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再临 - xp1024.com
《盛唐再临》


第一章 蓬勃的生命

韦仁实刚一出门,身侧便有一股温热的气流舒舒缓缓荡漾开来,划过指尖又掠过发际,悠悠然然从四周悄然萌发的春草上轻抚过去。

穿透云层的那一缕光,从枝桠间洒下斑斑驳驳的淡金色,带着柔和的暖意。

韦仁实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扫视着四周。

门庭虽小,却迎满了阳光,屋堂颇陋,倒也干净整齐。

家中剩下的唯一女婢端着木盆,脚步匆匆的进去屋内,又急急忙忙的跑去灶火,小小的院落里从韦仁实的身侧经过,对他展演一笑,犹如天上洒下的晨光一样暖人。

一身衣裳略显破旧但浆洗的即为干净的太夫人很是严格,出来对韦仁实说道:“吾儿快去洗漱,莫要耽搁了晨读!”

韦仁实报以笑容回应,过去走进极小的书房。里面书籍不算多,但都被翻看下许多痕迹,可证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一个用心读书学习的好书生。

自他莫名其妙的成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一周,也终于渐渐习惯这个时空的生活。

一个已然没落的小地主之家,一副尚未成年的身体,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外加一个略显死板的太夫人和一个瘦小的女婢。远离了现代生活的丰富和便利,的确让人很难适应,可反过来想想,也远离了那么多光怪陆离,生活变得更加纯粹。

韦仁实这般开解着自己,翻开书本看了几句,发现竟然是后世里自己上课讲解过的课文,嘴角不禁一扬,这汉字的魔力,隔着一千两百年的时光,也能在这里际会。

不过下一刻,粟米的香气就飘荡在了小小的院子里,韦仁实才泛起的时空感慨,就这么被这一缕淡香消磨的一干二净。

也不必抱怨命运的无常,让人穿越到已然没落的大唐。转念想想,好歹这时候已经是一日三餐,总好过穿越到再往前一天两顿饭的日子。

是以韦仁实端起碗来,向粟米饭的制作者说了一声:“兮儿的手艺愈发好了,真香!”

接着,便大口大口将碗里的粟米饭几下吃了干净。

“郎君慢些吃,还有呢。”兮儿得到称赞,很是高兴,又极其柔和的说着,边说边又推过来一碗。

虽然知道这声郎君喊的是对自家公子、少爷的称呼,但还是让韦仁实差点儿咬到了舌头。

没办法,后世人的概念里,这个词的意思,可远没有眼下这个时代里宽泛。

又何况是个单身一万年的老处男!

韦仁实摆了摆手:“不吃,饱了。”

总共就三碗,韦仁实是知道的。他若再接了这一碗,那就得有一个人饿着肚子了。

不过,这种事情哪里能难得住好吃嘴的现代人——尤其是一个在田间地头里度过少年时期,大学毕业后又回到农村教书的现代人。

时节正春,从外面找些野菜,去河里摸些小鱼,熬煮些鱼汤应是不难的。纵然没用盐椒调味,也至少比一碗粟米饭的营养价值高——这具身体正是急需营养来要茁壮成长的时候。且这时候的河水除了泥沙,恐怕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污染,里面的鱼必定不会少了。

福昌的河流不少,韦仁实家门外不远处便有一条。

刀辕川的水还略显刺骨,汩汩流动汇入洛河,那是在后世里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了的清澈。

甚至可以看得见鱼儿在水底嬉戏,这清净的河水着实诱人。

若非天气尚不够暖热,韦仁实便就要直接赤脚下到河里去了。

河边野菜不少,虽然也有许多采摘过的痕迹,但留下来的也够了。

清明菜是好东西啊,可以抗菌消炎。荠菜的味道也很好,营养价值也很高。能找到薤白更令人高兴,味道可太鲜美了……

不多时,韦仁实手里已经有了大把大把的各种野菜了。又顺道折了一把树枝,准备做个捕鱼的陷阱。

“仁实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韦仁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那声音又喊了一遍,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现在就是韦仁实了。

回过头去,看见同样一少年郎君,骑驴从此间经过,正从驴背上跳下来,过这里走来,且走且问:“仁实兄在此作甚?”

看见他的一瞬间,脑海中关于此人的记忆随之滔滔而来。韦仁实愣在那里,一时间有些恍惚。

见韦仁实没有接腔,那少年走到近前,玩笑道:“仁实兄,你怎的不做声,莫非不认得我了?”

“你……”韦仁实有些口干,一种千年倒错的感觉出现在脑海里,仿佛时空在这里翻转际会。

那少年见韦仁实仍旧愣神,于是又笑道:“仁实兄近来可得佳句?”

这一刻韦仁实脑海中泛起里的,却是一首首的诗名——是《雁门太守行》,是《李凭箜篌引》,是《苦昼短》,是《辞汉歌》……是黑云压城城欲摧,是天若有情天亦老,还有……《送韦仁实兄弟入关》!

“李贺,李长吉……”韦仁实试着叫里一声。

“仁实兄今日是怎的了?”少年郎有些疑惑的问道。

李贺——老子的发小竟然是李贺!

竟然是“诗鬼”李贺!

亲眼见到活的超级历史名人——给我写过诗用我名字当题目的那种——该怎么办?急急急!在线等!

韦仁实——这本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但这个名字竟然能够让时间的笔锋写下在岁月的洪流里,全赖一个名人,写下的一首名诗。

《送韦仁实兄弟入关》,某年某月某日,那时候还未曾被人称作诗鬼的李贺,提笔写下了给自己的总角之交送行的诗作,也使得这个普通人普通的名字,竟然也在历史上得以占据了一个小小的位置。

因为写诗的人是李贺,所以韦仁实这三个字,才在历史上有了一席之地。

韦仁实突然不禁有些好笑,当年自己讲语文课还讲过这首诗里面情真意切的兄弟情义,如今自己竟成了诗里的主人公,眼前站着诗的作者。

好一会儿,韦仁实才从这种时空交错,造化无常的感觉里面脱离出来,收拾了心神,笑起来对他答道:“捉鱼啊。粟米不饱腹,欲捉鱼择入野菜烹为鱼羹。”

“捉鱼!”李贺顿生兴致,一下招呼了为他牵驴的童子过来,将身上看着已经有些破旧了的锦囊交给童子,然后也挽起了长袖。

恒从小奚奴,骑巨驴,背一古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韦仁实却脑海中莫名想起来了后来人对李贺的书写。这恐怕就是那外出觅句的古锦囊了吧!

转头就见李贺正要脱鞋,韦仁实便阻拦了他:“用不着下水,眼下水还太凉。且看我的!”

说罢,只撩起衣襟避开泥泞下到河边,仔细看了看,河里的鱼多有一指来宽,便将那些折断的树枝照比这一指宽更窄些插了下去。插成了一个椭圆,又在口处往内收,并逐渐变小,留成一个小的开口。

回头又将挖野菜时顺手捉的几条蚯蚓用石头轻砸了一下,扔进了树枝插成的椭圆里。

李贺看看那些树枝,问道:“你不是要捉鱼么?”

韦仁实答:“待会儿鱼会自己游进去,出不来。”

“自己游进去?”李贺奇之,又凑到近前,仔细盯着韦仁实做成的陷阱,想要看着河里的鱼儿自行游到里面去。

一边盯着河水,一边又对韦仁实说道:“你听说没有,吐蕃大相被俘,兵败如山!”

“然后呢?”韦仁实一边择着野菜,一边接了一茬儿。

“你说,朝廷会不会借此机会对付吐蕃?”李贺扭头过来有些激动的猜测道,两眼里面满是兴奋。

韦仁实笑了笑:“你想多了。相比吐蕃,大唐眼下的大患更在……算了,你才多大,想这些作甚。”

“大丈夫自当忧心国事,为君分忧。”李贺很有气概的将手一挥,说道:“更何况我乃……更应该心怀国事才是。”

韦仁实转头看看他,这娃娃估计与现在的自己同岁,也是一副瘦小的身板儿。便不由得想起来原本历史上他的遭遇。

历史上的李贺才华横溢,十五岁时便已然名满京华。只可惜考取进士的时候,因其父名为李晋肃,而晋与进同音,因此妒才者便以犯讳为由,使李贺不得科考。尽管韩愈“质之于律”“稽之于典”为其辩解,终也无可奈何,李贺不得不愤离试院,终生不能考取进士。

而后虽得韩愈惜才,又以宗室之后蒙阴入官,可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奉礼郎,终于不能施展抱负。

迁调无望,功名无成,哀愤孤激之思日深,李贺忧郁病笃,二十七岁,英年早逝。

历史上少了一个经纶治世的朝官,多了一个名垂千年的诗鬼。

韦仁实看着心中尚充满希望的李贺,想着历史上他原本的遭遇,一时间不禁大感同情。

又想到,李贺虽然胸中抱负未展,怀才不遇,但总比“韦仁实”要强,历史上只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姓名,还是全赖李贺的诗作才得以留下。

不过转念一想,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已经是日落余晖的大唐了,时局不稳,盛世不再。倘若能在这余晖里过好自己的日子,安安稳稳,衣食无忧,消消遣遣的度此一生,那身后之名,又算得了什么。便就是后世里连韦仁实这三个字都没有,只要我了过好当下,那也就足够了。

因为仕途不顺而忧郁焦思,搞得自己英年早逝,在如今的韦仁实看来,实在不值。

身后名算什么,仕途不顺算个球。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有质量的活下去,那才是我的追求。

李贺是名垂青史的诗鬼,我是活在当下的韦仁实。

韦仁实胸口一松,隔着时空的迷茫渐渐消失了。

站起身来,脚下的泥土开始变得松软,少了漫漫冬季里那一抹不近人情的冰冷和坚硬。

生命的温床是如此的平实,所有沉睡的种子都可以在这里得到孕育,化为自己独一无二的姿态,成就无数的生命繁华——无论是破土而出,还是含苞待放的,无论是慢慢舒展,还是缓缓流淌的,无论是悄无声息,还是莺莺絮语的,无论是平淡无奇,还是引人注目的。

那每一个,都是蓬勃的生命。

第二章 耕犁

“嚯!鱼真的自己进去了!”尚在少年的李贺却心思没有那么多,兀自扭头盯着河里,见那些小鱼果然一条两条的钻了进去,却来来回回游不出去。当下便玩心大起,回头搉了一把树枝:“有趣!有趣!我也做一个试试——为何这鱼进来了就游不出去?”

“等你的陷阱能抓到十条鱼,我就告诉你。”韦仁实一边笑道,一边从旁边湿土里又挖几条蚯蚓,随手扔进陷阱里面,看着里面鱼一条条多起来,不禁食指大动。

“这里的鱼都不好吃,腥死了。”李贺见韦仁实高兴的去捞,于是说道。

韦仁实哈哈一笑:“那是你们不会做!”

话刚说完,又想起来眼下是唐代,不是谁家里都有油吃的,估计做鱼汤的时候肯定不会先将鱼油炸一下吧?

得嘞,自家也没有一滴油,幸而粗盐还有一星儿,总不至于喝白汤了。

所以努力提高生活质量才是第一位的嘛!

二人在河边抓鱼耍闹过去半晌,韦仁实用柳条编了小筐,又使得李贺惊讶一番,也要了一个,盛着自己的鱼。

用小筐端了鱼和野菜回去,韦仁实兴致高涨,准备露一手自己灶火上的手艺。走到门口被兮儿阻拦下来,死活不让他进去,也只好作罢。

家中的太夫人将这一幕看到眼里,便将韦仁实喊去屋内。说道:“汝乃士族之后,汝太祖、汝祖父、汝父皆为读书人。汝日后只一心进学,常思报效之意,方才不负先祖。切勿心有旁骛,这等事情日后不必再做。若嫌粟米不饱,只管言来,为娘总不至于教你作难。”

在如今的韦仁实看来,这个家中的太夫人是有些死板的。自己这般活在当下的理念,肯定与她说不通。因而本想点点头随口答应,糊弄过去便是。

可到了嘴边,却又多嘴,笑道:“哪个士族子弟会连饭都吃不饱,还要阿娘去借粮食的?我为长男,却拉不下脸来让阿娘去为自己讨饭吃!”

本是一句笑话,没曾想太夫人神色一黯,长叹了一声,说道:“读书考取功名,入朝造福百姓。乃是韦家祖训,终究是不能忘的。若非汝祖父与汝父皆早亡,咱家好歹也是本地大族,总不至于过到这般地步。便若此,吾家尚有几亩薄田,只可惜如今家中皆为妇孺,劳力不成,致使田中蓬蒿丛生,粟麦无收。是为娘持家之罪啊!”

韦仁实心里想想,一个妇道人家,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一个年纪不大的瘦弱女婢。若要是生而为农妇,到也能干的动田地里的庄稼活。可偏生又是半道中落的,的确是为难人家了。不过,既然自己如今成了韦仁实,这份责任就是自己的了。

韦仁实觉得这应该不算太难。毕竟自己比她们“多活”了一千两百多年呢。

却听太夫人又说:“话虽如此,地还是不能不种的。这几日咱们就需趁着雨过土湿,将地先耕出来。”

韦仁实不是没有耕过地,若有后世里那般方便的农具,耕出几亩地并不难。

但眼下就有些不好说了。

因此韦仁实又一次走出家门,循着田野地头过去。

已经有勤劳的农人在抓紧时间耕地,韦仁实见了他们手里的农具,心里头便顿时感到有些不妙——光靠那些农具,可没法让家里的妇孺轻松的耕出几亩地来。

走过田埂,韦仁实看着地头用力牵着耕犁,费力的在田中艰难前行的农夫。

“赵大叔,这耕犁沉不?”韦仁实站在田边,向地里的农人问道:“教我试一下罢!”

“这怕是使不得!”田里的赵老汉一笑,抹了一把汗,道:“韦郎君是读书人,一双手是提笔拿字的,将来定要显贵,如何能使这泥地里的勾当。”

韦仁实笑道:“圣人每年春上还要亲事农桑,下地铲两把土的,我算个甚么?”一边笑,一边脱了鞋子挽起衣摆,跳将下去,从赵老汉手里夺了绳来。

将绳子挽到肩头,用力一拉,根本纹丝不动。

这具身子还小,也太瘦弱了些,毫无气力可言啊。

赵老汉咧嘴笑起来,从韦仁实手里将绳子拿了过来,自己拖着耕犁,朝后面推犁的女婿示意一下,二人继续干活。

韦仁实则在旁边站着,仔细瞅起耕犁来。

这耕犁倒也是曲辕,只是犁辕太长,是长曲辕犁。而且上面比韦仁实在后世里用过的曲辕犁少了些东西。

比如说没有犁壁,不能直接在耕地的同时将前面的土推开。而犁铲太直,不容易入土将土铲起并铲碎。

另外,似乎也没有能调节犁铧入土深浅的结构,没法调节耕地的深浅。

后世里,在偏远山区,那里没有大面积的田地,都是小块小块的山田,现代化的机械到不了,有些地方就是拖拉机也过不去。牛耕的方式以及老式的农具,在这些地方仍旧大量存在。

而作为一名农村长大的,以及长大之后待在农村从事农村教育事业的特岗教师,后世的韦仁实对这些老式的农具并不陌生。

韦仁实可以肯定,若是将他在后世里见过的那些老式农具打造出来,那么耕种土地的效率,将会提升的不止是一星半点。

或许,就算是一家妇孺三人,也足能完成田里的耕种了。

又深深看过几眼,韦仁实就已经将赵老汉手下的耕犁的样子牢记在了心里。然后上去田埂,匆匆回家了。

家中就算只剩几间老屋,也照样给韦仁实腾出来了专门的书房。一到家,韦仁实便一头扎了进去,紧关了房门,提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幸亏从身体的原主继承了记忆,加之后世因为职业原因,寻常也练过几下毛笔字,这才很快适应拿毛笔来画。

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再怎么用力瞪大眼睛,也看不清楚纸张上的内容,以及浪费了厚厚一沓珍贵的纸之后,韦仁实终于如愿以偿,画出了令自己满意的图样——曲辕犁的原理和构造其实真的很简单,即便如此,韦仁实还是花去了不少功夫,才总算画出正确的,能够让匠人看得懂的图样来。

点灯之后,韦仁实又多了一个心思。

又用去了几张纸之后,他将曲辕犁上面几个关键的结构单独画了出来。

这样一来,一张完整的图样,就变成了几个部位的组合。

自己定好比例之后,写清长短深浅的规格,交给不同的匠人打造出不同的部分,回来之后自己将之拼装在一起,可以至少在短时间内,保持曲辕犁的秘密性——尽管曲辕犁的构造简单,一旦出现,便会无可避免的被仿制。但是至少在其他人搞清楚结构之前,还可以有那么一点时间,来给自己运作一番,靠它挣些个本钱,再去做些其他的事情。

将浪费掉的纸张仔细收集起来藏好,留待往后几日拭秽所用。之后,韦仁实离开了书房。

这等事情估计是不能被阿娘知道的,否则她又该说自己心有旁骛,不专心读书。

只能先设法弄些钱,私下去找匠人打造。

韦仁实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的那位总角之交。

第三章 借钱

鱼羹当中虽然只撒下了几粒粗盐,但有赖鱼乃新捕,味道极鲜,加入野菜之后,也是稠乎乎的一锅,虽然不如面食吃下去有饱撑之感,但是营养肯定是够了。

喝了几日野菜鱼羹,总觉得好像气力都足了不少一般。

家中太夫人虽然称作太夫人,可也才将近三十——但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却已经开始自称老身了——她明显营养不良。韦仁实自己这副身体更不用说,更需要充足的营养。女婢瘦弱,也正是长身体的年龄。

一家人都需要吃得饱,还需要有营养,韦仁实倍感责任重大。

默默将碗往前一推,看看外面天色还没黑,又道:“我出门一下。”

李贺家就在另一头,顺着刀辕川的河水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走到。

刚到门外,不及上前敲门,就看见李贺骑在驴背上,由童子在前面牵着驴外出觅句回来,见到他便笑问:“仁实,你怎么这时候跑来?”

“想找你商量些事情。”韦仁实答了一声,二人一道进去,韦仁实先去拜见了李贺的母亲,又告退一声,这才又拉着李贺去了他的书房。

李贺家虽然也因其父早亡而败落,可李贺的父亲终究是做过县令的,家底还是要比韦仁实家中殷实一些。

“仁实,你找我何事?”李贺让童子去煎茶,之后问道。

韦仁实拿出自己的图样,铺开,对李贺说道:“我近来多观农人耕种,见其耕犁笨重,且耕地效率低下,因苦思几日,设计出这种改良的耕犁,我将其名为曲辕犁。这种改良之后的耕犁,犁架变小变轻,而且便于调头和转弯,操作灵活,节省人力和畜力。耕作起来,寻常一天才能耕完的地,可能几个时辰就可以耕完了。你知道现在一个壮丁若是配合牲畜,一人一日能耕出多少地么?”

李贺摇了摇头:“不知。”

“呃……”韦仁实没想到李贺回答的这么干脆,顿了顿,说道:“一个壮丁,一头耕牛,一天至多耕出两三亩地来。若是换了我改良的这般耕犁,一日就能多耕出六倍乃至十倍的田地!”

“挺多的。”李贺平平淡淡的点了点头。

不是——韦仁实挠了挠头:“长吉,你明白我说的意思么?”

李贺点头道:“自然明白,你改良的耕犁,让一个壮丁和一头耕牛,一天耕的地多了很多。”

“那你咋不激动?”韦仁实诧异道。

李贺更加诧异了:“我为何要激动?”

韦仁实一拍手,去休,地主阶级不明白劳苦大众的日子啊!

“仁实,你到底找我何事?”李贺一边从身上的一个布包裹当中取出一沓纸张放回桌上,一边问道。

“借你几贯铜钱,我要找几个木匠和铁匠,将此物打造出来。”韦仁实开口达到。

李贺点了点头,道:“我不掌家中财物,此事需过问家母,你且等等,我去问家母取些铜钱来。”

韦仁实答应下来,留在书房等候,李贺出门找此家中太夫人去了。

不多时,就听见脚步声来,李贺与他母亲二人一道出现在了书房里面。

李贺的母亲同韦仁实的母亲差不多年纪,也是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受了韦仁实的礼之后,便笑问道:“听说贤侄改良了耕犁,能让人一天多耕出六倍的地来,当真?”

韦仁实点了点头,坦言道:“当真。我今来找长吉兄,正是想要先借上几贯资材,去找几个木匠、铁匠,将东西做出来。做出来之后,我就能让这东西回本儿,将长吉兄的钱还了。”

李贺的母亲看看韦仁实,又往他的手里看看,忽而笑道:“回本儿?贤侄是想要用这耕犁去替人耕地,好收取些资财?”

韦仁实见她眼中似是有些笑意,因而问道:“小侄见识少,还请婶婶指教。”

“会出资财找人耕种的,哪个不是有家丁小厮、农户长工的主儿,纵是这东西做出来能耕田更快,可于其来说,反正家中有下人有佃户,人手足够,左右不过几天功夫,亦或多几个人手罢了。快慢个一两日三五日,又有何妨,何须平白的再多花钱?”李贺的母亲说道:“人手不足的小户家里,倒是需要这个,可却也出不起那份资财啊。”

韦仁实听懂她的意思了,就是这东西做出来,有钱用的,他人手足够,这东西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快个一两天少用几个人手而已,可有可无。而真正急需用它的人,却又不会舍得,或是没有钱来用它。

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

“那就算我借长吉兄几贯钱财,打出来自家里用罢。婶婶知道,我家里皆妇孺,正是需要这东西。”韦仁实笑道:“还请婶婶答应,不出三月必还,小侄可立下字据。”

“你与贺儿乃是至交,几贯铜钱而已,婶婶怎会信不过贤侄。”李贺的母亲很是大度的一挥手,叫人去拿铜钱去了。

然后,又回头继续对韦仁实笑道:“贤侄改良出的这耕犁,倒也不必在意能不能叫人出钱来租用。若真有那般好处,不必去找人来租,只要往……”

听他这话,韦仁实一愣,脑中突然好似闪过一丝明悟,可那念头却又不太清楚。

曲辕犁用来挣钱,他自然是没有报多大希望的,只觉得能换来些粮食之类的,积攒个小本儿就好——这原本就不是用来挣钱的东西。

工具是给人用的,特别是农用的工具,普天之下的农人全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它、使用它,才能体现出它的作用和意义——等等!

普天之下所有的农人,都能得到它、使用它!

曲辕犁的好处、进步,自然是不用说的,如果它传遍普天之下,用遍普天之下,能够取代现有的长曲辕犁、直辕犁,那么全国土地的开垦、耕作都会得到一个提升。

而从这个过程中,获利最大的是谁?

想到此处,韦仁实清楚了。也猜到了李贺母亲那没说的后半句话。

到底是当过县令夫人的人,这份眼光也是有的。

韦仁实叹了口气,抬头对李贺的母亲说道:“婶婶说的对,只可惜小侄没有往上进献的门路。”——他总不能抬着一架曲辕犁去县衙敲鼓,说我改良了耕犁,要献给朝廷,献给皇帝吧!

听见韦仁实突然这么说,李贺母亲心里也小小的吃了一惊。暗道此子才思敏捷,这么快就猜到了自己的想法,反应了过来。倒也不愧是自家孩子的总角之交。

做母亲的,总觉得自家孩子总是最好,何况李贺虽然年少,但已经才名在外。便觉得也只有这等才思敏捷之人,才配与自家孩儿结交。

“贺儿的阿耶生前为官,若是还活着,许也能帮贤侄找些门路。只可惜……”李贺的母亲摇了摇头,一边说着,一边将童子拿来的铜钱递给了韦仁实。

第四章 我有一法

翌日一早,韦仁实起来叫喊了兮儿,一起跑出家门,沿路不快不慢的跑了起来。

跑步,做操,韦仁实是在锻炼身体,兮儿则纯粹是看着有趣,加之韦仁实要求,才跟着不紧不慢的学个样子。

但韦仁实也并不要求过高,刚开始而已,模仿也好,耍闹也好,形成习惯之后坚持下去,也就达到目的了。

昌谷没有木匠,也没有铁匠,想要打造曲辕犁,得去福昌。

又一碗粟米下肚,韦仁实出了家门,沿路往福昌而去。

福昌虽说不过是一小县,但也是洛州治下,正在去洛阳城的路上,距离洛阳城不算太远,因而人倒也不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曲辕犁一共有十多个部件,韦仁实在福昌县里陆续找了五个木匠,并三个铁匠,每人给了一个部位,或是不能直接拼到一块的几个部位的图样。因每个匠人做的部件不同,为了到时候能够顺利拼装到一起,对接口处的精度就要求的比较高。

给不同的工匠们说清楚不同部位的尺寸大小,这花去了韦仁实大量的时间。

韦仁实的母亲在灯下擦脸,兮儿在旁边端正木盆,打着哈欠。

“吾儿今日外出整日,却是作甚去了?”太夫人柔声问道。

韦仁实知道太夫人一心想要他治学,将来考取功名入仕。

于是撒谎道:“我思索几日,觉得读书不可闭门造车。以前听一个游方道士说过一句话,说是‘不入红尘,焉能看破红尘’,孩儿如今想来,读书也是一样。既然有心入仕,造福百姓,就要知道百姓,了解百姓。不去接触百姓而一味在书房里,以后又如何能为百姓谋福呢。所以孩儿决定往后多出门走走,看看,了解众生,才能做到胸怀众生。”

太夫人有些吃惊的看着韦仁实,愣了一愣,才说道:“我儿这番话说得颇有见地,汝父早年亦这般说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儿是该多出去走走。不过,却需切记,万不可荒废学业才是。”

“是,孩儿谨记母亲教诲。”韦仁实点点头的答了一句。

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灯也是能尽量少用就尽量少用的,否则也会是一笔开支。因而等韦仁实一回来,便早早的熄了灯。

韦仁实也就早早的回房躺下,可是翻来覆去的却睡不着觉。

似醒非醒,似睡非睡,脑中种种记忆此起彼伏,连原本已经忘记的,亦或只是稍一记忆的,甚至于不经意看到听到的……也全然都清晰的浮现出来。

一夜过去,脑海里面繁华如花。睁开眼,又要下地干活去了。

田里农活不好做,韦仁实空有心思,然而这副身体气力不逮,终归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

半晌下来,头晕眼花,汗流如注,恨不得直接躺倒在土上。

太夫人也是满头汗水,咬牙坚持,兮儿一样苦不堪言,犹自奋力。一个在前面用力拉,一个在后面使劲儿推,看着都愁人。

韦仁实叹了一口气。

“韦夫人,韦小郎君!”田埂上传来阵阵呼声。

众人回头看过去,见本地里正正从上面下来。

到了跟前,太夫人十分有涵养的微微见礼,道了句:“韦氏见过里正。”

里正竟然不是个老头,而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精壮男子,先是往侧旁躲了一步,道:“这可折煞我了。”然后又言:“韦夫人家中尽是妇孺,想来耕地不易。倒也不必急,这几日里其他家户差不多都能耕出来,到时候某喊几个青壮,一并替你家将地耕了便是。”

“耕完还要浇水,昌谷又无水渠,全靠青壮挑水到田里。我家怎可耽搁别人农时?”太夫人摇头说道:“多谢里正好意,我家里虽然耕的慢,也只是多几日功夫罢了。”

里正低头看看,用脚拨拉了几下,道:“不成啊,韦夫人这是白耕——太浅了,石子儿也还没捡出来。本地另有几家孤寡,年年都是某带着一群青壮去帮忙耕种的,不过是个捎带,韦夫人不必客气。”

韦仁实见里正如此热情,心下好奇,看看里正那有些紧张的神情,又看看太夫人一副刻意拉开距离的样子,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不由心头好笑。

不过笑归笑,却也听出了个疑问来,因而问道:“请教郑里正,我见河上有筒车,怎还需青壮挑水浇地?”

“韦小郎君不知啊,本地近有刀辕川,远有洛水、伊水,水虽不缺,然昌谷之地多在陵丘之上,虽有筒车汲水,但却上不到咱们这里来。”里正解答道:“亏得咱们这里青壮多谢,某就带着各家青壮组了挑水的行伍,各家里轮流去浇地。”

韦仁实眉头微皱,他以为此时应该已经有高转筒车了的。却也不能确定,于是问道:“我知道有一种筒车力道甚大,能将河水送往山顶,咱这儿没有?”

里正笑道:“这种筒车某见过,不过咱这里怕用不成。洛水、伊水太远,刀辕川的水太缓,劲头不足。小郎君所言的那种筒车,须得水流甚急,才有力道。”

总体来说,福昌应该算是平原。所以水流平缓。而高转筒车必须藉助湍急的河水冲动,才能将装有水的水桶提升,倒入木槽。

昌谷地势略高于福昌其他地方,但也并非高出太多。高转筒车用不成,可有另外一种水车,却正是需要水流平缓才更好的。

这种水车需放在流速缓些的水中,却又能将水源源不断的送往岸上高处。

而昌谷有个后坡,其实是个很低的土丘,但也高过昌谷的田地了。

两者若是结合起来,或许可能发挥出不小的作用。

是以,韦仁实看看自家的几亩地,又看看累的不成样子的家人,想了想,对里正说道:“郑叔,我有一法,可使满村青壮日后免于挑水浇地之劳。日后昌谷的田地,或可基本不需再人力浇灌。我用此法,来换其他青壮替我家耕种田地,可好?”

第五章 浇灌之事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农业大国。在“民以食为天”的国度,农业的发展至关重要。

而在华夏五千年文明中,农具的不断演变,对古代农业文化发展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好的工具,做事情才能事半功倍。

农耕用具不仅缩短了农民的劳作时间,而且提高了劳作效率。

农具是中国农业文化的重要部分。

而中国的古代农具,也一直处于远超同时代世界其他区域的领先地位。

刀辕川的水流平缓,而筒车,特别是高转筒车,需要湍急的水流冲击。韦仁实则知道一种需要平缓的水流的水车。

这种水车配合上昌谷随处可见的竹子,韦仁实觉得自己想到的法子,基本上是可以实现一个低配版的。

“哦?”郑里正有些意外,却也好奇,于是问道:“小郎君有什么法子?”

“后坡上挖池以蓄水,通竹相接以为管,用翻车将水引入竹管,使水蓄于后坡上。”韦仁实简单说道:“后坡高于昌谷所有田地,从后坡蓄水池中引竹管通田地。竹管直入田中,钻以小孔,管中水由小孔渗出,直接滴入根系附近土中。如此一来,不需再人力挑水,水自然浇入田中,昼夜不停。若不需浇水,只要将翻车与受水板断开便可。”

“啊?”里正张了张嘴,似乎有些被韦仁实的想法惊了一下,也可能是没有听明白。

韦仁实知道耳听不如眼见,当下也不多说,顺手提了斧子走出几十步,挥斧砍断了几棵竹竿,去了枝杈。兮儿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跑过去,帮着拖了过来。

左右看看,没有铳子能捣通竹竿,只得从竹节处斩开,然后两头削削,塞入另一节当中,串联成管。

“小郎君这是作甚?”里正问道。

韦仁实笑了笑,也不作答,只是继续削了竹竿,竖着放了三根,上面剜了几个小孔。

然后又横着放了一根长些的。在长的那根上面掏了三个孔,将竖着的三根嵌了进去。

又在长的那根一头另外接上向上弯曲的两节,以便往里面倒水。

随手在地上划出三道浅壕,对里正说道:“这是田地耕出之后,种下的庄稼旁边。”

然后将那竹节做成的,简易的竹管套了进去。三条竖着的正好在那三条浅壕当中,一条横着的长的,则正好平行于地边路旁。

接着,又往长的那根下面垫上几块石块儿,使其微微高于竖着的三根。

就像一个“卅”字抹去了下面一半似的形状。

“这跟长的放在地边,一直连到蓄水池。”韦仁实一边说着,一边让兮儿去桶里舀了一瓢水,然后顺着长管倒入了进去,又道:“这就好比从蓄水池里面沿着竹管一直留下来的水。”

很快,水又流入了那三根短的竹管当中,并顺着上面剜出的小孔渗漏出来,湿了旁边的土地。

“懂了!”里正两只手大力一拍,兴奋道:“懂了懂了!小郎君好巧的心思!”

这是一个最简陋的滴灌系统——姑且也勉强算是了吧。

“这套东西若能做出来,日后浇地,就不用再让人从河里担水回来了。”韦仁实见里正看懂了,于是笑道。

“好东西,好东西呀!”里正搓着手,眼里放光的看着地上韦仁实做的简易模型,突然又眉头一皱,道:“后坡上挖个池子,容易的很。竹竿咱这里也不缺,村里也不大,做起来也不是很难。可水如何能引上后坡?筒车都不行,翻车更是不能的。”

福昌的地势其实算是平原,因此就算昌谷地势略高,其实也并没有高出多少。而后坡说是后坡,是村中的最高点,其实也只不过是个土丘罢了。

将水引上去,不难。

“现在的翻车自然不行,不过,我能将其改良,改良之后的便能行了。”韦仁实笑道:“只消找几个轮匠、木匠,给我指使便是。”

“这……”里正想了想,说道:“若真这么做,动静不算小。韦小郎君真能将水引到后坡上去?”

“真能。”韦仁实点了点头。

“此事关乎全村,吾儿慎思慎言!”太夫人听韦仁实答的利落干脆,于是出声提醒道。

韦仁实回头答道:“阿娘放心,孩儿心中有数。”

里正却一时间也拿不定注意。

韦仁实说出的想法是极好的,方才随手做出的模子,若真能照样在村里做出,日后倒还真不愁再挑水浇田了。

可这算是个大工程了,一旦要做,恐怕要各家都出劳力才行。出劳力不算什么,就怕到时候水引不上去,劳力也出了,没个成果,又耽搁了这几日的农时。这可就是罪过了。

“郑叔不用怕耽搁农时,只要人手够,挖池子和架竹管都快。可先找几个轮匠、木匠来,将我改良后的翻车先做出来。”韦仁实自然明白他心里的顾虑,于是说道:“到时候若我改良的翻车能将水引上去,那郑叔也好去村中说话。若是不能,权当我自己耍闹,轮匠和木匠的工钱我来出了便是,也耽搁不了村中的农时。”

一旁的兮儿听见这话顿时一惊,连忙向太夫人看去。太夫人眉头微蹙,但是看见韦仁实面带淡笑,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先忍住了,没有多说什么。

里正思索了片刻,然后很是大气的一挥手,说道:“终归是为了村中,若真不成,这工钱某来出了便是!”

说罢,眼睛却偷偷瞄了韦夫人一眼,被韦仁实看了个正着。心里又暗自偷笑起来。

“多谢里正。”韦夫人微微礼了一下,道谢道。

里正摇了摇头,又对韦仁实说道:“刀辕川边本有一架翻车,小郎君若要改造,兴许能用。明日某就去找轮匠和木匠来。这事情若真能成,于农事有大利,某就带小郎君去县衙表功!说不定,会得县尊的赏赐哩!”

表功好啊,若能奖励些资财就更好了。家中过的这般艰苦,得赶紧设法挣钱挣粮才是头等大事!

“多谢郑叔了。若能入县尊眼中,也是郑叔您的功劳,小子只不过是提了个想法而已,若无郑叔支持,哪里能做出来啊。”

韦仁实不轻不重的稍稍恭维了一下里正,便乐的他爽朗的大笑起来:“这是小郎君的心思机巧,才想出来的办法。某可不会同小郎君抢功劳。”

第六章 韦氏庶出

从地里回来的路上,太夫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回到家里,单留了韦仁实,这才问道:“我儿方才跟里正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没等韦仁实回答,又自顾自说道:“这几日我儿说话做事,好似换了个人一样!”

韦仁实笑嘻嘻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答道:“无他,开窍了。日子得脚踏实地的过啊!”

太夫人皱了皱眉,又问:“我儿方才说的,真能做成?”

“八九成的把握。”韦仁实答道:“全赖昌谷地势不高,又正好有个高过全村田地的土坡。”

“真要做成,那就是革新农具。若是能想法子进献给朝廷,就是一件大功劳。”太夫人说道:“你不该那么轻易将作法说与里正的。”

韦仁实心里奇异,感觉这些唐人的眼光很好啊。不拘是李贺的母亲,还是里正,还是自家这位太夫人,都一下能想到改良后的新农具的作用和好处,然后就立刻再联想到向上进献,换取功劳。

这份眼界,让韦仁实对这个时代的底层大众有些刮目相看了。

“重点在改良水车。”韦仁实答道:“而且这东西其实结构不难,到时候做出来,旁人一看就明白了。再者,就算是想要进献,咱们也没有门路。让里正和县衙出头进献,虽然功劳被他们分走一些,但咱们却也省得费事。其实我这几天还在等另外一样东西,是我改良的耕犁。李贺出的钱,做了个样品。到时候若是能行,说不定也可以随着这套灌溉系统一齐进献上去。两样改良农具的功劳,朝廷怎么不给咱家赏几头耕牛,几匹绢帛,几分资财?”

“糊涂!”太夫人很是懊恼的一跺脚,冲韦仁实急道:“何不提前说与为娘!进献农具都是大功,这下倒好,一层层下来,到我儿手里,许本能重振门楣的大功劳,就只剩下些财货而已了!”

“财货多实惠!有了财货,咱家的日子就能好过些。”韦仁实却浑不在意,笑道:“兴许还能雇几个长工呢。反正咱们自己也没有门路,我总不能自己跑京城里告诉圣人我改良里农具吧?”

“我儿说的甚么话!若真是事关重振门楣,老身无论如何也能找出一条门路来!”太夫人气急,一跺脚转身步入里屋,很快便捧出一个木匣来,快步走到韦仁实跟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样用绢帛包裹着的东西,很是小心的打开,露出里面一本古旧的书籍。

太夫人指着那书本,说道:“此乃族谱,吾家乃京兆韦氏出身,汝祖虽非嫡出,外出落户,却也一直与本家交好不断。若吾儿将这等农具先交给为娘,让为娘拿回本家。凭本家之能,如何找不出一条进献的门路?便是直接上达天听也不无可能!虽功劳归了本家,然吾儿亦可因此功而回返本家,从此便是正儿八经的韦氏族人,日后不拘是考取进士,还是当世行走,都有极大便利!唉——吾儿好生糊涂!”

韦仁实闻之一惊,却想不到这副身子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背景。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这句话便可看出有唐一朝韦氏与杜氏两族的兴盛。

“这……阿娘也不曾说与我知晓啊!”韦仁实说道。

太夫人重重一声叹息,答道:“也是为娘怕你心生不平,又或是起了刻意讨好本家,企图靠本家成事而不用功的心思,故而才对你隐瞒。”

韦仁实盯着太夫人看看,想了想,又问道:“恐怕不止如此。阿娘方才所言的交好不断,怕是也算不得太好罢?”

太夫人明显眼色一慌,声音变弱去了几分,犹自强辩道:“本家……汝祖父是庶出,本家都给了田地安置,已然不错了!本家韦氏大族,寻常事情怎可轻易麻烦……不过若是此事,为娘自去本家跑一趟,应是……应是能说成的……”

韦仁实笑着摇了摇头,道:“咱们也不图重返本家,即便回去了,不也还是庶出。倒不如咱们自己在昌谷过上好日子。照我看,若能换取些资财,就很不错。阿娘,若无他事,孩儿就去画图样了。画了图样,匠人才好跟着去做。”

太夫人张了张嘴,也没再说出些什么。最后点了点头,让韦仁实离开了那里。

韦仁实回去书房,铺开了纸张,立刻便在上面动起笔来。

东汉毕岚作翻车,三国马钧加以完善。曹魏之时已然用于灌溉,其结构精巧,能连续不断地提水,效率大大提高。这种翻车也较省力,儿童都能转动,对农业生产的发展起了重要作用。

后来又有用水为动力的翻车,是为进步。

隋唐之时,又有筒车,较之翻车,提水量上升,更加便于引水灌溉。

晚唐又有高转筒车,韦仁实想想,眼下恐怕已经出现了。但它比较依赖水流速度,且需畜力,是一种搬运链性质的器械——倒是可以作为传送带的一种雏形。

宋代之后,又出现了水转翻车的升级改良版——宋代水转翻车。这种翻车通过数个齿轮联动,极大提升了水转翻车的能量转化效率,既可以引水灌溉,也可提供动力,做其他用途比如舂米生产等。

比之高转筒车,宋代的水转翻车利用水流推动齿轮,解放了人力和畜力,使人力、畜力可以用作其它生产活动。又利用几组齿轮的联动,提升了提水量。因其使用水力,故而又可日夜不息。它的缺点是一旦水势太强,容易使龙骨板破裂不堪使用,这一点又不如筒车。因而后来这几种水车同时存在,各地因地制宜,根据当地实际情况而择用。

但刀辕川的水流极其平缓,却是正适合这种宋代水转翻车。

而宋代水转翻车的关键,就在于齿轮的联动上。

先在流水岸边挖掘一道深窄的沟渠,将水车设置其中。

然后将翻车的踏轴延伸,作一个竖轮。

竖轮旁再另外树一根木桩做轴,这根轴上作上下两个卧轮。上卧轮和竖伦幅支相间咬合。

水流冲激下卧轮,下轮既动,带动上卧轮。上卧轮再带动和上卧轮幅支相间的竖轮,便可以利用齿轮连动的原理,带动置于一旁沟渠中的翻车,水便被源源不断的送到了岸上渠里。

这里可在龙骨板末尾搭一高架,略高于后坡即可。从这里开始搭竹筒为水渠,延伸至后坡土丘上。水被龙骨板带上去,流入渠中,沿渠流入后坡上的蓄入池中。再从池中沿竹管而下,涌入田间地头。

第七章 一门营生

水转翻车后世里在许多地方仍旧有,但是它作为实用性工具的职能已经不在,而更多的是作为一种景观存在着了。

但是构造都是一样的。

有了图样,有了熟手的轮匠和木匠,那几个齿轮不难做出来。然后要做的就是将翻板槽加长,以降低倾斜角,使翻车的送水距离变长变高,再将翻板加宽,以提升带水量。

光是图样韦仁实就画了整整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又造就了许多废纸,可以留待拭秽之时所用了。

里正也在这一天里找齐了轮匠和木匠。

隔日又花半晌功夫,讲解清楚了图样,木匠和轮匠开工,他才赶紧去了李贺家。

李贺的母亲对韦仁实改良后的耕犁深感兴趣,于是派了家丁李容赶着驴车,跟韦仁实一起去福昌拉耕犁。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一边闲聊,一边出了昌谷,往福昌县城里走去。

驴车因慢而平稳,晃晃悠悠。暖风恰好,迎面而来也只感温柔。

杨柳依依,最是一年春好处。

只是福昌的人似乎没有这份闲心思去消受,路上的人个个神色匆匆,反倒是路边那些乞儿,横七竖八或斜或躺的,晒得正酣。

韦仁实去取了曲辕犁的组件,因都是分开打造的,所以那些匠人也不知道自己打出来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韦郎君,你饿不饿?”李容突然从驴车上跳将下来,指着路边道:“这地方有个卖胡饼的,最是滋味,我家郎君最喜欢吃了。只是贵些,我家郎君也不能常吃。”

韦仁实笑道:“你是惦记我囊中那些铜钱啊。那还是问你家所借,你又不是不知。”

李容到底年纪不大,被戳穿了心思,就不好意思的复又跳上了驴车,准备继续往前走。

可韦仁实后世里本就是一个吃嘴的人,这又自打穿越到现在,也没有好好吃过些滋味东西。听李容这么一说,便顿感嘴馋起来。

当下摸出些铜钱,递给李容,说道:“算了,看在你牵着驴车随我跑这一趟的份上,就请你吃罢!你且多买上几个,回去给我家里那二人,还有婶婶与长吉兄一并尝尝。”

李容立刻惊喜万分,一手接了铜钱跳下驴车,乐呵呵的撒腿就跑。

不多时,就捧着几个胡饼回来了。

刚跳回驴车上,韦仁实就闻到了一股子肉香,不禁食指大动。

这胡饼甚大,形状约莫似馕,上面竟然有羊肉,令自打到了这里以来就没有吃过些好东西的韦仁实更是口水直冒。

有些迫不及待的咬上一口,那胡饼竟然酥而不硬,再加上羊肉的味道,韦仁实甚至还尝出了胡椒的味道,着实不错。

“起羊肉一斤,层布于巨胡饼,隔中以椒、豉,润以酥,入炉迫之,候肉半熟而食……”韦仁实摇头晃脑的念念有词,背起自己后世里看过的关于唐朝美食的文言文,又道:“啧啧……这般做法做出来,名不虚传啊!”

李容虽是家丁,却也是李贺的书童,跟着李贺也算是能听得懂这些东西。

听见韦仁实这么说,就疑惑问道:“韦郎君知道这种胡饼的做法?”

韦仁实因终于吃到还算可口的东西,心情大好,因而又吹嘘道:“本公子自然知道做法。不仅如此,本公子还知道此饼固然鲜美,然尚缺一味。若加进去,那才是锦上添花。胡饼的吃法太多了,本公子是没有东西,若不然,也来卖胡饼,能挤垮它做不成。”

“是么?”李容满面怀疑。

“哼哼。”旁边也传来一声冷笑。

韦仁实顺着笑声寻过去,就见一老头正满脸不屑的盯着他。见韦仁实看过去,脸色不屑的神色更甚,直接开口道:“小郎君说的好一口大话!”

韦仁实后世活到中年,早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心道这老人要么跟那卖胡饼的有干系,要么就是极喜那家的胡饼。自己总不至于因这一句牛皮而惹到麻烦。因而随手一抬,笑道:“老丈莫恼,小子正是说的大话,吹的牛皮而已,这胡饼甚是好吃。”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那老丈见韦仁实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开口,转头便走了。

待那老人离开,李容说道:“韦郎君方才说的是真是假?要是真的,干脆也去卖胡饼,那家胡饼的生意,其实可不输给兰昌楼!”

“你这可就是臆想了。一个卖胡饼的铺子,如何能赶上兰昌楼?”韦仁实笑了笑,并不相信李容的话。不过,心思却也因为李容的这番话,而活络了起来。

这年头的调味料应该不多吧?

许多后世里常用的调味料应该还混在香料或是药材里面,又或是还在野外或者西域。倘若能将其炮制出来,那应该也会是一门不错的生意。大富大贵不敢说,衣食无忧绝对是可以满足的了。

于是问道:“李容,你可知道福昌县里哪个药号里的药材最多最齐全?”

“福昌县里,那就数济康堂了。不过要论个最多最齐全,还是得去洛阳的青囊医坊。”李容答道。

韦仁实听罢又笑:“没想到你年纪不大,知道的还挺不少。”

“做下人的,什么都得留心,不指定哪日里就用上了。”李容答道:“我家太夫人身子不大好,去过青囊医坊几回。”

驴车走得慢,日头又暖,人在车上晃悠,太阳在头上晃悠,不知不觉间,困意悄然而来,人就眯瞪着睡着了。

李容鼾声渐起,韦仁实却脑中思索不停。

调味料的确是一样可以涉足的生意,光是福昌的大小酒楼便有不少,似洛阳城内那般繁华之地,食楼酒肆更是数不胜数,更别说京城长安……这个市场还真不小。

只要能够找到那些原材料,调味料做起来不难。

不过,要想找到那些原材料,恐怕得往洛阳、长安这些大城里去。

因那些原材料此刻估计都还混在药材、香料里面,一般的小地方买不买得来还是一说。

甚至有些还在西域没有来到中原,那就得靠商队往来的时候捎回来,小地方更是不成了。

而且推广起来也是得好好想个法子,要不然做出来了没人买,岂不是要亏本儿。

这门营生的前景当是很不错的。繁华的长安暂时去不了,可近处的药店总也能买来一些。

可以先看看能就近找到什么可以作为调料的东西,先做出几样来,日后再慢慢继续开发新调料嘛。

前途还是很光明滴!

韦仁实迎着春风,吹起了口哨。

第八章 试犁

东西从福昌拉回去,韦仁实便开始组装。

因是提前算好了接口的大小尺寸,且开始时候选择拼装的位置都不是受力的地方,故而组装起来也不太费事,组装之后,使用的时候也不会打折扣。

只用家里现成的工具稍微打磨几下,拼接起来,用长钉钉好,一架韦仁实在后世里山区农村常见的耕犁就组装成了。

耕犁成了之后,自然要找个平日里常用耕犁的人,才能将它的好处体会的更加深切。

韦仁实去找了赵老汉——他家比较近。

李容也没走呢,还是用他的驴车,拉着曲辕犁去了赵老汉家,喊了几声门,赵老汉就出来了。

“恁个娃娃作啥?”都是同村的邻居,赵老汉也认得他们两个,出来先看见了李容,便笑问道。又见了韦仁实,也笑道:“韦小郎君也一块儿啊。”

“叔,您耕地是把好手,耕犁用的更是熟络,想请你帮个忙啊。”韦仁实从驴车后面走上前头,对赵老汉说道。

赵老汉一乐:“韦小郎君有何吩咐?”

韦仁实笑道:“吩咐不敢,就是想借您使唤耕犁的本事,帮我试一试这个耕犁。先前几天看您在地里耕种,使唤的耕犁好似不太方便,我便给改了改,造了个新式耕犁。”

赵老汉闻言大吃一惊,神色惊疑的看着驴车上面的耕犁,不禁大声道:“咦!可了不得!韦小郎君还会自己造新耕犁?!”

说着便靠近过去,仔细盯着驴车上的耕犁瞅了半天,指着又道:“还真是跟寻常的耕犁不大一样!”

“这便请你去地里试试这个耕犁,看看用着如何。”韦仁实说道。

赵老汉兴致老高,将长袖一撸,立刻就往地里去了。

三人到了地头,地里一群人正做活呢,见了他们。里面正有本地里正,看见是韦仁实了,便走了过来。

“正待去找韦小郎君,轮匠那边说是块做成了,要再问着些细枝末节。”郑里正过来之后,对韦仁实说道,看见驴车上的东西,又问:“这是哪儿来的耕犁?”

村中谁家有耕犁,有多少,正在哪里用处,作为里正,他心里是都有数的。眼下正是春忙,耕犁都已经下地了。

没等韦仁实回答,赵老汉就抢先说道:“好教里正知道,这可是韦小郎君新造的耕犁,跟寻常的耕犁不一样。正要让老汉来地里使唤使唤,试试路数呐!”

“韦小郎君新造的耕犁?”郑里正也是大吃一惊,不过又想到之前韦仁实说的那浇水的事情,又觉得不该这么吃惊。

“先试试,先试试效果。”韦仁实在旁边笑道:“郑叔,来帮忙搭把手,抬下去呗。”

郑里正两步上去地边路上,四人一道将耕犁抬到了地里。

他与赵老汉俩人都是熟手,一个去了后面,一个到了前头,这一拉一推,将耕犁给运作了起来。

“这个东西可以调节,往上调就可以浅耕,往下调可以深耕,配合着这个东西,能耕地的同时直接把土碎开推到两边……”韦仁实跟着他们,指着耕犁上面给他们说解起来。

二人一边听,一边用这种新式耕犁往前耕了一截,又调转方向继续耕了几步,心中的吃惊已然变成了震惊。

他们俩都是耕种的好手,焉能觉察不出来耕犁的变化。

这种耕犁明显轻巧,不拘是转向还是拐弯都很是灵活轻便,入土的时候也不需多费力,就能刺入土中,他们二人根本不觉使劲儿,恐怕令家中妇人来也能使唤的动。且耕过之后,地里的土就能直接松散碎掉,还自行给推到了两侧,石子儿也都在耕地的过程里给挑了出来,耕过去之后直接就能撒种了!

“省劲儿!”赵老汉先表露出来,很是兴奋的回头喊道:“韦小郎君!你造这新耕犁比老汉以前使唤的耕犁省劲儿多了!还方便,一遍过去直接都能撒种,不止省劲儿,还省事了!”

里正停了下来,走到韦仁实跟前,道:“这耕犁可深耕可浅耕,又省劲儿又省事,可真是好东西!比之前用的耕犁好出太多了!韦小郎君,这耕犁是如何造的?!”

韦仁实笑了起来:“可费了我少功夫。咋样,郑叔,够不够叫县尊明府赏我几大件资财的?”

郑里正一愣,又笑道:“可够!如何能不够?再加上你浇水的家伙什若是能成,两样合起来给个官身都不是不可能!”

“官身我可不求,能给些资财就不错了。”韦仁实笑着指指李容,道:“造这耕犁的资财,我还是问他家借的。”

“多少?”里正问道。

韦仁实笑道:“借了一贯,不过没用去那么多。这耕犁的成本,到头儿也就三百文左右。”

“某先替韦小郎君还了一贯钱的饥荒。再出一贯钱给小郎君,小郎君将这耕犁再做出些,好给村里面用。”郑里正想了想,突然开口说道:“可好?”

这里的口语,欠债叫搭饥荒。韦仁实没想到这个里正还挺能顾着大家,竟然自己出钱做出来让村中人用,还要替自己还债。

不过转念一想,他是本地里正,若是这新耕犁真产生了进献之功,那他身为里正,自己出钱让村中人换用新式耕犁来耕种,岂不也是一件功劳?再加上他替韦仁实还了钱,就相当于是他出钱供韦仁实试做的,不也是功劳?

这可是不吃亏的事情啊。

在李贺的母亲提醒他,这东西没人会租用,因为出得起租钱的不需要,需要的又出不起租钱之后,韦仁实就断了靠这新耕犁挣钱的心思。

当下他需要把那个简易的滴灌系统给做成,用两个改良农具的功劳,换些资财。好去收购那些调味料的原材料,将调料的生意做起来。

所以只要功劳到了,这新式农具当然是用的人越多越好,能让大家也都方便一些。

里正自然也需要功劳来证明自己,为自己带来些好处。所以他替自己还钱,又出钱做出来让村里人换用。

这是各取所需,互利双赢。

自己得利,里正得利,村人有了新农具用,也是得利。多好的一件事情。

所以韦仁实自然答应了下来。

还能给自己在村中带来不少好人缘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第九章 改良翻车

一贯钱有一千来文,打造一架曲辕犁,说是得三百文,但其实一百文钱就行。

如此,打一架出来,韦仁实自己能赚上两百文。

不过韦仁实并没有打算照着三百文的价钱来给里正打造。

将耕犁送回家里之后,二人一道往河边去。路上韦仁实对里正说道:“郑叔,其实这种耕犁打一架出来,要不了三百文,一百文足矣。你的一贯钱,能打出十架来。不过日后旁村的人若也想要这种耕犁,郑叔记得说三百文一架。”

郑里正有些吃惊的转头看着韦仁实道:“才一百文?”

“又不是多复杂的东西。”韦仁实笑道:“这东西若真能有幸进献上去,恐怕官府会推行开,到时候就不是咱们说得算了。眼下趁着官府还没有留意,且先卖一些。郑叔,你出本儿,我出技术,往周边的村子里卖,卖出去一架所得之利,咱俩对半分。如何?”

“韦小郎君要从商?”郑里正又吃惊的看着韦仁实,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连忙又道:“韦夫人可是一心想要小郎君读书进学的,若是知道小郎君要从商,岂不是……”

韦仁实大笑起来,说道:“郑叔也知道我家现如今的光景,眼前都快要过不去了,哪儿还想到日后的事情。不过,就是怕我阿娘伤心,我才找郑叔的嘛。况且,咱们就是帮人打个耕犁,实在算不得商人。一架耕犁能挣至少两百文,咱俩对半分,一人得一百文的利,卖出去十架就是每人一贯钱。这福昌周边的村子,可是不少啊……”

郑里正俨然已经意动,不过还是有些面露为难的说道:“这是韦小郎君设想改良出来的东西,某若是如此,岂不是占了韦小郎君的便宜?韦夫人那里……”

“咱俩自然得瞒着她。”韦仁实说道:“若再不挣些钱财来,我家便过不下去了。阿娘是个硬气的,我为人子,却不能再让她受苦了。”

“那……那好罢!”郑里正想了想,重重点了点头。

韦仁实伸出手掌来,笑道:“郑叔,那便说好了。”

“说好了。”郑里正点了点头,跟韦仁实的手掌击了一下,便算约定下来来。

这年头人们的信用还是可以试着相信相信的,且这就是个小本儿小利的“外快”,还不至于让韦仁实写出合同来。

本来是韦仁实一人就可以做的事情,将里正拉过来一起,是韦仁实不愿吃那到处跑的苦。

里正对周围都熟,他跑去“推销”比自己一个少年郎去效果要好一些。韦仁实还能省得到处跑的功夫,去做其他的事情。

二人又聊了如何将耕犁卖到周边村落里,甚至更稍远些的村落。

说话间,已然到了刀辕川的河边。

翻车外面有个木屋,隔着门已经听见里面的声音了。

推门进去,几个匠人正在说话,见二人进去了,当即便有个木匠走上前来,问道:“韦小郎君,这卧轮差不多就成了,老汉得问问小郎君看行不行,若行了,就能安上了。”

韦仁实走过去看看,道:“老几位的手艺都不是吹的,我看都行了。不过,这下卧轮是用来推水,可否再将轮叶儿做的宽大些?这也水冲起来它转的劲儿就会大些。”

话刚说完,旁边的轮匠就笑着道:“好教小郎君知道,这轮叶儿可不能再做大了。毕竟上面连着东西,做过了,下面水的推劲儿太大,上面又不及转得过来,便容易折了轮叶儿,连着也容易弄断这根轴。”

韦仁实点了点头:“原是如此!您老做轮匠是专业的,就听您的。”

轮匠虽没听过什么是专业,但也明白了韦仁实不再改动的意思,于是又道:“那咱们这便给安上?”

韦仁实“嗯”了一声,里面的匠人就齐手开始忙活了起来。

这安装齿轮也是个气力活,特别是下卧轮,又要下水里固定牢靠。郑里正也去帮忙,花了正正半日功夫,才总算安装齐全。

水随着长长的龙骨板缓缓的被推上岸去,从高处又哗哗的落下来,跟个小瀑布似的。

韦仁实看看那水,转头问道:“郑叔,从这里到后坡,有多远?”

“后坡就在你家房后,这要不了几百步。”郑里正答道。

“龙骨板特意做长,往高处斜,已经略高过后坡了吧。接下来就是用竹筒当渠,接上龙骨板和后坡的蓄水池了。”韦仁实说道。

郑里正目光灼灼,盯着那极长的、缓缓上抬的龙骨板,看着里面的水被推着往上带,语气十分笃定的说道:“某觉得小郎君的法子能行!这便先喊人搭了水渠来!”

