毛病,时不时便头疼脑热,常常昏沉嗜睡,这两日里因着大赦天下之事与许敬宗每多争执,精神更是有些不济,今日恰逢荀假,李治难得地偷了回闲,刚过了午时,匆匆用过了膳,将随侍人等全都喝退,宿在了武德殿中,本想着独自睡个午觉,养足了精神,以备下午再与许敬宗好生就大赦一事好生纠缠上一番,却不料人才方躺下,就觉有细碎的脚步声从暖阁外传了进来,登时便是一阵厌烦从心而起,气恼万分地睁开了眼,入眼便见一小官宦正在暖阁入口处探头探脑,不由地便是一阵火大,霍然翻身而起,怒目圆睁地死盯着来人。

“奴婢张德凯有要事禀报陛下。”那名小宦官本正探首张望,这一见高宗看将过来,立马有些子慌了神,赶紧跑上前去,一头跪倒在地,边嗑着头,边紧张万分地禀报道。

李治的眼神并不好,别看先前眼睛瞪得浑圆,其实并没瞧清来者是何人,此时一听小宦官自报家门,不由地便是一愣,而后突地想起了这小宦官是前几日刚提拔起来的随侍之一,倒也没急着发作,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语音里满是不悦之意。

“陛下,奴婢得知准信,监察御史崔铉哲假传圣旨,欲于诏狱处斩上官大人一家老幼,璐王、周王两位殿下得知此事,已赶往诏狱制止,事情紧急,奴婢不敢稍有耽搁,还请陛下圣裁。”一听李治的哼声yīn冷无比,张德凯吓得连头都不敢抬上一下,小身子紧张万分地哆嗦了起来,语气急促地将事情报了上去。

“嗯?这,这,这如何可能,你,你这厮安敢哄朕!”李治一听此事,登时便被狠狠地吓了一大跳,再也顾不得生气了,一翻身跳下了床榻,叉指着张德凯,浑身哆哆不已地喝斥了起来,话语里几多的惶急,几多的焦虑,还有着几多的紧张以及几分隐隐的期盼……

/4721571.+?

第十二章二王闹京师(下)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奴婢实不敢虚言欺君啊,陛下,奴婢今日本不当差,正屋里歇着,午时前族兄张彻让人给奴婢传了话,说是有要紧事,奴婢素与族兄善,左右无事,紧赶着也就去了宫门处,这一去,族兄便将事情转告了奴婢,说是璐王殿下怕事情有失,就先去拦着了,让奴婢赶紧将事情禀明陛下,由陛下圣裁之。”这一见高宗勃然发作将起来,张德凯登时便慌了神,一迭声地告着饶,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大概经过说将出来。

“族兄?尔之族兄何许人,如何能知得此事?说!”李治一听这话说得有鼻有眼,似有几分真实之状,倒也信了几分,只是尚有些疑虑,这便断喝了一声,紧赶着追问道。

“啊,陛下明鉴,奴婢之族兄乃是璐王府书房管事,五年前与奴婢一道净的身,奴婢分在了宫里,族兄却跟了璐王殿下,向得璐王殿下宠信,其所言事大,不像有假,奴婢自不敢怠慢,这便赶着来,惊扰了陛下午休,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张德凯能混到随侍宦官的份上,自然是观颜察色之能手,这一听高宗话锋转了,心中立马便稍安了下来,定了定神,絮絮叨叨地解释了一番。

“哼!”

李治性格上虽是有缺陷,可人却并不傻,只一听便知晓面前这个小宦官话里有着不实之言,也猜出了这小宦官十有八九便是璐王的耳目之一。对于自家儿子将眼线安排到了自个儿的眼皮底下,李治心里头难免有些子恼火,这便怒视了张德凯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可也没再纠缠此事,只因李治很清楚天家子弟都是这么副德性,他自己当年还是皇子之时,虽无心去争位,可也没忘了交好太宗李世民身边的使唤人,再说了,诏狱发生了如此大事,李治实也无心在此时追究张德凯充当璐王府眼线的小事情,沉吟了片刻之后,迟疑地开口问道:“你那族兄还有甚说的?此事如今可曾传到……”

“回陛下话,族兄还说璐王殿下对上官大人事涉谋逆一案已有了新的线索,或能证实此案另有冤情,只是此事重大,璐王殿下不敢擅断,更不敢传之于市井,一旦拦阻此事后,当与周王殿下一道前来宫中回话,一切有待陛下圣裁。”李治的话虽只说了半截,可张德凯显然听得懂李治的未尽之言,知晓问的是此事是否已传到了武后处,这便会意地摇了摇头,款款地回答道。

“唔,竟有此事?”李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侧头看了看懿德殿的方向,眼神复杂至极,脸色也由此变幻个不停,呆立了片刻之后,这才咬着牙,艰难无比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来人,更衣,摆驾太极殿!”

帝王摆驾自非小事,李治此令一下,武德殿中登时便乱了起来,无数宫女宦官们忙忙碌碌地张罗开了,四下里忙作了一团……

终于开始了!辚辚向前而行的马车厢中,李显的一双小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尚带着稚气的小脸上满是激动的红润,鼻息也因此微微重了起来,趁着这等无人在旁的当口,李显无声地宣泄着自身的情感,只因此事一起,蝴蝶的翅膀便算是开始扇动了,至于究竟能得到一个怎样的结果,李显如今也无法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来,概因内里的变数着实太多了一些。

变数,难以控制的变数!哪怕到目前为止一切顺遂,可李显心里头却无十足的必胜之把握,只因很多事情不是李显所能控制得了的——诏狱乃是皇权的象征,如此这般的一闹,再加上李贤兄弟俩有意识地将此事在朝野中散布开去,要想善了已无可能,这便是借势,擒拿住上官福,有了为上官仪翻案的可能,这是底牌,有了这两手,再加上群臣的配合,以及高宗的首肯,理应能够暂时压制住武后的野心,甚或趁势给后党一个沉重的打击也并非不可能,然则问题恰恰就出在此处——首先,这些年来,群臣们可是被武后给收拾怕了的,敢不敢在此时站出来为李显哥两个撑腰尚难说得很,其次,李贤派进宫的人是否能在不惊动后党的情况下,将事情禀明高宗亦尚未可知,第三,高宗是否赞同哥两个的行为尚是个谜,第四,高宗能否在下决断之前瞒过武后尚不得而知,除了这四条之外,最令李显头疼的是难以推断出武后会就此事作出何等之反应,正有着这五大变数在,李显实不敢太过乐观,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等到进宫面圣之后方能见个分晓!

“殿下,殿下。”

就在李显想得出神之际,车帘子外传来了高邈的轻唤声,登时便将李显从遐思里惊醒了过来,下意识地掀开车帘子的一角一看,这才发觉马车竟已停在了承天门前的小广场上,隐约间还能听到一阵阵细碎的交谈声,显然广场上有着不少的官员在,李显自不敢怠慢,忙起了身,由着高邈等人侍候着走下了马车,入眼便见前车的李贤也方才刚刚下了地,忙疾步走将过去,安静地站在李贤身后半步处。

“臣等参见璐王殿下,参见周王殿下。”

大理寺诏狱紧挨着皇城,位于西华门外不远处,离着承天门其实不过只有一柱香的车程而已,只是因着雪天路滑,以及李贤哥俩个有意识地控制速度,以便能给闻讯赶来的朝臣们腾出些时间之故,这一路行来,足足花了近半个时辰,待得小哥俩个下了马车,聚集在承天门前的群臣已有四十余位之多,当朝五大宰相中,除了在宫中当值的许敬宗之外,许圉师、李安期、郝处俊、戴至德皆已赶到,另有刑部尚书卢承庆、吏部尚书乐彦玮等诸多重臣纷至迭来,一众人等正议论纷纷间,突见二王车驾已至,全都涌了过去,各自问安不迭。

“诸公勿需多礼,小王来迟一步,累诸公久等,皆小王之过也。”李贤之所以参预诏狱一案,为的就是在朝臣中竖立起贤明的形象,此际一见朝中重臣皆至,立马兴奋得小脸都就此涨红了起来,好在还算是清醒,并未有甚失态的举止,只是客气地对着一众大臣们作了个团团揖,谦逊地告了声罪。

“璐王殿下,诏狱之事究竟如何还请殿下明言相告,须知此事关碍极大,非可轻易玩笑者。”众人行礼刚毕,右相戴至德已迫不及待地出言追问了一句,语气焦急,内里的责备之意几无掩饰——戴至德,字行之,又字碧护,相州安阳人氏,曾任江洲令、潭州刺史,户部尚书,去岁接替被罢免的李义府为右相,其为人刚直,处事则一板一眼,向不讲私情,纵使圣上有过,亦必谏之,今日恰逢荀假,戴至德本正在家中含饴弄孙,突闻璐王府侍卫通禀二王闹诏狱之事,震惊万分之余,急匆匆地便赶到了承天门前,可等了良久,都不见李贤哥俩个露面,早就急坏了,此时见了李贤的面,自是顾不得再多讲究甚礼数了的。

“戴相教训得是,小王孟浪了些,然小王实有不得已之苦衷,概因事起突然,小王得知有奸佞假借圣旨之名欲谋上官大人性命之消息已是迟了,孤又势不能坐看上官大人就此含冤而丧,迫不得已,也只能强自为之,其间多有违制处,待得此事了后,小王自会上表请罪,只是当下之急乃是面见父皇,以明辨是非,救上官大人满门于水火之中,还望戴相及诸位大人助小王一臂之力!”李贤既打算借诏狱一案崛起于朝堂,自不会去计较戴至德的态度不佳,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慷慨激昂地说了一大通,极尽鼓动之能事。

“殿下可有甚凭证么?”戴至德早前虽曾从前来报信的璐王府侍卫处大体上了解了些情形,然则并不清楚李贤哥俩个如此鲁莽行事的根底何在,自不会因李贤的鼓动性言语而动,微皱着眉头,神情肃然地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戴相得知,小王已将诬陷上官大人的贱奴拿下,并已搜出其诬告上官大人之实据,已可证明上官大人事涉谋逆乃子虚乌有之事也,小王此来便是要面见父皇,为上官大人讨个公道!”李贤如今手中有牌,心中自是不慌,面对着戴至德的追问,自信地一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啊……”

“这,这,这如何可能?”

“竟有此事?荒谬,荒谬!”

……

李贤此言着实惊人得很,一众朝臣们全都被震得不轻,好一阵子沉默之后,尽皆哗然了起来,群情汹汹,疑惑者有之,狂喜者有之,摇头叹息不已者也有之,虽都不曾当场说甚表态的话语,可言语间大体上都暗示了将在面圣时站在李贤的一边,直听得李贤的小脸都兴奋得跟红苹果一般,颇有些子大势在握之轩昂。

“太子殿下到!”

就在李贤顾盼自得之际,一声尖细的嗓音突然响了起来,硬是让李贤的好心情被猛然搅了一把,只一侧脸,便见一辆金铬车已缓缓地停在了诸臣的身旁。

太子乃是半君,他这么一驾到,众人又岂敢怠慢,紧赶着按各自的品阶排好了队列,准备接驾,李贤兄弟俩自也无法例外,只是于排列的当口,小哥俩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从彼此的眼中都瞧见了些许的不快与踌躇……

/4721572.+?

第十三章摘桃子的李弘

种树不见人,摘桃子倒是来得飞快,得,您老小心别被桃子噎住了喉!尽管尚未见到太子的面,可李显却已然猜出了其之来意,表情上虽微微有所不爽的样子,其实心里头却是在冷笑不已——武后弄权最郁闷的人其实不是高宗,而是太子,理由么,说穿了很简单,高宗惧内,加之早就被武后收拾得服贴了的,怨气虽有,却并不算太深,可太子就不同了,明明可以借处理朝政之机巩固自身地位的,偏偏遇到一个大小事情都要指手划脚的老娘,有怨气还发作不得,日积月累下来,早已是怨比天高,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了个拨云见日的机会,他又岂会不来插上一手的,当然了,太子来或是不来对于李显来说,其实都无所谓,只不过是水浊上一些或是清上一些的区别罢了,左右是不影响李显的摸鱼之计划的。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李弘素来待人和善,倒是没端甚太子的架子,很快便下了金铬车,面带微笑地接受着群臣们的参见,末了,虚抬了下手,很是平和地开口道:“众爱卿且请平身。”

“谢殿下。”

一众朝臣们都不傻,大体上都猜出了李弘此来的用意,于是乎,谢恩归谢恩,可却没谁肯上前禀事的,一个个谢完了恩之后,立马全都闪到了一旁,硬是将李贤哥俩个给让了出来。

真是帮老狐狸!李显原本想闷声发大财的,却不曾想一众朝臣们一个比一个精,待要躲闪已是不及,再一看李贤早已板着脸扭头看向了一旁,算来算去,除了他自己外,好像已无人可以直面太子的笑脸了。

“太子哥哥,您可算是来了,臣弟等正要去禀报您呢,可可里您就到了,倒也真是巧了。”大家伙都不吭气,李显满心无奈之下,只好腆着脸行上前去,陪着笑地嘻哈一番。

“哦?却不知七弟可有何要禀的么,不妨说来与哥哥知晓,莫慌,慢慢说好了,本宫听着便是了。”李弘素来性子善,虽对李显哥俩个此番背着自己闹出如此大动静颇为不满,可也没拿脸色给李显看,只是脸上的笑容却多了些别样的意味。

“好叫太子哥哥知晓,今日恰逢荀假,臣弟在府上呆不住,就想着邀六哥一道出游,却不料我等兄弟方才一聚,就闻诏狱那头有异动,细细一究,这才得知监察御史崔铉哲竟乔诏试图谋害上官大人满门,臣弟惊骇莫名,倒是六哥英明,决意拿下贼子,正我朝纲,天幸我大唐,臣弟等赶到诏狱,险险从刀口下救出了上官老大人,又恰得线报,顺藤摸瓜,拿下了诬陷上官老大人之恶奴,查获确凿之证据,足可证实上官大人乃是含冤入狱,臣弟等深知此事重大,实不敢怠慢,这便一路急赶而来,刚合计着要去请太子哥哥前来主持大局,赶巧太子哥哥就到了,此真乃天意也!”李显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不单将破获此案的功劳全都堆到了李贤的身上,将其生生塑造成果敢神武之辈,也没忘了讨李弘的欢心,宛若小哥俩真的有心去请李弘前来主持大局一般,还真可谓是刀切豆腐两面都光,不只是李弘听得满意,李贤也没得话说。

“哦?竟有此事?本宫须不能坐视不理,定要为上官大人讨个公道,事不宜迟,本宫这就递牌子请见父皇,六弟、七弟也一并觐见好了。”李弘话说到这儿便即停了下来,环视了一下脸色各异的一众大臣们,拱手为礼道:“诸位爱卿,此事重大,非父皇圣裁不可,还请诸位爱卿陪本宫走上一遭,本宫拜托了。”

李弘这些年来渐已参预朝政,虽无甚太大的建树,可也不曾犯过错失,加之待下和善,在诸大臣心目中颇有贤明之美誉,他这么一作态,诸大臣自是不会有异议,再者,一众朝臣们这些年来受够了后党们的欺压,早就盼望着能给后党们一个惨痛之教训,这一听李弘如此说法,自是纷纷出言附和,表态的表态,称颂的称颂,一时间群情激奋不已。

这一边群臣激昂,那一头李贤的脸色可就有些子不好相看了——李弘所言的话着实无甚特别的,类似的话李贤早先也曾说过,可却没见群臣们有如此之激动,这其中的差别之大生生令李贤郁闷得够呛,偏生这当口上还发作不得,也就只能独自生闷气罢了。

倒霉的孩子,谁让你不是太子来着,得,还是赶紧安抚一下好了。李显眼睛尖得很,虽不曾扭头,可眼光的余角却早将李贤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虽是好笑不已,可却不好带到脸上来,不单如此,为了下一步计,还得设法哄上一哄,以防李贤这厮一怒之下坏了大事。

“六哥,此际人杂,莫要被小儿辈钻了空子,那恶奴上官福还得看紧了方好。”趁着李弘与诸大臣们应合之际,李显悄悄地挪了几步,凑到李贤的身边,低声提点了一句道。

响鼓无需重锤,李贤本就是灵醒人,只一听之下,便已明白了李显话里藏着的话——甭管李弘如何行事,此番翻案的首功皆在李贤处,这一条是任何人都无法抹杀的,诸大臣尽自嘴上不说,心里头一准有数!李贤微一愣神之下,眼立马便亮了起来,含笑点了点头,却也没有旁的表示,只是默默地与李显并肩而立,等候着圣上的宣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这一眨眼便已是近半个时辰过去了,牌子自是早就已递了进去,可却始终不曾等到高宗的宣召,随着时间的推移,闻讯赶到承天门前的朝臣越聚越多,到了末了,已足足有近百之多,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的焦躁之色,却无人敢大声喧哗,小广场的气氛就此压抑了起来,一如渐yīn将下来的天色。

“看,来了,来了!”

就在众人已等得不耐之际,内侍监刘福明领着两名小宦官从承天门里匆匆行了出来,原本缄默的人群登时便就此骚动了起来,低低的呼声响成了一片,李弘兄弟三人皆是精神为之一振,一前两后地迎上了前去。

“陛下口谕:宣,太子李弘、璐王李贤、周王李显太极殿觐见!”一见到李弘兄弟三人行将过来,胖乎乎的刘福明急忙紧走了数步,又矜持地站住了脚,一摆手中的拂尘,拖腔拖调地宣道。

“嗯?”李弘躬身谢了恩之后,抬起了头来,目露疑惑之色地看了看刘副明,轻吭了一声,微皱着眉头道:“刘公公,诸臣工皆已久候,父皇处可有旁的交待么?”

“不曾,太子殿下,陛下已在太极殿等着,还请三位殿下莫要耽搁了才好。”一听李弘如此问法,刘福明的胖脸立马便抽搐了几下,可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提醒了一句道。

“这……”李弘显然没想到高宗仅仅只召见自己兄弟三人,不由地便愣了一下,迟疑地张了张嘴,可到了底儿还是没多些甚子,只是颔了下首道:“也罢,那孤这便先进宫好了。”话说到这儿,回首看了看相对无言的李贤哥俩个,紧接着对着群臣拱了拱手道:“诸位爱卿请稍候,容本宫先去禀明了父皇,再作定议。”

不对头,绝对不对头,这里头一准有蹊跷,难不成武后已出手了么?该死,看样子要麻烦了!李显抬头看了刘福明一眼,心里头滚过一阵强烈的不安,可在这当口上却也无法多说些甚子,只能是强压着心头的不安,紧走数步,与李贤并着肩,跟在了李弘的身后,向太极殿一路行了过去。

太极殿又称中朝,乃是宫中正殿,不单是帝王早朝大会群臣之地,同时也是祭祀、登基等大典举行之场所,气势自是恢弘得紧,寻常臣工到得此地,鲜有不战栗者,纵使是早就习惯了宫廷氛围的李弘兄弟三人到了殿前,也都不自觉地慢下了脚步,各自的脸上都显露出了凝重之色,只是彼此间显然都无交谈的兴致,尽皆默默无言地踏上了进殿的台阶,刚一走进大殿,入眼便可见高高的前墀上并坐着两个人,除了高宗之外,另一人凤冠高峨、霞帔耀目,赫然竟是皇后武媚娘,兄弟三人的身子不由地全都为之一僵!

果然如此,来得可真快!李显对武后的插手虽早有预感,可却万万没想到武后居然不顾坐月子的规矩亲自赶到了太极殿中,心头狂震之余,一股子戾气也从心底里狂涌了上来,无数的新仇旧恨在xiōng中翻滚起伏,几难自制,一双眼瞬间便沁出了细密的血丝。

冷静,一定要冷静!尽管xiōng中怨气难平,可有着三世记忆的李显却深知此地不是自己能肆意之场合,这便悄悄地紧握了一下拳头,深吸了口气,强自将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全都压了下去,低头跟在李弘的身后,踏着小快步走进了大殿之中……

/4721573.+?

第十四章家庭会议

“儿臣等参见父皇,见过母后。”

兄弟三人心思虽各异,可心里头的震惊却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身为天家子弟,玩起掩饰来,皆是个把个的拿手,在这等敏感之时分,自是谁都不会将自己的真实心情表现出来,更不可能去追问武媚娘为何会出现在此地,甚至对武媚娘与高宗并坐龙床这等明显有违体制的情形都一致地来了个视而不见,哥三个一前两后地行到了前墀前,照着朝规恭敬地行礼问安不迭。

“平身,都平身罢。”

望着下头盈盈拜倒的三个儿子,高宗李治的脸上尴尬地掠过了一丝的红晕,眼神复杂至极,内里有着几分的痛苦,几分的难堪,更多的则是愧疚,挥手叫起的声音不禁便带上了丝颤音——自打从小宦官张德凯口中得知诏狱一案后,高宗虽不是很清楚这整件事情背后究竟是谁在主持,可却已然决定要出面加以支持,不单是怜悯上官仪冤死之故,更为的是给武后一个警示,但却万万没想到他方才摆驾到了太极殿,人都尚未来得及落座呢,武后便已赶了来,几无争执,高宗便已一败涂地,只能是悻悻然地同意此番事情由武后全权做主,心中的疚然之情自是免不了的浓郁。

“谢父皇!”

情形虽尚不明,但明显是不太妙,三位皇子虽心机各异,却都深知事情棘手,故此,谢恩之声倒是响亮,可也就仅此而已了,一谢完了恩,全都垂手而立,谁都不肯抢先开口,空旷的大殿里竟就此诡异地静了下来,唯有气氛却愈发压抑了起来。

“咳咳咳……”

太子本就体弱,再被这压抑的气氛一冲,站不多会,便即忍不住轻咳了起来,声音虽不大,可在这等场合下,却显得格外的刺耳。

“都愣着做甚,还不快搬锦墩来,朕要尔等何用,一帮没眼力架的废物!”李弘的咳嗽声方才一起,高宗突然像是吃了枪药一般大发作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将侍候在殿旁的宦官们好一通子臭骂,声色俱厉之下,吓得一众宦官们全都慌了手脚。

“陛下还请息雷霆之怒,都怪妾身忘了提点。”高宗这么一发作,不单是宦官们慌了神,便是李弘兄弟三人也颇为错愕,正不知该如何应对之际,却见始终正容端坐的武媚娘突地展颜一笑,温声细语地劝了高宗一句。

“唔。”

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武媚娘只一发话,高宗脸上的怒气立马就消停了下来,不知所谓地支吾了一声之后,再无旁的言语,只是鼻息却是稍重了些。

“嗯。”待得一众宦官们将一面锦墩抬来之后,武媚娘微皱着眉头,一扬手,轻吭了一声,将满殿的宦官们全都挥退开去,而后眼光在李弘兄弟三人身上来回巡视了一番,却并未急着开口,直看得哥三个都不禁有些子犯起了叨咕。

麻烦大了,看样子最坏的局面已无可避免,而今之计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了,可惜,太可惜了!李显人虽老老实实地站着,可脑筋却是急速地运转了开来,几番盘算下来,依旧是遗憾地发现事情已超出了自个儿的掌控能力之外,心情自不免有些子微微的失落——早在决定拿上官仪一案做文章之际,李显便已通盘考虑过了各种的可能性,来自武后的干预当然也在李显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李显却万万没想到武后行事居然如此之果决,竟能抢在诸臣觐见之前亲自出面搞定了高宗,而今,在武后这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威势下,要想实现早前预订的对后党进行全面打击之策略已是断无可能,能否做到断其一臂亦尚在未定之天,更麻烦的是李显本人还不想这么快便冒出头来,以防成了武后的重点打击目标,该如何居中取势便成了李显不得不反复斟酌的烦心事儿。

“显儿,来,给娘说说,外头闹哄哄地都在折腾些甚?”就在李显苦思对策的当口,武媚娘游移的目光定在了其身上,红唇轻启,一派轻描淡写状地问了一句道。

“啊……”

武媚娘话音一落,李显小小的身子不由地便是一个哆嗦,张着嘴,呼了一声,那表情里满是惊愕之意,显然被吓得不轻,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

“显儿莫慌,娘只想知道事情的缘由,说罢。”武媚娘显然很满意李显的“表现”,笑着摆了摆手,温言地解说道。

慌么,有一点,但绝不似表现出来的那么夸张,实际上李显早就猜到武媚娘会拿自己来当突破口,无外乎是捏软柿子的招式罢了,说穿了一钱不值,该如何应对李显自是早有主张,表演起弱者来倒也蛮像那么回事的,只是他倒是演得实诚了,却将李弘、李贤这小哥俩都惊出了身冷汗,怕的便是李显这厮信口开河地胡乱推卸责任。

什么叫yín威,这就是了,哎,天可怜见的,仗都没打呢,士气就全都没了!李显在表演弱者的同时,自也没忘了关注殿中诸人的神色,这一见不单高宗与李弘紧张,就连一向自命豪气的李贤也脸色泛白,哪会不清楚诸人其实都无甚信心与武媚娘正面过招,暗自感慨之余,心也就此凉了小半截。

“启禀母后,儿臣,儿臣所知实是无多,母后既是见问,儿臣,儿臣……”既是要演弱者,李显自是彻底演了个够,这便强自压下心头的思绪波动,上前两步,躬身拱手行了个礼,结结巴巴地开了口,眼睛还不时地偷看着武媚娘的脸色,完全就是一派胆小怕事的摸样。

李显这副小样子一出,高宗原本就yīn着的脸色立马就更黑了一些,李弘原本就白的脸色也就此更茫然了几分,至于李贤么,反倒是就此涨红了脸,一派随时准备反驳李显的胡言之状,而武媚娘则是笑了起来,尽管只是微笑,可笑容里的胜利意味却是表露无疑的明显,但却并不曾出言催促李显,只是颔首鼓励了一下。

“母后明鉴,事情是这样的。”李显假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神闪烁地开口道:“孩儿今日本约了六哥一道去郊外散散心,却不料忽闻诏狱有变,派了人去一查,这才知晓那监察御史崔铉哲竟乔诏欲斩上官仪满门,孩儿本打算紧赶着入宫禀报父皇、母后,然则却恐有不及,幸得六哥果决,率儿臣等赶到了诏狱,将将救下了上官老大人,并得线报,知晓前番出首上官老大人的恶奴上官福乃是昧着良心诬陷好人,儿臣等气不过,便将这恶奴一并拿下,后,太子哥哥闻讯,深感此案重大,不可轻忽,遂率儿臣等及诸臣工群聚宫外,欲肯请父皇、母后详查此案,也好还天下人一个清白。”

别看李显表情畏畏缩缩地,可这么番话却说得毫不含糊,避虚就实,不谈起因,只是一口便咬死了案情之真伪要害,条理清晰,语气更可谓是恳切之至,虽谈不上声色并茂,可却将事实的基本经过全都阐述得分明无二,登时便令李贤哥俩个精神皆为之一振。

“父皇,母后,七弟所言甚是,想我煌煌大唐,朗朗乾坤,竟有崔铉哲这等奸诈小人敢冒大不讳行乔诏杀人之事,更有恶奴不思主恩,妄以无端之罪名构陷主人,实我大唐之耻也,不可不查!”李贤本还担心李显胆怯之下胡乱咬人,可这一听李显居然不改初衷,顿时大受鼓舞,这便抢了出来,慷慨陈词上一番。

“父皇,母后,此事蹊跷离奇,百官惊诧,若不详查,实难服众矣。”这一见两位弟弟都勇敢地站了出来,李弘显然也不甘落后,只是其对武媚娘的顾忌显然远比李贤来得深,一番话虽说得冠冕堂皇,但却毫无偏向性,完全不似李贤那般锋芒毕露。

“哦?竟是如此,唔,显儿且将诏狱处的情形详细说与娘听听。”武媚娘原本以为一向懦弱的李显在重压下绝对是讨饶的份儿居多,一旦如此,她便可借着势,将这桩案子含糊掩盖下去,但却万万没想到李显竟能说出如此有条理的话来,更没想到诸子居然敢当着她的面反弹如此,一时间心头不由地有些微乱,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狐疑之色,也没去理会李弘哥俩个的话头,只是一味盯着李显看了好一阵子,这才语气平淡地追问了一句道。

犀利,果然老辣!武媚娘此言一出,李显便已猜到了武媚娘接下来的打算,只可惜猜得到归猜得到,李显此时却也没得奈何,纵使再不情愿,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躬身道:“是,儿臣遵命,启禀父皇、母后,孩儿与六哥赶到诏狱时,恰是开刀问斩之际……”

刑场之事旁观者众,实难有甚可瞒人之处,李显也不敢在此事上作假,只能是将事情的经过完完整整地叙说了一番,只是稍稍隐去了与李贤之间的互动,也不带任何的评述之言,一番话絮絮叨叨下来,足足说了半柱香的时间,说得李显的口都不免有些子干涩了起来……

/4721574.+?

第十五章胜败不明

高明的剑客于出招之际,往往是轻描淡写般的随意,可却总能准确地击中对手的最薄弱之处,一击便足以封喉,于平淡无奇中彰显能耐,很显然,就政治争斗而言,武媚娘就是这等绝顶之高手,招一出,结果便已注定——说服乃至控制住高宗,这是取大势,将一场可能的朝廷风暴生生整成了家庭会议,这是定形,至于抓住诏狱现场的情形追问,那便是见血封喉的一剑,只因唯有此处既无法造假,也无处腾挪,但,于武后来说,却有着无穷的借力之妙用。

武后的手腕之高明旁人是很难看得懂的,至少殿中的高宗以及向以贤能著称的李弘、李贤兄弟俩都没能领略到其中的关窍,然则这一切却瞒不过有着三世记忆的李显,问题是看清楚是一回事,能不能找到应对的办法却又是另一回事,正因为李显的清醒,所以他才觉得分外的闹心,只可惜就算是再闹心,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将诏狱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详述了出来。

“好,吾儿能见微知著,又能见义而勇为,实国之大幸,朝廷之大幸!”李显话音刚落,武后便即抚掌而笑,好生夸奖了一番,而后侧身望着李治,一脸真诚地开口道:“陛下,贤儿果敢,显儿睿智,弘儿能顾大局,皆佳儿也,今能破此要案,可为群臣之表率,当嘉奖,以为榜样。”

“啊,这,这,好,好,当赏,当重赏,媚娘之言深合朕意,好,好,哈哈哈……”

先前听着李显絮絮叨叨的话语,高宗的脸色早已是yīn沉如水,虽说始终不曾出言打岔,其实心弦却是绷得很紧,怕的便是武媚娘拿三个儿子做法,只因高宗很清楚崔铉哲传的乃是武媚娘的旨意,李显兄弟俩的所为明显是在虎口拔牙,真要是武媚娘就此发飙的话,高宗自问没那个胆量去跟其抗衡,然则却怎么也没想到武媚娘居然没动怒,反倒要为三个儿子请功,这等变化之突然大大出乎了高宗的意料之外,不禁令高宗兴奋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父皇,儿臣所为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实不敢自居其功。”

李贤同样也被武媚娘的话语震得不轻,再一看自家父皇已开了金口,悬着的心立马就此松懈了下来,紧赶着上前一步,躬身谦逊了起来,口中说着不敢,可脸上那抑制不住的喜色却明白无误地显露了其惊喜的心思。

“本分好啊,最难得的就是本分,贤儿能知本分,将来必是国之栋梁,显儿,你可得好生跟你六哥学着点。”武媚娘笑呵呵地一摆手,再次好生夸奖了李贤一番,可话里却隐隐有着敲打太子李弘的意思在内,登时便令李弘脸色微微为之一僵。

“母后说的是,六弟能急朝廷之所急,儿臣叹服不已,真乃贤王是也。”

自家老爹老娘都开口表扬了李贤,李弘纵使再有不满,也不敢在此时表现出来,不单如此,还得紧赶着开口凑趣上一番,其心里头的腻味自是可想而知了的。

完毬了,大势去矣!一帮笨蛋,听了几句好话就晕了头,真是竖子不可与谋!眼瞅着自家老父与两位兄长全都已陷入了武媚娘的套子中而不自知,李显脸上虽也是一派乐呵状地傻笑着,可心却就此沉到了谷底——李贤此番之所以会强行出头,虽不排除有着对武媚娘不满的由头在,可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能有机会光明正大地介入朝政,这一点显然已被武媚娘看了个通透,稍稍给上一个甜头之后,李贤势必将心满而意足,接下来议论案情之际,一准不会再固执早先的定计,十有八九是妥协的成分居多,而没了李贤这么个主角,这么场逼宫的戏码又如何能演得下去?更有甚者,武媚娘这一番话下来,还巧妙地离间了李弘与李贤之间的关系,这对小哥俩心有了隔阂,接下来的内斗也就可想而知了的,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双双成为武媚娘手中的提线木偶。

“陛下,诏狱一案事关朝廷体面,实非寻常,想那崔铉哲不过区区八品小官,如何有胆假传圣旨,这其中定是别有蹊跷,须当从速彻查方好。”果不出李显所料,一家人方才笑谈不久,武后话锋一转,借着融洽之气氛,抛出了正题。

“查,该查,媚娘说得不错,此事疑点颇多,不查何以服众,只是……”高宗心神方才舒展开来,冷不丁听武媚娘提起要查案,登时便有些子迷糊了,实闹不明白武媚娘这话到底是何用意,一时间不禁有些语塞。

“陛下圣明,那大理正侯善业为人一向实诚,为官则兢兢业业,向少差错,据显儿所言,可知其此番所为乃是受了小人蒙蔽所致,过虽有,幸不曾酿成大错,妾身以为该给其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圣上意下如何?”这一见高宗犯了踌躇,武媚娘立马轻笑了一声,用略带一丝撒娇的口吻提出了个解决方案。

“啊,这,这……”高宗一听此言,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有心出言反对,可又没那个胆,结结巴巴了好一阵子,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再一看武媚娘的脸上已起了yīn霾,不由地便泄了气,无奈地摊了下手道:“既如此,就依媚娘所奏好了。”

让贼去查贼,真真一个天大的笑话,不止是高宗傻了眼,李弘、李贤也全都听得目瞪口呆,李弘倒也罢了,左右此事的起因、经过他都算不得清楚,前来参和上一腿,不过是打着摘桃子的心理罢了,至于能不能摘到,却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只要没被野心勃勃的李贤摘了去,那便是好的,故此,尽管心里头对武后的提案大不以为然,可也不想当场出言反驳,至于李贤么,一来是刚从武后处得了个彩头,实不好在此时扯破脸,二来呢,对武后的手腕颇为忌惮,自认无必要在此时与武后死磕,故此,脸色变幻了几下之后,到了底儿还是保持了沉默。

该死,竟然摊到这么个耸包老爹,还真是有够烦人的!眼瞅着就要鸡飞蛋打一场空了,李显的心里头歪腻得够呛,简直就跟生吃了只苍蝇般难受,问题是父兄都已然妥协,纵使李显再能怎么折腾,也难奈大势了,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了,这便一咬牙,站了出来道:“父皇圣明,孩儿以为由侯大人审理乔诏一案大善也,只是上官大人一案别有缘由,并案处理似有不妥,此儿臣之浅见耳,还请父皇圣裁。”

“对,对,对,是这么个道理,显儿所言甚合朕意,唔,啊,媚娘对此事可有定见否?”几番折腾下来,高宗早就被绕晕了,浑然忘了要解救上官仪的初衷,被李显这么一提醒,顿时便醒过了神来,一迭声地赞同着,可眼光的余角瞅见武媚娘的脸色就此淡了下来,高宗立马又缩了回去,乖乖地将话语权交到了武媚娘的手中。

“嗯。”武媚娘此番并没有急着下决断,而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眼神复杂地扫了李显一眼,内里满是狐疑与惊愕之色——别看先前武媚娘一直让李显描述事情经过,似乎很重视李显一般,实际上,在武媚娘的心目中,李显就是个懦弱无能的小家伙而已,看不出有甚过人之处,可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家伙,居然一语道破了她的含糊过关之策略,自是由不得武媚娘不起疑心的。

麻烦要来了!李显可不是以前那个废物之辈,心智早已是无比之成熟,只一接触武媚娘的眼神,立马就猜到了武媚娘心中之所思所想,头皮不由地便是一阵发麻,然则李显却并不打算改口,只因到了如今这个份上,若是不能在上官仪的死活上捞回一把,今番的计划可就要全盘失败了,其后果么,只怕就再难以阻止住武媚娘临朝理政的步伐。

李显一开始所制定的计划便是打算利用李贤急于立足朝堂的心思,由其发动群臣,趁着武后坐月子的机会,来个突然袭击,不求彻底整垮后党,可干掉几个后党中人却是办得到的,尤其是上本弹劾上官仪的许敬宗更是李显此举的主要目标,可惜这个目的因着武后的果断出手,已然落到了空处,在这等情形之下,李显唯一能坚持的便是暂时保住上官仪一命,从而保住朝堂的元气,不至于令满朝大臣们全都屈服在武媚娘的yín威之下——上官仪获罪的真实原因乃是为高宗拟废后诏书,这一点朝堂中无人不知,若是如此这般触犯了武后的上官仪都能幸免于难,对朝中重臣们的鼓舞之意义自是非同凡响,故此,哪怕再难,李显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压力,庞大的压力!武媚娘良久不发一言,甚至不曾有丝毫的动作,可带给李显的压力却是越来越大,直压得李显很有些透不过气来,不单是他,便是端坐在武媚娘身边的高宗也因此而不安地扭了几下身子,至于李弘、李贤这对小哥俩则已是面色泛白,呼吸也因之沉重了许多……

/4721575.+?

第十六章家的感觉

人鲜有不怕死的,所谓的悍不惧死大体上不过是走投无路时的情急拼命罢了,李显自然也不例外,别看他有着三世的记忆在,可却没打算就此上演一出英年早逝的戏码,此际被武媚娘这么一压迫,额头上的汗水立马就不由自主地滚滚而下了——满大唐就没有人比李显更了解武媚娘的了,那可是个无情无义到了极点的恶魔,为了达成不可告人之目的,就没啥事是其不敢为的,在其眼中,所谓的母子亲情不过是个笑话而已,李显自是不敢奢望其能对己发甚善心的。

认错?好像很简单,就一句话的功夫罢了,问题是李显不能,也不愿,只因此时的退缩就意味着将来的死无葬身之地,退路早已不存在,所能做的也就仅仅只剩下“坚持”二字,哪怕有可能是徒劳,却总比什么都不做的等死来得强,故此,尽管汗已如泉涌,尽管腿脚已是微颤,可李显依旧不肯轻易退缩。

“父皇,母后,儿臣以为七弟所言甚是,上官大人一案影响过巨,朝野为之震动,似不宜草率行事,当慎重些方妥。”一派的难耐的死寂中,李贤终于稳不住了,咬着牙从旁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呼,总算是站出来了,该死的,你小子就不能早一点么!李贤这么一出头,李显不由地便暗自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自也就此落了地——李显之所以敢冒险站出来跟武媚娘对抗,算准的便是李贤会跳出来支持自己,不单是因着此事牵涉到李贤本人之故,也不仅因着李显已表态要跟从李贤之由,更多的是因李显算准了李贤那刚直的性子必定会在这等场合下爆发,十有八九会出头争鸣一番,从而转移开武后的视线,事实证明李显赌对了!

“父皇,母后,儿臣以为六弟、七弟所言甚善,慎重些终归是好的,还请父皇圣裁。”李贤这一站出来,太子李弘也就坐不住了,一者是不愿见李贤抢了自己的风头,二来么,也怕自己若是不出头,万一李显就此彻底投到李贤一方,将来势必要起大麻烦,当然了,能给武后找点麻烦也符合李弘的本心,他自是乐得凑个热闹儿。

“唔,也是,也是,媚娘你看这……”高宗心里头虽是十二万分的赞成儿子们的提议,可当着武媚娘的面,却没胆子下那个决断,吭吭唧唧地扯了一嗓子之后,还是将决定权交到了武媚娘的手中。

“陛下,孩儿们能心怀社稷,这是好事啊,妾身不敢不为之贺,唔,既都以为上官仪一案另有隐情,自该详查上一番才是,依臣妾看来,就交由三司再次审审也成,终归还是要查个明白方好。”武媚娘乃高明之辈,这一见父子四人都有着连成一气的趋势,自不会在此时强硬到底,颇有深意地扫了李贤与李显一眼之后,笑着开口附和了高宗一番,只是话里却隐蔽地留下了个尾巴。

“好,那就这么定了,来人!”高宗显然没想到武媚娘此番居然如此好说话,这一见武媚娘答应了诸子的要求,不由地便兴奋了起来,很有些子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断喝了一嗓子,早已等候在外头的内侍监刘福明立马屁颠屁颠地领着一帮子小宦官们小跑着进了殿。

“福明,去,传朕口谕,告知百官,就说诏狱一事以及上官一案朕都将下诏彻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让百官都先散了,明日早朝再行详议不迟!”高宗意气风发之下,自是挥斥方遒,挥舞着手,兴冲冲地下了口谕,刘明福等人自不敢怠慢,紧赶着去按旨意办理不提。

一场看起来可能会祸起宫中的大劫居然就这么略显平淡地消失于无形,高宗笑了,李弘笑了,李贤笑了,武后同样也笑了,大殿里的气氛暖烘烘地,好一派夫唱妻随、父慈子孝之家庭和睦景象,正可谓是其乐也融融,其情也洽洽,然则李显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哪怕其脸上一样是笑得灿烂无比,可心却是沉得很,只因李显已看出了武媚娘话里所留的后门,更已隐隐猜到了武媚娘将会采取的行动,只可惜知晓归知晓,李显却不敢出言点破,甚至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暗示之举——先前虽因着李贤的打岔,将武媚娘的注意力转移了开去,但却绝对无法确保武媚娘心中不留疑虑,更无法保证其不暗中对李显展开调查,在这等情形之下,李显又怎敢在胡乱出头,万一真要是引起了武媚娘的杀机,那后果可不是此时的李显所能承担得起的,忧心忡忡之下,李显又岂有心思去享受那等虚假的没了边的天伦之乐,人在殿中,心却已不知飞向了何处……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周王府的主房中,一身白狐皮袍的李显屹立在敞开的窗前,任凭刺骨的寒风吹得小脸通红,却始终不曾动弹过一下,眼神迷离地看着庭院中的一堆积雪,默立了良久之后,突地长出了口气,感慨万千地吟了一句,内里满是寂寥之意,只因他想家了,当然,不是眼前这个家,而是后世李副市长的家。

认真算来,加上前一世的五十五年,李显在这个朝代已足足生活了有六十五年之久,比起李副市长的后世三十年之生涯来说,多一倍有余,然则在李显心目中,后世那个家才是真正的家,尽管那会儿公务繁忙,李显其实很少有顾家的时间,可家里那等温馨感却远远超过了今世这个满是尔虞我诈的天子之家,一想起再也无法见到的妻子以及一对双胞胎女儿,李显的心便疼得厉害,眼泪不知不觉地便从眼角边沁了出来,顺着脸颊肆意地流淌着。

“殿下,您这是怎的了?”

就在李显无声地悲苦着之际,其身后突地传出了声轻唤,紧接着,身上轻轻一沉,一件虎皮袄子已披在了李显的身上。

“啊,没,没事,孤只是被风吹迷了眼,呵呵,没事,没事。”

李显侧脸一看,这才发现大丫环嫣红不知何时已到了身后,不由地便是一阵尴尬,忙不迭地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强笑着解释了几句道。

“殿下,您真没事么?”

嫣红显然并不相信这么个牵强的解释,狐疑地打量了李显一番,迟疑地追问了一句道。

“没事,你看孤这不是好好的么,你且去忙罢,孤站一会便好。”尽管嫣红算得上李显身边亲近之人,可李显却并不想让其得知自个儿那见不得光的隐私,这便敷衍地扯了几句便打算将嫣红打发了开去。

“殿下……”

凝视着李显那张稚气十足的小脸,嫣红眼神突地一暗,一阵委屈涌上了心来,眼圈慢慢地便红了——这一向以来,李显的起居全都是嫣红在打理着,五年多的日夜相处,嫣红早将李显当成了自己最亲近之人,而以往的李显有甚事也都不瞒着嫣红,彼此间虽名为主仆,其实更像是姐弟,可这数日来,李显似乎完全变了个人,样子还是那副少年的模样,可感觉过去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单话少了,甚至还在有意无意地疏远着房中诸人,这令嫣红分外的受伤,却又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错了啥,只能是暗自委屈不已,今日本想着跟李显好好聊聊,却没想到李显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这令嫣红情何以堪。

“嫣红姐,你,你这是……唉,别哭,别哭啊,孤是真的没事。”李显本就看不得女孩子哭,再又念及嫣红往日里尽心照顾的情分,不由地便有些子慌了手脚,赶忙结结巴巴地劝了起来,却没想到越是劝,嫣红脸上的泪水就越是流淌得欢,可把李显给闹得手足无措了起来。

“唉,嫣红姐,孤真的没事,只是挂念着超重一些琐事而已,罢了,罢了,孤不想了还不成么?”

眼瞅着嫣红落泪,李显心中自是大为不舍,突地又想起了前世他第一次登基被武媚娘废黜并发配房州时,身边人等全都零散而去,唯有嫣红与高邈两个始终不离不弃,一路相伴而行,直到最后,嫣红劳累过度,病死于庐陵,在临去前,嫣红依旧挂念着他李显的将来,不住地吩咐李显要忍耐再忍耐,那等殷殷之情犹如就在眼前一般,令李显的心中充满了内疚之感,忙凑将过去,微踮起脚跟,用宽大的袖子手忙脚乱地试图要为嫣红抹去泪痕,却不料一不留神之下,脚下一滑,人便倒进了嫣红的怀中,连带着嫣红一并倒向了不远处的胡床,一时间温香满怀,幽香扑鼻,竟令李显很有种舍不得起来的疏懒。

“唉呀。”

嫣红没想到会跟李显滚成了一团,生恐伤着了李显,顾不得后背微微生疼,忙不迭地要直起腰身去查看李显的状态,却不料这一动之下,左峰立马恰好顶住了李显的小嘴,但觉xiōng口一酥,嫣红不由地便惊呼了一声。

这一连串的动静着实闹得大了些,待在外头暖阁里的翠柳等人全都被惊动了,五、六个小丫鬟们一窝蜂地便闯了进来,这一见如此香艳的场景,所有的丫鬟们不禁全都傻在了当场,可把嫣红给羞得面红耳赤,顾不得许多,慌乱地推开李显的小身子,低着头排开众人,跑出了房去。

“嘿嘿嘿……没事,真的没事,孤只是摔了一跤。”这一见一众丫鬟们全都站在房中看西洋镜,饶是李显脸皮子不算薄,可也有些子受不了众人的注目礼了,这便干笑了几声,试图解释一番,却不料越解释就越显得欲盖弥彰,一众丫鬟们自是全都就此笑翻了。

家,有笑声才像是个家!眼瞅着众丫鬟们笑得乐不可支,李显尴尬到最后,索性也跟着放声大笑了起来,连日来积在心里头的yīn霾就此散去了不老少。

“殿下!”

正当满屋子其乐融融之际,满头大汗的高邈突然从外头奔了进来,只呼了一声,便即顿住了口,脸上的神色怪异至极……

/4721576.+?

第十七章急转直下

“殿下,诏狱出大事了,昨日夜,崔铉哲投缳自尽,上官福撞墙而死,左羽林军大将军薛仁贵已奉旨戒严了诏狱,内外消息皆已隔绝。”李显挥退了一众丫环之后,高邈忙不迭地凑到近前,压低了声音,紧赶着禀报道。

“哦?竟有此事?”李显一听此言,脸上立马露出了惊愕的神色,然则其内心里却是一片宁静,只因他早在数日前便已猜到了这么个结果,自是不觉得这等本该是蹊跷无比的事情有何出奇之处的。

这些年来,武媚娘所以能在朝中弄权,并非其真的党羽遍布朝堂之故,实际上,满朝文武中,铁杆的后党人数并不算太多,能有上朝资格的就更是少得可怜,算来算去也不过十数人罢了,可就是这么少的后党却能横行朝中,自然是有着缘由的,除了去岁刚被贬官流放的李义府以及许敬宗这两大宰相分别把持住了中书省与门下省,从而控制住了圣旨的出旨权以及封驳权之外,更主要的是缘由是如今的大理寺基本已成了后党的大本营——大理寺卿段宝玄虽非后党,然,在弹劾李义府一事上已被武后狠狠地收拾过一番,早已是惊弓之鸟,再加上年事已高,基本已不再管事,只是空挂着个头衔罢了,至于大理寺少卿袁公瑜、大理正侯善业,乃至下头过半的大理判官之流的中下级官吏那可就基本上都是铁杆的后党了。

有了大理寺这么个利器在手,再配合上诸如崔铉哲之流的言官,但凡敢与武后作对者,岂能有个好的,只消弹章一上,将人往大理寺一关,就没有啥罪名是审不出来的,灭口之类的事情更是易如反掌,这一套路就是武媚娘无往不利的法宝,经历过前世之苦的李显自是对此了如指掌,故此,当初在太极殿中,武媚娘提议由大理寺接着审案之际,李显便已能断言崔铉哲、上官福这两个关键性人证已是必死无疑,可惜的是李显不敢也无法将这等推断宣之于口,究其根本还是没那个肆意为之的实力罢了。

“殿下,此事千真万确,乃是林虎的二弟拼死从诏狱送出来的消息,应当不假。”高邈见李显满脸的不信状,不由地便有些急了,赶忙解释了一句道。

“唔,原来如此,唉,此事大矣,罢了,那林虎既立了此功,就晋其为执仗亲事(官名,为亲王近卫,正七品衔。),另,从账房支取十五贯,分赏一众人等,你看着去办罢,孤要好生静静!”对于此事的真伪,李显心中自然有数,但却并不想在人前表露出来,哪怕面对着的是高邈这么个忠心耿耿的手下亦是如此,这便假做烦恼地哀叹了一番,末了,却也没忘了要重赏立了功的一众手下。

“是,奴婢这就去办。”李显既然下了令,高邈自是不敢再多问,这便紧赶着应答了一声,自去办理诸事不提。

终于还是下手了,好辣的手段!想要壮士断腕么,没那么容易罢,唔,薛仁贵?居然让薛仁贵率部去大理寺,这怕不是那女人的手段罢,如此说来,父皇该是有疑心才对,可惜啊,薛仁贵打仗还行,要他去查案怕是做无用功了,这里头可有能利用之处?高邈去后,李显独自一人在主房中来回踱着步,细细地琢磨着这整件事情背后的蹊跷,试图从中找出些能利用的空间,办法倒是想了不少,可说到成功率,却实无太多的把握,一时间不免有些子心烦了起来。

机会不是没有,可惜却很难利用得上,道理很简单,事情是需要人去办的,李显眼下最缺的恰恰就是人手,别说朝中重臣了,便是诸如监察御史这般不起眼的小官李显手中都没有,要想就着诏狱一事发难几无可能,就算是他李显自己跳出来大声吆喝,也难掀起甚大浪,再说了,这会儿也不是该他出头露面的时机,至少在羽翼丰满之前,李显并不打算正面与武媚娘发生冲突,前番太极殿中所为已是个极限,或者说是个冒险,可一却绝不可再,这道理李显自是心中有数,然则眼睁睁地看着机会丧失,李显却又实在是不甘心!

再次利用李贤?那倒是有些可行性,问题是李贤可不是他李显手中的牵线木偶,一旦被李贤看出了蹊跷,那反倒要误了大事,毕竟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李显还需要李贤这么块挡箭牌来掩盖自己的各种小动作,自是不愿在此时玩甚子孤注一掷的。

“殿下。”

就在李显心思重重地埋头苦思之际,高邈去而复返,轻轻地唤了一声,登时便将李显从沉思里惊醒了过来。

“嗯?何事?”

李显正自心烦,被高邈这么一打搅,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冷吭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悦之意。

“殿下,璐王府的张公公来了,说是璐王殿下请殿下即刻过府一叙。”一听李显语气不对,高邈自是不敢怠慢,忙躬身回答道。

“过府?”一听李贤有请,李显不由地便是微微一愣,眼珠子转了转,呢喃了一声,但却并没有急着下一个决断,而是微皱着眉头,在房中来回地踱了几步之后,这才抬起了头来,面无表情地一挥手道:“备车,孤这就去走上一遭!”

璐王府的书房中,李贤虎着脸跪坐在几子前,满脸的煞气,一派生人勿近状,其身旁不远处胡乱地丢着些碎纸片,显然是李贤盛气下所为,侍候在一旁的一众下人们似都吓得不轻,一个个紧绷着脸,连看都不敢朝李贤处看上一眼,室内的气氛压抑至极。

“周王殿下到!”

书房外传来了一声通禀,然则李贤却依旧跪坐如故,甚至连头都不曾抬上一下。

“六哥。”李显刚一行进书房,入眼便见李贤那副气鼓鼓的小样子,心中一动,已然猜到了李贤的心思之所在,但却并没有急着点破,而是故作不知地行上了前去,躬身行了个礼,招呼了一声。

“来了,坐罢。”听得响动,李贤总算是抬起了头来,不耐地比划了下手势,示意李显坐其对面,而后朝侍候在一旁的下人们一挥手道:“尔等退下!”

“诺。”一众下人们早就站得起哆嗦了,这一听李贤叫走,个个如获重释般地应诺不迭,匆匆退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小哥俩相对而坐。

“七弟,你可都听说了罢,诏狱又出事了,哼,说甚子畏罪自尽,依为兄看来,这就是灭口,无耻,太无耻了,孤,孤当要上本弹劾这群蟊贼!七弟可愿附议?”李贤显然气得不轻,一众下人们方才退下,他便一拍几子,怒气勃发地嘶吼了起来。

果然如此,这厮还真是没耐性!李显在心里头暗自鄙夷了李贤一把,可脸上却是一派恭敬之色,拱着手道:“六哥放心,您说如何小弟便如何,不就是上本么,小弟岂又不愿之理,只是……”

“怎么,七弟怕了?”李贤见李显话说到半截便即停了下来,一派犹犹豫豫之状,不由地便是一阵火大,斜了李显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

“六哥,您这说的是哪的话,小弟岂是怕事之辈,本章上又何妨,然,却不知六哥欲参何人?又欲达甚目的?”李显并不因李贤的态度恶劣而动起,只是平静地反问道。

“参何人?哼,好个参何人,那帮乱臣贼子竟敢行此烂事,莫非孤就参他们不得么,这还有天理王法么,你说,你说!”李显的话音刚落,李贤便已如点燃的炮仗一般跳了起来,叉指着李显便是好一通子的嘶吼,其状如狂一般。

切,真要参人的话,你小子早就参了,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左右不过是怕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罢了,呵,敢情还想着激咱帮你打先锋吧,有意思!李显精明得紧,自是一眼就看穿了李贤的色厉内荏,心中暗笑不已,可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任由李贤发泄个够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六哥莫急,兹体事大,且容小弟解释一二。”

“好,好,你说,你说!”李贤发泄了一番之后,心中的烦闷已是消了不少,这一听李显所言,似乎xiōng有成竹一般,倒也没再多发作,挥了下手,有些子颓唐地坐了下来。

“六哥,事情虽重大,却尚有分说处,如今诏狱案发,其实欲盖弥彰,所为何为路人皆知也,况乎我等,今薛仁贵既去了诏狱,想来是奉了父皇之命,似欲查明真相,然,弟窃以为薛将军此去必无所得,未得实证,纵使参也是枉然,所能降罪者,不外小卒也,难伤根本,此徒劳之举,弟不屑为之,然,若能救上官大人于死地,则本章可上,不知六哥以为如何?”

“哦?计将安出?”李贤并不傻,先前乱嚷嚷其实也就是不甘的发泄而已,其心里头自也考虑过救上官仪一事,只是斟酌了良久,始终不得要领,深怕徒劳无功反倒折损了他的贤王之名,之所以叫李显前来,本打的主意便是要李显去打先锋,试探一下水深罢了,并非真要与李显谋划对策,可此时见李显话说得头头是道,倒真来了兴趣,这便沉吟了片刻,语气稍缓地问道。

“六哥,此事虽难,却也不是无法,小弟此处有一策略,或许能成,还请六哥斧正。”李显见李贤已然上了套,不由地便笑了起来,长身而起,探过头去,贴着李贤的耳朵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直听得李贤连连点头不已……

/4721577.+?

第十八章收养上官婉儿

麟德元年十二月十八日,诏狱上报称原监察御史崔铉哲投圜自尽、出首上官仪之家奴上官福撞墙而死,言及二者皆畏罪自裁,高宗为之震怒,着羽林大将军薛仁贵封锁现场,并令刑部官吏配合复核,以查明真相,然,数日纷扰,终无定见,群臣激愤,纷纷上书弹劾大理寺疏于职守、罔顾人命,弹章如雪片般飞入内庭,帝因之烦心不已。

十二月二十日,璐王李贤、周王李显联合上本,言及大理寺固然有失职之虞,然并非出自本心,当以惩戒即可,今,嫌犯既死,上官仪一案已无对证,其中存疑重重,似已不应适用原刑,若释而免之,又恐有轻纵之嫌,倘拟流配,或相宜焉。此表章一出,群臣争议纷纷,赞成者有之,反对者也有之,一时间原本群臣围攻大理寺之势遂告消解,高宗庆幸之余,旋即准了此奏章,一场可能的轩然大波就此算是告了个段落,李贤的“贤王”之名因之传扬天下。

“雾掩临妆月,风惊入鬓蝉。缄书待还使,泪尽白云天。”

长安城东五里亭处的一座小山包上,一身灰袍的上官仪默默站在雪地里,一双眼迷离地回眺着雾气朦胧的长安城,一如雕塑般,任由飘零的雪花落了一身,却始终不曾动过一下,心绪难平间,不由地便想起了去岁所吟的旧作《昭君怨》,口角微颤着,便即低低地吟了出来,语调里满是苦涩之意。

流贬爱州(今越南清化),这就是上官仪即将上任的所在,也正是十年前一代名相诸遂良流配之处,想当初,诸遂良流配之际,他上官仪还曾暗自讥讽诸遂良的不识时务,可如今呢,那个不识时务之人却换成了他自己,一想起诸遂良到了死都没能再回到长安,上官仪的心便有如山压着一般地沉。

“父亲,该走了。”

就在上官仪心乱如麻之际,满脸憔悴的上官庭芝小心翼翼地行到了其身后,低声地提醒了一句道。

是啊,是该走了,尽管有着无数的不舍与留念,可终归是要走的,上官仪苦涩地摇了摇头,最后看了眼长安城,僵直地转过了身去,无言地看了上官庭芝一言,而后默不作声地向小山下的数辆马车走去,背影萧瑟而又寂寥。

“父亲,快看,有人来了!”

上官仪刚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了上官庭芝惊疑的呼声。

“哦?”一听此言,上官仪的身子先是一僵,而后猛地转回了身去,急步走到高处,手搭眉前,紧张地看着一辆从长安城疾驰而来的马车,脸上的神色慌乱而又不安,直到那辆马车奔驶到了能看清徽号之际,上官仪的脸色方才和缓了下来,也没管自家儿子在一旁如何叨咕,疾步便冲下了小山包,跌跌撞撞地向马车驰来的方向迎了过去。

“犯官上官仪恭迎周王殿下。”

马车一路狂奔,直冲到离上官仪不远处,方才缓缓地停了下来,车帘子一动,一身白狐裘袍的李显由高邈护持着从车厢里行了下来,人尚未落地,上官仪便已迎了过去,恭敬万分地见礼不迭。

“上官大人不必如此拘礼,小王一早便打算来送老大人的,不料却因俗务耽搁了,幸好,总算是赶上了。”李显平和地虚抬了下手,示意上官仪免礼,而后笑着解说了几句。

“殿下,犯官何德何能,敢劳您前来,犯官……”

上官仪在当宰相的这么些年来,从来就不曾关注过李显这么个寂寂无名的皇子,纵使是每逢天子大宴群臣时遇着了,也甚少正眼相看,可就是这么个毫不起眼的小家伙此番却成了他上官仪的救命恩人,这令上官仪不禁有些子感慨万千,一时间竟自哽咽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市井皆传言上官仪能刀下余生乃是璐王李贤拼死相救之故,可上官仪自己却清楚此事其实是周王李显所为,只因当初刑场上李显的表现显然要比看似威风无比的李贤来得强——虽说李显的话并不多,可却全都恰好点在了要害上,旁人或许看不出蹊跷,可上官仪宦海数十年,又岂会不明白谁才是真正主持大局之人。

唉,可怜的老头儿!望着上官仪那副激动的样子,李显的心里头也有些子不好受,当然了,并非是因着感念上官仪的悲惨遭遇,而是在提醒自己要谨慎行事,毕竟政治之路向来容不得些许的行差踏错,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之下场,尤其是在面对武媚娘这等大敌之时,更是要谨慎再谨慎。

“上官大人此去爱州万里迢迢,道路艰辛,还望多多保重,小王备了些盘缠,或能有所补益罢。”李显实不忍见上官仪伤心过甚,这便笑着一挥手,示意高邈从车中取出一个不大的小箱子,递交到了跟在一旁的上官庭芝手中。

“殿下大恩,犯官没齿难忘,他日若是可能,犯官,犯官定当效犬马之劳。”上官仪虽不清楚李显为何要大费周折地搭救自己一家老小,可却知道此恩深似海,他只怕一辈子都难以还清了,这便干脆无比地表明了投效之意。

他日?哪还有甚他日啊,唉,可怜的老儿,别说甚他日了,便是爱州只怕您老也到不了!面对着上官仪的投效,李显一点都不感到兴奋,只因他已猜到了上官仪的结局定然不妙,虽有心相救,只可惜力不能及,也不敢再点破此条,实际上,李显此来也不是为了来收买上官仪之心的,而是有着另外的心思,故此,李显并没有出言接纳上官仪的投效,只是淡笑着点了点头道:“上官大人客气了,唔,小王此来确有一事要与老大人相商,还请借一部说话。”

“好,殿下您请!”

上官仪摸不清李显的用意何在,可也没多迟疑,点了点头,一摆手,将李显让向了路旁。

“上官大人,孤听闻贵府半年前新添一女,似叫上官婉儿可对?”二人走到远离诸人的路旁之后,李显面带微笑地开口问了一句道。

“不错,确有此事,不知殿下您为何……”

上官仪原本以为李显此举要么是想私下接纳自己,要么便是要向自己询问朝廷隐秘,可万万没想到李显开口问的竟然是自己那个尚未满周岁的孙女,不由地便愣住了,呆立了片刻,这才迟疑地回答了半截子话。

为何?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前一世的上官婉儿乃是一代才女,品貌俱佳,李显与其曾有深情,只可惜被武后所阻,一直不能如愿将其纳入房中,直到李显二次登基之后,方才如愿以偿,说将起来,前世李显之所以会尽心尽力为上官仪翻案,便是爱屋及乌之故,此番能救得上官仪一回,但却绝无力再救其第二次,李显自是不愿自己前一世的爱人过早地湮没在yīn谋中,出手搭救乃是必然之事,只是个中的缘由却实事不足为外人道哉。

“唔,是这样的,小王以为爱州路远,且地处烟瘴之地,婉儿初生,恐难经此等艰辛,若是老大人放心得下,就先寄养在小王府中,待得老大人日后还朝之时再行归家亦是好的,不知上官大人可放心否?”李显实在是无法跟上官仪解释清楚内里的隐秘,也就只能是含糊地提出了个理由来。

“这……”

越是听李显的解释,上官仪就越是糊涂,愣是搞不清李显所为何为,要知道上官仪虽只有一个儿子,可孙子却有三人,全都年幼,最大的不过也就六岁多而已,若说李显这是要体恤孩童,那也该是留下一个孙子才是,这等没来由地要留下上官婉儿这么个女孩,又如何不令上官仪犯叨咕的。

解释?再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的,多说只会多错,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啥都不说好了,面对着上官仪的疑惑,李显闭紧了嘴,但笑不语,任由上官仪自行下一个决断。

“也罢,婉儿年幼,确难受颠簸之苦,既蒙殿下错爱,犯官岂敢不从命,此儿便交由殿下,日后为奴为婢全凭殿下做主。”上官仪乃是干脆之人,虽想不通李显收留自家孙女的用意何在,却也没多犹豫,略一沉吟之后,欣然应了诺。

“上官大人放心,小王定不会叫婉儿受丝毫委屈的,但有小王在一日,就无婉儿吃苦之时!”一听上官仪开了口,李显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终于是安定了下来,笑着拱了拱手,语气坚定地回了一句道。

“殿下稍候,犯官这就去将婉儿抱将过来。”上官仪没再多废话,拱手还了个礼之后,大步向自家车队行了过去。

“殿下,此即犬子媳妇孙氏,怀中的便是老朽孙女婉儿。”一阵纷扰之后,上官仪领着一名怀抱着婴儿的憔悴少妇走了回来,对着李显一抱拳,简单地介绍了一句道。

“奴家给殿下请安了。”

上官仪的媳妇孙氏年岁并不算大,尚不到三十,原本也是养尊处优之辈,然则陷狱数月,已是被摧残得老态了许多,脸色苍白如纸,几无血色,给李显行礼之际,动作僵硬无比,整个人摇摇欲坠。

“上官夫人客气了,这便是婉儿罢。”李显坦然地受了孙氏一礼,眼神却被孙氏怀中那个面色红嫩的小家伙给吸引住了。

“正是小女,婉儿能得殿下收留,奴家感激不尽。”孙氏显然舍不得爱女离开,可却不敢违背了公公的命令,恋恋不舍地抱紧了怀中的婉儿,轻轻地摇了摇,这才迟疑地将婉儿交向已跟将过来的高邈。

“让孤抱抱。”不等高邈伸手去接,李显已先伸出了手去,从孙氏手中将上官婉儿抱了过来,低头一看,朦胧间想起了前世婉儿的绝世容颜,眼神不由地便有些痴了……

/4721578.+?

第十九章萝/莉养成计划?

“嫣红,翠柳,快,快,快去请个奶娘来!”

或许是饿着了的缘故,一路上始终安静睡着的上官婉儿自打进了周王府的大门就哭个没完,别看人小,哭声却一点都不小,咋哄都不成,可把李显给急坏了,一溜烟直奔后堂,人都还没进屋呢,便急吼吼地嚷嚷了起来。

“殿下,您这是……,”

“这孩子不会是……”

“不可能罢,殿下怎能……”

压根儿就用不着李显招呼,一众丫鬟们早就被上官婉儿的哭声惊动了,五六个小丫鬟们一涌而出,一个个满是好奇地围上前去,数双大眼睛疑惑地在李显以及高邈怀中哭泣不已的上官婉儿之间来回地巡视着,七嘴八舌地就议论上了。

晕,都想些啥啊,就小爷我这年纪,能生出这么大的娃么?一群没脑筋的家伙!李显一听丫鬟们如此瞎议论,脑门上的黑线立马就耷拉了下来,偏生还真不好明说这丫头的出处,无奈之下,只得板起了脸,假咳了几声,只可惜李显的咳嗽声似乎小了点,而一众丫鬟们八卦的能量又似乎大了点,乱议之声不单没就此消停下来,反倒更大上了几分,硬是令李显尴尬得不行。

“殿下,俺浑家正奶着孩子,量足,估摸着该是能成。”就在李显郁闷不已之际,身后突然传出了个粗粗的嗓门。

“嗯?好,太好了,快,林亲事这就赶紧请你家娘子来上一遭罢,孤自不吝重赏。”李显闻声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开口之人竟是刚提拔上来的贴身亲随林虎,不由地便乐了,一迭声地出言催促道。

“好嘞,殿下稍候,小的这就去传。”林虎原本不过是王府卫队中一名副队正,并无住宿王府的权限,前不久因着诏狱一案立了功,方才提了执仗亲事,算是得了个好差使,得了李显老大一笔的赏钱不说,全家还都得以搬进了王府,正自感恩不尽,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自是乐意万分,紧赶着应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便朝前院跑了去,过不多时,已领着个壮硕少妇行了进来。

“殿下,这就是俺浑家王氏。”林虎朝着李显憨厚地一笑,介绍了一句之后,又转头看着自家娘子,低喝了一声道:“傻婆子,楞个甚,见了殿下还不赶紧行礼问安。”

“啊,这就是殿下啊,奴、奴家给您请安了。”那王氏显然不曾见识过大场面,也不怎么识得礼数,胡乱称呼不说,行的礼也别扭之极,看得林虎顿时面红耳赤了起来,尴尬至极地朝李显拱手道歉道:“殿下,俺浑家没见识,可奶量却是足的,俺家那闺女每日里都用不完,倒是可惜了的。”

“免了,免了,小王冒昧请林家娘子前来,是有一事相商,喽,就是这小丫头,刚离了娘,天可怜见的,就请林家娘子代为管照,若是能行,小王每月拨一贯钱给你家用,另,吃用皆从府里膳房走,如此可能合意?”李显自是不会去计较一个普通妇人的礼数问题,又心疼着哭泣不止的上官婉儿,这一口气便开出了个天价来。

每月一贯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别说市井之辈难以赚到,便是林虎身为执仗亲事,一个月忙乎下来也不过就只有四百文的饷钱可拿,这么一比就可知一贯的月钱有多惊人了的,可把王氏给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急吼吼地便应承道:“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奴家一准尽心,断不会亏了这孩子的……”

“你闭嘴!”王氏倒是答应得飞快,却把林虎给惹火了,说实话,林虎领自家婆娘进来,完全是为了报答李显的提拔之恩,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拿钱,在进门前,还曾跟自家婆娘千叮咛万交代,要其千万别开口跟李显要价,可万万没想到自家婆娘一听赏钱多,居然将先前的交代忘得一干二净不说,甚至连问他林虎这个当家人一句都欠奉,这令林虎恼火之余,脸面都挂不住了,气恼地呵斥了一句,打断了王氏的表忠,而后苦着脸朝李显躬身抱拳道:“殿下海涵,贱内不识礼数,胡言乱语,实当不得真,不过就是奶孩子罢了,又用不着甚功夫,况且小的命都是殿下的,能为殿下尽心那是小的的荣幸,哪能拿殿下的钱财,此事万万不可。”

这是个实诚人,可用,若是有能耐的话,大用也无不可!李显阅历过人,只一看林虎的神情,再一听其所言尽自出于内腑,心里头便已给林虎下了个论断,但却并没有说将出来,而是笑着摆了下手道:“林亲事不必如此拘谨,小王所言向不更改,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只是,唔,可有一条,你家娘子得住进内院来,当然了,你那闺女也带进来,与婉儿一道养着,彼此算是个伴好了,只是要苦了林亲事了,你家娘子也就只能是得空方能回家,林亲事可愿否?”

“小的一切听从殿下安排。”这一听自家闺女也能跟着进了内院,林虎又岂有不乐意之理,再说了,尽管某些事情上会因此有些碍难,可毕竟夫妻俩都在这王府里,克服一下倒也不是太难,自是紧赶着便答应了下来。

“好,那就这么定了,林家娘子,婉儿正饿着,就有劳您先到小王屋中喂喂如何?”啰啰嗦嗦了一大堆,总算是将条件说了清楚,李显自是不想再多废话,一指高邈怀中兀自哭得稀里哗啦的上官婉儿,紧赶着吩咐道。

“成,殿下放心,就交给奴家便成。”得了赏钱,又能将自家闺女一并弄进内院,王氏早就乐晕了头,这一听李显开了口,哪有不应之理,连声应诺着从高邈的怀中接过了襁褓,笑容满脸地由着嫣红等丫鬟陪着进了主房,就在丫鬟们歇身的暖阁奶起了孩子来。

呼,总算是搞定了,费劲!唔,咱这算不算是传说中的萝/莉养成?应该、可能、或许是罢!待得听到内里的哭声止歇,李显很明显地松了口大气,伸手抹了抹脸,很有些子恶趣味地想起了后世那会儿的萝/莉传说,嘴角一弯,不由地露出了丝邪邪的笑意,直瞧得站在李显身边的高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死活闹不明白自家小主子究竟是哪根筋又搭错了线。

嗯?搞甚名堂,怎笑得如此暧昧,搞没搞错?就在李显胡思乱想之际,主房中突然传出了一阵阵嘻嘻哈哈的笑闹声,还有小丫鬟们彼此打闹的喧哗声,登时便令李显起了疑心,有心进房去看个究竟,又恐撞见了王氏奶孩子的场面,怕有些不太妥当,自是不免犯起了踌躇,狐疑地看了看隔开门内门外的棉布帘子,嘴角撇了撇,到了底儿,还是强自忍耐了下来,只是略有不耐地在房门口处来回转悠了起来。

“殿下,孩子已睡熟了,奴家幸不负殿下所托。”就在李显等得有些子不耐烦之际,王氏终于在嫣红的陪伴下行出了房来。

“好,好,高邈,去,赶紧安排人打扫院落,给林家娘子安排好住处,莫离此地太远了,左近的院子即可。”李显一听大乐,又心急着去看看熟睡了的上官婉儿,丢下句交代,也没管高邈等人是如何个反应,一掀帘子便闯进了房中,入眼便见翠柳等一众小丫鬟们正围在榻前,叽叽咕咕地对着上官婉儿评头论足不已。

“咳咳。”李显不愿去挤人丛,可等了小半会,还不见一帮子丫鬟们有消停的架势,不得不假咳了两声,以显示自己的存在。

“殿下来了。”

“殿下。”

……

一众丫鬟们听到了动静,总算是全都回过了头来,这一见进房的是李显,自是纷纷回过了身,七嘴八舌地招呼着,只是一个个脸上的神情却都红得可疑,气氛也显得古怪无比,闹得李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便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众人,微皱着眉头,略有些子不悦地道:“都聚在这里作甚?”

李显此言不说还好,一说之下,一众丫鬟们竟全都哄笑了起来,鬼精鬼灵地一溜烟全都跑出了房去,闹得李显老大的不自在,回头看了看刚跟进了房来的嫣红,气恼地开口道:“嫣红姐,这帮小丫头都闹些啥啊,孤的话就这么好笑么?”

“……”

嫣红没有出言回答李显的问话,倒是先涨红了脸,羞涩地低着头,不敢去看李显的眼,搞得李显更是纳闷了,实是想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咋个回事,伸手挠了挠头,狐疑地追问道:“嫣红姐,你倒是说啊,孤没做错甚事罢?”

“没,只是,啊,只是……”面对着李显的追问,嫣红好一阵子的慌乱,胡乱地应答着。

“嗯?说清楚了,这到底是何说头来着?”这一见嫣红如此之神情,李显的疑心不由地更重了几分,脸一板,不高兴地吭了一声道。

“啊,奴婢们还以为这丫头是殿下的,后来林家娘子说了,奴婢们才知道,才知道殿下生不,啊……”一见李显不悦,嫣红立时便有些子急了,这一急,话便脱口而出,可说到一半,突觉得不妥,便即尴尬地闭紧了嘴,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厄,原来如此,怪不得这群小丫头笑得如此之yín/荡,我勒个去的,敢说小爷我生不出来,回头让你们全都生了去!嫣红虽仅说了半截子的话,可李显却是完全听明白了,先是一阵火起,而后想到目下的尴尬年岁,不由地又泄了气,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转身,很有些子愤愤不平地向睡在榻上的上官婉儿行了过去……

/4721579.+?

第二十章太子的邀请

“婉儿来,笑一个,笑一个这花手绢就归你了,来,笑啊,笑啊……”

正月初五,新春里的忙碌劲已过,朝务时间又未至,既无拜门子的需要,又无朝务之烦心,恰是休闲的最佳时分,加之雪大天冷,无心出门的李显自是乐得龟缩在王府中,尽日里以逗弄上官婉儿为乐趣,这不,李显手拽着块绣花手绢又逗弄上了,可惜上官婉儿显然不怎么买账,任凭李显自说自话地扯了一大通,斜靠在锦垫子上的上官婉儿别说笑了,便是连表情都不给一个,只是默然地看着李显在那儿穷表演,整得李显就跟一耍猴的似的,分外的无趣,却令一众围观的丫鬟们笑得东倒西歪。

笑啥?笑啥!咱这叫培养感情懂不,这教育不都得从娃娃抓起么,咱这是在实践,知道不?逗了老半天都没见上官婉儿有反应,再被众丫鬟们狂笑一通,李显的脸上已有些子挂不住了,悻悻地自我安慰了一番,苦着脸投降了,随手将花手绢往榻上一丢,假作生气状地瞪起了眼,却不曾想李显的姿势还没摆好呢,就见始终不曾动过一下的上官婉儿小手一伸,已轻巧地将手绢取到了手中,不仅如此,俏丽的小脸一展,还得意地笑了起来。

厄,这到底是谁在逗着谁玩来着,这小东西,可恶!上官婉儿的动作一出,本就笑得咯咯作响的众丫鬟们全都笑翻了,生生令李显满脑门直起黑线,瞪圆了眼,哭笑不得地看着得意洋洋的小东西,十二万分地无语了!

“殿下。”

就在众人笑闹得不可开交之际,高邈从门外闪了进来,见满屋子里闹腾得欢快,不由地便愣了愣,可也没敢多耽搁,紧走数步,到得李显身后,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

别看李显一派气鼓鼓的样子,其实心里头对上官婉儿的机灵劲还是颇为得意的,自是不可能真的生气,正自准备跟着大笑一通之际,却猛然听得高邈召唤,不得不将笑意强自压了下去,转过身来,看着高邈,疑惑地轻吭了一声。

“殿下,东宫来人了,说是太子殿下请殿下进宫一叙。”高邈略一躬身,低声禀报道。

嗯?进宫一叙?搞没搞错,前几日不才刚聚过么?这冷不丁地要叙个甚?李显一听此言,不由地便是一愣,心里头立马便犯起了叨咕,一时间闹不明白李弘此时相邀的用心何在,迟疑了片刻之后,沉吟着开口道:“来人可还有旁的交代么?”

高邈摇了摇头道:“回殿下的话,来人传了话便走了,奴婢留其稍候片刻都不肯。”

嗯哼,这不就是摆明了不给咱拒绝的机会么,搞甚名堂,玩神秘?李显往日倒是与太子很亲近,不过自打闹诏狱法场一案之后,李显已刻意拉开了与李弘之间的距离,倒不是对李弘本人有甚不满,实际上,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李显内心深处一直都很欣赏李弘这个兄长的,问题是天家之事压根儿就与感情无关,只与利益相关,只要李显还想要不动声色地凝集班底,就必须与李贤结盟,从而躲在李贤的背后暗中发展,这一条乃是李显的既定方针,自不可能有丝毫的改变。

“唔,备车罢,另外,派个人,就林虎好了,到璐王府去说一声,就说本王今日受太子哥哥之邀进宫叙话。”李显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子之后,这才字斟句酌地出言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办。”

这近一个月的朝夕相处下来,高邈早已适应了李显的改变,此际虽猜不出李显如此安排的用心何在,却也并不多嘴乱问,紧赶着应了诺,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殿下。”静候在一旁的嫣红一听李显要进东宫,自是不敢怠慢,取了件皮袄子走到了李显的身边,手脚麻利地为李显更了衣,又低声叮咛了一句道:“天冷,殿下早去早回,莫要饮得过甚方好。”

“嗯,孤知道了,烦请嫣红姐将婉儿送到林家媳妇处,孤就不回来用午膳了。”对嫣红这个似姐姐一般的大丫环,李显还是很敬重的,并不因其此言有教训之意而动气,笑着点了点头,吩咐了一句,而后大步行出了房门,向前院走了去……

“奴婢恭迎殿下。”

东宫春华门外,李显方才从马车厢里探出头来,尚未来得及令人去宫门前递牌子,东宫主事宦官陈大用已领着几名小宦官迎上了起来,大礼参见不迭。

“有劳陈公公了,小王来迟一步,叫公公久等了,海涵,海涵。”李显一见出面来迎的竟然是陈大用这个东宫宦官头子,心里头不由地便是一突,可却并未带到脸上来,只是满脸堆笑地打着哈哈,一派平易近人之状。

“不敢,不敢,太子殿下已在东麟阁相侯,殿下请随老奴来罢。”

陈大用显然没有与李显多客套的打算,只是矜持地笑了笑,略一侧身,摆了个手势,而后,也没管李显跟没跟上,自顾自地便领着几名小宦官一步三摇地向宫门行了过去。

好个无礼的老阉狗!李显往日里来东宫的次数并不算少,但却甚少与陈大用有瓜葛,然则却没少听说其跋扈的事迹,也知晓此番被其冷遇的根由所在——太子李弘尚未成亲,也没有纳侍妾,整个东宫上下都是陈大用在打理,其位高权重自是不消说了的,加之近年来太子时常监国,朝臣们往来东宫者络绎不绝,每每都得贿赂陈大用,否则就有得小鞋穿,长此以往,便养成了陈大用的骄横性子,再者,陈大用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他曾是武媚娘身边听唤的贴身宦官之一,被派到东宫来,也有着就近监视太子的使命在,故此,此人虽骄纵却无人敢管,此时之所以拿架子摆脸色,无外乎是因着奉了太子之命前来宫门等候李显,觉得不爽罢了,倒也不是与李显有仇隙,实际上,对于李显这个低调而又无能的皇子,纵使贵为亲王,却也并没让陈大用看在眼里。

老阉狗,走着瞧好了!李显不单知晓陈大用的一些隐秘,更知晓前世那会儿陈大用便是那用一杯鸩酒毒杀了李弘的凶手,当然,陈大用自己也没能落得个好下场,被武媚娘派了人秘密地灭了口,不过就比李弘多活了一天不到而已。似陈大用这等小人物,李显自是不会去跟其一般见识,不过么,若是能设计着利用上一番的话,李显自是不会客气,故此,尽自不爽陈大用的无礼,李显也没就此发作,就浑然跟一无事人一般,笑呵呵地跟在了陈大用的后头,缓步行进了春华门中,一路无语地向东麟阁走去……

东麟阁,东宫里一栋后花园边上的偏殿,地处东宫后宫之地,尽管李弘尚未大婚,后宫大体上不过是虚设而已,可规矩却还是在的,别说普通朝臣了,便是亲兄弟未奉召也不得入内,李显前后来东宫已不知多少回了,可到东麟阁却还是第一次,当然了,前世李显自己当太子时,倒是常到东麟阁休闲的,对周边的景致自是熟悉得很,一路行来,所有深埋在心中的记忆不由地便涌上了心来,酸甜苦辣夹陈之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臣弟见过太子哥哥。”

李显由陈大用陪着登上了东麟阁的二楼,入眼便见一身明黄袍服的李弘背对着楼梯口依栏而立,似乎在想着心思,浑然没注意到身后诸人的到来,李显略一踌躇,还是疾步走上了前去,躬身抱拳,低低地唤了一声。

“七弟,站过来罢。”李弘并没有回头去,只是扬了下手,语气平淡地吩咐了一句。

“是,臣弟遵命。”李显实是干不清楚李弘此举的用意何在,可李贤既然已开了口,李显自是不好出言拒绝,微一犹豫,应承了一声之后,抬脚走到了李弘的身边,顺着李弘的目光看去,立马便见阁下不远处的园子中,一群小宦官正冒着寒风忙忙碌碌地修整一棵尚不算太高大的乔木,叽叽咯咯的锯木声响得颇有些刺耳。

剪枝,还是在冬天?搞个甚名堂来着?哦,是喽,嘿,还真难为您了!李显虽没学过园艺,可何时适宜修整树木却还是知晓的——从来只有在春秋时节,方才有此行为,大冬天剪枝的话,几乎就等同于毁木,来年春天这被剪了枝的树木纵使不死,也绝对长不好,这一条李弘或许不清楚,可负责照理后花园的宦官绝无不懂之理,之所以这么件蠢事能得以进行,其实不过是个隐喻罢了,就是为了专程表演给他李显看的,其中的用心不言自明,然则明白是一回事,该如何应对又是另一回事,纵使李显阅历过人,可一时半会也难以找出个两全其美的托辞,不得不趁着李弘尚未开口之际,急速地转起了脑筋来。

李显显然不可能在此时抢先开口,而李弘似乎也没有急着多言的意思,兄弟俩就这么并肩站在了一起,如同两座静立的雕塑一般,只是阁楼里的气氛却显得有些子诡异了起来……

/4721580.+?

第二十一章新愁旧恨(上)

冬天的树木本就萧瑟,仅余一树稀疏的枝干而已,修剪起来自是容易得很,哪怕一众小宦官们手脚并不算太麻利,却也花不了太多的时间便已完了事,但见原本有着三叉侧枝的乔木彻底变成了光洁溜溜的一支主杆,笔直地直指长空,隐隐然竟给人以利剑破空般的锐利之感,与周边的环境实难谈得上融洽,显得格外的醒目与突兀。

“七弟可懂园艺么?”一众小宦官们收工散去后,始终默默不语的李弘侧头瞄了木然着脸的李显一眼,突地笑着问了一句道。

“臣弟愚钝,还请太子哥哥赐教。”李显是不懂园艺,可对于李弘让自己观摩“园艺”的用心却是心中有数的,当然了,懂归懂,装傻还是要的,这便略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语气恳切地回答道。

“赐教谈不上,说起来为兄对此也是门外汉,可有一条为兄却是知道的,所谓树不修无以成材,正如玉不雕不成器是一个道理,七弟以为然否?”李弘似笑非笑地看着园中的那棵乔木,语气平静地提点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教训的是,臣弟自当牢记在心,不敢或忘。”一听此言,李显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抽,可却不敢带到脸上来,只能是躬着身子应承道。

“七弟无须如此,不过是自家兄弟说笑而已,罢了,不说这个了,左右这天已近了午,七弟就在此陪为兄用了膳,叙些闲话好了。”李弘显然对李显的恭敬态度甚是满意,这便笑着挥了挥手,随口说了一句,而后走回到阁中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臣弟正欲向太子哥哥讨教,那就却之不恭矣。”李显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应答了一声,走到李弘下首的几子后头,满脸笑容地也落了坐。

“呵,七弟还是如此顽皮。”这一见李显如此作态,李弘不由地便摇头笑了起来,而后一鼓掌,自有侍候在旁的宦官宫女们忙忙碌碌地将各色酒食端将上来,摆满了兄弟俩面前的几子,歌舞一上,小哥俩便就此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开了。

李弘一向体弱,并不善酒,李显虽量好,可对这时代的酒却无甚特别的兴致,这酒喝起来的气氛自是不怎么热闹,也就是风花雪月地闲扯着罢了,看着是相谈甚欢,实际上,彼此间却隐隐有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在,再无往日里兄弟俩之间无话不说的融洽。

脸在笑,心却在疼,面对着李弘言语间隐隐透着的挽回之情意,李显只能是装傻再装傻,可内心深处却是一种难言的感伤——在外人眼中,李弘向以仁孝著称,个性上有些偏软,然则李显却很清楚那些不过只是表象而已,实际上,李弘不但博学多才,其贤与能并不在李贤之下,更难得的是极有主见,外圆而内刚,真算起来的话,可以说是四兄弟中最恰当的皇位继承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身体稍差了一些而已,由其来继承皇位,李显实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服气之心思,若是可能的话,李显其实很想帮着这个一向对自己友善的长兄,可惜,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这不过是个奢望罢了。

李弘能撑得到上位为帝么?答案是绝无可能,并非其无能,根由恰恰是因其太能干,挡了武媚娘的道之故——李弘三岁为太子,八岁即曾监国,到了今时,十数年的太子生涯已有了近十次的监国经历,期间建树颇多,深受群臣之拥戴,也深得高宗之欢心,被视为继承人的不二人选,若是不出意外,高宗百年之后,李弘继位登基本是板上钉钉之事,纵使李贤再如何蹦跶,也绝对改变不了这个趋势,然则武媚娘却能,一心想要总揽朝政的武媚娘是绝对容不得一个强势的太子存在的,以李弘的个性而论,他是绝对斗不过心狠手辣的武后的,身死道消是必然之事。

力挽狂澜?笑话而已,对此,李显很有自知之明,哪怕是早已知晓了历史的走向,但他却绝不以为自己能伟大到足以螳臂挡车的地步,只因一切归根到底还是要靠实力来说话,很显然,实力的积累需要的是时间,而时间正是李显最缺乏的东西,他不敢也不愿将自己的命运赌博似地投在李弘的身上,否则的话,极有可能便会玉石俱焚,故此,面对着李弘的殷殷期望,李显所能做的只有装傻,哪怕内心深处再疼,却也一样无可奈何。

哥俩个都是聪明人,有些话即使不说破,彼此间也都能理会得到,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尽管兄弟俩面上还都和睦无比的敷衍来去着,可各自的心却在杯来盏往间越离越远,虽不致到无话可说之地步,可尽欢只心却已是荡然不存,前后不过是半个时辰左右,无心多逗留的李显找了由头告辞,而李弘也没有留李显详谈之意,一场兄弟间的对话就此草草收了场。

“殿下。”

春华门外,刚用过干粮的高邈正与一众周王府侍卫们笑闹着,眼光的余角突然瞄到李显正从宫门里行将出来,顾不得再瞎扯,忙不迭地跑上前去,轻唤了一声,虽没多嘴发问,可脸上却满是疑惑之色,概因往日里但凡李显进了东宫,总是要盘缠许久才会尽兴而归,可今日却是早早便离去,实由不得高邈不疑惑万分了的。

“嗯。”此番入东宫虽说不曾与太子真正地扯破脸,可实际上却已是分道扬镳了的,故此,李显面色虽平淡如常,其实内心里却满是伤感,此际见高邈迎上前来,实是懒得多废口舌,只是木然地看了高邈一眼,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脚下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大步向马车所在处行了过去,高邈见状,自是不敢多问,忙不迭地一转身跟在了李显的身后。

“出城,去城东清风观”

李显心绪不佳,实不想就此打道回府,正琢磨着该去何处之际,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与高邈闲扯时提到的李淳风,这便随口吩咐了一句,而后一哈腰钻进了车厢之中……

清风观位于长安城东三里处,说是道观,却绝无香客,只因此观乃是当今太史令李淳风的府宅——李淳风,大唐一代奇人,其父李播,隋朝时曾担任过地方官员,“以秩卑不得志,弃官而为道士”,李播其人颇有文学,自号“黄冠子”,李淳风自幼随父习文,尤钟情于天文、地理、道学、yīn阳之学,九岁便远赴河南南坨山静云观拜至元道长为师,随之游侠江湖,十七岁回到家乡,经李世民的好友刘文静推荐,成为李世民的谋士,后又拜入袁天罡门下,精研术数,制定历法,作《推背图》,一生建树极多;精技击,善剑术,曾参与“玄武门之变”,亲手格杀江湖巨擎数人,宦海四十载,历三朝,累官迁至太史令,其为人低调,虽在朝中屡任高官,却从不与群臣私下往来,颇有孤僻之名,尤其是所住府宅为道观,又常着道袍,更是常为人诟病,然,三任皇帝皆优容之,实为初唐官场之异数。

“殿下,您请稍候,奴婢这就去叫门。”

雪天路滑难行,李显一行人从东宫出发,整整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赶到了“清风观”,高邈一边小心翼翼地侍候着李显下了马车,一边谨慎地建议道。

“唔,还是本王亲自去好了。”李显这一路颠簸下来,小身子骨已是有些子吃不消了,可却不想失了礼数,这便一摆手,拒绝了高邈的提议,挥手示意一众侍卫们在原地等候,他自己却迈着已有些麻木的双腿向大门紧闭的清风观行了去,高邈见状,忙紧跟在了李显的身后。

“无量天尊,施主可有事么?”

待得到了观前,高邈急走数步,抢到了前头,伸手抓起门环,重重地敲了几下,不多时,门“咯吱”一声敞开了条缝隙,一名年约十三、四岁的小道童从门缝里闪了出来,眯缝着眼看了看李显主仆,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王府车驾,却并未有丝毫的慌乱,只是打了个稽首,波澜不惊地出言问道。

“小王李显,特来求见李太史,还请小师傅代为通禀一声。”李显见这道童气度不凡,倒也不敢轻看此人,这便笑着自我介绍了一番。

“原来是周王殿下,贫道玉矶子失礼了,还请殿下海涵。”小道童再次打了个稽首,微笑着道:“家师有言,今日必有贵客到,吩咐小道若是贵客到了,只管自行进门即可,无须通禀。”

不会吧,咱来此可是临时起意的,难不成李淳风竟然连这都能算得出来?一听玉矶子如此说法,李显不由地便愣住了,将信将疑地看着小道童,好一阵子愣神之后,这才点了下头道:“既如此,那小王就不客气了,还请道长代为引路罢。”

“殿下请。”玉矶子没再多废话,只是笑着一摆手,示意李显随其进观。

清风观并不大,也就三进院子而已,这一路行去,不多会便已到了后院,方才转过一道照壁,入眼便见一老一少正无言地端坐在一座小石亭中——老者背对李显而坐,一时半会看不清面目,可那少年却是面朝院门,李显自是第一眼便将此人收入眼底,可就是这么一眼,却令李显的脸色瞬间便是一阵的苍白……

/4721581.+?

第二十二章新愁旧恨(下)

这世上有些人只要曾见过一眼,那就永远也忘不了,很显然,出现在小石亭中的那个少年正是这等样人,只因其实在是太俊美了,俊美得有如妖孽一般,但这并不是李显为之失神的根由之所在,真正令李显脸色骤变的原因是李显已认出了这个妖孽少年的根底——明崇俨,这少年赫然正是日后将名动天下的明崇俨!

明崇俨,洛州偃师人,先祖为平原士族,世代在南朝为官,其父明恪,官至豫州刺史,明崇俨年少时随父任安喜令之际,得异人传授,习得一身异术,年十五,游历天下,名声渐显,十七岁得授黄安县丞,后被武后看中,召入京师,遂成宠臣,每言事必假托鬼神,惑乱宫中,更与武后勾搭成奸,开秽乱之先河。

是他,竟然是他,这该死的狗贼!李显刚在东宫添了新愁,万万没想到在此地又遇到了旧恨,一时间气血不稳,竟有些子情绪失控之状,不得不深吸了口气,这才算是勉强压制住了心情的波动,只是这口气似乎吸得稍响了一些,显然惊扰到了石亭中的一老一少,但见一老一少突然同时一动,紧接着,一片耀眼得璀璨无比的亮光陡然乍现,来得是如此的突兀,生生令措不及防的李显就此看花了眼,头脑也因之好一阵子的发晕。

“先生高明,晚辈输了。”

还没等李显搞清楚状况,就见明崇俨已然站起了身来,恭敬地对着老者一躬身,语气诚恳地说了一句道。

“明公子客气了,公子一身所学不俗,假以时日,大成有期,老朽当拭目以待。”老者起了身,笑着回了一礼,点评了一句之后,也不待明崇俨再多分说,身子一旋,人已看向了站在园门处的李显,也没见其如何作势,只是一步便已迈到了近前,只扫了李显一眼,眼中立马飞快地掠过一丝的异色。

“小王李显冒昧前来,多有打搅,还请李太史多多海涵。”李显尽自心绪难宁,可礼数上却是不肯有失,这便很是客气地拱了拱手道。

“不敢,不敢,下官不知周王殿下驾到,未能远迎,失礼之至,还请殿下多多包涵。”李淳风眼神中的异色起得快,消逝得也快,这一见李显给自己见礼,李淳风自是不敢托大,忙不迭地后退了小半步,躬身逊谢了一句道。

“李太史客气了。”前一世李显因着岁数的缘由,与李淳风并无交集,但却听多了此人在谶言上的神迹,知道此老之能耐非比寻常,自是不敢在其面前摆甚亲王的架子,再说了,李显此来乃是抱着拜师的心思前来的,那就更得表现一下礼贤下士的风姿来的,这便很是谦逊地回了一句,脸上满是和蔼的笑意。

“洛阳士子明崇俨见过周王殿下。”就在李显与李淳风彼此应答的当口上,一身白袍的明崇俨也已到了近旁,这一见二人见礼已毕,便从旁站了出来,高声见礼道。

“明公子不必多礼,小王尝闻明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当真名士也!”

李显前世那会儿与明崇俨之间有旧怨,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深——是时,明崇俨与武媚娘有奸情,令一众皇子们都脸上无光,李显亦然,但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明崇俨借相术宣称“李贤不德,而李显类太宗”,导致李显不单被时任太子的李贤收拾得极惨,更被武媚娘所忌,身边亲信纷纷被贬的被贬,被借故杀害的也有不少,其结果便是到了李显第一次登基时,身边居然连一个能听用的心腹都没有,以致被武媚娘搓揉得跟面团似的,这些还都是公恨,私仇上也有——明崇俨得宠之后,在宫廷里没少作威作福,数次酒酣之际,竟对李显呼来唤去地当仆人使唤,硬是让李显在群臣面前丢尽了面子,成了朝野间的笑柄,这等林林种种的仇隙还有许多,故此,尽管李显知道这一切都尚未发生,可一思及“往事”,恨意还是情不自禁地往上涌,不过么,如今的李显早已非吴下阿蒙,尽自心中恨极,可脸上却依旧是和绚无比的笑容,很是客气地赞许了明崇俨一句。

“殿下谬赞了,在下实担待不起。”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明崇俨不由地便为之微微一愣,只因此时的明崇俨方才开始游历天下,第一站到的便是长安,第一个拜访的高人就是李淳风,又哪有甚名气可言,也就只当李显这是在说客套话罢了,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客气了一句之后,抬起了头来,细看了李显一眼,面色突地微微一变,不由自主地轻噫了一声。

“怎么?本王可有甚不妥么?”明崇俨这么一轻噫,李显的心头立马便是一跳,只因其自家事情自家清楚,还真是有些怕在高人面前露了馅,尤其面前这两位都以相术而闻名于世,实非等闲可比,真要是看出了啥来,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当然了,李显本人对于相术也并非全信,可却不敢不防,这便哈哈一笑,一派饶有兴致状地出言调侃了一句道。

“殿……”

明崇俨到底是少年心性,被李显这么一问,立马就憋不住了,嘴一张,便要出言,却不料还没等其开口,李淳风已笑呵呵地开口打断道:“殿下乃是稀客,老朽可不敢让殿下就在这漏风处久站,且随老朽进屋一叙如何?”

“甚好,小王这一路颠簸也颇觉困倦,就依李太史安排好了。”李显心里虽有些好奇明崇俨会说些甚子,但更多的则是顾忌,此时见李淳风出言打岔,自是乐得顺坡下驴。

“那好,殿下请随老朽来罢。”李淳风笑呵呵地一摆手,比划了个请的手势。

“先生,晚辈尚有些俗务,就此告辞了。”明崇俨出生世家,自是知晓礼数,此时见李淳风并没有出言邀请自己的意思在内,自不愿再多逗留,这便躬了下身子,开口请辞道。

“老朽怠慢了,还请明公子海涵则个,改日容老朽做东赔罪。”李淳风显然没有挽留明崇俨的意思,只是笑着客套了一句之后,也不管明崇俨是怎个反应,对着站在一旁的玉矶子招了下手道:“玉矶,你代老朽送送明公子。”

“是,徒儿遵命。”玉矶子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上前一步,对着明崇俨一摆手,做出了个送客的手势道:“明公子,请。”

明崇俨看了看李淳风,又看了看李显,似有欲言状,可到了底儿还是没多说些甚子,只是对着二人拱了拱手,由玉矶子陪着离开了后园,径自去了。

这小子跑到此处做甚,比武么,刚才那阵光亮又是怎个说法?李显一双眼死盯着明崇俨的背影,眼神复杂得很,既有疑惑,也不凡怨怒,心思不知不觉中已转动到了是否要趁明崇俨尚未崛起之际来上一个狠的,索性派手下将其灭了,也好来个一了百了。

“殿下,请!”

就在李显的眼神变幻不停之际,李淳风突然开口招呼了一声,登时便将李显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了过来。

“啊,好,李太史请。”

被李淳风这么一打搅,李显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了,忙不迭地收敛了一下心神,笑着回了一句,话语里自是不免稍带着丝紊乱。

李淳风并没有再多言,只是颇有深意地看了李显一眼,一侧身,当先而行,领着李显便向中院行了去,转过几道院门,到了一处静室,将李显让到了上首,而后告了声罪,在李显下首的一张几子后头跪坐了下来。

俭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偌大的室内除了两张几子,一只烧着的火炉以及一扇遮挡门口的屏风之外,再无他物,甚至连香案都没有,就这么个摆设而论,比之寻常百姓都远有不及,若不是亲眼所见,李显实难相信这就是李淳风这么个为官四十载者的会客之场所,唯一能吸引李显注意力的也就只有屏风上绘着的一幅周天八卦图——李显也曾读过周易,对八卦自是不算陌生,然则面前这幅却显然与寻常大有不同,那一对yīn阳鱼比起寻常之物来说,比例上明显大了不少,更奇怪的是yīn鱼明显比阳鱼要大了一圈,分明就是yīn盛阳衰之状,令李显一时间看得有些子入了神。

“殿下,请用茶。”就在李显对着八卦图发愣之际,李淳风已手脚麻利地冲好了茶,将茶碗放在了李显面前的几子上,笑着说了一句道。

“哦,好,有劳李太史了,呵呵,小王一时看得着迷,失礼了,失礼了。”李显从茫然中醒过了神来,见茶已沏好,忙伸手捧了起来,笑着回了一句。

“殿下亦研易经么?”李淳风笑了笑,似随意一般地问道。

“李太史说笑了,小王读倒是读了一些,却是不求甚解耳,若能得李太史指点,小王之幸也。”李显此来本就盘算着拜师,这一听李淳风如此问法,立马顺着竿子便爬了上去。

李显的话说得如此之明显,李淳风自是不会听不懂,然则李淳风却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些甚子,只是一拂袖子,淡然地笑了笑道:“命有定数,明公子之运尚在,非可擅为之。”

李淳风的语气倒是平淡得很,可落在李显的耳朵里却是跟炸雷一般无二,心一惊,手不由地便是一个哆嗦,捧着的茶碗一歪,茶水便即四溅而下……

/4721582.+?

第二十三章迷津复迷津

杀意是有的,这一点李显自是不会否认,就前世明崇俨的种种狂悖行径而言,李显对其确实是动了杀心,然则该如何下手李显却尚未有个准主意,大体上不过是一闪而过的杀念罢了,其实并未想得过多,可就是这么个深藏不露的念想居然会被李淳风一口道破,饶是李显也算是心机深沉之辈,却也被惊得不轻,手颤之下,茶水倾覆而下,登时便洒得满几子都是。

“哎呀,水烫,小王失手矣,海涵,海涵。”

甭管啥理由,杀人都不会是件好事,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别说李淳风这么个谈不上熟识之人,便是心腹手下也说不得,故此,李显心虽慌,可口中却绝不肯承认,假作烫伤了手状地嘘唏了起来。

“殿下既知烫,且稍缓如何?”

李显这招王顾左右而言其他着实太过明显了些,以李淳风这等老辣之辈,又岂会看不出来,只不过李淳风却并没有出言点破,而是语带双关地回了一句道。

“当然,当然,李太史这茶好,小王一时贪杯,呵呵,让李太史见笑了,啊,对了,小王先前在后园里见一片光亮耀眼无比,可是李太史与那明崇俨较量剑术么?”李显自是不想再讨论杀不杀人的问题,附和了几句之后,赶紧转开了话题。

“确实如此,那明公子年岁虽不大,可一身本事却是了得,老朽在他这个年岁,尚不及其一半,后生可畏啊。”李淳风此番倒是没有避而不答,手捋着花白的长须,感慨地回道。

“李太史过谦了,满天下谁人不知李太史不单识天文,懂yīn阳,便是剑术亦是天下之冠,小王慕名已久矣。”李显恭维了李淳风一番之后,突地跪直了身子,拱手为礼道:“小王向来体弱,自知资质平庸,然向道之意却诚,今日冒昧前来,便是想拜入李太史门下,习些剑术,也好强身健体,还望李太史能成全小王孜孜之心。”

李显这一表明了来意,李淳风当即就沉默了下去,良久不发一言,唯手捋长须,一派深思之状,看得李显心焦万分,却又不好出言催促,只能是眼巴巴地看着李淳风,满眼里全是期盼之色。

“剑术,小道耳,以之健身或可,却非正道,殿下若是欲学,本无不可,只是老朽却不足为殿下师。”李淳风沉吟了良久之后,总算是开了口,可说出来的话有如一盆凉水淋头一般,令李显十二万分的失望与泄气。

“李太史既言如此,小王也不敢相强,或许是缘分未到罢,且容小王暂退,他日再来就教。”李显见李淳风婉拒了自己的请求,虽失望得紧,却不敢就此失了礼数,苦笑了一下,干脆利落地打算告辞而去。

“殿下且慢。”李淳风见李显作势要走,忙抬了下手道:“非是老朽藏私,实是因老朽有心而无力,唔,不瞒殿下,老朽已备好辞呈,开年之后便要上本乞骨,老朽余年已少,若是因此耽搁了殿下却是不好。”

“这……”前世那会儿李显压根儿就没关注过李淳风其人,自是想不起李淳风究竟是哪年过的世,此时一听李淳风不像是在说客套话,不由地便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分说才好了。

“老朽之道于殿下并不相合,殿下若是一心向武,朝中倒有一人足可为殿下之良师也。”李淳风见李显愣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笑,出言提点了一句道。

“哦?还请李太史赐教。”

李显之所以想习武,其实更多的是要向世人摆出一副弃文向武之架势,以证明自己无意皇位罢了,至于拜师李淳风么,也就是想着既然要拜师,那就拜最强者为师,于装模作样间,顺便习上一身本事也是好的,倒不是一定非要学剑术不可,故此,这一听李淳风要给自己推荐良师,李显立马就来了兴致,紧赶着便出言追问道。

“左骁卫左司阶李伯瑶当可为殿下之良师。”面对着李显的追问,李淳风并没有卖关子,笑着回答道。

“嗯?”

一听这么个陌生的名字,李显不由地便有些子傻了眼了——此际初唐名将虽大多凋零,可还有李绩、苏定方、程知节、薛仁贵等大将健在,若李淳风建议的是这些人中的一个,李显自是不会有丝毫的惊疑之处,但也绝不会照着去做,理由么,很简单,这些都是朝廷重臣,就李显那皇子的身份而言,除非是皇帝下诏,否则的话,这帮重臣断无可能收一个皇子为徒,当然了,李显自身也不可能去干那等犯忌的事情,不过呢,话又说回来了,若是真能拜这些名将为师,李显本人可是乐意无比的,只可惜形势所然,没那种可能性罢了,但这绝不意味着李显就情愿胡乱拜师,毕竟没谁愿意找个无能之辈来教导自己的。

李淳风微微一笑,提点了一句道:“李司阶官职虽卑,然确有真才实学,其父便是将作少匠李德骞。”

“卫公之后?原来如此,只是,唔,只是,罢了,小王且去试试也好。”李淳风此言一出,李显立马就醒悟了过来,已知那李伯瑶竟然是一代名将李靖之孙,一想起李靖的惊天武略,心倒是为之一动,可却知晓此事恐不是那么容易能办得到的,只因李靖一脉在朝中任职者颇多,然则门风甚严,素来少与朝臣私交,更不曾参与过皇权更替,这可是当初李靖亲自定下来的门规——无论是当年的玄武门之变还是后头的魏王李泰与太子李承乾之争,李靖全都采取了旁观中立的态度,其后人遇事也大多如此,很显然,李显想要拜入李氏门下实非易事。

“一啄一饮皆有定数,逆天改命虽可,然,定数一改,变数即生,兴亡成败或难逆料矣!”李显这头方才为拜师之事烦恼不已,那一头李淳风突然感慨地长叹了起来。

什么?这老头还真看出了蹊跷了?该死!啊,对了,先前那明崇俨似乎对此也有疑虑,难不成咱脸上还真挂着“重生”二字么?重生乃是李显心底里最大的秘密,向不敢对人言,此时一听李淳风的感慨里隐隐有点明自己身上出了变数的意思在,李显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脸色虽尚能绷得住,可额头上的汗水却是不由自主地沁了出来。

“李太史此言何意,莫非小王身上可有不妥么?”李显到底是阅历过人之辈,心中虽惊,可外表上却并不算太慌,掩饰地一笑,索性便将话题挑明了来问。

“是有意外,只是妥与不妥却非老朽可以断言。”李淳风并没有隐瞒,捋了捋xiōng前的长须道:“老朽略懂yīn阳,顺天或可,逆命却是难为,殿下之额宽而饱满,本是贵极之象,却因眉间有横纹,属苦厄之相,历劫必多,今竟新生一竖暗纹,当主刀兵,是吉是凶,殊难逆料,老朽无能,断之不出,实不敢妄言。”

吉凶难料?好个吉凶难料,我命由我不由天!李显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懦弱胆小之辈,面对着莫测的命运,他并不打算就此随波逐流,更不打算认命了之,面对着李淳风那听起来令人悚然的批语,李显不单不慌,反倒激起了心中的豪气,猛然坐直了身子,咬了咬牙,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豪情与抗争之意。

“殿下豪情,老朽感佩,惜乎老朽数将尽,恐不能见殿下挽狂澜之英姿,可叹,可惜矣!”李显尽管只是放声大笑,殊无一语,可李淳风显然是听懂了笑声里的韵味,感慨了一声之后,手一伸,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个小匣子,欠身而起,双手捧着,走到李显身前,躬身奉上。

“李太史,这是……”李显大笑方毕,突见李淳风奉上这么个小匣子,不由地便是一愣,并没有急着伸手去接,而是疑惑地问道。

“殿下无须多虑,此匣已密封,他日若有人持匙求见殿下,必能开之。”李淳风并没有名言,而是留下了个悬念。

“长有赐,不敢辞,李太史美意,小王生受了。”李显心思转得飞快,认定李淳风对自己当无恶意,自也就不再矜持,伸出双手接过了小匣子,慎重地捧着,很是恭敬地回了一句道。

“如此甚好。”李淳风见李显接过了小匣子,脸色立马有如重负得释一般地长出了口气,点了下头道:“殿下切记,相由心生,但能持身以正,心系万民者,无往而不利也,老朽言尽于此,殿下宜行矣。”

“多谢李太史指点迷津,时辰不早了,小王告辞。”李显是明白人,心中尽自尚有无数的疑虑,可一听李淳风下了逐客令,却也不愿失了礼数,这便顺势站了起来,捧着小匣子,略一躬身,出言请辞道。

“殿下好走,老朽不送矣,他日若有大碍难,记得向北走。”李淳风没有挽留李显,只是陪着李显转过屏风之际,突地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大碍难?向北走?李显一听此言来得蹊跷,不由地便愣住了,疑惑地侧脸看向李淳风,张口欲问,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玉矶,代老朽送殿下。”李淳风显然不想给李显发问的机会,不待李显张口,便即提高声调呼喝了一声,而后对着李显拱了拱手,一转身,径自转回了房中。

“殿下,您请。”不待李显回过神来,小道童已跑上了前来,对着李显比划了个“请”的手势,一派送客出门之状。

“有劳了。”事已至此,李显见已无法再从李淳风处得到解说,自也不愿相强,只能是无奈地耸了下肩头,由玉矶子陪着出了李府,脚步虽沉稳如昔,可心里头的迷津却远比来时要多出了无数倍……

/4721583.+?

第二十四章顺势而为(上)

麟德二年正月初九,太史令李淳风当庭上本乞骨还乡,高宗弗许,极力挽留,奈何李淳风去意已决,帝无奈,赠金以还,李淳风受而留之宅,自率一道童飘然而去,去后数日群臣始觉,为之嘘唏者众。

一代奇人就这么走了,走得极为的潇洒与飘逸,留下的则是四十余载功勋之美名,朝野上下交相称颂,为之上表请封者不凡其人,李显虽没去凑那个热闹,可心里头对于李淳风的离去却一样是百感交集,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个中的滋味——论及交情,彼此间其实谈不上有多深,不过仅仅只能算是一面之缘而已,可李显却能感受到此老的浓浓关切之意,对于其的离去自是有些不舍,然则话又说回来了,就李显的个性而论,又实不愿有人能看得透自己,毕竟对于天家子弟来说,隐秘乃是保命之根本,从这个意义来说,李淳风的离去又或许是好事一桩罢。

离去的人已经离去,留下来的人生活依旧得继续,京师人众感慨万千也好,嘘唏不已也罢,总之不过就是一阵风而已,过了也就淡了,该忙啥还是得忙啥去,李显自然也不例外,每日里除了偶尔进宫问安之外,大多时间是在府中厮混,小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只是这一逍遥之下,麻烦也就跟着来了。

“殿下,国子监直讲元万顷、元大人来了。”

时近元宵佳节,政事不忙杂事忙,李显虽不怎么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的玩意儿,可佳节的气氛却还是要有的,偌大的王府再怎么着也得好生布置上一回罢,再加上还得往宫里各处送礼,却也颇有些忙乱之感,好不容易将事情安排妥当,刚才端坐下来喘口气儿,就见高邈急匆匆地从房外行了进来,凑到李显的身旁,小声地禀报了一句。

“元万顷?他来做……”李显话说到一半,突地想起了元万顷的来意,话不由地便打住了,眉头一皱,一股子恶心劲便涌上了心来——去岁年末,武后下令由国子监直讲元万顷为李显授课,以补不足,后因着年关将近,元万顷告假还乡探亲,此事遂拖了过去,李显自己都已忘了此事,可元万顷显然没忘,这就打上门来了。

按唐制,太子的授业师傅由朝中宰相一级的重臣挂名,实则由弘文馆以及成均馆负责教授学业,而诸皇子则无此待遇,只能是由国子监博士担任授业之师,且并不固定人选,授业者常有更迭,可有一条是明确的,那就是为皇子授业者必须是博士乃是祭酒,并非随便何人都可为皇子师,从这一点来说,元万顷并无为李显授课的资格,其之所以能得此差使,不过是因武后力挺罢了。

李显并非势利之辈,之所以厌恶元万顷,自不会是因其那仅仅只有正七品下的直讲官衔,甚或也不是嫌弃元万顷的才学,实际上,元万顷人品虽不咋地,可才学确实不错,就文章水准来说,比起那些老牌博士半点都不差,充当皇子师实是绰绰而有余,真正令李显闹心的是元万顷乃是武后跟前的一条狗,还是那种主人只需一个眼色,其便会对人狂咬的疯狗,似这等样人,李显又岂能容其为自己之师。

“殿下,要不奴婢这就去回了元大人,就说殿下有微痒,让他改日再来?”高邈见李显脸色yīn晴不定地沉吟了半晌都没个动静,自是知晓李显并不待见那个元万顷,这便小心翼翼地出言建议道。

改日?还来个屁,这事情还是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方好!李显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示意高邈不得胡乱发话,自个儿却站了起来,在房里来回地踱着步,眉头微皱地思索着,试图找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元万顷当然是不能留,可又不能强硬而为,否则的话,武后那一关首先就过不去,一旦事情处置不当,前番诏狱一案的老账搞不好就得被翻将出来,若是老帐新帐一起算的话,那后果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嗯,有了!李显来回踱了几圈之后,眼前一亮,心中已有了主张,这便嘿嘿一笑,一招手,将高邈唤到了近前,贴着其耳根絮絮叨叨地吩咐了起来,直听得高邈脸色变幻个不停,可又不敢违逆,只能是躬身应了诺,自去门口迎接元万顷不提。

周王府门前的台阶下,一名身着绿色官袍的中年文官昂然而立,大刺刺地挡在了王府的正门口,这人正是兴冲冲赶来就任的国子监直讲元万顷——元万顷,洛阳人氏,出身寒门,因才学出众,得以举荐入朝为官,初始为通事舍人,不久因拥立武媚娘为后而得武后之宠,调入国子监任直讲,但因出身微寒,以及其人放达不羁之故,不为上司所喜,以致迁延至今,依旧是七品小官。

侍讲周王府对于国子监官员来说,是种难得的荣耀,虽比不得侍讲东宫那么显赫,可也是一种极难得的资历,但凡国子监官员能为皇子讲学的,鲜有不被提拔者,故此,能谋得此职的,莫不皆大欢喜,元万顷自也不例外,为了能坐实此事,元万顷甚至等不及过了元宵,便已急着前来周王府就职,他本以为自己乃是奉了皇后懿旨前来,岂又不大受欢迎之理,却没想到在门口站了老半天了,也没见内里有何动静,甚至连门房都不曾出面招呼一声,自感受了冷遇的元万顷一怒之下,竟不管不顾地单身堵住了周王府的大门,打算好生跟周王理论一下尊师重道的必要性,顺便确立一下他为人师表的尊严。

“唉呀,怠慢了,怠慢了,元大人,怠慢了,殿下请您老进府一叙。”就在元万顷等得面色发青之际,高邈总算是从大门里行了出来,这一露面便是一迭声地陪着不是。

“哼,殿下何在?”

元万顷满心里全是火气,压根儿就不理会高邈的笑脸,一拂袖子,冷冷地哼了一声道。

“呵呵,元大人消消火,殿下正有要事缠身,实不克出迎,就由奴婢代迎大人,还请大人海涵,先进府再议可好?”

“你……哼!”

一听高邈所言的借口明显假得实在太离谱了些,元万顷心头的火气自是更大了几分,气恼地抖了抖袖子,本待就此拂袖而去,可到了底儿,还是舍不得这份侍讲周王府的差使,冷哼了一声之后,抬脚便大步行上了王府门前的台阶,满脸戾气地进了府门,由高邈引着直奔中庭而去,方才转过两重院子,就听前头传来一阵“赫、哈”的扬声吐气之响动,不由地便是一愣,就此顿住了脚,狐疑地侧脸看向高邈。

“元大人请,殿下已在院中。”高邈并没有出言解释,只是笑容满面地比划了个请的手势。

既已到了地头,纵使再有疑虑,元万顷自也无就此回头的理儿,这一见高邈不肯明说,元万顷也懒得再问,哼了一声之后,一甩衣袖,缓步转过了院门前的照壁,行进了院中,脚跟都尚未站稳,便见一道刀光迎面杀到,登时便吓得失声尖叫了起来,腿脚一软之下,人已一屁股坐倒在地,浑身哆嗦不已。

“唉呀,本王失手矣,这位大人没伤着罢?”

元万顷尖叫声尚未消停,李显已满头是汗地拎着把横刀到了近前,一脸子诚恳状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元万顷,假惺惺地安抚了一句道。

“你,你,你……”

元万顷乃是文人,胆气并不算太壮,被这冷不丁的一吓,魂都掉了个精光,再一见自个儿坐倒于地的形象实是有辱斯文,更是有些个气急败坏,哆哆嗦嗦地指着李显,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高邈,你死人啦,没看这位大人伤着了么,还不快传御医去!”

一见元万顷狼狈如斯,李显心中暗爽,可脸上却是一副着急得不得了之状,一扭头,看着忍俊不住的高邈便吼了起来。

“啊,是,是,是,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高邈强忍着笑意,一迭声地应着诺,紧赶着跑上前去,假惺惺地伸手去扶元万顷,口中一派焦急状地出言问道:“元大人,元大人,您没事罢?”

没事?人当然是没事,就李显那一刀离着元万顷足足有一尺余之距,哪能真伤着了他,元万顷之所以会如此狼狈,不过是措不及防之下的条件反射罢了,问题是人没事,面子却是丢光了,事已至此,不管李显此举是有意还是无心,这侍讲周王府的差使他元万顷是再无脸面干下去了的。

“好,好,好,殿下如此戏弄下官,这侍讲一事下官实是当不得了,告辞,告辞!”元万顷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也没去整理一下歪斜的官帽,气鼓鼓地对着李显一拱手,丢下句场面话,一拂大袖子,怒气冲冲地便冲出了王府,也没理会高邈在后头假模假样的招呼,径自去得远了。

“殿下,那厮已去,恐难干休,若是皇后娘娘见责,那……”高邈假作追赶状地送走了元万顷之后,心中放不下,紧赶着一路跑回了中庭,凑到李显身旁,小心翼翼地出言提醒道。

见责?嘿,咱要的便是这个见责!李显心中早有定算,对于高邈的担心自是不怎么放在心上,也没出言解释,只是笑着接过站在身旁侍候着的嫣红手中的白巾子,惬意地抹了把脸,淡然地吩咐了一声道:“孤书房几子上有封信,尔这就给璐王府送去罢。”话音一落,也没管高邈是怎个表情,哈哈一笑,自顾自地向后院行了去……

/4721584.+?

第二十五章顺势而为(中)

“陛下口谕,宣周王李显即刻进宫,两仪殿觐见!”

果不出李显所料,元万顷去后不过一个时辰左右,高宗便派了两仪殿副主事宦官孙全福前来传了口谕。

“臣,领旨谢恩!”

李显照着规矩叩谢了圣恩,趁着起身之际,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十贯飞钞(由官府发行的一种凭证,以便利商贾结算之用),悄悄地塞进孙全福的衣袖之中,而后陪着笑脸道:“有劳孙公公了,不知父皇如此急地传唤小王,可是有甚要事么?”

两仪殿乃是内禁与外廷之间的交接之地,是帝王下了朝之后接见心腹重臣的所在,能在此殿里当差者,自不是等闲之辈,孙全福身居副主事宦官,收钱财自是早就收成了习惯,自不会因着李显来上这一手而动容,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李显的问题,而是比划了个“请”的手势道:“殿下请罢,莫让陛下与皇后娘娘等急了。”

果然,这是武后要为元万顷主持公道了,有趣!李显乃是灵醒之辈,只一听孙全福话语里将“皇后娘娘”读成了重音,立马便明白了其中的蹊跷之所在,嘴角一弯,不由地便微笑了起来,也没再多废话,默默地点了点头,一甩袖子便向府门外行了去,只是在行走间悄无声息地对高邈作了个暗号。

马车骨辘辘地在雪地里前行着,车厢里的李显满面yīn沉,半点都无先前那等从容之气色,一双手也紧紧地握成了拳,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满天下之人都知道武后不好惹,一旦惹着了,不死也得被扒去一层皮,毫无疑问,李显在此际来上这么一着是在弄险,一个不小心之下,极有可能会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可话又说回来了,机遇总是与危险相伴而行,要想对抗武后这么个庞然大物,不行险绝无以成事,为将来的大事计,此时行险总好过将来之危,这便是李显决定赌上一把的根由之所在,而今,赌注已经压上,至于能成不能成,李显也不敢打保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的。

“殿下,璐王殿下已到了。”

李显所乘的马车方才行到承天门前的广场上,尚未及停稳,高邈已迫不及待地贴到了车帘子边,压低了嗓音,略带一丝兴奋之意地禀报道。

好,这小子总算是不负所托!一听李贤已到,李显紧绷着的心终于是稍松了一些,紧握的双拳鼓气地挥了一下,一掀帘子,从车厢里探出了头来,高邈见状,自是忙不迭地靠将过去,侍候着李显下了马车。

“六哥,您来了。”李显一下了马车,立马紧走数步,抢到了李贤的身前,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招呼了一声。

“嗯。”李贤的气色显然不怎么好,yīn着脸挥了下手,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此番收到李显的告急信,李贤本不打算来凑这么个热闹的,只是怕李显一时沉不住气,将前番诏狱的事情一股脑端将出来,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赶了来,心里头早将胡乱生事的李显骂得个狗血淋头了,又岂能有甚好脸色可言。

哟,还真生气了,真是小家子气!这一见李贤拿脸色给自己看,心中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摆出一副极端委屈的样子低低地唤了声:“六哥,小弟……”

“知道了,知道了,递牌子去罢。”

李显那可怜的小样子一出,李贤心中顿觉不忍,再一想起前番李显帮其扬名之功,气便消了一大半,再说了,当着如此多下属的面,李贤实也不好太过发作的,无奈之下,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好气地回答道。

“是,小弟谨遵六哥之命。”

李显本就是演技派高手,这一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原先还是yīn天,一转眼就已是艳阳高照,笑容满脸地拿了牌子,由高邈拿着跑到承天门前去递了腰牌,不数刻,就见早已进了宫的孙全福领着两小宦官又从内里转了出来,小哥俩个各自整了整衣衫,疾步迎上了前去。

“陛下有旨,宣,璐王李贤、周王李显两仪殿觐见!”

孙全福一见李贤兄弟俩走了过来,立马矜持地站住了脚,待得小哥俩到了位,这才拿腔拿调地宣了高宗的口谕。

“臣等领旨,谢恩。”

小哥俩个照本宣科般地谢了恩,互视了一眼之后,并着肩走进了承天门,一路沿宫中大道直奔两仪殿而去,方才转过太极殿,还没等抵达两仪殿前,隔着一道内墙,就听内里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惨嚎声,间隔着还有板子着肉的噼啪声,那声响之惨,令小哥俩个都不禁为之毛骨悚然不已。

嗯?怎么回事?难不成要给咱来个下马威么?不对,老六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李显等人一转过内墙大门,入眼便见一个小宦官正在躺在地上受刑,边上还有着两宦官死命按住其挣动不已的身子,另有两壮实宦官可着劲地抡板子击打,一见及此,李显不由地为之一愣——宫中处罚犯事宦官自是常事,可大多是在内监执行,甚少有在外庭行刑的,这里头说是没有蹊跷的话,李显如何能信,再一看李贤的脸色不对头,李显的心立马就抽紧了起来。

“二位殿下请罢,陛下与皇后娘娘都已在殿中了。”

陪着小哥俩一道进宫的孙全福见兄弟俩都挪不动步了,不得不假咳了一声,出言提点道。

“且慢,那宦官所犯何事?为何在此行刑?”李显倒是准备抬脚走人了,可李贤却显然没这个打算,手一伸,拦在了孙全福的身前,咬着牙关,寒声问道。

“回殿下的话,这小家伙今日在殿中失了仪,触怒了皇后娘娘,故此,当受杖毙之刑,殿下,您还是先进殿罢。”当着李贤这个名声渐显的皇子之面,孙全福并不敢有所失礼,忙陪着笑脸解说了一番。

“失仪?哼,好个失仪!”

孙全福不解释还罢,这一解释之下,李贤的脸色瞬间便铁青了起来,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大有就此发飙之迹象。

不好,这小宦官十有八九就是老六的内线,嘿,这是杀鸡儆猴来着,好狠辣的手腕!李显乃是机灵之辈,听到这儿哪还会不明白眼前这出戏究竟是怎么回事,心头一震,顾不得许多,忙拉了下李贤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六哥,有甚事见了父皇再议好了。”

李显猜得没错,那个被摁倒在地的受刑宦官正是当初为李贤通风报信的内侍张德凯,此番之所以被武后借故杖毙,为的便是要给李贤哥俩个一个教训,这一点李贤显然也想到了,然则他毕竟不如李显沉得住气,怒气攻心之下,竟已到了发作的边缘,若不是李显眼明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只怕李贤已忍不住冲上前去大声喝止了。

“走,进殿!”

李贤个性虽冲动了些,但却不是无脑之辈,被李显这么一拽,已醒过了神来,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咬牙一跺脚,拂袖便向殿中行了去。

看样子这一关不好过了,那厮能给老六一砖头,一准还有另一砖头是为咱准备的,就不知道这个“见面礼”能有多重了!李显脚步虽沉稳,可心里却是急速地盘算了起来,原本满满的信心不由地便打起了折扣来,然则事已至此,却也无法再回头,而今之计也只有见招拆招了,一念及此,心头不由地便闷得有些子难受了起来。

嗯?怎么如此多人都在?李显紧随在李贤的身后进了殿,入眼便见高宗与武后并排高坐上首,太子李弘面带微笑地端坐在前墀下的软辇上,下头居然站着不少的人,细细一看,五大宰相一个不缺地全都到齐了,还有元万顷这个本无资格进两仪殿的苦主也黑着脸站在一旁,一众人等似乎正聊得开心,不时有笑声飘出殿来,李显不敢多看,紧跟着李贤便走上了前去,各自行礼不迭。

“儿臣等参见父皇,见过母后。”

小哥俩心思虽各异,可礼数上却都是周全得很,丝毫没半点失礼之处。

“贤儿,显儿都来了,起来罢。”

一见小哥俩都到了,高宗脸上掠过一丝的异色,似有不忍状,可旋即便笑了起来,很是和蔼地虚抬了下手道。

“儿臣等谢父皇隆恩。”

一听自家老父叫起,哥俩个也没多想,齐声谢了恩,各自站了起来,正准备退到一旁,却不料就在此时,武后突然开了口道:“慢着,显儿且住!”

武后这么一开口,李贤兄弟俩不由地都站住了脚,彼此互视了一眼之后,李贤咬着牙退到了一旁,只留李显一人独自站在大殿中。

“母后,孩儿在此恭听圣训。”

李显早就料到自己不可能轻易过得关去,然则却也并不慌乱,略一抖袖袍,躬着身子,很是沉稳地开了口,可等了良久,却始终不见武后叫起,也没见武后有所训示,可怜李显也就只能委委屈屈地弯腰傻站着,大殿里就此安静得诡异了起来……

/4721585.+?

第二十六章顺势而为(下)

眼下的李显缺班底,缺靠山,缺钱财,缺武力,缺……,几乎啥都缺,可唯独不缺耐性,旁人觉得十二万分难耐的寂静压力到了李显身上却浑然不起效用,哪怕这等压力是来自武媚娘这么个令人胆寒之辈亦是一样,故此,李显的腰虽是难受地弯着,可腿脚却是站得极稳,别说哆嗦了,便是抖都不曾抖上过一下。

寂静,依旧是寂静,李显已躬身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了,可等来的依旧是令人窒息的寂静,然则李显依旧不为所动,只因他很清楚这不单是耐性的考验,更是彼此交锋前的试探,倘若李显在此时有一丝慌乱的表现,等待他的一准是武后暴风骤雨般的攻讦与喝斥,真到那时,就算李显扯破了嗓子喊撞天屈亦是枉然了,断无人敢在盛怒的武后面前为其缓颊,别说李贤不能,便是高宗只怕也没那个胆,换句话说,李显此时可谓是处在了悬崖的边缘,除了咬牙坚持之外,并无第二条路可走。

“平身罢。”

武媚娘一双眼死盯着李显看了良久,却始终未见李显有丝毫动摇的迹象,脸上不由地露出了丝惊奇之色,只是很快便掩饰了下去,眼瞅着无法用压力逼迫李显露出破绽,武媚娘眉头微微一皱,不怎么情愿地冷着嗓音开了口。

“谢母后,孩儿恭听母后训示。”

李显是不缺耐性,可腰弯得久了,却也难受得很,这一听武后终于叫起了,自是暗自松了口气,站直了身子,一双大眼纯真无比地看着高坐龙床上的武媚娘,恭敬万分地回了一句道。

“哦?是么?那好,本宫问你,国子监直讲元万顷可曾得罪于你么?”武媚娘虽对李显的沉稳感到意外,可还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微皱着眉头扫了李显一眼,语气冰冷地问道。

“母后,孩儿不明,孩儿与元大人素不曾有过交集,自无仇隙可言,这得罪一说实无从谈起。”李显巴眨了下大眼睛,一脸子无辜状地回答道。

“好个无从谈起,既如此,尔又为何以刀相向,是对本宫指派元万顷为尔讲课不满么?”武媚娘丝毫不因李显那副无辜状所动,寒着脸追问道。

“母后明鉴,孩儿岂敢如此,此事实出意外,孩儿习武沉迷,实不曾注意到元大人的到来,一时收手不及,惊吓了元大人,皆孩儿之过也,孩儿已向元大人告了罪,言明了实情,并不敢虚言哄骗母后。”李显早就知晓武后会这么问,自是早早地便准备好了答词,此际见武后毫不掩饰地便要为元万顷找回场子,立马叫起了撞天屈来,言辞灼灼,滴水不漏,宛若真的受了委屈的该是他李显一般。

“习武?尔好端端地习甚武来着?”

若说先前李显的沉稳令武媚娘略有意外的话,李显这么一番条理清晰的话下来可就令武媚娘大吃了一惊,要知道在武媚娘的心目中,李显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懦弱而又无能得很,可眼下这等对答如流的从容状哪还有一丝幼稚无比的形象在,这便使得武媚娘在责难之际,不得不加了几分的小心。

武媚娘的反应李显自是看在了眼中,哪会不知自己的表现已引起了武后的猜疑,当然了,这一条李显在行事前自是已通盘考虑过了,得出的结论是不得不为之,道理很简单,就武后的精明,李显就算是装傻,也装不了太久,只要李显想要发展自己的势力,迟早都要露出马脚来,与其到时候被动,倒不如现在便露出一点的狰狞来,也好为自己将来的表现打下个伏笔,再说了,诏狱一案发生之后,武后的通盘计划已被打乱,在未能收拢诸宰相之心前,她已不可能像前世那般即刻临朝理政,而这段难得的平稳时间恰恰就是李显所需要的发展空间,故此,李显自不惧稍微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

“回母后的话,孩儿,孩儿……”

面对着武后的步步紧逼,李显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地没将话说实了。

“嗯?”

果不出李显所料,武媚娘一见李显似有难言之隐状,立马冷哼了一声,丝毫不给李显闪躲的机会。

“母后,您是知道的,孩儿自有愚笨,与文事上资质有限,纵使苦读,亦难有大成之机,孩儿每多反思,惭愧至极,偶读《后汉书》,有感于霍冠军扫灭胡虏之威风,又想那班超投笔从戎之壮举,孩儿心实向往之,又念及太子哥哥以及六哥皆是饱学之辈,孩儿远不能及,文不能帮父皇分忧,自该从武事上用功,便即起了习武之心,十数日前,孩儿还就此困惑问过李太史,得蒙李太史不弃,为孩儿推演了一番,言及孩儿若习武,约摸有机会三成,孩儿想三成机会虽少,却终归还是有能帮着父皇、母后的一日,这便于府中cāo练刀兵,惜乎无名师指点,始终不得要领,儿臣惶恐。”一见武媚娘纠缠着习武之事不放,李显心中暗喜,可脸上却是一派惶恐状,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又是表态,又是说理,到了末了,还没忘将李淳风这面虎皮扯出来挥舞一把。

还别说,李显这么番话说将下来,颇有感人之处,不单几位宰相脸上露出了欣赏之色,便是高宗看向李显的眼光里也多了几分的柔情,只是大家伙都碍于武媚娘在,自是都不敢出言为李显说话罢了。

“父皇、母后,孩儿以为七弟向武并无乖谬之处,今我大唐周边不宁,每多征战,向武之心必不可少,且太子哥哥精于文事,孩儿也能略通,独独却少了征伐之气,今七弟愿投笔从戎实是好事一桩,当为七弟择名师以教授,他日或能为我大唐增添一护国贤王。”旁人不敢说话,李贤却是不惧,不只是因他答应过李显要帮衬之故,也是因着先前张德凯的死深深地刺激到了他的心,一口气难出之下,自是不管不顾地便抢在武媚娘表态之前站出来公然支持李显。

“贤儿此言有理。”高宗本人其实也很向往金戈铁马的征战生涯,早年便想亲征高句丽,只可惜其身体一向不好,群臣坚决反对其御驾亲征,无奈之下只能作罢而已,此际见两子皆说得在理,自是忍不住出言肯定了一句,然则一看武媚娘脸色不愉,高宗立马又收了口道:“只是,啊,只是……”

高宗本就不是甚机灵之人,这等临时改口的事儿哪能干得顺溜,“只是”了半天都没能只是个所以然来,脸上的尴尬之色瞧得众人都想发笑,可这当口上,又有谁敢笑将出来,没奈何,一众人等全都只能憋得浑身不自在。

“陛下,显儿有心向武怕不是好的,只是诸将皆各有公干,如何能因教授显儿这等小事而分心,此事不若延后再议好了。”武媚娘眼瞅着话题说着说着便跑了调,原本是要训斥李显无礼冲撞授业师傅的,可如今却演变成了要为李显择名将授武,心中自是万分的恼火,哪可能让李显就这么轻易地得了逞去,这便出言打断道。

“啊,也对,这事情容后再议,容后再议也好。”高宗向来惧内,这一听武媚娘已发了话,立马顺着武媚娘的意思便开了金口。

再议?再议个屁啊!父皇啊父皇,您老还能再懦弱一些么!眼瞅着高宗再一次屈服在武后的yín威之下,李显着实是对高宗彻底失望了,在心里头恶狠狠地鄙视了自家老爹一番,但却并不打算就此收场了事。

“父皇,孩儿以为母后教训得是,诸大将军皆各有要务,岂能为了孩儿向武这等小事而分心,若是因此误了军国大事,孩儿百死莫辞矣,然,孩儿却有一计较,恳请父皇、母后恩准。”高宗话音刚落,李显立马上前一步,亢声进谏道。

“哦?显儿还有何话要说,朕听着便是了。”高宗见李显不肯放弃,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顶住了武后那头传来的压力,并没直接驳回李显的请求。

“启禀父皇、母后,孩儿以为习武重在自身,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古以来,名将大多非出自名门,反倒是草莽中英雄辈出,孩儿不敢奢望能得诸如苏定方、薛仁贵等元老宿将之指点,但求能有通军略之校尉教习便足矣。”一见高宗开了口,李显立马打蛇随棍上,慷慨激昂地进言道。

“哦?这样啊,不知吾儿中意何人,且说来与朕听听。”高宗一听李显仅打算拜校尉为师,好奇心立马就起了,笑呵呵地追问道。

“回父皇的话,孩儿目下也不知该拜何人为师,李太史只言让孩儿到左骁卫一行,必能有所得,孩儿实不敢欺瞒父皇。”眼瞅着形势已被自个儿巧妙地cāo控住了,李显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就此落了地,然则他依旧不打算将目标过早地暴露出来,只是将李淳风这面大旗再次扛出来挥舞了一番。

“唔,原来如此。”高宗对于李淳风之能素来信服,这一听是李淳风的交待,倒也没起疑心,可也没敢就此应承下来,而是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而后将目光投向了武媚娘,试探地出言道:“媚娘,你看此事如何?”

高宗此言一出,满殿之人自是全都将目光聚焦到了武媚娘身上,都想听听武媚娘对此事究竟又能有个甚说头来着……

/4721586.+?

第二十七章反攻倒算(上)

若是换上一个场合,也能被群臣们如此聚焦的话,武媚娘心中一准是充满了豪情,只因这是她一向以来孜孜追求的目标,然则此时此刻,群臣们的聚焦却令武媚娘心里头有如火烧火燎一般,偏生还发作不得,着实是难受得够呛,心底里的火气不由地便狂涌将起来,脸色虽尚算平和,可眼神里却不时有精芒在跃动着,犹如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电闪与雷鸣。

巧妙地利用谈话的技巧以cāo控事态的走向一向是武媚娘引以为豪的本事,不管是当初后宫争宠也罢,还是后头利用李义府等心腹打击政敌也好,武媚娘从来就不曾失过手,从起初的争宠对象王皇后、萧淑妃到最近的政敌上官仪,哪一个不是畅快淋漓地败下阵去,可今日这一招不单没能奏效,反倒被人借力打力了一番,而这人还是她武媚娘一向不怎么放在心里的李显,这就更令武媚娘气恼不已了的。

李显虽是嫡亲的儿子,可武媚娘却甚少加以关注,只因在武媚娘的心目中,李显就是个不成材的儿子,从性格到资质,大多一无可取之处,说是平庸之才也绝不为过,哪怕是前番诏狱一案中偶露了狰狞,武媚娘也依旧没太过在意,只以为其所为不过是出自李贤这个既有野心又有能力的次子之教唆罢了,故此,武媚娘所有安排的重心其实还是放在了李贤的身上,却万万没想到本该是无足轻重的李显居然给了她如此大的一个“惊喜”。

杀鸡的目的不是为了鸡本身,而是为了儆猴,在武媚娘的安排中,小宦官张德凯是“鸡”,李显这个武媚娘眼中不成器的儿子同样也是“鸡”,杀这两只鸡的目的便是为了儆李贤这只不听话的“猴”,这安排原本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李贤这只不老实的“马猴”势必该安静上一段时日,从而腾出武媚娘急需的时间来弥补因诏狱一案所造成的损失及消除不良之影响,然则计划却总是赶不上变化快,本以为该是“鸡”的李显如今看起来一点都没有“鸡”的自觉,反倒是喧宾夺主地闹腾上了,竟硬生生地将本该是大好的局面搅成了一锅夹生饭,这叫武媚娘这个“厨师”情何以堪!

“陛下,皇后娘娘,老臣等惭愧啊。”

就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始终默默不语地站在一旁的侍中许敬宗突然从旁而出,躬着身子朝高宗夫妇行了个礼,感叹了起来。

“许相何出此言?”

武媚娘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高宗的问话——许可李显习武武媚娘不甘,不许的话,却一时半会找不住恰当的反对之理由,自是左右为难不已,这一见许敬宗站了出来,登时暗自松了口气,不待高宗开口,抢先发问道。

“老臣以为璐王殿下言及‘我大唐周边不宁,战事频频’,此皆实言也,老臣等身为朝臣,不能安邦定国,竟要皇子习武以卫国,失职啊,惭愧,惭愧之至。”许敬宗不愧是三朝元老,心思敏锐过人,自是看出了武媚娘的心意所在,这一开口之下,假作惭愧,实则却老辣无比地封死了李显习武的借口——这话里的潜台词便是允许李显习武那便是天家对朝臣无能有所不满,换句话说,许可了李显习武,便是否认了群臣的能力,如此大的一顶帽子,别说高宗这么个算不得贤明的帝王担当不起,便是换了英明如太宗者只怕也不敢贸然接下。

“许相为国尽心,劳苦功高,切不可自责如此。”武媚娘心思之缜密自非常人可比,只一听便已明白了许敬宗所言中的真谛,这便先安慰了许敬宗一句之后,而后,也不待高宗开言,立马便抛出了个杀手锏来:“陛下,妾身记得太宗在日,废太子李承乾曾问战于太宗,而太宗对曰:此非儿辈所能干预者,此情此景臣妾犹记忆如新,不知陛下或忘否?”

“啊,这,这……”高宗之所以同意李显习武其实并没有想太多,纯粹是出自爱子之心,不想拂了李显的心意罢了,但却万万没想到被许敬宗这么一搅合,居然多出了如此之深意,再者,当初废太子李承乾问战策之时,他也侍候在侧,自是知晓太宗确实曾如此说过,一向以孝顺自居的高宗自是不愿违背太宗的旨意,可又隐隐觉得事情怕是没许敬宗说的那么邪乎罢,一时间不禁有些子愣了神,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好一条老狗,咬人还真是够狠的!对于许敬宗的难缠,李显自是心中有数,但却万万没想到许敬宗居然难缠到了如此之地步,眼瞅着好不容易才经营出的大好之局面就这么被许敬宗三言两语生生敲成了碎片,李显不由地便有些子发急了起来,可心里头却清楚此时万万急不得,唯有冷静方能找出应对之策,故此,趁着许敬宗与武媚娘一唱一和的当口,李显强自压下心头的痒怒,脑筋飞速运转开了,待得高宗语塞,李显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父皇,孩儿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没等高宗说出个所以然来,李显已再次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吾儿有话但讲无妨,朕听着呢。”高宗向来便是个无甚主见之人,正自不知该如何应对许敬宗与武媚娘的夹攻,这一听李显出言打岔,自是乐得顺水推舟一回。

“父皇,圣人有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此言说的便是人之寿有定数,实难逾越过多,今我朝大将虽济济,然皆已是高寿之人,李绩、李大将军七十之龄;苏定方、苏老将军七十有二;刘仁轨、刘司寇六十有三,薛仁贵、薛大将军年少些,也五十余,此皆我朝现下领兵征战之豪雄,后来者何在耶?纵有程务挺等青年俊杰浮现,却大多缺历练,恐难当大任矣,是我朝四海宁靖乎?非也,西有吐蕃虎视眈眈,北有突厥逞凶,南有洞獠不时起乱,东有高句丽猖獗,虽皆非心腹大患,却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若不重军务,何来天下之安宁,孩儿不才,纵使习武亦未必有成,然,孩儿乃天家子弟,向武之事或可为朝野之表率,此举若能为父皇分忧一、二,孩儿不敢辞也,恳请父皇恩准!”李显不慌不忙地躬身行了个礼,一开口便是畅畅而谈,引实例,表态度,言辞恳切而又轩昂,实令听者为之激昂不已。

“父皇,七弟效命朝堂之心拳拳,孩儿深以为然,恳请父皇准了七弟报效之心。”李显话音一落,李贤立马旗帜鲜明地站出来附和道。

“父皇,孩儿以为七弟之心大善,试之可也。”太子李弘上一回试图收拢李显不成之后,对李显的笼络之心已是淡了,故此,前头李显受攻之际,李弘并不打算相帮,然则,待得见两位兄弟摆明了车马与武后碰撞之时,李弘的心思终于发生了倾斜,只因相比于兄弟间的竞争来说,李弘对武后的干政有着更强的戒备之心,自是乐意看到武后受挫,若是武后从此之后与李贤兄弟俩彻底杀成一团的话,倒是很符合李弘的心意,自是毫不犹疑地站出来支持了李显一把。

随着李弘、李贤的出面,眼下的形势已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了三王斗武后的局面,一众宰相们自是全都看傻了眼,各自的心思虽异,却绝无人敢在这等敏感时分胡乱进言,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旁观的策略,即便是许敬宗这个铁杆的后党也老实地闭紧了嘴,做起了壁上观。

“好,显儿既是有此心,朕岂能不周全,此事朕准了!”高宗本就是个容易被感情左右之人,这一听李显说得慷慨,又见另两个儿子都先后表态支持,心中的豪情一发,也没再多犹豫,一击掌,慨然答应了李显向武的请求。

“陛下,显儿忠心可佳,此事当明诏公告天下才是,也不枉了显儿一片孝心。”这一见高宗已然准了李显所请,武媚娘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yīn霾,红唇一抿,突地笑着插了一句道。

“好,甚好,媚娘此言甚得朕意,朕这就让人拟旨,诏告四海,弘扬我大唐向武之精神!”高宗此前准了李显所奏乃是出自一时激动,浑然忘了要问一下武媚娘的意见,本正担心武媚娘见怪,可一听武媚娘居然会如此说法,自是大喜过望,笑呵呵地满口应承了下来。

公告天下?嘿,又设了个套子等咱去钻,有意思!李显心思敏锐得很,只一听武媚娘之言,便已明白了其之用心——武只能定国,却不能安邦,将李显竖立为向武的榜样,其用意便是要将李显排挤出继承人的行列,若是李显向武只是作秀的话,迟早要露出破绽,真到那时,不用武后出手,御史台那头的弹章就足够李显好生喝上一壶的了。

“儿臣谢父皇、母后隆恩,孩儿定当努力向学,定不辜负父皇、母后之厚望。”李显虽明了了武后的险恶用心,但却丝毫都不放在心上,只因这本就是李显自立的掩饰之策,这便毫不犹豫地叩谢了圣恩。

“好,显儿能用心,朕自当嘉奖,今日事毕,就到此间罢。”高宗见事已皆大欢喜地议完了,自是不想再多事,说了句场面话,便打算转回后宫歇息去了。

“陛下且慢,微臣有本上参!”还没等高宗起身,一人突然从旁闪了出来,一头跪倒在殿前,高声禀报了一回,众人定睛一看,见这半路杀将出来者竟是元万顷,不由地全都愣住了……

/4721587.+?

第二十八章反攻倒算(下)

按大唐体制,除监察御史之外,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方有上朝面圣之荣幸,七品以上官员除了将要就任前能得以陛辞之外,并无面圣之权限,当然了,圣上有召是另一回事,然,即便是奉诏进谏,倘若圣上不问的话,此等小官员并无开口言事的权限,即使有本章要奏,也必须经其上司核准并转呈,不得直送御前,从此朝规出发,元万顷能得以面圣已是天恩浩荡了的,待要上本,那就是逾制,不管所奏之本是否合理,皆是大过一条,在场诸人皆是朝中极贵之辈,对于朝规如何自不会不清楚,这一见元万顷居然敢当庭上本,自是全都变了脸色,闹不明白这家伙究竟是发了甚疯来着。

“放肆,圣上面前岂由得尔孟浪如此!”

元万顷是违了制,可诸宰相都知晓其乃是武后一党,尽管惊疑,但都保持了沉默,可李贤却无此顾虑,毫不客气地便大声喝斥道。

“六弟稍安勿躁,父皇自有主张。”

李弘先前是支持李显兄弟俩一把,不过打的主意却是要引小哥俩与武后去剧斗不休,并非真心要帮李显的忙,此时见李贤跳将出来指责元万顷的无礼,李弘又怎会放过这等火上浇油的大好机会,这便假意地劝了李贤一句。

“六哥,太子哥哥说得是,父皇英明,当有圣裁。”

李贤脾气素来就犟,被李弘如此一激,脸色“唰”地便涨得通红,气恼万分之下,立马便要当庭与李弘辩个分明,好在李显见机得快,紧赶着上前一步,插到了两位兄长之间,笑呵呵地出言解说了一句,李贤见状,自不好再发作,暗自握了下拳头,便就此闭紧了嘴。

李弘见李显及时止住了李贤的爆发,心中自是暗叫可惜不已,可也没再多煽风点火,只是笑着对李显点头示意了一下,而后将目光转到了高宗与武媚娘处。

高宗本身不是个讲规矩的人,可却并不想看到有人对其不讲规矩,这一见元万顷不顾朝规地跪在了殿前,脸色立马就难看了起来,只是顾念着此人乃是武后看中之人,不好发作于其罢了,再被李弘哥几个一闹,脸色已是寒得简直能滴出水来了。

“陛下,元直讲生性耿直敢言,此番上参虽是略有违制,胆气却是可嘉,姑妄听之亦可,若有不当,再行重处亦来得及。”武媚娘显然也没想到元万顷会在此时跳将出来,可却不能坐视其就这么被高宗盛怒之下给处置了,忙笑着从旁谏言道。

高宗对武媚娘的话向来就没有免疫力,尽管心中对于元万顷的无礼痛恨得很,可武媚娘既然已开了口,高宗也不好再行发作其,只能是轻哼了一声道:“元爱卿有何本章要上就说罢,朕在听呢。”

“臣位卑不敢忘社稷,纵百死而无怨,今查有一妄为事,不敢隐瞒,特禀明陛下,以求圣裁。”元万顷本就是个狂放之人,丝毫不因高宗面色不愉而胆怯,也不因违制上奏而萎缩,一挺身,一派慷慨激昂状地禀报道:“上官仪谋逆案虽因故无法审明,然,陛下既已责其流配爱州,则已是犯官矣,按制,当全家齐去,不得擅留一人,今,臣却知晓朝中有人擅自收留上官仪之孙女,其罪大矣,自当缉拿交有司讯问,臣特奏明陛下,以闻!”

“嗯?安有此事,何人敢为此逆行,说!”

上官仪是否谋逆高宗心中有数,可此事关碍太大,却是穷追不得,流放上官仪虽是无奈,可毕竟已是事实,高宗自容不得有人在其中作手脚,此时一听元万顷言辞灼灼,登时便怒了,霍然而起,一拍龙案,高声喝斥了起来。

好个元老狗,居然在此处做起了文章来了,嘿,老子早就知道此事必起波澜,早些发作出来也好!!元万顷刚一开口,李显便已猜到了其将要说些甚子,心中虽怒,却也并不惧怕,只因早在收留上官婉儿之际,李显便已防着有人来上这么一手了。

“父皇,此事孩儿清楚,还是由孩儿来说罢。”不等元万顷指证,李显已从容不迫地站了出来,亢声禀报道。

“嗯?吾儿此言从何说起?”高宗显然没想到李显会在此时跳将出来,不由地便起了疑心,皱着眉头扫了李显一眼,不悦地吭了一声。

“回父皇的话,元直讲所要指证之人大约就是孩儿罢,孩儿不出面说清楚的话,只怕元直讲又要妄言耸听了。”李显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派轻松状地回答道。

“显儿休得胡言,此乃大逆不道之事,尔安敢胡乱参乎其中?”

武媚娘人虽在深宫,可消息却是灵通得很,自是早就知晓了李显暗中收留上官婉儿的事情,之所以隐忍不发,只是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罢了,可却没想到此事会在此时由元万顷捅了出来,心中对元万顷的沉不住气虽是恼火异常,可该出手的时候,她却也绝不会手软,尤其是先前刚被李显胜了一局,武媚娘自是想着当场扳回一把,若是能给李显来个一个深刻的教训更好,此际见李显冒将出来,自不肯放过挤兑的机会,不待高宗出言,一顶“大逆不道”的帽子已挥舞了起来,随时准备扣到李显的头上。

“母后教训得是,孩儿实不敢肆意妄为,此事实另有隐情,且容孩儿详细道来。”李显心中有底气,自是不惧怕头顶上那即将压下来的大帽子,很是冷静地对着武媚娘躬了下身子,语气平缓地回答道。

“哦?是么,那就说好了,娘可是好奇得很。”武媚娘观颜察色的能力自是强得很,这一见李显一派xiōng有成竹之状,心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沉,已预感到上官婉儿一事恐难令李显折腰,只不过她并不情愿就此放李显一马,这便眉头一皱,淡漠无比地追问道。

“启禀父皇、母后,此事的来由说起来还与李太史有牵连,当初上官仪初得孙女之际,曾请了李太史代为推命,据闻,李太史曾有言,说此女与上官一家八字相冲,若不送养,恐有大碍,上官大人并不信然,以为说笑耳,后果然事发,竟自身陷囹圄,故是恶奴诬陷所致,却未必不是与此女相冲有关,上官大人悔之已晚,本自忖必死,却不料竟有峰回路转之一日,再不敢不信,遂又让李太史代为推命,得一准信,说是将此女过继儿臣府上主薄张瑶前为养女,可保此女一世平安,那张主薄本是谨慎人,得闻此事,并不敢自专,来问儿臣,儿臣以为此事依我《大唐律》并无不妥之处,遂允之,后,儿臣又因此事前去李太史府上求证,并无差池之处,事情之来由便是如此,儿臣所言句句是实,还请父皇圣断。”李显早就安排好了相关首尾,压根儿就不怕查验,左右李淳风处本就有所交待,加之其早已飘然不知所踪,便是武后一党想要找李淳风对证亦不可得,这会儿说起谎话来,自是理直气壮得很。

“竟有如此之曲折,朕倒是不知,行之,尔一向重刑名,且说说看,显儿此举是否违制。”高宗听李显如此说法,心中的怒气已去了泰半,可还是不敢断言李显此举是否有违律法,这便点了戴至德的名,要其作出个判断来。

“回陛下的话,老臣以为周王殿下若是所言无虚的话,确不违制,然,其中真伪尚需查验过方可下定论。”戴至德生性严谨,尽管内心深处同情上官仪的遭遇,可口风却是很紧,并无一丝一毫的偏袒之处。

“唔,许相以为如何?”听完了戴至德的答案,高宗还是没有立马下结论,而是侧头看向了捋须不语的许敬宗,试探地问道。

“陛下,此案看似不大,可关碍到周王殿下之令名,老臣以为还是查上一查好了。”

许敬宗以构陷他人起家,可谓是朝中最老奸巨猾者,冷眼旁观到这会儿,心中早就有了计较,自是看得出高宗希望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武后则有着深究的意味在,至于李显所言的话么,许敬宗却是半句都不信的,但却知晓李显那头只怕是早就有了相关准备,若不动真格去查,十有八九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事情的关键还在于查的力度能多大,依他的判断来说,要公然审讯李显似乎有些不太现实,毕竟天家的脸面还是要的,再说了,此案并非谋逆巨案,实不可能动用大刑去审李显这么个亲王,光靠大理寺上门去调查,又怎可能有所收获,最终的结果还是不了了之罢了,不过么,只要是查案,总是能给李显找上些不痛快的,而这显然符合武后的需要。

“唔,那就查查也好,媚娘,你看如何?”高宗见两位宰相都说要查,自也就顺水推舟了起来,可又放心不下,这便问了武媚娘一句。

“陛下圣明,妾身子不敢有异议。”武媚娘其实很想将此事进一步闹大,可理智却告诉她此举不可为,万一要是大动干戈之下一无所获的话,反倒会伤及自身在诏狱一案上已然受了损的威信,故此,尽管违心,却也不得不表态同意了高宗的意见。

好险,总算是熬过了这一关!李显见武媚娘已开了口,心里头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暗自庆幸之余,也暗自警醒了起来,不断地提醒自己,斗争方才开始,尚不到松懈的时候,未来的路依旧难行,能否笑到最后,尚在未定之天……

/4721588.+?

第二十九章来了个“三/陪先生”

麟德二年元宵刚过,内廷连发诏书两道,先是为小公主太平起名李令月,并建佛寺两座以为祈福之用,后,又有诏书公告天下,言及周王李显有感于四海刀兵不息,决意弃文从武,将择日前往左骁卫拜师,以此为劝武之表率云云。

前一道诏书朝野殊无反应,波澜不起,后一道诏书则激起千重之浪,舆情汹汹,莫衷一是,说李显敢为天下先者有之,说李显虚伪邀宠者有之,说李显此举斯文扫地者也有之,对朝廷出此诏书之用心大肆攻讦者亦有之,一时间朝野乱议成风,热闹非凡,不旋踵,元宵前两仪殿激辩之内情不胫而走,传遍民间,舆论旋即为之转向,对李显褒扬之声大起,赞其辩才无俦者众,惋惜其弃文从武者更多,一时间周王李显之名竟隐隐然盖过了两位兄长。

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都成,不管是赞扬也好,贬低也罢,李显完全都不放在心上,权当是拂面之春风,既不出面分辨,更不曾去参乎,只是关起门来自成一统,除了奉旨前来调查上官婉儿一事的大理寺官吏之外,无论是谁来上门拜访皆不纳,就这么玩起了闭门谢客的把戏。

舆论就像一阵风,古往今来莫不如是,若无人引导的话,过了也就过了,尤其在李显这个主角死活不露面的情况下,那就消停得更快了些,这不,正月未尽,劝武诏书的影响力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除了些迂腐之辈偶尔有些怨言外,再无一丝的波澜,至于收留上官婉儿一案么,调查倒是调查了好几回,但却迟迟没有个定论,甚至连下文都没了,然则李显却也不是太在意,心里头清楚这不过是后党们“虚挂以待来时”的策略罢了,实无甚秘密可言——锤子举着才有威慑力,一旦真打下去了,除了疼上一阵之外,实难收到太多的效果,很显然,在上官婉儿一事上,武后一党便是如此之盘算罢了。

说完全不担心,那是假话,但凡只要是从政之人,没有谁情愿痛脚、哪怕是再小的痛脚捏在政敌的手中,李显自然也不例外,尤其面对着的还是武媚娘这么个天敌的情况下,更是令人闹心不已的,然则李显却并不后悔,倘若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李显也绝不会更改初衷,理由只有一个——自己的女人自己救,没旁的话可说,至于日后会有何变故,那就走着瞧好了,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却也无甚了不得的。

麟德二年二月初一,岁在丙寅,朔日,利出行,宜拜师,正是李显苦等了许久的良辰吉日,早已提前数日禀明了高宗的李显天不亮就起了,跟打仗一般地赶着梳洗用膳一毕,便急吼吼地下令备车,打算抢在左骁卫会cāo前赶到地头,只可惜老天似乎并不肯随他所愿——还没等迈出内院的大门呢,门房管家就跑来报信了,说是周国公贺兰敏之已到了门外。

这混帐东西来做甚?李显一听此消息登时便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出自己跟这个花花大少能有甚瓜葛之处——贺兰敏之,字常住,时年十七,乃武媚娘的亲姐姐韩国夫人武顺之子,因着武媚娘极端厌恶两位异母兄长之故,得以侥幸继承了武媚娘亲生父亲武士矱死后留下的周国公之位,更因着其其母及其姐皆受高宗之宠幸故,横行京师,欺男霸女之事就没少干过,整一个超级大纨绔,李显向来视其为狗屎,避之唯恐不及,向不与其交往,便是偶然遇到了,也只会是装作没看到地躲将开去,自重生以来,李显真就没跟这货碰上过,这会儿冷不丁地听说这混球跑自家府门上来了,还真是令李显纳闷得够呛,愣是猜不出贺兰敏之的来意为何。

“让他先等着,孤这就去。”

人都已到了家门口,不见显然不成,然则鉴于贺兰敏之以往的恶行,李显并不打算让其进自己王府,这便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将门房管家打发了去,自个儿在原地转悠了几圈之后,这才缓步向府门方向行了去。

二月虽已是早春,可天却冷得紧,尤其是大清早的倒春寒更是有如刮骨的刀,一不小心便会着了寒,然则贺兰敏之却浑然不以为意,仅仅只着了件浅色单袍,外罩一件白色大褂,临风而立,背对将将升起的朝阳,衣袂飘洒间,颇有出尘之气象,当然了,假若不看他那双不时放电的桃花眼的话,倒也真算得上有如神仙中人一般,纵使是李显这等对其极其厌恶之人,乍一见了,也不禁有些“惊艳”之感。

“啊哈,小七,你可算是出来了,哥哥还以为你躲着不肯露面呢,得,还好,总算是没白等上一场。”这一见到李显率众行出了王府的大门,贺兰敏之跳着便迎上了前去,口中轻佻无比地喧哗着,哪还有一丝先前浊世佳公子的形象,浑然就一江湖小混混的模样,若真要比喻的话,或许跟后世坐堂的“公子”差不离。

得了罢,谁跟你这等东西是兄弟,哪来滚哪去好了!李显虽不怎么喜欢繁文缛节,可这一见贺兰敏之那副无行的样子,立马倍儿怀念起礼数来了,可偏生面前这货显然没那等自觉,还不好随便喝斥,万般无奈之下,李显也只好强忍住心头的不快,笑着点了点头道:“表哥,早啊,今日怎有空来寻小王,可有要事么?”

“得,说要事也算不上,说不要紧么,偏偏还真令哥哥气苦的,这事儿闹的,唉,要怪还真就得怪到你小七的头上了。”贺兰敏之咧嘴一笑,伸手拍了拍李显的肩头,跟绕口令一般地扯了起来。

我勒个去的,老子跟你有个屁瓜葛,少来套近乎,没地掉了老子的身价!李显心里头十二万分地不待见贺兰敏之,这一听面前这货满嘴胡柴,恨不得拿块擦脚布塞其嘴里头,也省得听其胡扯八道,问题是面前这货就跟橡皮泥一般,沾上了就不好脱手,再者,这厮母姐俩如今都睡在高宗床上,万一要是递上些小话之类的,那李显的苦日子还真有得过了,没奈何,李显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表哥,小王这正有些俗事待办,要不等小王回来,再与表哥好生叙叙如何?”

“唉,说的就是你小七将要办的事儿,不就是到左骁卫找个教头么?瞧瞧,你可把哥哥给害苦了!”李显话音刚落,贺兰敏之一派懊丧状地拍了下大腿,一脸子苦大仇深地嚷嚷了起来。

啥屁话来着,难不成这厮也要习武了?不会吧,这都哪跟哪的事啊!李显听得满头的雾水,愣是搞不懂贺兰敏之是不是今早吃错了药,跑自己府上撒泼来了,问题是这话还不好明说,李显也就只能是斟酌着开口道:“表哥这是说哪的话,怎地小王越听越糊涂了。”

“啊哈,是哥哥说快了,抱歉,抱歉。”贺兰敏之口中说着抱歉,可一脸的坏笑状哪有半分抱歉的样子,纯粹是欠揍罢了,直瞧得李显手心发痒,很有种立马扬掌给这厮来上一记的冲动。

“表哥,校场那头实耽搁不起,您若是有甚事还请直说好了。”被贺兰敏之这么穷搅和个没完,李显已是微微动了怒,这便眉头一皱,语带不悦地说道。

“瞧瞧,哥哥我都没急呢,小七你倒是先急上了,得,不跟你瞎扯了。”贺兰敏之哈哈一笑,一击掌道:“劝武诏书一出,七弟倒是大出了回风头,可怜哥哥却惨被抓了壮丁,皇后娘娘有懿旨,让哥哥跟七弟一道习武去,不去还不成,这不是寒碜人么,无趣,着实无趣!”

我勒个去的,居然给老子塞来这么个货,恶心人也不带这么整的!李显一听便已知晓了武媚娘此举的用心所在,这哪是要贺兰敏之跟着一道习武,浑然是要贺兰敏之来捣蛋的,就贺兰敏之那无行轻浮的德性,满京师里谁都避之唯恐不及,真要是李显跟这货走一块儿,臭了名声不说,又有谁敢收李显为徒来着,到了末了,李显这番习武非得成了朝野的笑柄不可!

懿旨,麻烦的懿旨,若是没这么个懿旨的话,李显大不了拼着跟贺兰敏之闹翻了脸,也得将其甩到一旁,可有了武后的懿旨,这脸可就不那么好翻了,毕竟百事孝为先,哪怕李显对自己那个狠心无比的亲生母亲没有半点的依恋之情,也无一丝一毫的敬意,然则母子间的关系却是无法说断便能断得了的,这等“不孝”的帽子李显可是敬谢不敏的,再说了,如今的局面下,懿旨几等同于圣旨,李显纵使有心却也不敢明着违背,这等令人头疼万分的死局该如何解开着实让李显十二万分地为难了起来。

“表哥可是真欲习武么?”李显思索了片刻,突地笑了起来道。

“怎么?小七可有甚良策么,快,说来听听。”贺兰敏之本就是懒散到家之人,此番若非武后发了脾气,他也不肯前来,这一听李显此话里透着有解决之道的意味在,立马便兴奋了起来,两眼贼亮无比地死盯着李显,急吼吼地出言催促着……

/4721589.+?

第三十章考验(上)

“表哥若是真心欲习武,小王实无可置啄处,若不然么,呵呵……”面对着贺兰敏之热切的目光,李显却并没有立马便将解决之道合盘托将出来,而是打了个哈哈,卖起了关子来。

“啧,小七是欲看哥哥笑话还是怎地?好端端地,谁耐烦去整那些勾当,说罢,甭兜圈子了,只消能免了这混账差使,但凡哥哥有的,小七你尽管开口好了。”贺兰敏之一听有门了,立马拍着xiōng脯,赌咒一般地许诺上了。

“表哥,小王可是听说弘文馆那头有人上了本章,说是前梁萧方等所著之《三十国春秋》颇有疏漏之处,似该重撰为宜,今事尤未决,表哥何不去求了这个差使。”李显哈哈一笑,凑上前一步,压低了嗓门,小声地提点道。

“弘文馆?《三十国春秋》?啊哈,好,好主意,得,若是能成,回头哥哥一准做东,与小七共谋一醉!”一听李显出了这么个主意,贺兰敏之先是疑惑,紧接着便是一阵狂喜,哈哈大笑地拍了拍李显的肩头,而后,也没管李显是怎个反应,突地捏唇打了声唿哨,就见一匹白马从照壁处窜了出来,贺兰敏之急冲两步,手一伸,已拽住了马缰绳,身形轻巧地一跃,人已潇洒无比地上了马背,哈哈大笑地对着李显挥了下手,径自一溜烟地跑远了。

晦气,流年不利,出门竟遇到这么堆狗屎!眼瞅着贺兰敏之连个招呼都不打便跑了,李显没好气地在心里头暗骂了一声,可也没多说些甚子,低着头走到早已停靠在照壁处的马车旁,一挥手道:“去南校场。”话音一落,也没管一众手下如何反应,一哈腰,人已钻进马车厢里去了。

这是个危险信号,看样子接下来怕是还有大麻烦!尽管已顺利地将贺兰敏之打发了开去,可李显不单没能松上一口气,反倒是面色yīn沉了起来,只因他很清楚贺兰敏之不过只是个无行浪子罢了,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真正可怕的是武媚娘的惦记,一想到武媚娘那yīn狠的手腕,李显又岂能开心得起来,然则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将来能不受凌辱,这会儿哪怕是再艰难,李显也只能是咬着牙硬扛下去罢。

遇到贺兰敏之这么个货,太子那头该有得忙了,呵呵,就不知历史还会不会重演来着。与武媚娘的斗争乃是长期的事情,李显虽重视,却并不畏惧,只略略想了想之后,便即丢到了脑后,倒是琢磨起贺兰敏之到弘文馆的“旧事”来了——前世的贺兰敏之也确实就职过弘文馆(位于东宫里,算是东宫附属机构的一部分),干的也是主持修撰《三十国春秋》的事儿,从这一点来说,李显倒是没太多地改变历史的轨迹,只不过是将之提前了一年而已。

在李显看来,贺兰敏之谋求去弘文馆的事情几乎不可能起波折,道理很简单,修史乃是清贵之举,远比习武要有面子得多,这等能留名青史的事儿韩国夫人与魏国夫人绝对会全力支持,无论两位夫人中的哪一位出面,高宗那头都不可能驳回,武后那头纵使另有想法,也不好明着反对,如此一来,李显就算是将贺兰敏之这么块臭狗屎彻底送到了东宫里去了,真不知素性温文尔雅的李弘遇到了轻浮无行的贺兰敏之该有多头疼来着,一念及此,李显嘴角一弯,不由地便露出了个戏谑的微笑……

南校场顾名思义便是位于皇城南侧的一个演武场,名为校场,其实地盘并不算大,拢共不过三十亩方圆不到,压根儿无法作为校验大军之所用,然则用来作为南衙十六卫点将场所,却是绰绰有余,当然了,十六卫各部齐到的话,那也一样是不敷使用,好在十六卫各部向来是各司其职,倒也不会有撞车之嫌,今日恰逢左骁卫校验诸将,南校场的使用权自是归其所有,隔着老远便能听到内里传将出来的呼喝之声,直听得李显心如猫搔,恨不得立马便赶到地头,也好见识一下诸将耀武的风采。

“来人止步,军机重地不得擅闯!”

越是着急的事情往往就越是容易出状况,这不,李显一众人等刚来到辕门前不远处,一声断喝突兀地响起,硬生生地阻住了李显的车驾。

“不得无礼,周王殿下驾到,尔等还不退下!”

跟在马车旁的高邈唯恐惊扰到了李显,又自恃此番前来乃是奉旨而为,自不肯在几名巡哨面前坠了面子,这便窜上前去,毫不客气地呼喝了起来。

该死,要糟了!李显虽端坐在马车厢里,可耳朵却是听着外头的动静,这一听高邈如此狐假虎威,心头顿时一沉,顾不得马车尚未停稳当,紧赶着一哈腰便掀帘子跳了下来,动作倒是麻利得很,可惜还是迟了。

“放肆,尔这厮竟敢扰乱军机,来啊,拿下!”

果然不出李显所料,高邈不摆架子还好,这一呼喝之下,一名为首的队正登时便怒了,眼一瞪,伸手便拔出了刀来,只一吼,十数名哨卫齐刷刷地全都拔刀相向,杀气腾腾而起,可怜高邈不过就是个没啥大见识的小宦官而已,立马便被吓得脸色煞白地倒退不已。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休要惊了周王殿下,你们,你们……”高邈虽是已被吓得腿软,可到底还是没肯示弱,结结巴巴地将李显这个主子扛了出来,试图吓阻住对方。

晕,这傻小子,搞个甚,这不是挖坑让咱去跳么,该死的!一见高邈还要死撑,李显心中暗自叫苦不迭,不为别的,只因左骁卫大将军是苏定方这个宿将,“周王”这两个字到旁的地方好用,到了苏老爷子面前,那可就啥都不是了,毫无疑问,这帮子巡哨敢如此作为,摆明了是奉苏老爷子之令行事的,要的便是玩一把下马威来着,即便李显是按着规矩去通禀,一准都得受些刁难,更遑论高邈如此高调行事,那不是送菜还是咋地?

“且慢。”对于高邈的擅作主张,李显虽有些不满,可却绝不能坐视其就此吃了亏去,不得不紧赶着从后头抢上前去,将高邈护在了身后,对着那名队正拱了拱手,陪着笑脸道:“这位将军请了,小王李显奉陛下之命前来,是有要事要求见苏大将军,还请将军给行个方便。”

“哼,奉旨?圣旨何在?”一见李显这个正主儿出了头,那名队正倒是不敢再以刀相逼,可依旧没给李显好脸色看,大手一伸,居然毫不客气地找李显讨要圣旨了。

圣旨自然是有的,早在半月前便已明诏公告天下了,这会儿都已在皇帝秘阁存档了,自然不可能落到李显的手中,纵使是前几日的旨意也是口谕,并无凭证,这叫李显上哪搞这么份圣旨出来,难不成还得调头回宫里去找高宗再要上一份,别说高宗那头未必肯这么做,即便是肯,这时间上也来不及了,等李显要来了圣旨,校场里的cāo演只怕早就结束了的。

“这位将军,小王前些日子便已禀明了陛下,诏书已然昭告天下,小王此来也是奉了陛下的口谕,当然了,字面上的诏书小王手中确实没有,若是将军肯行个方便的话,还请通禀苏老将军一声,就说小王前来拜访,恳请苏老将军拨冗一见,如此可好?”明知道对方是有意刁难,李显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好言好语地述说着,到了末了,索性不再提圣旨的事,只推说是要拜见苏定方老爷子。

“如此说来,殿下仅仅只是要拜见苏老将军么,末将没听错罢?”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李显已将姿态摆得如此之低,那名队正自是不好再冷脸相向,这便略一沉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道。

“不错,正是如此,还请将军行个方便。”人在屋檐下,李显自是该低头时便低头,满脸笑容地点头应答了一句。

“既如此,末将这就去走上一遭好了,成与不成,还得看苏老将军是否得闲,等着罢。”那名队正斜了李显一眼,不亢不卑地拱手行了个军礼,一旋身,大摇大摆地便行进了辕门,至于其他官兵则依旧是持刀而立,严密地监视着李显一行人,丝毫没有就此松懈下来的意思。

李太史唷,咱可是被您老给坑苦了,推荐啥人不好,偏偏推荐苏老爷子的部将,这不是要咱好看么,得,接下来只怕还有戏肉,咱今天怕是没得好过了的。眼瞅着那名队正进去了良久都不曾回转,李显心里头暗自叫苦不已,知晓自个儿此番拜师的事情怕是波折多多,闹不好整一个灰头土脸的话,没地就将成为京师上下之笑柄,然则来都来了,总不能就此回头罢,无奈之余,也就只能默默地等待着,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显的心不免愈发急躁了起来,其中之煎熬怕是跟热锅上的蚂蚁有得一比了……

/4721590.+?

第三十一章考验(中)

点儿着实有些背,一大早遇到贺兰敏之这么个人物就已经够让人恶心得了,这会儿本该是好端端的奉旨行事居然就这么没来由地演变成了私下拜见,那就更是令李显郁闷得想吐血,本来么,李显心目中的“向武”就只是件漂亮外套而已,只不过是用来告知有心人他李显没有夺大位的心思罢了,并非真就打算将自个儿训练成赳赳之武夫,也没敢指望能就此修成绝世之名将,当然了,私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奢望的,但却绝对不多,换句话说,到左骁卫拜师很大程度上是在做戏,问题是这戏的分量虽不重,但却绝不能演砸了,若不然,那后果可就不是那么好玩的了。

拜见就拜见呗,李显其实还真不介此行的名义究竟是啥,只要能达成拜师的目的即可,至于是奉旨行事还是拜见,对于李显来说,都没啥大的区别,再说了,就凭着苏老爷子的威望与名声,李显自是不介意放下亲王的架子,就算不为讨好苏老爷子,也得尊重一下苏老爷子为大唐所立下的赫赫战功罢,这些面子上的玩意儿事李显都可以不计较,可让李显这么傻等个没完,未免太过分了些,饶是李显心xiōng宽阔,却也不禁有些子恼了起来了,恨不得立马冲进营去,可惜他也就自个儿想想罢了,别说做了,便是说都不成,无奈之余,还就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将下去。

“大将军有令,请周王殿下入内!”就在李显等得不耐烦之际,早先进校场禀报的那名队正终于从辕门里行了出来,也没理会李显的陪笑,板着脸宣了一声,与其说是请,倒不如说是命令。

“有劳将军了!”但消能进营便成,李显自不会去计较那名队正的态度问题,这便笑着拱了拱手,领着高邈等一众贴身近卫便打算往辕门里走。

“慢着!”没等李显迈开步子,那名队正大手一伸,再次拦住了李显的去路,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大将军只请殿下一人入内,其余人等不得擅闯,违令者,杀无赦!”

“放肆!”

“大胆!”

“无礼之辈,找死么!”

……

那名队正话音刚落,一众周王府亲卫全都炸了起来,要知道众侍卫们可都是有官阶在身的,抡起品阶来,最差的也是七品之衔,至于典军萧衍更是正四品军职,比起那名队正来说,不知高了多少阶,往日里也都是骄横惯了的人物,哪能容得人随便侮辱了去,没等李显开口,一众侍卫们全都气吼吼地斥骂了开来,不少侍卫的手都已按在了刀柄上,大有一言不合,立马拔刀厮杀之状。

“不得无礼,还不退下!”

这一见大乱将起,李显可就急了,这要是闹出点事儿来,拜师之事要泡汤不说,更麻烦的是御史台那头的弹章势必纷纷而起,不管此事究竟谁对谁错,一个“聚众闹事”的罪名扣将下来,李显就得吃不了,兜着走,眼瞅着形势危机,李显气怒交加之下,这便不管不顾地大吼了一声,硬是将一众人等的气势强行压制了下去。

“这位将军,小王管教无方,冲撞了将军,皆小王之过也,还请海涵则个。”李显强忍着心头的怒气,陪着笑脸对那名队正拱了拱手,满是歉意地说了一句道。

“哼,请!”

那名队正虽是奉了苏定方之命行事,可也一样担待不起冲突的后果,这一见李显低头认了错,自不敢再多废话,可也没就此放低姿态,只是冷哼了一声,板着脸,一摆手,比划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李显独自进辕门。

“有劳了。”明知道对方这是在刁难自己,李显却也无可奈何,淡淡地回了一句之后,抬脚行进了辕门之中,方才进了校场,入眼便见校场的远端不知何时居然竖起了一座大帐篷,内里尚不知情形,光是外头排着的两列杀气腾腾之军士便已足够吓人了的,饶是李显胆气过人,乍一见此等架势,自也被生生吓了一大跳,心里头不禁犯起了叨咕来,脚步也不由地为之一缓。

“殿下,请罢。”当先领路的那名队正虽不曾回头来,可显然感受到了李显的踌躇,这便一边脚步不停地向前走,一边用平板至极的语调提醒了一句,语音虽是平淡,可内里明显蕴藏着丝戏谑。

我勒个去的,要考验咱?那就来好了,看您老能变出啥花样来!那名队正话语里的戏谑意味虽不明显,可李显却敏锐无比地察觉到了,心中一动,已然明白了苏老爷子摆出如此架势的用心何在,却也不放在心上,撇了撇嘴,也不回话,大步跟在那名队正的身后,向大帐所在地行了过去。

“举刀!”

果然不出李显所料,就在李显走到那两列兵丁附近之际,一名身着中军官服饰的将领突然大吼了一声,但听一阵“锵然”之声大作,旋即两列军士各自上前两步,彼此将刀锋架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刀下的通道,阳光耀眼间,刀光寒,杀气骤然大起,令人很有种战栗的冲动。

切,小样,跟咱来上这么一手,无聊,咱就不信尔等还真敢刺王杀驾了?李显一见诸军做作如此,心中冷笑不已,压根儿就没将刀阵放在眼中,可也没急着进帐,只是稳稳地站在离刀阵不到三尺处,神情漠然之至,似乎浑然没瞅见诸军的举动一般。

“殿下,请!”那名陪着李显到了刀阵旁的队正见李显居然没被吓着,不由地便多看了李显几眼,沉吟了一下之后,一摆手,示意李显自行进帐。

进便进,又能如何!李显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便抬脚走向了刀阵,也不理会头顶上寒光闪闪的刀锋,昂首挺xiōng便行向了帐门,一派闲庭信步般的悠闲,反倒令摆足了架势的一众军士们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撤刀!”

眼瞅着吓阻不住李显,那名中军官的脸色立马就精彩了起来,一咬牙,再次断喝了一嗓子,霎那间,一片“锵然”之声再次暴响而起,无数的刀光划空闪烁,不少刀光就这么晃悠地从李显身旁掠过,带起的刀风刮面生疼,饶是如此,李显依旧面不改色,脚步也依旧沉稳如常,不管不顾地大步前行,直趋帐门,那等沉稳如山般的样子令诸军脸上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惊异之色,看向李显的目光里很明显地闪烁着敬佩的光芒。

不怕?那才怪了!纵使李显神经再粗大,面对着这等眼前刀锋翻飞不已的场景,也一样是心跳得简直快蹦出嗓子眼了,当然了,他倒不是担心诸军敢当场下杀手,怕的是这帮家伙里有谁失了手,真要是一个不小心就此被灭了,难道还真能重生一回不成?显然不太可能,至少李显本人不认为还有如此之好运,他之所以能面不改色,不过是仗着前生搏杀宦海时历练出来的演技而已,其实背心处的汗水早就冒得跟泉涌一般,只不过因着衣服厚且多,旁人看不出来罢了。

好你个老苏头,你等着,咱要是不扳回个本来,这事就不算完!李显虽不是小肚鸡肠之辈,可也不是啥好好先生,被人接二连三地如此戏耍个没完,又岂能不恼火,暗自在心里赌咒了一把,脚下却并未稍停,径直行进了大帐之中,入眼便见一全身披挂整齐的老者高坐上首,只一看,李显便已认出了此人正是威风八面的苏定方、苏大将军。

“苏老将军在上,小王李显有礼了!”

李显用眼光的余角飞快地扫了一番帐篷里的情形,见两旁侍立着的数十名将校中李伯瑶这个正主儿赫然在列,心头立马稍微一松,并不敢多耽搁,几个大步行到帐中,躬身拱手为礼地招呼了一声。

“嗯。”

苏定方显然没想到李显竟能如此顺利地连过两关,对李显的沉稳气度不禁稍起了些好感,然则这么点好感尚不足以让其改变初衷——早在接到高宗明诏公告天下之际,苏定方便已上了本章,坚决反对李显拜师左骁卫,只因在其看来,左骁卫众将乃是社稷之将,并非北衙那等皇家私兵,主要责任乃是领兵作战,而不是陪一个年幼的亲王瞎胡闹,可惜高宗不肯纳谏,反倒好言好语地劝慰了苏定方一番,又是拜托,又是封赏补偿,闹得苏定方没了法子,只好默许了李显前来左骁卫的事情,但却暗中安排了种种手段,欲逼李显自行退缩,可惜前两桩安排都已落到了空处,此时见李显已然站在了帐中,苏定方纵使再不情愿,也只能面对了,这便不置可否地从鼻孔了哼出了一声,算是答了李显的礼。

啧啧,架子真有够大的,得,咱就不信摆平您老!李显等了片刻,见苏定方除了吭了一声之外,再无别的反应,心头顿时一沉,但却不慌,眼珠子微微一转,心中已然有了定计,但见李显突地一击掌,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良久不歇,直笑得满帐将领们全都傻了眼,面面相觑不已,愣是不晓得李显这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线来着……

/4721591.+?

第三十二章考验(下)

抛除李显头上那顶令人望而生畏的亲王帽子不论的话,他也不过就是个小屁孩而已,尽管其身材在十龄少年中算是高大的了,可在一帮子拳头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马的将领们面前,李显还是显得有些不够看,也就是个小豆丁罢了,值其进帐之际,甭管一众将领们脸上的神情是虚假的恭谨也好,无所谓的冷漠也罢,内心里其实对李显本人都重视不到哪去,甚至少有正眼相看的,可眼下被李显这么一闹,却全都被整糊涂了,一个个眼睛全瞪得跟铜铃似地,满腹的疑问却偏生都不敢贸然开口询问,不单是因李显顶着个亲王的名份,实容不得等闲之辈随意冒犯,更因着高坐上首的苏老爷子居然没有出言打断李显那放肆的大笑声。

“嗯?”

苏定方何等样人,那可是久经沙场之辈,啥样的yīn谋算计没见识过,要想蒙骗于其,又谈何容易,这不,李显方才一发笑,他便已看穿了李显这是招“反客为主”的伎俩——但消苏定方开了口,无论是喝斥还是询问,主动权必然要落到李显的手中,以苏定方之老辣,自不可能会上这么个当,这便任由李显表演个够,直到李显笑不下去了,方才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脸色却是漠然依旧。

“苏老将军海涵,小王失礼了,呵呵,实是因想起了李淳风、李太史临别留言之所致,惭愧,惭愧。”李显旁的或许不行,可脸皮的厚度却是经历后世官场千锤百炼出来的,眼瞅着“反客为主”之计被识破,李显却一点都不慌乱,呵呵一笑,随手又抖出了个包袱来。

“哦?此言怎讲?”旁人的话苏定方可以不在意,哪怕是圣旨,苏定方认为不妥时,也敢当面驳回,可对于李淳风这么个半仙似的人之言,苏定方却不敢掉以轻心,这便眉头一皱,有些个不情愿地开口问了一句道。

嘿,开口了,哈哈,表演时刻到了!这一见苏定方总算不再保持沉默,李显心里头的得意可就是没得说的了,然则并没敢带到脸上来,只是笑眯眯地一拱手道:“好叫老将军得知,李太史曾谓小王曰:兴我大唐者,必是左骁卫,小王早先并不敢全信,今日得见苏老将军精神抖擞,诸位将军英武非凡,实信矣,一念及小王将有幸拜师于此,欣喜若狂之下,竟至失态,勿怪,勿怪。”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显这么番吹捧之言下来,一众将领们自是全都喜笑颜开,哪怕明知道李显这话不实的成分居多,可又有谁是不想听好话来者,纵使是苏老爷子这么个耿直的人物,也一样听得有些忍俊不住。

“殿下过誉了,老朽可当不得如此之言,殿下有心向武,怕不是好的,只是习武艰辛,殿下能持否?”苏定方脸色虽是稍霁,可显然没打算轻易让李显过得关去,这便微微一笑,似有所指地说道。

艰辛?这话听起来咋那么怪来着,晕,看样子此番要吃苦头了!李显心思机敏得很,只一听便明了了苏老爷子话里的潜台词,心里头立马暗暗叫起苦来,可事情都已到了这个份上,退缩显然是不可能之事,万般无奈之余,也只好强笑着回道:“老将军说的是,小王既存了向武之心,自是不敢有懈怠之情,这一条小王是敢担保的,还望老将军念在小王一派诚心的份上,多多成全,小王感激不尽。”

“好说,既然殿下都已开了口,苏某又岂敢不从,只是……”苏老爷子沉吟地点了点头,一派慨然应允之状,可到了末了却又冒出个根小尾巴来。

只是?该死的只是,得了,您老就别只是了,开出价码来罢!李显一听此言,额头上立马黑线狂冒,明知道苏老爷子这话不安好心,可也没辙,只能是一派激昂状地回答道:“苏老将军有何顾虑但讲无妨,但凡小王能力所及,自不敢不为。”

“好,殿下此言大善,既如此,那就请恕老朽放肆了。”一见李显如此表态,苏老爷子一双老眼中掠过一丝狡诘的笑意,霍然而起,一竖大拇指道:“我辈习武者,当以毅力为先,不下苦者,必一无所成,今殿下向武之心既坚,自是能吃苦之辈,老朽也不为难殿下,南校场不大,殿下就先去跑个二十圈好了,老朽自当令人为殿下擂鼓助威!”

啥?二十圈,我勒个去的,这不是要人命么,靠了,不带这么玩人的!苏老爷子此言一出,李显的眼睛立马瞪得跟铜铃似地,嘴巴也因此张得老大——南校场是不大,可一圈下来的距离可不小,算成公制,那可是六百米开外,二十圈就是一万两千米还多,可怜李显向来就不是此中高手,别说今生前世了,便是后世那会儿读书时也没跑过如此长的距离——当初还在学校里混日子时,李显最怵的便是长跑了,每一回一千五百米跑将下来,都是累得跟死狗一般,非得猛歇上三两日,方能消解,这会儿要他跑二十圈,还不得要了他的小命。

“殿下若是有难处,那便算了,还是回府歇息罢。”这一见李显傻了眼,苏老爷子嘴角边立马挂起了一丝戏谑的笑容,笑吟吟地出言激了李显一句。

想让咱退缩?门都没有!李显虽不是真心要习武,可这当口上却绝不肯弱了气势,这便一咬牙,气鼓鼓地横了苏老爷子一眼,咬着牙道:“老将军既然出了考题,小王又岂敢不应,然,小王却有一要求,若是小王能跑完这一遭,还望苏老将军能成全小王拜师习武之事。”

“好,若是殿下真能成此事,老朽乐见其成!”

二十圈可不是小数字,别说李显这么个未经风雨的小屁孩了,便是军伍之人跑将下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苏定方看来,李显这不过是嘴硬罢了,自不怎么放在心上,顺水推舟地便应承了下来。

豁出去了,是死是活鸟朝上!李显恨恨地瞪了苏老爷子一眼,一扯腰带,顺势将身上的王服解开,只剩下一件贴身的袄子,随手将王服往地上一丢,豪气十足地大步向帐外行了去,一众将领们见状,先是面面相觑地呆站着,而后,七嘴八舌地瞎议论了起来,一时间大帐里竟乱得跟菜市场有得一比了。

“来人,擂鼓为周王殿下助威!”苏定方还真没想到李显居然说跑就真的去跑了,不由地也为之一愣,再一看帐中诸将皆乱议不止,不禁有些子烦躁了起来,一拍几子,断喝了一声,而后也没管诸将是如何个反应,大步便走出了大帐,诸将见状,自是全都蜂拥地跟在了后头。

诸将这才一出大帐,入眼便见李显正在帐外又是搓手揉脚,又是弓步,又是旋身地忙活着,一众人等皆不曾见识过这等热身法,不由地又是一通子胡乱议论开了,虽无甚明显的讥讽之语,可戏谑的俏皮话却是不老少,然则李显却置若罔闻,只顾着埋头cāo练,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咚,咚,咚咚咚……”

不数刻,李显热身已毕,也不多言,对着苏老爷子拱手示意了一下,便站到了场边,旋即,鼓声便隆隆地响了起来,李显小小的身子先是一顿,而后便匀速地沿着场边跑将开来。

一圈,出了汗;两圈,气已喘;三圈,腿脚麻;待得到了第四圈,李显的脸色已是煞白一片,腿脚发软之下,步伐拖沓不已,到了第五圈,李显已是气喘如牛一般,脚下跌跌撞撞,随时可能一头栽倒在地,然则李显却依旧不肯放弃,铁青着脸继续向前跑着,脑海里只有一个信念,跑,接着跑,坚持,再坚持!

八圈,九圈,十圈,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显那跌跌撞撞的小身子已整整挨过了十圈,整个人已是摇摇欲坠,直看得一众将领们眼都直了,原本嘻嘻哈哈的议论声就此消停了下去,诸将皆默然而无语,然则看向李显的目光里却都闪烁着欣赏之意。

“大将军,这样下去怕要出事,您看……”眼瞅着李显已精疲力竭,左骁卫将军独孤谋看不下去了,凑到苏定方的身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道。

“嗯,不忙,再看看。”苏定方也没想到李显这么个温室里的花朵居然能跑了如此长的距离,心中倒也起了丝恻隐之情,可还是不情愿让李显在左骁卫里搅事,略一沉吟之后,摆了摆手,拒绝了独孤谋的提议。

独孤谋乃是将军,算起来是苏定方的副手,他出言都被驳回,一众将领们自是不敢再去凑趣,只能是眼巴巴地看向了场中正跑得艰辛无比的李显,实难说清心里头究竟是希望李显能坚持到底,还是就此倒下。

麻木了,不单是双脚重如灌铅,便是大脑也彻底地空白一片,十二圈跑将下来,李显已完全失去了自我,只剩下机械地向前迈步之意识,就这么跑着、跑着,李显突觉脚下一软,人已一头向地上栽了下去……

/4721592.+?

第三十三章死缠滥打(上)

“快,救人!”

独孤谋不单是左骁卫的将军,还有着一重驸马的身份——其妻安康公主乃是高宗的姐姐,算起来可是李显的姑父,他自然是不敢坐视李显在左骁卫出了事的,否则的话,苏定方或许能没事,他独孤谋一准得成替罪羊了,故此,一见到李显摔倒,独孤谋顾不得请示一下苏定方,急吼吼地便嚷了一嗓子,一众看傻了眼的左骁卫官兵们这才全都回过了神来,乱纷纷地冲进了场中。

疼!真他娘的疼!李显原本已是意识全无,可这一摔之下,人倒是清醒了过来,可手脚却是疼得厉害了,手胡乱地摸了摸,发现没见血,心中方才稍安,可气却是喘得更急了不少,浑身上下酸软不已,强自挣扎了几下,竟是怎都站不起来,无奈之余,也只好趴在地上直喘大气。

“殿下,您没事罢?”

“殿下,您怎样了?”

“殿下……”

……

左骁卫将领们一个个跑得飞快,不过片刻工夫而已,便已穿过大半个校场,乱纷纷地围在李显的身边,一见李显瘫软如泥,诸将欲扶又不敢轻动,只是一味地乱嚷嚷着,吵得李显头都大了几分。

鬼叫个啥,没看小爷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么,一群笨蛋!被一众将领们吵得心烦的李显气得想骂娘,问题是他这会儿气都喘不过来,骂人的话也就只能在肚子里转悠着罢了,不过呢,能趁机喘息一下,却也是好的,也就随那帮将领们胡乱扯去了。

“怎样,没事罢?”就在众人喧哗不已之际,苏定方领着几名亲卫从后头排众而出,弯腰看了看兀自喘息不已的李显,语气平淡至极地问道。

没事?要不您老来上一把试试?李显这会儿正浑身不得劲呢,一听苏老爷子着明显带着消遣之意的话语,登时便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偏生骂又不敢,只好抽搐了几下嘴角,以示不满。

“嗯,还能喘气,该是没啥大问题,殿下这是要继续呢,还是让老朽派人送你回府?”苏老爷子打量了李显好一阵子,而后直起了腰来,一本正经地问道。

回府?扯,那老子这十几圈岂不是白跑了,没那回事!李显原本是打算就此赖着不动了的,可一听苏老爷子如此说法,立马跟被针扎肋屁股一般跳了起来,气喘吁吁地怒视了苏老爷子一眼,双手一伸,试图拨开围观的诸将,却不料手脚无力之下,不单没能拨开旁人,倒令自己一个趔趄,险些再次摔一个跟头,好在边上的将领手疾眼快,伸手拽了一把,这才算是勉强站稳了脚跟。

“好小子,还真要跑啊,有趣,有趣,哈哈哈……”苏定方一见李显那副不认输的倔强样,顿时便哈哈大笑了起来,诸将们自也都被逗得哄堂大笑不已,一时间满校场上都是将领们的粗豪笑声在回荡。

“小王多谢苏老将军成全!”

李显这会儿身体是疲软如泥,可心思却依旧灵动得很,一甩手,挣脱开旁人的护持,对着苏定方便是一躬,满脸子兴奋之色地谢了一句道。

“嗯,好,像先帝的种,说罢,你打算拜何人为师?”

苏定方见李显不单韧性十足,灵性也是绝佳,心中爱才之意大起,捋了捋xiōng前的长须,赞许地夸耀道。

嘿嘿,成了!眼瞅着一番辛苦总算是有了回报,李显心里头跟吃了蜜一般爽,嘴一张,刚想着将李伯瑶的名讳道将出来,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妥,这便假作思索状地沉吟了一下道:“苏老将军明鉴,早前李太史只言小王之师在左骁卫,却不曾言明小王之师为何人,是故,小王实无法定夺,还请苏老将军行个方便。”

“唔,殿下欲老夫何为?”苏定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略带一丝疑惑地出言问了一句道。

“小王早前曾与父皇有约,只拜校尉一级之将军为师,今既蒙苏老将军恩准,可否让诸位将军演武一番,也好让小王有个定夺。”李显心中虽早有定数,可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满脸子热切地看着苏定方,言辞恳切地请求道。

“那好,就这么定了。”苏定方这回倒是干脆得很,大手一挥,高声下令道:“诸将听令,各演武艺,拿出尔等看家本事,莫教殿下看轻了去!”

“诺!”

苏定方乃是左骁卫主将,他既开了口,诸将自无不应之理,轰然应诺之后,纷纷散了开去,各自跃马横枪,就在场中演练了开来,但见使枪的纵马如飞,枪舞成了花;善射的则纵马奔驰,挽弓攒射;擅刀的则舞刀劈砍,刀光霍霍,杀气腾腾,直瞧得李显目不暇接,心中大呼畅快不已。

“殿下可看准了,哪位方是殿下中意之人?”苏定方并没有去看手下将士的cāo演,而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李显的一举一动,待得见李显已看得入迷,苏定方不禁为之莞尔,微微地摇了摇头,捋了捋长须,语气和蔼地点了一句道。

看倒是看了,可却是看花了眼,李显痴迷之余,浑然忘了要去专门关注一下李伯瑶的神采,直到被苏定方一提点,方才醒过了神来,眼珠子四下转悠了一阵,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李伯瑶的所在,只一看,眼睛登时就直了,不是激动,而是气恼——李伯瑶倒是骑在了马上,也纵马来回奔驰着,可李显看来看去,愣是没见这厮挥动一下长枪,那副悠闲的样子简直就是在滥竽充数。

我勒个去的,李老儿推荐的就是这么个人物,整一个南郭先生不是?不管了,先找老苏头探探口风再说!李显暗自咒骂了几句,而后侧身仰头看着苏定方道:“苏老将军,那位持枪拖地者是何许人也?”

“嗯?”苏定方顺着李显的手指望了过去,一见李伯瑶在那儿瞎转悠,不由地便笑了起来道:“殿下倒是好眼光,昆宗(李伯瑶的字)乃是卫公之孙,一身所学着实非凡,可惜啊,李家有家规,不得介入天家中事,殿下若是选了昆宗,怕是要失望喽。”

家规?搞啥啊,敢情李太史是逗着咱玩的么,该死!李显一听苏定方如此说法,心头立马便是一沉,很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偏生还发作不得,郁闷得小脸蛋都不由地有些子发青了起来,气恼地咬了咬唇,脑筋急速地运转了起来。

“苏老将军,小王选定了,就李将军便好,还请老将军成全。”李显琢磨来琢磨去,到了末了还是选择相信李淳风,毕竟能让英雄盖世的苏定方都交口称赞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既然习武已是逃不过去的责任,那要选便选一个最好的师傅得了,说不准将来还能有所成就。

“殿下莫要为难老朽了,此事老朽实无能为力,不瞒殿下,老朽当初曾受卫公大恩,算是其半个弟子,卫公的家规老朽可不敢破。”一听李显死活咬定了要李伯瑶,苏定方的头便有些子疼了起来,苦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李显的请求。

“小王实不敢为难苏老将军,然则小王主意已定,断无更改处,既是苏老将军有难处,不若请苏老将军为小王引见一番,一切尽由小王来说可成?”李显见苏定方语气坚决,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细细地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就此作罢,这便改口提出了引见的请求。

“罢了,老朽就作一回恶人好了。”苏定方看了看李显那张满是期颐的小脸,无奈地摇头叹息了一声,一招手,将身边的一名亲卫叫了过来,吩咐其去将李伯瑶唤到了近前。

“末将参见殿下,参见大将军。”李伯瑶显然已经猜到了苏定方传唤自己前来的用意,脸色自是有些不好相看,可却不敢有所失礼,奔驰到近前,翻身下了马背,恭敬地给李显见了个礼。

“昆宗,殿下欲拜你为师,你之意如何?”苏定方瞟了李显一眼,而后面带歉意地看着李伯瑶,斟酌了下语气,缓缓地开口问道。

“这……”李伯瑶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着牙回答道:“禀大将军,末将能得殿下厚重,着实感激在心,然,末将才疏学浅,实不敢为殿下师,若是误了殿下前程,末将罪莫大焉。”

“李将军,小王蒲柳之姿,本非战阵之才,然,决意习武之心甚坚,不敢言成才成器,却定会努力向学,断不会负了将军先祖之盛名,且小王此番习武不独为自身,更是为天下作一强武之榜样,期颐天下百姓能有向武之心,还望李将军能成全一、二。”李显并不因李伯瑶当面拒绝而变色,依旧是笑容满脸地说着。

“这……”李伯瑶一看就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主儿,被李显如此这般地一说,一时间不禁为之语塞,呐呐了良久之后,这才皱着眉头回道:“殿下所言实令末将受宠若惊,,本该就此应承下来才是,然则此事实非末将可以擅自定夺,可否容末将回府与家父协商一、二?”

“当然,当然,李将军所言常理也,小王岂有不允之理,今日天时已晚,明日一早小王自当登门拜访。”这等众目睽睽的场合下,李显自无法逼李伯瑶太甚,这便满口子应承了其之所请,然则心里头却已另有了计较……

/4721593.+?

第三十四章死缠滥打(中)

十二圈,足足七千多米的距离跑将下来着实不易,至少对于李显本人而言,可谓是从所未有的壮举,累是毋庸置疑之事,可就这么着,还没能拜上师,在旁人看来,是有够令人闹心的,然则李显本人却一点都不在意,不单不在意,反倒有着隐隐的兴奋在,只因李显从苏老爷子口中探听到了一个重要的隐秘——李伯瑶乃是李氏家族中唯一得了李靖兵法传承之人。

李靖,大唐一代军神,被高宗誉为古往今来十大名将之一,将其与孙武、白起等古之名将并重,其一身所学自是非寻常可比,初唐名将中受其点拨者不在少数,其中佼佼者,除了苏定方这半个弟子之外,尚有因谋逆而被诛的侯君集、薛万彻等名将,但皆未能得李靖之真传,至于李靖的两个儿子李德骞、李德将么,别说得传武略了,压根儿就弃武从文了,足可见李靖在武略传承上的慎重——李靖祖辈皆信佛,唯其本身信道,而道家有云:三代为将乃是大忌,兵法不可不传于世,却忌乱传,唯待有缘人。

很显然,李伯瑶便是那个有缘人,从这个意义来说,若是能拜李伯瑶为师,那就有希望得传《卫公兵法》,那等风光光是想想就足够李显流口水的了,心情振奋自是不消说了的,再累也值,当然了,话是这么说,可累却是实打实的,可怜李显这一辈子还从没这么折腾过,小身子骨都快散了架,一回府就歇了,从天不黑一直睡到了日上三杆尚不肯起,任凭嫣红等丫鬟们如何唤,李显就是赖着不出被窝,浑然忘了临睡前他自个儿要求早起的交待,眼瞅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急红了眼的嫣红等人终于祭出了大杀器。

“哼哼,哈哈,嘿……”

李显睡得正值迷糊之际,一股子不对劲感猛然袭来,依稀感到鼻孔发痒,脸蛋生疼,耳边还传来一阵莫名其妙的声响,不由地便有些子恼了,愤怒地睁开了眼,刚要发作,入眼便见一双如同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望着自己,心里头的怒气登时便消了泰半,没说的,敢如此消遣李显的,除了上官婉儿这丫头外,更有何人,李显无奈之余,也只能苦笑了一声,从被窝里伸出了手来,试图将小丫头抱开。

“呜呜,嘻嘻……”

小丫头抓李显的脸蛋似乎上了瘾,正抠鼻子掏耳蜗地玩个开心不已,这一见李显要抱她,自是不乐意得很,扭捏着小身子,发出一阵含含糊糊的抗议之声,闹得李显没了辄,又不敢用强,只好任由小丫头胡乱地在自个儿脸上肆虐个没完,一张脸苦得都皱成了一团,那副无奈状瞧得嫣红等丫鬟们全都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这群死丫头,该打!明知自己这是被一众丫鬟们给作弄了,可李显却有气无法出,谁让他尽宠着上官婉儿来着,无奈之余,只好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开口道:“嫣红,婉儿饿了,还不赶紧送林家娘子处去,快点。”

“殿下,这都几时了,婉儿早吃足了,倒是殿下还要去卫国公府上,怕是来不及用膳了的。”嫣红服侍李显日久,哪会不知道李显这是在胡乱找理由,这便笑着打趣了李显一句,不过么,调侃归调侃,嫣红手下倒是不慢,笑嘻嘻地走到榻前,连哄带骗地将婉儿生生抱了起来。

啊,该死,险些误了大事!李显这才想起昨日与李伯瑶的约定,心一急,顾不得许多,一掀被子,翻身而起,急急忙忙地便要下榻,却不曾想昨日跑圈落下的酸痛兀自未消,动作一大,身子便失去了控制,整个人直往地上跌了去,唬得翠柳等丫鬟们惊呼不已。

“快,快,给孤更衣,传高邈备车,孤这就出发!”摔了个大马趴虽是疼得紧,可一心牵挂拜师的李显却是顾不上了,就这么坐在地上,一迭声地下着令。

李显是急得直抓狂,恨不得插上翅膀即刻飞到卫国公府,可一众丫鬟们却不肯轻忽了事,硬逼着李显更衣沐浴外带用足了早膳,这才放他出行,待得赶到了南城外的卫国公府上之际,天都已近了午时。

“什么,病了?”

李显在卫国公府门外候了半天,就只从前去禀事的门房管事口中得了句话——卫国公李德骞病了,恕不会客,这等牵强到了极点的理由可把李显给气坏了,眼一瞪,怒视着惶恐不已的李府管事,冷冷地哼了一声道。

“回殿下的话,家主昨夜突感身体不适,今日一早便卧了床,郎中来看过了,说是劳累过度之故,宜静不宜动,还请殿下海涵则个。”面对着李显的火气,李府管家虽略有些慌乱,可却并无改口之意,陪着笑脸歉意无比地回答道。

我勒个去的,早不病晚不病,偏在这节骨眼上病了,骗鬼啊!李显如此精明之人,又怎可能相信那管事的信口胡言,然则明白归明白,李显总不能当面揭破罢,无奈之余,也只好退而求其次,这便皱着眉头横了那管事一眼,冷着声道:“李少匠既是病了,孤也不好相扰,那孤见见李司阶总该是可以的罢,嗯?”

“回殿下的话,您来得不巧,昨日二老爷处来了信,说是二奶奶病了,三少爷昨日便赶去了陇州,得过些日子方能回转。”李府管事讪笑了一声,又给出了个更加离奇的解释。

好嘛,跟老子玩起避而不见的把戏来了,得,没那么便当,咱就不信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不成?李显一听此言,登时便被气得笑了起来,可也懒得跟一个下人一般见识,眼珠子转了转,心中已然有了主张,这便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都怪小王来得孟浪了些,打搅了。”话音一落,也没管那管事是何等反应,扭头便向马车处行了去,于进车厢之际,寒着声下令道:“进宫!”

高宗的身体一向不好,这几年得了风眩症后,更是每况愈下,每日里过了午时便会嗜睡,一睡必睡足一个时辰方起,若中途被搅了睡梦,那一连几天下来都会精神不济,这一条朝中重臣大多知晓,自是无人敢在这个时段去惊扰了高宗的好觉,李显当然也不例外,只不过从卫国公府负气而归时却将此事给忘到了脑后,直到急急忙忙地赶到了承天门前之际,方才想了起来,可怜李显不得不按耐住觐见的冲动,硬是猫马车里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估摸着高宗该是已起了,这才紧赶着递了牌子,不数刻,便有小宦官前来宣李显到武德殿觐见。

“儿臣参见父皇。”

李显刚一行进武德殿的后殿,入眼便见高宗面色苍白地靠坐在榻上,忙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不迭。

“显儿来啦,平身罢,有甚事么?”

高宗的风眩症刚小小地发作了一回,此时气色差得很,可一见到李显到了,一张憔悴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和蔼的笑容,抬手示意李显平身。

“父皇,孩儿并无甚要事,只是前来问安耳,父皇您龙体要紧,孩儿……”李显递牌子时并不知晓高宗的风眩症又发作了,待得问过了前来宣口谕的小宦官,方得知内情,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拿拜师的事去烦高宗,奈何口谕已至,不得不进宫面圣,此际见高宗面色煞白如纸,心中甚是不安,这便绝口不提正文,打算问个安便告退,至于拜师的事情,也就只能向后推上一段时间了,左右此事也不急在一时。

“傻孩子,朕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甚要紧的,说罢,有何事要朕帮着的?”高宗人是懦弱了些,可却并不甚糊涂,只一听李显这话便知其有所隐瞒,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一摆手,打断了李显的话头,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道。

“父皇英明,孩儿不敢欺瞒父皇,昨日孩儿已到过了左骁卫,得蒙苏老将军错爱,让孩儿有机会能观摩诸将演武,个中精彩着实令儿臣眼界大开,我大唐能有如此多强将名帅,实大幸也,孩儿振奋之余,向武之心更切,又见其中有一将,名为李伯瑶者,武略过人,孩儿心神往之,欲拜其为师,却不料此人竟是卫公之后,孩儿无能,今日亲上其府,却不得其门而入,只好恬着脸来求父皇了。”李显感受到了高宗那浓浓的舔犊之情,心中登时便是一暖,话便滔滔而出,将事情的大体经过一一说了出来。

“卫公之后?这事情么,是不太好办,唔,显儿欲朕如何做?”

李显拜师左骁卫之事说大不大,可说小却也不算小,昨日之事一出,自有人将全盘经过报到了高宗处,对于李显碰壁的结果,高宗自是早就料到了几分,不过爱子心切的高宗却也没怎么担心,在他看来,所有的难题不过就是一道圣旨罢了。

“父皇,那李伯瑶眼下虽仅是六品小官,但却是名门之后,依孩儿看来,若是用强,势必不美,孩儿不敢求父皇下旨成全,但求父皇能给儿臣一道旨意,让儿臣能以恩赏卫公之名义堂堂正正地走进李府,其余诸事孩儿自可为之。”李显早在进宫前便有了全盘之计划,此时听得高宗见问,自是答得飞快。

“哦?如此足矣?”高宗本打算下诏直接令李伯瑶为李显之师的,可万万没想到李显居然仅仅要求一道恩赏诏书而已,不由地为之一愣,狐疑地看了看李显,疑惑地追问了一句道。

“孩儿实不敢虚言哄骗父皇,如此便足矣。”李显本就不打算用强逼的手段,以免适得其反,至于如何说服李家父子么,李显自有其分寸,这便昂然应答了一句道。

“唔,既如此,这诏书朕便给了。”高宗本心也不是太愿意对功臣之后用强,此际见李显说得信心满满状,自是不会再多坚持,略一才沉吟,便慨然答应了李显的请求。

成了,嘿,这回看李家父子还有甚可推托的!李显一听高宗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嘴角一弯,略带一丝兴奋之意地笑了起来……

/4721594.+?

第三十五章死缠滥打(下)

《卫公兵法》可是好东西,李显自然是不想放过的,哪怕他自个儿练不成,留着调教手下也不赖,指不定机缘巧合之下,炮制出一帮子小卫公来,那可不就发大了,可惜的是这玩意显然不好搞到手——当初李靖成书之际,倒是往皇宫里献了一整套,遗憾的是那一套被太宗带到昭陵里当陪葬用了,如今除了李伯瑶手里头有之外,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套了,即便是其父李德骞也没能拥有,很显然,不摆平了李家父子的话,李显的愿望便没个实现的可能。

强扭的瓜不甜?或许罢,可好歹还能有瓜吃不是?总比啥都没有的一场空来得强罢,再说了,只消能将瓜藤给扭转过来,李显就不信水足肥够之下,那瓜还真能差到哪去,当然了,前提条件是别把瓜藤给扭死了,否则的话,还真有可能落得个里外不是人,这,就需要技巧与耐心,很显然,这两者李显都不缺,他等得起,这一等就足足等了近半个月,直到春闺已过,李显终于等到了他所需要的那一道进门之圣旨。

“圣天子有诏曰:先卫公李靖有大功于国,先帝在日,屡多褒奖,朕每思及,皆有感焉,特恩赏金五十两、绸两百匹……荫一子,以资籍勉,钦此!”

等待需要耐心,出手却须果断,李显自是深韵个中三味,这一从自家老爹手里拿到了所需的圣旨,立马便领着数名小宦官,排开了亲王的仪驾,摆足了架势直奔卫公府上,理所当然的,有了圣旨这玩意儿在手,卫公府的大门自是进得便当无比,不仅如此,卫公府上下还都得紧赶着前来接驾,老老少少的一个都不少,跪满了一地,聆听李显宣读圣训,还别说,别看李显个子小,声音却一点都不小,宣起圣旨来,颇有种威严之肃然,气度上比起通常负责宣旨的老宦官们可是要高出了老大的一截。

“臣等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公府已历二世,数十年来恩赏不绝,似此等场面自是久见不鲜,自不可能有甚失仪之虞,待得李显话音刚落,一众人等已照着老例,山呼地谢起了恩来,中规中矩,实无可挑剔处,当然了,李显此番乃是有求于人而来,纵使发现有啥不妥,一准也是视若不见罢。

“卫公,恭喜了。”

李显一边将手中已卷好的圣旨交到李德骞手中,一边笑着说了一声,那笑容要多和蔼便有多和蔼,不过在李德骞看来,这笑容着实不好消受,无他,只因人情不好白受——李显求得恩赏圣旨的事情又不是啥机密事,李德骞自是也曾听到过风声,毫无疑问,李德骞满心眼里其实并不想要这么份纯属锦上添花的圣旨,问题是他却是无法在这事上头有甚发言权的,如今圣旨已出,他又岂敢不接,这一接之下,岂不就欠了李显一个人情,至于该如何么,那可就令李德骞犯难了,偏生李德骞又不是个虚伪之辈,心里头的憋屈又怎个郁闷了得。

“有劳殿下了,得蒙圣上宏恩,下官感激涕零。”

甭管心里头怎么想的,该说的场面话自是不能不说,李德骞这便紧赶着躬了下身子,双手接过了圣旨,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之后,便没了下文,就这么似有心似无意地忘了要请李显到厅堂里叙话。

“卫公客气了,小王,咳,咳,咳……”

李德骞可以忘了邀请,李显却是绝对不会就这么知趣地告辞而去的,若不然,那份恩赏圣旨岂不是白要了?这不,一见李德骞打算装糊涂,李显肚子里尽自腹诽不已,但却没带到脸上来,而是笑呵呵地客气了一句之后,立马假咳了起来。

“殿下,您这是……”李德骞见李显咳得一派难受状,自不敢再装糊涂,赶忙做出关切状地问了一声。

“没事,没事,小王初次宣召,一时使岔了气,一会便好。”李显假咳本就是为了引李德骞开口,这一见李德骞果然上了钩,李显立马毫不客气地打蛇随棍上。

“啊,下官光顾着高兴,怠慢了殿下,海涵,海涵,还请殿下入内用茶,歇息一番可好?”

眼瞅着李显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纵使心中再不情愿,李德骞也不敢不出言邀请了,毕竟李显乃是当今亲王,真要是将其得罪得狠了,万一生出了甚子事端来,卫公府上下指不定得穿多少小鞋来着,无奈之余,李德骞也只能是强笑着陪了个罪,将李显迎入了二门厅堂中,各自落了座,自有一众下人们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卫公,这茶不错,孤用着顺,好!”尽管并不口渴,可李显还是假模假样地端起了茶碗,猛喝了一大口,笑眯眯地赞了一句,满脸的陶醉状,似乎真的很喜欢这茶一般。

“殿下客气了,这茶乃是下官江南那头的农庄里产的,殿下若是觉得好,下官处有多,殿下回头不妨多带些走便是了。”李德骞心里有事,此时见李显提起茶好,倒也没怎么多想,随口便应了一声。

“好,小王久闻卫公慷慨,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小王生受了,呵呵,好啊,卫公果有令尊大人之遗风,遥想当年,令尊大人驰骋疆场,勇破诸寇,威风八面,所向披靡!小王恨不能早生几年,也好领略一下我大唐军神之风采,惜乎,惜乎。”李显本就是得了竿子便可往上爬之辈,弯子一绕,立马便绕到了李靖的身上,言辞间满是感慨之意。

“不敢当,不敢当,下官实难及先父之万一,得蒙殿下谬奖,下官惶恐,惶恐。”

李显倒是说得慷慨了,可李德骞听在耳朵里,却是心中发沉,怕的便是李显说武略之事,问题是李显交口称赞的可是自家老爹,他李德骞总不能不应罢,也就只能是诚惶诚恐地逊谢着。

“卫公过谦了,唉,不瞒卫公,小王心里烦啊,眼瞅着我大唐周边不靖,战事屡屡不绝,心忧矣,且看满朝诸将尽白头,小王如何能坐视乎,今小王奉父皇之旨意拜师习武便是本着振武之心,诚然,小王蒲柳之姿,实难成大器,但却可为天下之榜样,若能有助父皇安定天下,则是小王之幸也,还望卫公能看在小王一片苦心的份上,成全小王之孝心,孤感激不尽。”李显的口才乃是后世官场里厮混出来的,自是倍儿地棒,一通子话说将下来,可谓是声情并茂,摆事实,讲道理,顺便还将高宗这杆大旗扯出来当了虎皮,说得李德骞冷汗狂冒不已。

“啊,这,这,这……”

论口才,十个李德骞加起来,也不是李显的对手,被李显如此这般地一说,李德骞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说成全么,李德骞百般不愿跟天家子弟扯上关系,这可是先卫公李靖传下来的规矩,可要当场拒绝么,一来是面子上过不去,毕竟李显此来可是给足了好处的,二来嘛,公然拒绝李显的话,岂不是说高宗的旨意不妥当,未免有抗旨之嫌,可怜李德骞急得汗如泉涌了,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一时间尴尬得不知如何才好了。

“卫公可是嫌弃小王无能么?”

李德骞已经够狼狈了的,可李显却并不打算就此揭过,小脸一肃,似颇为不满地冷着声紧逼了一句道。

“不敢,不敢,下官,下官岂敢,这个,这个……”

这一见李显变了脸,李德骞立马便有些子慌了神,忙不迭地站了起来,躬身致歉着,那结结巴巴的样子要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哦,那是小王误会了,卫公还请就座罢。”一见李德骞彻底慌了神,李显脸色立马稍霁,淡淡地一笑,拂了下袖子,示意李德骞入座。

“多谢殿下见谅。”李德骞已被李显搓揉得有些个乱了分寸,生怕多说多错,忙不迭地逊谢了一声,坐回了原位。

“好叫卫公得知,当初李淳风、李太史归隐之前曾有语于小王,说小王之师当在左骁卫,小王原本不信,也就是姑妄一试罢了,却不料一见李司阶之下,方知李太史所言无虚也,心实神往之,若能得卫公准允,许小王随李司阶学些本事,实小王之荣幸也,小王倒也不奢望能上阵立功,但求能强身健体之余,为劝武天下略作表率,心实足矣,若卫公能允之,小王自当择吉日前来贵府拜师,如此可成?”待得李德骞入了座,李显诚恳万分地述说了开去,语气倒是恳切万分,可内里不容置疑的意味却是浓得呛人。

“能得殿下看重,实犬子之幸也,只是犬子无才无德,若是误了殿下大事,实下官之罪过也,还望殿下能体恤下官一、二。”李德骞已被李显逼到了墙角上,再无一丝的转圜余地,可一思及祖训,李德骞还是不敢轻易违背,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委婉地拒绝了李显的请求。

“卫公此言差矣,李司阶之能便是苏老将军也都是赞不绝口的,小王能拜其为师,实是高攀了的,当然了,李司阶有官职在身,小王自不敢因私而废公,只求李司阶三、五日到小王府上一行,指点一下小王,授些刀马功夫便足矣,当不会致误了李司阶的正务,如此总该可以了罢?”这一听李德骞的婉拒,李显哪肯就此作罢,面色先是一凛,似欲动气之状,而后面皮抽搐了几下,再次进言了一番,只是语气里颇有些怨气的表征了,似乎已到了将要发飙的边缘,直看得李德骞不禁有些心惊肉跳之感……

/4721595.+?

第三十六章临时协议

别看李德骞头上有着“卫国公”这么顶金光闪闪的大帽子,其实不过就是一寻常人耳,姑且不说其能耐远逊其父李靖,便是风骨上也远不及乃父万一,面对着李显的软硬兼施,李德骞丝毫没有其父当年当面拒绝太宗李世民邀其参与玄武门之变的坚毅与勇决,被李显唬得心惊胆颤之下,满头满脸的汗水流淌得跟瀑布一般,整一个虎父犬子的最佳写照。

“殿、殿下,下官,啊,下官虽是三郎之父,却、却是不好代其做主,此事,唔,此事若是犬子愿意,下官、下官当无异议。”

李德骞已是完全乱了分寸,再一看李显的脸色越来越yīn沉,心下更慌,极为失仪地抬起袖子抹了把脸,结结巴巴地述说着,毫无担当地便将皮球踢给了自己的儿子。

“好,能得卫公成全,小王感激不尽,既如此,就请李司阶前来一叙可好?”

打铁本来就需乘热,李显自不可能放过这么个一举定乾坤的机会,李德骞话音一落,李显立马笑容满面地接着挤兑道。

“来人,去唤三郎前来。”

事已至此,李德骞纵使再不情愿,也没了选择的余地,只能是万般无奈地吩咐下人去请李伯瑶前来叙话。

“末将参见殿下,见过父亲。”

李伯瑶实是不愿在李显跟前露面,先前接旨时是不得不出迎,可接旨一毕,他立马就悄悄地闪了人,躲着不肯跟李显碰面,奈何自家老父顶不住李显的压力,他纵使不愿,也就只能随前来传唤的下人进了厅堂,入眼一见李显正笑咪咪地高坐上首,李伯瑶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可也不敢在李显面前有失仪的表面,只能是疾步抢上前去,恭敬万分地行礼问安不迭。

“李将军不必客气,小王冒昧打搅了,海涵则个。”

对于李伯瑶这个卫公传人,李显还是很看重的,自不可能在其面前拿亲王的架子,这便极为随和地虚抬了下手,示意李伯瑶免礼。

“谢殿下。”

李伯瑶虽已知晓自个儿被传唤来的目的何在,可却不想自己主动开那个口,谢了一声之后,便走到李德骞身后站定,一派目不斜视之状。

“卫公,先前所议可算数否?”

李伯瑶不开口,李德骞自然也不想多事,大厅里立马便静了下来,然则李显却显然不打算让沉默进行到底,这便笑呵呵地对着李德骞一拱手,将话题敞开了来说。

“当然,当然。”李德骞的气势早已被夺,自无抗拒李显之心,此际见李显发了话,自无法再保持沉默,忙不迭地陪了个笑脸,而后扭头看了自家儿子一眼,颇为无奈地说道:“三郎,周王殿下有意随尔习武,汝之意如何?”

如何?那还用问,当然是不愿了的,只不过事已至此,直接拒绝李显显然是不成的,这一条李伯瑶早在来前便已是心中有数了的,也早有了应对之道,此际见自家老父问起,李伯瑶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先是对着自家父亲点了点头,而后转向李显,一躬身,抱拳行礼道:“能蒙殿下见重,实末将之幸也,只是在下乃微末之将,才疏学浅,若是误了殿下前程,怕是不好。”

“李将军过谦了,小王其实所求不多,唯强身健体耳,李将军若肯授业,小王自当勤勉,必不坠了李将军之名。”李显自不可能被李伯瑶这等自谦之言所动摇,抬手示意李伯瑶免礼之余,笑呵呵地回答了一句道。

“授业之说末将实不敢当,且先祖有言:武授有缘人。末将不敢一日或忘,今,殿下既是欲习先祖武略,尚需实证缘分方可。”李伯瑶木无表情地站直了身子,语气坚决地抛出了个先决条件。

嗯?有缘?嘿,好主意!这小李可比老李狡猾多了,不愧是卫公传人!李显乃灵醒之辈,阅历丰富得吓人,只一听,便已看穿了李伯瑶打算施展的退兵之策,说穿了也简单,缘份那玩意儿本就虚得很,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那话可不都是李伯瑶说了算了的,真要是顺着李伯瑶的意思,那李显拜师的打算百分百要落到空处。

“哦?哈哈哈……”李伯瑶话音刚落,李显立马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李伯瑶父子俩皆看傻了眼,愣是想不明白李显为何大笑如此。

“殿下为何如此,末将所言可是有乖谬之处么?”

这一见李显笑起来便没个完了,李伯瑶不禁有些子动气了,虽不敢出言呵斥,可问话的语气里却隐隐带了丝怒意。

“非也,非也,呵呵,小王一时失态,将军莫怪,莫怪。”李显收住了笑声,摇了摇头道:“李将军误会了,小王非是要习令祖之武略,唯思健体耳,李将军只消教授本王些刀马上的本事即可,这该不违反将军之祖训罢?”

“此言当真?”

李伯瑶倒是没想到李显会如此说法,一时间有些子转不过弯来,话便脱口而出了,只不过方才一说完,他便隐隐有些后悔了,可惜为时已晚,也就只能祈祷李显不要顺竿子往上爬了。

“当然,小王向无虚言,李将军若是不信,小王可对天盟誓!”

李显是啥人,那可是精明得石头里都能榨出油来的人物,很显然,李伯瑶的祈祷没能起到作用,他的话音才刚一落,李显立马赌咒一般地举起了右手,慷慨激昂地说了一番。

“殿下无须如此。末将信便是了。”

眼瞅着祈祷无效,李伯瑶虽无奈,却也只能接口应答了一句。

“好,那就一言为定了,小王当禀明父皇,择吉日再来贵府上拜师,今日多有打搅,告辞了。”这一见李伯瑶已被逼住,李显自是打算见好就收,丢下句交待便打算走人,以免夜长梦多。

“殿下且慢。”

真要是李显就这么回禀了高宗,那拜师之举可就再也无挽回的余地,甭管李显究竟有没有从他李伯瑶处学到东西,那顶“师傅”的帽子可就得牢牢地扣在李伯瑶的头上,想摆脱都没了可能,这一见李显说走便要走,李伯瑶可就有些急了,不管不顾地喝了一声,拦住了李显的去路。

“哦?李将军可还有旁的交待么,小王恭听便是了。”

李显是得了便宜立马卖乖,也不管李伯瑶应承了没,只管摆出一副尊师重道的小样子,直看得李伯瑶气不打一处来,偏生还发作不得,脸立马便有些子发起了苦来。

“末将不敢言交待,只是末将有些话还是说在前头的好,若有得罪处,忘殿下海涵。”李伯瑶毕竟是卫公传人,不说心思敏锐,便是风骨上也颇有其祖之风,面对着李显的低姿态,李伯瑶并未为之所动,不亢不卑地行了个礼道。

“李将军请讲,但有所命,小王自当尽力便是了。”

这一见李伯瑶一派xiōng有成竹的样子,李显心里头不免也有些子犯起了叨咕,不过却也不是太在意,这便微笑地拱了拱手道。

“好叫殿下得知,末将之武道与旁人颇有不同之处,个中苦楚甚多,习练之际,几同折磨,若是殿下能熬得住,末将自当尽力教导,若是殿下不能持之以恒,请恕末将不敢教授。”李伯瑶拱手还了个礼,一派为李显着想状地款款而言道。

吃苦?这可是个要命的问题!李显活了三世,苦倒是没少吃,不过那基本上都是精神上的折磨,还真没怎么吃过肉体上的苦头,月初那会儿南校场跑圈之举已属于从没有过的人品大爆发了,真要是再来上这么一遭,李显还真不知有没那个勇气,此时一听李伯瑶如此说法,不由地便犯起了叨咕,问题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李显显然已没了退路,毕竟如今拜师习武的诏书都已公告了天下,总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罢,真要是如此,那李显别说借习武之名来避嫌了,首先就得贻笑天下罢,那后果可不是李显所情愿看到的。

“李将军放心,小王自当遵将军之吩咐行事,断无懈怠。”既然没有了退路,李显也就只能是耿着脖子强撑到底了。

“殿下此言末将牢记矣,倘若殿下真能如此,末将自不敢藏私,至于拜师一事姑且等殿下试过之后再定罢,”李显的反应虽快,神情也掩饰得极好,可李伯瑶还是敏锐地发现了李显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犹豫,心中大安,这便紧赶着下了个断言。

“也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后日起,每隔三日,小王皆当前来候教。”李伯瑶言之有理,李显自是不好再出言辩驳,这便暗自咬了咬牙,一口应承了下来。

“不敢,还是末将亲至殿下府中好了。”李伯瑶可不想李显三天两头地往自个儿府上跑,万一要是李显真能持续上三、两月的,哪怕其后李显不玩了,他李伯瑶只怕依旧摆脱不了那顶该死的“师傅”名份,至少在旁人眼中是如此,正可谓是黄泥巴丢身上,不是屎也是屎了。

“好,那就一言为定了,小王这就进宫先禀明了父皇再行计议,告辞了!”尽管被李伯瑶猜破了自己的用心,李显却一点都不以为忤,哈哈一笑,拱手为礼地说了一句,而后笑眯眯地由李家父子陪着出了卫国公府,自回宫去不提。

“三郎,你怎地能应承去了周王府,唉,这,这……”

李显倒是高高兴兴地走了,可李德骞却是苦恼得脸都皱成了一团,一待李显的车驾离去,连府门都不及进,就在门外跺着脚埋怨起了李伯瑶来。

“父亲莫急,孩儿自有分寸,此子虽聪明过人,却未必便能吃得下苦,一时或许能持,久后必有懈怠,真到那时,孩儿自有脱身良策。”

此事之所以会发生,究根结底是因李德骞自己顶不住李显的锐利词锋之故,跟李伯瑶的关系其实真大不到哪去,然则面对着老父的埋怨,李伯瑶又怎敢说出甚不是的话来,也只能是温言安抚道。

“唉,罢了,罢了,随尔折腾去罢!”

李德骞本就不是甚智者,面对着此等结果,尽自心中忧虑万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面色愁苦地转身进了府门,行走间背影比往日佝偻了不老少……

/4721596.+?

第三十七章初见骆宾王(上)

鸿运客栈不大,就只有三进院子而已,在京师无数的客栈中,最多只能挨到中型的边罢了,可因着离尚书省近之故,生意倒是不错,尤其是值此每三年方有的大比之际,更是顾客盈门,大体上都是各地来京赴试的士子,真可谓满院书卷气,大有“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之盛况,若是考前来此,必可听得欤迩的读书声此起彼伏,相映成趣,可如今恰值考已毕而榜未放之时,几乎所有的士子都趁机出游去了,或是寻亲访友,或是行走权贵门下,又或是出城踏春,不一而足,难得有留守之辈,或许丙四房中的那位老士子算是唯一的一个例外罢。

老士子的年龄确实不小了,两鬓斑驳,胡须半白,脸色黝黑而又憔悴,显然是个运势不佳之人,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这人便是以诗才闻名天下的骆宾王——骆宾王,字观光,婺州义乌人(今中国浙江义乌),自幼便有神童之称,二十二岁时,便曾以乡贡之身份参与京师大比,可惜名落孙山,二十五岁时,卷土重来,不料还是未能上榜,正值万念俱丧之际,得时任左仆射的长孙无忌赏识,得以入其幕僚为属官,时隔不久,便因生性耿直得罪了小人而遭构陷,所任官职被免,于回乡途中又得慕其名之道王李元庆所邀,在道王府为官三载,其后,力拒道王挽留,携家带口到了兖州,欲学其祖父耕读以自娱,怎奈书生岂是耕田辈,几经挣扎之下,不但无乐可言,更将仅有的一点微薄积蓄皆耗尽,几至“糟糠不赡,审算无资”的地步,加之老母年老多病,亟需用钱,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写信肯求昔日好友司列太常伯刘祥道代为引荐,以取得参与科举之身份,幸得刘祥道仗义奔走,骆宾王方得以“贤士”身份参与今科大比。

时运不佳,官运不佳,生活困顿,空有满腔的抱负却无处施展,这林林种种的苦难实非常人可以承受,更别说似骆宾王这等饱学之士,然则多年的苦难却并没有改变骆宾王那刚直的性子,哪怕此番为了能筹钱帮老母治病,骆宾王不得不违心向已是高官的至交好友刘祥道求援,可一旦真得了大比之资格后,骆宾王依旧不屑去奔走权贵之门,甚至不曾动过去拜访一下刘祥道的念头,宁可坐等榜单公示,这固然是其清高个性使然,其实更多的还是囊中羞涩之故罢,此时的骆宾王别说去登权贵之门了,便是出外踏青请马车的脚力钱都力有不逮,只能是缩在客栈里,以吟诗打发时间。

“睠然怀楚奏,怅矣背泰关。涸鳞惊煦辙,坠羽怯虚弯……”

骆宾王的诗无疑是好的,只是受心境的影响,不免带有些微的消沉,这等浅吟低唱之下,更是有种凄凉之感,只是他自己却无所谓,一味沉寂在意境之中,依稀间似乎又看见了当年凄然离京时的悲怆。

“骆先生在么?”

就在骆宾王缅怀往事之际,敲门声响了起来,紧接着便传来了个问话声,那声音骆宾王倒是熟得很,除了店小二那个大嗓门之外,再无旁人。

“稍待。”

一听是店小二在叫门,骆宾王心中便不免有些子忐忑,倒不是因着诗情被打断之故,而是因他囊中羞涩,拖欠房费已有数日,此时实是怕被催逼,尽管这一向以来,店家并不曾就房费的事催促过,可骆宾王自己却深为过意不去。

“骆先生,您果然在啊,我就说了,先生是勤勉人,定是又在用功了的。”门方一开,不待骆宾王有何表示,那店小二便已嘻嘻哈哈地扯上了。

“小二哥,房费的事还请小二哥宽限几日,待发了榜,骆某定会如数纳上。”

骆宾王深恐等到店小二出言催逼时不好相看,这便紧赶着抢先开了口,满脸歉意地拱手解说道。

“唉呀,骆先生这说的是哪的话,小的可不是来催房钱的,得,光顾着絮叨,忘了正事,呵呵,骆先生,是有位公子要见您。”

店小二显然是个爽快人,一听骆宾王如此说法,立马大笑了起来,一拍自个儿的大腿,紧赶着出言解释了一番。

“哦?”骆宾王来京多日,倒也有些昔年老友前来想邀,只是骆宾王为人清高,并不想以落魄之身见人,便假借温书备考的名义全都推辞了去,只言等放榜后再一一回访,如今榜尚未放,诸位老友知其个性,自是不会在此时前来打搅,此时听小二如此说法,不由地便为之一愣,硬是想不起来自己何曾有年少的相识。

“公子爷,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骆先生,公子爷若是能得骆先生指点,将来必有所成,呵呵,得,小的嘴碎,不打搅您二位叙话了,您请罢,小的忙去了。”

店小二热心无比地往边上一让,为骆宾王引见了一下一对主仆,而后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自顾自地忙乎去了。

“学生王三郎见过骆先生。”店小二刚离开,一名青衣少年已行上前来,对着骆宾王便是一鞠躬,很是客气地见了个礼。

“不敢,不知公子此来是……”

骆宾王并不擅长与人交往,此时见面前这个少年看着无比面生,年纪也不大,不过十岁出头而已,可气度却不小,倒也不敢轻视,只不过骆宾王却并不想与陌生人多闲扯,这便迟疑地问了半截子话,丝毫没有请那少年进屋叙话之意。

“学生素来好文,得闻先生在此,喜不自胜,厚颜冒昧前来,多有打搅了。”

王三郎自然不是王三郎,而是微服私访的周王李显,此番前来鸿运客栈,自是专程为拜访骆宾王而来的——李显前世那会儿与骆宾王有过一些交往,只是并不算深交,但却极为佩服骆宾王的才学与耿直,到了骆宾王因遭后党构陷入狱时,李显还曾为之奔走,甚至在刚一当上太子,便上本高宗,专门为其脱罪,不只是因着爱惜骆宾王的才学之故,更为的是其不畏权贵的风骨,当然了,骆宾王一生的不幸李显也是心中有数的,前世那会儿无能为力也就罢了,今世既然重生了,李显倒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将其拉进自己的阵营之余,顺便挽救一下其蹉跎的人生。

“公子客气了,骆某不过浪得虚名罢了,实不值一提。”

骆宾王此时穷困潦倒,自不想以此身份会客,对于李显的美言全然当成了耳边风,微微一笑,随口回了一句,人却依旧站在房门口不动,那架势已是摆明了逐客之意。

骆宾王这等冷漠逐客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有效,但凡有些爱惜脸皮之辈见此,十有八九会自觉地告辞而去,可用来对付李显么,那就浑然没有用处,不说别的,光脸皮那玩意儿,李显在后世官场上可是修炼得有如铜墙铁壁一般,别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了,便是拿锥子来刺,怕也不见得能留下些啥印记来。

“不然,骆先生过谦了,您之诗名满天下,想见青史留名也是理所当然,在下自幼便仰慕先生的风采,但凡能得先生新作,学生总须反复咏读,直至能背方可,每每细细体悟个中之韵味,皆令学生受益匪浅,今能得见先生当面,学生喜不自禁矣。”

李显旁的本事或许不见得有多高明,可口才却是一等一的棒,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耐这满天下只怕是排得上号的,或许大唐诸官中唯有李义府那厮方能跟李显一较高下,此际忽悠起骆宾王来,那可是一套接着一套,纵使骆宾王再清高,被李显这么个小屁孩可着劲地一捧,一时间还真有些晕乎的,冷漠的脸色顿时大为缓解了些。

“公子过誉了,骆某实不敢当。”骆宾王脸色虽稍霁,可依旧没有请李显入内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笑,拱手还了个礼道。

嗯哼,有门了,再来!李显见骆宾王脸色已稍缓,自是颇有些得意,立马趁热打铁地接着道:“学生所言句句是实,并无虚言,先生七岁作《咏鹅》,十八作《冒雨寻菊序》,后又有《途中有怀》、《送费六还蜀》、《秋日送侯四得弹字》等等诸多名篇,学生皆熟知能详,每每奉为圭皋,亦偿习而学之,得诗若干,自知学浅,远不及先生万一,若能得先生斧正,是为学生之大幸也,还望先生不吝赐教,学生这厢有礼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遑论李显几番话下来,几乎句句皆搔到了骆宾王的痒处,如此一来,骆宾王自不可能再拒李显于门外,哪怕他并不想以贫贱之身份会客,到了此时,也没了拒绝李显的理由,略一沉吟之后,往边上让了让,比了个“请”的手势道:“公子言重了,赐教不敢当,交流一番却是不妨,公子请进。”

哈哈,成了!这一听骆宾王叫请,李显心中暗自得意不已,可脸上却是一副恭谦的样子,再次行了个礼道:“先生请。”

“嗯。”骆宾王这一次没再多客套,转身先走进了房中,而李显则对跟在其后的高邈低声交待了几句,方才从容地走进了骆宾王的房中……

/4721597.+?

第三十八章初见骆宾王(下)

“王公子请坐,陋室无茶,清水以待,海涵。”

骆宾王将李显让进了房中,亲手为李显倒了杯凉水,搁在了几子上,而后平静地说了一句,脸色虽从容淡定,可眼神里却透着一丝淡淡的惆怅之意。

“多谢骆先生,晚辈能聆听先生教诲便是种难得的福分,清水即琼浆,学生愧受了。”

李显乃敏感之辈,骆宾王眼神里的那一丝惆怅虽是一闪而过,可却瞒不过李显的观察,心中自是感慨不已,然则却并没将之带到脸上来,而是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个礼,逊谢了一声,不单如此,还真就端起了茶碗,浅饮了一小口。

“还没请教公子的府上是……”

这一见李显执礼甚恭,骆宾王看向李显的眼神里赞赏之意自是更盛了几分,微笑着点了点头,试探地出言问起了李显的家门。

“好叫先生得知,学生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如今家道中落,仅以商贾为业,学生自幼向学,尤喜诗书,奈何无人指点,成就终归有限,今能遇先生,学生万幸焉。”

李显早在来拜访骆宾王之前,便已准备好了说辞,此时听得骆宾王见问,自是不慌,躬着身子款款而答道。

“哦,原来如此,商者小道也,公子能一心向学怕不是好的,骆某不敢言指点公子,若有旧作,骆某或能评之。”

商贾无地位,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哪怕初唐风气开放,从商者的地位依旧不高,这一听李显自言商贾出身,骆宾王虽不曾作色,可言语间对商贾之辈的轻视却是不加掩饰的,之所以尚保持着客气,不过是因对李显本人有好感罢了,可即便是有好感,骆宾王显然也不打算与李显长谈,直截了当地便索要其李显的旧作来,其用意不过是打算勉强评点一下李显的诗文,也好就此将李显打发走了事。

诗这玩意儿李显前世时还真是做过不少,水平么,也就属于躲被窝里自我陶醉一番的水平,当然了,他当帝王那会儿,每有诗作问世,总能赢得喝彩无数,那时节,李显还真有点将自己比肩初唐四杰之得意,然则综合后世李盛的经历,回头一看,那都是些啥玩意儿来着,压根儿就拿不出手,别说在骆宾王这等高人面前了,便是让寻常文士见了,只怕也得大皱眉头,至于会不会因此而倒了胃口,怕还得两说才是。

自己的诗自然是不成的,可李显好歹在红旗下活了半辈子,真要是被逼到墙角上的话,拷贝一把也不是不可以,旁的不说,《唐诗三百首》还是背过的,真搞几首出来,没准还就成李白了,然则这里头却有个问题在——李显来见骆宾王,心里头确实是打着要延揽其的目的,如此一来,迟早都得暴露真实身份,真到那时,诗名满天下可不是李显想要看到的局面,原因很简单,李显之所以弃文从武,为的便是掩人耳目,于文名这玩意儿,李显可是敬谢不敏的,很显然,这拷贝出来的东西既得不让骆宾王轻视,又不能让其惊为天人,如此算来,可就难了,当然了,李显既然敢来,自然不会没准备,这不,但见李显躬身施了个礼之后,从衣袖里一掏,取出了张卷好的纸来,双手捧着,递到了骆宾王的面前。

“风卷寒云暮雪晴,江烟洗尽柳条轻,檐前落叶无人扫,又得书窗侧夜明。唔,王公子这字不错,诗之意境亦属上佳,架构亦无误,只是其中尚有值得斟酌处。”

骆宾王将卷着的纸展了开来,先是粗略一扫,而后轻吟了起来,到了末了,击节赞了几句之后,又觉得此七言绝句尚未能尽善尽美,这便微皱着眉头,细细地推敲了起来。

诗是中唐写实诗人戎昱所作的一首《霁雪》,本身自然是好诗,只是其中被李显更改了几个字,为的便是不使此诗太过完美,此时见骆宾王提出疑义,李显自是心知肚明得很,心中暗自好笑不已,不过脸上却摆出了一派受教的样子,很是谦逊地躬身应答道:“儿戏之作能入得先生法眼,学生既喜且恐,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不然,就此诗本身而言,气韵颇佳,非历练足够之辈难以作出,以王公子之龄,能有此作,也算是少有的了,骆某向不虚言,他日公子若是多加钻研,必可成大器,只是其中两处当稍润色方好,如‘落叶’一词用于此处,虽能押韵,却嫌直白了些,于意境上有伤,若改为数片或许更佳,另,‘又得书窗侧夜明’一句中,那‘侧’字颇显突兀,为与上句呼应故,似可改为‘一’字方妥,若如是,佳句可成,此诗当可传颂方家!”

骆宾王说起诗来自是头头是道,可谓是一语中的,听得李显不由地便有些子傻了眼,只因骆宾王所改之处,正是李显偷换了词的地儿,而改过之后的字眼竟然与原作毫无二致。

“先生高明,学生叹服!”

若说李显前头那些个恭维话大多是演戏的成分居多的话,此时的话语可就完完全全出自真心了,对于骆宾王诗赋上的能耐,李显已是彻底心服口服了的,不过么,这等结果原本也在李显的意料之中,毕竟盛名之下,又岂会有虚士。

“先生一词休要再提,以王公子之天姿纵横,必是我辈中人,他日成就必高,骆某虽不自弃,却实不敢当得公子‘先生’之谓,若不嫌弃,唤骆某一声老哥足矣。”骆宾王显然很是看好李显所显露出来的“诗才”,这便捋了捋胡须,笑呵呵地说道。

“既是老哥有令,在下自不敢不从,然,也请老哥莫再叫在下‘公子’,唤声小友,或是直呼三郎亦可。”一听骆宾王如此说法,李显也笑呵呵地回应了一句,话音一落,一老一少几乎同时放声大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在陋室里回荡个不休。

“以老哥哥之大才,今番进士高中必然无疑,莫怪三郎交浅言深,三郎很是好奇老哥哥将谋何职位耶?是外放州县,还是欲在朝中任事?”一老一少大笑了一阵之后,又谈了谈诗词,别看岁数差了几近一辈人,可彼此间的交流却是相谈甚欢,然,讨教诗词自不是李显今日前来的目的,此时见气氛融洽,李显顺势便转入了正题。

“无妨,骆某行事向来不避人,此番若是侥幸能中,某自当朝堂效力,州县之地非某所愿!”骆宾王笑呵呵地捋了捋胡须,直言不讳地回答道,话音里满是自信之意。

果然如此!李显自是知晓前世那会儿骆宾王中进士之后的一些遭遇——此老中进士后,因不肯贿赂吏部官员,从而被打发到了礼部,当了个区区九品的奉礼郎,后虽因刘祥道暗中使力,得以提升为东台详正学士(此为专为皇室写应景诗赋的机构,相当于后世的翰林院,非饱学之士不能充任。),可惜学士没当多久,便因骆宾王看不惯朝中苟且之徒满堂,愤然以诗文讥讽之,随即遭到罢官之命运,更被哄骗着到塞外去从了三年的军,吃尽了苦头,回京之后倒是提了侍御史之职,可接着又因对武后干政不满,屡屡上书弹劾为虎作伥的一干后党之徒而惨遭构陷,以受贿之名下了大狱,险些冤死狱中。

前世那会儿,李显每每想起骆宾王的遭遇,总感慨其生不逢时——明明是才高八斗之辈,刚直敢谏实不在一代名相魏征之下,偏生遇到的是懦弱无能的高宗与弄权无耻的武后,最终落得个投江而亡之下场,其遭遇之悲令后世之人扼腕痛惜不已,李显此番前来,一方面是打算看看能不能将其罗致在旗下,另一方面未尝不是想给骆宾王支个招,以避免其经历凄惨悲壮的一生。

“老哥哥豪情在下佩服,只是如今之朝局恐非当年可比,自长孙老相遭黜之后,已难有清平矣,与其勉力侍于朝,不若先至州郡立基业,待根基稳后,或能以之清顽疾……”李显斟酌了片刻,尽量用委婉的口吻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却不料话尚未说完,便见骆宾王面色一沉,挥手打断了李显的话语。

“顽疾当用重药,若是人人皆退缩,又有何人敢出头耶?骆某虽落魄之辈,却不敢后人,小友不必再说此等话语,骆某主意已决!”

一说起为政之道,骆宾王一改先前的和蔼,更不见早前的落魄与寂寥之神色,气宇轩昂至极,大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之气概。

罢了,这老爷子还真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李显一听骆宾王如此说法,自是知晓自个儿绝对劝其不动,自也不想再多费唇舌,若是因之令其生厌,那反倒不美,再一想,左右来日方长,终归还是有办法保其平安的,也就不再多说此事,告了声罪之后,将话题转回到了风花雪月的诗词上,以评点时文为乐,倒也谈得有来有去……

/4721598.+?

第三十九章倒霉的孩子(上)

“小二哥,您这是……”

一番长谈之后,眼瞅着天色渐晚,李显便起身告辞而去,骆宾王虽与李显谈得颇为投契,奈何囊中羞涩,却也没敢出言挽留,更不敢说些甚把酒言欢之类的话,只是客气地将李显送出了客栈的大门,方才转回了自个儿的客房,才一进门,入眼便见店小二正从一个不小的食盒里往几子上摆酒菜,那一碟碟的食物虽算不得太精美,可满满当当地排了一几子,那等丰盛状却也不是骆宾王此际能消费得起的,心中惊疑之下,不得不赶紧出言探问道。

“啊,是骆先生回来了。”店小二正低头摆弄着食盒子,这一听到响动,立马抬起了头来,一见到是骆宾王,顿时便笑了起来道:“这都是刚才那位公子交待的,啧啧,骆先生可是遇到贵人了,那公子不单交待了酒食,还以先生的名字在柜上存了十五贯,说是受教于先生的润笔费,要我说啊,这公子人看着岁数不大,气度却是不小,小的在这客栈里见的人多了,没旁的能耐,就眼睛还行,不瞒先生,小的还真就没见过似那位公子般的人物,别的不说,光是他带来的那位跟班就不是寻常人,啧啧,必是极富贵人家出身,了不得,了不得啊。”

“小二哥,那位王公子您可识得,不知是哪家府上的?骆某,唔,骆某虽落魄,却也不愿平白占了旁人的便宜。”骆宾王听完了那小二碎叨叨的闲话,眉头瞬间便皱了起来,脸色有些不愉地问道。

“哟,这还真不知晓,小的以为那公子是先生的后辈,倒是没想过旁的,都怪小的迷糊,竟忘了问个根底,倒叫先生难为了。”店小二见骆宾王脸色不好看,心中虽不甚以为然,可脸上却堆满了歉意的笑容,拍了下大腿,讪笑着回答道。

“不怨小二哥,这都是骆某……,唉,罢了,先如此也好,等骆某出了仕,再慢慢寻访着还了这情也罢。”

一听店小二如此说法,骆宾王这才想起先前一番长谈之下,他自己也就光顾着畅谈而浑然忘了要多盘盘那公子的根底,如今除了知晓那公子自称为王三郎之外,旁的居然一概不晓,不禁有些懊丧之感,可事已至此,纵使百般不想平白受人恩惠,却也没得奈何,只好苦笑着摇起了头来……

十五贯不是个小数目,于普通人家来说,只怕全部家当卖了去,也不见得能凑得出十五贯的钱来,纵使是富贵人家,一下子要拿出十五贯来,也得咬牙半晌方敢动用,可对于贵为亲王的李显来说,却算不得多大的事情,用了也就用了,没啥大不了的,倘若能换来一位贤才,别说十五贯了,便是百贯、千贯的,李显也觉得值,问题是能么?很显然,答案很令李显失望——不太可能!

一个生不逢时的贤才,同时也是个性格上有缺憾的贤才!这就是一番长谈之后,李显对骆宾王所下的判断——倘若骆宾王第一次赴京赶考便能高中的话,正值魏征当权之际,是时,朝中风气颇正,以骆宾王的才干以及耿直的性子,毫无疑问,必可得高宗以及魏征的赏识,晋升并非难事,可惜骆宾王落了榜,待得他出仕之后,魏征已死,太宗已老,无心理政之下,朝纲已渐乱,就骆宾王那等直性子,不惹出麻烦才怪了,加之其出身不过是普通士族,又非关陇一系,纵使一时得了长孙无忌的赏识,却终归难成其心腹,被小人构陷之下,罢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的,总而言之,骆宾王类魏征,非明主不敢用,也用不上。

李显不敢自认是明主,可到底还是有自知之明者,至少,似骆宾王这等忠直之辈,李显还是有着用人的雅量的,不过么,就目下的局势而言,骆宾王能不能为其所用还是个大问号,可不管怎么说,争取终归是要争取一下的,但靠的绝不是那十五贯的钱财,真要想将骆宾王归入麾下,要做的工作还多着呢,而今能给其留下一个好印象,便算是开了个好头,留下了个将来好见面的机会,对此,李显自是可以满足了的,这不,自打坐上了马车里之后,李显的心情便好得紧,小曲儿不自觉地便哼上了,一直到自家府门外下马车之际,都没怎么消停下来。

“奴婢参见周王殿下。”

李显小曲儿正哼着呢,冷不丁边上窜出了个人来,动作之猛,登时便令李显吓了一跳,刚要喝斥,再一看,见是璐王李贤的伴当张彻,这火可就不好发了,不单不能发,还得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心里头的歪腻就别提有多难受了的。

“免了,张公公今日怎有空来小王府上?”李显强忍着心中的不满,随意地一抬手,笑呵呵地问了一句道。

“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我家殿下有要事请您过府商议,奴婢末时便来了,还请殿下行个方便。”张彻是真的等急了,生恐误了自家主子的大事,这一听李显见问,立马紧巴巴地便出言求肯了起来。

嗯?怎么回事?老六那厮搞甚名堂,竟有如此之急迫?李显一听此言,登时为之一愣,心里头犯起了叨咕,然则在没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李显可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跟着张彻往璐王府里跑,眉头微微一皱,沉吟着问道:“小王先前有些琐事耽搁了,叫张公公久等了,抱歉则个,唔,却不知六哥有何要事寻小王?”

“这……”张彻见李显没有即刻动身的意思,不由地真急了起来,可这会儿如此多人在,张彻又实不敢将璐王的事情捅了出来,一时语塞之下,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了。

如此神秘?呵,看样子不会是好事!李显见张彻支支吾吾地不肯吐实,心中的疑虑自是更重了几分,飞快地在心里头权衡了一下利弊之后,李显哈哈一笑道:“也罢,小王这就去,顺便吃六哥一顿酒筵也好。”

“多谢殿下抬爱,奴婢感激不尽。”

这一听李显总算是答应前去璐王府,张彻心里头悬着的大石头立马落了地,紧赶着躬身感谢不已。

“张公公何须如此,小王与六哥本就是一体,六哥见召,小王岂有不去之理,来,张公公便与小王同车好了。”李显笑呵呵地一把挽住张彻的胳膊,也没管张彻是何等表情,拉着便一道进了马车厢中。

“殿下,奴婢、奴婢安敢与殿下并坐,您折杀奴婢了。”

张彻虽是李贤的伴当,却也从来没有跟李贤同车的荣幸,如此这般地被李显拉上了车,立马浑身不自在了起来,坐立不安地扭动着身子,脸色尴尬万分地逊谢着。

“哎,不说这个了,不就是坐车么,有甚了不得的。”李显哈哈一笑,挥了下手,安抚了张彻几句,而后直截了当地出言询问道:“此处已无外人,公公可否告知小王,六哥处可是出了甚意外么?”

“这个,这个……”张恺本不想说,可一见李显的脸色微沉,忙改了口道:“好叫殿下得知,我家殿下曾有过交待,这事情可不好随便对人言,然,既是殿下见问,奴婢自是不敢隐瞒,事情是这样的,今日午时未到,宫里便传来消息,说是圣旨已到了门下省,要我家殿下就藩岐州。”

“什么?此事当真?”

李显一听此言,登时便愣住了,话不由自主地便脱口而出。

“如此大事奴婢怎敢胡诌,唉,我家殿下自得知此消息,午膳都没心思用,奴婢等怎么劝都不成,还望殿下能帮奴婢们劝劝我家殿下……”张彻见李显不信,忙不迭地便解释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只是李显却已无心再往下听,内心里波澜起伏之下,一时间便想得有些痴了起来。

岐州,依旧是岐州,呵呵,历史的惯性还真是大啊,看样子武后是十二万分的不待见老六,竟不顾前番威望受挫的惨痛,死活要赶老六去就藩,这倒霉的孩子,天可怜见的,到了底儿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唔,不对,这事情怕没那么简单!李显第一个反应是武后对李贤在诏狱一案的举动不满,这才会强行让李贤去就藩,可转念一想,却认为此事的背后怕是另有蹊跷,还真不好说此事便一定是武后所为,反倒是太子那头暗中使力的可能性更大上一些。

这事情怕是没那么容易摆得平了!李显此时还需要李贤这么块挡箭牌,自是不希望其就这么被赶去就了藩,问题是李显并无把握能帮着李贤扳回局面,再者,李显对此事还另有怀疑——若此事是太子所为的话,武后一准也是默许,甚至更有可能在背后推波助澜,若是李显兄弟俩敢在此事上较劲,闹不好便有可能落入他人的圈套中去,一个不小心之下,哥俩个只怕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越是往深处想,便越发觉得这塘子水有些子深了,该如何应对着实令李显伤透了脑筋……

/4721599.+?

第四十章倒霉的孩子(下)

“六哥。”

李显刚一行进书房,入眼便见李贤黑沉着脸端坐在几子后头,那一声不吭的样子显然正在生着闷气,屋子一角那些个尚来不及打扫的瓷碗碎片证明了李贤早前的怒火究竟有多旺盛,李显可不想在这等时分触了其霉头,自不敢多观望,忙不迭地抢上前去,躬着身子轻唤了一声。

“嗯,来了就坐下罢。”

李贤面无表情地看了李显一眼,脸皮抽动了几下,似欲发火,可到了底儿还是强忍了下来,只是轻吭了一声道。

“六哥,小弟有些俗务耽搁了,让六哥久候,皆小弟之过也。”

李显见李贤如此之表情,哪会不晓得其心里头憋屈得紧,忙笑着赔了个不是,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李贤的对面。

“嗯,都听说了罢?”

李贤横了李显一眼,也没去理会李显的致歉,咬了咬牙,冷声问了一句道。

“六哥指的可是就藩岐州一事么?小弟于来的路上倒是听张公公说了。”

李贤的问话虽显得有些突兀,可李显却知晓其所问的是何事,倒是没隐瞒,点了点头,解释了一番。

“嘿,就藩,好一个就藩,此番是为兄,接下来怕就该轮到七弟你了!哼,还真是个妒贤嫉能的货色,孤跟那厮没完!”

李贤越说越气,到了末了,更是黑着脸,猛拍起了几子来,浑然一副气急败坏之状。

“六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弟怎地越听越是糊涂了,还请六哥细说来听听,你我兄弟也好商榷一番。”

这一听李贤的气话,李显便已知晓自己在来前的路上所猜测的最坏情况怕是真的发生了,心头猛第一沉,可并没有就此点破真相,而是脸露疑惑之色地追问道。

“哼,还有甚可商榷的,孤就不信他还真就能一手遮了天去,七弟,孤问你,尔可愿帮着孤,嗯,你说,你说!”

李贤本就不是个好脾气之人,先前在李显刚进门时,之所以能忍得住,不过是因刚大发/泄了一番,气略消解之故罢了,此时被李显的问话触到了痛处,哪还能再稳得住,这便不管不顾地嘶吼了起来,当然了,李贤却是有着愤怒的理由在,本来么,趁着诏狱一案的东风,李贤正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上一场呢,却不料这么份就藩诏书一出,简直如同大冷天里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一般,生生令李贤寒到了心底里,气恼万分之下,怕是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不过呢,话又说回来了,此时李贤之所以暴跳如此,内里演戏的成分怕是少不了,其目的很简单,不过是想要激李显为其去当马前卒罢了。

“六哥,您这是说哪的话,小弟与您乃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六哥但有吩咐,纵刀山火海,小弟也断不皱一下眉头,六哥您莫非信不过小弟么?”李贤的用心虽是隐蔽,可却哪能瞒得过李显,不过么,李显自不会傻到当场揭破之地步,而是勃然作色地跪直了身子,一派慷慨激昂状地反问了一句道。

“七弟无须动气,为兄岂会信七弟不过,只是,唉,只是为兄如今心已乱,唉……”这一见李显面色不愉,李贤立马就转变了态度,作出一副痛心的样子,摇头叹息地解释着。

“六哥,天大地大,理最大,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有甚事是不能商量的,小弟还就不信那个邪,六哥,您说罢,究竟都是咋回事来着?”李贤一软,李显立马就硬了,气咻咻地便追问了起来,宛若铁了心要为李贤两肋插刀一般。

“七弟有心了,唉,只是如今木已成舟,岐州为兄怕是不得不走上一遭的了,纵如此,为兄也决不能让那厮好过,哼,无耻小人,居然主使阎工部上本父皇,言称就藩乃定制,诸王当牧守地方,以为社稷之屏障,哼,巧言令色,无耻,不就是怕孤压了他一头么,无耻至极!”一说起被迫就藩的事情,李贤立马就来了气,嘴角抽搐地咒骂了起来。

是阎立本?那就不奇怪了,看来还真是太子那厮在背后推的手!李显一听上本之人是工部尚书阎立本,立马便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因李显很清楚如今兼任太子右庶子的阎立本乃是太子一系的中坚人物,他既上了本,那自然是李贤的主张,很显然,这事情怕没那么简单,十有八九还有后手在,真要是轻举妄动的话,闹不好就得被人一锅端了。

“六哥,事已至此,您打算如何应对?”

李显虽不清楚太子那头的后手隐藏在何处,可却知晓那后手一准存在,而且极可能与武后一方有瓜葛,自是不愿胡乱动作,这便沉吟了一番之后,对着李贤一拱手,冷静地问道。

“没甚好应对的,左右不过就是去就藩么,孤去好了,无甚大不了的,可孤却不能让那厮平白得了便宜去,阎工部既然敢出头,孤便要给其好看!”李贤咬了咬牙,恨恨地回答道。

打掉阎立本?我勒个去的,这厮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这一听李贤居然准备朝阎立本出手,李显心里头不由地便犯起了叨咕,要知道阎家世代公卿,已是三朝元老的阎立本更是朝中数得上号的大佬,根深蒂固之极,其本人深得高宗宠信,更有太子在后头撑腰,哪是那么容易能扳得倒的,别说无凭无据的了,便是手里头握有阎立本的把柄都不见得能成事,真要是自家兄弟俩胡乱出了手,那一准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结局。

“六哥,此事急不得,若真要动,也得拖上些时日方好,若是六哥信得过小弟,此事便交由小弟着手好了,小弟虽无把握掀翻其人,可要给其一个教训却也不难。”出于自身的需要,李显自然不想看着李贤如此快便沉沦下去,万一要是没了李贤这块挡箭牌,李显立马就得彻底暴露在武后以及太子的枪口下,那乐子可不就大了去了,故此,哪怕李显内心里并不想帮李贤出这么口闲气,却也不得不大包大揽地将事情担当了下来。

“好,有七弟这话,哥哥算是没看错人,此事之根由哥哥已交代给林奇,林御史,七弟要动之际,林御史那头自会配合行事,能看着那条老狗滚出朝堂,孤也算是出了口恶气!”李贤此番召李显前来,为的便是要李显却当恶人,此时见李显已慨然应允了下来,虽说不是马上动手有些不太合李贤的意,可不管怎么说,只要李显肯动手,李贤也就勉强能满意了的。

“六哥放心,小弟知晓如何做的。”

对于李显来说,只要不是当即发动,。以致落入旁人的陷阱中,那一切便都无所谓,左右此事拖将过去之后,做与不做还不都是李显自己说了算,正因着有此想法,李显答应起来自是干脆得很。

“嗯,那便好,唉,为兄此番去岐州,也不知何时方能回转,七弟独自在京,可须得警醒些,莫要步了为兄的后尘方好。”这一见李显表明了态度,李贤倒也没再就此事多纠缠,而是叹了口气,言语间似提醒,实则是警告地扯了一通,言下之意不过是挑拨一下李显的神经,以免李显倒向太子那一头。

“六哥教训得是,小弟受教了。”

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哪会听不出李贤话里的潜台词,心中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躬身应了诺。

“罢了,天色不早了,为兄心里烦,就不留七弟了。”

李贤见召李显前来的目的已基本达成,自是无心再多跟李显瞎扯,又挂心着就藩的事情,这便怏怏不乐地挥了下手,下了逐客令。

呵,倒霉的傻孩子,就这么点小沟坎都愁成这样,还真不是做大事的料!这一见李贤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李显心中暗自好笑不已,狠狠地鄙夷了李贤一番,不过么,李显却不想看着李贤就此颓废下去,这便斟酌了下语气道:“六哥,依小弟看来,您此去就藩未必便一准是坏事,若是六哥能牧一方之民,小弟有把握在一年之后让父皇将您召回京师,真到那时,方是六哥大展英才之时!”

“嗯?此言当真?”李贤并不担心自己无法管理好一州之地,担心的是自己恐怕会如同其他异母兄弟那般,一去就藩便永无回京之日,这一听李显说得如此肯定,眼睛立马便瞪圆了,满脸子激动状地追问道。

“六哥,小弟像是说谎之辈么?”

一见到李贤急吼吼的样子,李显假作不悦状地皱起了眉头,气鼓鼓地反问了一句道。

“七弟,且莫说笑了,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儿戏!”

李贤最关心的便是自己能不能回京参与夺嫡的游戏,这会儿哪有功夫去安抚一下李显的情绪,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一甩袖子,紧巴巴地追问道。

“六哥放心,此事包在小弟身上便是了,只是如今时机未到,不可说破,万一走漏了风声,万事俱休,若是六哥信得过小弟,那便不必再问。”

有过上一世经历的李显自然很清楚政局的大致走向——尽管历史原本的轨迹已被撬动,可总体趋势依旧没太大的变化,太子与武后之间的矛盾也绝不会因为这么一点点的小变化便消解个干净,两者暗斗不休之下,李贤便自然而然地成了枚武后必定要用的棋子,以之牵制李弘的发展,这便是李显敢如此表态的根本之所在,当然了,这等理由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故此,面对着李贤的追问,李显便摆出了副高人的样子,一派xiōng有成竹之状。

“嗯?”李贤显然没想到李显会这么做答,不由地为之一楞,眼珠子转了转,张口欲问,可到了底儿,还是强忍了下来,只是狐疑地看着李显,半晌竟无一言……

/4721600.+?

第四十一章操练,还是操练(上)

麟德二年二月十八日,皇榜已放,取进士七人、明经三十余,诗名满天下的骆宾王虽也名列其中,却排在了倒数第一,榜一放出,京师哗然者众,质疑取士之公正者不在少数,然,骆宾王自己却处之泰然,但有问,皆托言发挥不佳,事遂平,旋即,骆宾王以进士第七名之身份赴吏部试,得授礼部奉礼郎之职,官阶九品。

麟德二年二月二十日,内廷发出诏书,着璐王李贤就藩岐州,此举开了大唐立国以来无过错嫡子就藩之先河,尤其是在李贤刚于诏狱一案中名声鹊起、正如日中天之时,此诏书一出,满朝大臣为之错愕不已,然,事涉天家,诸臣工虽心有疑虑,却无人敢就此上本言事,一时间李贤失宠之传言甚嚣尘上。

很显然,对于极力想要尽快参与到朝堂大局中的李贤而言,这道就藩诏书可谓是当头一记棒喝,说是一记闷棍也绝不为过,就在诸臣工私下皆以为李贤必然会就此事闹上一场之际,却不料李贤竟然无一句的怨言,坦然受了诏书之后,便安安静静地在府上准备就藩事宜,那等甘之若饴的样子,令诸臣工摸不着头脑之余,对李贤能识大体的好感度也因此上升了不少。

麟德二年二月二十二日,或许是怕见李贤陛辞的缘故,也或许是在长安城呆得腻味了,高宗突然下了道诏书,传令东狩洛阳,留太子李弘在京监国,旋即,也不待李贤去岐州就藩,携武后以及刚满两个月的太平公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摆驾东巡,声势倒是蔚为壮观,可行动之匆忙却不免有躲闪之嫌疑,至少在李显看来是如此。

都走了也好,省得啰噪!尽管对于李贤的“被”就藩李显百般的不甘,可也没辙,只能是“洒泪相送”了一程,至于高宗与武后的离开么,李显心里头却连一星半点的依恋之情都欠奉,当然了,表面上的功夫是做得十足了的,不过么,心里头却满是得了解脱的快/感——高宗临行前不知是真忘了,还是有意为之,竟然没有对李显做出任何的安排,更不曾交待其协助太子理政,如此一来,李显也就真成了个闲散的亲王,若是换成李贤那等有大志者,那一准会深感憋屈,可李显却不同,他可不打算跟太子去闹甚别扭的,也没打算在根基不稳的情况下胡乱参与朝堂大事,能得此闲暇,大可趁势梳理一下将来的算路,还不必去小心提防武后的手段,李显自无不满意之理,当然了,更令李显满意的是——上一世时本该已发生的“二圣临朝”居然没有出现,很显然,李显所鼓动的蝴蝶翅膀已初步改变了历史的走向,算是给将来开了个好头,更给了李显改变自身命运的信心与勇气。

有信心与勇气固然是好事,可那玩意儿毕竟不能当饭吃,路尚远,尚需一步步行将过去方是正途,这道理李显自是心中有数得很,这不,一送走了李贤,一件拖延已久的事情可就得提到日程上来了——习武!

李显之所以打算习武倒真没怎么想将来如何驰骋疆场的,只不过是打算将之当成一件避嫌的外套罢了,当然了,若是能就此练得一身本事也不错,哪怕不行,但消能将《卫公兵法》捞到手,李显也可以满足了,可惜的是李伯瑶那头显然不怎么情愿配合李显的想头,借口一个接着一个,都拖了半个多月了,也没见李伯瑶上门执教,早先高宗尚在时,李显还真不好逼其太紧,也就只能是听之任之,这会儿高宗一走,李显可就不想再这么没完没了地拖将下去了,刚一送走了李贤,李显回头便派了高邈提着礼物杀上卫国功府要人了,这一回李伯瑶倒是没再找那些个不咸不淡的借口,煞是干脆地答应上门指点,可把李显给兴奋坏了,这不,天不亮便起了,随便地梳洗了一番,连早膳都顾不上用,便急忙忙地换上了习武的行头。

“怎么样?孤这样子像武将不?”

李显身穿一身亮银软甲,外罩雪白披风,足蹬白狐皮战靴,头戴英雄冠,两根长长的雉尾分插左右,转身间抖出威风阵阵,还别说,真有点白袍小将的架势,当然了,个子似乎矮了点,脸也稚嫩了些,武将倒是武将了,不过么,却是戏台上的罢了,偏生李显自我感觉良好到了极点,绕着落地大铜镜可着劲地转悠着,照照这,瞅瞅那,臭美无比地转了个圈,一副自得的样子。

“像,真像,殿下若是再拿杆银枪的话,那就更是好了。”

一众小丫鬟们见李显在那儿自我陶醉不已,全都好笑不已,待得李显发问,嘴最快的翠柳憋不住出言答了一句,而后立马便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其余丫鬟见状,先是一愣,紧跟着也全都笑得前俯后仰了起来。

银枪?我勒个去的,这死丫头,等着,小爷一准拿你第一个开荤!李显正顾着得意,一听翠柳这话味道不对,只一琢磨,立马醒过了神来,敢情这丫头是在说他李显是银样腊枪头来着,眼珠子一瞪,端出了亲王的架势,一派准备发飙之状,却不料这姿势一摆,一众丫鬟们笑得更是来了劲,闹得李显没了脾气,谁让他往日里尽宠着这帮丫鬟来着,真到要摆架子时,显然没人鸟他了,没奈何,只好苦笑着挠了挠头,索性跟着放声大笑了起来,一时间满屋子里欢声不绝。

“殿下,李将军到了。”

就在满屋子人等笑得畅快之际,高邈一路小跑地进了房门,也没管众丫鬟们如何闹腾,凑到李显身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道。

“哦?好,快,孤这就去迎接。”

这一听李伯瑶果然来了,李显顾不得再与众丫鬟们厮闹,忙一挥手,吩咐了一句便要向前院而去。

“殿下,李将军早已到了小校场,只是派了个从人前来通禀,说是请殿下移步。”一见李显要走,高邈忙出言解释道。

“嗯?”

但凡亲王府,按格局都有一个小校场,其作用除了供王府亲卫军cāo演之外,还有着另一个作用,那便是用来打马球,李显的周王府自也不例外,只不过李显一向对马球兴趣缺缺,加之马术也尚未开始习练,压根儿就没到那块去转悠过,只是约莫知道小校场位于王府西侧,至于太细的东西么,李显是一点概念都没有,甚至连去小校场的路该如何走李显也不是太清楚,自是搞不懂李伯瑶怎能不进王府便到了小校场,硬是愣了片刻也没反应过来。

“殿下,李将军已到了多时了,您看……”

高邈见李显半天没反应,不得不再次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走,去小校场!”

人到都已到了,自是不得不见,尽管对于李伯瑶不进府的行为有些不满,可李显也没就此多说些甚子,只是挥了下手,示意高邈带路,领着一众亲卫、丫鬟们便向着小校场行了去。

小校场其实并不小,足足近三十亩方圆,其规格比起南衙门所使用的南校场来,也只不过稍小上一些罢了,其一头连着王府的西墙,有一道小门相通,至于南北两处还各有一门,李显到时,小校场里已站了不少的王府亲卫将领,王府典军萧衍正陪在了李伯瑶的身旁,似乎在探讨着甚事。

“参见殿下!”

一众亲卫将领一见到李显领着人从西门转了出来,忙全都迎了上去,各自行礼问安不迭,唯有李伯瑶却站在了原地不动。

“免了,都免了罢。”

李显笑呵呵地虚抬了下手,示意诸将免礼,而后大步走到李伯瑶的身前,一躬身,很是客气地拱手道:“小王见过李将军。”

“不敢,殿下这是欲登戏台么?”李伯瑶面色肃然地还了个礼,可口中所答的话却令李显听得直皱眉头。

“这个……呵呵,李将军说笑了,小王是特来请李将军就教的。”一听李伯瑶这话刺耳,李显心里头不免有气,不过却没带到脸上来,而是陪着笑脸解释了一句道。

“殿下既是欲习武,末将不敢不教,只是有一事还请殿下见谅,末将生性严苛,倘若殿下不能忍受,那请恕末将不敢教了。”李伯瑶丝毫不因李显的笑脸而稍假辞色,冷漠无比地点了下头,不亢不卑地说道。

得,就知道没那么便当,也成,您老就放马过来罢!李显自是早就知晓李伯瑶其实并不想指教自己,一准会找些难事也好让自个儿知难而退,此时见李伯瑶如此表态,却也没太介意,微微一笑道:“李将军放心,小王既已决心习武强身,自是听得将军教诲,将军有何指教,且请直言,小王自当奉行无误。”

“那好,就请殿下先蜕去这身光鲜行头,换了身短打再来罢。”李显表态得干脆,李伯瑶回答得更干脆,直听得李显满脑门的黑线狂冒不已。

光鲜行头?我勒个去的,成,不就换身衣服么,咱去就是了,看您老还有何可刁难的!李显肚子里叨咕个不停,可脸上却依旧笑容灿烂,点了下头道:“将军教训得是,且容小王这就去更衣,还请将军稍候。”

“嗯。”李伯瑶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面上的表情虽冷淡依旧,可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将军请了,小王去去便回。”

李显最擅长的便是观言察色,李伯瑶眼神里的那一丝异样闪得虽快,却瞒李显不过,心中立马便有了底,却也不说破,只是笑着招呼了一声,自领着一众丫鬟们回房更衣不提。

/4721601.+?

第四十二章操练,还是操练(下)

清明一过,天已渐热,虽尚未及暑,可稍厚实一些的衣袍却已是穿不住了,运动一多,立马便能整出满身的臭汗来,宫中上下莫不都紧赶着换上了轻薄的夏装,当然了,也不是没有例外,太子李弘自幼体虚,气血不足,却是怕冷不怕热,哪怕身旁侍候着的宫女们都已是穿上了婀娜的夏裙,可李弘依旧穿戴得严整无比,端坐在几子后头的身形竟因之略显得有些臃肿了起来。

“殿下。”

就在李弘埋头看奏章的当口,一名小宦官从殿外疾步行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凑到几子前,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

李弘抬起了头来,扫了眼那名小宦官,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却并没有多言,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

“启禀殿下,周王殿下这段时日皆在府中随李伯瑶、李司阶习武,并无其它举措。”

尽管李弘没有开口发问,可那名小宦官显然知道李弘要问的是何问题,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禀报道。

“哦?”李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急着发话,而是沉吟了片刻之后,突地笑了起来道:“孤这个七弟向来懒散,想不到如今倒也懂得奋发了,却也是好事一桩,唔,只是不知其究竟都练得如何了?”

“回殿下的话,据线报,周王殿下两月以来就只练了两桩,一是跑圈,二是举石锁,旁的便不曾见周王殿下习过。”一听李弘见问,那名小宦官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一丝嘲弄的笑容,撇了下嘴,有些子不屑地回答道。

“嗯哼,竟有此事?这是何故?”

李弘一听李显的习武居然是这么回事,登时便为之一愣,而后不信地追问了一句道。

“此事断无虚假,具体缘由奴婢也不详知,只是据线报说是周王资质太差,李司阶并不愿教,故意以此难为周王殿下,似欲其知难而退。”小宦官躬了下身子,哂笑着回答道。

“原来如此,可怜的七弟。”一听是这么个缘由,李弘不由地便笑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在几子上弹动了几下,眉头一扬,随手cāo起面前的那份奏本,提溜在手中,把玩了片刻之后,这才一扬手,将那份奏本丢到了那名小宦官的怀中,一派轻描淡写地开口吩咐道:“去,将这份折子送到周王府,让周王殿下好生过目一番,去罢。”

“啊,是。”

那名小宦官接过奏本,只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大变,却不敢多问详情,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之后,径自退出了大殿,自去周王府送奏本不提。

“小七啊小七,你到底想作甚?”

那名小宦官去后,李弘木然地呆坐了片刻,低低地呢喃了一声,苦笑地瑶了摇头,而后接着埋头于奏本之间……

作甚?这问题不单李弘想知道,李显自己也想知道,这都两个多月了,浑然没见李伯瑶教啥功夫,每日里除了跑圈就是举石锁,要不就是背着石锁跑圈子,累倒是累得跟死狗似地,可啥玩意儿都没学到,不说《卫公兵法》了,便是马术、刀法、枪术啥地也一样都没瞧见影子,饶是李显脾气再好,也忍到了极限。

万丈高楼始于肇基,唯有地基打越牢,楼方能起得越高,这道理李显自不可能不懂,故此,打一开始李显就没抗拒李伯瑶死命cāo练基础的安排,这两个多月以来,还真就完完全全地服从着李伯瑶的执教,别说偷懒了,便是怨言都不曾有过半句,然则,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见李伯瑶来来去去就那么两招,李显可就忍不住了,没错,打基础是要的,可也总不能如此个打法罢,再说了,就算要打基础,那何须他李伯瑶来指教,王府里武夫多得跟米似的,哪一个不是从基础练习出来的,李显真要打基础的话,让府里的亲卫们指点一下不就得了,李伯瑶这么个搞法不明摆着是在滥竽充数么,李显虽不指望能习成绝世武将,可也不愿让李伯瑶折腾着玩儿不是?气恼之余,李显可就不打算再保持顺从了,这一大早地便到了小校场,准备跟李伯瑶来个最后的摊牌了。

“末将参见殿下。”

李伯瑶的敬业精神或许很值得怀疑,可在守时与执礼上却是无可挑剔之处,甭管李显来得早还是来得晚一些,李伯瑶总是早早便恭候在小校场上,今日自也不例外,这一见到李显率众而至,李伯瑶立马大步迎将过去,一丝不苟地行礼问安道。

“李将军不必如此,免礼罢,小王今日练些甚子,就请李将军示下好了。”

今儿个李显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李伯瑶摊牌,可却并不打算一上来便翻脸,依旧是客气无比地请示着。

“请殿下先跑上五圈,而后再议其余。”

李伯瑶行礼一毕,站直了身子,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跑圈?又是跑圈!我勒个去的!一听今日还是跑圈,李显心头的火气“噌”地便起了,怒视了李伯瑶一眼,便要就此翻脸,可到了末了,还是强忍了下来,也没多言,自顾自地一转身,绕着小校场便跑开了,还别说,李显这两个月不停地折腾下来,武艺虽没学到一星半点,可身子骨明显比以往强健了不老少,往日里得使出吃奶劲的跑圈如今对于李显来说,就跟喝开水一般顺畅,五圈跑将下来,筋骨活动开了,人却不怎么喘大气,面色更是不曾似以前那般透着青灰色。

“禀李将军,小王五圈已毕,敢问将军接下来练些甚子?”

李显气虽不怎么喘,可口气却已不再似往日那般随和了,那个“禀”字更是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很显然,李显的耐心已差不多被折腾光了。

“举石锁,十二组,每组十二下。”

李伯瑶宛若没瞅见李显那将将要发飙的脸色一般,淡定无比地答了一句道。

什么?还举,靠了,有完没完啊!饶是李显气性再好,一听又是老一套,心里头的火气已是再也按耐不住了,咬着牙,寒声道:“还有么,嗯?”

“殿下可以不举,若如此,末将自也可不教。”

李伯瑶丝毫不为李显的冷言冷语所动,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好,甚好!”

李显待要发飙,可一听李伯瑶如此说法,却又改变了主意,铁青着脸点了点头,也不再多废话,转身走到摆放石锁的所在,拿起一副三十斤重的石锁,不吭不声地练了起来,或许是往日里练习惯了,也或许是赌气的结果,这原本需要练习上一个多时辰的活计,李显只花了半个多时辰便已完成,只是气息却是有些子乱了,气喘得急了些,然则李显却压根儿不打算休息一下,面红耳赤地行到了李伯瑶的身前,甩了甩头,将满头满脸的汗珠子抖散了开去,挑衅地看着李伯瑶道:“李将军,小王想知道接下来还要练些甚?”

“今日到此为止。”李伯瑶扫了李显一眼,依旧是那副淡定无比的神色,甚至连语调都不曾变化过一下。

“是么?就这样了?”

李显这回是彻底憋不住了,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咬紧了牙关,从牙缝里yīn森森地冒出了句话来。

“不错,就这样了。”李伯瑶并没有理会李显的白眼,丢下句话,看都不看李显一眼,转身就走。

混账,玩老子啊,找死!李显怒了,刚要喝令一众侍卫将李伯瑶拦下,却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就听李伯瑶头也不回地冒出了最后一句话:“明日起,练刀!”

啥?练刀了?哈,总算是有长进了,哈哈,这回该不用再跑圈了,爽!嘿嘿,刀好啊,指不定咱还真就能练成刀客啥的,够劲!李显一听明日要开始练刀了,心里头一高兴,人不禁便浮想翩翩了起来,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再要寻李伯瑶问个究竟时,猛然发现人家早走得没了影了。

厄,走那么快作甚,真是的,也不说明白练的是啥刀来着,无趣!这一见李伯瑶走了,李显满腔的热情立马消解了泰半,可也没辙,只好强自按耐住心头的骚动,伸手接过嫣红递将过来的湿毛巾,一边擦着,一边便转身向府中行去,本打算先回去好生梳洗一番再说,却不料他方一抬脚,就见高邈陪着名小宦官急急忙忙地从西墙院门处跑了来,李显立马矜持地站住了脚。

“禀殿下,这位是东宫显德殿副主事王德全,奉了太子殿下之命前来。”

高邈一见到李显站在那儿,自是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地到了近前,紧赶着一躬身,将跟在其身后的小宦官介绍给了李显。

“奴婢见过周王殿下。”

王德全虽品阶不高,可却是太子身边最听用之人,自有着其矜持之处,哪怕是给李显这么个亲王见礼,礼数虽无误,可口吻上却带着丝明显的傲气。

“哦,原来是王公公到了,免礼罢,不知公公此来是……”

有过上一世的经历在,李显自然知晓面前这个小宦官是何等样人,自不会跟其一般见识,这便一边笑呵呵地虚抬了下手,示意王德全免礼,一边和蔼地问了一句道。

“好叫殿下得知,奴婢此来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给殿下送一份折子来的,请殿下过目。”王德全一边说着,一边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份折子,双手捧着递给李显。

“哦?”李显这几个月来可谓是低调得紧,别说去参与朝政了,便是自家府门都很少出,这冷不丁地听到太子紧巴巴地送来份折子,还真是有些子莫名其妙的,不过也没多想,伸手接过了折子,只一看,人便傻了……

/4721602.+?

第四十三章再度婉拒(上)

“世事无常,时也,命哉,可惜,可惜!”

李显手握着奏本,沉默了良久之后,突地仰起了头来,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副感慨之状浑然不似少年,却有若饱经风霜的老者一般,直看得一众随侍在侧的诸人全都傻了眼,然则李显自己却浑然不觉,一味地沉浸在遐思之中——别看李显表面上岁数不大,也就是个小十岁出头的小屁孩而已,可实际上,有着三世的记忆在,这世上能让他感叹到震惊的事件已是不多了,很显然,那奏本里所描述的正是其中一桩。

奏本不过就是普通的奏本罢了,内里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的文字,然则扣除那些繁文缛节之类的废话,通篇文章其实就只说了一件事——上官仪一家全都死了!据奏本的主人柳州刺史贾屈所言,上官仪一家泛舟漓水之际,遇山洪爆发,舟沉江心,满船皆亡,尸首随洪水入海,已无处可寻觅。

对于上官仪的死,李显其实早有预感,知道其极有可能到不了爱州,然则这一真得了其死讯,李显还是忍不住感慨万千,不单是因着上官婉儿的缘故,更多的则是在感慨他自个儿的命运——倘若诸般努力之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那一切还有何意义可言,难不成要随波逐流么?不,绝不!前世的苦难李显绝不想再来上这么一番!

嗯?不对,这里头的味道不对!李显默默地感慨了一阵子之后,突地醒过了神来,心中一动,已隐约猜到了太子紧巴巴地派人送此份奏折前来的用心何在——上官仪一家若是真的死于山洪暴发,那太子压根儿就无必要派了专人紧赶着来送这么份奏折,很显然,上官仪之死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尽管李显并不清楚太子是如何知晓内幕的,也不敢完全断定自己的猜测便是事实,可从情理上来分析,事实恐怕真就是如此,当然了,这还不是太子送这份奏折前来的最核心用意,其潜藏的台词十有八九便是要李显表态罢了。

“啊,小王一时失态,叫王公公看笑话了,呵呵,公公此来辛苦了,高邈,去,到帐房支十贯,代本王好生感谢王公公一番。”

太子的心意可以理解,可要李显就此表态却绝无可能,哪怕在抑制武后膨胀的野心上,双方有着共同的利益,也可以偶尔合作一下,但要李显就此靠向太子,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只因李显很清楚太子绝对不是武后的对手,也绝难逃过武后的毒手,此时与其联合,不过是殉葬罢了,这等事情李显又怎可能去做,这便眼珠子转了转,讪笑了一声,随手将折子递回了王德全的手中,笑呵呵地吩咐了一声之后,也不给王德全再次开口的机会,领着一众手下径自转进了府中。

“殿下……”

王德全虽不明白太子叫自己来送奏本的真实用意何在,可却知道自个儿必须从李显口中得到对上官仪之死的说法,原先见李显感慨万千之状,以为李显该会对此事评述一番,正自振奋间,却没想到李显居然再没旁的说辞,这一见李显要走,不由地便有些子急了,张口便欲招呼,只可惜李显并没有理会他的叫唤,头也不回地去远了,直急得王德全面红耳赤不已。

“王公公,请罢。”

高邈一见王德全有追赶李显的冲动,自不可能让其得逞,口中说的是“请”,手却横伸着拦住了王德全的去路,王德全见状,也就只能懊丧地站住了脚,强咽了几口唾沫,恨恨地跺了跺脚,眼巴巴地看着李显去得远了……

显德殿中,太子李弘依旧端坐在几子后头,面色虽淡定如故,可持笔的手僵在空中半天了,也不曾在所批阅的奏本上落笔,很显然,李弘心思压根儿就不在奏本上,那微皱着的眉头与游离的眼神无不显示出李弘内心深处的忧虑与焦躁,直到一阵脚步声的想起,方将其从神游状态中惊醒了过来,头一抬,见是王德全回来了,李弘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异色,但却矜持地忍住了发问的冲动,只是微微地扬起了眉头,目视着王德全来到近前。

“禀殿下,奴婢已将奏本交由周王殿下过目。”

王德全是猜不出李弘此番行为的根由何在,可却能察觉得出李弘对此事的重视,更隐隐感觉到自个儿似乎没能完成李弘的交代,此际见李弘凝视着自己,王德全不禁有些子慌乱起来,忙不迭地行了个礼,低低地禀报了一声,头埋得很深,压根儿就不敢去看李弘的双眼。

“嗯,孤那个七弟都说了甚?”

这一见王德全的神态,李弘便已猜到了结果,脸色瞬间便是一沉,只是心里头兀自存着一丝的侥幸,这便沉吟着追问道。

“禀殿下,周王殿下只是说了……”

王德全自知差使没办好,可面对着李弘的追问,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文过饰非,老老实实地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番。

“世事无常?好一个世事无常!”李弘呢喃地念叨了一声,一挥手,将王德全屏退,再无心装模做样地批改奏本,搁下手中的朱笔,站起了身来,在大殿的前墀上来回地踱着步,眉头就此深锁了起来,可左思右想了良久,却依旧猜不透李显内心深处的想法究竟为何,居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自己的好意。

说李显资质愚笨,看不出自己的好意?这显然不太可能,若是往日,李弘或许会这么想,可经历了诏狱一案之后,李弘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这个七弟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可要说李显有野心的话,却又不太像,毕竟没哪个有志大位的皇子会搞出弃文从武的把戏来,就算是想习武,也断不会似李显那般搞出如此大的动静来,这么整,纯粹就是自我放逐的玩法,说是自寻死路也绝不为过,本来李弘还以为李显这是在玩以退为进的把戏,可这数月的观察下来,李弘很惊异地发现李显还真就一门心思地练着武,居然连书房都不曾进过一次,又似乎不像是在作假,这可就由不得李弘不犯叨咕了的。

李弘此番暗中指使阎立本上书高宗,将李贤打发出京,其用意原本只是个试应手,只是想看看两位弟弟对此事会有何反应而已,其实真没指望阎立本能成事,可事实却出乎李弘的意料之外,高宗居然就这么准了,这里头的蹊跷李弘自是能瞧得破,然则此事倒也符合李弘的需要,他自是乐见其成,只可惜两位弟弟似乎都很机警,压根儿就没往套子里钻,事情也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算是揭过去了,李弘暗叫可惜之余,也无可奈何,只是内心深处却对李显起了丝疑心——李弘怀疑性情耿直的李贤之所以能逃过此劫,极有可能是李显在暗中帮衬的结果。

在李弘看来,不管李显表面上如何瞎闹腾,其颇具才干却是不争之事实,正因为此,李弘才不想让李显彻底倒向野心勃勃的李显一方,只可惜连番试探之下,竟都遭到了李显的婉拒,这令李弘闹心之余,也有些个不解——李弘自问一向对李显不错,从无丝毫的怠慢之处,不仅如此,每当李显犯了错时,李弘也没少加以照拂,按理来说,李显不该有任何的怨咎之心,可事实呢,李显竟然投向了一向对其冷遇的李贤,这内里的蹊跷李弘是怎么也想不通透,如此一来,心情之烦躁自是不消说了的。

“来人!”

李弘在前墀上转了几圈之后,突地站住了脚,眉头一扬,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王德全本就侍候在殿门处,这一听到李弘呼唤,自是紧赶着便跑进了殿中,躬身应答道。

“去,请周王入宫,就说孤有要事与其协商。”

李弘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坐视李显倒向李贤一方,打算再做一次努力,看看能否有所挽回,这便咬了咬牙,下达了宣召令。

“啊,是,奴婢遵命。”

王德全刚才从周王府回来,这一听又要再去,登时便有些子傻了眼,满心里全都是疑问,可再一看李弘的脸色不对,却也不敢开口发问,忙不迭地躬身应了诺,匆忙地退出了大殿,自行赶往周王府不提。

“七弟啊七弟,望尔莫要辜负了孤的一片苦心,若不然……”

王德全去后,李弘木讷讷地呆立了片刻,牙关一咬,低声地自语了一句,再次坐回到了几子后头……

“啊欠,啊欠……”

这世上或许真有着心灵感应这么回事儿,这不,这一头李弘在咬牙,那一头刚盥洗完的李显一只脚方才跨出浴室的门,冷不丁地接连打了一长串的喷嚏,登时便唬得一众侍候在侧的丫鬟们好一通子的手忙脚乱,埋怨声、嘘寒问暖声噪杂成了一片……

/4721603.+?

第四十四章再度婉拒(中)

“殿下,奴婢……”

周王府主院的厢房中,林家娘子正哼着小曲哄上官婉儿入眠,突然见到门帘子一动,忙抬起了头来,这一见是李显到了,忙不迭地便要起身招呼。

“嘘……”

李显担心惊扰了上官婉儿,忙竖起一根手指,贴在了嘴唇上,轻嘘了一声,示意林家娘子静声,几个大步迈到了榻前,爱怜地看着已沉进了梦乡中的上官婉儿。

可怜的孩子,到了底儿还是逃不过孤儿的命!望着上官婉儿那张红润的小脸,李显心中滚过一阵的怜悯与内疚——李显从不掩饰自己对上官婉儿的爱,哪怕那是前世的缘分,可对于李显而论,前生与今世并无实质上的区别,从内心深处来说,李显是绝不想上官婉儿受到任何的伤害的,这也正是去岁李显甘愿冒着穿帮的危险也要将上官婉儿收留在府中的根由之所在,若是可能的话,李显又何尝不想救上官仪满门的性命,只可惜这事情实是超出了李显目下能力所及的范围,他不能也不敢在没有准备充足的情况下直接与武后硬碰,甚至不敢出言提醒上官仪一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官仪一家老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与非命,心中的内疚感自是不消说地沉,压迫得李显很有种想要仰天长啸一番之冲动。

“殿下。”

就在李显呆愣愣地发着傻的当口,门帘一动,高邈已匆匆行进了房中,这一见李显正站在榻前,忙小心翼翼地凑到近前,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

李显从感慨万千中醒过了神来,回头一看,见高邈满脸子的古怪之色,不由地微微一愣,而后,轻吭了一声。

“启禀殿下,王公公去而复返,说是太子殿下请您进宫叙话。”

这一见李显的脸色不对,高邈自不敢怠慢,忙一躬身,小声地禀报道。

叙话?搞什么名堂来着?李显一听太子有请,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虽一时想不透太子此番召见的用意何在,可却隐隐觉得此等邀请恐怕不是啥好事,有心不去么,却又担心太子那头整出些啥妖娥子来,毕竟此时太子正在监国,万一给个小鞋穿的话,还真不太好应付。

“你且先去套套口风,孤一会儿便去。”李显沉吟了良久,还是觉得心里头不太踏实,这便斟酌了下语气,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奴婢遵命。”

李显既已下了令,高邈自不敢多问,忙不迭地应了诺,自去敷衍王德全不提。

有蹊跷,绝对有蹊跷!莫非他还是不死心?有可能,极有可能便是如此!高邈去后,李显就在榻前来回踱起了步来,沉思着将各种可能性反复盘算了一番之后,已然推断出了太子相邀的用心何在——太子如今虽有些班底,也深得朝廷重臣之心,然则毕竟身为太子,纵使监国,也须得长居宫中,很多事情他自己是无法出面去办的,亟需一个能帮其暗中行事的帮手,或者说是打手也成,很显然,兄弟几个里就只有李显最为合适,道理很简单,那些个异母兄弟都是早早便就藩去了,太子与那帮哥哥们压根儿就没有半点的交情,自不可能将私/密之事相托,再说了,就算太子有心也一样不成,毕竟诸位异母兄长都远在外地,于朝政上,实无丝毫的着力处,就算想帮也帮不上忙,而幼弟李旭轮尚小,不堪为用,李贤又与其不对盘,如此一来,已公开宣布弃文从武的李显就成了李弘唯一可以选择的帮手,而这便是李弘锲而不舍地要拉李显投向其的根由之所在!

事情还真有够麻烦的,看样子不去还真不成了的!李显虽已猜到了太子相邀的用心,可说到应对之策么,心底里还真不是太有谱——投自是不可能投将过去的,可该如何拒绝却令李显头疼了,婉拒已被证明是行不通了的,直接说“不”?那纯属自己找抽,这等左右不是之下,李显的头登时便大了好几圈,在屋子里瞎转悠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没能下个决断,心烦之余,索性懒得再多想,跺了跺脚,也没管在一旁站立不安的林家娘子等侍女们是怎个表情,大步便向前院行了去。

“殿下。”

前院二门厅堂里,高邈正跟王德全瞎扯一气,突然间发现李显从内里转了出来,忙站将起来,紧赶着招呼了一声,于此同时,眼珠子转动了几圈,于不经意间,微微地摇了摇头,暗示自个儿并未能从王德全口中套出话来。

“备车,孤这就进宫去!”

对于高邈的暗示,李显虽看在眼里,却并无丝毫的表示,更不觉得有多奇怪,毕竟王德全能被太子那等心思缜密的人物看中,又岂是简单之辈,当然了,李显既然已猜出了太子相召之用心,自也就不太介意高邈的办事不力,这便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一挥手,吩咐了一句道。

“是,奴婢遵命。”

见李显并未有怪罪自己的意思,高邈心里头暗自松了口气,紧赶着应了诺,对着王德全拱手示意了一下之后,自去安排相关出行事宜不提。

“王公公,有劳了,如此大热的天,让您来回奔波,小王实是过意不去。”

待得高邈去后,李显笑呵呵地对躬身侍立在一旁的王德全拱了拱手,语气随和地致了声歉。

“不敢,不敢,奴婢能为二位殿下效力乃天大的福分,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珍惜都来不及,又怎敢有埋怨之心,呵呵,殿下您请。”

王德全先前还在担心李显托故不去东宫,本正忐忑得紧,此时见李显欣然赴约,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就此落了地,这便笑呵呵地寒暄了几句之后,又谨慎地出言催请了起来。

“嗯,那好,就有劳王公公引路罢。”

既然早去晚去都得去,李显倒也干脆得很,话音一落,一拂大袖子,施施然地便向大门方向行了去,王德全见状,忙一路小跑地跟在了其后……

晕,这回麻烦大了!马车已到东宫门外,李显方一下车,尚来不及吩咐高邈前去递牌子,入眼便见一身明黄袍服的太子李弘正笑盈盈地站立在宫门前,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自是清楚太子摆出这麽副礼遇的姿态只意味着一件事,那便是太子已下了狠心,绝不能容许他李显超出掌控之外!

“臣弟参见太子哥哥,劳动哥哥前来相迎,臣弟惶恐。”

这一见太子摆出了这么副势在必得的架势,李显心中颇为忐忑,可再怎么不安,该见的礼却也不能省了去,这便紧赶着跑上了前去,一躬到底地行礼问安道。

“七弟不必如此,都是自家兄弟,何须如此见外,来,陪孤一道走走罢。”

李弘饱含深意地看了李显一眼,笑着虚抬了下手,示意李显免礼,而后侧了下身子,比了个“请”的手势。

“臣弟遵命,太子哥哥,您请。”

明知道这一关难过,可事到此时,李显却也没法逃避,只能是陪着笑,也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太子先请。

“嗯。”

李弘笑着点了点头,倒也没再多寒暄,抬脚便缓步行进了宫中,李显见状,忙落后小半步,跟在了其后,哥俩个各怀心思之下,这一路虽是谈笑不断,可气氛却着实算不得融洽,反倒令彼此间那若有若无的隔阂更加明显了几分。

“七弟,来,坐罢,呵呵,哥哥体弱,比不得七弟习武之人健硕,这走上几步便喘得紧,惭愧,惭愧啊。”

小哥俩一路闲逛地到了后花园的一座临池的小亭子前,李弘抬脚便行进了亭子,自顾自地端坐了下来,而后笑呵呵地挥了下手,自嘲一般地解说了一番。

“谢太子哥哥赐坐。”

李显练了一个晌午的武,又被李弘接连闹腾了两回,到了此时,也确实困顿了,自也懒得再多客套,谢过了一句之后,便在李弘的对面坐了下来,淡淡地笑着,却绝不肯多说些旁的话语,只因李显知晓太子这是要跟自己摊牌了,在没搞清太子的底牌之前,李显并不想让太子有甚不好的联想,这便规规矩矩地端坐着,一派恭听训示之状。

“此番上官老大人满门遭遇不幸,孤深感痛心,已传令礼部为之请谥号,议尤未定,不知七弟对此可有甚见解否?”

李弘一见李显如此作态,眼睛不由地便是一眯,可也没旁的表示,只是若有所思状地点了下头,不咸不淡地将上官仪的事情作为引子抛了出来。

“一切听凭太子哥哥做主,小弟实无异议。”

李显虽同情上官仪的遭遇,但却绝不想在此事上多加纠缠,在李显看来,人都已死了,再如何折腾都是一场空,更何况此时也不是为上官仪翻案的良机,再怎么整都是在做无用功罢了,自是不肯去接李弘的话题。

“哦?七弟对上官老大人的死因就别无想法么?”

李弘见李显不接茬,自不肯就此作罢,玩味地一笑,紧接着面色突地一沉,抛出了个别有用心的话题来,登时便令李显心头微沉之余,眼神也不由地为之凛然了起来……

/4721604.+?

第四十五章再度婉拒(下)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李显自然也不例外,对于上官仪的真实死因,李显私下里虽已有所猜测,可毕竟不曾得到实证,自是想知晓一下其中的蹊跷之所在,然则他却绝不愿从太子口中得知此事,不为别的,只因他并不想与太子拥有共同的秘密,很显然,太子此问的用心便在于此,而这恰恰是李显极力所要避免的。

“人一死,俱往矣,纵死后哀荣无双又能如何,终归不过虚幻耳。”

李弘既然发了问,不答自然是不成的,只不过李显却不想跳进这么个明显无比的陷阱中,这便长叹了口气,一派感慨万千状地回了一句。

“七弟此言差矣,先贤司马迁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孤深以为然,依孤看来,死于社稷者,自是重于泰山,死于私利者,必轻于鸿毛,二者泾渭分明,岂可视为一谈。”

这一听李显的回答明显是在避实就虚,李弘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略带一丝不悦地数说了李显一番。

“太子哥哥教训得是,臣弟愚鲁之辈,实难明微言大义,惭愧,惭愧!呵呵,正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臣弟羞愧无地也,是该好生向太子哥哥请教才是。”

李显不想纠缠纠缠上官仪的死因,这一听李弘开口教训自己,倒也乐得避开那等敏感的话题,这便顺水推舟地将话题转了开去。

“嗯,七弟能有此体悟,若是肯下苦功,他日必能有成,今,朝中正值多事之秋,以七弟之才干,当为辅国之栋梁也,孤甚期许之。”

李弘见李显不肯出言探听上官仪的死因,倒也没在这上头多作文章,而是抛出了个将来大用李显的诱饵。

“太子哥哥过誉了,臣弟虽发愿弃文从武,惜乎并无班定远之才气,纵有投笔从戎之心,却难有大作为,不过是沽名而钓誉罢了,让太子哥哥见笑了。”

李显显然是属泥鳅的,滑不留手得紧,哪可能会去咬李弘跑出来的钩,一通子谦虚下来,生生将自个儿说得不名一文,其用意么,也就是在婉拒李弘的拉拢罢了,却也不难猜测。

李弘虽博学多才,然,却并不善辨,被李显这么一番胡搅蛮缠下来,尽自头疼不已,却也拿李显没辙,眼瞅着李显不肯就范,李弘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咬着唇,默默地看了看李显,将心一横,索性将话题挑明了来说:“七弟勿需过谦,七弟之能为兄心中有数,今之朝局如何想来七弟也能看得通透,孤虽暗弱,却非可欺之辈,自不容初汉之悲在我大唐重演,盼七弟助孤一臂之力。”

初汉之悲?好家伙,竟说得如此直白,该死,这是要逼咱表态啊,麻烦大了!李弘此言一出,李显立马寒毛倒竖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这一句话便已将他逼到了死角上,再想要虚言应对已是不能,可该如何作答却令李显很是为难——人心都是肉长的,李显阅历虽丰,却不是个无情无义之辈,面对着一向友善自己的兄长之哀求,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只是这不是该不该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为之的原则性问题,李显纵使再有不忍,却也不敢就此应承下来。

虚言应对,而后左右逢源?若是可行的话,李显倒是很想这么去做,可惜的是不可能,只因李弘、李贤这哥俩个都不是好糊弄之辈,真要是李显如此玩法,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两头不讨好,真到那时,两面受攻之下,李显别说暗中发展班底了,光是那些个来自兄弟俩的明刀暗箭都足以令李显自顾不暇,还谈何发展,很显然,李显只能取一方为依靠,而从大局来说,李显也就只能舍太子而取李贤,这是李显的既定之方针,纵使此际李显心里头深感愧对太子的诚挚之心,亦断不可能有更易之处。

“圣人有云: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水者,民心也,倘若行事能顺民应天,则事无不可为,臣弟窃以为此为政之大道也,但凡能行此者,必明君,何虑奸佞胡为。”李显沉默了良久之后,还是没有直接回答李弘的邀约,而是端出了圣人语录,扯了一大通其实就是一个意思——婉拒,依旧是婉拒!

李显此番话一出,李弘期盼的眼神立马就黯淡了下来,嘴角抽搐了几下,似欲再劝,可到了底儿还是没说出口来,只是默默地沉吟着,良久之后,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七弟既另有计较,孤也不好相强,孤累了,七弟请自便罢。”

“太子哥哥海涵,臣弟告退。”

事已至此,李显虽深觉对李弘不住,可也没得奈何,毕竟这是难以两全的事情,此际见李弘下了逐客令,李显自也不想再多呆,这便站起了身来,躬身行了个礼,而后一转身向亭子外行了去。

“上官满门尽丧盗匪之手!”

就在李显刚走出亭子间的当口,背后突然传来了李弘低沉的话语声,一听此言,李显的背影登时便是一僵,迟疑地站住了脚,呆立了片刻之后,转回了身去,对着李弘一躬身,再次行了个礼,但却并没有多说些甚子,默默无言地低头向宫外走去……

“殿下。”

李显去后不久,亭子中人影一闪,王德全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了李显的背后,躬着身子,轻唤了一声道。

“嗯。”李贤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吭了一声,缓缓地站起了身来,仰头看了看早已西斜的日头,长出了口气道:“人各有志,相强不得,罢了,孤累了,回罢。”话音一落,也没管王德全是何表情,拖着脚走出了亭子间,缓步向显德殿走了去,王德全见状,微微地摇了摇头,也没敢多加耽搁,紧赶着便跟了上去。

终于还是决裂了,没想到这一步来得如此之早,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走一步看一步罢!尽管早就知晓自个儿与太子不会是同路人,决裂是迟早都会发生的事情,可真到了这等时分,李显还是免不了好一阵的伤感,自上了马车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因之黯然了下来,半闭着眼,斜靠在软垫子上,心潮起伏不定,良久之后方才稍缓将过来。

太子要反击了!李显精神稍好之后,默默地在心中将今日与太子间的交谈重新梳理了一番,再一结合这数月来的朝局,立马得出了个八九不离十的推断——这些时日以来,李显虽基本上是足不出府,可对于朝堂信息的收集却从不曾疏忽过,加之有着李贤那头传来的消息为佐证,自是清楚远在洛阳的武后如今正忙着召集一干无聊文人编撰甚子《列女传》、《臣轨》、《百僚新戒》、《乐书》等书籍,大肆宣扬女子也能为政,妄图凭此扭转民间对女子干政的不良印象,从而为其走上台面制造舆论基础,很显然,此举已严重触犯到了李弘的利益,身为储君,李弘对此做出反击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了的,这一条自是早就在李显的预料之中,所猜不透的只是太子将从哪一方面来着手罢了,可今日一会之后,李显已大致清楚太子的反击方向——上官仪的谥号!

上官仪之死的真相或许是个谜团,能知晓内情的人绝对不多,可上官仪被贬官的原因却是尽人皆知的事儿,若是太子能在上官仪的谥号上做出些文章来,那自是可以狠狠地刷一下武后的脸面,甚至可以逼迫其放缓干政的脚步,招倒是一记妙招,然则在李显看来,却未必能奏效——太子如今有着监国之名分,尽握朝堂权柄,可惜监国太子终究只是监国太子,并不是皇帝,很多事情并不是他李弘想办便能办得成的,再说了,高宗如今可是在武后的掌握之中,哪怕太子这头闹腾得再欢快,高宗一道圣旨下来,一切都得归零,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太子的反击最终只怕还是落得个一场空,至少李显本人对此并不看好,当然了,不看好归不看好,却不妨碍李显居间取势的谋划。

要想取势,那就必须让火烧得再旺一些,最好能令太子与武后之争旷日持久,否则的话,一切都是空谈,而这显然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儿,纵使李显政争经验极为丰富,一时半会也难以拿出个万全之策来,这一路行一路想,想得头都大了几分了,还是没个结果,心烦之下,眉头不由地便紧锁成了个“川”字。

“殿下,殿下。”

就在李显陷入沉思之际,车厢外突地响起了高邈的呼唤声。

“嗯?”

李显愣了愣神,猛然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伸手掀开车帘子的一角,往外一看,这才知晓马车已停在了自家府门前,自嘲地一笑,也不多言,由着高邈侍候着下了马车,但却并没急着进府,而是站在马车旁,对着府门前的那对石狮子发起了呆来,他这一发呆不打紧,高邈等人自也不敢轻动,于是乎,一大帮人马全都停在了门口,一个个茫然不知所谓地看着李显,谁也不晓得自家这个主子究竟又在搞些甚名堂来着。

“哈,有了!”

就在一众侍卫们胡乱猜测之际,却见李显突地展颜一笑,拍了下手,颇为兴奋地大步行进了府中,其脚步之匆匆,令众人皆看傻了眼……

/4721605.+?

第四十六章良好的开端

麟德二年四月二十八日,yīn,大雾弥天,尤其是天将亮之际,雾气浓得伸手不见五指,可就算是如此恶劣的天气,却也一样挡不住李显习武的兴致,这不,天尚不到卯时,李显便已起了,匆匆地梳洗一番,又用过了几块糕点,急吼吼地便往小校场赶了去,脚步匆忙得紧,这也不奇怪,连着劳苦了两个半月,好不容易盼到了正儿八经的习武,纵使李显并没指望自个儿能练成绝世名将,可能学些防身的真本事也是好的,再说了,李显还指望着能跟李伯瑶好生套套近乎,力争能将《卫公兵法》搞到手中,此时不好好表现一下怎能说得过去。

“小王见过李将军。”

果不出李显所料,他才刚从王府西墙的小门行将出来,第一眼便瞅见李伯瑶已等在了cāo场上,自不敢怠慢,忙疾步走上前去,一躬身,很是恭敬地行礼问安道。

“不敢。”李伯瑶侧退了一小步,以示不敢承受李显的见礼,可口中却毫不含糊地下令道:“请殿下先绕场跑五圈。”

厄,不是要习刀了么,咋还要跑圈,晕!李伯瑶此言一出,李显期盼的心登时就凉了小半截,可一看李伯瑶的脸色不像是在说笑之状,尽自心中歪腻,却也没敢说个“不”字,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自嘲地耸了下肩头,二话不说地便绕场跑开了。

“请殿下举石锁十组,每组十下。”

李显好不容易刚跑完圈,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那一头李伯瑶又紧接着命令上了。

十组十下?晕,就只比平日里少两组,我勒个去的,举!李显与李伯瑶接触久了,自是知晓跟其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可能性,也懒得去费那个唇舌,怏怏地行到了石锁堆前,舒展了下筋骨,闷闷地举将起来,好在这些日子锻炼得多了,动作倒也麻利得很,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而已,李显便已完成了应有的定额。

“李将军,小王已举罢,该习刀法了罢?”

一番折腾下来,李显已是气喘如牛,手脚也因此而酸麻不已,几乎是拖着脚走回到了李伯瑶的身前,可着劲地大喘了几口之后,这才面带微笑地问了一句道。

“依殿下看来,刀为何物?”

李伯瑶并没有回答李显的问题,而是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这个,刀么,兵中霸者,沙场建功之利器也。”

刀这玩意儿李显还真是见过不少,不说此时流行的横刀,后世的金背砍山刀、刺刀、匕首、水果刀啥的,李显可都是看过的,别的不论,光影视节目里就比比皆是,然则真儿个地论起刀来,李显可就有些抓瞎了,没奈何,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扯了一句道。

“不错,刀者,百兵之霸主也,非果敢之士不足以用之,刀法之要,首重气势,一刀既出,千军辟易,殿下既欲习刀,当重气势之养成。”

李显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其实心里头并不是很有底气,却不料李伯瑶却甚是认同李显此言,赞许地点了下头,好生点评了一番。

“请李将军教小王刀法。”

这一听李伯瑶如此说法,李显立马便打蛇随棍上,紧赶着便讨教了起来。

“锵啷。”

李伯瑶此番倒是没有拒绝李显的要求,右手一抖,已将悬挂在腰间的横刀抽了出来,左手一引之下,已按在了刀背上,而后目光炯然地看着李显道:“殿下请看,此刀乃军中制式,刃长二尺八,宽寸五,刀身如细柳,柄长半尺,重十五斤整,殿下欲习刀术,当先熟悉刀性,若不如此,实难有成。”

“这个自然,小王自会听从将军教诲。”

李伯瑶这些话语听起来平淡无奇,李显自是不会太过在意,这便装出一副受教的肃然状,躬身应了诺。

“如此甚好,就请殿下持此刀每日挥击千记,以此熟悉刀性即可。”李显话音刚落,李伯瑶的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双手一抬,将刀递到了李显手中,板着脸下了个任务。

“啊……”

李伯瑶此言一出,李显登时就傻了眼,嘴张得简直能塞进一枚鸡蛋了。

“怎么?殿下不愿习么?”

李伯瑶没理会李显的惊愕,撇了下嘴角,冰冷异常地问道。

千记?还是每日?靠了,再算上跑圈与举石锁,还让不让咱活了!李显气结不已,巴咂了下嘴唇,待要出言抗辩一番,可一见到李伯瑶那张漠然的脸,却又将已到了嘴边的话语强行咽回了肚子里,一咬牙,拿起手中的横刀,随意地摆弄了几下,旋即,恶狠狠地劈砍了起来。

十五斤的刀并不算太沉,李显好歹也算是练力了数月,拿起这等分量的刀自不在话下,然则劈砍起来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加之李显压根儿就不懂用刀的法门,一开始尚能靠着蛮力挥舞一番,可才劈了不足三十之数呢,李显的脚步已是虚浮不已,别说挥刀劈砍了,便是连站都快站不住了,整个人东倒西歪地晃荡着,似乎随时会倒下之状,那等狼狈的小样子令聚集在四周的王府众人全都看得揪心不已。

“呼,呼,呼……”

自重生以来,李显的性子里便有着股狠劲,尽自已累得手足酸软,却依旧拼命地坚持着,然则人力终归有穷时,纵使李显再不甘心,五十刀过后,也已是精疲力竭,只余拄刀喘大气的份了。

“用刀当以腰使肩,以肩带臂,臂随刀走,看好了!”

李伯瑶始终默默无语地看着李显在那儿瞎劈砍,直到李显无力再挥刀之际,这才伸手从李显手中接过了横刀,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口中一边解说着,一边挥刀便是一劈,但见刀光一闪,锐啸之声大作,一股刚猛无俦的气势骤然爆起,当真有万夫不当之气概。

“好!”

“好刀法!”

……

一众王府侍卫都是军中高手,自是识货之人,这一见李伯瑶随手一刀居然有此声势,全都情不自禁地叫起了好来。

“咕嘟”

李显虽不懂得啥刀法不刀法的,可凭着直觉便可感应到李伯瑶这一刀的气势之雄浑,气立马就不喘了,可着劲地咽了口唾沫,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没有谁不想自个儿能有身好本事的,李显自也不例外,哪怕他本心不过是借练武来避嫌,可也没打算就此虚度光yīn,此际见李伯瑶刀法出众如此,哪有不心动的道理,一时间不由地浮想联翩了起来。

“接着练!”

没等李显胡思乱想个够,李伯瑶已将刀递到了李显的身前,沉着声吩咐道。

“诺!”

李显接过了横刀,恭敬地应了一声,缓缓地举起了刀来,却并没有急着挥刀劈砍,而是细细地体悟着先前李伯瑶所提点的要诀,半晌方挥出一刀,虽远不能及李伯瑶的威势,可架势却有了几分相似之处,令围观的众侍卫们不由地眼前为之一亮。

嗯,还是不对,腰腹的劲似乎没完全用上!李显没功夫去管旁人是如何想的,再次缓缓地举起了刀来,依旧没急着劈砍,而是在心中将自个儿先前那一刀与李伯瑶的一刀做出了个比较,不断地琢磨着其中的差异之处,良久之后,眼神突地一凛,断喝了一声,一刀狠劈而出,风声凛然间,气势暴涨,竟隐隐然有了些气象。

“好!”

“再来一刀!”

……

眼瞅着李显这一刀劈得精彩,一众侍卫们自是全都呼喝了起来,乱纷纷地为李显打着气,李伯瑶虽没有出声,可眼神里却闪过了一丝诧异与惊喜——以李伯瑶的眼界而论,李显这一刀其实还有着极大的破绽在,然则那仅仅只是力道与速度的缺陷所致,并非是刀意上的破绽,就李显这等明显是初涉刀道之人,能做到此等地步,只能用一个词来加以形容——天纵之姿!这等难得的悟性便是李伯瑶自己都不曾拥有,能得徒如此,谁人不欣慰?可一想到李显的身份,李伯瑶眼神里的光芒很快便又黯淡了下去,只是默默无语地看着李显在那儿挥刀不止。

爽利,无比的爽利,尽管挥刀千记之后,李显人已是累得够呛,可心情却是大好,倒不完全是因着初步摸到刀道的窍门之故,更多的则是喜欢挥刀时的那种霸烈之气,那种一往无前的气概恰恰正是李显最需要的东西,能于练刀的同时,培蕴一下自个儿的气势,在李显看来,着实是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哪怕手臂因之酸软不已,李显也绝无怨言。

李显这一练之下,几至忘我之境,若非李伯瑶怕其练伤了身而出言制止的话,只怕李显兀自不肯停手,那等执着与投入不禁令李伯瑶的心弦为之轻摇不已,只不过李伯瑶到了底儿还是没有多说些甚子,只是叮嘱李显每日皆需练习不辍而已,言毕便即匆匆告辞而去,浑然没注意到身后李显脸上的笑容似乎颇值得玩味……

/4721606.+?

第四十七章大计划之启动(一)

李显的心情显然很好,虽不至到得意忘形的地步,可用兴高采烈来形容却是绰绰有余的,倒不仅仅只是因着练刀有感之故,实际上,在李显看来,他自个儿能不能习成绝世武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卫公兵法》能否到手,若能得之,自己能不能习成倒是不打紧,能用来栽培手下才是关键——“枪杆子里出政权”永远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而今,诸事都按着预订的计划在进行着,说是诸事顺遂也绝不为过——李伯瑶临离去前的神情变化虽隐晦,可却瞒不过李显那双阅历丰富的眼,正所谓良好的开端就是成功的一半,李显自有着充足的兴奋之理由。

“殿下,林亲事回来了。”

俗话说得好,一事顺则诸事顺,就在刚用过了午膳的李显还在因能赢得李伯瑶的好感而暗自得意不已之际,高邈又兴冲冲地跑来禀报了件令李显精神一振的好消息。

“哦?好,传!”

相比于林虎所带回来的消息而言,习武乃是《卫公兵法》就只能是旁枝末节了,这一听林虎已到,李显瞬间便将习武的事情全都抛到了脑后,豁然而起,一挥手,语带兴奋地传令道。

“殿下,末将幸不辱使命,璐王殿下有书信在此。”

高邈去后不久,满脸疲惫之色的林虎带着一身的烟尘疾步行进了书房,一见到李显的面,立马便是一躬身,一边禀报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加盖着火漆的信函,双手捧着,高举过了头顶。

“嗯。”李显伸手接过了信函,但并未急着拆开,而是面带微笑地对着林虎点了点头道:“林亲事辛苦了,且下去好生休息罢。”

“是,属下告退。”

林虎昨日奉了李显之命骑快马赶往岐州,一日里来回奔波了近六百里之遥,早已是累得够呛,此时不过是全凭一口气在强撑着罢了,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自是大松了口气,紧赶着应了诺,退出了书房,自去休息不提。

好小子,还真是谨慎么?嘿,小心眼!李显将信函的封皮揭开,取出了内里的信函,摊将开来,匆匆地扫了一番,眉头不由地微皱了起来,暗骂了一声,却也并不着闹——信不长,就短短数行而已,扣除那些个问候语之外,就只有三百字不到,说的就一个内容——原则上同意李显的提议,不过诸般事宜必须由监察御史林奇具体经办,至于掌总么,就由李显来担当。

掌总?听起来很美妙,其实不过是要李显挂个空名而已,说穿了,李贤的用心不过是怕李显在其党羽中上下其手罢了,当然了,万一真要是出了啥岔子的话,那责任还是得李显这个“掌总”来背,如此之行径,在李显看来,纯属小人心性而已,实难登大雅之堂,不过么,李显也懒得去跟李贤计较这么些枝节,左右此番政争的主角是太子与武后,李显要做的不过就是给火堆添些柴,浇点油,顺带看能不能捞些好处罢了,只消行事小心些,却也很难出甚大错的。

“高邈。”

李显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圈,在心里头将全盘计划好生过了几番,自觉已无甚破绽之后,突地顿住了脚,提高声调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高邈本就侍立在书房门口,这一听李显呼唤,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便跑进了书房,紧赶着应答道。

“你亲自去监察御史林奇府上,就说本王请其过府叙话,快去快回罢。”李显瞥了高邈一眼,略一沉吟之后,挥手下令道。

“是,奴婢遵命。”

高邈是个谨慎人,虽不明白李显这道命令的用意何在,可一见李显没有解释的意思,自不会去追根问底,只是恭敬地应了诺,自去准备到林奇府上寻人不提。

“殿下,林御史已到了府门外。“

高邈去得快,回得更快,李显一盅茶都尚未饮尽,就见高邈兴冲冲地转回了书房,紧赶着出言禀报道。

嗯?不请自来了,这么巧?嘿,老六那厮还真就是小肚鸡肠!李显一听林奇已到,先是一愣,接着很快便醒过了神来,知晓这是李贤对自个儿不放心的预防举措,想来那林奇必已得到了李贤的相关指示,否则不会出现得如此之巧合。

“请罢。”李显肚子里弯弯绕绕虽多,可脸上却是一派的平静,将手中的茶碗往几子上一放,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声。

“是,奴婢遵命。”

李显既已开了口,高邈自无不从之理,这便应答了一声,退出了房去,不数刻,陪着一名中年官吏行进了书房中,但见此人丹凤眼,窝蚕眉,面皮白净,三绺长须随风轻扬,行走间顾盼自得,端得是一副好卖相。

“下官林奇见过周王殿下。”

那名中年官吏一见到高坐上首的李显,也不待高邈出言引荐,潇洒地一抖大袖子,几大步走到近前,躬身行了个礼,自报了家门,其礼虽恭,可话语间却隐隐带着矜持之意。

“林御史客气了,请坐罢,来人,看茶!”

李显这一世确实不曾见过此人,可前世那会儿却是没少与其打交道,对其根底可谓是了若指掌——林奇,山西太原人,明经出身,早前曾在璐王府任过属官,后,经李贤暗中使力,得以入朝为官,先为礼部主事(从八品下),旋即便升任监察御史(正八品上),及至李贤入主东宫后,很快便被提拔为御史中丞,乃是李贤身边最听用之心腹,前世那会儿,此人可是没少奉了李贤的密令出手为难李显,每每就小事弹劾不已,常常整得李显狼狈不堪,说起来算是李显的旧仇人,不过么,前世归前世,李显倒不至于将前世与今生混为一谈,可也不想让其觉得自个儿软弱可欺,这便不咸不淡地虚抬了下手,淡淡地回了一句道。

“谢殿下赐坐。”

林奇本以为自己乃是璐王的代表,李显再怎么着也得好生笼络一下自己,可这一见李显一派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头立马有些子失了衡,只不过当着李显的面,他也不敢有甚不满的表示,只能是语气生涩地应了一声,自顾自地走到下首的一张几子后头,整襟跪坐了下来。

啧,小样,志大才疏的货色!李显对林奇的感观本就极差,倒不完全是因前世的恩怨,而是知晓此人空有大志,徒具口才,却并非干大事的材料,前世的李贤之倒台与林奇的无能其实有着极大的关系,此时见其一派傲气凛然之状,李显的心中自是更加不喜了几分,只不过如今正值用人的当口,李显也懒得去跟其一般见识,待得下人们奉上了新沏好的茶水之后,李显扬手一挥,将书房里的下人们全都屏退了出去,略一沉吟之后,缓缓地开口道:“林御史该是已收到了孤之六哥的信函了罢,具体详情孤就不多说了,只有一条,在孤不曾下令之前,还请林御史转告其余诸位大人,切莫轻举妄动,坐观其变即可,这一条乃是成败之关键,林御史可有异议否?”

“这个自然,殿下有命,下官不敢不从,只是下官人卑言轻,实不敢擅自尊大,若要说服其余人等,还请殿下将章程告知,下官方敢行去。”林奇虽接到了李贤的指示,要他听从李显的安排,然则林奇一向以智者自居,并不怎么愿意接受李贤的安排,再加上觉得自个儿没得到李显的足够尊重,更是不太情愿按李显的意思行事,这便搬出了个不是借口的借口,硬是要逼李显就此摆出底牌来。

竖子无礼!李显本就不怎么待见林奇,这一听其言语颇为无状,更是心中有气,只不过李显城府深,却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轻笑了一声道:“孤与六哥有约定,主意由孤出,行事由林御史自便,若是林御史觉得为难,孤也不勉强,林御史大可自行定夺好了,孤自不介意。”

“这个,这个……”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饶是林奇往日里能言善辩,一时间竟为之语塞,嘴角抽搐了老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林御史很为难么?那就当孤没说好了。”

李显此番谋划并非为了自己,更多的是在为李贤的回京创造条件,至于打击一下武后的气焰么,则不是李显要忙活的事儿,那可是李弘的活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李显所作所为纯属搂草打兔子,顺带的事儿罢了,做与不做皆可,左右真要想将李贤弄回京师的话,李显尚有其他办法可以选择,故此,对于眼下的事情成与不成,李显其实并不是太在意,此际见林奇窘迫非常,李显暗笑之余,再次出言挤兑了一句道。

“啊,不,下官自当遵循殿下所令,岂敢不从。”

林奇本就已被李显搞得狼狈不堪,再被这么一挤兑,自是吃不住劲了,哪还敢跟李显接着别苗头,忙不迭地出言服了软。

“那好,就这么定了,来人,送客!”

李显见林奇已表了态,自是懒得再跟其多废话,端起了茶碗,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下官告辞了。”

林奇兴冲冲而来,却落得个狼狈而去的下场,心里头就别提多憋屈了,可领教过李显的厉害之后,却也不敢再有丝毫的怨言,只能是怏怏地起了身,躬身行了个礼,闷闷不乐地告辞而去了。

“殿下,那林御史……”

林奇去后,高邈从书房外溜了进来,见李显微笑地端坐着,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林奇临去时的落拓,心中颇为不安,却又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担心之下,这便小心翼翼地凑到李显的身边,低声地出言试探道。

“嗯,没事!”李显并不想就林奇的事情多说些甚子,呵呵一笑,一扬手止住了高邈的问话,神态虽随意,可眼神中却有一道精芒一闪而过……

/4721607.+?

第四十八章大计划之启动(二)

李显的脸上虽是笑意盈然,其实心中却微有些烦意,但却不是烦林奇的无礼,实际上,在李显看来,林奇不过是鸿毛一般的货色罢了,又岂会自降身价地跟其一般见识,真正令李显烦恼的是自家的班底建设,不是该不该的问题,而是何时开始为妥的问题——通往帝位的道路漫长而又崎岖,其中满是凶险,说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也绝不为过,没有班底的支持,哪怕李显有着三头六臂,也断无法走到最后,此乃不争之事实,对此,李显有着很明确的认识,本来么,李显打算过个把年再着手此事的,可今日被林奇这么一闹,李显的心思显然起了变化。

若论识人之明,李显自问不在当今任何人之下,这不是自负,而是有根据的自信,别的不说,光是有着前世的记忆在,足可确保李显识别众臣工的能力之高下,更惶论还有着后世博击宦海的丰富经验为辅,足可令李显具备通过表象看清实质的能耐,此二者相加之下,李显自不虞发现不了人才,可话又说回来了,发现得了人才是一回事,能不能引为己用却又是另一回事,而恰恰正是后者的存在,这才迫使李显不得不慎重行事。

时值盛唐初兴之际,能征惯战的老将渐已逝去,后继颇为乏人,可文臣却是鼎盛得很,论起相才,可谓是比比皆是,不止朝中现有诸如郝处俊、戴至德等皆名至实归,便是尚处蛰伏中的相才也有不少,狄仁杰、裴行俭、裴炎、骆宾王等等,一抓便是一大把,确实不愁无人才可用,可惜的是这些干才皆属君子之辈,并非李显眼下这等尴尬的身份可以拉拢在手中的,哪怕是已有了些许交道的骆宾王,李显也不敢轻易明着去拉拢,唯有等待最恰当的时机,至于其他诸能臣么,那就更没太多的指望了,只能是一步步慢慢行去,留待将来再见机行事,如此一算,真儿个能立马为李显所用的大才并不多,好在李显此际也无需这等栋梁之材帮衬着,所需要的不过是能听话的而又薄有小才的普通官吏罢了,作用么,其实就一个——摇旗呐喊!

至高宗上位以来,永徽年间朝风尚能延续贞观的清廉,可谓是清官满朝,可自打长孙无忌等贤良被贬之后,朝风已是渐坏,尤其是武后乱政之后,李义府、许敬宗等人本身就贪鄙无算,上行下效的结果便是整个朝风渐腐,上层尚且好些,至于中下层官吏么,早已渐糜烂,虽不至贪腐成风,可趋利之势渐涨却已是不争之事实,这等局面下,李显要想拉拢住一帮子摇旗呐喊之辈确实不算太难,难的是要能确保投靠过来的官吏之忠心,而这正是李显所顾忌之处,再说了,真要是李显大规模地动作起来的话,那一准要遭忌,不单兄弟们会群起而攻之,便是武后那头也断容不得李显肆意为之,如此一来,度的把握便成了李显首要衡量的要素。

班底的建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恰恰相反,班底建设不单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还需要有雄厚的资金来运作,更需要时间来统筹安排,按李显原先的计划,此事尚不急着开始,大可先以李贤的人为用,可以如今林奇的表现来看,却令李显不得不将计划提前展开,无他,只因李显的个性决定了他不可能受制于人,如此一来,该从何着手就需要好生琢磨一番了的。

政治层面的东西是很难,非寻常人可以为之,可对于李显来说,却不算太大的问题,毕竟他三辈子干的都是这个活计,真正令李显烦心的实际上只有一条——钱,大量,甚至是海量的钱!诚然,身为实封三千户的亲王,李显并不算缺钱,哪怕是要奢华地过活也能承受得起,可要以这么点俸禄以及名下两座庄园的产出来行大事,那可就远远不够了的,对此,李显有着很明确的认识,闲暇时,也曾对此作出过规划,只是出于种种考虑,李显尚不急着去实施罢了,这其中最大的关碍有两个——一是,如何行去才能不引起太大的朝堂波澜,李显可不想钱尚未赚到手,便被言官们的弹章给淹没了,万一要是再被太子或是武后来上个落井下石,那一切只怕都将休矣,至于其二,那便是主事者从何而来,此人不单要精通理财及经商,还得绝对忠心,如此一来,方可确保万无一失,很显然,前者李显勉力安排之下,或许能瞒天过海,可后者就令李显头疼了——在李显看来,眼下府中并无这等样人的存在,甚至于该从何寻起,李显也颇觉茫然。

“府中如今结余如何?”李显沉思了良久,想得头都大了几分,兀自没能找到太好的解决办法,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了几下几子,似有口无心般地问了一句道。

“这个,奴婢实不清楚,要不奴婢这就去账房问问?”

李显在思考之际,高邈自不敢出言打岔,只能是老老实实地陪在一旁,直到李显发了话,这才紧赶着站了出来,迟疑地回答道。

“嗯,也好,就将高管事一并叫来好了。”李显点了点头,随口吩咐了一句。

“是,殿下稍候,奴婢这就去。”

李显一向只管花钱,从不问账目的事儿,这一条自小跟随李显的高邈自是知晓的,此时一听李显好端端地突然问起了账目,心中自是狐疑得紧,可却不敢细问,忙不迭地应承了一声,急急忙忙地向前院账房赶了去,不数刻,便已领着一名身着管家服饰的中年汉子转了回来。

“小的高土生叩见王爷。”

账房管事并非王府属官编制,而是隶属王府下人一系,虽说不是官身,可管着偌大一个亲王府的度支,油水之足自是不消说了的,这一条光看高土生那圆鼓鼓的身材便可知一二,当然了,此人之所以能担任此肥缺,除了因是高邈的一个远房堂兄之外,更因着其精通账务,这些年来打点王府账房倒也算得上得力,不过么,小贪一些却也是有的,这冷不丁地被传唤到了书房,心中的疑惧自也就是难免之事,这一见到高坐上首的李显,腿脚立马就有些发软,也没等高邈发话,跑上前去,一头便跪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上一下。

“起来罢,孤有话问尔。”

李显虽从不过问账目,可经历过后世宦海的洗礼,又怎会不知管账者每每都有着从账面上做手脚的恶习,只不过这等小钱李显懒得去计较罢了,此时见高土生如此慌乱,自是猜出了其担心之所在,却也无意去点破,只是淡淡地吭了一声。

“啊,是,是,是,殿下尽管问,小的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一条小的可是敢保证的,还请殿下放心则个。”高土生心慌意乱之下,口中胡乱地应答着,可腿脚却依旧是软塌塌地,站都不敢站将起来,兀自跪在了地上。

“嗯,孤想知道如今账上尚有多少余钱,唔,若是扣除了日常用度,能调用的有多少?”高土生不敢站立,李显也懒得去管,就任由其跪着,只是微皱着眉头扫了其一眼,面色平静地出言询问道。

“回殿下的话,账上实有余钱四千五百三十二贯余,扣除日常开销,能调用的钱数仅有六百余贯,若是殿下不急等着钱用,待得夏收之后,东、西两庄或还能挪出些钱来。”一听李显仅仅只是问余钱,高土生的心自是稍安了些,磕了个头,紧赶着回答道。

“六百贯?”一听只有这么点余钱,李显的眉头不由地更加锁紧了几分,呢喃了一声之后,又接着问道:“说清楚点,东、西两庄各能进账多少?”

“好叫殿下得知,东庄夏收后能有个两百贯的进项,年末也有此数,西庄仅能及之一半,合计约还能凑个三百贯,挤一下的话,或许四百贯也有可能。”一见李显脸色不对,高土生哪敢怠慢,忙不迭地应答道。

“嗯?怎会差得如此多?说!”

李显虽甚少去东、西两庄,可大体情形还是知道的,这两庄子虽分处京城两头,可无论是规模还是地利以及人力配置都相差不大,这一听两庄的产出居然差了一倍,不由地便起了疑心,这便冷哼了一声道。

“啊,殿下息怒,此事实是别有情由,还请殿下容小的细细说来。”高土生被李显这一嗓子吓得不轻,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紧赶着回答道:“按说西庄的产出亦不算低了,据小的所知,京师各府相同规模的园子所能产的也不过就是这个数,若是经营不当,或许还得更少些,至于东庄之所以能有如此产出,那完全是邓诚、邓管事经营有方之故,非是小的虚言哄骗,殿下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探访一二,自可知小的所言无虚。”

“邓诚?”

东西两庄自打高宗赏赐以来,李显拢共也就只去过两三回,还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对于管事者是谁,李显还真没啥太多的印象,此时一听高土生极力夸奖邓诚的能干,李显倒是来了兴致,斜眼看了看高邈,却并没有多说些甚子。

“殿下,此事奴婢倒是知道一些,那邓诚乃太原人氏,本是读书人,可惜家道中落,无力继续学业,不得不以经商为业,数年前来京贩货,惜乎遇到了火劫,货财两失,无盘缠归乡,托了人求到了奴婢处,奴婢见其尚算实诚,便将东庄交与其经营,至今已有三年,着实颇为得力。”一见李显看将过来,高邈立马会意地点了下头,将所知情况一一道了出来。

呵,还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了,有趣,着实有趣!李显一听高邈如此说法,嘴角不由地便是一挑,露出了丝玩味的笑容……

/4721608.+?

第四十九章大计划之启动(三)

东庄其实并不叫东庄,有个凑趣的名字——饼儿庄,其来由么,说起来跟李显还有些瓜葛——此庄本属皇庄,编号丙二,显庆三年,高宗将此庄赏赐给了李显,原本合该由着李显起个响亮的名字,偏生那会儿李显正值年幼贪玩之时,浑然就没去理会这事儿,这庄子也就始终没个正式的名号,大家伙只能是延用旧名,传来传去之下,竟以讹传讹地就成了谐音的“饼儿庄”,叫起来倒是顺口得很,不过呢,真让饼儿庄名扬十里八乡的却不是这么个有趣的名字,而是这庄子里有个大能人,硬是能以不算大的庄子整出比旁人多的收益,这人正是庄中管事邓诚。

邓诚的岁数并不大,不过三十出头而已,可人却显得老相,面色黝黑,满脸子的沧桑感,加之总是一副严肃状,看起来就显得更老了些,不过么,一双眼倒是有神得很,哪怕面对着的是李显这个主子,邓诚也丝毫没有半点的拘谨,行礼倒是恭谦到位,可神情、举止却是一派从容之状,这令李显暗暗称奇之余,好感陡生。

“邓主事免礼罢,孤此来仓促,若有打搅处,望邓管事勿怪。”

李显见邓诚气度不凡,心中颇喜,话语间自是客气了不少,神情和蔼得紧,不像是在吩咐下人,倒有些前来访客的意味在内。

“属下不敢,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属下自当遵行不怠。”

邓诚并不因李显的和蔼而受宠若惊,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躬身拱手地回了一句道。

“嗯,那好,就请邓管事领着孤进庄随意走走罢。”

李显虽已对邓诚高看了一线,可却并不打算就此说明来意,也不急着考究一下邓诚的行商能耐,而是笑着一挥手,提出了个简单的要求。

“是,属下遵命,殿下请!”

邓诚并不清楚李显此来的用意何在,也不明白李显所谓进庄走走是何用心,尽自心中存疑,但却并不出言询问,只是恭恭敬敬地后退了小半步,略一侧身,躬着身子,比了个“请”的手势。

“嗯。”

李显并没有再多废话,笑着点了点头,抬脚便向前行了去,一路走一路看,不时地提问上几句,宛若对啥都好奇无比一般,也亏得邓诚熟知庄中事务,应答如流而又得体,往往几句话便能将缘由解说得分明透彻。

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看不知道,这一看之下,还真令李显有种捡到了宝的惊喜感——别看李显一派养尊处优惯了的样子,其实对农业却并不陌生,后世混迹官场那会儿,李显可是从乡镇干上来的,一开始管的便是农业,没少往田间地里穷转悠,虽不敢说是农业专家,可绝对不是外行,遥想当年,西安周边“生态农庄”的兴起可是李显的一大政绩来着,而眼前所见的居然正是当年李显所倡导的那一套,纵使微有区别,总体上来看,却几无二致——果园、菜地、稻田、养猪场、养禽场依次围绕鱼塘排开,以烂菜叶、秸秆作饲料,经过家畜、家禽肚子,转成粪便,而粪便又成肥料,再还田,其中鱼塘除作为浇灌的水源之外,还能养鱼、养鸭、种莲藕,更为关键的是——家畜粪便还田还能做到田地肥力充足,无须轮更,如此一来,收益比同等面积的其余庄园高出了老大的一截也就不足为奇了的。

“生态农庄”咋一看起来似乎无甚出奇之处,可妙就妙在循环利用上,这等概念可不是寻常之辈能琢磨得出来的,就算是能想得到,做起来也没那么容易,任一个环节处理不好,整条链子就得彻底崩溃,这一点李显可是有过体验的,自是知晓其中的不易,然则这一切对于邓诚来说,似乎并不难,整个“饼儿庄”在其打理下,显得井井有条,庄中各家佃户各有职责,分工明确,却又不凡彼此协作,完全符合后世的管理学之经典。

神了,着实是神了,这厮该不会也是穿越来的罢?李显在庄子里转悠了一整圈下来,心情舒爽之余,不禁也起了一丝的疑心,要知道这时代的农家就只懂得往地里可着劲地刨食,完全没有循环利用这么个概念,说实话,别说这时代的农民了,便是后世工业极为发达的年代,绝大多数的农民依旧是不开化的居多,能想到“生态循环”这么个概念的,那可都绝对属于精英级别的人物了,而今,似这般先进的理念居然出现在了自家庄子里,这令李显又如何能不起疑心?只不过李显城府深,并没有急着去究根问底,而是揣着疑问接着逛园子,直到转回了庄园的主院,屏退了手下诸人,独独只留下邓诚之际,这才动起了考究的念头。

“邓管事庄子办得不错,甚合孤意,辛苦了。”

李显前世混官场时,没少跟手下“谈心”,对于套底该如何个套法,自是拿手得很,并不急于刨根问底,而是摆出一副叙闲话的姿态,笑呵呵地夸奖了邓诚几句,当然了,李显此番话倒也不是虚言,实际上,就“饼儿庄”如今这般模样而论,若是换了李显自个儿来整,最多也就是多上一个沼气利用罢了,至于其余的么,实难有甚改进之处的。

“殿下谬奖了,此属下应为之事耳。”

邓诚自不相信李显此来就仅仅只是来察看农庄的,只是李显既然不说,他也不敢瞎问,此际见李显出言夸奖,忙一躬身,逊谢了一句道。

“嗯,话虽如此,然,办事得力自是该赏,孤非吝啬之辈,尔既能实心为孤任事,孤断不能亏了尔,孤这就传下令去,赏钱三十贯,月俸加倍,邓管事可满意否?”李显显然对邓诚的态度极为满意,这便笑着点了点头,大肆封赏了起来。

“这……,属下当不得,还请殿下收回成命,属下……”

李显开出的赏格不可谓不重,然则邓诚不单没有欣喜若狂,反倒是诚惶诚恐地推辞了起来。

“邓管事不必推辞,孤说过的话向不收回,此事就这么定了!”

李显哈哈一笑,一挥手打断了邓诚的话头,豪气十足地下了定论。

“属下,属下谢殿下恩赏!”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邓诚再也无法自持了,满脸子激动之色地行了个大礼,语气里不由地便带着丝颤音。

“这就对了,平身罢,在孤面前无须拘束,孤向不喜虚礼。”李显笑着虚抬了下手,示意邓诚起身,而后笑吟吟地打量了邓诚一番,一派随意状地问道:“听闻邓管事乃是太原人氏,不知家中尚有何人么?”

“回殿下的话,家父早亡,家中尚有老母在堂,如今与贱内及三子皆在庄中。”一听李显问起了家事,邓诚忙收敛了下激动的心情,恭敬地回答道。

“哦,如此甚好,一家人能在一起过活,实是不错。”李显笑着点评了一句之后,再次将话题转到了“生态农庄”上:“孤看尔将这庄子打理得甚佳,实非常人所能为,却不知邓管事是从何习得这番本事,孤好奇得紧。”

“殿下明鉴,此皆《齐民要术》里所载,非是属下之独创,属下进学不成,杂书却看了不少,此为幼时所记,后见庄中情形似有可实行处,属下遂妄自行了去,侥幸成功耳,实不敢居功。”见李显问起了庄子的事,邓诚倒也没有隐瞒,谦逊地回答道。

“《齐民要术》?”

李显自然是知道这本书乃是北魏农学家贾思勰所撰写的名著,也曾经浏览过,只是并不曾去认真研读,对书中所记载之内容的印象并不深刻,此时听邓诚如此说法,登时便为之一愣。

“属下实不敢欺瞒殿下,此等耕作之法在文中多有提及,只是并未曾单独开篇,若不细细研读,极易错过,属下不过是据经文略作归纳,并不敢掠前人之美。”见李显对自个儿所言有所疑惑,邓诚忙紧赶着便出言解释了一番。

“原来如此,倒是小王孤陋寡闻了,邓管事能见微知著,孤不及也。”李显见邓诚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倒也就此信了几分,只是心中的疑团依旧不曾完全释怀,这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假作沉吟一番之后,一派自言自语状地开口道:“唔,若是能将沼气也利用上,那就更完美了些。”

“沼气?”

这回可就轮到邓诚傻眼了,愣是搞不懂李显所言的沼气究竟是何事物,呆愣愣地呢喃了一声,皱着眉头思索了起来。

“哦?哈哈哈……”

眼瞅着邓诚在那儿苦思不已,李显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邓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所措地看着狂笑不已的李显,吧咂着嘴唇,一副想问又不敢之状,登时逗得李显的笑声更大了几分。

“殿下,属下,属下……”

邓诚彻底被李显笑糊涂了,惶恐不安地强自开了口,却又不知该如何问将下去,窘迫得面色都已憋得通红如血一般……

/4721609.+?

第五十章大计划之启动(四)

“没事,没事,邓管事不必紧张,孤只是想到了些趣事罢了。”

这一见邓诚窘得不成样子,李显收住了笑声,和蔼可亲地安抚了一句,只不过理由着实是牵强了些,至于真实的理由么,说起来也简单,那便是李显通过一番观言察色,已可完全断定面前这位是实实在在的古人,而不是穿越而来的西贝货——先前在庄子里转悠的时候,李显便已发现这个“生态农庄”缺少了沼气池这么个要素,如今再一试探之下,见邓诚压根儿就不曾听说过沼气这么个玩意儿,自然也就能下定论了——沼气的发现者乃是十八世纪末意大利物理学家沃尔塔,而第一个实用形的沼气池则是在十九世纪由法国人发明,至于传入中国则已是二十世纪初的事情了,真正在国内普及起来,那还得追溯到“红旗飘扬”的年代,古人自然是不会知晓沼气这么个名词的,再者,在真正的“生态农庄”体系中,沼气池可是个关键中的关键,唯有将沼气池建设起来,整个农庄的功效才能放到最大,很显然,这一点邓诚并不知晓,如此一来,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的。

“殿下,那沼,沼气是甚事物?”

邓诚显然是个好钻研之人,好奇心大得很,这一见李显态度和蔼,也就壮起胆子追问了起来。

“这个么,邓管事可曾发现你囤粪肥的池子时常冒出气泡,味略臭,若投之以火,必能燃之,此气便是沼气。”

沼气的组份复杂,解释起来实是不易,况且李显也不好将现代化学那一套搬将出来,只能是浅显地提了一下。

“啊,竟是此物,属下倒是知晓,前些年有庄上孩童在粪池边玩火,竟险酿大祸,属下当时就觉奇怪,只是不明所以,如今听殿下这么一说,倒是明白了些,只是此气弥散,如何能引以为用?”李显这么一说,邓诚登时恍然大悟,可旋即又皱起了眉头,茫然不知该如何利用沼气方好。

“此事孤在前人手札里曾见过,却不曾见过实物,时日已久,孤也有些记不清了,待孤回头查查再说好了。”沼气池的原理及设计都不难,李显在后世为乡官时就曾亲自督造过,自是倍儿清楚,哪怕此际没有钢管、阀门等物,李显也能整出一套替代方案来,可真要解释个清楚的话,却不是三言两语能办得到的,李显自不想去费那个口舌,再说了,沼气池虽是好东西,可比起李显此来的图谋来说,压根儿就不值一提,自不愿在这等小事上纠缠不清,这便随意地找了个借口推脱了开去,而后,也不待邓诚有所反应,便将话题转了开去:“孤听闻邓管事曾行商天下,于商一道想必是精熟的,孤有一事不明,还请邓管事代为解惑。”

“不敢,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属下自当尽力。”

邓诚本正在琢磨着利用沼气之法门,突地见李显转移了话题,先是一愣,而后紧赶着躬身应答道。

“唔,孤若是给你一笔款子,以为行商之用,年利能得几何?”李显一扬眉头,沉吟着问道。

“回殿下的话,此需看本金大小,大有大的用法,小有小的去处,实难有定论。”

一听李显提出了这么个问题,邓诚眼神一亮,隐隐已猜出了李显来“饼儿庄”的真实用意,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不假思索地便朗声回答道。

“呵,也对,若是四十贯如何行去?”

李显笑着点了下头,给出了个限制。

“若依此数,南北贩货,一年来回,或可得利两倍,若是光景好,五倍亦有可能,再要多,那就须得运气使然,倘若判断有失,血本无归亦不算稀奇。”邓诚想了想之后,语气平缓地回答道。

“哦?若是四百贯又当如何?”李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金额一下子扩大了十倍。

“若有此数,选择余地便大了数倍,稳妥一些可开店,属下曾经营过丝绸,以此数额开一绸缎庄倒是勉强够了,若经营得法,一年到头或许能有利三倍余,若以之与人合组商队,行走西域,一来一回需得两年余,得利可有十倍,只是道路艰险,路途不平,成败殊难逆料,至于其它营生,诸如饭庄、酒楼之类,或能得安稳,却无横利可言。”

四百贯不是个小数目,可也不算太惊人,以之为商的话,只能算是中等偏小的规模,而这等规模的商号最是难以经营,做大生意很难,做小生意又嫌浪费,纵使邓诚擅商,却也不敢轻易作答,而是默思了片刻,这才慎重地开了口。

“嗯,若是四万贯又当如何?”

李显后世混官场时倒是跟商业有过接触,但也就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罢了,当然了,经商的理念却是足够的先进,至少不能算是门外汉,哪怕对这个时代的商业并不熟悉,可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不缺的,只一听便知邓诚所言并非妄言,然则李显却并没有任何的表示,而是不动声色地将金额一下子拔高到了个天文数字。

“四万贯?”

一听到这么个惊人的数目字,邓诚的身子明显地抖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显,迟疑地呢喃了一声。

“不错,若是有四万贯,邓管事将如何用之?”李显微微一笑,肯定地回答道。

“这……”邓诚愣了愣,脸色变幻了几番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殿下海涵,属下从不曾算计过如此多本金之事,实无一丝的把握为之。”

“哦?哈哈哈……”李显一听此言,不由地便放声大笑了起来。

“殿下恕罪,属下,属下……”

见李显笑得畅快,邓诚不免有些子尴尬,苦着脸,不知道说啥才好了。

“无妨,邓管事还真是个实诚人,好,甚好。”

本金这东西并不是越多越好的,尤其是在尚未具备cāo控如此多资金的能力之际,往往不是造成资本积压浪费,便是因铺张过甚而导致全盘皆输,这个道理李显自然是清楚得很,自不会因邓诚实话实说而生失望之心,反倒对其之能力更欣赏了几分,这便笑着夸奖了一句。

“殿下谬奖了,属下惭愧。”一听李显如此说法,邓诚忙不迭地便出言逊谢了一番,只是眼神里却闪烁着期颐与憧憬的光芒,内里还夹杂着几分的紧张之感。

“邓管事不必紧张,孤可没有四万贯本金可供尔耍弄,嗯,就两百贯,孤一年却要收回五千贯,邓管事可办得到么?”邓诚的脸色变幻李显自是全都看在了眼中,心中一乐,戏谑地笑了起来,打趣一般地问道。

“啊,五千贯?这……”

邓诚倒是精明,猜到了李显此来是要其去经商,本正期待满怀,却万万没想到李显居然提出了这么个荒谬至极的要求,一时间便傻了眼,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显,闹不明白自家这个小主子是否在拿自己寻开心。

“五千贯只是第一年,打第二年起,这数目字若是不能翻番,那便算是失败,邓管事可都听明白了?”不等邓诚反应过来,李显嘿嘿一笑,紧接着又提出了个更离谱的要求。

“啊……”

傻眼了,邓诚是真的傻眼了,嘴巴张大得简直能塞进个鸭梨,满头满脸的汗水狂涌得跟瀑布一般,呆愣了半晌之后,这才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汗,苦着脸道:“殿下恕罪,属下、属下无能,实是不敢应承,还请殿下海涵则个。”

得,不逗你玩了!一见邓诚窘迫如此,李显不由地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邓诚更是惶恐无地,好一阵狂笑之后,李显这才面色一肃道:“孤并非妄人,敢说这话,自是有孤的道理,邓管事只须实心任事,断无不成之理,孤这里有些小玩意儿,尔只管照着去做即可。”李显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函,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而后伸向了邓诚。

“这,这是……”

邓诚满脸子疑惑地接过了信函,拆开一看,内里是厚厚的十数页纸,上头不单有图样,还有文字说明,只是邓诚却浑然认不出那些东西到底是何物,皱着眉头思索了良久,还是不得其要,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了李显,嘶嘶哎哎地探问着。

“这里头的东西有四样,一为折扇,配以诗词字画,便是文士显风流之佳具;其二为蒸馏塔,可将清淡之米酒提纯,制成美酒;其三为香皂,洗漱最是合用;其四为为火药,可制爆竹、礼花,为佳节喜庆之用,有此四样在,何愁商路不开,今天已渐热,就先以折扇为开局罢,孤给尔一个月时间,务必先将折扇造将出来,至于销路么,孤自有主张,邓管事能办得到否?”李显随口将四样东西解释了一番,而后提出了个要求来。

“若有四百贯为用,属下勉强可以一试。”

眼瞅着李显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邓诚自是不敢怠慢,细细地盘算了一番之后,咬着牙应承了下来。

“嗯,那就好,孤……”

见邓诚如此谨慎,李显自是欣赏得很,刚要开口再多安抚几句,突地见到高邈从房门外匆匆而入,其脸色似乎不好相看,不由地便是一愣,话说到半截便停了下来,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4721610.+?

第五十一章必要的教训(一)

“殿下。”

高邈一见到李显的眼光扫了过来,忙疾步走到近前,躬身唤了一句,但却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有意无意地瞥了邓诚一眼。

“嗯。”

李显一看高邈那动作,便知事情怕是不小,自是不会当着邓诚的面详细询问,这便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一摆手,示意高邈先退到一旁,而后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邓诚,略一沉吟道:“孤非刻薄寡恩之辈,相处久了,邓管事自能知晓,这样罢,孤给尔两成的份子,若是经营得好,另有重赏,邓管事可愿为孤任事否?”

“属下愿效犬马之劳,只是份子属下却是万万不敢生受,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邓诚显然是个实诚人,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感激之情立马溢于言表,但对李显送出的大礼却是坚决推辞不受。

李显面色肃然地一挥手,止住了邓诚推辞的话语,语气平淡地吩咐道:“孤意已决,邓管事就不必再推辞,此事就这么定了,可有几条交代还请邓管事牢记在心,其一,此商号乃是邓管事自行设立,与本王并无瓜葛;其二,场面上的忙孤或许能帮,也或许不能,一切还得靠邓管事自行筹谋;其三,孤将派林虎与邓管事配合,但凡有处理不了之事,不必直接找孤,交由林虎出面即可,此三条尔可都记住了?”

“是,属下遵命,定当牢记在心,不敢或忘。”

邓诚人虽实诚,可并不傻,恰恰相反,其人内心精明得很,只一听李显的交代,便已知晓李显的用心所在,心神立马为之一凛,只是事到如今,也容不得其说个“不”字了,只能是一咬牙应承了下来。

“嗯,记住便好,下去准备罢,一切从速,孤等着尔的好消息。”

李显记挂着高邈所带来的消息,自是无心再与邓诚多啰嗦,此时见邓诚已表了态,这便叮咛了一句,话语里已带着明显的逐客之意。

“殿下放心,属下自当竭力而为之!”邓诚自知不够格参与周王府的机密事,又怎敢再多逗留,忙不迭地躬身应答了一句,乖觉地退出了房门。

“殿下,刚得到的消息,林御史以及工部侍郎杨武等十余大臣联名上了本章,言及上官老大人虽久在朝中任事,算是薄有功劳,然,毕竟是流配之人,请谥曰‘穆’,实难相配,曰之‘直’或相宜,此本一上,礼部诸博士纷争立起,莫衷一是,难有定论了。”一见到邓诚退出了房去,高邈自知事关重大,哪敢怠慢,紧赶着凑到李显身边,低声地将所得到的消息一一道将出来。

什么?好个林奇,竟敢擅做主张,混账行子!李显一听林奇已动了本,登时便是一阵大怒,脸色瞬间便铁青了起来——这几日里太子那头动作频频,没少私下约见礼部官吏,为的便是要为上官仪请个响亮的谥号,其目的自然是打算凭此反击武后的篡政之企图,这么个心思虽算得上隐蔽,却甚难瞒得过朝中的精明之辈,故此,哪怕李弘私底下已做了不少的工作,可谥号之事却始终悬而未决,朝中争议颇多,当然了,倾向于太子者还是大多数,事情虽有曲折,却差不多已将可定下,然则林奇等人一上本,事情立马就将起变化,而李显事先安排好的计划也就将此面临着破局的危险,这令李显又如何能不生气。

本章不是不可以上,也确实该跟李弘唱一唱反调,但是此际却不是该上本的时机——按李显原定的计划,林奇等璐王一系的官吏应先保持沉默,任由太子与武后就谥号一事展开争斗,待得双方缠斗难分之际,再上本章,到了那时,事情都已经闹大发了,无论是武后还是李弘都已不可能置身事外,两虎相争之下,两败俱伤的可能性极高,双方的令名都将受损不轻,到了末了,武后为了制约李弘,势必会设法将李贤调回京师,如此一来,李显的挡箭牌也就有了,可如今倒好,谥号在朝中都无法定论,又谈何发往洛阳高宗处,时日一久,事泄矣,武后那头不用多做,只消拽着高宗抢先下诏,事情也就只能是到此画上一个句号了,很显然,被林奇这么一瞎搅合,李显的图谋十有八九会落到空处。

贪功的废物,该死的狗东西!李显气恼地在心里头咒骂了一声,愤然而起,在房中来回地踱了几步,突地心中一动,意识到事情怕是另有蹊跷——林奇虽是个浮夸之辈,却未必敢在这等大事上胡乱作为,再说了,就算林奇敢干,若是没有李贤的默许的话,他也不可能将璐王一系的大臣们全都调动起来,换句话说,这事情极有可能是李贤的主张,究其用心么,还是打算以此行为来示好武后,以图谋回京之可能。

幼稚,实在是幼稚到家了!一想到李贤那偏冲动的性子,李显便有些子气不打一处来——此际武后与李弘之间争执尚未激烈化,彼此都有着充足的回旋余地,暂时休战也不是不可能之事,真要是这样的话,武后也没必要让她一向不喜欢的李贤回京来牵制李弘,如此一来,李贤枉自做了小人不说,还没能捞到半点的好处,连带着李显闹不好也得跟着吃挂落,别的不说,腾出了手来的李弘如何肯放不肯就范于己的李显一马,一准是小鞋一双接着一双,李显纵使不惧,却也有烦不胜烦之苦恼,这等结果自然是李显百般不愿看见的,只是此局难解,纵使李显政争经验丰富无比,可一时半会也难以想出个两全其美的补救方案来。

你既不仁,那就休怪老子不义了!李显沉思了半晌,心里头已有了主张,恨恨地一跺脚,暗骂了一声之后,一挥手,高声下令道:“备车,孤要即刻进宫!”

“是,奴婢遵命。”这一见李显气色不对,高邈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应了诺,急冲冲地跑出了房门,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须臾,一阵鸡飞狗跳的慌乱之后,周王府的大队人马离开了“饼儿庄”,急匆匆地向东宫赶了去……

午时末牌,早已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了,可李弘却依旧半点食欲全无,木讷讷地呆坐在几子后头,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若不是双眼偶尔还转动上一下,简直就跟泥塑木雕一般无二了的。

李弘很烦,而且不是一般的烦,这些年来,李弘已经受够了武后的干政之恶行,只可惜身为人子,纵使再有不满,他也不敢宣之于口,甚至不敢有丝毫的表示,只能是暗自怨怒,此番好不容易筹谋出一个能摆上台面的反击机会,却又被林奇一伙人横插一腿,硬是将本就复杂的局面生生搅得个稀烂,眼下这么个烂摊子究竟该如何收拾着实令李弘烦透了心。

“禀殿下,周王殿下在宫门外求见。”

就在李弘默默地沉思之际,一名小宦官从殿外匆匆行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凑到李弘身前,低声地禀报道。

“嗯?”一听是李显到了,李弘不由地便是一愣神,眼珠子转动了几下,似乎是想到了甚事,但却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站起了身来,在大殿里来回踱了几步之后,瞥了侍立在一旁的王德全一眼,沉吟着开口道:“德全,你去看看,他若是来叙闲话的,就说孤已歇息了,让他过后再来好了。”

“是,奴婢遵令。”

王德全恭敬地应了诺,转身便要出殿,可还没等他迈开步子,背后又传来了李弘一声“且慢”,不得不站住了脚,再次转了回来,躬身听候李弘的训示。

“罢了,宣他进来罢。”

李弘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决定亲自接见一下李显,这便一挥袖子,轻声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王德全虽已被李弘的反复搞晕了头,可却不敢多说些甚子,只能是恭敬地应了诺,急匆匆地行出了大殿,不数刻,已陪着李显转回了殿中。

“臣弟参见太子哥哥。”

一见到正端坐在几子后头的李弘,李显立马疾步抢上前去,行礼问安道。

“免了,七弟可是有好一段时间不曾来本宫处了,今日怎舍得来了?”

李弘微笑着虚抬了下手,似讽刺又似调侃一般地问了一句道。

呵,这话咋听着发酸来着,看样子这厮心里头的怨气很深啊,再这么憋下去,没准就能成怨妇了!李显心思敏锐得很,又怎会听不出李弘话里的醋味,心里头暗自鄙夷了李弘一番,可脸上却是堆满了最灿烂的笑容,拱手应答道:“好叫太子哥哥得知,臣弟近来习武颇有所得,以致沉迷于斯,忘形矣,未能日日前来向太子哥哥问安,臣弟惭愧,惭愧。”

“唔,习武乃是正事,七弟能用心于此,为兄自是欣慰得很,至于请安不请安的,不过是末节罢了,不值一提,当然了,若是七弟得空的话,倒也不妨多来为兄处走走,有甚事你我兄弟间也好有个商量,七弟以为如何?”李弘笑着摆了摆手,话里有话的回答道。

“这个自然,小弟此来便是有一要务欲与太子哥哥分说的。”李显本就是人精,又怎会听不懂李弘话里那几乎是明显到了极点的拉拢之意,但却没像往日那般婉言回绝,而是笑着应承了下来。

李显那副理所当然之状登时便令李弘为之一愣,闹不清楚李显这究竟是在唱哪出戏,一时间竟有些子失了神……

/4721611.+?

第五十二章必要的教训(二)

“七弟有话尽管直说好了,但凡为兄能办得到的,断不会让七弟失望便是了。”

算将起来,李显已是两番拒绝了李弘的拉拢,小哥俩个虽不曾完全扯破了脸,可彼此间已是再无甚亲密可言,更难谈得上有通力合作的基础,此际,李显冷不丁地跑了来,还真令李弘心里头很有些子犯叨咕的,他可不以为李显这是在向自己示好,而是认定李显此举背后只怕暗藏着甚yīn谋,只不过李弘也并不怎么担心,沉吟了一番之后,温和地笑了起来,饶有深意地看着李显,一派豪爽之状地说道。

“多谢太子哥哥抬爱。”

李弘这番话乍一听起来倒是很慷慨豪气,其实内里留着个后门——办得到的才办,办不到的自然就不能办,至于办不办得到,那还不是李弘一句话的事儿,这里头的蹊跷可就海了去了,似李显这般精明之辈,又怎可能听不出来内里的奥妙,不过么,在这等当口上,李显自是不会出言去点破,而是笑着谢了一句,可停了老半晌也没接着往下说,只是一味地微笑着。

“尔等全都退下。”

李弘等了好一阵子,见李显始终在那儿含笑不语,这才醒过了神来,一挥手,将侍立在殿中的一众宦官、侍女们全都屏退了开去,而后目视着李显道:“七弟,有甚事说罢。”

“太子哥哥可是在为上官老大人的谥号之事烦心么?”李显也不矫情,直截了当地问道。

“哦?七弟真这么以为么?”

李弘显然没想到李显居然问得如此之露骨,不由地为之一愣,紧接着掩饰地笑了起来,不答反问了一句道。

“臣弟希望不是,可惜……”

李显耸了下肩头,一副遗憾状地摊了摊手,就只说了半截子的话。

“此话怎讲?”

被李显说中了心思,李弘的脸色瞬间便是一变,但还是不想就此承认了下来,强笑了一声,一拂袖子,淡淡地追问道。

“太子哥哥,上官老大人乃三朝元老,在朝任事多年,一向兢兢业业,此番遭此劫难,竟至尸骨无存,实是我朝庭之大不幸,若不厚恤之,岂不叫天下臣民寒心乎?臣弟窃以为谥号为‘穆’,虽稍有过,然则上可籍慰上官老大人在天之灵,下可对天下人有个交待,实无不妥之处,当速行之,迟疑不决,徒生事端矣,还请太子哥哥明断。”李显收起了笑容,面色肃然地一拱手,畅畅而谈着,一派慷慨激昂之状。

“七弟所言甚是,奈何……唉,非是为兄不愿为,只是朝中纷争不已,更有小人从中作梗,事不谐矣,如之奈何?”李显尽自说得动听无比,可李弘却不是三岁小儿,哪可能就此随着李显起舞,加之其心中本就认定李显此来必有yīn谋,自是谨慎得很,一推三四五地将皮球又踢回到了李显的脚下,就想看看李显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

“太子哥哥此言差矣,此朝堂大事也,岂能容得奸佞胡为,臣弟虽不才,却敢与之对辩朝堂,务求此事能畅行无碍,还请太子哥哥明鉴!”李显自是早就料到李弘会如此作态,却也不放在心上,激昂万状般地表明了自个儿的态度。

“哦?七弟此言当真?”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李弘不禁为之动容了——早先林奇等人联名上了本,虽不曾公然宣示是李贤、李显这对兄弟俩在背后支撑,可朝中人等都不是傻子,这一见哥三个要扳手腕了,自是都不怎么情愿参与其中,哪怕不少朝臣本心里也希望能借为上官仪请谥号之时削一下武后一党的脸面,但却绝不愿成为诸皇子夺嫡之争的工具,惟恐一旦站错了队,来到头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于是乎,原本议论正热的谥号一事竟就此渐没了声响,这等局面令苦心经营了良久的李弘气恼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可如今听李显这么一说,似乎是在表明其与李贤不是一伙的,真要是李显肯出面的话,不单请谥号的事情能顺遂不少,甚至还有着就此离间一下两位弟弟之间关系的可能性,李弘又如何能不心动?

“君前无戏言,臣弟既然敢说,自然也敢为之,莫非太子哥哥信小弟不过么?”李弘话音一落,李显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委屈、愤概、气怒交织在一起,眼圈微微一红,亢声反问道。

“七弟误会了,哥哥自是信得过七弟,只是,唔,只是此事重大,非同儿戏,七弟真愿行之么?”这一见李显变了脸,李弘不由地心神为之一乱,赶忙陪了个不是,然则心里头到底还是不怎么踏实,这便追问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若是不信,且拿军令状来好了,看臣弟敢立不敢!”李显一派气恼状地顶了一句,一张小脸已是涨得通红。

“七弟说笑了,哥哥处又非军中,何来的军令状?既如此,七弟打算如何行之?”李弘自嘲地讪笑了一声,不再追问李显的诚意,而是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呼……,总算是蒙过去了!一听李弘开始切入正题,李显暗自松了口大气——没错,藏身李贤身后是李显的既定方针,但那是手段,却不是目的,李显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扳倒武媚娘,但凡与此目标相背离的事情,李显都绝不能容忍,哪怕出手为之的人是李贤,李显也绝不会任其胡为,再者,此番李贤不打商量便擅自妄动的举措着实伤害到了李显的利益,这等风气自是长不得,不借此机会给李贤一个教训,其又怎会知晓“珍惜”二字是咋写的,唯有打得其痛了,他才会知道李显的分量有多重,否则的话,这等事情将来还不知会有多少,与其将来被动,自不如现在给李贤来上一个狠的,让他收收心,就算是打打预防针罢了。

“太子哥哥,小弟说了,此事宜早不宜迟,迟则有变,择日不如撞日,左右时辰尚早,就请太子哥哥下令,召集百官议定谥号一事,臣弟愿为马前卒!”打铁自然须趁热,李显可不想此事久拖不决,这便面色一肃,正容建议道。

“如此急迫?这……”

一听李显提议今日便议事,李弘立马有些踌躇了起来,迟疑着不肯表明态度,然则心里头却飞快地盘算开了——借助为上官仪请谥号之事来削一下武后的面子并非李弘的真正目的,只是一种手段罢了,要的便是暗示武后不要再胡乱干政,所要显示的是他李弘并非是可以随便任人摆弄的木偶,从这个意义来说,李弘自然是希望请谥号的事情能顺利一些,只要能形成统一的意见报往陛前,对于李弘来说,就已经足矣,至于高宗处会有何反应,李弘并不算太在意,就算高宗驳回了请谥折子,也大可再作计议,就这么公文往返反复之下,武后的脸面也就保不住了,哪怕到了最后,李弘这头议定的谥号被否决,结果亦无甚不同之处,这等好事李弘自然没理由不做,问题是李显又在那儿急个啥?李弘愣是看不到李显能从此事里捞到甚好处,又怎能不生疑心?

得,这厮又犯浑了!李显只一看李弘的神色,便已猜出了其心里头的小算盘,可也无可奈何,只因李显心里头很清楚他此番前来着实是显得有些突兀,若是有可能的话,李显其实并不怎么想当这么个恶人,奈何形势所迫,再不想来也是来了,而今这等局面下,多说已然无益,唯有等李弘自己下个判断了的。

“七弟可有把握么?”

李弘思来想去地沉默了良久,虽无法找出李显的获利点何在,可也看不出李显能搞出甚埋伏来,恰恰相反,李显越是拼命,越是对他李弘有利,至不济也能分担一下李弘的责任,这等送上门来的好事,李弘自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再者,真要是李显在朝堂上与璐王一系的官吏翻了脸,他李弘没准还能趁势将李显拉拢到麾下,有鉴于此,李弘决心搏上一回,只是对于李显能否舌战群臣却尚有疑虑,这便犹豫地问了一句道。

把握?这个问题李显也在心里头问着自己,说实话,尽管李显不认为林奇等人能翻出甚大浪来,可要说把握么,却难说能有万全的把握,按李显的估计,最多也就六成开外罢了,当然了,这个帐李显自己心中清楚便可,却不可能宣之于口,此际见李弘已然动心,自是紧赶着便应答道:“太子哥哥放心,臣弟当尽全力以成此事,虽万死亦不辞!”

“好,既然七弟有心,为兄自也不能落后,断不能叫上官老大人在天之灵平白受了委屈,只是今日天时已迟,待要召集群臣已是不及,就明早罢,孤这就下令诸臣工明早显德殿议事,就这么定了!”见李显没有退缩的意思,李弘立马精神为之一振,挥了下手,一派坚毅状地下了定论。

“那好,臣弟这就回去准备一二,明日一早臣弟自当准时前来,告辞了。”

这一听李弘硬是要将议事日期向后延,李显心中尽自不满得紧,可也无可奈何,只能是强装出一副欣然状地应诺而去,他倒是走得爽快了,可却令李弘不由自主地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4721612.+?

第五十三章必要的教训(三)

麟德二年五月初三,见天就要端午了,一夜大雨瓢泼,直到天快亮时,方稍停了些,可天依旧yīn沉无比,云层压得极低,让人一见便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在这等天气赶路着实不是件令人惬意的事情,哪怕是有着车厢可以遮蔽一下不时飘零下来的雨丝,可湿闷的空气却避无可避,这才没上路多久呢,早起才刚换的衣裳竟已潮得不行了,贴在身上,黏乎乎地难受,弄得李显老大的不自在,再加上牵挂着一会儿将要进行的朝议之事,心情自是颇为烦躁,也就是靠养气的功夫强忍着罢了,好不容易等到马车停了,李显几乎是逃一般地紧赶着下了车,头刚抬将起来,入眼便见无数的目光齐刷刷地瞪向了自己,登时便令李显为之错愕不已。

厄,搞啥呢,咱没穿错衣罢?猛然间成了众朝臣视线的聚焦点,饶是李显城府深,一时间不免也有些子犯起了叨咕,在马车旁踌躇了一下,这才缓步向众朝臣们行了过去,于行走间飞快地调整了下心态,待得到了众臣工面前之际,已是满面春风之形象。

“参见殿下。”

别看李显也就是个闲散的王爷,手中并无一丝的权柄,可毕竟亲王的头衔摆在那儿,自是场中最尊贵的主儿,这一见其行了过来,诸臣工岂敢怠慢,各自躬身行礼不迭。

“诸位老大人客气了,都免了罢。”这一见诸臣工给自己见礼,李显忙拱手还了个礼,笑着回了一句道。

“殿下所为何来?”

没等李显表演完礼贤下士的套路,老宰相戴至德突地出言问了一句,声音倒是平淡,可内里的不解与不喜之意却是浓得很——五大宰相里,许敬宗与许圉师皆伴驾去了东都洛阳,如今朝中诸官自是以戴至德为首,此老向来耿直,素不喜诸皇子暗斗,此际见李显这么个闲散王爷跑来参乎朝议,自然是不怎么看得过眼,旁人忌惮李显头上那顶亲王的帽子,可戴至德却是不怎么在意,言语间自也就没给李显留啥面子的。

厄,这老倌还真是的,问得如此直接!尽管早就熟知戴至德的性子天生如此,可李显还是被狠狠地噎了一把,心里头叨咕了几句,然则脸上却满是恭谦的神色,陪着笑脸道:“戴相有所不知,小王昨日接到太子哥哥传来之令,让小王今早前来东宫觐见,小王亦不知究竟是所为何事。”

“唔……”

戴至德乃老于官宦之辈,一听便知李显这话不确不实,长长的寿眉一抖,刚要再多说些甚子之际,却见王德全从东宫门里一路小跑地行了出来,呼喝了一声“太子殿下口谕,宣诸臣工显德殿议事!”

进宫了,赶紧溜!李显可不想被戴至德当众拷问,一听见喊朝声起,忙笑呵呵地对着一众大臣们作了个团团揖,丢下句:“诸公,都请了,莫让太子殿下等急了。”话音一落,不待众人还礼,他已先溜之大吉了。

“行之(戴至德的字),你这又是何苦来哉,别管了,神仙打架,小心凡人遭殃啊。”

戴至德一见李显居然就这么溜走了,不免有些气恼,摇了摇头,低声叨咕了一声,那副不爽的样子落到郝处俊的眼中,不由地地令其暗自好笑不已,这便凑到其身边,笑着说了一句道。

“哎,罢了,进宫罢。”

戴至德与郝处俊既是同事,又是好友,此时听其如此说法,虽不甚赞同,却也不愿与其当众争执,这便叹了口气,抬脚向宫中行了去,他这么一动,其余朝臣们自是全都跟在了其后……

李弘对今日所要议的事情显然极为着紧,一大早便已到了显德殿,立不安地大殿里来回瞎转悠,好不容易熬到了约定的议事时间,紧赶着便让王德全去通传诸臣工,他自己则端坐在了前墀上的大位上,正自精神稍有恍惚之际,却见李显头一个溜达了进来,心中一喜,张口刚要招呼之际,就见以戴至德为首的一众大臣们已到了,忙将已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只是飞快地向李显使了个眼神,而后肃容端坐,腰板挺得笔直,或许是激动之故,其一向苍白的脸色竟微微露出了淡淡的红晕。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诸臣工鱼贯行进大殿,按品阶高低站好了位,各自躬身见礼不迭。

“诸位爱卿免礼平身。”

李弘心里头是恨不得能赶紧切入正题,然则必要的礼仪却是省不得的,面对着诸臣工的见礼,李弘也只能是强压着心头的鹿跳,微笑着虚抬了下手,说了句套话。

“谢殿下!”

“来人,给周王殿下看座。”

李显在殿中张望的举动虽隐蔽,可高坐在前墀上的李弘却是看得一清二楚,若是往日,李弘或许会坐看其闹出些笑话来,可今日不同了,毕竟待会儿还得靠李显出面摆平诸臣工,自然不能给李显难堪,万一要是李显一怒之下跑了,那李弘的大计十有八九就得黄了,有鉴于此,李弘很及时地宣了一声,算是解了李显的窘。

“臣弟多谢太子哥哥美意。”

能坐着自然没人想站着,李显当然不会跟李弘客气,笑着谢了一声之后,便施施然地走到右手边,端坐在几名小宦官抬来的锦墩上,笑眯眯地看着下手的一众朝臣们,倒也惬意得很。

“诸位爱卿,今日孤请诸公前来,只议一事,月前,上官仪老大人于赴任爱州途中不幸遇劫,满门尽丧漓江中,至今尚未能寻回尸骨,其情堪怜,孤思及上官老大人往昔之风采,实有疚于心,当为其请谥号以为告祭,如今事议而不决,孤心急之,特请诸公前来相商,务求稳妥为要。”待得诸臣工站好了位,李弘颇有些个迫不及待地开了口,一出言便将事情定了调,音量虽不算大,可内里却满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殿下所欲甚是,臣惭愧,臣窃据太常伯(礼部尚书的别称)之职,却不能为殿下分忧,数日以竞,兀自未决,臣愧对殿下厚爱,臣当自请处分。”李弘的话音刚落,就见礼部尚书刘祥道配合默契地从旁闪了出来,一迭声地自陈过失,面色沉痛已极,就差没痛哭流涕了。

啧啧,演作俱佳啊,不错,不错,老刘头还真有两把刷子的!李显一看是刘祥道冒了出来,不由地便是一乐,但并不全是因着看戏的缘故,更多的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李义府倒台时,刘祥道便是主审官之一,此举深深地得罪了武后,前世那会儿,上官仪一死,武后立马就拿刘祥道开了刀,将其一脚踹到朔州去戍边,还不准其乞骨告老,害得刘祥道最终老死在异乡,可如今么,刘祥道还好端端地呆在礼部尚书的任上,足可见李显前些日子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自是值得好生窃喜上一回的。

“刘尚书不必如此,孤知晓刘爱卿已是尽心尽力了的,须知此事涉及盖棺定论,自是轻忽不得,有些争议也属正常之事,只是孤窃以为争归争,议归议,终须有个结果方好,却不知礼部如今可有甚章程否?”刘祥道演技好,李弘同样也不差,这一头刘祥道还在那儿自责着呢,那一头李弘已接上了口,浑然就不曾给旁人留下丝毫插嘴的空隙,配合得可谓是妙到毫巅。

“回殿下的话,老臣等连日计议之下,已有初稿,拟请谥为‘穆’,以彰上官老大人一生之功柄,或相宜之。”刘祥道显然早就跟李弘私下彩排过了的,这般你一句我一句的“二人转”唱得个不亦乐乎,几个来回之下,本来是争议颇多的谥号竟有就此敲定下来之迹象。

“唔,‘穆’么?这谥号孤也觉得不错,诸公可有不同意见么?”演戏就得演全本,李弘显然熟知其中三味,他自己都开了金口说不错了,接下来那句问大家伙有何不同意见的话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拿着监国太子的身份向诸臣工施压了,就差没拿根大棍子,吼上一声谁敢反对,看打!

太子是半君不假,不过么,到底还不是皇帝,自古以来,被废黜的太子那可是多了去的,这一条满殿的朝臣们心里头都跟明镜似地清楚,甭管表面上的恭敬有多虔诚,私下里却未见得将太子当一回事儿,但是李弘不同,只因他头上还顶着“监国”二字,这可是个要命的头衔来着,毕竟县官不如现管,这当口上要是挨了李弘的棍子,只怕连诉苦都找不到地儿,于是乎,满殿的大臣们全都装起了木头人,大殿里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启禀殿下,臣以为‘穆’字一说尚须斟酌。”

不怕权威的人总是存在的,这不,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一个洪亮的嗓门突然响了起来,就此将殿中的缄默击成了碎片……

/4721613.+?

第五十四章必要的教训(四)

林奇!果然是这老小子,嘿,老六那厮还真是有够迫不及待的!李显一眼扫将过去,见那冒将出来的主儿是林奇,暗自冷笑了一声,心中的不快顿时便起了,当然了,并不完全是因着厌恶林奇本人之故,更多的则是冲着其主子李贤去的——李贤要跟太子对着干,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存在,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李显自也不会有意见,问题是李贤不该连商量都不打一个就胡乱出手,若是出手的时机掌握得到位,那也就罢了,偏生这厮聪明面孔笨肚肠,硬是不肯按李显帮其安排好的金光大道走,自以为是地选了条满是荆棘的羊肠小路,如是仅仅只是他自个儿受罪也就算了,偏生还要连累到李显也得跟着吃挂落,那可就不是李显愿意看到的局面了的。

“哦?林御史有不同意见么?那就说来听听好了,孤倒是好奇得很。”

这一见到林奇冒将出来,不单李显犯叨咕,李弘同样极为不满,虽说不至于当场给林奇脸色看,可话语间却明显地表露出了不满的意思,连个“爱卿”的字眼都不给,直接呼起其官衔来了。

“不敢,微臣只是有些浅见罢了,此‘穆’之一字乃穆穆皇皇之意也,非大贤之辈不可用,秦穆公、郑穆公、宋穆公等皆是一代前贤,今上官老大人虽是历三朝,亦算是有功于国之人,然,离前贤之境尚远,谥之为‘穆’实过矣,若以‘直’代之,似更妥帖,还请殿下明鉴。”林奇并不愚笨,自然能听得出太子话里的意味,只不过他本乃是有备而来,原就打算当众跟太子好生辩驳一番,自是不在意太子是否生了气,自顾自地朗声便说了一大通,浑然一派出自公心状。

“敢问林御史,您所言的这个‘直’字有何说道,小王不明,还请赐教!”林奇的话音刚落,端坐在前墀下的李显已站了起来,板着脸,毫不客气地问了一句道。

满朝文武都知晓李显近来与李贤走得很近,前些日子小哥俩还曾凑在一起大闹了回诏狱,皆以为这两位亲王该是一伙的,可此时听李显这么个口气,不像是在帮衬,反倒像是在喝问一般,不由地全都诧异了起来,乱议之声就此大作,满殿皆是嗡嗡之音,噪杂得紧。

林奇显然也没想到李显居然如此不给自己面子,竟有着当众发作自己之势,心中不禁为之微慌——林奇一向自视甚高,以为自己乃是璐王李贤身边不可或缺的心腹之人,哪怕李显乃是亲王,他也不怎么看在眼里,前番李显怂恿着李贤一道大闹诏狱时竟不曾与其商议过,这令林奇极为的不满,认定李显这是在利用李贤,是不怀好意,更将李贤的就藩归咎到了李显的头上,私下里就没少议论李显的不是,此番得知自己要听李显之命行事之后,心中的不满之意更盛了几分,加之周王府一会又不被李显待见,自是更加的不服气,回过头来,便即去信岐州,鼓动李贤提前发难,言及此举能将利益最大化,也不知李贤是出于何种考虑,最终同意了林奇的建议,这才有了林奇联合璐王一系官员上书之事,在林奇看来,李显少不更事,不过是依附在李贤身边的小弟辈而已,纵使心中有气,也不见得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甚不愉快来,但却没想到李显还真就敢这么去做了,林奇心中自是很有种踢到了铁板之感觉,一时间竟愣在了当场,好在此时群臣议论之声大起,他的发愣方有了掩饰的可能。

“还请林御史回答小王的问题!”

面子是旁人给的,脸面却是自个儿丢的,对于林奇这等小人,李显自是不打算轻饶了去,也不待其回过神来,便即毫不容情地冷哼了一声,再次催逼道。

“啊,是,回殿下话,直者,正也,无偏私之意耳,乃褒义,上官老大人在朝之日,行事公允,号之为直臣并无不妥。”被李显再次一催逼,林奇反倒是镇定了下来,紧赶着便解释了一番,话语间颇显自信——直臣自然是褒义,林奇提出这么个谥号之目的倒也不是要贬低上官仪,而是为了与太子相争于朝堂,在其看来,只要能与太子争上一争,那便足以显示一下璐王一系的存在,也能就此向武后卖个好。

“哦,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林御史是极之钦佩上官老大人之风骨的喽,小王没说错罢。”林奇话音一落,李显作出一派恍然大悟状地说了一句。

“啊,这个,这个当然,当然。”

一见李显这副模样,林奇心里头立马就咯噔了一下,涌起了股不太妙的预感,有心不答,可这等场合下却也轮不到他林奇保持缄默,只能是讪笑着含糊了一句。

“嗯,那就好,林御史欲效仿上官老大人为直臣,此好事也,小王甚是感动,好,甚好。”李显赞许地点了点头,很是夸奖了林奇几句,只不过这话在这等场合下说将出来,味道似乎有些子不对劲,毕竟上官仪被贬的真正原因满朝大臣都心中有数,说林奇要效仿上官仪,岂不是在说林奇也打算跟武后唱一唱对台戏么。

“啊,这个,这个……”

林奇的政治智商并不算太高,可其既然能得李贤看重,自然不是傻子,一听李显此言说得蹊跷,不由地便为之语塞,叽叽咕咕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太子哥哥,臣弟以为刘尚书所言甚是,林御史所言也颇有道理,既如此,强要争出个高下来似有不妥,不若将两种意见皆列明于本,表奏于父皇,由父皇定夺好了。”李显没再理会林奇,潇洒地一转身,对着李弘便是一躬,拱手建议道。

“嗯?”李弘原本正乐呵呵地看着戏,这冷不丁一听李显居然打算将矛盾就此上交,不由地便是一愣,再一看李显正眼珠子转悠个不停地对着自己使眼色,心中一动,已明白了李显的真实用心之所在——上官仪的谥号究竟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间,只要这谥号是褒义的,那便足够了,只消抢在高宗那头下旨之前递交上去,那便足可以将武后一军,既然如此,与其在此地浪费时间与精力去跟林奇斗嘴,倒不如顺势将矛盾上交,如此一来,该头疼的便是武后了,只因林奇所提出的这个谥号同样不会令武后满意,很显然,这么一整之下,李贤欲通过争议来示好武后的戏码无形中便被削弱到了极致,道理很简单,一个无法在朝堂上牵制住太子的亲王又能有多大的用处?

“七弟所言甚是,就这么定了也好,刘爱卿,尔之意下如何?”李弘一想透了事情的关键,不由地便笑了起来,先是下了个定论,而后将目光投向了刘祥道,笑着问道。

“殿下英明,老臣别无异议,事不宜迟,老臣这就将朝议之详情列明奏本,急速交由陛下定夺。”刘祥道乃官场老鸟了,心思自然是灵动得很,比李弘更早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这会儿见李弘问自个儿的意见,心中早就笑翻了,好不容易才强忍了下来,一派恭敬状地回答了一句,顺势将套在林奇脖子上的绳子又更抽紧了一把。

“嗯,有劳刘爱卿了。”李弘先是安抚了刘祥道一句,而后也不去理会站在一旁尴尬无地的林奇,环视了一下殿中诸臣工,言辞恳切地问了一句道:“诸位爱卿,此事便如此行了去,不知诸公可尚有别议否?”

“殿下英明!”

李弘都已经将事情定了调了,诸臣工还能有啥可说的,即便是那些个武后一党的官员们心中有所不满,可没有武后这个主心骨在场,他们也不敢当庭跟李弘这个监国太子对着干,于是乎,大家伙除了躬身称颂之外,哪还有旁的话可说。

“好,此事已了,诸位爱卿都道乏罢。”

一见众臣无异议,李弘自是不想给旁人留下丝毫翻盘的机会,笑呵呵地站起了身来,一言定鼎地说了一句之后,自顾自地转回后殿去了,他这么一走,诸臣工自然无法再多逗留,躬身送走了李弘之后,三三两两地也都散了去,一场本可能是唇枪舌剑的朝堂论战居然尚未开始便就此化为了无形。

“殿下,还请留步。”

这一见诸臣工都散了去,李显自然也不想在东宫里多逗留,随着大流出了宫,跟几位朝中大佬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向自个儿的马车行了过去,却不料还没等他走到车旁,背后便传来了一声呼喊。

“哦,是林御史啊,有事么?”

李显转回身一看,见跑将过来的是林奇,嘴角一挑,露出了个戏谑的微笑,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道。

“殿下,下官,下官……”

事已至此,林奇哪会不知道自己怕是惹祸上身了,一旦太子那头的表章到了武后处,绝没有他林奇的好果子吃,有心想哀求李显出面帮衬一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嘴角抽搐了好一阵子,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啊,小王还得赶回府去习武,还请林御史见谅,有甚事容后再议好了。”李显本就打算拿林奇作法给李贤一个教训,自是不会对其有丝毫的怜悯之心,此际见林奇慌乱如斯,李显心中可谓是暗爽得紧,哪肯帮其开脱,这便仰头看了看天色,打了个哈哈,而后,也没管林奇的脸色有多难看,自顾自地弯腰上了马车,帘子一抖,放将下来,就此自成了一统。

“哎!”

眼瞅着李显的马车就此扬长而去,林奇的脸色顿时便难看到了极点,呆愣愣地在宫门前的小广场上站立了良久之后,仰天长叹了口气,内里满是懊丧之意……

/4721614.+?

第五十五章武后的应对

“小妮儿乖,小妮儿俏,小妮儿快睡觉……”

洛阳宫凤仪殿,一阵呢喃的歌声在殿中轻轻地荡漾着,若是有朝臣在侧,一准会被赫得下巴掉了一地,只因这唱歌之人赫然竟是一向铁腕无情的武后,但见一身水色长裙的武媚娘坐在榻前的锦墩前,俯身榻上,一手持团扇,轻轻地摇着,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拍着太平公主那柔弱的小身躯,口中轻唱着山西民谣,满脸的温柔之色,好一幅母爱之图谱。

或许是真的困了,也或许是武后轻柔的歌声起了作用,小太平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缓缓地合了起来,红嫩嫩的嘴唇吧咂了几下,小巧的鼻翼轻轻地抽了抽,呼吸渐长,就此沉沉地进入了梦乡之中,那副可爱的小样子令武后看得如痴如醉一般,久久不愿将视线移开。

“娘娘。”

就在武后母爱泛滥之际,一声低唤突然在其身后响了起来。

“嗯?”

被惊动了的武后不悦地回过了头去,见是司礼宦官高和胜到了,眉头微微一皱,但却并未多说些甚子,只是从鼻孔里轻哼了一声。

“娘娘,京师的奏报到了,请娘娘过目。”

眼瞅着武后脸色不愉,高和胜自是不敢怠慢,忙小心翼翼地将手中捧着的奏折高举过头顶,低声地禀报道。

“嗯。”武后还是没有开口,也没有去接高和胜手中的奏折,而是回过了头去,爱怜地看了看太平公主,而后款款地站起了身来,轻移莲步行出了房,径直向前殿而去,高和胜见状,自不敢多言,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后头。

“娘娘,这奏折……”

待得到了前殿,武后神情漠然地斜靠在胡床的软垫子上,半晌竟无一语,高和胜等了片刻,见武后没有任何的表示,不得不小声地试探了一句道。

“递上来罢。”

武后瞥了高和胜一眼,漠然地吭了一声,一派无可无不可之状,这也不奇怪,那奏本里写的是甚东西武后其实早就已得了线报,压根儿就无须再看,不过么,既然高何胜如此问了,武后倒也没坚持,接过了奏本,随意地浏览了一番,而后顺手将奏本丢在了面前的几子上,也不出言点评,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道:“陛下何在?”

“回娘娘的话,陛下这几日都在魏国夫人处。”一听武后问起高宗的行止,高和胜的身子不由地便是微微一个哆嗦,可也不敢隐瞒,紧赶着应答了一声。

“嗯。”武后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不置可否地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轻吭。

“韩国夫人也在。”高和胜话说到这儿,顿了顿,偷眼看了看武后的脸色,而后又加了一句道:“老奴听说魏国夫人求封,陛下似已应允,许之为魏妃。”

“魏妃?呵。”一听此言,武后突地笑了起来,只是眼神里的杀意却是毫无掩饰地闪烁着,可也没再多说些旁的,只是指了下几子上的奏折,声线淡漠地开口道“高公公,这奏折就交由许侍中处置好了,去罢。”

“是,老奴告退。”

高和胜虽是武后的心腹,然则此事关系重大,他也不敢胡乱进言,此际见武后发了话,自是暗自松了口气,忙不迭地上前取回奏折,恭敬地应答了一声,自去寻许敬宗不提,却是没注意到其身后的武媚娘眼中喷薄而出的怒气与杀意又是多的可怕与yīn森……

“陛下,来,奴婢为您剥了枚葡萄,请您品尝。”

凤仪殿中武媚娘怒气滔天,明心阁里却是歌舞升平,一身低xiōng红裙的魏国夫人贺兰敏月腻在了高宗的怀中,一只素白的小手捏着枚剥好了皮的葡萄,举到了高宗的嘴边,填腻腻地发着嗲。

“好,好,朕吃,朕吃。”

高宗一双大手在贺兰敏月身上上下游走着,口中含糊地应了几声,张嘴将葡萄含进了口中,却并不往里吞,贼笑兮兮地低下了头,贴到了贺兰敏月的嘴边,挤眉弄眼地嬉笑着,贺兰敏月见状,假作娇羞地“嗯”了一声,如水蛇一般的细腰肢扭了起来,撒着娇,故意不肯就范,直到高宗佯怒之际,这才轻启红唇,与高宗对了个嘴儿,各自吃下半枚葡萄。

“陛下真坏,又欺负奴家了。”贺兰敏月一派羞答答状地俯身在高宗的xiōng膛上,小手成拳,轻轻地捶打着。

“哦?哈哈哈……”高宗显然很享受贺兰敏月这一羞态,好一通子大笑之后,贴着贺兰敏月的耳根,调笑道:“月儿的葡萄真好吃,要不身上两颗也与朕尝尝?”

“陛下坏,嗯……,奴家不依了。”

贺兰敏月扭动着腰枝,一派欲拒还迎之状,逗得高宗哈哈大笑不已,心痒难搔之下,在贺兰敏月身上揉动的手不由地便加了几分的劲,大有将贺兰敏月就地正/法之冲动。

“启奏陛下,许侍中求见。”

就在高宗乐不可支地大笑着之际,司礼宦官高和胜从殿外匆忙而入,躬身禀报道。

“啊,这个……”

高宗这会儿正乐在兴头上,自是不想见许敬宗,奈何又怕许敬宗见怪,迟疑着不肯宣召,可也不敢明着说不见,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陛下……”

贺兰敏月本就不待见高和胜与许敬宗这两个后党中人,此际见高宗犹豫不决,眼珠子一转,娇滴滴地唤了一声。

“啊,好,好,好。”

这一见贺兰敏月不高兴了,高宗立马便有些慌了神,顾不得许多,紧赶着便低头去哄怀中的玉人儿。

“陛下,京师礼部发来奏本,言及要为上官仪请谥号,诸臣工议之不决,许侍中前来请陛下定夺。”

高和胜等了好一阵子,见高宗光顾着哄贺兰敏月开心,却丝毫没有召见许敬宗的意思,不得不再次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这事情让皇后看着办罢,去,快去!”高宗哄了半天,都没见贺兰敏月消停下来,哪有心思去管甚谥号不谥号的,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示意高和胜赶紧走人了事。

“是,奴婢遵旨!”高宗既然已发了话,高和胜自是不敢不从,躬身应了诺,紧赶着退出了大殿,脚步匆匆,可嘴角边却挂着丝得意的笑容……

周王府的小校场上,李显静静地站在场心,任凭轻风拂乱了发际,却不曾有丝毫的动弹,屹立如山一般,唯有阵阵凛然之气在弥散,突然,一片落叶随风飘来,晃晃悠悠落在了李显的肩头之上,霎那间,李显凝聚起来的气势就此爆发了开来,但见李显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腕一抖,“呛然”一声脆响,刀已出鞘。

“杀,杀,杀!”

随着李显一声声的断喝响起,刀招已出,但见李显人随刀走,一刀紧接着一刀,霍霍的刀光如雷霆,似怒潮,可谓是霸气十足,杀意冲天!

“好!”

“殿下英武!”

“好刀法!”

……

李显一套“霸刀七绝”使将下来,颇得其中三味,一众在场边围观的侍卫们见状,全都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李显这套刀法可不是军中的大陆货,而是一代军神李靖的成名刀法,实非等闲可比,刀招并不复杂,可气势却极为的雄浑,讲求的便是有我无敌的霸气,易学而难精,然则李显仅用了三天,便已将这套刀法使得娴熟无比,不仅是招式无差错,更难得的是精气神无一不吻合刀意,就宛若已习练此刀法多年了一般,这等悟性与能耐,不止是一众侍卫们为之叫好不迭,便是一向不苟言笑的李伯瑶也暗自感叹不已。

“李将军,小王演刀已毕,请将军斧正。”

须臾,七招已过,李显缓缓地收住刀势,手腕一扭,抖出一个刀花,潇洒地收刀入了鞘,而后对着站在不远处的李伯瑶一躬身,很是恭敬地请示道。

“今日到此为止,后日习骑术。”

李伯瑶并没有出言点评李显的刀法,甚至连笑容都不曾给一个,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而后一转身,径自离开了小校场。

哈,咱还真是习武奇才么,嘿,爽!李显跟随李伯瑶习武日久,自是知晓李伯瑶的性子——没有批评便是最大的表扬,眼瞅着自个儿的刀法已能入得李伯瑶的法眼,李显心中的得意自是不消说了的。

“殿下,林奇、林御史又来了。”

就在李显暗爽不已之际,高邈匆匆地凑到了近前,小声地禀报道。

“不见,就说孤正习武,没空!”

自打半个月前的朝议之后,林奇已是数番上门求见了,来得倒是勤快,可惜李显并不想见他,哪怕其自称带来了李贤的亲笔信,李显也依旧让其吃上个闭门羹,这会儿李显依旧没改变初衷,还是不想让其走进自家府门半步。

“殿下,林御史自称有东都之要紧消息,您看……”

李显虽已明言不见,可高邈却不敢不将林奇的来意详细禀明。

嗯?莫非是谥号的事情有准信了?李显一听是洛阳的消息,心中立马为之一动,眉头不由地微皱了起来,默默地思索了一阵子之后,这才一扬手道:“让他在前厅等着,孤梳洗完便去。”话音一落,也没管高邈应没应承,自顾自地便向府中行了去……

/4721615.+?

第五十六章好消息坏消息

见天就要六月了,虽尚未到大热之季,可京师里的气温却已是高得惊人,数日无雨之下,这天更是闷得令人难受至极,哪怕是躲在房中,也一样是难挡酷暑的袭扰,纵使光着膀子,都嫌燥得慌,更别说披挂着一身整齐的朝服了,然则即便都已是汗流浃背了,林奇却不敢稍动上一下,只能是规规矩矩地站在厅堂前,甚至连拿手绢擦一下汗水都不敢——负荆请罪就的有负荆的样子,自然是越狼狈越好。

懊丧?那是自然的事情,林奇万万没想到李显会那么难缠,不单敢当庭翻脸,更敢将璐王派来说合的使者拒之门外,偏生如今这主子位置极为重要,璐王那头断不能容李显就此倒向太子一方,这半个多月来,每每催逼惹了事的林奇上门道歉。看在大局的份上,林奇倒是不介意道这么个歉,问题是李显显然没打算接受这等歉意,几番上门都吃了闭门羹,一回想起当初绕过李显时的自得意满,林奇很有种悔不当初的郁闷之感,如今好不容易进了府门,林奇暗自松了口气之余,更是谨慎又谨慎,惟恐再闹出些甚岔子的。

“殿下驾到!”

随着一声断喝响起,一身紫色袍服的李显缓步从后院里转了出来,正自胡思乱想着的林奇忙不迭地收敛起了心神,疾走数步,迎上了前去,一躬到底地行礼问安道:“下官林奇参见周王殿下。”

“林御史客气了,呵呵,小王因琐事耽搁,来迟一步,让林御史久候了,海涵,海涵。”这一见林奇给自个儿见礼,李显倒是没给其脸色看,笑呵呵地一抬手,客气了一番。

“不敢,不敢,殿下事忙,下官等着本就是该当之事。”

李显若是面色死沉,林奇倒是能安心上不少,毕竟前番他得罪李显不轻,挨几句呵斥也属正常之事,可李显这么一客套,林奇的心里立马便是一个抽紧,怕的便是李显另有计较,忙退后了小半步,恭谦地回了一句道。

“林御史不必如此,来,坐下说,坐下说。”李显笑眯眯地还了半礼,伸手一让,而后抬脚走进了厅堂,端坐在上首,一抖大袖子,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道:“来人,上茶。”此言一出,自由一众仆人们张罗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而后各自退了下去,侍候在一旁。

“殿下,前番朝议之事下官……”

一待下人们退开,林奇略有些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打算先将负荆请罪的事儿办了再说。

“前事休提,俱往矣,本王早忘了,说罢,洛阳那头又出了甚古怪?”

把柄就是用来敲打人的,李显那肯就凭着林奇空口一说便算了事,自是不肯去听其道歉,毫不客气地一挥手,打断了林奇的话头,直截了当地问起了洛阳的消息。

“这个,这个……”

听话听音,林奇并非傻子,自是听得懂李显话里的潜台词,暗自叫苦不迭,待要再说,却又恐触怒了李显,不禁语塞不已。

“尔等全都退下。”

李显没管林奇心里是如何想的,淡淡地一挥手,将侍候在侧的一众仆人们全都屏退了开去,而后目视着扭捏不安的林奇道:“林御史可以说了罢?”

“啊,是,下官已得到准确消息,陛下那头旨意已下,上官老大人的谥号定为‘穆直’,如今圣旨已在路上,明后日必到京师。”林奇见李显不肯接受自个儿的歉意,心中自是无奈得很,可也没辙,只能是收敛了下心神,紧赶着出言禀报道。

穆直?我勒个去的,搞什么妖娥子!嘿,看样子这一准是武后的主意!李显一听这么个莫名其妙的谥号,不由地先是一愣,可很快便猜到了其中的蹊跷——自古以来,谥号以单字为贵,双字大多为贬,无论是‘穆’还是‘直’都是褒义,可合在一起,那就不对味了——‘穆’通‘木’,‘穆直’不过就是‘木直’之意罢了,说的便是上官仪既木讷又鲁直,这哪是啥好谥号,纯粹是糟蹋人来着,偏生朝臣们还真不好再提抗议,理由么,除了圣旨已下这一条之外,更因着‘穆’与‘直’二字皆是朝臣们所提,既然相争不下,那索性连在一起也算是折中了罢,当然了,‘穆直’也可以解释成堂堂正正而又刚直不屈之意,左右古文这玩意儿咋说都成理,就看从哪个角度去释义而已。

“六哥处对此可有甚见教么?”李显心里头虽拐了无数的弯,可面上却依旧是淡然得很,也没急着表态,而是问起了李贤的算路来。

“好叫殿下得知,璐王殿下有交代,一切听凭殿下处置,殿下如何说,下官等便如何去做。”一听李显如此问法,林奇赶忙将李贤的话转达了出来,同时也没忘了表白一下自个儿。

事到如今,还有个屁的事情可做,早都干啥去了!李显一想到原本好端端的浑水摸鱼计划就这么被林奇的好大喜功给葬送个干净,心里头便不免有些子来了气——原本按李显的计划,不那么急着动本的话,太子这头一上本,武媚娘那头一准要反对,几个来回下来,或许朝局就有的乱了,到了那时,璐王这一头一本上去,既可以讨好一下武后,又能恶心一下太子,何其乐哉,可惜这大好的剧本生生被林奇给演砸了,到了这么个份上,木已成了舟,说啥都迟了,真要是再乱说乱动的话,只能是自讨没趣,这一条不止是李显心中有数,便是太子那头一准也清楚,一句话,这场戏到此为止了!

“嗯,知道了,就先这样好了。”李显心里头虽有气,可也懒得向林奇这等货色去发,这便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话语里已带着明显的逐客之意了。

“是,下官遵命,只是璐王殿下处……”

林奇自是听得出李显话里的赶人之意思,然则此来的目的尚未达成,他却是不敢就这么走了的,只能是硬着头皮将李贤这面大旗扛了出来。

“孤自会给六哥一个交代的。”

躲在李贤背后乃是李显的既定之战略,自是不会轻易更改,此际见林奇忧心忡忡之状,心中暗自好笑不已,可脸上却满是淡漠之色,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

“啊,是,下官告辞,殿下留步。”

李显的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了,林奇自是不敢再多逗留,哪怕内心里再是不甘,也只能是站将起来,躬身告辞而去了。

这帮家伙一个个消息都灵通得紧,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李显当然不会亲自去送林奇离开,只管自顾自地端坐着不动,可心思却是就此活络开了,思索着林奇带来的消息,再以联想到前番太子身在九重,居然也能闻知上官仪的确切死因,李显的心便不免有些子发沉——李显三世为人,哪会不清楚信息收集的重要性,奈何一来手头无人,二来也没太多的钱可耍,要想建立一套情报系统又谈何容易,尽管知晓此事急也急不来,可李显还是有些子不甘心。

“殿下,邓管事来了。”

就在李显浮想翩翩之际,高邈从厅外行了进来,凑到李显身边,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请他进来罢。”

李显一听是邓诚来了,不由地便是一愣,搞不清楚其这等时分跑来做甚,眉头微微一皱,斟酌了一下之后,这才谨慎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奴婢遵命。”

高邈应答了一声,紧赶着便退出了厅堂,不数刻,已领着邓诚从厅外行了进来。

“参见殿下。”

邓诚满头满脸的汗水,手中还提着个不小的箱子,这一见到李显高坐在上首,忙不迭地抢上前去,将箱子搁置于地,一躬身,大礼参见道。

“免了罢,邓管事急着见孤,可有甚要事么?”

李显早前曾有过吩咐,不让邓诚打着周王府的旗号经商,为的便是避嫌,自是不怎么愿意见到邓诚有事没事便往自家府上跑,然则一见到邓诚大汗淋漓的样子,李显也不好出言责备,只是语气不免就稍显得淡漠了些。

“启禀殿下,属下幸不辱使命,折扇场子已按殿下所言建设妥当,第一批扇子已产出,请殿下过目。”邓诚显然正在兴头上,并没有注意到李显的口气问题,兴奋不已地回了一句话,而后一弯腰,将脚边的箱子打了开来,露出了内里排得整整齐齐的各式折扇。

嘿,好家伙,这厮办事能力还真是了得!李显一见到箱子里排满了折扇,登时便乐了,要知道李显所设计的场子虽说是流水线生产,而折扇的工艺也不算复杂,可在李显看来,整个场子要想顺利运行,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来进行磨合,压根儿就难以办到,可如今方才过去不过二十天的时间而已,成品居然已经出来了,这可是个意外的惊喜来着!

“好,甚好,邓管事立大功了!”

李显豁然而起,一个大步迈到了箱子边,手一抄,已从箱子中取出了柄中号的折扇,“啪”地一抖,甩了开来,来回地打量了一番,又试着扇动了几下,见这折扇与自己预想的一般无二,不由地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爽快之意……

/4721616.+?

第五十七章推销的艺术

天是越来越热了,哪怕屋子里搁着两个不小的冰盆子,可李弘还是被热得个面红耳赤,饶是其背后两名宫女不停地轻挥着团扇,却依旧无法稍解一下李弘的闷热之感,偏生今日的奏折又多,一大早批到了将近午时,还有着厚厚的一大叠在等着李弘去审,直烦得李弘很有一种大发泄一场的冲动,当然了,想归想,做是不可能这么去做的,李弘也只能是耐着性子,一本本地翻阅着,批改着,只是心里的烦躁感却是就此愈发地堆积了起来,如同火山喷发前的酝酿。

烦,真的很烦,这等烦不单因是奏折太多的缘由,甚或也不仅仅是因为上官仪请谥号一事无疾而终之故,更多的则是因月前发往洛阳的奏本批注竟有一大半被打了回票,很显然,那上头的朱笔字迹全都出自武后的手笔,这等牡鸡司晨的事儿令李弘十二万分地难耐,偏生又无可奈何,只能是将烦恼生生地憋在心中,又怎个郁闷了得。

“太子殿下,周王殿下在宫外求见。”

就在李弘埋头于奏本之际,王德全从殿外匆匆而入,凑到李弘身前,低声禀报道。

“哦?”李弘从面前的奏本里抬起了头来,疑惑地看着王德全,显然有些子不太确定李显此来的用心何在。

“殿下,周王殿下自言是送礼来了,奴婢见其随侍捧着几个礼盒,估摸着该是不假。”这一见李弘眼中满是探询之意,王德全赶忙解释了一番。

“送礼?”

这既不逢年又过节的,送的哪门子礼来着?李弘纳闷地呢喃了一声,愣是搞不懂李显到底想作甚,可人都已到了,总不能说不见罢,再说了,李弘还存着将李显拉进自个儿阵营的心,自不可能将其向外推罢,也就只能是道了声“宣”。

“臣弟见过太子哥哥。”

王德全去后不久,李显便溜达着转了进来,这一见李弘兀自挥汗如雨地忙活着,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意,只不过李显城府深,却也没带到脸上来,而是笑嘻嘻地走上前去,躬身行礼问安道。

“七弟来了,免礼,免礼,来人,给周王殿下看座。”李弘自是早就听到了李显到来的脚步声,不过却并没有急着抬头,直到李显出言问了安,这才像是刚醒过神来一般,抬起了头来,笑呵呵地一抬手,吩咐了一句,自有侍候在殿中的小宦官们抬来了锦墩,请李显就座。

“太子哥哥忙于国事,劳心劳力,实我辈之楷模也,只是事情总是做不完的,太子哥哥还须多多保重身体才是。”李显一撩王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抖了抖宽大的袖子,拱手奉承了一句道。

“七弟有心了,孤既奉旨监国,该做的自是少不了,孤就是个劳碌命罢,呵呵,不说这个了,七弟来找孤,可是有事么?”李弘自是听得出李显的话里还是有着几分真情意的,心中倒也受用得很,只不过他并不想就此话题多瞎扯,这便自嘲地笑了笑,直接转入了正题。

“太子哥哥问得好,臣弟还真有事寻哥哥,嘿,臣弟这是给哥哥送礼来了。”李显笑着从站在其身后的高邈手中接过一个盒子,当着李弘的面打开,从内里取出了一把玉骨扇,笑呵呵地一抖腕子,“刷”地将扇子弹开,挥动了一下,手指一搓,“啪”地又合在了一起,而后站起了身来,紧走数步,双手捧着递到了李弘的面前。

“咦,这扇子倒是精巧得很,孤还真不曾见过,不错,不错。”李显先前那一连串的动作潇洒得紧,看得李弘好生羡慕不已,这一见李显将折扇递了过来,自是毫不迟疑地拿了起来,学着李显的架势将折扇弹了开来,来回打量了一番,又试着扇了几下,颇觉舒爽,不由地便出言赞了一句道。

“好叫太子哥哥得知,这叫折扇,臣弟前些日子上街闲逛,见有一作坊在卖这等事物,见猎心喜之下,特意定制了些玉骨扇,臣弟用着觉得不错,不敢独享,特备了些来献于哥哥,哥哥若是觉得好,那便是臣弟的福气了。”这一见李弘对折扇爱不释手,李显可是得意坏了,笑呵呵地解释了一番。

“七弟有心了,孤还真是缺了这东西,好,甚好,不单能把玩,带着也便利,孤可就不跟七弟客气了。”李弘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不时地开合几下,用得顺手至极,倒是没跟李显客气,直接笑纳了。

“太子哥哥,这折扇还有个用场,您瞧,那扇两面可都是空着的,若是有名家在上头题些诗词字画的,纳凉之余,也颇得其风雅,如今天已热,太子哥哥若以之赏赐大臣,倒也相合得紧,臣弟特意多备了百余把,就放在臣弟的马车上,回头让下人们给哥哥搬进来即可。”礼自然不能白送,李显笑咪咪地扯了一通之后,露出了底牌,敢情就是来拉李弘当模特兼开路先锋的。

“哦?这个建议好,只是如许多的扇子怕是价值不菲罢,孤却是不好平白都收了,七弟可让下人们报个账,孤让詹事府会了钞便是了。”李弘觉得李显这个主意不错,可却不想平白占了李显的便宜,这便沉吟地回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说哪的话,臣弟岂能收了哥哥的钱物,那不是打臣弟的脸么。”李显虽缺钱,却并不差这百把贯,加之本就有心讨好一下李弘,这便假作不开心状地说道。

“也罢,那哥哥就生受七弟的了。”

李弘也有心要跟李显套关系,自是不愿勉强李显,这便笑着拱手谢了一句道。

“该当的,该当的,太子哥哥日夜cāo劳国事辛苦万分,臣弟无能,不能为哥哥分忧,能帮哥哥做些事,臣弟这心也就安了不少。”李显奉承人的本领高得很,拍起马屁来,那可是一套接着一套,直拍得李弘心里头暖乎乎地受用不已。

“七弟这张嘴还真是的,莫非真要孤脸红不成?罢了,罢了,休要再说这些好听的,时候不早了,七弟便陪为兄用个午膳可好?”李弘心中受用,可口中却是笑骂了一句。

“故所愿,不敢请耳。”

有人要请吃饭,李显又怎会不乐意,笑呵呵地掉下书袋子,哈哈大笑了起来,李弘见状,用扇子指点了一下李显,也跟着放声大笑了起来……

东宫的膳食虽与皇宫不是一个膳房,可大体上却是类似,皆是些温火膳,看着好看,吃起来却没啥味道,别说跟李显后世那会儿的豪华盛宴相比了,便是比之李显自家王府里所烹饪出来的菜色都差了不老少,再说了,李弘嗜素,整治出来的菜肴基本都是素菜为多,就一句话,味同嚼蜡一般,似李显这般嘴刁之人,吃这等宴席着实跟受罪也差不到哪去,也就是吃个气氛罢了,好在李弘有午休的习惯,用膳的时间却也不长,好不容易熬到了席罢,李显也没多逗留,告辞了一声,便领着高邈溜达着向宫外行了去,正走着间,冷不丁一只手突然从后头伸出拍在了李显的肩头上,登时便令李显好生吓了一大跳。

李显本正盘算着此番折扇能赚上多少,被这么一折腾,满心眼里窜动着的铜板立马就不翼而飞了,大怒之下,回头一看,入眼便见贺兰敏之那张俊美得妖孽一般的脸庞,骂人的话都已到了嘴边了,却不得不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小七,想啥呢,该不会是思春了罢,哈哈哈……”

贺兰敏之本就是个无行之辈,从来不讲上下尊卑之分,这见李显被自己吓着了,登时便得意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勒个去的,这厮咋冒出来了?李显一向不怎么待见贺兰敏之,自打上回贺兰敏之被李显打发到了东宫之后,都已近半年没见到这货了,此时冷不丁地被其打搅了一番,心中不由地暗骂了一句,可脸上却是温和地笑着,一拱手道:“表哥不是去了洛阳了么?怎地转了回来?”

“嘿嘿,洛阳哪有京师好,哥哥我懒得呆,请了个差使便回了。”贺兰敏之大大咧咧地挥手说着,眼光突然瞄到李显提在手中的折扇,不由分说地一伸手,几乎是用抢一般地从李显手中取过扇子,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着,口中还念念叨叨个不停:“咦,此为何物?哥哥怎地没见过,咋玩的?”

差使?这混球能有甚差使可做,尽瞎扯!李显心中恶狠狠地鄙夷了贺兰敏之一把,可口中却是温言答道:“此为折扇,纳凉之用,且让小弟使与表哥看罢。”

“成。”贺兰敏之颠来倒去地掂量了良久,实是瞧不出用场,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倒是干脆得很,伸手便将折扇交了回去。

李显也不出言解释,只是“啪”地一声甩开折扇,摇晃了几下,又“刷”地收将起来,动作娴熟而又潇洒,直看得贺兰敏之大乐不已,伸手便要再去抢夺,只可惜这回李显有了准备,饶是其手伸得快,却连扇子的边都没能捞着。

“啊哈,得,小七不会这么小家子气罢,不就一扇子么,回头哥哥也整几把去。”贺兰敏之没想到李显反应如此之快,一捞之下没摸着边,却也并不生气,笑呵呵地说了一句道。

“嘿,瞧表哥说的,得,小弟给还不成么?啊,对了,表哥先前所言的差使是……”李显虽讨厌贺兰敏之,但却不想与其结仇,这便哈哈一笑,将折扇递到了贺兰敏之的手中,而后一派随意状地探问道。

“没啥,不就是陛下要封禅泰山,哥哥就讨了个打前站的差使,回京到各部传个文也就是了,没啥大不了的。”贺兰敏之不疑有他,一边把玩着折扇,一边笑呵呵地解说道。

嗯?封禅泰山?哈,这一出大戏果然要来了么?说着无意,听着却是有心,李显脸上虽尚在笑着,可眼神里却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的精光……

/4721617.+?

第五十八章亚献之议(上)

时光荏苒,一转眼已近了中秋,京师里一派佳节即将来临前的忙碌,李显同样很忙,不过不是忙着习武,那事儿早已习惯成自然了,每日里不练习上半天,总是觉得浑身不得劲儿,李显忙的就一件事——数钱数到手抽筋!

两个半月,说长不算长,眼一眨便溜过去了,可就是这么短短的几十天里,光是折扇一项李显就足足赚了近万贯——自打宫中开始流行折扇之后,权贵之家自也都跟着有样学样,仅仅十数日间,小巧的折扇便成了京师最流行的小玩意儿,上至权贵,下至屠夫走卒,几乎人手一柄,所差的不过就是折扇的档次罢了,有钱的玩金玉,没钱的就白扇子也能将就,李显所搞的那个折扇场子接连扩建了几回,产量依旧是供不应求,不止是京师地面的商贾扛着现钱在登货,便是洛阳乃至江都等地的客商都蜂拥而至,每日里收回来的铜钱之多,只能用牛车来拉,可把李显给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第一炮顺利打响,财源可谓是滚滚而来,然则李显却并没被折扇的畅销冲昏了头脑,只因他很清楚折扇这玩意儿工艺简单,仿制极易,现如今市面上都已出现了“山寨”货,只是因着水货的规模尚小,质量也逊得很,这才让李显赚得个盆满钵溢,到了明年,那可就甭想有今年的光景了,毕竟“山寨”这玩意儿可是国人的看家本事,源远流长得很,没啥东西是国人仿制不出来的,不过么,李显也不在意,毕竟折扇只是李显用来挖第一桶金的工具罢了,就算放弃了也没啥大不了的,等明年旁人一拥而上玩折扇,李显这头可就准备上香皂了,只要有新东西源源不断地整出来,自是不怕没钱赚。

钱可是好东西来着,李显自是不会嫌钱多,实际上,就这么一万贯的钱财李显还嫌少呢,不说别的,光是林虎那头暗中在京师各处开酒楼茶肆的花销就去了近半,再算上高邈那头跟宫中大小宦官们通关节、收买人心的费用,一万贯就已剩不下多少了,至于邓诚那头么,商号的扩大运营也需要银子的支持,就这么着,但见钱如流水般地进来,又如流水般地出去,闹得李显的府上像似开银行搞存贷一般,真落到李显口袋中的还真没多少,不过么,话又说回来,钱赚来就是为了花的,只要能花在正道上,哪怕再多李显也绝不会心疼。

罗马不是一天能建成的,同样的,李显所想要的情报体系乃至基本班底的建设也不是旦夕便能看到规模的,急自然是急不来,只能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去走,李显有十足的理由相信,只要时间充裕,一切皆有可能,当然了,那些都是远景,暂时只能想得到,却摸不着,李显自不会坐在那儿空想连篇,乐呵归乐呵,李显却始终没忘了关注朝局,尤其是高宗封禅泰山前的各项准备工作。

李显记得很清楚,前一世时,高宗同样是在明年正月初一封禅泰山,也同样是出自武后的鼓动,期间发生的变故无数,每一桩都具有着深远的影响,这其中的头一个变故便是武后怂恿高宗让其担当亚献,理由是“皇帝乃是天子,祭祀上天属家事,岂能由外人担当献祭,妾乃媳妇,当自为之”,高宗居然同意了这么个荒谬的理由,下诏由武后为亚献,燕王妃为终献,生生将一场好端端的封禅仪式搞成了千古之笑柄。

封禅乃是大典,自古以来皆有定例,首献自然是皇帝,而亚献则由礼部尚书担纲,至于终献么,一般情况下则是由朝中最德高望重者担任,被武后这么一乱改,隆重的仪式立马成了小丑剧,说是遗臭万年也绝不为过,当然了,武后之所以会如此胡搞,自然有着其不可告人的目的在——前一世封禅时,武后已经临朝,与高宗合称二圣,只是地位尚不稳固,担当亚献一来可彰显身份,二来也可趁此封赏群臣的良机收买一下朝臣们的心,三来么,也是故意如此张狂行事,看看有没有哪位不识趣的敢站出来做仗马之鸣,结果呢,满朝文武连个屁都不敢放,武后的地位遂稳,再无人敢稍有违逆。

前一世的李显只是个懦弱无能的少年亲王,尽管明知武后此举大为不妥,但却没那个胆子明说,也没想得太深远,但是今生么,李显可就不想再旁观了,为了避免悲惨的将来再度重演,李显别无选择,只能奋起而抗争,哪怕冒上些风险,也在所不惜,问题是前世与今生的政治生态已因着李显的横插一腿而有了些微的区别,至少武后临朝这一条并没有出现,李显也不敢肯定武后是否还会提出亚献的要求,故此,他只能等,等待着洛阳方面消息的传来——在李显的记忆中,这份封禅诏书出炉的时间是中秋前的一天,夹杂在封赏群臣的诏令中公告天下,此际已是八月十二,算来也就是后日便可见分晓,只是李显没想到的是这个分晓来得比预计的还快——李显方才刚习完武,甚至还没来得及梳洗,东宫便来了人,请李显即刻进宫议事。

“臣弟参见太子哥哥。”

太子有召,李显自是不敢怠慢,简单地梳洗了一番,便急赶着进了宫,方才一进显德殿的书房,入眼便见太子李弘正面色凝重地端坐在几子后头,李显忙抢上前去,恭敬地行礼问安道。

“免了,七弟来,坐下罢。”

李弘的精神似乎极为疲惫,这一见李显到了,强自笑了笑,手指着几子的对面,示意李显入座。

“谢太子哥哥厚爱,臣弟站着便好,请太子哥哥训示。”

太子乃半君,其对面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坐的,那可是有跟太子分庭抗礼的意味在内,李显可不想如此冒失行事,这便忙不迭地逊谢了一句道。

“七弟无须如此,此处并无外人在,你我兄弟何须分得如此见外,坐下罢。”

一见李显如此谨慎小心,李弘不由地便笑了起来,摆了下手,有些嗔怪地说道。

“是,臣弟遵命。”

一听李弘如此说法,李显自是不好在矜持,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依言入了坐。

“为兄听闻七弟近来习武勤勉,甚是欣慰,以七弟之才干,将来必能大成。”李弘并没有一上来便切入正题,而是笑着夸奖了李显一番。

“太子哥哥谬奖了,臣弟蒲柳之姿耳,只是奢望能以勤补拙罢,实非成材之辈。”在闹不明白李弘此番召见的用心何在的情况下,李显自是处处小心谨慎,言语谦逊无比。

“嗯,勤能补拙,这话说得好,但凡有大毅力者,事竟成也,古人诚不我欺,七弟能谨守此条,来日之成就必不可限量,实我社稷之福也。”李弘似乎特意要捧李显一把,有些不依不饶地赞赏着,可听在李显的耳朵里,却有些子不对味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厮想作甚来着?架咱上火炉么?李显乃灵醒之辈,自不可能因着李弘的几句好话便晕了头,肚子里直犯叨咕,可脸上却满是感激之色地回道:“太子哥哥教训得是,臣弟自当牢记在心,当依太子哥哥之言行事,不敢或忘焉。”

“嗯,那便好。”李弘显然很满意李显的表态,笑着点了点头,而后面色突地一肃,语气沉重地开口道:“父皇将封禅泰山,着我等九月底动身前往,这一条七弟该是都已知晓了罢?”

“回太子哥哥的话,臣弟已有所耳闻,只是尚未接到父皇之召令,不知太子哥哥对此可有何见教么?”一听李弘提到了封禅泰山一事,李显的心立马便是一个抽紧,隐隐有着种不太妙的预感在涌动,好在李显城府深,却也没露出甚破绽,只是恭谦地回了一句道。

“见教?七弟一向高才,该是为兄向七弟求教才是。”李弘自嘲地笑了笑,一摆手,止住了李显的辩解之言,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黄娟蒙面的诏书,双手捧着递给了李显,语带苦涩地开口道:“父皇有诏书在此,七弟且看看罢。”

来了,戏肉来了!李显心中滚过一阵惊悸,可脸上却是一副诚惶诚恐之状地推辞道:“太子哥哥见谅,臣弟实不敢无礼非法。”

“不必担心,七弟只管看便是了。”李弘坚持着将诏书往李显面前又递进了几分,不容置疑地说道。

“是,臣弟逾越了。”

李显对于诏书中的内容其实好奇得紧,前番推辞不过是表面文章罢了,此时见李弘坚持,自也就乐得顺水推舟,恭敬地应答了一声,双手接过了诏书,搁置在几子上,而后跪着挪后了一步,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这才挪上前去,伸手摊开了诏书,细细地看了起来,不看不打紧,越看脸色便越是凝重,心跳得跟撞鹿似的,额头上的汗珠子也不由自主地沁出了老大的一片……

/4721618.+?

第五十九章亚献之议(下)

果然如此,好一个武后,这等朝局之下,竟依旧敢如此作为,好胆色,好谋略!李显表面上是在细研圣旨,其实一扫之间便已将圣旨所载全都尽收脑海,心中的震撼实是非同小可,只因诏书中竟真的写明了由武后作亚献,只是终献却不是前世的燕王妃,而是大司空李勣,这一变化虽细微,却更加可怕与难以化解。

李勣可不是寻常人,那可是大唐社稷的定海神针来着,别看其如今处于半退隐状态,朝都很少上,平常也不怎么管事儿,可一旦他要是放出一句话来,满朝文武还真就没谁敢跟其闹别扭的,当初武后之所以能进位皇后,李勣可是出过力的,虽然就一句话——“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可却让原本阻力极大的换皇后事宜得以顺理成章地完成了,纵使当时权势滔天的长孙无忌也无可奈何,如今武后将这面大旗扛将出来一舞,封禅泰山的事儿怕就难有更改了的。

事情棘手了!李显头皮一阵阵地发着麻,脑筋已是极速地运转了起来,办法想了一个又一个,却都不怎么靠谱,至少李显本人不以为那些所谓的办法能否决得了这份已将出炉的圣旨,关键的关键便在李勣的威望实在是太高了,高到无人可抗衡的地步,由他担任终献满朝文武都没得话说,很显然,要想阻止李勣出任终献几无可能,倘若仅仅反对武后出任亚献的话,却又着实太着相了些,也不太好着手,毕竟身为人子,公然反对母亲着实不太妥当,无论是李弘还是李显都不好出这个面,一句话,要想推翻这份圣旨难度实在是太高了些。

“太子哥哥,封禅泰山乃是好事,足以彰显我大唐之强盛,且不知哥哥对此可有何看法?”李显细细地琢磨了好一阵子,见实在是难以找到合适的反对之理由,没奈何,也就只能装起了糊涂来了。

“七弟也觉得好么?那便是好的,为兄倒是没旁的意见。”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李弘不由地便笑了起来,轻挥了下手,无可无不可地说了一句,压根儿就不去接李显踢过来的球——李弘给人的印象向来是稍软弱,其实却是个极为精明之辈,自打诏狱一案后,李弘便始终在关注着李显的举动,隐隐地察觉到李显的所作所为似乎大多是冲着武后去的,虽不明白李显为何会如此,可在李弘看来,这是件好事,至少在遏制武后胡乱干政一事上,双方有着可以合作的基础,可也就仅此而已了,毕竟双方并非一体的,李弘自然不会轻易地将自个儿的想法表露出来。

呵,好家伙,还真吃定咱了,这是要咱去做仗马之鸣啊,嘿,美了你了!李显心思机敏得紧,又怎会猜不出李弘的心思之所在,左右不过是要自己去当那个出头鸟罢了,否则的话,也不会紧巴巴地召见自个儿。

不错,李显是很想扳倒武后,然则却没打算就此牺牲自己,冒险也得有个度不是,明知道送死还往上冲,那不是勇敢,而是傻冒,很显然,李显尚不至于傻到如此之地步,在他看来,眼下之事明显地属于几乎不可为之事,李显又怎敢去打这等完全没有把握的仗。

“臣弟受教了。”李显心思转得飞快,转瞬间便已断明了形势,自不愿再就此事多生枝节,这边面色肃然地一拱手,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道。

“哦?”

李弘显然没想到李显的反应会如此的平静,不由地便被噎了一下,狐疑地看了李显一眼,轻吭了一声,却也没有旁的表示。

“太子哥哥,臣弟一上午皆在习武,颇觉疲倦,若是太子哥哥没有旁的事交代,臣弟便告辞了,容后再来听哥哥教诲。”李显已不打算再沾手此事,此际见李弘默默不语,自是不愿再多逗留,这便很是恭敬地拱手告辞道。

“七弟且慢。”这一见李显要走,李弘立马有些子沉不住气了,手一压,示意李显安坐不动,他自己却豁然而起,焦躁地在房中踱来踱去。

“七弟须知封禅乃古礼,其之章程轻易变更不得,若不然,便是对上苍大不敬,今太常伯(礼部尚书的别称)并未出缺,何故换人耶,母后此举……唉,为兄实是不敢苟同,七弟岂能安坐如仪呢?”李弘思来想去地折腾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决定将话挑明了来说。

得,不敢苟同的话,您老就尽管上本好了,告诉咱又能有甚用场?一听李弘如此说法,李显忍不住在肚子里鄙夷了一番,可脸上却是淡漠至极,啥表情都没有,双唇紧闭,死活不肯接李弘抛将出来的话题。

“也罢,七弟既然累了,那就道乏罢。”李弘满怀希望地等了好一阵子,见李显始终不吭气儿,心头一沉,知晓无法说动李显去干那等脏活,失望之余,也不禁有些生了怨气,这便跟赶苍蝇一般地挥了挥手,不耐地下了逐客令。

“多谢太子哥哥厚爱,臣弟告退。”

李显本就不愿再多逗留,这一听李弘下了逐客令,自是乐得遵从,这便站起了身来,恭敬地行了个礼,便要就此退出书房。

“七弟留步。”

就在李显将将要走出书房之际,背后又传来了李弘的声音。

“太子哥哥有事请吩咐,臣弟听着便是了.”

李显虽已决定不参与此事,可也不想太过得罪李弘,这便站住了脚,回过身来,躬着身子,摆出一副恭听训示的姿势。

“唔,七弟可愿替为兄往英公府上一行?”李弘瞄了李显一眼,嘴角抽搐了几下,沉吟着问了一句道。

去找李勣?干啥呢?要这位老爷子出面去上本反对武后?扯淡罢!李显虽与李老爷子交往不多,可对其为人还是有些了解的,在李显看来,这位老爷子就是个明哲保身的主儿,哪有可能冒着得罪武后的危险去动本章。

“太子哥哥有令,臣弟自当遵循,只是不知太子哥哥有何话要臣弟代转,还请明言,臣弟也好照着去做。”李显十二万分地不想去英国公府,可又不好当面拒绝李弘的要求,无奈之下,索性将话题给挑了出来。

“为兄也无甚特别交代,七弟就算替为兄前去道贺罢。”李弘见李显话里话外都透着拒绝当说客的意思,自也不好强迫,只好随便吩咐了一句道。

“是,臣弟遵命,定会转达太子哥哥对英公之问候。”见李弘不再紧逼,李显也就此松了口气,这便恭敬地应了诺。

“也罢,那便如此好了,尔且去罢。”

这一见一番苦心全都落到了空处,李弘心中已是不耐,自也懒得再跟李显瞎唠嗑,这便挥手示意李显自行退下。

“臣弟告退。”

尽管心里头对李弘的用心嗤之于鼻,可该尽的礼数却是少不得的,李显躬身唱了个诺,转身退出了书房,径自出了东宫,趁着马车转回自家府上,一路走一路苦思,到了末了还是没能找到不让武后担当亚献的办法,虽不甘,却也无奈得很。

“下官参见殿下。”

周王府门外,李显刚从马车厢里钻将出来,脚都尚未站稳,林奇已从旁冒了出来,躬着身子问安道。

这厮来得好巧么?嘿,十有八九也是冲着封禅泰山一事而来的!李显扫了林奇一眼,心中微微一动,已猜出了其之来意,不过也没出言点破,只是平淡地抬了下手道:“免了,随本王进府罢。”

“谢殿下。”林奇自前番被李显教训过一回之后,如今已不敢在李显面前流露出丝毫的矜持,恭敬地应了诺,屁巅屁巅地跟在李显身后进了前厅,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恭听李显训示。

“林御史来找孤可有甚事么?”

李显并没有急着发话,而是任由林奇站在那儿,自顾自地饮了几口凉茶,这才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道。

“下官敢问殿下,今日您进宫可是为了封禅泰山一事么?”林奇拱了拱手,陪着笑脸地问道。

“不错,是有此事,怎么林御史对此有甚看法么?”李显头也不抬地饮着茶,声线平淡地回道。

这一听李显言语间似有不悦,林奇忙小退了半步,紧赶着回答道:“不敢,不敢,下官也是得知了些消息,特来请殿下明示行止的。”

行止?唔,这倒是老六那厮还朝的好机会!李显眉头一扬,心中已有了计较,不过却也没急着表态,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慎重地开口道:“此事暂不着急,唔,先等几天再看。”

“啊,这……”林奇心中其实已有了主张,本想在此事上好生表现一回的,这一听李显要其按兵不动,登时便有些子丧了气。

“怎么?林御史别有主张么?”李显对林奇可是半点好印象都欠奉,若不是李贤宠信着此人,李显连理都懒得理会其,此时见其似有不同意见之状,立马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冷冷地哼了一声。

“啊,不敢,不敢,下官唯殿下之命是从。”一见李显脸色yīn沉,林奇登时便有些慌了手脚,忙不迭地低下了头,紧赶着回答道。

“那就先如此罢,过几日孤自会派人传讯于尔。”李显将手中的茶碗搁置在了几子上,语气淡漠地下了逐客令。

“是,下官告退。”李显既已如此说了,林奇自不敢多逗留,忙躬身行了个礼,退出了厅堂。

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蛋,老六那厮还真是瞎了眼,将这么个货色当成宝了!李显瞥了林奇的背影一眼,在心里头恶狠狠地鄙夷了一番——李显不待见林奇是一回事,更主要的是李显深知林奇的个性,纯属一个得了三分颜色便敢开染坊的主儿,若不以强力来压制其,一准要误大事,此时见其已乖乖离去,李显自也懒得再多加理会,心思再次转到了封禅泰山一事上,突地想起一事,脸色瞬间就变了……

/4721619.+?

第六十章虎爷犬孙(上)

我勒个去的,上当了,晕!李显先前在东宫时心思始终放在如何阻止武后担当亚献上,却没有多从李弘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待得被林奇一搅合,李显突地醒悟了过来,察觉到自个儿不经意间居然中了李弘的圈套,心头不由地滚过一阵气恼,但气的不是李弘的yīn险,而是气自个儿着实太过大意了些。

李弘的设计虽隐蔽,说穿了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利用的便是李显轻忽的心理,这其中的关键便在李显所应承的英国公府一行上——李勣是个很谨慎之人,在事涉天家之争时,往往采取置身事外的做派,观其一生,唯有在立武后时,被逼不过之下,才说了句含糊话,其它时分遇到天家内部之事皆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当初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时,曾问计于其,可李勣一言不发,不仅如此,还特意辞官归府,死活不愿帮李世民起事,后头李世民诸子夺嫡正酣时,李勣一样是冷眼旁观,不置一词,此番封禅泰山大典能出任终献于常人来说,那是天大的荣耀,抢都抢不赢,可放在李勣身上就未必会是如此,本来么,若是圣旨下达,李勣可能还会考虑一下要不要出这么个风头,担不担任尚在两可之间,可李显只要一出现在其府上,李勣百分百会上本推辞终献一职。

理由?很简单,倘若李弘真有心要恭贺李勣担当终献的话,应该是亲临英公府表示祝贺,至不济也得亲笔写封道贺信着人送了去,哪有派李显代为转述的道理,这不明摆着是在告知李勣他李弘很不乐意看见李勣担当终献么?要知道李弘乃是储君,未来的皇帝,他要是不喜的事儿,以李勣的谨慎个性,又怎可能会去做,毫无疑问,上本推辞就是必然之事了的,如此一来,李弘的目的倒是达到了,可李显却平白被利用了一把,硬是得白当了回“小人”,这叫李显如何能不恼火的。

大意了,确实大意了!李显气恼之余,也在反思着,自是知晓近来诸事太过顺遂了些,以至于必要的警惕居然都险些丢了个干净,毕竟无论李弘还是李显,都不是省油的灯,稍一不留神,很可能就被这哥俩个给算计了去,如今这桩差使还是小事,顶多被英公一家老小暗中埋怨几句,倒也无妨,可这等不警醒要是持续下去,将来怕是要吃大亏了的,一念及此,李显额头上的冷汗不由自主地便狂淌了下来。

气归气,恼归恼,可该做的事却还是避免不了,纵使李显再不情愿,英国公府一行依旧是避无可避,毕竟李显也不愿因此事太过得罪了李弘,也就只能是抱着挨骂的心理准备,顶着火辣辣的日头赶往下马陵的英国公府去了,到了地头,着人上去递了名刺,旋即便有一壮实青年大步从府门里行了出来,李显只一看,便已认出了来人,赫然竟是李勣的长孙李敬业。

李勣一生威名赫赫,南征北战打下了偌大的家业,可惜在子息上头却是少得可怜,到了近四十岁方才得了一子李震,宝贝得不行,可惜此子福薄,二十余岁便得病死了,好在李震死前留下了两子,这才算没绝了李勣的嗣,其中李敬业为长,年方十九,李敬猷为次,十八岁,皆已成家,于子息上倒是颇有所出——老李头怕绝后,一口气给这小哥俩都娶了一大堆的侍妾,于是乎,这对兄弟皆可着劲地造人,尚不到二十呢,兄弟俩都各已有了四子,倒也是京师佳话一桩。

“周王殿下驾到,末将有失远迎,海涵,海涵。”

李敬业大步行出了府门,在门前的台阶上顿住了脚,略有些矜持地左右看了看,这才向已站在了照壁前的李显迎了过去,一躬身,行礼问了安,只是却并没有自报家门,语气里也颇有些自傲之意味。

呵,这混球还真是人模狗样的,骚包一个!李显这一世是不曾见过李敬业,可前一世与其可是没少打过交道,更曾险些被其连累得小命不保,对其印象实在好不到哪去——李敬业就是徐/敬业,前一世李显第一次登基被废之后,李敬业在扬州起兵,打着匡扶李显的旗号,实则起了替代唐室的野心,可惜此人有勇而无谋,志大而才疏,起兵不久便被武后派兵剿灭了,落得个兵败身死的下场,他自己死了不打紧,却让李显吃挂落,险些被武后借此事除掉,若不是李显见机得快,趁着李敬业尚未兵败之际,早早地便上了请罪本章,与李敬业划清界限,再加上群臣纷纷相谏,只怕李显也难逃武后之毒手。

“审宁(李敬业的字)兄客气了,小王来得匆忙,多有打搅了,还望恕罪则个。”李显虽不喜李敬业,可却绝不会带到脸上来,而是一副温和的姿态,煞是客气地还了半礼。

“殿下见过李某?”

李敬业一听李显一口便叫出了自个儿的字,登时便是一愣,他自忖一向与李显并无交道,话便不由地脱口而出了。

“那倒不曾,不过小王对将军可是慕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英雄了得,英公府上除了审宁兄,又有何人能有此行色?英公后继有人啊,实朝廷之大幸也!”李敬业这一发问其实颇为失礼,然则李显却并不计较,至少表面上是不计较,不单不计较,反倒可着劲地捧了李敬业一把。

“岂敢,岂敢,殿下过誉了,末将惭愧,惭愧!”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李敬业的虚荣心自是大大的满足了一番,口中说着岂敢,可脸上的笑容却明白无误地写着“当之无愧”四个大字。

“审宁兄过谦了,呵呵,小王此来乃是奉了太子哥哥之命前来拜访英公,不知审宁兄可否代为引见?”趁着李敬业高兴之际,李显立马挑明了正题,颇有趁热打铁之用心。

“这个……”

李敬业并不清楚李显的来意,不过么,在出来迎接之时,其祖李勣曾有交代,说是能推则推,这便是李敬业一出面便摆出一副不怎么在意李显的架势之根由所在,此时被李显奉承得正爽,拒绝的话自是不好说出口来,可又顾忌着自家祖父的交代,一时间不由地便有些子语塞了。

“好叫审宁兄得知,小王此来可是有着天大的好消息要转告英公,还请审宁兄行个方便才好。”李显机敏得很,一见到李敬业的神情窘然,立马便猜出了其心里头的小勾当,心中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满是诚恳之色地再次进言道。

“哦,原来如此,殿下请。”李敬业愣了愣,到底是不好拒绝笑脸之人,只能是向旁一让,比了个“请”的手势。

“审宁兄,请!”

一见李敬业让了路,李显自是不会跟其客气,哈哈一笑,也比了个“请”的手势,抬脚便向府门行了去,李敬业见状,忙落后小半步陪在了一旁。

“殿下,您所言的天大好消息是……”

李敬业到底年轻气盛,心里存不住话,好奇心一起,也不管失礼不失礼的,这都还没走上几步呢,便憋不住开口探问了起来。

啧啧,这厮气量城府都不行,怪不得前世坐拥几十万大军却数月便败得个一干二净!李显在心里头狠狠地鄙视了李敬业一番,可脸上却是笑得极为的灿烂,眯缝着眼道:“审宁兄可知陛下将封禅泰山之事么?”

“知晓是知晓,不过此事……”李敬业虽算不得大才,可也不傻,一听李显提到了封禅泰山之事,心里头立马便是一动,隐约猜到了李显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只是并不敢肯定,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地问了半截子话,一双眼满是热切地死盯着李显不放。

“此即小王来贵府之用意所在,恭喜英公了,陛下已有旨意,让英公担当终献大任。”李显意味深长地瞄了李敬业一眼,笑眯眯地回答道。

“啊,真有此事?”

一听李显说得如此肯定,李敬业立马有种天上凭空掉下无数金钱的喜悦感,嘴都笑得合不拢了起来。

好事?嘿,也就只有你小子会这么想,你家老头子听了只怕不会作如此想罢。李显知晓李敬业就是一俗人,自不会跟其分析内里的利弊,哈哈一笑道:“圣旨都已到了东宫,又岂能有假,莫非审宁兄信小王不过么?”

“呵呵,岂敢,岂敢,殿下既如此说了,末将岂有不信之理,殿下,您请,家祖已在二门厅堂相候。”李敬业兴奋地一握拳,振动了下手臂,暗自发泄了一把,那副得意之状丝毫不加以掩饰,若不是李显在场的话,只怕其便会仰天狂笑不已的。

废材就是废材,没头脑的家伙!李显原本就对李敬业印象不佳,此时见其表现得如此之肤浅,心里头自是更厌恶了几分,当然了,再怎么讨厌这厮,李显也绝不会表露出来,只是陪着笑了笑,抬脚便向二门厅堂缓步行了去……

/4721620.+?

第六十一章虎爷犬孙(下)

“英公,小王给您老见礼了。”

李显由李敬业陪着刚转过前院的照壁,入眼便见白发苍苍的英国公李勣正领着一大群的家人等候在厅前,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疾步抢上前去,一躬到底地行了个礼。

“不敢当,殿下切莫如此,这是要折杀老朽么?”

不等李显将礼行到底,李勣已一个大步抢到了近前,双手一伸,托住了李显的胳膊,温和地笑着说了一句道。

呵,这老爷子好大的手劲!李老爷子虽没用啥力气,可李显一点都动弹不得,只能是顺着老爷子的搀扶之势站了起来,笑着寒暄道:“英公,一别数月不见,您老愈见精神了,实乃我大唐社稷之福气也。”

“老喽,老喽,老朽今年七十有一了,比不得殿下这等年轻俊秀喽,来,来,来,里面请。”一听李显如此奉承,李老爷子不由地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松开了左手,右手依旧握住李显的小胳膊,比了个“请”的手势,半拉半请地将李显让进了厅堂,又逐一为李显介绍了侍候在一旁的家人,那等热情让李显有种很不适应感——李显往日里与李勣不过就是年节上皇家赐宴时间照过几次面,话都不曾说过几句,彼此间其实半点交情都没有,实是难以消受老爷子这份热情的,不过么,李显毕竟不是寻常之辈,场面话说得倍儿溜,加之来前便已备足了礼物,一番应对下来,却也无甚纰漏可言。

“英公,小王此来乃是奉了太子哥哥之命,前来恭贺英公荣任泰山封禅之终献的。”好不容易总算是将场面应付了过去,有些子吃不消的李显立马转入了正题,一脸恭维之色地开口道。

“哦?竟有此事?”

李勣一脸诧异状地惊咦了一声,似乎极为震惊之状,然则李显却从其那双虽老却不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片平静。

嗯哼,这老爷子看来早就知道了?李显心中咯噔了一下,不过脸上却依旧是笑的灿烂无比,一击掌道:“确实如此,好叫英公得知,圣旨如今已到了东宫,不日将公告天下矣,小王不敢不为英公贺之。”

“得蒙陛下爱重,老朽实感激在心,恨不能即刻启程,奈何,唉,奈何老臣年岁已高,前几日偶感了风寒,腿脚上的旧伤也犯了,今日方才稍好些,却是不耐远路,恐愧对圣上洪恩矣,殿下若是得便,还请代老臣婉谢了方好。”李老爷子眼睛巴眨了几下,捶着左腿,一脸惋惜状地说道。

啥?要咱帮您老婉拒,搞没搞错?李显一听此言,立马便有些子笑不出来了——李显此等敏感时分出现在英国公府上,已是大大不妥,若真要是再帮李老爷子代奏上一本,知道的说是李显转达了圣旨,不知道的那还不得说李显逼迫李老爷子婉拒终献一职,真要是胡乱传了开去,他李显岂不是要倒大霉了?这等事自然是万万做不得的,偏生这会儿人在英国公府,要想置身事外,哪有那么便当的事儿,真可谓是黄泥巴丢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这老滑头,明明是自己不想去,偏要让咱吃苦头,真不是啥好东西!李显恸哭的心都有了,可惜他就算是哭,也没人可怜,头疼了,这回可真有些子头疼了,没奈何,李显也只好强笑着道:“英公说笑了,您乃国之拄石,封禅大典怎能缺了您老,若不然,父皇定会焦虑在心的,还请英公务必拨冗前往方好。”

“这个不好罢,老朽体弱,万一要是在大典上闹了笑话,岂不误事,不妥,实是不妥,圣上及殿下的好意老朽心领了,这终献一事还请殿下禀明圣上,为老朽告个罪罢。”李老爷子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地,口口声声就死咬着李显不放。

我勒个去的,这老滑头还真赖上咱了,该死,着实该死!被李勣连番追逼之下,李显满心不是滋味,再一想起先前一不留神中了李弘的圈套,就更是郁闷在心口难开了,然则不管怎么说,自个儿惹出来的事,终究还得自己去解决罢,万般无奈之下,李显也只好陪着笑脸道:“此等大事,实非小王可以参预,倘若英公真有不便,且容小王回禀了太子哥哥,由太子哥哥再与英公商榷可好?”

“啧啧,好倒是好,只是一事何须烦二主,不就是一本之事么,殿下就代劳了罢,老朽在此先行谢过了。”任凭李显如何说,李老爷子就是不松口,直咬得李显冷汗狂冒不已。

耍无赖是不?得,那就来好了!李显被老爷子的胡搅蛮缠给气得乐了起来,心一横,可就准备端出后世混官场的嬉皮劲头了,这便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道:“英公明鉴,小王年幼,本就不善文,今又弃文习武已久,文字上的本事着实稀烂,若是要代英公奏本也不是不可,倘若内里有误,那就得请英公海涵则个了。”

李显这一招以毒攻毒着实有趣得紧,虽是赖皮话,可毕竟他也就真只有十岁出头,说些浑话也没啥大不了的,可真要是出了啥岔子的话,那后果李勣还真就未必能担得起,很显然,李勣也没想到李显说着说着就这么耍起赖来,不由地便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哦?哈哈哈……”李老爷子好一通子大笑之后,这才伸手一捋xiōng前的长须,笑眯眯地开口道:“有趣,很有趣,老朽已好久不曾如此畅快过了,只是人老喽,笑一多伤气啊,老毛病怕是又要犯喽,按医嘱,老朽得卧床将养些时日,就不多留殿下了,敬业啊,替爷爷送送周王殿下。”

呵,这老爷子还真是的,耍咱玩了一大通,够呛!李显乃灵醒之辈,只一听,便已明白了李老爷子话里的意思,那是在说——太子与你这小子的小算计,他老人家心里都有数,甭想蒙混过关,当然了,他老爷子帮个小忙可以,但别指望太多,该如何去做,你们小哥俩自己一边玩儿去,成与不成他老爷子都一概不过问。

“英公多保重身体,您老的健康便是社稷之福,小王告辞了,您老请留步。”此来的目的既然已经达成,李显自也不想多留,一来是要紧赶着回太子的话,二来么,李显也有些子怕了这个难缠的老头,能早走自然不想多呆,这便起了身,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由着李敬业陪同着出了英国公府,自行乘马车赶往东宫不提。

“爷爷,封禅乃大典,千古都少有,能任终献,何其荣耀哉,旁人且求之不得,您老为何……”李敬业到底年轻气盛,先前李显还在时,他碍于场面,不敢插嘴,待得送走了李显,几乎是用狂奔地冲回了二门厅堂,也没管李老爷子正与其弟李弼低声商议着事情,急吼吼地便嚷嚷了起来。

“闭嘴,此是尔等小儿辈能参预之事么?还不回房温书去!”李老爷子治家素严,哪能容得李敬业放肆如此,没等其将话说完,已毫不客气地喝斥了起来。

“是,孩儿遵命。”

面对着老爷子的喝斥,李敬业尽自满腹的委屈,可却不敢稍有违逆,不得不低下了头,告了声罪,拖着脚向厅外行了去。

“站住,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再提起,若是有违,家法侍候,记住了么,嗯?”

没等李敬业走到厅口,背后又传来了老爷子冰冷无比的叮咛声。

“是,孩儿记住了。”

李敬业魁梧的身子顿了顿,缓缓地回过身来,再次躬身应了诺,这才心有不甘地退了出去,一双眼中满是怨怒之色,至于究竟是在气恼谁人,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

“大哥,小业说的也颇有理,您……”李弼自是知晓兄长一向行事谨慎,不喜出风头,可心里头对终献之职还是有些放不下,待得李敬业去后,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嗯。”李勣一抬手,止住了其弟的话头,摇了摇头道:“此事为兄自有主张,二弟休要再提起,哎,社稷怕是要就此多事了,为兄一生唯谨慎,或能保得晚节,只是孙儿辈们却恐难预料,二弟不见房玄龄、杜如晦等辈皆因子孙不肖,终落得个家毁人亡乎?此不可不慎也,业儿一向气盛,二弟须着紧些,莫要让其胡为方好。”

“大哥教训得是,小弟自当牢记在心。”一听自家兄长如此说法,李弼自是不敢再多问,恭敬地应了喏,又见自家兄长一派忧心忡忡状,有心转开话题,这便略一沉吟道:“大哥,您一向有识人之明,今观周王殿下若何?”

“不好说。”李勣瞥了其弟一眼,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道:“此子心机极深,气度也佳,若是能得风云,或许能化龙也说不准,此时言之尚早,再看看罢,罢了,不说这些了,为兄乏了,二弟且自去好了。”

“是,小弟告退。”李弼侍奉其兄多年,自是了解李勣的行事风格,知晓其这是要通盘考虑事情了,自不敢多加打搅,忙不迭地起身告退而去。

“多事之秋啊!唉……”众人皆退下之后,李勣呆坐了良久之后,这才缓缓地站起了身来,踱到了厅前,仰头看着天空,发出了声悠长的叹息……

/4721621.+?

第六十二章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殿下,周王殿下已在宫门外候见。”

东宫显德殿书房中,李弘正与阎立本、刘祥道等朝廷大员低声商议着事情,显德殿副主事王德全匆匆而入,凑到李弘身旁,小声地禀报道。

“哦?”李弘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眼珠子微微一转,突地笑了起来,对着阎、刘等心腹大臣摆了下手道:“诸位爱卿且在此稍坐,容孤去会了我家七弟,回头再议好了。”

“臣等谨遵殿下之命。”

李弘既然如此说了,诸臣工自是不会反对,各自躬身应了诺,目送李弘领着一众小宦官们离开了书房。

“臣弟参见太子哥哥。”

李显由王德全陪着走进了显德殿的大殿中,入眼便见李弘高坐在前墀上的大位中,浑然就是君臣奏对的格局,心里头不禁有些子犯起了叨咕,可这当口上,也容不得李显有旁的表示,只能是紧走数步,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道。

“免了罢,七弟如此急地寻为兄,可是有要事么?”

李弘坦然地受了李显的礼,而后温和地虚虚一抬手,笑着问了一句道。

有事?扯罢,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这小子摆出这么副架势想搞啥啊?李显来东宫多少回了,还真没碰上李弘如此拿架子的时辰,心里头多少有些子不适应,不过么,却也不至于反应到脸上来,只是在心里头叨咕了几句,可口里的答话却依旧流利得很:“回太子哥哥的话,臣弟已去过了英国公府,侥幸不辱使命。”

“哦?是么?英公他老人家可有甚交代么?”李显去英国公府的事情李弘自是早就收到了线报,虽说不太清楚李显究竟与李勣谈了些甚子,可对于结果却是一早便已料到了的,不过么,李弘却不想说破,而是笑呵呵地追问了一句道。

装,您老接着装好了,小样,不就是觉得温和拉拢不成,要以势压人来了,走着瞧好了!李显精明得很,只几句话的功夫,便已瞧破了李弘的用心,自是毫不以为意,左右不管李弘如何做法,李显都绝不会去上他那条船的,这不关感情的事,而是身家性命之攸关,没得选择!

“回太子哥哥的话,臣弟转述了哥哥的恭贺之意,英公他老人家只言多谢父皇之厚爱,只是身子骨欠佳,难耐远路,又言旧伤复发,得卧床休养,只能憾辞终献一事,至于其余,倒是没甚说的。”李显心中自有定见,自是不因李弘摆架子而动气,面色平静地将事情经过简略地描述了一番,却不带任何个人之意见。

“原来如此,辛苦七弟了,唔,大司空既有不便,父皇想必也不好勉强,且不知七弟对此事有何见教么?”李弘静静地听完了李显的描述,见李显对此事没有任何的评述,眉头不由地便微皱了起来,饶有深意地扫了李显一眼,语气低沉地问道。

见教?能有啥见教好说的,早在来东宫的路上,李显便已将全局反复推演过数遍了,并不看好李弘这等摆明了车马与武后抗衡的作为——在李显看来,武后的手腕不是李弘可以逆料的,此番李弘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又如何能瞒得过武后的耳目,遭到迎头痛击乃是必然之事,再说了,姑且不论高宗就是武后手中的一团泥,想咋捏基本上就咋捏,除非武后要公然造反,否则的话,就高宗那个懦弱的性子,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驳了武后的请求的,再者,从皇帝的角度来说,身为太子的李弘如此大规模地联系重臣,实是犯了大忌的事情,哪怕高宗不是个称职的皇帝,却也一准容不下这等行为,两者一结合,李显已可以肯定地说李弘必败无疑,似这等必败之局李显又怎可能踏入其中?

“臣弟别无异议,好叫太子哥哥得知,臣弟如今习武正在紧要关头上,其余诸事怕是无暇顾及了,还请太子哥哥海涵则个。”李显既然已决定不参与其事,也不打算上李弘的船,这便干脆无比地推脱道。

“嗯?”李弘显然没想到李显会这么回答,不由地便愣住了,狐疑地看了看李显,见其面色平静无比,丝毫看不出破绽,心里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张口欲言,却又强自忍了下来,环视了一下左右,一挥手道:“尔等全都退下。”

“诺。”

太子既已下了令,王德全等侍候在殿中的宦官宫女们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应诺而去,空旷的大殿里就只剩下小哥俩单独而对。

“七弟,为兄知晓你是个聪明人,该知一箸易折、十筷难断之理,古人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今事大有可为,为兄亟盼七弟能助为兄一臂之力,事若谐,为兄自非吝啬之辈,七弟该是知晓的。”兄弟俩沉默对峙了良久之后,李弘率先打破了死寂,言辞恳切地说着,动容间颇见真性情。

道理是如此,可惜事情却不是像李弘说得那么容易,对武后那等人物,要想一下子扳倒几无可能,只能是从细微处一点一滴地着手,积小胜为大胜,妄图一口气吃成胖子,其结果只能是自个儿撑死,在李显看来,李弘真要对付武后,绝不能一味地死盯在武后身上,而是必须先剪除其羽翼,而后再徐徐图之,若不然,必败亡无地,当然了,也不是说就完全不能在武后身上着手,但却只能偶尔为之,从去岁到如今,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先是诏狱案,接下来又是请谥案,沸沸扬扬地没个完了,别说打草惊蛇了,简直都已将武后打疼了,在这等情况下,武后焉能不出手反击?就武后那个性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那一准是山崩地裂,李弘显然不可能抵挡得住武后的怒火,李显自然没有理由去当殉道者,正所谓大丈夫行事,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在力不能支的状况下,自然是明哲保身来得要紧了的。

“太子哥哥言重了,臣弟乃鲁钝痴愚之辈,实难当大任,今习艺未成,更是百无一用,太子哥哥的厚爱臣弟实愧不敢当。”任凭李弘说得再深情,奈何李显心中早已有了定见,自是不会为之所动,毫不犹豫地推辞道。

“七弟,你……”

见李显软硬都不吃,饶是李弘性子好,却也不免动了气,豁然而起,叉指着李显便要喝斥,可话到了口边,又觉得不妥,不得不强行收了回去,语塞之余,怒容满面。

“太子哥哥,您用过豆腐么?”

这一见李弘气急,李显心中不免有些歉然,毕竟一向以来李弘对李显一直都很照顾,兄弟间的感情还是在的,再说了,李显也不想李弘倒得太快,这便略一沉吟,有些子突兀地提出了个怪问题。

“嗯?此话怎讲?”

李弘本正在气头上,突闻李显冒出这么个蹊跷的问题来,不由地为之一愣,狐疑地追问道。

“太子哥哥所用的豆腐想必都是烹饪好了的,该是没见过新出炉的豆腐罢,那热腾腾的豆浆只消滴上几滴卤水,立马便成了豆腐,刚出炉的豆腐最是鲜嫩,看着水灵灵,闻着香喷喷,可惜却不能尝之,若不然,只怕得烫伤了嘴,臣弟年幼时,不晓得此理,嘴馋之下,可是曾遭了大罪了,每回想起,兀自心悸不已的。”李显自我调侃一般地述说着,话虽多,其实就一个道理——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哦?竟有此事?七弟还真是不小心,罢了,七弟既有难处,为兄也不愿相强,尔道乏罢。”李弘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自是能感受得到李显说这番话的用心之所在,然则他却并不想依言行事,毕竟在他看来,如今李勣那头既然肯配合,事情便大有可为,多李显一个不多,少李显一个也不少,确实没必要逼李显太紧,倒不如留一步,将来或许还能有机会将李显拉拢到自个儿的阵营中来,正是出于这等考虑,李弘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笑着附和了一句之后,便下了逐客令。

“臣弟告退。”能不跟太子彻底撕破脸便已是最好的结果,李显自没有再多逗留的理由,李弘话音一落,李显便即恭敬地行了个礼,转身退出了大殿,一路行出了东宫,乘马车向自家府上赶了去……

“臣等参见殿下。”

显德殿的书房中,一干大员正低声地计议着,突地见李弘面色微沉地行了进来,忙各自起身参见不迭。

“免了,都坐下罢。”

没能将李显收入麾下,李弘的心情确实不算太好,语气里也就带了丝倦意。

“殿下,周王殿下此来是……”

“唔,李大司空已同意上本请辞,至于七弟么,不提也罢,我等还是接着议正事好了。”李弘不想多提李显的事情,这便含糊地说了一句,直接切入了正题,诸大臣见状,自是不敢随意追问详情,只能是各自存疑在心,接着先前议到半截的议题就此议论开了……

/4721622.+?

第六十三章函谷关夜话(上)

麟德二年八月十三日,高宗下明诏公告天下,称将于明年正月初一封禅泰山,为民祈福,以武后为亚献,以大司空李勣为终献。此诏书一出,满朝议论纷纷,惊喜者有之,惊叹者有之,反对者更有之,朝野议论纷纷。

麟德二年八月十四日,大司空李勣上本请辞终献一责,言称旧伤复发,难耐登高,恐有误事之虞,恳请高宗收回成议,另委他人。

麟德二年八月十六日,工部尚书阎立本、礼部尚书刘祥道联合数十朝臣联名就封禅泰山一事上了本章,言及古礼不可废,轻易更改,恐有不利,恳请高宗收回让武后担当亚献之成命。于此同时,户部侍郎王德俭、大理寺少卿侯善业、左史刘祎之等武后一党诸官则上本反驳阎、刘之本章,声称武后累有大功于社稷,为亚献乃名至实归无虞,双方各不相让,并争于东宫显德殿,太子李弘弹压不得,双方遂各自陈本陛前,打起了御前官司,一时间朝野为之震动。

麟德二年八月十八日,璐王李贤亦就封禅泰山一事上本,明确支持武后为亚献,更有工部侍郎杨武等十数名朝臣为之附,此本一上,原本就乱的朝局立马就乱得让人看不清内里究竟有何玄机。

麟德二年八月二十二日,始终对各方上本不作表态的高宗突然发出旨意,明诏公告天下,叱责阎立本、刘祥道等人狂悖乱议,贬阎立本为河南道黜陟使,出刘祥道为泽州刺史,其余联名之大臣各有处罚,或罚奉,或降级,不一而足,于此同时,连下数诏,固请大司空李勣为终献,李勣数度上本推托不成,只能就任。

麟德二年,九月初三,高宗再次下诏,调璐王李贤及周王李显参与封禅泰山事,并令太子李弘留守京师,这道诏书一下,原本就因反对武后一事大败亏输的李弘再遭重挫,心情郁闷之下,竟自病倒于床,九月初九,周王李显奉诏离京前往洛阳,十四日,宿于函谷关中。

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地势险要,素有素有“天开函谷壮关中,万谷惊尘向北空”的名,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要地,同时也是长安古道上最知名的一道雄关,自丝绸之路大兴以来,商旅络绎不绝,车水马龙之盛况前古未有,那等热闹劲着实喧嚣,纵使是李显这么个见多识广之辈见了,也不禁为之惊叹连连。

何为盛唐?这就是了!能活在这等天下第一朝,着实是件令人舒心的事儿!李显心情不错,自是看啥都顺眼,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一脸的满足之感,压根儿就没去理会陪在其身侧的一众地方官吏们的奉承话,一双眼不时地在关下盛市与大道的远方来回地切换着,似若有所盼之状,其实心神早已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殿下快看,来了,来了!”

就在李显走了神之际,陪侍在其身边的高邈突地高声嚷嚷了起来,瞬间便将李显从遐思里惊醒了过来,抬头望去,立马便见大道远端一阵烟尘扬起,数辆马车在一彪军马的簇拥下从一道山湾处转了出来,风驰电掣般地沿着古道向关城驶来,队伍前方一面火红的大旗随风飘扬,上头一个硕大的“李”字,旗上的徽号明白无误地显示着来者的身份——璐王李贤!

好小子,总算是来了!一看清旗上的徽号,李显心中立马滚过一阵激动,手臂一挥,呼喝了声:“走,随孤下关迎接六哥大驾!”话音一落,迈开双腿,大步跑下了城门楼,一派激动得难以自持状,他这一动,随侍在侧的众人自是不敢怠慢,乱纷纷地全都涌下了城头。

马车队看起来近,其实离关城尚远,所为看山跑死马便是这个道理,这不,李显翘首足足等了近半个时辰,疾驰而来的马车队才缓缓地停在了关前,当先一辆豪华马车的帘子一动,璐王李贤已哈腰从车上钻了出来。

“六哥,您总算是来了,可把小弟给等坏了!”

一见到李贤下了马车,李显立马大步迎上了前去,语气颇显激动地招呼了一声。

“有劳七弟了。”

大半年的时间并不算长,可李贤的变化却是极大,正处在发育期的身子猛然拔高了老大的一截,比起尚未发育的李显来说,整整高出了一个头,原本青涩的脸庞经过地方政务的磨练,也就此成熟了不少,站在那儿,恍然间已有了顾盼自雄的贤王气概,哪怕一双眼中激动之色在不停地闪着,可脸色却沉稳依旧,口中也仅仅只是简简单单地道了一声,并没有太多的言语。

“六哥,走,小弟已令人备好了酒宴,你我兄弟今日要好生畅饮一番。”李显见李贤气度大变,心中不禁有些异动,可脸上却依旧是热情无比地笑着,紧赶着邀约道。

“好,七弟的酒哥哥一定要喝,七弟请!”

对于李显的邀请,李贤自是不会拒绝,微微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笑呵呵地与李显肩并肩走进了关城,哥俩个一路说说笑笑,一派的兄弟情深义重,瞧得随侍在侧的一众人等皆暗自感佩不已……

接风宴其实也就是吃个意思而已,李贤与李显哥俩个都不是贪杯之人,自然是意思到了便算了事,然则毕竟与宴者众,内里不单有两家王府的众多属官,还有着函谷的地方官员在,哥俩个虽都不想在这等酒宴上多耗功夫,却也只能耐着性子欢饮上一回,就这么着,一场酒宴下来,天都已经黑透了,将一众官吏们打发走了之后,同宿于驿站中的小哥俩个总算是有了单独会面的机会。

“七弟,此番之事为兄承你的情了,容为兄后报。”

驿站的一间空房中,小哥俩个隔着几子相对而坐,面色虽都有些酒后的红嫩,可眼神都清亮得很,彼此平静地相视了一阵之后,李贤率先打破了沉闷,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道。

李贤这话说得极为实诚,确实不带半点的虚言,只因此番要不是李显及时通报太子的计划,又给出了明确的建议,李贤绝对无法做出准确的反应,更别想能从中渔利了的,换句话说,他能得以参加封禅大典,并能有调回京师的机会全都是出自李显的妙手安排,否则的话,那个岐州刺史的活计他李贤还不知要当到何时为止,倘若远离中枢日久,即便就是能再回到京师,怕也没什么戏可唱了的。

“六哥此言过矣,你我兄弟乃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能为六哥办点小事,实小弟之幸也。”李显并未因李贤的感谢而自得,淡淡地一笑,很是诚恳地回答道。

“嗯,七弟之言为兄信得过,你我兄弟齐心,其力足以断金,为兄能得七弟之助,实是天幸。”经过了如此多的波折之后,李贤已经不怀疑李显对自个儿会别有用心,虽说尚有着些许的提防之心,却已基本上肯定了李显自己人的身份。

“六哥过誉了,小弟不过蒲柳之姿罢了,仅能略供驱策,唯有奔走之力耳,实不足挂齿,如今朝局尤乱,万事尚需六哥居中调度方好。”一听李贤此言,李显便已知自己基本上已取得了李贤的信任,躲其背后发展的初步计划到此算是基本告成,心中不禁暗喜,可脸上却是一派谦逊之色地恭维道。

“唔,如今那位主儿大败亏输,倒是个不错的时机,七弟对此可有何看法?”李贤没有去理会李显的恭维,倒是对那句“朝局尤乱”更感兴趣,毫不掩饰地便问上了。

啧,这厮虽比从前沉稳了不少,可急性的毛病还是没怎么改,够呛!李贤的话虽说得平和,可李显一听便知晓其这是有着乘胜追击的想头了,心中不由地暗骂了一声,可却并没带到脸上来,而是略一沉吟道:“六哥所言固然有理,只是在小弟想来,那人此番虽受了些挫折,可根基尚在,并非轻易可以撼动得了的,而今六哥刚刚还朝,实不宜锋芒毕露,在小弟看来,六哥若是能在父皇、母后面前为其稍作缓颊或许别有效用,当然了,这仅是小弟之浅见耳,具体如何行止,还需六哥拿主意。”

“嗯,再看罢,姑且如此也好,七弟,封禅之后,估计父皇必有旨意,为兄或许将能参预朝务,七弟对此可有见教否?”一听李显不赞成自个儿的主张,李贤很明显地皱了下眉头,沉默了良久,在心中将李显的建议反复地思量了一番,末了,长出了一口大气,算是勉强同意了李显的提议,只是心中显然不是太情愿,这便将话题转到了实务上。

呵,这厮的好胜心还是那么强,有趣!李显一听便知李贤这是刚被自己说了一通之后,心有不甘,想从朝局实务上找回些面子罢了,心中暗笑不已,不过么,这个面子李显还是要给的,哪怕李显对于朝廷实务其实熟捻得很,这便假作沉吟了一番之后,摇了摇头道:“六哥见笑了,小弟实不曾历练过,对此恐难有置啄之处,一切听凭六哥决断便是了。”

“嗯,那倒也是,不过么,依七弟之才干,过些年熟捻了,一准是个中好手。”一听李显这般说法,李贤顿觉先前被稍挫的面子找回来了,这便笑着宽慰了李显一句。

“六哥过誉了,小弟也就是个厮混的货罢了,却不知六哥打算从何入手,小弟也好帮着参详一二,哪怕出些微薄之力也是好的。”朝堂实务可不是开玩笑,万一要是出了岔子,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的,一听李贤似乎早有定计一般,李显的心里可就犯起了叨咕来了。

“不瞒七弟,为兄打算从户部入手,如今关中虽富庶,却缺粮,漕运不利亦是其中之根由,若能从此行去,当大有可为之处,不知七弟以为如何?”李贤果然是早就想好了出手的方位,笑呵呵地便将话题点明了出来,他倒是说得爽利了,却令李显的头就此大了起来……

/4721623.+?

第六十四章函谷关夜话(中)

今夜的谈话很重要,只因今夜之所谈将会是未来很长时间里的行动之指南,说是战略决策也绝不为过,这也正是李显选择在函谷关这么个半道上与李贤会谈,而不是等彼此都到了洛阳再见面的缘由,除了是避人耳目之外,更多的则是为了能提前统一思想,保持彼此的步调一致,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很显然,两者间李贤才是真正抛头露面的主儿,其接下来的工作重心问题自然也就是今夜所议的要害问题。

此番亚献之争中,李贤算是站对了边,于情于理来说,无论武后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李贤,都必须有所表示,在李显看来,这个表示十有八九便是参政议政的权利,理由?很简单。此举一来可以酬其拥戴之功,但更多的则是要以此来削弱太子的权柄,让兄弟俩放手去斗,以便其能从中渔利,当然了,甭管武后的用心如何不良,可即将给予李贤权柄已是几乎可以确定之事,如此一来,李贤所做出的选择所影响的不光是他自己,李显势必也会因此卷入其中,除非李显改变躲身其后的既定战略,而这,显然不太现实,至少在李显尚未能建立完整班底前,都必须以李贤身边小弟的面目示人,在这等情况下,李贤杀进朝局的切入点就成了关键中的关键之所在。

户部这个选择不能说不妥,若是换成李显来挑的话,也极有可能会如此选择——朝堂实务皆在六部,真要想做些实事,那就只能从六部来着手,然则六部里吏、兵二部乃是朝堂根本,自然轮不到一个亲王来插手其中,剩下的礼部是玩虚的,没啥搞头,刑部的工作既琐碎,又不容易出成绩,至于工部么,要想在这个领域有所建树也非易事,术数不行者基本难以做出甚惊人成绩来,这一点李贤显然是做不到的,换成李显来,或许还能凑合,如此这般算将下来,也确实只有户部最适合李贤建功立业,问题是他所选择的漕运目标却显然有些大了。

关中号称膏沃之地,在秦汉时期本是天下之粮仓,可正是因其富庶,这才导致累经战祸之劫,又因自秦以来历朝历代大多定都于此,土木之兴再所难免,自唐立国以来亦是如此,这便导致了关中绿化率急剧降低,水土流失严重,土地渐贫瘠化,单产早已非秦汉时期可比,加之大唐始终实行的是关中本位主义,这更导致了关中人口的急剧增加,土地资源日渐窘迫,贞观年间尚还勉强能应付,可到了显庆年间,关中的授田制几乎已是名存实亡,朝堂再也拿不出新田来授予新增之人口,粮荒日趋严重,必须依靠从南方调大批粮食方能勉强支应,这正是漕运兴起的根由所在,只是其中的艰辛与碍难却是大到了极致,纵使有着隋炀帝所开出来的运河存在,算是给漕运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可一斤米从江南运到京师,成本竟涨了近乎十倍不说,还没法做到及时供应,说是朝廷的一大心病也绝不为过,早些年,高宗曾数次在朝堂上提出过此事,以图集思广益,却均无太多的建树,遂搁置到如今,实际上,高宗常驻洛阳也有着“赴食”的意图在内。

李贤若是真能解决得了漕运问题,不单可平白得到天大的功劳,更能趁机将整个户部揽入怀中,甚至连工部都逃不过李贤的渗透,好处无疑是巨大无比的,但是,李显却并不以为李贤真能办到此事,只因其中的关碍实在是太多太烦了些,哪怕是久经历练的宦海好手都难以驾驭得了那等烦难,就更别说李贤这等政堂菜鸟了,李显记得很清楚,前一世李贤刚当上太子时,也是雄心勃勃地亲自抓起了漕运,结果呢,财力耗费了不少,效果却差强人意,以致名声大损,闹到最后,就连理政的权力都因此而被武后“名正言顺”地收刮一空,就此埋下了被废黜的祸根。

“六哥雄心,小弟感佩不已,只是漕运一事所涉过巨,非旦夕能见功者,依小弟看来,哥哥初入朝堂须得有立竿见影之功劳,漕运虽要务,却非急务,不若延后再行之,此小弟菲薄之见耳,还请六哥明鉴。”李显如今根基未稳,实是不想李贤因找错了突破口而受挫,可有鉴于李贤那等刚愎的性子,又不能将话说得太难听,没奈何,脑筋飞转了一下之后,娓娓地委婉劝说道。

“唔,七弟所言固是有理,不过为兄以为不涉难题终难以服众,今漕运半废,正是见功之时,若能理顺漕运,功莫大焉,纵使碍难无数,我辈又何惧哉,七弟可愿助为兄一臂之力?”很显然,李贤考虑拿漕运来当突破口已非一日,心中似乎颇有定算,并不认可李显之所言,一席话说将下来,倒也慷慨激昂得很,却令李显头更大了几分。

“六哥打算如何行之?”

一听李贤如此口气,李显便已是事情怕是大条了,心中焦躁之意渐起,可又不好当面驳斥其非,只能是先听听其计划再做计议了的。

“七弟请看!”

李贤此来显然是做足了功课的,这一听李显如此问话,立马一抖宽大的衣袖,从中取出了一张绢帛,在几子上摊了开来,赫然竟是一张水系图,画得颇为详细,几乎将长江、黄淮、大运河乃至关中的渭河、灞水等大小江河都名列其上,以李显的目光来看,此图虽不算太准确,可大体上的意思却是全都出来了,足可见李贤对漕运一事确实是下了血本的。

“六哥,此可是水纹图谱么?”

李显虽明知,可还是故意问了一句道。

“不错,正是此物,为兄为了漕运之事,可是派了不少人手去收集整理,总算是侥幸能得此图谱,比之弘文馆内所藏尤胜一筹,能有此图为佐,何愁大事不成!”李贤眼一瞥,便即见到李显脸上的讶异之色,心中自是大大地满足了一回,哈哈一笑,挥手做豪迈状地回答道。

水系图谱确实重要,没那玩意儿要想搞漕运,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可要说有了这玩意儿便能成事,那也太扯了些,至少李显不这么以为,可眼瞅着面前这位豪情迸发得不可一世,李显还真不好胡乱泼冷水的,也就只能笑着道:“六哥英明,小弟实难及万一,能有此图相助,事半而功倍矣,只是事涉极大,还须详加计划方好,不知六哥对此可有甚安排否?”

“嗯,七弟纵使不问,为兄也是要说的,七弟且看,我朝产粮大多出于江淮,若以江都(今扬州)为集中点,以漕船沿运河北上,一路过淮、黄、汴、济可抵达陕州,经渭水送入京师,沿途水路共有四处碍难,其一,广通渠淤塞严重,须重开;其二,汴渠因黄河沙多,易淤积,须专官为之护;其三,三门砥柱奇险,船只上驶困难,且常常覆溺,须以另开运河为要;其四……”李贤信心满满地说到了此处,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往下说道:“其四,原有之漕官糜烂,不堪为用,须更替之,此四条若是皆能行了去,不愁漕运不畅!”

李贤这番话说倒是都说到了点子上,尽管不全面,可大体上还过得去,问题是漕运之事本就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儿,并不是说有了良好的思路便能成功的,尤其是像李贤这般将现有一切推翻重新来过的做法,做起来更是难上加难,姑且不论整个计划实行下来要耗费多少的人力物力,就说时间上也长得惊人,若是李贤此际是皇帝,他下了狠心一定要这么去做,那倒是有成功的希望,问题是他不是皇帝,甚至连太子都不是,不过就一亲王罢了,要想做如此大的事情,显然没那个担当,别的不说,只消在治理漕运上出了一点的岔子,李弘那头会坐看么?显然不可能,而李贤又无法取得武后的绝对信任,拿什么去跟李弘在朝堂上争锋,一旦受攻,势必全盘皆输,最好的结果或许还得被就藩上一回,若是运气不好的话,只怕王爵被削都不是不可能,李显要是跟在其后头混,那后果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六哥可曾算过漕运一事若要完工须多少时日,又须多少人力物耗?”听完了李贤的陈述,李显尽管心中不赞成,但却并没有急着出言驳斥,而是沉思了片刻,这才谨慎地出言问道。

“若是人力物力无虞,三年必可尽全功,七弟信也不信?”李贤琢磨着漕运自是非一日之功,然则大体上都是在大局面上着眼,对于具体事务乃是整体的详细计划其实压根儿就没怎么考虑过,此时听得李显问起,心中不免有些子发虚,可却不想让李显看轻了去,这便狡辩般地反问了一句道。

三年?吹牛也不是这么个吹法,你小子十有八九压根儿就没认真去算过花费,尽胡吹!李贤倒是说得信誓旦旦,可听在李显的耳朵里,却平白生出了种哭笑不得的无力感,偏生一时间还真不好找出既不伤其自尊又能指其计划缺憾的法子,眉头不由地便微锁了起来……

/4721624.+?

第六十五章函谷关夜话(下)

漕运之事李显并不陌生,实际上,前一世,在他第二次登基时便曾花了无数的气力去整治漕运,至于办法么,跟李贤所言的也并没有太多的不同,可五年的苦心经营下来,却不见太大的成效,其中的花费之巨着实吓人,至于后世混迹官场之际,因着工作的关系,李显也没少查阅历朝历代的漕运策略,算得上是个理论上的“漕运通”,可就算这样,李显都不敢说三年里能治理好漕运,就更别说李贤这等历练明显不足之辈了,就李贤的本事来论,别说三年了,便是十年都未必能成功,试问在这等风云诡异的朝局下,又哪有如此多的时间能供李贤去肆意挥霍的。

“六哥大才,您的话小弟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明知道李贤是在吹牛,可李显却不能当面点破,只能是采取了先扬后抑的办法,故意只说了半截子的话。

“只是甚的,七弟有甚看法还请直说的好,为兄不耐猜哑谜。”李贤信心满满地提出了整治漕运的计划,本以为自己这等雄心一出,李显自该拜服于地才是,却没想到李显一直在那儿委婉地反对自己的宏伟计划,自是有些子来了气,脸一板,不太客气地吭了一声道。

“六哥,三年便是千日,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六哥勤于政务固然是好事,旁人会坐视么,倘若有变,当何如之?”李显不想跟李贤扯破脸,自是不好就计划本身提出问题,只能是迂回地将问题引到了太子那一头的可能反应上去,这便隐晦地提点了一句道。

“他敢?此乃利国利民之大事,孤不信他敢丧心病狂至斯,哼!”李显说得虽隐晦,可李贤并非傻子,一听便知晓李显话中的旁人指的便是太子李弘,立马便怒了,猛地一拍几子,跳将起来,几乎是用嚷的音量吼了一嗓子,一张俊脸也因此扭曲得有些子狰狞了起来。

“殿下。”

“殿下,出了何事了?”

……

李贤这一下暴起的动静闹得实在是太大了些,侍候在房门外的高邈、张彻二人急急忙忙地便领着各自府上的侍卫们冲进了房中,几乎各自同时开声问了起来。

“滚,都滚出去!”

李贤正在气头上,哪容得众人在此碍事,气恼地一挥手,怒叱了一声,吓得两位小宦官面如土色之余,不得不紧赶着各自领着自己的手下乱纷纷地又退出了房去。

“孤行得正,坐得直,岂会怕了那小人胡乱作祟,哼,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李贤气咻咻地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口中不依不饶地念叨着,看起来是理直气壮,其实话里已表露出了明显的担忧之意,本来么,他李贤跟太子就不睦,双方乃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哪有不坏对方好事的可能,前番李贤之所以会被就藩,还不就是太子出的手,此次漕运之事若兴,李贤势必实力大涨,这等情况下,太子哪头又怎可能坐视,出手自是必然的选择,真到那时,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呵,这小子心里都认了,嘴上还硬挺着,真是只煮熟的鸭子!眼瞅着李贤在那儿碎叨叨地念着,李显心中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一派的平静,也不开口争辩,只是正襟危坐着,任由李贤发泄个够。

“七弟对此可有甚良策否?”李贤闹腾了一阵子,见李显没有反应,不免自觉无趣,悻悻然地坐回了原位,黑着脸沉默了良久之后,有些子闷闷不乐地问道。

得,不闹腾了?那就说正事好了。李显见李贤已消停了下来,立马展颜一笑道:“六哥,常言道:事有轻重缓急,依小弟看来,六哥如今当务之急是立身朝堂,须得见效快之名目,至于漕运一事么,姑且暂缓也罢,纵使一定要行之,大可上了本章,自有人会抢着去做,你我兄弟在一旁看热闹也好。”

“嗯,这……”李贤一听李显要将漕运的事情交给太子去做,立马便怒了,瞪了李显一眼,待要发飙,却又突然顿住了,眼珠子狂转了起来,好一阵子沉默之后,突地放声大笑了起来道:“好你个七弟,竟能算计若此,好,好,甚好!”

好是自然的事儿,这等本章一上,太子那头势必担忧李贤就此坐大,出手拦截也就是必然之举,若是李贤不动声色地来上个将计就计,将漕运的事情往太子身上一推,办得好了,那是李贤出的主意好,办得不好,那就是太子办事不利,如此一来,有了功劳,他李贤是头一份的,有了过错么,对不起,你李弘自个儿背着去好了,这么一算,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李贤自是没有理由不兴奋异常的。

“六哥觉得好便成。”漕运事关社稷安危,李显自然不可能真儿个地就此撒手不管,一旦太子真的接了手,即便太子那头不问,该出的主意李显找准了时机也要出上一些,总之是不能让此事黄了,但却并不急在一时,当然了,此时也没有必要告诉李贤,这便淡然一笑,随意地附和了一句之后,直接将话题转了开去:“六哥,在小弟看来,漕运折子固然大佳,然,短时间里却难见成效,于六哥跻身朝堂实无太多赞益,小弟不才,私下胡乱琢磨了几个策子,或许对六哥有些用场。”

“哦?七弟有何妙策快说来听听。”经过了如此多的事端,李贤对于李显的能耐已是信服在心,此际李显虽言胡乱琢磨之策,可李贤却不敢以瞎琢磨视之,仅略一愣神,立马便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六哥,小弟有一疑问不知当提不当提?”李显并没有急着将自己的策略说将出来,而是面色一肃,略带一丝迟疑之意地反问了一句道。

“七弟说哪的话,你我兄弟本就一体,哪有甚问题不可问的,但讲无妨。”一见李显问得蹊跷,李贤不由地露出了丝狐疑之色,扫了李显一眼,见李显面色肃然,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便也就正容回答了一句道。

“那好,就请恕小弟直言了,请问六哥,当今之关陇世家属意何人哉?若是六哥与那人争,何人胜耶?”李显拱了拱手以示歉意,可口中问出来的话却并不那么顺耳,至少对于李贤来说,这个问题着实刺耳了些,听得其面色瞬间便为之一沉,嘴角哆嗦了几下,似有怒气在心中猛然爆发。

“七弟问得好,论才干,孤虽自认不输于人,奈何,唉,奈何形势所然,在世家间着力上,孤确实不及那厮。”李贤xiōng膛狠狠地起伏了几下,到底还是忍住了发飙的冲动,黑着脸回了一句道。

“六哥说得好,此形势所然,非关努力,实地位所限耳,强于其争,自不可,然,世间道路非只一条,此路不通,走它路好了,小弟倒有一策,或能奏效焉。”李显自信地一笑,娓娓道来。

“当真?”李贤这些年来,没少暗中拉拢出身关陇一系的大世家之官吏,可惜收效甚微,能笼络在手中的,不过是些散兵游勇罢了,比起尚未起步的李显来说,是强了不少,可比起太子那头来说,就差了老鼻子远了,每日里也没少为此事烦恼,可惜总找不到应对的办法,这一听李显居然另有妙手,自是兴趣大起,急吼吼地便追问了起来。

“瞧六哥问的,小弟像是说谎之辈么?”李显还是不急着说,一派卖关子状地埋冤了一句道。

“七弟误会了,为兄不是这个意思,唉,此事重大,须开不得玩笑,你就快说罢。”李贤被李显这等吊胃口的做派弄得心痒难搔,气急地瞪了李显一眼,紧赶着出言催促道。

“六哥莫急,小弟说便是了。”李显吊足了李贤的胃口之后,这才哈哈一笑道:“我大唐开国已历三朝,累经休养,民间已渐富庶,不但习武之风不衰,文风更是日渐鼎盛,有志向学者众矣,此皆有心报国之辈也,遗珠比比皆是,奈何我朝取士之策多年未变,每一科取中者不过寥寥十数,且尽是白头,是民间真无智者乎?缪矣!若不有所更易,众多有志者报国无门尚是小事,就怕久后必乱,时移世易,变法宜矣!”

“嗯?”李贤一听李显如此之长篇大论,不由地便陷入了沉思之中——李贤人本聪明,自是不会看不到朝野的变化,更不会不清楚李显提出科举改革的用意所在,无外乎是要他李贤从寒门士子中取材,从而获得与李弘分庭抗礼的可能之机会,在李贤看来,从道理上来说,这条路倒也不是行不通,只是并不那么好走,无他,只要李贤敢当庭提出这么个建议,势必会深深地得罪了关陇大世家,毕竟朝中的寒门士子一多,势必侵犯到权贵子弟出仕的利益,其中的风险不可谓不高,换而言之,此路走得通走不通是一回事,所要付出的巨大代价是否值得又是另一回事,身为有志大位的皇子,李贤不能不去考虑其中的利弊与取舍,这一想之下,人便木讷了起来,眉头也因此而紧锁成了个大写的“川”字……

/4721625.+?

第六十六章疑心尽释(上)

科举之事李贤此前压根儿就不曾考虑过,对其中的奥妙自也不甚了了,若是往日听得李显如此慎而又慎地提起此事,只怕不免会嗤之于鼻,然则经过大半年的就藩历练之后,李贤已非昔日阿蒙,虽说尚不曾意识到科举的重要性,可却知晓李显的分析确实无误,只因其在短暂的刺史生涯中确实没少听说过民间寒门学子对现有的科举选拔制度的抱怨,只是那会儿李贤没怎么往心里头去罢了,如今有了李显的分析,再回过头去一想,自也就一切恍然于心了的,当然了,明白科举制度要改革是一回事,该不该由他李贤来提出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在李贤看来,此举很有些子火中取粟的意味,能不能在取到栗子的同时还得不伤了手就成了李贤必须详加考虑之事了。

难,很难!李贤在心中反复地推演了几番,颇为不甘地发现自己实在是难以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此一来,得失问题也就凸显了出来——取悦寒门士子的同时,势必也会因之而深深触犯了豪门世家的利益,两者间几乎是一而二的关系,避无可避,问题是只消李显一提出科举改革的本章,这一头还没能收拢寒门士子之心呢,那一方的豪门世家就已得罪了去,光是这么一条,就足以令李贤望而怯步的了,然则此策毕竟是李显所献,李贤不愿也不肯轻易出言否决了此议,只能是在心里头默默地思索着婉拒的措辞。

“七弟既言科举须改,却不知这改又该是如何个改法?”

李贤心中虽已暗自否决了李显的提议,可却不想一上来便这般表露出来,这便斟酌了下语气,谨慎地出言问了一句道。

“好叫哥哥得知,小弟琢磨此事已久,算是颇有心得,其一,我大唐如今军威虽盛,惜乎重将渐老,颇有后继之忧也,然,民间却多豪士,若能引而为用,何乐而不为耶?故,小弟以为当开武科,遍取将才,科目可定为兵策、骑射、步射、马枪、负重等五项,县中考核优秀者,可为武秀才;州中中选者,可为武举人;凡武举人皆有资格参与三年之大比,考中者即是武进士,授以武职,以此当可选拔出行伍之干才。其二,现有之科举繁复杂乱,既有进士举,又有明经、明算、明术等诸般名目,实非为国选材,而是方便豪门世家牟利罢了,断不可取,依小弟看来,明算、明术或可保留,以为工部等取专才之用,至于明经不过取巧之小道也,非为国选材之必要,当去之,以进士举为代,诚然如是,进士举亦须变革,除各项程序皆如武举之外,其科目当有更易,时策、经论等实务当为核心,至于诗赋,当为辅也,取士规模当有大增,若如此,朝堂当不至有遗珠之憾,亦无缺干才之虞也。”李显的口才极佳,一番长篇大论说将下来,连大气都不带喘上一口的,不仅如此,还说得条条有理,句句都能落到实处上去,哪怕李贤早已决心不纳此策了,可依旧被此策的内涵所深深吸引。

“七弟做的大好文章,为兄若能做主,自当从谏如流,奈何……”

李贤沉吟了好一阵子,实是无法从李显的这番话中找出不纳此策的理由之所在,无奈之下,也只好摇头叹息了一声,言虽未尽,可婉拒的意思却已表露无疑了。

李贤的婉拒自然早在李显的预料之中,道理很简单,改革从来就不是没代价的,尤其是这等对现有之既得利益集团动刀子的变革,更是将掀起一场滔天巨澜,这等可能覆舟的局面自不是李贤这么个尚未立稳脚跟之辈所能担当得起的,不过么,李显这份折子本来就不是要让李贤出面去上的,自然不在意其之婉拒,当然了,李显起心要改革科举,并非看不到其中的风险性,只不过李显却有着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而这又恰恰是无法说得出口的隐秘,一切的一切都因着李显即便不上本奏明此事,过不了多久时间,武后也会在这上头做文章,其目的说穿了跟李显的算路并无太大的区别,都是想要紧紧抓住出身寒门士子的官吏来做文章,既然如此,李显自是不会将好处平白让与武后,说到所要冒的风险么,其实对于李显这么个闲散亲王来说,还真没啥大不了的,左右他既无职权,又无官位,真没啥可以丧失的,至于骂名么,李显哪在乎那玩意儿,左右被人骂几句又少不了一块肉,谁爱骂尽管骂去得了。

“六哥,若是您能做主,此策可有成算耶?”李显心中虽自有主张,但却没打算立马出言点破,而是笑着追问道。

“唔,若如是,或可行,于长远看,大利社稷,只是近期未必佳,七弟莫怪为兄直言,此策若上,孤顿成公敌也,实难应对,非不愿实不能耳。”李贤见李显似乎不肯放弃科举改革的策子,不由地便有些子急了,索性将自个儿的观点亮明了出来。

“六哥此言大善,小弟亦作如此想,圣人有云:苟利社稷,生死以之,小弟不才,愿力行之,自当上本奏明此事,倘若安排恰当,此事必可由六哥接手为之,骂名小弟自受之,就不信些许骂名能奈我何?”李贤话音一落,李显便即击掌大笑了起来,一派慷慨激昂状地陈词道。

“哦?安能如斯?”

李贤一听李显说得如此肯定,不禁为之心动不已——若是真能从科举中得利,又无须去得罪了那帮子豪门世家,自然是好事一桩,李贤没有理由不照着去做,只是有两个疑问却令李贤不敢轻易下这个决心,其一么,自然是此策如何行去方能达到上述之目的;至于其二,那可就是李贤说不出口的担忧所在了——李显为何要这么做,李贤这些日子来一直在苦苦思量一个问题,那便是李显为何要全力支持自己,可惜他想破了头,也没能找到答案,此际,这个问题又再次有如幽灵般地在李贤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可又不好直接问李显为何如此,只能是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道。

“六哥先前不是言及要上漕运本章么?既然此处让旁人得了利去,总该找个补回来罢,父皇圣明,断不至亏了六哥的,只消漕运本章事了,小弟便即上本,一切岂不顺遂了么?”李显明知道李贤的问题带着两重的意思在,可却故意装作只听懂了表面上的那一层,笑呵呵地解说了一番道。

“唔,话虽如此,只是内里关系甚大,终须谨慎些才好,为兄才浅,须得好生思量一番,此事不若再议如何?”李贤本就是聪慧过人之辈,又怎会想不到李显所说的这一招,然则在最根本的问题没有解决之下,李贤并不想如此快地便将此事定了下来,这便沉吟着回了一句,话语里已透着逐客之意了。

“理当如此,时候不早了,六哥赶了数日的路,当是苦乏了,小弟不敢耽搁您休息,这就告辞了。”一听李贤如此说法,李显自是不会多加逗留,毕竟有些事是无法用语言来解释的,即便是解释,也未必能说服得了对方,与其如此,倒不如让李贤自己想清楚了更好,有鉴于此,李显自是紧赶着便站起了身来,笑着出言请辞道。

“嗯,七弟慢走,为兄就不送了。”李贤心中有事,自是不会强留李显,这便起了身,颔首示意了一下,目送着李显出了房门,旋即却焦躁地在房中来回踱起了步来,只可惜路倒是没少走,脑筋却有如浆糊一般,啥思绪都没有,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悻悻然地回了卧房,匆忙地梳洗了一番,也不更衣,就这么和衣躺在了榻上接着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中,人已处在了半梦半醒之间……

“混账,何人在外喧哗!”

就在李贤迷迷糊糊间刚睡得稍安稳些之际,突地听到外头喧闹无比,不由地便是一阵暴露,腰一挺,坐直了起来,瞪眼便怒吼了一嗓子。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别看李贤这大半年来性子沉稳了不少,可一旦发起火来,那等威势却依旧吓人得很,可怜两名侍候在其房中的小丫鬟全都被吓得哆嗦不已地跪倒在地,可着劲地磕着头,求饶不已。

“殿下,您没事罢?”

听得房里的响动不对头,张彻领着几名侍卫便从外头涌了进来,这一见到李贤那等怒气勃发的样子,都不免有些慌了手脚,倒是张彻还算冷静,忙不迭地跑上前去,紧赶着躬身问了一句道。

“没事?哼!外头为何如此闹腾?说!”李贤心中有事,再加上睡眠不足,火气自是大得很,狠狠地瞪了张彻一眼,扯着嗓子吼道。

“回殿下的话,那是周王殿下领着人在习武呢。”张彻乃是李贤的伴当,自是知晓自家主子的性子不好,被李贤这么一瞪,不自觉地便缩了下脖子,紧赶着回禀道。

“习武?大半夜的习甚武来着?”李贤一听动静是李显闹出来的,心中有气也不好发了,这便不甘不愿地吭了一声。

“这个……”张彻愣了愣,有些无奈地回答道:“殿下,已是卯时五刻了。”

“啊。”李贤一听之下,这才反应了过来,敢情不是别人闹腾,而是他自个儿睡了懒觉,不禁便为之一窒,摇了摇头,没再发作众人,沉吟地不吭气了。

“殿下,奴婢可是听说了,那周王殿下便是人在旅途都不曾放下过习练,这几日在驿站亦是如此,闹腾得满驿站都不得安宁,竟自吵到了殿下,实是不该,要不奴婢这就请周王殿下消停些?”这一见李贤虽没再发作,可脸色依旧十分的不愉,张彻忙凑到近前,讨好地献媚道。

“哼,此是尔这等卑下之人能管的么?还不退下!”李贤心中虽不愉,可并没有被气糊涂了,哪能真让张彻去胡闹,万一真要是将李显给惹恼了,彼此间可就不好相看了的,这便没好气地瞪了张彻一眼,极为不满地冷哼了一声。

“啊,是,奴婢遵命。”

张彻其实一点都不傻,之所以将李显扛将出来说事,本就是为了平和一下李贤的怒气罢了,此际见李贤叫退,哪有不赶紧溜走的,这便紧赶着应了诺,领着人便要离去。

“慢着,尔先前说七弟这些天习武始终不缀,可是实情?”没等张彻走到房门口,背后便传来了李贤那带着浓浓狐疑之意的喝问之声。

“确实如此,奴婢都已派人问过了。”张彻不明白李贤为何要追问此事,可也没有丝毫的迟疑,紧赶着便回答道。

“哦?”李贤茫然地点了下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可沉吟了片刻之后,突地眼睛一亮,眉头一扬,就此放声哈哈大笑了起来,内里满是恍然大悟般的愉悦之情,直听得张彻等人皆是满头的雾水,愣是无人知晓李贤究竟在笑些甚子……

/4721626.+?

第六十七章疑心尽释(下)

这世上有很多事并非出自喜欢,完全就是因为习惯,所以便成了自然,很显然,李显的习武便是如此,从一开始仅仅只是为了那张弃文从武的“皮”,而后又是为了争上一口气,就这么练着练着也就成了习惯,大半年的cāo演下来,每日里若是不练上几趟的话,李显还真有种浑然不自在之感,哪怕是这等人在旅途,且严格到挑剔的师傅李伯瑶不在身旁的情况下,李显也没有丝毫的偷懒想法,一丝不苟地按着李伯瑶事先给出的计划cāo练不止。

大半年的时间并不算长,可李伯瑶所授的东西却不老少,枪术、马术、骑射、步射、刀法皆有涉及,每一样都是最严格的高要求,按其的说法便是——李显已错过了开始习武的最佳年龄,须以旁人十倍之努力方有旁人一半的成才希望,至于李显投入如此大的精力究竟值是不值,那可就不在李伯瑶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就一言以概之——爱练就练,不练请便。

值或是不值这么个问题其实李显压根儿就没去考虑过,在他看来富贵、权力之类的玩意儿都是身外浮云,唯有本事才是自己所有,这世上没有没用的本事,只有没有的人,艺多了又岂会压身,既然都已经练上了,那就尽全力去练好,纵使不能成李伯瑶口中的“大才”,那至少也能强身健体不是么?按李显的话来说,投入都已投了,能赚多固然好,若是尽力了还不行,那也没辙,至少不会亏本便成,正是出于这等考虑,李显对于习武的艰难并没有丝毫的抗拒心理,也没有半点的懈怠之心,说是全身心投入或许有些过了,可尽一切可能去尽力却是不争之事实。

正所谓有付出便会有回报,李显在习武上投入了如此大的精力,所得自然也就不会少,旁的本事倒也还尚不能算登堂入室,最多也就只能勉强够上“能用”的边儿,可在投入精力最多的刀法一道上,李显却显示出了超绝的天赋,姑且不论体力与臂力上的缺憾,就刀法本身乃至气势而言,却已到了一个极高的水准,这一点纵使是再苛刻之人也否认不了,尤其是在气势上的雄浑更是令人叹为观止,这一点,此时正与李显对峙着的执仗亲事凌重无疑体会得最为深刻。

凌重出身少林,尽管只是一名俗家弟子,连五百僧兵的边都够不上,也没能习得少林的精髓绝艺,可一身本事却已属不俗,自从军以来,屡次上阵皆有斩获,立功甚多,正是靠着军功的积累,这才得以从一介小兵晋升为武官,后又因机缘巧合调入周王府出任执杖亲事(正八品上),尤善刀法,自李显开始习武起,便没少充当李显之陪练,一开始时,压根儿就无需费多大的劲便可轻松将李显打得找不到北,甚至连刀都用不着出,空着手便可轻松击败李显,可随着李显的刀法逐渐娴熟,凌重已再难轻松应对了,尤其是此刻,面对着静立不动的李显,凌重心里头竟有种面对着渊渟岳峙的绝世高手之感觉,浑然忘了李显的身形之瘦小,握着刀的手心竟因此而微微有汗溢出。

“杀!”

出汗很显然是种精神紧张的表现,这等表现必然会带动气势上的变化,李显虽尚不能称为高手,可对气势的敏感却堪称一流,没等凌重做出微调,但见李显一声暴喝之下,身形一个半侧旋,刀已顺势拔出了鞘,只一挥间,已如天外飞虹一般地劈向了凌重的右肩,正是“霸刀七绝”之起手式——拔刀诀!

“好!”

“漂亮!”

……

围在周边看热闹的大多是周王府与璐王府的军官们,虽不见得人人皆是好手,可基本上都属军中老鸟,眼光自然都不差,这一见李显这一招“拔刀诀”使得精妙,禁不住乱哄哄地叫起了好来,也正是这阵子喝彩声过于喧嚣,这才将迷糊中的李贤生生吵醒了过来。

“来得好!”

凌重陪李显练刀已久,自是早就领教过“霸刀七绝”的犀利劲儿,这一见李显此招来得凶悍异常,远胜其前些日子所能达到的程度,瞳孔不由地便是一个收缩,但却并没有丝毫的退让之意,只因他很清楚在“霸刀七绝”的攻击下,一旦气势被压制了,那就只能完全被压着打,纵使他凌重武艺高出李显老大的一截,一个不小心之下,就此落败也不是不可能之事,若如此,那凌重的老脸只怕要丢光了的,故此,面对着李显来势汹汹的一刀,凌重不退反进,大吼一声,手中的制式横刀一抖,划出一道弧线,斜斜地拦向了李显劈杀过来的刀光。

李显的刀很快,招式也很凶悍,可惜限于臂力,力道上却是远不能跟凌重相提并论的,哪怕凌重这一刀并未全力出手,却也不是李显能接得下来的,真要是两刀相遇,李显必败无疑,这一条不单凌重看得准,李显同样心中有数,实际上,凌重的反应正在李显的预料之中,待得凌重刀一出,立马就见李显身形突地一矮,原本斜劈而出的刀光陡然便是一个下沉,由斜劈瞬间变成了横扫,赫然竟是“霸刀七绝”中的“横扫千军”。

“呔!”

李显这一突然的变招着实突兀,可招式间却又有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若是换个对手,只怕就得着了李显的道,然则凌重却不会,只因其陪李显练刀已久,自是熟知李显的刀路,虽惊讶于李显招式变换上的迅捷,却也并不太过意外,厉啸了一声,人随刀走,腰身一扭,已向侧面闪了开去,与此同时,手中的横刀一个变向斜掠,不守反攻向了李显的脖颈之间,刀势凛然至极,倒未至,刀风已令李显的脖子生寒不已。

凌重这一刀使得极快,快得有如闪电一般,虽不带杀意,可刀上的凛冽之气却是非同小可,往日里李显一旦遇到这等情况,往往只能收刀后撤,以避锋芒,可今日李显似乎反应迟钝了不老少,竟然没有变招避让,依旧是原势不变地向前横击,就这么着,按双方都不变招来算,势必两败俱伤,所不同的是李显的刀只能在凌重的腹部拉开一道血口,但并不致命,可李显的脑袋却得就此搬了家。

糟糕!凌重哪敢真跟李显来个两败俱伤,眼瞅着李显没有变招避让,心中不由地暗叫了一声,刚想着变换招式之际,手上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缓,这一缓极为的细微,外人几乎难以察觉得到,可就是这么一缓,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但见李显身形一沉,原本就因矮身进击的身形陡然间缩成一团,如球一般地滚进了凌重的防御圈中,手中的横刀毫不客气地扫向凌重的腰间。

糟了!凌重先机一失,再要扳回平手之局已是很难,不得不抽身一退再退,手中的横刀不停地抖出一道道刀光,拼命地拦击着李显连绵不绝的攻势,但听一阵细如密雨般的“叮当声”暴然而起,只一个照面间,双方已交换了十数刀,凌重尽自力大,奈何被动防御之下,力道无法使足,竟被李显一阵乱刀攻得个手忙脚乱地穷应付不已,待得其好不容易缓过了一口气来,再要出重招扳回劣势之际,却见李显早已收刀撤出了战圈,笑吟吟地持刀而立,似无再战之意。

“好,七弟武艺大进,可喜可贺!”

这一番交战兔起凫落,快如闪电一般,直到李显收刀后撤,围观众人兀自尚在目眩之中,一时间竟满场寂然,可这等寂静并没能保持多久,但听一声喝彩响起,李贤已笑容满面地排众走到了场心处。

“六哥,您来了,呵呵,小弟也就是胡乱耍的,当不得真。”李显听得响动,回头一看,见是李贤到了,忙随手将刀丢到了身旁一名侍卫的手中,迎上了李贤,带着丝羞涩地谦逊道。

“哈哈,七弟休要过谦了,好啊,七弟当真有太宗之风也,日后定是我社稷之顶梁柱!”李贤面容满面地赞扬着,只是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味。

“六哥说笑了,小弟哪能及得太宗万分之一,呵呵,愚弟文不成,武一般,但求将来能有霍冠军一半功绩,平生之愿足矣!”李显此番沿途大肆演武,除了是真心要练出一身能耐之外,其实还有一个用心,那便是演戏给天下人看,这其中最主要的观众就是李贤,此际一听李贤话里明显带着试探之意,李显心中暗笑不已,自是不会出言点破,而是故作不知地回了一句道。

“哦?七弟真欲学霍冠军?”李贤并没有就此改变试探的初衷,紧赶着追问了下去。

“不错,男儿当以灭胡虏、靖边疆为己任,敢犯我强唐者,虽远必诛之,小弟虽无霍冠军之勇力,然志却一也!”李显一派豪迈状地表明了心迹。

“好,此真乃男儿凌云志也,为兄定当鼎力以助!”李贤一比大拇指,笑着赞了一句道。

“小弟先谢过六哥了!”李显一听此言,毫不犹豫地躬身行了个礼,高声谢道。

“好,哈哈哈……”李贤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本心里头的疑虑就此一扫而空——李贤对于李显的智谋一向是依赖之余,又甚为忌惮,怕的便是李显背着自己另有安排,可如今李显如此大张旗鼓地宣示天下他弃文从武之事实,却令李贤就此安心了下来,道理很简单,一个皇子若是给人以武夫之形象,那就注定与大位无缘了,毕竟平天下才需要武力,治国需要的是文才,有武无文不过只能当打手而已,实难自立,尤其是在招揽贤才上,武夫总是吃亏的,而没有众多贤才的辅助,纵使英明神武如太宗,也断然成不了大事!

“哈哈哈……”

李贤笑了,李显同样也笑了,只因他已知晓李贤在笑些甚子,而这本就是李显要达到的目的之一,他自然也有着充足的兴奋之理由……

/4721627.+?

第六十八章北门学士

“昔晋有为帝者,年高而无嗣,心急之,后,喜得一子,大悦,以汤饼宴群臣,席间,有善谀之官起身谢日:‘臣等恭贺圣上得子,吾等无功而受禄,愧矣!’帝怫然对曰;;‘卿何语!此事岂可使卿等有功?’似此谀者,不辨情形,胡乱阿谀,岂不可乐乎?哈哈哈……”

或许是洛阳将近之故,也或许是与李显相处融洽之由,李贤的心情着实很好,竟自一改往日里稳重的性子,居然百无禁忌地说起了笑话来了——自函谷关一会之后,李贤与李显这对小哥俩行则同车、食则同座,无所不谈,彼此政见相近,关系则亲密无间,说是水rǔ/交融也不为过。

“哈哈……,六哥该不会亦有立功之愿乎?哈哈哈……”

李显阅历过人,只一听李贤这笑话的开头,便已知李贤说的是晋元帝与其大臣殷羡的趣事儿,自是不觉得这笑话有多好笑,本来么,后世混官场那会儿,李显啥样的浑笑话不曾听过,他若是真要说起这类笑话来,那可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还保管每一个都比李贤所说的这个来得精彩百倍,不过么,为了能与李贤合拍,尽管没啥笑意,可李显还是不吝一笑的,不单要大笑,还得捧哏地打趣了李贤一句。

“若得其便,立上一功又何妨,嘿嘿,七弟不愿么?”李贤哈哈大笑地做了个鬼脸,反诘了李显一句。

“小弟……”

李显本心就想要与李贤搞好关系,自是乐得跟其谈笑无忌,这一听李贤反过来打趣自己,不由地便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刚想着再凑趣一番之际,突觉马车已停下,不由地便停住了口。

“北门学士李適、阎朝隐恭迎璐王、周王二位殿下!”

李显的话刚嘎然而止,不远处便响起了一个高亢的声音,登时便令李贤哥俩个不免都有些子听傻了眼,既不知这北门学士是啥玩意儿,也不明白这两个所谓的学士怎地一点礼仪常识都没有,连小哥俩的面都没见呢,便如此急吼吼地报起了家门,这等行径说轻了是失礼,说重了,可就是逾制了的。

“七弟,这北门学士是……”

李贤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搞懂朝中何时出了这么个机构,无奈之余,只好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李显。

“小弟也不清楚,六哥,我等去见了不就知晓了。”

李贤不清楚北门学士的根底,可李显却是心中有数的,不单有数,而且是深恶痛绝之,只因这北门学士便是武后手中一把杀人的刀,前世那会儿武后便是收拢了一大批无耻文官,号称北门学士,以之来祸乱朝纲,直至武后登基时至,被这群无耻之徒构陷的大臣不知凡几,李显也没少吃这帮无赖文人的苦头,至今想起,心中依旧忿然不已,当然了,这等隐秘李显子不可能跟李贤说起,只能是假作不知地耸了下肩头,一派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道。

“也好,那就看看去罢。”

李贤想了想,也没觉得有何大不了的,也就不再多啰嗦,点头应了一声,由着李显掀起车帘子,一哈腰,行下了马车,李显见状,默不作声地跟在了其后,方才着地,入眼便见一大帮的低层官吏簇拥着两名中级官员服侍的中年人正站在道旁的五里亭前,左手一人个高脸圆,三绺长须随风飘洒,颇有些卓而不群的君子之气,右手一人中等身材,面白须短,团圆圆如富家翁。

果然是这两条恶狗!李显只扫了一眼,便已认出了那两名中年官员的根底,左边个高的乃是李適,右边体胖的则是阎朝隐,此二人皆是寒门进士出身,三年前刚中的举,原本都是朝中低品级之辈,就在今年高宗临幸洛阳前,二者还都只是九品官罢了,可如今居然都已穿上了六品官的服饰,这等升官速度只怕属大唐开国以来之最速,但这并不是李显厌恶此二人的缘由,真正让李显歪腻的是此二人出现在此地的意味!

是示威还是威慑?怕是两者都有之罢,这个武后还真是不省心!李显一见到李、阎这两个北门学士中最无耻之辈出现在五里亭,便已隐约猜到了武后派他们前来迎候的用心所在,但却并不打算提醒李贤,而是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着。

“下官北门学士李適(阎朝隐)奉皇后娘娘懿旨,恭迎二位殿下。”李、阎二人等了片刻,也没见李贤哥俩个有何反应,不得不各自上前一步,再次自报家门道。

“有劳了,不知礼部官佐为何不见人来?”李贤虽曾在封禅泰山一事上动本支持了武后一把,可心里头对武后依旧有意见,这一听这两个不知所谓的学士是武后派来的,心中之不喜立马便涌了起来,可也不好当场发作,这便眉头微皱地吭了一声道。

迎来送往本就是礼部的勾当,李贤有此一问本也属正常之事,可当着两位北门学士如此问法,不免有当着和尚骂秃驴之嫌,果不其然,李贤话音一落,李、阎二人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彼此飞快地互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怨怒之色,然则当着两位亲王的面,却也容不得他们俩放肆胡为,有再多的怒气也只能是强忍在心罢了。

“二位殿下,时候不早了,皇后娘娘还在宫中等着,不知二位殿下还有旁的吩咐么?”阎朝隐的性子显然比李適来得圆滑,心里头虽也气恼李贤的目中无人,可脸上的笑容却很快便浮现了出来,陪着笑,恭谦地问道。

“哼!”李贤心气一向甚高,这些日子以来气度虽比往常沉稳了不少,可毕竟江山易改,本性实是难移,这一见阎朝隐的话里如此明显地搬出武后来压人,登时便火了,冷哼了一声,便要发作。

“六哥,让母后久等实是不妥,你我兄弟这便启程也好。”李显自不想看到李贤因跟这等小人物计较而丢了份,这便及时地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嗯,如此也好。”李贤压根儿就没将李、阎二人头上顶着的所谓北门学士放在眼中,可却不能不给李显面子,这一听李显出言提醒,倒也不好再发飙,但也没给李、阎二人好脸色看,冷漠无比地哼了一声,一拂袖,转身便钻进了马车厢中,别说与李、阎二人打招呼了,便是看都不曾看二人一眼。

“有劳二人大人前来迎候,小王兄弟感激不尽,还请二位大人引个路,小王在此多谢了。”俗话说得好,宁可得罪君子,不可恶了小人,面前这两位可都是十足十的小人,李显尽管不惧,却也不想平白得罪了去,既然李贤唱了黑脸,李显自然也就只好唱红脸了。

“不敢,不敢,殿下请!”

李、阎二人目下虽已跻身中级官员行列,其实在朝中都属新进之辈,除了武后这么个靠山之外,实在是谈不上有甚根基的,此际最需要的便是旁人的尊重,此时见李显如此之客气,心中自是好感陡生,赶忙各自后退了一小步,恭敬万分地躬身回了一句道。

“有劳二位大人了。”

李显很是客气地拱手还了半礼,笑着点了点头,这才转身钻进了马车厢中,须臾,稍作调整后的大队人马便再次浩浩荡荡地起行向远处的洛阳城赶去。

“七弟,这个北门学士究竟是个甚玩意来着?怎地如此胡闹,哼!”李贤心里头对阎朝隐拿武后来压人的言语着实不满得紧,黑着脸端坐在车中,好一阵子的沉默,直到马车启动之后,这才忍不住出言埋汰了一句道。

“六哥,小弟也不知晓其中蹊跷,估摸着该是母后新设的个机构罢了,至于其余的,小弟可就不敢胡乱猜测了。”李显虽明知武后设立北门学士的用心,也知晓这么个机构的用途何在,但却没打算如此早地便将实情捅破,此时听得李贤见问,也就只是敷衍地回了一句。

“胡闹,朝堂机构乃是社稷重器,岂能儿戏而为之,真不知父皇……”李贤如今早已将李显当成可靠的心腹,说话自然也就没了顾忌,话里不单批评武后的胡闹,更连高宗都一块扫了进去。

“六哥,父皇圣明,自会有主张!”李显并不想李贤太过随意地批评高宗,这便面色肃然地打断了李贤的话头。

“哼!”被李显这么一打断,李贤也醒悟过来自己的话怕是极为的不妥,可却不愿当面认错,这便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冷着脸不吭气了。

啧,小样,脾气到了底儿还是没大改!李显一见李贤那副气恼的样子,心里头不禁暗自好笑不已,不过么,他可不想让李贤忌恨上,这便笑着点了一句道:“六哥,北门学士这么个混账玩意儿确实不讨人喜欢,不过呢,怕是有人比你我兄弟更加不喜,若是六哥真要对付其,却也不必亲自出马,何必脏了自己的手,让旁人谋划去好了,你我兄弟打打边鼓便好。”

“打边鼓?哈,七弟还真是能想,也罢,就如此好了!”李贤本就不笨,只一听便明白了李显话里的意思,不由地嘴角一挑,先是微微一笑,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4721628.+?

第六十九章微露的杀机(上)

北门学士,好一个北门学士!这狗屁玩意儿到底还是如期面世了,莫非咱忙乎了如此多,全都白忙了不成?李显口中一边随意地与李贤说笑着,一边在心里头不停地反思着,颇有些子不甘与气恼——有着三世的记忆在,李显对北门学士的根底自是知之甚详,前一世时,北门学士这么个怪胎机构之所以能成立,全是因当时朝政基本都已落入了武后的掌握之中,可又因着无法压服那帮子yīn奉阳违的朝中大佬们,武后这才精心策划了这么个机构出来,凭的便是携天子以令朝臣,可眼下这等局面中,武后并没能光明正大地临朝理政,虽因着封禅泰山一事上的胜利,算是给了太子李弘一个沉重的打击,可这等胜利毕竟不足以支撑武后整出北门学士这么个怪胎来,很显然,这其中必定另有蹊跷才是,只是这等蹊跷何在李显就很有些茫然了的。

北门学士究竟如何成立的固然还有些存疑,可其今日的亮相之用意李显却已是完全猜出来了,毫无疑问,这是武后的一个试应手——故意以之替代礼部的目的有二,其一便是要试一试李贤哥俩个的反应,其二么,自也不乏凭此给朝中大佬们传递一个信息——北门学士将在未来的朝局中有大用,算是给朝臣们提前打个预防针罢了。

这是颗毒瘤,必须加以铲除,否则的话,将来的朝局只怕还得败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李显在心中对北门学士下了个定论,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么颗毒瘤连根拔起,当然了,他也清楚此事很难,光靠他自身的力量压根儿不足以成事,哪怕加上李贤的力量也不行,必须借助太子的手,可就算是太子一系,也一样没有把握办到此事,真正能取决定作用的还是高宗,只是该如何利用高宗却令李显犯难了,一想起高宗那被武后吃的死死的懦弱性子,李显不由地便是一阵的头大。

“七弟,可是有心思么?”李显一心两用的本事虽好,然则李贤毕竟不是寻常人,短时间里虽无所觉,可这一路上交谈不断之下,时间久了,自也看出了些端倪,不由地便停下了原先的话题,微皱着眉头追问了一句道。

“嗯。”被李贤看破了心思,李显倒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道:“六哥,小弟是在想母后为何让那两个蠢货来迎接你我兄弟,这里头怕是没那么简单罢。”

“嗯,是有些奇怪,七弟对此有何看法?”李贤原本也在怀疑李、阎二人的出现,只是先前发牢骚被李显打断之后,也就将之搁到了脑后,此时本已将将忘记了,却又被李显勾了起来,再一看李显似乎已有了定见,也就懒得去多加琢磨,很是干脆地出言发问道。

“不好说,小弟也就只有个模糊的想头罢了,说不准到底对还是不对。”李显有心要对付北门学士,自是要极力争取李贤的支持,这便假作沉吟状地迟疑着,实际上却是脑筋全力运转地准备着妥当的说辞。

“无妨,此处只有你我兄弟在,七弟有甚想头就直言好了,谈何对错的。”李贤不耐地挥了下手,似有些不悦状地说道。

“六哥教训得是。”一见李贤脸现不耐之色,李显也就不再假作犹豫了,告了声罪之后,面色凝重地开口道:“小弟以为母后这是在为临朝理政做准备,或许将以北门学士凌驾六部之上,此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嗯?这如何可能!”李贤一听此言,眼睛立马便瞪得浑圆,惊讶地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呼了一声。

如何可能?是啊,确实是匪夷所思,若不是李显有着三世的记忆在,也不敢相信一介女流之辈的野心居然能勃发到那等地步,实际上,在前世武后刚临朝理政那会儿,朝臣们也不敢相信高宗居然能胡闹到那般田地,可这,就是事实!

“六哥,小弟这也就是模糊的想头罢了,实难有甚佐证的,六哥若是不信,小弟也无可奈何。”李显实在是没法将心中的隐秘说将出来,只能是一摊手,比了个无奈的手势。

“这,这……”李贤虽一向佩服李显的智谋,可毕竟此推论着实太过惊人了些,李贤一时半会实在是难以接受得了,结巴了半晌,也没说出了所以然来,良久之后,这才狐疑地扫了李显一眼道:“若如是,当何如之?”

“小弟以为……”究竟该怎么办其实李显也没完全想好,此时之所以将话题挑明了出来,用意也不过是给李贤打一下预防针罢了,待得李贤追问办法之时,李显还真有些子为难了,沉吟了半晌,这才勉强地开了口,正要将已经想到的部分办法说个分明之际,却听马车厢外传来了张彻的声音:“禀二位殿下,皇宫已至,请明示行止。”

“六哥,此事复杂,一时难以说清,不若日后再议可成?”李显本就不想将不成熟的计划说将出来,这一听到张彻的禀报声,立马借坡下驴地建议道。

“也好,左右此事急也急不来,就先这样罢,先进宫见过父皇、母后也好。”李贤心里头还是不太相信李显的判断,此际见谈话已无法继续,倒也没怎么在意,点了点头,一掀车帘子,哈腰便下了马车。

“陛下有口谕,宣,璐王李贤、周王李显仁心殿觐见!”

李贤哥俩个在宫门处递了牌子后不久,司礼宦官高和胜便领着两名小宦官匆匆从宫里行了出来,在离李贤兄弟俩四步左右的距离上矜持地站住了脚,拖腔拖调地宣了高宗的口谕。

“儿臣等叩谢父皇圣恩。”虽仅仅只是口谕,可该有的接旨礼仪却一样是少不得的,小哥俩照着老例谢了恩之后,这才各自起了身,所不同的是李贤站直了身子之后,压根儿就没去理会高和胜,抬脚便向宫门处行了去,而李显则是笑眯眯地凑到了高和胜的身边,避过旁人的耳目,手指一弹,一张折叠好的“百贯飞钞”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落进了高和胜的袖子中,而后笑眯眯地抱拳打了个招呼道:“有劳高公公了。”

李显的出手大方在宫中可都是出了名的,到周王处传旨之人,每每都能满载而归,以致于倒周王府出差使都已成了宦官们争着要去做的美差,这一条高何胜虽不曾亲身经历过,可往日里却是没少听闻,此时见李显弹进自个儿衣袖里的那张叠起来的飞钞之颜色显然是“百贯”的货色,饶是其没少收受旁人的孝敬,却还是被狠狠地震了一下,胖脸上的笑容立马灿烂了许多,紧赶着一哈腰,客气地回道:“殿下客气了,老奴当不得。”

“高公公,父皇、母后这一向可好,太平妹子没闹腾罢?”李显早就知道高和胜乃是武后的亲信,也是帮武后掌握宫中情报体系的关键人物,自然不会有着笼络其人的心思,但却不妨与其套套近乎,指不定何时便能利用得上,这便嘻嘻哈哈地跟高和胜寒暄了起来,丝毫不摆亲王的架子。

“好,都好,小公主如今都已能走上几步了,殿下……”高和胜虽位高权重,可在李显这等亲王面前,也就只是一个奴才而已,李显有问,他自然是不敢不答的。

“七弟,别磨菇了,让父皇等久了可不好。”这一见李显居然跟一个奴才客套个没完,李贤可就不耐了,皱着眉头在宫门处站住了脚,头也不回地吭了一声,不甚礼貌地打断了高和胜的话头。

嘿,这厮瞧不起旁人的老毛病还是改不了,就这么拽的样子,难免得罪了人去,怪不得就算当了太子依旧没能坐得稳!一见李贤不耐烦了,李显倒是不好再与高和胜多啰嗦,心里头埋汰了李贤一句,可脸上却依旧笑得无比之灿烂,对着高和胜歉意地点了下头,加快了脚步,落后小半步,跟在了李贤的身旁,一路无语地沿着宫中的大道向内禁行了去……

洛阳宫与长安太极宫都属于承袭自隋朝的旧宫,所不同的是洛阳宫原本大半毁于战火,此时的洛阳宫乃是在原址上重修而成的,、在装修上更显盛唐之景象,无论是前宫的主殿——万象神宫,还是内禁的主宫——乾元殿皆富丽而又堂皇,处处鎏金雕龙,红墙黄瓦、飞檐排角、雕梁画栋、透花棂窗,真是神功鬼斧、光怪陆离、辉煌金碧、巍峨壮观,总而言之,其之美景怎么形容都不过分,然则李显却无心去关注眼前的这些美景,心里头只有一个疑问在不时地盘旋着——此番觐见为何在仁心殿?

就李显所知,仁心殿不过是内禁三十六殿中不算太起眼的宫殿,位置偏于西北角,稍显冷僻了些,无论是离主宫乾元宫还是皇后所住的凤仪殿都远了些,实在算不得接见的好场所,于情于理,高宗与武后都不应将接见远道而来的儿子之场所安排于斯,除非内里别有玄机,只是这个玄机究竟为何却令李显有些费思量了,不过么,这个疑问也没能在李显心中存在多久——待得李显第一眼看清殿中之情形时,谜底也就揭开了……

/4721629.+?

第七十章微露的杀机(中)

居然全都在?李显眼神好得很,于进殿之际,只扫了一眼,便已将殿中的情形尽收眼里,不由地便是微微一愣,只因殿中不单有高宗、武后在,居然连韩国夫人武顺、魏国夫人贺兰敏月这对母女也在场,这显然不符合接见之礼仪,况且殿中的气氛也显得颇为诡异,隐隐有着尴尬的气息在弥漫。

这味道不对啊,咋回事?李显生性敏感,只一愣间便已感应到了殿中的诡异气息,再一联想仁心殿所处的位置,立马便醒悟了过来,敢情这地儿是高宗偷腥之场所,至于诡异么,十有八九是高宗正得意忘形之际,被武后逮了个正着,心虚之余,所有的事情怕是只能由着武后做主了的,所以这场接见才会在仁心殿这么个鬼地方,问题是武后为何要如此行事,这里头怕是另有蹊跷才对!

“儿臣等见过父皇、母后。”

李贤显然没有李显那等敏锐的小心思,压根儿就不曾感受到殿中的情形有些不对劲,大踏步地昂首便行进了殿中,径直到了主座前,李显见状,不得不收敛起心思,紧随其后,哥俩个错开半步,各自躬身行礼问安道。

“免了,免了,贤儿,显儿,这一路辛苦了,都平身罢。”

高宗脸上虽尚挂着些许的尴尬神情,可一见到两个儿子到了,立马便和蔼地笑了起来,虚抬了下手,温和地叫了起。

“谢父皇隆恩。”

高宗既已叫起,小哥俩自是不作它想,按着规矩,各自谢了恩,便站直了起来。

“贤儿、显儿,二位夫人皆在座,还不快去见了礼。”就在小哥俩刚直起腰的当口,始终端坐不动的武后突然开口插了一句,很有种哪壶不开偏提哪壶的意味在内。

果不其然,武后这话一出,不单高宗脸上尴尬之色大起,武顺与贺兰敏月也皆都脸色微变,至于李贤哥俩个么,也颇觉为难的,毕竟两位所谓的夫人都是见不得光的玩意儿,按礼法来说,着实不适合出现在这等天家父子相见的正式场合中,很显然,武后这么做,除了存心故意之外,再不会有旁的解释。

“见过韩国夫人,魏国夫人。”

武后既然开了口,不管李贤哥俩个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只能是照着去做。

“哎哟,这可不敢当,二位殿下都起了罢,奴家可当不得二位殿下的大礼啊。”

面对着两位亲王的见礼,韩国夫人武顺并没有开口,只是微微弯了下身子,算是还了个半礼,可魏国夫人贺兰敏月却是娇笑了起来,捏了个兰花指,调侃了一句,话里满是酸溜溜的讥讽之意。

“哼。”

李贤气性素来高傲,哪能容得旁人如此肆意地调侃,面色瞬间一变,脸一板,冷哼了一声,似有发飙的迹象。

不好,老六这混球要上当了!李显一看到李贤的气色不对,心头立马便是一沉,他可不想自家兄弟俩真成了武后与贺兰敏月之间置气的道具,这便哈哈一笑,从旁插了句话道:“魏国夫人客气了,小王此番在京师得了些趣物,琢磨着宫中似乎合用,本想着回头再往宫里送,赶巧二位夫人也在,倒也趁便了。”话说到这儿,李显一个侧旋身,再次面对着高坐正中的高宗与武后,一躬身道:“父皇,母后,孩儿此番与六哥合计了些小物事,虽不甚金贵,却也颇为精巧,可否容孩儿即刻呈上?”

“唔,也好,也好,媚娘,你看……”

高宗自是不愿李贤当场与贺兰敏月起冲突,更不想给武后借题发挥的机会,此时听得李显出头打岔,心头微松之余,紧赶着便接过了话题,只不过高宗心里头还是有些发虚,末了又将决定权交给了武后。

“显儿有心了,那便呈上来好了。”武后饶有深意地扫了李显一眼,微微一笑,倒也没拒绝李显的提议。

“是,孩儿遵旨。”

李显乃是敏感之人,自是看得懂武后那扫来的一眼里隐含着的隐晦心思,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可却不敢带到脸上来,忙不迭地躬身应了诺,走到一旁,对着侍候在侧的高和胜一拱手,笑着招呼道:“有劳高公公走一趟,传话小王府上的高邈,着人将孤马车里的礼物箱搬到此处。”

“不敢,殿下有令,老奴自当遵从。”

高和胜并没有立刻答应李显的请求,而是飞快地瞄了眼高坐在上首的武后,见武后微微一颔首,这才躬身应了诺,领着几名小宦官自去搬礼物箱子不提。

“贤儿此番治理岐州,颇见成效,朕皆有所闻,大善,甚合朕意。”高宗很明显不想先前那等尴尬局面再次出现,也没管李显那头正与高和胜交涉,便已笑着夸奖起李贤来了。

“父皇过誉了,此皆孩儿应尽之本分。”李贤心气虽高,却并非不知好歹之辈,这一听高宗出言夸奖,自是不敢自傲,忙不迭地出言逊谢了起来。

“嗯,知道本分便好,治一州如治一国,务求以百姓安居为要,朕听闻贤儿在州中劝农劝桑,着力颇多,却不知成效如何?”高宗一者是有心要考较一下李贤的功课,二来也是不想在李显的礼物呈上前再有旁的波折,这便笑呵呵地问起了李贤治理岐州的情形。

“父皇教训得是,孩儿以为农桑乃是国之根本,当以……”

李贤其实并不曾猜到高宗如此详问的根由何在,不过么,这么个问题显然正搔到了李贤的痒处上,这一说将起来,话可就是滔滔不绝地出了口,一说起来便没个完了,高宗与武后倒也罢了,都对治理之道颇为精熟,自也听得下去,时不时地还出言问上些政务上的难题,可韩国夫人与魏国夫人却是听得如云里雾里一般,偏生又走脱不开,也就只能是微笑不语地坐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唯有李显却是压根儿一句都不曾听进耳中,尽管其脸上满是注意听讲的姿态,其实心思早就转到了旁的事情上去了。

武后要做些甚事李显已然心中有数,不止是因李显前世已经历过了一回,更因着李显已然看懂了先前武后扫过来的那一眼中隐蔽至极的心思——杀意,尽管不甚浓烈,可李显却敏锐无比地察觉了出来,当然了,李显很清楚这个杀意并非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冲着韩国夫人母女去的,很显然,武后对这对母女的耐心已到了极限,必欲除之而后快了,问题是武后将其与武顺母女的矛盾暴露在两个儿子面前的用心何在?

背黑锅!只有这个一个解释能说得通!李显在心中将先前所发生的事情飞快地过了一遍之后,已然猜到了些蹊跷——武后上演捉奸记,其目的就是要让贺兰敏月动气,而后再设法挑动一下贺兰敏月的敏感神经,让其与一向心高气傲的李贤发生些不愉快的冲突,锐化二者间的矛盾,如此一来,一旦接下来武顺母女有了甚意外,只怕李贤哥俩个就得成为最主要的怀疑之目标,一番折腾下来,纵使查无实据,却也足可令小哥俩灰头土脸一回的,倘若武后再适时出面搭救一把,自不愁小哥俩不乖乖归顺,从而成为其手中对付太子的绝佳棋子。

这口黑锅不好背,会死人的!李显虽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可依其对武后的了解,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未必就不会发生——若不是先前李显见机得快,拦住了李贤的发飙,只怕李贤还真的就敢跟贺兰敏月当场扛了起来,接下来的事么,或许也就顺理成章了也说不定,当然了,这仅仅只是李显私下的猜测而已,具体如何那只有武后自个儿心中有数,然则,不管怎么说,这个热闹李显都不想去沾到边儿。

“殿下,您的箱子到了。”

就在李显立于一旁胡思乱想之际,高和胜已领着数名抬着箱子的小宦官转了回来,见李贤正在殿中大发宏论,自是不敢上前搅闹,只得小心翼翼地凑到李显身边,低声地提点了一句道。

“唔,有劳了。”

李显从遐思里回过了神来,侧头一看,见是高和胜转了回来,却也不以为意,他可不想在此时上前打搅了李贤的表演,这便压了下手,示意高和胜待会再说。

“哟,高公公回来了。”

李显不想搅了李贤的雅兴,可贺兰敏月却是没那个顾虑,她本就不耐烦去听李贤的宏论,又无法就此脱身而去,早就等得厌烦了,这一见高和胜转了回来,立马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地兴奋了起来,不管不顾地便嚷了一嗓子,立马便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李贤正阐述到一半的宏论也不得不就此嘎然而止了。

李贤素来刚直,被贺兰敏月如此一搅闹,一口气着实难以咽下,登时便被气得面皮发紫,怒目瞪视着得意洋洋的贺兰敏月,大有就此爆发一把之迹象……

/4721630.+?

第七十一章微露的杀机(下)

死婆娘,自已要找死也就算了,别拉我等兄弟下水成不?对于贺兰敏月这么个狐狸精一类的人物,李显原本并无太多的恶感,甚至还有着几分的期许,毕竟不管怎么说,有贺兰敏月母女在后宫里闹腾着,多少也能牵扯一下武后的精力,可先前贺兰敏月的惊呼声一出,却令李显心中仅存的一星半点好感都就此丧失殆尽了,恨不得拿块破布皱巴皱巴地塞进贺兰敏月那张樱桃小口中去。

“父皇,母后,孩儿与六哥准备的礼物到了,且容孩儿就此呈上。”心里头气恼归气恼,李显却不能坐视李贤当庭爆发,不得不闪将出来,站在了李贤的身边靠前小半步的地方,有意无意地挡住了李贤的半边身子,一躬身,高声禀报道。

李显显然是多虑了,李贤这大半年的就藩生涯可不是白过的,尽管心中不悦已极,可李贤却并没有就此发飙的打算,只是忍得比较难受罢了,此时被李显一打岔,心中的怒气自是更淡了几分,看向李显的目光里也就此多了几分的感激之色,只因李贤已感受到了李显这番打岔行为里所蕴含着的维护之心。

“好,好,递上来,递上来罢。”

高宗今日点儿着实有些背,原本午饭过后闲着无事,打算趁武后忙着照顾小太平的当口,召武顺母女前来喝喝酒,嬉闹上一回的,可却万万没想到兴致刚刚起了些,就被武后突如其来地打断了,这还不算,居然听闻两个儿子都到了宫门外,不接见都不成了,这才有了李贤哥俩个刚进殿时的尴尬局面出现,如此这般地闹腾下来,别看其如今还含笑坐于上首,其实心里头早就不耐得紧了,这一听李显的礼物到了,自是乐得顺水推舟,也不去询问武后的意思,便有些子独断乾坤地下令李显将礼物呈上。

“是,孩儿遵旨。”

高宗不想夜长梦多,李显自然也是这般想法,左右礼物一呈上,高宗那头只消赞上几句,小哥俩也就可以顺势道乏而去,这一听高宗发了话,李显自不会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诺,挥手示意一众小宦官们将箱子抬上前来,亲手打开了箱盖,从内里取出两个不大的长条型盒子,捧在手中,走到离高宗席前三步的位置便停了下来,双手将两个盒子高举过头顶,躬着身子道:“父皇,母后,孩儿与六哥准备了些小物事,还请父皇、母后过目。”

“嗯,呈上来。”

高宗要看礼物原本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此时见李显手中的两个盒子细长,与寻常的礼物盒大相径庭,还真来了几分的兴致,这便笑着挥了下手,自有侍候在旁的小宦官跑下去接过李显手中的盒子,转呈到了高宗面前。

“咦,这物事是……”高宗随手揭开了礼盒的盖子,露出了内里的一把玉石为骨,白绸为面的折扇,先是一愣,而后迟疑地伸手取出了折扇,上下打量了一番,愣是没能看出这折扇是如何用法——李显捣鼓出来的折扇在长安官场里倒是流行开了,可洛阳这头么,民间虽已有卖,可宫中却尚不曾流行,至少高宗本人并不曾见识过折扇,不知如何使用也属正常之事了罢。

“父皇,此为折扇,孩儿手中这柄亦然。”李显笑着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柄折扇,抖手间弹了开来,轻摇地扇了几下作为示范。

“哦?竟有如此之精巧,好,甚合朕意,不错,不错,好,贤儿、显儿都有心了,媚娘,你看这扇多精致,朕用起来顺手得很,甚好,甚好。”也不晓得高宗究竟是真的喜欢,还是不想先前那等尴尬局面持续,这一迭迭的叫好声显得分外的琐碎。

“圣上觉得好便好,妾身瞧着也是不错。”武媚娘若有意若无意地扫了李显一眼,也没去动摆在其面前的礼盒,只是淡笑着附和了一声。

“那好,既是皇后也觉得好,这折扇朕便收下了,算是尔等的孝心了,唔,贤儿、显儿都是连日赶路,想必是累了,那就都散了罢。”高宗显然是一刻也不想在这仁心殿里多呆了,笑呵呵地丢下句场面话,甚至没等李贤哥俩个出言道乏,自顾自地便起了身,手持着折扇摇晃着便行出了仁心殿,贺兰敏月母女见状,自也不想多呆,各自起了身,对着武后福了福,道了声乏,紧随着高宗身后也跑了个没影,就只剩下李贤小哥俩实在是走不脱,只得硬着头皮恭送一众人等离开。

“儿臣等恭请母后训示。”

高宗等人去后,武后并没有任何的动作,甚至不曾向小哥俩看上一眼,只是低垂着眼帘端坐着不动,那等若有所思的沉静样子一摆将出来,殿里的气氛登时便压抑了起来,弄得小哥俩个老大的不自在,好一阵子死寂之后,李显眼瞅着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没奈何,只好上前一步,躬身请示了一句道。

“训示就不必了,贤儿为官一任,能造福一地,那便是好的,显儿一心向学,勤奋自勉,将来必可成器,娘没甚不放心的,更难得尔等孝心有加,娘欣慰得很,都累了罢,下去休息好了。”听得李显出言,武媚娘低垂的双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厉芒,可待其抬起了头来之际,却已是满脸欣慰的笑容,很是夸奖了小哥俩一番。

“母后过誉了,儿臣们自当牢记母后的教诲,日日以之鞭策自身,断不敢辜负了母后的期望,时候不早了,儿臣们不敢扰了母后休息,就此告退。”小哥俩一听武后叫走,自是都不愿再多逗留,各自出言谦逊了一番之后,肩并肩地退出了殿去。

“哼!”

李贤兄弟俩去后,武后默然地端坐了好一阵子,眼神变幻个不停,脸色越来越见yīn沉,良久之后,突地轻哼了一声,款款地站起了身来,对搁在几子上的礼盒连看都不看上一眼,一甩水袖,径自离开了仁心殿……

“七弟,一道去为兄府上聚聚罢。”

李贤与李显一路无语地出了洛阳宫,在行到各自的马车前之际,李贤突地发出了个邀请道。

“六哥有请,小弟本该欣然应了,只是今日小弟精神已疲,不若明日一早再聚可好?”李显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本想着答应李贤的邀请,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强自收了回来,只因李显尚未将应对之策考虑清楚,此时相聚亦是枉然,这便婉拒了李贤的邀请。

“也罢,那就明日好了,六弟珍重,为兄先行一步了。”

李贤见李显出言婉拒,也没再强求,点了点头,自顾自地便上了马车,须臾,大队人马轰然启动,向着璐王府别院驶了去。

麻烦大了,这回怕是要死人了!李显送走了李贤之后,也没在宫前多逗留,吩咐了高邈一声之后,也钻进了自个儿的马车中,一路行一路思索着今日的所见所闻,对于武后即将出手的杀机已是了然于心,至于该如何应对,却始终毫无头绪——前世那会儿,李显并没有随驾前往泰山,对于封禅泰山时所发生的事情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并不了解真实的情形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贺兰敏月母女都死了,据说是在赴武家的家宴时死于食物中毒,到底是不是如此李显却不敢肯定,是时,背黑锅的是武后的两个堂兄武惟良与武怀运,此二人全都被武后下令砍了脑袋,两家的一众人等也因之全都被流配边关,自此之后,后宫中再无人可以跟武后争宠,而本就惧内的高宗从此后再也没了一丝挣扎的勇气,朝局也因之糜烂了下去。

凶残,这就是武后的真面目,只要碍了她的事,兄弟也好,姐妹也罢,甚至是子女都可以照杀不误,李显对此自是早有心理准备,却也不以为奇,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两位“堂舅”死了也好,省得将来武后为把持朝政,将这两货搬到朝中搅风搅雨,当然了,若是能连已死了老爹的武三思、武承嗣等人一起干掉更佳,从这个意义来说,李显倒是可以推波助澜上一番,最好让“武家”被满门抄斩,绝了武后的根也是好事一桩,至于具体如何做,不妨到时候再见机行事也成,然则对于要不要如此行事李显却又有些不太确定。

没错,李显是很讨厌贺兰敏月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女人,不过么,这骚丫头留下来却可以大大地分一下武后的后宫之宠,至不济也能牵扯一下武后的精力,若是能让其母死而其独活,那倒是佳事一桩,问题是能不能办得到却是难说得很,一句话,把握性着实不高,万一要是连自个儿一道陷了进去,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李显可没打算当替罪羊的,故此,该不该插手此事自是得好生盘算上一下,一时半会李显还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头不免便有些疼了……

/4721631.+?

第七十二章夜宴(一)

麟德二年十月初三,高宗及武后率众从洛阳出发,前往泰山,沿途州县黄土铺道,洒水而迎,十月初四,关中各世家从京师启程,赶往泰安恭候帝驾,独太子奉命留京看守,十一月初九,帝假进抵泰安,宿于行宫,随行百官于宫外里许结帐而居,于是乎,车水马龙间,权贵满街,泰安一境柴米为之贵,颇有扰民之嫌。

正月初三,高宗率群臣封禅泰山,以皇后为亚献,大司空李勣为终献,下诏大赦天下,并改元为乾封元年,大典仪式上,武后亲赐文武百官官阶、勋、爵不等,并下懿旨:民年八十以上版授下州刺史、司马、县令,妇人郡、县君;七十以上至八十,赐古爵一级,免今岁所过州县今年之赋税,可谓是风头出尽,封禅刚毕,武后挂名编撰之《列女传》、《臣轨》旋即发行各州县,再加上一众北门学士纷纷撰文吹捧,武后之贤名遂起焉。

一场封禅大典竟成了武后一人表演之舞台,其之所为可谓是漂亮至极,绝对的“全垒打”——既有大赏群臣的收买手段,又有着趁势调升那帮子所谓的北门学士之官位的实惠,不仅如此,免地方钱粮之举又可收买民心,再算上一帮子无耻文人的可劲吹捧,舆论上也占据了制高点,说是面面俱到也绝不为过,这么一套套如行云流水般地玩将下来,纵使是李显这等阅历过人之辈也不得不叹为观止。

无解,真的是无解,哪怕李显已是拿着“显微镜”在观测了,却一样无法找到武后这一系列动作里的破绽之所在,当然了,即便是能找到,李显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头与武后发生碰撞,如此一来,整个封禅期间,李显所能做的事就只有一桩,那便是冷眼旁观,除此之外,便是等待,等待着一幕大戏的开锣。

封禅大典是很热闹,不过么,过了也就过了,高宗本身是没打算如此早地便回转京师,可一众大臣们却都有公务在身,自是不能因之荒废了朝堂公务,这不,元宵刚过,先是各地来随驾的地方官们纷纷陛辞而去,紧接着,朝中大臣们也都奉诏陆续返京,喧嚣了一个多月的泰安城也就此渐渐地归于了宁静,当然了,泰安城热闹与否跟李显一毛钱关系也没有,身为亲王,他自是用不着跟大臣们一般搭营而居,行宫里自有着其与李贤的住处,小哥俩这段时日以来皆极为老实,既不参与接见大臣,也不去与大臣们私相交往,每日里就是凑在一起聊聊天,下下棋,倒也悠闲得很,这不,一大早地,小哥俩个又摆开棋盘杀上了。

李显的棋艺不错,三世为人都对此颇有些研究,尤其是后世当学生那会儿更是上过几年的业余棋院,一手棋颇见功力,至于李贤么,水平也就一般,顶多比臭棋篓子强上一线而已,之所以能跟李显杀得有来有去,看似平手相争,其实都是李显在让着他,只不过李贤棋艺实在是臭,看不出来罢了。

“启禀二位殿下,始州录事参军武攸宁前来拜候,请二位殿下明示。”

就在李贤哥俩个正埋头棋盘间之际,小宦官张彻从室外匆匆而入,对着小哥俩一躬身,紧赶着禀报道。

“不见!”

李贤的棋眼下正处于困境,心自是烦得很,这一听来者的名字甚为陌生,便即头也不抬地冷哼了一声。

“且慢。”

李贤不知武攸宁为何许人,李显却是知之甚详,甚至连其来意都心中有数,说实话,这些天来,李显一直在等的便是此人的出现,自不可能让其就这么走了,这便一扬手,呼喝了一声,止住了刚要有所动作的张彻。

“嗯?”

这些日子以来,可没少有地方官吏前来拜访,其中不凡刺史一类的高官,然则每回李贤都是按着李显的建议一概不见,此时一听李显居然有要会客的意思,李贤自顾不得再思考棋局了,错愕地抬起了头来,狐疑地看着李显,从鼻腔里轻吭出了一声。

“六哥,此人乃是始州刺史武惟良之长子,算起来可是你我兄弟的表兄来着。”面对着李贤的疑惑,李显淡然一笑,随口解释了一句道。

“那又如何?”李贤对武后极为反感,连带着对武家之人也都不怎么待见,压根儿就不在意甚表兄不表兄的,头一歪,不以为然地吭了一声。

“六哥,此子远道而来,想必有要事罢,何妨一见?”

李显并不想立刻说破武攸宁的来意,这便呵呵一笑,劝说了一句道。

“也罢,传他进来好了。”

李贤皱着眉头想了想,心里头虽还是认定不见也罢,可却不好驳了李显的面子,也就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应承了下来。

“是,奴婢遵命。”

这一听李贤开了口,张彻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便要转身出门,却不料他尚未来得及抬脚,李显便已站了起来,顺手将手中把玩着的棋子往棋盒里一丢,笑眯眯地开口道:“六哥且坐,小弟一并去看看好了,莫让人说你我兄弟不近人情。”

“嗯。”李贤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也没再多说些甚子,低头再次审视起棋局,很显然,在他的心目中,眼前的棋局比起那个不知所谓的表哥要重要了百倍。

大殿前,一名身着六品官服饰的青年正局促不安地来回踱着步,眼光不时地瞄向yīn沉沉的大殿深处,似有所企盼状,这人正是武后的堂兄武惟良之长子武攸宁,此番乃是奉了其父之命前来,为的便是请两位亲王到其一家所暂居的园子赴宴,按其本心,以为此不过是件易事罢了,轻松可以搞定得了,可却没想到都已在殿前都等了好一阵子了,也没见内里有何反应,这令武攸宁的心里头不免有些子忐忑了起来。

“张公公……”武攸宁正焦虑不安之际,眼光的余角突地瞄见了正缓步行出大殿的张彻,忙整了整衣衫,紧赶着迎上了前去,刚开口唤了一声,突地发现跟在了后头的李显,不由地便愣住了,一时间竟忘了要出言招呼。

嘿,果然是这个混小子!武攸宁不认识李显,可李显却一眼便认出了武攸宁,只因前世那会儿武攸宁可是武后跟前的一条恶狗,依仗着武后的宠信,没少干那些个没屁/眼的勾当,李显自也没少受其的欺辱,对此人的品性可谓是深恶至极,不过么,此时非彼时,李显自不可能一见面便给其脸色看,此际见武攸宁呆愣当场,李显也没去出言提醒,只是笑眯眯地背手而立,一派饶有兴致状地打量着武攸宁。

“周王殿下在此,武参军安敢不拜!”

李显倒是好气性,可站一旁的张彻却是看不下了,斜了傻不愣登的武攸宁一眼,没好气地呵斥道。

“啊,下官武攸宁见过周王殿下,下官一时失礼,还请殿下海涵则个。”

武攸宁虽是皇亲,又有官职在身,其实不过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菜鸟罢了,被张彻这么一呵斥,登时便乱了手脚,行礼不周全不说,口中的话语也含糊混乱,怎么看怎么像个乡巴佬。

“免了罢,说起来武参军还是小王的表兄,都是自家兄弟,就不必行这些虚礼了。”李显的城府早就修炼到喜怒不形于色之地步,自不会将心中对武攸宁的厌恶带到脸上来,也没去计较武攸宁的礼数不周全,只是笑呵呵地一抬手,煞是和蔼可亲地说道。

“啊,是,哦,不,下官多谢殿下抬爱了,下官……”李显越是和蔼,武攸宁便越是紧张,口中胡乱地应着,紧张得窘迫异常,一张白脸就此生生憋成了酱紫色。

“表兄寻小王可是有要紧事么?呵呵,这大殿门口实不是叙话之场所,表兄若是有事,内里说去好了,请!”李显似乎没瞧见武攸宁的窘迫一般,笑着侧了下身,温文尔雅地比了个“请”的手势,客气地招呼道。

“不必了,不必了,说来也无甚大事,就是家父与家叔备了些席面,请陛下及皇后娘娘赏光驾临,下官奉父亲之命前来,恳请殿下与璐王殿下一并前往,现有请柬在此,还请二位殿下赏光一行。”武攸宁自个儿觉得在李显面前失了礼,有些个跌了份,实不愿再多逗留,更不愿再进殿,这便紧赶着从衣袖中取出了两份镀了金箔的请柬,一躬身,双手捧过了头顶,递到了李显的面前。

“哦?原来如此。”李显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两份请柬,也不急着摊开看,随手往衣袖里一塞,笑呵呵地接着道:“二位表舅一番好意,小王感激不尽,若得便,自当前去,表兄难得来上一趟,就请进内叙谈一二,你我兄弟也好就此亲热亲热罢。”

“多谢殿下美意,下官尚有些俗务在身,就不多打搅了,改日自当再来拜见二位殿下,下官告辞了。”武攸宁不知为何在李显面前怎么也放不开,总感觉缩手缩脚地难受至极,此际一听李显答应前去赴宴,暗自松了口气之余,便是一刻也不想多呆,紧赶着便出言请辞道。

“也罢,既如此,小王便不强留表兄了,您走好。”

李显并没有强留武攸宁,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坦然地受了其的礼,目送其转过了殿外的一道照壁,这才撇了撇嘴角,露出了丝冷冷的笑意,一甩袖子,大步走回了殿中……

/4721632.+?

七十三章夜宴(二)

“七弟,你来得正好,哈,为兄可是想出了记妙手,看七弟此番还有甚能为?”听得脚步声响起,李贤从棋盘上抬起了头来,见是李显转了回来,不由地便笑了,一招手,很是得意地指点着棋盘,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句,丝毫没有过问李显与武攸宁究竟都交涉了些甚事,很显然,在他眼里,武攸宁就是路人甲之流的龙套罢了,压根儿就不值得一提。

无知者永远无畏啊,嘿,这厮以自我为中心的性子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的。一见到李贤那副兴奋劲,哪怕李显早就熟知其个性,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头腹诽了一把,只是脸上却依旧笑得无比之灿烂,几个大步走到了几子前,长跪而坐,顺手从棋盒里拿起枚黑子,扫了眼盘面,几乎不假思索地便点在了棋局的要点上。

“呵,七弟这手棋凶悍啊,欲鱼死网破乎?”一见到李显的棋子落在了战略要点上,李贤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悻悻地咕喃了一声。

“六哥,表兄送来了请柬,说是要请你我兄弟明晚前去赴宴。”李显没有回答李贤的问话,而是笑着将武攸宁的来意说了出来。

“不去。”李贤干脆得很,头也不抬地便回了两个字。

“这……,怕是不好罢,父皇、母后都去了,你我兄弟要是不去,恐惹人闲话。”李显脸上露出了丝苦笑,摇了摇头,解释了一句道。

“哦?”李贤一听此言,疑惑地抬起了头来,微皱着眉头看了看李显,轻吭了一声,却并没有急着做出表态,李显也不出言催促,只是伸手从衣袖里取出了两份请柬,顺手搁在了几子上。

“唔,既是躲不开,那就去走上一遭罢。”李贤将两份折子都拿了起来,随意地翻了翻,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有些子怏怏地吭了一声。

“那好,小弟便让人备上些礼,这就送了去,算是你我兄弟的份子好了。”李显笑了笑,将时候在一旁的高邈叫到身旁,低声地吩咐了几句,自有高邈领着一众人等自去准备礼物不提。

“这些庸才溜须拍马个顶个的拿手,正经本事却半点全无,七弟,你瞧这请柬,烫金镶银倒是阔气得很,就不知内里有多少的民脂民膏在,哼,无耻之尤!”李贤虽没拒绝李显帮其准备礼物的好意,也打算去赴明日之宴,可心里头对武家之人的怨气却并未因此而稍减,将手中的烫金请柬往几子上随手一丢,毫不客气地叱责了一番。

“六哥说的是,如今的朝风堪忧啊,若不改观,将来必有奇祸,罢了,此时言之尚早,待六哥青云直上时,再做计较也不迟。”李显三世为人,对大唐的各种弊端自是远比李贤来得清楚,心中同样也有着无穷的感慨,只不过李显很清楚这些事情急是急不得的,也不可能靠发牢骚便能改变现状,这一见李贤脸色不愉,便笑着宽慰了几句道。

“嗯,不说这个了,来,接着下棋,为兄今日定要胜了此局不可!”李贤性子是有些傲,可对于事情的轻重缓急却还是知道的,发了发牢骚之后,也不想再多谈武家之事,这便将话题引回到了棋盘上。

“六哥有此雄心,小弟自当奉陪到底,只是……”李显话说到半截便就此停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之状。

“嗯?”李贤一听李显此言颇为蹊跷,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李显接着往下说,心头的疑云大起,再一看李显满脸似笑非笑的样子,李贤猛然醒悟了过来,对着侍候在殿中的一众人等挥了下手,冷哼了一声道:“尔等全都退下!”

“诺。”

李贤生性威严,他既下了令,一众人等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应了诺,全都退出了殿堂,空旷的大殿里就只剩小哥俩相对而坐。

“七弟,此际清静,有甚话便明说了罢,为兄实不耐猜哑谜。”李贤的性子偏急,一待殿中诸人退下之后,便有些子不耐烦地追问了起来。

李显并没有急着说些甚子,只是淡然一笑道:“六哥,小弟有一事存疑已久,难释于心,还请六哥赐教。”

“哦?何事?”李贤实在是猜不出李显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有些不悦地挥了下手道。

“六哥,那武惟良、武怀运可得母后之欢心乎?”李显面色一肃,缓缓地开口道。

“这个……”李贤显然没想到李显居然问的是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问题,不由地便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看李显,却无法从李显的脸色里瞧出甚端倪来,一时间满心眼里全是疑惑,却又不好多问,只能是不耐地回答了一句道:“母后素来不喜此二人,若非如此,又怎会全都发到外地为官,为兄虽不清楚内里之详情,可旁观之下,还是能看出几分的,怎么,七弟以为明日之宴请有蹊跷么?”

“嗯,是有蹊跷!”

这些日子以来,李显一直在琢磨着如何应对武后的杀机,奈何手下无人,纵有千般计谋亦是枉然,如今事已将近,李显不得不提前透露出些端倪,就是想看看李贤那头能否帮得上忙。

“什么?那二武欲造乱么?这如何可能?”李贤一听之下,不由地大吃了一惊,瞪圆了眼,满面惊诧地追问了起来。

“六哥误会了,不是那二武有此贼胆,而是有人欲趁夜宴之际嫁祸于其!”李显一脸平静地回答道。

“这……,七弟是说……”李贤并非傻子,宫里的暧昧情况他自然也都看在了眼里,此时听李显如此明显之暗示,自是隐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心一惊,人便豁然而起,手指着行宫主殿的方向,嘶嘶哎哎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惊怒之色溢于言表。

“嗯。”李显没有多解释,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这,这不可能,孤不信!”李贤说到底并不是个心狠手辣之辈,自是不敢相信天下居然有如此狠辣之人,哪怕李显的表示已是如此之肯定,李贤还是不敢确信真有其事。

不信?嘿,好一个不信,前世那会儿您老一直到死都不信那婆娘会如此心黑手辣,可结果如何呢?您老不过白死罢了!李显对李贤的性格自是了若指掌,知晓其脾气虽不算太好,可本性却偏正直,不平则鸣,才干虽有,机变不足,脸皮既不够厚,心也不够黑,当一个承平天子的话,足可称为明君,可惜遇到了武后那等心黑手更黑之人,若无意外,李贤也就只不过是武后登上大宝的一块垫脚石而已。

“六哥可曾听过宫中传言,说是父皇一回京师,便将册立魏国夫人为魏贵妃。”李显既然决定寻求李贤的帮助,自是不会过多地隐瞒自个儿的想法,当然了,有关个人机密的事情李显是绝对不会说起的。

“不错,为兄确有耳闻,只是这又如何?”李贤焦躁地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脸色yīn沉无比地反问道。

“蹊跷便出在这上头,六哥还记得当年的王皇后、萧淑妃是如何死的么?”李显冷笑了一声道。

“啊,这……”

王皇后与萧淑妃死的时候李贤尚且年幼,自是不曾亲眼见过,可对于二人死状之惨却是没少听人说起过,一想起所谓的“骨醉”,李贤情不自禁地便打了个哆嗦,眼中的惊恐之色一闪而过。

“六哥,那贺兰氏恃宠而骄,每每以美色诱惑父皇,已是犯了母后的大忌,焉能有活路哉,之所以不除,只是时机未到罢了,而今,那二武既来,顶罪之人已有,是到了动手的时候了,嘿,前番弟与六哥回京之时仁心殿那一幕兄长可还记得么?”李显并不因李贤惊悸而沉默,而是趁热打铁地接着分析道。

“仁心殿?七弟的意思是……”

一听李显提起了仁心殿,李贤的眼神立马便闪烁了起来,脸上布满了yīn霾,咬着牙关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了半截子话。

“小弟即使不说,六哥想必也已猜到了,不错,是时若是你我兄弟与那贺兰氏稍有冲突,那便无需二武来此顶缸了。”李显yīn冷地一笑,将心中的结论毫不掩饰地捅了出来。

“顶缸?顶缸!好一个顶缸!”李贤本性聪慧过人,只一听李显的说法,便已明白了事情的关窍之所在,脸色瞬间便黑了下去,牙关紧咬,面皮子抽搐个不停,良久之后,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显然心中的怨怒之气已聚集到了爆发的边缘。

“七弟打算如何做?”李贤如同暴怒的狮子一般,在大殿里狂乱地来回踱着步,良久不发一言,半晌之后,猛然立住了脚,一脸坚毅状地问了一句道。

如何做?这个问题李显这些日子来早已不知思考过多少回了,办法想了无数,可却没有一条能做到万无一失的,再者,李显也不敢百分百地确定武后一定会在这场夜宴上出手,更别说确定武后的手段何在,要想拿出个绝佳的方案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别说李显了,便是神仙至此,也断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的,面对着决心已下的李贤,李显一反先前的激昂,就此陷入了沉默的思考之中……

/4721633.+?

七十四章夜宴(三)

认定武后将在夜宴上动手虽说仅仅只是出自李显的猜测,并无实据,可却也不是无根据的胡猜,理由么,说来也简单,武后欲除掉贺兰敏月这个争宠后宫之敌已是确定无疑之事,差别只在何时又是以何种方式出手罢了,就目下的状况而言,宫中显不是下手的好地儿,只因贺兰敏月常伴帝驾,稍有不慎便会露出破绽,以武后的精明,自不会去冒那个风险,然则此番夜宴却给了武后一个下手的良机,甚至连替罪羊都不必专门去找,武惟良、武怀运这对哥俩便是现成的人选,至于手法么,也就一个——下毒!

下毒虽是寻常招式,可却好用得很,只因此番夜宴乃是家宴,按常理来说,与宴诸人自当按地位高低分别入座,无论怎么算,贺兰敏月都不可能与高宗同桌,只能是与其母韩国夫人并座,如此一来,只要能在其中的某一道菜上做些手脚,便可将这对母女一并除去,却又不会伤到其余人等,显然比起派刺客等手法来得管用了许多,也不至于露出太大的破绽,毫无疑问,武后不动手便罢,一旦动手也就只能是采用下毒这么个手法。

套路都是老套路,招式也没啥出奇之处,以李显的智商,稍加推断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然则说到要从中渔利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对于李显来说,此番夜宴最佳的结果无非是韩国夫人死而贺兰敏月活,顺带着借势将二武老小全部赶尽杀绝,既绝了武后将来将诸武子弟引入朝堂的可能性,又可为武后留下一个恨意满怀的情敌,这等设想虽美妙,可惜实现的可能性极低,关键的关键便在于李显既无法确知武后会安排在哪一道菜上做文章,也无法确知武后指使的凶手是何人,这等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对应的计划实在是难以拿捏,饶是李显智计过人,可算来算去地推演了许久,却还是找不到一个妥善的法子。

“七弟,你究竟有何谋划,还请说将出来好了。”眼瞅着李显沉默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李贤自是颇为不耐,气恼地挥了挥手,逼问了一句道。

“六哥,此事重大,小弟也无太多的想头,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罢。”这一见李贤发了急,李显心中无奈至极,只得苦笑着回答道。

“随机应变?这……”李贤没想到李显想了如此久,居然连一个准主意都拿不出来,登时便瞪圆了眼,似欲发作,可到了底儿还是强忍了下来,一甩大袖子,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而后气鼓鼓地端坐了下来,沉着脸不吭气了——也不怨李贤着恼,要怪只能怪李显先前将事情说得活灵活现的,宛若智珠在握一般,李贤自然是指望着李显能拿出个渔利的好办法,却没想到李显沉默了老半天,就冒出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来,愣是令李贤满腔的希望全都化成了泡影,不恼火中烧才怪了。

“六哥,兹事重大,非比寻常,你我兄弟明日前去赴宴,断不可掉以轻心,须提防有小人暗中作祟,银针等物还是莫要忘了得好。”未能找到利用此事的法子,别说李贤丧气,便是李显自己也是一样,可不管怎么说,安全还是排在第一位的,李显也只能是强打着精神,提醒了李贤一句。

“嗯,为兄心中有数了。”李贤闷闷地应了一声,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进心里去。

“六哥,倘若事情真像小弟所推断的那般,你我兄弟皆须小心,然,有一事却是你我兄弟行之无妨的。”李显想了想,还是没能找到渔利的办法,无奈之余,也只得放弃了趁火打劫的算盘,将心思转到了顺水推舟上。

“哦?何事?”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李贤的好奇心又冒了起来。

“贺兰氏母女一死,二武必亡无疑,若能绝其根,当速行之!”李显咬了咬牙,冷冷地回答道。

“嗯?这又是为何?”李贤一听此言,不由地便愣住了,茫然地看了看李显,硬是闹不明白李显为何要当这么个赶尽杀绝的恶人。

为何?当然是为了防止武后将来将诸武子弟引入朝中,只不过这个理由实无法拿出来明说,只因说了李贤也不会相信,毕竟二武之死可以说是武后一手造成的,按常理来说,诸武子弟又怎可能会替武后这个杀父仇敌效命,可惜常理归常理,到了武后手上,压根儿就没有常理一说,前世那会儿,诸武子弟还不是一个个都拼着命地为武后这个杀父仇人效死忠,没旁的,对于那帮子没有气节可言的诸武子弟来说,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没啥是不能出卖的。

“救人救活,打蛇打死,养虎为患之事做不得!”李显无法将心中的隐秘说将出来,只能是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道。

“唔。”李贤显然不怎么认同李显的解释,在他看来,诸武子弟不过就是一帮蝼蚁罢了,压根儿就不值一提,如此行事着实有些子小题大做之嫌疑,只不过碍着李显的面子,李贤也不好直接驳回,只能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

“六哥无须多虑,一切由小弟出头支应即可,若有需要,还请六哥帮衬一二。”李贤可以不在意诸武子弟,可饱经了前世之苦的李显却不能不警惕在心,此际见李贤一派兴趣缺缺的样子,李显也不好再多说些甚子,只是平静地解释了一句道。

“也罢,七弟既欲为之,为兄自当从旁镶助便是了。”见李显如此坚持,李贤虽不情愿,可也不好驳了李显的面子,只能是勉强地应承了下来。

“好,那便这么说定了,六哥,来,此局尚未终了,当有始有终,该轮到六哥落子了。”李显自忖光靠自己无法确保除去诸武子弟,若是能加上李贤从旁出力,保险系数便能高出不老少,此际见李贤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李显也没啥不满意的了,这便哈哈一笑,将话题又引回到了棋局上。

“呵,七弟还真是好杀,也罢,为兄就奉陪到底好了。”李贤笑了笑,语带双关地说了一句,从棋盒里捻起一枚棋子,随手落在了棋盘上……

乾封元年正月十九,大雪初晴,风不大,可天却冷得紧,加之新春刚过,佳节的热腾劲已消,泰安城乡不免稍显萧瑟了许多,然则城南三里处的龚家园子却是一派繁忙地闹腾着,哟呵声、呼叫声不绝于耳,满园子上下张灯结彩,绢花彩旗随处可见,一派欢腾之景象,前院厅堂中,一名身着四品文官服饰的中年官员站在厅前,哟呵不停地指挥着众多下人们布置花灯等物事,忙得个不亦乐乎,这人正是武后之堂兄始州刺史武惟良。

武惟良,武后伯父武士让之长子,比武后长了四岁,算是武后的至亲,只是彼此间的关系却算不得融洽,自武后登上皇后之位后,虽对武惟良兄弟有所赏赐,也给予了中州刺史的官职,但却从不许其进京,更谈不上有额外的恩宠,说是冷淡以对也绝不为过,武惟良也自知从前得罪武后不浅,私下里也没少担惊受怕,生恐武后跟其秋后算账,此番封禅大典,武惟良突然接到武后懿旨,邀其前来参预其事,不但事先帮其租赁好了园子,还屡有赏赐,这令武惟良受宠若惊之余,便起了心思想要讨武后的欢心,这才有了设家宴邀请高宗等前来赴宴的举措,按其本心,此番邀请其实是试探的成分居多,并没指望高宗与武后真的会赏光前来,却没想到他的奏本一上,宫里便传来了准信,说是帝驾将临,让其好生准备着,这等震撼消息一出,可把武惟良给高兴坏了,几乎是连夜便发动了全家老小忙活开了,接连忙了两天两夜,总算是将诸事备齐,却不料事到临头,作为宴客用的大厅里居然坏了盏灯笼,可把武惟良给气坏了,却也没辙,眼瞅着天都快黑了,武惟良气急败坏之余,也只能是紧赶着指挥众仆人更换不迭。

“阿爹,阿爹,来了,来了……”

就在武惟良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却见武攸宁气喘吁吁地跑了来,边跑还边高声嚷嚷个不停。

“啊,糟了,怎地来得如此之早,快,快去请你二叔,准备接圣驾!”武惟良一见武攸宁嚷得如此急迫,登时便有些子乱了手脚,恨恨地跺了下脚,顾不得许多,急吼吼地便要向园子外奔去。

“阿爹,不是圣驾,是璐王、周王两位殿下先到了。”武攸宁见自家老爹误会了自个儿的意思,赶忙从旁解释了一句道。

“你个混小子,有话不能一口气说完么,该死的,滚,还不去请你二叔出来,快滚!”这一听不是圣上驾到,武惟良顿时松了口大气,旋即气恼地挥掌给了武攸宁一下,怒骂了一嗓子。

“啊,是,孩儿这就去。”武攸宁白挨了一记耳刮子,虽疼得紧,却哪敢抱怨,急忙应答了一声,便匆忙向后院窜了去……

/4721634.+?

七十五章夜宴(四)

尽管到来的不是帝驾,可武家老小一样不敢轻忽了去,毕竟李贤哥俩个岁数不大头衔大,两位亲王联袂而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倘若礼数上有失,闹笑话还是轻的,一旦被这对小哥俩给记恨上了,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故此,一得知李贤兄弟即将抵达的消息,武惟良与武怀运皆不敢稍有怠慢,匆匆集结了全家老小,在龚家园子的大门口排开队列翘首以待,不多会便见大道的远端旌旗飘飘,大队人马迤逦而来,诸武皆不禁为之精神一振,然则,接下来的一幕却令武家老小全都看傻了眼——大队人马开到离龚家园子不过三百步的距离上时,居然就这么半道停了下来,良久都没有再往前挪上一步。

“大哥,这是咋说的,怎地不动了?”

眼瞅着两位亲王的人马无缘无故地停在了半道上,武家老小皆茫然了,愣是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见武惟良不发话,诸武子弟虽各自心有疑虑,却也不敢乱说乱动,然则生性大大咧咧的武怀运却是没那个顾虑,极之不耐地歪了下头,不悦地吭了一声道。

“等着!”

别看武惟良沉着脸,看似一派平静的样子,其实心里头一样也在犯着叨咕,他同样不清楚李贤兄弟俩在搞啥名堂,只不过身为大家长,武惟良得给家人做个榜样,只能是强自保持着表面上的沉着罢了,此时一听武怀运发起了牢骚,面色瞬间便难看了起来,冷冷地回了一句道。

“等?还要等,究竟要等到何时才是个头?”

武怀运不高兴地叨咕了一句,可一见到武惟良冰冷的眼光扫了过来,素来畏惧兄长的武怀运自不敢再多放肆,只好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黑着脸将视线投向了停在远处的大队人马。

“七弟,这样不好罢?”