说罢,一转身便往村里跑去了。

韦仁实也就慢悠悠的走回了家里。

昌谷多竹,粗过韦仁实大腿的竹竿数都数不清。

郑里正也没有大肆在村里说这件事情,先是召了自家的亲戚和关系要好的人,去砍那些粗竹去了。

白日里砍竹,傍晚的时候郑里正带着几个青壮就到了韦仁实家里,要替韦仁实家里将地给耕了。

韦夫人自是不让,但郑里正拿出灌溉的事情,说水车已经做好,觉得此事必成。韦仁实解决灌溉问题,他们来替韦家耕地,这是说好了的。韦夫人也只得不再推让。

几人用韦仁实改良的新式耕犁下地里去,一赖这几个都是青壮,二赖新式耕犁的方便,只一个傍晚的功夫,韦家的几亩地就被耕出来了。

“某还道得二三日的功夫,没曾想这么快。可知这耕犁果真是好用!”郑里正长时间的使用了一番,更觉韦仁实改良后的耕犁便利,当下便对韦夫人夸赞道:“韦小郎君果真是块材料,日后必能重振门楣,飞黄腾达。”

“里正谬赞了。”韦夫人仍旧是礼貌温和且有些距离的对里正说道。

“这耕犁是成了。再过两日,某估摸着竹渠就能搭起来,后坡上的蓄水池也能挖好。”郑里正又说道:“从水池里引竹管到各田各地,这得花些功夫。不过那时候某召集了全村人都来出力,应也不慢。某算着,最多七日,这套……这套——那什么……”

“滴灌系统。”韦仁实在旁边提醒了一下。

“对!这套滴灌系统!就能用上了。”郑里正赶紧接了话过来:“那以后,咱村都不用再愁浇水的事情,也不必再劳累去担,这水自己就能浇到地里去,这方圆十里八村的,不得羡慕死咱们!”

韦夫人笑了笑,道:“多亏郑里正为大家着想,这怕是花了郑里正不少的资财。若换了旁村里正,就是知道了好处,也不见得会自己出钱来做这些东西。”

听韦夫人这么表扬他,郑里正立刻满脸喜色,十分激动,几乎要蹦跳起来一般,颇有一副想要抓耳挠腮的样子。

韦仁实在旁边咧嘴偷笑,被兮儿发现了,惹得兮儿也跟着偷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真好看。

第十章 低配版滴灌

村里有个麦场,是一大片空地,正午之后里正将全村的青壮组织起来喊到了那里。

郑里正在昌谷本地很有号召力,村人来来不少,不只是青壮,年纪大些的,能干得动活的,也都来了。

里正等大家都到齐了,这才抬手往下压,让众人止住了话头,对众人说道:“村中韦家,大家都知道,素来都是出才子的。这不,今次韦小郎君也是块材料,先是造出了新的耕犁,某这几日用过了,比咱们先前用的耕犁,便利的不止一星半点,想来大家伙已经听说了。”

众人嗡嗡附和几声,又听里正继续说道:“这不,韦小郎君又给出了个法子,想出了叫滴灌系统的这么一个浇水的机关。大家伙不必知道什么是滴灌系统,只消知道,这个机关做成了之后,往后咱们昌谷的田地,就用不着再时不时就得挑水浇地。咱们村的田地,日后水能自己流到地里去,只要你想,日夜不停的浇水也不成问题!”

这句话好似将凉水倒入了热油里一般,周遭的村人们哗的一下就炸响了。

“不用挑水?”

“水自个儿流到田里浇?”

“还能日夜不停?”

村人们全都吃惊起来。

郑里正又道:“今日召集大家伙儿来,就是说这件事情。这浇水的机关很大,须得咱全村的人手一齐出力。某先将话说在前头,但凡出人出力的,浇水的机关就会引到他家的地里。不想干的,偷奸耍滑的,到时候就将他的地空出去,让他自己一家去挑水浇地去。不过,咱们昌谷也没有那等孬人。接下来,咱们就分一下。”

郑里正安排好人手,有人继续砍竹,有人将竹筒铳通连接到一起,有人在后坡挖蓄水池,有人将竹筒从后坡上往下面各个田地里面连。

韦仁实也忙,他得到处跑,每个地方都要说清楚,讲明白,看着他们做出来几个成品,没问题之后就换下一个地方。

一村人都在为此事忙碌,所谓人多力量大,只用了一天功夫,蓄水池就完成了。

又烧了泥胚盖子,等一套系统彻底完成,就将泥胚盖子盖上,防止蒸发过快,也防止人掉进去。

照着韦仁实的建议,还用竹篾编了网放在将要连通竹管的地方,防止垃圾流进竹管里面,堵塞竹管。

又一日,从龙骨板连到蓄水池的竹渠也搭好了,用的是最宽的那些竹子。

水被翻车带上岸,被龙骨板推上去——长长的龙骨板甚是壮观,龙骨板的长度边长了,坡度就可以变小,水就更容易被推上去——流入竹渠当中,只需稍微的一些角度,便又顺着竹渠流入了后坡上的蓄水池。

“成了!成了!”看着蓄水池中的水渐渐多起来,里正拍腿而笑,又对他身旁一个老汉说道:“六叔,等这套机关全都好了,你可得喊大娘回来住几日娘家。”

这话稀奇,韦仁实扭头看了过去。

郑里正见韦仁实看他,就笑道:“六叔家大娘的女婿,如今在县衙当差。”

六叔哈哈一笑,道:“里正想借借老汉姑爷的那张嘴?他不过是个衙役,郑里正可是跟县尊有交情的人,还用得着他?”

“总是个明证。”里正笑道:“您老就说成不成!”

“成!咋个不成!”老者笑得满脸皱纹挤到一处,道:“咱村里有了个能自己个儿浇水的机关,说出去脸上有光啊!咦——韦郎君真个本事人,咋能想出这么厉害的机关!”

韦仁实一笑:“您老谬赞了。”

昌谷的竹管搭建的如火如荼,竹管从后坡上下来之后,只需垫起四块砖石,然后一块一块的减,就能连到昌谷所有的田地中去。

这是地势也在帮忙啊!

田地不少,因此往每块田地里引竹管才是最费工夫的,更别提入田地里面之后的竹管上还要凿出小孔来。

蓄水池在两日的功夫里就将近满了,里正不得不带了几个人过去将龙骨板先和水车分开。

“日后若是暂时不需浇水,就似这般断开,需要时再提前连上便可。”韦仁实同里正说道,刚说完,又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道:“郑叔,你说咱们若是再多弄几个这种水车和长龙骨板,多挖几个蓄水池,把竹管连到每家每户里,岂不是连家中的用水都不用提了?”

“啊?”郑里正惊呆了。

韦仁实哈哈一笑,权当笑话了。那个工程量可就要大得多了,用水量也大得多,就不是一村的人能完成得来的了,水车也推不上来这么大的水量。

这么过去了整整八天,在全村人都一齐出力之下,总算是将竹管通到了昌谷的每一处田里。也多亏昌谷整体是平原,便利了许多。

龙骨板与水车再度被接到了一起,后坡上的蓄水池里水复又渐渐多了起来。

“连上吧!”韦仁实说道。

旁边几个青壮,立刻将竹管连到了蓄水池的出水口上。

水顺着竹管流出,蓄水池里的水先是迅速减少起来,但过了一会儿,就减少的慢了起来,加上竹渠流过来的水,差不多将近持平。

留了几个人在那里,韦仁实往地里跑了去。

刚临近地头,就听见有人在喊:“出水了!出水了!”

跑过去一看,铺在田里的细竹管上的那些小孔中正在往外面渗水,地里已然湿了一大片了。

因在田里的细竹管相隔的都不远,是以间隔将近一步的距离平行铺过去的,且竹管上开的小孔,每个小孔之间也是相隔将近一步,所以地里湿的很是均匀。

韦仁实顺着田地一路跑下去,满带惊喜的“出水了”的呼喊,听见的是最多。

一路看过去,越是靠近后坡的地,湿的越快,越往后的就会慢些,但是也总有水流到,慢是略微比前面慢了点儿,但也不耽搁浇地。

再加上竹管往地里连的时候,中间削了个口子,可以插入竹片挡住水流,相当于一个阀门,若是觉得湿得过了,可以用竹片插下去,阻断水往地里的竹管中流。

不错不错!韦仁实站在地头,对自己这套超低配版的滴灌系统感到很是满意。

第十一章 表功

村人们高兴的聚集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喜滋滋的,去这块田里看看,去那块地里瞅瞅。

见每一块田地都正在被浇湿,就更加兴奋起来。

郑里正也很高兴,自掏腰包让几个侄子去买了东西,邀请大伙儿吃大锅饭,更是将众人的情绪都引得更加高涨起来。

村人们轮着过来跟韦仁实道谢,热情的让韦仁实有些招架不住。多亏后来太夫人赶到,众人又过去向太夫人道喜,恭喜她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儿子,这才让韦仁实透了出来,松了口气。

韦仁实躲开到一旁草垛子上面,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开口说通阿娘,准许他去洛阳城一趟。

一来设法寻个食楼酒肆的后厨看看,弄清楚现如今都已经有了哪些个调味料,二来,根据看到的情况,再去药材店,香料店里买些原材料。

最基本的葱姜蒜之类,这不用说,用的久了。

似常用的花椒、豆蔻、桂皮、陈皮,还有略复杂一些的豆豉、豆酱之类的调味料,估摸着应该是已经有了的。

但是像八角茴香、孜然、白芷、三奈……之类,还有些本不是调料,但却专门适合某一类食材的民间调味方法,比方说羊肉汤里放松木等等,这时候应该是还没有的。还有的眼下估计还在西域,没有传入中原,这样的也行。

且就算是已经有了的调味料,炮制的方法不同,混合的比例不同,做出来的效果也是不一样的。混合调味料卖起来也是不错的。

而这些东西只要有了原材料,于韦仁实来说做起来并不难,成本也低,很是适合眼下来做。

可以先少做一些,在福昌当地先卖一些,先顾上家里三人的温饱,往后再图其他的营生。

韦仁实心里念想着自己的规划,竟然不知不觉的在草垛子上面睡着了过去。

等到被叫醒过来,已经是快要入夜了。

“我儿这几日也是劳累,若要睡觉,得回家里睡去,免得着凉。”太夫人替他整理了衣裳,说道。

“阿娘,过些时日我想要出门去洛阳一趟。”韦仁实对太夫人说道。

太夫人手下一顿,问道:“何事?”

“去寻些书籍来看,家里的书都已经翻过数遍了。”韦仁实扯了个借口,又道:“我听李贺说洛阳城中有些士族人家会准许读书人翻阅其藏书。”

“我儿从未出去过远门……”太夫人有些不大愿意。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韦仁实说道:“孩儿想要出去走走,看看。再说洛阳也不远啊!”

“可我儿尚未成年。”太夫人摇了摇头:“就算有这番心思,也还是过几年再外出的好。”

韦仁实知道一时间也说不通太夫人,也就不再多言,日后再找机会便是。

回到家里,韦仁实也是真累,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翌日清早。

村中农人都起的早,等韦仁实出门,外面已经有不少人了,都站在田埂上,指指点点的看着已然浇透了的田地,这股子兴致还没有褪去。

这一下子的,韦仁实就成了村里的名人。以往同村的人见了韦仁实,都是称呼韦小郎君,有一种对待邻居小孩般的感觉。

这一回不同了,韦仁实走到路上,村人的称呼都变成了一声客客气气的韦郎君。

在昌谷转了一圈,韦仁实的心里放心了。

田地浇灌的效果挺不错,日后除非刀辕川干枯,昌谷大抵是不需要再靠人力挑水来浇地了。

心情很不错的哼这小调儿回到家中,进门刚坐下来准备吃饭,郑里正就找上门来了。

“今日某便打算上县衙一趟,替韦郎君表功。”郑里正对屋里众人说道,然后又看向韦仁实,另说道:“顺便再去周围邻村转转。”

太夫人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道谢道:“多谢郑里正费心。”

韦仁实自然听得懂里正的意思,也点头说道:“有劳郑叔了——郑叔不是还要再造些耕犁来?我随郑叔一道去罢!”

“也好!”郑里正点了点头。

一碗粟米饭扒拉几口就完,韦仁实道别了太夫人,回书房取了上回分成几个组件的图纸装好,出门跳上驴车,跟郑里正一道往福昌去了。

唐朝以四户为邻,五邻为保,百户为里,五里为乡,每里置里正一人,调查户口,课置农桑,检查非法,催纳赋税。这村中出了改良农具的人,就要向上级汇报,这正是里正的职责。

不过,韦仁实对于郑里正跟县令有所交情,感到很是好奇,因而路上问道:“郑叔,你怎的跟县令有所交情?”

郑里正答道:“早年我受募入了行伍,县令当时还是幕职。我救过他一次,这便混了个脸熟。”

韦仁实倒是听明白了,这幕职就是幕僚。估计当时县令是军中某人的幕僚,而郑里正当时是个行伍的小兵。军阵里救过他一次,就认识了。

郑里正又道:“后来散了行伍,某回来昌谷。前几年他调来福昌为县尊,某入县衙办事,叫他认了出来。”

“功劳表上去,有用么?”韦仁实又问。

郑里正顿了顿,答道:“上面某不知道,县衙里至少不会少了赏赐。”

韦仁实一听,心道看来往上还是有被贪功的情况,果然是日落西山的大唐,若是政清人和的初唐,可能这功劳就能一路上表了。

不过,只要县衙里不会少了赏赐,那就行了。也不图就因为这些小事儿就能混个怎么好,能发给些资财目的就达到了。

昌谷离福昌县城也不算远,二人到了福昌便各自分开,郑里正要往县衙去,韦仁实要带着图纸又去找之前那些匠人。

“那某便先走了,韦郎君且说个地方,某之后去同韦郎君汇合。”郑里正问道。

“那就……城门不远卖胡饼那里罢!”韦仁实想了想,说道:“那里的胡饼挺出名,也真好吃,我请郑叔吃胡饼。”

郑里正哈哈一笑,道:“还是某请韦郎君吃。好,韦郎君办完事后自去便是,某之后过去。”

说罢,便往县衙去了。

韦仁实找到上回的那几个匠人,有过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就不用怎么交代了。

韦仁实很快就定下了十架耕犁的组件,约了五日之后来取。

看看时间还早,想起来李容之前说过,福昌县里药材最齐全的药坊要数济康堂,于是便寻路往济康堂而去了。

第十二章 救人

福昌县城不算大,济康堂找起来也不难。

韦仁实不费多少功夫,就到了济康堂的门外。

济康堂外面的人还真是不少,不过被几个年轻些的人组织着,也没有扎堆往里面挤,而是排着队一个一个的进去。

韦仁实自觉地走到队伍最后面,排队等候起来。

兴许是见他还是个少年吧,不多会儿,就有个女子过来问他:“少年郎是要替人抓药,还是来问病?”

韦仁实摇了摇头,对她答道:“不问病,是来问几味药材的。”

那女子便对他说道:“那就不需在此等候,径去里面抓药便是。”

“多谢这位姐姐!”韦仁实行了一礼,离开了排的长队,径自走进了济康堂中。

迎面的便是长长一排药柜,看得出药材的确不少。

药柜后面一个老者一个中年男子,正不停的给人抓了药包好。

韦仁实的目的不是买药,往药柜前凑了凑,盯着药柜上看了起来。

很快,韦仁实便找到了几样后世里可以当做调味料来用的药材来,又仔细寻找一番,却是再难以发现其他的了。

当下便各要了一些,好回去一试。

排在药柜前的一堆人后面,好容易走了三个,轮到了韦仁实。

后面的老者找了韦仁实指名要的药材,包好递给他。

韦仁实刚接过来,就听见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来。

济康堂内的众人都回头去看,但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抬着滑竿吆吆喝喝的挤开人群,冲进了济康堂内。

再仔细看去,那滑竿上竟然抬着一个巨胖无比的人,将滑竿上的竹椅都撑的向外撇着,竹椅上的扶手都深深陷入了他的肥肉里面,俨然一副快要将竹椅撑散架的样子。

后世里都不见得有多少这么巨胖的人,能在人们普遍吃不饱的这个时代里看见,纵是韦仁实也大吃了一惊。

“坐堂!坐堂!”刚一抬进门里,为首一个没有抬滑竿的人便大叫起来,喊道:“快来看看我家郎君!”

一边喊着,一边又让那几个家丁将滑竿抬进来放下,众人也都随着他这话向竹椅上的那人看过去。

只见那人一头大汗,满面褐红,两只大耳也是一片殷虹,口唇鼻尖一片青紫,身子用力的往前挺着企图坐直上身,却又无力的往后靠,一手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息不停,双眼紧闭,一脸痛苦之色。

坐堂医连忙从桌后起身,赶紧过去,一眼看了脸色,立时一把捏住他的手臂,同时转头问道:“焦郎君有何症状?”

“晕!”前面方才喊坐堂医的那人似乎是管家,听到坐堂医问起,连忙指着自己的头答道:“我家郎君这里晕,路都走不成了!还上不来气!”

因为动静太大,此时整个济康堂里的人都已经围观起来。坐堂医眉头紧拧,干脆两手都抓住他的手腕仔细感受起来。不多时,就惊道:“脉象沉细弦硬,加之眩晕气短,却是急症!”

“那还不快些医治!”管家模样的人立刻喊道:“钱财不是问题,只要济康堂医好了我家郎君,无论开多少都给!”

坐堂医有些为难,道:“此乃阴阳失衡所致,无快救之法,寻常便当及早医治,慢慢调养。证属肝火上升者,宜清肝泻火。证属肝阳上亢者,宜平肝潜阳。若稍重之,则须配以重镇潜阳之药物。证属肝肾阴虚,肝阳上亢之虚实挟杂证者,则常以平肝潜阳与滋肾养肝药同用。证属阴阳两虚者,则宜阴阳双补……”

眼见坐堂医掉起了摇头晃脑的书袋子,那管家急得不行,打断了坐堂医的话,追问道:“可眼下我家郎君已经来不及慢慢调养,我家主人常言您是福昌城中最好的大夫(注1),您一定有办法!”

“这……”坐堂医捋须摇头,叹气道:“老朽医术不精,惭愧啊……”

“难不成就没有一点儿法子?!”管家不死心道。

“老朽医术不精,其他大医或可有法子……”坐堂医仍旧摇头。

管家更急了,一把抓住了坐堂医的衣服,道:“可眼下我家郎君如何还赶得上去外面寻访大医!您当真不能先解了郎君的症候?!”

“老朽的确不擅急症。姑且开方一试,速速令焦郎君服下。”坐堂医说道,连忙过去坐下写方。

“多谢!”管家连忙跟去。

“晕!晕!管家!”那边跟肉山似的那人有气无力的喊了几声,竟然眼一翻就要往旁边倒过去。

管家慌忙又跑过去:“郎君!郎君!”

见他要倒,韦仁实下意识的就迈开了脚想往前跑去帮忙,刚迈出一步,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为何穿越的,便犹豫了一瞬。

不过,眨眼之后,还是又跑上了前去,一把扯开了那个管家,对他道:“你去点着油灯,给我找把刀子来!”

管家被突然冲过去的韦仁实弄的一愣,却又听韦仁实喊道:“快去!”

管家一下反应过来,慌忙往后面跑去。济康堂里其他的伙计也反应了过来,连忙找来了一把切药的小刀递给韦仁实。

韦仁实一回头,就看见管家一手抓着个油灯,一手捏着个火折子跑了过来。

火折子点燃了油灯,韦仁实拿小刀在灯上烧了一番,然后回头一把抓起那人的手掌翻过,对着他的手掌里便是一扎!

一股子血立刻喷了出来,韦仁实躲得快,那血却喷了后面的管家一脸。

“你要干甚!”管家大骇,立刻就要过去夺刀。

韦仁实却比他要快,又一刀已经扎上了那人的另一只手心。

一条血线顺着他手心的伤口喷了出来,竟然喷出老远来,足足有两步之远。

管家扑了过来,一手扭住了韦仁实,另一手将韦仁实手里的刀打落到了地上,几个家丁也是一齐过来,就要扭了韦仁实。

“放开,我救了你家郎君!”韦仁实眼下到底还是少年郎,没有多少气力,一下被扭住了挣脱不开,便高声呼道。

众人听他这么喊,又朝那人看过去,只见他手心里的血此刻也不喷了,只是缓缓的外流,脸色那般褐红的颜色,竟然也迅速的消退,耳朵也复又变白,口唇上的青紫色,也变得浅淡了些。

(注1:关于医者的称呼,宋以前对医生的称呼较为复杂,一般根据其专科进行称呼,如食医、疾医、金疮医等。宋代始,南方习惯称郎中,北方则称大夫。唐朝虽然已经有医生这个称呼,但并不是现在的意思,而是指学医的人。本书为了方便起见,统一用郎中、大夫来称呼。在此略作解释。)

第十三章 小心眼儿的老头

济康堂里的人都盯着中间那个焦郎君看,只见那人手上渐渐不再流血,脸色也逐渐恢复了过来。

管家和那些家丁这才都松开了韦仁实,跑去围着那个焦郎君,问道:“郎君,您好些了么?”

那个焦郎君长长的吐了几口气,点了点头,道:“好多了,头不那么晕了。”

随着他的点头,下巴上的几层肥肉连着呼扇了几下,看的韦仁实一愣一愣。

“咦!老朽见过这位郎君,方才若不是这位郎君出手,只怕焦郎君危矣!老朽惭愧,医术不精,敢问这焦郎君所患症候,却是何种病症,还望这位郎君指点!”说着,那坐堂医竟然后退了一步,给韦仁实弯腰行了一个礼来。

韦仁实侧身错开一步躲了过去,没有受他的礼,道:“老先生折煞我也。小子非为医者,也是适才突然想起曾听山中隐士闲谈之际说起来过这等症候。”

坐堂医一听,面上犹豫了一下,又问道:“老朽冒昧,不知郎君能否透露一二?老朽还从未见过以这等手段!”

“有何不可?那隐士曾言:若人之过胖,则其血亢而洪力,稠而不顺,一旦发作,体内血液犹如野马狂奔,直冲心脑。一旦冲破心脑当中血脉,便立刻使人致死。此病与方才老先生所说一样,功夫多在平日,一旦急发,可试以针刺手心脚心放血,或可能暂时令血冲出体外而卸去力劲儿,减轻对心脑的冲击。”韦仁实说道:“然也是只管一时而已,且也不能每次都可凑效。说起来,也是这位郎君命不该绝了。”

焦郎君这会儿好了一些,听韦仁实这话,复又紧张起来,连忙看向了管家。

管家立刻会意,慌忙的上前给韦仁实行礼,然后对着自己的脸上就是重重两巴掌,连声道:“老奴竟然冒犯恩人,当真是罪该万死,还请这位郎君千万莫要往心里去,求郎君恕罪!”

“不必如此。”韦仁实摆了摆手:“尔等也是护主心切而已。”

“多谢这位郎君!”管家又连连行礼。

“敢问恩人如何称呼?”那焦郎君顺了会儿气儿,好受了不少,见韦仁实不再怪罪管家,于是拱手提声向他问道。

“恩人当不上,我姓韦,以字行世,曰仁实。”韦仁实抬手回了下,答道。

“原来是仁实兄!”那焦郎君道:“我是这福昌城中焦家之子,单名一个浩字,字海清。仁实兄救我一命,此恩难报,望请仁实兄移步屈就寒舍,我当敬谢兄恩!”

福昌焦家,是本地豪族。方才韦仁实听见坐堂医喊他焦郎君,又看他体型,便猜到了。

眼下这时代,估计也只有这福昌首富之家,才养的出如此肥硕之人了。

“非是不愿,实乃已经与人约好中午共食,不可食言。”韦仁实回道:“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焦郎君且照医方用药,日后定能痊愈。”

“这……既然仁实兄有约在先,在下也不能强求,还请仁实兄留下住处,在下他日当登门道谢!”那焦海清又拱手行礼问道。

韦仁实见他态度极好,心说这福昌首富家的儿子倒也挺有修养,只是也太不注意,给自己吃成这般肥硕,看他模样至多也才二十来岁,就已经高血压了,若是再不控制控制,估计活不长。

又联想到,后世里自己也是跟今日一般,见一个学生在学校楼梯上追逐打闹扭了腿脚,于是帮忙将他送到医院。

结果那家人不讲理,闹到学校非说是他体罚学生将其推到所致。

尽管有许多当时在场的其他学生作证,可落后破旧的村里小学没有监控,那家人就一口咬定,闹上了教育局。

教育局希望息事宁人,硬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给下了个处分,让自己赔进去了一年的工资两万块钱。

气恼不甘又无能为力之下,喝了个大醉,倒在街头,醒来却发现自己竟然荒诞的穿越到了唐朝。

再对比今日这个焦海清的态度,便不禁令韦仁实心生好感。

于是便又提醒他道:“焦郎君此病根源在于胖硕,不除此根,病疾难消。劝焦郎君多访名医,忌嘴少食,否则恐不能长存。”

这话让焦海清又吓了一跳,一时间竟然愣在那里,无语以对。

韦仁实觉得自己已经提醒过他,算是仁至义尽,当下便随手一抬算作告辞,转身去了药柜,拿了那已经包好的药材,径自离开了济康堂。

时间已然近午,韦仁实便走快了些,赶去那卖胡饼的店里与郑里正汇合。

到了那里,郑里正还没来。等了一会儿,实在是禁不住那胡饼的面香,和旁边釜中煮着的羊肉肉香,韦仁实便打算先行买来一个解馋。

这会儿已经不少人在候着,韦仁实略等片刻,终于轮到。

“先来一个。”韦仁实将铜钱递过去,说道。

胡饼递过来,韦仁实去接,一抬眼,便觉得递胡饼过来的老汉眼熟。

那老汉也是手下一顿,脸色立刻冷了一下,刷的一下又收回了手去,两眼一翻,道:“原来是你个黄口小儿,这饼不卖与你!”

听他这么说,韦仁实才顿时想起来为何觉得眼熟。这不正是那日里听见他吹嘘的老头儿么!怪不得当日里他听见了自己吹嘘后会接茬儿,敢情这胡饼店是他的。

韦仁实没想到这老汉如此小心眼儿,但也没放在心上,笑道:“我本就是小儿,左右不过是吹句牛皮而已,何必在意?您老开门做生意,我又不是不掏钱嘛。”

“哼!不卖与你便是不卖与你!”那老汉却极其固执,一脸冷笑,硬是不收钱,也不递胡饼给韦仁实。

嘿!韦仁实便有些不渝了,哂笑着讥讽道:“你老人家一把岁数,却因一句小儿戏言跟个小孩儿过不去,心眼儿可真够大的。”

那老汉别着脸:“你还说对了,老汉我就是心眼儿小,这饼子说不卖与你,就不卖与你!”

“不卖便不卖,呵呵,当我还真稀罕了?”韦仁实反而笑了起来:“你这饼子烙的虽不错,可里面摊的羊肉又老又柴又膻味不净,实话告诉你,那日里我说的还真就不是信口胡诌!”

“有能耐你便来挤垮老汉试试!”那老头也是不甘示弱,叫道。

“咋个回事?到底卖不卖了?怎的还吵起来了?!”后面的人见前面不动弹了,于是有心急的便出声来喊了。

“就是!卖了快些卖,不买了赶紧走,莫耽搁时间,忙着呐!”

一有人喊,便有几个随声附和的起哄,也喊了起来。

“阿耶,怎的吵起来了?发生了何事?”正吵着,从后面过来一个两手沾满面的麻衣女子来,问道。

第十四章 赌约

麻衣姑娘往外看看,旁边立刻围过来几个年轻些的男子,讨好似的与她说道:“小穗儿姑娘,那小郎君来买胡饼,你阿耶不知何故就是不卖给他,俩人便吵起来了!”

旁边另外几个男子也是都出声附和。

麻衣姑娘看看韦仁实,又看向了那老头。

老头便解释道:“前几日回来告诉你的,说咱这胡饼缺了味道,还说若是自己也开个胡饼店卖胡饼,能将咱挤垮的黄口小儿。就是他!”

麻衣姑娘听完便笑:“阿耶这是何必,一个少年郎而已,想来不过是嘴上吹嘘,又没有真个来挤垮咱,作甚不卖与人家饼子。”

一边说着,她一边过去案前,对韦仁实问道:“小郎君莫恼,奴家替阿耶给小郎君赔罪了。小郎君想要几个?”

韦仁实看这女子态度不错,正要说话,旁边那老头却不依不饶,又过来阻拦道:“不卖!刚才他还说那日里不是说大话呢,你倒是说说看我这胡饼缺了甚么味道?我王老汉卖着胡饼一辈子,别处不敢夸言,但在福昌敢说没我做的更好的,岂容你来诋毁?”

王老汉卖了一辈子胡饼,这胡饼是他最大的成就。俨然已经将这胡饼当成了自己的心血。听到韦仁实说他的胡饼不够好,便觉得好似侮辱了自己一般,是以不依不饶。

韦仁实被坏了心情,也不愿与这个小心眼儿至极的老头计较,正待转身欲走,却一下看见自己手里提的那几包药材,心里突然生出一计。

当下便又抬了头,对那老头说道:“你这个老头,我不过是说了一句你这胡饼的不足,便如此小心眼儿的这般不依不饶!好!那我还真就放下话了,你这饼子的确是有所不足,不足不在饼而在于肉。这饼子烙的虽好,但里面的肉却不行。你若是不信,且待我准备几日,咱们约好时间,面对面的比试比试!你敢不敢?!”

这话让周围众人都是一惊,那麻衣女子立刻就要回绝,却比她阿耶慢了一步,被她阿耶抢先答道:“有何不敢!”

“韦郎君?发生了何事?”这时候从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伴着声音走出来一人,正是郑里正,过来便问道:“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他身侧还跟着一个人,长得是人高马大,十分魁梧。

“无事,只是我与这卖胡饼的老汉要打个赌。”韦仁实说道,说完,有转向那王老汉,道:“且待我回去准备准备,半月之后,我来此处,咱们面对面的做,让人品尝,看谁的更好吃。你敢不敢?”

“哼,老汉倒是怕你跑了!”王老汉嗤之以鼻。

“输赢如何论?”韦仁实又问道。

那王老汉道:“诸位都在此给个见证,今日是这黄口小儿提出要与老汉比试,却不是老汉欺负他。半月就半月,到时候你若输了,就须在众人面前给老汉认错道歉。只是——半月之后你若不来,该怎么说?”

“大丈夫岂会言而无信?我乃书生,若无信之一字,如何还去读圣贤之书,修百家之言?!我昌谷韦仁实,今日且留下名号,半月之后自会前来。”韦仁实答道。

“好!半月之后定来尝尝!”周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听韦仁实说的大气,都起哄起来。

郑里正刚到此处,不知道前因后果,听韦仁实立下赌约,赶紧去拉他。

“郑叔不必担心。”韦仁实笑道:“咱们走吧!”

三人离开那里,换了吃饭的地方。一路上韦仁实将来龙去脉说与了郑里正,到了地方坐下等饭的时候,郑里正就问道:“不卖便不卖,也不差他一个卖胡饼的。韦郎君为何还要同他比试?自我回来时王老汉就已经在买着胡饼了,到如今几十年光景,做的胡饼也的确是福昌一绝。”

言外之意,是韦仁实断不会比得过王老汉了。

韦仁实笑道:“无他,看他家的胡饼生意挺好,又广为福昌人知。我正欲做些与这吃食有关的生意,恰好可以借此机会让人知道知道。”

“与吃食有关的生意?”郑里正吃了一惊。

不过韦仁实却没再多言,只是岔开了话题,转头问道:“郑叔,这位叔叔是……”

“哦,这却是村里六叔的大女婿田大利兄弟,如今在县衙里面当差。”郑里正介绍道:“我今日不是去向县尊告知耕犁与浇灌之事么,出来正巧撞见,便约来一道吃饭。大利兄弟,这就是咱们昌谷的韦仁实韦郎君。之前某向县尊说做了新耕犁和浇水的便是韦郎君。”

“见过田叔。”韦仁实抬手问候了一声。

“竟然还是个少年郎?!”田大利吃惊的看着韦仁实,道:“韦郎君改良农具,这可是大本事啊!”

“田叔谬赞了。”韦仁实笑道。

郑里正关心方才的事情,又问道:“韦郎君果真要跟王老汉比做胡饼?”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不错,不过论烙饼,我还真不如他。但若是论其他,我却也是真不怕他。郑叔,咱村里谁最会烙饼?我得请来帮帮忙。”

郑里正哈哈一笑,道:“这可不正巧了么!”

田大利也是笑道:“我那浑家别的不说,烙的一手好饼子,可以去帮帮韦郎君。”

“那可就太谢谢田叔了。”韦仁实大喜,抬手道谢了一句,又道:“郑叔到时候也跟我一起罢,寻常是没有东西,我阿娘又管的严,没机会露上一手。到时候我且露一手,教郑叔和田叔你们尝尝什么才算好吃的肉饼。”

“韦郎君难道还会做一手好饭食不成?!”郑里正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又笑了起来,道:“韦郎君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不妨说来听听,某或可帮忙张罗一二。”

“有一样东西太难找来,眼下想要弄来是不可能了。不过其他的……我需要找个铁匠打些东西,别的也暂时没有什么了。”韦仁实想了想,答道。

郑里正点点头,说道:“铁匠好说,做水车时候那铁匠就是昌谷人,喊回来就是了。你若是须用钱,也只管言来。”

“多谢郑叔!”韦仁实道。

第十五章 计划通

韦仁实没有问郑里正是如何跟县令表功的,只是看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又好一些,可知结果应是还不错的。

回去家里,下一件着手要做的事情,就是半个月之后的比试。

本来,韦仁实大可不必同那小心眼儿的老头较真。但想到自己日后要卖调料,便动起了活泛心思。

白日里他看了,那胡饼店烙的饼子的确是好,但往里面铺撒的肉,却只是在釜中一煮而已,吃起来只有盐味儿。

且这老头到底想法不开阔,釜中既煮了羊肉,却没想起来卖胡饼的时候顺带着卖碗羊肉汤。

正巧韦仁实今日从济康堂里买了些可用作调料香料的药材,里面有几样正是适合熬煮肉汤。

也是韦仁实留了心眼儿,今日里说比试的时候并没有说清楚比的就是单一的炊饼店所卖的炊饼,而只是说比味道更好。

如此,纵容他烙不出比得上王老汉的饼,可饼的吃法儿却多了去了。

做馅儿饼,做卷饼,做肉夹馍……可不都是个大同小异的吃法儿嘛。

王老汉的胡饼有些像囊,掰开泡进羊肉汤里面不也是很美味的吃法么?

到时候若能赢了王老汉,再将原因归功于调味料,可不就一下子传开了。

也正是因此,本犯不着计较的事情,韦仁实才故意较起真儿来。

嗯,本公子真是个计划通!

唯一遗憾的是,孜然眼下还没有传入中原,只在西域那边。若是想要得拖往来的胡商从西域带回来。可惜胡商得去长安城、洛阳城这等大都会里去找,带回来又得许多时间。

这羊肉缺了孜然,终是不够滋味。

昌谷的铁匠手艺虽然不如福昌城里的,但是打造一口炒锅的能力还是足够。

卷饼里面的羊肉,用煮出来的毕竟不美,眼下虽有铁锅,但并没有适合爆炒的炒锅,且炒菜这种形式虽然出现过,但远远没有流行开来。虽说一块铁板也能搞定,但想到反正日后自己也要用,便准备打一口炒锅出来。

既要炒羊肉,那就得有油。好在魏晋南北朝之时便已经有了食用的芝麻油,径去买些即可。

汉代以前,人们食用的油均为动物油,植物油的获取约始于东汉。而植物油的食用,则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已经有了。据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记载,当时已把芝麻油、荏子油和麻子油用于饮食烹调上。

后来到了宋朝,植物油的种类变得更多,口感更好更加适合用来炒的豆油、菜油相继出现,也使得炒这种烹饪方法才迅速流行开来。

至于猪肉……猪肉炼油做荤油饼,炼油之后的肉渣混入饼里简直不要太好吃。不过考虑到如今人们对猪肉的看法,若是做了白吉馍说不定会被鄙视?

不过反过来想想,若是连众人觉得腥臊难以入口的猪肉,都能做的让人垂涎欲滴,再归功于调味料的话,那岂不是更加能够证明调味料的好处?

只是眼下的养猪都不阉割的,猪肉的腥臊还真是个问题。

自制的料酒也不知道能不能压得住那股子腥臊。

料酒是个好东西,眼下最主流的就是吃羊肉,料酒若是能压得住猪肉的腥臊,那用来去掉羊肉的膻味就更不在话下,岂不是会卖的很好。

哎呀呀,日后有了本钱了,还可以做生抽,做老抽,做香油,做鸡精……这些东西其实都可以自制,味道虽然比不上买来的,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韦仁实越是想,越是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指不定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过上纨绔人生呢?!

买完了除肉之外的其他所需,花光了身上剩下的所有铜钱,还问郑里正又借了一贯,日头也差不多快要落下去了。

回到昌谷,将东西都放到了郑里正家里,又找了木盆倒上黄豆打湿,韦仁实才回去。

翌日大早,韦仁实便又跑去郑里正家,准备将他家作为试验场所——若是都带回自己家里去做,恐怕太夫人就要骂他不务正业,且决计不会准许他再做这些事情了。

看看黄豆差不多湿的均匀了,便在木盆底凿了个洞,铺上黄豆,又给撒了些水,拿叠了几层的麻布盖上。

然后又用盖子将木盆彻底盖住避光,之后便是等着了。

“韦郎君这是作甚?”郑里正是一人独居,见韦仁实一大早就来捣鼓,于是好奇问道。

“做一种菜蔬。”韦仁实知道食用豆芽是从北宋才开始盛行的,所以见郑里正稀奇,也不觉得奇怪。

完事之后,又开始将昨日买来的药材取出一些,碾碎成粉末,随后用来配成其他的调料。剩下的囫囵留着,自制料酒时好用。

“韦郎君,某得出门一趟,你且自便便是。”郑里正看了一会儿,起身对韦仁实说道:“今日某就能跑他三五个村子,卖出几架耕犁去。”

“空口无凭,郑叔最好是带上驴车,拉着那耕犁过去直接演示,胜过许多话。”韦仁实道。

“这个某省得。”郑里正点了点头。

韦仁实又掏出几张纸来,递给了郑里正,说道:“郑叔帮我将这图纸捎给铁匠,让他照着图纸将东西用生铁打出来。一定得是生铁。”

“好!”郑里正接过图纸,顺便问道:“某与铁匠都不识字,光带着这图样过去,能行么?”

“无妨,东西简单,铁匠看看图样就明白了。”韦仁实说道。

郑里正离开之后,韦仁实便在他家里自顾自的试做起来。

他之前也做过自制的调料,但那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捯饬,算是个爱好,也消磨消磨时间,不难吃就行。眼下准备拿出去卖,就一定要认真对待了。

方自试了半晌,便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出去打开门一看,却是兮儿站在外面。

“兮儿?你怎的来了,莫不是阿娘发现了?”韦仁实一看是兮儿,便有些紧张的连忙问道。

兮儿摇了摇头,答道:“家里来了几个人,说是要找郎君。有一个可胖了的还说郎君是他的恩人。太夫人便让我出来找找郎君。”

听兮儿这般回答,韦仁实松了口气。他说自己要学李贺一般外出觅句,李贺如今已经有了在外的才名,故而太夫人才准许了他。

昨日那焦海清说要登门道谢,没想到竟然今日就找上来了。

韦仁实记得自己没有给他留下住处,却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家所在的。

“好,那等我稍微收拾一下,就跟你一起回去。”韦仁实对兮儿交代道:“你就说是在李贺家中找到的我,可别说漏嘴了啊!”

第十六章 送礼上门

韦仁实回去家里,刚到门口,就看见外面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抬着一大堆东西候在那里。

径自进入门内,焦海清一眼便看见了他,当即便要起身。却因为身躯过于肥硕,一连几下都没能起来。

旁边的管家赶紧去搀扶,待韦仁实已经走进了屋内,他还没有站起来,仍旧在兀自用力。

“焦郎君且坐着罢!你这病最忌讳用力过猛,无论做何事,切不可用力过猛。平日里起卧甚至出恭,都需轻轻用力才是。”韦仁实赶紧阻拦了他起来,开口提醒了他一句。

他显然是高血压,若是用力过猛,再脑溢血了,一下在韦仁实家里过去,那就不好了。

“在下失礼了!”焦海清听韦仁实这么说,于是放弃了起来,就坐着抬手施礼道:“焦海清见过恩公!”

“焦郎君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实在不足挂齿。”韦仁实摇了摇头,正他对面也坐了下来,然后又问:“焦郎君如何找到我家的?”

“找人打听了去,说是这福昌内姓韦的本就不多,又只有昌谷韦氏几代人都用功读书,颇显才名。昨日见仁实兄谈吐之间大气自若,料想不会是俗人。在下便找上来了。”焦海清说道:“若非恩人出手,昨日在下只怕小命不保。因恩人昨日有约在身,未能聊表谢意,心中着实难安。因而冒昧打听了恩人的住处,寻来以谢救命之恩!”

“焦郎君言重了。”韦仁实笑道:“我也只是适逢其会,焦郎君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是没有我,也能逢凶化吉。焦郎君莫要再这般称呼,喊我姓名即可。”

焦海清脸色露出苦笑,说道:“在下别的喜好没有,就好吃这一嘴,且独好吃肉。一日三餐,无肉不欢。之前也有过晕眩之症,但却远不如这次严重,吃过许多药,也是好好坏坏。昨日听恩……仁实兄所言,才知道根源却在这里。啊——对了——”

他说了半截,又仿佛想起来了甚么,转头朝外面喊道:“还不快将谢礼抬进来!”

外面那些等着的家丁们便立刻呼啦啦一下将东西都抬入了院中放下,立刻堆成了一大堆。

“可当不得如此厚礼啊!”韦仁实见那一大堆东西,于是推辞道:“焦郎君若真想谢我,请我吃上一顿饭食便也足够了。这么多东西,受之有愧。”

焦海清朝管家抬了抬手,管家立刻会意,赶紧到外面喊来两个家丁,三人一道扶着焦海清将他搀着站起身来。

一站起来,焦海清便向韦仁实行礼说道:“还请仁实兄千万不要推辞!实不相瞒,在下今日前来,除了答谢仁实兄救命之恩外,还有另一件事情想要求仁实兄帮忙!仁实兄昨日既然能够救了我,想来定能治疗此疾。我想请仁实兄出手,帮我化解此病!”

韦仁实有些愕然,连忙摇头:“这……我并非郎中,昨日的法子也是偶然听旁人说起,我并不会治病啊!”

“还请仁实兄万勿推辞!焦家定然不忘此恩,永世相报!”那焦海清似乎已经认定韦仁实能帮他,一点儿不信韦仁实的话,不停的作揖起来。

看着他一起一伏的作揖不停,看得韦仁实心惊胆战,生怕他再高血压犯了脑出血。

“焦郎君,不是我不帮,实在是当真不会治病!”韦仁实再次摇头说道。

“求仁实兄救我!”焦海清全然不听,不住的作揖。

“那你先停,你先坐回去听我说!”韦仁实拉住了他,道:“别在这么弯腰了,要不然一会儿又得晕。”

听了这话,那焦海清这才停了下来,喘着气坐了回去。

韦仁实对他说道:“焦郎君,我不是郎中,真不敢给你乱治病。至多,我有些办法,能在不损伤你身子的同时,帮你变得瘦些,但这些法子对你来说也是极为痛苦之事。况且,即便是让你变得瘦了,能不能扭转了你的病,也是很难说的。因此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赶紧寻访天下名医,求其对你诊疗救治,才是正途。”

“寻访名医又岂是那般容易,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了。”焦海清一叹,说道:“这中间的时间与其耽搁着,不如先求仁实兄帮我!还请仁实兄高抬贵手,我必定不会亏待仁实兄的!”

韦仁实想了想,问道:“那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来找我的事情,你家人知道么?”

焦海清点了点头:“家母已经知道昨日的事情,还说若非我父亲外出,该是让家父与我一同前来道谢的。”

“好,既然这样,那当着你家管家,还有这么多家丁的面,我得将话说到前头。”韦仁实说道:“其一,我并不会治病,只是有几个让你能瘦下去一些的法子,管不管用,我也说不准,只能试试。其二,这些法子于你来说或许很是痛苦,你必须听我的,我让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不可违背,不可气恼,亦不可阳奉阴违。这两点,若是你想清楚了,还不改主意,我就帮你。”

“在下明白了!”焦海清点了点头,道:“只要仁实兄肯帮我,我绝无二话!”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既如此,焦郎君……”

“我虽痴长仁实兄几岁,然达者为先,仁实兄唤我姓名即可!”焦海清插话说到。

“好。”韦仁实点头道:“那海清兄现下就让你的家丁门去将门外的滑竿拆了,日后在福昌不论去何处,都须自行走着,若是走不动,那便走慢些,走走歇歇,但绝不能再让人抬,亦不可倚靠外物。”

“啊?!”焦海清一愣,又想起方才的话,有些犹豫的转头对管家道:“这……那便听仁实兄的!”

韦仁实又道:“还有,明日一早起来,只能喝一碗白粥,食一枚鸡子,然后便带着你家厨子来昌谷找我。你虽可半路走走歇歇,但至晚不得超过午饭时候。”

“好!”焦海清又点头答应下来。

“就先如此吧。”韦仁实说道:“这是一件须耗时长久的事情,急不来。”

二人又说话一会儿,韦仁实告诉了些自己记忆中高血压患者应当注意和防范的事情。这些都是因为后世里韦仁实的父亲亦是“三高”,所以记得比较清楚。

好大一会儿过去,焦海清这才告辞。

韦仁实将他送到门外,看着他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慢慢往前走,越走越远。

“噗嗤——”待焦海清走远之后,身边突然传来一声笑声。

韦仁实回头一看,就见兮儿掩嘴笑道:“郎君,你看那人走远之后像不像一个大冬瓜!”

“莫要笑话人。”韦仁实朝着兮儿头上揉了揉,笑道。

回去院中,兮儿一下便跑到了那一堆的礼品跟前,两眼放光。

太夫人则从旁屋走了出来,眉头微锁。

第十七章 试验调料

韦仁实一见太夫人脸色,就立刻猜到她的心思了,当下便过去将昨日济康堂中发生的事情说与了太夫人。

太夫人听过之后面露惊讶,问道:“我儿何时还懂得这些事情了?”

“听说来的,处处留心皆学问嘛。”韦仁实随口说道,又问:“我只知道焦家乃是福昌首富之家,却不知道他家是做何营生的,阿娘可知道?”

太夫人摇了摇头,答道:“单听说是有好些条海船,出海做生意的。具体就不知了。他托我儿的事情,我儿真能做得?”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自然。兮儿,你且去清点清点,看看他都送来了些什么。将咱们自己需要的捡出来,咱们暂时用不着的拿去变卖成铜钱。”

“好多东西啊!”兮儿高兴的蹦蹦跳跳跑去了。

太夫人则有些担心的看看韦仁实。

“阿娘放心,孩儿做事有的放矢,不会生出不好事端。”韦仁实宽慰道:“孩儿会让咱家的生活越来越好,会让你和兮儿重新过上好日子。”

太夫人点了点头,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陌生。好似不是自己的孩子了一般。

这念头刚一起来,就被她给抛开了去。不是自己的孩子,那还能是谁的。

孩子长大了,懂得的事情越来越多,这是好事。这个家终究是要靠他撑起来的。

下午韦仁实老老实实的没有跑出去,让兮儿用在家中老老实实装了一番书生。

第二日一早,便又借口去李贺家与他探讨,出了门去。

到了李贺家门外,正撞见李贺骑着驴子将要出去。于是拉了李贺走到一旁。

“仁实,你将我拉来作甚?”年少的李贺的问道。

“跟你串通一下。”韦仁实道:“这几日我要做些事情,须常常跑出外面。可我阿娘又不准,我只好说是来找你,阿娘才放我出来。我先跟你说好,若是我阿娘问起来,你便说我的确是跟你在一块儿。”

“这……”李贺犹豫了一下,又看韦仁实一副郑重其事的严肃样子,还是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不过,你要做何事,还得瞒着你阿娘?”

韦仁实看看李贺有些小大人的样子,眼珠子一转,对他说道:“你要不要去看看?我还可以请你吃好吃的东西,你绝对没有吃过,咋样?”

“嗯……”李贺又犹豫了起来。

“走吧!”见李贺明显一副意动的样子,韦仁实便一把拉起他,往郑里正家里走去。

到了郑里正家里,郑里正已经吃过了饭在院中修理锄头。见他们俩人过来,便起身笑道:“韦郎君,李小郎君,你俩可吃过饭了?”

二人点了点头,韦仁实径自去看自己的豆芽,打开木盆盖子,往里面又撒了些水重新盖上。

生豆芽得七八天左右,今日是尝不成的了。不过还有其他的东西。

“郑叔,你早上吃的饱不?”韦仁实回头对郑里正问道。

“还行。”郑里正笑道。

“你若吃的太饱,那就可惜了。”韦仁实笑道:“郑叔,你若有事自去忙吧,午饭时候记得回来就成。”

“某还真有些事情。”郑里正笑道:“昨日去了两个邻村演示了新耕犁,便已经定下来了五架,今日某打算再去旁的村转转。”

“那中午郑叔可要错失美味了。”韦仁实露出一副替他遗憾的神情,说道。

郑里正哈哈一笑,道:“这可真是叫某期待了。韦郎君放心,某上午先转一个村,中午一定赶回来,下去再去便是。”

待郑里正离开之后,李贺有些吃惊的问道:“仁实,你何时跟郑里正如此熟悉了?”

“从我能给郑里正带来不少好处开始。”韦仁实说道,说完之后,又摇了摇头,道:“不过郑里正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

“仁实,你要做什么?”李贺又好奇的问道。

韦仁实卖了个关子,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长吉,给你布置一个任务如何?”

“作甚?”李贺问道。

韦仁实指了指院子外面,说道:“我去村里乱转,怕被人撞见传入我阿娘口中。你寻常喜欢外出觅句,大家都知道,就不会在意你到处乱转。你就领着李容去找一节枯死的松木带回来,如何?”

“好!”李贺点了点头,便出门去了。

李贺出去之后,韦仁实也没有闲着。先将昨日买的羊肉取出,春夜气温不高,羊肉还不会坏掉。

将羊肉洗净切好,羊骨也拾掇好装入釜中之后,又开始和面揉面,准备摊几张薄饼切成饼丝,顺便再烙几个饼子,好来配羊肉汤吃。

韦仁实见了王老汉煮的羊肉,其实跟熬羊汤差不多,只是用的时候不带汤,而是将羊肉捞出切碎摊入胡饼当中。

殊不知,这美味更在汤汁里面。

但韦仁实的目的倒不是为了羊汤,而是为了试验试验自己调制出来的调味料,能不能让羊汤的口味变得更好。

羊汤的口味变得更好,煮出来的羊肉味道自然也随之变得更好——用王老汉的做法来打败王老汉,这才能突显出调味料的好处,为自己的调味料做好宣传。

然后再搞出几个新吃法儿,来个锦上添花,一举让自己的调料在福昌出名。

水添上,火烧上,等李贺带着松木回来的时候,韦仁实正好撇干净了釜中的浮沫儿。

挑出几种调料放进去,然后将李贺找回来的松木去了皮洗净。

新鲜的松木却是不行,若是新鲜的松木,就必须放置过一段时间才行的,不然里面的松香太浓,会串了羊肉汤的味道。

所以韦仁实才让李贺去找枯死的松木,这样一来松木的气味不会太浓。

一丁点儿的松香可以去除羊膻味儿,让羊汤当中多出一股奇香,还能吸附肉里煮出来的杂沫。

而更加能够起到提味作用的东西却是白芷,这东西放几片到汤中共煮,煮出来的羊肉汤香而不膻,浓白清亮,带着一股微微的药香,再放入几粒枸杞子,提供一丝回甘的微甜,更是滋味无穷。

舀出的时候,再配合碗中的胡椒,口感更上一筹。

虽然这时候没有辣椒,但是以后可以找找茱萸,也就是越椒,也能提供一些略类似于辣椒的辣味。

调料的香气与肉汤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渐渐充斥了整个院落。李贺和李容在一旁鼻子抽个不停,目不转睛的盯着釜中翻滚的白汤,下意识的吞咽着口水。

韦仁实嘿嘿一笑,撸起袖子,开始摊饼。

第十八章 一举两得

羊汤算是唐人们喝的最多的肉汤,羊肉也是大家伙儿吃的最多的肉类。

甚至有可能连鸡鸭都比不上羊肉被消耗的数量。

可韦仁实没有喝过唐朝的羊汤,甚至没能吃上过一顿结结实实的羊肉。

只是在王老汉的胡饼上面,吃到过星星点点的碎羊肉沫。

所以一向贪嘴的韦仁实怎么会辜负这难得一次的犒劳自己的机会。

换上一个干净的小釜,下面铺上小火,将一把盐和一把碾碎的胡椒丢进去干炒成椒盐,然后均匀撒在刚出锅冒着诱人香气的羊排上。

张开嘴咬上去,清香扑鼻,软糯弹牙的羊肉一接触到牙齿,便立刻涌出一股香浓的肉汤,先让嘴里充满了滋味。

再轻轻一扯,长长的一道羊肉顺着排骨被慢慢的撕下来,混合这羊肉特有的香气,夹杂着香料特殊的气息,一丝鲜咸,搅拌着一抹回甘,又糅合了辛料的刺激。所有的感觉一瞬间一起爆发在舌间,产生层次丰富,令人惊叹的美味。

“这……”郑里正惊疑的盯着手里的羊骨,脸上的震惊之色毫不掩饰。

“再尝口汤。”韦仁实笑着将一碗调好的汤汁递给郑里正。

郑里正接过来,吹了一下,然后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唔!”他脸上露出的神情,更是让韦仁实笑的灿烂。

“咋样?”韦仁实问道。

郑里正将碗一放,对着自己大腿重重一拍,绝对笃定的说道:“能成!绝对的能成!别说饼子,光是这一口汤,王老汉已然输了!”

旁边早已经狼吞虎咽了半天的李贺和李容,听到这话转头过来。

李贺这个小大人也不顾风仪了,直接一抹嘴巴,将碗递给韦仁实,道:“再来一碗——什么王老汉已经输了?”

“我先去与福昌城中卖胡饼的王老汉立下赌约,半月之后要跟他比试,看看谁做的好吃。”韦仁实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旁边自己捯饬出来的调料和香料,道:“有了这些东西,他做出的味道自然比不过我。郑叔,你说待半月之后,福昌的人都知道我靠这些东西赢了王老汉,那些好嘴儿的大户人家,会不会来买它们?”

“那日里你说的与吃食有关的生意,就是打算卖这?”郑里正想起来了,于是问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

郑里正当即便明白了,道:“原来你与那王老汉约斗,是打了这么个主意!到时候你一赢,再提一提这些东西,漫福昌城的人就都知道你靠这东西赢了王老汉,自然会有些新奇的买回去试试。一试之下,若发现味道果然有所提升,自然还会再买。人这嘴一旦吃刁了,就不容易改回去了,所以这东西能一直卖下去。”

“郑叔瞧的明白。”韦仁实点头笑道。

“韦郎君真乃奇人!”郑里正称赞道:“早前就能写诗,懂学问,现如今又这么实用,改了耕犁,做了浇水的机关。如今竟然又会做饭食,真真是厉害!莫非这书里还有这等学问不成?”

韦仁实笑而不答,瞅了瞅天色,已然是正午了。

“郎君?”门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喊声,韦仁实一下便听出来那是兮儿的声音。

还没等韦仁实起身,李容已经从座儿上弹了起来,过去开了门。

兮儿站在外面,身后跟着一个庞大的身躯,正是焦家的郎君焦海清。

此刻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本不算热的春日,他竟然连衣领都汗湿了一大片。

“赶上了!赶上了!眼下正是中午,我先到了仁实兄家里,可不算来迟!”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还赶紧对里面的韦仁实解释道。

郑里正和李贺还有李容三人都很是不解,韦仁实站起来道:“焦兄果然是言而有信之人。不知焦兄早间吃了些什么?”

焦海清本是急着解释,生怕韦仁实再当他是来迟了,因而没有注意。这会儿听见韦仁实这么问,才发觉周围竟满是一种奇异的肉香。他自觉吃遍天下美食,却也没有闻到过这种香气。

“好香!”焦海清在门口朝里面抬了下手,道:“不知谁是屋主,打扰了!”

说罢,也不等回应,便径自走了进去,寻到了釜旁。

“香极!香极!”焦海清用力吸着鼻子大叫起来,那神情模样,就如同瘾君子见到白面儿面儿一般,看得李贺和李容二人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些。

韦仁实撇开油舀出一小碗清汤,切了几片肉放进去,又给他切了一张饼丝,说道:“焦兄今日的午饭便是这个,吃完之后不可多食。”

焦海清已经顾不上礼仪了,好似抢的一般从韦仁实手里将东西拿过去,干脆站着就要狼吞虎咽。

“慢着。”韦仁实又道:“焦兄午饭只能吃这么多,还是慢些吃的好,能多品品滋味儿,不然几口没了,岂不是可惜。”

众人都不解,盯着韦仁实,韦仁实便解释道:“焦兄有些过于胖了,便请我帮他瘦下去些。”

“焦……”田里正看看焦海清,猜测道:“莫不是福昌城中焦府……”

“好吃!好吃!”不等韦仁实回答,那边焦海清已经大声呼喊起来了:“我从没吃过这般美味的羊汤!”

“人饿了吃什么都香。”韦仁实笑道,又问:“焦兄,你可带了你家厨子过来?”

焦海清塞了一嘴的东西,听见韦仁实问他,连忙往下咽,然后答道:“来了!来了!”

“好,那随后我给你家厨子说说如何安排你的饭食。回头你回家之后,务必按照他做的东西来吃。”韦仁实说道:“这几日我略有些忙碌,之后我会去山上给你找些草药,你带回去泡水喝,或可缓解你的血亢。”

“多谢仁实兄费心了。”焦海清说道,一碗羊汤已然一干二净了。说话的时候,还眼巴巴的瞅着釜中的肉汤呢。

韦仁实故意装作没看见,给兮儿盛了一碗,又给了她两根排骨,叫她也解解馋。

焦海清眼都直了,一张嘴根本合不上,就差从中流出口水来了。

“仁实兄,我就尝一口!真的,就一口!”焦海清转头说道。

“可焦兄方才已经喝过肉汤了啊。”韦仁实故意露出作难的神情,想了想,又说道:“这样吧,若是明日午间焦兄还能从家里走到我儿来,就单独给焦兄再做一根尝尝。”

“好!好好好!”焦海清忙不迭的点头:“我明日一定还来!”