且不说这一头武家老小等得望眼欲穿,那一头坐在李显身旁的李贤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半道停下乃是李显的主张,李贤虽不明其意,可还是没驳了李显的面子,但是他却没想到这一停便是如此之久,满心疑惑之下,不得不张口发问了。

“无妨,母后只说让你我兄弟来打前站,又不曾交代诸般事宜,自是你我兄弟自行决断了便可,左右离父皇驾到还有些时间,便再等等也无甚大不了的。”李贤急,李显却是一点都不着急,哈哈一笑,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一派悠哉游哉之状——在李显看来,前方的龚家园子就是个是非窝,倘若武后真打算在今夜动手的话,一旦自家兄弟俩早早地进入了园子,那可就有着瓜田李下之嫌疑,虽不见得会有大的牵连,可跟着吃上些挂落只怕难免,为保险起见,自然是不沾惹为妙,至于武家众人会如何想,李显却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将死之辈的想法又有甚可重视的,再者,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武后真没打算在今夜动手,那也无妨,左右二武都是武后深为厌恶之辈,李显自也不怕得罪了他们,既如此,就这么让武家老小干等着也没啥了不得的,只不过这里头的缘由说起来话长,李显实在是懒得去多作解释罢了。

“七弟真是顽皮,罢了,为兄也就陪你胡闹上一回罢。”这一见李显如此之悠哉,李贤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却又不想因这等小事伤了彼此间的感情,索性不去追问理由,笑骂了一声,也就任由李显做决断了。

“始州刺史武惟良(淄州刺史武怀运)恭迎潞王殿下、周王殿下。”

李显等得起,武家那头可等不起,这一见一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李贤兄弟俩的人马始终不曾动弹,甚至不曾派个人来通个消息,武家兄弟自是再也等不下去了,不得不迎上前来,高声唱名求见。

“哈,六哥,人来了,不妨下去见上一见,别让人说咱兄弟架子大,那可就不好了。”一听到武家兄弟的唱名声,李显不由地便笑了,乐呵呵地调侃了一句道。

“你啊,真是胡闹!”一听李显说得如此满不在乎,李贤实在是不知说啥才好了,笑骂了一声,却也没反驳李显的提议,伸手掀动了下帘子,自有侍候在车旁的小宦官将车帘子卷了起来,李贤一哈腰,稳步先行下了马车,李显见状,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满面微笑地跟在了其身后。

“下官武惟良(武怀运)参见璐王殿下,见过周王殿下。”

武惟良兄弟二人虽有着满腹的不解与不满,可当着两位亲王的面,却又哪有他们放肆的余地,这一见到李贤兄弟俩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赶忙迎将过去,恭敬地躬身行礼问安道。

“二位舅舅客气了,都免礼罢。”

彼此间虽是甥舅之亲,可一向却并无交集,实际上,这么些年来,李贤也不过就是此番封禅泰山之际方才与这二位见过几次面,实在是谈不上有甚亲情可言的,再说了,因着武后的缘故,李贤对于武家之人全都好感缺缺,此际见两位表舅给自己行礼,李贤还真没啥特别的感觉,只不过这等场合下,该有的客套还是少不得的,这也就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虚抬了下手,客气了一句道。

“多谢殿下抬爱,二位殿下,天冷,此地风大,还请二位殿下入园稍歇,容下官略尽地主之谊可好?”武惟良并不敢直问李贤兄弟为何停在这半道上,只能是陪着笑脸地试探了一句道。

“舅舅客气了,父皇须臾便到,这一进一出的,不免有些不便,倘若圣前失仪怕是不好,不若就在此候驾也好。”武惟良话音刚落,也不待李贤有所表示,李显已从旁插了一句,婉拒了武惟良的邀请。

“这……”

李显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满像一回事的,可实际上却不然——此处离龚家园子还有段距离,哪有半道迎驾的道理,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不想给武家兄弟面子,这令武惟良不由地便有些来了气,可又不敢当面发作,眼皮子猛跳了几下,无奈地将视线转到了李贤的身上。

“唔,七弟言之有理,那就这么办好了。”

李贤虽不清楚李显为何要如此说,可却知晓自己这个弟弟向来智谋过人,如此行事必有其深意在,再说了,李显的面子也是得给的,李贤自不可能当众驳了李显的话,也就只能是微笑着肯定了一句道。

“二位殿下,这怕是不妥罢,此处离园子尚远,如何能行接驾之事,万一要是圣上怪罪下来,可如何了得?”武怀运的脾气一向不好,早先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一听两位亲王居然出了这么个馊得不能再馊的主意,登时便忍不下去了,脸红脖子粗地反对道。

“二位表舅若是嫌此处远,那便请自在园子处接驾好了,小王并不介意。”对于武怀运的不满,李显丝毫都不放在眼里,笑呵呵地顶了一句,压根儿就不曾给其留甚情面。

“岂有……”武怀运乃是个炮仗脾气,被李显如此一顶,登时就火大了,也不管彼此身份高下如何,嘴一张,便要发飙将起来。

“二弟,休得放肆!”武惟良一看情形不对,哪敢任由武怀运放肆如此,忙不迭地喝斥了一声,止住了武怀运的话头,而后也没管武怀运的脸色有多难看,对着李贤兄弟俩深深一躬,满是歉意地陪着不是道:“舍弟性子燥,却实无坏心,若有得罪处,还请二位殿下海涵则个。”

“表舅不必如此,都是为了迎驾大事,意见不同亦属寻常事耳,无须放在心上,依小王看来,既然二位表舅以为当在园子处迎驾,那亦无不妥之处,就请两便如何?”李显当完了恶人,一转眼立马又装起了好人,可说来说去,就是不肯靠近龚家园子半步,直听得武家兄弟大皱眉头不已。

“殿下既然坚持如此,下官从命便是了,然,且容下官在此陪二位殿下一同迎驾可成?”眼瞅着李显如此坚持,武惟良也没了法子,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退让一步,很是委婉地出言请求道。

“如此甚好,就有劳表舅了。”

李贤看了看李显,见李显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也就不再多废话,笑着点头应承了下来,武惟良见状,只能是低声交代了武怀运几句,让其回转园门口主持大局,自个儿却留在了李贤兄弟俩身边,陪着笑地凑着趣儿,于是乎,稀奇古怪的一幕就此出现了——好端端的迎驾场面居然分成了前后不相连的两截,怎么看怎么像是两伙不相干的人凑到了一块,全然就是各行其是的架势。

“陛下驾到!”

“陛下驾到!”

……

一众人等并没有等上多久,不多时,几名小宦官从远处纵马奔驰而来,一迭声地开着道,旋即,无数羽林军官兵护卫着一辆金铬车以及数辆豪华马车沿着大道缓缓地向着龚家园子驶将过来,高宗与武后等人驾临了!

/4721635.+?

七十六章夜宴(五)

“儿臣等恭迎父皇、母后!”

一待缓缓行来的金铬车到了近前,李贤哥俩个忙率众迎了上去,躬身行礼问安道。

“咦,贤儿、显儿,尔等为何停在此处?”

李贤等人的见礼声一起,自有两名小宦官一左一右地将金铬车的车帘子卷了起来,高宗从车厢里往外探头一看,见小哥俩竟然在离园子尚有段距离的大道上迎驾,不由地便有些子迷糊了,疑惑地出言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您与母后出行,孩儿等自当为前导,此乃儿臣们应尽之孝道也,恳请父皇、母后准儿臣等护卫左右,以策万全。”

高宗这么一问,李贤还真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无奈之下,只能是将目光转到了李显的身上,却见李显不慌不忙地一躬身,笑嘻嘻地出言解说了一番。

“哎,你这孩子,罢了,罢了,那就护卫好了。”

高宗自然不知道李显肚子里有着无数的弯弯绕,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倒也没见怪,笑着摆了摆手,随口便答应了李显的要求,却浑然没注意到端坐在其身边的武后眼神里飞快闪过的一丝精芒。

嘿,还真的是要在今晚动手了,好家伙,险些就入了套了!高宗没注意到武后的眼神变幻,可李显却是眼尖得很,饶是武后眼中那丝精芒只是一闪而过,但却瞒不过李显的有心观测,心一抽紧之下,已然确定了武后的安排,不由地暗自大呼侥幸不已,不过么,李显城府深,心中虽已是提防之意猛起,可脸上却依旧堆满了承志无比的笑容,一派兴高采烈状地往金铬车旁一站,就这么有模有样地当起了随行护卫来。

接驾可是大事,繁文缛节之多着实非比寻常,哪怕高宗此来不过是赴“家宴”而已,可该有的礼节却是一个都不能少,自高宗等人下车伊始,武家老小就全都成了磕头虫,跪拜磕头地忙活个不停,愣是忙乎到了天插黑时分,总算是将高宗等贵客全都迎进了宴客大厅,各自落了座,酒菜陆续一上,家宴也就算正式开始了,照老例,自然是身为主人的武家兄弟上祝酒词,而后便是高宗训示,武后回礼,又是好一通的折腾,直到第一通歌舞上了场,一众人等这才得了些空闲。

武家世代豪富,武氏兄弟又都身居高位,其所置办的宴席虽比不得宫中大宴的菜色那般琳琅满目,可却也极为丰富,一道道菜肴如流水一般不时地送将上来,摆得众人面前的几子都满满当当地,然则在座的可都是满天下最尊贵之人,啥美食没享用过,自然对那些酒食兴致不大,就算是动筷子,也就是意思一下而已,浅尝即止,大多只是欣赏一下歌舞,外带闲聊上几句,整个家宴的气氛也就始终平淡得很,甚至显得有些沉闷,哪怕武家兄弟可着劲地又是奉承,又是插科打诨地造气氛,却也无济于事,就这么着,两通歌舞已过,家宴也就此近了尾声。

菜,李显是不吃的,酒么,能不喝的话,李显也绝不沾唇,真躲不过武家兄弟的敬酒,那也就是随意一番便了事,人虽坐得笔直,似乎心神全都放在了歌舞上,其实眼光的余角时不时地瞟向并排坐在斜对面的贺兰氏母女,暗中戒备着,随时准备应变,然则,出乎李显预料的是——歌舞都已过了两通了,也没见贺兰氏母女身上出状况,这令李显没来由地便是一阵烦躁,可这当口上,却又不敢乱说乱动,只能是强自压抑着心中的烦躁,心情复杂地等待着,只因李显自己也说不清是希望事故发生的好,还是不发生的好。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微臣在始州为官数载,于政务上虽无甚建树,可在食之一道上却略有所获,偶得一名菜,不敢藏私,特献将出来,请陛下、皇后娘娘鉴赏。”就在第二通歌舞退下之后,武惟良笑呵呵地站了出来,大步走到堂中,对着主席上的高宗与武后深深一躬,款款地说道。

“哦?竟有此事,朕倒是好奇得很,爱卿这就将那名菜送将上来罢。”高宗其实并不怎么想来赴这个所谓的家宴,可武后既然开了口,他也不能不来,兴致自然也就高不到哪去,纯属应付罢了,这一晚上都没怎么开金口,可此时听武惟良如此说法,还真来了些兴致,这便略一坐直了身子,挥了下手,示意武惟良赶紧献宝。

“是,微臣遵旨!”武惟良见已成功引起了高宗的兴致,自是兴奋得很,紧赶着应了诺,也不退下,就站在堂中,轻轻地击了下掌,立马就见两个俏丽的丫鬟抬着个托盘从堂外款款而入,托盘上赫然有着一个不小的海碗,热气蒸腾不已,只是碗上加了盖子,无法看清内里究竟装的是啥东西,然则却有一股子浓香顷刻间便在大堂上弥散了开来,叫人一闻之下,便为之食欲大起。

“陛下请看。”待得两名丫鬟走到堂中,武惟良走到近前,伸手揭开了大海碗上的盖子,比划了个“请”的手势,笑呵呵地说了一句道。

“这,这是豆腐?”

高宗好色却并不好食,对吃一道向来不怎么在意,也没有太多的研究,可不管怎么着,基本的食物概念还是不缺的,这会儿盯着那大海碗里的东西看了半天,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玩意儿不过就是寻常豆腐而已,却又不敢确定,犹豫了片刻,这才疑惑地试探道。

“陛下英明,这正是豆腐。”

武惟良笑着一躬身,肯定地回答道。

“嗯?爱卿这豆腐莫非是金子做的?”

一听武惟良如此回答,高宗可就不乐意了,很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可又不好当着武后的面发作武家之人,脸色立马便yīn沉了下去,冷着声讥讽了一句道。

“陛下,此物虽是豆腐,却不是寻常所见之豆腐,内里别有乾坤。”高宗这一不高兴之下,堂中的气氛立马便yīn暗了下来,可武惟良却并不紧张,笑着解释了一句,却故意卖着关子,依旧不肯明说内里的乾坤究竟是何东西。

“哦?朕倒是好奇这乾坤为何事物,爱卿不妨道将出来罢。”高宗疑惑地看了看那碗豆腐,又看了看武惟良,挠了挠头,有些个不信地追问道。

“好叫陛下得知,此物确是豆腐,只是制成的原料却并非豆浆,而是以蛋清、鸭脑、牛膏等物经秘法熬制而成,其之鲜嫩可谓无双,这尚不算得稀奇,更难得的是这嫩豆腐里还有着一物——泥鳅!”武惟良得意地一笑,朗声解说道。

“泥鳅?”

泥鳅乃贱物,自然不可能上得了御膳房,高宗虽有耳闻,却从未真见过此物,此时一听豆腐里是泥鳅,不由地便愣住了,实是闹不明白这泥鳅能有啥珍贵的。

“陛下,这泥鳅虽是塘中所出,却非寻常水田中物,乃是取其肥大者,每日以牛膏喂之,以清水涤之,在下锅前三日便每日以陈醋清其肠,而后以参汤养之,使其入味,待得准备下锅时,又另有讲究,即将此活物与豆腐并入锅中,略以参汤为底,以文火慢慢熬之,泥鳅畏热,汤稍烫,则纷纷钻入豆腐中,待其熟,豆腐已收口,泥鳅化于豆腐中,其味鲜极,又有养颜之奇效,食之可美容焉。”武惟良娓娓地解释了一番,又特别点出了养颜美容之功效,直听得众人惊讶连连。

“唉呀,三舅说得此物如此神奇,妾身可真是闻所未闻了的,莫非真有养颜之奇功么?”女人总是爱美的,贺兰敏月一听此物能养颜,登时便来劲了,也没等高宗发话,嗲声嗲气地便娇呼了起来。

“夫人明鉴,此物确实有养颜之奇功,下官乃是从一仙长手中求得的方子,实不敢虚言哄骗圣上。”武惟良早就听说贺兰敏月这个外甥女如今乃是高宗的新宠,此时见其发问,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便躬身回答道。

“真的啊,妾身可真长见识了。”贺兰敏月的小口微微地张着,大眼睛直溜溜地看着那盘豆腐,似极为动心之状。

“好,爱卿有心了,唔,月儿心喜,那就先用好了。”高宗对吃食上并不讲究,哪怕武惟良说得再动听,高宗听完也就算了,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见贺兰敏月动了心,这便笑着下了旨意,将这盘豆腐赏给了贺兰敏月。

“臣妾多谢陛下了。”

贺兰敏月一听此言,登时便乐了,笑盈盈地冲着高宗福了一福,檀口一张,娇滴滴地谢了一声,眼睛却瞄向了那盘神奇的豆腐。

在场诸人都是极贵之辈,自然不会有跟贺兰敏月相争的心思,再说了,高宗既已开了金口,也没谁敢当场去争夺的,也就只能是各自微笑不已地看着那盘豆腐就这么递到了贺兰敏月母女的几子上……

/4721636.+?

第七十七章夜宴(六)

贺兰敏月人长得极美,天使般的面容配上魔鬼身材,一举一动无不魅惑,一笑一嗔勾魂夺魄,绝对是天生之尤物,这一点,不管你是喜欢她也好,讨厌她也罢,无人能否认得了,此际,但见贺兰敏月素手轻扬,兰花指捏着小汤匙在大海碗上轻轻一舀,兜起块水嫩的豆腐,青春无敌的脸上溢满了甜美的微笑,一双美目亮若晨星,波光流转隐隐可见,好一副美人进食图,杀伤力之大,瞬间便令堂中众人几近石化,纵使是满怀心思的李显也不由地为之心弦一颤,险险些就此迷失在那如花的笑靥之中。

呼……,好一个尤物,厉害!李显毕竟是意志坚定之人,只一失神,很快便恢复了过来,暗自吐了口大气,眼珠子飞快地一转,已将堂中诸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却见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副痴迷之状,男女老少概莫能外,即便是武后,似乎也不例外,只不过李显却敏锐地发现武后嘴角边挂着的微笑隐隐透着丝丝的寒意,心不由地便猛然抽紧了起来。

“娘,您先尝尝。”

贺兰敏月手轻轻一抬,已将汤匙凑到了唇边,红唇轻启,吐气如兰地吹拂了几下,就在众人都以为她将率先品尝美味之际,却见贺兰敏月小手一移,已将汤匙递到了韩国夫人的嘴边,撒娇一般地轻唤了一声。

“娘不急,月儿自用罢。”

韩国夫人本正笑盈盈地注视着爱女的一举一动,却没想到贺兰敏月会将美食先送到自个儿的嘴边,先是一愣,而后不由地便笑开了怀,怜爱无比地开口推辞道。

“娘,此乃孩儿之孝心,您就用了罢。”

贺兰敏月轻扭了下细柳般的腰身,娇滴滴地撒着娇,那等小女儿的动作与神态一出,堂中诸人的神智皆不由自主地便是一个恍惚,情不自禁地便有种恨不得以身代之的冲动打心底里涌将起来。

“好,好,好,娘用了便是。”

韩国夫人却不过贺兰敏月的执拗,只能是笑呵呵地应了一声,启唇一含,连着汤匙一并吞进了口中。

“姐,小弟也要。”

众人尚未从贺兰敏月的娇情中回过神来,却见坐在贺兰敏月下手的贺兰敏之已贼兮兮地伸长了脖子,学着贺兰敏月的撒娇口吻,怪声怪气地冒出了一句。

“去,没你的份!”

贺兰敏月白了贺兰敏之一眼,假嗔了一句,作势将手护在了大海碗之上,那等故意装将出来的紧张感登时便惹得满堂爆笑不已,一时间原本平淡无比的夜宴气氛瞬间便到了个高潮。

时机已到,该出手了!李显虽随众而笑,可心思却动得飞快,此时见韩国夫人已将豆腐咽下,而贺兰敏月因着其弟的打岔,尚未来得及享用那碗可疑至极的豆腐,此际出手拦截,显然最有可能达成李显事先的最佳设想——韩国夫人死,而贺兰敏月生!

“显儿,到娘这来。”

李显刚想着要出手阻扰贺兰敏月一把,却不料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听高坐在上首的武后突然笑着对其招手招呼了一声,声音倒是平和,可内里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完毬了,该死!李显一听武后在此时传唤,便知晓自个儿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了,在李显看来,武后此举虽不见得是看穿了自个儿的图谋,可内里却显然带着极浓的防范意识,心头顿时猛地一沉,一股子苦涩的无力感不由地便在心中肆意地弥漫了开去,尽管百般不愿,可李显却不敢也不能当场违背武后的旨意,只能是强装出一副欣然的样子,飞快地站了起来,疾步走到主席前,一躬身,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母后,孩儿在此,请母后训示。”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大冷的天都能热出一身汗来,待会一吹风,还不得病了,来,到娘身边来,让娘给你擦擦。”武后伸手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白绢子,一脸慈爱状地对着李显招了招手,笑眯眯地说道。

热?是给您老吓的好不?晕,没戏了!既然武后要秀慈爱,李显也没辙,哪怕再不情愿,也没有反对的理由,简直就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还不得不配合着武后的戏码,装出一脸的羞涩,一派不好意思状地走到了武后的身边,任由武后拿着白绢子在自个儿脸上抹来抹去,一肚子气没处发,又怎个郁闷了得。

“哼!”

这一头武后在秀母爱,那一边贺兰敏月可就不乐意了,认定武后这是故意演给她看的,其意思不过是欺负她贺兰敏月没子息罢了,这一不开心之下,贺兰敏月俏丽的脸蛋上立马布满了yīn霾,轻吭了一声,将怒气全都发泄在了那盘子豆腐上,但见其手一沉,手中的汤匙往海碗里狠命一搅,舀起老大的一块水豆腐,气鼓鼓地便往樱桃小口里送,一边咀嚼着,一边故意含含糊糊地发出“啧啧”的声响。

“好了,赶紧将外套披上,莫着了凉,去罢。”

武后何许人也,哪会被贺兰敏月的置气所动,压根儿就连看都不看贺兰敏月一眼,慈爱地摸了摸李显的头,低声叮嘱了几句,便将李显就这么又打发了回去。

好了?葛屁了吧,晕,您老这一手连捎带打还真是玩得漂亮!这一见已来不及阻止贺兰敏月享用那份神秘的豆腐,李显满心眼里不是滋味,然则事已至此,再多的抱怨也是枉然,李显也就只能指望着待会儿能不能混水摸回鱼了,至于留下贺兰敏月与武后争宠的计划么,显然已是彻底破了产,无奈之余李显也只能躬身应了诺,规规矩矩地退回到了原位。

“七弟好福气,这满天下能让母后如此记挂的,也就只有七弟你了。”李显方才落了座,坐在其身边李贤突地莞尔一笑,调侃了李显一句道。

福气个屁,你个笨蛋小子,真没眼力价,亏得咱还事先就给你透了底,事到临头却拉稀摆带了,大事不去办,居然吃起了干醋来了,蠢材!李显一听李贤话里带着酸味,登时便来了气,在肚子里狠狠地鄙夷了李贤一把,可脸上却依旧是憨厚地笑着,也不出言解释,只是静静地将目光投向了斜对面。

李贤见李显居然没回应自己的话,脸色不由地便是一僵,待要变脸,却突地联想起乐昨日李显的猜测,心头猛地便是一跳,眼神立马便有些子yīn暗了下来,可也不敢在此时多说些甚子,只能是掩饰地端起几子上的酒樽,大饮了一口,借以掩盖心中的忐忑与不安。

“呀,三舅这豆腐做得实是鲜美,妾身露丑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豆腐真做得好的缘故,还是贺兰敏月拿这碗豆腐当成武后来消灭的缘由,总之,前后不过片刻功夫,一大海碗的豆腐全都进了贺兰敏月的肚子,末了,这小丫头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伸出粉嫩的舌尖,轻舔着艳丽的红唇,那副舒散的媚态一出,满堂艳色无边,可怜武惟良虽是长辈,却也被这狐媚丫头弄得个口干舌燥,满脸子红晕地不知说啥才是了的。

“呵呵,夫人觉得好便成,灶上还有,下官这就让人再送些来,回头下官便将方子附上,夫人若是想用,大可照着方子做去即可。”武惟良晕乎了好一阵子才回过了神来,干笑了两声,讨好地献媚了一番。

“哎,那就多谢三舅了,陛下,妾身可以收下三舅这份礼么?”贺兰敏月摆出了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一双大眼睛吧眨个不停地看向了正乐呵着的高宗。

“嗯,既是爱卿喜欢,那就收下,何时想用就叫御膳房照着做,朕准了!”

高宗实是喜欢贺兰敏月的青春靓丽,早被其魅惑得耳根子软了,此时听得贺兰敏月出言求恳,哪有不应的理儿。

“呀,臣妾多谢陛下了。”贺兰敏月其实在意的不是那份所谓的神秘方子,而是要在众人面前显摆一下高宗的宠爱,此际听得高宗如此说法,自是得意非凡,这便款款地起了身,故意一挺xiōng膛,斜眼瞥了武后一眼,这才袅袅地行到了堂中,对着高宗盈盈一福,嗲声嗲气地谢着恩。

“爱卿不必如此,快快请起罢。”

面对着美人儿娇柔的谢恩声,高宗的骨头都酥了,身子往前一探,伸长了手,虚虚一抬,笑嘻嘻地说了一句道。

“臣妾多谢陛下隆恩。”

贺兰敏月见高宗如此配合,自觉已压过了武后一头,小心眼里满是得意之情,这便深深地一福,款款地将要起身,可动作才刚做到一半,妙曼的身子突然一颤,紧接着又是一僵,竟自无力地软倒向地面,粉嫩的红颜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樱桃小口一张,一股子污血狂喷而出,溅落在xiōng前,将一身白狐裘袍染得斑斑点点地刺目无比,那等凄惨之状令人触目惊心不已。

呆住了,所有人全都呆住了,眼瞅着贺兰敏月就这么缓缓地软倒于地,满堂之人都无法反应过来,一个个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竟无人发出一丝的声响,满大堂里一片诡异的死寂……

/4721637.+?

第七十八章赶尽杀绝(上)

“月儿!”

到底是母女连心,就在众人皆傻了眼之际,韩国夫人最先反应了过来,一声悲呼,和身便扑上了前去,一把将软塌塌的贺兰敏月抱进了怀中,带着哭腔地叫喊了起来:“月儿,月儿,你这是怎么了,月儿,月儿……”

只这么一小会的功夫里,贺兰敏月的脸色已由苍白转成了青黑色,任凭韩国夫人如何呼唤,都已无回应之力,一双大眼睛迷离地睁着,眼角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樱桃小口中一股股的污血往外翻涌个不停,顺着嘴角流淌成了一线,很显然,其之生命已到了弥留之际。

“啊,怎会这样,天啊……”

“来人,快来人,快……”

“救人,快传御医,快救人!”

……

韩国夫人这么一冲将出来之下,满大堂呆若木鸡的人们自是全都惊醒了过来,整个大堂瞬间便乱了套,一众人等纷纷惊呼出声,各种喊声交织在一起,声音噪杂至极,谁也无法听清旁人究竟在说些甚子。

“快,护驾去!”

早在贺兰敏月中毒倒下之际,李显便已反应了过来,只不过在形势尚未分明的情况下,李显并不打算当出头鸟,只能是假作惊呆状地泯然众人间,待得一众人等大呼小叫之时,李显趁乱拉了李贤一把,语气急迫地招呼了一声,旋即豁然而起,几个大步向主席所在处赶了过去,李贤见状,先是一愣,而后忙不迭地跟了上去,仗着身高腿长的优势,数步间便已抢在了李显的前头,急速地冲到堂上一角,一把将一支立式灯柱拽到手中,横持在手,立于主席前。

“都闭嘴,有敢过此线者,杀无赦!”

李贤已发育,人虽尚显瘦弱,可身量却已是成年男子之模样,此际持灯柱在手,有如持戈一般地往身前划了一条直线,大吼了一声,强行将满堂的混乱压将下去,那等威风凛凛之英雄状颇具震撼全场之气概,相比之下,与其并肩而立的李显就明显地逊色了不老少,没法子,李显这会儿尚未发育,就一小屁孩的形象,甭管如何装严肃都没啥震撼力可言的。

“羽林军,护驾!”

高宗生性懦弱,早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直哆嗦,浑然忘了要出头安定全场,可武后却是镇定得很,一待李贤喝止了满堂的混乱,武后立马面如沉水般地站了起来,断喝了一声,气势骇人已极。

“陛下,臣等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大堂上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堂外值守的羽林军官兵自不可能不被惊动,只是没有圣命,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哪怕是从陪宴上赶来的左羽林军大将军薛仁贵也只能是统兵立于堂下,直到武后断喝声起,薛仁贵这才率部冲进了堂中,先是指挥部众镇压住场面,而后抢到主席前,抱拳躬身地请罪道。

“朕,朕没,没事,薛将军来得正好,快,快看看月儿如何了?”直到薛仁贵率部镇住了全场,高宗这才惊魂稍定,只是嘴角依旧不停地在抽搐着,也顾不得跟薛仁贵多废话,焦躁地摆了摆手,紧赶着追问起贺兰敏月的安危来。

“月儿,月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月儿,厄……”

这场大混乱的时间虽不算长,可贺兰敏月所中之毒却深,没等薛仁贵率部赶到,贺兰敏月早已是香消玉陨了的,可怜韩国夫人一察觉到贺兰敏月的呼吸全无,不由地便放声悲哭了起来,却不曾想她还没哭上几句,肚子里猛然就是一阵绞痛袭来,疼得韩国夫人脸庞都扭曲得不成样子了,呃了一声之后,一大口污血已然喷薄而出,溅落在贺兰敏月渐已僵硬的尸体上,一阵晕眩过后,韩国夫人也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紧压在贺兰敏月的尸体上,已是人事不省了的。

“啊,月儿,小顺,月儿……”

这一见韩国夫人竟然也口吐污血地倒下了,高宗心胆俱裂之下,猛地便悲号了起来,伤心加上惊恐,眼一翻白,竟就此陷入了昏迷之中,登时便令满堂之人皆为之大惊失色。

“快,快传御医!”

这一见到高宗倒下,武后也急了,高呼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惊恐之意——武后不能不急,她所有的权力与依靠全都来自高宗,一旦高宗就此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武后的好日子也就该到头了,只因甭管是哪个儿子继位,都不可能由着她的性子行事,纵使荣华尚能有之,然则政治生命却必然就此告个终了,而这是野心勃勃的武后万万不能接受的结果!

“启禀皇后娘娘,陛下并无大碍,只是心情激荡之下,心脉不堪重负,只宜静养,不可再多受惊扰,微臣等这就去开些药方,陛下服了当有镇神之效。”

高宗一向体虚,走到哪便将一大帮的御医都带到哪,此时武后既然下了令,自有羽林军官兵前去将御医们都叫了来,一众医官们围在高宗身旁,又是望闻,又是把脉地忙乎个不停,时不时地还低声彼此计议上一番,良久之后,终于由太医正苏正和代表众御医站了出来,谨慎无比地向武后禀报道。

“好,有劳苏医正了,就请诸位爱卿多多费心,莫使陛下再受惊扰,薛将军,本宫令尔即刻率部护送陛下到回转行宫。”一听高宗龙体无大恙,武后很明显地松了口大气,紧赶着便下令送高宗回行宫。

“是,末将领旨!”

薛仁贵生性谨慎,虽对大堂上所发生的这一系列变故感到不解,可却不敢多问,也不想参与到其中去,这一听武后让其护送圣驾回宫,自是乐得就此脱身,躬身应了诺,便要指挥一众手下去抬动高宗的身子。

“且慢,薛将军,今日之事蹊跷颇多,事情未明之前,原先在堂上诸人皆不得擅离,将军且留下一半人马,本宫自有用处!”不等薛仁贵站直身子,武后已再次开了口。

“是,末将遵旨!”

眼下高宗不省人事,武后便是在场最尊贵之人,其之所言虽不甚合朝廷礼制,可也勉强能以便宜行事来解释,薛仁贵自不敢强行反对,略一犹豫之后,还是应承了武后的要求,这便招手叫过一名副将,将事情匆匆交代了一番,而后率部护送着高宗出了大堂,自行护卫着高宗所乘的金铬车向行宫赶了回去,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薛仁贵始终不曾理会过兀自躺在大堂上的贺兰敏月母女,而武后显然也不打算说破此事,待得薛仁贵护送高宗离去之际,尚未断气的韩国夫人依旧躺在其女的尸体上,微微起伏的背心很明白地显示了韩国夫人尚有一线的生机,只是武后不提,堂中诸人各怀心思之下,自也就不敢胡乱出言,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韩国夫人背心的颤动越来越弱,直到几近于无。

死了,终于还是死了,可怜的母女俩,好好的富贵不享,偏要攀龙附凤,却又没那个手腕,这不就白死了?天可怜见的,谁让尔等摊上了这么位好妹妹、好姨妈,可惜了,多好的两枚棋子啊,就这么没了!望着大堂中央两具陈横的身体,李显心里头满是感慨之意,为贺兰敏月母女的冤死深感不值,可更多的则是惋惜没能达成预先的最佳结果,只不过人死都死了,再多想也是枉然,李显也就是念头一闪而过罢了,很快便将注意力转到了武后的身上,就指望着接下来能不能混水摸上一把鱼了的。

薛仁贵率部去后,大堂上立马便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敢胡乱开口,所有人等全都低头垂手而立,甚至连大气都不敢随便喘上一口,满大堂里唯有武后来回踱步的足音在回荡不已,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娘娘,微臣,微臣……”

武后来回踱了一阵之后,突然立定了脚,一个侧身,将yīn冷无比的目光扫向了在一旁哆嗦不已的武惟良身上,登时便令武惟良的身子猛地便是一僵,紧赶着便要出言解释,偏生紧张万分之下,竟结巴得语塞了,嘴皮子抽搐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武惟良,尔可知罪!”

武后冷冷地看着武惟良,直到其再也说不出话来之际,突地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登时便吓得武惟良腿脚发软,“扑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地上。

“娘娘明鉴,微臣冤枉啊,微臣实在是冤枉啊,微臣实不知这豆腐里的毒是从何而来的啊,娘娘,微臣冤啊,恳请娘娘下诏彻查,还微臣一个清白啊,娘娘……”武惟良早就听多了自己这个堂妹的狠辣手段,此时见其言辞不善,登时便惊得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着冤,那等狼狈样哪还有一丝一毫的高官形象,整一个可怜虫之模样。

“娘娘,微臣等实在是冤枉的啊,还望娘娘为我等做主,求娘娘看在我等一片纯孝的份上,帮帮微臣,微臣等实是冤啊……”

一见势头不妙,武怀运也站不住了,紧赶着便跪在了武惟良的身边,磕头如捣蒜一般地哀求着,哥俩个的哭嚎声连成了一片,闻之令人侧目不已。

“纯孝,好一个纯孝!”

武怀运不提“纯孝”二字倒也罢了,这一提之下,武后的面容瞬间便微微地扭曲了起来,牙关紧咬地冷哼了一声,似乎想起了甚深仇大恨一般……

/4721638.+?

第七十九章赶尽杀绝(中)

武后与武惟良兄弟份属堂兄妹,同一个祖父,血缘关系自是极近,然则彼此间的关系却几同仇人,个中的缘由说来可就话长了——武后之父武士彠乃大唐开国元勋之一,受封一品应国公,与高祖李渊私交甚密,武德六年,武士彠原配病故,经高祖李渊亲自做媒,娶了杨氏为继室,育有三女,其次女便是武后,玄武门之变后,站错了队的武士彠被排挤出朝堂,末了于贞观九年死在荆州都督任上,杨氏携三女扶棺回归故里文水,投奔叔侄,却不料武惟良兄弟不单不伸手扶助,反而与武后的两位异母兄长合起来欺负孤寡的母女四人,尤其是容貌最丽的武后更是饱受欺凌之辱,个中苦楚着实不足为外人道哉,正因为此,武后始终就不曾原谅过这帮子兄长们,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也绝不为过,只是时机未到,不得不忍在心头罢了,而今,报仇的大好机会便在眼前,武后又岂肯轻易放过。

“好,很好,尔等的纯孝都在那碗豆腐里了,本宫可得好好地谢谢尔等。”武后冷冷地注视着不断哀求哭告的武家兄弟,沉默了良久之后,这才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了一句,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啊,不,不,皇后娘娘,微臣对天发誓,那毒断不是微臣下的啊,娘娘,微臣冤枉啊,娘娘……”正哀哭个不停的武惟良一听武后这话味道不对,登时便急了,膝行了数步,向武后身前凑了过去,紧张万分地赌咒着,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

“羽林军听命,将这两个狂悖谋逆之徒拿下,斩!”武后压根儿就没给武惟良靠近的机会,更没打算再听其辩解,一挥手,面若冰霜般地断喝了一声。

“诺!”

武后的懿旨一下,守候在一旁的一众羽林军官兵自是不敢怠慢,高声应诺之余,数名军士一涌而上,不管不顾地便要将武家兄弟就此拿下。

“冤枉啊,娘娘,微臣冤枉啊……”武惟良已被吓得尿了裤子,拼命地喊着冤,一派声嘶力竭之状,奈何一众羽林军官兵压根儿就不加理会,拖拽着便将其架下了大堂,倒是武怀运胆气稍壮,见已难逃大劫,仗着武艺不错,一边拼死推拒着羽林军士兵的擒拿,一边直着脖子便嚷了起来道:“某等乃朝廷大员,未经审讯,尔等安敢枉杀大臣,这是谋逆,谋逆!”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还楞着作甚,拿下,拖出去,砍了!”

武怀运这么一嚷嚷之下,数名前去拿人的羽林军官兵还真有些缩手缩脚了起来,眼瞅着形势有失控之危,武后面色一沉,毫不怜惜地喝了一声,她这么一发怒,一众羽林军官兵可就不敢再留手了,人人呼喝着全力以赴,瞬间便将武怀运彻底掀翻在地,架将起来,倒拖着便拉出了大堂。

“骚/婊/子,你个乱/伦的贱/货,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老子当年咋没将你干/死,你个骚啊……”,

同样是被羽林军士兵压倒在地,武惟良只会哭嚎求饶,可武怀运却是不管不顾地便骂上了,言语极为难听,可惜他也没能骂上几句,但见一名羽林军士兵猛地一挥刀,一道刀光闪过,惨叫声刚响便已嘎然而止,却见武怀运的人头赫然已滚落在地,脖颈间的断口处一股污血冲天而起,又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将地上一层薄薄的积雪染得斑驳刺眼无比。

“啊,二弟,二弟,啊……”

一见到自家二弟惨死当场,武惟良一惊之下,也不知哪来的大力,居然强行挣脱了两名羽林军士兵的钳制,跳将起来,狂乱地便要向武怀运的尸体扑将过去,可惜这不过是奢望罢了,还没等其有进一步的动作,一名见机得快的羽林军士兵已毫不客气地挥刀一劈,竟生生将武惟良拦腰砍成了两截。

腰斩,此乃是最大的酷刑之一,仅次于凌迟,被斩之人虽是必死,可却又一时死不了,只能活生生地承受那等生理上与心理上的剧痛,其状之惨,实非人道,倒霉的武惟良yīn差阳错之下,受了这么一刀,身分两截,下半身毫无动静,上半身则在雪地里翻滚转侧,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夜空,闻者无不惊悸万分,即便是李显这等胆壮之辈,也为之脸色瞬变,至于李贤么,那就更是不济了,一张脸煞白不说,腿脚都为之战栗不已,唯有武后不单不惊,一张原本紧绷着的了脸上竟有着解气的快意之光芒在闪耀。

“啊,天啊……”

“夫君,啊,夫君……”

“阿爹,阿爹……”

……

今日来赴宴者身份太过尊贵,武家老小中,除了武惟良兄弟因是主人的身份能在大堂作陪之外,其余人等便是连靠近大堂的资格都没有,即便是武攸宁,武攸暨等武家成年子弟,最多也就只有陪随驾官员宴饮的份儿,至于那些妻妾辈,也就只有在一开始的接驾仪式上能露一回脸,其他时候都只能呆在后院里,待得大堂事变迭起之际,武家老小倒是到得很快,可却全都被羽林军拦在了远处,压根儿就近不得大堂,自是无法搞清大堂里究竟发生了何事,直到帝驾匆匆而去,武家老小这才惊觉事情不妙,私下议论纷纷之余,尚心存侥幸,却没想到帝驾刚走,武惟良兄弟俩便已横死当场,群情激愤之下,竟狂呼着与维持警戒的羽林军官兵们推搡了起来,场面立马便有了些失控的迹象。

“母后,夜深天黑,须防有变,儿臣恳请母后尽快回宫。”李显虽早就知晓武家兄弟必死无疑,可还是被武惟良腰斩之惨况吓了一大跳,然则一见到武家老小有向前冲突的迹象,却是顾不得感慨与惊悸,忙不迭地从旁站了出来,对着武后一躬身,紧赶着出言建议道。

“有变?本宫倒想看看这有变又是如何变法,显儿莫慌,一切自有娘在,乱不了!”武后显然还沉浸在报仇的快感之中,丝毫不在意堂外的混乱,也没听出李显话里隐藏的暗示之意,只是不屑地挑了下嘴角,冷哼了一声。

慌?老子有何可慌的,您老杀的人还少么,切!李显这一世虽是第一次见到杀戮,可前一世却是见惯了这等场面,只是一开始时被武惟良的腰斩之惨惊了一下罢了,很快便已恢复了平静,之所以脸上兀自挂着惊悸,不外乎是打算顺水推舟上一把,看能不能蛊惑着武后下斩草除根之事罢了,此时见武后光顾着享受雪恨的快意,却并没有听出自己话里的潜台词,着实无奈得紧,可又不想就此放过诸武子弟,问题是有些话又不能讲得太明,没奈何,李显也只好躬身回道:“母后圣明,有母后在,孩儿自是不慌,只是……”

“嗯?显儿有甚顾虑,但说不妨。”这一见李显说话吞吞吐吐地,武后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疑之色,语气稍缓地问了一句道。

“回母后的话,今夜之事来得蹊跷,个中颇多疑点,三司未审,而人已死,若是有不开眼之辈为之鸣冤,恐有误导天下人之嫌,故此,孩儿以为母后不宜在此多留,若是母后信得过孩儿,此处便交由孩儿处置可好?”李显早有腹稿,自是心中不慌,这便凑到武后身前,低声地禀报道。

“哦?显儿倒是有心了,娘甚是欣慰,且不知显儿打算如何做去,说来与娘听听罢。”武后敢当场斩杀了武惟良兄弟,自然有着其对外解释的理由在,不过么,那些个所谓的理由未必真就能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纵使武后不怎么在意那些个乱议,可若是能避之,武后自也不愿揽上身来,此时一听李显自告奋勇,倒是为之心中一动,但却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接着追问道。

“母后明鉴,孩儿以为人虽已死,案却不能不办,似此谋逆大案,实非等闲,终归须办成铁案方好,且宜早不宜迟,人证物证终须是要全的,此事纷杂难缠,孩儿不忍母后受此劳累,特自告奋勇以为之,恳请母后恩准。”李显一派全然为武后的清誉着想之状,坦然无比地述说道。

“母后,孩儿也愿与七弟一并担此重任,恳请母后恩准。”一直在边上哆嗦着的李贤此时也回过了神来,忙不迭地按照李显事先的交代,紧赶着站了出来,躬身请命道。

“哦?”

武后此番布局的目的便是要一箭三雕,如今对其威胁最大的贺兰敏月母女以及最令其痛恨的武家兄弟皆已丧命,可以说最主要的两个目的都已实现,至于趁此案教训一下李贤兄弟俩的第三目标,由于李显的机警,显然已无法达成,心里头自是防备着李贤哥俩个就武惟良兄弟仓促被杀而做文章,此时见哥俩个居然争着要承担善后之事宜,又怎可能不疑心大起的,问题是李贤兄弟俩的建议都不无道理,武后一时间也无法做出个明确的表态来,这便轻吭了一声,皱着眉头思索了起来……

/4721639.+?

第八十章赶尽杀绝(下)

李显自是知晓自己与李贤的建议一出,武后必然会起疑心,但李显却并不在意,只因他很清楚以武后的狠辣与缜密,纵使小哥俩个想要颠覆此案,也绝无一丝的可能,该有的线索绝对早已被抹得个干净了的,就算兄弟二人全力以赴地去追查,也不可能有甚收获,实际上,李显还真就没打算去追查此事,他所要的很简单,就是趁此机会将此案办成武家谋逆之铁案,将此处的诸武家子弟全都干掉,当然了,若是能将案情延伸到其他武家子弟头上,从而来个一网打尽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的,至于武后那头么,在李显看来,还真不算太大问题,李显有几分的把握能肯定武后会同意自己的请求,毕竟以武后的皇后的身份摆在那儿,实在是不太适宜太过涉入此案的——当场斩杀武家兄弟还可以用一时义愤来解释,可负责审案的话,那就难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了。

“母后,二位夫人遇害,父皇难免心伤,若是因之生了变故怕是不好,儿臣等恳请母后摆驾回宫,万事以父皇之龙体为要。”武后沉默了半天都不吭气儿,李显倒是能沉得住气,李贤却是有些不耐了,这便亢声进言道。

“嗯,难得贤儿、显儿皆孝心可嘉,娘自当成全尔等。”与李显所想的不同,武后其实并不在意天下人的物议,可却不能不担心高宗的身体健康,李贤的话显然击中了武后的死穴,心中有所牵挂之下,武后自也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这便满脸欣慰状地看了看面前的小哥俩,点头允了下来,可还没等李显暗自乐呵开来,武后又加了一句道:“此事关碍甚巨,尔等兄弟虽皆聪慧过人,只是历练尚少,娘不克分身,就让严德胜帮着把把关好了。”

“是,儿臣等谨遵母后令谕!”

严德胜乃是懿德殿主事宦官,武后的心腹之一,留下此人,左右不过是为了监视李贤哥俩罢了,这等用心压根儿就无需去猜,有此人在,李贤哥俩个要想为所欲为显然不太可能,问题是此时此刻也容不得小哥俩拒绝这么个安排,无奈之余,小哥俩个也就只能是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各自躬身应承了下来。

“来人,摆驾回宫!”

有了严德胜在此处牵制着小哥俩个,武后自忖已无太多的出岔之可能,自是不想再多呆,对着李贤兄弟俩点了点头,便即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却不料还没等一众随驾的宦官宫女们应诺,但听堂上一声惨嚎突兀而起,瞬间便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

“娘,姐,你们醒醒啊,娘,娘,姐……”

就在武后刚下令回宫的当口上,原本自事发之后便已成石化状态的贺兰敏之突然像是猛醒了过来一般,大叫了一声,从几子后头疯狂地跃了起来,扑到了堂中横陈的贺兰敏月母女的尸体上,惨嚎了起来,其声之凄厉叫人不忍耳闻。

“唉,之儿,人死不能复生,且节哀罢,来,随姨娘回宫好了,一切自有姨娘为你做主。”

这一见到贺兰敏之伤心欲狂,武后的脸上立马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带着一分的愧疚,两分的怜悯,更多的则是不忍,也不清楚武后这是真心疼爱这个俊秀得近乎妖孽的外甥,还是有着别样的情绪,总之,武后没有像处置武家兄弟那般决绝,不但没有呵斥其有失礼仪,反倒是轻移莲步,走到了贺兰敏之的身后,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贺兰敏之不断簇动着的肩头,煞是温和地劝慰道。

“娘,姐,你们不要丢下之儿啊,娘,娘……”贺兰敏之自幼丧父,全靠着母姐拉扯大,彼此间的感情自是深得很,此际最亲的亲人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眼前,这叫贺兰敏之如何能忍得住心头的悲痛,只顾着放声大哭,哪还有心思去理会武后究竟在说些甚子。

“嗯。”眼瞅着贺兰敏之已是如颠似狂,武后似乎没来由地一阵心酸,眼圈也就此微微一红,似有落泪之状,不过到了底儿,还是强忍了下来,只是轻吭了一声,对着严德胜使了个眼色。

严德胜会意地点了点头,却没吭气,只是一个大步迈到了贺兰敏之的身后,右手一劈,准确地砍在了贺兰敏之的后颈上,但听“扑”地一声闷响过后,贺兰敏之簇动不已的身子猛地一僵,眼一翻白,就此缓缓地倒在了韩国夫人的尸体上。

“带应国公回宫!”严德胜显然是个高手,对于自己的掌力极为的自信,这一掌劈将下去后,甚至没有去看贺兰敏之软到在地的身体,只是一拂大袖子,面色平静地对侍候在一旁的小宦官们吩咐了一声。

“诺。”

严德胜乃武后身边最听用的几名宦官之一,他既已下了令,一众小宦官们自是不敢多言,各自应了诺,围将上去,七手八脚地抬起贺兰敏之软塌塌的身子便向堂外行了去。

“儿臣等恭送母后。”

这一见贺兰敏之已被抬走,武后没有再多耽搁,对着李贤兄弟俩微一颔首,便即领着一众随从离开了大堂,李贤等人见状,自是紧赶着各自恭送不迭,须臾,武后一行人在羽林军官兵的护卫下转出了照壁,去得远了。

“严公公请了,您是宫中老人了,小王等自当以您为首,今夜这案子就请严公公拿出个章程来罢,小王等无有不从。”待得武后离开之后,李显飞快地与李贤对了个会意的眼神,而后一个侧转身,面对着严德胜,笑呵呵地打招呼道。

“不敢,殿下客气了,老奴只管看着,该如何行事还请二位殿下自便好了。”严德胜在宫中厮混得久了,早就成了精,哪肯去接李显塞将过来的烫手山芋,略退开一小步,一躬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李显的提议。

“哎,严公公这是说哪的话,母后临行前可是交代过了,此事须由您老居中主持,我等兄弟只管按您老的意思来办。”严德胜话音一落,李贤立马也凑了过来,出言挤兑了严德胜一句。

“璐王殿下说笑了,老奴不过一卑贱之人,岂敢居二位殿下之上,此事万万不可,二位殿下有甚要办的,就请自便好了。”

这会儿大部分的羽林军都已先后护送高宗与武后离开,如今在园子里控制局面的基本上都是二王的护兵,别说严德胜手中没有圣旨,便是有圣旨只怕也指挥不动二王的手下,真要是他挂帅审案,十有八九要被二王装进套子里去,这等蠢事严德胜岂会去做,这一见两位亲王很明显是在挖坑给他跳,严德胜心里头可真是歪腻透了,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窝,可惜武后有令在先,他就算想走都脱不得身,不过么,这也难不倒经验丰富的严德胜,但见其面色平淡地说了一句之后,也不管李贤哥俩个是何反应,只管躬身行了个礼,一转身,走到大堂的一角,盘腿坐了下来,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

哈,这老滑头!这一见严德胜玩出了一手眼不见为净,摆明了就是要耍赖的样子,李显心里头笑骂了一声,却又乐得耳根清净,也就不再去理会严德胜,正容看着李贤道:“六哥,天时不早了,明日一早须得结案,这就开始罢?”

“嗯,七弟言之有理!”李贤会意地巴眨了下眼睛,一本正经地假咳了一声,算是清了清嗓子,而后突地提高了声调喝道:“李隆、王凯,张泉、孙盛听令!”

“末将等在!”

李隆等四将都是李贤手下心腹爱将,早在羽林军撤走时便已奉命率部赶到了大堂之外,此际听得自家主子召唤,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冲进大堂,各自躬身应诺。

“尔等都听好了,今夜一案事关重大,本王奉母后懿旨,须得查个水落石出,务必找出园中诸贼何人才是首恶,尔等各率本部兵马将那帮无君无父之辈尽皆拿下,分头审,给尔等三个时辰的时间,查明真相,记住,本王只要真相,该如何办尔等看着办便是了,都听清楚了么,嗯?”为保密起见,李贤事先并不曾对一众手下有过交待,此际临到审案之时,李贤不得不多说上几句堂皇之言。

“诺,末将等谨遵殿下之命!”

李贤的话说得倒是冠冕得很,实则暗示的意味未免太过显眼了一下,众将又不是傻子,哪会听不出这话里所蕴含的暧昧,自是毫不犹豫地各自应诺不迭。

“嗯,去罢!”

李贤审视了一下诸将,见诸将皆已领会了自己的暗示,自也不想再多拖延,面色肃然地点了下头,一挥手,示意诸将各自行事,旋即,随着诸将冲出了大堂,堂外很快便是一阵骚乱宝然而起,然则无论是李贤兄弟俩还是端坐在大堂一角的严德胜都充耳不闻,全都如木雕泥塑一般,一股子诡异气氛就此在大堂上蔓延了开去……

/4721640.+?

第八十一章下点眼药(上)

龚家园子乃是致仕谏议大夫龚临函的一处别院,别看这位龚老先生官当得不大,可钱财显然聚敛了不少,其所建的这处园子占地面积着实不算小,五重院落外带一个后花园,除了地点稍偏之外,其余的还真没啥可挑剔的,别的不说,光是用来宴客的专用大堂中的奢华便不是寻常人等能享用得了的,既宽敞又亮堂,颇具富贵之气派,端坐其间,入目尽是奢华景象,只是如此一来,横陈在大堂中央的两具尸体就显得分外的刺眼,再配上四下里不时响起的惨嚎声,更是令大堂里有种令人如处地狱之感,然则无论是李贤兄弟俩还是独据一角的严德胜对此都视若无睹,全都默然端坐着不动,就有如三尊泥菩萨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似乎是一眨眼间,两个多时辰便已过去了,尽管园子各处的惨嚎声一直响个不停,但却始终未见李隆等人前来回禀案情,很显然,审讯的进展似乎不容乐观,至少在严德胜看来是如此,只是令他奇怪的是李贤兄弟俩居然都如此沉得住气,一坐下便是两个多时辰不言不动,别说去过问一下案情了,便是彼此间也绝不交谈,这令严德胜暗暗称奇之余,也不禁有些子焦躁了起来,毕竟此案乃是武后亲自交代的,若是没个说法的话,怕是交不了差的,只是他先前已将话说得过满了,此时自是不好再去找李贤兄弟俩探讨案情,可眼瞅着这么坐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没奈何,只好假咳了一声,以图引起小哥俩的注意,却不曾想这小哥俩似乎有默契一般,谁都不往严德胜处瞧上一眼,就宛若严德胜不存在一般。

“二位殿下,这天就要亮了。”严德胜等了好一会儿,见小哥俩半晌都没反应,自是无奈得紧,不得不打破了沉默,出言提点了一句道。

“是啊,天就要亮了,严公公可是累了?要不去躺上一小会?”一听到严德胜开了口,李贤倒是依旧端坐着不动,李显却是侧转过了身子,一派极为关切状地问了一句道。

累?当然不可能,就严德胜的能耐,坐上这么两个时辰不过是儿戏罢了,怎么也谈不上累的,毫无疑问,李显这就是纯属在说废话罢了,所谓的王左右而言其它大体上说的就是李显这等表现,可惜严德胜就算明知如此,却也没有向李显发作的胆子,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好直截了当地将事情捅破道:“周王殿下,这天亮前若是不能审明了案情,万一皇后娘娘追问下来,怕是不好罢?”

“啊,是啊,这可怎生得了?”严德胜话音一落,李显立马做出一副极其为难的样子,伸手抚着额头,愁眉苦脸地反问了一句道。

武后走之前,李显可是信誓旦旦地要在天亮前审明了案情的,可事到如今居然做出了一派束手无策的样子,登时便令严德胜很有种抓狂的感觉,恨不得将李显摁到在地,可着劲地抽巴几下,可惜严德胜也就只能想想而已,做是绝对没胆量去做的,老脸抽搐了几下之后,也就只能强自按下心头的怒气,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此谋逆案也,殿下就按谋逆办去好了,事涉皇亲,若是交有司会审终究不妥,能及早结案总是好的。”

哈,就等你这句话了!李显本就有心将此案从速从严处置了,所顾忌的便是武后那头会不会有旁的谋算罢了,之所以故意挤兑严德胜,为的便是探探严德胜的底,此时一听严德胜如此说法,李显自是放下了心来——敢情武后也不想让有司介入此案,那一切可就好说了不是?

“多谢严公公指教,小王知道如何做了,既如此,严公公且请稍坐,容小王去去便回。”李显笑呵呵地对着严德胜拱了拱手,而后又对李贤使了个眼神,这才站起了身来,作势要向外行去。

“七弟且慢,母后有交代,此案该由严公公掌总,这些跑腿的活计自该你我兄弟去做,为兄便与七弟一并去瞅瞅好了。”李贤自是能领会得了李显的暗示,这便也站了起来,笑着说了一句之后,也没管严德胜是啥表情,与李显并着肩便行出了大堂,严德胜见状,有心跟将上去,可却又不敢,没奈何,只好苦笑地摇了摇头,继续闭目养起了神来,只不过他也没能平静多久,这才一会儿功夫呢,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严德胜一个激灵之下,赶忙再次睁开了眼,立马就见李贤兄弟俩已面色yīn沉地转了回来。

“二位殿下,可是有进展了?”严德胜一见小哥俩面色不善,心头不禁好一阵的狂跳,自不敢怠慢,忙不迭地便站了起来,迎上前去,迟疑地问了一句道。

“丧心病狂,这天下竟然有如此狠毒之人,孤还真是第一回领教了!”李显没有回答严德胜的话,而是满脸子气愤愤地骂了一句。

“这……”一听李显这么没头没脑地骂着,严德胜心里头不由地直打鼓,实是闹不清面前这主儿究竟是在骂谁人,很明显地呆愣了一下,这才谨慎地出言问道:“殿下,究竟出了何事?”

“严公公,休怪舍弟口不择言,实是此案太过惊人了些,啊,严公公请自看好了。”李贤倒是没像李显那般破口大骂,可脸色显然也是难看到了极点,这一听严德胜发问,先是狠狠地咬了咬牙,这才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厚厚的一叠供词,递到了严德胜的面前。

“哦?”严德胜在不明情况之下,自是不敢轻易表态,只是含糊地轻吭了一声,紧赶着双手接过了李贤递交过来的供词,急速地翻看了起来,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可眼神里却明显地透露出了安心的松懈之意,只因那一张张的供词里写满了武家老小谋逆的各种罪行,前后完全能对应得上,既有部分武家子弟的供词,也有仆人们的口供,却都没有提到严德胜最担心之事,一句话,所有的黑锅全都由已死去的二武背着了,如此一来,他严德胜也就算是完成了武后的交代,至于武家老小的死活么,他严德胜可是一点都不在意的。

“可恶,着实可恶,似这等丧心病狂之辈,该杀千刀,灭其族,二位殿下不辞劳苦,亲力破此要案,陛下与皇后娘娘处定当有重赏矣,老奴先行道贺了。”严德胜飞快地将所有的供词全都过了一遍,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这便顺着小哥俩的话骂了几声,而后话语一转,将所有的功劳全都挂到了小哥俩的身上,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严德胜啥都不要,既不争功,也不想跟此案有丝毫的瓜葛。

哈,这老滑头想得倒美,此事是你们懿德宫闹出来的,这会儿想撇清关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李显精明过人,只一听便已看穿了严德胜的用心所在,哪可能就此遂了他的意,本来么,李显就不仅仅只是要灭了诸武子弟,更准备在高宗面前给武后下点眼药,真要是就这么让严德胜脱身而去,那后一个目的岂不就要落到空处了?

“严公公这是说哪的话,此案若无严公公居中主持,哪能得尽全功,如今案子既破,小王等也算是完成了辅佐之任,这天就要亮了,万一父皇醒来追问此案,若是没人可回应,父皇只怕要震怒了,还请严公公赶紧拿出个章程来罢。”李显一派不以为然状地摇了摇头,很是坚决地将功劳又推回到了严德胜的身上,顺便挤兑了其一番。

“殿下此言差矣,事情皆是二位殿下在张罗,老奴实不敢自居其功,这供词还请二位殿下收好,老奴告退。”这一听李显又将功劳推了回来,严德胜心中一突,赶忙逊榭了一番,双手捧着那叠供词,便要还给李贤兄弟俩。

“严公公何必谦虚,我等兄弟不过是按着严公公的意思跑个腿罢了,哪能居功自傲,这供词还请严公公收了便是,父皇处也好有个交代。”李贤哥俩个一致地摇着头,不但不肯去接严德胜手中的供词,反而由李贤出言将李显的话再次夯实了一把,直听得严德胜暗自叫苦不迭,刚想着再出言分说一番,却不料李贤兄弟俩压根儿就不给他这个机会了,但见李贤大步走到堂前,提高了声调断喝了一声道:“李隆!”

“末将在!”

早已在堂外等候多时的李隆一听自家主子点了名,自不敢怠慢,紧赶着从旁闪了出来,一躬身,高声应答道。

“本王令尔率部在此看押所有人犯,未得圣旨,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园子,违令者,杀无赦!”李贤咬着牙关,一派杀气腾腾状地下了令。

“是,末将遵命!”

李隆早就得知了李贤的安排,此际听李贤如此下令,自是毫不奇怪,紧赶着应了诺,自去指挥二王府的亲卫队布置防御不提。

“严公公,您老请罢,莫要让父皇醒来寻不着人,那可就不好了。”

严德胜一听李贤如此发令,心中立马再次打了个突,脸色瞬间便有些子yīn暗了下来,可不等其有何表示,李显已然一伸手,催起了驾来。

“那好,老奴就随二位殿下走一回好了。”

眼瞅着李贤兄弟俩配合得如此之默契,严德胜心里头纵有万般的无奈,可人在屋檐下,却也不得不低头,只能是悻悻然地回了一句,一甩大袖子,当先便行出了大堂……

/4721641.+?

第八十二章下点眼药(下)

功劳这玩意儿人人都想要,不过么,若是会惹来天大麻烦的功劳,那可就得另说了的,很显然,如今揣在严德胜怀中的功劳就属于后者,在严德胜看来,这码事儿与其说是桩功劳,倒不如说是桩天大的麻烦,一个不小心之下,闹不好吃饭的家伙就得搬了家,倘若能将这份看起来可观的“功劳”推脱出去的话,严德胜绝对不会有丝毫的迟疑,可惜他不能,不光是两位亲王不好惹的缘故,更因着此案着实太过重大了些,以致于严德胜不敢冒出丝毫岔子的风险,只能是硬着头皮接下了这枚明显烫手的山芋。

理由?很简单,身为此番“猎狐计划”的执行人,严德胜自然很清楚整桩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又怎可能真的相信两位亲王炮制出来的所谓真凭实据,在他看来,那些所谓的口供不是造假的,便是屈打成招出来的,内里绝无半分的真实性可言,可那又能如何呢?严德胜既不敢也不能去质疑这些证据的真实性,只因武后那头显然很乐意见到事情能如此这般地收了场,很显然,在不清楚两位亲王还有没有其它后手的情况下,严德胜其实并不敢将此事的主导权完全交到两位亲王的手中,唯有咬死手头的这些证据方能确保无虞,至于将来此案倘若被揭破所会带来的后果么,严德胜已经是顾不上了的,实际上,就算两位亲王不催促,严德胜内心里其实也巴不得赶紧在御驾前将此案就这么了结个干净为好,故此,哪怕严德胜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不太乐意担当此案的主审人之责,可这一路回宫却没有丝毫的拖沓与迟疑,天尚未亮,便已陪着李贤兄弟俩一路急赶着地到了行宫的主殿外。

辰时三刻,yīn沉的天不但没有放晴,反倒下起了雪来,尽管不算太大,可风却越发寒了起来,可怜李贤等人所站之处正好处于风口上,登时全都被风雪给冻得够呛,偏生这会儿正在候见,躲都没处躲去,严德胜倒是无所谓,一张胖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至于李显么,这些日子里冒风雪晨练惯了,在这等突如其来的风雪袭击下,虽有些子难受,可好歹还能撑得下去,独独苦了养尊处优惯了的李贤,身子哆嗦个不停不说,还接连打了一长串的喷嚏,英挺的脸庞生生被冻得白里透青,狼狈得无以复加,再多冻上一会儿,只怕非得病倒了不可,好在久候不至的口谕这会儿总算是到了。

“陛下口谕,宣璐王李贤、周王李显,懿德殿主事严德胜入内觐见!”

就在李贤喷嚏打个不停之际,司礼宦官高和胜领着几名小宦官从内殿里急匆匆地行了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拖腔拖调地宣布了高宗的口谕。

“儿臣等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听到总算是得了高宗的旨意,李贤等人暗自松了口气之余,紧赶着各自榭了恩,也没甚交谈,急匆匆地便上了台阶,向着内殿赶了去,一路穿过正殿、回廊,直抵后殿,方才转过一道屏风,入眼便见高宗正卧倒在榻上,身下垫着数个软垫子,身上还盖着厚厚的棉被,额头上捂着热毛巾,一张脸憔悴而又苍白,宛若大病了一场一般,武后则一脸温柔地端坐在榻边,似乎在细细地叮咛着高宗甚子,李贤等人不敢细看,忙不迭地各自抢上前去,大礼参见了起来。

“儿臣等叩见父皇,母后!”

李贤兄弟俩肩并肩地大礼参拜着,所不同的是李显声音平和,而李贤冷冻之下,声线颤抖不说,音量也小得可怜,至于严德胜么,只是规规矩矩地跪在李贤兄弟俩身后三步的距离上,并没有出言问安。

高宗的精神状态显然极差,尽管听到了小哥俩的见礼声,却并没有出言叫起,而是手臂微微一抬,便算了了事,倒是在一旁的武后一派善解人意之状地开口道:“贤儿、显儿都忙了一夜了,该是都累了,这就都起来回话罢。”

“儿臣等谢父皇、母后隆恩。”

武后这句话咋一听似乎平淡无奇,可实际上却没那么简单,内里暗藏着陷阱,那是在说昨夜破案的是李贤兄弟俩,目的么,自然是要李贤哥俩个出面来禀报案情,从而将责任堆在小哥俩的身上,当然了,还有着隐隐的警告之意,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可李贤哥俩个都精明得很,自然都是心中有数的,不过么,有数归有数,小哥俩却显然不打算按武后的意思去办,谢恩倒是谢得规矩无比,可谢完了恩,小哥俩便木讷地站着不吭气了,完全没有出言禀事的自觉。

“贤儿,昨夜查案可有甚进展么?”

这一见到小哥俩个半晌不吭气,武后的眼中瞬间便闪过了一丝的精芒,可却没有丝毫动气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直截了当地问了李贤一句,很显然,在武后的心目中,相较于人小鬼大的李显来说,李贤明显属于比较好捏的软柿子。

“回母后的话,孩儿等在严公公的主持下,确有所收获,此事严公公最是清楚不过,若是由儿臣言之恐有疏漏之处,恳请父皇、母后垂询严公公。”李贤自然明白武后点自个儿名的用心何在,英挺的脸庞上立马便滚过一丝yīn霾,可在这当口上,李贤有气也没处发去,只能是心中暗恨不已,不过么,李贤毕竟是聪明人,自不会因生气而上了武后的钩,这便一脸正色地回答了一句道。

“哦?显儿也是如此之意思么?”

武后见李贤推脱得个干净,心中不禁微微一凛,可在高宗面前,有些事她又无法说得太明,只能是冷冷地瞥了李贤一眼,也没急着表态,而是侧脸看向了李显,淡淡地问了一句道。

“回母后的话,昨夜审案儿臣等依母后之令谕,以严公公掌总其事,儿臣等全力配合,如今确是大有所得,具体详情儿臣虽有所知,却恐有所偏差,六哥提议由严公公回事,儿臣深以为然。”武后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李显立马毫不客气地便将眼药给上了,所有的责任一股脑地便全都推到了严德胜的头上,换而言之,就是全都推到了武后身上,倒也不求能在此事上做出些甚文章来,只求能让高宗心里头起些疑虑便可,至于成与不成,左右李显并不怎么在意,反正除掉诸武子弟的第一目标已经实现,至于下眼药么,那也就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的事罢了。

“嗯。”武后可不是寻常人,其心思之缜密天下少有人及,只一听,便已察觉到李贤兄弟俩这番看似合理无比的话里所潜藏着的小用心,脸色虽无甚变化,可眼神却就此凌厉了起来,但却只是轻吭了一声,并没有旁的表示。

“说,严德胜,你给朕说清楚了,何人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你说,你说,说!”

这一头母子三人斗着心眼,那一边高宗却是听得老大的不耐烦了,既心疼两位夫人的惨死,又恼火自个儿也险些命丧夜宴,气恼交加之下,猛地翻身而起,一掀被子,跳下了榻,叉指着跪倒在不远处的严德胜,气咻咻地便吼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老奴这就说,这就说。”这一见高宗大发雷霆之威,严德胜登时便吓坏了,哪还能挺得住,赶忙磕着头,哆哆嗦嗦地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叠口供,高举过了头顶,口中絮絮叨叨地回禀道:“老奴启禀陛下,昨夜之事乃是武惟良与武怀运兄弟主谋,起因是对陛下与皇后娘娘将其逐出京师、外放为官心怀不满,蓄谋要行刺陛下与皇后娘娘,那碗豆腐里暗下了河豚之毒,只是因魏国夫人一时打岔,这才误中副车,老奴不敢虚言哄骗陛下,现有二武家人及奴仆口供在此,请陛下御览。”

“哼!”高宗如同怒狮一般在榻前来回地踱着步,面色yīn沉地听完了严德胜的禀报,冷哼了一声,手一抄,已将那叠李贤哥俩个炮制出来的口供取到了手中,急速地翻动着,越看越是恼火,末了,狠命地将那叠子口供往严德胜脸上砸了过去,咆哮着吼道:“混帐东西,亏朕待其如此之厚,竟恩将仇报至斯,朕岂能容此等恶棍,来啊,将所有人犯打入死牢,朕要其不得好死!,朕……”

高宗本就有风症在身,昨夜又受了惊吓,这会儿身体正虚,自是经不起太多的刺激,如此大发作之下,久病立马便复发了,话尚未说完,已抱着头惨嚎了起来,整个身子歪歪倒倒地摇摇欲坠,惊得一众人等全都大惊失色,好在武后眼疾手快,没等高宗倒下,武后已伸手搀扶住了高宗的身子。

“快,快传御医来!”

这一见高宗病症来势汹汹,武后再也顾不得去理会昨夜的案情了,焦急地断喝了起来,只一霎那间,满殿登时便乱成了一团……

/4721642.+?

第八十三章殇之恸(上)

“叫吃!”

泰安行宫东边的一间偏殿中,李显姿态从容地从棋盒里拈出一枚黑子,“啪”地拍在棋盘上,笑呵呵地看着坐几子对面的李显,提醒了一声道。

“不下了,没劲!”

原本就愁容满面的李贤一看自家的大龙要被屠,全盘已是回天无术,自是无意再下,气恼地将手中的一枚白子往棋盘上一丢,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霍然而起,焦躁地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眉心生生紧锁成了个大写的“川”字。

“六哥真不下了?要不再重来好了,小弟让您三子如何?”李显自是知晓李贤在焦虑些甚子,可却并不怎么在意,甚至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上一句,只是戏谑地一笑,满不在乎地调侃道。

“七弟还笑得出来,父皇都三日不理事了,真不晓得父皇的龙体……,唉……”李贤没好气地横了李显一眼,跺了下脚,一派苦恼状地长叹了起来。

“六哥放心好了,父皇没事,或许今日,最迟明日,必会有所决断的,六哥且放宽心罢。”李显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抖了抖宽大的衣袖,嘴角含笑地回答道。

“但愿罢。”李贤到底耐性不足,三天的等待下来,所有的耐心早已被磨得差不多了,心中烦躁得紧,虽说有着部分是真的在担心高宗的身子骨,其实更多的还是在担心龚家园子一案的处置结果,毕竟那案子虽说已推到了严德胜的头上,可小哥俩个却也无法彻底脱得关系,真要是起了甚波澜,那后果可不是说说便能算完的,正因为此,李贤心中已在暗暗后悔当初不该跟着李显瞎参合到此案中去,只是当着李显的面,这话实是不好说出口来罢了。

啧,这厮还是浮躁了些,就这么个心态,将来如何能跟那婆娘扳手腕,怪不得前一世败得如此之惨!这一见李贤心浮气躁得不成体统,李显心里头暗自腹诽了一番,可脸上却依旧是淡淡的微笑,也不开口多言,就这么随意地坐着,任由李贤在那儿跟抽风似地来回晃悠个够。

“七弟,母后处会不会……”李贤到了底儿还是憋不住了,面色yīn沉地问出了半截子话来,那副忧心忡忡的小样子,就差没在自个儿的额头上刻上“没信心”三个大字了。

罢了,终归还是得靠这厮来撑着门面,真要是惹急了这小子,万一做出些蠢事来,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李显原本不想揭开谜底的,可这一见李贤如此慌乱,却也没了奈何,只好暗自翻了个白眼道:“六哥,坐下罢,此事小弟自有分寸,断不会出乱子的。”

“哦?是何道理?七弟且说来与为兄听听。”李贤忍了三天了,此际是真的憋不住了,并不因李显如此说了便信以为真,而是摆出了副刨根问底的架势,紧赶着追问道。

“六哥,三日前递上口供的可是严德胜,这责任自然该是由懿德殿去背,如今案情不单已呈至父皇面前,更已是在官面上传开了,岂不闻开弓没有回头箭么,这会儿着急的该是懿德殿才是,六哥跟着急个甚?”李显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点了一句道。

“唔,话虽是如此,可一日不见结果,为兄的心便终归难安。”李贤并非愚笨之人,李显所言的道理他自然也早就想到了,只是说到底还是缺乏自信,这便不甚放心地答了一句道。

“六哥,父皇圣明,并非好愚弄之辈,小弟料定父皇十有八九已猜到了真相,只是不敢表露罢了,更不可能真的去彻查此案,之所以迟迟不决,不过是想造些压力而已,可惜啊,父皇这番心思怕是要落到空处了。”眼瞅着李贤还是没能朕儿个地看清迷雾后头的本质,李显纵使不情愿,也只好将谜底彻底点破了。

“啊,这,这……”李贤显然没有李显想得那么深入,这一听高宗已猜出此案的蹊跷,不由地便有些心慌了起来。

“六哥无须担忧,所谓将错就错不就是那么回事罢了,如今事情都已过去了,总不能再多生枝节罢,父皇……”说到政争,李显绝对是个中好手,远不是李贤这等菜鸟所能相提并论的,此际他既然已将谜底点破,自也就不再多绕弯子,直接了当地摆出了根据,然则,不等其将话说完,就见张彻从殿外匆匆行了进来,李显立马便收住了口。

“何事?”

李贤只是历练少,可人本身却是极聪慧的,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自是立马便醒悟了过来,刚想着也出言点评上几句,可一见张彻走了过来,自也就停住了到了口边的话头,微一皱眉,不悦地扫了张彻一眼,沉着声问了一句道。

“启禀殿下,高公公来了,说是圣上有口谕,宣您即刻觐见。”张彻一见李贤脸色不愉,自是不敢怠慢,赶忙一躬身,将进殿的缘由道了出来。

“嗯?”一听高宗召唤,李贤不由地便是一楞,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这才接着问道:“就只传孤么?”

“回殿下的话,高公公只说陛下宣您,并不曾交代旁的事。”张彻偷眼看了看李显的脸色,这才小心谨慎地回答道。

“七弟,这……”

一听高宗单独召见自己,李贤刚静下来的心立马又乱了起来,面色凝重地侧脸看向了端坐不动的李显,试探地问出了半截子话来。

老爷子搞啥来着,玩离间?还是玩神秘?李显也被老爷子单独召见李贤之事弄得一愣,脑筋即刻急速地运转了起来,略一思索之下,已猜到了些端倪,只是尚不敢太过肯定,待得见李贤将目光投了过来,李显立马笑了起来道:“六哥放心,是好事,若是小弟料得不差的话,六哥此番该得大用了。”

“哦?竟有此事,这,这是从何说起?”李贤一听之下,不由地便迷糊了,实在是闹不明白李显所言到底是不是在说笑。

“六哥放心,但去无妨,莫要让父皇久等了,小弟便在此恭候六哥的佳音了。”面对着李贤的疑惑,李显并没有进一步的解释,只是语气肯定地回了一句道。

“唔,也罢,那七弟且先稍坐,为兄去去便回。”这一见李显说得如此肯定,李贤心中虽尚有些疑虑,可已然是信了七八分,自也就不再多啰嗦,对着李显点头示意了一下,抬脚便要向外行去。

“六哥切记,若是父皇让您帮衬着太子哥哥,还望六哥勿要迟疑,当即表态为妥。”不等李贤转身,李显已笑着加了一句。

“唔,孤知道了。”李贤心里头对于李显的话依旧是将信将疑,可又不想驳了李显的面子,这便含糊地应了一声,旋即大步向殿外行了去……

“滚,滚开,都给老子滚!”

行宫西边的一间不大的偏殿里,一阵阵暴戾无比的怒吼声在回荡着,不时还间夹着瓷器摔碎于地的爆裂声,在这等禁卫森严的宫廷中显得格外的不协调,很显然,敢在宫禁中如此放肆的,就只有一个人——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一向是个率性之人,也从来都不讲甚规矩,可自打龚家园子案发之后,贺兰敏之已被关在这偏殿里整整三天了,虽说服侍之人不少,也不缺衣食,可却出不了大殿的门,这令本就因丧母失妹而悲愤不已的贺兰敏之更是忍无可忍——贺兰敏之不是没试过冲出殿门,可惜每回都被把守在殿门口的数名身手不凡的宦官给挡了回来,虽不曾受大的伤害,可次次都是被人打晕了送回殿中,着实是耻辱得紧,再加上丧亲的伤痛,令贺兰敏之几乎陷入了竭斯底里之中,但见其在大殿中疯狂地折腾着,将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砸成了碎片,可惜他再怎么闹都没用,不单把门的宦官不理会他的疯癫,便是侍候在殿中的宫女们也全都视若无睹,只要贺兰敏之不出殿门,一众人等全都由着他的性子去闹,既无人去过问,也无人去劝止,这令贺兰敏之更是怒上加怒。

“滚,都滚出去,滚出去,滚啊,滚……”

贺兰敏之大发泄了一通之后,整个偏殿里已是一派的狼籍,再也砸无可砸了,无处使劲的贺兰敏之终于无力地坐倒在了一地的各式碎片里,大喘着粗气,口中依旧呢喃地咒骂着,一股子挫败感打心底里不可遏制地涌了起来,眼圈一红,泪水已顺着扭曲的脸庞流淌了下来,正自泪眼朦胧间,突觉殿中的气机陡然间压抑了起来,心没来由地便是一慌,忙伸出袖子胡乱地擦了下脸,红着眼一看,这才发现武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前。

“娘娘,甥儿心痛啊,娘娘,母亲还有姐姐死得好冤啊,娘娘您要为甥儿做主啊,娘娘……”贺兰敏之一见是武后到了,泪水更是忍不住狂涌了出来,伏倒于地,嚎啕大哭了起来,那等声泪俱下之状叫人不忍目睹。

一见贺兰敏之伤心如此,武后原本饱含怒气的脸色渐渐地缓和了下来,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了一道几不可察的复杂神色……

/4721643.+?

第八十四章殇之恸(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纵使是武后这般杀伐果决之辈,心中一样有着柔软之处,尽管不多,可到底还是存在的,贺兰敏之无疑就是武后心中一个牵挂,其在武后心目中的地位比之诸皇子来说,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贺兰敏之着实是纨绔无行至极,可武后对其的任性胡为却从无一句的责备,反倒每每出手为贺兰敏之的恶行做掩饰或是善后,对其之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究其根本而论,恐不仅仅是因与姐姐武顺感情深厚之故,更多的怕是因着贺兰敏之的俊朗形象寄托了武后的某种思绪罢了。

若是可能,武后实是不想贺兰敏之受到伤害,不过么,感情归感情,在大事上,武后断不可能被感情所左右,该下杀手的时候,自不会有丝毫的迟疑,更不可能手软,只是事过之后,内疚却也是难免之事,哪怕不多,可毕竟还是有的,这也正是这些天来武后始终由着贺兰敏之胡闹,却一直不露面的根由之所在,然则今日武后却不能不出面了,此无他,只因病刚稍好的高宗下诏要在行宫里为韩国夫人母女摆设灵堂,还要面见贺兰敏之,深恐贺兰敏之在圣驾面前惹出事端的武后自是不得不移驾亲临。

“之儿,来,快起来,姨娘自会为尔做主的。”武后眼中的异色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了清明,弯下了腰,轻拍了拍贺兰敏之不断簇动着的肩头,温和地劝说了一句道。

“娘娘,甥儿心里疼啊,娘娘……”贺兰敏之虽是听话地跪直了起来,可眼中的泪水却依旧如泉般奔涌着,仰头看着武后,一派伤心欲绝状地哭诉道。

“之儿莫哭了,姨娘心里也疼着呢,唉,姐姐与月儿就这么冤死在小人手中,姨娘……”武后话说到这儿,眼圈一红,泪水涌将出来,话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姨甥俩相对恸哭了起来,登时便令一众随行宦官宫女们全都乱了手脚,可却无人敢上前去劝解,只能是面面相觑地傻看着。

“娘娘,母亲与姐姐一向心善,从不与人争,为何竟会落得如此惨死,甥儿不解啊,娘娘,这究竟是为何啊……”贺兰敏之越哭越是伤心,到了末了,话语间竟有了问责之意味。

“之儿放心,此案已破,首逆已诛,附逆亦必尽除,以告慰姐姐与月儿在天之灵,来,起来罢,陛下要见你,切不可失了礼数,若不然,姨娘也护不住你,来人,侍候之儿沐浴更衣!”一听贺兰敏之越说越是放肆,武后的眼神里已是精芒闪动,不过却并没有指责贺兰敏之的孟浪,而是温和地劝说了几句之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自有侍候在一旁的宦官宫女们一拥而上,也不管贺兰敏之乐意不乐意,架了起来,便往后殿搀扶了去。

或许是因武后在场的缘故,贺兰敏之倒也没再有任何无礼的行径,只是低声咽泣着,任由一众宦官们搀扶着进了后堂,只是刚转过一道门廊的yīn暗处时,贺兰敏之的嘴角边突地露出了一丝的古怪的笑容,内里有着几分的狰狞,几分的怨怒,还有着几分的决绝,至于他为何会发笑,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

不知何时,天又yīn了下来,云层压得很低,电光不时地跃动着,雷声隐隐而动,今春的第一场大雨就要落下了,宽敞的大殿里没有点灯,一派的昏暗,几难以视物,然则李显却一点都不介意,丝毫没有通令下人们点灯的意思,独自端坐在几子前,若有所思状地凝视着几子上的一盘残局,手中还拽着一枚棋子,似乎在思索复盘一般,其实心却早已不在棋上。

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这一眨眼的功夫,重生已是一年有余,经历的事情也不算少了,是该到了好好总结一番的时候了,尤其是值此朝局走向将有大变的情况下,李显不能不慎重地思考一下将来的路该如何走——没错,这一年来李显可谓是暗中做了不少的事,也对原本的历史趋势作出了些修改,甚至可以说取得了一定的进展,然则李显自己却很清醒,只因大局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形势依旧严峻得很。

遗憾,真的很遗憾,对于未能救下贺兰敏月,李显深觉遗憾,只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多想也是枉然,这一点李显自是清醒得很,麻烦的是随着贺兰敏月母女的丧命,后宫中再也无人可以牵制武后,而经此大变之后,高宗本就虚弱的身体势必将进一步的恶化,随之而来的便是武后的势力再度高涨,这等趋势似乎已不可阻挡,该如何应变就成了李显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在李显看来,武后能把持朝政靠的是三条腿走路,宫里挟持天子这一条李显显然是无法可想,别说李显了,便是高宗自个儿在明知武后心野的情况下,都难奈其何,顶多就是竭力扶持太子,以遏制武后日益膨胀的野心罢了,问题是历史已经证明了这条路压根儿就行不通——太子虽贤,可惜手段不够狠辣,最终难逃武后鸩杀这么个下场,至于武后的第二条腿,那便是大理寺那帮恶棍官吏,这一点李显倒是可以设法利用一下太子,逐步摧毁大理寺里的武后一党,当然了,就算李显不出面推动,太子也决不会坐视这么个重要机构掌握在武后手中,一场恶斗在所难免,胜负虽尚难逆料,然则李显却也并不算太过担心,左右栽赃陷害的事儿李显也不是没那个胆子去做,更何况那帮大理寺官员本身就不是无缝蛋,要挑出些毛病还是容易得很,真正令李显头疼的恰恰是刚刚兴起、尚未成大气候的北门学士。

以刘祎之、周思茂、范履冰、卫敬业等人为首的北门学士如今只能算是崭露头角,虽经泰山封禅时武后的全力提拔,可毕竟这帮文官的根基较浅,到目下,最多也就只能算是一群中层官员而已,似乎难以在朝堂大局上唱大戏,很难引得起朝中大佬的警觉,可李显却深知北门学士的危害有多大,早在洛阳时,李显就已在琢磨着如何瓦解乃至铲除这颗毒瘤的法子,对于李显来说,北门学士的重要性,其实远胜过武后的专宠内宫以及大理寺那帮子恶棍官吏,原因很简单,这群无耻文人品性虽差,可一个个笔头都甚硬,造起舆论来,实有着翻天覆地之能耐,实不可等闲而视之——李显本人文笔只算一般,不过么,经历过后世官场的打磨,对于如何引导舆论乃至造势却是熟捻得很,加之肚子里有着无数后人的精粹文章,倒也不见得会怕了这帮子无耻文人,问题是李显本人已做出了弃文从武的姿态,势必无法在文事上做出惊人的举动,再说了,李显身为皇子,也不好直接出面跟一帮子地位低下的文官们打笔墨官司,如此一来,该如何打压这帮子北门学士就成了个棘手的大麻烦。

人才,归根到底还是缺人才!李显明知自己的短板何在,可惜一时半会却没法去解决此事,当然了,若是能将科举之事运作好了,这个问题势必可以得到极大的缓解,只不过要想在朝议上通过科举变革的折子,其难度之大,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别看当初在函谷关时李显曾信心满满地说服李贤出面配合,实际上,也就是为了鼓起李贤的信心罢了,真到了朝议时,势必还得有场好斗,能不能得偿所愿,尚在两可之间。

“七弟,怎地连灯都不点?”

就在李显思绪纷杂无比的当口上,一阵脚步声响起,满面春风的璐王李贤领着几名贴身宦官大步从殿外行了进来,这一见到李显独自坐在黑暗中,不由地便笑了起来,随口问了一句道。

“六哥,瞧您这气色,想必是诸事顺遂罢。”

李显回头看了李贤一眼,见其气色不错,这便嘴角一弯,笑着回了一句。

“掌灯!”

李贤哈哈一笑,并没有立刻回答李显的话,而是随意地挥了下手,下令一众宦官们将灯柱上的油灯、蜡烛点亮,自个儿则大步走到几子旁坐了下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道:“为兄先前觐见实遇到了一个人,七弟猜猜是何人来着?”

啥话么?这地头能觐见的人多了去了,猜个屁啊!李显暗自腹诽了一句,可脸上却依旧满是笑容,耸了下肩头道:“六哥说笑了,小弟又不是神仙,哪能猜得到根底,六哥还是直说了罢。”

“呵呵,好叫七弟得知,为兄正与父皇谈事时,母后亲自陪贺兰敏之也进了殿,七弟且猜猜这厮得了甚差使?”李贤笑呵呵地挥了下手,说出了贺兰敏之的名字,末了却还是卖了个关子,很显然,李贤此际的心情实是好得紧了些。

贺兰敏之?嘿,敢情是这小子,唔,想来那婆娘该是打算变着法子补偿此子了!李显可是深知贺兰敏之在武后处受宠的程度,只一听李贤这般说法,便已猜到了个大概,不过么,李显却并不打算说将出来,而是做出一副疑惑万分的样子,看了看李贤,迟疑地问了一句道:“莫非是母后为其请封么?”

“哪呢,七弟想哪去了,嘿,母后提议由贺兰敏之当监斩官,将二武子弟满门男丁尽斩,所有妇孺皆赏给贺兰敏之为奴,父皇答应了,这会儿诏书只怕都已拟好了。”李贤哈哈大笑着将谜底揭了出来。

原来如此,哈,那倒也有趣得很,贺兰敏之?有意思,很有意思!一想起前世那会儿贺兰敏之的诸般恶行,李显心中便是一动,已有了些计较,不过却并没有说将出来,而是陪着李贤哈哈大笑了起来……

/4721644.+?

第八十五章约法三章(上)

乾封元年二月初一,二武诸子被尽斩于泰安,妇孺为奴贺兰敏之府,帝并下诏,将武后次兄武元爽流配振州;二月初四,大病初愈的高宗驾临曲阜,祭祀孔子,赠予太师荣衔;二月初九,帝临亳州,祭祀老子,追号太上玄元皇帝,免毫州今岁之钱粮;二月十四日,帝驾自毫州返京,行程月余,三月十八至京,太子李弘率京中百姓于京郊跪迎。

京师的春天到得晚,三月始是春花烂漫时,绿草疯长、树木抽芽,鲜花处处,可谓是一派的生机勃勃,可对于骆宾王来说,自家后院里的草未免太绿了些,花也未免太红了些,甚至连和煦的阳光也分外地刺眼了些,此无他,只因他又要被罢官了,心情不好之下,自是看什么都不是那么顺眼,倘若他只是孤身一人,那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再回去务农好了,偏生家中老母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实是无法缺医少药,一想起将要到来的厄运,骆宾王的心便灰沉沉地难受着。

东台详正学士,这官名叫起来倒是响亮,其实不过就区区八品官而已,算上俸料、禄米、给田,每月也就是三石半米而已,折合铜钱不过就是六贯罢了,真的不多,可就算这么少的俸禄对于此际的骆宾王来说,却是万万少不得的,而今,这俸禄怕是再也拿不到了,骆宾王虽不愿承认,可心里头却难免还是有些微微的后悔,或许不写那首讽谏诗的话,这一切便不会发生,然则一想到一众同僚们上下其手的贪墨行径,骆宾王心中仅有的那一丁点悔意便很快被浓浓的愤概所淹没——夫有不平,当鸣之,岂可坐视而不理!

“老爷,外头有人送来了份请柬,说是请老爷务必前去一会,请老爷过目。”

就在骆宾王心情激荡得难以自持之际,家中老仆从外头行了进来,手捧着一封大红请柬,对着端坐在后院石桌前的骆宾王一躬身,小心翼翼地禀报道。

“去回了罢,就说老夫身体不适,日后再约好了。”

骆宾王官位虽卑微,在文坛的名声却颇显,不单一众诗友时常前来邀宴,更不时有不相识之人慕名前来拜访,对此,骆宾王早就习以为常了的,只是今日心情不佳,哪有甚宴饮的心思,看都没去看那份请柬一眼,只是摆了摆手,随口便拒绝了此邀约。

“老爷,那人放下请柬便走了,走时说若是老爷见了请柬上的落款,必不会拒绝邀约,您看这……”一见骆宾王脸色不好看,老仆人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可还是没有就此离去,而是谨慎地出言解释了一番。

“哦?”骆宾王尽自心情颇烦,可还是被老仆人这番话吊起了好奇心,没再出言拒绝,而是吭了一声,伸手接过了老仆人手中的请柬,翻将开来,飞快地浏览了一下,待得目光落在落款上时,脸色不由地便是一僵——王三郎,那请柬上的落款赫然竟是当初骆宾王最落魄时曾伸出援手的那名少年,尽管只是去岁一见之交罢了,可骆宾王却怎么也忘不了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这一年来,骆宾王可没少向京师友人探寻此人,为的便是还了这个人情,奈何却无人知晓此人之来历,这令骆宾王心里头总有种欠了债无处还之感,可却万万没想到此人居然在这等时分自己冒了出来,竟令骆宾王一时间真不知是该激动还是该烦心了的。

“莫伯,家中还有多少钱在?”骆宾王沉吟了片刻之后,抬起了头来,面色复杂地看了老仆人一眼,犹豫地问了一句道。

“回老爷的话,昨日刚给老夫人买了药,如今还有一贯半罢,不知老爷这是要做甚用场?”老仆人莫伯管着骆府的帐,对家中的钱粮倒是清楚得很,这一听骆宾王话里似乎有要用钱的意味,自是不敢怠慢,赶忙解释了一番。

“不必多问,你且都包起来,一会随老夫一到去赴宴好了。”一听家中仅剩下这么点钱财,骆宾王的面色瞬间便是一黯,可并却没有太多的犹豫,沉着声吩咐了一句道。

“这……,老爷,上月的禄米已将尽,若不留些钱买米,那……”老仆人一听要将所有余钱都打包,登时便急了,赶忙分说道。

“也罢,那就带一贯好了。”骆宾王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丢下句话,起身便向卧房行了去,老仆人见状,自不敢再劝,苦着脸自去包裹那一贯铜钱不提。

一年多过去了,鸿运客栈依旧还是那副古旧的摸样,便是店小二也没换,依旧在大堂里忙活个不停,可再次来到此地的骆宾王却比当初更多了几分的寂寥心情——当初虽窘困,可好歹还有科举那么个盼头,日子终归还是过得下去,可此番呢,即将被免官的命运已几无可更改,盼头自燃是没有了,多出来的便是烦恼与忧郁。

“哟,这不是骆先生么?贵客啊,今早喜鹊叫个不停,我说要有好事嘛,敢情是应在骆先生到来上啊,快,快,您老请进,有甚需要的尽管吩咐,小的自当伺候好您老……”那名嘴碎的店小二眼神好得紧,就在骆宾王站在门口发感慨的当口,便已将骆宾王认了出来,急冲冲地便跑了出来,热情无比地招呼着骆宾王这么个大名人。

“年余不见了,小二哥还是如此壮实,生意还兴隆罢?”

骆宾王是个知感恩之人,当初这店小二可没少帮他的忙,骆宾王始终记在心里头,故此,此际尽管心情不佳,可骆宾王还是笑着跟其寒暄了一番。

“好,好着呢,呵呵,不瞒骆先生,小店刚换了东家,这生意啊,比起从前来,还要红火上几分,啧啧,咱东家可是说了,来年要大建一番,这客栈少说也要扩大两倍,生意啊,绝对比现在还要好,小的也能沾上些光,日子终归得有个盼头不是?哎呀,小的嘴碎,一见到骆先生,就光顾着唠嗑,险些忘了东家的交代,赶紧,您老请跟小的来,东家早在后院等着您呢。”店小二扯了一大通之后,突然记起了新掌柜的交代,登时便有些乱了手脚,紧赶着便要请骆宾王进后院。

“新东家?小二哥,您说的新东家可是王三郎么?”骆宾王原本正笑吟吟地听着店小二瞎扯,突地一听新东家要见自个儿,再一想起王三郎的请柬上注明了在鸿运客栈见面,却没有写明房号,登时便警觉了起来,忙不迭地追问了一句道。

“王三郎?哪个王三郎来着,骆先生怕是误会了罢,小店新东家姓邓,单一个字诚,往日不常来,呵呵,如今这店啊,就小的在管了,说来也怪,今日东家可可里跑了来,说是要在此会客,请的还是骆先生您,这可把小的都给弄糊涂了……”店小二早就不记得曾到过客栈的王三郎了,此时一听骆宾王如此问法,登时便是一愣,挠了挠头,先是疑惑地看了看骆宾王,而后才笑着解说了一大通。

“邓诚?莫非便是他的真名么?”骆宾王没有去理会店小二滔滔不绝的废话,每头微微一皱,疑惑地叨咕了一声。

“啥?啥真名假名的,骆先生,您这是在说甚,小的怎越听越糊涂了。”店小二正说得开心,冷不丁听到了骆宾王的叨咕,不由地便将废话停了下来,疑惑万分地追问道。

“没,没什么,小二哥,有劳您带个路罢。”骆宾王心急着要去确定一下王三郎的身份,自是不太情愿跟店小二缠杂不清,这便笑着拱了拱手,直接提出了要求。

“好勒,您老里面请。”店小二虽饶舌,却也不敢耽误了东家的事情,此际见骆宾王如此说了,自也就只能强压下满腹的话语,笑呵呵地比了个“请”的手势,引着骆宾王主仆便向后院行了去,一路穿过几重院落,直抵后院,只是方才一到后院门口,便有数名便衣大汉从旁闪了出来,拦住了店小二,只请骆宾王单独入内。

这群便衣大汉的行为着实有些不符待客之道,可一心要辨明王三郎身份的骆宾王却也懒得多计较,对着老仆人交代了几句之后,伸手接过老仆人手中的小包裹,便昂然行进了后院之中,由一名大汉引领着到了院子里的一间主房门口,待得那名大汉闪开道路,骆宾王便即一脸平静地走进了房中,入眼便见一身着亲王服饰的少年正面带微笑地站在房中,骆宾王登时便愣住了。

“三郎?啊,不,您是,您是周王殿下?”

骆宾王记性不错,虽说已隔了年余,可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少年的脸不就是那神秘的王三郎么,只是再一看其身上的亲王服饰,骆宾王可就有些子不敢确定了——骆宾王虽说也在朝为官,可毕竟只是低级官吏,别说没有上朝的资格,便是进宫的资格都没有,自是不可能识得诸位皇子,然则对于诸皇子的年岁却还是知道的,这一见李显那身形明显尚未发育,立马反应了过来,认定面前的少年乃是周王李显,只是并不敢完全肯定罢了。

“小王正是李显,骆先生,一别年余了,您都还好么?”李显此番来寻骆宾王乃是有要事,自是不会再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便笑着点了点头,温和地打了个招呼,却不料他这么一说之下,骆宾王不单没有抢着上前见礼,反倒是脸露不愉之色地退后了两步……

/4721645.+?

第八十六章约法三章(中)

“下官见过周王殿下。”

骆宾王的脸色着实不好相看,显然是对李显颇有不满,只不过骆宾王不满的并非是李显隐瞒身份一事,而是猜出了李显约见自己的用意所在,无外乎是延揽罢了,而这却是骆宾王百般不愿行之事,否则当年他也不会毅然决然地离开道王李元庆——在骆宾王心目中,唯有朝堂方是正道,亲王私下招揽人才实非朝廷之福,哪怕他骆宾王如今落魄至极,他也不愿与皇子们有甚不必要的牵扯的,当然了,不喜归不喜,必要的礼仪骆宾王却是不会有失,这便恭敬却又不失本分地行了个参见之礼,只是语气上全无半分的热度可言。

“骆先生客气了,免礼罢,请坐。”

李显对于骆宾王的性子极为了解,只一看其脸色便已才出了其内心之所想,自是不会在意骆宾王的冷淡态度,微微一笑,客气地拱手还了半礼,而后一摆手,笑着让座道。

“殿下当前,请恕下官不敢放肆。”骆宾王本心里便不愿跟皇子们有甚瓜葛,这便硬声硬气地回了一句,可又一想到前番曾受了李显的援手之恩,心中颇觉踌躇,略一停顿之后,将手中的包裹往几子上一放,放缓了些语气道:“殿下当年援手之恩,下官铭记在心,然,下官只一愚人耳,实不敢与殿下并坐,唔,下官所欠殿下之钱物,且容下官慢慢还了去,此处仅有一贯,算是利钱罢,殿下公务繁忙,下官不敢叨唠,请容下官就此告辞罢。”

啧,这厮还是这么个臭脾气,嘿,除了太宗外,怕也就只有咱能受得住了。李显被骆宾王这一手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可也不是太介怀,只是笑着道:“骆先生此言差矣,今日小王请骆先生来此,正是有公务要谈,还请先生先入了座为好。”

“这……”

骆宾王一听此言,不由地便皱起了眉头,不说他如今罢官在即,便是没罢官那档事,就凭着他区区东台详正学士的卑微之职,又怎可能在公事上与李显这等显赫亲王有交集,在其看来,李显这话说得着实离谱得很,问题是李显如此笑脸相迎,骆宾王总不好就此拂袖而去罢,毕竟不想跟皇子们有瓜葛,并不代表着骆宾王愿意无端端地得罪一位皇子,迟疑了片刻之后,骆宾王也就没有再坚持,只是拱手告了声罪,便端坐了下来,只是嘴却紧紧地闭了起来,一派不准备与李显深谈之状。

什么叫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风采?这就是了!对于骆宾王的傲骨,李显不单没有生气,反倒是极为的佩服,要知道李显三世为人,见过的所谓名士着实是太多了,可却从无一人能似骆宾王这么讲原则的,尤其是在已到了山穷水尽的窘迫境地,还能坚持原则,那就更属不易——这一年以来,李显虽不曾与骆宾王打过交道,可私底下却安排了人手暗中关注着骆宾王的境遇,自是知晓骆宾王眼下遇到了大麻烦,本来么,李显还想着趁其落难之际,以援手之恩将其拢入麾下,可此时一见骆宾王的表现,李显便已改变了原先的计划,也不急着开口,只是笑吟吟地亲自动手煮起了茶来。

“骆先生,此乃江南刚送来的雨前龙井,请先生品之。”

李显不紧不慢地煮好了茶,将茶冲入玉碗中,很是客气地递到了骆宾王的面前,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道。

“多谢殿下抬爱。”

骆宾王素喜饮茶,虽官职卑微,用不起太好的茶叶,可因着诗名在外之故,自是时常赴诗友们的邀约,宴饮上倒是曾用过不少的名茶,对于雨前龙井也不算陌生,曾在前任礼部尚书刘祥道府上用过一次,知晓此物乃是贡品,非寻常人可以用之,此时见李显一出手便是以这等极品好茶待客,倒也颇为受用,这便客气了一句,双手捧起了茶碗,细细地品味了几小口,瞬间便被茶香所迷醉,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道:“好茶!”

茶自然是好的,这等极品货可是李显从皇宫里顺出来的,平日里他自己都不怎么舍得用,这会儿若非是知晓骆宾王嗜茶,李显还真舍不得拿出来待客呢,此时一见骆宾王果然被此茶所打动,李显心中一乐,笑着道:“先生喜欢便好,小王处尚有些存货,若是先生不嫌弃,那便多用些好了。”

“好茶宜品,多则不宜,殿下好意,下官心领了。”骆宾王虽喜茶,却不想被茶所役,在不明李显用心的情况下,自是不肯接受李显的好意,这便平静地回了一句之后,将茶碗搁在了几子上,正襟危坐地等着李显转入正题。

李显以好茶想待,仅仅只是为了融洽气氛罢了,并没指望着能靠些许好茶来收买骆宾王之心,此时见骆宾王出言婉拒,自也不放在心上,这便呵呵一笑,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卷纸,双手捧着递到骆宾王的面前,很是恭谦地开口道:“骆先生,小王近日偶得一诗,不知好坏,还请先生点评一二。”

“哦?”

李显去岁整出的“弃文从武”一事可是闹得极为轰动,骆宾王虽不够格参与朝议,可对此事还是听说过不少的,此时一听李显自言有新诗,不由地便是一愣,接着很快便想起了初次见面时,李显化名“王三郎”所献出的那首不错的七绝诗,也就释怀了,倒也没多说些旁的,伸手接过了卷纸,摊将开来,轻声咏读着:“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唔,这诗韵味一般,直白了些,可气魄却大,算是尚过得去,只是……”

此诗乃是后世清代诗人龚自珍所作的《己亥杂诗》,这会儿被李显原封不动地剽了来,就改了个诗名——《求才》,从诗本身而言,确实没啥太过高明之处,可内里的意思却绝不简单,以骆宾王的智商,自是看出了内里潜藏着的变革现有人才选拔制度之意,只是他并不清楚李显具体打算如何变革,加之此事非同小可,骆宾王自是不敢随意点评,话说到半截,突觉不妥,便即停了下来,眉头微皱地看着李显,似乎在等着李显自己对此诗做出个合理的解释。

“骆先生对当今之科举可有何看法么?”

李显弄出此诗的目的不过是个开场白罢了,这一见到骆宾王的反应与神情之变化,便知其已猜到了自个儿所要说的内容,自也就懒得再在诗上做文章,这便面色一肃,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道。

“嘶……”

李显此言一出,骆宾王不由地便倒吸了口凉气,面色瞬间为之一白——科举自然是篇大文章,骆宾王在科举上有过成功,也有过失败,自是清楚如今的科举制度其实极为的不合理,亟需变革,问题是此事关碍众多,牵扯面极广,可不是说着好玩的,别说他骆宾王仅仅只是个即将被免职的东台详正学士,便是当朝那几位宰相也不敢在这等事上轻易发表看法,在骆宾王看来,纵使李显贵为亲王,却也不可能担得起这副重担,真要是没个周详的准备胡乱出手的话,只怕到最后,李显自个儿都得赔了进去,骆宾王虽耿直,却还是知道轻重的,他自己倒是不惧怕这等风险,却不能不为李显的冒失忧心不已。

“殿下,此事关碍过巨,宜缓不宜急,下官位卑言轻,不足以谋此事,还请殿下海涵则个。”骆宾王虽也很想改变如今的人才选拔机制,可却知晓自身没那个实力去行之,实不愿表露出自个儿的真实想法,本不待多言,可一想到李显曾有恩于己,这便婉言地劝说了一句道。

“无妨,左右是闲聊耳,出先生之口,入小王之耳,断不致有甚关碍的,先生有何见教且请直言。”李显此番可是有备而来的,自不肯就这么算了,这便笑呵呵地一摆手,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道。

李显先前说是有公务,这会儿居然又成了闲聊,这等前后矛盾的话听在骆宾王的耳朵里,着实令其很有种哭笑不得之感,若非自觉欠了李显的情,只怕骆宾王早就拂袖而去了的,不过么,话又说回来了,科举改革这个议题骆宾王本人也有着极大的兴趣,倘若他有能力这么做的话,骆宾王自是会全力以赴去张罗,问题是他没有,在他看来,既然没有那个能力,那光不痛不痒地说说又能顶甚用场,他并不打算去干这么件远远超出了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如此一来,沉默便成了骆宾王的最后选择。

“骆先生想来也是同意现有之科举亟需变革的罢,也罢,小王便先抛砖引玉好了。”骆宾王不开口,李显却并不打算就此揭过,这便微微一笑,先用言语给骆宾王定了个性,而后才不紧不慢地再次从衣袖中取出了一本已蒙好了黄绢的奏本,双手捧着,递到了骆宾王的面前。

骆宾王显然没想到李显居然连本章都备好了,心头不由地便是一个抽紧,再一看李显竟将奏本送到了自个儿的面前,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接还是不接了的……

/4721646.+?

第八十七章约法三章(下)

接还是不接,这可是个要命的问题,至少对于骆宾王来说是如此——从本心来说,骆宾王实在不想跟皇子们有甚瓜葛的,这一接过李显手中的折子,就算是他不发表言论,也是参与了其事,纵使此处再无旁人,可却骗不过自己的心,骆宾王不想做这等亏于暗室之事,可要是不接么,说实在的,骆宾王对于科举改革还真是有着很大的兴趣,也真的想看看李显在此事上究竟能拿出甚惊天动地的办法来,就这么着,矛盾心理自也就凸显出来了,硬是令骆宾王左右为难了好一阵子,到了末了,想干些实事的心到底还是占了上风,骆宾王略显僵硬的手终于伸了出来,接过了李显手中的折子,谨慎地翻开封面,细细地研读了起来。

折子很厚,算起来有十数页,写得满满当当的皆是小楷,从开篇的引论一直到具体的实施办法无不详尽至极,足可称得上万言书,然则骆宾王却并不因此而厌烦,细细地研读着,脸上的神色也因此而变幻个不停,时而是皱眉苦思,时而是会心一笑,时而又是面色凝重,表情不一而足,显然看得极为的投入。

“殿下,请恕下官直言,此策乃大利社稷之策也,只是要想行之,恐非易事,本章若上,攻讦必大起矣,于殿下未必有利。”骆宾王看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这才缓缓地抬起了头来,长出了一口气,谨慎地给出了个结论。

“先生既言大利社稷,小王自当拼力而上之,纵使有危难,又有何惧哉,岂不闻圣人有云:苟利社稷,生死与之乎?先生可愿助小王一臂之力?”李显温和地一笑,颇为昂然地反问道。

“这……”骆宾王很明显地被李显的话给噎了一下,面皮好一阵子的抽搐,良久之后,方才稍见平缓,紧接着,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黯然,苦笑着叹息道:“非不愿,实不能耳,且不说下官位卑言轻,纵使欲帮,亦无从帮起,更惶论下官去职在即,实有心而无力也。”

“先生的意思是若是先生有能力,定肯助小王一臂之力,可是如此么?”李显没有去理会骆宾王所言的理由,而是笑着追问道。

“就此事而论,确然如此,若能为朝廷广开取才之道,骆某纵死何惧哉!”骆宾王极重然诺,出言自是谨慎得很,只肯就事论事,并不愿让李显有丝毫钻空子的可能。

这老爷子还真是的,防范之心浓得很么,有意思!李显先前的话语里确实埋了个小套子,当然了,李显并没指望光靠言语上的陷阱便能将骆宾王拢在手中,不过么,早在骆宾王接过奏本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在李显的算计之中了,却也不怕其能逃到哪去。

“好,就是这话,骆先生慷慨好义,小王向来是钦佩得紧,此事还真是需要先生之援手!”李显向来就是个顺竿爬的高手,这一听骆宾王表了态,立马便是一叠高帽子甩了过去。

“且慢,骆某即将离职,实无丝毫之能力,何得能帮得了殿下?”骆宾王并没有被李显的赞扬所迷惑,一摆手,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道。

“离职么?先生说的不过就是刘闵行、王忠达这两蠢货以不敬上司之名弹劾先生么?无妨,此二人不过蠢驴之辈耳,先生何须跟这等庸才一般见识,依小王看来,这个东台详正学士不当也罢,以先生之大才,当高居朝堂以为社稷之栋梁也!”李显自是清楚骆宾王被小人构陷的详情,之所以没有让手下人出面帮忙开脱,自然是有着另外的安排,此际一听骆宾王如此说法,立马便笑了起来。

李显此言一出,骆宾王的脸色立马便凝重了起来,看向李显的目光瞬间便复杂了不老少——刘闵行、王忠达这二人乃是东台学士之首,官不过六品,在朝中芸芸权贵中实在不过是小人物罢了,似这等人物自然不可能入得了李显的法眼,而今,李显居然一口便叫出了这两个小官的名字,甚至连他们构陷所使的罪名都一清二楚,很显然,在骆宾王看来,这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李显早就在观察着自己,这令骆宾王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怒了的——能被李显瞩目,足可说明自己在李显心目中的分量不轻,知遇之情自是令人感动,可又有谁乐意自个儿的一举一动皆在旁人的监视之中呢?

“殿下过誉了,骆某担当不起。”骆宾王沉默了片刻之后,没有再追问李显将如何上科举本章的事情,只是语气冷淡地逊谢了一声,很明显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先生无须自谦如此,小王所言皆出自肺腑,并非虚言,今小王欲上科举奏本,确需先生大才相助。”对于骆宾王的冷淡,李显一点都不在意,在他看来,但凡大才皆有傲骨,于择主上定是慎而又慎,非轻易可以降服者,反之,若是骆宾王一听有高官可当,便即表忠的话,李显倒要好生疑虑上一番了的,正因为此,李显自不会在意骆宾王的冷淡态度,笑着解说道。

“下官愚鲁,实不明其然,还请殿下明言好了,若是能帮者,骆某不敢自弃。”骆宾王本心确实是想让科举之门大开的,只是在不清楚李显究竟打算如何运作之前,他并不敢轻易承诺,这便谨慎地说了一句道。

哈,就等您老这句话了!上了咱的船,您老就别想再下去了!一听骆宾王如此说法,李显心中不由地便是暗自一乐,脸现感激之色地答道:“先生高义,小王先谢过了,所需者只有一条,那便是先生的笔!”

“嗯?此话怎讲?”骆宾王本意是想听听李显打算如何运作这份折子的,可一听李显要借助自个儿的文名,立马便警觉了起来,眉头微微一皱,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谨慎地出言问道。

“先生无须紧张,此事说来也不难,朝议乃至父皇那头自有小王出面打理,所缺者不外乎舆论耳,若能得先生鼎力相助,文以载道,当可掀起民间之呼声,此事必可成矣,若能成事,父皇处必不会忘了先生之功。”科举折子的运作需要诸般手腕,还需璐王那头的漕运折子相配合,更牵涉到朝中显贵乃至大内中的角逐,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楚的,再说了,此事关系重大,别说骆宾王如今尚不是李显麾下之人,即便是,李显也不会将这里头的种种yīn暗勾当说将出来,这便笼统无比地一带而过,只言要求骆宾王以文章相配合。

“唔,若是仅为文耳,下官倒是可以勉力为之。”骆宾王自不相信事情能像李显说的那般轻松成事,可一见李显不想细说,他自也不好多问,诚然,就本心而论,骆宾王还是很愿意看到科举改革能成事的,这便肯定地回答了一句道。

“多谢先生成全。”李显本身也安排了不少的“枪手”,准备发起一场舆论攻势,所缺的就是一个领军人物罢了,以骆宾王在文坛的名声而论,无疑是最佳人选,此时听得骆宾王慨然应承了下来,李显自是欣喜不已,紧赶着便是一拱手,打算就此将事情一锤子定了音。

“且慢,文下官可以写,可殿下须依下官三条。”李显感谢的话尚未落地,骆宾王已一抬手,提出了个条件来。

哈,约法三章么?有意思!李显要的便是骆宾王肯站在自己一边,自是不介意其开初甚条件的,这便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道:“先生有何吩咐,但讲无妨,只消是小王能办得到的,断无不应之理。”

“文,下官可以写,然,只能按下官的本心来写,殿下不可强将观点加诸于骆某,此为其一,殿下能应否?”李显说得慷慨无比,可骆宾王却并不为所动,竖起了一根手指,平静地出言问道。

“这个自然,先生之文只要能有利科举改革之举措即可,可有一条,先生文写好后,须得等小王的消息方可发出。”李显深知骆宾王的刚直个性,倒是不会去强求其按照自己的思路写文,自无不应之理。

“可以!其二,此事了后,有功殿下自用着,有过就由下官来背也好,但有一条,从此后,下官与殿下当无涉矣,还请殿下莫要再为难骆某。”骆宾王竖起了第二根手指,面无表情地接着说道。

哈,您老还想走人,嘿嘿,写了文,您老脸上可就盖着咱周王府的印章了,到那时,还由的了您么?李显一听此言,心中暗笑不已,可脸上却依旧是肃然得很,点了点头道:“先生放心,此事但有功,绝无过,至于……”李显话说到这儿,见骆宾王眉头皱了起来,立马改了口道:“就依先生好了。”

“好,骆某第三个要求便是前番所欠殿下之十五贯,且宽限骆某两月,时到必还。”骆宾王不苟言笑地竖起了第三根手指,提出了最后的要求。

“这个……”李显显然没想到骆宾王最后一个要求会是这个,登时便是一楞,再一看骆宾王满脸决然状,心中一动,已然有了别的计较,却也不想说破,哈哈一笑道:“成,就依先生。”

“谢殿下成全,时候不早了,下官告辞了。”骆宾王见事情已谈妥,自是不愿再多逗留,毫不犹疑地站起了身来,对着李显深深一躬,也没管李显表情如何,一旋身,便已向房外行了去。

这老爷子还真是犟得够呛!李显见骆宾王说走便走,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可也不好强留,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目送着骆宾王出了房门,自个儿却就此陷入了沉思之中……

/4721647.+?

第八十八章平地一声惊雷起(上)

时光荏苒,一转眼间,已是乾封元年四月中旬,内禁突然传出消息,高宗终于要上朝了,这可是自去年二月高宗驾临洛阳以来的头一回大朝,群臣皆为之瞩目,更令诸臣工议论纷纷的是——璐王李贤、周王李显此番也将正式踏入朝堂,其中的意味颇为发人深思——高宗三月十八回京之后,虽不曾上过早朝,可圣旨却是没少下,不但将前番被贬出京师的阎立本、刘祥道全都召回了京师,还都得以进一步的提升——刘祥道晋吏部尚书、阎立本晋户部尚书、其余亲近太子诸官也各有提升,如原吏部尚书乐彦玮晋中书舍人,参知政事(宰相);刑部尚书卢承庆晋礼部尚书,参知政事(宰相),而原本在朝中持中立态度的许圉师、李安期则被罢相致仕,与此同时,高宗还特意下诏,由太子继续监国,算是开了自古以来皇帝尚在朝而太子却能监国之先河,一时间太子李弘之势力大涨,政务几出于太子之手笔,群臣颇有归心之愿景,可就在这等情况下,高宗却突然下诏早朝,并令璐、周二王入朝议政,实难不令诸臣工联想翩翩的。

蹊跷?能有啥蹊跷可言的,旁人或许会对高宗这一招感到疑惑,可当过皇帝的李显却是心里头倍儿透亮——说穿了一钱不值,这不过就是制衡罢了,没错,高宗是想要扶持太子以压制武后日渐膨胀的野心,可并不想矫枉过正,万一要是太子势力大涨之下,也来个玄武门之变的话,那高宗岂不是连哭都来不及了,很显然,必要的防范自然是少不了的,毫无疑问,将一向与太子不怎么和睦的李贤兄弟俩抬入朝堂便是种最好的防范手段,当然了,这里头一准是少不了武后的推波助澜。

理由,很简单,就武后那等好耍权的性子,自不可能坐看太子日益势大,真要是太子坐稳了江山,那哪还能有武后表演的舞台,再怎么着,武后也得想方设法给太子造些难题,问题是高宗心里头正因韩国夫人母女俩的惨死而生着怨气,武后自不可能在此时亲自出头,倘若能看到小哥三个在朝堂上斗来斗去无疑就是武后现时的最佳选择,真到了朝局因皇子们内斗而陷入乱局之际,也就到了她武媚娘全面收拢权柄的时候了,这不过就是个放长线钓大鱼的手法罢了,真没甚稀奇可言的。

老话说得好:力不足,当借势以成之!很显然,李显此时的情况正是如此——甭管高宗与武后都打得是甚主意,此番入朝无论对于李贤还是李显来说,都是个趁势而为的大好机会,自然是不容错过的,实际上,李显早已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为的就是等待这一时机的到来,而今,一切都已准备停当,东风已起,是到了乘风破浪之时了!

早朝一事,对于君臣来说,都不是件轻松惬意之事,旁的不说,辰时正牌开朝,卯时差不多就得出发了,早起是一回事,饮食更是个大麻烦,原因无他,一个早朝下来往往就得两、三个时辰的时间,若是遇到疑难之事议而不决,那没准就得上到午后方罢,这中间可没啥“课间休息”的机会,若是半中间尿急,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倘若不小心当场滚滚而下,那可就不是出丑的问题,而是君前失礼的大罪了,故此,每逢早朝,朝臣们总是能不吃便不吃,实在是身体受不了,那就尽量吃干的,这一点对于前一世早就习惯了早朝的李显来说,自然不成问题,这不,李显一大早起来,练完了武,匆匆地沐浴更了衣,也不去用白粥,就吃了两个白煎饼垫了肚子,便即乘上马车向皇城赶了去。

激动么?有一点,尽管不多,可毕竟还是有的,要知道这可是李显今生第一次参与朝政,说不激动自然是不可能之事,再说了,此番朝议可是李显整个大计划的第一步,实是不容有失的,些许的忐忑也就是自然之事了罢,正因为此,这一路上李显的思绪也就有些紊乱,不过么,待得马车停稳,李显便已是完全镇定了下来,施施然地下了马车,往承天门前的小广场上一看,不由地便是微微一乐。

老六这厮还真是个好表现的家伙,得,搬舞台上用不着化妆,都可以演小生了的!李显下马车的第一眼便见璐王李贤正春风满面地周旋于一众大臣中间,那等强装出来的谦逊状,实在是有些演戏的夸张成分在内,瞧得李显暗自好笑不已,当然了,乐归乐,该有的礼数李显却是不会省了的,这便急步向广场中心行了去。

“殿下,早。”

“见过周王殿下。”

……

一众朝臣们一见李显到来,自是纷纷停住了议论的话头,或是问安,或是见礼不迭,一时间小广场上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噪杂。

“诸公都请了,小王来迟一步,海涵,海涵。”

对于一众臣工们的见礼,李显自是不敢托大,拱手做了个团团揖,口中道着海涵,算是还了半礼,只是脚下却是没停,一直走到了李贤的身旁,这才站住了脚,略一躬身,拱手招呼道:“六哥,早啊。”

“嗯,七弟来了,好,精神不错,来,站位兄这,待会便要开朝了。”这一见李显给自己见礼,李贤矜持地点了点头,便算是还了礼,随口夸了李显一句,摆足了兄长的做派。

呵,这厮就是爱表现,够呛!李显自是知晓李贤摆出这么副架子的意义何在,左右不过是在向群臣们宣示他李贤才是二王联盟里的当家人罢了,当然了,对于李显来说,给旁人啥印象都没关系,只要李贤别由着性子胡来便成,至于外人如何看二王中以谁为首,那都无所谓,自是不会去计较那么许多,这便笑呵呵地应了一声,一派谦逊状地站在了李贤的身边,只是有意地落后了李贤小半个身位,以凸显李贤的领导地位。

“上朝,上朝!”

李显掐的时间很准,方才到了小广场没多会,也就是刚跟李贤打完了招呼的当口上,宫里的喊朝声已是一迭迭地传了出来,原本正各自窃窃私议着的朝臣们自是不敢怠慢,飞快地按品阶排好了队,由李贤兄弟俩打头,数名宰相紧随其后,鱼贯地走进了承天门,沿着宫中大道,急步向太极殿行了去,待得到了大殿之上,人人肃然而立,恭候着高宗及太子的到来。

“圣上驾到!”

朝臣们等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后殿里便传出了司礼宦官高和胜那尖锐而又高亢的喊声,旋即便见高宗脚步显得有些蹒跚地从后殿转了出来,太子隔着数名小宦官紧随其后。

“臣等恭迎陛下,恭迎太子殿下!”

一众大臣们见高宗与太子皆至,自是不敢有失,纷纷跪倒于地,大礼参拜了起来。

“众爱卿平身。”

高宗的精神状态并不太好,脸色苍白而又憔悴,明明不到四十的人乍一看起来,就像是快五十的模样,就那么个简单地坐于龙床的动作一出,都不禁有些微喘,喊起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子有气无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宗叫了起,一众朝臣们自是紧赶着照老例三呼万岁不迭,而后各自磕头而起,按品阶及文武分站两列,一个个屏气凝神地站成了一座座木雕泥塑。

“诸位爱卿,朕自去岁二月便已不曾早朝,所有政务皆有赖太子襄助,所处诸事皆甚合朕意,今朕既亲临,诸爱卿有何本章只管奏来好了。”

待得一众大臣们站定之后,高宗环视了一下诸臣,而后一捋xiōng前的长须,先是夸奖了太子李弘一番,而后话锋一转,似有了再次亲政的意思在内,这令诸臣工对于高宗先前夸奖太子李弘的话不禁便打上了个问号,一时间竟无人出列上本,全都惊疑不定地揣摩起帝心来,大殿里竟就此安静得有些子诡异了起来。

可怜的太子哥哥,您老咋就不明白帝心难测呢,您这头越是能干事,那一头老爷子心里就越容易犯叨咕,啧,若是能故意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岔子,给老爷子有些指正的机会,这不就没事了,得,这回好了,要被掺沙子了不是?李显虽也如同群臣们一般肃然地站立着,实际上眼光的余角却始终不曾漏过太子的神情变化,果不出李显所料,高宗的话音一落,李弘的脸色便有些子黯然了起来,直瞧得李显心中感慨不已。

“启奏父皇,儿臣有本章在此!”

就在一派的寂静中,却见李贤大步走到了殿中,一躬身,高声地禀报了一句,登时便令满大殿之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李贤的身上。

厄,该死,这混球怎地如此沉不住气!李显先前正自感慨万千,浑然没留意到李贤的出列举动,待得发现之际,却已是来不及阻止了,心一沉,不由地便暗骂了一声,可事到如今,却也没了辙,只能是强自压抑住心头的不满,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大殿中的李贤,脑筋则急速地运转了起来……

/4721648.+?

第八十九章平地一声惊雷起(中)

政务上的事不是靠急能成事的,没错,按李显的预订计划,李贤的折子确实是该上,但却绝不能在此时上,道理很简单,此际高宗刚放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太子那头明显已是生了怨气,这会儿上本,那不就是明摆着去打太子的脸么,如此一来,太子又岂能容忍,反击是必然之事,这么一搞之下,这朝会怕就得成了兄弟论争的战场了,虽说合了高宗的意,却显然不符合李显原先预定的暗渡陈仓之计划,一个不小心之下,全盘计划便有着毁于一旦的可能性,这叫李显又如何能不恼火在心的,可惜他再恼火也没辙,此等时分李显已没法子出面去制止李贤的冲动了,只能是微皱着眉头想着对策。

果然不出李显所料,这一见到李贤站了出来,太子原本就不愉的脸色顿时便更yīn沉了几分,然则在这等朝议时分,他也不敢有甚出格的表现,只能是用yīn冷的眼光扫了眼李贤,瞬间便恢复了平静,只是嘴角边的那丝微笑却显得颇为的僵硬。

“哦?贤儿可有甚本章,只管奏来,朕听着便是了。”

李弘不开心,高宗倒是很乐呵,笑眯眯地对着李贤虚虚一抬手,示意李贤平身,而后用鼓励的语调吩咐了一句道。

“儿臣,谢父皇隆恩。”这一见高宗脸上满是鼓励的微笑,李贤的腰立马挺得倍儿直,脸色也因激动而微微发红,逊谢了一声之后,这才接着道:“启奏父皇,孩儿所要奏的乃是漕运之事,今关中人口渐多,田亩所出已不敷用,亟需从江南调粮入关中,然,虽有前朝所疏通之运河,漕运却始终不利,依孩儿看来,此乃漕运不得法所致,孩儿有五策可解此厄,恳请父皇明鉴。”

“嗯?贤儿有何妙策且说来与朕听听。”高宗将李贤引入朝中,本意只是让他牵制一下李弘罢了,并没有指望李贤能在政务上有多大的建树,可此时听李贤一开口便是漕运这么个老大难的问题,登时便来了些兴致,略一坐直身子,笑着追问道。

“父皇,儿臣以为漕运之难乃在水路时堵时通,若欲彻底解决,须对现有之漕运策略乃至水道做大的变革,儿臣有五策在此,其一,广通渠淤塞严重,须重开;其二,汴渠因黄河沙多,易淤积,须专官为之护;其三……”李贤的口才本就极佳,加之此折子乃是他与李显讨论过多回的结果,这么娓娓道来,自是颇有说服力,不单高宗听得入神,便是朝臣们也大受鼓舞,待得李贤将条陈解说完毕,不少朝臣甚至顾不得此乃君前议事,竟私下里低声议论了起来,一时间满大殿皆是嘤嘤嗡嗡的细碎话语之声。

高宗早就想彻底解决漕运问题,这些年来,也没少在朝堂上要求群臣们献策,自是对漕运不算太陌生,此际将李贤的五策细细地过了过,没发觉这五策有甚不对之处,这一见诸臣工在下头乱议个不停,立马抬手一压,示意诸臣工安静,而后沉吟着开口道:“唔,贤儿能实心为国,朕深喜之,诸臣工,对此条陈可有甚意见,都议议罢。”

得,高宗不发话还罢,这一发话之下,群臣们倒是不私下议论了,可却也没见哪位朝臣愿意站出来评论此策的,倒不是群臣们对这五策无话可说,而是各自的心里头都有着深深的顾忌,只因李贤的身份太过敏感了些,此时站出来为李贤叫好,势必得罪太子,还不见得能得圣意,若是反对么,却又明显得罪了李贤,毕竟没谁敢肯定天上那块云会下雨的,万一要是李贤得了势,那岂不是自找倒霉来着,于是乎,任凭高宗的期盼目光有多热切,朝臣们大多都装作没瞅见——亲近太子一方的官员们是没得到太子的暗示,并不敢轻举妄动,而李贤那一方的官员么,却是因着李贤突然提前发动,就此处于不知道该不该此际便出面配合的窘境之中,至于处于中立的朝臣们自是更不愿介入到诸皇子的狠斗中去,保持缄默势在必行,谁都不吭气之下,大殿里也就这么再次沉闷地安静了下来。

“陛下,微臣曾于河务上任过职,饱受河道不畅之苦,依微臣之见,若是能以璐王殿下之妙策行去,自不愁漕运艰难矣,望陛下明断。”

寂静复寂静,可总这么寂静下去显然不成,不说高宗的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便是李贤也有些站不住了,好在此时工部侍郎杨武极为及时地站出来打破了沉闷的寂静,坚定不移地支持了李贤一把。

“陛下,臣也以为此五策大善,当速行之!”

“陛下,微臣以为璐王殿下此策当可解漕运之难,实利国利民之善策也!”

“陛下,微臣附议!”

……

按照李贤的事先安排,原本就干过河道的工部侍郎杨武便是其一系的标杆,只要杨武一动,其余人等便要即刻跟上,这会儿杨武既然已站了出来,林奇等十数名中下层官吏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出列表态支持李贤,虽说出列的人数不多,品级也不算高,可一个个声音都嚷得不小,声势倒也造得颇有点浩大状。

高宗似乎很满意李贤一系官吏们的表态,虽没立马出言肯定上一番,可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温和了起来,还时不时地轻轻点着头,这副摸样落在李弘的眼中,心里立马便有如平地里起了惊天之雷一般,硬是被震得有些个头晕目眩了起来。

不明白,李贤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错了甚事,为何好端端地监着国,却猛然冒出了这么一遭莫名其妙的早朝,也想不通原本极力维护自己的父皇为何要将李贤、李显这两个讨人嫌的弟弟硬塞到朝堂上来,可有一条他是看懂了,那便是李贤这个漕运折子来势汹汹,极其不好应付,真要是让李贤将漕运的事情抓在手中的话,那势必会牵动整个朝局的走势,必然会极大地威胁到他李弘太子的地位,而这是李弘万万不能接受的结果,麻烦的是一来李弘本身对漕运并不熟捻,难以在短时间里找出李贤所献的折子的漏洞之所在,二来么,此等敏感时分,他李弘也不方便亲自出面去跟李贤对着干,毕竟那样做未免太着相了些,易遭人诟病,显得他李弘太无容人之量,然则不管怎么说,李弘是绝对不能容许李贤将漕运之事揽了去的。

“陛下,老臣有些疑问想请教璐王殿下,恳请陛下恩准。”

李弘心思动得飞快,既已认定不能坐看李贤拿走漕运事宜,自是不再多犹豫,飞快地对站在文官队列前几列的阎立本使了个眼神,但见阎立本不动声色地轻点了下头之后,大步站到了殿中,对着高坐在大位上的高宗行了个礼,朗声禀报道。

“唔,阎爱卿久在工部,理应对漕运之事颇有心得,既如此,想来该是能对贤儿的折子做些补益的,朕准了。”阎立本乃是高宗亲自调回京师辅佐太子的,自是清楚阎立本是绝对的太子一党,此际见其站了出来,又怎可能不明白太子那头要发动反击了,而这显然符合高宗的初衷,自然乐意见到此事发生,这便笑呵呵地点头应允了下来。

“多谢陛下隆恩。”阎立本不慌不忙地谢了恩,而后略一侧身,平静地看着李贤,略一躬身,拱手为礼道:“璐王殿下,下官有几个问题求教,还请殿下代为解惑,下官感激不尽。”

“不敢,阎尚书言重了,您有何疑问但讲无妨,但凡小王能答的,断不会令阎尚书失望便是了。”李贤自是早就知晓会被太子一系的官员刁难,此际见阎立本跳了出来,自不会感到奇怪,这便面色平静地还了半礼,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道。

“敢问殿下,您所言的五策若是就此行去,须多少时日,又需多少人力、钱财方能得尽全功?”阎立本乃是老工部了,对河工乃至漕运都门儿清得很,自是知晓李贤所献的五策确有解决漕运难题之可能,他当然不会从具体实务上去非难李贤,而是一针见血地连着提出了两个要害问题。

“阎尚书问得好,小王此五策虽是一体上的,可具体实施却可分别进行,其一,分段漕运如今即可进行,若是各部能通力配合,半年便可见成效,其二,广通渠先行,而三门渠后之,前者需时两年,后者需时三年,两者可交叉为之,拢共需耗时四年左右,至于汴渠维护则需常年为之,并无时限,具体所需人力须得经户、工二部统筹,沿途诸州调配,整体计划需耗钱近一千万贯,四年而为之,每年至少两百五十万贯左右。”李贤早就跟李显私下算过了好几回的账,虽不敢说能得到一个百分百准确的数字,可大体上要花销多少钱财还是能估算个近似数的,当然了,这数值着实太过惊人了一些,哪怕李贤已是将原本所估算出来的数目字极大地压缩了一把,可此等惊人之耗费一出来,登时便令满殿大臣们全都倒吸了口凉气,霎那间,嘤嘤嗡嗡的议论声立马再次轰然大作了起来……

/4721649.+?

第九十章平地一声惊雷起(下)

每年两百五十万贯看起来似乎不多,换算成银子,也不过就是两百五十万两而已,相比于后世投之于治河上的耗费无度来说,真不算多,要知道后世清代时每年投到运河里的常规银两都远不止这个数,更别说每每还有动辄便是以百万两计的专项整治费用,问题是此时的大唐虽经三代图治,国力强盛,号称天朝,可实际上强的只是在军事上,经济实力只能算是一般般罢了——国库每年的岁入也不过就是一千七百万贯左右而已,扣除行政费用以及各种七七八八的花销,还能剩下的也就已是少得可怜了,这还不算每年几乎都会爆发的各种边境战争之所需,认真算将下来,朝廷也就只能做到大体上的收支平衡罢了,就算能略有些盈余,可却绝对没有两百五十万贯那么多,很显然,要国库里拨出这二百五十万两银子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也就怪不得朝臣们惊诧不已了的,若是朝臣们得知李贤所报的这个数目字其实仅是真实所需的七成的话,只怕更得被惊得汗如雨下了的。

“殿下豪情,下官佩服,只是下官却有一不明处,还请殿下代为详解。”阎立本虽刚接掌户部,可半月余下来的努力下来,对国库的老底自是知之甚详,这一听李贤说起一千万贯的花费就跟说一千贯一般轻巧,登时便被狠狠地震了一下,心里头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了,不过么,话又说回来了,阎立本此番站出来的目的便是为了为难李贤,能揪出李贤策子里的漏洞对他来说,却也是好事一桩,这便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道。

“阎尚书有何疑问但讲无妨,小王不敢言必能解答,却自会尽力而为之。”李贤准备漕运的折子已有年余,自忖对漕运的方方面面都已了若指掌,虽明知阎立本这是在有意刁难,却也并不放在心上,这便笑呵呵地拱了拱手,自信无比地回答道。

“多谢殿下。”阎立本恭敬地行了个礼,先是谢了一句,而后面色肃然地开口道:“殿下可知我朝历年岁入几何,盈余又是几何?”

“据小王所知,去岁丰产,朝廷岁入一千九百万贯,较之前年约增两成,历年大体如前年,增减有限,至于盈余么,这个小王倒是不知,阎尚书既掌户部,自是该比小王清楚才是。”国库存余多少乃是朝堂机密,李贤虽贵为亲王,却也同样是知之不详,只是大体上知晓国库并不算太丰腴罢了,不过么,李贤也不怎么在意国库如今能有多少存余的,只因此番治河所需的花费李贤另有谋算,故此,明知阎立本提出此问题不怀好意,可李贤依旧答得轻松无比。

“殿下能知岁入,实有心人也,下官佩服。”阎立本言语带刺的讽了李贤一句,那意思是在说李贤不安亲王之位,实是野心之辈,这话一出,李贤的脸色立马就变了,yīn沉无比地瞪了阎立本一眼,待要发作,却又不敢在这等朝堂之上太过放肆,直气得脖子都粗了好几分,若是眼神能杀人,只怕阎立本都已死上千万回了,可惜阎立本压根儿就不吃他这一套,也没管李贤生气不生气的,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去岁大收,朝廷略有盈余,实剩七十万贯,已是历年最高,国库如今累计有钱一千两百万贯,扣除今岁预计支出,所能调用者不外一百万贯不到,下官实不知殿下所言的千万贯费用从何而来,还请殿下指教。”

“阎尚书忠于职守,小王同样感佩在心。”李贤被阎立本先前的话语刺得难受至极,纵使明知此时不是与其计较尊卑上下的时辰,可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了一句,暗指阎立本投靠太子,实有失朝堂重臣之体面,他倒是反击得快,可惜阎立本养气功夫好得很,压根儿就不为李贤此言所动,一张平板脸上甚表情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站着,一派耐心地等待李贤给出个合理解释之架势,硬是弄得李贤很有种一拳打到空气中的脱力感,恼火是自然之事,偏生这会儿李贤又拿阎立本没办法,只好暗自咬了咬牙,带着丝愤愤语气地接着说道“小王何曾说过要从国库中调银,阎尚书怕是误听了罢,诚然,漕运花费巨大,然,事关社稷安危,不可不鼎力为之,若是以十年而徐徐为之,自不虞国库不敷所用,惜乎远水难解近渴,今关中缺粮数以百万石计,若不早更易之,恐饥荒起矣,四年而为,虽有艰难,却可解燃眉之急,小王不敢因其难而畏缩,自当筹谋以尽其功!”

“下官愿闻其详。”李贤尽自说得慷慨激昂,可惜阎立本却压根儿就没啥反应,待得李贤话音一落,便即出言追问了一句,摆明了就是不相信李贤能凭空变出钱来。

“父皇,孩儿有数策可不动国库而聚治漕运之所需,恳请父皇明断。”被阎立本纠缠到了此时,李贤总算是猛醒了过来——阎立本就是个来找茬的家伙,跟他再多废话亦是白费唇舌,与其跟其斗气,倒不如直接找高宗做主为佳,这便连看都不再看阎立本一眼,一旋身,对着高宗便是一躬,。高声禀报道。

“哦?贤儿有何妙策,且说来与朕听听。”高宗显然很乐意看到李贤与太子一系的官员打嘴仗,正自听得乐呵之际,猛不丁听李贤言及有敛财妙策,立马来了兴致,笑眯眯地虚抬了下手,兴致盎然地问了一句道。

“父皇明鉴,如今不只是关中屡屡缺粮,便是整个西、北亦然,即便如此,各处酿酒之风却日趋兴盛,所费粮食无算不说,因酗酒而误事者实众矣,先帝在日,曾数次下诏禁酒,奈何酒利厚,私酿屡禁而不绝,事遂废焉,孩儿以为酒既难禁,不若以一机构统之,名曰:酒司,发酒牌以为产者凭证,无酒牌者即为私酿,当处以重罚,乃至抄家亦不为过,大可由各州专卖局定数发牌,每年一更,价高者得之,每年当可有百万贯之数以为河工之用,此为其一,其二,父皇月前曾下明诏,勒令工商者不可乘马,确是重农抑商之善策,只是如今商旅者实众,无车马实难贩货谋生,孩儿以为若能网开一面似乎更佳,大可以专卖局售车马牌,既可让商者有便行之力,又可令其为河工出力,何乐而不为哉,此皆儿臣之浅见耳,还望父皇详查。”李贤深吸了口气,滔滔不绝地便说上了,这一说之下,足足说了数分钟之久,直听得一众朝臣们全都大皱眉头不已,没等李贤将话说完,嘤嘤嗡嗡的私议声再一次响成了一片。

酒司这么个专卖机构说起来一点其实不算创新,早就有盐铁专卖的先例在了——自春秋管仲推行“官山海”制度以来,绝大多数皇朝稳定时期里,盐铁都属于官府专营之商品,大唐亦是如此,司农寺下属之盐铁司便是主管全国盐铁专卖的常设机构,按理来说,即便是再多一个酒司也没啥了不得之事,左右不过就是导致市面上的酒贵上一些罢了,可实际上却没那么简单,不为别的,只因这个时期绝大多数的酿酒场子都掌握在豪门世家的手中,远的不说,就以京师为例,最大的那些酿酒场子全都是京中世家的产业,满殿的朝臣们或多或少都跟酿酒场子有些瓜葛,真要是按李贤所说的去执行,各豪门世家的利益必将遭受重大的损失,很显然,李贤这么个章程一出,就有如平地里起了声惊雷一般,硬是将一众朝臣们全都给震得个七晕八素地,大家伙沸反盈天也就是毫不奇怪之事了的。

“陛下,老臣以为璐王殿下此二策看似合理,其实大不然,其一,与民争利乃是朝堂大忌,其二,工商不可乘马为的便是重农抑商,若是花钱购了牌照便可乘马,岂不是变相敛财,陛下之原意荡然无存之余,还必遭世人诟病,实大谬也,断不可行之,望陛下明鉴!”李贤不想理会阎立本,可阎立本却没打算就此罢手,不待高宗表态,立马高声反对道。

“陛下,阎尚书所言甚是,微臣附议。”

“陛下,治漕运之本意乃是安社稷,若是以扰民为代价,则本末倒置矣,断不可行!”

“陛下,微臣以为璐王殿下虽有为国之心,只是历练尚浅,立意虽佳,惜乎手段欠妥,当慎重以行。”

……

阎立本话音刚落,刘祥道等太子一方的大员们自是纷纷站了出来,或是直接反驳李贤的建议,或是假好心地以历练不足为理由替李贤开脱,一番闹腾之下,不少生恐高宗就此准了李贤所奏的中立官员们也纷纷出列表态,几乎是众口一词地反对李贤的建议,这等一边倒的形势对于李贤来说,已是不乐观到了极点……

/4721650.+?

第九十一章力挽狂澜(上)

完毬了,老六这厮要顶不住了,这就是强出头的代价,该死的,还得咱去给你小子擦屁股!始终冷眼旁观着的李显一见李贤在众朝臣的围攻下,一张小脸已是铁青无比,便知道李贤已到了发飙的边缘,心中暗叫不妙,真要是让李贤在这等朝堂上大发作起来,那李显一年多来的辛苦布局都将就此化为泡影,故此,尽管满心的不耐,可事到如今,李显也不得不出头了,只是心中的恼火却是一窜一窜地烧着。

原本按照李显的预订计划,李贤这份折子应该在朝议进行到将近尾声时上方是最佳的选择,概因到了那时朝臣们皆已精神疲惫,势必很难就此重要议题做出严谨的思考,纵使有争议也不会太过激烈,虽不可能一朝便能过关,可在下一次早朝到来之前,漕运折子势必将成为各方瞩目的焦点,同时太子一方未必便会全力反对,反倒是全力争取将此事抓在手中的可能性居多,如此一来,便给了李显以腾挪利用的空间,从而为暗渡陈仓之计创造条件,如今可好,李贤一上来就拉开架势去打了太子的脸面,双方之间已难有妥协的余地,尖锐的矛盾冲突之下,政争经验明显不足的李贤自不可能稳得住阵脚,于是乎,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一股脑地往外喷,这就造成了眼下这等极端被动的局面,倘若李显再不出头的话,光靠李贤的能耐,已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性了,而这显然是李显万万不愿看到的结果。

“父皇,儿臣听了诸位大臣的议论,颇有茅舍顿开之感,心中亦有些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李显出列的速度不是很快,很有种不紧不慢的稳重感,出了列之后,也没有急着开口,只是默默地站在了李贤的身旁,可就是这么一站,原本已将暴跳发作的李贤却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竟就此沉静了下来,一众朝臣们攻讦了一阵子,见李贤没反应,未免也就觉得有些个无趣,渐渐地也就安静了下来,待得大殿上已是风平浪静之际,李显这才对着高坐龙床上的高宗一躬身,语气平缓地开了口。

“哦?显儿对漕运一事亦有涉猎么?那好啊,就说来听听罢,说错了也无妨,朕不怪尔便是了。”高宗是懦弱了些,可并不痴愚,这一年来李显的表现他可是都看在眼中的,心中自是对李显格外高看了一眼,此时见李显丝毫没有初涉朝堂的紧张,身上反倒是透着股成熟稳重的味道,不由地暗自啧啧称奇不已,这便微笑地点了点头,一派温和地回了一句。

“儿臣谢父皇隆恩。”李显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道:“父皇,儿臣以为六哥所言有理,诸臣工所言也不差,双方只是道不同耳。”

“此话怎讲?”高宗原本以为李显站出来会坚决地支持李贤,却没想到李显一开口居然是和稀泥的架势,登时便是一愣,狐疑地看了李显一眼,眉头微皱地追问道。

“父皇明鉴,依儿臣看来,道有大道小道之分,实不可同日而语,漕运关系社稷安危,漕运不畅,其害大矣,去岁大丰,危害尚不显,倘若遇饥年,若何如之,难不成天下竟有就食天子乎?是故,儿臣以为六哥所谋者大道也,比之仅顾一己之私者,其德昭焉,此儿臣之见耳,望父皇明断。”李显可不是李贤那等政争菜鸟,这一上来便是从大义上着眼,言语不多,却颇显高屋建瓴之气魄,虽没一个脏字,却狠狠地扇了先前冒出头来围攻李贤的众臣们一个响亮的耳光,硬是弄得阎立本等老江湖都不禁为之汗颜不已。

“就食天子?呵,显儿这话说得倒也不差,只是国库不丰,朕又不愿扰民,如之奈何?”高宗还真就是个就食天子——前些年高宗总往东都跑,虽说有着武后的怂恿的因素在,其实何尝不是因着关中缺粮之故,不得已就食洛阳罢了,这会儿一听李显如此说法,不禁老脸微红,苦笑着摇了摇头,索性便给李显出了个难题。

嘿,老爷子,还真有你的,又要马跑又要马不吃草,这等好事哪寻去?李显险些被老爷子的话给气乐了,心里头狠狠地腹诽了高宗一番,可也没辙,高宗既已出了题,不答是不成的,不单得答,还得答得漂亮,好在李显此番也是有备而来,却也并不怯场,只略一沉吟,便已慎重其事地开口道:“回父皇的话,孩儿以为事情或许可以分两步行去,其一,关中之地虽已不敷授田之用,然却尚大有潜力可挖,若能耕种得法,量产倍余实不足为奇……”

“哦?显儿可有良策乎?”高宗身为“就食天子”,自然是深知粮食对关中的重要性,这一听李显居然有办法将关中之地的粮食产量翻倍,登时便来了精神,甚至等不得李显将话说完,便即出言打断道。

“回父皇的话,孩儿不敢虚言哄骗父皇,量产倍增之秘说来很简单,便着落在‘轮耕’二字上罢了,若能无须轮耕,量产自多矣。”李显并不因高宗着急便一股脑地将办法说将出来,而是故意卖了个关子道。

“殿下,您怕是不知农务罢,轮耕乃是为蓄积地力,不得不为之,若是强自耕种,不单不能增产,反倒有颗粒无收之危矣,此诚不可以胡为也。”朝中大臣大半不识农务,可阎立本却是个行家,一听李显说得如此自信,忍不住出言打岔了一句,语气里满是不屑之意,就只差没指着李显的鼻子骂其年幼无知了的。

“唔,阎爱卿所言甚是,朕虽不曾务过农,可轮耕之理还是知晓的,莫非显儿另有妙策不成?”高宗其实是不知农务的,不过见阎立本说得如此肯定,自也就认定事实必是如此,也以为李显就是在胡言,原本强烈的兴趣立马便化为了乌有,只是抱着姑且听之的心理,随口问了一句道。

“父皇明鉴,四年前父皇曾赏了儿臣两个庄子,大小相当,只是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罢了,水土田亩也大体相同,按理来说,两庄之产出当是相差无多才是,其实不然,父皇可知城东之‘饼儿庄’所产与西庄之差几何么?”李显没有去理会阎立本的嘲讽,只是微笑地看着高宗,继续卖着关子道。

“这个……,朕倒是不知,显儿就说来与朕听听罢。”高宗赏赐诸皇子的东西多了,哪可能记得住四年前赏李显庄子的事情,不过倒也不以为李显会说谎,毕竟此事在皇宫档案里皆有记载,一查便可知真伪。

李显自信地一笑,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好叫父皇得知,‘饼儿庄’每年所出是西庄的两倍还有余,区别便在‘轮耕’二字上,父皇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前去验证,当可实证孩儿之言。”

“哦?竟真有此事?这‘饼儿庄’是如何耕种的,显儿快说与朕知。”高宗见李显说得如此之肯定,自忖李显断然不敢在这等朝议时分信口雌黄,原本已熄灭了的兴致再次高涨了起来,霍然站了起来,满是期盼地追问道。

“回父皇的话,奥妙尽在‘循环’一道上,此法非儿臣独创,乃是儿臣家中一管事据《齐民要术》所载总结而得,大体上如是:于田地中央建一水塘,周边依次排开猪圈、鸡鸭饲养场,果园、粮田,塘中养鱼、种藕,并以之为浇灌果园、粮田之水源,以粮田所出之秸秆为饲料养家畜家禽,以家畜家禽之粪便为源,既可于塘中养鱼、种藕,又可为肥田之用,果园除产果品之外,其落叶枯枝亦是肥田之良源,如此循环利用,既可保证无轮耕之必要,又能另得果品等额外之产出,比之仅以种粮之庄,倍增不足为奇也。”李显这回倒是没再卖关子了,将“饼儿庄”的总体设计略述了一番,点出了循环利用之道。

“好,显儿所言的法子朕瞧着甚好,若是能推而广之,何愁关中岁入不增耶,韦夕机何在?”高宗虽不懂农务,可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却也颇觉合理,心情自是振奋不已,不待众臣有所表示,高宗已点了司农卿韦夕机的名。

“臣在。”

若说阎立本是个农务的行家的话,那司农卿韦夕机就是行家里的专家,就在旁人尚未想明白李显所言的“循环利用”之奥秘何在时,韦夕机已是彻底明白了事情的关键所在,正自激动不已间,突闻高宗点了名,自不敢怠慢,紧赶着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诺道。

“韦爱卿乃老司农了,依爱卿看来,显儿所言的法子可行否?”高宗虽相信李显不敢在朝堂上肆意浮夸,可毕竟还是不太放心,这便谨慎地出言咨询道。

“陛下明鉴,依微臣看来,此法从道理上能说得通,然,是否可行尚虚实地验证,在未曾见到实证前,微臣实不敢妄言。”韦夕机是个极为谨慎之人,尽管内心里已相信了李显所言的办法可行,可在回答高宗的咨询时,依旧谨慎地持保留之态度。

“嗯,韦爱卿乃老成谋国之臣,朕信得过,此事便交由爱卿具体负责好了,若是真能在关中推广开去,实功莫大焉,朕颇是期待。”高宗一高兴,浑然忘记了先前正争执着的漕运之事,兴奋无比地对韦夕机下令道。

“是,微臣自当慎而行之,定不敢有违圣意。”高宗既已下了决心,韦夕机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便应了诺,而后躬着身子退回了原位。

呼……总算是将局面扳回了一些,该死的老六,可别再出啥妖娥子了!这一见场面已因自己的努力而大为改观,李显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趁着高宗与韦夕机君臣奏对的当口,脑筋飞快地运转了起来,紧张地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趁胜追击之事宜……

/4721651.+?

第九十二章力挽狂澜(下)

就目下的形势而论,漕运折子要想顺利通过可能性已是不高,至少在此番朝议上是绝无这等可能——且不说太子那头因着脸面问题,绝对会拼死拦截,便是高宗也未必敢轻易地定下如此重大之事,很显然,摆在李显面前的并不是折子通不通得过的问题,而是如何尽可能地引动太子心底里掌控权柄的欲望,要想做到此事,那就必须先得镇住场面,将因李贤的鲁莽行为所横生出来的尖锐矛盾抹平,至不济也得让矛盾缓和下来,而这,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李显实不敢断言自己一定能做得到,可惜他没得选择,哪怕再难也得上了。

“父皇明鉴,儿臣先前所言之新耕之法虽能有奇效,只是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欲行此法,须得近水源之地,或是广修水渠以为蓄水之用,若不然,恐有画虎不成反类犬之忧,且此策仅能略解关中田地不足之虑,待得人口再增,恐还得有缺粮之虞,故此,儿臣以为六哥之建言大善,漕运之事实是刻不容缓,当速行之,至于所需之钱粮,依儿臣看来,六哥之策实老成谋国之大道也,望父皇明断。”韦夕机方一退下,李显立马站了出来,趁着高宗心情好的当口,明确地表态支持李贤的建议。

“唔。”

高宗因为自幼体弱的缘故,对酒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也就是大宴群臣时应景儿喝上几盅罢了,平日里基本上滴酒不沾,于他而言,酒基本上也就是可有可无的玩意儿罢了,若是能从发酒牌上整出些钱财去治河工,高宗心里头其实是赞成的,然则他却不能不考虑到此举对民间的影响,也不能不考虑到群臣们的反对意见,实不好在这等场合下随便表态,也就只能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一派若有所思状地点着头,却半天都没给出个明确的答案来。

“禀陛下,微臣以为周王殿下此言差矣,朝堂举措当以便民为要,岂可与民争利乎?微臣实是不敢苟同。”就在高宗沉吟不决之际,一名身着御史官服的中年官员突然从文官队列的末尾窜了出来,高声地反对道。

“萧御史口口声声为民请命,想必是心怀社稷之人,小王佩服不已,只是小王却有一疑问在心,不知萧御史可清楚这京师上下有多少的酿酒坊,又是何人所有,请萧御史赐教。”李显侧身一看,见冒将出来的是太子亲信之一的监察御史萧明,心头不禁微沉,再一看群臣也有着蠢蠢欲动之迹象,自是不敢怠慢,不待众人发动,便即毫不客气地反击了过去。

“这……”萧明显然没想到李显所提的竟会是这么两个问题,登时便有些子傻了眼,他不过就一御史罢了,哪能查得到翔实之数据,硬是被噎得老脸微红,可又不甘心就此认输,这便眼珠子转了转,反问了一句道:“殿下既如此问,想来心中定有成数,下官愚鲁,请教殿下高明。”

“呵,萧御史怕是要失望了,小王心中并无成数。”李显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先说了半截子话,待得萧明眼镜一亮,准备趁势发动反扑之际,突然话音一转,笑眯眯地开口道:“不过,小王之六哥对此却是了如指掌,萧御史这个问题怕也只有六哥能回答得出来。”话说到这儿,李显也不管萧明的脸色有多难看,对着李贤一拱手道:“六哥,您请。”

经过李显如此这般地打岔了一番之后,李贤浮躁的心气自是早就恢复了平静,此际见李显如此谦让地将自个儿又拱了出来,心中暗自感激不已,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是讲客套的时辰,李贤只是感激地看了李显一眼,而后略向前行了一小步,对着高宗一躬身道:“启禀父皇,儿臣所奏之法皆有根据,并非凭空臆想,据查,京师周边,仅在京兆府登记在案之酿酒坊便有大小四十三间,各府庄园自酿之酒坊尚且不算在内,除两家规模不大的为民间商者所创外,其余诸酒坊皆是世家所有,其中以杜、叶、许三家为最大,光是此三家每年所出之酒便有五万斤之数,换算成粮食,则共需耗粮三十余万斤,算上全京师一年耗在酒上的粮食,便足足有近两千石之多,其数惊人,若以整个关中计,此数恐得再多十倍有余,关中之地之所以缺粮,酿酒所耗过巨亦是其中之根由,以致朝堂不得不从江南调粮,有鉴于此,发酒牌以征河工之用,自是合情合理,还望父皇明鉴。”

“轰……”

李贤如此翔实的数据一摆将出来,满大殿的朝臣们先是为之一愣,而后便即乱纷纷地议论了起来,声音之噪杂简直如同滚开了水一般,但却无人敢当场站出来质疑李贤的话语。

“父皇,儿臣以为六弟、七弟所言虽是颇有道理,然,一者兹体事大,不可仓促定夺,二来六弟所言之数据尚需核实,今日实不合下一结论,依儿臣看来,不若再议也好。”眼瞅着李贤哥俩个在那儿一唱一和地玩着默契,太子实在是坐不住了,尤其是看到一众朝臣尽自私议,却无一人敢站出来唱反调,李弘不由地便急了——真要是河工折子就这么通过了,以李贤、李显哥俩个的手腕而论,河工一事所涉及到的工、户两部以及司农寺还不得被这两家伙搞得个天翻地覆,那可不是李弘能接受的场面,故此,尽管满心的不愿,李弘也不得不站将出来,以图将事情押后处置。

“陛下,太子殿下所言乃老成谋国之道,还请陛下明断。”

“陛下,老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甚是,河工一事非同小可,骤然定夺恐多遗误,当慎重以行。”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当详探后再行计议。”

……

太子毕竟监国多回,其所拥有的心腹与人脉可不是李贤哥俩个能比得了的,这不,太子话音刚落,呼啦啦便站出了一大帮附议的官员,其中不凡有乐彦玮、卢承庆这等宰辅大臣,与此同时,许多原本不怎么参与诸皇子争斗的官员们也因着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全都站了出来支持太子的意见。

“哼!”

这一见太子那头兵强马壮,而自个儿这边就小鱼小虾两三只,李贤的脸色登时便晴转多云了起来,冷着脸哼了一声,似有就此悍然出头抗争一回之迹象。

不好,老六这厮又要犯浑了!李显早就在注意着李贤的神情变化,这一见李贤有盲动之迹象,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顾不得许多,赶忙抢在李贤之前站了出来,对着高宗一躬身道:“父皇,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所言甚是,仓促不可定大事,当详究之后再议,恳请父皇圣裁。”

“嗯,显儿此言甚合朕意。”高宗这会儿心里头原本也没拿定主意,自是不想就此轻易地下个结论,此际见李显自己提出了暂缓,自无不应之理,这便夸了李显一句,而后方才将目光转向脸色不愉的李贤,略一沉吟道:“诸臣工皆以为此事须暂缓,贤儿以为如何啊?”

如何?到了这般田地了,李贤纵使再有着千般的委屈,万般的不愿,他也不敢说个“不”字了,没奈何,只好深深一躬,简短无比地回了一句道:“父皇圣明。”

“嗯,那好,此事便下回早朝再议好了,诸爱卿皆须努力,群策群力以成河工之大计,朕甚期许之。”高宗虽不想在这等朝争激烈时对河工一事下决定,可内心深处还是很想能将河工之事一举摆平的,这便在言语中为河工的事情定了个调子。

“臣等谨遵圣谕。”

高宗放了话,诸臣工自是不敢怠慢,齐刷刷地躬身应诺不迭,只是没等众朝臣们直起身板,高宗已然起了身,径直向后殿转了去,显然是不准备再议其他事情了的。

“退朝!”

这一见到高宗已起身离开,司礼宦官高和胜赶忙一甩手中的拂尘,宣了一声之后,领着一众小宦官们追在了高宗身后,也转进后殿去了,一场争斗激烈的朝议到了此时便算是告了个段落,只是满殿之人都清楚这不过只是一场更大风暴的前奏罢了,真正的狠斗只怕还在后头。

“哼!”高宗一走,自感受了挫折的李贤是半刻都不想再呆在朝堂上了,朝被群臣们围着的太子处瞄了一眼,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便转身向殿外行了去,走前甚至都忘了要跟李显打个招呼,显见其心中的怒火有多高。

唉,这个菜鸟,不都说得好好的么,这河工折子不就是一障眼法罢了,还计较那么许多作甚,真是个没所谓的家伙!这一见李贤负气而去,李显硬是被弄得哭笑不得,可这当口上又不好说些甚子,只能是苦笑地摇了摇头,既懒得到太子跟前凑热闹,也不想去追李贤,索性独自一人溜达着向宫外行了去,却没想到还没等他走到宫门处,后头便传来了一阵疾呼之声……

/4721652.+?

第九十三章妥协的艺术(一)

“周王殿下请留步!”

能将已频于破败的局面生生扳了回来,李显的心情其实不错得很,出宫的脚步自也就轻松自如无比,左右也无须赶时间,素性便慢吞吞地磨蹭着,却没想到后头竟传来了声急吼吼的招呼声,登时便令李显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来的是司农韦夕机,心中一动,已猜出了其之来意,这便笑着站住了脚。

“殿下,下官冒失了,实是因此事紧急,下官不得不如此,还请殿下海涵则个。”韦夕机身居九卿之高位,可也就是五十不到的年龄,算得上官运亨通之辈,然则为人却甚低调,这一见李贤回过了身来,赶紧一路小跑地到了近前,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道了声歉意。

“不碍事,韦司农有事尽管吩咐,但凡小王能办到的,断不会推辞。”

李显这一世虽与韦夕机无甚交情,可上一辈子却与其相交甚厚,此时得遇“故人”,自是不会摆甚亲王的架子,很是客气地拱手还了半礼,笑着回了一句道。

“多谢殿下慷慨,下官既奉了圣旨,要以殿下之农庄为本,行推广之事宜,自不敢有所懈怠,恳请殿下能恩准下官带同司农寺同僚一并进庄考察。”韦夕机亦是此番朝堂大洗牌的受益者,刚从司农少卿被提拔为正卿,虽说并非太子嫡系,可在政治立场上却是偏向太子一方,往常因着公务之故,也属东宫常客,此番前来寻李显,怕的便是李显因其亲近太子而有所刁难,可此时见李显一派好说话的架势,心中立马暗自松了口气,赶忙将来意道了出来。

“此事易耳,小王回府交待一下即可,韦司农何时要去都成,这样罢,小王明日正好得闲,韦司农若是方便,就约在明日好了,小王自陪韦司农走上一遭,如此可成?”李显深知韦夕机乃是个有能力的实干家,自是有心将其拢入麾下,这便毫不犹疑地应承了韦夕机的要求,甚至提出要亲自作陪。

“下官实不敢劳动殿下大驾,但得殿下准允,余愿足矣。”韦夕机年纪轻轻便能名列九卿之一,自不是书呆子型的人物,这一听李显话里有着明显的示好之意,心里头立马咯噔了一声,他可不想轻易卷入诸皇子的狠斗中去,忙不迭地略退了一小步,躬身婉拒了李显的好意。

“韦司农觉得如何好便如何算,唔,此为小王之印信,庄中之人一见便知,韦司农去时只须出示便可随意为之。”李显虽很是看重韦夕机,也真的很想将其拢在手中,但却不会急于求成,左右来日方长,李显自不愿过分相强,这便伸手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递到韦夕机的面前,笑着说道。

“多谢殿下抬爱,殿下事忙,下官就不多打搅了,告辞。”韦夕机见李贤没有坚持要作陪,暗自松了口气之余,也不禁有些歉然,恭敬地双手接过李显递过来的玉佩,后退了两步,躬身谢了一声道。

“嗯,也好,韦司农自便罢。”李显饶有深意地看了韦夕机一眼,也没再多废话,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自地转身向宫外行了去,这才刚逛荡着出了宫门,结果又被人给拦住了。

“殿下,您可算是出来了,我家殿下请您过府一叙。”张彻显然是等得急了,这一见李显悠哉游哉地走出了宫门,几乎是窜一般地凑了过去,紧赶着出言禀报道。

嘿,老六那厮怎地总改不了这急躁的性子,得,不见还不成了!李显今日可是一大早便起了的,练武本就耗体力,再加上早朝上又狠斗一把,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已是有些子疲了,本打算这便回府休息的,可一听李贤有请,却又不好不去,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点头应允了下来,乘马车直奔璐王府而去……

“六哥,小弟来了。”

李显如今跟李贤混得倍儿熟,进璐王府就跟进自家门一般,压根儿就用不着通报,直接逛荡着便去了后院的书房,方才一进屋,入眼便见李贤正黑着脸端坐在几子后头,那副怨气冲天的小样子,瞧得李显又好气又好笑,只不过李显也算是见怪不怪了的,这便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笑呵呵地招呼了一声,也不待李贤右所反应,便随意地走到李贤对面端坐了下来。

“哼,那厮欺人太甚,孤断不与其干休,七弟可愿助孤?”李贤自觉今日早朝吃了大亏,心里头百般的不甘心,这一见李显满脸无所谓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一声,瞪圆了眼,怒火万丈地嚷了一声道。

“六哥这是说哪的话,小弟与您乃是一体的,何来助不助之说,莫非六哥这是要打小弟的脸么?”眼瞅着李贤此时正在气头上,李显自是清楚此时不是跟其讲道理的时候,这便假作生气状地拉下了脸,皱着眉头,不悦地反问道。

“你……,唉,七弟海涵,为兄只是气不过那厮仗势欺人罢了,实不是要与七弟生分。”李贤本正生着气,可一见到李显不高兴了,先是一恼,而后便即冷静了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很是不甘地叹了口气道。

“六哥,小弟说过多回了,河工上的事您是断争不过那厮的,再说了,真要是父皇将此事交于六哥,反倒易遭小人构陷,您又何必执着一时之得失呢,若是此时与太子哥哥硬碰,两败俱伤之下,只怕白白便宜了旁人,此诚不可以不防!”李显此时又累又饿,实在是不想再绕着弯子去劝解李贤,索性板着脸教训起李贤来了。

“孤……,孤也就是一时忘了,嘿,七弟莫急,为兄,啊,为兄断不会再有闪失了的。”被李显这么一通子埋汰下来,李贤先是一愣,接着便想起了是他自个儿早朝时没按事先商量好的路线走,以致闹出了如此多的波折,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红,有些子赫然地解释了一番。

“六哥无需自责,其实眼下的局面并不坏,依小弟看来,甚或比原先之计划稍好也说不定。”李显很清楚李贤的个性刚直得有些刚愎,自不想过为己甚,这便脸色稍缓地下了个断言。

“哦?此话怎讲?”

李贤生气的原因并不完全是因在早朝上吃了鳖之故,更多的则是在担心预订的计划无法实现,着急上火之下,这才显得有些子冲动,此时一听事情似乎有转机,立马来了兴致,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六哥,父皇让你我兄弟帮办朝务之本意便是不希望朝中局势一面倒,而今冲突既起,父皇那头自不会坐看六哥平白受了委屈,该帮的多少还是会帮的,大势上如此,六哥又何必顾虑太多哉,其二,治河工理漕运一向是父皇之心愿,六哥的本章自是合父皇之心意,之所以不当场圣裁,一是恐此策有疏漏之处,须得好生计议一番,方敢有所决断,二么,也是不忍伤了太子哥哥的面子,尤其是后一条,还望六哥牢记在心的好,换而言之,此河工折子应是能过,只是却很难由六哥您来cāo办,这一条小弟去岁便已说过了,自不再多言,而今之计,莫过于如何借势而为罢了,其余诸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李显实是怕了李贤的冲动性子,惟恐这主儿一个孟浪之下,再次整出些不必要的麻烦来,这便索性将话说透说重上一些。

“唔,七弟所言甚是,是为兄急了些。”李贤本就是个聪慧之辈,自不会听不出李显这等说法的本意是为了他李贤好,话虽不甚动听,可情与理却是真实无比,心中一暖,有些子不好意思地拱了拱手,再次出言道了声歉。

呵,有进步嘛,这就肯认错了?李显重话一说完,心里头不禁也稍有些悔意,怕的便是李贤老羞成怒,可此时见李贤破天荒地自承其错,倒是被弄得一愣,不过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笑着道:“六哥不必心急,若是小弟料得不差的话,母后那头极有可能会出面推动河工一事,真到那时,急的便该是太子哥哥了,妥协是必然之事耳,只看如何交换罢了。”

“唔,七弟打算如何与那厮交换?”李贤默默地想了想,觉得李显的分析颇为有理,只是并不敢完全肯定,这便谨慎地出言问了一句道。

“不好说,得看母后那头的动作方可定夺,此时你我兄弟万不可盲动,坐观其变好了。”李显只是凭直觉断定武后不会在这等大事上保持缄默,但却无法准确地推断出武后将会如何动,自也就很难定出个完善的应变计划,面对着李贤的追问,李显也就只能含糊地回答道。

“既如此,那便先这样也罢,时候不早了,七弟便留下与为兄一道用了膳再去可好?”李贤想了想,也觉得此事牵涉面广,其中变数太多,实难以做出个准确的预测,更惶论相关应变计划了的,自也就此释然,自失地笑了笑,出言挽留李显道。

“故所愿,不敢请耳。”李显一来是腹中空空,懒得再往自家府上赶,二来么,也有心跟李贤多套套近乎,这便掉了句文,而后哈哈大笑了起来,李贤见状,自也跟着笑了开了,一时间满书房里尽是小哥俩惬意的笑声在盘旋回绕……

/4721653.+?

第九十四章妥协的艺术(二)

“娘,娘,呜,唔,娘……”

懿德殿的卧房中,小公主李令月身着一身粉红单裙,裸着一双肥嘟嘟的白净胳膊,兴奋地在宽大的胡床上爬来爬去,时不时地还翻上个跟斗,口中含含糊糊地叫着,白净的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就宛若刚熟的苹果一般可爱。

“小妮儿乖,来,到娘这儿来。”

端坐在胡床边的武后一脸慈爱地看着欢闹不已的小东西,轻轻一扬手,跟变魔术一般变出了枚红彤彤的干枣子,托在掌心,颠动了一下,笑眯眯地诱哄着。

“娘,娘,要,要……”

一岁半的小太平刚长了几颗大牙,如今正值磨牙期,最喜欢的便是啃红枣,这会儿一见武后拿出了大红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立马便瞪圆了,一眨不眨地盯着大红枣看了好一阵子,突地发出一声欢呼,而后连滚带爬地向武后处窜了过去,一边还含糊地叫嚷着,别看个小,爬起来的速度却是快得惊人,那副急迫的小样子逗得武后大笑不已。

“禀娘娘,许相已到了两仪殿,请娘娘示下。”

就在武后娘儿俩笑闹之际,懿德殿主事宦官严德胜从房外匆匆行了进来,这一见武后正逗弄着小太平,脚步不由地便是一缓,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硬着头皮凑了过去,躬身禀报道。

“嗯,知道了。”

一听许进宗已到,武后并没有甚特别的反应,头也不回地吭了一声,一把将已爬到了身边的小太平抱进了怀中,亲昵地搂了搂,这才爱怜无比地将红枣塞到了小太平的手中。

“呜呜,娘,唔……”

小太平一拿到红枣,可是得意坏了,一口便往嘴中塞了去,一边啃咬着,一边支支吾吾地瞎嚷嚷着,那副心满意足的小样子着实可爱到了极点,饶是武后心中有事,可还是忍不住多逗留了好一阵子,这才趁着小太平不注意,悄然行出了卧房,领着一众宦官宫女们向两仪殿行了去,然则还没等武后行出懿德殿的后殿,背后便传来了小太平的嚎啕大哭之声,武后的脚步不由地便是一顿,可最终还是没有回过头去,领着一众人等径直去得远了,惟剩小太平伤心的哭嚎声在殿中回响个不停……

许敬宗并不是独自一人到的两仪殿,实际上,此时殿中还有两名身着浅紫袍服的青年官员在,一人浓眉大眼,身高臂长,身上穿的虽是五品文官的袍服,可精气神却颇有武将之风,这人正是北门学士中两大首领中的周思茂,至于另一面目俊朗者则是与周思茂齐名的刘祎之,此二者皆弘文馆出身,文名噪于一时,又经武后看重,得以借封禅泰山之机提升入五品官之列,算是当今大唐之新贵。

殿中三人说起来都是武后一党中人,照理来说,该是彼此关系融洽才是,可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别的不说,光是看站位便能看得出些蹊跷——许敬宗老神在在地站在了前墀下左手边的最靠前的位置上,一派当仁不让之状,当然了,以他许敬宗侍中的身份,站这个位置亦属理所当然之事,可刘、周二人显然不买许敬宗的账,不是站在许敬宗的身后,而是跑右手边去了,虽不曾与许敬宗并列,可分庭抗礼的意味却是明摆着的,不仅如此,刘周二人还凑在一块低声地窃窃私语着,分明是把许敬宗当空气看了,至于许敬宗么,似乎对刘周二人的不敬之举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连看都不曾向刘周二人处看上一眼,然则其眼底深处不时闪过的一丝丝yīn霾却暴露出了许敬宗之本意。

“皇后娘娘驾到!”

一声尖细的嗓音突然响了起来,、殿中的三人自是顾不得再玩那些个小心眼,忙不迭地各自整了整官袍,躬身而立,恭候着武后的到来。

“臣等恭迎皇后娘娘。”

一阵脚步声起处,武后在一群宦官宫女的簇拥下,从后殿转了出来,径直走上了前墀,毫无顾忌地端坐在了龙床上——按大唐律法,龙床只有皇帝能坐,旁人坐将上去都是砍头的大罪,哪怕武后身为皇后,也没资格坐上龙床,然则武后竟就这么坐下了,还坐得极为的放松,登时便令许敬宗等人的眼神都为之一凛,然则却都不敢有旁的表示,只能是各自躬身问了安。

“免了,希美(刘祎之的字),本宫交代的事都办得如何了?”端坐在龙床上的武后身上再无一丝先前在懿德殿时的柔情,有的只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饶是殿中三人皆非寻常之辈,也不禁被这等威压镇得心头狂颤不已,可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头顶上已传来了武后平静里带着丝丝肃杀的问话声。

“回娘娘的话,微臣自领了娘娘懿旨起,便与诸般同僚彻夜商议此事,经三日里反复推演,微臣等大体认同璐王殿下的河工折子确有可观之处,若依此行了去,或许真能了结漕运之难题。”刘祎之正自心神震动间,突听武后点了自己的名,不由地微微一个哆嗦,忙不迭地抢了出来,躬身回答道。

“嗯,成算几何?”武后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微皱了下眉头,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稍显慎重地问道。

“娘娘明鉴,臣等推演的结果是六成,只是所需的怕不止千万之数,依臣等估计,非一千五百万贯难成其事。”这么一问一答之后,刘祎之已是彻底平静了下来,待得武后见问,不慌不忙地一拱手,语气肯定地回了一句道。

“一千五百万?倒也不算多,尔等对此事有何看法么?”武后眉头一扬,似乎压根儿就不在意多将出来的这五百万贯之数,只是呢喃了一声之后,便即追问起一众北门学士们的定策来了,

“这个……”刘祎之显然对一众北门学士们公议出来的定策持保留意见,此时听得武后问起,脸色微微一变,竟踌躇了起来。

“启禀皇后娘娘,臣等公议之后,认定此策可行,却不可由璐王殿下行之,建议皇后娘娘将此事交由臣等去办,以臣等之能力,再有皇后娘娘之支持,断无不成事之理!”刘祎之尚在犹豫之际,周思茂已昂然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哦?是么?”武后眉毛一挑,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侧脸看向了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的许敬宗,很是客气地问了一句道:“许相,您老对此可有何见教?”

许敬宗微一躬身,长长的寿眉抖了抖,一脸平静地开口道:“回娘娘的话,老臣曾听过一个笑话,颇觉有趣,不敢藏私,特献将出来,供皇后娘娘一笑——市井有传虎牙能治痿症,由是大贵焉,一齿值千金而难求,某人闻之,大喜,自言发财在即,遂孤身上山,欲寻虎拔牙,旁人劝之曰:‘虎牙虽好,须得有命。’,其不信,以为旁人妒其发财,遂决然上山,途遇一虎,其大呼:‘留下牙来!’狂扑而上,时值虎饿,见有人来,大喜,一口咬之,食焉,旁人叹之:实乃要钱不要命的主!”

“噗嗤!”

许敬宗的话说得慢吞吞的,表情也木讷得很,实在不像是在说笑话的样子,然则武后何许人也,只一听便知许敬宗这是拐着弯子在骂周思茂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不由地便笑了起来。

“你……”

周思茂自幼便有神童之名,自也不是省油的灯,哪会听不出许敬宗在骂人,登时便被气得面色铁青无比,然则武后在上,他自不敢放肆,硬是一口气咽不下去,生生被憋得难受至极。

“许相风趣不减当年,老当益壮,实社稷之福也,本宫许久不曾如此乐了。”武后笑意盈然地赞了许敬宗一句,而后对着尴尬无地的刘、周二人一挥手道:“尔等之意本宫知晓了,此事再议,都退下罢。”

“是,臣等告退。”

刘、周二人满怀信心而来,却被许敬宗一个闷棍打得晕头转向不已,此际见武后挥退,尽自心中不服,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告辞而去了的。

“许相,年轻人不懂事,历练不足,有些傲气也属寻常,还望许相多多提携后辈方好。”武后心思玲珑得很,自是知晓许敬宗这是在借故教训刘、周等人,这便婉言地劝解了一番。

“娘娘放心,老臣自不敢因私虑而误公事。”许敬宗从来都是个记恨的主儿,对那帮子北门学士的猖狂实在是看不过眼去,早有心给他们一些教训,哪怕武后出面说和,他也不会改变心意,只不过回答起来却显得诚恳无比。

“许相的话,本宫信得过。”出于御下的需要,武后本心也不希望许敬宗与北门学士一团和气,之所以出言劝解,其实也不过就是意思一下罢了,自不会在此事上多费唇舌,只提点了一句,便将话头转到了正题上:“依许相看来,这河工折子一事本宫当如何处置方妥?”

“璐王殿下贤能,老臣可是感佩得很啊。”许敬宗没有直接回答武后的问题,而是捋了捋xiōng前的白须,感慨万千状地回了一句道。

“哦?”

武后眉头先是一皱,而后又是一扬,轻咦了一声之后,眼神渐渐地锐利了起来……

/4721654.+?

第九十五章妥协的艺术(三)

李贤的河工折子一上,朝野为之震动,数日来,京师上下热议不绝,大体上来说,支持者少,而反对者众,尤其是李贤折子里所提到的酒司、车马牌之构想更是激起骂声一片,在有心人的暗中推动下,对李贤的攻讦有着越演越烈之势,不知有多少朝臣都已暗中备好了弹劾本章,就等着下一次早朝时群起发难了。

事到如今,朝局大势对李贤、李显这小哥俩来说,可谓是不利已极,然则小哥俩个似乎对此等即将来临的大难毫无所觉一般,浑然不加理会——李贤借口读书闭门谢客,不但不见外客,便是连他自己的心腹手下也不见,至于李显么,则一如往常,除了练武之外,旁的事情一概不加理会,谁来拜访都接见,可却绝口不提河工折子之事,但凡抱着打探消息之心前来者,无不扫兴而归,愣是没见谁能从李显口中得到一星半点的准信。

漫不经心?满不在乎?当然不可能,别的不说,就李贤那头所谓的闭门读书,其实只是怕被外人看见其焦虑万分的情形,不得不关门躲将起来罢了,至于李显么,虽说谈笑一如往昔,可实际上内心里的煎熬一点都不比形之于色的李贤来得低——河工折子乃是李贤兄弟俩踏上朝堂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若是不能一炮打响,接下来可就得过上一段很长时间的苦日子了,在所有不利影响都消散殆尽之前,哥俩个啥事都做不了,而这个时间恐怕非得两、三年不可,很显然,无论是李贤还是李显都耗不起这个时间,自不可能不着急上火,只不过李显很清楚此际不是盲动的时辰,唯有稳守方是最佳的选择,哪怕等待的煎熬再苦,也只能硬顶下去,李显有理由相信事情很快便会出现转机,唯一不敢确定的只是这转机将在何时到来而已。

“停,殿下,末将说过多次了,使枪当去如箭,归如线,似殿下这般使枪法,一旦上阵,断挨不过敌手一枪之挑,看好了,末将再演一遍。”

李显的心因着河工折子一事焦虑得很,虽说表面上一切如常,可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儿,闲时看不出什么,然则一到演武场上,手底下便有了乖谬之处,一套长枪基础枪术走将下来,用力不是大了,便是小了,招式间的串联更是破绽百出,直瞧得前来执教的李伯瑶大皱眉头不已,到了末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李伯瑶不得不叫了声停,又亲自给李显示范了一番,但见李伯瑶枪出如闪电,拨把抱枪如龙戏水,撤步批枪地动山摇,着实威风无比。

“都看清楚了么?”李伯瑶一趟枪走下来,脸不红,气不喘,收枪一立,面无表情地看了李显一眼,淡淡地问了一句道。

“是,小王知错了。”

李显尽自心中有事,可还是被李伯瑶的枪法所深深地吸引住了,深吸了口气,恭敬地回答道。

“那好,重来!”

这一年余的接触下来,李显所表露出来的习武之天赋以及毅力李伯瑶全都看在眼中,虽说表面上对李显依旧是不假辞色,可实际上心底里已是真将李显当弟子看了,除了《卫公兵法》之外,一身本事已是倾囊相授,对李显的要求自然是格外的严格,此时见李显认了错,李伯瑶也就不为己甚,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小王遵命!”

李显高声应了诺,而后狠命地甩了下头,将脑海里的杂念全都赶了开去,慎重其事地将竖持着的长枪端平了,蓄力待发,枪未出,枪意已是盎然而起,那等岳峙渊渟的气势一出,已是颇具大家之风范,所差的不过就是招式的纯熟而已,看得李伯瑶暗自感叹不已——所谓年刀月棍一辈子的枪,说的便是枪法易学难精,而这个“精”绝大部分意义就在气势的养成上,有了精气神,这才有成为枪中高手的可能性,寻常之辈可能练了一辈子的枪都无法培养出气势来,便是李伯瑶自己也是习枪数载之后才慢慢体悟到气势的韵味,这都已算是天赋异禀的了,可李显倒好,习枪不过半年,居然已养成了气势,虽说尚显稚嫩,可毕竟已成了气候,这等妖孽一般的天资着实令李伯瑶感慨之余,又深感惋惜的,时常想若李显不是天家子弟的话,实可算是卫公一脉的最佳传人了的。

这年月的枪可不是后世影视节目里常有的那种红缨枪,而是比长矛短上一些的槊,长约一丈二,枪尖也不是圆锥形的,而是细长如刀刃一般,只是比刀刃要厚上三分,真要拿个比方的话,或许更像是《三国演义》里张飞所使用的丈八蛇矛,就算是木柄所制的家伙都足足有近三十斤的分量,加之枪身细长,哪怕是简单的控制重心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遑论要舞动出招式来了,而这对于已打熬了一年余基础的李显来说,显然不算太大的问题,枪一使开,风声虎虎,枪花绚烂间,杀气横空,招式上虽尚显稚嫩,威风却已初显。

“好!”

“殿下威武!”

……

李显精神一集中,枪自然也就耍得漂亮了许多,尽管只是基础枪术,可一趟套路走将下来,当真是人如虎、枪如龙,萧潜、凌种等王府亲卫将领皆是识货之人,自是纷纷叫好不迭,便是李伯瑶这等不苟言笑之辈都暗自颔首不已。

“殿下,有消息了。”

李显刚收枪而立,尚来不及喘上一口大气,高邈已拿着张湿巾凑到了近前,趁着给李显递毛巾的当口,小声地禀报道。

呼……,总算是要开始了!高邈虽没明说是何消息,可一看其脸色,李显便知晓这消息的意味之所在,不由地便大出了口气,始终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可也没急着出言追问,只是呵呵一笑,拿起毛巾胡乱地擦了把脸,提枪走到李伯瑶的身前,一躬身道:“小王演枪已毕,请将军指点。”

“三日后习《霸王枪》。”

李伯瑶眼神复杂地看着李显,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丢下句话,便即一转身,径自离开了小校场。

霸王枪?哈,爽!李显习武年余,平日里没事倒也收集了不少武之一道的信息,自是清楚这《霸王枪》据闻乃是传承自一代盖世英豪西楚霸王项羽,虽不知传言之真假,可枪法精深却是不争之事实,乃是当年李靖杨威战阵的枪术,李显自是早就想学,只是不得其便罢了,此时得了李伯瑶的准信,尽管惦记着高邈带来的消息,可还是忍不住怪叫了一声,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殿下……”

李显兴奋异常,可高邈却是忧心忡忡,这一见李显光顾着兴奋,浑然忘了正事,心思自是更重了几分,偏生此处人多嘴杂,实不是谈机密的好场所,无奈之余,也只好低低地唤了一声,算是给李显提个醒儿。

“嗯。”

高邈急,李显却是不急,不动声色地吭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长枪丢到了凌重的手上,一派轻松地便向王府内行了去,高邈见状,忙跟在了李显的身后,一路无语地直抵书房。

“殿下,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刘祎之、周思茂等十数名大臣联名上了本章,保举殿下您主持河工大局,这……”方才一进书房,高邈已是憋不住了,紧赶着便凑到李显身旁,满是担忧地禀报道。

嗯哼?好家伙,还真跟老子来这一手,厉害!李显虽对此局面早有预料,可乍一听此言,还是心头为之一沉,不过也不是太在意,这不过就是一石三鸟的计谋罢了,说穿了也没啥奥妙可言——刘、周等人背后站着的可是武后,这个所谓的联名保本自然是出自武后的授意,内里自有着三重蹊跷在,其一,表明武后对于治理河工一事是持赞同意见的,其二么,将治理河工这么块肥肉抛到三位皇子面前,让兄弟三人就此展开争夺,从何使得原本就乱的朝局更乱上几分,为其出面理政制造机会,至于其三,那就是趁机离间一下李贤与李显之间的关系,很显然,二王联盟已引起了武后的高度重视,必欲败坏之而后快。

武后这一手确实玩得漂亮至极,可惜对于李显来说,却毫无作用,道理很简单,如果李显此番的目的便是河工之事的话,武后这一招绝对能奏奇效,所引发出来的乱子也绝对不小,问题是李显压根儿就没打算将河工事宜揽到自个儿怀中,实际上,河工不过是明修着的栈道罢了,科举之事才是李显所要的陈仓小道,从这个意义来说,武后这一步所谓的妙招不过只是步臭棋罢了,不单整不到李显,反而将成为李显实现预定计划的垫脚石,当然了,能不能顺利实现预定的目标,尚存在着不少的变数,此际还不到庆幸的时辰,一切尚在未定之天。

“殿下,您看这……“

高邈虽没有李显那般能透过现象抓住本质的能耐,可也隐约察觉到了刘、周等人的奏本不怀好意,此际见李显半天没个反应,不由地便急了起来,谨慎地唤了一声。

“没事,待本王沐浴更衣后再说。”

短短的时间里,李显已将头绪全都梳理了一遍,心中已然有了定计,自是不怎么担忧,只是此事重大,李显自不会向高邈做出解释,这便哈哈一笑,也不管高邈是啥反应,大步便向澡房行了去……

/4721655.+?

第九十六章妥协的艺术(四)

“殿下,璐王殿下到了,人已在书房等候了多时。”

李显不算是有洁癖之人,可对于个人卫生却是挺有些讲究的,加之心计已定,正是轻松愉快时,这澡洗将起来也就格外的舒爽,这一洗之下,足足在澡堂子里泡了近半个时辰,这才在嫣红、翠柳两名大丫鬟的服侍下更了衣,摇晃着行出了澡堂,打算先回房用个膳,好生休息一番,再做计较,却没想到他才刚行出澡堂的门呢,就见高邈心急火燎般地窜了过来,紧巴巴地禀报了一声道。

啧,这厮咋就这么沉不住气呢,呵,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李显本打算睡过了午觉再去李贤处的,却没想到李贤居然如此急吼吼地便亲自杀上门来了,心里头不免腹诽了李贤一把,可脸上却是平静得很,只是随意地点头吭了一声:“知道了。”而后,也没管高邈是怎个反应,不紧不慢地便向书房方向行了去。

“六哥,小弟方才正梳洗着,不知六哥驾到,有失远迎,海涵,海涵。”

李显刚一转过书房门口处的屏风,入眼便见李贤正屹立在窗台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后花园,似乎极悠闲的样子,然则,从其对着大门方向的一侧脸庞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浓得化不开的忧愁与烦躁,李显心中不由地便暗笑了一下,可脚步却并未稍停,径直走到李贤的身后,很是亲热地招呼了一声道。

“七弟来了,坐下说罢。”

李贤已到了好一阵子了,只是听闻李显在梳洗,自不好让人去催促,却没想到李显居然一个澡洗得如此之久,以致于李贤都免不得怀疑李显这是不是故意在躲着自己,自是老大的不耐,将将已到了发作的边缘,然则真等李显到了,李贤却又冷静了下来,只是低头看了看李显一头披散开来的湿发,旋即便不动声色地摆了下手,一派随意状地说了一声,自个儿率先走到几子后头落了座,也不知其是有意还是没留神,李贤坐下之处乃是主位,留下给李显的却成了客位。

我勒个去的,这厮到哪都忘不了宣布主权,够呛!李显心思敏锐得很,自不会看不出李贤这一手就是有意为之的,左右不过是在暗示他李贤才是二王联盟的主心骨,愣是令李显心里头狠狠地歪腻了一把,只不过这等当口上,李显也懒得去跟李贤计较这些无所谓的琐碎事儿,这便微微一笑,无所谓地走到李贤的对面坐了下来,击了下掌道:“来人,上茶!”此言一出,自有一众下人们紧赶着奉上新沏的香茶,而后纷纷退下,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兄弟俩相对而坐。

“刘祎之等人联名上本的事七弟可是听说了么?”

李贤并没有隐瞒来意,待得一众下人们退下之后,也没去动面前的茶碗,直截了当地便开口问了一句道。

“在六哥到前小弟也是刚得了消息,具体详情尚不尽知。”

关于北门学士上本的事情早已在京师官场中急速弥散了开去,李显自是没必要隐瞒自个儿知晓此事的必要,这便笑着点头应答道。

“七弟对此有何看法?”

一听李显如此坦然地承认已得了准信,李贤的眼皮子不由地便是一跳,但并没有甚旁的表示,只是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六哥,您该不是以为小弟会傻到真去接了河工的差使罢?嘿,凭小弟这般年岁,就算父皇肯,一众朝臣们也未必肯,再说了,就算所有人都肯,小弟也没那个心思,不瞒六哥,小弟可是躲都来不及的。”李显哪会不清楚李贤此番急吼吼地跑了来的用心所在,也懒得再此事上多绕弯子,这便哈哈一笑,索性将事情摊开了来说。

“七弟误会了,为兄不是那个意思。”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李贤的脸色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红,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打了个哈哈,搪塞了一句道。

不是那个意思?才怪了,你小子若是心里没鬼,急吼吼地跑来做甚,难道说想念咱府上的伙食了?切,小样!对于李贤的小心眼,李显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心底里恶狠狠地鄙夷了李贤一番,可却并没带到脸上来,而是笑呵呵地开口道:“六哥,小弟早说了,母后不会闲着的,这不,动作出来了,呵呵,母后若是真要保人,那也该保的是六哥才对,之所以保小弟,其用心何在就无须小弟多费唇舌了罢。”

“唔,七弟所言甚是,此事棘手,七弟可有应对之道否?”

李贤人本极聪明,先前之所以没想到这里头的弯弯绕,只不过是因身在庐山中之故罢了,此时被李显一提点,自是立马便醒悟了过来,然则明白归明白,具体该如何应对眼下这等棘手的局面,李贤依旧是底气不足,沉吟了良久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手段,不得不将难题推给了李显。

“此事确实棘手,小弟也就仅有几点章程,实不敢言必能成事。”

李显自是知晓眼下的局面复杂得很,牵扯面极广,几乎将朝中所有的势力全都卷了进去,比起李显一开始时所预计的还要更难缠上了三分——在李显一开始的预料中,武后一样会出手,可在李显想来,武后顶多是从旁推波助澜一下,却没想到武后居然干脆利落地大动起来了,还出人意表地保奏了李显一把,如此一来,局面立马就复杂化了,李显原本打算持有的居中调停一下两位兄长之矛盾的身份也就难以为继了的,该如何跟太子那头取得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妥协就成了李显眼下最为扰心的事情,实际上,被武后捧杀一把的李显还真不太适合在这等敏感时分去跟太子私下接触的,换句话说,具体该如何运作,李显也尚未完全考虑清楚。

“七弟有话尽管直说,但凡你我兄弟联手,断没有过不去的坎!”

经过了如此多事的考验,李贤对于李显的谋算能力之强,早已是了然于心,此际见李显面上所浮现出来的凝重不像有假,心头不禁为之微沉,赶忙出言打气了一句道。

“六哥说得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能得六哥掌控大局,何愁大事不成。”李显笑呵呵地捧了李贤一把,而后才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而今之事,其余都好说,只是眼下你我兄弟都不宜去见太子哥哥,该如何搭上这个线怕是有些碍难了的。”

“这又有何……”

李贤一开始并没有领悟到李显话里的意思,一张口便是不以为然地要反驳,可话才说到半截,他已突然明白了难处之所在,不由地便是一阵语塞——李贤本人乃是彻底地站在了太子的对立面,他亲自去或是派人去找太子,都不可能让太子放心得下,更别提彼此坐下来商议妥协之事了的,至于李显么,原本倒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可随着武后的捧杀,他也已是处在了风口浪尖上,他的话,太子那头一样是信不过的,再说了,就算太子肯信,李显此时也不敢轻易去跟太子详谈,只因武后既已出手,那就不可能没有留后手,在情势不明的情况下,李显又如何敢贸然跟太子签订城下之盟?

“是不太好办,七弟可有旁的计较否?”李贤苦思了良久,也没能找出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来,无奈之余,只能是将希望寄托在李显的身上了。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要冒些险,且六哥怕是还得受上些委屈。”李显早就将事情通盘考虑过了,自是心中有所定计,只是此计非得李贤配合不可,再者,李显心里头对此计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这才会跟李贤多绕了些圈子,为的便是能顺利说服李贤,此际见李贤如此问法,李显自是清楚面前这个主儿自己是没辙可想了,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这便假作为难地说了一句道。

“哦?七弟有何妙计但讲无妨,些许委屈为兄还是担待得起的。”李贤一来是确实没辙了,二来么,在李显面前,他实不愿失了身为兄长的担待,故此,尽管并不清楚李显所言的委屈有多大,可还是满口子地应承了下来。

“那好,小弟可就说了,若有得罪处,六哥勿怪。”这一听李贤表了态,李显自不敢怠慢,贴到李贤的耳边,低声地述说了起来,直听得李贤的脸色变幻个不停,到了末了,脸上满是匪夷所思的惊诧之色……

北门学士们的本章就有如重磅炸弹一般,被炸晕了头的可不仅是李贤兄弟俩,东宫里的太子同样被打了个措不及防,生生令原本已做好了准备、打算在朝堂上给两位弟弟重重一击的太子李弘完全乱了分寸,气急败坏之下,不得不将一众心腹手下招进了东宫,闭门商议了良久,奈何局势复杂难明,一众人等皆有如雾里看花一般,浑然找不到头绪,太子无奈之余,只好将众人又打发了去,只留下阎立本与刘祥道两位重臣,冥思苦想地推测着各方的动态,以图找出个应变的最佳对策,正自议得纷乱之际,却见显德殿副主事王德全匆匆从书房外闯了进来,正自心烦无比的李弘立马便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来。

“何事慌乱如此?”

李弘心里头正烦,语气里自也就透着十二万分的不耐之意。

“禀殿下,出事了。”

王德全见李弘不悦,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回了一句,语气紧张里透着浓浓的兴奋之情,眼神却在阎、刘两位大臣身上瞄来扫去,愣是没明说究竟出了何事,直瞧得李弘皱紧的眉头顿时便更拧紧了几分……

/4721656.+?

第九十七章妥协的艺术(五)

“孤无事不可对人言,说!”

李弘一向视阎立本、刘祥道为心腹重臣,自是不疑有它,这一见王德全在那儿支支吾吾地故弄玄虚,登时便拉下了脸来,毫不客气地训斥了一句道。

“啊,是,回殿下的话,奴婢刚得到可靠消息,今日午时前璐王殿下到了周王府,末时三刻,两位殿下在书房中突然争吵了起来,大闹了一场,其后不久,就见璐王殿下满脸铁青地乘车回了府,据闻,璐王殿下回府后,大发雷霆,言语中似乎是在骂周王殿下狼子野心之类的,奴婢一得此消息,自不敢怠慢,这便赶了来,还请殿下明鉴。”王德全见李弘如此说了,自是不敢怠慢,忙将内线传回来的消息一一道了出来,直听得房中诸人全都就此皱起了眉头。

“此事当真?”

李弘面色变幻了好一阵子,兀自不敢相信确有其事,这便沉吟地追问了一句道。

“确实如此,奴婢不敢虚言哄骗殿下。”

王德全很是肯定地回答了一句,还要再详细述说之际,李弘却已没有接着往下听的兴致了,只一挥手,便将王德全屏退出了房去。

“阎公,刘公,孤怎觉得这事情蹊跷得很,这里头怕是有些文章罢,不知二位爱卿对此有甚计较否?”待得王德全退下之后,李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心思不定地问了一句道。

“应该不会罢,璐王殿下性子素急,此番河工折子乃是其所上,可如今皇后娘娘却有意让周王殿下掌总此事,以璐王殿下之个性,难免有不甘之心,言语上怕是不会平和,都是年轻气盛之辈,争执起来怕也是难免之事。”刘祥道年岁虽比阎立本稍长,可反应却一点都不慢,率先开了口,言语间似乎对李弘的疑心有些不以为然之意。

“不然,此事怕还真有些蹊跷,同寿(刘祥道的字)兄所言虽有些道理,然,于阎某看来,恐非仅是言语间的冲突,或许是分赃不均亦有可能,只是不管是何缘由,此事对于殿下来说,都是个机会。”阎立本显然不同意刘祥道的见解,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给出了个建议。

“机会?这又是从何说起?”

李弘本性聪敏得很,其实心里头早有了判断,可对于该如何应变却尚有些难以定夺,此际见阎立本点出了要害,自是有心听听阎立本对此事的最终判断,以便与自个儿心中所思做一个对比,这便紧赶着追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不管那两位殿下是真吵也好,假闹也罢,在微臣看来,于殿下而言都是大利之事,其理由有三:周王殿下虽少年老成,可毕竟年岁尚幼,纵使有皇后娘娘支持,他也断无一丝可能拿到河工之差使,殿下大可从容应付之,此为其一;其二,二王若是真闹,彼此间势必难再共存,殿下自可从中着力,分而化之,若是假闹么,那也无妨,左右就凭二王目下之实力而论,再如何使yīn谋,都绝非殿下之敌手,何惧之有;其三,河工一事牵扯巨大,遍涉朝堂各部,若是落入二王之手,其后果不堪设想,然,此事大利社稷,却是不得不为,与其让二王掌控,倒不如由殿下自为之,趁皇后娘娘支持此策之际,拦而截之,断二王之念想。”阎立本老于世故,分析其时局来,自是头头是道,一番陈词道来,着实娓娓动听得很。

“唔,诚然如此,只是母后处既支持七弟,孤若是强行伸手,不单母后不喜,七弟处怕也难见谅,若是将其再推到六弟处,岂不是为虎添翼么?”李弘久历政务,自是知晓河工之事乃势在必行之举,上次早朝之际,之所以极力反对,不过是不想此事落到李贤的手中罢了,此时听得二王起了争执,李弘便已起了将河工一事夺来自为的心,所顾忌的倒不是武后的反应,最大的顾虑恰恰就出在基本不可能拿到差使的李显身上,原因很简单,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之后,李弘已然看出李显并非池中之物,实不想将其得罪得狠了。

“殿下所虑极是,周王殿下年岁虽幼,行事却颇具法度,实非易与之辈,若要其心服,难度自是不小,可也未必便不能达成,殿下既有此虑,何不设宴请周王殿下一叙,若能开诚布公一谈也好,若不成,亦可借机探听一下其之虚实,而后再作计较也不迟。”刘祥道显然极为认同李弘的意见,这便从旁插了一句道。

“阎公,您的意思如何?”

李弘并没有对刘祥道的话做出表态,只是对其微微点了下头,以表嘉许,而后便将视线投到了皱眉苦思的阎立本身上,沉吟着问道。

“试试也好,只是周王殿下人小心大,怕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唔,若是代价不大的话,殿下不妨先应承了下来,回头再作计较也罢。”阎立本算是跟李显在朝堂上交过一回手的了,对于李显拿捏大势的能力还是有些了解的,倒也不以为李显会是个不知变通的人物,在阎立本看来,只要能将河工事宜拿在手中,适当给李显一点甜头也未尝不可。

“那好,孤这就派人去请七弟进宫一叙,不管成与不成,孤的礼数先尽到便是了。”一听阎立本如此说法,李弘自是不再犹豫,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下了个决断……

“殿下,您怎能跟璐王殿下如此吵闹,且不说他是兄长,即便不是,来咱府上,那便是客,您这一吵,万一要是传到了外头,指不定便有小人胡乱嚼舌根,若是圣上怪罪下来,那可怎生得了,唉,殿下,您这是何苦来哉……”

周王府主院的卧房中,刚用过了午膳的李显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双腿交叠地翘着,手中随意地把玩着一把玉骨折扇,似乎很是随意,只是脸上的苦笑却是无奈得紧,只因嫣红就坐在榻边,正不依不饶地念叨着,那架势比起“唐僧”来,一点都不差,偏生李显对这位打小了起便照看着自己的大姐级人物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老老实实地听着之外,还真不知说啥才好了——与李贤的大吵本来就是在演戏,为的便是要钓太子这条大鱼,在太子那头的反应没出来之前,吵架的内幕必须保密,哪怕是对嫣红这么位贴心人儿,李显也不敢说出实情,怕的倒不是嫣红会有何不利于己的行动,只是担心隔墙有耳罢了,只因李显很清楚自家府上不怎么干净,各方安插进来的奸细不老少,事关大局之下,该有的保密万万少不得,就这么着,李显也就只能无奈地接受嫣红的碎碎念了。

“殿下,显德殿副主事王公公来了,说是太子殿下有令谕给您。”

就在李显满心无奈之际,高邈从房门外鬼鬼祟祟地探进了个头来,这一见李显正满脸苦恼之色地挨着训,不由地便暗自偷笑了一下,却不料李显眼尖得很,一见高邈嘴角边的笑意,立马毫不客气地瞪了过去,吓得高邈一个激灵,赶忙窜进了门来,凑到榻前,小意地陪着笑脸,细声细气地禀报道。

哈,总算是来了,嘿,就不知道这来意里有几分的诚意在了!李显今日之所以没似往常那般午休上一把,为的便是等太子那头的反应,当然了,嫣红的埋汰也是一个因素,此际王德全既到,不但能得知太子的反应如何,更能摆脱了嫣红的埋汰,李显自是有理由高兴上一回的,也没等嫣红反应过来,李显已一骨碌跳将起来,丢下句:“嫣红姐,小王先去接了旨,回头再听嫣红姐絮叨。”话音一落,人已跑得没了影,直气得嫣红嘴都翘了起来,冲着房门恨恨地跺了下脚,可旋即却又忍俊不住地笑了起来……

“奴婢参见周王殿下。”

早已等候在前院二门厅堂里的王德全一见到李显从后堂转了出来,赶忙抢上前去,深深一躬,高声见礼道。

“王公公客气了,免礼,免礼,呵呵,小王来迟了一步,叫公公久等了,海涵,海涵。”李显似乎心情很好之状,这一见到王德全给自己行礼,李显很是客气地抱拳还了半礼,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

“奴婢不敢。”王德全哪敢受了李显的还礼,赶忙向后退开了小半步,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张大红请柬,很是恭敬地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高声禀报道:“殿下,太子殿下有请柬在此,请殿下过目。”

嗯?请柬?搞得如此正式,嘿,这小子到底在唱哪出戏来着?李显本以为太子会约自己私下聊聊,却没想到李弘居然连请柬都派了来,完全就是一派大张旗鼓的架势,一时间心里头还真有些子犯起了叨咕,可这当口上却也不好多问,李显也只能是客气地伸出双手,将请柬接到了手中,翻将开来,只一看,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狐疑之色,眼珠子微微一转,心中已是了然,这便哈哈一笑道:“还请王公公回禀太子哥哥,就说小王习武乏了,实不敢饮酒,太子哥哥的好意小王只能心领了,容小王日后反请太子哥哥以作陪罪罢。”李显话说到这儿,不容置疑地提高了下声调道:“高邈,替本王送送王公公。”话音一落,压根儿就不给王德全反应的时间,李显一旋身,人已转回后堂去了。

“殿下……”

王德全显然没想到李显居然如此不给太子面子,微一发愣间,就见李显已走到了后堂口,不由地便急了起来,刚张嘴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些甚子,就见高邈已从旁拦在了其身前,一摆手,比了个手势道:“王公公,您请!”

“唉!”

被高邈一拦,李显早已走得没了影,王德全纵使再不甘,也没了奈何,只能是摇头叹息了一声,苦着脸出了厅堂,自回东宫复命去了……

/4721657.+?

第九十八章妥协的艺术(六)

“嗯,你说什么,他不来?”

东宫显德殿书房中,端坐在几子后头的太子李弘一听完王德全的回禀,脸色立马便耷拉了下来,语气不善地吭了一声。

“是,回殿下的话,奴婢无能,未能请得周王殿下前来赴宴。”

王德全跟随太子日久,自是知晓李弘一般情况下都是个温和之辈,可一旦发起火来,那可就是晴天霹雳一般的凶悍,此时一见李弘气色不对,登时便有些子慌了神,顾不得许多,忙不迭地跪倒在地,磕了个头,紧赶着解释了一句道。

“哼!”

李弘冷冷地哼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怒意汹涌,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有就此发飙,只是厌烦地挥了下手,示意王德全退下,他自己却焦躁地站起了身来,在房中来回地踱了几步,这才算是勉强将心头的怒火压制了下来,随即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阎立本与刘祥道二人,沉吟着问了一句道:“阎公,刘公,那小子莫非真打算接了河工的差使么?”

李弘显然是真的生气了,言语间大失往日的温和,竟连“小子”这等不怎么文雅的词都从口中冒了出来,有鉴于此,阎、刘二人自是不敢随意出言评论此事,彼此互视了一眼之后,极为默契地都摆出了副皱眉苦思的架势,至于是不是真的在认真思索此事,那就只有他俩自个儿心里清楚了的。

“怎么?二位爱卿对此皆无所见么?”

河工之事牵扯过巨,李弘实是难以持平常之心,这一见两大心腹大臣半天都没个言语,心中的烦躁自是再也压不下去了,yīn沉着脸,没好气地吭了一声。

“殿下,依老臣看来,周王殿下未必真有心要拿住河工差使,之所以不肯奉召前来,或许是欲擒故纵之计也。”阎、刘二人虽万分不想在此事上多言,可被李弘这么一问之下,却是被逼到了墙角上,不答是不成了的,无奈之下,阎立本也只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语气略带着丝犹豫地回答道。

“欲擒故纵?此话何解?”

李弘的心显然是已有些乱了,一时间竟无心去细细思索阎立本话里的潜台词,直截了当地便追问了起来。

“殿下明鉴,依老臣看来,周王殿下此举或许就是买卖人讨价还价的小手腕罢了,河工之事如此重要,岂是周王殿下这等初出茅庐之辈所能担当得起的,从局面上分析,哪怕是有着皇后娘娘的插手,也不可能落到其手上,真有能力拿下河工一事者,除殿下与璐王殿下外,再无旁人,这一点想来周王殿下心中必是有数,只是因着皇后娘娘的保荐,周王殿下如今所处的位置显得极为的关键,他偏向哪一方,哪一方的胜算便要大些,此即待价而沽也,其之所以跟璐王殿下起冲突,又拒绝殿下之邀请,皆是由此而起,实无蹊跷可言。”眼瞅着李弘无法静心思考问题,阎立本尽管不愿,也只好尽力将理由详细地述说了一番。

“唔,原来如此,孤这个七弟不去做商贾还真是可惜了,也罢,他不愿来,孤便自去好了。”李弘本性聪慧,先前是乱了心神,这会儿一听阎立本分析得有理,烦躁的心立马便安定了不少,甚至还有心情讥讽了李显一句。

“殿下不必亲去,再派人去请上一回,周王殿下必至!”

太子乃是半君之尊,轻易不可出东宫半步,此时局面复杂,更是不易轻动,阎、刘二人都是老成持重之辈,自不敢让李弘如此胡为,各自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劝谏道。

“也好,那孤便派人再去走上一遭好了。”李弘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身为太子,在这等敏感时分确实不适宜出现在周王府中,别说明着去,便是便衣前往都不合适,也就没再固执己见,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阎、刘二人的进谏……

“臣弟参见太子哥哥!”

果不出阎立本所料,王德全再次去周王府催请时,李显很是爽快地便答应了下来,甚至没有半点的拖延,即刻便大摆仪仗,声势浩大无比地到了东宫,方一进入书房,没等李弘笑脸相迎呢,李显便已抢到了近前,一丝不苟地行大礼参见了起来,那等恭敬状实无一丝的瑕疵可供挑剔的。

“免了罢,七弟的大驾还真不好请啊,为兄可是望眼欲穿了的。”

李弘心里确实有气,哪怕明知李显乃是河工一事上的要紧人物,可一想到面前这个弟弟居然跟自己玩起了花活,心中的不爽便不可遏制地涌了起来,脸上虽笑德和绚,可话里却明显带着刺儿。

切,这厮说得还真有够酸的,好请个屁啊,咱这是来跟您老谈生意的,又不是叫花子,随便一喊就来啊,没见识!李显本就打算就河工一事跟李弘做上一票大买卖,这东宫自然是必须走上一遭的,不过么,若是李弘自己没个心理准备的话,这生意非得谈崩了不可,这也正是李显先前拒绝邀请的根由之所在,其用意便是在传递一个消息,那便是他李显的要价可不低,别指望随便拿个三瓜俩枣出来便想糊弄了过去,至于李弘会不会想得通婉拒里的意味,李显还真有些忐忑的,不过么,在李显看来,太子身边能人不少,即便他自己想不到,总有人能想得透,只消李弘能领会得了其中的意味,那他就一定会再派人前来催请,这也正是李显敢于婉拒李弘的第一次邀约的根由所在,此时一见李弘方一见面就说酸话,李显自是清楚其已领悟了自个儿婉拒的用心,自不会跟其一般见识,这便哈哈一笑,拱手赔了个不是道:“小弟来迟一步,叫太子哥哥好等,罪过,罪过。”

“罢了,来了就好,来人,赐坐。”

李显乃是解决河工难题的要紧人物,李弘自也不愿得罪其过甚,这一见李显赔了不是,自也不好再借题发挥,这便抬了下手,示意李显免礼,而后给了李显赐坐的待遇,其既下了令,自有一众小宦官忙活着抬来了张锦墩,李显也没多客套,告了个罪,便坐了下来,目不斜视地正襟危坐着,一派恭候李弘训示之状。

“七弟可都听说了么,刘祎之、周思茂这帮北门学士联名保荐七弟你执掌河工事宜,不知七弟对此可有甚想法么?”

李弘于政务上的能力极为出众,可在口才方面却就只是一般般而已,别说跟机变无双的李显相比了,便是比起李贤来,也大有不如,这会儿面对着沉默不语的李显,李弘竟有些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之感,踌躇了好一阵子之后,索性来了个单刀直入。

想法?哈,那可就多了去了,咱咋想不重要,您老咋想才是关键!李显没想到李弘憋了半天,居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问起了正事,不由地暗自好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一派的恭谦状,拱手答道:“回太子哥哥的话,那是大臣们抬爱,臣弟其实难负此重担,惭愧,惭愧!”

李显口中说的是惭愧,可脸上浑然不见半点自惭之色,反倒隐隐透着股自得的意味,瞧得李弘没来由地便是一阵心烦,真恨不得怒斥李显一番,可惜他也就只能是想想罢了,做是万万不能做的,无奈之下,也只好含糊地回了一句道:“七弟大才,所谓有志不在年高,说的便是七弟这等天资纵横之辈,为兄向来是佩服得很的。”

“哪里,哪里,太子哥哥过誉了,臣弟不过蒲柳之姿也,才都称不上,更惶论甚大才了的,倒是太子哥哥贤能无双,实臣弟辈之楷模也。”论到说那些个冠冕堂皇的废话,这满天下就没几个人能跟李显相比的,这会儿见李弘矜持着不肯提条件,李显自也不打算急着谈生意,左右不过是在瞎扯,这一套套的废话自也就滚滚而上了的。

“七弟这张嘴啊,还真是的,罢了,为兄说不过你,谈正事罢。”李弘早就领教过李显的辩才,自不愿再多扯那些没用的题外话,笑骂了一句之后,面色一肃,目光炯然地看着李显道:“七弟当知河工事关社稷安危,须马虎不得,而今朝中议论纷纷,却终无定论,实于朝局不利,孤今日请七弟前来,就是想听听七弟在此事上的见解,无论甚话都可以说,错了也无妨。”

“那好,太子哥哥既然如此说了,臣弟自不敢敷衍了事。”说到了正事,李显的腰板立马挺直了起来,脸上的嬉皮笑脸之态也就此不见了,神情肃然地拱手答道:“河工之事,大利社稷,此中之重要性自无须臣弟多言,宜速行之,而今之要在于何人主持其事耳,臣弟年幼,且缺历练,实不堪大用,如今之朝堂,能掌总此重任者,舍太子哥哥与六哥外,再无旁人!”

“哦?既如此,七弟以为谁更适宜些?”

李弘一听李显将自己与李贤并列推出,不但不怒,反倒暗喜了起来,眼中精光一闪,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却不料李显并没有出言回答,而是饱含深意地微笑了起来,那笑容落在李贤的眼中,心底里没来由地便升起了一股子微微的寒意……

/4721658.+?

第九十九章各取所需(上)

“七弟,你这是……”

河工的事牵扯实在是太大了,哪怕李弘身为太子,都不敢在此事上稍有闪失,他当然希望李显的口中能直接吐出“太子哥哥”这么个字眼来,可也知晓此事的可能性并不算大,至少在没满足李显的胃口前,不太可能,此际见李显笑得如此暧昧,李弘的心头不禁便是一个哆嗦,讪笑了一下,呐呐地追问了半截子话。

“太子哥哥,小弟有一事不明,还请太子哥哥赐教。”

李显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哪怕早就打算将河工事宜推给太子,可在没等到好处前,自是甭想其能做出甚明确表态的,此际见李弘一派关心则乱的样子,李显心中暗自好笑之余,却也不说破,而是面色突然一正,拱手回了一句道。

“七弟有何疑问便提好了,但凡哥哥能知的,必令七弟满意便是了。”

李弘也算是心思缜密之辈,虽不如李显那般机变,可也不是不通事物的呆瓜,这一见李显很明显是在顾左右而言其它,心头立马滚过一丝微微的不快,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在言语间暗示了一番,那意思是——你小子有甚要求就直接提好了,甭再拐弯抹角地扯个没完!

“多谢太子哥哥抬爱,小弟只想知道,倘若是太子哥哥主持河工事宜,将如何行之?”李显自是听得出李弘话里的潜台词,可却并不在意,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将话题抛了出来。

“这个……”

一听李显问起此事,李弘不禁为之一愣,只因这数日来,李弘早就召集了人手研究李贤所提出的各项整改措施,得出的结论是大体上可行,唯一争议比较大的是治河款项的出处——除了刘祥道等少数几名官员支持酒牌与车马牌之事外,以乐彦玮、卢承庆、阎立本为首的朝中大员均表态坚决反对,主张另想它法,只是这个“它法”究竟如何个整法,一众极品大员们却全都抓了瞎,没见谁能说出个靠谱的道道来,这也正是李弘不敢直接上本高宗,明着争抢河工事宜的最主要根由所在,此际被李显问到了痛处,李弘自是不免犯起了踌躇,犹豫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子哥哥,小弟对河工之事倒是有些不算靠谱的想头,还请太子哥哥斧正。”李弘的为难之处李显自是心中有数,毕竟其真正开始忙活河工事宜也就是这几天的时间而已,要想提出个比李贤所奏的折子更高明的章程来几乎没有可能,当然了,李显提问的用心也不全是为了刁难一下李弘,只不过是为了引出话题罢了,这一见李弘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李显便即微微一笑,拱手说了一句道。

“哦?七弟请讲,为兄听着便是了。”

李弘正自不知该如何应答之际,这一听李显居然对河工一事还另有想法,登时便来了兴致,这便笑着比了个手势,示意李显但讲无妨。

“太子哥哥明鉴,臣弟以为河工之难有三,其一,河道失修,多有淤塞,改造之工程浩大,所费极多;其二,牵涉面广,朝堂各部、地方有司皆有牵连,多方管辖,政出多门,其势必乱;其三,诸般利益纠葛其中,纵使多番朝议,亦难有定夺,徒耗时日耳,此三条者,不知太子哥哥以为然否?”河工事关社稷安危,李显虽有另有算计,却绝不愿看到河工之事糜烂的,此来的目的除了要换取些好处之外,更多的则是要极力确保河工之事能顺遂而行,此际见李弘来了兴致,李显自是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板着手指便将河工一事的难处一一点明了出来。

“七弟所言甚是,此三大难若是不除,河工一事难见成效,却不知七弟对此有何见教么?”李弘监国多回,对政务自然是清楚得很的,只一听,便知晓李显所言无虚,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李显的心思,不由自主地便露出了一丝的喜色,可也没就此说破,而是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回太子哥哥的话,臣弟以为河工之具体事宜六哥的折子都已述说详尽,原也无需臣弟再行复述,臣弟只有两点建议,或有助河工之整治,其一,设立河道总督衙门以统管河工之事,无论治河、漕运、粮库管辖皆由河道总督统一指挥调配,各有司衙门乃至地方官府为其辅,此事权统一之道也;其二,治河之所耗甚巨,六哥所言之酒牌、车马牌虽能解一时之厄,却难遂行之,再斟酌议之也罢,以臣弟所见,若以五年为期,分时段分工期拨款,则户部压力遂减,倘若筹谋得宜,当不致有捉襟见肘之虞。”李显畅畅而谈,将所思所想一一道出,言语虽平淡无奇,可内里的构思却颇具新意,至少对于李弘来说,很有一种耳目一新之感。

“河道总督?不错,这想法好,事权统一,责权分明,好,若能按七弟所言行去,何愁河工不治,七弟果然大才!”李弘政务熟捻,自是听得懂李显所言的奥妙之所在,尤其对能不征酒税这一条更是感兴趣,毕竟依附李弘的大臣们基本都是豪门世家出身的大臣,李弘实不愿因强行开征酒税而导致手下众臣离心离德的,只不过这等心思实不足为外人道哉,故此,李弘仅仅只是对河道总督衙门的设置大赞不已,却只字不提酒牌之事,这也算是避重就轻之举罢了。

“太子哥哥以为好便成,呵呵,臣弟也就是瞎琢磨罢了,只是……”李显心思灵动得很,对李弘的心理变化自是了如指掌,可也不去说破,呵呵一笑,随口附和了一句,紧接着话锋一转,留出了条尾巴来。

“七弟尚有何顾虑么?且说来与为兄知晓,或许为兄能帮得上忙也说不定。”李弘本正兴奋着呢,这一见李显话说到半截便停了下来,先是一愣,紧接着便笑了起来,一派等着李显开出价码的架势。

“太子哥哥明鉴,此事乃是六哥所提议,臣弟固然不宜任其事,旁人欲替之怕也有所不当,况乎尚有小人辈在旁虎视,此诚不可不慎,太子哥哥以为如何哉?”既然李弘摆出了要交易的架势,李显自然也不会客气,这便假作为难状地皱起了眉头,一派忧心忡忡状地反问道。

“哼!河工之事乃社稷事,孤就不信小儿辈敢胡为之,父皇圣明,断容不得小人作祟的,七弟无须多虑!”李弘自然听得懂李显所言的小人指的便是那帮子北门学士,这一想到武后每每干预朝政,李弘便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一声,面色yīn沉如水一般。

“不敢?未必罢?”李显毫不在意李弘的脸色有多难看,耸了下肩头,淡然地反驳了一句。

“七弟,你……”李弘一见李显如此回话,登时便被狠狠地噎了一下,怒气勃发间,似欲发作,可到了底儿,却又泄气地停了下来,只因他很清楚李显所说并无虚言,武后是绝不可能在河工这等重大的事情上放手不管的,李弘心中并无一丝的把握能挫败武后的横加插手,茫然之余,怒气也就此淡了下去,沉吟了良久之后,这才语气慎重地出言道:“七弟,明人不说暗话,此事七弟既然敢言,想必是已有对策,孤不耐猜哑谜,七弟有话尽管直说好了,孤自会斟酌着去办。”

得,就等您老这句话了!李显该帮李弘谋划的都已说完了,剩下的就是捞点好处走人,这会儿见李弘已将话摊开了来说,哪有不乐意的道理,只不过李显城府深,并没带到脸上来,只是面色平静地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卷纸,双手捧着递到李弘的面前,淡淡地说道:“臣弟这有份小玩意儿,还请太子哥哥过目,若能行,臣弟自当感激不尽。”

“哦?”李弘扫了李显一眼,轻吭了一声,却也没旁的表示,伸手接过了纸卷,摊开一看,脸色立马为之一沉——纸卷上头列着十数个人名,后头还注明了现任官职以及拟调任的官位,人数是不少,可要求的官位却大多不算太高,最多也就是要求个六品官而已,除了两人是出任御史之外,其余人等连上朝的资格都不具备,这等小规模的调任对于李弘来说,自是一点难度都没有,只需给吏部尚书刘祥道说上一声,事情也就顺手能办了,真正令李弘色变的是这上头的大部分官员不是出自岐州便是出自璐王府,显然都是李贤的心腹手下。

“七弟,这是何意?”

李弘此番请李显过府,除了是商议河工之事外,未尝没有趁着二王闹翻之时机,将李显笼络在手的打算,可此时一见那些拟提拔的官员竟然大部分是李贤的人,心中自然是极为的不悦,可又不好直接出言否决,沉吟了良久之后,语气有些个不善地问了一句道。

/4721659.+?

第一百章各取所需(下)

何意?嘿,您老会不知道这是何意才怪了,不拿出点诚意来,想空手套白狼?门都没有!李显机敏得很,哪会猜不出李弘心里头想的是什么,左右不过就是不想看着李贤势大,更不想看见二王联盟的存在罢了,却又有甚可蹊跷之处可言,诚然,李显是想帮着李弘将河工之事办好,可这并不意味着李显便要当“杨白劳”,没有足够的利益交换,就算李显肯,那一头的李贤也一准不肯,真闹了开去,河工一事闹不好还真就有可能白白便宜了武后一党了。

“太子哥哥明鉴,古人有云:举贤不避亲,臣弟也就是依葫芦画瓢罢了,呵呵,似宋献其人,在臣弟府中任主薄已满三年,为人忠厚实诚,办事勤勉,向无差错,实干才也,而今调大理寺任大理丞,不过是略提一级罢了,当算不得超拔罢,再有,何隆其人,在臣弟府上任录事参军也已满了三载,自当外放为官,如今刑部郎中既有出缺,平调过去,似无不当,此间种种,概莫如是,臣弟也就不一一列举了,想来太子哥哥定会成全臣弟的罢。”既是谈生意,李显自然无惧李弘的怒意,轻描淡写地述说了一番,当真有拿朝廷官职当大白菜来买卖的架势。

成全?李弘简直被李显那等轻松的口吻弄得个哭笑不得,没错,李显所要求的这么些官职都算不上甚显赫之职,最多只能算是中下级官员而已,对于手握吏部大权的李弘来说,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罢了,问题是这么个成全之下,岂不是大涨二王之气势么,未免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嫌疑罢,李弘又怎甘心去做这等蠢事,可一见李显这等模样,若是不答应的话,还真很难指望李显会在河工一事上做出让步的,二者孰轻孰重,自由不得李弘不好生思量上一回的了。

“七弟,再有个两日便又是早朝了,却不知七弟打算在河工一事上如何运作?”李弘反复思量了良久,还是无法定下决心,这便转而追问起河工事宜来,打算先听听李显的计划,再另做计较。

“太子哥哥放心,此事易耳,只消太子哥哥这头先上了本,臣弟与六哥自当附骥尾,谅那些小人再奸诈,措不及防之余也做不出甚怪来。”对于该如何在朝议上通过河工折子,李显自然是早就算计过了的,此时听得李弘见问,这便哈哈一笑,一派轻松自如状地回答道。

“嗯。”

对于李显所言的这个章程,李弘显然是同意的,道理很简单,率先提出河工事宜的李贤加上被北门学士们推出来当靶子的李显都同意李弘来主抓此事的话,高宗那头自没有反对的理由,而武后那头若是没个妥当的准备的话,自是没办法在朝堂上与三王合力相抗衡,这一点李弘先前便已想到了,所不确定的是李贤兄弟俩会不会在此事上出尔反尔地打埋伏眼罢了,故此,哪怕李显说的是实情,李弘也没急着表态,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眉头紧锁地摆出一副深思之状。

眼瞅着李弘迟迟不表态,李显却也并不着急,左右此事的主动权在握,李显实没有必要去急着瞎咋唬的,他就不信李弘敢在河工这么个重要事情上有所闪失的,至于那份官员提升名录么,说起来李显还真不是特别在意,一来是那里头只有两个半是李显的人,除了宋献与何隆之外,另外半个便是拟将出任御史的骆宾王,其余人等全是李贤的心腹,成与不成,对李显来说都算不得大事,左右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手的事罢了,二来么,李显之所以提出这么个交换条件,其真正的目的是安李弘的心,为下一步的暗度陈仓打下个伏笔,这里头的真正奥妙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

“七弟所言之事甚大,且容为兄详虑一番再做计较可成?”李弘在心里头反复推算了半晌,兀自觉得心中没底,实不敢就此答应了李显的要求,无奈之下,只好提出暂缓的要求。

“太子哥哥所言甚是,兹体事大,是该好生计议方妥,臣弟不急,等太子哥哥的消息便是了,时候不早了,且容臣弟暂退。”李显心中料定李弘别无选择,自是不在意李弘何时能下个决定,这便顺势起了身,笑呵呵地出言请辞了起来。

“也好,七弟慢走,为兄不送了。”李弘心急着跟阎、刘二人商议一番,自是不打算多留李显,这一听李显要走,顺水推舟地便应了一声。

“太子哥哥留步,小弟告辞了。”左右该说的都已说完,能做的也都已做了,李显自也懒得再多废话,笑呵呵地朝着李弘一躬身,行了个礼之后,一旋身,退出了书房,径直转回自家王府去了。

“阎公、刘公,依二位爱卿看来,七弟所言之事可有甚蹊跷么?”

李显刚退下没多久,书房后头的一扇隔门悄无声息地移了开来,阎立本与刘祥道并着肩从隔间里行了出来,在李弘的下首站住了脚,却都没有急着开口禀事,倒是李弘自己先行开了口。

真与假可不是随便说说便罢了的,要知道河工一事重大无比,真要是一个判断失误,那后果之严重可不是闹着玩的,正因为此,阎、刘二人哪怕是心中早已有了谋算,都不敢轻易地回答这个问题,各自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着刘祥道率先开口道:“殿下,老臣能否先看看周王殿下所提交之官吏名单?”

“唔,当然,刘爱卿请看罢。”李弘本就想将此名单交给刘祥道这位新任吏部尚书过目的,此时听其主动要求,自无不从之理,这便点头应允了一声,随手将卷好的纸张递给了刘祥道,末了,加了一句道:“刘爱卿,依你看来,此名录若是要调整到位,需多长时日?”

“回殿下的话,此中各职皆非难事,唯御史一职稍有些碍难,若不出意外,两日内或可为之。”刘祥道年岁虽大,眼神却好,只是飞快地扫了一眼,便已将各职位全都过了一遍,心中已然有了底气,这便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嗯,如此甚好。”李弘本来就不以为这么些中低级官员的调动能有甚难度的,此时听得刘祥道如此明确的答复,自是更不怎么放在心上,点头附和了一句之后,将话题又引回了正题上:“二位爱卿,七弟会否是在使缓兵之计,孤心中实是有些不确定,二位爱卿都说说罢。”

“殿下,老臣以为此等可能性虽有,却并不大,理由有三:其一,老臣观周王殿下其人其言,似必欲河工之事能顺遂,若不然,其也无须多方提点殿下河工之要点;其二,自去岁诏狱一案以来,周王殿下所为皆隐含着针对某些方面之用心,这一条,与殿下其实暗合,此番若是彼此争于朝堂,得利者实非殿下与二王,只怕周王殿下未必愿意为之;其三,从眼下时局而论,二王纵使要强争,也不是殿下之敌手,似周王殿下这等样人,必不会行此鱼死网破之蠢事,向殿下求一妥协,实是必然,所求者,不外些许补偿而已,区区十数小官,实无足挂齿,应之又能如何,再不行,待得日后,寻些把柄一一驱除了出去也就是了,何须虑之!”阎立本并不担心李显会在河工一事上出妖娥子,担心的是李显提出的交换官职过于要害,先前刘祥道在看官吏名录时,阎立本也跟着扫了一眼,见都是些芝麻小官儿,自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此时听得李弘见问,也就不再多犹豫,款款地将自个儿的分析娓娓道将出来。

“殿下,老臣以为阎尚书所言甚是,老臣并无异议。”刘祥道心中本尚有些疑虑,总觉得此事怕没那么简单,可此际听阎立本说得如此肯定,自也不好再提出异议,这便斟酌着附和了一句道。

“唔,既如此,那便算是各取所需好了,孤这就派人去跟七弟说一声罢。”李弘细细地想了想,也觉得阎立本的分析很有道理,事关重大,他可不想多有耽搁的,这一下了决心,便要立刻行动将起来。

“殿下,且慢,此事不可如此行去。”李弘话音刚落,阎立本已忙出言制止道。

“嗯,阎公何出此言?”李弘显然没想到阎立本会这么说,登时便是一愣,而后狐疑地追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老臣原本不解周王殿下为何与璐王殿下起了冲突,然,先前见那份名录,老臣已明了了周王殿下的用心,此举只是为了迷惑某些人罢了,殿下若是真欲在两日后的早朝上见功,此时便不宜再与周王殿下有接触,只消暗中依此名录调整了去,周王殿下处必可知晓,值朝议之际,定会依言行事,突然袭击之下,自可奏奇效。”阎立本朝着皇宫方向努了努嘴,暗示了一下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将理由道了出来。

“好,此事就这么定了,刘爱卿辛苦一下,亲自部署此事,莫要走漏了消息,两日后朝议上见分晓!”李弘沉吟了一番之后,主意已定,这便一拍几子,霍然而起,斩钉截铁地下了令……

/4721660.+?

第一百零一章奇峰突起(上)

乾封元年四月二十八日,又到了早朝的日子了,朝臣们自是早早地便到了皇城外的小广场上,各自聚成些大小不等的小圈子,窃窃地议论着,话题左右不离河工一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议得个不亦乐乎,那架势比起朝堂上正式议事来,还要热闹上数倍,一切的一切无不预示着今日的朝议或将是朝局走向的一道分水岭,谁能最后得利却是不好说了的,当然了,也不是所有的朝臣都乐于在此时发表自己的看法的,新任监察御史骆宾王显然就没这么个打算,他不单没有凑到群臣们中间去,反倒是有意地躲在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骆宾王当官好歹也算是当了有些年头了,可上朝对他来说,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尽管如此,却并不意味着广场芸芸众官中就没有熟识之人,实际上,场中不少大臣皆是骆宾王的诗友,平日里也没少聚在一起评诗论道,关系都处得不错,然则此时此刻,骆宾王却实不想与众臣凑一块儿,只因其心中牵扯着实太多了些。

骆宾王前些日子刚因琐事被参,原本以为被罢官已是无可避免了的,却因周王李显的横加插手,得以保住了官位,骆宾王嘴中虽不说,可心里头却还是记着李显的情的,也应承了李显的要求,用心地写了篇有关延揽天下才的檄文,本打算等李显来访时交了差,便算是还了个人情,然则却万万没有想到李显没来,倒是刘祥道这个老友先来了,居然还带来了监察御史的委任状,言语间浑然不见了往日的亲昵,倒是多了许多闪烁其词的试探之意,弄得骆宾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是搞不懂自个儿平白无故地升了官是怎么回事,也不明白刘祥道为何要如此神秘地将委任状亲自送到府上,更搞不清楚刘祥道那些旁敲侧击的言语究竟是何意味,直到李显那头派了个人前来知会早朝事宜,骆宾王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自个儿不经意间,居然已成了周王党,这令骆宾王实在是烦透了心,实不知今日早朝时究竟该如何自处的,这不,一宿都没能合眼,直到这会儿了,骆宾王还是没能就该不该按李显的吩咐上本一事下个决心,心中的烦躁就别提有多难受了的,自不会有心思去参乎众朝臣们的乱议。

“快看,璐王殿下来了。”

“咦,周王殿下也到了,奇怪,不是听说这兄弟俩刚大吵了一架,怎地同时到了?”

“唉,亲王们的事,谁能说得清啊,别管了,上朝时间快到了,今日早朝怕是有好戏看了。”

……

就在骆宾王思绪纷杂的当口上,璐王李贤与周王李显联袂而至,哥俩个一下马车便凑在一起谈笑风生,那等亲密无间状令一众朝臣们全都有些子看傻了眼,一时间议论之声大起,骆宾王也因此被惊醒了过来,看了眼被重臣们团团围着的二王,骆宾王的脸色瞬间变了几变,旋即,长出了一口大气,心中似已有了决断……

“上朝,上朝……”

李贤兄弟俩显然是算准了点到的,还没等群臣们寒暄完呢,宫门里便传出了宦官们一迭迭的喊朝之声,有鉴于此,众朝臣们自不敢稍有怠慢,各自按品阶排好了队,鱼贯行进了承天门,沿着宫中大道直奔太极殿而去。

“圣上驾到!”

或许是因着今日早朝十分重要之故,高宗并没有似往常那般让朝臣们等着,朝臣们方才刚在大殿中站好位,高宗便已从后殿转了出来,太子李弘紧随其后。

“臣等叩见圣上,参见太子殿下。”

这一见到高宗父子行出了后殿,一众朝臣们纷纷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平身!”

高宗气色显然比上一回早朝好了许多,中气也足了许多,不仅如此,抬手示意的手势也比往日要有力了几分。

“臣等叩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值此敏感时期,几乎所有的朝臣都注意到了高宗的振奋之情,尽自奇怪,却也无人敢随意放肆,纷纷照老例谢了恩,各自按品阶高低站好了位,静静地等待着高宗的旨意。

“诸位爱卿,前番早朝所议之河工事宜未尽,时至今日,众爱卿对此可有甚见地,且都说来与朕听听罢。”高宗环视了一下下头的一众朝臣们,没甚废话,直接了当地便将今日所要议的主题点了出来。

“启奏父皇,儿臣有本章在此,恳请父皇御览。”

高宗话音刚落,太子李弘便从前墀前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旋身,顺势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本奏章,双手捧过头顶,对着高宗躬身行了个礼,高声禀报道。

“嗯,好,递上来。”高宗很是嘉许地看了李弘一眼,挥手示意了一下,自由侍候一旁的小宦官急急忙忙地跑下了前墀,将李弘手中的奏本转呈到了高宗手中,但见高宗不紧不慢地翻开了奏本,似乎很认真地过了一遍,而后捋了捋xiōng前的长须,一挥手道:“宣!”

高宗这个“宣”字一出,下头的群臣们立马便有些个骚动了起来,只因大家伙都不是傻子,到了此时,又怎会看不出高宗与太子之间一准有着猫腻的存在,闹不好这份所谓的奏本就是高宗本人的意志,事关大局,自是无人不关心这折子里究竟写的是甚玩意儿。

“儿臣李弘有本启奏圣天子:河工事涉漕运,大利社稷……河道事宜繁杂,非等闲可为之,当设机构以求事权统一,河道总督衙门势在必行,今有将作大匠杨务廉,有巧思,善机枢,久为工部重臣,可当此大任,必可根治河运之痼疾,以闻!”司礼宦官高和胜没有理会朝臣们的窃窃私语,一本正经地捧着李弘的奏本,拖腔拖调地便照本宣科了起来。

杨务廉?太子这厮推荐谁不好,怎么将这货拱了出来,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河工之事重大,李显自是不敢稍有疏忽,一直都听得到极为认真,前面大半截都没发现甚不对头的,大体上都是按着数日前李显给出的建议在走着,可到了河道总督人选之际,李显却有些子挠头了——杨务廉其人李显这一世是没怎么与其接触过,可前一世却对其甚为了解,自是知晓此人本事是有的,可就是为人贪了些,前世那会儿就是因贪了数千万钱而被罢官流放的,此际让其出任河道总督这么个要职,一开始事情虽有可能办得漂亮,可将来却一准要出大乱子,这么个人物显然不是甚好选择,问题是该不该出言反对却令李显煞是犹豫了起来。

“陛下,老臣以为太子殿下所奏乃正理也,当速行,老臣恳请陛下圣裁。”

这一头李显尚在犹豫着,那一头阎立本已率先站了出来,高声大唱起了赞歌。

“陛下,老臣也以为太子殿下之折乃老成谋国之理也,宜速行,望陛下明断!”

阎立本一出,刘祥道自是不甘落后,同样也站出来高声附和了一把。

“陛下,微臣以为太子殿下所奏甚是……”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亦附议!”

……

李弘此番听从了李显的建议,为保密起见,并没有将上本的事情传扬开去,一众太子的心腹里,也就只有阎立本与刘祥道两人知晓详情而已,不过么,这并不妨碍众心腹手下对李弘的支持,尤其是在此折废除了前番李贤所提出的酒牌、车马牌的情况下,诸臣工更是没理由不站出来表忠心的,这不,不止是太子的亲信们,便是为数不少的中立朝臣们也纷纷出列表了态,一时间大殿里热闹非凡,附议的声音此起彼落地响个不停。

“父皇,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所奏确有可观处,宜试行之,望父皇圣断。”

一片噪杂声中,李贤以探询的目光看了李显一眼,见李显不动声色地轻颔了下首,自也就不再迟疑,大步行到了殿中,躬身禀报了一句。

李贤一向与太子不睦,他这一站将出来,群臣们可都是准备着看好戏了的,毕竟河工事宜乃是李贤率先提将出来的,太子所为实际上是在抢功,着实算不得地道,李贤就此发作上一回,也算是情有可原之事罢,然则诸臣工怎么也没想到李贤不单没有与太子争夺,反倒出言附和了太子的奏本,尽管言语间尚有着保留的意思在,可支持之意却是明摆着的,这等出人意表的事情愣是令一众大臣们全都有些子傻了眼,满殿先是一片诡异的寂静,而后“轰”地一声骚乱了起来,私议之声噪杂得简直有如菜市场一般。

罢了,不管了,杨务廉要真出了事,倒霉的也就是太子而已,至于河工事宜么,到时再说好了!趁着众臣呱噪之际,李显在心中已将利害关系反复推演了几回,实难找到一个更易杨务廉的稳妥法子,无奈之余,也只好先将此事搁置到了脑后,这便不慌不忙地从队列里站了出来,缓步向殿中行了去,他这一出列不打紧,原本正瞎议论的一众朝臣们竟就此安静了下来,无数的目光霎那间全都聚焦在了李显的身上……

/4721661.+?

第一百零二章奇峰突起(下)

李显的身量并不算高,虽说因着习武的缘故,比起寻常少年来说,要壮实了不少,然则毕竟尚未发育,也就还只是一少年郎罢了,走路的姿势也无甚过大的幅度,有的只是稳健而已,可就是这么平平常常走将出来,却给人一种沛然不可挡之威势,不单正瞎议论着的朝臣们就此安静了下来,便是连高宗也不禁有些愕然之感,脸上正灿烂的笑容竟因此为之一僵,至于太子李弘么,则更是因紧张而憋住了气,一张原本苍白的俊脸竟因此而瞬间涨得个通红。

“显儿对河工一事亦有本要奏么?”

也不知是否是因紧张的缘故,高宗竟不等李显走到殿中,便即开口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河工一事太子哥哥所奏已近万全,行之必可大利社稷,儿臣恳请父皇圣裁。”李显没有理会一众朝臣们诧异的眼神,径直走到殿中,对着高宗一躬身,恭敬无比地回禀了一句。

“嗯,好,甚好,诸位爱卿对此可还有甚要奏的么?”

高宗私心里还是想要扶持太子的,之所以让李贤兄弟俩入朝,其实只是个制衡罢了,却并不意味着高宗真起了换马之心。此番早朝前,太子巧妙地制造了个空挡,支开了高和胜等随侍的宦官们,将折子提前交到了高宗手中,高宗细阅之下,深以为然,自是有心在朝堂上配合李弘演上一回大戏,唯一的疑虑便是怕二王会起而抗争,先前李贤站出来之际,高宗确实不无担心,可没想到李贤居然赞同了太子的奏本,这令高宗暗自欣喜不已,可兀自不是很放心,只因李显尚未表态,此际,一听李显也同意了太子的奏本,高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兴奋之情自是溢之言表。

“陛下圣明,臣等别无异议。”

异议自然是有的,不说武后一党不想让太子把持了河工事宜,便是朝中够分量的大臣们也大多眼馋着河道总督这么个肥缺,一千万贯的差使啊,用不着太贪,随便过个手,十来万贯的花差那是一准少不了的,不眼红才怪了,可这当口上,谁又敢跳出来唱反调呢,没见连李贤哥俩个都屈服了么,事到如今,除了称颂之外,哪还有第二种选择可挑的。

“好,诸臣工既然意见一致,朕便准了此折,杨务廉何在?”这一见一众大臣们皆无异议,高宗精神立马便是一振,提高了声调,直接点了杨务廉的名。

“臣在!”

杨务廉身为将作大匠,乃是从三品之高官,品阶自是不低,可因着职务关系,在朝堂上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发言权,往日里也甚少在朝堂上出头露面,但凡朝议时,他也就是个旁听者罢了,前次早朝河工事宜大起争端之际,他便已勃然心动,想要在河工一事上有所作为,只是那会儿政争颇激,杨务廉并不敢造次,也就只能是坐山观虎斗罢了,待得散朝之后,他可就没闲着了,直奔东宫,帮着太子好生出谋划策了一番,太子所奏的折子实际上便是出自杨务廉的主张,为的便是能谋得河工差使,而今,朝议已定,河道总督将降到手,杨务廉兴奋得简直难以自持,这一听到高宗点了名,几乎是窜着冲出了队列,一张老脸憋得跟猴子屁股似地通红着。

“杨爱卿,太子保奏尔出掌河工之事,尔可敢为之否?”

杨务廉一向负责营造宫殿花园等皇家建筑,其之能耐高宗向来是很欣赏的,对其此番出任河道总督自也寄托着厚望,不过么,该做的表面文章还是得做上一下方可,这便笑呵呵地问了一句道。

“承蒙陛下爱重,臣自当效死命而为之,定不负陛下及太子之厚望。”肥缺在望,杨务廉自是不会虚言推辞,而是一派感激涕零状地回答道。

“好,爱卿之言朕记住了,回头朕便给尔旨意,切记,河工事涉朝廷安危,爱卿切不可掉以轻心,朕期盼爱卿能早建奇功。”高宗显然很满意杨务廉的表态,笑着点了点头,嘉许了一番。

“老臣叩谢吾皇圣恩,臣当效死以报。”杨务廉心愿得偿,大喜过望之下,连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意犹未尽地退到了一旁,独自乐呵去了。

“嗯?显儿可是还有甚要奏的么?”

眼瞅着河工之事议得如此顺遂,高宗自是老怀大悦,环视了一下殿中诸臣,刚想着再说些勉励的话语,却猛然发现就在先前出列的朝臣们纷纷退下之际,李显居然站在原地没动,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看了看面色肃然的李显,犹豫地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确有本章要奏。”

李显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而后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本黄绢蒙面的折子,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语气平和地回答道。

“啊,这个,好,显儿有本便奏好了。”

高宗此番将河工事宜交给了太子,心中其实还真是有些子愧对率先提出河工事宜的李贤兄弟俩,也确实有心要补偿一下小哥俩的,可又怕李显此时再在河工事宜上做文章,自不免又有些犹豫与不安,然则李显人都已站在殿中了,却又不好不让李显发言,踌躇了一下之后,还是开了金口。

“谢父皇隆恩,儿臣所奏乃科举事宜,我朝科举承袭前隋,累三世而少更易,自高祖以来,累十五番大比,进士一科取士不过百人之数,惟天下无才耶?实不然也,岂不见民间遗珠比比,怀才不遇者众,何故如是?概因明经一科之谬也,朝堂所取之明经者,固有大才之辈,然,投机取巧之辈比比皆是,能默经文者众,而知大义者少,常此以往,民间向学者少矣,时移世易,变法宜矣,儿臣以为而今之科举已不敷我大唐之用,当革之!”李显的口才可是久经后世官场锻炼出来的,自是毫无疑问的棒,一番陈词下来,条理清晰不说,语调更是颇具感染力与号召力,如一柄重锤一般砸在了一众朝臣们的心头上,一时间满殿为之寂静,旋即,噪杂无比的议论声瞬间轰然而起。

明经一科起自汉朝,分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等,考试之法,先贴文,后口试,经问大义十条,答时务策三道。看起来似乎考得很广也很深入,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只因自有唐以来,明文规定了明经士子的资格——取得郡公或是公卿以上官员推荐者,方能参与明经科,这一限制的结果便是真正能参与此科的全都是权贵子弟,寻常寒门士子压根儿就不得其门而入,不得不去应进士科,可进士一科之难度远比明经高了不知多少倍,正如俗话说的那般——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再者,进士科录取数极低,一科最多的一次也不过录取了九人,比起明经一科动辄取士百余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这还不算,明经科一中,基本上都能有官当,可进士中了,吏部那一关若是不取,一样当不了官,总而言之,如今的科举其实就是权贵子弟们的禁脔罢了,压根儿就不存在公平取士之说。

李显的奏折直指科举的弊端与yīn暗之所在,可谓是针针见血,言语也无丝毫的艰涩隐晦之处,一众朝臣们自是都听得懂,实际上,压根儿就用不着李显来分析如今科举的弊端之所在,这些事儿朝臣们其实都知道,只是事关切身利益,无人肯去捅穿那层遮羞布罢了,就更别说提出变革的主张了的,君不见满朝文武中,真正寒门出身的官员不足十分之一,其中还大体是武将居多,这等心照不宣的事情一旦被李显当庭抖落了出来,朝臣们震惊万分之余,也因此而慌乱不已,只顾着在下头瞎议论,却无人敢站出来驳斥李显的所奏,不止是朝臣们,便是高宗一时间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竟就此张大了嘴,完全就是一副被彻底震呆了的模样。

“陛下,微臣亦有本要奏!”

就在一片噪杂声中,一名身着御史服饰的官员从队列的末尾闪了出来,急步走到殿中,高声禀报了一句,瞬间便将朝臣们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只一看之下,不少朝臣竟因此而惊呼出声来,只因这人他们熟得很,却万万没想到其竟然会出现在朝堂之上,这人正是文名满天下的骆宾王。

呼……老爷子,好样的,够种!众朝臣在那儿惊呼不已,可李显却是暗自松了口气,只因接下来的事情还得借重这位老夫子的文学才华,若是没了骆宾王的参与,科举折子的戏码便不足以轰动天下,至少是不能达到李显所期望的最佳效果,说实在的,李显本已做好了骆宾王临阵退缩的准备,毕竟双方的交情并不算太过深厚,况且,在这等朝堂议事的氛围之下,压力之大可不是寻常人能承受得起的,李显并不敢担保骆宾王一定会站出来支持自己,而今,骆宾王不但站出来了,而且时机的拿捏也恰倒好处,这令李显安心之余,嘴角边不由地便露出了一丝的欣慰的微笑……

/4721662.+?

第一百零三章适得其反

“卿家是何年入的朝?朕怎地瞧着眼生得紧。”高宗愣愣地看了骆宾王好一阵子,愣是想不出面前这位御史到底是何人,不免有些子好奇,也没急着过问骆宾王的本章,倒是先追问其骆宾王的来历。

“回陛下的话,微臣骆宾王,武德二年生人,籍,婺州;贞观二十年至二十三年,曾于道王府任记室参军事(亲王府属官,从六品上),后归乡务农为业,麟德二年中进士第七名,经吏部试,得授奉礼郎;七月,晋东台详正学士;昨日转监察御史之职。”面对着高宗的质疑,骆宾王并不曾慌乱,躬着身子,语气平和地将履历报了出来。

“哦?原来如此,爱卿能中进士,当是大才,有何本章要奏,便说罢,朕听着呢。”御史不过八品官而已,按骆宾王的履历,得任此官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高宗却并不以为骆宾王出任御史乃是正常的官职递进——御史的品阶虽与东台详正学士持平,可前者是朝臣,后者却是普通下级官吏,实不可同日而语,在高宗想来,此举十有八九是李贤或是李显在背后推的手,然则高宗却并不打算去计较,概因此事符合制衡之道的需要,他自是不会去点破其中的蹊跷,只是笑着点了下头,很是温和地说了一句道。

“微臣启奏陛下,圣人有云:有教而无类,是故,但凡学而有成者,不必计其出身,但有德才者,必贤也,又,怀社稷之心,报国而无门,岂不悲哉,微臣有感于此,特以诗咏之:三十二馀罢,鬓是潘安仁。四十九仍入,年非朱买臣。纵横愁系越,坎壈倦游秦。出笼穷短翮,委辙涸枯鳞。穷经不沾用,弹铗欲谁申。天子未驱策,岁月几沉沦。一得视边塞,万里何苦辛。剑匣胡霜影,弓开汉月轮。金刀动秋色,铁骑想风尘。为国坚诚款,捐躯忘贱贫。勒功思比宪,决略暗欺陈。若不犯霜雪,虚掷玉京春。”骆宾王的诗本就极佳,道尽了民间士子不为天子所用的悲哀,怀才不遇之痛贯彻全篇,再配上其沧桑感极强的语调,听得高宗眼圈都微微有些子发红了起来,至于一众大臣们虽满心不愿科举变革,可一样被骆宾王的诗所感染,一时间满大殿里的气氛骤然间便压抑了起来。

“父皇,骆御史所赋之诗何其悲哉,‘天子不驱策,岁月几沉沦。’,此等人生之大痛,儿臣思及,便有涕零之心,我大唐向来开明,父皇又是明君,岂能坐而视之,儿臣恳请父皇圣裁!”就在朝臣们尚未回过神来之际,璐王李贤已大踏步地行到了殿中,慷慨激昂地出言禀报道。

“父皇,六哥所言甚是,君子之悲,莫过于怀才不遇,变革科举乃顺天应人之举也,当速行之,儿臣以为行此事者,六哥最宜,望父皇明断!”李贤话音刚落,李显立马紧跟着出言附和道。

“这个,这个……”对于科举之事,高宗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尽管心里头觉得李贤兄弟俩所奏颇为有理,也想就此给小哥俩一个补偿,问题是科举变革所牵扯到的方方面面之多,一点都不在河工之下,高宗心里头实在是有些个决心难下,此际,面对着李贤兄弟俩炙热的目光,一时间将不知说啥才好了。

“二位贤弟,纵使科举须变革,也总得有个章程罢,此事重大,须轻忽不得,不若日后再议也罢。”高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李弘却是看不下去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派语重心长地插了一句道。

嘿,好小子,好处拿完了,这会儿就想出幺蛾子了?美了你了!李显一看是李弘站了出来,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一派的平静,对着李弘躬了下身子道:“太子哥哥教训得是,此事重大,是该有个章程的,臣弟不才,已有了些许构想,或能遂行之。”话说到这儿,也没再多理会李弘的脸色有多难看,微一转身,再次朝着高宗一躬身道:“启奏父皇,儿臣本章尚有未尽之言,恳请父皇容儿臣言之。”

“唔,显儿有话但讲无妨,朕听着便是了。”高宗一来是确实想听听李显打算如何变革科举,二来么,也是考虑到制衡的因素,倒是没反对李显的上奏之请。

“谢父皇隆恩。”李显一丝不苟地谢了一声,而后手捧着折子,朗声道:“儿臣以为圣人之言,治世之大道也,朝廷取材,当以道德、文章为本,务使人尽其用,方可显我大唐之开明,今之科举弊端甚多,须彻底革之,有鉴于此,儿臣思之再三,有所得如下:圣人云: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取材当以德为本,六艺为纲,考核科目有《诗经》《书经》《礼经》、《易经》、《春秋》等五经,及《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四书,合为四书五经,县有县学,取中者为秀才;州有州学,取中者为举人,唯举人方有大比之资格,三年一大比,取中者为进士,以时政、易理、诗为三场,以诗文定高下,废明经而独尊进士科,以显取士之公平,若能如是,则/民间无遗珠之憾,而朝廷无缺人才之虞,何乐而不为哉,儿臣恳请父皇明察!”

“启奏陛下,微臣以为周王殿下所奏大善也,宜速行之!”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亦附议!”

……

李显话音一落,林奇等璐王一系的官员纷纷站了出来,各自出言表态,尽管人数不算多,也就二十余号人,可造出来的声势却不算小。

这一见二王再度联手出击,李弘心头不禁很有些被愚弄了之感,自是又气又急,奈何先前刚被李显硬邦邦地顶过一次,在没有十全把握之前,他已不敢再出头胡乱打岔,唯恐被有备而来的二王当场整得下不来台,可却又百般不愿李贤兄弟俩就此成事,无奈之余,也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阎立本等一众心腹大臣。

“陛下,老臣以为周王殿下所言过矣,我朝重臣出身明经者众矣,德且贤者不计其数,又岂是周王殿下所言的那般不堪,且凡明经者,皆有朝堂公卿以为担保,自可确保士子之德行无亏,何来投机取巧之说,此般种种,请恕老臣不敢苟同!”阎立本对科举事宜其实并不熟知,原本不打算站出来跟李显打擂台的,可一见太子在上头拼命地使眼神,阎立本也只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胡搅蛮缠地扯了一大通。

“陛下,阎尚书所言甚是,科举事宜乃朝堂取士之根本,切不可妄动,当慎行。”

“陛下,老臣以为明经方是选材之正道也。”

“陛下,臣等以为阎尚书所言乃老成谋国之理也,望陛下明断。”

……

阎立本乃是太子一系的领袖人物,他这么一站将出来,亲近太子的大臣们自是纷纷出列支持,甚至许多原本甚少参与到诸皇子争端中去的老成之辈此际也都站出来呼应阎立本之言,一时间太子一方的声势浩大得惊人至极。

嘿,果然都跳出来了,好,就怕尔等不出来,这么一闹之下,事情成了!一众朝臣们吵吵嚷嚷个不停,几乎是众口一词地反对科举变革,可李显却一点都不在意,不但不在乎,反倒心中暗喜不已,索性闭紧了嘴,压根儿就不去理会朝臣们的强烈反对,只因这一幕早就在李显的预料之中——太子本就势大,犯了高宗的忌讳,否则的话,高宗也不会好端端地将李贤兄弟俩引入朝局,先前太子拿走了河工,势力自是进一步扩张了开去,高宗虽说想要扶持太子,却一准还是会有疙瘩在心,如今这么一闹,高宗心里头的疙瘩明显便要膨胀了起来,本来就算对科举变革尚有疑虑的,也一准要借此事打压一下太子的气焰,换而言之,太子这头反对越是激烈,高宗心里头便越是要别一下太子的苗头,值此时分,保持沉默便成了李显最佳的应对方案,左右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是与非高宗自己会去做一个判断。

果然不出李显所料,朝臣们越是嚷得凶悍,高宗的脸色便越是难看,到了末了,已是yīn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一般,虽不曾真儿个地发作起来,可那难看的脸色一出,原本正嚷得起劲的众臣们慢慢地便都没了声息,满大殿里登时便是一阵令人压抑无比的死寂。

“诸位爱卿熙熙攘攘何为哉?是真欲为朕分忧,还是念着家中尚未出仕的子孙,嗯?朕倒是好奇得很,尔等一向自负才高,又有何人能写出骆爱卿这般诗句来,明经,哼,明经能取才?朕看未必罢,显儿所奏之事,朕看着就不错,朕意已决,由贤儿为首,显儿为辅,会同吏部、礼部好生拟个完整章程来,朕等着看!”高宗yīn着脸扫了眼下头的群臣,毫不客气地便是一顿斥责,而后,也没管朝臣们的反应如何,下了道旨意之后,起身便转进后殿去了。

高宗既已离开,这朝议自然也就议不下去了,一众大臣们自是就此悻悻然地散了去,一场激辩尚未开始便已告了终了……

/4721663.+?

第一百零四章麻烦终于来了

朝议已了,一场多方博弈算是告了个段落,只是余波却兀自未平,先是骆宾王当庭所赋之《朝天颜》一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传神州,紧接着,无数寒门士子群起呼应,科举变革之呼声充塞朝野,不说外地学子反应如何,光是游学长安的数千士子投向礼部衙门的呼吁信、壮行诗之类的,便几乎将礼部衙门都给生生淹没了,几有汉末公车上书之盛况,高宗闻知此情此景,深觉此事拖延不得,遂于五月初一正式下诏公告天下,行科举变革事宜,由潞王李贤主持其事,周王李显为之副,天下寒门士子为之雀跃不已,为寒门士子请命之骆宾王遂就此确立了文坛清流领袖之名望,潞、周二王也因此而贤名传遍天下。

贤名不贤名的,李显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对他来说,这些虚名的玩意儿屁用都没有,朝堂争斗最终靠的还是实力的对比,从这个意义来说,能将宋献、何隆两个周王府出身的属官弄进朝中任职方是此番博弈里所得到的最大实惠,当然了,暗中安排推手,助骆宾王赢得文坛清流领袖之声望也算得上一个不错的收获,可惜的是老骆同志似乎不太领李显的情,并没有表现出“卖身报恩”的忠心,可也没拒绝与李显之间的往来唱和,彼此间的关系勉强算是若即若离罢了,不过么,李显也并不以为意,左右李显原本就没打算将骆宾王当谋臣来用,只消其肯在“大义”感召下帮些小忙,李显也就能满意了的,至于啥是大义,那就看李显需要用到其时如何去忽悠老骆同志了的。

圣旨到手,办差的名分算是有了,李贤倒是马不停蹄地忙活开了,可李显却是就此躲了起来,连面都不曾露过一次,更别提履行甚副手的职责了,每日里除了日常必不可少的习武之外,其它事儿一概不理,甚至连王府的大门都很少出,完完全全就是一副甩手大掌柜的架势,让人实看不清李显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

看不懂?那就对了,李显之所以如此老实,自不是没有原因的,只因他很清楚目下的朝局看似平静,其实暗流已开始汹涌了,一个不小心之下,便有覆顶之危,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来自一个人,那便是武后——此番朝堂争锋已告了一个段落,太子那头顺利地拿到了河工差使,算是得了最大的实惠,李贤得了科举差使,也算是有了堂堂正正介入朝务的名义,外带还能借成了学政的名义,趁机将势力渗透到朝堂各部乃至地方州郡,虽比不得太子的收获,可好歹也算是大有所得,至于李显自己么,也顺带捞了点甜头,高宗能制衡朝局,显然也挺满意的,唯一失落的怕就只有武后了,啥都没能捞到手,反倒因李显虚晃一枪之故,其安排的北门学士挑唆不成,反成了朝堂之笑柄,在这等情况下,向来心野的武后又岂可能善罢甘休,其反击起来的手段绝对是凶悍得惊人,李显自不想成为被攻击的首选目标,躲起来看风头自也就成了李显的不二选择。

算起来,李显已前后几次破坏了武后的图谋,硬生生地凭着一己之力将原本早就该出现的二圣临朝顶得到如今都尚不见踪影,毫无疑问,李显是足可自豪上一把的了,问题是李显却没那个心思,只因他很清楚武后的野心有多大,手腕又有多yīn狠,李显自忖哪怕是有着三世的记忆在身,也未见得一准能战而胜之,又岂能不慎而又慎的,于是乎,李显就成了朝堂闲人一个,除了偶尔的上朝之外,啥事都不参与,啥活计都不接手,表面上看过去,倒是逍遥自在得很。

逍遥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哪怕是假装出来的逍遥也是如此,这不,李显所担心的麻烦终于还是来了,来得极快,快得连李显都有些始料不及之感——五月二十日,侍中许敬宗上本弹劾吏部尚书刘祥道妄议诸皇子贤愚,有失人臣本分,实大不敬之罪。此本一上,武后一党群起呼应,人证俱在,刘祥道百口莫辩,朝局瞬间便就此大乱了起来,诸方势力的硬碰硬之较量遂就此开始了,原本正在家中偷闲的李显也因此被李贤召到了府中,就此事商讨应对之道。

“七弟,都听说了罢,刘祥道这老儿这回怕是要完了,七弟对此可有甚计较否?”

一见到李显到来,李贤啥客套话都没说,甚至不等李显落座,便已直截了当地出言询问了起来,一派急吼吼之状,这也不奇怪,此前因着科举事宜,李贤每每到吏部办差,没少在刘祥道处受刁难,早就看刘祥道不顺眼,自是巴不得其倒台,除了能断太子一臂之外,更多的则是因李贤对吏部尚书这么个显要职位有着不加掩饰的野望。

听说自然是早就听说了的,别看李显这段时间总窝在家里,似乎对啥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李显从来就不曾放松过警惕,早就下令负责情报收集的林虎密切关注朝局的变动,那一头许敬宗方才一上本章,这一边李显已收到了详细的报告,甚至连许敬宗的弹章副本都已搞到了手中,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可要说到应变之法么,还真没怎么想好,这会儿一见李贤如此激动状,李显的心头没来由地便是一沉,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平静地点了下头道:“小弟倒是听了些风声,并不清楚详情,六哥有甚内情不妨告知小弟一二。”

“好叫七弟得知,这事说起来还跟七弟有关,嘿,那刘老儿也不知是吃了啥错药,跟一帮酸文人聚会之际,好没道理地评说起了七弟,说七弟每每于朝政上胡搅,平日里又隐而不露,实非朝堂之福云云,却不曾想说着无意,听着有心,这不,被人给告发到了许老儿处,哈,这回好了,该他倒霉,许老儿要参的人,还真就没有参不倒的,那厮没了吏部这么个臂膀,该有罪受喽,哈哈哈……”李贤的心情显然很好,用调侃的语调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述说了一番,末了,一想起太子痛失臂膀之情形,竟兴奋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得意之情毫无掩饰。

高兴个屁,这事情哪有你小子想像的那般简单,此乃一石三鸟之策,连这都看不出来,够呛!李贤得意非凡,李显却是心头发沉不已,只因他知道得比李贤更多,早在一得知许敬宗上本,李显便已下令林虎全力追查此事,很快便找到了一名曾参与那场文坛聚会的名士,据其所言,李显已能断定出此事其实是场yīn谋——是时,一众文人吟诗作赋,畅谈天下之事,正在兴头上时,告发了刘祥道的通事舍人江明尧首先将话题转到了当时科举朝议上去,言语间故意做出很是钦佩李显的样子,从而引发了刘祥道的醉话,这才有了许敬宗上本弹劾一事,此事一起,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堂各方势力只怕都得身不由己地牵扯入其中,为了吏部尚书这么个要职,一场大混战只怕是避免不了的,而这显然就给了武后趁乱而为之的机会,尤其是值此高宗旧疾复发,几乎不能理事之时,更是武后上下其手的良机——趁乱打击太子是其一,借机亲政是其二,进一步挑起诸皇子内斗是其三,有此三者在,朝局怕是要大乱上一场了的。

“原来如此,小弟这无妄之灾还真是平白受了,就不知六哥对此有甚计较的?”能明白武后的用心是一回事,该如何应对又是另一回事,李显到目前为止,其实并没有想出妥当的策略,倒是真想听听李贤在此事上的看法。

“古人有云:天与之,弃之不祥,七弟以为如何哉?”李贤此番大踏步杀进朝堂,有了名正言顺的办事权柄,势力增强了不老少,自是有心在吏部尚书一职上角逐一把,此时见李显问起,自是毫不隐瞒地便道了出来。

吏部尚书的重要性自是不消说了的,谁能掌握了吏部,谁就有掌控朝局的可能性,一般而言,能任此职位者,一准是皇帝的宠信大臣,此前刘祥道能以太子心腹出掌此职,说起来是个异数,究其根本乃是因高宗有心扶持太子以抗衡武后的野心之故,从这个意义来说,即便是刘祥道倒了台,上位者也极有可能还是太子一系的重臣,然则,这却必须有个前提条件,那便是高宗还能亲自主政,可眼下高宗病重,早已躲到了蓬莱宫(大明宫)去养病了,几乎没有亲自理政之可能,太子要想在武后的压力下保住吏部尚书的位置,其难度可不小,换而言之,李贤未尝就没有一争的可能性,不说李贤动心,便是沉稳如李显,也为之砰然心动的,只是该不该出这个手却令李贤翻踌躇了,眉头深锁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4721664.+?

第一百零五章跑出一打酱油的

头疼,无比的头疼,饶是李显智谋过人,面对着如此错综复杂的局面,一样感到棘手无比,怎么算都难以达成既能阻止武后亲政,又能将吏部尚书捞到手中的两全之策,一时间想得头都大了几分——要想达成阻止武后的目的,唯一的可能便是与太子一方携手并力,方才有几分的机会,然则如此一来,吏部尚书之职位显然就不可能捞到己方手中,再说了,前番刚摆了太子一道,如今事情方才过去没多久,就算李显有心去迎合,太子也未必敢信,况且就李贤那等热心之状,显然也不太可能就此放弃吏部尚书的争夺,若是顺着武后急于亲政的心理,巧妙设计将吏部尚书搞到手呢,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问题是武后这头母老虎一旦放了出来,那后果只怕难以想象,再者,就算一时将吏部尚书捞到了手,只怕也难保得住,一旦武后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必不可能坐视吏部尚书这么个要职把握在儿子们的手中,到时候能保住此职的可能性又能有几成?

保不住,绝对保不住!一想起武后的狠辣手腕,李显心里头飞快地下了个定论,认定己方即便是拿到了吏部尚书的职位,也断然无法保得住,而今之计只能是两者皆害取其轻者,眼下要紧的不是去想办法争夺吏部尚书之职,而是该谋划着强行阻止武后的亲政,问题是此事显然显然没那么容易,姑且不论武后处有甚出人意表的安排,光是说服信心满满的李贤就够李显折腾的了,还不说如何跟太子取得妥协亦是件令人挠头的事儿,毫无疑问,武后出手的时机把握得实在是太准了些,硬是令李显腾挪的空间生生被挤压到了极限,纵使不是束手无策,却也颇觉难以把握住先机。

“何人在外喧哗?”

就在李显埋头苦思之际,书房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吵闹之声,不单是打断了李显的沉思,更是令李贤拉下了脸,气恼万分地呵斥了一声。

“殿下,是王侍读在闹着要见殿下。”

听得房中李贤发怒,正在房门外候着的张彻忙不迭地跑进了书房,紧赶着躬身禀报道。

“哦?原来是子安啊,让他进来罢。”

李贤原本火气正旺,可一听来着之名,黑沉着的脸登时便松了下来,沉吟地看了李显一眼,略一犹豫,末了还是同意来者的求见。

王子安?我勒个去的,这厮咋跑了来?李显一听是王勃到了,心里头立马涌起一股子不舒服之感,原因无它,只因李显对这个才华横溢却又不知自爱的家伙实在是没啥好感,前世那会儿李显便与这厮有过一段不怎么愉快的交往——前世那会儿京师流行斗鸡,李贤与李显兄弟俩当时都不曾踏上朝堂,闲暇时无事因意气之争,也跟风斗起了鸡来,王勃在一旁瞅见了,居然写出了篇《檄周王鸡》的赋来,还四下里胡乱宣扬,结果害得李贤兄弟俩都被高宗好生训斥了一番,闹得个极不愉快,当然了,王勃自己也没讨好,被高宗免了官,赶出了京师,这事情说来原本也没啥大不了的,偏生王勃名气大,他所炮制出来的《檄周王鸡》竟成了流传千古的名篇,于是乎,李显就这么地成了不学无术的代名词,就此光荣地遗臭万年了一把。

当然了,所谓的《檄周王鸡》都是前世的事情了,这一世朝局大变,无论是李贤还是李显如今都没有空去玩那些劳么子的斗鸡把戏,这名篇么,自然也就不可能问世了的,然则话又说回来了,李显并不是个小家子气之人,倒也不致于因前世的事情去记恨今世的王勃,问题是此际正值朝局微妙之时,哥俩个正商议着正事,如今正烦着呢,这厮也不分个场合,居然就这么跑了来,还闹腾得欢快,实在是个没眼里价的货色,李显又怎可能对其有好感的。

“下官王勃见过潞王殿下,见过周王殿下。”

李贤既然下了令,张彻自是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地出了门,旋即,屏风后头便转出了个英俊少年,面红齿白,眉清目秀,颇具yīn柔之美,除了王子安外,更有何人。但见王勃疾走了两步,又略显矜持地站住了脚,对着上首的李贤兄弟俩躬身行了个礼,动作倒是颇为规范,可明显地带着股傲然之气。

“子安无须客气,来,坐下罢,孤这个七弟子安还是第一次见罢,如何?可得子安之意否?”李贤显然极为看重王勃,并不因其贸然前来搅闹而动气,反倒是笑容可掬地招呼了起来。

“下官久闻周王殿下辩才天下无双,今日一见,倒要好生讨教一下才是。”王勃显然对李显在朝野的名声不怎么服气,颇有些自矜地对着李显拱了拱手,语带挑衅之意地说了一句道。

我勒个去的,这厮还真是太将自己当根葱了,学问都做到狗身上去了?连谦虚都不知道,狂生一个,白费了一身好诗才!一听王勃这等放肆的话语,李显原本就不爽的心更是不愉了几分,然则李显城府深,自也不会带到脸上来,只是笑着拱手还了个礼道:“小王对子安兄之才闻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仪表堂堂,好一个英俊少年。”

“殿下过誉了。”

王勃自幼便有神童之名,自是聪慧过人之辈,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立马便反应过来李显这是在明褒实贬,大体上是在讥讽其绣花枕头罢了,只是李显笑容可掬,王勃纵使听得出内里的意味,却也发作不得,脸色瞬间便有些不好相看了,冷淡无比地回了一句之后,也不再去理会李显,径直坐在了书房里一张空的几子后头。

“子安,如此急地来寻小王,可是有要事么?”

李贤也是机敏过人之辈,只一琢磨李显的话语,也回过了味来,眼瞅着李显与王勃不对路,李贤自是不愿看着二人当场起了冲突,赶忙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回殿下的话,下官刚听说刘尚书被参一事,震惊莫名,心有块垒,不得不发!”李贤乃是主子,他既开了口,王勃自也顾不得再因李显的话而置气,这便满面愤概之色地回答道。

“哦?子安对此事有甚看法但讲无妨。”

李贤倒是没想到王勃如此急地跑了来竟为的是刘祥道被参之事,还真有心想听听王勃的意见,这便笑着鼓励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下官曾蒙刘尚书见爱,有幸与刘大人有过数番诗文交流,深知其乃正人君子也,又甚爱提携后辈,实我大唐之贤臣,今竟遭小人构陷,真无妄之灾耶,下官恳请殿下能伸以援手,勿令小儿辈猖獗,不可使朝堂失此良臣!”王勃一派义愤填膺地说了一大通,全都是为刘祥道喊冤之语,听得李贤兄弟俩皆为之大皱起眉不已。

狂生一个,此等事情岂是尔这么个身份的小家伙能过问的,我勒个去的,要过问也成,拿出个稳妥方案也好,光会瞎喊喊顶个屁用!李显原本就没指望能从王勃口中听到甚有价值的建议,可一听之下,还是被狠狠地恶心了一把,若不是李贤在此,李显真想将这厮打将出去的。

“子安之意孤知晓了,只是此事牵涉极大,且容孤议定再办可好?”李贤也被王勃这番话闹得有些子哭笑不得,可又不愿对王勃说重话,这便敷衍地回答道。

“多谢殿下,事不宜迟,下官这就去联络诗友以为援,断不能让刘尚书平白受了委屈,下官告辞了。”王勃到底年轻,尽自聪慧,却并没听懂李贤的腹语,只以为李贤定会出手搭救刘祥道一把,心情振奋之下,这便霍然而起,急不可耐地丢下了句场面话,便即匆匆告辞而去。

苦笑,眼瞅着王勃就这么自作主张地跑了,李贤除了苦笑之外,实在是不知咋说才好了,本想着拦住王勃,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强行吞了回去,只是干咽了口唾沫,满面歉意地看着若有所思的李显,露出了个尴尬无比的笑容。

无知者无畏啊,嘿,诗人就是诗人,看啥都是爱憎分明,压根儿就不是个搞政治的料,就一打酱油的货色!面对着李贤的尴尬笑容,李显也懒得多费唇舌,翻了个白眼之后,便即自顾自地接着先前断了的思绪往下想了开去。

“七弟,为兄也不知道子安会与刘尚书有如此之深交,这事情,啧,为兄……”眼瞅着李显半晌不开口,李贤立马便有些子坐立不安了起来,这便嘶嘶唉唉地想要解释一番,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分说才好了的。

“罢了,六哥不必在意,王子安年少才高,有些傲气也属正常,其其肯冒风险仗义执言,心地倒也不差,如是再多些历练,或许能成才也说不定。”李显懒得在王勃的事情上多费唇舌,也不想因此事跟李贤闹出生分来,这便耸了下肩头,无所谓地说了一句,然则话刚一说完,李显的眼睛突然一亮,已然有了个初步的谋算……

/4721665.+?

第一百零六章能捞多少算多少(上)

“七弟可是有了章程了?”

自诏狱一案以来,李贤每每靠着李显的智算获利不少,心里头早已将李显视为智囊,待得李显的脸色稍一变幻,李贤便已看在了眼中,心头一喜,赶忙出言追问道。

章程?还真谈不上有甚章程的,李显此时所能想到的不过就是个简单得甚至有些简陋的判断而已——既然没得选择,那就不选好了,全力搏上一回,看能不能再将武后亲政的时日往后拖延上一些,若是不能,那也只能是趁机捞上一把了,能捞多少算多少罢了,至于究竟该如何着手,李显如今也只有一些算不得成熟的想法,走一步看一步也就是了。

“六哥,母后要临朝亲政了。”

李显心中虽已有所谋算,但并没打算立马便说将出来,而是深吸了口气,语气慎重无比地给出了个判断。

“嗯?这,这是从何说起?”

李贤没想到李显沉默了老半天,居然一开口便是这么个很有些子危言耸听的定论,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面色一青,狐疑地看了看李显的脸色,满脸子难以置信状地问了一句道。

“六哥,此番之事依小弟看来,必是母后在幕后一手挑起的,为的便是趁父皇病重不能理事之际,以仲裁人之身份处置刘祥道一案,无论此事最终结果如何,母后公然理政之例一开,后患无穷也。”李显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缓缓地开口解释了一番。

“这……”

李贤也是个聪明人,自是一点便透——太子如今是有监国之权在手,按理来说,朝中大小事宜都该由太子来处置才是,然则许敬宗乃是向高宗上的弹章,弹劾的又是太子的心腹,再怎么算,此事都不可能由太子来处理,恰巧高宗又在病中,不能理事,如此以来,武后自然也就有了名正言顺的审理权,再说了,如今武后把持内禁,要假传一下高宗口谕原本也不难,更惶论高宗本就惧内无比,武后但凡开了口,高宗又岂有不应之理,很显然,没有谁能挡得住武后插手此事的决心,这一想起与武后之间的诸多不快,李贤又怎能不为之心慌意乱的。

“七弟所言固然有理,只是最该头疼的怕不是为兄,而是东宫里那位罢,既如此,何不顺势而为上一回?”李贤虽心慌于武后的亲政,可转念一想,却又起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这便yīn冷地一笑,强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冷声冷气地说了一句道。

这厮果然起了贪心,岂不知与虎谋皮的结果便是误了自个儿的卿卿小命么?真是个没远见的货色!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哪会不了解李贤内心里的隐蔽想法,真想对其大声呵斥上一番,好让其醒醒神,奈何有些事却又无法说出口来,再说了,纵使李显说了出来,李贤也未必会信,毕竟自古以来就浑然没有一人似武后这般冷血冷心的,在手段的狠毒与勃勃的野心上,纵使是遗臭万年的汉初吕后比起武后来,也差得老鼻子远了。

“六哥打算举荐何人出任吏部尚书?”

眼瞅着直接劝说的效果不佳,李显不得不采用迂回的手段,也不去理会李贤的期盼之目光,淡然地反问了一句道。

“呵呵,七弟问得好,工部侍郎杨武已历三朝,向来勤勉,能力也佳,资历也算够了,该是合适之人选,若是七弟肯助为兄一臂之力,想来还是能争上一争的。”这一听李显如此问法,李贤误以为李显是同意了自己的见解,登时便得意地笑了起来,将拟推荐的人选就此抖了出来。

杨武?嘿,差得太远了罢!李显自是早就料到李贤会将杨武推将出来,可真听其亲口说及,李显还是忍不住有些撇嘴的冲动——杨武是三朝元老不错,可却不过仅仅只是个平庸之辈而已,只是靠着熬资历才爬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上,就其能力而言,要想再上一个台阶已几乎不可能,若非如此,此人也不可能被李贤收拢于麾下,其心思也就是指望能着靠李贤的势力再往上升罢了。

“六哥,请恕小弟直言,杨侍郎固然资历老,然,在其上者众矣,即便你我兄弟合力,怕也难为其争得吏部尚书这等显要之位罢,此事还望六哥三思。”李显不想给李贤留下丝毫的幻念,这便毫不客气地直言不讳道。

“这个……,七弟所言为兄也是知晓的,可不试试又怎知一定不成。”被李显这么一说,李贤脸色瞬间便是一红,有些个无奈地回答道。

试?这等大事也能靠试着来耍,晕,亏你小子想得出来,不碰个头破血流才怪了,嘿,闹得越凶越是糟糕,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白白便宜了武后罢了!一听李贤说得如此轻巧,李显登时便有种翻白眼的冲动,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道:“六哥,有些事可以试,有些事则不可,如今朝局诡异,实容不得你我兄弟不小心谨慎的,倘若稍有闪失,不单科举一事休矣,你我兄弟闹不好都得去就藩了。”

“啊,这个,这个……”一听李显将后果说得如此严重,李贤不禁便有些子慌了神,结巴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勉强压住了心头的鹿跳,长出了口气道:“七弟有何计较就请直说罢,为兄、为兄自有主张。”

主张?你有个屁主张来着!李显一听便知晓李贤这是在强装镇定,其实腹中空空,啥算计都没有,不由地便暗骂了一声,可脸上却是一派诚恳状地开口道:“六哥明鉴,那刘祥道乃是太子哥哥之心腹,其定容不得刘尚书有所闪失,一场朝堂官司怕是免不了的了,只是依小弟看来,太子哥哥实无一分的胜算可言,必败无疑矣,倘若如此,刘祥道固然要被贬,吏部尚书之位太子哥哥也必保不住,极有可能被母后一党所据,此等结果固然于太子哥哥不利,便是你我兄弟只怕也有诸多的不便之处,小弟百般不愿见此结果,必拼力以避免之,还请六哥助小弟一臂之力。”

“七弟打算如何行事,还请先告知为兄。”

李显既然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不想失去李显这么个强力臂助的李贤自是不能无动于衷,只是此事着实太过重大了一些,在没有了解李显的全盘计划之前,李贤也不敢轻易表态,只能是含糊地问了一句道。

“六哥,自古以来,牡鸡司晨向来是社稷大祸之根由,汉代如此,前隋如此,而今依旧如此,此风断不可长,此番母后临朝怕是已难避免,然,依小弟看来,却可将其影响降低到可以承受之程度,其中的关键便是二字——退让!”李显面色凝重地述说着,可话尚未说完,李贤便已抬起了手来,止住了李显的话头。

“七弟,这退让是如何个退让法,还请说个分明方好。”不待李显将话说完,李贤已急躁地从中插了一句道。

“好叫六哥详知,这退让不单是你我兄弟的退让,太子哥哥处也须有所退让,关键便在于彼此如何协力上,我等兄弟可以不去角逐吏部尚书之位,太子哥哥也不可去死保刘祥道,转而另举他人,再有你我兄弟之声援,此事顷刻可定,一朝便可告终,当不致有旷日持久之虞,当然了,你我兄弟也不是平白去支持太子哥哥,终得是能换得些补偿的罢,还望六哥成全。”李显没有隐瞒自己的算路,语气极为诚恳地劝说道。

“罢了,七弟既然如此坚持,为兄自也不好强拗,只是为兄却有一疑问——你我兄弟如今可是那厮的眼中钉肉中刺,纵使要帮其,只怕那厮也未必会信罢,该何如之?”从根本上来说,李贤其实不怎么情愿去帮太子渡过难关的,倒是更倾心于趁乱取势,对于武后亲政虽有所不满与提防,但却并不似李显那般在意,只是强不过李显的面子,勉强算是应承了下来,然,心中却依旧不甘得紧,这便提出了个难题来为难一下李显。

如何取信于太子着实是件令人闹心的事儿,纵使李显智计过人,也一样颇觉棘手,只是事到如今,再难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再说了,此时此刻也容不得李显表露出丝毫的踌躇之意,只能是强做自信无比地开口道:“六哥放心,小弟自有分寸,我等此番雪中送炭,太子哥哥自会领情的,若能借此机会在朝中多安排些人手,却也不无补益,六哥若是放心得下,一切就交由小弟来办好了。”

“也罢,那就依七弟所言好了,为兄等着看那厮有何反应再做定夺也成。”

李贤对于李显的能耐素来是信服的,也相信李显不会害了自己,再加上对于争夺吏部尚书之位本身也信心不是太足,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还是接受了李显的建议,只是不甘之心兀自未消罢了。

“多谢六哥,事不宜迟,小弟这就见太子哥哥去。”

这一听李贤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李显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一小半,记挂大事之余,也怕李贤的心思出现反复,这便起身告辞道。

“也好,七弟但去无妨,为兄便在此等着七弟的消息好了。”

李贤没有出言挽留,只是语气平淡地点头回应了一句,目送着李显大步行出了书房,脸上的神色却就此不停地变幻了起来……

/4721666.+?

第一百零七章能捞多少算多少(中)

“刘尚书,你给本宫解释一下,此事从何而起,嗯?”

太子李弘一向是个温文尔雅之人,素来少有动气的时候,可一旦真生起气来,那可就非同小可了的,此际,李弘显然就在暴怒之中,虽不曾破口大骂,可其铁青无比的脸色,似要杀人般的眼神,以及额头上狂跳不已的青筋,无一不显示出李弘心中的怒火有多旺盛,之所以尚未发作,不过是在强忍着罢了,这一声喝问里的戾气之浓烈,生生令刘祥道这等宦海老手都为之胆寒不已。

“殿下息怒,老臣,啊,老臣糊涂,老臣酒后出狂言,实是有失人臣体面,老臣实是不该,辜负了殿下一片苦心,老臣……”

面对着盛怒的太子,刘祥道心中的悔意止不住地往上涌,可惜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后悔药可买,事到如今,说什么都迟了,刘祥道也只能是满脸痛苦之色地告着罪,一张老脸生生皱成了个大大的苦瓜。

“够了!本宫说过多回了,如今时局艰难,望尔等善自珍爱,莫要因小失大,可你倒好,酒喝得爽快了,甚子狗屁话都敢往外倒,也不看个场合,如今出了这等大事,叫孤该如何处置,你说,你说!”太子是真的怒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过得极为的不顺,好端端的监国权力硬生生被李贤给拗去了半拉子不说,武后那头还时不时地就国事指手画脚上一番,没少将李弘批改的折子打回票,这种种的不快本就已令李弘心烦不已,而今竟还出了这么档烂事,叫李弘如何能忍得住心头的暴戾,不待刘祥道将话说完,李弘已按耐不住地拍案而起,气咻咻地怒吼了起来。

“老臣有罪,老臣该死……”

这一见李弘爆发了起来,刘祥道顾不得再多解释,忙不迭地一头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般地告着饶,可怜刘祥道都已是将将七十的人了,这一受惊之下,自是更显得苍老了几分,浑身哆嗦得有如筛糠一般。

“殿下息怒,事既出,怒气已于事无补,还是从长计议为妥。”

出了如此的大事,阎立本自也同样气在心中,然则眼瞅着多年的同僚如此狼狈,阎立本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这一见太子有拿刘祥道作法的趋势,不得不从旁站了出来,温言地劝解了一句道。

“从长计议?本宫倒是想从长计议,可母后……唉,孤这到底是做错了甚事,为何会有如此报应?孤……”李弘气恼地挥了下手,脸色变幻了几下,末了,有气无力地坐回了原位,长叹了起来,语气里满是心酸之意。

“殿下莫急,此事尚未到不可收拾之地步,陛下乃是明理之人,断不致因此等口误之言而罪人的,许相虽权重,也未见得便能一手遮天,只要我等不自乱,这场官司尚有得打。”阎立本久历宦海,自是知晓此事的严峻性,可眼瞅着太子如此伤感,却也不得不出言宽慰了一番。

“唉,孤何尝不知父皇仁厚,奈何父皇如今卧病在床,便是孤要求见都难,而今弹章落在母后手里,事情怕是由不得孤来做主了,便是父皇只怕也……”李弘话说到这儿,突觉得不妥,也就没再往下说,可意思却已表达得无比清楚了,那便是此事如今已是凶多吉少了的。

默然,全都默然了,李弘此言一出,无论是跪着的刘祥道,还是站着的阎立本,全都哑然失声了,只因大家伙心中都已明了此事的关键之所在,只不过明了归明了,可说到究竟该如何应对却全都茫然了,只因此事不光是武后那一头的问题,朝中还有着李贤这么个强横对手在,要想顺利摆平此事,又谈何容易。

“启禀殿下,周王殿下在宫门外求见。”

就在君臣三人面面相觑之际,显德殿副主事宦官王德全从书房外匆匆行了进来,这一见刘祥道狼狈不堪地跪倒在地,不由地便被吓了一大跳,可也不敢多问,略一踌躇之后,赶忙疾走上前,躬身禀报了一句道。

“他来做甚?不见!”

李弘此际正自心乱如麻,本就不想会客,加之几番被李显占了便宜,早已失去了拉拢李显为己用之心,自是懒得搭理李显,这便冷冷地挥了下手,没好气地喝了一声。

“啊,是,奴婢这就去回了周王殿下。”

一见李弘神情不善,王德全哪敢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向外行了去。

“且慢。”

不等王德全抬脚,阎立本眉头一皱,突地叫了一声,止住了王德全的退出。

“嗯?阎公,您这是……”

一听阎立本叫停,李弘猛然抬起了头来,狐疑地看了看阎立本,迟疑地问了一声。

“殿下,姑且不论周王殿下来意如何,终归是依礼数前来请见,若是就此回了,传扬开去,恐有大不利,殿下不妨见上一面也好,若是觉得无趣,再逐之也不迟。”阎立本委婉地劝说道。

“唔,也好,那就传他进来罢。”

阎立本虽说得含糊,可李弘却是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刘祥道乃是因非议李显而被参的,这会儿若是李弘拒绝接见李显的话,势必给人一种错觉,闹不好还以为刘祥道的酒话乃是出自李弘的意思,真要是如此,对李弘的清誉可就大是不妙了的,有鉴于此,李弘虽百般不愿,却也不好不见李显了,只能是无奈地挥了下手,极为勉强地同意了李显的求见。

“是,奴婢这就去。”

这一听李弘出言首肯,王德全自是不敢再多逗留,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跑出了书房,自去宫门外传李显不提。

“起来罢,还跪着做甚!”王德全去后,李弘愣愣地发了阵呆,而后突然醒过了神来,没好气地看了跪倒在地的刘祥道一眼,冷着嗓音哼了一声,而后,也没管刘祥道是何等表情,便即扭头看着阎立本,斟酌地出言道:“阎公,你等且都先暂避一下,孤这就看那厮想要搞甚名堂。”

“是,臣等遵命。”李弘既下了令,阎、刘二人自不敢怠慢,各自应了诺,走到书房后的隔间里躲了起来。

“臣弟参见太子哥哥。”

李显来得很快,阎、刘二人刚才躲进小隔间没多会儿,李显便已行进了书房,一见到李弘气色不佳地坐在几子后头,李显自不敢有所失礼,忙不迭地抢上前去,很是恭敬地行礼问安道。

“七弟来了,坐罢。”

面对着李显的见礼,李弘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既不表示欢迎,也没有恶语相向,有的只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谢太子哥哥赐坐。”

李显早就对李弘的态度有了心理准备,自不会在意其表现出来的冷淡,很是恭敬地谢了一声之后,缓步走到下首的一张几子后头,长跪而坐,却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面带微笑地看着李弘。

“七弟来寻孤有事么?”

李弘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李显开口,心情不好之下,自是忍耐不住了,这便眉头一皱,不太客气地吭了一声。

“好叫太子哥哥得知,臣弟特为刘尚书一事而来,却不知太子哥哥可愿听臣弟一言否?”李弘既然开口问了,李显自也就毫不隐瞒地便将来意道了出来。

“讲!”

李弘尽管心中已猜到了李显的来意十有八九与刘祥道被弹劾案有关,可这一听李显亲口确认,还是忍不住心头火大起,脸皮子也因此狠狠地抽搐了几下,却又不好发作,只能是咬着牙,冷哼了一声。

“太子哥哥明鉴,臣弟以为刘尚书所言不过戏言耳,臣弟实不曾放在心上,只是此事既已闹到了母后处,事情已非臣弟等可以左右了的,这一条还请太子哥哥海涵则个。”李显脸上堆满了歉意,一派恭谦状地解说了一番。

“嗯。”

事到如今,李弘哪会在意李显介意不介意刘祥道之言的,他关心的是如何将这场官司赢下来,故此,哪怕李显说得再诚恳,李弘也不会放在心上,这便无可无不可地吭了一声,便算是回应了李显的解释,脸上的不悦之色丝毫不见消减。

啧,还真是个小心眼,我勒个去的,不就是前番忽悠了您老一回么,用不着如此记恨罢,无趣,得,干脆给您老来个狠的罢!李显心里头狠狠地腹诽了李弘一把,眼珠子一转,已然有了决断,也懒得再跟李弘多绕弯子,直截了当地拱手为礼道:“太子哥哥明鉴,臣弟此来其实就只有一语相告,母后将临朝矣!”

“嗯?”李弘显然没料到李显竟会说出如此惊人之语,脸色霎那间就变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显,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呆愣了良久之后,这才猛然回过了神来,甩了下头,没好气地瞪了李显一眼道:“七弟休要胡闹!”

胡闹?才怪了,咱也希望这是在胡闹,可惜啊,事情绝非您老想的那么简单!李显毫不示弱地回瞪着李弘,冷着声道:“太子哥哥何时见臣弟胡闹过了?”

“这……”

李弘一见李显不像是在危言耸听的样子,不由地便再次愣住了,嘴皮子吧咂了几下,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4721667.+?

第一百零八章能捞多少算多少(下)

“既如此,七弟欲为兄何为耶?”

李弘到底不是寻常之辈,虽被李显一番惊天之语震得不轻,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目光闪烁地看着李显,强自镇定地问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而今形势如此,依您看来,刘尚书能保得住么?”李显没有直接回答李弘的问题,而是沉着声反问了一句道。

“保得住如何?保不住又如何?七弟对此想来是早有成见了的,那便不妨摊开来说好了,为兄听着便是。”从李显一向以来的做派中,李弘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李显对武后的提防之心甚至比自己还要大上三分,既如此,李弘自是不介意好生利用一下李显的这个心思,此际索性耍起了无赖来,不单不先说明自个儿的意见,却反过来将了李显一军。

呵,这厮还真是难缠,比起老六来,强了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只可惜就是运气实在是太差了些,摊上了那么个贼婆娘,终了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厄运!李显没想到李弘居然能如此快地便稳住了阵脚,心中还是挺佩服李弘的气度的,却也不免就此多了几分的感慨,可转念一想,自个儿的运气似乎也没比李弘好上多少,武后也是他李显的亲娘,尽管李显自己不想认这么个蛇蝎心肠的母亲,可事实却是无可更易的存在,一念及此,李显的心神不禁为之一黯,一时间竟有些子恍惚了起来。

“太子哥哥,请恕臣弟直言,保不保得住姑且先不论,倘若真打起了朝堂官司,谁能为仲裁者?怕是非母后莫属罢,此例一开,其后果如此就请太子哥哥自行斟酌好了。”李显三世为人,心智早已是近妖之辈,一时虽有恍惚,却并不沉迷,只一瞬便已醒了过来,面色肃然地对着李弘拱了拱手,语气诚恳地劝说道。

“哼!”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李弘原本已平缓过来的脸色瞬间又是一沉,冷冷地哼了一声,xiōng膛也因此而猛然起伏了几下,似有怒气在xiōng中滚滚攒动一般,随即,脸皮狠狠地抽搐了几下之后,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七弟这是欲劝孤放弃刘尚书么?办不到!”

办不到?我勒个去的,你小子脑袋被门夹扁了?这等形势下,还玩啥子妇人之仁,找死不是!饶是李显脾气好,也被李弘这个态度给狠狠地噎了一下,心中的无名火“噌”地也涌了起来,面色瞬间一青,冷笑着回答道:“太子哥哥既然如此有本事,那就算臣弟妄言好了,告辞!”话音一落,立马站将起来,也不管李弘的脸色如何,一拂袖子便要走人。

“七弟且慢!”

李弘显然没想到李显的反应会如此之激烈,不由地便愣住了,再一看李显已走到了门口,不由地便有些子慌了神,要知道李弘此时正承受着武后那头的重压,实在是无力也无心再去抗衡李贤兄弟俩,哪敢真将李显得罪狠了,自不敢让李显就这么负气而去,忙不迭地站起了身来,一边高呼了一声,一边窜着到了门口,拦住了李显的去路,苦笑连连地摇着头道:“七弟怎地如此急性子,有甚事都可以商量的么,算哥哥错了还不成么,来,七弟坐下说,坐下说。”

“太子哥哥海涵,臣弟失礼了。”

李显此来并不是来跟太子怄气的,大事未办妥前,李显其实压根儿就没想要离开,之所以负气而去也不过是在演戏罢了,这会儿经李弘一劝,李显自然也就乐得顺坡下了驴,很是恭敬地先道了个歉,这才坐回了原位,只是嘴巴却紧紧地闭了起来,似乎不欲再多言一般。

“七弟先前言尤未尽,似尚有计较处,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还请七弟详述之,为兄也好从旁补益罢。”李弘等了一会儿,见李显一直不肯开口,无奈之下,只好率先打破了沉默。

“太子哥哥明鉴,依臣弟所见,欲避免朝例败坏,而今只有一步可走,那便是刘尚书自请乞骨告老,如此一来,标靶已失,小人辈再无可借力之处,此乃上策也!”尽管李显从先前李弘的举动中已看出其一准不肯就此放弃刘详道,可该说的话李显还是不得不说个分明。

“这……,再议罢,七弟既有上策,想必中下两策也该是有的,就请一并说将出来好了。”果然不出李显所料,李弘闻言之下,眉头立马紧锁了起来,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没给出个明确的答复来。

“下策么,也简单,太子哥哥尽管去打着朝堂官司好了,输也罢,赢也罢,总之大闹上一场,最终会便宜了谁可就不好说了。”尽管已明知李显不会取上策,可一听李显那等温吞水的回答法,李显还是忍不住有些子恼火在心,只是并未带到脸上来罢了,这便嘿嘿一笑,先将下策抛了出来。

“这个……,似乎也有欠妥当,为兄实不愿取,还请七弟说说中策罢。”李弘又不傻,怎会不知道朝堂官司一打起来,怕不是一两次朝议能摆得平的,旷日持久之下,无论输赢,得利的都绝对不会是他自个儿,自是不肯采纳这么个蠢办法。

“中策便是一朝定胜负,一旦风向不对,刘尚书还是得自请乞骨告老,而后太子哥哥紧赶着上禀继任人选,臣弟自当附骥尾,一朝议罢,或许能将此事之影响减到最低。”李显自是知晓李弘也不可能去选下策,这便不紧不慢地将中策说了出来。

“哦?”李弘一听中策,立马便有些意动,可又不想在李显面前表现得太过热切,这便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眉头一皱,默默地盘算起得失利弊来了,良久之后,这才长出了口大气,沉这声道:“七弟肯伸此援手,为兄感激不尽,只是不知为兄能为七弟做些甚子?”

做些甚子?那太简单了,好处拿来就是了,别的都是废话!李显呵呵一笑道:“太子哥哥客气了,臣弟孤身一人耳,原也无甚需要的,然则此事并非臣弟一人可以为之,唔,臣弟听说工部侍郎杨武能力甚佳,又是三朝老臣了,倘若工部尚书出缺的话,该是能顶得上去的,另外么,监察御史林奇在任已久,也该向上调一调了,似乎可晋侍御史(从六品下),刑部员外郎(从六品上)王枫任事勤勉,似可晋郎中(从五品上)之职,再有……”

既然是要价,李显自然不会客气,一股脑报出了十数名官员的晋升,内里基本上都是潞王李贤的心腹,仅有一人是从李显自个儿王府属官里往朝中塞人——典军萧潜在王府任职三年已满,照例该外放为地方武将,李显却要求将其安排进右金吾卫为中郎将,算是晋了一阶的官衔。

“七弟这不是为难为兄么,尚书一职乃朝堂重器,非父皇下诏,旁人岂能更易得了,杨侍郎虽贤,然工部如今无缺,为兄亦无可奈何,至于其余诸人之升迁么,为兄也只能依例而行,实是逾越不得,这一条还请七弟见谅则个。”李显这一头是狮子大开口,李弘立马便是就地还价,除了一口咬死杨武不能升任工部尚书之外,其余的倒是含含糊糊地应承了下来。

“也成,臣弟这有份保本,还请太子哥哥斟酌着办了去,不成也无须勉强。”李弘如今正担着河工的事宜,自然是不肯让工部旁落的,这一条李显自是心中有数,先前之所以提起工部尚书的缺,其实不过是讨价还价的一种手段罢了,自是不怎么在意李弘的婉拒,这便呵呵一笑,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份奏折,站起身来,双手捧着,交到了李弘的手中。

不成也无须勉强?瞧瞧,李显这话说得多地道,保本都上了,还扯那些有的没有的,真令李弘很有种想要骂娘的冲动,只不过这当口上,李弘缺失万万不敢真得罪了李显,没奈何,只好苦笑着接过了保本,也不去翻看,只是随手放在了几子上,沉吟了一下道:“七弟的事为兄自会尽力,还望七弟莫要忘了你我的约定方好。”

“这个自然,臣弟一切自当以太子哥哥马首是瞻,事不宜迟,臣弟这就先行安排去了,待得消息分明,臣弟自会全力配合。”狙击武后本就是李显的初衷,就算李弘不给好处,李显也要拼力而为,至于捞好处么,也就是顺带的事儿罢了,当然了,若是没个甜头,李显也很难说服李贤全力配合的,而今太子既然给足了好处,李显自然也就是见好就收了的,这便站起了身来,笑呵呵地出言请辞道。

“七弟辛苦了,还请慢行,为兄就不送了。”李弘虽是含糊地答应了李显的要求,其实内心里却尚在犹豫之中,正急着要与阎、刘两位心腹大臣好生商议一番对策,这一见李显要走,自是正中下怀,笑着拱手还了个半礼,任由李显自去,只是李显的人尚未转过书房门前的屏风,李弘的脸色便已经yīn沉了下来……

/4721668.+?

第一百零九章各方谋算(上)

“殿下。”

李显刚离开不多会,阎、刘二人便即从小隔间里行了出来,入眼便见端坐在几子后头的李弘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地变幻个不停,显然其内心的思索与挣扎正自激烈得紧,二人自是不敢随意打搅,只能是默默地候在一旁,直到李弘抬头看了过来,阎、刘二人这才紧赶着躬身唤道。

“嗯,都听见了罢,有何看法都说说好了。”李弘漠然地点了下头,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声。

“殿下明鉴,此事恐不致似周王殿下所言的那般凶险罢,陛下龙体欠安,皇后娘娘代为调和一下朝政,似也说得过去,陛下不过小痒耳,数日间便可痊愈,该不致有乾坤倒置之危,依老臣看来,周王殿下此举趁火打劫之意奇浓,殿下当慎之。”阎立本对武后时常插手朝务同样极为反感,然则内心里却并不以为武后能成啥大气候,在他看来,武后不过是仗着专宠内宫之势罢了,虽能得意一时,却终归难有大作为,反倒是李显这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亲王更令人不放心些,这一听李弘见闻,阎立本自是毫不隐瞒自己的看法,张口便解析了一大通。

“嗯。”李弘并没有急着表态,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眉头微微一皱,看了看垂头不语的刘祥道,声线淡漠地开口问道:“刘公对此有甚见教么?”

“殿下,都是老臣该死,给殿下惹麻烦了……”刘祥道身子哆嗦了一下,腰瞬间弯得更低了几分,一张口便尽是些无用的废话,直听得李弘的眉头立马便皱得更深了几分。

“罢了,事已出,再说那些劳么子作甚,说说看,孤该如何应对此局。”李弘心情不好之下,实是不耐烦去听刘祥道的废话,不待其将话说完,已是毫不客气地一扬手,打断了刘祥道的话头,冷着嗓音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老臣所犯之过错,当自担之,老臣这就上本请辞,还请殿下成全。”刘祥道与阎立本虽都是太子一系的重臣,可却并不是一回事儿,一来其投靠太子的时日并不算长,并不敢确信李弘会下死力去保自己,二来么,当初审讯李义府时,他刘祥道可是主审官之一,早就将武后得罪狠了,这回落到武后手上,他自忖难逃被罢官之命运,实不愿再上朝堂去挨上一回羞辱的,这便低头呐呐地回了一句道。

“同寿(刘祥道的字)兄不可自弃如此,依阎某看来,事情尚大有可为处,再者,纵使同寿兄此际上本请辞,皇后娘娘依旧可以假借议定接替人选之名义大聚群臣,如此一来,不单同寿兄平白受屈,殿下也将因之与众小人激争于朝堂,何利之有?”不待李弘表态,阎立本已从旁插进了话来,虽不曾明说,可实际上却是摆明了不愿与李显合作的态度。

“嗯,阎公所言有理,争还是要争的,孤岂能坐视小人猖獗如此,事若不谐,孤便去请父皇主持公道,断不能让刘公就此受了屈。”李弘想了想,也觉得不争上一下便放弃刘祥道怕是极为的不妥,不说会因此寒了手下大臣们的心,就说要想再次将吏部尚书控制在手便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李弘可不信李贤那头会如此老实地配合着行事。

“殿下圣明!”阎立本这一向以来受够了武后一党的气,早就想跟那群无耻小人好生较量一下,这会儿一听李弘如此说法,自是大为振奋,紧赶着便称颂了一句道。

“老臣多谢殿下厚爱,只是如今朝局诡异未明,殿下尚须早有预防才好,若是老臣去职已难免,望殿下早做决断。”刘祥道可不似阎立本那般信心满满,生恐李弘因意气用事而误了大局,不得不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嗯,赵仁本可能胜任否?”李弘本意便是取李显所献的中策,只是不好当着刘祥道的面明说罢了,这会儿既然刘祥道自己提起了,李弘也就顺水推舟地问了一声。

“赵侍郎老成持重,应是最佳人选。”

赵仁本现任礼部侍郎,本是刘祥道的副手,两人的关系一直处得不错,刘祥道本意也是打算推荐其人,这会儿一听李弘自个儿提了出来,自是没有不应之理。

“可行。”

各部尚书虽是平级,不过就显要程度来说,吏部却是为首,阎立本原本是打算自荐的,可惜还没等他将这个意思说出口,那一头李弘已放出了话来,阎立本自是不好再多言,也只能是随声附和了一把。

“那好,此事便这么定了,待得朝议之时,尚需诸公并力为之,都先通知下去罢,这一仗孤不想出甚岔子!”眼瞅着两位心腹重臣都无异议,李弘暗自松了口气,挥了下手,语气坚决地说道。

“臣等遵命,殿下放心,臣等与贼子势不两立!”

“臣等告退。”

阎立本信心满满地表了态,而刘祥道则只是出言请辞,显然并不太看好此番朝议的争斗,可也没再多说些旁的,与阎立本一道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一众亲近太子的朝臣们准备应战不提。

“哎……”

阎、刘二人退下之后,李弘独自默然而坐了良久,而后,长叹了一声,起身行出了书房,只是脚步明显地比往日拖沓了许多,背影也因之佝偻了不少……

蓬莱宫,原名永安宫,位于长安城东北侧的龙首塬上,始建于贞观八年,本是是李世民为太上皇李渊而修建的夏宫,也就是避暑用的宫殿,而宫殿还未建成,太上皇李渊就在第二年的五月病死于大安宫,夏宫的营建工程也就此停工。遂于贞观九年正月改名大明宫,后,龙朔二年高宗将此宫更名为蓬莱宫,并大肆扩建了一番,成为一座比太极宫足足大了两倍有余的大型宫殿,但凡高宗风痹一发,便躲进此宫修养,尤其是毗邻蓬莱池的蓬莱殿更是高宗最常入住之殿堂,此际,高宗就躺在蓬莱宫一间密不透风的房中,大热的天,依旧盖着厚实的毯子,额头上还捂着条热毛巾,就算这样,高宗的身子依旧哆嗦得够呛,脸色苍白如纸一般,一边不停地喊冷,一边却是汗水狂涌不止,闹得侍候一旁的一众宦官宫女们全都乱了手脚,擦汗的擦汗,加毯子的也忙活个不停。

“都退下。”

就在一众人等忙活得不可开交之际,一身盛装的武后从房门口的屏风处转了进来,只一扬手,紧跟其后的懿德殿主事宦官严德胜立马会意地叱喝了一声,正忙活个不停的一众人等自不敢怠慢,各自躬身应了诺,放下手中的活计,全都退出了房去。

“陛下,许相有本章弹劾吏部尚书刘祥道口出狂言,妄评诸皇子事,实有大不敬之罪,妾身得闻此事,深感其事重大,不敢自专,特来请陛下主持大局。”待得众人退下之后,武后款款地走到榻前,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白绢子,一边煞是温柔地拭擦着高宗满是汗水的脸庞,一边低声地禀报道。

“皇后自、自行、行处、处置、置了便是,朕、朕管不得那么许、许多了。”高宗这会儿正难受着呢,哪有甚心事去管旁的事情,颤着声咕囔地回了一句,语气里满是不耐之意。

“陛下,事涉朝堂大员,若是妾身轻易处置了去,怕是不好罢,可否朝议一番再做定夺?”武后并没管高宗耐烦不耐烦地,一边擦拭着高宗头脸上的汗水,一边不依不饶地接着追问了一句道。

“皇后看着办就、就是、是了,朕没、没意见。”高宗本就惧内,加之头疼欲裂,实在是无心理政,也不管武后说的是啥,他都一律同意。

“既如此,妾身也只好勉为其难了,只是若无陛下旨意,妾身似不好当庭议事罢,还请陛下能给妾身一道诏书,以便便宜行事。”武后的声音愈发温柔了起来,一副乖巧至极状地恳求道。

“好,好,好,朕给,朕给还不成么?皇后只管去寻许相出章程好了。”高宗有些子气急败坏地嚷嚷了一声,却不料竟就此岔了气,拼命地咳了起来,脸色瞬间便被生生憋成了酱紫色。

“来人,快,快传太医!”

武后圣旨到了手,心中先是一喜,可再一看高宗难受得不成样子,不由便急了,一迭声地呼喝了起来,外头候着的宦官宫女们登时全都忙了手脚,簇拥着一群花白胡子的老太医们急吼吼地便全都冲进了房中,七手八脚地忙活着为高宗顺气,好一阵子忙乱之后,高宗总算是挨了过来,只是气息却是就此急促了起来,重重的喘息声如同拉风箱一般地响个不停,一直折腾了近半个时辰,这才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王医正,陛下的龙体如何?”

总算将高宗侍候得入了眠,武后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了的,可却顾不得喘上口大气,紧赶着便将医正王琦召到了身边,面色凝重地问了一句道。

“陛下龙体微恙,多休息几日便可康复,老臣们已开好了药方,请娘娘过目。”王琦是老御医了,自是清楚高宗这病难治,属于间歇性病症,每隔一段时日总要发作上一回,可当着武后的面,却不敢明着说,只能是往轻里说了去。

“那就好,有劳王医正多多费心了,务必确保陛下龙体安康,传本宫旨意,没本宫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惊扰了圣驾,尔等都记住了么,嗯?”武后一听高宗没有生命危险,悬着的心立马便就此落了地,也没去接王琦手中的药方,而是板起了脸,下了道禁令。

“奴婢等遵皇后娘娘懿旨。”

武后在后宫里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她既开了口,自无人敢违抗,尽管不少人心中对此旨意有所怀疑,可也没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的,只能是齐刷刷地应诺不迭……

/4721669.+?

第一百一十章各方谋算(下)

“殿下,此天赐良机也,怎能轻易错过?须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潞王府的书房中,李贤刚将李显所提议的策略说将出来,端坐在下首位置上的林奇已是坐不住了,神情激动地站了起来,一拱手,满是痛心状地进谏道。

“此话怎讲?”

李贤便是因着不太甘心之故,这才会将林奇召来商议,否则的话,又何须如此费事,派个人去通知一下行止也就成了,此际,见林奇表现得如此激动,李贤却并没有甚旁的表示,只是微皱了下眉头,淡淡地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依下官看来,此番既是许相亲自上的本,又是皇后娘娘主持大局,刘祥道又岂能幸免,去职已是必然,纵使太子一方强保,也依旧于事无补,如此一来,吏部尚书必将出缺,该落入谁人手中可就有得计较了的。”林奇能被李贤依为心腹,自是有一些本事的,别的不说,就说在体悟李贤心境的能耐上,怕是少有人能及的了,哪怕此际李贤并没有表露心迹,可林奇却极为锐敏地发现了李贤隐藏在心底里的那份不甘之心,这一分析起朝局来,自也就能顺着李贤的意思去扯了的。

“唔,接着说。”

兹体事大,牵扯实巨,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李贤自不肯轻易地表明态度,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吭了一声道。

“殿下,依您看来,依附于皇后娘娘门下者,可有能出掌吏部之人选否?”林奇并没有接着往下分析,而是诡异地一笑,提出了个问题来。

“哼,一群土鸡瓦狗耳,何足道哉!”武后一党有哪些人李贤自是心中有数,在他看来,除了许敬宗这个老家伙外,其余人等都上不得台面,自不会以为一帮子根基甚浅的北门学士能登上吏部尚书之大位,这一声冷哼里自也就满是不屑的意味。

“那不就对了?殿下,您看,许相此番弹劾刘祥道可是冲着太子去的,这可是不折不扣地在打太子殿下的脸,若无皇后娘娘示意,许相敢为此事么?显然不会!换句话说,皇后娘娘对太子殿下的不满已到了极致,在这等情形下,不单刘祥道倒台已是必然,且皇后娘娘也绝对不会将吏部尚书的大印再交到太子殿下手中,而皇后娘娘自身又无能掌此大印之心腹,此缺一出,岂不是正该由殿下所有么?”林奇狡诘地一笑,鼓了下掌,兴奋异常地将所思所想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话虽是如此,只是七弟处……”

李贤生来聪慧,又怎可能会想不到林奇所说的这么些道理,之所以不敢轻动,倒不是顾忌着太子势大,甚或也不是担心武后的狠辣手腕,其实是怕李显那头会见怪,毕竟这一路走来,他李贤可是得了李显不少的助力,自不愿轻易与李显闹出了生分,再者,对于李显的谋算能耐,李贤深为折服之余,也为之深深忌惮不已,其将林奇唤了来的根本目的自不是为了听林奇的所谓朝局分析,而是指望林奇能想出个既能将吏部尚书之位搞到手,又能不得罪了李显的主意。

“这个……”林奇为人向来自傲得很,满朝文武中能让他看上眼的不多,可对于李显么,他却是极为忌惮,甚至可以说是到了惧怕的地步,此际一听李贤将李显抬了出来,林奇心头不禁为之一憷,面色瞬间一红,啃哧了半天,却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嗯?”

李贤自个儿就是想不出妥当的办法才会召林奇前来,却没想到林奇竟然也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登时便将李贤给郁闷坏了,脸一沉,极为不悦地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

“殿下,此乃大利之事也,不可不为,至于周王殿下处么,想来是会理解殿下的一番苦心的。”这一见李贤脸色不愉,林奇心神不由地便是一颤,眼珠子转了转,凑上前去,讪笑地说了一句道。

“唔……”

李贤瞥了林奇一眼,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心里头却暗自盘算了起来,可想了好一阵子,还是没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左右权衡了良久,到了底儿还是觉得不能放弃此番趁势拿下吏部尚书的大好机会,这便一咬牙关,准备下个最后的决断了。

“殿下!”

就在李贤下决断的话将将出口之际,书房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喝,瞬间便将李贤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在一听脚步声不对,李贤瞬间便反应了过来——该是李显到了!自是顾不得再多言,赶紧整了下衣裳,端坐回了原位,与此同时,还没忘朝林奇使了个暗示的眼神。

“六哥。”

李贤方才落了坐,李显已笑呵呵地从书房外行了进来,入眼见林奇也在,心中暗自冷笑了一声,可也没甚不妥的表示,招呼了一声之后,便即径直走到李贤身前的几子旁,随意地坐了下来。

“七弟,怎地,可是有甚变故了么?”李贤实是没想到李显会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杀了来,心头不禁有些子发虚,忙不迭地强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问了一句道。

变故?外头没变,变的怕是你小子罢!李显之所以此时杀了来,自非无因,怕的便是李贤鬼迷心窍之下胡乱作为,为了不生差错,李显早就安排了人手紧盯着潞王府,这一得知林奇出现在潞王府的消息,李显便已猜出了李贤的小心思,自是不敢放任这厮胡为,这才急赶了来,此时见李贤与林奇二人脸上那强装出来的镇定状,李显真有些子气不打一出来的,暗自在肚子里腹诽了李贤一把,可脸上却依旧笑得极为的和绚,随意地抖了抖衣袖道:“哪有那么多的变故,嘿,就只有一个消息罢了,好叫六哥得知,蓬莱宫里已传出了消息,说是母后已得了父皇的旨意,准备在后日一早亲自主持朝议了。”

“竟如此之急?母后……唉,这是从何说起来着。”

李贤在宫中的耳目比李显还要多上不少,李显能知道的消息自然是瞒不过李贤的,不过么,这会儿李贤心中正有鬼,自是有心避开敏感话题,这便故意装出刚得知此消息一般地感叹了起来。

装,接着装,小样,还有完没完了!李显早就看透了李贤的小心思,只是懒得说破而已,这会儿见李贤在那儿装糊涂,忍不住在心里头咒骂了一句,实在是懒得再跟李贤这般胡乱兜圈子了,这便面色突然一肃,缓缓地开口道:“六哥,朝议将至,必有恶斗,六哥可都准备停当了么?”

“这个……,呵呵,兹体事大,为兄又怎敢怠慢了去,只是,唔,只是为兄还是以为吏部尚书之职或许能争上一争的,七弟,你看……”被李显锐利的眼神一盯,李贤登时便有种被看得通透之感,心一慌,真实想法便不由自主地从口中溜了出来,只是话说到半截子,见李显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得不尴尬万分地停住了口。

“六哥,小弟曾听过一折故事,颇觉有趣,还请六哥品评一二。”这一见李贤如此难堪,李显自知不能逼其过甚,这便哈哈一笑道:“昔有一壮汉,力能拔山,气力盖世,中年得子,大悦,倍疼爱之,值子周岁,呼朋唤友前来痛饮助兴,席间酒酣,自言‘老子英雄儿好汉’,自夸其能举千钧之物,其子想来亦然,旁人激之,斯人大怒,取其子置于堂上,以百斤物加其子之身,指望其子能挺而举之,谁曾想,其子竟不堪重负而丧,其人大哭曰:老子能举千钧,为何子不行耶,奈何?”

“呵呵,六弟这笑话,啊,这笑话甚好,甚好。”李贤乃极其聪慧之辈,自然听得出李显这是在拐着弯子骂人来着,说的便是他李贤自不量力,可怜李贤本就不是厚脸皮之辈,登时就被弄得个面红耳赤,却又不敢说破,这又怎个尴尬了得。

“六哥以为好便是好的,左右不过一笑话耳,笑过也就罢了,可其中的蕴意却颇值得借鉴的,照理来说,力士之子若是培养得当,其力必不小,然,值其蹒跚学步之时,纵神骏亦有限,若以超限之事难之,必败亡无疑也,于小弟心目中,六哥乃人中之龙,只消按部就班行了去,将来定有一日可青云直上,拔苗助长之事小弟诚不愿见也,还请六哥明鉴。”李显尽管对李贤的短视极为的鄙夷,可为了大计之故,还是很耐心地劝说了一番。

“七弟有心了,为兄,唔,为兄知道该如何做了的。”

见李显说得如此之诚恳,李贤心中的尴尬与不快慢慢地便消散了去,在心里头将李显所言细细地品味了一番,颇觉其理甚善,争夺吏部尚书的心自是就此淡了下来,这便点头附和了一句,语气同样颇为诚恳。

这臭小子总算是开了窍,好险,真要是让他胡搅上一把,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李显观言察色的能耐天下少有人及,只一听,便可知李贤此言乃是出自肺腑,悬着的心自是就此落了地,也不想再就此事多纠缠,这便哈哈一笑道:“六哥,离后日尚早,左右也无须准备些甚子的,不若杀几局棋消遣一番如何?”

“好,今日定要杀七弟一个片甲不留!”李贤的心结已解开,自也不想再继续先前那等令人难受已极的话题,自是乐的顺水推舟一把,这便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4721670.+?

第一百一十一章武后临朝(上)

乾封元年五月二十二日,蓬莱宫中发出明诏,称许敬宗弹劾刘祥道一事案情重大,不经朝议,实难公断,概因高宗有微恙在身,特由皇后代行朝议事宜,拟定于五月二十四日在太极殿大聚群臣,以共商国是。此道诏书一出,京师朝野为之震动,武后一党固是欢欣鼓舞,其余大臣则是且惊且忧,私下言及此事不妥者不在少数,却无人敢公然上本反对,尤其是在太子进蓬莱宫求见高宗被拒后,诸臣工皆默然了下来,满京师上下气氛诡异难明,暗潮汹涌间,一场朝堂风暴已是避无可避了的。

乾封元年五月二十四日,卯时三刻,yīn,漫天乌云密布,云层压得极低,不时有电光在中跳跃闪烁着,隐隐的雷鸣声滚滚而过,大雨将至,气压低得令人很有种喘不过气来之感,哪怕已将车帘子卷起了半截,李显却依旧觉得气闷得紧,手中的折扇不知不觉间便摇得飞快了起来,扇出来的风倒是不小,奈何心头的燥热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消减,反倒是更燥上了几分。

不可控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些,纵使李显已尽可能做足了功课,可对于此番朝局的走向却依旧有些拿捏不住之感,再说了,就算一切都按着李显所策划的最佳剧本来演,其结果也一样好不到哪去,只因武后临朝的先例一开,这后患怕是再也避无可避了,至少李显本人看不出还有谁能阻挡得住武后公然干政的野心——懦弱的高宗不能,怨气满怀的太子不能,羽翼未丰的李贤也不能,群臣亦无力,至于李显本人也同样是心有余力不足,一念及此,李显的心情便不免愈发沉重了起来。

实力,一切归根到底还是实力!李显很清楚要想有所作为,一切靠的只能是实力,可惜实力这玩意儿不是一朝一夕能拥有的,尤其是如今李显处于蛰伏之期,要想坐拥庞大的实力几乎是天方夜谭之事,别的不说,光是弃文习武之名传遍天下后,要想明着拉拢人才都是件困难之事,更别提去拉拢重臣了,这一条,从司农韦夕机以及骆宾王二人的身上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得出来,这帮子有志于朝堂的能臣显然都不想与摆明了无意于大位的李显有太多的纠葛,对此,李显虽早有心理准备,却亦无可奈何,只因他很清楚武后的狠毒之处,那婆娘杀起儿子来,就跟杀小鸡一般麻利,尤其是越有心于大位的儿子死得越快,李显唯有摆出不想争大位的姿态,方才不致有性命之忧,哪怕是在朝中胡为了一些,有着那顶“不想上位”的帽子在,多少能起个挡箭牌的作用,或许能不致立刻惹来杀机罢,可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显然无法凭此达成李显心中的大计,若想有所作为,有些计划或许到了该实施的时辰了!

“殿下,殿下。”

就在李显心潮起伏难平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了高邈小心翼翼的呼唤声,瞬间便将李显从沉思中唤醒了过来,猛一侧头,从卷起的车帘子往外一看,这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停在了承天门前的小广场边。

“嗯。”李显没多废话,只是轻吭了一声,挥手示意了一下,自有随侍的下人们紧赶着将车帘子卷将起来,李显一哈腰,在高邈的服侍下,走下了马车,入眼便见广场上早已站满了朝臣,只是浑然不见了往常朝会前那等轻松惬意的笑谈声,有的只是一股子诡异的压抑感在广场上盘旋缠绕不已。

“殿下,早。”

“殿下,您来了。”

……

李显大老远便瞅见早到的李贤正一本正经地与戴至德等老宰相交换着意见,不由地暗自轻笑了一声,可也没多迟疑,缓步便向李贤走了过去,一路所行处,群臣纷纷施礼问安不迭,李显自也笑着作揖还了礼。

“七弟,早啊。”

听得响动,李贤回过了头来,见是李显到了,这便笑着招了招手,示意李显站到身边来。

“六哥,诸公,小王来迟了,海涵,海涵。”

李显笑容可掬地对着李贤以及戴至德等老宰相作了个团团揖,谦虚地打了声招呼,而后便即站到了李贤的身边,闭口不再开言,只是含笑地听着李贤与一众宰相就科举事宜交换着意见,当然了,那些所谓的意见在李显看来,全都是些无所谓的废话罢了,左右不过是李贤在那儿显摆而已,却也懒得用心去听,眼珠子转了转,环视了一下周边的情形,突地跟阎立本看将过来的眼神对到了一起。

呵呵,老阎同志看来有些顶不住了!李显一接触到阎立本的眼神,立马会意了其中所蕴藏着的一丝请求的用心,心中暗笑了一声,可脸上却并没有甚旁的表情,只是微微地颔了下首,表示自己已知晓,阎立本见状,似乎大松了口气一般,展颜一笑,也微微地颔了下首,而后便即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视线。

“上朝,上朝……”

李显到得本就晚,这才刚与阎立本交换过眼神,宫门处便传来了宦官们的喊朝之声,一众朝臣们自是不敢怠慢,各自按品阶排好了队,以李贤兄弟俩为首,疾步走进了缓缓推开的承天门,一路沿宫中大道直奔太极殿而去,不多时,便已进了大殿,入眼便见大殿中央的龙床边赫然并列着一张规格只是略小上一些的雕凤床榻,群臣们惊诧之余,全都就此骚动了起来——朝臣们接旨时,都以为武后所谓的主持朝议该是垂帘听政而已,却万万没想到武后居然是公开听政,这还不算,居然将座椅摆在了与龙床并列的位置上,此事说是逾制还算是轻了的,简直就是公然谋逆了的。

“哼,七弟,你看这……”

李贤显然也没想到武后居然如此胆大妄为,震惊之余,心头的火立马便起了,冷哼了一声,便有要当庭发飙的迹象。

有啥好奇怪的,那贼婆娘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货色,就没啥事是她不敢干的!李显经历过前世那等苦难的历练,早就见怪不怪了,在李显看来,别看群臣们这会儿似乎沸反盈天的样子,真到了武后驾临之际,却一准全都成了缩头乌龟,该拜的依旧得拜,屁话都不会有一句,就这么个现实下,不低头能成么?很显然是不成的,毕竟这会儿武后手拽高宗旨意,谁要是敢出头,那一准没个好下场。

“六哥,没事,等着罢,太子哥哥快到了。”

李显并不想李贤折在此地,此际见李贤又要不平则鸣,赶忙笑着打岔了一句,话里的意思便是太子都不急,您老急个甚。

“哼!”

李贤虽极有个性,可到底不是傻子,自是听得懂李显话里的潜台词,只是心中依旧不甘得很,这便冷冷地哼了一声,黑着脸不吭气了。

“皇后娘娘驾到!”

就在朝臣们嘤嘤嗡嗡地乱议个不停之际,后殿里突然响起了司礼宦官高和胜那尖锐高昂的呼喝声,旋即,便见一身盛装朝服的武后在一众宦官宫女们的簇拥下,昂首从后殿转了出来,一脸晦气的太子则低头跟在了其后,原本正乱议着的朝臣们立马就此收了声,有些个目瞪口呆状地看着武后径直行上了前墀,款款地坐在了龙床边的那张榻上。

“臣等叩见皇后娘娘!”

没等诸臣工反应过来,以许敬宗为首的后党们便已跪倒在地,大礼参见了起来,其余大臣见状,自是不敢怠慢,乱哄哄地也都跟着跪了下来,只是见礼之声却显得极为的凌乱,前头的人都已见礼毕了,后头的官员才刚呼出口,声音噪杂无比,浑然不见了早朝所应有的肃穆景象,倒是跟菜市场有得一比了。

沉默,还是沉默,一众朝臣们陆续都见礼完了,却始终不曾听到武后叫起的声音,直令朝臣们心里头都不免打起了鼓来,无人敢直视前墀上的武后,全都低头跪着,连稍动上一下都不敢,大殿里的气氛遂就此凝固了一般,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厉害,好一个心理战,这么个下马威一出,怕是无人敢质疑这婆娘的权威了,嘿,接下来的朝议怕是要玩完了!李显自是清楚武后这一手的用心何在,然则知晓归知晓,在这等形势下,李显也无力去破解,只能是默默地跪着,脑筋却高速地运转了起来,盘算着接下来朝议时的应对之道。

武后就这么静静地端坐着,脸上神情肃穆,一丝的表情都没有,一双凤眼锐利如刀一般地扫视着下头的一众朝臣们,一股子庞大的气场油然而生,生生压迫得诸臣工的心跳全都加速不已。

“平身!”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一众朝臣们跪得腿脚都有些子发麻了,上头总算是传来了武后那毫无感情可言的声音。

“臣等谢皇后娘娘隆恩。”

一听到叫起的声音,一众朝臣们心里头皆不免生出了如获重释之感,各自叩谢不已,声音比起前面的见礼来说,明显地整齐了不老少,很显然,朝臣们的气势在这场不动声色的较量中,基本已被打击得溃不成军了的,朝议的主动权也因之在无言中转移到了武后的手中……

/4721671.+?

第一百一十二章武后临朝(中)

有些人天生就有着帝王之气度,武后显然便是其中之一,你可以骂她荒yín无耻,也可以骂她红颜祸水,更可以叱其野心勃勃,但却绝对否认不了其身上所特有的那种君临天下之气度,旁的不说,光是那份气场之强大便足以震慑全场,哪怕是宰辅一级的极品大员也生不出当场抗衡之心,面对着武后的赫赫之威,满殿文武大臣中,真能保持一颗平常心的少之又少,更别说对武后这等逾制的举动群起攻之了的,有的仅仅只是低眉顺目的恭谦罢了。

“诸位爱卿,本宫受陛下嘱托,主持朝议事宜,诸位爱卿有本要上的,尽管奏来。”武后环视了一下殿中诸臣,见无人敢与其对视,自是很满意一众大臣们的恭谦表现,这便红唇轻启,语气平缓地说了一句,举止之老成丝毫看不出武后这是第一次临朝,真就宛若是久为帝王一般的熟捻。

“启奏娘娘,微臣有本章在此,今毫、陈、宋、濮四周旱情初显,四州刺史告急文书已至京师,微臣恳请娘娘准免四州钱粮,并开仓放粮,以赈灾民。”武后话音刚落,新任给事中(正五品上)刘祎之已从朝臣队列中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轰……”

刘祎之此本一上,满朝大臣登时全都骚动了起来,只因前一日所宣布的圣旨里,只言此番朝议乃是公决许敬宗弹劾刘祥道一案,自是谁都没想到这朝议居然一开始便走了调,众臣们惊诧之余,自是忍不住私相议论了起来。

“诸位爱卿对此可是别有异议么?若如此,请自站出来详述,本宫洗耳恭听!”一见大殿里秩序纷乱,武后的脸立马便沉了下来,抬手一压,寒着声喝问了一句道。

不得不说武后的气场确实强大,她也就是这么一喝,满场跟开了锅似的乱议之声竟然就此消停了下来,一众朝臣们尽自满腹的疑虑,却无一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的,大殿里瞬间便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个分明。

“娘娘明鉴,微臣以为刘给事中所奏甚是,时近盛夏,大旱一起,民不聊生,其情可悲矣,当急救之!”朝臣们刚安静了下来,著作郎(从五品上)周思茂已大步走到了殿中,高声附和了刘祎之一把。

“嗯,二位爱卿所奏极是,民乃社稷之根本,既有难,当赈之,本宫甚以为然。”武后颔首表明了态度,而后突地提高了下声调点名道:“阎立本。”

“老臣在。”

这一听武后点了名,阎立本尽管满心的不愿,可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站了出来,躬身应命道。

“本宫之意已决,当以赈民为要,卿既为户部尚书,此事便交由卿办理,可有难处么?”武后面色肃然地看了阎立本一眼,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道。

“老臣遵命。”

阎立本其实很想出言反驳一番的,可却没个正当的理由,毕竟赈灾乃是户部应为之事,他实在是没个推脱之处,再不甘,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

“嗯,如此最好。”武后似乎很欣慰地笑了一下,而后微一侧脸,看向了坐在前墀下的太子李弘,语气极为平淡地开口道:“太子对此事可有异议么?”

异议?有,不但有,而且还大着呢,身为监国太子,居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武后在那儿牡鸡司晨,李弘的肺都快气炸了,脸黑得跟锅底一般,问题是这赈灾乃是朝廷应为之举措,李弘又怎可能说出个“不”字来,没奈何,也只能是起了身,对着武后一躬,语气含糊地回了一句道:“母后圣明。”

“嗯,那就这么定了,四州有难,本宫实不忍坐享安逸,当自减月俸一半,以贴赈灾之用,自本宫以下,后宫之人一律如此办理。”武后并没管太子的脸色有多难看,颔了下首,自顾自地便下了决断,末了,点了名道:“高和胜,此事便交由尔来办,将所募集到之钱物移交户部,发往灾民手中,听好了,尔给本宫机灵些,莫要让蠹虫之辈中饱了私囊,否则,本宫唯尔是问!”

“是,老奴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高和胜本就是武后的亲信,此际见武后将监督户部的权力交到了自个儿的手中,哪有不乐意的理,自是紧赶着便应承了下来。

高和胜是得意了,可李贤却是气坏了,脸色yīn沉得简直能滴出水来,用喷火的眼神怒视了高和胜一眼,嘴角抽搐了几下,似有要发飙的迹象,可到了底儿,却还是没那个胆子,只能是颓然地坐回了原位,一众太子一系的官员们见状,自也不敢在此时站出来反驳,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武后在台上威风八面地处置着朝政。

“启奏娘娘,微臣亦有本章在此。”

赈灾之事方罢,还没等朝臣们回过神来,就见又一名北门学士从队列里窜出,高声禀报了起来,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站出来的是国子监国子博士(正五品上)元万顷。

“元爱卿有何本章只管奏来,本宫听着呢。”

武后温和地虚抬了下手,示意元万顷平身,鼓励地点头说了一句道。

“微臣启奏娘娘,臣等自受命编撰科举应试文本以来,始终兢业为之,时不过半月,已校订泰半,进展甚速,然,微臣却有一不解处,所有文本皆出自圣人,确是该当,只是依微臣看来,时文也不可或缺,微臣以为若是将《臣轨》、《官僚新诫》、《乐书》三册并入科举应试文本,自可兼顾古今,实大善也,恳请娘娘明断。”元万顷躬着身子,潺潺而谈,一举将矛头对准了潞王李贤所负责的科举事宜。

哗然,一片哗然,元万顷之言刚落,满殿朝臣们再次轰然议论了起来,谁都想不到武后刚打完了太子一系的脸,居然转瞬间又调转枪口瞄上了李贤,莫非是真打算一朝便压服了朝中所有实力派不成?再者,元万顷去岁方才跟李显闹出了个大疙瘩,这会儿居然当庭准备再次朝李显兄弟俩发难了,这等戏码着实是有够精彩的,一众朝臣们且惊且诧,自是全都就此骚动了起来。

怒了,李贤原本就对武后牡鸡司晨极为的不满,再一见矛头居然冲着自个儿来了,登时便狂怒了起来,脸色黑沉地冷哼了一声,大步站了出来,高声喝道:“母后,儿臣反对!”

一见到李贤站了出来,朝臣们瞬间便全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全都凝聚在了武后的身上,都想看看武后会如何压服一向便有些子桀骜不驯的李贤,可也有不少朝臣的目光却投向了不动声色地站在队列里的李显。

嗯哼,这贼婆娘想作甚?一朝定乾坤么?不对罢,再自信也没这个理啊,就凭着一群无耻至极的北门学士,她便能玩转朝堂?压根儿就办不到!李显面色虽平淡如常,可心里头却是波澜起伏不已,一时间也有些看不透武后此举的用意何在,只能是先采取静观其变的做法了的,再者,李贤此时已站了出去,李显自也就只能先稳住阵脚,免得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武后来个一网打尽。

“贤儿有异议么,那好,便说来与本宫听听罢。”武后并不因李贤跳将出来打岔而动气,也没理会朝臣们的疑惑之目光,只是平静地抬了下手,淡淡地说了一句道。

“母后明鉴,圣人文集乃微言大义,天下共尊之圣理也,自古以来,无人能有与之并肩者,今所谓的时文,与古之圣贤比较,不啻于莹火比之皓月,强并而列之,徒遗笑千古耳,儿臣实不敢苟同此等妄言!”李贤的个性素来刚强,虽对武后有所畏惧,却绝不似太子那般软弱,毫不客气地便将元万顷的进谏驳斥得个狗血淋头,丝毫不顾忌武后的脸面问题,此言一出,满朝再次一片哗然。

“皇后娘娘,微臣以为潞王殿下所言甚是!”

“皇后娘娘明鉴,元万顷妄言无礼,有辱圣人之道,罪不容恕!”

“不错,臣也以为元万顷狂悖无礼,其罪非小!”

……

李贤这一站将出来,其一系的官员诸如林奇、杨武之流的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出列叱责元万顷,到了最后,不少胆子大的朝臣们也纷纷站出来摇旗呐喊,大殿里立时便满是声讨元万顷之声,其势之浩大,实非同小可,然则令朝臣们不解的是——一向总是支持李贤的李显此番却不见有所举动,始终稳稳地站在队列之中。

“嗯。”武后始终默默地聆听着众臣工们的反驳,脸色平淡至极,直到众朝臣们闹腾得够了,武后这才虚虚地抬了下手,轻吭了一声,止住了朝臣们最后的声响,也没急着出言表态,而是环视了一下殿中诸臣,末了,目光却落在了李显的身上,微微一笑,煞是和蔼地开口道:“显儿,尔素来有主见,对科举一事也颇有心得,依你看来,元博士的谏言可行否?”

武后此言一出,满殿大臣的目光“唰”地便全都聚焦在了李显的身上,饶是李显生性沉稳,值此时分,却也一样觉得压力重重而来,心神不禁为之一颤……

/4721672.+?

第一百一十三章武后临朝(下)

俗话说得好,无知者无畏也,这话反过来说,那便是知道的越多,心中的恐惧只怕就越深,很显然,李显这会儿心中便充满了恐惧感,当然了,李显恐惧的不是站出来搭话,而是在恐惧武后的政治手腕之高明——朝议,顾名思义便是要有争议方是朝议,一面倒的话,就只是宣召而已,很显然,武后要的是便是主持名至实归的朝议,而这,正是其不急着追究刘祥道一案,却先行弄出如此多事端的根由之所在,无论是前面的赈灾,还是后头拿科举事宜来做文章,都是在“朝议”二字上着眼罢了。

武后此举自然不是在无的放矢,实际上此番做作的目的性极为的明确,其一,有了此番主持朝议的成功例子在,武后便有了临朝的凭借,就高宗那个软弱的性子,怕是挡不住武后的临朝之要求;其二,前面拿赈灾来说事,首先便打掉了太子一党的士气,接下来的政争中,士气受挫的太子一党,恐已难有大作为了的;其三,之所以挑动一下李贤的神经,其实并不是真的要将那些诸如《臣轨》之流的狗屁文集塞入科举考试中去,当然了,若是李贤不跳出来的话,武后倒是乐见其成的,毕竟那些狗屁文集全都是武后署名了的玩意儿,真能用之去调教一下天下士子的话,武后也能很得意上一番的,不过么,就李贤那个性格而论,绝对是会站出来反对的,而这,显然早已在武后的意料之中,若是武后在此事上稍作出些让步的话,接下来在处置刘祥道一事上,李贤等人自是不好再做出激烈的抗争,如此一来,三位皇子之间的联手之势也将就此被生生撕开了一道缝隙,最终的结果如何,那就不消去细说了的。

上述总总李显原本尚不能完全肯定,可待得武后点了名之后,李显已是能完全确定无疑了的,然则知晓了又能如何?事到如今,纵使李显才智惊天,却也只能徒呼奈何,对此番朝议的结果,李显已是不抱太大的希望了,可就算是这样,面对着武后的点名,李显依旧不能不站出来表明态度,内心里的歪腻自也就可想而知了的。

“母后明鉴,儿臣以为圣贤之言自然是至理名言,时文却也不差,元博士提出此请也属一番好意,大体上是要学子们贯通古今罢了,只是儿臣却以为此举恐有些不妥,概因原本所拟定的四书五经已足足有数万言之多,纵使聪慧之辈,没个十年八载的寒窗苦读,怕也难有小成,倘若再以时文要求之,恐众学子力有不逮焉,实有悖朝廷招揽贤才之初衷,故此,儿臣以为此事或可再斟酌一、二,此儿臣之浅见耳,还望母后详察。”

李显并没有一上来便对有久怨的元万顷展开猛烈攻击,而是委婉地将不能实施的理由牵扯到学子们的不堪重负之上,一番话下来,说得言而有据,又条理清晰,不单朝臣们听得赞许有加,便是武后脸上似乎也露出了嘉许的笑容,至于武后到底是真欣慰还是在假笑,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的了。

“嗯,显儿这话说得有理,本宫深以为然,此事就先搁置,日后再议也罢,诸臣工对此可还有甚见解否?“武后摆出了一副虚心纳谏的样子,颔首嘉许了李显一番。

“娘娘圣明,臣等别无异议。“

武后都如此说了,一众朝臣们自是不便再出来唱反调,否则的话,不单是得罪了武后,更连带着将李显兄弟俩都往死里得罪了去,朝臣们都不傻,到了这个份上,不管心里头怎么想的,都只能是称颂而已了的。

“显儿习武之余,尚能知书达理,得子若此,本宫甚慰矣。”群臣们表了态,正要各自退下之际,武后突地笑了起来,又接着夸了李显一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欣慰与欣赏之意,却听得李显脚下险些打起了颤来。

我勒个去的,这老贼破好狠的心,这就开始挑拨离间了,该死的!李显多机敏的个人,只一听便知武后说这话的用心何在,眼光的余角飞快地瞄了边上的李贤一眼,果然见李贤的眼神里露出了沉思与狐疑之色,心头不由地便是一跳,暗自骂了一声,可脸上却堆满了谦逊的笑容,躬身应答道:“母后过誉了,儿臣日日习武不辍,也就是闲暇时听西席夫子闲扯,稍知些道理罢了,实当不得母后如此夸奖。”

“吾儿不必过谦如此,能于闲谈间知书明理,实大不易之事也,古之圣贤莫过如此,甚佳。”武后并不因李显的逊谢而作罢,笑着将李显提到了与古之圣贤并论的高度上。

捧杀,这是赤/裸/裸的捧杀!你个该死的老贼婆,走着瞧好了!李显本就极度厌恶武后,此时一听武后这等捧杀之言,心中的怒火自是一窜一窜地往上涌着,可在这当口上,却也不是李显可以撒野的地头,多说只能多错,与其在这儿跟武后纠缠不休,倒不如干脆默认了了事,至于旁人会如何想,李显这会儿也顾不上了的,这便闭紧了嘴,深深地躬了下身子,无言地退到了一旁。

“诸臣工可还有甚本章要奏么?”

武后显然没料到李显会如此应对,眼神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精芒,不过也没再为难李显,而是微笑着环视了一下殿中诸臣,淡淡地问了一句道。

“启奏娘娘,老臣有本章在此,老臣要弹劾吏部尚书刘祥道行为不轨、妄自非议诸皇子事,以恶名妄加于周王殿下,其行不轨,其心叵测,实非人臣所应为,大失朝臣之本份,其罪不容恕,老臣恳请娘娘彻查之,以儆效尤!”武后的话音刚落,侍中许敬宗便即从队列里站了出来,一派义愤填膺地控诉着刘祥道的“罪行”。

死寂,一派的死寂,许敬宗话已说完,可殿中却是彻底的死寂,一时间竟无人敢站出来驳斥许敬宗的弹章,不止是因着许敬宗恶名昭彰之故,更因着武后先前方才当庭夸奖过李显能与古之圣贤媲美,这会儿又有谁敢说许敬宗弹劾得不对,别说刘祥道自己不敢,便是一心想要在朝议上与武后一党争个高下的李弘也不敢在此时冒头,至于李贤么,本就不打算太过介入此事的,自然也是乐得静观了的,而李显虽有心,却也同样无法站将出来,他总不能自打耳光地说刘祥道所言有理罢,这几位主儿都不动,其余人等就更没胆子乱说乱动了的,于是乎,满殿大臣们全都就此哑然了。

“刘祥道何在?”

武后特意等了好一阵子,见朝臣们全都没了生气,这才板起了脸,冷冷地哼了一声道。

“老臣在。”

眼瞅着形势已是大坏,刘祥道心中自是悲哀不已,这一听武后点了名,不得不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躬身应答道。

“本宫问你,那些狂悖之言可是出自你口,嗯?”武后凛然地死盯着刘祥道,好一阵子的沉默,直到看得刘祥道腿脚打颤了,武后这才寒着声问了一句道。

“老臣该死,老臣酒后失仪,老臣糊涂……”刘祥道已是完完全全被武后的气场给震慑住了,待得武后发问,刘祥道力不能支之下,竟慌乱地跪倒于地,结结巴巴地自认其罪了起来,这等摸样一出,满殿大臣全都傻了眼,原本有心站出来为其缓颊一番的太子一系官员们则已是凉透了心,全都不知该如何去帮衬了的。

“糊涂?好一个糊涂,本宫是不是也该糊涂地砍了尔的脑壳,嗯?”任凭刘祥道如何可怜兮兮地自承其罪,武后却无一丝的恻隐之心,冰冷无比地喝问道。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老臣年老糊涂,实已不堪驱策,恳请娘娘能看在老臣效力朝堂多年的份上,准老臣乞骨归隐。”刘祥道被武后这充满了杀意的话吓得浑身一哆嗦,紧赶着便磕头哀求了起来,可怜刘祥道已是将近七十的人了,这一吓之下,整张脸都已皱成了苦瓜。

“启禀母后,儿臣以为刘大人乃是无心之言,虽有过,却非不赦之罪,按例当是罚银之惩,还望母后明鉴。”眼瞅着刘祥道已是彻底崩溃了,李弘自是再也无法安坐,这便紧赶着站了起来,对着武后躬身行了个礼,委婉地劝说道。

“罚银之惩?太子倒是好xiōng怀,须知显儿乃是你亲弟,尔如此说法,欲置显儿于何地,嗯?”武后眉头一扬,丝毫没给李弘留半点情面,冷着声,不屑地问道。

“母后息怒,儿臣不敢因亲情而误国法,朝有朝规,国有国法,违者自当依法而办,若不然……”李弘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辈,被武后这么一说,脸色“唰”地便涨得通红,尴尬之余,也只能是呐呐地搬出了律法来自辩一番。

“哼,好一个朝规律法,太子可是要说本宫不知理法么?”武后压根儿就不给李弘将话说完的机会,毫不客气地一挥手,打断了李弘的话头,极度不悦地喝问道。

“儿臣不敢,儿臣……”

李弘显然没想到武后居然一点情面都不给,登时便彻底傻了眼,越是着急着要解释,便越是不知该如何分说,直急着满头满脸的汗水狂涌地如泉水一般……

/4721673.+?

第一百一十四章吏部尚书之争(上)

太子要有大麻烦了,这老贼婆还真是了得!眼瞅着太子在那儿尴尬无地,李显不免起了兔死狐悲之感慨,哪怕已不是第一次领教武后的狠辣手段,可李显还是不得不感叹武后cāo控朝局的能力实非常人可比,自布局伊始,众人的鼻子便已被其牵着走了,翻云覆雨间,所有人等全都坠入其中而不自知,纵使是李显才智过人,也是到了底牌将近揭开前,方才醒悟了过来,可惜醒悟归醒悟,要想破坏武后的部署已是极难,麻烦的是李显怎么也不能坐看太子的脸面就此被削得个干净,否则的话,日后的政局中武后的气焰势必更加嚣张,真到那时,怕是谁也奈何其不得了,换句话来说,那便是李显无论如何都得保住太子,只是该如何出这个手却令李显头疼万分了的。

按理来说,此时出手相助太子的最佳人选是李贤,无论是从声望还是从便宜行事的角度来说,都是如此,奈何李显都已暗示了好几回了,李贤却始终老神在在地站着不动,愣是装作没瞅见李显的暗示之眼神,这令李显恨得牙根直发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是暗骂了李贤一句了事,眼瞅着太子已将崩溃,李显自是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不得不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母后息怒,儿臣别有下情禀报,还请母后垂询。”

这等敏感时分,李显虽有意为太子缓颊,可也不敢一上来便大放阙词,只能是躬身行了个礼,一派诚惶诚恐状地请示道。

“嗯?”眼瞅着就要将太子吃死,却冷不丁被李显冒出来打岔了一把,原本步步紧逼的节奏瞬间便被破坏得一干二净,武后的脸色虽尚平静如常,可眼神里却飞快地闪过了一道yīn霾,只是却又不好拿李显来发作,这便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冷冷地盯着李显看了好一阵子,见李显丝毫没有退缩之意,武后眼中的yīn霾立马便更深了几分,末了,突地展颜一笑道:“显儿有话就说罢,娘倒是好奇显儿此番又能有甚高论来着。”

“谢母后恩典,儿臣虽愚鲁,却尚能持礼法,兢兢业业,不敢稍有懈怠,今,平白受人污蔑,心中自是郁闷难平,恨不得与刘尚书理论上一番,若能重处之,实儿臣所愿也,然,此事却行不得,概因太宗曾有言曰:不以言罪人。夕,魏征每每犯天颜,而太宗殊无降罪之意,反重用于其,此闻过而喜之德也,儿臣不敢言与太宗比德,然,亦不敢违太宗之令谕,窃以为刘尚书此举固然不妥,只是于儿臣来说,自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一念及此,儿臣心中怨气早已消尽,唯剩兢兢之谨慎耳,还望母后体恤儿臣一片向善之心。”

面对着武后那满是yīn霾的眼神,纵使李显生性沉稳,心头也不禁有些子忐忑之感,奈何已被逼到了墙角上,李显实也没有了退缩的余地,只能是硬着头皮娓娓地述说了起来,愣是将太宗之言扛了出来,当大旗挥舞了一番。

“母后,七弟所言甚是,儿臣等身为太宗之孙,自不敢有违先祖之令谕,肯请母后明鉴。”太子口才虽一般,反应却是不慢,被李显这么一提点,立马便回过了神来,不待武后有所表示,太子已紧赶着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启禀娘娘,老臣以为周王殿下高义无双,又能深明大义,实大善之言也。”

“娘娘明鉴,周王殿下所言甚是,不以言罪人乃大德也,太宗之大德在前,臣等不敢稍违之。”

“启禀娘娘,老臣等附议!”

……

李弘这么一开了头,阎立本等一众亲近太子的官员们自是纷纷而上,到了末了,不少中立的朝臣也都奋勇而出,一时间劝谏之声响得个此起彼伏,好不热闹,然则武后却始终不为所动,丝毫表示都没有,只是静静地听着。

“咳咳。”

一片噪杂中,白发苍苍的许敬宗慢条斯理地再次走到了殿中,假咳了两声,似乎在清嗓子一般,可对其畏如蛇蝎的群臣们却立马就此安静了下来,而许敬宗也没去理会群臣们的闪烁之目光,对着武后深深一躬,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启禀皇后娘娘,老臣以为周王殿下虚怀若谷,明大义,识大体,实可称得我辈之楷模也,老臣感佩不已,只是老臣以为周王殿下言中之比喻略有欠妥处,夕,魏相进谏皆直指弊端,乃逆耳之忠言也,今,刘尚书所言却是诬人清白,岂可同日而语乎,周王殿下固然量大,不予计较,然,朝廷的体面却还是要的,此老臣之愚见也,还请娘娘圣裁。”

“嗯,许相所言乃老成谋国之道也,本宫深以为然。”许敬宗话音一落,始终默不作声的武后脸上立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嘉许了一句,而后,面色突地一肃,眼神锐利如刀地盯着跪伏在殿中的刘祥道,寒着声道:“刘祥道,尔可知罪?”

完了,这回是彻底地完了,先前李显站出来畅畅而谈之际,刘祥道原本死灰一般的心已是稍稍活络了一些,可待得许敬宗的进言一毕,刘祥道心中刚升起的一点点希望也就此破灭了个干净,知道自己怕是过了不了眼前这道坎了,哪还敢强辩,只能是磕头如捣蒜一般地哀告道:“皇后娘娘息怒,老臣知罪,老臣不该酒后妄言,老臣知罪了。”

刘祥道保不住了!李显只一看这架势,便已在心中下了个定论,虽说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可一见到刘祥道那苍老憔悴的样子,李显心中还是没来由地滚过一阵难受与不忍,再一看太子满脸的悲愤状,似乎又要站出来为刘祥道撑腰,李显登时便有些子急了——这会儿要是太子真冲动起来,闹不好就得被武后抓住小辫子,一顿狠削之下,太子的面子、里子怕是都得掉了个干净,这显然不是李显乐意见到的结果。

“启禀母后,儿臣尚有下情禀报。”

不待太子出列,李显已抢先发动,对着武后一躬身,高声禀报道。

“哦?显儿还有甚要说的么,那就说罢。”武后几次三番地被李显搅了局,纵使再能隐忍,脸色也不太好相看了,只是这等朝议之际,她就算再不愿也不能强行阻止李显的发言,只能是冷漠地抬了下手,淡淡地回了一句,话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寒意。

“启禀母后,此事起因牵扯到儿臣,若是重处刘尚书,天下人该如何看儿臣,为儿臣之清誉故,还请母后从轻发落于其。”李显虽被武后看得心里直发毛,可还是强自镇定了下来,不亢不卑地进言道。

“从轻发落么?显儿以为当如何个从轻发落法?”见无法用气势压服李显,武后也就没再多费那个劲,这便收敛起了威压,微微一笑,一派轻描淡写状地追问了一句道。

“启禀母后,儿臣以为刘尚书年事已高,实不宜再效命朝廷,其虽有过,然,念其乃三朝老臣,于国曾有大功,将功虽不能抵罪,却不可不加以参详,儿臣提议准其归老,如此一来,既可体现我朝堂宽宏之本,又可全儿臣之令誉,或相宜也,还望母后明断。”既然已出了头,左右都是深深得罪了武后,李显索性也豁出去了,这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启禀母后,儿臣以为七弟所言大善,朝堂体面固然是要的,可宽恕为本却也不能忘,望母后明鉴。”李显话音一落,始终不曾表过态的李贤突然从队列里闪了出来,态度鲜明地支持了李显一把。

“臣等恭请娘娘明断。”

“臣等以为周王殿下所言大善。”

“臣等附议,望皇后娘娘圣裁!”

……

李贤话音一落,一众朝臣们自是全都纷纷跟上,几乎是一边倒地支持李显兄弟俩,直瞧得武后的眉头不由自主地便皱了起来。

“罢了,既然诸臣工皆以为当准其归老,本宫自不能拂了众爱卿之意,念其年老糊涂,此事便到此为止,刘祥道,尔这就出宫去罢。”武后沉吟了片刻,估摸着难以强行压服诸臣工,自也就不再坚持严办刘祥道,这便无可无不可地挥了下手,当庭便将刘祥道赶出了宫。

“老臣叩谢娘娘隆恩,老臣告退。”刘祥道得逃大难,悬着的心立马便落了地,一刻都不敢多留,紧赶着磕头谢了恩,拖着脚向殿外行了去,那蹒跚的脚步、佝偻的背影瞧得一众大臣们心酸不已,却无人敢在此时有甚旁的表示,只能是默默地目送着这位三朝元老就此离开了朝堂,一时间满殿寂静,唯有酸楚之意在殿中盘旋缠绕不已。

“启奏娘娘,刘祥道既罢,吏部尚书已是出缺,此乃朝堂重器,不可一日无人,微臣以为工部侍郎杨武老成持重,善体天心,实乃出任此职之不二人选,肯请娘娘圣断。”就在朝臣们尚未从刘祥道被逐的伤感中回过神来之际,却见给事中刘祎之突然从队列里闪了出来,高声禀报了一番,此言一出,满殿先是一派死寂,旋即便轰然骚乱了起来……

/4721674.+?

第一百一十五章吏部尚书之争(下)

杨武说起来可是三朝元老了,始终就不曾外放过,一直在朝中任事,加之为人好交际,满朝文武不认识其人者鲜少,此人武德三年便出仕,从一区区礼部主事干起,贞观末年便已升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上,可惜官运也就到此为止了,整整十二年没再往上爬哪怕是小半步,没看这些年来工部尚书都不知换了多少任了,他老人家还在侍郎位置上好好地呆着,这等官运实属朝堂异数之一,这会儿冷不丁居然被刘祎之这么个后党中坚当庭举荐,自是令朝臣们大感讶然不已的,不为别的,只因杨武投在潞王李贤门下乃是公开的事实,去职的刘祥道却是太子的心腹,举荐杨武的居然又是后党中人,这里头的蹊跷也未免太大了些,朝臣们自是全都看得云里雾里地懵了头。

我勒个去的,这贼婆娘够狠,居然玩出了这么一手,啧啧,丢出块肉骨头来,便要引得太子与老六去死磕,真要是那两小子当庭斗将起来,嘿,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旁人不清楚刘祎之上这一本的用心何在,李显却是心里倍儿清楚,虽稍有些意外之感,可却并不怎么在意,只因李显早就已提前给李贤打过了预防针,自是不太担心会出甚大乱子,不过么,为了保险起见,李显还是趁着群臣们乱议的混乱之际,悄悄地给站在身边的李贤打了个手势。

吏部乃是六部之首,管的便是官帽子,能将吏部尚书搞到手,往大了说,便意味着有了cāo控朝局的可能性,至不济也能轻松自如地在朝中安插党羽,好处之多足以令人咂舌,要说李贤不心动,那自是不可能之事,实际上,在刘祎之跳出来举荐之际,李贤早已恨不得赶紧冲上前去,来个紧急附议的,不过么,一想到李显曾说过的那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李贤炽热的心瞬间便冷切了下来,待得李显发暗号之际,李贤早已恢复了平静,也没旁的表示,只是默默地点了下头,示意他已是知晓了李显的意思。

“启禀皇后娘娘,老臣以为刘给事中所言虽是有理,然,举荐之人选却是有差,杨侍郎老成持重不假,资历也老,只是久在工部,并不曾轮值其余各部,历练不足,难担吏部尚书之大任,老臣以为礼部侍郎赵仁本为人宽厚忠实,为官则清誉显赫,乃三朝之元老,无论部务还是地方事务皆有经略,出掌吏部尚书一职乃众望之所归,望皇后娘娘明鉴。”

李贤兄弟俩能稳得住阵脚,可太子李弘却是坐不住了,只是先前他刚被武后修整了一番,此时实不宜再出头拦截,无奈之余,只好拼命地给阎立本使眼神、打暗号,要阎立本出面反对刘祎之的主张,阎立本受逼不过,只能强自打起精神,站出来与刘祎之打起了擂台。

“杨武何在?”

武后并未对阎立本的上奏发表看法,而是假做沉吟状地等了好一阵子,愣是没能等到预计中本该站出来与阎立本展开辩论的潞王一系官员,眼神中不由地便闪过了一丝的疑惑,扫了李贤兄弟俩一眼,突地点了杨武的名。

“臣在。”

武后话音刚落,杨武便从队列里闪了出来,一躬身,恭敬地应答道。

“杨侍郎,本宫若是没记错的话,爱卿该是武德三年入的朝罢?”

武后煞是温和地虚抬了下手,示意杨武平身,而后拉家常一般地问了一句道。

“回娘娘的话,确是如此。”

杨武官是当了很多年了的,可官瘾却依旧很大,其之所以会投靠潞王李贤,不就是为了能借助李贤之力再往上走一步么,这会儿天上突然掉下一个大馅饼,他不可能不激动,内心里实是巴不得武后赶紧准了刘祎之的奏请,不过么,一想起昨日李贤的交代,杨武的心便凉了半截,他不敢也不能违背李贤的指令,否则的话,即便是他这会儿当上了吏部尚书,也绝当不了多久——太子那头不可能放弃吏部尚书的争夺,而李贤要是又不伸出援手的话,光凭他杨武一人,能撑得了几日?到了头来,只怕不单吏部尚书的位子没了,便是原本当得好好的工部侍郎也保不住,那可就真的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正是出自这等矛盾的心理,在回答武后的问话时,杨武的语调里自也就充满了颤音。

“杨爱卿不必紧张,卿可是老臣子了,刘给事中举荐爱卿出掌吏部,爱卿可有甚要说的么?”杨武那副紧张的样子落在武后的眼中,自是以为杨武这是期盼得激动无比的了,心中自是暗喜不已,这便微笑地追问了一句道。

武后此言一出,满殿大臣的瞳孔不由地都是一个紧缩,望向杨武的眼神里全都满是惊讶与骇然,只因武后这话里的暗示意味着实太浓了一些,似乎是在鼓励杨武自荐其职一般,这等恩宠实是百年难遇,少有人能抵挡得住这等强大之诱惑的,真要是杨武就此顺杆爬了上去的话,朝堂自此怕是要多事了的,但凡有识之士,无不为之忧心忡忡。

“皇后娘娘明鉴,老臣、老臣……”杨武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殿中气氛的紧张,浑身不由地便是一震,嘴角抽搐地结巴了起来,好一阵子拖沓之后,这才咬着牙道:“老臣固然可任吏部尚书,然,较之赵侍郎,却颇有不足,老臣以为赵侍郎方是吏部尚书之最佳人选。”

“轰……”

杨武话音一落,满殿登时便是一阵大哗,众臣工们交相私议了起来,整个大殿乱成了一团麻。

武后显然没想到杨武居然会说出这等话来,自上朝以来,第一次变了脸,yīn沉无比地瞪了杨武一眼,旋即,又将眼神扫向了李贤兄弟俩,那yīn森无比的目光像是要择人而噬一般,直令李贤兄弟俩都不禁为之心跳加速不已,李显尚好些,左右早就见惯了武后的狠毒,心里头早已有了准备,虽略有吃惊,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至于李贤么,则是脸色瞬间为之一白,显然被武后这等不加掩饰的怒意吓得不轻了的。

老贼婆,看个屁啊,就许你玩yīn的,还不许老子反击了,切,小样,有甚花样尽管放马过来好了!望着武后那几乎是恼羞成怒的目光,李显心中先是一惊,而后便是一阵痛快之感,狠狠地在心里头鄙夷了武后一把,目光坦然无比地与武后对视着,一派事不关己一般。

“启禀皇后娘娘,老臣以为杨侍郎此言中肯之至,臣愿保奏赵仁本为吏部尚书,恳请娘娘明断!”杨武既然给了个梯子,阎立本如此老道之辈,又怎会错过,自是毫不客气地便爬了上去,紧逼着便要武后当场给个决断。

“娘娘明鉴,阎尚书所言甚是,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等恭请皇后娘娘明断!”

……

这一见武后吃了瘪,原本士气受挫的太子一系官员们可就来了精神,全都不管不顾地站出来附和阎立本的请求,一时间朝议的局势竟就此有了失控的迹象。

“母后,依儿臣看来,赵侍郎晋位吏部尚书乃众望所归也,似可就此定下也好。”这一见局势大利,李弘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一扫未能保住刘祥道的颓势,起身对着武后便是一躬,语气平缓地建议道。

饶是武后政治手腕过人,可被群臣这么一趁势逼迫,也有些子吃不住劲了,有心出言否决么,众意实是难违,毕竟她此时尚未能把控全局,自不可能有独断专行的胆略,可要她就此捏着鼻子认了这么个结果么,却又是十二万分的不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决断才是,只是一味yīn沉着脸,迟迟不肯开口言事。

“启禀娘娘,老臣以为吏部尚书乃朝廷重器也,若是所托非人,则朝纲败矣,自不可不慎之又慎,实仓促不得,且此事重大,还需多方斟酌方好,今既有争执,不妨交由陛下圣裁之。”眼瞅着武后已有些下不来台,许敬宗不得不站了出来,白出一副公允的样子,进谏了一番。

“嗯,许相言之有理,此事再议!”得了许敬宗的解围,武后自是见好就收,这便假作沉吟状地想了想,而后丢下句再议的决断,便即起了身,转入后殿去了。

“退朝!”

侍候在旁的高和胜见武后已走,忙不迭地高呼了一声,领着一众宦官宫女们便追着武后的背影,也转入了后殿。

武后既去,一场激烈的交锋也就此嘎然而止了的,众朝臣们自是不敢多留,各自三三两两地散了去,然则太子李弘却没似往常那般一散朝便跟着转入后殿,而是起身走到了李贤兄弟俩的面前,意味深长地笑着邀约道:“六弟,七弟,为兄前些日子得了些西域来的葡萄美酒,不敢独享,二位贤弟可愿陪为兄好生畅饮上一回?”

“长有邀,弟不敢辞也!”

李显心思灵动得很,自是早已猜到了李弘相邀的用意何在,自不会推辞,掉了句文,而后自顾自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李贤与李弘见状,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也跟着笑将开去,那等兄弟同乐之情形登时便引来了一众朝臣们神情各异的关注之目光……

/4721675.+?

第一百一十六章太子欲反击

西域盛产葡萄,美酒大体都以葡萄酿制而成,尤其以高昌火焰山下所产为最佳,实属无双之佳酿,李弘拿出来宴客的正是安西大都督裴行俭所贡之高昌极品酒,其味之醇厚,着实非比寻常,若是拿到市面上去出售,一斤没个两、三百贯压根儿就下不来,即便是李弘等贵为太子、亲王的,平日里也难能受用上一回,不过么,三人都不是好酒之辈,说是宴饮,其实大体上是观赏歌舞之余,随意地闲聊几句罢了,大家伙的心都没放在酒上,这气氛么,自也就不是太火爆,颇有些温吞水的意味罢。

“都退下罢。”

酒过数巡,歌舞已是三折,是到了该谈正事的时候了,趁着第三折歌舞刚一退下,李弘扬手一挥,一派随意状地吩咐了一声,旋即,侍候在花厅里的一众宦官宫女们全都应诺而去,宽敞的厅中只剩下兄弟三人呈犄角而坐。

“六弟、七弟,吏部乃六部之首,其尚书之职出缺过久怕是不妥,为兄以为赵仁本其人足可当此重任,二位贤弟该也是如此想的罢,既如此,可否一并联名上奏父皇,早定了此事也是好的。”待得众人退下之后,李弘只微一沉吟,便即笑着开了口,毫不掩饰地直奔主题而去。

“太子哥哥所言甚是,臣弟等也是如此想的,只是……”

这一听李弘如此直接地便提出要求,李贤面色微微一变,却并没有旁的表示,而李显则是呵呵一笑,一口便应承了下来,只不过话到末了却留下了个小尾巴。

“七弟放心,为兄答应之事断不致食言而肥,唔,杨武、杨侍郎公忠勤勉,似可大用,现任大理寺卿段宝玄已数番上本乞骨告老,为兄一直因无人可替其职之故,勉强挽留之,今杨侍郎能力出众,为兄以为调其出任大理寺正卿或相适宜焉,二位贤弟以为可行否?”李弘回答得很直接,只因如此多事情经历下来,他已知晓李显乃是个绕弯子的高手,跟其打迷糊一点意义都没有,与其费尽心思却玩花活,倒不如一切都摆在明面上来说,事情反倒爽利上一些。

有唐一代大理寺的职权可是极重,比起只是管管监狱、发发海捕文书、捉拿一下逃犯的刑部来说,其权威不知要强了多少倍,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国之利剑,谁能握有这把利剑,谁便有了纵横朝堂的基础,而大理寺卿便是这把利剑之首,凡有志于朝堂者,莫不想占有此职,李贤自然也不例外,这乍一听李弘居然许下了如此之重利,李贤的眼神瞬间便亮了起来,嘴角抽搐了几下,似有欲言状,可到了末了,却依旧强忍住了开口的冲动,只是用探询的目光看向了眉头微皱的李显,摆明了要李显来拿这个主意。

好小子,这是要将我等架上火炉啊,嘿,大理寺卿?好大的诱惑,可惜这个苹果看起来美,毒性却是大得很,不好接哦,嗯?不对,这小子难不成是要发动反击了?也对,再不反击,他这个太子怕就得被彻底架空了,只是这个时机似乎不太妙啊!李显心思敏锐得紧,只一瞬间便已断明了李弘话里的未尽之意,本有心推波助澜上一番,可心中突地想起了一事,却又不得不将这等冲动生生硬忍了下来。

若是能将大理寺拿到手,那便等于是断了武后一臂,这等事情哪怕是再难,李显也会去尝试上一番,只可惜时机却有些不对路,只因李显记得很清楚,前世时,就在下个月初,高句丽便要发生内乱了,是时,唐军将大举发兵,一战即灭了高句丽,此乃关系到边疆绥靖的军国大事,朝堂之内实是乱不得,至少在决定出兵与否时,朝堂不能乱,否则便有贻误战机之虞,真要是如此,在此期间挑起朝争者可就是千古罪人了,这个险李显不敢去冒!

“太子哥哥所言固然极是,只是臣弟却以为杨武毕竟是老工部了,如今河工事宜正在筹备之中,此时调其职,恐难免影响到河工之进展,若是秋时再动,或许更佳。”李显在心中飞快地将各种利弊权衡了一番之后,笑着出言婉拒了太子所给出的好处,与此同时,也没忘在言语中隐晦地提了下动手的合宜时间。

“呵呵,也对,还是七弟思虑周详,为兄倒是险些忘了河工之事,唔,只是这段爱卿去意已决,为兄也不好强留之,不知六弟、七弟可有合适的人选要荐否?”李弘显然没想到李显会不接受自己所给出的这么块大馅饼,闻言不由地便是一愣,可还是不想放弃拉二王联手反击武后的初衷,这便有些子锲而不舍地追问了一句道。

啧,这厮未免太心急了些,要跟那老贼婆斗,光靠血勇之气可不成,须得有耐心,否则的话,死都不知道是咋死的!李显虽明白李弘坚持要即刻发动反击的苦衷之所在,可心里头却并不赞成李弘的盲动,此时见其不改初衷,便知其意怕是已定,再难有更易了的,麻烦的是李显还不能坐看其吃亏过巨,毕竟此时无论是他还是李贤都羽翼未丰,尚须太子在前头挡着武后的凶焰,无奈之余,不得不脑筋全速运转了起来,试图找出个平衡点来,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面孔突然在心头闪过,李显的眼睛不由地便是一亮,这便笑着开口道:“好叫太子哥哥得知,臣弟恰好得知一断案奇才,资历虽稍有欠缺,可能力却是冠绝当世,此人出任大理寺卿或许尚显不够格,可若是出任大理寺丞却是绰绰有余了的。”

“哦?既是七弟举荐,那想来该是俊彦人物了的,却不知此人谁何?”李弘的本意就是要二王协助其清理大理寺,至于杨武是否出任大理寺卿,李弘是一点都不在意的,只要李显肯荐人,对李弘来说,那便足够了,不过么,所荐之人的履历李弘还是要做到心中有数的,这便笑着问了一句道。

“好叫太子哥哥得知,此人阎尚书其实甚是熟悉,姓狄,名仁杰,字怀英,山西太原人氏,显庆元年明经出身,曾任汴州判佐,现任并州都督府法曹,善断案,有贤名,以其出任大理寺丞,实相宜也。”李显并没有卖关子,笑呵呵地将狄仁杰的履历一一报了出来。

“哦?原来如此,唔,此人如今方才正七品下,跃升从五品下,虽有超拔之嫌,然,既是七弟所荐,为兄必尽力以成之。”

李弘一听李显将这个叫狄仁杰的小官之履历报得如此顺溜,不由地便以为此人必是李显暗中培植的心腹之一,自是很满意李显接过了橄榄枝的举动,至于狄仁杰到底有没有本事,李弘是一点都不关心的,这便笑着应承了下来。

“若得如此,那便是朝廷得一贤才之造化也。”李显只一看便知李弘误会了,可也不说破,只是笑着回了一句,而后,便即起了身,对着李弘便是一躬,出言告辞道:“臣弟多谢太子哥哥盛宴款待,然,臣弟实不胜酒力,且容臣弟暂且告退,日后当再来向太子哥哥请益。”

“臣弟告退。”

始终默默地旁听着的李贤见李显请辞,他自也不想再多留,便即也站了起来,淡然地附和了一声。

“那好,上了一晌午的朝,为兄也是乏了,二位贤弟慢走,为兄便不送了。”李弘此番邀宴的目的都已达到,或者说他自认以为都达到了,自是不会再多挽留二王,这便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二王自便。

“七弟,杨武其人为兄还是知道的,其出掌大理寺似无不妥,七弟为何……”出了东宫之后,李贤满腹的心思自是再也按耐不住了,连马车都来不及上,便急吼吼地问了起来。

“六哥,上车说。”

这会儿周边全是随侍人员,李显实不想当众讨论这些隐秘事宜,不待李贤将话说完,便即截口拦了一句道。

“太子要在大理寺动手了!”卜一上车,也没等李贤再次开口发问,李显便先已将结论抛了出来。

“啊,这……”

李贤还真没想得如此深入,只是在遗憾李显拒绝了太子给出的大理寺卿之位而已,这乍一听此等震撼消息,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

“六哥莫急,且听小弟道来。”李显自信地一笑道:“太子哥哥此番所为实是情不得已,他若是不反击,则大势去矣,只是选择的时机略有不妥,此际父皇尚不能理事,强要动手,只能是撞个头破血流,他若是就此倒下,你我兄弟也没得好日子过,故此,小弟随便举荐一个并州法曹,不外乎是为了拖延一下太子哥哥出手的时机罢了,依小弟看来,秋高气爽时,方是动手之良机,是时,父皇无恙,必会亲政,你我兄弟再从旁协助一下,当可定大局也,不求能将大理寺尽握手中,能得其数官之位,余愿足矣。”

“嗯,也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对于李显的能耐,李贤一向是信服的,更令其放心的是每番用计之后,得利的大头都是他李贤笑纳了,此时听李显说得如此肯定,他自无不信之理。

/4721676.+?

第一百一十七章意外的别离

乾封元年五月二十六日,太子李弘、潞王李贤、周王李显联名上本,保荐原礼部侍郎赵仁本出任吏部尚书之职,群臣纷纷跟风附上本章,奏本如雪片般飞入了内禁,暂代天子行权宜事的武后顶了三天之后,终于无奈地准了三位皇子的联名保荐,刘祥道一案至此算是告了个终了,其结果只能算是太子与武后两败俱伤,谁都不曾占到上风,唯一得利的也就是李贤兄弟俩,趁机在朝中狠塞了一拨人马,尽管大体上还是中下层官员居多,可实际的影响力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了起来。

乾封元年五月底,高句丽权臣渊盖苏文病死,其三子为争王位大打出手,暂掌国事的长子渊男生败北,不得不投靠大唐,并上本请求大唐发兵相助,六月初六,奏本抵京,大病刚愈的高宗大会群臣,商议对策,经朝议,决意出兵高句丽,六月初七,高宗下诏,命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辽东道安抚大使,领兵救援泉男生;命泉献诚为右武卫将军,担任向导;又命左金吾卫将军庞同善、营州都督高侃为行军总管,共同讨伐高丽。

乾封元年九月初三,庞同善大败高丽军,与泉男生会合。高宗诏命泉男生为特进、辽东大都督、兼平壤道安抚大使、封玄菟郡公,命李绩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宰相郝处俊为副大总管,契苾何力、庞同善亦为副大总管并兼安抚大使,左羽林军大将军薛仁贵为前锋军主将,水陆诸军总管和运粮使窦义积、独孤卿云、郭待封等亦受李绩节度,诸路合击高丽。征调河北诸州县的全部租赋以供辽东军用,一场规模浩大的灭国之战就此开始了。

要打大仗了,还是一场注定必胜的大仗,可李显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不单不兴奋,反倒是极为的失落与郁闷,这并非是李显对即将被灭国的高句丽有何恻隐之心,实际上,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李显对高丽棒子都无一丝的好感,巴不得早点将这颗长在大唐边上的毒瘤彻底抹杀个干净,哪可能对其有甚怜悯之心的,让李显感到难受的只有两条,其一,没能赶上趟,谁让李显迟生了几年,也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旁人驰骋疆场,自个儿却只有在京师里凉快的份儿,这倒也就罢了,真令李显感到极为郁闷与愤概的却是第二条——李伯瑶奉命调辽东都督府司马参军事,并随军征高句丽!

报复,这是不折不扣的报复,也就是武后那等人才干得出这种事来——整个左骁卫就独独只有李伯瑶一人被调派到前线军中,这还不算,居然将其弄到了地方军去任了职,官衔倒是比原先高了一级,算是升了官,也有了沙场建功的机会,于李伯瑶来说,自是可以满意了的,可对于李显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么一整下来,不说就此没了教武的正牌师傅,更令李显闹心的是那意/yín了良久的《卫公兵法》怕也得就此没了着落,这不是明摆着给李显找不痛快么?除了武后,还有谁会干出如此这般的无聊行径?那心思不外乎就是在说:想习武么?就偏不让你如愿来着。

不痛快,极端的不痛快,可不管再如何的闹心,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去做的,不管将来如何,李伯瑶都已足足当了他李显近两年的师傅,教导也算是尽心尽力,如今师傅要出征了,李显这个当徒弟的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罢,那也太不像话了些,于是乎,尽管心里头腻味得很,李显还是强打起了精神,几乎是在得知李伯瑶要出征之消息的第一时间里,便备足了礼物,乘马车赶往卫国公府上。

“末将参见周王殿下。”

李显乃是亲王的身份,他这一到了府门外,整个卫国公府可就有得忙了,不管情愿不情愿,那可都得打开中门迎接的,纵使是李伯瑶有着师傅的名义在,可在这等正式场合里,依旧得行参见之礼。

“李将军不必多礼,听闻李将军不日将有建功沙场之良机,小王特来道贺。”李显这两年来跟李伯瑶算是处得不错,私下场合倒是时常随口便叫“师傅”的,不过么,此一时彼一时,该严肃的场合,李显也不会故意去装亲昵,这便很正式地还了半礼,语气温和地说了一句道。

“末将不敢当,殿下请,家父已在前厅恭候殿下大驾。”

李伯瑶刚才得了兵部调函,此际回府也没多久,这一见李显竟如此神速地便赶了来,心中自是受用得很,只是他生性沉稳,却也没旁的表示,只是躬身逊谢了一句,便即一摆手,侧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李将军,请。”

李显前来也就是一个送行之意罢了,其实并不怎么想进卫国公府里的,不过么,规矩就是规矩,没必要的话,李显并不打算去捅破,这便笑着也比了个“请”的手势,回了一句之后,率先抬脚行进了大开的中门,刚转过前院的一道照壁,入眼便见李德骞早已率着满门老小候在了堂口,李显微微一笑,大步便行了过去。

“下官见过周王殿下,殿下光临,寒舍蓬荜生辉矣。”这几年来,李显在朝堂上的风仪日显,李德骞都看在了眼中,虽说依旧没有投靠李显的意思,可言辞里却是比从前多了几分的客气与巴结之意。

“卫公打搅了,小王一向受李将军指教,受益匪浅,今闻李将军将远征高句丽,小王特备了些薄礼,以为李将军壮行。”李显笑呵呵地还了半礼之后,一摆手,自有紧跟其后的高邈双手捧着礼单奉到了李德骞的身前。

“殿下客气了,我李家深受皇恩,为国效命乃是分内之事耳,实不敢当得殿下大礼。”李德骞生在富贵之家,对于礼物不礼物的,自是不怎么看在眼中,然则对于李显的这份心却是满受用的,出言推辞之际,眼睛都笑得眯缝了起来。

“卫公不必推辞,小王送的不过就是马两匹,甲胄一副,弓、刀、马槊之类的沙场器具罢了,乃是李将军合用之物,实不足挂齿,还请卫公代为收下。”李显说得倒是轻松,可他送来的马是内苑所出的千里驹,弓、刀等皆是价值千金的极品武器,全都出自名家锻造,整套装备下来,没个万贯以上压根儿就配置不起。

“啊,这……,也好,那下官就代犬子多谢殿下美意了。”李德骞没看到实物,光是听李显这么轻巧地说说,自也不是太在意,毕竟这些常用之物若是寻常货色的话,还真不是太稀罕,卫国公府里便有的是,略一沉吟之后,便也笑纳了下来,而后,陪着李显闲聊了几句之后,便即找了个借口,领着家人们退了下去,留出个空间让李显师徒俩自己去聊。

该说啥好呢?真到了师徒俩分别在即的时分,李显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默默地看着李伯瑶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再一想起这近两年来李伯瑶的殷勤教导,李显的眼眶不禁便有些子湿润了起来,而李伯瑶本就不是个多言之辈,此时也同样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于是乎,师徒俩就这么静静地相对而坐,悄无声息间,一股子离别的伤感便在这厅中蔓延了开来。

“师傅保重,徒儿祝您早日凯旋归来。”

总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李显深吸了口气,将内心里的伤感之意强压了下去,露出个实在算不上好看的笑脸,憋了好一阵子之后,就说出了句没啥营养的废话。

“人心险恶,殿下也请保重。”

李伯瑶虽从不参与朝中的纠葛,可眼光却是犀利得很,自是知晓朝中如今早已是暗潮汹涌,若是往日,他是不会对李显说些甚子的,可离别在即,李伯瑶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嗯,多谢师傅指点,徒儿心中有数。”

李显显然没想到李伯瑶会说出这等话来,心中先是一诧,而后又是一暖,只是此等事情实不能摊开来说,再者,李显也不没打算将卫国公府拉上自己的战车,这便轻轻地点了下头,回应了一句之后,便即起了身,对着李伯瑶便是一躬,语气略带一丝激动地开口道:“师傅保重,徒儿告辞了。”

“嗯。”李伯瑶此番没有多客套,端坐着受了李显一礼,而后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个匣子,双手捧在了xiōng前,目光炯然地盯着李显道:“殿下叫了李某如此久的师傅,李某一直不敢应承,非不愿,实不能耳,今,离别在即,再见已不知是何时,殿下若是欲从武,请另拜他人为师,李某别无他物相赠,唯有此匣中之物或许于殿下合用,请殿下回府后再看。”

“多谢师傅馈赠,徒儿告辞了。”

李伯瑶虽明言不能为己师,可李显依旧以师礼相待,拜了一拜之后,这才伸出双手接过了匣子,一转身,大步行出了大厅,头也不回地去远了,只是恍然间似乎听到了厅中传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之声……

/4721677.+?

第一百一十八章意外之意外(上)

这临别赠礼会是啥呢?兵书?武功秘籍,还是锦囊妙计之类的东西?李显对于李伯瑶的临别所赠自是好奇得很,他可不是啥守规矩的人物,这一刚上了马车,立马将那个神秘的小匣子从宽大的衣袖中掏了出来,在手中掂量了几下之后,有些子迫不及待地便旋开了匣子上的旋扣,翻开盖子一看,入眼便见不大的匣子里就只有三本书,两厚一薄,封皮都很新,却都没有书名,看不出内里都写的是啥,李显好奇心大发之下,自是毫不犹豫地便将三本书全都取了出来,随手翻开第一本书,略一浏览之下,脸上不免流露出少许的失望,只因这本书里就只有两套武艺——霸刀七绝与霸王枪法,虽都算是顶儿尖的东西,可李显都已学过了,所差的不过就是火候而已。

罢了,左右也是师傅的一番心意,姑且收着好了。李显匆匆地将第一本书翻了翻,见那书上的字全都是李伯瑶的手笔,不单将两套武艺的招式、歌诀全都严谨地记载书中,更有着不少详细的注解与图解在,很显然,李伯瑶在写下这本书时是下了不少的功夫的,只是于如今的李显来说,实无太多的助力了的,不过么,既然出自李伯瑶的馈赠,李显倒也不会轻视了去,这便随手将第一本书放回了匣子,将书中剩下的两本书任意取了一本,翻了开来,只一看之下,心立马便狂跳了起来。

《卫公兵法》!竟然是《卫公兵法》,虽不是原版货,仅仅只是李伯瑶的抄本而已,可却实实在在是李显梦寐以求的东西,虽不知其内是否有所删节,可光是粗粗这么一看过去,从选兵、练兵、养兵到阵战之道一一有之,攻守之法皆有完备详述,比起李显平日里无事时所涉猎的《孙子兵法》要详尽了不知多少倍——倒不是说李靖的兵法造诣便一定胜过一代兵圣孙子,只不过是两本兵书的侧重点不同罢了,《孙子兵法》重谋略与大局,而《卫公兵法》则重实用,很显然,对于李显来说,《卫公兵法》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嗯?不对,这字迹都是新的,莫非……

李显光顾着开心,傻乐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注意到这三本书的墨迹都很新,从墨迹的颜色来看,显然成书不过月余时间,最多不超过半年,换句话说,早在数月前,李伯瑶便已提前预见到了师徒分别的结局,这里头的意味可就很有讲究了,在李显看来,若无敏锐的思维与惊人的政略眼光是断不可能做到这一步的,再一回想起李伯瑶临别之际的赠言,李显更是有种动魄的惊心——李伯瑶不单继承了一代军神李靖的武略,更继承了其惊人的政治智慧!

哈哈,好,果然是一代军神之后,此真乃上苍赐予咱的臂助也,李淳风那牛鼻子果然了得!一想到能将李伯瑶收入麾下,李显便兴奋得简直难以自持,相形之下,得到《卫公兵法》的喜悦就显得有些子微不足道了的,至于李伯瑶的外放么,李显还真不是太介意了的——先让李伯瑶去军中历练一番,等李显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大课设法在将其调回,如此一来,有能力又有经验的李伯瑶方可真正成为李显最有利的臂膀。

李显做事向来主张凡事不预则败,现如今立足未稳,他原本就没打算甩开膀子大干上一场,而今之计,还是聚集实力为主要目标,如今除了现有的人手之外,李显已让林虎与邓诚相互配合,从商号的盈利中提起不少的资金,以照顾孤寡之名,收留孤儿,授以文武,并加以洗脑,以为将来的根基之用,再有了李伯瑶这么个强悍至极的统军人物,假以时日,李显绝对有信心跟武后来个正面之决战,真到那时,李显相信,胜利者必属自己无疑!

爽利,无比的爽利!没想到这一送别之下,居然能有此收获,李显原本晦涩的心情自是一扫而空,兴奋之余,竟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来,若不是此时正在路上,李显真想要仰天长啸一番,这等得意一直持续到下了马车,还意犹未尽,嘴角边的笑容之灿烂,看得高邈都有些子傻了眼,愣是不知自家这个小主子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线,没事竟会乐成这副德行,不过么,高邈疑惑归疑惑,再给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去问个究竟的,也就只能是小心翼翼地陪在李显身后,向洞开的大门处行了去,却不曾想还没等主仆一行人走进大门,斜刺里突然冒出了个人来。

“无量天尊,殿下请留步,贫道这厢有礼了。”冒出来的人是个道士,年纪不大,顶多十七岁出头,身量也不算高,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只是其身上却隐隐环绕着一股子锐利至极的气息,令人不敢轻视于其。

“放肆,尔是何人,竟敢……”

高邈一见这道士身上有着一股子令人不安的气息在,深恐其不利于李显,护主心切之下,忙不迭地抢上前去,拦在了李显的身前,张嘴便呵斥了起来。

嗯?是他!李显记忆力过人,但凡入其眼者,哪怕是过了多年,依旧不会忘记,这道人刚一闪出,李显便已颇觉其面熟,待得听其开口,李显便已认出了来者,赫然竟是当年为一代奇人李淳风守门的那个小道童玉矶子。

“高邈,退下。”李显虽不清楚玉矶子的来意,可看在李淳风的面上,却也不能对其失了礼,此际见高邈呵斥其如呵斥下人一般,自是不得不站出来,低喝了一声,止住了高邈下头那些个不甚动听的话语,而后很是客气地对着玉矶子拱了拱手道:“原来是玉矶子道长,数年不见了,道长还是如此之玉树临风,叫小王好生羡慕。”

“贫道不过仅与殿下见过一面耳,殿下真是好记性,佩服,佩服。”玉矶子显然没想到李显一口便道破了他的名号,不由地便呆住了,木讷了好一阵子,这才摇了摇头,感慨万千地说了一句。

“李老如今可好?”李显并没有急着追问玉矶子的来意,也没理会其惊艳的目光,只是平和地笑了笑,一派随意状地问道。

“家师……”这一听李显提起李淳风,玉矶子的脸色瞬间便是一黯,只说了半截子话,便转开了话题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唔,那好,道长请!”李显观言察色的能力绝强,只一看玉矶子的脸色,便已知李淳风的情况恐怕不妙,可眼瞅着玉矶子不肯明言,李显自也不好在这等大庭广众之下出言追问,这便略一沉吟,比了个“请”的手势,将玉矶子让进了府门,一路随意说笑地进了书房,分宾主落了座之后,自有一众下人们紧赶着奉上了新砌的香茶,而后尽皆退出了房去。

“道长请用茶。”

李显虽年少,却老成得很,自不会一上来便急吼吼地乱问个不停,只是笑着端起了茶碗,对着玉矶子示意了一下,随和至极地开口说道。

“多谢殿下。”玉矶子欠身逊谢了一句,可却并没有去动面前的茶碗,而是面色一黯,嘴角就此抽搐了起来,沉默了半晌之后,摇头叹息了一声道:“好叫殿下得知,家师已乘鹤西去了。”

“什么?”李显先前虽已有了预感,可这一听玉矶子道破,还是被狠狠地震了一下,手一抖,茶碗已“咣当”一声落了地,碎瓷片、茶渣、茶水四下飞溅不已,弄出了满地的狼籍,可李显却顾不得那么许多了,霍然而立,满脸惊诧之色地望着玉矶子,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显善演戏,可此时震撼却完全是出自真心——论交往,李显其实与李淳风的交集并不多,真正的恳谈也就只有一次,可李显却从其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子眷念之情,也算是得了其不少的指点,本还打算找个机会,再去拜访一下李淳风,看能不能有所受益的,而今,这个神秘而又强大的老人居然已经过世了,还真令李显有些子措手不及的痛心之感。

“李公一代奇人,竟就此羽化飞升,实我大唐社稷之恸也,孤这便上表,为李公请谥!”默立了良久之后,李显有些子颓然地坐了下来,摇了摇头,一脸惋惜状地开了口。

“先师临去时有言在先,曰其尘缘已了,世间荣辱皆已看开,令贫道不必通禀朝堂,一切自然为好。”玉矶子同样满脸子的悲痛状,但却并没有同意李显的提议,叹了口气,缓缓地开口解释了一番。

“这……,也罢,既是李老遗言如此,小王尊其选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但愿李老在天之灵能保佑我大唐得永昌,道长若是得便,还请择日带小王前去李老墓前祭奠一番。”李显想了想,也觉得不好违背了李淳风的遗愿,只是觉得自己若是不去拜祭一番,却也说不过去,这便以不容置疑的语气给出了个要求。

“殿下好意,贫道带先师谢过了,不知先师当年交给殿下的匣子尚在否?”一听李显要亲自拜祭李淳风,玉矶子脸上滚过一丝感动之色,可也没就此事多说些甚子,只是躬身含糊地回了一句,转而问起了当年李淳风留给李显的那个神秘匣子,却不曾想此言一出,李显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丝古怪的神色来……

/4721678.+?

第一百一十九章意外之意外(下)

“殿下,莫非那匣子出了意外了么?”

这一见李显脸色古怪,玉矶子不由地便是一愣,也不待李显回应,便即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当然不是,呵呵,小王只是走了下神,没旁的,道长请稍候,小王这就将匣子取来。”

当初李淳风交待得如此之慎重,李显自然不敢随便对待那只神秘的小匣子,虽不至随身携带那么夸张,可严密收藏却还是要的,自不可能有遗失之虞,很显然,李显之所以脸色古怪,自然不会是因遗失了匣子之故,而是奇怪前来开匣子的居然会是玉矶子,要知道当初李淳风将匣子交给李显之际,玉矶子可是便在一旁的,似乎没必要故意要李显等上两年余再开罢,这里头只怕另有蹊跷,而这个蹊跷才是真令李显感到不解的缘由之一,再者,李伯瑶这个师傅刚一离开,玉矶子就到了,似乎太巧合了些罢,李显心里头犯叨咕自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

叨咕归叨咕,可不管怎么疑惑,既然玉矶子提出要看那个匣子,李显倒也不会拒绝,这便笑着解说了一句之后,站起了身来,走到书房一角,也不避讳玉矶子,伸手在墙边一个书架上一扭暗扣,但听“咯吱”一声,原本严丝合缝的书架第一层左右一分,露出了个暗格,李显伸手其中,取出了一个小匣子,捧在手中,走回到座位上,将匣子放在了面前的几子上,笑着道:“道长请看,李老当年所赠之匣子在此。”

“无量天尊。”

一见到李显将匣子摆了出来,玉矶子单手一立,打了个稽首,口宣了声道号,而后方才站起了身来,抖手间一枚古朴的铜锁匙已出现在掌中,也没见玉矶子如何作势,李显只觉人影一闪,玉矶子赫然已一步跨到了李显所在的几子前,但并没有急着去开那个匣子,而是对着匣子便是深深一躬。

呵,好家伙,这小道士好高明的身手,厉害!李显的武艺虽不咋地,可好歹也算是练武有年了,眼光还是有的,这一看玉矶子的身法快得如同鬼魅一般,登时便不免倒吸了口凉气,暗自感叹不已。

“殿下请自看罢。”

玉矶子行礼已毕,也没管李显眼中所露出的些许惊讶之色,自顾自地用铜锁匙打开了匣子上的暗锁,却并未去掀开盖子,反倒是退后了小半步,对着李显躬了下身子,很是恭敬地说了一句道。

“有劳了。”

李显对匣子中的东西自是好奇得很,自也不会多客套,谢了一声之后,伸出手去,将匣子挪到了跟前,轻轻一掀,将匣盖翻了开来,入眼便见内里就只有一封信函,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多迟疑,伸手将信函取到了手中,撕开封口,取出内里的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张,摊将开来一看,其上就只有两句谶言——黑云黯黯自西来,帝子临河筑金台。除此之外,再无旁的解释,李显不由地便有些子傻眼了,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阵子,愣是搞不懂这两句话都代表的是啥玩意儿。

“道长,李老对这匣子可曾有甚旁的交代么?”

李显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无法领悟出这两句看起来简单的谶言到底隐藏着何等机密,无奈之余,不得不先将信函放到了一旁,看了眼面色肃然的玉矶子,迟疑地问了一句道。

“先师只言事到自然知,其余再无别语。”玉矶子显然也不知道信函里说的是甚东西,自也有些好奇,不过他却并没有去详问,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解释了一句道。

事到自然知?啥意思么?还有当初老爷子可是曾说过,遇到危难向北走,这又是何意思来着?李显见无法从玉矶子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不得不再次沉吟着思索了起来,可想来想去地折腾了好一阵子,还是不甚了了,无奈之余,也只好先将此事放到了一旁。

“道长远来报信,小王感激不尽,还请道长屈尊府上,让小王尽一番地主之谊可好?”谶言的事情想不明白可以先不想,可对于玉矶子这么个李淳风的关门弟子,李显可是不会放弃拉拢之心的,尤其是在其刚显露了一手高明至极的轻身功夫之后,李显拉拢之心自是更盛了几分,这便笑呵呵地站起了身来,半点含蓄都欠奉地便发出了邀请。

“无量天尊,贫道便厚颜叨劳了。”

玉矶子显然是个极其干脆之人,压根儿就没去玩那些所谓的先推脱而后半推半就的把戏,直截了当地便谢了一声。

“甚好,小王府上无甚特别的规矩,道长一切皆可随意便是了。”李显本就有心拉拢玉矶子,这一听其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中自是高兴得很,这便笑着说了一句,而后提高声调喝了一嗓子:“高邈!”

“奴婢在。”

高邈早就已候在了书房外,这一听李显呼唤,自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跑进了书房,紧赶着躬身应诺道。

“玉矶子道长要在府上住上段时日,你这就赶紧安排一下,无论玉矶子道长有甚需要,皆须办到,都记住了么,嗯?”李显有心要卖玉矶子一个好,自然是将接待的规格往最高里推了去。

“是,奴婢明白,道长,您请,奴婢这就为您准备行住之所。”高邈跟随李显日久,自是深知李显的性子,此时一听李显如此说法,立马明白李显打算招揽此人,哪有不赶紧奉承上一把之理。

“有劳公公了,贫道荤素不忌,别无所需,只求斗室一间即可。”

玉矶子笑着还了个礼,客气了一句,而后对着李显躬身打了个稽首,便随着高邈一道出了书房,自去安顿不提。

黑云黯黯自西来,帝子临河筑金台?这河是哪条河,金台又是怎个筑法?啥意思嘛,啧,这么些高人总喜欢玩神秘,也不嫌累得慌?玉矶子去后,心有不甘的李显又将那两句谶言提溜了出来,翻来覆去地穷琢磨个不停,脑细胞折腾死了不老少,却半点头绪都没有,无奈之余,也只好在肚子里腹诽了李淳风一把,搓了搓发涨的太阳穴,站起了身来,打算回房去休息一番再做旁的计较,可还没等其走到门口,就见高邈匆匆地行进了房来,不由地便站住了脚。

“何事慌张若此?”

李显对玉矶子可是相当看重的,此时见高邈匆匆而入,还以为是在接待玉矶子一事上出了甚纰漏,脸色微微一沉,略带一丝不悦之意地问道。

“禀殿下,您交待要等的那个狄姓官员来了,此时就在门外候着。”这一见李显面色不愉,高邈自不敢怠慢,紧赶着禀报道。

狄仁杰来了?呵,今日是咋的了,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意外一个接着一个,莫非这太阳都从西边升起了?一听是狄仁杰到了,李显心里头不由地便犯起了叨咕,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天色——狄仁杰会前来拜访一点都不奇怪,只因其出任大理寺正乃是出自李显的保本,不管李显是出自何等用心,狄仁杰都必须前来周王府拜见一下恩主,否则的话,难免要招人闲话,以狄仁杰精明的个性而论,是不可能犯下这等低级错误的,只不过似他这等刚进京的新晋官员,如无意外的话,就算是上门投了名刺,也很难见到李显的面,正是因为此,李显才特意交代了下去,一旦狄仁杰来访,务必第一时间禀报,这会儿高邈说狄仁杰到了,李显自不会奇怪其之到来,只是不免要感叹今日凑巧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些罢。

“大开中门,本王亲自去迎!”

李显感慨归感慨,却绝不会因此而忘了正事,自嘲地笑了笑之后,一挥手,高声下令道。

“殿下,这,这怕是有些不合适罢?”

一听李显要开中门去迎接一个从五品下的小官,高邈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可着劲地巴咂了几下嘴唇,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道。

亲王府的中门可不是随便能开的,接圣驾、圣旨自然是得开中门,至于其余访客么,也就只有其余亲王或是宰相一级的官员前来拜访之际,方有资格让亲王府大开中门相迎,除此之外,即便是各部尚书到了,也只有走边门的份儿,似狄仁杰这等不过区区一个从五品下的小官,勉强刚够得着上朝的资格,能见到李显一面都已属异数了的,更别提甚子开中门相迎了,可李显倒好,不但要开中门,还居然打算亲自出迎,此等举动着实有惊世骇俗之嫌,饶是高邈已习惯了李显天马行空的办事风格,依旧被狠狠地震了一把。

“没事,你尽管按本王的意思去办好了。”

李显一见到高邈那等惊讶的样子,便已知晓其内心之所想,不过么,李显要的便是惊世骇俗的效果,个中的缘由却有些子不足为外人道,再说了,此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李显又怎会去浪费那个口舌,这便哈哈一笑,明确无误地表了态。

“是,奴婢遵命。”

李显不解释理由,高邈自也不敢多问,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便忙着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狄仁杰?嘿,来得好!”

高邈去后,李显自得地一乐,耸了下肩头,晃荡着缓步向前院行了去……

/4721679.+?

第一百二十章孤就是要拉拢于你(上)

周王府外,一名身着五品红袍的中年官员正静静地站在照壁前,但见此人身材高大,体态则微有发福,方脸上一对丹凤眼迥然有神、长眉入鬓,鼻直口方,再配上五绺长须当xiōng而垂,颇有不怒而自威之气概,此人正是新任大理寺正狄仁杰。

狄仁杰是三日前到的京师,昨日便即到了吏部以及大理寺办妥了入职手续,但却迁延到今日方才到周王府求见,说起来是有些迟了的——狄仁杰此番能得以超拔完全是出自李显的力保,说李显是其恩主也绝不为过,照常理来说,狄仁杰一到京便该先行到周王府谢了恩之后,才好去办理相关入职手续的,此乃朝堂的不成文之惯例,然则狄仁杰思虑再三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将此事押后到办理完入职手续再说,这其中最主要的根由有二:

其一,狄仁杰实在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得李显如此鼎力推荐,也不明白李显此举的用心何在,在对李显的用心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自不敢轻易请见;其二么,那便是周王府的门不好进,还不是一般的不好进,而是十分难进——自李显入朝参政起,前来周王府拜门子的官员十有八九要吃闭门羹,这一条不止是京师官场的共识,便是各州的地方官们都有所耳闻,狄仁杰自也没少听说过此事,他自忖与李显素无交往,还真不知自个儿能否有幸得李显之召见,自也就不敢冒昧前来了的,只是话又说回来了,不来周王府走上一趟,那是万万不成的,万一传扬了出去,一个不小心之下,“忘恩负义”这么顶不好听的帽子只怕就要扣在他狄仁杰的头上了,于是乎,思虑再三之下,狄仁杰便挑了这么个第三天的日子前来拜见李显,至于能不能得到接见,狄仁杰其实并不是太在意,左右心意到了也就算了了事,推荐之恩大可日后再设法报答一番亦不算迟。

正因为这等无可无不可的心思,狄仁杰自是能稳得住心神,哪怕名刺递上去了良久都没听到了回音,狄仁杰也不怎么在意,依旧是稳稳地站在照壁前,默默地等待着,并不因等得久了便有丝毫的懈怠之意。

“咯吱吱……”

就在狄仁杰以为自己肯定不会受到召见之际,却见原本紧闭的王府正门突然缓缓地敞了开来,始终不动声色的狄仁杰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狄仁杰虽不曾在朝堂上供职过,可毕竟出身官宦世家,又在官场上厮混了多年,怎可能不清楚亲王府的中门大开意味着何事,大吃一惊之余,不由地便四下张望了起来,却愣是没找到“贵客”的影子何在,不由地便愣在了当场。

“哈哈哈……贵客前来,小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就在狄仁杰疑惑万分之际,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中,一身亲王服饰的李显已领着一众亲王府属官们从敞开的中门中行了出来,径直走到狄仁杰的身前,拱手为礼地招呼道。

“下官大理寺正狄仁杰参见周王殿下。”

狄仁杰万万没想到李显大开中门居然就是为了迎接自己,饶是其生性稳重,也不禁被闹得个手足无措,好在狄仁杰并非寻常之辈,虽慌却不乱,赶忙一躬身,大礼参见了起来,礼数倒是周全得很,只是见礼的声音却不免带上了些颤音。

“狄公不必多礼,小王可是等您已久了,来,请府中相叙。”李显前世时便与狄仁杰打过不少的交道,自是知晓其人气度了得,此时见其被自己这么一手弄得有些子狼狈,心里头立马冒起了些许的恶趣味,这便哈哈一笑,万分热情地伸出右手搀着狄仁杰的手,一派老友相逢状的亲热,笑呵呵地一摆左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殿下,下官,下官……”

狄仁杰被李显这等突兀的亲热闹得乱了分寸,一时间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嘴角抽搐了半晌,也没能找出句完整的话来说。

“狄公,请罢。”

李显哪管狄仁杰尴尬不尴尬地,也不理会一众王府属官们那惊讶得都快脱了臼的下巴是如何个夸张法,哈哈大笑地拉着身不由己的狄仁杰便行进了府门。

“狄公,请坐。”

李显拉着懵懵懂懂的狄仁杰直奔前厅而去,待得到了堂上,拽着狄仁杰便往上首而去,比了个“请”的手势,便要狄仁杰坐于上首,吓得狄仁杰赶忙挣开李显搀扶的手,连退数步,一躬到底地逊谢道:“殿下莫要折杀了下官,下官实是当不得殿下如此厚待,殿下请入坐,下官站着即可。”

哈哈,堂堂的狄公也有发懵的时候嘛,有趣,太有趣了!李显一想起前世那位举止优雅从容的名相狄仁杰,心头不由地便是一阵大乐,可脸上却满是诚挚到了极点的笑容,十二万分客气地回了半礼道:“狄公莫要惊疑,小王盼狄公来,实犹如久旱盼甘霖也,若非小王已弃文从武,定当拜狄公为师,然,却也不妨小王以师礼待狄公,还望狄公莫要推辞。”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可怜狄仁杰也属一代智者,可被李显这般无厘头地折腾来折腾去之下,心中颇有些哭笑不得之感,在摸不清李显的底细下,除了道不敢之外,还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哈,得,玩笑闹够了,再闹下去,怕就无趣了!李显见狄仁杰眼神里已有了丝羞恼之意,尽管其掩饰得极好,可李显却是一眼便看了出来,自是知晓不能再胡闹了,这便面色一肃,拱了下手道:“狄公莫疑,小王之言确是出自肺腑,若不嫌弃,还请坐下一叙可好?”

“这……”狄仁杰疑惑地看了李显一眼,见其无论是面色还是眼神都坦然至极,丝毫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心头不由地便是一震,犹豫了几番之后,终于镇定了下来,躬身应答道:“殿下客气了,下官愚鲁之辈,恐难堪驱策。”

“狄公请坐。”李显没有理会狄仁杰的谦逊,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狄仁杰就坐于几子对面。

“下官不敢造次,殿下请坐,下官站着即可。”

狄仁杰乃xiōng有大志之辈,虽说此番超拔乃是出自李显之力,可其心中并未将自己划进周王一系的官员中去,此时一察觉到李显有着明显的拉拢之意,自是警醒了起来,这便客气而又坚决地回答道。

“尔等全都退下!”

狄仁杰不肯入座,李显也没再勉强,微微一笑,自顾自地便坐了下来,而后,对着随侍在侧的高邈等人一挥手,淡淡地下令道。

“诺。”

李显下了令,高邈等人尽自满心的疑惑,却也无人敢抗命不遵,各自高声应了诺,纷纷退出了厅堂,偌大的厅堂中,只剩下李、狄二人单独相对。

“狄公休疑,孤就是要拉拢于你。”

待得众人退下之后,李显默默地看了狄仁杰好一阵子,只看得狄仁杰额头都见了汗,这才一字一顿地开口说了一句道。

“啊,这,下官……”狄仁杰实是想不到李显居然会说得如此直接,登时便被狠狠地噎了一下,支吾了几声之后,这才猛然醒过了神来,深吸口气道:“殿下海涵,下官不过区区一小吏耳,实难有大用,当不得殿下之厚爱。”

“不然,朝中芸芸诸公不过碌碌之辈耳,唯狄公乃砥柱之才,孤不会看错人!狄公若是不弃,请坐下一叙,容小王详细道来。”李显并不在意狄仁杰的婉拒,只是比了个“请”的手势,诚恳万分地回答道。

“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狄仁杰虽一向在地方任职,可平日里却没少听人说起过李显这个辩才无双的亲王,也曾拜读过李显所上的几份奏本,对李显的能力有着较清晰的判断,此际虽不准备就此投入李显的麾下,可却还是很好奇李显究竟会说些甚子的,再者,此时人已在周王府,也真不好就此拂袖而去的,眉头微皱了一下之后,还是决定先听听李显会说些甚子而后再定行止也不迟,这便躬身行了个礼,缓步走到下首的一张几子后头,长跪了下来,正襟危坐地看着李显,一派恭候训示之状。

“狄公,依您看来,今日之朝局何如哉?”

待得狄仁杰入了座,李显面色凝重无比地一拱手,抛出了个敏感至极的问题来。

“殿下海涵,下官方才入朝,对朝中情形一无所知,实无从谈起。”

狄仁杰没想到李显一上来便是这么个大得没边的敏感问题,心里头立马“咯噔”了一下,忙不迭地便找了个借口,试图以此来堵住了李显追问的话头。

“狄公休怪小王交浅言深,嘿,朝局如何狄公心中自当有数,而今我大唐看似兴盛无比,其实内患已深,再不根治,必糜烂不堪矣!”李显微微地摇了摇头,语气沉重无比地给出了个结论,此言一出,狄仁杰的脸色瞬间便是一白,额头上的汗水如泉水般狂涌而出,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惊骇之色……

/4721680.+?

第一百二十一章孤就是要拉拢于你(下)

疯了?当然不是,李显之所以一上来便敢将如此敏感的问题坦然相对,自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意为之——对非常人,当行非常事,就李显对狄仁杰的了解而论,狄仁杰便是那等非比寻常之辈,若是平淡行事的话,要想将其拉上自个儿的小船,可以说半点可能性都欠奉,唯一能动其心者,唯有出其不备之余,以绝对强势的能力令其生出臣服之心,这便是李显的算计,险是险了点,却属剑走偏锋,或许能见奇效也说不定,至少到目前为止,李显已成功地做到了震撼其心,至于能不能以力服之,那还得看下头的应对之结果。

“下官懵懂不明,还请殿下指教。”

狄仁杰不愧是极其老成之人,虽说几番折腾下来,生生被弄得个心慌意乱不已,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有彻底陷入混乱之中,额头上的汗水虽依旧狂涌不已,可脸色却在连变了几变之后,竟慢慢地和缓了下来,暗自吐了个大气之后,强自镇定地拱手应答了一句道。

“小王知晓狄公心中自有本帐在,既不愿说,那孤便当狄公是要考校一下小王,也罢,孤这便详述一番也好,还请狄公指正。”李显摇了摇头,一派不以为然状地说了一通。

“下官不敢。”

狄仁杰xiōng有大志,自是极为关心朝局,他心里头对朝局确有着一定的预判,也认定如今的大唐朝政确实存在着不少的弊端,只不过并不似李显那般悲观罢了,此际听李显如此说法,狄仁杰既不好否认,也不敢承认,只能是含糊其辞地躬身应了一句。

“朝堂之事姑且不论,小王先从地方政务说起好了。”李显虚抬了下手,示意狄仁杰免礼,而后,也没管狄仁杰是怎个反应,自顾自地便往下说道:“我大唐承袭前隋,于土地上都施用的是授田制,隋末乱后,民少而地多,此举有利休养生息,然,历三朝后,人口激增,土地已渐不敷用也,就以关中为例,如今关中各地已无田可授,新增之人口依旧不减,长此以往,民间冗余人口激增,必乱无疑,北方诸州地广人稀没,一时尚无大碍,可南方诸州人口倍增不在关中之下,倘若亦无田可授,又该如何?须知南方诸州乃我大唐粮仓,一乱之下,前隋之鉴不远也,孤所言可对?”

“殿下英明。”

狄仁杰在地方上任职多年,自是早已注意到了土地问题日趋严峻,也有心在土地改革上做出些文章来,只是尚未得其便而已,这会儿见李显一语道破天机,自是暗自心惊于李显的政治眼光,但却并不打算在此时有所表态,这便称颂了一声,便即住了口。

“自古以来,但凡皇朝有乱,根子皆在土地,而今之授田制已到了必须变革之际,依孤看来,须分几步走,其一,取消人头税,实行摊丁入亩,地多者多交税,无地者不缴田赋;其二,官绅一体纳粮,二者合一,当可充分抑制田亩之大规模兼并也;其三,鼓励流通,以十一税取代而今之各州杂捐,无论是西域商道还是海上商路,皆属大利之道也,此举不单可消化渐增之冗余人口,拉动工农之生产,更可增国库之岁入,前贤管子曾为之事,孤自是乐见其成也,然,如今朝中衮衮诸公皆无此远见,奈何?”李显没理会狄仁杰的称颂,直接将解决之道说了出来。

“这……或可行焉。”

狄仁杰本就此才智之辈,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自是知晓此三策若是能坚决执行下去,不但能利民,更可大利于国,只是要想顺利执行的难度极高,根子便在众豪门世家身上,故此,狄仁杰并不敢肯定此三策一准能行。

“可行却难行耳,概因门阀世家比比皆是,非强权难以遂行之!孤不奢望能即刻行去,留待将来也罢。”李显自是听得懂狄仁杰话里的潜台词,这便毫不掩饰地表明了自己xiōng中的大志,听得狄仁杰不由自主地便是一个颤抖,嘴角抽搐了几下,可到了底儿,还是强忍着没有出言点评。

“土地变革一事虽难,可在孤眼中却尚属易事耳,比起军制革新而论,此不过等闲事而已。”李显饶有深意地看了狄仁杰一眼,接着又往下说道:“我朝军制亦是承袭前隋,府兵制藏兵于民,朝堂无养兵之患,用时即征,乍一看似乎绝佳,其实大谬也,此不过战乱时之权宜计也,实非承平时之良策,君不见授田制将败之际,府兵已成无根之萍也,不出十年,府兵逃者必众,名存实亡之下,朝廷何尝有兵可用,真到那时,倘若有乱,朝廷如何平之,如此一来,募兵制势必施行,若无规划,则必出现各州自行其是之景象,国兵变私兵矣,太阿倒持之际,朝堂何以为安?战乱频仍之下,民不聊生矣,狄公可有教我者?”李显畅畅而谈,将府兵制的弊端乃至其必然败亡的后果一一分析了出来,听得狄仁杰心惊肉跳不已。

“殿下既言军制须变革,胡不上本……”狄仁杰自是听得出李显所言非虚,心惊之余,话便脱口而出,只是说到半截子便又停了下来,只因他已明白了李显无法上本明言此事的根由之所在——军制乃是帝王之禁忌,非臣下可以妄言,纵使李显贵为亲王,倘若没有足够的实力的话,上此等本章纯属找死。

“孤何尝不想上本示警,奈何人微言轻,非不愿实不能耳。”李显苦笑了一下,随口解释了一句,而后又接着道:“军制变革虽难,却尚有缓冲之期,孤有信心在有生之年内解决此事,此暂可不言,另,我朝官制亦有弊端无数,亟需更易处实重矣,君不见朝堂仅六部,地方却有四百州,各州虽有上中下之分,却彼此无统属,名曰有‘道’为制约,然,各道不过是虚设也,朝堂之于各州管辖实松耶,自武德以来,州县反乱者始终不绝,为何?概因各州自主权过盛,朝堂之政令难达地方,此若不更易,久后必大乱无疑!”

“诚然如此,殿下以为当如何变易方好?”狄仁杰对地方政务了若指掌,自是知晓如今各州的刺史权力过大的弊端,也深知光靠朝廷六部很难对各州进行有效的管理,这也是狄仁杰想要有所作为的一个要点,只是一来狄仁杰尚未想到妥善的解决之道,二来么,他此时也无能力去改变现状,故此,虽有所考虑,却尚未真正深入地去想过,此时见李显一派xiōng有成竹状,好奇心立马便起了,这便紧赶着追问了一句道。

“此事说来不难,只须将十数州划为一省,省分三司,曰:巡抚,统管一省之军民;布政使,管一省之财政;按察使,管一省之司法、刑名;在配以各省监察院以监督诸官,以驻军协助各省之治安,大事几可定矣,只是此事一样属知易行难耳,孤虽有心,力却难及,惟待来日耳,狄公可愿助小王一臂之力否?”李显话说到这儿,终于抛出了今日一见的主题。

“若属公事,下官自当尽力而为之。”

狄仁杰如何会听不出李显话里如此明显的拉拢之意,只是其虽心折于李显的政治才干,但却并不想如此快地便投入李显麾下,这便巧妙地回答了一句道。

嘿,还不上钩?得,那咱就下重药了!李显多精明的个人,怎会听不出狄仁杰话里的意思,可也不生气,只是呵呵一笑道:“能得狄公此诺,小王幸甚,社稷幸甚,只是些许政务,虽有难度,孤却是不惧,成事不过早晚罢了,何足道哉,然,却有一事,孤却颇为无力也,非狄公这等大贤不可助我。”

“殿下,下官蒲柳之姿耳,实不敢称大贤,得蒙殿下错爱,却恐误殿下大事,惶恐,惶恐。”李显虽不曾明言是何为难之事,可狄仁杰却已是猜到了根底,脸色瞬间便是一白,赶忙出言逊谢了一句道。

呵,好一个精明的狄公,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居然已猜到了咱要说的话,了不起!嘿,不过么,事到如今,您老早已在咱的船上了,想下?门都没有!李显只一看狄仁杰的脸色,便已知晓其心中恐惧之所在,暗自感叹狄仁杰的心思之敏锐,但却并不打算放狄仁杰一马,这便面色突地一肃道:“今之朝局如何狄公该是知晓的,孤便不多言了,时至今日,孤也就只是勉力支撑耳,却难阻他人野心勃勃,若让那人得了手,我大唐社稷固然将倾,天下百姓也难免一场浩劫,孤死不足惜,却不能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狄公真不愿助孤以安社稷乎?”

“殿下言重了,下官,下官……”

李显此言一出,狄仁杰便已是被逼到了墙角上,内心里天人交战不已,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方好了……

/4721681.+?

第一百二十二章收服与被收服

什么叫乱拳打死老师傅,瞧瞧李显所为便知根底了,这不,饶是狄仁杰生性沉稳过人,可被李显这一通乱拳轰将下来,心里头早已是乱得不成样子了,若是换了个寻常人来,只怕早就被绕得晕头转向地拜服于地了的,然则狄仁杰毕竟不是等闲之辈,片刻的失神之后,很快便警醒了过来,深深地看了李显一眼,不动声色地躬了下身子道:“殿下厚爱,下官感激在心,只是兹体事大,下官实难遂决,可否容下官先行告退,他日再来向殿下请益。”

呵呵,老狄啊,老狄,到了此事才想起要玩缓兵之计?迟了!李显生就的七窍玲珑心,哪会看不透狄仁杰的心思何在,心中一乐,嘴角一挑,露出了丝玩味的笑容道:“狄公,请恕小王直言,您若是在未进这府门前如此说法,小王自也不好相强,而今么,瓜田李下之典故想来狄公是知晓的,实无须小王多加解释了罢。”

李显此言一出,狄仁杰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将整件事从头到尾过了一番之后,他已明白自己算是坠入了李显的彀中,事到如今,任凭他狄仁杰再如何做,也断难摆脱身上所贴着的周王党之标签,对于李显这等强拉人上车的做法,狄仁杰除了几分的恼火,几分的不甘之外,却也不凡几分的受宠若惊之感,然则更多的则是不解,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李显为何要花如此大的力气来拉拢自己,毕竟双方原本从无交集,且狄仁杰自忖自己的名声并不显,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足以令李显如此之重视法。

“狄某不过区区一介微末小吏耳,何德何能,竟令殿下如此大费心机,不嫌过乎?”狄仁杰苦笑着摇了摇头,大为不解地问了一句,言语间颇有些怨咎之意。

“不然,孤说过了,狄公乃砥柱之才,孤若是放过了,那才是彻心之憾事也,户部阎尚书曾言公乃“河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孤对此深信不疑,若能得狄公相助,孤有子房焉!”李显笑着解说了一句,话音里满是自信之豪情。

“殿下过誉了,下官实当不起。”

面对着李显咄咄逼人的强势,狄仁杰心中有着万般的无奈——点头应承么,心中颇有不甘,毕竟他一向以来的志向是治国安邦,并不想成为他人之私臣,心中大义这道坎首先就过不去,可待要拒绝么,却又无法宣之于口,概因如今他其实已在船上了,尽管是无意中踏上去的,可要想下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的,也就只能是面无表情地含糊应答道。

“小王是思贤若渴,若有得罪处,还请狄公海涵则个。”李显自是清楚狄仁杰内心里的矛盾所在,这便一脸诚恳状地拱手道了声歉。

“殿下言重了,下官担待不起。”李显尽自歉意真诚,奈何狄仁杰心中的块垒却大,回答的话自也就说不上动听,语气淡得如同白开水一般。

“狄公,小王可与您约法三章,其一,凡事狄公若是不愿为,小王断不勉强;其二,狄公若是有谏,小王必从善如流;其三,狄公若不愿,小王定不插手狄公之事,此三条者,小王可对天盟誓,断无有违之处,狄公肯信否?”李显一点都不介意狄仁杰的冷淡,笑着摆出了招揽的条件。

李显的约法三章一出,狄仁杰的脸上不由地便浮现出了惊疑不定之色,默默了半晌之后,这才长出了口大气道:“殿下厚爱,狄某感激不尽,若能利国者,狄某自不敢辞也。”

“好,哈哈哈……,孤能得狄公相助,实平生快事也,今当与狄公一醉方休!”李显哈哈大笑地说到此处,突地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道:“来人!”

“奴婢在!”

高邈早已候在堂外,此时听得李显招呼,赶忙领着数名下人跑上了堂去,躬身应答道。

“摆宴!”

李显没有多废话,挥手便下了令,高邈一听之下,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应了诺,领着一众下人自去忙活开了……

卯时正牌,天尚黑着,唯有一丝的鱼肚白在天边透出淡淡的白光,凉风习习,正是盛夏里最好睡的时辰,然则李显却是一早便起了,绕着小校场跑了几圈,活动开筋骨之后,便即cāo练了起来,弓马枪术一一耍过,大汗淋漓之余,兴致却是高得很,浑然不见半点的疲惫之色,练得兴起处,cāo刀便与凌重较量开了,但见双方刀法使开处,招来招往,刀光漫天,引得一众旁观的亲卫将领们叫好不迭,喝彩声不绝于耳,可就在此时,却突闻一声懒洋洋的呵欠响了起来,声音似乎不大,穿透力却极强,无论是欢呼着的众将们还是正在交手中的李、凌二人都听得个分明无比,就宛若这声呵欠就在耳旁响起一般。

“何人?”

一听这呵欠声响得古怪,李显立马收刀后撤,不悦地断喝了一声。

“殿下,您这是在练甚刀法?切菜么?”

李显的喝声刚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瞬间便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立马就见一身道袍的玉矶子不知何时已坐在了校场边的墙头上,正肆无忌惮地翘着脚,一脸不以为然状地摇着脑袋。

“放肆!”

“混帐,滚下来受死!”

“大胆!”

……

玉矶子昨日刚到王府,一众亲卫将领们泰半没见过其面目,此时见玉矶子如此放肆地评价李显的刀法,登时全都怒了,纷纷破口喝骂了起来。

我勒个去的,切菜?这厮还真是狂妄!一听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刀法居然被玉矶子评价为切菜,饶是李显心xiōng宽广,也不免有些子火大了,然则却又不好当场发作,这便恨恨地瞪了玉矶子一眼,手一挥,止住了众将们的怒斥,沉着脸抱拳行了个礼道:“原来是玉矶子道长,小王的刀法自是难入您这等高人的法眼,若方便,可否赐教一、二?”

“无量天尊,贫道便指点一下殿下好了。”

李显也就是客气地那么一说,玉矶子却是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身形一闪,人已如风中落叶一般地飘下了墙头,众人但觉眼睛一花,玉矶子已站到了李显的身前,这等高妙到了极致的轻身功法一出,正自愤愤不平的诸将们立马全都看傻了眼,一时间满场一片死寂。

“道长,请!”

李显早就知晓玉矶子武功极高,然则却丝毫不惧,手中的横刀一抖,舞出了个刀花,斜指向地,行了个武士礼,无惧无畏地望着一派懒散状的玉矶子。

“嗯,不错,有点样子了,也罢,贫道便空手与殿下过几招好了。”玉矶子年岁不大,可口气却一点都不小,老气横秋地点评了一句,手一招,一派随意状地示意李显只管攻来便是了。

狂妄至极!这一见玉矶子如此懒散,李显心中的火“噌”地便涌了起来,冷哼了一声,手中的横刀一引,断喝了一声“杀”,一刀如虹般直劈了过去。

“霸刀七绝”乃是一代军神的看家本领之一,李显习练有年,尽管限于力量,尚无法达至大成,可却已颇得刀法之精髓,这一刀出手,直来直去,霸气惊天,刀速极快,刀方出,一闪之间便已劈到了离玉矶子xiōng口不过三寸的距离上,可也就仅此而已了,无论李显再如何进击,三寸的距离始终无法缩减丝毫。

“再杀!”

一刀无功,李显立马变招,有直劈变斜掠,刀光一闪间,斜斜地撩向玉矶子的小腹,这一变招不可谓不巧妙,本已快到毫巅的横刀瞬间便更快了三分,顷刻间便已突破了那看似永远跨不过去的三寸之距,已将将要贴到了玉矶子的道袍。

“嘿,杀不得哦。”

任凭李显如何变招,玉矶子脸上戏谑的笑容始终不变,一边调侃了李显一句,一边一扭腰,整个人只一侧,便已轻巧无比地让过了刀尖,右手两指一并,如剑般轻轻一点,已在李显的手腕上敲了一下。

“呛然!”

李显没想到玉矶子这一点来得如此之快,待要躲闪,已是不及,只觉手腕一麻,虎口已松,手中的刀自是再也握不住了,就此掉到了地上。

“道长高明,小王输了!”

苦笑,还是苦笑,李显虽早就知晓玉矶子是高手中的高手,可万万没想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竟有如此之大,居然连一个照面都没能撑过,呆立了片刻之后,苦笑地摇了摇头,对着笑嘻嘻的玉矶子一抱拳,干脆地认了输。

“不是贫道高明,实是殿下太弱了些,须知练刀不练功,到老一场空,纵有好刀法亦是枉然。”玉矶子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地指出了李显的缺憾之所在。

废话不是?这道理谁不懂,可咱找谁习功法去?嗯,不对,这小牛鼻子不就是个现成的人选么?李显心中一动,已然有所悟,这便紧赶着一躬身道:“请道长教小王功法。”

“哈哈哈……”

玉矶子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也不开口答话,只是自顾自地缓步向府中行了去,李显见状,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地便追了上去……

/4721682.+?

第一百二十三章宫中起变故

两仪殿中,高宗与武后并排而坐,彼此间虽低声交谈着,可两人的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殿门处,似有所期待一般,二人的脸上皆满是笑容,所不同的是高宗显然是发自心底里的喜悦,而武后的笑容里则多少有些微微的不自然。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司卫少卿杨思俭父女已到殿外。”

就在高宗夫妇窃窃私语之际,司礼宦官高和胜疾步从殿外行到了前墀下,一躬身,紧赶着禀报道。

“好,来了好,快,快宣。”

高宗闻言大乐,一迭声地出言催促着,颇有些子迫不及待之状。

“是,奴婢遵旨。”

眼瞅着龙颜大悦,高和胜自是不敢怠慢,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一路小跑地便出了大殿,须臾,陪着一对父女从殿门外行了进来,那中年男子身材魁梧壮硕,一身的四品武官朝服崭新锃亮,显得精神极为抖擞,女子则低着头,看不清面目,可身形却极为的高挑却又不失丰满,一身的淡青皱裙,再配上两条长长的水袖,于行走间,莲步轻移,格外的婀娜而又多姿。

“微臣司卫少卿杨思俭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杨思俭身为司卫少卿,一向负责宫廷禁卫,时常伴驾左右,算是高宗身边相当得宠的爱将之一,于觐见之礼自是熟稔得很,一见到高宗夫妇正端坐在龙床上,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抢上前去,中气十足地大礼参拜了起来,其女杨灵玉一见自家父亲已拜倒在地,微微一慌,忙不迭地跟着便是深深一福,低头而不语。

“杨爱卿不必多礼,来,平身罢。”

这一见杨家父女持礼甚恭,高宗高兴地一击掌,而后虚虚一抬手,煞是温和地吩咐了一句道。

“微臣谢陛下隆恩。”

杨思俭显然很是激动,一张黝黑的脸庞竟生生地涨得通红,中气十足地谢了恩,却没敢站直身子,躬着腰,恭敬地站在了殿中。

“嗯,杨爱卿,这便是朕那未过门的儿媳罢?”

高宗满眼笑意地打量了兀自福着的杨灵玉,一捋xiōng前的长须,笑呵呵地问了一句道。

“正是小女,玉儿,还不赶紧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

杨思俭躬身应答了一句,而后假意地责备了杨灵玉一句道。

“小女子杨灵玉给陛下、皇后娘娘见礼了。”

杨灵玉低着头,将腰身往下略略一沉,怯生生地见了礼,声音虽不大,却极为的悦耳动听。

“好,好,来,抬起头来。”

高宗笑呵呵地摆了摆手,示意杨灵玉起身抬头。

“小女子谨遵圣谕。”

杨灵玉恭敬万分地谢了一句,款款地起了身,羞答答地抬起了头来,露出一张满是红晕的俏丽脸庞——淡淡的柳月眉下是一双晶莹乌黑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下樱桃小口鲜嫩欲滴,白玉般的瓜子脸上找不到一丝的瑕疵,再配上高挑丰满的身材,当真不愧天下绝色之称。

“好,好啊,这才是我家弘儿的绝配,杨爱卿生得好女儿,朕可得好生谢谢爱卿了。”高宗显然对杨灵玉的姿容举止极为的满意,哈哈大笑着夸奖了杨思俭一番。

“陛下隆恩,微臣感佩在心,小女能嫁入天家,乃是她的福气,微臣幸甚。”能得高宗如此欢心,杨思俭自是兴奋异常,忙不迭地逊谢了一番,言语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杨爱卿,今日请爱卿父女前来,只为一事,钦天监林太史算了个黄道吉日,就在下月初一,弘儿也不小了,本宫与陛下皆以为此事还是早些办了为好,不知杨爱卿意下如何?”杨思俭话音刚落,一直含笑不语的武后突地展颜一笑,从旁插了一句道。

“微臣别无异议,一切听凭陛下、皇后娘娘做主。”

尽管这桩婚事是早就已下了定的,可一日不行完大礼,便有可能出现变故,说实话,这些日子以来,杨思俭可是没少为此事犯愁,怕的便是婚事出意外,此时一听武后如此说法,哪有不情愿的道理,紧赶着便跪了下来,高声应了诺。

“嗯,那便好,今日便将详细事宜议定了罢。”武后微笑地点了点头,似乎对杨思俭的态度极为满意,紧接着,轻轻一击掌道:“来人,请杨姑娘到后宫暂歇。”

“奴婢遵旨。”

武后既开了口,随侍在侧的几名宫女们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应了诺,领着羞答答的杨灵玉便向后殿转了去……

皇宫乃是满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地儿,哪怕仅仅只是一间简单的起居室,也一样处处透着富贵劲儿,饶是杨灵玉也算是出自富贵之家了的,可自打进了宫起,便被皇宫的堂皇被震慑得晕乎乎地,纵使已被安置在凤仪殿的起居室中,心依旧跳得厉害,紧张、兴奋、担忧、还有着微微的恐惧,如此这般的种种思绪混杂之下,除了低头呆坐之外,竟连稍动上一下都不敢,满心眼里乱纷纷地没个头绪,直到一阵鼓掌声响起,这才将杨灵玉从纷杂的思绪中惊醒了过来,台头一看,入眼便见起居室中不知何时已站着个俊美青年,心一惊,忙慌乱地站了起来,满脸疑惑地看着对方,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开口问讯一番。

“奴婢等见过小公爷。”

还没等杨灵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却见侍候在房中的一种宫女们齐刷刷地躬身行礼问了安,杨灵玉这才知晓来者竟是长安城中有名的第一美男子贺兰敏之,不由地便有些个好奇心起,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退下,尔等全都退下!”

贺兰敏之压根儿就没理会一众宫女们的请安,极之不耐地挥了下手,喝斥着要众宫女们全都退出房去。

“是,奴婢遵命。”

贺兰敏之在皇宫里一向骄横惯了,从来无人敢惹,一众宫女们虽明知此举不妥,却无人敢说一个“不”字,各自应诺而去。

“小娘子,别走啊。”

杨灵玉见众宫女全走了,心一慌,忙扭身也想要走,却不料她才刚走上一步,便已被贺兰敏之拦住了去路。

“小公爷请自重,小女子……”

杨灵玉心慌意乱地向后躲了一步,试图拉开与贺兰敏之之间的距离,红着脸便要解释,却不曾想贺兰敏之突地一闪身,人已逼到了杨灵玉的面前,伸出左手一揽,生生将杨灵玉搂进了怀中,右手中提溜着的折扇一挑,抬住了杨灵玉的下巴,贼笑兮兮地调笑道:“好个美娇/娘,嘿,嫁给李弘那个病夫能有甚乐趣,来,叫声郎君来与小爷听听。”

“小公爷,你,你……”杨灵玉乃大家闺秀,从不曾与男子如此亲近过,此时被贺兰敏之抱得如此之紧,早吓坏了,哆嗦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嘿嘿,现在不叫,待会上了榻,有得你叫的,来罢,让小爷好生疼疼你!”贺兰敏之哪管杨灵玉如何慌乱,将手中的折扇随手向后一丢,大手一扒拉,但听“嘶啦”一声,杨灵玉身上的淡青皱裙已被撕成了两片,可怜杨灵玉惊呼声尚未起,小口已被贺兰敏之一口吸住,高耸的私/处一紧,一股热流袭来,从未经人事的杨灵玉瞬间便已瘫软了下去,昏沉沉地只剩下被贺兰敏之随意折腾的份了……

两仪殿中,婚仪事宜依旧在商议着,大体上是高宗兴致勃勃地说着,杨思俭老老实实地应着,武后则偶尔插上一句半句,讨论之气氛虽不算热闹,可也算是和谐得紧,可就在此时,一名宫女却慌慌张张地跑进了殿中,那等张皇样瞬间便引起了武后的疑心。

“禀陛下、皇后娘娘,小公爷去了杨姑娘休息之处。”那名跑来报信的宫女一见武后yīn冷的目光扫了过来,登时便被吓得一个激灵地跪倒在地,紧赶着禀报道。

“嗯?”高宗一听贺兰敏之去了杨灵玉的休息处,登时便皱起了眉头,不悦地扫了武后一眼,冷哼了一声,却并没有旁的表示——后宫本禁地,便是皇子们要进后宫都得先请了旨,可贺兰敏之却是个例外,只因武后特许了其自由出入后宫的权力,高宗虽不喜,可看在其死去的母、姐之份上,也就默许了了事,此时听其去骚扰未过门的太子妃,高宗哪能有甚好气色的,只是碍于武后的脸面,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是以眼神表示不满。

“陛下请稍候,臣妾去看看便回。”

武后见高宗不悦,自是不好再端坐着不动,这便笑着站了起来,温和地说了一声,待得高宗颔首之后,这才领着人向凤仪殿赶了去。

“娘娘,小公爷他,他……”

武后领着人一路急赶到了凤仪殿,呆立在殿外的数十名宫女、宦官们忙不迭地全都跪了下来,领头的宫女一边磕着头,一边结结巴巴地试图要将事情禀报个明白,奈何内里的事儿着实太yín/秽了些,直急得那宫女满头是汗了,却始终无法说出口来。

“严德胜!”

武后多精明的个人,压根儿就无须那宫女明说,只一看其脸色,便已明白内里究竟发生了何事,脸色瞬间便yīn了下来,眼神变幻了几下之后,咬着唇低喝了一声。

“奴婢在!”

侍候在旁的严德胜一听武后点了名,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从旁站了出来,躬身应诺道。

“将这群废物全都拿下!”

武后yīn着脸,使了个杀气腾腾的眼神,寒着声下令道。

“诺!”

严德胜本就是帮武后干脏活的好手,生性嗜虐杀,此时听得武后下了令,自是振奋不已,应答了一声之后,手一挥,跟在其后的一众宦官们便蜂拥地扑上了前去,将一众惊慌无比的凤仪殿人等全都擒下,霎那间,喊冤声、惊呼声就此响成了一片……

/4721683.+?

第一百二十四章太子的反击(一)

“什么?你说什么?兰台太史令?谁下的旨意?说,你说!”

东宫显德殿的书房中,生来瘦弱的太子李弘此际红着眼,竟有如狂怒的狮子一般提溜着一名可怜兮兮的小宦官,疯狂地推搡着摇晃着,口中发出一连串的咆哮之声,浑然不见了往日里的温文尔雅,这也不奇怪,无论是谁,遇到了这等窝心事儿,只怕都会是李弘这般模样——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尽管武后辣手将凤仪殿的宫女宦官们全都灭了口,奈何知晓其事的并不止是凤仪殿中人,贺兰敏之公然在皇宫中奸/污预备太子妃的事情旦夕间便传遍了整个京师官场,硬是令太子李弘陷入了没来由的丑闻之中,平白成了朝野间的笑柄,可更令李弘气愤的是贺兰敏之干了此等恶事之后,不单没受到半点惩罚,还居然晋升为兰台太史令,这令李弘情何以堪!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奴婢、奴婢只知晓诏书是内禁里出的,应该不假啊,殿下,奴婢不敢虚言哄骗于您啊,殿下……”李弘这么一爆发,被其提溜着的那名小宦官登时便被吓得尿了裤子,几乎是哭着在解释缘由。

“混账东西,欺孤太甚,孤要杀了他,杀了他,啊……”

李弘可以不在意杨灵玉这个即将过门的未婚妻之死活,毕竟双方也就只是见过一次面,谈不上有甚感情可言,可李弘却不能不在意自己的脸面,毫无疑问,那道提升贺兰敏之为兰台太史令的诏书就是在公然打李弘的脸,往其本就痛的伤口上再恶狠狠地撒上了一把的盐,满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令李弘愤怒的事情了,别说李弘身为太子,便是寻常百姓也绝对受不了这等羞辱,暴怒之下,李弘也不知哪来的大力,竟将那名小宦官提着丢出了老远,而后仰天嘶吼了起来,状若疯癫。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来人,还不快按住殿下!”

就在王德全着急万分之际,却见阎立本与赵仁本联袂走进了书房,这一见太子情形不对,阎立本登时便急了,大吼了一声,闻讯赶到的一众小宦官们这才赶紧扑上前去,奋力将李弘强行按坐在了几子后头,又有一名见机得快的小宦官含上一大口凉水,劈头盖脸地便喷了李弘满身都是。

“孤没事了,都退下,退下!”

或许是被凉水喷醒了之故,也或许爆发了一番之后,xiōng中的憋闷减轻之由,李弘xiōng口大起大落地喘息了好一阵子,终于醒过了神来,木然地看了看众人,有气无力地挥了下手,闷闷地吩咐了一声。

“殿下,您的身体要紧,却不可因小而失大啊。”

眼瞅着李弘神情颓然不堪,阎立本心头滚过一阵的悲哀,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说起,只能是委婉地劝谏道。

“罢了,孤没事,议议罢,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李弘此际虽冷静了下来,可心中的仇怨却并不曾减弱多少,咬了咬牙,寒着声说了一句道。

“殿下,那贺兰敏之不过一无行小儿罢了,以殿下千金之尊,实不该与其一般见识,此事若是闹了开去,徒增闲话耳,老臣实不敢从命。”夺妻之恨实是男人最大的耻辱,这一条阎立本自是能够理解,然则他却并不赞成太子去出手对付贺兰敏之,这便言辞恳切地劝说了一番。

“是啊,殿下,老臣以为那人故意抬升贺兰小儿,便是要激殿下去与此小儿置气,倘若如此,纵使赢了,怕也是输了,殿下不可不慎啊。”阎立本话音一落,赵仁本紧跟着便附和了一句道。

“二位爱卿想哪去了,孤岂是那等糊涂之辈,那厮这等雕虫小计孤岂会上了当去,孤要尔等议的是大理寺一事,哼,要孤去跟贺兰小儿斗?孤偏要先给那厮一记耳光尝尝!”李弘没好气地翻了下白眼,不满地吭了一声,毫不隐瞒地将打算和盘托了出来。

“殿下英明,此际正是大好之时机,不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出其不意之下,定可大有斩获!”一听李弘如此说法,阎立本登时便欣慰地笑了起来,鼓了下掌,附和了一番。

“不错,阎公所言甚是,此时世人皆以为殿下必将出手为难贺兰小儿,殿下不妨虚晃一枪,虚实不定间,那人必然无备,一战可告功成,且陛下此番虽是被逼行了事,心中必然对殿下有愧于心,当会暗助殿下一把,若是二王再有心配合,何愁大事不成?”赵仁本的反应显然比阎立本慢了半拍,待得阎立本道破了天机,赵仁本自是赶忙锦上添花了一把。

“嗯,就这么定了。”李弘心中本就已有了主张,只是并不太确定而已,此际见两位心腹重臣都如此说了,自是不会反对,微皱了下眉头,点头应允了下来,然则却并因此而兴奋,眼神中的恨意反倒更深了几分……

贺兰敏之被一道突如其来的诏书提拔为兰台太史令之后,无数的目光便全都聚焦在了东宫,没有人相信太子会就此忍下这么口恶气,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太子这头究竟会如何发动反击,很显然,在如此多关注目光的扫视下,东宫中的一举一动几乎没有甚可以避人耳目处,很快,太子在书房大发雷霆,下令全力发动群臣弹劾贺兰敏之的消息立马便不胫而走,不少太子一系的官员已开始准备弹章,风声鹤唳间,各方势力都开始了暗中的部署,潞王李贤自也不例外,兴致勃勃地将李显召了来,紧赶着便议上了。

“七弟,都听说了罢,嘿,那厮要往死里整贺兰小儿了,呵呵,还真是不死不休啊,声势可是不小来着,七弟对此可有甚看法么?”李贤的心情显然很好,这一见到李显到来,甚至不等李显落了座,便急吼吼地笑着大说特说了起来。

听说?压根儿就用不着听说,这事儿前世那会儿李显便已经历过了一回,同样是贺兰敏之逼/奸杨氏女,也同样是被一道诏书生生提拔为兰台太史令,只是前一回太子忍住了,并没有就此事作出任何的反应,不过么,这一世的朝局因着李显的横加干预,与前世已经大有不同,如今的太子比起前世同一时期来说,显然要强势了不少,有能力也有理由做出强力的反击,问题是李显却不敢肯定李弘会做出何种反击。

“六哥对此有甚定见么?”李显早在来潞王府之前便已在琢磨着太子的动向,可惜一时间也看得不是太清楚,此际见李贤似乎已有了想法,自是不急着道出心中的疑虑,只是笑着反问了一句道。

“谈不上甚定见不定见的,为兄只知道一条,那厮再不屑,也是我天家子弟,那贺兰小儿此举打的虽是太子的脸,可我等兄弟的脸面却也一样无光,似此等狂悖小儿,不杀何待?若是那厮决议要干翻贺兰小贼,为兄自当鼎力以助,嘿,此举一来可消解xiōng中恶气,二来么,那厮经此一事后,脸面已是扫了地,纵如何做也难挽回矣,孤便是助其复仇又有何不可!”对于李显,李贤可是没甚提防之心的,嘿嘿一笑,毫不隐瞒地将心中所想一一道了出来。

“嗯,那倒是。”

李显并不反对李贤的分析与见解,实际上,在此前李显自己也是如此判断的,然则心中却隐隐觉得事情怕没那么简单,毕竟李弘以太子之尊去跟贺兰敏之这等无行小儿打擂台,就算赢了也跟输了差不了多少,除了出上一口恶气之外,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该丢的脸面也未见得能挽回多少,若是输了的话,那只怕脸面尽丧之下,太子之位都不见得能坐得稳了,这等几乎是稳赔不赚的事情李弘会去做么?好像不太可能,当然了,若是盛怒之下,却也不见得不会去干,而这正是李显无法彻底断明李弘之行为的根由之所在。

“怎么?七弟对此尚有疑虑么?为兄可是得了准确的消息,那厮手下之人都已开始准备弹章了,该不会有假罢。”李贤敏锐地注意到李显似乎对自个儿的判断心存疑虑,这便略带一丝不悦地解说了一番。

“六哥,小弟只是在奇怪一事,唔,这么说罢,贺兰敏之此举打的可不光是太子哥哥的脸,践踏的可是我天家的脸面,母后为何还要如此维护于其,岂非咄咄怪事了么?”李显瞥了李贤一眼,不紧不慢地反问了一句道。

“这个,这个……”李贤一听这问题问得蹊跷,不由地便愣住了,支支吾吾了良久,也找不出个合理的解释来,脸色瞬间便有些子不好相看了起来……

/4721684.+?

第一百二十五章太子的反击(二)

“七弟的意思是母后故意为此,为的便是让那厮去狂攻贺兰小儿?若如此,母后到底想做甚?”李贤到底是聪慧之辈,只略一沉思,便已隐约猜到了李显所要表达的意思,然则心里头却并不踏实,这便yīn沉着脸问了一句道。

“嘿,母后要揽朝政,太子哥哥处便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太子哥哥不倒,母后便没有干政的正经名目,而今哥哥在朝中立足未稳,哪怕是让哥哥入主了青宫,能拗得过母后么,只消轻轻一句‘太子年幼,尚难堪大任’之言,满朝大臣纵使有怨气也无处发去,更惶论这些年来朝臣们早被母后打怕了的,真到那时,又有谁敢做仗马之鸣耶?”李显冷笑了一声,彻底浇灭了李贤心中尚存的一丝侥幸心理。

“嗯。”

李贤个性虽刚直,却不是不知好歹之辈,自是听得懂李显之所言,只是却打心里不愿亲口承认其事,这便冷哼了一声,便算是含糊应答了李显的问话。

啧,煮熟的鸭子嘴还是硬的,这厮的性子怕是到死都改不了罢。李显只看了李贤一眼,便已明了其心中所想,不由地暗自好笑不已,可也懒得多加理会,这便面色凝重地接着往下分析道:“太子哥哥本性聪慧,你我兄弟能想得到的,他未必就想不到,此番羞辱虽大,却未必会令太子哥哥迷失其中,若如此,前头所谓的暴怒乃至准备弹劾贺兰敏之怕也就是个障眼法而已,小弟以为太子哥哥理应不会去干那等吃力不讨好的蠢事,不知六哥以为如何?”

“嗯,是有这等可能,只是七弟会不会多虑了,这夺妻之恨怕不是那么好忍的罢?”李贤眼神里闪过一丝精芒,只是言语间却似乎并不太赞成李显的分析。

呵,换成你小子,那一准就真的忍不得了,可李弘却一定能忍得下这么口恶气!李显暗自腹诽了李贤一句,心中对自己原先的判断却更深信了几分,也不直接回答李贤这个明摆着的傻问题,淡然一笑道:“贺兰小儿能猖獗如此,其根子还在母后身上,太子哥哥纵使要反击,那也只会冲着母后去,至于贺兰小儿么?何时要收拾,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值一提!弟之所虑者,其实有二,其一,太子哥哥将从何处着手?其二,母后那头又有着甚计较?”

“七弟说的可是大理寺么?若如此,当何如哉?”李显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李贤又不傻,岂可能到了此时还反应不过来,眼睛一亮,精神振奋地追问了一句道。

李显丝毫不因李贤的反应而有半点的兴奋,脸色反倒就此yīn沉了下来,慎重无比地开口道:“嗯,该是应在大理寺上,太子哥哥若是能将大理寺一锅端了,必可大伤母后之根基,这一点勿庸小弟多说,想来六哥是明了的,只是这一点小弟能看得出来,难保母后就会蒙在鼓里,若是母后将计就计的话,那后果怕就有些不堪了。”

“啊,这,这,这不会罢,母后她……”这一听李显的分析竟然诡异如此,李贤登时便被震得一愣一愣地,瞠目结舌地看着李显,满脸的难以置信之色。

“不会么?小弟也希望不会,然则事实恐怕便是如此,太子哥哥此番全力一击若是不能奏效,再算上贺兰敏之那笔烂账,脸面尽丧之余,除死无它路也!”李显苦笑着摇了摇头,感慨地长叹了一声道。

“该死!”

李贤愤愤地咒骂了一句,霍然而起,在房中急速地来回踱着步,满脸子的焦躁之色——李弘若是倒台的话,那便意味着他李贤能就此上台,对此,李贤原本是有着幻想的,然则经李显一分析,李贤已明了自己目下所拥有的实力不足以支撑太子所应有的地位及权势,即便是勉强上了位,到头来只怕难免落得跟李弘一般的下场,一念及此,李贤满心的期盼便立马如同肥皂泡一般破灭了个干净,只是要他去协助李弘稳定局势,却又不是李贤所愿为者,毕竟李弘坐稳了太子之位,那他李贤岂不是再难有青云直上的机会了?该如何取个折中的平衡点就成了李贤眼下最烦心的事儿。

“七弟可有甚应对之道,这便说来听听罢。”李贤在房中踱了好一阵子,思绪纷杂之下,良久都无法得出个两全其美的应对办法,不得不站住了脚,将问题抛给了李显。

“不好说,小弟如今也是茫然得紧,此事该如何着手终归还得跟太子哥哥打个商量,若不然,恐将帮倒忙矣!”李显虽能分析出事情的蹊跷处,可真说到该如何应对,一样是头疼得紧,此时见李贤将问题抛了过来,李显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摊了下手,实言以告道。

“那,唉……”

一听李显也没有头绪,李贤不由地便有些子气馁了,长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手抚着额头,沉着脸不开口了。

“六哥,太子哥哥处出了如此之大事,你我做弟弟的,也该去籍慰一番才是,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不若趁此时天色尚早,一并进宫走上一趟可好?”李显想了片刻,也觉得此事难以把握,这便试探地问了一句道。

“嗯,也罢,为兄这……”

李贤沉吟了一番,实是想不出太好的办法,不得不同意了李显的提议,然则话尚未说完,就见张彻从房门外急步行了进来,立马警觉地停住了口,皱着眉头,疑惑地看了过去。

“启禀二位殿下,东宫主事宦官陈大用、陈公公来了,说是太子有令谕给周王殿下。”张彻见李贤面色不愉,自不敢怠慢,紧赶着躬身禀报道。

“陈大用?”

一听前来宣太子令谕的居然是这个老宦官,李贤兄弟俩皆不由地为之一愣,几乎同时呼出了声来,彼此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瞅见了惊疑之色。

“他有说何事么?”

令谕是给李显的,李贤自是不好开言,这便由李显出声问了一句道。

“不曾,他只说到了周王殿下府中,这才知晓殿下到了此,这就追了过来,其他的话奴婢套不出来。”张彻一躬身,面带惭愧之色地回答道。

太子那厮搞个甚名堂来着,咋派了这么个老货来传令,自找不痛快么?李显自是早就知晓陈大用乃是武后派去监视太子的,也曾明里暗里提醒过李弘几回,却没想到在此等敏感时分,李弘居然会将其派来宣召,一时间不由地便有些迷糊了,然则人都已到了府门外,拖延着不去接令谕显然也不是个事儿,无奈之下,李显也只好不怎么情愿地站了起来,对着李贤一拱手道:“六哥,太子哥哥派了人来,估摸着是要小弟进宫罢,或许便是要小弟配合着演一出大戏,既如此,小弟以为不妨配合着演上一回也罢,您看……”

“嗯,七弟尽管去便是了,为兄心中有数。”

李贤对李显的能力以及忠诚度都极为地放心,倒是不怎么介意李显去单独面见太子,此际见李显征询自己的意见,更是感受到了李显的尊重之意,心中自是颇为受用,这便赞许地点了下头,挥着手,一派豪气状地回答道。

“那好,六哥请稍坐,小弟去去便回。”

这等时分着实不是讲客气的时候,李显自也不想再多废话,拱手示意了一下之后,便由张彻陪着一道向潞王府的大门行了去。

“陈公公,劳您久等,实小王之过也,还望海涵则个。”

方才走出王府的大门,入眼便见陈大用领着几名小宦官正站在照壁前,一张老脸yīn沉得简直能滴出水来,李显脚步先是微微一缓,而后立马堆起了满脸子的笑容,几个大步走将过去,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道。

“老奴不敢,老奴给周王殿下请安了。”

李显这几年来在朝中颇见锋芒,陈大用自是不敢小看了去,这一见李显到了,忙迎了过去,躬着身子,给李显见了个礼。

“陈公公不必如此客气,却不知太子哥哥有何令谕给小王,还请陈公公明言。”

李显心中虽很是厌恶陈大用,可却绝不会有所表露,笑着抬了下手,止住了陈大用的见礼,一派随和地问了一句道。

“太子殿下有口谕,宣,周王殿下入宫觐见。”

陈大用顺着李显的手势站直了腰板,而后面色一肃,拖腔拖调地宣了一声。

就这?太子那厮搞啥啊,把这老家伙派了来,是唯恐那婆娘不知晓么?这戏码未免演得过了些,无趣!李显心思灵敏得很,自是已猜到了李弘此举的用意之所在,可心里头却是颇不以为然的,只是这等场合下,却也不好多说些甚子,只能是恭敬地躬身应承道:“臣弟紧遵太子哥哥之令,陈公公,请罢。”

“殿下,请。”

陈大用只管传谕,对于李显按不按谕行事却是不放在心上的,左右该传的令谕已然传完,陈大用自也不想在潞王府门前多呆,这便比划了个“请”的手势,将李显让上了马车,而后一旋身,也上了东宫的马车,当先领着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沿长街向东宫方向赶了去……

/4721685.+?

第一百二十六章太子的反击(三)

“臣弟参见太子哥哥。”

李显在陈大用的陪同下,一路畅行无阻地进了东宫,直入书房,方一转过房门处的屏风,入眼便见太子李弘在正面色yīn沉地端坐在几子后头,一双眼杀气腾腾,似欲择人而噬一般,李显自不敢怠慢,紧走了几步,抢上前去,很是恭敬地行礼问安道。

“七弟,来了,坐!”

李弘睁着通红的双眼,漠然地看了李显一眼,声音嘶哑黯淡地吭了一声,可还没等李显开口应答呢,李弘的双目中便已淌下了两行委屈的热泪。

“太子哥哥,您,您没事罢,臣弟,臣弟……”

大家伙都是演技派高手,那一头李弘忙着扮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这一头李显立马便演起了惊惶失措的小弟,很是及时地凑了上去,配合得可谓是天衣无缝,放之后世,就凭小哥俩的这套演技,拿个小金人之类的演艺大奖绝对跟玩儿似地轻松。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七弟,为兄心里苦啊,七弟,可愿助为兄一臂之力?”

李弘单薄的身板哆嗦着,一双泪眼饱含热切地看着李显,似哀求又似命令一般地哭着问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臣弟,这个,这个……”

既然是演戏,李显自然也就跟着演了全套,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支支吾吾地不肯正面作答,一双眼却瞄向了木然站在一旁的陈大用,那意思似乎在说——有外人在,机密事不可言。

“退下,尔等全都退下!”

李弘一见李显如此做派,立马配合地脸色一变,对着陈大用等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迭声地下着令。

“是,老奴告退。”

陈大用木着脸,躬身应答了一声,一派无所谓状地领着书房里的一众小宦官们退出了书房,只是在转身的那一霎那,其眼神里那隐隐的讥讽之意却是掩饰不住地冒了出来,立马便被始终在注意着其一举一动的李显看得个正着。

果然如此,嘿,都在用计,那就看谁的算路更狠了!只一看见陈大用眼神里那丝一闪而过的异色,李显便已可断明自己的预判该是无误,心中暗自冷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多说些甚子,躬身而立,一派静候太子发话之恭谦。

“七弟,事情你该是都知道了,孤不想再多说,此等大辱非只是为兄脸上无光,但凡我天家之人怕也难逃他人诟病,孤若是不反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了去,七弟可愿助为兄报此血仇否?”陈大用等人退下之后,李弘猛地一拍几子,霍然而起,怒目圆睁地叱问道。

瞧这话说的,反击,反击,您老这是反击么?摆明了往人设好的圈套里钻罢了,嫌自个儿命太长了不是?李显已然猜到了李弘的反击是个啥东东,心里头自是大不以为然,不过么,这等时分李显却是不能当面泼李弘冷水的,别的不说,他自个儿也是天家的一份子,这脸面丢了,总的找回来才是。

“太子哥哥放心,臣弟自亦是天家子弟,此等仇隙岂能不报,只是不知太子哥哥打算如何行事,还请示下,臣弟也好斟酌着配合上一回。”李显先是毫不含糊地表了态,而后话锋一转,毫无顾忌地便探起了李弘的底来了。

“好,这才是孤的好七弟!”

李弘此番决意要断武后一臂,自是有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只是心里头却不是太有谱,毕竟光靠他这一方的力量,就算能在朝争上占到上风,也未见得便能取得高宗的绝对支持,唯有二王通力配合,方可取得压倒性的优势,以此来迫使高宗当庭下个定夺,不给武后以腾挪的空间和时间,而今,箭已上了弦,又得了李显的承诺,李弘自是有理由高兴上一回的,这不,李显话音刚落,李弘立马便重重地一击掌,狠夸了李显一句。

“太子哥哥的事便是臣弟的事,臣弟自责无旁贷,只是兹体事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太子哥哥究竟如何打算还请明言,臣弟听着便是了。”李显乃是有备而来,自是不会在意李弘那些个无甚实际意义的夸奖,再次表了态之后,毫不客气地接着追问起详情来。

“七弟,来,坐下说。”

李弘并没有急着将全盘计划道将出来,而是微笑地指了下几子的对面,示意李显入坐。

“臣弟谢太子哥哥赐坐。”

李弘不急着说,李显也懒得再多费唇舌去喋喋不休地追问下去,这便逊谢了一声,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了李弘的对面。

“七弟,贺兰小贼辱我太甚,此血仇也,若是不报,孤誓不为人!然,究其根本,此人不过一蟊贼耳,孤乃半君之尊,其安敢如此辱孤?概因母后纵容无度,方令此贼横行无忌,而今,竟又升其为兰台太史令,欺我实太甚也,岂有母亲如此待儿者乎?孤若不反击,朝纲何振?七弟素有大才,若肯助孤,此番定能底定乾坤!”李弘慷慨激昂地扯了一大通,满脸子的愤概之色,可说来说去,就是不曾说到点子上,似乎对李显尚有着不放心之处。

“太子哥哥所言甚是,臣弟亦作如此想,今太子哥哥既要回击,自当打蛇打七寸,一击便得见功,若不然,打蛇不死必遭蛇咬,其后患恐无穷也!”李弘不说,李显也懒得去问,只是点醒了一句道。

“嗯,孤亦是这般看法,前番七弟曾言大理寺藏污纳垢,亟需清理,孤每思及此,皆深以为然,今时今日,是到了该付诸行动之时了,七弟以为如何?”一番对话下来,李弘已判断出李显确实有意要配合自己行事,心中大定,这便试探着抛出了正题。

“太子哥哥此言大善,臣弟自无异议,只是该如何行去怕尚有待斟酌,太子哥哥既言及此,想必已有良策,臣弟当洗耳恭听。”李显早就猜到了李弘的行动目标,自是丝毫不以为奇,这便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道。

“七弟该是知晓的,如今大理寺卿段宝玄年事已高,久不理事,朝亦甚少上,似此餐位素食者,何以能窃据大位,概因有人需要段宝玄为掩护,以暗中行不轨之事罢了,而今,袁公瑜、侯善业此二贼任大理寺少卿已有年矣,资历一足,上位正卿理所当然,不日或将便有旨意下焉,倘若不及时扫清此二贼,则朝纲大坏便在眼前,孤断不能容此发生,誓要灭此二獠,天幸大理寺中尚有正人在,已将二贼诸般枉法之恶行密报于孤,一旦公诸朝堂,二贼必亡无地也,能取此二贼,自可断母后干政之臂膀,假以时日,吐故纳新之下,朝纲清明亦非难事,今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所缺者,不外七弟之支持耳,为兄恳请七弟援手了。”李弘畅畅而谈地分析了一大通,末了,对着李显一抱拳,满是恳切之意地请求道。

正人?哪个正人来着?李显并没有因李弘的话而振奋不已,反倒是隐隐觉得事情怕不似李弘所想的那么简单,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李显可是往大理寺塞了两个人了的,宋献这个出身周王府的官员就不必说了,虽说如今官位不高,不过就是大理寺丞而已,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可此人一向擅长交际,奉了李显的密令,到了大理寺之后,四下活络,尤其是对那些不入流的小官小吏大加接纳,广撒钱财,很是拉拢了一大帮大理寺底层之辈,对大理寺的一些yīn暗勾当自是了解了不少,也没少报到李显处,然则李显却从不曾发现能将整个大理寺连根拔起的大案子,至于狄仁杰么,虽尚刚到任,可毕竟身居高位,算是大理寺中的高层,颇能接触到一些机密案宗的,却也一样尚未发现能一击制胜的材料,更不曾听说过这大理寺中有啥对武后极端不满的“正人”在,这会儿见李弘说得如此自信,李显不起疑心才怪了的。

“太子哥哥,此事关系实是重大,须轻忽不得,请恕臣弟冒昧问一句,那正人是谁?又提供了甚机密?”李显在心中将自己所知的大理寺情况过了一番之后,心中已有了定见,但并没有急着说个分明,而是沉着地追问道。

“这个……”

李弘早就知晓李显对武后极为提防,但凡能狙击武后的事,李显一准不会有异议,他原本以为自己一番话下来,李显该是举双手赞成了的,却没想到李显似乎有着不同的看法,此时见李显追问起密报的线人,李弘不禁有些子犹豫了起来,毕竟此事太过重大,万一走漏了风声,武后那头一旦有了准备,事情怕是要必败无疑了的。

“七弟既欲知详情,孤也不隐瞒,那人便是大理寺丞丘神福,去岁方故之天水襄公丘行恭之三子,其人久在大理寺,却因不愿依附小人,遂郁郁不得志,常思扫清奸邪,略知孤有意为此,便携机密以报,此消息事关成败,还望七弟善加保密才是。”李弘犹豫了良久,见李显始终目光炯然地盯着自己,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不得不狠狠心将实情道了出来,却不料他这话一出,李显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便就此垮了下来……

/4721686.+?

第一百二十七章太子的反击(四)

“七弟,怎地?个中有何不妥么?”

李弘一向重视李显的意见,于述说中,自是很注意观察李显的神色变幻,这一见李显面色yīn冷无比,立马便警醒了起来,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不妥?岂止是不妥,简直就是糟透了!幸好今日走了一趟,若不然,还真不知“死”字是咋写的,险,好险!一想起武后的yīn险手腕,李显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阵后怕袭来,后背瞬间便被狂涌而出的汗水浸润得全湿了——丘神福是何许人旁人或许会不了解,可李显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这家伙与其兄丘神勣是一路货色,一丘之貉说的就是这两个混球,只因这两家伙都是武后一党,只不过埋藏得极深,旁人不得而知罢了,可有过前世经历的李显却是心中有数得紧,只是庆幸之余,自不免因武后的yīn险与狡诈暗自心惊不已。

“太子哥哥明鉴,若真是丘神福密报之事,请恕臣弟不敢参预其事也,太子哥哥海涵则个。”李显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坚决无比地回答道。

“嗯?这是为何?”

李弘一听李显如此说法,登时便是一愣,狐疑地看了看李显,见李显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些甚子,只是并不敢肯定,这便迟疑地张口问道。

为何?不想自寻死路罢了,有甚可言的,只是事涉前世的隐秘,真要解释起来,却也没那么简单,概因此时的丘家兄弟都还沉在水底,并没有丝毫的迹象表明二人已投入了武后的麾下,李显总不能将前世的经历说将出来罢,可要是不说,却又难以取信于太子,毕竟太子行事一向小心谨慎,此番敢谋划反戈一击,事先必然私下作了不少的准备工作,极有可能已暗中调查过丘神福,甚至连丘神福所言的事情怕也有所调查,李显若是不能拿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太子又怎可能会轻易相信。

“太子哥哥您是知道的,臣弟手下一个叫宋献的小官儿如今就在大理寺,当了个大理寺丞,此人谈不上有甚大才,可却有一宗旁人不及的本事,无论遇到何等样人,这厮一柱香内便能跟人混得烂熟,自打到了大理寺,正事没见其干过一桩,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玩得顺溜,每回没了钱,都来臣弟府上打秋风,实是令臣弟哭笑不得,不过呢,这厮也有一桩好,包打听的能耐不小,臣弟倒是从其口中得知了些大理寺的情形,说来也巧,前几日,宋献便曾跟臣弟提起过丘神福其人,臣弟原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哥哥先前提到了,臣弟这才想起了此人的根底,唔,这么说罢,此人与其兄丘神勣往来甚密,而其兄又是许敬宗府上的常客,这里头究竟有甚瓜葛,那可就不好说了,臣弟胆子小,实不敢冒无名之险,还请太子哥哥见谅则个。”李显沉吟了好一阵子,实在是想不出太好的理由来加以解释,无奈之下,也只好将宋献搬出来扯了一大通,理由着实显得勉强了些,可李显不肯参与其事的意思却是表达得坚决无比。

“唔,七弟所言似是有理,只是神福其人与其兄并非浑然一体,为兄曾私下查过几桩案子,神福所言似乎无虚,七弟过虑了罢?”李弘耐心地听完了李显的长篇大论,在心里头细细地琢磨了好一阵子之后,始终觉得李显所说的这个理由着实太过牵强了些,自是不免有些子恼火,可一想到此番朝堂恶斗须得李显这头加以配合,否则难尽全功,自是不好发作,只能是耐着性子出言解说了一番。

“臣弟愚鲁,实不敢妄为。”

李显自是知晓自己所言的理由很难令李弘信服,可一时半会也难找到更好的理由了,无奈之下,索性不再解释了,硬着头皮地固执己见。

“七弟不是看好那个狄仁杰么,此事若成,为兄保其为大理寺少卿好了,七弟以为如何?”这一见李显死活不肯松口,李弘的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可又不好朝李显发火,只能是耐着性子许了个大愿。

大理寺少卿?呵,好家伙,这饼可是画得不小哦,可惜啊,也得有那个命去吃才成啊!李显既已看穿了丘神福的真面目,又怎可能会因李弘的重利而更改初衷,可眼瞅着如此这般地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李显眉头一扬,斟酌着开口道;“太子哥哥好意臣弟心领了,然,臣弟以为事不可为而强为之实智者所不取也,倘若那丘神福真有蹊跷,太子哥哥可有甚应变之良策么?”

“嗯,这……”

李弘谋划着要拔除大理寺已非一日,功课自然是做了不少,可基本上都是在暗中查实丘神福所言是否真实上,还真不曾想过丘神福的身份问题,此时被李显这么一提点,顺着这个思路往下一想,李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冷汗“唰”地便狂涌了出来,瞪圆了眼,满脸骇然之色地看着李显,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七弟多虑了罢,丘神福当不致此罢?”李弘发了一阵子呆之后,猛甩了下头,迟疑地开了口,只是说出来的话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也就是存这个万一的侥幸心理罢了。

“太子哥哥,小弟是无所谓,大不了输了的话,去就藩好了,可哥哥若是赌输了,那……”李显见李弘已然有所警惕,自是不会放过这等火上浇油的机会,这便微笑着耸了下肩头,一派无所谓的样子说了半截子的话。

“呼……”

李显说的话虽不甚好听,可却是实话,这等朝堂争斗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旦输了,要想翻盘可就难了,李显不过就是个敲边鼓的,输了也没啥,最多被赶出京师去当一个藩王罢了,可李弘要是输了,太子当不成不说,连命都别想保住,这等严重的后果可不是李弘能承受的起的,一念及此,李弘黯然地甩了下头,长出了口大气,苦恼地伸手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不甘地开口道:“难不成孤便得生吞了这口恶气么?”

“不然,依臣弟看来,此事还得着落在大理寺上,岂能轻易便算了。”这一见李弘丧气如此,李显不由地便笑了起来,语气轻松地回答道。

“哦?计将安出?”李弘本已打算放弃了,可这一听李显似乎另有妙计,不由地便来了精神,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将计就计耳,实无甚奇妙之处,臣弟此处有本折子,还请太子哥哥过目。”李显伸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本折子,双手捧着,递到了李弘的面前。

“将计就计?好,好一个将计就计,孤意已决,就搏上此一回了!”李弘伸手接过折子,细细地过了一番之后,猛地一拍大腿,一迭声地叫起了好来,兴奋得简直难以自持——李显拿出来的这份折子可不简单,内里不单有宋献报来的各种消息,更有不少是李显前世所知的隐秘,之所以一直没动用,只不过是因时机不成熟罢了,此番拿将出来,自然有着无穷的妙用在,自由不得李弘不拍手称快的。

“太子哥哥觉得好便好,事不宜迟,臣弟这就去安排手尾,务求一战而捷,只是事关重大,还请太子哥哥莫要走漏了消息才好。”这一见李弘已然有了决断,李显自是不想再多逗留,这便站起了身来,出言请辞道。

“那好,七弟慢走,为兄便不送了,后日朝堂上还请七弟多多帮衬,为兄先行谢过了。”李弘也有心就攻讦大理寺之事做出相应的调整,自是不会多留李显,这便也站起了身来,朝李显拱了拱手,甚是客气地嘱咐了一句道。

“这个自然,臣弟断不敢误了朝堂大事,太子哥哥留步,臣弟告辞了。”李显诚恳万分地应了诺,一旋身,大步便行出了书房,自行转回潞王府不提。

懿德殿的寝室中,一身翠绿罗裙的武后斜躺在榻上,靠着厚厚的锦垫子,手托着腮帮,眼睛半睁半闭地凝视着天花板,一派不为外物所动的沉思之状,然则严德胜方才从屏风后冒出个头来,武后的眼神便已如刀一般地扫了过去。

“娘娘,有消息了,周王殿下已离开了东宫,正往潞王府行去,奴婢已安排人手跟了上去。”一接触到武后的眼神,严德胜不自觉地便哆嗦了一下,赶忙低下了头,疾步走到榻前,躬着身子,小声地禀报道。

“嗯。”武后看了眼严德胜,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旋即便闭上了眼,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娘娘,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之中,那计划是否照旧?”严德胜等了好一阵子,见武后始终没有表态,不得不谨慎地出言探问了一句道。

“通知下去,开始罢。”

武后沉默了片刻之后,无可无不可地挥了下手,平淡无比地吩咐了一声。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武后既已下了令,严德胜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便应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房去,自是没瞧见身后的武后豁然睁开了眼,一道满是杀气的精芒暴起间,寝室里的气氛陡然便压抑了起来……

/4721687.+?

第一百二十八章太子的反击(五)

“殿下,狄公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李显从东宫出来,又转回了潞王府上,将与太子的交涉情况毫无保留地告知了李贤,又就具体行事步骤及方案商议了一番,直到天都快黑了,这才从潞王府出来,乘车直奔自家府上,方一下马车,便见高邈凑到了近前,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去,准备一下酒宴,孤要与狄公好生饮上一回。”

事情办得顺利,李显的心情本就不错,这一听狄仁杰依约而来,心情自是更好了几分,这便笑着吩咐了一句,而后抬脚便行上了府门前的台阶,大步向后院书房赶了去。

书房中,一身便衣的狄仁杰背着手,站在一幅挂在正中墙面上的山水写意画前,默默地鉴赏着,似乎颇为其中的意境所动,甚至不曾听到李显走进书房的脚步声。

“狄公,小王有事耽搁了一下,来迟了,海涵,海涵。”

李显从书房门口的屏风后头转了出来,见狄仁杰正对着画看得入神,立马得意地一笑,旋即,假咳了一声,引得狄仁杰扭头看将过来,这才笑着打了声招呼道。

“不敢,殿下事忙,下官等着也是该当的。”狄仁杰本心里是不怎么愿意投入李显麾下的,奈何行差踏错了一步,要想下船已难,此时见李显到来,却也没啥好声色,只是中规中矩地回了个礼,平淡已极低答了一句,言语间颇有些淡淡的怨气在。

“狄公也喜欢画么?呵呵,此幅画本是小王随手涂鸦之作,倒叫狄公见笑了。”李显并不在意狄仁杰的冷淡,缓步走上前去,指点着墙上的画作,笑着说了一句道。

“哦/?此画是殿下所为,那诗又是何人之作?”

狄仁杰素喜丹青,自是懂画之人,在其看来,李显的这副画技艺倒是一般,只能说过得去,可意境却颇为深远,尤其是画上所题的诗更是了不得,原先尚在猜测此画的来历,这一听居然是李显的作品,还真是被狠狠地震了一下。

“千山鸟飞尽,万径人踪灭,江边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诗名《江雪》,正是小王之涂鸦,遗笑方家了。”李显脸皮厚实无比,大言不惭地便将剽窃自柳宗元的《江雪》占为了己有。

“好诗,狄某生平仅见也,个中意境高远,自有清幽之心xiōng,实非寻常可比,狄某正好奇此诗之眼生,却不料竟是殿下之大作,某不及也。”狄仁杰一听连诗都是李显作的,不由地便感慨了起来,可话音一落,却又迷惑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显道:“殿下,请恕下官冒昧,依此诗之才情,殿下当可为当今之大家也,为何……”

“狄公可是要问孤为何要弃文习武么?”

狄仁杰话说到半截子,似乎觉得不妥,便没再往下接着说,可李显却一点都不在意,笑呵呵地接口将话续接到了底。

“狄某愚昧,请教高明。”

见李显点破了话题,狄仁杰倒也干脆得很,直承了其事。

“狄公,小王实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此事说来话长,狄公若是不嫌,先用些酒食,小王从头说起好了。”狄仁杰话音一落,李显的脸上立马露出了几分黯然之色,长叹了口气,似有着无穷的无奈状。

“那就叨劳殿下了。”

狄仁杰不是个矫情之辈,对李显所言的事既起了兴趣,自也就不会拒绝李显的邀宴,这便客气地拱了拱手,答应了下来。

“来人,上酒宴!”

一听狄仁杰如此说法,李显心中大乐,不过也没多说甚子,只是用力击了下掌,吩咐了一声,自有一众下人们紧赶着将各种酒食呈进了书房,摆满了一几子,而后纷纷退出了房去,只留下李、狄二人相对而坐。

“狄公,您该是都听说了罢,那贺兰敏之此番在宫中胡作非为,却不单没受惩处,反倒连升三级,成了兰台太史令,自古以来,可曾有此等咄咄怪事乎?”李显并没有急着说明自己弃文从武的理由,而是一边为狄仁杰斟着酒,一边感慨万千地说着。

李显这话说得倒是轻巧,可听在狄仁杰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等事涉天家隐私的话题又岂是寻常人敢涉足其中的,一个不小心之下,吃饭的家伙就得搬了家,这点自知之明狄仁杰还是有的,哪怕心中思绪再多,这当口上也绝不敢说将出来,只能是默不作声地装着糊涂,并不去接李显的话茬。

“这等蹊跷事也就本朝会有,说来也不奇怪,谁让那混球是母后的外甥来着,嘿,有趣罢,外甥竟比儿子都重要,为了个小蟊贼,天家脸面都可以不要了,实是滑天下之大稽,古来未见之奇观,遇到这等母亲,小王不弃文习武又能如何?”狄仁杰不开口,李显却一点都不在意,自顾自地便往下说了去,只是话越说可就越露骨了,直听得狄仁杰眉头狂皱不已,偏生既不好出言反驳,也实在是找不到反驳的理儿,无奈之余,也只能是接着装糊涂了事。

“狄公可是以为小王藏拙是为了入主青宫么?嘿,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小王可对天盟誓,绝无此等用心,君不见而今太子是何等之憋屈么?这尚不算完,母后竟还借着此事挖了个大陷坑等着太子去跳,若非小王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准信,后日早朝或许便是太子下台之日!”李显将手中的酒樽往几子上重重一顿,愤概无比地抛出了个惊天的消息,登时便震得狄仁杰目瞪口呆不已。

“殿下,这话从何说起?”

狄仁杰虽对朝堂局势颇有耳闻,然则毕竟是刚入朝为官,并不是太清楚诸方之动向,此时见李显说得跟真的似地,自是疑心大起。忍不住出口追问了起来。

哈,总算是开口了,要不咱还以为您老这是准备将糊涂装到底呢!这一听狄仁杰终于开了口,李显心里头可就得意坏了——此番李显请狄仁杰过府,并不是要在此事上借重狄仁杰的能力,而是为了才彻底收服狄仁杰的心,这会儿狄仁杰已上了道,李显自然是可以偷着乐上一回的。

“狄公明鉴,事情是这样的……”

李显将与太子交涉的情形一一道来,除了隐藏了些极机密的事情外,大体上没有太多的隐瞒,也不讳言自个儿极力要整垮武后一党的心思,甚至连李贤有心取李弘而代之的事都不曾漏过,一番话下来,足足说了有一柱香的时间,直听得狄仁杰寒毛倒竖,冷汗狂流不止。

“原来如此,下官、下官……”

狄仁杰最擅长的便是推理,自然能听得出李显话里的逻辑性极强,前后对应之下,压根儿就找不到一丝破绽,很显然,李显所言句句是实,这令狄仁杰惊讶之余,都不知道该说啥才好了。

“狄公明鉴,此番小王虽能助太子哥哥过得关去,可能助其一时,却助不得一世,母后把持后宫,父皇仁慈之人,实难抗母后之yín威,时日稍久,太子哥哥必然无幸也,此乃可预见之事,非是小王臆测之言,纵使换了潞王上去,亦是一般无二之下场,若不信,拭目以待之,小王纵使努力再三,恐也难逆转此等厄事,只能是勉力以为之,狄公乃砥柱之大才,若能助小王一臂之力,或能更易悲剧之结果,小王在此拜托了。”打铁自然得趁热,眼瞅着狄仁杰已是相信了自己所言,李显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拉拢之良机,这便满脸子期盼之色地看着狄仁杰,极为恳切地分说着。

“狄某蒲柳之姿耳,得蒙殿下如此爱重,实愧矣,敢不从命乎?只是狄某初入朝堂,此时此刻尚难有大作为,一切听凭殿下吩咐便是了。”面对着李显的推心置腹,狄仁杰自是颇受感动,一股子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慨油然而起,这便面色凝重地一拱手,郑重其事地答应了李显的请求。

“小王得狄公,不啻于刘邦得子房,刘备得诸葛,此乃上苍之眷顾,方使小王能得狄公,天幸,天幸!”这一听狄仁杰终于开了口,李显立马激动得有些子语无伦次了起来。

“殿下过誉了,某实不敢当此赞誉,唯尽心耳!”

眼瞅着李显激动若此,狄仁杰心中同样亦是颇多感慨,只是其一向不太擅长说奉承话,这便谦逊地回了一句道。

“天下最难得的便是尽心,孤在此发誓,若孤能有成,定不负狄公,荣华富贵孤不敢言之,可朝堂重担却得由狄公来担了,哈哈哈……”李显心情大好之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侃了狄仁杰一句,末了,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固所愿,不敢请耳,哈哈哈……”狄仁杰既已决心投效李显,自是就此解开了心中的疙瘩,恢复了其风趣的本性,自是反过来打趣了李显一句,宾主二人相视大笑了起来,愉悦的笑声飘出了书房,在夜空中弥漫了开去……

/4721688.+?

第一百二十九章太子的反击(六)

乾丰元年九月二十八日的早朝终于在各方的不同期盼下到来了,李显一大早便起了,习武一毕,匆匆用了两张煎饼当早膳,一路急赶着便到了承天门外的小广场,这才一下马车,立马感受到了广场上那浓烈得近乎实质的紧张气息,往日里总是分成无数小圈子的朝臣们此番竟隐隐分成了五大块——以阎立本、乐彦玮等大员为首的太子一系人马是一拨,以李贤为首的潞王一系又是一拨,以许敬宗为首的后党们又是一拨,至于戴至德等持中的朝臣们又是一拨,剩下的一小拨则是李显安插进朝堂的亲近大臣,各方人马之间泾渭分明,大有分庭抗礼之势,这等架势一出,还真有些剑拔弩张之模样,李显不由地便微皱了下眉头,可也没甚表示,略一停顿之后,便即抬脚向广场上行了过去。

“殿下,早。”

“殿下,您来了。”

……

这数年来,李显在朝堂上屡有出色表现,朝臣们可都看在了眼中,自不敢因李显年少而生轻视之心,这一见李显走将过来,纷纷拱手问安不迭。

“诸公,早。”

今日朝议事大,饶是李显已做足了准备,可心里头依旧不是太踏实,这会儿实无甚心思与朝臣们寒暄的,然则礼数上却是不能有失,也就只能是强打精神,含笑回应了一番,而后缓步走到了李贤的身旁,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而李贤显然也无心去扯那些虚礼,同样颔首示意了一下,便算是还了礼,哥俩个只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之后,便即并肩而立,

“怎么回事,都快辰时了,今日莫非不早朝了么?”

“不晓得,没见圣旨宣告啊,唉,等着罢。”

“啧,这都啥时辰了,还等,唉……”

……

时间在等待中飞快地流逝着,本该开朝的卯时早已过去了,看看就要到辰时正牌,可承天门却依旧紧紧地关闭着,也不闻鼓楼上有何响动,更不曾见宦官前来宣旨,等候在小广场上的朝臣们可就全都傻了眼,闹不明白今日这早朝到底还上是不上,私下议论之声立马噪杂成了一片。

“七弟,今日这早朝怕是要出蹊跷了。”

不止是朝臣们等得不耐烦,便是潞王李贤也有些子沉不住气了,侧头看了看始终不动声色的李显,沉吟地试探了一句道。

蹊跷么?看样子是有些蹊跷了,这味道有些不对头,难不成宫中又出乱子了?李显表面上沉稳如故,可心里头其实也在犯着叨咕,虽不清楚问题何在,可却有股不太妙的预感从心底里不可遏制地窜将上来,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是分说的场合,李显也只能是颔了下首道:“六哥,再等等看罢。”

“嗯。”

李贤其实也知道此事问也是白问,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此际听李显如此说法,自也不好再多言,闷闷地哼了一声之后,也只能是按耐着性子接着往下等。

“咚、咚、咚……”

就在朝臣们等得心焦之际,承天门角楼上的大鼓终于被擂响了,旋即,厚重的承天门也从内里被缓缓地推了开来,于此同时,宦官们喊朝的声浪也一波波地从深宫里传扬了出来,早朝终于开始了,一众朝臣们自是不敢怠慢,乱纷纷地按品阶站好了队,鱼贯行进了承天门,一路小跑地向太极殿赶了去,然则,刚一行进太极殿,所有的朝臣们立马全都看傻了眼,惊疑的倒吸气之声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

按大唐体制,早朝时该是朝臣们恭候着皇帝的到来,可现如今高宗父子居然已先到了大殿,一个高坐于龙床之上,一个端坐于前墀之下,这局面竟成了皇帝等群臣,这显然与体制不合,不过么,说来也算不得甚大事,毕竟此际已是辰时,都已过了早朝本该开始的时辰,身为皇帝,迟到之际,等等群臣们,也没甚不可以的,真正令朝臣们骇然的是龙床侧后方居然挂起了珠帘,隐约间可见珠帘后坐着一人,虽看不清面目,可谁都知道能坐在前墀上的只能是武后本人,“垂帘听政”这么个不详的名词立马在所有朝臣的脑海中冒了出来,一时间满朝文武全都被震慑得目瞪口呆不已。

父皇啊父皇,您老还能再懦弱些么?好好的一个皇帝居然被您老当成了这般德性!一众人等惊讶莫名之际,李显最先回过了神来,飞快地扫了眼殿中的情形,入眼便见高宗脸上满是疲惫与尴尬之色,而太子李弘则是满脸的委屈与愤概,李显哪会猜不出早朝之所以延误的根由何在,十有八九便是因武后强要垂帘听政,而太子坚决反对,彼此争执不下,这才造成了早朝的拖延,很显然,高宗最终还是支持了武后,在此事上,太子完败!

“臣等叩见陛下!”

朝臣们惊慌地骚动了一阵子之后,很快也都回过了神来,不管是怀着何等之心情,该行的朝仪自是不能免了,这便乱纷纷地跪倒于地,大礼参拜了起来,只是声音却颇显凌乱,浑然不见了往日的肃穆。

“众爱卿平身,平身罢。”

朝臣们的见礼声有气无力,高宗叫起的声音也同样是尽显疲备,甚至可以说带着敷衍的意味,显然兴致极其的低落。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听高宗叫起的声音暗淡而又嘶哑,朝臣们的心登时都抽紧了起来,只是这当口上,谁也不敢造次乱问,只能是按老例谢了恩,起身之后,按品阶各自落了位,一时间竟无人敢站出来上本章,朝堂上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咳咳。”高宗等了好一阵子,眼瞅着无人出列言事,自是不免有些尴尬,这便假咳了两声道:“诸位爱卿可有何本要奏么?”

死寂,还是一派的死寂,哪怕高宗都已发了话,朝臣们还是不敢乱说乱动,倒不是真无事可奏,实际上,这段时日以来,朝务纷杂得很,不止是辽东大战方酣,朝中科举变革乃至河工事宜也正如火如荼地展开着,其中出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多的不计其数,说是矛盾重重也绝不为过,更别说还有着前几日刚发生的那场宫廷丑闻在,一众臣工们对如此众多的朝务都有着不同的见解,本该在这等大朝之际一一提出,奈何眼下的局势太过诡异,在摸不清形势下,谁也不肯站出来当那个出头鸟,于是乎,满殿文武大臣全都装起了木头人,大殿里就此静得如同鬼域一般。

旁人都能忍,唯独李弘却是忍不下去了,在贺兰敏之一事上,他已是被武后狠狠地甩了一记耳光,说是痛彻心肺也绝不为过,本想着今日早朝来个突袭,一举翻个本,却没想到临上朝前,武后居然跟着高宗一起出现,言明要垂帘听政,这可就令李弘忍无可忍了,顾不得甚伦理不伦理的,当场便表示极端的不满,与武后激烈冲突了起来,试图强力抗争上一回,奈何高宗却不过武后的yín/威,居然反过来劝说李弘接受这等从所未有之怪事,可怜李弘尽自满心的愤概,却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么个耻辱到了极点的结局,但他却不想也不愿就此屈服,只是在这等早朝的场合里,他身为太子,又不能率先站出来禀事,无奈之下,也只好强压住心中的冲动,朝监察御史萧明使了个暗示的眼神。

“启奏陛下,微臣有本上奏!”

萧明乃是李弘的绝对心腹,自是早就受了李弘的密令,随时准备发难,这一见李弘给出了“行动”的暗号,自不敢怠慢,从文官队列的末端闪了出来,疾步走到殿中,对着高宗一躬身,高声禀报道。

“爱卿有本只管奏来,朕听着便是了。”

等了如此久的时间,总算是有人上了本,高宗心中的尴尬自是稍减了几分,可一见到是萧明这个太子的心腹要上本,高宗内里头却又不免起了些慌乱之感,然则值此时分,却也不能不让萧明开口,斟酌了一下之后,还是勉强地开口允了萧明之所请。

“微臣多谢陛下隆恩。”萧明一丝不苟地先谢了恩,而后也没去翻开手中捧着的奏本,昂然而立地开口道:“微臣要弹劾大理寺卿段宝玄餐位素食,不理政事,以致大理寺糜烂不堪,更有大理寺少卿袁公瑜、侯善业二人狼狈为奸,上下其手,枉负圣恩,竟致大理寺积案多达三千余件,更有甚者,此二贼勾结丘神福等属员,收买人命,贪赃枉法,其罪不容恕,臣恳请陛下下诏严究此帮恶贼,还我朝堂之清明!”

“轰……”

萧明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一出,满朝文武一片骇然,谁也想不到太子此番一出手,竟然便是要跟武后生死相见之势,不单是中立的朝臣们惊讶莫名,武后一党也因此乱了手脚,概因萧明的奏本压根儿就不是武后一党事先安排的剧本,至于亲近太子的朝臣们,同样是被震慑得不轻,只因他们原先接到的密令是集中火力准备弹劾贺兰敏之,却万万没想到萧明所开的这个头竟然是如此的惊人之举,所有人等大惊失色之下,全都骚动了起来,满殿哗然一片,噪杂得有如菜市场一般……

/4721689.+?

第一百三十章兄弟齐心(上)

好,终于开始了,成败在此一举了!众朝臣们哗然一片,可李显却是无比的冷静,他没有去理会身后诸朝臣们的胡乱议论,也没有去看高宗那张惊诧得双目圆睁的脸庞,目光如刀一般地瞄向了前墀上的那片珠帘,尽管无法看清藏身其后的武后脸色如何,可却敏锐地发现了武后端坐着的身形随着萧明的阐述而起了些微澜,立马便知己方出其不意的目标已然达成,一阵激动瞬间便在心头滚过,双手情不自禁地便握紧了起来。

“爱卿……唔,爱卿所言可有实证么?”

高宗显然也被萧明的奏本震昏了头,目瞪口呆了良久之后,这才有些支支吾吾地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微臣不敢虚言以欺君,现有实证在此。”萧明不苟言笑地躬了下身子,应答了一句,而后翻开手中捧着的奏本,用高亢的声调宣读道:“据查,大理寺现有积案四千五百三十六桩,其中去岁以前的旧案有三千三百二十一件,最远可追溯到显庆三年潘家三子争产案,至今已迁延七年之久,潘家万贯家财耗尽,而案尤未结,个中蹊跷实难一言以道尽,微臣已查实,此事丘神福、王荃两位正副主审官收受潘家三子贿款多达数千贯,再有,刘王氏杀夫案自麟德元年起便已报到大理寺,却自今未曾结案,微臣已查明,概因刘王氏乃王荃之族妹,其家颇富,以数千贯贿王荃,遂使该案迟迟不能审结,原告刘家因此败家,诸如此般种种之恶行于大理寺比比皆是,陛下不可不察,微臣冒死以闻!”

“轰……”

萧明这番惊人之语一出,刚安静下来的群臣们再次喧哗了起来,无数的目光全都闪烁地集中到了龙床右侧的那片珠帘上,很显然,众朝臣们都清楚此番朝议只怕将会是武后与太子之间一场无可避免的生死之战,到了如今这个份上,谁都输不起了。

“陛下,大理寺乃国之重器,掌刑狱,而今竟糜烂若此,实是令人惊心,老臣恳请陛下下诏详查!”一片哗然声中,阎立本大步行出了队列,高声附和了一句道。

“陛下,阎尚书所言甚是,此诚不可轻忽,微臣恳请陛下明断!”

“陛下,大理寺糜烂至此,实是贪官污吏横行之结果,臣以为当彻查!”

“陛下,臣等以为此般恶行古来罕见,实不可不详查!”

……

阎立本一站将出来,一众亲近太子的官员们自是不敢怠慢,尽管各自的心里头都不是很清楚萧明的奏本是如何来的,可必要的呼应却是不能少的,这一哗啦啦站出来便是一大片,声势不可谓不浩大。

“这个,这个……”

高宗一向都不是个很有主见之人,再加上骤然间遇到这等大事,心自是有些慌了,情不自禁地便回头去看珠帘后头的武后,却没能得到武后的丝毫暗示,无奈之余,也只好转过了头来,有些子不知所谓地支吾了两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理面前这团乱麻了——高宗虽懦弱了些,却并不痴愚,又怎可能不清楚大理寺泰半的官员都是武后一党,而今太子已摆出了这等要挖武后根基的架势,高宗夹在中间可就是万分的为难了,说不彻查么,武后倒是满意了,可又如何安抚太子呢,毕竟贺兰敏之那事儿尚未过去,再加上今早高宗又支持了武后垂帘听政的举动,内心里实是觉得亏欠了太子不少,再说了,大理寺真要是像萧明所说的那般不堪,不整顿一下,也着实说不过去,别说群臣们不答应,便是高宗自己也看不下去了,问题是武后那头又该如何应对?这等矛盾复矛盾的局势下,高宗是真的迷茫了。

“父皇,儿臣以为赏罚分明方是朝堂取信于民之根本,而今大理寺有亏职守,实是朝堂之大患,若不详查,恐伤民心矣,此诚不可以轻忽者,望父皇圣裁!”眼瞅着高宗半晌都没能拿出个准主意来,太子自是坐不住了,这便站了起来,回身对着高宗便是一躬,高声禀报道。

“臣等恭请陛下圣裁!”

李弘话音一落,阎立本等大臣们自是紧赶着齐声奏请,声浪滚滚直上,在大殿里回响个不停。

“诸位爱卿,朕,朕……”高宗面色苍白地结巴了几声之后,有些子无奈地看向了在队列里慌乱不已的一众大理寺官员们,咬了咬牙点名道:“袁公瑜、侯善业何在?”

“臣在!”

太子要对大理寺动手的消息袁、侯二人事先都已知晓,可却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没像预计的那般行事,而所报出来的数据乃至案例竟然无比的准确,又怎会不知晓派将过去的卧底丘神福之身份已是穿了帮,心里头自不免慌乱不已,可在此时却也容不得二人退缩了,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袁卿、侯卿,萧御史弹劾于尔等,所言属实否?”高宗看了看袁、侯二人,铁青着脸问了一句道。

“陛下,臣等冤枉啊,臣等一向兢兢业业,不敢稍有行差踏错,岂敢行私舞弊至此,积案虽有,却并非如此之多,况我大理寺所审之案皆大案要案,岂能轻遂而结,案子一多,稍有累积也属常事,至于萧御史所言之贪赃枉法事更属子虚乌有,臣等叩请陛下明断。”这一听高宗话里有着息事宁人的意思在,袁公瑜立马叫起了撞天屈来,鼻涕眼泪横流,一派极端委屈之状。

“陛下,臣等向来奉公,岂能行此污秽事,萧御史无端诬人清白,实有欺君之大罪,臣恳请陛下圣裁。”袁公瑜还只是叫屈,侯善业可就是倒打一耙了,左右就是不能当场认了帐。

“陛下,事实俱在,查之立可见分晓,臣叩请陛下下诏彻查!”

这一听袁、侯二人当庭抵赖不说,居然还倒打了一耙,萧明可就怒了,不待高宗发话,从旁抢了出来,高声便喝了一嗓子。

“臣等恳请陛下下诏彻查!”

此际已到了见分晓的时辰,阎立本等一众太子一系的官员们自不可能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纷纷高声奏请了起来。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此事两造相争,靠辨是辩不出个所以然的,一查却可知根底,儿臣愿领此任,恳请父皇恩准!”眼瞅着武后迟迟没有声响,太子自觉已掌控了局面,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这便站出来请命道。

“唔,弘儿此言,此言……”

眼瞅着诸大臣都言要查,高宗不免为之意动,只是顾忌着武后,迟疑着不敢真下了决断。

“陛下。”

就在高宗将将要同意太子的请求之际,其身后的武后终于开了口,硬生生地打断了高宗的话头。

“啊,皇后对此事有甚看法么?”

一听到武后开了口,高宗立马将要说的话收了回去,扭头看了看珠帘,略带一丝慌乱地问了一句道。

“陛下,臣妾以为太子所言颇是有理,此事争执无益,彻查即可,只是臣妾以为朝堂行事当以勿枉勿纵为要,今太子既以为大理寺糜烂,于查案中势必有所偏避,恐于公正有差,再者,此案扑朔迷离,牵涉过巨,非老成持重之人难以当此重任,依臣妾看来,此案就由许相主理好了。”武后声线平淡地扯了一通,末了,极力推荐许敬宗出任主审官,其用心如何自是昭然若揭了的。

“陛下,老臣愿担此任,定不负陛下及皇后娘娘之重托。”武后话音刚落,许敬宗便极为配合地站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轰……”

许敬宗这么一站出来,朝臣们登时再次哗然一片,可却无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的——没错,谁都知道许敬宗是武后的忠实心腹,可论及资历、地位,满朝文武中还真没人能胜得过他,便是要争位都无从争起,即便是太子一系的官员们尽皆不满得紧,却也难奈许敬宗的厚脸皮,一时间原本被太子一方所掌控的局面竟就此转换到了武后的手心里。

厉害,着实是厉害,翻手间太子所有的努力居然就这么被化解于无形了,这老贼婆还真是不好对付,没辙了,该咱上场打擂台了!只一见到太子那铁青无比的脸色,李显便已知晓太子已是黔驴技穷了,再不上场的话,这场大戏也差不多就该到此落了幕,而这是李显绝对不愿看到的结局,哪怕再不情愿,李显也只能是提前出击了!

李显这些年来在朝中很少出面奏事,可一旦出击,每回都是锐不可当之势,还真从没失过手的,他这么一站将出来,原本正乱议着的朝臣们立马便全都收了口,所有人等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李显那并不算高大的身子上,都想看看李显如何化解这等几乎已是必败的死局,气氛一瞬间宛若凝固了一般,偌大的殿堂中一片死寂,唯有李显那算不得重的脚步声在轻轻地响着……

/4721690.+?

第一百三十一章兄弟齐心(下)

李显不紧不慢地走着,走得极为的稳健,脸上的神色也沉稳得很,一派的xiōng有成竹之状,实际上,内心里却一点都不平静——没错,眼前这场官司输不得,一旦输了的话,太子脸面全无之下,势必再无颜立足朝堂之上,就算武后不急着下毒手,太子也基本上没了折腾的本钱,可就算赢了,又能如何呢?就凭着武后敢于垂帘听政的胆略,还有甚事是她不敢干的,此番即便能压制其一回,也难阻其挟天子以横行朝堂之野心,最多只能起个延缓的作用罢了,换句话说,武后垂帘听政的举动一出,眼前这场朝争的价值便已是大幅度缩水了的,可就算这样,李显也不能接受失败的结果,哪怕所得有限,也总好过满盘皆输罢。

“显儿可是也有要奏的么?”

望着缓步行出队列的李显,高宗没来由地便感到一阵的慌乱与心悸,竟不等李显开口禀事,便抢先问了一句道。

“启禀父皇,母后,儿臣以为许相乃三朝元老,由其出掌大理寺一案自无不可,然,此案牵扯过巨,案情复杂难明,所涉及之案件多达数千,旁的不论,光是逐一核实便非易事,劳心费力之至,许相年高德昭,乃朝堂中流砥柱也,倘若因此案cāo劳过度,则是我朝不堪重负之损失矣,儿臣窃以为此举恐有不妥,还请父皇明察。”眼瞅着高宗在那儿慌乱不堪,李显心头滚过一阵的悲哀,可却并没有带到脸上来,只是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个礼,委婉地表示反对许敬宗出掌此案的提议。

“唔,显儿所言颇是有理,许相,您看……”

高宗内心里其实也很想好生查查大理寺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只是碍于武后的面子,不敢明着反对罢了,此时见李显给出了个尚算合理的理由,自是来了精神,这便沉吟地瞄向许敬宗,试探地问了半截子话。

“陛下,老臣素喜肉膳,每日三餐,每餐肉须半斤,饭尚能食三碗,耳聪而目不昏,古之廉颇不外如此乎?”许敬宗一张老脸木然至极,平静无比地对着高宗一躬身,答非所问地扯了一番,可言中之意却是表达得很清楚了,那便是在说他许敬宗体力与精神上都不存在任何的问题,足以承担审案的重任。

“启禀父皇,许相老当益壮,实我朝之瑰宝也,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朝中能有许相在,实乃社稷之福,当珍而重之,岂可因些许琐事劳其心,儿臣不才,愿请命彻查大理寺,还我朝堂之清明,恳请父皇恩准!”许敬宗话音刚落,潞王李贤已大步走到了殿中,高声请命道。

“父皇,六哥所言甚是,而今北面战事正酣,朝堂军国重务繁多,亟需许相坐镇,方可确保无虞,至于查案这等只需耐心的繁琐事宜,实不宜劳动许相大驾,六哥一向心细如发,正是查案之最佳人选,儿臣恳请父皇恩准。”李显本就有意让李贤借助此事壮大实力,自然不会反对李贤的请命,不待高宗有所表示,立马紧跟着出言附和道。

“陛下,微臣以为潞王殿下所言甚是,恳请陛下明断!”

“陛下,老臣以为潞王殿下英明过人,正是查案之不二人选。”

“陛下,臣等附议!”

……

李贤兄弟俩这么一表态,依附二王的朝臣们自是不敢怠慢,扬武、林奇、何隆等一大拨官员立马站出来乱纷纷地摇旗呐喊开了。

“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六弟大才,确是彻查大理寺之良选,儿臣恳请父皇明断。”

眼瞅着李贤兄弟俩居然在这等时分趁火打劫了起来,李弘的脸色不免便有些子不好相看了,可问题是李弘此番败不得,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坐看审案权落入武后一党的手中,两害相较,只能是取其轻者,有鉴于此,李弘尽管不甚开心,可还是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高声支持李贤的请命。

“恳请陛下圣裁!”

李贤既然发了话,阎立本等太子一系的官员自是心领神会,纷纷再次出列,齐刷刷地附和着,人多势众之下,声势浩大不已,一时间,原本被武后所cāo纵的局势再次出现了逆转。

“诸位爱卿请起,朕,朕也以为贤儿确是彻查之良选,唔……”眼瞅着三子齐心之下,满朝文武群起附和,高宗自不免心动不已,也有心栽培李贤一把,毕竟这本就是高宗将李贤兄弟俩拽入朝堂的用意之所在,然则顾虑到武后,高宗又不敢就此便定夺了下来,支支吾吾地吭了一声之后,扭头看了看珠帘,犹豫地开口道:“皇后,贤儿忠心可嘉,朕以为或许能成,皇后对此可有甚看法么?”

“陛下圣明,臣妾以为贤儿精明强干,定不负陛下之厚爱,臣妾别无异议,只是贤儿毕竟年轻,此事尚需老成持重之大臣辅佐方能确保不枉不纵,给事中刘祎之为人老成踏实,由其辅佐贤儿,或相适宜焉,臣妾恳请陛下圣裁。”珠帘之后的武后此番没有丝毫的迟疑,高宗话音刚落,武后便已款款地应答了一番,出人意料地没有反对李贤负责查案,只是加塞了刘祎之这个铁杆的后党。

“如此甚好,朕意已决,由潞王李贤为主、给事中刘祎之为辅,各有司配合行事,务必查清大理寺积案之弊是否属实,诸爱卿对此可还有甚异议么?”这一听武后没旁的异议,高宗自是暗自松了口大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便下了圣谕。

“父皇英明,然,儿臣窃以为查案一事非同寻常,须得有懂刑名之大臣为辅方妥,儿臣提议刑部侍郎刘伯英为六弟之辅。”

兄弟三人在对付武后干政上是一致的,可彼此间却不是铁板一块,甚至可以说是彼此竞争的,眼瞅着李贤捞到了如此大的馅饼,李弘心里头可就不怎么乐意了,这便站了出来,也琢磨着要在其中分上一份。

“嗯,弘儿此言有理,朕准了!”

高宗虽懦弱,却不傻,自是听得懂李弘此番出言的用心何在,不过么,这也属高宗乐见之事,自不会反对,满口子应承了下来,而后,也不待朝臣们有甚表示,起了身,便往后殿行了去。

“退朝!”

侍候在一旁的高和胜见高宗已走,自不敢怠慢,扯着嗓子呼喝了一声,急急忙忙地领着一众宫女宦官们便跟在了高宗的身后,至于珠帘后头的武后,则早高宗起身之前便已悄然离开了大殿,一场原本可能会是殊死搏杀的朝议居然就这么略显平淡地收了场。

“六弟,恭喜了。”

高宗与武后已走,太子却并没有似往常那般跟了上去,而是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被一众心腹簇拥着的李贤兄弟俩面前,面带微笑地拱了拱手,一派真诚状地道了声贺,只是扫向李显的眼神里却别有一番的深意。

“不敢,臣弟自当竭尽全力,彻查此案,不负父皇之厚恩。”

李贤一向与太子不怎么对路,哪怕是几番为了阻击武后而联了手,可彼此间还是没啥交情可言,此际见太子前来道贺,李贤依旧不怎么领情,答出来的话全是毫无感情可言的官话。

“嗯,若能如此,则是朝堂之大幸了,孤便等着六弟的捷报了。”李弘并不因李贤的冷淡而动气,端起太子的架势,笑着鼓励了一句,而后,也没管李贤是怎个表情,侧脸看着默默不语的李显道:“七弟,孤宫里的葡萄酒尚有不少,得闲时,尽管来寻孤,酒管够。”

我勒个去的,这厮居然毫不掩饰地使起了离间计,也不嫌累么?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哪会瞧不破李弘玩出的这么手小伎俩,可也懒得说破,只是哈哈一笑道:“多谢太子哥哥了,小弟定当叨唠。”

“嗯,孤欢迎之至。”

李弘笑了笑,饶有深意地瞥了面色铁青的李贤一眼,而后大袖子一甩,领着一众小宦官们径自去了。

“哼!”

李贤显然对李弘的态度极端的不满,虽不好在这等场合下骂娘,可还是忍不住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六哥,走罢,大理寺的案子可不好审,须得从长计议方好。”

这一见李贤气色不对,李显生恐其一时忍不住气之下,说了甚不该说的话,忙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嗯,走!”

李贤个性虽刚直,却也不是不知好歹之辈,自也清楚这等场合下,实不宜有甚孟浪之举,这便恨恨地一跺脚,也没理会身旁的一众心腹手下,大步便向殿外行了去,李显见状,苦笑地耸了下肩头,也没再多废话,大步跟了上去,落后李贤半个身子,并着肩一道向宫门处走去,这才刚出了承天门,入眼便见张彻与高邈这两个小宦官正无比焦急地在不远处打着转转,李显的心不由地便“咯噔”了一下,一股子强烈的不祥预感就此涌上了心头……

/4721691.+?

第一百三十二章一地鸡毛(上)

“二位殿下,您们总算是出来了,唉,出事了,出大事了……”

正在小广场上打转悠的张、高两个小宦官一见到李贤哥俩个行出了宫门,忙不迭地便全都飞奔了过去,嘴快的张彻甚至连请安都顾不上,便即苦着脸瞎嚷嚷了起来,一派的惶急之色。

“混账,何事惊慌如此?”

李贤刚被太子挑衅了一把,心里头正自不爽得紧,这一见张彻大失常态,登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便喝斥了起来。

“殿下恕罪,奴婢,奴婢……”

张彻正自心急,被李贤这么一吼,登时便被憋得满脸通红,越是着急着要说个分明,就越是说不出话来,可谓是狼狈至极。

“启禀二位殿下,大理寺衙门失火了,奴婢等一得报便赶了来……”

高邈明显比张彻要机灵上一些,见张彻半晌憋不出个闷屁,忙从旁抢了出来,紧赶着禀报了一句,只是他尚未将话说完,就见李贤怒目圆睁地一伸手,当xiōng一把揪住了高邈的xiōng衣,气咻咻地打断了高邈的禀报,嘶吼着道:“你说什么?嗯?”

该死的老贼婆,竟然玩起了釜底抽薪的伎俩,可恶,着实可恶至极!这一听大理寺失了火,李显的脑袋登时便时“嗡”地一声,险些就此骂出口来,心神一颤之间,已然猜到了事情的大体经过,左右不过是武后派人干的把戏罢了,不外乎是因在朝议上落了下风,索性将证据全毁了,空留个烂摊子让李贤兄弟俩去收拾,毫无疑问,原定的将大理寺的后党们一网打尽之预想十有八九要落到空处了的。

“殿下,奴婢,奴婢所言断无虚假,您,您……”

高邈冷不丁被李贤当xiōng提溜了起来,不由地便是一慌,赶忙信誓旦旦地赌咒着。

“混帐,该杀千刀的,说,何人干此恶事?说,快说!”

李贤正在气头上,哪管高邈如何分说,可着劲地摇晃着高邈的身子,恶狠狠地咒骂了起来,整一个街头怒汉,哪还有半点亲王应有之形象。

“六哥,事情既出,急也无济于事,你我兄弟还是先去现场走走罢。”

李显虽也同样气恼万分,可好歹比李贤能沉得住气,再说了,他也不能坐看高邈被李贤如此这般地折腾着,这便从旁伸出了一只手,握住了李贤的胳膊,语气平和地劝了一句道。

“也罢,走,看看去!”

李显的语气虽平和,可手上使的劲却不小,别看李显此际个子不高,可常年习武下来,手劲却是极大,饶是李贤比李显高了一个头,一挣之下,还真无法挣开李显的把握,不由地便有些子恼怒了起来,侧头一看,见李显正满脸肃然地看着自己,李贤这才猛醒了过来,知晓自己先前所为是有些个失态了,只不过李贤性子素刚,要其认错自是毫无可能,只是随手松开了高邈,yīn沉着脸,哼了一嗓子。

“六哥,请。”

明知道此番去看现场只怕也是白去,可不管怎么说,李贤既然领了审理大理寺的职责,走上一趟终归还是难免的罢,此际听得李贤如此说了,李显自也就顺势松开了手,后侧半步,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李贤先行。

“七弟,你我同车前去好了。”

李贤走了两步,突觉得不妥,又矜持地站住了脚,回首看了看李显,发出了个邀请。

“嗯。”

李显自然明白李贤相邀的用意之所在,左右不过是怕他李显就此一走了之罢了,却也懒得点破,微微一笑,点头应承了下来,几步走到李贤身旁,哥俩个并着肩地行到了马车旁,一先一后地上了李贤的马车,旋即,两府的众多人马便沿着皇宫外的大道一路向大理寺衙门赶了去。

“七弟,你看此事究竟是怎个说头?”

马车刚一启动,黑沉着脸的李贤便已是憋不住了,气闷闷地开口问了一句道。

说头?有啥好说,除了那老贼婆之外,谁又会干出这等没屁/眼的勾当,这事儿你小子心里头会不清楚,还问个啥来着!李显表面上平静,其实心里头也正烦着呢,这一听李贤问出了这么个无聊的问题,忍不住便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了李贤一把,实在是懒得张口回答,可一见李贤那副气鼓鼓的样子,李显无奈之余,也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好说啊,还是等看过现场再议罢。”

“嗯。”

这一见李显显然没有交谈的兴致,李贤自也没法子,只能是闷闷地吭了一声便即作罢,哥俩个就这么一路无语地赶到了大理寺,方才下了马车,入眼便见京兆府的官兵衙役们早已将大理寺团团围住,刀枪林立间,戒备森严无比,纵使是两位亲王的车驾到了,都硬是被拦了下来,值李贤兄弟俩下车之际,前头不远处二王手下的众侍卫们正与京兆府之人吵得不可开交。

“嗯,为何在此争执?”

李贤心情正自不爽得紧,这一见前头吵得噪杂,火气立马便上来,几个大步闯进人群,铁青着脸扫视了一下京兆府的官兵们,沉着声,冷冷地问了一句,声音虽不大,可内里的寒气却是吓人得紧,原本正面红耳赤地跟二王手下争执的一众京兆府官兵们全都被震得不敢开口了。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下官来迟了,下官来迟了。”

就在众人发愣的当口上,京兆府尹崔景终于领着刘陕、陈仁浩两位少尹匆匆从人堆里挤了进来,满脸子媚笑地作揖道歉不已。

“崔府尹倒是来得很快么,这才下了朝,人便到了此处,不错,不错,当真是尽忠职守之楷模么?孤倒要向父皇好生表奏一下崔府尹的勤勉。”李贤心里头不痛快,自是毫不客气地讥讽了崔景一番,话里夹枪带棒地,煞是寒得紧了些。

自古以来,京兆府尹便是最难当的官儿——京兆府尹说起来是三品大员,放外地去,那是八面威风的主儿,可在这权贵满地走的京师之地,京兆府尹实在算不上甚了不得的人物,说穿了也就是个受气包而已,但凡有门路的官员,向来对此职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至于崔景么,说起来也是刚上任没多久,满打满算不过就三个来月,原本打算熬上一阵子,而后想办法外调的,却没想到门路才刚开始走呢,这大理寺便出了幺蛾子了,心里头其实也正火大得紧,然则面对着李贤兄弟俩这两尊大佛,就算再给崔景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往外冒火苗的,也就只能是陪着笑脸作揖道:“殿下谬奖了,下官实不敢当,下官也是刚到的,这大理寺的门都还没进,赶巧二位殿下就到了,下官迎接来迟,还请二位殿下海涵,海涵。”

“哼!”李贤对崔景的解释并不感冒,冷哼了一声,似又准备再多讥讽上几句,可李显却是忍不住了,他可不想在这大门口多浪费时间的,也不想看着李贤因小失大,这便从旁插了句话道:“崔府尹辛苦了,小王有一事不明,还请崔府尹代为解惑一二。”

“周王殿下客气了,您有甚要问的,下官自当言无不尽。”

崔景还真是怕了李贤这个性烈如火的亲王,这一见李显从旁打了岔,心中立马暗自松了口气,赶忙对着李显一躬身,很是客气地回答道。

“那就有劳崔府尹了,唔,崔府尹既是刚赶到的,却不知这许多的兵马又是何人调来的?”李显笑着拱手回了半礼,而后一派随意状地问了一句道。

“这个……”

崔景显然没想到李显一上来便问到了这么个尖锐的问题,不由地便是一愣,回头用疑惑的眼光看了看两位副手,那举动似乎在向李显表明他崔景是真的不清楚整个事发的过程。

“禀殿下,今日是下官当值,巳时四刻得巡丁前来通禀失火事宜,心知事大,又因崔府尹与刘少尹皆上朝未归,下官唯恐出乱子,这才派了人来看着现场的。”

崔景回头的动作看似在询问手下,其实明摆着是打算推卸责任,在场的一众官员们都是老江湖了,自是全都心里有数,只是谁也不好当场点破罢了,当然了,崔景确实有着推卸的理由在,毕竟他确实是上朝去了,可陈仁浩就没处躲了,只能是硬着头皮站将出来,对着李显一躬身,恭敬万分地回答了一句道。

“哦,原来如此,陈少尹当机立断,实是尽职,小王感佩得很,却不知那赶回衙门通报火警的巡丁又是哪位?小王好奇得很,还请陈少尹将其请来,小王当好生奖赏此等尽职之人。”李显一派和蔼状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提出了个新的要求。

“是……”陈仁浩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皱着眉头似乎在想那名兵丁的名字,可半晌也没见其说出个所以然来,末了,一派歉意之色地对着李显深深一躬道:“殿下海涵,下官急着调派人手,竟致忘了嘉奖其人,若是殿下方便,可否容下官回去查上一番?”

“那好,陈少尹不妨这就去查好了,孤一时半会尚不会离开此处,陈少尹务必将此人带来见孤,去查罢。”李显笑了笑,压根儿就不理会陈仁浩的推托之言,点明了就是非要见到那个报信人不可。

“是,下官这就去查。”

陈仁浩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异色,可却不敢不应承李显的要求,躬身行了个礼之后,退到了一旁。

“七弟,走罢,进去看看。”

李贤实在搞不懂李显如此急迫地追问一个报信者的用心之所在,可又不好强行打断李显的问话,好不容易等到事情告一段落,自是紧赶着发了话,而后也没管李显跟没跟上,自顾自地便穿过了京兆府兵丁的封锁线,大步向浓烟依旧未散尽的大理寺衙门里行了去……

/4721692.+?

第一百三十三章一地鸡毛(下)

大理寺里一片混乱,后堂浓烟依旧滚滚,前院的衙门大堂上则是人头涌动,除了大理寺卿段宝玄不见踪影之外,其余有品级的官员们大体都堆在了大堂上,彼此间吵吵嚷嚷地争辩着,声音噪杂无比,压根儿无人注意到李贤兄弟俩不知何时已行进了大堂。

“哼,尔等都在此作甚?为何不去救火!”

李贤静静地等了片刻,见一众大理寺官员们始终吵个没完,登时便火了,冷哼了一声,几乎是用吼地怒叱了一句道。

“下官等参见潞王殿下,见过周王殿下。”

正吵得欢快的一众官员们被李贤这声大吼震慑得全都呆住了,木讷无比地看着李贤兄弟俩好一阵子,这才算是回过了神来,在袁公瑜、侯善业两名大理寺少卿地带领下乱哄哄地各自行礼问安不迭。

“袁少卿,尔等在此乱吵个甚,后堂为何起火,为何不去救火,嗯?”

李贤心情本就极糟,加之看大理寺诸官不顺眼,话自然也就说得极为的不客气,只是此番责问却实是有着逾越之嫌——李贤是得了圣谕可以彻查大理寺,问题是圣旨如今尚未到李贤的手中,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李贤此时并无过问大理寺诸般事宜的权力,哪怕他是亲王,也一样,不过么,这当口上,一众大理寺官员们显然没胆量去跟李贤叫真,全都木然地傻站着,大气都不敢吭上一下。

“回殿下的话,下官也是刚到的场,实不知火从何而起,至于救火么,下官到时,火已灭了,实已救无可救了的。”袁公瑜乃是武后的宠臣,自忖有着武后的撑腰,并不怎么将李贤的威势看在眼中,此际面对着李贤的责问,袁公瑜也就只是满脸木然地回答了一句,言语间很明显地透着不屑的意味在内。

“嗯?好一个救无可救,那孤问尔,后堂这烟是怎么回事?说!”

李贤素来性子直,哪容得袁公瑜这么个从四品下的老官僚放肆如此,火气一起,脸色瞬间便黑得如同锅底一般,咬着牙,寒声叱问道。

“殿下明鉴,火实是灭了的,只是烟一时未散尽罢了,下官等已着人去勘探现场,起火之因想来很快便会有结论的。”袁公瑜虽不怎么怕李贤,可值其发火之际,他也不愿去触那个霉头,这便索性闭紧了嘴,玩起了沉默,气得李贤当场便要发作,好在侯善业及时从旁站了出来,打岔般地解围道。

派人?我勒个去的,敢情派去的竟是咱的人,嘿,好样的,这一手推拿还真是耍到家了!李显虽始终默默无语,可实际上早将场中诸人的神色变幻看在了眼里,先前进门时没见着宋献与狄仁杰,李显便已有所怀疑,此际听得侯善业如此说法,哪还会不清楚这混球打的是甚主意,心中不由地便冷笑了起来,可也懒得揭破,只是一闪身,站前了一步,对着将将就要发飙的李贤比了个“请”的手势道:“六哥,多争无益,我等还是去看看现场再议好了。”

“哼!”

李贤怒视了袁、侯二人一眼,冷哼了一声,也不开口,大袖子一甩,人已向后堂行了去。

“诸公,都一道去看看罢。”

李显的演技可不是李贤能比的,尽管心里头也是火大得很,可脸上的笑容却依旧真诚得很,对着一众大理寺官员们行了个团团揖,温和地说了一句道。

“殿下,请!”

一众大理寺官员们之所以聚集在前院,无非是想着逃避责任罢了,自是谁都不想往后院行一步,然则面对着李显那灿烂里藏着刀锋的笑容,却硬是无人敢说一个“不”字的,全都将视线投到了袁、侯二人身上,好一阵子死寂之后,曾领教过李显厉害的侯善业最先沉不住气了,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对着李显一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道。

“诸公,都请罢。”

李显微微一笑,也没再多说些甚子,当先向后堂行了去,一众大理寺官员们彼此看了看之后,也只能是万般无奈地跟在了后头。

大理寺后院里一片混乱,左边一片厢房全成了废墟,满地尽是黑灰、残纸,再被水一浇,便成了一地的狼籍,数十名大理寺小吏以及京兆府的兵丁衙役们正在狄仁杰与宋献两名官员的指挥下,忙忙碌碌地抢运着烧毁的厢房里的物事,整个现场乱得不成样子,直看得李显眉头狂皱不已。

“下官狄仁杰(宋献)见过潞王殿下,见过周王殿下。”

一见到李贤兄弟俩领着一大拨官员们走进了后院,狄、宋二人忙大步行了过来,各自给李贤兄弟俩见礼不迭。

“免了,这火是怎么回事,为何竟烧成这般模样?”

李贤自是知晓狄、宋二人乃是李显的手下,故此,哪怕他此际的心情极端的不爽,可还是尽自温和了下来,沉吟地追问道。

“回殿下的话,下官今日当值,本正在前院大堂断案,突闻后院火起,进来一看,这火已是大得无从救起了,幸得众人齐心加之京兆府来援及时,火势方得以控制,只是历年卷宗大多毁了,只抢救出了不到三成。”狄仁杰官位虽稍高,不过他先前上朝去了,此际也是刚赶回来没多久,并不清楚整个过程,李贤的问话自然只能由宋献来作答了的。

“唔,如此说来,这火起时尔并不在场喽,孤没听错罢?”李贤点了点头,若有所指地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确实如此,下官实不敢有虚言。”

宋献能被李显看中,自然不是傻子,哪会听不出李贤这话是有意要为其脱开关系,立马便顺着杆子爬了上去。

“嗯。”李贤没再多问,转过了身去,冷冷地扫视了一下神色各异的一众大理寺官员们,沉着声道:“火起之际,人在后院者都有何人,自己站出来罢。”

死寂,回答李贤的只有一派死寂,大家伙都不傻,自是谁都不肯站出来让李贤当靶子打,再说了,此案子该由何人来审还得看圣意如何裁定,未必便一准落到李贤的手中,众人虽不想跟李贤闹翻脸,可也不可能在这等大事上迁就李贤,毫无疑问,沉默自然便成了众官员们的一致选择。

啧,这厮又正义感大爆发了,我勒个去的,头疼啊!眼瞅着李贤在那儿充当着正义之士,李显便是好一阵的头大,本来么,这桩纵火案便蹊跷得紧,责任也重大得很,没有圣旨在手,哪管你是亲王,也断不可能叫这帮老狐狸低头的,要知道这帮家伙平日里便是审案的高手,全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又岂是李贤这么番不痛不痒的几声怒叱能撼动得了的。

“六哥,此事既已报到父皇处,还是等父皇有了旨意再做定夺好了。”眼瞅着李贤因下不来台而有了发飙的迹象,李显不得不站出来圆场道。

“哼!”李贤虽怒火中烧,可却不好拂了李显的好意,这便冷哼了一声,不再去追问那帮子装傻的大理寺官员们,看了李显一眼,脸皮子抽搐了几下之后,沉吟着开口道:“七弟,此事重大,旁人为兄信不过,还是七弟亲自去一趟,向父皇要个旨意好了。”

“也好,小弟去去就来,此地乌烟瘴气地,六哥还是与诸位大人都先到前院歇息一下好了。”

这桩火灾明显是毁尸灭迹的纵火案,百分百是出自武后的手笔,很显然,就武后的缜密心思,要想破获此案不说绝对无望,至少也是希望渺茫得紧,李显实是不愿去插这个手的——没错,李贤是领受了彻查大理寺的圣旨,可眼下这副烂摊子一出,要想彻查已是完全不可能之事了,原先设想的将大理寺的后党们一网打尽已是实现无望,最多只能凭借着李显提供的有限证据拿下几个倒霉的替罪羊而已,在李显看来,李贤接手这桩火灾的案子纯属自讨苦吃,问题是一来李贤明显在气头上,李显劝阻的话实是不好出口,二来么,在这等场合下,李显也不能显示出与李贤有所分歧,无奈之余,也好略一沉吟,答应了李贤的要求。

“不必费事了,不过就一些烟而已,为兄自不介意,七弟但去无妨。”

李显的提议本是一片好意,可李贤却并不领情,满不在乎地一挥手,煞是豪气地回了一句道。

哎,这厮还真是有够固执的,罢了,左右又不是老子受罪,管那么许多作甚。眼瞅着李贤要表现豪气,李显自也懒得再多啰嗦,笑着点了点头,也没去管那帮子大理寺官员的脸色有多难看,自顾自地便穿过人群,大步向前院行了去。

“殿下。”

高邈先前被李显暗中指派去联络林虎,此时刚回转到大理寺前,正与一众王府侍卫们呆在京兆府的警戒线之外,这一见李显行了出来,忙不迭地便抢上前去,招呼了一声,同时也没忘悄悄地朝李显打了个暗号。

“去承天门!”李显会意地颔了下首,而后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声,低着头走到了马车旁,一哈腰转进了车厢,须臾,大队人马便浩浩荡荡地直奔承天门而去……

/4721693.+?

第一百三十四章强取圣旨

李显的马车在宫外大道上慢悠悠地走着,那不急不慢的样子,咋看咋像是在郊游闲逛,浑然没半点报急者应有的匆忙,至于李显本人么,则更是微闭着双目,一派闲散状地斜靠在锦垫子上,似乎在悠哉游哉地闭目养神一般,然则那不时抖动着的睫毛却暴露了李显心里头的波澜其实汹涌得紧,只不过李显的心思却并不是放在眼前这桩纵火案上——此案虽棘手,可也不是一点办法全无,就算不能实现一网打尽的预订战略目标,可刮下后党几层皮还是没问题的,这一点李显有着绝对的自信,真正令李显烦心的是武后已然正式走到了台前,或许过不了多久,那块用来遮羞的珠帘就将不复存在,“二圣临朝”之局面怕是已是难有更易的了,若如此,接下来的路可就更是险峻难行了。

自古以来能成帝王大业者,无不是将厚黑学玩到了家的人物,可论及精湛之程度,只怕无人能跟武后相提并论,至少在李显看来是如此,饶是李显有着三世的记忆在,却也一样不敢说能稳压武后一头,哪怕这一向以来的交锋中,李显始终不落后手,甚至还能时不时地占些上风,可李显自己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过是占了“熟知历史走向”的便宜罢了,当然了,武后不曾真正重视过也是其中一个根由,而今,历史既然已出现了不少的转折,蝴蝶的翅膀扇动之下,将来的变化只会越来越大,李显所能拥有的优势也将越来越小,光靠着“熟知历史”已不足为凭了,再加上在如此多番坏了武后好事的情形下,李显怀疑自己或许将会成为武后的首要打击目标,若是一个不小心之下着了道,那后果只怕是不堪至极。

逃避?笑话罢了,别说李显没这等想法,即便是有,又能有何处可逃的,难不成逃到大漠里当马贼去?那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再说了,就武后那等权力欲薰心之人,纵使李显再如何退缩,都免不了被打压的下场,莫非真要前世那等悲惨到了极点的命运再次重演么?当然不!好不容易重生了一回,李显可不想再当一次受气包的了,奋起抗争自是毋庸置疑之事,可一想到武后的心黑手辣,李显忍不住便有些子心悸与烦躁。

后世之人皆以为朱元璋是特务政治的祖鼻,可在李显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儿,特务政治真正的祖鼻该是武后才对,只不过武后行事不似朱元璋那么公然罢了,实际上,前世那会儿武则天登基前后之所以能大规模地清洗政敌靠的就是两手——一是酷吏政治,二么,就是一个严密的监视体系,当然了,其中还有着干脏活的黑手在,而这便是特务政治的雏形,个中厉害李显前世可是没少领教过——无论是李显前世第一人王妃还是长子、女儿的死,都是拜这个监视体系之所赐,很显然,要跟武后决战,不光是朝堂上的较量,暗底实力的比拼也是其中极其关键的一环,而今,李显暗底势力的布局倒是已经布了下去,可无论是规模还是实力,都远不足以应付武后那头的强大压力,偏生此等事情又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得了的,一念及此,李显原本就烦的心不由地便更烦了几分。

不行,不能让老贼婆如此从容地玩将下去,必须设法遏制住“二圣临朝”的局面,至不济也得将这等局面再往后延上一段时间,若不然,只怕神仙来了都别想挡得住那老贼婆胡作非为的勾当!只是该如何行了去却是棘手了,唔,有了!李显正迷茫间,一个想法突然在脑海里冒了出来,登时便令李显一个激灵之下,猛然站了起来,浑然忘了此时他正在马车厢里,这一用力过猛之下,脑袋立马便撞上了车顶,但听“咚”的一声,李显的头顶上就此多了个小角,直疼得李显呲牙咧嘴地呼疼不已,好在马车行走之际的声响不小,这才没让外头的侍卫们看了笑话去。

我勒个去的,疼死老子了,娘的,都说乐极生悲,还真是不假!李显气恼地伸手揉了揉脑门上的鼓包,暗骂了一声,而后,也顾不得疼不疼的了,顺着先前的思路便细细地想了下去,越想越是觉得可行,嘴角边不由地便拉出了丝得意的微笑。

“殿下,承天门到了。”

就在李显得意地笑着之际,马车已到在了承天门外的小广场,心急的高邈等不得车停稳,便急吼吼地凑到车帘边,语气急促地提醒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这一听承天门已到,李显立马轻甩了下头,将心中的思绪收敛了起来,轻吭了一声,一哈要,钻出了车厢,由高邈扶持着下了地,稳步走到宫门处,递上了请见的腰牌,不数刻,宫里便传来了旨意,着李显到两仪殿觐见。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李显刚行进两仪殿,入眼便见高宗与武后正并排高坐上首,许敬宗、戴至德等几名宰相正随侍两旁,一众人等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似乎先前刚有过一场激烈争辩,只是李显并不清楚众人争执的议题究竟为何,可这当口上却也不是详究的时辰,李显顾不得多想,忙不迭地大步抢到御驾前,大礼参见道。

“显儿来得正好,朕听闻你与贤儿都去了大理寺,说说看,那儿都出了甚狗屁事?”高宗的心情显然糟到了极点,这一开口之下,火药味十足不说,连脏话都冒了出来,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当然了,这也不奇怪,毕竟高宗刚才当庭下旨要彻查大理寺,这一头圣旨都尚未正式下达呢,那一头大理寺居然离奇失火了,这不明摆着是要下高宗的面子么,即便是高宗再懦弱,也无法生吞下这么口恶气来着。

“父皇明鉴,儿臣确与六哥一道去了大理寺,原也就是想先去落实一下彻查之事宜,却不曾想到了地头,才发现大理寺竟起了火,据闻,被烧的正是案宗库房所在地,具体损失如何尚在统计中,儿臣急着来请父皇旨意,实来不及过问。”这一听高宗火气不小,李显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隐隐猜到了先前众人争执的焦点所在,可脸上却装出一派的惶急之色,紧赶着应答道。

“一群混帐,朕要这么些庸官何用!好端端地竟会失了火,朕却是不信,查,一定要查!”高宗心里头邪火狂涌之下,不管不顾地便嘶吼了起来。

“陛下息怒,此事合该好好查查,只是兹体事大,实是轻忽不得,依臣妾看来,京兆府崔景既已接了手,那便由其接着查好了,若中途换手,恐于查案不利。”高宗话音一落,武后便柔声地附和了一句,顺带将京兆府崔景推了出来。

让崔景去查?嘿,这话亏您老说得出口,就崔景那等本事,能查出个啥玩意儿来,再说了,有陈仁浩那么个卧底在,黑的只怕都能变成白了去了,您老还真有够无耻的!李显心里头暗骂一声,可口中却不慢,不待高宗发话,便即从旁打岔道:“父皇明鉴,崔府尹固然是查案的好手,然则先前父皇已下了旨意,由六哥彻查大理寺,而今中途更易怕是不妥,所谓一事不烦二主,六哥既已到了大理寺,依儿臣看来,此案还是由六哥负责到底为宜。”

“陛下,老臣以为周王殿下此言怕是不妥罢,失火一案按律当由京兆府详查,潞王殿下已接手彻查一事,身兼两案恐难两全,老臣恳请陛下圣裁。”李显话音刚落,许敬宗已从旁站了出来,针锋相对地进谏道。

“不然,老臣以为这火来得蹊跷,两案恐有关联,当并案处理才是。”乐彦玮乃太子的亲信,自不愿看到武后一党得逃此劫,也不管武后脸色有多难看,大步便站了出来,高声反驳许敬宗的提议。

“乐相何出此言?而今案情兀自未明,岂可妄自入人以罪,请恕许某不敢苟同!”

许敬宗向来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加之自恃辈分乃至排位都在乐彦玮之上,这一开口,便是毫不客气的驳斥之言。

“够了,吵,吵,吵,尔等吵个甚,当朕是不在么,嗯?”

眼瞅着两位宰相又要起争执,高宗的耐性早就被磨完了,气鼓鼓地拍了下龙桌,怒叱了一声。

“父皇息怒,儿臣以为此事徒争无益,而今事已出,朝野为之震动,当尽速查明真相,以正视听,还望父皇早下决断为宜。”这一见高宗发火,李显自是不会放过这等火上浇油的良机,这便似劝实激地说了一句道。

“显儿所言甚是,朕意已决,此案便由贤儿负责,显儿从旁协助,给尔等十日之限,务必破此要案,来人,拟旨!”被李显这么一激,高宗很是难得地雄起了一把,竟不去问武后的意思,一挥手,独断乾坤地便下了旨,此言一出,高和胜等一众侍候在侧的宦官们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奉上笔墨纸砚,急就章地草拟起了诏书来……

/4721694.+?

第一百三十五章二王断案(一)

“六哥。”

李显捧着圣旨刚走进大理寺的大堂,入眼便见李贤正铁青着脸在大堂上来回转悠着,至于那帮子大理寺官员们则全然不见了踪影,很显然,那群老滑头们并没买李贤的帐,只怕是全都找了借口开溜了,就李贤那副热锅上的蚂蚁状,一准是被气坏了的,瞧得李显心里头暗自好笑不已,好不容易才强忍了下来,大步行将过去,轻轻地招呼了一声。

“七弟来得正好,父皇之意如何了?”

听得响动,李贤立马抬起了头来,这一见是李显到了,登时便跟打了鸡血一般地来了精神,一个大步便窜到了李显的身旁,急吼吼地问道。

“小弟幸不辱使命,父皇旨意在此,由六哥主持彻查,小弟为辅,时限十日,务求查明真相。”

李显微微一笑,将手中捧着的圣旨高高举过了头顶,语气里略带一丝兴奋地回答道。

“好,好,七弟立大功了。”李贤先前受了大理寺官员们一肚子的气,正自盘算着该如何好生收拾一下那帮不识抬举的家伙,这一听高宗下了如此的旨意,登时大喜过望,笑着捶了李显一拳,夸奖了一句,而后,面色一肃,躬身接过了李显手中的圣旨,小心翼翼地摊将开来,飞快地过了一边,眉头突地一皱,疑惑地看着李显,似有欲言状。

“六哥,父皇可是说了,这案子就你我兄弟担待着,倘若办不下来,那乐子怕是不小。”

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哪怕李贤不曾开口,李显也知晓其想问的是甚子,左右不过就是要问原先武后举荐的刘祎之以及太子推荐的刘伯英是怎个安排法罢了,这问题李显自然是早就已思索过了,答案么,很简单,并不是高宗忘了这茬事儿,而是故意忽略了过去,除了是真心想要查明大理寺的实际情形之外,其实也不乏栽培李贤哥俩个之用心,这里头的弯弯绕说起来复杂,自不可能在这等人多嘴杂的地儿详细解说的,李显也只能是用随意的口吻,隐晦地提点了一句道。

“嗯,七弟言之有理,此事宜早不宜迟,既然父皇圣旨已到,那便开始好了。”

李贤性子是刚直了些,可人却是极其聪慧的,只略一思索,便已明了了李显话里的未尽之言,脸上立马飞快地掠过一丝狞笑,毫不含糊地便下了决断。

“六哥只管办去,小弟自当效命骥尾。”

事已至此,自然是越早开始越好,也省得夜长梦多,李显自是不会反对李贤的决断,这便后撤了小半步,抱拳应答了一句道。

“好,来人!”

这一见李显同意了自个儿的决定,李贤的精神立时为之一振,这便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张彻早就在堂口边候着了,这一听到李贤发了话,自不敢稍有耽搁,领着几名潞王府侍卫将领疾步便冲进了大堂,紧赶着躬身应答道。

“张彻,去,传大理寺所有七品以上官员即刻到大堂接旨,李琦诚,孤令尔即刻调集王府所有亲卫接手大理寺之防御,无孤或是七弟手谕,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李贤行事素来果决,一旦决心下定,下起命令来,自是毫不含糊。

“奴婢遵令。”

张彻跟随李贤日久,自是知晓李贤眼中向来容不得沙子,也不问缘由,紧赶着应答了一声,领着人便冲进了后堂。

“殿下,这……”

潞王府典军李琦诚是刚从右羽林军调任的,尚算不得李贤的亲信,此际一听李贤这道命令有着违制的嫌疑,自不敢轻易接令,可又不敢当场反驳李贤的命令,只能是苦着脸,吭叽了几声,一派的犹豫之状。

“圣旨在此,李典军欲抗旨么?”

王府典军的任命一向归兵部调遣,纵使贵为亲王,也很难插手其间,李贤对这个新上任的李琦诚其实并不感冒,只是将就用着罢了,此时见其对自个儿所下的命令有疑问,自是更不喜了几分,这便脸一板,将手中的圣旨一举,寒着声喝问道。

“末将不敢,末将接令!”

李琦诚一见李贤面色不愉,哪敢再强项,忙躬身应了诺,急匆匆地便冲出了大堂,自去忙着调兵遣将不提。

“六哥,外头京兆府的人马尚在,万一要是起了冲突怕是不好,还是小弟去走上一趟好了。”

李显对李琦诚其人并不熟悉,前世那会儿也就仅有过几面之交罢了,只知晓此人乃是已故右武卫大将军李大亮之次子,前世那会儿也曾当过一段时间的潞王府典军,可很快便调回了军中,后在薛仁贵西征天山一役中阵亡,其事迹、名声皆不显,此时见其领命得极为勉强,李显自是不怎么放心得下,这便从旁建议了一句道。

“也好,此处之事要紧,七弟快去快回罢。”李贤本人对李琦诚也一样不是太放心,这一听李显自告奋勇要去安排防卫,自无不准之理。

“六哥放心,小弟去去便回。”

李显点头应答了一声,便即大步行出了大堂,也没去管李琦诚如何排兵布阵,径直便往不远处的京兆府警戒线行了过去。

“下官等见过殿下。”

崔景不愧是老官宦,机警得很,自打二王出现之后,他便停在了大理寺的外头,死活不肯往衙门里凑上一步,可也不敢就此离开,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警戒线处,此际一见李显行了过来,立马率着刘陕、陈仁浩两位副手紧巴巴地迎了上去,很是恭敬地给李显见了礼。

“崔府尹不必客气,父皇已下了旨意,大理寺诸般事宜皆由潞王做主,京兆府的兵丁就不必再呆在此处了,撤了罢。”李显对崔景这等老滑头的官僚实在谈不上有太多的好感,可也不致生厌,毕竟这等人物在官场中实在是太普遍了些,压根儿不值得去叫真,故此,李显也就只是平淡无比地吩咐了一句,并没有太多旁的表示。

“啊,那好,那好,下官这就去下令,这就去下令。”

眼前这塘水实在是太深了些,崔景自是巴不得赶紧避而远之的好,这一听李显如此吩咐,心中立马大松了口气,紧赶着便一口应承了下来,一转身便要走人。

“且慢,京兆府的兵丁可以撤,可仵作却得从速派来,莫要误了大事。”

眼瞅着崔景那等迫不及待要溜之大吉的样子,李显实在是被搞得又好气又好笑,不得不紧赶着追加了一句道。

“殿下放心,此易事耳,下官这就去唤了人来。”

崔景被李显那声“且慢”吓了一大跳,胖乎乎的身子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转回身的动作也因此僵硬了许多,可一听李显不过是要几名仵作,悬着的心立马便落了地,赶忙陪着笑脸地应答道。

“如此最好。”李显实在是懒得去看崔景脸上那跟哭一般难看的媚笑,吭了一声之后,便将眼神投到了明显带着不安神色的陈仁浩身上,似笑非笑地开口道:“陈少尹该不会忘了本王先前的交待罢,如此长的时间过去了,陈少尹该不会还不曾找到那个报信的兵丁罢?”

“这个……”

李显的问话一出,陈仁浩脸上的不安之色立马便更浓了几分,支吾了一声,眼皮不由自主地便狂跳了起来。

“嗯?”

眼瞅着陈仁浩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李显的脸立马便拉了下来,yīn森森地冷哼了一声,一股子庞大的气势陡然便向陈仁浩压了过去。

“殿、殿下明、明鉴,下官,下官已找、找到了那、那人,且容下官这、这就去唤了来。”李显的气场乃是三世积累出来的,自不是陈仁浩这等人物能承受得起的,可怜陈仁浩好歹也属从四品下的高官,却生生被吓得浑身哆嗦不已,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好,就有劳陈少尹了。”

李显要的便是这么个结果,这一见陈仁浩如此说法,李显也就不为己甚,将慑人的气势收敛了起来,淡淡地一笑,一派随和状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陈仁浩如遇大赦般地喘息着,一转身,脚步仓促无比地便奔向了不远处的值守兵丁,不多会,便领着一名身材壮实的衙役走了回来,紧赶着对李显一躬身道:“启禀殿下,这便是报信之人。”

“哦?好一条汉子,不错,不错。”

李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名衙役,笑呵呵地夸奖了一句道。

“小的严河见过周王殿下。”

那名衙役胆子似乎不小,当着李显这么位亲王的面,竟没有一丝的慌乱,所行的礼仪也极为到位。

“严河?这名倒是起得不错,孤听说此番是尔发现了大理寺的火情,并急报到了陈少尹处,可是如此么?”李显眯缝了下眼,一派闲聊状地问道。

“确是如此。”

严河似乎是个惜言如金之人,回答得极为干脆,却并没有作出详尽的解释。

“嗯,那好,孤还有话要问尔,严壮士便先留下好了,高邈,派几名弟兄好生陪着严壮士。”李显一派颇为欣赏状地打量了严河一番,而后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此言一出,一众人等的神色立马就古怪了起来……

/4721695.+?

第一百三十六章二王断案(二)

“殿下,这,这怕是不妥罢?”

一听李显要将严河留下,陈仁浩的脸色立马就青了,结结巴巴地反对道。

“不妥?有何不妥的,哼,崔府尹,您的意思呢,嗯?”

李显面色一肃,板着脸冷哼了一声,将目光投向了拘束不已的崔景身上。

“这个,啊,这个,殿下既是有事要问,人自是该得留下,下官并无异议。”

崔景当官能当到三品大员,自然不是一无是处的糊涂蛋,只一看李显这架势,又怎会不知李显留下严河绝对是别有用心,自不免担心会牵扯到自家头上,本心里是绝不想将严河留将下来的,可他更不敢当面得罪李显这个声威日渐显赫的亲王,左右权衡之下,也只能是硬着头皮答应留人。

“府尹大人,这怎……”

一听崔景这话摆明了是胳膊往外拐,陈仁浩可就急了,顾不得上下尊卑地便要出言反对。

“放肆,殿下面前有尔说话的份么?还不退下!”

崔景之所以留下人,怕的便是李显见怪,这会儿见陈仁浩居然还敢强辩,立马便火了,端起一把手的威风,喝斥着打断了陈仁浩的话头。

“是,下官告退。”

陈仁浩脸色变幻了几下,到了底儿还是不敢再强自出头,只能是yīn沉着脸躬身退到了后头。

“殿下,此间事既了,且容下官暂且告退,殿下若有用得着崔某处,尽管派人传唤,下官定当全力配合。”眼瞅着大理寺马上就要成为是非窝了,崔景是一刻都不想多呆的,一待陈仁浩应诺退下,他便有些子迫不及待地出言请辞道。

“崔府尹走好,小王不送了。”

李显此来只为了要陈仁浩交人,至于崔景这么个老滑头,李显本就无心跟其多套近乎,而今事情已了,自是不会多留其人,这便笑着挥了下手,示意崔景尽管自便。

“殿下留步,下官告辞了。”

这一听李显开口放行,崔景如获大赦般地松了口气,丝毫不作耽搁,行了个礼,一溜烟地带着京兆府的兵马便撤了个干净,那等动作之麻利简直跟逃亡有得一比了的。

“严壮士还请在此稍待片刻,回头孤自会与尔详谈。”

李显在原地默立了片刻,似乎是在目送京兆府兵马的离开,实则却是在用眼光的余角观察着严河的神色变幻,立马发现此人自始自终都木然着脸,一派从容之状,心中的疑心自是更盛了几分,不过么,李显城府深得很,自不会带到脸上来,只是一派随和地吩咐了一声道。

“小的遵命。”

严河既不因被李显扣留而紧张,也不因李显出言随和而动容,毫无表情地躬身行了个礼,平淡地回了一句。

“嗯,那就这么定了。”

李显也没再多说些甚子,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而后,一转身,向大理寺衙门行了过去,待得行到离衙门口不远处时,李显放缓了脚步,侧头扫了紧跟在身侧的高邈,低声吩咐道:“高邈,尔即刻回府,让玉矶子道长来一趟,盯着严河,不得有失。”

“是,奴婢这就去。”

这一听李显说得如此慎重,高邈自不敢怠慢,也不敢追根问底,忙不迭地应了诺,急急忙忙地便领着几名亲卫纵马向周王府赶了去……

但愿是咱多虑了,若不然,乐子怕是要大了!李显愣愣地目送高邈纵马离开,而后又瞥了眼被凌重等王府亲卫隐隐围着的严河,苦笑地摇了摇头,一转身,抬脚便行进了大理寺的衙门,才刚转过照壁,立马便听到一阵大哗扑面而来,李显只一听,面色瞬间便yīn冷了下来,脚步一紧,人已健步行进了大堂。

“殿下,下官等皆朝廷命官,圣旨并不曾有言要拘押我等,殿下此举怕是逾制了罢?”

“敢问殿下,我等所犯何罪,为何要遭拘押之罚?”

“殿下如此行事,我等不服!”

“此乃大理寺,非是殿下王府,何得私拘大臣,成何体统?”

……

大堂上,一众大理寺官员们吵吵嚷嚷地咋唬个不休,浑然不管李贤这个主审官已被气得浑身哆嗦不已,场面显然已是彻底失去了控制。

一群杂碎!李显只听了几句便已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左右不过是一帮老滑头自恃有武后作靠山,不买李显的帐罢了,心里头的火气立马便起了,暗自咒骂了一声,大步走上了大堂的台阶,也不急着进堂,就这么面色yīn沉地站在了堂口处,冰冷无比地扫视着一众喋喋不休的大理寺官员们。

沉默有时候比起语言来,要有力得多,此时显然如此,哪怕李显进堂之后,并无只言片语,可那等冰冷无比的目光一扫,一众大理寺官员们心里头却全都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阵寒意,瞎嚷嚷之声就此不知不觉地低落了下去,不出片刻,竟至无声矣。

众人不吭气,李显也不开口,只是用锐利如刀一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侯善业,直看得侯善业老大的不自在,不得不讪笑地站了出来道:“下官见过周王殿下。”

“嗯。”李显丝毫没有回礼的意思,甚至连个笑脸都不给,只是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便算是答了话,与此同时,凝视着侯善业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收敛的迹象,依旧是yīn冷无比。

“殿下,这个,这个,呵呵,潞王殿下之意是要扣留我大理寺所有官员,此事怕是与圣旨不符罢,下官等也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侯善业在大理寺任职多年,审案的经验早已丰富无比,抗压能力自是不低,可不知为何,一接触到李显的目光,侯善业便有种吃不住劲之感,压根儿就不敢跟李显对视,低着头,一派忍气吞声状地解释了一番。

“是啊,周王殿下明鉴,我等乃堂堂朝堂命官,岂能非法拘禁,此与法理不合,下官等不服!”侯善业话音刚落,人丛中便有人怪声怪气地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就是,就是,岂能如此行事,我等不服!”

“没错,我等一道面圣去,请陛下主持公道!”

“对,走,走,走,面圣去!”

……

一众大理寺官员们先前是被李显的气势给压住了,自是谁都不敢胡乱开口,这一有人带了头,自是全都哄乱了起来,场面瞬间又到了失控的边缘。

一群不识抬举的混球,找死!被这帮子胆大妄为的官员这么一闹,李显是真的火了,高声断喝道:“亲卫队何在?”

“末将在!”

李贤的亲卫队大多在衙门外忙着布防,可李显的手下却大多集中在了堂下,这一听李显含怒断喝,刚调任周王府典军的王明远自是不敢怠慢,领着一众亲卫便冲到了堂前。

“王典军听令,未得令有敢过此线出堂者,杀无赦!”

李显大怒之下,手一伸,从一名侍卫腰间抽出横刀,就地一划,于身前拉出一道划痕,斩钉截铁地下了格杀令,此言一出,满堂官员全都傻了眼,原本乱哄哄的场面立马就此安静了下来。

“末、末将遵令!”

不止是堂中的大理寺官员们被李显的杀气震住了,便是王明远也被吓了一大跳,正自犹豫间,被李显yīn森森的目光一扫,不由地便打了个哆嗦,哪还敢再多耽搁,赶忙躬身应了诺,指挥着一众周王府亲卫们就地布防,将并不算大的堂口堵得严严实实地,那等戒备森严之状一出,满堂官员立马全都噤若寒蝉了起来。

“你,站出来!”

一众官员们不吭气了,可李显却并不想就此作罢,手一抬,指向了先前躲在人丛中最先发出怪声的那名官员,毫不客气地呵斥道。

“殿下,下官,下官……”

那名被李显指到的官员正是丘神福,他本想向左右规避一下李显的怒视,却不料其身旁的官员们动作比他要快了不老少,一见到李显手指了过来,全都闪向了两旁,硬是将丘神福给孤零零地暴露了出来,可怜丘神福无处可躲之下,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结结巴巴地不知该说啥才是了。

“尔好大的胆子,以下犯上本就罪无可恕,咆哮公堂、公然抗旨不遵,更是死罪难逃,身为大理寺官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孤岂能容你猖獗如斯,来啊,拉下去,先重打三十大板,孤即刻上本弹劾此贼!”李显明知道丘神福乃是武后的心腹之一,却故意不问其姓名,几顶大帽子一扣,毫不客气地便下了重手。

“诺!”

站在堂口的都是李显的亲卫队,这一听李显发了话,自是不敢怠慢,轰然应命之下,自有数名侍卫一拥而上,不管不顾地架起丘神福便要强行拉下堂去。

“殿下且慢动手!”

原本冷眼旁观着的袁公瑜见势不妙,自是再也稳不住了,忙从旁闪了出来,拦在了丘神福身前,高声呼喝了起来。

老东西,终于不当缩头乌龟了,嘿,就等你跳出来了!这一见到站将出来的是袁公瑜,李显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狞笑……

/4721696.+?

第一百三十七章二王断案(三)

袁公瑜官位并不算高,不过就区区从四品下的大理寺少卿罢了,可李显却丝毫不敢小视其人,只因李显很清楚面前这个看似糟老头的袁公瑜可不是个寻常人物,乃是武后座下四大金刚之一,尽管排名最末,名声远不及许敬宗、李义府、崔义玄三人来得显赫,可心狠手辣却丝毫不在前三者之下,当年位高权重的国舅长孙无忌便是死于此人之手,从最初的设计陷害到最后的逼迫长孙无忌自裁全都是出自袁公瑜的手笔,整个计划一环紧扣着一环,直到将长孙无忌生生逼上了死路,势力庞大无比的长孙无忌与诸遂良集团就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彻底灰飞烟灭,尽管其间有着其他三大金刚的通力配合,可袁公瑜才是这一揽子计划的真正制定人乃至执行人,不论其人忠奸如何,其智算精深却是不争之事实,实际上,武后之所以能掌控大理寺,靠的便是袁公瑜其人,换而言之,此人便是李显此番要重点铲除的对象,能激得其自行出头,打击计划便已算是成功了一半,着实值得李显暗自偷乐上一回的。

“袁少卿此举何意?莫非亦打算抗旨不遵么?”

眼瞅着袁公瑜站了出来,李显心头虽暗自振奋,可面对着这等狡猾多智之辈,李显也不敢掉以轻心,这便不动声色地轻哼了一声,一顶大帽子顺手便扣了过去。

“殿下言重了,下官不敢无礼非法。”

袁公瑜一听李显此言不善,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但却并不慌乱,略退了小半步,躬身行了个礼,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只是这话里却很明显地透着股反讽的意味在内。

“袁少卿乃老刑名了,小王也以为袁少卿当不致有无礼非法之举,只是小王却不明白袁少卿为何要阻扰小王奉旨办差,如不是蓄意抗旨不遵,那莫非是对小王有所不满么?”李显精明得紧,怎可能听不出袁公瑜那绵里藏针的话语,然则却一点都不在乎,浑然一派没听懂的样子,冷冷地瞥了袁公瑜一眼,步步紧逼地追问着。

“下官不敢,然则朝堂自有法度,非法之刑请恕下官不敢苟同。”

大理寺这把火来得蹊跷,袁公瑜本人其实也不是太了解内情,更因着李贤兄弟俩来得太快的缘故,无法得到宫中传来的消息,实也无法断明此事到底是不是武后下的令,只是隐约觉得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这才会怂恿着一众大理寺官员们跟李贤闹哄一场,试图以不合作的态度逼退李贤兄弟俩,从而赢得调整与喘息的时间,可却万万没想到李显居然敢如此断然行事,竟准备当众拿丘神福开刀,这可就超出了袁公瑜能接受的底限,毕竟丘神福乃是奉了他袁公瑜的命令行事的,倘若真被李显当众责打上一场,而他袁公瑜又救助无力的话,大理寺官员们的心怕是得就此散了,万一再被李贤兄弟俩来个各个击破的话,大势必殆无疑,这显然不是袁公瑜能承受得起的后果,此际,见李显如此咄咄逼人,袁公瑜的脸色立马便有些子yīn沉了起来,硬邦邦地顶了一句道。

“非法之刑?请恕小王愚钝,实不知袁少卿此言何指,还请袁少卿明言好了。”李显眉头一扬,一脸子疑惑状地看了看袁公瑜,一派惊诧莫名之状地问道。

李显摆明了就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就算是这样,袁公瑜也拿李显无可奈何,不得不正容应答道:“殿下明鉴,圣上旨意只言彻查,并无定罪之论,某等皆朝廷命官,配合二位殿下行事自是该当,然,若擅自拘押我等,却与礼法不合,某等自不敢奉此乱命,丘大理丞所言不过据实耳,岂可因言而降罪乎?”

“精彩,精彩之至!久闻袁少卿能言善辩,惜乎难得于朝堂上见袁少卿之锋芒,今日得见,小王佩服,佩服。”李显并未因袁公瑜的顶撞而动怒,反倒是哈哈大笑了起来,随手将手中握着的横刀丢给了站在一旁的侍卫,鼓着掌,一派欣然状地夸奖着。

“不敢,下官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面对着李显的夸奖,袁公瑜不单没就此放松下来,心里头反倒是更谨慎了几分,不动声色地逊谢了一句,精神却就此紧绷了起来。

“实话实说?好一个实话实说!”果然不出袁公瑜所料,李显面色突地一沉,原本的笑脸瞬间便yīn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凛然无比地驳斥道:“父皇为何下旨彻查,不外因大理寺藏污纳垢,积弊已深,非彻查不得见清明,尔等不思己过,竟敢于宣旨之际大肆喧哗,姑且不论渎职贪墨等恶行,光是此条,便是大罪一条,丘大理丞当众鼓噪,挟持众官,妄图潜逃,其心当诛,本王打其板子,何过之有?袁少卿阻扰本王办差,莫非真要当众抗旨么,嗯?”

“殿下如此孟浪行事,请恕下官不敢应命,今殿下强要如此,下官阻拦不得,然殿下却阻不得下官上本,一切自由陛下明断是非。”眼瞅着辩不过李显,袁公瑜不得不将心一横,亢声强顶了一句道。

“袁少卿请自便,来人,将丘神福拖下堂去,重打三十大板!”李显压根儿就不吃袁公瑜那一套,毫不客气地一挥手,不顾袁公瑜的脸色有多难看,高声喝令行刑,此令一下,原本就架着丘神福的王府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高声应诺之余,拖着瘫软如泥的丘神福便下了堂去。

“殿下,你,你,你……”

袁公瑜没想到李显居然真敢动手,登时便被气得浑身哆嗦不已,嘴皮子抽搐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李显压根儿就没理会袁公瑜,大步走到同样因没想到李显如此狠手而慌了神的李贤身旁,一拱手道:“六哥,外围防卫已办妥,请六哥明示行止。”

“啊,哦,好,七弟办事,孤信得过,好,甚好。”李贤正自心慌,回答起话来,自不免有些个心不在焉,很有些语无伦次之状。

这厮还真是沉不住气!李显自然知晓李贤究竟在担心些甚子,可也懒得多做解释,淡然一笑,点了下头,便即站到了李贤的身旁,默然而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满堂官员们的各种精彩之脸色——周王府侍卫们都是厮杀汉出身,尽管打板子的“业务”不算精熟,可下手却是极狠,一通板子下来,生生打得丘神福死去活来,一开始惨嚎声尚响得跟杀猪一般,到了末了,就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着肉声了,至于丘神福么,早就昏死了过去,那等凄惨之状,瞧得一众大理寺官员们全都面色煞白如纸一般。

“禀二位殿下,行刑已毕!”

一刻多钟之后,数名王府侍卫架着软塌塌的丘神福走上了大堂,将其重重往地上一掼,为首的一名侍卫紧赶着便向李贤兄弟俩躬身禀报了一声。

“退下!”

李贤也算是颇具胆色之辈,可何曾见过这等场面,这一见丘神福浑身血迹斑斑的惨状,脸色瞬间便煞白了起来,只是在这当口上,却也不敢有甚胆怯的表现,只能是强压着心头的慌乱,挥手吩咐了一句,神情倒尚算绷得住,只不过声音里却不免带上了几丝的颤音。

“六哥,父皇只给了十日期限,若稍有延迟,恐误事矣。”这一见李贤有些子乱了神,李显忙从旁提点了一句道。

“七弟所言甚是,来人,请大理寺诸官下堂歇息,都打起精神来,给孤好生侍候着!”被李显这么一提醒,李贤立马便醒过了神来,精神一振,板着脸便下了令。

“诺!”

有了李贤这道命令,一众周王府的侍卫们自是不会客气,蜂拥着上了堂,不甚客气地便要请一众大理寺官员们下堂,可怜众人先前刚被丘神福的惨状震慑住,这会儿心正慌着,面对着李贤兄弟俩的强势,就算再不满,又怎敢有甚异动的,只能是全都不情不愿地被押了下去,即便是袁公瑜与侯善业两位少卿到了此时也不敢强顶。

“七弟,这事情,啧,这事情……”

待得众人皆退下之后,原本尚能绷着脸的李贤立马便沉不住气了,有心想责怪李显行事孟浪,却又拉不下那个脸,毕竟是李显帮其稳住了行将崩溃的局势的,可不说么,心里头又极其的放心不下,惟恐李显此番当众责打丘神福的事情会惹出大祸来,这等矛盾的心理下,一时间竟不知说啥才好了的。

“六哥无须多虑,那丘神福已是必死无疑,小弟手上早有此人种种不端之恶行,一本上参,其死罪难逃,至于彻查大理寺一案却是急不得,须得好生梳理一番才可,倒是这纵火案怕是得加紧了,若不然,恐真无法向父皇交代了的。”李贤尽自支吾着没将话说出口,可李显却是明白其未尽之言,这便笑着解说了一番。

“唔,好,那就先破纵火案好了,走,到后头看看去!”

李贤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也觉得李显所言有理,自是不再多耽搁,一挥大袖子,便急忙忙地向着后院行了去,李显见状,微微一笑,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头,缓步跟了上去……

/4721697.+?

第一百三十八章二王断案(四)

“下官参见潞王殿下,见过周王殿下。”

奉了李贤的命令主持火灾现场的狄仁杰并不曾参与先前的接旨,此际正领着一帮仵作们勘探现场,一见李贤兄弟俩联袂而至,忙迎将上去,恭敬地行礼问安道。

“免了,狄公,可有甚进展么?”

李贤自是知晓狄仁杰乃是李显的心腹爱将,话语间明显客气了几分,紧绷着的脸上甚是难得地挤出了一丝的笑容。

“回殿下的话,从初步勘探的结果来看,此火出自人为的嫌疑极大,下官已下令将火起时在场诸人看管了起来,一切尚有待进一步审明。”狄仁杰生性谨慎,尽管已有所进展,可言语却并未说得过满。

“人为?何以见得?”李贤自是知晓此火起得蹊跷,可对于能否有所发现却并不抱太大的希望,此时一听狄仁杰如此说法,立马便来了兴致,眉头一扬,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据现场勘察结果可知,库房火头不止一处,该是从东、北两处同时起的火,火头间隔足足有十丈之远,显然不是失火所致,且,依现场过火情况看,火势猛而烈,必有引火之物为助力,由此二条可见,此火必是人为无疑。”狄仁杰心中自有沟壑,回答起来条理极为清晰,令人一听便能明白事情之究竟。

“好,狄公不愧是老邢名,此番若能破此巨案,孤自当上本表奏狄公之大功!”李贤见案情颇有进展,自是兴奋得紧,猛地一击掌,很是夸奖了狄仁杰一番。

“殿下过誉了,此下官本分耳。”狄仁杰并不因李贤的极力夸赞而动容,平静地逊谢了一句。

“六哥,狄公乃我大唐第一神断,这案子不若就交由狄公处置好了,你我兄弟只须主持大局即可。”

李显早已将狄仁杰视为心腹,本就有心重用于其,只是狄仁杰刚到朝中任职,根基极浅,李显有劲也使不上力,这回大理寺巨案爆发,毫无疑问正是狄仁杰正式登上朝堂大舞台的良机,此际见李贤夸奖狄仁杰,李显自是紧赶着顺水推舟了一把。

“唔,好,既然是七弟所荐之人,想来不差,孤就坐等狄公的好消息了。”李贤素来相信李显的眼光,只是此事毕竟实在是太重大了,由不得李贤不慎重上一些,可转念一想,他自个儿并无断案之经验,与其胡乱出手,倒不如相信狄仁杰来得好,毕竟先前狄仁杰的分析乃至判断无一不显示出其过人的才干,这便略一沉吟之后,答应了李显的请求。

“狄公只需专注纵火一案便可,至于盘点案宗一事就不必管了,这事孤让宋献去办,六哥,您看这样可成?”李显有心让狄仁杰出头,可却不打算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这便笑着加了一句,而后以探询的目光看着李贤,一派请示之状。

“嗯,也好,那就这么定了。”

对于李显的建议,李贤既没急着否决,可也没急着答应,毕竟此事着实太过重大了些,不亲自盯着的话,李贤很难安下心来,问题是大理寺里并无他李贤的得力手下,由李显的人去负责,却也无甚不妥之处,左右哥俩个如今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真出了事,谁都讨不了好,有鉴于此,李贤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同意了李显的提议。

“六哥英明。”

李显笑眯眯地打趣了李贤一句,一派轻松自如之状。

“你啊,都这时分了,还有心说这个,让为兄说你啥好来着。”被李显这么一调侃,李贤先是一楞,而后哭笑不得地瞪了李显一眼,没好气地笑骂了一声,原本紧绷着的心却就此松泛了下来,末了,与李显对视了一眼,哥俩个同时放声大笑了起来……

俗话说得好,有人欢喜就有人愁,那一头李贤兄弟俩心情大好,这一头东宫里的李弘却是愁得眉头深锁,满脸子的晦气状——李弘很恼火,还不是一般的恼火,只因大理寺这个衙门实在是太重要了些,李弘原本算计好了打武后一记耳光之余,顺势再将触角伸进大理寺中,不求能全盘掌控,分上一杯羹总是要的,可万万没想到大理寺竟然蹊跷无比地起了火,闹到最后,案子居然全归了李贤兄弟俩,这令李弘不免有种为人作了嫁衣裳的恶心之感。

没错,现阶段李弘的主要政敌乃是干政无度的武后,为此,联合一切有生力量,以阻击武后日益膨胀的野心,本身没有甚可计较之处,可问题是野心勃勃的李贤以及态度暧昧的李显都不是啥好鸟,那眼睛怕也都是在瞄着东宫的位置,真让那两小子再这么成长下去,势必尾大不掉,李弘心中自不免有种前门驱虎后门进狼的窘迫之感,于取舍之间,颇有进退失据之憾,这等夹心饼干的滋味自然是极为的不好受,李弘不烦心才是怪事了的,他这一烦心不打紧,满宫上下的气氛可就此压抑了起来,一众随侍的宦官宫女们更是战战兢兢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唯恐一不小心便成了太子迁怒的目标。

“殿下,有消息了。”

就在李弘yīn沉着脸端坐在几子后头默默沉思之际,王德全急急忙忙地从书房外冲了进来,一见到太子的面,顾不得喘上一口大气,便急吼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李弘一听此言,立马霍然而起,张嘴欲问,可话到了嘴边,又强行忍了下来,只是板着脸,对着书房中的一众人等挥了下手,冷冰冰地下令道:“尔等全都退下!”

“诺。”

一众随侍的宦官宫女们本就怕被迁怒,这一听李弘如此下令,哪有不赶紧应诺而去的道理。

“殿下,潞王、周王当众责打大理寺丞丘神福,并将所有大理寺官员一体拘押,事情闹大了,奴婢估计宫里那头怕也该得了消息了。”众人刚一退下,王德全便有些迫不及待地凑到李弘身前,小声地禀报着,话音里满是激动之意。

“唔,竟有此事?”

李弘一听自家那两个弟弟行事居然如此果敢与狠辣,脸皮子不由地便抽搐了几下,迟疑地呢喃了一声。

“没错,是真的,奴婢已得到准确线报,说是二位殿下让狄人杰负责审纵火案,由宋献负责梳理残余案宗,据闻,纵火案已略有突破,已可确认是人为纵火,至于案宗目下的损失尚不清楚,估计在七成以上。”王德全抬起袖子,抹了把满头满脸的汗水,紧赶着解释了一番。

“嗯。”李弘没有多说些甚子,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低着头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脸色变幻了不停,良久之后,突地站住了脚,侧身看着王德全道:“除此之外,还有甚消息么?”

“这……”王德全愣了愣,而后突地想起了一事,刚忙一躬身回答道:“禀殿下,是还有一事,据线报,周王殿下拿下了京兆府的一名兵丁。”

“嗯?怎么回事,说!”

李弘一听此言,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狐疑,眉头一扬,紧赶着追问了一句道。

“这个……,奴婢也不知内情如何,只知晓那兵丁是京兆府少尹陈仁浩叫来的,具体是何原因奴婢也不清楚。”王德全哪会去关心一个小卒子的问题,自是不曾将心思放在其上,这一听李弘问得如此急迫,心中一慌,忙躬着身子含糊地解说了几句。

“陈仁浩?兵丁?”

李弘见王德全语焉不详,不由地便来了气,狠狠地瞪了王德全一眼,可也没再追问详情,只是低头踱起了步来,口中呢喃地念叨着,然则琢磨了良久都不得其要——陈仁浩其人李弘自然是识得的,不过并不怎么亲近,也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在李弘眼中,陈仁浩不过就是个无甚才干的中层官员罢了,他实是想不通李显没来由地扣押了陈仁浩手下一名小兵的用意何在,可有一条李弘是心中有数的,那便是李显那个小子从来不做无用之事,很显然,这里头绝对有蹊跷,只是蹊跷何在却不是李弘所能看得透了的。

“去,查查那兵丁的来历!”李弘沉吟了好一阵子,还是想不明白这事情的蹊跷之所在,一阵心烦之下,没好气地便呼喝了一声。

“啊,是,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王德全见李弘如此重视此事,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应答了一声,忙不迭地便窜出了书房,自去查明真相不提。

“兵丁?陈仁浩?莫非……”

王德全去后,李弘依旧苦思着李显此举的用心之所在,在书房里来回踱了良久之后,眼前突然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只是并不敢肯定,脸色瞬间便精彩了起来,正自犹豫间,却见王德全急步又冲了进来,紧赶着凑到李弘身前,小声地禀报道:“禀殿下,事情查清楚了,那兵丁姓严名河,据说是率先发现大理寺起火并禀报到京兆府之人,周王殿下为拿下此人,据闻曾与陈仁浩起了冲突,奴婢已让人去京兆府详查此人之根底。”

“原来如此!”李弘冷笑了一声,招手将王德全叫到身旁,嘴贴在其耳朵边,低声地吩咐了起来,直听得王德全眼睛一直,面色也因之变幻个不停……

/4721698.+?

第一百三十九章长街杀局(上)

天已是深秋,夜来得早,方才酉时一刻,夕阳便已将将落山,最后几缕余晖将天边的云彩渲染成如血一般的通红,长安城中四处炊烟袅袅,家家欢声笑语,可街上却无甚行人,即便是有,也是行色匆匆不已,相形之下,二王联袂而行的大队人马则明显悠哉了许多,不单是两辆豪华马车走得慢悠悠地,便是千余护卫的侍卫也走得松松垮垮地,实在谈不上有多少的警惕之心,说是护卫,其实也就只是个意思罢了。

“六哥,小弟今日从京兆府崔景手上要了个人。”

马车慢悠悠地驶到了离胭脂巷不远之处,原本正闲散地听着李贤发表高论的李显突地面色一肃,沉着声打断了李贤的话头。

“哦,要便要了,京兆府那帮人实是无能得紧,六弟要来也派不上甚大用场。”

李贤先前正畅谈其对科举改革的心得,被李显这突如其来的怪话生生打断了兴致,自不免有些气恼,可又不好朝李显发作,这便皱了下眉头,无可无不可地点评了一句道。

“六哥此言差矣,此人可真能派大用场的。”李显神秘地一笑,做了个鬼脸道。

“嗯?此话怎讲?”

李贤一听李显这话说得古怪,兴致立马便来了,疑惑地看了眼李显,皱着眉头追问道。

“好叫六哥得知,此人姓严单一个字河,据闻此人乃是京兆府第一个发现了大理寺起火之人,也正是此人通禀了京兆府陈少尹前来援救者。”李显淡淡地笑着,不紧不慢地解说道。

“哦?那倒也算是有功之人,只是这又与七弟何干?”

李贤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搞不明白李显到底想干啥,无奈之下,也只能是狐疑地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六哥,依您看来,京兆府如此神速地介入大理寺是何用意来着?”李显没有直接回答李贤的问题,而是笑着反问道。

“这个……”

李贤倒是没去深思,张口便想说是来救火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只是究竟何处不对他却是说不上来,嘴皮子抽了好一阵子,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依小弟看来,京兆府如此神速赶到之目的只怕有二——其一,造成既成事实,以便顺理成章地接手纵火案之审理;其二么,怕是唯恐这火烧得不够彻底,毁尸灭迹来着。”这一见李贤半晌无语,李显倒是没多为难于其,这便面带冷笑地给出了答案。

“哦?如此说来,七弟可是以为那严河行事可疑么?”

李贤到底不是呆瓜,只略一琢磨,便已明了了李显话里的意思,面色瞬间便是一沉,咬着唇,寒声问了一句道。

“此人是否可疑姑且不论,那陈仁浩却是绝对可疑,而今这严河在小弟手中,某些人怕是坐不住了,一旦让小弟详细审明了其中之虚实,顺藤摸瓜之下,擒王或许办不到,擒下些朝堂巨寇却是轻而易举之事,故此,小弟敢断言今日必有人要来劫杀!”李显面色冷峻地说了一句,话音里满是肃杀之意,听得李贤不由自主地便打了个寒颤。

“七弟休要说笑了,这如何可……”

李贤自是不信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敢行凶当场,毕竟己方如今可是有着数百兵马在,大多都是精选出来的强兵,说是兵强马壮也绝不为过,再者,此乃京师之地,又有何方神圣敢胡作非为的,这便不信地摇了摇头,开口便要驳斥李显的危言耸听,可话尚未说完,就听一阵锐啸之声暴然响起,话头不由地便嘎然而至,就此目瞪口呆地傻了眼。

“噌、噌……”

就在二王的车驾刚刚行到胭脂巷口之际,一阵弓弦声暴然响起,霎那间,十数支钢箭如飞蝗一般呼啸地罩向车队,措不及防的二王亲卫队瞬间便被射倒了数人,惨嚎声中,整个队伍就此乱作了一团。

“不要乱,快,布阵,保护殿下!”

潞王府的兵马大多都由典军李琦诚统领着留在了大理寺,此际护卫二王的基本上都是周王府的亲卫队,领军者正是典军王明远,此人出身安西都护府,算得上是员百战之将,此时见情形不对,顾不得躲避陆续射来的钢箭,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策马拦在了李贤兄弟俩所乘的马车边,大吼了一声,力图稳定住阵脚。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周王府的兵丁们大多是军中选拔出来的精锐,于战阵之道自是不陌生,加之李显一向待下宽厚,甚得军心,虽说骤然遇袭之下,不免稍有些慌乱,可待得王明远出面压阵之后,众军已是就此反应了过来,纷纷嘶吼着扑到了马车边,飞快地搭起了人墙,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杀!”

就在周王府的侍卫们忙着布阵掩护二王所乘的马车之际,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着,十数名身穿黑衣的蒙面大汉手持利刃,从街道左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冲了出来,但却并没有趁着周王府官兵们立足未稳之际杀向二王所乘的马车,而是飞奔向了被周王府官兵们弃之不顾的后一辆马车,与此同时,胭脂巷两侧的弓弦声依旧持续地响着,一阵阵的箭雨可着劲地罩向正忙着布阵的周王府官兵们,硬是逼迫得一众官兵们全都狼狈不堪地挤成了一团。

“该死,竟敢刺王杀驾,蟊贼可恶,孤,孤……”

李贤平日里也常习练武艺,只是并不似李显练得那么专罢了,其反应能力并不算差,可骤然遇袭之下,人便有些子呆滞了,竟不知要闪避,好在李显手脚麻利,第一时间便伸手拉了李贤一把,将其摁到在车厢底部,此际小哥俩个正并着肩伏在了马车厢的地板上,可怜李贤哪曾受过这等委屈,顾不得害怕,反倒是气得咬牙切齿地便咒骂了起来。

孤个屁啊,这等时分空自发狠顶个屁用!这一见李贤在那儿咒骂连连,李显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去听李贤的废话,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听外头的响动上,这一听之下,还真听出了些东西来了——伏击的弓弩手并不多,之所以听起来声势不小,其实不过是用连弩射击所致罢了,而这等连弩乃是禁物,除了军队之外,民间是严格禁止持有的,一旦发现,便是抄家灭门之大罪,很显然,伏击者必定与军队脱不开关系,此为其一,其二,这帮弓弩手并没有真打算射杀自己兄弟二人,只不过是要牵制住护卫队的兵力罢了,这一点,从突袭至今仅有寥寥两、三支钢箭射到马车厢上便可得出结论,如此一来,对方的算计也就此凸显了出来,目标绝对是藏身于第二辆马车上的严河!

我勒个去的,敢来就全都留下罢!李显一判断出形势,心中的火气便怎么也止不住了,暗自咒骂了一声之后,看了眼兀自在碎叨叨地念个没完的李贤,沉着声道:“六哥,您且在此坐镇,小弟下去看看。”

“七弟,危险,别去!”

李贤一听李显要下车,顾不得再骂娘了,一把抓住李显的手,惶急地劝说了一句道。

“六哥没事,小弟乃习武之人,迟早要见阵仗,这会儿先见识一下也好,六哥放心罢,小弟能照顾好自己。”感受到李贤的惶急与担忧,李显心不由地便是一暖,然则却并不打算听命行事,笑着回了一句之后,手腕一振,弹开了李贤的把握,一翻身,从车帘子里窜了出去,腰板一挺,人已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

乱,一片大乱,李显此时尚未发育,个子实在是小了些,站在地面上,看到的只是王明远座下的马肚子,弯腰一扫,隔着马腿就见无数双脚在跑来跑去,各种呼啸声、咒骂声、惨嚎声响得震耳欲聋,饶是李显生性胆略过人,刚一落地之际,也被这等混乱的场面给狠狠地震了一下,只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跳将起来,站上了马车的踏板上,借助着昏暗的天光,飞快地环视了一下周边的环境,凭借着敏锐的判断力,立刻便判明了弓弩手所隐藏的位置之所在。

“王明远,你在这磨蹭个甚,传孤命令,派一小队人马向左手边那栋飘着‘酒’字旗的三层阁楼突击,再派两小队人马杀进胭脂巷,贼子藏在迎面第一栋楼里,务必全歼来敌,还不快去!”眼瞅着王明远光顾着指挥手下布阵防御,却迟迟没敢派人去逆袭来敌,李显不由地便怒了,沉着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殿下,此处危险,您……”

王明远听得响动,猛然回过头来,见李显居然跑出了车厢,不由地便急了,顾不得许多,赶忙劝解道。

“混帐,孤的命令尔敢不执行,作死么!”