韦仁实心情不错,既试验了调料的效果,又用这美味诱惑着焦海清,使他两头走来加强锻炼,一举两得。

第十九章 条条大道通长安

下午送走了焦海清,看着他圆滚滚的背影,韦仁实的心里不停闪过无数心思。

如今的唐朝难以顾及控制西域,那边大食又阻断商路,陆上的商路不好走了,海商便发展了起来。

自己日后肯定是要做生意的,且若真有了本钱,有好些样东西都可以试试,那时候要打开销路,少不得海商。

也算是自己救人救对了。倘若那日里没有出来救他,便也就没有机会接触到这条路子了。

所以做好人还是会有好报的啊!

“郑叔,昨个给铁匠的东西,何时能够打好?”韦仁实送走了焦海清,转头对郑里正问道。

郑里正仍旧在为了韦仁实结实了焦家的郎君,且好似这焦郎君对韦仁实言听计从而感到惊奇,听他这么问,就答道:“明日就能成。”

“那就该进行下一步了。”韦仁实说道。

兮儿已经带着些羊汤和羊排骨回家给太夫人尝去了,借口是郑里正给的。韦仁实就只好自己动手洗刷。不过好在还有李贺的童子李容在,有李容的帮忙,就方便了许多。

待将釜洗净擦干,下面又烧了火,韦仁实将花椒和调料、香料放入釜中,借着锅底的热度稍微翻了几下,再放入了姜片,添上水,烧大火熬煮起来。

约莫煮了一盏茶再多些的功夫,只见韦仁实将买来的酒抱了过来,接开酒坛子,然后往锅中开始添酒。

眼下这种就没有经过蒸馏,酒精度不高,比较适合来做料酒用。

酒入锅中,又少许熬煮一会儿,然后再拿来一个纸包,展开之后,里面却是泛黄的砂糖。

盯着这包砂糖,韦仁实突然想起来《天工开物》当中说过炼制白糖和冰糖的方法,好像叫什么黄泥水淋脱色法之类,以后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

眼下肯定是不成的了,砂糖挺贵的,韦仁实没有本钱。

将拿包砂糖倒入釜中了一半,然后搅拌起来,稍微再煮一会儿,便退了釜底的柴薪。

釜中渐渐凉了下去,韦仁实将里面的各种调料香料捞出来,将放量的琥珀色液体倒入了空着的酒坛子里面,重又封口起来。

这自制的料酒便就做好了。

放一晚上,明天就能够用了。

今日试了煮羊肉,效果还不错。明日再试试猪肉,看看这自制的料酒能不能压得住没阉割的猪肉的腥臊。若能压制得住,那就有好吃的了。

从郑里正家离开,韦仁实贺与李贺并排走着,李容在后面牵驴。

李贺沉默了半条路,快要到韦仁实家的时候,才突然开口问道:“仁实,你怎的突然懂得了这么多东西?我都快不认得你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是么?”韦仁实笑问道:“那长吉你觉得我是变好了,还是变不好了?”

李贺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说不准,不过,该是好了的罢。”

“以前我一心里面只有读书进学,参加科考,走入仕途,完成祖父和父亲未完成的夙愿。”韦仁实看着李贺,说道:“后来我开窍了,我明白了这世上的路不止一条,每个人的道路也都不同,我大可不必非要不撞南墙不回头。人啊,有时候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其实是可以换一条路走的,全然用不着非要一条路走到黑。换条路子,说不定又是一番海阔天空。条条大道通长安啊!长吉我希望你记住我的话。”

这话既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对李贺说道。

韦仁实希望自己这个发小日后有朝一日可以想起来这句话,别一条路走不通之后,就觉得好似天下再无路可走了。

“好,我记下了。”李贺毕竟还是年少,那些经历也都还没有发生,眼下只是听韦仁实说的郑重其事,于是点了点头。却又问道:“这么说……仁实你不打算再进学了?”

“倒也不是,且走且看吧。”韦仁实笑笑,眼见已经到了自己家门口,便道:“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婶婶该担心了。我就不让你了。明天中午记得还去郑里正家,我让你再尝尝另外几样美食。”

“好!”李贺兴奋的点了点头,然后跟童子一道往自己家回去了。

韦仁实站在门外面吹了会儿风,抬起手臂左右嗅了嗅,问着没有酒气了,这才转身敲了家门。

兮儿从里面将门打开,偷偷的朝屋里指指,给他打了个眼色。

“生气了?”韦仁实小声的问道。

兮儿摇了摇头。

韦仁实便放心了,进入家中,径自走到屋内。

“阿娘,怎么还不睡?”韦仁实问道。

“郑里正今日送来了些肉汤还有饼子,我让兮儿收拾着,你回来了,便让她热与你喝。”太夫人见韦仁实回去,于是对他说道。

韦仁实有些感动,说道:“阿娘,我已经喝过了。从长吉家回来的时候遇见郑里正,他喊我去喝,这才回来的晚了些。让兮儿热了,阿娘喝了吧。”

顿了顿,又试探着问道:“阿娘,祖父跟阿耶一直没有考中进士,就没有想过做些其他的事情?”

太夫人皱了皱眉头:“怎的突然这么问?”

“今日听到一句话,说条条大道通长安。”韦仁实先让兮儿去热了羊汤,然后才坐下来,对太夫人说道:“孩儿听过此言,便觉得这人世间的活法太多了,何必非要一条道上走到黑呢?”

“韦家向来以学问传家,读书进学,步入朝堂,是所有韦氏子弟都要做的事情!”太夫人答道:“咱家虽然只是庶出,但祖训总不能忘记的。”

“活不下去的时候也不能忘?”韦仁实反问道。

太夫人沉默了一下,又道:“可眼下还没到活不下去的时候。好了,你这些时日到底是怎的了,说话做事,全然与以往不同,为娘都觉得你好似换了个人一样!”

韦仁实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心里却想着,看这般态度,自己干的事情还得继续再瞒些时日。

也罢,等到自己做出名堂了,也就不再担心太夫人反对了。那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是反对也没有用了。

一念及此,却又不禁期待起来明日要做的猪肉滋味儿了,只想让晚上赶紧过去,快些到了明日。

第二十章 料酒

第二日一早,韦仁实便又跑出门去。

郑里正已经准备好了几辆驴车在等他,二人领着驴车往福昌县城赶去。

到福昌县城之后,将又打造的耕犁组件都给取了带回昌谷。

路上韦仁实时不时的跳下驴车,从路旁抱起一些石块儿放回驴车上面,准备回去之后做灶台用。

回到昌谷,二人在郑里正家组装耕犁。

郑里正拍着那些耕犁,说道:“我已经跑了四个邻村,这四个村子总共定下了十来架。能挣来两贯铜钱。”

“还行。”韦仁实点了点头,笑道:“该准备中午的吃食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沿路搜集的石块搬下来堆砌。

郑里正便上前帮忙,倒水和了些黄泥,往石块的缝隙里面糊。一面糊着,一面又说道:“等县衙的告示出来,福昌知道这种耕犁的人就多了,那时候找上门来定的人会更多。我寻思着,咱们老得去福昌打造,也不方便。干脆不如就在咱们昌谷直接做?”

“那倒是更好。”韦仁实点了点头,又道:“不过,咱们昌谷的铁匠和木匠都在外头做活,也不能总将人家喊回来啊。”

“他们在何处做活不是做活,喊回来做上一批,等卖完了再做一批就是。”郑里正说道。

“万一一次做太多,压在那里卖不出去呢?”在卖耕犁这件事情上,韦仁实还是更加倾向于先下订单再按订单数来做,免得积压。

郑里正笑道:“耕犁会能卖不出去?三百文钱也不是甚么大数目,就是一家买不起,三家五家的合伙也总能买得起了。谁不想自家有自家的耕犁?不碍事,这本钱我来出。”

“郑叔好像很有钱啊。”韦仁实笑起来,打趣道:“莫不是种地之外还有私活?”

“还真是有些。”郑里正点了点头,道:“我那兄弟在外头做生意,我离开行伍的时候混了些赏赐,投了进去,总能分到一些薄利。”

韦仁实笑道:“想要赚钱还是得做生意啊!可惜我阿娘决计不许。对了,郑叔是未有婚配,还是原夫人她……”

“咳——未曾婚配!未曾婚配!”郑里正顿时竟然有些不少意思,挠了挠头,转过脸去拍着灶台外面贴的黄泥,说道:“这不是入了行伍么……去的时候念着万一回不来,岂不是耽搁了姑娘家,就没说。回来已经老大不小,周围也没个太对眼儿的,一来二去的就耽搁了……”

韦仁实咧嘴笑了起来。其实他从后世而来,观念不一样,还真是不介意太夫人再走一家的。

她才三十,这么早就守寡,也挺苦的。若能有个对她好的人搭伙儿一起过日子,是件好事。

嗯,这个郑里正还得再考察考察。

“成了。”韦仁实看看灶台,然后从旁边拖来柴禾,拿火镰点了蓬草与树皮,引燃了柴禾,生火起来。

火烤之后,黄泥变硬,收住石块儿,灶台变得更加结实。

大铁锅被郑里正端来,放上灶台。韦仁实舀一瓢水倒入锅中,再用布擦了干净。

然后切下一块猪油,摁入锅中来回抹了起来。

抹完之后用热水略烧片刻,倒水擦净,在此放入猪油涂抹。

这过程重复了几遍,又倒入些芝麻油滑了锅,这口铁炒锅就算是开好锅了。

“韦郎君今日又要做何等美味?”郑里正颇为期待的问道。

“猪肉。”韦仁实答道。

郑里正的脸色就有些微变,笑道:“猪肉腥臊的很,韦郎君怕是没有吃过吧!”

“世人不得养殖之法,所以养出的猪肉质又柴又臊。又不知道烹制之法,所以也压不住那股子骚味儿。”韦仁实笑道:“昨个儿不是做了些料酒?今日就是试试那料酒能不能压得住猪肉的腥臊。若是能压得住,就说明料酒很有用处。对了,郑叔,六阿翁家的大娘可回来了?”

“你惦记着让人家帮你烙饼?”郑里正笑道:“倒是还没有回来。田大利在衙门当值,总得等他何日得闲,才能回来一趟。”

“也不是烙饼,做法有点儿像蒸饼,不过不是用蒸的,得先发面。”韦仁实说道,又将釜搬出来,往里面添好水座着,自己则去揉面和面。

郑里正从屋里拿出一块儿老面头来,递给韦仁实。

“郑叔还有这个呐?”接过来老面头,韦仁实有些吃惊。

郑里正一乐:“我不吃蒸饼还是咋?又一个人过,不自个儿蒸还怎么着?”

老面头就是上一次发面时候留下的,里面有上一次发面时候产生的酵母菌,糅进新发的面团里面,有助于面团发酵。

韦仁实挺高兴,若是等自然发酵,就要慢上许多了。

将老面头糅进面团里,盖好放到距离灶台不远的地方,温度高些发酵的更快。

釜中的水已经沸腾,韦仁实将猪肉切成块放入里面,煮开后撇去浮沫,然后再放入各种调料香料,倒进去料酒,一齐继续熬炖起来。

小火慢炖之下,肉香渐起,韦仁实仔细闻闻,仍旧稍微还有些腥臊,便又倒进去了料酒,想了想,将昨日剩下的一小截干松木也褪了皮之后丢了进去。

二人一边等待,一边继续组装耕犁,待将剩下的耕犁全都组装完,面也差不多发好了。

韦仁实过去揉面,揉了几下之后,便习惯性的准备放碱。

一伸手,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来,这时候还没有碱!

韦仁实暗道不妙,这没有碱,那做出来的蒸饼岂不是酸的?那多影响口感啊!

“呃,郑叔,你做蒸饼的时候,是如何防止它蒸出来有一股酸味儿的?”韦仁实转头向郑里正问道。

郑里正一愣:“蒸饼吃着不就是一股子面酸味儿?所以大家伙儿才都好吃烙饼吃胡饼。”

韦仁实一听,知道这时候的人还没有办法,于是仔细回忆起来。

少顷,韦仁实突然一拍手,笑了。对了,没有碱,有草木灰嘛。自己小时候看外婆揉面蒸馍,或是做拉面,不都是揉进去些草木灰水。

草木灰这东西呈碱性,揉进去可以中和发面里面的面酸味儿。

一念及此,韦仁实便顺手过去将引火时候剩下的草木灰抓了一把,兑了水,参进了面里,用力揉了起来。

“哎!嫌酸也不能糟蹋啊!”郑里正见韦仁实将灰揉进了面里,顿时喊道。

韦仁实不理他,揉好面擀成饼,做了火烧出来。

第二十一章 羊肉卷饼猪肉夹馍

肉香渐渐四溢,门也被敲响了。

郑里正打开门,外面三个人却是焦海清和李贺、李容。

“你们怎么一块儿?”韦仁实问道。

“路上遇见了。”焦海清说道:“这位李郎君竟然就是李长吉。我听大哥说过,福昌有一个神童,七岁便能写诗,名曰李长吉,不想竟然能在此处结实!”

“焦郎君谬赞了。”李贺随口答道。心思已经跑到院子里面了。

焦海清一边取出手巾擦汗,一边抽着鼻子,问道:“真香!跟昨日又不一样,不知道今天是甚么肉?真香!”

“猪肉。”韦仁实笑道。

“啊?”焦海清愣了愣,又笑道:“仁实兄莫要诓我,我素喜食肉,可唯独那猪肉一煮就是一股子腥臊气,让我吃不下去。可绝不会这么好闻。”

“我有秘方。”韦仁实笑道:“用我这秘方,不但能去了猪肉的腥臊,还能激发起肉香,食之绝不亚于其他的肉类。”

韦仁实将几人领进门内,火烧已经做好,腊汁肉也煮的烂透。

用刀将火烧馍从中间划开一道缝隙,然后将腊汁肉捞出来,混着几根薤白剁碎,填入火烧当中,这肉夹馍就做好了。

猪肉煮的好了,便自然多汁,肥而不腻,瘦而不柴。肉汁渗入火烧当中,肉香糅合了面香,咬上一口,绝对滋味儿。

“试试。”韦仁实将肉夹馍递给焦海清和李贺。

二人都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凑上去仔细闻闻,果真闻不到一点儿腥臊,于是就鼓起勇气试着咬了一口。

“嗯?!”一嚼之下,二人吃惊不已,却顾不得说话,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郑里正则好奇的撕下一块儿火烧馍送入了嘴里,嚼了几口,吃惊道:“韦郎君,这面饼怎的没了面酸,还如此甘甜?”

说罢,又突然想起来,一拍腿:“草木灰!是因着你放那把草木灰?!”

韦仁实笑着点了点头。

“哎呀!光是这面饼,就能称霸福昌啊!”郑里正大声称赞道:“不说福昌了,便是去洛阳,去长安,也没这不带面酸的面饼啊!韦郎君,你可真是神了!”

“仁实兄,不如你出手艺我出钱,咱合伙儿开个食楼吧!有仁实兄这般手艺,那兰昌楼算个甚子!”焦海清虽然听不懂什么草木灰的,但是却能听懂郑里正说的这句话,便两眼一转,立刻说道:“咱们就卖昨日那羊汤,还有这些夹肉的饼子,准能成。”

“我这野路数岂能跟兰昌楼的大厨比。”韦仁实笑道:“不过你这提议倒是不错。可惜这几样东西注定不能往大里做。你若是盘个小铺子,一个人两个人的,专卖这几样,或可日子无忧。但指望它们开食楼挣大钱,是指望不上的。这些都是薄利广销的东西,且做起来简单,旁人看几回试几次,也就能做出来了。”

“可他们如何能做得出仁实兄做的滋味儿?”焦海清问道:“吃食这东西最重要的就是滋味儿,滋味儿不一样,那也只是徒有其表而已。”

韦仁实一笑:“所以我准备卖能让他们做出这等滋味儿的东西。”

焦海清眼中一亮,立刻凑了过来:“仁实兄!仁实兄,这事儿咱俩可以仔细商量商量!”

韦仁实笑着看他,却不说话。

焦海清又道:“仁实兄是读书人,虽说这手艺本事厉害,可到底不方便做这商人的勾当。仁实兄若是跟我合伙儿,只消提供手艺做法,做出了东西,我则拿出去卖,所得红利,咱们一起分。如此一来,既不耽搁仁实兄读书进学,又不损了仁实兄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焦兄真想做这生意?”韦仁实笑问道。

若是能跟焦海清合伙,韦仁实还真觉得挺不错。

他出技术,焦海清出渠道。

韦仁实想要做的事情很多,断然不会一门心思全都投入到调料生意里面。要是焦家条件合理的话,倒也不介意做个甩手掌柜。

不过,若是想一次性的买断技术,那肯定是不行的。

焦海清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韦仁实。

“这可不是个一锤子买卖,调味的东西,用些就少些,用完了就得再买,是个长久生意。”韦仁实对焦海清说道:“若焦兄真想插手,还是回去先跟家人们商量商量,理顺理顺章程。”

焦海清一愣,脸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韦仁实便回头又对郑里正和李贺说道:“郑叔,长吉,今日叫你们见识见识我这口大铁锅的厉害!”

然后添柴生了大火,锅中倒入些芝麻油,扔了香料进去,然后将切好的羊肉下锅爆炒起来。

炒好了羊肉,拿出顺带摊的薄饼出来,将羊肉卷了进去,分给了众人。

又问:“焦兄,你是吃这个卷饼,还是喝昨个的羊汤?”

“这……”香味刺激之下,焦海清稍微犹豫一下,当即便做了决定:“卷饼!”

韦仁实咧嘴一笑,特意给他卷了个最小最少的,也就能尝个味道。

众人自然又是大呼好吃,赞不绝口。

“郑叔,昨个煮的羊肉,今天的羊肉卷饼和肉夹馍,这三样东西拿出去,应该能胜得过王老汉了吧?”韦仁实问道。

郑里正点了点头,道:“这饼子做的虽然不如王老汉,但是你们俩比得的谁的更好吃。若单论好吃,这羊肉、猪肉的滋味儿,远超饼子带来的差距了。反正若是我,肯定会选这边的。就是……”

郑里正犹豫了一下:“就是这猪肉……恐怕……”

“怕啥,这香味儿已经是最好的明证了。”焦海清说道:“谁不愿吃了就让他闻闻看有没有腥臊味儿。”

“郑叔说的倒也是。”韦仁实道。这固化思维也挺麻烦的,世人皆道猪肉腥臊,觉得猪又懒又蠢,它的肉也不是甚么好东西。这种观念的确不容易改变。

想了想,韦仁实转头对李贺问道:“长吉,你的锦囊呢?里面一定有纸笔,叫我用一下。”

第二十二章 比试

天色亮的愈发早了。

即便是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风吹到脸上,也让人不觉得冷了。

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满是绿意。

正是万物生发的时节。

两辆驴车,连通一个骑驴的身影,从蒙蒙亮的天色中渐渐显露出来。

半个月的时间转眼便到。

日头渐渐出现,天色大亮起来。福昌城门下,又开始车水马龙起来。

王老汉家的胡饼店已经忙活了许久了。

熟客们照旧开始陆续而至,就如同寻常的每一日一样。

其实还是有些区别的。

这一次,熟客们买了胡饼之后并没有急着离去,渐渐也开始有更多的人围聚了过来。

福昌城不大,一件小事儿也可以迅速的传遍整个福昌城。

实际上当初没过几日,整个福昌城的人便都知道那个卖了几十年胡饼的王老汉,要跟一个少年郎比谁做的更好吃。

等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王老汉的女儿王小穗儿很不高兴,感到紧张。但是王老汉却不仅没有一丝紧张,却反倒也有一些兴奋。

他对自己做胡饼的手艺绝对自信,因此笃信一个黄口小儿根本无法胜过自己。就连今日会不会真的来,都还是一说呢。

“咦?那时不时那日的少年郎君?”人群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随即,王老汉就听见了那个让他顿时心生反感的声音:“劳驾,让一让,让我们过去。”

那少年郎君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笑脸,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走到王老汉对面,说道:“君子言而有信,我来了。”

说罢,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过去街对面。

后面已经有俩人从驴车上抬下来几尊釜,然后又抱下几捆柴火,手脚麻利的生起火来。

一个妇人开始娴熟的和面,她正是田大利的媳妇儿。

田大利和郑里正则一个切了羊肉,一个切了猪肉,丢入釜中煮了起来。

等水翻滚几次,韦仁实便动手了。

先撇去了浮沫,然后手伸进一个布袋里迅速的掏出几样东西不停的丢入釜中。接着,又拿起一个葫芦,扒开葫芦嘴儿,将里面的东西倒入了釜中一些。

这边,王老汉的嘴角已经开始上扬,脸上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来,从容的将手中的胡饼渐渐卖出去。

原因无他,只因他看对面那妇人的手法,便知道她做出的饼子,绝对没有自己做出来的地道。

“阿耶……”王小穗儿心里有些不安,轻轻拉了拉王老汉的衣裳。

王老汉回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神色,又看向了对面。

韦仁实此刻已经架起了自己的大黑锅。周围的人都是一副好奇的神色。

虽然铁锅早已经存在,但是做成这般形状样式的,却还没有见过。因此便也对韦仁实要怎么做生出了一丝好奇来。

但见韦仁实手中一并铁勺翻飞,一股油飞入锅中,迅速冒出白烟来。

又是那个布袋,韦仁实下手飞快,从布袋当中几进几出,将一把把东西都丢入了那一口铁锅当中。

只听得“滋啦啦”一阵爆响,顿时一股奇异的香味便立刻弥漫了起来。

旁边,郑里正已经将煮过的羊肉切好,韦仁实用菜刀贴底儿一收,将羊肉都拢到菜刀上面,然后推入了铁锅之中。

当即又是一阵爆响,一股羊肉的肉香立刻笼罩了街头。

“好香啊!”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里面,传出几声惊呼来,那些没喊出来的,也是不停的抽起了鼻子。

王老汉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紧紧的盯着韦仁实。

旁边,田大利的媳妇儿也做出来了不同的面饼,一样的堆成一摞,放在一边。

另外一边,又一个少年郎君,从身上的旧锦囊里面取出一张纸来,走到另外一口被盖住了的釜前,将那张纸贴到了旁边的驴车上面。

有好奇心强的,兴许也是认字的,见纸上有字,便凑到近处看了起来,边看边念道:“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世上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呃,这里面是猪肉?!”

那人赶紧后退了几步。

旁边又有人看,笑道:“这顺嘴儿溜写的倒是有趣,难不成这猪肉真能做好吃?”

“看这写的,叫某好奇的紧,倒是想尝尝看。”有一个人说道。

这年头识字的人不多,但正因为识字的人少,所以他们的地位就比普通人要高,也会成为普通人盲从的对象。

是以听他们三人一说,周围的人便也都好奇了起来。

“猪肉腥臊,但我家郎君有秘料,可消除骚味,诸位哪个愿意试试的,可以来尝尝。这猪肉用了我家郎君的秘料,做出来滋味儿绝不比羊肉差,甚至比羊肉还要好吃!”李容有点儿人来疯,本来让他喊这话的时候他还不太乐意,这会儿一被围观,却嗓门又大吐字又清,马上就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那釜中的猪肉已经是炖了好些功夫了,肉质更加软糯香浓,且更加入味儿,滋味还真个更加好吃。

“阿耶,你这次恐怕是失算了。”王小穗儿悄声的在王老汉耳边说道。

“闭上嘴!”王老汉瞪了她一眼,又转过头来盯死死盯着韦仁实。

韦仁实拿过来几个胡饼,然后从羊汤中捞出羊肉来,拌好之后切成肉末,又在上面稍微撒上了一层薤白沫沫,接着将胡饼递回去再次进行烤制。

这做法是跟王老汉的做法一样的,不过显然上面撒的东西要更用心的多。

不多时,胡饼便做好了。

韦仁实将胡饼取出来,朝着周围笑问道:“诸位,看了这么久,眼下该是尝尝的时候了。王掌柜,你看让谁来尝尝?”

众人早就被满街的香气撩的心痒,此刻听韦仁实这么问,立刻呼的一下都围了过来。

王老汉有些窝火,韦仁实让他自己挑人去尝,这明摆着就是挑衅。

但王老汉也不让他,故意装作听不明白,抬眼四下瞅瞅,从自家的熟客里面挑了一个人出来,说道:“老张,你就帮我尝一尝,说句公道话吧。”

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跟王老汉年纪差不多的人来,到了韦仁实面前,先是抬手行了一礼,道:“小郎君,老汉就是老张。”

韦仁实递过去一张胡饼,笑道:“还请老丈尝尝看。”

老张接过胡饼,闻了闻,一口咬了下去。

第二十三章 打响名头

“嗯?”叫老张的食客两眼一睁,神色讶然,拿着胡饼看了看,又咬下去了几口。

“我说,老丈您莫光管着自己吃,大家伙可都等着呢。”旁边围观的人等急了,人群里便有人吆喝起来。

叫老张的食客有些惊疑的看看手里的胡饼,又看看王老汉,犹豫了一下,说道:“这饼子做的不如王老汉,吃起来不那么劲道,嚼着有些太软了。”

众人听他这么说,刚要面露失望,却听他又道:“可这饼子虽然不如老王的,但加上这些羊肉沫,滋味儿却比老王的好吃得多!”

这话一出,对面王老汉刷的一下立刻白了脸色,抬手指了指叫老张的食客,然后又颓丧的一下垂下了手臂。

“大家都尝尝吧。”韦仁实将手里的几个又随便分与了几个人,然后自己拿起最后两个,越街过去,走到王老汉和她闺女跟前,说道:“王掌柜,我本来不想跟你较真,是你非要跟我较真。你们俩尝尝吧。”

说着,将两张胡饼放下,自己又去了对面。

王老汉颓丧的盯着那张胡饼,沉默了半天,突然抓过来撕下来一块儿送进了嘴里。

王小穗儿便也掰下一块儿嚼了。

父女二人当即神色便是一惊,然后相互对视一眼,接着对着那胡饼上的羊肉仔细看了起来。

却说这边,尝了胡饼的几个人都大呼好吃,惹得众人更加心痒。

韦仁实抓住这个机会,又朝周围喊道:“饼做不出来那么多,这炖羊肉的肉汤多了,不能浪费了,待我调制一番,让诸位尝尝我做这羊肉汤。”

郑里正和田大利,还有李贺李容都一齐动手帮忙,拿出不少小碗来,样子都不一样,是郑里正到处借了凑来这么多的。

舀了一小碗羊汤,切了两口饼丝泡进去,端给了周围的人。

“别抢,别抢,都有都有。”郑里正一边大喊着,一边将碗递给他们。

“咦!这羊汤鲜香至极!”旁边已经有喝上的人开始发表看法了:“喝这汤比吃羊肉还有滋味儿!”

众人一听,更是往前挤了起来。

不多时,一釜羊汤也送出去了精光。

“饼子可不止一种吃法啊!”郑里正在旁边喊道,一边喊,一边将炒的羊肉和豆芽用筷子夹一些卷入薄饼。

一群人又呼的围聚了过去。

“好吃!”有人抢先吃到了,便立刻高声喊道,引得周围人群过去,将卷饼又是一抢而空。

见东西都没了,众人还不离去,没喝着的人正有些沮丧,却又听见韦仁实又喊道:“这里面是我用秘料烹制的猪肉,敢说没一点儿腥臊味儿,夹在这种饼里,也十分好吃,哪位愿来尝尝?”

有了之前的几样美味打底儿,周围的人对韦仁实的话就信了不少,这会儿有人有些犹豫,有人跃跃欲试。

田大利掀开了盖子,一股肉香立刻弥漫出来。

众人都抽鼻子,果然没有闻到寻常猪肉的腥臊气。

“您尝一个。”田大利将肉夹馍递给刚才那个老张,老张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下去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脸上的神情立刻变了。

“好吃!好吃!竟然比羊肉还好吃!”老张只说了一句,就立刻埋头大啃了起来。

众人相视看看,便又一下都挤了过去。

“阿耶,我看出来了,你这次怕是中计了。”街道对面,王小穗儿对王老汉说道:“他知道咱家胡饼店的名声在福昌大,故意来斗你呢。斗败了你,他就出名了,日后在福昌,大家就都知道他家的饼子好吃了。”

王老汉重重一叹,道:“那也晚了。小穗儿啊,咱家这铺子算是干到头了。”

一句话说完,人便登时老去了大半截。

却见那边的东西已经被抢食完,韦仁实又笑嘻嘻的走了过来。

王小穗儿眉头一皱,盯着韦仁实。

韦仁实过来之后,看看王老汉和王小穗儿,说道:“王掌柜,如何?”

王老汉哼了一声,道:“大家伙的嘴不会骗人,老汉输了便是输了,你想干啥,直接说了吧。我王老汉愿赌服输!”

“好。”韦仁实点了点头,然后对着王小穗儿说道:“这位姑娘,我便让你去将我布袋里的东西抓一把出来,放进你煮的这锅羊肉里面,然后再将我那葫芦拿过来,将里面的东西往你这羊肉里面倒进一大勺。”

不止是王老汉和王小穗儿,连周围等着看热闹的人,听见这话也都是一愣。

“愿赌服输,去吧。”韦仁实又提醒道。

王小穗儿咬了咬牙,过去了对面,将布袋和葫芦拿了过来,从布袋里面抓出一把粉末,丢入肉汤里面,又扒开葫芦嘴儿,将里面的东西倒出一勺,也倒进了肉汤里面。

众人都不解何故,于是也没走,留着等看热闹。

过去一会儿,韦仁实又道:“王掌柜,劳烦你再来尝尝这锅肉汤。”

王老汉虽不情愿,但还是起身过去,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吹了吹,喝了下去。

“嗯?!”王老汉面露吃惊,又赶紧舀起一勺尝了尝。当下又从里面捞了一块儿肉来,送进嘴里嚼了起来。

“这是咋回事?”王老汉震惊的看着韦仁实。

未等韦仁实说话,旁边突然蹿出来一个人,一把从王老汉手里抢过了勺,说道:“尔等真个不痛快,可憋死某家了!有啥你俩倒是说出来,平白看的某家刺挠!”

说着,自己竟从锅里舀了一口汤喝了,道:“咦!这下肉汤竟然跟方才尝的差不离了!某家且问,那位小郎君,是不是跟你方才让那小娘子放进去的东西有关?”

韦仁实笑着点了点头,道:“此乃我烹制食物的秘料,有肉料、素料之分,烹制食材时放入其中,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效果如何,诸位方才都已经看见了。放进去的时间短,所以这锅肉汤的滋味儿还是差些,若是熬煮的时间长了,味道就与我方才所做的差不多了。”

“敢问这位郎君,你的意思是,就是寻常做菜烹肉的时候,放进去你这秘料,就能做的跟今日你做出的差不多味道?”这时候,圆滚滚的焦海清终于出场了,他挤开人群,走到近前,问道。

“不错。”韦仁实点头答道。

“敢问这位郎君的秘料卖不卖?!”焦海清连忙又问。

“既是烹制食材的秘料,我一家独享也不仗义。自然卖。”韦仁实说道。

焦海清立刻又问:“却不知价钱几何?”

“这就不一等了。”韦仁实又道:“用材好些的,手法难些的,调味的效果更好,自然也贵一些,甚至几贯钱才一把也是有的。不过,寻常人家大概也用不上这般好的,调味的效果差一些,但也足以能让一锅饭食变得美味,就会便宜,甚至几文钱一包也是有的。”

“我自然是要最贵最好的!”焦海清傲然一笑,问道:“敢问何处卖得?”

“尚未在城里寻下铺子,这位郎君若是眼下就要,可去昌谷一寻。”韦仁实说道:“亦或再等几日,待我盘下了铺子,就在福昌城中售卖。”

焦海清这个托儿做的很到位,周围的人听见二人对话之后,都喊着让韦仁实快些置办铺子。

韦仁实回头看看如丧考妣的王老汉,想了想,过去说道:“王掌柜,这次利用于你,盖因是你非要与我较真,才为我所用,替我这调料博出了名声。但我也不愿坏你生意,待我的调料铺子开起来,我会先卖给你,也会告诉你如何使用这些调料,达到最好的效果。至于今日剩下的这些调料,就都留给你用罢!”

王老汉和王小穗儿一愣,像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一样。

“你说,给我们用?”王小穗儿问道:“你不挤我们的生意?”

韦仁实摇了摇头,道:“我要卖的是调味的秘料,又不是饼子,作甚要挤你们的生意。”

说罢,又转头对王老汉说道:“王掌柜,今日之事,我这调料因你出了名,为人所知。你却也因我这些调料,可以让自家的胡饼味道更好。你做的胡饼本来就好,又有了我这调味料,味道会更好,日后生意自然不会比以前差。这是你我双赢,于你来说并不算是坏事,反而是件好事。”

王老汉张了张嘴,脸色露出一丝愧疚之色,低了头去。

韦仁实又对周围说道:“诸位,我今日剩下的这些调味料,就都留给王老汉了,日后他家的胡饼会更好吃,诸位不要忘了捧场呀!”

“哈哈哈哈,小郎君端的大气。”刚才那个心急起来自己过去舀汤尝的大汉哈哈一笑,喊道。

第二十四章 日子会好起来

韦仁实从福昌城回到昌谷之后,郑里正给了他两吊钱,说是周围几个村里要打耕犁的定金。

“郑叔,这事儿你管着就是,明天木匠和铁匠回来,我告诉他们如何打,再告诉你如何组装,以后我就只等着分红利。”韦仁实对他说道:“还有调料的事情,我其实是打算跟焦家合作的,郑叔你要不要参与进来?若是想,就一起参股。”

郑里正一愣:“调味料的生意你大可自己个儿做,干啥非要分给旁人一些?”

“我不愿费工夫打理,就想做个甩手掌柜。我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可不愿意在这些事情上面多费心神。”韦仁实笑道:“况且之前焦海清说的也有理,我终究是个读书人的身份,甭管私底下如何,明面儿上总不方便的。”

“也对。韦郎君这等本事,自然是不该被这些事务缠身的。”郑里正说道。

“所以等焦家的章程拿过来,我看了觉得可以之后,这东西就交给焦家打理了。”韦仁实说道:“郑叔若是想要参进去,就早些跟我说一声。”

“我便不了吧。”郑里正摇了摇头,道:“我兄弟外出谋生,如今在外面已经落住了脚跟,三番五次喊我带着侄子们过去。我不愿意,侄子们跟我的时间久了,就也拖着一直不去。如今,也没了甚么念想,待在昌谷也是枉然,过些时日,至多不过一年,我便带着侄儿们去寻我兄弟了。”

韦仁实一愣,见郑里正带上露一苦笑,心中一动,问道:“可是因为我阿娘?”

郑里正似是看开了一般,直言道:“韦郎君如此本事,日后必定是要飞黄腾达的,到时候韦夫人母因子贵,我一个小小田舍翁,又岂敢靠近半步。”

“实话说,我阿娘也还年轻,我并不介意什么的。”韦仁实说道。

郑里正摇了摇头,笑了笑,摆摆手,径自离去了。

韦仁实叹了口气,转身回家去了。

到了家里,太夫人正在做女红,兮儿在旁边学。韦仁实看看天色还早,便又对兮儿说道:“兮儿,带着篮子跟我出去一趟。”

“我儿,你怎的刚回来又出去?这些时日都不见你安心读书,可别落下了。”太夫人见韦仁实又要出去,于是张口说道。

“阿娘放心,我心里有数,去找些草药就回来。”韦仁实答了一句,便领着兮儿又出了门。

最好的绞股蓝产在南方,中原亦有,但是效果不如南方的好。但眼下没有条件去找南方的绞股蓝,只能用本地的了。

这时节正是绞股蓝生发的时候,采了这东西给焦海清平常煮水喝,对“三高”极有疗效。

在韦仁实的记忆里,绞股蓝好像是在明朝才开始广为人知的,且好像刚开始还是作为一种救荒时可以吃的野菜野草,并未入药。因此眼下这个时代怕是在药铺里面买不来的。

绞股蓝喜阴喜湿,适合疏松肥沃的土壤,日照少的林子、山谷、田坎、水边、房屋前后、山坡路旁、岩脚根等这些阴湿的环境下,或许可以找到。

韦仁实带着兮儿在外面转悠,转捡这些又阴又湿的地方找,还真被韦仁实找到不少。

且还在背阴的河边找来了一些五叶的,令韦仁实十分惊喜。

因而更是小心翼翼的给采摘了下来。并且记好位置,准备等到秋天长粗壮了,好进行扦插移栽,往自己家里种些。

其实七叶和九叶的才是最好,但昌谷的环境里估计生不出,所以也找不到。

找了半晌,还真采到不少。更叫韦仁实高兴的是,竟然发现榆钱已经能吃了!

这些时日韦仁实忙着做调味料,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榆树上的榆钱竟然都已经绿了。

“兮儿,接着!”韦仁实从树上折下树枝,扔给下面的兮儿。

兮儿紧张的盯着树上:“郎君,你小心着些!”然后将树枝上的榆钱给捋下来,不多时,已经捋了满满一大竹篮。

榆钱是个好东西啊,吃起来清甜可口,无论是单独做成蒸菜,还是配合上肉类做成肉羹,都是一道美味。

二人摘了榆钱,往家里回去,兮儿能够出来采摘东西,变得十分兴奋,走路轻轻快快一蹦一跳的,突然指着路旁,喊道:“郎君快看,还有椿芽呢!”

椿芽,这东西吃起来也有一种独特的风味儿,后世了的韦仁实喜欢将它做成香椿酱蘸馒头吃,十分美味。

于是当下也采摘不少。

待二人回去的时候,待着的几个竹篮子都满了不说,韦仁实还用枝条临时编了几个,也都装满了。

“哈哈,今晚你们都不用动手,看我给你们张罗。”韦仁实出去采摘一圈,心情也是大好,回来放下竹篮,宣布道。

韦仁实兴高采烈的带着竹篮往灶火里去,兮儿高高兴兴地跑去帮忙。

太夫人看着二人高兴的样子,心里也好似高兴了起来。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缝补手里的东西。

焦海清送来的东西不少,用不着的东西变卖之后,足以让一家人能质量很好的过上一段时间了。

往后还有调味料的收入,日子正在往好处发展。

韦仁实的心里更加高兴,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熟练的张罗起饭菜。

不多时,一桌子饭菜就被韦仁实做好了。

太夫人吃惊的看着一桌子的饭菜,问道:“我儿何时学会了做饭?这一桌都是我儿做的?”

韦仁实笑而不答,往太夫人的碗中架了几样菜,道:“阿娘快尝尝看。”

太夫人夹起一口,很是斯文的送入口中吃下去,吃惊的道:“竟然比为娘做的还要好吃!我儿是从何处学的?”

“郎君做的真好吃!”兮儿也在旁边说道。

兮儿可不用站在桌子边,不论是太夫人还是韦仁实,都是拿她当家人对待的。

“阿娘啊,日后咱家都不用再为吃穿发愁了。有我在,咱家的日子会好起来的。”韦仁实的声音不高,但是却坚定有力,令人觉得可靠,因而心安。

第二十五章 绞股兰

随意走在路旁的林荫,叶子剪碎的阳光遗落在树影里,成为斑驳的光明痕迹。

未曾污染过的天空蓝得晃眼,蓝得虚幻,偶尔可以看到松爽散漫的飘过几朵浮云,慢悠悠的随意飘着,那神情像是睡在躺椅上晒太阳的猫咪,懒散而恬淡的看着忙碌的人群。

有时候韦仁实会希望自己是那几片云朵,聚时则自然的聚,散时则坦然的散,慢悠悠,懒散散,可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卷舒之间,去留无意。

暖暖的微风过处,携着几许幽幽的草香,散发出暖暖的清馨。

一切都带着一种稍纵即逝般的美丽。

农人们不必挑水浇田,便将省出来的时间花在了仔细打理田地上。

影响粮食生长的杂草被认认真真的挑出来扔到一边,然后借助太阳的热度晒干,回去还能烧火。太阳的照射还可以晒死被锄断的草根,以使得它不再继续生长。

郑里正这几日忙着往各家各户里去,提醒他们再过几个月便要到交税的时候,要提前有所准备。

洛州距离长安不远,又是东都所在,也算是天子脚下,京华之地。所以除了两税,州县也不敢妄加其他的税赋,倒是比远些的地方好了不少。

韦仁实已经听说过,远些的地方,那里的地方大员会在两税之外立下名目多加税赋,民怨不轻。

焦还请送去的东西变卖之后所得不少,足以用来交税。用光之后,估摸着耕犁和调味料那时候已经会产生收益,能接续得上了。

韦仁实心里轻松一些,嘴里便哼起乡间小路的曲子,悠悠闲闲的沿路逛,感觉这才有些生活的美感。

果然是衣食无忧心儿大,吃饱穿暖不想家。

说曹操曹操到,韦仁实心里正想着,就远远的看见一个圆滚滚的身形慢慢的沿路过来,仍旧是一身绿袍,远看过去跟一个西瓜一样。

他已经太胖了,只能进行一些不剧烈的简单运动,否则心跳过快,血压更高,还损伤关节。

慢慢一路走来,也算是个法子,等好一些了,便可以进行一些其他的运动。

韦仁实见他过来,便在路边寻了个大些的石头,吹干净之后坐下去等着。

好大一会儿,焦海清才走到近前。这回他身后跟着的不是小厮,而是管家。

“仁实兄,快教我坐下歇歇!”焦海清看见了路边的韦仁实,赶紧说道。

韦仁实起身让开石块,焦海清一屁股坐了下去,喘息起来。

管家赶紧递上手巾,焦海清擦了汗,说道:“仁实兄,今天我来可是有正事儿的。我阿耶为这事儿特意让我大兄回来一趟,拟了章程,我拿来让仁实兄过目过目。”

“在哪儿?”韦仁实伸出手来:“现在就看吧,回家里不方便。”

焦海清朝管家看去一眼,管家就立刻从取出一沓纸来,双手递了过去。

韦仁实接过来看看,这章程倒也是写的有条有理,看得出来是个会做生意的。

“这个红利,我阿耶和大兄的意思是,要是仁实兄能给咱们这做法儿,我家出人出料做这东西,再卖出去,这里面虽然仁实兄提供了做法,但具体操持起来都是我家在做,这边成本自然高些,故而红利上,我们八,仁实兄二。”待韦仁实看完,焦海清对他说道。

“你才二呢。”韦仁实笑了起来,对他说道:“焦兄,我猜猜啊,你大兄一定告诉你,让你开口往低了说,然后看看我的反应,若是我同意,那就自然不再往下说,若是见我不同意,就一点点往上加。是也不是?”

焦海清一愣。

又听韦仁实笑道:“我不是商人,就不开口一嘴我八你二的试探你们的底线了。我只出个做法,其他什么都不做,也不贪你五五分账,咱们四六分,我四你六。这是我的底线。低过去这个,我就自己雇几个人手做,然后去洛阳城长安城里,照着我在福昌城的法子再做一次,不愁没地方卖的。”

焦海清看看韦仁实,想了想,道:“仁实兄是个痛快人,我也就痛快些。我大兄定下的底线也是四六,红利咱们就按四六分账,仁实兄占四成,我们家占六成。不过,日后仁实兄若是还有甚么好点子,想要与人合伙儿,须得先近着我们家。”

“可以。”韦仁实点了点的头:“何日去讨市券立合同?”

“这事儿是赖我跟仁实兄认识,才成的,家里的意思是让我来跟仁实兄立市券。”焦海清说道:“我没有旁的事情,什么时候都可。”

从十六国时期开始,契约又称为“合同”,就是在书契两札的结合处写上一个“同”字,后来变为写“合同”二字。

立市券就是签合同的意思,只不过这时候的合同是官府统一的格式,名叫市券,需要去官府里领了市券,改了内容,签好之后要盖上官府的印章才算有效,否则便是白契,是没有效力的。

“那就明日吧。”韦仁实说道:“对了,我给你找了些东西,在家里放着。你跟我去取来,带回家之后以之煮水来喝,对你的病症十分有用。便当做是寻常的白水,一日里多喝些,只要是喝水的时候,便都喝这种水。若是有灵芝,兑在一起煮水喝效果会更好。”

焦海清一听大喜,连忙对管家伸出了手臂,说道:“快,快扶我起来!”

管家将他搀起,三人往韦仁实家里走去。

回到家中,韦仁实让兮儿将晒的绞股蓝拿出来,给了焦海清,说道:“这东西叫绞股兰,以南方七叶、九叶的为最好,咱们这里只能找到这种,效果是不如南方的。你若是有能力,可使人在江南道、岭南道、黔中道、南诏等地遍寻这种草药,其亦称七叶胆、五叶参、七叶参、遍地生根等名,均是此物。采回去洗净晒干,然后煮水来喝,对你的身子十分有好处。”

“好!好!”焦海清连忙点头答应下来:“多谢仁实兄!”

“明日立好市券之后,你就挑几个信得过的人手来,我教他们入采买原料做成调料,若能尽快将这生意左开,自然更好。”韦仁实又道。

焦海清点头道:“不错,我也有此想法。铺面是现成儿的,只要先做出一批,马上就能开张。先在福昌卖起来,再去洛阳城寻地方。”

听他说到洛阳城,韦仁实心里一动,就问道:“焦兄,我想去洛阳城一趟,寻些个胡商打听些东西,不知道你家有没有这个门路?”

第二十六章 去洛阳的由头

胡商,焦海清家认识不少,就是焦海清不认得,他家也有人认得。

那么眼下就需要找个由头,说服太夫人准许。

洛阳城距离福昌并不远,若是骑马,清早走早些,傍晚就能到。

便是换成驴车,也至多两日功夫。

这么近的距离,走的又是官道,安全上也不用太过操心。

韦仁实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能让太夫人同意的由头,于是决定找人商量商量。

来到李贺家,李贺刚从外面回来,一件韦仁实,便立刻高兴的对他说道:“仁实,我正想着明日去找你。今日新作一首,想让你看看。”

“好啊。”韦仁实欣然点头。他后世里学习汉语言,毕业之后虽然是万金油老师,各科都带过,但主要还是语文教师。能亲眼看看这位后世里著名的“诗鬼”年少时的诗作,意义非凡。

二人进去院中,韦仁实先去拜见了李贺的母亲,然后才与李贺一起去了书房。

李贺从他的旧锦囊里面取出一沓纸张来,上面有些已经成诗,有些是只字片语,想来都是一时间灵感袭来,心中有感而书于其上的。

李贺从那一沓纸张里抽出一张来,一边递给韦仁实,一边说道:“今日我从村中过,见竹林成片,又见仁实用竹竿做那浇水的机关,心中便觉得这竹子当真是有用。”

韦仁实接过那张纸,低头念道:“入水文光动,抽空绿影春。露华生笋径,苔色拂霜根。织可承香汗,裁堪钓锦鳞。三梁曾入用,一节奉王孙……长吉这是借竹自比啊。”

“还请仁实品评。”李贺笑道。

韦仁实想了想,道:“此诗前四句摹竹之形状,写出了竹子的劲直潇洒,也写出了周遭环境的幽雅迷人。前二句一俯一仰,一是下写竹子入水之态,一是上写竹笋抽空之影;三、四句写笋径露华、霜根苔色,是以露、苔衬竹。后四句则笔法一转,却描写竹之功用,乃是以竹自喻,足见长吉胸中之抱负与未来之希望。”

李贺点了点头,昂首笑道:“不错,仁实果然懂我!竹子编织为席,可以承接香汗,斫裁成竿,可以钓来锦鳞。但这些还只是普普通通的用途,算不得奇特。最值得夸耀的是竹子曾被朝廷采用,所装饰的三梁冠可以为王侯所戴。我亦如竹,当为朝廷所用!”

他到底还是年少,心中满是希望,这首诗虽然仍旧有些不成熟,比之他后来作品,甚至可谓是略显呆滞。但在韦仁实看来,这首诗里面所蕴含的对未来的希望,却是最为可贵的东西。

“对了,仁实来找我何事?”李贺又问道。

韦仁实将纸张还给李贺,同时答道:“长吉,你去过洛阳没有?”

李贺点了点头:“去过。”

“唉,我也想去洛阳城一趟,可惜我阿娘不许。”韦仁实说道:“我今日来是想让你也帮我想想,出个主意,叫我如何寻个能说服我阿娘的由头。你去洛阳的时候,你阿娘可有阻拦于你?”

李贺摇了摇头,道:“我去过两次,都是我阿娘与我同去的。阿娘去青囊医坊看病,我便去集贤殿书院寻些书籍看看。若是运气好,遇上哪位先生有兴致,便会帮助解答疑惑,不过,这就全凭运气了。”

“集贤殿书院?”韦仁实心中一动,那不是朝廷修书的地方么,寻常人也能进?

“寻常人也能进去?”韦仁实连忙问道:“那里是朝廷修书藏书之地,似咱们这等寻常学子,恐怕不让进吧!”

李贺点了点头:“说是不能,不过也管得不严。里面的先生都是大儒,对此都不大在意。”

韦仁实听罢,眼珠子一转,朝李贺问道:“长吉,我要去一趟洛阳,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结伴而去?”

李贺想了想,道:“倒也可以,我正巧有些困惑,若是能去集贤殿书院一趟看看运气,说不定会遇到先生帮忙解答。”

“好!”韦仁实高兴的道:“要是有你一起,我阿娘定然会答应的了!不过,你阿娘会让你跟我去么?”

李贺又思索了片刻,道:“应是会的。我阿娘会让李容与我一起。”

“这便好!”韦仁实十分高兴,一拍手道:“我这便回去与阿娘商量。”

从李贺家告辞离去,韦仁实趁着天色尚未全黑跑回家里。见他回去,太夫人便让兮儿将饭菜端出来,一家人要开始吃饭。

吃过几口,韦仁实便说道:“阿娘,李贺读书之中有些疑问,准备去一趟洛阳,往集贤殿书院看看,若是有幸,或许能够请里面的大儒解答疑惑。孩儿读书几年,心中疑惑也是不少,因而便欲与他同去,也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让里面的先生解答一二。集贤殿书院之中皆是当世大儒,便就是指点一句两句,也定能让孩儿受益匪浅了。”

听韦仁实这么说,太夫人抬起头看看他,想了想,道:“这……若是能得大儒解答疑惑,自然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只是……”

“阿娘放心,李贺已经去过几次洛阳了,且还有他家的李容与我们一起。别看李容年纪不大,只是李贺的童子,但是他十分机灵,各种路数也都知晓,办事也牢靠,不肖几年一定是李贺的管家,哈哈!”韦仁实又道:“我与他们二人一起,定然不会出甚么差池。”

太夫人又听了韦仁实的话,脸色稍稍放缓一些,却一时也仍没有答复,只是道:“先吃饭。”

韦仁实没在多说,埋头吃饭起来,待到快要吃完,突然见太夫人放下了筷子,说道:“既如此,那你带上兮儿,就跟长吉那孩子一道去罢。”

“带上兮儿?”韦仁实一愣,道:“还是不了,兮儿在家照顾着您,我才更放心些。再说兮儿还小,出远门太累。”

太夫人摇了摇头,道:“为娘哪里需要人照料,倒是你,未曾出过远门,路上有兮儿跟着你照顾你,为娘才能安心。”

“这……”韦仁实见太夫人说的坚决,只好点了点头,说道:“好,那孩儿带上兮儿,只是阿娘一个人在家,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啊!”

“吾儿放心,阿娘省的。”太夫人点了点头,笑了起来,说道。

第二十七章 东都

韦仁实去过洛阳,不过那是在一千二百年之后。

自然许多东西都是不一样的,但唯独繁华不变。

这个地方有一个神奇的本领——它历经过无数次的动乱,也最终都能够重又成为如此繁华之所。

就像这个国度,这个民族。

或者说,正是在这个国度之中,正是有这个民族所在,所以它才能够纵然历经无数次的动乱,也最终都可以继续走向繁盛。

古墓博物馆里曾见过的场景,会不会有可能就是如今眼前的某一处?

这种时空交错的感觉挥之不去,让韦仁实产生了一种超然的心态,去目视着周围的苍生。

就在韦仁实觉得自己的视角在渐渐拉远,与眼前的世界渐渐疏离的时候,一个声音终于拉住了他,将他从思绪的天空拉回了现实的地面。

“郎君,这里就是洛阳城啊!”兮儿的语气里面满是兴奋,一双眼睛明晃晃的,看来看去,却应接不暇。

东都洛阳,跟福昌那种小城,俨然好似是两个世界。

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韦仁实的身边有兮儿,还有李贺与他的童子李容。李贺急于去集贤殿书院,便没有多看洛阳城的繁华盛景,只是催促道:“仁实,咱们快些去集贤殿书院!”

韦仁实摇了摇头,答道:“不慌,已经快要傍晚,咱们先找下住处,打理一番,明日再去。不然这一身风尘,如何能混入集贤殿书院里?”

李贺想想也是,于是便点了点头,道:“也好,我们可去南市,那里颇为热闹,可找来住所。”

“好。”韦仁实点头答应。

李贺左右看看,忽而问道:“李容,南市往哪儿走?”

韦仁实咧嘴笑起来,李容上前一看,道:“郎君,咱们这边走!”

众人跟着李容一路走到南市,此刻已经将近日落,但南市里仍旧热闹非凡。一片嘈杂之间,倘若不是往来行人的装束大为不同,韦仁实都差点儿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后世里的某个集市。

“洛阳城中有三市,以这南市最为热闹。”李容见韦仁实来回的看,似乎很感兴趣,于是对他说道:“就连从老远的西边儿带回来的东西,南市和北市里也有许多。”

“那这两个市坊里面也一定有胡商了?”韦仁实问道。

李容抬手一指:“那不就是么!”

韦仁实循着看过去,果然看见几个阿拉伯人模样的人坐在那里,正在兜售自己的东西。

韦仁实手里有焦海清的信,倒也不急于自己去找胡商。众人寻了客栈住下,第二日整理一番,出来客栈,李贺便要直奔集贤殿书院而去。

可于韦仁实来说,去集贤殿书院只是个幌子,因而便决定暂时通李贺分开。

“长吉,你且先去集贤殿书院,我还有些旁的事情,待做好之后,便去那里找你。”韦仁实说道。

李贺也知道韦仁实来洛阳城不是真为了去集贤殿书院,于是也不多问,点点头答应下来,又道:“仁实,你若是到了那里找不到我,就先回客栈里面。”

“好。”韦仁实点点头。

等李贺带着李容走了,韦仁实看看热闹的南市街头,瞅见一个卖玉尖面的老翁,于是便上前鞠了一礼,问道:“敢问这位阿翁,从南市往北市去,当如何走?哦,且先来两个玉尖面。”

“小郎君是初到洛阳城?”那老翁一边包起玉尖面,一边笑道:“南北二市相隔洛水,走来可有些远。小郎君可去渠边,花几文钱,自有舟船愿意捎小郎君过去。”

“还能坐船?”韦仁实略有吃惊。

“小郎君这却不知了,这洛阳城中三市,都修有可以行船的河渠,连通着大渠。”那老翁又答道:“大渠上的货船可以直接沿河渠开进三市里面。这三市也因着这些河渠,便可走水路互相过去。”

韦仁实闻言,便将铜钱付了过去,一边笑道:“多谢这位阿翁。”

说罢,将玉尖面分给兮儿一个,一边啃着,一边便寻河渠而去了。

二人走过去远些,却听兮儿说道:“他的玉尖面不好吃呢,一股子酸味儿。郎君做的面饼子里面就没有酸味儿!”

玉尖面其实就类似于后世里的包子,韦仁实听了笑道:“这不是为了方便打听。你若是不喜欢,就拿来给我吃,待会儿再与你买旁的东西吃。”

兮儿摇了摇头,道:“以前可吃不上这东西呢,不用再买旁的啦!”

说着,还是一口一口将手里的玉尖面吃了下去。

二人没有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河渠,打听了一下,花了几文铜钱,便搭上了往北市去的货船。

其实坐舟船的路线是要比走着去的路线长不少的,但河渠修的宽,水流的速度比人走的速度要快上不少。且时日渐暖,走起来又热得慌,还真不如乘舟迎风而行来的惬意。

货船上的货物在南市已经卖出去不少,因此轻便许多,再加上本身就不是大船,因此穿行更快。

时间不算长,韦仁实与兮儿便已经到了北市。

循着焦海清给他的名字找过去,找上了一间铺面,走了进去。

柜台后面有个老者,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没有理会韦仁实。

韦仁实便走上前去,问道:“见过这位先生,不知贵店掌柜何在?”

“你要找掌柜?”那老者复又抬起头来,盯着韦仁实上下看了看,又问道:“小郎君找掌柜何事?”

“捎来书信一封。”韦仁实答道。

“给我。”那老者伸手出来,说道。

韦仁实摇了摇头:“除非你就是掌柜。”

“我就是掌柜。”那老者放下了笔,说道:“小郎君从何处而来?”

“福昌。”韦仁实将信递了过去:“海清兄介绍我来。”

“哦?”那掌柜赶紧接了书信,收回手去又连忙拆开信封,低头看过几眼,脸上霎时变换出笑容来,连忙说道:“原来是二公子的贵客!韦郎君快快请坐!”

说着,掌柜从柜台后面出来,将韦仁实请到后面,坐下之后,又立刻招呼人去煎茶倒水。

“二公子说,韦郎君要办些事情,要我全力帮忙,不知道韦郎君要做何事,但凭吩咐,我自当尽力而为。”坐下之后,掌柜连忙问道。

第二十八章 集贤殿书院

“吩咐不敢,只是想请掌柜代为联系几个胡商,我想请他们从西域捎些东西回来。”韦仁实说道。

那掌柜听了韦仁实的话,当下便摆了摆手,说道:“这个好说,韦郎君要稍什么东西,只管告诉给我,我自会去找胡商说。”

“这些东西,我只知道西域诸国乃至于大食那里有,可具体在那边叫什么,却不太清楚,也没法请掌柜代为转达了。”韦仁实说道:“最好能找来几个懂得汉话的胡商来,让我当面跟他们说说。”

“也好。”掌柜点了点头,又道:“不知韦郎君打算何时跟胡商面谈?”