李显火气一上冲,哪有心听王明远多啰嗦,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了王明远的话头,怒吼了一嗓子。

“是,末将遵命!”

王明远见李显发了火,自不敢怠慢,寻思着左右己方人多,贼子纵使再有旁的埋伏也不足惧,这便紧赶着应答了一声,高声呼喝着点了数名队率的名字,飞快地下达了反攻的将令……

/4721699.+?

第一百四十章长街杀局(下)

“儿郎们,杀贼!”

王府卫队的职责便是保护亲王的安全,故此,骤然遇袭之下,绝大部分的王府卫队官兵全都条件反射一般地蜂拥到了李贤兄弟俩所乘的马车周边,至于第二辆马车周边,则仅仅只剩下了三十人不到,为首的正是奉了李显之命死守马车的执杖亲事凌重,此际见十数名黑衣大汉趁乱冲杀而至,凌重却并不惊惶,一摆手中的横刀,大吼了一声,率部便迎击了上去。

“杀!”

狂冲而至的十数名黑衣大汉中,为首的是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壮汉,黑巾蒙面,看不清其真面目,可一双露在黑巾外的眼睛却是炯然而又满是杀气,令人望而生畏,这一见凌重率部冲杀而至,壮汉毫不示弱地狂喊了一声,扬刀便向凌重扑击了过去,刀光一闪之下,幻化出无穷的刀影,如山崩一般当头便向凌重罩了过去。

“贼子看刀!”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凌重本人久经战阵,与人交手的经验自是丰富无比,只一看来敌的刀势,便知晓自己恐非来敌的对手,然则事已至此,凌重已是退无可退,只能是高呼了一声,硬着头皮杀将上去,手中的横刀全力一劈,一道刀光如匹练一般迎上了对手那如山般的刀影。

“嘭!”

凌重的刀快,对方的变招更快,但见那壮汉手腕一振,原本如山般的刀影瞬间重叠成了凌厉无比的一刀,与凌重攻杀过来的一刀重重地撞击在了一起,爆发出一声轰天巨响,火星四溅中,凌重魁梧的身躯竟被震得“噌、噌、噌……”地狂退了六、七步,反观那名黑衣壮汉,不过仅仅只退了两步便已站稳了脚跟,双方实力之高下已是一览无遗了的。

“哪里走!”

黑衣壮汉得势不饶人,脚跟一旋,人已飞扑了出去,刀光一闪,毫不客气地便将尚未站稳脚跟的凌重罩在了其中。

“吼……”

凌重出身少林,一身武功本就走的是刚猛的路子,全力劈出一刀无功之下,便已深知自己远不是对方之敌,然则职责在身,面对着这等前所未遇的大敌,凌重不得不拼命了,仰天狂吼了一声,手中的横刀一立,不管那蒙面壮汉的刀势如山而来,竟自决然地攻出了凶悍的一刀,直取对方的xiōng膛,试图来个与敌同归于尽。

“找死!”

黑衣壮汉显然被凌重这等拼命的架势惊到了,暴怒地吼了一声,刀法一变,大开大阖间,刚猛无俦,一刀紧似一刀,瞬间便将凌重压制得节节败退不已,只是凌重的韧性却是极强,尽管交手数招间便已是连吃了数刀,浑身浴血不已,却始终不肯退让半步,招招拼命,式式争先,硬是凭着一己之力缠住了这名身手高绝的大敌。

“杀贼,杀贼!”

就在凌重缠住了为首的那名黑衣壮汉之际,蜂拥冲将出来的王府侍卫们也呼喝着跟来袭的黑衣汉子们缠战在了一起,凭借着人数上的优势,硬是挡住了一众武艺高超的来袭之敌,一时间长街上刀光呼啸,枪影重重,喊杀声震天,战况瞬间便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马车厢外杀声震天,可闭目盘坐在车厢里的玉矶子却宛若一无所觉一般,老神在在地坐着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睁开一下,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落在严河的眼中,不由地便令其心里头涌起了股高深莫测之感,一时间竟不敢稍动上一下,可耳听着外头的战况愈发惨烈,严河的心又难免再次骚动了起来,悄悄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往车帘子边靠了过去。

“施主,想走了么?”

严河身子刚一动弹,玉矶子嘴角一撇,讥讽地微笑了起来,淡淡地说了一句,可眼睛却始终不曾张开。

“道长说笑了,小的,呵呵,小的怎敢,这外头……”

严河被玉矶子这突如其来的话猛地震了一下,心微慌,可再一看玉矶子始终闭着眼,心思不免就此活泛了起来,干笑了几声,假意地出言解释着,实则气运右拳,突地腰板一扭,猛地一拳挥向玉矶子的左侧太阳穴,拳声呼啸间,杀气暴然而起。

“无量天尊,施主太过了。”

马车乃是李显专用的豪华马车,车内装潢自是不差,可说到空间么,却并不算太大,严河所坐的位置离玉矶子不过也就仅仅两尺之隔,一臂之距而已,他这一拳轰击而出,拳势自是快如闪电一般,拳上的劲道之足,便是块石头也能击得个粉碎,然则玉矶子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口中慢条斯理地说着,手臂一抬,左掌如刀一般地便切向了严河的手腕,这一掌看似软绵绵地不着力,可速度之快,却令严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更谈不上变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过后,严河的手腕已生生被震得脱了臼,直疼得严河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惨嚎,抱着腕子哆嗦了起来。

“施主还是老实呆着的好,若不然……”

玉矶子冷笑着讥讽了严河一句,只是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紧闭着的双眼猛地一睁,一股子杀机瞬间便在车厢里荡漾了开来,杀气之重生生令正呼疼不已的严河不由自主地便收了口,惊恐万状地看着玉矶子,满脸子的骇然之色。

“嗡……”

就在玉矶子眼睛睁开的同时,一声剑鸣突然暴起,一道璀璨无比的剑光在长街旁的屋顶上亮了起来,只一闪间,便已如流星一般地射到了离马车厢不过三尺之距。

“杀!”

两名把守在车厢边的王府侍卫反应极快,一看见剑光杀到,不约而同地暴喝了一声,各自出刀拦截,此二人皆是王府侍卫中的佼佼者,一身武艺都不在凌重之下,这一联手出击,声势自是骇人已极,两道刀光如匹练一般便劈在了剑光上。

“锵……”

匹练般的双刀果然如愿地劈到了剑光上,可惜彼此间的力道差距显然是太大了些,只听两声脆响过后,两名持刀侍卫全都被震得向两旁倒飞了开去,于空中鲜血狂喷不已,只一击之下,便已双双受了重伤,而剑光不过仅仅只是微微一窒,原势不变地依旧向马车厢横冲了过去,到了此时,再无人能挡得住这道剑光的突袭了。

“无量天尊!”

就在一众王府侍卫们震惊失措之际,一声道号突然响了起来,紧接着马车厢里一道亮光闪过,厚实的马车厢竟就此被划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一道同样璀璨的剑光从豁口里闪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上了来袭之剑。

“噌噌……”

两道争锋相对的剑光各不相让之下,只一瞬间不知交锋了多少记,一串串清脆的击剑声慑人心魄,无数的火星四散迸发,气劲的余波横扫之下,原本正在马车附近交战的双方全都被震得立足不住地狂退不已,整个场面瞬间便陷入了一片的大乱之中。

“撤!”

两道剑光正自交锋不休之际,原本已占尽了上风的黑衣蒙面大汉突然全力攻出一刀,将凌重劈得倒退不已,但却并没有趁势杀向马车处,而是出人意表地狂呼了一声,领着一众手下如狂风般地冲进了街边不远处的一道小巷子,瞬间便消失在了黑黝黝的巷道之中,一众惊魂未定的王府侍卫们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竟不敢去强行追记,全都失措地傻站在了当场,愣愣地看着两道剑光围绕着马车厢盘旋飞舞。

黑衣大汉这么一撤,原本正以连弩拼命压制王府卫士们狂冲的弓弩手们自也纷纷撤退,不数息,一阵阵慌乱的脚步声过后,伏击现场已是人去楼空,拼死冲到了伏击地点的王府卫士们除了捡到一把已报废了的连弩之外,再无所获,不得不沮丧万分地撤回到了李贤兄弟俩所在的马车旁。

“禀殿下,贼子尽已逃走,末将等无能,请殿下责罚。”

几名奉命出击的队率无功而返,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本阵,满脸羞愧地向立在马车踏板上的李显禀报道。

“嗯。”

、李显心不在焉地挥了下手,示意诸将退下,自个儿却眉头紧锁地看着二十余丈外的那场高手对决,眼神里满是疑惑之色,他实是想不明白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那些黑衣大汉会在占尽了上风之际突然撤退——李显到底是习武之人,虽说武艺尚未大成,可眼光却是极准,自是看得出凌重远非那名黑衣壮汉的对手,值此玉矶子被高手缠住之际,正是黑衣人突击马车的良机,就算不见得能趁机救出严河,要杀人灭口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可那些黑衣人居然就这么撤了,撤得如此的干脆利落,这里头说没有蹊跷李显又如何肯信,只是李显却看不出问题之所在,心里头的疑问一个紧接着一个,一时间想得竟有些子头疼了起来……

/4721700.+?

第一百四十一章李显的算路

“七弟,情况如何了?”

就在李显沉思之际,身后的车帘子一动,李贤已从车厢里钻了出来,略带一丝惶急地问了一句道。

“六哥,没事了,贼子大多已退,就剩一顽抗之辈。”

李显回头看了李贤一眼,淡淡地回了一句道。

“蟊贼该死,竟敢行刺本王,孤定要禀明父皇,彻查此案之元凶!”

李贤一听贼人已走,惶急立消,可羞怒却就此升了起来,咬着牙,赌咒地骂了一句。

“嗯。”

李显难得去理会李贤的废话,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扭头看向了不远处正在激战中的两大高手,只可惜饶是李显眼神过人,却也无法分辨出战况究竟如何,只觉得乱花渐欲迷人眼,头晕目眩之余,不得不赶忙将视线移了开去。

“哈哈哈……贼子,哪里走!”

两道纷飞的人影如同穿花蝴蝶般绕着残破的马车厢飞来纵去,一阵阵狂野的剑击声如爆豆一般响个不停,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来袭的高手显然已渐有不支,再加上此际大批的王府亲卫已围聚到了近前,再想要达成原先的预订目标已是难能,那蒙面人见状,自是无心再战,虚晃一剑,飞身而起便要窜上房顶,却不料他快,玉矶子更快,哈哈大笑中,一剑横空掠过,已在那蒙面人的肩头上重重地劈了一记。

“哼!”

那蒙面人武功虽高,中了这么一记狠的,显然也吃疼不轻,然则此人韧劲十足,竟只是哼了一声,脚下丝毫不曾停顿,身形闪动间,人已窜上了街边的房顶,几个起落之后,人已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之中……

“禀二位殿下,贼子已退,我部战死三人,伤三十,未能拿下贼子,末将无能。”

一阵忙碌的打扫战场之后,满脸羞愧的王明远拖着脚步走到了屹立在马车前的二王面前,躬着身子,沉声禀报道。

“哼!”

一听己方损失如此惨重,而竟无一斩获,李贤的脸色立马便难看了起来,只是顾虑到出战的都是周王府的亲卫,他也不好就此发作,只能是冷冷地哼了一声,表示一下严重的不满。

“王将军辛苦了,传孤的命令,所有伤亡之弟兄抚恤加倍,将军且去安排下人手,先将伤者送回王府,其余诸事回头再议罢。”李显同样对战果极端的不满,可却不能就此寒了手下将士的心,这便温和地回了一句道。

“末将遵命!”

一听李显如此善待士卒,王明远眼中不由地便滚过一阵湿润,可也没多说些旁的,躬身应了诺,自去忙着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七弟,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走,进宫禀明父皇去!”

平白受了如此大的惊吓,李贤越想便越觉得不甘心,黑沉着脸,跺了下脚,恨恨地说了一句道。

“也好,此事须得父皇做主,事不宜迟,你我兄弟这就进宫走上一趟也罢。”

亲王遇刺可不是件小事,瞒是瞒不过去的,再说了,李显也没打算瞒,本就有意趁机找高宗要些好处,这一听李贤如此说法,自是不会反对,这便附和了一句,小哥俩意见一致之去,车队自是很快便调转了队形,向着皇城方向赶了去。

“七弟,可是有心思么?”

缓缓前行的马车厢中,李贤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大通的高论,却并没见李显有甚反应,不由地便噎住了,狐疑地扫了李显一眼,试探地问了一句道。

“嗯,不瞒六哥,此番刺杀来势极怪,小弟猜到了结果,却对过程有些看不透,总觉得内里怕是别有文章。”李显倒是没有隐瞒自个儿的心思,点了点头,心思重重地回答道。

“嗯?此话怎讲?”

李贤并没有亲眼看到整个战况,自是不清楚战局中的各种变化,此时见李显说得如此慎重,不由地便来了兴致,瞪圆了眼,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六哥,事情是这样的,小弟自拿下严河其人后,便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故此便请了玉矶子道长前来坐镇,原也就是个防范罢了,却不曾想祸事还真的来了,于战中,那伙黑衣蒙面贼……”李显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乃至战况中的各种细微变化一一娓娓道来,末了,停顿了片刻,这才接着分析道:“从上述种种迹象来看,小弟斗胆断言那伙黑衣蒙面汉子与最后杀出的绝世高手绝非一路人,行刺的目的怕也不尽相同,个中自是别有蹊跷,依小弟看来,前一拨那些黑医蒙面人之所以行刺,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耳,至于后头出现的高手方是真正要杀人灭口之辈,其之所以选择在此时动手,恐非其原意,实是见猎心喜罢了。”

“嗯,依七弟详述而言,怕该是如此了的,莫非……”李贤本性聪慧得很,只略一思索,便已认定李显所言无虚,顺着这么个思路一分析,脸色瞬间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眼中的精芒狂闪不已,似欲择人而噬的凶兽一般。

“不错,事情正是如六哥所想的那般,太子哥哥此时来上这么一手,着实太不地道了些,这是算准了你我兄弟便是猜出了答案,也无法奈何于其罢。”李显深吸了口气,神色凝重地接口说了一句道。

“哼,怕不见得罢,孤饶不了那小人!”

李贤心中本就有所猜测,这一听李显将话挑明了,自是不疑有它,俊脸瞬间便扭曲了起来,咬牙切齿地低吼了一声,心中的怒气不可遏制地便爆发了出来,一双眼里满是森森的杀机。

“六哥,此际你我兄弟身处险境,万不可轻动,若不然,打蛇不死必遭蛇咬,两面树敌,智者不取也。”李显之所以在此时将分析的结果道将出来,自然不是要激李贤去蛮干的,恰恰相反,李显怕的便是李贤事后得知详情之后,会胡乱出手,此际见李贤杀机必露,李显心中暗自苦笑不已,不得不紧赶着出言劝解了一番。

“哼,小人无耻,孤,孤……”

李贤自也知晓眼下的局势中,自己兄弟二人看似大权在握,实则是坐在火山口上,一个不小心之下,便会成为各方势力角力的牺牲品,更清楚自个儿目下所拥有的实力并不足以取李弘而代之,为求得发展的良机,甚至还得依靠着李弘去牵制住武后的勃勃野心,自不可能在此时向李弘出手,再说了,此番遭遇战中并未能拿住活口,光凭着猜测之词,也很难奈河得了对方,只是心中的一股恶气却怎么也消散不了,直气得浑身哆嗦不已。

“六哥,来日方长,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便是此理,目下之事要紧,依小弟看来,今日之遇刺倒是破解大理寺一案之关键所在,大可好生利用上一番。”李显怕的是李贤盲动,对于其心情好坏却并不如何在意,此际见李贤仅仅只是发泄心中的怒气,却并没有再提要报复之事,心中自是安定了下来,这便娓娓地劝说道。

“嗯,七弟有何见解还请都详述出来罢,为兄此际心已乱,不耐猜哑谜了的。”李贤自忖智谋上远不及李显,也懒得再多费脑筋,这便沉着声说了一句道。

“六哥,小弟也就只有个初步的想头,难言稳妥,一切尚需六哥拿大主意。”李显微微一笑,一派谦逊状地回答道。

“嗯,说罢,为兄自有决断。”

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李贤心中自是受用得很,紧绷着的脸也就此缓和了下来,挥了下手,很有些豪气地吩咐了一句道。

“六哥明鉴,此番大理寺失火一案看似简单,实则复杂难明,若是小弟判断无误的话,事到如今,各条线索想必皆已被掐断,纵是狄仁杰再能,最多也就只能查出纵火乃人为所致,至于纵火之凶嫌么,嘿,此时怕是早已在yīn朝地府了的,便是那与此案有涉的陈仁浩想来也难幸免,此案必成悬案无疑,你我兄弟若是穷追此案,则必被人引入无解之迷局中,一旦迁延时日,则父皇那头必有小人作祟,谗言之下,你我兄弟便是不惧,怕也大有不便之处,而今刺杀一案出,却反是你我兄弟破局之良机,这关键便在父皇的怒火上!”李显xiōng中早有成竹,这一番话说将下来,自是条理清楚得很,不单将事态分析得无比到位,更将解题的关键都点了出来,并无半分的保留之说。

“父皇的怒火么?唔……”

对于李显的分析,李贤自是认同得很,然则他却又有所不甘——在李贤看来,此番主审大理寺一案乃是他李贤扬名天下的良机,更是他立足朝堂的大好机遇,实是不想如此草草地便收了场的,再者,此番遇刺之辱李贤也不想平白受了,若是能鼓动高宗下诏彻查此案,说不定能将太子以及武后全都牵扯进去,或许能一箭双雕也说不定,李贤实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用来结果大理寺一案,只是个中利弊如何李贤一时间也算不清楚,眉头一紧,人便已陷入了沉思之中……

/4721701.+?

第一百四十二章都是演技派

“太子殿下到!”

李贤兄弟俩一路急赶着到了承天门外,牌子方才递将上去,还没等大内里传来消息,却听黑暗中一声呼喝突然响了起来,哥俩个扭头一看,立马便见一大群手持着灯笼的宦官们正簇拥着太子急步从后头行了过来。

“臣弟参见太子哥哥。”

小哥俩飞快地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怪异之色,只是这当口上,却不是甚交流的好时机,虽不甘,也只能是各自迎了上去,躬身行礼问安道。

“六弟,七弟,没伤着罢?”

李弘顾不得回礼,急步抢上前去,一派惶急无比地问了一句道。

“嗯。”

李贤向来就与太子不对路,再加上明知太子这是在故作姿态,心情自是更加不爽了几分,实是懒得多应承,只是沉闷闷地吭了一声,便算是回答过了。

本来没事,您老一来,这事情不也就来了?一见到李弘脸上那假得不能再假的惶急之色,李显心里头很有种想要骂娘的冲动——以李显的智商,又怎会猜不出李弘的来意,左右不过是做贼心虚,前来探虚实的罢了,当然了,心里头歪腻是一回事,表面功夫却又是另一回事,李显自不可能在这等场合下有甚出格的举动,只能是佯装惊魂未定状地回答道:“太子哥哥,您来了,臣弟,臣弟可是险死还生啊,唉……”

“六弟莫急,为兄定当禀明父皇,全城缉拿逆贼,断不叫二位贤弟平白受了委屈。”这一见李显脸上满是怕怕的神色,李弘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温和地劝慰了一句道。

“嗯,臣弟多谢太子哥哥厚爱了。”

李弘脸色的变幻虽轻微,可李显却全都看在了眼中,自是猜出了其内心的变化,哪会不清楚李弘究竟在担心些甚子,这便语带双关地回了一句道。

“瞧七弟说的,你我乃亲兄弟,七弟受了惊吓,为兄这个作哥哥的,自是责无旁贷,此事且到父皇面前分说去,孤就不信逆贼能反了天去!”

李弘心思敏锐得很,自是听得出李显话里所潜藏着的意思,脸色虽不变,可眼神里却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的精芒,同样是话里藏话地回敬了李显一句。

“太子哥哥英明。”

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已明了李弘话里的潜台词,不外乎是在暗示大家伙有着武后这么个共同的敌人,没必要自个儿内斗个不休,这理虽是这么个理儿,听起来倒是不错,可任是谁被刺杀上一回,都不可能乐得起来,李显虽懒得跟李弘多计较,可也不想与其多费那些个没必要的唇舌,这便含糊地回答道。

“陛下有旨,宣潞王殿下、周王殿下两仪殿觐见!”

就在李弘嘴角抽搐着还待要在说些甚子之际,司礼宦官高和胜领着几名小宦官急匆匆地从宫门里行了出来,急步走到众人面前,高声宣了旨意。

“儿臣等领旨谢恩。”

圣旨一到,哥几个自是顾不得再多瞎扯,忙不迭地照老例谢了恩,鱼贯地行进了承天门,沿着宫中大道直奔两仪殿而去,待得进了殿,入眼便见高宗正烦躁地在前墀上来回踱着步,而武后则是一脸温和地在一旁低声地劝慰着,只是隔得远了些,众人都无法听清武后之言,当然了,也没谁敢停步去细听的,全都紧赶着急步走到了前墀下。

“儿臣等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太子打头,李贤哥俩个随后,齐刷刷地躬身行礼问了安,声音倒算是整齐,可言语间的颤音却是明显得很,一派掩饰不住的惶恐之状,不单李贤哥俩个如是,便连太子也是如此,至于是真害怕还是假害怕,那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的。

“贤儿,显儿,都来了,可曾伤着了么?”

正在急速来回踱步的高宗一见诸子到了,惶急的脸色不由地便稍缓了些,也没去就坐,大步走到前墀的前端,满脸关切地看着李贤兄弟俩,温和无比地问了一句道。

“父皇,儿臣、儿臣……”

高宗此言一出,早已酝酿好了情绪的李贤立马咽泣起来,双眼饱含着泪水,恍若真有着无穷委屈一般地哽咽着。

好样的,这么演就对了!李显人虽低着头,并没有朝李贤处看上一眼,可实际上此际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李贤的身上,怕的便是这主儿临场发挥不佳,这一见李贤演得似模似样地,怎么看怎么像受了天大委屈之后向父母哭诉的孩子,心中不由地便是一乐,不过么,乐归乐,李显却不会因此而忘了正事,李贤刚一演完,李显立马接着跟上,嘴一咧,带着哭腔地出言道:“父皇,儿臣们险些就回不来了,父皇,儿臣等一心为公,却生遭小人嫉恨,以致竟有行刺之事临身,儿臣等死不足惜,若是误了父皇交代之差使,儿臣百死难辞其咎啊,父皇。”

“父皇,定是大理寺中有奸佞作祟,这是不欲二位贤弟彻查所致,似此等丧心病狂之辈当严惩不贷,儿臣肯请父皇明断!”

这一听李显话里只字不提大理寺,李弘可就急了,生恐李显再说出甚不动听的话语来,不待高宗开口,忙不迭地便从旁抢了出来,一派义愤填膺状地扯了一通,那满脸正气凛然的样子足见其演技之精湛一点都不在潞、周二王之下。

“嗯?竟会是如此?显儿,你来说,朕倒要知道这一切都是如何来的。”高宗虽已得了通禀,知晓二王遇刺之消息,可并不清楚详情,这一听太子说得这般肯定,心头的火登时便起了,yīn着脸,哼了一声,极端不悦地问了一句道。

高宗此言一出,所有人等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李显的身上,或忧或惶或喜,不一而足,可有一点是相同的,那便是期盼,不单太子如此,李贤如此,武后亦然,只是武后的眼神里却多了一道隐隐的寒意,旁人察觉不出,然则李显却敏感地意识到了其中的杀气,心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颤。

“父皇明鉴,儿臣与六哥散朝时得知大理寺起了火,心中记挂着父皇交班的差事,自不敢怠慢,领了人便赶了去,待得到了地头,赶巧遇到京兆府尹崔景、少尹陈仁浩等人,一问之下,方才得知崔大人等亦是得了通报,方才赶了来的,儿臣见京兆府到的及时,自是欣慰得紧,琢磨着该好生奖赏一下报信之人,故此,儿臣便请陈少尹将报信之人请了来,可一问之下,却颇觉其中另有蹊跷,疑惑之余,便将那报信之人留下,本想着……”李显早在进宫之前便已有了腹稿,此际尽管被众人聚焦的目光看得有些个不自在,却也并不慌乱,躬着身子,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了出来,言语间颤音依旧,可话却说得顺溜得紧。

“显儿为何认定那报信之人可疑,且说来与娘听听。”李显的话尚未说完,武后便即一扬手,微皱着眉头问了一句道。

“回母后的话,那报信之人姓严单一字河,自称乃是京兆府一巡卒,值火起时,正在大理寺左近,见火势熊熊,遂急奔回京兆府报信,若依此言,于理上,是无甚乖谬,然,据儿臣所知,大理寺的火起于巳时三刻,而京兆府大队人马则是在巳时四刻不到便赶到了现场,而从大理寺到京兆府衙门足足有五里许的路程,一来一回便是十里开外,如此之距,除非严河会飞,若不然,绝无一刻间跑个来回之可能,更惶论京兆府衙门调兵亦须不少时间,故此,儿臣以为严河所言必定有其蹊跷之处,儿臣本意只是想弄清严河说谎之缘由,却不料竟引来杀身之祸,以致连累到六哥,险些误了父皇之大事,儿臣惶恐。”

李显很清楚武后此时出言打岔的用意之所在,左右不过是要引开话题,以便找出些破绽来,纠缠上一番,从而消减一下高宗的怒火罢了,不过么,李显对此早就有所防范,自不会有甚惊慌之处,这便不慌不忙地将自个儿的判断道了出来,条理清晰至极,压根儿就无可挑剔之处。

“父皇,七弟努力办差,却遭此厄难,实是不该,依儿臣看来,那严河所言既然有假,京兆府少尹陈仁浩必脱不得关系,儿臣恳请父皇彻查此人,还六弟、七弟一个公道。”李弘当初便怀疑京兆府里有猫腻,这一听李显将内情道了出来,自是不肯放过,也不等武后再次开口,立马从旁站了出来,高声提议了一番,继续扮演其愤概的“旁人”之角色。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所言甚是,恳请父皇圣裁。”这一见李弘表了态,李贤自是不甘落后,立马打蛇随棍上,高声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狂悖之徒,朕饶其不得,来人,即刻去宣陈仁浩到此!”

高宗可以容忍武后包庇贺兰敏之,也可以容忍武后的垂帘听政,可却不能容忍有人敢当街行刺自己的儿子,火气一涌将上来,也不去问过武后的意见,怒吼着便下了旨,此言一出,满殿便是好一阵子的慌乱……

/4721702.+?

第一百四十三章四个鸡蛋上跳舞(上)

高宗旨意一下,殿中诸人的神情虽都无甚变化,可生理上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太子的脸色虽不变,可呼吸却很明显地缓了不少,显然是暗自松了口大气;李贤的脸色同样平淡,可眼神里那掩饰不住的精芒却暴露了他兴奋的内心,不消说,比起太子来,李贤在演技方面足足差了一个档次,至于武后么,同样没啥特别的表示,安安稳稳地端坐着,丝毫没有半点劝阻高宗的意思,只是在不经意间扫过李显的眼神里微微带了些许的寒意,极淡,淡得令人无从察觉,可对于李显这等感觉敏锐之辈,却是一触即可知其蹊跷,心不由地便有些子发沉了起来。

不好,老贼婆动杀机了!一感应到武后的眼神,李显的身子不由地便微微地哆嗦了一下,心思瞬间便如电一般飞转了起来——杀意,这是不折不扣的杀意,尽管很淡,可李显却知晓武后已是真正动了杀机,李显可不以为自己有着三世的经验在身便能独自对抗得了心黑手辣的武后,该如何应对此等危局变成了李显目下首要解决的难题。

和解?没那个可能,事到如今,就算李显想要和解,武后那头也断不会有丝毫的留情,更惶论李显压根儿就不曾有过和解的念头,不为别的,光是为了不重蹈前世的覆辙,李显都必须竭尽全力地整垮武后,只可惜他目下所拥有的实力实在是太寒碜了些,实是难以支撑起这份重任,靠兄弟们的帮衬?显然也行不通,别说太子那头靠不住,便是李贤也是一样,在李显看来,真要是自个儿落了难,那两位顶多就是不痛不痒地嚎上几句罢了,至于伸手搭救么,那是断无可能之事,李显所能依靠的也就唯有自个儿的经验与谋略罢了。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其中却有几个碍难之处令李显极为头疼——首先便是眼下这个乱局该如何收拾才能达成既能砍断武后一臂又能将实惠捞到自己的手中之结果,这里头不单要防着武后狗急跳墙的反扑,还得提放太子那头的使绊子,更得顾忌到李贤的想法,当然了,还得能让高宗满意,可谓是四个鸡蛋上跳舞,稍一不慎之下,便是满盘皆输的下场,由不得李显不小心再小心的;其次么,那便是如何将武后与高宗尽快拱到洛阳去,最好能令这二者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回京师,从而为自个儿争取到相对宽松的时间与环境,这一条李显心中自是早便有了应对之道,只是其中牵扯甚多,能不能顺利实现尚在两可之间,再者,这个时机的把握也有待商榷,早了不行,毕竟大理寺一案必须对天下人有个交代方可,迟了也不妥,万一武后提前出了手,李显只怕不死也得脱上一层皮的,该如何把握这个度可就令李显大为闹心了的,这一想之下,心不由地便烦了起来,自是无心去听李贤在那儿夸大其词地述说被行刺时的凶险,独自陷入了沉思之中。

“禀陛下,出大事了,京兆府少尹陈仁浩畏罪饮鸩自裁了!”

奉命前去传召陈仁浩的高和胜去得快,回来的也不慢,没等李贤吹完遇险经历,就见高和胜满面惶急地从殿外奔行了进来,声音颤抖地禀报道。

“什么?怎会如此?朕,朕……”

高宗一听陈仁浩死了,登时便傻了眼,不知所措地结巴着,整个人竟就此呆住了。

“情形如何?说!”

不止是高宗傻了眼,三位皇子也全都惊得目瞪口呆,哪怕是李显也不例外,谁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出现如此震撼的场面,唯一尚能保持镇定的也就只有武后一人了,这一见众人皆呆若木鸡,武后冷着声便喝问了一句道。

“禀娘娘,奴婢奉旨前去陈少尹府上宣召,方才到了地头,门都尚未进,就听内里传来哭天喊地之声响,奴婢等进去一看,这才知晓陈少尹已在书房里饮了鸩酒,早已死于非命,经其家小告知,奴婢等才知其乃是畏罪而死,留有遗书一封,奴婢已取了来,请娘娘过目。”武后这么一发话,高和胜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封信函,高举过头顶,絮絮叨叨地陈述道。

“呈上来!”

武后眉头微微一皱,脸色瞬间便有些yīn沉了起来,只是声线依旧平稳如昔,淡漠地抬手一招,高和胜自是紧赶着便跑上了前墀,将手中捧着的信函递交到了武后的手中。

“陛下,请您过目。”

武后手拽着信函,却并没有急着去看内里的究竟,而是款款地起了身,将信函递到了高宗的面前,煞是温柔地说了一句道。

“哦,好,好。”

高宗从梦游状态回过了神来,胡乱地应答了两声,随手抄起信函,从内里抽出了张写满了小楷的纸张,摊将开来,就着殿中的灯火,飞快地浏览了一遍,脸上的神色瞬间便难看到了极点,末了,重重地哼了一声,手一捏,似欲将信函撕成碎片,可到了地儿还是忍了下来,只是气恼地将信函往武后处一塞,自顾自地在前墀上急促地踱起了步来,那沉重的喘息声生生令站在下头的三位皇子都不禁有些心底透凉,愣是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个说法。

“陛下,事情既已发生,总归还是得妥善处理才是,若不然,恐于朝堂不利。”武后将已被高宗揉皱的信函抹平了开去,皱着眉头扫了一番,末了,长叹了口气,看了看满脸愠怒的高宗,柔声劝慰道。

“这混帐行子竟敢行此恶事以图幸进,实罪无可恕,朕饶其不得,真以为一死便可了之么,哼,朕要灭其三族!”武后不劝还好,这一劝之下,高宗登时便爆发了,咬着牙关,yīn森森地嘶吼了起来,面色狰狞得可怖。

“父皇息怒,事情究竟如何还有待商榷,请恕儿臣不明,望父皇详告。”

这一见高宗冷不丁来了个大爆发,三位皇子不由地便面面相觑了起来,彼此对望了一眼,皆对陈仁浩的死起了疑心,所不同的是李贤兄弟俩不约而同地忍住了发问的冲动,可李弘身为太子,却是不能在此时装聋作哑,只能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句道。

“都看看,都好好看看,哼,气死朕了!”

高宗显然是气坏了,并不因发问的人是太子便有甚好气色,不耐烦地挥着手,没好气地呼喝了起来,高和胜见状,自不敢怠慢,忙不迭地侧身看向了武后,用眼神小心翼翼地请示了一番。

“嗯,递下去罢。”武后不在意地吭了一声,手一抬,将信函扬了扬,漠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奴婢遵命。”高和胜应答了一声,谨慎地用双手接过武后手中的信函,一溜小跑地下了前墀,将信函转交到了太子的手中。

“这……”

太子几乎是用抢地从高和胜手中接过信函,飞快地扫了一番,脸色瞬间便精彩了起来,红一阵白一阵地说不出话来,站在一旁的李贤见太子半天都没将信函移交过来,不由地便是一阵气恼,不管不顾地便凑了过去,伸头一看,脸色瞬间便成了猪肝色,哥俩个的怪异神情可谓是交相辉映,精彩至极,然则李显却无心去欣赏,心里头好一阵子的发沉——不用看,李显已然猜到了信函里的内容,更猜到了此事背后的蹊跷!

“世间竟有此等恶人,此等恶行,天理难容,天理难容!”

太子沉默了良久,突地摇了摇头,感慨万千地说了一句,而后,也没管站身边的李贤是怎个表情,yīn着脸将信函交到了始终默默不语的李显手中,动作倒是自然得很,只是在交接的一霎那,不单给飞快地给李显使了个暗示的眼神,手更是在李显的手心里飞快地划动了几下。

后?嘿,看样子太子这厮也看出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比起老六那笨小子明显高出了一筹!李显一感受到太子在自个儿手心上划的是个“后”的草书,立马便知晓李弘已看破了此局,心里头自是不由地感慨了一番,不过脸上依旧是淡然得很,甚表情都没有,默默地接过信函,细细地端详了起来。

果然如此!嘿,好一招壁虎断尾,这手丢车保帅还真是耍得漂亮无比!李显只扫了眼信函,见陈仁浩的绝笔书中不单自承了派人烧毁大理寺案宗存档的罪名,更说明了此举乃是立功心切之所致,企图靠着朕破此案以邀圣宠,言及严河其人乃是受其指示,以求蒙蔽视听,又言真正放火烧大理寺者已被其灭口云云,这一切的一切基本上都已在李显的预料之中,自是无甚可奇怪之处,真正令李显感到不太确定的则是武后的真实意图何在——壮士断腕也好,壁虎断尾也罢,对于武后来说,都是一种牺牲,或者说是一种妥协也不为过,若是光为了摆平刺杀一案,那未免牺牲过大了些,毕竟此举极易让手下之人寒心,但凡为政者,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轻用,如此一来,武后的心思何在就很值得商榷了的,饶是李显智算了得,一时半会也摸不着武后的脉搏,不得不假借着看信为掩护,急速地转起了脑筋来……

/4721703.+?

第一百四十四章四个鸡蛋上跳舞(下)

陈仁浩其人李显并不算太熟悉,可根据前世与其所打过的交道来看,此人属利益熏心之辈,实无啥气节可言,更不可能有慨然一死的勇气与决心,很显然,这所谓的畏罪自尽之事绝对是桩假得不能再假的假案罢了,毫无疑问是出自武后的手笔,这一条李显心中自是有数得很,只是李显却摸不清武后此番作为的用意何在,磨蹭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没能摸到头绪,心烦之下,偷眼瞄了瞄前墀上的武后,却不料猛然对上了武后扫将过来的眼神,刹那间,一股子寒意便不可遏止地从心底里涌了出来。

警告,这是不折不扣的警告,该死的老贼婆,好狠的心!李显一对上了武后的眼神,心神不由地便是微微一凛,刹那间便已彻底明了了武后的心思之所在,这是在杀鸡给猴看来着,鸡就只有一只——陈仁浩,猴却有三只半,除了李显兄弟三只外,剩下的那半只便是高宗!

不妙,极端的不妙!李显可不以为目下的自己能比陈仁浩强上多少,倘若武后真要下黑手构陷的话,别说李显了,便是太子也未见得能逃脱毒手,硬顶显然是不成的,哪怕是兄弟三人齐心也难有大作为,更遑论兄弟三人本就各怀心思,力压根儿就无法完全使到一处去,而今之计只能是以退为进,方能确保无虞,只是这个退又该如何个退法却须得好生计较上一番了的——就目下的情形来看,大理寺纵火案怕是不能再往下追究了的,否则的话,必然要遭致武后的黑手,那等后果李显可是敬谢不敏的,至于彻查大理寺一案该如何玩转下去,李显也有些子拿不定主意了,一句话,费了如此大的功夫,若是全都做了无用功的话,不说李显不干,太子与李贤那头也断不肯就此罢手,纷争一样不免,李显自忖到了头来一样无法置身事外。

“显儿素来多智,今对此可有甚看法么,嗯?”

李显一低头便想躲开武后的眼神,动作倒是隐蔽而又麻利,可惜却只是在做无用功,武后显然没有放过李显的打算,突地展颜一笑,一派和蔼可亲状地问了一句道。

看法?那自然是多得很,可您老会听么?一见到武后装出的那副倾听高论之做派,李显立马便有种恶心欲呕的冲动,只不过在这当口上,李显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是强自忍着,这便假作沉吟状地平衡了下心态,而后缓缓地开口道:“启禀父皇、母后,儿臣以为陈仁浩此举实是利令智昏,烧毁大理寺卷宗于先,欺瞒钦差于后,罪行暴露后,又以行刺之举试图掩盖,其罪断不容恕,当昭告天下,以为后来者戒,儿臣肯请父皇明断。”

“不对,这其中有……”

李贤尽自聪慧,可论及政治智慧么,却着实是众人中最弱的一个,直到了此时,这位主儿才察觉到这桩案子压根儿就不对味,加之性子本就急,竟然没管此际的场合对不对,嘴一张,便要发炮,只是话尚未说完,就被武后扫将过来的冷眼吓得一个哆嗦,就跟被宰了的鸡一般没了生气,直憋得面色红里透出了紫意。

“陛下,显儿言之有理,而今京师上下人心惶惶,须得早做安抚为妥,臣妾恳请陛下明察。”

这一见李贤服了软,武后倒也没再为难于其,而是侧头看了看yīn沉着脸的高宗,煞是温柔地进谏道。

“传朕旨意,将陈仁浩三族尽皆押入大牢,着各有司好生审了去,朝议后再行定夺罢。”高宗的脸皮子抽搐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有些子无奈地开了金口,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不情愿状,很显然,高宗也已看到了此案背后的蹊跷,只是不敢当面忤逆了武后的请求罢了。

“父皇圣明,然则而今大理寺案宗被毁,待要详查已是难能,须得从各州县再次调档,时日迁延必久,而朝堂实不能缺了大理寺之职能,今若不早断,恐于公务有碍,儿臣恳请父皇详查。”眼瞅着高宗已就刺杀一案下了定论,李弘自是暗中松了口气,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让大理寺一案就此匆匆结束,这便挺身而出,高声进谏道。

我勒个去的,这厮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来着,不过也好,事情一并处理了倒也麻利!李显本心也不想白忙乎上一场,只是苦于自个儿已被武后盯上,实不宜在此时强自出头罢了,这一听李弘主动挑起了事端,倒也正合李显的心思,只不过在尚未完全确定高宗的心意之际,李显并不想急着表态,这便闭紧了嘴,默默地站于一旁。

“父皇,太子哥哥所言虽是有理,然,依儿臣看来,大理寺归大理寺,犯官归犯官,并非二而一之事,父皇若是担心于朝务有碍,大可从各州、各有司选调人手以补遗缺,顺带亦可为详查犯官之用,此儿臣之浅见也,恳请父皇圣断。”

李显不吭气,李贤却是忍耐不住了,他可不想将到了手的权利就这么轻易地交了出去,这便梗着脖子站将出来,高声反对道。

啧,老六这厮真是个大蠢蛋,居然看不出太子这是在使激将法,得,您老倒好,自己一头便撞了上去,笨到家了!李显先前之所以不开口,便是知晓李弘的心思之所在,也早已料到李贤必然会沉不住气,可真待李贤冒出了头来,李显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头狠狠地鄙视了李贤一把。

“唔。”高宗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嘴皮子抽了抽,似有欲言状,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敢直接表态,只是皱着眉头看向了武后,试探着出言道:“皇后对此可有何看法么?”

“陛下,依臣妾所见,弘儿所言正理也,只是此事却是贤儿之差使,妾身实不好擅加干涉,不若让显儿来说罢。”武后淡淡一笑,先是肯定了李弘一番,而后不动声色地将皮球踢给了李显。

老贼婆这手借力打力着实耍得利落,嘿,还真赖上咱了!这一听武后如此说法,李显的心里头不禁有些微微发苦——武后来上这么一手,摆明了就是看穿了李显便是三王联手的结合点,若无李显居中整合的话,李弘与李贤压根儿就尿不到一壶里去,这等将决定权交给李显的做派看似慷慨,其实是要将李显架到火上去烤,道理很简单,除非李显能找到一个各方都能满意的方案,若不然,李显怕是得里里外外不是人了的。

好罢,既然注定要在四个鸡蛋上跳舞,那就干脆跳个够好了!李显心中虽略有烦躁,可脸上的神色却是平和得很,对着武后一躬身道:“母后垂爱,儿臣感激在心,只是兹体事大,儿臣实不敢妄言。”

“无妨,显儿只管说,朕听着便是了。”

高宗显然也不想夹在儿子们与武后之间受罪,自是巴不得有人能出来担当这么个令人头疼的角色,这便极为豪气地挥了下手,推波助澜了一把。

“是,儿臣遵旨。”高宗既已开了金口,李显自是没处推脱了的,只能是恭敬地谢了恩,而后沉吟着开口道:“启禀父皇、母后,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所言确是正理,然,六哥所言却也无误,若非诸官疏于职守,又何来纵火一事,依儿臣看来,大理寺乱象频生,确已到了非彻底整顿不可之地步,段宝玄身为大理寺卿,却长期不在任上,此渎职之大过也,首责在其,当令其致仕,另选贤良以代之,此为其一;其二,袁、侯两位少卿御下无方,以致大理寺积案累累,虽主责该由段宝玄担之,此二者亦脱不得干系,然,念此二人皆有干才,外放地方可也;其三,丘神福、王翼二人乃大理寺之蛀虫,受贿妄断之罪深重,证据确凿,民愤极大,当严刑以正典,至于其余诸官虽皆有过,却属从者,当记考评以责之,若如此,案可结矣!”

“嗯,显儿这案断得好,甚合朕意,皇后以为如何?”

李显一番话下来,几乎将所有的罪过全都推到了“无辜”的段宝玄头上,不过么,对后党却没多少的留手之意,杀的杀,贬的贬,但却又留了一线,并未赶尽杀绝,旁人的心思如何姑且不论,高宗却是极为赞同的,这便狠狠地夸奖了李显两句,只是末了却又底气不足地问起了武后的意见来。

“显儿以为何人可担大理寺之重任?”

武后显然对李显的断案结果并不算太满意,然则李显所言皆有事实为根据,纵使武后想反驳,也实难找到恰当的理由,脸色立马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也没去回答高宗的问话,而是皮笑肉不笑地问了一句道。

“此朝堂之要务也,非儿臣可以预闻者,当由父皇圣裁才是。”

武后的问话明摆着就是个圈套,李显如此精明之辈,又怎可能会钻将进去,心里头暗自冷笑了一声,可脸上却满是恭谦之色地回答道。

“父皇,儿臣以为七弟所言甚是。”

李弘的心思便是要在大理寺一案中占些便宜,此时见李显如此表态,立马敏锐地发现此举不但能达成排挤后党之目的,同时他李弘插手大理寺的机会也来了,哪有不紧赶着站出来支持的道理。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七弟所述属公断之言,儿臣附议。”

对于李显的说辞李贤其实并不太满意,在他看来,此案该大审特审上一把才好,最好能借着审案的机会彻底将大理寺这把利器掌握在手中,然则李贤却更担心李显被太子拉拢了过去,此时见李弘已站出来附议,李贤就算再有不满,也不能无动于衷了,只能是也紧跟着表明了支持李显的态度。

“那好,此事便这么定了也罢。”

高宗偷眼看了看武后,见武后没再出言反对,心情自是稍松,这便笑呵呵地盖棺定了论……

/4721704.+?

第一百四十五章驱武妙策(上)

乾封元年九月三十日,内廷连下数道诏书,其一,明诏公告京兆府少尹陈仁浩暗中派人焚毁大理寺宗卷,制造假案,希图以破获巨案为幸进之道,又因周王李显明察其奸而悍然行刺长街,事败之后,畏罪自尽,其行诡异,其心叵测,其罪不容恕,虽死不足赎,本该抄斩三族,皇后娘娘仁心,为之求,定以抄灭满门为限;其二,大理寺卿段宝玄疏于职守,累负圣恩,本该流配三千里,念其年高体弱,革其职,遣送回乡;其三,大理寺少卿袁公瑜御下不善,以致大理寺积弊重生,本该流配边戎,念其昔年曾有大功于国,着就任宋州刺史;其四,大理寺少卿侯善业未能恪尽职守,念其就任不久,罚俸半年以为惩戒;其五,大理寺丞丘神福、王翼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罪大恶极,处斩监候,其余大理寺众官各有惩处不定,其六,潞王李贤审案有功,实加封三百户,赏金千两、绸百匹;周王李显襄赞有功,实加封两百户,赏金千两,绸两百匹。

雪片般的诏书一出,满朝震动,朝野为之鼎沸,众说纷纭不已,绝大多数人都将此番连破巨案的功劳归结到了李贤兄弟俩的身上,一时间潞、周二王名声为之大噪,然则,有心人却能敏锐地发现诸多诏书中竟然没提段宝玄去职之后所遗下的大理寺卿该由何人接掌,一时间自认有资格竞争此位者无不纷纷奔走各权贵之门,无论东宫还是潞王府皆是访者如云,李显府上自也不凡前来拜会之辈,只不过但凡到了周王府者,一律都吃了闭门羹——周王李显病了,概不会客。

病了?确实是病了,而且还很“重”,李显这一病就是七八日没出府门半步,别说会客了,便是早朝都没去上,哪怕心急火燎的李贤亲自上门来请,李显也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婉拒了李贤要求其上朝支持其争夺大理寺卿之位的请求,深居浅出之下,还真有些个乖孩子的做派来着,无数人等惊诧之余,却也无人能猜出李显究竟在玩些甚把戏。

李显还真不完全是在装病,只因这病并非身体上的,而是在心里头,一句话,李显有心病了——那些圣旨一出,李显便敏锐地意识到自个儿“四个鸡蛋”上跳舞的谋算已出了偏差,其它三个鸡蛋都没事,唯独武后那枚臭鸡蛋怕是已被踩出了条缝隙,纵使尚不算完全踩破,可也已是到了极其危险的境地,再不小心谨慎上一些,那后果只怕不堪设想,在这等情形之下,李显又怎敢胡乱参与到大理寺卿的争夺中去,再说了,李显早已算定了此番争夺的结果,不出意外的话,新任大理寺卿十有八九还是武后的人,至于太子与李显么,再怎么争也是为人做嫁衣裳的份,越是争得凶悍,失败的可能性便越高,正因为此,李显自是更不情愿去凑那个热闹了的,当然了,这并不意味着李显便对此事漠不关心,恰恰相反,李显始终关注着朝局的变化,甚至可以说是焦急地等待着最终结果的出来,以便实施其早已盘算好的“驱武计划”。

“禀殿下,朝议有结果了。”

十月初三,午时六刻,早已过了午膳的时间,可李显却一点食欲都没有,百无聊奈地端坐在书房的几子前,对着打到了一半的棋谱发着呆,正自烦闷无比间,却见高邈一头从房外冲了进来,连满头满脸的汗水都顾不得擦上一下,急吼吼地便高声嚷了一句道。

“哦?”

一听此言,李显立马霍然抬起了头来,眼神一亮,轻吭了一声,虽不曾开口追问详情,可脸上却已满是掩饰不住的探询之色。

“禀殿下,大理寺卿由大司宪(御史大夫)刘仁轨改任,由刑部侍郎刘伯英晋大司宪一职,大理寺正王灏晋大理寺少卿,所余之缺由侍御史林奇递补,其余诸缺由吏部选调官吏以补之。”高邈自是知晓李显心急,哪敢怠慢,紧赶着便一口气将所知详情一一道了出来。

刘仁轨?啧,好个老贼婆,居然来了个换汤不换药!李显一听居然由如今尚在前线带兵作战的刘仁轨出任大理寺卿,立马便知这绝对是出自武后的极力推荐,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闹了半天,除了赶走了一个袁公瑜外,所得不过就是宰了丘神福、王翼两只小蚂蚁而已,压根儿就不曾真正伤到后党的元气,收获不能说没有,只不过离大胜却是差了老鼻子远了的,可不管怎么说,这一连串的事情到此也勉强算是暂告了一个段落,驱武计划该正式搬上台面了!

“去,将玉矶子道长请来,就说孤有要事相商。”

事已至此,李显自是不敢再多犹豫,也没对朝议之事多做评论,咬了咬牙关,低声吩咐了一句道。

“啊,是,奴婢遵命。”

高邈原本正等着李显就朝议之事做出安排,却没想到李显居然不问朝议,连个交待都没有,思维明显脱了节,不由地便有些子愣了神,直到李显不满的眼神扫将过来,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应答了一声,紧赶着便要往后院奔了去。

“慢着,先让膳房备上一桌席面,唔,就安排在后花园的临水阁好了,孤要与玉矶子道长痛饮一场,去罢。”没等高邈走出书房,李显却又改了主意,将会面的地点搬到了后花园里去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

高邈猜不透李显此举的用心所在,可也不敢多问,紧赶着应承了下来,急匆匆地便向房外跑了去。

罢了,是死是活鸟朝上!高邈去后,李显愣愣地呆坐了好一阵子,将自个儿所思的计划反复地盘算了一番,认定已无甚再可修改之处,这才一甩头,深吸了口气,慢慢地站直了身子,缓步向后花园行了去……

临水阁并不算大,也就是后花园池塘边的一栋两层小楼罢了,小巧而精致,半遮半掩于竹林间,极为的雅静,算是个观景的好场所,只是地儿偏了些,李显自己也甚少光顾此处,不过么,用来洽谈密事倒也算是极之合用,这也正是李显将酒筵设于此处的根由之所在。

“师弟心思重重,这酒喝着也无趣得紧,说罢,巴巴地请贫道来,所为何事?”

玉矶子年岁并不大,可却已在江湖上闯荡过数年了,江湖经验老到得很,加之又有着代师授徒的名分,倒是没跟李显多客套,酒过了三巡之后,也无需李显开口,玉矶子已大刺刺地说了一句道。

“嘿,师兄英明,小王佩服之至……”李显一听此言,不由地便乐了起来,一叠子高帽不要钱地便要往玉矶子头上扣。

“打住,打住,师弟还是少拍马屁的好,这高帽子送得越多,事情一准越难,得,还是说正事好了,成与不成贫道可不敢先应了的。”玉矶子可是被李显忽悠过好几回了的,早就学乖了,这一听李显谀词如潮,双手立马可着劲地摇了起来。

哈哈,这家伙不好骗了,得,下回换别的招!李显哈哈一笑,丝毫不因算计被当场揭破而有丝毫的不快,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道:“不瞒师兄,小王有些东西想要送进宫去,却不想让人得知东西的出处,不知师兄可有把握否?”

“嗯?”

皇宫乃是禁地,哪是轻易能进的,李显倒是说得轻巧,却将玉矶子吓了一大跳,手一抖,端着的酒樽险些就此打翻在地,一双眼瞪得跟牛蛙似地看着李显,满脸子的狐疑之色。

“师兄不必惊慌,小王并非要师兄去干行刺的勾当,只是想请师兄送几只猫进大内,不知师兄可能为否?”此处并无外人在,李显自是毫不隐瞒自个儿的想法,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道。

“猫?师弟这是何意?”

玉矶子一听要送猫进大内,登时就傻了眼,狐疑地打量了李显好一阵子,见李显不像是再说笑的样子,面色慢慢地凝重了起来,斟酌地追问了一句道。

“师兄请先回答小王的问题,此事能办到否?”

李显并没有急着解释,而是慎重其事地将问题复述了一遍。

“这个……”玉矶子迟疑地盘算了一番之后,这才谨慎地回答道:“若是送些死物进宫或许勉强可以做到,嘿,大内中虽说好手不少,可要想留下贫道却也难能,可若是活物么,这可就难了,贫道实不敢担保能瞒得过宫中众多高手之盘查。”

“哦?若如此,大事可成矣,师兄放心,小王有法子让活物昏睡上数个时辰,师兄只消将其当成死物带即可。”李显计划里最大的麻烦便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将活猫带入宫中,这一听玉矶子能办到此事,登时便大喜过望了起来。

“慢着,不说请楚此举何意,贫道可不敢冒杀头之罪胡为。”

这一见李显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起来,玉矶子立马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气哼哼地回了一句道。

“诚然如是,不瞒师兄,小王此举乃是迫不得已的自救手段,若是师兄不肯帮忙,或许再过月余,师兄就该替小王收尸了的。”玉矶子话音一落,李显的脸色瞬间便跨了下来,满面愁容地长叹了一声,泪眼朦胧地苦笑道。

“咣当”

李显这危言耸听的话语杀伤力着实是不小,可怜玉矶子堂堂一个绝顶高手,竟生生被吓得手一松,端着的酒樽就此落了地……

/4721705.+?

第一百四十六章驱武妙策(下)

戌时末牌,夜已经有些深了,万籁寂静,唯有不知名的小虫尚在杂草丛中不时地哼唱上几声,天上的云层很厚,遮挡住了新月的光辉,大地一片死沉的漆黑,纵使是最金碧辉煌的皇城,如今也已是漆黑一片,唯有城墙上往来巡视的兵卒们手上的灯笼在黑夜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只是这等光不单没能驱散黑暗,却反将黑夜衬托得更黑了几分。

皇城,自古以来便是天下守卫最森严的地儿,太极宫自然也不例外,虽说天下承平日久,可宫禁的守卫却从来就不曾放松过,虽不致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那么夸张,可各处城墙上往来巡视的甲士却是极众,唯独一个地方例外,那便是西门一带,只因西门内乃是宫女宦官们所住的掖庭宫,白日里因防着宫女宦官们夹带之故,此处守御极严,可到了夜晚,各处宫门一下了匙,掖庭宫便成了个死城,四面皆被高墙所隔,飞鸟难渡,再者,掖庭宫中所住的宫女宦官们大体上都是些下苦之辈,至于那些有官衔的管事宦官、宫女们基本上都住在内宫之中,此处本就无甚需要看护的,守备自然也就远不及它处来得严密,当然了,该有的禁卫依旧不算少,足足有数百人之多,只是往偌大的四墙上一分,那就实在是不算多了,至少比起其它各处来说,要差了老大的一截,纵使如此,那防卫的严密也不是其它地儿能比得了的,不过么,在真正的高手眼中,这守御着实疏松得很,说是破绽百出也绝不为过,毫无疑问,玉矶子就是这么一个高手。

“呸,晦气!”

此际的玉矶子一身的黑色夜行衣靠,除了两只眼露着外,便连头都整个地包在了帽兜里,气闷自是不消说了的,更令玉矶子闹心的是背上背着的那个大包裹,沉是一回事,不过么,对于玉矶子来说,这点分量实在算不得甚大事,只是内里的东西却令玉矶子大为恼火,一想到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正一个挨着一个地贴在自个儿的后背上,玉矶子不由地便是好一阵子的歪腻,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则骂归骂,在行动上,玉矶子却一点都不含糊,趁着城头上一队巡哨刚刚走过的当口,玉矶子身形一闪,整个人已如同落叶一般从房顶上飘落于地,几个起落间,如灵猫一般一溜烟地窜过了宫门前的小广场,贴在了皇城根上。

“当啷”

紧贴在城墙下的玉矶子侧头听了听城墙上的动静,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枚飞抓,甩动了几下,用力一挥,飞抓冲天而起,一声脆响之后,已扣在了城碟之上,但见玉矶子身形一动,双手交错而动,双脚连蹬之下,已如履平地般地上了城头,几个起落之后,人已消失在了漆黑一片的掖庭宫之中……

亥时五刻,夜已经很深了,可李显却无一丝的睡意,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地踱着步,浑然不见了往日里的从容之气度,只因今夜的行动着实太重要了些,即便是李显对玉矶子的能力再有信心,却也不敢担保此番行动不出岔子,毕竟宫禁之地非比寻常所在,内里高手侍卫不知凡几,一旦玉矶子在行动上稍有闪失,就算他能凭借着过人的身手逃出生天,李显的计划也一样不免以彻底失败而告终,若如此,那后果之严重着实不是李显所能承受得起的,偏生这等巨大的风险李显却不能也无法去规避,而今,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等待”二字罢了。

李显的计划说起来其实并不算复杂,归根结底就一个“奇”字——武后对猫极度敏感,甚至可以说是有着刻骨铭心的恐惧之感,其起因乃起自萧淑妃的死前的毒誓——“阿武妖猾,乃至于此!愿他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故此,自永徽六年起,武后便下令宫中便禁止养猫,平日里也不许旁人提到“猫”字,可谓是心虚已极,李显的计划便是着落在这上头,只消能令猫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宫中,再配合上些舆论之引导,自不愁武后不疑神疑鬼,这一疑之下,除了远避洛阳外,武后怕也没旁的选择了的,当然了,要达成这等效果并非简单之事,内里关窍极多,第一条便是猫的出现必须能做到无迹可查,而这,除了玉矶子之外,李显实无法想出第二条稳当的路子——李显不是没想过其它办法,实际上,就李显目下安排在宫中的人手而论,要偷偷将猫运进宫中不难,难的是只怕无法做到瞒过武后的事后追查——武后生性多疑而谨慎,一旦猫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宫中,武后必定会下令彻查,就武后在宫中的势力而论,哪怕李显所为只有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只怕也难逃被查出蹊跷之可能,这等险李显冒不起!

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出事了罢?眼瞅着计时的沙漏已将将见了底,李显本就焦躁的心不由地便更烦上了几分,只是事到如今,李显除了等之外,却也没旁的法子了的,问题是这等待的滋味着实太难受了些,饶是李显城府深,却也一样被生生憋得脸色难看至极。

“师兄,您回来了,可曾遇到危险?”

就在李显心烦意乱之际,书房中人影一闪,一脸疲惫的玉矶子已出现在了房中,李显心一跳,赶忙迎上了前去,语带关切地问了一句道。

“还好,死不了,殿下下次再有这等勾当自个儿去耍罢。”

这一听李显没先问结果,而是先问起自个儿的安危,玉矶子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暖,可口中却丝毫客气都欠奉,白眼一翻,没好气地回答道。

“哈,师兄能者多劳,师弟可就全仰仗您了。”

这一听玉矶子如此说法,李显便知事情已是办妥当了,心情自是大好,这便笑呵呵地调侃了玉矶子一把,直听得玉矶子狂翻白眼不止。

“哈哈哈……”一见到玉矶子那副模样,李显不由地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一击掌,提高了声调喝道:“来人!”

“奴婢在。”

李显话音刚落,早已恭候在书房外的高邈忙不迭地便冲进了房中,躬身应答道。

“传本王之令,开始罢!”

李显面色一沉,寒着声下了令,语气里满是肃杀之气……

“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懿德殿的寝室中,武后yīn沉着脸端坐在锦墩上,怒气冲冲地看着躬身站在面前的一帮子大小宦官们,紧咬着牙关,从牙缝里冰冷无比地挤出了句话来,一双凤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杀气,浑然不见了往日里摆出来的端庄架势,那模样说是气急败坏也绝不为过,说起来也不奇怪,任是谁遇到了这等闹心的事儿,只怕比武后还要不堪——宫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一群野猫本就叫武后心烦不已的,可还没等她下令扑杀干净呢,宫中居然又冒出了无数的流言,说啥的都有,矛头隐隐约约地指向了早已化为劫灰的萧淑妃,这可就犯了武后的大忌,由不得武后不恼羞成怒了的。

“严德胜,尔先说!”

武后一发怒,一众大小宦官们全都吓得哆嗦不已,自是谁也不敢在此时去触武后的眉头,一个个全都噤若寒蝉,眼瞅着众人不吭气,武后气急之下,声音尖锐地直接点了严德胜的名。

“回、回娘娘的话,奴婢已查过这数日宫禁进出的人与物,实不曾查到蹊跷,奴婢无能,奴婢该死,奴婢……”这一听武后第一个便点到自己,严德胜心立马便慌了起来,赶忙将躬着的身子再次压低了几分,呐呐地回禀道。

“废物!高和胜,本宫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武后气恼地一挥手,打断了严德胜的废话,将目光投到了司礼宦官高和胜的身上,气咻咻地喝问道。

“回娘娘的话,奴婢已抓了一拨胡乱传话的下作东西,打杀了几个,谅那些蠢东西再无作乱的胆子。”高和胜显然比严德胜要机灵上几分,这一听武后发话,赶忙将自个儿的“成果”禀报了出来。

“本宫不想听这些废话,说,源头从何而起?”

高和胜倒是说得自信无比,可惜武后却没上当,怒气勃发地直指核心。

“娘娘息怒,奴婢倒是想下令彻查,只是,只是……”

高和胜乃老奸巨猾之辈,这一见和稀泥唬弄不过去,立马装出一副极其为难的样子,呐呐地说了半截子话。

“嗯?”

这一见高和胜如此作态,武后的脸色瞬间便更难看了几分,从鼻孔里冷哼出了一声。

“娘娘明鉴,奴婢其实已下令全宫彻查的,只是怕动静闹得大了些,万一陛下要是问起,那……”眼瞅着武后死揪着根本问题不放,高和胜脸上立马露出了一派无奈的神色,犹犹豫豫地回答了一句道。

“唔。”

武后冷冷地扫了高和胜一眼,再次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只是意味却已是截然不同,不仅不再接着追问,反倒一扬手,将一众宦官们全都屏退了出去,而后,独自一人神色不宁地发起了呆来……

/4721706.+?

第一百四十七章又闹腾上了

乾封元年十月初六,高宗突然下诏东狩洛阳,留太子李弘监国,并令潞王李贤、周王李显留京帮办朝务,旋即便于十月初七率部分朝臣以及幼子李旭轮、太平公主李令月等急匆匆便离开了京师,那等张惶劲简直跟逃难有得一比了的,于是乎,原本仅仅只是在宫中流传的“猫灾传说”竟就此传遍了整个京师,闻者不尽骇然,朝野为之大哗不已。

没说的,就一个字——爽!还不是一般的爽,爽得难得饮酒的李显竟兴奋得大醉上了一场,尽管因此被嫣红好生责怪了一通,可李显依旧爽得跟三伏天里吃上了雪糕一般,独自乐呵了好几天,只可惜李显的好心情也没能保持上几天,麻烦不期而至了——好出风头的潞王府侍读王勃又惹祸了,好端端地写啥《猫赋》,结果被人一本参到了太子面前,正愁着没把柄敲打李贤一把的太子自是乐得借此事大作上一把文章,于是乎,一场朝堂风波堪堪又要闹腾上了。

王勃其人李显自然是熟知的,确实有才华,可却是恃才傲物之辈,说其是个狂生也绝不为过,在李显看来,似此等样人压根儿就不是出将入相的材料,顶多也就算是个出色的诗人罢了,论及政治智慧的话,基本上为零,别的不说,前番刘祥道被参之时,其便不顾潞王的劝阻,强自联络一众诗友硬是要为刘祥道鸣不平,结果被人参了一本“妄言”之罪,若不是李贤全力相保,这厮早就该被革职了的,这回更逗,居然写起了《猫赋》,公然暗讽武后,这不是找抽还是咋地?他也不想想武后是他一介连上朝资格都没有的小官能讽的么,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的,不过么,话又说回来了,王勃的死活李显压根儿就不关心,这厮死也好,活也罢,对于李显来说,都无关痛痒,若是可能的话,李显绝对不想插手其中,可惜这事情偏偏李显就无法置身事外,只因李贤派人来请了。

“六哥,小弟来迟一步,叫六哥久等了。”

李显刚一走进潞王府的书房,入眼便见李贤正黑着脸端坐在几子后头,显然正气得不轻,心中不由地暗自好笑不已,可却没带到脸上来,只是笑着走上前去,招呼了一声,随意地坐在了几子的对面。

“七弟,你倒是逍遥啊,为兄就快被人挤兑死了,哼,那浑球在母后面前屡屡吃瘪,却尽在你我兄弟面前耍威风,晦气!”李贤不满地扫了李显一眼,气咻咻地骂了一嗓子。

哈,您老要是不惦记着人家的太子宝座,又怎来的如此多事,得,大哥莫说二哥,都一丘之貉罢了。李显在心里头腹诽了李贤一把,可脸色却是平静得很,轻笑了一声道:“六哥可是为王侍读之事烦心么?”

“哼,那厮纯属小题大做,这是冲着为兄来的,小人,孤绝不跟其善罢甘休!”李贤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猛地一拍桌子,赌咒了起来。

“六哥打算如何行去?”

李显心中早有定见,但却并没有急着表明态度,而是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道。

“如何行去?哼,孤还怕了他不成,不就是朝堂官司么,打便是了,大不了闹到父皇处,看谁能讨得好去,孤就不信你我兄弟合力还会输给那厮不成!”李显不问倒好,这一问之下,李贤立马爆发了起来,扯着嗓子便是一通大吼。

啧,这厮沉不住气的老毛病又犯了,打官司?说得倒是轻巧,真干将起来,没地找不自在!一听李贤如此说法,李显心中实是不以为然,有心不想理会此事,却又怕李贤毛糙性子一上来,真将事情给闹腾得大发了去,不得不耐着性子劝说道:“六哥莫急,且听小弟一言,此事怕是别有蹊跷罢,真要是闹腾上了,于你我兄弟之大计怕是不妥。”

“嗯?此话怎讲?”

李贤显然对李显的劝解大为不满,眉头一皱,紧赶着便追问了一句道。

“六哥,请恕小弟直言,姑且不论母后行事如何,毕竟是当朝之皇后,岂能容他人胡乱讽刺了去,王侍读此举着实乖张得紧,非臣子所应为之事也,若是事情闹腾得大发了,让天下人如何看六哥呢?再者,如今父皇远去洛阳,正是六哥于政务上大展拳脚之良机,岂可因此等小事而误了科举改革之大业,此弟所不敢取也,还请六哥三思。”李显微微地摇了摇头,苦口婆心地劝解道。

“哼,难不成就这么坐看那厮打孤的脸么?这事不算完!”李贤本性聪慧,自是知晓李显所言乃是正理,然则心中的恶气却怎么也咽不下去,这便梗着脖子嚷嚷了一嗓子。

“六哥明鉴,在小弟看来,王侍读其人虽小有才华,然锋芒实是太过了些,实不宜久留在六哥身旁,若不然,恐事端不断,借此机会遣其离去也好,但愿经此挫折后,此人能有所进益,况且此人年岁尚轻,将来六哥若是要用,找个机会再召回也就是了,实无必要在此时与太子哥哥闹生分的,再说了,王侍读一去,看似太子哥哥占了上风,其实不然,须知天下明眼人不少,妒贤嫉能的名声着实好听不到哪去。”李显观颜察色的能耐强得很,只一看李贤的表情,便已猜出了李贤的心思之所在,心中自是稍安,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娓娓地接着劝解了一番道。

“嗯。”李贤其实对王勃老是惹出事端也已有所不满,只是一来不甘心自个儿的脸面被削,二来么,也担心不为王勃出头一把的话,恐寒了手下人的心,这才会怒气勃发地要跟太子理论个高低,此际被李显这么接二连三地劝说了几番,心头的火气已是消解了不老少,可一时半会还是拉不下那个脸,这便闷闷地吭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李显的劝说。

“官司固然打不得,然则王侍读与六哥毕竟宾主一场,不上本保上一保却也说不过去,终归不能让王侍读冤死于斯罢,六哥若是不介意,这本便由小弟来草就好了。”李贤那闷闷不乐的神情一出。李显便已知晓其在担心些甚子,这便微微一笑,温和地说了一句道。

“也罢,那就有劳七弟了。”

事已至此,李贤也不想再多折腾了,这便无可无不可地回应道。

“六哥,奏本已拟好,请六哥斧正。”

李显乃写惯了公文的老手,自是知晓如何写脱罪文书,这一听李贤同意了自己的提议,自是不再多言,呵呵一笑,随手拽过一本空奏本,拿起搁在几子一旁的狼毫,在砚台上蘸了下墨水,挥笔速书了起来,不过片刻工夫,一篇洋洋洒洒的辩解文章便新鲜出炉了。

“六哥,奏本已拟好,请六哥斧正。”

李显搁下了笔,对着墨迹未干的奏本呵了几口气,而后将奏本推到了李贤的面前,笑眯眯地说了一句道。

“就这样罢。”

李贤飞快地扫了眼奏本,见李显这篇辩解之文只有为王勃缓颊之词,却无为其脱罪之意,自是知晓李显的心意已是无可更改,也懒得再多去计较,这便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随手拿起狼毫笔,在奏本的末尾签了个名,算是全盘接受了李显的建议。

“六哥英明。”

眼瞅着李贤已不再闹腾此事,李显自是彻底放心了下来,这便笑呵呵地送上了顶高帽。

“好你个七弟,又埋汰起为兄来了。”李贤被李显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无奈地笑骂了一声,便算是将此事揭了过去,末了眉头微微一皱,话锋一转道:“七弟,依你看来,那宫中的猫是怎个回事?莫非真有报应一说么?为兄怎觉得此事乃人为的成分居多,难不成是那厮在搞怪?”

“不好说,须知人在做,天在看,是是非非将来总有个说道罢,此等事非我等可以过问的,不提也罢,只是此事一出,父皇与母后或许有很长一段时日不会归京,科举之事还得抓紧了办了去才好。”

猫之一事从头到尾都是李显一手策划出来的,无论是猫的进宫还是后头流言的散布皆出自李显之手,然则此事却实不足为外人道哉,哪怕是李贤,李显也不想让其知晓其中的蹊跷,这便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感慨了一句道。

“人在做,天在看?不错,正该如此,我辈行事但求无愧于心,除此之外,倒也无须顾忌太多,七弟斯言大善,为兄受教了。”李贤深以为然地附和了一句,也不再多问,转而与李显讨论起科举改革的政务来。

呼,总算是将这厮摆平了!李显一边倾听着李贤的高论,一边却分心琢磨起接下来一段和平时期该如何好生地利用起来,只因李显很清楚这段时间的布局效果如何将最终决定将来的终极对决之结果,这一想之下,刚好起来的心情就此再次沉重了起来……

/4721707.+?

第一百四十八章洛阳的召唤

入秋了,酷热了一暑的天气总算是凉爽了下来,尤其是这等清晨时分,甚至都已有了些微微的寒意,然则此际的玉矶子却热得够呛,不单额头上却沁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浑身上下更是隐有热气在蒸腾一般,竟使得身周的空气都荡漾出了隐隐的水状波纹,握剑的手虽稳定如昔,可暴突着的青筋却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了玉矶子的紧张之心情。

压力,庞大的压力,纵使玉矶子武艺绝伦,可在庞大的压力下,却也同常人一样,被生生逼得全身冒汗不止,当然了,在气机的牵引之下,他的对手,一名身材高大的俊朗青年同样也不好过,汗透单衣不说,头顶上的热气更是蒸腾得如雾如云一般,只是握着刀的手却稳定异常,甚至不见一丝的晃动。

对峙复对峙,凌厉的气机纠缠在一起,隐隐有风雷之声在轰鸣不已,可谓是骇人至极,然则对峙的双方却都不为所动,谁都没有抢先出手的意思,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对方,彼此的气势就在这等对峙中不断地提升着,愈演愈烈。

一阵微风拂过,不知从何处卷来一片落叶,沉沉浮浮地飘荡着,盘旋地落向了双方对峙的空间,只一瞬,便被狂暴的气机搅成了碎末,脆弱无比的平衡瞬间便被打破了,几乎同时,对峙的双方同时呼啸着发动了攻击。

“看剑!”

玉矶子生性狠辣,这一见战机出现,自是毫不客气,大吼了一声,手中的长剑一领,一招“长虹贯日”便如闪电一般地攻杀了出去,剑气如虹间杀气四溢,气势锐不可当。

“斩!”

玉矶子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剑一动便已是雷霆万钧之势,然则他快,其对手更快,但听一声暴吼之下,一道暴烈已极的刀光已如银河倒挂一般地劈开了空间,只一闪,便已突击到了玉矶子身前。

“锵、锵……”

玉矶子显然没想到对手的来势竟然如此之快,大吃一惊之余,顾不得再攻击对方,长剑一摆,紧赶着由攻转守,一招“长河落日圆”紧紧地守御身周,数息之间,刀光剑影急速地撞击在了一起,爆发出一阵阵轰然巨响,火星四溅,人影翻飞。

“好小子,再来!”

一番硬碰硬之下,饶是玉矶子武艺绝伦,措手不及间,硬是被震得踉跄倒退了五步之遥,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子,不禁为之暴怒,大吼了一声,扬剑便要再次扑击而上,却不料对手压根儿就没给他这个机会,哈哈一笑,收刀而退,做了个鬼脸,空着的左手指点了下玉矶子的左肩。

“他娘的晦气!”玉矶子顺着对方的手势看了眼肩头,立马便见肩头上的道袍不知何时已破了个大口子,脸色登时便难看了起来,咒骂了一嗓子之后,怒视着对手,悻悻然地开口道:“这回不算,贫道一时大意了,再来,再来。”

“师兄,一次叫大意,两次叫不小心,三次叫没注意,您老这是第几回了?”

俊朗青年哈哈大笑了起来,得意万分地摆了摆手,调侃了玉矶子一番。

“教会徒弟死师傅,晦气,晦气!算你赢了!”

玉矶子被生生憋得满脸通红发紫,气恼万分地瞪了对方一眼,可惜迎来的却是对方更加得意的笑容,无奈之下,只好羞恼地认输了事。

“哈哈哈……”

不消说,这个高大俊朗的青年正是周王李显,四年了,自打跟着玉矶子习练内功开始,到如今已是四年有余,年仅十六的李显凭借着过人的天赋以及吃苦的韧劲,武艺终于大成,不单马上功夫了得,便是连玉矶子代师所授的九层“天星功”也已修炼到了第八层顶峰,随时可能破入大成之境,比起玉矶子来,已是稍强了一线,在被玉矶子以“教导”之名狂扁了四年之后,李显总算是咸鱼翻了身,在玉矶子亲口认输之后,李显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得玉矶子悻悻然不已,到了末了,没奈何,只得自嘲一般地跟着哈哈大笑一番。

“殿下,钦差已到大门外,请殿下前去接旨。”

就在师兄弟二人大笑不止中,高邈急匆匆地从园门处窜了进来,疾步抢到李显面前,喘着粗气地禀报道。

“哦?”

一听圣旨到了,李显眼皮不由地便是一跳,轻吭了一声,却没有旁的表示,只是对着玉矶子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而后一旋身,大步向后院行了去,脚步虽沉稳如昔,可内心里却是波澜起伏不已——三年,说起来不长,丢历史长河里去,便是连一瞬都算不上,可对于李显来说,这三年却是垒实基础的三年,趁着武后不在京师的当口,李显可是狠着劲地往朝中塞人手,尽管大多都不算甚高层人士,也没多少心腹能有上朝的资格,比起两位兄长来,总体势力似乎处于下风,可实际上李显的人脉却已是遍及各有司衙门,假以时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亦非难事,可以说这三年李显过得逍遥而又充实,然则这等宁静的生活显然将要告终了——尽管李显并不清楚那份圣旨里究竟写的是啥,可心里头却有着隐约的预感在。

“圣天子有诏曰:周王李显少即慧,长曰能,今既已成年,适该婚娶……着即到洛阳觐见,钦此。”眼瞅着香案已备,周王府上下跪满一地,新晋两仪殿主事宦官孙全福假咳了一嗓子,将手中捧着的圣旨缓缓展将开来,拖腔拖调地照本宣科了起来。

什么?婚娶?我勒个去的!李显一听这道圣旨居然是这么个由头,不由地便愣住了,一张如花的笑脸从心底里缓缓地浮现了起来,朦胧间竟已是活灵活现——赵琼,洛阳府少尹赵名泉的次女,亦即李显前世的结发妻子,成婚不过数载,便被武后那个狠心的老贼婆赐死,罪名?莫须有!

“殿下,殿下。”

孙全福宣完了旨意,可老半天也没见李显开口谢恩,不得不低低地叫唤了两声。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被孙全福这么一提点,李显身子一震,已从回忆里醒过了神来,忙恭敬地谢了恩,伸出双手接过了圣旨,站起身来,而后将圣旨转交到了侍候在一旁的高邈手中,手一抖,衣袖中一张事先备好的百贯飞钞已滑落掌心。

“孙公公远来辛苦了,小王府上已备了酒筵,还请公公赏光。”李显一边笑咪咪地出言招呼着,一边手指一抖,不着痕迹地将折叠好的飞钞弹入了孙全福的衣袖之中。

“殿下客气了,老奴多谢殿下美意,只是陛下与娘娘尚在等着回音,老奴不敢多加耽搁,还请殿下海涵则个。”孙全福乃是武后的心腹手下,自是清楚面前这位主子跟武后一向不太对路,哪肯跟李显太过亲热,可也不敢得罪了李显这么位有着狠戾之名的亲王,飞钞倒是笑纳了,至于邀宴么,自然是敬谢不敏了的。

“也罢,孙公公事忙,小王自也不好多加搅扰,只是,唔,只是小王却尚有一疑问,还请孙公公赐教。”李显邀宴也就是个客气罢了,这一见孙全福不愿,自不会强留,这便拱手说了一句道。

“不敢,不敢,殿下但有问,老奴自不敢不答。”孙全福虽一心想赶紧走人了事,可李显有问题要问,他自是不敢不答的,这便客气地躬了下身子,满口子应承了下来,只是脸色却显然不是太自然。

“呵呵,有劳孙公公了,小王只想提前知晓一下父皇、母后为小王所定的是哪家的人选,还请公公给个准信。”李显干笑了两声,略带一丝尴尬之色地出言问道。

“这个……”

自古以来亲王的婚事都是皇帝说了算,向来容不得皇子们过问此事的,很显然,李显这个问题问得有些逾制了,然则当着李显的面,孙全福却不敢指出此点,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待要推说不知情,可一见李显眼神锐利如刀般地扫了过来,孙全福心中立马“咯噔”了一下,推脱的话都已到了嘴边,却愣是没敢说将出来,扭捏了两下,这才苦着脸低声回答道:“奴婢来前听闻定了三个人选,好像是起居郎王承家的次女、詹事司直鲁权的长女,再有便是军器监丞陈熙的长孙女,至于究竟定了何人,奴婢走时匆忙,却也不知分晓。”

我勒个去的,都给老子定了些啥货色来着,全都是些小官僚的闺女,该死的老贼婆,老子的婚事还轮不到你来做主!李显一听没有赵琼,心里头立马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暗自咒骂了一声,可脸上却是淡淡地,甚表情都没有,随意地点了下头,便算是知晓了。

“殿下留步,老奴告辞。”

孙全福是一刻都不想再多呆了的,这一见李显没有再往下追问的意思,赶忙一躬身,急忙忙地告辞而去了。

琼儿,你等着,孤这就去洛阳了。李显没有再出言挽留孙全福,只是愣愣地站在了府门处,心思却早已飞向了洛阳城……

/4721709.+?

第一百四十九章不容错过的爱

“在地……”

“愿为连理枝。”

“在天……”

“愿为比翼鸟!”

一间豪华甚至是奢华的卧房中,两名青年男女并排坐在榻上,执手相互凝望,含情脉脉间誓言一生相守,女的倩丽中带着顽皮,男的英俊却略显文弱,二者并坐一起,显得格外的相配与和谐,无论是谁见了,都只能由衷地感叹一声“金童玉女”,这等恩爱之场景几可为经典之画面,只可惜美好的往往难以隽永,画面一抖间,场景已彻底转换,那是一副怎样的凄惨——卧房还是那间卧房,人也还是这两个人,手依旧紧紧地握在一起,只是彼此的眼中早已不见了脉脉的深爱,有的只是生死离别的哀伤与怨咎,话语?没有话语,有的只是那女子凄婉的泪水,而后,画面再次一抖,赫然已是那女子饮尽了鸩酒缓缓倒下之剪影

“不,不要,琼儿,不要啊,不要……”

眼瞅着爱人倒下,男子伤痛欲绝地哭嚎了起来,哆嗦的双手狂乱地挥舞着,如癫如魔一般,泪眼里满是绝望的凄凉与无助……

“殿下醒醒,快醒醒!”

卧榻上,嫣红与翠柳两名大丫鬟拼尽全力地要压制住发狂一般嘶吼着的李显,可怜两女虽生得丰满,论及体力,也不过仅仅只是弱女子罢了,哪能按得住李显这等强悍之人,直急得嫣红泪如雨下,不管不顾地哭嚷了起来。

“嫣红姐?”

或许是两女的摇晃与压制有了效果,也或许是嫣红的哭嚷声起了作用,正狂乱着的李显渐渐地沉静了下来,没有再接着挣扎,任由两女将自个儿压实在榻上,双眼茫然地看了看二女,迷迷糊糊地轻声问了一句道。

“殿下,您,您可算是醒了,奴婢,吓死奴婢了,您,您……”

这一见李显似乎已转醒了过来,嫣红猛然大松了口气,只是这一口气一松之下,整个人立马酸软无力了起来,气喘吁吁地趴在李显厚实的xiōng膛上,带着哭腔地述说着,泪水顺着白玉般的脸庞肆意地流淌着,很快便将李显的睡衣打湿了老大的一块。

“没事了,孤没事了。”

感受到嫣红那不加掩饰的后怕与担忧,李显内疚之心大起,左手一揽,柔柔地抱住了嫣红的腰,右手则轻轻地拍着嫣红的后背,柔声地安慰着。

“殿下,奴婢给您打水去。”

翠柳眼馋地看了看被李显搂进了怀中的嫣红,自怜地叹了口气,咬着唇,低声叨咕了一句之后,带着丝不甘地退出了卧房。

“孤真的没事,不哭了,不哭了啊。”

李显活了三世,这一世自是不消说了,完完全全就是个初哥,至于前两世么,虽说女人缘不少,可认真说起来,都是被倒追的多,说起来在哄女孩子上,实在是手段缺缺,面对着哭泣不已的嫣红,竟就此大感手足无措了起来,除了拍着其背以为安抚之外,就只剩下干巴巴的解说了的,浑然不见了往日里挥洒自如的潇洒与机灵。

“啊,殿下恕罪,奴婢,奴婢该死,奴婢这就给您换衣裳,奴婢……”

嫣红哭了好一阵子之后,突然醒过了神来,忙不迭地一挺身子,慌乱地从李显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红着脸,低着头,呢喃地述说着,只是声音越说越小声,脸色越说越是通红,到了末了,声如蚊呐,耳根却红得发紫了起来,双眼低垂着,不敢去看李显的脸庞。

“真是个傻丫头!”

望着嫣红那羞答答的小样子,李显不由地便是一阵好笑,再一想起前世嫣红生死相伴的情分,李显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暖,笑骂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一抬手,重重一拽,生生将嫣红搂进了怀中,紧紧地抱在了xiōng前。

“啊,殿下,奴婢,奴婢……”

嫣红没想到李显会如此之孟浪,不由地便惊呼了起来,可还没等其反应过来,李显已微一仰头,一口便堵住了嫣红的樱桃小口,舌头一挑,顶开了红唇,只一吸,一条小香舌已卷进了口中。

二十出头的嫣红宛若刚绽放的鲜花,无疑是美的,虽说不算绝色美人,可至少是中上之姿,即便是拿到皇宫中那等姹紫嫣红之所在,也不见得逊人多少,可就是因着年岁比李显要长了四岁之故,身为通房大丫头的嫣红,上一世时,一直到死都没能得到李显的垂青,可其对李显的爱意却始终不变,哪怕是在李显最落魄的时候,嫣红也始终不离不弃,这份情意活过三世的李显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前一世,李显辜负了这份情意,这一世李显自然不会再错过!

顶,卷,吸,挑!别看李显对哄女孩子开心的口才缺缺,可行动起来却是花丛中的老手,可怜嫣红未经人事之下,哪经得起如此这般的挑逗,只几下便已迷醉在李显的拥吻之中,整个人瘫软如泥一般,任由李显随意地摆布着。

算起来李显重生已有五年开外,这些年来,因着家伙不给力,可谓是不知“肉”味久矣,如今犯罪的“武器”已是长成,此际面对着予舍予求的嫣红,自是放开了手脚,一边贪婪地吮吸着嫣红的香舍,一边爬雪山过草地地游走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地解除了嫣红的武装,只听“嘤咛”一声,落红片片纷飞,喘息声大作间,满室春色无边……

“殿下,奴婢……”

良久之后,云消雨歇,如同一只小猫一般卷缩在李显怀中的嫣红满面羞愧地抬起了头来,呢喃地想要说些甚子,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痴痴地看着李显那张英挺的脸庞。

“嫣红姐,以后莫要再自称奴婢了,孤向来就不曾将嫣红姐看作外人。”李显爱怜地伸手抚摸了一下嫣红的脸庞,柔声说了一句道。

“啊,奴婢,奴婢不敢。”

嫣红惊慌地低下了头,这一低,脸庞便贴到了李显厚实的xiōng膛上,突地又觉得不妥,可再要起身,却猛然发现自己正光着身子,大羞之下,赶忙又将身子卷缩了起来,结果么,就成了个弯弓的诱惑姿态,直急得额头上的汗珠子全都沁了出来。

“傻丫头,从今日起,你便是本王的女人了,来,叫声相公与孤听听!”

眼瞅着嫣红那手足无措的样子,李显不由地放声大笑了起来,也不管嫣红如何挣扎,一把将嫣红紧紧地抱在怀中,嘴凑到嫣红的耳朵旁,调笑地说了一句道。

一听李显此言,原本就羞涩无比的嫣红立马更羞了几分,红着脸,拼命地埋着头,哪敢真叫甚子相公的,直逗得李显哈哈大笑不已,不过么,笑归笑,李显可没打算就此放嫣红一码,贼兮兮地一伸手,一把捂住了嫣红那汹涌澎拜的柔软,轻轻一捏,语带“威胁”地说道:“嫣红姐,再不叫,孤可是又要开始喽。”

“啊,别,别,奴婢叫就是了,相……相公。”

被李显握住了要害,嫣红的身子不由地便是一震,再一听李显还要,登时便有些慌了,忙不迭地哀求了起来,可见李显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不得不斯斯艾艾地叫了一声。

“哈哈哈……”

李显得意地哈哈大笑着,可手上却没半点的放松,轻轻地揉着掌中的柔软,不过么,考虑到嫣红初经人事的不易,倒是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

“殿下,奴婢先前听您在喊‘琼儿’,不知那……”嫣红被李显的搓揉撩拨的心慌意乱,可又不敢挣脱,没奈何,只好随便找了个话题,试图以此分李显的心,只是话一出口,立马便见李显脸色大变,顿时吓得赶紧停住了口,惊慌失措地看着李显,一时间竟不知说啥才好了的。

“殿下,奴婢错了,奴婢不问了,奴婢……”

嫣红呆愣了好一阵子,见李显的脸色yīn暗得吓人,心瞬间便狂跳了起来,紧赶着便认了错。

“嫣红姐,没事的,孤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事罢了,没事了,没事了。”李显心虽痛,可却哪舍得让嫣红平白受了委屈,这便强自笑了笑,安慰了一句道。

“殿下,您,您若是有心事,能说给奴婢听听么,纵使奴婢不能帮您的忙,可分担一下也总是好的。”嫣红跟随李显已久,自是不相信李显这明显假到了极点的托辞,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壮着胆子追问道。

说?这故事能说么?显然不成,哪怕是面对着嫣红这等最最心腹之人,李显也无法将三世的经历说将出来,姑且不论嫣红信是不信,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一旦有所泄露,那可就是要掉脑袋的事儿,掉的还不是一个人的脑袋,而是无数颗头颅要就此落地,这个险李显不敢冒,也不能冒,面对着嫣红那期盼的目光,李显也只能硬着心肠开口道:“孤说过了,那只是孤做的一个噩梦罢了,而今梦既醒,事情自也就此过去了,不提也罢,来,让孤香一个先。”

“啊,不要。”

嫣红这回是真怕李显再次使坏了,惊叫一声,人便如触电一般地跳了起来,却不料牵扯到伤处,登时便疼得“哎哟”一声再次跌回了李显的怀中。

“哈哈哈……”

尽管心思重重,可一见到嫣红那等狼狈的样子,李显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只是内心里却有着一个声音在嘶吼着——上辈子错过的爱,这辈子不容再有失,是到了收回旧账的时候了!

/4721710.+?

第一百五十章两小萝/莉

“七弟珍重,早去早回,为兄在京翘首以盼了。”

别离总是伤感的,尤其是一想到李显这一走之后,自个儿必将面对着太子一方的庞大压力,李贤打心眼里就舍不得李显离开,这一路相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将李显送到了蓝田县,眼瞅着就要出京师地面了,李贤这才不得不停了下来,于道旁紧握着李显的手,双目微红地说了一句道。

“六哥,古人云:相忍为国,此诚不我欺也,六哥保重,切莫强争一时之意气,能让的便稍让上几分罢。”自接到赴洛阳的旨意后,李显便与李贤长谈过了一夜,已将朝局的大体走向详细地分析了一番,该说的自是早就说过了,可李显却还是放心不下李贤的刚直性子,这便再次苦口婆心地叮咛了一番。

“为兄心中有数,七弟放心好了。”

尽管李显说得甚是委婉,可李贤却显然并没有真心地接受李显的建议,只是含含糊糊地应答了一句。

罢了,这厮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货,多说无益!这一见李贤如此应答,李显便知晓这主儿压根儿就没将自己的话放心里头去,心中虽略有不快,可也不好在这等离别时分再多进言,无奈之余,也只能是微微地摇了摇头,后退一步,对着李显一躬身,出言请辞道:“六哥珍重,小弟去了。”话音一落,也不给李贤再多言的机会,一转身,大步行到了宽大的豪华马车旁,一哈腰便头也不回地钻了进去。

“启程!”

这一见李显已上了马车,早已恭候在马车旁的高邈自不敢怠慢,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大队人马便簇拥着十数辆马车沿着大道向前方缓缓行了去。

这一走,不知何日方能再回京师了!李显一上了马车便情不自禁地掀开了车帘子的一角,回望着京师的方向,心中满是感慨之意,只因李显很清楚所谓的完婚诏书不过就是个幌子罢了,其实是调虎离山之计耳——这三年来,因着李显居中平衡的关系,兄弟三人虽略有些小摩擦,可大体上却是相安无事,各自发展,不单是李贤的科举改革顺利无比,已试行了一番大比,算是为国选取了不少的良才,而太子李弘负责掌总的漕运工程也是捷报频传,广通渠、汴渠的疏浚已告完成,三门渠的重开也已到了尾声,若不出意外,最多再有个半年时间,整个漕运体系将可以顺利投入运行,太子权威日重,而随着高句丽的灭国,大唐军威一时无对,整个朝堂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象,然则这却不是武后想要看到的局面,尤其是在今年年初许敬宗这个武后在朝堂上的最大依靠告老之后,武后便失去了制衡京师朝局的最后一个手段,毫无疑问,武后不可能无动于衷地坐看自个儿被排挤出政治的中心,打破京师目下的平衡便成了武后的不二选择,很显然,将李显这个起润滑作用的棋子调离朝堂,从而引发太子与李贤之间的激烈冲突便不失为一步妙手,在这等情形之下,李显势必很难在短时间里回归京师了的。

明知道洛阳一行于朝局的平稳大为不利,可惜李显却还是不能不去,倒不完全是为了找回旧爱赵琼的缘故,而是李显自忖就算能以各种借口拖延上一时,也绝难拖得太久,毕竟这时代皇子成婚乃是大事,容不得丝毫的含糊,与其被武后胡乱指婚上一把,倒不如光棍一点,尽早赶到洛阳城,也好从容布局,玩出个大逆转来,对此,李显还是有着一定的把握的,别的不说,这数年来,李显通过商社赚来的钱可是大部分都砸到了洛阳城中,早已埋下了决战洛阳的根基,诚然如是,可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各种麻烦与纷争,李显的心还是不免有些微微的凝重之感,手握着车帘子的一角,久久都不曾放下,整个人不免显得有些子痴了,直到感应到有人在背后扯自己的衣角,李显这才醒过了神来,回头一看,入眼便见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正巴眨巴眨地看着自己,李显不由地便笑了起来……

“殿下,婉儿漂亮吗?”

“漂亮,我家婉儿聪明又漂亮。”

“那婉儿与嫣红姐比,谁漂亮?”

“都漂亮。”

“那殿下为何看嫣红姐的时间比看婉儿的时间长?”

“……”

宽敞的马车厢里,粉雕玉琢般的上官婉儿腻在李显的膝盖上,扑朔着亮丽的大眼睛,如同一只小喜鹊一般地叽喳着,刁钻无比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生生问得李显大起黔驴技穷之感,那副尴尬之状登时便惹得坐在一旁的嫣红笑得全身打颤不已。

“啊,婉儿知道了,一定是嫣红姐身子大,所以殿下要多看几眼,婉儿身子小,殿下只要一眼就看光了。”没等李显找出个合适的理由,上官婉儿已是一派小大人状地一击掌,自问自答了起来。

“……”

看光?我勒个去的,啥话来着,无语了,再次无语了!李显满头黑线地看着倒坐在自个儿膝盖上的小家伙,还真是半点脾气都没有,可怜李显号称辩才无双,可这大半个月来,竟被刁钻的小丫头闹得大感头疼不已,连他自己都记不得无语的次数有多少了,不禁在怀疑面前这主儿到底是才女还是问题儿童来着。

“殿下,婉儿说得对不对?”

这一见李显半晌没吭气,上官婉儿可就不干了,小身子扭得跟麻花似地,气鼓鼓地撒着娇。

“对,对,对,我家婉儿真聪明。”

苦笑,李显除了苦笑之外,还真拿上官婉儿没办法,谁让他尽宠着这丫头来着,这一路舍不得让下人们带,偏要自讨苦吃地带在自个儿的车厢里,也就活该他李显被小丫头一路折磨得“痛不欲生”了的。

“格格格……”

在一旁看热闹的嫣红实在是忍耐不住了,笑得直打跌,气都快喘不匀了,丰满无比的身子波澜起伏,蔚为壮观,登时便令李显的眼神都直了起来。

“哎,殿下又发痴了!”

李显这一发呆,自然是忘了膝盖上的上官婉儿,不过么,上官婉儿却没忘了点评一下李显的状态。

“……”

我晕!啥叫“又发痴”来着?李显尴尬万分地摇了摇头,苦笑了起来,一时间还真不知说啥才好了。

“启禀殿下,殷王殿下及太平公主已率群臣在五里亭处恭迎殿下。”

就在李显尴尬万分之际,高邈的禀报声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立马便将李显从无语状态惊醒了过来。

“传令,加快行军速度,尽早赶到五里亭。”

一听太平公主也来迎候,李显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有些子摸不清状况——殷王李旭轮乃是在洛阳的唯一一个亲王,年岁虽幼,可身份却尊贵,由其领衔自是无甚可说的,毕竟弟弟迎接哥哥本就属应有的礼节,可太平公主好端端地也跑了来就有些不知所谓了,至少是与礼法不太吻合——大唐风气开放,女子的地位比历朝历代都要高上不少,然则在宫廷中,公主的地位依旧不高,似这等郊迎的仪式公主显然是没有资格参与其中的,更别说太平公主如今才五岁余,更是不该出现在这等仪式上,这里头只怕别有蹊跷,只是李显一时间也搞不明白内里的关窍之所在,索性也就懒得去多想,只是沉着声吩咐了一句,旋即,原本缓慢前行的大队人马便已急行军的速度沿大道向前飞奔。

“小弟给七哥见礼了。”

李显刚一下了马车,领着群臣们等候多时的殷王李旭轮立马抢上前去,一躬身,高声给李显见了礼。

“有劳八弟前来迎候,为兄愧受了。”

李显前世时与李旭轮同病相怜,都是被武后蹂虐的主儿,彼此间交情还是很不错的,不过么,这一世李显已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与李旭轮之间可就没啥来往了,再加上彼此相差了七岁,更是不可能有甚共同语言的,不过么,在这等正规场合下,李显自是不吝表现一下兄弟情深的,这便微笑地回了个礼,满脸子感动之色地答了一句道。

“哇,你是七哥么?小妹太平。”

还没等李旭轮照着应有的套路跟李显好生应答上一番,就见后头一个身着火红皱裙的小丫头片子连蹦带跳地冲了过来,满脸惊奇之色地打量了一下李显,脆生生地自报了家门。

“是啊,孤便是你的七哥,小太平不会是偷跑来见七哥的罢?”

李显前世时是极疼爱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妹的,只是这一辈子却因所走的道路不同,几乎没怎么关心过太平公主,这一别都已是三年余未见,此际见小太平那副可爱的顽皮样子,心中童心不由地便大起了,哈哈大笑地蹲下了身子,伸手捏了捏小太平粉嫩的小脸蛋,学着太平的语气调侃了一句道。

“才不是呢,人家可是求了母后好久才得了允的,小妹就想看看八哥整天挂在口边的七哥是何等样人。”太平公主小瑶鼻一皱,不满地撒起了娇来,语气里很明显地带着对李显的崇拜之情。

“真的么?”

李显还真没想到被自个儿忽视了的李旭轮居然整日里挂念着自个儿,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可也没甚表示,只是笑着揉了揉太平公主的头发,随意地问了一句道。

“那当……咦,她是谁?”

太平公主似乎很享受李显这等亲热的举动,正要开口饶舌上一番,突地瞅见上官婉儿从李显的马车里走了下来,眼神一厉,话便脱口而出,很明显地带着质问的意味……

/4721711.+?

第一百五十一章两个萝/莉一台戏

“嗯?”

太平公主此言一出,李显的脸色立马就有些子垮了下来——在李显看来,上官婉儿是何人与太平公主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别说兄妹这才算是第一次正式相见,就算兄妹俩感情已是极深,也断没有干涉彼此家事的理儿,这等问话法摆明了就是在不给李显面子,就算李显城府再深,却也有些子忍不下去了,只是这当口上群臣皆在,李显势不能出言呵斥太平公主的无礼与冒失,只能是假咳了一声,以示不满,只可惜这会儿太平公主眼中除了上官婉儿之外,再无其余,很显然,李显的表情彻底地白瞎了,不过么,没震住太平公主,却将一旁的李旭轮吓了个哆嗦,嘴皮子抽搐了几下,似有欲言状,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敢强自出头,只是缩着脖子,尴尬万分地退到了一旁。

太平公主的问话声不小,上官婉儿自然是听到了耳中,只不过上官婉儿显然不打算屈从于太平公主的yín威,这便不吭不声地走到了李显的身旁,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示威一般拉住了李显的胳膊,巴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派无辜状地打量着太平公主。

“你……”

太平公主素来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这一见好不容易才见到的六哥居然就这么被人给抢了,哪肯甘休,牙关一咬,张嘴便要呵斥上官婉儿的无礼,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改了主意,嘴角一挑,狡诘地一笑,落落大方地走到李显的另一侧,同样毫不示弱地一伸小手,拽住了李显的另一支胳膊,而后对着上官婉儿作了个得意的鬼脸。

“轰……”

眼瞅着两小丫头当场便斗开了,旁观的群臣们全都忍不住哄堂大笑了起来,直笑得李显满头黑线狂冒不已。

我勒个去的,这两小家伙搞啥啊,还真是一对前世的冤家!有过前世经历的李显自然清楚前世的上官婉儿与太平公主便不怎么合得来,彼此间没少暗中给对方下绊子,本以为今生今世该不会再出现这等情形了,可却万万没想到两小家伙初次见面就干上了,还居然是拿他李显来当赌注,着实不好玩得紧,偏生一个是嫡亲的妹子,另一个是前世的情人,哪个都不好得罪了去,她俩这么一干仗,可把李显给郁闷坏了。

“婉儿,来,见过殷王殿下。”

李显毕竟不是寻常之辈,郁闷归郁闷,却不至于到束手无策之地步,也不去理会两小丫头视线对撞得火星四溅,笑呵呵地一摆手,轻轻地将挂在胳膊上的上官婉儿带着送到了李旭轮的身前。

“小女子张婉儿(上官婉儿曾托名为前周王府主薄张瑶前之养女,故对外皆报张姓)给殷王殿下见礼了。”上官婉儿顽皮归顽皮,却不是不识礼数的乡村野丫头,这一听李显话虽说得柔和,可内里尽是不容置疑的意味,自然不敢再耍小性子,这便顺势放开了李显的胳膊,款款地对着李旭轮福了一福。

“不敢,不敢,婉儿姑娘客气了,免礼,免礼。”

李旭轮并不清楚上官婉儿与李显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可见其是从李显的马车厢里行出来的,在李显面前又是如此之随意状,自不敢小瞧了去,这一见上官婉儿给自个儿见了礼,忙不迭地便略退了小半步,胡乱地摇了摇手,略显慌乱地叫了起。

“七哥,还有小妹呢?”

李显倒是有心劝架,可太平公主却显然不肯就此罢休,也不等上官婉儿站直身子,不管不顾地便摇着李显的胳膊,娇滴滴地撒起了娇来。

啧,这死丫头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李显哪会不知晓太平公主这是故意在使坏,可也没辙,毕竟太平公主的身份摆在那儿,于情于理,上官婉儿都该给其见礼,尤其是在这等群臣在场之际,更是不能失了礼数,否则的话,难免要生出无穷的事端来。

“婉儿,这是孤的小妹太平,你俩同岁,彼此便做个伴好了。”李显城府深得很,心里头虽歪腻太平公主的不依不饶,可脸上却依旧是春风般的微笑,抬手将上官婉儿召到了近前,一派随意状地将太平公主介绍给了上官婉儿。

“好啊,好啊,婉儿久闻公主兰心蕙质,早想着要见上一见了,婉儿还准备了份特别的礼物要送给公主呢,来,婉儿带您看看去。”上官婉儿人小鬼大,虽听懂了李显叫她见礼的意思,可却不想就范,眼珠子鼓溜溜地转了转,计便已上了心来,假作欣喜若狂状地鼓起了掌来,先是奉承了太平公主几句,而后话锋一转,将“礼物”抬了出来,一派天真烂漫状地拉住了太平公主的手便要向马车旁行去。

太平公主毕竟还是孩童,原本是打算给上官婉儿一个下马威的,可一听到有特别的礼物可拿,眼睛不由地便亮了起来,迟疑地抬头看向了李显,一副想去又有所担心之状。

“太平,去罢。”

这一见到太平公主那犹犹豫豫的小样子,李显不由地暗自好笑不已——上官婉儿哪有甚特别的礼物,左右不过是李显帮她挑的一些香皂、手绢之类的小玩意儿罢了,这会儿上官婉儿,之所以拿出来说事,其实就是不愿当众向太平公主低头而已,不过么,李显却并不打算说破,反倒是笑着鼓励了一句道。

“嗯。”

太平公主早已是心动了的,这一听李显点了头,自是兴奋了起来,用力地点了下头,蹦蹦跳跳地与上官婉儿一道跑向了停在一旁的马车。

“有劳诸公前来相迎,小王愧受了,时辰不早了,都请回罢。”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两个难缠的小萝/莉,李显暗自松了口气,自失地笑了笑,上前数步,对着一众前来迎候的大臣们拱了拱手,作了个团团揖,客气了几句。

“殿下客气了,下官等不敢,请殿下先行。”

前来迎候的大臣们人数并不算太多,除了郝处俊等几名老臣之外,大多是洛阳府的地方官员,无论身份地位自然是无法跟李显相比,而今李显这个正主儿都没走,众人自是不敢先行开步,除了逊谢不迭之外,也只能是客气地催请李显的大驾了的。

“七哥,父皇、母后都已在宫中等候,您看……”

李旭轮见李显似乎没有立刻动身的样子,自不免有些子心急了,这便从旁站了出来,小声地提点了一句道。

“那好,就先进城罢,八弟且与为兄同车如何?”

进宫见驾自是题中应有之义,哪怕李显其实并不想去看武后那张虚伪的脸,可也没有不去的理儿,这一听李旭轮如此说法,立马便笑着应允了下来,不过么,在去见驾之前,李显还琢磨着要从李旭轮处套些消息,这便笑眯眯地发出了邀请。

“好,好,好,七哥请坐小弟的马车可成?”

李旭轮平生最佩服的人便是李显这位兄长,只是因着常随在帝驾旁,很难得跟李显亲近上一回,这一听李显发出了邀请,自是大喜过望,激动得小脸蛋都因此涨得通红,一迭声地叫着好。

“嗯,八弟请。”

李显要的是信息,至于乘谁的马车,李显却是不在意的,这便笑着应承了下来,高兴得李旭轮顾不上去理会后头的群臣们,献宝似地引领着李显便向不远处的马车停放处行了去。

“七哥,您不知道罢,父皇可是整日里拿您来当小弟的榜样,要小弟好生向您学着点,嘿,早前是没机会,此番六哥来了,小弟可就得便了,六哥,您可得好好教教小弟。”能跟李显坐一块,李旭轮显然是太激动了些,卜一上车,屁股都尚未坐稳当,话便一串串地往外冒了。

“八弟过誉了,为兄其实就一武夫,旁的不行,武之一道尚算有些心得,八弟若是能吃下苦,为兄自不敢敝帚自珍的,哦,对了,此番父皇宣为兄来洛阳,言及婚娶之事,且不知此事可是父皇在亲拟的么?”李显自忖此世与李旭轮并无甚交集,实是有些子消受不了李旭轮这等热情的崇拜,不过么,李显却也不会蠢到去打击李旭轮的热情之地步,只是笑着谦逊了几句之后,便将话题引到了定婚之事上。

“只消七哥肯教,小弟自当发奋,哈,太好了,太好了!”这一听李显没拒绝自个儿的不情之请,李旭轮乐得咧嘴直笑,好一阵子得意之后,这才猛醒一般地接着道:“啊,还没恭喜七哥呢,这回啊,为了给七哥找个好人家的闺女,父皇与母后可是商量了好几回了的,七哥您就等着好事到来罢。”

好事?屁的好事!李显是怎么也乐不起来,不单乐不起来,反倒有种骂娘的冲动,只可惜场合不对,李显纵使有再多的怨怒,也只能是强忍着罢。

“呵呵,算是好事罢,唔,不知人选可曾圈定下来了么?”李显干笑了两声,紧接着问出了最关键性的问题。

“这个,小弟倒是没听说,或许快了罢。”

李旭轮愣了愣,尴尬地搓了搓手,满脸不好意思状地回答道。

“哦?”

李显一听人选尚未定下,紧绷着的心自是稍稍放松了些,可眼神里的厉芒却是就此亮了起来,隐隐有煞气在涌动着……

/4721712.+?

第一百五十二章无毒不丈夫(一)

“陛下有旨,宣周王李显、殷王李旭轮及太平公主乾元殿觐见。”

李显等人到了洛阳宫前,递上牌子后不久,司礼宦官高和胜便领着两名小宦官匆匆从宫门里行了出来,拖腔拖调地宣了高宗的口谕。

“儿臣等领旨谢恩。”

虽说只是口谕,李显与李旭轮却还是按照接圣旨的规制一丝不苟地谢了恩,可太平公主却是不管那么许多,也不等李显站直了身子,便小鸟依人一般地赖在了李显的胳膊上,小嘴儿不耐地翘着道:“七哥,快,走,进宫见父皇、母后去。”

这丫头还真是被宠坏了!李显看了眼跟葫芦似地挂在自个儿胳膊上的太平公主,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却拿这个恃宠而骄的小丫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实在是搞不明白不过太平那小丫头为何如此黏乎自己,索性不加理会地任由其在自己的胳膊上胡乱扭捏着,满脸歉意地对着高和胜点了点头道:“有劳高公公了。”

“不敢,殿下您请。”

高和胜显然也不明白一向淘气的小太平为何会如此亲近李显,这一见小太平跟顽皮猴子一般地挂在李显身上,自是感到好笑不已,可当着这几位主子的面,高和胜哪敢放肆,只能是强忍着笑意,比划了个“请”的手势道。

“真啰嗦,快走,快走。”

小太平不满地白了高和胜一眼,没好气地撇了撇嘴,也不管李显恼是不恼,拽着李显的胳膊便冲进了宫门,一路跟只小喜鹊一般叽喳个不停,生生吵得李显的头都险些要炸开了,可也没辙,只能是苦笑不已地敷衍着,好在走的是玄武门,紧挨着内禁,离乾元殿并不算太远,忍一忍也就算是过去了。

“儿臣拜见父皇,拜见母后。”

刚一行入乾元殿,入眼便见高宗与武后正并肩高坐在前墀之上,李显自是不敢怠慢,轻轻一抖手,挣脱了太平公主的拉拽,急步抢上前去,恭谦无比地大礼参拜道。

“显儿来了好,好,好啊,来,快快平身,平身罢。”

一见李显人已到了,高宗苍白的脸上瞬间便涌起了一团团的红晕,兴奋异常地从胡床上站了起来,抬着手,一迭声地了起。

“儿臣谢父皇隆恩。”

感受到高宗的激动之心情,饶是李显生性沉稳,却也情不自禁地双眼湿润了起来,哽咽着谢了恩,缓缓地站起了身来,神情激动地看着高宗。

“显儿长大了,媚娘,你看,这孩子几年不见,都已是昂然汉子矣,好,好啊。”

高宗本就对儿子们疼爱得很,这一见李显身材高大壮实,阳刚之气十足,自是十二万分的喜爱,笑呵呵地打量了李显好一阵子,这才侧了下脸,笑着对一脸平静的武后说了一句道。

“是啊,有此佳儿实是福份也。”高宗方已回头,武后的脸上立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附和了一句之后,突地话音一转道:“陛下,显儿既已年长,是该到了婚娶之时了,所谓择日不如撞日,趁着显儿初到的喜庆劲儿,不若就此凑个双喜可好?”

“好,好,媚娘之言甚合朕意,就这么办了!”高宗向来就惧内,甚少有敢反驳武后之言的时候,再者,在高宗看来,给李显定亲乃是好事,自是不会反对,这便笑呵呵地下了定论。

“陛下,如今合适的人选有三人,皆可为显儿良配,还请陛下定夺为荷。”武后见高宗应允了所请,脸上的笑容立马更加灿烂了几分,温柔无比地出言说了一句道。

“啊,这事情还是皇后拿主意好了,朕一概准了便是。”高宗兴致很高,可对于选媳妇却自忖不在行,索性将责任干脆利落地推给了武后。

“陛下信任之情妾身感激在心,只是此事重大,倘若人选有差,那岂不是误了显儿一生,妾身实不敢擅自做主。”武后并没有立马应允,而是欲擒故纵地推辞道。

“无妨,媚娘的眼光朕信得过,就这么定了。”高宗哈哈大笑地一挥手,一派豪迈状地下了定论。

“也罢,既是陛下所托,妾身也就勉力为之了。”武后这回没再推辞,笑着点头应允了下来,而后,假作思考状地沉吟了片刻,这才接着说道:“陛下,三个人选皆是内侍监精挑细选出来的,家世品貌皆不差,只是依妾身看来,起居郎王承家的次女王萍儿落落大方,颇具雍容富贵像,身子骨也强健,有宜男之相,不若就定下此女可好?”

“好,媚娘觉得好便好,朕自无异议。”高宗本就是个没主意的人,武后既然如此说了,他自无不准之礼,同意得倒是很快,不过话一出口,却又觉得有些不踏实,这便掉头看着李显道:“显儿对此可有甚意见否?”

意见?意见大了去了,李显这会儿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早在一得知候选人的消息,李显便已传令洛阳的心腹手下展开彻查,早已将三家的根底连同三女的品貌为人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的,自是知晓那个王萍儿是何等样人,武后说其身子骨强健,那是美誉,说不好听点,那就是头肥猪,至于性子么,更是泼辣到了极点,真可谓是极品垃圾一个,真要娶回家去,别说其余了,便是看着都得被恶心个半死!

诚然,政治人物的婚姻一般都是种手段而不是目的,尤其是皇子、公主们的婚姻更是如此,这一点李显自然是早就有了思想准备的,可再怎么着,李显也不能找一个无盐回家罢,偏生这位貌似无盐,却又没半点无盐的能耐,更惶论王承家其人本就是武后豢养的一条狗罢了,跟这么位主儿联姻,不单无法借用到亲家的势力,反得小心提放这位亲家背后使坏,再怎么找不自在也不是这么个找法的。

反对?有用么?显然无用,在这等大事上,李显本就无甚发言权,更别说武后既然敢在此时提出这么个恶心人的建议,自然是挖好了坑,就等着李显自个儿往下跳了,若不出意外,只要李显敢当场反对,接下来的后招足以令李显脱上几层皮的,这等明摆着的圈套李显怎可能会去钻。

“回父皇的话,古人有云:娶媳当以侍奉父母为要,儿臣能得母后帮着选媳,实乃天大的荣幸,岂有它意可言。”李显乃城府极深之辈,纵使心中怒火狂烧不已,可脸上却是一派受宠若惊的样子,激动不已地谢恩道。

“哦哦哦,七哥要娶媳妇喽!”

李显话音刚落,早已独自跑上了前墀的太平公主立马雀跃了起来,小巴掌拍得山响,一张小脸笑颜如花一般。

“哦?哈哈哈……”这一见太平公主兴奋如此,高宗不由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一伸手,爱怜地抚了抚太平公主的头发,兴意盎然地调侃道:“月月,要不朕也给你找个婆家好不?”

“不嘛,不嘛,人家才不要呢,父皇坏,母后,您看,父皇又欺负人家了。”太平公主其实并不太清楚所谓的婆家是啥意思,可一见高宗笑得坏坏的,自然知晓这并不是啥好话来着,立马嘟起了嘴,小身子一扭,钻进了武后的怀中,可怜兮兮地撒起了娇来,那副委屈的小模样儿登时便惹得殿中诸人全都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陛下,显儿一路远来该是辛苦了,事既已定,今日便先到此可好?”

武后显然是没想到李显如此好说话,眼瞅着安排好的后手已浑然没了用武之地,自是不想李显再多跟高宗亲热,这便款款地说了一句道。

“嗯,媚娘不说朕倒是忘了,显儿这几日便好生歇着,过几天,朕给尔旨意,将这门婚事定将下来罢。”高宗一听武后此言,自也觉得有理,这便笑着挥了下手,示意李显告退。

“多谢父皇、母后垂爱,儿臣告退了。”

李显心中有事,自是不想再多逗留,这便顺势请了辞,一旋身,推出了大殿,径自向宫外行了去。

“七哥,慢走,等等小弟。”

就在李显刚行出宫门之际,后头却传来了李旭轮的呼喝声。

“八弟,有事么?”

李显此际正急着回府布置相关计划,自是不想再多生事端,然则却也不好不理会李旭轮的呼喊,眉头微微一皱,还是站住了脚,一转身,已是满面春风般的笑容,和蔼无比地问了一句道。

“七哥,那王家女,唔,那女子实是那个,那个……啊,八哥还是亲自去看看好了,倘若不如意,父皇处可让小妹去说,小弟,小弟也愿为七哥帮言。”李旭轮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近前,红着脸,鼓足了勇气,嘶嘶哎哎地述说了一通。

“劳八弟费心了,为兄相信母后的眼光,呵呵,过几日,等为兄好事临了,八弟还请到为兄府上多饮几樽可好?”李显并不敢全信李旭轮的好意,这便温和地笑了起来,一派风轻云淡地回答道。

“七哥,您……”李旭轮见李显并没将自个儿的话听进心里去,面色不由地便是一白,待要再言,可一时间又不知说啥才好,就此愣在了当场。

“八弟留步,为兄先行一步了。”

李显实不打算在这等敏感时分多跟李旭轮亲近,这便笑着点了点头,也不给李旭轮再次出言的机会,一转身,大步行到了等候在小广场对面的马车旁,一哈腰,无言地钻进了车厢,车帘子刚一放下,李显的脸色已是彻底yīn霾了下来,煞气瞬间便蒸腾而起……

/4721713.+?

第一百五十三章无毒不丈夫(二)

辰时三刻,日头早已升到了半空,洛阳城里人声鼎沸,到处熙熙攘攘的行人,叫卖声此起彼伏,端得是热闹非凡,然则在贺兰敏之听来,却是一派的噪杂之音,尤其是在昨夜又与三女“奋战”了一宿的情况下,更是颇觉这声响刺耳得紧,恨不得拿把刀将那帮子吵吵嚷嚷的商家伙计们全都砍杀个精光,当然了,他也就只能是想想罢了,做却是不能如此去做的,所以他也只能是重重地往地上“呸”了口浓痰,低低地咒骂了几声,一哈腰,上了早已停靠在台阶前的马车,随口吩咐了一句道:“去皇城!”

贺兰敏之其实十二万分地不想去皇宫,只因他实在是不想去听武后那没完没了的唠叨之词,若是可能的话,贺兰敏之宁愿躲自个儿府上发呆,也不愿要这等常人看来是大到了极致的荣耀,可惜他却不能不去,概因武后的yín威不是贺兰敏之能抗拒得了的,故此,哪怕贺兰敏之有着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是强撑着酒色过度的身子“一大早”地从温柔乡里爬了起来,心中的怨气之浓烈自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晦气,真他娘的晦气!”

贺兰敏之在车厢里发了好一阵子的呆,越想便越是气闷,这越是气闷痰便越是往上涌,喉头一痒,便想着吐痰,这便气恼地骂了一嗓子,一掀车帘子便要向外吐痰,可方一掀开车厢左侧的小帘子,立马惊觉不对——马车压根儿就不是走在去皇宫的路上!

“混帐行子,走的是甚路,作死么?还不……”

贺兰敏之大怒之下,一边破口大骂地掀开帘子,一边撸袖子便打算给马车夫来上一记狠的,可骂人的话尚未说完,突觉眼前寒光一闪,一把雪亮的匕首已架在了其脖子上,登时便被吓得一个哆嗦,话说到半截子便嘎然而止了。

“你,你是谁?别,别乱来……”

别看贺兰敏之在朝野间横行霸道,其实胆量并不算多大,这一见到那明晃晃的匕首寒气森森地吓人得紧,腿立马便软了,再一看来人面相凶恶异常,自是吓得胆都破了,颤着声,结结巴巴地胡乱说着。

“贺兰公子请坐好,若不然,小的可不敢保证手不会发抖,万一不小心伤到公子,那可就不好玩了。”来者yīn森森地咧嘴笑了笑,将手中的匕首轻轻地往下压了压,调侃了贺兰敏之一句,而后也没管贺兰敏之的脸色有多难看,空着的左手轻轻一推,已将贺兰敏之推回了原位,紧接着身形一闪,人也跟着进了车厢,坐在了贺兰敏之的身旁,而匕首依旧稳稳地架在贺兰敏之的脖子上。

“别动粗,要多少钱财尽管开口,但凡某家有的,定不叫阁下失望便是了。”贺兰敏之见对方没有立刻下杀手,便以为来者不过是勒索钱财的绑匪罢了,心中自是稍安,为保命计,赶忙表明了合作的态度。

“闭嘴,老实坐着!”

贺兰敏之倒是慷慨,可惜对方压根儿就不领情,冷哼了一声,怒叱了贺兰敏之一句,吓得贺兰敏之脖子一缩,再不敢多言,只能是胆战心惊地靠坐在车厢壁上,眼珠子狂转个不停,显然是在盘算着脱身的路子,只可惜对方显然是老手,压根儿就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之意,握匕首的手始终沉稳得紧,贺兰敏之无法可想之下,也就只能是面色灰败地认了命。

“下车!”

就在贺兰敏之忐忑不安地琢磨着对策之际,马车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其身边那名汉子见状,单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头罩,毫不客气地套在了贺兰敏之的头上,而后一压匕首,冷冷地呵斥了一声。

“壮士莫要如此,某家……”

贺兰敏之这回是彻底吓坏了,死活不肯下车,口中呢喃地讨着饶,可惜对方压根儿就不理会,单手一提,已当xiōng将贺兰敏之提溜了起来,不管不顾地便跳下了马车,大步如飞地走进了一栋住宅,一路穿堂过巷,直入后院的一间厢房,将早已软得如同烂泥一般的贺兰敏之随手丢在了地上,而后对着名背着手站在窗台前的高大青年一拱手道:“报,人已带到。”

“嗯。”

那名高大青年并没有转回身来,只是扬了下手,轻吭了一声,那面目凶狠的汉子见状,也不多话,手一伸,一把拽下了贺兰敏之头上的黑头罩,对着高大青年的背影躬身行了个礼,不吭不声地退出了房去。

“这位朋友请了,不知将某家唤来此处有何贵干?”

贺兰敏之骤然从黑暗中见到光明,眼睛自是有些不适应,搓揉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勉强看清了室内的情形,见先前绑架自个儿来此的凶恶汉子已不见了踪影,心中稍安了些,左右环视了一下,末了将视线投向了那背立之人,迟疑着出言问了一句道。

背立之人没有应答,只是缓缓地转过了身来,露出了张英挺的脸庞,贺兰敏之一见之下,眼珠子立马瞪得浑圆无比,如见了鬼一般地怪叫了一声,用哆嗦的手指着那人,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你,你,你是小七?”

“表哥,好久不见了,这一向可好?”

这一桩绑架案的幕后主使正是李显,此际见贺兰敏之已认出了自己,李显却浑然不在意,笑呵呵地反问了一句道。

“哈,还真是小七,我就说么,看着便眼熟,嗯,不对啊,哥哥也就是因着琐事缠身,不曾去迎接小七罢了,不致便要将哥哥如此这般地捉了来罢,这玩笑可开得过了些喽。”这一见李显满面的笑容,贺兰敏之悬着的心就此落了地,大大咧咧地走到一张几子后头松松垮垮地坐了下来,嘻嘻哈哈地扯了几句道。

李显没理会贺兰敏之的疯言疯语,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走到几子边,盘腿坐了下来,伸手取过几子边正烧滚了的茶壶,斟了两杯,将其中之一推到了贺兰敏之的面前,自个儿端起一杯,慢条斯理地品着。

“小七,你倒是说句话啊,将哥哥拽来作甚?不会是耍着好玩的罢,嗯?”

贺兰敏之呆愣了好一阵子也没见李显开口,不由地便急了,羞恼地喝问了起来,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浑然忘了自个儿阶下囚的身份。

“表哥稍安勿躁,且先饮杯茶去去火气再议罢。”

李显连看都没看贺兰敏之一眼,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话音里满是不容辩驳之意。

“好,好,好,喝,不就是杯茶么,哥哥喝又如何,唉哟……”

贺兰敏之无端端的被绑架了来,心里头自是恼火得很,可又不敢当着李显的面撒野,这便气鼓鼓地嚷嚷了一嗓子,一把抄起几子上的茶碗,仰头便往口里倒,却忘了这茶可是刚烧开的,登时便被烫得直叫唤。

白痴!李显懒得去理会贺兰敏之的狼狈劲,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头鄙夷了贺兰敏之一句,可人却依旧端坐着不动,既不笑话贺兰敏之的狼狈,也不出言安抚,就宛若没瞅见一般地端着茶碗,有滋有味地细品着茶水。

“小七,你,你太过分了,如此热的茶,想烫死哥哥啊!”贺兰敏之羞恼成怒之下,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起来,叉指着李显便发起了火来。

贺兰敏之的火气不小,可惜李显却压根儿就不加理睬,自顾自地饮着茶,任由贺兰敏之跟小丑一般地蹦达个不停,直到贺兰敏之无力地坐到于地之后,李显这才一脸平静地将手中的茶碗搁置在了几子上,凝视着贺兰敏之道:“孤今日请表哥来此,确有一事相托,还请表哥万勿推辞才好。”

“小七,你搞没搞错,请人帮忙是尔这般请法的么?不帮,不帮!”

贺兰敏之一听李显如此大费周章居然是要请自个儿帮忙,登时便气炸了,跳将起来,气恼万分地挥舞着双手,大嚷大叫了起来。

“真不帮么?”李显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一笑,追问了一句道。

“不帮,小七有甚勾当自己耍去,哥哥我没空!”贺兰敏之大袖子一拂,赌气地拒绝道。

“嘿,那好,孤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帮孤的忙,孤亏待不了你,多的不敢说,三五千贯还是有得拿的,第二么……”李显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将茶碗搁置在了几子上,而后突地冷哼了一声,一抬手,一道亮光突地闪过,原本完好的茶碗瞬间便被劈成了大小相同的八瓣,而几子面丝毫不曾有丁点的破损。

“你,你,你要做甚?我,我,我……”

贺兰敏之虽品行极差,可好歹是练过几天武的,原本身手相当不错,只是这些年来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不过眼光还在,自是知晓李显这突如其来的一刀有多犀利,脸色瞬间便煞白如纸,惊恐万状地看着李显,口中结结巴巴地不知所云了起来……

/4721714.+?

第一百五十四章无毒不丈夫(三)

“表哥请坐。”

李显没管贺兰敏之脸色有多难看,心平气和地摆了下手,指着几子对面,淡淡地说了一句道。

“你,你……”

贺兰敏之大喘了几口气,颓然地坐了下来,旋即又不甘地怒视着李显,可着劲地磨着牙,一副想要跟李显拼命却又不敢之状。

“表哥可愿帮孤一个小忙么?”

李显浑然不在意贺兰敏之的小动作,温和依旧地问了一句道。

“你……,罢了,究竟是甚事总得先说与哥哥知晓,这才能知帮不帮得罢,小七,莫耍了,算哥哥怕了你成不?”

贺兰敏之已是被李显弄得彻底没了脾气,苦着脸,摇了摇头,一派认输状地问道。

“起居郎王承家表哥该是认识的罢?”

李显并没有急着说明缘由,而是不动声色地问道。

“王承家?哈,不算多熟,也就是一起饮过几次酒罢了,那厮好没滋味的个人,无趣,怎地,小七与其不对付了?不会罢,那厮就一小官儿,莫非真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跟小七你过不去,不至于罢?”贺兰敏之满头雾水地看了看李显,愣是搞不懂李显好端端地问起个芝麻小官儿是何用意。

“此人有个女儿叫王萍儿,表哥可曾听说过?”李显没有回答贺兰敏之的疑问,自顾自地往下问道。

“王萍儿?那头肥猪?小七该不会是……,啊,哈哈哈,笑死哥哥了,哈哈哈……”

贺兰敏之不学无术,问他别的或许是一问三不知,可要问他哪家的闺女如何,那一准一问一个准儿,这不,待得李显说出了“王萍儿”的名字之后,贺兰敏之突然想起了李显被召来洛阳的用意,登时憋不住便爆笑了起来,笑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都是。

“很好笑么?”

李显的语调依旧平和如昔,只是眼神里的煞气却陡然间重了几分。

“嘿嘿,小七莫怪,哥哥只是,啊,呵呵,只是那个,得,哥哥不笑了还不成么?”贺兰敏之正乐呵得起劲,可一感受到李显身上一阵强似一阵的煞气,立马便有些子笑不下去了,干巴巴地假笑了两声,敷衍地道了歉。

“表兄既然已知事情之缘起,孤也就不再多加解释了,这忙表哥帮是不帮?”这一见贺兰敏之那副赖皮状,李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

“慢来,慢来,小七还是先将话说清楚了,若不然叫哥哥如何个帮衬法?嘿嘿,莫不成小七打算……”贺兰敏之比了个“砍”的姿势,嬉皮笑脸地扯道。

“那倒不必,孤只要表兄能将那王萍儿约到白马寺一会,其余诸事便无须表兄cāo心了。”李显眉头一扬,轻描淡写地说道。

“一会?哈,好你个小七,这不是要明着败坏哥哥的名声么?不干,不干,嘿,小七如此胆大妄为,就不怕哥哥去告发了你么?”贺兰敏之人虽轻浮,却并不傻,只一听便已猜到了李显的yīn谋,立马来了精神,反将过来威胁起李显来了。

“你不敢!”

李显冷冷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

“不敢?嘿,小七你……”

贺兰敏之就一地痞似的人物,向来没甚上下尊卑的敬畏之心,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立马就要变脸,可没等其将话说完,就见李显脸色漠然地指了指几子上的那几块碎茶碗,贺兰敏之不由地便打了个寒战,摆狠的话说到半截子,便再也说不下去了,脸色yīn晴不定地看着李显,眼珠子转得滴溜溜地跟个受了惊的小蟊贼一般。

“孤能轻易请尔来此,自然也可轻松请尔去与阎王爷喝上回茶,表哥若是不信,不妨赌上一把好了。”李显不屑地看了贺兰敏之一眼,yīn森森地说了一句道。

“你……”贺兰敏之一听李显将威胁的话说得如此之明,脸色瞬间便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便要发飙,可又没那个胆,身子哆嗦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泄了气,却又不肯就此认栽,大喘了好一阵子粗气之后,瓮声瓮气地开口道:“小七不仗义,这等事情为何定要哥哥去做,找旁人不行么?”

旁人?若是旁人可行的话,李显哪需要如此费事,要知道李显如今可不是五年前那等单枪匹马的狼狈状,这会儿早就已是鸟枪换炮了,手下人才济济,哪行当的人都不缺,真要寻个“骗色”的高手来,一点都不难,问题是要想瞒天过海却是不易,至少是很难令武后改弦更张,万一武后硬要李显生吞下这么枚臭鸡蛋,那岂不是要生生令李显恶心至死么?而找贺兰敏之来演上这么场戏,结果则完全不一样,哪怕武后对此有所疑心,可因着各种缘由,武后也必须下死力保住贺兰敏之,如此一来,这门强加给李显的婚事自也就自然而然地告了终。

“因为你有前科!”

李显自是不会跟贺兰敏之详细分析缘由,自是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道。

“哼,小七你不要太过分了,哥哥我也不是好惹的。”

贺兰敏之本性痞得很,他并不完全相信李显的威胁敢真的付诸行动,这便摆出了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气怒交加地吼了起来。

“放肆!你真以为孤不敢杀你么?小王八蛋,别以为孤不知道你的心思,当年你强/奸杨灵玉真是为了其美貌么?嘿,不过是想报杀母之仇罢了,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李显早就知晓贺兰敏之极为难缠,可这一听其说得如此嚣张,心头的火立马便起了,霍然而起,大手一伸,一把掐住贺兰敏之的咽喉,将其跟拎小鸡一般地提溜在空中,毫不客气地怒叱道。

“嘶嘶……”

贺兰敏之伸出双手拼命地要想掰开李显的钳制,奈何力量上差了老鼻子远,任凭其如何努力,也撼动不了李显的手掌,双脚在空中胡乱地瞪踏着,只剩下出气,浑然没了进气,直憋得面色紫中泛黑,有心讨饶,却又开不得口,惊恐得瞳孔都缩成了豆粒状。

“无用的废物!”

李显虽讨厌贺兰敏之,但却并不想就此杀了其,这一见贺兰敏之已快断了气,李显冷着脸骂了一声之后,随手便将其抛在了地板上。

“呼、呼、呼……”

贺兰敏之一边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用怨毒的眼光死盯着李显,可却再也没了随意胡言的胆子。

“怎么,还想着先敷衍一下本王,回头去找母后告黑状么?成,尔要如此也可,孤由得尔去,就算如此,母后也不能把孤咋样,嘿,除非你能躲宫中一辈子,否则……”李显丝毫不在意贺兰敏之的恶毒目光,不屑地撇了撇嘴,直截了当地点出了贺兰敏之潜藏在心里的想头。

“你,你……,好,这事我做了便是!”

一想到先前被李显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了此处,贺兰敏之自是知晓李显绝对有斩杀自个儿的能耐,哪敢再强项,只能是气咻咻地认了栽。

“很好,这就对了,孤给你三天时间,若是办不成此事,那后果么,嘿,你自己去想好了,当然了,事若是办成了,孤也不吝重赏,给尔三千贯为酬谢。”李显观言察色的能耐极强,只看了一眼,便知贺兰敏之已是砧板上的肉,再也不可能耍出甚幺蛾子的了,这便微微一笑,抛出了重赏以为诱饵。

“五千贯,少了不成!”

贺兰敏之就是个无行的小人,贪财得紧,一听有钱可拿,立马/眼珠子发亮,毫不客气地加价两千贯。

他娘的,这都啥人啊?要钱不要命的主儿!这一见贺兰敏之一谈钱便来了精神,李显登时便被弄得哭笑不得,可也懒得跟其一般见识,再说了,在李显看来,能用钱买得到的便不是难题,左右李显如今可是富可敌国之辈,五千贯虽多,可李显却并不放在眼中,只不过考虑到事情的周密性,李显并没有直接答应贺兰敏之的开价,而是点了下头道:“五千贯么?可以,只是孤却不能一次给齐了,这样罢,孤先给尔一千五百贯为定金,事成之后,再给尔一千五百贯,至于另两千贯,那得等年关之时再付。”

“不……啊,成,这事哥哥帮定了。”

贺兰敏之刚想反对,可一见李显眼神如刀般扫了过来,登时吓得赶忙改了口。

“好,孤相信表哥能办成此事,来人!”李显没再多废话,一击掌,高呼了一声。

“属下在!”

李显话音一落,房中人影一闪间,原先押解贺兰敏之来此的凶恶汉子已躬身立在了李显的身前。

“罗通,从现在开始,三天之内,尔务必保证贺兰公爷的安全,不得有误!”

李显满意地扫了眼来人,沉着声下令道。

“是,属下遵命!”

罗通本是江湖豪客,后因得罪了权贵,遭人构陷,险些身死狱中,幸得李显横加插手,这才得以活命,自两年前便被派到了洛阳,为行动组的负责人,对李显一向忠心耿耿,此际一听李显如此吩咐,也不问缘由,立马毫不迟疑地躬身应了诺,而后对着贺兰敏之一摆手道:“贺兰公爷,请!”

“小七,这事哥哥帮定了,你便等着哥哥的好消息罢,告辞!”

贺兰敏之自然知晓李显派罗通跟着自个儿是何用心,只是他却不敢提出异议,故作豪迈状地丢下句场面话,便急忙忙地由罗通陪着出房回府去了。

李显没有去送贺兰敏之,而是脸色漠然地站在了房中,不言不动地如同一座雕塑一般……

/4721715.+?

第一百五十五章无毒不丈夫(四)

天下间以“白马”为名的寺庙不少,可论及名气,却无一间能与洛阳白马寺相提并论者,概因始建于东汉的洛阳白马寺乃是中原最早的寺庙,向有“中原第一古刹”之名,坐落于洛阳城外十里处的洛水旁,参天绿树随处可见,香火缭绕中梵唱阵阵,端的是不同凡响,尤其是这等金秋时分,更是游人如织,香客不绝于途,好一派佛国胜地之景象。

“诸公,今日难得人到得齐,自该好生尽兴一番,也不枉了眼前的胜景!”

“不错,青卿之言甚是,面对此等胜景,我等不留下些千古名篇岂不辜负了去。”

“明瑞这话说得倒是,可惜有骆公在,这扬名千古的绝唱怕是轮不到您了,哈哈哈……”

……

白马寺的山门外,一群身着便衣的文人笑呵呵地相互调侃着,谈笑无忌之状宛若初出家门的学子一般,然则细细看去便可发现这群人个个气度不凡,显然不是寻常之辈,实际上也确实如此,除了当朝御史中丞、当今文坛领袖骆冰王之外,更有东台大学士刘炽(字青卿)、国子监直博士李铭(字明瑞)、通士舍人范履冰等众多文坛英豪,随便拿一个出去,都绝对是文坛共尊的人物。

“眷秀(范履冰的字)这话可说得不地道啊,万一骆某今日手拙,岂不是要被架之于火上了么?”

骆冰王这些年来因着李显明里暗里的照应之故,官运可谓是亨通得很,仅仅入朝不过五年时间,便已从区区八品小官一路狂升至从四品的朝堂大员,绝对是当今朝堂的异数之一,其原本偏yīn沉的个性也因着运途顺畅而开朗了不少,自去岁年末奉调洛阳伴驾以来,靠着出众的才华,骆宾王很快便成了洛阳官场上的文坛巨擎,每每引领文学之潮流。今日恰逢荀假,骆冰王出面召集各路文坛名人共游白马寺,应者可谓是云集,不单太子、潞王一系的官员来了,便是连直属于武后的北门学士也来了好几个,先前调侃国子监直博士李铭的范履冰便是其中之一,这一听范履冰连捎带打地提到了自己,骆冰王立马笑着反击了回去,登时便惹得一众人等全都爆笑了起来。

“咦,诸公快看,那不是起居郎王承家的闺女么?”

就在众人哄笑不已之际,太常博士(从七品上)陆起尧突然像是发现了甚稀罕事一般地叫了一声,瞬间便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只一看,便见不远处山道上的人群中,一名肥硕的年青女子在数名丫鬟的簇拥下正扭扭捏捏地向山门处行了来。

“没错,是她,去岁其父还曾领其来老夫府上拜门子,如今么,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喽。”

国子监直博士李铭与王承家乃是同乡,彼此间稍有往来,自是识得此女,这便出言肯定了一句,只是话音里的讥讽之意颇浓,显然对武后指定此女为周王妃之举大不以为然。

“铭公,今日我等只谈文章,莫论国是,走罢,进寺一游去。”骆冰王显然不想当众议论周王的婚事,这便眉头一皱,摇了摇头道。

“对,对,对,骆公所言甚是,走罢,走罢。”

一群文士分属不同的阵营,彼此间私交虽尚可,然,在政治观点上却是大相径庭,自是不想因着谈论国事而起了争执,这便各自哄闹着进了山门,顺着山道向白马寺正殿行了去……

有唐以来,一直以丰满为美,但凡公认之美人无不体态丰腴,不过么,凡事总有个限度在,超过了这个度,那可就过犹不及了,很显然,王萍儿的丰满就属于此类,那已不能叫丰满,只能用“痴肥”二字来加以形容,这不,一段实在算不上陡峭的山道,愣是让王萍儿走得“波涛汹涌”,气喘如牛一般,那“澎湃”之状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小姐,您慢点罢。”

“小姐,您歇歇再走。”

……

几名侍奉在侧的小丫鬟们见王萍儿走得辛苦无比,纷纷出言劝解了起来,唯有年岁最长的一个丫鬟却是满脸担忧之色地开口劝了一句道:“小姐,您还是别去了,万一……”

“闭嘴,都闭嘴,走,还有几步就到了,赶紧!”

王萍儿丝毫不领众人之情,不耐地摆了摆手,气喘吁吁地下了令,自顾自地扭捏着庞大的身躯,一步一挪地走进了山门,顺台阶而上,直抵白马寺正殿前的小广场,眯缝着小眼睛四下地张望着,满脸的焦急与期盼之色。

“晦气,该死的肥猪!”

王萍儿的身形实在是太彪悍了些,哪怕此际广场上人潮涌动,可这货往地上一杵,端的是“肥冠大众”,说是鹤立鸡群也绝不为过,任何人怕都无法忽视这么位“魁梧”之辈,更惶论有心等候的贺兰敏之,自是早就注意到了目标的到来,额头上立马涌出了无数的黑线,气恼万分地低声咒骂了一句,可人还是不得不赶紧迎上前去,只因不远处的罗通已变了脸,性命要紧之下,贺兰敏之哪怕心中再歪腻,也只能是悻悻然地打点起了精神头来。

“敏哥,我在这,在这呢……”

贺兰敏之不愧是有着“京师第一美男子”美誉的超级大帅哥,加之今日又是刻意打扮了一番,自是分外的妖娆,这会儿走在人群里,立马便成了众人行注目礼的焦点,走到哪儿,哪儿的人潮便有着转不动的趋势,正张望着的王萍儿自然是顺利地发现了贺兰敏之的身影,心情一激动之下,竟不管不顾地公然扬手呼喝了起来,那扭捏作态的声音一出,满广场之人登时便被恶心倒了一大半。

“萍儿姑娘,小生在此有礼了。”

一听到王萍儿的叫嚷声粗粝得紧,贺兰敏之虽早已心理准备,可依旧被恶心得脸上的笑容都不由地为之一僵,恨不得赶紧掉头走人,只可惜这当口上,贺兰敏之压根儿就不敢稍有闪失,只能是强压住肚子里的欲呕之感,笑呵呵地行上前去,极为优雅地行了个礼道。

“敏哥,我,我……”

一见到贺兰敏之那张英俊的笑脸,向来泼辣的王萍儿竟就此羞红了脸,尤其是想到这两日来贺兰敏之的甜言蜜语,王萍儿的心立马跳得跟撞鹿似地,羞答答地低着头,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萍儿姑娘,里面请,今日小生已约好了慧宁大师,定可让萍儿姑娘得偿所愿的。”

倘如面前站着的不是王萍儿,而是另外一个女子的话,贺兰敏之一准很有征服者的成就感,可面对着王萍儿么,贺兰敏之实在是提不起啥兴致来,之所以还能强撑得住,不外是被李显又打又拉地整怕了罢。

“嗯,奴家听敏哥的。”

王萍儿一听“请”字,肥胖的身子立马猛抖了一下,扭了扭几乎找不着的腰身,撒娇地应了一声,抬脚便要向大雄宝殿里行了去,可方才起步,却又顿住了脚,扭头对着欲跟将过来的众丫鬟们挥了挥手,不容置疑地下令道:“你们都在此等着,谁也不许跟来。”

“小姐……”

一众丫鬟们方自要劝,可被王萍儿一瞪眼,全都噤若寒蝉地住了嘴,各自躬身应诺而退不迭。

“有劳敏哥了。”

王萍儿挥退了众丫鬟之后,对着贺兰敏之温柔地一笑道。

“萍儿姑娘请。”

王萍儿不笑还好,那一笑之下登时便令贺兰敏之毛骨悚然不已,险些就此夺路而逃,好在脑袋还算清醒,没敢忘了此行的目的,也就只能是强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极尽温和地回答道。

“嗯。”

王萍儿羞答答地应了一声,而后乖巧地跟在了贺兰敏之的身旁,几乎是肩并肩地行进了大雄宝殿旁的甬道中。

“哎,你们看,那不是贺兰敏之么,怎地跟王承家的闺女走到一块去了。”

贺兰敏之与王萍儿走在一起实在是对比太鲜明了些,哪怕白马寺里香客如云,可要想泯然众人显然不可能,二人刚才从甬道里行出,正与骆冰王等人站在一块的陆起尧便已瞧得分明,惊异之下,话不由地便脱口而出了的。

“嗯,还真是他们,该死的,这厮要作甚?前番黄了太子的婚事,此番又折腾起周王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诸公,一并上前阻之,莫叫这小贼逃了去!”国子监直博士李铭性子急,这一见贺兰敏之与王萍儿肩并着肩,登时便火了,一撸袖子便冲上了前去。

“诸公,一并去看看罢。”

众官员见李铭不管不顾地便冲了过去,不由地便都有些傻了眼,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跟进,倒是骆宾王稳得住神,手一挥,高声招呼了一把。

“走,拦住那混球!”

“走,看看去,不能让这小贼再次逞凶!”

……

骆宾王不单是文坛领袖,更是众官中官职最高者,他这么一招呼,众官员们自是有了主心骨,纷纷怒斥了起来,紧跟在骆冰王身后,一窝蜂地向贺兰敏之二人所在之处跑了过去,霎那间原本喧嚣却又平和的白马寺顿时便是一派鸡飞狗跳的慌乱……

/4721716.+?

第一百五十六章无毒不丈夫(五)

别看李铭、骆冰王等人都是文官,可却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大唐一向尚武,纵使是文官,也大多学过些弓马本事,一众人等这么一呼啦啦地冲将起来,还真有些大军陷阵的威风,沿途香客不明所以之下,自是乱纷纷地躲避不迭,人仰马翻间尖叫连连,好一派混乱之景象。

“哎呀,不好!”

贺兰敏之虽是个轻浮无行之辈,可却并不愚笨,尽管他并不清楚李显的整体计划,可自打进了白马寺,小心眼里便已满是警惕之意,这一见前头一片大乱,自是早就警觉了起来,再一看李铭等人如狼似虎般地冲了过来,脸色瞬间便是一白,哪还管身旁的王萍儿如何尖叫,大叫一声,一旋身,拔脚便溜了,还别说,这厮身子骨虽早已被酒色淘了个空,可跑起路来,却是分外的麻利,再加上现场一片大乱之情形也成了其逃走的一大助力,没等李铭等人冲到近前,贺兰敏之早已逃得没了影,现场只留下不明所以的王萍儿还在那儿尖叫个不停。

“骆公,人跑了,算那蟊贼逃得快,若不然,今日老夫定要其好看!”

李铭毕竟岁数大了些,尽管老当益壮,可毕竟岁月不饶人,仅仅追了几步便追丢了贺兰敏之的身影,不得不悻悻然地退了回来,气恼万分地咒骂了一句道。

“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骆公,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等当联名上本,弹劾这对狗男女!”陆起尧本就是李显事先安排好的托儿,这一见机会难得,自是毫不客气地便鼓噪了起来。

“不错,兹体事大,不能轻易便算揭过,只是这本章该如何写还得好生商榷一二。”范履冰虽也极度痛恨贺兰敏之的轻浮与无行,可到底碍着武后的面子,这便从旁插了一句,试图为此事先降降温。

“有甚好商榷的,这可是人脏俱获,我等如此多官员在此,莫非皆瞎了眼不成?”陆起尧巴不得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哪能容得范履冰在那儿和稀泥,立马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话不能这么说,这事情总得先了解清楚了才好动本罢?”范履冰内心里其实是相信了陆起尧的判断,可口中却是不肯服这个软。

“够了,尔等胡乱争个甚,骆公在此,我等皆听骆公的好了。”

东台大学士刘炽乃是中立人士,哪一方的势力都不靠,往日里也向不参合到朝堂争斗中去,可此番是实在看不过眼了,有心支持周王府一回,这便冷哼了一声,打断了陆、范二人的争执,将决定权交到了骆宾王的手中。

“不错,刘大学士这话说得对,骆公,您老便放个话罢,我等皆愿附骥尾。”

“青卿所言正理也,合该如此!”

“骆公,您便拿个主意罢,我等莫有不从!”

……

一众官员们早就看贺兰敏之不顺眼了的,不少人等更是对武后专权颇有微词,此际找到了个宣泄口,哪有不趁机发难的道理,于是乎,除了范履冰等几名后党保持沉默之外,其余官员们全都乱糟糟地亮明了态度。

“不忙,眷秀说得有理,此事还是问清楚了才好,青卿兄,您与王承家颇有往来,算是这王萍儿的长辈,事情还是由您来问好了。”骆宾王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一抬手,止住了众人的噪杂之声,对着李铭拱了拱手,很是客气地说了一句道。

“嗯,也好。”李铭性子急,倒是没想太多,满口子应承了下来,低头看了看坐到在地上大哭不已的王萍儿,假咳了一声道:“闺女,老夫李铭,你可还记得么?”

“呜呜呜……”

王萍儿虽是个泼辣的主儿,可毕竟是个刚成年的少女,先前被一众官员们的来势汹汹吓得不轻,此际尚没能回过神来,兀自哭个不停,待得李铭见问,她也就只是抬了下头,泪眼朦胧地看了看李铭,哭泣着点了下头便算是答过了话。

“你既认出了老夫便好,老夫问你话,须得实实招来,那贺兰敏之为何与尔一道同游,他与你是甚关系,说罢。”李铭官居国子监直博士,论及文章辞赋固然是不错,可显然不是问案的行家,也没个铺垫,直接了当地便直奔主题而去了。

“没,没关系,就,就是偶、偶然遇上的……”

一听李铭如此问法,王萍儿脸色瞬间就变了,顾不得再哭,小眼珠子转了转,抽泣着答了一句道。

“瞎话,偶然遇上的能如此亲近同游?狡辩!”

李铭尚未来得及再问,站一旁的陆起尧已毫不客气地呵斥道。

“啊,真的,真的是偶然遇到的,铭伯父,您要相信侄女啊,呜呜呜,你们欺负人,呜呜呜……”王萍儿嚷嚷了一嗓子,见众人脸上皆满是不信的神色,登时便急了,索性耍赖地蹬腿大哭了起来,浑身的肥膘狂颤不已,其状实是蔚为壮观。

“萍儿姑娘,此事开不得玩笑,若是虚言胡诌,彻查之下,必牵连全家,望姑娘善自珍重。”

一众官员们大多是久历官场之辈,观言察色的能耐自然都不差,只一看王萍儿的神态,自是全都知晓这胖丫头压根儿就没说实话,只是见其耍赖地嚎哭不休,众人皆感棘手之至,纷纷将目光聚焦到了骆宾王的身上,这一回骆宾王没再推辞,沉着声开了口。

“你们欺负人,你们不是男人,欺负小女子一个女流之辈,算啥好汉,呜呜,我不活了,呜呜……”王萍儿一心想要蒙混过关,不单死活不肯透露真情,反倒反咬了众官员们一口。

“骆公,不必再问了,我等还是联名上本,请陛下下诏彻查好了。”

眼瞅着问话陷入了僵局,陆起尧立马从旁插了一句,再次提出了联名上本的动议。

“斯言大善,就这么办罢。”

“也只能如此了。”

“不错,不能白白便宜了贺兰敏之那个小贼!”

……

一众官员们也觉得再这么瞎问下去不是个办法,纷纷出言附和了起来,这一回便是连范履冰等几名后党成员都没有反对陆起尧的动议。

“不要,不要啊,奴家是真的偶遇贺兰公子的,啊,不,不,是贺兰公子说白马寺的慧宁法师善做法事,能保送男丁,小女子这才来的啊……”

王萍儿人虽嚎啕大哭着,可注意力却并未分散,始终耳朵偷听官员们的议论,此际见众官员们一致同意动本章,立马便怕了,顾不得再装哭,紧赶着便委屈地高声叫了起来。

王萍儿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将出口,一众官员们全都变了脸,看向王萍儿的眼神里已尽皆是憎恶之感——众官员们都是白马寺的常客,对寺内的僧众排行自是心中有数,这里头压根儿就没有慧字打头的僧人,这倒也就罢了,尚可以用王萍儿被贺兰敏之所骗来解释,可后头那句“保送男丁”就不那么简单了,要知道王萍儿此际虽尚未嫁入周王府,可已是内定之人选,其行为便容不得半点的差池,似这等所谓向法师求子的事儿一者是不能在此时为之,二者么,就算要求教,也必须由李显这个正主儿陪同着去,哪有让贺兰敏之相陪的道理,换句话说,不管从哪一条来看,王萍儿的举动都已是犯了“七出”的大过。

“哎,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无从恕,骆公,这本章便由您来写,老夫自当附议。”李铭见这王萍儿居然到了此时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不由地便感慨了一句,而后,也不再去理会王萍儿,对着骆宾王一拱手,慨然地说了一句道。

“那好,事不宜迟,走到精舍去,这本章便在寺里写了,诸公请一并联名罢。”骆宾王此时也不想再多事,豪气地一挥手,干脆利落地下了结论,而后也没管坐倒在地的王萍儿是何表情,大步便向寺庙的后院行了去,其余诸官见状,不管内心里的真实想法如何,此时都只能蜂拥地跟在了后头。

“看甚子看,再看仔细老娘撕了尔等的皮!”

一众官员们刚一离开,假哭着的王萍儿立马便不哭了,一骨碌爬起了身来,气咻咻地对着四周的围观者骂了一嗓子,扭着粗大的腰身,挤出了围观者的包围圈,拼着老命地向寺外冲了去……

周王府的书房中,一身白袍的李显脸色漠然地端坐在几子后头,手持着本线装书,似乎在认真地研读着,只是不时微微搐动着的眉头以及略显得空洞的眼神却显示出李显此际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书本上,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李显此时正焦急万分地等待着行动结果的准信,之所以还能稳坐得住,不过是历练出来的城府在撑着罢了——事关一生的幸福,李显不可能不担心,只因李显很清楚计划这玩意儿哪怕做得再详尽,真到了执行的时候,怕都难以确保无虞,而此事偏生李显又输不起,不担心才真是怪事了的。

“殿下。”

就在李显忧心忡忡之际,人影一闪,罗通已悄然出现在书房中。

“情况如何?”

这一见罗通已至,李显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将手中的书搁在了几子上,紧赶着便追问了一句,话音里竟隐约地带着一丝的颤音……

/4721717.+?

第一百五十七章无毒不丈夫(六)

“回殿下的话,一切顺遂,骆公已联合诸臣工一并附署了本章,如今正在前往皇城的路上。”罗通能成为李显的心腹,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这一听李显见问,并没有去描述那些无甚紧要的细节,而是言简意赅地将结果先行道了出来。

“嗯,说具体些。”

尽管早就知晓事情不太可能出现意外,可这一得知准信,李显还是不由地暗自松了口大气,只是脸色却并无甚变化,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道。

“是,属下遵命,今日一早……”

罗通的口才并不算多好,一番话述说下来,平白直叙,几无甚文采可言,可胜在观察力极强,不但将事情的经过全盘道了出来,更将此事中诸人的表现乃至神情变化都一一描述了出来,几无遗漏之处。

“好,这事情办得不错,传孤之令,所有参与此事之人皆赏双俸,即刻按原定计划撤离,去罢。”罗通这番话并不短,足足说了有半柱香的时间,然则李显却没有一丝的不耐,始终静静地听着,直到罗通汇报完了,李显这才鼓励地颔了下首,给出了重赏。

“谢殿下厚爱,属下告退。”

李显待下素来甚厚,尤其是行动组之人的待遇更是极高,月俸不在朝堂大员之下,李显这一口气给了双俸,赏赐不可谓不重,然则罗通却并未因此而有甚失常的表现,恭敬地谢了一声之后,悄然退出了房去。

这小子不错,值得栽培!李显对于罗通的表现极为满意,心里头自是起了大用于其的念头,可也没往深处里想了去,只因如今戏台已搭好,是到了他李显这个主角上台唱上一回大戏的时候了!

“高邈!”罗通刚退下,李显便即一击掌,高声呼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这一听到李显的呼唤,早已在书房外等候多时的高邈自是不敢怠慢,疾步跑进了书房,紧赶着应答道。

“备车,孤要即刻进宫面圣!”李显扫了高邈一眼,面色肃然地吩咐了一句,话音里的煞气浓得惊人之至……

则天门外,为数多达五十余人的朝臣们正聚集在宫门前的小广场上,焦躁不安地眺望着洞开着的皇宫大门,这里头除了从白马寺一路行来的骆宾王、李铭等人,更有不少闻讯赶来参与其事的大臣们,甚至连坐镇洛阳的宰相郝处俊都已赶到了现场,声势不可谓不浩大,然则众臣工都已等了近半个时辰了,却始终没能等到觐见的传唤,谁也不清楚圣意究竟如何,心焦自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

“快看,来了。”

就在诸臣工各怀心思之际,却见严德胜领着几名小宦官不紧不慢地从宫门里转了出来,立马在众臣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陛下口谕:朕体违和,诸事日后再行计议,钦此!”

严德胜压根儿就不理会朝臣们的期盼之情,拖拖沓沓地行到了近前,拖着腔调地宣了圣谕,而后,也不给诸臣工发问的机会,身子一旋,抬脚便要走回宫去。

“严公公且慢,不知陛下可曾接到我等之弹章?”

骆宾王生性耿直,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这一见严德胜如此作态,登时便怒了,板着脸便叫住了严德胜。

“洒家不知,骆中丞有事尽管上本好了。”

严德胜一点都不在意骆宾王的肃然,yīnyīn地一笑,随口答了一句,头也不回地便要就此离去。

“你……”骆宾王大怒之下,便要再次喝问,然则还没等他开口,背后便传来了一声冷厉的训斥之声——“严德胜,尔安敢欺君罔上!”

“放……啊,殿下,老奴……”

严德胜乃是武后的绝对心腹,这些年来在宫中可是威风惯了的人物,向来不怎么将朝臣们放在眼中,这一听居然有人敢当众训斥自己,登时为之大怒,愤然转回了身去,张口便要呵斥,只是一看清发话之人竟然是周王李显,立马吓得赶紧改了口,尴尬无比地傻站在了当场。

“参见殿下。”

诸臣工先前光顾着接旨,并不曾注意到李显的到来,此际听得声响不对,自是纷纷回过头去,这才发现李显正浑身煞气地站在了众人的身后,众人皆不敢怠慢,各自躬身见礼不迭。

“诸公请起。”李显坦然地受了群臣的礼,淡淡地回了一句,而后大步排众而出,走到了手足无措的严德胜身前,冷漠地扫了其一眼,毫不客气地开口道:“孤这就要面圣,严公公大可不去通禀,孤不介意的。”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严德胜吃过李显的亏,自是知晓李显的手段了得,哪敢跟李显强项,这一听李显语气不善,额头上立马便见了汗,却不敢去擦拭上一下,只能是陪着笑脸地道着不敢。

“不敢么?那就有劳严公公了。”

李显的脸色始终yīn沉着,丝毫不因严德胜的退让而有所变化,冷冷地哼了一声,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不敢,不敢,殿下请稍候,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严德胜身为武后心腹,自是知晓李显这是为何而来的,他可不想在这当口上去触李显的霉头,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逃难一般地领着人便溜回了宫去。

“诸公,小王平白遭此大辱,幸得诸公能主持公道,小王在此谢过了。”李显压根儿就没去理会严德胜的逃窜,回转过身去,对着一众大臣们深深一躬,抱拳行了个大礼,语气激动地谢了一句道。

“不敢,殿下切莫如此。”

“殿下客气了,此等不平之事,我等岂能置身事外。”

“不错,此等恶事我等若是置之不理,圣贤之书岂不白读了。”

……

一众大臣们大多是激于义愤而来的,先前因着高宗避而不见之故,本就已是群情激愤,再被李显这么一谢,一个个心中的正义感自是就此暴起了,众口纷纷之下,人人神色激动不已,唯有郝处俊却是默默不语地站在了一旁,只是看向李显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惊奇之色,似乎隐有担忧之状,但却并未就此多说些甚子。

“郝相,小王此际心已大乱,恳请郝相能主持其事,还小王一个公平。”

李显表面上激动万分,其实内心冷静异常,自是注意到了郝处俊的神色略有不对,念头只一转,便已知晓郝处俊在担心些甚子,左右不过是怕李显借着此事收买朝臣之心,从而引发进一步的东宫之争罢了,这便索性大方地将主持大局的权力交到了其手中。

“殿下放心,老臣自当尽力而为。”

郝处俊见李显如此坦荡地摆开了来说,自是知晓李显怕是瞧出了自个儿的担心之所在,暗自心惊于李显的敏锐感触之余,不免踌躇了起来,然则略一沉吟之后,还是接过了李显递过来的橄榄枝。

“多谢郝相成全。”

李显谢过了一句之后,便不再开言,转回了身去,面对着宫门方向,默然地立成了一尊雕像。

“陛下有旨,宣周王李显乾元殿觐见。”

严德胜去得快,回来得也不慢,不过片刻工夫便已领着数名小宦官从宫里转了出来,一见到肃然立于群臣之前的李显,赶忙加快了脚步,一溜小跑地到了近前,高声宣布了高宗的口谕。

“臣领旨谢恩。”

这一听旨意里丝毫不提群臣,李显便已猜到了内里的蹊跷,不过却并没有就此多说些甚子,恭敬万分地领旨谢了恩。

“严公公且慢,陛下为何不见我等?”

国子监直博士李铭性子急,这前后都等了近一个时辰了,一听等来的居然是这么个结果,登时就有些忍耐不住了,气咻咻地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不错,李博士所言甚是,我等要求面圣!”

“此等朝堂大事,陛下岂可避而不见!”

……

李铭这么一嚷,一众大臣们自是纷纷出言附和了起来,整个场面登时便有些失控的迹象,直急得严德胜大汗狂冒不已。

“诸公,父皇乃圣明天子,定当会有所定夺,还请诸公在此稍待,容小王先去觐见了父皇可好?”李显是打算携群臣逼宫之势过得此关,但却并不想看到群臣们真的将事情闹腾得大发了去,这一见群情激愤,赶忙出言安抚了一番。

“殿下但去无妨,我等自当为殿下后援。”

“不错,是这个理儿。”

“对,且看陛下有何旨意再议也好。”

……

李显乃是苦主,他既然开了口,诸臣工自是不好反对,纷纷出言表达了支持李显的立场,至于郝处俊等数名老成持重之辈,虽无甚言语,可也一样颔首示了意。

“诸公请了,小王去去便回。”

眼瞅着大势已成,李显心中自是乐呵得很,可却不敢有所表露,只是沉静地对着众臣工拱手行了个礼,交待了一句之后,大步向宫门里行了去,严德胜见状,哪敢再多逗留,忙不迭地跟在了李显的身后,一路陪着小心地向后宫的乾元殿赶了去……

/4721718.+?

第一百五十八章无疾而终

则天门乃是洛阳宫的正门,离着后宫的乾元殿有着不小的距离,足足有一里半之多,当然了,这么点路途对于常年习武的李显来说,实在算不得甚碍难之事,若是往日,随便走走也就到了,别说累了,便是汗水都不会沁出一星半点,可今日行来,李显的脚步却显得格外的沉重,汗水不知不觉间便已沁满了额头,但并非是热的缘故,而是心理上的紧张,只因接下来将会有场艰苦的硬仗。

自重生以来,李显便没少与武后明里暗里地交着手,从营救上官仪算起,到如今交锋的次数少说也有十数次了,可在那些交锋中,李显大多只是充当幕后的推手,真正顶在前头的是太子与李贤,然则此番李显却无法再利用那两位兄长来加以腾挪,唯有独自去面对危局,压力之大自是可想而知了的。

把握不是没有,而是很大,至少在李显看来是如此,说实话,李显之所以敢行此险策,自然有着制胜的底牌在,这张底牌便是武后不得不保住贺兰敏之,哪怕武后如今其实已经对贺兰敏之极度不满了,却一样不能坐看贺兰敏之就此被参倒,这并非武后念及亲情,更不是武后心慈手软,而是牵扯到一桩天大的丑闻——贺兰敏之烝于荣国夫人——当今荣国夫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武后的亲生母亲杨氏,年已八十有七,居然老来不修,跟贺兰敏之有了“乱/伦”之事,正因为此,在荣国夫人死前,武后绝对不会去动贺兰敏之,也断不能容许旁人去动贺兰敏之,为的便是怕贺兰敏之情急之下将此丑闻公诸于世,而这正是李显设套要贺兰敏之出马的最根本核心之所在,不过么,话又说回来了,有底牌固然是好,可能不能利用好这张底牌却又是另一回事了,李显清楚地知道要想占武后的上风是件无比艰难的事情,更别说事后还得提防武后的报复,稍一不留神,便有着满盘皆输的危险,在这等情形下,李显又如何能轻松得起来。

“殿下,圣上与皇后娘娘皆在后殿,请殿下随老奴来。”

路再长也终归有走完的时候,李显一路无语地转过了两道相连的院门,来到了乾元殿外的小广场上,正打算径直往里行去,却见严德胜从后头跑了上来,恭敬万分地躬身禀报了一句道。

后殿?呵,好一个后殿!李显心思灵敏得紧,只一听便已明白了武后的心思之所在,左右不过是打算将这场君臣奏对演化为家庭纠纷罢了,不过么,这倒也正合了李显的意,他自是不会对此有甚意见,只是颔首轻吭了一声,便由着严德胜殷勤领路行进了乾元殿中。

“儿臣叩见父皇、母后。”

李显刚转过一道屏风,入眼便见高宗与武后正并肩端坐于榻上,忙抢上前去,大礼参拜不迭,礼数倒是周全得很,可脸色却是极为的难看,似有万分的委屈在xiōng一般。

“显儿来啦,朕,朕……啊,来,平身,快平身。”

这一见到李显的脸色如此难看,高宗不由地便尴尬了起来,脸上红晕一闪而过,胡乱地叫着起。

“儿臣谢父皇隆恩。”

李显一丝不苟地行过了礼,这才站将起来,垂手立于一旁,低头不语,只是脸色依旧黑得死沉。

“显儿不必如此拘礼,朕,朕……”

高宗自是知晓李显是为何事而来的,只是籍慰的话却实在是不好出口,“朕”了老半天也没能“朕”出个所以然来,尴尬得直搓手不已。

“显儿可是为了白马寺一事而来的么?”

高宗有所顾忌,可武后却是半点都不含糊,微笑着接过了话头,直接了当地问了一句道。

“回母后的话,儿臣本正在府中休闲,惊闻白马寺内竟有咄咄怪事发生,心诧异之,然,事涉儿臣,儿臣自不敢置身事外,肯请父皇、母后为儿臣做主。”李显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直承其事道。

“这个,这个,朕……啊,媚娘,你看……”

高宗倒是真有心要为李显做主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又顾忌着武后在旁,结巴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将决定权交予了武后。

“陛下,臣妾以为此事怕是有误会罢,想那王萍儿本是乖巧之人,与敏儿又素不相识,如何会走到一块去的,或许另有蹊跷也说不定。”武后冷冷地扫了李显一眼,旋即话里有话地说了一句道。

老贼婆,吓老子么,切,谁怕谁啊!李显乃是有备而来,自是浑然不将武后话里的威胁之意放在心上,毫不示弱地紧跟了一句道:“父皇明鉴,儿臣以为母后言之有理,此事当彻查以明根本,若是有所误会,自当还天下人一个明白,淌若不是,儿臣势不能平白受这等大辱,肯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当然,当然,吾儿言之有理,此事该查,唔,媚娘之意如何?”

在李显未到之前,高宗便与武后就此事好生争执了一番,按高宗本心,是绝不想看到太子李弘的遭遇再次重演的,实是有心整治一下胆大妄为的贺兰敏之,奈何武后死力要保贺兰敏之,不肯同意彻查此事,高宗拗不过武后的坚持,无奈之下,只好采取拖的办法,试图将白马寺一案先行冷处理上一下再做计较,然则李显的及时出现,却令事情起了变化,于情于理上,高宗都不能不见李显这个苦主,此际一听李显说得如此悲愤,高宗的心立马便软了,出言附和了一把,可到了末了,却还是没敢真的就此下诏,而是问起了武后的意见来。

父子二人意见一致之下,武后明显感到事情有些棘手了,眉头就此皱了起来,迟疑着没敢立马表明态度——贺兰敏之的品行如何武后自是心中有数,也清楚其几番胡闹的根本缘由何在,在武后看来,就贺兰敏之的个性而论,贪花好色有之,欲图行恶事以报母、姐之仇也有之,说其丧心病狂也绝不为过,然则武后却不以为贺兰敏之会真的去打王萍儿的主意,只因武后深知贺兰敏之其人耐性极差,其即便要借王萍儿来闹事,最多也就是霸王硬上弓地奸/yín上一回了之,断不可能花如此多的心思去哄骗于其,很显然,此事一准别有文章,而这文章十有八九便是出自李显的手笔,若是真下决心去查,武后自忖或许有可能查出蹊跷之所在,问题是武后不敢,理由么,很简单,一者李显敢行此策,想必早已将手尾收拾干净了,甚至有可能就彻查一事安排好了相关的圈套,二来则是担心贺兰敏之在彻查中胡言乱语,牵扯出无数不堪的隐秘,有此二者在,武后自是不敢轻易动彻查的念头,只是面对着义愤填膺的李显,要想提出堂而皇之的反对之理由却也并不容易,武后的踌躇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的。

“显儿打算如何查去?”

武后毕竟不是等闲之辈,只略一沉吟,便已有了主张,微微一笑,将球踢到了李显的脚下。

“此事涉及儿臣,儿臣理应避嫌,一切听凭父皇、母后做主。”

武后精明,李显也不傻,一眼便看穿了武后借力打力的算计,压根儿就不接招,轻巧地一踢,球再次滚回到了武后一边。

“不然,王萍儿处毕竟尚未下定,若是就此罢了,显儿便与其无涉矣,自可查之。”这一见李显滑不留手,武后没奈何,只好将事情挑明了来说。

嘿,就等着您老这句话了,得,不玩了!李显要的便是这么个结果,这一听武后话里已有了明显的妥协信号,心中自是暗爽不已,不过脸上却是装出了副错愕的样子,愣了愣之后,这才迟疑地开口道:“母后明鉴,若是如此,此事的由头既已不存,又何须去查,儿臣愚钝,还请母后明示。”

“陛下,敏儿虽不屑,可毕竟是内亲,此事大张旗鼓地查,于天家脸面终归不妥,倘若不查,群臣处又难有交待,若是罢了前番议亲之事,则此事便可波澜不惊,待得时过境迁,寻个日子,再将敏儿唤来,好生教训上一回也就是了,此妾身之浅见耳,望圣上明断。”武后没有回答李显的问题,而是侧脸看着高宗,款款地解说了一番。

“这个……,朕倒是以为可行,只是不免委屈了显儿,朕实是不忍。”高宗一听武后提出了这么个解决方案,心里头倒是愿意付诸实施,可又担心李显对此不满,自是犹豫了起来。

别介啊,这等好事您老还是多多委屈一下咱好了,咱不介意的!李显费尽心力设计了如此多,为的不就是能取消这门该死的婚约么,哪会有甚不满之处的,不过么,就算是千肯万肯,李显也不会傻到当场表露出来的地步,而是装出一副慨然的样子道:“父皇明鉴,儿臣委屈事小,朝堂安宁事大,此事若能如此了结,儿臣别无异议。”

“也罢,那就这么办好了,传朕旨意,明告群臣,朕本就不曾属意王承家之女,此事日后不得再提!”这一听李显如此表了态,高宗自是大松了口气,紧赶着便下了旨。

“父皇英明!”

“陛下英明!”

高宗的旨意一下,此事便成了定论,武后与李显各有所得,也各有顾忌,自然不会在此事上再起甚波澜的,各自出言称颂不已,直听得高宗就此心花怒放地笑开了怀……

/4721719.+?

第一百五十九章萝/莉的争斗

一场风波总算是波澜不惊地过去了,李显自是乐得就此罢了,不过么,为了装作受了委屈的样子,自也就不得不闷在自家府上“舔伤口”,当然了,李显的本意便不打算在洛阳城里搅风搅雨,能凭着这么个借口避开些不必要的应酬倒也是件好事,只可惜愿望虽好,麻烦却总是不请自来的,这不,李显正猫书房里研读着兵书呢,高邈便急匆匆地从外头冲了进来。

“禀、禀殿下,殷王殿下与太平公主已进了府门,奴婢们不敢阻拦,这就已快到后院了。”

一见到李显不悦的眼神扫了过来,高邈顾不得气息不匀,紧赶着便禀报了一句道。

太平?嘿,这小丫头还真是到了哪,哪便太平不了!李显一听是太平公主杀来了,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暗自叨咕了一声,可也没辙,毕竟太平公主就是个被宠坏了的丫头,这满天下还真就没有哪是太平公主不敢闯的地儿。

“七哥,七哥,人呢?”

李显刚起了身,还没来得及迈步,太平公主那脆生生的嚷嚷声已从外头传了进来。

“小妹今日怎有空来哥哥府上?”

书房乃是王府重地,内里机密玩意儿不少,李显自是不能让太平公主就这么胡乱地闯了进来,这一听到嚷嚷声渐近,李显不得不赶紧一闪身,纵出了书房,人刚站稳,入眼便见太平公主正连蹦带跳地从照壁后头窜了出来,李显暗自吐了口大气,脸色一展,露出个柔和的笑容,笑着打了声招呼道。

“七哥。”

太平公主一见到李显的面,立马兴奋地高叫了一声,飞扑着冲了过来,跟一只小皮猴一般地挂在了李显的胳膊上。

“七哥。”

没等李显作出反应,就见殷王李旭轮一脸子尴尬之色地也转出了照壁,大老远便立住了脚,躬了下身子,扭捏地唤了一声。

“八弟无须多礼,来,到为兄屋里坐去好了。”

李显精明过人,自是知晓李旭轮的尴尬出自何处,左右不过是强不过太平公主的蛮横,不得不跟着强闯周王府,生怕李显见怪,这才有所不安的罢了,当然了,知晓归知晓,李显却不会说破此事,更不会令李旭轮难堪,这便假作不知地笑着招呼了一声。

“好啊,好啊,小妹早想看看七哥屋里的摆设了,快走,八哥,别愣着,快走啊。”

李旭轮还没来得及答话,太平公主倒先雀跃了起来,跳着脚,一把拉住李显的胳膊,咋咋唬唬地嚷嚷着。

“七哥,小弟、小弟……”

被太平公主这么一闹,李旭轮自是更加尴尬了几分,呐呐地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八弟,请罢。”

李显知晓李旭轮乃是个谨慎小心之辈,越是与其说得多,越会令其心神不宁地胡乱联想,索性懒得多说,只是笑着一摆手,比了个“请”的手势,而后,也不管李旭轮跟没跟上,笑呵呵地一伸手,将太平公主的小身躯抱了起来,大步便向后院深处行了去。

“哦,走喽,格格格……”

因着年岁的缘故,一众兄弟中,太平公主只有李旭轮一个玩伴,平日里总听李旭轮说起自家七哥李显如何了得,小心眼里自是颇为好奇的,原本尚有所不信,可自数日前在五里亭亲眼见到李显的面,便已被李显那阳刚英武的形象所折服,满心眼里就想着跟李显多亲近上一些,此际被李显一抱将起来,感受到李显身上的热度,小太平可是兴奋坏了,得意地格格直笑,挥舞着双手,跟骑马似地扭动个不停,李旭轮见状,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也没再多废话,迈开小腿,紧跟在了李显的身后。

洛阳城的周王府只是间别院,在规模与装潢上自然是无法与京师的周王府相提并论,李显虽不缺钱,却也没打算在这上头多加铺张,整个宅院不免显得稍老旧了一些,不过么,李显自住的主院却是重新修茸过的,虽不甚奢华,可胜在整洁,当然了,各种新奇的摆设也是这个时代所不曾有的,别的不说,光是那些藤制的躺椅、大幅的穿衣铜镜便已是稀罕之物,更惶论还有着各种铜制风铃、树根雕塑等新鲜小玩意儿,直瞧得腻在李显怀中的太平公主眼都看花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四下张望着,内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惊奇之意。

“殿下。”

李显刚行进主院,还没来得及将怀中腻人的小太平放将下来,立马就见一身粉红衣裙的上官婉儿已从厢房里窜了出来,可怜巴巴地瞧了眼得意洋洋的小太平,带着丝委屈地叫了一声。

汗,该死,竟忘了这一茬!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只一看上官婉儿的神色,立马便知小丫头这是在吃醋了,心不由地便是一虚,可这当口上却又不好出言安抚,没奈何,只好笑着点了点头道:“婉儿,今日的功课都习完了么?”

“嗯,婉儿今日还多背了《论语》十篇,殿下可要验查么?”

李显也就是没话找话地扯罢了,可上官婉儿却显然没打算就此揭过,小脸一肃,较真地反问了一句道。

“哼,好了不起么?谁稀罕啊,七哥,快走啊,小妹还等着看七哥屋里的摆设呢。”

太平公主年岁虽小,可生性敏感得很,自是听得出上官婉儿这是在跟自己示威呢,小心眼里可就有些不快了,小瑶鼻一皱,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冷哼了一声,在李显的怀中扭了扭,撒娇地说了一句道。

晕死,咋又斗上了,这两小家伙还真是前世的冤家,没完了是吧?我勒个去的!眼瞅着两小萝/莉一见面就争锋相对地斗上了,李显立马便是头大如斗,满心里不是滋味儿,问题是这个架还真不好劝,得罪了哪一方都不成,可就这么让两小家伙闹将下去显然也不是个办法,毕竟脸面这玩意儿虽无大用场,可终归还是要的罢,无奈之下,李显也只好哈哈一笑,顺手将小太平放下了地,眯缝着眼道:“小妹,婉儿房里的摆设可比为兄处多了不少的花样,保管小妹不曾见识过,来,婉儿,带太平一道去瞅瞅罢。”话音一落,也没管太平公主是个啥表情,回头对着李旭轮招了招手道:“八弟,随为兄来,孤正有事欲问于尔。”

“不嘛,不嘛,小妹就要看哥哥屋里的摆设。”

太平公主就是个刁蛮的性子,哪肯轻易就范,拽着李显的胳膊不放,小身子扭得跟麻花似地,娇滴滴地撒着欢。

“小妹,哥哥是真有正事要跟八弟商量,要不待会哥哥带你去骑大马成不?”李显实在是奈何不得身上的这块小狗皮膏药,没奈何,只好许下了重诺。

“真的?”

太平公主生性活泼,早就想骑马了,只可惜高宗与武后生怕其因之受伤,压根儿就不给她这个机会,此时一听李显要带她骑马,大眼睛立马便亮了起来,又惊又喜地追问道。

“当然是真的,七哥是说话不算数的人么?”

这一见太平公主上了钩,李显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然则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悻悻然地反问了一句道。

“哦,耶,太好了,还是七哥好。”

小太平只想着骑马,可不管李显是否真的生气了,跳将起来,乐不可支地鼓了下掌,一溜小跑地冲到了上官婉儿的身旁,一把拉住上官婉儿的小手,急吼吼地便要向上官婉儿出来的厢房冲去。

上官婉儿被太平公主拽得小手生疼,不高兴地便嘟起了嘴,回首给了李显一个大白眼,那副似嗔似怒的小模样儿落在李显眼里,不由地便令李显心头突地一跳,恍然间似乎又瞅见了前世那位绝代风华的上官昭仪。

这死丫头,这屁豆点大就会放电了,将来还咋了得?李显眼神先是一痴,可立马便回过了神来,苦笑地摇了摇头道:“婉儿乖,回头孤一准听你背书好么?”

“嗯。”

上官婉儿就是不想输给太平公主,这一找回了平衡,自也就不再矜持,展颜一笑,拉着太平公主便跑进了厢房里去了。

“八弟,请罢。”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两小家伙,李显回头一看,立马便见李旭轮正偷偷地乐呵个不停,自是知晓这小子看热闹看得爽歪了,心头不由地便是一阵悻悻然,可也没辙,只能是翻了翻白眼,比划了个“请”的手势道。

“七哥请。”

这一见李显如此作态,李旭轮险些憋不住笑出声来,好在反应快,硬是强忍了下来,恭敬地回了个礼道。

“八弟今日前来,可是有甚事要为兄帮衬的么?”

小哥俩进了主房之后,分宾主落了座,自有嫣红等丫鬟们奉上了新沏的香茶,而后纷纷退出了房去,只留下兄弟俩相对儿坐,李显懒得多客套,直接了当地问起了李旭轮的来意。

“没,没有,只是后日便是重阳了,御花园里有赏菊会,小弟就是想请七哥一道去散散心。”李旭轮显然没想到李显连个铺垫都没有地便问了起来,略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红着脸回了一句道。

赏菊?李显先是一愣,紧接着一副画面突然从记忆深处浮将起来,人不由地便痴了……

/4721720.+?

第一百六十章蓦然回首

一提到洛阳,世人往往第一个反应便是想起牡丹花,这也不奇怪,自古以来便有着“洛阳牡丹甲天下”的传说,牡丹几乎成了洛阳的代名词,而看牡丹花的最佳场所无疑便是洛阳城东门外三里处的御花园,当然了,那地儿可不是寻常之所在,通常时分,别说普通百姓了,便是朝堂显贵也难得进园子里一逛,除非是伴驾而游;可也有例外的时候,那便是每逢节庆,御花园总要奉旨开放上几天,以供满城百姓同游同乐,九九重阳便是这么个大日子。

时已深秋,牡丹早已落光了叶子,就只剩下枯枝无数,富丽无边的牡丹花自然是看不成的了,不过么,菊花倒是开得满园都是,黄的、紫的、红的璀璨成一片亮丽无边的美景,人行其中,满目绚烂,清香阵阵,别有一番情趣,然则李显显然没这份闲情逸致,人虽也随大流地在花海中穿行着,可眼神却甚少落在花上,而是四下张望着,似有所寻一般。

李显是一早就便衣而来了的,但却并非是为了菊花而来,实际上,李显对花草之类的玩意儿向来无甚奢好,无论是富贵的牡丹还是傲骨的寒梅,在李显的眼中,都无甚太大的差别,至于菊花么,李显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偏爱,当然了,这并不是李显要学陶渊明的孤芳自赏,也不是因着菊花盛开时的绚丽,而是为了一个喜欢菊花的人——赵琼!

琼儿,你在哪?李显已在园子里逛了好几圈了,可却始终不曾发现赵琼的倩影,期盼的心不由地便有些焦躁了起来,恨不得将满园子不相干的人通通轰将出去,奈何这也就只能是想想罢了,李显可不敢真儿个地去干这等天怒人怨的事儿,除了耐着性子接着找之外,李显也实无旁的良策。

找,再找,接着找,眼瞅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园子里的游人愈发多了起来,李显的心便跟着更烦上了几分,可又无可奈何,只能是皱着眉头在人丛中四下寻觅着,那等东张西望的样子自是惹来了无数诧异的目光,若非李显身上阳刚之气十足,脸也是张正气十足的脸庞,闹不好就得被人当成登徒子来看了,饶是如此,却也没少遭人白眼,当然了,也没少招惹些年轻女子的羡慕之眼神,只不过李显此时压根儿就无心去理会旁人的目光,别人怨怒也罢,羡慕也好,李显都浑然不放在心上,心眼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赵琼!

该死的,这破园子搞得那么大作甚,无趣!李显连着逛了几圈下来,体力倒是无虞,可心气却是浮得不行了,颇有些气急败坏之感,可那又能如何呢?毕竟白马寺的风波刚过,李显势不能在此时有甚大动作,别说跟赵少尹家提亲了,便是去其府上走动都不甚妥当,一个不小心之下,没地招来御史的弹章,一个勾结外臣的罪名扣将下来,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实际上,李显今日来此,其实也就是想偷偷见上赵琼一面而已,奈何老天不给脸,李显也只有徒呼奈何的份,眼瞅着日头已渐至正中,伊人却始终不见踪影,李显心里头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彻底磨没了,悻悻然地跺了跺脚,闷着头向自家王府占据的烟波浩淼阁行了去。

“小姐,快看,这丛菊花怎地是绿色的,好稀罕啊。”

“傻丫头,这是青心玉,不过是逸品下等罢了,倒是边上那株银凤羽花形正,白得纯而不晃眼,当可排到妙品上等。”

“哇,真的啊。”

……

就在李显怏怏地闷头而行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笑语声,只一听,李显整个人瞬间便呆滞住了,脚步猛地一顿,浑身僵硬得跟打上了层厚厚的石膏一般。

是她,真的是她,琼儿,我的琼儿,你到底还是来了,你还好吗?一个声音在李显的心头狂野地呐喊着、嘶吼着、咆哮着,一股子强烈的冲动在李显的心里迅猛地涌动着,可身子却不听使唤,任凭李显如何心急,这头却是怎么也无法转回过去,整个人竟就此站成了一道风中的木雕泥塑。

“傻丫头,别看了,这里的菊都是妙品以下的,真正好的可都在后头湖边上,走罢,看看过得去不?”就在李显发愣之际,赵琼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别走,不,琼儿别走!

梦魇是何等感觉,那便是能感知,能听,能看,可大脑却怎么也指挥不了身子,此际的李显就是这么副状态,然则一听到赵琼要走,李显的心便猛地疼了一下,一股热流从丹田处迸发而起,如利箭穿云一般顺着经络直冲脑海。

“嗡……”

气机激荡之下,李显但觉大脑一阵轰鸣,高大的身子猛地一振,难受已极的束缚感瞬间便就此破开了一道口子,一阵咯吱吱的骨骼错动声中,李显终于艰难无比地扭过了身子,终于看见了那朝思暮想中的可人儿,眼睛瞬间便朦胧了起来。

“你,你……”

赵琼是个骄傲而又洒脱的女孩,骄傲,那是因为她有着骄傲的资本,姑且不说身为洛阳府少尹赵名泉唯一的女儿,打小了起便是全家人呵护的对象,便是光凭着其过人的容颜,赵琼就有着无视大多数人的本钱,至于洒脱,那是因为赵琼并无太多的欲求,自是不会因外物而动摇本心,然则此际被身前不远处那名陌生的男子这么一注视,赵琼突然间没来由地便是一阵心慌,有心想要呵斥对方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竟至呢喃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琼儿,我的琼儿。”

望着赵琼那熟悉到了极致的精美脸庞,李显心里头几多的感慨、几多的感伤、几多的激动全都交织在了一起,但觉嗓子眼一甜,一股鲜血便抑制不住地涌了上来,细细地顺着嘴角边流淌而下,构成副凄美绝伦的画像。

“你,你是谁?你怎知,怎知奴家小名,你,你……”

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李显轻声呼唤里的深情,赵琼自不免更慌上了几分,再一看李显口角淌出了血丝,赵琼的心瞬间就此抽紧了起来,没来由地疼着,情不自禁便地低声问了一句道。

“我,我……”

这一见赵琼柳叶眉微皱,李显不由地便有些子昏乱了,嚅动着嘴唇,试图解释上一番,可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顾痴痴地看着,直看得赵琼心慌不已地低下了头去,俏脸红到了耳根稍,却兴不起一丝一毫呵斥对方无礼的心思,只觉得心跳得有如撞鹿一般。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看个甚,再看小心本姑娘报官了啊,哼,小姐,我们走!”

赵琼能忍受李显的注目礼,可并不代表旁人也能,至少她身边的小丫鬟就忍不下去了,气鼓鼓地拦在了赵琼的身前,白了李显一眼,毫不客气地训斥了一句,一拉赵琼的手,便要就此离去。

“琼……”

这一见赵琼要走,李显登时便急了,一张口便要呼唤,只是话尚未说完,就见那丫鬟气恼万分地扬起了小拳头,对着李显晃了晃,气咻咻地怒斥道:“登徒子,休得纠缠我家小姐,再要胡缠,小心我家老爷捉了去,重重打上些板子,叫你知晓厉害!”

登徒子?谁?我?靠了,你家老爷还敢打咱的板子,我勒个去的,搞没搞错啊!李显被那丫鬟的威胁之语弄得哭笑不得,可又不好跟个小丫鬟一般见识,没奈何只好苦着脸地耸了下肩头,再一看两女所去的方向,心中一动,不由地便微笑了起来,也不再多言,目视着两女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这才借助着人丛的阻隔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小姐,那人是谁啊,好肥的胆子,竟敢如此看小姐,太没羞了,哼,若不是此处人多,奴婢定饶其不得,怎么着也得让人好生收拾其一番才成。”小丫鬟拖拽着赵琼跑出了一段距离,回头匆匆一看,没发现李显跟将上来,这才吐了吐舌头,大喘了口气,小鼻子一皱,不甘愿地哼了哼,说了番狠话。

“嗯。”

赵琼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显然心不在焉,一双好看的柳叶眉微微地皱着,银牙轻咬红唇,心里头满是疑惑与不解——赵琼很确信那名年轻男子一准认识自己,也确信对方对自己有着极深的感情,这等感情绝不可能是所谓的一见钟情,而是共过患难的真感情,可问题是赵琼翻遍了记忆,也不曾找到此人的丝毫印象,换句话说,赵琼确信自己与对方这绝对是第一次见面而已,理由很简单,似那人的英挺与帅气,放哪儿都是鹤立鸡群的人物,但凡只要是见过了一眼,断不可能忘记得了。

英挺?帅气?唉呀,这都在想些甚子!赵琼一想到李显那张阳刚气十足的英挺脸庞,脸色瞬间便再次涨得通红,心虚地回首张望了一下,并没能发现李显的身影,不由地便暗自松了口大气,可旋即一阵强烈的失落感便涌上了心来,一时间也不知是否该期盼着李显的再次出现。

“站住!”

就在赵琼自怨自艾地矛盾着之际,一声暴喝突然炸响,瞬间便令赵琼吓得花容不免有些子失了色……

/4721721.+?

第一百六十一章搭上话了

无论哪个朝代,但凡只要是精明的统治者,总喜欢将“与民同乐”这杆大旗时不时地拿出来挥舞上几回,也好显摆一下自身的“亲民”形象,当然了,这不过是政治作秀而已,自是当不得真,此番的重阳赏菊自然也是如此——别看帝驾、皇后乃至在洛阳的皇子、公主们全都到了园子中,似乎真有与民同游的雅趣,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岂不见一帮子极贵之辈全都驻驾于园林深处的湖畔亭阁里头,那一面面迎风飘扬着的大旗无不明白无误地宣告着“闲人莫近”的现实。

闯入者?嘿,倘若真有不识趣者要硬闯,一众便衣的守卫们手底下可是不会有多少的客气可言的,也正是因为此,这湖畔景色虽好,游人却少得可怜,纵使有,那也都是假扮成游人的侍卫们在巡哨罢了,寻常人等只要稍有靠近警戒线,必然遭遇到侍卫们客气而又坚决的阻拦,在这等皇权比天大的年代,自是无人敢胡乱去触霉头的,偏偏赵琼主仆二人一个光顾着义愤李显的“恶行”,一个光顾着胡思乱想,走起路来皆是心不在焉,居然就这么横冲直撞地冲过了警戒线,这可把负责警戒的侍卫们全都给惹恼了,一声当头棒喝自也就在所难免了的。

“哎呀。”

赵琼本正思索着李显的来历,乍一听断喝声响起,自是惊讶地抬起了头来,入目便是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庞已近在咫尺,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便惊呼出了声,慌乱里连退了两小步,花容失色矣。

“小姐!”

赵琼身边的小丫鬟同样被吓得不轻,可一见到赵琼被惊到了,登时便急了,惊呼一声,拦在了赵琼身前,叉着腰便呵斥了起来:“大胆,安敢惊了我家小姐,作死么?”

“好胆!”

拦住了赵琼主仆的人正是周王府副典军凌重——这些年来凌重紧跟李显的脚步,大功劳虽不曾有,可苦劳却是不少,正因着这等忠心耿耿的表现,凌重的官升得极快,不过五年时间而已,便已从区区八品执仗亲事升到了王府副典军的高位上,这令凌重得意之余,行起事来也就更勤勉了不老少,本来以其如今的地位与身份,是犯不着去干这等亲自把守警戒线的活计的,然则因着如今殷王李旭轮、太平公主等都在烟波浩淼阁中歇着之故,凌重生恐有所闪失,这才亲自带队警戒,一个上午的警卫下来,也不知劝阻了多少欲到湖边一行的游客,精神上早就已是疲倦不堪,再被一个小丫鬟当着一众部下的面如此呵斥,哪还能有甚好气色的,铁青着脸便骂了一声,一挥手,便打算下令手下拿人了!

“紫鹃,休得无礼。”

赵琼毕竟是大家闺秀,尽管年岁不大,可见识却是不差,先前措不及防之下被吓了一大跳,这一回过了神来,便已知事情恐不简单,再一看不远处的亭阁周边飘扬着的是周王府的旗号,立马醒悟过来,自己主仆二人怕是冲撞了周王府之人,自不敢再让小丫鬟胡诌个不休,不待凌重发作,赵琼已挺身而出,将小丫鬟紫鹃拦在了身后,而后对着凌重款款一福,柔声致歉道:“将军息怒,小女子等误闯了,还请海涵则个,我等即刻离去便是了。”

“哼。”

凌重虽恼火小丫鬟紫鹃的无礼,可也不好太过计较,只能是冷着脸哼了一声,一挥手,示意赵琼主仆赶紧走人了事,这本是息事宁人之举,偏生紫鹃那小丫头却不领情,气鼓鼓地叨咕了一句道:“狂个甚,迟早叫老爷捉了去,打上些板子,看你还咋个狂法。”

“好个狷狂丫头,来人,拿……”

凌重本是厮杀汉出身,身上煞气大得很,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在他眼里,除了自家主子之外,他人不过都是刍狗而已,这会儿又正在气头上,哪容得一个小丫鬟如此放肆,豹环眼一瞪,便要下令拿人,然则话尚未说完,突地见一身便装的李显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赵琼的身后,大吃一惊之余,话也就此顿在了半截上。

“怎么回事?”

李显一边悄悄地给凌重打了个禁止泄露自个儿身份的暗号,一边装模做样地哼了一声道。

“没,没事,误会,误会了。”

凌重完全闹不明白李显这究竟是在唱哪出戏,可却知晓绝不能在此时触了李显的霉头,赶忙陪笑地敷衍了两句之后,一挥手,领着一众手下呼啦啦全都撤了个精光。

“多谢公子援手,小女子这厢多谢了。”

身为官宦子女,赵琼自是知晓皇权的威严不可触犯,她原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却万万没想到一桩可能是严重到了极点的危机居然就这么轻易地便化解于无形,心里头对于李显的身份不由地便起了疑心,可这场合下显然不适合盘根问底,只能是客气地福了福,谢了一声。

“举手之劳耳,姑娘不必如此,小生最好菊花,先前见姑娘对菊颇有研究,心喜之,若是不弃,还请姑娘多多赐教。”

望着赵琼那张清纯可人的俏脸,一股子久违的暖意在李显的内心深处不停地荡漾着,很有种将其搂入怀中,好生怜惜一回的冲动,当然了,冲动归冲动,李显却是不可能去行此孟浪之举,这便笑着回了个礼,试探地发出了邀请。

“公子过誉了,小女子只是略懂些菊而已,实谈不上精通,赐教一言,实不敢当。”

大唐风气开放,男女之防并不似后世那般严谨,青年男女的交往上也并没有太多的限制,实际上,官宦人家的青年男女平日里便来往不少,啥子茶话会、诗会之类的活动多得数不胜数,以赵琼的身世以及品貌,追求者众矣,往日里那些年轻公子哥一见到赵琼,每每总是抢着自报家门,巴不得将自个儿的身家全都一口气炫耀出来才好,此际见李显居然没有自报家门,甚至连自我介绍都省了,不由地便好奇心大起,一边暗自猜测着李显的身份,一边微笑地逊谢了一句道。

“姑娘过谦了,小生见那边菊花开得绚烂,似是神品中的曲粉,又似柘枝黄,实难辨析分明,不知姑娘可愿为小生解惑否?”李显微微一笑,指着湖畔的一丛开得极艳的金黄色菊花,再次发出了邀请。

“这……”

赵琼平生最爱菊花,于菊谱上自是颇有研究,自然知晓曲粉与柘枝黄乃是菊花中排名最靠前的两种名菊,此二者色形相近,几难以辨别,唯一的区别便在于曲粉有淡香,而柘枝黄无味,须得到了近前方能辨识得出,此际一听李显所言,自是知晓李显对菊花确有所知,而不是在那儿不懂装懂,心中大起知己之感,倒是真有心与李显好生交流上一番的,只是碍着李显身份不明,赵琼实不敢过于亲近此人,可望着李显那张英气勃勃的俊脸,拒绝的话又实在说不出口,一时间实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哎,你这人怎地如此胡缠,羞不羞人啊,再不走开,本姑娘喊人了,小姐,我们走!”

小丫鬟紫鹃对李显可没啥好印象,也没觉得先前李显“英雄救美”有多了不得,此际见自家小姐为难不已,自是看不过眼了,毫不客气地训斥了李显一番,一把拉住赵琼的手,便要走人了之。

“紫鹃,休要胡闹。”

赵琼虽不清楚李显的真实身份,可见到凌重对李显那等恭谦的态度,便能猜知李显的身份绝对不简单,自然不敢任由紫鹃胡乱得罪了去,忙轻轻一挣,脱开了紫鹃拉拽的手,满脸端庄地对着李显再次一福,致歉道:“小女子赵琼,丫鬟无礼,还请公子莫要见怪。”

“琼儿姑娘客气了,区区小事耳,何必在意,还请琼儿姑娘为小生解惑一二可好?”李显自是不会跟一个小丫鬟去计较个高低的,笑着还了个礼,很有些固执地再次邀请道。

琼儿?他先前也这么叫,为何如此?赵琼虽是个豪爽的性格,却并非粗枝大叶之辈,相反,赵琼的心细得很,这一听李显“琼儿”二字叫得如此之顺口,完全不像是男女间初次见面应有的生疏口吻,心不由地便是一颤,脸色“唰”地一下便红得似欲滴血一般,银牙轻轻一咬红唇,低着头,略有些慌张地向着李显指出的那丛菊花行了去。

“小姐,哎,等等我。”

小丫鬟紫鹃见自家小姐浑然失去了往日对青年男子不假辞色的端庄形象,早看傻了眼,待得发现赵琼已走出了一段距离,这才猛然醒过了神来,没好气地对着李显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挥舞了下小粉拳以示威胁,而后呼了一声,紧赶着便去追赶赵琼的脚步。

好个强悍的小丫头!李显被紫鹃的举动搞得哭笑不得,可也懒得去多加理会,这便自失地笑了笑,稳步向菊花盛开处走了过去,脚步轻快而又自如……

/4721722.+?

第一百六十二章穿帮了

“这是曲粉,好香,哇,灯下黄、檀香毬、粉蝴蝶、紫薇郎,如此多的神品,太美了!”

赵琼并不算是个太活泼的女孩,平日里行事也大体上以端庄稳重之面目示人,向少有失仪的时辰,然则这一见到如此多的神品菊花竟然全都种植在了一块,饶是赵琼再稳重,也不过仅仅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罢了,顿时便惊喜交加地雀跃了起来,伸出素手摸摸这朵,抚抚那支,兴奋得鼻尖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子,小脸蛋儿红得有如熟透了的苹果一般,叫人一看便有种要将其搂进怀中好生爱怜上一番的冲动。

兴奋吧,呵呵,咱这两日的辛苦总算没白费!望着如花蝴蝶一般在花丛中雀跃穿梭着的赵琼,李显的心都醉了,满脸子的得意之情,不消说,这些神品菊花之所以会聚集在一起,完全就是李显下的令,当然了,李显也就是动了动嘴罢了,辛苦是一点都谈不上的,真正辛苦的是御花园里的园丁,不过么,这会儿李显自动地将旁人的辛苦就这么轻巧无比地抹杀了。

“咦,这株绿衣黄裳怎地与紫龙须种在了一块,谁如此胡闹,这简直是,简直是……”

正开心无比地在花圃里穿行着的赵琼突然停了下来,气忿忿地看着两颗并排而植的菊花,似欲骂人,可毕竟脸皮薄,骂人的话终究出不得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竟就此朦胧了起来。

“琼儿,这是怎地了,好端端地为何如此?”

李显原本只是笑眯眯地跟在赵琼身后不远处,这一见赵琼气愤难平,登时便急了,一闪身,人已到了赵琼的身旁,焦急地追问了起来,只是话语中的“琼儿姑娘”已被省略成了“琼儿”。

“公子有所不知,这绿衣黄裳喜yīn,而紫龙须好阳,二者本就不同性,若是种在一起,相克之下,必是两伤,如今两株并立,唉,毁了啊。”

赵琼此际正气愤着两株菊花的损伤,并没注意到李显的“偷换概念”,郁闷无比地指着那两株菊花,伤心地解说道。

“哦?竟有此事,唉……”

李显一听之下,脸色虽不变,可心里头立马大窘了起来,只因这事儿可不就是他李显干的么,谁让他当初下令将园中所有神品的菊花全都移植到一处,那花圃就这么大,自然是一株挨着一株地种了,再说了,时间紧,园丁们也难得去注意到一些小细节罢,当然了,窘归窘,李显可是不打算认了这个帐的,这也就跟着叹息了起来,却没想到,更令李显发窘的事儿紧接着又发生了。

“七哥!”

“殿下!”

就在李显憋着窘意配合着叹息不已之际,但听两声脆喊响起,一左一右两个小萝/莉飞扑而至,全都挂在了李显的腰间。

“七哥?殿下?你……”

赵琼正自伤感间,听得响动不对,侧脸一看,不由地便愣住了——身为洛阳府少尹的爱女,赵琼自不会不清楚当今天子有几个儿子,这一听两小萝/莉如此叫法,以赵琼的机灵,又哪可能会猜不出李显的真实身份。

“琼儿,那个,啊,呵呵,孤便是李显。”一见赵琼的脸色,李显便知道自个儿的身份穿帮了,不由地便是窘上加窘,干瘪瘪地笑着解说了一句,而后赶忙转移话题道:“来,琼儿,给你介绍两个小才女,这个是舍妹太平,这个,唔,是婉儿。”

“七哥,她是谁啊?”

小太平腻在李显的腰间,抬起小脑袋,狐疑地看了看李显,又看了看赵琼,撇了下嘴,不太高兴地问了一句,很显然,小太平可不乐意除了婉儿之外,还有人跟自己争七哥的。

“笨,当然是将来的七嫂喽。”

上官婉儿也不想有人跑出来夺走了李显,可更想着打击一下总是牛气哄哄的小太平,这便不屑地回答了一句道。

“啊……”

赵琼到底是女孩,脸皮可不似李显那么厚实,被两小家伙一唱一和之下,轻呼了一声,脸色瞬间便涨得通红,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童言无忌,那个,琼儿,那个……”

李显活了三世,却并非花丛老手,于哄女孩子一道上,本事缺缺,这一急之下,就更不知道说啥了,口中胡乱地吭哧着,老脸难得地红成了一片。

“啊,八哥,快来看啊,七哥脸红喽!”

小太平就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这一见李显窘得满脸通红,立马放声叫喊了起来,一派的幸灾乐祸之表现。

“真是个笨丫头。”

上官婉儿不屑地白了小太平一眼,鄙夷地低哼了一声,手上却将李显的腰搂得更紧上了几分。

“小弟见过七哥。”

殷王李旭轮虽也瞅见了眼前的一幕,可原本并不打算上前打搅的,只是小太平都已喊出了口,他也就无法再置身事外了,没奈何,只好苦着脸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对着李显行了个礼。

“你,啊,您真是周王殿下?”

早在初遇李显之际,赵琼便已在疑心李显的真实身份,先前小太平与上官婉儿一闹,赵琼已是信了七八分,此际见李旭轮一身崭新的王服,又叫李显为七哥,自是完全相信了李显的自我价绍,心立马便慌了,居然脱口问出了个傻问题来,待得话一出口,这才惊觉不对,登时便羞得转回了身去,一把拉住看傻了眼的小丫鬟紫鹃,飞也似地逃向了远处。

“琼儿……”

这一见赵琼羞得就此逃走了,李显登时便急了,张口一呼,可接下来又不知该说啥才是了,欲追么,腰间还挂着两小家伙,这会儿压根儿就脱不开身,再说了,就算是能追,李显也不知道该不该去追上一回,更不晓得追上之后该说些甚子才好,于是乎,整个人不由地便傻在了当场。

“七哥,您没事吧?”

李旭轮到底还是小孩子,对于情之一道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只是觉得李显今日的举止实在是太过离谱了些,可这话他却不敢当着李显的面说,只能是在自个儿肚子里腹诽了几句,此际见李显傻愣愣地望着赵琼远去的方向,自是更为李显感到不值,这便轻咳了一声,提醒了一句道。

“啊,没事,没事,走罢,天色不早了,回阁去,今日为兄请客,大家伙好生畅饮上一回。”

被李旭轮这么一打岔,李显自是就此醒过了神来,自失地笑了笑,打了个哈哈,一弯腰,双手一合,将挂在腰间的两小家伙全都抱了起来,豪爽地说了一句,而后便大步向烟波浩淼阁行了去,李旭轮见状,不知所谓地摇了摇头,也没再多说些甚子,默默地跟在了李显的身后……

李显走得倒是潇洒,却浑然没发现数十丈外帝驾所在的乾明楼中有一双眼始终在观望着他的一举一动,这双眼的主人便是武后——高宗身体弱,人虽也到了园中,可不过就是在刚到那会儿于阁楼上露了个面,算是于民同乐过了一回,接下来便躺到楼中的卧榻上休息去了,武后倒是精神好得很,始终在阁前审视着园中的百姓,当初李显解了赵琼之围之际,武后便已注意到了李显的举动有些怪异,但却并没有去理会,只是默默地观察着,直到赵琼害羞地跑了之后,武后这才将侍候在侧的严德胜叫到了身边,低声地吩咐其去查一下赵琼的来历。

“启禀皇后娘娘,已查明那女子乃是洛阳府少尹赵名泉的幼女,名叫赵琼,年方十五,尚未婚配。”

严德胜乃是武后的绝对心腹,对于武后交代下来的事情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去后不久便已将赵琼的资料全都查了个分明,紧赶着便转回了楼中,低声地将调查结果禀报了出来。

“赵名泉?唔,此人家中尚有何子女么?”

武后听完了严德胜的禀报,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娘娘的话,此人膝下尚有两嫡一庶,共三子,皆已成亲,其中长子赵明,现任齐县主薄,育有一子一女,次子为庶子,名赵延,现随其父在洛阳府衙帮办,育有一子;幼子赵柯,今岁刚中举子,正备后年之大比,膝下尚无子息。”

严德胜办事向来稳妥,既然出手调查,自是将赵家的底细全都了解了个遍,此际听得武后见问,自是毫不紧张,张口便应答道。

“嗯,去,宣本宫旨意,传赵名泉明日进宫觐见。”

听完了严德胜的汇报,武后沉默了良久,这才不紧不慢地吩咐了一句,语气平淡无比,然则双眼中却有一丝冷厉的精芒在闪动着。

“是,奴婢遵旨。”

严德胜人虽低着头,可却能清晰地察觉到武后身上突然间冒出来的凉意,心一惊,隐约猜到了武后的用意,可却没胆子说破,赶忙躬身应了诺,而后一溜小跑地下了楼,自去寻赵名泉传旨不提。

“赵琼?赵琼!”

武后没理会严德胜的离去,默默地端坐着不动,良久之后,突地嘴角一撇,冷着声呢喃地念叨了两声,一股子yīn森之意陡然间便在楼中蔓延了开去……

/4721723.+?

第一百六十三章冲冠一怒为红颜(一)

宽敞明亮的祈元殿中,凤冠巍峨的武后身着淡黄绫罗皱裙,端坐在前墀上的龙案后头,手执小号狼毫,低着头,挥笔速书地批改着京师里急送来的奏本,哪怕是额头上都已沁出了细密的汗水,也顾不得擦上一下,鹅蛋型的脸庞上满是肃然之色,偶尔微微皱起的眉头,更增添了几分忧国忧民的勤恳,至少在战战兢兢地立于殿旁的洛阳府少尹赵名泉看来是如此。

赵名泉,山西朔州人,世代官宦之家,其祖赵魁曾任前隋扬州刺史,其父赵成,曾任蓝田县令,后于隋末之乱中降唐,在时为秦王的李世民府上任副主薄,曾参与“玄武门之变”,不久即病故,赵名泉袭县男之爵,贞观年间历任交县县尉、青州司马等职,后于乾封元年调东都洛阳任少尹至今,官虽当得不小,堂堂从四品之高官,只可惜却是地方官员,照例并无上朝之资格,也难得有觐天颜的机会,昨日午间得宫中传来旨意,言及皇后娘娘召见,赵名泉自是不敢怠慢,一大早便递牌子请见,倒是顺利地进了祈元殿,然则在殿中足足已站了近一个时辰之久了,却始终不曾等到武后的训示,赵名泉的心里头不由地便打起了鼓来,实是闹不明白武后这究竟是唱的哪出戏,可又不敢出言搅扰,只能是战战地立于堂下,心惊肉跳地等待着。

“启禀娘娘,赵少尹已到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武后终于从厚厚的奏本堆里抬起了头来,满脸疲惫地挺了下身子,将手中的狼毫搁在了笔架上,似欲起身状,侍候在一旁的严德胜见状,忙疾步走到近前,小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人呢,何时到的?为何不提醒本宫?”、

严德胜话音刚落,武后面色便猛地一沉,语带不悦地训斥了起来。

“微臣洛阳府少尹赵名泉叩见皇后娘娘。”

赵名泉乃是由严德胜引进了殿的,眼瞅着武后如此作态,自不能坐看严德胜挨批,这便忙不迭地从旁闪了出来,高声见礼道。

“赵少尹请起,本宫忙于政务,竟使赵少尹久等,皆本宫之过也。”

武后对严德胜的态度堪称严苛,可对赵名泉却甚是和蔼,展颜一笑,面带歉意地虚抬了下手,温和地致歉道。

“微臣不敢,娘娘勤于国事,日理万机,微臣感佩在心,能得娘娘宠召,实三生之幸事也。”

赵名泉哪敢在武后面前失了礼数,躬着身子赶忙便是一记马屁奉上,显然溜须的功夫极为的了得。

“赵少尹过誉了,本宫不过是担心孩子们办事不稳当,把把关而已,谈不上甚了不得之举,罢了,不说这个了,本宫听闻赵少尹膝下有一女尚待字闺中,不知可是如此?”武后显然很享受赵名泉奉上的这记马屁,口中虽是谦逊着,可脸上的笑容却是就此更灿烂上了几分,末了,一派随意状地便将话题转到了赵琼身上。

“回娘娘的话,微臣确有一女,单一名‘琼’字,年方十五,尚未定聘,不知,啊,不知皇后娘娘您这是……”

赵名泉能混到从四品的高官,自然不会是呆愚之辈,这一听武后好端端地突然问起了赵琼,心头猛地便是一振,已知晓武后宣召自个儿前来之用意便是着落在赵琼的身上,只是一时间却猜不透武后到底要做些甚子,不得不试探地问了一句道。

“十五了?唔,不小了,是该到了婚配的年岁,既如此,本宫便为尔做个主,为小丫头指门好亲事罢,赵少尹意下如何啊?”武后嘴角一挑,露出了丝神秘的微笑,不紧不慢地问道。

“这个……啊,全凭娘娘做主,微臣别无异议。”

皇后指婚那可是天大的荣幸来着,似乎应该好生庆贺上一回,问题是这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赵名泉不明所以地刚犹豫了一下,突地见武后的脸色已耷拉了下来,顿时便被吓得腿脚发软,赶忙改了口。

“嗯,那便好。”

这一见赵名泉识趣地点了头,武后的脸色立马稍霁,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状地沉吟了片刻,这才接着道:“左羽林军千牛备身(武官名,正六品上)王懿乃功臣之后,体貌端庄,实属难得之人才,当可配得上你家闺女,这事情便这么定了罢,赵少尹以为如何啊?”

“啊,这……”

赵名泉膝下仅有赵琼一女,向来是宠爱有加,可谓是捧手里怕摔了,含口中怕化了,若不然,也不会都十五岁了,还舍不得将其许人,本打算过了年,再为赵琼好生寻上了亲事的,却没想到武后居然来了这么一手,指定的还居然是个武夫,这显然不合赵名泉的本心。

“怎么?赵少尹对本宫之言有所不满么,嗯?”

赵名泉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答之际,武后的脸已yīn沉了下来,冰冷无比地哼了一声道。微臣

“微臣不敢,微臣谨遵娘娘之懿旨。”

武后可不是甚良善之辈,这一冷下脸来,煞气之大,可不是赵名泉这么个地方官能扛得住的,可怜赵名泉被这么一吓,汗如泉涌不说,双腿也情不自禁地战栗了起来,哪有胆子再强项,忙不迭地躬身领命道。

“嗯,这就对了,此乃喜事,宜早不宜迟,本宫看后日便是吉时,早些下了定也好,赵少尹若是别无异议,那便回去准备罢。”武后压根儿就没给赵名泉丝毫反抗的余地,不容置疑地便下了逐客令。

“娘娘圣明,微臣告退。”

事已至此,赵名泉哪还有甚抗上的勇气,只能是乖乖地磕头告了退,只是出殿的脚步虚浮无比不说,背影也就此佝偻了起来,整个人瞬间便像是老了十岁一般……

周王府的书房中,刚用过了午膳的李显没有急着去小憩,而是手捧着《卫公兵马》,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开着,心思浑然不在书本上,满心眼里就一个身影——赵琼,自打昨日真见了面之后,李显的心便有些乱了,昨夜一宿翻来覆去都没怎么睡好,总想着再去见赵琼,本都已想好了去赵府的借口,可一大早起来酝酿了一夜的勇气居然跑得不见了踪影,蹉跎了大半日,还是没能成行,这等踌躇令李显自个儿都觉得好笑不已,可几回站起来真要出门了,才刚到了书房门口呢,却又悻悻地转了回来,无它,就三字——胆怯了!于是乎,李显同志终于明白自己得病了,还不是一般的病,有名的疑难杂症,特不好治的那种——恋爱综合症!

我勒个去的,有病?咱认了,可总得治罢,不玩了,找“医生”去!李显眼前总是赵琼的身影在闪动,心痒难搔之下,终于第n次地鼓起了勇气,将手中捧着的书往桌子上重重一搁,霍然而起,一拍几子,大步便向书房大门行了去,可还没等李显转过屏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处,高邈已满头大汗地冲进了书房,一时收脚不住,险险些一头撞上李显的身子,那等匆忙状立马便令李显眉头都就此皱了起来。

“殿、殿下,不、不好了,出、出事了,出大事了……”

高邈压根儿就顾不上李显的脸色有多难看,气喘吁吁地嚷了起来。

“说清楚点,出了甚事,说!”

李显自是清楚高邈的性子并非是那种喜欢咋咋唬唬的莽撞之辈,这一见高邈紧张如此,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脸一板,冷声地断喝道。

“禀、禀殿下,宫、宫中传来准信,皇后娘娘已、已下了懿旨,要,要将赵、赵少尹之女许、许配于、于左羽林军千牛备身王懿。”

高邈被李显一吓,气自是喘得更急了几分,可却不敢怠慢,结结巴巴地将所得的消息报了出来。

“什么?你再说一遍!”

高邈此言一出,李显的脑海“嗡”地一声便炸开了,双目瞬间充血变得煞红一片,怒吼了一声,大手一伸,一把便已将高邈当xiōng提溜了起来。

“殿、殿下,这,这是真的,宫、宫里都传、传开了,奴婢、奴婢……”

高邈乃是李显的贴身伴当,昨日见李显与赵琼之间似乎有故事,便就此留心上了,此番也是于查看宫中内线传来的各种消息时偶然发现了此条信息,深知情形有异,这才紧赶着跑来禀明李显的,此际见李显如此失态,自是更加坐实了他先前的判断,心中焦急之下,泪水、汗水全都交织在了一块儿。

“为什么会这样,怎能如此?为什么?为什么?”

李显心中突地一阵大疼,眼前金星狂冒,手一松,将高邈放下了地来,连退了两大步,呢喃地念叨着,整个人有如走火入魔了一般。

“殿下,殿下,您,您……”

这一见李显如此神态,高邈顿时便慌了神,顾不得去整理一下被李显揪乱了的前襟,急忙忙地抢上前去,伸手扶住李显摇摇欲坠的身子,焦急万分地叫了起来……

/4721724.+?

第一百六十四章冲冠一怒为红颜(二)

“殿下,您没事罢,殿下,您别吓奴婢啊,殿下……”

这一见李显面色突然间煞白如纸,高邈是真的急了,轻轻地摇晃着李显的身子,带着哭腔地叫着,满脸子的惶急之色。

“噗!”

李显面色由煞白转为了青紫,又由青紫转为了黑沉,末了,嘴一张,一口污血如雾状喷了出来,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艳得刺目惊心。

“殿下,殿下,来人,快来人啊……”

一见到李显吐了血,高邈顿时便吓坏了,哭着狂喊了起来。

“不用了,孤没事!”

李显先前激动之下,内息激荡不已,走岔了气,这一口血喷将出来,自是舒服了许多,“天星功”全力运转之下,瞬间便已将体内的淤伤与阻碍全都一扫而空,精神立马便是一振,这一见高邈急得直哭,李显心中滚过一阵温暖,艰难地挤出了一丝淡笑,摆手止住了高邈的叫喊。

“殿下,您这都吐血了啊,奴婢这就去传太医来!”

高邈看了看李显,又看了看地上星星点点的一大片血迹,实在是难以放心得下,苦着脸哀求道。

“不可,孤呕血之事须得保密,不得外传,切记!去罢,孤要好生静一静。”

李显微微地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地吩咐了一句道。

“可……”高邈还待要劝,却见李显的眉头已锁紧了起来,自是不敢再坚持,躬身应了一句:“是,奴婢遵命。”而后,一步一回头地退出了书房,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之色。

老贼婆此举必定是蓄意为之,可恶!这该死的贱人!一想起武后的所作所为,李显便是一阵的愤怒,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只因李显很清楚盲目的愤怒压根儿就解决不了问题,只能使原本就糟糕的事情进一步地恶化下去,而今之计,唯有冷静方能找出一条正确的应对之道,而要想解决此事,便须从根子上摸清武后此举的真实用心之所在。

毫无疑问,武后不想看见赵琼嫁入周王府,这一点李显可以确定无疑,至于为何,联想起前世那会儿武后借故鸩杀赵琼之事,李显也已猜到了个大概——前世赵琼之所以能嫁给李显,并不是武后亲手cāo办的,而是高宗出游时偶然间见到了陪其父一并伴驾的赵琼,一时心血来潮,这才给李显定下了这门亲事,而此事犯了武后的两条忌讳——其一,高宗此举并不曾征求过武后的意见,令武后不满在心,其二么,那便是赵家子息众多,且皆为官身,这才是武后最不情愿看到的局面,只因武后不想让儿子们有借外戚之力的可能,所以武后注定容不下赵琼,杀之也就是必然之事了的,而此番之所以会干出这等棒打鸳鸯的事情怕也是出自这等考虑。

问题的根子算是找到了,可该如何应对却尚有待商榷,很显然,李显是绝对不会坐看着赵琼嫁给旁人的,别说一个小小的千牛备身了,即便是高宗要纳妃,李显也绝对不会干休,争是毫无疑问的事情,只是该如何去争的问题罢了——哀求武后?不可能!就武后那等绝情绝义之辈,无论李显如何哀求都不会有丝毫的作用,至于高宗处么,倒是可以使把劲,但却不能直接去说,得找个适当的时机与借口,只可惜时间不等人,高宗那头显然也不太指望得上,如此一来,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让王懿人间蒸发!

嗯?不对!有蹊跷!李显刚想到除掉王懿,突地一激灵,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那便是武后极有可能玩的是钓鱼之策,以为赵琼指婚来钓自个儿这条大鱼上钩,万一要是武后暗中安排了人手打上个伏击,那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好个狠毒的老贼婆,居然玩了这么手yīn的,嘿,走着瞧好了,老子也不是泥捏的!李显越想便越觉得自个儿的猜测极有可能是确有其事,心中原本已平息下去的怒气不禁再次涌了上来,气恼地暗骂了一声,在书房来来回踱了几圈,而后牙关一咬,已下定了决心!

“来人!”

李显向来是个行动派,主意既定,自是不会再有丝毫的犹豫,眼中精光一闪,这便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高邈本正忧心忡忡地守候在书房外,这一听李显发了话,自不敢怠慢,慌乱地冲进了房中,先是关切地看了看李显的脸色,而后方才躬身应答道。

“去,宣罗通即刻前来见孤!”

李显没有多作解释,直截了当地下令道。

“殿下……”

高邈本想劝李显先找太医来看看伤势,可话方出口,见李显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自不敢再多说,忙应了声诺,急匆匆地出了书房,自去传罗通不提。

“要玩么?那就玩个大的好了!”

高邈离去之后,李显默默地站了好一阵子,而后握紧了拳头,冷冷地一笑,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声,话语里满是狠戾之气……

酉时末牌,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已是到了掌灯时分,赵府照例是灯火通明,然则却浑然没了往日的热腾劲,满府上下一片死气沉沉,隐隐有哀伤的气息在流淌着,阖府老少皆面色不愉,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也全都行色匆匆,一派人人自危之状,主院的一间厢房中更是传出了嘤嘤的哭泣之声。

“不嫁,就是不嫁,说啥都不嫁,呜呜,不,不嫁,娘,您去求求爹,孩儿愿长守父母,不愿嫁人……”

自午后得知了武后指婚的消息之后,赵琼便懵了神,始终不敢相信这等厄运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往日里总能奏效的撒娇、哭泣之类的武器全都失去了效果,无论她怎么闹,平日里总是和蔼可亲的父亲就是不肯松口,这令赵琼伤心欲绝之下,不得不拿出了最后的一招——绝食,可惜还是没能看到丝毫的希望。

“唉,傻孩子,你爹也是没办法,娘娘的懿旨一下,你爹他……唉,丫头,认命罢。”

赵琼的母亲赵刘氏是个极贤惠的女子,素来疼爱赵琼这个幼女,陪着落了大半天的泪了,反复去劝说着,可说来说去,其实也没啥新意,颠来倒去就只有一个理由——懿旨!

“娘,好好地为何下这么道旨意,咱不听不成么?爹就想当官,没地拿女儿一生去陪葬,女儿不服!”赵琼性格刚烈得很,这一急之下,自是啥话都敢往外讲,直听得赵刘氏脸色大变不已。

“丫头,你疯了,那是皇后娘娘,岂是我们这等人家能议论的,作死么!”赵琼的话实在是有些个大逆不道,真要是传了出去,那可是要满门抄斩的,赵刘氏不过寻常人耳,哪经得起如此惊吓,赶忙伸手捂住了赵琼的嘴,急怒交加地呵斥了一句道。

“不嫁,就是不嫁,爹要嫁,他自己嫁去好了!”

赵琼不管不顾地扒拉开赵刘氏的手,气鼓鼓地恨声回答道。

“你这丫头!”

赵刘氏又急又气地扬起了手,作势欲打,可到了底儿,还是舍不得下那个手,无奈之下,索性不再理会赵琼的哭闹,一起身,摇头叹息地行出了厢房,入眼便见赵名泉正袖着手在外头听着墙角,老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一前一后地向主房行了去。

他在哪,为何不来救我,他、他会来么?会,应该会,可人呢,为何还不见来!赵琼趴在榻上又哭了一阵,突然间想起了昨日见到的李显,不由地便自怨自艾了起来,一会儿想着李显会出现,一会儿又以为不太可能,这一胡思乱想之下,整个人都有些痴了,愣愣地坐着,默默地流着泪。

“咯吱”

就在赵琼愣愣地发呆之际,门轴一声轻响,小丫鬟紫鹃拎着不算大的包裹从门缝里窜了进来。

“紫鹃,你怎么来了?”

日间紫鹃因为维护赵琼之故,为赵名泉所迁怒,被赶到了外院去当粗使丫鬟,这会儿突然间冒了出来,还真令赵琼有些子惊疑不定的。

“小姐,老爷又逼你了?”

紫鹃歪头看了看赵琼红肿着的双眼,怜惜地叹了口气。

“嗯。”赵琼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咬着银牙道:“不管他,我就是不嫁,看他能如何!”

“唉,小姐但消在府上,这不嫁也得嫁了啊。”紫鹃苦着脸,叹了口气道

“那……”

一听紫鹃如此说法,赵琼先是一愣,而后眼睛又是一亮,似乎有了主张,可旋即又丧气地垂下了头。

“小姐,您若是真不想嫁,那还是赶紧走,奴婢已收拾了些钱物,该能够好些天的花销了,左右先离了这府,再做打算也好。”紫鹃晃了晃手中的包裹,劝说了一句道。

“啊,这,这……”

赵琼没想到紫鹃居然想到了自己的前面,登时便兴奋了起来,一骨碌从榻上跳了下来,似欲紧赶着行出厢房,可看了看主房的方向,不禁又迟疑了起来,毕竟她这么一走,抗旨不遵的罪名怕是全都得由自家父母去担着了,那后果自是不消说的严重,可此际若是不走,后日一早便要成定,真到那时,只怕想走都不可得了,左右为难之下,不由地便愣在了当场……

/4721725.+?

第一百六十五章冲冠一怒为红颜(三)

“咯吱吱……”

一阵令人呲牙的声响过后,赵府后院一扇紧闭着的小门被人从内里推了开来,紧接着,一盏不大的灯笼从门缝里伸将出来,晃动了几下之后,小丫鬟紫鹃贼头贼脑地从门缝里探出了个头,紧张兮兮地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无甚不妥之处,这才轻嘘了口气,猫着腰窜出了后门,回首对着门里招了招手道:“小姐,没人,快!”

“嗯。”门后的赵琼心不在焉地吭了一声,银牙紧咬着红唇,愣愣地回首望着主院的方向,满脸的挣扎之色,毕竟这是她住了十五年的家,真到了要离开之际,赵琼不可能没有丝毫的顾忌,这一走,先不说何时才能再回来,家会不会因自己的任性而罗致大祸尚难说得很,若是有个万一,那后果赵琼一想起来便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小姐,快啊。”

紫鹃等了好一阵子,见门内始终没有反应,不由地便急了,压低了声音,跺着脚轻呼了一声。

“唉……”

赵琼内心挣扎了良久,终于还是下定了走的决心,最后望了眼主院,长叹了口气,默默地行出了院门,只是在脚步落在了门外的那一霎那,心中突地一酸,两行清泪便不由自主地流淌了下来。

“小姐,走这边,快!”

紫鹃早已等得心焦不已,这一见赵琼终于走出了门,心一喜,赶忙抢上前去,一把拉住赵琼的手,急急忙忙地便往小巷子外而去,赵琼没有挣扎,如木偶一般任由紫鹃拖拽着,脸上的泪水肆意地流淌个不停。

戌时一刻的夜并不算深,恰恰是夜生活刚开始的时候,尤其是洛阳这等繁华之地,每到此时,正是笙歌处处,灯迷纸醉的大好时光,不说各酒肆歌楼宾客满座,便是大街上也依旧是热闹非凡,行人不少,然则赵府后院的小巷子却是安静得很,只因这条小巷地处偏僻不说,还是条死巷,平日里便少有人光顾,这会儿自是冷清得有些子荒凉,空荡荡的巷子里唯有主仆二人的脚步声在闷闷地回响着,很有种半夜鬼片的yīn森感,饶是主仆二人胆子都不算小,可行了一阵子之后,不由自主地都有些子寒毛倒竖的悚然,可这当口上,却已容不得二女退缩,只能是硬着头皮向前缓缓行去。

“谁?谁在那儿,再不走开,本姑娘要喊人了!”

俗话说得好,怕什么还真就来什么,二女胆战心惊地刚走到巷口处,入眼便见一高大的身影屹立在巷口上,登时全都被吓了一大跳,紫鹃护主心切,忙不迭地拦在了花容失色的赵琼面前,用颤巍巍的声调威胁着对方。

“琼儿勿慌,是我。”

拦路之人轻叹了一声,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殿下!”

赵琼一听这声音似乎很耳熟,再借着刚升起的新月之光芒一看,见拦路者竟然是李显,不由地便惊呼了一声,担惊受怕的心瞬间便松了下来,这一松不打紧,腿脚也跟着发了软,竟立足不住,整个人歪斜着便要就此倒下。

“琼儿!”

这一见赵琼身形歪斜,李显自是不敢怠慢,低喝了一声,身形一闪,人已出现在了赵琼的身旁,手一伸,便已将赵琼揽入了怀中。

“啊……”

赵琼一生之中尚不曾被人如此抱过,这一感觉到李显身上的热度,脸色“唰”地便红成了一片,轻呼了一声,素手轻轻一推,试图脱出李显的怀抱,只是心跳如飞的情况下,哪有甚力气,又怎可能推得开李显魁梧的身子,心一慌,竟就此软倒在了李显的怀中,被李显那强烈至极的阳刚之气一冲,双眼瞬间便迷离了起来。

“咳,咳,咳……”

“再一次”抱住了赵琼,李显心中突地涌出了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心神一颤,自是再也舍不得松开手,而赵琼却是早已就迷糊了的,两人这么一抱,便似有着抱到天荒地老的趋势,他俩倒是如意了,可站在一旁的紫鹃就郁闷了,眼瞅着都老半天了,这一对还没完没了地抱在一起,紫鹃忍不住发出了一连串的假咳。

“啊……”

听到身边传来的“不和谐”之音,李显恼火地皱了下眉头,决定不加理会,可赵琼脸皮薄,却是不敢再这么下去了,惊呼一声,用力一挣,从李显的怀中挣了出来,连退了两小步,低着头不敢去看李显的眼。

“呵呵呵……”

望着赵琼那副羞答答的小样子,李显忍不住坏笑了起来,笑得本就羞涩的赵琼顿时更羞了几分。

“不许笑,还笑,还笑!”

赵琼从本性上来说,是个刚烈的女孩儿,羞到了极点之后,便反弹成了气恼,跺了下脚,小粉拳一扬,气鼓鼓地喝了起来。

“好,好,好,孤不笑了,这总可以了罢?”

李显坏笑了一下,举手作投降状,戏谑地回了一句道。

“你!”

赵琼恨恨地跺了下脚,朝李显翻了个白眼,似欲发作一般,可到了末了,她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笑到半截子,突地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禁悲从心起,脸色瞬间便就此黯淡了下来。

“唉,傻丫头,慌个甚,这不是有孤在么?没事的!”

李显爱怜地伸手揉了揉赵琼的头发,温柔地说了一句道。

“殿下……”

一听李显此言,赵琼身子不由地便是一颤,抬起了头来,满脸希翼之色地看着李显,轻轻地唤了一声。

“放心罢,孤自有分寸,琼儿只管在家好生呆着,外头的事便交给孤好了。”

李显熟知赵琼的性格,自是早就料到这小丫头必定会玩出离家出走的把戏,特意到赵府来堵人的,为的便是要宽赵琼的心,怕的便是这小丫头做出些甚不该的蠢事来,此际见赵琼的眼中有着浓浓的狐疑之色,李显笑着点了下头,语气平淡而又肯定无比地说了一句道。

“嗯。”

算起来,这才是第二次见到李显,可不知为何,赵琼却觉得彼此该是几生几世的知交了,对于李显的话,赵琼没有丝毫的抵触心理,用力地点了点头,轻吭了一声,眼睛却始终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李显的双眼。

“回去罢,等着孤的好消息。”

尽管李显很想就此相看两不厌,可毕竟场合不对,万一要是赵府里发现了赵琼的失踪,没地便是一场大风波,再者,李显接下来还有事要办,不得不强行压制住心头的渴望,深情地看了赵琼一眼,而后已然一转身,大步离开了巷口,不数息便已融入了黑暗之中。

“小姐,我们还走不走?”

紫鹃见赵琼木愣愣地望着李显离去的方向,半天都没个动静,不得不轻唤了一声,一扬手中的小包裹,低声问了一句道。

“回家。”

赵琼深吸了口气,双拳一握,义无反顾地转回了身,顺着漆黑的小巷向后院门行了去,紫鹃见状,调皮地吐了下舌头,笑眯眯地跑上前去,用手中的灯笼为赵琼照着路……

戌时末牌,夜已经有些深了,虽无宵禁,可大街上已几乎没了行人,纵使有,那也基本上是尽兴而归的寻欢客,当然了,能混到此时才归家者,大体上都是些有钱又有闲之辈,基本上都是乘马车呼啸而归,鲜有步行于街上者,不过么,凡事都有例外,这不,正有一群约莫十三、四人的壮汉摇摇摆摆从明廊巷里转了出来,嘻嘻哈哈地沿着东大街往皇城方向走着,一路走,一路闹,丝毫不顾忌此举是否会打搅到旁人的睡眠。

嚣张?没错,这帮壮汉就是要嚣张,不因别的,只因他们全都是羽林军军官,再怎么闹,也没谁敢管的,别说洛阳府那帮官差衙役们不敢管,便是普通权贵遇到了羽林军中人,那也得绕着走,更惶论这群羽林军军官中还有个特殊人物在——刚被武后特旨赐了婚的王懿,这可是被武后看重的人物,可想而见,在不久的将来,此人必然能得大用,试问满洛阳又有谁敢来捋虎须的。

“老王,你小子不厚道,尽玩虚的,酒都不咋喝,不成,赶明儿还得再请上一回。”

“就是,就是,老王就要抱美而归了,这等大喜事一顿酒咋够,少说也得三顿!”

“切,小李子胡诌个屁,啥三顿,依老子看来,没个十顿八顿的酒,休想让兄弟们尽兴,大家伙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对,就是,就是,老王可不兴孬种了,再请,再请!”

……

一群壮汉嘻嘻哈哈地推搡着一名大胡子军官,一个个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嫉妒之色,皆是恨不得以身相代之状。

“滚毬罢,老子这个月的饷都已叫你们这帮小子吃喝没了,还请,真要咱老王卖底/裤去不成?”

大胡子军官便是王懿,他可不是啥善茬子,今日却不过一众同僚的挤兑,不得不掏饷银请了客,正心疼着花销不老少呢,哪肯再次放血,毫不客气地给了闹得最凶的同僚当xiōng一拳,笑骂了一声。

“哈哈哈……”

一众羽林军军官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在宁静的夜空里显得分外的刺耳,立马便惹来了抗议之声——“杂碎,闹你娘的,找死么?”

随着话音,十数个同样是醉醺醺的汉子从街边的小巷子里晃荡了出来,挡住了羽林军众军官的去路……

/4721726.+?

第一百六十六章冲冠一怒为红颜(四)

“混帐行子,大胆狗贼,睁开尔等的狗眼好生瞅瞅,爷们面前也敢放肆,找死!”

“弟兄们,找死的来了,打他娘的!”

“打,打了再说,这洛阳城里敢跟爷们较劲的还真他娘的没见过!”

……

羽林军号称天子近卫,非功勋子弟不得入,向来是骄横得不行,欺男霸女的事儿可是没少干,与其说是军人,倒不如说是祸害,还是没人敢管的那种,纵使是羽林大将军薛仁贵都拿这帮家伙没奈何,这会儿一见有人敢跟自己一行人别苗头,哪还有甚客气可言,一个个全都骂骂咧咧地咋唬开了。

“厮郎鸟,狂个甚,兄弟们,并肩子上!”

另一群人显然也不是啥好鸟,一个个黄汤都灌得多了,酒气一上头,哪管对方是啥来路,为首之人气咻咻地吼了一嗓子,一群人便全都撸袖子呼啦啦地冲了上去,双方一个照面之下,便已乒呤乓啷地打成了一团,但见这边一招“无影腿”,那头一记“冲天拳”,“噗噗”的着肉之声不绝于耳,又怎个激烈精彩了得。

斗殴的双方都是彪形大汉,也都一样是喝高了的,这一打将起来,还真是半斤对八两,一时间还真不好说那一边能占到上风,正值打得火爆无比之际,却见长街两头突然涌出了数十名黑衣蒙面人,二话不说地便冲进了乱战丛中,拳打脚踢之下,不过片刻功夫便将那伙正与羽林军军官们打得不可开交的大汉们全都打翻在地,一一捆绑了起来,待得现场稍定之后,人影一闪,一身黑色劲装的严德胜已出现在了场中。

“严公公,您总算是来了,您要是再不来,弟兄们可就要吃大亏了,哎哟,疼死老子了。”

这一见到严德胜到了,王懿顾不得再对已被打到在地的醉汉们狂打乱踢,急忙忙地迎上前去,躬着身子,媚笑地讨着好,却不料这一笑之下,牵扯到了眼角的淤青,登时便疼得瞎叫唤了起来。

“王备身此番立大功了,娘娘处定会有重赏,洒家可得先行道贺一声才是。”

严德胜没理会王懿的穷叫唤,皮笑肉不笑地吭了一声,话说得yīn阳怪气地,显然是在暗示王懿要懂规矩。

“托福,托福,啊,严公公辛苦了,末将实不敢或忘严公公的援手之恩。”

王懿也是久混宫中的人物,自是识得礼数,这一看严德胜的表情,立马便知晓这老货是要钱来着,心中虽极度的不满,可哪敢跟这位武后面前的红人装糊涂,只能是一边肉疼无比地陪着笑,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小囊,双手捧着奉送到了严德胜的面前。

“嘿嘿,王备身既立了大功,又能抱得美人归,洒家可是羡慕得紧啊,啧啧,这运气可是百年难遇的哦。”严德胜一派随意状地接过了小囊,看也不看地便塞进了怀中,干笑了两声,调侃了王懿一句。

“不敢,不敢,那都是娘娘的鸿恩,末将托福,托福了,如今事已了,不知公公可还有甚安排么?”

严德胜可以随意,王懿却不敢放肆,陪着笑脸地逊谢着,试图跟严德胜多套套近乎。

“该你知道的,自会说与你听,不该你知道的,又何须多问。”严德胜冷冷地看了王懿一眼,板着脸训斥了一句,而后,也没管王懿的脸色有多难看,巡视了一下那帮子不停地喊着冤的醉汉们,手一挥,寒着声喝令道:“带走!”话音一落,看都不再看那帮子羽林军军官们一眼,领着一众手下,押解着俘虏便沿着长街向皇城方向扬长而去了。

“呸,一群没卵/蛋的货!”

“奶奶个熊的,利用完老子们,连个谢都没有就走了,狗东西!”

“老王,咋整的,兄弟们还都带着伤呢,给个话来!”

……

严德胜在的时候,一众羽林军军官们屁都不敢放一个,可待得其一离开,众军官全都怨声载道地骂了起来。

“都散了罢,算我老王欠大家伙的,来日定当再次设宴给兄弟们陪个不是。”

王懿挨了打,又赔了钱,心里头早就郁闷坏了,实在是无心再跟一众同僚们多扯淡,无趣地挥了挥手,自顾自地便拖着脚离开了现场,一众军官们见状,自是无可奈何,骂了几声之后,也就此三三两两地散了去……

“呸,他娘的晦气!”

王懿原本就喝了不少的酒,又干了一架,身上燥热得不行,哪怕仅仅只着了一件单衣,却也热得不行,走了一段之后,浑身大汗狂冒不已,索性便将单衣褪下,拎在手中,摇晃着向自家宅院所在的小巷走了去,却不料刚一进巷口,手中的衣裳挂到了巷口边的杂物,顿时便被生生撕裂出了个不小的口子,气得王懿歪着脖子呸了一口,恨恨地骂了一嗓子,待得抬头之际,猛然瞅见前方yīn暗处不知何时已冒出了个人来。

“谁?呃……”

王懿一惊之下,便要张嘴喝问,可话方才出口,就见刀光突然一闪,王懿但觉喉间一凉,手不由地便捂了上去,这一摸,生命也就此走到了尽头,但听其喉咙间一阵怪响之后,人已翻着白眼地软倒在地。

“好刀法!”

王懿刚一倒下,那刀手尚来不及验查王懿的生死,一阵清脆的掌声便响了起来,随即,人影闪动间,四名黑衣劲装大汉已从房顶上跃了下来,两前两后地堵住了刀手的去路,紧接着,就见严德胜一边摇晃着走进了巷口,一边笑眯眯地赞许了一声。

“哼!”

刀手是个蒙面汉字,这一见前后的去路皆已被封死,身子不由地便紧绷了起来,露在蒙面布外的双眼露出了丝惊慌,但却并没有开口,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傻小子,知道啥叫乐极生悲了罢,天可怜见的,还想着抱美娇/娘?下辈子好了,记住了,是周王殿下派人杀了你,若是变了鬼,那就去找正主好了。”严德胜压根儿就没在意那名刀手的戒备姿势,缓步走到王懿的尸体旁,用脚尖踢了踢王懿的尸体,旁若无人地述说着,此言一出,那名刀手的身子很明显地抖动了一下,虽然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可那动作却显然瞒不过严德胜的观察。

“咦,这位朋友怎地还不走?哦,是走不得了,啊,没关系,你若是想自裁,尽管请便,呵呵,洒家一点都不介意,左右这桩大罪你家主子是脱身不得的了,当然了,若是壮士肯出面指证,倒也能省了洒家不少事,壮士也可将功赎罪罢,怎么样,洒家这个建议壮士不好好考虑一下么?”成功地打成了伏击,严德胜的心情显然是好得爆棚了,笑眯眯地看着那名刀手,大肆调侃了起来,一派胜利已牢牢在握之状。

“不说话?啊,洒家知道了,壮士是想拖延时间罢,没关系,洒家旁的没有,时间倒是多得很,先唠嗑一番也成啊,壮士一准很奇怪洒家为何会在此时出现罢,其实说来也简单,你家主子找了些地痞充刺客,不就是为了好让阁下有一举成功的机会么?主意倒是好主意,可惜啊,那些地痞就算不是你家主子的人,真到了三木之下,那不是也都是了,再加上阁下,哦,尸体也一样,要证明你家主子之罪行,已是措措有余了的,可惜啊,可惜,洒家原本很看好你家主子的,可惜却过不了‘情’字一关,可谓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卿卿性命矣!”严德胜摇头晃脑地分析着,不断地用言语打击刀手的自信心,显然是不准备冒险与对方硬碰,这便玩起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把戏来了。

“精彩,实在是精彩,孤想要不佩服都不行了。”

严德胜正自得意万分之际,一阵掌声突地在暗处响了起来,紧接着十数条黑影纵跃着从巷边的房中、屋顶上闪身而出,将严德胜等人团团包围在了中间,紧接着,从巷子的深处缓步走出了个高大的身影,一路鼓掌一路笑着走到了离严德胜不到一丈之距上。

“周王殿下?”

借助着皎洁的月光,严德胜已看清了来人的脸,顿时便大吃了一惊。

“猜对了,可惜没奖赏,唔,今日夜色如此之美,孤本就心情大好,再得闻公公高见,自是更爽利了几分,不错,请继续。”李显笑眯眯地打量着严德胜,以其先前的口吻反过来调侃了严德胜一番。

“嘿嘿,殿下倒是来得很及时,可惜啊,便是杀了老奴也没用,有先前那拨俘虏在,殿下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的,依老奴看来,殿下还是自缚到宫前请罪,或许能逃过一劫也说不定。”严德胜眼珠子转了转,便已将周边的情形尽收眼底,这一见现身而出的尽是高手,心中不免有些发沉,可气势上却不肯稍弱,反过来打击了李显一把。

“呵呵,严公公解说得真精彩,可惜严公公却少算了一条。”李显丝毫不为严德胜的话语所动,笑呵呵地耸了下肩头,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道。

“哦?是么?老奴愿闻其详。”

严德胜打定了主意要以拖待变,这便装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诚恳无比地问道。

“想知道?拿命来换好了!”

李显已不打算再给严德胜瞎扯的机会,哈哈一笑,身形闪动间,人已扑击而上了……

/4721727.+?

第一百六十七章冲冠一怒为红颜(五)

李显习武已有多年,平日里也没少与人切磋一二,可论到与人生死对搏,那倒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很显然,经验是绝对谈不上的,然则有着三世的经历在,李显浑然没有初出茅庐者所应有的那等畏首畏尾,更不曾有丝毫的犹豫不决,有的只是彻头彻尾的狠戾与凶悍,身形刚一展动,刀便已出了鞘,寒光一闪间,已如奔雷一般地劈向了严德胜的脖颈。

“杀!”

严德胜压根儿就没想到李显居然会亲自出手,更不曾预料到李显的刀势会来得如此之凶悍,这一惊之下,胆气已被夺了大半,不敢硬架李显的来招,急促地尖叫了一声,脚下一用力,人已向后狂退不已,与此同时,原本围在那杀了王懿的刀手身边的四名黑衣蒙面人齐声断喝着各自扬刀出击,瞬间便舞出了一片刀墙,试图拦阻住李显的攻势,以便为严德胜争取出反击的良机。

“滚!”

四名黑衣蒙面人个个身手不凡,彼此间的配合也不能说不默契,瞬间的应变也极为的及时,刀墙一起,便是厚实无比之势,几无破绽可寻,然则李显却丝毫不曾放在心上,断喝了一声,手中的横刀一领,人随刀走,一招“霸绝天下”毫无畏惧地向前突击而去。

“锵,锵,锵……”

“霸刀七绝”乃是一代军神李靖的看家本领,实非等闲可比,在李显手中使将出来,纵使不及李靖当年,却也绝对差不了多少,又岂是寻常高手能抵挡得了的,哪怕那四名黑衣蒙面人亦属高手之列,又是练有合击之法,却也一样无济于事,但听一阵细密的撞击声爆响之中,四名拦截上来的黑衣蒙面人瞬间便被震得东倒西歪地飞跌了开去,而李显不过仅仅只是前冲的身形稍稍为之一缓罢了。

“杀!”

就在李显突破了四名黑衣蒙面人的阻截之际,原本被黑衣人围在中央的那名蒙面刀手突地大吼了一声,身形一展,挥洒出一片刀光,顷刻间,便将两名立足未稳的黑衣卷入了刀光之中,与此同时,数名跟随李显前来的高手也从各个方向冲了过来,两三个对付一人,片刻间便听惨呼声骤然响起,四名跟随严德胜前来的高手已就此死于非命。

逃,赶紧逃!严德胜此际哪顾得上手下众人的死活,眼瞅着李显冲势稍稍被挡,严德胜自是不敢怠慢,纵身而起,向着左侧的房顶跃了去,打算从这一处看似防守最为松懈的地方突出重围——严德胜往日里便没少为武后干些yīn暗的勾当,杀人放火的能耐确实不差,眼光也好,早在与李显胡乱应酬的当口便已观察到了左侧房顶上只有一个守卫,而此际李显冲势方才受阻,短时间里无法提速赶到,他这一冲,不求能击杀那名孤单的守卫,只求能强行冲过阻截便可,在他想来,对方就算是绝顶高手,也绝难拦得一门心思想走的自己,这等信心严德胜可是不缺的,毕竟数十年的苦功在身,严德胜不相信自己办不到此事。

“无量天尊,公公还是在下头呆着好了。”

严德胜的想法不错,可惜却还是落到了空处,只因把守左侧房顶的正是玉矶子,很显然,这看似空虚的空挡不过是李显为严德胜设下的一个圈套罢了,此际严德胜方才跃上半空,玉矶子已毫不客气地出了手,一声道号宣过,玉矶子手中的长剑一颤之间,无数的剑花勃然而出,如暴雨般对着严德胜便当头罩了下去。

玉矶子的剑法极美,一招“银河星灿”使将出来,但见无数的剑光在月色下灿若流星一般,生生灭灭,虚实不定,如幻似真,几不带一丝的烟火气息,叫人一见便有欲陶醉在其中之冲动,当然了,若是真的陶醉了的话,那就永远不用再想着醒来了。

“给我破!”

严德胜绝对算得上高手中的高手,自然识得玉矶子这招剑法的厉害之处,若是往常,严德胜绝对不敢硬闯剑网,可惜此时他没得选择的余地,但消稍有犹豫,后头的李显必然掩杀而至,上下交攻之下,他严德胜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丢的,值此危机关头,严德胜不得不拼命了,声嘶力竭地大吼了一声,一抬手,原本盘在腰间的软剑已出了鞘,抖手之间,一道璀璨的剑光已暴然而出,如天外飞鸿一般地冲进了剑网之中。

“滚下去!”

这一见严德胜要拼老命,玉矶子可就火大了,冷哼了一声,手一动,原本如天女散花一般的剑势瞬间便收拢成了凝实的一束,毫不客气地迎上了强冲而至的严德胜,这一变招之迅速,着实出乎严德胜的意料之外,此际人在空中的严德胜无处借力,再想变招已无可能,唯有硬着头皮往上狂冲。

“噌……”

两道璀璨的剑光猛然撞击在一起,可却并没有爆发出多大的声响,有的只是一声悠长的剑鸣,一道道水状波纹于两剑相交处荡漾而出,两把长剑有如亲密的爱人一般紧紧地贴在了一起,数息不曾分离,原本冲天而起的严德胜也就此凝固在了半空之中,

“死罢!”

两大高手交锋的余波未尽,李显已从后头冲了上来,人刀合一,依旧是那招“霸绝天下”如神似魔一般地横扫向严德胜的后背。

“吼……”

前路被拦,后又有追兵杀至,严德胜深知自己已到了最后的关头,要想逃脱已是断无可能,决绝之意顿时大起,嘶吼了一声,不再理会上方的玉矶子,手一抖,松开了紧握着的剑柄,腰一扭,竟在空中强行转回了身去,双手箕张,十指如钩地向李显扑击了过去,竟是不守而攻地要跟李显来上个两败俱伤。

“找死!”

严德胜攻得虽疯狂无比,可落在李显的眼中,却是处处破绽,哪可能让严德胜得了逞,冷笑了一声,手腕一用力,原本就快的刀势瞬间便更快了三分,身形一闪之间,人已掠过了严德胜的身旁。

“嘭!”

说时迟,那时快,三大高手之间的交战看似繁复,其实不过都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就在李显如落叶一般无声地落了地之际,严德胜也从空中飘落了下来,所不同的是严德胜落地的脚步极重,发出一声沉闷如鼓一般的声响,旋即,整个人便有如标枪一般地站立着不动了。

“好刀法。”

严德胜默立了片刻,脸皮子抽搐了几下,艰涩地吭了一声。

“还成,杀尔足够即可。”

李显微微一笑,手腕一抖,拎在手中的刀已“锵”地一声归了鞘,一派随意状地站着,无所谓地答了一句道。

“为何?”

严德胜点了点头,并没有出言驳斥李显的轻蔑,而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似百思不解般地问道。

为何?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不能让赵琼平白受委屈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的用意则是威慑,威慑的对象自然便是武后——有过前世经历的李显很清楚武后是何等样人,那可是个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主儿,就没啥事是她不敢干的,从杀人放火到栽赃陷害样样都玩得顺溜,还从不按常理出牌,面对这等敌手,一旦心稍软,那就绝对是死路一条,如今的李显可不是前世那个逆来顺受的耸包,自然不可能坐等武后一次又一次地yīn谋陷害自己,反击是必然的选择,不但要反击,而且还得凶狠,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唯有如此,方能令武后起了顾忌之心,至少在没完全摸清李显的力量之前,那些yīn暗的勾当只能是乖乖地收敛起来,至于剩下的朝堂争斗么,李显却是丝毫不惧的,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无甚了不得之事。

“死人是没必要知道为何的,严公公可以死了。”

李显敢杀严德胜,自然有着妥善的扫尾法子,不过却没必要跟严德胜这等将死之人探讨个不休,这便轻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

严德胜生性狠辣,先前交手中已中了李显致命的一刀,之所以强撑着不倒,除了是想解开心中的疑惑之外,更多的则是憋着一口气,试图寻找机会,做出生命中最后的一搏,以求能拉李显垫背,这算盘打德倒是极响,可惜李显早就防着其作困兽之斗,压根儿就不肯靠近半步,反用言语调侃着严德胜最后的坚持,几句话下来,便已彻底磨尽了严德胜的生机。

“你……”

严德胜气急之下,张口欲骂,可惜生机已断,嘴刚张开,一口气便已接不下去了,仰天喷出了口鲜血,身子晃了晃,一股粗大的血泉从xiōng膛处喷薄而出,整个人就此一僵,重重地摔倒在尘埃中。

“殿下,贼子已尽伏诛,请殿下明示。”

严德胜方一倒下,最早出手击杀了王懿的那名蒙面刀客已解开了蒙面巾,赫然竟是罗通,但见其大步走到了李显的身前,一躬身,恭敬地出言请示道。

“撤!”

李显没有二话,只是挥手说了一句,便即一闪身离开了现场,余者飞快地打扫了下凌乱而又血腥的战场,匆匆地布置了一番之后,将严德胜的尸体带着一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4721728.+?

第一百六十八章高调出击(上)

深秋的天亮得迟,都已是辰时正牌了,太阳才刚刚升起,一缕金灿灿的阳光从殿外斜斜地探了进来,照耀在光可鉴人的石板地面上,反射出数道散射的光芒,其中一道正好落在了前墀上,正埋头于公文之间的武后登时便被晃了一下,不由地便伸手去遮着眼,抬起了头来,露出了张略带一丝倦意的脸庞。

年岁不饶人,尽管武后一直保养得不错,年已近了五旬,可看起来却依旧像是三十出头的样子,然则精力毕竟不比从前了,昨夜一宿没睡好之下,今早方才批改了几本奏章,竟有些子犯了困,只是心中有所牵挂,却又势不能不强打起精神在这乾元殿里坐镇着,批改那些明知道极有可能是白费功夫的折子——洛阳与长安虽不算远,乘快马也就是两天左右的脚程罢了,可无论是太子还是潞王,对于洛阳传回的批本,竟都是一派阳奉yīn违的态度,这令武后极为的恼火,却又有些子无可奈何,鞭长莫及是一回事,更关键的是如今的朝局中属于她的势力虽不算小,可却远远达不到彻底掌控的程度,要想改变这等局面显然需要时间与机遇,这一点武后自然是心中有数,可明白归明白,武后却依旧很是不甘,或许是到了该做出些改变的时候了!

“娘娘,出事了。”

就在武后愣愣出神之际,司礼宦官高和胜疾步从殿外行了进来,脚步匆匆地走到了武后身旁,躬着身子,语气焦灼地禀报道。

“嗯?”

听得响动,武后从神游中醒过了神来,微微一抬头,扫了高和胜一眼,从鼻孔里轻哼了一声。

“娘娘明鉴,王懿死了,严德胜失踪,其所带去的人全都与王懿死在了一块,今日一早洛阳府便已接到了百姓的报案,于现场发现了蹊跷,并不敢擅专,已在宫门外递牌子要见陛下。”

事态紧急,高和胜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便将所知的消息禀报了出来,言语间颇见惶恐不安之意。

“哼!”

一听事情竟然是如此个结果,武后的脸色瞬间便yīn沉了起来,冷冷地哼了一声,却并不曾有丝毫的言语,唯有身上的煞气却是一阵强似一阵地汹涌着。

“娘娘,您看这事……”

高和胜跟随武后日久,自是知晓武后的性子,这一见武后默不作声,便知晓武后这是气怒已极,唯恐被迁怒,实不敢多言,问题是外头的洛阳府官员还在等着回话,高和胜也不敢拖延过久,只能是壮着胆子,小声地提醒了半截子话。

“嗯,高公公,依你看,严德胜如今人是生还是死?”

武后没有理会高和胜的请示,而是问出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来。

“这个……”

高和胜在一众宦官里虽位高权重,名义上执掌着武后手下的暗底势力,可因着不会武功的缘故,于严德胜一系的行动派掌控力不足,彼此间的关系不单谈不上友好,反倒是时有摩擦,对于高和胜来说,严德胜死了才好,省得每日里跟自己争宠个没完,只不过这等想法自然是不能当着武后的面说,再说了,高和胜如今也是一头的雾水,实在是搞不懂一件原本该是简单的事情怎会整成眼下这等严峻之局面,自是不敢胡乱猜测,只能是结巴地装着糊涂。

“去罢,就说陛下龙体违和,此事便交由洛阳府审明了再报好了。”

武后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不耐地挥了下手,直接了当地下令道。

“是,老奴遵旨。”

高和胜一听武后此令既无破案的时限,又不曾指明破案的负责人,自是明白武后这是打算将此事拖延着掩盖了过去,却不敢说破,只能是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便脚步匆匆退出了大殿。

“废物!”

武后并没有去理会高和胜的离开,而是默默地端坐在龙案后头,良久之后,突然咬着唇,恶狠狠地骂了一声。端庄的脸竟自扭曲得颇见狰狞,显然心中的怒火已是熊熊不已。

“娘娘,出意外了。”

武后正气恼间,却见高和胜飞快地又转了回来,慌乱地跑到了近前,紧张地说了一句道。

“说!”

武后此际心情已是糟到了极点,这一见高和胜满脸惊慌,自是大为的恼怒,板着脸,冷哼了一声。

“禀娘娘,奴婢按着娘娘的懿旨去传话,却不料周王殿下竟赶了来,问明了缘由之后,不让裴府尹离开,硬是闹着要面圣,奴婢不敢强顶,只能先敷衍地应了下来,恳请娘娘圣裁。”

这一见武后脸色已难看到了极点,高和胜原本就慌的心自是更慌了几分,不敢怠慢,忙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述说了出来。

“什么?”

武后一听之下,心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了,“啪”地一声将手中握着的狼毫笔扔了出去,霍然而立,气恼万分地怒视了高和胜一眼,吓得高和胜赶忙一头跪倒在地,浑身哆嗦个不停。

“宣!”

就在高和胜以为武后将发雷霆之怒时,武后却突然冷静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个字。

“是,奴婢遵旨。”

高和胜大松了口气,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一溜小跑地便冲出了乾元殿,自去传唤相关人等不提。

“儿臣叩见母后。”

“微臣叩见皇后娘娘。”

高和胜去后不久,便即陪着李显与洛阳府尹裴衡又转了回来,二人一见到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龙案后的武后,忙不迭地各自上前大礼参拜了起来。

“平身罢。”

望着李显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武后心里头没来由地便是一阵气恼,眼皮好一阵子的狂跳,但却并未就此发作,而是平淡地叫了起。

“儿臣谢母后隆恩。”

李显按着老例谢了恩,站直了身子,一拱手,不亢不卑地进言道:“启禀母后,儿臣于进宫请安途中,惊闻昨夜城中竟有骇人血案发生,心诧异之,以为此事严重,万不可轻忽了去,特来请父皇圣裁之。”

“哦?吾儿对此有何看法么?”

武后冷漠地扫了李显一眼,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道。

“启禀母后,那死者中王懿乃是左羽林军千牛备身,而其余四人赫然竟是宫中宦官,彼此各无统属,如今居然死在了一块,其情着实可疑,若不彻查,儿臣恐宫中禁卫有差,于社稷不利,必得究明根本为要!”李显满脸义愤填膺状地畅畅而谈,一派为宫中安全着想之状。

“裴府尹可有甚高见么?”

武后多精明的个人,虽不曾亲眼目睹昨夜之事,可又岂会不知这案子的真凶就是李显,眼瞅着李显在哪儿装模做样地贼喊捉贼,武后气得肺都快炸了,然则这当口上,却又无法说破此事,毕竟没个证据在手,谁也奈何李显不得,再说了严德胜的下落不明也让武后顾忌不已,故此,哪怕心中再怨怒,武后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索性不去理会李显,转而看向了洛阳府尹裴衡,语气平静地问了一句道。

“微臣并无异议,一切听凭圣裁。”

裴衡出身名门望族,久经宦海,自不是寻常之辈,老奸巨猾得很,虽说不明白此案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却隐约察觉到了武后与李显之间的火药味儿,这一听武后将话题转到了自个儿身上,自是不敢轻易表态,这便含糊其辞地回了一句,任是谁也无法分辨得出他所言的这个圣裁究竟是指武后的圣裁还是高宗的圣裁。

滑头!

这一听裴衡如此说法,武后与李显皆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头骂了一声,可却都势不能硬逼着裴衡表态,只能是各自保持着沉默,大殿里的气氛便就此有如凝固了一般。

“陛下驾到!”

就在三人皆默默不语地各怀心思之际,殿外传来了一声喝道,旋即,面色苍白的高宗脚步蹒跚地走进了大殿之中。

“儿臣叩见父皇。”

一见高宗进了殿,李显立马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显儿来啊,好,免了,免了。”

高宗几个儿子里就李显生得高大英挺,颇有当年太宗之风范,自是越看越喜欢,这一见李显给自己见礼,高宗苍白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丝和蔼的微笑,虚抬了下手,叫了声起。

“微臣叩见陛下。”

裴衡夹在武后与李显之间,本就不自在得很,这一见高宗到了,自是暗自松了口大气,赶忙跑上前去,大礼参拜不迭。

“嗯?爱卿怎地在此?”

高宗定睛一看,见行礼之人是裴衡,不由地便楞了一下,没好气地问了一句——乾元殿乃是内禁,重臣们未得旨意都不准进内,更别说裴衡这等地方官了。

“这……”

裴衡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将昨夜的血案禀到御驾前,不由地便语塞了起来,一双老眼转得跟陀螺似地。

“嗯?怎么回事?说!”

眼瞅着裴衡那副犹犹豫豫的小样子,高宗立马便起了疑心,眉头一皱,不悦地看着裴衡,语气生硬地追问了一句,此言一出,大殿里的气氛也就此诡异了起来……

/4721729.+?

第一百六十九章高调出击(下)

“启禀陛下,微臣今日一早接到百姓报案,言及狮尾巷发生五命血案,臣自不敢怠慢,亲率诸属员勘查了现场,据查,五名死者中有左羽林军千牛备身王懿、内谒者监(宦官官名,正六品下)陈达鸿、吴六;内侍伯(宦官官名,正七品下)常四、刘启,案涉内禁,臣不敢自专,特前来请陛下圣裁。”

被高宗这么一逼,裴衡自是不敢再有丝毫的犹豫,这便牙关一咬,将案情禀报了出来,却有意识地回避了先前武后的懿旨,也不提李显横插一手的举动,算是两边都不得罪。

“嗯?竟有此事,查出是何人所为了么?”

高宗一听事涉内禁,登时便是一阵火大,黑沉着脸,喝问了一句道。

“陛下息怒,微臣正在查,正在查……”

一见高宗脸色不对,裴衡登时便有些子吃不住劲了,赶忙一头跪倒在地,磕了个头,慌乱地回答道。

“哼,岂有此理,那还不赶紧去查!”

高宗气恼地甩了下袖子,没好气地骂了一句道。

“陛下息怒,此事涉及内禁,恐非洛阳府可以彻查之,尚需从长计议才是。”

高宗话音刚落,武后不等裴衡表态,便即柔声地从旁出言打岔道。

“嗯,媚娘所言有理。”

高宗对武后的话向来就没啥抵抗力,闻言之下,自也就没再急着赶裴衡走人,抖了抖宽大的袖子,缓步走上了前墀,在龙案后头坐了下来。

“父皇,儿臣以为此案骇人听闻之至,且兼疑云重重,若不彻查个分明,恐于社稷不利,此儿臣之浅见也,望父皇圣断。”高宗刚一坐定,李显便已从旁站了出来,一派忧心忡忡状地进言道。

“显儿所言有理,朕深以为然,媚娘,你看这案子交与何人彻查为妥?”

死者里不是羽林军军官便是宫中有品级的宦官,这案子显然古怪不少,高宗人虽懦弱了些,却并不傻,自是隐约察觉到了其中怕是别有蹊跷,倒确是有心要查个水落石出的,这一听李显如此建言,自无不准之理,然则先前武后已开了口,高宗自不好立马便下决断,只是口吻里却已明白无误地显示了高宗定要查清此案的决心。

“陛下明鉴,妾身以为显儿之言甚是,唔,昨日妾身方才为王懿指了洛阳府赵少尹家的闺女,却不曾想一夜未过,这人竟就此死了,确是蹊跷得很,不好生查查,妾身的心便安不下来。”

武后并没有直接回答高宗的问题,而是微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面色凝重地解说了一句,眉宇间满是迷惑与不解。

“哦?竟有此事,这倒真是蹊跷得紧了。”

高宗压根儿就不曾关心过指婚的事情,这一听武后如此说法,不由地便是一楞,心中的疑虑顿时便更多了三分。

哈,好你个老贼婆,吓唬谁啊,切!虽然武后说那番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曾朝李显处瞟上一眼,可这话却明显是说给李显听的,其用意么,不外乎警告与威胁罢了,以李显的智商,自是一听便能明了,然则李显尽管重视,却并不是太在意——这案子真要是捅穿了,一场母子暗斗的把戏势必就此大白于天下,其结果么,自然是双方都落不得好,武后固然因此名声大臭不已,李显势必也将因忤逆而遭人诟病,夺嫡的希望必将成为泡影,两败俱伤自是无疑之事,然则其中却又有差别,那就是李显此际压根儿就无意去夺嫡,要的只是不让武后篡位罢了,故此,真要是能实现将武后拉下马的结果,李显倒是舍得一身剐的,可惜这事儿实现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些,毕竟武后把持住了高宗,一时名声受了损,假以时日,重新再起并非多难的事情,倒是李显自个儿若是有个万一的话,再想翻身可就难了,不过么,李显既然敢为此举,自然也有着自己的算路在。

“父皇明鉴,此事确实蹊跷极多,依儿臣想来,那王懿乃是羽林军,份属外禁,而四位宦官则皆是有品阶者,当属内禁无疑,照律制,二者不得私相勾结,如今竟死于一处,其中怕是别有内情,若不彻查分明,再有此等事情发生,当何如之哉。”

高宗话音刚落,李显立马站了出来,高声进言了一番,一派正气凛然之状,就宛若不曾听出武后话里的威胁一般——说不怕事那是假话,既然无法毕其功于一役,李显自然也不想此案大白于天下,这心思与武后倒是一致的,正可谓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这等时分,谁能更强硬一些,谁便能占据上风,从这么个意义上来说,李显自然是能有多强硬便玩出多强硬了的。

“显儿说得好,此案当彻查,裴衡,朕令尔即刻调派精干人选,限时十日,务必破获全案,朕倒要看看这内里究竟是何蹊跷!”

被李显这么一提醒,高宗的后背立马凉飕飕地直冒冷汗,气恼地一拍龙案,也不再问武后的意见,直接下了旨意。

“陛下英明,只是此案涉及内禁,裴府尹毕竟是外臣,调查起来颇有不便,当有为辅之人方好。”武后显然没料到李显居然强硬如此,心头不免有了些慌乱之意,再一联想到严德胜的生死不明,自是更有了种坠入李显彀中的不祥预感,有心阻拦此案的彻查,却苦无借口,这一见高宗发了火,不得不强笑着转圜了一句道。

“嗯,皇后此言甚是。”高宗虽在火头上,却还是听得进武后的话,一想之下,也觉得有理,这便点了下头,看向了侍候在侧的高和胜,点了名道:“高和胜!”

“奴婢在。”

高和胜正疑惑不解地打量着李显,这一听到高宗点了名,忙收敛起心中的胡思乱想,紧赶着站了出来,高声应答道。

“朕令尔配合裴爱卿彻查后宫,务必查明那几个混球是如何走到一处去的。”高宗面色不愉地横了高和胜一眼,冰冷无比地下了旨意。

“奴婢遵旨。”

高和胜身为司礼宦官,说起来是宫中所有宦官的头儿,自是负有内廷禁卫之责,而今内廷出了如此大的漏子,他自是脱不开责任,被高宗那冰冷的眼神一扫,心顿时便凉了半截,暗自叫苦不迭,可这当口上,却又不敢不领旨,只能是恭敬万分地应了诺,小心翼翼地退到了一旁。

“父皇,儿臣以为高公公主内,裴府尹主外确是破此要案的绝佳人选,只是内外沟通却多有不便之处,须得有人居中主持方好,若是父皇信得过,儿臣愿担此责。”这一头高和胜刚领了旨,那一边李显却又冒了出来,调子唱得极高,一派为朝廷分忧不辞辛劳之气概。

“唔……”

高宗对李显自然是信得过的,毕竟这些年来,李显参与办案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哪一次不是办得干净利落,自是有心成全一下李显的忠心,这便一张口,便要同意了李显的提议。

“陛下,显儿忠心可嘉,然妾身以为皇子涉及宫禁终归与体制不符,且显儿刚到洛阳,于各处皆不熟悉,办此案恐多有不便,轮儿久居宫中,年岁渐长,也到了该历练一番的时候了,臣妾以为此事不若便让轮儿经手一回罢。”

这一听李显调门抬得如此之高,武后自是更加认定李显暗中必定尚有埋伏,哪敢真将此案交到李显手中,这一见高宗有出言同意的趋势,自是不敢怠慢,忙从旁插言打断道。

“轮儿么?唔……”

李旭轮乃是幼子,虽早早地封了王,可却一直都不曾开府建牙,目下依旧生活在后宫之中,算是跟在高宗身边最久的一个皇子了,高宗对其疼爱倒是很疼爱,可对其才干却一向不太看好,此时见武后将李旭轮抬举了出来,心中不免有些子举棋不定了起来。

“父皇,母后之言有理,八弟早已封王,将来也该是社稷之屏障,早些历练也是好事,儿臣别无异议。”

李显其实并不是真心要淌这趟浑水,之所以调门拉得如此之高,那完全就是为了诱导武后判断出错,此际目的已然达成,自是不敢真儿个地将事情做绝了,万一武后要是来个鱼死网破,那乐子可不就大了去了,这一见高宗征询的目光扫了过来,李显立马毫不犹豫地出言表明了态度。

“唔,那好,就这么定了,传朕旨意,着殷王李旭轮负责狮尾巷一案,高和胜、裴衡为之副,限时十日,务必侦破全案!”

高宗一来是对李旭轮的能力放心不下,二来也是不好当场驳了李显的面子,这才会犹豫不决,此际见李显已作出了退让,自是心安了不老少,趁势便下了决断。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高宗决断一下,在场诸人自是紧赶着称颂不已,至于各自内心里的想法如何,那就只有各人自己心中有数了的……

/4721730.+?

第一百七十章李旭轮的求助

调门可以拉得极高,行动上却须谨慎,否则的话,那便是自寻死路,这个道理李显自是心中有数得紧,故此,自打圣旨一下,李显便不再过问狮尾巷一案,每日里除了必要的进宫请安之外,哪都没去,尽猫在自个儿府上,或是习武,或是看书,颇有种自得其乐的模样,似乎对正闹得沸沸扬扬的查案一点都不关心之状。

担心?事到如今李显还真没啥可担心的,该抹去的线索早就抹得个干净了,参与狮尾巷一战的手下,除了罗通之外,其余人等早就打发到南方的扬州分舵去暂避风头了,至于那些被严德胜生擒的地痞么,那可就不关李显的事了,那些人不过是行动组的人花了点小钱,随便从酒楼里请的无聊闲汉罢了,压根儿就啥都不清楚,自是毫无价值可言,死活都与李显无关,当然了,若是武后一党想要让这帮闲汉整蛊出些诬陷之词,李显倒是会头疼上一下,不过么,只要严德胜一天不露面,武后一准不敢行此构陷之事,很显然,早已被毁尸灭迹的严德胜是再也没有重现天日的机会了的,不管怎么算,都没啥事儿能令李显担心的。

担心的事情没有,烦心的事儿却有不少,自家府上鸡毛蒜皮的事儿就不说,最令李显伤脑筋的就一条——没法去见赵琼,不是李显不想去,而是不能去,至少在狮尾巷一案结案前,李显不能出现在赵府上,至于私下邀约么,风险也还是太大了些,李显可不想因小而失大,除了忍住心中的思念外,却也没旁的法子,好在此案既然武后有心掩盖,想来也不会旷日持久,熬上些时日也就算过去了。

日子当然不会因人的心情好而变快,可若是心情不好的话,这日子倒是会越过越慢,可怜李显扳着手指算了好几回日子了,却也不过仅仅过了六天而已,狮尾巷的案子虽办得风风火火,却显然没有要结案的迹象,这令李显闹心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耐着性子接着往下熬了,或许是老天不忍让李显熬得太辛苦的缘故,终于开恩地给李显送来了个解铃人——被血案整得焦头烂额的李旭轮实在是支撑不住了,紧巴巴地跑到李显府上来求助了。

“八弟今日怎有空来哥哥府上,莫非案子结了么?”

李旭轮一到,李显便已猜出了其之来意,不过么,却不打算说破,只是笑着将其引入了后院厅堂,分宾主落了座,又令下人们奉上了新沏的香茶,这才笑眯眯地明知故问了一句道。

“没、没、没呢。”

李旭轮打小了起便将李显当成了榜样,总想着自己若是得了机会,也得似李显那般好生表现上一回,此番刚一接手狮尾巷一案时,李旭轮可是信心爆了棚,打算将之办成似当初李显成名作——上官仪一案似的铁案,只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无比的,可怜李旭轮这些年始终生活在皇宫里,压根儿就没半点历练,骤然遇到如此大事,哪能有甚高明手段,几天忙乎下来,人生生累瘦了一圈,可头绪却是半点全无,不仅没能趁此机会竖立起威望,反倒因不熟政务而没少遭那些外臣的闲话,如此遭遇之下,李旭轮万般的豪情早已化成了灰心一片,这会儿听得李显见闻,心中惭愧之下,嫩脸不禁红得透了,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低着头,不敢去看李显的眼。

“哦?竟如此之棘手么?八弟可是受罪了。”

李显温和地笑了笑,出言安慰了一句道。

“七哥,小弟、小弟,啊,那个……”

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李旭轮的脸顿时更红了几分,有心出言求助,可话到了口边,却又说不出来,直憋得面色发紫不已。

啧,这小家伙脸皮还是真薄得紧了些,连求个人都开不了口,够呛!李显与李旭轮可是两世的兄弟了,自是知晓李旭轮的性子,然则见其如此羞涩状,还是忍不住一阵的好笑,可不管怎么说,既然李旭轮求到门上来了,这忙总是得帮的,当然了,在帮忙前,李显也必须先套套李旭轮的话,总得看清武后那头是否有动静,才好再做打算,自是不急着开口,只是给了李旭轮一个鼓励的微笑。

“七哥,小弟此番深陷泥沼,却难寻出路,还请七哥能拨冗为小弟指点一下迷津,小弟先行谢过了。”

李旭轮偷眼看了看李显的脸色,见李显笑得格外的和蔼,心中的慌乱自是大为减轻,鼓起了勇气,急忙忙地将所求之事一口气道了出来,话一说完,气息便乱了,只顾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儿,狼狈之状表露无遗。

“八弟无须如此,你我兄弟本就一体,八弟的事哥哥岂能坐视不理,只是此事乃是父皇与母后所下的旨意,又事涉内禁,未得父皇、母后许可,为兄实不好插手其中,这……”李显先是微微一笑,而后便皱起了眉头,一派为难状地说道。

“啊,这,这……”

李旭轮是实在没法子了,这才找到李显府上的,本以为自己若是出言一求,以李显的豪爽,该是肯搭一把手的,却忘了天家自有天家的顾忌,毕竟李显如今已是开府建牙的亲王,没有旨意的话,确实不适合参与到事关内禁的案子中去的,若是事情败露,李显极有可能被人弹劾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其风险自是不小,此际李显一将此关节道明了出来,李旭轮满腔的热情顿时便全都结了冰,小脸蛋就此苦得皱了起来。

“八弟,母后一向睿智,八弟何不问计于母后?”

眼瞅着李旭轮在那儿发着呆,李显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一派随意状地出言问了一句道。

“好叫七哥得知,小弟倒是问了,可,可……唉,母后就只说了句‘此案重大,须早日有个结果方好。’唉,小弟何尝不知事情重大,也确是急着破获此案,奈何……”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李旭轮原本就苦着的脸登时便更苦了几分,唉声叹气不断,整一个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投诉无处的苦孩子之形象。

早日结案?哈,果然如此!李显可不是李旭轮那等啥都不懂的菜鸟,只一听便已把握住了武后话里潜藏的意思之所在——案子如何结不打紧,关键得赶紧结了便可,很显然,武后说这句话的目的不是说给李旭轮这个傻小子听的,而是说给李显听的,释放出来的便是妥协的信号。

“哦,原来如此,母后可还有旁的吩咐么?”

李显心思缜密得很,自不会因李旭轮这么一句话便急着下个决断,而是细心地接着问道。

“没了,小弟倒是希望有,可母后却不给小弟再问的机会,唉,这些天小弟想要见母后一面都难,七哥,您看……”

李旭轮苦恼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之后,眼巴巴地看着李显,一派有心求助,却又不敢开口之状。

“唔,是这样啊,那父皇那头可有甚交待么?”

李显心中虽已有了计较,可依旧不打算立马说将出来,而是若有所思状地点了点头,迟疑状地追问了一句道。

“父皇只说不急,若是案子棘手,多宽限小弟些时日也是可以的,其它的倒是没说啥,小弟见父皇这几日气色不好,也不敢多打搅,也就只能来找七哥想想办法了,七哥,您、您能帮帮小弟么?”事到如今,李旭轮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的了,霍然站起了身来,对着李显便是一躬,直接出言求助道。

“八弟无须如此,且容为兄好生谋划一下罢。”

李显并未起身还礼,只是面色凝重地压了压手,示意李旭轮落座,而后,也没理会李旭轮那可怜巴巴的凝视,微微地皱着眉头,自顾自地便深思了起来——早在事发之前,李显便已通盘算计过了,对于可能出现的各种局面自是早就有了相关的预案,自是不担心自个儿过不了此关,当然了,武后的妥协自然是各种局面中最优的一个,李显也不求武后将来会对自己网开一面,只求武后将来打算对自己玩yīn谋时会有所顾忌便可,至于武后会不会因此怀恨在心,李显却不是很在意,一者双方本来就是无可调和的天敌,恨不恨的都无关紧要,再者,在李显看来,武后眼下的首要目标只能是太子,而不会是自己,此役过后,或许就该到了武后对太子下手的时候了,在此之前,武后节外生枝的可能性极小,换而言之,双方或许能有一段时间的和平共处,尽管这段时间不会太长,可对于李显来说,却是足够了,至少能谋划出个稳妥的法子将赵琼娶回家来。

“七哥,有法子了么?”

李旭轮可怜巴巴地等了良久,总算是盼到了李显抬起了头来,不等李显开口,他已迫不及待地出言问了一句道。

“嗯,法子倒是有,只是……”

李显面色肃然地点了点头,可话却只说了半截子便就此停了下来,急得李旭轮直挠头不已……

/4721731.+?

第一百七十一章太平公主的劫难

“七哥但有所命,小弟莫敢不从,还请七哥赐教。”

眼瞅着李显光顾着沉吟,却始终不肯接着往下说,李旭轮是真的急了,面红耳赤地躬身拱手行了个礼,语气十二万分诚恳地说了一句道。

“八弟请起罢,唉,非是为兄不肯帮忙,奈何为兄的法子实非正道,倘若传扬出去,恐惹物议,不但八弟要吃挂落,便是为兄怕也难逃干系啊。”

武后不愿此案拖延日久,李显其实也是一样的心思,从这个意义上说去,给李旭轮出个主意倒真算不得啥大事儿,不过么,帮忙归帮忙,该让李旭轮欠着的人情却是少不得的,不将事情说得严重一些,这人情未免就薄了去了,这一见李旭轮着了急,李显强自压住心中的笑意,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苦恼地说道。

“七哥请放心,小弟自当守口如瓶,出七哥之口,入小弟之耳,除此之外,断不会再说与第二人知,七哥若是不信,小弟可赌咒为誓。”一听李显并未将话说死,李旭轮赶忙举了右手,一派赌咒状地说道。

“八弟的话为兄自是信得过,也罢,那为兄便明说好了。”李显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慎重地开口道:“此事的关键还在八弟身上,这么说罢,只消八弟病上几天,此事必可尘埃落定!”

“啊……”

李旭轮满心期盼着李显能说出个精彩绝伦的手段来,却万万没想到李显出的居然是装病这么个主意,登时便傻了眼,目瞪口呆地望着李显,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而李显也不加以解释,伸手端起了面前的茶碗,慢条斯理地品起了茶来。

“七哥,莫要消遣小弟了,这,这如何能成?”

李旭轮傻愣了半晌之后,总算是醒过了神来,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苦笑着开了口。

“八弟信不过为兄么?”

这桩案子牵扯极大,要想解释清楚本就极难,更惶论事涉李显本人,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别说是李旭轮了,便是李贤在此,李显也绝不会将事情的内幕说将出来的,此际见李旭轮满脸悻悻然之色,李显的脸立马便板了起来,语带不悦地吭了一声道。

“啊,不,小弟、小弟不敢,只是,只是……”

这一见李显脸色不愉,李旭轮登时便有些子慌了神,赶忙陪起了不是,可内心里却还是不以为李显的法子可行,待得要问,却又没那个胆子,直憋得面色红中发紫。

“八弟放心,为兄不会害你的,只消八弟在病中将此事托付于高公公,不出三日,必可结案无疑。”详细解释缘由虽不可行,可装装神棍却是无妨,眼瞅着李旭轮苦恼万分,李显这便露出了个神秘的微笑,出言提点了一句道。

“那好,小弟回宫之后,便病上一场好了。”

李旭轮默默地盘算了良久,却始终不得要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选择相信李显,这便咬着牙应承了下来。

哈,这就对了,孺子可教也!一听李旭轮如此说法,李显心中暗乐不已,刚想着出言好生安抚对方一把,却见高邈气喘如牛般地一头冲进了厅堂,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目光锐利如刀般地扫了过去。

“殿下,出事了。”

高邈显然是急坏了,压根儿就顾不上请安见礼,也顾不得李显的不悦之眼神,窜到了李显身边,先是嚷了一嗓子,而后紧赶着便俯下了身子,贴在李显耳边焦急地述说了起来。

“什么?”

一听完高邈的禀报,饶是李显一向气度沉稳,却也坐不住了,猛地一拍几子,“噌”地便跃了起来,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甚至顾不得解释,一闪身,纵到了李旭轮的身旁,大手一伸,一把便将李旭轮提溜了起来,身形闪动间,人已如大鸟一般地飞纵出了厅堂。

“七哥,你,你……”

李旭轮一向养尊处优,从不曾历过险,更不曾吃过甚苦头,被李显如此提溜着在空中翱翔,胆子都快吓破了,直到李显将其放下了地,脸色兀自苍白得可怕,顾不上去察看一下自个儿身处何处,哆哆嗦嗦地便张嘴欲问,只是气息不匀之下,话说到半截便无以为继了,只顾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上马,去救小妹,快!”

事态紧急,李显没工夫跟李旭轮解释,毫不客气地大吼了一声,而后,也没管李旭轮是如何个反应,身形一展,人已翻身上了马背,一抖马缰绳,胯下的骏马便已如离弦利箭一般地窜了出去。

“啊,七哥,等等我!”

李显的吼声一出,李旭轮的身子猛地一振,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如何竟已到了周王府的马厩之中,待得发现李显已纵马奔出,李旭轮登时便急了,几步冲到一匹骏马前,手忙脚乱地翻身上了马背,一踢马腹,狂嚷着便追着李显的背影冲了出去……

周国公府坐落于洛阳城东,离皇城不远,也就是两街之距,虽仅仅只是国公府,可论及规格,却仅仅比亲王府稍小上一些,远比郡王府要阔气了许多,严格说来,已属逾制,然则却从无人敢置一词,概因武后的亲生母亲荣国夫人便住在其中,可因着现任周国公贺兰敏之的名声实在太臭之故,平日里这府邸门外通常是门可罗雀的冷清,不过今日却是例外,为数多达十余辆的豪华马车依次排在了照壁后头,数十名小宦官规规矩矩地在门外站着岗,不时有盛装的宫女在府门处进进出出,这一切只因当今最小的公主——太平公主驾临周国公府之故。

太平公主年岁不大,排场却是大得很,规矩也多,但凡有触犯者,惩治必重,凡服侍其的宦官宫女们无不畏之如虎,这不,尽管此刻太平公主并不在眼前,可那帮负责门禁的一众宦官们却没一个敢偷懒的,哪怕周国公府的下人们早就全都溜得不知去向了,可这群宦官们依旧笔直地站在府门外,老老实实地当着值,甚至连彼此间的笑谈都不曾有,一个个站得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可却无人知晓他们的主子如今正面临着一场大难。

“呜呜,呜呜……”

太平公主一向喜欢摆谱,骄傲得犹如一只喜欢开屏的小孔雀一般,可此际的太平公主却是半点都骄傲不起来了,原因很简单,此时的太平公主被人当小猪崽一般地捆了起来,还被吊在了离地三尺的空中,不仅如此,嘴巴里还被塞了块破布,除了能发出一阵阵呜咽之外,再也做不出旁的动作,只能是羞怒交加地看着眼前一幕幕令人发指的场景。

太平公主乃是今上的幼女,地位尊崇不说,更深得高宗与武后的宠爱,寻常人等巴结都巴结不上,更别说去得罪于其了,然则贺兰敏之却一点都不在乎,不但将太平公主捆将起来,便是服侍太平公主的两名艳丽宫女也没能逃过贺兰敏之的毒手,同样被捆了起来——一个被捆在立柱上,另一个则拉成了“大”字捆在了榻上,捆绑的地点不同,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便是三女全都被扒了个精光,至于贺兰敏之么,此时正兴致勃勃地在榻上做着活塞运动,那一阵响似一阵的“噼啪”声在斗室里回响个不停,间或还夹杂着宫女吃不住劲的哀求与呻/吟之声,又怎个麋烂了得。

冲刺,冲刺,再冲刺!兴奋无度的贺兰敏之持枪纵马地快活着,口中嘶吼连连,压根儿就不理会身下那艳丽宫女的感受如何,只顾着狂乱地冲撞着,数百下的撞击之后,贺兰敏之突地大吼了一声,身子猛地一颤,又用力耸/动了几下,终于软塌在了那名早已昏厥过去的宫女身上。

“够味!”