“不知掌柜的几时能找来胡商,我随时都可。”韦仁实答道。

掌柜想了想,道:“胡商也不难找,咱们商号就跟不少胡商有合作。最多也就这一两日。不如韦郎君留个住处,待我找齐了胡商,便差人去请韦郎君过来。”

“好。”韦仁实点了点头,将自己住的客栈说与了掌柜,便要告辞。

掌柜打算请韦仁实用饭,也被韦仁实婉拒。他想逛逛北市,然后去集贤殿书院看看。

北市当中亦十分热闹,各样商品琳琅满目。韦仁实走过一圈,发现北市当中以丝绸与香料生意居多。

韦仁实对这些香料十分感兴趣,进去看过之后,发现所卖香料以香油、脂膏居多。

这时候还没有蒸馏法,自然做不出酒精,便也做不出来香水。

一路转下来,从吃食看到穿着,从装饰看到打扮……韦仁实借助自己超过唐人一千两百年的见识,发现了无数的商机。

也正是因此,一路下来韦仁实的心情颇为兴奋。

有太多的生意可以做了,眼下自己解决了家人的温饱,接着,就需要有一片庄园,再建几座作坊,来将那些东西做出来。

只不过,这些事情急不得,须得一步一个脚印的来。眼下韦仁实还没有那个资本。

不过,韦仁实也不担心。除非有其他的穿越者,否则这些东西是根本不担心眼下这个时代被别人做出来的。

逛完北市,韦仁实也懒得打听,直接从北市雇了辆马车,让车夫将自己拉到了集贤殿出院外面。

古朴的书院,似乎隔着墙壁都能嗅到一丝墨香。门口没有卫士,几个书生模样的人从里面出来,一道说笑着朝远处去了。

韦仁实看看自己也是一身书生打扮,于是便交代道:“兮儿,你在这里稍等我片刻,我试试看能不能混进去。”

待兮儿点头之后,韦仁实便转身朝着那门口走去。

门内也无小厮,韦仁实径直走了进去,亦无人出来阻拦。

这集贤殿书院,虽是叫书院,但却并非是聚徒讲学的书院。它更像是一座国家图书馆,是一个图书典藏机构,朝廷以其来收集整理各种图书典籍,修撰国史时政,制诏书敕。

这里还真是管的并不严,韦仁实进来之后还见到了其他的书生。

韦仁实远远的不紧不慢跟着他们,看他们走到后面院落,走到一间楼外,左右看看无人,便悄悄推开门闪身进了去。

待韦仁实走到跟前,悄悄将门推开一条缝隙,这才发现门内竟有不少人,皆捧着书本一心读书,毫不留意周围事情。

原来都是在集贤殿书院蹭书看的学子们。

这年头虽然士族衰落了,但是也只是比之以往有所不如,可比之寻常百姓,那仍旧是无法企及的高度。

书都在士族门阀手里,不是士族出身的学子,是很难有读许多书籍的机会的。

而集贤殿书院当中藏书不少,学子们来这里蹭书,倒是有了读书的机会。

这也令韦仁实对这集贤殿书院的管理者心生好感。

这分明是故意放水,有意让学子们混进来看书的。否则,这些学子们又如何能如此平静的在这里取书来看?

韦仁实也走了进去,里面的藏书看起来不旧,学子们看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翻页都翻的极为轻慢,看得出来对这些书也是极为爱惜。

蓦地,韦仁实眼中突然出现了一本书来,当下便兴奋的将其取下,翻开。

后世上大学的时候,学校图书馆里收藏有这本书的孤本,据说是唐代孤本,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本!

当下韦仁实竟然心中蠢蠢欲动,几欲提笔在上面写下一句什么。

所幸手边无笔无墨,韦仁实深吸了一口气,还是驱散了这个念头。

正待韦仁实打算将书放回去,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叫喊,喊道:“老夫不过离开片刻,尔等竟然私自闯入集贤院,还不速速离去!”

此话一起,就见屋内的书生们立刻忙不迭的将书放回去,夺门而出,脚下不停,朝着集贤殿书院的大门便一路撒腿跑走。

从将书放回去到跑出集贤殿书院一气呵成,当中一丝拖泥带水都没有,看得韦仁实一愣一愣。

却见门外院子里站着二人,一个年纪老些,估计便是方才喊的那个。此刻看着学子们匆匆忙忙从周围的几间屋子里逃窜,正看好戏似的哈哈大笑,却没有一丝恼怒的意思。

另外一个则要年轻不少,约莫三十岁左右,亦站在老者旁边咧着嘴笑。

“这帮小子们,整日潜入集贤院偷看藏书,老夫是管都管不过来!”那老者摇头对中年男子说道。

中年男子则是笑道:“张学士一番好心,想来这些学子们也是看得出来。”

“梦得可莫要乱说,老夫分明是年老体衰,便是驱赶这些学子们也驱赶不动了。”张学士摇了摇头,又故意叹了口气,说道:“唉,力不从心呐!”

孟德?莫非曹操也穿越来了?

韦仁实楞了一下,继而忽然又想起来了一个人,不禁道了一声:“是他!”

这一声音却又被外面的二人听见,那老者转头看向了这边,喊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还敢藏着不走?莫非真个要等着吃罪责不成?!”

韦仁实被抓了个正着,他知道这老者便是故意放学子们进来看书的人,当下便也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行了一学子礼,道:“学生拜见张学士,多谢张学士一番苦心。”

第二十九章 卖酒的问题

“老夫可没有甚么苦心,只是尔等屡教不改罢了!”张学士捋须哼了一声,说道:“还不快些离去!”

“是,是。”韦仁实连连点头,笑道:“张学士,刘先生,学生这就告退了!”

说罢,便转身欲往外面走去。

“慢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问道:“你认得某家?”

韦仁实一愣,心下暗道一声不好,说漏嘴了。却只装作没有听见,脚下步子更快,一溜烟儿的功夫就跑出了集贤院。

待跑出外面,去找兮儿,发现兮儿与李贺正在说话,当下走了过去。

“我见李郎君跑了出来,又没跟郎君一起,便喊了他们。”兮儿见韦仁实过去,上前说道。

韦仁实点点头,对李贺问道:“寻常这里也都是今日这般?”

李贺答道:“只要不是有大人物要来,便皆是如此。清早开了门,就没人管了,至傍晚时分,才会来赶人。”

“集贤殿书院乃是朝廷藏书之地,这般放学子们进来看书,就不怕将书弄坏?”韦仁实问道。

没等李贺作答,一个声音突然从后面传了过来:“集贤院中所藏典籍皆有两本,一本藏于东都集贤院,一本藏于长安集贤院。且集贤院中有专人修书,加之学子们小心,倒也不会坏。”

几人正在说话,浑然没有注意什么时候身后来了人,听见这话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看过去。

“这位小郎君如何识得某家?”身后那人盯着韦仁实问道。

韦仁实一愣,咋还追出来了呢!

不过韦仁实也不慌,随口答道:“学生如何认得,不过是下午您二位经过门外,偶从张学士口中听见您姓刘而已。”

说罢,又道:“学生告退。”便带着几人离开了集贤殿书院。

回到客栈已是傍晚,韦仁实去找李贺,发现李贺正在房内奋笔疾书,凑过去看看,却是在默书。

“集贤殿书院不能常来,趁着现下还有印象,写下了日后回去也好再仔细揣摩。”李贺写完几张,才对韦仁实说道。

“长吉的记性是真好。”韦仁实见李贺竟然一日之内背下这么多,于是说道,顿了顿,又问:“长吉,你有没有想过搬来洛阳?”

李贺笑了起来:“洛阳城内的宅子可贵呢。福昌城里的宅子尚且买不起,何况洛阳?”

韦仁实没再说话,不过心里却琢磨起来。

福昌城太小,要想做生意,还是得像洛阳这般地方。洛阳城内几个里坊加起来,都能抵得上整个福昌城的市场了。

我要来洛阳做生意!韦仁实心里给自己下了个短期目标。

卖什么?

卖酒!

这是韦仁实在南市北市转了两天之后得出的结论。

唐人是真喜欢喝酒,不拘是客栈、食楼、酒店……勾栏瓦肆市井人家,到处都有它的身影。

不过那酒当真是浊酒,不仅泛绿,而且浓稠,似乎还带着一股谷物发酵之后的淡酸与怪甜,口感并不怎么好。

应该也是有品质上好的酒的,不过韦仁实没有见着,暂时也喝不起。

至于蒸馏酒,别的不说,光是清亮如水,就是一个大卖点了。至于口味,起先若是怕唐人接受不了,也可以控制水的含量来调低酒精度,降低刺激性味道。

其他的生意按说也不少,但先期投入太多,韦仁实手里眼下没有这个本钱。有些还需他建设工坊进行试验,如今更是没有这个财力去支持这些试验。

唯有酿酒,在成本不算太高,工艺不算太难的前提下,就能够产出比如今市面上更好的酒来,可谓是眼下对韦仁实来说性价比最高的产业了。

不过,还是有一个需要克服的前提条件。这个前提若是不能克服,那后续一切都是妄想。

那就是眼下的榷酒制度。

韦仁实记得,唐高祖武德年间,因粮食歉收,李渊曾下诏禁止酿酒,措辞相当激烈,曾用过“沉湎而之辈,绝业亡资……兵革未宁,年数不登,市肆踊贵,趋末者众,浮冗尚多,肴羞曲蘖,重增其费,救弊之术,要在权宜关诸州官民,其断屠酤”这样的话来。

而后大唐兴盛,从贞观之治到开元盛世,榷酒制度虽然一直存在,但是却管的并不太严。

不过,安史之乱以后,唐朝为确保朝廷的财政收入,应付军费开支和养活皇室及官僚,便巧立名目,征收苛捐杂税,重新恢复了税酒的政策。

“天下州各量定酤酒户,随月纳税,除此之外,不问官私,一切禁断”。朝廷对酿酒户和卖酒户进行登记,并对其生产经营规模划分等级,给予这些人从事酒业的特权,未经特许的,则无资格从事酒业。同时除官府设肆卖酒外,又有官卖酒曲,或由特许的酒户输占酒价之半的榷酒钱,又或是将榷酒钱分摊于青苗钱上,来维持朝廷对酿酒、卖酒的垄断。

另外,卖酒人每卖一斗则须“榷百五十钱”,这是一个很高的税率了。

抛开税率高低不说,光是这身份,就决定了韦仁实是不能酿酒、卖酒的——他不是酒户,若是私自卖酒酿酒,那便要被官府缉拿,下狱问罪。

所以韦仁实要想做这酿酒卖酒的生意,只有两个途径,一则是将自己一家转成酒户,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二则,那便只能是寻一酒户合作了。

这寻找酒户合作,也有问题。

若是寻常的小酒肆,根底本就小,需要再去营销去打开市场,且因根基太小,若惹来觊觎,在种种竞争当中也容易被击垮。好处,是若与这种小酒肆合作,自己可以占到相当一部分的红利,如果酒肆靠着蒸馏酒顺利崛起,那给自己带来的收入会非常可观。

亦或是去找那些已经做大的酒肆,这种大酒肆的市场体量大,有后台,抗冲击能力强,且已经有了自己的市场和销路,能省去许多麻烦和精力。但这种大酒肆已经如此规模,利润稳定,自己一个小小书生,平白的找上门去要合作,分红利,恐怕是不容易的。且,所占的份额,估计也会少去不少。

第三十章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天气突然就热了起来,白日里穿着长衫,走几步就会出汗。

飞絮也开始肆意起来,到处都是。

韦仁实从远处收回目光,一转头,便发现兮儿在掩嘴偷笑。

见被韦仁实发现,兮儿指了指韦仁实的头发:“郎君也变成阿翁了!”

韦仁实抬手一拂,从自己头顶拂下一大片柳絮来,又笑着指指兮儿:“你也成了老妪了!”

兮儿又连忙去自己的头发上扒拉。

二人互相看看,一齐大笑起来。

兴许是初夏将至,周遭的一切都好似变得活泛了一般,到处都充满了生命力。

北市里面依然热闹非凡,韦仁实寻到焦家的商号进去。这一次,柜台后的掌柜一看见他,便立刻迎了出来。

“见过郎君,你想找的胡商已经找好了,都是懂得汉话的。”掌柜将韦仁实迎了进来之后,便立刻说道:“您是现下就去,还是休息一会儿?”

“这就去吧。”韦仁实说道:“有劳掌柜了。”

掌柜的便立刻喊人备车,坐上马车不久,就到了地方。

那是一片摊位,摊位后面有帐篷,里面可以看见不少胡人,有的在留意外面,有的在休息。

掌柜带着韦仁实来到一间帐篷前面,对韦仁实说道:“郎君,这是个大食来的胡商,旁边帐篷里面是几个西域来的。”

韦仁实对大食没有多少好感,想了想,自己暂时也不需要那么远弄来的东西。于是便脚下一拐,进了旁边的帐篷里面。

见有人进来,那帐篷里的几个西域胡商立刻站了起来,当中有一个人走上前问道:“这位公子要什么东西,尽管看看。”

“阿迪力,这便是我昨日给你说的贵客。”掌柜从后面进来,对那个西域胡商说道。

那西域胡商便又后退了一步,行了一礼,说道:“原来是贵客,阿迪力见过这位大唐的公子!”

“这位……掌柜的客气了。”韦仁实笑了笑,又问道:“我想跟你做一笔买卖,请你从西域帮我捎回一些东西,不知你是从西域何处而来?”

“小人从疏勒来。”那胡商答道:“不知道公子想要小的捎回些什么?”

“安息茴香。”韦仁实说道:“我需要很多的安息茴香,在当地或称孜然、枯茗。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听说过!”阿迪力连连点头,说道:“治肚子痛的嘛!公子要多少?”

韦仁实不能确定他知道的是不是就是孜然,不过听他说能治肚子疼,便觉得应该就是孜然了。孜然的果实可以入药,用于治疗消化不良和胃寒腹痛等症,这韦仁实是知道的。

但也还是需要先确定一下才行,于是想了想,便说道:“且先捎来一千斤。”

“这么多?”阿迪力愣了一下,道:“好!阿迪力的商队这个月底就会回去西域,一个多月能抵达。在那里停留一个月,回来又要一个月多。这么算来,四个月之后,就能捎回来。”

四个月一趟来回……韦仁实无奈的摇了摇头,如今的商队全靠马匹,这已经不算慢了。

“可用付定钱?”韦仁实问道。

阿迪力看看韦仁实,又看看掌柜,笑道:“田掌柜是熟客了,定钱嘛,不必了。”

“阿迪力兄,正好让你知道,让你捎的这东西,是咱们商号的新产业用的。咱们合作许久,商号就在那里,跑不了。”掌柜笑着对胡商说道。

“晓得!晓得!”阿迪力过去拿出一卷羊皮卷来,找了笔在上写了起来,然后回头说道:“记下了,四个月之后捎回来,到时候再算账嘛!”

掌柜点了点头,道:“还是老样子,带回来之后送去商号,某给你结现钱。”

韦仁实又看看他帐篷里面的东西,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稀奇。那些个琉璃盏看起来是挺好看,但价钱奇贵。韦仁实算了算,估计买下一个的钱,也差不多快要能让自己扯起酒坊的大旗了。

不禁咂舌,不就是些细河沙烧出来的东西么,竟然这么贵!

二人离开那里,韦仁实也不打算再去其他的胡商那里看。

回去途中,对掌柜问道:“掌柜原来姓田!不知道田掌柜是哪里人士?”

“自然是福昌嘛,老早就跟着老东家跟前做事了。”田掌柜笑道。

“福昌?”韦仁实笑道:“不知道福昌县衙里的田大利是……”

“正是舍弟。”田掌柜笑道。

“原来如此!”韦仁实又问:“掌柜的经商多年,想必定是见多识广。我心下有些疑问,想跟田掌柜打听打听。”

“哦?不知郎君要问何事?”田掌柜问道。

韦仁实想了想,道:“酿酒的生意。我单知道有官卖与酒户所卖,可若是其他人想要涉足这等生意,都会用些甚么法子?”

“咦!韦郎君想要做这酿酒的生意?”田掌柜有些吃惊,看着韦仁实。

“就是问问。”韦仁实摇了摇头:“我只知朝廷有榷酒之法,但是见这卖酒的却到处都有,难不成真有这么多酒户?”

田掌柜笑了起来,答道:“哪里恁多的酒户!这卖酒的行当,朝廷虽然有榷酒之法,但若真想要做这门营生,那法子还真是不少。”

“哦?”韦仁实十分好奇,问道:“莫非都是钻空子的?”

田掌柜笑道:“自然!朝廷所言,卖酒出官卖之外必以酒户,除此之外皆不可。可要做这生意的人岂有常人?必都是大家大户。大可在自家庄客里挑几个报成酒户,然后自家出钱买料酿酒,挂上这几个酒户庄客的名头不就是了。这是一法儿。另外,有些数代酒户出身的,身怀酿酒绝技,会酿好酒,若寻来这等人,与其合伙,用他名头技艺,自家只做个合伙的,这也是一法儿。再者……呵呵,若是朝中有人,亦或与官府熟络,那谁管这酒究竟是出自是酒户之手,还是旁人之手,这却又是一法儿了。”

嚯!还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听田掌柜所说跟自己心里所想的法子基本上一样,韦仁实心下就有了底儿。抬手拱了一下,笑道:“原来如此,受教了!看来这生意事儿里的门门道道,还真是不少啊!”

“可不是么!”田掌柜亦笑道:“照我说,韦郎君还是莫对这行商的勾当起这好奇心思。您是读书的,日后便是士子,将来是要进朝堂的。眼下朝廷虽然对商贾宽松了些,对进学管的不如以往严,可终究不是个好名声。您若有甚点子,不若让焦家出头,您坐收个红利,既能挣了钱财,又顾全了名声,岂不美哉?”

韦仁实笑而不语,心说这个田掌柜倒真是跟焦家一心。

第三十一章 诗豪

韦仁实完成了自己的主要目的,心里也有了下一步的打算,余下的时间,便有心思一览这洛阳城的盛景。

虽说如今的大唐早已不是往日的盛世光景,但东都仍旧繁华。若是连这京城与东都都变得萧条不已的时候,恐怕大唐就到了气数已尽,改朝换代之时了。

心里也不禁想到,长安城中端坐的帝王,入眼的只是长安与洛阳这样的繁华,又如何会想到这片土地上其他的地方,早已经民生凋敝了呢。

这样繁华的景象,的确会产生一种错觉,让人恍惚以为盛世还在,国泰民安。

此刻韦仁实正与李贺二人远远的坐在集贤殿书院对面大街的街边——虽说商坊之外不准经商,但一个花甲老头在门口摆张案几,放几个胡櫈,卖几碗井水,平时也没人真的去管。

在洛阳城里转悠半晌,热的浑身发粘,坐下来喝口凉丝丝的井水,的确是舒爽。

韦仁实一边小心用手护着碗,防止飞絮落入其中,一边对李贺说道:“你看这洛阳城,看上去仍旧如同开元年间那般,可其他的地方呢?这天下间可不是只有洛阳城的。”

在一碗水之前,李贺曾说下了天下繁华都几许,试看今日洛阳城的话来。

韦仁实对此深感不以为然,是以才有了之前的感慨,和方才的那句话。

“洛阳城是繁华,可天下只有这一个洛阳城。”韦仁实对李贺说道:“设使天下每一座城池都犹如洛阳般繁华,那才是盛世。有诗云: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

“这是杜叔父的诗句。”李贺听了之后,说道。

“杜叔父?”韦仁实一愣。

李贺解释道:“杜叔父与我父亲乃是舅表兄弟。”

“原来如此!”韦仁实点了点头,又道:“要真想为百姓发声,为黎民出力,得往下看,不能老往上看。不入红尘,焉能看破红尘?同理,不见百姓,又岂知百姓所需?所以你刚才的话不妨改一改,天下繁华都几许,关中百姓河南役。”

“所言不差。”旁边突出传来一个声音,二人回头一看,却是从旁边另一张案几边坐着的人口中发出。

他方才就在,比韦仁实和李贺来的要早,只是背对着韦仁实跟李贺,这会儿发出声音,才转身过来。

“是你?”那人一看是韦仁实与李贺,有些吃惊。

“刘先生?”韦仁实也没想到竟然是他,于是便拉着李贺起身行了一礼,道:“学生见过刘先生。”

“不入红尘,焉能看破红尘,不见百姓,岂知百姓所需……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却有这等见识。”他对二人笑道:“来,与某同坐。”

李贺看看韦仁实,韦仁实笑了笑,过去做了下来,道:“几句戏言而已,教刘先生见笑了。”

“何来见笑一说。某在你这个年纪,可没有这等见识。”刘先生笑着大手一挥,说道。

韦仁实盯着他——在自己穿越到了唐朝之后,所亲眼见到的第二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这个时间段里,叫梦得,又会出现在洛阳的,除了他没有旁人。

“家本荥上,籍占洛阳”的刘禹锡!

“汝进学何处?师从何人?”刘禹锡问道。

“家中自学而已。”韦仁实答道:“寒门子弟,不曾拜师。”

“汝有如此眼界,理当访名师,治学问,日后考取进士,匡君辅国。”刘禹锡对韦仁实笑道:“你可在这附近寻一住处长租,日日到集贤殿书院看书,汝尚年幼,只需多问,某相信集贤院中许多学士会不吝与你指点一二,乃至于被哪位学士看中,收做门生亦不无可能。”

韦仁实笑着扛了下李贺,说道:“听见没有,刘先生给你指了条明路。”

刘禹锡看看韦仁实,又看看李贺,复又盯着韦仁实看了起来。

“我旁边这位学子,李贺李长吉,素有才名在外,七岁能成诗,世以为神童。至多两三年,必名满京华,可与李君虞齐名。”韦仁实笑着对刘禹锡说道。

“仁实!怎能在先生面前胡言乱语!”李贺听了韦仁实的话,立刻拉了他一把,然后起身行礼道:“刘先生恕罪,仁实兄速来不羁,只是说笑而已,刘先生万勿怪罪!”

韦仁实却在旁边笑道:“刘先生不妨考校考校,看看学生是否是在说笑。”

刘禹锡看看李贺,又看看韦仁实,说道:“某本来见你有此见识,心中惜才,给你指条明路。你却尽推这位学子,竟说他两年之后便能与李益齐名!李益李君虞,那是何许人也,建中四年便登书判拔萃科,其诗世人皆为称颂,而尤以边塞见长,如今年已五十又二。此稚子何为,敢与李益齐名?”

“空口无凭,眼见为实。”韦仁实突然一把抓过李贺的旧锦囊,朝着刘禹锡递了过去,道:“刘先生何不先看看。”

李贺连忙去夺,却被韦仁实躲开。李贺一下没有夺走,锦囊便已经到了刘禹锡手里。

那里面是李贺这几日在洛阳所作,亦有来洛阳路上所得。

韦仁实自己不打算走科举的路子,但是却不介意帮李贺多找些资源。今日适逢其会,遇见了刘禹锡,便想着帮李贺一把。

刘禹锡虽然之后会因为永贞革新的事情被贬,但他屡遭打击而始终不屈,这种精神是值得李贺去学习的。且,他后来也重又回归高位,应该是能对李贺有所帮助的。

若是换做旁人,韦仁实还真不敢这么做。

但其人是刘禹锡,韦仁实便敢这么一试。

因为刘禹锡有豪猛之气,行事颇有豪侠之感,这种气质也体现在他的诗作当中,故而后来才有了这“诗豪”刘梦得的称名。

因着这份豪侠气度,所以对韦仁实的举动,也不会太过生气。

若是换了旁人,指不定便直接拂袖而去了。

“嗯?”

那边,刘禹锡拿着李贺的诗作看了起来,看罢几张,不禁面露吃惊,发出讶然之声。

第三十二章 两个奇少年

清早的第一缕光跃出云端,明福门城楼上报晓鼓已然敲响。

鼓声幽幽的传递开来,城中坊市依次开启。寺庙里的晨钟也随之撞响,激昂跳动的鼓声与深沉悠远的钟声交织在一起,顷刻间便唤醒整座洛阳城,共同迎接从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的朝阳。

岑寂的街道上开始出现路人的身影,有的慢步趋行,有的神色匆匆,人渐渐多了起来,喧嚣声也就随之萦绕在了洛阳城的上空。

集贤殿书院里,一个身影捏着几张纸出现在那里,径直往后面寻去,走到一处小院前面。

不多时,从里面走出一位老者,见了来人,便笑了起来,问道:“梦得,你不是打算今日上路的么?”

来人也不多言,将手里的纸递了过去,道:“昨日遇上两个奇少年,今日就不打算走了。”

“哦?”老者接过纸来,低头看了几眼,道:“这诗的确不错,不过,老夫觉得也不该让你刘梦得这般看重啊。”

“作这些诗的学子,不曾拜师,全赖自学。而且,方才十二岁而已。”刘禹锡笑道。

“什么?”张学士立刻动容,忙追问道:“此子何在?”

“张学士莫忙。此子同伴,更是个妙人。”刘禹锡笑道,接着将昨日之事说与了张学士知道。

听完刘禹锡的话,张学士捋须而笑,道:“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见识,又见你不慌,还能将自己友人推荐与你,足见机敏。的确是可塑之才。不过,听其举动,似是心不在以学入仕啊。”

“所以少年心性,却是正须有名师教导。”刘禹锡说道:“不然聪明心思用在旁处,平白荒废。此二子皆早慧,那韦姓少年更甚。某与之说话,不知不觉便将其当做成人,而忘其少年之龄。”

“竟能让你刘梦得如此称道?”张学士露出好奇之色,道:“老夫倒是新奇了,此二子现在何处?”

“呵呵,某嘱咐他们今日早些来集贤院。想来过会儿便能见到。”刘禹锡说道。

二人且一边说话,一边等待。时隔不久,便有学子偷偷从门外往里面看,张学士与刘禹锡相视一笑,一齐走到树后,故意背对着大门。

外面学子便站在门前躬身一礼,然后一溜烟儿跑了进去。

却说韦仁实与李贺起了大早,打理整齐,坊门一开便出去往集贤殿书院过去。

“长吉,你想考取进士,光凭学问是不够的。你需要推举,需要投贴。集贤殿书院当中的学士,皆是当今之大儒,也都在朝堂上有其他任职。你若是能得其赏识,日后的路会方便不少。”单凭一个韩愈,是帮不了你太多的——这半句话,韦仁实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你呢?”李贺问道。

韦仁实摇了摇头,笑道:“我志不在此,只图当个混吃等死的富家翁,哈哈!”

说话间,二人已到集贤殿书院门外,举步进去,一眼就看见了树下的刘禹锡和张学士。

二人也同样看见了他们。韦仁实和李贺快步上前,行了一礼。

礼罢之后,韦仁实后退半步,侧立一旁。

“你可是李贺李长吉?”张学士看了眼韦仁实,又将目光投向了李贺,问道。

李贺忙再行一礼,道:“正是学生。”

“老夫听闻梦得今日本欲上路离开洛阳,却因你二人改了行程,甚是好奇。”张学士对李贺说道:“你乃何处人士,因何识得书籍?”

张学士显然起了考校的心思,与李贺问起好些问题,再听李贺见解。

刘禹锡跟韦仁实也退到后面,韦仁实向刘禹锡行了一礼,道:“学生代长吉兄多谢刘先生举荐之恩。”

“你似乎笃定你那同伴会得张学士赏识?”刘禹锡笑问道。

韦仁实亦笑道:“能得刘先生赏识,足见长吉是有真才实学的。且我与长吉乃总角之交,他的才学我自然清楚。”

“那你呢?”刘禹锡又道。

“我?”韦仁实又笑:“我去长吉远矣!对了,刘先生原本今日要上路离开?却是因我二人扰乱了刘先生的行程,还请刘先生勿怪。”

“某将赴任渭南,特回家中看看,本打算今日启程往渭南而去。”刘禹锡说道。

“渭南?”韦仁实道:“渭南是个好地方啊!刘先生到渭南之后定得升迁。”

“哦?”刘禹锡饶有趣味的盯着韦仁实,问道:“何以有此言?”

韦仁实自然不会告诉他历史上他就是到了渭南没多久就进监察御史的。于是便只是笑道:“三秦要道,八方通衢,又多良田,兼之光照充足,降水适宜……呃,反正就是利于耕种,又是京畿之地,想不出政绩都难啊!”

“你倒是对那里颇有了解,可曾去过渭南?”刘禹锡笑问道。

韦仁实正待说话,却听前面张学士忽而大笑起来,捋须说到:“好!好!果然不负神童之称!嗯,日后汝读书之时若有疑问,可来集贤院找老夫解答。”

李贺登时大喜,连忙又施礼称谢。

似李贺与韦仁实这般的学子,最为难的事情有两样。第一是能读到的书籍太少,第二,便是学习当中有了疑问,却无人能帮助解惑。

张学士乃集贤学士,学问自不用说。如今得他一言,日后便不怕有了疑惑而无人解答了。

却见张学士又转身过来,看向韦仁实,道:“李长吉此子果有其才,汝有何善?”

听张学士这么问,李贺忙不迭的在他身后向韦仁实使眼色。

韦仁实却视而不见,只是行礼笑道:“学生愚钝,无所善者。”

李贺听韦仁实这么说,不禁心里一急,忙上前辩解道:“仁实兄之才远超学生!仁实兄在昌谷改良耕犁,使妇孺老弱也可用得动耕犁,用仁实兄改良之后的耕犁,一日能耕出十倍于用现有之耕犁耕出的田地,且耕过一遍便可直接撒种,不像现下的耕犁要来回耕田数次。又做出浇水机关,使一村之人皆不需担水浇地,水能自行涌入田间,可昼夜不断的浇水湿地而无需人去照看,如今一村之人皆不苦于耕种灌溉。仁实兄之才能为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便利,贺去之远矣!”

“什么?!”李贺的话令张学士和刘禹锡齐齐一愣。

第三十三章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集贤殿书院当中,李贺去向张学士请教问题去了,只剩下韦仁实与刘禹锡二人。

刘禹锡此刻面色肃穆,对着韦仁实问道:“方才李长吉所言,可是真的?”

韦仁实看看他,道:“也没那么厉害。主要还是因昌谷地势平缓,农田相对聚集,所以才能做出灌溉的机关。换了其他地点,不一定能用得着。须因地制宜。”

刘禹锡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耕犁呢?真能比眼下用的耕犁一天多耕出十倍之地?”

“这也跟一个地方的土质有关。昌谷土质不硬,土中大石较少,所以会跟快一些。”韦仁实说道:“不过,一日耕种的田地,至少也能多出六倍是没问题的。”

“六倍!”刘禹锡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顿了顿,又问道:“若有此物,便是改良农具之功,尔当地县衙理当上表,以请工部并司农寺检校,视其利而推往各道各州。怎的不曾听说过?”

“刚做出不久,里正已经上表县衙,县衙还未及查验呢。”韦仁实说道:“这东西眼下也就昌谷和周边几个邻村当中在用。”

刘禹锡指节在腿上敲了几下,又说道:“某将赴任京兆府渭南县主簿,据闻渭南之地利于屯田耕种,若是你这耕犁当真好用,某倒是可以带去渭南。只不过未曾得见……这样,某派人跟你去福昌,叫他看看那耕犁,若是真个好用,就让他往渭南带去几架试试,若成,某便在渭南先行推广。自然,少不得替你表功。”

韦仁实叹了口气:“唉,说来惭愧。”

“怎么?”刘禹锡问道。

“这耕犁眼下已经不属于我了。若是三五架我还能做得了主,若是多了,也不好说。”韦仁实说道:“刘先生有所不知。我家自阿翁时便一心求学,无暇家中致使家道中落。我阿耶亦一心投于求学,且又早亡,家中便唯余母亲、我,还有一自幼生养在家中,与我同岁的童婢而已。衣食难得温饱。这耕犁做出之后,本来是自家所用。同村里正是个好人,与我家钱财度日,换走了耕犁拿去卖,还每卖出一架都与我分利,这才能使我家人好歹吃上饱饭。”

“这好说。若真是有用处,某家以渭南县衙之名向其采买便是。”刘禹锡笑道。

刘禹锡留了一个身边的家丁跟着韦仁实,自己便领着其他人上路往渭南去了。

渭南京畿之地,距离长安不远,刘禹锡的路程不会太久。

李贺也又在集贤殿书院待了两天,请教了张学士不少问题,受益良多。

二人踏上归程,韦仁实对这一次短暂的洛阳之行的收获感到十分满意。

李贺满足于得到了集贤学士的赏识,日后再往集贤殿书院看书就方便了许多,且张学士愿意为他解答疑惑,这尤为难得。

韦仁实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不仅找到了胡商,得到了安息茴香的渠道,而且也对自己下一步的目标有了规划。更令人兴奋的是竟然结识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诗豪刘禹锡,这对后世里学习中文的韦仁实来说意义非凡。

另外,韦仁实甚至还在闲逛的途中物色了几个铺面,南北西三市皆有,念想着日后若有了本钱,做起了酒的生意或者其他的生意,这洛阳三市里必定都得有个铺面。

韦仁实连铺面的定位都想好了。南市在洛阳三市之中规模最大,各地的种种商品汇集到南市,再从这里发送到大唐各地,乃至西域、东瀛等地,最是繁华。这里的铺面理当最全,高中低档应有尽有。北市在洛水之北,那里的住户贫者居多,所以定位应该是便宜、低档为主。西市在洛水之南,而洛南里坊当中富者贵者较多,百余个私家园林筑山取石,移景自然,花林繁茂,水流潺潺。所以西市的铺面必然转走精品高档路线。

真是万事俱备,只欠本钱。

韦仁实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啊!

若是未曾去过洛阳城,看到福昌城的样子,会觉得倒也还算繁华,但是从洛阳城回来再看福昌城,便顿觉福昌反而萧条。

众人回去昌谷,各自还家。告别李贺之后,韦仁实带着刘禹锡派来的家丁先去了郑里正家里。

郑里正家中的院子里已经摆放了好几架组装好的耕犁,韦仁实指着耕犁便道:“这便是改良之后的耕犁,刘先生可去试试。”

“不敢当,韦郎君唤我老四就行了。”刘禹锡派来的家丁连忙行礼说道。

郑里正不明所以,韦仁实于是对他解释道:“这是京兆府渭南县刘主簿派来的人,想要看看这新耕犁的效果,若是满意,便准备以渭南县衙的名义来采买。”

郑里正一听,顿时大喜,立刻走了过来,招呼道:“原来是主簿跟前的刘先生,某乃此处里正,幸会幸会!不若某这就拉了耕犁去田里为刘先生演示演示?”

刘四点了点头,道:“家主听闻新式耕犁的好处,十分好奇,若非急于赶路,便要自己亲自来看了。”

“郑叔,你就招呼着罢。”韦仁实对郑里正说道:“我方从洛阳回来,还未及回家拜见。对了,若是刘先生觉得还行,且先送他几架,教他如何组装起来,然后让他带回渭南交给刘主簿试试。”

“好。”郑里正点了点头,便带着刘四前去地里试用耕犁去了。

韦仁实则带着兮儿回去家里,太夫人正在做女红,见二人回去,便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问道:“我儿洛阳之行可还顺利?”

韦仁实点了点头,答道:“孩儿运气极好,还认得了一位集贤学士,言日后孩儿若是读书之中有所困惑,可去寻他求解。”

太夫人一听,立刻大喜起来,连声道:“好!好!我儿居然能够得集贤学士赏识!日后可要更加好生用功才是!”

“孩儿知道了。”韦仁实点头答道,又问:“对了,阿娘,咱家以前既然算是个大户,不知以前可有家丁、庄户、工手之人?现下又去于何处?”

第三十四章 酒户

韦仁实的话令太夫人露出了回忆的神色,想了一会儿,答道:“为娘嫁与你父亲的时候,韦家就已经中落了。不过那时候,尚有良田百亩,家中尚有长工数人,另有管家一人,女婢数个,也有数十户人家以为庄户。”

太夫人的话听得韦仁实一惊,心道这便宜老爹也太能败家了吧,这么大的基业到如今就剩下几件旧屋,几亩薄田了?

却听太夫人又道:“你阿翁那时候便更厉害了,半个昌谷都是咱家的。这昌谷里的住户,往前数三辈,都是咱家与那头李家的庄客。只是你阿翁与你阿耶,满心精力全都投入到读书科举之中,家中之事自然就顾不上了。手里的田地也是今日卖一些,明日卖一些。有的卖与原先的庄客,有的卖与旁人。二人偏又都早亡,咱家就败落成如今的样子了。”

韦仁实又问道:“那以前家里的家丁、庄客里面,可有与咱家十分一心的,现下还活着的?”

太夫人皱了皱眉眉头,问道:“我儿问这是要作甚?”

“咱家人手不够,孩儿又是读书人的身份,有些事情做起来不太方便。”韦仁实说道:“因而便想着若有牢靠的,便召回来受用。”

太夫人摇了摇头,道:“都已经放免,如何还能召的回来?

“当中可有酒户?”韦仁实随口问道。

“自然是有的。”太夫人回忆了一下,道:“当年你阿翁收留的一家,逃难到了昌谷,你阿翁就租给了他们田地,他家一边种地一边酿酒,你阿耶当年喝的酒也是他们酿的。后来放免,没了田地,他们一家便上福昌城里盘了铺面,每日酿些浊酒而已。”

韦仁实一听,心里暗喜,这岂不是天助我也!

连忙又问:“那这家人品行若何?以往对咱家可还衷心?”

太夫人眉头一皱,道:“我儿到底想要做什么?”

见太夫人这么问,韦仁实也就全盘托出,说道:“咱家中落,过了好些年的苦日子。如今我终于开窍,想要让家里的日子重新过起来。思来想去,唯有经商。我有的是赚钱的法子,但我毕竟是读书的学子,虽说眼下对商贾没有那般苛严,但明面上终究还是会对我的名声有所影响。但为了咱家过上好日子,这生意不能不做。因而只能找个靠得住的人走到明面上去。”

“这……”太夫人犹豫了一下。

韦仁实又道:“我已经与福昌城中焦家合作,做了一门调味料的生意。我出做法儿,焦家出人出铺面,所得红利四六分账,我四他六。明面上这是焦家的生意,其实暗地里也有我的一份收入。如此,我既得了收益,又在明面上顾全了名声。这会是一笔较为稳固的收入,但利润仍是小了。孩儿知晓一手独门的酿酒之法,只是朝廷有榷酒之制,孩儿不能自己酿酒。若是有庄客为酒户,则可以其名目来酿酒卖酒,我家与他分一些红利即是。”

“这……”太夫人想了想,说道:“明面上不会叫人知道是我儿在做生意?”

“阿娘,你可知道,朝中大臣们哪个没有自己的产业?不都是指着家里的家丁、下人的名头去做?”韦仁实说道:“别的不说,就说长安的本家,难道本家就没有生意产业?”

太夫人想了想,终是又道:“那家人品行倒也不错,也是到了最后才接受放免的,后来时不时还会接济咱家一二。只是他的铺面也小,所得也少,接济的不多。然这份心却是有的。不过……不过如今人家得了放免,已是白身,如何还会在回来做人庄客。”

“只要人品可靠,又何须回来再做庄客?”韦仁实自信一笑:“孩儿可使他成这京华之地酿酒生意的头一家。阿娘,他家的铺面现在何处?”

“奴婢知道!”兮儿在旁边答道:“就在福昌城边上!”

太夫人点了点头,说道:“他们酿的酒也不差,就是人太过于老实,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过不上去。”

韦仁实说服了太夫人,心里便轻松了一截。

晚上躺在床上,心里头琢磨着自己该如何做这蒸馏酒。

蒸馏酒的两个前提条件,一个酒户的问题,一个蒸馏器的问题。

前一个问题,韦仁实觉得问题不大。这个酒户既然以前是自家庄客,又为人老实,应该是能说通的。老实又不等于愚笨,应该是能看得出蒸馏酒的好处,会与自己合作。

韦仁实已经决定要自己独干,那么合作的酒户不是自己庄客,而是自有酿酒的生意的话,那自然是生意规模越小越好。原有的生意规模越小,自己就能插手地方就越多,相应的,这蒸馏酒的生意自己所占的就越多。

蒸馏器眼下应该也是有的,皇帝宠信方士,天下间炼丹的道士很多,他们都会有蒸馏器。这些蒸馏器虽然不能直接用,但是改良之后应该是能够达到蒸馏酒的需求的。

韦仁实翻来覆去琢磨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便起了床,带着兮儿直奔福昌县城。

先没往那个酒户的铺面去,毕竟大早上的,韦仁实带着兮儿先去吃饭,路过王老汉的胡饼店,发现他的生意更加好了。且居然摆起了小桌子与胡櫈,不少食客都坐在那儿就着胡饼喝汤。

一闻气味儿,韦仁实就知道是有肉汤。

不禁一个乐呵,拐脚走了过去。

王老汉换了大釜,釜中煮着羊汤,羊肉挑出来切碎调味之后撒到胡饼上再烤。顺带着,也舀汤出来切进去羊肉,却是学着那日里韦仁实的手法在卖羊汤。

韦仁实心道这老头真是不讲究,那日里自己还想着不想断了他的生意,所以特意将剩下的调料留给了他。

结果他还学着自己卖羊汤起来了。虽说韦仁实自己不打算卖羊汤,可他至少不得打声招呼?

不过,算了,这么一来大家都能喝上羊肉汤,也算是一件好事。

“兮儿,去找位置坐着,等我舀两碗汤来喝。”韦仁实对兮儿说道。

韦仁实过去排着队,等到了近前,说道:“两个胡饼,两碗羊肉汤。”

“好嘞!”王老汉答应了一声,又抬起了头来,一看是韦仁实,脸上立刻笑了起来,道:“我就说听声音耳熟,原来是韦郎君!”

说罢,不等韦仁实开口,王老汉又朝后头喊道:“小穗儿,韦郎君来了,快将东西拿出来!”

韦仁实不明所以,只见王小穗儿拿着个布囊从后面跑出来,王老汉从她手里拿了布囊过来,让王小穗儿在那里招呼食客,自己则对韦仁实说道:“韦郎君,这厢请!”

韦仁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说道:“就坐外面吧,还未吃饭,饿的慌。”

“好!”王老汉跟着韦仁实过去,坐到兮儿占的桌子边,将碗放到二人面前,又道:“韦郎君,您边吃着,边听老汉给您说些事。”

第三十五章 多开财路,遍地撒网

韦仁实见王老汉的表现,心中就已经料到他一定是要说这调味料和羊肉汤的事情。

是以点了点头,喝了口汤,虽然比起自己当日所煮的稍微有所不如,但在那些调料的加持下,也算是味道不错了。

“韦郎君,您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气度胸襟却比老汉大得多。上回老汉输给了您,心服口服,无话可说。您还留了调料给我,我照着您说的用法用了调料,果然味道更好,生意比以前也更好了。”王老汉对韦仁实说道:“您开了铺子,我王老汉必定前去道贺捧场,还会在我这铺面外头挂上红纸,就说我这调料是从韦郎君那儿买来的,多少给您拉去些客人。”

“多谢王掌柜。”韦仁实笑了笑,说道:“调味铺子马上就要开张,大家和气生财,若是有王掌柜捧场,那可太好了。”

不得不说,在福昌这么个小县城里,王老汉的胡饼知名度还是很高的。

“韦郎君您客气。”王老汉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本是打算月底时候,亲自上门说与韦郎君的。今日正巧韦郎君前来,老汉就一并说了。想必您也看见了,老汉我这里学着郎君那日,也卖了这肉汤。虽说不如郎君那日做的好喝,但到底也有滋有味,为老汉这铺子又添了许多食客。但这是韦郎君的东西,老汉也不能白学。这里面有三十贯铜钱,韦郎君一定要手下,权当我从韦郎君手里买来的这羊汤。”

三十贯钱,对现在的韦仁实来说可是不少了,也可以顺利解决去做蒸馏器的本钱。

韦仁实正需要钱,也不打算拒绝王老汉。正待抬手去取过布囊,心中却突然一动。

王老汉单靠胡饼,这三十贯钱也是说拿出来便拿出来,可见是挣了不少钱的。凭自己的本事,岂不是买饭的话,便能挣的更多?

为什么自己不愿意卖饭食?那是因为自己做饭食卖饭食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当中的劳累时一般人所想象不到的,可谓是将人给牢牢的拴住在了那上面,再想做别的事情,就没有那个时间、精力还有体力了。

可王老汉,还有他女儿王小穗儿,都是专门卖胡饼,也不会想着去做别的东西,他俩岂不是最适合来替自己卖那些自己所知道的饭食的人?

这可也是一条数目不小的进账路子啊!且来钱还快。

眼下本公子缺钱,必须多开财路,遍地撒网,才能财源广进啊!

王老汉的铺子小,又做了一辈子的胡饼,让他去做大酒楼、食肆,他是做不来的。但是似这种铺面不大,价钱不贵,街边往来人多,且又有几分美味名声在外的饭食铺子,不正是最适合来卖那些日常些,家常些的饭食么?!

这么一想,那能做的可就太多了。

早上这豆浆油条胡辣汤,米线煎包小笼包;中午这手擀刀削油泼面,拉面扯面盖浇饭,晚上整个大盘鸡,撸串烤串涮菜之类……数都数不清啊!

凭借这花样百出的吃法,还有自己从后世里带来的味道。那些高大上的菜品咱做不出来,可这些日常的饭食,咱做的顺手啊!

这一念之间闪过无数设想,到最后都归于平静。韦仁实收回了手,对王老汉说道:“王掌柜,我做这些吃食的手艺,您怎么看?”

王老汉想了想,道:“韦郎君的手艺,自然是令人震惊。便是兰昌楼里的大厨,也将羊肉猪肉做不到郎君做的那般好吃。”

“不止是手艺,王掌柜,还有那些吃食的做法,吃法,我都知道许多旁人从没见过的,至少也有百十来种。”韦仁实又说道:“比方说那羊肉卷饼,比方说那猪肉夹馍,这种吃法以前可有人做出过?”

“没有。”王老汉摇了摇头。

“王掌柜,要是我将那些手艺,还有那些旁人见都没见过听也没听过的吃法做法教给你们,那你觉得,你家的生意可会变好许多?”韦仁实又问。

王老汉一愣,眼睛瞪的老大,直直的盯着韦仁实。

韦仁实笑道:“不过,我也是有条件的。我将我所知道的那些吃食的做法和技巧都教给你们,帮你们将这做吃食的生意做广,做大。往后你的饭食生意,不管开到哪儿,不管开了多少家,每年你所有的饭食生意的红利,都有我的一半。咱们五五分账。”

王老汉又是一愣。

韦仁实也不急着等他答话,而是将碗里的羊肉汤喝完,擦了擦嘴,又笑道:“你且回去给你家人商量商量,若是你答应,自去昌谷寻我。对了,你大可在羊肉汤内丢进去一截剥皮晒干后的松木,指头那么长一截就行。”

说罢,韦仁实带着兮儿离开了那里。

从王老汉的胡饼店离开,路上兮儿就好奇起来,问道:“郎君,你从哪里会的那么多做吃食的法子?以前也没有见郎君做过呀!”

韦仁实抬手在兮儿那有些泛黄的头发上面揉了揉,笑道:“你家郎君会的东西可多了呢。”

二人直奔焦海清家里去,他家足足占了有半条街,韦仁实去到门去,敲了敲门,对门房说道:“劳烦通报一声,我乃昌谷韦仁实,来找你家二郎君。”

门房自去传告,韦仁实在外面略等片刻,就听见大门吱呀一声推开,门房开了门,焦海清从里面出来。

“仁实兄从洛阳回来了啊,快快请进!”焦海清将韦仁实请入门内,又对门房交代道:“此乃贵客,日后不用通报,直接开门请进来。”

到了堂中,韦仁实问道:“焦兄这些时日可按我说的食谱吃东西?每日可曾走路?那绞股兰可喝了?”

焦海清忙不迭的点头,道:“这些时日照着仁实兄的法子来,可把我饿坏了。前段时日看见个鸡屁股,都差点儿想要吞吃了去。不过这些时日倒是好了些,没觉得那般饥饿难耐了,且身子走动起来也活泛了些。”

“焦兄一定要坚持自制,改变吃食的习惯,慢慢的多运动一些,便会好转的。”韦仁实说道。

“是了,我已经觉得比以往舒服了不少。”焦海清点头说道:“对了,仁实兄,铺面已经准备好了,材料也准备的差不多,人我也选了出来,你看什么时候开始做料、开张?”

“明日你派人去昌谷,我就开始教他们如何做。”韦仁实说道:“至于何时开张,这我便不管了。”

焦海清点了点头,道:“那这名字,我大兄的主意是叫焦记调料铺……我想着,这终究是仁实兄的东西,只挂我家名号……”

“都行。”韦仁实说道:“我无所谓,你们自己定便是,待教给了你派来的人调料做法之后,我就只等着收红利了。”

焦海清闻言大喜:“多谢仁实兄!”

第三十六章 老庄客

从焦海清家中离开之后,时间已经是将近中午,韦仁实这才往那酒户的铺子过去。

循着路一直走到福昌城南,出了城门,溜着城墙往外走了不远,就看见路旁一间土屋,门前面搭了个棚子,下面放了几张案几,几把胡櫈,稀疏有几个人坐着。

旁边柱子上挂了个木牌,写了个酒字。另一根柱子上的木牌则些了茶水二字。

兮儿指着道:“郎君,那里就是孙大叔家里。”

韦仁实点了点头,走了过去,在外面的胡櫈上坐了下来。

不几时,便从里面跑出个小娃娃来,约莫七八岁样子,近前奶声奶气的问道:“客官要喝什么?”

“一碗浊酒,一碗茶汤。”韦仁实笑着对小娃娃说道。

那娃娃扭身便蹬蹬蹬跑了进去。

不多时,就有一个中年男子端着俩大碗走了出来。

走到跟前,一愣,道:“郎君?兮儿?”

又将手里的碗往案几上一搁,对着韦仁实行礼道:“见过少郎君!”

韦仁实没想到他还认自己,却见兮儿很是熟络的笑了起来,说道:“有庆大哥,阿翁在不在?”

“阿耶在后面,俺这就去喊他出来。”中年男子又跟韦仁实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往后面去。

“我还以为他认不出我。”韦仁实看他去了后面,转头对兮儿说道。

兮儿掩嘴笑道:“去年有庆大哥和孙阿翁还一起去家里,送了几回粮食呢,怎的会不认得郎君。”

很快,孙有庆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老翁,走到近前,跟方才的孙有庆一样,行了一礼道:“见过少郎君!”

“阿翁可就别这么客气了。”韦仁实起身拉了他:“来,一起坐下来,有庆大哥也一起来坐!”

待众人都坐下,韦仁实笑道:“孙阿翁,这么多年,您总还记着我们家,我在这里谢谢您了。”

“少郎君哪里的话,俺们当年受了老东家的恩,这才得以活了下来,才有后来这么大一家子人。东家虽然落魄了,可这恩情不能忘。要不是俺老汉没本事,何必让少郎君过上这苦日子?”老翁摇了摇头,说道:“少郎君千万不要怪俺老汉啊,俺能做的就这么些了!”

“若非孙阿翁时常周济,我家只怕日子更加难过。孙阿翁的恩义,我心中铭记。”韦仁实对他说道:“如今咱家里的日子也好上去了,已经衣食无忧,且还有了入账。是以想起孙阿翁这么多年的帮助,便要报答孙阿翁的恩义。”

老汉连连摇头摆手:“这如何使得?使不得!使不得!老东家可是救了俺们这一大家子的命,没能帮老东家招呼好家里,俺们都没了脸皮,如何能再教少郎君这般对待!”

韦仁实左右看看,却又问道:“有庆大哥,这酒肆生意如何?”

孙有庆摇了摇头,道:“不太好。”

韦仁实尝了一口碗里的酒,口感倒也可以,只是也浓稠泛绿,且略带发酵的一股奇怪的甜味儿。

“孙阿翁,我能去后面看看么?”韦仁实对孙老汉说道。

“能自然是能,不过怕熏着少郎君。”孙老汉说道。

韦仁实便站了起来,笑道:“我去后面看看。”

说罢,便往后面走去,其他几人于是也起身立刻跟了上去。

这时候的酒肆一般都是后面是酿酒的作坊,前面是卖酒的酒肆。韦仁实走到后面,只看见一个小小的土屋,里面散发出粮食发酵的气息。

地方实在是太小了,韦仁实站在那里,几乎没有地方下脚。

地方小,其实是很影响酒的酿造的。

不说别的,光说这晒粮食,粮食的干净与否,晒的程度如何,直接决定着酒的成色。这地方这么小,粮食晒起来也晒不透。一批一批的晒,程度肯定不一样的。

别提小小的屋里还要蒸煮粮食,这蒸煮粮食和酒曲的时候是不能漏气的,漏气了就没滋味了。

发酵、半熟的粮食出国之后,还要铺开来搅拌、配料、堆积和前期发酵,这地方更是挤的不能再挤。

窖池也是做的太小,不利于均匀发酵老熟的。

“教少郎君见笑了。”孙老汉在后面有些不好意思的搓着手说道。

“孙阿翁,我准备办一座酒坊,用来酿造一种新酒。这种新酒清亮如水,回味绵长,可清香怡人,亦可浓郁深味。淡时如清风明月,烈时似骄阳流火。”韦仁实对孙老汉说道:“我想请你帮忙几天,先做出来些成品。若是不成,您老酿了一辈子酒,一定能看出不足。若是成功了,我正好缺一个懂酒的老师傅来执掌酒坊。”

“老汉受老东家恩德,少郎君让老汉帮少郎君酿酒,老汉就帮少郎君酿酒。”孙老汉说道。

“阿耶……”孙有庆在旁边拉了他一下,看他父亲没有反应,自己一咬牙,上前说道:“少郎君,您的意思是,您要做这酿酒的生意,想让我阿耶去做师傅?”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不错。若是孙阿翁愿意去做师傅,每年红利孙阿翁独占一成。”

“少郎君,这酿酒的生意其实不好做啊。”孙有庆对韦仁实说道:“且不说这酒酿的好不好了,就是酿出了好酒,也有官府的酒坊,还有其他那些大酒坊在把持着,只能挣个过路人的小钱而已。”

“酒香不怕巷子深。”韦仁实摇了摇头,说道:“还是酒不够好。”

“少郎君,你可是读书人,老东家和东家都一心读书,若是知道了你要做生意,岂不是……”孙有庆说道:“少郎君可不要冲动,真要不成,不如先在俺们酒坊里面看看些时日再决断。您看了,就明白这不是门好生意了。”

“至于要不要做我酒坊的大师傅,这个以后再说。”韦仁实说道:“孙阿翁先帮我酿出来些,看看我的法子成不成,这总没关系吧?”

孙有庆想了想,道:“好罢,少郎君要在哪里酿造?俺这里东西都是现成儿的,就在俺这儿吧。”

韦仁实左右看看,道:“好,就先在孙阿翁这里试试。这之前要须在造一个家伙什,等我造出来了,就带过来试试。不会太久,三五日之后。”

第三十七章 拧

这时候其实已经有了蒸馏器了。

唐朝崇尚道教,道士们的地位很高。

随着皇帝对长生不老的追求,炼丹的方士也是数不胜数。

方士炼丹,其实就是一些重金属小毒丸,里面有汞,就是用蒸馏器取得的。

用来制汞的蒸馏器是单体的,容易将杂质带出来。要用来做蒸馏酒,单体的就不行了。

必须将蒸馏器和冷凝器分离开来,中间以导管进行连接,让蒸馏器中的热气体通过导管进入冷凝器重新冷凝液化,这样比较不容易带出杂质来,而且还可以将冷凝器再次加热进行二次蒸馏,甚至多次蒸馏,以提取出更加高纯度的酒精来。

这种分体式蒸馏器的构造其实并不复杂,韦仁实后世里讲课拿实验用的小型模型给学生们讲解过构造,其实构造都是一样的,只需要放大做出来就是了。

唯一有难度的是,在没有胶圈的情况下,如何利用现有的技艺,达到蒸馏器所要求的密封性。

胶圈是橡胶做的,眼下别说没有橡胶了,就算是能从东南亚找到橡胶树弄来橡胶,那也不会做成胶圈啊。

所以韦仁实想到了几个替代方案。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用蜡来将接口处进行密封。但是蜡会随着高温融化,所以这个法子行不通。

第二个设想,是用软木在蒸馏器借口处内侧包一圈。合上之后,随着蒸馏器的温度升高,软木会在高温和水汽的共同作用下膨胀,进而使蒸馏器的接口处更加紧密。

但是仔细一想,软木在蒸馏器的所有借口内侧包一圈,这个难度是很大的。用鱼漂胶来粘的话,鱼漂胶会随着蒸馏开始后的高温溶解,导致软木层活动、掉落,那么没用一次就要重新粘一次软木,这太费事。

而用其他的方法将软木钉上去,又反而影响了密闭性。且软木在蒸汽的高温下膨胀之后,向打开蒸馏器的时候,就反而难以打开,甚至还有可能在膨胀的过程中撑坏蒸馏器。要是提前留出软木热胀的空隙,反而又影响了一开始的密闭性。

所以这样也不行。

韦仁实皱起了眉头。

蒸馏器都能做出来,反而给接口处这么一小点儿给卡住了。

有什么法子能既方便开合,又能保证密闭性,还不用担心高温蒸汽呢?

想了半晌,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郎君,李郎君来找你了。”门外面突然传来兮儿的声音。

韦仁实过去打开门,兮儿和李贺站在外面。李贺身后跟着李容,他手里提着个竹篮子,里面用布裹了个什么东西。

“上回多亏仁实兄,我才能够被张学士赏识,日后若有困惑,得以能请教名士。”李贺对韦仁实说道:“阿娘让我送这个来给仁实兄尝个新鲜。”

“你还跟我客气什么?”韦仁实笑着过去推了他一下,道。

“我也说用不着跟你客气,但阿娘说那也要表达谢意才是。”李贺转头对李容说道:“李容,你快趁着没化,去做给仁实尝尝。”

“好嘞!”李容一扭头熟门熟路的钻进了灶火。兮儿好奇,便也跟着去了。

“什么没化……冰?”韦仁实一愣,道:“长吉,你从哪儿弄来的冰?你家有冰窖?”

李贺摇了摇头,说道:“我家眼下破落了,哪儿还会有冰窖?是我二十八伯送来了几块儿,还捎带了些黄糖。”

黄糖就是蔗糖,只是因为这时候没有净化的法子,做出来之后显出琥珀色来,所以叫黄糖。

“二十八伯?……你阿耶……”韦仁实吃了一惊,这货竟然有这么多叔伯!

“我阿耶排行二十九。”李贺说道:“不过那些叔伯都不在世了,只有二十八伯尚在福昌,也已经走不动路了。”

说话间,李容已经从灶火跑了出来,端了几个碗,里面是一些微黄泛着琥珀色的水,混杂着碎冰渣飘在其间。

“韦郎君,您先用着,我给老夫人送些去。”李容将碗送过来,说道,然后便又转身跑了。

“冰水,放了黄糖,可美了!”李贺说道。

韦仁实喝下了自己在大唐的第一口冷饮。

黄糖带着一丝蔗香,冰凉甘甜的口感,顺着口舌之间缓缓流下,一股清爽凉意沁入心脾,说不出的舒爽。

“怎么样?”李贺问道。

“我要做冰!”韦仁实放下了碗,一字一顿的说道。

“做冰?”李贺不禁笑了起来:“这冰还能做出来?”

“那当然,而且还很好做。”韦仁实畅想起来:“等做出来了冰,我就要做冰淇淋,做冰沙,做冰棍儿,做冰果汁儿,做冰汽水儿……啧啧!”

“冰沙我吃过,浇上捣碎的果儿碎,特别解热。”李贺说道:“不过那冰淇淋,冰汽水儿又是什么?”

“冰淇淋特别好吃,回头有冰有牛奶了做给你尝尝。”韦仁实说道:“冰汽水儿嘛……这个其实我做不来。水里面有汽儿,把盖子一拧开,能喷出老远,咕嘟咕嘟灌下去几口,再打个嗝儿,那叫一个舒坦……哎哟!拧!”

韦仁实突然一拍手:“对了,拧!螺纹!”

李贺一头雾水:“仁实,你怎的了?”

“长吉啊,你可真是来的太及时了!”韦仁实兴奋的在李贺肩膀上拍了一下,大笑道:“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方才说到拧开瓶盖,韦仁实脑中便突然灵机一动,想到可以利用螺纹来保证蒸馏器接口处的密封性。

虽说拆卸的时候需要多拧极圈,有些麻烦,但却也并不怎么费事。

又能保证密封性,又方便操作,又不用担心高温蒸汽导致变形。凭蒸馏酒的温度,还不能引起螺纹的变形。

韦仁实兴奋不已,道:“长吉,我先去书房一下。等几日你再来,我给你做冰答谢,日后教你随时都能有冰可用!”

说罢,便又一头钻进了书房里面。

李贺在外面愣了愣,无奈笑笑,又新奇的自言自语道:“冰——怎么能自己做出来?难道是拧出来的?”

说着,还用指头在空气中虚拧了一下:“这能做出冰来?”

第三十八章 真香

韦仁实解决了密封性的问题,便立刻将图纸拿去找匠人打造。

因韦仁实付钱多,匠人们便将其他的活计先放到了一边。只用了四天时间,就照着韦仁实的图样将东西做了出来。

韦仁实将东西拉到了孙老汉的酒坊,便准备借用孙老汉家的料先试试效果。

俗话说生香靠发酵,提香靠蒸馏,酒糟已经在这几天里面由孙老汉发酵好了。

韦仁实倒没有急着一上去就直接那酒糟去蒸,而是先弄了点儿水试了试,看了看蒸馏水的效果来。

蒸馏的效果很不错,蒸馏器和冷凝器,还有金属打制的导管的布置都很合理。

蒸馏酒的原理其实并不复杂,就是把经过发酵的酿酒原料,经过一次或多次的蒸馏过程,提取出来高酒精度的酒液来。

由于酒精汽化成为蒸汽所需要的温度比水汽化成为水蒸气所需要的温度要低,所以通过加热,将温度保持在酒精汽化的温度上,使酿酒原料里面的酒精成分汽化,然后酒精蒸汽先于水蒸气出现而上升,进入导管之中进行冷凝,经过冷凝之后重新液化,顺着导管流入冷凝器之中。

要是想提取酒精度更高的蒸馏酒,可以在收集之后直接将冷凝器当作蒸馏仓再度加热,通过导管冷凝进入另外一个冷凝器中,这样连串起来进行多次蒸馏,最终甚至可以得到酒精度很高的酒精来。

可惜现在没有温度计,不能通过直观的方式将下面加热的温度持续控制在酒精汽化的温度。

需要专门有个人控制柴火,来调节温度,使温度大致能够保持在酒精汽化的温度线左右。若是高出太多,到了水汽化的温度,那出来的酒里水的含量就多,味道就寡淡,不香。

在蒸馏器里铺开了发酵好了的酒糟,底下的灶里生火,加热,随着温度渐渐升高,酒糟开始冒起了热气来,渐渐升腾起来。

“这个火一定要看好,不能太大了,也不能太小,太大了会出水,太小了蒸不出。”韦仁实向孙有庆的弟弟,孙老汉的二子交代道。

孙老汉的二子点点头,道:“少郎君放心。”

“少郎君,不是老小儿在这里倚老卖老,老小儿在从年轻的时候就学酿酒,在家里酿了一辈子酒了。见过蒸菜的,见过蒸馍馍的,可就是没有见过这么蒸酒糟的!少郎君,这可是老小儿拿出了看家的本事发酵好的酒,您却不用,光要酒糟!敢说比平常发酵的都用心,这么一蒸,可全都废了啊!”一旁的孙老汉一脸肉痛的看着韦仁实将酒糟放进了蒸馏器里面蒸着,嘴里幽幽的说道。

韦仁实转过头来笑笑,也不反驳,只是对孙老汉说道:“孙阿翁,等会儿您就知道了。”

好大一会儿,韦仁实约莫着应该已经出了酒头了,于是就让孙有庆拿出来了一个坛子来,放到了冷凝器旁边伸出来的管子下,然后自己小心翼翼的慢慢一旦点拔出管子前头的塞子,马上,就有一小股清澈的液体顺着那根细细的管子缓缓流了出来,流入了酒坛子里面。

瞬间,整个作坊里就立刻弥散开来了一股浓郁的酒香来。

孙老汉目瞪口呆,孙有庆和他兄弟不停的用力吸鼻子,好想要把整个作坊里面的空气都给吸入自己的肚子里面一样。

三人一个个眼睛里面明晃晃的死死盯着导管出口的那一小股涓涓细流,那眼神,就跟饿了半月的野狼突然发现了一只肥羊一般。

韦仁实暗自笑笑,这刚开始的酒头,闻着极具酒香,但其实是喝不成的。

需要等酒精蒸汽在冷凝器里面再次冷却一些之后,再流出来的才是酒。

那边的蒸馏仍旧在继续,这边韦仁实换了坛子,开始接真正的蒸馏酒出来。接了半坛子,重新堵住导管口。

“有庆大哥,拿碗来!”韦仁实抱着坛子,朝身后喊道。

孙有庆眼睛一亮,这是要让他们尝了!于是立刻兴奋的喊道:“哎!俺这就去拿!”

喊罢,一转身就冲了出去,很快就抱了一摞子白瓷碗跑了回来,将碗摆开在了韦仁实面前的桌子上。

韦仁实打开酒坛子,然后在面前的白瓷碗里面一人倒了一碗来,自己先拿起来尝了一口。

嚯,挺冲!就是这个味儿!

放下碗来,韦仁实笑眯眯的先将一碗放到了孙老汉的面前。

“这……这是水?!”孙老汉有些失神的看着白瓷碗里面清明透亮的液体:“不,不对,水咋会有这么浓的酒香哩?可是酒——酒又咋会这么透亮?”

“孙阿翁,尝尝。”韦仁实端起了那碗酒,递到了孙老汉的面前。

孙老汉颤巍巍的伸出双手来端过了碗来,定定的看着碗里面清澈的液体。

在一旁,孙有庆和他兄弟一脸馋样眼巴巴的瞅着那个孙老汉,满眼都是期待和希冀,老希望自己能够是第一个尝的人了。

孙老汉低头先是浅浅的闻了闻,然后又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来,顿时脸色就有些红晕出现了。

“香,真香!比老小儿见过的都香!”孙老汉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感叹道,然后又凑嘴过去,张口就是一口。

刹那间,孙老汉的脸色猛地一下变得通红,眼睛猛地一下子瞪大了,赶紧放下了碗,努力的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下来:“这真是酒!……烈!太烈了!味道足!太足了!”

韦仁实笑了起来,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朝孙有庆几人点了点头。孙有庆和他兄弟早就在一旁急的是抓耳挠腮了,这会儿得到了韦仁实的示意,立刻就过去一人抢了一碗来,匡的一仰头咕咚咕咚几口就灌了进去。

“咳咳咳……”二人都被辣住了,不停的咳嗽起来。

“少,少郎君!……这酒……好!好啊!好酒!”孙有庆的形容词不多,就知道一个劲儿的边咳嗽边叫好:“太烈了!比俺喝过的三勒浆可还要烈得多!看着跟水似的,喝下去却像一口火顺着嘴钻进了肚子里一样,五脏六腑都给烧热了!少郎君真是神人啊!”

韦仁实笑了笑,又看向了那个孙老汉,问道:“孙阿翁,您老酿了一辈子的酒,你说说,且不说用这种酒勾兑出来其他的深浅滋味儿,光是这碗酒,若是放到了市面上,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

“能!能!”孙老汉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来,说道:“少郎君巧夺天工,老小儿心服口服!这酒怕是拿到洛阳、长安去,也没旁的酒能比得过!”

韦仁实笑着看他,道:“孙阿翁,前几日我说正好缺一个懂酒的老师傅来执掌酒坊。这话现在依然算数。”

孙老汉一愣,顿时用力一点头,大声道:“多谢少郎君提携!多谢少郎君!老小儿一定尽心尽力!多谢少郎君!”

“这几天孙阿翁若是有暇,就回昌谷看看。我要建一个大酒坊。”韦仁实看看碗中的那些酒,笑道。

第三十九章 有用的小童子

做出了蒸馏器,也试验成了蒸馏酒,韦仁实的心情大好。

家里还有几亩地,先前郑里正已经带人都给耕种了。不过村里并不缺地,韦仁实没花多少代价,就通过郑里正买来了一块没人要的荒地。

又雇了几个人手用两日功夫将那片荒地上的杂草碎石给清理了干净,再花去几天功夫拾掇平整,就可以找人来盖作坊了。

孙老汉对此很有经验,他便在那里看着。

有了孙老汉的加入,酒户的问题也解决了。

焦记调料铺已经开张,韦仁实那天只是去外面看了看,并没有露面。

王老汉倒是真的去捧场喝彩,还当场定了不少调味料。

这调味料的名号已经随着那天战败王老汉而传遍了福昌,所以开业那天有不少人过去。还有些食肆的厨子也特意过去多少带了些,这都是回去试试的。

焦海清倒也是会做生意,开张的时候在铺面外摆了不少桌,做了不少菜色,让人分别尝了没放调料和放过调料的,来展示调料的好处。

因有贵也有便宜,所以有不少不差那十来文钱的人,也都稍微卖了些,回去试试。

正如韦仁实所说,其他的事情他不再管,只等着分红利了。

反正有白纸黑字官府印章的市券,也不用担心焦家会赖账。

调料生意有焦家操持,酒坊正在孙老汉的监督下建造着。酿酒用的粮食,也被孙有庆用他们原先的渠道定好了。

这么一算,韦仁实反倒自己又没了甚么事情。

这种感觉就是最惬意的!

天气愈发的热了,不过才四月,竟然走路都开始冒汗了。

这恐怕就是四月维夏了。

“兮儿,你知道墙霜这东西么?”韦仁实一边拿路旁摘的大树叶当扇子扇着,一边问道。

“不知道呀!”兮儿也学着韦仁实的样子拿大树叶扇风,答道。

韦仁实叹了口气,拔腿往李贺家走去。

到了李贺家门外,敲了敲门,门房开了门,见是韦仁实,便直接放了进去。

到了院中,李贺大约正在书房,没见人影。倒是李容,正在院子里面。

“韦郎君,您找我家郎君么?我家郎君就在书房里。”李容见了韦仁实,说道。

韦仁实摇了摇头,道:“我今日是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李容一愣,又问:“找我啥事啊?”

“李容,你知道哪儿能弄来墙霜么?”韦仁实问道。

“韦郎君,您要墙霜干啥?难不成也要学那些方士炼丹?”李容吃了一惊,问道。

他果然知道!这小子还真是有用啊!

“我给你些钱,你去帮我买些墙霜,咋样?”韦仁实掏出半调子铜钱来,说道:“剩下的零头全是你的!”

李容眼睛一亮,又道:“这我得先问问我家郎君啊!”

“那你去吧,你家郎君那里我去说。”韦仁实说道。

李容摇了摇头,自己转身跑到书房外面,对里面说道:“郎君,韦郎君来了,让我帮忙跑个腿儿买些东西,您看……”

话音刚落,李贺就开了门出来,道:“那你就去吧。”

李容一答应,转身接过韦仁实手里的铜钱,一溜烟儿的就跑没影了。

“你让他去买什么?”李贺倚着门框,问道。

“做冰的东西。”韦仁实说道:“全几日我正想一个问题,想得焦头烂额。你那天过去,说话间提醒了我,我想到了办法解决。不是说做冰答谢。”

“还真能拧出冰来?”李贺诧异的一下站直了身子。

韦仁实一愣:“拧出冰?”

“那日你不是说什么拧么?”李贺说道。

韦仁实这才明白过来,笑道:“不一回事,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这冰做起来很容易的。”

二人说话一会儿,觉得也没过去多少时间,李容就提着一袋子东西回来了。

“这么快?”韦仁实小小的吃了一惊,他还以为至少得半晌呢。

“下村就有道士,他炼丹的地方就有墙霜。”李容对二人说道。

韦仁实制冰的法子,是跟村里的老人学的。那时候韦仁实闲着没事看小说,里面那些穿越的主人公会用硝石来制冰。有一次跟学校边的村里老人说起来,才听老人说那是真的。说的兴起,还给韦仁实亲手演示了一遍。

李容买来的墙霜,就是硝石。

“你家有铜盆么?”韦仁实左右看看,说道:“要有的话,铜盆比木盆更快。”

“有。”李贺点了点头:“李容,去拿过来。”

“得两个铜盆,一个越大越好,另外一个用普通的就行。”韦仁实对李容嘱咐道。

李容便顿时飞也似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拖着两个铜盆来,其中一个非常之大,另外一个则只是普通的铜盆,要小得多。

韦仁实指了指铜盆,说道:“水桶呢?把小的放进大的里面,然后将两个铜盆里面都倒些水。”

“好嘞!”李容端起那个小一些的铜盆,放入了大铜盆里面,然后又将水桶提来,往两个铜盆当中都倒了水进去。

韦仁实见李容倒好了水,便过去提起了那个布袋,将布袋口猛一浸入了外面那个大铜盆当中,然后这才松开了手来,将布袋中的墙霜哗啦啦一下子全都倒入了外面的那个大铜盆里面。

顿时,外面大铜盆里面的水就突然剧烈的反应了起来,一时间如同沸腾了一般,水花翻滚,还不时的有吓人的爆破声从水里面传出来。

韦仁实手按住上面那个小铜盆的边缘,保持着小铜盆的稳定,不让里面的水翻出来。良久,待水面平稳,夏鸿升才松开了手来,让铜盆漂在大盆中的水面上。

李贺家里人都听见了动静,这会儿都走了出来。

就连李夫人也出来了,问道:“长吉,仁实,你们在这里作甚?”

“阿娘,仁实在做冰。”李贺答道。

“做冰?”李夫人闻之吃惊,好奇之下也走到了跟前来看着。

不一会儿,在周围一众人的注视下,大盆里面的水面开始有白色的冰纹出现,又等了一会儿,大盆的水面上就被白色的冰纹全都给覆盖了,再看中间漂浮着的小铜盆里,那里面的水也开始渐渐结成了剔透的一块儿。

李贺低头左右看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拿手往小铜盆里面轻轻的一碰,顿时就倒抽了一口凉气来:“真凉!这……这真是冰!仁实,是怎么做到的?这么热的天气里,竟然……铜盆中的水竟然凭空被你结成了冰!”

李夫人也是大吃一惊,指着铜盆里面的冰块,道:“这……这莫不是法术不成?怎的能在热天里凭空结冰呢?!”

(互推一本书,对秦代背景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试试——《秦农》作者:玉米粒皮皮。简介:重生秦朝一小农,面朝黄土背朝天,张鹏心有不甘。又知此时始皇帝正当壮年,刘、项尚未发迹,未来大有可为。正欲发一通豪言壮语,却不料,一旁耕地的雇农扔掉了锄头,对他道:“苟富贵,勿相忘也!”)

第四十章 县衙褒奖

韦仁实与李贺坐在胡櫈上面,面前摆放着一大块冰,一阵阵凉意随风飘来,让二人顿觉清爽不已。

再喝上一口又冰凉又甘甜的黄糖冰水,更是无比惬意。

李贺看着手里的黄糖冰水,说道:“谁知道这冰竟然能不靠冬天里上冻,而凭空的做出来?大门大户里每年为了藏冰,都耗费了很大的功夫呢!”

“多大功夫?”韦仁实顺嘴问道。

“得有专门的冰窖吧,得有人冬天里采冰把,得有人平时打理着冰窖吧……”李贺列举道:“花费这么多功夫,能存下来的冰也就那么一丁点儿。我二十八伯一个夏天里能享用十来块冰,就让不少人羡慕不已了。”

韦仁实一听,心里当即就起了卖冰的心思。

墙霜才多少钱?

水呢,更别提了。

卖冰的成本低的几乎快赶上空手套白狼了。

技术过程也很容易啊——提水,烧滚,放成凉白开,倒入内池。外池里注水,倒入硝石,外池急剧降温,内池结冰,切割冰块,完事儿。

韦仁实揉了揉太阳穴,默默叹道,这商机真是随处都有,可惜自己没有那么多信得过的人手,又不方便自己亲自出面去操持。

从李贺家里离开,韦仁实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到了酒坊的工地上。

孙老汉正在指挥着修建,被韦仁实找了去。

“少郎君,您唤老小儿何事?”孙老汉过去之后问道。

韦仁实想了想,问:“孙阿翁,你可还知道以前咱家庄客里面有那些品行好,又指望得住的人?又或者您老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这样的?我想找些人手。自然,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孙老汉想了想,说道:“以前老刘一家人不错,就是不知道眼下老刘还在不在。老董一家也是指靠的住的,搬到下村了。老小儿还有个侄子,是在官道驿站里跑堂的,人比有庆可机灵多了,但没坏心思,也能指望的住,就不知愿不愿意来。”

韦仁实说道:“那这样吧,前面那几家,孙阿翁您劳驾试试,看他们能不能回来帮忙。自然,这工钱上必然是不会亏待,我敢保证让他们养活一家人衣食无忧。您那个侄子,您去说我有一门新生意,他若是来,便是掌柜。”

“啊?”孙老汉大吃了一惊:“这……少郎君,您这么信得过他,一来就叫他当掌柜?”

韦仁实咧嘴一笑,说道:“我是信得过孙阿翁。您老找时间去寻他谈谈,越快越好。”

这话把孙老汉感动的,当即就立刻要给韦仁实行礼。

“孙阿翁别跟我客气了,快些去寻了他们来,咱们也好早些开张。”韦仁实阻拦了孙老汉之后,对他说道。

孙老汉用力点点头:“是!老汉这就去喊他们!这就去!”

韦仁实正待同孙老汉再交代几句,却忽而听见一阵脚步声。

回头一看,却是郑里正和田大利,还有一群村中邻里,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众人跑到跟前,郑里正对韦仁实说道:“快,快回去!县尊亲自去你家了!”

说着,一把扯住韦仁实便往村子里面跑。

将韦仁实拉回家去,门口早就围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见韦仁实回来,一众村人便分了开来。

后面站着一个约莫有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来,正笑着同左右的街坊们攀谈。

再看看左右的街坊邻居,围聚在那里脸上全都是一副红光满面兴奋不已的神情。这种神情韦仁实太熟悉了,后世里在新闻上看领导人下去哪个村里镇里视察的时候,周围围聚的人群都是这表情!

看到韦仁实出来,那个中年人笑着结束了与一众村人的交谈,上下打量了韦仁实一下,这才趋步往前走了几步。

韦仁实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赶忙也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做了拱手做了一个后辈礼,说道:“学生韦仁实,拜见县尊明府!”

韦仁实不是他的下属官员,所以不便行下属礼。唐朝的跪礼还不多见,不像明清以后见官都要跪拜。现下,就是平民百姓,见官了也是作揖行礼就可以了,不用跪下磕头的。

韦仁实是读书人,是学子,这位县令也是读书人,是儒林前辈,所以用书生对于前辈的称呼最合适不过。

县令几眼之间,就已然将韦仁实上下打量了个遍,但见这位少年郎君家中虽然贫寒,但是却并没有那种小家子气,站在那里也不畏缩,见了他也是从容不迫,不卑不亢。身上虽是麻布,却浆洗的干干净净,相貌普通,不英伟却也不粗陋,往那里淡定的一站,自有一种坦然气度。

“好一个人中俊杰韦仁实!本县听里正上报,说你改良耕犁,做出的新耕犁比以往的耕犁好用的多,用起来省力省事,一天能多耕种出十倍的田地来。又听说你早出浇水的机关,竟使全村田地不须在让人挑水浇灌,还能日夜不停自行浇水。今日便特来看看。若是真有其是,那就是大功一件,本县当有褒奖,亦会上书表功。”县令站在那里,打量了韦仁实之后,开口说道。

韦仁实又行一礼,说道:“多谢明府!明府心系百姓,亲自前来检校农具,实乃我辈楷模!有明府这般的父母官在,实在是福昌之幸,福昌百姓之福。”

“呵呵,农桑无小事,农具更是关乎农桑之本,本县也是要替百姓看个明白,若真有好处,理当推行开了,教天下百姓都受益啊!”县令得了韦仁实几句奉承,捋须笑道。

“明府胸怀苍生,学生佩服!”韦仁实又一礼,问道:“不知明府想要先看看哪样?”

“就先看看耕犁吧。”县令说道。

韦仁实和郑里正陪着县令,其他村人在后面簇拥跟着,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往地里涌去。

郑里正早在刚才说话的功夫,就已经喊人抬了耕犁到地里了。

到了田边,县令撩起衣襟下到地里,先看见了地上的竹管,便问道:“这些竹管是做何用?”

“明府先看看耕犁,待看完了耕犁,咱们给您演示这些竹管的用处。”郑里正说道。

“也好。”县令点了点头,过去到了耕犁旁边,左右看了看,道:“的确跟寻常的耕犁不太一样。”

韦仁实上前讲解了一番,县令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听懂,反正只是频频点头。罢了,又指着随他而来的几个差役问道:“你们都用过耕犁吧?”

“回县尊,小的们都用过!”那几个差役连忙上前答道。

县令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几个,且都过去试试这耕犁。”

那几个差役得令,便上前去,一个人在前,一个人在后的就在地里试用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县令视察

不一会,那几个差役脸色就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喊道:“禀告县尊,这耕地真的好用,轻便,而且转方向的时候也很方便,小的一个人都能用起来不费事。想要耕深耕浅能自己随便调,您看,这下头是往下弯再往上挑的,更容易划拉进土里,还能把土里的杂物顺带着挑出来!”

另外一个差役也喊道:“县尊,这耕犁不假,省力气还省事儿。您看耕出来的,土里的石块儿草根直接都给挑了出来,挑出来的同时又被这玩意儿给推到了两边,一遍耕过去直接都能撒种了。”

“两位差役说的不错!”郑里正连忙在旁边补充道:“咱们昌谷眼下耕种,前面用耕犁耕过去,后面跟着一人撒种,再跟着一个人盖土,一遍过去地就种好了。”

“好!好!好!”县令连连点头,又道:“那自己浇田的机关呢?本县可是好奇的紧呐,这水怎么能自己从河里到地里来?快带本县去看看。”

众人又连忙上去路上,先到了河边,进了河边放着水车的木屋里头。

郑里正就指着翻车说道:“这就是韦郎君新造的翻车,可是奇了!就这么几个轮子拼到一起,看这转的不快,可力道却大了许多,将水从河里一直送到外面渠里。”

说罢,又请县令移步,走到外面,指着龙骨板,道:“水顺着龙骨板一直到上面,然后流进竹渠里面。”

“这竹渠看着长啊。”县令说道。

“还得您移步。”郑里正又领着众人顺着竹渠走到后坡,说道:“这土坡上挖了大池子,水顺着竹渠流进大池子里。然后韦郎君又叫咱们从大池子里接了竹筒,一直接到田里。您方才见那竹管,就是引大池子里的水过去的。若需要浇水的时候,只要将竹管中间挡着的竹片阀门一拔出来,水就从大池子里顺着竹管流到了田里的竹管里。田间那些竹管上有小孔,水从那些小孔里面直接流进了田里。”

县令吃了一惊,奇道:“咦!这得张了如何的脑子才能想得出来!郑里正,且试给本县看看!”

“好嘞!”郑里正一搓手,立刻派人过去接龙骨板和水车。

不多时,就见竹渠里面有了水流,流入了蓄水池当中。

郑里正又派了人去拔出竹板做的阀门,然后领着县令下了土坡,重又回到了地头。

这时候,已经看见从那些竹管上的小孔中流出一股股的水来了。地也已经开始湿润了起来。

“您看,若需浇灌田地,只消教人连上龙骨板和翻车,之后,谁家想要浇地了,就扒开自家地里竹管上的阀门。觉得浇的差不离了,就再把阀门插上即可。”郑里正说道。

“好!好机关!”县令惊奇道:“韦郎君真是天纵奇材呀,这浇水的机关真是奇思妙想,偏偏又有用的紧!唔……这机关,在旁处可用的了?”

众人都看向韦仁实,韦仁实笑道:“回明府的话,咱们福昌都是平地,哪儿都用的了。只需要将蓄水池高出田地就行。若是有坡,就修在坡上,若是没有,就搭个台子。无非是龙骨板长一些罢了。不过若是山多的地方,恐怕就不太好用了。”

“福昌能用便可!农事本就是因地制宜的事情。”县令显得十分高兴,说道:“依本县看,此法大为可行。韦郎君,本县回去之后,便传告各处里正过来,这机关还请韦郎君莫要藏私啊。还有,这耕犁,本县上书表功,没有实物却是不行,最好能有一件耕犁的实物,才好说话。”

“学生哪里敢,农桑之事,百姓之利,学生做这东西出来,就是想着让百姓们种起地来更加方便,岂会藏私?”韦仁实笑道:“耕犁自然也要给明府的。”

“哈哈哈哈……好胸襟,好气度!”县令对韦仁实的回答十分满意,又说道:“本县亲自来看这一圈,韦郎君做的事情,的确是大功一件。本县辖下出了韦郎君这样的人才,做出这有利于百姓,有利于农桑的好事,本县身为一地之父母,不能不有所褒奖。”

说话间,众人已经又回到了韦仁实家门外。

县令朝旁边的差役看了一眼,那差役便立刻往后跑去。

不多时,就听见后面闹哄哄的,众人回头一看,几个衙役从后面赶着几辆牛过来,牛车上全是一些布帛绸缎与贵重之物,全都迁到到了韦仁实家门前。

“这些布帛耕牛,乃是福昌县衙所奉。韦郎君心系百姓,做出新式耕犁,又做出这浇水的机关,此乃改良农具之功,本县怎能不奖?”县令笑呵呵的对韦仁实说道:“福昌县毕竟不裕,赏赐之物有些少了,请韦郎君体谅勿怪则个。想来,待这改良农具之功上传天听,介时圣上赏赐,才是无上的荣耀。”

“若不是明府治县爱民,使民生安定,学生哪里有机会摸索出这些东西?些许薄功,心中有愧,不敢当得明府如此夸赞,羞煞学生了!”韦仁实恭敬的把这份功劳给分了出去。

后世里的经验告诉韦仁实,这种时候千万不要吝啬马屁。

功劳全是领导的,在领导的英明决策和有效指导监督下,自己才捡了便宜。这个态度必须要摆明。

领导不会真的抢走这份功劳,但日后却会因这种态度而对你有所青睐。

这是一个官权远远比后世里官权还要严重的多的社会,而且还有背后这么一个家要靠他一个人撑着。这些原本被韦仁实所厌恶鄙夷的厚黑手段,也不得不重新用了出来。

果然,县令听了韦仁实的话登时喜笑颜开,伸出手来在韦仁实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环视一周,笑道:“哪里,本县为一方父母,自当竭力为治下黎民谋求民生之大利,这本就是本县的分内之事啊!只要是为百姓造福,为百姓谋利者,本县都会诚心感谢,不吝奖赐的!”

县令昂首挺胸,话说的十分大气。

第四十二章 上肥

韦仁实家的门外被围聚了个水泄不通。

对于这些普通的穷苦老百姓来说,县令可能就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了。能跟着县令转这一圈,已经是可以拿出来显摆吹嘘无数次的话题。

倘若要是挤近一些,能和县令大人搭上一半句话的,那可是走出去腰板都能挺直了,让众人艳羡的荣耀了。

众人围聚着县令,县令也是笑呵呵的,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若是这时候有新闻,眼前这画面配上的标题一定是官民鱼水情深。

可这里面究竟有几分真几分演,那就说不准了。

“民妇韦柳氏拜见明府县尊!”太夫人出来了,一身素衣干干净净,站在后面行了一礼。

“呵呵,韦柳氏,韦家一门士子,却都命薄,只留下这一根传承香火的独苗苗。你年岁其实不大,非但没有改嫁,还将韦家这跟独苗抚养长大,如今又培养成才。汝为其母,当有首功啊!”县令叹了口气,向太夫人说道。

“谢……民妇谢过明府县尊!”太夫人闻言激动,多年来的辛酸付出总算得到了肯定,一时间好似所有受过的委屈都值得了,脸上便顿时就冒出了两行泪来。

“阿娘,孩儿已经长大了,也该是孩儿报答阿娘养育之恩的时候了!”韦仁实走到太夫人跟前,轻声劝慰道。

众人都叫好起来,县令又与韦仁实笑谈了几句,说是回去便上奏折表功,让韦仁实安心在家里等待赏赐。

然后,便在众人的拥戴中挥手作别离开了。

倒是没有摆什么架子,韦仁实做的毕竟是利于农桑的好事,且他还要借此机会在这些百姓面前博个美名,因此更是表现的平易近人。

县令虽然走了,但是村中邻里间的热情却没有退去,再次围聚到了韦仁实家门前,都朝太夫人道贺起来。

得到县令大人亲自登门赏赐,这在这些平头百姓的眼里,已然是无比的荣耀了。自己村中出来这么一个人,他们也跟着觉得脸上有光,说出去也很有面子。

太夫人心中激动,高兴,又见周围村人都围聚过来道贺恭喜,便振臂一挥,决定要宴请村中邻里,更是令一众村人欢呼不停。

县令带来的东西能换不少钱财,更何况是留下了牛车,那几头牛可是十分大的赏赐了。在这个时代,那相当于直接奖了几辆耕地拖拉机啊!

韦仁实心中也高兴,这下可有了做酒坊和冰坊的本钱,不用去焦海清那里提前预支红利了。

外面传来太夫人高兴的笑声,韦仁实也咧嘴笑了起来。他似乎还没有听见过太夫人笑道如此高兴的时候,也没见过她如此激动。听她要宴请全村人,也不禁咧嘴起来。为了这个家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今日里她想怎样就怎样,就由着她高兴吧!

只是赶紧出去让兮儿跑去李贺家借人,光凭他们家,可忙不过来。

好在大家都不是干等吃的,在郑里正的带领下,大家一齐动手帮忙,村中满是欢笑,这气氛真的很容易带动人,让人觉得心中高兴。

但韦仁实其实向来不喜欢应付这种热闹场面,自己早默默的端了碗清水走开,隔着老远看着那那边热闹的人群。

初夏的微风轻轻拂过面颊,也拂过韦仁实疏离的内心。

“仁实,恭喜了。”身侧突然传来脚步声与话语声,韦仁实扭头看过去,李贺端着一碗酒水走了过来:“我见你没在前面,猜着你便是躲到了这里。”

“长吉,我准备弄个铺面,专门卖冰。”韦仁实对他笑了笑,说道:“你跟我合伙吧。”

李贺后来的日子会不好过,否则历史上在送“自己”出关时,也不会写下“我在山上舍,一亩蒿硗田。夜雨叫租吏,春声暗交关”的句子来,更不会兄弟二人为了饱腹而外出谋生。

眼下他家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恐怕跟那位“二十八伯”的帮衬有关。

但听他的话,那位二十八伯的身子似乎也不太好了。

若是有卖冰的进项,好歹一年能有些收入。

“合伙做生意?”李贺愣了愣。

“不是你。”韦仁实笑道:“知道你一心求学,只想考取进士,我才不耽搁你。是你家里,你回去跟婶子说一声,她可以拿钱来入股,多少都行,我给她折算成股份。日后等着坐收红利便是。”

李贺想了想,道:“等我回去说与阿娘吧,至于她答不答应,我可说不准。”

“你阿娘会答应的。”韦仁实笑了笑。

村人一直到天黑透了,也兴致不减,又点了火来,围着火堆热闹。直到郑里正催促,这才全都散去。

等人都散去,郑里正找到了韦仁实,便又上前说话。

“韦郎君,地里该上肥了,某给你说一声,要等到大后日才能带人去给你家的田里上肥。”郑里正对韦仁实说道。

韦仁实一愣:“上什么肥?”

不过随即韦仁实就又反应过来了,这年头没有化学肥料,那就只有粪肥了。

韦仁实不禁想起了后世里满村到处都是大粪气味的情形,脸立刻就白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没有肥料,这东西就是补充肥力与土壤营养的最好东西了。

人拉粪便,粪便上肥到田里,肥田之后长出好庄稼,好庄稼养人,人又拉大粪……嘿,这也是循环农业嘛!

韦仁实揉了揉脸,只能这么宽慰自己了啊。

“没事,郑叔你看着办就是。”韦仁实对郑里正答道:“今晚买那些鸡鸭的钱,等我将县尊奖赏的东西变卖一些,就还给郑叔。”

“看你说的哪里的话。”郑里正摇摇头:“几只鸡鸭而已,你郑叔难道还要问你要钱?赖你那耕犁,你郑叔已经挣了好几贯钱了。”

说话间,韦仁实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随口问道:“咱昌谷有多少养鸡鸭的?”

“各家里都有几只嘛。”郑里正答道。

韦仁实眼睛眨眨,想了想,道:“郑叔,能托您帮我件事儿不?”

郑里正点点头:“你说。”

“你能给大家伙说一声,就说我收蚯蚓不?让大家伙抓了蚯蚓来卖给我,十文钱一斤,要活的。”韦仁实说道。

第四十三章 蚓

郑里正将韦仁实的话传给了村里人,村里人听闻之后都很吃惊。

这蚯蚓除了钓鱼的时候做饵,就是医坊收做药材。

但韦仁实竟然花钱向大家收购蚯蚓,众人实在想不明白。

不明白归不明白,可挖蚯蚓能换钱来,这事情没人会不干。家里娃子们闲着乱窜,教他们去挖蚯蚓,一日都能挖得不少。又打发了时间,不在大人跟前晃来晃去的烦人,又赚了钱财,这可是好事儿——还不用大人出马,不耽搁浇粪。

郑里正说的话在村里就是保票,从他嘴里说出去,没人会觉得是骗人的。

所以一时间村中孩童乱跑,到处都是大孩子领着小孩子挖蚯蚓的情形。

韦仁实却不管村里人怎么想,在村人们都在闲扯他为什么要收蚯蚓的时候,韦仁实则领着人手在给自家的田里插上篱笆。

这篱笆有些奇怪,下面是足足快要有一人高的竹编,且编的缝隙极小。上面才是寻常见到了篱笆的样子。

所以要插这种篱笆,得在地边先挑出个快一人高的窄渠来,才能将篱笆插进去,然后再盖土埋住。

他家的田地好歹也有几亩,砍竹竿劈成篾得要人,编竹编得要人,挑壕得要人,插、埋都得要人,要人就得付钱,一下便又花去了一贯。

家里太夫人和兮儿都心疼不已,但韦仁实却庆幸如今的人工真是便宜。

这大热天的,因为怕蚯蚓拱走,所以才做这种种篱笆,工程量也不算小了,一天下来每人才五十文钱,他们都已经觉得很多了,竟然有点不敢接!

韦仁实觉得自己也不能亏待人家,做活不容易,又热又累的。于是又自己跑去下村找在那里设了丹炉的道士买了墙霜,回去做了些冰,弄了冰水给大家喝,结果却又让他们感恩戴德的。

都是淳朴的劳动人民啊!

韦仁实心里感叹道。

没用几天功夫,这古怪的篱笆便都扎好了。

郑里正也带着人来翻了土,上了粪。因之前已经说话,韦仁实做出让村人不用再自己挑水浇地的机关,作为回报,他家的田地由郑里正带着村人来耕种打理,所以也没有人说什么话。

天公作美,这几日日头大好,暴晒之后又将土再翻一遍,晒干的粪肥便可混入土壤之中。

韦仁实收来的蚯蚓已经几大箩筐,便开始让人带着箩筐连土一起洒遍了自家的几亩田地。

另外单独留出一片地围起来,将剩下的蚯蚓全都倒了进去。

“韦郎君,你往地里撒这么多这玩意儿干啥?”郑里正帮忙干完了活之后,坐下休息时便问道。

韦仁实舀了一碗冰水,递给他,说道:“郑叔,先喝些解解热。”

说完,又对其他人说道:“大家都别客气,这坛子里面都是冰水,随便舀来喝。”

“多谢韦郎君!”一旁的人手都是大喜,里面还有人道:“韦郎君真是实在人,跟着韦郎君干活竟然还有冰水喝!工钱给的也多哩!”

等众人都围过去舀冰水喝,韦仁实这才坐到郑里正旁边,问道:“郑叔,你想不想领着整个昌谷的人都种好田地,变得富裕起来?”

“看你说的,某本就是昌谷人,又是昌谷里正,若能让大家伙儿都过好,那自然是想的。”郑里正答道,说完,又问:“莫非跟你往地里扔地龙有关系?”

韦仁实点了点头:“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却能上食埃土,下饮黄泉……啧,其实是好东西啊!”

“能治病是真的,旁的……也没甚子用处吧?”郑里正不解道。

韦仁实笑了起来,又道:“下一步,我就要在这圈起来的几块儿地上养鸡鸭,有条件的话还会养牛。其他的地方种庄稼。”

“跟这地龙有关?”郑里正问道。

“不错。地龙可以翻土,使土质变松,它的粪便可以使田地肥沃。鸡鸭的粪便可以作为地龙的食物,多出来的也可以肥田。鸡鸭呢,又可以以蚯蚓为食,这也长大的鸡鸭肉质极好,下的鸡子也更好。若还有多出来的地龙,就可以卖给药坊,这些蚯蚓以鸡鸭的粪便为食,长的也好。这么一圈下来,每一环都有利于其他的环节,每一环的产出都没有浪费,都有价值。这么一圈下来,你看比光种地要多出来多少收获。”韦仁实笑着对郑里正说道:“且这地龙还可以改良荒地,使荒地变成良田,这可是好东西啊。”

“什么?!”郑里正大吃一惊,顿了顿,又问道:“先不说前面那些话,韦郎君刚才说这地龙能将荒地变成良田?!”

“不错,尤其是陇右道那些咸土地。”韦仁实说道:“自然,还需要配合其他的办法,这地龙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这么说,韦郎君知道改良那些咸土地的法子?”郑里正面色变得肃然起来,又问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知道一些。”

郑里正一把抓住了韦仁实。

“郑叔,这是作甚?”韦仁实见郑里正一把死死的揪住了自己的袖子,于是不解的问道。

“韦郎君,你这块儿地一定得好好的!”郑里正咽了口唾沫,说道:“一定得好好的!若是真有能将那些咸土地变成良田的法子,韦郎君……你就能封爵入勋了!”

“我这块儿地又不是咸土地。”韦仁实说道。

“那不关紧!”郑里正眼睛瞪了老大,韦仁实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却听他又说道:“韦郎君,你真有那改良咸土地法子?”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的确是有。”

“某家早年在陇右道的行伍……那里咸土地多的数不清!”郑里正说道:“福昌也有咸土地,种不得东西。你……你要真有法子,某卖了这张脸不要,也要去县衙替你要来!”

“郑叔?”韦仁实见郑里正如此激动,诧异道。

“某在行伍的时候,需要屯田。大片大片都是咸土地,干种种不出庄稼,某的兄弟们还有那里的百姓饿死了一茬又一茬……”郑里正咬着牙:“上面还要责罚,说咱们不好好屯田……那里的百姓还要交税,为了钱粮家破人亡!”

郑里正的话,让韦仁实有些心动。

韦仁实的确知道一些改良盐碱地的法子。

如果真如郑里正所说,要是这些法子有效果,就能够封爵入勋的话,那韦仁实倒也不介意先拿福昌的地做做试验。

封爵入勋这四个字对韦仁实的吸引力还是挺大的。

不图别的,就图个勋贵的身份。

在这个日落西山的大唐,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政治只会越来越动乱,社会也只会越来越黑暗。这个时候,有一层勋贵的身份,对自己还有家人而言,都是一个十分有效的保护。

“那,姑且先试试吧。”韦仁实想了想,答道:“也不用去问县衙里要,更不必先与县衙里说。我可以出钱和郑叔合作,先将那几块荒地买下来,再在上面试验。这样就算是不成,也不会担下罪责。”

郑里正想了想,点头道:“还是韦郎君想的周到!韦郎君放心,这钱我出。”

“不必。就算是没法将其改良成良田,那荒地我也自有用处。”韦仁实说道:“郑叔,能买的越多越好,随后等我的钱足够了,我算利息将您的钱退出去给您,这些田都与了我吧。”

第四十四章 好人有好报

荒地旁人要来自然是没有用的,但韦仁实的目的不是种地,自然就有了用处。

且不说郑里正去谈购买那几处盐碱地的事情,眼下关头,最令韦仁实关心的还是酒坊。

酒坊建筑起来并不复杂,主要在于垒砌的窖一定要合格。

不过,孙老汉当了一辈子酒户,跟酒打了一辈子交道,酒坊需要怎么建,酒窖需要怎么垒,他都清楚。有他领着,韦仁实十分放心。

酒坊修了半个月,也快修成了。修成之后至少再过半个月,才能投入使用。还好是天气热了,否则还要等的更长。

韦仁实则趁着得空,来到了焦海清家。

进到后面正堂里的时候,焦海清正拿着根青瓜在啃,见韦仁实来了,于是将指指身边盘子里,说道:“这些青瓜鲜嫩的紧,仁实兄赶快尝尝。”

青瓜是韦仁实交代给焦海清的厨子,在焦海清饭店不到而又饿极了的时候作为补充的东西之一。

韦仁实也不客套,过去拿了根坐到对面,啃了一口,果然脆嫩生津,满口清爽。

“焦兄这几日身子如何?”韦仁实问道。

焦海清答道:“自打仁实兄帮我调理以来,便没再眩晕过。身子也越发活泛了些,可知仁实兄的法子是真有效的。对了,仁实兄今日来可有何事?”

“想托你家田掌柜在洛阳帮我找个带后院的铺面。”韦仁实说道:“我准备开了铺子,卖些东西。”

“哦?”焦海清眼中一亮,一口将手中剩下的青瓜吞了干净,问道:“仁实兄要做甚么生意?”

“这生意我打算自己干。”韦仁实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说道:“因为法子其实简单,就说找的人手再忠心可靠,说不定也会很快漏出去,到时候别人难免争相模仿。所以算是一时间买卖,能站了先机,就能大赚一把。什么时候法子漏出去了,也就赚的少了。”

“仁实兄要自己干,那我就不多问了。”焦海清说道:“我这就写封书信,差人送去洛阳。仁实兄可有其他的要求?”

韦仁实想了想,道:“南市里面略大些的,迎街的,人来人往多的地方。能买就不租,越快越好。”

“那价钱可不便宜啊。”焦海清道:“至少得几千贯,说不得,有的还得上万贯,乃至几十万贯的都有。”

“那就要个至少的数儿吧,我可是太穷了。”韦仁实笑道:“焦兄,这钱你先借我,到时候从我红利里面算利息扣,行不?”

焦海清手一挥,道:“我这身子性命全靠仁实兄才保全下来,日后还得继续仰仗仁实兄呢,算利息是甚么话?仁实兄放心,到时候你挑着中意的,我让田掌柜直接买下来便是。”

“说到红利,调料的生意如何了?”韦仁实问道。

焦海清闻言一乐,两只眼睛都挤的看不见了,抚掌笑道:“仁实兄真乃奇才!就半个月功夫,这漫福昌的大小酒楼食肆,全都在咱铺里买调料了,且这一用就放不了啊,这不一直就得买么!我大兄已经安排人在洛阳和长安开始寻铺面,同时也往洛阳和长安的大小酒楼食肆里去送了试用,过不了多久洛阳和长安就也开始卖了。”

韦仁实叹了口气,道:“你家到底是底子大,说铺开就铺开了。我想做些什么,却都需一点儿一点儿来。”

“凭仁实兄的本事,何愁不会发迹?”焦海清笑道:“说不得,到时候我们家还得靠仁实兄提携。对了,听田掌柜说仁实兄有心插手这酿酒卖酒的行当?”

“你们家这田掌柜真是忠心,我何事才能有一帮似这么放心的帮手?”韦仁实笑道:“的确是有这个打算,也正在盖酒坊。”

“果真如此?”焦海清坐了起来,又道:“到时候我们家要是从仁实兄手上卖酒,可否比仁实兄卖给旁人便宜着些?”

韦仁实闻言一乐,笑了起来,问道:“你就这么信得过我?万一我酿出的酒难以下咽呢?”

焦海清也笑道:“我信仁实兄的本事。若是没这份本事,仁实兄岂会做这行当?”

“那得看你们准备分我多少红利了。”韦仁实说道:“若是分的红利足够,便是直接跟你们合作也是可以的。”

这时候也只有跟商人说话方便些,不用遮遮掩掩,利益都摆在明面儿上说,而不用怕被人说总将利字挂在嘴边。

“怎么说?”焦海清连忙问道。

“这陆上嘛,酒坊当然要自己卖。但是海外,酒坊暂且顾及不到。你家有海船,咱们可以定个五年之期,五年之内,酒坊以成本价将酒卖给你,你可以拉着这些酒往海外分销。”韦仁实说道:“分销所得红利,酒坊抽个数,剩下的都是你们自己的。”

“嚯!海外?!”焦海清露出吃惊的神情,道:“仁实兄想的可真大!卖这酒莫非是失传的名酒再世不成?”

“待酒坊成了,一定请焦兄去尝尝。”韦仁实笑道:“尝了便知道我为何敢说下这般话了。”

“这我可好奇的紧了!”焦海清问道:“仁实兄的酒坊何日能成?有需要帮忙了,仁实兄尽管言语。”

“还得半个月吧。”韦仁实答道:“还真是有点事情想问问焦兄,不知道焦兄有没有粮商的门路。酿酒需要粮食,且量还不会小,没有稳定可靠的粮商供应粮食,只怕是不成。还有人手,我这儿缺品行好,能指望的帮手,也不知道从哪儿能招来,还请焦兄指条明路。”

焦海清想了想,道:“人手……韦郎君不妨随后去州府看看,若有那些被抄了家,又或是破落了的大户里面的管家账房、家丁奴仆之类的,与州府买来他们的身契,可是抢手货,大户里出来的,懂事儿,州府里面又有备身,可靠。至于粮商嘛,等我大兄从洛阳回来,你跟他谈谈。他手底下就有几个粮商。”

手下还有粮商?还是几个!

韦仁实对焦家的生意又有了新认识。

他家的生意,似乎比自己想的更广更大啊。

那怎么会还待在福昌?

这些疑问也只是在心里想想,韦仁实才不管这些,焦家的生意越广越大,眼下对自己的帮助也越大。

韦仁实开始觉得果然是好人有好报啊,自己那日里在济康堂里出手救了焦海清,还真是救对了。

第四十五章 王掌柜登门

从福昌城回去昌谷,已经是将近傍晚了。

韦仁实一路走回来,热的一身汗,心道甚么时候也能有个家丁,拉辆马车,可以不用自己走来走去,那就轻便的多了。

正抬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就看见几个妇人和一个老妪从自己家里走了出来。太夫人还一路送出家门外老远。

脚下快了几步,赶在太夫人回到门口时到了家。

“阿娘,那几个人是……”在家门口,韦仁实仰头朝太夫人问道。

太夫人脸上笑出一朵花,一副很是骄傲略带满意的神色看了看韦仁实,说道:“都是来给我儿说媒的!”

“什么?”韦仁实大吃一惊。

“这几日我儿多不在家,来说媒的人已经十来个了。”太夫人骄傲的不得了,说了一句,转身进了院子,连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跟走着走着就要飞起来似的。

“阿娘,我才十二吧?”韦仁实后脚赶紧追上去,说道。

“我儿早慧,十二有甚子。”太夫人笑道:“咱家就你一个男丁,日后能不能壮大门楣,开枝散叶,全都看你。再说了,为娘也不会叫你这么早便婚配。若真有合适的,便先定下来,等你十六之后再成亲便是。快过来,让为娘给你量量,我儿许久都没做过新衣裳了。”

说着,韦仁实便被太夫人拉到了屋里,从竹筐里拿出条布条来,给韦仁实量了起来。

桌上正摆着几卷麻布,韦仁实在自己家里没有见过,就问:“这是哪儿来的?”

“那头你李家婶子送来的。”太夫人说道:“就是长吉的阿娘。她说你日后也是咱福昌有名的小郎君了,可得有几身好衣裳。唉,你李家婶子倒一直是个好人,一向知书达理,可惜长吉的阿耶去的太早,不然也是县令夫人呢!”

“阿娘与李婶儿关系不错?”韦仁实问道。

“嗯。”太夫人点了点头:“昌谷妇人之中,为娘跟李郑氏最能说到一起。”

韦仁实一想,可不是么,昌谷的妇人里面就你们俩识过字读过书。一个原先是大户女主,一个原本是县令夫人,还都丈夫早亡,家道中落。可不是太有共同话题了么!

顺手往那匹麻布行摸了摸,道:“这匹布手感还挺好!”

“可不是么,这可是罗布麻织的!”太夫人打了一下韦仁实的手:“别给摸脏了!”

“罗布麻?”韦仁实吃了一惊:“咱这儿有罗布麻?”

“怎的没有,河边沙地里就有。”太夫人答道。

“那可得去摘些。”韦仁实说道:“这罗布麻叶儿对焦家那个郎君的病效果最好。”

“我儿懂得东西真多。”太夫人满脸欣慰。

韦仁实心里腹诽一句:不是你说让我别心有旁骛的时候!

“阿娘,以前时候这叫心有旁骛,这时候便叫懂得真多了?”韦仁实贫嘴道。

“啪!”一巴掌上了脑袋,太夫人眼一瞪:“贫嘴!”

随即便又笑了起来,嗔怪着推了韦仁实一下:“量好了!你去帮兮儿做饭!”

韦仁实咧嘴笑了起来,走出门去。

这才是过日子啊,本公子在大唐的美好生活,这才算是开始了!

正心情美滋滋的往灶火去,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韦仁实过去打开门,看清楚外面的来人之后,心里更美了。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王老汉和王小穗儿俩人。

韦仁实笑道:“王掌柜请进。”

“见过韦郎君,老汉叨扰了!”王老汉行了一礼,走了进来,见太夫人从屋里出来,便又行了一礼,道:“老汉见过老夫人!”

太夫人见不认识,便看向韦仁实。韦仁实便介绍道:“阿娘,这是城中王掌柜,卖的胡饼十分有名。”

“原来是王掌柜!”太夫人也知道王老汉的胡饼,于是说道:“快请进。”

“王掌柜,王姑娘,且去书房里说。”韦仁实将二人让进来,说道。

到了书房里面,让二人坐下来之后,书房便显得有些挤了。

韦仁实问道:“王掌柜想通了?”

“想通了!韦郎君在厨艺上的造诣老汉心服口服!且韦郎君能改良农具,连县尊老爷都亲自来奖励了韦郎君,可知韦郎君是真的有本事。”王老汉说道:“跟韦郎君合伙,是我们占了便宜。若是学得韦郎君的那些手艺和做法,日后的生意只会更好。说起来,是韦郎君不计前嫌,提携老汉。老汉却还看不透,实在是惭愧!”

“那王掌柜准备何时开始?”韦仁实又问道。

王老汉站起来一抱拳,说道:“韦郎君是能让县尊老爷亲自来送奖赏的人,定然不会骗老汉。老汉日后就听韦郎君的,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韦仁实想了想,说道:“这样罢,我先教你们几样,你们学过之后,要是觉得不好,那就算了。若是觉得能行,咱们就去官府立了市券,签下合同。”

“好!一切听韦郎君的!”王老汉点了点头,又说道:“不知道何时开始?”

“那就每天傍晚之后吧。”韦仁实想了想,说道:“我其他的事情也不少,你白日也得顾及胡饼店的生意。就跟今日这般时候罢。”

“好!”王老汉点了点头。

“那今日就开始吧,趁着你们跑来一趟,先教一样。”韦仁实说道。

“好!好!多谢韦郎君!”王老汉连连点头。

韦仁实起身出了门,二人也连忙跟了出去。

到了灶火,韦仁实说道:“今日教你们做水煎包,跟玉尖面有点儿像,都是包馅儿的。这里面的馅儿你们可以自己决定,荤素皆可。但发面的方法不一样,做法也不一样。不用蒸的,得用平底儿的东西来煎。”

说着,替了兮儿已经烧开的水,兑了些凉水调温,然后温水和面,醒了一会儿。

王老汉和王小穗儿是做胡饼的,和面和的极好,当下也照着韦仁实说的发面起来。

“草木灰水,滤干净之后备用,这东西日后多准备些,做面食少不得用。”韦仁实说道:“面发了之后,揉面的时候加入草木灰水,可使面不会发酸,这可是我的独门秘笈。”

王老汉和王小穗儿紧紧的盯着韦仁实手里的水,连连点头,满脸吃惊。

等揉好了面,包好了水煎包,上到平底的铁锅上煎,韦仁实又道:“这便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煎包煎包,这煎最为紧要。”

“锅底摆满,先淋油,盖上盖煎上片刻,之后以少许面粉兑上清水搅成面汤,浇入其中,再盖住煎焖,使之焖熟。此时莫要急着起锅,再淋油些许,再盖住焖煎片刻。锅底温度须一直不要太高,五成热即可。待底部呈焦黄色时,用铲将四周与鏊底分离,大翻鏊,离火即成。此时这煎包底色金黄,焦脆,馅儿料浓香可口,色香味方为俱佳。”

韦仁实一边讲解,一边操作演示,将做水煎包的整个过程演示给了他们二人。

“这种平底铁锅是我找铁匠打造的,你们随后也去打一个来。今日这馅儿是我随手而做,吃起来到底影响滋味,你们到时候可以细心调制馅料。”韦仁实一边将冒着热气的水煎包铲出来,一边对王老汉和王小穗儿说道。

说着,又将盘子递过去:“尝尝。”

王老汉先看看那金灿灿的颜色,再闻了闻那诱人的香气,咽了口唾沫,抬起手拿出了一个。

送入口中,一咬,面上先是一惊,继而转为大喜,也不顾烫嘴,几口就将手里的水煎包吞了下去,道:“好吃!好吃!韦郎君……这……”

“这只是趁手头现有的东西,做个简单的。”韦仁实笑笑:“这下可当真相信我说的了?”

“信了!信了!”王老汉头点个不停:“老汉来的时候便信了的!”

第四十六章 酒坊终成

半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去。酒坊建成了,粮食也籍着孙老汉以前的酒坊进了一批。

不过孙老汉的酒坊太小,相熟的粮商也是小粮商,能提供的粮食并不多。

蒸馏器也在建造酒坊的时候又多做了好几套,可以直接搬进酒坊里面用了。

人手始终是个问题。

眼下酒坊里面满打满算,就只有韦仁实、孙老汉父子三个。

韦仁实又是个不干活的,孙有全又不算熟络,所以正儿八经能做活的只有孙老汉和孙有庆。

孙老汉好歹是酒坊大师傅的身份,眼下却也只能亲自动手了。

摊开的粮食在阳光下散发出一种莫名令人心生满足的香气,忙碌的身影里映照着的却是满带希望的笑脸。

初夏里到处都在跃动着生命勃发的气息,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孙老汉和孙有庆一起将已经晒透的粮食好生处置过后,要等待发酵。这需要几日功夫。

完成之后,孙老汉走了出来,对韦仁实说道:“少郎君,这边的酒坊成了,老小儿跟有庆、有全也都来了这边。老小儿以前的酒坊怎么处置?”

韦仁实笑了笑,道:“您的酒坊也不能扔,可以收别人不用的酒糟,蒸馏之后卖散酒。”

“酒糟?”孙老汉一愣,继而里两只大手一拍,说道:“可不是么!还是少郎君想的全!旁人酿酒是等酒糟酵出酒液之后,光取酒液不要料槽。少郎君酿酒的法子却是蒸料槽蒸出的酒来!”

“酒糟便宜,咱们收了酒糟,蒸溜出的酒就也可以卖的便宜些,当做散酒,卖给寻常人喝。”韦仁实说道:“至于酒坊所出,咱们定个大名,然后下面细分成不一类,每类又以酒质来分成个三六九等,价钱从高到低。散酒自然是最便宜的。那最好的酒也得限量去卖,让他们嘴馋的不行,但就是想买也买不来。甚是最最好的酒,那就不是卖价钱的,卖的是身份地位。”

“这酒分三六九等,老小儿倒是知道。可做酒就是要卖,让人想买也买不来,却是甚么说法?还有卖身份地位,有算咋说?”孙老汉问道。

韦仁实咧嘴笑了起来,道:“所以孙阿翁您只适合当酒坊的大师傅,执掌酒坊,外面卖酒的铺子,还是得寻个会做生意的掌柜啊!”

“那倒是实话,老小儿的确是不会做生意。”孙老汉摇了摇头,说道:“不然也不会一辈子过不上去。”

“说起来,您那侄子可愿意来?”韦仁实问道。

孙老汉说道:“愿意自然是愿意,他就是怕自己干不下来。我说喊他过来让少郎君瞧瞧再说。”

“好,就这几日吧。”韦仁实点了点头:“将他喊来与我看看,其实不怕不会干,只要品行好,不二心,就行。”

韦仁实这么说了,孙老汉自然是点头感谢,韦仁实又问道:“之前你说的那几家庄客呢?”