大口喘息了一番之后,贺兰敏之忽地翻身而起,光着身子便下了榻,也不去着木屐,光着脚便向被吊在空中的太平公主行了过去。

“呜呜,呜呜呜……”

望着贺兰敏之那张满是yín邪的脸庞,太平公主惊恐地闭上了眼,拼命地挣扎了起来,试图叫喊,奈何口中塞着破布,除了发出呜呜之声之外,啥话也说不出来,一急之下,泪水不禁狂涌而出,顺着稚嫩的脸旁流淌直下。

“叫啊,叫啊,嘿嘿,咋不叫了,小表妹别怕啊,表兄这就来疼你了,啧啧,好咸的泪水,不过我喜欢!”贺兰敏之贼笑兮兮地凑到了太平公主的面前,伸出舌头舔了舔太平公主脸上的泪水,有滋有味地吧咂了下嘴,一派陶醉其中的样子,深吸了口气,戏谑地调笑着。

太平公主年岁虽小,可自幼生活在宫中那么个yīn暗地儿,自是早就知晓男女之事是怎么回事,此际见自己恐已在劫难逃,心中自是愤怒已极,有心拼命,奈何人被捆吊在空中,便是想拼也无处拼起,待得察觉到贺兰敏之的手已摸到了自个儿的腰间,太平公主的心登时便沉到了谷底,已是万念俱灰……

/4721732.+?

第一百七十二章搂草打兔子

“驾,驾!”

周王府离周国公府其实并不远,也就是一里多一些的距离罢了,奈何两府都位于繁华之地,街道虽宽,可街上行人却众,熙熙攘攘地挤得宽阔的街道挤挤挨挨地,尤其是街道中心的马道上满是往来的马车,纵使李显心急如焚,却也无法快得起来,好在李显马术奇佳,这才勉强算是能纵马奔行,只是这速度么,那可就不敢恭维了的。

“让开,快让开!”

急了,李显这回是真的发急了,一路狂吼不已地纵马飞奔着,只因他很清楚贺兰敏之是个啥货色,太平公主落到其手中,断不可能有个好的——对武后满怀恨意的贺兰敏之无疑是把好用的小刀子,以李显的智谋,自是不可能轻易放过,早在数年前李显便已在周国公府里布置了些暗手,前番之所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贺兰敏之擒下,靠的便是这些暗手之威,至于能及时发现太平公主的危难,却不仅仅只是靠着这些内线的能耐,而是出自李显的事先交代——李显记得很清楚,前世,也差不多是此时,贺兰敏之趁着太平公主前去周国公府探望外婆的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逼奸了太平公主以及随侍之宫女多人!前世的悲剧李显无力解决,可今世,李显却绝不能再让此等惨剧发生!

“殿下……”

李显一路纵马狂奔到了周王府门前,刚一转过照壁,李显压根儿没管马正奋力狂奔着,纵身而起,脚尖在马背上用力一点,人已如雄鹰腾空般地落在了府门外的台阶上,脚步不停地便向府里冲了进去,一众看傻了眼的宦官们方才开口招呼,李显便已跑得不见了人影。

“嗒嗒……”

就在一众宦官惊疑不定间,又是一阵急促而又凌乱的马蹄声骤然响起,立马便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入眼便见浑身大汗淋漓的李旭轮正手忙脚乱地策马从照壁后转了出来,一派狼狈不堪之状——李旭轮虽也习过骑术,可也就是演武场上转两下的水平罢了,见不得真章,这会儿大街上一跑,立马便好生出乖露丑了一回,这不,都已快撞上台阶了,还没见其勒马减速,偏生他又没有李显那等借马势飞身而下的能耐,直慌得狂呼乱叫不止。

“殿下小心!”

“快勒马!”

“拦住!”

……

一见李旭轮连人带马冲了过来,一众小宦官们全都慌了神,喊的喊,叫的叫,嚷嚷得倒是响亮,可真冲上去帮忙拉马的却是一个都没有,好在李旭轮反应不慢,总算是在最后关头拽住了马缰绳,但见胯下骏马人立而起,一声长嘶中,李旭轮已狼狈地从马屁股后头滑落于地,若非站在一旁的一名小宦官眼疾手快地拉了其一把,只怕李旭轮便难逃被马蹄踏身之厄运。

“殿下,您没事罢?”

“殿下,伤哪呢?”

“殿下……”

没等李旭轮喘上一口大气,一帮子捧臭脚的宦官们已团团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关切之情。

“没,孤没、没事,七、七哥人呢?”

望着兀自在台阶前乱蹦乱踏的惊马,李旭轮心里头一阵后怕袭来,原本就白的脸色瞬间便更惨白了几分,只是记挂着李显所言之事,顾不得后怕,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回殿下的话,周王殿下刚进了府,不知您这是……”

这一见李旭轮第一句话便问起了李显的去向,众宦官们全都面面相觑了起来,愣是搞不懂这小哥俩是不是闹意见了,自是全都不敢随便开口,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这才有一名小宦官壮起了胆子,试探地应了一句。

“啊,已进去了?快,快,全都跟本王走,快!”

这一听李显已进了府,李旭轮立马一骨碌从地上跳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撞开一众宦官们的包围,大嚷大叫地便往府内冲去,一众小宦官们见状,虽不明所以,可却不敢不从命,只能是乱纷纷地跟着李旭轮向内院闯了去……

“小表妹,别怕,表哥一准好好疼你,来,香一个!”

面对着即将临头的大难,太平公主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小身子胡乱地扭着,双脚蹬踏个不停,奈何人小力弱,再怎么挣动都于事无补,贺兰敏之只伸出一只手,便已掐住了太平公主的细腰,只一捏,可怜太平公主只觉得腰间一麻,人已无力地软塌了下来,面色苍白如纸,然则贺兰敏之却并未就此收手,而是贼笑着嘟起了嘴,凑到太平公主的脸上,胡乱地亲了一下,嘻嘻哈哈地调戏着。

“来来来,该更衣了,嘿嘿,来,让表哥服侍小妹子更衣喽。”贺兰敏之口中话语不断,手头也不慢,“撕拉”一声闷响之后,太平公主的裙子已被撕开了一大道口子,露出了两条光洁溜溜的小腿。

“彭!”

就在太平公主心灰意冷地闭上了双眼之际,突地一声巨响暴起中,原本紧闭着的两扇门已轰然倒下,人影一闪间,李显已出现在了房中,左手一伸,一把将贺兰敏之当xiōng提溜了起来,只一挥,贺兰敏之便已如腾云驾雾一般地被摔到了墙壁上。

“太平莫慌,为兄在此!”

李显甩开贺兰敏之之后,压根儿就不曾再去看其一眼,左手并指如刀,一挥之下,吊着太平公主的白绫便已断成了两截,右手一捞,已将面色惨淡的太平公主抱入了怀中,一边温言安慰着,一边轻轻地取出太平公主口中的布块。

“哇……”

太平公主本已是自忖在劫难逃了的,却没想到竟有此峰回路转之事发生,这一见到李显的面,忍不住伏在李显厚实的xiōng膛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七哥在呢,莫哭了。”

李显爱怜地抚了抚太平公主的脑袋,温声地劝慰着,却不料他越是劝,小太平便哭得越是伤心,泪水绵绵不绝地狂涌着,瞬间便将李显的xiōng襟打湿了老大的一片。

“七哥,小妹没事罢?”

正值李显被小太平哭得手忙脚乱之际,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响起,李旭轮已领着一大群的宦官冲进了房来,这一见满屋子的狼籍状,李旭轮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窜到了李显的身边,焦急万分地唤了一声。

“没事,小妹受了些惊,并无大碍,走罢,先回宫再说。”

李显冷着脸回了一句,抱着大哭不止的小太平便要往门外行去,完全没理会正在地上哀嚎呼疼不已的贺兰敏之——并非李显不想宰了贺兰敏之这混球,而是不能,理由很简单,这货已经是武后的一块心病,有他在,武后就得时不时地为其惹出来的破事擦屁股善后,李显自是没理由为武后去斩断这么根难看的尾巴,再说了,荣国夫人垂垂将死,贺兰敏之的末日也已是不远了,李显实无必要在此时脏了自己的手。

“打死你这混蛋,混蛋东西,你这该死的狗贼!”

李显不屑于动手,可李旭轮却不肯就此罢手,如怒狮一般窜了过去,抬脚对着贺兰敏之便是一阵猛踹,可怜贺兰敏之偌大的一条汉子,只因被李显那一甩弄断了两根肋骨,这会儿正疼得气血倒灌,哪经得起李旭轮这么折腾,登时便白眼一翻,竟就此昏迷了过去。

“八弟,够了!”

李显虽不想杀了贺兰敏之,不过么,倒是乐得让其好生受番折磨的,故此,他并没有及时出言制止李旭轮,而是等到贺兰敏之晕死过去之后,这才不咸不淡地吭了一声,而后,也没管李旭轮跟没跟上,自顾自地抱着小太平便出了房门,李旭轮见状,顾不得再折腾贺兰敏之,一溜烟地跟在了李显的身后,一大帮人等蜂拥地出了周国公府,乘车向皇城方向赶了去。

“七哥,那混球竟敢动小妹,真真该死,七哥您为何要手下留情,依小弟之见,这厮就该碎尸万段!”

马车厢中,或许是哭累了的缘故,车刚起步没多会儿,猫在李显怀中的小太平竟自晕沉沉地睡了过去,兀自在兴奋中的李旭轮却是不依不饶地咋唬着,小脸蛋上满是气恼之色。

“父皇圣明,自会有决断,哎,小妹经此一吓,怕是要大病上一场了。”

不杀贺兰敏之自然有李显的道理在,然则却无跟李旭轮多做解释的必要,故此,对于李旭轮的怨气,李显并无甚特别的反应,只是微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说出了句语带双关的话来。

“病?哦,是啊,可怜的小妹,唉……”

李旭轮人小鬼大,一听李显将“病”字读成了重音,只略一愣神,便已明白了李显话里的意思之所在,左右不过是在指点其借此事装病罢了,这便顺着李显的话感慨了一句,眼珠子转了转,突地露出了个心领神会的微笑来。

呵呵,这小子反应还是满快的么,有意思!李显原本还担心李旭轮装病的理由不好整,然则今日之事一出,李旭轮的“病”自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的,此际一见李旭轮脸上那丝贼兮兮的笑容,自是明白其已领会了自个儿的提点,心中不由地便是一乐,可脸上却依旧是忧心忡忡的样子,默默不语地低头凝视着小太平那张兀自惊魂未定的小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4721733.+?

第一百七十三章宿敌现身

事情果然如李显预料的一般无二——贺兰敏之没事!尽管得知了太平公主的遭遇之后,高宗与武后皆气得三尸神暴跳,没少狠骂贺兰敏之的无耻行径,可到了末了,却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压根儿就不曾给贺兰敏之丝毫的处分,甚至事后连提都不曾再提起过,就宛若此事从不曾发生过一般,与此同时,随着殷王李旭轮告“病”请辞主持彻查狮尾巷一案,案情便在司礼宦官高和胜的主导下飞速进展着,不过区区三日工夫,巨案便已告破,言称此案始发于赌资纠纷,概因左羽林军千牛备身王懿欠四宦官赌金数百贯不还,四宦官屡次追讨无果之下,遂动杀心,密谋取王懿之性命,不料因王懿竭力反抗之故,四人尽皆身死,而王懿也因伤重死于非命,双方就此同归于尽云云。帝闻之大怒,下诏禁赌,事就此了之。

禁不禁赌对于李显来说都无所谓,左右李显本来就不好赌,更别说李显早就知道这所谓的禁赌诏书是怎么个回事儿,自是更加不放在心上了的,也就是应景儿地上了个本章,唱唱赞歌便算了了事儿,自个儿乐呵无比地派了人给赵琼送了封信,约其在白马寺见面,打算好生演上一回《西厢记》。

尽管非年非节,可白马寺的香客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多,饶是李显都已是穿着便装了,却依旧无法掩饰住浑身的英挺之阳刚,愣是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甚至有素不相识的女孩上前搭讪,搞得李显既自得又有些子不耐的烦躁,偏生还没处躲去,只能是苦笑不已地应付着时不时便会冒将出来的骚扰,却浑然没注意到赵琼主仆已到了不远处的山门外。

“小姐,快看,殿下在那呢,快走。”

有些人无论身处何地,那都是航标灯似的人物,李显显然就是这等样人,哪怕白马寺的香客如云般地多,可眼尖的紫鹃第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大雄宝殿外左右顾盼着李显,登时便兴奋地叫了一声,不管不顾地拉着羞答答的赵琼便往前乱冲。

“唉呀……”

山门处本就是人挤着人的地儿,哪经得起紫鹃如此乱冲的,她这一兴奋不打紧,一头就撞上了前面的人,别人没事,紫鹃自己却是被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甚至连累得赵琼也趔趄着险些跟着摔上一跤。

“二位姑娘没事罢,小生冒犯了。”

被紫鹃撞上的人是个斗笠客,身形挺拔,白衫飘飘,看身姿像是个翩翩佳公子,只是斗笠上垂下来的灰纱遮住了旁人的视线,看不清其庐山真面目。

“紫鹃,不要紧罢。”

赵琼勉强地稳住了身形,顾不得去理会周边的情形,伸手扶了紫鹃一把,关切地问了一句道。

“没事,小姐,奴婢没事,哎哟。”

紫鹃没提防之下,这一跤摔得着实狠了些,口中虽说着没事,其实却是疼得够呛,小脸蛋一白,情不自禁地便叫唤了一声。

“哎,你这冒失的丫头。”这一见紫鹃在那儿穷叫唤,赵琼又好气又好笑地嗔怪了一句,而后抬起了头来,敛容对着那斗笠客福了福,歉意地开口道:“小女子冒失了,先生海涵则个。”

“不妨事,姑娘没事便好。”

赵琼这一抬起头来,斗笠客这才看清了赵琼的花容玉貌,身子很明显地震了一下,愣了片刻之后,这才拱手回了个礼,温言地回答道。

“多谢先生宽容。”

这一见对方没有追究的意思,赵琼也不想再节外生枝,这便再次福了福,拉着已站将起来的紫鹃便要走人了事。

“姑娘且慢。”

眼瞅着赵琼主仆要走,斗笠客似乎有些急了,唤了一声之后,伸手取下了头上戴着的斗笠,露出了张俊美得如同妖孽一般的脸庞。

“先生还有事么?”

赵琼显然没想到那斗笠客竟然是个如此英俊的青年,不禁微微为之愣神,然则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微皱着眉头,语气冷淡地问了一句道。

“小生明崇俨这厢有礼了,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这英俊得近乎妖孽的青年正是明崇俨——自麟德元年以来,明崇俨浪迹江湖,游历数载,名声为之大噪,后于乾封二年入仕,官居翼县县尉,此番乃是奉武后之急诏入洛阳就任谏议大夫(正五品上)之职,因着狮尾巷一案突发,各有司衙门无心办公,明崇俨的入职手续便一连拖了几日也不曾办妥,闲来无事,索性借机前往白马寺寻友,却没想到会巧遇到赵琼这等绝色女子,一时间心已为之动,顾不得有所失仪,竟当场便追问其赵琼的芳名来了。

“原来是明公子,小女子贱名不堪入尊耳,不提也罢。”

人都是爱美的,对于明崇俨的英俊,赵琼自是不免有些好感,然则这等yīn柔的美对赵琼来说,却并无太大的吸引力,更惶论赵琼心中早已被李显那高大阳刚的形象所填满,自是不可能为其所动,此时见明崇俨如此冒失地追问个不休,赵琼心里头原本尚存的一丝好感也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便不悦地皱着眉头,语气冷漠无比地回了一句,拉着紫鹃便要就此离去。

“姑娘……”

明崇俨一向为自己的容颜而骄傲,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算是见过了不少的世面,所到之处,爱慕其风姿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简直是不胜其扰,这才会在出行时戴起面纱,怕的便是惊扰不休,然则“情”字一道实是千古难解之题,一向从不因女子而动摇本心的明崇俨从第一眼看见赵琼起,其心便有了波澜,再一看赵琼并不因自己的英俊面容所动,好胜心自是就此大起,哪肯就此让赵琼就这么走了,嘴一张,便要再次出言挽留。

“琼儿,出了何事?”

没等明崇俨将话说完,围观的人群一阵涌动之下,李显那高大的身子已强行挤进了圈子中,只一步便已迈到了赵琼主仆的身前,关切无比地问了一句道。

“一桩小事而已,紫鹃不留神撞了人,都过去了。”

一见到李显那满脸的关切神色,赵琼立马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一笑,便有如百花盛开般艳丽无双,顿时令围观的闲人们全都看得眼睛发直,口水流了一地,不过么,赵琼显然没心思去理会自个儿所造成的“恶果”,只顾着满眼温柔地看着李显,轻声细语地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嗯?明崇俨?”李显先前只是依靠着“高空优势”发现了被包围在人群里的赵琼主仆,心急之下,不管不顾地便闯进了人群,倒是没注意到与赵琼主仆发生纠纷的人是谁,此时听赵琼这么一说,心中自是安定了下来,侧头向纠纷的另一方看了过去,这一见冲突的一方居然是明崇俨,不由地为之一愣。

“正是明某,您是……,咦,您……”

明崇俨一听李显一口便叫破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地也是一愣,再一看李显的面相奇特,似乎依稀有着印象,只是一时间想不大起来,眉头皱了皱之后,突地醒悟了过来,已知晓了李显的来历,登时便大吃了一惊。

“明兄,久违了,呵呵,今日多有不便,改日某当设宴为明兄赔个不是,告辞了。”

李显一向厌恶明崇俨,哪怕这一世双方其实尚未有甚瓜葛,可一想到前世明崇俨那yīn险的嘴脸,李显心里头便跟吃了只苍蝇般地恶心了起来,实在是懒得跟其多废话,再说了,此番李显可是来会情人的,哪有工夫跟明崇俨多磨牙,这便打了个哈哈,丢下句场面话,拉着赵琼便强行挤开人丛,扬长而去了。

“哎,小姐,等等我啊。”

眼瞅着自家小姐就这么被李显带走了,小丫头紫鹃可就急了,不管不顾地惊呼了一声,忙不迭地迈开小碎步,急忙忙地跟着跑远了。

“是他,竟然会是他?”

李显这么一走,明崇俨也就此被撂在了当场,围观的人群见已无热闹可看,自是就此散了个精光,然则明崇俨却兀自呆呆地站在当场,口中呢喃地念叨着,望着李显离开的方向,眼中不时有精芒在闪动个不休……

“殿下,您识得那人?”

赵琼被李显拉着手,心跳立马快得有如撞鹿一般,神情恍惚中,羞色大起,一直被李显拖带到游人稀少的一间偏院处方才回过了神来,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李显的脸色,突地问了一句道。

识得?这话未免太轻巧了些,李显对明崇俨可是有着不少的“旧仇”的,若是可能的话,李显很想趁着此人尚未在朝中崭露头角之际,一刀将其活劈了,实际上,此时李显的脑袋里也正转悠着这个念头,当然了,这事儿实不足为外人道哉,面对着赵琼的追问,李显也只能是哈哈一笑道:“朝中一小官罢了,孤与其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不谈这个了,琼儿,来,与孤一道走走罢。”

“嗯。”

赵琼原本就没将明崇俨放在眼中,自是不会追问个不休,这一听李显不想谈明崇俨之事,自也就此不提,这便乖巧地应了一声,可话音刚落,一阵羞涩涌起,脸色瞬间便再次涨红了起来,直看得李显眼睛发直不已。

“殿下,殿下!”

就在李、赵二人相视无言之际,一身青衣的罗通突然出现在了院子中,极为煞风景地唤了两声,登时便令李显极为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4721734.+?

第一百七十四章前线兵败

“何事?”

憋了如此多天,好不容易才盼来了与爱人的相聚,这情正浓时却被人横生打搅,着实是令人不快得紧,然则李显却并没有发火,只因他很清楚罗通是个知轻重之辈,若非出了天大的事情,他断不敢在此时跑出来煞风景的,故此,李显心中虽不快得紧,可面上却并无丝毫的不悦之色,只是语气平静地问了一声道。

“禀殿下,前线传来消息,薛大将军兵败大非川,十万大军仅余五千生还,吐谷浑、安西四镇尽失,军报已到京师,日内必至洛阳!”身为李显的心腹,罗通自是知晓李显的好恶,他也不愿在这等时分来打搅李显,然则事关重大,罗通自不敢不前来报信,这一听李显见问,罗通顾不得赵琼尚在一旁,紧赶着便将所知的消息禀报了出来。

该死,终究还是发生了!李显一听之下,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脸色瞬间便黑得吓人之至——有过前世经历的李显自是知晓大非川之战的前后经过,也知晓前世那一战中败因乃是出在副帅郭待封的自大与不服调遣上,早在年初议定出兵之际,李显便做出了不少的努力,试图改变此战的走向,不单他自己上了本,还联合了李贤一道言事,坚决反对郭待封担任薛仁贵的副手,奈何太子那头却坚决支持投效于其的郭待封,官司一直打到了洛阳高宗处,最终的结果是太子笑到了最后,其后,李显又曾去信薛仁贵,明确说明郭待封其人不可信,望其在制定作战计划时详加考虑此点,可以说李显已尽到了所能尽到的最大努力,只可惜败局最终还是没能挽回,李显的心里头满是愤怒与无奈。

“殿下……”

大唐对外征战向来是所向披靡,鲜少败绩,即便是对顽强无比的高句丽,前几番的征讨虽无果,可战场态势却始终是唐军占据主动权,前年更是将之彻底剿灭,大唐之民无不以为唐军乃战无不胜之师,赵琼自也不例外,此时一听赫赫有名的薛大将军居然败得如此之惨,登时便吃惊得小脸煞白,再一看李显面色黑得跟锅底似的,不由地便担心了起来,这便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孤没事。”

李显心中虽极度的愤怒,然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该面对的却也逃避不了,再说了,李显也不想让赵琼担忧,这便强笑着回了一句道。

“殿下,此事一出,天下震动,殿下您,您还是先去忙罢。”

李显的笑容实在是太勉强了些,赵琼自不会看不出来,这便轻咬着红唇,善解人意地出言建议道。

“琼儿,对不起,孤怕是真得赶进宫去了。”

风花雪月是需要情趣的,此际显然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故此,尽管心中不舍,可李显也只能歉意地握了握赵琼的小手,温言地说道。

“殿下快去罢,妾身没事的。”

赵琼也很舍不得李显离开,可她毕竟不是寻常女子,自是分得清事情的轻重,这便温柔地回答了一句道。

“嗯,罗通,替孤护送琼儿回府。”

李显没再多啰嗦,点了点头,深情地看了赵琼一眼之后,毅然地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山门方向行了去……

十万大军啊,说没了就这么没了,李显心疼得不行,然则相比于眼下这等损失而言,更令李显闹心的是此战过后,西边的局势便将就此糜烂不堪,若无奇迹的话,数十年内断无平息之可能,其间不知要牺牲多少的人命,也不知要往其中填上多少的财力物力,而这一切原本都是可以避免了,可如今却依旧成了这副模样,又怎令李显不痛彻心扉的。

实力,一切的一切说到底还是实力!没有实力便没有发言权,倘若李显此刻已是皇帝,又或着已是太子,这等惨败压根儿就不会出现,可惜他不是,面对着糜烂的局势,李显从没似此刻一般地盼望着掌控大权,或许真到了该做出些改变的时候了!

“殿下,殿下。”

马车早已在则天门前的小广场停了好一阵子了,可却始终没见车里的李显有何反应,高邈不得不凑到车帘子边,低低地唤了两声。

“嗯。”

听得响动,李显立马便从沉思里醒过了神来,这才意识到马车已到了目的地,轻吭了一声之后,一哈腰掀帘子下了车,抬眼望了望雄伟的则天门,叹了口气,大步向宫门处走去,递上了请见的腰牌,不数刻,内里便传来了准进的宣召。

“……说,都给朕说说,怎会有如此之大败,和约?和约!好一个大败之下的和约,气死朕了,丧师辱国,薛仁贵负朕,负朕啊……”

李显方才走进德阳殿的大门,入眼便见面色灰败的高宗正气恼万分地挥动着手中的军报,口中有些个语无伦次地发着火,那等狂乱的样子吓得郝处俊、李敬玄、姜恪等几名在洛阳随侍的重臣皆面无人色,各自低着头,不敢去接高宗的话头,而一向喜欢在政务上胡乱伸手的武后此番也乖巧地闭紧了嘴,只是默默地端坐在高宗的身旁,脸皮子板得极其之严肃。

“儿臣叩见父皇。”

李显早就料到高宗得知兵败的消息之后一准会暴跳如雷,然则真见到高宗那等狂乱状,心里头依旧不太好受,可也没辙,只能是疾步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不迭。

“显儿来得正好,唉,前线败矣,朕真后悔当初没听显儿之建议,那郭待封果然不堪之至,废物,废物一个,朕,朕要砍了这厮的狗头!”

一见到李显的面,高宗立马想起了年初那场换帅官司,老脸不禁为之一红,哀叹了一声之后,又气急地赌咒了起来。

砍头?有甚用?不过仅能出气罢了,于事又能有何补益,这不仅仅是郭待封一人无能的问题,完全是大唐军制已出了严重岔子之故——而今的大唐军中看是将帅济济,实则能派得上用场的又能有几个?军伍里的中坚力量基本上是郭待封(其父郭孝恪)这一类靠着父辈威名得以在军中受重用之辈,丘神勣、李敬业之流的比比皆是,虽说不排除有着李伯瑶、程务挺这等有真才实学之人,可大多数却都是庸才而已,军中将领上升渠道不畅、府兵制逐渐败坏方是此败的最深层次问题所在,这一点李显自是早就心中有数,也早就想做出些变革,奈何军务之事李显压根儿就没有插手的空间,哪怕其头顶上戴着顶“知兵亲王”的帽子也是一样,概因一来军伍讲的是资历辈分,哪轮得到李显这么个毫无寸功的亲王胡乱伸手,二来么,军伍乃是禁忌,向来是帝王之禁脔,胡乱伸手那可是要倒大霉的,李显即便有心变革,也只能等待合适的时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此番大非川之败固然令李显痛心不已,可与此同时,却给了李显一个走出军制变革第一步的机会,至于能不能成功,那就得看李显在此番议事上的表现如何了。

“父皇息怒,依儿臣之见,而今事既出,当以善后为要,望父皇明鉴。”

李显并没有因高宗的认错而自矜,更不曾因高宗的愤怒而失色,也没打算对郭待封落井下石,只是语气平缓地劝解了一句道。

“嗯。”

高宗虽在气头上,可毕竟没失去理智,这一听李显言之有理,倒也没反对,只是心气难平,实不想多言,这便闷闷地吭了一声,抬了下手,示意李显接着往下说。

“父皇,前线败局已定,抚恤、叙功过等诸般事宜自该着各有司议定,却也不急于一时,大可按部就班行去即可,然,有一事却不容迟疑,那便是即刻出兵再次讨逆,不使吐蕃贼寇有喘息之机!”李显躬了下身子,语气坚决地进谏道。

“嗯?这……”

高宗显然没想到李显居然会在此时提出要接着用兵,不由地便愣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李显,半晌无言。

“显儿何出此言?”

李显此言一出,不只是高宗愣住了,下头那几名重臣也有些子反应不过来,人人脸上皆满是诧异之色,倒是对军事一窍不通的武后尚能保持镇定,从旁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母后明鉴,我军此败后,西边局势已是糜烂矣,贼军士气大振之下,猖獗之心必然大作,若不予之迎头痛击,将来之祸乱必重,今我军虽败,敌军亦疲,若能趁此机会出兵,不求尽灭敌寇,但求胜上一场,一来可挽回军心士气,二来也可压制贼子之狼子野心,胡不为之?”李显敢在新败之时便提出反击,自然是有着周详的考虑的,此时听得武后见问,不慌不忙地便将理由详述了出来。

李显说得倒是慷慨,然则军事非儿戏,新败之余再次出兵自然不是没有风险的,万一要是一败再败,那局势恐将难以收拾,殿中诸人都属老成之辈,自是不会看不到其中的利害关系,一时间谁都不曾再出言,全都默默地沉思了起来……

/4747350.+?

第一百七十五章雪上加霜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周王殿下虽颇是有理,然今时不同往日,老臣刚接到京师转来之急件,言及雍、华、蒲、同等四十余州今秋大旱绝收,各地灾情严重,朝廷存粮已不敷用,若在此时再起刀兵,难免有穷兵黩武之嫌,恳请陛下明鉴。”一阵难耐的沉默之后,西台侍郎李敬玄率先沉不住气地站出来反对李显的提议。

“什么?何时的消息,朕怎地不知?”

不算羁縻州(归附于大唐的小国)的话,大唐拢共也就只有三百六十州罢了,这一家伙就有四十余州受灾,已是超过了九分之一,其规模不可谓不小,更惶论这些州县还大多集中在人口密度最大的关中地区,高宗岂能不大惊失色,李敬玄话音刚落,高宗立马如触电般地跳将起来,气恼异常地吼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老臣亦是来前刚接到的急件,实不敢隐瞒。”

高宗这一发急,李敬玄的脸色立马便煞白了起来,心里头冤屈得不行——不是他李敬玄隐瞒不报,实在是先前大军惨败的消息太过震撼了些,那会儿高宗正在气头上,就算再给李敬玄两个胆子,他也不敢直接将此噩耗禀了上去,本打算等高宗怒火稍退之际再委婉地提将出来,也好有个缓冲,却没想到李显一家伙提出要再次出兵,李敬玄担心高宗在不明情况之下准了李显的奏,这才不得不将灾情报了出来,这一报之下,很显然他李敬玄就得成了代人受过的羔羊了,还真是令其有苦说不出。

“混帐,如此大事为何不早报,哼!”

果然,高宗一听李敬玄如此解释,不单没消气,反而更怒了几分,丝毫不给李敬玄脸面地骂了起来。

“扑通!”

高宗此言一出,李敬玄立马便吃不住劲了,膝盖一软,整个人便跪趴在了地上,头压得低低的,压根儿就不敢再出言自辩上一句——高宗性格上是有着懦弱的缺陷,一般情况下很少发火,可真要是发起火来,那可就不是小事了,闹不好是要掉脑袋的,殿中诸人都是侍驾多年之辈,自是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一众人等投向李敬玄的目光里不免都带着丝怜悯与同情。

“父皇息怒,此事儿臣在京时已略有所察,久旱不雨,实天灾耳,非人祸也,但凡我朝能上下一心,弥消不难……”

高宗藏于深宫,自不可能清楚外头的情形,可李显却是知之甚详,这场旱灾早就在李显的预料之中,然则出于各种考虑,李显并没有揭示天机,而是静观事态发展,此际见高宗盛怒、群臣缄口不语,李显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从旁站了出来,温言细语地劝解道。

“不难,好个不难,你给朕说说,这不难究竟是怎个不难法,嗯?”

连着两桩噩耗的打击之下,高宗心头的火气实在是太旺了些,不单不给群臣们面子,甚至连李显的面子也不给了,压根儿不等李显说完话,便已气咻咻地呵斥了起来。

“父皇息怒,儿臣有数策或可解得此厄。”

李显敢在此时站将出来,自是有着相应的把握在,面对着高宗的怒火,李显不慌不忙地躬了下身子,语气平缓地回了一句道。

“嗯?”高宗火气虽大,可一听李显说能解决此事,脸色瞬间便缓和了不少,然则并没有立刻出言追问,而是狐疑地看了李显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迟疑地挥了下手道:“显儿有甚良策且说来与朕听听。”

“父皇明鉴,今我大唐凡三百六十州,户五百一十一万,人口总数约三千七百余万,按州均而论,其值似并不大,然则实情并非如此,我朝户数大体集中于关内道、河南、河北三道,尤以关内诸州为多,时至今日,关中各州实有户数已超百万,人口已近八百万之多,几近三成人口尽在关中,土地不敷用已久,所幸历年来风调雨顺,不曾有大灾祸发生,再加上漕运之粮,关中勉强能得安稳,今旱情一起,则灾情深重矣,若欲永消后患,当从根本上改变此现状,儿臣以为移民之事已是刻不容缓,荆、襄等南方诸州地广人稀,而土地肥沃,经营得法,当可成我大唐之粮仓,若能准关中各州之灾民移至江淮、川中等地,当可从根本上解决关中各州之厄,此为其一;其二,关中各州乃我大唐最富庶之地,朝堂存粮虽不敷用,然民间大富者不少,当鼓励民间捐钱捐物以共济难关,其三,经数年之努力,如今漕运已畅,开仓放粮之余,可鼓励商贾运粮北上,以部分盐利为之诱,从者必如云也,有此三条在,何愁此厄不得解,此儿臣之愚见也,恳请父皇详查。”李显之所以不揭示旱灾的天机,最根本的核心便是要借此灾情来行移民之实,当然了,为了应对灾情,李显私下早已做了不少的相关部署,尤其是粮食储备更是充足,随时能投入赈济灾民之用,此时回答起高宗的问话来,自是有条不紊得很,信心可谓十足。

“尔等都说说罢,显儿这三条法子能行否?”

高宗听完了李显的长篇大论之后,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环视了一下诸人,语气略缓地问道。

“陛下,老臣有三疑问不解,想请教周王殿下,其一,移民之举所费极大,如何筹之?其二,民间募集虽是良方,然所得能有多少,不知殿下心中可有数否?其三,盐铁乃国之重利,轻易放之,收则难矣,殿下可有何对策否?”郝处俊身为宰相,所虑自是严谨,对于李显所言之三策很明显地持保留之意见,此时见高宗发问,立马站了出来,亢声提出了三条疑问。

“郝相所虑甚是,然此三疑问小王以为皆可解也,此番受灾之四十余州人口总数约莫七百余万,若能分流两百万,则灾情必可稍缓,所需财物看似极多,其实不然,今灾民频于绝境,但有生路,必从之,朝廷所需者,不外沿途粮秣之用也,按行程算,两月余之粮秣有八千石足矣,此数虽是不少,可却能从三部分解决之,其一,朝廷存粮可出其三成,民间募集三成,余者大可由商者以粮换盐引凑足,至于募集之数么,小王以为朝廷不妨以虚爵换募捐,明言此爵不可承袭,唯荣衔耳,今贾者地位低而富,但能借此变更身份,鲜少有不愿者,其三,盐铁之利乃国之重也,自不可轻放,然,以盐引勒之则可,即一引只能一用,过后作废,当无后患之说,此三策既可解民之厄,又能使国得利,胡不为之?”李显乃是有备而来,自不会被郝处俊的三问所难倒,这便不慌不忙地逐条剖析个分明。

“殿下高论,老臣受教了。”

郝处俊乃是正统的儒家子弟,为人耿直,对于李显这套明显带着商贾气息的做法依旧是持保留之意见,然则一来他自身对如何解决如此大规模之灾情尚无对策,二来也实是无法从李显所言中找出破绽,沉吟了片刻之后,不得不违心地表示认同,语气间不免有些子不情不愿之意味。

“尔等还有甚疑问么?”

这一见郝处俊已被李显说服,高宗的眼光便落到了跪在地上的李敬玄与沉默不语的姜恪身上。

“恭请陛下圣裁。”

李敬玄刚吃了个排头,这会儿还跪在地上呢,哪敢随便开口言事,而姜恪本是边疆重将,长于军事,虽对民政也颇为精通,可毕竟是刚入朝为相,对朝务尚在熟悉之中,一向慎言慎行,自是不愿在此事上多说些甚子,这一听高宗见问,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将决定权交到了高宗手中。

“媚娘,你看此事可行否?”

到了这个份上,高宗心里头自是已有了决断,然则心中的底气依旧不是太足,这便侧脸看向了始终默默不语的武后,试探地问了一句道。

“陛下,显儿能心系社稷,时时关心朝务,实朝廷之福也,妾身当为陛下贺,此事若能成,显儿当得首功,今四十州百姓受难,妾身等尽绵薄之力,后宫所需一律减半,结余之钱物当可挪为赈济之用,也算是响应显儿之提议好了。”

武后倒是没反对李显的提议,然则话里却隐隐潜藏着别样的用心,挑拨的意味极浓,此言一出,郝处俊等重臣脸色都不禁为之一变,可却无人敢多说些甚子,只能是装聋作哑地扮着木雕泥塑。

“嗯,好,此事便这么定了,显儿回头上个详细的本章来,朕要好生再过一番。”

高宗此际正高兴着灾情之事能解决,倒是没注意到武后话里的潜台词,一捋xiōng前的长须,笑呵呵地准了李显的提议。

时时关心朝务?时时你个头啊,这贼婆娘还真是yīn毒得很!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又怎会听不出武后那话里的含沙射影,心里头自是歪腻得够呛,可这当口上,却也没李显发作的余地,只能是在心里头暗骂了一声,可脸上却满是诚惶诚恐状地应答道:“父皇英明,儿臣自当竭力以为之,然则儿臣尚有一事要奏,即前头所言之战事刻不容缓,还请父皇圣断!”

一众人等显然没想到李显竟然又将话题绕回到了战事上头,一时间全都为之错愕不已,大殿里的气氛立马便有些子诡异了起来……

/4747351.+?

第一百七十六章谋夺帅印(一)

大灾之年确实不宜动刀兵,这个道理李显自不会不清楚,可李显更清楚的是倘若此时不给予吐蕃迎头痛击的话,将来收拾起残局来势必要花更多上数十倍的代价,再者,李显也有着自个儿的私心在,那便是趁此机会将触角伸进军伍之中,倒也不求能掌握多少的兵权,但求能捞些资本,以便在军中树立威信,为将来之大计埋下个伏笔,故此,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这一仗都必须打,不单要打,而且还得必胜!

“显儿啊,你能有这份为国之心,朕心甚慰矣,只是眼下这局面……,唉,父皇便是想出兵,怕也无力为之啊。”

众人虽皆缄默不语,可一个个脸上却都是不以为然之色,只是事关重大,面对着的又是以雄辩著称的李显,众人自不想在高宗开口前胡乱出言反对,沉默便成了一众大臣们不约而同的选择,到了末了,高宗实在是忍不住了,长叹了口气,满脸遗憾之色地说了一句道。

“父皇明鉴,孩儿以为我军处境是难了些,可贼军更难,若不然,吐蕃小儿也不会在大胜之际急于与我签订和约,由此可见,其损失定不在我军之下,况且此番大战乃在其境内发生,战火蔓延之下,其国力之损耗必巨,再者,战起时,恰值牛羊繁殖之时节,乏人照料之下,其牲畜损失非小,而此际又是牛羊准备过冬之时,须得精心照料方可,若战火再起,今冬贼子难熬矣,此为不得不战之理也!”尽管高宗已表明了无作战之心,可李显却不肯放弃,慷慨激昂地进谏道。

“这……”

高宗性子虽懦弱,可在对外用兵上却是从来不含糊的,这一点倒是学足了太宗的作风,前些年若非身子骨不行,他原本还打算亲征高句丽的,此时一听李显说得颇有道理,不禁便有些心动了,可再一想到眼前的灾情,刚燃起的热情很快便又萎靡了下去,皱着眉头,迟疑着不敢下定决心。

“父皇,时不我待啊,若是让吐蕃贼子熬过了今冬,我大唐再要想收回安西四镇怕是难了,一旦西域陷落,商路断矣,我大唐岁入锐减倒是其次,赫赫威名恐也将受累矣,此诚不可以漠视之,且孩儿以为此战勿须出动大军,偏师一旅足可败敌,儿臣虽不才,然习武多年,自问尚能战而胜之,愿为父皇效命沙场,恳请父皇恩准!”李显观言察色的本事过人,只一看高宗的脸色,便知其已是有所动心,这便狠狠地加上了一把火。

“陛下,此事重大,轻忽不得,还是再议为妥。”

高宗倒是被李显的慷慨激昂所打动,还真有心成全李显一把,可惜没等他开这个口,武后突然从旁插了一句,登时便将高宗已将将出口的话生生打回了肚子里去了。

“媚娘所言有理,此事便先议到此处罢,诸臣工回头皆就此事上本言事,朕要好生斟酌一二。”高宗对武后的建议从来就没啥抵抗力,加之其内心深处对此战的前景也颇有担心,这便沉吟着丢下句话,站起了身来,转身向后殿行了去。

该死的老贼婆子,不多嘴你会死啊!李显对武后这横插一手气恼得不行,可眼瞅着高宗已走,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跟郝处俊等人虚虚寒暄了一番之后,有些个悻悻然地出宫回府去了……

事情没能一鼓作气地办将下来,李显心里头自不免稍有些失落,可远不到沮丧的地步,毕竟高宗并没有下定最后的断夺,事情依旧大有可为,至少在李显看来便是如此,当然了,李显也很清楚他要想顺利拿到出征的帅印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最后决断下来前,有着无数的工作要做,这其中最关键的便是要说服姜恪其人。

姜恪可不是寻常人,其祖先正是三国时有名的蜀国大将姜维,其家世代为将,其祖曾任前隋秦州刺史,其父则是大唐开国元勋姜宝谊,官居左武卫大将军之高位,可谓是将门世家,其本人曾长期在河西走廊任职,一生大小战事无数,立功甚巨,虽说刚调入朝中为官,可卜一入朝便高居左相,排名朝臣第一位,尽管因立足未稳之故,甚少干预朝政,然则高宗却对其甚为宠信,但有进言,绝无驳回之时,说是一言九鼎也不为过,很显然,若是姜恪能同意出兵的话,说服高宗的可能性便将大增,对此,李显有着足够的信心,只因李显很清楚姜恪其人果决敢战,非贪生怕死之辈,当然了,眼下武后也搅进了此事,姜恪敢不敢仗义直言可就不好说了的,可不管怎么说,去姜府走上一趟已是势在必行之举。

姜家世代高官,姜恪本人又位居左相,家境自然是不差,然则姜恪本人不好奢华,其府邸也就不甚讲究,别说跟顶级豪门那等动辄便是百余亩的大宅院相比,便是比起寻常富贵人家来,也颇有不如,说是简陋也不为过,别的不说,光是那两扇油漆脱落得斑斑点点的朱红大门,叫人看着就觉得寒酸无比,浑然没有半点首相大人府邸应有的气派,倒跟个破落户相仿佛,然则等候在门外的李显却不敢有半点的小视之心,只因李显很敏锐地发现无论是陪着笑脸站在自个儿身旁的门房管事还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大门口的家丁们,全都是精锐之士,一个个身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精悍与血煞之气,显然都是久经沙场之辈,能用这等强悍之辈为仆者,试问又有谁敢小瞧了去?

“末将姜业参见周王殿下。”

就在李显为姜府能拥有精悍之士为仆而感慨不已之际,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从府门里大步行了出来,一见到李显的面,先是微露惊容地愣了愣,接着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恭敬地行了个参见礼。

“姜将军不必多礼,令祖可在府中么?”

李显来前做足了功课,自是知晓面前这位正是姜恪的唯一孙子——姜恪本有二子,然则皆早早战死于沙场,膝下唯遗一孙,年纪比李显大了一岁,虽挂了个骑都尉(从五品上)的武将虚衔,却尚不曾入仕为官,前世时,此子在姜恪死后不久便加入了军伍,可惜尚未能崭露头角,便在收复安西四镇的战场上壮烈成仁,以致姜恪这一支就此绝了后,李显前世时虽与此人素不相识,可却曾听说过此人之勇武,此时见其身形高大魁梧不在自己之下,心中好感大起,这便笑着抬了抬手,甚是温和地问了一句道。

“这个……”

李显对姜业颇具好感的同时,姜业也对闻名已久的李显起了结交之心,这一听李显的问话,原本打算说的托辞竟有些子说不出口了。

“姜相可是有甚不便么?”

李显只一看姜业的脸色,立马便知晓姜恪显然不想在此时与自个儿见面,不过么,李显脸皮厚,半点忌讳都不讲,笑呵呵地明知故问了一句道。

“家祖说他有痒在身。”

姜业显然也是个妙人,微微一笑之后,给出了个绝妙的答案。

啊哈,这家伙还真有趣得紧!李显一听这等妙答,忍不住便放声大笑了起来,姜业巴眨了下眼睛,也跟着呵呵地笑个不休,直看得边上侍候着的下人们全都茫然不知所以。

“姜兄,小王身上正有着治病之良方,不知姜兄信是不信?”

李显大笑了一番之后,面容一整,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道。

“殿下,您请!”

姜业没回答李显这句明显是调笑的话语,只是会意地笑了笑,煞是干脆地一摆手,作出了个“请”的手势。

“姜兄,请!”

李显也没多废话,摆手示意了一下之后,由姜业陪着便行进了姜府的大门,一路穿堂过巷地到了二门厅堂,方才转过照壁,入眼便见姜恪早已站在堂前恭候着了,很显然,这老爷子怕是早就知晓自家孙子拦不住李显的大驾。

“下官参见周王殿下,老朽有痒在身,不克远迎,还请殿下海涵则个。”

一见到李显与姜业行了过来,姜恪先是狠狠地瞪了嬉皮笑脸的姜业一眼,而后方才整容对着李显一躬身,语气平淡而又略呈无奈地见礼道。

“姜相不必如此,小王冒昧前来打搅姜相清修,实是罪过,然,事关社稷万年大业,小王不得不耳,还请老相爷见谅。”李显笑着还了个礼,几乎是开门见山地道明了来意。

“殿下请上座。”

姜恪乃有名的智谋之帅才,又怎可能会不清楚李显的真实来意,然则显然对此事颇有顾忌之心,并没有去接李显的话头,而是不动声色地侧了下身子,摆手示意李显上堂就坐。

“姜相,请!”

李显自是知晓姜恪为人谨慎,也没指望着一上来便能得到姜恪的全力支持,不过么,李显敢前来姜府,自然是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倒是不介意姜恪的冷淡表情,这便微微一笑,客套了一句之后,大步走上了堂去……

/4781713.+?

第一百七十七章谋夺帅印(二)

自开唐以来,军中每每多儒将,皆是出将入相之能士,姜恪便是其中之一,也是继李靖之后,第二个从大将军转职成为宰相者,其人清逸儒雅,长须飘飘,乍一看,就宛若一文弱书生一般,可其身上那股子铁血之气却非常人所能拥有,不怒而自威,那深邃而又睿智的眼神、淡漠的神情,无一不显示着军中铁血战将之气概,饶是李显生性沉稳过人,可好一阵子的沉默相对下来,也很有种快要吃不住劲的感觉。

好罢,您老不说话,那咱说就是了!眼瞅着姜恪老神在在地端坐成了尊泥菩萨,李显无奈地笑了笑,也只能是决定由自己来挑起话题,这并非是李显耐性不好,实在此番前来乃是来求人的,总不能就这么跟主人玩沉默到底的把戏罢。

“姜相钧鉴,小王之来意想来姜相心中该是有数的,不错,小王便是要请姜相助孤一臂之力,勿使战机错失,不知姜相能允否?”李显不打算跟姜恪绕弯子,直截了当地便将来意道了出来。

“唔。”

姜恪并没有回答李显的问题,甚至连脸上的淡漠表情都没有一丝的变化,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姜相久经沙场,自是知晓此战乃势在必行之举,其中之意义原也无须小王饶舌,所虑者,不外有二,其一,小王能担此任否?其二么,无非是某些别有用心之辈的非议罢了,孤可曾说错?”李显丝毫不在意姜恪的冷淡表情,微微一笑,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道。

“殿下倒是好气魄,却不知这战又当如何哉?”

姜恪没想到李显居然将话说得如此之明,眼皮子微微跳了几下,颇有深意地看了李显一眼,旋即便再次低垂着头,慢吞吞地问了一句道。

“姜相问得好,前番大非川之战看似因吐蕃侵扰安西而起,其实不然,究其根本乃是吐蕃小儿辈欲与我大唐争雄所致,自松赞干布以来,吐蕃国力日盛,野心渐勃,与我大唐已是两雄不可并立之势也,若不早做筹谋,将来必有危殆,此诚不可掉以轻心者,前番之战,乃围魏救赵之策也,攻吐谷浑是虚,救西域为真,此策不可谓不佳,薛大将军袭取乌海亦是妙手,奈何郭待封误国,方遭此大败,而今军心士气皆有挫动,安西恐有大难矣,而今之计,唯以攻代守,方能稍稍扳回局面,此乃大势耳,姜相以为然否?”李显有备而来,分析起全盘战局来,自是头头是道,言语间缜密无比。

“嗯。”

姜恪乃是大帅之才,对战局的把握自非常人可比,李显所言正是其心中所想,只是姜恪为人谨慎,并不愿轻易将此事公然说将出来罢了,此际见李显的战略分析如此到位,眼中立马便有精芒闪过,但却并没有出言点评,只是颔了下首,略带一丝肯定地吭了一声,而后一摆手,示意李显接着往下说。

“今我军新败,吐蕃贼子定料不到我军敢去而复返,此便能有出其不意之效,且前番一战中,吐蕃军为逼薛大将军正面决战,不得不集中数倍之大军以围之,其西域之兵力已尽皆抽调一空,恰是我军反攻之良机,若能得一猛将于吐谷浑拖住贼军主力,而安西军大可趁势反攻,何愁安西不复焉,若得如此,我大唐便能有从容调遣兵力之余裕,吐蕃之祸顿减矣!”李显面色肃然地点头示意了一下,而后接着往下分析此战的必要性与总体战略思想。

“诚然如是,战于吐谷浑者必殆矣,殿下乃千金之躯,何须犯险若此?”

李显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姜恪自不能再保持缄默,这便长出了口气,提出了最核心的一个疑问。

“概因此战非小王前去不可,其理由有三:一者,小王乃是亲王,以亲王领兵出征,其声势必能惊动吐蕃贼子,他人则未必能有此效果;其二,小王向无行伍经历,贼子必以新丁视我,小视之心一起,小王当可利而用之,取胜不难;其三,承蒙卫公后人看重,小王得传卫公兵略,不敢言无敌天下,然自信颇能一战,有此三条在,此任自非小王莫属!”李显自信地一笑,将非其莫属的三条理由一一道了出来。

“殿下若去,需多少兵马,又待如何战之?”

姜恪默默地沉思了一番之后,并没有直接出言点评李显的三大理由,而是追问其了实际战术来了,很显然,姜恪的心中已是赞同了李显的分析,只是对李显是否真能胜任此战尚有疑虑。

“小王说过,此战实为牵制,兵马无须过多,五千兵力足矣,至于战法么,不外前汉霍去病之策也,却也无甚不可之处。”李显精明过人,这一听姜恪问起了实际战术,便已猜知姜恪内心里的变化,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喜,不过却没带到脸上来,而是沉稳地解释了一句道。

“五千?够么?”

姜恪一听李显竟只要求五千兵马,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如今吐谷浑可是云集了吐蕃主力大军近四十万之众,还占有天时地利人和之优势,五千兵马跑那儿去,还不够塞人牙缝的,一个不小心之下,那就是全军覆没之下场。

“五千足矣,兵贵精而不贵多,小王并非与敌决战,兵多了反倒碍事,陇右之骑军一旅足可任之!”李显沉稳地点了下头,自信无比地回答道。

李显说得倒是轻巧,可姜恪却不敢就此安心下来,毕竟战事非儿戏,以李显亲王之尊,倘若有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别的不说,但凡举荐李显者,怕都得挨上一顿狠的,再者,姜恪虽久闻李显“知兵亲王”的名声,可到底是不曾亲眼见识过李显的武艺,又怎敢相信李显真有霍去病当年之勇,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突地对着站在堂下的姜业一招手道:“业儿,上堂来!”

“爷爷有事请吩咐。”

姜业自幼在边关军中长大,年岁虽不大,可跟在姜恪身边倒是见过了几次战阵,属好战分子一个,先前在堂下听李显说得慷慨激昂,早就热血沸腾,巴不得能上吐谷浑去好生杀上一把,只不过当着李显的面,他并不敢冒失地跑上堂来胡乱说话,这会儿一听自家祖父见召,想来必是与此战有关,登时便兴奋了起来,几个大步便窜上了大堂,满脸笑容地一躬身,紧赶着应答了一句道。

姜业的父母死得早,完全是由姜恪一手拉扯大的,对这小子的心思姜恪又怎可能猜不出来,这一见姜业满脸子憋不住的笑容,姜恪立马便没好气地瞪了其一眼,奈何姜业皮得很,压根儿就不怕自己这个素来严肃的祖父,不但没有收敛起笑容,反倒是挤了下眉头,笑得更得意了几分。

“殿下明鉴,战危兵险,非靠胆略可以为之者,老朽这孙子虽不成器,可倒也颇有几分勇力,殿下若是能战而胜之,老朽或可尽上几分微薄之力罢。”姜恪显然拿自家孙子没有太多的办法,索性不再理会姜业的顽皮,转头看向李显,沉吟地开口道。

“好,就依姜相!”

李显骨子里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战分子,加之本就有心考量一下姜业的本事,自是不会反对姜恪的提议,满口子便应承了下来。

“殿下,请随末将到演武场一试高下。”

姜业显然也想伸量一下李显的武艺,这一听李显答应了比武的要求,登时便兴奋了起来,也不等姜恪发话,嘿嘿一笑,对着李显一摆手,发出了邀战。

“姜相,少将军,请。”

李显很干脆地起了身,笑着点了下头,客气了一句之后,便由姜家祖孙陪着一并到了后院的演武场。

姜家到底是武将世家,虽对府宅的装潢不甚讲究,可演武场却是收拾得相当整洁,兵器架上十八般武器样样俱全,场边石锁、箭垛、马厩应有尽有,且尽皆一尘不染,显然是日常都在用着之故,以李显的眼光之敏锐,自是看得出面前这爷孙俩都是勤练不缀之人,虽尚未交手,心中已是高看了姜业几分。

“殿下,末将惯用马槊,不知殿下欲选甚兵器?”

姜业显然是迫不及待要跟李显过过招,这才刚一到演武场,立马喝令正在演武场上演练着的家兵家将们全都退开,又令人牵来了两匹战马,而后抄起一把去了枪头、包着白粉包的长马槊,气宇轩昂地跑到李显身边,笑呵呵地问了一句道。

“那孤也用马槊好了。”

李显最擅长的是刀法,为此,还特意让人打造了一把仿制的“青龙偃月刀”,当然了,并没有传说中的八十二斤那么重,也就是六十斤出头罢了,以李显的臂力,舞动起来,其杀伤力之大绝对震撼人心,不过此时乃是比试,并非生死对搏,李显自然是不会去动用那等真家伙,好在李显在枪法上也下过苦功,虽不及刀法那么高绝,却也不是寻常战将能比拟得了的,倒也不惧于姜业的挑战,这便无所谓地应答了一声,自有边上侍候着的姜府家将去整来了家伙,姜、李二人尽皆上了马,各自勒马拉到了演武场的两头,一场龙争虎斗就此开场了……

/4814783.+?

第一百七十八章谋夺帅印(三)

“驾!”

姜业显然是个好胜的主儿,这才刚勒马转过身来,压根儿就没有丝毫的迟疑与犹豫,更不曾交待甚场面话,一摆手中的长马槊,大吼了一声,脚下一踢马腹,率先发起了冲击,竟打算给李显来上个出其不意。

好小子,是个高手!李显虽不曾真正上过战阵,身上并无姜业那等凝实无比的血煞之气,可这些年来勤练不休之余,也没少与人动手切磋,交手的经验虽稍有欠缺,却并非一无所有,自是不凡一战的勇气,此际一见姜业二话不说便打马杀来,李显的眼神瞬间便锐利了起来,低喝了一声,双脚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已如离弦利箭般窜了出去,起步虽比姜业稍晚,可速度却丝毫不在姜业之下。

“杀!”

马战首重气势,其次才轮到枪术、马术与力量,这一点,经历过真阵仗的姜业自是心里头倍儿透亮,此际见李显发动的速度极快,手中握着的长枪笔直前指,竟不因马匹的颠簸而有丝毫的颤动,便知李显在枪马之道上的造诣极高,心中的好胜之意自是更盛了几分,疯狂地催马前冲,待得到了两马将将相遇之际,姜业突地开声吐气,暴吼了一声,声如雷震中,长枪一拧,一个突刺便已杀了出去,先声夺人之势已成。

“哼!”

李显确是不曾料到姜业出手如此之迅猛,这一见姜业此枪来的如此之快,心头不禁微微有些吃惊,不过却也不是太在意,冷哼了一声,手中的长枪一挥,不躲不闪地便迎击了上去。

“嘭!”

交手之初,双方都有心试探一下对方的力量,自是谁都不曾变招,两把长枪瞬间便重重地撞在了一起,暴出了声轰然巨响。

好大的力量!

轰然暴响声中,李显固然觉得虎口狂震,身形不稳,而姜业同样没能讨好,整个人在马背上猛然颠了一下,一模一样的念头几乎同时在双方的心中滚过,各自惊心不已,双马交叉而过,竟是谁都无力再攻出第二招,一个照面下来,双方平分秋色。

“哈哈,好,再来!”

姜业虽不曾正式从军,可其勇名在河西军中却是首屈一指之人,尤其是在力量一项上,甚少有人能与其比肩,却不想先前一击中,居然没能奈何得了李显,好胜心不由地便大了不老少,哈哈大笑着勒马盘旋,再次发起了冲锋。

“来罢!”

李显同样也打出了兴致,这一见姜业冲了过来,自是不甘示弱,低喝了一声,同样发起了凶悍的冲击。

“看枪!”

姜业见力量上无法压倒李显,此番再冲,可就不打算再玩硬碰硬的把戏了,待得马到近前,但听其一声大吼,手中的长马槊一抖之下,一招“落花缤纷”已攻了出去——姜业的枪法传承自三国悍将姜维,乃赫赫有名的“五钩神飞抢”,虽说此际手中的长枪顶端并无倒钩。无法使出此等枪法的最玄妙之杀招,可也非寻常可比,但见其枪一出,无数枪花暴然而起,竟如天花乱坠般乱人眼眸,实难分辨虚实之所在。

“好枪法!”

李显马战的经验确实是稍差了一些,可眼力却是极强,只一看姜业这一招使得如此绚烂,心头微凛之余,却也丝毫不惧,大吼了一声,双臂一振,手中的长枪已闪电般地刺了出去,顷刻间便已击穿了姜业狂舞出来的数层枪花,如怒龙一般地直奔姜业的咽喉而去。

“呵哈!”

姜业显然没想到李显竟然一眼便看穿了自己此招的虚实,这一见李显的枪势已破防而入,心中一惊,顾不得伤敌,急图自保,大吼了一声,抢身轮起,斜斜一挑,撩向李显的枪柄,双枪再次重重地撞击在了一起,这一回可就不是平分秋色了——饶是姜业的力量不比李显差多少,可仓促出手间。力道并未放足,双枪一交击之下,姜业顿时便吃了个大亏,身形连晃了数下,险些就此掉落马背,慌乱间见李显的长枪又“突突”地刺了过来,大惊之下,忙不迭地低头闪躲,与此同时,狠命一催跨下战马,向场边狂奔了去。

“哪里走!”

李显一招抢占了上风,哪肯就此罢手,这一见姜业放马狂奔,立马大吼了一声,脚下一点马腹,一个旋马变向,绕了个不大的弯子之后,走小斜线向姜业追杀了过去。

“杀!”

姜业一听到了后头的马蹄声急,自是知晓李显已从后头追袭了过来,但却并不回头张望,而是紧贴着马背绕场边奔逃不已,看似一副落荒而逃之狼狈,实则暗暗兴奋不已,一边默默地估算着与李显之间的距离,一边悄悄地将拖在地上的长枪摆到了位置,待得李显追到了身后之际,姜业突地大吼了一声,单臂一挺,一招“回马枪”已撩了起来,直奔李显的xiōng膛而去。

此际,双方的马速都已放到了极致,要想勒马变向已几无可能,姜业此枪单手而出,速度虽不是极快,可角度却极为刁钻,几乎是从死角里杀出,令人防无可防,避也无可避,可谓是诡异到了极点,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悍将皆死于此招之下,乃是姜家枪法里的绝对杀招之一,此招一出,姜业人虽不曾回头去看,可脸上却已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在他想来,李显除了中枪落马之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了!

“找死!”

李显敢放马狂追不舍,又岂会不提防着姜业玩花样,自是早就有了对策,姜业手臂方才抬起,李显便已做好了准备,待得枪到,李显突地一个侧身,让过了刺击而来的枪尖,左手顺时一捞,一把便将姜业的枪杆抄在了手中,与此同时,暴吼了一声,右臂一振,单手持枪轰向了姜业的背心。

不好!姜业枪一走空,顿知不妙,顾不得许多,腰身一拧,放开已被李显握实了的长枪,双手一合,强行抓住了李显刺将过来的长枪,狠命一拽,试图趁势将李显拖落马背。

“下去罢!”

姜业方一拼命夺枪,李显便已笑了起来,喝叱了一声之后,不单不跟姜业强争,反倒顺势便是猛力一送,双方的力道猛然叠加在了一块,其力之大,令姜业措不及防之余,整个人身不由己地便向左侧倒了下去,重心已失,再也无法安坐马背之上,只得狼狈万分地滚落了马下。

傻眼了,全都傻眼了,一众在场边观战的姜府家丁家将们谁都不曾想到仅仅只是两个照面的功夫而已,一向号称勇武无敌的少主人竟然就这么败了,而且败得如此之狼狈,全都目瞪口呆地傻站在当场,满场一片诡异的死寂。

“姜兄,承让了。”

李显兜马转到了跌坐在尘土里的姜业身前,微笑着持枪行了个礼道。

“这个不算,重新来过!”

姜业这一跤摔得并不算太重,只是被震得有些晕了头,待得见李显转了过来,立马便醒过了神来,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不服气地嚷了一嗓子。

“没问题,下回到小王府上,你我再战个三百回合便是了。”

李显此番虽胜得干脆,可心里头却清楚姜业的武艺不过仅仅比自己稍差了一筹罢了,之所以会败得如此狼狈,不是输在枪法上,而是输在了心理上,大体上是轻敌所致,真要是双方认真再战,李显虽自忖能胜,却也绝不会似此番这般轻松,心里头自是对姜业起了爱才之心,自不会去计较姜业的态度,这便哈哈一笑,甩蹬下了马,走到姜业身边,伸手拍了拍姜业的肩头,笑呵呵地许诺道。

“好,就这么说定了,某非得扳回一局不可!”

姜业倒也不是个输了便耍赖之人,见李显如此说法,脸色先是一红,而后一握拳,不甘心地嘶吼了一声。

“哈,成啊,放心,小王给你机会,孤的府门随时为姜兄开着,何时要来,无须通报,直接进便是了。”李显有心要将这员悍将拉上自己的马车,这便笑着给出了个承诺。

“呼……,好,某家明日便去寻殿下!”

姜业一门心思要扳回此败,自是无暇去想李显这话里的意味,激动地一击掌,下了挑战书,李显笑了笑,没再多二话,扭头看向了场边,却猛然发现姜老爷子居然不见了,不由地便楞在了当场。

我勒个去的,好你个姜老头,不会是耍着咱玩罢,人呢,该不会是见势不妙,就给咱来了个脚底抹了油了罢!李显郁闷地摸了摸鼻子,很有种想要发火的冲动,好在城府深,倒也没就此发作起来,只是苦笑地耸了下肩头,缓步向场边走去,打算寻个家将问个分明,却不想他才刚起步,一名大胡子家将已从场边大步行了过来。

“禀殿下,我家相爷有交代,说是少将军向来桀骜,请殿下多多管教,若有不服,只管打服了便是。”大胡子家将疾步走到李显身前,一躬身,礼数周全地转述了姜老爷子的话。

“姜魁,你说啥啊,小心爷揍你个半死!”

大胡子家将的话音一落,没等李显表态呢,站一旁的姜业可就不干了,双眼一瞪,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句道。

“殿下,我家相爷还有交代,说请殿下不必寻他了,此际我家相爷已在进宫的路上,诸般事宜陛下自会有圣断。”大胡子家将没理会姜业的威胁,不动声色地接着禀报道。

哈,这老爷子还真是的,托孤了么,有意思!李显一听便知晓了姜恪话里的意思何在,嘴角一挑,不由地便笑了起来……

/4840550.+?

第一百七十九章谋夺帅印(四)

“微臣明崇俨叩见皇后娘娘。”

洛阳宫北宫的朱雀阙,一身大红官袍的明崇俨在小宦官的引领下,疾步走进了阙中,入眼便见一身明黄朝服的武后正高坐龙案后,自不敢怠慢,紧赶着抢上前去,高声见礼不迭。

“爱卿请起。”

武后抬了下手,温和无比地叫了起。

“谢娘娘隆恩。”

明崇俨刚入朝为官,于觐见之礼上,虽有礼部官员专门教导过,也曾私下习练过多回,可真到了见驾之际,还是不免有些子生疏感,礼数虽尚算到位,可身子明显僵硬无比。

“京师一别,算起来也有五年余未见了罢,爱卿此来可过得惯否?”

武后并没有去计较明崇俨礼仪上的缺失,而是微笑地嘘寒问暖了起来。

“回娘娘的话,微臣尚能适应。”

明崇俨昨日刚办了入职手续,今日便得武后见召,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回答起问话来,自是力求中规中矩,丝毫不敢有甚闪失。

“能适应便好,爱卿可知本宫宣尔前来之用心么?”

望着明崇俨那张英俊得堪称妖孽的脸庞,武后心中没来由地便滚过一阵莫名的情绪,只是掩饰得到位,并没有太反常的表象,唯有眼神里却多出了丝暧昧的神色,顿了顿之后,这才接着问了一句道。

“微臣明白,微臣定不负娘娘所嘱。”

明崇俨五年前到长安游学之际,曾得人引见了已死在李显手下的严德胜,与其交手一战之后,被严德胜所看重,秘密引荐给了武后,是时武后便欲将其安排进崇文馆,明崇俨却想着游历江湖,婉拒了武后的好意,而武后竟慨然准了明崇俨所请,并明言将来一定安排明崇俨入仕为官,去岁年初,明崇俨游历天下归来,便是武后派人为其安排了翼县县尉之职,时不不过一年,又破格将其调入朝中为谏议大夫,所给出的理由便是明崇俨或许能治得好高宗的风症,此时武后所问的也正是此事,明崇俨对此自是有所准备,这便颇为自信地应答道。

“嗯,那就好……”

武后显然对明崇俨的回答极为满意,这便出言嘉奖了一句,只是话尚未说完,就见司礼宦官高和胜急匆匆地从阙外行了进来,武后便即就此停住了口,微皱起眉头,不悦地扫了高和胜一眼。

“启禀娘娘,姜相进了宫,正密奏陛下。”

高和胜能成为武后最心腹之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在观言察色上的能耐明显高人一筹,只一看武后的神色,便知晓自个儿来得怕不是时候,心头不免有些发虚,奈何事关重大,高和胜却又不敢不来,这便紧赶着抢上前去,语气急促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高和胜这没头没尾的话,武后不悦的神色顿时更重了几分,肃杀之气大得令高和胜腿脚都有些子战栗了起来。

“禀娘娘,据报,姜相进宫前,周王殿下曾到过姜府。”一见武后变了脸,高和胜赶忙解释了一句道。

“哦?竟有此事?唔……”

武后一听之下,面色瞬间便凝重了起来,轻吭了一声之后,便不语地思索了起来,眼神也因之变幻个不停。

“启禀娘娘,微臣以为姜相此来之目的恐是为周王殿下说项的罢。”

高和胜跟随武后日久,自是知晓武后沉思之时断容不得旁人干扰,这便乖乖地闭嘴站在了一旁,而明崇俨显然就没有这个顾虑,当然了,明崇俨在此时开口倒也不全是因着要邀功之故,而是其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了赵琼的倩影,心情激荡之下,话便就此脱口而出了。

“嗯。”

若是旁人在此时开口言事,武后一准轻饶其不得,可说话的人是明崇俨,武后却是不会怪罪于其,反是温和地点了点头,示意其接着往下说。

“娘娘明鉴,微臣于军略并不精通,然却知晓敌新胜之余必生骄心,若能趁虚而入,或能有所斩获,只是敌军势大,小胜一场或许可得,持久必殆,今周王殿下急欲远征,其心必大,或有难焉。”明崇俨先前话一出口便已后悔了,可惜说出去的话,势无法收回,此际见武后饶有兴致地追问下文,心中难免有些忐忑,没奈何,只能是硬着头皮往下分析道。

“爱卿能言明个中道理,本宫甚喜之,唔,依卿所见,本宫该准还是不准?”

武后似乎看出了明崇俨的一些小心思,这便笑着提出了个尖锐的问题来。

“这……”明崇俨倒是有心说准了为妥,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觉得不妥,迟疑了半晌,也不敢开这个口。

“爱卿但说无妨,本宫断不致罪尔便是了。”

武后笑着压了下手,鼓励了明崇俨一句道。

“置之不理可也。”

一听武后这话里考校的意味极浓,明崇俨立马便谨慎了起来,沉吟了良久之后,这才一咬牙,毅然地回答道。

“哦?”

武后一听此言,登时便笑了起来,看向明崇俨的眼神里顿时更多了几分的欣赏之色……

“陛下口谕,宣周王李显、骑都尉姜业德阳殿觐见!”

高宗的旨意来得比李显想象的还要快,没等李显离开姜府呢,两仪殿主事宦官孙全福便已领着几名小宦官前来传召了。

“臣领旨谢恩。”

面对着这等急召,李显心里头还真有些纳闷,楞是搞不清状况究竟是如何了——原本在李显看来,要想得到出兵许可,非得闯过了武后那一关不可,而这显然不是件容易之事,李显为此也准备了不少的后手,可却没想到这旨意居然就这么到了,尽管口谕里并没有明言出兵之事,可将姜业一并召了去,摆明了就是姜恪的进谏产生了效果之故,事情未免太顺利了些,顺利得李显难免犯起了叨咕,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辰,李显也只能是强压着心头的疑虑,紧赶着谢恩了事。

“殿下,您请,陛下正等着呢。”

李显方才谢恩起了身,孙全福已紧赶着出言催起了驾。

“有劳孙公公了,且容小王回府更了衣便去好了。”

李显先前刚跟姜业又在演武场地耍了几回,出了一身的大汗不说,浑身上下风尘仆仆地,实在不合适去见驾,这便斟酌着出言解释了一句道。

“陛下有交待,殿下尽管便装前去便可。”

孙全福摇了摇头,将圣意搬了出来,一味地催促着。

如此之急?老爷子究竟搞啥名堂来着?李显心里头狐疑万分,可也没辙,只能是笑着点了点头道:“那好,孤这便去罢,孙公公请先行一步,孤随后便到!”

“老奴遵命。”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孙全福自是不敢再催驾,只得躬身应了诺,自领着一众小宦官们先行一步了。

“殿下,看来末将这回要给您打下手了。”

姜业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这一见李显似乎有些子闷闷不乐,便即笑呵呵地从旁插了一句道。

“走罢,还愣着作甚!”

李显自然知晓姜业说这话是要宽慰自己,心中不禁为之一暖,但却没带到脸上来,而是故意板起了脸,横了姜业一眼,没好气地吭了一声,而后,也没管姜业是否跟上,大步便向府门外行了去,姜业见状,嘿嘿一笑,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李显身后……

“儿臣(末将)叩见陛下。”

李显领着姜业刚行进德阳殿,入眼便见宽敞的大殿中只有两个人在,除了高坐在上首的高宗之外,便只有躬身站在殿旁的姜恪,不单武后不见人影,便是连个随侍的宦官都没有,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隐隐有了些想法,只是却并不敢肯定,然则这当口上却也不是深思之场所,李显也只能强压下心头的疑虑,快步抢上前去,恭敬万分地大礼参见不迭,紧跟其后的姜业自是有样学样地拜倒在地。

“都平身罢。”高宗笑呵呵地一抬手,示意李、姜二人起身,而后端详了姜业好一阵子,这才扭头看着姜恪道:“姜爱卿养的好孙子,不错,是条汉子,朕喜欢得紧,好,甚好。”

“陛下谬赞了,竖子尚欠雕琢。”

姜恪恭谦地逊谢了一句,便即闭口不再多言。

“爱卿过苛矣,如此雄健的一条汉子,将来定是军中之豪雄,不错,不错,爱卿后继有人了!”高宗显然对仪表堂堂的姜业颇有好感,连声夸奖了几句之后,这才看向了一脸平静的李显,手捋了捋xiōng前的长须,沉吟着开口道:“显儿,姜相举荐尔挂帅出征,尔可敢为否?”

“儿臣愿为父皇效命疆场,不胜无归!”

尽管心里头颇有疑虑,可对此问题,李显却不会有丝毫的犹豫,长身一躬,慨然应答道。

“嗯,好,这才是朕的好儿子,此番若能得胜而归,朕必不吝重赏!”

高宗对李显的回答极为的满意,满面笑容地一击掌,许下了重诺。

“父皇,此乃儿臣分内应为之事耳,倘若父皇真要赏儿臣,那儿臣倒有一请求,肯请父皇能恩准。”

高宗一说要赏,李显立马便顺竿子爬了上去,这等回答显然不怎么合礼法,登时便令高宗为之一楞,脸上满是错愕的神色……

/4843887.+?

第一百八十章离人泪

秋日的夜总是显得格外的长,时都已过卯,天却依旧黑沉着,风不大,却凉得有些刺骨,哪怕已是加了件织锦坎肩,可赵琼却依旧觉得全身发寒,不由自主地便哆嗦了起来,往日里总是红嫩的脸庞在灯笼光亮的映照下,显现出格外的苍白,那等脆弱的样子叫紫鹃看得心疼无比。

“小姐,时间尚早,您还是先到车厢里歇歇罢,这里有奴婢看着便是了,待得殿下到了,奴婢再唤您也不迟。”终于,小丫鬟紫鹃再也看不下去了,这便出言劝说了一句,她倒是一片好心,可惜换来的只是赵琼倔强的摇头。

“小姐,您都一夜没歇了,万一要是闹出病来,那可怎生了得啊,唉,殿下也真是的,人都不露个面,光派了个小厮送信,真……”小丫鬟见劝赵琼不动,嘴便嘟了起来,碎叨叨地埋汰开了。

“休要胡言,你若是怕冷,只管自己回车厢里去好了。”

赵琼可容不得有人非议李显,哪怕是情同姐妹般的紫鹃也不成,这一听紫鹃没大没小地胡说了起来,脸色立马便板了起来,不悦地呵斥了一句道。

“好好好,算紫鹃错了还不成么?”这一见自家小姐发了脾气,紫鹃自不敢再放肆,吐了下舌头,敷衍一般地道了歉,可刚消停没片刻,又接着劝说了起来:“小姐,您还是先歇歇罢,殿下指不定何时才会出城,这么等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不是个办法?确实如此,赵琼也知道这么等着实在是个笨得不能再笨的法子,可除此之外,赵琼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总不能直接跑到周王府去罢,那也太不成体统了些,万一要是引起有心人的非议,那后果之严重怕不是甚好玩的事儿,实际上,便是在这城门处等着见上李显一面也有着节外生枝的危险,然则,哪怕是有着再多的风险,赵琼也要见上李显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好,只因李显就要出征了。

吐蕃在哪赵琼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爱郎这就要去跟吐蕃人玩命了,这一去兵危凶险,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赵琼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万一李显要是有个不慎,她也绝对不独活,这话她不想憋在心里,她要亲口告知爱郎,所以她等在了此处,等了足足大半夜的时间,怕的便是错过了爱郎出城的时辰。

“小姐,来了,来了!”

就在赵琼咬着红唇沉思之际,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在长街的远端响了起来,尽管因着天黑的缘故,尚无法看清来的是何许人,可紫鹃却已是忍不住雀跃了起来。

是他来了么?应该是的!耳听着长街尽头传来的急促马蹄声,赵琼的心里头没来由地便滚过一阵慌乱,紧赶着伸手擦去脸颊上不知何时淌下来的泪痕,又慌慌张张地整理了下衣裙,这才焦急地远眺着黑漆漆的长街远端。

马队来得很快,急若旋风般地冲过了长街,也就是到了尚未开放的城门处方才缓了下来,当先一匹照夜狮子马上端坐着的赫然正是周王李显——兵贵神速乃用兵的不二法门,尤其是要想趁虚袭击新胜之余的吐蕃人,更是容不得丝毫的迟缓与犹豫,若不然,一旦严冬来临,这战也就打不下去了,李显自是不想空走上一回,昨日刚领了圣旨与兵符,今日一大早李显便率百余亲卫踏上了征程,为的便是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战机!

“殿下,殿下,小姐在这,在这呢。”

赵琼望眼欲穿地盼着李显来,可真等李显到了近处,却又突地胆怯了起来,只是痴痴地望着缓缓策马而行的李显,竟不敢上前招呼,倒是紫鹃却是没有丝毫的顾忌,大老远便挥舞着手中的灯笼,娇声呼喊了起来。

“琼儿?”

此番军情紧急,若不是府上有许多事情须得打点,李显昨夜便已起身了的,当然了,事情再忙李显也不会忘了派人给赵琼送去信函,早已将该交代的话都已交代清楚了的——李显在高宗面前就只提了一个要求,那便是若能凯旋而归,肯请高宗准其选赵琼为王妃,高宗虽惊讶于李显的胆大妄为——自古以来,皇子成婚,那可都得是皇帝亲自指定了的,从不曾有过皇子自择正妃的例子出现,尤其是赵琼先前还曾卷入了狮尾巷一案,就更令高宗惊诧莫名了的,只不过到了底儿,还是爱子心切占了上风,高宗勉强算是同意了李显的请求,于信函里,李显虽不曾详细说明见驾时的情形,可却已明确告之高宗已同意了这门婚事,言及此番凯旋之后,便将堂堂正正地迎娶赵琼过门,让其安心在家呆着,少出门为宜,却不曾想赵琼竟然出现在了此地,李显一惊之下,忙翻身下了马背,几个大步便闪到了赵琼的身前。

“殿下……”

望着李显那张英气勃发的脸庞,赵琼未语泪先流,轻唤了一声之后,便哽咽地说不下去了,只是双眼迷离地看着李显。

“琼儿莫哭,孤此去快则三月,慢着半载必归,没事的,孤……”

李显在哄女孩子上本领实在是缺缺得紧,这一见赵琼泪流满面,心自是疼得不行,忙不迭地便要出言安慰,只是话说将起来,显然语无伦次得很。

“噗嗤。”

这一见李显手足无措的狼狈样儿,赵琼竟被逗得破涕为笑了起来,只是一笑之后,面色瞬间便涨得通红,低着头,不敢去看李显的眼。

“琼儿……”

李显虽不善哄女孩子开心,可却不是不解风情的傻蛋,这一见赵琼羞色可餐,哪还有甚迟疑的,轻唤了一声之余,手一伸,已将赵琼拥进了怀中。

“啊……”

赵琼显然没想到李显竟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孟浪之举动,登时便惊得轻呼了一声,有心想要推拒,可身子却不听使唤地腻在了李显的怀抱中。

这一刻,时间凝固了;这一刻,黑沉的天空炸起了绚烂的色彩;这一刻,世界已不复存在,唯有心与心交融在了一起,语言已不足以形容这等融洽,山盟海誓也亦是多余,只因心与心的相映远远胜过了天荒地老的誓言。

“看啥看,都给老子扭过头去!”

李显这当街拥美入怀的动作放在现代自然是毫不稀奇,可在大唐,那可就是少见得很了,一帮子王府亲卫们全都看傻了眼,一个个嘴巴张得老大,下巴都掉了一地了,末了,还是姜业警醒,毫不客气地训斥了众人一番,愣是让一众侍卫们全都齐刷刷地来了个向后看,可姜业倒好,自个儿吃起了独食来了,满脸贼笑地看着稀奇“景致”。

“咯吱吱……轰!”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李、赵二人依旧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旁人自是不敢随便上前打搅,然则守城军卒洞开城门的刺耳声响却成了煞风景的罪魁祸首。

“殿下,您该起行了,妾身在此等您归来。”

听得城门方向传来的巨响,尽管百般的不愿,尽管很想从此腻在李显温暖的怀抱中,可理智却提醒着赵琼,是该到了送别的时间了,于是,赵琼艰难地仰起了头来,深情地看着李显那灿若晨星的双眸,轻轻地说了一声。

“嗯,孤走了,琼儿好生郑重,天冷了,早些回罢。”

李显也不想放赵琼离开,奈何军情紧急,实是耽搁不得,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深深地看了赵琼一眼,嘱咐了一句之后,狠狠心,一转身行到了马前,翻身而上,横了挤眉弄眼的姜业一眼,一挥手,高声下令道:“出发!”话音一落,扬鞭跃马便率先冲向了城门洞,一众亲卫见状,自是不敢怠慢,纷纷策马紧跟在了李显的身后,马蹄声急中,一行人已绝尘去向了远方……

“小姐,回罢,殿下已去远了。”

望着绝尘远去的马队,赵琼的眼再次红了起来,小巧的鼻翼轻轻地抽搐着,两行清泪再次顺着白玉般的脸颊奔流而下,痴痴地在风中站成了一道凄美的风景线,只看得小丫鬟紫鹃心疼万分,不得不小声地提醒了一句道。

“君生妾便生,君去妾随之,殿下保重!”

赵琼并没有理会紫鹃的好言相劝,依旧木然地呆立着不动,良久之后,红唇轻启,轻声地许下了誓言,而后毅然决然地一转身,缓缓地向停靠在一旁的马车行了去,却浑然没发现离城门口不远的一栋房顶上,有一双眼正默默地凝视着她的背影,这双眼的主人赫然竟是白衣飘飘的明崇俨!

明崇俨有着张令天下绝大多数女子都自愧不如的俊脸,比起号称“京师第一美男子”的贺兰敏之还要更妖孽上几分,可此刻,这张脸却是扭曲得近乎狰狞,一双原本堪称“明艳”的眼眸里满是复杂的神色,嫉妒有之,嫉恨有之,怨怒有之,更有着几分的狠毒与疯狂……

/4846774.+?

第一百八十一章狐假虎威

咸亨元年关中大旱,接连数月无雨,纵使是已到了深秋季节,老天却依旧吝啬无比,滴雨未见不说,天上便是连块云都没有,热辣辣的日头烧灼着大地,池塘干了,小溪干了,便是连往日里总是潺潺的灞水河也枯竭得见了底,大地龟裂出无数纵横交错的缝隙,宛若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口子,无数的灾民不得不携家带口地背离了祖祖辈辈生活的故乡,踏上了移民他乡的路途,好在各地官府都已接到了圣旨,不单安排了人手维持秩序,更出面组织了不少当地富户沿途赈粥,总算是勉强维持住了大多数灾民的一线生机,可即便如此,倒闭于途的体弱者依旧不在少数,又怎个凄凉了得。

“殿下,歇息一阵罢,前面就要到蓝田境内了。”

自打过了函谷关之后,李显的脸色便一天比一天难看,往日里和绚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一丝不说,话也少得很,只顾着疯狂赶路,即便是歇息的时候,也只是默默地凝视着络绎于途的难民们,那等沉痛之状令一众侍卫们全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轻易去打搅李显,也就唯有姜业还有着这等胆子,这一路疾驰了数个时辰之后,眼瞅着天已近了午时,姜业纵马赶上了李显,试探地询问了一句道。

“去驿站!”

李显瞄了姜业一眼,声音暗哑地回了一句,脸色依旧难看得紧,这并非李显故意在作出被悲天悯人之状,而是发自心底的悲痛与内疚——这场天灾李显早就预料到了,不光是前世的经验所致,而是早早便接到了各地商号传来的预警,比起朝中衮衮诸公来说,李显无疑是最先知晓大灾将至之人,然则李显却并没有将此事捅将出来,最根本的目的便是想借此机会实现移民之目的,理由很简单,关中人口密度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不堪重负之地步,而这恰恰是因大唐始终坚持关中本位主义所致,偏生国人自古乡土观念极重,要想移民谈何容易,唯有借助天灾之手,方能实现这个目的,而今,目的倒是快要实现了,可死伤之惨重却令李显分外的内疚,哪怕李显已经竭尽全力地安排了手下商号捐钱捐勿,可却依旧不能减轻心头的苦闷与哀伤。

“加快速度,殿下说了,到驿站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去!”

姜业就是个天塌下来当被盖的乐天派,丝毫都不介意李显的冷漠,哈哈大笑着转回身去,对着一众早已疲惫不堪的王府侍卫们嘶吼了一嗓子,登时便激起了众人的一片怪叫之声,队伍里的沉闷气氛立马为之一轻,李显虽听在耳中,却也没去理会姜业篡改自个儿原话的“罪行”,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径自策马向前飞奔不已……

蓝田,长安城的东南门户,隶属京兆府,以盛产美玉而闻名天下,县城不大,人口也不算多,拢共就千余户人家,大体上都以玉器开采或是雕琢为生,此番旱灾蓝田虽也是受灾之地,可灾情却不算太严重,加之城中多以手工业谋生之故,全城百姓尚算安定,然则因着其位于交通要隘之故,四方受难灾民迁徙中大体上都要经过此处,整个县城不免因此而乱了不老少,哪怕京兆府派了不少衙役前来帮衬,却也无法厘清乱象,末了不得不闭城不纳灾民,只在城外沿道设了些粥棚以赈灾民,如此一来,四乡八野里便成了各处灾民麋集之场所,即便是城外的驿站也不例外,那脏乱差的景象生生令李显一行人全都为之皱眉不已,实在是忍受不得之下,不得不另外在城外的一处小山上安下了个小型的营垒,而无心用膳的李显甚至没等营垒扎好,便领着姜业等几名亲随匆匆向施粥点赶了去。

蓝田乃四处灾民转运的必经之地,其城外施粥点自是不少,既有蓝田官府的粥棚,也有本城富户的粥点,更有不少京师豪门专程前来此处设棚施粥,当然了,其中最大的施粥点便是李显旗下的“邓记商号”所设的粥棚,很好辨认,灾民聚集最多的地儿便是了,李显要去的便是那个所在,然则没等李显走到地头,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轰然的骚乱,打斗声、嘶吼声、惨叫声,咒骂声响成了一片,李显的脸色一沉,脚步不由地便加快了几分,依仗着强悍的身体,硬生生地排开混乱的人群,只一看,脸色瞬间便黑了下来——十数名身穿商号服饰的壮汉正在围殴两名灾民!

打人者不消说,即便不是“邓记商号”的人,也绝对与商号脱不开关系,至于被打的么,则有些奇怪——一名络腮胡壮汉拼命地抵挡着商号人员的攻击,掩护住其身后的一名中年文士,其拳脚功夫相当不错,双拳使开,颇有伏虎之能,任凭一众商号人等如何攻击,始终稳如磐石,但却是仅守不攻,哪怕因此挨上了不少的拳脚,也绝不出手反击。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啥东西,老子们好心好意给尔等放粮,不感激不说,还敢嫌七嫌八地啰唣不休,找抽啊,弟兄们,给老子加把劲,打死这两狗东西,***,也不去打听打听,咱‘邓记商号’是尔等能惹得么,告诉你小子,别说你两刁民了,便是京兆府的人来了,那也得趴着,咱家背后可是站着周王殿下,懂不?打,弟兄们,加把劲,打死算毬……”

场上拳来脚往地打得热闹非凡,粥棚门口还有个身着管事服饰的大胖子在那儿暴跳如雷地嘶吼着,咒骂个不停,而一众围观的灾民则全都保持着沉默,只是人人的脸上都满是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该死的恶奴!李显原本尚不知发生了何事,这一听那胖子满口胡柴个不休,登时便猜到了事情的根底,立马便怒了——为了避嫌之故,李显甚少与“邓记商号”私相往来,所有事宜全都是安排林虎去出面打点,所有官面上的麻烦也大体上是由高邈在负责摆平,故此,尽管不少势力都猜到了“邓记商号”与李显之间的关系,却无人能据此发难,毕竟皇子们拿商家的干股本就是不成文的惯例,纵使据此上参,显然也奈何李显不得,这等属于心照不宣的事儿自是不能抬到桌面上来说的,而那胖子居然敢当众宣扬了出来,本就已是犯了李显的大忌,更别说其此举显然是因赈粥参假之事败露而将李显这面大旗扛出来当虎皮的,这岂不是明摆着在败坏李显的名声又是怎地,再者,此番赈济灾民乃是朝堂大事,须容不得半点含糊的,万一要是被人奏了上去,参李显一个“刁买人心”之罪,那后果之严重绝不是闹着玩儿的,李显这一气之下,脸色瞬间便黑沉得有如锅底一般,身上的煞气立马暴然而起。

“拿下那胖子!”

李显到底不是寻常人,怒归怒,却绝不会因此而乱了分寸,并没有直接暴起杀人,而是寒着声下令道。

“诺!”

跟在李显身边的凌重等都是王府老侍卫了,自是清楚李显的性子,这一听李显语气森然,自是全都不敢怠慢,各自躬身应了诺,便要上前动手拿人,却没想到众人尚未上前,不吭不声的姜业倒跑到了前头,毫不客气地一脚便将兀自尚在喋喋不休的胖子踹倒在地,也不管其杀猪般地惨嚎个不停,连出几腿,跟踢球一般地将其踢到了李显的面前。

“哎呀呀,杀人啦,快,快救咱家啊……”

胖子本来正骂得兴起,哪料到半路竟杀出了个程咬金,更没想到姜业这家伙连场面话都不说便动了脚,连挨了几下之后,可怜的胖子已被踢晕了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便狂呼了起来。

“不好,快救王管事。”

“哪来的泼贼,找死!”

“上,干死他们!”

……

一众正围殴那两名灾民的商号伙计们听得响动不对,自是顾不得再教训灾民,纷纷嘶吼着便向姜业扑了过去。

“找死!”

凌重乃是跟随李显最久的侍卫,身为周王府的核心人物之一,自是知晓“邓记商号”是怎么回事,这一见商号伙计居然敢如此放肆,登时便怒了,大吼了一声,率着手下侍卫们迎着扑击过来的伙计们便冲了过去。

战斗爆发得快,结束得更快,双方压根儿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物,别看一众商号伙计人多势众,手底下还都有两手,可遇到了凌重等这帮高手侍卫,那完全就不够看,仅仅一个照面的功夫而已,一众商号伙计已躺倒了一地,除了哀嚎翻滚之外,再无一人能有再战之力了的。

“你,你们找、找死,我家殿下断饶尔等不得,你们等着,啊……”

那胖子原本还指望着手下的伙计们能救其出苦海,却压根儿就没想到看似人多势众的手下们居然顷刻间便已落得个全军覆没之下场,立马便彻底慌了,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咕噜翻身而起,丢下句场面话,便打算开溜,却不曾想刚一转身,入眼便见李显那yīn森肃杀的黑脸,登时便被震得呆若木鸡地傻站在了当场……

/4884641.+?

第一百八十二章别有蹊跷

“周、周王殿……殿下,小的,啊,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胖子眼睛直勾勾盯着李显死看,越看脸色便越是发青,额头上的黄豆大汗水一颗接着一颗地往外冒着,到了末了,已是如瀑布般地流淌得满脸都是,好一阵子发愣之后,但见胖子突地一个激灵之下,一头便跪倒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般地哀嚎了起来。

“尔识得孤?”

李显此番出营乃是想了解一下赈灾的真实情形,自是未着王服,仅仅只是一身便装罢了,身上并无丝毫的特别标记,若非熟人,断无法认得出李显的底细,这一见那胖子一口便叫破了自个儿的身份,李显不由地便楞了一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曾见过这么号脑满肠肥的货色,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冰冷无比地问了一句道。

“回殿、殿下的话,小的牛三,也是饼儿庄人,小的是邓掌柜的亲家,啊,小的的二女儿嫁给了邓掌柜的长子,小的早年曾远远瞅过殿下一眼,为殿下英姿所慑,再不曾忘怀,今日能再见殿下,实小的三辈子修来的福分,殿下,您乃尊贵之躯,此地脏乱,实不宜久呆,且容小的服侍您进城歇息,小的自当……”

这一见李显没有当场发火,胖子牛三立马便来了精神,又是自我介绍,又是阿谀奉承,左右不过是想着赶紧将李显这尊大佛哄离了现场。

“够了!”

牛三倒是用心良苦,可惜却看错了对象,就这么点小心计整到李显的面前,简直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哪可能得逞得了,这一见牛三越说越离谱,李显实在是懒得再听下去了,这便不耐地挥了下手,语气生硬地打断了牛三的废话,而后,也没管牛三的脸色有多难看,自顾自地迈步向粥棚走了过去,先是看了看一列大桶里那稀得光可鉴人的粥,接着拿起了一个窝窝头,微微用力一捏,便见无数细碎的糠末便从硬邦邦的窝窝头里洒落了出来,李显的脸色立马更yīn沉了几分,然则并没有急着开口言事,而是对着先前与商号伙计打斗的那两人招了招手。

“华州举子张祥阳拜见周王殿下。”

中年文士胆气显然很足,哪怕经历过先前乱战的惊吓,脸色依旧相当的平静,这一见李显抬手召唤,毫不犹豫地便大步行了过来,落落大方地给李显见了礼。

“同州刘子明见过周王殿下。”

那壮实的络腮胡大汉一见中年文士动了身,自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对着李显一抱拳,行了个江湖礼仪,于这等场合下,虽不合体制礼法,却也勉强说得过去。

“免了,张祥阳,尔既为举子,想来是饱读了诗书之辈,孤且问你,这公然与人斗殴是何道理?”

李显见张祥阳举止大方得体,心中倒是颇为欣赏,不过么,脸色却依旧yīn沉着,冰冷无比地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非是学子欲与人互殴,实是被殴罢了,究其根本,不过是因学子多了句嘴,揭穿了那粥棚主事者以次充好之把戏,这才方有此劫难,那位刘兄与学子素不相识,帮着学子不过是因路见不平而已,殿下若要怪罪,那所有之惩处学子当自担之!”张祥阳丝毫不因李显的脸色难看而胆怯,不亢不卑地躬身回答道。

“嗯。”李显并没有评述张祥阳的解释,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而后又接着追问了一句道:“尔是如何知晓那主事之人以次充好的?”

“回殿下的话,‘邓记商号’乐善好施,于各地均有粥棚,并立下明牌告示,言明所有奉旨移民者,每到一地,皆可凭官府路条领取粥一碗,粗面窝窝头四个以为路途干粮之用,并有言在先,所有各处所供之物无差,学子沿途已过三府,‘邓记商号’所济之物一概无差,唯此地粥稀而窝窝头仅有两个,且其中参糠过半,实与明牌所宣差之甚远,学子心中存疑,这便出言询之,不料也就是一问罢了,竟惹来那主事者之滔天怒火,若非其中有蹊跷,何至于此?幸得遇殿下,若不然,学子恐斯文扫地矣。”张祥阳的口才显然极佳,一番话说将下来,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哦?原来如此。”李显似乎被张祥阳说法打动了,眉头扬了扬,感慨地说了一声,而后突地话锋一转道:“只是孤还有一问,尔身为举子,自有朝廷禄米供应,又何需逃难他乡,个中莫非另有说法么?”

“这个……”

李显这个问题一出,张祥阳顿时哑了口,嘴唇嚅动了几下,眼珠子狂转了起来,却半晌都找不出个合理的借口来。

嘿,果然是来砸场子的,好小子,贼胆还真是肥了!李显一见张祥阳那副样子,立马便知此子来意绝不简单,心头的怒气不由地便涌了起来——科举改革明面上是李贤在cāo持,实际上所有的规章制度全都是出自李显的筹谋,举子能享受何等待遇李显心中自然有数,别看而今四十余州遭旱灾,可朝廷给予过灾诸州的举子乃至秀才们的禄米却依旧是有保证的,断不至于让这些读书人也陷入困顿之中,由此可见,那张祥阳断然不是真的移民,如此一来,其之来意也就昭然若揭了的,李显唯一不清楚的是这家伙的背后到底站着的是哪尊大神。

“刘壮士,孤看你身手不错么,若是动真格的,那帮浑球怕是无一人能近得了壮士的身,却不知壮士为何藏拙至此,孤好奇得很,刘壮士可愿为孤解惑一二么?”李显没再理会脸色变幻个不停的张祥阳,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刘子明一番,而后笑眯眯地问了一句道。

“殿下过奖了,俺倒是能打,但却不能打了邓菩萨的人,俺这一路来,受了邓菩萨的大恩惠,若非有邓菩萨,俺一乡的人都要死绝了,俺怎敢伤了邓菩萨的人?”刘子明显然是个实心眼之人,既没有听明白李显对张祥阳的问诘,更不曾看出李显那看似随和的笑容里所暗藏着的杀机,摇晃着大脑袋,嗡声嗡气地回答道。

邓菩萨?呵呵,邓诚那小子还真是立地成佛了!李显一听邓诚在刘子明的口里成了菩萨,不由地暗自好笑不已,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随和地点了点头,一派随意状地接着道:“刘壮士自言有一乡人随行,且不知都在何处,不妨都唤了来好了,孤倒是想见上一见。”

“小老儿叩见殿下,子明年幼无知,冲犯了殿下,恳请殿下能容其自新,小老儿等给殿下磕头了。”

李显的话音刚落,周边围观的人群竟就此站出了不少的人,更有一垂垂老者颤巍巍地行到了李显的身前,一头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颤声求告着。

“老人家,使不得啊,您老还是起来说话罢。”

李显虽身份显贵,却不是不近人情之辈,尊老爱幼的道理还是懂得的,哪能让一古稀之人给自个儿磕头不休,这便忙不迭地抢上前去,一把将老者扶了起来,温言地说了一句道。

“殿下您不答应,老朽实不敢起。”

老者虽强不过李显的扶持,不得不站起了身来,可口中却依旧颤声地哀告着。

“老人家误会了,小王断无见怪刘壮士之意。”

李显实在是奈何老者不得,只能是笑着给出了个承诺。

“多谢殿下宽宏。”一听李显如此说了,老者的心也就此安了下来,紧赶着谢了一句之后,又对着刘子明吼道:“傻小子,还不赶紧叩谢殿下的不罪之恩!”

“啊,族长,俺……”

刘子明显然还是不明白老者为自己求情的缘由何在,呆愣愣地伸手挠了挠头,不知所措地傻了眼。

“你这混账小子,回头再跟你算帐。”

老族长见刘子明光顾着发愣,不由地便气得跺脚骂了一声,而后满脸歉意地对着李显一拱手道:“殿下海涵,子明父母死得早,老朽垂垂老矣,实少管教于其,这厮都十八岁了,还就只懂得四乡里撒野,皆小老儿疏于管教之过也,望殿下多多海涵则个。”

我勒个去的,十八岁?这厮那张脸咋看都像是三十八岁才对!李显一听刘子明只有十八岁,登时便愣住了,狐疑地扫了刘子明一眼,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

“让让,都让让!”

就在李显好一阵子无语之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名身着大红官袍的中年官员在一大群衙役的簇拥下闯进了场心,大大咧咧地便试图向李显身前凑去,然则没等那名官员靠近,凌重已一闪身,挡住了其之去路,手握刀柄之上,杀气凛然,直惊得那中年官员忙不迭地便倒退数尺。

“本官乃蓝田县令程敏,尔是何人,安敢拦住本官,还不退下!”

那中年官员虽被凌重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可口气却甚是强硬,毫不客气地挥了下袖子,便呵斥了起来。

“哼!”

蓝田县因属京兆府之故,其县令之品秩比寻常地方县令要高了数级,勉强够到了从五品下的官阶,算是中层以上的官员了,可凌重乃是从四品上的武将,比其整整高了两级,加之又是李显的绝对心腹,哪可能将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员看在眼中,这一听此人言语不善,面色不由地便是一沉,冷哼了一声,身上原本就重的杀气陡然间更盛了几分……

/4897412.+?

第一百八十三章糊涂账糊涂算

“你,你,你想做甚?某乃朝廷命官,尔安、安敢无礼若此!”

凌重乃是厮杀汉出身,身上的血煞之气本就重得很,这一肆意而为之下,更是骇人得紧,可怜那蓝田县令程敏不过就是一文官耳,纵使懂些弓马,却也有限得很,怎经得起凌重这等血腥之威压,登时便被吓得面色煞白一片,好不容易才稳住了神,不甘地出言呵斥了一句,只可惜话说得结结巴巴地,浑然不见丝毫的威风,倒将怯弱的底子全都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哼!”

凌重跟随李显日久,于yīn谋道道上的事情自是见得多了,这一见程敏来得蹊跷,哪会猜不出这厮十有八九跟那个张祥阳有着扯不清的瓜葛在,哪可能对程敏有啥好气色,给其一个下马威自是必不可少的事儿,此时一看程敏色厉内荏的样子,自是更坐实了先前的判断,心头怒气一起,这便再次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让他过来好了。”

凌重能猜得到的事儿,李显自然不可能猜不着,只不过因着身份所限,李显却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给程敏脸色看,很显然,李显是绝对不会反对由凌重出面做此事的,当然了,下马威可以耍上一把,完全闹崩却不是李显的本意,眼瞅着火候差不多了,李显自也就见好就收,这便语气平淡地吩咐了一声。

李显既然开了口,凌重自是不会再坚持,这便yīn冷地笑了笑,一闪身,让开了通道,程敏见状,尽自气恼万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拂了下宽大的袖子,低头快步向李显所在的粥棚门口行了过去。

“下官蓝田县令程敏参见周王殿下。”

程敏其实十二万分地不想来见李显,倒不完全是因此行乃是吃力不讨好的为人擦屁股之事,更多的则是因畏惧李显的狠辣,哪怕其背后有着厚实的靠山在,可程敏依旧心头发虚,毕竟远水是解不了近火的,可惜程敏却不能不来,若不然,纵使能躲得过李显这一关,其身后的靠山只怕也饶不过他,这等不得不尔的事情本就烦人得紧,再被凌重好生惊吓了一番之下,程敏心里头的憋屈就别提多腻味了的,可当着李显的面,程敏就算有再多的委屈,那也只能自个儿憋在心中。

“程县令不必多礼,蓝田位居交通枢纽,四处灾民蚁聚而来,这些日子可是辛苦程县令了。”李显虽已猜知了程敏的来意,可却故意装作不知,反而温言地夸奖了程敏一番。

“下官不敢,下官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李显越是客气,程敏的心里头便越是紧张,也越急着想绕入正题,只不过想归想,做却是不能这么做,这一听李显出言籍慰,程敏忙恭谦地逊谢了一句道。

“嗯,程县令能谨守本分,大不易也,孤自当上本保奏于尔。”李显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许下了个诺言。

“下官不敢,殿下,下官听闻……”

眼瞅着李显一味地拉呱个不休,程敏不由地便急了,试探着便要引出正题。

“唔,孤若是没记错的话,程县令可是崇文馆出身?”

李显并不打算直接跟程敏谈正事,不待其讲话说完,便笑着出言打断道。

“是,确是如此,下官是显庆元年进的馆。”

明知道李显这是在王顾左右而言其他,可程敏却无可奈何,只能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道。

“啧啧,了不得啊,这才几年时间,程县令已是五品官阶了,足可见程县令才华之过人,好,甚好,孤时常在想,太子哥哥宫里的崇文馆还真是个出人才的地儿,甚是慕煞人了。”李显笑呵呵地说着,完全就是拉家常的做派。

“殿、殿下所言甚是。”

李显所言乍一听似乎没啥大不了的,可细细一品,内里的味道可就足得很了,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可心中有鬼的程敏却是听懂了——李显这是在点出他程敏背后的靠山,换而言之,就是在告诫程敏不要再耍心机了,他背后的主子要干啥李显已是心中有数,事到如今,程敏心里头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也就此彻底地破灭了,除了汗流浃背地点头应是之外,再也不敢轻易开口了。

小样,还怕治不了你!这一见程敏服了软,李显倒也不为己甚,脸上的笑容缓缓地收敛了起来,面色肃然地开口道:“程县令来得正好,倒也省得本王还得派人去请。”

“殿下有事尽管吩咐,下官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这一听李显要提出正事了,程敏身不由己地便哆嗦了一下,有心想要抢过主动权,可一看李显的脸色,却又没了那个胆子,只能是恭恭敬敬地应承着。

“程县令莫要紧张,事情并不算大,唔,这么说罢,‘邓记商号’里出了蛀虫,公然玩起了监守自盗的把戏,多亏了一位张举子出面揭破,若不然,‘邓菩萨’之令名可就要蒙羞了,若是本王不晓得也就罢了,既然事情撞到了本王的手上,本王若不管上一管怕也说不过去罢,程县令对此可有甚见教么?”李显满脸子沉痛地开了口,直接将事情定了调子,而后又假模假样地征询起了程敏的意见。

“当然,当然,殿下英明,殿下英明。”

程敏倒是有心反对,可当着李显的面,却哪敢提出异议,万一李显要是较了真,将事情一查到底,那可就是拖出萝卜带出泥了的,别说他程敏要倒大霉,便是太子那头怕也落不得好,而今之计,程敏只求事情能遮掩过去便算了事,至于最初设计的诬陷“邓记商号”之算计么,自然是再也玩不下去了的。

“程县令既然别无异议,那此事本王便做个主张好了。”李显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沉吟地下了判决道:“‘邓记商号’急公好义,为此大灾捐钱捐物,乃上善之举也,孤自当上本表奏其功,然,此地主事者牛三擅自克扣灾民赈款,实属罪大恶极,断不容恕,为‘邓记商号’令名着想,当众处斩,以儆效尤,其家产抄没以为赈灾之用,程县令可有异议么,嗯?”李显杀心一起,登时便惊得程敏满头汗水狂涌不已。

“殿下英明,殿下英明。”

程敏此时已是彻底乱了分寸,哪有甚胆子敢跟李显唱对手戏的,只能是一味称颂不已。

“那好,凌重,将那牛三给本王斩了!”

李显一挥手,高声下了斩杀令。

“诺!”

凌重对牛三这等吃里扒外的内贼最是痛恨,这一听李显下了令,哪还有甚客气可言的,不管牛三如何哀嚎哭求,大手一伸,将早已被吓得腿脚发软的牛三拖到了场边,一踢其腿弯,将其踢跪于地,“唰”地抽出腰间的横刀,只一挥,一颗斗大的人头已滚落在地,鲜血如泉一般地从脖颈间的断口处狂溅起丈余高,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星星点点的猩红令人触目惊心不已。

“啊……”

程敏万万没想到李显说杀人还真的就地开斩了,眼瞅着不远处那具躺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兀自在抽搐个不休,程敏的脸色瞬间便煞白如纸,腿脚哆嗦得有如筛糠一般,险险些一屁股坐到在地上。

“禀殿下,贼子已伏诛!”

凌重乃大杀胚,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人物,杀个把人就跟杀小鸡一般,连眉头都不皱上一下,砍掉了牛三的脑袋之后,压根儿就没去看其滚倒在地的尸体,大步走回到李显身前,高声复命道。

“嗯。”

李显没多说些甚子,只是一挥手,示意凌重退下,而后对着程敏展颜一笑道:“程县令,此番本王能撞破贼子之勾当,全是靠着华州举子张祥阳之力,似此有德之贤才,该当大用才是,孤如今有圣旨在身,不好任用于其,不若请程县令代为引荐到太子哥哥处,好生安排一番,莫要委屈了这等英雄人物,程县令可愿帮孤这个忙么?“

“自当效劳,自当效劳,殿下放心,下官定会妥善安排好此事,啊,如今灾民愈聚愈多,下官不敢久离职守,若是殿下没旁的交待,请容下官暂退。”

程敏匆匆赶来的本意便是想要设法保住张祥阳,此时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哪有不愿的理,眼瞅着目的已达成,程敏是一刻都不想再留在李显身边了,怕的便是李显改变主意,这便迫不及待地出言请辞道。

“嗯,好,程县令能以灾民为重,实我辈之楷模也,今日事不凑巧,来日孤当设宴为程县令庆功,去忙罢。”事情就此算是揭了过去,李显自是懒得再多看程敏那丑恶的嘴脸,客气地应付了一句之后,便挥手示意程敏自行离去。

“殿下留步,下官告辞了。”

这一听李显准了辞,程敏暗自大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行了个礼之后,领着一众手下灰溜溜地逃离了现场,那等脚步蹒跚的样子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嘿,太子那厮还真是不消停,走着瞧好了!望着程敏狼狈而去的身影,李显脸上的笑容渐渐地yīn冷了起来,眼神里隐隐有杀气在流转……

/4919097.+?

第一百八十四章傻人自有傻福

李显的眼神很冷,然则心里头却并无太多的怨气,有的是深深的忧虑——太子从来都不是个肯认命的主儿,自是不能容忍眼下这等不尴不尬的局面,设法破局自也就是必然之举,这一点李显心中早就有数,也知晓太子若是要动手,十有八九是先拿他李显来开刀,而今日这出闹剧便是个危险的信号,若是往日,李显并不怕太子的小手段,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却也无甚可担忧之处,问题是如今李显出征在即,实无心也无力去关注朝局,一旦出事,闹不好李显手中仅有的力量便会被连根拔起,而这是李显万万不能接受的结果。

无论何等的局,只要是局,那就有着破解之道,眼下之局亦是如此,李显既然能预料得到太子会拿自己开刀,自然也早就有了应对之道,说起来也不难,只要李贤那头跟太子干上了,太子自然也就没有精力去玩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问题是闹来闹去,最终占了大便宜的却不是哥几个,而是在洛阳虎视眈眈的武后,而这或许便是武后不干涉李显自请挂帅的根本理由之所在,很显然,武后那头也算计到了会有如今这等局面出现,如此一来,一个艰难的抉择便摆在了李显的面前——进则两败俱伤,退则李显本人要吃大亏,不进不退?那可就要进退失据了的,唯一的机会便是必须先进而后退,方能求得一个相对能接受的结果,只是这个度却实在是难以把握,尤其是这等出征在即的时分,李显压根儿就无法去居中斡旋,唯有靠李贤去独力主持大局,而就李贤那个冲动的性子,李显实在是难以放心得下。

“殿下,这些杂碎该如何处置?”

就在李显略一发愣的当口上,凌重提着兀自尚在滴血的横刀大步走到了近前,指着那十数名躺在地上呻/吟不已的商号伙计,高声地请示了一句道。

“殿下饶命啊!”

“殿下,我等都是被牛三逼着干的啊,殿下,我等冤枉啊……”

“殿下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殿下饶了小的一回罢……”

……

凌重话音一落,那帮子躺倒在地上装死的商号伙计们全都吓坏了,纷纷爬着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地哀嚎了起来,而一众围观的灾民也全都脸色煞白不已,所有人等的目光齐刷刷地全都集中在了李显的身上。

“殿下,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伙计并无大错,小老儿斗胆求个情,还请殿下开恩罢。”

刘老族长先前正跟李显叙着话,却被程敏的突然出现所打断,人自是没走远,就站在粥棚口附近,这一见李显面色yīn冷,而一众伙计又嚎哭得可怜之至,恻隐之心顿时便起了,这便壮着胆子走到了李显的身前,躬身请求道。

“老丈言之有理,而今主犯已诛,从犯自该由商号邓大掌柜处置,孤实无越俎代庖之理,今施粥尚需人手,便令这些人等待罪立功好了。”李显本就没打算杀光那帮子伙计,这一听老族长出言恳求,自是顺水推舟地来了个从善如流。

“多谢殿下不杀之恩,我等自当待罪立功。”

“殿下英明,我等再不敢犯了。”

……

这一听有了活命的希望,一众商号伙计全都激动了起来,一个个紧赶着便乱纷纷地磕头谢起了不杀之恩来。

“尔等须记得举头三尺有神明,天地不可欺,若有再犯者,休怪本王不讲情面,都去接着施粥罢了。”李显这会儿心中有事,自是懒得跟一帮子伙计们多扯淡,吩咐了一句之后,领着姜业等人便排开众人,打算就此转回营地。

“殿下,请留步。”

没等李显走出围观的人丛,老族长突地从后头追了上来,高声呼了一句道。

“老丈可还有事么?”

李显虽是急着回营思索对策,可也不致于急到连尊老爱幼都忘了的地步,这一听老族长出言呼喝,李显立马停住了脚,转回身去,温和无比地问道。

“殿下海涵,小老儿有个不情之请。”老族长先是满脸歉意地对着李显拱了拱手,接着扭头看向了兀自傻愣愣地站在不远处的刘子明,跺了下脚道:“子明,愣在那作甚,还不赶紧过来!”

“哦。”刘子明抓了抓脑门,不知所以地应了一声,疾步跑到了老族长的身边,伸手便要去搀扶老族长的手臂,却不料老族长不耐地一挥手,挡开了刘子民的手,那动作一出,登时又令刘子明犯了糊涂,尴尬万分地傻站在了当场。

“殿下,子明乃是小老儿一手拉扯大的,这孩子虽顽劣了些,可力气却是不小,早些年还得了高人指点,算是有几分能耐,就是好闯祸,小老儿年事已高,实管不住了,若是殿下能恩准子明跟着,哪怕当个马夫也是好的。”老族长嘴角抽了抽,用卑下的语气出言恳求道。

“老丈言重了,此事还得子明自己拿个主意才好。”李显先前旁观混战之际,便已注意到刘子明的身手相当不错,原也有心将其笼络到麾下,只是后头被程敏一打搅,心情大坏之下,也就没再去想这码事儿,此时见老族长主动将人送了过来,却又哪里有不允之理,不过么,该问的话还是得问上一回的,这便跟老族长客气了一句之后,也不再多言,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挠头不已的刘子明。

“族长,俺若是走了,那谁来帮着您?”刘子明倒是真没有太多的心机,丝毫没去想跟上了李显之后能有何荣华富贵,反倒是担忧老族长乏人照顾,赤子之心显而易见。

“傻小子,老朽还死不了,跪下,给殿下磕头!”

老族长是真心希望刘子明能有大出息,先前见李显杀伐果断而又不失仁心,足见必是英主,这才起心要将刘子明交到李显手中,此际见刘子明丝毫没领会自个儿的良苦用心,登时便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跺着脚,骂了一嗓子。

“哦。”

刘子明对老族长的话从来不敢忤逆,这一见老族长发了火,自不敢怠慢,一头跪倒在地,对着李显便连连磕头了起来。

这小子还真是傻得可爱!这一见刘子明啥话都不说便光顾着磕头,李显不由地起了丝戏弄一下刘子明的心思,这便任由其磕了十数个响头之后,这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道:“子明,尔对着孤磕了如此多头是为了甚子?”

“老族长让俺磕,俺就磕罢。”

刘子明倒是实话实说,可边上的众人却全都被逗得哈哈大笑不已,便是连李显也被这无厘头的回答逗得乐了起来。

“罢了,孤也不能白受了你的磕头,这样罢,孤给你两个选择,其一,念尔先前敢路见不平,孤赏你百贯钱,你大可就此跟着族长一并去他乡安身,其二么,要跟着本王也成,可丑话说在前头,本王府上规矩大,若是犯了,那惩罚可是不轻的,再者,本王乃习武之人,自不免要上沙场搏命,尔若有胆,那便跟着本王一刀一枪地去拼出个前程来罢,何去何从,惟尔自选。”李显虽甚喜欢刘子明的憨直,也有心将其召入麾下,然则李显却不想强求,这便给出了两条路让刘子明自己去抉择。

李显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群顿时轰然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这百贯的赏钱实在是太惊人了些,要知道此时可是大灾之年,能有百贯的钱在手,这迁徙的一路定可如履坦途,自没有谁会不动心的,不少人在羡慕的同时,都不禁后悔先前为何不站出来见义勇为一把,却平白便宜了刘子明这么个傻小子。

“殿下,俺不要钱,殿下将那百贯给俺乡里,俺跟殿下走,便是做牛做马俺也绝无怨言。”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可刘子明倒好,跪在那儿半晌都没吭气,直憋得脸皮发了紫,末了,一开口竟来了个通杀。

厄,这小子是真傻么?我勒个去的,是他傻还是老子傻了?李显一听刘子明如此回答,额头上的黑线立马便涌了出来,很有种哭笑不得之感。

“胡说!”老族长一听可就急了,他可是指望着刘子明将来能有个好前程的,一听刘子明如此说法,惟恐李显不悦,忙跺了下脚,呵斥了刘子明一句,而后满脸羞愧地对着李显一躬身道:“殿下海涵,这厮人浑得很,能跟着殿下,那是他三辈子修来的福气,殿下若看其乖谬,只管打骂了去便是了。”

“老丈不必如此,难得子明一片孝心,孤自当成全,这百贯钱孤给了,回头便让子明给您老捎了去,孤还有些俗务要处理,便先行一步了。”百贯之数虽不小,可对于李显来说,却算不得甚子,若能换来一个明显可当突将的人才,显然是值得的,李显在这方面向来不吝啬,这便笑着给出了个承诺,而后一转身,领着一众手下径自向营垒方向行了去。

“傻小子,还不快跟上!”

老族长对刘子明的孝心自是老怀大慰得很,只是一见李显都已经走了,而刘子明尚傻傻地跪在地上,登时便急了,气恼地骂了一嗓子。

“哦。”一见老族长发了急,刘子明赶忙闷闷地应了一声,一骨碌站了起来,迈开大步便冲着追向了李显一行人……

/4976889.+?

第一百八十五章未雨绸缪

“启禀殿下,潞王殿下到了。”

中军帐中,李显盘腿坐于地毯上,默默地沉思不已,脸上的神色变幻个不停,一派心思重重之状,突地门帘一动,却见凌重从外头大步行了进来,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嗯。”

早在离开洛阳之前,李显便已将行程告知了李贤,今日之所以留宿蓝田,也正是为了等李贤前来一见,此时听得李贤到了,李显面色虽平静,眼神里却是飞快地掠过一丝决绝,轻吭了一声之后,霍然而起,大步行出了大帐,入眼便见一身风尘仆仆的李贤领着十数亲卫正牵马立于辕门之外。

“六哥。”

李显疾步走到辕门口,微笑地拱手招呼了一声。

“七弟,你这营垒搭得不错,有点大将军的架势了,好,哈哈哈……”

时隔月余不见,李贤的人明显清瘦不少,可精神却是不错,这一见到李显的面,立马哈哈大笑着寒暄了起来。

“六哥,里面请!”

李显陪着笑了一通之后,一摆手,道了声请,将李贤迎进了营中,说说笑笑地便进了中军大帐,哥两个随意地盘坐在地毯上,自有亲卫们忙活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茗,而后各自退将出去,大帐里就只剩下兄弟俩相对而坐。

“七弟,此番远征兵危凶险,兼之敌众我寡,为兄实是不赞成七弟去冒这个险!”亲卫们退下之后,李贤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叹了口气,面色凝重地说了一句道。

李贤此言虽有着一丝半星的嫉妒之意,可大体上还是关心李显的安危居多,也确实是真心不想李显这个得力臂助有所闪失,尤其是在这等京师局面微妙的情况下,李贤自是希望李显能在自个儿身旁帮着出谋划策上一番,这个心思李显心中有数得很,奈何此战李显有着不可退缩的理由在,自不可能因李贤的想法而更易,更惶论其中牵扯极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儿也不少,李显实不想多谈此事,这便笑着回道:“六哥放心,此去小弟自有分寸,断不致有所闪失,数月间必能凯旋而归,倒是六哥在朝中恐多碍难,须得小心谨慎才好。”

“哼,那厮欺人太甚,孤也不是泥捏的,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好了。”

一提起朝中的局势,李贤便有些子气不打一处来——自李显离京之后,少了李显这么个润滑剂在,太子与李贤之间的矛盾便公然爆发了开来,虽尚不致到大战不休的地步,可在朝务上的争执却是骤然多了不少,限于彼此地位、实力的关系,李贤自是毫无疑问地处于被动防守的局面,数次在朝争上吃了闷亏,虽谈不上有多大的损失,可这等被打压的滋味却是极端的不好受。

“唉,六哥在京师难,小弟在洛阳也一样不好过,嘿,小弟婚事上那些变故想来六哥都已是知晓了的,小弟也就不多说了,而今母后正盼着六哥与太子哥哥去闹腾呢,真要是闹大了,那后果只怕……”李显面色一yīn,感慨万千地摇头叹息了起来,神色颇显落拓。

“七弟放心,为兄知晓分寸,且让那混球得意几天好了,待得七弟凯旋,为兄定不与其干休!”一听李显说起武后的跋扈,李贤的面色也就此yīn沉了起来,默默了片刻之后,这才瓮声瓮气地回答道。

“树欲静,而风却不止,此事恐非光退让可以了结的,六哥不知,小弟今日遇到一事……”李显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地将“邓记商号”施粥棚所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番,末了,面色凝重地感慨道:“太子哥哥生性坚韧,而今既已起了心,断不会无果而终的,制而止之,恐祸事不小矣!”

“贼子好胆!孤饶其不得!”

李贤耳报神虽多,可今日急着赶来蓝田,还真是不知晓粥棚冲突之事,这一听之下,登时便怒了,一拍大腿,恨声便骂了一句道。

“六哥明鉴,太子哥哥这是掐好了时机冲着小弟来的,左右不过是不想见小弟沙场见功罢了。”李显既已起心要给太子一个迎头痛击,自是一改往日里和稀泥的温吞水作声,一步紧接着一步地煽动着李贤内心里的怒火。

“七弟放心,有为兄在,自当不叫贼子猖獗,此事孤管定了,孤倒要看看那厮还能玩出甚把戏来!”被李显这么一撩拨,个性刚强的李贤自是再也忍无可忍了,这便义愤填膺地挥了下手,恨声地赌咒了起来。

“六哥的话小弟自是信得过,其实小弟已有了应对之道,只是……”眼瞅着火候已差不多了,李显自是准备将正戏搬将出来,这便假作犹豫地吊着李贤的胃口。

“只是个甚,七弟有话只管只说,如此吞吞吐吐地莫非是信为兄不过么?”李贤不耐地拂了下袖子,气恼地横了李显一眼,语带不悦地吭了一声道。

“六哥有所不知,小弟这策子极险,过犹不及,若是事情闹得太过大发了去,则恐母后便有了就此伸手其中之机会,一旦如此,那便是两败俱伤之下场,小弟实是担忧啊,若是六哥肯援手,此事或有几分成功之把握。”李显苦着脸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回答道。

“罢了,算为兄怕你好了,七弟有何策子便摆将出来好了,你我兄弟好生计议一番,终归得先保个平衡之均势罢。”李贤心里头对于远在洛阳的武后也有着深深的忌惮,此时见李显如此说法,自是明白李显不想对太子赶尽杀绝,心里头虽略有些不甘,可也没辙,这便深吸了口气,给出了个承诺。

“六哥能如此想,小弟便放心了,六哥请看,此人便是关键之所在!”李显要的便是李贤这个承诺,此时见其已开了口,自是放心了不少,这便用手指蘸了下茶水,在面前的小几子上写下了个人名。

“是他?这……”

李贤好奇地歪了下头,只一看那名字,登时便大吃一惊地瞪圆了眼。

“不错,便是此人,此事重大,事发之前,还请六哥万万不可有所泄露,小弟已准备好了相关证据,回头便让人给六哥送了去,六哥可先就此事知会太子哥哥一声,若是其肯偃旗息鼓便罢,若不然,那便鱼死网破好了,想来以太子哥哥的睿智,是知道该如何取舍的。”李显一抬手,制止了李贤喊出此人名字的冲动,面色冷厉地解说道。

“唔……”李贤低头沉吟了半晌,突地抬起了头来,目视着李显道:“七弟既知此人不轨,为何不借势而为,再者,此事又何须经为兄之手而为之,七弟大可自为之。”

为何?这道理简单得很,若不是忌惮武后这只黄雀,李显压根儿就不怕与太子别苗头的,偏生太子那头也算准了李显这个弱点,这才会打算趁着李显出征在外时发难,很显然,这桩把柄若是由李显出面交到太子手中,实难令太子有太多的顾忌,可由李贤出面,那就不一样了,太子顾忌一起,事情的结果也就浑然不同了的。

“母后!”

李显内心里有着诸多的顾虑在,自是不想多做解释,这便嘴角一撇,从口中蹦出了两个字来。

“罢了,那就这么定了也好,此事重大,为兄得好生准备一番,事不宜迟,为兄这便回京去了,兵事险,七弟自当小心,莫要贪功,为兄在京师盼着七弟早日凯旋而归!”一想起武后的狠辣手段,李贤不禁心气为之一沮,也没了再进一步的想头,苦笑了一下,站起了身来,不放心地提点了李显一句道。

“六哥放心,小弟自不会拿身家性命开玩笑,倒是京师之事艰难,一切全赖六哥维持了。”李显起身对着李贤便是一躬,语气诚恳地拜托道。

“七弟放心,为兄自有分寸,告辞了,七弟莫送。”李贤就是个急性子,心中一旦有了牵挂之事,那便是一刻钟也安坐不得的,交待了句场面话之后,便抬脚向帐外行了去,那等迫不及待的样子一出,登时便令李显心中微微一沉,可也没再多说些甚子,只是默默地将李贤送到了辕门外。

“七弟,回罢,为兄先走了,待得七弟凯旋日,为兄当备酒以庆之!”

辕门外,李贤翻身上了马背,拱手丢下了句场面话,便即领着一众手下就此纵马绝尘而去了。

嘿,好个性急的家伙,看样子朝堂就此要多事了!望着李贤匆匆而去的背影,李显苦笑地摇了摇头,一股子酸楚之感在心头悄然涌了起来,只因他很清楚李贤此去十有八九不会按自己的交待行事,一准会借此机会跟太子闹翻了天去,而这显然不是李贤所愿意看到的结果,可惜李显却也无奈得很——不管京师里的局面将如何糟糕,那也总好过李显一方被人连根拔起不是么?至于将来会如何收场,那也只能等到此番战后再议了的……

/4985769.+?

第一百八十六章钦差驾到

兰州刺史府西花厅里满满当当地坐了不少的人,可一个个却都有如泥塑木雕一般不言不动,满厅尽是死寂的沉闷,气氛可谓是诡异至极,更诡异的是身为主人的兰州刺史林明度居然憋屈无比地陪坐在了最末尾的位置上,不仅如此,脸上还是一派诚惶诚恐之色,别说开口了,便是连大气都不敢随便喘上一口的,那样子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敢吭气的小媳妇一般无二。

憋屈么?难免之事罢了,别看林明度乃是中州刺史,堂堂的正四品上之地方大员,往日里在这兰州城里可是说一不二的主儿,满可以威风八面的,可惜跟厅里诸人一比,那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了的,说实话,若不是林明度有个主人的身份在,别说坐下了,便是这个厅门他都进不来,瞧瞧,左首第一人,那花白胡须的壮实老头儿正是乌海道行军大总管契苾何力,官拜左卫大将军;右手边第一人,那高大魁梧的白发老头正是东州道行军总管高偘,官拜左监门卫大将军;左首第二人,那壮得跟头熊似的中年将军赫然是燕山道行军总管李谨行,官拜右领军卫大将军,除了这三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之外,还有诸如徐元茂、刘铮等等十数名各卫将军,这里头随便抓一个出来,无论是家世、官阶还是官职都远比林明度来得高,能让林明度在这厅里坐下,已算是很给他这个主人面子了的,至于发言权,那自然是没指望的事儿,林明度除了老老实实地坐着不动外,还真不敢有甚怨言的。

怨言不敢有,怨气却是不老少——这厅上之人一个个都是极贵之辈,若是往日,林明度巴不得能多亲近上一些,不指望那些人等能折节下交,可能套上些近乎也是好的,若是这帮大将军们分头来这兰州城里坐客,林明度自是欢迎得很,可这一家伙全来了,那就不好玩了,更不好玩的是这帮厮杀汉压根儿就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来斗气的,还好,不是跟他林明度斗气,而是彼此斗气,若不然,林明度便是有几条命也不够折腾的,可就算是这样,林明度也已是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难受,只因这帮主儿他一个都得罪不起。

“都说说罢,这事儿终归得拿出个章程来才是。”

契苾何力在诸将中岁数最大,资格最老,耐性也最差,眼瞅着这么干坐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长长的寿眉一掀,率先开了腔。

“契苾老哥咋说咋好,某家没意见,却不知高大将军又有甚高见么?”

契苾何力话音刚落,李谨行已摇晃着大脑袋,笑呵呵地接了一句,那憨厚的笑容给人一种似乎毫无心机的表象,可在场主将却都不是那么好蒙的,谁都知道出身靺鞨的这厮不但一身武艺高绝,心思更是七窍玲珑,向来不是好惹的货色,专干的便是扮猪吃老虎的勾当,自是谁也不把他的话当真了来看。

“李大将军都如此说了,高某又岂敢有意见,既然是契苾老哥提的议,那不若便由契苾老哥上这个本章好了,高某举双手赞成。”李谨行装傻,高偘也不含糊,一开口便将球又踢回到了契苾何力脚下。

“哼,要上本便一起上,老夫没地白当恶人不成?”

这一听高、李二人一唱一和地玩太极,契苾何力的老脸立马便黑了下来,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反驳了一句,而后便耷拉着脸不开口了,高、李二将见状,却也不急,各自老神在在地端坐着不动,这三大将军住了口,其余诸将自是更不敢出言,西花厅里就此再次陷入了一派死寂之中。

“诸位将军,时已近了午,可否容下官唤人上些酒食,用后再议可好?”

一众将领们这一沉默便是没个尽头了,眼瞅着天已将至午时,身为主人的林明度自是有些子坐不住了,这便站起了身来,试探地问了一句道。

林明度不站起来还好,他这一起身,三位大将军的眼睛可就亮了起来,彼此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之后,契苾何力率先开了口道:“林刺史有心了,酒食之事不急,本将军倒是有一事要林刺史紧着去办的,就不知林刺史可敢为否?”

“啊,这……”

林明度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地要招待客人,却居然会就此惹事上身,还真是躺着都中了枪,有心出言拒绝么,奈何契苾何力身居乌海道行军大总管,正是他林明度的该管上司,当面拒绝上司的命令显然是不理智的行为,问题是执行这命令的后果之严重却又不是林明度所能担当得起的——一众将领们其实各不统属,之所以会聚集在此地,不外乎是要迎接即将抵达的钦差亲王李显罢了,只不过给李显所准备的见面礼有些特别,那便是打算请这位亲王打道回府,至于方法么,这帮家伙倒是商量妥了,那便是上本反对李显挂帅出征,表面上的理由是关心李显的安全,实则是因军中排资论辈的陈规陋矩在作怪罢了,林明度虽无心去参合军伍之事,可旁听了老半天,却也搞明白内里的究竟了,本打算置身事外的,却不料竟因一句好心的问话而撞到了枪口之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怎么?林刺史欲抗命么,嗯?”

没等林明度回过神来,契苾何力脸色一沉,拿出顶头上司的威风,毫不客气地便是一顶大帽子扣了过去。

“下官,下官……”

被契苾何力这么一逼,可怜林明度的腿脚都有些子发了软,额头上的汗珠子沁得密密麻麻地,嘴皮子嚅动了良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抗命是罪,抗旨则是重罪,无论哪样都不是林明度所愿意领受的。

“林刺史无须过虑,但消林刺史肯出面上本,我等皆可鼎力支持么,不会有事的。”契苾何力既然当了恶人,李谨行自然乐得出面当一把好人,不待林明度出言拒绝,李谨行已打了个哈哈,笑呵呵地出言挤兑道。

“李大将军所言有理,高某断不敢后人,当为林刺史之后盾,诸公以为如何啊?”

李谨行话音刚落,高大将军也不甘寂寞地加了一句,继续往死里逼了林明度一把。

“没错,林刺史放心,我等自当鼎力支持!”

“对,是这么个理儿,林刺史放胆行去,我等乐见其成!”

“不错,有林刺史牵头,此事定成!”

……

三位大将军既然意见一致了,其余诸将自是乐得推波助澜上一回,大体上都打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主意。

“报,周王殿下已进了城,正在向刺史府赶来,请诸位大将军明示!”

众人乱棍一下,可怜的林明度立马便被逼到了墙角上,哭都哭不出来了,正满头大汗地想着推辞之道时,却见一校尉急匆匆地从厅外冲了进来,顾不得气息紊乱,一个单膝点地,语气急促地禀报道。

“什么,怎么到得如此之快?昨日的消息不是尚未过黄河渡么?”

“该死,来得好快啊。”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便躲不过,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是先迎驾去好了。”

……

一众将领们显然都没想到李显会来得如此之快,先是呆愣了片刻,而后全都乱纷纷地瞎议论了起来,自是无人再有心情去逼迫已行将崩溃了的林明度。

“契苾老哥,这儿算是老哥您的地盘,该如何行止还是请老哥拿个主意好了,李某断无二话。”李谨行眼珠子转了转,突地哈哈一笑,一顶高帽子便随手送给了契苾何力。

“李大将军此话有理,高某也唯契苾老哥马首是瞻,老哥便下命令罢。”李谨行精明,高偘也不傻,同样笑呵呵地逼了契苾何力一把。

“哼,接旨!”

契苾何力性子虽稍急躁了些,可毕竟是朝堂里打滚了一辈子的人物,哪是好相与的,自是清楚李、高二将说来说去不外是要他契苾何力去打头阵罢了,登时便是一阵火大,可这当口上却也不是发飙的时辰,只能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也不管李、高二人是啥表情,自顾自地便大步向府门外行了去,诸将见状,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胡乱议论着地跟在了后头。

李显到得很快,一众将领们方才走出刺史府的大门,尚来不及列好队,就听一阵隆隆的马蹄声暴然响起,一面火红的战旗从街角处扬了出来,紧接着便见李显乘着一匹神骏已极的白马如旋风般地冲到了近前。

“末将等恭迎周王殿下!”

契苾何力等人虽常年征战四方,可在朝时都曾见识过李显的威风,哪怕心里头对于李显的来意颇不以为然,然则该有的礼数却是没人敢少,一待李显勒住了战马,诸将已在三位大将军的带领下,各自躬身行礼问安道。

嗯?这味道似乎有些不对啊,这帮老小子想作甚?李显的政治嗅觉向来敏锐得很,只扫了下头诸将一眼,便已隐约察觉到了些不太妙的意味在内,心中一动之下,眼神里飞快地便闪过了一丝的精芒……

/5003163.+?

第一百八十七下马威

“诸公免礼,小王来得仓促,多有搅扰了,海涵,海涵。”

李显心中虽已起了疑虑,可毕竟城府深,倒也不致带到脸上来,这便翻身下了马背,笑呵呵地对着诸将虚虚一抬手,客气无比地寒暄道。

“殿下远来辛苦了,末将等军职在身,未克远迎,还请殿下见谅则个。”

契苾何力身为地主,又是资格最老的大将军,这回话的责任自是得由其来承担,尽管心里头实在不怎么待见李显,可也只能是强笑着回了一句道。

军职在身?嘿,好一个军职在身!这帮老家伙聚集在一起,安的怕不是啥好心罢!李显心思敏锐得很,虽不知具体详情,却也能猜出了个大概,估摸着该是与军权有所关碍——大唐这些年来征战四方,威风八面,军功赫赫者众,与此同时,却也养成了一个极其不好的习惯,那便是排资论辈的习气盛行,甭管你有没有才干,不熬出足够的资历来,就别想在军中出头,哪怕是赫赫有名的薛仁贵、薛大将军也是蹲玄武门守了十数年,方才能有独领一军的机会,而今,李显虽贵为亲王,可在军中资历全无,这一上来便奉旨节制诸军,显然不是这帮子军中老将所愿见之局面,不捣鼓出些幺蛾子来,那才真叫反常了的。

“无妨,小王年轻,多走上几步也是该当的,诸公既是都在,却也省得小王再另行知会,圣上有旨在此,请诸公这就接旨罢。”李显心里头虽犯着叨咕,可行动上却一点都不含糊,这便打了个哈哈,一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个黄绢套子,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面色瞬间一肃,摆出了副当场宣旨的架势来。

“殿下,接旨乃大事也,须马虎不得,而今香案未备,末将等亦尚未更衣沐浴,可否容后再宣?”一众将领们之所以大聚会,为的便是不想接这个旨意,此际一见李显初到便要直接宣旨,诸将们心里头可就别提多歪腻了,站成一排的三位大将军彼此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之后,由着高偘委婉地出言解说了一句道。

“高大将军此言有理,李某也以为此时不宜接旨,还请殿下宽容则个。”

高偘话音刚落,李谨行便已大大咧咧地出言附和了一句。

“没错,殿下还请先去歇息一番,待诸事备妥之后,再议不迟。”

“还请殿下准我等先行沐浴更衣。”

“殿下海涵,我等实不敢以污溃之身迎陛下之旨意。”

……

有了三位大将军领头,徐元茂、刘铮等十数名将军可就没了顾虑,借此纷纷嚷嚷了起来,左右就是不愿让李显顺利地宣了诏书。

“殿下,您看这……啊,要不殿下您先歇息一番,养养精神,末将等明日再来恭听训示可好?”诸将唱了黑脸,契苾何力这个地主自然就得扮起了红脸,摆出一副为难无比的样子,踌躇地出言请示道。

哈,一帮子老军棍,跟咱玩起了拖刀计,有趣,着实有趣!事到如今,李显自是完全肯定了自个儿先前的猜测,心中虽微有怒意,可却并没有就此发飙,而是笑眯眯地摇了摇头道:“诸公一片好心,孤心领了,只是来前父皇有交代,军情紧急,不得延误,孤实不敢违也,就请诸公就此接旨罢。”李显话说到这儿,也不管诸将是何等表情,伸手扯开套子,将内里的圣旨取了出来,缓缓摊开,做出一副将宣之状,诸将见此,再无法可想,只能是各自悻悻地跪倒在地。

“圣天子有诏曰:吐蕃逆贼乱边,为祸甚巨,薛仁贵、郭待封有负朕望,丧师辱国,竟至诸边糜烂,朕心难安,幸有周王李显忠勇可嘉,代朕巡边,赐剑一柄,所到之处,如朕亲临……”李显对下头诸将们眉来眼去地耍着暗号之行径视而不见,清了清嗓子之后,高声地宣了起来,言语平和却不失力度,不徐不速间,颇显大将风范。

“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就是圣旨,自是容不得丝毫的轻忽,诸将尽自心中颇多不服,可却无人敢在此时强自出头,只能是各自磕头谢恩领旨不迭。

“殿下一路风尘,实是辛苦了,且请在此刺史府上好生歇息一回,我等实不敢多有打搅,待晚间自当设宴为殿下洗尘,殿下,请!”诏书虽已是接了,可契苾何力显然并不打算真地奉李显为上司,这便委婉地提出了告辞的意思。

“请殿下入内安歇,末将等告退了。”

诸将的心思与契苾何力如出一辙,自都不想在此时跟李显多拉呱,顺着契苾何力的话头,纷纷出言请辞了起来。

“诸公好意小王心领了,而今军情紧急,接风宴就免了罢,诸公也都累了,先去休息也好,明日卯时城中校场点将,还请诸公守时,若不然,孤只好请御赐宝剑说话了,都散了罢!”诸将们的小心思李显心中有数,左右不过是想私下再串联上一番,捣鼓出些应付的手段罢了,却也无甚大不了的,李显早已有了对策,自是毫不在意诸将们的请辞,这便一挥手,面色平静地吩咐了一句,只是声音里却满是掩饰不住的肃杀之气。

“末将等遵命。”

李显拿着圣旨下了令,诸将们即便心中再有不满,却也不敢强项,只能是各自躬身应了诺,三三两两地散了去。

这帮老家伙还真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一见诸将说走便全都走得个精光,竟无一人留下,摆明了就是不打算给他李显面子,虽说对此李显早已有所预料,可还是不由地在心里头暗骂了一声,原本就冷的眼神也因此更寒了几分。

“下官兰州刺史林明度见过殿下。”

诸将可以散了去,可身为主人的林明度却是走不得,只能是壮着胆子凑上前去,躬身见礼道。

“免了,林刺史久镇边疆,牧一方之平安,实是辛苦了,孤这一路行来,见这兰州境内百姓安生,实林刺史之功也,孤当据实表奏父皇,以彰林刺史之劳。”李显来前便做足了功课,自是知晓林明度其人在内政治理上颇具能耐,体恤爱民,实属有才干的地方大员之一,也有心想看看能否将其拉入自个儿的麾下,此际见其给自己见礼,自不会拿架子,而是笑呵呵地出言好生慰籍了林明度一番。

“殿下谬赞了,下官实不敢当此重誉,殿下一路奔波辛苦了,若不嫌弃,还请殿下入内安歇可好?”林明度始终在地方上任职,甚少入朝,可却没少听闻周王李显的各种传说,本心里一直以为李显该是个飞扬跋扈之辈,却没想到李显竟然如此好说话,紧绷着的心自是就此松了不老少,这便紧赶着逊谢了一声之后,顺势提出了邀请。

“林刺史的好意孤心领了,只是此番小王军务在身,不好搅扰过甚,若是林刺史方便,便派个人手,领小王去校场安营即可。”李显虽有心拉拢林明度,可却也不急于一时,而今的一切总得以军务为先,这便笑着摇了摇头,婉拒了林明度的提议。

“啊,那好,既如此,下官自当为殿下领路前去。”林明度并不知李显的深浅,见李显不肯入住刺史府,不免稍有些失望,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恭敬万分地自请带路之责。

“也好,那就有劳林刺史了,请!”

有林明度这个一州最高长官出面,自是能少掉不少的麻烦事儿,李显自不会拒绝此等好意,这便笑着一摆手,示意林明度先行。

“殿下,请!”

林明度略退后小半步,恭谦地摆了下手,比划了个“请”的手势,而后小心翼翼地陪着李显一行人徒步向校场行了去……

兰州地处各族混杂之地,乃军事重镇之一,州中人口虽不算多,可府兵却不算少,作为演武之用的校场自是规模不小,只是因着前线吃紧之故,绝大多数府兵都已调派到了前线允吾城(今永登县),此际演武场里只有些老弱残兵在,人手颇为匮乏,然则,有林明度这个刺史在,诸般事宜自是办得极为妥当,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李显所需的各种物资便已调配到位,一座规模不大的营垒便已在演武场边耸立了起来。

“林刺史有心了,孤感激不尽。”

端坐在新整治出来的主帅大位后头,李显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温和地看着垂手站在下头的林明度,客气地谢了一句。

“不敢,不敢,能为殿下效微薄之劳,乃下官之荣幸也。”

能将事情办得如此之顺溜,林明度心里头自不免有些小得意,可当着李显的面,他却是不敢表露出来,而是恭谦地躬着身子,连连逊谢不迭。

“林刺史客气了,唔,本王还有一事要烦劳林刺史,若是可以的话,请林刺史为孤安排一下,孤想见见薛大将军。”李显笑呵呵地一压手,示意林明度不必多礼,而后话锋一转,提出了个新的要求来。

“啊……”

林明度一听此言,不由地便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了——薛仁贵、郭待封等败军之将如今确实都关在兰州府的大牢里,只不过却不归林明度管辖,他只是代管而已,毕竟这些败军之将乃是待罪之身,朝堂议罪决断未曾下来前,皆属钦犯,外人实不得与这般人等私相接触。

/5015265.+?

第一百八十八章夜访薛仁贵

“怎么?林刺史可是有碍难之处么,嗯?”

李显熟知大唐律法,自是不会不清楚林明度的为难之处,不过么,李显却有着非见薛仁贵一面不可的理由在,当然了,李显此举也有着考验一下林明度的用心在内,这便明知故问地吭了一声道。

难处自然是有,可真要办起来么,其实也不是很难,毕竟这兰州牢房还就是林明度的一亩三分地,真打算违制让人进大牢,说来也就是林明度发一句话的功夫罢了,可问题是这话该不该发却很有得讲究了,概因此举之根本乃是违制,若是被人应景儿奏了上去,那林明度只怕就会落得个不小的罪名,他林明度可没啥深厚的后台,真到那时,怕是呼天喊地都没个伸冤的所在,自由不得林明度不踌躇再踌躇的。

“殿下海涵,非是下官不肯通融,实是如今朝廷尚未有定论,下官并不敢法外徇情,若有得罪处,还请殿下多多体谅则个。”

林明度乃是寒门学子出身,贞观二十一年中的进士,旋即便被外放为允吾县尉,二十余年来始终在兰、凉等边关诸州辗转任职,拼搏了如此多年,好不容易才于前年晋升了刺史之职,官运实在是一般得很,能升到如今的地位靠的完全是苦干与实干,缺的便是朝中无人帮衬,其本心里确实是有着想要跟李显打好关系的心思在,然则,在不明李显心意何在的情况下,林明度并不敢冒险,只能是一咬牙关,狠狠心回绝了李显的要求。

“嗯?”

一听林明度如此说法,李显的脸色立马便耷拉了下来,从鼻孔里冷冷地吭出了一声,大帐里的肃杀之气瞬间便有如实质一般地凝重了起来。

“殿下海涵,下官实不敢无礼非法。”

这一见李显有发飙的迹象,林明度心里头登时便打起了鼓来,然则事到如今,林明度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能是硬着头皮接着顶将下去了的。

“唔,林刺史莫要紧张,孤并非不讲理之人,朝廷体制固然是需遵守,不过呢,律法不外人情耳,纵使是诏狱之犯也不是见不得的,所需不外打点罢了,据孤所知,在这城中的诸将怕是都曾去牢里见过了罢,也不差孤一个,林刺史需多少打点费用尽管开口便是了,孤不差些许钱物。”眼瞅着林明度尽自双腿微微战栗,却始终坚持着不肯松口,李显突地煞气一收,温和无比地笑了起来,一派随意状地说道。

“殿下,请恕下官直言,殿下所言之事纵或有之,然,走的却不是下官的门路,下官官位虽卑,实不敢忘朝堂之法度,若殿下有圣旨在,下官自无不从之理,除此之外,下官……下官实不敢妄为也,还请殿下海涵则个。”林明度说到底还是个谨慎人,胆量虽不大,可心中却自有底限在,并不愿违背本心去行事,哪怕面对着的是强势无比的李显,尽管面色已是苍白一片,可还是壮着胆子回绝了李显的要求。

“哦?哈哈哈……”

林明度话音刚落,李显突地放声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得林明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虚之下,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自是更白上了几分,但却始终咬着牙不肯松口。

“林刺史莫慌,孤此处还有一份密旨在,林刺史请过目。”李显好一通子大笑之后,这才一翻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份卷得极紧的黄绢,笑呵呵地双手捧着,对着林明度示意了一下。

“下官无礼,殿下海涵,却不知,却不知殿下为何,为何……”

林明度见李显不像是在说笑,这便告了个罪,行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大礼跪拜之后,双手接过了密旨,细细地看了几遍,末了躬身将圣旨供在了文案上,脸色古怪地看着李显,呐呐地出言探询了一句道。

林明度虽不曾将话说完整,可李显却知晓其想问的是甚,左右不过是在说李显为何要将一件本该是简单的事情搞得如此复杂与神秘罢了,其实,这还真不能全怪李显耍神秘,没错,考验一下林明度的为人固然是李显做出此举的用意之一,可更多的则是因为高宗的交代之故——按大唐律法,薛仁贵等人打了如此大的一个败仗,自该是杀头之罪,然,却并非走投无路,按律可以巨额金钱自赎其罪,郭待封等人皆系出豪门,赎罪款自是不缺的,可薛仁贵这等出自寒门的将领可就犯难了,虽说不至于凑不上款项,然则家败于此却是难免之事了的,旁人会如何高宗不想理会,可高宗却不想薛仁贵落得如此之下场,这其中自有缘有在,不单是因着体恤薛仁贵的英勇,更是因薛仁贵曾拼死于山洪暴发之际救过高宗之命的缘故,诚然,高宗只需一道圣旨下去,便可免了薛仁贵的罪,问题是这旨意却不那么好下的,不管怎么说,高宗还没昏聩到忘记了律法与公正的地步,这才会秘密交待李显前来为薛仁贵暗输款曲,而这乃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机密事,李显自不可能将之公然宣扬了出去。

“林刺史能恪尽职守,孤甚欣慰,似林刺史这等大才,以圣上之英明,断不会亏待了去,孤期待着林刺史能早日入京畿任事,时候不早了,林刺史便去安排一下罢,孤还另有要事要与薛大将军一叙。”李显并没有回答林明度的疑问,而是笑着夸奖了林明度一番,话里已是明显地透着招揽之意了的——很显然,李显对林明度的为人尚算满意,在李显看来,此人胆略虽稍有欠缺,可做事却足够谨慎,或许够不上宰辅之才,可当一九卿、尚书之类的高官却还是能够格的,手头尚缺高层官员的李显自是起了延揽之心。

“是,下官这就按殿下的意思去办,殿下请稍候,下官去去便回。”林明度久历宦海,自非愚鲁之辈,只一听,便已明白了李显的用心,不由地便是一喜,紧赶着应了诺,匆匆告辞而去了……

戌时,天已经彻底地黑了下来,原本就yīn森的兰州大牢自是更yīn暗了几分,哪怕是大牢门口上插着的几只不算小的火把,却依旧不能减轻那等yīn森之气,反倒令幽暗的大牢更添了几分的沉闷与肃杀,再加上监牢里时不时传来的惨嚎声,更是令整个大牢有如地狱般令人生畏,然则这一切都无法动摇李显迈向牢狱的坚定脚步。

“殿下,请小心台阶。”

为了讨好李显,林明度不单安排妥了李显此番的秘密会见,更亲自手持灯笼,引领李显入牢门,彻底地放下了刺史的脸面,心甘情愿地为李显当起了马前卒。

“嗯。”

天下的监狱基本上都是一个味儿,脏乱差自是不消说之事,这一点李显自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饶是如此,真走进了兰州大牢那黑漆漆的大门,扑鼻而来的馊味还是令李显狠狠地恶心了一下,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平静地吭了一声便算是回答了。

“参见二位大人。”

林明度陪着李显刚行进牢房最前头的牢头休息室,两名身着班头服饰的汉子便已抢了上来,压根儿不问李显的来历,只是紧赶着对二人躬身行礼不迭。

“刘班头,这位便是京师来的李大人,有要事要见薛大将军,此事机密不得外传,尔这就领大人进号房罢。”林明度办事谨慎小心得很,哪怕对着这两名心腹手下,也丝毫不敢泄露李显的真实身份,只是交待说是京师来人。

“卑职遵命,李大人请随小的来。”

刘班头乃是林明度的心腹手下,此前便已接到林明度的命令,不单特意将原先值守的牢丁全都换成了可靠的心腹,更是亲自恭候在牢门前端,为的便是等候林明度的前来,此际见林明度以堂堂刺史之尊,居然行打灯笼这等卑下之事,心里头对李显的来头与身份自是大为惊异,可却不敢多问,只是恭敬地应答了一声,提着个大灯笼便将李显让进了yīn冷潮湿的监牢之中。

“有劳了。”

这一见一个小小的监牢班头都能谨守慎言慎行,李显对林明度的安排自是颇为满意,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客气了一句之后,便缓步随着刘班头走进了监房的深处,一路无语地转过几层监房之后,已到了地头,入眼便见一身囚服的薛仁贵跌坐在枯草上,略显呆滞地凝视着一盏燃于小几子上的小油灯,默默无语地不知在想着何等心事,哪怕是李显等人走近的脚步声也不曾惊扰到其。

“薛大将军,有京师来的大人看您来了。”

刘班头显然对薛仁贵极为的尊敬,轻手轻脚地走到牢门前,小心翼翼地招呼了一声。

“嗯?”

听得刘班头的招呼,薛仁贵似乎猛然惊醒了过来,豁然抬起了头来,眼神锐利如刀般地便扫向了灯火亮起处,一股子绝世猛将的凛然之气勃然而发,直惊得刘班头不由自主地便是一个哆嗦,手一抖,提着的灯笼已歪斜着向地上落了去……

/5046970.+?

第一百八十九章薛仁贵的警告

尽管薛仁贵并不是有意要发威,可即便只是那一刹那所迸发出的血煞之气却也不是刘班头这等卑下之人所能承受得起的,可怜刘班头一惊之下,手中所持的灯笼便已脱了手,然则不等灯笼落地,就见一只大手已如闪电般从旁伸了出来,稳稳地握住了灯笼上的手柄,硕大的灯笼只是微微一晃间,便已停止了颤动。

“好功夫,咦,你……”

薛仁贵先前正思索着大非川一战的得失,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刘班头的到来,这才会失惊地迸发出凛然之气,虽说很快便意识到不对,赶忙收敛,却已是来不及了,却没想到一场小小的“悲剧”将不可避免之际,竟有高人出手,不由地便叫了声好,再一细看,突然间发现那出手之人竟然会是周王李显,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薛仁贵自率残部撤回兰州之后,便已被下了大牢,虽说偶尔有以前的同僚前来探视,可却无人跟其谈起战局之事,自是不清楚李显已奉旨前来节制诸军,这一见李显突然出现在此地,一惊之下,险些便一口道破了李显的身份。

“见过薛大将军。”

李显并不想在刘班头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便笑着给薛仁贵使了个眼神,而后躬身行了个礼。

“哦。”

薛仁贵到底是百战之将,观察力过人,只一见李显如此作态,又哪会不晓得李显不想身份被揭穿,这便轻吭了一声,收住了将将脱口的话头。

“烦劳刘班头打开牢门,唔,顺便将薛将军身上的枷锁一并去了罢。”李显行礼已毕,侧头看了看兀自傻愣愣的刘班头,温声吩咐了一句道。

“啊,是,小的遵命。”

刘班头虽惊异于李显的身手,更惊异于李显的来历与身份,尽管猜之不透,可却知晓李显的来头之大绝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牢头所能抗得住的,故此,哪怕李显要求去除薛仁贵身上的枷锁有违制之嫌,他也不敢有甚反对的意见,只能是恭敬地应答了一声,忙不迭地取下腰间的锁匙串子,紧赶着按李显的指示去办。

“犯官薛仁贵见过周王殿下。”

薛仁贵是个谨慎人,一直等到刘班头告退之后,这才一丝不苟地大礼参见道。

“薛将军不必多礼,孤乃是奉了父皇密诏前来,有些事须得薛将军多多帮衬一二,且请坐下叙话罢。”李显微笑地拱手还了个礼,而后,丝毫不顾忌地上茅草的脏乱,一撩衣袍的下摆,便在小几子后头端坐了下来。

“犯官遵命。”

这一见李显如此说法,薛仁贵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狐疑之色,可也没多问,告了声罪之后,谨慎地斜坐在了李显的对面,一派恭听之状。

“这些日子薛将军受委屈了,父皇在京亦颇多挂念,特令小王前来问将军安。”

借着油灯昏暗的光亮,李显自可看得清薛仁贵明显比去岁苍老憔悴了许多,心中不禁颇多感慨,略一踌躇之后,沉吟地开口慰籍了一句道。

“犯官丧师辱国,有负圣上隆恩,实惭愧无地,死罪,死罪。”

薛仁贵一生征战无数,唯此一败,每每思及,皆懊丧莫名,深悔当初不该置李显的意见于不顾,误信郭待封,方致有此大败,此时面对着李显,本就有些愧疚之心,再一听高宗依旧记挂着旧情,心情顿时便激荡了起来,虎目中隐有泪光在闪烁,赶忙掩饰地低下了头,颤声逊谢道。

“薛将军,父皇知晓此战之罪不在将军,然,朝廷自有法度,父皇也不好轻易违了,论过之下,将军怕是得受上些委屈了。”李显斟酌了下语气,缓缓地开口道。

“犯官上有负陛下圣恩,下愧对十万死难袍泽,犯官自知罪孽深重,实不敢奢求陛下法外开恩,若能得一死以谢罪,犯官或能心安矣,犯官……”一想起壮烈于斯役的十万将士,薛仁贵的眼圈瞬间一红,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便流淌了下来,跪伏于茅草之上,哽咽着自承其罪。

“薛将军不必自责如此,此败之缘由父皇心中有数,今令孤前来,正是为此,薛将军请看。”眼瞅着薛仁贵伤心若此,李显的眼角也不禁微微有些子湿润了起来,右手虚虚一抬,示意薛仁贵平身,左手则伸入怀中,取出了一个不大的信函,递到了薛仁贵的面前。

“殿下,这是……”

薛仁贵正自情绪激动间,突见李显递了个信函过来,不由地便为之一愣,狐疑地看着李显,迟疑地问了半截子话。

“薛将军看过便知。”

李显自是清楚内里为何物,但却并没有说破,而是慎重地点头应了一句道。

“陛下,臣负了您啊,陛下……”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薛仁贵微一犹豫,还是迟疑地用双手接过了信函,只一看,登时便放声大哭了起来,扭身向着东方跪地连连磕头不止,情绪显然已是有所失控。

啧,谁说咱家老爷子不会当皇帝的,瞧瞧,干起收买人心的勾当来,那可是手法老到得很么,这么一整,薛仁贵还不得掏心窝子地效死忠了?李显在来前便已得了高宗的指示,自是清楚那信函里除了些慰籍的话语之外,便只罗列了些钱物款项以及保管之人,吩咐薛仁贵派家人自去取了,以为赎罪款项之用,其用意不消说,自是为了笼络薛仁贵之心,手法虽老套,可效果显然奇佳,便是连李显都不得不叹服。

“薛将军,父皇还另有交待。”

李显感慨地等了好一段时间,直到薛仁贵情绪稍稍稳定了些之后,这才平静地说了一句道。

“请殿下明示,犯官无有不从!”

薛仁贵此时兀自沉浸在对高宗的无限感恩上,应答起来自是坚决无比。

“薛将军能有此心便好,唔,这么说罢,父皇的交待有两条,其一便是薛将军已知晓之事,至于其二么,那便是令孤节制诸军,并亲征吐谷浑,时间或许便是这一两日,还请薛将军以前番之战经验相告,孤先行谢过了。”李显压了压手,示意薛仁贵不必过于激动,而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将消息道了出来。

“嗯?”

一听此等消息,薛仁贵登时便大吃了一惊,眼都瞪得浑圆,满脸子惊异不定地看着李显,老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薛将军没听错,孤此战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尽复安西四镇,孤有计划如此……”李显面色凝重地点了下头以示肯定,而后将自个儿制定的全盘作战计划一一道了出来,虽说只是一个大体的行动方略,可作战思想之大胆与豪放却令薛仁贵吃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殿下此策虽是险了些,却颇有可行之道,只是犯官却不赞成殿下亲自去冒奇险,若是有个万一,该如何与陛下交待,依犯官看来,李谨行其人武略胆略皆有过人之处,由其领军出击敌后或许能胜任,还请殿下三思。”薛仁贵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摇了摇头,恳切地出言建议道。

“薛将军所言有理,孤原本也考虑过李将军其人,奈何反复算计之后,此战却还是得孤亲力为之不可,若不然,恐难调得动吐蕃大军,实不利安西之战。”李显自是知晓孤军敌后有多危险,奈何除了李显自个儿之外,旁人都很难令吐蕃人全军出动,不为别的,只因李显头上戴着顶“亲王”的大帽子。

“唉,如此怕是要苦了殿下了,若是犯官不出错,何劳殿下犯此奇险,犯官……”薛仁贵乃大将之才,自是精通战略战术,何尝不知道此战的关键何在,之所以建议换人前去,仅仅只是担心李显的安全罢了,此时见李显将个中道理点破,自也不好再劝,只是深悔自个儿当初之败,懊丧得说不出话来。

“此战已是迫在眉睫,不知薛将军有何告我者?”李显心挂着即将到来的大战,实无心再多绕弯子,这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依犯官所见,吐蕃步骑虽都有可观处,然,皆不敌我唐军精锐,其骑兵勇而无谋,素无战阵可言,每逢战事,只知狂冲,其步卒则大体为重甲步卒,战力颇强,只是移动缓慢,又非我陌刀阵之敌,同等军力而战,吐蕃必败无疑,唯有以数倍兵力方可与我军相抗衡,此皆常识,原也无须犯官多言,殿下此行若不贪功,小胜即归,当可无虞,倘若战事迁延,则需小心一人!”薛仁贵话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脸皮子抽搐了片刻之后,这才一字一顿地接着道:“噶尔?钦陵!”

是他!李显对噶尔?钦陵之名自是如雷贯耳般熟悉,这不单是因其刚率军击败了薛仁贵之故,更因着李显深知前世时此人曾多次进犯大唐,屡胜大唐强军,被誉为吐蕃第一名将,有着吐蕃“军神”之称,自非等闲可比,李显虽已竭尽全力收集关于此人的一切消息,奈何所得实在有限,实无法从中窥探出其人的真实能耐,此番之所以连夜前来见薛仁贵,也正是为了从薛仁贵口中得出些有用的信息,此时一听薛仁贵报出了此人的姓名,李显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眼神瞬间便亮了起来……

/5071794.+?

第一百九十章不服?打到你服!(一)

咸享元年十月初二,差一刻半便已是卯时,天依旧死沉地黑着,整个兰州城兀自沉浸在梦乡中,万籁寂静,唯有城西的演武场却是个例外,不单营垒里火把丛丛,便连空旷的场心处也点起了一堆不小的篝火,将偌大的演武场照耀得一派透亮,中军大帐中,一身黄金锁子甲的李显高坐在大帅位上,面色肃然地凝视着帐外的夜空,默默地等待着点卯时辰的到来。

“禀殿下,时辰已将至,请殿下明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转眼离点卯只差一柱香的时间了,一身重铠的中军官凌重大步从帐外行了进来,对着李显一躬身,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擂鼓燃香,过时不至者,杀无赦!”

听得响动,李显收回了凝视的眼神,冷厉地看了凌重一眼,一挥手,寒着声下达了将令。

“是,末将接令!”

凌重亢声应了诺,一旋身,大步行出了中军大帐,须臾,隆隆的战鼓声轰然大作,激昂的鼓点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煞气便在这一阵响似一阵的鼓声中四下里荡漾了开去,一队队的甲士或是徒步或是纵马奔驰,从各个方向沿长街向演武场汇聚而去,大半个兰州城就此喧嚣了起来,鼓声未歇,三十余位将领已各率亲卫队赶到了军帐之外。

“禀殿下,时辰已至,该到三十三人,实到三十三人,请殿下训示!”

鼓声刚停,凌重便已大步行进了中军大帐,一躬身,肃然地禀报道。

“升帐!”

李显此番点卯,本有盘算着若是出现不守时者,定当拿来当儆猴的那只鸡,可显然一帮子老军棍都滑得很,没谁肯自告奋勇地往枪口上撞的,这算计自然也就落到了空处,不过么,李显倒也无所谓,只要诸将能乖乖听话便好,此际见诸将已到齐,李显自是不愿多拖延,这便一挥手,言简意赅地下了令。

“升帐,升帐……”

在亲卫们一迭声的呼喝声中,一众将领们按着品阶的高低鱼贯地穿过周王府亲卫队所排成的两列仪仗队,规规矩矩地行进了中军大帐。

“末将等参见周王殿下!”

一帮子老军棍们心里头虽都不服气李显凌驾于己之上,可于礼仪上却都无可挑剔之处,一个个脸上的表情说多恭敬便能有多恭敬,至于各自的心里头究竟在转着何等念头,那就只有老天才晓得了的。

“免!”

李显面无表情地扫了眼诸将,虚虚一抬手,语气平淡无比地蹦出了一个字。

“谢殿下!”

一众将领们照着规矩谢了恩,各自按官阶、资历分站两列,一个个目不斜视地站立着,器宇倒是轩昂得很,却绝无一人开口询问李显此番点将的目的何在,摆明了便是要以沉默不合作之态度来对抗李显的强势。

玩沉默是吧?成,尔等就接着玩好了,倒要看看尔等能沉默到几时!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只扫了诸将们一眼,便已识破了众人的打算,可也不去揭破,只是心里头暗自冷笑了一声,一扬手,提高了声调喝道:“抬上来!”

“诺!”

李显话音一落,大帐外便已传来了众亲卫们的应诺之声,旋即便见数名壮实的亲卫抬着个罩着纱巾的宽大箱状物从大帐外走了进来,此物一出现,瞬间便吸引住了众将们的目光,虽无人开口发问,可一个个脸上都因此露出了狐疑的神色,闹不明白李显这究竟玩的是啥把戏。

“嗯。”

李显对着一众亲卫们一挥手,轻吭了一声,众亲卫自是会意地掀开了箱状物上的纱巾,而后纷纷施礼退出了大帐。

“咦,这啥玩意儿,假山么?”

“不像,倒像是盆景来着。”

“也不对,哪有如此大的盆景,这物事怎地看着如此眼熟。”

……

纱巾一掀开,下头的东西便就此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沙盘,其中山脉、河流、湖泊一应俱全,虽说限于资料的完整性,与实际情形尚有差异,可大体上却已是将河西、青海乃至安西各处的地形地貌摆了个规模来了,原本打算玩沉默的诸将们一见李显居然在此时搬出这么个怪模怪样的大家伙,全都好奇地低声议论了起来,沉默策略自是再也玩不下去了的。

怎么?不沉默了?哈,那就开始罢!眼瞅着诸将议论纷纷,李显面色虽肃然依旧,可心里头却暗自小得意了一回,但却并没有急着去理会诸将们的瞎议论,而是等到议论之声渐小之后,这才轻咳了一声道:“诸公,此物为沙盘,亦即实际地形具体而微者,诸公不妨印证一下往日所见之周边地貌与沙盘同否?“

“像,确实像,此莫非河湟谷么?”

“有趣,还真是神了,此必是我等所在的兰州城,哈,有趣!”

“唔,此乃鄯州,此二处即是伏罗川、伏俟城无疑,妙,实在是妙啊!”

……

一众将领都是久历军伍之辈,每到一地,自是先考察地形地貌,再一对照地图,自是对所处之环境颇有见识,此时比照着沙盘细细一推演,自是恍然大悟,纷纷出言称赞不绝,便是连始终板着脸的三位大将军也频频颔首不已。

“殿下,此物非同小可,若是于行军作战时,能有此类事物在手,当可知己知彼,处不败之地也,实不知何人巧思如此,竟能构建此物。”契苾何力性子较急,人也较耿直,尽管对李显凌驾于己之上心中不满得紧,可却不影响其对沙盘用途的欣赏,此时看得兴起,自也就忘了昨日众人议定的沉默不合作之策,捋着xiōng前的长须,兴奋异常地大赞了起来。

何人?这玩意儿除了李显之外,当今天下怕也没第二人能整得出来的——小小一副沙盘看起来简单,似乎随便一堆便能成型,其实不然,不懂等高线原理,不识几何代数的话,所能做出来的不过是一堆垃圾罢了,半点用场都派不上,就眼下这副沙盘,乃是李显昨夜熬了大半夜的成果,表面上看,费时并不多,实际上,为了能尽量做到准确无误,不说收集资料所消耗的人力物力之巨大,便是李显自个儿在王府里就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去预制与推演,这才有了眼下这般规模,其中的艰辛与心血着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好叫老将军得知,此物虽是小王所造,却非小王所创,实乃是已故太史令李淳风、李老先生一生心血所致,小王不过是按老先生遗留下来的法子依葫芦画瓢地整了回,倒也看得过去便是了。”李显自不可能将前世的那些数理化之类的玩意儿解释出来,也就只能是将缘由一股脑地全都推到了李淳风的头上,左右死人是不会跳出来辩解的罢。

“李老一代奇人,果然是高人做派,竟还有此等遗作,真真令人叹服!”

高偘在朝中时曾得李淳风指点过,对其之能耐知之甚深,这一听沙盘乃是李淳风的发明,立马便释然了,感慨地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神人,确是神人!”李谨行入朝稍晚,并不曾见识过李淳风其人,可却没少听说推背图之事,自也知晓李淳风乃大能耐之辈,这会儿两位同僚都对李淳风赞不绝口,他自是不甘落后,咧着大嘴也跟着唱和了起来。

“诸公既是都觉得好,那此番战事之谋划便依此沙盘而为之好了。”李显见火候已差不多,自是不想再多瞎扯下去,这便起了身,缓步走下帅位,施施然地到了沙盘前,一派随意状地提议道。

“……”

一听到李显提起战事,一帮子将军们立马闭紧了嘴,彼此交换着闪烁不已的眼神,谁都不肯就此事表明态度,一时间大帐里的气氛竟就此诡异了起来。

怎地?到了此时还想往回收?门都没有!眼瞅着诸将想要退缩,李显自是不肯就此罢休,压根儿就不去理会众将们的眉来眼去,笑呵呵地指点着沙盘,自顾自地分析道:“诸公请看,这一面面红色小旗乃是我军各部、各隘口要塞所在,计共有四条入吐谷浑之道路,除开昆仑垭口那条不算,大通河谷、河湟谷地之鄯州以及大阪山谷三条通道皆在河西一代,而今属敌我对峙之局,天险共有之,敌军众而我军寡,加之我军新败,倘若敌顺势来攻,则我军难御敌于祁连山外,更惶论收复安西四镇,今陛下有旨,安西丢不得,惟今之计,唯有以奇道胜之,诸公对此可有异议否?”

“……”

诸将尽管心里头已是颇为认同李显的分析,可却全都保持着沉默,甚至故意不去看沙盘,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站成了一尊尊的木雕泥塑。

“很好,既然诸公都无异议,那以奇克敌之略便算是定下来了,孤有一策或可奏奇效,那便是孤亲率一旅精骑奇袭大通河谷,强渡大通河,杀进敌腹地,不求攻城掠地,但求杀伤敌之军民,以调动贼军全力围剿,倘若能连胜数阵,则敌军必乱矣,诸公大可联合安西都护、右卫员外大将军阿史那道真趁势尽复安西故地,此战若胜,西北当可得数年之绥靖,诸位对此可有甚疑虑么?”诸将玩沉默不合作,李显却假作不知,就当众人已同意了总体战略,自顾自地将具体的实施办法述说了出来,一派轻松自如之状……

/5087476.+?

第一百九十一章不服?打到你服!(二)

“殿下,请恕老朽直言,此策万不可行!”

眼瞅着李显独角戏唱得照样欢快,契苾何力可就稳不住了,生恐李显就此下了将令,忙不迭地站将出来,高声反对道。

“哦?契苾将军对此有何看法,不妨说来听听。”

李显并不因契苾何力的反对而动怒,而是微微一笑,温言地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我军三部连同各州守备拢共仅有七万余众,分守诸城已嫌兵力不敷使用,如何还有余裕能供殿下驱策,此事实无从谈起。”

契苾何力生性耿直,丝毫不打算在军务上给李显留面子,这便直接了当地指出了李显此策里的“乖谬”之处。

“是啊,殿下,我军河西兵力仅能勉强自守,实无出击之力,况且一旅之师不过五千之数,纵使强攻入敌境,又能有何能为哉,须知贼众多达四十万,彼此悬殊太巨,此去恐危矣,万请殿下三思。”契苾何力话音刚落,高偘便已站了出来,同样是不同意李显的作战计划。

“不妥,不妥啊,五千对四十万,如何能成,不妥,着实不妥!”

眼瞅着两位同僚都已先后表了态,李谨行自是不甘落后,摇晃着大脑袋,一迭声地道着“不妥”。

“恳请殿下三思!”

三位大将军都已先后发了话,一众将领们自是纷纷跟上,异口同声地表明了态度,那齐刷刷的声音就宛若事先排练过的一般。

“诸公莫急,孤有一疑问,还请诸公据实以答。”面对着一众将领们的全力反对,李显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气,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一压手,示意诸将安静,而后方才接着出言问道:“倘若贼军并力来袭,诸公能守得住否?”

“兰州或能无恙,凉、鄯诸州怕是有难矣。”

李显此言一出,满大帐里顿时一片死寂,所有人等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投到了资格最老的契苾何力身上,被逼无奈之下,契苾何力只能是苦着老脸站了出来,语气犹豫地回答道。

“契苾老将军所言甚是,孤亦是如此看法,由此可见,徒守实难,唯进取方有制胜之机,倘若孤不调诸公之兵,而又能乱敌心腹,诸公可敢一战否?”李显笑着点了下头,附和了契苾何力一句,而后话锋突地一转,紧接着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这……”

契苾何力一时间搞不清楚李显说这话究竟是何用意,不禁为之语塞,无奈之下,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素有智将之称的高偘身上。

“殿下之意莫非是另从它处调兵么?这倒是能成,只是远水怕是解不得近渴罢,而今冬季将至,战机已失,如之奈何?”高偘确实不愧有着智将之名,倒是隐约猜出了李显此话背后的含义,只是却并不以为可行,这便狐疑地反问了一句道。

“不瞒诸公,孤已得了父皇的密旨,特从陇州调了三千精骑,如今该已渡过黄河,最迟今日午间便可抵达这兰州城下,所欠者,不外两千善骑之步卒耳,诸公可有人敢陪孤走上一遭么?”李显轻笑了一声,一派智珠在握状地解释道。

“轰……”

这一听李显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来了关陇铁骑,诸将不由地全都傻了眼,呆愣了片刻之后,乱纷纷地便瞎议了起来,一时间声音噪杂不堪,简直跟菜市场有得一比了,而李显竟一点都不以为意,只是笑眯眯地站着,任凭诸将议论个够。

“殿下明鉴,末将以为此事还是不可,理由有二:其一,殿下乃千金之躯,岂可轻易冒此奇险,其二么,末将以为此策纵使必行,也须得有绝世猛将方可为之,望殿下三思!”一阵乱议之后,高偘面带忧虑地排众而出,语气坚决地进谏道。

“不错,此事九死一生,殿下乃亲王之尊,岂可自陷险地!”

“高大将军所言有理,此事除非是前汉霍冠军重生,若不然,败亡无地也!”

“殿下,慎之,慎之!”

……

高偘的话音刚落,诸将们不等李显开口,纷纷抢着出言附和了起来,虽不凡真心为李显的安全着想,可更多的则是担心受到牵连——高宗所下的旨意众人已接了,不管乐意不乐意,手握节制诸军大权的李显已是名正言顺的三军主帅,至少在诸将上本反对得到高宗应允之前,这个事实不会有大的改变,而按照大唐军制,大军主帅若是出了意外,哪怕是打了胜仗,也依旧难逃追究责任,更惶论此战在诸将看来,胜机实在是太过渺茫了些,至少是不乐观,在这等情形下,自没有谁乐意受李显的盲动之牵连的。

“诸公之意是以为孤不如前汉之霍冠军喽,孤没意会错罢?”

诸将们的反应早就在李显的意料之中,自不会为之所动,始终面带微笑地倾听着,直到诸将议论声稍缓之后,李显这才淡然地反问了一句道。

“……”

李显这问话显然不好答,诸将都不是傻子,自是不会去干这等当面剥李显面皮的事情,缄口不言便成了诸将们的一致选择,只不过人人的脸上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

不服?好得很,打到尔等服也就是了!李显自然知晓诸将对自己并不服气,这也不奇怪,一帮子老军棍都是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哪一个手上没有百八十条的人命,又怎可能真对李显这么个刚出道的雏鸟服气的,哪怕李显头顶上有着“知兵亲王”的大帽子,也一样别想让向来心高气傲的诸将们心折,这一切的一切,说到底,还是靠实力说话,军伍么,大体上还是谁的拳头大,便听谁的,对此,李显自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却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做出一派倾听状地等着诸将们的回答,很显然,这个回答李显怕是永远也等不到的。

“看样子诸公还真都是如此以为的喽,也罢,孤也不想多废唇舌,左右如今大家伙都在演武场,孤便上场走上一遭,诸公中但有自负勇力者,尽管放马过来好了,若是有胜过孤的,前议做罢,若不然,敢再有妄言者,孤断不轻饶!”等不到回答没关系,李显来个自问自答也是一样,这便冷笑了一声,冷冷地扫视了一下诸将,撂下一句狠话之后,一拂袖,大步便向大帐外行了去。

“契苾将军,您看这……”

“高大将军,您赶紧拿个主意罢。”

“唉,这都是怎生闹的!”

……

诸将显然都没料到李显会来上如此强硬的一手,这一见李显已行出了中军大帐,众将们傻眼之余,不由地便都有些子急了起来,围着三位大将军瞎嚷嚷个不停。

“嗯!”

契苾何力本身性子就偏急,再被诸将们这么一闹,心里的火气立马便起了,黑着脸一扬手,冷冷地吭了一声,强行制止住了诸将们的瞎嚷嚷,而后,斜了眉头紧锁的高偘一眼,无奈地摇头苦笑道:“高老弟,没想到殿下也是个狠茬子,这是要跟我等来硬的了,该当何如之?”

“哈,这性子好啊,爽快,某家倒是喜欢得紧,嘿嘿,不就是切磋一下么,怕个甚,我等啥阵仗没见过,总不致临到了老还缩了胆罢,打就是了!”高偘尚未开口,倒是李谨行抢了先,但见这壮得跟熊似的家伙满不在乎地摇晃了下大脑袋,咧着嘴,嘿嘿一笑,放出了句豪言。

“也罢,让殿下知晓一下轻重也好,总比让殿下去盲目涉险来得强。”高偘沉吟了片刻之后,也实在是没啥太好的解决办法,只能是勉强地同意了李谨行的提议,只不过他多留了个心眼,并没有直接请武艺最强的李谨行上阵,而是踌躇了一下之后,这才对着人群中一员络腮胡战将点了下头道:“伍魁,这第一阵便由尔上好了,小心,莫要真伤着了殿下。”

“大将军放心,末将自有分寸。”

伍魁乃是左监门卫中郎将,隶属高偘的直属手下,在一众将领中官衔最低,可武艺却算是中流,不高不低,倒正是最合适的挑战人选,这一听高偘头一个便点到自己的名,伍魁立马兴奋了起来,咧着大嘴,笑呵呵地应承了下来,其余诸将见状,自是别无它话,乱纷纷地议论着便行出了中军大帐,入眼便见李显已策马立于场心,一身黄金甲在晨日下熠熠生辉,手中还持着一柄众人叫不出名称的大刀,当真是人如龙、马如虎,卖相可谓极佳,这仗尚未开打,便已令诸将眼前不由地皆为之一亮。

“伍将军,若是不敌,赶紧认输!”

旁人看的是热闹,可一身武艺高绝的李谨行却是看出了些门道,隐隐觉得李显似乎不好对付,眼瞅着伍魁兴冲冲地翻身上了马背,正提枪便要向场心奔去,李谨行忙不放心地提点了一句道。

“哼,伍某去也!”

李谨行倒是一片好心,可伍魁却显然不领情,不高兴地冷哼了一声,一踢马腹,提枪便杀向了场心处的李显……

/5099527.+?

第一百九十二章不服?打到你服!(三)

就有如绝大多数十六卫将军一般,伍魁也是功勋之后,其祖伍登曾是前隋衮州司马参军,于隋末乱世中,先是降了王世充,后归唐,早故,事迹不显,其父伍明曾是时为秦王的李世民身边一员偏将,参与过玄武门之变,后外放青州督尉,贞观末年,随太宗出征高句丽时阵亡,伍魁袭县男之爵,入左监门卫为武官,从区区一介骑曹(正七品下)一路晋升到了目下的中郎将之职,虽说有着父荫的因素在其中,可其人屡经战阵,积功甚多方是主因,并非浪得虚名之辈,这一点从其发动冲锋之迅猛便可见一斑。

马战首重气势,伍魁显然深韵此点,这一发动冲击之下,马速瞬间便已放到了极致,手中的长马槊遥遥锁定李显的身形,丝毫不管李显那头是否做好了准备,看那架势,浑然就是打算杀李显一个措手不及。

好小子,够狠!眼瞅着伍魁二话不说便放马冲刺,李显不禁稍有些意外之感,可也并不怎么在意,撇了下嘴角,脚下一踢马腹,胯下的照夜狮子马吃疼之下,长嘶了一声,如离弦利箭般便窜了出去,顷刻间马速便已快到了惊人的地步。

“杀!”

伍魁所乘的也是大宛名驹,可在神骏程度上比起照夜狮子马来,显然差了不老少,这一见李显来得如此之迅猛,伍魁心中不禁微有惊意,然则却也并不慌乱,略一调整坐姿,背已如弓般躬起,握枪的双臂青筋暴出,待得双马相距丈余之际,但听伍魁一声暴吼,双臂一振,手中的马槊已如怒蛟出海般直奔李显的xiōng膛而去,竟无一丝的留手之意。

“哦,该死!”

“不好!”

“这混球!”

……

这一见伍魁出手如此狠辣,在场边观战的诸将们全都惊呼了起来,唯恐这厮就此失手伤了李显的性命。

“嘿!”

正所谓慌者不会,会者不慌,在旁人看来,伍魁这一枪人马合一,势大力沉至极,可谓是沛然不可挡,可在李显眼中,伍魁这一枪快是快了,可惜快得不得法,缺乏变化之能力,不说是来送死的,可也差不到哪去了,李显实在是懒得跟这等本领之辈再打上第二个回合了的,这便低喝了一声,拖在身旁的青龙偃月刀一抬,一个“撩刀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了上去。

“彭”

说时迟,那时快,场边观战的诸将们惊呼声尚未落定,李显的刀已后发先至地撩在了伍魁的枪柄上,只听一声闷响之后,伍魁手中的长马槊竟就此被震得扶摇直上半空。

“哎呀!”

伍魁万万没想到李显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巨大,待得马槊脱手而出,方觉双臂已如灌了铅一般地沉,虎口火烧火燎地疼得不行,心中大慌,忙不迭地惊呼了一声,脚下一踢马腹,试图依仗陡然加快的马速从李显身旁窜将过去。

“无趣!”

李显轻蔑地瞄了猖狂逃窜的伍魁一眼,手腕一拧,原本上撩的刀势瞬间便是一横,于两马交错间,迅若闪电般地在伍魁的后背劈上了一刀,只不过用的是刀背不说,刀上也没附上太大的力道,饶是如此,也吓得伍魁亡魂大冒,一溜烟地逃到了场边,面无人色地直哆嗦不已,

“不堪一击!还有敢战者否?”

李显此番是铁了心要以强横的武力来立威,压根儿就没有收手的意思,纵马在场心处打了个盘旋,而后以挑衅的眼神地看着尚未从震惊里回过神来的诸将们,再次发出了邀战的宣言。

“我来!”

“某来战你!”

一众将领们都是厮杀汉,个个都是脾气火爆之辈,哪能忍得住李显如此猖獗的挑衅,但听两声大吼之下,两名大将几乎同时从阵中纵马飞奔而出,赫然竟是左卫将军徐元茂与左领军将军刘铮两员勇将。

“徐将军且退,此阵某家先上!”

“刘将军压后,还是徐某先来!”

徐、刘二将方一冲出,便觉不妥,各自缓缓收住了战马,彼此互视了一眼之后,就该谁先上的问题发生了些小争执。

“不必争了,尔等一起上罢,本王接得住!”

李显对自个儿的武艺有着绝对的信心,加之有心彻底震慑一下诸将,自是丝毫不在意徐、刘二人皆属勇悍之辈,冷笑着出言打断二人间的争执。

人要脸,树要皮!徐、刘二将乃是军中有名的突将,向来心高气傲得很,虽恼火于李显的狂妄,可真要他俩当众联手夹击李显一人,却又实在是做不出来,怒气勃发之下,真有种想要破口大骂一番的冲动,奈何面对着的是李显,二将自是不敢在言语上有所放肆,尽皆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地黑起了脸来。

“动手!”

李显哪管二将愤怒不愤怒的,一抖马缰绳,吼了一嗓子之后,提刀便纵马向二将冲了过去。

“某家先上,刘兄压阵!”

徐元茂性子较急,这一见李显已发动,顾不得再置气,大吼了一声,一抖手中的长马槊,纵马迎向了气势汹汹而来的李显。

“看枪!”

双马相向对冲,双方的速度都快,转瞬间便已相距不过丈许,徐元茂率先出招了,但听其一声断喝,声如雷震,紧接着手中的长马槊突地一闪,无数枪花暴然而起,枪影重重如花开花谢,生生灭灭间,杀气四溢,枪势飘忽不定,令人眼花缭乱不已。

“给我破!”

徐元茂不愧是军中悍将,其武艺比起伍魁来说,要高出了不止一筹,这一招“百鸟朝凤”使将出来,当真精妙绝伦,若是换了个人,没准便会在迷茫中死于灿烂的枪花之下,可惜他遇到的是李显,这就注定了徐元茂悲催的下场——面对着层层叠叠罩将过来的万千枪影,李显丝毫没有闪躲招架的意思,仅仅只是大吼了一声,手中的青龙堰月刀便已闪电般地劈了出去。

“铛,铛……”

一刀,就仅仅只是一刀,没有丝毫的花俏,有的只是速度与力量的完美结合,所过之处,枪花有如遇到没大火的雪般彻底消融,细细密密的撞击声中,重重枪影尽数消散,而刀势兀自不减,如奔雷般直取徐元茂的面门。

不好!徐元茂实在是没想到李显竟能如此轻松地破了自己的绝招,眼瞅着李显的刀已劈到近前,心中登时为之一慌,顾不得手臂兀自酸软,嘶吼了一声,拼尽全力将手中的长马槊一个斜横,拦在了刀势之前,但听“嘭”地一声闷响,徐元茂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本就酸麻的双臂不由自主地便是一软,哪还敢再多犹豫,趁着李显收刀的空隙,赶紧纵马斜刺里冲了过去,总算是避免了第一个回合便落败的下场。

“刘将军,你也一起上罢,也省得本王多费手脚。”

李显没有去追击落慌逃向一旁的徐元茂,而是缓缓地收住了奔驰的战马,提刀指向看傻了眼的刘铮,面色平静地开口道。

“好,殿下豪气若此,末将遵令便是了。”

刘铮连看了两场,自是知晓自个儿单打独斗绝不是李显的对手,原本心里头便在打着鼓,有心退回阵中么,却又放不下那个脸面,此时听李显如此说法,自是不敢再充大,自忖若是与徐元茂联手,未必便无一战之力,这便一咬牙关,马槊一横,对着李显遥遥施了个礼,而后,毫不客气地便纵马杀向了场心,与此同时,刚打马盘旋回来的徐元茂也顺势发动了强袭,二将一左一右地向李显掩杀了过去。

“杀!”

纵使李显再如何自信,面对着两大悍将的联手,却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一催胯下的战马,不理会从右边杀来的刘铮,径直向徐元茂杀了过去,人未到,吼声便如雷般地响了起来,可怜徐元茂先前刚被李显一刀杀得胆寒不已,这一见李显又杀奔自己而来,心立马便虚了,不敢强抗,一踢马腹,斜刺里便逃了开去,李显见状,自是毫不客气地纵马便追,刘铮一见有机可趁,纵马便从后头向李显掩杀了过去,三将就这么如走马灯一般地绕场飞奔了起来。

“看枪!”

刘铮马速催到了极致,不数息便已堪堪与李显赶了个首尾相连,眼瞅着李显似乎无防,心中大喜,吼了一声,手中的长马槊已突刺了过去,瞄准的是李显的右肩。

“找死!”

李显人虽始终不曾回头,可注意力却有大半着落在刘铮身上,自是早就算准了彼此间的距离,等的便是刘铮的出手,此时听得枪风袭来,李显自不敢怠慢,一声大吼,身子猛然一侧,已让过了刘铮刺来的马槊,右手单臂持刀,抡将起来便是一个横砍。

“哎呀!”

刘铮一枪走空,已知不妙,这一见刀光闪烁而来,登时便慌了神,顾不得伤敌,急忙一个铁板桥躲过了横扫而来的大刀,正自庆幸之际,却没想到乐极立马便生了悲——原本已掠过刘铮鼻尖的大刀突然一个下沉,刀尖已在刘铮的头盔上轻点了一下,没等刘铮惊呼之声落定,李显已收刀杀向了刚策马回转试图救助刘铮的徐元茂。

“末将认输!”

徐元茂已被李显击败刘铮的那一刀震慑住了,此时见李显如杀神一般地冲将过来,自是再无战心,很是干脆地丢下手中的马槊,认输了事。

“还有何人敢与孤一战?”

徐元茂既已认了输,李显自是不为己甚,缓缓地收住了狂奔的战马,在场心处溜达了小半圈,横刀立马,扬声喝问着。

“李老弟,只能指望你了。”

眼瞅着李显抬手间便击溃了徐、刘二将的联手进击,诸将全都变了脸色,一时间竟无人敢再上前应战,高偘无奈地摇了摇头,侧脸看了看一脸凝重之色的李谨行,出言试探了一句道。

“殿下之勇常人难及,老朽若是再年轻十岁,自当上阵讨教一番,而今也就只有李老弟可堪一战了,若不然,真让殿下去涉险,恐非朝廷之福啊。”契苾何力年轻时也以勇力著称,可此时年岁已大,虽尚能战,可自忖绝非李显之对手,只能是同样将希望着落在了李谨行身上。

“呼……”

李谨行没有答话,而是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提兵在手,缓缓策马行出了阵列……

/5117620.+?

第一百九十三章不服?打到你服!(四)

李谨行可不是寻常人,若说徐元茂、刘铮二人是军中悍将的话,那李谨行便是绝世之猛将,别看其在后世历史上的名声不显,可实际上其武艺并不在威名远扬的薛仁贵之下,只是战功却远不及薛仁贵那般显赫,究其根本是因其指挥才能比薛仁贵差了一大截,仅仅只能算是名突将,而不是统帅之才罢了,可论及乱军中争雄,李谨行在大唐诸将中绝对是排前几号的人物,此时一站将出来,尽管无甚豪言壮语,可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却令李显心头不禁为之一颤。

好一员猛将!李显只一看李谨行的身形架势,便已知晓自个儿怕是遇到了劲敌了,自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之心,深吸了口气,策马缓缓行上前去,横刀在鞍,对着李谨行抱拳行了个礼道:“李将军,请赐教!”

“殿下果然身手过人,末将叹服,若是往日,末将定不敢与殿下交手,只是末将却不能坐看殿下甘冒奇险,如此,唯有得罪了。”正如李显不敢小视李谨行一般,李谨行同样对李显的武艺极为忌惮,只不过李谨行却不想就此服软,这便面色一肃,拱手还了个礼道。

“好,你我便抛开身份,好生厮杀上一回,请!”

李显打定了主意要以武立威,自是不惧一战,这便哈哈一笑,一领胯下的照夜狮子马,径直纵到了场边,李谨行见状,也没再多话,同样是一踢马腹,纵马跑向了另一侧,双方隔着二十余丈遥遥对立着,场上的气氛就此骤然紧张了起来,令一众旁观的将领们全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呼……”

时间便在这默默无言的对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双方身上的气势也在这等对峙中不断地攀升着,片刻之后,气势已蓄到了极致的李谨行不想再这么拖延下去了,但见其长长地吐出了口浊气之后,一紧手中的独脚铜人,一声低喝,率先发动了冲锋,几乎与此同时,李显也作出了同样的选择,双方之间的距离便在对冲中不断地缩短着,十丈,八丈,五丈,距离越来越近,场上的紧张气氛瞬间便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看打!”

就在双方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丈余之际,李谨行率先出手了,但听其一声嘶吼,手中拎着的独脚铜人高高扬起,如泰山压顶一般地对着李显当头便砸了过去,力量之大,振颤得空气中都出现了水状的波纹,速度奇快,快到呼啸声刚起,那独脚铜人已突进到了离李显头顶不过两尺之距。

“撩刀式!”

一见李谨行来势极猛,李显自不敢怠慢,同样大吼了一声,双臂一振,手中的青龙堰月刀已如闪电般地扬了起来,斜斜地挑向当头砸将下来的独脚铜人。

“锵……”

双方都知晓对方很强,这第一招都打着掂量一下对方力量的主意,自是谁都不曾中途变招,刀与铜人瞬间便撞击在了一起,暴出一声震天巨响,无数的火星四下飞溅,其景可谓是骇人已极,生生令旁观的诸将全都震惊得张大了嘴。

好大的力量!

一撞之下,双方的脑海里几乎同时迸发出同样的念头,各自受震不轻之下,都已无力再出手,只能是各自纵马分将开去,分头在场边打马回旋,也皆无二话,几乎同时发动了第二次冲锋。

“杀!”

上一回合的硬碰硬之下,李显已估算出了李谨行的力道不在自己之下,自是知晓以硬碰硬的话,实难讨到便宜,自不想如此这般地打将下去,此番再次照面,李显二话不说,抢先挥刀进击,双臂一晃,一记“横刀式”已劈杀了过去。

“来得好!”

李谨行见李显的刀势来得凶悍,哪敢怠慢,大吼一声,手中的独脚铜人一抡,打横里便迎了过去,看架势,竟是打算再来个以硬碰硬。

“哼!”

这一见李谨行果然又是老套路,李显立马冷哼了一声,双臂一颤,原本横劈的刀势突地一闪,瞬间便泼洒出一片刀光,于阳光的映照下,幻化出绚丽无比的朵朵刀花,璀璨,但却致命!

“哈!”

李显的刀花倒是舞得绚烂,可惜李谨行却并不为之所动,冷静地将铜人一摆,开声吐气之下,瞬间便已舞动成轮,于间不容发之际,在身前布下了重重铜墙铁壁,只一刹那,刀与铜人便已不知撞击了多少下,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密集得有如雨打芭蕉一般。

平手,依旧是平手!双方一击不克之下,也只能是纵马交错而过,各自打马盘旋,脸上皆满是凝重之色,然则谁都不肯在气势上弱于对方,只一瞬间的停顿之后,同时发动了第三次的冲锋。

杀,再杀,冲锋,再冲锋,接连十数个照面下来,双方依旧打得难解难分,正可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个胜在经验丰富,另一个则是年少气盛,一场狠斗下来,双方的气息都已是有些不匀,可兀自不肯罢手,战,再战,二十个回合过去了,平手,三十个回合过去了,依旧是平手,到了第四十个回合,情况终于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一向以力量大著称的李谨行渐渐有些力不能支了,这并非李谨行力量比李显小,只因李显身怀“天星功”,尽管尚未练到绝顶,可第八层巅峰的修为却足以令李显边战边调息,此消彼长之下,李显已是稳稳地占据了上风,刀势如虹般地将李谨行压制在了下风,只是李谨行守御得极稳,李显要想获得最后的胜利显然还得经历上一番苦战。

不玩了!眼瞅着李谨行尽管已处于守势,却始终韧性十足地坚持不倒,李显已渐渐不耐,不想再这么没完没了地打将下去,不但是因着关陇铁骑即将抵达,尚需妥善安置之故,更因着出征事宜尚未安排妥当,李显已没有多少时间可供浪费的了,速战速决便成了李显的唯一选择!

“看刀!”

再又一次双方对冲之际,李显大吼了一声,双臂一振,全力劈出了疯狂的一刀,刀势雄浑无匹,招方出,竟隐隐有风雷之声在轰鸣,足可见其上所附的力道之强悍。

“呵哈!”

李谨行与李显周旋了大半个时辰,早已是疲惫之身,只是仗着经验老到,这才不曾落败,此时见李显这一刀全力施为,显然是打算一招定胜负了的,心头不禁为之一颤,但却不想就此服软,同样大吼了一嗓子,手中的铜人一个斜摆,拼尽全力地迎了上去,试图将李显的刀卸到空处。

李谨行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守御的动作也极为到位,真要是撩中了刀柄,不说将李显的刀震飞,至少也能借力卸力地将李显的刀弹到一旁,守住这一回合理应不在话下,可惜他的反应早就在李显的预料之中,说实话,李显之所以摆出这等一招定胜负的架势,为的便是诱使李谨行做出此等应对,此际见李谨行果然上了当,李显心中自是大喜,哪肯放过这等制胜之良机,就在刀与铜人将将再次撞击在一起的当口上,但见李显手腕突然轻巧地一拐,原本迅猛突进的刀势瞬间便是一个停顿,尽管时间很短促,可对于李谨行来说,却是个致命的停顿,只因他用力已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独脚铜人擦着刀锋而过,再想变招已是来不及了。

“铛……”

胜机已现,李显自是不可能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刀锋一闪,已在李谨行的肩头上轻敲了一下,发出一声令李谨行毛骨悚然的脆响——李显这一刀明显是手下留情了的,若不然,完全可以借助马速一刀劈下李谨行的头颅,很显然,战至此际,胜负已分,李显胜!

“殿下神勇过人,末将输了。”

李谨行汗流浃背地兜马转了小半圈,面带苦笑地对着李显一拱手,干脆地认了输。

“得罪了,李将军不愧我大唐虎将,小王能胜得半招,不过侥幸耳,倘若再战,胜负尚未可知。”尽管赢了李谨行,可李显对其之勇武还是极为的佩服,这便客气地回了个礼,谦逊了一番。

“不敢,末将一输,旁人也无须再上场露丑,只是末将还是以为殿下之策过险,倘若稍有闪失,末将等如何能向陛下交待,还请殿下三思。”李谨行虽是认了输,可还是不赞同李显的冒险计划,这便苦口婆心地进谏道。

“无妨,小王敢去,自有脱身之策,险则险矣,危却不至于,但求能收复安西四镇,小王又何惧艰险,将军莫要再劝,倘若将军不弃,还请助小王一臂之力。”李谨行此番进谏完全是出自真心,这一点李显自是听得出来,然则李显却丝毫不改初衷,只是笑着解说道。

“也罢,末将便是拼死也要保得殿下平安!”

李谨行见劝李显不动,也就不再坚持,咬着牙,赌咒一般地发誓道。

“好,有李将军这句话,孤便放心了,诸公,且请随孤进账罢,孤自有破敌之妙策!”

费了如此大的劲,总算是折服了诸将,李显的心情自是振奋不已,环视了一下围将过来的一众将领,李显自信十足地一挥手,发出了豪言……

/5148868.+?

第一百九十四章突破大通河谷(上)

大通河,黄河支流之一,西起托勒南山,东接湟水,后汇入黄河,全长不过千里,水量也不算太大,然,河谷深窄,水势湍急,唯有中流浩门川以及下游的八宝川河谷宽阔低平,林木繁茂,牧草丰盛,为祁连山重要的农耕牧业区,尤其是八宝川一带,气候湿润,冷热适宜,自春秋时起便已是诸羌的重要牧区之一,汉武大帝征匈奴时,更是全力经营河西,将八宝川沿线建设成了河西的粮仓之一。

时至今日,虽经隋末之乱,八宝川一带灌溉田亩稍减,可依旧不失为河西粮仓之称谓,兰州米粮大多来源于此地,奈何目下唐军新败,已无力守御八宝川全境,不得不退过大通河,依允吾城与对岸之吐蕃军遥相对峙,双方之间大规模战事虽无,游骑之间的小规模厮杀却是频频上演,总体来说,由地方守备部队为主的唐军稍显吃亏,所派游骑已甚少再越过大通河,河南之地已尽落吐蕃军的掌握之中,当然了,甚少并不意味着没有,这不,此际就有着一队为数不到三十人的小队伍正趁着黎明前的黑暗,徒步涉水向着大通河南岸悄悄摸了过去。

时值深秋,天本该凉了,然则因着今岁大旱之故,河西的气温依旧反常地热乎着,纵使是有着大通河的湿气之浸润,可却依旧无法减轻秋老虎的肆虐,也就是黎明时分方有些令人舒心的凉意,然则此时隐身于一座小土包之上的李显却显然没心情去享受那等难得的凉意,一双眼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正在涉水过河的那支小分队,面色看起来肃然,其实内心里却满是紧张与忐忑。

李显是真的紧张了,尽管明知道紧张压根儿就与事无补,可李显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忐忑乐起来——他没法不紧张,要知道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作战,这一上来就是如此大规模的战役,哪怕已经反复推演过战事的进程,已尽可能地做到万无一失,然则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完美到极致的计划,万一,若是真有个万一,那后果之不堪,令李显一想起来便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之感,只是事到如今,箭已离弦,再也无回头之可能,李显也就只能是默默地等待着开战信号的传回……

大通河的水不深,值此枯水季节,河心最深处也不过就是两尺半罢了,顶多就只能淹到人的大腿,但却极冷,带着股雪山之水那等透骨的寒意,饶是凌重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可脚刚踏进水里的那一霎那,却还是被冻得呲牙咧嘴地倒吸了口凉气,忍不住在心里头暗骂了一声,可却不敢稍有犹豫,只因他很清楚自己此番出击的意义之所在,断容不得有些微的闪失,否则的话,必将影响到整体战局的顺利进展。

尽管看不真切,只能隐约见到前方暗夜里几点亮光不时地闪动着,可凌重却知晓那地儿正是吐蕃军第一道营垒所在,距河边约一里许,内里屯兵倒是不多,拢共也就只有千余人马,但却占据了隘口的最窄处,死死掐住了唐军进军的路线,自是属于必须拔除之列,不过么,那却不是凌重此行的目的,他所要做的便是清除周边一带的明暗哨并抢占寨门,为己方大军的出击创造出一战而胜的良机。

大通河潺潺的流水声掩盖住了凌重等人过河的涉水声,黎明前的黑暗又给予了众人最佳的掩护效果,不过仅仅半柱香的时间而已,凌重等人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登上了对岸,随着凌重一个“开始”的手势打出,一众人等手持着抹满了污泥的兵刃如同鬼魅一般散入了黑暗之中,各自潜向早已观察好的预订目标,凌重本人却没有动,而是默默地在原地站了片刻,估算了下时间,这才深吸了口气之后,猫着腰向前速行而去。

湿漉漉的裤子紧贴着肉,再被隘口处吹来的风一刮,着实令人难受得很,然则凌重却顾不得理会,整个人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一般在草丛与灌木间穿梭着,飞快地接近到了离吐蕃寨门不过四十丈的距离上,一路顺畅无比,只是这等好运似乎也就到此了,就在凌重刚从一块大石头后窜出,正准备跃入两丈外的一丛杂草之际,突然间一股子极度危险的预感涌上了心来,凌重一惊之下,忙不迭地在空中一扭腰身,强行从前纵改为了侧扑,人刚落地,眼角的余光便见一导刀光掠空乍起,正劈在先前凌重本应经过之处。

该死,大意了!凌重早在日落前便已埋伏在河对岸的高处,自是将吐蕃军所布置的明暗哨之方位都查了个清楚,在其记忆里此处本不该有暗哨才对,可此时却偏偏冒出了这么个暗哨来,若不是凌重反应快,刚才那一刀便已足以将凌重生生斩成两截,这令凌重后怕之余,浑身冷汗狂涌不已,只是这当口上,凌重却也顾不得多想,甚至连翻身而起都顾不上,手一抬,一支袖箭便已激射了出去,但听“嗖”地一声,袖箭划破空间,准确地射入了那名出手截杀的吐蕃暗哨之咽喉。

“当啷!”

凌重这一手袖箭功夫确实了得,只一击便已将那名吐蕃暗哨射杀当场,遗憾的是凌重此时正躺倒于地,实在是无力阻止那名吐蕃暗哨手中的弯刀滚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弯刀落在了一块大石头上,一声脆响便就此在夜空里荡漾了开去。

要糟!凌重懊丧无比地翻身而起,紧张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寨门,果然便见守卫在寨门口的一队吐蕃官兵似乎察觉到了此处的动静,正伸长脖子向声音响起处张望着,不旋踵,一队游哨从寨子西侧巡了出来,与守门的兵丁一阵交谈之后,举着火把改道向凌重藏身处行了过来。

十人,该死,麻烦大了!借助着火把的亮光,凌重略一数之下,额头上的冷汗立马便狂涌了出来——若是平日,十名吐蕃兵凌重并不放在眼里,即便无法做到全歼,可要想脱身,却也容易得很,可此时却是麻烦了,即便能将这队巡哨杀个精光,却也无法阻止这队游哨发出报警的信号,一旦吐蕃大营就此被惊动,原先预定的奇袭计划势必将就此流/产,随之而来的极有可能是一场苦战,真到那时,尽速冲过大通河谷的作战计划也将面临失败的危险,倘若如此,他凌重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咕咕,咕咕……”

就在凌重焦急万分之际,一阵轻轻的鸟鸣声陆陆续续地响了起来,紧接着一道道黑衣身影从左右两侧纷纷闪现,却是先前分散开去的大唐侦哨们已完成任务前来会合了。

来不及了!尽管手下官兵陆续来聚,人数很快便已超过了二十人,可那一队吐蕃巡哨也将将走到十丈之内,凌重自是知晓时间已不足以躲开这队巡哨,要想无声无息地杀到敌寨门前的预订计划显然已无法实现,而今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就此放弃,当可保得一众手下无恙,可惜凌重却不能如此做,只因这么做的话,整体作战计划必然要招致重挫,即便是能逃出生天,也断难逃过李显的处罚,如此一来,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那便是杀,杀出条生路来!

“冲上去,杀!”

凌重本就是个杀性极重之辈,这一下了决心,自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扬手,将手中早已握着的礼花往天上一掷,而后不管不顾地大吼了一声,提刀便向那队吐蕃巡哨扑击了过去,一众大唐侦哨见状,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嘶吼着跟在了其后,大战的序幕就此正式拉开了。

不好,果然出事了!礼花刚在夜空中炸开,李显便已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心不由地便是一沉——李显事先做了两手的准备,最好的情况便是凌重等人顺利地清剿了吐蕃军所有的明暗哨,而后趁黑夜夺取敌寨门,并分出人手摸进敌寨放火,制造最大的混乱,而李显所部主力则以火起为号,全军趁敌混乱之际杀进敌营,一举破敌,至于第二种情况么,那便是一旦先遣队被敌撞破,那便发礼花为号,全军强攻敌寨,而今,礼花既已在夜空中绽放,这便说明凌重等人遭遇到了麻烦,出师不利怕已是难免之事了的。

“吹号,全军出击!”

没有时间犹豫了,尽管心中极度的恼火,可李显却不敢多犹豫,提高声调怒吼了一嗓子,而后纵下小土包,飞身上了马背,一骑当先地纵马向河对岸杀了过去。

“呜呜呜……”

李显这一当先出击,早已待命多时的五千精锐唐军自是跟着发动了冲锋,霎那间,号角声、马蹄声,嘶吼声响彻夜空,无数骑兵如潮水般漫过大通河,如巨龙卷地一般向着已乱成了一片的吐蕃营地冲杀了过去……

/5148869.+?

第一百九十五章突破大通河谷(下)

“敌袭,敌袭……”

原本就对前方的暗处有所怀疑的吐蕃巡哨们这一见到凌重等人疯狂扑出,立马便惊慌地狂吼了起来,在如此寂静的夜中,自是分外的刺耳,只一瞬,原本寂静的吐蕃大营登时便乱了,无数的声音纷杂着交织成了一片。

“杀!”

眼瞅着奇袭正在向着强袭的方向滑去,凌重是彻底地怒了,嘶吼着一头便撞进惊慌失措的吐蕃巡哨小队中,手中的刀顺势一个横劈,只一斩,便已将打头的吐蕃兵斩了首,不等其尸身倒地,凌重已掠过无头的尸体,刀光如闪电般劈向了第二名吐蕃兵。

“呀……”

第二名吐蕃兵是员身材壮硕的十夫长,正是这支巡哨小队的队长,其身手自然是这支小队里最强的一个,尽管骤然遇袭之下,不免有些个惊慌,但却并未失措,反应相当敏捷,这一见凌重扑击而至,不但不躲,反倒是怪叫了一声,极为悍勇地上前一步,出刀反劈,暴起的刀光呼啸着直奔凌重的左肩,浑然便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霸绝天下,死!”

吐蕃十夫长的刀势凶横,速度极快,绝对算得上军中好手,倘若面对着的不是凌重,而是他人,这一搏命的一刀出手,即便不能逼退对手,最不济也能与对方来个同归于尽,可惜他遇到的是出身少林俗家弟子的凌重,这就注定了十夫长的悲剧命运,但见凌重人在空中突然一个扭腰,强行变向避开了袭杀而来的刀锋,而后大吼了一声,顺势便是一招习自李显的“霸道七绝”,刀光飞掠而过,只听“噗嗤”一声闷响,那十夫长的脑袋已飞上了半空,粗壮的身子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地摇晃了几下,最终还是不甘地跌倒在尘埃中,四下喷溅的血水生生将凌重大半个身子染得通红,整个人看上去便如同地狱里跑出来的杀神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冲上去,夺门!”

吐蕃巡哨小队本就处于骤然遇敌的慌乱之中,再一见自家长官已阵亡在凌重刀下,哪还有丝毫的战心,发一声喊,四下里便逃散了开去,一众紧随凌重冲将过来的大唐侦哨们见状,自是不肯放过,纷纷嘶吼着便要衔尾追杀,凌重一见之下可就急了,大呼了一声,当先向乱做一团的寨门处扑击了过去。

守卫寨门的吐蕃士兵并不多,拢共也就是两个小队罢了,暗夜里不明敌情之际,自是不敢轻易出击,全都聚集在了寨门口,勉强排出了个散乱的防守阵型,试图凭借着寨门外堆砌着的鹿角、拒马等障碍物阻挡住来袭之敌的冲击,战术动作倒是颇为老到,显示出了颇高的军事素养,若是换了支队伍前来袭营,指不定还真能在乱中守到寨内援军的出现,奈何他们遇到的对手是凌重等一众周王府亲卫,绝对堪称是大唐军中最精锐的侦哨,这就注定了吐蕃官兵的努力不过只是垂死挣扎而已。

“杀,杀光贼子,杀啊!”

守门的吐蕃官兵刚一布好阵型,凌重等人已如神兵天降一般地杀到了,一个个纵跃如飞,视鹿角等障碍于无物,瞬息间便已冲进了吐蕃军的阵型之中,刀刀见血的肉搏战顷刻间便将寨门处变成了人间地狱,无数的刀光在火把的映射下渲幻出夺命的寒光,阵阵惨嚎声响成了一片,血肉残肢四下横飞,人命在此时有如草芥一般地不值钱,仅仅只是一个照面的冲击,守门的两小队吐蕃官兵便已成了一地的尸体,而唐军侦哨同样付出了六条人命,余者多多少少都带着伤,战况可谓是惨烈到了极致。

“搬开鹿角,快!”

全歼了吐蕃守卫之后,凌重顾不得喘上一口大气,高声呼喝着下令一众手下去搬开寨门前的障碍物,他自己却横刀立于紧闭的寨门处,深吸了口气,大吼了一声,全力一刀猛地劈向门闩所在的位置,但听“喀嚓”一声巨响,粗如碗口的门栓竟被凌重这霸绝的一刀斩成了两截,厚实的大门“轰”地一声就此蹦了开来。

“上,拿下贼子!”

大寨里的吐蕃官兵正处于混乱的整队之中,突然间见到紧闭的大门被人轰开,正自惊诧间,旋即便见浑身浴血的凌重如同杀神般持刀独立在火把下,顿时全都呆滞住了,近千人马竟无一人敢稍动上一下,直到守寨的千户长气恼地发出了一声怒斥之后,吐蕃官兵们才如梦初醒般地一拥而上,试图将凌重斩杀于乱刀之下。

“杀,杀,杀……”

面对着蜂拥而来的乱兵,凌重发狂了,口中不停地嘶吼着,手中的横刀全力挥舞了开来,强招频发,拼死挡在了寨门口,哪怕是已是身中数刀,兀自高呼酣斗不休,宁死也不肯后退一步,只一瞬间,寨门处便已成了血肉之磨坊……

加速,加速,再加速!就在凌重浴血死战之际,李显已策马冲过了大通河,拼命地打马加速,向着里许外的敌军大营冲去,丝毫不管身后跟上来的官兵究竟有多少,一味地放马狂奔,心中有着熊熊的怒火在燃烧——第一仗,这只是第一仗而已,竟然便出了岔子,尽管李显不相信所谓的预兆之类的玩意儿,可心里头却是十二万分的不痛快,这等不痛快必须用血来填平,一股子强烈的嗜血之欲望在李显xiōng中勃然而起,不宣不快!

近了,更近了,一里之地对于撒腿狂奔的照夜狮子马来说,不过就是几个呼吸间的冲刺罢了,转瞬间李显已冲到了离敌寨不过三十丈的距离上,只一看,立马便见敌寨门前的障碍早已被清除得一干二净不说,便连寨门也依旧在先遣队的掌握之中,心情登时便为之一振,一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大吼了一嗓子:“凌重莫慌,本王来也!”

“殿下已至,杀贼,杀贼!”

浑身浴血的凌重早已不知身中了几刀,完全是靠着坚韧的意志支撑着,这才没倒在乱军之中,此际一听到李显的嘶吼声,本已浑噩了的精神顿时便是一振,不管不顾地狂舞着手中的横刀,放声吼了起来,原本已渐不能支的大唐侦哨们立马跟打了鸡血一般亢奋了起来,仅仅只剩下十余人的小队伍居然呐喊着生生将乱作一团的吐蕃官兵击得倒退连连。

“杀,挡我者死!”

李显纵马冲到了寨门处,飞快地扫了眼战场态势,一见先遣队竟然已伤亡过半,登时便心疼得眼都红了,大吼了一声,纵马便冲进了乱军丛中,手中的大刀盘旋挥舞之下,无数的乱兵立马被杀得如同割稻子一般倒下了一茬又一茬,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顷刻间便杀得吐蕃官兵心胆俱丧,纷纷避让不迭。

“杀贼,杀贼,杀贼!”

不等吐蕃领军大将作出调整,唐军大队骑兵已如旋风般地杀到了,无数铁骑蜂拥着从敞开的寨门杀进了寨子中,雪亮的刀锋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愤怒的嘶吼声响彻云霄,杀气冲天中,无数乱兵就此成了地府亡魂,早已无战心可言的吐蕃官兵丢盔卸甲地四散而逃,溃败之势已成定局,天刚放亮,大通河谷最险要的隘口已彻底落入了唐军的掌握之中。

“殿下神威,贼子望风披靡,下官叹服,叹服啊。”

唐军杀散了第一道营垒的吐蕃军之后,并没有趁势向前追杀,而是就地调整阵型,以备再战,趁着这个空挡,兰州刺史林明度率领着三千州守备军从后头赶了上来,这一见到正策马注视着诸军调整队列的李显,林明度顾不得见了血的晕眩,苍白着脸便凑到李显身旁,高声恭维了起来。

“林刺史,此处隘口便交由尔了,务必确保不失。”

这一仗打将下来,杀敌四百余,生擒两百出头,而己方不过伤亡了三十余人,绝对可以说是一场大胜,可李显却高兴不起来,不但不因此而兴奋,反倒心中暗自警醒着——熟读兵书战策并不意味着便能纵横战场,更别说甚子战无不胜了的,就此战而言,该检讨之处着实不少,这等时分李显实无心去听林明度的恭维之语,这便摆了下手,面色肃然地吩咐道。

“是,下官便是拼着这条老命也断不会丢了此地!”

林明度既已下定决心要投效李显,自是得好生表现一下忠心,紧赶着便赌咒似地作出了保证。

“嗯。”李显本还打算慰籍林明度几句,可眼光的余角突然瞄到浑身绑着绷带的凌重正由着两名亲卫扶持着走了过来,立马便停住了口,翻身下了马背,大步行到了凌重身前。

“殿下,末将幸不辱使命!”

凌重伤得极重,全身上下中了十数刀,好在都不是致命伤,只是失血过多,此时已无法独力行走,这一见李显迎将过来,忙强挣了一下,似欲给李显见礼,却不料牵扯到了伤处,疼得直呲牙,没奈何,只能是苦笑了一下,低了下头,算是给李显行了个礼,口中略带一丝自豪地说道。

“嗯,此战能胜,尔当为首功,好好养伤,在此协助林刺史守住八宝川,孤当替尔多杀几个贼子!”李显很是欣慰地拍了拍凌重的肩头,温言地吩咐了一句,而后毅然转身上了马,缓步行到已整好了阵列的队伍面前,一挥手,高声下了将令:“全军听令,出发!”话音一落,率先纵马奔进了河谷,向深处奔驰了去,众将士见状,自是不敢怠慢,排开整齐的队列紧紧地跟在了李显的身后,万马奔腾间,尘土漫天飞扬而起……

/5148870.+?

第一百九十六章摧枯拉朽(上)

大通河谷总长约六十余里,呈喇叭状,靠近兰州一面窄,向着青海一侧则逐步放宽,最窄处便是吐蕃第一道营垒所在之处,宽不过二十余丈,至于到了青海一侧的出口,则已是二里许的巨大豁口,自八月底击败了薛仁贵的大军之后,吐蕃人便已趁势占据了整条河谷,并曾试图将整个八宝川纳入版图,只是因着大唐兰州守备部队拼死抵挡,这才不曾得手,不得不在大通河南岸停驻了下来。

为彻底控制住新征服之地,吐蕃人于大通河谷内共筑营垒三道以遏制唐军的可能之攻击,除已被李显所部攻下的第一道营垒之外,尚有位于河谷中段依山而建的军寨一座,驻兵亦是一千,再有便是青海一侧出口处设有大营一座,统军大将为噶尔?东赞宇松之幼子噶尔?勃论,有军民约两万余众,其中能战之士约一万出头,余者为老幼——吐蕃人的军制虽经松赞干布改革后,已相对完善,可其作战习惯依旧不脱游牧民族之本性,但凡有战事,总是整个部落一起出动,能战之士在前征战,老幼则随行放牧牛羊马匹。

咸亨元年十月初六,李显所部趁夜袭取了吐蕃军前哨营垒,其第二道军寨之守将闻知唐军势大,不敢孤军坚守,弃寨而逃,唐军并未衔尾急追,而是在吐蕃弃寨安顿了下来,次日一早,方才挥军直奔吐蕃大营,是时,早有准备的噶尔?勃论率主力一万两千人出营列阵相迎,双方遂在大通河谷出口处形成对峙,大战一触即发,有趣的是双方的统兵官皆年轻得有些不着调——唐军主帅李显十六岁,吐蕃统帅噶尔?勃论也仅比李显稍长一岁。

吐蕃军一万两千人分成四部,左翼两千步兵,五百骑兵,统兵官千户长列咯?确吉;右翼一千五百步兵,一千骑兵,统兵官千户长沃论次赞;前军两千步兵,一千骑兵,统兵官千户长索伦赞;噶尔?勃论自率一千步兵、三千骑兵为中军。唐军则只分成三部,左翼宁远将军赵朴初、右翼游击将军高尚志,各统一千步兵,李显自率三千骑兵为中军,两军之间的距离约摸三百余步。

“对面的听着,我家大将军有请大唐周王殿下出阵一叙!”

就在两军默默对峙之际,吐蕃军阵中一名百户长纵马飞奔到了战场中央,cāo着生硬的汉语对着唐军阵列嘶吼了一嗓子。

搞什么飞机,这打仗还真跟演义似地过家家不成,叙话?莫非还要再来个单挑么?李显正在对跟在身边的三名骑兵校尉——李贺、王秉、程河东交待作战计划,冷不丁听到那名吐蕃百户长的呼喝声,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实在是有些子不知所谓。

“殿下,吐蕃贼子向来无信,您万不可轻出。”

“是啊,殿下,吐蕃人诡诈,恐另有埋伏,还是小心些好。”

“殿下,末将请命去探个究竟。”

……

为了便于指挥,此番李显从陇右调兵时,特意只调兵不调将,三千铁骑里无一将军,最高指挥官便是这李、王、程三名昭武校尉,每人各统一营骑兵,这些天来,李显没少花力气笼络诸人,以李显的能耐,恩威并施之下,自是轻松搞定,三人也皆以李显之心腹而自居,此际见李显皱眉不语,三人唯恐李显年少气盛之下,真跑去跟对方主将来个阵前理论,自是忙不迭地各自出言进谏了起来。

“李显小儿,莫非是怕了么?有种就出来,没胆子就滚罢,回家吃奶去,哈哈哈……”

那名吐蕃百户长在阵前喊了好一阵子,也没见唐军阵中有所反应,登时便恼了,满嘴喷粪地谩骂了起来,其辞可谓是难听至极。

啧啧,激将法都整出来了,看样子勃论那小儿还真打算玩yīn的,有趣,有趣!李显心眼活得很,哪会猜不出噶尔?勃论玩出这么一手的用心何在,左右不过是打算擒贼先擒王罢了,不过么,话又说回来了,李显的心里头也未尝没有这么个想头——吐蕃军人数虽多,可内里真正吐蕃族的精兵其实也就噶尔?勃论自率的那四千人马罢了,至于余众么,不过是归附的诸羌族人而已,尽管大多装备上了缴获自唐军的盔甲、兵刃,可实际战力却有限得很,压根儿就无法跟唐军精锐相提并论,这场仗若是正正规规地交手的话,吐蕃军必败无疑,当然了,唐军自是不免也得有所损伤,若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话,李显自是不会拒绝的。

“孤去会会那小儿,一旦孤拿下贼酋,尔等即刻发动,务必一战破敌!”李显在心中默默地计议了一番之后,还是决定去会会噶尔?勃论,这便环视了一下身边三将,低声下令道。

“殿下,万不可轻动啊……”

“殿下三思!”

……

三将见李显执意要出阵,不由地都急了,纷纷出言阻止道。

“无妨,且看某先斩了那乱吠的蟊贼!”

李显微笑地摆了下手,制止了三将的进谏,话音一落,人已纵马而出,马速瞬间便已放到了极致,如狂风卷地一般地冲向了那名兀自在谩骂不休的百户长。

“哎呀!”

那名吐蕃百户长正骂得兴起,口沫横飞三千尺,突地瞅见唐军阵中一骑如飞杀至,登时便慌了神,顾不得脸面不脸面的,一拨马首,掉头便要向自家阵中逃窜而去。

“哪里走,留下命来!”

那名百户长见机倒是很快,奈何李显来得更快,照夜狮子马只一阵狂奔,瞬息间便已杀到了场心,而那吐蕃百户长不过仅仅只跑出了数步,没等其反应过来,李显已大吼了一声,手中的青龙堰月刀只一挥,一颗斗大的头颅已滚落马下,没了头的尸身在马背上晃悠了几下,狂喷着鲜血倒落在地。

“勃论小儿,孤已在此,尔可敢来否?”

李显一刀见功之后,也没再往前冲,而是于场心处勒住了战马,提起兀自在滴血的大刀一指吐蕃军阵,大吼了一声,声浪之大有若霹雳炸响,其威之赫赫登时便令吐蕃阵中起了一阵骚动。

“李显,休要猖獗,某家在此!”

李显吼声刚停,吐蕃阵中便有一骑飞奔而出,来人正是吐蕃军主帅噶尔?勃论——噶尔?勃论参与过大非川之战,亲身领略过唐军的强悍战斗力,先前见李显所部军容严整,自是知晓这部唐军绝对是精锐部队,恐非自己所部能力敌者,这才起了心要想诱骗李显出阵,试图以自身过人的武艺当场拿下李显,但却没想到李显居然勇悍如此,一吼之下,竟能挫动己部之军心,心头不免有些微慌,只是事已至此,若是他噶尔?勃论稍有退缩的话,只怕军心将动摇更甚,这仗不用打便已输了大半,噶尔?勃论不得不强自冲出了阵列,手提一把钢制长马槊,与李显相隔十余丈遥相对峙,呈分庭抗礼之势。

吐蕃依附大唐多年,彼此间交往不少,其上层人氏大多都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噶尔?勃论自也不例外,这一声呵斥之言吼得颇为顺溜,竟还带着明显的长安口音,不去看人的话,没准真会以为说话者乃是京师人氏。

好小子,这个头倒是不小么,这回有得打了!李显瞥了噶尔?勃论一眼,见其身材高大魁梧不在自己之下,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可脸上却是平静得很,只是淡漠地开口道:“勃论,尔唤孤出来,可是欲降么,嗯?”

“殿下说笑了,贵我两国盟约之书笔墨未干,而殿下竟悍然兴兵犯境,是不义也,若不早早退去,定难逃前番之覆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噶尔?勃论原本就黑的脸登时便更黑了几分,毫不客气地反击了一句,只是咬文嚼字之下,底气不免显得有些不足。

“哈哈哈……”噶尔?勃论话音刚落,李显便放声大笑了起来,好一阵子狂笑之后,突地面色一沉,抬起手中的青龙偃月刀,直指着噶尔?勃论,寒声喝道:“卑下之族也敢奢谈盟约,须知犯我强唐者,虽远必诛,似尔等猪狗之辈,且洗干净脖子等孤来砍罢,废话少说,要战便战,不战早降!”

“找死,看打!”

噶尔?勃论也是少年气盛之辈,在吐蕃国中向以勇武闻名,久经沙场酣斗,身上的煞气自是大得很,这一听李显的话说得如此难听,哪还忍得下去,大吼了一声,一催胯下的战马,一挺马槊,气势汹汹地便向李显杀了过去。

“杀!”

李显本就打算趁此机会拿下噶尔?勃论,此际见其冲杀了过来,自是正中下怀,大吼了一声,毫不示弱地便放马迎了上去。

两人间的距离本就只有短短的十余丈,哪经得起二人如此放马冲锋,不过呼吸间的功夫,两马首便已堪堪相交,李显的刀、噶尔?勃论的枪几乎同时攻杀了出去……

/5165675.+?

第一百九十七章摧枯拉朽(中)

单挑这等武将对决的战法多见于春秋战国时期,后世已渐少,即便有,那也不是主将对决,而是各自派出军中悍将于阵前一战,以为鼓舞士气之用,唐初的秦叔宝、尉迟敬德这帮勇悍之突将干的便是这等勾当,不过么,单挑的胜负对整体战局的影响却并不大,赢了单挑却输了战役的事情屡见不鲜,到了如今之岁月,大唐对外征战虽多,可单挑却已几乎销声匿迹了,倒是周边那些游牧民族之间的征战还盛行这等显示个人勇武的单挑对决,李显此番出征其实并没有存着玩单挑的心思,然则真遇到了这等场合,李显却也丝毫不惧,面对着发狂冲来的噶尔?勃论,李显毫不示弱地便迎击了过去。

正如李显不惧单挑之战一般,噶尔?勃论对自身的战力同样充满着信心,在他看来,李显纵是再强,也不过只是未经风霜的菜鸟罢了,压根儿就无法与自己这等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真正高手相提并论,再者,噶尔?勃论自认手里还握着一个隐蔽的优势——骑术,简单地说,那便是噶尔?勃论断定李显的骑术无法做到在十丈之内将马速放到极致,而他则可以轻松为之,光凭此点,噶尔?勃论便有把握当场拿下李显,故此,噶尔?勃论战意勃发之下,自也是意气风发地发动了抢攻。

“呔!”

噶尔?勃论能以十七岁之龄成为一部大军之主帅,除了靠着家族的底蕴之外,却也不凡真才实学,判断力自有其过人之处,果不出其所料,待得两马已近相交之际,李显胯下的照夜狮子马尚未能完全跑开,在速度上显然稍慢了一筹,一见及此,噶尔?勃论自是暗自心喜不已,毫不客气地大吼了一声,双臂一挺,借助马速上的优势全力刺出了夺命的一枪,枪尖呼啸着直取李显的咽喉。

“哈!”

战略上可以藐视对手,战术上却得重视对手,这可是老毛同志的教导,李显向来奉之为座右铭,从不敢或忘,别看其先前对噶尔?勃论呵斥连连,似乎半点都瞧不上其之状,其实在心里头却是将此人当劲敌对待,可这一见到噶尔?勃论枪、马合一之下,来势极为凶悍,心中还是不免为之一凛,自不敢稍有怠慢,同样大吼了一声,手腕一扬,一记“撩刀式”便斜斜挑向疾刺而来的马槊,瞄准的正是枪头与枪柄的结合处。

噶尔?勃论的枪攻得固然是凶悍,可李显这一挑却是妙到毫巅的破解之道,只消撩中,笔直前刺的马槊必然要被磕到外门,而李显的刀即使被撞开,也还是在内侧,一旦如此,纵使噶尔?勃论再能,也绝对无法在李显借着对碰之势发出杀招之前收回马槊以自保,败亡只怕便是难免之事了的。

“呀……”

噶尔?勃论显然没想到李显的刀法竟然如此之高明,眼瞅着李显刀到,哪敢真跟李显来个死磕,怪叫了一声,忙不迭地强行一个压腕,将枪身重重一个下沉,如长鞭一般地抽向了李显攻来的刀锋。

“哼,找死!”

李显在刀道上天赋绝顶,加之多年苦练之下,早已是大成之境,堪称刀中的一代宗师级人物,早在出刀前便已算准了噶尔?勃论的反应,此际见其果然如此应对,不屑地撇了下嘴,冷哼了一声,手腕微微一转,原本上挑的刀势便已改平,再一旋,已借助着马的冲劲,如闪电般地劈向了噶尔?勃论的脖颈。

“噌……”

噶尔?勃论万万没想到李显的刀法竟然精妙到如此之地步,更不曾想到李显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强行变招,这一见刀光如虹般地袭杀而来,浑身的寒毛全都倒竖了起来,顾不得伤敌,慌乱地一压身子,整个人紧紧地贴在了马背上,但听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响起,噶尔?勃论的头盔已被刀光削开了顶,不仅如此,噶尔?勃论一头乱发也被生生削去了老大的一片,只差一线便是开瓢之命运,好在此际双马已交错而过,李显已来不及再补上一刀,这才让噶尔?勃论逃出了生天。

“李显小儿,某家与尔势不两立!”

噶尔?勃论一向自命勇武,心高气傲至极,还真从没吃过如此大的亏,加之自忖先前乃是小瞧了李显,方才遭致此劫,这一摸几乎光了的头皮,不由地便大怒了起来,嘶吼了一声,提枪再次向李显冲杀了过去。

还敢来,真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么?李显先前一刀没能劈开噶尔?勃论的头颅,正自懊丧不已着——不是李显不谨慎,实是噶尔?勃论的马术太过了得,若不是其在躲闪时控马强行斜刺里窜开的话,李显那一刀本已该得手了的,这一见噶尔?勃论居然不知死活地还要再战,自是正中李显之下怀,也懒得多废话,拍马便迎击了过去。

“纳命来!”

两马再次堪堪相交之际,噶尔?勃论嘶吼着再次抢先出了枪,只是这一回他显然谨慎了许多,再不敢似前番那般一出手便将力道放尽,而是双臂一振,舞出枪花朵朵,虚实幻灭间,枪势飘忽如风,令人颇有眼花缭乱之感。

“来得好,看刀!”

李显也曾精研过枪法,对天下枪招大体上都有所了解,造诣上虽不及刀法那般绝伦,可也属一流高手之列,此际见噶尔?勃论这招“乱枪诀”使得精妙无比,心中不禁暗自叫了声好,可手下却丝毫不慢,大吼了一声,一招“横扫千军”便挥击了出去,但见刀光过处,枪花瞬间便如遇火的冰雪般消融溃散了开去,一阵密如雨打芭蕉般的叮当声响成了一片。

“呵哈!”

噶尔?勃论此番出枪本就留了七分的劲,这一见“乱枪诀”无功,立马怒吼了一声,枪势一收,旋即再次突刺而出,速度快如闪电一般,赫然正是枪法中最难练的“二段寸手枪”,此招的奥妙便在于蓄劲收枪出枪上,力道的转化极其艰难,非绝顶高手无法使出。

“杀!”

李显原也习练过“二段寸手枪”,也算是能使得出来,可却做不到随心所欲,此际见噶尔?勃论这一招使得如此顺手,心中警觉之意大起,顾不得再挥刀进招,双肩一沉,原本横劈出去的大刀一摆,一招“举火烧天”生生架住了急袭而来的马槊,但听“嘭”的一声巨响,李显的双肩固然被震得好一阵子发麻,可噶尔?勃论却也没能讨到太多的便宜,虎口一酸之下,马槊险些就此脱手飞出,到了此时,双方都已无力再行攻击,只能是各自纵马交错而过,于远处各自勒马回转。

“好小子,再来!”

李显先前大意之下,险些吃了个大亏,心中自是不免有些子悻悻然,这一见噶尔?勃论打马盘旋了回来,怒吼了一声之后,再次发动了冲锋。

“李显小儿,受死罢!”

第二回合的对决看似平手,实际上却是噶尔?勃论占了些上风,心情大定之下,雄心登时便高涨了起来,以为李显不过就仅此而已罢了,这一见李显放马冲来,自是不甘示弱,狂呼着也发动了冲锋。

照夜狮子马生性通灵,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此番一发动,便是全力放蹄飞奔,马蹄声几乎响得连成一片,速度快得惊人无比,只一个呼吸间的功夫便已冲过了场心,气势如虹般地沛然不可挡,然则随着胯下战马的飞奔,原本怒火中烧的李显却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唯有眼神里的寒光却是越来越盛。

“霸绝天下,杀!”

这一回李显可不打算再让噶尔?勃论放手进攻了,待得两马将降交错之际,李显大吼了一声,双臂一抡,手中的青龙堰月刀已斜劈了过去,刀式简单,可刀势却雄浑无比,如泰山压顶一般将噶尔?勃论罩在其中,只一闪,便已突破了空间的距离,瞬息间便已劈到离噶尔?勃论肩头不过一尺半的距离上。

“呵哈!”

噶尔?勃论前两次都是抢攻在先,此番自是也打算再来上一回,可却没想到还没等他出枪,李显的刀便已杀到,登时便吓了一大跳,顾不得许多,断喝了一声,忙不迭地一翻腕子,将马槊打横了斜摆着,双臂用力一挺,使出全力去架李显劈杀过来的刀锋。

“死罢!”

噶尔?勃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招架的动作也极为到位,奈何这一切早已在李显的算计之中,这一见噶尔?勃论果然横枪相迎,李显眼中寒光一闪,双臂一颤,原本看似凶悍无匹的斜劈之刀势瞬间便顿住了,手腕再一拐,刀锋已轻巧无比地贴上了枪柄,顺势向下一削,刀锋已急速滑向噶尔?勃论握枪的右手五指。

“啊……”

噶尔?勃论压根儿就想不到李显先前那看似霸气无双的刀招居然是个虚招,这一见李显的刀锋贴着枪柄急速滑下,再想避让已是不及,但觉手指一凉,而后一阵剧痛袭来,登时便疼得狂呼了起来……

/5188013.+?

第一百九十八章摧枯拉朽(下)

十指连心,一遭被断之下,其疼之剧实非常人所能忍受得了的,饶是噶尔?勃论一向自命英勇,到了此时,也一样是疼得哀嚎不已,胆气尽丧,哪还有丝毫的战心可言,不管不顾地丢下手中的长马槊,脚尖狂踢了一下马腹,一低头,整个人紧紧地贴在马背上,控马便向斜刺里窜了出去,试图依靠高明的马术逃出生天,那等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哪还有先前高声呼斗的豪迈之气,整一个丧家犬的姿态。

“哪里逃,留下命来!”

李显此番之所以会跟噶尔?勃论玩单挑,可不仅仅只是着眼于目下这一仗的胜负,更多的是打算以噶尔?勃论的死亡来激怒其兄,这一见其要逃,哪肯轻易放过,这便大吼了一声,强行拧转马头,不依不饶地便追袭了上去。

“出击!出击!”

吐蕃三军将士见一向勇悍的噶尔?勃论三个照面之下便已落得个败北而逃之下场,全都呆滞住了,一时间浑然忘了要向前去营救自家主帅,眼瞅着噶尔?勃论即将亡命于李显枪下,本是噶尔?勃论亲兵队长出身的吐蕃军前军主将索伦赞登时便急红了眼,也不管其余各部是如何个反应,大吼大叫地便率领手下一千骑兵发动了疯狂的冲锋,试图在救回噶尔?勃论之余,顺便将紧追不舍的李显一并拿下。

索伦赞的出击倒是英勇得很,可实际上却是冒失之举——他这一率先发动之下,其余各部吐蕃军自也不敢落后,乱纷纷地全都冲了起来,气势看似汹汹,其实毫无章法可言,各部反应不一,速度有快有慢,步骑混杂在一起,自相阻碍之下,未战已先乱!

“吹号,两翼压住阵脚,中军随某出击!”

这一见吐蕃军已大举出动,替代李显指挥各部的李贺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按李显事先的交待下达了出击令,但听鼓号齐鸣中,两翼唐军步兵以整齐的阵型缓缓前压,中路三千铁骑则如同潮水般向前狂奔,兵力虽远不及吐蕃军人多势众,可气势上却明显强了不止一筹。

“嗖,嗖,嗖!”

李显胯下的照夜狮子马在神骏上确实比噶尔?勃论所乘之马要强上了一筹,可骑术却比噶尔?勃论要差了少许,加之起步稍慢,尽管已是放马狂奔,可追了好一阵子,却无法拉近双方之间那二十丈不到的距离,眼瞅着噶尔?勃论已将将逃回到狂奔而来的吐蕃骑兵阵中,李显可就火大了,右手将青龙偃月刀往得胜钩上飞快地一挂,左手一抹,腰间的铁弓已取在了手中,身形微微一侧,空着的右手顺势从箭壶里取出了三支羽箭,冷静地搭在了弦上,深吸了口气,奋力拉满弓弦,瞄着噶尔?勃论的背影便是一个箭射连环,但听一声弦响之后,三支羽箭呈品字形激射而出,带着强烈的呼啸向狂奔中的噶尔?勃论罩了过去。

不好!别看噶尔?勃论年岁不大,征战的经验却是不少,尽自疼得七晕八素,可却始终没忘了注意背后追袭而来的李显,只一听背后弦响,立马便知不妙,顾不得许多,拼着老命一扭腰,来了个镫里藏身,动作倒是娴熟得很,可惜却是白费功夫——李显那连环三箭压根儿就不是射人,而是射马,没等噶尔?勃论动作做到位,三支羽箭已呼啸而至,一支走空,两支准确地命中了马的两条后腿,正狂奔不已的战马吃疼之下,登时便哀鸣地翻滚在地。

“啊呀呀呀……”

噶尔?勃论措不及防之下,竟被癫狂的马生生甩到了空中,手脚胡乱地蹬踏着,口中发出一阵怪叫,一双死鱼般的瞳孔里满是惊慌之色。

“死罢!”

没等噶尔?勃论落地,李显已从后飞奔而至,于马背上一侧身,早已再次cāo在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从噶尔?勃论腰间一闪而过。

“啊……”

噶尔?勃论身上穿着重铠,可却丝毫不能给其以一星半点的保护,在李显这霸绝的一刀之下,整个人被生生拦腰斩成了互不相连的两截,惨嚎声中,只剩下上半截身子的噶尔?勃论在地上翻滚不已,随着其动作加剧,碎肉与内脏碎片混合着鲜血糊满了一地,其状之惨令人毛骨悚然。

“大帅死了!”

“为大帅报仇!”

“杀啊,杀啊……”

……

这一见噶尔?勃论惨死当场,吐蕃本部骑军全都红了眼,狂呼乱叫着便加速向李显冲杀了过去,而归附吐蕃的两翼诸羌之兵却陷入了混乱之中,踌躇着放慢了本就不快的冲击脚步,以至于原本就凌乱的冲锋阵型彻底陷入了崩溃状态。

我勒个去的,不好玩了!李显可没自大到以为自己能力敌千军的地步,这一见吐蕃骑军疯狂地冲杀了过来,自是不敢怠慢,拨马回头便走,依仗着照夜狮子马的神骏,飞快地拉开了与吐蕃追兵的距离,兜了个弧形之后,顺利回归到了己方出击骑兵的最前列。

“举刀!”

一冲回本阵,李显自然而然地便接过了指挥权,眼瞅着吐蕃骑兵已乱纷纷地冲到了近前,李显深吸了口气,一扬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断喝了一嗓子,霎那间,原本正埋头狂冲的三千大唐骑兵齐刷刷地坐直了身子,三千把雪亮的横刀如林一般立了起来,在阳光的映射下,无数森然的寒光闪烁成了一片死亡的海洋。

“杀!”

放马狂冲的两支骑兵很快便迎头撞在了一起,同样凶悍的双方几乎同时爆发出了惊天的吼声,无数把钢刀上下飞舞,惨嚎声中,鲜血四溅,残肢乱飞,很显然,没有阵型可言的吐蕃骑兵在唐军严密阵型的冲击下,只能是待宰的羔羊罢了,双方只一个对撞之下,索伦赞所率领的吐蕃骑兵阵便已如被刀子切过的牛油一般,生生被撕开了个巨大的口子,毫无抵抗地陷入了溃乱之中,千余骑兵死伤近半,便是连索伦赞本人也未能幸免,被李显一刀斩于马下,余者四散溃逃了去,前部骑兵的惨败令原本就士气不振的吐蕃大军更加混乱上了几分。

“左转!”

击溃了吐蕃前军之后,李显并没有趁胜去迎击随后而至的吐蕃中军骑兵,而是一拧马头,高呼了一声,率领着手下骑兵一个漂亮的斜插,如尖刀一般地插向正乱哄哄地不知是该接着冲锋还是向后溃退的沃论次赞所部。

“撤,快撤!”

沃论次赞本名沃伦,原是吐谷浑的党项部落首领,去岁方才降了吐蕃,为表忠心,这才取了个吐蕃名字,此人长期在大唐周边活动,自是知晓唐军铁骑的厉害,这一见李显率军气势汹汹地杀将过来,心立马便慌了,哪肯为注定要覆灭的吐蕃军陪葬,高呼了一声,压根儿不管手下步卒的死活,一拨马首,领着千余骑兵便斜刺里逃了去,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沃论次赞这么一逃,原本就乱哄哄的吐蕃右翼瞬间便崩溃了,再被李显所部一冲,死伤累累之下,全军溃散个精光,兵器、盔甲丢得满地都是,然则李显丝毫没有穷追的意思,一杀散乱兵之后,便即率部兜转了个弧线,打横里杀向了正忙着掉头转向的吐蕃中军骑兵阵。

论及个人骑术,自幼长于马背上的吐蕃人或许要比大唐骑兵强上一些,可说到骑兵战术素养的话,双方之间的差距可就是天壤之别了的,没等吐蕃中军骑兵调整完毕,大唐骑军已如山崩一般地杀到了近前,只一个冲刺之下,便已将四千吐蕃骑兵拦腰断成了两截,其阵一破,全军溃散,兵找不着官,官找不着兵,再无一丝的战力可言,被唐军连番席卷剿杀之下,顷刻间便已四散败逃了去,其左翼统兵官列咯?确吉见事不可为,顾不得去救陷入溃败中的中军,率部转身便逃,站至此时,总兵力达一万两千余的吐蕃大军已是彻底失去了战力,人人只顾着逃亡,再无有组织的抵抗存在,大势已去!

“吹号,命令左右翼出击,拿下敌大营,各骑兵营分散追击,孤不要俘虏!”眼瞅着吐蕃军已溃散,李显自是不肯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良机,高呼着下达了追击令,紧跟在其身侧的号手一听之下,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吹响了号角,须臾,正往来冲杀不休的唐军骑兵瞬间分成了三部,由李贺等三名校尉各率一部,分兵追击溃逃的吐蕃军卒,而原本缓缓压上的唐军两翼步兵则加快了冲锋的脚步,如同潮水一般地向远处的吐蕃大营冲杀了过去。

胜了,总算是胜了!李显下完了追击令之后,并没有亲自率部去赶杀溃兵,而是策马冲上了战场外侧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包,横刀在鞍,悠然地看着己方部队四下纵横来去地收割着吐蕃人的性命,面上的表情虽淡然,可眼神里却有着喜悦的光芒在闪烁,毕竟这可是其亲自指挥的第一场大规模战斗,能胜得如此轻松自如,李显自是可以好生得意上一回的,不过么,李显也没得意到忘形的地步,只因他很清楚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后头还有着无数的战斗,甚至是苦战,一切尚不到尘埃落定之时……

/5218528.+?

第一百九十九章统一认识

起雾了,但并不大,薄薄的雾气如轻纱般在草原上飘来荡去,给人以如梦似幻之感,草间虫子鸣,林中飞鸟唱,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分外的和谐与安宁,毫无疑问,高原的清晨无疑是极美的,美得令人心醉,然则藏身于小山顶上一丛灌木后头的刘子明却显然无心去欣赏这等美景,一双眼警觉地四下巡视着,手始终握在刀柄上,整个儿微微略弓着,保持着随时能拔刀出鞘的姿势。

“簌簌……”

就在刘子明精神紧绷之际,一阵衣袂摩擦草尖的细碎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了起来,警觉无比的刘子明迅速一个翻身,顺势一抬手,刀已出了鞘,整个人蹲伏于地,如同即将暴起噬人的猎豹一般。

“咕,咕咕咕……”

没等刘子明暴起,雾气中传来了一短三长的鸟鸣声,旋即,一名身着羌人服饰的汉子已猫着腰从雾气里窜了出来,几步便纵到了刘子明的身前,压低着嗓音汇报道:“明哥,已探清了,前头三里处乃是麻刺部营地,人不少,看那架势,五千人该是有的。”

“嗯。”

刘子明面皮子抽了抽,闷声闷气地吭了一声,并没有旁的表示,而是转头望了望麻刺部落营地所在的方位,尽管因着雾气的阻隔,他其实啥也看不到,可眼神里还是不由地流露出了丝怜悯与同情之色。

“明哥,该走了,殿下还等着呢。”

那名前来汇报的唐军哨探见刘子明半晌没反应,不由地便有些子急了,这便轻声地提醒了一句道。

“嗯。”

刘子明还是没多言,依旧是闷哼了一声,只是这一回他没再多耽搁,有些子不太情愿地站了起来,最后望了眼麻刺部落营地所在的方位,而后低着头便往山脚下大步行了去,须臾,一阵马蹄声便在雾气里闷闷地响了起来……

深秋的日头起得迟,辰时都已过了,秋日方才在地平线上探出了个头来,一缕缕金灿灿的光芒如同利剑般扫荡着晨间的迷雾,几乎是瞬息之间,天地便已是一片清明,屹立在高/岗上的周王李显那高大的身形在这等清明中自是更显魁梧了几分,纵马赶来的刘子明等人大老远便看了个分明,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纷纷加速冲上了高/岗,各自滚鞍下了马。

“禀殿下,已发现麻刺部落营地,人数约五千,就在前方五里处,请殿下明示。”

刘子明几个大步抢到李显身前,单膝点地,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好,传孤之令,全军出击!”

李显面色坚毅地点了下头,一挥手,高声下达了出击令,自有侍候在身边的传令兵纵马从另一侧冲下高/岗,自去营地里传达将令不提。

“殿下……”

传令兵去后,刘子明的腮帮子抽搐了几下之后,一咬牙,壮着胆唤了一声,似欲进言,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突然失去了勇气,黝黑的脸上满是尴尬的红晕,憋得连耳根都红得似欲滴血一般。

“嗯?”

李显狐疑地扫了刘子明一眼,眉头微微一皱,略带一丝不满地轻吭了一声。

“殿下,末将等愿为您征战四方,只是,只是那些部落……”

这一见李显面带不悦之色,刘子明立马有些慌了神,一头跪倒在地,嘶嘶艾艾地述说着。

后遗症终于还是来了!刘子明话说说得含含糊糊地,可李显一听便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五天打了八仗,除了前两仗是正面击溃吐蕃大军之外,其余六仗全都是围剿吐蕃各族部落,所过之处,敢反抗者自然是一律抹杀干净,便是降者也没能落得个好,青壮一律斩杀,部落里的牛羊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就地杀光,只给各被围剿的部落留下些无依无靠的妇孺老幼,所作所为简直跟蝗虫过境一般,着实是残忍了些,开始还好,可这等仗打得多了之后,军中的怨言也开始多了起来,只是碍于李显的身份,无人敢当面提起罢了,可作战时的消极情绪却是愈发浓了不老少。

“子明可是觉得本王残暴不仁么?”

李显虽已明了刘子明想要说些甚子,但却并没有因此而动怒,只是微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地问道。

“殿下,末将不敢,只是,只是民众无辜,妄杀不祥,末将恳请殿下三思。”

这一听李显如此问法,刘子明的脸色立马就变了,煞白着脸,磕了个头,呐呐地出言进谏道。

“嗯,尔等也是这般以为么?”

李显点了点头,并没有出言驳斥刘子明的妄言,而是扫了眼其余哨探,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道。

“殿下,我等不敢,刘队正心善,冲撞了殿下,恳请殿下念其忠心,就饶了刘队正这一遭罢。”

刘子明从军时间虽不长,可为人宽厚耿直,对手下一向爱护有加,深得一众军士之心,此际见李显面色yīn冷,众人生恐李显责罚于其,全都跪倒在地,纷纷出言为刘子明缓颊不已。

“尔等都起来罢,等打完了这一仗,孤自会给尔等一个交代,去罢!”

众人虽都言不敢,可闪烁的眼神却分明是对李显这等赶尽杀绝的举措极不以为然,只是不敢明说罢了,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又岂会看不出来,然则李显却并不在意,也没多作解释,只是面色平静地摆了下手,吩咐了一声之后,也没管众人是怎个反应,大步便行下了高/岗,翻身上了马背,一踢马腹,纵马便冲向了已列好了阵型的己方军阵……

天刚放亮,原本死气沉沉的麻刺部落营地便渐渐苏醒了过来,一群群的孩童在营地里嬉闹地跑来跑去,大多数的妇女则忙着挤牛羊之奶,可青壮们却不似平常那般赶着牛羊去放牧,而是匆匆地收拾着各种家什,一派准备迁移前的忙碌——秋天本是牛羊马匹长膘准备过冬的季节,实不宜行迁徙之事,否则的话,势必会影响到家畜的生长,这一冬的损失怕是要大了去了的,奈何不走不行啊,只因这几天附近草原上都在流传着唐军大开杀戒的流言,为了安全起见,麻刺部落不得不早做打算。

“呜呜呜……”

麻刺部落的动作不能说不麻利,奈何却都只是白费力气罢了,没等部落众人忙完准备工作,就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紧接着大地开始微微震颤,旋即便见里许外的一道低矮山梁处涌出了无数的唐军骑兵,火红的战旗、雪亮的刀锋交织成一幅地狱杀戮图景,人马未至,杀气已冲天而起。

乱了,全乱了,麻刺部落虽是附近一带最大的羌人部落,能战之士足足两千,可面对着装备精良的唐军精骑,却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哪堪一战,纵使有些敢斗的猛士拼死冲出大营,试图阻拦一下唐军的冲锋,可转瞬间便已淹没在如潮般的唐军阵中,连个浪花都不曾激起,仅仅只是一个冲锋而已,麻刺部落大营便已被唐军击破,敢反抗者尽皆死于乱刀之下,除了些腿快的逃了之外,全部落都落入了唐军手中,便是连头人乌纥提也没能逃出生天,战后即被几名凶神恶煞的唐军步卒押解着送到了李显的面前。

“跪下!”

麻刺部落在大非川一战中可是站在了唐军的对立面上,一众大唐军士对其头人自是毫无客气可言,不等乌纥提有所动作,一名唐军伙长便已怒斥了一声,抬脚一踹,正中乌纥提的脚弯,生生将其踹了个大马趴,如一条死狗般地伏在了李显的马前。

“天朝军爷饶命,天朝军爷饶命。”

乌纥提这些日子以来可没少听到唐军血腥杀戮的传闻,这一落入唐军手中,胆子早就被吓破了,哪管甚头人的脸面不脸面的,伏在地上便颤声用当地土话哀嚎了起来。

“带上来!”

李显听不懂乌纥提的土话,也懒得去听,甚至连看都不曾朝其看上一眼,只是挥了下手,寒声断喝了一句,此言一落,旋即便见李贺亲自率着一小队唐军官兵搀扶着二十余名浑身褴褛的汉子从军阵后头转了出来。

这群被带出来的汉子全都是面黄肌瘦之辈,一个个蓬头丐面,形同鬼魅,浑身上下散发出刺鼻的臭味,便是隔了老远,都令人掩鼻不已,在场的大唐官兵皆不知李显好端端地叫出一帮乞丐来是何用意,不由地都有些子傻了眼,可更令将士们惊讶的是——李显居然下了马,亲自去迎这群乞丐,一时间满场一片骚动的哗然。

“小王李显,来迟了一步,叫诸位受委屈了。”

李显没理会诸军的哗然,大步走到那群“乞丐”面前,深深地一躬,满脸歉意地行了个礼道。

“殿下,殿下啊……”

李显这动作一出,原本神情木讷的汉子们眼中很快便有了泪光,乱纷纷地全都趴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诸公莫要如此,而今孤已至,诸公得自由矣,何人愿将近来之遭遇公之于诸军,莫怕,孤自会为尔等做主。”望着恸哭不已的众人,李显的眼中也有泪花在闪动,心中满是不忍之情——让人当众说出不堪回首的往事,无疑是件极为残忍之事,可为了大计故,李显还是狠狠心,开口问了一句道。

“某来。”

李显话音刚落,一名高瘦的汉子便霍然站了起来,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对着李显一拱手道:“殿下明鉴,小的林成斌,本是薛大将军麾下骑曹,大非川一战陷落敌手,自知死罪难逃,只是心中块垒不吐不畅,谢殿下给林某这个机会。”

“请!”

李显没再多言,只是摆了下手,示意林成斌自便。

“弟兄们,某本亦是军中一员,奈何大非川一战伤重被俘,愧对朝堂,本该早死,今能得再见袍泽,余愿足矣,然,林某却尚有数言相告,诸公若战,死可以,万不可落入贼手,若不然,林某便是榜样,看看,都好好看看罢,某等便是奴隶,知道何为奴隶么,都看看罢,一百多弟兄啊,这才月余,就剩下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二十人了啊,我等吃的是……”

林成斌显然曾读过不少书,口才极佳,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其遭遇之惨更是令诸军全都凄然泪下,一时间满场抽泣之声大作,流泪者不知凡几,便是连李显这个主帅也为之泪光闪烁不已。

“众军都听到了罢,这是场两个民族的死战,若是我等战败,不单我等要饱受林骑曹等人之苦,便是我等身后的家园、亲人也难逃胡酋之辱,诸位可知南北朝时,我华夏暗弱,北方汉人尽丧敌手,死者千千万,似这等悲剧我等可能容其重演乎?”待得林成斌话一说完,李显便即跳上了马背,环视着一众官兵,高声喝问道。

“不能,不能,不能!”

大唐官兵们此际的情绪早已被点燃,同仇敌忾之心大起,一听李显喝问,便即异口同声地呼喝了起来。

“很好,是不能再重演悲剧,为此,我等该如何处之?回答孤!”

李显面色肃然地点了下头,紧接着又抛出了个问题来。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杀,杀,杀!”

李显这个问题一出,数千官兵中早已得了李显事先嘱咐的王府亲卫们立马高声呼喝了起来,旋即,全军将士也纷纷嘶吼着发出了最血腥的誓言。

“很好,孤将拭目以待!”李显演出这么场戏之目的便是为了统一全军的思想,如今目的已然达成,自是不再多废话,一抬手,将腰间的横刀抽了出来,随手一丢,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而后笔直地插在了林成斌的面前。

“多谢殿下,某可以死矣!”

林成斌见李显抛刀于己,误以为李显是要其自尽,面色瞬间便是一白,可也没多犹豫,cāo刀在手,便打算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慢着,孤让你死了么?没在战场上赎回尔之罪,岂可一死了之,去,砍了贼酋,换身衣裳,跟本王走!”李显可没打算让林成斌就这么死了,这便呵斥了其一句,语气虽严厉,可内里却是欣赏之意。

“谢殿下!”

林成斌显然是听懂了李显的话,精神瞬间便是一振,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之后,提刀在手,杀气腾腾地便行到了兀自跪伏于地的乌纥提身旁,

“别杀我,别,啊……”

乌纥提虽听不懂唐军在那儿说些甚子,可却知晓林成斌此来不怀好意,登时便被吓得屎尿横流,哀嚎着求饶不已,奈何林成斌这些日子被麻刺部落折磨得惨了,又岂肯放过乌纥提这个元凶,手起刀落间,便已将乌纥提拦腰砍成了两截。

鲜血四溅中,乌纥提垂死的哀嚎声在草原上凄厉地回响着荡漾着……

/5231321.+?

第二百章吐蕃异动

伏俟,古鲜卑语中,乃是王者之城的意思,实际上,在吐谷浑尚未灭国之前,坐落于青海湖西侧十五里处的伏俟城正是吐谷浑的王都,该城分内外两重,外城南北长三里,东西宽两里,面积说起来并不算大,也就是中原一县城的规模而已,可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东连鄯州(今西宁),兰州,南下可达益州(今四川成都),西通鄯善(今新疆婼羌),乃是扼守丝绸之路东路上的一座要塞式城堡,其内城为正方形,长宽皆七十丈,为昔日吐谷浑王宫之所在,而今,吐谷浑已灭,其王宫便成了吐蕃副相噶尔?钦陵的府宅,因着噶尔?钦陵集吐蕃东、北两面军政大权于一身之故,其府宅自然也就成了吐蕃军政中心之一,往日里总是人来人往地喧闹着,可这几日旧王宫里却是一片肃杀的安静,便是连服役的下人们走起路来,也全都是一派小心翼翼的样子,别说大声喧哗了,便是连谈笑都不敢,这一切的一切只因噶尔?钦陵正在为其幼弟守灵。

祈天殿,旧王宫的主殿,昔日乃是吐谷浑历代国王大会群臣之地,而今却是一片黑与白的海洋,白的是绢花,黑的是经幡,香烟缭绕中,梵唱阵阵,居中而设的香案上数盏油灯明灭不定地燃着,香案下是一副黑色的灵柩,于灵柩前有一壮硕的汉子正盘腿端坐着,但见其鼻直口方,胡须有如虬髯,双眼开合间,精光闪烁,不怒而自威,这人正是有着吐蕃第一军神之称的噶尔?钦陵。

三天了,已经三天了,自打噶尔?勃论断成两截的残尸被送回来起,噶尔?钦陵便已在这灵堂上不言不语地盘坐了整整三天,不管是手下大将们的劝谏还是紧急军情的禀报,都不见噶尔?钦陵有丝毫的反应,整个人就有如一尊木雕泥塑一般,若不是其饮食尚算正常,众人只怕要去请大师们为其驱邪了的,饶是如此,焦虑于战场态势的诸将们却已是再也等不下去了,这不,一群万户长们簇拥着噶尔?钦陵之三弟、吐蕃东路军主帅噶尔?赞婆挤挤挨挨地来到了灵堂外,试图群谏上一回,只是诸将皆畏于噶尔?钦陵的威严,人都已到了灵堂外,却无人敢径直上堂去,便是噶尔?赞婆也一样畏首畏尾地不敢上前惊扰其兄,只是彼此推搡地在殿外瞎叨咕个不停。

“尔等都进来罢。”

没等诸将们谦让出个头绪,盘腿端坐于灵柩前的噶尔?钦陵突地发出了一声长叹,声音嘶哑地开了口。

“二哥,小弟的死是令人痛心不已,可,啊,可如今战事紧急,二哥您看……”

一听噶尔?钦陵开了口,诸将们自是不敢怠慢,彼此互视了一番之后,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走进了殿中,一阵彼此推让之下,身份地位最高的噶尔?赞婆不得不站了出来,躬着身子出言进谏道。

“嗯,都坐下罢。”

噶尔?钦陵没有理会其弟的进谏,而是面色平静地压了压手,语气平淡地吩咐了一句。

“谢副相!”

诸将们实在是搞不懂噶尔?钦陵的心思何在,可积威之下,却也无人敢胡乱出言,只能是各自躬身逊谢了一句之后,各自盘腿坐在了殿中。

“诸公的来意,某已知晓,不必再说,某心中自有分寸。”

待得诸将落坐之后,噶尔?钦陵睁着遍布血丝的双眼环视了一下众人,声音暗哑地说了一句道。

“二哥,您说,我等皆听着便是了。”

噶尔?赞婆怕的便是自家兄长沉迷于丧弟之痛中不可自拔,这一听噶尔?钦陵所言似乎已有了对敌之策,自是兴奋了起来,这便紧赶着追问了一句道。

“前番大非川一战中,我军本可于六月结束此战,诸公可知某为何拖至八月么?”

噶尔?钦陵并没有急着阐述具体战略,而是平淡地问出了个蹊跷的问题来。

“这个……,兄长不是曾言唐贼外无援兵,内无粮草,久后必自乱,趁乱而击之,当可全胜么?”

噶尔?赞婆虽也号称智谋之将,可却自知其兵法韬略远不及自家二哥,此时听噶尔?钦陵如此问法,不禁暗自纳闷不已,迟疑了一下之后,这才不确定地回答道。

“嗯,那只是一个原因罢了,今我吐蕃崛起之势已成,唐贼向来骄横,岂能容我,自今而始,战事必繁矣,我吐蕃虽不惧,然准备尚未停当,强自与其争,必处颓势无疑,若能容得一、两年之整顿,则我吐蕃无敌矣,某前番之所以将战事延后至八月,又于全胜后,屈尊与唐贼媾和,正是为缓得这一、两年之休整,奈何唐贼亡我之心不死,竟去而复来,今之战,胜亦是败,败亦是败,我军先天不利也。”噶尔?钦陵缓缓地摇了摇头,面色凝重无比地解说着,满是血丝的眼中不时有遗憾的光芒在闪烁。

“啊,这,这该如何是好?”

“不至于罢。”

“大帅,您就下令罢,某等当拼死一战!”

……

噶尔?钦陵这番话着实是惊人至极,一众吐蕃将领全都听得傻了眼,好一阵子沉默之后,突地全都嚷嚷了起来,群情激愤不已。

“够了!”

噶尔?钦陵只是默默地听着众将之言,面上丝毫表情皆无,可噶尔?赞婆却是忍耐不住,一挥手,毫不客气地断喝了一嗓子,强行将众将的议论声压制了下去,而后满脸期盼之色地看着噶尔?钦陵,斟酌了下口气道:“二哥,如今唐贼异动连连,高偘聚兵鄯州,李谨行兵出玉门,而阿史那道真也于天山蠢蠢欲动,似有趁乱取高昌之势,我周边战火将起,却又有周王李显祸乱我腹地,若不早做筹谋,势必危殆,恳请二哥赶紧拿个准主意罢。”

“嗯。”噶尔?钦陵抬手压了压,示意噶尔?赞婆不必再进言,而后猛然坐直了身子,一双豹环眼中精光闪烁不已,凝视着东方的天空,缓缓地开口道:“唐贼诸路皆是虚兵,唯安西四镇方是唐贼之目的,然,李显小儿妄造杀戮,欲毁我根本,其罪难恕,当擒之,看那唐皇和是不和!”

“二哥……”

一听噶尔?钦陵此言似有放弃安西四镇之心,噶尔?赞婆可就急了,霍然而起,便要出言进谏一番。

“不必多说,安西四镇虽要紧,土谷浑才是我吐蕃之根本,安西之地失了便失了,但消我根本不失,何时去夺都不难,再者,唐贼也休想轻松取安西,传本相之令,安西之兵尽皆退守于阗﹑疏勒二城,只许坚守,不可与敌战,待开春之后,本相自提大军前去剿灭唐贼各部,另,查胡所部即刻驰援鄯州一线,务必挡住其兵锋一月;旺日赞所部即刻驰援鄯善,联合于阗各部,缠住李谨行,吐浑次所部直取八宝川,限十日内击破该处唐贼,堵住李显小儿之归路;赞婆,尔甩精兵两万从西向东打,赫茨赞,本相令尔率精兵一万五从东向西赶,务必将李显小儿逼至青海子,某自率中军为接应,务求生擒李显小贼!”噶尔?钦陵压根儿就不去听其弟的进谏,一扬手,接连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是,末将等遵命!”

噶尔?钦陵在吐蕃军中威信极高,他既已下了令,诸将就算再有不解,也无人敢当场抗命,只能是各自高声应诺不迭……

咸亨元年十月十二日,进入吐谷浑腹地已是第七天了,战事依旧顺畅无比,在唐军强大的机动力面前,无论吐蕃各部落如何躲避,都逃不开唐军的袭杀,仅仅七天下来,整个吐谷浑东部彻底成了李显所部的猎场,大大小小二十余部落被洗劫一空,死伤无算,战果可谓累累,然则李显不但没因此而兴奋不已,心中的忧虑却一天比一天来得浓,只因时到今日,吐蕃各路大军居然尚未有丝毫的异动,一派彻底放弃了吐谷浑东部之架势,而这显然不太正常!

没错,李显是有着以自身充当诱饵的觉悟,可却没打算让吐蕃人一口吞了,李显要的只是捞取政治资本,而不是为了胜利去自我献身,真要是玩过火了,那后果可不是李显所能承受得起的,故此,这一日李显没再似往常一般纵兵四下劫掠,而是收拢了手下的诸军,驻扎在祁连山的一座支脉的山谷里,而后向四面八方派出不少的侦骑,以探明吐蕃军的动向,可这会儿天都将午时了,却无一人回来报信,这令李显心中警惕之意大起,正琢磨着是否该就此回师允吾城之际,却见山谷外一骑哨探正疯狂打马冲来,李显只瞄了一眼,便已发现那浑身是血的骑哨竟是刘子明,一股子不详的预感瞬间便不可遏制地从心底里狂涌而出,脸色立马便严峻了起来,顾不得许多,展开身形便飞纵着迎上了前去……

/5236463.+?

第二百零一章四面楚歌(上)

“报,殿下,左翼三十里外发现敌军大部,看旗号,领军大将是噶尔?赞婆,总兵力约两万余众,皆是精锐。”一见到李显迎了上来,刘子明忙不迭地勒住胯下狂奔的战马,利落地一个滚鞍下了马背,单膝点地,气喘吁吁地禀报道。

终于还是来了!尽管早有预料,可真听到吐蕃军大至的消息,李显的心还是禁不住咯噔了一下,只是脸上的神色依旧平静,抬了下手,关切地问道:“子明,没受伤罢?”

“没事,就是跟狗贼的哨探们干了一仗,这血都是蕃狗的,这拨贼军精悍,属下等四打十,干翻了九个,就一个腿快,带伤逃了,只可惜三位弟兄也陨了。”刘子明先是大大咧咧地拍了下xiōng膛,以显示自身无恙,可一说到三名手下的死,脸上立马便露出了懊丧的神色,气恼地以拳捶了下地。

看样子噶尔?钦陵这小子是动真格了的!这一听刘子明如此说法,李显的瞳孔不由地便是一个紧缩——唐军哨探大多是李显亲自挑选出来的精锐,个个身手不凡,以之对付寻常士兵的话,完全可以做到以一当十,可如今四打十居然阵亡了三人,这就只意味一件事——吐蕃此番出动的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目的性很明确,毫无疑问是冲着自己这支小队伍来的。

“嗒嗒……”

就在李显沉吟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旋即便见从东、西、南各有数骑唐军哨探正疯狂地打马向山谷方向冲来。

“报,殿下,右翼发现敌军大部,领军大将万户长赫茨赞,总兵力约一万五千余众,距此三十里,贼行甚速,请殿下明示。”

“报,殿下,南面发现贼军吐浑次所部,总兵力约三万余众,正兼程向八宝川急进!”

“报,殿下,北面发现敌军赫旺赞所部,总兵力约一万三千余众,目下正向此处疾奔而来!”

……

一众唐军哨探们先后冲到了李显身前,各自将所探知的消息一一禀报了出来,人人面色肃然中带着紧张,只因四面八方皆发现了敌军的踪影,唐军这支小部队已处于四面受敌的窘境之中。

呵,四面楚歌啊,得,这回的乐子怕是要大了!对于吐蕃军的全力出击,李显自是早有所料,也有着相应的对策,然则能不能实现得了,却并无十足的把握,事到如此,也只能是搏上一回了。

“吹号,全军集结!”

三十余里看似很远,然则对于放马狂奔的骑兵大队来说,也不过就是半个时辰的脚程而已,李显已没有时间去浪费了,只略一沉吟,便即一扬手,下达了集结令。

“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中,一队队唐军官兵纵马从山谷里冲了出来,飞快地整好了队形,向东北方向开拔,只是行军速度并不算快,浑然没有夺路狂奔的狼狈劲,倒是有些郊游一般的轻松写意,不仅如此,后卫部队还赶着一大群缴获的马匹牛羊等家畜,除此之外,不少后卫官兵身上竟还背着些大包裹,随着马匹的颠簸,隐约能听到内里金银相撞的叮当声,天晓得这帮家伙到底是兵还是匪,整一个散兵游勇之形象。

“报,大将军,唐贼所部已向莫岗方向逃窜,其行不速,请大将军明示!”

东面,吐蕃万户长赫茨赞正率部向唐军原先歇息的山谷方向狂赶不已,却见一骑报马冲到了近前,将最新的敌情通报了出来。

“全军转向,拦住唐贼去路!”

赫茨赞乃是吐蕃军中有名的勇悍之将,身经百战,自是不怎么将李显的那支小部队放在眼里,这一听唐军向着自己这一方逃了来,登时大喜过望,也不去通知其余各路吐蕃军,直接挥师转向,急若星火般地向东北掩杀而去,军行不久,大老远便见唐军正在地平线上迤逦而行,似无备状,欣喜若狂之下,毫不犹豫地便挥师斜向冲杀了过去。

“殿下,快看,贼军至矣!”

赫茨赞所部冲锋的声势极为浩大,尽管尚隔了十数里的距离,可在这等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却是一眼便能瞧得清楚,一见敌军杀来,唐军阵中便有沉不住气的兵士惊呼了起来。

呵,来得好快么,赶着送死么?李显侧头看了看远处呼啸而来的吐蕃大队人马,毫不在意地耸了下肩头,冷笑了一声,一扬手道:“吹号,全军加速,向莫岗转进!”此令一下,唐军立马便开始了加速,只是行动间似乎狼狈了一些——前队狂奔不已,而后队为了驱赶家畜、辎重车之类的杂物,速度快不起来,以致竟远远地拖在了后头。

“冲,快冲,追上去!”

一马当先冲在吐蕃军最前方的赫茨赞一见到唐军混乱不堪,登时便兴奋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摆手中的长马槊,高声地呼喝了起来,霎那间,原本尚存有疑虑的吐蕃大军自是全都放马飞奔了起来,双方之间的距离不断地缩短着,仅仅只一刻多钟的时间,吐蕃军已冲到了离唐军后队不过里许的位置上。

“丢弃辎重,撤!”

李显并没有随前队狂奔,而是领着一众亲卫压在了阵后,此际见吐蕃军来得飞快,自不敢怠慢,呼喝着下了命令,随着号角声的响起,唐军千余人的后队旋即抛下正轰赶着的家畜以及辎重车,飞速地向着地平线尽头的莫岗冲去,队形散乱不堪。

“别管牛羊,给老子追,快追,谁敢停下,杀无赦!”

李显这些日子以来,扫荡了大半个青海东部,所获得的牛羊马匹自是多得惊人,这一丢弃之下,满草原上跑得到处都是,令追袭上来的吐蕃官兵看得眼红不已,不少官兵顾不得去追赶唐军,就地便轰赶起家畜来了,这可把赫茨赞给气坏了,大吼了一声,一马槊捅死了一名忙乎着去牵跑散的马匹的吐蕃士卒,气恼万分地驱兵继续向前狂赶。

“开包裹,丢金银!”

眼瞅着吐蕃军仅仅稍稍混乱了一下,便又再次飞奔而来,李显一扬手,再次下了令,旋即,便见唐军后卫中近半的士兵取下背上的包裹,撕将开来,霎那间,无数的金银珠宝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在阳光的映射下,耀眼的光芒闪烁成一片。

“混帐,快追,接着追!”

吐蕃士兵大多是苦寒出身,哪见过如此多的财宝丢满了地,面对着唾手可得的财务,赫茨赞的命令显然有些不管用了,不少士兵乱哄哄地纵马奔到财宝多的地方,胡乱地争抢了起来,整个追击阵型顿时便陷入了混乱之中,直气得赫茨赞火冒三丈,接连捅死了几名乱兵,好不容易才整顿好了队形,再一看,唐军兀自尚在前头不紧不慢地跑着,自不肯就此放过,大呼小叫地驱兵再次向前冲了去,这一逃一追之下,很快便追逐到了莫岗附近。

“唐贼逃不了了,追上去,杀光他们,杀,杀,杀啊!”

眼瞅着即将追上唐军,赫茨赞兴奋得简直难以自持,嘶吼连连地向前狂奔不已,手中的长马槊挥舞如轮,充血的双眼里满是嗜血的冲动。

“放黄豆!”

这一见吐蕃兵到,李显得意地笑了起来,一挥手,下了将令,旋即便见后队尚背着包裹的唐军官兵纷纷取下包裹,只一撕,黄橙橙的豆子便泼洒了一地,散发出阵阵香甜无比的气息,随后追至的吐蕃军马匹一见到黄豆,再也不跑了,不管主人如何鞭策,全都低头去/舔食,整个吐蕃军的冲锋阵形瞬间便陷入了崩溃之中。

“哈哈哈……,吹号,出击!”

李显诸般部署,等的便是这一刻的战机——从先前的疯狂逃窜开始,李显便已牵着赫茨赞往圈套里钻,丢弃辎重、金银等物不过是轻慢其心罢了,并不是真正的杀手锏,唯有这黄豆才是,概因吐蕃军一路狂奔而来,又前后几次骤停骤起,马匹早已是精疲力竭,一旦闻到黄豆的香味,自是再也迈不开蹄了,更别说那黄豆不仅香还加了盐,更是令马匹趋之若鹜,眼见吐蕃军已再无阵型可言,李显自是不会放过这等破敌的良机,哈哈大笑地下了令,自有身边的传令兵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旋即,便见早一步来到莫岗的唐军前卫三千精锐如怒涛般顺着山坡冲了下来,向着乱成一片的吐蕃大军杀了过去。

“下马,列阵,列阵!”赫茨赞一见唐军骑兵滚滚而来,登时便急了,大吼大叫地呼唤全军下马迎敌。

这一拨吐蕃军确实不愧是吐蕃精锐之师,尽管遭遇到了如此多的意外,可却有着处变不惊的能耐,只一听到将令,便即纷纷跃下了不听指挥的马匹,拼尽全力地调整着阵型,试图抢在唐军杀至前完成防御,为此,还有一拨为数近千的吐蕃勇悍之士徒步向唐军杀来的方向冲了上去,妄图以自杀性攻击来拖延住唐军冲锋的脚步……

/5240636.+?

第二百零二章四面楚歌(下)

“赵将军,带人杀上去,击溃前冲之敌!”

李显做事向来是要么不做,要做便做到绝处,此番费尽了心力好不容易才将赫茨赞所部牵到圈套中,又怎可能让其有缓上一口气的机会,这一见赫茨赞派出了千余敢死队,自是不敢怠慢,立马高声断喝了起来。

“列阵,列阵!”

唐军这支后卫部队骑术颇佳,但却并非骑兵,而是步兵,领军大将正是紧跟在李显身边的宁远将军赵朴初,此际听得李显下了令,赵朴初自不敢有丝毫的犹豫,纵马出列,高呼着指挥一众手下排兵布阵。

唐军的精锐不是吐蕃人可比拟得了的,这不,没等吐蕃敢死队冲到近前,唐军已排好了突击阵型——前排三百弓弩手,中间是一百陌刀手,最后则是五百盾刀手,另有一百余骑马步兵游曳在阵后,以为机动之用。

“放箭!”

赵朴初有心在李显面前好生表现上一回,故意放吐蕃步卒呼啸着冲到了二十余仗的距离上,这才一挥手中的横刀,下达了攻击令,霎那间,早已准备就绪的弓弩手们纷纷扣动扳机,但听机簧声连响中,一阵密集的钢箭便呼啸着向吐蕃敢死队罩了过去,顷刻间便在吐蕃乱军中激起了一片垂死的惨嚎声,冲在最前面的百余吐蕃士兵生生被射成了刺猬,原本就谈不上有甚冲锋阵形可言的吐蕃敢死队登时便是一片大乱,但却并未就此崩溃,依旧是勇悍十足地向唐军阵列扑击了过去。

“陌刀,起!”

眼瞅着吐蕃敢死队前赴后继地杀将过来,赵朴初yīn冷地一笑,一扬刀,高声断喝了起来,此令一下,原本排在最前列的弓弩手们纷纷从陌刀队特意留出来的缝隙中撤到了阵后,而一百陌刀手则分成两派,交错而立,百把雪亮的长刀齐刷刷地扬了起来,耸立成一片刀的海洋。

“斩,进,转,横,扫,立……”

吐蕃敢死队刚拼死冲到唐军阵列前,立马便遭到了陌刀队的迎头痛击,随着赵朴初的大嗓门嘶吼个不停,两列陌刀队如同人命收割机一般地向前推进,所过之处,血肉四溅,残肢横飞,只一个照面的冲撞,便已将来势汹汹的吐蕃敢死队杀得个心胆俱裂。

“盾刀手,上,剿灭残敌!”

没等吐蕃敢死队彻底崩溃,赵朴初已毫不客气地下达了全军出击之令,但见原本紧跟在陌刀阵背后的唐军盾刀手们呼啸着从两翼一个包夹,硬生生将妄图逃散开去的吐蕃乱兵又生生挤回到了正中,被陌刀队这等绞肉机一绞,死伤之惨,着实令人侧目,除了百余名腿快的逃了外,余者全都变成了一地的碎肉。

“突进去,杀贼,杀贼,杀贼!”

这一头吐蕃敢死队尚在垂死挣扎,那一边唐军顺山坡冲下来的三千精锐骑兵已冲了过来,当先一骑正是李贺,但见其嘶吼连连之下,一张原本英挺的脸庞竟狰狞得有如地狱来的凶神一般。

“挡住,挡住!”

唐军骑兵来得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令赫茨赞绝望的地步,而他派出去充当自杀性攻击的敢死队又被唐军步兵所缠杀,值此全军混乱一片之际,赫茨赞除了狂乱地呼吼之外,再也无丝毫的回天之策。

以有心算无心,以有备打无防,其结果自不消说了,唐军骑兵只一个冲击,便已将吐蕃军尚未能布置妥当的阵型冲得个稀巴烂,而后三营骑兵分成三路,分分合合地绞杀着几无抵抗之力可言的乱兵,总兵力多达一万五千人的吐蕃军就此彻底陷入了崩溃之中,无数的人马四散奔逃了开去,便是连赫茨赞本人也撒开脚丫子混在乱军丛中落荒而逃了。

“吹号,收兵!”

这一仗李显并没有亲自上阵杀敌,而是悠然地立于战场外侧,笑呵呵地看着手下将士四下砍杀吐蕃乱兵,直到望见西、南两处烟尘大起之际,李显这才意犹未尽地下了收兵令,旋即,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过之后,唐军各营官兵纷纷归队,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战利品,尤其是收拢无主的战马之后,全军绕过莫岗,一路向青海湖方向急行而去……

“报,副相,赫茨赞所部在莫岗误中唐贼狡计,遭受重挫,全军伤亡近半,据查,唐贼正向伏罗川逃窜而去,赞婆将军已率部紧追,恳请副相发兵围之。”伏俟城旧王宫的御书房中,一身黑衣的噶尔?钦陵正盘腿端坐在几子前,凝视着几子上摊开的大幅地图,默默地想着心思,却见一名报马手持着紧急军报闯了进来,语气急迫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此消息,噶尔?钦陵霍然便抬起了头来,狐疑地轻吭了一声,却并没有出言追问详情,而是一抬手,将那名报马手中的军报接了过来,皱着眉头,细细地看了起来,末了,有些气恼状地将军报往几子上一掷,揉了揉鼓胀的太阳穴,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一扬手道:“传令各部勿须惊慌,依旧按原定计划行事,另,去将阿古台、索斯仁次、旺仁赞召来,去罢!”

“诺!”

噶尔?钦陵既已下了令,那名报马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之后,便自去将噶尔?钦陵所点的三将请了来。

“参见副相!”

报马去后不久,三名千户长便已匆匆赶到了书房,个子最高的是阿古台,矮壮的是索斯仁次,壮士得跟只熊一般的则是旺仁赞,此三人皆是吐蕃军中之猛将,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前番大非川一战中,这三人便是打先锋的主儿,死于他们之手的唐军猛士为数极众。

“免了,本相叫尔等前来,是有一事要尔等去办,这么说罢,那李显小儿勇冠三军,赫茨赞将军已败于其手,尔等中可有敢与其一战者么?”噶尔?钦陵扫了眼三名猛将,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道。

“末将愿去!”

“请副相下令,末将定当取了那小贼的头来见!”

“末将请命前往,不胜无归!”

阿古台等都是自命勇武之辈,自是不惧李显的勇力,纷纷抢着要去战李显。

“好,难得三位将军豪气过人,本相便给尔等每人一千劲卒,尔等可急行至布哈河口处,倘若唐贼兵到,尔等须得并力厮杀,休得令李显小儿逃了去,若有违,休怪本相无情!”噶尔?钦陵一拍几子,叫了声好,而后顺着三将的口风便下了死命。

“副相,若是唐贼不来,那该如何?”

三将一听噶尔?钦陵这道命令毫无通融的余地,全都有些子傻了眼,彼此互视了一番之后,由着军中资历最深的阿古台出言问了一句道。

“尔等无须担心,本相料定那厮必至河口无疑!”

噶尔?钦陵自信万分地笑了笑,给出了个肯定的答复,但却并未解释具体的原由。

“末将等谨遵副相之命。”

三将见噶尔?钦陵说得如此肯定,自不疑有它,齐齐躬身应了诺,各自取了令箭,自去调兵不提。

“李显小儿,某倒要看看你这回往哪逃!”三将去后,噶尔?钦陵默默地端坐了好一阵子,而后霍然而起,咬了下唇,低声地自语了一句,话音里满是肃杀之气……

“报,东面三十里发现敌军大部!”

“报,西面贼军已至,离我部不到二十里!”

“报,北面贼军大至,距我军还有十六里!”

“报,伏罗川贼军大举出城,正兼程向我军掩杀而来!”

……

四天,从吐蕃军大举出动开始,不过仅仅四天的时间而已,李显所率领的这支小部队便已深陷重围之中,哪怕曾在莫岗大胜了一仗,可惜双方兵力相差实在是太悬殊了,并未能改变整体的战场态势,尤其是昨日开始,吐蕃军再次调整了部署,各路兵马有如疯狗一般地向李显所部围了上来,饶是唐军一人数马,机动性极强,可还是无法摆脱被围困的命运,随着时间的推移,包围圈已是越收越紧,留给李显腾挪的空间已是不大,这不,李显所部狂奔了一个晌午,刚停将下来用个膳,各路吐蕃大军便已有如闻到了血腥的鲨鱼般齐齐扑击了过来,报马一拨拨地将各种消息如流水一般地报到了李显处。

好家伙,这还真是十面埋伏啊,嘿,看样子噶尔?钦陵小儿不拿下老子是不肯罢休的了。李显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听着报马的敌情通报,一边还没忘在地上写写画画,将各路吐蕃军的位置标明在草图上,看起来倒还算是轻松自如,实则内心里也不禁微微起了些波澜,只是城府深,不曾带到脸上罢了——李显担心的不是他自个儿的安危,说实话,即便是所部全军覆灭了,李显也有把握凭着过人的武功逃出生天,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是被俘了,作为重要人质,李显本人也绝不会有生命危险,当然了,那些都是最坏的情况,依李显看来,发生的可能之概率着实不会太高,李显敢来冒这个险,自是早就有了脱身的全盘计划,之所以不急着发动,不过是在等着安西那头的信号罢了,而真正令李显有所担心的也正是安西那头的事儿。

/5242984.+?

第二百零三章安西之变(上)

咸亨元年十月十四日申时,yīn,乌云漫天,大雨将至,沉闷的气息充塞四野,令人有种喘不过气来之感,这等时分显然不是出门的好时机,然则于阗城中的军民百姓却是全体出动了,挤挤挨挨地在城外里许处排列着,锣鼓、号角、香案等等迎接大人物所应有的物事一一具备,不仅如此,便是连于阗国主尉迟伏阇雄都亲率所有王室子弟静静地等候在了队列之前。

于阗人属欧罗巴人种,身形一般都相当高大,而尉迟伏阇雄则更是其中之楚翘,身高八尺有余,壮硕魁梧,面相刚毅,脸上的线条有如刀削斧劈一般菱角分明,十足十的绝世猛将之形象,实际上也正是如此,有着西域第一勇士之称的伏阇雄向以勇猛善战而闻名全西域,被人称为于阗雄狮,只是此时站在队列最前端的伏阇雄浑然不见往日里的粗豪气概,倒是显得颇为的紧张与慌乱,尽管其面色看似平静,可一双眼中隐约闪动着的忧虑之光芒却透露出了伏阇雄内心里的真实情绪。

伏阇雄很烦,还不是一般的烦——伏阇雄素有大志,一向振兴于阗为己任,为此,他不惜背着大唐与吐蕃暗中结盟,去岁更是与噶尔?钦陵联兵攻略天山以南,兵锋所向,处处披靡,很快便将唐军驱除过了天山,然则却不曾想吐蕃人豺豹心性,不但没按盟约将疏勒、楼兰、高昌三城交予于阗,反倒以战事频乱为由,强占了于阗边境重镇且末以及位于昆仑山口的纳赤台雄关,这一南一北两道险要尽丧之后,整个于阗国已无险可守,就快变成吐蕃人肆意纵横来去的跑马场了,而这,显然有悖伏阇雄当初之设想,更令伏阇雄忧心不已的是唐军去而复来,大非川之战的硝烟尚未散去,北路唐军阿史那道真所部两万余已越过天山,狂攻高昌等城,与此同时,李谨行所部三万余众则兵出玉门,正并力攻打楼兰,兵锋极盛,前线处处告急,稍有闪失之下,覆国之危便在眼前,自由不得伏阇雄不心烦意乱了的。

“来了,来了。”

就在伏阇雄忧心忡忡地沉思之际,南面一阵烟尘大起中,一拨吐蕃大军正纵马向于阗城方向冲了过来,静静等候着的人群里顿时便起了一阵骚动,伏阇雄见状,忙收敛起心绪,伸手整了整身上的王袍,将腰杆挺得笔直,默默地凝视着飞速奔来的大军,眼神复杂至极。

吐蕃军人数并不多,拢共也就五千余众,皆乘马,来势自是极快,不数刻便已冲到了城下,为首一员大将正是万户长旺日赞,但见其一路狂冲到了离伏阇雄不过两丈之地,这才勒住了战马,人立而起的战马重重地踹了下地面,溅起的尘埃生生扬了伏阇雄一身都是,原本崭新的王袍瞬间便黯淡得跟乞儿装一般。

“是旺日赞将军么?小王伏阇雄在此恭迎将军之大驾。”

伏阇雄生性沉稳,心中虽对旺日赞这等目中无人的骄横极为恼火,可却并没带到脸上来,而是笑吟吟地上前几步,很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嗯,有劳了,本将军所需之军备可都备齐了么?”

旺日赞显然不怎么将伏阇雄这个国主放在眼中,面对着伏阇雄的招呼,旺日赞连马都懒得下,客气话也不说,大刺刺地端坐在马背上,yīnyīn地问了一句道。

军备?那不过是个堂皇的索贿借口罢了,旺日赞要的可不仅仅只是军需、财物,连女人都得帮其备齐了,伏阇雄一听此人不谈军事,只想索贿,心中登时便是一阵恼火,只是却又不好发作,只能是笑着回答道:“将军放心,小王都已准备停当,定让将军满意。”

“哈哈哈……,好,爽快,本将军承国主的情了。”

这一见伏阇雄如此识趣,旺日赞立马便得意地咧嘴大笑了起来。

“敢问将军,您所率的可是先锋么?前方战事紧急,不知后续大军何时能到?”

趁着旺日赞心情好,伏阇雄忙紧赶着问出了个关键性的问题来。

“哼,区区唐贼而已,何须大军,某家一人便可击溃之,此军国要务,国主就不必多问了。”

一听伏阇雄问起援兵之事,旺日赞立马就翻了脸,毫不客气地张口便训斥了起来,丝毫没给伏阇雄留一星半点的脸面。

“呵呵,将军说的是,小王已令人整好了城中军营,请将军率部入内休整,小王自当设宴为将军洗尘。”

旺日赞的话语一出,跟随在伏阇雄身后的文武大臣们全都变了脸色,个个怒不可遏,倒是伏阇雄本人却是一派唾面自干的从容,笑呵呵地一侧身,摆出了个请的手势,客气万分地说道。

“嗯,好,全军听令,随本将军进城!”

旺日赞对伏阇雄的卑谦姿态显然很满意,哈哈一笑,一挥手,率部便顺着城中军民摆出的夹道一溜烟地向不远处的城门冲了去,丝毫没管于阗国君臣们究竟是怎个表情……

“父王,蕃狗猖獗,无礼之至,其狼子野心,灭我于阗之心不死,您当初就不该与之结盟,如今登鼻子上了脸,竟放肆如何,长此以往……”

王宫的书房中,伏阇雄一脸yīn沉地端坐在几子后头,其二子尉迟璥、尉迟敢等几名王室近亲分列下首,书房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到了末了,脾气急躁的尉迟敢率先沉不住气了,大步站了出来,气咻咻地嚷了起来。

“放肆!”

伏阇雄正自心烦无比,哪能听得下尉迟敢的抱怨之言,火冒三丈地一拍桌子,高声地呵斥了一句,硬生生地打断了尉迟敢的话头。

“父王息怒,二弟所言虽是逆耳,却属忠言,吐蕃此次仅派五千人来援,显见是打算弃安西于不顾,若如此,我等不早做打算,恐有难矣,望父王三思啊。”尉迟璥一见自家老父发了脾气,惟恐其盛怒之下拿弟弟作法,忙从旁抢了出来,温言劝解道。

“哼!”

伏阇雄也算得上一代人杰,哪会不清楚尉迟璥所言的道理,自见了吐蕃所派的援军只有五千时起,伏阇雄便已明了自己这方已成了吐蕃人的弃子,原本尚抱有的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早已幻灭了个干净,只是如今人在吐蕃的船上,要想下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大唐会否秋后算账姑且不论,便是吐蕃大军的报复也不是小小的于阗国可以承受的起的,左思右想之下,何去何从实难定夺,这便气恼地哼了一声,霍然而起,在书房里急速地来回踱着步,脸上的神色变幻得有如万花筒一般精彩。

“父王,古人云:当断不断,当受其乱,而今我于阗地处险要,助唐则唐胜,助吐蕃,则唐虽胜亦须付出极大代价,正是抉择之良机,万不可错过啊,且孩儿观那唐使所言,并无虚情,若能得永镇昆仑山口,实我于阗之大幸也,肯请父王明鉴。”

尉迟璥一向心往大唐,当初伏阇雄提出要与吐蕃结盟之际,尉迟璥便极力反对,奈何彼时伏阇雄一门心思要开创于阗国的不世基业,压根儿就听不进尉迟璥的谏言,这令尉迟璥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勉强接受了事实,可心里头却始终盘恒着再次投向大唐的念头,此际见伏阇雄虽不曾明说,其实已流露出了再投大唐的迹象,自不肯放过这等添柴浇油的良机,这便语出诚恳地进言道。

“父王,大哥说得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孩儿愿领兵去平了城中蕃狗,以助父王功成!”尉迟敢乃是沙场悍将,对于政治之道其实并不在行,对于投唐还是投吐蕃,原本也无甚定见,只是年少气盛,实在是看不惯吐蕃人那等太上皇的嘴脸,早就有心要给吐蕃人来点颜色看看,这一听自家兄长所言有理,立马站出来高声附和了一句道。

“唔……”伏阇雄一听二子皆如此说法,心中自是意动不已,可真要下这个决心么,却又没那么容易,微微地摇了摇头之后,还是沉吟着不肯表态。

“父王……”

尉迟敢脾气冲,这一见自家老父半天都没个说法,登时便急红了眼,梗着脖子便欲再次进言一番,可就在此时,一名宦官急匆匆地闯进了书房,尉迟敢不得不就此住了口,只是气鼓鼓地看着伏阇雄。

“禀王上,唐使已至宫前求见,请王上明示。”

那名闯进书房的小宦官见房中气氛不对,登时便有些子心慌不已,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唐使到了,伏阇雄的脸皮子立马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来,脸色yīn晴不定地变幻着,可牙关却咬得很紧,只是从鼻孔了哼出了不置可否的一声。

“父王,唐使既来,不见怕是不妥,孩儿以为……”

尉迟璥等了片刻,见伏阇雄始终无法下定决心,这便再次进言道。

“请!”

不等尉迟璥将话说完,伏阇雄长出了口大气,一扬手,言简意赅地吐出了一个字来。

“父王,为慎重计,还是孩儿亲自去迎好了。”

一听伏阇雄开了金口,尉迟璥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喜色,紧赶着出言建议道。

“也好,去罢。”

伏阇雄显然是看出了尉迟璥的用心,但却没多说些甚子,只是深深地看了尉迟璥一眼,摆了摆手,轻吭了一声,话语虽随意,可却带着一丝的颤音,显然伏阇雄的内心里依旧有着不少的犹豫与担心……

/5245929.+?

第二百零四章安西之变(中)

大唐使节一共两人,一正一副,皆站立于王宫门前的台阶下,正使肥头大耳,极之富态,一身绫罗便装,怎么看都不像是使节,倒像是富商之模样,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此人姓苏,单一个名达,正正经经便是个大唐商人,只是常驻在于阗城中,其人交游广泛,上至国主,下至平民百姓,甚少有不知道苏胖子长袖善舞之名者,当然了,那都是表面上的东西,实际上,苏达却是李显前些年派到西域来的暗手之一,经商赚钱只是一个使命,更重要的使命便是监察西域的动静,类似他这般的人物,在西域诸大城里皆有不少,全都归西域分舵统一调度,至于副使节么,也没个使节的模样,吊儿郎当地站在王宫门前,浑然不见半点官员常有的拘谨,倒是多了不少的游侠之气,这人赫然竟是罗通!

罗通到这于阗城已有十日的光景了,早在李显发动青海攻略之前,罗通便已在内应的接应下悄然潜入了于阗城,找到了苏胖子,并将身上暗藏的圣旨交到了其手中,经苏胖子一番谋划之下,两人摇身一变,成了大唐正副使节,先是与王太子尉迟璥秘密搭上了关系,接着又借唐军攻势正急的良机,正儿八经地会见了伏阇雄,递交了国书,并转达了唐高宗对伏阇雄乃至于阗的承诺,要求只有一个,那便是要伏阇雄临阵举义,里应外合,彻底击溃吐蕃军在西域的势力,堵上吐蕃进入西域的通道——昆仑山垭口。

紧张?一点都不,罗通向来胆子就大,哪怕这会儿身在敌营,罗通也依旧放松得很,只因他对李显的判断有着绝对的信心,毕竟这些年来,他可是亲眼目睹了李显诸般堪称神奇的种种举措,对李显的个人崇拜早已是深入骨髓之中,在他看来,但凡李显说没危险的,那就一准能得平安,眼下的局势之进展果然似李显早先预料的一般无二,罗通对于完成使命自是有着绝对的信心,故此,哪怕是面临着即将决定命运的此次觐见,罗通依旧老神在在得很,倒是看起来颇具城府的苏胖子此时却是心神不宁得紧,虽无甚太过失常的举动,可频频擦汗的动作却暴露了其内心的极度紧张感。

“苏使节,罗副使,小王来迟一步,海涵,海涵。”

就在苏达等得心焦不已之际,尉迟璥孤身一人疾步从王宫里行了出来,人还没下台阶,便已一迭声地道着歉意,颇见诚心。

“殿下客气了,某等也是刚到不久,实不敢劳您亲自来迎,罪过,罪过。”苏达商人本色,说起这些套话来自是倍儿顺溜,倒也不失上朝使节应有的大度风范。

“二位上使,请!”

事关大局,尉迟璥可没有寒暄个不休的雅兴,淡淡地笑了笑,不再多废话,一侧身,比了个“请”的手势,便将苏、罗二人让进了宫门。

“殿下,情形如何?王上可是有决断了么?”

苏达此际满心忧虑,只是因着先前王宫门口守卫众多,实不好贸然发问,这一走进了王宫,趁着边上无人在,苏达顾不得客套,紧赶着便直奔主题而去了。

“还没有,父王尚在犹豫之中,不知苏使节可还有甚筹码在手么?若能在此际拿出,事或能成。”尉迟璥确实有心要投效大唐,话便说得极为直截了当。

“这……”

苏达名为正使,实际上对全局却不甚了了,只是依照命令行事罢了,能拿得出手的条件早就已拿出来了,事到如今,又哪还有甚筹码可言的,况且这等军国大事也不是他苏达能胡乱发言的罢,这一听尉迟璥如此问法,苏达立马便语塞了,不自觉地便扭头去看罗通。

“嘿,我家殿下只有一句话相告:我大唐素重恩义,为敌为友,惟君自择。”罗通毫不在意地耸了下肩头,yīn冷地笑了笑,给出了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小王明白了,罗副使放心,小王定会尽力争取,断不致负了周王殿下之美意。”

尉迟璥先前问出那句话的目的虽说是真心想要办成事,可也不凡坐地起价的用心在内,此际被罗通如此硬邦邦地顶了回来,不由地便沉默了好一阵子,而后这才面色一肃,语气诚恳地做出了保证。

“希望如此,我家殿下还有一句交代,倘若贵国真心向我大唐,我大唐自当派万余精锐扼守纳赤台,以确保贵国不受吐蕃之侵扰。”罗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而后给出了个最后的承诺。

“若得如此,我国无忧也,父王定能有所决断矣,二位使节,请!”

这一听大唐将调集如此重兵前来守关卡,尉迟璥心中最后一丝忧虑也就此烟消云散了,大喜过望之下,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激动地一摆手,再次做出了个“请”的手势,苏、罗二人见状,也没多谦让,默默无语地由尉迟璥陪着向书房行了去。

“父王,大唐使节到了。”

书房中,伏阇雄沉稳至极地端坐在几子后头,捧着本书,看得极为的专注,貌似入了神,压根儿就不曾去理会旁的动静,自然也就“没”看到大唐使节的到来,而苏、罗二人也不急,就这么自在地站在一旁,丝毫不以为意一般,僵持了片刻之后,尉迟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行上前去,低声地提醒了一句道。

“哦?哎呀,失礼了,失礼了,小王一时走神,竟不知两位上使已至,罪过,罪过。”

听得尉迟璥提点,伏阇雄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地站了起来,几个大步便走到了苏、罗二人身前,满脸歉然地拱手致歉道。

“无妨,无妨,国主从容之淡定大有我中原晋人之风范,当真是泰山崩顶而色尤不变,苏某佩服,佩服啊。”苏达虽不曾当过官,可因着经商之故,却没少在官场里厮混,自是看得懂伏阇雄那故作淡定背后的意味,这便笑呵呵地回了一句,话语里隐隐点出了伏阇雄此举的用心所在,不外乎是在吊高价罢了。

“呵呵,苏使节说笑了,小王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贵国先人有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么,小王也就是试着找找看,瞧那黄金都藏哪去了。”

伏阇雄乃枭雄之辈,自不会因被苏达当场揭破了用心而有所窘迫,反倒是顺着苏达的话题,引申了开去,摆明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意思,很显然,在伏阇雄看来,此际的局势应该是大唐急,而不是该他伏阇雄急,既如此,不好生敲敲竹竿,那可就是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了的。

“国主通晓经文,实是令人叹为观止,不过我国尚有句俗语,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却不知国主可曾听过?”罗通可不似苏达那么圆滑,这一听伏阇雄在那儿绕来绕去地要好出,心中立马便来了气,冷笑了一声,匪气十足地顶了一句道。

罗通的话着实是不好听得紧,饶是伏阇雄这等脸厚如城墙之辈,也有些子吃不住劲了,可又不好发作,脸色立马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苏达见状,忙笑着打岔了一句道:“好叫国主得知,苏某刚得到最新之消息,阿史那将军已率部拿下了高昌城,正移兵楼兰,与李大将军合兵一处,楼兰亦是指日可下了。”

“哦?竟有此事?”

伏阇雄并不曾收到此军报,一听阿史那道真与李谨行已会师楼兰,登时便大吃了一惊,顾不得去跟罗通计较,惊疑不定地追问了一句道——唐军的战斗力如何伏阇雄可是心中有数的,原本他还以为今冬之前唐军不太可能做到两路大军会师,也就不急着表明自个儿的立场,可却万万没想到高昌这么座坚城居然连三天都没能守下来,眼下两路唐军一旦合兵的话,小小的楼兰怕是难以抵挡住唐军的兵锋了,一旦唐军北路稳固的话,立马便能腾出手来收拾他于阗国,此情此景之下,伏阇雄又如何能再保持镇定自若了的。

“确实不假!”

苏达没有解释消息的来源,而是极为肯定地点了下头,面带喜色地回答道。

“父王,大唐皇帝已答应一旦我于阗能举义旗,将派一万精兵扼守纳赤台关隘,若得如此,我于阗当无忧矣!”眼瞅着自家老父心神微乱,本就决心投唐的尉迟璥自是不肯放过这等进言的良机,苏达话音刚落,他便已从旁站了出来,紧赶着添上了一把柴。

“父王,不能再犹豫了,打罢,那些蕃狗煞不是东西,干翻了再说!”一见兄长表了态,尉迟敢自是不甘落后,上前一步,与其兄站成并排,面色激动地嚷嚷道。

“唔……”

伏阇雄的心原本就乱,再被尉迟璥所带来的消息一搅,自是乱上加乱,应承的话本已将将到了嘴边,可转念一想到失败的后果,便又将应承的话生生吞回了肚子里去了,脸色变幻个不停地沉吟着,半晌都没个言语……

/5247403.+?

第二百零五章安西之变(下)

深秋的夜来得早,这才刚刚戌时正牌,天已是完全黑了下来,是到了该掌灯的时分,满王宫里一派的灯火通明,无数的牛油大灯、儿臂粗的蜡烛纷纷点亮,生生将整座王宫点缀得亮丽堂皇,这本就是王家应有之气派,却也无甚稀奇可言,然则今时的王宫却比往常多了些喧嚣与噪杂,只因一场盛大的国宴正在王宫正殿里闹腾着,不但是殿中满满当当地坐满了各路权贵,便是殿前的小广场上也排满了酒席,庭前歌舞渺渺,席间盛装宫女往来穿梭,宾主尽欢颜。

西域人向来能歌善舞,尤以龟兹人的乐队、于阗人的舞蹈以及楼兰姑娘的歌喉最为令人称道,倘若能聚集一堂,实是绝佳之享受,此际的大殿上,就有着这么场视觉盛宴正璀璨地演绎着——龟兹乐班子卖力地吹弹着,一阵阵悠扬的乐曲在殿中绕梁三匝,十数名盛装的楼兰歌女歌后婉转,数十于阗舞女如众星拱月一般地烘托着一名领舞的绝色美女,但见那领舞者腰肢柔似水,眼眸亮如星,长长的水袖飘舞间,有如天女下凡般动人心魄,人美舞更美,生生令满殿权贵全都看得如痴如醉,而最不堪的怕就要属高坐主宾席上的旺日赞了,一双眼直勾勾地死盯着那舞动的倩影,口角边极其猥琐地流着哈喇子,整一个色中饿鬼之形象。

“好,好啊,哈哈哈,好,好,好!”

歌舞确实是尽善尽美,却终归有结束的时候,就在一众人等尚沉浸在回味之中时,旺日赞已是哈哈大笑地连声叫起了好来,只是一双眼却始终不离那正袅袅退下的领舞美女之身影,真不知这厮到底是在赞美歌舞还是垂涎那舞女的绝色容颜。

“将军觉得好便是好的,呵呵,那领舞的丫头小王一会便派人送到将军营中,还请将军莫要嫌弃。”伏阇雄乃老奸巨猾之辈,自是听得懂旺日赞叫好不迭的用心何在,这便笑呵呵地凑趣了一句道。

“哈哈哈……,好,国主果然够意思,那本将军就不客气了,来,喝酒,喝酒!”

一见伏阇雄如此识趣,旺日赞登时便兴奋得简直难以自持,哈哈大笑地端起面前几子上的酒樽,嚷嚷着要与伏阇雄好生畅饮上一回。

“将军果然好酒量,小王远不及也。”

旺日赞心情大好之下,拉着伏阇雄便狂饮了一气,一樽接着一樽地喝个没完,伏阇雄实是有些抵挡不住了,不得不停樽告了饶。

“哈哈哈……,你们于阗人打仗不行,喝酒也不行,就歌歌舞舞的还凑合,罢了,不喝了,本将军公务在身,散了罢。”旺日赞本就不怎么瞧得起伏阇雄,酒一喝高之下,话更是没了遮拦,加之心中记挂着先前那领舞的美女,自是不想再多呆,哈哈大笑地伸了个懒腰,便打算就此走人了,他这一站起来,殿中正喝得开怀的一众吐蕃将领们自是不得不怏怏地全都起了身,一场酒宴似乎已将到此收了场。

“将军且慢,小王还有一台大戏要奉献于将军,保管是将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奇观。”别有用心的伏阇雄自不肯让旺日赞便这么走了,这便笑呵呵地伸手虚虚一拦,满脸子神秘状地说了一句道。

“哦?那倒好,本将军就看看也成。”

这一见伏阇雄说得如此玄乎,旺日赞还真来了兴致,眼珠子转了转之后,嘿嘿一笑,坐回了原位。

“啪啪。”

伏阇雄也没多废话,只是轻轻地击了两下掌,旋即便见一青衣老者笑容满脸地行进了大殿,优雅地对着众人行了个团团揖,并不开口,只是微笑地双手一翻,原本空着的双掌上突兀地出现了两只鸟雀,手一松,两支鸟雀便已在殿中盘旋了起来,紧接着,那老者手掌不住地翻转着,一只接一只的鸟雀不断在其掌中闪现,顷刻间便有数十只鸟雀满殿飞旋鸣叫不已,而老者手兀自不停,依旧翻转着,接下来是一盆盆怒放的鲜花出现在其掌中,自有边上的侍者,将花盆摆放了一地。

“神奇,太神奇了,这,这竟然都是真的,仙术,是仙术啊。”

变戏法虽是小道,在中原之地颇为盛行,在西域也偶有一现,可对于来自苦寒之地的吐蕃诸将来说么,那可就是神奇到了极致的玩意儿了,旺日赞原本还在怀疑这是幻术,可亲手抓住了一只雀鸟,又亲手触摸了怒放的鲜花之后,登时便被震住了,口中呢喃不已地惊呼着,使劲地眨着眼,死活不敢相信眼前这神奇的一幕。

老者没理会旺日赞的惊疑,轻轻地一击掌,便见数名宦官抬着个大柜子行进了大殿,将柜子搁在了老者身边,而后各自躬身退了出去,老者微笑着掀开了大柜子上的一块蒙布,露出了内里空无一物的空间,接着对伏阇雄与旺日赞各施了个礼,用汉语说了一通话。

“国主,这位仙长说的是甚?”

旺日赞如今虽也是万户长之高官,不过其出身却是一般贵族而已,只是靠着战功升上来的新贵,并不似一般吐蕃高层那般精通汉文,自也就听不懂青衣老者的话语,忙不迭地便问了伏阇雄一声。

“老仙长说他能凭着这只神奇的箱子将人凭空变没了,还能又凭空再变回来,想请小王与将军一并作个见证,不知将军意下如何?”伏阇雄笑了笑,用吐蕃话解说了一番。

“竟有此事,好,本将军就陪国主耍上一遭好了。”

旺日赞已被青衣老者的神奇表演吊起了兴致,自是绝口不提要告辞的话语,兴致勃勃地站了起来,跑到箱子前,好奇无比地打量了一番,又伸手在箱子里摸索了一回,却浑然没发现任何的不妥之处,有心自个儿钻进箱子,却又担心出意外,这便眼珠子转了转道:“国主,还是您先来罢,本将军做个见证便好。”

“好,小王来试试。”

伏阇雄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口便应承了下来,一哈腰,抬脚便迈进了敞开着的柜中,旋即便见那青衣老者手一挥,幕布便已放下,而后口中念念有词地叨咕了好一阵子,又并指如剑地对着大柜子比划了几下,这才微笑着掀开了帘布,却见那大柜子里竟已是空空如也,伏阇雄竟真的消失不见了,满殿中人见状,全都惊呼了起来,一时间大殿里噪杂得有如菜市场一般,然则老者丝毫不管众人的惊讶,伸手在柜子里扫了扫,以示其中确实无人,而后方才笑眯眯地再次将帘布放下,又用汉语对着旺日赞说了几句。

“老仙长说当今之世,唯有将军能将国主唤回,只消将军亲手拉开帘布,便可见国主现身其中。”

就在旺日赞茫然不知所谓之际,一名懂汉语的吐蕃将领忙凑了过去,小声地解释了一番。

“竟有此事?哈,好,那本将军便勉力一试好了。”

旺日赞此际正在兴头上,自是没想过多,哈哈大笑着走到了大柜子前,大手一伸,便撩开了帘布,只一看,立马发现内里果然有人,但却不是伏阇雄,而是手持横刀的罗通!

“有……”

旺日赞乃身经百战的沙场勇将,反应自是快得惊人,只微一愣神,便已发觉不对,顾不得许多,脚下一用力,人已向后蹿了出去,口中还没忘了高呼示警,只可惜他快,罗通更快,没等旺日赞身形展开,便见罗通一步迈出了大柜子,身一旋,手中的横刀已顺势劈了出去,刀光如虹一般地闪了一下,旺日赞后蹿的动作瞬间便僵住了,喊到半截子的话也就此顿在了半截子上,喉头咕噜噜一阵乱响之后,身子微微一颤,一颗斗大的头颅已滚落在地,一大股污血从脖颈的断口处狂喷而出,如礼花绽放一般四下乱溅。

“有刺客!”

“他杀了将军,斩了他!”

“杀!”

……

一众吐蕃将领们全都是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人物,尽管骤然遇袭之下,不免稍有惊慌,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虽说因着赴宴的关系,手边并无武器,可这帮勇悍至极的将领们却并无丝毫的惧意,或是空手扑上,或是抄起几子冲出,个个不要命一般地向罗通杀了去,与此同时,外头参与夜宴的普通吐蕃军官也察觉到了不对,乱纷纷地起身便冲向大殿。

“杀!”

吐蕃人的反应倒是都迅捷无比,只可惜在缜密的yīn谋面前,这等勇悍不过都是徒劳罢了,没等一众吐蕃人展开攻势,就听殿外一声大吼之后,无数全副武装的于阗士兵在伏阇雄的亲自指挥下,从大殿两侧冲了出来,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地将措不及防的吐蕃人一一砍翻在地。

王宫里的战斗极其短暂,双方压根儿就不在一个起跑线上,倒霉的吐蕃人全部被斩当场,竟无一人能逃出生天,与此同时,尉迟敢所率领的突击队也对城东的吐蕃军营发动了突袭,趁着吐蕃军群龙无首的良机,生生将五千吐蕃精锐斩杀了个干净,自罗通发动起,全城的战斗拢共也不过仅仅费了半个时辰便已告了终了。

亥时正牌,于阗城南的一栋大院里,一身血衣未干的罗通与笑面佛一般的苏达并肩站在天井里,几名黑衣人手持着一只只鸟笼行上了前来,由着罗通亲手将一枚枚小铜管绑在了鸟脚上,不数刻,一阵扑翼的声音响过,数只雄鹰冲天而起,冒着夜色向不同的方向展翼飞了去。

“殿下,您回来可别怪某啊,是苏胖子做的主,与某无关啊。”

望着雄鹰冲天而起的英姿,罗通双手合十,一派祈祷状,可口中念叨着的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胡说,是你答应在先的,关苏某甚事!”

罗通的话语一出,苏达立马跟被踩了尾巴的花猫一般跳了起来,气恼无比地叉指着罗通,毫不客气地指责道。

“胡说,是你答应的。”

“你才胡说,是你,就是你!”

……

一胖一瘦两位高层居然跟小孩子似地争执了起来,那等互不相让的样子登时便令一众黑衣手下们全都看傻了眼……

/5252065.+?

第两百零六章突围,突围!(一)

“啊秋,啊秋!”

高原的夜极寒,尽管尚不到冬季,可气温却已是低令人发指,虽不致到呵气成冰的地步,然则每日晨时那一地的霜冻叫人看了便不免有头皮发麻之感,再加上高原反应的缘故,便是连李显这等功力深厚之辈都觉得有些难耐了,纵使躲在了厚实的帐篷里,可被一股从门帘处漏进来的凉风一吹,李显还是身不由己地连打了两个喷嚏。

“殿下,您没事罢。”

侍候在一旁的新任亲兵队长刘子明一听动静不对,不由地便有些慌了,一边忙不迭地问了一声,一边紧赶着便要去取毛毯给李显披上。

“没事。”

李显身边的亲卫队长凌重因伤留在了八宝川,而副队长在昨日的遭遇战中阵亡,李显便将刘子明调到了身边听用,为的便是其之忠厚,此际见刘子明紧张如此,李显欣慰地笑了起来,摇手拒绝了刘子明的好意。

“殿下,这天死冷,一不留神便要遭罪,您还是加件皮袄罢。”

刘子明想想还是不放心,又从包裹里取出了一件缴获来的银狐坎肩,要给李显披上,这一回李显没有拒绝,笑着接过了皮坎肩,随意地搭在了肩上,而后站起了身来,招了下手道:“子明,走,随孤看看将士们去。”

“嗳。”

刘子明憨厚地应了一声,几个大步跑到了门帘处,伸手掀开了门帘,将李显让出了大帐,而后手握刀柄,紧跟在了李显的身后。

李显的军寨驻扎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包下,规模不大,就那么两百余顶帐篷挤在一起,颇显得有些杂乱,连个寨门都没有,仅仅布置了些鹿角、绊马索等障碍物作为预警设施,着实简陋得可怜,没法子,不是李显不讲究,实在是没那个收拾的时间,要怪只能怪吐蕃人追得太紧了些——这些天来,吐蕃人改换了战术,所派出的近二十万兵力以万人为单位,展开拉网式搜索,一旦发现唐军的行踪,不止是当面之敌不计代价地与唐军缠战,其余各路吐蕃军更是有如疯狗一般地狂追堵截而来,若非李显应对始终得当,只怕早就落得个全军被围的下场了,饶是如此,接连数天的苦战下来,兵力减员已是相当严重,出征时的五千兵力到如今只剩下了四千出头,更令李显恼火的是——吐蕃军竟不顾夜里行军的危险,拼死追击不止,闹得李显所部有时不得不一夜换上几次宿营地,为节约体力,李显自也就懒得去按常规设置军寨,不过么,明暗哨、游动哨这些起码的部署李显还是没敢省了的,也正是因为此,李显方能做到屡屡化险为夷之奇迹。

“殿下。”

李显刚行出中军大帐,正好遇到一队游哨经过,一众人等见到了李显,自是赶紧行礼不迭。

“嗯。”

李显笑着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众人自去执行公务,自己却领着刘子明缓步向不远处的帐篷群行了去,打算到士兵们中走走看看,嘘寒问暖上一回——别看这等行为好像无甚大不了的,可却是收拢军心的最佳手段之一,有时候比起重赏来都管用,这道理李显比谁都清楚,故此,每到宿营之际,哪怕再累,李显也不会忘了此举。

“……他娘的吐蕃狗,还真是猖獗,惹得老子火起,一刀子杀绝了这帮狗贼!”

“吹,刘疤子,你就吹罢,哪一回你小子不是咱伙里逃得最快的一个!”

“切,那不是老子想逃好不?是殿下有令,若不然,咱便跟吐蕃狗拼了!”

“是这么个理儿,唉,总这么窜来窜去也不是个头啊,再这么跑下去,人能行,马都要死光了,难不成要靠双腿窜回关中?”

“关中啊,唉,还不知能回得去不?咱那闺女也都该懂得叫爹了,唉……”

“唉……”

……

李显随意地行到离中军帐最近的一座帐篷前,刚打算去掀帐篷的帘子,却听到内里传来了众人的议论之声,微微一愣之后,便即站住了脚,静静地听着,眉头不由自主地便皱了起来——打仗打得是士气,尤其是这等在敌军重围里游窜之际,更是要靠坚韧不拔的士气来维持,而今游击战已打了半个月有余,军心士气自难免有低落之时,再者,看看天时已要入冬了,再这么流窜下去显然是行不通之事,这一点李显心中清楚,而一众久经战阵的官兵们只怕也能想得到,此时再想靠言辞来鼓舞士气显然是缘木求鱼之事了的。

“殿下……”

跟在李显身后的刘子明见李显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却半天都没动上一下,不禁有些奇怪,这便低低地唤了一声。

“哦,没事,走罢。”

听得响动,李显立马便从遐思里醒过了神来,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也不进帐了,一转身,大步向中军帐行了去,脚步比起往日来,显得沉重了许多,很显然,李显此际的心情并不平静。

回关中?李显何尝不想赶紧脱离险境,奈何他却是不能如此做,至少在没得到安西的准信前,不能如此行事,若不然,便有前功尽弃之危险,真要是花费了极大的代价,却一无所得的话,那后果可不是李显所愿意面对的,不说言官们可能会就此事上弹本,也不提武后、太子两方会拿此事做文章,光是吐蕃迅速崛起之局面便是李显十二万分不愿见到的,总而言之,不管时局再艰难,这一仗李显都必须胜,于公于私,都是如此!

安西之关键在于阗,而于阗的关键在伏阇雄,李显全盘计划的重心正是着落在伏阇雄其人身上,理由?说起来很简单,只因李显前世与伏阇雄有过不少的交往,知晓其是何等样人,实际上,即便李显此次不亲征,再过一年时间的话,伏阇雄也极有可能会像前世那般再举义旗,重新归附大唐,李显所要做的不过是将前世那时空发生的事情提前上一年上演罢了,崩盘的危险不是没有,可在李显看来,却并不大,就算不成,李显也有了应变方案,那便是将伏阇雄之子尉迟璥推上前台,这个把握李显还是有的,而这便是重生者的“福利”之一,不过么,话又说回来了,把握归把握,却并非是理所当然之事,李显也不敢断言安西的事情能否进展顺利,故此,在没得到准信前,李显还必须将吐蕃主力拖在青海,不使其能腾出手来干预安西之战,而要做到这一点,最少也还得再拖上十天左右,直到冬季真正降临,那时李显方能放心地扬长而去。

十天,说起来不长,换作平日,也就是一眨眼便过去了,可现如今别说十天了,便是一天都难熬得紧,每时每刻都得紧绷着神经,这等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饶是李显生性坚韧,却也不免有些子疲了,趴在几子上,想着、想着便累得睡熟了过去……

“殿下,殿下,鹰,鹰来了,鹰来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李显正睡得香甜,耳边却传来了刘子明那兴奋不已的嚷嚷声。

“嗯?”

李显略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来,入眼便见一道金色的阳光从敞开的门帘处射了进来,这才发现天竟已是大亮了,这一夜竟不曾遭到吐蕃人的追杀,倒也算是个不小的奇迹。只不过李显此时倒也没去感慨这等难得的好运,只是有些晕头晕脑地甩了甩头,不怎么在意地吭了一声——吐谷浑人善豢鹰,每每于战时以鹰为监视战场以及传讯之工具,这些日子以来,吐蕃人之所以能在广阔的高原上死死地咬住李显所部,靠的便是吐谷浑人所提供的鹰目之功,每当有鹰出现时,那便意味着吐蕃人的追兵离此不远了,对此,李显自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高原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就李显手下这支小部队,依仗着强大的机动能力,随便往哪一转悠,差不多也就能甩掉大部分的追兵了的。

“殿下,是阿史那摩明的鹰到了!”

刘子明见李显似乎没反应过来,忙紧赶着解释了一句道。

“哦?好,快,传!”

李显这回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大喜之下,霍然便站了起来——阿史那摩明与其兄阿史那坎宁皆是突厥人,乃是安西都护阿史那道真的堂侄,二者都有一手豢鹰的绝活,李显此番离开洛阳之前,便已早早下令将此二人从阿史那道真处调入麾下,为的便是要靠这两兄弟豢鹰的本事来行通迅之便,其中阿史那坎宁跟着罗通去了于阗,而阿史那摩明则跟在李显身边,此际鹰既已到,那便证明安西的事情怕是有准信了的,李显又岂能不兴奋异常的。

“参见殿下!”

李显既已下了令,刘子明自是不敢怠慢,匆匆跑出了中军大帐,不过片刻便见阿史那摩明一脸兴奋地架着一只雄鹰从帐外抢了进来。

“免了。”

李显随意地一挥手,示意阿史那摩明免礼,而后大步走了过去,轻手轻脚地取下鹰腿上挂着的小铜管,旋开暗纽,露出了内里的一个小蜡丸,只一捏,一张写满了密文的小纸条便已落在了掌心,摊开一看之下,李显的脸上已露出了如获重释的笑容……

/5258998.+?

第两百零六章突围,突围!(二)

终于可以撤退,也必须撤退了,再不走,那只怕想走都没机会了——于阗乃是吐蕃进出西域的重要门户,随着伏阇雄的举义,这道唯一掌握在吐蕃人手中的大门便已被轰然关上,龟缩在疏勒等城中的吐蕃守军如今已是瓮中之鳖,再无丝毫的挣扎之力,大唐安西军大可待明春之后,再一一收拾干净也不迟,至于在吐谷浑的吐蕃军主力么,除了坐看安西吐蕃各部一一覆灭之外,压根儿就无一丝一毫的能为,道理很简单,随着冬季的临近,昆仑山垭口已到了大雪封山之时,需得到明年三、四月间方能恢复通行,到那时,安西吐蕃军早就已是灰飞烟灭了的,再说了,吐蕃人被李显这么一闹腾,今冬都难过,明春十有八九要闹饥荒,哪还有甚余力调兵攻西域的,只怕反得担心唐军趁机展开春季攻势,守御都嫌力有不逮,就更别说出动大军去攻打大唐了的。

总而言之,吐蕃人没经过数年的修养生息,是别想再出国门一步了的,然则话又说回来了,正是因为担心唐军恐将于明年展开春季攻势,吐蕃人便愈发迫切地想要拿住李显这么个重要人质以为屏障,换句话说,伏阇雄举义的消息一旦传到了伏俟城,势必将刺激得噶尔?钦陵不顾一切代价发动全部主力,以求全歼李显所部,真到那时,李显也不敢担保己部能顺利逃出生天了的。

撤退已是必然之事,可该如何撤退,走那条线路撤退却甚有讲究,非经仔细谋算不可,总的来说,李显所部要回到大唐疆域有五条路可走:

其一,走松潘入四川,此道路途遥远不说,且沿途多险阻,甚难速行,就眼下的时间而论,即便是吐蕃人不沿途阻截,李显所部也无法抢在大雪封山前回到大唐,很显然,此路不通。

第二条路是走唐蕃古道,经由鄯州(今西宁)过河湟谷地,回天水,这条路道路相对平坦好走,可惜却甚难行得通,只因如今的鄯州正被吐蕃大军围攻着,左监门卫大将军高偘手下虽有三万余兵力,可也就仅仅只能勉强自保罢了,实难分出兵力来接应东归的李显所部,孤军行去的后果只能是给吐蕃人送功劳罢了。

第三条路是走来时的路,经八宝川回兰州,这条路线李显所部最熟悉,走将起来自也是最为便利,奈何这个方向上的吐蕃军实力最雄厚,就李显手中这么点兵力,压根儿就没有丝毫突围的希望,强自要走的话,只能是被吐蕃人包了饺子,连根马骨头都未必能剩下。

第四条路最险峻,只因这条通往张掖的道路乃是条崎岖无比的山路,奇险处处,人马跋涉其中,稍不留神便有粉身碎骨之厄,这条道上吐蕃军倒是不多,只要李显所部能急速绕过伏罗川城,便可逃进绵绵祁连山中,吐蕃军要想追都难,这条小路原本便是李显预留下来的最后逃生之路——此路乃是采药人走的山道,当地人都知之甚少,而李显之所以能知晓,概因李显后世读大学时,曾当过“驴友”,寻幽访古时,与人结伴行过此路,对一路上的地理情形有所了解,走此道极有可能达成出其不意之效果,前提条件是李显能突破伏罗川一线的吐蕃军之围堵,而这,虽说困难,却并非完全做不到,只需小心谋划上一番便有可能。

至于第五条道么,毫无疑问便是刚拿下的昆仑山垭口,只消绕过大非川这个险地便可直奔昆仑山垭口而去,这一路道路虽难行了些,却胜在沿路几无吐蕃主力大军,李显所部完全可以放马狂奔,一路冲向于阗,当然了,这指的是吐蕃人没反应过来之前,依李显看来,噶尔?钦陵这等智谋之将一旦得知于阗已叛,十有八九会调兵拦阻住这条通道,很显然,要走此路的话,一是要抢时间,二么,还得小心谋划,制造出些假象以迷惑噶尔?钦陵,方才有实现的可能性。

综合而言,除了第四、第五两条路成功的把握较大之外,其余都是死路,也就只有唐蕃古道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丝极为渺茫的希望,不过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罢,走四条道与第二条道前半段路线相同,都要渡过倒满河,而走第五条道则需趟过布哈河,两条河并不同路,后者位于青海湖西北侧,而前者则位于青海湖东南角,两条河流皆属青海内陆大河,好在此际乃是枯水季节,两条河流的水都很浅,人马皆可涉水而过,并不需要搭浮桥,所不同的是倒满河一线靠近伏罗川城,守卫相对严密,而布哈河靠近乌海,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守备兵力相对薄弱不少。

“报,殿下,西面发现蕃狗一万余众,离我军还有不到二十里路。”

“报,殿下,北面来敌近万,已至萧岭,距我部尚有十八里!”

没等李显思忖好撤退的具体路线与步骤,两名报马便已传回了追兵将至的消息,无奈之下,李显不得不中断了思考,下令全军赶紧收拾营地,准备接着跟吐蕃人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命令虽下得颇为仓促,可众军都早已习惯了这等游戏规则,行动起来倒也迅速得很,前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四千余将士皆已整装待发。

“全军听令,除留七日口粮之外,丢弃一切辎重,急速赶往布哈河口,我们回家去,敢有阻路者,杀!”

趁着众军士整理行装的当口,李显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先是放飞了通讯用的雄鹰,而后,当着全军的面,下达了撤兵令。

“杀,杀,杀!”

经历了半个多月的苦战之后,一众将士们早已是归心似箭,这一听终于能回家了,自是全都兴奋了起来,激昂的喊杀声震天响起,直冲九霄云外……

布哈河位于青海湖西北部,发源于祁连山脉支脉疏勒南山曼滩日更峰北麓,大致呈西北--东南流向,极美,如同一条绿色的绸带般在荒漠草原上蜿蜒流转,河岸两边的大草原乃是吐谷浑著名的夏季牧场,每到春夏相交之际,各部落云集至此,绿草如茵间,牛羊遍地,一派“风吹草低见牛羊”之美景,当然了,那等美景须得夏季方能一见,时值严冬将至,草木枯萎,两岸一派死寂,千里不见人烟,唯有刺骨的寒风呼啸地刮个不休,又怎个凄凉了得,不过么,这等千里茫茫无人烟的景象却是一路血战到此的李显最希望看到的情形了,只因过了此河之后,便已是一片坦途,除昆仑垭口外,再无其他险阻。

不容易,着实是不容易,远眺着潺潺而流的布哈河,李显的眼睛不禁有些子湿润了起来——从决定退兵那一刻起,到如今也不过仅仅过了三天时间罢了,可这是何等艰难的三天,不说转战千里的跋涉有多幸苦,也不提一路遭遇战不断有多凶险,便说为了能迷惑住噶尔?钦陵,李显不知死了多少的脑细胞——李显所部先是全军气势如虹般地扑向倒满河口,不惜以自身伤亡数百之代价连续冲破两支前来阻截的吐蕃万人队,并让坚守鄯州的高偘所部付出了千余伤亡的代价,强行发动攻势,做出接应李显所部之假象,而后李显所部又借着黑夜的掩护,半道转向,不惜以累死近半马匹为代价,一日一夜狂奔四百余里,终于跳出了吐蕃大军的围笼,艰难无比地赶到了布哈河口,到了此时,李显所部已仅仅只剩下了三千两百残兵,原本一人三马的配备也只剩下了一人一马,这等牺牲、这等代价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惨烈!

着实是太惨烈了些,尽管明知道“慈不掌兵”乃是兵家之至理名言,可毕竟人不是机器,心总是肉长的,眼瞅着袍泽倒了一路,李显的心便沉得有如灌了铅一般,好在这一切终于是要结束了,能成功地拿回了安西,又能拖延住吐蕃崛起的脚步,李显倒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至于袍泽们的血仇,李显相信终归有讨回来的一天,眼下的要务只有一条,那便是过河!

“呜呜呜……”

河显然不是那么好过的,上天似乎要跟李显开一个玩笑,就在李显扬手准备下令全军冲过布哈河之际,一阵凄厉的号角声骤然乍响,旋即便见一道不算高的山梁后头烟尘大起,数千精锐吐蕃骑兵呼啸着向李显所部冲了过来。

不好,中埋伏了!一见到吐蕃骑兵漫山遍野地冲将过来,李显的心登时便是一沉,然则事到如今,人、马皆疲之下,想要摆脱吐蕃骑兵的掩杀已是断无可能,唯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战,以杀对杀,杀出条血路来!

“两军相逢勇者胜,儿郎们,随本王杀贼,杀,杀,杀!”

不能犹豫,也没有时间犹豫了,面对着汹涌而来的吐蕃骑兵大队,李显取下了得胜钩上的青龙偃月刀,高高地扬了起来,发出了最激昂的战斗宣言……

/5264621.+?

第两百零七章突围,突围!(三)

布哈河口周边并无城寨,离此最近的城池便是远在布哈河上游的乌海城,距此地足足有百余里之遥,这也正是李显选择此地渡河的根由之所在,可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此地遭遇到阻截,而出手的竟还是吐蕃人的精锐骑兵,光是看那些骑兵的甲胄以及武器装备,李显便知对手极为难缠,然则李显此时已顾不上去分析敌骑出现在此的根由,也顾不上去想此战的结果将会如何,他只知道不战则死,要想脱困,只有华山一条路,杀!

“杀贼,杀贼,杀贼!”

转战高原二十余日,大小血战数十场,所有的大唐官兵都已是疲惫至极,可一见到李显率先发动了冲锋,却无一人有丝毫的退缩之意,纷纷扬刀出鞘,用嘶哑的嗓音发出了战斗的呐喊,如怒涛一般地向着汹涌而来的吐蕃骑兵大队迎击了上去,人人脸上都满是慨然死战的坚毅之色。

“孩儿们,冲啊,杀光唐贼,活捉李显!”

面对着唐军的拼死反补,冲在吐蕃骑兵最前方的阿古台不但不惊,反倒是狂喜了起来——自打领受了噶尔?钦陵的将令,阿古台等三人已率部在这鸟不拉屎的布哈河口整整埋伏了四天的时间,却始终没能等到唐军的到来,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了,这会儿一见唐军果然似副相所预料的一般到了河口,自是全都兴奋得难以自持,人人都急着建功,怕的便是唐军扭头逃窜,再一看唐军居然敢以疲兵迎战己方精锐,哪还有甚客气可言的,这便嘶吼着发动了狂野的冲击,打算一个冲锋便将唐军就此击溃当场。

“李显小儿,哪里走!”

“活捉李显!”

不止是阿古台看到了一马当先的李显,稍稍落后于其的索斯仁次、旺仁赞二人也都瞧见了一身黄金甲的李显,自不肯将这等大功平白让与阿古台,纷纷打马加速,嘶吼连连地直奔李显杀去,三员勇将各自逞强,你追我赶之下,有如三支利箭般呈品字形向李显包抄了过去。

好机会!李显听不懂吐蕃话,自是不晓得阿古台等人究竟在嚷嚷些甚子,可却能敏锐地发现这三员敌将显然都选择了自己作为对手,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怒,可很快便兴奋了起来——毫无疑问,这三人便是这支吐蕃骑兵的领军人物,若能一战击杀这三员敌将,敌军群龙无首之下,必定就此溃散无疑!

“李贺,攻敌左翼,程河东击敌右翼,王秉,随本王冲中路,此战有进无退,杀!”

一见到三员敌将杀奔自己而来,李显立马飞快地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自有紧跟在身旁的传令兵将吹响了总攻的号角,三名骑兵校尉见状,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喝令一众手下依令行事,凭借着良好的训练水平,硬是在纵马狂冲中调整好了队形,而反观吐蕃骑兵,一开始冲锋时,队形保持得倒是不错,可冲着冲着,队形便凌乱了起来,显然在训练上比起唐军要差上了一截,只是狂野冲锋的气势却是极盛,威势并不在唐军之下,双方之间的交手胜负尚难逆料。

双方之间原本相距不过里许,这一高速对冲之下,距离自是急速地缩短着,很快,双方便已接近到了不足二十步的距离上,马蹄扬起的沙尘漫天飞扬,无数的刀锋在日头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嘶吼声、喘息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紧张得令人窒息,杀气直冲九霄云外,一场硬碰硬的血战开始了!

“杀!”

大敌当前,自是没有丝毫的客气可言,李显虽有心要独挑三敌,但却没打算坐等强敌乱刀加身,就在双方骑兵阵列相距不到十步之际,李显大吼了一声,双脚用力一夹马腹,胯下的照夜狮子马吃疼不已,长嘶了一声,原本就快的速度瞬间便提升了老大的一截,如刺破黑夜的闪电般,只一个冲刺便已窜到了阿古台身前不到一步的距离上。

“看枪!”

阿古台显然没想到李显来得如此之快,登时便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一声暴吼,双臂一振,手中紧握着的长马槊已突刺了出去,只是仓促之间,力道无法放到极致,饶是如此,这一枪借着马的冲劲,依旧是快得惊人,枪方出,破空之声便即大作,哪怕是周边无比的喧嚣也无法压制住枪声的呼啸。

“受死!”

阿古台的反应已是极快,出枪的力道以及速度无一不显示出其勇悍之将的本色,奈何他快,李显更快,早有准备的李显不等阿古台出枪,便已抢先出了手,但听李显一声大吼之下,高高扬起的青龙偃月刀已如泰山压顶一般地向阿古台劈杀了过去,刀速远快于阿古台的枪速,刀光只一闪间,便已突破了空间的距离,呼啸着砍到了离阿古台头顶不过两尺的距离上,而此时阿古台的枪尖离李显还足足有四尺之遥,很显然,若是双方都原势递进的话,阿古台绝逃不过被一劈两半的命运,而李显则完全有时间于斩杀了阿古台之后,轻松地避开已无准心可言的枪刺。

不好!阿古台虽是有心要拿下李显以建奇功,但却绝没打算就此搭上自家小命,这一见李显出刀如此迅速,登时便吓了一大跳,顾不得伤敌,忙不迭地一侧身,顺势将手中的长马槊一个斜横,封向了李显劈杀过来的大刀,这一变招之下,原本就力道不足的枪势自是更弱了几分。

“呛然!”

阿古台不愧是吐蕃军中勇将,尽管连番变招之下,尽显被动,可这一横枪之下,还是及时地挡住了李显劈杀过来的大刀,只听一声巨响之后,阿古台整个人被震得倒仰在马背上,受力过巨之下,一口血瞬间便喷了出来,不仅如此,强大的反震力道竟使得其胯下的战马一声哀鸣之后,腿脚一软,竟从急速前奔之势生生被震得向后倒退了开去,险险些将阿古台就此颠下马背。

此际的阿古台已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而李显的冲锋势头却不过仅仅只是稍缓罢了,至于其本人则几乎不受影响,只消追上前去,随手一刀便可将阿古台斩杀当场,只可惜这一刀却是没机会劈出了,只因索斯仁次与旺仁赞已从两侧双双杀到了近前。

可惜!李显一看两员蕃将的来势,便已知晓自己失去了趁势斩杀阿古台的良机,心中不禁一阵火大,大吼了一声,将怒火毫不客气地发作在了冲将过来的旺仁赞二人身上,但见李显手中大刀狂舞之下,使出一招“七星连环”,接连劈出了七道刀光,三道奔向索斯仁次,四道照顾了旺仁赞一回。

索斯仁次等三将素来并称,彼此武艺相当,力量也相差无几,先前见阿古台被李显一刀劈飞,全都为之心惊不已,此际见李显的刀光劈至,自都不敢怠慢,顾不得出招伤敌,各自挥舞手中的兵刃,先求自保不迭——索斯仁次用的是厚背马刀,式样与唐军的制式横刀很像,只是刀身更长,刀背也厚实了不少,一见李显刀至,索斯仁次手腕连抖,舞出一片刀光,以卸力的方式挡向了李显的刀势,而旺仁赞的武器则是根镔铁棍,重达六十余斤,他自恃力大,见李显刀至,毫不示弱地便硬挡硬架了上去。

“呛、呛、呛”

索斯仁次连挡了李显三刀,虽以卸力的方式取了些巧,可还是被震得手腕微酸,刀势也为之散乱了开去,只是并无大碍。

“嘭……”

旺仁赞以硬碰硬之下,接连被李显的四刀砍在棍上,当场便被震得身体歪斜不已,胯下的战马速度锐减,已失去了出手反击的可能性。

就刀法而论,李显的武艺显然比三将都要高出了一大截,可就力量来说,却仅仅只是稍强上一筹罢了,先前之所以能一刀劈得阿古台险死还生,靠的是马力与技巧应用,并非真的力量远胜所致,此番一招分攻二将,看似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可力道也因此而分散了许多,比起二将来,并不占多少的优势,尤其是跟旺日赞以硬碰硬地对撼了四刀之下,固然是震得旺仁赞没了还手之力,可李显同样没讨到太多的便宜,魁梧的身子同样被震得在马背上晃了几下,胯下的照夜狮子马也因吃力过巨而速度骤降了下来。

“看刀!”

索斯仁次反应奇快,这一见李显马已失速,人又有所失衡,自是不肯放过这等拿下李显的大好机会,不顾手腕尚微微酸痛,大吼了一声,一个纵马前冲,顺势一刀劈向了李显的肩头,势大力沉至极,却没带太多的杀意,显然是打算重创李显,以便拿住活口。

危险!此际,李显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在外门,而索斯仁次的刀在内侧,要想以青龙堰月刀格挡显然是来不及了的,加之李显的重心此际也正处于调整之中,要想及时闪躲开索斯仁次的刀锋显然也有些力不从心,一股子强烈的危机感瞬间便涌上了心头……

/5267463.+?

第两百零八章突围,突围!(四)

索斯仁次这一刀来得极为突然与迅猛,刚好掐住了李显防卫最虚弱的空挡,无论是刀速、力道还是角度都堪称绝杀,若是不出意外,光靠李显本身的能力,已很难躲过这一刀的进袭,纵使强行侧身躲避,也多半难以招架住索斯仁次接下来的狂攻,偏生先前李显加速冲刺之下已脱离了后续冲锋大队,离李显最近的刘子明距离战圈也尚有十步之距,虽说离得不远,却压根儿就来不及出手解救李显的困局,此情此景之下,李显要想脱困,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以命换命!

死亡无疑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若无必要,没有谁愿意去面对,李显自然也是如此,哪怕其已活了三世,却也同样不想平白地死去,然而,若是死得其所,李显却是不惜一死,概因自重生那一刻起,一股子狠戾之气便已深入到了李显的骨髓里头,说到底,李显就是个狠人,所以他才敢于对抗狠毒无比的武后,此番冒死率孤军深入吐谷浑之目的固然是为了大唐将来之安危着想,可根本的目的还在于借此举以竖立军中威望,从而为将来打下个良好的基础,以求得对抗武后之本钱,故此,战败是李显万万不能接受的结果,哪怕没有生命危险,李显也断不容许自己苟且地成为一名阶下囚,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呔!”

面对着索斯仁次劈杀过来的刀锋,李显怒吼了一声,腰部猛地一扭,右手松开青龙偃月刀,顺着旋身的势头,一抹腰间,但听“呛然”一声脆响,横刀已出了鞘,化成一道闪电,奔袭向索斯仁次的腰腹之间,刀光只一闪,便已划过了空间的距离,其速可谓是惊人至极,生生将索斯仁次吓了一大跳。

索斯仁次亦是用刀的高手,眼光自是老辣得很,只一看李显的动作,瞬间便已将结果计算了出来——此际李显侧身之下,面对着刀锋的就不在是右肩,而是咽喉,倘若双方都不变招,索斯仁次这一刀绝对能将李显斩杀当场,然则却也绝躲不过李显那剖腹的一砍,双方只能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混帐!”

索斯仁次乃是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勇将,对生死早就看得极淡了的,倘若能跟李显拼个同归于尽的话,他自是半点都不惧,问题是他所得到的命令是要活捉李显,而这道命令又是出自他最敬重之人——噶尔?钦陵,索斯仁次不敢也不能违背了此令,故此,面对着李显这等以命换命的打法,索斯仁次尽管气恼至极,却还是不得不屈服了,怒叱了一声之后,手腕一拐,原本直劈而出的刀势猛然一个下沉,斜刺里格向了李显劈将过来的横刀。

“锵……”

双刀不出意外地对撞在了一起,一个是仓促变招,另一个则是匆忙出刀,双方的力道都不曾使足,双刀一碰之下,便即各自弹了开去,谁都不曾占到一丝的便宜,所不同的是李显是有意为之,早就有了思想准备,而索斯仁次是被动变招,在反应速度上却是慢了半拍,尽管劣势并不大,可在这等几乎是贴身肉搏的情形下,却是个足以致命的闪失。

“霸绝天下,杀!”

索斯仁次的闪失很小,若是换了旁人,几乎难以发现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更谈不上抓住破绽,可对于李显来说,有这么个小小的破绽便足以致胜,哪肯就此放过,不待横刀上的反震力道消退,李显已大吼了一声,全力翻腕一振,原本向后弹开的刀锋瞬间便是一顿,旋即,豁然加速,瞬间便化为一道流光,再次急袭向索斯仁次的腰腹。

“啊,呀……”

索斯仁次本身已堪称刀道高手,于刀法上的造诣自是极高,可显然比起李显来要差了不老少,更别说反应上本就慢了半拍,面对着李显这突如其来的攻杀,压根儿就无法做出有效地阻拦,慌乱间,顾不得伤敌,忙不迭地一踢马腹,凭借着过人的骑术,生生于间不容发之际,躲开了刀锋的正面劈杀,算是逃过了必死的结局,奈何李显的刀来得实在是太快了些,索斯仁次已是尽了力,却还是没法完全避让开来,被刀尖划了一下,厚实的铠甲如同纸糊的一般,生生被拉出了一大道豁口,不仅如此,索斯仁次的腰部也瞬间被拉开了一道巨大的血口,深达近寸,险些便刺破了腹腔,血水瞬间狂喷而出,疼得其鬼哭狼嚎地吼了一声,不敢再战,纵马斜刺里窜了开去。

可惜了!李显一刀没能将索斯仁次斩杀当场,自是不免有些子遗憾,然则却顾不上去追杀,只因此际先前被震得身子歪斜的旺仁赞已舞着镔铁棍冲杀了过来,无奈之下,李显也只能是打叠起精神先应付面前之敌。

“突击,突击!”

说时迟,那时快,李显与三员敌将之间的交手过程看似繁复,其实却都是在霎那之间便已见了分晓,就在旺仁赞再次向李显发动攻击之际,双向对冲的两支骑兵终于交汇了,但听李贺、程河东两员悍将齐声怒吼之下,率部兵分两路如两把利刃一般地闯进了吐蕃骑兵阵列之中,双方一个照面之下,便已杀得惨烈无比,彼此各不相让,人仰马翻之情景随处可见,无数的刀光在空中划来划去,一声声惨嚎此起彼伏,战事方一开始,便已是白热化之程度。

双方都是军中精锐,兵力相当,装备也相当,然则唐军骑兵的训练水平却远胜吐蕃骑兵,无论是单兵能力还是配合作战的熟练程度都不是吐蕃骑兵能媲美得了的,若是平常时分,唐军无需花太大的代价便能轻松击溃吐蕃军的抵抗,奈何此时不比往日,血战连连之后的唐军已是强弩之末,而吐蕃军乃以逸待劳之师,无论体力、精力还是马力都比唐军强了不老少,这一硬撼之下,竟生生地挡住了唐军的冲击之势,双方纠缠着打成了一场大混战,竟是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该死,这回麻烦大了!就在两支骑兵队绞杀成一团之际,李显本人也陷入了苦战之中,刚一打退旺仁赞,阿古台便窜了上来,好不容易将其逼开,索斯仁次又带伤冒了出来,三将有如走马灯似地围着李显狂杀不已,浑然便是活脱脱的“三英战吕布”之现代版,几番厮杀下来,李显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只因他很清楚若是不能尽早将这股吐蕃骑兵击败,伤亡势必极重,这还不算严重,更可怕的是诸路吐蕃军随时都有追击到此的可能,真到那时,全军覆灭怕也就在所难免了的。

急了,李显这回是真的急了,恨不得一刀便将当面这三员吐蕃骑将斩杀个精光,奈何这三员吐蕃骑将都是老奸巨猾之辈,压根儿就不跟李显死拼到底,一旦力有不逮,立马后撤换人,死死地将李显缠在了核心,令李显痛恨不已,却又有些子无可奈何,几回冒险出击之下,不但没能有效地杀伤三将,反倒险些被三将所趁,无奈之余,也只能打叠起十二万分的谨慎,耐着性子地与三将缠斗不休,只是心中的急躁之意却是遏制不住地高涨了起来。

“殿下莫慌,末将来也!”

就在李显越打越是心焦之际,却见一骑突然从乱军丛中冲杀了出来,持刀直奔刚被李显一刀逼退的索斯仁次,赫然竟是当初被李显救下的那名被俘之骑曹林成斌。

“找死!”

别看索斯仁次在李显面前显得缩手缩脚地,似乎没啥大作为可言,可其毕竟是军中骁将,非寻常人可比,心气自是高傲得很,这一见林成斌身上所穿的不过是普通骑兵的服饰,哪会将这等人物放在眼里,此际见林成斌杀到,不屑地撇了下嘴,冷哼了一声,随手便劈出了一刀,打算就此了结了这名不知死活的唐军小兵。

大意轻敌素来便是兵家之大忌,一旦犯了,那就必将遭到报应,索斯仁次这一随手之下,自是立马便将自己置于了险境之中——林成斌虽身着普通骑兵服饰,可其原本就不是普通一兵,而是骑曹参军,当然了,这官职并不高,不过就是正九品下的小武官而已,然则其出身却不同一般,其乃是大将军薛仁贵的亲兵副队长,曾得过薛仁贵不少指点,一身武艺之高并不在李贺等骑将之下,甚至还要强上三分,纵使不及索斯仁次,却也差不了太多,双方若是平手而战的话,或许索斯仁次能获得最终的胜利,可那也得是经过一番鏖战方有可能,要想随便攻出一刀便杀了林成斌,又岂有可能。

“杀!”

林成斌哪管索斯仁次是何等心理,这一见其攻杀而来的刀势破绽重重,自不肯放过此等破敌的良机,大吼了一声,手臂一振,“唰唰唰”便连攻出了三刀,第一刀挡开索斯仁次攻杀过来的厚背马刀,而后两道刀光则一上一下地直奔索斯仁次的喉头与xiōng膛,速度奇快无比,登时便令索斯仁次惊讶得瞳孔都就此紧缩了起来……

/5273281.+?

第二百零九章突围,突围!(五)

大意了,太大意了!面对着林成斌攻杀过来的凶悍刀势,索斯仁次懊丧得差点就背过了气去,真有种狠抽自个儿耳光的冲动,也不想想林成斌既然能在这等血腥无比的乱战中杀将出来,又岂会是个弱者,明明是大将的能耐,竟穿着身小兵的服饰,这不明摆着是在坑人么?索斯仁次对林成斌这等扮猪吃老虎的恶劣行径简直是愤概到了极点,奈何林成斌显然对此毫不在意,攻出的两刀势大力沉不说,速度还快得惊人,压根儿就没给索斯仁次留出一星半点的反应时间,只听“噗嗤,噗嗤”两声沉闷至极的着肉声响过之后,倒霉的索斯仁次已捂着脖子滚落了马背,手脚胡乱地蹬踏了几下,便带着极度的委屈魂归西天去了。

“好样的!”

这一战自开打以来,李显便打得憋屈无比,硬是被旺仁赞等人死缠着不放,虽不致落败,可要想取胜却也没有可能,正自心烦不已之际,一见林成斌竟然干翻了索斯仁次,登时便大喜过望地吼了一声,手中的青龙偃月刀运转如飞,瞬间便将正与其缠斗着的旺仁赞逼得个手忙脚乱不已。

“小贼,拿命来!”

阿古台原本正准备纵马冲上去替换已跟李显缠斗了数回合的旺仁赞,却没想到索斯仁次居然一个照面便被林成斌斩于马下,登时便怒了,也不管旺仁赞正被李显杀得嗷嗷直叫,气势汹汹地便纵马向林成斌冲杀了过去,手中的长马槊一抖间,无数的枪花乍然而现,瞬间便将林成斌连人带马都罩了进去。

“铛铛铛……”

林成斌虽勇猛过人,却不是个没头脑的莽夫,这一见阿古台跟疯狗一般地冲杀了过来,自不肯冒险与其对攻,在他看来,只消能拖住阿古台片刻,另一头的李显便能腾出手来干掉旺仁赞,战场的局势也将得到根本性的扭转,实无必要去跟阿古台玩以命换命的把戏,这便谨守不攻,一把横刀挥舞出无数刀光,将全身上下遮挡得严严实实地,任凭阿古台如何运枪如飞,也只能是望洋兴叹,除了暴出阵阵细密的撞击声之外,再无一丝旁的收获。

“受死,杀,杀,杀!”

李显于激战中也没忘了用眼角的余光观察战场之动态,这一见阿古台已被林成斌牵制住了,自是不会放过这等歼敌的大好机会,嘶吼连连地发动了一波强似一波的狂攻,“横刀式”、“撩刀式”、“霸绝天下”、“七星连环”等等强招迭出,仅仅数招间便已将旺仁赞杀得个汗流浃背。

扛不住了,逃!旺仁赞本已力大著称,可这会儿遇到了力量比他还大,武艺比他还高的李显,自是再也撑不下去了,尤其是看到阿古台攻了半天都没能将林成斌拿下,心登时便慌了,趁着刚招架住李显一刀强攻的空隙,一拧马头便打算逃了再说。

“哪里逃,留下命来!”

李显已是杀得性起,这一见旺仁赞要逃,自是不肯罢休,大吼了一声,纵马便追了上去,手中的青龙偃月刀高高扬起,一个“力劈华山”便重重地劈砍了过去。

“看打!”

旺仁赞知晓李显马快,在调转马头之际便已在留心李显的动静,虽始终不曾回过头去,可却在心里头估算好了彼此间的距离,一察觉到李显追至,旺仁赞头也不回地使劲一甩手中的镔铁棍,那棍子便已如标枪般地脱手射出,急若流星般地直取李显的xiōng膛。

“呛然!”

该死的东西!李显确实没想到旺仁赞会来上这么一手,眼瞅着镔铁棍急速袭来,李显顾不得挥刀斩杀旺仁赞,忙不迭地一摆臂,强行将刀柄一横,挡住了镔铁棍的强袭线路,但听一声脆响之后,镔铁棍固然被李显撩到了空处,可李显这一变招乃是仓促出手,又是强行变向,手上的力道并不足,竟被反震之力震得整个人都向后倾倒不已,一时间已无力再攻出第二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旺仁赞疯狂地打马向战场外奔逃了开去。

王八羔子,逃得倒是贼快!眼瞅着将将到了口边的肥肉就这么飞走了,李显心里头的火一窜窜地狂烧着,奈何旺仁赞已逃得远了,再想追已是来不及,李显也只能是恨恨地骂了一声之后,策马回转,打算去找阿古台的麻烦。

索斯仁次死了,旺仁赞逃了,阿古台可就彻底慌了神,再一看李显满脸怒气地纵马向自个儿冲杀了过来,阿古台哪还有丝毫的战心可言,忙不迭地急攻了几招,依仗着马槊乃长兵器的优势,逼开了林成斌的纠缠,一拨马首,便往斜刺里逃了去。

还想逃,死罢!李显先前被阿古台三人缠得颇有些狼狈,心中的怒气始终没能发泄出来,这一见阿古台也想溜,登时便怒了,也不纵马去追,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往得胜钩上一搁,取下腰间的大铁弓,拉开弓弦,瞄着阿古台的背影便是一箭,但听弦声一响,雕羽箭便已急若流星般地划破空间,带着强烈的呼啸声追上了阿古台逃窜的身影。

“啊……”

阿古台正埋头策马狂奔,突觉背心一疼,不由地便惨嚎了起来,紧接着,浑身的力气瞬间便流失了个干净,眼前一黑,人已滚落了马背,强自在尘土间挣扎了几下,便再也没了动静。

“敌将已死,儿郎们杀贼,杀啊!”

李显对自己的箭术有着绝对的信心,箭一出手,便不再去看结果,一翻腕,将大铁弓收回腰间的箭壶,再次取下了得胜钩上的青龙偃月刀,一边高呼着,一边纵马向乱战成一团的核心杀了过去。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正陷入苦战中的大唐将士们大多没发现三员敌将已死的死、逃的逃,然则却大多听到了李显那中气十足的吼声,登时全都精神为之一振,也不知是谁起的头,高昂的战号声便渐响而起,不数息便已是雷动九天之势,原本尚能跟唐军死死抗衡的吐蕃将士们这才注意到自家三位主将都已不知去向,登时便慌了,先是两、三名溃逃出战场,到了末了,已是成群结队地四散逃窜了开去,战事至此,已无丝毫的悬念,唐军胜利已成定局!

“吹号,收兵!”

眼瞅着吐蕃军溃散了开去,李显并没有乘胜追击之打算,一扬刀,下达了收兵令,随着号手吹响了号角,正追杀着败兵的大唐骑兵们纷纷收住了狂奔的战马,赶回到了李显所在的大旗之下。

“过河!”

李显眼神过人,尽管没认真去计数,可只略扫了一眼,便已惊觉先前那短促的苦战之下,唐军竟然折损了近十分之二的兵力,心头不禁为之发沉,可李显却不敢让全军停下来休息上一阵,甚至顾不得去打扫一下战场,一挥手,高声下了将令。

时值枯水期,原本波澜壮阔的布哈河如今却是水流平缓,尽管河面依旧有四十丈左右的宽度,可即便是最深的河心处也不过仅有三尺左右,对于全部都乘马的唐军来说,过河并不算甚难事,无需搭浮桥,只消涉渡时稍加留神便可保无恙,此际李显将令已下,诸军自是不敢怠慢,各自分头纵马下了河滩,有条不紊地向对岸涉渡而去。

“殿下快看,东、南有警!”

就在唐军刚展开队形过河之际,一名眼尖的士兵突然惊呼了起来,瞬间便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了身后,只见东、南两个方向上烟尘大起,显然有大队骑军正向此处高速冲来,唐军官兵全都不禁有些子慌了神——不是唐军不敢战,而是此时已无一战之力,别说战了,在高速杀来的敌军面前,便是要逃怕都难了。

“快,加速过河!”

眼瞅着大敌将至,李显也不禁为之头皮发麻,他很清楚一旦被敌军追上,那便是全军覆没之下场,事到如今,李显除了驱赶众军加快渡河速度之外,也没旁的法子好想了,好在唐军兵力并不多,又已展开了过河队形,倒也不致于被吐蕃人杀个半渡而击。

“殿下,您快走,末将请命率部断后!”

“殿下,末将自愿断后,您先走!”

“殿下,敌军大至,不可力敌,末将断后,您赶紧走!”

……

李显所部渡河的速度很快,前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已全军冲过了布哈河,可此时从两个方向掩杀而至的吐蕃大军也已冲到离河岸不足两里的距离上,无数的马蹄敲打着大地,如雷般的马蹄声中,烟尘滚滚,杀气漫天,很显然,马力已疲的唐军光靠亡命飞奔已是很难摆脱敌军的追袭,必须有人留下来断后,有鉴于此,李贺等人纷纷聚集到了李显身边,各自高声请命道。

望着一众将士们那一张张疲惫却又满是激情的脸庞,李显的双眼不禁有些子湿润了起来,轻轻地咬了咬唇,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5278235.+?

第二百一十一章横刀立马

烟尘滚滚中,很难看得清汹涌而来的吐蕃军究竟有多少的兵力,可就那烟尘的规模而论,两路吐蕃军的总兵力加起来绝对不会少于四万人马,别说两路齐至了,哪怕只有一路杀来,也绝不是师老兵疲的李显所部能抗衡得了的,纵使有着一道布哈河为屏障,却也万难挡得住吐蕃大军的兵锋,毫无疑问,在这等情形下,留下来断后其实就是送死的代名词罢了,可一众大唐将领们却无一退缩,个个抢着要玩命一搏,此情此景叫李显又如何能不感动万分的,只不过感动归感动,却不会因此而影响到李显对局势的推断能力。

从布哈河口到昆仑垭口还有足足三天的路程,当然了,这三天指的是策马急行的脚程,若是步行的话,少说也得大半个月的时间,距离确实不算短,若是真要逃,凭着照夜狮子马的神骏,李显自忖能顺利地甩开追兵,然则照夜狮子马就一匹,除了李显自己能逃走外,其他将士们怕都难以逃过此劫,哪怕李显早已另有安排,也恐难以更改这等悲惨之结局,而这显然不是李显所愿意面对的结果,无论是为了将来的大计着想,还是为了一众将士们的忠诚之心,李显都必须而且只能赌上一把大的了。

“全军听令,后退一百步,下马结阵!”

眼瞅着吐蕃大军先锋已冲到离对岸不过一里半的距离上,李显不敢也不能再犹豫了,一扬手,止住了诸将们的请愿,面色坚毅无比地下令道。

“殿下……”

李显此令一下,诸将全都傻了眼,茫然不知所谓,唯有宁远将军赵朴初反应最快,忙一张口,便待要再进言上一番。

“不必多言,孤意已决,行动!”

大敌将至,李显没时间,也没耐心去解释个中蹊跷,不等赵朴初将话说完,已毫不客气地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气下令道。

“是,末将等遵命!”

这一路行来,李显屡创奇迹,诸将对李显之能自是尽皆心服口服,此时见李显决心已下,自不敢再劝,各自躬身应了诺,依令后退布阵不迭,而李显则单人独骑地立于河岸边,一派单人可当百万军之从容气度。

“过河,杀光唐贼!”

吐蕃大军来得极快,最先赶到河边的是东面冲来的一支人数约莫三千的先锋大队,领军的是一名千户长,此人或许是一路急追得气闷无比之故,这一见李显单人独骑地立于对岸,也不管其中是否有诈,呼喝着便一马当先地冲进了河水里,气势汹汹地向对岸冲去,大有一鼓作气将李显就此拿下之气势。

送死的来了!眼瞅着吐蕃军先锋马不停蹄地发动了冲锋,李显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丝冰冷的笑意,可手底下却是一点都不慢,行云流水般地取下腰间的大铁弓,搭上三支雕羽箭,深吸了口气,拉满了弓弦,微一吐气,一声弦响之后,便见三支羽箭急若流星般地飚射而出,速度之快,竟鼓荡出了尖锐得惊人至极的破空之声,生生将数千人抢渡的声浪压了下去。

“嗡……”

羽箭激射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些,快得尖锐而巨大的轰鸣声刚刚响起,三支羽箭便已几乎同时命中了目标——吐蕃先锋大将马死、人亡,紧随其后的打旗兵手中粗如儿臂的旗杆拦腰而断,黑色先锋大旗飘落在滚滚的河水中,起起伏伏地顺水漂向了远处。

“嘶嘶……”

李显单人独骑立于河岸边的身影着实是太醒目了些,其张弓搭箭的动作自是全都落入了吐蕃众将士的眼中,然则却并无多少人将之放在心上,毕竟从李显所站的位置算起,离众人少说也有一百四十步左右的距离,这等距离虽尚在硬弓的射程之内,不过么,箭支射到此处,基本上也就是强弩之末了的,杀伤力虽有,却也有限得很,然则众人却万万想不到李显一个连珠三箭之下,竟能取得如此可怕的战果,霎那间原本正兴奋地在河水中奋勇涉渡的吐蕃诸军全都被震得呆若木鸡一般,倒吸气之声响成了一片。

“本王在此,何人敢来一战!”

眼瞅着一众群龙无首的吐蕃官兵傻愣愣地站在河水中,李显一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气运丹田,爆出了一声震天的大吼,音量之大,简直如同雷霆暴虐一般惊人。

“殿下威武,殿下威武!”

列阵站在李显后方百步外的唐军官兵一见自家主帅如此神威,自是不用有人起头,齐刷刷地便嘶吼了起来,声浪喧天中,杀气冲霄而起,哪还有一丝疲兵之模样。

当先杀到的吐蕃先锋人数不过与唐军相当而已,先前之所以无视唐军布阵以待的情形发动强渡,不过是因着一鼓作气拿下唐军的思想在作祟罢了,此时见主将已死,而唐军气势又正旺,自是全都起了疑虑之心,哪还有先前抢渡之勇气,乱纷纷地便全都又退缩回了岸边,那等乱象一出,生生令得从南面赶来的吐蕃骑军也就此失去了一鼓作气冲过河对岸的机会,不得不在离河岸稍远之处停下了狂奔的战马。

大军冲锋最忌讳的便是半道上骤然停顿,只因如此一来,原本激荡的士气必将因此而跌落至谷底,倘若再加上各部互不统属的话,那可就是彻底玩完了,好在此际与唐军之间隔着条布哈河,无需担心唐军趁势进袭,否则的话,此时的两路吐蕃先锋骑军只怕都难逃一败,哪怕两部加起来的兵力足足比唐军多了一部有余,也绝然改变不了惨败之命运。

“呜呜……”

后续赶到的两路吐蕃大军中显然有能人,对于眼下这等纷乱的局面似乎相当的不满,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凄厉地鸣响着,原本乱成一团的两路吐蕃先锋骑军闻令则动,很快便有如百川入海一般地汇入了后方的本阵之中,前后不过仅仅一柱香的时间而已,两路吐蕃大军已顺利地整合了起来,一个气度恢弘的大阵便已出现在离河百步之远处。

噶尔?钦陵?果然是这厮!李显始终在默默地观察着吐蕃军的动态,这一见吐蕃军如此快地便整顿好了阵型,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沉,再一看其中军大髦上的徽号,立马便判断出了吐蕃大军主帅的身份,脸色虽平静依旧,可心里头却是起了不小的波澜——这些日子以来,李显挥军纵横青海,大小血战无数,始终握有主动之权,或者说李显自认主动权在握,可自打先前那场血战之后,李显这才惊觉事情似乎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乐观,别的不说,至少声东击西的撤退方案十有八九已被噶尔?钦陵识破,否则的话,便无法解释噶尔?钦陵为何能如此迅速地赶到此地,若不是唐军在最短时间里便击溃了三员吐蕃勇将的阻截,此时的唐军只怕已是彻底玩完了的,面对着这等强人,李显实是不敢再有丝毫的小觑之心,然则李显也不是个怕事之辈,既然一战已是不免,李显自不肯有丝毫示弱的表现,不管内心如何波澜起伏,端坐在马背上的身姿却依旧挺拔如故,静静地等待着吐蕃军的下一步行动。

“哒。哒、哒……”

吐蕃军并没让李显久等,阵型刚一整顿好,就见一名骑将不慌不忙地策马走出了中军,空着手不紧不慢地向着河岸行去,此时此刻双方加起来数万大军一片死寂,天地间唯有那有如鼓点般清脆的马蹄声在轻轻地响着。

好一员大将,这厮十有八九便是噶尔?钦陵了!李显眼神过人,尽管那名骑将还远在两百步开外,可李显却已看清了其之仪容,虽素未谋面,可李显却能凭此肯定对方之身份,只因此人身上那等从容之气度实非常人所能拥有,纵观李显所熟知的大唐诸般名将里,也就只有李绩、苏定方、裴行俭等寥寥数人能有此气质。

“对岸可是大唐周王殿下么?某家噶尔?钦陵在此有礼了。”

那员骑将策马来到了河岸边,面带微笑地对着河对岸的李显拱了拱手,声线平和地寒暄了一句,虽没见其如何作势,可那话语声却有如在李显身前述说一般,浑然无视了彼此间四十丈之遥的距离。

呵呵,好高明的内力修为,这厮果然不简单!李显本身便是内外兼修之人,一身内力虽尚未修到巅峰之境,可也差得不远了,自是能明了对方的了得之处,虽有些惊异,可也没太在意,这便笑着还了个礼道:“小王正是李显,久仰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雄了得,佩服,佩服。”

“殿下过誉了,某愧不敢受,殿下乃金贵之人,既来敝国做客,还请多留几日,容某略尽地主之谊方好。”

李显的回答同样是平淡中见真功夫,一点都不比噶尔?钦陵逊色丝毫,这手能耐一出,噶尔?钦陵眼神里立马闪过了一丝的精芒,但却并没有旁的表示,只是笑呵呵地提出了个邀请,其神态就跟老友相邀一般轻松自如,丝毫不见半点的杀戮之气。

“多谢将军美意,只是小王出门久了,有些恋家,改日当再来拜访将军,不劳远送,将军还是请回罢。”噶尔?钦陵要玩气度,李显自是不遑多让,哈哈一笑,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道。

“改日不如撞日,殿下还是留下来好了,总不能让唐皇说某家失礼罢,殿下,您说呢?”噶尔?钦陵显然是听懂了李显话里的意思,不过么,却丝毫都不因之而动怒,依旧是好言好语地劝说着,脸上还满是歉意的表情,似乎李显不留下来便是对不起其之盛情一般无二。

呵,这老小子想作甚?不战而屈人之兵么?不对,其中有诈!李显突地想起了一事,心头立马便是一沉……

/5281183.+?

第二百一十二章虚虚实实(上)

虽说彼此只是第一次见面,可李显却敏锐地发现噶尔?钦陵与自己其实是同一类人,那便是断然不会浪费精力去做些无用功,很显然,噶尔?钦陵在明知道言语压根儿不可能动摇自己的情况下,还说了那么多的废话,就只意味着一件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至于伏兵么,也很好判断,十有八九便是来自乌海城!

“将军一路相送之情孤自会牢记在心,而今分别在即,小王确也颇有不舍,奈何聚散本是缘,他日再续前缘也不错,将军请回罢,孤谢过了。”

想明白了噶尔?钦陵的埋伏之后,李显自不愿再与其多瞎扯,这便哈哈一笑,拱手应答了一声,一拧马首,作势便要回归本阵。

“殿下且慢,某尚有一言相告。”

一见李显要走,噶尔?钦陵立马便推断出李显怕是已猜到了乌海城之兵的动向,可也并不在意,这便笑呵呵地出言挽留了一句道。

“哦,将军还有甚要交待的么?若是留客的话,那就不必再说了,孤去意已决,实难更易。”

李显此番之所以下令全军下马列阵,并非真打算在此死守,如此行事的目的其实就只有一个,那便是摆出一副打算半渡而击的架势,以行积蓄马力之实,经前头这么番折腾下来,马力已是恢复了一些,可尚不足以支撑全军狂奔而去之用,再者,依李显算来,乌海城的兵马也不太可能那么快便能赶到,自是不怎么急着离去,这便笑呵呵地调侃了噶尔?钦陵一句道。

“殿下果然豪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率性而为,呵呵,某佩服之至,只是某忝为主人,若是没甚表示,岂不令天下人寒了心,殿下还是留下来的好,若不然,乱军之中,某亦很难保证殿下之安全,殿下又何必让某为难呢?”噶尔?钦陵依旧笑得极为和蔼,只是话语却不再平和,而是威胁之锋芒毕露无遗。

“哈哈哈……,将军果真是好客之人,不但亲自率如此多人前来为孤送行,还派了乌海之兵前来送礼,小王实在是感激不尽,笑纳了,笑纳了,告辞,告辞!”

眼瞅着噶尔?钦陵已是图穷匕见,李显不由地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点明了噶尔?钦陵的后着之所在。

“好说,好说,殿下既知乌海军已过了河,那就该知晓贵部已是瓮中之鳖,又何必再垂死挣扎,多造杀孽又是何苦来哉,某深为将军所部不值。”噶尔?钦陵先前便已猜到李显识破了自己的埋伏,此时听得李显当众点破,却也不恼,只是以陈述事实的口气说了一番,只不过这番话说的声音显然响了些,传得极远,很显然,这话不止是说给李显听的,更多的则是说给列阵待命的唐军官兵们听的,其用意只有一个,那便是打击李显所部的士气,并顺便离间一下李显与手下将士们之间的关系。

“呵呵,那就不劳将军费心了,本王去矣,将军若是嫌所送之礼太轻,不妨便全军过河来追好了,莫怪本王言之不预!”估摸着时间也该差不多了,李显自不想在原地等着吐蕃军两路夹击,这便呵呵一笑,丢下句高深莫测的话语之后,也不再给噶尔?钦陵出言的机会,纵马便奔回了本阵,一声令下,已休息了大半个时辰的唐军官兵纷纷翻身上了马背,向着昆仑垭口所在的方向纵马疾驰而去。

唐军这么一走,登时便给噶尔?钦陵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追还是不追?不追么,那就只能坐看李显就此逃之夭夭了,先不说心中一口恶气难出,就说万一明年唐军发动春季攻势的话,没有李显这张底牌在手,又该拿啥去抵挡唐军的强大攻势?追么,真要是李显所言的埋伏是确有其事的话,这么直接追将下去,万一有个闪失,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噶尔?钦陵早在六天前便已接到了安插在于阗的密探发回来的飞鹰传书,自是知晓尉迟伏阇雄已叛,到如今只怕整个于阗境内的吐蕃军已是全灭了的,很难担保唐军李谨行所部会不会连同于阗人一道悄然潜入昆仑垭口,打己方一个伏击。

追,不能就这么平白放走了李显!噶尔?钦陵到底不是等闲之辈,心中虽有疑虑,却并不打算改变初衷,趁着策马赶回本阵的短短一分多钟的空档,噶尔?钦陵便已将各种可能性通盘考虑了一遍,末了还是下定了追击的决心,高声喝令全军渡河之余,也没忘派出传讯飞鹰,命令乌海军加速向昆仑山垭口冲去,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追上李显所部,只是在这一系列的命令中,噶尔?钦陵却留了个心眼——他并没有率部与乌海方面的追兵会合,而是落后数里之地,吊在了乌海军的后头,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应付唐军可能冒出来的伏击之架势。

乌海只是座小城,常住居民极少,可地理位置却极为重要,乃是唐蕃古道上一个重要关卡,也是吐蕃人控制吐谷浑的战略要地,其驻军规模自是不小,原本有守军足足近万人之多,只是年初被薛仁贵大军扫荡了一把之后,此城大半残破,守军人数也因此少了一半,如今只有五千之数,领军大将万户长平仁赤赞正是当初被薛仁贵打得大败的那位主儿,此人生性残暴而又多疑,与噶尔?钦陵并非出自一系,而是已故副相论查莫的堂弟,此番领命从布哈河上游渡河合围李显所部,可没等其率部赶到战场,半道上便接到了噶尔?钦陵传来的严令,说李显所部已仓皇向昆仑山垭口逃窜了去,命令其率部急赶直追,又言将自率大军尾随追击接应,平仁赤赞不得不率部改道向昆仑垭口冲去,一路急赶之下,终于在天将擦黑之际,追到了离李显所部不到三里之地的距离上。

平仁赤赞与唐军先后交过两次手,皆以惨败而告终——先是在布哈河口野战时,被薛仁贵所部打得大败亏输,接着在乌海城守卫战中,再次不敌唐军的强攻,三天里连败了两回,所部兵马元气大伤,以致于后头的大非川之战都没能去参与,其人对唐军的战斗力一向忌惮得紧,这会儿眼瞅着天已将黑,生恐被唐军打埋伏之下,竟不顾噶尔?钦陵的死命令,擅自压下了追击的速度,只肯缓缓地吊在李显所部后头,亦步亦趋地追着,却不肯冲上去与李显所部玩命,两支骑军就这么很有默契地相距三里之遥地追逐着,一直到天彻底黑将下来,这才各自安营扎寨不提,噶尔?钦陵明知道平仁赤赞有着偷奸滑赖的嫌疑,却也拿其没办法,只能是领军屯在了数里之外,与平仁赤赞成掎角之势,遥遥将李显所部半围在其中。

连夜赶路?不太现实,不说人受不了夜晚的严寒,就算人能撑得住,奔波了数日的马匹也扛不住了,这一点对双方来说都是一样的,至于趁夜袭营么,更是没啥指望,只因双方的统帅都知道对方乃是谨慎之辈,断不能出现太大的疏漏之处,万一要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那才是个大笑话来着,于是乎,谁也没去挑起事端,这一夜就这么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咸亨元年十月二十二日卯时三刻,天边刚露出了一丝的鱼肚白,被噶尔?钦陵严厉责骂了一通的平仁赤赞一改昨日的谨慎,不顾天色尚黑,挥兵向李显所部的小营地掩杀了过去,其势之猛,竟令唐军来不及收拾营地,甚至连帐篷都顾不得收拾,便即落荒而逃,其势之狼狈令平仁赤赞彻底放下了心来,再无顾忌之下,奋力驱兵衔尾狂追不止,仅仅不到半个时辰左右的追击,便将与唐军之间的距离逐步由三里缩小到了不过里许。

“追上去,活捉李显!”

卯时七刻,天已渐亮,率部掩杀的平仁赤赞终于看清了前方亡命逃窜的唐军阵容,惊异地发现李显所部不知何时已溃散得只剩下千余人还紧跟在李显的旌旗之下,自是大喜过望,呼喝着便驱赶手下诸军发动了狂野的冲锋,依仗着马力上的优势,如怒涛卷地一般地向逃窜中的唐军掩杀了过去,双方之间的距离急剧地缩小着,很快便已将将追得个首尾相连。

“呜呜呜……”

没等平仁赤赞的兴奋劲过去,就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突然在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中暴然响起,紧接着便见一支唐军骑兵呼啸着杀出了树林,拦腰向平仁赤赞所部冲杀了过来,其势之猛登时便令平仁赤赞吓得脸都变了色。

“撤,快撤!”

平仁赤赞可是被唐军打怕了的,先前之所以壮着胆子狂追李显所部,除了是被噶尔?钦陵的将令压着之故外,却也不乏欺李显所部兵少而疲的想头,其本心是没有跟唐军玩命的勇气的,这一见唐军伏兵大起,哪有丝毫的战心可言,呼喝了一声,率部便拐了个弧形,斜刺里逃了开去,惶惶如丧家之犬,哪还有一丝先前挥兵掩杀的豪气……

/5284745.+?

第二百一十三章虚虚实实(下)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话半点都不假,身为统兵大将的平仁赤赞自己都逃了,又岂能指望手下将士会拼死作战,于是乎,原本正追杀得欢快的乌海军瞬间便陷入了亡命溃逃的情形之中,五千余将士跑得漫山遍野都是,其情之狼狈,实是令人难以看过眼去,不说旁人,便是李显这个设计者,也没想到乌海军会如此的不堪一击,这还没等李显所部调头回杀呢,乌海军居然就已经跑得散了架,生生令李显很有种哭笑不得之感——李显忙乎了大半夜,好生布置了回战术,本想打只雁,却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只兔子,还是最胆小的那等,偏生跑得还贼快,真让李显不知说啥才好了。

“吹号,收兵!”

李显率部调头,与从小树林里冲出来的李贺所部分进合击之下,仅仅只抓住了乌海军的一小撮尾巴,一场砍杀下来,战果实在是少得可怜,拢共也就只斩杀了百余名腿慢的倒霉小兵,眼瞅着乌海军已溃,李显实在是没了趁胜追击的兴趣,悻悻然地勒住了战马,下达了收兵之令,须臾,号角声大作间,正紧追溃军不放的唐军各营纷纷策马回赶,飞快地整顿好队形之后,一溜烟地向远方冲了去。

“副相,非是末将不用心,实是中了埋伏之故,末将……”

平仁赤赞逃得倒是很快,可再快也快不过噶尔?钦陵的命令,没等其收拢好溃散的乱兵,便被噶尔?钦陵派来的卫队当场拿下,五花大绑地被押送到了随后赶至战场的噶尔?钦陵面前,为自家小命着想,平仁赤赞一见到噶尔?钦陵的面,便迫不及待地喊起了冤来。

“哼,平仁赤赞,尔可知罪!”

噶尔?钦陵派平仁赤赞去打先锋,本就没安甚好心,除了利用其去趟地雷之外,还有一个极其隐蔽的打算,那便是借刀杀人——噶尔家族在吐蕃国中势力极大,几乎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可也就是几乎而已,并不能百分百地掌控整个吐蕃朝廷,其中还有着不少的反对派存在,平仁赤赞所属的势力便是反对派里实力最强者之一,之所以让平仁赤赞把守乌海这个进出吐蕃腹地的要隘,其根本的用意便是为了制衡噶尔?钦陵在吐谷浑的势力,这一点噶尔?钦陵心中早就有数,也早就想要借机拔掉平仁赤赞这颗眼中钉了的,此时机会已现,噶尔?钦陵又岂肯轻易放过,哪耐烦去听平仁赤赞的喊冤,这便冷哼了一声,一扬手,呵斥了一句道。

“末将冤枉啊,副相,您不能杀末将啊,末将冤啊……”

平仁赤赞并不傻,这一听噶尔?钦陵语气显然不善,登时便慌了神,顾不得许多,一头跪倒在地,狂嚎了起来。

“好个冤枉,前番尔河口战败,又丢了乌海重镇,自言寡不敌众,本相都信了,今日尔率两倍于敌之兵追杀残寇,竟不战而逃,屡犯军规,本相如何能容,来啊,将这厮斩首示众。”噶尔?钦陵杀心既起了,自是不可能放平仁赤赞一条生路,不待其将话说完,已铁青着脸,呵斥着下了死命,自有数名亲兵冲上前去,将平仁赤赞摁倒在地,但见刀光一闪之后,平仁赤赞已是身首异处地惨死当场。

“诸军听令,再有敢临阵脱逃者,以此为榜样!全军出击,活捉李显!”

对于平仁赤赞的死,噶尔?钦陵连眉头都不曾皱上一下,环视了身边诸将一眼,咬着牙关下了将令。

“二哥且慢,而今我大军衔尾直追,那小贼竟不急于亡命,尚有心思打埋伏,其中必然有诈,而今于阗既失,难保唐贼不乘虚潜过昆仑垭口,万一有伏,则我军恐有危殆,还请二哥三思。”

噶尔?钦陵既已下了将令,诸将自是不敢不从,各自高声应诺不迭,唯有噶尔?赞婆却是头脑清醒得很,忙不迭地从旁出言劝谏道。

“四弟不必多言,吾意已决,不拿下李显小儿,断不回军!”

噶尔?钦陵乃足智多谋之辈,自是不会想不到噶尔?赞婆的顾忌之处,奈何他却有着不得不为的理由,问题是这理由还不能当众说将出来,若不然,军心士气只怕就得因之丧失殆尽了的,没奈何,也只能是一瞪眼,丝毫不给其弟脸面地呵斥了一句道。

“二哥,小弟自请率本部兵马为先锋,二哥且督军继后而进,当可保得无碍。”

噶尔?赞婆见其兄如此说法,自不敢再提退兵之说,转而自请了起来。

“如此甚好,就拜托四弟了。”

噶尔?钦陵其实也在怀疑李显这虚虚实实的背后可能真有图谋,自是不会反对有人先去探探虚实,加之他素知噶尔?赞婆为人谨慎,倒也没啥不放心的,这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诺!”

噶尔?赞婆没再多废话,高声应了诺之后,便即点齐了本部一万兵马,气势汹汹地向着李显所部逃窜的方向掩杀而去,速度极快,转瞬间便已冲出了十数里远,遥遥地望见了正不紧不慢地奔行着的李显所部。

“报,殿下,蕃狗又追上来了,看旗号是领军大将是噶尔?钦陵之弟噶尔?赞婆,兵力约一万之众,请殿下明示。”噶尔?赞婆所部追击的动静极大,散在周边的大唐游骑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已发现了吐蕃军的到来,自不敢怠慢,飞快地将军情禀报到了位于中军的李显处。

呵呵,还不死心,真嫌自家兄弟太多了是么?也好,那孤就帮你再收拾掉一个好了!李显对于噶尔?钦陵锲而不舍的举措自是早就心中有数,然则有数归有数,心里头自不免还是极为的不爽,道理很简单,毕竟没谁乐意让人当兔子来撵不是?

“全军听令,全速赶往望月山!”

不爽归不爽,李显可没打算凭着手下这帮残兵去硬挑噶尔?赞婆的精锐之师,自也不可能留在原地坐等敌军掩杀而来,这便紧赶着下了将令,霎那间,原本不紧不慢地奔行着的唐军开始了加速,向着远处的昆仑山支脉奔行了去。

“追,活捉李显!”

噶尔?赞婆号称吐蕃智将,自非浪得虚名之辈,他比其余诸将都更清楚李显的重要性之所在,此时一见唐军已起了速,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高呼了一声,挥军奋起直追,两支骑兵军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在柴达木盆地的旷野上展开了一场生死时速的追逐战。

望月山,昆仑山脉北麓一条斜深进柴达木盆地的小支脉中的一座山峰,并不算高,海拔也就是三千米不到,扣除地势的关系,其实真正的高度不过两百米左右而已,与其说是座山,倒不如说是个大土包罢了,山不高,也不险峻,普通至极,毫无特色可言,然则却是昆仑山垭口进出吐谷浑的必经之地,山中多狼,往年常见狼于山巅望月而嚎,故得名望月山,早年间吐谷浑人曾在此依山建有山城一座,后因周边水草逐渐稀疏,不利放牧之故,已遭废弃,空留一座低矮的残破古城于山脚下,周边人迹罕至,一片荒凉之景象,浑然一处死寂之地,可对于亡命狂奔了大半天的李显所部来说,这个死寂之地却是生命保障之地!

“快,加快速度,进城!”

后世时李显曾随驴友们来过望月山,对此地的地形地貌自是颇为熟悉,大老远望见望月山那平平的山顶,李显登时便情不自禁地激动了起来,不顾喘息正急,拼力呼喝了起来,率部拼尽最后一丝余力,全速向残破的古城冲了过去。

“全军突击,活捉李显!”

已率部追到了离唐军队尾不过四百余步距离上的噶尔?赞婆见唐军没有绕城而走,而是直扑连大门都已朽坏了的城池,心中不由地便起了一丝的疑虑,可到了末了,还是活捉李显的念头占据了上风,这便不管不顾地下达了突击之令,此令一下,但听号角狰狞中,本已精疲力竭的吐蕃骑军纷纷精神为之一振,各自出刀猛刺马臀,靠着放血的刺激,生生将马速催到了巅峰,只数息间便已拉近了双方的距离,与唐军追得个首尾相连,不少善射的吐蕃士兵纷纷取下了弓箭,开始靠骑射攻击落后的唐军官兵,但听弓弦声响处,十数名体力不支的唐军后卫便已应声跌落马下,此情此景一出,登时便刺激得吐蕃士兵嗷嗷直叫,冲锋的速度陡然间便更加快了几分,唐军危矣!

“呜,呜呜……”

面对着即将到手的胜利,吐蕃军从上到下都是一派兴奋的呼喝,只可惜这等兴奋显然来得太早了一些,就在吐蕃骑军大肆以骑射攻击唐军后卫之际,却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骤然在山林里炸响,瞬息间,原本死寂的山林沸腾了起来,无数骑兵呼啸着从山林中狂奔而出,一面写着个斗大的“李”字的火红大旗迎风招展,唐军伏兵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5289508.+?

第二百一十四章和平的代价

“突击,突击,杀进城去!”

一见到大举从山林间冲将出来的唐军骑兵,噶尔?赞婆便已知大事不妙,心中虽慌,但却并不乱,在他看来,此时己方长途奔袭之后,人马俱疲,骤然遇袭之下,既无力与唐军伏兵正面相抗,也极难从唐军伏兵手中全身而退,此时若是就此转身而逃,不但难以逃出唐军的趁势掩杀,更可能因此而冲乱了随后将至的己方大军,势必将导致全军溃败无地之下场,而今,唯一扭转败局的机会便是尾追着李显所部冲进城中,趁这部唐军残部未能站稳脚跟之际,一举击溃之,并将李显拿在手中,以作为威胁之人质,有鉴于此,噶尔?赞婆不单不就此撤兵,反倒挥舞着弯刀,下达了突击之令。

“放箭!”

噶尔?赞婆不愧是智将,其之算盘打得可谓是极其顺溜,倘若一切真按其计划而行,或许真有着一举扭转败局之可能,奈何现实却给了噶尔?赞婆重重的一击——就在吐蕃军拼死向洞开的城门发动突击之际,一声断喝突然如雷般响了起来,霎那间,看似无人的城头上突然出现了一排排手持弓弩的于阗士兵。

完了!冲刺在大军中段的噶尔?赞婆一看到城头上站起来的于阗弓弩手人数众多,心猛然便沉到了谷底,可惜于阗官兵显然没空去体恤噶尔?赞婆那绝望欲死的心情,但听阵阵弓弦声暴然而响中,无数的钢箭、雕羽箭如同瓢泼大雨一般地落入了冲锋中的吐蕃大军阵列里,霎那间便激起了阵阵的惨嚎之声,无数的吐蕃骑兵连怎么回事都没搞清楚便成了箭下之亡魂,原本就稍显散乱的冲锋队形彻底陷入了一片的混乱之中。

“撤,快撤!”

眼瞅着前军已溃乱不堪,噶尔?赞婆自是知晓败局已无可挽回了,哪还顾得上要活捉李显的使命,大吼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一拧马首,领着一众亲卫,于混乱一片的战场上绕了个弧线,沿着来路调头狂奔了去,他这么一带头逃跑,其手下本已乱成一团的官兵又哪还有丝毫作战之勇气,全都哗啦啦地溃散了开去,试图逃离必死之命运。

“儿郎们,杀啊,杀光贼子,杀,杀,杀!”

自接到李显的飞鹰传信之后,右领军大将军李谨行已率三千精锐骑兵在这山林里猫了两天的时间,早就憋坏了,这一见吐蕃军要逃,哪里肯依,挥舞着独脚铜人,嘶吼连连地便率部杀进了乱军丛中,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并无一合之敌,生生杀得吐蕃官兵心胆俱丧。

杀出山林的唐军骑兵人数并不多,就三千骑兵而已,看起来只有吐蕃军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可唐军乃是以逸待劳之师,又岂是师老兵疲的吐蕃军能比拟得了的,这一通狂杀之下,可怜吐蕃官兵就跟待宰的羔羊一般,连个还手之力都没有,被唐军一个冲锋便已是死伤累累,足足有两千余人就此成了地狱之亡魂,战场上人马尸体横陈遍野,血流成河,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到了极点。

“吹号,收兵!”

李显此番并没有再亲自上阵,而是站在了残破的城墙上,面色淡然地看着李谨行所部砍杀吐蕃乱兵,直到见着远处烟尘滚滚而来之际,这才不紧不慢地下了将令,此言一出,自有传令兵吹响了收兵的号角,不数刻,正杀得欢快无比的唐军精骑纷纷勒住了狂奔的战马,缓缓地撤回到了城墙之下,就地列阵,摆出的竟不是防御阵,而是三角突击阵,浑然没将滚滚而来的数万吐蕃大军放在眼中。

吐蕃大军来得很快,但并没有一到便发动急攻,而是在离城三里开外便压住了速度,不紧不慢地排好了阵型,而后步、骑联动,缓缓地向废城压了过去,速度虽不快,可气势却是不小,摆出的竟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跟唐军死战到底之架势,大军行进间,一股子悲壮之气息愈聚愈浓,到了末了,竟有如实质一般,令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好家伙,到了此时还玩心理战,啧啧,厉害,厉害!望着缓步前压的吐蕃大军,李显脸色虽平静依旧,可心里头却是起了些微澜,只因他已猜出了噶尔?钦陵的用意之所在——吐蕃大军摆出这副不惜死战的架势不是为了战,而是为了和,说穿了便是以战逼和!

李显并不反对和平,实际上,这些年来大唐对外征战不断,国库已是有些空虚了,再加上今年的大规模旱灾,强大无比的大唐其实已无再度发起大规模战争的能力,倘若强行要战,那绝对是穷兵黩武了的,非得伤了国本不可,再说了,安西尚未完全安定下来,大唐也需要一段相对较长的时间来整顿内部以及积蓄实力,能有个阶段性的和平的话,实是吻合大唐之实际需要的,当然了,话又说回来了,这等和平自不可能是祈求来的,而是要用铁与血去打出来的,这也正是李显此番冒死率部杀进吐谷浑的根由之所在。

李显需要和平,噶尔?钦陵同样也需要和平,不仅仅是收拾被李显砸得稀巴烂的吐谷浑之需要,同时也是其整顿吐蕃内部分歧的需要,就算没有李显此番出击,噶尔?钦陵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再对大唐发起攻势,而眼下么,这个时间恐怕就得被延后再延后了,然则不管怎么说,双方既都已打不下去了,那便有了和谈的基础,至于谁能占到便宜,那就看谁的谈判技巧更高上一些了。

“某,噶尔?钦陵在此,有请周王殿下阵前一会!”

果然不出李显所料,吐蕃大军推进到离废城一里之际,便即停了下来,紧接着便见噶尔?钦陵空着双手、单人匹马地来到了城下,对着城头一拱手,语气诚恳地发出了邀请,声线虽平和,可话语却传遍了整个战场,足显其内力之深厚。

“殿下,您不能去,小心有诈!”

“殿下,蕃狗诡诈,您不可轻动啊。”

“殿下,且容末将代您前去!”

……

一听噶尔?钦陵发出如此邀请,聚集在李显身后的李贺等诸将生恐李显有闪失,纷纷出言进谏道。

“无妨,天下虽大,能伤得孤的却无几人,诸公在此严加戒备,孤去去便回。”

李显虽猜到了噶尔?钦陵出言邀请的用心,但却没打算就此说破,而是哈哈大笑着摆了摆手,吩咐了一句之后,大步行下了城头,策马奔向了噶尔?钦陵,径直来到离其不过一丈之地,这才勒住了胯下的战马,也不做声,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对方。

“殿下少年英雄,某不得不服啊。”

望着李显那张年轻英挺的脸庞,噶尔?钦陵苦笑着摇了摇头,满是感慨地叹了口气道。

“将军过誉了,有甚话便直说好了,孤向来不喜绕弯子。”

李显丝毫不因噶尔?钦陵的感慨而动色,语气平淡而又不容置疑地说了一句道。

“也好,那某便直说罢,贵我两国本是兄弟之邦……”

噶尔?钦陵听出了李显话里的意思,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可也没反对,点了点头,张口便欲先定下调子。

“且慢,将军所言,孤实不敢苟同,贵国前赞普松赞干布于我大唐向来是称臣,彼此乃宗主之关系,何来兄弟之言论,此话休得再提!”

李显可没打算跟吐蕃人称兄道弟的,哪怕是虚假的,也一样不成,这便强势无比地出言打断了噶尔?钦陵的话语。

“诚然如是,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贵我两国如今已是并立之势,此总归不假罢?倘若战火连绵不息,怕也不是殿下所乐见之事罢,若能得和平相处,胡不为之?”噶尔?钦陵被李显的强势话语生生噎了一下,可毕竟城府深,倒也没就此发作,只是平心静气地接着说道。

“将军此言有理,孤亦是这般想法,若能彼此化干戈为玉帛,那倒是好事一件,可有一条还请将军先办了,再谈和平不迟。”李显本就是谈判之高手,加之此时有是主动权在握,更是不容噶尔?钦陵分说,强硬无比地回了一句道。

“哦?殿下请讲,某听着便是了。”

噶尔?钦陵心中尽管极为不满李显的强硬,可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心平气和地回答道。

“将军要谈和平也成,还请先将前番大非川一战中我大唐被俘之将士交出来,否则就不必奢谈和平,要战,我大唐自当奉陪到底!”李显一路强硬到底,压根儿就不给噶尔?钦陵讨价还价的余地。

“可以,然某也有一条件,久闻贵国太平公主贤淑过人,我家赞普亦是人中之杰,若能许亲,则又是文成公主当年之佳话,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按吐蕃之惯例,战俘乃是各部落之奴隶,是私产,纵使噶尔?钦陵再强势,也不敢公然让各部族无偿地将人都交出来,真要达成此事,噶尔?钦陵非得大出上回血不可,可面对着李显的强势,噶尔?钦陵也只能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不过么,很快便提出了相应的要求。

噶尔?钦陵的要求并不算过分,毕竟大唐和亲外族的事儿可是多了去了的,实际上,前世那会儿,也差不多是在此时前后,吐蕃人真的跑洛阳去提了亲,指明要娶的也正是太平公主,只是高宗与武后舍不得亲身女儿嫁给外蕃,就拿金城公主出来凑了数。噶尔?钦陵这话若是对他人说的话,倒也没啥大不了的,可对李显来说,那就是一种不折不扣的侮辱了——在李显看来,将和平的担子压在公主们的肩头上,本身就不公到了极点,再说了,和亲从来都不可能带来真正的和平,所得的不过是虚假的停战罢了,此时此刻的大唐又何须靠牺牲公主们的幸福来换得苟安,有敢犯唐者,打便是了!

“孤不敢苟同,将军若是真有心和平,孤可以给你和平,只消将战俘尽数交回我大唐,孤许尔五年之期,其余之言休要再提,不服,那便打好了!”李显丝毫没有给噶尔?钦陵留面子的意思,冷笑了一声,给出了最后的通牒,直听得噶尔?钦陵眉头生生皱成了个偌大的“川”字,脸上的神色也因之变幻个不停……

/5293084.+?

第二百一十五章余音未了

自汉以来,中原政权对游牧民族的安抚办法并不多,除了毫无实际意义的分封之外,就只有和亲这么个法子,这一点饱读汉书的噶尔?钦陵自是心中有数,故此,在他看来,提议和亲已是亮出了和平的诚意,至于最终能娶到的公主是不是太平公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换得一段宝贵的喘息时间,可眼下李显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和亲的提议,这令噶尔?钦陵不由地便对李显的和平诚意起了浓浓的疑虑之心,一时间沉吟着难以遂决,而李显也不再出言催促,只是面色肃然地端坐在马上,静静地等候着噶尔?钦陵的最后答复。

“好,殿下既然如此豪气,某若是不答应,岂不贻笑方家,君子一言……”

噶尔?钦陵脸色变幻了良久,到底还是没敢与大唐全面开战,这便哈哈一笑,故作豪爽地伸出了一只手,作势要与李显击掌盟誓。

“驷马难追!”

明知道噶尔?钦陵此举有着伸量自个儿的用心在内,可李显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冷笑了一声,纵马上前数步,一扬掌,一派随意状地便迎上噶尔?钦陵拍出的大手。

“噗!”

双掌一撞之下,声如击败革一般,一声闷响过后,二人高大的身形同时为之一晃,李显略显苍白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丝红晕,而噶尔?钦陵一张黑脸则瞬间为之一青,然则双方都没有旁的表示,几乎同时扬掌接着拍了出去。

“啪、嘭!”

二人闪电般地连对了两掌,但听两声巨响中,各自的身子都狠狠地摇晃了一下,李显脸上的红晕更浓了三分,而噶尔?钦陵的黑脸则是青上加青,很显然,谁都不曾在这番暗中较量上占到一丝的便宜。

“盟约既定,尔可以走了!”

三掌一过,李显冷漠着脸便下了逐客令,不曾给噶尔?钦陵留丝毫的脸面。

“呵呵,殿下保重,他日再见,某定当好生报答殿下今日之情。”

噶尔?钦陵的城府显然极深,明明是被李显给无视了,却依旧毫不动怒,只是笑呵呵地说了句看似平淡,实则满是威胁的话语,旋即便也一拧马首,向着吐蕃军本阵奔行了去,须臾,便听吐蕃军中号角声大作,吐蕃诸军缓缓后撤到了离城三里处,这才纷纷上了马背,纵马跑进了柴达木盆地的深处,烟尘滚滚中,已是去得远了……

“胜利喽,我们胜利喽!”

“万岁,万岁!”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

大战已歇,无论是转战数千里突围而出的李显所部还是埋伏在此地的李谨行所部唐军,甚至连参战的于阗官兵们也全都情不自禁地狂呼了起来,胜利的喧嚣声直冲九霄云外,废城上下一片欢天喜地。

终于结束了!老家伙,下次再见便是你之死期!望着吐蕃大军滚滚而去的烟尘,李显紧绷了多日的心终于是就此松了下来,一股子疲倦感袭来,险些就此从马背上软塌了下去,好在生性坚韧,勉强控制住了昏眩感,缓缓地策马转回了本阵,内心里满是感慨与激动,几乎难以自持。

“殿下,末将来迟一步,让您受苦了!”

眼瞅着李显缓缓策马而来,身材魁梧的李谨行领着数名将领大步抢到了李显马前,一躬到底地行了个大礼,恭敬万分地问安道。

“李将军不必多礼,孤此番能脱得大难,皆李将军之功也,孤断不敢忘怀。”

这一见李谨行竟给自己行如此之大礼,李显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很快便明了了李谨行这是在隐晦地表达效忠之意,心中自是不免暗喜,忙翻身下了马背,抢上前去,伸手扶住李谨行的胳膊,话里有话地说了一句道。

“末将不敢,殿下,吐蕃狗贼向来无信,今虽退去,须得防其去而复返,此地实不宜久留,恳请殿下及早动身。”李谨行看似粗豪,实则是个心思灵动之辈,只一听便已明白李显话里的意思,可并无旁的表示,只是紧赶着出言劝谏道。

“不错,李大将军所言甚是,殿下还是尽快离开得好。”

没等李显开口,边上突然冒出了个身材壮实的年轻于阗将领,接口便附和了一句道。

“嗯?这位将军是……”

李显先前冲进了废城之后,便忙着观察吐蕃军的动向,后头又忙乎着与噶尔?钦陵交涉,倒是真忘了要跟于阗将领沟通上一回,此际见眼前这名于阗将领身材魁梧,倒是起了几分爱才之心,并没有计较其之唐突,而是笑着点了点头,试探地问了半截子话。

“末将尉迟敢参见周王殿下,久闻殿下英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好汉子,我家妹子有福了!”这名于阗领军大将正是于阗国主尉迟伏阇雄的次子尉迟敢,此人生性豪迈,属口无遮拦之辈,此际心中有感,话便说得直爽无比,可却听得李显有些子愣了神。

妹子?啥妹子?搞啥名堂来着?李显莫名其妙地看了尉迟敢一眼,实在搞不明白他家妹子与自己能有啥关系来着,可这当口上却又不好明问,没奈何,只好将疑问埋在心中,胡乱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废话,一挥手,高声下令道:“全军启程,我们回家了!”

对于百战余生的将士们来说,能活着回家,那是一种何等难得的幸福,自没有谁会反对李显的这道命令,无数将士们就此齐声欢呼了起来,欢天喜地地踏上了归乡的道路……

“噗……”

相较于唐于联军的欢天喜地,同样在撤军途中的吐蕃大军却是不免有些个垂头丧气了的,但见数万大军皆缄默不语地行走着,除了马蹄声之外,竟再无旁的声响,一股子伤感与凄凉的气息在军中四下弥散,不说普通一兵没了精气神,便是跟在噶尔?钦陵身旁的诸将也大多萎靡不振,这令噶尔?钦陵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一张口,便打算说些鼓舞士气的话,却不料,嘴刚张开,强自压住的气血却就此翻涌了上来,一大口鲜血不由自主地喷洒而出,血雾飘飘,其景骇人至极。

“二哥……”

噶尔?赞婆早就注意到兄长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始终在默默地关注着,这一见噶尔?钦陵口中鲜血狂喷,不由地便急了,纵马抢上前去,一把扶住噶尔?钦陵的胳膊,紧张万分地叫了一声。

“没事,传令下去,就地安营!”

噶尔?钦陵先前与李显对拼了三掌,表面上看起来是平分秋色,其实已被李显震伤了经脉,只是怕影响军心士气,强自压制住伤势罢了,本想着熬到宿营之后,再做处理,却没想到半道上便发作了出来,这一见诸将慌乱不已,心中顿时滚过了一阵黯然,苦笑着摇了摇头,下达了宿营令,将一众将领们全都打发了开去。

“二哥,您没事罢?”

噶尔?钦陵不仅是吐蕃王国的脊梁骨,更是噶尔家族的顶梁柱,他若是就此到下,吐蕃王国势必将陷入一片大乱之中,自由不得噶尔?赞婆不紧张万分的,趁着诸将皆去忙活着指挥安营扎寨,噶尔?赞婆凑到其兄身边,低声地问了一句,话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忧心之意。

“没事,只是小伤,不碍事。”噶尔?钦陵面色灰败地摇了摇头,一抬手,止住了其弟将要出口的慰籍之言,眼中精芒一闪,长出了口气道:“某小觑了李显小儿,方致有此一败,此子雄心万丈,又极通武略,若其登基,则我吐蕃必有大难,此番未能将其拿下,实是某之疏忽也,其气候已成,若不早图,其后乱我吐蕃者,必是其人,为兄脱不开身,四弟可持为兄信物去请摩嘉大师前来相助。”

“二哥,这,这……”

噶尔?赞婆向以智谋著称,只一听,便已听出了其兄话里的未尽之言,不由地便吓了一跳,迟疑着不敢应承下来。

“四弟无须多虑,今我吐蕃固无再战之力,大唐亦然如此,其境内大灾方过,此番出兵已属勉强,数年之内,难再有所作为,待其缓过一口气来,我吐蕃也早已安定,自无须惧其报复,唯李显此人不能留,吾意已决,四弟休要再劝!”噶尔?钦陵脸皮抽搐了几下,咬了咬唇,语气yīn森无比地解说了一番,末了,以不容置疑的口气下了决断。

“那好,小弟这就去准备一下,今夜便动身。”

噶尔?赞婆对李显的能耐同样极为忌惮,先前之所以不赞成其兄的提议,并非不想除去李显,而是怕因此引来大唐的凶狠报复,此时见噶尔?钦陵如此说法,自是不敢再劝,一躬身应承了下来。

“夜长则梦多,四弟这就动身罢,此地有为兄在,乱不了。”噶尔?钦陵摇了摇头,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丢到了噶尔?赞婆手中,语气坚决地下了令。

“是,小弟遵命!”

事已至此,噶尔?赞婆自不敢再多说些甚子,将玉佩往怀里一揣,高声应了诺,一拨马,领着数名亲卫便冲向了柴达木盆地的深处……

/5301263.+?

第二百一十六章思念如海

纳赤台大营中军大帐中,一身便装的李显端坐在文案之后,面色淡淡的,甚表情都没有,只是脸色略显得苍白了些,一双眼冷冷地扫视着站在下首的苏达与罗通二人,半晌都不曾开口,直看得二人面红耳赤地扭捏着,浑身上下不自在得很。

“说罢,给孤一个解释。”

望着下头那两自作主张的家伙,李显便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自打对尉迟敢的话起了疑心之后,李显便暗中派了人去打探了回消息,这才得知苏达与罗通二人竟不经请示便帮自己定了门亲,答应了于阗国主尉迟伏阇雄联姻的要求,平白地给李显找了个婆娘,这可把李显给惹火了,连夜派人将这两家伙全都叫到了军中,以察明根本。

“殿、殿下,这事情,啊,这事情是这样的,尉迟国主久慕殿下英名,正好有女待嫁,便有意与殿下结门亲事,那个,啊,那个,彼时正是议举义之际,属下原也不敢胡乱应承,可罗侍卫说此事无碍,属下自不敢有异议……”

这一见李显声气不对,苏达的胖脸上立马便沁出了汗珠子,苦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前因后果,末了却没忘把主要责任往罗通身上推了去。

“殿下,莫听苏胖子胡说,这事儿可是苏胖子答应的,属下只是附议而已。”

罗通出身江湖,素来胆子肥,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李显一人,这一听苏达将责任推了过来,哪肯去担着,忙不迭从旁跳了出来,紧赶着打断了苏达的陈述。

“胡说,是你先答应的。”

“扯淡,明明是你先!”

“你才胡说,是你,就是你!”

……

事关自家主子的终身大事,这责任自然不那么好背,于是乎,苏罗二人当着李显的面便争了起来,大眼瞪小眼地,那架势简直就跟两顽童过家家似的。

“够了,少在孤面前做戏!”

李显对苏罗二人的秉性都了解得很——罗通就不必说了,一直是李显身边最听用的一把利刃,而苏达么,原本是王府里的管家,曾在李显身边听用过很长一段时间,因着对经商甚有天赋,这才派到商号里去历练的,李显敢大用此二人,自然是对二人的脾气个性都有着相当的了解,此际一见二人那副德性,哪会不知晓这两家伙是故意插科打诨地想蒙混过关,不禁一阵火大,忍不住出言呵斥了一句。

“嘿嘿,殿下英明,属下们也是为了国事着想,不过呢,据苏胖子说,那明月公主可是国色天香,仙子一般的人物,殿下见了一准会喜欢,苏胖子,你说是不?”眼瞅着蒙不过去了,罗通立马便拿出当年走江湖的无赖状,嬉皮笑脸地解说道。

“是啊,殿下,属下曾有机会见过公主一面,当真是仙子下凡尘,打灯笼都找不到的俊俏人儿,知书达理,还能歌善舞,殿下见了便知分晓。”罗通话音一落,苏达立马便紧赶着便高声附和了一把,哥两个配合之默契,简直就跟唱双簧似的。

“滚!”

李显拿这两惫赖的家伙实在是有些子无可奈何,毕竟二人之所以答应了尉迟伏阇雄联婚的要求,也是为了能促使伏阇雄尽快举义,说起来倒也怪不得二人自作主张,只是道理归道理,李显却实在是不想莫名其妙地多了个婆娘,这不单是感情上的困惑,更多的则是出于大局上的考虑——身为皇子,本身就不可能只有一个妻子,大体上来说,除了正妃是由皇帝老子说了算之外,其余妃子皆可由皇子自己去定,只消到礼部注个册,便可作数,实际上,对于娶多少妃子的事情,李显向来是持无所谓的态度,从这个角度来说,娶不娶明月公主,李显都不是很在意,问题是明月公主的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些,未得圣意便私自定了亲,难免要遭人弹劾,一场麻烦怕是怎么也避免不了了的,李显虽不怕,可这毕竟是件烦人的事情,处理起来头绪不老少,然则事已至此,却也无法反悔了的,无奈之下,李显实是懒得跟苏罗两混球多扯淡,没好气地便喝斥了一声。

“殿下英明,属下告退。”

苏、罗二人都是贼精之辈,这一听李显如此喝斥,便知李显已不再计较此事,各自安心地唱了个诺,一溜烟地便跑了个没影。

这两混球!这一见苏、罗二人溜得飞快,李显不由地暗骂了一声,可也懒得再跟二人置气,苦笑着摇了摇头,站起了身来,缓步行到账门处,抬头望着渐已黄昏的天空,一股子对赵琼的思念便不可遏制地从心底里狂涌了出来。

琼儿,你还好么?孤胜了!李显活了三世人,经历过的女子也不算少了,可真正说到爱得最深的,那就只有赵琼一人,此次出征,几番历险,好不容易凯旋而归,见多了生死之后,更能体会到真爱的难得,此时此刻,李显心里的思念便有如大海滔天般强烈,恨不得立刻飞回洛阳,将心上人迎娶回家,奈何关山阻隔、大雪封路,这个愿望怕是短时间里实现不了了的,最快也得等明春雪化路通的四月天方能回归中原,这令李显的心情不免有些子躁动的焦灼,一时间竟想得有些痴了……

“菩萨保佑,保佑殿下能平安归来,若能如此,小女子当衔草结环以报……”

就在李显望着西斜的日头思念着赵琼之际,人在洛阳的赵琼也在苦苦地思念着身在异国他乡的李显,但见赵琼略显消瘦的身子跪倒在香案前的小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一尊专门去白马寺请来的观音大士佛像虔诚地祈祷着,隐隐有泪光在眼角边闪烁不已。

“小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准没事的,您就放心罢。”

望着赵琼明显见憔悴的脸庞,小丫鬟紫鹃心疼得不行,这一见赵琼似欲流泪,赶忙出言安慰了一句道。

“菩萨保佑,南无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赵琼并没有对紫鹃的安慰作出反应,依旧虔诚无比地祷告着,接连磕了几个响头,人尚未起身,泪水便已流淌了满脸都是。

“唉……”

紫鹃虽小,情窦却已初开,自是知晓自家小姐心里的苦,轻叹了一声之后,也不再劝,而是走向门口,打算端盆热水来,以供赵琼梳洗之用,这才刚行到门旁,脚都还没迈出门槛,冷不丁从旁冒出了个人来,登时便将小丫头吓得一个哆嗦,倒退了数步,手捂着小xiōng脯,气恼地看着来人,嘟着嘴道:“二爷,您来怎都不说一声,吓死奴婢了。”

“去!”

来人岁数不大,也就是二十出头一些,鼻直口方,面如冠玉,端地是仪表堂堂,唯一的缺憾便是嘴唇稍薄了些,此外,眼圈微黑,明显有些纵欲过度之嫌,此人正是赵琼的二哥赵延,字振北,,乃赵家三兄弟里唯一不曾入仕为官者,名义上是在洛阳府衙帮办其父,实则就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每日里尽在洛阳城中胡混,气性更是极差,这一见紫鹃出言抱怨,赵振北没好气地便拂了下大袖子,眼一瞪,毫不客气地便喝斥了一嗓子。

“二哥,找小妹有事么?”

赵琼素知自家二哥脾气躁,唯恐紫鹃吃了亏,忙伸手擦去眼角的泪痕,飞快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疾步走上前去,将紫鹃拦在了身后,微皱着眉头,温言问了一句道。

“呵呵,小妹啊,二哥此来还真有件事要说与小妹知,是这样的,为兄请了些朋友来府上开个堂会,都是城里有名有姓的主儿,连名动天下的明公子都到了,大家伙久闻小妹乃洛阳才女,特让为兄请小妹前去捧捧场,小妹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罢?”一见赵琼出了面,赵振北自是顾不上再发作紫鹃,笑呵呵地将来意解说了一番。

“二哥见谅,小妹身子不适,恐得辜负二哥一番美意了。”

一听又是明崇俨,赵琼的眉头登时便皱得更深了几分,只是又不好当面与自家兄长起争执,这便微微地摇了摇头,婉言谢绝道。

“小妹,你这是啥话来着?哥哥的面子都不给么?”

赵振北此来可是当着众人的面拍了xiōng脯的,说是定能将赵琼请将出来的,这一听赵琼竟然不赏脸,脸色立马便耷拉了下来,不悦地哼了一声,yīnyīn地追问道。

“二哥请回罢,小妹身体不适,要歇息了。”

赵琼性子刚烈,却又不失敏感,对于时不时借故出现在自家府上的明崇俨之来意自是心中有数得很,然则其心中只有李显一人,自不可能对明崇俨假以辞色,除了最开始时,出于礼节,见了其一次之外,赵琼便再也不肯给明崇俨任何的念想,哪怕是自家兄长亲自来请,也是一样,纵使赵振北有恼羞成怒的趋势,赵琼也断不肯改变初衷,这便强硬无比地回绝了赵振北的邀请。

“你……,哼!”

赵振北虽怒,可到了底儿不敢在赵琼面前放肆,这便黑着脸,冷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了。

“小姐……”

紫鹃望着赵琼愈发苍白的脸庞,忧心地唤了一声,然则赵琼并未搭理,只是摇了摇手,缓步走到门边,靠在门上,远眺着西北方,痴痴地在风中立成了座雕像……

/5305800.+?

第二百一十七章一曲倾情,再舞倾城

咸亨元年十一月初三,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不大,也就是黄昏前后飘洒了一阵,将大地镀上了一层浅浅的白,可天却是骤然冷了不少,冻得慌,大街小巷上行人几乎绝迹,纵使有,那也是可着劲地搓手匆匆归家的行者,于阗城往日里的喧闹与繁华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寒生生搅成了一片的荒凉,然则王宫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致,但听乐声阵阵中,轻歌不绝,曼舞袅袅,一派歌舞升平之喜庆,这一切只为了一个人的到来——大唐周王李显!

李显是今日申时前后到的于阗,之所以到得如此之晚,并不完全是休整的需要,而是李显潜意识里便不怎样愿意来见伏阇雄这个便宜老丈人,尽管明知道躲不过这一关,也知晓伏阇雄对大唐稳定安西之局面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可心里头的别扭却不因意志而转移,就这么拖拖拉拉地蘑菇了数日之后,方才到了于阗城中,这一到便被伏阇雄盛情邀进了王宫,接风洗尘之宴自是免不了之事了的。

既是接风洗尘,不单李显这个主宾得出席,便是李谨行、姜业、李贺等一众军中将领们也都少不得要在场,再加上于阗一方的大小权贵们,偌大的殿堂里人头济济,热闹非凡,尤其是酒一喝开,一帮子厮杀汉更是折腾得欢快无比,不时地与于阗一方陪客哟嗬地斗起了酒来,倒也算得上宾主尽欢,唯有稍显得不协调的怕就要属李显本人了,哪怕李显始终是在微笑着,也不拒绝旁人的敬酒,可感觉上去,却明显不曾融入到这等欢乐中,这等状况一现,可就令伏阇雄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了的。

在伏阇雄看来,他尉迟家能否稳坐于阗关键便在李显身上,真要是没将李显侍候好,那乐子可是小不到哪去的,奈何他与李显并不熟,在无法把握到李显的脉搏的情况下,实不敢胡乱为之,小意地劝了几回酒之后,见李显始终是淡淡然之状,不得不打出了最后一张王牌——但见伏阇雄招手将一名近侍叫到身旁,耳语地吩咐了几句,旋即便见那近侍匆匆转进了后殿。

“铮,铮,铮……”

一曲歌舞刚歇,殿中诸人正自趁兴畅饮间,寥寥几声弦响,一派杀伐之气暴然而起,瞬间便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却见大殿一侧的珠帘后不知何时已端坐着个身影,虽看不清面貌,可窈窕之身形依稀可辨,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就听弦声骤然转急,杀伐声中悲壮之气大起,细听处,有国难当头,大敌压境之意境,一股子同仇敌忾之意在诸人心中油然而生,已而,曲调一转,弦声柔柔似水,缠绵凄厉,宛若妻子送夫从军去,不舍之迷离令人心酸,方自留念处,弦声再变,铮铮奏鸣中,战阵之威、兵事之凶乍然而显,须臾,弦声轰鸣,如万马奔腾,追歼残敌之景象尽浮众人心中,令人热血沸腾不已,正激荡处,弦声渐歇,于细不可闻处,骤然又是喜庆之音,似英雄凯旋,万众欢庆,一曲终了,满殿寂静,唯有余音绕梁不止。

“好一曲《从军行》,好!”

旁人只觉此曲振奋人心,可精通音律的李显却是听出了其中的种种端倪,更深深为此人之琴技所动,不由地便拍案叫起了好来。

“好,精彩!”

“精彩,难得,难得!”

“好,好啊!”

……

李显既已喝了彩,殿中诸人自不敢不有所表示,甭管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在这当口上,都只能高声地叫好不迭,一时间满堂掌声响成了一片。

“殿下谬奖了,小女子愧不敢当,不知殿下以为此曲好于何处,请赐教。”

掌声稍歇之后,珠帘内一个悦耳的声音婉转响起,竟似当场考校起李显来了,此言一出,满堂愕然,便是伏阇雄也有些子傻了眼,有心去劝阻么,当着众人的面又实在不方便为之,没奈何,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索性听之任之了罢。

好于何处?这个问题可不好答,概因琴曲里的意境只可意会,甚难言传,若是真要解说个清楚分明,那可就得是老大一篇文章,显然不适合在这等场合里述说,不过么,就凭这,也断难不倒博才多艺的李显。

“国主,烦请借琴一用。”

李显没有直接回答那女子的问题,而是笑着对伏阇雄拱了拱手,提出了个要求。

“殿下请稍候,来人,取古琴!”

伏阇雄见李显似乎打算以琴音回答此问,登时便来了兴致,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提高声调吩咐了一句,自有侍候在一旁的近侍们匆匆去取来了一架古琴,架在了李显面前的几子上。

“好琴!”

李显一见这张古琴色泽黑沉,古朴大方,显然不是近代之物,轻拨了几下,一连串脆音叮咚而响,声凝而不散,十足十的一把好琴,不由地便叫了声好,而后,也没管旁人如何反应,一整衣衫,坐直了身子,双手抚于琴上,一曲《从军行》已乍然而响。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李显边弹边唱,声线不见得有多优美,可胜在雄浑,歌声一起,壮志满怀,激昂满堂,殿中诸大唐将领们虽不曾听过此词,可心情激荡之下,纷纷打着节拍跟着哼唱了起来,声浪渐高,到了末了,已是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嘶吼着发出了最强之音。

曲正激昂间,珠帘一动,一道窈窕的身影已从内里闪了出来,但见此女一身白衣胜雪,脸上挂着层薄薄的面纱,看不清真容,可一双蔚蓝的双眸深似大海,两道柳叶眉轻扬间,英气勃发,手持一柄三尺青峰,一动间,已随歌声起舞,往来盘旋间,剑光霍霍,腰如柳枝柔,水袖飘飘若谪仙,动则若雷霆,静则如处子,当真是一舞动四方,爧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好,殿下威武!”

“殿下了得,精彩至极!”

“曲好歌好舞更好!”

……

须臾,曲终舞亦歇,姜业等皆是唯恐天下不乱之辈,自是可着劲地闹哄了起来,叫好声、跺脚声,嘶吼声噪杂成了一片。

“这个回答姑娘可满意否?”

李显没理会一众将领们的闹哄,只是抚了下琴弦,微笑地看着那持剑而立的白衣女子,淡淡地问了一句道。

“殿下好琴,好曲,好志向,妾身叹服,且容妾身再为殿下一舞。”

白衣女子款款地持剑对着李显福了福,应答了一声,而后站直了身子,嫣然一笑,便即飘然转进了珠帘之后,须臾,乐声渐起,珠帘一阵颤动间,一道倩影手持琵琶飘然而出,两条水袖飘飘袅袅间,蒙面白纱已打着旋儿落了地,露出了一张绝美的面容,洁白如玉般的瓜子脸找不到一丝的瑕疵,高挺的鼻梁配上鲜嫩欲滴的樱桃小嘴,给人以惊艳绝伦之美感,不说旁人看傻了眼,便是李显这等见惯了美色之辈,一时间也为之目眩不已。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白衣女子丝毫没在意旁人惊艳的目光之注视,随着乐曲翩翩而舞,边舞边歌,与前番剑器舞之刚猛如烈火不同,此时一舞尽显女子之柔美与婉转,,那一转一侧中,柔情无限,叫人一见之下,爱怜之心便不由地大起了,且鼓且舞中,佳人已至李显席前,最后一转中,素手轻一扬,顺势便已将一酒樽抄在了手中,曲声一终,正好是奉酒之姿。

“殿下,请满饮此樽。”

白衣女子丝毫不掩饰自个儿对李显的爱慕之心,一双湛蓝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显,红唇轻启,脆生生地说了一句道。

“啊,好,孤,孤饮便是了。”

别看李显向来不缺女人缘,可实际上在感情方面总是被动的时候居多,此时被这白衣女子这么一闹,老脸不禁为之一红,有些子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尴尬地搓了搓手,竟有些子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再一看那白衣女子始终坚持着不动,没奈何,只好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伸手去接那女子手中的酒樽,手指轻轻一触之下,那白衣女子便宛若触电了一般,身子抖了抖,心一慌,先前敬酒的勇气陡然间便消退得不知所踪了,面色通红地一拧细柳腰,轻呼了一声,人已逃也似地跑回了珠帘之后。

“哦、哦、哦……”

“喝啊,殿下快喝啊……”

“哈哈哈,殿下脸红喽!”

……

大唐诸将们见状,全都唯恐天下不乱地哄闹了起来,登时便将李显给闹得老脸发红不已,可又拿这帮家伙无可奈何,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一仰头,将满樽的美酒一饮而尽,立马又惹来了一阵响似一阵的喧嚣之声……

/5311293.+?

第二百一十八章有爱便要去争取

接连下了四天的大雪总算是停了下来,厚实的云层渐渐散去,久违的太阳悄悄地探出了头来,带给人们严冬里一丝难得的暖意,在军帐里憋了数日的大唐将士们显然很享受这等难得的休闲时光,全都涌到了演武场上戏耍着,欢闹着,那等闹腾劲简直跟顽皮的孩童一般,便是连身为主帅的李显也不例外,嘻嘻哈哈地与一众将领们兴致勃勃地玩起了堆雪人,比赛着谁能堆得更快更高,满军营里一派喧嚣的欢快。

“殿下,京师消息到了。”

欢快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的短暂,雪人尚未堆成,罗通便已冒了出来,贴着李显的耳边,小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李显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雪团往堆到半截的雪人身上一拍,而后笑呵呵地拍了拍手,对侍候在一旁的刘子明吩咐道:“子明,剩下的交给你了,别丢了本王的脸面,若是输了,嘿,扣你半月军饷。”

“啊……”

李显与姜业、李贺等一众年轻将领们比高低,刘子明本正乐呵呵地当着观众,这冷不丁听李显这么一说,登时便傻了眼,待得要分说,奈何李显已扬长而去了,再一看诸将们全都可着劲地垒着,丝毫不因李显离开而罢手,不由地便急了,怪叫一声,扑上前去,手脚齐舞地忙活了开来,那等手忙脚乱的样子,登时便惹得围观将士们好一通子的爆笑。

信不长,也就是装在小铜管里的一张小纸条罢了,哪怕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也不过就是数十句话而已,可李显却愣是看了良久,越看脸色便越见yīn沉,好一阵子无语之后,一抖手,将纸条揉成了一团,双手一搓,便即化成了满地的碎屑。

麻烦终于还是来了——沉不住气的李贤悍然发动了针对太子一方的攻势,趁着龙门山新渠刚完工之际,立马发动手下群臣联名上本弹劾河道总督杨务廉借河工之名贪墨无算,各项证据确凿详实,硬是打了太子一方一记重重的耳光,措手不及之下的太子不敢力保杨务廉,只能坐看其被下了大狱,旋即,双方又围绕着河道总督的继任人选爆发激烈的庭争,这一回朝堂实力明显不济的李贤尽管极力抗争,却还是处在了下风,可李贤却不肯退让半步,硬是悍然上本,将官司打到了御前,动静越闹越大,到了末了,武后出面裁决,各打五十大板,双方提出的继任人选皆被驳回,转由中书舍人贾大隐出掌河工总督之要职。

贾大隐其人李显这一世没打过太多的交道,可上一世却是没少受此人的气,概因这厮乃武后的绝对心腹,属口蜜腹剑之辈,与当年的奸相李义府相类似,只是能力上平庸得很,远不及李义府当行出色,没能爬到宰相之高位上罢了,似这等小人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成了河道总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等事情也就武后才能干得出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奈何,奈何!虽说早在当初将杨务廉的贪|腐证据交到李贤手中时,李显便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幕出现,可当事情真的出现之际,李显还是不免有些火大,当然了,李显这么做也是没法子的法子——让武后得势固然令人厌恶,可总好过自个儿的势力被太子折腾个精光罢,而今事既已起了头,可以想见接下来完全撕破了脸皮的太子与李贤之间必然还要狠狠地斗上几场,这等形势下,太子自然是顾不上再对李显一方动手脚了的,至于武后得势的事情,李显眼下也实在是鞭长莫及了,只能是等回朝之后再做计议罢,眼下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坐观其变了的,李显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之后,心气已渐渐平复了下来,这便大步走到文案后头,提笔写了封密信,交待狄仁杰把握大局,只可虚以委蛇,万不可轻易卷入太子与李贤之间的争斗中去。

“禀殿下,明月公主已到了营门外。”

没等李显将笔搁下,一名亲卫匆匆从帐外行了进来,一躬身,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明月公主跑了来,李显不由地便是一愣,搁笔的手就此顿在了半空中——李显在情事上一向不怎么擅长,可以说是缺少了主动去哄女孩儿的那根弦,尽管数日前洗尘宴上对明月公主颇有惊艳之感,可也就仅此而已了,最多就是不再抵触纳其为侧妃罢了,至于其余的么,李显还真没太多的想法,加之这几日雪大,李显也没啥出门的兴致,始终都在营中歇息着,浑然就忘了明月公主那档事儿,此际人家自己跑上了门来,该如何接待还真令李显有些子伤脑筋不已的。

“请,啊,不,本王亲自去迎罢。”

人来都来了,不去见上一见的话,实在有些子说不过去,李显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站起了身来,本打算让其自行进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立马转了口,将几子上的密信封进了小铜管,随手丢给了罗通,而后行出了中军大帐,大步向辕门处走了去。

唐军的军营并不在城中,而是在东城门外里许处,倒不是城中没有驻脚的场所,实际上,早在李显所部尚未抵达于阗之前,伏阇雄便已派人清理了城南一处规模不小的营房,以为唐军驻扎之场所,然则李显却婉拒了伏阇雄,坚持将营房安置在城外,这并非李显信伏阇雄不过,也不是嫌弃城中条件差,而是李显认为兵当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过分舒适的驻扎条件只会消磨军伍的锐气,而今安西兀自未平,开春之后尚有几场硬仗要打,军心若是懈了,再想收起来可就难了,故此,李显这才决定将军营设在了城外的开阔处,以为练兵方便,当然了,练兵方便了,出行可就麻烦了不是?尤其是在这等大雪初停之时,哪怕离城仅有里许之距,可要想蹚过厚厚的积雪而行,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哪怕是乘坐马车亦是如此,这不,瞧瞧明月公主那略显青白的小脸,便可知这一路走来的不易。

“看,快看,那就是明月公主,咱殿下未过门的媳妇,哇,真俊!”

“切,什么媳妇,你个土豹子,得叫王妃懂不?”

“刘大疤,你少胡扯,咱家殿下未过门的王妃在洛阳呢,这明月公主只能是侧妃,侧妃懂么,不过呢,倒是真俊,配得上咱家殿下。”

……

军营里没啥娱乐可言,女人永远是不变的话题,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一帮子军汉们好不容易得了回闲,又见明月公主如此美丽的一个女孩站在营门外,哪有不围而观之的道理,于是乎,辕门处的栅栏前黑鸦鸦地挤满了人,全都好奇地打量着俏生生立于雪地上的明月公主,七嘴八舌地低声议论着,倒也没啥坏心,就是看稀奇罢了,只是人多嘴杂之下,嘤嘤嗡嗡的声音便噪杂成了一片,听在明月公主的耳中,登时便令其不禁微微羞红了脸。

脸可以红,心可以慌,可明月公主却不会因此而退缩,尽管头已微微低垂,可身子依旧站得笔直,眼中满是坚毅的决然之色,只因她心中有着一个信念在支持着——有爱便要去争取!不光是为了于阗国,更是为了她自己心中的情——明月公主一向是个很骄傲的女孩,当初得知其父将自己许配给了李显之际,明月公主一开始其实并不乐意,还曾为此在宫中闹过了一场,奈何终归却不过父兄的压力,只能是勉强答应了下来,然则自打洗尘宴上见过了李显的英姿,尤其是从李显那出色的琴技里听出了李显的心声之后,明月公主便敏锐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李显便是她期盼一生的人,她不想也不愿错过如此出色的人物,婚约只是一回事,心心相映的感情却又是另一回事,该争取的,明月公主绝不想放过,所以,李显不去,她便自己来了,为了心中的情而来!

“怎么回事,都聚在此作甚?值日官何在,将所有擅自聚集者一律登记起来,扣军饷!”

李显走到了辕门处,一见居然有如此多“打酱油”的家伙,登时便是一阵头疼,不得不端出主帅的架子,吼了一嗓子,此言一出,围观人众哄笑着便跑了个精光,不过么,全都没走远,依旧聚集在不远处,接着看热闹,不仅士兵们如此,便是连李谨行等诸将也全都混人堆里指手画脚地哄闹着。

这帮混球!此际乃休闲时分,众将士们真要围观的话,李显却也可奈何,只能是暗骂了一声,也懒得再多理会,耸了下肩头,大步走出了辕门,入眼便见一身银狐裘袍的明月公主俏生生地站在那儿,眉目如画,衣袂飘飘间,当真有如谪仙下凡尘,心弦一颤之下,人便有些子痴了起来……

/5318843.+?

第二百一十九章白马寺遇袭(一)

于阗城南三里处有座寺庙,寺名“白马”,当然了,此白马寺与洛阳白马寺毫无关联,只是名字相同罢了,始建于北魏年间,乃时任国主尉迟舍都罗下令所建,距今已有一百六十余年的历史,虽说规模与名气远不及洛阳白马寺,可却是西域有数的大寺庙之一,供奉有佛祖指骨舍利,乃是于阗民众祈福之场所,寺中高僧甚多,香火颇为旺盛,较之洛阳白马寺亦不遑多让,纵使是大雪天里亦然如此,香烟袅袅中,木鱼声脆响连连,梵唱阵阵,可谓是一座佛国之胜地,此际,一场规模不小的祈福仪式就正在进行之中,一位形容高古的老僧跌坐在蒲团上,口中梵唱不断,滔滔经文振聋发聩,颇有一代高僧之气象,这人正是白马寺主持智信大师。

于阗地处西域,其所传之佛教与中原颇有不同,更贴近天竺(今印度)大乘教义,与后世之藏传佛教略同,只不过僧人并不称为活佛,而称为比丘,其所盛行的祈福仪式也与中原有别,但凡此等仪式,除了诵经之外,还有一个便是摩顶祝福,而这则是中原佛教所没有的,此际,但见智信大师重击了一下蒲团前的木鱼,一声佛号过后,诵经已毕,跪满了一地的信徒们各自起了身,鱼贯地从小高台下走过,双手将所要供奉的财物放置在高台上,而后虔诚地弯腰接受智信大师的摩顶。

身为白马寺主持,智信大师显然是对这等祈福仪式驾轻就熟了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智信大师的脸上满是慈祥的微笑,时不时地还出言为信众指点一下迷津,一派高人之做派,直到一名貌不出众的中年人将一只形状古朴的小木鱼呈现在其身前之际,智信大师脸上的笑容颇显突兀地僵硬了一下,伸出去为其摩顶的手也因之微微颤抖了起来,不过倒是没旁的表示,只是接下来的摩顶仪式便显得有些子心不在焉了,匆匆地便过完了仪式之后,甚至不曾对随侍在身旁的弟子们有所交代,拿起那只小木鱼便径直向方丈精舍走了去,脚步匆匆不已。

无论是中原佛教还是西域传承,方丈精舍都是一间寺庙最重要的所在,非等闲人可以擅入,便是那些亲传弟子,没有方丈的传谕,也不得入内,违者必受重罚,然则此际,大门紧闭着的方丈精舍里却跌坐着数名僧人,除了正中一名形容槁枯的白眉老僧之外,边上四名状年僧人怎么看都没半点佛家子弟应有的气派,哪怕光着脑门,身上还披着袈裟,也没个僧人的模样,满脸的凶相,倒像是打家劫舍的主儿,实际上,也确实如此,这四名僧人还真就是马贼出身,之所以成了和尚,全是因着被跌坐在正中蒲团上的那名老僧收服了之故,这老僧便是藏地第一高僧摩嘉大师。

“噌,噌……”

智信大师走路的声音并不大,可其尚未走到精舍门前,四名面色凶狠的状年僧人却已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人在接近,各自豁然蹿起,衣袂声响中,已迅捷无比地摆出了全神戒备的阵势,倒是摩嘉大师依旧不闻不动地跌坐着,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上一下。

“咯吱。”

一声轻响之后,精舍的大门已被推开了一线,智信大师身形微动间,人已出现在了房中,四名壮年僧人看清了来人,皆脸露释然之色,也不发问,各自又都坐回了原地,只是四双凶狠的眼睛却始终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智信大师,大有一言不合,便跳起发难之架势。

“师兄,消息来了。”

智信大师没理会那四名状年僧人的无礼,面带一丝苦笑地对着闭目不言的摩嘉大师躬了下身子,艰涩地说了一句道。

“嗯。”

摩嘉大师没有多言,甚至不曾睁开双眼,只是漠然地吭了一声,便算是回答过了。

“师兄,目标后日辰时将来寺内进香,随行者恐有不少,师兄您看这……”

智信大师见摩嘉大师没有反应,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一咬牙,拿起手中的那只小木鱼,轻轻一旋,扭开了暗扣,露出了内里的一张小纸条,手一伸,将纸条取了出来,摊将开来,飞快地扫了一眼,脸皮子不由地便是一抽,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摩嘉大师,迟疑地说了半截子话。

“好。”

智信大师话音刚落,一直没有动静的摩嘉大师豁然睁开了眼,锐利如刀般的眼神一扫之下,登时便令智信大师身子猛然一振,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些甚子,就听摩嘉大师声音嘶哑无比地道出了一个字来。

“师兄,此事,此事……”

智信大师虽被摩嘉大师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可到了底儿,还是鼓起了勇气,试图劝说一番,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分说才好了。

“唉,师弟莫要再说了,你之心意老衲尽知矣,白马寺之基业舍去固然可惜,可较之我吐蕃全境之安危,乃至我佛门于藏地之传承而言,这点基业又有甚可惜的,且不论佛祖有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为我吐蕃之安宁,老衲便到地狱里走上一回好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摩嘉大师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忍之色,摇了摇头,叹息着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智信师叔,您莫非忘了出身了么?”

摩嘉大师倒是好言解说,可边上一名满脸横肉的僧人却已是老大的不耐,冷哼了一声,出言讥讽了一句道。

“你……罢了,罢了,一切听从师兄之命便是了。”

吐蕃人早就对于阗这个进出西域的要隘垂涎三尺,派往此地的暗探极多,智信大师正是吐蕃人在于阗安下的一枚紧要的钉子,只不过智信大师来白马寺驻节已是三十余年,尽管从事的是见不得光的情报收集工作,可心里头对白马寺已是有了感情,实不愿见到血溅佛门之事发生,加之对吐蕃与于阗的联盟还存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这才会心有不忍之意,此际见那蛮横僧人言语无状,本待发作,可转念一想自己身负的使命,也就只剩下摇头叹息的份了。

“师弟不必如此,此间事了之后,便随老衲一道回家好了,去安排罢。”

摩嘉大师显然能体会得到智信大师内心里的挣扎与痛苦,可却并没有多加劝解,而是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回家?回家?”

智信大师显然被“回家”这两个字眼打动了,呢喃地念叨了几声之后,眼神逐渐坚毅了起来,也没再多言,对着摩嘉大师躬身行了个礼,便即毅然地转身行出了精舍。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望着智信大师离去的背影,摩嘉大师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恻隐之意,可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只是宣了声佛号,便即再次闭上了眼,低垂着头,似已入了定一般……

女人总是个麻烦,尤其是热恋中的女人更是如此,别的不说,光是梳妆打扮的时间之漫长便能将男人们折磨得疯了去,这一点貌似古今中外都是如此,若问其中滋味如何,那就去看看李显此际的表情便可见一斑了的——新春将至,一年将终,还去年的愿,乃至许来年之愿都算是该当的事儿,哪怕李显本人不信佛,可入乡随俗终归是要的,再说了,旁人的面子可以不给,爱人的要求却是不能不顾,所以么,明月公主说要进香去,李显也只能是陪着,这本都没啥可说的,问题是说好了辰时出发,李显也早早地便率亲卫们赶到了王宫门前的小广场,本以为掐好了时间,一到地头便能出发,却没想到光是等明月公主更衣居然就等了大半个时辰,太阳都升到了三竿高了,王宫里传来的消息还是公主在更衣,得,这一等再一等,等得李显的嗓子眼都要冒火了。

咋办?凉拌呗,李显纵使再恼,可也不能当众发火不是,怎么着也得注意个形象罢,再说了,明月那小丫头火辣辣的性子可不好惹,真要是把小丫头惹急了,那可是要咬人的,嗯,还别说,李显就真被这丫头咬过一口,说起来挺丢脸的——李显跟人小丫头打赌,斗琴技,结果输了,趁着没外人在,琢磨着想耍回赖,结果……嗯,结果不太妙,李显同志胳膊上的牙痕到这会儿还没消,所以呢,该等的时候也只好等着了,至于不甘心么,那也只好在心里头臆想一下将来将小丫头就地正/法时的报复之快/感来自我催眠上一把了。

来了,总算是来了!李显正等得不耐至极时,突地见宫门处涌出了十数名宦官宫女,精神登时便是一振,暗自松了口气,抬脚便要迎上前去,可尚未来得及动身,却见一身浅紫长裙的明月公主已款款地行出了大门,那雍容贵极的风姿登时便令李显看得心神荡漾不已……

/5319876.+?

第二百二十章白马寺遇袭(二)

有唐一代向以黄为尊,以紫为贵,于阗深受大唐之影响,亦遵循此例——黄色乃是天家专用之色,民间不得擅用,至于紫色么,虽说正规场合下,只有三品以上大员方能着之,但并不禁民间穿着,只不过民间穿紫者却是极少,倒不是怕犯忌讳,而是因紫色服饰固然贵极,却须有极佳之气质相配,若不然,则有沐猴而冠之嫌,不说民间,哪怕是长安城里的权贵们日常也不愿轻易着紫,为的便是这紫色须得气质出众者方能彰显其尊贵之处,寻常人穿上,不过是贻笑方家罢了,然则这条规律到了明月公主身上却完全不起作用,至于效果如何,看看李显等人那目瞪口呆的样子便能知个分晓。

“有劳殿下久候,妾身之过也。”

就在李显发愣的当口上,明月公主已仪态万方地行到了近前,款款地福了福,一丝不苟地行了个宫廷礼仪,红唇轻启之下,珠圆玉润之音已出。

“没事,没事,孤亦是刚至,公主既已准备停当,那便动身好了。”

望着面前这端庄无比的明月公主,饶是李显生性沉稳,也不禁有些子讶然之感,只因他实是没想到一向个性火辣的小丫头一旦正经起来,竟已隐隐有了母仪天下的气度,人前人后的反差之大,直令李显暗自感慨女人之善变,不过么,这倒也符合李显的审美观点——上得厅堂,进得厨房,嗯,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能进得洞房来着,当然了,这话在这等时分也就只能是在心里头臆想一番,说是断然说不得,李显也就只能是讪笑了一下,一侧身,示意明月公主先上了马车再说。

“有劳殿下了。”

明月公主显然是打算端庄到底了,再次福了福,小手一伸,任由李显服侍着上了马车,可还没等车帘子放下,小丫头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丝狡诘的微笑,吐了吐小香舌,吹气如兰地在李显耳边调侃了一句道:“殿下,您没在心里偷偷骂妾身罢?”

“……”

李显闻言登时便是一阵无语,可还没等他考虑好该如何回答这古怪的问题,明月公主已伸手放下了车帘子,丝毫不给李显有借机报复的机会。

我勒个去的,这丫头还真是个百变魔女!不经意间又被明月公主摆了一道,李显除了苦笑之外,还真不知该说啥好了,再一看侍候在车旁的一众贴身宫女们那想笑又不敢的尴尬样子,李显没奈何,只能是装作没事人般地耸了下肩头,翻身上了马背,一挥手,高声下令道:“出发!”此令一下,大队人马便轰然而动,护卫着明月公主的马车直奔南城门外的白马寺而去……

于阗国人笃信佛教,虔诚礼佛者众,值此年关将近之际,到白马寺烧香许愿者自是不少,尤其是大唐周王殿下与明月公主将联袂前往白马寺一行的传闻一出,跟风者更是多得数不胜数,这一大早地,白马寺外便已是人山人海一般,弄得负责秩序的知客僧们全都累得直吐舌,可也没谁敢偷懒的,要知道来的可不是寻常人,而是大唐赫赫有名的周王殿下,万一要是接待上出了啥岔子,那满寺上下只怕都得吃挂落的,没见连方丈、监寺等寺中诸般巨头们眼下都规规矩矩地列阵于寺门外么,众知客僧们就算再苦再累那也只能强自支撑着罢。

“来了,来了!”

“快看,来了,终于来了!”

“呵,那便是周王殿下啊,好威武的个人,犀利!”

……

聚集在寺外的无数围观者从日出等到了日头将近正中,终于等到了李显一行人的抵达,好奇的人们全都胡乱地议了起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护卫在马车旁的李显身上,没法子,李显那高大的身形配上胯下神骏无比的照夜狮子马,实在是太惹眼了些,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阿弥陀佛,贫僧白马寺主持智信率全寺僧众恭迎大唐周王殿下,恭迎明月公主殿下。”

远远望见不徐不速地行将过来的车队,智信大师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合十当xiōng的双手也因此而微微抖动了起来,可很快便稳住了情绪,待得车队到了近前,智信大师已是从容地领着寺监等高层僧众迎上了前去,口宣佛号,合十敬了个礼。

“小王冒昧来访,给大师添麻烦了。”

李显虽不信佛,可往年倒是没少随高宗武后一道去寺庙进香,对于此道自是一点都不陌生,此际见那智信大师形容高古,颇有高僧之气度,倒也不敢小觑,这便紧赶着翻身下了马背,拱手还了个礼,客气了一番。

“不敢,不敢,殿下与公主联袂而至,实是鄙寺之荣光,贫僧等久闻殿下英名,今日得见,实三生有幸也。”

智信大师略退了小半步,以示不敢受了李显的礼,长眉低顺,脸上满是献媚的笑意,口中客气万分地寒暄着,言语间的奉承之意实是太着痕迹了些,登时便令李显不禁有些子犯起了叨咕。

啧,这老和尚拍马的功夫不错么,不去混官场还真可惜了。李显往年也颇见过些高僧,一个个大多是惜字如金之辈,纵使有言,也大多简明扼要,甚少因来访者尊贵便胡乱奉承于人,对于智信大师这等曲意讨好的举动,李显自是有些子瞧不上眼,不过么,这当口上也不好多说些甚子,李显也只能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有劳智信大师久候,明月实是抱歉则个。”

就在李显与智信大师答礼之际,明月公主已由近侍宫女们侍候着下了马车,这一见李显微笑不语,明月公主便即走上了前来,对着智信大师福了福,打岔了一句,不着痕迹地避免了冷场的场面出现。

“不敢,不敢,公主殿下言重了,贫僧等已备好了法事,恭请殿下与公主入内参禅。”这一见明月公主也露了面,智信大师脸上的笑容登时便更灿烂了几分,合十躬身地退了一步,而后一摆手,示意李显与明月公主进寺。

“有劳大师了。”明月公主福了福,还了个礼之后,又对着李显微微一福道:“殿下,您先请。”

“嗯,大师,请!”

李显对于礼佛不礼佛的向来持无所谓之态度,不过么,既然是明月公主信,李显自也就随喜了的,只是内心深处还是希望此事早了早好,自是不想在繁文缛节上多费事,这便笑着点了点头,当先便行向了寺门。

“诸位将军且慢,佛门之中忌刀兵,还请诸位将军能体谅一二,莫要带刀入寺为妥。”

李显一动,罗通、刘子明等随行亲卫自然是紧紧跟上,可还没等众人走上几步,却见始终默默不语地跟在智信大师身边的一名老僧突然站了出来,挡住了众亲卫们的去路。

“放肆!”

刘子明信佛,可罗通却是个只相信拳头的主儿,这一见老僧居然敢挡道,登时便是一阵火大,毫不客气地便张嘴喝斥了一声,手已握在了刀柄上,一派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之状。

“嗯?”

李显随驾礼佛多回,还从没见过有僧众敢拦住侍卫的,这一见那老僧满脸不妥协状地拦于当道,脸色虽平静如昔,眼神却是凌厉了起来,也不开口,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殿下海涵,佛门乃清净之地,确不宜有刀兵入内,往年国主来此进香,亦是如此办理,还请殿下多多体谅则个。”智信大师见李显似乎大为不满,脸上立马露出了丝惶恐之色,紧赶着解释了一番。

“唔,既是如此,那本王就入乡随俗好了,罗通、子明,随孤入内,其余人等都留下好了。”

李显并没有急着答话,而是先看了明月公主一眼,见明月公主不太确定地点了下头,似乎对此事也不胜了了,心中的疑虑不由地便起了,略一沉吟之下,还是决定进内去看个究竟再说,这便点了罗、刘两个武艺最高的近卫随行。

“末将等遵命!”

李显既然已发了话,罗、刘二人自是不敢不从,各自高声应了诺,而后解下腰间的佩刀,交给了其他亲卫,一左一右地紧跟在了李显与明月公主身后。

“多谢殿下宽宏,贫僧等感激不尽,您请!”

眼瞅着一场可能的争端就此揭过,智信大师很明显地松了口大气,赶忙谢了一声,一摆手,将李显与明月公主让向了山门。

老秃驴想作甚?嘿,走着瞧好了!眼瞅着智信大师如此作态,李显心中的疑虑自是更盛了几分,可也并不是太在意,只是悄悄地背着手,对着罗通打了个暗号,而后施施然地与明月公主并肩穿过列队欢迎的僧众队列,不徐不速地行进了山门,一路无言地走过寺门前的小广场,进了寺门,穿过天王殿,来到了大雄宝殿前的小广场上。

“殿下,公主,请稍候,且容贫僧等打开善堂恭迎。”

始终赔笑着跟在一旁的智信大师抢到了李显身前,双手合十,恭敬地行了个礼,客气万分地说了一句道。

“有劳了。”

李显无所谓地笑了笑,一摆手,示意智信大师自便。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智信大师宣了声佛号之后,领着僧众们便快步向大雄宝殿行了去,小广场上除了李显一行四人之外,也就只有十余名青年僧人在不远处陪着,一切似乎都正常无比,直到智信大师行上了大雄宝殿前的台阶之际,异变却突然发生了……

/5326567.+?

第二百二十一章白马寺遇袭(三)

有杀气,不好!李显心中早就对智信大师起了疑心,自打进了寺门起,注意力便已是高度集中,别看人似乎只是随意地站着,其实体内的“天星功”早已是全力运转了起来,随时准备应变,待得智信大师踏上大雄宝殿前的台阶之际,一股子极度危险感陡然从心底里涌将起来,只一瞬间,李显便已敏锐地感应到了左右两侧传来的强烈杀机,心神一凛之下,顾不得许多,大吼了一声“闪!”手一抄,已将身旁的明月公主抱在了怀中,脚下一用力,人已如惊鸿般地纵身而起,与其同时,早有所准备的罗通与刘子明也急速地向两旁跃了开去。

“嗖,嗖……”

就在李显三人飞跃开去的同时,广场左右两侧的回廊顶上突然冒出了十数名弓弩手,一阵弓弦声响中,十数支钢箭呼啸着落在了李显等人先前所处的位置上。

“杀!”

好贼子,还真敢动手!李显先前虽有所预感,但却不曾想到此番暗杀的规模居然如此之大,而贼秃们动起手来居然如此迅猛,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沉,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太过托大了些,然则事已至此,李显也顾不得多想,不得不拼命了!

“罗通左边,子明右侧,杀光弓弩手!”

李显人在空中,眼光一扫之下,便已将全场局势看在了眼中,嘶吼了一嗓子,不待落地,人在半空微一扭腰,一个半旋身,已如利刃一般地向寺门方向冲了过去,丝毫不在意那十数名扑击而来的青年僧人之阻截。

“贼秃,受死!”

罗通乃是江湖出身,最擅长的便是这等大混战,一得到李显的指令,人已飞纵而起,如利箭穿空般笔直地射向了左侧回廊的房顶。

左边屋顶上原本埋伏着七名手持弓弩的僧众,先前发动时便已射出了箭矢,此际显然没想到罗通竟然来得如此之快,登时全都乱了手脚,纷纷丢下手中的弓弩,便要拔刀相迎,可却已是来不及了,被罗通一顿重拳砸去,瞬间便有四人惨呼着掉下了房顶,另三人则拼死持刀杀向了罗通。

“蟊贼,找死!”

刘子明的武艺不在罗通之下,然则江湖经验比起罗通来,却是要差了不老少,反应上也比罗通要慢了一拍,待得其扑到了右侧回廊顶上之际,房顶上的六名弓弩手早已抛下了弓弩,持刀恶狠狠地向刘子明扑杀了过去,登时便将刘子明给惹火了,大吼了一声,双拳运转如飞,顷刻间打翻两人不说,还顺势抢过了一把钢刀,如虎入羊群一般地杀得一众弓弩手们鬼哭狼嚎不已。

“杀进寺中,保护殿下!”

刚升任亲卫队副队正的林成斌先前便已接到了罗通的戒备之暗号,早已有了应变的思想准备,待得寺内生变之际,林成斌便已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再一看寺庙的大门正在关上,自不敢有丝毫的犹豫,大吼了一声,抽刀出鞘,率领着百余王府亲卫拔足向寺门冲杀了过去。

“拦住他们!”

林成斌方才一动,挡在路上的白马寺僧众中一声暴吼突然响了起来,数十名僧众掀开宽大的僧袍,抽出了暗藏的利刃,呐喊着迎上了汹涌而来的亲卫队,双方顷刻间便绞杀成了一团,围观的人群见状,登时全都吓坏了,无数的民众惊慌地喊叫着,四下里乱哄哄地逃散了开去,人挤人之下,也不知有多少人因之被践踏而亡,整个现场乱得无以复加。

“杀!”

面对着扑击而来的十数名僧众,李显没有丝毫的畏惧,左手怀抱着明月公主,右手并指如刀,一挥之下,刀掌重重如山,只一击,便已将迎面冲来的四名青年僧人击得口吐鲜血地倒跌了开去,其余僧众见状,哪还敢再上前强阻,发一声喊,各自散到了两旁,李显见状,也不敢多加纠缠,没去理会那些散开的僧众,几个纵身便向寺门扑击了过去,打算先冲出寺门再做计议。

“阿弥陀佛,施主还是留下的好!”

李显刚冲到天王殿前,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伴随着的是一只横空拍击而来的枯瘦手掌,看似轻飘飘地无一丝的力道,甚至连风声都不曾带起半分,可李显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掌里所蕴含着的杀机,心不由地便是一沉,不敢硬接,忙不迭地脚下一用力,向后飞纵了开去。

李显的轻身功夫得自一代宗师李淳风,自是高明至极,这一后跃之下,速度快得惊人,说是风驰电掣也绝不为过,然则却没想到他才刚落地,脚跟都尚未站稳,那只拍击过来的枯瘦手掌居然如影随形一般地跟着便到了,原势不变地印向了李显的xiōng膛。

好个老贼秃!李显眼神锐利得很,人虽在倒退之中,却已看清了来者的真面目,赫然竟是个骨瘦如柴的老和尚,再一看其掌势来得如此凶悍,不由地便有些子恼了起来——若论这一掌的威力,李显自忖破之不难,若是往常,纵使是以硬碰硬,李显也丝毫不惧,奈何此际怀中还有个明月公主在,李显自不敢胡乱冒险,万一被这老和尚缠住了手脚,再想脱身可就难了,无奈之下,李显只能一退再退,不过瞬息间便又已退回到了原位。

“呼……”

李显脚跟尚未站稳,背后一阵狂风大起中,智信大师已杀奔而至,一掌击向李显的背心,掌起处,带起重重的破空之声,足见此掌上所蕴含的力道有多惊人,顷刻之间,李显便已落入了前门进虎、后门进狼的被动之中。

“殿下小心!”

罗通不愧是江湖绝顶高手,仅仅片刻的功夫便已将左侧回廊上的弓弩手杀得个精光,待得发现李显被两老和尚夹击之时,不由地便急了起来,大吼一声,合身纵起,人刀合一,如离弦利箭般射向智信大师,打算强行为李显解围,这等用心无疑是好的,奈何却实现不了——罗通刚才纵起,一道刀光突然在幽暗的回廊中亮起,瞬息间便已划破了屋顶,如闪电般地劈向了罗通的脚跟,刀势之快、刀法之凶悍足显来人武功之强绝对属于江湖一流高手之列,时机的拿捏之准更是凸显来敌的强悍。

“该死!”

面对着这骤然袭来的一刀,纵使罗通再想去救李显,也不敢轻易为之了,没奈何,只能先求自保再说了,好在罗通不愧是走老了江湖的人物,但见其怒斥了一声,双腿一团,整个人已蜷缩了起来,强行使出一个千斤坠,硬生生地将前冲之势改成了急速下坠,借助着翻滚之势,手中的钢刀如轮般地舞动了起来,形成一团绚丽至极的刀花,将全身上下掩护得严严实实地,就有如只张开了利刺的刺猬一般。

“铛铛……”

追袭而来的敌人显然没料到罗通的变招如此之迅速,收刀不及之下,只能是拼力下劈,试图以力强行剖开罗通的守御,只一瞬间,两人手中的刀也不知交击了多少次,无数的火星四溅中。密集的撞击声响成了一片。

“噗……”

一连串的对撞之后,罗通尽管成功地挡住了来敌的强攻,奈何强行变招之下,力道未能使足,人尚未落地,一口血已狂喷了出来,显然已是被伤到了经脉。

“受死!”

罗通生性强悍,虽伤却不乱,翻滚着刚落到地上,也不去管自个儿的伤势如何,人在地上一个翻滚,已再次跃起,如疯魔般地向尚在倒退中的敌人扑杀了过去。

“吼……”

出手偷袭罗通的正是摩嘉大师座下首徒德明和尚,此人原本乃是一马贼头子,纵横吐蕃全境,罕有敌手,后被摩嘉大师击败收服,虽已剃度成了和尚,可凶悍的性子却一点都没变,此际见罗通如此凶悍地扑杀而来,不但不躲,反倒大吼了一声,强行止住后退的脚步,手中的厚背大刀一挥,一道刀光已如虹般地劈杀而出,不守抢攻,竟似欲一刀便将罗通斩于刀下。

“殿下!”

姑且不说罗通援助李显受阻,右侧回廊顶上的刘子明仅比罗通略迟一步杀光了那些战力不算强劲的弓弩手,刚一回身,便已发现李显陷入了极度危险之中,登时便急了,嘶吼了一声,便即飞纵而去,持刀扑向战圈,试图助李显一臂之力,只是他选择的不是智信大师,而是李显当面的摩嘉大师,打的主意跟罗通倒是一般无二,可惜的是他的努力也一样没能实现——就在刘子明跃起之际,一道身影突然有如鬼魅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5328373.+?

第二百二十二章白马寺遇袭(四)

从刘子明身后冒出来的僧人干枯瘦小,看似弱不禁风,可下手却极为的狠戾,这人正是摩嘉大师的二弟子德成,但见其身形闪动间悄无声息,整个人有如鬼魅飘飞般出现在了刘子明的身后,一抖手,一把乌黑匕首已凶悍无比地扎向了刘子明的背心。

“滚开!”

刘子明虽因李显身处险境而慌乱不已,可毕竟非等闲之辈,德成和尚方一出动,他便已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顾不得再去攻击摩嘉大师,大吼了一声,一个半旋身,刀随身走,划出一道弧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向了德成和尚的腰腹之间。

“铛、铛、铛!”

德成和尚出身马贼,但其所擅长的并非正面搏杀,而是刺杀,这一见刘子明刀势凶悍异常,自不敢怠慢,手中的匕首轻轻一抖,接连在刘子明的刀面上连点了三下,一阵金铁交鸣声中,人已顺势倒翻了开去,势在必得的一击暗算就此落到了空处,然则德成和尚却一点都不在意,只因他所领受的任务便是缠住刘子明即可。

“吼……”

刘子明虽一刀逼退了德成和尚,可也就此失去了前冲的动力,无法在空中借力之下,只能飘落于地,刚想着转身往李显所在的方位杀去,却见德成和尚脚尖在回廊的屋顶上一点,人已再次飞纵而去,幻化成无数的身影,如走马灯一般地将刘子明困在了核心,却又不与刘子明硬碰,直急得刘子明放声狂吼不已,手中的大刀全力运转如飞,试图杀开一条通路,奈何德成和尚的身法实在是诡异了些,尽管刘子明已是拼死向前突击,却始终无法摆脱德成和尚的纠缠,不仅如此,还几次险些伤在匕首的突刺之下,没奈何,刘子明也只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与德成和尚展开一场苦斗。

左侧的罗通,右侧的刘子明都已分别被人缠住,很显然,再也没有谁能帮得到危难中的李显,此时此刻,李显所能依靠的就只有他自己了,面对着两大高手的前后夹击,要想逃出生天无疑是件极难之事,机会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渺茫,然则再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束手待毙向来不是李显的风格,这等时分,李显所能做的唯有搏了!

后悔?有一点,但并不多,或许是前世过于懦弱之故,这一世的李显性子里赌徒的成分着实是多了些,哪怕明知道有危险之事,李显也甚少有退缩的时候,不单是朝堂上如此,战场上如此,生活中亦然如此,所以他才会在明知白马寺中可能会有伏击的情况下,还毅然一脚踏将进去,靠的不是旁的,而是对自己的绝对信心,此际,面对着必杀之局,李显不但不慌,反倒是冷静得可怕,瞬息之间便已将各种可能性全都计算了一番,于电光火石之间,已有了应对之道。

“嘿!”

眼瞅着摩嘉大师干枯的手掌已拍到了xiōng前不到一尺之距,始终后退着的李显突然顿住了身形,开声吐气之下,空着的右掌一立,如刀般挥击了出去,直截了当地劈向摩嘉大师的掌心,一派以硬碰硬之做派,竟置已冲后杀将而至的智信大师于不顾。

“孽障!”

李显这一记手刀既快且狠,掌方出,尖锐的呼啸之声便暴然而起,足见掌上所蕴含的力道有多惊人,然则摩嘉大师却一点都不肯退让,不但不退让,反倒掌上暗加了几分劲,嘶吼了一声,全力迎击了上去,拼着两败俱伤也要与李显对上一招,以便为从后掩杀而至的智信大师创造出一击必杀的机会。

“死!”

一见到李显居然打算硬接摩嘉大师的招式,智信大师自是大喜过望,大吼一声,脚下一用力,飞窜而起,全力一掌印向了李显的背心,丝毫没有半点的留手,只消印实了,李显纵使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当然了,前提条件是得击得中。

“嘭!”

击中了?确实是击中了,只不过击中的不是李显的背心,而是摩嘉大师的手掌——就在摩嘉大师与智信大师同时发力的当口,原本看似气势汹汹地要与摩嘉大师搏命的李显突然身形一闪,于间不容发之际,整个身子平平地横移了半尺,不可思议般地避开了智信大师的飞扑,手刀在摩嘉大师的掌心处一触,飘若柳絮一般,内里竟似无一丝的力道,顿时便令摩嘉大师的全力一击没了受力的地方,xiōng腹间不禁为之一涩,还没等其回过神来,就见李显手只轻巧地一勾一引,反应不及的摩嘉大师人已失去了重心,那全力的一掌竟被引得拍向了智信大师,双掌重重地撞击在一起,暴发出一声闷响,吃力过巨之下,两个老和尚全都立足不住地被震得倒纵了开去。

“噗!”

“噗!”

摩嘉大师与智信大师份属师兄弟,武功差不了太多,先前一击都是全力出手,一个硬碰硬的对撞下来,自是谁都没能讨到便宜,各自暴退了七八步方才站稳了脚跟,可人虽站稳了,翻滚的气血却无法就此压住,全都张口喷出了口鲜血,竟是两败俱伤之局面。

“月儿,怕么?”

一个照面之下,两老和尚都受了伤,李显也同样没能讨得到太多的便宜,别看其先前以巧劲引动摩嘉大师的掌势似乎轻松无比,其实不然,那一勾一引看着轻松,可内里劲力的变化之道极其艰难,纵使强如李显,在这等劲力的骤然转换下,经络一样是伤得不轻,只不过面对着强敌,李显却丝毫不敢露出半点的端倪,只能是故作轻松状地微笑着,看了看怀中惊魂未定的明月公主,温柔地问了一声。

“智信大师,您身为大德高僧,为何行此佛前杀戮之事,不怕佛祖降罪么?”

明月公主生性刚强,尽管骤然遇险之下,小脸被惊得煞白一片,可胆气却未丧,对于李显的问话,她只是笑了笑,并未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满脸惊怒之色的智信大师,面色肃然地喝问道。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衲实有不得已之苦衷,待得事了,老衲以死谢罪好了。”

智信大师在于阗生活了三十余载,与于阗王室颇多交往,与明月公主也是相熟得很,此际一听明月公主喝问,心下难免有些愧疚之感,这便双手合十于xiōng,苦涩地摇头叹息了起来。

“不得已的苦衷,呵呵,好一个借口,若是孤料得不差,大师该是吐蕃人罢?”李显人虽站着不动,可眼光的余角却已将混乱一片的广场战事尽收眼底,眼瞅着罗通与刘子明都已被人缠住,心中不免稍有些发沉,自有心多拖延些时间,这便微微一笑,从旁插了一句,将智信大师的出身点了出来。

“阿弥陀佛,殿下既已知晓,老衲也不想否认,今日能与殿下一战,老衲便是死也无憾矣。”智信大师没有否认李显的推断,苦笑着回了一句道。

“这位大师如何称呼?”

李显没再去撩拨智信大师,而是侧头看向了正默默调息着的摩嘉大师,笑呵呵地问道。

“贫僧摩嘉,殿下莫要拖延时间了,战罢!”

摩嘉大师显然已趁着众人对答的当口完成了调息,此际见李显问题多多,摆明了是要以拖待变,自不肯给李显这个机会,冷漠地回了一句之后,人已一闪身,再次向李显冲了过去,与此同时,智信大师也从右方杀出,与摩嘉大师形成双鬼拍门的夹击之势……

“突击,突击!”

林成斌虽刚投入李显麾下没多久,可一来是感念李显的救命之恩,二来则是为李显的英明神武所折服,对李显的忠心丝毫不再凌重等老侍卫之下,值此危难时刻,自是顾不得会不会伤及无辜,大吼着便率部向前狂冲,手中的横刀上下翻飞,顷刻间便已将两名悍然冲将过来的僧人斩杀于刀下,勇悍无比地突击向前,正冲刺间,却见两把厚背大刀一左一右地劈杀而至,刀未至,刀风已割肤生疼不已,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惊,顾不得前冲,手中的横刀一紧,迅捷无比地舞出一片刀光,护住了身前。

“铛铛……”

两道刀光一先一后地撞进了林成斌的守御圈中,瞬间便暴出一阵紧似一阵的脆响,巨大的反震力袭来,饶是林成斌勇悍异常,也被生生震得向后狂退不已,亲卫队向前冲击的势头也因此为之一窒。

“列刀阵!”

林成斌好不容易才强行稳住了狂退的脚步,一道血丝竟从嘴角垂挂了下来,显然在刚才的硬接硬架下受了些轻伤,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刚才混在人堆里发动突袭的是两名身材粗壮的中年僧人,无论是握刀的姿势还是眼神的凌厉,无一不显示出这两名僧人皆属高手之辈,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只因他很清楚,若是不能及时突破这些僧人的拦截,寺内的李显怕是有大难了,而这是林成斌万万承受不起的结果,然则急归急,面对着两大高手的阻截,林成斌却深知盲动绝对无济于事,事已至此,只能是拼了,这便大吼了一声,下达了列阵的命令……

/5342366.+?

第二百二十三章白马寺遇袭(五)

“诺!”

唐军纵横天下无敌靠的便是铁的纪律,但听林成斌一声令下,原本正与冲杀过来的僧众厮杀不已的亲卫队士兵纷纷高声应诺,各自挥刀逼退对手,迅捷无比地聚集到了林成斌的身旁,各站方位,瞬息间便已排出了个严密的阵型——刀阵并非唐军常规阵型,而是李显改良自《卫公兵法》的一种突击阵型,可大可小,大则可用于战阵争雄,小则可以用于江湖搏杀,当今之世,唯有眼下这支亲卫队习练过此阵,此时一排将出来,但见百刀横立,气度森严无比,原本正疯狂攻杀上来的僧众一个照面之下便已被砍到了数人,余者惊恐之余,不敢再冲上前来,乱纷纷地退到了那两名高手僧人的身后。

“推进,杀!”

眼瞅着阵型已成,林成斌自是不敢怠慢,大吼了一声,率部便向前挺进,但见百余把钢刀转动如轮,整个阵型有如一收割机一般地滚动向前,所有胆敢阻挡者,全都只能落得个粉身碎骨之下场,只一瞬间,十数名冲上前来试图阻截的僧众便已成了满地的碎尸,死状可谓是恐怖至极。

“不许退,上,快上!”

先前暗中出刀偷袭林成斌的乃是摩嘉大师座下三徒德胜、四徒德普,此时见己方在唐军刀阵的威逼下,几有溃不成军之势,不由地都急了,嘶吼连连地驱赶着残余的三十余僧众拼死向前,试图阻挡住唐军前进的脚步,奈何众僧都已被唐军的狠戾杀破了胆,任凭这二僧如何威逼,也无人敢拦在唐军阵前,而是乱纷纷地向寺门方向狂退不已。

“杀!”

“死!”

德胜与德普都是马贼出身,生性凶悍,纵使剃度为僧,依旧本性不改,此际见唐军冲击之势锐不可当,全都急了起来,自忖武艺高强,竟不退反进,大吼着扬刀向处于刀阵之刀尖位置的林成斌扑杀了过去,试图以击杀林成斌来打乱唐军之阵型。

二僧的扑击不可谓不猛,出刀也不可谓不凶悍,饶是林成斌武艺高强,若是独自遇到,最多也就仅能勉强自保罢了,奈何此时二僧面对着的是并非林成斌一人,而是犀利无比的刀阵,其结果自也就毋庸置疑了的——死,没有一丝一毫的侥幸可言——二僧刚才扑到林成斌面前,七把横刀已如轮般挥到,左右各有两把刀架开了二僧劈出的厚背大刀,与此同时,另三把刀分进合击之下,生生将二僧劈成了数截,可怜二僧自命不凡,却连一个照面都没能支撑下来,便已惨死当场,余下僧众见状,哪还有一丝一毫的抵抗之勇气,发一声喊,便已全都四下溃散了开去。

“破门,冲进去!”

林成斌忧心李显的安危,自是无心去理会四散而逃的溃僧,大吼一声,指挥着一众手下全力向紧闭着的寺庙大门冲了过去,百余人合力一撞之下,巨大的冲力瞬间便将尚未来得及加上门闩的寺门撞得就此轰然倒下。

“杀贼,杀贼!”

寺门既开,百余亲卫自是蜂拥地杀进了寺中,乱刀挥舞间,已将十数名妄图螳臂当车的僧众斩杀当场。

好样的,总算赶到了!大雄宝殿前的小广场上,李显怀抱着明月公主,正全力展开身形,游走不定地躲避着摩嘉大师与智信大师的追杀,这一见林成斌率部杀到,高悬着的心自是就此落了地,长笑一声,几个起落间便已甩开二僧的追击,回到了自家阵中。

“保护好公主!”

李显手轻轻一抖,将怀中的明月公主放下了地,而后手一抄,已从一名侍卫手中取过了一把横刀,手指轻轻地在刀面上一抹,将刀上未干的血迹抹去,而后面带微笑地看着已面如死灰般站在不远处的摩、智二僧,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二位大师都已尽力了,还是束手就擒罢。”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智信大师苦笑着摇了摇头,双手合十在xiōng,对着李显行了个礼之后,盘坐在了地上,双眼紧闭了起来,再不多言,灰败的脸上竟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望将过去,竟颇有得道之像。

“殿下高明,老衲败得不冤,今既必死,还请殿下能与老衲公平一战。”

摩嘉大师没去理会智信大师的举动,而是死盯着李显,发出了决斗的挑战。

“可以,不过孤有个条件。”

李显自信地笑了笑,丝毫不在意摩嘉大师凌厉的眼神,一派轻松自如地回答道。

“请讲。”

摩嘉大师死志早萌,此际之愿不过是临死前拉李显垫背罢了,倒是不怎么在意李显还有啥条件不条件的。

“孤知晓大师必是受了噶尔?钦陵之托前来的,孤只是好奇大师这等世外之人为何要参与到世间俗事中来。”李显点了点头,也没多啰嗦,直截了当地提问道。

“传承。”

一听李显提到此事,摩嘉大师原本就黑的脸登时便更黯淡了几分,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惜字如金地回了两个字。

“传承?唔,孤明白了,大师可是出自大昭寺?”李显一听这个回答,先是一愣,而后立马反应了过来,已知晓摩嘉大师的意思之所在,无非是噶尔?钦陵以大力推广佛教为诱惑,唆使摩嘉大师出手暗杀自个儿罢了,至于猜其出自大昭寺么,也好理解,概因此时的吐蕃境内仅仅只存两座寺庙——大昭寺与小昭寺,后者乃是文成公主所建,信奉的是中原的教义,信徒极少,而前者则是尼泊尔公主尺尊公主所建,信徒较多,其所信奉的教义并不忌杀生,观摩嘉大师其人出手狠戾,显然不是啥善类,也就只可能是大昭寺之僧。

“不错。”

一听李显一口便道破自己的来历,摩嘉大师的瞳孔很明显地收缩了一下,但并未否认,而是慨然认了下来。

啧啧,宗教这玩意儿还真是剂精神鸦片,当真是毁人不倦!李显本人不信教,对宗教也没啥太多的好感,概因后世那会儿早就看多了宗教狂那等盲从与狂躁,此时见摩嘉大师一派为佛教的推广而献身的做派,更是懒得跟其再多废话,原本打算利用此人的心思也就此淡了去,只是漠然地摆了下手道:“大师,请!”

“请!”

摩嘉大师平静地合十回了个礼,而后身形一闪,人已扑至李显面前,双掌一错,毫不客气地分取李显的xiōng膛与小腹,掌势极快,带起强烈的呼啸之声,竟有如大浪拍岸般震人心魄,显见掌上所蕴含的力道有多强大。

“想与孤同归于尽?你不配!”

摩嘉大师的掌法固然狠戾,身法也算是快得惊人,可在李显看来,却不过仅是尔尔罢了,眼瞅着摩嘉大师只攻不守,李显哂笑了一声,身形一展,轻松自如地便避开了摩嘉大师的掌势笼罩范围。

“受死!”

摩嘉大师双掌击到了空处,却一点都不气馁,嘶吼着再次发动了强袭,双掌挥舞着拼死向李显追袭而去,奈何轻身功夫上差了李显老大的一截,先前李显抱着明月公主时,他都拿李显无可奈何,此时就更是连李显的衣角都别想摸到一下,几个回合下来,已是掌势渐乱、破绽百出了的。

“杀!”

李显见摩嘉大师已是黔驴技穷,懒得再跟其多兜圈子,断喝了一声,手中的刀一挥而出,一招“霸绝天下”已攻杀了出去。

“啊……”

一见李显这刀来得凶悍无比,摩嘉大师大惊之下,便想要抽身躲避,奈何身法本就不如李显,此时又是气急之际,哪能躲得过李显的杀招,但见刀光一闪间,便已将摩嘉大师斜劈成了两截,可怜一代高僧只来得及惨嚎一声,便已就此死于非命。

“师尊!”

正跟罗通纠缠拼杀的德明和尚一见摩嘉大师已惨死在李显刀下,登时便红了眼,嘶吼了一声,便想要冲上去与李显拼命,可却忘了身旁还有罗通这个对手在,这一分神之下,罗通自是不会跟其客气,一刀挥过,德明和尚斗大的头颅便已飞上了半空,魁梧的尸体晃了几晃,这才不甘心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眼瞅着师尊以及师兄弟皆已丧命,正与刘子明缠斗不休的德成和尚登时便慌了神,哪还有胆子多留,虚晃了几招,仗着轻身功夫的高妙,一个纵身,跳下了回廊,头也不回地窜进了野地,在雪地上狂奔着向远处逃了去,几个起落间便混进了狂呼乱叫地奔逃中的人丛,再也难觅其踪影,刘子明待要追击,奈何身法远不及对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此人逃出了生天。

“殿下,末将无能,叫贼子跑了。”

没能拿下德成和尚,刘子明自觉脸面挂不住,跳下了回廊,大步走到李显面前,红着脸,自请其罪道。

“殿下,智信老贼秃死了!”

李显尚未来得及表态,一名前去缉拿智信大师的亲卫已从旁插了一句道。

“回城!”

好端端的一场进香竟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李显心中颇有些不耐,对宗教的恶感自是更多了几分,也没去查验智信大师的尸身,沉着脸喝了一声之后,转身携着明月公主的手便向寺门外行了去,至于善后问题么,李显却是懒得去多加理会,心里头却盘算起该如何利用此事好生从噶尔?钦陵身上多榨出几两油来……

/5343890.+?

第二百二十六章预做安排

咸亨元年十一月初七,吐谷浑一战的捷报传到洛阳,高宗为之狂喜不已,下诏大赦天下,大赏有功之将士,改封周王李显为英王,加实封四百户,准其附奏之娶洛阳少尹赵名泉之女赵琼为正妃,并娶于阗王女尉迟明月为侧妃,着礼部有司筹备相关事宜,以待李显荣归之后,再酌情办理。

帝诏一下,即有侍御史姚望舒上本曰:英王以亲王之尊统兵西域,与体制有差,今又结于阗王女为亲,更为不妥,为社稷故,当召归京师为宜。此本章一上,朝野为之震动,言之者众,或赞或驳,众说纷纭,争辩殊烈,帝不能决,问之于武后,后对曰:显儿功高受人嫉,当抚之,归京稍整亦不失为良策,帝思之,以为善,遂下诏,令李谨行为安西都护府大都护,总制各路兵马,限时克复安西诸镇,召李显携于阗王女以归。

关山阻隔,大雪封路,纵使是圣旨的传递,也一样无法突破自然的限制,待得这道诏书到了李显手中,时间已是咸亨二年二月初九,尽管早在数月前便已通过手中的秘密渠道知晓了圣旨的由来与内容,可真儿个地接到了圣旨,李显还是不免有些子恼火在心——此番第一个上本的姚望舒是太子的人,可后头跟着附议的却不乏李贤的心腹手下,当然了,武后手下那帮北门学士也没少在其中搅风搅雨,很显然,没哪一方的势力乐意见到李显将安西以及凉、兰诸州拢在手心的,这等光顾着党争却不顾社稷大局的行径着实令李显郁闷不已,哪怕是早在出征前便已预料到会有这种局面出现,可李显还是无法有些子难以释怀。

圣旨就是圣旨,哪怕有再多的不满,李显也不能更不敢抗旨不遵,好在有了几个月的时间进行部署,安西的局面基本已可确保无忧了的——安西四镇中,除了最边远的疏勒尚控制在吐蕃残部手中之外,其余三镇已被唐军光复,就目下安西唐军的实力而论,要收拾疏勒的五千吐蕃残兵实非难事,具体作战部署李显早已安排妥当,拿下疏勒不过是翻手间事罢了,再者,与噶尔?钦陵的和平谈判目下虽尚在蘑菇之中,可唐军一方却握有绝对的主动权,攻守由心,自不惧噶尔?钦陵能翻起多大的浪花来,当然了,随着李显的离开,噶尔?钦陵或许在松上一口气之余,极有可能会趁机搞上些小动作,然则,于大局上却是无甚大碍了的,唯一令李显感到遗憾的是无法进一步勒紧吐蕃人的脖子——圣旨上交待得很清楚,李谨行的任务是克复安西,而不是进攻吐谷浑,实际上,就李谨行的能力而论,除非握有绝对的优势兵力,否则的话,他断不是噶尔?钦陵的对手,守御没问题,攻击么,怕是得重蹈薛仁贵的覆辙了的。

咸亨二年三月初一,商道初通,李显率亲卫三百余人,护卫明月公主一行,辞别于阗国君臣,踏上了归京的道路,一路过且末、星星峡、玉门关、凉州,至四月初三抵达兰州城下,兰州刺史林明度率属官、百姓于郊外五里处相迎,沿路送李显一行至驿站,尚未安顿下来,邸报已至——左相姜恪已于三月二十九日夜呕血而亡,裴行俭继任其职。随李显归京的姜业闻之大哭,竟至昏厥,李显亦颇多伤感,遂令人于驿站设灵堂以祭奠之,亲为守灵,彻夜未眠,至次日辰时方抽空将林明度、凌重二人唤到厢房议事。

“殿下,姜公之逝乃社稷之失,然,逝者长已矣,殿下切不可悲伤过度,倘若有失,则恐不美也,今,天时尚早,殿下何不小憩一番,下官等午后再来恭听殿下训示可好?”林明度陪着李显守了一夜的灵,奈何灵堂上人多眼杂,林明度实是找不到机会劝谏李显,此时见李显疲惫不堪,忙小心翼翼地出言劝了一句道。

“孤不碍事,姜公乃国之栋梁,于孤又有旧交,其既逝,孤自当执晚辈礼,明公不必再劝。”李显与姜恪交往其实并不多,可此番能立功甚巨皆是出自姜恪义助之力,对于这位镇守大唐边疆三十余年的老将,李显是打心底里钦佩与感激的,为其守灵一日,本就是该当之事,李显自是不会听林明度的劝谏,这便摇了摇头,语气平和而又坚决地回了一句,旋即,不再多谈此事,而是看向了躬身立于一旁的凌重,沉吟了一下道:“凌重,尔跟着孤已有六年余了罢?”

“回殿下话,到今日还差一月便已满七年了。”

凌重搞不懂李显问出此言的目的何在,不由地便是一愣,而后方才紧赶着回答道。

“唔,七年了,时间可不算短了,说起来,除了林虎,你算是在孤身边最久的了,孤一直舍得不得放你出去任职,倒是耽搁了你了。”望着凌重那张已微显老态的脸庞,李显的心中自是有着颇多的感慨,这便歉然地说了一句道。

“殿下,末将能追随殿下,乃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岂敢有丝毫的怨咎之心,末将愿誓死追随殿下,还请殿下莫要赶末将走。”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凌重不由地便有些子慌了神,忙单膝点地,行了个大礼,语带颤音地回答道。

“起来罢。”一见凌重如此动感情,李显眼角便即微有些湿润了起来,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伸手将凌重扶了起来,带着丝伤感地开口道:“非是孤要赶你走,实是朝廷法度所限,尔此番立功非小,按律当晋,再留孤身边已显不合适,今,孤有两个选择于尔,其一,入十六卫为将,依尔之资历、战功,进位将军乃是当然之事;其二,外放地方,当可为都督之官,孤不限尔,惟尔自择之。”

“一切听凭殿下吩咐,末将绝无异议!”

凌重久在亲王府任事,对律制自是心中有数,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便知晓自个儿离开亲王府已是必不可免,但却绝不想就此脱离了李显一系,这便毫不犹豫地表明了态度,将决定权交到了李显的手中。

“那好,孤也不瞒你,陇州副都督出缺,孤想让你先屈就此职,一年半载后,孤自会设法扶正于尔,不知尔之意如何?”李显欣慰地点了点头,也没多隐瞒,直接点出了为凌重谋取的官职。

“末将遵命!”

凌重对李显的决定没有丝毫的抵触心理,干脆利落地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如此甚好,尔能不负孤,孤断不会负了尔!”

陇州地处险要,兵多且精,乃关中通往陇右的军事重镇,李显早就瞄着此州之军权,只是一直不得其便罢了,这一回凌重不单立了突破大通河谷的首功,其后更是率部死守允吾七天七夜,硬生生挡住了吐蕃四万大军的围攻,立功甚巨,按其原本王府副典军的官衔,此时已可升任十六位将军之高位,至于出任陇州副都督么,却只是平调罢了,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子委屈了凌重的大功,奈何李显身边信得过的武将唯有凌重一人可堪出任此职,其余人等资历都有所欠缺,也只能是如此行了去,这一见凌重应答得干脆无比,李显的心立马就此放松了下来,这便脸色温和地给出了个肯定的承诺。

“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凌重躬身行了个礼,慨然地应答道。

“嗯,这话孤信得过!”李显欣慰地点了点头,没再就此事多说些甚子,侧脸看向了略有些子忐忑的林明度,沉吟着开口道:“明公此番亦是国之功臣,照例当内迁,孤也有两个选择供明公自择,。其一,孤将娶洛阳府少尹赵名泉之女为正妃,按例其将外放,少尹之职出缺,明公若是有意,孤当可代为筹划,其二,吏部尚书赵仁本方故,按例,其职当由户部尚书阎立本接替,诸尚书各自进位后,工部侍郎之位已是出缺,以明公之资历任之亦可,孤或可为之,不知明公属意何者?”

“下官、下官听从殿下安排,绝无异议!”

林明度早就打算投靠李显,此番见李显如此隐秘的事情都不避讳自己,显然是将自己当成了心腹,心中自是感动得很,故此,哪怕其内心深处很想选择位份更为尊贵的工部侍郎之职,可到了底儿还是将决定权交到了李显手中。

“那好,孤便勉力一试,或能令明公出任工部侍郎之职。”

李显先前的话里其实已暗示得很明白了,那便是希望林明度去担当洛阳府少尹之职,概因李显很清楚将来的政治中心将会是在洛阳,而不是长安,若是手下有人能把住洛阳府的部分权限,显然有利于李显运筹帷幄之大用,很显然,久历地方政务的林明度便是个最合适的人选,可此时见林明度眼神里明显流露出不舍之意,李显也不愿勉强于其,毕竟李显手中可以出任洛阳府少尹的人选还有几个,倒也并不差林明度一人,这便沉吟了片刻之后,微笑着给出了个答案。

“下官谨遵殿下之令!”

林明度一门心思便是想调进朝中任职,哪怕是降级为郎中令都心甘情愿,这一听能晋升为工部侍郎,哪有不乐意之理,忙一躬到底地谢起了恩来,言语间哽咽之音清晰可闻。

“明公不必如此,请起罢,孤后日一早便要动身,烦劳明公派人去渡口送个信罢。”事情既然已定,李显也不想再多啰嗦,这便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殿下一路辛苦,胡不多留数日,且容下官略尽地主之谊。”

一听李显竟赶得如此之急,林明度不由地便是一愣,忙出言劝了一句道。

“明公且去忙罢。”

李显没有解释个中缘由,只是挥了下手,示意林明度自去,自个儿却眉头微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5346483.+?

第二百二十五章从长计议(上)

四月的天已是有些热了,时已近午,日头极艳,烘烤得大地热气蒸腾不已,纵使是身着单衣地躲于yīn凉处,也难免是一身的臭汗,然则李贤却似对此一无所感一般,笔直地立于华盖之下,任凭身上的大汗湿透重衣,却始终不曾动弹上一下,一双剑眉微微地皱着,双眼定定地望着大道的尽头,眼神复杂至极,既有期盼,又有愧疚,更有着几分的嫉妒与惆怅,着实是暧昧难明得很。

半年,仅仅半年而已,形势居然变得如此之急剧,溃败来得竟是如此之快、如此之猛,猛得完全出乎李贤的意料之外,面对着眼下的残局,李贤痛心无比,失落与迷茫充斥于心,茫茫然不知前路该在何方。

败了,就这么败了,工部侍郎杨武遭贬,旋即气闷至死;礼部侍郎韦巍出京,贬为泸州司马;国子监司业刘驰贬为江州司马;侍御史林奇出京为清河县令……仅仅短短的三个月时间里,李贤手上能拿出来撑场面的朝臣无一不遭贬谪,一念及此,一股子欲哭无泪之感便令李贤气闷得简直想杀人。

杀人?不错,就是杀人,若是可能的话,李贤恨不得拎把剑冲进东宫大杀上一气,可惜他不能,正因为不能,所以有气也就只能是强忍着,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然则忍归忍,xiōng中的郁闷之气却不会因忍而消失,只会越积越郁,最后便是转化为深深的懊悔之意。

后悔了,确实是后悔了,一想起当初李显临别时的谆谆劝告,李贤的心便有如刀扎般难受着,可惜时间不能倒流,一切也无法从头开始,纵使明知如此,可李贤还是忍不住要后悔,奈何悔之已晚,事实便是事实,没有假设的余地与可能,哪怕再不愿,李贤也只能接受这等残酷的现实,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便成了李贤亟需解决的大问题,奈何李贤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何在,在这等时分,他无比地期盼着李显的归来。

来了,终于是回来了!望着突然从大道远端拐角处涌出的人马,李贤的心弦不由地便是一颤,垂于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便紧握成拳,嘴角抽搐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强自忍住了迎上前去的冲动,无意识地伸手掸了掸了衣袖,矜持地昂起了头来,他不想,也不愿让来人看到自己落魄的一面!

“六哥,小弟回来了!”

李显的眼神很好,大老远便瞅见了昂然立于道旁的李贤,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纵马狂奔出了队列,一路冲到了李贤所在的位置,一个滚鞍下了马背,大步抢上前去,一躬到底地唤了一声,语气间竟微有哽咽之音,显见心情之激动。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七弟这一去可是辛苦了,黑了,瘦了,为兄,为兄……”

望着李显那张诚挚的脸庞,李贤心中一股子热流在狂涌个不停,眼角湿润地迎上了前去,伸出双手扶住了李显的胳膊,饱含着深情地呢喃着。

“六哥,小弟没事,呵呵,胜了几场小仗,顺带还拐了个媳妇回来,这买卖倒是做得来,哈哈哈……”李显尽管人不在京,可有着众多的耳目在,对京中的局势心中却是有数得很,自是知晓李贤心中的苦,此际见李贤神情虽激动,可眼神深处却满是掩饰不住的失落之意,有心开解一番,这便哈哈大笑地自我调侃了起来。

“你啊,就是能瞎说,明明游走生死之间,到了七弟口中竟成了骗媳妇儿的旅途,真有那么轻松,改日哥哥也依葫芦画瓢地走上一遭好了。”李贤心中原本有些担心李显会不满自个儿的擅自行动,这一见李显嘻嘻哈哈地开起了玩笑,浑然没有丝毫的见怪之意,心不由地稍稍一松,顺着李显的口风便笑骂了一句道。

“成,六哥若是有此雅兴,小弟自当为马前卒,且看你我兄弟纵横大漠草原间,问天下何人能敌。”李显笑呵呵地回了一句双关之言,明面上是在说笑话,实则是在表明他支持李贤的心思依旧不变。

“好你个七弟,又调侃起为兄来了,看打!”

李贤乃极其聪慧之辈,自是听得出李显话里的意思之所在,不禁为之大喜过望,借着玩笑的话题,轻轻地捶了李显一记,假嗔了一番。

“小女子参见潞王殿下。”

就在兄弟俩笑闹不已之际,车队已行到了近前,在十数名宫女的服侍下,一身白色长裙的明月公主款款地行到了李显兄弟俩的身前,恭敬地福了福,行了个中规中矩的宫廷礼仪。

“弟妹不必如此,请起罢。”

李贤早已从朝堂邸报中知晓了明月公主其人,可见面却是第一遭,此时见明月公主容貌绝丽,不禁为之一愣,暗自感叹李显的桃花运之佳,只是当着明月公主的面,却是不好随意打趣李显,只能是端起兄长的架子,笑着回了半礼,寒暄了一句道。

“谢殿下抬爱。”

明月公主久在宫闺,自是颇通礼仪,谢了一句之后,也没多说话,款款地起了身,乖巧无比地退到了一旁。

“月儿,此时日头艳,进车歇息去罢,孤与六哥走走便回。”

李显对明月公主的识礼举止满意得很,然则此际有要事欲与李贤相商,实非一时半会能完了事的,自是不忍让佳人暴晒于烈日之下,这便温声地说了一句道。

“妾身遵命。”

明月公主向来聪慧过人,虽不明白李显哥两个的关系究竟如何,可却知晓这些事情不是她能过问得了的,这便乖巧地应了一声,由一众宫女们陪伴着转回了马车中去了。

“七弟好福气,嘿,此番奉旨享齐人之福,可是羡煞为兄了。”

李贤到底还是没忍住,明月公主刚一离去,便即带着丝酸意地打趣了李显一句道。

“哈,六哥这话小弟要是说与嫂子听,不知六哥还上得床去不?”

李显邪邪地笑了起来,压低了嗓音,假作神秘地在李贤耳边嘀咕了一句,直听得李贤寒毛倒竖不已,忍不住再次给了李显一拳,笑骂道:“好你个七弟,当真讨打!”

“嘿嘿……”李显毫不在意地发出了一阵怪笑声,笑得李贤忍俊不住地跟着放声大笑了起来,于笑声中,哥两个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等亲密无间的状态。

“七弟,事情你该是都知道了罢,唉,为兄深悔当初不听七弟之劝,竟遭致此败,唉……”

哥俩个说说笑笑地刚行到了无人的树荫下,李贤便即收敛起了笑容,面色沉痛地叹了口气,懊丧万分地说道。

“六哥有何打算?”

事情的经过李显自然是心中有数,实际上,李贤的这场惨败说起来还是李显怂恿的结果所致,真论起来,李显其实真该负不小的责任,不过么,话又说回来了,当初李显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李贤不要冲动的,要怪也只能怪李贤自己沉不住气,当然了,李显自己是绝对不会去揭破此事的,这便沉吟地出言问了一句道。

“孤断饶不过那混球!”

一想起此番朝堂之争的惨败,李贤痛苦得面容都因此而扭曲了起来,咬着牙,低声怒骂了起来,可也就是发发脾气罢了,说到具体该如何行了去,却是半点头绪全无。

啧啧,可怜的家伙,彻底被仇恨迷昏了头了!望着李贤那扭曲得狰狞的面容,李显心中不禁滚过一阵的悲哀与不忍,可不管再怎么不忍,该说的话李显依旧还是得说,这便沉吟着开口道:“六哥,小弟还是那句话,相忍为国,今次一场纠葛,不过两败俱伤之痛,何苦来哉?”

“七弟可是不愿帮为兄么?”

李贤属于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的家伙,素来不怎么听得进逆耳之忠言,尤其是此际正值羞怒万分之时,更是觉得李显此言刺耳万分,这便不高兴地板起了脸来,yīn沉沉地吭了一声道。

“六哥误会了,小弟的为人六哥难道会不清楚么?非是小弟不肯相助,而是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方可。”李显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李贤,为的就是这家伙个性太过刚强,刚则易折,不但时常伤己,更易伤人,奈何很多事情李显又必须通过李贤的手去做,实是不愿将彼此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良好关系打破,这便诚恳万分地回答了一句道。

“哼,从长计议,好个从长计议!孤如今都已是孤家寡人了,还如何个从长计议法?你说,你说!”李贤一激动便忘了自个儿有求于人的处境,不耐至极地挥了挥手,气急败坏地低吼了起来,哪还有半分亲王的体面,简直就跟个受了无穷委屈找父母哭诉的孩子一般无二。

我勒个去的,老子欠你的啊,小样!李显此番被迫提前回师,未能克尽全功,心中自也憋着一团的火气,此际见李贤跟个疯子似地瞎嚷嚷,脸色立马便有些子不好相看了起来……

/5350227.+?

第二百二十六章从长计议(下)

李显身上煞气原本就大,经此番高原上的血腥杀戮之后,身上的血煞之气更是浓烈得惊人,这一拉下脸来,身周的空气立马像是凝固了一般,纵使是烈日当空,也给人一种不寒而栗之感,饶是李贤也算是胆大过人之辈,被这股子肃杀之气一冲,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惊讶万分地看了李显一眼,满腹的怨气瞬间便不知跑到哪去了,只剩下莫名的骇然之意。

“七、七弟,这从长计议么,唔,总得有个说头罢。”

寒战一打,李贤便已是从莫名的盛怒中清醒了过来,不免有些子讪讪然,可又不情愿向李显低头认错,这便悻悻地吭了一声道。

“六哥,且听小弟一言,如今朝局乱象已现,当以蛰伏为要,妄动无名恐有引火烧身之祸也,不独六哥如此,小弟也是一般无二。”李显虽对李贤的性子恼火在心,可毕竟不想与其闹出生分来,此际见李贤已有了低头之意,自是不为己甚,这便出言诚恳地劝说了一句道。

“朝局已乱?这,这是从何说起?”

一听李显此言,李贤是彻底懵了头了,茫然不知所谓地抬起了头来,狐疑地打量了李显一眼,疑惑地追问道。

“六哥,父皇此番回京不过月余便又临幸东都,走时随行者都有何人?”

对于李贤的迟钝,李显实在是有些子哭笑不得,没奈何,只好隐晦地出言点了一句道。

“啊,这,这……”

李贤仔细一想,这才惊觉此番高宗匆匆回京又匆匆离去的真意之所在——太子依旧得了监国的名号,然则六部尚书被带走了一半不说,侍郎、郎中令等各部有司的主要官吏也大半随驾去了东都,京师如今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罢了,很显然,高宗此举绝不是无的放矢,而是隐隐有着提防太子之意思在内,之所以会如此,怕不仅仅是父子相忌的缘由,更有可能是出自武后的唆使,朝堂的重心很有可能将就此东移了的。

“呼……”李贤到底不是蠢人,惊讶了一阵之后便已是稳住了神,长出了口大气之后,面带惊喜之色地开口道:“七弟可是说父皇对某些人的跋扈已有所不满了么?”

“是母后。”

望着李贤那张满是期盼之色的脸,李显实在是不忍心出言点破,奈何形势如此,李显也只好残忍地打破了李贤的幻想。

“哦?”

一听此言,李贤脸上的惊喜之色瞬间便退了个干净,轻吭了一声之后,便即紧锁着眉头,一派沉思之状。

罢了,不给这厮看到点希望,保不准这家伙便会胡乱地铤而走险,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李显一看到李贤那副跟小孩子丢了心爱的玩具一般的丧气样子,忍不住便有种狂笑一番的冲动,奈何李显百般不愿过早地丢了李贤这具挡箭牌,也就只能是面色凝重地开口道:“六哥,此番太子哥哥行事过了些,朝局已是失了衡,不但父皇不满,更是犯了母后的忌,故,方有另以东都为中心之举措,此无他,告诫耳,想来此际太子哥哥正因之而懊丧不已中,值此微妙时分,六哥若能潜心为之,将来必有可待,倘若再起风云,则恰中太子哥哥之意也!”

“唔,七弟所言倒是有理,只是,唔,只是孤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又谈何将来耶?”

李贤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觉得李显的分析颇为有理,只是不甘心被太子压迫得如此悲惨,这便出言探问了一句道。

“六哥此言差矣,小弟倒以为此时正是六哥为将来着手准备之大好机会,此事便着落在‘科举’二字上,算时日,明岁便又该是大比之期了,六哥若能得主考之位,座下弟子自有无数,何愁无人可用耶,再者,依小弟看来,母后此等强迁朝堂之举已是超出太子哥哥所能容忍之极限,势必将有大争,太子哥哥若胜还好,若败……”李显细细地分析了一下朝局,可话说到半截子便停了下来,只是面色凝重地长叹了口气。

“嗯?”

一听李显将话挑得如此之明,李贤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惊——喜的是太子明显斗不过武后,极有可能就此遭黜,如此一来,他李贤的机会便到了,惊的是倘若将来他上了位,一样要面对武后那座大山,怕也难免遭到太子一般无二的命运,一念及此,李贤又哪还高兴得起来。

“六哥放心,无论何时何地,小弟定会鼎力支持六哥,值此时分,六哥只消稳稳地行了去,拿下了主考之位,其余诸事大可置之不理好了。”李显一眼便看出了李贤的顾虑所在,心中暗自感叹不已,可口中却是信誓旦旦地出言鼓励道。

“能得七弟帮衬,实是为兄之福分也,唉,前番为兄若是听了七弟之言,何至于此,罢了,罢了,一切便依七弟之言办去便是了。”一想起李显几次三番地为自己出谋划策,李贤自是感动万分,对李显的保证并无一丝一毫的怀疑,这便慎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同意了李显的建议。

“六哥保重,小弟还得赶往东都,就不多逗留了。”

李显此番之所以约李贤半道相谈,便是怕李贤乱了方寸之下胡乱出手,此际见李贤已是解开了心结,自不想再多啰嗦,这便出言告辞道。

“嗯,七弟此去不知何时能回?为兄孤身在京,心甚念之。”

李贤虽舍不得李显离去,可有着圣旨在,他也没得奈何,只能是眼巴巴地看着李显,惆怅地说了一句道。

何时能回?这个问题李显自己都答不出来,倒不是李显不想回京师,而是武后断不会轻易放李显回京师,怕的便是兄弟三人搅合着拧成了一股绳,尤其是在见识了李显军略上的能耐之后,自不可能轻易放李显离开,至少在太子倒台前,李显是别想走人的了,这道理李显心中有数,不过么,却不想说与李贤知晓,面对着李贤期盼的目光,李显也只好苦笑了一下道:“父皇圣明,当会有决断罢,六哥保重,小弟去了。”话音一落,也不给李贤再次出言挽留的机会,躬身行了个礼,大步便向等候在远处的车队行了去。

“七弟保重,为兄在京盼弟归来!”

李贤没想到李显说走便走了,不由地便呆愣了一下,待得醒过了神来,却见车队竟已缓缓地启动了,忙紧走了数步,又矜持地站住了脚,对着策马立于车队一侧的李显挥了挥手,语带哽咽地说了一句道。

“六哥,回罢,小弟走了。”李显在马背上略一欠身,拱手行了个礼,而后一挥手,高声下令道:“出发!”此言一出,车队即刻开始了加速,滚滚向东而去……

“何事?”

显德殿的书房中,一身明黄单袍的太子李弘端坐在几子后头,正与右相兼吏部尚书阎立本、黄门侍郎、参知政事张文瓘低声地议着政务,却见显德殿主事王德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一派欲言又止之状,李弘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语带不悦地吭了一声道。

“禀殿下,潞王殿下今日去了蓝田,据查,其与英王殿下私会了一番,所谈甚久,详情不知。”

这一见李弘不悦,王德全自是不敢怠慢,但并没有立马开口,而是偷眼看了看阎、张二人,见李弘没旁的表示,似乎并不忌讳二人在场,这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道。

“哦?竟有此事?”一听到二王私下相会,李弘的眉头立马便皱得更深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几子,思索了良久之后,这才斜了阎立本一眼,沉吟着开口道:“阎相,依你看,本宫那个七弟又打算整些甚勾当来着?”

“不好说,不过,依老臣看来,英王殿下未必会不利于殿下,倒是潞王殿下那头么,或许还有波澜也说不定。”阎立本一听便知太子心里头对战功卓著的李显已是有了深深的提防之意,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唯恐太子在这等时分胡乱去招惹李显,忙出言开解了一番道。

“嗯,张相如何看此事?”

李弘没有点评阎立本的回答,而是侧头看向了沉默寡言的张文瓘,斟酌着问了一句道。

“太子殿下圣明,老臣别无异议。”

张文瓘为人正直,虽较亲近太子,但却不是太子一系的人,自不愿参与到皇子们的夺嫡游戏中去,此际听得太子见问,不答又不行,这便索性来了个答非所问的搪塞之言,旋即便闭紧了嘴,一派死活不肯开口之状。

“圣明?呵呵,好一个圣明,本宫可担不起这个圣明,罢了,张相不愿说,本宫也不勉强,六弟爱闹便由他闹去好了,孤倒想看看他能闹到几时,德全,去库房里好生挑些合用之物,回头送到洛阳去,算是孤给七弟大婚之礼罢。”李弘心中显然已有了计较,并不在意张文瓘的搪塞之言,无所谓地挥了下手,吩咐了王德全一句,嘴角边露出了丝暧昧不明的微笑……

/5352982.+?

第二百二十七章横生枝节

咸亨二年四月二十二日申时一刻,天灰蒙蒙地yīn着,细细的雨丝萌萌地随风飘洒着,如雾如梦,给人以飘渺不定之美感,更缓解了初夏时分那难耐的燥热,或许正因为此,聚集在西城门外的民众显然比礼部官员们所预料的多了不老少,生生令负责维持秩序的洛阳府衙役们全都忙得个暴汗不已,然则却无人敢胡乱出言抱怨的,只因这郊迎仪式乃是专为一人而办,那人便是即将凯旋荣归的英王李显!

大唐以武立国,素来重军功,而李显以亲王之尊,敢领一旅偏师纵横数十万敌军之中,其勇武与善战之名早已遍传了朝野,时人莫不以英雄视之,而今载誉凯旋,自没有谁不想亲眼领略一下这位名动天下的贤王之英姿的,更遑论还有传说中艳绝天下的明月公主亦将同归,这等英雄美女之际遇永远是最动人与隽永之传说,但消能望上几眼,自可为茶余饭后多增添几分夸耀的谈资,就国人向来好凑热闹的德性而论,别说下小雨了,便是倾盆暴雨只怕也浇灭不了国人们猎奇的心理。

“来了,来了,快看啊,是英王殿下!”

人一多,嘴便杂,当然了,其中自也就不缺眼尖之辈,远处山道上一面火红的战旗方才露出了一角,便有人兴奋不已地嘶吼了起来,刹那间,原本正乱糟糟地笑谈着的人群瞬间便就此安静了下来,无数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缓缓驰来的车队上,不数刻,鼓乐齐鸣中,车队已行到了近前,当先一骑神骏的白马上端坐着一名身材高大的英挺青年,除了李显,更有何人!

“七哥,七哥,我在这,在这呢……”

没等李显胯下的照夜狮子马完全停稳,早就已雀跃得不行的太平公主一把甩开了身旁嬷嬷们的照看,一边奔跑着,一边挥舞着小手,狂呼乱叫地便冲上了前去,那兴奋的小样子哪还有半点公主应有的矜持,简直就是一淘气顽皮的小丫头。

“小妹……”

奉旨前来主持郊迎仪式的殷王李旭轮生性稳重,虽也因李显的到来而激动不已,可也就是面色潮红地握紧了双拳罢了,并无太过失态的举止,这一见太平公主竟然如此失仪地窜了出去,不由地便有些子傻了眼,张嘴呼了一声,似欲出言阻止,可话刚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妥,便即住了嘴,没奈何地摇了摇头,缓步向前行了去,脚步不紧不慢,尽管身形瘦小,可行走间却颇具从容之气度。

“小妹!”

李显原本就挺疼爱太平这小丫头的,此番在生死间走了一遭之后,更是珍惜这份天家里难得的兄妹之情,这一见太平公主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心中登时便涌起了一股暖流,哈哈大笑地翻身下了马背,一把将太平公主举了起来。

“七哥,您总算是回来了,可把小妹给想死了。”

太平公主显然很享受李显的爱宠,格格直笑地钻进了李显的怀中,用小脑袋磨蹭着李显的xiōng膛,撒起了娇来。

“七哥,您一路辛苦了,小弟奉父皇之旨意,前来相迎。”

半年余不见,李旭轮个子长高了不少,人也比从前沉稳了许多,静静地看着李显兄妹俩笑闹了一番之后,这才缓步走上前去,一躬到底地行了个礼道。

“有劳八弟了,嗯,不错,长高了不少,像个大人物了,好!”

李显试图将太平公主放下地来,奈何这小丫头死赖着不肯着地,李显没法子,只好任由其挂在了自个儿的脖子上,侧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李旭轮,这才笑着伸手拍了拍李旭轮的肩头,嘉奖了一句道。

“七哥过誉了,小弟,小弟……”

被李显这么一表扬,李旭轮的脸蛋登时便是一红,腼腆地笑了起来。

“七哥,不是说您带回了个嫂子,在哪,在哪?”

没等李旭轮将话说完,太平公主已迫不及待地嚷嚷了起来,闹着要看新嫂子,任凭李显怎么哄都不成,没奈何,李显也只好唤过一个小宫女,让她去请明月公主下车相见。

明月公主生性落落大方,纵使是面对着这等十余万众瞩目的场合,也一样并不怯场,李显这头一传唤,端坐在马车里的明月公主便由宫女们侍候着下了车,一路款款地行上了前来,那一身飘飘的白衣,绝美的容颜,以及金发碧眼的异域风情,瞬间便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等,一时间满场一片讶然。

“哼,狐狸精,骚个甚,还不是得给小姐做小,哼!”

很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欣赏明月公主的美,这不,陪着赵琼混在迎接人群里的小丫头紫鹃就很不服气,嘟着嘴,一脸不屑状地低声咒骂着。

“紫鹃,休要胡言,殿下……”

望着婷婷玉立地站在李显身边的明月公主,赵琼原本因李显归来而雀跃不已的心没来由地便是一酸,再听紫鹃如此一说,更是心疼得厉害,呵斥到一半,泪水已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一扭头匆匆挤出了人群,便向着停靠在近旁的马车奔了去。

“小姐,等等我啊,小姐……”

紫鹃显然没料到赵琼的反应会如此之强烈,这一见赵琼匆匆而去,登时便慌了神,呼喊着便追出了人群……

“二位殿下,陛下与皇后娘娘尚在宫中等候,您们看这……”

身处众人瞩目焦点的李显自是不清楚自家后院已是“火情”汹汹,只是笑呵呵地跟李旭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任由太平公主这缠人的小丫头去跟明月公主叽叽咕咕地说个没完,也不知晓太平这小丫头哪来的那么多问题,从塞外的风景一直问到了于阗的风土人情,叽叽喳喳得跟只小麻雀一般,好家伙,这一等便是大半柱香的时间,边上候着的礼部主客清吏司郎中令崔明浩可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蹭到了李显兄弟俩的身前,小心翼翼地提点了一句道。

让谁等也不能让皇帝老子等着,这可是个原则性的大问题,一听崔明浩如此说法,李显自是不敢怠慢,忙笑着陪了个罪之后,招呼着手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便进了城,由李旭轮与太平公主陪着在宫门处递了请见的牌子,须臾,宫内便传出了两仪殿觐见的旨意,兄妹三人一路说说笑笑着便到了两仪殿外。

“儿臣等叩见父皇、母后!”

兄妹三人以李显为首,一前两后地行进了大殿中,入眼便见高宗与武后并肩高坐上首,自都不敢怠慢,各自抢上前去行礼问安不迭。

“显儿回来了,好,好,来,快快平身,让朕好生瞅瞅。”

一见到李显到了,高宗显然很是高兴,笑呵呵地抬了抬手,示意李显免礼。

“谢父皇。”

李显规规矩矩地行完了礼,这才站起了身来,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瞄了一下殿中的情形,猛然发现明崇俨居然人五人六地混在了裴行俭、李敬玄等宰相大员之列,心中不免微微一震,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老老实实地垂手站着。

“嗯,好,黑了些,不过壮实了许多,好,显儿一战扬我大唐之名,好,甚好。”

高宗审视了李显一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便是一阵猛夸。

“父皇谬奖了,此番能胜,上有赖父皇英明,下有三军用命,儿臣不过仅有微劳而已,当不得父皇谬赞。”好话听着顺耳,不过么,该谦虚的时候李显自不会忘了谦虚上一把,这便腼腆地笑了一下,恭敬万分地回答道。

“媚娘,瞧瞧,显儿有功而不自傲,可有太宗之遗风么?”

高宗对李显是越看越喜爱,这便笑呵呵地侧头看了武后一眼,毫不吝啬夸奖之词。

“陛下圣明,显儿真乃吾家千里驹也。”

一听高宗将李显抬得如此之高,武后的瞳孔不为人觉地微微一缩,旋即便笑着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嗯,诚然如此,朕有显儿,当无忧也!朕说过,待得凯旋之日,便是显儿大婚之时,此事早办了也好,诸爱卿对此可有甚要说的么?”高宗捋了捋xiōng前的长须,环视了一下殿前诸大臣,笑呵呵地问道。

“陛下圣明!”

皇子大婚乃是天子家事,一众宰相们自是乐见其成,裴行俭等纷纷出列称颂不已。

“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就在群臣纷纷称颂之际,却见明崇俨从队末站了出来,朗声说了一句道。

“哦?明爱卿有话但讲无妨。”

高宗显然极为宠信明崇俨,丝毫不因其突兀地站出来而有所动怒,笑着追问道。

“启奏陛下,微臣昨日起了一课,为坤卦,其喻意大体为兄未娶,而弟先之,恐于国不利,今太子年岁已长,尚未婚娶,于礼不合,为社稷故,当早做打算,此臣之所见也,望陛下圣断。”明崇俨一脸肃然地畅畅而谈,丝毫不顾忌诸大臣们的讶异之色,也不管站在一旁的李显是何感受,自顾自地说完了话之后,便即束手退到了一旁,宛若无事人一般地站着不动了……

/5359661.+?

第二百二十八章以不变应万变

卦象?狗屁的卦象!一听明崇俨拿卦象来说事儿,李显登时便怒了,很想拿把刀直接将明崇俨当场劈成碎片,可惜他不能,在这等御前之地,有气也只能先忍着,不但得忍着,还得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头的歪腻就别提有多难受了的。

“唔,此事倒是朕疏忽了,媚娘,你看这事也该办了罢?”

高宗原本正兴冲冲地准备宣布李显大婚之事,可被明崇俨这么一打岔,不禁有些子悻悻然之感,只是转念一想太子都已过了二十了,实是有些耽搁不得了的,再一想起太子的婚事之所以会拖延至今,他这个当父皇的似乎该负主要责任,脸上的愧疚之意立马便浓了起来,这便侧头看了看不动声色的武后,犹豫地问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臣妾别无异议。”

高宗既都已如此说了,武后虽百般不愿,却也无法当场阻止,只能是笑着称颂了一声。

“既如此,那便让礼部选些秀女上来,朕看了再定好了,至于显儿么……”

见武后没有异议,高宗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紧赶着便下了诏,可一说到李显的婚事上,突地觉得此举似乎又有些个对不住李显的功劳,话说到半截子便停了下来,尴尬万分地看着李显,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妥了。

得,没戏了!李显一看这架势便知自己的婚事延后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了的,心中虽十二万分的不爽,可也没辙,与其等着看老爷子的尴尬,还不如自个儿光棍一些了事,没奈何,只好装出一副欣然的样子道:“父皇,太子哥哥成婚事关国本,自当先之,孩儿年岁尚小,拖上一阵倒也无妨。”

“好,难得显儿深明大义,此事朕记着了,待得太子婚事一了,朕便紧赶着办了去便是了,至于那于阗王女么,就先安置在礼蕃馆内好了,朕这便下诏,断不会委屈了她的。”一听李显如此说法,高宗立马便展颜笑了起来,极为欣慰地点了点头,下了决断。

狗屁的深明大义,我勒个去的,敢情老子忙乎了半年多,尽是百忙了该死的明崇俨,咱们走着瞧!李显郁闷无比地在心里头发着狠,可脸上依旧笑得无比之灿烂,躬身应答道:“父皇圣明,儿臣遵旨。”

“嗯,好,显儿一路风尘,该是累了,朕也就不多留你了,回府歇息去罢。”

尽管事情已是这么定了下来,可高宗心里头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李显,自也就不想在这等时分多留李显,这便挥了下手,示意李显自行告退。

“谢父皇恩典,儿臣告退。”

李显满肚子的火气,自也不想再多逗留,这便谢过了恩,自行退出了大殿,沿着宫道向宫外行了去。

“七哥,七哥!”

没等李显走到承天门,背后便传来了李旭轮的呼唤声,李显听得响动,回头看了看,也没甚旁的表示,只是笑着站在了原地,等着李旭轮一路小跑地到了近前。

“八弟,有事么?”

李显尽自心烦,可城府却深,自不可能拿脸色给李旭轮看,而是温和地笑着,一派和蔼状地问了一句道。

“七哥,小弟听闻,唔,听闻明大夫时常往赵少尹府上跑,这其中……”

李旭轮先是抬头看了看李显的脸色,见李显面色和煦,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紧绷着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松,嘴角抽搐了几下,鼓了鼓勇气,语带不确定地说了半截子话。

我勒个去的,这事情居然闹得小八都知道了,***明崇俨,当真混帐到了极点!李显在洛阳有着强大的情报网,自是早就知晓明崇俨在私下搞的那些小动作,只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因李显对赵琼有着绝对的信心,然则再怎么不在意,李显也实不愿此事传得个满城风雨,这一听李旭轮如此说法,心头的怒火之旺自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哦?为兄听说明大夫与赵家二公子相交莫逆,彼此投契些也是有的。”

李显恼火归恼火,却是不可能在此时有所发泄的,也就只能是笑呵呵地随口解释了一句,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只是眼神里的煞气却若隐若现地透出了一丝。

“原来如此,那倒是小弟过虑了,七哥一路辛苦,小弟就不多打扰了,改日自当到哥哥府上拜访。”李旭轮显然是个聪明人,一看到李显的眼神便已醒悟了过来,自不会在这等场合下多啰嗦,这便拱手行了个礼,转身告辞而去了。

“殿下,奴婢,奴婢总算是盼到您回来了,奴婢……”

承天门外的小广场上,高邈早已领着一众英王府属官们等候了多时的,这一见李显行出了宫门,高邈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一路跑着便蹿到了李显的面前,语带哭腔地述说着,竟至喜极而泣。

“高邈,这段时日辛苦你了,走,回府再说罢。”

望着高邈那张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泪脸,李显心中不由地便滚过一阵暖意,笑着伸手拍了拍高邈的肩头,吩咐了一声,而后自顾自地向停靠在一旁的马车行了过去,高邈见状,忙一路小跑地跟在了李显的身后……

英王府的书房中,李显端坐在几子后头,一双眼漠然地看着站在下头的林虎等人,脸上的表情淡淡地,看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既不开口训人,也没见暴跳如雷地摔东西,可身上的气势却宛若将将爆发之前的火山一般,叫人望而生畏,饶是林虎、罗通都是胆壮之辈,一见及此,却全都有种心惊肉跳之感,谁都不敢稍动上一下,生怕引来李显的无穷怒火。

好端端一场大婚居然就这么被搅了去,说不恼火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李显确实是怒了,然则怒归怒,李显却不会因此而乱了分寸,更不会迁怒于手下诸人,只是在默默地寻思着明崇俨此举究竟是否出自武后的授意——若是的话,那极有可能意味着武后又要不安于室,打算玩yīn的了,该反击的时候,李显也绝不会手软,可若仅仅只是明崇俨自己胡为的话,事情倒是简单些,小心应付了去,自也无甚大不了的事儿,只不过这里头的意味究竟如何却是不好轻易下个结论,理由么,很简单,武后便是个无孔不入的主儿,没事她都还想着生出事来,这会儿有了由头,难保她不从中作祟上一把。

想那么多作甚,以不变应万变方是正道!李显越想,头便越疼,越想便是越乱,已是将将到了爆发的边缘,骂娘的话已到了嘴边,脑海里突地灵光一闪,已是有了主张,自是就此冷静了下来,嘴角一挑,露出了丝微笑,扫了林虎一眼,缓缓地开口道:“林虎,传令下去,着礼部人手即刻将左金吾卫将军裴居道之女裴灵铃报为太子妃人选,务必在三日内报到御前,不计代价,去罢!”

“是,属下遵命!”

林虎闹不明白李显为何要报出此女,也不晓得李显此举的用意何在,然则却不敢有丝毫的迟疑,紧赶着应了诺,急匆匆地便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殿下,那裴居道似乎甚亲近皇后娘娘,您此议……”

林虎沉稳,哪怕心中有疑问,也不会随便开口,可罗通出身江湖,性格豪爽,却是不怎么憋得住话,尤其是见李显的神情明显松弛了下来,自是没了心事,从旁站了出来,狐疑地问了一句道。

“怎么?不行么?”

李显并没有出言解释,而是微笑着反问道。

“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个,属下被您给绕晕了。”

罗通伸手挠了挠头,大惑不解地歪了歪头,尴尬地笑了起来。

“孤自有妙用,这一路尔也累得够呛,下去休息罢。”

前世那会儿,裴氏女可是武后亲自为太子定的人选,这其中自然没安啥好心,除了恶心一下太子之外,还有着更深层次的不良居心,个中奥妙李显自是心中有数,然则今日不同前世了,太子目下的实力远比前世那会儿强了不知多少倍,已是具备了跟武后扳一扳手腕的资格,既然如此,李显就给太子这么个出招的机会,看其能否斗得过武后,但凡有一丝胜利的希望,李显便可在暗中出手相助,借此机会打掉武后的大部分爪牙,即便太子玩不转,那李显也可推波助澜上一番,让双方来个两败俱伤,这等一本万利的买卖哪有做不得的道理,不过么,这些yīn暗的勾当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哪怕是面对着罗通这等心腹,李显也绝不会走漏一丝半点的风声,这便哈哈一笑,挥手示意罗通退下。

“属下告退!”

罗通茫然不知李显在笑些甚子,可却不敢违了李显的命令,只能是恭敬地行了个礼,一转身,大步行出了房去。

呵呵,一场好戏要开锣了,有趣,着实有趣!趁着房中无人在,李显一击掌,有些子得意忘形地笑了起来……

/5362552.+?

第二百二十九章驯“明”记

两仪殿的寝宫中,面色青白的高宗趴倒在木榻上,大热的天,兀自盖着厚实的锦毯,可就算这样,依旧时不时地喊着冷,不算结实的身子哆嗦得跟筛糠似地,额头上沁满了黄豆大的汗滴,那痛苦的模样显然是旧病又复发了,满室近侍尽皆惶恐,却无人敢上前襄助一二,只因一身道袍的谏议大夫明崇俨正面色肃然地站在榻边,一派神叨叨地念念有词着,似乎正准备着啥神秘至极的仪式,自无人敢在此时乱说乱动的,只能是全都眼巴巴地看着哼哼唧唧不已的高宗。

“呵!”

酝酿了良久之后,明崇俨突然轻喝了一声,右手一立,并指如剑,一抖间,已幻化出数十道指影,只一瞬,便已连点了高宗数十大穴,从背部尾椎骨开始,一直点到了百会穴,但听高宗发出了一声舒服至极的呻/吟,整个人先是一缩,而后又是一松,长长地出了口大气之后,竟就此安详地熟睡了过去。

“呼……”

明崇俨重重地吐出了口浊气,随着这口气一出,浑身的汗水瞬间便狂涌了出来,只一霎那,便已是汗透重衣,英俊到妖孽的脸庞上流露出疲惫至极的神色,顾不得擦上一把汗,便即将一名内侍叫到身旁,低声地吩咐了一番,而后大袖一甩,径自出了寝宫,那副高人的形象令一众近侍们全都心折不已,竟无人敢有二话——高宗每当病发,脾气便燥,动辄便重罚身周诸人,因之身死者,也不乏其人,可明崇俨竟能治高宗之疾,说是一众近侍们的大恩人也绝不为过,自是无人敢不敬畏之的。

“明爱卿,陛下身子可安好么?”

明崇俨刚一行出寝宫,早已率一众宫女们等候在室外的武后立马便迎了上去,不待明崇俨行礼,便即出言发问了一句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陛下已熟睡,数月内当不致再犯。”

明崇俨可以在近侍们面前扮高人,可却不敢在武后面前稍有失礼,忙不迭地一躬身,恭敬万分地回答道。

“哦,那便好,有劳爱卿了。”一听高宗已熟睡,武后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略一沉吟,一挥手,示意跟在身周的宫女们退下,而后看了明崇俨一眼道:“爱卿且随本宫来。”

“是,微臣遵旨。”

明崇俨并不明白武后此举用心何在,可也不敢多问,只能是恭敬地应了一声,规规矩矩地跟在武后身后行进了相隔不远处的书房中。

“崇俨,陛下这病能根治否?”

武后径直走到书桌后头端坐了下来,面色凝重地看了明崇俨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轻声问了一句道。

“回娘娘的话,微臣只能尽力为之。”

一听武后直呼自己的名字,明崇俨的身子不由地便是微微一个哆嗦,不敢抬头去看武后的脸,低着头,略有些结巴地回答道。

“本宫知晓了,唉,那就只能有劳崇俨多多费心了罢。”

武后似乎并不在意明崇俨的慌乱,叹了口气,无可无不可地说了一句道。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明崇俨自家的事情自家清楚——无论是此番,还是前两次治疗,那些神叨叨的仪式其实不过都是故弄玄虚而已,说穿了一点用处都没有,真正起效果的不过是以内力强行疏通高宗淤塞的脑部经络罢了,只是治标,压根儿就不能治本,更有甚者,因着高宗经络常年萎靡之故,如此强自行了去,恐会有饮鸩止渴之虞,积重难返之下,高宗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甚至有变成疯癫之人的可能性,这一点明崇俨心里头自是有数,只是他却不敢说将出来。

“嗯,崇俨向来实诚,这话本宫信得过。”武后似乎对明崇俨的表态甚是满意,和蔼地点了点头,夸奖了一声。

“此微臣之本分耳,实不敢居功。”

明崇俨显然很不习惯武后直呼自己的名字,可又不敢有丝毫不满的表示,只能是恭谦地应答着。

“本分么?自古以来本分最是难得,为圣上分忧确是我等应为之本分,如此说来,昨日爱卿为英王所算的卦也是本分喽?”武后饶有深意地看了明崇俨一眼,话锋突地一转,幽幽地问了一句道。

“娘娘,微臣,微臣……”

武后此言一出,明崇俨的身子陡然便是一僵,有心出言辩解一番,可一见到武后那洞察一切的眼神,明崇俨顿时失去了撒谎的勇气,面色“唰”地便煞白一片,哆嗦了几下之后,缓缓地跪倒于地,一时间大脑空白得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甚子了的。

“尔可是被赵家丫头迷昏了头么,嗯?好大的胆子,竟敢虚言哄骗圣上,当真不怕死么?”武后眼神冰冷无比地死盯着明崇俨,yīn测测地喝斥道。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明崇俨知晓自个儿的心思已全然落入了武后的掌握之中,值此当口,不敢强行辩解,只能是磕头不已地告着饶。

“哼,为了区区一黄毛丫头,尔竟敢妄为至此,叫本宫说你啥才好,赵家那丫头真有如此迷人么,嗯?”武后丝毫没给明崇俨留面子,不依不饶地追问着,只是这话咋听咋像是吃足了醋的情人对爱郎的呵斥之言。

“娘娘,微臣,微臣一时糊涂,辜负了娘娘的一片苦心,定不敢再犯了,肯请娘娘恕罪。”

明崇俨虽素来清高自赏,可因着容貌之故,身旁向来少不了爱慕之辈,于情事上的见识,并不算差,这一听武后竟如此个追问法,不由地便大吃了一惊,偷眼看了看武后的脸色,见果然似自个儿所想的那般,心弦不由地便是一颤,不敢再看,忙不迭地低下了头,嘶嘶哎哎地请起了罪来。

“罢了,平身罢,本宫懒得跟尔计较,哼,再有下次,瞧本宫如何收拾于你!”

望着明崇俨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庞,武后的脸不由地微微一红,可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掩饰一般地喝斥了一句,便算是揭过了此事,典型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微臣不敢,微臣定当牢记娘娘之言。”

只消能脱得大难,明崇俨也顾不得甚清高不清高的了,磕了个头之后,赶忙一咕噜站起了身来,一派恭谦状地垂手站在一旁。

“本宫听闻礼部已有了人选,说是左金吾卫将军裴居道之女裴灵铃八字极贵,与太子颇合,乃天成之佳偶,崇俨对此可有甚看法么,嗯?”武后似乎已不再计较明崇俨欺君罔上之事,话锋再次一转,谈起了太子的婚事。

“这个……,请恕微臣直言,这其中怕是另有蹊跷才对。”明崇俨心神未宁,本不想再多事端,可一见到武后期许的目光,却又改了主意,略一沉吟之后,给出了个令人有些个毛骨悚然的推断。

“哦?此话怎讲?”武后并没有点评明崇俨的推断,而是鼓励地笑了笑,接着追问了一句道。

“娘娘明鉴,微臣以为礼部此番办事效率未免太高了些,往日里从没见那群龌龊官员如此用心过,再者,裴将军一向亲近娘娘,与太子那头似并不融洽,礼部那头竟提议其女为太子妃,若非别有用心,怕是难以解释得通。”既然已起了个头,明崇俨索性一横心,将所思所虑一一道了出来。

“嗯,那依你看来,此事是何人所为,其用心又是如何?”武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抛出了个问题来。

“微臣不敢妄断何人主谋,然,究其用心不外四个字——借刀杀人!”明崇俨原本想说此事是李显主谋,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犹豫了起来,毕竟他先前图谋赵琼已是跟李显结了死仇,此时直接说出李显的名字,难保不被武后当成挟嫌报复,索性含糊其辞了一把,不过么,对于此举背后的用心倒是说得极为的肯定,隐隐约约地将矛头对准了李显。

“借刀杀人?呵,崇俨只说对了一半,说是‘卞庄刺虎’更为妥当些罢。”武后显然看得远比明崇俨更深远一些,轻轻地摇了摇头,一派随意状地出言纠正道。

“啊,这……”

明崇俨能为武后看重,自非寻常之辈,略一寻思,登时便冒出了满头的大汗,迟疑着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依你看来,本宫当如何应对放好?”

这一见明崇俨如此快便能领悟到事态的严峻性,武后眼中的欣赏之意登时便更浓了几分,微微一笑,站起了身来,款款地行到了明崇俨的身前,淡淡地笑着问道。

这问题显然不是那么好答的,饶是明崇俨聪慧过人,一时半会也不敢轻易给出个答案,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默默地思索了良久之后,这才谨慎无比地回答道:“兹体事大,微臣实不敢妄言,或许将计就计不失为良策。”

“嗯,知我心者,崇俨也,本宫……”武后显然极为赞许明崇俨的计策,微笑着抬手便要击掌以示嘉奖,然则,或许是不小心之故,手抬起之时,挂到了水袖,身体瞬间便失去了平衡,一声惊呼之下,人已向明崇俨身上倒了去。

“娘、娘娘,微臣,微臣……”

以明崇俨的身手,要想躲过武后的“投怀送抱”自是轻而易举之事,哪怕是要出手扶住武后的胳膊,也不算难事,可明崇俨却没有动,任凭武后一跤便跌进了怀中,感受着武后身上传来的惊人弹性,明崇俨的身子瞬间为之一僵,结结巴巴地不知在说些啥子了,而武后似乎没有听到明崇俨的叨咕声,只是软软地依偎在明崇俨的xiōng膛上,一时间此时无声胜有声……

/5368672.+?

第二百三十章灭火

咸亨二年四月二十三日,高宗下诏为太子选秀女,以立太子妃,朝野哄传方起,礼部便即上了表奏,言及左金吾卫将军裴居道之女裴灵铃八字极贵,与太子颇合,乃天成之佳偶,帝闻之,召裴氏女觐见,见其温婉大方,容貌殊佳,大喜,遂成定议,召太子即刻赴东都行大婚之礼,并令潞王李贤随行,着黄门侍郎张文瓘为京师留守。太子上本对曰:关中大旱方过,百废待兴,不忍稍离,请求婚事暂缓。帝嘉许之,然,固请,太子推辞不得,只能率在京诸臣工起行,匆匆赶赴东都,帝令英王李显并殷王李旭轮主持郊迎事宜。

郊迎的事儿这一世李显参与过不少回了,可说到主持大局么,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过呢,前世乃至后世这等迎来送往的事情李显却是干了不知多少回了,自是驾轻就熟得很,信手拈来,随便cāo持几下,便将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一张计划表送到了礼部,哪怕是再挑剔的官吏们,也找不出点滴的瑕疵来,而今万事俱备,就等着太子的到来了。

郊迎事宜李显可以信手为之,具体事务也可放手让下头的官员们去忙乎,至于暗中的各种准备工作,也自有林虎等人去紧锣密鼓地捣鼓着,可有件事却是没人能代劳得了的,那便是会情人,偏偏就是这事儿让李显头疼了——自打回到洛阳都已是五天了,派人往赵琼处也送去了几封信,居然全都如泥牛入海一般,连个响动都没有,别说约会了,便是连只言片语的回信都不见踪影,这等怪事一出,可把李显给纳闷坏了,愣是搞不明白究竟是出了啥状况来着。

美人儿变心了?不可能!哪怕是太阳从西边升起,赵琼也断不可能移情别恋,这个自信李显还是有的,如此一来,那就只剩下两种可能性——美人儿生气了,十有八九跟明月公主的到来有关,再不然,便是对婚期的遥遥无期感到不满了,甭管是哪种可能性,李显都只有一个选择,灭火,赶紧灭火去!

后院起火可不是小事,尽管不致有跪搓衣板的危险,也不太可能就此“倒了葡萄架”,然则“冷战”显然也不是啥好玩的事儿,这火必须赶紧灭了才行,问题是该如何灭却是件甚有讲究的事儿,直接摆驾赵府?得,那不叫灭火,而是火上浇油,姑且不说引人非议之类的风险,就赵琼那小性子,保管会认定李显这是要以势压人,这么一整,闹不好葡萄架还真就要倒了,很显然,此路不通,既如此,李显也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你不来,咱去,明的不行,暗的总该可以了罢,于是乎,趁着夜幕刚落,李显同志一横心,换了身便装,谁也没带便偷偷溜出王府,目标明确地杀奔赵府而去了……

酉时一刻,天已是彻底地黑了下来,一轮残月斜挂天际,将清冷的月光洒向人间,树影斑驳中,庭院里一派凄冷,正如赵琼此刻的心一般,纷杂的思绪在脑海里纠葛成了一团乱麻,莫名的酸楚在心中萦绕,人便愣愣地立成了窗前的一尊塑像。

为什么?为什么?十万个为什么在赵琼的心里头交织纠缠,如同一条条绳索般将心绞得酸痛无比,尽管明知道她不该怪李显移情,毕竟皇子绝不可能只有一位妃子,同样的,她似乎也没有立场去责怪,哪怕两心相许,可毕竟尚未定亲,名义大份全无,凭甚子去怪罪于人,然则道理是一回事,感情却又是另一回事,赵琼无法,也无力去驱除心头那片乌云,想到情深处,泪水不知不觉地便顺着白玉无瑕般的脸庞流淌了下来,肆意而又汹涌。

“咯吱。”

厢房的门轻轻地一响,一身青裙的小丫头紫鹃从门外行了进来,面色黯然地看了看赵琼的背影,微叹了口气,将左手持着的灯笼吹熄,随手搁在了墙边,而后缓步走到一张几子前,将右手拎着的一个精巧食盒搁在了几子上,手脚麻利地打开盒子,将三样小菜连同一碗白粥依次摆好,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赵琼的身后,咬了咬红唇,轻轻地唤了声道:“小姐,您用些粥罢,奴婢特意让人给您整了些凉拌黄瓜,正脆着呢,您就多少用些罢。”

“放着罢。”

赵琼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声,语音嘶哑而又明显地带着丝丝的颤音。

“小姐,您……,哼,都怪那骚狐狸,没脸没皮地死不要脸,殿下也真是的,啥人都往回带……”紫鹃这些日子为了哄骗赵琼用膳,可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别的不说,光是今日的晚膳都已热了两回了,这一听赵琼又是如此说法,登时便急了,这一急之下,口便没了遮拦,啥话都敢往外冒。

“紫鹃!”赵琼心里正烦着,实在是不愿听紫鹃提起明月公主的事情,忍不住转过了头,不悦地喝斥了一声,可一见到紫鹃那张委屈的小脸,心却又软了,不忍心再出言责怪,这便咬了咬唇,叹了口气道:“去拿壶女儿红来罢。”

“小姐……”

一听素来不喜酒的自家小姐要喝酒,紫鹃登时便吓了一大跳,眼瞪得浑圆,张嘴便要出言劝解一番。

“去罢,这粥待会一并用了也就是了。”

不等紫鹃将话说完,赵琼便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了一句道。

“啊,是。”

紫鹃吧咂了一下嘴唇,见赵琼面色不愉,自不敢再多言,只能是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提起墙边的灯笼,就着几子上的油灯点亮了之后,推门摸黑行了出去。

“唉……”

望着紫鹃远去的小身影,赵琼默立了良久,而后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转身再次向窗外看去,可人才刚转回了身来,登时便僵住,旋即,整个人如同触电一般地抖个不停,只因窗外不知何时竟已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除了李显之外,更有何人!

“你……”

惊喜、委屈、讶异、羞涩等等诸般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赵琼整个人都痴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如何面对李显方好。

“真是个傻丫头!”

望着赵琼那张明显憔悴了不老少的脸庞,李显心疼的不行,一抬脚,也没怎么作势,人已从敞开的窗子闪身进了房中,毫不客气地一把将赵琼拥进了怀中,爱怜地骂了一声。

“啊……”

赵琼显然没想到李显来得如此之快,动作竟如此之猛烈,还没回过神来,便已被李显身上那浓烈的男子气息冲得个头晕目眩,情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待要挣扎,哪能挣得动李显的环抱,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害羞无比地将头埋在了李显的xiōng前,银牙轻咬着红唇,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的。

言语?不需要!李显虽不怎么擅长情事,可却知晓行动比所有的言语都更为有力,感受着怀中玉人儿那惊人的弹性,李显也不禁有些酒醉后的微醺,情不自禁地加了一把力,将赵琼紧紧地抱在了xiōng前。

“咣当!”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二人沉迷于相拥的激情中之际,一声清脆的破裂声突然响了起来,登时便将二人从迷醉状态里惊醒了过来,各自侧脸一看,却见小丫头紫鹃目瞪口呆地站在厢房门口,脚边满是酒坛子的碎片,残酒四下流淌,酒香阵阵。

“小姐,你,你们……啊,奴婢啥都没看见,没看见,真的!”

这一看清抱着赵琼的人是李显,紫鹃立马便醒过了神来,先是惊呼了一声,而后忙不迭地伸手捂住了小嘴,左右看了看,紧接着,吐了吐小香舌,做了个鬼脸,贼笑兮兮地出言打趣了起来。

“啊……”

赵琼这才猛然发觉自己兀自尚在李显的怀抱中,心一惊,忙用力一挣,试图挣开李显环抱在腰间的手。

“嘿嘿。”

好不容易才抱得美人儿,李显哪肯就此松了手,坏笑了两声,脚下一用力,人已抱着赵琼飘出了窗台,身形闪动间便已上了房顶。

“啊,你,坏蛋!”

赵琼哪曾经历过这等腾云驾雾之举动,不由地便发出一声惊呼,待得定了神,这才发现自己竟已身处在了屋顶上,不由地微微有些恼意,伸手便轻捶了李显一下,嗔怪了一声。

“琼儿,你这就不知道了罢,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那琼儿定是爱煞孤了的。”

望着赵琼那张娇羞的脸庞,李显心神不由地便是一荡,话不经大脑便冒了出来,直羞得赵琼脸红得跟关公似的,小拳头如雨点一般地落在了李显的身上,只不过这力度对于李显来说,简直就跟挠痒痒也没啥区别了的,直逗得李显嘿嘿地乐个不停。

“讨厌,不理你了!”

赵琼见奈何不得李显,小眉头一皱,一赌气,扭开身子,斜坐在了瓦面上。

得,美人儿生气了,不管真假,这都是该哄着时候,别看李显不擅情事,可却不致于呆瓜到糊涂的地步,这便嘿嘿一笑,伸手取下背后背着的一个小包裹,解开蒙布,露出了个小盒子,笑嘻嘻地转到了赵琼的面前,蹲下身子,将盒子一掀,露出了内里满满当当的各式小点。

“呀,是李锦记的枣糕!”

赵琼本来就没生气,只是小女儿心态大发罢了,这一见李显拿出了糕点盒子,眼光不由地便被吸引了过去,再一看全是自己平日里最爱的小吃,假装出来的气登时便全都不知跑哪去了,加之数日茶饭不思之下,早已有些饿得慌了,这一惊呼之下,自也就顾不得再置气,一伸手便将食盒接到了手中,素手轻伸,一块糕点已进了口中。

呼呼,火总算是灭了!望着赵琼那开心的吃相,李显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松,也不开口,只是默默地凝视着赵琼那秀气的面容,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5378813.+?

第二百三十一章白雁之约(上)

崤山行宫,祈年殿的寝宫中,一身淡黄单袍的太子李弘焦躁地在空无一人的室内走来走去,哪怕夜色已是颇深了,却依旧无一丝的睡意,一双眼时不时地瞟向室门处的那道屏风,一派若有所等之状。

“殿下。”

就在李弘等得心焦不已之际,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突然在静夜里响了起来,旋即便见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几步便走到了李弘身前,躬着身,轻唤了一声。

“你怎么才来,孤都等了大半天了。”

一见到来人,李弘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丝古怪的潮红,嗔怪地埋怨了一句,那神情十足十像是在与来人撒娇一般无二。

“殿下错怪林逸了,非是某不想早些来,实是班子里几个友人兴致太高,某实是脱身不得,让殿下久候,皆某的不是。”

来人姓林,单一个字逸,乃是东宫戏班里的头牌优伶,也是东宫里最受李弘宠信者,其“友爱”程度便是陪李弘一道长大的伴当王德全都要稍逊一筹,此时见李弘出言责怪,林逸并没有丝毫的紧张与畏缩,而是温和无比地解说了一番,那架势浑然便是一派大人哄小孩的模样。

“那帮人真该死,好端端地发甚疯,回头孤定饶他们不得!”

李弘跺了跺脚,一派气恼状地埋汰了一句,大有将撒娇进行到底的架势。

“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某这不是来了么?”

林逸显然并不在意李弘的威胁之语,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一派“爱怜”状地看着李弘,和煦地出言安慰了一句道。

“算了,孤也懒得跟他们计较,唉,再有两日便要到洛阳了,孤心里烦透了,逸君赶紧帮孤拿个主意,终归得推了那门婚事方好。”李弘自然不会真的去跟一帮地位低下的优伶过不去,不过就是随口说说罢了,话锋一转,便已说到了正事上。

“殿下,您这不是为难某么,放着阎相、郝相等诸位德高大人不问,某区区一优伶,岂敢过问此等大事哉?”一听李弘如此说法,林逸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一抹苦笑,耸了下肩头,无奈地回答道。

“他们,哼,他们就只会劝孤应下这门亲事,天天都跟孤谈甚子人伦大道,哼,孤又不是孩童,何须他们来说教,孤不管,逸君定得给孤出个好主意来!”林逸话音刚落,李弘便已如被踩住了尾巴的花猫一般跳了起来,气咻咻地埋怨开了,一派小孩儿的蛮横无理之状,哪还半点有人前那等从容儒雅的太子风度。

“殿下,您这是强人所难,某……”

林逸有着一张粗豪的脸庞,可此时却苦得皱成了一团,十二万般无奈地摇着头。

“不管,不管,逸君不拿出个主张来,孤便不罢休!”

太子跺着脚,一派耍赖的样子,嚷嚷着打断了林逸的话头。

“唉,罢了,某想想。”林逸显然拿李弘没办法,叹了口气,低头思索了一番之后,眼睛突然一亮,笑着道:“殿下可曾听过苏武牧羊之典故么?”

“嗯?苏武牧羊?逸君何出此言?”李弘尽自聪慧过人,可却怎么也想不通自个儿的婚事与苏武牧羊能扯上甚关系,眼一眯,疑惑万分地追问道。

“殿下莫急,且听某详细说来,相传苏武能得以归国,皆有赖白雁传书之功,此白雁者,祥瑞之兆也,非寻常可得,若是殿下使人上表称大婚须得白雁为贺,此事拖延下去并非难事,时日一久,自可从容解脱,何愁事不得解?”林逸笑呵呵地抖了抖大袖子,不紧不慢地将所思之策道了出来。

“白雁?好,就这么定了,逸君果然多智,孤没看错你,好,太好了,孤明日就让礼部的人手上本去!”一听林逸如此说法,李弘立马便兴奋了起来,拍着掌,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款款地倒向了林逸。

“殿下……”

面对着李弘的投怀送抱,林逸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爱怜地唤了一声,手一伸,就此将李弘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咸亨二年五月初一,晴,午时将至,天空万里无云,火辣辣的阳光烘烤着大地,热浪/逼人已极,空气中甚至出现了层层水样的波纹,纵使有着华盖的遮挡,可这等热却依旧难熬至极,别说一帮子年老体虚的大臣们了,便是李显也生生被热得浑身大汗淋漓,擦拭用的白绢都已不知湿了几条了,内心里实巴不得赶紧结束这烦人无比的差事,奈何想归想,做却是无法这么做的,至少在太子的大驾没到来之前,无论是李显还是一众奉旨前来郊迎的朝臣们,都只能老老实实地在烈日下站着,任凭热浪将自个儿变成了水做的人。

“哒哒……”

就在众人等得皆有些不耐之际,一阵沉闷的马蹄声突然隐约响了起来,旋即便见一队手持各色旌旗的金甲骑兵从远处的山道转了出来,静静地等候着的人群中瞬间便因之而骚动了起来。

我勒个去的,这厮总算是到了!李显眼神好得很,第一眼便看清了当先那面明黄大旗上的徽号,心神不由地便是一松,可脸色却是就此肃然了起来,一挥手,断喝了一声道:“奏乐!”此令一下,早已待命多时的鼓乐班子立马卖力地吹打了起来,鼓乐声响成了一片,热闹非凡。

“臣弟李显(李旭轮)奉旨率群臣恭迎太子哥哥!”

一辆金铬车在数百骑兵的簇拥下,缓缓地驶到了郊迎诸人的面前,没等车门打开,李显与李旭轮便已疾步迎了上去,各自躬身行了个大礼,按着章程,朗声禀报道。

“有劳二位贤弟了,都平身罢。”

车厢里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一只苍白的手从车帘处伸了出来,略一示意,旋即便见数名侍候在车旁的小宦官将车帘子卷了起,面色苍白的李弘从内里探出了个头,扶着一众小宦官们的手,下了马车,缓步走到李显与李旭轮的身前,和煦地笑着,虚抬了下手,轻声吩咐道。

“臣弟等谢太子哥哥隆恩。”

李显与李旭轮听得太子叫起,自不敢怠慢,各自谢了恩之后,这才站直了身子。

“这大热的天,等久了怕是不好,让群臣们都先散了罢,有事回头再议好了。”

李弘环视了一下躬身迎接的一众朝臣们,一派体恤状地下了旨意。

“太子哥哥英明!”

李弘要卖好,李显自也不想做恶人,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之后,便即走到一众朝臣们面前,高声将李弘的恩旨传达了下去,早已被热得快中暑的朝臣们哪有不应之理,各自称颂了一番,旋即便逃也似地全都走得个一干二净了。

“小弟见过六哥。”

李显将群臣们全都打发了去,这才转回了身来,却见一脸晦暗之色的李贤不知何时也站到了李弘的侧后方,忙疾走数步,抢上前去,拱手招呼了一声。

“七弟辛苦了。”

李贤气色不好,显然没啥交谈的欲望,只是点了点头,简单地回了一句,便即闭紧了嘴,无所谓地听着李弘在那儿亲切地与李旭轮拉呱个不停。

“启禀太子哥哥,父皇、母后正在宫中候着,您看……”

眼瞅着李弘在那儿跟李旭轮闲扯个没完,李显不禁有些火大——太子的行程本身是可以调整的,完全没必要非得赶在午时前后这最热的时分抵达,大可将时间推迟到日头不那么艳的傍晚时分,如此肆意行事,除了表达不满之外,哪还有甚旁的用意,只不过明白归明白,李显却不可能就此事去跟太子明着计较,只能是轻咳了一声,搬出高宗与武后来压李弘一头。

“唔,七弟提醒得是,倒是孤见到小弟心喜之余,竟忘了正事,也罢,那就一并进宫去好了,八弟来,与孤同车而行罢。”

被李显这么一打岔,李弘自也不好再多拖延,只能是笑着接受了李显的提醒,点了下头,一派歉然状地吩咐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小弟不敢,小弟……”

李旭轮从懂事起便大多是在洛阳度过,与李弘之间甚少有交集,这冷不丁地听太子提议同车,心不由地便是一慌,口中说着不敢,一双眼却不自觉地看向了含笑不语的李显,眼神里满是探询之色。

“八弟无须紧张,来,跟为兄来罢。”

一见到李旭轮将目光投向李显,李弘的笑脸不禁便是一僵,可却不打算就此作罢,摆了下手,笑着说了一句道。

“如此甚好,那小弟便与六哥坐一车好了。”

李显自是清楚李弘如此着相地拉拢李旭轮的用心何在,可也懒得多加理会,更不会蠢到当场揭破的地步,这便笑着拱手提出了个建议。

“那,小弟便叨劳太子哥哥了。”

李旭轮最佩服的人便是李显,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自也就不再迟疑,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跟在李弘的身后,向停靠在一旁的金铬车行了去。

恭送李弘上了马车之后,李显哥俩个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也没再多耽搁,并着肩走向队列里第二辆马车,须臾,大队人马便缓缓地向着城门方向驶了去……

/5378814.+?

第二百三十二章白雁之约(中)

“七弟,那厮的大婚究竟是怎个说头,为兄总觉得这里头古怪不小。”

李贤的性子急,向来存不住心思,这才刚上了马车,屁股都尚未落座,他已是急不可耐地出言问了一句道。

“呵呵,六哥英明,一眼便见分晓。”

李显并没有急着解答李贤的问题,而是笑呵呵地奉上了一顶高帽子。

“罢了,七弟休要说笑了,这里头的古怪何在?”

李贤心情不好,自是无心说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再次出言追问道。

“六哥所料无差,这里头确实古怪不小,事情说起来话长,左右到宫前还有不少时间,小弟便从头说起好了……”

李显此番布下一盘大棋局,本就需要李贤从中配合,自是不会隐瞒过多,这便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述说了一番,当然了,该隐瞒的绝对机密李显是断然不会跟李贤明说的。

“原来如此,我就说么,那裴居道本是母后身边的一条狗,好端端地居然要跟那厮结亲,怎么看都不像回事儿,敢情是七弟在里头穿针引线,呵呵,倒也有趣得很,只是为兄在途中偶闻太子那头似乎派人上了本章,说是要以白雁为贺方显祥瑞,这白雁乃稀罕物,不说百年难得一见,就算是有,又该从何处寻了去?”李贤并不傻,只一听便已明白李显玩的是驱虎吞狼之策,心中登时为之一喜,可转念又想起了白雁的珍稀,眉头不由地便皱紧了起来。

“白雁么?嘿,太子哥哥自以为能凭此物拖延婚事,所行的不过是以拖待变之策罢了,可惜啊,小弟偏生不让他如愿。”李显坏笑了一下,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道。

“哦?计将安出?”

一听李显说得如此自信,李贤的眉头不由地便扬了起来,狐疑地看了看李显,见其轻松自如的模样不像是在说笑,登时便来了兴致,紧赶着便追问了起来。

“佛曰:不可说!呵呵,山人自有妙计,六哥只管看热闹好了。”

李显笑着回了一句,卖足了关子。

“你啊,就喜欢整这些玄虚,好端端的佛偈被你这么一用,真可谓是不伦不类,罢了,七弟既不愿说,为兄也懒得问,说罢,要为兄做些甚事?”

李贤一门心思便是要入青宫,但凡能为难太子的事情,就没有他不乐意为之的,此时见李显不肯将内里的详情道破,虽有些不满,却也不好强求,只能是笑骂了一声了事。

“哈,六哥还真说对了,小弟正有一事要六哥办了去。”

李显哈哈一笑,双掌一击,挤眉弄眼地打趣道。

“哦?请赐教!”

李贤显然没李显那等说笑的心绪,面色一肃,神情慎重无比地看着李显,一派认真状地追问道。

“好叫六哥得知,此番布局其实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大多事情怕是难瞒得过母后的心机,唔,便是太子哥哥处早晚也会想个通透,可惜啊,就算他们都想明白了也无济于事,概因双方本就无一丝一毫妥协的可能,小弟所为不过是为双方提供一个正面而战的契机罢了,其中最关键的还得着落在六哥身上。”面对着李贤的肃然之色,李显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头,语气平淡地解说了一番,言语间一派大局在握的从容风范。

“嗯?”

一听关键居然落在自个儿身上,李贤登时便是一愣,疑惑万分地凝视着李显,轻吭了一声,摆出一副详听下文之架势。

“六哥不必惊疑,此番乱事必然不小,不消说,小弟这个始作俑者怕也难逃被卷入之命运,闹不好还得脱上一层皮,至于六哥么,坐山观虎斗即可,可有一事却得预做准备,那便是写好自请明春主考大比之奏本,待得时机一到,即刻上了本章,拿下此要职!”李显这回没再卖关子,而是神情慎重地回答道。

“七弟,为兄……”

这一听李显谋划了如此大的一盘局,甚至不惜身陷其中,最后的结果竟是在为他李贤在谋利益,李贤的心不由地便是一热,张了张嘴,似欲出言感谢一番,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说啥才好了。

“六哥,你我兄弟本是一体,多余的话小弟也不多说了,那奏本还请六哥抓紧了办才好,其余诸事便由小弟出面应对好了。”李显一摆手,大包大揽地说道。

“好,七弟能有此心,为兄都记在心里了,倘若将来……,为兄断不会忘了七弟的好!”

李贤显然是真的被李显感动了,眼角湿润地赌咒了起来。

“兄弟齐心!”

“其利断金!”

李显立起了手掌,面容坚毅地开了个头,李贤立马会意地举掌相击,念出了下半句,而后,哥俩个相视大笑了起来,喜悦的笑声在宽敞的车厢里回荡不已……

“圣上口谕,宣,太子殿下并潞、英、殷三王乾元殿觐见!”

从城外五里的郊迎之处到皇城的距离并不近,约有十五里之地,饶是众人皆乘马车,这一路走到则天门,也足足费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日头早已西偏,好在圣旨来得很快,众人牌子方才递上去,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见司礼宦官高和胜领着数名小宦官从门里急行了出来,拖腔拖调地宣了高宗的口谕。

“有劳高公公了。”

一听觐见的地点是在大内的主殿,李弘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点了下头,温和地谢了一声。

“老奴不敢,太子殿下,诸位殿下,陛下与娘娘都在等着,您们请随老奴来。”

在场的都是极贵之辈,高和胜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媚笑地躬身退到了一旁,卑谦地摆了下手,比了个请的手势道。

“嗯,有劳了。”

李弘心中虽疑窦重生,可脸上却依旧笑得无比温和,点了下头,一抖宽大的袖子,当先行进了则天门中,李贤等人见状,自是不敢怠慢,纷纷起步,跟在了李弘的身后,一路无语地沿着宫中大道直奔乾元殿而去……

“儿臣等叩见父皇,母后。”

乾元殿中,高宗与武后并肩高坐在龙床上,一脸古怪精灵的小丫头太平公主则背着手站在一旁,一见到四位兄长行了进来,立马可爱地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登时便逗得四位皇子不由地皆是一乐,然则乐归乐,礼数上却都不敢有失,以李弘打头,兄弟四人疾步抢到御前,各自大礼参拜道。

“好,好,弘儿,贤儿都来了,好,平身,都平身罢。”

高宗不算好皇帝,也不算个好父亲,可对子女的疼爱却大多出自真心,这会儿见自家四个儿子一并到来,老怀自是大慰,未语先笑,一迭声地叫着好。

“儿臣等谢父皇隆恩。”

兄弟四人照老例谢了恩,各自起了身,尽皆垂手而立。

“弘儿啊,礼部此番报上了个人选,说是裴居道家的丫头不错,为父也见了,确实是好,足堪吾儿良配,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事情便早些办了也好,弘儿意下如何?”高宗很是满意地环视了一下诸皇子,脸上立马浮现出一抹自得的笑容,眼光最后落到了居前的李弘身上,笑容可掬地开了金口。

“回父皇的话,礼部卢尚书办事稳妥,儿臣并无异议。”

这门狗屁婚事李弘自然是不满得紧,可在这等场合下,纵使他有再多的不满,却也不能表露出来,只能是恭敬地回了一句,可话语里却将礼部着重点了出来,其用意不过是在暗示礼部对这场大婚还有着旁的要求罢了。

“好,那就好,朕这就下诏,紧着办了去。”

高宗光顾着高兴,并没有听出李弘话里的潜台词,金口一开,便打算就此下了圣旨。

“陛下,此事恐尚有些波折,礼部那头又提出了甚白雁为贺之说,若不妥善处理,怕是不好罢。”

没等高宗正式下旨,默默地端坐在一旁的武后突然插了句话,瞬间便将高宗未说出的旨意生生给堵了回去。

“唔,此事,此事倒是须得谨慎些方好。”

一听到白雁为贺之事,高宗先是一愣,而后脸显为难之色地摇了摇头,皱着眉头咕囔了一句,似乎很不满意礼部的节外生枝。

“陛下所言甚是,白雁虽罕见,倘若下诏各地行猎,却也不难得,只是如此一来,或有扰民之嫌,确须谨慎些方好。”

武后面有忧色地接着高宗的话头往下说了一句,眼神有意无意地在李弘与李显二人身上游曳了几个来回,个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哈,老贼婆果然不简单,想来已是看出了蹊跷之所在,嘿,那又能如何,咱布的就是个明局,不怕你看穿,看穿了您也还是得往下跳,得,也差不多该咱出面唱大戏了!面对着武后那暧昧难明的目光,李显丝毫没有半点的退缩之意,微微一笑,上前一步,一躬身,朗声道:“启禀父皇、母后,儿臣以为太子哥哥大婚乃事关国体之大事也,以白雁为贺实不为过,然,行猎天下之举却又有扰民之祸,确不宜行之,儿臣虽不才,然终年习武,颇识弓马,自当为太子哥哥猎来白雁以为贺,恳请父皇、母后恩准!”

李显此言一出,满殿一片寂然,所有人等的目光齐刷刷地便全都凝聚在了其身上,一时间大殿里的气氛诡异莫名……

/5383735.+?

第二百三十三章白雁之约(下)

天子之家无小事,在这等皇权时代,一句玩笑话不经意间传扬出去,或许就可能造成一场朝野风波,更遑论太子的婚事乃事关国本之大事,又岂是能随便说说便算数的,值此微妙时分,殿中诸人各怀心机,自是谁都不愿率先冒出头来,以免成了旁人攻讦的对象,于是乎,大殿里便就此诡异般地安静了下来。

想啥?啥都没想!别看李显躬身低着头,似乎也在沉思一般,其实压根儿啥都没去想,只因诸人会有啥想法,乃至会有何可能的反应都早已在李显的预料之中了的,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就一个词——各有顾忌!

武后与太子彼此间的矛盾是无可调和的生死矛盾,终将必有一战,胜者生,败者亡,绝无妥协的余地,这一点其实双方心里头都有数得很,问题是何时开战以及如何战却是个极有讲究的事儿,就目下的朝堂实力划分来说,双方之间的差距并不大——太子固然是借助着多次监国的名义,占据了大义名分,又笼络住了大量的重臣,无论是朝臣的数量还是质量上,都要比武后那一头来得强,而且强的不是一点点,可说到真的开战的话,太子却不敢保证能占到上风,其关键便在高宗身上,毕竟太子只是太子,不是皇帝,他可没有一言九鼎的能耐,未见得便能压制住武后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彼此间处于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的状态,谁也不敢轻易率先出手,更遑论朝堂上还有李贤、李显这两路人马在虎视眈眈,彼此间的顾忌之心自是更慎了几分。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武后与太子之间的对峙的局面还会保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一方确定自己已是必胜,方会暴然而起,行霹雳雷霆的一击,以求一击必杀对方,可眼下么,这等对峙的僵局却已是处在了破局的边缘,关键便在这门突如其来的婚事上。

倘若未来的老丈人不是裴居道的话,太子倒是不会反对结婚之事,更不会弄出甚白雁之贺来为这场婚事制造些人为的障碍,哪怕太子如今其实已经“不行”了,也不再喜欢女人——自打前番杨氏被贺兰敏之奸污之后,太子便已转了性,明面上还是那个温和贤能的太子,可私底下,却已成了“东方不败”,然则,为了掩人耳目,该成亲之际,太子还是会娶上门亲,毕竟身为太子,年过二十而不娶,实在是有些子说不过去了的,偏生裴居道却是武后的心腹,这么个老丈人,李弘自然是不想要,不为别的,光是裴居道的身份,便令李弘顾忌不已,更别说万一要是他成“相公”的消息走漏了出去,那后果之严峻怕不是闹着玩的,从这个意义来说,李弘是十二万分地不想结这门亲,只因这门亲一结,那就意味着他李弘必须尽快出手,一举扫荡朝中的异己势力,尤其是务必彻底清洗武后一系的人马,而这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李弘看来,或许连三成的把握都难说得很,故此,李弘不得不慎之又慎,自然也就不敢轻易表态了的。

太子有顾忌,武后也一样颇觉棘手,理由么,同样是没有制胜的绝对把握,再说了,自打将朝堂的重心搬到了洛阳之后,武后已是握有了一定的主动权,假以时日,不难将太子一系的重臣打将下去,以一众北门学士取而代之,真到那时,太子不过就是个傀儡罢了,要杀要刮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武后自然没必要在此时强行去与太子见个真章,故此,她先前才会出言打断了高宗的话头,也正是不愿见到这门亲事就此成了之意,这一点倒是与太子不谋而合,可惜被李显这么一搅合之下,拿白雁来说事的由头便有些子成了问题,在不清楚李显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的情况下,武后也只能是理智地选择了缄口不言。

太子与武后这两个正主不开口,早已得了李显指点的李贤自然是乐得沉默到底,打定了主意便是要坐山观虎斗,至于李旭轮么,毕竟年岁尚小,眼瞅着情形似乎不对,自不敢参合其中,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了一旁,如此一来,大殿里的气氛可不就诡异万分了起来罢。

急么?当然不,甭管旁人急还是不急,李显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的,不只是对众人的缄默不在意,甚至对这门婚事能不能成也一点都不在意,只因这门婚事不过是李显全盘计划中的一个由头罢了,却并不是唯一的由头——而今太子已到了洛阳,其与武后之间的冲突或迟或早总是要发生的,要想寻个由头来煽风点火,对于李显来说,简直跟喝水一般简单,说实话,真不差这桩婚事的成与败,当然了,如此现成的一个由头,李显自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只不过他等得起罢了,所以也就没必要去着急。

“显儿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只是白雁难得,显儿可有把握么?”

旁人都可以保持沉默,独独高宗不行,眼瞅着大殿里气氛诡异非常,高宗已是有些子看不下去了,这便微皱着眉头出言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孩儿不敢言绝对之把握,唯尽力耳,为太子哥哥之婚事,儿臣自当竭力而为之。”

李显敢当庭提出,自然是有着不小的把握的,可这等事情非同小可,李显自然不会傻到拍xiōng脯担保的份上,这便昂然地回答道。

“这样啊,唔……”

高宗这些年因病重之故,实是有心而无力,已甚少管理朝务,可人并不傻,一开始是没想到问题的复杂性,一门心思只是想为太子寻上门好亲事,可先前见殿中诸人神情诡异,立马便起了些疑心,只是想不明白问题出在何处罢了,此时见李显虽没将话说死,可言语间自信之心却已表露无疑,似乎全力也要促成这桩婚事之架势,心中的疑惑不免就此更深了几分,一时间竟自犯起了踌躇。

“陛下,难得显儿有此孝心,不妨先让显儿去一试也好,倘若不行,再谋它法也不迟。”短暂的沉默过后,武后显然是想通透了事情的关键,也有了最后的决断,这便从旁插了一句道。

“父皇,七弟勇武过人,且运势奇佳,或许能有所获也不一定,姑且一试也好。”

武后发了话,李弘自也不甘示弱,顺势便跟着附和了一把,脸上的笑容虽温和依旧,可望向武后的眼神里却明显多了几分的凌厉。

“也好,那就这么定了,显儿,此事便交由儿来cāo持了,若是能成,朕自有重赏,纵使不成,且也不必勉强,回头朕再另想它法好了。”这一听武后与李弘都同意了李显的提议,高宗自也不好再出言反对,这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父皇,孩儿也要跟七哥打猎去!”

高宗话音刚落,小太平便扭着小身子,赖在了高宗的身上,摇着高宗的胳膊,娇滴滴地嚷嚷了起来。

“啊,这个,这个……”

高宗身体好的时候也曾主持过狩猎,对狩猎之事自是算不得不陌生,又岂会不清楚这其中还是有着不小的风险的,哪舍得小太平去冒险,自不肯轻易同意,可要说不么,偏生对小太平又宠得紧,拒绝的话有些子不好说出口来,无奈之余,只好含含糊糊地吭哧着。

“母后,孩儿也要为太子哥哥射白雁去,母后,您就答应了罢,母后……”

小太平见高宗含糊其辞不已,登时便急了,丢下高宗,又赖到了武后的怀中,小身躯扭得跟麻花似地。

“你这小淘气!”武后爱怜地伸手刮了刮太平公主的小瑶鼻,嗔怪了一句之后,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显道:“显儿可能保得月儿平安否?”

“七哥,您就带小妹去罢,小妹保证听您的话,拉钩,拉钩!”

没等李显回过神来,小太平已是蹿下了前墀,跟一只小皮猴一般地扑进了李显的怀中,仰着小脑袋,一脸哀求状地说个没完。

我勒个去的,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是个大麻烦!李显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算到居然还有这么个变故,登时便傻了眼,有心出言拒绝么,一来是难过小太平的缠劲,二来则是因着武后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里有着别样的意味在,实难说出个“不”字来的,一时间头不由地便有些子疼了起来。

“小妹要去也无妨,可有一条,须得乖乖听话,却不可随意乱跑,若不然,为兄可不敢带你一道去。”李显飞快地盘算了一番之后,认定此事若是多了小太平这个人证,似乎也不赖,这便笑呵呵地答应了下来。

“哦,好哦,好哦,射白雁去喽,太好喽……”

小太平整日里闷在宫中,实难得出宫一趟,这回能去打猎,还是跟着最喜欢的七哥一道去,登时便乐得蹦跳了起来,于是乎,满殿皆是小太平那欢快无比的喧哗之声……

/5386516.+?

第二百三十四章猎雁记(上)

广成苑,位于洛阳之东的汝州境内,因其中有大湖广成泽,遂得名广成苑,自汉初起便是著名的皇家猎场之一,与上林苑并称,北靠巍巍嵩山,南依茫茫伏牛,山雄水秀,又多温泉,鸟兽虫鱼极之丰富,唐高祖、太宗皆曾数次驾临于此,早些年,高宗身体尚好之时,更是每逢盛夏必携武后前来广成苑行宫行猎避暑,只是这几年因着风症加重之故,已是甚少再临,然,尤留百余宦官、宫女于行宫中,以备不时之需,更有羽林军三百余众驻扎于此,以为警戒,当然了,这些不过都是虚应其事的摆设罢了,圣驾已多年不至,这帮子人马不过都是些被遗忘之辈而已,平日里也就是混吃等死地过着,规矩之类的自是松懈得紧,然则今日却是有些反常——一大早地,所有广成苑上下全都聚集在了园子的入口处,不仅如此,一个个还都穿上了往日里舍不得穿的新衣、人人精神抖索,意气风发之至,这一切的一切只因英王李显以及太平公主要来了。

太平公主来不来众人其实一点都不在意,哪怕其贵为公主,而且是高宗与武后最疼爱的公主,对于迫切想要改变自身命运的广成苑诸人来说,也没啥大用场,毕竟其岁数实在是太小了些,可已开府建衙的李显就不同了,若是能让李显看对了眼,没准便能就此青云直上,这可不是平白的幻想,别的不说,那站在众人之首位的英王府副典军林成斌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么,区区一个战俘,还不是因被李显从污泥里简拔了起来,这才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居然就已是从四品上的高官了,这等运道没谁会不羡慕的,不止是那些普通一卒,即便是行宫主事宦官刘楷、游击将军程栓这两位广成苑的最高长官望向林成斌的眼神里也满是满是掩饰不住的嫉妒,当然了,嫉妒归嫉妒,却是没谁敢出头挑衅的,不但不敢有所不敬,还得可着劲地巴结着,没别的,能不能接触得到尊贵无比的李显,可全都着落在这位林副典军的身上了。[|com|]

耳听着身边诸人滔滔不绝的奉承之语,感受着众人或妒或羡的目光,林成斌似乎真的有些陶醉了,脸上满是矜持的笑容,一派高高在上的样子,可实际上内心里却是冷静至极,浑然便不曾将那些不知所谓的阿谀之言当一回事儿,实际上,这帮人等之所以会如此低三下四,全都是出自林成斌的妙手安排——一众打前站的王府侍卫们故意透『露』出些似似而非的隐秘,为的便是吊起众人向上爬的热情,从而使得这帮灰孙子们都打叠起精神来,全力为迎接李显的大驾而忙碌,以便掩护另一路人马的私下准备,而今,事情大体皆已办妥,那帮子人等就算再如何表现林成斌也已是浑然不放在心上了的。

“来了,来了!”

“快,快,奏乐,奏乐!”

……

一队骑兵手持各『色』大旗从里许外的山崖处转了出来,原本正陪着林成斌说笑的广成苑众人登时便是一阵大『乱』,各种喧嚣声中,早已准备就绪的鼓乐帮子立马卖力地吹打了起来,号角齐鸣中,一队队红衣骑兵护卫着十数量马车缓缓地行到了行宫门前。

“末将等恭迎英王殿下,恭迎太平公主殿下。”

马车方一停稳,林成斌便已领着众人迎上了前去,各自躬身大礼参见不迭。

“总算是到了,七哥,快点啊!”

林成斌等人见礼未毕,车帘子一动,太平公主的小脑袋已从车帘子后冒了出来,压根儿就没去看躬身行礼的诸人,大眼睛滴溜溜地四下望了望,紧接着便嚷嚷了起来,浑然不理会眼下这等迎接仪式正式与否。

“嗯。”

回应太平公主的是一声沉闷闷的轻吭,紧接着,一身紫袍的李显哈着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脸上很明显地带着一丝的疲惫之『色』,这也不奇怪,任是谁被太平公主这么个问题儿童缠了三天,都免不了心烦意『乱』不已的,这也就是李显,换个人来的话,只怕早就神经崩溃了的,饶是李显城府深似海,可依旧被太平公主那数都数不清的古怪问题生生折腾得郁闷不堪至极,哪怕明知道此时该给前来恭迎的人们一个灿烂的笑容,可脸上肌肉半瘫的李显却是怎地都笑不出来了,也就只能是点头为礼了事。

“启禀英王殿下,宫中宿处已备妥,请殿下先行入住,容老奴代为引路。”

李显可以不苟言笑,可行宫主事宦官刘楷却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处,满脸堆笑地凑到了近前,恭敬万分地请示道。

“七哥,快走啊!”

李显尚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太平公主已是老大的不耐,拉着李显的胳膊便要向宫门里行了去。

“小妹稍安勿躁。”李显虽贵为亲王,可依老例,却并无单独入住行宫的权限,当然了,此番乃是奉旨前来行猎,有了这么层钦差的皮披在身上,真要住进行宫的话,却也说得过去,不过么,生『性』谨慎的李显却不想在这等小事上落人把柄,此际见太平公主焦躁前行,李显不得不出言喝止了一声,而后,也不管太平公主的小嘴嘟得有多高,笑呵呵地对着刘楷摆了摆手道:“刘主事不必烦劳了,孤看这湖边景『色』不错,就地扎营便罢,尔等自去忙着罢,孤若是有事,再请尔等相助也好,都散了罢。”话音一落,也不给刘楷出言解释得机会,一挥手,高声下令全军在湖边安下了营垒。

“七哥,好好的宫殿不住,住甚营垒啊,没趣!”

李显权威日盛,他既然开了口,旁人自是不敢有异议,可太平公主却是个例外,这一见诸军忙着搭营,小太平不乐意地皱起了眉头,嘟着小嘴,叽叽咕咕地抱怨了起来。

“小妹,大雁乃灵物,欲猎之,须得夜半潜近,唯凌晨时分,雁群初醒之际,方是动手之良机,倘若住于宫中,夜半出行岂不扰人清梦,一日为之或可,若是连续为之,势必遭人暗诟,为兄不欲为也,小妹若是能独自起得床,大可进宫去住好了。”眼瞅着太平公主那张小嘴翘得能挂上油瓶了,李显不由地便笑了起来,蹲下身子,伸手刮了刮太平公主的鼻尖,温和地出言解释了一番。

“讨厌!”小太平躲闪了一下,做了个鬼脸道:“那七哥明日须得带着小妹一道去!”

“好,拉钩,拉钩!”

李显此番之所以带太平公主前来,为的便是要其做见证人,自是不会拒绝其一并前去猎雁的要求,这便哈哈大笑地伸出了小拇指。

“耶!七哥,小妹先去湖边侦查敌情了。”

太平公主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被李显这么一逗,立马便开心了起来,伸出小拇指,与李显拉了拉钩,做了个鬼脸之后,便一溜烟地跑向了湖边,忙得一众随行的宫女、宦官们全都蜂拥地跟在了其身后。

侦查敌情?呵,这小丫头片子!李显一听太平公主的口中居然冒出了军事术语,不由地便摇头笑了起来,也懒得去管束这好动的小丫头,站起了身来,回头看了眼兀自恭敬地站在一旁的林成斌,轻咳了一声,虽不曾开口询问,可眼神里却满是探究之意。

“殿下英明。”

林成斌自然知晓李显要问的是何事,这便于行礼之际,悄然地打了个暗号,口中却一丝不苟地称颂了一句道。

“嗯。”

一见到林成斌打出的那个暗号,李显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是就此落了地,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轻吭了一声,便即自顾自地向湖边走了去,一派从容之状,十数双窥视于此的眼睛愣是不曾发现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可疑之处。

广成苑无疑是极美的,山水相连,烟波浩渺,鹰飞鱼跃,身处其间,令人有种身临仙境之感,饶是李显已经不是第一回到此了,可乍一见这无边的美景,心神依旧不免为之一『荡』,然则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只因眼下的局势虽大体在掌控之中,可其中的变数着实是太多了些,要想面面俱到显然不太现实,哪怕李显早已反复思忖了无数回了,可依旧心中揣揣不已,自是无心去领略大自然的无限风光。

“哎呀!”

就在李显沉思之际,突觉脸上一凉,愣神间不由地惊呼了一声,手下意识地一抹,这才发现满脸都是凉水,定睛一看,入眼便见『奸』计得逞的小太平正在不远处前俯后仰地笑个不停。

“哈,小妹,竟敢偷袭,看打!”

眼瞅着小太平乐不可支的样子,李显不由地童心大起,笑骂了一声之后,毫不客气地舀水反扑,兄妹俩就此闹成了一团,被殃及了的宫女宦官们也跟着凑起了趣来,一时间湖岸边欢声笑语无算……

/5513931.+?