孙老汉叹了口气,道:“老刘人没了,留下三大小伙子,老二老三的媳妇儿还没说。老董头儿倒是还健朗,底下三个娃都跟着他种地。”

“他们可愿意来酒坊做活?”韦仁实问道。

“老董头儿自不必说,他说只要少郎君召见,立马回来帮少郎君。”孙老汉说道:“老刘家没了老刘,那仨大小伙倒也没乱来,老大领着老二和老三种种地做做工,倒腾些东西卖卖,日子倒也凑活儿。刘大朗说给谁做工不是做,要是少郎君要人手,他就来,不过得领着老二和老三一起。”

“那就好说。”韦仁实点点头笑道:“孙阿翁,你就掌着这酒坊的大局,方方面面您都得考量。有庆大哥和有全大哥他们俩,就只管蒸馏这一块儿。勾兑这一块儿您老得亲自来,完了先让我尝尝。日后味道定下来了,就不用我尝了。董阿翁他们一家,还有刘阿翁家的人,来酒坊里做活,一个月有两日休息的时间,具体是哪一日,自己定。工钱一个月算一人五百文。你是大师傅,一个月工钱算五贯。有庆大哥和有全大哥,跟旁人一样算工钱。酒坊的所有收益里面,有你的一成红利。”

“这么多?!”孙老了一愣,又连忙道:“老汉都有红利了,不要工钱!工钱绝不能再要!这事儿不听少郎君的,工钱老汉绝不再要。还有,少郎君,这工钱是不是定的太高了些?”

“高工钱不是白拿的,随后我会定下些规矩。若守规矩,才能得这高工钱。”韦仁实说道:“工钱高了,也让他们掂量掂量,值不值违背定下的规矩,失了这份收成。”

“是哩,办啥事儿都不能没规矩的!”孙老汉深以为然。

韦仁实知道白酒的市场,酒坊日后是必定会做大的。这酒坊建的时候就修的开阔。不过也并不算太大,一来地块儿有限,二来,昌谷还有福昌,地方都太小。韦仁实觉得日后酒坊必定是要走到洛阳、长安那样的大地方去的,所以也没必要再福昌建规模特别大的酒坊。

白酒的生意开始进行,酒坊里面开始备货。

孙老汉和有庆、有全忙的不可开交,刘家的三个男丁也过来了,还有董家的老汉,连着几个儿子都来了酒坊做工。这里面有先前韦仁实祖父、父亲宽和待人留下的情面,也有高工钱的诱惑。

一个月五百文,还有两天的休息,这待遇别说是福昌了,就是去了洛阳、长安,也是找不来的。

众人铆足了劲儿的干活。

韦仁实也不闲着,亲入酒坊里面,将所能记得的,后世里不同香型的白酒,酿造的时候不同的入曲和发酵条件说给了孙老汉,一起试了好些,总算是大致酿出了后世几个常见的香型的白酒。

“旁的酒以品质、颜色分类,咱们的酒按口味儿分类。”韦仁实指着试做出来的不同香型的白酒,说道。

“这……老小儿不知道怎么用口味儿来分啊。”孙老汉听了韦仁实的话,一脸的为难。

他虽然能够尝出来眼前这些一样清亮如水的酒味道不大一样,但是却没有能用的词话来形容它们。

第四十七章 兰昌楼

“这寻常的酒,自古以来都是因其特点而定的雅名儿。似那滤渌、翠涛,都是用颜色、样子来定的名。”孙老汉平常嘴不活络,但说起酒来,就头头是道了:“还有用酿造的技法来分的,比方说那绿蚁醉,三勒浆,又或是用酿酒的料来定类的,似那葡萄酿……这……咱这几样酒虽然味道不大相同,可都清亮如水,老小儿也不知道咋叫。”

“咱们这种用蒸馏的法子做出来的酒,就叫白酒嘛。”韦仁实笑道:“一片清白如水,就叫白酒。再以其味道不同,分做不同的香型。”

一边说着,韦仁实一边挨个指着自己手边的第一杯白酒,又说道:“这一杯窖香浓郁,绵甜甘冽,香味协调,尾净余长。我称之为浓香型。”

接着,又指着第二杯,说道:“这一杯清香醇正,诸味协调,醇甜柔和,余味爽净,甘润爽口,我称之为清香型。”

说完继续指着第三杯酒,对孙老汉说道:“这一杯,则酱香突出,幽雅细腻,丰富醇厚,回味悠长,香而不艳,低而不淡,隔夜留吞,饮后空杯香犹存,我称之为酱香型。”

然后指着最后一杯酒,说道:“而这最后一杯,色清透明,诸香馥郁,入口绵甜,醇厚丰满,香味协调,回味悠长,将之前三种香型集于一身,我称之为馥郁香型。”

孙老汉一听,便道:“少郎君就是会说话,老小儿虽然尝出了不同,可就是不知道该咋说!”

“孙阿翁,记住这几种酒的酿法和味道,日后咱们酒坊出产的白酒,就以这四种滋味来分做四种香型,是为四类。每个种类又都有三六九等,取名不一。高档的就取个文雅、内涵、趣味的名字,低档的就取些个大家都听得懂,接地气儿的名字。”韦仁实说道:“这取名字的事情,孙阿翁就不必操心了,我来取就是。”

“那可敢情好!”孙老汉笑了起来。

这名字的问题对韦仁实来说不难,眼下白酒已经产出,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做。

那就是给高度酒造势。

现如今的酒,因为未经蒸馏,所以酒精度都不太高。即便是最烈的三勒浆,估计也就是三十度左右而已。

喜好烈酒的人最爱这三勒浆,但是三勒浆喝完之后会剧烈头痛。

而酒坊产出的白酒,低度自然有,固然可以以其清亮醇香的特点而很快打入唐代的酒品市场。

但四五十度,甚至于五六十度的高度酒,不一定一开始就能被大众所接受。

所以得先替这些高度酒弄些名声出来,人们才会慢慢尝试,慢慢接受,慢慢喜欢上它们。

这法子书里面有。

小说里有三碗不过岗,韦仁实觉得自己大可以来个三碗不入城。

这个城自然不是福昌城,而是东都洛阳城。

也只有似洛阳这种大城,城门口的人流量才能让白酒的名声以最快的速度传开。

不过在这之前,却倒也可以先在福昌试试大家对白酒的反应。

白酒初酿,酒坊刚刚开始生产,还没来得及设计酒瓶子。韦仁实便用葫芦打了白酒,随身带着离开了酒坊。

试酒的地方,自然要选在人多,且喝酒的人也多的地方,还得是有财力喝得起好酒的地方。

心下稍微一想,韦仁实便选定了地方。

韦仁实腰间别着俩酒葫芦,到了村头,跑去李贺家里,敲开门进去见了李贺,便道:“走,长吉,跟我一块儿去县城一趟。”

李贺正要出门觅句,问道:“去县城作甚?”

“请你去兰昌楼。”韦仁实笑道。

“去兰昌楼?”李贺有些吃惊,又问:“怎的突然要去兰昌楼?却是所为何事?那里贵成那样……”

“便去尝尝。”韦仁实说道:“顺便让我给这东西传个名声。”

“那里面是何物?”李贺好奇的看着韦仁实腰间的几个葫芦。

韦仁实嘿嘿一笑,玩笑道:“这可是好东西,说不得,日后咱俩进京赶考的钱都出在这东西身上了。”

李贺听后更加好奇,便答应了韦仁实。让李容给驴套了车,便坐着驴车往福昌城里过去。

兰昌楼是福昌城中最好的酒楼,据说从福昌起家,在洛阳都已经开了分号。

这兰昌楼取的名,来自于距离昌谷不远的一座行宫。那里本叫连昌宫,亦称兰昌宫,乃是隋朝大业年间所建。但是隋炀帝没来过,可便宜了唐高宗李治和武则天。

唐高宗李治、女皇武则天、唐玄宗李隆基都曾到此游玩、小住。

不过安史之乱后,这连昌宫便废弃了。

倒是仍有不少文人雅士,喜欢怀古伤今,所以去连昌宫的旧址游览,感叹。

所以这兰昌楼倒也因这个名字,吸引了不少来途径福昌,又或是特意去连昌宫旧址游览的文人骚客们。

兰昌楼里面果然装潢高档,韦仁实与李贺来的正是午间时候,兰昌楼当中一片热闹。

一层的人多,二层的人富贵,正是韦仁实试试白酒的好地方。

稍等了片刻,等来一张空桌,二人便坐了下来。立刻就有跑堂的过来一边擦桌,一边问道:“二位郎君吃喝些什么?”

菜单自然是有的,不过是用木牌所制,上面刻了菜名,挂在每张桌角。

韦仁实随手点了几样,跑堂的便去传报了。

“仁实,你要怎的做?”李贺看看韦仁实腰间的葫芦,问道。

韦仁实笑笑,从腰间取下一只酒葫芦来,将塞子拔出,立时便又一股浓香从里面飘散出来。

李贺一边吸吸鼻子,一边看着韦仁实将那只酒葫芦放在了桌上。

“放在这里就是。”韦仁实对李贺笑道。

李贺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说道:“这葫芦里面是酒,还是旁的甚子?怎的这么香!”

“这是我酿的白酒。”韦仁实说道:“且看看会不会有人留意到。”

酒香从葫芦当中渐渐飘散出来,周围距离最近的桌上,人们已经开始抽着鼻子四下张望寻找开了。

渐渐的,更多的人也闻到了这股浓香,都开始扭头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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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酒香四溢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闻到酒香,一层里面的食客们四下张望寻找,终于渐渐都将目光定在了韦仁实与李贺的这一桌上。

韦仁实与李贺则谈笑自若,好似未见。

二人自顾自的闲谈,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走上了前去。

来的是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老者,身上衣着寒酸。韦仁实观之,却感到这位老者虽然衣服破旧,但气质不凡。见他走到桌前,于是对他笑了笑。

“两位小郎君,老夫可否在此一坐?”那老者过来之后笑问道。

“老丈请坐便是。”韦仁实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那老者坐了下来,便又问道:“这满室酒香,可是从这葫芦里发出的?”

“只是些普通的酒水而已。”韦仁实笑道:“满室酒香倒是没觉得。”

“想来是小郎君久闻此味,故而不觉。”那老者笑了起来,又道:“老夫岁过五十,自十岁便开始饮酒,从未闻过如此酒香。小郎君若是不嫌,不知可否让老夫尝过一辈?哦,老夫也不白尝,让他请了两位小郎君的吃食算做酬谢,可行?”

韦仁实顺着老者指着的手看过去,见旁边另一桌上坐着另一个中年男子,见他指着过去,便叫着笑骂道:“好你个孟东野!自己贪食酒香,却让我来出钱!”

韦仁实闻言一愣,抬头盯着眼前衣着破旧的老者。

孟东野?难道是孟郊孟东野?

“且再拿几个碗来。”韦仁实朝跑堂喊了一声,跑堂的便立刻又送了几个碗来。

韦仁实拿起葫芦,对他笑道:“孟先生想尝便尝,也不须什么酬谢。有‘春风得意’、‘走马观花’足矣。”

“哦?”老者面露讶色,道:“小郎君认得老夫?”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岂非孟东野之诗乎?小郎君凝练得词,定然是因这两句,才得知你孟东野之名。”那桌上的中年男子起身走了过来,笑道。

这老者果然是孟郊!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不错,正因此二佳句,听闻平昌孟东野先生之名。”

熟料老者却露出郝然之色,摇头急道:“得意自满之句,骄穉放荡之词,一时孟浪之言。老夫自误名声,悔之晚矣,实非佳句!”

“非也。”韦仁实摇了摇头,说道:“此二句情与景会,意到笔随,明快畅达,豪气顿生,使人读之酐畅淋漓。”

说着,韦仁实拿起葫芦,往碗中缓缓倒出了半碗。

孟东野与那中年男子先是鼻头抽动,接着便一起发出了“咦”的一声惊叹,脸上也都变成了一副震惊之色,盯着面前那半碗。

随着酒从葫芦当中倒出,便登时一股浓香骤起,比方才更甚,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香!这真是酒?”一个声音从旁边传过来,伴随而来的是一个体格高壮的大汉。

那大汉一边走过去,一边说道:“这天下见但凡有名的酒某家不曾漏过,却从没闻过这么香的酒!”

走到近处,也是眉头一挑,两眼齐齐瞪的老大,道:“咦?!这……”

见三人这般反应,周围的人更加好奇,都伸着脖子朝这边看了过来。

孟东野与同行的中年男子还满面讶然的没反应过来,那彪形大汉却先开了口问道:“小郎君,你这……是酒是水?!”

顿了顿,那彪形大汉又突然道:“是你?”

韦仁实一愣,朝他仔细看过去,也不知道他是何人。

却听他又道:“你不是那做调料斗败卖胡饼的老汉的小郎君么?”

韦仁实一听此言,才猛然想起,这不就是同王老汉比试那日,后来有个按捺不住的大汉自己过去从王老汉的手里夺了勺子舀汤尝的那人!

“人海茫茫,竟能再见,便是有缘。这位大哥也尝一尝吧。”韦仁实稍微一怔之后,便又拿过了一个碗来,又往里面倒了半碗。

“多谢小郎君!”那人闻言大喜,立刻端了过来,先是埋头深吸了一口气,便登时脸上出现了红晕来,道:“香极!香极!小郎君,这……这到底是酒是水?!”

见他端起来,周围众人这才看见,那里面竟然是半碗清亮透明的水,可是这浓郁的酒香,却也是真的!

不禁都吃惊起来,全都看向了那彪形大汉的手里。

韦仁实笑而不答,只是道:“这位大哥觉得呢?”

“这闻着……某家没见过比这还香的酒了,可这看着……分明就是一碗水!”彪形大汉吃惊不已,盯着自己手里的碗,神色惊疑不定。

那边,韦仁实见孟东野已经将碗凑到了嘴边,于是提醒道:“此酒甚烈,东野先生且慢慢饮来。”

孟东野闻言呷下一口,酒入口的一瞬间,两眼猛然一瞪,继而拿开了碗,又道:“烈!这酒清亮若水,却竟然如此之烈!却又香醇回甘,清冽绵长!这……这滋味好生奇特!”

那彪形大汉一听,连忙将碗凑到嘴边,一口下去,呲哈一声,顿时打交道:“香!真香!比三勒浆还要烈!却尽是酒香,没得三勒浆那些怪味儿!”

说罢,又将碗凑到嘴边,竟然咕咚咕咚的大口大口将半碗酒下了肚,然后一抹嘴:“喝下去肚中像是火烧,又香又烈!好酒!好酒!某家以前喝的全他娘的是狗屁!”

众人哄然而笑,却又不禁更加好奇起来。有些馋酒的,光是闻那气味都已经唇齿生津,此刻听二人所言,便更是心痒难耐,抓耳挠腮。

“醇厚丰满,回味悠长,绵甜甘冽,落口爽冽,真是好酒啊!”孟东野在一边叹道:“老夫平生饮酒无数,今日偶遇之中,却竟尝到如此美酒,平生所饮,皆成无味。小郎君,不知你这酒是从何处得来?可有名号?”

“哦,这酒是我家酒坊新酿。”韦仁实说道:“只是新酒才出,还未曾与外面售卖。至于名号,倒还没顾得上仔细命名,只将此类酒清白如水,以白酒称类。”

“什么?!”旁边那彪形大汉喊道:“小郎君可不要骗人,某家对酒坊也有了解,酒坊里面能酿出这等好酒来?!”

“这位大哥,酒坊里面不能酿出,难不成还是野地里面自生自长的?”韦仁实咧嘴笑了起来。

“小郎君,哥哥这便要照顾你家生意,快快将这酒卖与哥哥一些!”旁边有人高喊起来,立刻得到了不少人呼应。

第四十九章 韦记酒坊

“这酒出产还不多,称名也未及定下,暂时还不能卖。”韦仁实朗声答道:“诸位若是有心,暂且等个把月,这福昌还有洛阳城中便会有这白酒卖。”

“清白如水……”孟东野地头看看碗中,道:“这白酒倒也贴切。”

旁边便又有人喊道:“个把月?到时候某怎么知道是卖的是你这酒水?”

“这……”韦仁实故作迟疑,装作想了一会儿的样子,道:“那便这样吧,我这里还有两葫芦,分给大家尝尝,以后遇见白酒,一尝便知了。”

众人都道是少年终究是年少,这酒清亮如水,普天之下绝无仅有,哪里还需要其他的分辨。他却竟然拿酒给众人尝!是以楼中众人连忙都齐声叫好,又都忙呼喊着跑堂小二端碗过去。

小二也没奈何,只得端了一摞子碗出来,韦仁实便解下腰间的葫芦,一个碗中倒上一口。孟东野伸手过去帮忙,那中年男子和彪形大汉便也一齐帮忙,很快便摆满了几张桌子。

众人赶忙过去都尝,尝过之后没有不连声叫好的,都大呼以前的酒是白喝。

那彪形大汉瞅着众人抢夺尝酒的样子,便觉得这场景眼熟,抓了抓头之后,两手一拍,对韦仁实道:“咦!某家看出来了!你这小郎君着实阴险,某家又替你出了头!这不是跟上回你斗败王老汉一样,为的就是给你的东西博名声!”

韦仁实抬头看看,见孟东野和那中年男子也笑着看他,便知道二人也已经看穿了他的用意。

当下便也笑着说道:“多谢东野先生和这位先生,还有这位大哥帮忙,小子请几位去家中酒坊喝个尽兴,当做赔罪,可好?”

“好!那可好!”那彪形大汉当先答应道:“既如此,那某家就再帮你一把。”

说罢,当即便大声道:“小郎君,你这酒绝世仅有,某家尝过之后,只怕旁的酒再也不能入喉。不知道你家酒坊的名字叫甚?”

这大汉的声音极大,一嗓门就盖住了周遭旁的声音,令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我姓韦,我家酒坊便是韦记酒坊。”韦仁实说道:“眼下只在城南门外有一小庐,不过日后便会在洛阳城中盘下铺面。”

待韦仁实说完,与孟郊同行的那中年男子又开口问道:“此等美酒,价钱恐也不便宜吧?”

韦仁实知道他也是帮忙,于是笑答:“诸位喜欢饮酒,估摸着也知道酿酒的麻烦。而将酒酿成这样,其中艰辛可想而知。不过,跟其他的酒一样,这白酒亦分三六九等,普通的散酒价格不会高过其他寻常酒价太多,寻常人家亦能喝得起。往上嘛,自然越好喝的越贵。”

兰昌楼里富者贵者往来如云,能在他们中间引起这样的反应,由此看来白酒以后的市场应该不会差。

今日这一幕只是小小的宣传一下自己的白酒,也让韦仁实对去洛阳为白酒造势更有信心。

这番之后,饭菜上来,韦仁实自是与李贺大快朵颐,任凭周遭的人还在对着白酒议论不休。

从兰昌楼里出来,韦仁实带着孟郊和那中年男子,还有彪形大汉三人往自己的酒坊走去。

没走出多远,韦仁实便觉得好像有人在后面跟着,不由心下不解,回头看了一下。

那彪形大汉见韦仁实往后看,便道:“无妨,那些是某家手下的人,让他们自跟着便是。”

韦仁实看看大汉,心道原来还是个人物,但也不多问,自往昌谷而去。

韦仁实和李贺坐着驴车,其他三人都骑马,不多时便到了昌谷。

酒坊当中传来阵阵酒香,众人在外面一颗老槐树的树荫下坐下来。

孙老汉捧来了酒坛子,放下之后对韦仁实道:“少郎君,方才焦家的家丁跑去家里传话,说之前你托他们的事情办好了。兮儿那丫头从家里找来,也没见着少郎君,便交代给了老小儿。”

“这么快?”韦仁实有些吃惊,又道:“孙阿翁,先前我给你们做卤鸡爪还没有?若是还有剩下的,就拿来给我们下酒。”

孙老汉应了一声,连忙跑了过去,不多时,就端来一个大盘子,里面还有不少卤鸡爪,放在了那里。

“这东西……”众人看看盘中之物,都有些神色诡异。

唯有孟郊一乐,说道:“此物好滋味,一只鸡爪啃啃唆唆,丁点儿肉沫也吃干净了,又得了肉香,又能吃的久。”

说着,随手拿起一只鸡爪。

“咦!好吃!”孟郊大为赞叹,对众人道:“你们也尝尝,好吃的紧。”

那中年男子似乎对孟郊的举动很无奈,摇了摇头,说道:“多谢小郎君赐酒,还不知道小郎君名讳?”

“在下姓韦,家就在这昌谷之中,以字行世,曰仁实。”韦仁实笑道,又指了指李贺,说道:“此乃在下总角之交,素有神童之名,深受集贤学士张学士赏识的李贺李长吉。东野先生,你们俩其实可以多谈谈的。”

李贺拉了韦仁实一下,孟郊却抬头看了看李贺,说道:“小郎君既得集贤学士赏识,自然是天纵之才,老夫潦倒若此,可知是不如小郎君的。”

“两位都有表字?小郎君年纪不大吧?”旁边那中年男子问道。

“我二人家中皆阿耶早亡,故而早赐表字。”李贺答道。

“原来如此,某冒昧了。”那中年男子又道:“某家殷清风,长安人士。”

“某乃张干,洛阳人。”那彪形大汉说道。

孟郊则提着鸡爪,笑道:“老夫孟郊,孟东野,乡野一匹夫而已。”

韦仁实笑着打开坛子,将酒倒给众人,又自己说道:“方才兰昌楼中,三位看出在下的用意,也未曾点破,在下多谢。”

说着,便先干为敬,饮下一口。其他几人也都端碗饮下,除了李贺之外,其他三人顿时都是一脸满足之色。

“哈哈哈哈,小郎君着实聪明。之前斗败王老汉,这调料就满福昌的人都知道了。今日之后,只怕这白酒之名,也要传遍福昌乃至洛阳了。”张干大笑几声,对韦仁实说道:“这酒又如此绝顶,日后必定腾达。”

韦仁实笑道:“家中贫寒,不得不试着做些生意。可又没有根基,不另辟蹊径不行啊!”

第五十章 醉后相赠

外面传来清早的鸟鸣,里面夹杂着一片脚步的声音。

韦仁实猛地一下坐了起来,嘴里嘟囔道:“完了,早读迟到了!”

说着就连忙往床头去抓衣服穿。

这一扭身,看见了自己身上的一席长衫,韦仁实一怔,总算清醒了过来。

自己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去带早读的语文教师,而是唐人韦仁实了。

揉了揉脑袋,感受了一下,头虽然有些沉闷,但并不怎么疼痛。

仔细一想,昨日里喝了个酩酊大醉,却是忘记了自己这副身体才十二岁的事实了。

看来日后不能多喝酒。

起身走出屋子,外面正在翻晒今日铺出来的粮食。

孙老汉一眼看见了韦仁实,跑了过来,行了一礼,说道:“少郎君,昨个儿您醉倒了,您身子还小,日后可不敢喝这么多了。”

韦仁实点了点头,答道:“是啊,日后不再多喝了。”

“昨日您和李郎君醉了之后,那仨人又喝了半晌,还每人带走了两葫芦酒,说是您答应过了的。”孙老汉又对韦仁实说道。

“我答应过了的?”韦仁实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孙老汉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您是说了的,还说两坛太少,要每人送他们两百坛。”

韦仁实咧嘴笑了起来,说道:“看来以后是真的不能多饮酒。”

孙老汉又道:“他们三人昨个近晚走的,给您留了话。那最老的还给李郎君单独留了信。老小儿去拿来。”

“还能留信?”韦仁实吃惊道:“他们没醉?”

“咋没醉!”孙老汉咧着嘴笑了起来:“他们三人在一起勾肩搭背的称兄道弟,还都在那儿吹牛皮,一个说自己画的画儿堪比开朝闫国手,一个说全洛阳的绿林好汉都要听从自己号令,那个老的更甚,竟在那里扯起嗓子嚎哭起来!”

孙老汉说着便像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嘴咧的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韦仁实抬眼看看日头,已经是快要晌午了。孙老汉的屋就在旁边,没几步就拿了出来。

他手里有两张纸,一个像护符一样的黑牌牌,还有一枚玉佩,走过来递给韦仁实,说道:“这两张纸是最老的那个夫子留的信,这个牌牌是那个大汉留给少郎君的,说是拿着这牌牌,日后到洛阳卖酒,或可有用。这玉佩是那个中年书生留下的,说是少郎君若是有朝一日到长安去,拿着这玉佩去任何一家草木间给掌柜的,就能找到他,他要请尽地主之谊,谢郎君请他吃酒。”

韦仁实从孙老汉手里接过东西来,那黑牌牌似是木质,但是却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上面双面刻虎,一面是个虎头,一面是一只正在扑向猎物的老虎。那玉佩也极其精致,一看便不是凡品。

将两样东西收好,又拿起那两张纸来,一张纸上面是一首诗,写到:酒是古明镜,辗开小人心。醉见异举止,醉闻异声音。酒功如此多,酒屈亦以深。罪人免罪酒,如此可为箴。

这可是孟郊真迹啊!韦仁实赶紧好好收拾起来。也不知道这老头儿想起来什么了,写这么一首诗,还嚎啕大哭,不知道酒醒之后会做何感受。

至于另一封信,韦仁实知道是留给李贺的,便没有看。

“李贺呢?”韦仁实问道。

孙老汉指指另个屋子:“那儿呢。”

韦仁实走过去推开门,李贺正坐在床上,一脸的茫然。见韦仁实进去,便问道:“我既得昨日咱们在喝酒来着,后来怎么了?”

韦仁实摇了摇头,说道:“我只记得你非要写诗,后来就不记得了。”

然后将手里的纸递过去:“这是孟郊孟东野留给你的信。”

李贺连忙接过来,低头看过之后,便露出了一脸的讶然。

“怎么?”韦仁实问道。

李贺看看信,答道:“他让我日后若去长安,又或是外出求学,可拿这封信去找郴州司马郑居业,他见信之后必会帮我。”

“郑居业?”韦仁实愣了愣:“郴州司马……又跟孟郊关系不错……”

脑中突然泛起一个名字:“郑余庆!长吉,这郑居业可能就是郑余庆!之前拜相的郑余庆!若是我预料的不错,再过几年他还会被召回再次拜相!你这可是找到了条大路子了!”

“相爷?……”李贺瞪大了眼睛:“昨日那老先生让我拿着这封信去找相爷?!”

“不是相爷了。”韦仁实解释道:“他之前拜相,但是眼下被贬为郴州司马。他是荥阳郑氏的人,若你外出求学,他可以提供给你许多读书进学的资源。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再过几年再去找他,若我预料不差,他日后还会再次拜相。长吉,你且将这封书信好生收好保存,万不可损坏丢失!”

“好!”李贺用力点了点头。

却说此刻远在百里之外,往洛阳城而去的一辆马车当中,一个体格高壮的大汉悠悠睁开眼睛。

盯着身侧的两个酒坛子看了好一会儿,他一拍额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说道:“真是酒醉误人,竟然将令牌随手送了出去。”

旁边立刻有声音传来,道:“大哥放心,待我这便去找回来。”

“慢。”车里的大汉笑道:“那小郎君如此早慧,日后必定不凡,若能结实一番,也不是坏事。算了吧。”

同是去往洛阳的另一辆马车上面,一个老者正是孟郊,笑同对面的男子说道:“清风素来少言,昨日所说的话比老夫这几个月听到的都多。又向来木讷,昨日却将自己贴身的玉佩送了出去。可知木讷少言只是装出来的。来,与老夫唱支诗曲儿听听。”

“那是两个妙人。”中年男子面无神情,只是淡声说了句,便又似乎出神起来,不再多言。

孟郊却自顾自的说道:“的确是两个妙人。那姓李的少年,日后必成大家。那姓韦的……老夫也看不透啊!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便是日后必非凡人。你留下那块玉佩是对的。”

第五十一章 “闹鬼”的宅院

因为给白酒造势,竟而结识这三人,多了这一出插曲来,韦仁实也是觉得奇特。

说狗血也谈不上,说意外却又太巧合。

也只能归于命运际会,正好凑上。

既然验证了白酒受欢迎的程度,下一步的事情就要立刻提上日程。

韦仁实再去福昌县城,来到焦海清家中。

这一次焦海清家的正堂之中多了两个人,一个看上去是个中年人的样貌,另外一个约莫五十来岁。

不用说,这一定就是焦海清的父亲和兄长。

韦仁实上前笑道:“这位想必就是焦掌柜和少郎君了,在下见过二位。”

堂上的焦海清父亲起身笑道:“韦郎君客气了!当日若不是韦郎君,浩儿只怕眼下就不能再坐在这里,这份救命的恩情,老朽没齿难忘!唉,都怪我与他大兄太过宠他,想着事事尽好的给他,熟料没想到却是害了他!听浩儿所言,自从按韦郎君的法子治疗以来,没再犯过晕眩,身子也好了许多!这份恩情老朽真是无以为报啊!”

“还有调料生意,呵呵,韦郎君真是天纵之才,竟能做出那般好东西,如今漫福昌的大小酒楼,都要来买咱们的调料,寻常百姓家里,也开始来买些回去受用。”焦海清的大哥亦起身说道:“光是看在福昌城中的势头,就知道日后不论是做到洛阳还是长安,亦或是其他地方,都会是如此这般。韦郎君愿意跟我们分享这门生意,在下在这里谢过韦郎君了!”

“这是我大兄焦俞。”焦海清在旁边介绍道。

“焦掌柜与大郎君万不可如此!”韦仁实对二人笑道:“你们是做生意的,我也有此意,咱们互惠互利,一起财源广进。说起来,我还是托了您家的方便,少非了许多功夫。至于海清兄,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且我多一友人,幸甚至哉。”

“韦郎君真是大气啊,快,快请坐!”焦掌柜笑了起来,说道。

待众人重又坐下,焦海清说道:“仁实兄,你前几日托我的事情有了眉目,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这里面有些事情,得请仁实兄自己做个决断。”

“好。”韦仁实点了点头。

焦海清便又道:“南市里面有两个铺面附和仁实兄的要求。一个要价三千贯,说也临街,但是地方却太小。前头铺面极小,顶多站个四五人而已。后面地方也不大,只是个木围墙围起来的破棚子,长不过五步,宽不过三步而已。”

韦仁实听了一惊,心道这洛阳的地价居然这么贵!这么小的一间铺面,竟就开口要价三千贯!三千贯都可以在福昌城里买座大宅院了!

“还有一间,地段不错,比上一个更好。地方也很大,前头两层的大阁楼,茶楼酒肆食坊都可做,后头带一两进的院落,还有花园,地方也很大,不拒是做作坊,还是住人,都可以。”焦海清继续说道:“这个要价是两万五千贯。”

韦仁实一听,不由奇怪,问道:“为何第二个条件这么好,才卖两万五千贯,前头一个却就敢卖三千贯的?”

焦海清的大兄在旁边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平时,似第二个这般的铺面,又是在南市里面,至少说也得五万贯。但是它闹鬼,自然就便宜了——便宜也没人敢要!仁实兄还是不要考虑这个了。”

“闹鬼?”韦仁实挠了挠头,好奇的问道:“这个……是怎么回事?”

“说是原主儿不知从哪儿得了几只大犬,养在家中护院。后来家里还是遭了贼,盗走了原主儿收藏的几幅名画。原主儿恼怒不已,打死了那几只大犬。打死之后又心生后悔,便给埋在了后院花池里。后来,据说原主儿有天晚上梦见被那几只大犬追赶,硬是给那几只大犬给追得掉进了油锅里面。”焦海清的大哥说道。

“之后呢?”韦仁实问。

“醒后不久便得了怪症,大冬天里竟然觉得酷热难耐,连衣衫都不愿穿,说自己身子里好似着火,每日只靠喝雪水才能觉得好受一些。又变得极其暴躁,整日整日的精神恍惚,却不睡觉。且食量暴增数倍,一天到头嘴里不停,却还老觉得饥饿难耐,身子却一天天的弱下去。”焦海清的大哥说道:“家人请人给他看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更甚,双眼暴突合都合不上,腿变得犹如橘皮。又高烧起来,整日里烦躁不安,浑身大汗跟沐浴过似的。家人又怕是染上了脏东西,请了道士做法,和尚念经,但都不得行,前些日子人还是死了。”

体生热感、暴躁易怒,食量倍增,日益消瘦,眼睛暴突,腿如橘皮……听说的这样子,这怕不是甲亢吧!

韦仁实想到,有的甲亢是不会大脖子的,也许是没诊断出来?

于是又道:“许是没看出的怪病呢?”

“可后来的事情就不像是病症了啊!”焦海清的大哥又说道:“听说他们在家里设了灵堂,熟料当夜院中竟然夜飘鬼火,说是几朵鬼火一直飘进了灵堂里面不走!那家人吓坏了,想起是作那梦以后得的病,便猜是那几只大犬报复,所以打算变卖了房子搬走。”

“啧啧……”韦仁实心道,这算什么闹鬼。

必定是得甲亢长期没有发现,然后本来打死了狗后悔,又做了那种梦,算是个应激因素,然后应激之下甲亢就恶化了呗。甲亢恶化之后致死率还挺高的。

至于鬼火,那肯定是狗埋在花池里分解,前些时日天热了,这就着了磷火了呗。

那么大的地方,前有铺面后有宅院,还是在南市里面,又是这个价钱,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

“好,就这个!”韦仁实连忙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不怕甚么闹鬼,赶紧请田掌柜代为买下来罢!我手头的钱财不足一万贯,还请焦兄能提前支给我些调料的红利,到时候从我的红利当中直接扣去。”

“啊?!”焦家的三人大吃一惊:“这……”

“仁实兄不怕闹鬼?”焦海清震惊道。

韦仁实笑道:“怕甚么,若那里面真个有鬼,到时候我将其抓了斩去便是。”

“什么?!韦郎君还会杀鬼?!”焦掌柜大惊道。

几只狗的尸体,还是埋了起来的,估计分解出来的磷也不见得有多少。于是韦仁实便又笑道:“呵呵,我读圣贤之书,一身浩然之气,说不定待我过去了,那‘鬼’就不会再出来了。”

第五十二章 渭南来人

焦家从调料生意上,看到了韦仁实的前景。也乐于跟韦仁实合作,结下善缘。所以对于韦仁实提前预支红利的请求,也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不仅如此,焦家的家主,焦海清的父亲,还将另外那间要价三千贯的小铺面一并买了下来,送给了韦仁实,说是作为韦仁实替焦海清治病的谢礼。

尽管韦仁实百般推脱,但还是耐不住焦家父子三人的执拗。

但韦仁实将这记在心里,日后有得是带焦家赚钱的机会,这份人情总能还上的——焦海清的父亲这么大手笔的对待自己,不就是存了日后让自己有什么好生意做了,记得带上他们家的心思。

洛阳城里的铺面买下来,还得装修。这少不得往洛阳城里跑几趟。若是那前面的铺面合适,便也用不着怎么折腾,略微翻新一下,拾掇的附和酒坊的氛围,也就是了。若不然,可得费些功夫。

那小铺子倒是容易拾掇,天气越来越热了,这冰得抓紧时间卖。不然过去这个时节,就不好卖了。

还有光卖冰是不成的,冰纵然可以大批量的卖给那些豪门大宅当中,但是做成各种冰饮当街售卖,也是一项不菲的收入。

做冰饮总不能让自己去做吧,这还得教出来一个人。

韦仁实也是苦于自己没有人手,去州府买又跟不上。不得不寻找那些自己家以前的老庄客,那里面还是有一部分老庄客信得过的。

所以韦仁实从福昌城回来先拐去了酒坊,找到了孙老汉,问道:“孙阿翁,您那侄子何时能来?”

孙老汉一听,连忙就过来道歉,说道:“少郎君恕罪,老小儿喊了他好几回,他也很愿意来跟着少郎君干。可捉驿用他用的顺手,死活不肯放人。那捉驿原待他也不错,碍于人情,他也不好强走,说是等过去一半天,好再去跟捉驿商量。”

捉驿说的就是驿馆的驿将,驿站自汉初“改邮为置”,即改人力步行递送为骑马快递,并规定“三十里一驿”。

为了扩大功能,满足国家管理的需要,汉代还逐步将单一置骑传送公文军情的“驿”,改造成为兼有迎送过往官员和专使职能的机构。

到了开放的唐代,国际交流频繁,各国使节和官员公差往来大为增加,朝廷干脆改驿为驿馆,以突出其迎来送往的“馆舍”功能。

由于朝廷财政对馆驿支出安排费用有限,而驿馆的实际耗费巨大。为保证正常运转,唐代一般由政府指定当地富户主持馆驿,并任命其为捉驿,负责对驿丁的管理、馆舍的修缮、接待和通信工作及其月报的报送,并由主持馆驿的富户出资弥补驿站的亏损。

听起来对这些承包了驿馆的富户而言是亏本的,但实际上,头脑灵活的驿将则利用馆驿社会交往之便从事商业活动,不仅可达到“以商补亏”的目的,而且还十分有利可图。

别的不说,单一样就有可观的利润——因为馆驿就如同官道上的官方旅馆,里面吃住的可不止是过往的官员使节,还有往来的商贩路人,这些人可是吃住都是要花钱的。

更别提还有其他的许多从中获利的路子。

福昌到底距离洛阳这样的超级大都市近,连带着往来的人流也多,自然馆驿的生意就好。

想必一定是孙老汉的侄子用起来可靠,又有能力,所以捉驿才不愿意放人。

想到这里,韦仁实便笑道:“既然他不方便过来,那我就过去好了。正好暗中看看他平日里是个怎样的为人。”

“少郎君恕罪!”孙老汉连忙说道:“老汉跟少郎君一起。”

“不用,你只给我说说他长的什么样,我自去便是。”韦仁实说道:“若你跟着我过去,他一眼认出了你,便猜到了我,我就看不到他平常真正的样子了。”

“那驿馆里统共就三个跑堂的帮手,个子最高那个便是老小儿的侄子,名叫孙鹏。”孙老汉连忙又答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准备明日再去。此时已是下午,现下跑去,回来的就太晚了。

当下便往家里回去,准备将在洛阳城里盘下了铺面,连带着有了宅院的好消息告诉给家人。

天气愈发热了起来,走在路上,只想藏在树影当中不出来。

刀辕川里面倒是还没有孩童戏水,气温还没热到那般程度。

韦仁实拐脚走到河边,伸手摸了一把河中水流,洗了把脸,再加上正有一阵风来,便舒爽了许多。

于是拔下一根芽草,咬在口中,就在河边躺了下来。

韦仁实其实是个蛮散漫的人,似这般躺下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才是他最喜欢的状态。

可自从穿越到了大唐之后,对这个时代的迷茫,对自身未来的迷惑,连同对这句身躯所承担的责任,都催着赶着他往前跑。

几个月的时间,从家道中落,饭都吃不起的小破落户,到如衣食无忧,还在洛阳城有了自己的铺面。

韦仁实觉得,自己跑的挺快。

是不是得停下休息一下,等等灵魂啊——个屁!

本公子有幸能穿越一千两百年到这个时代,可不是为了等灵魂的啊!

韦仁实躺在河边,脑中一时繁华如花。

而身下青草如毯,身侧清风如徐,韦仁实的心情也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风不停,绿树荫,阳光晃眼,天蓝如洗。

正当韦仁实觉得满心的轻松惬意之时,身后突然出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从路边走下来,到了韦仁实的身边。

韦仁实这才睁开眼睛看看,见来人是兮儿,便说:“兮儿,坐下来。”

兮儿摇了摇头,说道:“奴婢正要去酒坊唤郎君回家。有人来找郎君呢,说是从渭南特意来的——就是上回在洛阳派人跟着咱们回来的那人。”

韦仁实吐出嘴里咬着的草,坐了起来。

没想到刘禹锡竟然自己跑来了。

这宁静的时光还没享受多少功夫呢。韦仁实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说道:“回去吧。”

第五十三章 犁具五百架

等韦仁实去酒坊提了几葫芦酒回去之后,家中小院大门敞开,门内两个人正坐在自己托木匠打的椅子上。

只是一个端坐着,另一个人则好奇的在那里细致打量那把椅子。

见韦仁实走进去,便同时立起身来。

韦仁实上前抬手道:“原来是刘先生亲自来了!真是有失远迎。”

“你见到某亲自前来,一点也不吃惊。你料定某见了耕犁,一定会亲自跑来,是不是?”刘禹锡见韦仁实一脸淡笑的样子,于是笑问道。

韦仁实摇了摇头,这可真没料到。

不过是听说了刘禹锡亲自前来之后,觉得可以理解。

他的确是心系民生,想要造福百姓的一个人。不然日后也不会那么积极的投身于永贞革新,结果赔上了自己大半辈子的仕途。

以这样一个人,看到了能够对农业产生巨大改善的农具,亲自跑来,也就不是甚么特别会让人觉得意外的事情了。

“某想要五千架!”刘禹锡沉声对韦仁实说道。

韦仁实听见这个数字吃了一惊。

还没来得及露出吃惊的神情,便又听刘禹锡说道:“但某拿不出那么多财货。”

见韦仁实没有作答,他便又说道:“县衙不愿意出那么多钱,某自己最多只能拿出两百架的钱。”

韦仁实转过了头去,看向与刘禹锡同行而来的那个人。

那人年纪看起来比刘禹锡小,约莫二十来岁光景。一身倒是有些书卷之气,但是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透着一股机敏。

见韦仁实盯着他,便上前道:“在下林岑,字肃勉。素来对这机关之术最为感兴趣,在渭南见了韦郎君做的新式耕犁,果然是极为巧妙,一改犁具之弊。更听说在昌谷还有韦郎君做出的不须人力担水便能浇灌田地的机关,便想要见见韦郎君,若能与韦郎君就这机关器具之事请教一二,便是幸甚至哉了。”

“原来是林郎君。”韦仁实抬手道:“幸会。”

林肃勉看看刘禹锡,笑道:“我只是区区一届小贩,自己也只能拿出三百架的钱来。”

韦仁实笑了笑,道:“两位远道而来,且先坐下,等我亲自做些饭食来,为两位洗尘。兮儿,先去弄些黄糖水来。”

兮儿点点头跑了出去,黄糖水加冰,冰是现用的时候才现做的,她已经做的很熟悉了。

“韦郎君还懂厨艺?”刘禹锡笑道。

“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吃嘴。”韦仁实答道。

进灶火了挑了几样菜蔬,配上家中现有的肉。一盘红烧肉,一盘爆炒羊肉,一盘醋溜豆芽儿,一盆连汤肉片。

再搭配上几张薄饼,也就成了可口的一桌。

这时候冰也做好了,兮儿端着放了冰块的黄糖水儿上来,放再了几人面前。

兮儿自去端韦仁实留出的菜和饼入了屋里,跟太夫人一起吃饭。韦仁实三人则干脆坐在院子里面。

“都是自家剩下的一些东西,不算丰盛。”韦仁实笑道。

“嗅之极香,光是方才问了气味,某便已经胃口大开了。”刘禹锡看看桌上,又道:“韦郎君家里还有冰窖?”

“现做的冰。”韦仁实道。

“现做?”林肃勉吃惊道。

韦仁实笑而不答,指指桌上的菜肴,说道:“两位尝尝看。”

刘禹锡与林肃勉道了声谢,便动了筷子,一尝之下,两人皆面露惊诧。林肃勉讶然道:“韦郎君着实做得一手好饭菜!”

见二人大快朵颐,韦仁实又摆上两个酒葫芦,笑道:“这两个葫芦里面,一个是烈酒,一个是淡酒,都是自家酿的,两位要喝哪一样?”

“先尝淡的,再喝烈的。”林肃勉笑道。

刘禹锡亦笑道:“肃勉此言,正合我意。”

韦仁实便拔出塞子,将两种酒往碗中各倒了出来。

刘禹锡一看便笑:“这分明就是水,韦郎君怎的拿水来诓……”

话到一半,他鼻子动了动,眉宇间疑惑了起来。

“咦?”刘禹锡伸头看向了碗中。

“刘主簿,林兄,尝尝。”韦仁实将碗放到二人面前。

二人端起碗来,呷下一口,刘禹锡面上一喜,放下碗道:“清香甘冽,回味绵长,好酒!好酒!加之清亮如水,某从没喝过此等好酒!”

“我且再尝尝这烈的!”林肃勉看来更喜烈酒,端起了那碗高度酒,仰头便是一口,顿时呛的一咳,脸色便红了起来,一抹嘴,道:“香味醇厚,如火流喉,烈!太烈了!当世无双!”

刘禹锡抬头看看韦仁实,道:“韦郎君当着才十二岁年纪?怎的会懂得这般多东西,且竟然还做的这般好?!”

韦仁实只是笑,却频频劝二人吃酒。

两种酒相混着喝,刘禹锡与林肃勉二人很快便醉去了。

家里幸好还有一间破房,将二人搀扶着进去,醉意之下,二人那里还管这些,倒头便睡了。

韦仁实出去屋子,则往郑里正家去了。

到了郑里正家中,韦仁实喊开了门,郑里正问道:“韦郎君这么晚了过来,可是有事?”

其实也算不得晚,只是昌谷的农人没有夜生活罢了。

韦仁实进了去,说道:“郑叔,我上一回去洛阳,结实了渭南县的主簿——就是之前派人从你这儿带走了几架耕犁的人。他如今来了,想要五千架耕犁。但是他没有这么多财货,渭南县衙又不愿出钱。他便打算自己出钱买两百架,同行的友人出钱三百架,买走五百架耕犁去渭南以推广。”

郑里正坐了下来,问道:“那你是咋决定的?”

韦仁实说道:“我打算将图纸给他们。”

“晓得了。”郑里正笑了起来,又道:“这你还用特意跑来给你郑叔说?县衙已经表功,耕犁都已经拉走了。早晚也是官家要在各地推行的。再者说了,你郑叔难道还有本事将耕犁的生意做到渭南不成?你尽管放心将图纸给他们。”

“郑叔大义!”韦仁实笑道。

“你个小郎君,莫要把你郑叔看扁了。你郑叔也巴不得这耕犁天下人都能用上呐!”郑里正亦笑道:“对了,那些荒地的事情,暂时已经说成了几块儿,当中最大的一块儿就在咱们昌谷跟下村交界的地方,离你那酒坊不算太远。你看咱们何时开始着手?”

第五十四章 河泥是个好东西

郑里正对改良荒地的事情格外上心,韦仁实昨天晚上才告诉了他之前要如何准备,第二日一早郑里正便雇人去过扎篱笆了。

韦仁实清早醒来的早,已经做好饭了,那二人才起来。

一出门,林肃勉就对韦仁实笑道:“韦郎君真是好本事,昨个的酒是我平生喝过最烈的,今日醒来却竟不头疼!”

刘禹锡也开口道:“昨日喝了韦郎君的酒,只怕日后旁的酒再也入不得口了。”

韦仁实笑了笑,说道:“这个简单,不久这酒便能在洛阳城里买到了。兴许日后在长安也能买得到。”

韦仁实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几张纸来,递给了刘禹锡。

刘禹锡伸手接了过来,低头一看,立刻面露惊诧,道:“这……这是……耕犁的图样!”

“不错。”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刘主簿回去之后,让人照着图样上打造,然后拼装起来就是一架耕犁。”

“刘主簿,可否让在下一看?”林肃勉在一旁很是急切的说道。

刘禹锡看看韦仁实,韦仁实点了点头。刘禹锡便将图样给了他。

林肃勉自在一旁看起图样,刘禹锡则问道:“这……韦郎君将图样给我,却不知代价几何?”

韦仁实想了想,笑道:“那便请我去吃一顿饭罢!”

刘禹锡一怔,道:“韦郎君高义!”

“妙啊!妙!”那边,林肃勉一拍大腿,发出声音来,说道:“韦郎君是如何想到这也去改耕犁的?”

韦仁实看了看他,说道:“实践出真知啊。实践之中才知道需要什么样的工具,使用的过程里才会发现工具的不足,进而去改良,去完善。”

林肃勉满脸兴奋的神情,起身说道:“我更加期待看看那个不用人担水浇地的机关了!”

“那且走且看吧。”韦仁实说道。

领着二人出门,韦仁实一路走,一路给林肃勉讲解。从地头的竹管,到后坡的蓄水池,又到刀辕川边的水转翻车,林肃勉和刘禹锡二人全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韦郎君之才,真是令某家惊叹。”参观完了这个简陋的滴灌系统,刘禹锡叹道:“平原河川之地,皆可仿效此法,则百姓受益大矣。嗯……渭南之地犹如仰瓦,中间乃是一片平川,或可能用此法灌溉。然两侧台塬,此法便不可行了。”

“农事讲究一个因地制宜。昌谷跟渭南的情形是不同的,这法子自然也不同。”韦仁实笑道:“刘主簿若是想要让渭南百姓种好粮食,不若教教他们打坝淤地。”

“打坝淤地?”刘禹锡疑惑问道:“却是何法?”

韦仁实边走边笑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渭南寻常应该是不缺水。光是大河就有黄河、渭河、洛河三条过境。更别说还有其他千河、漆水河等等。”

“不错。”刘禹锡点了点头,道:“韦郎君果真没有去过渭南?——不过,伏旱、秋涝却是渭南耕种田地之大敌。”

“渭河之水,里面混有不少泥沙,是也不是?”韦仁实问道,脑中也在迅速的回忆着关于渭河的资料。

似乎是始于东汉,“河”才变成了“黄河”。

而更早在春秋时期,就已有文字记说黄河不清了。

《左传》当中郑国的子驷就引《逸周诗》说:“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可见黄河之不清,早已为人所知。

在前汉中期以浊流闻名的是泾水。在汉武帝时,“泾水一石,其泥数斗”。

渭河是黄河最大的支流,而泾河又是渭河最大的支流。泾水和渭水流域,是黄土高原农业开发最早的地区。

而随着这种开发,原始植被受到破坏,水土流失加重,致使河水愈来愈浑浊,大概发展到东汉时期变得显眼了,从而有了“黄河”之名。

刘禹锡点了点头:“不错。”

韦仁实这便安心了,他记得好像黄河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裹挟泥沙了,而其中尤以渭河流域跟泾河流域最为严重。

“河泥可是好东西啊!”韦仁实对刘禹锡说道:“刘主簿,河泥肥沃,用来种地最好不过了。”

刘禹锡盯着韦仁实:“韦郎君的意思是……”

“便是我说的打坝淤地。”韦仁实笑了笑,又道:“且容我卖个关子,咱们先去一个地方。”

刘禹锡顿时一急,脚下的步子立刻就又快了三分。

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韦仁实便带着二人拐上了官道,又顺着官道走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了馆驿。

因为临近洛阳城,故而从福昌经过的官道上面人流不少。馆驿里面自然也是存了不少的人。

韦仁实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其中一个跑堂。他的个子极高,估摸着得有一米八多,在里面很是显眼。所以韦仁实才进去一眼便认出了他——孙老汉的侄子。

韦仁实找了张里他较近的空桌坐下,孙老汉的侄子便立刻跑了过来。

“几位客官来的正是时候,这大晌午的,怕是又渴又饿。”孙老汉的侄子一边笑道,一边摆了碗,往里面倒了水,又说:“几位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咱们馆驿后面老井里打上来的,可凉,很是解热解渴哩!”

“多谢。”韦仁实笑了下,说道。

孙老汉的侄子趁着韦仁实几人喝水的空档,一扭身又对旁边一桌刚喝了水放下碗的几人问道:“您几位想吃些什么?咱们这馆驿里面的饭食可是又管饱又好吃。几位怎么吃?”

“唔……跑路的糙汉子,能管饱就行,都有些甚子?”当中有一人说道。

“好嘞!”孙老汉的侄子便笑着报了几样名字,那几人分别点了几样。

待他们点完,韦仁实这边的水也喝完了。他便又过来问道:“您几位怎么吃?小的给您报个名儿?”

“好。”韦仁实点了点头。

他嘴里便又报出了几样名字,听起来却跟刚才报的不太一样。

“这顿饭是某请韦郎君的,韦郎君只管点了便是。”刘禹锡说道。

“刘主簿莫与在下抢啊!”林肃勉笑道:“我这一趟来,跟着韦郎君是大开眼界。灶火里的锅和厨具,堂中坐人的物件儿,还有中间能转的桌子……这耕犁、浇水的机关,还有那翻车……这些够我回去思量许久了。合该我来请韦郎君。”

“先报菜,吃完再说。”刘禹锡笑了笑道。

韦仁实随口点了几个,孙老汉的侄子便跑到后面报菜去了。

“这跑堂的挺有意思。”韦仁实说道。

“那一桌一看便不是富人,所以他给报的都是些便宜又耐饱的饭食。过来咱这一桌,给报的就是那些贵些的了。”林肃勉笑道:“挺会照顾客人,有几分眼色。”

“韦郎君啊,你可先别管这个跑堂了。就算你特意过来看他,也等给某说完了甚么是打坝淤地再看罢!”刘禹锡在一旁急道。

第五十五章 打坝淤地

韦仁实一乐,问道:“刘主簿怎知道我特意来看他?”

“馆驿的饭菜怎么也不会比县城里的酒肆食楼可口,你抛开福昌不去,而来此馆驿,可知一定有其他的目的。”林肃勉笑道:“你自打一进来,目光就在他身上,似是认得他一般。又刻意观他待人说话,可知是为了他来的。”

“两位都看出来了呀?”韦仁实笑道:“这就是日后在洛阳替我招呼生意的掌柜。”

“这打坝淤地……”刘禹锡催促道。

韦仁实碗里的水没喝,怕有寄生虫,往前推了推,说道:“这个词儿得分开,一个是打坝,一个是淤地。”

“这打坝,就是修筑水坝。不过这种水坝跟寻常的水坝是不太一样的。”韦仁实对刘禹锡解释道:“这种坝不须打的特别高,而是犹如台阶一般的一级一级。修的地方,也不是寻常修坝的位置,而是选在水漫沟道之中。漫出之水沿着河坝逐级而下,层层滞留,水中泥沙借此沉淀。故而,刘主簿可在渭南各因涝水漫出而产生的小沟小河内,选狭窄部位,从两面山上取土筑成与山头同高的大坝,把整条沟彻底锁死。然后往后逐级修筑小坝,再遇涝时,洪水必然还会漫进这些沟道之中。此时便听任洪水在沟内淤积。”

“之后呢?”刘禹锡追问道。

韦仁实答道:“这第二步,便是淤地。水在当中淤积,这便是给当地人提供了蓄水。水淤尽不是一两日功夫,故而若是遇到旱时,这些小坝里蓄的水便可供百姓使用。而这些小坝逐级而建,再辅以原先的大坝,又可实现层层拦蓄,一旦发洪,便能起到不小的滞洪作用,且上拦下保,可以防止洪水裹挟泥沙冲击下游,造成危害。”

刘禹锡面色一喜,已经想通了当中的关节。

“不错!的确有此作用!”刘禹锡赞道:“韦郎君着实大才!竟能想出这般法子!”

韦仁实笑道:“这还不完。沟道被层层水坝所阻,河水在当中层层淤积。当中泥沙俱都沉积下来,逐渐淤漫成地,以为平壤,可种秋麦。这些河中淤泥所成之地,皆为高田。这种坝地土质肥沃,旱涝保收,种下东西,亩产极高。”

说罢,韦仁实又道:“渭沟洫筑坝,可以容水,可以留淤,淤经渫取可以粪田,利农兼以利水。寻常修筑大堰节水治水之法,用于黄河,则未见其当,以其挟沙太多,堰之容量减缩太速。然若分散之为沟洫,则不啻亿千小水库,有其用而无其弊,且兼有粪田之利,亦可自成良田。刘主簿,何乐而不为?”

刘禹锡面露惊喜,一双眼中精光不断,显然已经彻底理解了韦仁实描述的方法,脑中已经出现无数构想。

良久,刘禹锡叹了口气,看着韦仁实,笑道:“某至而立,行世亦近二十年,今日竟对一个尚未成年的小郎君心服口服。”

看着刘禹锡叹服的神色,韦仁实心里有些惭愧。

这打坝淤地完全是黄土高原上劳动人民的集体智慧。

也是从明朝就开始一直在黄土高原上实践、使用的一种治理黄土高原上旱涝及水土流失的好法子,跟后来国家所提倡的小流域综合治理的理念暗合。

却听旁边的林肃勉长叹一声,道:“这才是大技,看来我寻常所喜,只是小技而已。”

韦仁实不解,看向了他。

却他神色有些黯然,说道:“我本家原在福州莆田,在当地也算是个门户。我林岑本是家中庶子,然却是最先考中贡生的。家中不以庶子之见,全力供我进学,我亦素有造福百姓之志。但我自幼也喜机关之术,家中以其奇技淫巧之术,多有打压。而后至京,见天下士子,少而迂,老而腐,唯诗论之言,空谈而已。投拜诸官,也多是无为之臣。我看不惯,也不想变的如同他们一样。心灰意冷之下,便一心投于这些‘奇技淫巧’之术当中,在我看来,反倒这些东西能真切的帮得到人,远比那些诗词论赋有用。就如韦郎君的耕犁,一做出来,就能让无数百姓直接受益。可缩在书房里面写诗能做到么?族中对我甚是失望,便又开始一心供我兄弟,我便被打发到了渭南,打理族中在渭南的生意。”

韦仁实不知道看之豪爽的他还有如此一面,一时间没有开口。从福州莆田派到渭南,这可真是远。

却听他又道:“这回来昌谷一趟,真是不虚此行啊!韦郎君做的耕犁,可使无数百姓受益,做的浇水机关,亦可是无数百姓受益。眼下又规划这打坝淤地,更是不仅能治理水旱之灾,更能平添良田无数。我本是见了韦郎君做出的耕犁,心道这也是一个与我一样沉迷于那些所谓‘奇技淫巧’之术的人,又见耕犁巧妙,所以想来见见。可方才听韦郎君这打坝淤地,此乃福万民,安天下之技,境界与能力皆比我林岑不知道高到了何处。方觉我之沉迷,不过小技尔,韦郎君胸中所思,却为天下之大技!”

“我也不过是站在众多伟人的肩膀上,因而才知道一些眼下旁人不知道的东西罢了。”韦仁实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两人都听不懂的话来,顿了顿,又笑道:“林兄若是喜欢这些‘奇技淫巧’之术,日后你我可多做交流。”

林肃勉一愣,继而大喜,连忙抬手道:“多谢韦兄!韦兄高义,在下谨记于心!”

“呵呵,韦郎君有大气度、大胸襟,日后必定非同凡响啊!”刘禹锡在旁边笑道:“这打坝淤地的法子,某家回去渭南之后,便立刻着手试试。若成,此策可泽被关中,利我关中无数百姓,使我大唐关中多添良田无数!”