第二百三十四章猎雁记(上)

广成苑,位于洛阳之东的汝州境内,因其中有大湖广成泽,遂得名广成苑,自汉初起便是著名的皇家猎场之一,与上林苑并称,北靠巍巍嵩山,南依茫茫伏牛,山雄水秀,又多温泉,鸟兽虫鱼极之丰富,唐高祖、太宗皆曾数次驾临于此,早些年,高宗身体尚好之时,更是每逢盛夏必携武后前来广成苑行宫行猎避暑,只是这几年因着风症加重之故,已是甚少再临,然,尤留百余宦官、宫女于行宫中,以备不时之需,更有羽林军三百余众驻扎于此,以为警戒,当然了,这些不过都是虚应其事的摆设罢了,圣驾已多年不至,这帮子人马不过都是些被遗忘之辈而已,平日里也就是混吃等死地过着,规矩之类的自是松懈得紧,然则今日却是有些反常——一大早地,所有广成苑上下全都聚集在了园子的入口处,不仅如此,一个个还都穿上了往日里舍不得穿的新衣、人人精神抖索,意气风发之至,这一切的一切只因英王李显以及太平公主要来了。

太平公主来不来众人其实一点都不在意,哪怕其贵为公主,而且是高宗与武后最疼爱的公主,对于迫切想要改变自身命运的广成苑诸人来说,也没啥大用场,毕竟其岁数实在是太小了些,可已开府建衙的李显就不同了,若是能让李显看对了眼,没准便能就此青云直上,这可不是平白的幻想,别的不说,那站在众人之首位的英王府副典军林成斌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么,区区一个战俘,还不是因被李显从污泥里简拔了起来,这才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居然就已是从四品上的高官了,这等运道没谁会不羡慕的,不止是那些普通一卒,即便是行宫主事宦官刘楷、游击将军程栓这两位广成苑的最高长官望向林成斌的眼神里也满是满是掩饰不住的嫉妒,当然了,嫉妒归嫉妒,却是没谁敢出头挑衅的,不但不敢有所不敬,还得可着劲地巴结着,没别的,能不能接触得到尊贵无比的李显,可全都着落在这位林副典军的身上了。

耳听着身边诸人滔滔不绝的奉承之语,感受着众人或妒或羡的目光,林成斌似乎真的有些陶醉了,脸上满是矜持的笑容,一派高高在上的样子,可实际上内心里却是冷静至极,浑然便不曾将那些不知所谓的阿谀之言当一回事儿,实际上,这帮人等之所以会如此低三下四,全都是出自林成斌的妙手安排——一众打前站的王府侍卫们故意透露出些似似而非的隐秘,为的便是吊起众人向上爬的热情,从而使得这帮灰孙子们都打叠起精神来,全力为迎接李显的大驾而忙碌,以便掩护另一路人马的私下准备,而今,事情大体皆已办妥,那帮子人等就算再如何表现林成斌也已是浑然不放在心上了的。

“来了,来了!”

“快,快,奏乐,奏乐!”

……

一队骑兵手持各色大旗从里许外的山崖处转了出来,原本正陪着林成斌说笑的广成苑众人登时便是一阵大乱,各种喧嚣声中,早已准备就绪的鼓乐帮子立马卖力地吹打了起来,号角齐鸣中,一队队红衣骑兵护卫着十数量马车缓缓地行到了行宫门前。

“末将等恭迎英王殿下,恭迎太平公主殿下。”

马车方一停稳,林成斌便已领着众人迎上了前去,各自躬身大礼参见不迭。

“总算是到了,七哥,快点啊!”

林成斌等人见礼未毕,车帘子一动,太平公主的小脑袋已从车帘子后冒了出来,压根儿就没去看躬身行礼的诸人,大眼睛滴溜溜地四下望了望,紧接着便嚷嚷了起来,浑然不理会眼下这等迎接仪式正式与否。

“嗯。”

回应太平公主的是一声沉闷闷的轻吭,紧接着,一身紫袍的李显哈着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脸上很明显地带着一丝的疲惫之色,这也不奇怪,任是谁被太平公主这么个问题儿童缠了三天,都免不了心烦意乱不已的,这也就是李显,换个人来的话,只怕早就神经崩溃了的,饶是李显城府深似海,可依旧被太平公主那数都数不清的古怪问题生生折腾得郁闷不堪至极,哪怕明知道此时该给前来恭迎的人们一个灿烂的笑容,可脸上肌肉半瘫的李显却是怎地都笑不出来了,也就只能是点头为礼了事。

“启禀英王殿下,宫中宿处已备妥,请殿下先行入住,容老奴代为引路。”

李显可以不苟言笑,可行宫主事宦官刘楷却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处,满脸堆笑地凑到了近前,恭敬万分地请示道。

“七哥,快走啊!”

李显尚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太平公主已是老大的不耐,拉着李显的胳膊便要向宫门里行了去。

“小妹稍安勿躁。”李显虽贵为亲王,可依老例,却并无单独入住行宫的权限,当然了,此番乃是奉旨前来行猎,有了这么层钦差的皮披在身上,真要住进行宫的话,却也说得过去,不过么,生性谨慎的李显却不想在这等小事上落人把柄,此际见太平公主焦躁前行,李显不得不出言喝止了一声,而后,也不管太平公主的小嘴嘟得有多高,笑呵呵地对着刘楷摆了摆手道:“刘主事不必烦劳了,孤看这湖边景色不错,就地扎营便罢,尔等自去忙着罢,孤若是有事,再请尔等相助也好,都散了罢。”话音一落,也不给刘楷出言解释得机会,一挥手,高声下令全军在湖边安下了营垒。

“七哥,好好的宫殿不住,住甚营垒啊,没趣!”

李显权威日盛,他既然开了口,旁人自是不敢有异议,可太平公主却是个例外,这一见诸军忙着搭营,小太平不乐意地皱起了眉头,嘟着小嘴,叽叽咕咕地抱怨了起来。

“小妹,大雁乃灵物,欲猎之,须得夜半潜近,唯凌晨时分,雁群初醒之际,方是动手之良机,倘若住于宫中,夜半出行岂不扰人清梦,一日为之或可,若是连续为之,势必遭人暗诟,为兄不欲为也,小妹若是能独自起得床,大可进宫去住好了。”眼瞅着太平公主那张小嘴翘得能挂上油瓶了,李显不由地便笑了起来,蹲下身子,伸手刮了刮太平公主的鼻尖,温和地出言解释了一番。

“讨厌!”小太平躲闪了一下,做了个鬼脸道:“那七哥明日须得带着小妹一道去!”

“好,拉钩,拉钩!”

李显此番之所以带太平公主前来,为的便是要其做见证人,自是不会拒绝其一并前去猎雁的要求,这便哈哈大笑地伸出了小拇指。

“耶!七哥,小妹先去湖边侦查敌情了。”

太平公主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被李显这么一逗,立马便开心了起来,伸出小拇指,与李显拉了拉钩,做了个鬼脸之后,便一溜烟地跑向了湖边,忙得一众随行的宫女、宦官们全都蜂拥地跟在了其身后。

侦查敌情?呵,这小丫头片子!李显一听太平公主的口中居然冒出了军事术语,不由地便摇头笑了起来,也懒得去管束这好动的小丫头,站起了身来,回头看了眼兀自恭敬地站在一旁的林成斌,轻咳了一声,虽不曾开口询问,可眼神里却满是探究之意。

“殿下英明。”

林成斌自然知晓李显要问的是何事,这便于行礼之际,悄然地打了个暗号,口中却一丝不苟地称颂了一句道。

“嗯。”

一见到林成斌打出的那个暗号,李显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是就此落了地,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轻吭了一声,便即自顾自地向湖边走了去,一派从容之状,十数双窥视于此的眼睛愣是不曾发现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可疑之处。

广成苑无疑是极美的,山水相连,烟波浩渺,鹰飞鱼跃,身处其间,令人有种身临仙境之感,饶是李显已经不是第一回到此了,可乍一见这无边的美景,心神依旧不免为之一荡,然则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只因眼下的局势虽大体在掌控之中,可其中的变数着实是太多了些,要想面面俱到显然不太现实,哪怕李显早已反复思忖了无数回了,可依旧心中揣揣不已,自是无心去领略大自然的无限风光。

“哎呀!”

就在李显沉思之际,突觉脸上一凉,愣神间不由地惊呼了一声,手下意识地一抹,这才发现满脸都是凉水,定睛一看,入眼便见奸计得逞的小太平正在不远处前俯后仰地笑个不停。

“哈,小妹,竟敢偷袭,看打!”

眼瞅着小太平乐不可支的样子,李显不由地童心大起,笑骂了一声之后,毫不客气地舀水反扑,兄妹俩就此闹成了一团,被殃及了的宫女宦官们也跟着凑起了趣来,一时间湖岸边欢声笑语无算……

第二百三十五章猎雁记(下)

大雁,又名鸿鹄,迁徙『性』大型游禽,每当秋冬季节,必从西伯利亚一带结队飞往南方过冬,次年春,则再次从南方回归西伯利亚繁衍生息,一次迁徙耗时足足两月有余,行程近万里之遥,如此长的行程自不可能一气呵成,半道上须得有不少歇脚之处,方圆数百里的广成泽水草茂盛,鱼虾满湖,正是大雁迁徙途中最重要的暂歇点之一,每年自四月起,便陆续有各地飞来的雁群在此觅食嬉戏,满湖雁起雁落,其景蔚为壮观,若论猎雁之场所,中原一带无出此地之右者,哪怕此际已是初夏时分,可广成泽中迁延不去的雁群依旧有五群之多,每群之规模皆在二百余只上下。

雁肉极鲜,咬上一口,绝对是唇齿留香不已,不过么,要想吃到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概因大雁生『性』机敏,高飞于天际之时就不用说了,寻常弓弩压根儿就『射』不到那么高,哪怕是夜间歇息之时,也有着勤恳无比的老雁在守夜,稍有点风吹草动,整群雁便会冲天而去,猎取得手的难度着实不一般的大,纵使是经验极为丰富的老猎人,也难保能回回得手,能有一半的成功率的话,已经可以称得上大雁杀手了的,至于猎到白雁的几率么,那只怕比后世卖彩票中亿万大奖的几率还要低了不老少,只因大雁的分类中并无白雁这么个种属,即便是身上白『色』羽『毛』最多的斑头雁也不是纯白之雁,其头、身各处皆有着不少的灰『色』杂『毛』,至于灰雁、豆雁等其余雁种,则更是难得见到几根白『毛』的,所谓的白雁不过是得了白化病的大雁罢了,很显然,要想找到这种纯白之雁无疑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上几分,更遑论将之猎取到手了的。

任务是难了些,可惜李显却没有选择的余地,不但得完成,还得尽快,若不然,洛阳城里的局势难免要起变化,如此一来,李显早先的计划便极有可能得全盘作废,而这显然是李显十二万分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正因为此,李显到了广成苑的当天夜里子时便督率着精选出来的百余侍卫分乘六条小船悄悄地掩向了湖心岛。

湖心岛说是岛,其实不过就是个『露』出湖面的小山尖罢了,拢共也就数十丈方圆,怪石嶙峋,草木稀疏,除了些杂草、灌木之外,别无余物,倒是岛南沿的芦苇丛长得分外的茂密,挤挤挨挨地连成了浩浩『荡』『荡』的一大片,至于西、北两侧的岛缘则是连片的峭壁,虽不甚高,却陡峭得紧,唯有岛东却是一片缓坡,而此处正是一群多达三百余只的雁群歇夜之场所,自然也就是李显等人彻夜进发的目的地之所在。

寅时末牌,月亮已落,而朝日未升,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当然了,自也是一天中最好睡的时分,不止人如此,大雁亦然——湖心道东岸边的缓坡上,数百只大雁拥挤在一起,或是卧于草间,或是趴于石上,头埋在翅膀里,正睡得无比之香甜,但却有三只老雁始终精神抖擞地在岸边往来巡视着,那机警的样子丝毫不比军伍的巡哨们差多少。

雁哨兵们无疑是极为尽责的,哪怕黑夜寂静无声,一派宁静的祥和,可雁哨兵们却无一丝一毫的大意,无不圆睁着双眼,警惕地眺望着四周的动静,奈何这等尽责遇到了人类的狡诈,却也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六艘小船借助着芦苇丛的掩护,早已悄悄地运动到了离雁群不远处,一场血腥的杀戮已是箭在弦上了的。

卯时三刻,天终于亮了,圆盘状的太阳从远方的地平线上探出了个头来,金灿灿的阳光如同利剑一般撕破了灰蒙蒙的天际,被这等耀眼的光芒一刺激,沉睡中的雁群就此醒了过来,无数的大雁探头探脑地望着缓缓升起的太阳,发出一阵阵闲散的鸣叫,整个栖息地顿时噪杂成了一片,原本正往来巡视个不停的雁哨兵到了此时,也放松了警惕的心理,懒散地拍打了几下翅膀,摇摇摆摆地踱向了纷『乱』的雁群,似欲就此交割职责一般,可就在此时,异变却突然发生了!

“放箭!”

芦苇『荡』中一声断喝暴然响起,紧接着一阵弓弦声大作间,数百支钢箭密如雨织一般地罩向了混『乱』中的雁群,尽管箭起处离着雁群有着近二十丈的距离,可对于激『射』中的钢箭来说,不过是瞬息间事而已,只一霎那,二十余只倒霉的大雁便已被『射』杀当场,余下的也就此『乱』成了一团。

“伊啊,伊啊……”

一片混『乱』中,一只体型硕大的头雁突然爆发出了嘹亮至极的鸣叫声,率先拍打着翅膀向湖水里冲了去,慌『乱』中的雁群见状,自是全都狂奔着扑向湖边,不顾陆续『射』来的钢箭之侵袭,拼着命地划水飞腾而起。

“七哥,快,快啊,哎呀,怎么还不杀上去,雁群都要跑了,你倒是快点啊!”

李显所乘的船只并没有参与到众人围杀雁群的行动中去,只是静静地停靠在芦苇丛外,船上十数名军士虽都张弓搭箭,但却全都一箭未发,只是默默地等待着李显的将令,这等不作为登时便令小太平不满地跳起了脚来,扯着尖细的嗓子,狂呼个不停——小丫头可是熬了大半夜了,图的还不就是打猎的热闹劲儿么,这一见旁人耍得不亦乐乎,自个儿却只能在坐看,哪有不可着劲地闹腾的理儿,可惜李显却压根儿就不为所动,神『色』肃然地立于船头,眼神里满是凝重之『色』。

眼瞅着雁群已开始起飞,李显的心绪并非像表面上那般从容,急是自然的事儿,只因要想将事情做到天衣无缝的地步,机会只有一次——广成泽里有没有白雁李显并不清楚,可李显手中却有几只,当然了,那都是些西贝货罢了,说穿了便是用寻常大雁炮制出来的玩意儿,工艺并不复杂,前几日就已潜伏到了广成泽的那支小分队早早地便诱捕了十数只活雁,以醋、姜汁、石灰水调配成褪『色』秘方,对活雁的羽『毛』进行褪『色』处理,从其中挑出了数只最成功的“作品”作为备用,存货倒是不缺,也不怕有人能验得出真伪,问题是如何将货摆到明面上来,总不能让向来是稀罕物的白雁变成了臭大街的地摊货罢,毫无疑问,『射』白雁的戏码只能唱上一回,多了的话,怕是说不过去了的,哪怕是场假戏,可再怎么着也得真唱不是?

雁群有了头雁的带领,逃起来自是迅速得很,只一瞬间的功夫,绝大部分的大雁都已扑进了湖水之中,再有那么数息的时间,便会集体腾飞而起,真到那时,雁群便能顺利地逃出杀戮,可惜的是猎物再聪明,也难逃过猎人的算计——就在头雁刚刚起飞的瞬间,一艘快船突然从芦苇『荡』中冲了出来,如利箭般地横向撞进了雁群的亡命队形之中,弓弩之声大作间,慌『乱』的雁群再次被『射』杀了十数只,余者全都『乱』了套,四下里『乱』窜着飞了起来,湖面上一派昏天黑地的大『乱』,于『乱』中,一只惊慌无比的白雁被人从快船上悄悄丢进了湖水中,这只可怜的白雁乍一得自由,哪敢再逗留原地,疯狂地划水向前,几个扑翅之后,已是冲天飞了起来,翱翔着冲近了李显所在的小船处。

“七哥,白雁,看,白雁!”

小太平眼神好得很,一见到仓狂飞来的雁群中有着一只白『色』的大雁,登时便兴奋得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尖叫了起来。

“放箭!”

好样的,终于来了!用不着小太平提醒,李显早已发现了猎物的出现,心神登时便是一振,手臂一用力,持着的大铁弓便已拉得浑圆,断喝了一声,瞄着狂飞过来的白雁便是一箭,但听弓弦响起,雕羽箭已如飞虹贯日般地撕裂空间,带着强烈的呼啸,准确地『射』进了白雁的xiōng膛,与此同时,满船早已待命的侍卫们也纷纷开弓『射』击,十数支羽箭腾空而起,将迎面飞来的雁群『射』得个七零八落。

“『射』中喽,『射』中喽!”

中了箭的白雁哀鸣了一声,一头扎到了湖水中,眼尖的太平公主见状,立马兴奋地拍着手,雀跃地嚷嚷个不休,小脸蛋上满是激动的红晕,至于李显么,倒是没啥特别的表示,只是嘴角一弯,『露』出了个戏谑的微笑……

“禀殿下,英王已猎到了白雁,正往洛阳急送中!”

洛阳城东宫书房中,一身明黄单衣的太子李弘正埋首于永远也批改不完的奏本堆中,细细密密的汗水沁满了额头,却顾不得去擦上一下,那等忘我的勤奋叫王德全看得心酸不已,却不敢上前劝谏,只因他很清楚自家主子心里苦,这是在借着工作来压住心中的苦闷与烦躁,然则,当一名匆匆赶来的小宦官将广成苑的消息报来之时,王德全再也顾不得太子的感受如何了,忙不迭地抢到了太子的身旁,贴着太子的耳根,将所得的消息低声禀报了出来。

“嗯?”

一听此言,李弘的手不由地便是一颤,握着的笔一歪,一道醒目的朱砂拖痕便已污了正批改中的奏本,那刺目的红有如血迹般晃眼,可李弘却已是无心加以理会,面『色』yīn沉地看了看王德全,牙关一咬,脸皮子抽搐不已,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这才长出了口气道:“孤知晓了,去,请阎相即刻进宫议事,快去!”

“是,奴婢遵命!”

王德全知晓事情重大,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奔出了书房,自去传唤阎立本不提。

/5779242.+?

第二百三十六章乱之序幕(上)

白雁这等稀罕物都能猎到,太子的婚事自然是不能拖延了的,于是乎,整个六月便成了普天同庆的日子,高宗下诏大赦天下,拨内库十万贯以为太子大婚之用,各州刺史纷纷献礼,诸多属国一一来贺,朝野一片欢腾景象,至于其中有多少借此收刮民脂民膏之事,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李显素来不怎么喜欢凑热闹,往日里但凡有热闹事儿,李显一般是敬谢不敏的,啥子诗词会、赏花会之类的附庸风雅之事极难看见李显的身影,可这一回太子大婚的热闹李显却是不能躲的,不但不能躲,还得积极参与其中,忙前忙后地帮衬了不老少的杂事儿,那等勤快劲儿自是赢得了高宗满口赞誉,也因此得了不少的彩头,当然了,这么些赏赐对于李显来说,也就是可有可无的玩意儿罢了,自不怎么放在心上,真正令李显在意的是太子大婚之后会有何超常的反应。

喜庆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六月已过不说,七月都已近半了,可李显期盼了良久的兆头却丝毫不见踪影,不但皇宫里的武后没啥特别的举措,便是太子这头也是一派波澜不惊之状,朝会都已过了数番了,啥事儿都没有,这等反常的宁静愣是令李显很有些子『摸』不着头绪,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该出手挑动一下双方的神经,可深思熟虑之后,还是放弃了这等打算,只因李显打心底里就不相信武后与太子可以共存,与其冒着被拆穿的风险盲目出手,还不如坐看风起云涌来得强,心气一平,难耐的等待自也就不再那么难熬了的,该上朝时上朝,没事时要么猫自家王府里休憩着,要不便是约赵琼出外郊游散心,间或也去礼蕃院探望一下明月公主,小日子倒也过得舒心得很。

这世上的事儿往往是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李显过得舒心了,太子可就过得紧巴了些,当然也就不想看着李显这个始作俑者继续这么逍遥下去,口谕一出,连个理由都懒得找,直接就是一个“请”字,便将李显召进了东宫。

“臣弟参见太子哥哥。”

太子有召,李显自是不能不去,待得进了宫,这才得知太子去了花园,不得不又紧赶慢赶地往后宫而去,大老远便见太子正端坐在一座池塘边的小亭子里,悠闲地抚琴自娱,琴声优雅而又从容,以李显的音乐造诣,自是一听便知此曲乃是千古绝唱之《高山流水》,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了丝会心的微笑,缓缓地走上前去,垂手站在一旁,静静地听完了琴曲,而后上前一步,一躬到底地行了个大礼。

“哟,七弟来了,为兄一时纵情,未克远迎,失礼了,失礼了。”

听得响动,太子像是方才发现李显的到来一般,略带着一丝的讶异地抬起了头来,微笑着致歉了一句道。

“不敢,太子哥哥客气了。”

李显虽不甚清楚太子紧巴巴地叫自己前来是为了甚事,可从先前的琴音里却已隐隐猜到了些根底,心中自不免稍有些微澜,只不过是城府深,并不曾带到脸上来,只是笑着客气了一句,便即站直了身子,作出一派恭听训示的样子,绝口不问太子相召的用意何在。

“嗯。”

李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李显,也没多废话,只是一扬手,轻吭了一声,随侍在旁的王德全立马会意地躬身退到了一旁,领着一众宦官宫女们径自退出了后花园,偌大的园子里就只剩下哥俩个单独奏对。

“为兄听闻七弟去岁在于阗王宫曾演一曲《从军行》,威名动四方,曲艺惊天下,而今已成四海传唱之佳作,为兄可是艳慕得紧啊,不知七弟可愿为为兄演绎一回否?”一众随侍之人尽皆退下之后,李弘并没有直接言事,而是似笑非笑地瞥了李显一眼,提出了个有些不着调的要求。

“太子哥哥有令,臣弟自当遵命,献丑了。”

李显一向就不是个矫情之辈,尽管李弘这么个要求实在是有些颐指气使的嫌疑,可李显却并不在意,笑着便应承了下来。

“有劳七弟了。”

这一见李显如此表态,李弘脸上的笑意顿时灿烂了几分,站起了身,让出了位置,一摆手,示意李显上坐。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李显没再多话,行了个礼之后,缓步走到了几子后头,长跪而坐,整了整衣衫,手拨琴弦,一阵激『荡』的乐曲声中,歌声已是乍然响起,一股子金戈铁马的豪迈之气在空旷的后花园里回『荡』不已。

“好,曲好,词佳,当真不错!”

一曲唱罢,余音尚在缭绕之中,李弘便已高声叫起了好来,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的真挚。

“太子哥哥过誉了。”

李显并未因李弘的夸赞而自得,只是面『色』平静地躬身逊谢了一句道。

“七弟勿要过谦,古人云:曲为心声,七弟志在四方,有吞八荒、扫**之气概,为兄自愧不如啊,若得便,为兄定当鼎力支持七弟扫平八荒之壮志,只是……”李弘笑呵呵地摆了下手,话说到半截子便就此停了下来,只是脸上的笑容瞬间便由灿烂转成了发苦。

好小子,这就要开始了么,有趣,有趣!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只一看李弘的样子,便已知晓了其这一连串看似无甚意义的举动背后的用心之所在,左右不过是为了把握话事的主动权罢了,不过么,李显却也并不在意,在他看来,任凭李弘如何耍小心眼,终归还是得回到现实中来,一切都需靠实力来说话,想靠虚言来哄骗,那是门都没有的事儿。

“太子哥哥有事请吩咐,臣弟听着便是了。”

李显眉头轻轻一扬,给出了个含糊的答案,意思么,不外乎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听着可以,要参与也成,拿好处来,空口白话就免谈了。

“前汉大贤晁错有句名言:攘夷必先安内,七弟以为然否?”

李弘乃是聪慧之辈,自是听得出李显那句平淡话语背后的潜台词,眼中立马闪过了一丝精芒,然则脸『色』却依旧未变,依旧是苦笑着,语气带着丝萧瑟地追问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教训得是。”

李显面『色』肃然地一拱手,可回答出来的却是一句废话,压根儿就不肯直接表明态度。

“嗯,为兄此处有份折子,还请七弟过目。”

李显的机变与圆滑李弘早已领教过多回了,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本就对用言语套住李显不抱太大的希望,也就是姑且试试罢了,此时见几番试探之下,李显都不肯表态,李弘虽有些气闷,却也无可奈何,略一沉『吟』,不得不将底牌掀出了一角,这便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奏折,递到了李显的面前。

“哦?”

李显本就有心探一下李弘的底牌,自是不会拒绝其的“好意”,这便轻吭了一声,伸手接过了奏本,翻将开来,一目十行地看着,脸上的神『色』始终不变,可心里头却是波澜起伏不已,倒不是因这奏本的内容有多惊世骇俗,而是因上这奏本之人着实有些出乎李显的意料之外——此奏本弹劾的人是贺兰敏之,这一点李显丝毫都不感到奇怪,只因在李显的预算中,李弘出手的目标十有**会着落在此人身上,理由很简单,贺兰敏之其人作恶多端,纯属一无行之浪『荡』子,之所以能窃据高位,不过是因武后的庇护罢了,若不然,就其所犯之罪行,随便拿出一条,都足以抄家灭族了的,也正是因为武后的缘故,此人在武后一党中巴结者众,不少中下层的后党中人都与其有着扯不清的瓜葛,拿下此人,便有可能顺藤『摸』瓜地拿下一大帮后党,当然了,前提条件是要能拿得下此贼,否则一切都是空谈,至于成功的希望么,在李显算来,只是一半对一半罢了,可也值得去搏上一把了的,真正令李显有些惊异的是——这奏本竟是出自北门学士阎朝隐之手!

阎朝隐其人如今不过区区一给事中罢了,官位不高,也无甚过人之才干,可却颇得武后之宠信,与刘祎之、元万顷、范履冰、贾大隐、周思茂五人并称北门六杰,属不折不扣的后党中坚人物,往日里与贺兰敏之也颇为相善,这冷不丁地上本弹劾贺兰敏之,恐并非其本意,出自武后授意的可能『性』极高,其目的便有些可疑了,是杀人灭口,还是丢车保帅,又或是引蛇出洞?那可就有得计较了的,再者,李弘在此时拿出这本奏章的目的怕也没那么简单,这里头的文章一准小不到哪去,自由不得李显不小心再小心了的。

太子这厮想作甚?这奏本并未黄绢蒙面,显然不是已上之本章,太子又是如何得来的,难不成其与阎朝隐有暗中勾连么?不太可能罢!那老小子可是武后身边最忠实的一条狗,理应不致有背叛之可能,若如此,这奏本的来历怕没那么简单!李显心中疑窦丛生之下,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心念电转不已,却始终难以看清『迷』雾背后的真实所在,沉『吟』了半晌,也不曾有所表示……

/5779244.+?

第二百三十七章乱之序幕(中)

太子其人,李显从来就不曾轻视过,在他看来,李弘素来多智,待下宽宏,于政务上也极为老道,除了『性』

取向上有些不妥以及身体稍羸弱了些之外,可以说是具备了明君的基本素质,倘若没有武后这么个心狠手辣的母亲的话,李弘成为一代贤明君主实属理所当然之事,至少比懦弱的高宗要强上百倍,哪怕李显有着三世的记忆在身,却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胜得过李弘,似这等兄长,李显实不愿与其生分了去,奈何李显却知晓李弘绝对不是武后的对手,只因其心不够狠,至少是没有武后那等杀伐果断的狠辣,这就注定了其很难跟武后长期抗争下去的命运,这也正是李显不愿辅佐李弘的根由之所在,不过么,借助李弘的手,去狠狠地打击一下武后却是李显喜闻乐见之事,但这并不意味着李显就乐意去充当李弘的马前卒,面对着这等错综复杂的局面,李显自是不敢随便表态,保持沉默便成了其不二之选择。[|com|]

“七弟可是奇怪这折子的来路么?”

李显的沉默与顾虑显然早就在李弘的预计之中,这会儿见其半晌无语,李弘微微一笑,一派风轻云淡状地问了一句道。

“让太子哥哥见笑了,臣弟确实有些疑『惑』,阎朝隐其人臣弟不曾深交,却知其素得母后宠信,更与贺兰敏之相善,这奏本……”李显并没打算将心中所思所想全都和盘托出,这便一扬眉,作出一副疑『惑』状地说了半截子话。

“七弟所言确是实情,然则此奏本确也不假,虽非正本,可与正本却无二致,后日早朝时,那阎给事中必将上此本章无疑!”李弘没有详细解释这奏本的来路,而是语气极为肯定地回答了一句道。

“哦?”

李显很清楚太子在下头也有些人马,要想从阎朝隐家中抄到奏章副本实也不算太离奇之事,既然太子不愿详细解说,李显自也懒得去刨根问底,毕竟奏本如何来的并不是事情的关键之所在,真正的核心问题是武后为何要来上这么一手——李显记得很清楚,前世那会儿贺兰敏之也差不多是这时候倒的台,不过出手弹劾其的并非阎朝隐,而是太子手下的监察御史萧明,至于罪名么,倒是与阎朝隐所罗列的相差无几,只不过那会儿太子只是为了报私仇而为之,赶巧武后也正有意诛杀不听话的贺兰敏之,顺水推舟之下,也将贺兰敏之下了大狱,草草审了一回,便将其贬去了雷州,而后又派了杀手将贺兰敏之击杀于半路,可此番的形势显然不同于前世,贺兰敏之其人对武后一党的杀伤力明显要大了许多,这等时分武后不单不设法保护贺兰敏之,反倒主动出手,这里头说没有蹊跷,李显又如何肯信,然则在『摸』不清太子脉搏的情况下,李显自是不能将所有的疑虑道将出来,轻咦了一声,便不再开口,只是一脸疑『惑』状地看着李弘。

“七弟对此事可有甚看法么?”

李弘紧巴巴地将李显叫了来,自有其用意所在,这一见李显沉默不语,李弘立马便笑了起来,颇有深意地追问道。

“贺兰敏之其人品『性』拙劣,恶行累累,按律当诛,阎给事中所奏倒也不差,父皇圣明,自当会有决断。”明知道李弘在问些甚子,可李显却不打算按其套路来说,而是故意就事论事地回答了一番。

“嗯,理倒是这个理,此贼是该死,不过怎个死法却甚有讲究,若是死于诏狱又当如何?”眼瞅着李显始终不肯吐句实话,李弘心中不免有些气恼,可也拿李显没办法,略一沉『吟』之后,索『性』将话挑明了来说。

嗯?死于诏狱?呵,这厮倒是好心计来着!李显一听之下,瞬间便已猜到了李弘的大体计划,左右不过是打算借着贺兰敏之的死来做文章,不但想着将与贺兰敏之相熟的后党一举拿下,更打算将新任大理寺卿侯善业一并扫将进去——咸亨元年十月,刘仁轨从新罗归国之后,便以年老为由请求告老归乡,以求躲开大理寺这个烂泥塘,武后顺水推舟地准了其奏,转过头来,怂恿高宗将侯善业提拔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并以整顿为名,对大理寺进行了一番清洗,诸王安『插』其中的人马大多被逐出,李显的手下除了狄仁杰因办案能力超强得以幸免之外,其余诸如宋献等明面上的人马皆被陆续贬到了地方上,整个大理寺几乎又被武后一党彻底垄断了,这等局面显然不是太子所能忍受的,动手自也便是不免之事了的。

算计倒是好算计,只是这成功的机会能有多少可就不好说了,再者,武后在此时搞出这么一手,怕没那么简单罢,若说武后这等心机深沉之辈会没算计到其中的风险,李显又如何能信,若是武后来个将计就计的话,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只是这里头的埋伏究竟何在?李显对武后的狠辣与狡诈极之忌惮,对事态的判断,自不似李弘那般乐观,只一瞬间便已想了许多,可却尚未能找到事情的关键点之所在,心中不禁有些焦灼的烦躁在涌动。

“太子哥哥请恕臣弟直言,此事恐另有蹊跷,不得不防啊,若是有小人在其中作祟,后果恐有不堪!”李弘眼下乃是牵制武后的主力,李显自是不能坐看其急速崩盘,沉『吟』了良久之后,还是决定谨慎地提醒其了一句道。

“七弟言之有理,为兄自是知晓其中有诈,只是话又说回来了,此事却也是个机会,不瞒七弟,即便是阎朝隐不上本,这本章为兄也是要上的,七弟可愿助为兄一臂之力否?”李弘显然对李显出言提醒的举动极为满意,但却并不打算放弃此等一举破敌的良机,这便一派坦诚状地说道。

好小子,还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一听李弘如此说法,李显便知晓李弘的心意已决,怕是难有更改了的,也就不想再多劝,这便皱着眉头想了想,而后,面『色』凝重地出言道:“太子哥哥有何事要用着臣弟的,还请明言好了。”

“好,七弟果然爽快,为兄只有两个要求,其一,贺兰敏之的命;其二么,待得贺兰敏之一死,朝堂纷争必起,为兄想请七弟助为兄全力压制不轨小人的反弹,若能如此,大局当可定矣!”李弘哈哈一笑,一击掌,很是兴奋地述说着。

得,敢情是要咱当苦力来着,还真是敢想!一听李弘此言,李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嘿嘿一笑,却是不肯多言,既不应承,也不推辞,只是一味微笑地看着李弘。

“七弟放心,为兄不会让七弟白忙的,若有所需,但讲无妨!”李弘乃是聪明人,自是知晓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这一见李显的样子,立马笑着给出了承诺,一派予舍予求的豪迈状。

这厮倒是应承得干脆,嘿,此事能不能行姑且不论,即便是行得通,也未见得便能一举击垮那老贼婆,真不晓得这厮哪来的如此自信!任凭李弘如何表态,李显心中疑虑却依旧未消,再说了,如此重大的事情李显又怎可能随随便便地便应承下来,就算不为防着武后那头可能的埋伏,怎么着也得防着李弘过河拆桥不是?万一要是被李弘摆上一道,那后果之严重怕不是啥好玩的事儿。

“太子哥哥海涵,兹体事大,臣弟实难遂决,且容臣弟斟酌一二可好?”李显是不想坐看李弘迅速垮台,可更不想被其当枪来使,这便含糊地回答了一句道。

“当然,七弟不妨好生考虑一番,左右后日方是早朝时,七弟大可自便好了。”

经历过如此多的事情之后,李弘早已认定了一件事,那便是只要是能打击武后的事情,李显绝对是急先锋,自是不怕李显转首便出卖了自个儿,这便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大度无比地应答道。

“也罢,时候不早了,臣弟便先行告退了,太子哥哥请留步。”

这一见李弘一派吃定了自己之状,李显不免有些子哭笑不得,可也懒得再多废话,这便起了身,躬身行了个礼,出言请辞道。

“七弟慢走,为兄不送了。”

李弘笑眯眯地一摆手,示意李显自便,而后再次坐回了几子之后,抖了抖宽大的袖子,再次抚起了琴来,一派从容的悠闲状……

李弘倒是悠闲了,可李显却是头疼得不行,满腹的心思全都绞成了一团,各种可能『性』都好生地琢磨了几回了,却始终难以下一个决断,偏生此事又实难与旁人商量,为免担心打草惊蛇,还不敢全力发动手下暗底势力去探明实情,只能是一个人独自静静地猫在书房里,反复地权衡着各种情形的利弊之所在,又怎个烦心了得。

“殿下,振州急报!”

就在李显心神不宁地苦思不已之际,罗通大步从房门外行了进来,疾步走到书桌前,将手中所持的一枚小铜管递到了李显身前。

“哦?”

一听是振州(今海南三亚)来的信报,李显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振,顾不得多问,一把接过了罗通手中的小铜管,扭开暗扣,倒出了其中的纸卷,摊将开来,飞快地扫了一番,脸上的神『色』瞬间便yīn沉了下来……

/5779246.+?

第二百三十八章乱之序幕(下)

“废物!”

李显很少当着旁人的面暴粗口,可一旦真这么做了,那就只意味着一件事,李显是真的怒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恼火,而是盛怒,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此际的李显满肚子里全是虚火,事情的起因自然便是那密报里的消息——武承嗣、武三思这些个被流配振洲的武家老少人等已于一个月前神秘失踪!

对于武家之人,李显绝对是深恶痛绝到了极点,说是必欲处之而后快也绝不为过,这不单是因着前世受尽了诸武子弟之气的缘故,更多的则是为了剪除武后的最可靠之依仗,这也正是当年封禅泰山之际,李显甘冒奇险也要借机除掉武攸宁等武家子弟的根由之所在,至于武承嗣、武三思这两个诸武子弟中的最无耻之徒,李显自是更不想放过,实际上,自打二武被流配振洲时起,李显便已动过了暗杀的念头,也曾派了些人手去试探了一番,奈何却始终找不到诛灭武家的机会,只因二武老小全都被安置在了军营中,名义上是监视居住,实际上却是被武后的人马保护了起来,而那个带兵的将领便是武后的忠狗丘神勣,未免打草惊蛇,李显不得不将暗杀的想法暂时搁置了下来,只是派了人在振洲严密监视武家老小的动向,一旦得知武后宣二武回京的消息,立马便发动雷霆一击,半道劫而杀之![|com|]

道义?那玩意儿在玩政治的人眼中就是个屁罢了,半文钱都不值,在天家这等尔虞我诈的地儿,道义不过是块哄骗外人的遮羞布罢了,谁要是将其当了真,那一准死得飞快,在李显看来,但凡能剪除武后势力的事情,哪怕在小,都是值得去做的大事,更遑论是诛杀二武这等重要的两枚棋子,只要能确保毁尸灭迹,暗杀也不过是种寻常手段罢了,压根儿就没啥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惜这等大好机会却因着监视者的疏忽平白地丧了去,这令李显又如何能不怒由心起的。

“殿下,究竟出了何事?”

罗通这些年紧跟在李显的身边,却甚少见到李显动怒如此,此际见情形不对,忙不迭地轻唤了一声。

“嗯。”

李显瞄了罗通一眼,也没多话,只是吭了一声,随手一弹将密信弹到了罗通手中。

“真是群废物!殿下,属下愿去走上一趟!”

罗通身为秘密行动的总负责人,自是知晓诛灭武氏一族的相关计划,此时一见那信函上所载的消息,火气登时也起了,咒骂了一嗓子之后,自告奋勇地请命道。

“不必了,武贼老小能得以瞒天过海,其筹谋必密,要想半路图之怕没那么容易,而今朝堂风云将起,洛阳城中必有异动……”时间都已过了一个多月,李显不以为还能找到太多的线索,尤其是在对方明显有防备的情况下,再说了,洛阳城中大『乱』将起,此等时分李显也不敢分薄了手中的力量,自是毫不犹豫地出言拒绝了罗通的请命,只是话没说完,突地想起了一事,脸『色』一变,话便嘎然而止了。

好个狠辣的老贼婆,原来唱的是这么出戏!李显原本只是在恼火手下人的失职,然则一联想起在太子处看到的那本奏折,心中立马便有了明悟,已是隐隐抓住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毫无疑问,二武老少的失踪自然是武后出手安排的结果,很显然,早在议定太子婚事之际,武后便已作出了相关的安排,早就准备以二武来取代贺兰敏之这个扶不起的阿斗,至于贺兰敏之么,武后显然也有着废物利用的算计在内,这其中又有着数种的妙用——其一,贺兰敏之这些年因着武后的无节制恩宠之故,很是令一大帮的后党中人都纷纷围着其转,可以说其是后党中的一颗定时炸弹,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上了,势必要令后党大受损伤,可若是由后党中人群起弹劾于其,旁人自是很难拿后党一系官员与贺兰敏之过从甚密来做文章,至少是很难做出一片大文章来;其二么,那便是故意卖出贺兰敏之这个破绽,以吸引太子一方的全力攻击,引蛇出洞之下,寻机破敌,根底便在大理寺这么个要害部门上,原因无他,若是不出意外情况的话,贺兰敏之到了大理寺这么个武后的强力据点中,要圆要扁那可就是武后说了算了的,口供之类的玩意儿想要咋写便咋写,借此机会倒打太子一把显然容易得很;至于其三么,那便是将李显这个打算渔翁得利的家伙也拖进局中,根由便在狄仁杰身上。

当初武后令侯善业以整顿大理寺之名大肆排斥异己,却独独留下了狄仁杰这么个显眼的英王党,原本李显还以为这是因为狄仁杰善于断案的能力之故,可结合着眼下的局势一分析,这才惊觉事情压根儿就不像自个儿想的那么简单,武后之所以留下狄仁杰不动,并非惜才之故,而是留其以对付李显之用,纵使此番不是出了贺兰敏之的事情,也会有其他事情落在狄仁杰的身上,从而将李显牵扯进漩涡之中——武后压根儿就不需要做太多的手脚,只需在贺兰敏之被弹劾之后,将此案的审理压到狄仁杰的身上,接下来的事情可不就热闹了?无论太子那头怎么动,李显都甭想置身事外,到了那时,作为夹心饼干的李显怕就得伤透脑筋了的,一个应对失宜之下,不但太子要倒霉,李显一样也得跟着吃挂落,武后自然便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从容之境地。

好险,差点就一脚踏进大坑里去了!一想起太子那头提出的要求,李显的心不由地便是一颤,暗自后怕不已,好在时间还够,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李显素来便是杀伐果决之辈,这一拿定了主意,自是不再有丝毫的犹豫,一扬眉,看了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的罗通,语气平淡而又坚决地吩咐道:“去,请狄公即刻过府一叙。”

“是,属下遵命!”

罗通并不清楚李显究竟在想些甚子,可眼瞅着李显面『色』凝重,自是知晓局势定当颇为棘手,正自忧心不已之际,突闻李显开了口,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便要向书房外行去,可还没等其走到门口,就见高邈急匆匆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不由地便顿住了脚。

“禀殿下,潞王殿下已到了府门外。”

高邈对着罗通略一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而后疾步走到李显身前,低声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孤这便去相迎。”李显眼珠子微微一转,已是猜到了李贤的来意,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淡淡地吭了一声,而后,眉头微皱地看向了罗通,略一沉『吟』道:“不必请狄公来了,你且去传一句话,就说孤让他病上一场,请上半个月的假,要快,今日便着人去办妥了,去罢。”

“是,属下这便去。”

罗通压根儿就不明白李显如此吩咐的用意何在,然则见李显没有出言解释的意向,却也不敢多问,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自去狄府传令不提。

“七弟,那厮传你去,可是为了阎朝隐的折子一事么?”

在李贤的心目中,李显是满朝堂里最可以依靠之人,自是不会跟李显多绕弯子,兄弟俩方才在书房里各自落了座,李贤便已直言不讳地发问了起来。

哟呵,连这位都知道了,得,这事情十有**假不了了!李显还真是没想到李贤居然也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此消息,不免有些子狐疑,要知道就暗底实力而论,别说李贤了,便是太子在这一方面也远不如李显的势力庞大,可这等消息李显却是兄弟三人里最后一个得知的,心里头不起疑心才是怪事了,只不过疑心归疑心,李显却并不会带到脸上来,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道:“六哥还真猜对了,正是为了此事。”

“那厮可是要七弟火中取栗么?此事蹊跷非常,七弟万不可轻易卷入其中,倘若有失,其祸恐非小矣!”李贤一听李显如此坦然地承认了此事,先是暗自松了口气,随即便言辞恳切地劝谏了起来。

“太子哥哥是有这么个想头,小弟却不曾应实了,呵呵,六哥莫急,此事小弟已有了些计较,且容小弟从头说起好了。”李显没打算在此事上对李贤有所隐瞒,这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地详述了一番,便是连自个儿的判断与推算也全都一一道了出来。

“原来如此,好,狄仁杰这一病倒是恰到好处,也省得七弟身陷进退失据之境,只是为兄以为母后恐计不止此罢,这里头怕是还有文章!”听完了李显的分析,李贤自是大有同感,频频点头不已,只是到了末了,却并没有完全附和李显的见解,而是微皱着眉头,提出了心头的疑虑。

“七哥所言甚是,依小弟看来,这个局不过只是个明局,算是个试应手罢了,母后真正的目的并非一定要靠此事取胜,大体上是在试探一下太子哥哥那头的决心罢了,至于太子哥哥处,怕也是同样的用心,我等兄弟且先坐看风起云涌好了,其余诸般事宜倒是不妨走一步看一步也好。”李显的算路自非李贤可比,不用李贤来说,李显早已有了对策,面对着李贤的疑『惑』,李显微微一笑,一派从容地给出了个明确的答案……

/5779249.+?

第二百三十九章反客为主(上)

咸亨二年七月初一,又到了早朝的日子,李显一大早便起了,练了回拳脚刀法,随便用了些白粥,便匆匆乘马车向则天『门』赶了去,一路倒也顺畅得很,可李显的心却微有些不宁——自前日与太子一会后,李显没有再去见其,只是派人送了封信去,婉言拒绝了李弘的要求,只言或可相机配合行事,其中含含糊糊地提点了一下事情的关窍,通篇信函里闪烁其辞,既能让李弘看得懂要害之处,又不致落人把柄,倒也不怕有人拿此信函做文章,事到如今,可以说该做的准备,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底里的准备,李显都已是做足了的,按理来说,应该无甚可担忧之处了的,只是不知为何,一股子淡淡的不宁总在心中缭绕不已。

这会是一场关键『『性』』的大决战么?李显已在心中问了自个儿好几回了,可却始终不敢就此下个断言,概因大决战是需要勇气的,所要的不只是一般『『性』』的血勇之气,必须是那等破釜沉舟的义无反顾之气概,而这恰恰是李弘的短板之一,在李显看来,李弘倒不见得是个太懦弱之辈,尽管给外人的印象偏柔弱了些,实际上却还是有一定胆略的,只是不够坚/『挺』,没有武后那等杀伐果决的狠辣罢了,而这恰恰正是胜负成败的关键之所在!

在李显看来,眼下这一局已是太子能获胜的最后机会了,原因很简单,算一算近年来病故的太子一方之重臣便可知根底——诸如刘祥道、赵仁本、卢承庆等等太子的死忠之臣如今都已不在人世,而眼下依附于太子的阎立本等人也都垂垂老矣,再没多少时日可以折腾的了,此时若是不搏,那可就再也无机会去拼了,真等到那帮子北『门』学士“成长”起来,朝堂大势将再无一丝挽回的余地,不止是太子要倒霉,李显等人能否熬得过去都难说得很,这也正是李显非要在此时挑起太子与武后之争的最核心缘由之所在,而今棋盘已摆开,诸方皆已入局,或明或暗的筹码也都已备齐,是到了开赌的时候了,可对于太子的决心与勇气,李显却很有些子发自内心的担忧,这或许便是心中不宁的由来罢。

“参见殿下。”

车到地头,李显方才一落地,早已等候在旁的礼部『侍』郎林明度领着萧潜、何隆等十数名朝臣迎上了前来,各自躬身行礼问安道。

“都免了罢。”

李显待下素来宽和,此际尽自心思重重,可也绝不会给众人脸『『色』』看,只是温和地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平身,但却并未『交』待些甚子,只因眼下这等局面微妙得很,李显本人都尚未看得通透,也没打算立马便淌进浑水中,自也就无须吩咐众人着手备战。

“七弟。”

百无聊赖地站在不远处的李贤显然早就注意到了李显的到来,但却不愿自掉身价地去迎接,只是在原地招呼了一声。

“六哥,早。”

李贤可以自矜身价,李显却不能在这等公众场合下有所失礼,这便大步走了过去,笑着拱了拱手,寒暄了一句道。

“七弟,你看那头,嘿,这架势看起来有蹊跷啊,今日这番早朝怕是有热闹可瞧了。”

自打前番朝争大败于太子之手后,李贤手下重臣全都被贬去了地方,眼下的人手里,够得上早朝资格的居然连一个都没有,整个儿成了孤家寡人,此际见李显身边人才济济,心中不由地便滚过一阵酸意,却又无处释放去,只能是将话题转到了聚集在小广场另一头的那些北『门』学士身上。

“古人有云:观棋不语真君子么,你我兄弟且就君子一回好了。”

李贤眼中那抹异『『色』』虽消散得很迅速,可却瞒不过李显的观察,以李显对其的了解,又怎会猜不出李贤的心思之所在,心中暗自好笑不已,却并不点破,只是笑呵呵地回了一句道。

“呵呵,也是。”

李贤撇了撇嘴,带着丝酸意地干笑了两声,显然对自个儿眼下处于只能看热闹的处境极为的闹心。

“上朝,上朝……”

李贤话音刚落,则天『门』里便传出了宦官们的喊朝之声。

“六哥,该上朝了。”

对于李贤的心理变幻,李显自是心中有数,但却并不想出言劝解,毕竟此事也不是言语能劝解得了的,这一听喊朝声起,自是顺势转开了话题。

“好,看热闹去!”

李贤当然不想被人看笑话,情绪自是调整得甚快,哈哈一笑,耸了下肩头,缓步便向正在整队的朝臣们行了过去,李显见状,微微一笑,也无甚多余的动作,亦步亦趋地跟在了李贤的身后。

“臣等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一众朝臣们穿过则天『门』,一路急行赶到了德阳殿,方一进殿,入眼便见高宗与武后早已高坐在了龙『床』上,众朝臣们自是不敢怠慢,各自按着旧例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平身。”

高宗这些日子因着明崇俨的“治疗”之故,『精』神头明显比往年强了许多,素来青白的脸上已能见到丝丝的红晕,叫起的声音也洪亮了不老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朝臣们齐声三呼万岁之后,各自站起了身来,飞快地按品阶的高低站好的队列,早朝至此算是正式开始了。

“启奏陛下,微臣有本章在此,『欲』弹劾兰台太史令武敏之十大罪!”

众朝臣们方才刚站好位,没等高宗发话,就见一名身着红袍的文官从队列的末尾抢了出来,高声呼喝了起来。

“轰……”

朝臣们听得响动,纷纷瞩目看了过去,却见这冒出来的官员竟是太子亲信心腹监察御史萧明,登时全都轰然喧哗了起来,一时间噪杂的议论声响成了一片。

反客为主?呵,太子那厮还不算笨,这回怕是真有好戏看了!在李显的各种推演结果中,反客为主乃是太子所能采用的最佳方案,概因如此行去,只要能参得倒贺兰敏之的话,那帮子亲近其的后党中人便极难洗脱干系,即便不能参倒贺兰敏之,也能打武后一党一个措手不及,绝对算是招强硬而又绝妙的手筋。

“十大罪?甚子十大罪,萧爱卿且将话说清楚了。”

高宗显然是没料到会有这么场戏,狐疑地看了看武后的脸『『色』』,又看了看前墀下正襟危坐的太子,见二者皆一无表示,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沉『『吟』』地开了金口道。

“微臣遵旨。”萧明乃是老御史了,胆气状得很,并不因高宗面带不愉而有所胆怯,躬身应答了一声之后,将手中捧着的奏折摊了开来,语气『激』昂地禀报道:“微臣有本参兰台太史令武敏之,其罪有十,其一,持宠而娇,身为朝廷命官,屡次不经请谕,擅离职守,可谓是佻横多过失;其二,荣国夫人卒,皇后娘娘出珍币建佛庐徼福,敏之乾匿自用,是为贪墨;其三,结党以营『私』,每与阎朝隐、苗楚客、李適……等朝臣『私』相聚首,宴饮无算,密议朝局,其行也诡,其罪难赦……臣不忿其行之鄙,冒死以闻,恳请陛下明断,拿下此贼,以正朝纲!”

贺兰敏之被参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可却从来不曾被参倒过,当然了,以前弹劾其的御史们大多都是就具体事例上参,言语也不似萧明那般尖锐,这么个十大罪一出,满朝文武中被震得目瞪口呆者自是不乏其人,可还没等众臣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见右相阎立本怒气勃发地站了出来,梗着脖子,高声附和道:“陛下,老臣以为萧御史所奏之事可谓是骇人听闻之至,我大唐朝堂中竟有如此卑劣之徒,老臣羞与其为伍,老臣恳请陛下下诏彻查此贼!”

“陛下,阎相所言甚是,臣附议!”

“似此等恶徒,岂可逍遥法外,当诛!”

“陛下,臣亦附议,恳请陛下明断!”

……

阎立本乃是太子一党的领袖,他这么一站将出来,以宰相乐彦玮为首的数十名朝臣们自是纷纷跟上,群情『激』奋之下,满殿尽是喊杀声。

“武敏之,尔有何话要说的么,嗯?”

高宗前些年是很宠信贺兰敏之,但那是看在其母、姐的份上,可自打其母、姐死后,情分本就已淡了许多,自贺兰敏之在宫中『『逼』』/『『奸』』杨氏起,高宗对其的忍耐便已到了个极限,之所以没下狠手,不过是因武后屡次拦着罢了,可已经是不待见其了的,此际见朝臣们群起而攻之,心中对贺兰敏之的恶感自是更浓了几分,这便不去看武后的脸『『色』』究竟如何,沉着脸便喝问了起来。

“陛下,娘娘,微臣冤枉啊,他们血口喷人,您们要为微臣做主啊,微臣实是冤枉的啊!”

在萧明上本之际,贺兰敏之并不在意,在他看来,甭管朝臣们再怎么闹,只要有武后在,那就谁也拿他没办法,可待得见高宗气『『色』』不对,而武后竟然从头到尾保持缄默,心登时便慌了,忙不迭地抢到殿中,一头扑倒在地,惶急地喊起了冤来……

/5779251.+?

第二百四十章反客为主(中)

“冤枉?好一个冤枉,哼,如此说来,都是萧御史冤枉你的喽,嗯?”

高宗既已起意要除掉贺兰敏之,自是不会理会其的哭天喊地,甚至都不曾去问一下武后的意见,沉着脸,yīn森森地哼了一嗓。

“陛下,微臣不敢无礼非法,所言所述皆有实证!”

萧明从太处领受的可是死命令,自是不想看到贺兰敏之有丝毫脱困的希望,不待其出言辩解,便已从旁『插』了一句,一口便将话彻底说死。

“你胡说,血口喷人,某跟你拼了!”

贺兰敏之说到底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哪怕在朝中为官以有多年了,可丝毫没见其养移体居移气,有的依旧是小市民的耍泼与无赖,这会儿又急又气之下,浑然不管此地乃是御前,跳将起来,气势汹汹地便向着萧明冲杀了过去。

“住手!”

“放肆!”

“快拦住他!”

……

贺兰敏之不愧是千古奇葩,古来少有之狂徒,这一冲之下,着实大出朝臣们的意料之外,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就见贺兰敏之已拽住了萧明的官袍,一顿老拳之下,生生揍得萧明哇哇『乱』叫不已,一时间肃然的朝堂就此彻底『乱』了套。

“混帐,混帐……”

高宗哪能料得到贺兰敏之居然敢当庭殴打朝臣,先是一愣,而后便被气得眼冒金星,口角哆嗦地咒骂着,只是因着过于激动之故,言语着实含糊得很,音量也不大,混在一片噪杂中,令人无法听清其究竟都在骂些甚。

“还愣着作甚,将那狂徒拿下,拖出去,『乱』杖打杀!”

自萧明冒出来弹劾贺兰敏之起,武后始终默然无语地端坐着,一派事不关己的超然状,纵使是贺兰敏之哀嚎求救,也不能令武后有所动容,可待得贺兰敏之当庭暴打萧明之际,武后终于不再超然了,而是霍然站了起来,怒视着前墀上不知所措的大小宦官们,冷厉地喝斥道。

“诺!”

高和胜一见武后发怒,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应答了一声,领着数名小宦官便冲下了前墀。

“都住手!”

想杀人灭口?门都没有!李显人虽朝着斗殴的人群,满脸的诧异状,似乎真被贺兰敏之的鲁莽吓了一大跳,其实内心里却是一片平静,始终用目光的余角观察着前墀上的武后,这一听武后如此下令,李显第一时间便猜出了武后的打算,自是不可能让其如愿,不待高和胜等人奔下前墀,李显身形一动,似缓实快地便到了『乱』哄哄的人群中,双手一排,使出巧劲,将围将上去的群臣们一一挤到了一旁,大喝一声,手一伸,已夹着贺兰敏之的衣领,手一抖,劲力勃发间,已震得贺兰敏之浑身无力地软塌了下来,顺势一提,已将其提溜在半空。

李显那一嗓大吼声如闷雷滚过,直震得群臣们耳膜生疼不已,再一看贺兰敏之百多斤的身在李显的手中就跟一只小鸡崽似地,连动都动不了一下,全都被震慑得呆立当场,倒是方便了高和胜等人冲到近前,只是看到李显那威风凛凛的样,自无人敢上前去跟李显要人,一时间场面安静得颇为诡异。

“殿下,您……”

眼瞅着一众手下都不敢靠近前去,高和胜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走到李显身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苦着脸试探了半截话。

“哼!”

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哪怕高和胜话只说了半截,可李显却知晓这厮话里头的未尽之言,不过么,人既已到了手中,李显可没打算就这么随随便便地便交了出去,故作不知地冷哼了一声,看都不看高和胜那张苦瓜脸,只是不动声『色』地瞄了躺在地上大喘着粗气的萧明。

“陛下,微臣还要弹劾武敏之第十一条大罪——当庭殴打大臣,有辱朝堂体面,是可忍孰不可忍,微臣恳请陛下下诏彻查此逆贼,还我朝堂之清宁!”

萧明能成为太的心腹,自然不是平庸之辈,尽管先前因着被暴打的缘故,并不曾听到武后那道口谕,可一见李显的眼神扫将过来,立马会意地爬将起来,不顾面上鼻血兀自横流不已,一头跪倒在地,颤着声上奏道。

“萧爱卿受委屈了,本宫这就为爱卿做主,来啊,将武敏之押下去,杖毙!”

高宗当了十几年的皇帝了,还从来没见过这等狂悖之事,自是被气得不轻,心火上涌之下,面『色』黑得跟锅底一般,这一听萧明所奏甚是有理,张口便欲就此下了诏,只是还没等他开口,站在一旁的武后已抢先下了令谕。

“不可如此,启禀娘娘,朝堂自有法度,无三司会审而杀朝臣,是为『乱』律,微臣虽痛恨此贼,却不敢因私而忘公,微臣恳请娘娘收回成命!”

萧明乃铁杆的太党,自是知晓太所要的结果为何,哪肯让贺兰敏之如此轻易地便死了,武后的话音刚落,萧明霍然跪直了身,朗声劝谏道。

“陛下,老臣以为萧御史所言甚是,恳请陛下明断。”

这一头萧明表演着大义凛然的把戏,那一头阎立本自是紧跟着便将戏接着往下唱了去。

“陛下,老臣等附议!”

“陛下三思!”

……

有了阎立本的带头,一众太一系的朝臣们自是全都反应了过来,各自纷纷出言附和了起来,人多势众之下,场面还真是壮观得很。

“母后息怒,儿臣以为萧御史公私分明,其言甚善,万事当以国法为先,武兰台身为国戚,本该为群臣之表率,可却屡犯朝纲,今更斗胆当庭殴打朝臣,实罪无可恕,然,终归须得审明了ォ是,望母后明鉴!”

眼瞅着武后的脸『色』越来越冷厉,太李弘心里头却是分外地爽利了起来,自不肯放过这等公然扇武后耳光的良机,这便站了出来,言语温和地进谏了一番,一派为国着想之状,实则是在紧『逼』武后,不给其轻松下台阶的机会。

“嗯,弘儿所言有理,既如此,那便好生审审也罢,来人,将武敏之押下去,待勘!”

高宗此时虽在气头上,可眼瞅着武后与太有当庭斗将起来的趋势,不得不出面和起了稀泥。

“陛下圣明!”

武后不愧是能屈能伸之辈,这一听高宗下了旨意,立马顺势下了台阶,称颂了一句之后,便即顺势款款地坐回了龙床,面『色』平静,宛若不曾发飙过一般。

“咳,咳……”

高宗既已下了诏,李显自是懒得再多费劲,手一松,随意地将贺兰敏之丢在了地上,可怜贺兰敏之已被憋得险些断了气,刚一着地,便即发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之声。

“拿下!”

高和胜见李显松开了贺兰敏之,自不敢再多犹豫,一拂大袖,寒着声喝了一嗓,自有数名小宦官一拥而上,将贺兰敏之架了起来,反剪着双手便向外拖了去。

“陛下,微臣冤枉啊,陛下,看在微臣死去的母姐份上,救救微臣啊……”

贺兰敏之先前虽被李显制得口不能言,可耳朵却是还在,自是听到了武后那yīn森无比的格杀令,对武后的无情已是彻底死了心,此时被一众小宦官们架将起来,心知不免,不由地便急了,不管不顾地便嚷嚷了起来。

这一听到贺兰敏之提起其母、姐,高宗的脸『色』瞬间便是一白,一股不忍的恻隐之心油然而起,嘴皮抽搐了几下,似有欲言状,可到了底儿还是没多说些甚,任由一众小宦官们将贺兰敏之拖拽出了大殿。

“陛下圣明,然,微臣尚有一事要奏。”

贺兰敏之人已被拖走,其惨嚎之声却兀自尚在殿中回『荡』不已,诸臣工各怀心思,尽皆默然,然则萧明却兀自不肯罢休,磕了个头之后,再次开口上奏道。

“哦?萧爱卿有事尽管奏来,朕听着便是了。”

高宗此际心情极为复杂,既有对贺兰敏之不肖的痛恨,又有对九泉之下的贺兰氏母女的愧疚之意,更有着对武后与太当庭闹家务的不满,但却不愿当着众朝臣们的面有所失仪,此际听得萧明如此说法。不得不强笑着开了金口。

“陛下明鉴,据微臣所知,那武敏之依仗圣眷,在朝中结党营私,大理寺诸官更是其府上常客,若由大理寺主审,微臣以为不妥,当另选贤明以审之,此微臣之愚见也,望陛下明察!”萧明显然是豁出去了,压根儿就不管高宗心情如何,梗着脖便直言进谏道。

“陛下,萧御史危言耸听,实有欺君之嫌!”

“陛下,据臣所知,萧御史也曾是武敏之座上客,己身不正,何以正人!”

“陛下,萧御史此言实属沽名钓誉之举,其心可疑!”

……

萧明此言显然是惹了武后一党的众怒,不待高宗发话,苗楚客、周思茂等一众北门学士立马纷纷站将出来,各自出言驳斥不已,朝堂上顿时又『乱』成了一团……

/5779254.+?

第二百四十一章反客为主(下)

“够了,都给朕闭嘴!”

朝堂论战一起,大殿里的气氛瞬间便沸腾了起来,双方你来我往地攻讦着,啥芝麻破事儿全都倒了出来,一个个面红耳赤地争吵着,浑然就是一群街边大妈的形象,哪还有半点朝臣应有之气度,闹得高宗眼睛发直、头脑发昏,到了末了,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愤然一拍龙案,气恼万分地吼了一嗓子。

高宗一向懦弱,身体又差,时常因病之故不上朝,纵使是上了朝,也大多是做个样子而已,很少真正去处理朝政,基本上不是听宰相们的,便是听武后的,甚少发表己见,至于发飙么,那就更是从不曾出现过,哪怕当初一代『奸』相李义府都欺负到头上了,高宗也只是记恨在心,大面子上却依旧没怎么发作过,此时这么一暴跳,还真是吓人得紧,满朝文武全都就此愣在了当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地发着呆,这架么,自也就吵不下去了的。

“陛下息怒,臣等君前失礼了,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面对着盛怒的高宗,群臣们可以不吭气,可身为右相的阎立本却是没这个福气——作为参与论战者中官位最高之辈,阎立本实难辞其咎,只能是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面带羞愧之意地请罪道。

“哼,失礼,好一个失礼,尔等眼里可还有朕么,嗯?”

高宗今日的精神显然极为亢奋,并不似往常那般好说话,竟丝毫不给阎立本留半点面子,气咻咻地喝问着,一派不依不饶之模样。

“陛下息怒,臣等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高宗这么一喝问,不单是阎立本吃不住劲了,所有参与论战的朝臣们也全都腿脚发软,『乱』纷纷地跪了一地,各自叩首请罪不迭。

“父皇息怒,诸位大人们行为虽稍有失检点,可心却是好的,都是想着为国尽忠,概因此番事情重大,稍有些争议也属正常之事,还请父皇明鉴。”

太子有心要借贺兰敏之一案狠狠地打击一下武后一党,自然不愿看到高宗以发飙来按下此事,此际见朝臣们全都噤若寒蝉,不得不站了出来,一派温和状地从旁解说了一番。

“哼!”

高宗之所以会发怒,并不完全是因朝臣们太过放肆之故,更多的则是不想看到武后与太子当庭闹家务罢了,本有心借着发怒将贺兰敏之一事先行将局面糊弄过去,可被太子这么一进谏,自是不好再接着发飙,没奈何,只能是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追究朝臣们君前失礼之事,可脸『色』却依旧极为的难看。

“父皇,萧御史所言虽稍有些过,可所虑之事却不得不防,那武敏之身为国戚,又久在朝中为官,蝇营狗苟之下,牵扯甚广,既是要审,确需慎重些才是,望父皇圣断。”

李弘也算是个狠人,既已跟武后撕破了脸,自是不肯就此便作罢,这一见高宗不吭气了,李弘立马进一步将话挑明了来说,很有种痛打落水狗的做派。

“唔,弘儿所言却也有理,此事么……”

高宗并非不明事理之辈,虽百般不喜见到武后与太子激烈冲突,可眼瞅着贺兰敏之一事已无法压将下去,只能寻思着从主审官身上着手,以图将事态压制在可控的范围内,只是这个人选显然不是那么好挑将出来的,饶是高宗支支吾吾了半晌,却依旧是拿不定主意。

眼瞅着高宗在那儿沉『吟』不已,诸朝臣们全都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稍动上一下,别说动作了,便是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怕的便是引起高宗的注意,此无他,只因这个主审官实在是太不好当了,那是坐在火山口上的活计,稍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于是乎,偌大的殿堂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气氛之压抑令人窒息。

“父皇,儿臣以为此案重大,非贤能之辈不足以审明,今有七弟既贤且能,又有审案之经验,实是最佳之人选,恳请父皇圣裁。”这一见高宗憋了半天都没憋出个屁来,李弘的嘴角边不由地『露』出了丝淡得几乎看不到的诡异微笑,而后,一本正经地上奏道。

“陛下,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老臣附议!”

“陛下,英王贤能,正是最佳审案之人选,臣亦附议!”

“陛下,英王之能天下谁人不知,有其主持大局,定不致有疏漏之处,臣附议!”

……

李弘话音一落,阎立本立马带头站出来高声附议,紧接着,不单隶属于太子一系的官员们站了出来,便是那些中立大臣们也有不少人跟着出言支持上一番。

我勒个去的,太子这混球!老子还真是躺着都中枪,真他娘的该死!李显正冷眼看着热闹呢,浑然没料到太子居然将自己推上了火山口,先是一愣,而后火气上冲之下,不由地便在心里头骂开了,恨不得冲上去撕了太子的嘴,只可惜想归想,做却是做不得,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冷着脸站在了一旁。

“嗯,弘儿这主意不错。”高宗对李显前几回的审案印象颇为深刻,此际见众朝臣们异口同声地举荐李显,自是大为心动,赞许地点了点头,正准备就此下旨意,可突地又觉得不妥,这便侧脸看了看武后,试探地问了一句道:“媚娘,你看显儿可能胜任否?”

“陛下圣明,臣妾并无异议。”

武后的脸『色』淡然得很,丝毫不因群臣们的举荐而动容,直到高宗开口垂询,这才展颜一笑,毫不犹豫地出言表态道。

“嗯,那好,显儿,诸臣工一致举荐于尔,此案尔可能审否?”

一听武后没反对,高宗自是大松了口气,一招手,将李显叫了出来,煞是和气地问了一句道。

您老都有决断了,还问个屁啊,这当口上能说不么?李显对此案的根底清楚得很,自是百般不愿参杂其中,问题是老爷子都已开了金口,又岂能容得李显拒绝的,就算再有不甘,此际也只能做出一副从容的样子应答道:“父皇有令,儿臣自当效劳。”

“好,此事就这么定了!”

大事已定,高宗的心情自是渐好,也不想再多纠缠于此,金口一开,便即站起了身来,转身便向后殿行了去,武后见状,深深地看了李显一眼,也没多话,亦步亦趋地跟在了高宗身后。

“散朝!”

高宗与武后既已离去,侍候在前墀上的高和胜自不敢怠慢,扯着嗓子呼了一声之后,领着一众大小宦官们便追在了武后身后。

“七弟,恭喜了。”

朝既散,一众大臣们自是纷纷散了去,太子却没急着转回后宫,而是缓步行到了李显身旁,笑容满面地拱了拱手,煞是客气地说了一句道。

“有赖太子哥哥提携,臣弟没齿难忘。”

李显城府不是一般的深,尽管心中对李弘此举大为恼火,可面子上却甚是平静,只是淡然地回了个礼,不咸不淡地应答道。

“嘿,太子哥哥还真是有心了。”

李显没啥不满的表示,可李贤却是看不过眼了,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出言讥讽道。

“七弟大任加身,实是辛苦了,为兄略备了些薄酒,还请七弟拨冗一叙。”李弘压根儿就没理会李贤的讥讽之言,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李显,意有所指地出言邀请道。

“多谢太子哥哥厚爱,若得空,小弟自当进宫向太子哥哥请安。”

李显不想在这等场合下与李弘闹生分,也不想明着投向太子,这便含糊地应答了一番,并未明言去还是不去。

“好,为兄在此预祝七弟马到成功了。”

太子显然是吃定了李显,丝毫不在意李显的含糊其词,哈哈一笑,潇洒地一甩大袖子,领着一众宦官们便行进了后宫。

“什么东西,呸!”

被太子如此明显地无视了一回,李贤气得脸『色』发青不已,恼羞成怒地对着太子的背影轻呸了一口,嘴里头含糊地咒骂了一声。

“六哥,回罢。”

李显生恐李贤冒出更难听的话来,忙拉了其一把。

“嗯。”

事已至此,纵使再有多少的怨怒都已无济于事,李贤倒也不至于傻到当场发飙之地步,闷闷地吭了一声之后,与李显并着肩便向宫外行了去,打算回府后,与李显好生商议一下对策,这等想法无疑是好的,可惜眼下却实现不了——没等兄弟俩走出宫门,背后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便是一声招呼响了起来:“英王殿下请留步!”

“哦,是高公公啊,有事么?”

李显听得响动,回头一看,见是高和胜领着几名小宦官从后头追了上来,立马便站住了脚,待其赶到身前,这才客气地拱手问了一句道。

“禀殿下,陛下有口谕,宣殿下乾元殿觐见。”

高和胜显然跑的很急,气喘吁吁不已,可口齿却依旧清晰得很,紧赶着便将圣上口谕宣了出来。

“哦?父皇可有旁的交待么?”

李显一听是高宗宣召,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瞄了高和胜一眼,试探地问道。

“那倒不曾,圣上已在等着了,殿下您请。”

高和胜口风紧得很,半点风声都不『露』,只是一味地催请着。

“这样啊,也好,孤这就去。”李显自是知晓很难从高和胜口中套出话来,也懒得多说些甚子,点头应承了下来,对着李贤使了个眼『色』,而后一转身,便向着深宫方向行了去……

/5779257.+?

第二百四十二章要玩就玩得个大的(上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李显刚一转过乾元殿寝宫门前的屏风,入眼便见高宗与武后正并肩端坐在胡床上,脸对着脸,似乎在低声地议论着甚事,只是离得远了些,纵使李显听力过人,却也无法听个分明,再一看武后的目光已扫了过来,李显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抢上前去,躬身行礼问安道。

“平身罢。”

高宗的气『色』显然不是太好,面上隐隐可见一丝丝的忧虑之『色』,可一见得李显到来,高宗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祥和的笑容,虚抬了下手,温和地吩咐了一声。

“儿臣谢父皇隆恩。”

不用细想,李显便很清楚高宗的忧虑何在,左右不过是却不过武后的请求,想要说服李显于审案时放那些涉案的后党们一马罢了,只不过身为帝王,这个明显是枉法的口实在是有些难开,毕竟高宗虽懦弱,却并不昏庸,当然了,心里头清楚归清楚,李显却不会傻到自个儿去点破的地步,这便规规矩矩地谢了恩,垂手而立,一派听凭吩咐状,却绝口不问高宗宣召的用意何在。

“显儿不必拘礼,此处并无外人在,就随意一些好了。”

望着李显那挺拔的身形,高宗心中甚是欣慰,只是一想到即将要开的这个口,不免便有些讪讪然,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也就只能是强笑着摆了摆手,胡『乱』地吩咐道。

“是,儿臣遵旨。”

李显丝毫没有就此松懈的意思,一丝不苟地躬身逊谢了一句,旋即再次站直了身,依旧是挺拔无比的军人姿态。

“唔,显儿对敏之一案可有甚看法么?啊,朕也就是随便问问,显儿姑且说说好了,左右就是自家人叙叙罢了。”

眼瞅着李显始终不问缘由,高宗没了法,只好亲自挑起了头,只是心中却不免有些发虚,话说得无甚条理倒是其次,关键是语软弱无力,早没了先前在朝堂上发飙时的那等气势。

“父皇明鉴,孩儿尚未接手此案,并不清楚详情,实不敢妄言。”

李显本身就尚未想好该如何办理此案,又岂能说出个想头来,再说了,纵使有甚想法,李显也不可能当着这二位的面实话实说罢,面对着高宗的垂询,李显也就只能是公事公办地应答着。

“唔,也是,朕是心急了些,呵呵,显儿无须紧张,就说说打算如何审明此案好了。”

一听李显这明显是敷衍的话语,高宗虽略有些不满,可却不好发作,再说了,李显回答的固然是套话,却并不是无根据的废话,高宗就算是想要发作,也无从发作起,只能是干笑了一声,接着往下追问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此案既是争议颇多,审案自该依律而行,不枉不纵,若非如此,实难服众。”

明知道高宗希望的答案是“一切听凭父皇做主”,可李显就是不想如此作答,依旧是中规中矩地以套话为答案。

“好,显儿此言大善,娘相信显儿定能审明根底,断不致有甚冤情的。”

面对着李显的棉花糖战术,高宗压根儿就无处着力,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再问将下去了,正自尴尬万分间,武后已开口接过了话头,一上来便给李显戴了顶高帽。

“母后谬奖了,儿臣自当勉力为之,断不敢辜负了父皇、母后之厚望。”

李显可以从容应对心中有愧的高宗,可却不敢小觑武后的狠辣,此际一见武后亲自出马了,心弦立马紧绷了起来,只是城府深,并不曾将紧张感带到脸上来,依旧是淡定无比地回答了一句套话。

“嗯,如此甚好,只是此案牵扯过巨,显儿一人怕是有些忙不过来,娘可舍不得显儿过于『cāo』劳,如此好了,便让希美(刘祎之的字)与申宁(侯善业的字)二人相助于尔,五日内便结了此案罢,长久拖着也不是个事儿,显儿以为如何啊?”武后的脸皮可不比高宗,那是厚得跟城墙似的,睁着眼睛就敢随便说瞎话,表面上看起来是一派为李显着想的样,实际上却是几圈紧箍咒毫不客气地便套在了李显的头上。

限时五天?哈,你个老贼婆还真是敢讲,我勒个去的,走着瞧好了!李显本来还犹豫着该不该下死手——并非李显不想一举整垮武后,实在是对李弘那头有些不放心,李显可不想平白做恶人,还是那等为人做嫁衣的傻恶人,此时见武后如此相『逼』,心头的火气“噌”地便窜了起来,只是靠着养气的功夫深,并不曾表现在脸上罢了,面上神『色』虽不变,可心里头却已暗自下了决断,打算借此事跟武后来个大摊牌了。

“母后有令,儿臣自当遵循,此事确实不该久拖,只是仓促结案恐也有不妥,若是有所疏忽,怕是不美。”李显心中虽已有了计较,可该争取的李显却并不想就此放过,这便不紧不慢地回答了一句道。

“显儿多虑了,此案办到何处便算何处好了,早些结了也罢,终归不能影响到朝堂之运转,须知稳定乃是社稷大要,轻易颠覆不得。”武后意志极为坚定,认准了的事自容不得李显含糊了之,李显话音刚落,她便已截口拒绝了李显的请求,毫不客气地又是一圈紧箍咒扣到了李显的头上。

“显儿不必担心过甚,万事自有朕为你做主,这案,唔,这案早些过了也好,五日是短了些,可将将算去,却该也是够了的,若是实在不行,下次早朝前办妥了也行。”高宗到底是疼心切,虽惧内,却舍不得李显太过受委屈,此际见武后『逼』迫过甚,唯恐李显不开心,忙从旁解说了一番,将时限悄悄地放宽了去——按唐律,早朝的规矩是七日一大朝,当然了,高宗甚少按这个规矩来,时常是十天半个月ォ上一回朝,遇到病重时,更是数月不上朝,眼下高宗身体虽稍有好转的迹象,可也难说下一回早朝是何时。

“是,儿臣谨遵父皇圣谕。”

李显自是能感受得到高宗的善意,不过么,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因整件事李显心中已有了些定算,却也不怕时日不够,更不虞那两位后党的“协助”,然则该表忠的时候,李显自不会有所失仪,这便恭恭敬敬地谢了一声。

“嗯,那就好,回头朕给你旨意,道乏罢。”

高宗可不想武后与太之间的矛盾没解决之际,又迎来李显对武后的不满,这一听李显应了诺,也不等武后有甚表示,直截了当地便下了决断。

“是,儿臣遵旨,儿臣告退。”

李显也没打算在此时此刻与武后争执不休,这一听高宗如此说法,立马便躬身道了乏,一转身,退出了寝宫,大步向宫门外行了去。

好个老贼婆,跟老玩这一手,嘿,美了你了,想玩么,那咱就玩个大的好了,看看究竟鹿死谁手来着!一走出乾元殿的大门,李显的脸『色』瞬间便yīn沉了下来,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暗自发起了狠来。

“殿下,您可算是出来了,不单奴婢等急了,那边两位怕更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无二了。”

李显刚走出则天门,正在门前不远处团团转的高邈立马蹿了过去,贼笑嘻嘻地撇了下嘴,冒出了句俏皮话来。

“嗯?”李显一听这话古怪,顺着高邈撇嘴的方向看了过去,入眼便见王德全与张彻这两个宦官头正相隔数丈地对峙着,大眼瞪着小眼,一派各不相让地扭着劲儿,不由地便是一阵好笑,可也懒得多啰嗦,大步便向停靠在广场一角的马车行了过去。

“启禀英王殿下,我家殿下请您务必过府一叙。”

张彻眼神好,率先看到了李显的到来,自是顾不得再跟王德全斗气,忙一溜烟地蹿到了李显身前,哈着腰,陪着笑地转达了其主李贤的邀请。

“英王殿下请留步,太殿下有口谕,请殿下到东宫一行,有要事相商。”

一见到张彻跑了开去,王德全先是一愣,而后立马便回过了神来,赶忙紧跟着奔行到了李显面前,很是客气地宣了太的口谕。

这两混球还真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时候了还玩这么一手,搞没搞错,真嫌老的麻烦不过多是不?李显怎会不知晓两位兄长心里头的小九九,不过么,此时此刻李显却并不想与他们见面,这便眉头一皱,冷哼了一声道:“孤没空,回头再说好了。”话音一落,也不管两位宦官头是何表情,一掀马车的帘,哈着腰便钻进了车厢之中。

“殿下……”

“殿下,您……”

这一见李显如此果决地拒绝了自家主的邀请,王、张二人全都慌了神,各自张嘴欲呼,可高邈却不给二人再次进言的机会了,一扬手,高呼了一声:“起行!”此言一落,数百名王府侍卫们簇拥着马车便就此启动,沿着长街向英王府驶了去,只留下王、张两位宦官头在原地瞠目结舌地发着傻……

/5779260.+?

第二百四十三章要玩就玩得个大的(中)

于待人接物上,李显一向不怎么喜欢摆架子,尤其是在面对两位兄长时,礼仪上更是向来不曾有所缺失,然则,在这等微妙之时刻,李显却也不得不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子,理由么,说穿了也很简单,不过就是个主动权的问题罢了——就目下的局势而论,贺兰敏之一案必将引爆一场朝堂风暴,只是规模大与小的区别而已,不幸的是李显本人正处于风顶浪尖之上,稍有不慎,那可就是万劫不复之下场,故此,无论是欲图自保,又或是打算从中渔利,李显都必须充分调动各方势力,让各方势力全都围着自己转,而不是去多方讨好,这可是个原则『性』的根本之所在。

“七弟,父皇、母后可是有甚交待么?”

相较于其余皇子们的沉稳,李贤显然是最沉不住气的一个,李显这才刚回到家,连口气都来不及歇,他已前后脚杀上了门来,连寒暄都顾不上,一见到李显的面,立马便猴急无比地便追问了起来。

“嗯,六哥,屋里叙话去,请!”

对于李贤的急躁,李显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概因这厮如今基本上已是赤/条条的一个光杆司令,亟需一个翻盘的契机,若不然,极有可能便被彻底边缘化,闹不好再次被就藩也不是不可能之事,这等重压之下,李贤的急也就是可以理解之事了的,当然了,从大局来考虑,李显也不希望李贤被边缘化,再怎么地这面『性』能尚算不错的“盾牌”李显暂时还舍不得丢下,可不管怎么说,这等朝堂大事也不能在大门口这等人多嘴杂的地儿畅谈无忌罢,李显也就只能是笑了笑,比了个“请”的手势,将李贤让进了府门,一路几乎无语地并肩行进了后院的书房中。

“七弟,情形究竟如何?为兄可是急死了,唉,这案子棘手,七弟实不该任了这个主审官,万一要是出了甚岔子,叫为兄该如何自处?”

李贤是真的急了,大部分的原因是关心他自己的利益,可也有着替李显捏一把汗的意思在内,毕竟眼下他能依靠的也就只剩下李显了,万一李显要是因此案倒了下去,他李贤可就真的没得玩了,加之李贤本就不是个善于隐藏感情之辈,这急可就全都挂在了脸上,这不,屁股都没坐稳呢,话便一连串地往外冒了出来。

“六哥莫急,事情虽棘手了些,小弟还应付得过去,六哥只管先将明春主考的折子备好,其余诸事交给小弟来办好了。”李显心中早已有了定策,自是毫不慌『乱』,此际见李贤猴急得不行,心中暗笑不已,也没急着回答李贤的问题,端起了茶碗,对着李贤示意了一下,而后饮上一小口,不紧不慢地品起了茶来。

“唔,也是,以七弟之能,当不致有倒悬之厄,只是此事实非同小可,若是让那厮平白得了利去,那岂不是为人火中取粟么,此事终归得慎重计议方好。”这么些年相处下来,李贤对李显之能耐倒是极为相信的,此际见李显镇定自若的样子,紧张的心情自是稍缓了些,可转念一想到可能从中渔利的太子,心气立马便又有些子不平了起来。

“嗯,六哥所言甚是,小弟此番被父皇召了去,母后可是放了话,就给小弟五天时间结案……”李显没打算瞒着李贤,随手将茶碗放在几子上,面『色』平静地说道。

“什么?五天?开什么玩笑?如此一桩大案五天如何能审完,当真是岂有此理!”

李贤『性』子急,一听审案的时限只有五天,立马便急了,不等李显将话说完,便已咋咋唬唬地嚷嚷了起来,一派气急败坏之状。

“时间是短了点,不过也够了,父皇倒是有交待,说是下次早朝前办完即可。”李显压根儿就不在意李贤的暴跳,不动声『色』地瞥了其一眼,淡定地接着说道。

“那也不过七日罢了,嘿,母后这是打算草草结案来着,也对,那厮弹劾的都是母后的人,又怎由得母后不着急,只是此事对七弟来说,却是不公平了些。”

李贤本『性』聪慧,发作了几句之后,旋即便猜到了武后此举的用心之所在,一时间心情不禁有些子矛盾了起来——李贤虽也很讨厌武后的干政,可这一向以来,母子俩并不曾真儿个地发生尖锐冲突,倒是与太子之间狠斗无数,从心底里来说,李贤自是宁愿看到太子倒霉,而不是得势,只不过因着李显一向与武后不对付的缘故,李贤并不敢将真实的心思表『露』出来,只能是就事论事地扯了几句。

公平?那玩意儿听起来倒是不错,可惜在天家里压根儿就不存在,这厮满嘴胡柴,不过就是盼着太子倒了台,他好上位罢了!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李贤的口吻,立马猜透了其心里的那点儿小算计,可也懒得说破,只是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一派风轻云淡状地回了一句道:“此案于小弟来说,不过鸡肋罢了,审明与否皆无所谓,可对太子哥哥来说则不然,小弟料定太子哥哥早晚要找上门来,或许能有所得也不一定,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倒也不差公不公平罢。”

“嗯,话倒是如此,只是……唔,也罢,一切由七弟拿主意便好。”

李显的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可内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这是在告诉李贤,此番与太子合作乃是既定之策,断不容更改,李贤虽略有不喜,却也不好再多进言,只能是摇了摇头,收回了试图说服李显的心思。

“启禀二位殿下,圣旨到了。”

李贤话音刚落,高邈已从屏风后头冲了进来,对着哥两个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声,只是脸上的神情却透着古怪之意。

“嗯?”

李显眼尖,这一见高邈神『色』有些不对头,立马眉头微微一皱,带着丝不悦地吭了一声。

“禀殿下,来传旨的是殷王殿下。”

高邈见李显面『色』不愉,忙不迭地便出言解释了一句道。

老八来传旨,这显然不合礼法,搞什么飞机!李显一听是李旭轮前来传旨,不由地便是一愣,旋即便隐隐猜到了李旭轮的来意,可也没说破,只是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来,随手整了整衣衫,笑呵呵地看着李贤道:“六哥,小八好不容易来一趟,要不一起见见?”

“不了,七弟自去忙罢,为兄从后门走,就不多参合了。”

李贤与李旭轮岁数相差极大,彼此间基本上就没啥往来,虽有些奇怪为何是李旭轮前来传旨,须知长幼有序,哪有弟弟给兄长传旨的道理,可也没往深里想,实是懒得去府门外跪上一回,这便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随口便应答道。

“那好,六哥请自便,小弟先去对付一番。”

李显也就是客套地问上一声,原就没打算与李贤一起去接旨,此际见李贤如此说法,自是不会强求,这便点了点头,交待了一句,而后大步向府门方向行了去……

“圣天子有诏曰:英王显既贤且能,前有参赞之劳,后有破虏之功,诸般行事皆合朕意,今有监察御史萧明弹劾兰台太史令武敏之一案,事涉国戚,两造纷争,遂决不下,特令英王显为主审,大理寺卿侯善业、给事中刘祎之协办,急速查办,务求不枉不纵,限时五日审明,钦此!”

李旭轮到得是比较突然,不过么,这些年来英王府接旨早就接得顺溜无比了的,自不会因此而『乱』了分寸,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没等李显迎出大门呢,那些香案、香火等接旨应有的事物皆已备齐,待得李显一到,这接旨的把戏也就可以上演了,但见个头瘦小的李旭轮立于香案之后,手捧着圣旨,稚声稚气地宣着,倒也颇有几分钦差的派头。

“儿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听旨意里规定的时限是五日,李显心里头不禁便犯起了叨咕,狠狠地鄙夷了武后一把,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是抱怨的时辰,只能是规规矩矩地谢恩了事。

“七哥,请接旨。”

这些年随驾在洛阳,李旭轮自是没少奉高宗、武后之命去办差,传旨也不是第一回了,可给自家兄长传旨却还是头一遭,心情不免有些忐忑,宣旨时倒也读得顺溜,只是汗水狂涌不已之下,全身湿得跟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眼瞅着事情总算是对付了过去,李旭轮自是大松了口气,不等李显起身,便急忙忙地走将过去,将手中捧着的圣旨递交到了李显的面前。

“有劳八弟了。”

李显明知道李旭轮此来不光是为了宣旨,可却不想轻易便遂了其意,这便谢了一声之后,双手接过了圣旨,但却绝口不提请其入府歇息之言。

“七哥……”

这一见李显接过了旨意之后,并无其他的表示,李旭轮不由地便有些急了,可怜巴巴地唤了一声,一派欲言又止之状。

“八弟可是还有事么?”

李显装出一副狐疑的样子看了看李旭轮,明知故问地吭了一声。

“嗯。”

面对着自个儿一向以来的偶像,李旭轮实在是不愿意开这个口,奈何一想到武后的叮咛,李旭轮也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红着脸吭了一声。

“哦,那好,屋里说去罢。”

李显倒也没让李旭轮为难,笑呵呵地伸手拍了拍李旭轮的肩头,给出了个肯定的答复。

“哎。”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李旭轮登时便松了口大气,紧赶着应了一声,跟着李显便进了王府的大门……

/5779263.+?

第二百四十四章要玩就玩得个大的(下)

“七哥……”

英王府的书房中,面对着笑容可亲的李显,心结在身的李旭轮显得极为的拘束,话自然也就说得甚是不利落,张口呼了一声之后,竟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了。θ百度搜索:θ%绿『色』小说网%θ网θ

“都是自家兄弟,八弟不必见外,有事尽管说好了,但凡为兄能帮的,自不会叫八弟失望便是了。”

李显一见李旭轮的神『色』,立马便猜到其此来必是来传达武后的密令,尽管内心里十二万分地不想听,不过么,该给李旭轮面子的,李显也不会吝啬,这便笑着出言抚慰了一句道。

“多谢七哥抬爱。”一听李显如此表态,李旭轮忐忑的心顿时便松了下来,拱手谢过了一声之后,略一沉『吟』道:“好叫七哥得知,小弟来前母后曾有言交待,说是那武敏之虽不肖,可毕竟是国戚,天家的体面终归还是要的,若是闹得太过,没地让天下人看笑话,七哥您看这……”

体面?好大的一个笑话,那老贼婆竟然要顾及体面了?呵呵,敢情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一听武后提出的理由,李显心里头暗自冷笑不已,在他看来,武后这等廉耻全无的人连亲情都没有,又哪有甚体面可言的,不过么,这等想法李显自是不会分说与李旭轮听,而是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母后圣明,我等身为儿子的,能做到的自是该去做。”

“哈,那倒是,小弟就知道以七哥之睿智,定不会受小人蒙蔽的。”李旭轮到底年幼,并没听出李显话里的真实意思——能做到的?啥是能做到的,那还不是李显说了算么,被李显这么一忽悠,立马高兴地鼓起了掌来。

“八弟所言过矣,各方政见不同,未曾见真章之前,实难说谁对谁错,再说了,纵使是错的一方,也不见得便是小人,终归都是为了社稷着想罢。”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知晓李旭轮会错了意,但却不想点明出来,只是笑呵呵地顺着其的话语解说了几句。

“七哥教训得是,小弟受教了,只是小弟却听人说起一件蹊跷事儿,是关于太子哥哥的,说是太子哥哥那个,那个,啊,好像是不行了,却喜欢上了个优伶……”李旭轮一放松下来,自是啥话都敢往外冒,竟当着李显的面,揭起了太子的短。

“八弟,休要妄言,太子哥哥乃是半君,非我等所能胡『乱』非议的,慎言!”

太子的事情李显比李旭轮更清楚了不知多少倍,哪用得着李旭轮来告知,再说了,李旭轮可以胡『乱』议论,毕竟他还没开府建牙,可李显却不行,真要是让有心人知晓了此番议论,没地让人参上一本可不是甚好玩的事儿,这便一挥手,面带不悦之『色』地打断了李旭轮的话头。

“七哥,非是小弟胡说,实是此事在宫里都传开了,母后生了气,都杖毙了好些个传话之徒,真的,小弟绝不敢虚言哄骗七哥。”一见李显冷下了脸,李旭轮不由地便急了,红着脸解释道。

果然,纸是包不住火的,太子那厮一大婚,这事儿不穿帮才怪了,看样子太子这回怕是真的要拼命了的!早在议定太子婚事之际,李显便已预料到了眼下这等局面,自是毫不奇怪这等消息的扩散,真正令李显在意的只是武后打算如何利用此事罢了。

“哦?母后对此可有甚说法么?”

李显眉头一扬,似乎被李旭轮说动了一般,紧赶着便追问了起来。

“母后倒是没说旁的,啊,小弟曾听到母后感慨了一句,还真与七哥有关。”

这一见李显脸『色』渐缓,李旭轮也就此松懈了下来,歪了歪头,一派回忆状地说道。

“与为兄有关?”

一听此言,李显不由地便是一愣,还真不知道太子的基/情能与自己有啥关联来着。

“小弟就只听到半截子话,武后是说太子哥哥若是能有七哥一半的贤能那便好了。”李旭轮脸上显『露』出一丝激动之『色』地说道。

呵呵,这老贼婆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么拙劣的挑唆手法都用出来了,可笑之至!李显太了解武后的为人了,哪会不知晓武后压根儿就是个野心勃勃的无情之辈,之所以派李旭轮来传这么句话,其用心自然不是真的要推李显上位,而是在耍缓兵之计罢了。

“八弟,此等话以后休要再提起,若不然,不仅为兄要倒霉,便是八弟也得跟着吃挂落,切记!”李显丝毫不因武后的夸奖而兴奋,反倒是面『色』一肃,语气慎重无比地吩咐了一句道。

“啊,是,小弟记住了。”

李旭轮正自激动着,突地见李显面『色』肃然无比,不由地便是一惊,忙不迭地躬身应答道。

“记住便好,为兄既接手了此案,自是须得做些功课,就不多留八弟了,待得此案结后,为兄自当设宴与八弟畅饮一回。”

既已『摸』清了李旭轮前来的用意,李显自是不打算再多与其啰嗦,这便下了逐客令。

“一言为定,那小弟便先告辞了,七哥留步。”

李旭轮的谈『性』兀自极浓,可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却也不敢再多耽搁,只能是乖乖地起了身,躬身告辞而去了的。

“高邈!”

李显将李旭轮送出了二门,旋即便转回了书房,拿起搁在几子上的圣旨,掂量了几下,突地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高邈早就已恭候在了书房外,这一听到李显出声,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便冲进了书房,躬身应答道。

“尔即刻拿上圣旨,带些人赶到诏狱,将贺兰敏之给孤看管起来,没有孤的手令,任何人不得私下见其,违令者,杀无赦!还有,通知罗通,散开人手,严密监视诏狱外围,若有发现,即刻来报,去罢!”李显随手将圣旨丢给了高邈,语调yīn沉地吩咐道。

“是,奴婢遵令!”

对于李显的命令,高邈从来不打折扣,也不问缘由,捧着圣旨应了诺,急匆匆地便跑出了书房,自去调派人手不提。

不就是玩yīn谋么?谁怕谁来着,要玩咱这回就玩个大的好了!李显没去理会高邈的举措,手抚着下巴,细细地盘算着,脸上的神『色』愈来愈见凌厉了起来……

东宫宁德殿的书房中,一身明黄单衣的太子李弘神情淡漠地来回踱着步,似乎很悠闲的样子,只是额头上的汗珠子却透『露』出了他心中的焦躁与烦『乱』——赌注实在是太大了些,李弘已是将所有的筹码都押到了台面上,赢了还好,倘若是输了,那可就得输光一切,别说太子之位了,便是他自己的『性』命怕也难保,又怎由得李弘不心焦的,只是事到如今,命运已不完全把握在他的手中,更多的则是取决于李显的偏向。

对于李显其人,李弘从未真正看懂过,可有一条李弘却是确定无疑的,那便是李显似乎极为厌恶武后,行事每每与武后唱反调,至于说到原因么,李弘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更令李弘看不懂的是李显居然选择了投向李贤,而不是身为太子的自己,真搞不懂李显如此选择能得甚好处来着,是想入东宫么?可也不像,仅仅因为投缘?那更是扯淡,李弘记得很清楚,在李显年幼时,可是没少受李贤的欺负,投缘之说压根儿就无从谈起。不明白,李弘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可事实却又摆在眼前,不管他李弘是怎么想的,如今的李显就是站在了李贤的一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保不定李显此番便有可能暗中下黑手,从而拱李贤入主东宫,若如此,则大事不妙矣!

“禀殿下,有消息了!”

就在李弘胡思『乱』想之际,满头大汗的王德全急匆匆地闯进了书房,连行礼都顾不上,便即嚷嚷了起来。

“哦?快说!”

听得响动,李弘猛然抬起了头来,眼神凌厉地死盯着王德全,急吼吼地追问道。

“殷王殿下离开英王府之后没多久,英王殿下便已派出大批人手赶到了大理寺,将关押武敏之的监牢控制了起来,所有原先的牢子全都被赶了个干净,再有,大理寺外出现了大批的可疑之人,疑似英王的暗底人马。”这一见李弘焦急如此,王德全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将所知的消息一一禀报了出来。

“开始了,终于是开始了啊……”

听完了王德全的禀报,李弘单薄的身子猛地便是一个哆嗦,嘴角抽搐了好一阵子,仰天长叹了口气,呢喃地念叨着。

“殿下,奴婢怀疑殷王殿下恐是暗传了皇后娘娘的密旨,而今事情紧急,可要再传英王殿下进宫一会?”望着李弘那患得患失的脸庞,王德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试探着出言建议道。

“不,准备两套便衣,孤亲自去七弟府上走一遭!”

李弘略一沉『吟』之后,拒绝了王德全的提议,打算亲自赶往英王府探个究竟。

“啊,这……”

太子便装出宫可不是小事,不说出意外,便是被人参上一本都不得了,尤其是在这等敏感时分,更是件要命的事儿,王德全哪敢轻易应承下来,直惊得目瞪口呆不已。

“哼,老六都能屈尊,本宫为何不能,还不快去准备!”

李弘主意已定,自是不容更改,这一见王德全半天没反应,眉头立马便皱了起来,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啊,是,奴婢遵命。”

眼瞅着李弘不悦,王德全自是不敢再迟疑,赶忙应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小七啊小七,你到底打算如何呢?”

王德全去后,李弘并没有就此平静下来,而是疾步在书房里来回走动着,良久方才站住了脚,摇了摇头,发出了声疑问……@ya

/5779266.+?

第二百四十五章这个交易你没得选择(上)

盛夏的夜总是来得迟,都已是酉时末牌了,天『色』却依旧不曾完全黑透,尤有几分蒙蒙的亮光在天空中『荡』漾着,只是亮度却是极低,实不足以照明之用,差不多该是到了掌灯的时辰了,满英王府里的灯火陆续亮了起来,唯有李显所在的书房里却依旧是漆黑一片——不是下人们偷懒不掌灯,而是李显拒绝了下人们的殷勤,独自一人端坐在黑暗中,默默地推演着局势的各种变化,同时也是在等人,等的便是太子李弘的到来!

太子肯定会来,这一点李显有着十足的把握,至于何时会到,那可就不好说了,不过么,纵使太子今日不来,李显也不是很担心,只因如今主动权在手,李显并不怕太子不就范,大不了等事情到了关键的时候再狠狠地宰上太子一刀也没啥不可以的,当然了,真到了那时,开出来的价码可就要远比现在高昂了数倍,在李显看来,以太子那等精明的『性』子,不会看不到这一点,所以,今日太子必至无疑!

“禀殿下,太子殿下到了。”

就在李显沉思之际,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响了起来,李显一听便知来的是高邈,头立马便抬了起来,入眼便见高邈从屏风后头闪了出来,几步便窜到了李显的身前,一躬身,语带颤音地禀报道。

“嗯,孤就不去迎了,将其带到此处罢”

不用问,李显便知晓太子在此时到来必定是便装潜行,自也不想兴师动众去迎接,这便无可无不可地随口吩咐了一句道。

“是,奴婢遵命。”

高邈一早便得了李显的密令,蹲在门房处等候着太子的到来,只是并不明白李显是如何算到此点的,可也不敢多嘴『乱』问,此时一听李显如此吩咐,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便即匆匆向府门处赶了去。

“可是七弟么?”

高邈去后不多时,李弘便已缓步走进了书房,迎面便瞧见一个雄浑的身影端坐在昏暗中,只是看不清面目,心中疑窦即生,这便迟疑地出言问了一句道。

“正是臣弟,太子哥哥既然来了,便请坐罢。”

李弘话音刚落,端坐着的李显便已站了起来,轻笑一声,发出了邀请。

“七弟为何不点灯?莫非差了油钱么?”

李弘听出了李显的声音,心头不禁为之一松,毫不矜持地走到了近前,一拂大袖子,端坐在了李显的对面,笑呵呵地出言打趣道。

“黑暗之事自当黑暗行之,太子哥哥莫非不明白么?”

李显一反往日与李弘打交道时的恭谦,不留丝毫情面地回了一句,登时便将李弘顶在了墙上,脸面上有些子挂不住了,好在此时昏暗异常,倒也不致有出乖『露』丑之虞。

“哦?哈哈哈……,七弟还真是得理不饶人,为兄受教了。”

李弘显然是没料到李显乍一见面便将话挑得如此之明,不由地便是一愣,旋即便放声大笑了起来,以笑声来掩饰尴尬之情。

“太子哥哥过谦了,您便装而来,不正是为此么?”

李显深韵谈判之道,压根儿就不打算给太子有缓上一口气的机会,不依不饶地尖刻到底,摆明了就是要硬吃李弘的架势。

“哈哈,好,爽快!既然七弟如此说了,为兄再要否认,那便是矫情了,不错,为兄此来便是要与七弟好生磋商一回,终归是两利之事,你我兄弟各取所需也无甚不可以的。”

李弘到底不是寻常之辈,自不愿谈判尚未开始气势便被李显压上一头,这便哈哈一笑,也摆出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架势。

“如此最好,太子哥哥所需的么,嘿,臣弟这里倒是不缺,要换也不难,就看太子哥哥舍不舍得了的。”

李弘倒是笑得畅快,可李显却依旧是一派严肃之状,丝毫没有跟着李弘起舞的意思,咄咄『逼』人地回了一句道。

“舍不舍得终归不过是代价多少而已,七弟既然如此说法,总得摆些筹码出来罢,若不然,叫为兄又当如何取舍呢?”

李弘此番既敢便装前来,自是做好了挨宰的准备,对于李显的咄咄『逼』人自是有着心理上的准备,并不因此而心态失衡,神情淡定地回答道。

“筹码?好说,臣弟的筹码便是太子哥哥所要的臣弟都能办得到,这筹码太子哥哥可满意?”李显自信地一笑,给出了个明确的答案。

“哦?七弟此言当真?据为兄所知,母后可是只给了五日的期限,此事须说笑不得,倘若事有偏差,其患大矣!”李弘显然没有李显那般乐观,实际上,此番前来,李弘并未抱着大获全胜的想头,只是想着能取得稳压武后一头,暂时取得些舆论上的优势,以便为下一步的总攻奠定一个良好的基础罢了,此时一听李显说得如此肯定,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看了李显一眼,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母后么?哈,真要是按母后的意思办,太子哥哥可能承受得起么?臣弟既然敢给出价码,自然有臣弟的把握在,就看太子哥哥敢不敢赌了。”李显yīn冷地一笑,不留情面地讥讽了李弘一句。

“好,既然七弟敢赌,为兄又有何不敢的,大不了舍上一身剐罢了,说罢,要为兄做些甚事?”一听到李显话里隐约提到了武后的承诺,李弘的心便是一紧,脸『色』变幻了几下,一咬牙,摆出了副决绝的样子,豪气轩昂地回答道。

“臣弟要的不多,此番风波一起,朝堂里去职者必多,总该选些贤能充任,臣弟以为泸州司马韦巍可任刑部侍郎;江州司马刘驰可任给事中;清河县令林奇该任大理寺少卿……侍御史骆宾王刚直敢谏,出任御史中丞似无不妥;大理寺正狄仁杰断案如神,出任大理寺少卿绰绰有余,似这般贤良大才正该是大用之辈,不知太子哥哥以为然否?”既然是开价,李显自是不会有丝毫的客气,一张口便滔滔不绝地报出了一连串的人名,直听得李弘双眼狂冒金星不已。

“七弟倒是好算计,本宫若是办不到呢?”

李显开出的价码实在是太高了些,不但将去岁那些被李弘费尽了心力才赶出朝堂的潞王党全都收拢回朝,还各有升迁,再算上李显自己这头提拔的官员,潞、英二王的势力瞬间便能膨胀到左右朝局的地步,而这,显然不是李弘乐意看到的结果。

“办不到?嘿,这就是个交易,您没得选择!”

李显冷笑了一声,极为蛮横地回应了一句。

“你……”

李显的话着实是太难听了些,饶是李弘生『性』沉稳,却也吃不住劲了,猛地挺直了身子,气恼地便要张口骂娘,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又颓然地停了下来,只因李显说的乃是实情,此时此刻,他李弘确实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若是不答应李显的要求,万一李显暗中做些手脚,彻底坑他李弘一把,被武后一倒腾,那事情可就大条了,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住都难说得很。

“还有一条,明春大比在即,臣弟以为此社稷事也,主考当得贤能者任之,六哥整顿学政颇有心得,以六哥出任主考,乃众望之所归也,想来太子哥哥不会反对的罢?”

李显压根儿就不理会李弘的恼怒,自顾自地往下接着说道。

“呼……”李弘被李显的态度气得直哆嗦,可命脉如今握在李显手中,有气也发作不得,沉默了良久之后,仰头长出了一口大气,沉『吟』着开口道:“七弟所言孤记住了,只是事有先后缓急,终归不能急促行之,总得先有个计较罢。”

“太子哥哥英明,诸官任免之事大可等事情稍缓后行之,可大比之事却是缓不得,下次早朝时,臣弟希望太子哥哥能先行力荐此事,至于其他事宜么,太子哥哥请放心,臣弟心中有数。”李显提条件时半点客气都不讲,该伸手时就伸手,不过么,也没将事情做到绝处,给了太子一个缓冲的余地。

“既如此,且容为兄思忖一、二,改日再定可成?”

李弘是下了决心要一举打垮武后一党,可并不想面对前门驱虎、后门进狼的局面,对于李显的狮子大开口自是不肯轻易答应下来,这便沉『吟』地回了一句道。

“诚然如是,太子哥哥走好,臣弟不送了。”

李显姿态摆得极高,一派吃定了李弘之状,似乎半点都不在意李弘的选择结果,淡漠无比地便下了逐客令。

“七弟就不怕为兄食言而肥么?”

李弘实在是气不过李显的态度,这便一咬牙,yīn森森地冒出了句狠话来。

“太子哥哥有这个自由,臣弟自然也有臣弟选择的自由。”

李显白眼一翻,毫不在意地耸了下肩头,一句直白的话便顶了过去,个中的道理很简单,即便此番武后一党大败,只消武后还在,终归还是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而且这个时间未必会很长,此时太子若是食言而肥,下一次大冲突爆发时,怕就没谁敢帮他了,不但不会帮,说不得还要落井下石一把,这个后果可不是李弘能承受得起的。

“好,很好,嘿,七弟留步,为兄告辞了。”

眼瞅着无法刺激到李显的神经,李弘自不想再多浪费口舌,yīnyīn地一笑,便即站起了身来,一拂袖,径自出门而去了……

/5779269.+?

第二百四十六章这个交易你没得选择(下)

太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所得多少那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的,至于他会不会依约行事,李显却并不是太在意,左右此番审案即便不能从太子手上捞到好处,李显也绝不会放过这等整治后党们的大好机会,当然了,倘若能搂草打只兔子也是桩美事罢,不过么,在出手之前,有些“家务事”还是得好生收拾一番才成,所以,李显没有去送太子,而是依旧端坐在昏暗的书房中,静静地等待着。□百度搜索:□%绿『色』小说网%□网□

“殿下。”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房中人影闪动间,罗通已如鬼魅一般地立在了李显的面前,一躬身,恭敬地低声唤道。

“嗯,处置好了么?”

李显依旧端坐着不动,只是随手打亮了火石,将几子上的灯笼点亮,而后,不动神『色』地瞥了罗通一眼,语气冰冷地哼了一声。

“是,属下已按殿下指示安排妥当,请殿下明示。”

罗通那张如同刀削斧劈的脸上『露』出了丝凌厉之『色』,咬着牙,恨声应答道。

“不急,先严密监视着,或许还能派点用场!”

李显自是知晓罗通的恨意何来,实际上,李显自己心中也一样是恼火非常,这不奇怪,谁人遇到了背叛,都不可能心平气和的,尤其这个背叛者还是关键位置上的关键人物,那就更是可恨到了极点,李显恨不得一刀活劈了那人,可转念一想,叛徒也有叛徒的用处,在接下来的复杂局面下,或许还能用得到,这便强忍住了心中的杀意,挥了下手,略有些烦躁地吭了一声道。

“是,属下遵命!”

李显既已下了令,罗通自不敢再多啰嗦,忙躬身应了诺。

“走,随孤到诏狱一行!”

李显在昏暗的书房里来回踱了好一阵子的步,而后霍然顿住了脚,眼神一厉,咬着唇下令道。

“殿下,此时……,是,属下遵命!”

此时都已是戌时三刻,待得赶到诏狱岂不是得亥时往后,显然不太适合出行,罗通闻言之下,本待反对,可一见李显眉头就此皱了起来,自是不敢再劝,忙应答了一声,自去调派人手不提。

夜已经有些深了,一弯新月缓缓地从云层里『露』出了个脸来,将清冷的月光透过狭小的铁窗撒在了地上,只是这等光芒不但没能给yīn森的牢房带来多少的光明,反倒更增添了几分的凄惨之意,生生令靠在牢房一角的贺兰敏之情不自禁地缩紧了下身子,一股子寒意不可遏制地从心底里涌了上来,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就此哆嗦了不停,将身下的稻草挤压得吱吱作响。

就要死了么?好像是的,尽管贺兰敏之早就有了死的觉悟,可他却不想就这么死了,只因母姐的大仇尚未得报,哪怕这仇恨于他来说,其实并不如酒『色』来得重要,可仇恨毕竟是仇恨,终归是忘不了的,只是忘不了又能如何?面对着武后那座大山,贺兰敏之实在是没有勇气去攻克,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小把戏罢了,事实证明他的所作所为对武后几乎没有半点效用,事到如今,除了等死之外,贺兰敏之也不知道还有啥事是他能做的了,哪怕再不甘心,也只能是如此了。

“噗,噗……”

就在贺兰敏之胡思『乱』想之际,一阵沉闷闷的脚步声突然在空『荡』『荡』的牢房走廊里响了起来,登时便令贺兰敏之神经为之一阵紧绷,目光不由自主地便投向了牢门处,入眼便见两名身着王府侍卫服饰的壮汉手提着灯笼陪着一名英挺青年走将过来,再细细一看,贺兰敏之已认出了来人,心情不由地便是一振,也不顾身披重枷的累赘,跳将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到了牢门前,伸手抓住了木栅栏,一叠声地唤了起来:“小七,救我,小七救我……”

烂泥就是烂泥,永远也扶不上墙!望着贺兰敏之那张扭曲得如同厉鬼般的脸,李显心里头暗自冷笑了一声,可也没多言,只是平静地一挥手,自有那两名侍卫上前去打开了牢门上的锁,并将灯笼『插』在了牢门上,而后各自躬身行了个礼,无言地退到了远处。

“小七,你可是来救我的,呵呵,还是小七够意思,为兄没看错你。”

贺兰敏之丝毫没有犯人的自觉,也不管自个儿身上有多肮脏,自说自话地便要向李显凑将过去,人尚未到李显的身边,一股子霉味便冲得李显直皱眉头。

“坐下说罢。”

李显哪可能让这么龌龊的一个家伙碰到自己的身子,这便不动声『色』地闪了下身子,人已走到了搁置在牢房一角的一张小几子旁,也不管地上所铺着的稻杆是否干净,一撩衣袍的下摆,盘腿便坐了下来,一摆手,语气平淡而又不容置疑地吩咐了一句道。

“好,好,坐,坐,嘿嘿,哥哥此番若是能脱困,断忘不了小七的好。”

这一见李显并没有见外的意思,贺兰敏之顿觉脱困或许有望,心情自是大好,嘻嘻哈哈地坐在了李显的对面,口中胡『乱』地念叨着。

“孤奉旨主审尔渎职枉法一案。”

李显没理会贺兰敏之的碎碎念,面『色』肃然地开了口。

“啊,这可太好了,小七,你是知道了,哥哥一向奉公守法,却被小人构陷,实是冤枉的啊,小七,你可要为哥哥做主啊。”

贺兰敏之自打被关在这诏狱中起,便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自是不晓得事态的进展如何,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登时便大喜过望了起来,紧赶着便叫起了屈。

“表兄此言差矣,天下间已无人能救尔之命,孤也不能,有甚遗愿便说罢,看孤能否帮得到你。”李显压根儿就没给贺兰敏之留任何幻想的余地,一句话便将贺兰敏之的生路彻底堵死了。

“什么?你,你,你们要我死?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贺兰敏之先是一愣,定睛看了看李显的脸『色』,见李显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登时便暴了,大吼大叫地跳了起来,不管不顾地隔着几子便要向李显扑过去。

“够了,你给孤坐好!”

以李显的身手,哪可能让贺兰敏之得了手,这一见其如疯似魔地扑来,登时便是一阵火大,断喝了一声,一掌拍出,硬生生地将贺兰敏之拍得一个趔趄地仰天滚到在地。

“哈哈哈……呜呜呜……,要我死,全都要我死,好个狠毒的老贼婆,好个狠心的老头子,都要我死,要我死……”

贺兰敏之本就不是甚有种之辈,这一听已是必死无疑,精神登时便就此崩溃了,又哭又笑地躺倒在地,口中胡『乱』地呢喃着,泪水鼻涕糊得满脸都是。

“你是死定了,依尔之罪行,不单你要死,你的家小恐也难逃一死,贺兰家怕是要就此绝后了。”对于贺兰敏之其人,李显素来便无好感,哪怕此际其已是痛苦不堪了,可李显却依旧毫无恻隐之心地再次搁下了重话。

“啊,不会的,不会的,小七,你一定有办法救我的,对吧?小七,算哥哥求你了,救救哥哥罢。”

李显这一出声,贺兰敏之登时便像是溺水者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地猛醒了过来,飞快地翻身而起,趴在几子上,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李显,苦苦地哀求了起来。

“非是孤不肯出手相助,实是有人定要表兄赴黄泉,孤也无能为力。”

李显微微地摇了摇头,毫不容情地掐断了贺兰敏之最后一线生的希望。

“啊,我知道了,定是那该死的老贼婆,某与其势不两立,要某死,某也不让其好过,要死大家一起死,哈哈哈,一起死,哈哈哈……”贺兰敏之最后的希望一破灭,整个人立马陷入了疯狂之中,哈哈大笑着嘶吼了起来,状若疯魔一般。

“孤虽救不得你,可你之子孤或许能保下一个,就看表兄如何做了。”

李显静静地看着贺兰敏之在那儿耍疯,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缓缓地开口说了一句道。

“啊……”

贺兰敏之为人虽极其糟糕,可对膝下的两个幼子却甚是疼爱,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登时便不闹了,惊呼了一声,满脸诧异地望着李显,好一阵子发愣之后,突地跪坐了起来,满脸期颐之『色』地开口道:“小七你说,哥哥听着便是了,纵使刀山火海,哥哥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那好,附耳过来,孤要尔……”

李显微微一笑,招了招手,而后附在贺兰敏之探过来的耳边,低声地述说了起来,直听得贺兰敏之神情变幻个不停。

“好,此事某可以做,不过哥哥有个要求,小七须得保哥哥一家老小之富贵,若不然,哥哥便是死也不从!”贺兰敏之听完了李显的话语,神情渐渐地狂热了起来,眼神闪烁地开口跟李显谈起了条件来。

好个混帐家伙,给你三分颜『色』,还真就敢开染坊了?真是不知死活!李显一听贺兰敏之这等说法,登时便被气乐了,眼神一厉,冷笑了一声道:“孤说过,这就是个交易,你没得选择,要么全家赴黄泉,要么便按孤的法子去做,孤保你一子『性』命,何去何从尔自择之,给尔一日时间,好生思忖一番,若不然,休怪孤不讲情面了!”

“小七,莫走,莫走啊,有事还可以再商量么,小七,小七……”

李显话音一落,便即起了身,毫无反顾地便走出了牢房,贺兰敏之见状,登时便急了起来,狂呼着便要追将上去,却被两名冲上来的王府侍卫一左一右地摁回了牢房,掼倒在地,疼得呲牙咧嘴地哀嚎不已……@ya

/5893274.+?

第二百四十七章明枪暗箭(一)

七月的天热得很,纵使是屋子里搁了两大盆的冰块,却依旧是燥热得不行,无论是李显,还是李贤都被热得满头大汗狂流不已,光是擦汗的白绢子都已用去了十数条,然则兄弟俩都不曾有一句的怨言,只是默默地对坐弈着棋,但见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双方大龙绞杀成一团,战火汹汹间,棋势已到了难分难解的白热化程度。

“叫吃!”

激烈的拼杀中,李贤自认发现了个绝大的战机,自是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的白棋往棋盘上重重一拍,兴奋地叫了一声。

“六哥好手笔,好棋,可惜啊,漏了一着,尖!”

李显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洋洋自得的李贤一眼,嘴角边挂着丝淡淡的笑容,随手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而后调侃了李贤一把。

“啊……唉,又输了,不下了,无趣!”

李显的子一落下,李贤登时便是一愣,只一算,便已发现自己的大龙气不够了,就仅仅只差一口气,不由地便是一阵气馁,苦笑着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认输了了事。

“棋者,小道也,娱情罢了,何必在意输赢。”

李显哈哈一笑,伸手将棋盘一搅,随口宽慰了一句道。

“七弟这话可有些不地道了,于你是娱情,为兄跟你下棋,那就叫遭罪,孔夫子搬家,尽是输,哪有甚情可娱来着。”李显这话李贤显然不爱听,翻了个大白眼,毫不客气地指出了事实的根本。

“哈哈哈……”

李显被李贤那气鼓鼓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笑声未落,就见高邈急匆匆地从门口的屏风处转了进来,李显立马收住了笑,眉头微微一扬,探询的目光便即扫了过去。

“启禀二位殿下,给事中刘祎之又来了,说是请殿下赴大理寺审案。”

一见到李显的眼神扫将过来,高邈自不敢多有怠慢,赶忙抢上前去,一躬身,恭敬地禀报道。

“不见,就说孤身体不适,案子改日再审好了。”

高邈话音刚落,李显连想都没想,直截了当地便回了一句道。

“是,奴婢遵命。”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高邈自不敢再多言,赶忙应答了一声,便要向外行去。

“且慢。”李贤可不似李显那般沉得住气,这一见高邈要走,忙出言喝了一嗓子,止住了高邈的脚步,而后面带凝重之『色』地看着李显道:“七弟,五日的期限都已过了两日了,再这么拖将下去,恐遭物议啊。”

“六哥莫急,再等等罢,总归得先看看太子哥哥的表示罢,小弟便不信太子哥哥能熬得住。”

早已得到了贺兰敏之那头的准信,李显的底气自是足得很,压根儿就担心期限不期限的问题,这便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随口便应答道。

“你啊,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罢了,算为兄多嘴罢。”

李贤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对高邈挥了挥手,将其打发了出去之后,这才朝着李显笑骂了一声。

“呵呵,还真让六哥说对了,凭啥要咱兄弟俩白帮忙,没点好处拿来,这案子小弟还真就敢搁在那儿,看太子哥哥急是不急!”李显的不在意可不是装出来的,那可是有真材实料支撑着的,自是从容得很。

“禀二位殿下,王德全、王公公来了。”

李显的话音刚落,就见高邈又转了回来,紧赶着出言禀报道。

“哦?还真是巧了,说曹『cāo』,曹『cāo』就到了,去,请他进来罢。”

李显一听便乐了,哈哈大笑地挥了下手,乐呵呵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奴婢遵命。”

高邈虽不知李显在乐呵些甚子,可见其高兴,自也跟着兴奋了起来,忙笑着应答了一声,转身便退出了书房,自去传唤王德全不提。

英王府的大门口,一身整齐朝服的刘祎之满头大汗地站在台阶下,不时地朝深深的王府里瞄上一眼,可更多时间却是在观察着身旁不远处的王德全,试图从其神情里看出些蹊跷来,奈何王德全也是个心机深沉之辈,尽管心情急躁得很,可脸上永远是乐呵呵的模样,任凭刘祎之如何用心去看,却也难以发现出甚不妥来。

“高公公。”

就在刘祎之猜测着王德全出现在此地的用心之际,却见高邈领着几名下人从王府里转了出来,刘祎之顾不得多想,忙迎了上去,很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道。

“刘大人抱歉啊,让您久等了,海涵,海涵。”

高邈一见刘祎之走将过来,自不敢有所失礼,忙笑呵呵地拱手行了个礼,满是歉意地客气道。

“不敢,不敢,不知殿下之意是……”

刘祎之虽已是朝中大员,可哪敢在高邈面前摆架子,这一见高邈给自己行礼,忙后撤了小半步,以示不敢受了高邈的礼,口里却紧赶着追问道。

“啊,刘大人海涵,殿下略有微恙,今日怕是审不得案了,让刘大人白跑了一趟,着实是抱歉得很。”高邈苦笑着摇了摇头,一派担忧状地回答道。

“这……,高公公,圣旨上的期限将至,而今案犹未审,若是负了圣上重托,怕是不好罢。”

刘祎之这两日与侯善业轮流着跑英王府,前后都已来催了四回了,每回得到的都是这个答案,心情之急躁自是不消说了的,这一听高邈又是这句老话,登时便有些吃不住劲了,这便语带威胁地顶了一句道。

“唉,谁说不是呢,这期限还真是个大问题来着,只是殿下身体有恙,我等总该体贴些不是?要不刘大人先去审着,回头等我家殿下身体略好,再行过问可成?”

一听刘祎之话语不善,高邈脸『色』瞬间便是一沉,可很快又缓了下来,陪着笑脸地回答道。

瞧高邈这话说的,李显这个主审不在,案子从何审起,再说了,不是刘祎之不想审,实际上,这几天刘祎之与侯善业不知想了多少的办法,试图将被英王府侍卫们控制住的贺兰敏之“解救”出来,奈何却全都被王府侍卫毫不通融地挡了驾,别说甚审案了,便是连贺兰敏之的面都见不着,也不是没告到武后处,可惜武后对此也没甚太好的办法,这一听高邈如此明显的托辞,刘祎之险些气歪了鼻子,然则此地乃是英王府,又岂是他刘祎之能放肆的场所,再有不满,也只能强忍着,无奈之下,只好长叹了口气,朝着高邈拱了拱手,连场面话都懒得交待便往自个儿的马车行了去。

“高公公,好久不见了,如今愈发贵气了,当真是了不得啊。”

先前刘祎之与高邈交涉之际,王德全只是脸带冷笑地站在了一旁,直到刘祎之离去,王德全这才换上了副笑脸,缓步走到了台阶下,略仰着头,饶有兴致地瞄着高邈那日渐庞大起来的肚子,笑呵呵地打趣了一句道。

“得,王公公您就别消遣某家了,敢情咱家这几日不动弹,肚子又大了一圈,富贵没见着,倒是累赘了不老少,还是您老好啊,每日里都有得忙,咱家也就只有羡慕的份喽。”

高邈与王德全本就相熟,只是各为其主之下,彼此间没少掐架,每回见了面,总要彼此嘲讽上一番,此时眼瞅着王德全老瞄着自己的肚子说富贵,可把高邈给惹急了,反唇便讥讽王德全只能当个跑腿的货『色』。

“哈哈,那是,那是,得,不说笑了,英王殿下可在?”

王德全此番是来输诚的,自不好跟高邈闹得太僵,虽已听出了高邈话里的潜台词,却故意装作听不懂,笑呵呵地转到了正题上。

“王公公里面请!”

高邈也怕耽误了正事,同样不愿在此处多啰噪,这便敛容侧了下身子,比了个“请”的手势,将王德全让进了王府的大门。

“走,去皇宫!”

刘祎之上了马车之后,并没有立刻吩咐车夫开动,而是躲在车厢中,透过掀开了一角的车帘子,偷偷地关注着高邈与王德全的交涉,待得见王德全行进了王府的大门,刘祎之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咬着唇,思忖了片刻之后,从牙缝里冒出了声吩咐,为其赶车的车夫一听自家老爷声音不对味,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呼喝了一声,一扬马鞭,赶着马车转出了王府门前的照壁,沿着长街向皇城方向急赶而去……

“奴婢参见英王殿下。”

王德全由高邈陪着走进了书房,入眼便见李显手捧着本书,正端坐在几子后头,似乎看得极为投入一般,自不敢稍有放肆,忙不地走到了几子前,一躬到底地行了个大礼,极为恭敬地唤了一声。

“哦?是王公公啊,今日是什么风将您给吹来了,高邈,还愣着作甚,还不快给王公公看座。”李显听得响动,像是刚察觉到王德全的到来一般,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客气地招呼了起来。

“不敢,不敢,奴婢此来乃是奉太子殿下之令谕,给殿下捎来一点心意,请殿下过目。”

李显是说得极为的客气,可王德全哪敢在李显面前就座,忙不迭地逊谢了几句之后,便即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李显的面前。

“哦?”李显似乎很意外地轻咦了一声,伸手接过奏折,翻开一看,见是份保荐潞王李贤为明春大比主考的折子,署名者为右相阎立本,不由地便笑了起来,煞是和蔼地开口道:“有劳王公公了,此事孤已知晓,太子哥哥有心了。”

“不敢,太子殿下还有交待,说是当不负殿下您之所请,请殿下放心好了。”

王德全躬了下身子,谨慎地出言应了一句道。

“嗯,那便好,烦劳王公公帮孤带个话,就说案子明日便审,孤心中有数,请太子哥哥自行准备着便好。”太子既已『露』了真章,李显自然也就不再矫情,哈哈一笑,将奏折合了起来,随手递还给了王德全,一派从容地给出了个承诺。

“是,奴婢自当效劳。”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王德全悬着的心顿时松了一大半,忙不迭地接过奏折,恭敬地应答了一声,而后一转身,退出了书房,径自回东宫复命去了……

/6219245.+?

第二百四十八章明枪暗箭(二)

“七弟,你看那厮会不会虚言哄骗我等?”

王德全刚退出书房不多会,书房后头的一扇隐蔽的小门已滑了开来,满头是汗的李贤从门里行了出来,走到了李显对面,长跪而坐,脸带疑『惑』之『色』地问了一句道。

“可能『性』不大,至少在大比一事上太子哥哥不敢作假,至于后头官员的选调么?那倒是有些难说了。”

李显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语气肯定地回答道。

“唔,那倒也是,那厮到时要是不认账,看为兄如何收拾其!”

李贤对李弘素来无好感,虽听李显如此说法,心里头却依旧有些闷气难消,这便恨恨地吭了一声道。

得了罢,十个您老加起来也不是太子那厮的对手,凭你小子的能耐还想收拾人,没被太子连骨头都吞了便好。李显在心里头狠狠地鄙视了李贤一把,可脸上却依旧笑得极为的灿烂,沉『吟』着开口道:“而今太子哥哥的表示已现,事情也该到了了结的时候了,六哥早些回府做些准备好了,小弟也得忙上一阵喽。”

“那好,七弟你忙,为兄便先告辞了。”

李贤虽有心想要在审案一事上参乎一把,可却自知无力参与其中,这一听李显话里已『露』出了逐客的意思,自不好再多逗留,只能是站将起来,丢下句场面话,便匆匆出了书房,自行转回潞王府准备相关手尾去了。

“罗通!”

李贤去后,李显脸上的笑容立马便收敛了起来,面『色』凝重地沉思着,良久之后,猛然坐直了身子,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属下在!”

这几日罗通始终在书房附近待命着,这一听到李显召唤,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闪身进了书房,躬身应诺道。

“收网!”

李显眼神凌厉地盯着罗通,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两个字来。

“是,属下遵命!”

罗通早就在等待这个命令了,此时得了令,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舔』了下嘴唇,狞笑着高声应了诺,身形一闪,人已从房中消失不见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乾元殿的寝宫中,一身浅绿衣裙的小太平背着手站在房中,面对着含笑端坐在榻上的武后,摇头晃脑地背着诗经里的名篇《关雎》,稚嫩的脸蛋上满是激动的红晕,小瑶鼻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子,稚气十足的声音在空旷的房中飘来『荡』去,听起来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娘,月儿背完了,可曾背错么?娘,您说话啊。”

小太平一口气将《关雎》从头背到了尾,而后,不等武后出言点评,便即窜到了武后的怀中,摇晃着武后的胳膊,扭着小身躯,撒起了娇来。

“一字不差,我家小月儿可真是个小才女来着。”

武后爱怜地伸手刮了刮小太平的鼻尖,笑呵呵地出言肯定了一番。

“哦,耶,娘,那可有甚奖励么?”

一听武后如此说法,小太平立马雀跃了起来,蹦跶了几下之后,扑朔着乌黑的大眼睛,一派期盼状地讨起了赏。

“好,该赏,娘就赏你再背十篇经文可好?”

望着小太平那张粉嫩嫩的脸庞,武后促狭地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小太平的头发,给出了个妙答。

“啊……,娘欺负人,月儿不依嘛……”

一听是这等奖赏,小太平的嘴立马便嘟得能挂上一油瓶了,撒着娇地往武后的怀里转,娘儿俩笑闹成了一团,好一派母女情深之景象,只可惜好景终归是不长久,没等娘儿俩笑闹个够,就见新任乾元殿主事宦官孙全福从房门处的屏风后转了出来。

“禀娘娘,给事中刘祎之、刘大人在宫外求见。”

孙全福没预料到会撞见这等母女嬉闹的温馨场面,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却不敢误了大事,只能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道。

“哦?宣其到德麟殿觐见,另,将明崇俨一并宣来好了。”

武后一听是刘祎之求见,脸『色』瞬间便冷凝了下来,眉头微微一皱,语气平淡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奴婢遵旨。”

孙全福如今接替了生死不知的严德胜之位,专一负责帮武后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自是清楚事态的严峻『性』,这一听武后下了令,自不敢稍有耽搁,忙应答了一声之后,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寝宫,自去忙乎相关事宜不提。

“娘……”

小太平一听武后要走,小脸蛋立马便耷拉了下来,苦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武后,瘪着嘴唤了一声,似有无穷的委屈一般。

“月儿乖,娘有事要办,你且先玩去,回头娘一准给你带一个大花灯成不?”

武后极宠小太平,平日里因着忙乎政务,甚少能得与小太平嬉闹的时候,此时见小太平不开心,心里头难免有些愧疚之意,然则一想到即将面对的严峻局势,武后也不得不狠狠心,强笑了一下,安抚了小太平一句,便即头也不回地出宫去了。

“真无趣!”

这一见武后说走立马便走了,小太平委屈地嘟起了嘴,气恼地跺了下脚,咕囔了一声,拖着脚走出了寝宫,小小的背影显得分外的单薄与萧瑟。

“太平,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告诉八哥,八哥为你做主!”

小太平低着头走出了寝宫,刚走到前殿,赶巧遇到了匆匆行来的李旭轮,这一见小丫头满脸的不开心,李旭轮不由地便好奇心大起,这便出声问了一句道。

“八哥,娘说好要听月儿背书的,却又跑去见那甚子明大夫,说话不算数,太无趣了!”小太平一见是李旭轮,满腹的委屈便再也忍不住了,抽泣地埋怨了起来。

“哦?”

李旭轮对时常出入后宫的明崇俨素无好感,此时一听小太平如此说法,心中不由地便起了丝疑问,可也没多问,只是笑着哄了小太平几句,好说歹说地将其哄去了后花园,这才疾步向前宫的德麟殿行了去……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

德麟殿中,刘祎之与明崇俨各自站在一旁,彼此间并无话语,便是连视线都不曾交汇过,只因彼此都看对方都不太顺眼,平日里就没少或明或暗地争锋相对着,此际哪怕共处一殿,二人也不愿与对方有所交集,然则一见到武后从后殿转了出来,二人的行动倒是出奇的一致,齐刷刷地便迎上了前去,各自躬身行礼问安不迭。

“都平身罢。”

武后轻移莲步,走到了殿中的龙床上端坐了下来,虚虚一抬手,叫了声起。

“臣等谢娘娘隆恩。”

刘、明二人虽皆是武后的宠臣,可却不敢在武后面前持宠而娇,按规矩谢了恩,而后各自分左右站了开去,一派分庭抗礼之状。

“希美(刘祎之的字),情形如何了?”

武后心挂着贺兰敏之一案,顾不得多寒暄,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回娘娘的话,微臣先前又去了英王府,奈何英王依旧托病不肯去大理寺审案,算上侯大理寺卿的三次,微臣等已先后催请了七回了,可得到的答复皆是一般无二,臣等实是有些无所适从,另,微臣今日在英王府外遇到了东宫副主事宦官王德全,虽不知此人出现在英王府是何用心,然,总觉得或许与本案有关联,臣自不敢怠慢,特来请娘娘做主。”一听武后问得如此之急迫,刘祎之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便将事情的始末道了出来。

“王德全?”

一听王德全去了英王府,武后的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狐疑地呢喃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些甚子,但却不敢肯定,脸『色』变幻个不停地思忖着,良久不发一言。

“娘娘,微臣怀疑太子那头恐是许了英王殿下偌大的好处,先前英王殿下之所以不审案,怕便是在待价而沽,如今王德全既已『露』面,事情该是要起变化了。”这一见武后迟迟不表态,刘祎之不免有些心急了,这便紧赶着出言进谏了一番。

“唔,不排除有此可能,希美,尔即刻赶回大理寺,给本宫好生盯着,一有情况,立刻来报。”

武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却并未给出个明确的行动意见,只是神情慎重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微臣遵旨。”

一听武后话语里已是透着逐客之意,刘祎之尽管有所不满,却也不敢再多言,只能是恭敬地应答了一声,退出了大殿,自行回转大理寺去寻侯善业商议不提。

“崇俨,你怎么看此事?”

刘祎之去后,武后便即站起了身来,款款地走到了明崇俨的身前,几乎快贴到了明崇俨的怀中,一双眼带着『迷』离之『色』地看着明崇俨的俊脸,以呢喃的口吻问了一句道。

“希美此人倒也颇有小才,此事恐正如其所述一般,娘娘须得提防三王私下勾结才是。”

感受到武后身上传过来的温暖,明崇俨的身子不由地便是一僵,可口中却依旧回答得毫不含糊,眼神里更是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淡淡的杀气……

/6252191.+?

第二百四十九章明枪暗箭(三)

七月的天流火天,时已近午,火辣辣的阳光暴晒着大地,热浪袭来,令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纵使李旭轮已是挑着yīn影在走,可从乾元殿一路急赶到了德麟殿时,汗水已如泉涌一般,生生将身上的单衣浸润得如从水中捞起的一般,着实是狼狈得够呛,刚想着进殿凉快一下,却又被人当场拦了下来。

“殿下,请留步!”

孙全福躬身拦在了李旭轮的面前,持礼虽恭,可语调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丝毫不因李显汗透重衣的狼狈样而有一星半点的通融。

“哦,是孙公公啊,母后可在?”

李旭轮常年生活在宫中,对母后身边的大宦官们自是都熟得很,这一见是孙全福出头,倒也不是太在意,只是淡然地问了一句道。

“娘娘正在商议国事,请殿下稍候再来。”

李旭轮一向甚得宠,年纪都已十岁了,尚住在宫中,这等待遇可是除太子之外的唯一一人,便是连李贤、李显这两位嫡亲皇子都不曾享受到,孙全福自不敢轻易得罪了去,但要孙全福放其入内却也绝不可能,只能是陪着笑脸地回了一句道。

“哦?是这样啊,也罢,孤便先回好了。”

李旭轮微皱着眉头看了孙全福一眼,见其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眼中的狐疑之『色』登时便更浓了几分,可也没多争执,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转身便往回路行了去,似乎不甚在意的样子,只是一转过祈天殿的弯角,李旭轮便即警觉地四下张望了起来,见左右无人,小身子一窜便已进了殿中,沿着殿中的穿堂直奔侧殿而去,一路急行地赶到了侧殿的一间偏房中,搬了张小几子垫脚,趴在窗台上,透过微微开了一线的窗棂细细地观察着德麟殿的大门处。

一刻钟过去了,一柱香过去了,半个时辰又过去了,德麟殿外依旧是静悄悄地,半点动静全无,只有那些宦官宫女们如木头一般杵在烈日之下,这等情形一出,令李旭轮心中的疑虑登时便更深了几分,望着德麟殿的眼神也因此更yīn冷了不老少。

未时将尽,德麟殿中终于有了动静,脸『色』略显苍白的明崇俨从大殿里行了出来,但见其一身的官袍倒还算是整齐,只是脚步却明显虚浮了不少,浑然不见了往日里的稳健,很有些飘着在走的样子,不久后,武后也从内里款款行出,整个人显得分外的慵懒,面上的红晕清晰可见,哪怕隔着近二十丈的距离,李旭轮也能瞧得清武后眉目间的妖娆之『色』。

“咯咯咯……”

不知不觉中,李旭轮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牙咬得咯咯作响,一双小拳头握得紧紧的,以致细小的手臂上竟暴出了条条的青筋……

申时正牌,日头已渐西斜,气温稍降了些,可依旧是热得够呛,英王府的门房们实在是受不了这等酷热的煎熬,全都偷闲地躲进了耳房中,泡上壶凉茶,三三五五地聚在一起瞎侃着,左右这几日殿下称病不会客,倒也不虞有失职之嫌,正聊到开心处,突闻耳房外一声假咳响起,一众人等循声望去,登时全都有如触电般跳了起来。

“哟,是王总管来了,您老这可是要出门?”

门房们一片惊慌中,门房管事丁权飞窜地迎到了来人面前,哈着腰,陪着笑地搭讪着,满脸子的讨好之意,这也不奇怪,这王总管虽只是王府外院排第三的总管,可身份却不一般,其姐夫林虎如今可是殿下面前最听用的红人,其姐王氏更是内院管事之一,绝对属于跺跺脚,外院都得震上三震的人物,尽管其并非门房该管上司,可绝不是丁权这等低级管事能得罪得起的,不侍候好了,那可是要惹大麻烦的。

“嗯,登个记罢。”

王总管矜持地点了点头,压根儿就没跟丁权多寒暄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道。

“成,您老请稍等,小的这就给您办了。”

英王府规矩大,进出都得拿号牌,除了李显本人之外,其余人等甭管是谁都不能例外,哪怕是高邈这个内院大总管要想出门,也得先拿了号牌,若不然,出了这个门,再想进可就没门了,这一条乃是李显亲自下的死命令,自是谁都不敢有违,丁权虽一心想要巴结王总管,可却绝不敢在此事上做手脚,也就只能是笑呵呵地应答了一声,急忙忙地让手下人去将登记簿以及号牌拿了来,由着王总管签了名之后,恭恭敬敬地递上了号牌。

“嗯,有劳了。”

王总管随手接过了丁权手中的号牌,随口应付了一句,连看都没看丁权一眼,便即摇晃着行出了大门,叫了辆王府的马车,径自去得远了。

“呸,什么东西啊,眼睛都长头顶上去了,小人!”

门房们的嘴都挺毒的,自是都不怎么看得惯王总管的趾高气昂,待得其一离开,便有人恨恨地骂出了声来。

“嘘,都他娘的给老子安分点,作死啊。”

旁人不知晓王总管的真实身份,作为王府管事者之一的丁权可是略有所知,自是知晓王总管惹不得,这一听手下人口无遮拦,立马便急了,回头咒骂了一嗓子。

“谁要作死,嗯?”

丁权话音刚落,一个冷厉的声音突然在其身前响了起来,登时便将丁权吓了一大跳,扭回头来一看,腰立马便弯得如弓一般。

“啊,奴婢见过高公公,您老有事么?”

丁权刚爆了句粗口,回头便见高邈这个大总管站在了面前,心立马便虚了,冷汗狂流地请着安。

“登记薄。”

高邈在这英王府里可是位高权重之辈,自是不会跟丁权这等小人物一般见识,只是一摊手,言简意赅地吭了一声。

“啊,是,您老请。”

丁权以为高邈这是要出门,自不敢有所怠慢,赶忙将手中的登记簿连同『毛』笔一并递到了高邈的身前。

“嗯。”高邈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接过了登记簿,却没去接『毛』笔,一派漫不经心状地翻了翻登记簿,也没多问,只是面『色』平静地教训道:“尔等虽位卑,但却是王府的脸面,须得检点言行,未到换班时,怎可擅离职守,都去值日罢。”话音一落,也没给丁权解释的机会,背着手便离开了门房,脚步匆匆地向内院行了去。

“呼……,好险,都他娘的愣着作甚,没听见高总管的令谕么,还不都赶紧值守去!”

高邈这一走,自忖难逃责罚的丁权登时便有如劫后余生般地大松了口气,一回首,对着呆若木鸡的手下们便嘶吼了起来,登时便令众人好一阵子的慌『乱』,鸡飞狗跳不已地全都冲出了耳房……

书房中,一身单衣的李显端坐在几子后头,目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棋盘,似乎在打着谱,然则手中握着的棋子却半天都不曾落下,眉头微微地锁着,一派正在长考之状,然则高邈刚从屏风后头转出来,李显的眼神便已迅捷地扫了过去。

“禀殿下,目标已出动。”

高邈疾走数步,抢到李显面前,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禀报道。

“嗯,开始罢。”

李显眉头一扬,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重重一拍,冷哼了一声,杀气十足地下了令。

“是,奴婢遵命!”

李显此言一出,高邈的身子登时便猛地一抖,颤着声应了诺,急匆匆地便行出了书房,不数刻,英王府数处宅院里几乎同时起了阵『骚』『乱』,但很快便又平息了下去……

皓月园,洛阳城中最负盛名的青楼,没有之一——满洛阳十大花魁里,皓月园便独占了其五,还是前五,有这等噱头在,其名声之响自是不消说的了,当然了,能进此消费的自然也就是非富即贵之辈,口袋里没个千把贯的飞钞压身,怕是连皓月园的大门都不敢进,至于寻常人等么,更是连边都不『摸』不着,然则对于王总管来说,身家却不是甚大问题,概因这地儿本就属于英王府的暗底势力之一,身为英王府高层之一,又是负责情报收集的主官,皓月园恰就是王总管该管的辖区之一,在自个儿的地头上,王总管自是无须太过忌讳,啥时有“兴趣”了,便来此泻泻火,却也没啥不方便的,这不,今儿个申时进了园,王总管硬是潇洒到了太阳将将落山,这才算是尽了兴,在一众龟/奴们的恭送下摇晃着出了园子,跌跌撞撞地向停靠在一旁的王府专用马车行了去。

“回府!”

王总管明显是喝得有些高了,醉眼朦胧地登上了马车,临钻进车厢之际,含含糊糊地下了声令,蒙头蒙脑地便往车厢里靠了去,只是没等其靠到褥子上,眼神一凛,突地发现宽大的车厢里竟端坐着个人,刚想喊,一把雪亮的钢刀已架在了其脖子上。

“罗,罗,罗大人,您,您这是……”

王总管吓了一大跳之余,总算是看清了车厢里那人的真面目,赫然竟是罗通那个煞神,霎那间脸便绿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王蒙、王总管,您老好逍遥啊,嘿,罗某可是等了您老大半天了,有甚话回头说给殿下听好了,想来殿下会很感兴趣的。”罗通『舔』了『舔』嘴唇,发出了声令王总管『毛』骨悚然的笑声,刀背一转,重重地砸在了王总管的脖子上,但听一声闷哼过后,王总管那肥胖的身子猛地一直,而后便即软倒在了车厢里……

/6296941.+?

第二百五十章明枪暗箭(四)

“哗啦!”

一大盆水浇将过去,如瀑布般冲在了躺倒于地的王总管的脸上,溅起无数的水花,将王总管全身都淋得个透心凉。

“哎呀!”

晕迷中的王总管被这突如其来的水流一刺激,登时便猛醒了过来,一个激灵地跳了起来,刚想破口大骂,冷不丁见到一双冷厉的眼睛正盯着自个儿,登时便吓得一个哆嗦,腿脚发软地跪倒在地。

“殿、殿下,奴、奴婢,奴婢……”

王总管飞快地瞄了下周边环境,这ォ发现自己已身处王府的后花园中,不单他本人沦为阶下囚,便是其暗中安排进英王府的人手也全都被拿下了,就跪在其身旁不远处,又怎会不知晓事情已是完全败露无疑了,心登时便沉到了谷底,待要出言讨饶,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王蒙,尔可知罪?”

望着哆嗦不已的王蒙,李显的心火一窜一窜地烧着,眼神愈发的冷厉了几分,但却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冷冰冰地喝问了一句道。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事到如今,王蒙已知不免,只是心中还存了一丝的侥幸心理,一味地磕着头,却不肯自承其罪。

“说罢,为何出卖孤?”

李显没理会王蒙的磕头,淡淡地追问道。

“我没有,没有,没有啊,我……”

李显的语气虽淡,可听在王蒙的耳中,却有如炸雷一般响亮,登时便被震得狂乱了起来,胡乱地呼喝着,连“奴婢”二字都忘了自称。

“跪下!”

眼瞅着王蒙欲跃起,早就怒火满腔的林虎登时便忍不住了,冲上前去,狠踹了王蒙一脚,生生将其踹了个狗吃屎。

“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啊,奴婢,奴婢都是被逼的啊,奴婢不敢自外殿下啊……”值此性命攸关之际,王蒙可是顾不得疼痛,紧赶着便翻身而起,大嚷大叫着呼冤不已。

“好个被逼的,孤不需要尔的口供,你说不说今日都难逃一死,孤给你个机会,将事情经过详细说出,孤可以赏你个全尸,若不然,孤活剐了你,尔之家人也断难逃一死,说罢,为何要背叛孤?”李显yīn冷地笑了笑,毫不容情地宣判了王蒙的死刑。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婢是真的被逼的啊,都怪奴婢好赌,前年春节之际,奴婢在外头输了大笔的钱,没处筹,是宫里小陈宦官帮奴婢还的债,可却不曾想那厮掉过头来拿奴婢的债条成日价上门催逼,奴婢也是没法的啊……”王蒙一听自个儿的死亡已是必不可免,脸色瞬间便灰败了下来,嘴角哆嗦个不停,内心里挣扎了良久,到底是舍不得家人一道受难,终于是颤巍巍地开了口,将背叛李显的事情一一道了出来,当然也没忘不停地喊着冤。

“今日的消息尔可是已送了出去?”

李显一听个开头便已知道了结果,自是懒得再多听王蒙的废话,不待其将话说完,李显已截口问了一句道。

“啊,是,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王蒙肥胖的身猛地一震,旋即便瘫软了下来,呢喃地应答着,全身的气力宛若就此被抽得个精光一般。

“都带下去,闷毙!”

该得知的都已得知了,李显自是懒得再多费唇舌,手一挥,冰冷无比地下达了行刑令。

“啊,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啊……”

闷毙属酷刑之一,仅次于凌迟、腰斩,排在了第三位,乃是用打湿的纸张一层层地刷在犯人脸上,令其慢慢窒息而死,比起活埋还要残酷上不少,一众被押在当场的人犯一听之下,登时全都呼号了起来,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死里逃生,奈何有一众王府侍卫们在,哪能容得诸人犯乱动,两、三人侍候一个地将十数名涉案之人全都拖到了一旁,毫不客气地捆扎在长条椅上,当众行开了闷毙之刑罚。

“殿下,属下用人唯亲在前,疏于防范在后,险些误了殿下大事,属下自知死罪难逃,不敢求殿下宽恕,只求殿下能念在属下薄有微劳的份上,饶了属下一家老小之性命。”耳听着一众人犯的惨嚎声,林虎吃不住劲了,一头跪倒在李显面前,磕着头,自请其罪了起来。

“你既知罪便好,有罪自当受罚,这样罢,你的儿女也到了该有人照顾的时候了,你家娘就不必在府中忙活了,顾顾家也好,至于你么,南方扬州分舵刚立起不久,规矩也乱,你这就去打理一下好了。”李显是个念旧之人,本心里是不怎么愿意处罚林虎这个跟随自己最久的忠心卫士的,然则考虑到纪律的重要性,李显也不得不挥泪斩马谡了,当然了,处罚只是一方面,再次考察一下林虎ォ是重点之所在,这也是反复思忖了多回之后,李显方ォ拿定了主意,此际见林虎自请其罪,李显便沉吟着给出了处罚意见。

“是,属下遵命。”

林虎到底是军人出身,一听李显判罚已出,没有丝毫的犹豫,也不再试图辩解或是恳求,干脆利落地应了诺,站直了身,退到了一旁。

“嗯。”对于林虎这等干脆劲,李显自是颇为欣赏,不过也没去更改已作出的处罚,只是颔首轻吭了一声,旋即目光便落到了一众垂手而立的王府核心高层们的身上,来回扫视了一番之后,这ォ开口道:“庄永。”

“属下在!”

庄永乃是林虎的副手,当初本是王府里的一名低级文官,后被李显委派去帮助林虎筹建暗底势力,多年相处下来,与林虎配合默契,相交也属莫逆,此前见林虎因过被重罚,正自为其难过不已,突地听到李显点了其名,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紧赶着从众人中行出,一躬身,高声应答道。

“林虎留下的缺便由尔先管着,一切按老规矩办便好,尔可能为否?”李显面色平静地凝视了庄永好一阵之后,这ォ缓缓地开了口。

“是,属下自当效死命而为之!”

庄永其实已预感到了主事的人选会着落在自个儿的头上,可真听得李显当众宣布了,心情还是不免为之一荡,却不敢带到脸上来,赶忙躬身回答道。

“嗯。”李显没有再多言,只是挥了下手,示意庄永入列,而后环视了一下众人,沉着声道:“孤说过不会亏了尔等,可若是有人要负了孤,那也别怨孤手狠,尔等都好生记着王蒙的下场,若是还有人敢再犯,孤定灭其九族!”

“属下等愿效死忠,绝不敢有负殿下厚恩。”

有了王蒙这个活生生的例在,一众核心高层们自是人人惊心不已,各自躬身表忠不迭。

“罗通留下,其余人都散了罢。”

忠心与否不是靠嘴来说的,这个道理李显自是心中有数,不过么,有了王蒙这只鸡,一众人等在做事前,总会多想上一下的,而这,也就够了,李显实懒得再多啰嗦些甚,这便挥手屏退了众人。

“殿下,一切都已安排停当,就等着鱼儿上钩了。”

众人去后,不待李显开口发问,罗通已yīn森森地笑了起来,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那便好,孤左右是闲着,便陪尔一道去瞧个稀奇好了。”

李显原本是没打算亲自出马的,可临下决断之际,心头有些微乱之意,这便改了主意。

“啊,殿下,这……”

今夜或许将有场生死恶斗,纵使相关计划都已安排停当,可罗通依旧不敢担保不出乱,这一听李显打算亲自出马,登时便傻了眼,待要出口再劝,却见李显已转身走了人,没奈何,只好苦笑地摇了摇丫头,紧赶着一闪身,追上了李显的脚步……

丑时正牌,夜已经很深了,偌大的洛阳城早已沉入了梦乡之中,万籁寂静之下,唯有些不知名的小虫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唱着,不单不显得吵,反倒有种催人入眠的意境在,这令诏狱的守卫们不免都有些纷纷欲睡,精气神自是差到了极点,唯独丙字牢房却是个例外,只因此处的守卫并非那些无能的狱卒们,而是英王府的铁血战士,纵使是这等夜深人静之际,也不见一众王府侍卫们有丝毫的松懈,明哨、暗哨、巡哨各司其职,牢牢地将丙字牢房看护着,任何人想要躲过如此多的守卫靠近牢房都是件难如登天之事。

丑时一刻,寂静的夜依旧寂静着,似乎一直将就此寂静到天明,然则天总是不遂人愿的,不知何时起,一道火光从丁字牢房里冒了出来,很快小火便烧成了冲天大火,烟雾缭绕中,犯人们的哭嚎声、牢们的嘶吼声、大火熊熊的噼啪声全都交织在了一起,闻讯赶来的牢乃至附近的百姓乱哄哄地挤成了一团,一盆盆的水徒劳地浇向了烈焰,试图压制住冲天的火势,只是收效却显然聊胜于无,偌大的诏狱登时便全都乱了套……

/6353915.+?

第二百五十一章明枪暗箭(五)

洛阳诏狱是今年初方ォ启用的新监狱,占地面积不算太大,拢共就只有四栋监牢,但并非一字排开,其中甲、乙两栋为关押普通犯人之用,位于诏狱的东面,丙、丁两栋则位于诏狱的西侧,与前两栋隔着一个小cāo场,在规划里乃是用以关押钦犯,然,因今春以来朝局相对平稳,除了贺兰敏之之外,再无其余朝臣被拿下,故此,这两栋牢房几乎都处于闲置状态,牢远比犯人来得多,值此火灾发生之际,两栋牢房守卫们的表现可谓是大相径庭,那一头丁字牢房鸡飞狗跳,这一头丙字牢房却是戒备森严,一众英王府亲卫们人人持刀在手,个个面带杀气,禁止任何人靠近一步,然则随着场面的渐渐失控,仅有百余之众的王府卫士们已是渐有不支,顾得了头,顾不得尾,直急得统军的王府副典军林成斌满头大汗狂涌不止。

“林将军,林将军!”

就在林成斌竭尽全力地维持着秩序之际,却见当值的大理寺少卿王灏领着几名衙役拨开纷乱的救火人群,急匆匆地赶了来,口中一迭声地呼唤着。

“王少卿,火势可能压住否?”

论官衔,林成斌比王灏要低了一阶,然彼此并无统属关系,林成斌自是无须向其请安见礼,只是如今人在大理寺,再怎么着,也得给王灏这个主人一个面,故此,尽管心气焦躁,这一见王灏跑了来,林成斌还是领着几名侍卫迎了上去,只是话语里就没那么多的客套了,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道。

“怕是不妙啊,这火一大,风向随时有变,丙字牢恐也将受波及,还请林将军早作准备方好,本官还要指挥救灾,就不陪林将军多聊了,保重。”

王灏一脸的着急之色,丢下句交待,转身便要再次向不远处的火场跑去,似乎此来就仅仅只是为了交待这么句场面话一般。

“王大人且慢。”

林成斌重责在身,自不肯让王灏便这么走了,忙一闪身,拦住了王灏的去路。

“林将军,您这是何意?本官职责在身,若误了火情,谁来担责!”

这一见林成斌拦住了自个儿的去路,王灏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精光,可脸色却就此耷拉了下来,以训斥的口吻喝问道。

“王少卿,末将奉殿下之名看押钦犯,同样职责在身,今火势渐大,此处已处危殆间,须得转移人犯,还请王少卿行个方便,着人腾出空牢,末将这就带人转移。”

林成斌显然没想到王灏转了个脸便作色了起来,心头不禁一阵火大,可却不愿在这当口上与王灏起争执,这便用商量的口吻,很是客气地征询了一句道。

“下官忙着救火,此事请恕下官无能为力!”

王灏满脸不高兴地一甩大袖,绕开林成斌,便要就此离去。

“王少卿……”

眼瞅着火势越来越凶猛,林成斌登时便急了,再次闪身拦在了王灏的面前,抓住了王灏的大袖,张口刚要出言解释上一番,却不料跟在王灏身旁的一名班头模样的衙役突地大喊了起来:“英王府兵卒打人了,快来人,保护王打人啊。”

“好胆,英王府了不得啊,欺负人么?”

“上,兄弟们,保护王大人!”

“打死这帮混球!”

……

那名班头的话宛若就是个信号,但听其话音一落,刹那间群情便汹汹了起来,一大帮大理寺的衙役们嚷嚷个不停地冲了过来,一派将大打出手之状。

“列阵!敢妄动者杀无赦!”

大理寺衙役们这一冲将过来,一众王府侍卫们深恐自家主将吃亏,自是不敢怠慢,蜂拥着也向前冲了起来,场面登时便到了崩溃的边缘,林成斌一见情形危殆,心中自是大急,顾不得跟王灏多理论,连退了四大步,一扬手,高声下达了将令。

英王府侍卫们都是百战之精兵,自不似大理寺衙役们那等乌合之众,尽管人人心中都有不忿之意,可待得林成斌军令一下,却无人敢不从,纷纷呼喝着就地列开了阵型,刀枪如林而立,杀气森森不已,一众飞奔而来的大理寺衙役们见状,人人心中惊惧,全都不自觉地站出了脚,无人敢以自家小命去试验一下刀阵的威力,但也不肯就此退去,场面瞬间便僵持住了。

“林副典军,尔这是何意?本官好心提点于尔,尔安敢以刀兵相向,所欲何为,嗯?”

王灏脸色一板,端起了朝堂大员的气派,不容分说地上来便是一顿呵斥,颐指气使之状宛若其方是受害者一般。

“王大人说得对,英王府的太欺负人了,不去救火也就算了,还敢殴打王大人,着实可恶之至,不能轻饶了去!”

“没错,英王府了不得啊,欺负到我大理寺头上来了,太过分了!”

“狂妄,太狂妄了,这里是大理寺,不是尔等的英王府,要摆威风,回家自个儿摆去好了,滚罢!”

……

王灏话音一落,也不待林成斌出言辩解,下头的衙役们立马便跟着起了哄,七嘴八舌地挑动着王府众人的神经,一派有恃无恐之架势。

“撕拉……”

眼瞅着情形不对,林成斌自不打算跟众衙役们多啰嗦,抽出腰间的横刀,往地上重重一划,拉出一道直线,而后持刀在手,高声断喝道:“本将军奉旨看押钦犯,有敢过此线者,视为藐视圣意,杀无赦!”

“诺!”

一众王府侍卫们全都憋着一肚的火气,这一听林成斌如此下令,自是全都打起了精神,各自高声应诺不迭,声如雷震中,杀气冲霄而起,直震得一众大理寺衙役们全都没了声息,双方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陷入了僵持之中。

“噌,噌……”

就在英王府侍卫们与大理寺众衙役紧张对峙的当口,三名黑衣蒙面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丙字牢房的西北角,各自一扬手,飞抓已抛上了房顶,一阵几乎细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过,三名黑衣蒙面人已沿着墙壁攀上了高高的房顶,潜行数步之后,一阵人影晃动间,已如鬼魅一般地从破开了一角的屋面上钻进了大牢之中。

丙字牢面积不小,足足有大小监室三百余间,呈回字行,只有正门一个出口,其内关押的人犯更是少得可怜,就只有贺兰敏之一人而已,关押在东侧廊道的中间的丙字二十四号监室中,至于西侧回廊么,则完全放空,不单没有犯人,便是连守卫都不曾设。三名潜入监牢的黑衣蒙面人显然对牢房里的守卫布置情况极为的清楚,自一潜进监牢之后,丝毫不曾在空荡荡的西侧回廊上多加逗留,身形闪动间,便已悄无声息地顺着甬道摸到了东回廊一侧,立马发现原本该守卫在监室门口的两名王府侍卫并不在岗,借助着火灾现场的光亮可以隐约瞅见丙字二十四号监室中有一人正盘坐于地,身上枷锁重重,看那身形,除了贺兰敏之之外更有何人。

“是武兰台么?我等奉命前来救您脱困。”

三名黑衣蒙面人交叉掩护着窜到了丙字二十四号监室前,但并没有急着去斩开门上的铜锁,而是两人持剑一左一右地戒备着,一人则贴在了木栅栏上,往内里张望了好一阵之后,这ォ低声地出言问了一句道。

“谁,尔等何人?”

三名黑衣蒙面人的动作并未有太多的掩饰,监房的贺兰敏之自是早就发现了三人的到来,立马便被吓住了,拖着重枷慌乱地缩到了墙角处,浑身哆嗦不已地望着三名不速之客,哪怕那名黑衣人开口自言是救兵,贺兰敏之也没胆跑到门前,只是畏畏缩缩地吭了一声,浑然一派胆小如鼠的样。

“可是武兰台当面?我等奉娘娘之命前来救您出狱,快,靠将过来!”

黑衣蒙面人一听狱中人的应答,心中已是有了数,不过出于谨慎的性,还是耐心地解释了一句道。

“啊,好好好,某这就……”

狱中人显然是被黑衣蒙面的说辞给打动了,兴奋地挪动着屁股,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便要向牢门处扑将过去。

“下地狱去罢!”

没等狱中人扑到近前,问询的黑衣蒙面人突地狞笑了一声,一抬手,一只筒状的连环弩已瞄准了爬将过来的人影,低喝了一声,轻轻地一扣扳机,但听一阵机簧声脆响中,十数支钢箭已如飞蝗一般地向狱中人激射了过去。

“啊,我不……”

狱中人显然没料到会有这等变化,着急着便要放声大喊,奈何钢箭雨来得太快了些,没等其将大吼声呼出,便已被乱箭生生射成了刺猬,手脚抽搐地滚倒在地,脑袋一歪,已是彻底没了气息。

“撤!”

为首的黑衣蒙面人显然是干此事的老手,对自己的射术极为的自信,只一击发了连环弩,甚至不曾去看一眼是否命中目标,毫不犹豫地一旋身,对着持剑警戒的两名同伴打了个手势,低喝了一声,身形一动,便要向西回廊撤去,可就在此时,异变却突然发生了……

/6353916.+?

第二百五十二章明枪暗箭(六)

人不是神,思维上自然会存在着盲区,习惯性思维便是其中的一种表现,很显然,三名黑衣蒙面人便是犯了这么个错误——仅仅只因为他们自己是从房顶上下来的,所以在潜意识里便不会有抬头去查看头顶上是否有埋伏的冲动,光只注意着四周的动静,这么个疏忽并不算太大,但无疑却是致命的!

“想走?留下罢!”

就在为首的黑衣蒙面人刚转过身,尚未来得及展开身法的那一刻,一声断喝突然在头顶上方炸响,伴随着声浪的是一记如奔雷一般的刀光,速如闪电般直取其头顶百汇穴。

不好!为首的黑衣蒙面人只一听头顶的刀风,便知这一刀他绝对无法在仓促之间硬接下来,倘若用强,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所以他不敢去接,甚至连想都不敢多想上一下,毫不犹豫地就地一个翻滚,拼尽全力地向前飞扑了出去。

“杀!”

三名黑衣蒙面人显然是长年在一起配合的高手,为首者方才一个前扑,另两名黑衣蒙面人已反应了过来,各自低吼了一嗓子,双剑齐出,一左一右地刺向了空中扑杀而来的强敌,以图制止此人对为首那名黑衣蒙面人的追杀。

“一群废物!”

两名黑衣剑客的反应不可谓不敏捷,出手的剑招也不可谓不凌厉,可惜全都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一切的一切早就都已落入了设计者的算计之中——就在两名黑衣剑客出手的一霎那,一声略带轻佻之意的话语突然在二人后侧的头顶上响了起来,伴随着声音的是一片璀璨至极的剑光,瞬息之间便已将二人全都吞噬了进去。

“啊……”

“哎呀……”

两名黑衣蒙面剑客身手虽都不凡,可无论是前方出手强攻的刀客还是后方突袭的剑客武艺都比他俩要高出一筹,这等骤然遇袭的情况下,哪能落得个好,但听两声惨嚎响起,二人已齐刷刷地软倒在地,生死不知了。

逃,赶紧逃!为首的那名黑衣蒙面人虽然没亲眼瞧见背后的变故,可两名同伴的惨嚎声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哪还敢再多逗留,趁着前扑之势未衰,一滚而起,拼力向西侧回廊窜了去,身形一闪间,已纵出了数丈之遥,显见一身轻功已达登峰造极之化境,然则仅仅只是一个起落,急于逃窜的黑衣蒙面人却又不得不全力刹住了脚,只因回廊上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个魁梧的身影,尽管只是静静地站立在黑暗中,可传将出来的气势与杀机却令黑衣蒙面人不敢兴起强行闯关的念头。

“朋友既然来了,就留下好了。”

黑衣蒙面人不敢稍动,可站在黑暗中的人却并无一丝一毫的顾忌,抬脚便行出了yīn影处,借助着火场的亮光,已可辨认出其人之脸,赫然竟是英王李显!

“死罢!”

一见到挡着路的人是李显,黑衣蒙面人的眼中登时便出现了一丝的恐慌,可很快便转成了狰狞之色,暴吼了一声,身形一闪,右手往腰间一抹,一把软剑已握在了手中,一抖之下,无数剑花爆闪而出,如怒涛一般向李显席卷了过去。

“好剑法!”

黑衣蒙面人果决的出手之下,剑法狠戾,虚实相间,变幻不定,纵使强如李显都不得不称赞上一声,不过么,称赞归称赞,李显的手下却是一点都不慢,话刚出口,李显已一刀“霸绝天下”劈杀了出去,但见刀锋过处,剑花如遇火的雪花一般,瞬间便消融了个精光,“叮叮当当”的细密声响中,那名黑衣蒙面人已被刀气震得立足不稳地连退了三大步,显然在内力的修为上比李显要差了一筹还多。

“哈!”

黑衣蒙面人的性子显然极为的暴戾,尽管被李显一刀便逼退,却并没有就此一蹶不振,反倒是比先前更凶戾了几分,大吼一声,脚下一用力,人剑合一地蹿了起来,如后羿射日一般地向李显扑击了过去,大有不成功便就此成仁之气概,

“无趣!”

面对着黑衣蒙面人这凌厉无匹的一剑,李显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丝毫不将其之戾气放在眼中,手中的横刀一扬,似乎是准备再次劈出霸绝的一刀。

“簌簌……”

就在李显即将出刀的那一瞬间,黑衣蒙面人空着的左手突然一扬,一大把飞针密集如雨般便向着李显当头罩了过去,这一变化之突然着实出人意表,任凭何等高手乍然遇此袭击,怕都难逃横死当场之结局,这正是黑衣蒙面人看家的绝技之一,江湖上死在其这一手暗算之下的高手不知凡几,其中不少人的武功都比他要高上不老少,这也正是他敢于杀向李显的最终屏障。

“还是无趣!”

就在黑衣蒙面人自以为奸计得逞之际,李显慢吞吞地咕嚷了一声,手中的横刀一劈而出,带起强烈的旋风,瞬间便将激射而来的钢针吹拂得四下飞溅不已,而刀势依旧不变,如雷霆破空一般直直地劈向黑衣蒙面人的右肩。

怎么会这样?黑衣蒙面人万万没想到自己绝杀的一招居然被李显如此轻松地便破解了个干净,这一见李显刀到,哪还有硬接的勇气,慌乱间身子在空中一躬而后又是一展,竟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一般冲天而起,一剑撩向屋顶,试图击破瓦面,从而逃出生天。

“更加无趣,你还是留下罢!”

黑衣蒙面人的应变能力极强,这一突然变向之下,当着有着神鬼莫测之能,奈何在李显这等绝顶高手眼中,不过是儿戏罢了,没等那名黑衣蒙面人飞升的身躯冲到房梁的高度,李显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刀势一转,人随刀走,瞬息之间便已追上了黑衣蒙面人上冲的身子,刀上所附的强烈杀气刺激得黑衣蒙面人全身寒毛倒竖,心慌意乱之下,不敢再强行上冲,只能是拼死回剑防守。

“锵然……”

黑衣蒙面人身手着实高明,仓促回防的一剑准确地格挡住了李显奔袭而来的必杀一刀,奈何其本身的内力修为便不及李显,加之又是匆忙出手,差距自也就更大了几分,刀虽架住了,可人也被这霸绝的一刀震得倒飞了开去,一路鲜血狂喷不已。

“咳,咳……”

黑衣蒙面人显然是被刀气伤着了肺部,落地之后,尽管一个翻滚卸去了力道,可一时半会却无法站将起来,只能是用跪倒在地,不停地咳嗽着,没等其咳个完了,早已解决了对手的罗通与玉矶子一左一右地从后头冲了上来,一刀一剑几乎同时架在了其的脖子上。

“咳,咳……,好计策,好身手,英王殿下果然高明,领教了,可惜啊,哈哈哈……”黑衣蒙面人压根儿就无视脖子上架着的刀剑,咳喘着抬起了头来,用怨毒无比的眼神死盯着李显,口中嘶哑地述说着,到了末了,竟疯狂地大笑了起来,只是笑声未歇,头突然一歪,人已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该死!李显之所以将计就计地布下此局,自然是为了抓活口,以便顺藤摸瓜,若不然,李显出刀之下,又岂容这黑衣蒙面人逃出生天,待得见其疯狂大笑,李显立马便知情形不对,急忙一闪身,想要出手阻止对方的自尽,可惜却迟了一步,没等李显赶到,那黑衣蒙面人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这令李显登时便是一阵火大,脸色登时便耷拉了下来。

“死了,是中毒。”

罗通出身草莽,江湖经验自是足得很,蹲下身子,只一查,便已在那黑衣蒙面人的手中发现了一根乌黑的毒针,显然此人眼瞅着无法突出重围,便当机立断地自裁了事。

“嗯。”

人死都已经死了,李显纵使再有气,也不可能朝手下两员重将发作去,没奈何,也就只能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看都不再看那具尸体一眼,抬脚便向倒在丙字二十四号监室行了过去,罗通与玉矶子见状,各自互视了一眼,也都跟在了其后。

还好,还有两个活口!李显走到监室外,俯身试探了一下那两名黑衣蒙面人的鼻息,见二人尚在喘气,心情自是稍好了些,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无言地扬了下手,罗通见状,忙会意地点了下头,大步沿着甬道向前行了去,不多时,已领着两名王府侍卫押解着贺兰敏之到了近前。

“表哥,好生看看罢,这便是母后给你的礼物。”

李显眯着眼看了看贺兰敏之,语带调侃之意地说了一句道。

“某,某,某与那老贼婆势不两立,小七,不必多啰嗦了,该怎么做哥哥心中有数!”

死在监室中的那人乃是替身,是李显从混入王府的奸细中挑出的一个替死鬼,至于贺兰敏之本人么,先前便藏身于离丙字二十四号监室不过两间之隔的牢房中,自是能听得到回廊里的所有动静,自忖已是断无生路可走的情况下,贺兰敏之的野性可就表露无疑了。

“好,有表哥这句话,孤也就放心了。”

李显此番设下此局,顺藤摸瓜还是小事,毕竟这等杀手一般而言都是死士,很难从其口中撬出甚有价值的情报来,真正的目的还在于让贺兰敏之彻底死心,此际一听贺兰敏之如此表态,李显不由地便笑了起来,笑声虽不大,可笑容里却满是自信之意……

/6392364.+?

第二百五十三章公堂上的较量(上)

咸亨二年七月初六,卯时六刻,天刚放亮,圆盘状的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金灿灿的阳光驱散了晨间的迷雾,将天边的云层渲染得通红如血,忙乱了一宿的诏狱总算是平静了下来,唯有残垣断壁横亘当场,袅袅的青烟兀自不时地从废墟里飘将出来,似乎在述说着昨夜的那一场劫难,本该出现在火场周边的牢子们此时几乎都聚集在了大理寺的衙门口,一个个神色复杂无比地低声议论着,目光时不时地投向大堂,只因一场或许将撼动朝堂大局的公审就要开始了。

公堂正中的大位上,李显面色平静地端坐着,一派从容之气度,与公堂的肃然之气可谓是相得益彰,至于分坐左右下首的两位副主审官——刘祎之与侯善业二人么,则明显有些不太自然,刘祎之稍好些,尽管身形僵硬,可神情却尚算自若,而侯善业则完全是耷拉着脸,就宛若谁人欠了他八百万贯似的,这也不奇怪,任是谁人有着两位副主审的遭遇,只怕都是这般气性——天尚未亮时,英王府的军卒们便已手持将令堵住了刘、侯两位副主审的府门,以传军令的方式,不容分说地将两位副主审‘请’到了大堂上。[.]

“启禀殿下,时辰已到,请殿下明示!”

辰时正牌,一身甲胄的林成斌大步行上了公堂,对着李显一躬身,高声禀报道。

“开始罢!”

李显连看都没去看侯、刘二人一眼,肃然地挥了下手,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是,末将遵命。”林成斌也没去理睬侯、刘二位副主审官的诧异眼神,躬身应了诺,大步行到了堂口,一扬手,高声断喝道:“带上来!”

“威……武……”

林成斌的话音一落,自有数名王府侍卫押解着全身重枷的贺兰敏之从大堂外行了进来,一众站在堂下临时充当衙役的王府侍卫们见状,立马齐声呼起了威来,声音虽不如常干此道的衙役们那么齐整动听,可杀气却是重了不知凡几,不说堂外围观的牢子们惊心不已,便是久历公堂的侯善业都不免为之一诧,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异色,但很快便沉静了下来,只是望向贺兰敏之的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的杀意。

“下跪何人?”

待得众王府侍卫们将贺兰敏之摁跪在堂下,李显拿起惊堂木,轻轻一拍,照本宣科地冷哼了一声。

“某,周国公武敏之,蒙冤至此,还请英王殿下为某家做主。”

贺兰敏之乃娇生惯养之辈,这几日的牢房生涯下来,气色自是相当的不好,可口吻却依旧是那等骄横状,回答起李显的问话来,毫无人犯应有的卑谦。

“嗯。”李显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接着自顾自地往下宣道:“监察御史萧明弹劾尔十大罪,尔可认罪否?”

“某不敢认!”

贺兰敏之一耸肩,坏笑了一声,一派满不在乎状地回答道。

“大胆狂徒,安敢藐视公堂,其罪难容,来啦,重刑侍候!”

一听贺兰敏之如此应答,李显似乎火大了,猛地一拍惊堂木,断喝了一嗓子。

“诺!”

李显既已开了口,一众王府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蜂拥地冲上前去,架起贺兰敏之便要拖下堂去。

“殿下且慢。”

眼瞅着李显摆出了副严刑逼供的架势,刘祎之与侯善业登时便有些子坐不住了,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之后,由着刘祎之出言劝阻了一句道。

“嗯,刘给事中此为何意?”

李显一压手,示意众王府侍卫们缓行,而后斜眼瞪着刘祎之,一派极为不悦状地吭了一声。

“殿下海涵,下官以为三木之下,每多冤屈,实非问案之良策,乃不得已之手段,今问案伊始,实不宜施之重刑,当容其自辩为荷,望殿下三思。”刘祎之受了武后的密令,想要尽快结案不假,但却绝不想见到案子真似萧明的弹章那般个结法,该对贺兰敏之怀柔之时,自是不会放过,这便作出一派恭谦状地畅畅而谈了起来,浑然一派为贺兰敏之撑腰之状。

“哦?侯大人也是这般看法么,嗯?”

李显并未因刘祎之的插手而动怒,只是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没理会刘祎之的恭谦,扭头瞥了侯善业一眼,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道。

“回殿下话,下官以为刘大人所言甚是。”

侯善业本不打算如此快便冒出头来,然则李显有问,他也不得不答,只能是躬身拱手地回了一句道。

“三木之下必有冤屈?嗯,说得好,孤倒要听听人犯又是如何个自辩法。”李显嘴角一撇,露出了丝不屑的冷笑,也不管刘、侯二人脸色如何,拿起惊堂木便是一拍,而后断喝了一声道:“武敏之,尔且说说这‘不敢认’是怎个说法,若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休怪孤治你个藐视公堂之罪,说!”

“殿下息怒,某说的是不敢认,并非不认。”

贺兰敏之自忖必死无疑,自是放得极开,丝毫不在意堂上的微妙气氛,坏笑着解说了一句道。

“嗯?此言怎讲?”

李显眉头一皱,似乎很诧异贺兰敏之的说法,迟疑了一会儿,这才谨慎地出言询问道。

“某怕有人借审案之便图谋灭某之口。”

贺兰敏之紧咬着牙关,满怀怨怒地回答了一句道。

“大胆,尔这是欲诬陷本王么,嗯?”

一听贺兰敏之如此说法,李显登时便怒了,猛地一拍惊堂木,断喝了一声道。

“非也,非也,某岂敢诬陷殿下,殿下莫急,且容某从头说起便是了。”

贺兰敏之纯属死猪不怕开水烫,丝毫不管李显的脸色有多难看,摇头晃脑地回答道。

“讲!”

李显冷冷地盯了贺兰敏之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从牙缝里憋出了一个字来,语气yīn森无比,显然心里头已是动了杀机。

“某自出仕以来,屡受圣恩,颇得宠信,所求之事莫有不允者,此本陛下爱重之意,某终生不敢或忘,只是,唉,某自身不慎,误交小人辈,以致辜负了陛下厚望,实是惭愧不已……”贺兰敏之一脸子沉痛状地述说着,宛若真心忏悔一般。

“够了,说重点!”

李显似乎极为的不耐,不等贺兰敏之将忏悔之言说完,便一拍惊堂木,毫不客气地出言打断道。

“那好,某说便是了,某之所以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皆是受小人教唆之所至,其中便有侯主审在列!”贺兰敏之yīn冷地一笑,曝出了句惊天之言。

“你胡说,本官何时教唆于尔,放肆,来啦,拖下去,给本官重打五十大板!”

侯善业原本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在听审,却万万没想到贺兰敏之居然将矛头捅到了自己身上,这一听之下,顿时惊怒交加,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不管不顾地便呼喝了起来,奈何堂下站着的都是英王府侍卫,自是无人理会他的命令。

“殿下,下官乃圣上钦命之副主审,非是犯官可以轻言侮辱的,还请殿下为下官做主!”

侯善业嘶吼了一嗓子,见下头半点动静全无,这才醒悟了过来,不得不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对着李显一拱手,面色铁青地说了一句道。

“侯大人还请稍安勿躁,是非曲折孤自会判断。”李显眉头一扬,神情淡然地吭了一声,而后,也不管侯善业脸色有多难看,眯缝了下眼,不动声色地开口道:“武敏之,尔可知晓当庭指控主审官可非小事,若无实据,便有扰乱公堂之大罪,数罪并罚之下,尔怕是难得好死。”

“某敢言此,自然有真凭实据在,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彻查好了。”

贺兰敏之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头,大刺刺地应答道。

“哦?证据何在?”

贺兰敏之话音一落,李显立马截口问了一句,配合得极为默契,不给刘、侯二人留下丝毫插嘴其中的余地。

“殿下明鉴,某向有记账之嗜好,但凡旁人送来的重礼皆有记录可查,殿下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某府上查好了。”贺兰敏之笑了起来,yīn森森地回答了一句道。

“很好,孤还真的好生查上一查,来人!”

李显面色一板,猛地一拍惊堂木,断喝了一声。

“末将在!”

在堂下待命多时的林成斌一听李显呼喝,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领着数名侍卫冲上了大堂,高声应命道。

“林典军,孤令尔即刻率部前往周国公府上,无比查抄出记账本之所在!”

李显霍然站了起来,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达了将令。

“是,末将遵命!”

林成斌高声应了诺,而后凑到贺兰敏之的身边,由着贺兰敏之在其耳边絮絮叨叨地说明了账本的所在,这才大步流星地冲下了大堂,领着一众王府侍卫们策马呼啸着向周国公府赶了去。

“殿下,奉圣意,此番乃是审明萧明弹劾武敏之一案,如此横生枝节怕是不妥罢?”

眼瞅着事态有失控之虞,刘祎之自是坐不住了,忙不迭地站了起来,对着李显一躬身,言辞恳切地出言劝谏道。

“孤岂是不知轻重之辈,今案情将明,何来横生枝节之说,刘给事中未免杞人忧天了罢,孤意已决,此事休得再提!”李显决心已下,哪会被刘祎之话里潜藏着的威胁之言所动,眼一瞪,毫不客气地反驳了一句道。

“啊,是,下官失言,下官失言。”刘祎之一见李显语气不善,自不敢再多啰嗦,忙不迭地告了声罪,有些子颓然地坐了下来,与同样心神不宁的侯善业一对眼,彼此间飞快地便达成了一个共识……

/6445984.+?

第二百五十四章公堂上的较量(中)

高宗自幼身体弱,一向便不喜欢早起,除非是躲不过去的大朝,若不然,总得睡到日上三竿方起,今日并非朝日,高宗自然也就没早起的**,纵使此际太阳都已升到了老高,可高宗却依旧仰躺在宽大的木榻上,舒舒服服地睡着,倒是武后起得早些,此际正端坐在铜镜前,任由几名宫女侍候着梳妆打扮,脸色虽淡然如常,可双眼的深处却满是忧虑之色。

“禀娘娘,有消息了。”

正当一众宫女们忙碌个不停之际,却见满头大汗的孙全福从寝宫门口的屏风处转了出来,疾步走到武后身后,低声地禀报了一句,语气里满是焦灼之意。

“都退下!”

武后没有回头,只是身子却很明显地颤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之后,也没急着问孙全福所带来的消息,沉着声吩咐了一句道。

“是,奴婢遵命。”

武后既开了口,一众正忙活着的宫女们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答了一声,各自躬身退出了房去。

“娘娘,事情是这样的,昨夜……”

孙全福自知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待得一众宫女们退下之后,忙不迭地抢到武后的身边,几乎是贴着武后的耳边,将昨夜行刺失败乃至今日一早李显审案的消息一一禀报了出来。

“哦?”

听完了孙全福的禀报,武后并没有急着下一个决断,而是轻吭了一声,回身看了看兀自酣睡不起的高宗,而后略一沉吟,款款地站起了身来,微皱着眉头,瞄了孙全福一眼,旋即移步便向外殿行了去,丝毫不管此际一派披头散发的形象有多不雅。

“娘娘,来者不善啊,奴婢以为案子不能再这么审将下去了。”

孙全福默默地跟在了武后的身后,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外殿上,等了好一阵子,见武后始终不发一言,登时便有些子吃不住劲了,低声地提醒了一句道。

“嗯。”

武后朝堂争斗的经验丰富无比,哪会不知眼下局势险恶,又何须孙全福来提醒,然则真要下决心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此际三王联手之势已成,纵使强如武后,也深为之忌惮不已,在武后看来,此番要想全身而退恐已是难了,所需考虑的是该如何止损的问题,偏生止损也没那么简单,武后不相信三王会点到即止,真要是一溃千里的话,前半生的经营怕就要彻底付诸流水了的,此情此景之下,武后第一次有了力不从心之感,心情烦躁之下,自是懒得去跟孙全福多啰嗦,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之后,自顾自地在大殿上急促地来回踱着步。

“娘娘,要不奴婢先去传旨,暂停审案,再议后续可成?”

孙全福见武后半天没个决断,自是清楚此事恐难善了,这便牙关一咬,再次进言道。

“也罢,你且去走上一遭,就说是本宫的旨意,此案重大,须查明了实据再审!”武后沉吟了良久,始终找不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没奈何,也只能同意了孙全福的提议。

“是,奴婢这就去!”

孙全福不敢怠慢,紧赶着应了诺,匆匆离开了大殿,领着几名小宦官策马向大理寺赶了去……

东宫德昌殿中,一身正规朝服的太子李弘面带焦躁之色地在前墀上来回踱着步,一派心思重重的样子,殿下左右分站着阎立本、乐彦玮等数十名太子一党的朝臣们,人人面带焦虑之色,目光时不时地投向殿外,似有所期盼之状。

“禀殿下,蛇已出动,正在向大理寺赶去!”

就在一众人等等得心焦之际,却见王德全狂奔着冲进了殿中,连行礼都顾不上,急吼吼地便出言禀报道。

“哦?”李弘闻言便是一愣,眼珠子转了转,却并没有立马下个决断,似乎尚在犹豫之中。

“殿下,事不宜迟,可以开始了!”

阎立本一见李弘面带犹豫之色,立马便有些子急了,忙不迭地站了出来,出言催促道。

“好,那就开始罢,传孤之命,摆驾大理寺!”

事情实在是太重大了些,自由不得李弘不谨慎小心,然则在一战功成的诱惑之下,李弘也没犹豫太久,这便一咬牙,下定了决心,领着一众朝臣们径直出了东宫,各自乘车浩浩荡荡地向大理寺衙门赶了去……

大理寺的公堂上,李显老神在在地闭着眼,既不理会下首的两名副手,也不管堂外围观百姓的议论之声,更不曾对跪倒在堂上的贺兰敏之多看上一眼,一派养神之状,然则,当林成斌领着一众王府侍卫们走上大堂之际,李显紧闭着的眼却猛然张了开来,奕奕的眼神里杀气不加掩饰地闪烁着。

“启禀殿下,末将幸不辱使命,已将账册带到,请殿下过目!”

林成斌大步走到堂上,手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对着李显一躬身,高声禀报道。

“递上来!”

李显寒着声吩咐了一句,林成斌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上前数步,将手中的账册递到了李显的面前。

“显庆三年元月初二,大理寺正侯善业送金佛一樽,值钱三百贯;显庆三年七月初七,侯善业送绢帛十匹、象牙雕两件、金手镯两只;显庆四年,侯善业送钱三百贯……”李显接过了林成斌手中的账本,飞快地翻动了起来,不数息,便找到了关于侯善业所送之礼的那一栏,脸色瞬间便是一厉,冷冷地扫了侯善业一眼,语气平淡地照本宣科了起来,末了,合上账册,冰冷无比地看着侯善业,语带杀气地追问道:“侯大人,对此可有甚解释么,嗯?”

“殿下,这是诬陷,下官、下官绝无行贿之事,此皆是武敏之一面之词,做不得数!”

侯善业自打入了仕途便是在大理寺这衙门里厮混,可谓是半辈子都在审案,又哪会不知此账册的杀伤力几何,事到如今,哪肯轻易就范,毫不迟疑地便张口否认道。

“哦?是么?武敏之,侯大人说尔这是在诬陷,尔有甚可说的么?”

李显没急着反驳侯善业的辩解,而是轻吭了一声,目视着一派得意洋洋的武敏之,声线漠然地问道。

“殿下明鉴,某已是待死之身,诬陷侯大人又有何好处来着,再者,此账册是真是假,找个仵作来辨认一下,不就知真伪了罢,嘿,何必多费唇舌。”贺兰敏之满不在乎地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应答道。

“嗯,来人,传洛阳府仵作上堂!”

李显没去理会贺兰敏之的放肆,一拍惊堂木,高声喝令道。

“殿下且慢。”

李显话音刚落,刘祎之已是坐不住了,忙不迭地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怎么?刘大人对本王之令有异议么?”李显横了刘祎之一眼,毫不客气地出言训斥道。

“岂敢,岂敢,下官只是觉得此事重大,时涉主审,终须得有圣命方妥,下官以为不若暂停审案,待禀明了陛下之后,再行定夺可成?”一见李显面色yīn沉,刘祎之心头不禁为之一颤,然则却不肯就此放弃了拯救武后一党的最后希望,这便笑着解说了一番。

“孤既已奉旨查案,自当有定夺之权,莫非刘大人欲越俎代庖不成?”

李显丝毫不给刘祎之留半点的脸面,寒着声便叱问道。

“下官不敢,然,朝堂自有法度,似此等涉及主审之事宜,自当有圣命断夺方可,还请殿下三思!”事到如今,刘祎之已是没了退路,纵使被李显身上的杀气冲得双脚直打哆嗦,可口中还是很强硬地顶了李显一句。

“刘大人这是欺本王不懂《大唐律》么,嘿,好一个朝堂法度,敢问刘大人,此案到底孤是主审,还是刘大人主审,又或是侯大人主审,嗯?”李显这些年来可不是白过的,为了对付狠辣无比的武后,自是没少研究律法,一本《大唐律》不说倒背如流,至少也是熟烂于心了的,此时一听刘祎之张口闭口便是朝堂法度,简直就是在班门弄斧,登时便是一阵火大,这便冷笑了一声,毫无通融之意地喝问道。

“这,这,这……”

刘祎之本人虽也熟读过《大唐律》,可论及熟悉程度来说,自是远不及李显,此时一听李显如此说法,登时便彻底慌了神,结结巴巴地答不出话来。

“让开,都让开,皇后娘娘有口谕到,尔等还不退下!”

就在刘祎之目瞪口呆地不知该如何回应李显的喝问之际,堂口处突然一阵大乱,一个尖细的嗓音在嘶吼个不停。

“殿下,娘娘有口谕,您看是否先接了旨意再审?”

刘祎之正自心慌不已中,突然听得堂口处的嗓音极为耳熟,心中立马稍安,这便紧赶着出言建议道。

来得好快啊,我勒个去的,太子那厮做甚吃的,还不到!李显的耳力好得很,只一听便已听出了来人乃是孙全福,心不由地便是一沉……

/6445985.+?

第二百五十五章公堂上的较量(下)

“让他进来!”

李显尽管心里头有气,却并未带到脸上来,瞄了眼暗自松了口大气的刘祎之,冷笑了一声,一扬手,高声下了令。

“老奴见过殿下,见过侯大人、刘大人。”

正在拦阻孙全福的一众侍卫们听得李显下了令,自是不敢怠慢,纷纷撤到了两旁,让开了道路,浑身臭汗的孙全福顾不得跟一众侍卫们多计较,忙不迭地一溜小跑上了堂,对着三位主审做了个团团揖,煞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孙主事来此何干?”

一见到孙全福给自个儿行礼,侯、刘二人自是纷纷起身还礼不迭,可李显却依旧端坐着不动,丝毫没给孙全福留面子,板着脸,冷冷地问了一句道。

“好叫殿下得知,奴婢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宣口谕。”面对着煞气十足的李显,孙全福丝毫不敢摆主事宦官的架子,客气地应答了一声,而后面色一肃,摆出了宣旨的架势。

狗屁的懿旨,我勒个去的,太子这厮再不来,这戏可就要演不下去了!李显不用去听,也能猜得到这道懿旨的内容,左右不过是武后变着法子想要干预审案罢了,自是不想去接,然则这等大庭广众之下,却又不能如此去做,无奈之下,只好慢腾腾地起了身,几乎是挪着走到了早已跪倒在地的侯、刘二人身旁,正待跪下,突闻大堂外又是一阵骚动传来,眉头一扬,顺势便站着不动了。

“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人未到,一众东宫侍卫们的喊道声倒是先到了,正准备宣旨的孙全福登时便有些子傻了眼,面色变幻个不停地站在当场,竟不知这口谕该不该就此宣了方好。

“臣弟见过太子哥哥。”

这一见太子领着阎、乐两位宰相行上了大堂,李显登时便松了口大气,也不管侯、刘等人作何感想,大步便迎了上去,很是恭敬地见礼道。

“七弟不必多礼,孤只是刚好路过,顺道来看看七弟案子审得如何了。”太子没理会侯、刘二人的高声见礼,也没去理会尴尬万分地退到了一旁的孙全福,一派悠然状地笑着说道。

“太子哥哥来得正好,而今案情已是有了突破性进展,只是……”

李显面色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黯,话便只说了半截子。

“哦?能有大进展便是好事一桩,七弟难不成尚有甚顾虑么,莫慌,且说来与孤听听。”李弘的演技一点都不在李显之下,闻言便是一愣,而后满是自信地说了一句,一派将为李显做主之架势。

“此事臣弟稍后定会细细说来,且容臣弟接了母后懿旨再言也罢。”

李显并没有急着将案情说将出来,而是话锋一转,毫不客气地将躲到了一旁的孙全福牵扯了出来。

“母后有懿旨?孙全福,母后的懿旨何在?”

李弘像是方才注意到孙全福的存在一般,眼神锐利如刀般地扫了过去,毫不客气地呼喝了一声。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娘娘只是有口谕在此。”

一听太子言语不善,孙全福心里头不由地便有些子发虚,然则事到如今,孙全福却也不敢稍有退让,只能是硬着头皮站将出来,口气生硬地顶了一句道。

“口谕?也好,孙公公这就宣好了,孤也跟着听听罢。”

李弘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对孙全福的回答极为的不满,但却并未有太多的表示,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是,老奴遵命。”

孙全福能成为武后的心腹,自然不是愚笨之辈,此际见太子已到,自是清楚武后这道缓兵之计的口谕恐已难奏效,然则事到如今,孙全福也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的。

“娘娘口谕:监察御史萧明弹劾周国公武敏之一案事涉极广,须得察明实据方能无枉无纵,当慎之又慎,今案情不明,可延后再审。”待得李显在了侯、刘二人身旁跪下之后,孙全福假咳了一声,拖腔拖调地宣了武后的口谕。

“臣等领旨谢恩。”

孙全福话音一落,侯、刘二人立马有些个迫不及待状地谢了恩,至于李显么,只是保持着沉默,但却丝毫没有出言反对的意思。

“孙公公且慢,本宫以为案子不审不明,所谓实据无非是审案所得罢了,不审何来实据一说,母后此旨固是体恤七弟审案不易,然,父皇既已下了明诏,七弟自当有专擅之权,审与不审,终须得七弟自行定夺才是,还请孙公公回去禀明了母后,孤便在此旁听着便是,断不致有枉纵之虞。”

孙全福宣完了口谕,便立马要走人,可惜李弘却没打算让其就这么走了,笑呵呵地站了出来,拦住了孙全福的去路,轻描淡写地便将武后这道旨意驳了回去。

“啊,这,这……,是,奴婢遵命。”

早在李弘出现之际,孙全福便已知晓必然会是这等结果,可真等到太子出了手,孙全福还是禁不住有些子慌乱,瞠目结舌了好一阵子之后,也就只能是俯首领命了事。

“七弟,尔接着审罢,为兄旁听着便是了。”

望着孙全福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李弘的嘴角一挑,露出了丝不屑的笑容,可也没就此事再多说些甚子,转过头来,对着李显微微一笑,用吩咐的口吻说了一句道。

“是,臣弟遵命,来人,给太子殿下、阎相、乐相看座!”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尽在掌握之中,李显的心情自是大好,不过却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恭敬地应了诺,高声吩咐了一句,自有一众英王府侍卫们忙着搬来了几子、锦墩等物,招呼着太子与两位宰相各自落了座。

“来人,传洛阳府仵作即刻上堂!”

待得众人各自落座之后,李显面色一肃,拿起惊堂木猛地便是一拍,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小的洛阳府仵作刘四、陈敏叩见太子殿下,叩见英王殿下,叩见诸位大人。”

李显话音一落,便有两名老仵作匆匆从堂下行了上来,对着满堂亲贵便是好一通子的磕头问安。

“尔等无须惊慌,孤有一物要尔等鉴别,且都起来罢,看看此账册,可系伪造的否?”

李显自不会在这等小人物面前摆架子,这便温和地笑了笑,指点着摆在几面上的那本账册,淡然地吩咐道。

“启禀英王殿下,此账册前后笔迹相同,字迹由旧而新,当非近日所撰,至于出自何人之手,小的们实不敢轻言,请殿下赐该人笔迹一对。”

两名老仵作围着账册研究了好一阵子,又躲到一旁低声议论了一番之后,由着年岁稍长的刘四站了出来,语气微颤地出言请求道。

“这个容易,来人,给武敏之笔墨纸砚,令其当场写上数字。”

李显点了点头,一挥手,高声下了令,自有一众王府侍卫们行上前去,解开了贺兰敏之身上的枷锁,又取来了一张几子以及笔墨纸砚等物,由着贺兰敏之写了几幅字。

“启禀英王殿下,小的们鉴定已毕,此账册上的字确系出自人犯之手,已有些年头,并非伪造之物。”两名老仵作都是经验丰富之辈,只一对比字迹,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有劳了,传孤之令,各赏钱二十贯,都退下罢。”

李显欣慰地一笑,一挥手,给出了重赏。

“多谢殿下抬爱,小的们告退。”

二十贯可不是小数目,足足相当于两名老仵作一年的俸禄,可把二人给高兴坏了,忙不迭地跪倒在地,千恩万谢了一番,这才各自退到了堂下。

“侯大人,尔还有甚话要说的么,嗯?”

李显对两名老仵作可谓是和颜悦色,可一扭头,对着心神不宁的侯善业时,却是半点客气都不讲,面色一沉,yīn冷无比地喝问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下官一生清白,岂有这等苟且之事,此皆人犯捏造,妄图攀咬,下官不服!”事已至此,侯善业自是知晓大事不妙,心中虽慌,可却绝不肯就此服输,这便亢声硬顶了一句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哈,如此说来,是孤与人犯合谋陷害于尔喽?侯大人是这个意思么,嗯?”李显怒急反笑,一双眼中杀气四溢地瞪着侯善业,冷冰无比地追问道。

侯善业审案经验丰富至极,多说多错这个道理自是心中有数得很,这一见情形不对,立马便脸色yīn沉地闭紧了嘴,死活不肯再开口了,摆出了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哈,跟老子玩沉默,门都没有!李显瞄了侯善业一眼,立马便猜透了其拖延待变的小伎俩,却也不放在心上,冷笑了一声,拿起惊堂木便是一拍,断喝了一声:“来啊,将涉案之侯善业请下堂去!”

“诺!”

堂下站着的都是英王府亲卫,自是唯李显之命是从,哪管此举到底合不合法度,各自高声应了诺,蜂拥着便涌上了大堂。

“殿下且慢,下官有话要说!”

这一见事态已是彻底失了控,刘祎之登时便急了,不管不顾地便站了起来,高声喝止道。

“嗯!”李显一挥手,示意一众亲卫且慢动手,侧脸看向了刘祎之,眼神冰冷异常,但却并没有急着开口发问,只是身上的煞气却是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刘祎之的神经……

/6445986.+?

第二百五十六章联手逼宫(上)

“殿、殿下息、息怒,下、下官,下官……”

李显身上的煞气极浓,纵使不是全力为之,却也不是刘祎之这等文弱书生可以承受得起的,重重的压力之下,刘祎之的神经已是绷到了极限,浑身哆嗦个不停,然则刘祎之倒也算是硬气,愣是不肯就此屈服,口中兀自结结巴巴地吭哧着。[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刘大人有何要说的,但讲无妨,孤听着便是了。”

李显见刘祎之如此硬气,心中倒也颇有些欣赏之意,再者,李显也不想授人于柄,这便收敛了下气势,淡然地开了口。

“启禀殿下,下官以为光凭账册一事并不足以定侯大人之罪罢,须知礼尚往来乃势不可免之事,纵使侯大人送了些薄礼给人犯,那也是人情世故而已,终究与贿赂不同,还请殿下明鉴。”

李显气势一收,刘祎之的身体立马便是一缓,胆气就此起了,这便不亢不卑地拱了拱手,畅畅而谈了一番,理由虽牵强了些,却也有些道理在。

“刘大人请坐罢。”李显不在意地压了下手,示意刘祎之坐下,而后不紧不慢地翻着账册,手指掐动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满脸诧异状地开口道:“刘大人,孤这掐指一算,十年不到,侯大人往人犯家中所送财物累加已有八千余贯之多,而侯大人俸禄所得也不过就是此数,这礼尚往来竟有如此之大么?孤倒是不解得很,还请刘大人赐教。”

“啊,这,这……”

刘祎之往日在朝中素以能言善辩而著称,此番遇到了更胜一筹的李显,登时便相形见拙了起来,直着脖子支吾了好一阵子,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直急得面色通红如血,额头大汗狂涌不止。

“来人,将侯善业请下堂去!”

李显没再理会面红耳赤的刘祎之,一拍惊堂木,高声断喝道。

“下官自己走,是非曲直自有公道,殿下如此肆意妄为,下官定要上本弹劾于你!”

侯善业甚是硬气,眼瞅着李显拿下自己的决心已定,自不愿平白受辱,这便愤然而起,丢下句场面话,便大步向堂下行了去。

想弹劾老子,那也得你小子有命在才成!李显不屑地瞥了侯善业一眼,心里头早已为其判了死刑,自是懒得跟一个将死之人多计较,这便扫了眼吊儿郎当地跪在堂中央的贺兰敏之,沉吟着开口道:“武敏之,涉案之侯善业已被孤拿下,尔可以实话实说了。”

“嘿嘿,殿下还想知道啥,问罢,某无甚不可说的。”

贺兰敏之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满不在乎地昂着头,大刺刺地应答道。

“如此甚好,孤且问你,弹章第一条:持宠而娇,身为朝廷命官,屡次不经请谕,擅离职守,可谓是佻横多过失,尔可认罪否?”李显并未计较贺兰敏之的轻佻之举,而是不动声色地开始了正式问案。

“认,为啥不认,左右某不认也有史官在,查查便可知分晓,何必费那么多事,十大罪某全都认了!”贺兰敏之一歪嘴,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干脆利落地将十大罪一口气全都认了下来。

我勒个去的,这小子还真是破罐破摔到底了!贺兰敏之的无赖劲李显自是早就领教过多回了,可此时见其当庭耍泼,心中还是不免有些个又好气又好笑,实是懒得跟其一般见识,这便微微地摇了摇头道:“尔既是十罪皆认,那就签字画押好了,来人,上口供、笔墨!”

“殿下且慢。”

眼瞅着一场原本该是旷日持久的审问就要这么儿戏一般地收了尾,刘祎之可就急了,不顾先前刚被李显整治得狼狈不堪,强行出言阻拦了一把。

“刘大人又有何高见了么,嗯?”

这一见又是刘祎之冒了出来,李显可就没啥好气色了,冷冷地讥讽了一句道。

“不敢,下官只是有些浅见罢了,还请殿下姑且一听。”

若是可能的话,刘祎之是十二万分地不想与李显面对面打擂台的,奈何侯善业已被拿下,眼下就只剩下他一人孤军奋战,事关全局,刘祎之就算再不想,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跟李显再搏上一回了。

“讲。”

李显眉头一扬,似乎极为不耐地从口中蹦出了个字来。

“殿下明鉴,下官以为武敏之所认诸般罪行或皆属实,然第三条所涉朝臣众多,恐非光凭其一面之词便可妄立者,兹体事大,还需慎重些为妥。”刘祎之尽管头皮发麻不已,可说起话来倒是依旧顺畅得很,颇有些不亢不卑之气度。

“哦?那依刘大人之意,此事又该如何行去方妥?”

李显若有所思状地点了点头,一派真心求教的样子地追问道。

“非是下官妄言,此事终归须得有圣上明诏方可彻查,下官建议暂且搁置审案,待得禀明了陛下之后,再做定夺方好。”李显的态度显然有些出乎刘祎之的意料之外,在闹不明白李显究竟是怎个想法之际,刘祎之也只能是谨慎地出言解说了一番。

“嗯,刘大人所虑有理,要盘查诸臣工,无父皇旨意自是断不可行,然,一码事归一码事,孤领旨彻查监察御史萧明弹劾兰台太史令武敏之一案,今武敏之既已招认,自是当就此结案,至于后续手尾该当如何,刘大人不妨随小王一道面圣去好了。”李显谨慎地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给出了个答复,旋即,也不管刘祎之面色如何难看,高声便下了令:“来啊,即刻让武敏之画押!”

“诺!”

李显既已下了决断,数名负责记录的英王府文书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各自高声应了诺,拿着分头整理出来的口供便行到了贺兰敏之的面前,由着贺兰敏之逐一签名画押不提。

“殿、殿下,这……”

刘祎之先前听李显说得顺溜,还真以为李显同意了他的建议,却不曾想李显话锋仅仅只是一转,便化解了他的理由,不仅如此,顺势还将一套子毫不客气地罩了过来,登时便晕了头,一时间都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禀殿下,口供皆已签押,请殿下过目。”

李显没再理会刘祎之,也没去跟太子等人交谈,只是面色肃然地端坐在大位上,宛若泥雕木塑一般,直到一名英王府文书前来回令,李显这才挺了下身子,也不多言,伸手接过了那名文书手中的一叠子口供,飞快地翻动着,一目十行地过了一番,见并无丝毫差错,悬着的心顿时便放下了一大半。

“太子哥哥,臣弟幸不负父皇重托,如今案情已大明,请太子哥哥明示。”

李显不动声色地将口供整了整,双手捧着走到了端坐在一旁的太子面前,一躬身,很是恭敬地请示了一句道。

“好,七弟立大功了,父皇想来已是等得久了,事不宜迟,我等当即刻回禀父皇,扫清奸佞,还我大唐之宁靖,阎相、乐相,二位老大人对此可有甚见教否?”

期盼了多年的契机终于出现了,饶是李弘生性沉稳,却也一样有些子沉不住气了起来,伸出去接口供的手竟不由自主地颤抖个不停,好一阵子微喘之后,这才算是稳住了心神,匆匆地翻看了下口供,笑容满面地问了阎、乐二相一声。

“老臣等谨遵太子殿下之令。”

阎、乐二人来此便是这么个目的,此际一听李弘开了口,自是不会反对,各自起了身,恭敬地应答道。

“七弟,走,一道觐见父皇去!”

大势已成,李弘恨不得赶紧行逼宫之事,自是一刻都不想多呆,这便拍案而起,招呼了李显一声,便要向外行去。

“太子哥哥请先行一步,容小弟处理完此案手尾再去与太子哥哥会合可好?”

李弘急得不行,李显却是四平八稳得很,他可不想忙中出错,万一要是武后那头再次铤而走险,那乐子可是小不到哪去的,李显自是不能不防。

“这……”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李弘不由地便是一愣——李弘是很迫切想要一举击破武后一党,眼下手握的证据也算是足够了的,然则没有李显的配合,李弘心里头还是不免有些子发虚,再者,李弘也担心李显会在自个儿背后玩上一把yīn的,自是不肯让其脱离开自个儿的视线,略一犹豫之下,还是强按住了即刻起行的冲动,一派随和状地说了一句道:“这样好了,左右也不差这点时间,孤便在此陪着七弟罢。”

“那好,太子哥哥请稍候。”

以李显的智商,自是一眼便看穿了李弘的小心机,不过么,李显本心就没有借此机会算计李弘的意思在,却也懒得跟其多计较,这便客套地应了一声之后,自顾自地下达着将令,将该处理的手尾一一交代个分明。

这一头李显有条不紊地下着命令,那一头刘祎之见大势已不可逆转,趁着无人注意之际,悄悄地退到了一旁,溜达着出了大堂,乘上马车,向皇城方向疾驰而去了……

/6459914.+?

第二百五十七章联手逼宫(下)

“七弟,都如此久了,你看会不会……”

牌子是早就递进了宫了的,可所有人等在则天门外都已等候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却始终没见高宗的旨意出来,向以沉稳著称的李弘不免有些子沉不住气了,侧头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李显,低声问了半截子话。

“不好说,再等等罢。”

宫内是何情形还真不好说得很,饶是李显智算过人,也不敢轻易下个断言,当然了,多少还是能猜到一些的,十有**是武后在其中搅风搅雨罢了——眼下聚集在宫门处的朝臣已有近半,除开太子与李显两位皇子之外,还有阎、乐以及闻讯赶来的郝处俊、裴行俭一共四位宰相,就高宗那个懦弱的性子,不惊疑交加才怪了,这就给了武后从旁关说的机会,至于高宗会不会给武后的说辞打动,李显还真没有太多的把握,此时面对着李弘的焦急,李显也实是不知该如何解说起,也就只能是平淡地回答了一句道。

“唔,也罢,那就再等等好了。”

好不容易抓住这么个能将武后一党扫地出门的良机,李弘自是不想错过,心中的急火可谓是滔天,然则急归急,李弘头脑还算清醒,并不敢有所盲动,本还有心怂恿着李显出头去闹上一番,可一见李显那渊渟岳峙的气度,这等小算计也着实拿不出手,没奈何,也只能是长叹了口气,随口应了一声之后,皱着眉头接着往下等了去。

“来了。”

“看,来了,来了。”

……

天已近了午时,一众朝臣们尽皆被烈日晒得汗流浃背,个个痛苦不堪,正自心焦万分间,突见司礼宦官高和胜领着两名小宦官从则天门里行了出来,一众人等精神尽皆为之一振,便是连沉稳异常的太子与李显都因之暗松了口大气。

“陛下有口谕,宣英王李显乾元殿觐见。”

高和胜一反往常总是笑呵呵的形象,板着脸快步走到了众人面前,也不跟众人寒暄,直截了当地便宣了高宗的旨意。

“儿臣遵旨!”

一听这么道旨意,李显便已猜到了背后的蕴意何在,左右不过是武后说服了高宗,这是要跟自己这个主审官过过招,以求将此案的影响压制到最低限度罢了,然则清楚归清楚,这当口上,李显却也无法抗旨不遵,只能是恭敬地领了旨意,抬脚便要向宫门处行去。

“且慢!”

这一见李显要走,太子可就急了,不管不顾地站了出来,断喝了一声,拦在了李显的身前,一双眼里满是怒气地瞪着高和胜,一派噬人之恶形恶状。

“太子殿下,您这是……”

高和胜原本打算一宣完了旨便走人,不给群臣们抗议的机会,可此际见太子怒气勃发之状,心立马便虚了,迟疑了一下,还是强自憋出一丝笑容,假做糊涂地问道。

“高公公请了,本宫与一众臣工们都是为了贺兰敏之一案而来,天已近午,日头正烈,久等恐伤了元气,父皇乃圣明之辈,断不愿见此事发生,还请高公公将实情禀明父皇,请父皇多多体恤诸臣工之不易。”李弘到底不是寻常之辈,怒气只是为了震慑住高和胜,此际见其已开了口,李弘自是不为己甚,迅即地换了副笑脸,煞是和蔼地吩咐了一声,语气虽平淡,内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这,这……,也好,请太子殿下稍候,老奴这就去回禀陛下。”

一听李弘如此说法,高和胜心里头暗自叫苦不迭,结巴了几下,拼命地对着李显使眼色,企颐李显能自觉地跟其一道进宫,可惜李显双目低垂,半点反应全无,眼见事不可为,高和胜也只好强笑着丢下了句话,急匆匆地领着几名小宦官转回宫里去了。

“七弟,多谢了。”

李弘恨恨地瞪了高和胜的背影一眼,长出了口气,侧头看了李显一眼,似乎是有头无尾地谢了一声。

“无妨。”

旁人不晓得李弘话里的意思,李显却是心中有数,可也没跟李弘多客套,毕竟此等领旨而又不遵的事儿一出,李显少不得要吃挂落,纵使值此群情激奋之际,高宗不好拿李显治罪,可保不定将来应景儿便是李显的一条大过,这等事李显都能扛得住,自是当得起李弘一声道谢的,当然了,这也是因李显本心便是要借此机会打垮武后一党,算是与李弘有着共同的目标,若不然,李显可没那等为李弘两肋插刀的兴致。

“怎样?显儿人呢,嗯?”

乾元殿的寝宫中,一声盛装的武后端坐在榻上,而高宗则心事重重地在榻前来回踱着步,待得听到脚步声响起,高宗立马便条件反射般地望了过去,一见仅有高和胜一人到来,高宗的脸色登时便有些子耷拉了下来,冷冷地哼了一声。

“回陛下话,老奴已宣了口谕,只是,只是……”

一见高宗面色不善,高和胜心中不但不慌,反倒有一丝的窃喜,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飞快地与武后交换了个眼神,疾步抢到近前,作出一派为难的样子,结结巴巴地吐出了半截子话。

“只是个甚,说,你给朕说清楚了,快说!”

高宗今日偷闲睡了个懒觉,心情原本不错,用过了“早膳”,本打算到御花园里去消暑一番的,却没想到尚未动身,就闻太子与李显领了一大帮朝臣堵上门来了,原也没甚在意,却不料武后跟着便到了,言及太子领着诸臣工是来逼宫的,心情登时便坏到了极点,待得听完了武后的分说之后,这才惊觉朝堂的党争居然已是烈到了这般田地,又气又恼之下,险些就此暴跳如雷,也就是武后温声劝解了良久,方才消了些火,百般不愿见朝堂分裂的高宗遂接受了武后的提议,打算将李显独自叫了来,以便将此事的影响降低到可以接受的程度,可万万没想到李显居然敢奉旨不遵,心中的怒气一勃发之下,几乎就是吼着喝问了起来。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非是老奴不用心,实是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言及诸臣工皆是为武敏之一案而来,当一同见驾,以辨是非,老奴不敢强劝,还请陛下明断。”高和胜本就是武后的心腹,自然不会为李弘去打掩护,这便故作惊慌之状地回了话,虽无加油添醋之处,可却明摆着是在断章取义。

“嗯?哼!废物,都是废物!”

李弘此话虽极之不中听,可却是属实之言,高宗并非昏庸之辈,自是知晓此理,有气也无处撒去,只能是气恼万分地拂了下大袖子,恨恨地骂了一嗓子,焦躁地在榻前来回踱步不已。

“陛下,时已近午,日头甚烈,总让朝臣们等着怕也不妥,依臣妾看,就请太子与显儿一并前来好了,至于其余臣工么,不妨先行散了,左右后日便是早朝,有事早朝再议也罢。”眼瞅着高宗明显已乱了分寸,武后眉头先是微微一皱,可很快便舒展了开来,款款地起了身,走到了高宗身旁,温声劝说道。

“唔,也罢,就这样好了。”高宗本就是个无甚主见之辈,这一听武后所言颇似有理,立马便同意了下来,侧头看了高和胜一眼,一挥大袖子,没好气地呼喝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宣旨,真没个眼力架!”

“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办。”

一听高宗如此说法,高和胜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应答了一声,转身便疾步向宫门外奔了去。

“陛下有旨:宣太子殿下、英王殿下乾元殿觐见,其余诸臣工且先各归其职,有事后日早朝再议,钦此!”高和胜一路小跑着出了则天门,连口大气都来不及喘,急忙忙地便将高宗的口谕宣了出来。

“臣等领旨谢恩。”

一见高和胜这等正式传旨的口吻,诸臣工尽自心中有着十二万分的不满,可也只能是先行领旨不迭。

“高公公,本官有要事要面奏陛下,还请代为通禀一声。”

众人谢恩方毕,阎立本已率先站了出来,拿出右相的架子,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开了口。

“高公公,本官亦有要事要奏,刻不容缓!”

“我等有要事要奏,还请高公公代为通禀!”

……

阎立本的话便是信号,乐彦玮等一众朝臣们全都跟着起了哄,场面一时间大为混乱,群情激奋之下,高和胜的脸都吓得有些子绿了起来。

“七弟,你看此事该当如何?”

李弘没有跟着起哄,而是侧脸看了看李显,低声地探询了一句道。

该当如何?这个问题李显也在心里头不停地问着自个儿,说实话,高和胜尚未宣旨之前,李显便已算到了可能会有这等场面出现,也在心中反复推演了一下各种可能之结果,然则却始终不敢下一个定论——群起逼宫无疑能实现利益最大化,只是如此一来,势必会引起高宗的猜忌之心,可谓是得到的多,后患也多;单独去见驾么,很难毕其宫于一役,打虎不死,恐遭虎伤,同样是后患无穷,要想取得一个平衡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李显一时半会也难有个确凿的决断……

/6632948.+?

第二百五十八章进退之间

适可而止,过犹不及!李显飞快地算计了一番之后,终于有了决断,他可不想因此事而被高宗记恨——此番案子可是李显主审的,出了这等逼宫的大事,李显是怎么也脱不开关系的罢,一旦太子玩完之后,李显也断难逃覆巢之祸,而这显然不是李显所乐见之结果,再说了,李显也不敢肯定武后那头没有脱身的后手,万一要是逼宫逼得太狠,被武后暴起反击一把,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的。

“太子哥哥,一并见驾去罢。”

李显主意一定,自是不再犹豫,趁着身周一派噪杂之际,低声地回了李弘一句道。

“唔,也罢。”

李弘虽尚有不甘,可也知晓此事非得李显配合不足以成事,这一听李显如此说了,也只能是勉强应承了下来。

“诸公都请静一静。”李弘也算是个果决之辈,眼瞅着无法鼓动李显与其一并冒险行事,自也就此死了心,站了出来,双手一压,呼喝了一嗓子,原本正围攻着高和胜的一众朝臣们自是就此安静了下来,各自敛容后退,作出一派恭听太子训示之状。

“诸公,朝中虽有些许小人横行不法,然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有诸公等栋梁在,断不知有乾坤倒置之虞,今幸得英王明察奸佞,孤自当禀明父皇,铲奸除恶,还我社稷之清朗,后日便是早朝,还请诸公各自上书言事,以父皇之英明,自当会有决断。”太子口才不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之余,也没忘在话里将李显死死地捆上自家的马车。

“臣等谨遵太子殿下令谕!”

在场的朝臣一大半都是太子的心腹,自是唯太子马首是瞻,其余诸如裴行俭等闻讯赶来的中立朝臣们也大多是厌恶武后干政之辈,自也不会出头跟太子唱反调,一时间应者纷纷之下,太子的声威彰显无遗。

这小子还真有演说家的口才,嘿,可惜啊,遇到了那狠辣的老贼婆,你小子的明君梦怕是注定要破碎的了。李显低着头,似乎也被太子的一席话所感动一般,其实内心里却是在感慨李弘的生不逢时,虽有一丝要帮着李弘坐稳江山的想头,然则一想起武后的yīn狠与毒辣,这等心思立马便淡了去,只因李显压根儿就不相信李弘能斗得过武后,哪怕是李显全力辅佐其,最多不过是将李弘的败亡时间往后挪上一些罢了,理由么,很简单,李弘还不够狠,就以今日之事来说,若是李显与李弘换了个位置的话,那是死活都要逼宫到底的,大不了拿李显这个主审官去当替罪羊了事。

“七弟,请罢。”

李弘过足了表现瘾,丝毫没去关注李显究竟作何感想,与阎立本、乐彦玮等几名老宰相略略交谈了几句之后,便笑呵呵地招呼了李显一声。

“太子哥哥,请。”

事已至此,李显也懒得多废话,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之后,落后太子半个身位,一路无言地行进了则天门,沿着宫中大道直奔乾元殿而去。

“儿臣叩见父皇、母后!”

兄弟俩刚从寝宫门口的屏风处转了出来,入眼便见高宗与武后肩并肩地坐在榻上,所不同的是高宗面色灰败而武后则一脸的淡然,哥两个不敢细看,忙不迭地抢上前去,各自行礼问安不迭。

“哼。”

高宗显然还在气头上,对于两个儿子的请安并无甚表示,只是从鼻孔里轻哼了一声。

“都平身罢,来人,给太子看座。”

高宗不吭气,倒是武后一见哥俩个到了,淡然的脸上迅即展露出了丝和蔼的笑容,虚抬了下手,温和无比地叫了起。

“儿臣等谢父皇、母后隆恩。”

李弘与李显都是心机深沉之辈,自不会因高宗的怒气又或是武后的和蔼而有失仪之举,各自谢了恩,自有数名小宦官抬了个锦墩请太子入了座,而李显则心平气和地站在了一旁,丝毫没有急着开口禀事的意思。

“都给朕说说,尔等都在闹腾些甚子,嗯?”

李显这个主事人不开口,李弘尽自心急,却也不好强自出头,而武后显然也没有挑起话题的打算,寝宫中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到了末了,高宗最先沉不住气了,怒视了李显一眼,恨声喝问了一句道。

得,我勒个去的,果然迁怒到咱头上来了!饶是李显早就知道会有这等“待遇”,可真遇到了,还是忍不住有些悻悻然,不过么,在这当口上,李显纵使有再多的不满,也不敢有所表示,只能是站了出来,一躬身,用诚惶诚恐的语调禀报道:“启禀父皇,儿臣奉旨审明监察御史弹劾周国公武敏之一案,自不敢稍有松懈,只是因身体偶有不适,稍缓了两日,却不料惊闻昨日诏狱大变,竟有人暗中行刺武敏之,意图杀人灭口,儿臣生恐久拖有变,不得不强撑病躯开庭审之,这一审之下,方觉案情之重大,出乎儿臣意料之外,幸太子哥哥支持,而今案情已大白,现有武敏之口供在此,还请父皇过目。”

“嗯,行刺?竟有这等事情,朕怎地不知?”

高宗一听“行刺”二字,眼立马便瞪圆了起来,也没急着伸手去接李显递上来的口供,满脸诧异与迷惑状地追问道。

“回父皇的话,事情是这样的,昨夜……有赖父皇天恩,行刺之三名贼子尽已伏诛,唯儿臣手下一侍卫不幸死于贼手,儿臣已具了本章,本想着审明了案情一并禀报父皇,却不想案情今日便已急转直下,儿臣未能及时上禀父皇,实有失职之虞,还请父皇降罪。”李显躬着身子,一脸不安状地将昨夜诏狱大火乃是行刺案简单地述说了一番,隐去了相关的埋伏与部署,也绝口不提尚有两名活口在手之事实。

“唔,这也实怪显儿不得,哼,大理寺是作甚吃的,火灾,行刺,回回如此,侯善业这个大理寺卿深失朕望!”听完了李显的解释,高宗满腔的怒火立马便迁移到了大理寺诸官身上,毫不容情地便骂了一嗓子。

“父皇明鉴,侯善业深涉武敏之一案,儿臣已将其扣下,现有武敏之口供以及账册等证物在此,恳请父皇详查!”李显乃是精到了骨髓里的人物,这一听高宗将火气转到了大理寺头上,立马打蛇随棍上,毫不客气地便落井下石了起来。

“嗯?”

高宗骂归骂,但却是万万没想到侯善业这么位重臣真的卷入了武敏之一案,一听李显说得如此肯定,登时便愣住了,狐疑地看了看李显,见李显一脸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心中的怒意立马便涌了起来,一把抄过李显手中那厚厚的一叠文书,飞快地翻动了起来,越是看,脸色便越是yīn沉,到了末了,忍不住暴了粗口:“媚娘,你看看,好好看看,这便是你的好甥儿,哼,真气死朕了,混帐东西!”

“陛下息怒,敏之年少无知,放/荡形骸必是有的,其罪断不容恕,只是论及结党营私,臣妾以为敏之当无此胆,朝中人等不过是看敏之受宠,意图交好于其,送些财物以为巴结也是有的罢,今其既犯了如此罪行,臣妾自不敢包庇于其,一切便依律法处之好了。”武后接过了高宗递过来的口供等物,却并没有急着去翻看,而是温和无比地劝解了一番,摆明了是要牺牲贺兰敏之一人来保住涉案的武后一党。

“父皇,儿臣以为母后所言有理,敏之其人自是罪有应得,只是诸般朝臣不揭其恶,反倒曲意讨好,实有助纣为虐之嫌,且涉案之臣工大多是新晋之臣,家底并不丰厚,可所送之财物着实惊人,个中若无所图,怕是难能,实当深究。”武后话音一落,太子立马毫不客气地顶了一句,一口咬死涉案的大臣交好贺兰敏之乃是另有所图,同样表明了自个儿要穷追猛打到底的态度。

“这个……唔,显儿,尔身为主审,对此案有甚计较否?”

高宗人虽懦弱,却并不愚笨,到了此时,又怎会不晓得武后与太子之间的闹家务已是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头疼万分之余,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迟疑了好一阵子之后,将目光投向了李显,一个大脚便将皮球踢到了李显的脚下。

“显儿莫慌,有甚便说甚好了,娘与你父皇自会为你做主的。”

没等李显开口,武后便已接口说了一句,语气倒算是温和,可内里却满是威胁之意。

“母后所言甚是,七弟既为主审,自当有所决断,此事纵使再难,有父皇在,七弟无须担忧。”

武后话音一落,太子立马毫不迟疑地跟了一句,摆明了跟武后打擂台的架势。

得,这回好了,敢情咱成焦点了!面对着众人饱含期盼的目光,李显心中暗自发苦,可不答显然是不行的,进退之间稍有闪失,其乐子可是不小,好在进宫之前李显便已算计到了这一幕的出现,自是不会太过紧张,这便沉吟着开口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武敏之其人也鄙,其行也恶,虽死不足以惩其罪,然则念及天家之体面,当处罚没家产,流配三千里之刑,其余涉案诸臣工无论出自何心,助纣为虐之嫌却是不免,再者,贿赂之举不可轻恕,当依律法各有贬谪,或相宜焉。”

李显此言摆明了是偏向李弘一方,可又不曾将事做到绝处,其中留有不少的回旋空间,具体如何把握却是微妙得很,可谓是存乎一心罢,一时间房中诸人全都默然了下来,各自沉吟不语……

/6647007.+?

第二百五十九章一言点醒梦中人

不遗余力地打击武后一党乃是李显坚定不移的目标,在这一点上,李显与太子有着合作的基础,但却并不意味着李显要与太子同进退,毕竟双方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合作可以,利益均沾也不错,可要李显唯太子马首是瞻,那就万万没有可能了的,就更别说去给太子当替罪羊了,故此,哪怕太子看过来的眼神里有着无穷的期盼乃至怨疚,李显该咋说还是咋说,至于决断的事儿么,李显可就不想管了,你们自己争去好了。

“父皇,儿臣以为七弟之言乃老成谋国之道,此案关系重大,确实轻忽不得,以七弟之高才,若是居中主持,当既可不使奸佞逃脱,又能保得朝堂之安稳,儿臣恳请父皇明鉴。”李弘到底是年轻气盛,又自觉稳居了上风,仅思索了片刻,便率先开口表了态。

“唔,显儿处事素来稳重,朕一向都是知道的,今既为主审,那便由显儿判明了再上本章也罢,媚娘,你看如何?”

对李显的办事能力,高宗还是很放心的,原本就打算将这烫手的山芋往李显怀里塞,这一听李弘如此提议,自是无不准之理,只是担心着武后那头会不高兴,这便望了望面色凝重的武后,试探地问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

眼瞅着高宗与太子都已表了态,武后纵使有再多的不满,却也不好在此时明着说将出来,只能是称颂了一句便算是含糊应对了过去。

“嗯,那便好,显儿,此事便由尔办了去,须得勿枉勿纵,万事当以公正为先,朕期盼显儿能尽快了了此案,不知显儿可能为否?”这一见武后也没有异议,高宗自是顺势便下了决断。

“为父皇分忧乃儿臣分内之事,儿臣不敢推脱,自当竭力而为之。”

明知道这山芋烫手,可李显却是不能不接,再说了,放手给旁人,李显还有些个真放心不下的,至于案子该如何判么,那也只能是走着瞧了,当然了,打击武后一党的大原则是绝对不会变的。

“如此甚好,此案沸沸扬扬了数日,也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显儿且去忙罢,后日早朝时,朕等着你的本章。”高宗是十二万分地不想让此案的影响进一步扩大了,尽管明知此案背后蹊跷重重,却也不想再深究下去,这便下了个定论,算是结束了这场令人烦躁不安的逼宫游戏。

“是,儿臣遵命,儿臣告退。”

高宗既已下了逐客令,李显自是不敢再多逗留,这便躬身应了诺,一转身,自行退出了寝宫,打道回府去了……

一天半的时间要想判定全案,其可能性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微乎其微,道理么,很简单,别看贺兰敏之已招了供,也有了账册这般利器在手,可光是拘所有涉案官吏前来核对便不是一天半能完成的任务,更别说还得依律判决全案了的,高宗给出这等时限说穿了就一个目的——希望李显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莫要牵涉过巨罢了,也就是个和稀泥的意思在内,这一点李显自是能领悟得到,不过么,却绝不想这么照着去做,如此一来,这判罚该如何取舍就成了摆在李显面前的一道大难题。

头疼,无比的头疼,一网打尽显然不太可能,至于抓大放小么?到底哪是大哪是小还真是不好说——北门学士李显想扫清,大理寺里那帮子后党李显也想彻底铲除,哪一头李显都不想拉下,就这么着,拿着涉案官员的名录都已看了大半天了,李显也没能拿定个准主意来,心情自是烦到了极点。

“高邈,尔在那鬼鬼祟祟地作甚?”

李显心情烦得很,眼角的余光正好瞄到高邈在书房门口的屏风处探头探脑地,登时便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这便脸皮一耷拉,没好气地喝了一嗓子。

“禀殿下,是狄公来了。”

李显先前早有令谕,说是不会外客,便是连潞王府派来探问消息的人都被拒之门外,至于其他来访的大臣更是尽数被挡了驾,高邈身为王府大总管,自是不敢违了李显的规矩,然则狄仁杰却是个例外,毕竟如此多朝臣里,能得李显尊称一声“某某公者”可谓是少之又少,狄仁杰便是其中之一,他既来访,高邈自是不敢擅自定夺,可又怕惊了李显的思考,这才会在房门口犹豫不定,此际一听李显口气不善,高邈自不敢有所隐瞒,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哦?是狄公来了,还不快请!”

贺兰敏之案发之前,李显生恐狄仁杰被武后所算计,早早地便让其称病在家,后头么,又忙于审案之事,还真忘了自个儿身边有着狄仁杰这么位断案高手的,此时一听狄仁杰来访,李显的心立马便活络了起来,顾不得许多,眼一瞪,颇为不耐地喝道。

“啊,是,奴婢这就去。”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高邈顿时便放下了心来,自是知晓李显不会计较自己打断其沉思的行为,嘿嘿一笑,应了声诺,急匆匆地奔府门外去了。

“下官见过殿下。”

狄仁杰来得很快,高邈去后不久,一身便装的狄仁杰便已行进了书房,对着站起相迎的李显便是一躬,微笑着见礼道。

“狄公来得正好,孤正有事求教,还请坐下说罢。”

李显生性谨慎,虽一向视狄仁杰为股肱之臣,但却甚少将那些个yīn暗勾当拿出来与狄仁杰商议,基本上都是以交换治世心得为多,偶尔也就时务交换一些意见,彼此间的关系大体上更多是种君子之交,而不太像是君臣情分,这会儿遇到如此棘手问题之际,李显一时间还真不知该从何说起,给狄仁杰让了座之后,便有些子语塞了起来。

“殿下可是在为贺兰敏之一案烦恼么?”

狄仁杰落了座,自有书房的仆童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而后各自退了出去。待得仆童去后,狄仁杰看了面色凝重的李显一眼,轻捋着xiōng前的长须,微笑着出言问了一句道。

“还真让狄公见笑了,事情确是如此,唔,此案之始末说来话长,孤便简而言之好了,那贺兰敏之……,事已至此,孤既不能,也不愿让那些宵小之辈横行朝堂,不知狄公有何教我者。”狄仁杰既已开门见山地提到了此案,李显自也不好再隐瞒,略一沉吟之后,还是决定将案情乃是内幕细细地详述了出来,末了,也没忘了提出自个儿烦心之所在。

“陛下圣心仁慈,这是不愿激化矛盾,本意倒是好的,奈何水与火又岂能相容耶,此事早晚终须有个了断罢,此时犹豫不决,实非朝堂幸事也。”狄仁杰静静地听完了李显的案情介绍,末了,也没急着说出自个儿的见解,而是摇了摇头,感慨万千地说了一句道。

天家之事本就无甚亲情可言,强自要以亲情为重,其后果自然是自取其辱,这一点李显心中有数得很,只不过这道理只可意会却不可言说,哪怕是如狄仁杰这般亲近之人,李显也不想与其谈论此等事宜,面对着狄仁杰的感慨万千,李显也就只能是沉默以对了。

“下官妄言了,还请殿下海涵则个。”

对于李显的沉默,狄仁杰不单没有丝毫的着恼,心中反倒颇为兴奋,只因唯有看透了天家本质之人方能在天家之争中保持不败,很显然,李显便是这等高明人物,身为智者,能得遇明主,无疑是件幸事,不过么,高兴归高兴,狄仁杰还是没忘了致上声歉意的。

“狄公不必如此,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便是如此罢,父皇虽贵为天子,却一样难脱此律,罢了,不说这个了,而今事既已落在孤头上,要想面面俱到已是难能,孤也只能是勉力为之了,狄公善断,可有良策否?”李显苦笑地摇了摇头,随口点评了一句之后,便将话题转回到了贺兰敏之一案上。

“殿下所言大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好,呵呵,既言难以面面俱到,那便不能好了,且让旁人烦去不好么?”狄仁杰哈哈大笑着一击掌,反问了李显一句道。

“让旁人去烦恼?这……”

一听狄仁杰此言,李显先是一愣,而后呢喃地念叨了一句,眼前突地便是一亮,已然有了丝明悟,顺着明悟一路想将下去,顿时便豁然开朗了起来。

“好,好一个让旁人去烦恼,狄公高明,孤受教矣,既如此,孤便请狄公先替孤烦恼上一阵好了。”想清楚内里的关键之后,李显眉头一扬,哈哈大笑着调侃了狄仁杰一句。

“殿下有令,下官自不敢不从,姑且烦恼上一场也罢。”

狄仁杰智谋过人,只一听李显的话,便已知李显是完全领会了自个儿的意思,暗暗心惊李显的悟性之余,也为自己所托得人而高兴不已,这便笑着回了一句。

主宾二人视线一撞,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在书房里荡漾着传向了四方……

/6703763.+?

第二百六十章矛盾上交(上)

咸亨二年七月初八,又到了早朝的日子,众朝臣们皆早早地便赶到了则天门前的小广场上,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低声地议论着,所谈之话题大体不离贺兰敏之一案,一众人等面色或喜、或忧、或急、或不动声色,不一而足,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便是期颐之心,只因今日的早朝或许将决定无数人的命运,事关朝堂大局,没有谁能以平常心待之。

“哟,快看,来了。”

“看,是英王殿下。”

……

在群臣们看来,此时的朝局可谓是紧张到了极点,然则李显似乎没有这么个紧张的自觉,一直到朝会的时辰都快到了,李显方才姗姗来迟,可一到,便立马引起了朝臣们好一阵子的骚动,所有人等的目光齐刷刷地全都落在了缓步迈下马车的李显身上。

“七弟,早。”

望着成为众人瞩目焦点的李显,李贤心中立马滚过一阵子的不痛快,既有艳慕,也有不满,更多的则是嫉妒,踌躇了一下,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缓步迎了上去,语气平淡地招呼了一声。

我勒个去的,这厮又在吃干醋了,好生无趣的个人!只一看李贤的眼神,李显立马便猜出了其心中的小算计,心里头实是有些个又好气又好笑,可也懒得与其一般见识,这便笑呵呵地一拱手道:“六哥,早。”

“嗯,七弟,那案子……”

李贤到底是压不住心头的好奇心,眉头一扬,冒出了半截子话来。

“六哥放心,小弟心中有数,下朝后小弟自当给六哥一个交待。”

这一听李贤张口问其了案情,李显忍不住便是一阵心烦——前几日李显便已给李贤反复说了好几回了,此案牵涉过广,涉身其中后患无穷,让其安心等待消息便可,这完全是出于保护李贤的好心,却没想到李贤如此之沉不住气,连番派人到府上探听消息也就算了,这等群臣都在的场面下,还如此执着地要问个分明,生生令李显很有种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之感,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好驳了李贤的面子,李显也就只能是含糊地应答了一句道。

“唔,也好。”

李贤虽还想再细问下去,可一听李显这么说了,自也不好再开这个口,只能是矜持地点了点头,算是将此事暂且揭过,方欲转开话题,却见阎立本迈着四方步从旁行了出来,不得不就此顿住了口,沉吟着站到了一旁。

“下官见过二位殿下。”

阎立本缓步走到近前,笑容满面地朝着李贤兄弟俩拱手招呼了一声,只是眼睛却始终盯在了李显的身上,对于李贤么,却是连看都不曾看上一眼。

“早。”

李贤对阎立本这个太子党领袖素来无一丝的好感,再一见其目中无己,更是气恼在心,可又不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失了体面,也就只能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冷冰冰地吐出了一个字,便算是打过了招呼。

“阎相,早啊。”

李显倒是无所谓阎立本是甚来意,呵呵一笑,彬彬有礼地拱手回了个礼,煞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道。

“英王殿下这几日可是辛苦了,老朽等身为朝臣,未能帮殿下分忧,实是惭愧,惭愧啊。”阎立本笑呵呵地说着,老脸上满是歉疚之色,宛若真有愧疚在心一般。

“阎相过誉了,小王尽自才疏学浅,却不敢忘国忧,所行之事,不过本分耳,实不足道也。”李显三世历练可不是白过的,说起套话来,那可是顺溜得很,要想从李显口中探出虚实来,就两字——没门!

“殿下过谦了,朝堂能得殿下这等栋梁之才,实是大幸之事也,老朽等甘附骥尾,共襄国是,还望殿下多多提携才是。”阎立本跟李显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自是知晓李显的能耐,这一见李显满嘴套话,便知无法从李显口中套出答案来,虽无奈却也无法,只得隐晦地表明了合作的态度。

“不敢当,不敢当,阎相言重了,小王行事但问本心,凡利社稷者,莫敢不为也,阎相乃社稷臣,小王向来是敬重在心的,若能得阎相提携,实是小王三生之幸也。”阎立本话里有话,李显也同样是如此,隐隐点出了彼此合作的基础之所在。

“好说,好说,哟,要上朝了,殿下,您请。”

阎立本自是听得懂李显话里的意思,心头微沉,却也无可奈何,赶巧此时宫里喊朝声响了起来,阎立本便顺势笑呵呵地侧身一让,算是结束了这场彼此试探的言语交锋。

“阎相,请。”

上朝在即,李显也不想再多废话,笑呵呵地一拱手,与李贤并着肩便往正整队的朝臣们行了去。

“七弟,这……”

李贤到底性子急,心里不怎么藏得住话,一待离得阎立本稍远,便忍不住出言试探道。

“六哥,没啥,小弟就是请阎相上个保本罢了。”

对于李贤的急性子,李显显然是无奈得很,只能是笑着提点了一句道。

“哦,原来如此。”李贤先是一愣,接着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心中一喜,脸上立马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也没再多言,与李显一道排在了群臣的最前列,疾步行进了宫门,沿着宫中大道直奔德阳殿而去。

“臣等叩见陛下,叩见皇后娘娘。”

一众朝臣们行进了大殿,入眼便见高宗与武后早已高坐在龙床上,自是不敢怠慢,各自快步走上前去,大礼参拜不迭。

“诸位爱卿,平身。”

高宗的气色显然不太好,满脸的疲惫,眼圈隐隐发黑,这一见众臣到来,勉强提起了些精神,虚抬了下手,中气不足地吩咐了一声。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臣工们都注意到了高宗的疲软,只是这当口上,谁也不敢有所失仪,照着老例,各自三呼了万岁之后,纷纷站了起来,按照品阶高低各自落了位,早朝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陛下,老臣有本章有奏。”

朝臣们刚一归位,阎立本已率先站了出来,手捧着玉圭,高声禀报道。

“阎爱卿有本直管奏来,朕听着便是了。”

高宗一见阎立本出面,立马便联想到了贺兰敏之一案,心头不禁为之一烦,可又不能禁止阎立本奏事,只能是耐着性子地吭了一声,言语间颇多的不耐。

“陛下,明春便是大比之年,此乃为国选才之大典,非寻常可比,须得有文采出众之亲贵为主考,方可彰显朝堂之重视,老臣以为潞王李贤既贤且能,正是出任此职之最佳人选,老臣恳请陛下明鉴。”阎立本久经宦海,自是听得出高宗话里的不耐,可也没怎么在意,不紧不慢地阐述道。

“嗯?”

高宗显然是没想到阎立本开口说的竟然是明春的大比,一时间思维有些子转不过弯来,愣愣地吭了一声,似乎没搞懂阎立本这究竟唱的是哪出戏来着。

“陛下,老臣以为阎相所言甚是,抡元大比乃国之大事,有潞王殿下主持大局,当可为朝堂多选贤才。”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亦附议!”

……

没等高宗表明态度,乐彦玮等诸多太子一系的官员们纷纷出列表示赞同,而李显一系的官员们同样不曾落后,一时间满殿皆是附议之声。

“诸位爱卿请起,此事朕已知晓了,唔……”

新式的科举刚举办过一届,所选取的数十名进士而今也大多都是是地方小官员,纵使有留在朝中的,也不过是各部的主事一级的小官,于朝廷来说,实无根本性的影响,高宗本人对大比也谈不上有多重视,原本对谁出任大比主考官其实并不在意,然则此时见众朝臣们一致推荐李贤,却不免起了些疑心,自是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就此答应下来。

“陛下,臣妾以为抡元大典确是要紧之事,终须得有老成持重者出任为妥,贤儿文采出众,只是年岁尚青,恐难压住场面,不若由郝相出任主考,贤儿为之副好了。”

高宗不明白阎立本上此本章的用心,可武后却是一眼便看破了内里的蹊跷,认定此举必是三王之间合作的交换条件之一,自是不肯成全了去,这便抢在高宗表态之前,给出了个建议。

“嗯,媚娘此言有理,朕看可行。”高宗本是个无甚大主见之人,也没怎么将大比当回事儿,这一听武后如此说法,自是不会反对,金口一开,便算是将此事定了下来,旋即,也没管一众朝臣们是何等反应,对着李贤一招手道:“贤儿,大比抡元乃国之大典,尔须得慎重行事,多跟郝相学学,或能有所得焉。”

“是,儿臣谨记父皇吩咐,定不敢有所疏忽。”

眼瞅着即将到了手的主考大位就这么被武后轻巧的一句话给弄没了,李贤心中的火气可谓是冲天而起,然则当着高宗的面,却又哪有其分说的余地,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应了诺,暗地里却将武后骂得个狗血淋头……

/6748920.+?

第二百六十一章矛盾上交(下)

傻眼了,这回可全都傻眼了,任是谁都没想到武后会来上这么一手,不止是出列保荐李贤的朝臣们傻了眼,便是连李显也有些子所料未及,至于太子么,更是瞬间涨红了脸,坐立不安地挪动了几下屁股,似欲站出来反对,可到了底儿却是没那个勇气,只能是将饱含歉意的目光投向了李显,那神情还真有点怨妇之模样。

啧啧,好个老贼婆子,反应还真是快,可惜啊,任你有千般伎俩、万般手段,到了这份上,也休想翻了盘去!李显确实没想到武后会如此警醒地在这等看起来不甚重要的小事上发难,不过么,却也不是很在意,微微一惊之后,心态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毫不在意地站着不动,丝毫没有在此时出头与武后打擂台的意思,也没理会一众朝臣们投将过来的各种眼神,就宛若此事与己无关一般,一众出列的朝臣们见状,也就只能是各自退回了原位,大比之事便算是就此定了局。

“陛下,周国公武敏之一案纷扰数日,朝野不安,而今须早做了结才是,臣恳请陛下明察。”

大比之事毕竟是个小插曲,过了也就过了,众朝臣们虽都各怀心机,却也无人会在此事上多加探究,纷扰刚消,接到了太子暗示的乐彦玮便已有些个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嗯,乐爱卿所言甚是,显儿,尔案子审得如何了?”

高宗也不想看到贺兰敏之一案没完没了地折腾下去,自是不会反对乐彦玮的提议,这便顺势点了李显的名。

“回父皇的话,案情已明,只是……”

高宗既已开了口,李显自然是不能不答,这便大步行出了队列,一躬身,恭敬万分地行了个礼,话却只说了半截子。

“嗯?显儿可是有甚为难之处么?且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一见李显满脸的犹豫之色,高宗不由地便是一愣,旋即便想到以此案的复杂性,要求李显在一日半内结案,明显是过苛了些,心里头不禁涌起了些歉疚之意,这便放缓了口气,很是和蔼地说道。

“父皇明鉴,自奉父皇旨意彻查此案以来,儿臣始终兢兢业业,不敢稍有懈怠,托父皇之洪恩,儿臣已将此案之脉络厘清,周国公武敏之对其所犯诸事皆已认罪,有口供及证物在此,另,朝中有诸般大臣身涉此案,据查:大理寺卿侯善业八年间,先后十一次送重礼与武敏之,财货累计愈八千贯;秘书丞苗楚客六年间,先后八次送礼于武敏之,财货累计愈三千贯;著作郎周思茂五年间,先后送礼……”李显躬了下身子,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本厚厚的奏折,摊将开来,悠扬顿挫地咏读了起来,但却只宣明涉案诸般臣工的行径,却并无相关的判罚之词。

“显儿所奏朕皆已知晓,尔既为主审,却为何无判罚之刑?”

李显所宣布的这些罪状高宗都已早已从缴获的账册里有所了解,饶是如此,再次听起,还是免不了一阵火大,只不过高宗此时更关心的是李显的判罚结果何在,听了良久,都没见李显提起此事,不免有些心浮气躁,待得李显话音一落,高宗便有些不耐地追问了一句道。

“父皇海涵,此正是儿臣为难之处,儿臣虽为主审,本该就此定案,只是事涉诸多朝臣,轻纵不得,重判也不妥,儿臣思虑再三,窃以为此事当由政事堂诸宰辅共决之,方能确保无虞,恳请父皇圣断。”面对着高宗的不悦之色,李显心中虽平静,可脸上却作出了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紧赶着应答道。

“嗡……”

李显此言摆明了就是在上交矛盾,自古以来,哪有主审官光管着查案而不去判罚的道理,这等咄咄怪事一出,诸臣工登时全都轰然议论了起来,满大殿里登时便噪杂成了一片。

“父皇,儿臣以为七弟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此事合该如此处理,还请父皇圣裁。”

不管旁人是怎么想的,李弘却是认定李显这个提议对其极为有利,不管怎么说,他手下便有两名宰相在,已是占了六大宰相的三分之一,再算上一向看不惯武后干政的裴行俭以及郝处俊,不管怎么算,都能占据绝对的主动,再者,张文瓘、戴志德两位宰相虽一向保持中立,可大体上也是对武后不怎么感冒,如此这般地盘算下来,李弘自认胜算极大,心情激动之下,也不管高宗是如何想的,有些个迫不及待地便站了出来,高声附和了一把。

“不错,太子殿下斯言大善,老臣以为可行,还请陛下明断!”

身为太子的心腹重臣,阎立本的算计也同样不差,这一见太子站了出来,自是高声应和了一句。

“陛下,老臣以为确该如此,为保朝堂之稳,非此莫可,老臣附议!”

“臣亦附议!”

“臣附议!”

……

太子与阎立本都已先后站了出来,其余乐彦玮、萧明等诸般太子一系的朝臣们自是不甘落后,纷纷出言赞同了起来。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不可,朝堂自有法度,断案本就该当主审者为之,岂能推与政事堂,倘若此例一开,后效者必众,朝堂乱矣,望陛下三思。”

太子党们能算计得到的事情,北门学士们自也都能看得个通透,哪肯让此议就此通过,刘祎之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道。

“陛下,刘给事中所言甚是,今此案既是英王殿下所审,自该由英王殿下来判,岂能由他人代劳,微臣以为此事万不可行,望陛下明察!”刘祎之话音刚落,明崇俨已站了出来,同样是出言反对李显的提议。

北门学士们大多因巴结贺兰敏之的缘故,被牵扯到了案中,所剩下的也就只有寥寥数人而已,除了刘祎之与明崇俨够分量站出来发言之外,余者都只能在队列里愁苦者,很显然,在声势上,比起太子一系人马来说,着实是差得远了些。

“陛下,老臣以为刘、明二位大人之言乃杞人忧天也,自古以来,但凡大案要案必三司会审,而后由朝议公决之,今英王殿下之提议不过是变通罢了,大体是为朝堂少起纷争着想,何来乱律之说,臣恳请陛下明断!”阎立本显然深韵痛打落水狗的要则,丝毫不给北门学士们以翻盘的机会,指名道姓地便将刘、明二人的建议顶了回去。

“陛下,阎相所言甚是,臣等以为此案确该由政事堂过问为荷,恳请陛下圣裁!”

“请陛下圣裁!”

……

人多势众的太子党们呼喝起来声浪大得很,瞬间便将刘、明二人打压得连话都没机会说了。

“这个,这个……”

面对着群臣们的一致呼声,高宗自己也不晓得该不该从谏如流,毕竟他是十二万分地不想将此事闹得不可开交,可眼见群臣们不断地出言催逼,高宗的老脸都憋得发了紫,狼狈不堪地支支吾吾着,实在是难以说出个所以然来,不得不将求助的目光转到了武后身上。

“陛下,诸臣工们所言皆各有其理,臣妾以为既是各有争执,此事不若让显儿先管着,回头再议也罢。”武后嫣然一笑,款款地给出了个建议。

“唔,也好。”

高宗对此事本就无甚定见,只是不想长久拖将下去罢了,此时见事情怕是没那么容易能解决得了,心里本就有了些抵触,这一听武后如此说法,自不愿再在此事上多纠缠,沉吟地点了下头,同意了武后的建议,而后,对着躲在群臣队列里的李显一招手道:“显儿,朕知晓这些日子尔可是辛苦了,然则此案既是显儿所审,那便由尔判了去好了,有甚难处就说与朕知,朕定当支持与尔。”

“父皇有命,儿臣自不敢不从,然,此案涉及者众,儿臣恳请父皇给儿臣专断之权。”李显可不打算平白去接这么个烫手的山芋,炮制出矛盾上交这套把戏,为的便是要权,此时听得高宗如此说法,哪会有甚客气的,一开口便要起了专断之权。

“嗯,朕准了。”

高宗是彻底烦了此案,连想都懒得再去多想一下,甚是豪爽地一挥手,答应了李显的请求,坐在一旁的武后虽有心要反对,却已是来不及了,面色瞬间一变,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颇有深意地瞟了李显一眼。

“多谢父皇隆恩,儿臣定当竭力以明此案。”

专断之权一到手,李显自是紧赶着便出言谢了恩。

“父皇圣明!”

李弘显然没想到事情转了一圈之后,断案权又落到了李显手中,虽颇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以李显素日的为人,断不会轻饶了武后一党,自也就安心了不少,紧赶着站出来,称颂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臣等钦服。”

这一见李显与太子都先后表了态,不管心里头到底乐意还是不乐意,都只能是规规矩矩地称颂不已,至于各人心里是何等心思,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的了……

/6810076.+?

第二百六十二章算计复算计

“七弟,你这唱的到底是哪出戏来着?”

好端端的一个主考官大位就这么被抹了去,固然令李贤郁闷得够呛,可相比于心里头的迷茫来说,这点郁闷又实在算不得甚大事了,心里向来不怎么藏得住事的李贤这一下了朝,立马便钻进了李显的马车,屁股都没坐稳呢,便急吼吼地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六哥以为呢?”

朝议的进程虽与预计的稍有出入,可大体上还是在掌控之中,李显的心情自是不错得很,这一见李贤如此急躁,不由地便是一阵好笑,恶趣味一起,这便耸了下肩头,满不在乎地反问道。

“七弟,莫闹了,为兄这心里头乱得很,这案子这般审下去,何时是个头啊,七弟可是有甚算计么?”李贤是真的看不懂李显的算计何在,不过么,他更担心的则是太子借此案一手遮了天去,只是这等心思他却不好当着李显的面直接说将出来,只能是转弯抹角地试探着。

这小子眼睛里就只有那张太子的宝座,着实是个鼠目寸光之辈!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又哪会不晓得李贤心里的真实想法之所在,可也懒得说破,左右这厮就是这么个人,说得再多,也没啥用场,反倒闹了生分去,无奈之余,李显也就只能是在心里头狠狠地鄙视了李贤一把,随口应了一句道:“六哥,依您看来,涉案之朝臣可够死罪否?”

“这个……,应该不能罢,依《大唐律》而论,流配三千里已是最重之刑罚了罢,怎么?莫非七弟欲……,不可,此等事一出,七弟断难逃被弹劾之下场,万万不可如此孟浪!”李贤原本没在意,犹豫地答了一句,可突地想到了一种可能,登时便被吓得浑身一哆嗦,紧赶着便出言劝阻了起来。

“六哥误会了,小弟岂会是莽撞行事之人,那帮狗贼虽都该死,然,无真凭实据,小弟也不会盲目出手,自找无趣之事小弟断不会为之,小弟此处还有份折子,还请六哥过目。”李显哈哈一笑,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本已蒙了黄绢的折子,随手递到了李贤的面前。

“哦?”

李贤好奇地伸手接过了奏折,摊开一看,却见内里正是贺兰敏之一案的判决之词,除了贺兰敏之这个主犯是革除周国公之爵位,抄没家产,流配交趾之外,其余涉案之北门学士尽皆贬出京师为地方小官,而大理寺诸涉案官吏一律发配安西军前效力,所有判罚之结果可谓是中规中矩,毫无授人把柄之虞,也谈不上有丝毫的出奇之处。

“七弟,请恕为兄直言,此案子如此判了去,似无甚出格之处,想来各方也都能接受,纵使母后处有所不满,怕也难挑出刺来,只是不知七弟今日早朝时为何不就此上了本,却要弄出如此多之曲折,为兄不明,还请七弟赐教。”奏折李贤倒是都看明白了,可心里的疑惑不但没稍减,反倒是更迷茫了几分,实是闹不明白李显为何要将一件简单的事情整得如此之曲折与复杂,这便沉吟地追问道。

啧啧,这都想不明白,您老白长这么大的个了,真不是个玩政治的料!尽管早就知晓李贤在权谋之术上造诣有限,可这一见其如此之迟钝,李显还是忍不住腹诽了其一把,当然了,鄙夷归鄙夷,李显是断不会带到脸上来的,这便笑着解说道:“好叫六哥得知,小弟此举有着三重意思在,其一,小弟手中仅有武敏之之口供在,并无涉案诸臣之口供,非是小弟不愿为,实是时间不足以行事,倘若当庭提交此判罚,诸臣必定当场喊冤不止,母后那头再稍有遮蔽之下,事必不成,打蛇不死,后患无穷也!其二,太子哥哥恐非信人,若是太快遂了其意,你我兄弟怕是都得白忙乎上一场了的,这等为他人作嫁衣裳之事,小弟又岂能为之?其三么,小弟得给母后留些时间拉拢六哥。”

“嗯?母后?我?这,这是从何说起?”

李贤的权谋之道确实是不咋地,可本性还是相当聪慧的,对于李显所提出的前两条理由倒是极为的赞同,可待得李显第三条理由一出,李贤立马便懵了,茫然地挠了挠头,疑惑万分地看着李显,怎么也想不明白李显此言的道理何在。

笨,实在是笨!都已将话说到了如此白的地步了,面前这主儿还在那儿茫然,着实令李显不知说啥才好了,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好不容易才压住心头窜动不已的恼火,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六哥明鉴,此案到了如今之地步,母后那头或许尚有些念想,不过么,随着时间的推移,想来母后会看得清事实的,如此多的心腹一倒,母后在朝堂上已是难有大作为了的,纵使想东山再起,怕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事的,如此一来,要想顶住太子哥哥那头的压力,就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了,其中最稳妥的不外乎是扶持六哥与太子哥哥分庭抗礼,从而为积蓄力量争取些时间。”

“唔,那倒也是,只是为兄与母后素来……,唔,选择七弟不是更佳么?”李贤想了想,觉得李显的分析颇为有理,可转念一想自个儿与武后之间素来不睦,又觉得此事不太可能,沉吟了半晌之后,还是不敢确定地摇了摇头。

“母后乃精明人,选了小弟,不免生分了六哥,可若是选了六哥,小弟又岂会跟六哥生分了去,此一箭双雕之事,母后又岂会算不明白,一旦六哥与太子哥哥斗上了,母后那头便可居中取势,东山再起并非太难之事罢,或许三、五年之后,怕又得是另一番局面了。”李显笑呵呵地给出了个答案,听起来似乎颇为有理,其实并非李显的真心话,至于真实的理由么,说来也简单,那便是李贤的政治智商比较低,好控制罢了,这就跟李显选择辅佐李贤而不是李弘一个道理。

“嗯,七弟所言甚是,为兄知晓了,咦,七弟只说了一条路,那母后可能采取的第二条路又是如何?”李显既已将话说得如此直白了,李贤自不会听不懂,默默地想了想之后,就此同意了李显的分析,心思很快便转到了李显所言的武后复起的第二条路上。

“这第二条路么,嘿,若是母后拉不了六哥的话,那就只有……”李显话说到这儿便停住了,旋即立掌如刀,轻轻一个下劈。

“啊,这,这,这……”

李贤虽是一门心思想要入主东宫,可也就是想着在朝堂上击败李弘,从而取而代之,还真没想到“暗杀”这么个手段,此时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脸色瞬间便是一白,瞠目结舌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六哥以为不可能么?莫忘了那韩国夫人母女是咋死的!”

李显冷笑了一声,嘴角一撇,冰冷无比地说了一句道。

“呼……”李贤到底不是寻常人,哆嗦了几下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长出了一口大气之后,面色一肃,满脸认真地看着李显道:“七弟,你说罢,要为兄如何做?”

“六哥勿慌,小弟此处有八字真言在,六哥只管照着去做,直上青云乃是必然之事。”李显嘿嘿一笑,卖了个关子道。

“七弟请讲,为兄洗耳恭听便是了。”

李贤对李显的谋算之道早已是信服得五体投地了,此时一听李显有了定策,心情自是大好,紧赶着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虚以委蛇,左右逢源!”

李显也没再多废话,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面色肃然地看着李贤,一字一顿地给出了两个成语。

“为兄知晓了,唔,七弟以为母后究竟会选择哪条路行了去?”

李贤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听懂了李显话里的内涵,心里头对入主东宫的期盼值瞬间便升到了高处,打心眼里希望武后会选择第二条路来走,可又不好就此宣之于口,这便隐约地试探了下李显的态度。

呵呵,兄弟都是用来杀的,朋友都是用来出卖的,这厮的脸皮到底还是不够厚,心也不够狠,有那个心,却没那个胆,怂样!李显只一听,便已知晓李贤心里究竟在想些甚子,自是暗笑不已,可也懒得去说破,这便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道:“不好说啊,不过么,对于六哥来说,要想坐稳东宫,还是期盼母后迟一些走第二条路来得好,若不然,太子哥哥怕就是六哥的前车之鉴了。”

“啊……”

李显此言一出,宛若一盆冷水兜头浇了李贤一身般,生生令其刚升起来的兴奋劲立马就此化成了满心的凉意,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嘴张得差不多能塞进个大鸭梨了。

我勒个去的,这厮光想着美事,却从去不考虑美事后头的风险,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李显瞥了李贤一眼,懒得再多做解释,索性闭上了眼,一派悠然入定之状,丝毫不理会李贤在那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地发着傻……

/6923774.+?

第二百六十三章神速结案(上)

相较于李贤的半吊子政治智商来说,太子李弘的政治手腕显然要高明了许多,没等李显有所表示,他已连夜派王德全秘密给李显送去了一大叠的票拟文书,(由左右宰相出具的调令——按唐律,从四品以下的官员调动只需宰相提议,交政事堂审核之后,便可由吏部发出调令,至于御览那一关,不过就是报备一下罢了。)尽管这些票拟文书尚未经御览签署,并不具备完全的法律效用,不过么,至少合作的姿态却是做得十足了的,拿人的手软之下,李显自然也就得打叠起精神准备断案了的。

贺兰敏之虽是个人憎鬼厌的家伙,可在其倒台前,却是世人眼中不折不扣的武后之宠儿,故此,巴结者不知凡几,旁的不说,光是其上交的那份账册中涉及到的大小官吏便足有一百五十余人之多,上至四品朝中大员,下至各部不入流之小吏,不光是武后一党的中坚人物,也有不少趋炎附势之辈,其组成可谓是复杂至极,要想一一审明了去,显然不是件容易之事,按常规手段来说,没个数月时间的话,压根儿就不可能梳理出个头绪来,很显然,李显不可能有如此长的时间以供挥霍,如此一来,兵出奇招便成了李显唯一的选择,就这么着,七月十日,所有涉案之人等全都接到了英王府发出的传票,勒令所有人等次日辰时到大理寺听审,不得缺席,违者后果自负!

这些年来,李显的狠辣手段群臣们可是见得多了,他既已发了传票,自是无人敢有不从,一个个全都老老实实地一大早便赶到了大理寺衙门,这一到了地头才发现情形好像有些不对劲——李显本人尚未露面,可大堂上下却布满了武装到了牙齿的英王府亲卫,个个凶神恶煞,人人杀气四溢,再加上堂上那一排排yīn森恐怖的刑具,这等阵势着实骇人得紧了些,所有被传唤来的官吏们全都被震慑得噤若寒蝉,明明数百人聚集在一起,却竟无一声杂音,唯有粗重的喘气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辰时正牌,一声假咳之后,一身王服的李显已从后堂转了出来,原本就站得笔直的一众王府亲卫们立马齐刷刷地一并腿,山呼海啸般地齐声喝道:“参见殿下!”声浪之大,登时便令正惶恐不已的犯事官吏们全都吓得不轻,不知有多少人就此腿软得哆嗦不已。

“升堂!”

李显没去理会大堂下那帮子惊恐不安的官吏们,缓步走到了文案后,端坐了下来,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断喝了一嗓子。

“威……武……”

李显一声令下,摆置在堂口处的大鼓立马隆隆擂响,与此同时,数十名王府亲卫齐声喝威,内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杀气,只一瞬间,大堂上的气氛便已是陡然紧张了起来。

“带人犯!”

喝威声未消,李显已再次猛拍了下惊堂木,一声大吼,声如雷震,原本就惶恐不安的一众犯事官吏们全都为之一震,不由自主地拉长了脖子,都想看看是究竟哪位倒霉蛋率先被过堂,同时也都想看看李显打算如何过这个堂,这一看不打紧,所有人等全都被惊得个面如土色,只因被两名膀大腰圆的英王府亲卫架上堂来的赫然是大理寺卿侯善业,但见一身囚服的侯善业蓬头乞面,狼狈万端,天晓得其这些日子以来究竟受了多大的罪。

“咕嘟,咕噜……”

聚集在堂下的犯事官员们望着侯善业那倒霉劲儿,目瞪口呆之余,吞咽声不时响起,全都被唬住了,人人自危不已——要知道侯善业乃是武后心腹重臣,堂堂朝庭大员,其身份地位比起在场的所有犯事官吏都要高出不老少,在这等圣旨尚不曾明确降罪的情况下,竟然已被李显折腾成了这般模样,可想而知一众人等将会有何待遇了的。

“跪下!”

押解着侯善业上堂的两名王府亲卫丝毫不理会众犯事官吏们是怎么想的,提溜着侯善业上了堂之后,毫不客气地双双出腿,重重地踹在了侯善业的腿弯上,生生将其踢得趴倒在文案前,疼得其叫唤不已。

“堂下所跪何人?”

李显没理会侯善业的穷叫唤,板着脸,沉声喝问了一句道。

“殿下,您不能如此,侯某乃朝廷大员,未有圣旨,您不能……”

侯善业生性狠戾,这几天虽饱尝了王府亲卫们的“厚待”,可并不打算向李显屈服,这一听李显在上头喝问,立马强忍着腿弯的疼痛,跪直了起来,亢声抗议道。

“本王奉旨审案,有专断之权,何来不能之说,看样子,不上大刑,尔是打算顽抗到底了,那好,本王成全于尔,来啦,给人犯上牙签!”不待侯善业将话说完,李显已截口断喝了一嗓子,从文案上的签筒里抽出一根签子,往地上一掷,毫不容情地便下令动刑。

“诺!”

李显既已下了令,自有数名王府亲卫轰然应诺着行上了前去,不由分说地便将挣扎不已的侯善业架了起来,拖到堂口,摁倒在一众犯事官吏们的面前,两人压制住侯善业的身子,一人强行将侯善业的左手抬了起来,扳直了五指,自有一名亲卫拿起牙签便往侯善业的指甲里插,更有一人拿着小锤子轻敲着牙签的顶端,将牙签不断地插/进指甲深处。

“啊,啊啊啊……”

插竹签乃是大理寺的酷刑之一,往日里侯善业没少用此刑来逼问口供,这一回么,可是轮到他自己享受此刑了,十指连心之下,登时便疼得个死去活来,哭嚎之声惨厉无比,可惜就算他叫得再大声也没用,那几名王府亲卫可都是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人物,哪可能有丝毫的容情之处,不管不顾地便将侯善业的左手五指全都插上了竹签,疼得侯善业几次晕死过去,又几次从昏死中疼醒了过来。

“堂下所跪何人?”

受刑已毕,早已虚脱了的侯善业在两名王府亲卫的提溜下,再次被抛在了文案前,李显丝毫没管其呻/吟得如何哀切,冰冷无比地再次问了同样一个问题。

“殿下,您不能,不能啊,侯某,侯某……”

侯善业不愧是久历公堂之辈,哪怕是已到了这般田地,兀自不愿服软,死活就是不肯按着李显的步调走。

“不能?嘿,看样子尔是还受刑不够了?很好,本王奉陪到底,来啊,拖下去,梳洗!”李显冷笑了一声,再次抽出了根签子,往地上一掷。

“不,不要,下官侯善业,求殿下不要啊!”

梳洗可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梳妆打扮,那是用铁刷子将人身上的肉一丝丝地刷下来,这可是比凌迟更恐怖的刑罚,侯善业本人在审案时都很少敢用这等惨无人道的刑罚,此时一听李显要拿此刑招待自己,登时便怂了,顾不得疼痛,胡乱地摇着手,哀求了起来。

“嗯!”李显一挥手,轻吭了一声,示意已抢上前来的一众亲卫们暂且退下,冷冷地打量了侯善业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侯善业,尔可知罪么,嗯?”

“殿下欲治下官之罪,总得让下官死个明白罢?”

侯善业审讯的本事不小,反审讯的能力自然也不差,这一躲过了梳洗之刑,心思立马又活络了起来,咬紧了牙关,避重就轻地应答了一句道。

“嘿,尔所犯之罪自己会不知晓么,也罢,那本王就用梳洗帮尔好生回忆一下好了,来啊,动刑!”李显一听便明白侯善业的打算,哪可能给其胡混过关的机会,冷冷地一笑,断喝了一嗓子,自有数名王府亲卫再次拥上前去,架起侯善业便要向堂下拖了去。

“殿下饶命,下官招了,下官招了!”

侯善业虽狠戾,可这一见李显比其更狠,立马便撑不住了,自忖自个儿并无死罪,哪肯被李显就这么活活折腾死,忙不迭地高声呼喝了起来。

“拖回来!”

李显要的是口供,并没打算在公堂上取了侯善业的小命,这一听其要招供,自是借坡下了驴,冷哼了一声,一抬手,示意众王府亲卫们将侯善业拖回到了堂上。

“侯善业,本王问尔,显庆三年元月初二,尔送金佛一樽与武敏之,值钱三百贯;显庆三年七月初七,又送绢帛十匹、象牙雕两件、金手镯两只;显庆四年,送钱三百贯……八年累计送财物八千两百一十余贯与武敏之,可属实否?说!”李显拿起搁在文案上的账册,照本宣科地念着,语气生硬而又冰冷。

“确是属实。”

侯善业一来是生恐李显再动大刑,二来也知晓有着武敏之的口供、证物在,很难不认此事,三来么,也是知晓这些烂帐即便是认了,也不是死罪,自不肯平白被李显活活整死,这便干脆地认了了事。

小样,咋不再装糊涂了,开了个头,结尾便由不得你了!这一听侯善业开口认了,李显嘴角一弯,露出了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诡异微笑……

/7169477.+?

第二百六十四章神速结案(下)

杀鸡儆猴算是个不错的法门,可也就仅仅只是不错罢了,概因这把戏实在是太过老套了些,一众犯案的官吏们尽皆熟稔得很,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路罢,纵使此际大部分人等已被侯善业的悲惨之状惊得不轻,可也有不少官吏并不以为然,哪怕表面上似乎同样显露着惊惧的神色,实则内心里已在盘算着如何蒙混过关之后,上本章反击李显一把,罪名便是暴戾行事,屈打成招!有这等心思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不在少数,很显然,若是李显接下来没有奇招的话,等待李显的断然不会是啥太过美妙的结果。

“很好,孤很欣赏侯大人的坦诚,来啊,让侯大人签字画押。”

下头一众犯事官吏们的心思尽自隐藏得很深,可要想瞒过有着颗七窍玲珑心的李显,自是毫无可能,只不过李显却懒得加以理会,平板着脸,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声,自有数名负责记录的英王府文书抢上前去,拿出笔墨纸砚以及朱砂盒子等物,压着侯善业在口供上签名画押不提。

私交贺兰敏之果然算是有罪,可这等罪并不算大,顶多也就是因此受些牵连而已,按律不过是被贬到地方上去罢了,断不会有性命之忧,待得过上几年,自有着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一点侯善业自是心中有数,他之所以不肯一开始便认了罪,只是存了些侥幸心理,认为李显不敢冒大不讳对自己下重手,再者,也是期盼着武后那头能伸以援手罢了,然则被李显这么一动刑,侯善业自不肯再多吃眼前亏,寻思着罪名既不算大,索性扛下了再做计较,有鉴于此,在签押之际,侯善业倒也配合得很,强忍着身上的疼痛,飞快地过了番口供,便即爽快地签押了了事,心里头却是将李显恨到了骨髓里,暗自发誓若得一日之便,定要李显好看。

“嗯,这就对了,侯大人乖乖地配合着不好么?偏要自讨苦吃,本来么,若是侯大人一上来便认了此事,本王倒也不好过为己甚,可惜啊,侯大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白受了刑不说,还让本王费了如此多手脚,既如此,那就休怪本王与尔算算总账了,来人,带证人上堂!”李显从文书手里接过了口供,匆匆地翻阅了一下,随手将口供搁置在了文案上,满脸子笑意地看着跪在地上呼疼不已的侯善业,一派轻描淡写状地调侃了侯善业几句,而后,重重一拍惊堂木,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

“啊……”

侯善业原本正庆幸暂时躲过了李显的摧残,这一听事情尚未了结,登时便是一惊,顾不得呼疼,霍然抬起了头来,惊疑万状地看着李显,见李显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忍不住回首看向了堂口处,却见数名英王府亲卫护送着一胖一瘦两名老者缓步行上了堂来,侯善业的眼神里瞬间便流露出了惊恐之意。

“草民刘富贵叩见英王殿下。”

身宽体胖的刘富贵显然有着几分的见识,一上了堂,便即跪倒在文案前,恭恭敬敬地给李显磕着头。

“草、草民邓大全叩、叩见殿、殿下。”

相较于刘富贵的从容,身材消瘦的邓大全明显没见过太多的市面,苍老的身子哆嗦了好一阵子,才勉勉强强地全了礼数。

“二位老丈不必多礼,孤请二位来,是有一事要尔等相助,边上跪着的那人,尔等可识得否?”李显很是和蔼地虚抬了下手,示意两位老者不必多礼,而后一指跪在一旁的侯善业,语气平和地问了一句道。

“回殿下的话,草民识得,他便是化成了灰小老儿也认得出来,侯善业,侯大人,您老也会有今日,苍天有眼啊,殿下,小老儿恳请您为小老儿做主啊,小老儿实是冤啊……”邓大全明显比较怕事,尽管认出了侯善业,可只敢用满是怒火的眼光死盯着其不放,而刘富贵却是满腔仇恨地呼起了冤,到了末了,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了起来。

“刘老丈有何冤屈只管讲来,孤定会为尔做主的!”

李显冷冷地瞥了侯善业一眼,而后缓和了下脸色,和蔼可亲地对着刘福贵吩咐道。

“多谢殿下,小老儿本是长安刘家庄人氏,家中尚算过得去,颇有些良田,与邓老丈算是毗邻,两家田亩相连,往日里也算和善,只是因着地契之故,起了些小纷争,本无甚大事,只是后因两家小辈气盛,斗殴了几场,伤了和气,这才于显庆三年闹上了公堂,京兆府断案不明,小老儿不服,便闹到了大理寺,主审之人便是这个该杀千刀的侯善业,案子久拖不决不说,还每每向小老儿以及邓老丈索贿不止,两年下来,案子未见审明,小老儿与邓家尽败矣,万贯家财全都进了侯大人的荷包,实是悔之莫及,小老儿几番上告,却被这侯善业派人吓阻,打伤了小老儿次子的腿,坏了邓老丈长子的腰,我刘、邓两家势弱不敢再争,冤屈难雪,还望殿下为小老儿等做主!”刘福贵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口才甚佳,一番话说得深情并茂,言辞激愤间,竟有要与侯善业拼命之架势。

“邓老丈,刘老丈所言可属实么?”

李显静静地听完了刘福贵的陈述,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追问了邓大全一句道。

“确是如此,恳请殿下为草民做主。”

邓大全显然不善言辞,只是磕头连连地应了一句。

“二位老丈放心,孤断不会轻饶了这等贪鄙小人。”李显面色肃然地作出了保证,而后拿起惊堂木,猛地便是一拍,断喝了一声道:“侯善业,尔还有甚话要说?”

“此纯属构陷,下官不服!”

侯善业早些年在任低级官吏时,手脚是很不干净,不过么,这也不是他独一份,大体上来说,大理寺那些小官吏们都是如此个做派,遇到争产官司时,哪一个不是吃了东家、吃西家,玩的都是同样的索贿手法,不过么,自打被武后提拔到中层官员之后,侯善业倒是收敛了许多,很少再干这等公然索贿的事了的,只是其早年那些yīn暗勾当始终都是其一块抹不去的心病,此事被李显狠狠地揭了开来,心中自是大慌不已,但他却绝不肯就此认罪,只因此罪可不比先前那等与贺兰敏之有勾搭的小罪,这等贪鄙大罪一发,最轻也得被摘了乌沙帽一撸到底,甚至因此掉了脑袋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尤其是此际的主审官乃是李显,那更是打死都不能认了的。

“不服么?很好,来人,将陈遂、贾行、苏宽带将上来!”

李显此番倒是没急着用刑,而是断喝了一声,自有数名王府亲卫押解着三名壮汉从堂口处冒了出来,直抵堂上。

“侯大人不会健忘到连这三位都不记得了罢,嗯?”

待得陈遂等人跪倒在地之后,李显冲着侯善业yīn冷地一笑,语气森然地问了一句道。

“……”

一见到李显将陈遂等人传到了堂上,侯善业心里的侥幸是彻底地破灭了,脸色灰败地长出了口气,却是不肯再开口了。

“陈遂、贾行、苏宽,尔等身为大理寺衙役,自当执法为民,却胆敢行索贿之恶行,按律当斩,孤念尔等也是从犯,若能坦白交代,罪尚可恕,若不然,休怪本王无情,还不快快招来!”李显没理会已将将崩溃的侯善业,一拍惊堂木,断喝了一声。

“殿下饶命,某等招了,某等招了。”

陈遂等三人早就被王府侍卫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此时见侯善业已是必死之人,自是再无一丝的顾忌,纷纷磕头认罪不已,不数刻,便将案情详述了出来,又将口供签字画了押,此案已成无可翻盘之铁案矣!

“犯官侯善业,身为大理寺卿,却行贪鄙之勾当,其罪按律当处长流之刑;私结武敏之,图谋不轨,其罪不小,按律当处流配边关,两罪并罚,革职,并处流配安西军中为卒,以赎其罪,来人,将侯善业押入大牢!”李显拿到了所有人等之口供后,毫不迟疑地便下了判决,将侯善业一撸到了底。

“诺!”

李显既已下了令,一众王府亲卫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各自高声应了诺,一拥而上,架起瘫软在地的侯善业拖下了堂去。

“本王将诸公请来之用意想来诸公心中皆有数,孤便不再多废话,来人,将本王给诸公的礼物奉上!”

鸡已杀完,接下来自然是该轮到猴子了,李显也不再多啰嗦,喝了一嗓子之后,自有两名王府文书各自捧着厚厚的一叠卷宗行上了堂来,对着李显行了个礼,而后面向着一众犯事官员们,高声宣道:“尔等都听好了,点到名的,自己上前来领文书,若有不从者,以抗命之罪处之!”

“著作郎周思茂!”

“给事中苗楚客!”

……

两名王府文书一丝不苟地点着犯事官吏们的名字,被点了名的官员尽管百般不愿,可在高压之下,却也不敢不从,只能是老老实实地依次上前领了文书,下来一看,一个个全都就此变了脸色,只因那上头注明了个人与武敏之交往的私密事儿,时间、地点、金额往来无一差错。

“本王的礼物诸位既都已受到,那就请诸公签押罢,若不然,本王只好请诸公与侯善业去作伴了。”待得所有犯事官吏全都接到了文书之后,李显漠然地丢下句话后,便不言不动地端坐在文案后,只用凌厉无比的眼神压迫着众人的神经。

一众官吏们所犯的事儿自然不止文书上所载的那么一点,谁也不敢肯定李显手里头是否真的扣着自个儿的把柄,再加上有了侯善业这个榜样在,众犯官们顽抗到底的心思自是淡了许多,好一阵子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吃不住劲地签押了事,有了带头者之后,事情便如雪崩一般地飞速展开了去……

/7169478.+?

第二百六十五章二武现身

咸亨二年七月十一日,就在各方都在猜疑李显究竟何时才能将贺兰敏之一案办妥之际,李显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案子审结,但并未直接上本高宗,而是将本章乃至诸官供词全都上交到了政事堂,以明章拜发之形式将此案之始末公诸天下,而政事堂诸宰辅也很有默契地不改一字,于当天便联名签署了李显的本章,交与高宗审核,案子遂成无可更改之铁案。高宗尽管有些子不情愿接受这等判罚,为此,也好生拖延了数日的时间,然,在重臣们的催促下,末了只能是勉强下诏照准了事,是案中,主犯贺兰敏之被革去周国公之爵位,并流配雷州;涉案之侯善业、贾朝隐等一大批武后一党官员纷纷落马,所涉者甚众,对朝局之影响可谓是深远异常。

办下了如此大的一桩案子,照理来说,该算是立下了件天大的功劳,再怎么着,也得好生风光上一回,就算不大肆庆贺,那也该自得意满上一把罢,然则李显却显然没这等打算,自打一上了本章,便即告了病假,不单不去理会上本之后的朝议纷争,甚至连早朝都不再去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猫在了自家王府里,整整一个月都不见有冒头的迹象,这一消失之下,便已是近了中秋佳节。

中秋乃是个大节日,喜庆自是不消说的了,这不,离着节日尚有数日的时间,洛阳城里已是一派欢乐的海洋,家家张灯结彩,户户喜气洋洋,不光是因着佳节临近,更多的则是因高宗下了道诏书,言及今年的中秋佳节将举办马球赛事,除了皇家出一队之外,民间也可参加选拔,优胜者当有重赏,此道诏书一出,西苑的皇家马球专用场便已完全开放,几乎日日都有赛事上演,全城百姓可算是大饱了番眼福。

马球起源于波斯,后于汉末传入中原,至唐时已广为流传,开唐以来的三代皇帝皆是马球爱好者,尤其是太宗更是对此推崇有加,常常身体力行不说,还几乎每年都会举办几场马球赛事来与民同乐,至于高宗么,虽因身体孱弱的缘故,自身很少上场比赛,可却甚是喜欢看马球比赛,举办大型赛事的兴趣虽不及太宗那般热衷,可隔上两、三年的,也总会举办上一回,倘若是身体无大碍,高宗必定会亲临现场,与民同乐上一番。前些年因着病重之故,高宗已是连续四年不曾有举办赛事的雅兴了,今年因着明崇俨的“治疗”之故,高宗自我感觉良好,这才又起了举办赛事的心思,早早便昭告了天下,赛事之规模可谓是空前之浩大。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在三代帝王的带动下,马球可谓是风行大唐,上至权贵,下至一般百姓,谈起马球来,皆头头是道,当然了,真正养得起整支马球队的也就只有那些极贵之辈而已,至于普通臣民么,也就是重在参与罢了,观今日之马球好手,大多出自军伍之列,此番之球赛报名参赛队伍中也以十六卫官兵居多。

李显的马球水平相当不错,不过么,却不是这一世练出来的,而是前世攒下来的能耐,这一世,平日里偶尔也与王府亲卫们在小校场上来上一局,权且当成联络感情之用,但并不沉迷其中,也没似其他权贵那般养上支马球队充门面,对于中秋的马球赛自是无甚特别的心思,也没打算去凑那个热闹,哪怕是兴致勃勃的李贤先后都已来请了几次,李显却依旧无动于衷,别说组队参赛了,便是连正赛时的盛会都不想去观看,不为别的,只因前段时间将案子办得狠了些,再怎么着,也得避上一避不是?再说了,如今李贤正大受高宗、武后的重用,李显也不想去公众场合里抢了李贤的风头,还是躲自家府上闷声发大财来得好些,这等想法好是好,可惜却实现不了——就在中秋的前一天,高宗突然给李显下了道口谕,言及马球赛事乃与民同乐之盛会,万不可无故缺了席。

这么道旨意显然有些味道不正,内里隐约透着些蹊跷,只是李显一时半会也猜不透高宗如此吩咐背后的意味,可不管怎么说,高宗既已下了旨,这西苑李显是无论如何都得去走上一回的,再说了,在自家府上猫了如此之久,饶是李显生性沉稳,却也憋得有些子气闷了,出去透上口气倒也无甚不可之处,有鉴于此,一大早地,李显便领着阖府属官连同房里那一大帮的丫鬟们分乘了十数辆马车,浩浩荡荡地便赶到了西苑。

“七弟,七弟。”

李显算是到得比较早的了,赶到了地头时,天不过刚大亮罢了,可比起李贤这个马球狂热者来说,却又是迟了不老少,这不,李显方才刚走上自家所拥有的三层亭阁,人都还没坐下呢,就听楼梯一阵“噌噌”作响中,李贤那兴奋的声音已传进了耳中。

“六哥,您这是……”

尽管李显心中对李贤其实并不怎么待见,可大面子上的功夫却是万万不能有差的,李显这一听得响动,忙不迭地便迎到了楼梯口处,入眼便见李贤一身的紫色窄袖袍,足登黑靴,头戴幞头,手上还拿着杆偃月形球杖,一派即将登场亮相的做派,直看得李显不由地便是一愣。

“怎地,七弟很奇怪么?哈哈,为兄可是亲自率队连胜五场方杀进了前四,今日一战,为兄可是冲着锦标去的,七弟可莫要忘了替为兄好生喝彩上一番。”望着李显那惊疑的眼神,李贤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放出了句豪言。

“六哥有此雄心,小弟自当为六哥摇旗呐喊,预祝六哥旗开得胜了。”李显对此番马球赛并不曾上过心,自是不清楚赛事的进展情况,此际见李贤兴致正高,自不好泼其冷水,这便顺着李贤的话头应了一句道。

“哈,那就谢七弟吉言了,若能大胜而归,为兄当置酒与七弟好生畅饮上一回,哟,父皇来了,不扯了,走罢,一并给父皇、母后请安去。”李贤真说得起劲处,外头突地一阵锣鼓喧天,却是圣驾已至,李贤自不敢再多耽搁,忙将手中持着的马球杖丢给了紧跟在身旁的张彻,笑哈哈地一摆手,作出了个请的手势。

“六哥,请。”

迎驾乃是大礼,李贤自也不敢有失,这便笑着也摆了下手,与李贤并着肩下了楼,一路向西苑门口赶了去。

“臣等叩见圣上,叩见皇后娘娘!”

严格来说,高宗并不算是个穷奢yín/欲之辈,于享受上倒是不怎么太过讲究,然则天子出行毕竟非同小可,纵使此番来西苑的本意是要与民同乐,可随行将士、宦官乃至宫女加起来足足有近万人之多,所到之处,戒备森严至极,能接近御驾的,不过寥寥数十人而已,绝大多数官吏乃至民众,也就只有在远处跪地请安的份罢了,与其说是悦民,倒不如说是扰民更为妥当些。

“诸位卿家都平身罢。”

高宗的兴致显然很高,听得外头山呼海啸般的请安声响起,立马便令近侍们卷起了车帘子,腰板挺得笔直,大手一挥,煞是豪气地叫了起,而并肩坐在高声身边的武后则一脸贤惠状地微笑着,用柔和的目光环视着跪在道旁的军民百姓,一派母仪天下之风范。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潞王李贤乃是迎驾人等中位份最高之人,这一听高宗叫了起,立马领头三呼起了万岁,数万接驾的军民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纷纷齐刷刷地跟着呼喝了起来,声浪之大,直冲九霄云外。

嗯?这两混球竟然出现了,该死的狗东西!李显参与接驾都已不知多少回了,自是早就习惯了这等大场面,无所谓地应和着谢了恩,神情淡然地便站了起来,自然无比地将眼光投向圣驾所在处,却突地发现伴驾的人丛中有着两个极为眼熟的身影,在定睛一看,立马认出了那两人的来历,赫然竟是武承嗣、武三思这两个败类,心头一沉,眼中立马便有一道精芒一闪而过。

前世的李显与诸武子弟有仇,而且不是一般的小仇怨,那是倾尽三江之水都无法洗脱的深仇大恨,不但是公仇,还有着深深的私恨,为此,这一世,李显没少设法想要趁着诸武子弟尚未发迹之时,处之而后快,可惜的是仅仅只是借着韩国夫人之死除去了武攸宁、武攸德等武家旁系子弟,却始终未能处掉武承嗣、武三思这两个诸武子弟中的首恶人物,心中向来深以为憾,此际见这两混球人五人六地混在了伴驾队伍之中,李显的心情自是十二万分的不爽,只是这当口上,就算有再多的不忿,李显也不敢带到脸上来,只瞥了武家兄弟一眼之后,很快便转开了眼神,满脸笑容地看着李贤在那儿煞有其事地与高宗、武后奏对着,心里头却已是飞速地盘算开了……

/7169479.+?

第二百六十六章当头一棒(上)

李显的心很乱,尽管人似乎满面笑容地端坐在三层阁楼上,一派的从容之状,其实内心里却已是一团的乱麻,起因自然是武家兄弟的突兀出现,一想起前世武家兄弟横行朝野、滥杀无辜的种种惨剧,李显的心便沉得厉害,他不想也决不允许那等悲惨的历史再次重演。

武周盛世?笑话,那都是些无知小儿辈胡扯的谬论罢了,作为有着三世记忆在身的李显很清楚所谓的武周盛世为何物——武媚娘称帝期间,号称雄兵百万,可对外战事却无一胜绩,反倒是搞出了节度使这么个怪胎,为日后的安史之乱埋下了个巨大的祸根,对内则是残暴统治,任人唯亲,滥用酷吏,荼毒天下,不说一般百姓无甚安全感,便是朝堂宰相也同样是朝不保夕,因武家作乱而死的人口总数多达百余万之巨,李氏宗亲几乎被屠戮个精光,宫廷内更是面首横行,乌烟瘴气,贻笑千古,其诸般恶行比之纣桀亦不稍让,如此这般德性之人竟被后世某些别有用心之徒塑造成一代明君,简直是滑稽透顶!

母子之情?那更是没了边的天大笑话,在武后心里头除了权势之外,啥都是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去的,似这等杀子、杀女、杀孙、杀媳妇之辈心里头何时有过“亲情”二字,纵然翻遍了史书,也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