韦仁实此刻却已经扭头过去,复又看起了孙老汉侄儿的表现。

他将打坝淤地的法子告诉给刘禹锡,只是对刘禹锡这个人很有好感。

后世里谁没学过几首刘禹锡的诗作呢?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是何等的豁达与心胸,又是何等的坚韧与希望。

虽然眼下的刘禹锡还没有写出这首诗,但这并不妨碍从后世而来的韦仁实对他的好感。

于是便想着反正遇到了,结实了,有机会了,就帮他一把。

至于刘禹锡到底要不要去做,要怎样去做,他眼下也不在乎,也暂时还没有能力去在乎这么大的事情。

那边,人已经少了些,孙老汉的侄儿也就闲了些,正坐在那里休息。

“那小哥儿,且来一下。”韦仁实朝他喊了一句。

第五十六章 三分掌柜模样

韦仁实唤来了孙老汉的侄子,他到了近前,笑问道:“不知这位小郎君有何吩咐?”

韦仁实指了指刘禹锡跟林肃勉,笑道:“他们俩人说的话我听不懂,看你这会儿不忙,喊你过来闲谈。”

孙老汉的侄子笑了起来,抬眼看看刘禹锡,见他笑着点了点头,便在旁边坐了下来,问道:“小郎君想谈谈什么?”

“这馆驿每日往来应有不少人吧?”韦仁实问道:“小哥儿能忙的过来?”

“这往来的人那可太多了!”孙老汉的侄子笑道:“咱们这里离洛阳进,但凡是去洛阳的,又或是从洛阳往别处去的,都要经过这里。”

“那小哥儿见过胡人嘛?”韦仁实又问道。

“自然见过。”孙老汉的侄子答道:“小郎君可是不知道,那些胡人有……”

孙老汉的侄子给韦仁实讲着他见过的那些胡人,什么绿眼睛黄头发,又或是浑身犹如黑炭的昆仑奴之类。

韦仁实借着少年人的模样,问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孙老汉的侄子也没有表现出一丝烦躁,反倒说话来逗他乐。

闲聊了老半天,又来了人来,孙老汉的侄子便说道:“小郎君,有客人来啦,我得先去招呼客人。待会儿招呼下了,再来说话给你解闷。”

待他走后,韦仁实收齐那副小孩儿样子,转头对刘禹锡和林肃勉问道:“二位看这人如何?”

“不错。”刘禹锡说道。

“耐性挺不错,人也有眼色,又懂得照顾不同身份客人的脸面,倒有三分掌柜的模样。”林肃勉笑道:“若是磨炼些时日,也能指靠的住。”

“才三分?”韦仁实笑道:“剩下的七分是甚么?”

林肃勉便答道:“这三分是他对待客人的。但做掌柜的却不仅是对待客人这么简单。还要对待同行,还要对待其他生意上别的掌柜,还要应对官家,甚至要应对泼皮,更要考量怎的将东西做好卖好。所以说他才有了三分,剩下七分,尚需磨炼。”

“林兄此话在理。”韦仁实笑道:“只是眼下我急于开张,手下却无人可用,也只好先找些品行好的,且让他先掌管着试试,我也好一边教他,一边再详细审视其人。”

“这样也有好处,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日后省的二心。”林肃勉说道。

“韦郎君,某明日就打算启程回渭南。”刘禹锡说道:“回到渭南之后,某便只一心办好两件事情。推广这新型耕犁,还有规划这打坝淤地之事。当中若有什么问题请教,某会派人送信给韦郎君。”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好。渭南或是周边,一定有河水漫沟之后自然淤积而成的土地,刘主簿可以去找一找,看看能够让河水漫沟之后自然淤积成地的条件,以做参考。对了,刘主簿还可以往地里放些蚯蚓,蚯蚓可松土,又食污化为粪,排于土中,使土质更加肥沃。”

“蚓还有这好处?”刘禹锡点了点头,道:“好!某记下了。”

说起来蚯蚓,韦仁实就想起来郑里正去县衙给自己要来的咸土地。眼珠一转,便又对刘禹锡说道:“刘主簿,渭南可有咸土不毛之地?”

“怎的没有。”刘禹锡答道:“卤阳湖周围千百亩地皆不可耕种。”

韦仁实笑道:“我也在福昌买了些这等荒地,正要试试将其变为可以种植庄稼的良田,刘主簿要不要一起试试?”

刘禹锡一愣,怔了怔,眉头皱在了一起,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压低了生意惊问道:“韦郎君有能将咸土地变成良田的法子?”

韦仁实点了点头。

刘禹锡眼中一凝,面色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呼吸却变得急促起来,连着长吸了两口气,这才平静下来。

待他平静下来,缓缓的吐出一口长气,这才又问道:“韦郎君可知道,光是关内道,就有多少不能耕种的咸土地?”

没等韦仁实说话,他便又道:“只是关内道,就有不可耕种的返盐土将近千万亩。更别说陇右道、河南道……”

“我正在试。”韦仁实笑了笑,说道:“刘主簿也可以先找一下片地试试。具体的法子,我今晚详细写下来,明日交给刘主簿。”

刘禹锡神色十分复杂,顿了顿,突然站起身来,竟向韦仁实弯腰下去行了一礼。

韦仁实连忙站起来,一边躲开,一边过去将他拉起。

“刘主簿莫要如此。我知道刘主簿心系百姓,这才将这东西交给刘主簿。”韦仁实说道:“这东西在我手里,不过是惠及一村。交给本地县衙,又不知需要多久才能实施。我不否认朝堂上下还有不少一心为民的官吏。但我却也都不认得,只结实了刘主簿一个。如今交给刘主簿,可惠及一县,日后或可惠及许多地方。”

“韦郎君真是高义啊!”刘禹锡重又坐了下来,叹道:“某真是好奇,韦郎君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东西。这些天下人愁了千百年的东西,好似在韦郎君手里,却都犹如信手拈来一般。莫非韦郎君是仙人下凡不成?”

说罢,刘禹锡自己倒先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好事啊!”刘禹锡叹道:“可惜韦郎君不愿走上仕途,可惜了!”

“我是个懒散贯了村野之人,受不得朝堂上那么多的规矩。”韦仁实笑道:“不若刘主簿早日高升,成了我的靠山。日后我再有了其他的法子,便可以交给刘主簿去帮助天下百姓。”

三人咧嘴笑了起来,刘禹锡却坐不住了,催促道:“酒足饭饱,不如这便回去,韦郎君也好早些写那法子!”

此刻已经过去午间,过路的人都又再出发,住下的人也都回了屋里。馆驿里面只剩下了区区几桌。

韦仁实站起身来,喊道:“孙鹏,你且过来。”

孙老汉的侄子一愣,走了过来,惊疑道:“小郎君怎的知晓我的名字?”

“从今日期,你便是我韦记酒坊的掌柜,暂且兼任韦记冰坊的掌柜。”韦仁实对他说道:“你妻可在冰坊前面铺面专卖冰饮,我会教她如何做。月俸五百文。你不记月俸,酒坊的红利与你一成。”

孙鹏楞住了,继而面露恍若,一跺脚,道:“你……是韦郎君?!”

第五十七章 古怪的白话

刘禹锡带着韦仁实整理出来的资料走了。

林岑林肃勉也从韦仁实家里带走了一把椅子。因为转桌只有一张,厨具只有一套,所以得以幸存下来。

几辆马车摇摇晃晃上了官道,一路往西走去。

“韦郎君真是个妙人。”林肃勉坐在车厢里头,对刘禹锡说道:“不对,是个奇人。这一趟跟着刘主簿跑来,真是跑对了。”

“还未感谢林掌柜愿意买荒地帮我验证韦郎君的法子。”刘禹锡说道。

“我与刘主簿一见投缘,又跟着刘主簿结实韦郎君这般奇人,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刘主簿。”林肃勉笑道:“况且在下以前也是书生,心里也曾有过匡君辅国,造福百姓之念。若韦郎君的法子当真有效,那对大唐来说便是平添无数良田,福泽万千百姓。这打坝淤地,还有改良荒土,刘主簿若有所需,但凭差遣!”

“林掌柜果然高义!刘某能与林掌柜结实,也是一番造化啊!哈哈哈哈!”刘禹锡很是高兴,笑道。

说罢,又按捺不住,掏出韦仁实给他的那厚厚的两沓纸来,在马车上就直接看了起来。

“呃……《关于打坝淤地工程的详细说明及施工指导》……嘶——这名字拆开来看,如此白话,某也看得懂,只是合在一处,怎的读起来如此别扭!”刘禹锡翻开一页,看过之后抬起头道。说完,又拿起另外更厚的一沓,翻开一页一看,又道:“又是这般古怪的写法——《不同类型盐碱地形成的原因研究及具体对策》……瞅瞅,通篇都是白话!”

林肃勉伸头过去看了几句,便笑着坐了回来,道:“白话也好,容易看懂。到时候按这上面的说法说给匠人,匠人也能听懂。”

“那倒也是。”刘禹锡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说道:“可就是看起来这么古怪!”

二人的对话韦仁实自然听不到,他此刻正捂着鼻子在自家地里挖的蚯蚓尺子旁边站着。

单独圈出来专门养蚯蚓的那块地上,为了养蚯蚓,需要不时往土里混许多鸡鸭牛养的粪便,还有其他的杂料供以蚯蚓食用。

所以气味真的很难闻!

但是伟大的劳动人民不怕!

“韦郎君,你养这么些地龙干啥,莫非要跟药坊做生意?”韦仁实雇来干活的村人一边从里面挑出蚯蚓扔到竹筐里,一边问道。

他们几个人的脸色没有一点变化,似乎对这块地里的气味浑然不觉。

“你们不懂,这可是真正的好东西。”韦仁实脸色有点白,受不住这气味,但还是开口说道:“真的,你们往自家的田地里扔些,保管你们的庄稼长的比旁人好。”

那几个人哈哈笑起来,对韦仁实的话根本不在意。他们都是种庄稼的老手,跟田地打了半辈子交道,自以为谁也不如自己懂得自家的地,在他们自己的地里没有人能种的比他们好。

见几人无动于衷,韦仁实也不多言。

实在是受不住这气味儿,于是又道:“几位叔伯,我实在受不了这味儿,且先过去躲躲。这几个竹筐装完就差不多够了,完了之后咱们去找郑里正。”

“韦郎君去吧,哈哈,读书人忍不得这味儿呢!快去吧。”干活的农人对韦仁实笑道。

这都是昌谷的邻里,都是看着韦仁实长大的,是以都很熟络。

韦仁实离开那里,刚走到田边准备找块儿石头坐下,就瞅见孙老汉领着一个人过来,可不正是孙老汉的侄子孙鹏么。

二人走到近前,孙老汉连忙上前行了一礼,道:“少郎君,老小儿的侄子来了!”

孙鹏连忙从孙老汉的身后走上前来,也行了一礼,说道:“小的何德何能,竟然教郎君亲自跑去请小的,真是折煞小的了!小的虽没做过掌柜,但一定会尽心尽力去学,绝不叫郎君失望!”

“别的不说,就说我家破落之后,孙阿翁还一直记着接济我们,这份情义我终须报答。所以给了你一个机会。”韦仁实笑道:“你必须要尽心尽力的去学。我给你了机会,你要自己把握住。我给你两年的时间,两年之后,你若是还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掌柜,那便只能说你让这机会生生溜走了。”

“小的明白!”孙鹏用力的点了点头。

有野心,有拼劲儿,又知道自己的不足,知道自己应该去学,这很好。

韦仁实道:“铺面在洛阳南市,地方不小,我走时叫你。咱们这酒如何,让孙阿翁告诉你。你这几日且先想想,到了洛阳之后咱们应该怎么经营这份生意。冰坊的事情简单许多,我随后再告诉你。但冰坊需要个在前面用冰做成各种饮品吃食的人,你这几日可以带你媳妇过来,待我教会了她,咱们就出发去洛阳。”

“多谢郎君提携!”孙鹏郑重的又行了一礼,道:“小的必定不辜负郎君!”

“希望你记住今日之言。”韦仁实点了点头,道:“且让孙阿翁带你去酒坊看看,认一认咱们酒坊的酒,弄清楚每一种的特点。”

孙老汉千恩万谢的带着他侄子走了,韦仁实坐在田边,等那几个农人将那几个竹筐装满,便一同往郑里正从县衙要来的那片荒地过去。

荒地距离韦仁实家的田地不算太远,正在昌谷与另一个邻村交界的地方。

众人到了那里,郑里正这几日已经带着人,照韦仁实的要求,用新式耕犁将这片地纵横深耕深翻了好几次,彻底将土掀了个遍。周围也用篱笆围了起来,似韦仁实养蚯蚓的篱笆一样往下挖的极深,且埋在地下的部分是竹编的,不留一丝缝隙。

水也是接了竹管,从昌谷距离这里最近的田地里引了过来。又按照韦仁实的要求在地里挖了排水的沟渠。

这几日功夫里,水日夜不停从竹管流进土中,在渗出到排水渠中流走,已经将这块地彻底漫透了。

韦仁实指使着那几个农人将竹筐里的蚯蚓撒到了地里,然后用耙慢慢的将土壤耙松,耙平整。

“好了,给这些小东西们一点时间,它们会派上大用场的。”韦仁实对郑里正笑道。

第五十八章 洛阳第一夜

人生当中,每一个瞬间,都有一百万种可能。

无数的不确定,藏在无数个抉择的瞬间。

只是当时做出选择的人,却不能想到,亦无法得知。

就像韦仁实在做出冲出去抱起那个崴脚学生的决定的那一瞬间,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一个决定,而穿越了一千两百年的时光,回到了唐朝。

而在济康堂里冲出去对焦海清进行急救的时候,也不会想到因为救了他一命,而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多的回报。

洛阳城巍巍高耸的城墙,突兀的闯入了视线。

平地上那一长排城墙拔地而起,犹如军阵中的巨盾,散发着震慑人心的威严。

马车停下在洛阳城口,夕阳正浓,金色的余晖散落在静默如山的城墙之上,高大的城墙更显得雄壮,与周围的群岚遥相呼应。

日色西沉,金色的余光渐渐变成了一片血色,散落在城墙上,凭添一抹萧杀,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进入洛阳城,依旧是那副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情景。这个给人以虚妄的盛世图景的地方啊,依旧固守着它辉煌的景象,只看它的样子,谁会知道大唐这颗耀眼的太阳,已经犹如此刻这天边挂着的斜光了。

难得有幸回到大唐,之前韦仁实的全部目标,就是让自己在这个古旧的时代好好的活下去。其他的,全都顾不上。

如今活下去已经不是问题,看着这座辉煌的古城,看着眼前这繁华的街道,韦仁实心里也难免泛起了一丝更为豪壮的其他想法。

毕竟,难得有幸重回大唐啊!在生存无忧了之后,谁会没有一些想法呢?!

“郎君,日头快落了。”兮儿在旁边提醒道。

韦仁实这才陡然清醒,点了点头,一行人往南市走去。

在焦家的帮助下,两处铺子的房契很快便到了韦仁实的手中。

韦仁实在昌谷准备好了一切之后,才出发来了洛阳。

得知韦仁实今日会到,田掌柜派人在城门口等了一日,接到了韦仁实一行人,带着韦仁实一行人去南市的铺面。

一辆辆马车在韦仁实的带领下来到了南市那一处大铺面前。

那果真是极大的铺面,光是一层就足以容下三十桌食客,且还起了一个台子,可供优伶表演。高在一层与二层之间。二层则是雅座,三面围绕着台子,用屏风隔成小隔间,足有十个之多。

之前听田掌柜传回的书信上说,已经觉得这铺面极大,是占了大便宜了。如今亲眼看见,韦仁实更觉吃惊,吃惊之余,也是更加惊喜。

这显然曾是一间食楼,要改做酒坊却是是省去了不少事情。

“这家食楼曾经生意如何?”韦仁实问田掌柜派来接他们的小厮道。

那小厮摇了摇头:“回郎君,这食楼早不行了,已经大半年没有营生。这东家老早就想转手。只是要价太高,一直没人接。后来他中邪的事情传出来,就更没人愿意接手了。之后他又中邪而死,后面又闹鬼,这下彻底没人要了。”

“一个人都没有?”韦仁实有些吃惊。这个食楼的规模出乎他的预料,任谁趁着时候到手都是占大便宜。

“自然也有几个,只是开价太低,这食楼的东家嫌少。我家掌柜得知韦郎君确定要接手,就将价钱又提了三千贯,说到了两万八千贯,买了下来。”那小厮又答道。

韦仁实眉头一皱:“哦?”

“我家掌柜说,这三千贯算是他自己送给韦郎君的开张礼。”那小厮见韦仁实眉头一皱,就猜到了他的心思,连忙说道。

韦仁实没有说话,只是让马车从旁边巷道进去,走侧门进了后院。

转了一圈看看,这后面的两进院子,一个是能住人的,就是院子略小。前面一个大的院子,却是给前面食楼用的。

“韦郎君,您今晚是……”那小厮问道:“仁和里里面有东家的宅子,交代了说是您若住在这里不便,可去住到那里。”

韦仁实看看天色,道:“无妨,这后面住的院子小,天黑之前能整理出来。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

那小厮脸上露出震惊之色,问道:“韦郎君,您……您真不怕?这院子可是……”

“不怕。”韦仁实笑着摇了摇头,又道:“有庆大哥,你去取两坛酒给这位小哥儿,让他给田掌柜捎回去。”

“好嘞。”孙有庆去前院取酒去了。随马车雇来的那些人已经在前面下货了,孙有全正在前面看着。

这些人里面只有韦仁实跟兮儿知道这所宅院“闹鬼”的事情,其他人都不知道,所以也都没觉得有什么。

田掌柜派来的小厮提着酒坛子走了,孙有全在前院招呼着下酒,其他几个人则在后院整理起来。

他们都各自带了铺盖来,宅子里面的家具,旧主人没有都带走,留下了不少。只要打扫整理一番,再换上自己带来的铺盖,就能直接住人。

后院里有几个屋子,孙老汉一间,孙有庆跟孙有全暂时两人一间。韦仁实一间,兮儿一间,孙鹏两口子一间。

这院子的确是有些小的,但是前面院子又有其他的用处。至于是改成作坊就地蒸酒存酒,还是全都改做库房当做前面酒铺的仓库来存放酒,韦仁实还没有定下来。

众人一齐打扫整理之下,加之后面院子小,也没有用去多久功夫,便整理了出来。

雇来的那些马车自有去处,将酒搬下来,账结了之后便自驾车离去了。整个宅院当中,也只剩下了韦仁实一行七人。

外面就是南市,买了些吃食打发去算是一顿晚饭。众人又说话一会儿,韦仁实让众人各去休息。

夜色渐深,坊门关闭。热闹的南市终于安静下来。但是隐隐还是能够听见些许欢笑作乐之声,应是留在青楼酒肆当中彻夜不归的人们。

韦仁实躺下来,翻来覆去,却了无睡意。

“郎……郎君……”门外突然传来了声音:“郎君睡着了么?”

韦仁实听出那是兮儿的声音,便起身开了门。

兮儿钻了进来,有些可怜兮兮的看着韦仁实:“郎君,兮儿害怕……”

韦仁实咧嘴笑笑,抬手在她脑袋上面揉揉,笑道:“正好我换了地方一时也睡不着,那不如给你讲故事听?”

第五十九章 三碗不入城

晨钟伴随着鸟鸣,传入韦仁实的耳中。

睁开眼睛,一缕晨光透过窗子照进屋内。

坐起身来,看见床里边的兮儿正蜷缩着身体,一只手还捏着韦仁实的衣角。

她倒是被“闹鬼”的宅子吓的不敢一人睡觉。跑到韦仁实屋内听了半宿故事,还是不敢,连留宿在韦仁实屋内,也不不敢睡在床外边。

韦仁实起身下床,又扯了薄被给兮儿搭上。整理了一下身上压皱的长衫,便轻手轻脚的出去了屋子。

到门外深吸了一口早间清新的空气,这才感觉脑中清醒了不少。

老实说,兮儿睡在他旁边,让他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兮儿睡得乱拱,他还得注意让自己莫碰到她。

“少郎君起得怎这么早?”孙老汉从前院进来,看见了韦仁实,便过来请安。

“孙阿翁不是更早。”韦仁实笑道。

孙老汉回头望前院看看,说道:“今日咱们就要去城门外设庐,老汉起来将酒分好。”

韦仁实点了点头,又问道:“孙阿翁,您觉得咱们是将前院改成什么更好?是全做成库房,还是再建个能酿酒的地方?”

孙老汉说道:“这个老汉也想过,觉得是各有利弊。若是都改成库房,就得不时从昌谷将酒拉来,日后前面铺子开张了,一日里消耗不少,这运酒的马车恐怕隔不了几日就得跑一遭。好处是在昌谷咱们可以敞开了酿酒,地方大,出酒多,酿酒方便。若是将前院改成作坊,就地酿酒,便不用来回拉,更为方便些。可这么一来,前院就又有些小了,只能改成个小些的作坊。”

“您老说的不错,跟我想到一处了。”韦仁实听了孙老汉的话,心里便已经有了决定。

一抬头,看见孙鹏从前院走进来,见韦仁实跟孙老汉说话,便过来给二人请安。

韦仁实便又将刚才的问题问了他一次,又将孙老汉的话说与了他听。

“孙鹏,你是酒坊的掌柜,这事儿须你来拿个主意的。”说完之后,韦仁实问他道:“你觉得应该如何改?”

孙鹏皱起眉头来想了想,说道:“回郎君的话,小的觉得还是都改成库房。”

韦仁实笑道:“为何?”

“都改成库房,这前院便算是一个极大的库房了,能存放不少的酒。”孙鹏说道:“昌谷的酒坊小的看过,就算是将前院不留库房,全都改做作坊,也不如昌谷的酒坊大。况且若要酿酒,除了酿酒的作坊之外,还要储存不少的粮食,这里也没有这个地方。这这里酿起酒来,远不如在昌谷酿酒方便,酿出的质量也可能不如在昌谷酿出的酒。至于需要不时拉酒,这也不是大问题。一来昌谷距离洛阳城不远,就算是马车队,至多也不过两三日时间,二来,到时候酒坊有了营收,咱们大可以自己组支马车队,专门往来昌谷与洛阳拉酒。或许到时候还能替别人捎拉东西,又或是将洛阳和昌谷的东西两头倒儿,多少赚个马夫工钱。”

韦仁实眼中一亮,两手一合,道:“不错!你与我所想一样,且比我考虑的还又多了一层。既如此,今日你就不用去城门外了,便立刻开始着手改这前院和前面铺子。我托了田掌柜派人过来与你领路,帮你找人。你便找齐人手,这几日尽快将前面铺子与前院改出来。哦,冰坊也一并改了。照你的想法行事即可。”

孙鹏当即大为兴奋,立刻行礼道:“多谢郎君信任!小的一定将事情办妥!”

但凡城门外,都多有草庐,倒也不知道是谁修建的,简单的四根柱子搭个草棚,下面可供人休息、躲雨,都在人流量多的城门外沿路的地方。

若说洛阳城人流量最多的城门,那必然是南面的定鼎门。

定鼎门乃是洛阳城外郭城正正南门,隋初名建国门,唐时更名定鼎门。定鼎门内的街道称为天街。隋炀帝曾在定鼎门外设四方馆,东方称东夷使者,西方叫西戎使者,南方为南蛮使者,北方是北狄使者,各一人,用于接待各番国来使和处理互市、贸易事务。

隋唐二朝还经常在定鼎门外举办盛大的集会,向外国使节夸耀本朝的富强。

所以这定鼎门是进出洛阳城最主要的一道城门,也是人流量最多的一道。

韦仁实与孙老汉几人拉车酒坛子出了定鼎门,过去门禁,来到距离定鼎门最近的一间草棚下面,摆开了几张桌子到路边,然后将高度酒拿出来摆上。又在后面草棚里的桌子上摆出不同香型的酒来,混杂在一起。

孙老汉从马车里取出一张大幡,展开之后,让孙有庆挂上了草棚上。

大幡随风而展,只见那上面写了五个极为显眼的大字来——三碗不入城!

往来路人已经看见了那幡,不少人已经不解的盯起了这边。

孙有庆和孙有全二人过去,各站在路两旁,开始大声喊道:“韦记酒烈,三碗下肚,不得入城,三碗之后犹能不醉者,赠酒十坛,赠钱百贯!”

又喊道:“韦记白酒,清凉如水,滋味不同。能尝出不同滋味者,亦可赠酒!”

一边说着,二人齐齐拿出一坛子酒来打开,尽数泼到了路上。

立时,一股浓郁香醇的酒香便立刻弥散了开来。

听见孙有庆和孙有全二人的吆喝,本已有不少人停住了脚步。此刻闻到酒香,便有更多的人驻足不前了。

二人口中不停的吆喝着两句话,将路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

当下便有好酒之人过来问:“这酒倒是香极,但三碗之后不得入城,却未免口气太大了罢!”

韦仁实就是喜欢这种人,这可是免费的托儿啊。

当下便笑道:“今日尝酒,分文不取,任君品尝。口气大不大,试试便知道了。”

韦仁实对这些烈酒很有自信。摆出来的这些烈酒,都是经过多次蒸馏之后的高度酒。以韦仁实尝来,估摸着怎么也要有个五十来度了。甚至会更高,六十多度也而不是不可能。

不过韦仁实没有具体测度的法子,只能靠自己尝尝来估计。

这时候的唐人喝的最高的酒,估计也就是三十来度而已。初喝这么烈的酒,肯定不会太耐受的。

而且,韦仁实挑的碗也有讲究,看似不算大,但实际上也挺耐盛,倒进碗里的酒其实也不少。

所以,韦仁实有把握,能喝下这三碗烈酒都不醉的人,不会有几个。

“如何?这位大哥敢不敢试试?”韦仁实拿起一个酒坛子,脸上露出些挑衅似的神情,笑道。

第六十章 白酒之名

韦仁实拿着酒坛,以一种挑衅似的眼神看着那个男子。

心中所想的却是,书里有三碗不过岗,我便来个三碗不入城。

喝我三碗烈酒,入不得这洛阳城。

那男子见韦仁实神情近乎挑衅,又已经拿着坛子递到了面前。加之周围路人停下看热闹的已经不少。若是此刻不接过来试酒,那便是堕了风头,怂了气概。

当下便一伸手,将酒坛子抓了过来,笑道:“酒真香!某今日就来试试!若是三碗不醉,领你十坛酒水,也好路上解渴。若是醉了,那是你这酒名不虚传,也莫要笑话某家!”

韦仁实听了便笑,这汉子心思还挺周全。话都说到了。

于是也点头说道:“我这乃是新酿,今日拿出供人品尝,纯为博个名声。这位大哥,你是除了咱们酒坊酿酒人之外,天下头一个尝我这烈酒的,请!”

那汉子一声一笑,抬手从酒坛当中先倒出一碗。

一倒出来,便先吃了一惊,道:“咦!这酒真个清亮如水,某好似倒了碗水一样!”

说着,还端起碗来教周围人看看。

周围人便也都大吃一惊,自然是从没有见过这等犹如清水一般的酒。

“香!香的勾人!某先尝了!”那汉子必然是个好酒的人,这会儿闻见酒香,已经按捺不住了。当即说了一句,立刻就端起碗来凑到了嘴边。

一口下去,汉子面色剧变,从嘴边挪开了碗,一张脸上五官好似挤成了一团,半晌,才“呲哈”一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烈!真烈!”那汉子竟是露出了惊喜之色,道:“这就犹如清水,却如此香烈!某从没有喝过如此烈的酒,喝下之后犹如火烧,烧起来的却尽是酒香!美啊!”

说着,立刻又将碗凑到嘴边,咕咚咕咚一口气将碗中酒水喝了一干二净。

韦仁实在一旁心里窃笑,这么急的喝法,可不是醉的最快了么!

果然,一碗下去,大汉已经是满脸通红。

但还是又倒一碗,再一次仰头一饮而尽。

这第二碗下去,他脸上已经生出醉意,两只眼睛都有些迷了。

但却又再倒一碗,哈哈大笑起来,笑道:“这酒真美!某平生从未喝过如此痛快的酒,便是醉了也要贪够三碗,哈哈哈哈!”

说着,又是一仰头,一碗酒便下了肚子。

“好酒!好酒!好酒啊!”那大汉大叫三声,脚下乱拐的往定鼎门方向走了两步,便轰然倒了下去,众人连忙过去一看,却是醉倒睡着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当即哗然,对那烈酒是既起了无比的好奇与兴趣,又不敢上前试酒。矛盾之下,都想再看看热闹,竟是一时间都不走了。

“小郎君,是不是不要钱的?”这时候旁边又有一人难耐好奇,走了出来,问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分文不取。”

“那教我也来试试!”他得了韦仁实肯定,便走上了前来。

先倒了一碗,闻了闻,道:“果真是又烈又香!”

闻过之后,又引下一口,面上一惊,立刻将碗放了下来,呲哈起来,喊道:“不成!不成!太烈了,我喝不了!喝不了!这酒如此香,我却喝不了,可惜!可惜了!”

周围众人一时间哄笑起来,有笑话他逞能的,有赶他下去的。

却听韦仁实又道:“若是您嫌这酒烈,后头有不这么烈的酒。若是您能从中尝出咱们的酒有几种滋味,也赠酒给您。每多尝出一样,就赠两坛酒。不如您来试试。”

那人眼中一亮,立刻点头道:“这个好!这个好!”

孙老汉便将他领入草棚下面,那几张桌子上尽是一样的小酒樽,里面尽是一样的清水模样的酒。

那人先是端起一樽,一口饮罢,惊道:“此酒远不如方才的烈,但酒香却丝毫不差,奇哉!”

放下之后,又端起来一杯,先闻了闻,又咽下一口,想了想,道:“刚才那一杯清香甘冽,这一杯则回味绵长……同样清亮如水,这酒香与滋味竟然不同,奇哉!”

说完又端起一杯,饮下之后,又道:“咦!这一杯又香远益清……真是……真是奇哉!”

那人放下酒罇,对韦仁实说道:“长见识了!这韦记白酒非同凡响,敢为小郎君,酒坊何在?”

“南市韦记酒坊便是。”韦仁实笑着答道。

那人又尝几杯,却没再分辨出来,便领了六坛酒,却也不走,站在路边等着看还有没有旁人来挑战这三碗不入城。

路过的人越来越多,被吸引的停下了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断有好奇的人出来挑战这三碗不入城,但一个上午过去,草棚旁边醉倒大睡的、醉酒走不成路坐下的越来越多,但喝了不醉的,却还没有一个。

当中喝完三碗酒之后坚持走的最长的,也不过才走出了五十步而已,便一头栽倒,呼呼大睡起来了。

这些人里面有些醒酒快的,略清醒了些之后,发觉自己竟然没有头脑剧痛,说与了众人之后,更令众人称奇。

围观的人看着热闹,讨论着韦记白酒,不一日功夫,半个洛阳城都知道了,定鼎门外有人摆摊免费尝酒,号称“三碗不入城”,引得洛阳城中酒徒蠢蠢欲动,都想要前去挑战试试!

一天下来,众人回到南市酒铺,都大为高兴。

孙老汉更是对韦仁实佩服的五体投地,说道:“少郎君的脑子就是灵泛,竟能想出这么个法子来!这一日功夫,只怕漫洛阳城的都知道咱们的酒了!”

“阿耶,我看还是少郎君这酿酒的法子厉害,能酿出这么又烈又香,又不头痛的酒。”孙有庆也十分高兴,说道。

韦仁实笑道:“有庆大哥,有全大哥,你们俩一定要快些跟孙阿翁学好这些技法,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咱们的酒坊就能开到长安,开到扬州……开到其他的地方。那些地方太远,需要在当地新建酒坊,就需有大师傅执掌。”

这话一说,他们自然能听出韦仁实的意思。三人当下立刻大喜,连忙给韦仁实行礼,道:“多谢少郎君提携!”

第六十一章 一梦楼

残星数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

韦仁实独自站在前面铺面的栏杆旁,望着底下仍旧人来人往的街市,莫名泛起一阵孤独之感。

他跟其他人都是不一样的。

尤其当看到头顶那那几个熟悉的星座,想到曾经一千两百年之后的自己,也曾看到过同样景象的时候。

曾经一千两百年后的自己……这个说法真是……

呵呵,韦仁实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下一下走了上来。

韦仁实回过头去,看见是孙鹏走了上来。

“郎君,酒坊的事情,小的想给你说说。”孙鹏上前行了一礼,说道。

韦仁实揉了揉脸,笑道:“好。”

“这铺面原是食楼,倒不须怎么改正,只要打扫干净,稍加布置就能直接用。”孙鹏说道:“今日小的已经雇人打扫干净,就算是明日开门迎客,也能用了。不过……这前面酒铺的名字,还得郎君做主。还有,小的想,既然有这么大的铺面,还是现成儿的食楼,咱们若光是做酒铺卖酒可惜了。倒不如再请了厨子、邀了酒姬,干脆做成酒楼。”

韦仁实本就有这打算,因而点了点头,道:“好。你便操持吧。”

孙鹏喜道:“那就剩名字了,还请郎君早日定下名字,小的也好早日将咱们的招子挂起来!”

所谓招子,就是酒楼上挂的幡。上面大大一个酒字,酒铺、酒楼的招子又叫酒旗,亦称酒望、酒帘、青旗。

在招子上署上店家字号,或悬于店铺之上,或挂在屋顶房前,或干脆另立一根望杆,扯上酒旗,让其随风飘展,以达到招徕顾客的目的。

而且,这挂招子其实有些类似于后世里“星级饭店”的星。招子上一个幌是小吃铺,就做几样简单饭食,没得选,谁去了都吃一样的东西。二个幌的,是基本的小饭店,有菜单的那种,一般菜都能做。没有三个幌的招子,因为三个幌音似撒谎,不好名声。四个幌的,则是大的食楼,基本上某一菜系的菜都能做,像福昌县城里的兰昌楼,招子下就是四个幌。而五个幌的就更厉害了,几乎是全能饭店,食楼酒肆于一体,且酒是好酒,厨是大厨。

酒旗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那就是酒旗的升降,表示店家有酒或无酒、营业或不营业。

若是纯卖酒的,那就只有个招子,上面写个大大的酒字,下面不带幌。就表示只卖酒,不做饭。像孙老汉原先的小酒庐,就是坐下来喝口酒水,顺带歇个脚而已。

“郎君,您看咱这酒楼的名字……”孙鹏见韦仁实一时间没有说话,又低声的问了一句。

“招子上先带两个幌,咱们一时间也找不来厉害的大厨。等日后有了厉害的大厨加进来,咱们再改成五个幌的。”韦仁实说道:“至于名字……”

韦仁实抬头看了看,然后从那几颗熟悉的星星上收回了目光,又道:“千年一梦,一梦千年,就叫一梦楼罢!”

“一梦楼?”孙鹏觉得这名字有些怪,也不明白韦仁实感叹的话是甚么意思,但也不会多说什么,便道:“好,明日小的就叫人做招子挂上!”

韦仁实点了点头,又道:“另外再做一张竖匾钉上,写上韦记酒坊就好。”

“是。”孙鹏答应一声,应了下来,又道:“还有冰坊,今日已经整理了出来,那个后院虽然不大,但挖个冰窖没事。只需将下面挖得地方大些就好了。再有一两日便能挖好。浑家明日过去布置前头。”

“好。”韦仁实对他说道:“早些休息吧。”

二人下了楼,去到后院,各自回房。

一夜平静,只是兮儿仍旧不敢一个人睡,继续躲在韦仁实的房里。

翌日一早,众人便又起来忙活。

待韦仁实几人拉着酒到了定鼎门外的草庐,却发现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昨日听说了三碗不入城的事情,今日特意跑来挑战的。

几人将酒重又摆出来,孙有庆跟孙有全又是照着昨日里的话喊了起来。

三碗不入城的幡子又招展了开,立刻便有一大群人哄的一下到了桌前。

“某自小便千杯不醉,听说这位小郎君在这里夸下三碗不入城的海口,某一定要来试试。”当下一个精瘦的男子走上前来,对韦仁实说道。

韦仁实也不多言,只是笑着起了坛子,倒出三碗酒来。

周围立刻酒香四溢,引得前来挑战的人都直抽鼻子。

那精瘦的男子端起一碗便喝,果然一下就被辣到,连咳了几声,道:“唔!这酒还真是够烈!但也醉不倒某家!”

说着,又举碗喝起,只是这一下慢了些,将碗中的碗喝干。

一碗下去,眼前就有些迷蒙,两碗下去,脑中便开始旋转,三碗下去,打了一个酒嗝儿,叫了声:“果真是又烈又香的好酒!”便轰然一下倒地上去了。

众人看热闹的众人顿时哄然大笑。不过当即便又有人过来挑战。

“少郎君,我看他们哪儿是挑战,分明就是来蹭酒喝!”孙老汉在草庐里面对韦仁实悄声说道。

韦仁实笑了起来,道:“那正说明咱们的酒成了。”

半日间,还是没能有一个人连喝三碗之后成功的走进定鼎门。

韦仁实心中暗道,这三个酒碗是特意选的,看似不大,实际能装不少。三碗下去至少也有一斤多。便是后世里整日浸淫高度酒的酒鬼们当中,能一口气干完一斤多而不醉的人也不算多。何况这些从没喝过这么高的度数的酒的唐人们呢。

以后高度酒喝多了,肯定会有这样的人,现下也一定有,只是肯定要少的多了。

就算真有人喝了三碗也不醉,那也不过是十坛酒,百贯钱而已,比之所博的名头,已经是极少的代价了。

这么少的广告费,获得这么好的效果,真是十分划算啊。

“哈哈哈哈,听闻韦记白酒在这定鼎门外设下三碗不入城的挑战,某可一定要来看看!”正想着,突然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传了过来,传入了韦仁实的耳中。

第六十二章 泼皮闹事

因听着声音有些耳熟,韦仁实从草庐中抬起了头来,目光越过了众人,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但见一个彪形大汉分开人群从后面走了出来,走到了草庐之中。

“张大哥?!”韦仁实看见此人,当即便喊了一声,过去将他迎进草庐:“快来坐下!”

这人正是那日在兰昌楼试酒的时候,被韦仁实请回酒坊一同喝酒的三人之中,名叫张干,便是醉酒后临走时给韦仁实留下了那黑色的牌牌的那人。

“那里日某家醉酒,韦兄弟也早已醉去睡着,某家不告而别,韦郎君勿怪。”张干坐下来之后,对韦仁实笑道。

韦仁实摇头道:“张大哥哪里的话!”

张干又笑问道:“我昨日听人说这定鼎门外有人摆下了三碗不入城的道道,又听说是韦记白酒,就猜着是韦兄弟要来洛阳卖白酒了。今日便特地找来,果然如此。某听说这三碗不入城的挑战还没人能破,果有如此烈酒?”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比张大哥那日里喝的要烈的多。”

“哦?”张干眼中一亮,道:“实不相瞒,韦兄弟送某的那两坛酒,帮了某家大忙。某认识一人,平生最好搜集天下烈酒。那日我从韦兄弟那里拿回的两坛,便是送与了他,他是赞不绝口,说这天下间再也没比这更好的酒了。某本有求于他,这两坛子酒,虽说还没让他应承下来某的事情,但总算是松了口。不消说,这是韦兄弟帮了某一个大忙。这份人情某记下了。这三碗不入城,若果真如此之烈,可否再给某几坛?”

“张大哥若拿去有用,自取便是。”韦仁实笑道:“若是不够,且去我那铺子再搬些也无妨。我与张大哥有缘结交,难道还会在意这区区几坛子酒不成?”

“韦兄弟果然大气!”张干很是高兴,道:“某家能结识韦兄弟,也是一件幸事啊!且教某先来领教领教这三碗不入城!”

说着,张干起身端了碗来,倒下一碗,一闻便道:“咦!如此香浓,却跟白水一般,再次见到,还是令某不由觉奇。”

说着,当下将碗凑到嘴边,咕嘟嘟饮下一碗,将碗往桌子一放,手下一拍,大叫一声:“痛快!此酒之烈、之香,当世绝无仅有!某有了这种烈酒,欲办之事成矣!韦兄弟,你盘下的铺面何在?”

“我在南市盘了铺面,原先叫春风楼,我如今改了名字,叫一梦楼,不日就要开张。”韦仁实笑道。

“好!待会儿某给韦兄弟留个地方,韦兄弟开张的日子定下之后,一定要派人前去知会于我。开张之日,某定会前去捧场。”张干笑着说道,说完,又顿了顿,像是想起来了甚么似的,神色突变,皱起眉头道:“春风楼?!韦兄弟是不是被人骗了?那里不干净,是何人卖给韦兄弟的,说与某来,某这便差人捉了他们回来,将钱退给韦兄弟。”

“那里地段又好,铺面又大,价钱也便宜,我就买下来了。”韦仁实说道:“我自然听说那里闹鬼的传闻,不过张大哥放心,我却不怕。”

见韦仁实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张干便说道:“就算韦兄弟不怕那些传闻,可那春风楼的东家死的太凶,还是细致些好。这样,待某明日便去大弘道观请观中真人去那里操持一场法事,也好……”

“滚!都滚开!爷爷们看谁在这里摆的这毒酒!”

张干话说没说完,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打断了他的话。

二人抬头看过去,只见一群人从后面推推搡搡的挤开旁人走上前来,呼啦啦将孙老汉几人连通那几张酒桌给围了起来。

孙老汉连忙上前道:“不知几位何事?若是有哪里怠慢,还请几位明言……”

“滚过去!”孙老汉话没说完,便叫一个泼才给推了开,叫骂道:“老东西,耶耶们的地盘上,也是让你胡乱摆东西的?竟敢还拿毒酒在这里骗人,耶耶们今日就要替天行道!给我砸!”

说着,他自己便当下一脚朝着酒桌踢了过去。

“你敢!”孙有庆呼的一下过来,捏住了他的腿。

孙有庆本就高壮,保住了他的腿一推,将那人推倒在了地上。

“嘿!还敢动手打人!”那人躺在地上不起来,叫道:“大家伙儿可都看见了,可是他们先动的手!给我打!打完拉去报官!”

韦仁实一看这架势便知道,这是泼皮闹事。

当即站起来走了过去,道:“你们想要多少钱财?”

“你这小郎君,耶耶们哪个缺钱花,还要你的钱财!分明是你们卖毒酒,还动手打人!”旁边与他同行的泼皮无赖们叫嚣道。

地上那人也直叫唤:“报官!快报官!哎哟,我这浑身都疼,可是受了重伤了!”

“这几位,我们新来洛阳,对这厢的规矩也不甚了解。你总得有个说明才是。”韦仁实拉开挡在他身前的孙有庆和孙有全,走到了前面,说道:“我这烈酒若是毒酒,只怕早毒死了不少人了。你若是要钱的,只管说来便是。”

“放屁!漫天下有哪个酒坊能做出这么烈的酒来?分明就是里面不知道兑了甚子东西的毒酒!”又有一个人走上了前来,说道:“况且,咱们哪个像是缺钱的?不过你们动手打人,就得赔偿。依我看,这怎么也得一千贯!”

此话一落,跟着他们而来的那几十号人便都开始吆喝了起来。

他们人多势众,且个个看起来凶神恶煞,周围的人就算是想张口说句公道话的,也不敢上前。

“一千贯,几位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韦仁实脸上渐渐没了表情,开口说道。

“这一千贯还是少的!”说话那人又道:“到了咱们的地界,不吭不哈的就想扯起摊子,哪有那么容易?”

“要是我不给呢?”韦仁实又道。

“不给?”为首那人笑道:“不给也行。咱们也不能与你怎么着。只不过,咱们兄弟们众多,每日里闲来无事,也无处可去,正好坐与你门前去晒晒日头,扯扯闲话儿,拉拉家常!”

第六十三章 令牌发威

看来无论是什么时候,总少不了这些泼皮无赖出来恶心人。

后世里自己农村小教师一个,没权没钱的,遇到这种人也只有远远躲开的份儿。

然而现在,却不须忍这些无赖的鸟气了。

“一千贯么……”韦仁实脸上露出个笑来,道:“应该足够给你们治伤了。”

说着,又朝周围喊道:“各位过路的好汉,自有不在洛阳长待的,不须怕这些泼皮无赖日后找事上门。若有出来与我做个打手的,一人二十贯钱!替我揍了这些泼才。”

周围的路人不少,里面只是路过此地的自然也不少。方才只是站在周围看热闹,此刻听说一人二十贯钱,又看看那些泼皮无赖手里又没器械,这便就有不少人意动了。

反正将这些人打一顿就走,又不长在洛阳,事后也这帮泼才也找不到人,还能平白得二十贯钱。

二十贯啊,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而且这些泼皮无赖也实在恼人,打一顿也能解解气。

是以一下子呼啦啦便站出来了不少人来。

“谁敢动!我看谁敢过来!”为首那人估计也没有想到竟然遇到了个胆大不怕吓的狠角色,竟然拿出钱当场雇人当打手。

而且这些南来北往的人,打自己一顿拿了钱走人,自己还真没甚么办法。

是以见到这么多人出来,便有些慌神。强撑着恶色喊道:“好!好!都他娘的不想活了!待咱们去喊了头领来,日后你们谁他娘的都别在这两条渠上混饭吃!”

说着,一干人就要后撤。

“慢着。”见那伙泼皮无赖准备跑,一个声音忽而从后面传了过来。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张干从后面走了出来,走到那群泼皮无赖面前,问道:“你们方才说,别在这两条渠上混饭吃——你们头领是谁?”

那些泼皮听他这么问,以为他们被这话所震慑,便又生出了胆气来,面露得意的说道:“这漫洛阳城,只消是跟渠上的事务但凡有一丁点儿交道的,谁不知道咱们头领?这两条大渠上的事情,咱们头领不点头,谁敢靠岸卸货?谁敢在这渠上讨饭吃?”

张干冷冷的盯着他们,半晌,却是回头对韦仁实说道:“韦兄弟,那块令牌你可带着?”

韦仁实点了点头。

“且拿出来一下。”韦仁实便将张干留下的那枚黑色的木牌拿了出来,递给了他。

张干接过木牌,抬手扔到了为首那泼皮的脚前。

那泼皮低头一看,顿时浑身一震,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他脸露恐惧之色,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张干,身子竟然都开始颤抖起来。

“叼起来。”张干对他淡声说了一句。

他立刻弯腰下去,就要将那木牌捡起。

“我说,叼起来。”张干又淡声说道。

那泼皮身子抖得犹如过筛,竟然真的一下跪倒在了地上,犹如狗一般的张嘴就要去将那木牌叼起来。

“算了。”眼见他要咬住那木牌,张干又突然开口,道:“拾起来罢,你的嘴太脏。”

那泼皮又赶紧将木牌拾起来,捧到了张干面前。

张干拿了木牌,还给了韦仁实,说道:“韦兄弟,这令牌还给你。”

那泼皮双腿一软,一下扑到韦仁实脚步,头重重的往地上砸下去,一边砸,一边喊道:“郎君饶命!郎君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郎君,求郎君开恩!求郎君开恩!”

韦仁实有些诧异的看看自己手里的牌牌,又看看张干——他就是这泼皮口中的头领吧!

“是谁指使你们来的?”韦仁实问道:“可是洛阳城里的哪家酒铺、酒坊?”

那泼皮边磕头边道:“回郎君的话,是醉霄楼,醉霄楼的掌柜给了小的们一人一贯钱,让小的们来这里闹事!小的不知道啊!小的要知道了您跟咱们头领有干系,打死小的也不敢啊!求郎君饶命!求郎君饶命啊!”

韦仁实当下了然。刚才听这几个泼皮无赖叫嚣着那些烈酒是毒酒,他就怀疑这些人不光是来勒索钱的。

“哦。”韦仁实点了点头,又道:“既如此,你们都走吧。你们这这里闹事也闹过了,别忘了回去找金主儿要钱。我看一人一贯也忒小气了些,那个醉霄楼不仗义啊。怎么也得一人一百贯,你说是不是?”

那泼才一愣,连忙又磕头道:“谢郎君开恩!谢郎君开恩!小的明白怎么做了!谢郎君开恩!”

说着,慌不择路的赶紧领着一群泼皮无赖连滚带爬的赶紧跑了。

见这帮泼才逃跑,众人便哄然叫好起来。韦仁实又对周围道:“虚惊一场,虚惊一场。诸位有哪个要继续挑战咱这三碗不入城的,继续来!”

众人都又围聚过去,孙老汉三人招呼起来,韦仁实又请了张干坐回草庐当中。

坐下之后,韦仁实倒了一杯酒来,笑道:“多谢张大哥解围!小弟敬张大哥一杯。”

两人饮过之后,韦仁实又问:“莫非张大哥就是他们口中的头领?”

张干摇了摇头,道:“我哪儿是。只是有几分交情,得了这么个牌牌。”

“这令牌有如此威力,张大哥送给了我,岂不是便在这洛阳里失了倚仗?”韦仁实拿处木牌,说道:“我原不知道此物贵重,还是还给张大哥为好。”

张干又摇头笑道:“韦兄弟留着吧。某用不着倚仗这个。”

韦仁实盯着他看看,既然他不愿意说破身份,那自己就浑当作不知吧。

于是便道:“我今日得那头领的威严帮助,理当敬他一樽。”

说着,又倒了一樽酒来饮下。

张干自然能听得出来韦仁实的意思,只是二人都不说破,心照不宣而已。便也任由韦仁实喝了那一尊酒来。

等韦仁实喝完,张干又道:“这令牌你拿着,洛阳城里面三教九流的人物,都会给你几分薄面,便能方便许多。”

“多谢张大哥!”韦仁实说道。

“你初到洛阳城,又是做生意的,偏生你的酒好,一旦做开就要断人财路。日后须小心些。”张干又提醒道:“那些做大的店家,都有些背景。”

“张大哥放心,小弟能处置得来。”韦仁实笑了笑,说道。

“好!”张干见韦仁实这副自信的样子,便笑道:“某就知道韦兄弟不是凡人。来,莫为那些赖才消了兴致,饮酒!”

第六十四章 开张前夕

一日下来,韦仁实宣布这“三碗不入城”不再摆摊挑战,开始在洛阳城内南市一梦楼售卖。同时售卖的,还有其他各种不同滋味的韦记白酒。

之后,将剩下的三碗不入城全都留在了草庐之中,供人自由品尝。

韦仁实一行人则回到了南市。

“少郎君,今日与少郎君饮酒那大汉兴许是个人物。没想到他留给郎君的那个牌子那么有用。”回来之后,众人吃饭的时候,孙老汉给孙鹏将了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讲完之后,又对韦仁实说道。

韦仁实没有那种让人分开吃饭的习惯。再说现在南市这般就这些人,也不至于再分开吃。韦仁实也不喜欢一个人吃饭。边吃边聊天,多好。

韦仁实摇了摇头,将那牌子掏出来,放到了桌子上面,对孙鹏说道:“你找个东西将这令牌装下,收拾好放起来。今日那些泼皮无赖闹过一番,他们既知道了咱们有令牌的事情,日后也不会在来闹事。这令牌能少用还是少用。咱们不跟那些人关系扯的太深。不过也得保管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了。”

韦仁实明白,这个张干可能是洛阳城内地下势力当中一个很有身份的大人物之一。

一梦楼可以跟他们有些关系,可以接受他们的庇护,也可以为他们提供些便宜。但也仅止于此,不能再有更深的联系。

孙鹏点了点头:“是。”

“还有,我说与你一个去处,明日招了人手之后,你亲自以一梦楼掌柜的身份跑一趟,带几个人将那三碗不入城的烈酒往那里送去三十坛。”韦仁实又道,然后将张干留给他的地址告诉给了孙鹏。

“好,郎君放心!”孙鹏点了点头,道。

“冰坊那边,冰窖挖的如何了?”韦仁实又道:“日后制冰的时候,不要在冰窖里面制,一定要在外面,做好之后才放进冰窖。”

孙鹏的浑家连忙答道:“明日就能挖好,墙霜也买好了,前面的东西都已经妥当,只等冰窖早好,就可以制冰开张,郎君该请人看好儿了。”

韦仁实点了点头,这看好儿就是看吉日,但是自己也不知道这洛阳城中有谁看吉日看得比较好啊。

“明日我去焦家的商号一趟。”韦仁实说道:“顺便问问田掌柜看着洛阳城中哪里看吉日看得不错。厨师的事情怎么了?”

孙鹏连忙答道:“已经联系上了两个,一个就是以前这春风楼的厨子,但他说这地方不干净,不敢来。另外一个要价太高,且听说厨艺不如春风楼原先的厨子好。其实……”

“其实什么?”韦仁实问道。

孙鹏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这几日小的见了好几个春风楼以前的伙计……我想着,现如今再去临时招人,怕是跟不上,也不熟悉。以前春风楼的老伙计们对这地方应该是有些念想的,将他们喊回来,都是熟手,能尽快开张。至于人靠不到靠得住,可以且用且看,过去这段时日,将不行的人换了便是。所以我就打听到了春风楼以前的厨子,让他联系了以前的一些伙计。我跟他们谈了谈,见他们是有心继续回来干的,可又都说这地方邪性,不干净,想回来也不敢。”

“既然你打听出来了,我也不瞒着你了。”韦仁实说道:“这铺面的确有闹鬼的传闻,所以才卖的便宜,被咱们给盘了下来,若不然,凭这地段、大小,不是咱们能盘得起的。”

“这么说,这里果然不干净?”众人一听,立刻就有些变了脸色。

韦仁实笑了笑,道:“咱们这这里住了这么多天了,你们可见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那不过是一些自然现象……算了,说了你们也听不明白……”

众人自然听不明白,面面相觑。

韦仁实见他们的样子,继续说道:“这样吧,你召集了原先春风楼的伙计,愿意来的,后日带过来。等明天我准备些东西,后天当着你们的面,让你们亲眼看着我将这院子里不干净的东西给斩了。日后便不须再为此担心了。你们尽可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情。”

跟他们解释什么叫磷火,他们也听不懂,听了也不一定相信。而原先春风楼的东家是得了甲亢的事情,就更没法说清楚了。

倒还不如装神弄鬼的做一番样子,让他们亲眼看看,才能消除他们心中的顾虑。

众人都还有些疑虑,孙鹏他浑家更是脸都吓白了,不时的四处张望。

就这么过了一夜,韦仁实不知道他们晚上睡好了没有,反正是人都起的很早。

韦仁实出了门,往北市焦家的商号寻过去。

到了北市,去了焦家的商号,田掌柜正要外出,见了韦仁实来,便又从马车上下来。

“我来的还真是及时。”韦仁实笑道:“倒是耽搁了田掌柜的行程。就一句话,问了就走。”

“哪里,韦郎君有何事吩咐?”田掌柜笑问道。

韦仁实问道:“这不我那酒楼就要开张,可我对这洛阳城不熟,想问问田掌柜,这洛阳城内您都是找谁看的吉日?”

“大弘道观内的李道长,此人看的最好。”田掌柜说道:“我看吉日从来只请大弘道观内的真人来看。虽说花费要多些,但大弘道观里的真人修为高,看得准。不过李道长经常外出云游,若是李道长不再,其他的道长也有不少。香堂外便有。”

“原来如此!”韦仁实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田掌柜且忙去,我在这北市里还要买些东西。”

同田掌柜告辞之后,韦仁实却也离开了北市,自往大弘道观而去。

大弘道观乃是东都官观,享受的是朝廷的供养,规模很大。里面更是道士如云,香客无数。

韦仁实一番打听,却打听到李道长去了长安未归。只得作罢,请了殿外一个道士看了日子,定下在五日之后。

顺便从里面买了柄桃木剑,一沓姜黄纸,带着回去了南市。

第六十五章 小小台子大有可为

雨从檐角落下,风在窗外穿行。

这样的日子,本来适合倚楼听风,临池赏雨,眉间留三分浅笑,眼底藏七分冷傲。

车水马龙的市井繁华,被理所当然地关在门外,细雨轻烟留在了心底。

如此安宁,哪怕过到无人问津的地步,亦不觉孤独。

韦仁实倚靠着栏杆,看着雨中行色匆匆的往来路人,伴随着一片雨声潺潺,心里没来由的一片平静。

楼里台上的歌声舞姿好似都不入耳眼,下面忙来忙去摆桌放凳的动静也浑然不觉。

站在高处看下去,韦仁实莫名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好似游戏当中的一个玩家,下面的芸芸众生,全都是虚拟的角色。

摇了摇头,将这种荒诞的想法甩出了脑袋。

孙鹏上了上来,行了一礼,问道:“下面演完了,郎君可还满意?”

韦仁实点了点头,又问:“开价多少?”

“她手下统共有十来个女子,若是每日派来二人,唱曲儿十首,则每月要与她三百贯钱。”孙鹏说道:“不过她是有教坊乐籍的人,手下女子练的不错,所以贵些。之前那家,每日派四人来,唱十首曲儿的,每月才要两百贯钱。其实这么算来不如直接从她手下直接买两个人来,咱们自己养着。眼下虽说是贵了些,但长远来看,花费还是少的。且买回来身契的,便属于咱们一梦楼了,跟咱们酒楼更加一心。不过按月雇人也有个好处,就是派来的人不固定,不会叫人看烦了眼。”

虽然知道这时代就是这么个样子,但听到这般将人跟货物一样的对待,韦仁实心里还是吃惊了一下。

“买,买回来……得多少钱?”韦仁实皱了皱眉眉头,问道。

孙鹏连忙答道:“那便不一等了。自然是越好的越贵。不过这些都是私妓,真问她们要那顶好的,她们手下也没有。差不多的,几千贯就能买来一个。虽说听着有些贵,可一旦买回来,那就是咱们一梦楼的人,不管是五年七年十年八年的,都是咱们楼里的歌女。”

妓跟娼其实有所区别。前者往往多才多艺,富有才情,刚开始多是卖艺不卖身,后来则要么遇到倾心之人,要么年纪大些才开始卖身,要么被人赎走为人做妾。而后者则从一开始就是直接卖身的。

官办的教坊内有籍的乃是官妓,这些往往更加多才多艺,质量远比没有乐籍的私妓高的多。

韦仁实想了想,又问道:“你看呢?”

“我看咱就买,不过咱们不买多,仅着钱先买一个好的。”孙鹏说道:“我这几日去看其他的酒楼食楼,才知道这些唱曲儿的歌女也很要紧。就北市里的醉仙阁,养了一个歌女,说是唱曲儿唱的十分动听。每日里就为听她唱曲儿而去的人,就给那醉仙阁带来了不少的营收。所以小的想着,买多不如买精,兴许唱的够好,也能吸引来人呢。”

韦仁实笑了起来:“你倒是想尽办法的想着往咱们这儿拉人。不过这想法倒是提醒了我。这小小台子上面,其实大有可为啊。唱曲儿听戏,评书相声,这些都很吸引人。”

想了想,韦仁实又道:“既如此,你就看着办吧。姿容不一定要太好,但一定要唱的够好。咱们眼下还没开张,没有营收,手头资财有限,还是我从焦家拿来的。所以最高也不能高于三千贯。就在这个范围内,挑个唱的最好的。”

“好。”孙鹏点了点头。

孙鹏的话给韦仁实提了个醒。歌舞固然赏心悦目,但是评书相声也能抓住人心。

尤其是眼下这个时代,娱乐活动不管是从形式还是从内容上都还十分单一。若是自己能将后世里的评书、相声的形式带来,又将那些著名的评书、相声演出来,应该会有不错的效果。

只是韦仁实不太会。

评书和相声都能说上几句,但那都是业余的不能再业余了。也只在大学里头曲艺社里学过几句,在大学的晚会上演过几次。后来工作之后学校有个老教师喜欢评书,跟着又学过几下。至于相声,更是毫无水平可言了。

所以这评书倒是可以先试试,至于相声,还是自己偷偷在底下再练练吧。

评书——记得唐朝的应该是叫说话?

说话人靠着一张嘴,主要是在道观、佛寺之外说些个道经佛经,少数时候再穿插些传奇故事之类。

这些人本就有底子,若是再跟自己见过的后世里的评书结合,配上从后世带来的那些经典故事,应该会取得很好的效果。

只是这些说话的人从哪里找来,还真不知道。韦仁实去大弘道观的时候,也没见有人在说经。

要找那些三教九流的民间能人,找谁最有效呢?

韦仁实如今认识的人里头,只有去找张干帮忙了。

当日韦仁实便带了些礼物,亲自去了张干的住处。

“哈哈哈哈,前几日韦兄弟送来的烈酒真是及时,某的事情总算说成了!”张干从后面走了出来,朝堂上坐等的韦仁实笑道。

韦仁实笑道:“能帮上忙便是。今日小弟前来,是告诉张大哥,四天之后小弟的一梦楼就要开张了,顺便,还得再请张大哥帮个忙。”

“哈哈,韦兄弟也是个直肠子的。”张干大笑了起来:“但说无妨。”

韦仁实笑了笑:“今日小弟前来,是想让张大哥帮着小弟找些靠说话营生的人来。小弟想了些好故事,想叫人在小弟的酒馆里头以口述之,将故事讲给客人听的。不知张大哥可知道这等人?”

张干听韦仁实的话,笑了起来,说道:“原来如此。此事简单的很。在道观、佛院之中,有人以当众讲解道佛经文典集为生,为信徒说解经文,口述仙家或与佛陀的故事,此为‘说话’。‘说话’之人手持话本,多为道、佛二教中劝人的故事奇谭,讲与诸人知道。韦兄弟所说,该就是这些人吧。”

韦仁实喜出望外,点头道:“正是这些人!我去大弘道观里转了一圈,也没有找见这些人。”

“这些人寻常不常在那里说话,韦兄弟这是没找对地方。”张干笑了笑,对韦仁实说道:“既如此,这事儿便由某来替韦兄弟了了吧。韦兄弟放心回去候着,三日之内某将这些人找齐备了,差人带过去。韦兄弟要多少人?”

“那可就太谢谢张大哥了!”韦仁实起身道了谢,说道:“一两个就行了!”

第六十六章 韦仁实斩鬼

韦仁实还是小瞧了张干的能耐。

他说了三日之内,可第二日就派人领着一群人到了韦仁实的宅子里了。

领着那些人来的人,对韦仁实很是恭敬。告诉韦仁实,这些都是洛阳城内上好的说话人,有几个还是暗中使了些手段才弄来的,全都交给韦仁实了。

韦仁实暗道果真是黑帮路子野,还带使手段的。

不过自己却绝不亏待就是了。

韦仁实自然是一番感激,将人留在家里用了饭,顺便听这群人每人说了一段,最后选了两个人留下。其余的又略给了些钱财,遣散了去。

下午,韦仁实便专门给那两人说了什么叫做评书,如何运用语调、动作、表情等等来达到引人入胜的目的,将了后世里自己知道的一些讲故事的技巧。这些人是讲经文的,讲起故事来自然要更不一样。

总之,韦仁实照着后世里面听电台评书的感觉,给这些人一直讲解了一下午,一直到天色已黑,这才停了下来。

“两位放心,当了我这一梦楼的说书人,我绝不会亏待二位。管一日三餐,若是两位愿意只待在一梦楼里说书,则还管住。且每月一人三贯钱。”韦仁实说道:“不过有两个条件。一嘛,就是两位若要去其他地方说话,那必须先保证在一梦楼的时间,之后才可以去其他地方。二来,我提供给二位的故事,二位只能在一梦楼里说,不能去外面讲。”

“三贯?!”两个说话的人都大吃了一惊,要知道,他们寻常靠“说话”为生,一个月能挣来的钱,除去了吃住之后,能余下几百文都已经是不赖。

再加上他们是被张干的人送来,哪里会敢做出得罪眼前这个小郎君的事情。自然也不敢将故事带出去别的地方讲。

两人自然连忙答应下来。

待这二人离开,众人用过了饭,孙鹏过来说道:“郎君,您看何事将前面那些伙计们叫过来?”

韦仁实一听才想起来今晚还有这事,于是便道:“再过半个时辰吧。”

孙鹏点了点头,去前头知会那些伙计去了。

韦仁实则去了灶火,烧了一把草木灰,澄清了一碗草木灰水,又取了那日里从大弘道观买来的桃木剑和姜黄纸,喊人抬了张桌子,在院子里面摆了开。

天色愈发黑了,孙鹏带着前面的伙计们到了后面。

韦仁实已经准备好了东西。

表演开始。

“这宅子里面,其实并没有不干净的东西。”韦仁实对众人说道:“只是大家都不知道,所以才感到害怕。不过既然大家都害怕,那我今日就当着大家的面,亲手将院子里的东西抓住,让你亲眼看着我将其斩杀。如此一来,就不害怕了吧。”

众人都不说话,只是紧张兮兮的盯着韦仁实。

“我且问你们,我若当着你们的面将其斩杀,你们还会不会再怕?”韦仁实见众人不说话,于是便又问道。

“这……郎君既然能斩杀了它,咱们自然就不怕了。”孙鹏看了看众人,出来说道。

众人听见他说,便点了点头。

“若是被杀掉了,那就没什么可怕了。”孙有庆也张口说道。众人又跟着点了点头。

“那好,那我就出手了。春风楼东家其实是得病死的,若是能早些寻访名医,是能治过来的。可惜了。”韦仁实一副高人模样的说道:“既如此,为了让你们安心,不再害怕,我才出手斩杀这无辜的东西。你们且睁大眼睛看看清楚。”

说着,韦仁实后退一步,装模作样的挥舞起手中的桃木剑来。

“脚踏七星步,身穿八卦服。凝神知万物,逍遥游太虚。阴阳手里握,乾坤袖中藏。红尘眼前过,天地自在我……”韦仁实嘴里面嘟嘟囔囔,脚下不停,手中挥舞。

一会儿用桃木剑挑一下土,一会儿又将黄纸挑飞起来,在院中来回不停。

周围众人都瞪大眼睛盯着韦仁实,却见韦仁实好似做法一般,口中念念有词,手下频频挥剑,十分神秘。

蓦地,突然生出一股大风,将韦仁实的衣袍卷起。

众人突然被风一吹,心头俱是一惊。韦仁实心里却是一喜,心道这真是老天爷助我啊!

当下侧身摆剑,瞅准机会一剑刺上一张黄纸,继而用力往下一拍,将桃木剑拍在了那一沓黄纸上面。

见风不停,于是又后退几步,在此挥剑刺出,又朝着黄纸上拍了下去。

风过而息,周围又平静下来。韦仁实趁机收回了桃木剑,长吐了一口气,对众人说道:“好了,它已经被我封进了这黄纸之中。接下来,我就斩杀了它,你们都看好了。”

说着,韦仁实将桃木剑一横,嘴里说道:“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说罢,又伸出手来迅速在那碗澄清的草木灰水当中蘸过,然后并指往那桃木剑上一抹,便立刻挥剑往那一沓黄纸上割去。

“尔等看好了!”韦仁实喊道,说着,手下发力,用桃木剑在拿沓黄纸上面用力的慢慢划过。

只见那一沓黄纸上面突然犹如人身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一般,迅速出现了一道血色的痕迹。

众人面容一滞,张大了嘴巴,却赶紧用手死死捂住,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韦仁实又拿起桃木剑,在拿黄纸上再划一道,便又立刻划出一道血色的伤口来!

韦仁实划了一下又一下,直到黄纸上面不会在出现血色的痕迹,这才停了下来。

“看见了没有,我已经将它斩杀了。”韦仁实指着黄纸对众人说道:“你们日后不用再怕了。”

“郎郎郎郎君君君……”孙鹏嘴一张一张的,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那黄黄黄黄纸流血了!那鬼被郎君杀了!”

“少郎君竟然还有这等本事!”孙老汉快要哭了:“真是老天开眼啊!”

“郎君好厉害!”兮儿满目崇拜,迷妹一般的看着韦仁实,脸都红了。

韦仁实脸上都要挂不住了,但还是强忍着对众人说道:“放心吧,春风楼的东家是得病,本来就跟它没什么关系。这下我又斩了它,这院子更是没事了。日后安心留下来挣钱,什么都不用怕。”

“是!”众人兴奋的大叫起来,一丝也不见方才的惧意了。

第六十七章 送礼

“你们听说没有,一梦楼的东家——就是买下春风楼的人——昨日用一把桃木剑将春风楼里的鬼给镇压了!”

“谁说,我听说是给直接杀了的!那鬼的血流了一地!”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叔伯兄弟就正春风楼的隔壁,说是一梦楼的东家将鬼抓起来,痛打了一百八十鞭,然后将鬼撕成碎片!”

“放屁!我堂兄的表弟的大舅哥就是春风楼原先的伙计,被召回去干活,亲眼看见一梦楼的东家抬手一挥,便招来一只仙鹤,硬生生将那鬼给吃掉了!一梦楼的东家可真是好本事啊!”

……

不到两日功夫,韦仁实斩鬼的传闻就传遍了南市。且越传越邪门,等韦仁实听到的时候,就已经成了韦仁实一口将那鬼吞掉,还大呼好吃好吃了。

“孙鹏,回去好好跟伙计们说说,在一梦楼干活,嘴巴一定要严实,谁敢将一梦楼里的事情随便外传,我就给他家里放一只昨晚的东西!”韦仁实咬牙切齿,盯着两个边走边讨论一梦楼东家如何斩鬼的路人说道。

“呃,是!”孙鹏连忙行礼应承:“小的这就让他们不要外传。”

“再让人往外面传,就说根本没有这件事。”韦仁实又道。

“是!”孙鹏又道。

韦仁实脑袋一拍,又道:“差点儿忘了一件事情!你去装个礼盒,里面每样香型的酒各装一坛,再将三碗不入城装上一坛。明日我要用。”

因着韦仁实当着伙计们的面做出那番举动,伙计们不再害怕。再加上韦仁实开的工钱高,所以干劲儿更足。

人人都为开张准备着,该收拾的已经收拾妥当,余下几日,正是孙鹏带着伙计们熟悉规矩的时候。

韦仁实制定的规矩不少,但绝不苛刻。规范了一梦楼的伙计们要如何接待客人,如何做好服务,让人满意。也告诉了他们在一梦楼中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绝不能做。以及相应的奖励与惩罚。

韦仁实晚上讲解给孙鹏,孙鹏白日里再讲解给伙计们。

五天时间转眼过去三日,再有两日便是开张的时间了。

临近傍晚时候,一行人停下在了一梦楼前面。

“南市当中商铺林立,可算是找到了。”一个少年郎君跳下马车,说道。

说完,回头从马车上扶下一位妇人,又对妇人说道:“阿娘,这就是仁实开的酒楼。”

妇人点了点头,又走到后面一辆马车前面,笑道:“姐姐快些下来,这铺面看来可比听来大多了!”

韦夫人从马车里下来,脸上也露出吃惊来,愣了愣,道:“这真是我儿盘下的铺面,莫不是找错了地方吧?”

“韦夫人,您没看错,就是这里。”郑里正从另一辆马车上面下来,说道:“韦郎君说的就是这个一梦楼。”

“可了不得,韦郎君竟能盘下这么大的铺面!”与郑里正一同下来的另外几个昌谷村人看着眼前的一梦楼,惊叹道。

郑里正率先走了过去,近了楼前,朝里面问道:“楼内可有人否,某一行人是从韦郎君家乡来的。”

楼里当然有人守着,立刻就过了来,道:“原来是东家的家人来了!东家早前就交代过,小的这就去后面喊东家来相认!”

说着,便跑去后院,告诉了韦仁实。

一梦楼开张,家人自然要来看看。李贺乃是总角之交,也应当请来。郑里正帮了不少忙,请来也是应该的。韦仁实前几日便去了信,托人捎给郑里正,请他带几人过来。

韦仁实连忙迎了出去。

“孩儿拜见阿娘。”韦仁实出去之后,先跟太夫人行了礼,又与李贺的母亲说道:“小侄拜见婶婶。”

之后,又对郑里正说道:“郑叔,路上辛苦你了。”

郑里正笑道:“韦郎君的产业开张,请咱们来见证,这是看得起咱们。哪里有辛苦之说。”

将众人请入后院,大家都对这铺面很感兴趣,到处看了一番,才到后面坐下。

一梦楼的厨子已经张罗好了一桌子饭菜,此刻也都端了上来。

“前面铺面真大,只是这住院好似有些小啊。”一同来的村人说道:“韦郎君日后要在洛阳落脚,恐怕还得再置办房产。”

“暂时倒也不用。等这边安稳下来,我就回昌谷了。”韦仁实笑答。

“回昌谷?”六阿翁问道:“韦郎君,你都在洛阳城里开了这么大的铺面了,何必再回昌谷?”

“酒楼的事了,我就得回去干下一件事情了。”韦仁实笑道:“这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什么时候也办不完啊!”

“那接下来韦郎君打算作甚?”郑里正笑问道。

韦仁实将手里的一口饼吞下,答道:“天下以农为本,接下来我就要回昌谷种地。”

“种地?”众人都大为不解,但韦仁实也不多解释,只是笑笑。

众人用了饭,孙鹏已经在南市里给众人安排了住处,领着众人过去。

韦仁实跟着一起去,故意拉了拉李贺,落到了最后面。

“明日你好好收拾一下风仪,跟我一起去拜访一下张学士。”韦仁实说道:“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礼品。”

“好。”李贺点了点头,又说道:“仁实,你日后真个不打算再进学了?明年咱们就该准备入县学了。明年就要投名、参考,拿下了县学了名额,后年十四,正好能跟上开始入县学进学。”

韦仁实想了想,道:“就算我不想,阿娘也一定不会同意,还是会让我去报名。长吉,你打算何时去报县学了,就喊上我算了。至于究竟上还是不上,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夜过去,翌日一大早,李贺就去喊了韦仁实。二人一道往集贤殿书院过去。

集贤殿书院跟往常一样,还是有许多蹭书看的学子。

韦仁实跟李贺混了进去,没往书阁里钻,而是往后面径直走去。

走到最后面,一道圆拱门挡住了去路,二人也被门口的护卫阻拦了下来。

“学生李贺,特来求见张学士,还请两位大哥做个通传。”李贺对两个侍卫行了一礼,说道。

“你们且等等。”两个侍卫相互看看,能直接来后院报名找人的,一定不是前面那些蹭书的学子,至少也跟里面的集贤学士有些干系。所以当中一个侍卫便往后传报去了。

不多时,那个侍卫回来,放了二人过去。

张学士也在晨读,见二人到了,便放下了书本。

“学生拜见张学士!”李贺与韦仁实二人行礼说道。

张学士看看二人,问道:“可是进学之中有何问题?且说出听听,老夫或可给你二人解答。”

李贺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学生这段时日进学还算顺利。今日到了洛阳,是特意来拜访您的。”

“张学士有所不知,这是我家自酿的酒,今日长吉到了洛阳,见这酒还行,便问我要了些,带来孝敬给您的。说是感谢您为他解答困惑之恩。”韦仁实替李贺说道。

韦仁实一边说着,一边直接打开了礼盒,露出了里面的酒坛子来。

张学士本欲摆手拒绝,但一眼却又看见了里面那一坛贴着三碗不入城的酒坛子,便道:“三碗不入城……老夫这些时日也听说了这个名头。却原是你家的。想来这就是近日风头正盛的韦记白酒?”

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这里面除了一坛三碗不入城。还有四坛韦记白酒,分别是浓香型、酱香型、清香型、馥郁香型四种不同的香味口味。长吉他本就想来感谢您,就从我那里各取了一坛带了过来,说是送给您尝尝。”

“老夫只是惜才,可不图报。”张学士看看那些酒,笑道:“本来若是其他东西,老夫定然不会接。不过若是酒嘛——老夫这些时日常听人提这韦记白酒,就留下尝尝。”

说罢,又似笑非笑的盯着韦仁实,道:“你这份儿礼,老夫就破格收了罢!”

韦仁实目的达成,见被张学士看破了他的用意,也就不遮掩了,行礼道:“多谢张学士!”

第六十八章 开张

挂了红,应了好儿,韦仁实这一梦楼就算是正式开张了。

走在一梦楼里那咯吱咯吱的楼梯板上,韦仁实觉得心情特别舒畅。

吉日当中还有吉时,眼看着吉时已经差不多到了。

孙鹏走到门口,亲自在一个炭盆子里点燃了一盆火来,又亲手将一把小指头粗细的竹管儿给扔了进去。

不多时,炭盆子里就传来了哔哔啵啵的炸响儿。

韦仁实在楼上看的直想笑——这就是眼下的爆竿,也太没有意思了些。

杂耍之类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叮叮咣咣的一顿热闹,看得周围行人一顿叫好。

“诸位,今天咱们韦记白酒的一梦楼开张,进店不论酒水吃食,一律七折!”孙鹏站在一梦楼前的台阶上,对下面乌央央的一大群百姓们拱拱手行了一礼,喊道。

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声大喊:“洛阳城张干,贺一梦楼开张大吉!”

说着,就见围观的人群后面走来一群人,抬着几口大箱子,到了一梦楼的门前。

“张大哥!”孙鹏立刻迎了过去,笑道:“东家昨日还说今日您准是头一个到!”

韦仁实这会儿已经走了出来,对张干行了一礼,说道:“多些张大哥今日捧场,小弟已经备上了好酒,请!”

“韦兄弟,恭喜啊!”张干拱手抬抬,领着身后的几个人,跟韦仁实一道进了楼里。

众人刚进去,还没请张干等人坐下来,就又听见外面一声喊声,道:“北市焦家商号,贺一梦楼财源广进!”

“哈哈,韦兄弟快出去迎接吧,不必管我们。”张干笑道。

韦仁实道歉一句,转身出了去。孙鹏已经笑脸相迎的迎接了过去,对田掌柜笑道:“小弟多谢田掌柜捧场,快请!”

韦仁实也是上前拱手谢道:“多谢田掌柜亲临,哈哈,快快请进!”

“小小礼品,不成敬意。”田掌柜指了指后面的几口箱子,笑道:“恭喜韦郎君啊!”

将田掌柜请了进去,韦仁实觉得也差不多了。

其他应该不会再有人前来。

不过没等韦仁实去吩咐厨子给张干和田掌柜的雅座张罗下酒菜,门口却又来了一群人。为首一个刚到门口,就问道:“韦小子哪里去了,今日既开张,怎的不在门口接应?”

韦仁实循声一看,大吃一惊,连忙快步过去,到了跟前行礼道:“学生拜见张学士!实在没想到张学士会今日亲临!请诸位学士快快进来!”

张学士一笑,道:“我等穷酸,没有什么礼品可送,不若就往你这里题诗一首,如何?”

韦仁实自然大喜,连忙人伺候笔墨。

“不慌,且看看这酒究竟如何再说。”旁边另一个老者阻拦了韦仁实,说道:“昨日姓张的一个人独吞了美酒,藏着掖着不让人尝。老夫等可没有尝到。今日尝过再说。”

“学生保准不让诸位学士失望就是。”韦仁实笑道:“诸位先生楼上请!”

孙鹏立刻过去弯腰恭敬的将众人请上楼,高声喊道:“请诸位集贤学士楼上雅座!”

这一嗓子很是嘹亮,立刻就被外面的众人听见了。

这可是很大的面子了。

集贤学士那都是何许人也,可谓是当今儒林文士之中名望最高的那一档次的人了,能在开张之日一起来这么多,一梦楼的众人心中的地位一下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洛阳城中酒楼食肆不少,集贤学士有时候去吃饭饮酒的也不少,可这开张之日前来捧场的,那就这一家了。

孙鹏将张学士一行人带上雅座,韦仁实则立刻去将李贺还来,让李贺过去陪着。

一来给李贺创造个机会。二来,除了自己跟李贺,其他人也陪不成。这些集贤学士们说的话他们都不一定能听得懂。

本来经过定鼎门外那三碗不入城的挑战,洛阳城中已经有了不少人听说过韦记白酒的名号。前几日定下了开张的时间之后,韦仁实就让孙鹏在洛阳城内各处宣传。

怕张贴出来识字的人不多,韦仁实让孙鹏特意雇人在街头呼喊。得知的人便更多。

故而今日前来的人也不少。

见一梦楼正式开张,便都涌了进去,要见识见识这韦记白酒。

韦仁实担心唐人一开始不适应高度酒,故而也是勾兑的度数相对较低一些。准备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不过,也考虑到会有不少人尝试高度酒,因而一开始就准备了各种不同度数的酒来,除去那三碗不入城,还根据度数从高到底又分了三档,来满足不同人的口味。

开张之日很是顺利。

唐人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有些出乎韦仁实的预料。若说前面的新式耕犁,还有那打坝淤地、改良盐碱地的法子是有用于百姓才让刘禹锡等人那些快的接受的话,那这些白酒可真是让韦仁实见识到了唐代的开化。

能对新事物有如此强烈的好奇心,并且有迅速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这就是文明开化一大表现。

一连数日,一梦楼里面基本上都会客满。

而韦记白酒清亮如水却又香醇浓烈的名头也随之越来越大。这又引来了更多的人前来。

再加上这酒品质的确远非市面上其他的酒类可比,更是留住了大量的回头客。

所以自从开张以来,一梦楼里的伙计们可是累的不轻。但韦仁实承诺月底工资之外另发奖励,因而也是铆足了劲儿的干活。

韦仁实自己也没闲着,过去这几日,韦仁实夜里加班加点赶出来的评书剧本,也终于赶出了几回。

因里面不少东西都需要改,要改成附和眼下的这个时代,而且还得仔细想想会不会有什么用词之类触犯到当朝。所以速度有些慢。

七折的最后一天,台子上歌舞的歌女下去休息之后。一梦楼里的酒客们发现了不同往日的情形。

一张古朴的方桌被抬上了台子。

上面放着一块惊堂木,一个身穿长衫的人走了上去。

那人手里拿着一个短木棒似的东西,右手里拿着,另一端往左手中一拍,继而右手两个指头一撮,刷的一下展开,却是一把犹如扇子的东西,又比寻常所见的扇子风雅精致,飘逸仙伦许多。

“咦?那是何物?”当下一个书生便出声问道。

众人都没见过,不由都摇了摇头。

第六十九章 谣言

其实,韦仁实本以为眼下已经有了折扇,他记得好似听说魏晋南北朝时候就有了折扇。不过也有说法是五代的时候。这两种说法都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北宋的时候出现折扇,这是有明确记载的。

韦仁实打听了一下,那些说话的人也都不知道,更没见过。让韦仁实确定这时候是没有折扇的了。

韦仁实于是便画了图样,这些田里找木匠做出来了几把扇骨,又找剪纸的人给做了扇面。

众人还在议论说书人手中那看起来风雅十分的折扇,却见台上的人拿起惊堂木,突然重重的往方桌上面一拍,立时“啪”的一脆声,将楼中酒客吓了一跳,一下都安静了下来,朝着台上看去。

却见台上的人手中折扇刷的一合,开口说道:“繁华消歇似轻云,不朽还须建大勋。壮略欲扶天日坠,雄心岂入弩骀群。时危俊杰姑埋迹,运启英雄早致君。怪是史书收不尽,故将彩笔谱奇文……”

台上人抑扬顿挫的说了起来,刚开始,底下的人不明所以,只是听着,但听着听着,却明白了这是要讲个故事,便也都仔细听了起来。

“不说那谯国夫人之事,却说是年三月,晋王留王韶镇守建康,自督大军,与陈主与他宗室嫔御文武百司,发建康。四月至长安,献俘太庙。拜晋王为太尉,赐辂车衰冕之服,玄圭白壁。杨素封越公,贺若弼、韩擒虎并进上柱国。若弼封宋公。擒虎因放纵士卒,淫污陈宫,不与爵邑。高颎加上柱国,进爵齐公。我朝高祖升卫尉少卿,因是晋王恼他,不与叙功,反劾他,故此他封赏极薄。高祖也不介意。喜是晋王复奉旨出镇扬州,不得频加潜害;但是晋王威权日盛,名望日增,奇谋秘计之士,多入幕府。他图谋非望之心越急了!”

说到此处,说书人突然一合折扇,顿了顿,啪的一下又是一声惊堂木下去。

众人正沉浸在故事里面,被这一声惊醒过来,却见上面的说书人放下折扇,缓缓说道:“四皓招来羽翼成,雄心岂肯老公卿。直教豆向釜中泣,宁论豆箕一体生!况且内有独孤后为之护持,外有宇文述为之计划,那有图谋不遂的理?但未知隋主意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什么?”楼中众人顿时哄叫起来。

“怎的没有讲完!”

“就是,这听的正是要紧,怎的突然不讲了!”

“某正听的兴起,怎的突然断了?!快快继续讲来!”

孙鹏连忙出来一边行礼一边笑道:“诸位对不住了,这故事本是先试试看,瞧瞧大家远不远听的。因而也是刚写完这出,后面的故事还没些出来。再也,诸位听了这么大时候,也得让这说书的先生休息休息口才不是?不过诸位放心,下一回就要写出来,晚上,晚上还有一场,讲的便是下一回,诸位若是愿意,就过来听听。日后每天两场,都是中午和晚上两个时候。”

当日晚上,一梦楼照旧客满,但是这次酒客们叫了酒之后,并不急着饮酒,而是都叫着让说书的赶紧开始。

转眼间,又过去十来天。

这评书也讲了十来天了。

结果便出乎韦仁实意料的火。

刚开始只是一梦楼里的酒客在听,后来随着酒客们传开,一梦楼里面坐不下,临时加了桌子,还不够,门口都已经站满了听评书的人。

韦仁实选的是《隋唐演义》,自然,是更改过内容的。将对唐代不好的因素都做了处理,对李家集团的人物都进行了美化。对本朝有名的开国将领都进行了创作,使之更加符合唐人对他们的崇拜形象。

本来,是想着虽然如今距离唐代开国已经一百八十多年,但是关于唐代开国功臣们的传说故事依然流传甚广。大家都还耳熟能详,所以接受起来更快,代入感也会更强一些。

不过却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受欢迎。

想来,可能也是因为如今唐朝已经远不如开朝时的辉煌强大,大家觉得如今的官员也不如开国的那些人。所以这些开国功臣们的故事更加受人喜欢。

这其实也是百姓们对于大唐开国之后的那段政治清明,军事强盛时期的一种怀念和希望。

总而言之,一梦楼开业之后短短的一个月内,在白酒和评书的双重加持下,便一跃成为洛阳城内生意最好的酒楼之一了。

韦仁实见生意逐渐顺利下来,也就起了回昌谷的心思。

这一个月孙鹏做的很好,韦仁实也对他放了心。

因而便打算等孙鹏回来,就再交代些事情。

等到过去中午,下午众人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韦仁实在后院等着孙鹏回去,却看见孙鹏一脸阴沉的走了进去。

见韦仁实在院里,孙鹏便走了过去。

“郎君,小的去办事的路上,听见了些不好的传闻。”孙鹏阴沉着脸,走到韦仁实身侧,压低了声音说道。

“怎么?”韦仁实问道。

孙鹏脸色凝重,说道:“外头不知道谁传开的话,说咱们图谋春风楼,是故意往春风楼里放了只脏东西,让春风楼闹鬼,然后用低价将春风楼买了下来。”

韦仁实眉头一皱,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本来只是为了让伙计们安心的举动,没想到竟传来传去,传成了这个样子——不对!事情不太对!

距离这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也只是当时传了几天而已,后来就被其他的街头传闻所代替,再没有听见过这个传闻了。

怎么会今日又突然这么传起来呢?

而且这低价买下春风楼的事情,一般人可不知道,更想不来这上面。

这分明是有人见一梦楼生意好而眼红,所以旧事重提,然后故意这么传的!

这事儿跑不了洛阳城里那些个大酒楼食肆。

“孙鹏,这一个月来,一梦楼也有了些进账。你去支取一些,在城外寻个地方设下粥棚,放粥半月。”韦仁实对孙鹏交代道:“然后找几个嘴口利索的伙计,混进人群里面,就这般说……”

孙鹏附耳过去,听了韦仁实的话,立刻面露喜色,道:“好主意!郎君真是厉害!这么一来,咱们一梦楼买春风楼的事情,就成了义举,他们就成了刻意趁机压价的人。”

第七十章 以谣破谣

定鼎门外,今早突然多了一个草棚。

草棚下面支着几口大锅,里面满满尽是香喷喷的粥饭。

粥棚外面竖起了个牌子,上面写着:一梦楼施粥半月,以慰城中无可果腹者。

洛阳城外有的是别处逃荒而来的落魄人,城内也的乞儿苦人也决计不少。

一传十十传百,待到晌午的时候,粥棚前面就已经围聚了许多等待施粥的人群了。

从锅里传来的粥香勾动着周围人的心魂,看见了那一箩筐又一箩筐的蒸饼之后,更是激动万分。

“诸位,待会儿这粥就要熟了。”孙鹏站在一张方桌上面,朝周围大声喊道:“我是一梦楼的掌柜,诸位且先听我说几句。待会儿舀粥,一人一碗稠粥,一个蒸饼。大家不要争抢,免得打翻了谁都吃不上。”

这话连说了好几遍,孙鹏才下去。

底下就有人说:“施粥向来都是稀汤,哪里见过稠粥的?这还发蒸饼的也是头一回见。也不知道真假。”

“那一筐筐的蒸饼在那里放着,难不成是他们自己个儿吃的?那也得能吃完啊!”旁边有听见这话的人就回道:“我听说这一梦楼原先叫春风楼,是被这一梦楼的东家放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才低价转卖,被一梦楼给夺了铺面。指不定这是给自己赎罪呢?”

“放屁,老子知道的就不是这样。”旁边又有声音接过了话头,声音有些大,吸引了周围不少人。

却听他继续说道:“老子的小舅官儿的浑家就是原先春风楼东家正房身边的丫鬟,听她说,春风楼的东家死了之后,他浑家要卖这春风楼,洛阳城里那些个大食楼酒肆就借着春风楼的传闻来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给人家压价压到一万贯,还要往下再压,只愿意掏五千贯。你们说,春风楼那铺面是五千贯能买下来的?分明就是趁人之危,借机欺负人。听说有几个还想将人家一个寡妇家的收到房内做妾,被春风楼的伙计们给赶了出去。”

“那这一梦楼是怎么来了?”旁边又有人问。

“听说一梦楼的东家看不惯那帮人这么欺负人,就出了三万贯买。春风楼的孤儿寡母感激,又退了几千贯,将春风楼卖给了现如今这一梦楼的东家。”他又说道:“这话我觉得是真的,你们想,原先春风楼的女东家身边丫鬟说的,那能有假?”

“那春风楼闹鬼的传闻到底是咋回事?既是女东主的丫鬟,可知道个确信儿?”旁人又有人八卦的问道。

“闹个甚子鬼,还不是春风楼的东家得了病,那几家想要趁春风楼的东家病故来霸占人家春风楼的孬货放出的风声,是故意这么做,来压低人家春风楼的价钱的!”

这样的对话,在这群等待施粥的人群当中,不同时间的出现了许多次。

所谓传闻,对那些中间的传播者而言,本来就是无所谓真假的。他们只是一时的口快而已,说过传过也就罢了,罕有真的去求证真假的人。

数个传闻交织在一起,谁也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传着传着也就相互抵消,亦或是被其他新的传闻所代替了。

谣言最忌的就是一边倒,只要不一边倒,那倒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什么。

原本计划要回昌谷的韦仁实,因为这件事情不得已又在洛阳停了几日。

知道这个传闻幕后的黑手肯定少不过洛阳城内其他几个大的酒楼食肆,但没有确切证据,没法得知究竟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

或许是那个醉霄楼,它一开始就雇了泼皮无赖去闹事。

但那帮泼才已经得了韦仁实的授意,反过去缠闹了他,醉霄楼要是这么快就再搞小动作,那醉霄楼的东家也不免太没有脑子。

韦仁实不信能将产业做的这么大的人会这么没脑子。

泼才闹事只是试探,看出了韦仁实和一梦楼不好惹之后,就算是想要再搞动作,不也得准备准备搞个大招不是?

所以韦仁实觉得这个传闻恐怕不会是从醉霄楼传出来的。

韦仁实喊了孙鹏来,问道:“这几天查清楚了么?”

“洛阳城里能跟咱们生意上起冲突的不少,但规模大的没有几家,通共十来家。”孙鹏摆着指头给韦仁实一一报了名字,又说道:“这十几家都有可能,却是没法确定是哪家。”

“你这几日再派人传出传言,就说这些家眼红一梦楼的生意好,准备联手对付一梦楼,发誓要让一梦楼开不下去。”韦仁实想了想,对孙鹏说道。

孙鹏一愣,道:“郎君,可不敢这么传,万一他们听见了这些传闻,真的联手起来对付咱们呢?这可能也不小啊!毕竟咱们一开张生意就这么好,他们不会不眼红……”

韦仁实笑了笑,道:“一梦楼的白酒已经有了名气,这些传闻对他们的名声很不利的。他们不会让这传闻坐实,还要出来解释,表达绝无此意。不然就是不想在洛阳城干下去了。”

“而且……”韦仁实又道:“就算他们暗地里真的坐实,真的要联手对付咱们。也不用怕。你莫忘了,咱们的生意本质不是做酒楼的,而是做酒坊卖酒的。一梦楼只是酒坊下的一个产业,韦记白酒才是咱们主要的生意。做酒楼只是捎带,卖酒才是主业啊!要想卖更多的酒,就不能只将白酒拘泥于一梦楼之内,你说呢?”

孙鹏一愣,立刻明白了过来,道:“郎君的意思是,咱们的白酒对其他的酒楼食肆都卖,其他经营酒楼食肆的,全都可以来咱们这里进货?”

韦仁实点了点头,又道:“说到底,其他酿酒的酒坊才是咱们真正的竞争对手。所以最好他们这些食肆酒楼联手起来对付一梦楼,这就是送给咱们了一个幌子,替咱们将其他酒坊的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一梦楼上。咱们就尽可能广的卖酒,大小食楼酒肆只要来进货,低档中档高档的酒咱们都有,都卖,散酒也卖。等到大家伙儿的都喝习惯了白酒,再也咽不下去那些酸稠的酒浆的时候,咱们还用怕什么?到了那个时候,怕的就是自己店大欺客,自己作死了。至于别的什么酒楼食肆,别的什么酒坊,都如浮云而已了。”

第七十一章 下一步,种地!

虽然韦仁实交代了卖酒才是主业,但是一梦楼开业尚短,才一个月而已,看似生意极好,其实有些外强中干。

还需要独占这韦记白酒的优势,来让自己在洛阳城内彻底立足。

在一梦楼站稳了脚跟之后,白酒才会开始对外售卖。

韦仁实将未来的的大方向交待给了孙鹏,又让孙鹏多留意洛阳城内其他的大酒楼食肆的动静,自己便带着兮儿,还有孙老汉和孙有庆、孙有全三人,回去了昌谷。

村里人对他更加尊敬了,以前喊邻家小孩儿似的韦小郎君,变成了后来客客气气的韦郎君,如今语气又从客气变成了恭敬。

但韦仁实又没有架子,还跟往尝一样这个叔那个伯的叫着。

太夫人已经跟同去祝贺开张的村人们一道先回来了,她喜欢昌谷这般恬静的地方,不喜欢太过热闹的洛阳城。

酒坊的事情已经开始步入正轨,酿酒的事情有孙老汉看着,洛阳的一梦楼是孙鹏在招呼。

韦仁实自己便能够省心许多,将心思收回到土地上面,专心种地。

韦仁实在家里拜见了太夫人,将从洛阳捎回来的东西给她。自己则出了门,往郑里正家过去。

到了郑里正家里,郑里正刚从地里回来,打了水正要洗手。

见韦仁实来了,便笑问道:“韦郎君怎的回来了?”

韦仁实笑道:“之前在洛阳我不是说了,我要回来种地。”

“真要种地啊?”郑里正问答:“可是要处置那些荒地?”

韦仁实点了点头,又道:“不止,要是只为了改良那些荒地,我也不用找专门回来。我要做的事情有三件,其中一件今年就能完成,另外一件至少得到明年,至于第三件事,只怕花费的时间就太久了,我也只能起个头。”

“哦?”郑里正听了这番话有些吃惊。

韦仁实也不细说,只是又问道:“郑叔,你知道哪里能做草被、草苫的么?”

“好些地方都能做,韦郎君做那个干啥。”郑里正说道:“最近的,上村邢家做的就不赖。”

韦仁实心里记了下来,又同郑里正说了会儿话,便回去了。

翌日一早,韦仁实便出了门,往上村走去。

到了上村一路打听,很容易便找到了郑里正口中的邢家。

院子是用篱笆围着的,因而能够看见里面。院里堆着不少的茅草,还有已经做好的草垫在那里摊开晒着。

几个妇人正在编新的草被,两个幼童在干茅草上面打滚玩耍。

韦仁实上前敲了敲门,朝里面的妇人喊道:“我来定做些草被、草苫。”

当中一个妇人起来,过来开了门,将韦仁实请进去,上下看看韦仁实之后,问道:“小郎君要怎么样的草被?”

韦仁实瞅见地上摊开正晾晒这的一张草苫,上前摸了摸,掂了掂,见那草苫编的极为细密,也很结实。

便指着问道:“似这般长短大小,但是有这两层厚的草被草苫,能做得出来么?”

那妇人看了看,想了想,点点头说道:“能做得出来。”

韦仁实站了起来,说道:“那我要三百张。”

那妇人被吓了一跳,楞了一愣,又问:“小郎君要多少?!”

“三百张。”韦仁实说道:“若是做的不错,以后还会更多。”

这下连后面正在做活的那几个妇人也吓了一跳,停下了手里的伙计,都站了起来。

“我是昌谷韦仁实,你若是担心,我可以先付下定钱。”韦仁实说道:“不过,我要的草被和草苫都要编的极为细密才行。”

“这……三百张……这不是个小数目……得跟当家的商量商量。”那妇人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还没有卖过那么多!”

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不过我急着要,若是耽搁的太久,我就找其他人买了。你们若是考虑好了,便去昌谷找我。你们可认得昌谷的里正?”

“郑里正?”那妇人问道。

“是。你们若是考虑好了,去昌谷找他,他就带你们找到我。”韦仁实点了点头,都是相邻的村子,应该是认得的。

三百张草被草苫,韦仁实只打算用来做一个大棚。

因为没有塑料薄膜,光靠草被和草苫,保温性没法得到保障。

想要尽可能的保温,只有加厚草被和草苫的层数。

后世里韦仁实见过套棚,就是大棚里面套着一个大棚,因此韦仁实想要效法套棚来搭建自己的大棚。

先搭建一个大的大棚,在大棚里面,再搭建一个小一些的大棚。再加厚草被草苫,应该可以达到一定的保温作用了。

这样一来透光性会变得差一些,但是好在温度可以保证。

自家的田地里,韦仁实算了算,能够搭建两处大棚。那些荒地眼下还需要继续改良,还没有达到能够种植的程度。今年如果加大力度的话,明年说不定有几块程度不那么严重的荒地能够赶上春种。

自家田地里面的,建成之后可以直接种,顺利的话,今年冬天就能起来一茬绿菜了。

种地若只是为了自己吃,那对于自己这个“未来人”来说,未免有些低端。

而且既然做酒坊,粮食就要有保障。虽说有合作的粮商,但自己总也得有些可以应急的粮食。

回来昌谷,韦仁实为的就是一边建造大棚,一边收地,一边试着改良那些荒地,将那些荒地通过改良、大棚等形式,变成了自己的“良田”。

然后有了大棚,可以在天冷的时候收获一些绿菜,不仅改善自己的生活,还能创造出额外的价值。

还可以在大棚里面进行一些最简单的育种,提高一下产量和质量。

这就是韦仁实回来种地的三个大方向。

这里面最容易实现的反而是大棚,虽说跟后世里真正的大棚不能比,但好歹也能创造一些有利条件。

最难的肯定是育种。因为韦仁实根本不会,只知道从一片种苗里面挑出好的移栽到一起,还有其他一些简单的方法,这一项反而是碰运气了。

第七十二章 改良土壤

种地是一件需要认真对待的事情。

土地是不会欺骗人的。

辛勤劳作的人,虽然不总是能或得丰收,但是敷衍以对的人,却总是会失去一切。

在这个时代更是如此。

韦仁实回来之后没过几天,就雇了一批人手,整日里待在郑里正通过县衙弄来的那些荒地里面,用自己从后世带来的知识,试着去改变那些不能好好种植的荒地。

土壤改良是一个长期的、持久的过程,只能按着一系列的措施一直坚持、保持,而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

翻土、洗盐,这是韦仁实近段时间以来最常做的事情。

所谓盐随水来,盐随水去。将水灌入田地里面,直到在地面形成一定深度的水层,将田地泡在水中。

这样一来,使土壤中的盐分充分溶解。

再从排水沟将溶解了盐份的水排走,从而降低突然的含盐量。

这是很有效的办法,只是对水的需求量极大。不过福昌的河流不少,并不却水,这个法子正好可以适用。

可惜福昌这一段的河水比较清,里面的泥沙不多。不然,甚至可以在洗盐的时候同时淤积,将水中的泥沙淤积形成一层肥沃的泥沙新土覆盖在原来的土壤上面,效果更好。

这用富含泥沙的水洗盐的同时淤积新土的法子,渭南倒是可以试试。韦仁实将这个办法写在了给刘禹锡的回信当中,告诉给了他。

光是洗盐,虽有效果,却也不够。

还得深耕细耙。

通过深耕将深层土翻上来,通过细耙将土壤分散。这样一来,就可以防止土壤板结,改善土壤的团粒结构,增强透水和透气性,保水保肥。也有利于土壤里面的微生物活动,从而提高肥力,抑制盐分积累。

这些都是韦仁实后世里做扶贫工作的时候了解到的知识。

当时还埋怨着做个贫困山区的农村教师,本身就够贫够忙的了,还要去精准扶贫别人。谁知道现在都派上了大用处。

“韦郎君,咱们就这么一遍遍的浇地翻土,就能让这些荒地变成良田?”坐下来休息的时候,郑里正一边端着碗喝冰水,一边问道。

“这只是开始,也是根基。等今年秋收之后,咱们就得去收小麦杆儿。”韦仁实说道:“小麦杆儿收的越多越好,咱们要对这些荒地做秸秆覆盖。”

“那好说,小麦杆儿又不金贵,寻常都是各家里留些生火用,剩下用不了的一把火烧了了事。”郑里正说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基本的法子就是这些,先改良土壤,再增加肥力。增加肥力的法子很多,基本上跟平时都差不多了。不过这并非一劳永逸的法子,须一直都照这么来做,种地的间隙里就得抓紧时间这么操作,否则不出几年,便又成了荒地。”

郑里正点了点头,道:“明白了。韦郎君,要我说,你还是回去休息休息,这里有我看着,只要照着你安排的做,就不会出什么差错。韦郎君虽然早慧,可到底身子未成。这么下去,我怕韦郎君会吃不消啊。”

“我能有个什么事,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而已。”韦仁实笑道:“活都是郑叔领着人干的。”

“对了,前些日子你在洛阳的时候,县里主簿带着其他各村的里正过来看了咱们浇水的机关,要往各村都做一套。”郑里正说道:“你不在家,我便自作主张,让他们将那翻车还有浇地的机关都学了去。想着毕竟是县里摊派下来的,若是不拿出来,县衙那般不好看。日后还想拿福昌县里的荒地,少不得打交道。”

“应该的。”韦仁实说道:“福昌地平,这法子能传开来用,大家都能轻松些。”

“某就知道,韦郎君一定会这么说。”郑里正笑着道:“不过某也告诉他们了,这都是韦郎君的心血,一定要记得韦郎君的好。”

说罢,郑里正又咧嘴笑了起来,盯着韦仁实,道:“眼下说不定整个福昌的人都知道咱们昌谷有个神童,只怕说媒的人要踏破你家的门槛了。哈哈哈哈……”

“我才十二。”韦仁实无奈的摇了摇头:“我阿娘已经见了七八个媒婆了。真怕她哪一天一个冲动,就替我说下一个。若是那样,我就跑了入关!”

郑里正咧着嘴,后槽牙都快要露出来了,道:“你阿耶临走时给你早取表字,就是想让你早些成家,我看你是躲不过的了。不过你也不用怕,韦夫人怎么也不会让你现在就成亲。顶多是给你先定下来几个,等你过了十六再让进门。”

“我真的会跑了入关去的!”韦仁实想象了一下自家太夫人的审美,身上一哆嗦,坚定的说道。

郑里正大笑起来,将碗里剩下的冰水一口喝了,起身又喊着人继续干活去了。

这样在田地里忙碌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第一批草被和草苫终于送到了韦仁实家的地里。

有三百张的三分之一,连第一层的顶都搭不出来。

不过待大棚的骨架建起来,这些草被草苫先铺上去,后面的就又做出来了。

韦仁实家的田地还算规整,这就是平原的田地的好处。

从地这头到地那头,算是一个大棚。

中间要打柱子,上面要榫接横梁,还得撑棚顶的骨架,这些都弄完之后才能往上面铺草被和草苫。

从这头铺到那头,要铺一百三十多张草苫草被,这是里面的内棚。

内棚外还有一个外棚,天特别冷的时候可以将外棚的草被也铺上,增加保温性。不那么冷的时候,可以揭了草被,来降低温度,增加光照。

只是这么一来,光照性就受到了影响。不得不中间故意错开些缝隙,让光能够照入进来。

村里人其实都喜欢让韦仁实雇去做活。

不仅韦仁实对人态度好,而且给的工钱总是比被旁人雇去给的多。且还有冰水喝,有时候甚至还管一顿极其美味可口的饭菜。

所以韦仁实雇人修大棚,村中应者云集,也让韦仁实有了充足的劳力,将大棚迅速的搭建了起来。

第七十三章 割麦神器

随着大棚修建好,田里的麦子也终于熟了。

麦子熟的时间比韦仁实预想中的还要晚,大概是因为没有有效的肥料,加之本身就不如后世里改良过的品种,所以生长周期比较长。

割麦子向来是村里的重头戏,收获粮食,是一年中村人最高兴的时刻。哪怕是面临着交租缴税,剩下在自己手里的甚至不会有多少,也还是难掩这种收获的喜悦。

村子里相互临近的人家会一起合作,今日大家一起割你家,明日大家一起割我家,相互出人手,互相帮忙割麦。

因为割麦要讲究速度,就那么几天时间。

老话儿说割麦如救火,不能耽搁时间。

割得早了,没有熟透,可是一旦割的慢,耽搁了几日,等麦子熟透了,就要剥落。麦子熟时干得很快,麦芒焦干,风一吹,麦粒就会掉落地上,便会丢掉许多。

正要趁着麦子已熟未透的几日功夫,将麦子全部割完才行。

“最迟大后天就得割了。”郑里正看着地里金黄的麦子,脸色神情郑重而又肃穆,说道:“最好三天里能各家都能割完,趁着雨水还没下来,抓紧打场筛麦,晒干收拾起来!张四儿,你领几个人去看看麦场,要是有摆放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清理出来。刘石头,你去村里通知,这几天该请人手的请人手,该准备的准备好,大后天天一亮就开始割麦,都抓紧时间。”

郑里正吩咐着人手,韦仁实在一旁笑看着。

一年之中头等重要的事情,韦仁实从来没见这些村人们做事情如此郑重其事过去。

待众人都照郑里正的吩咐走了,剩下了郑里正一人,韦仁实这才走上前去笑道:“郑叔,你一个人割麦子,一天能割出来多少?”

“某一人一镰,一日间能割麦地两亩多。咬牙一把,能割三亩。”郑里正面色略微露出些得色的说道,颇有一番昂首挺胸的骄傲感。

这还真让韦仁实有些吃惊,后世里外婆家割麦的时候他回去帮过忙,村里的熟手用镰刀一天撑死了也才割两亩而已。

后世里,在许多偏远的山区,那里的田地东一片西一片,都在山头坡间,多数山上的田地只有一条一人宽的蜿蜒山道能走着过去,收割机之类的机械根本到不了。

收割麦子的时候,还是只能靠人力,用传统的方式来收割。

所以对于割麦子,后世里的韦仁实虽不能说很会,但也每年多少去替外婆家里割些。直到外公外婆相继去世。

“那郑叔你可不如我啊!”韦仁实笑了起来,说道:“我一人一天能割六亩。”

郑里正咧嘴笑笑,心里知道韦仁实是在说笑话。

郑里正笑了起来,但是韦仁实脸上的笑却收了回去。

郑里正盯着韦仁实看了看,脸上的笑渐渐止住了,诧异道:“韦郎君不是在说笑?”

“收割麦子,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会说笑。”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

郑里正更加惊诧了,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顿了顿,又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于是连忙问道:“莫非韦郎君又做出了新的农具?”

韦仁实脸上又露出笑容。郑里正见他又笑,脑中便轰的一下,心脏猛地连着紧跳了几下。

却听韦仁实问道:“郑叔,你听说过掠子么?”

果然!

郑里正觉得自己心漏了几下,连忙问道:“掠子……什么是掠子?!”

韦仁实见郑里正这反应,心里也是一喜,也暗道了一声果然。

掠子是一种收割麦子的工具,由竹编、绳索、刀片和手把组成,形状像个竖起来的带个直角拐把手的大簸箕,只是在“簸箕”的下口装有两尺多长的锋利刀片。使用“掠儿”割麦时,需一手紧握把手,一手握着绳索,呈圆弧形挥舞。每挥舞一下,四垄多的麦子便应声而倒,却被后面的竹编拢住,直接成了一拢。

关于这种机械化收割工具出现之前的“割麦神器”是甚么时候出现的,有不少说法,有说是元明时期,有说是清朝末年,甚至有说是诸葛亮做的,虽然这种说法最不靠谱……但韦仁实不能确定,所以得先问问郑里正见过没有。

既然郑里正没有听说过,那就说明眼下还没有这种“割麦神器”。

于是韦仁实便放心说道:“一种用来收割麦子的农具。若是用熟了,割起麦子比用镰刀快的多。像郑叔这样身强力壮的人,若是用熟练了,一日里少说也能割七八亩地。说不定,十亩都敢试试。”

“什么?!”郑里正被吓了一跳:“有这种东西?”

“以前没有,不过现在有了。”韦仁实笑道:“前几日我看麦子快要熟了,想着马上就要割麦,于是就做出来了几把。郑叔可要过去看看?”

“快走!”郑里正急急忙忙的拉着韦仁实就往他家里去。

“没在家里。”韦仁实说道:“在酒坊呢。”

二人到了酒坊,韦仁实前几日做出来的那几把掠子都放在那里。

“就是这东西?”郑里正看着韦仁实拿出来的东西,问道:“看着怪模怪样的。”

“待我给你演示一下。”韦仁实说道。

说着,左右瞅瞅,找了一批杂草丛生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半人多高的杂草,就好比一片麦子了。

“郑叔,你敲好了。”韦仁实说着,自己一手握住把手,一手拉着绳子,从右往左用力一挥,登时一片杂草齐根割断,被掠子上的竹编拦住,在惯性的作用下甩成了一簇。

只一下子,就割下去了一大片。

韦仁实自己却一个踉跄,差点儿摔跤,幸好被郑里正及时拉住。

“我力气还是不行,个子也低,不好掌握。”韦仁实放下掠子,说道:“郑叔,你来试试。”

郑里正立刻拿过来,学着韦仁实的样子挥动起掠子来。

刚开始,郑里正并不能轻松的使用掠子,不过练习了一会儿,便熟悉了。

“韦郎君,这东西容易做不?”郑里正用熟了之后,目光灼灼的盯着韦仁实问道。

“你自己看么!”韦仁实笑着说道:“就这个长刀片算是最费事的。”

“好家伙!”郑里正兴奋的摩拳擦掌的:“做!现在就去做!某这就带着回去问问,看谁家要,一起做!”

第七十四章 龙王爷嘴里夺食

割麦子的时间转眼就到,丰富的经验,使郑里正再次得出了正确的判断。

从割麦开始,两天时间里全村人便家家出动,男人们是割麦的主力,有力气的女人们也绝不落后。体力不支的老人、力气小些妇人们,在后面将麦子攒成簇捆起来,连孩童们也不闲着,跟在后面拾麦穗拾的不亦乐乎。

所有人都热火朝天的为割麦子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唯有韦仁实,仰头盯着天上出神。

天上是一望无际的碧空,几朵云彩散漫的随意飘着,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阳光从碧蓝的天穹上一倾而下,怎么看都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但韦仁实早上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家的水缸外面满满的一层水珠。

而且韦仁实到了自家地里的时候,发现地里的蚯蚓都冒了头,从土里爬到了地面上。

这两个发现告诉韦仁实,很有可能会下雨。

麦天最怕的事情是甚么?

就是下雨。

麦子熟了之后,若是尚未收割的时候就遇到下雨,雨水会将成熟的麦粒打落到泥里,严重减少收成。且落入泥里的麦粒会迅速发芽,便不能再当粮食要。就算是下雨的时候已经收割,麦粒也会因为潮湿、或是受了雨水而捂的发霉。

而偏偏因为小麦收获期间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这时候北方地区往往气候多变,云层活跃度高,雨势来的猛,下的快。前一分钟还晴空万里,悠闲地晾晒麦子,后一分钟,可能就雨势凶凶,一眨眼就演变成瓢泼大雨,收都收不及。

韦仁实后世里就亲眼见过,正在晾晒麦子的时候突遇暴雨,麦子来不及收,被淋湿不说,还被雨水冲泡了许多。一年的收成眼睁睁的看着损失惨重,甚至有农人站在雨地里嚎啕大哭的。

一念及此,韦仁实也顾不得到底自己的判断准不准了,连忙跑去找郑里正。

一连找了好几处地,才找到了他。

韦仁实连忙将他拉到一边。

“韦郎君这是有什么事情?”郑里正被韦仁实突然拉走,十分不解的问道。

韦仁实很是郑重的说道:“郑叔,你让大家再加把劲儿快一些,最好能今天割完。我看这天要下雨!”

“下雨?”郑里正抬头看看天上,道:“这,不会吧?”

“郑叔,你就信我,让大家再快一些。”韦仁实说道:“而且收完之后先不要急着往麦场上去。”

郑里正见韦仁实神色郑重,问道:“韦郎君咋觉得会下雨?”

“我一时间给你也说不清啊!”韦仁实急道:“郑叔,你信我,就算不下雨,总归快一些不是坏事,是吧?!”

郑里正想了想,道:“好!”

说罢,便转身快步走回田地里,招呼了几个年轻腿脚啰嗦的,吩咐道:“快点去给各家地里传话,就说天可能会下雨,让大家都快着些!割完之后先不要急着往麦场里送,先带回自家去!快去!”

“这天还能下雨?”那几个人听了之后,都是仰头看看天上,不解的道。

“莫多问,快去传话。”郑里正吩咐道:“这是韦郎君说的,韦郎君什么人,必定有他的道理。”

“韦郎君说的?好!”几个人是韦仁实说的之后,便立刻严肃了起来,点了点头,立刻跑去传话去了。

这也难怪,韦仁实又做出了割麦的农具,村人们见识了这农具割麦的便利之后,村里人对韦仁实就更是敬重万分,对他说的话便是言听计从了。

众人跑去传话,韦仁实则皱眉看着天上,寻着地下。可越是看的仔细,心里就越低沉。

燕子低飞蛇过道,蚂蚁搬家山戴帽。水缸出汗蛤蟆叫,大雨不久就来到。

韦仁实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

但是午饭过去,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上,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就变得阴沉了下来。

郑里正开始在村子里奔跑这喊各家抓紧时间抢割麦子。已经割下的麦子搬回家里,找地方避水。

各家各户的劳力饭都顾不得吃,碗一扔便直奔地头跑去。

很快,远处天边就传来了轰轰的雷声。

“快!快些搬回去!”郑里正在田间地头高喊着:“还有谁家麦没割完?!”

一时间村中到处都是杂乱的脚步声和高喊声,家家户户都在雷声隆隆中抢收麦子。

“好了!”

“好了好了!”

“这边也好了!”

终于,一个个声音从田间地头传过来,让韦仁实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这些收成,缴了税之后,原本剩下来归这些村人自己的就不多。若是要被雨淋了,就损失惨重。可税却绝不会因为农人有了损失而降低,到时候揭瓦卖地都是常有的事情。

“都收好了么?”郑里正集合了众人,再次问道。

待得到了众人确定的答复之后,郑里正松了一口气,又说道:“咱们都得谢谢韦郎君,若非上午韦郎君就提醒今日会下雨,咱们可就耽搁了。”

村里声望很高的六阿翁走了出来,道:“上午恁好的天气,韦郎君竟能知道会下雨。韦郎君莫非是仙人不成?”

“我倒是希望我说错了。”韦仁实摇了摇头,说道:“这时节雨多阵雨,来的快晴的也快,只求赶紧出日头,趁着晴的时候赶紧打麦晒麦。”

“也不知道旁的村麦子割的如何了。”底下又有人叹气道。

这几个邻村相互之间多有通婚,可以说拉出来一说都可能有亲戚关系。所以也有人担心邻村的情况。

郑里正皱了皱眉,说道:“咱们是有韦郎君做的掠子,才能两天之内都割完麦子。寻常咱们怎么说都得四五天。其他村子必然没有割完。”

说罢,郑里正抬头看看天上,雷声滚滚,但雨点尚未落下。

顿了顿,又突然低头道:“谁家劳力还有力气的,拿了掠子,咱们去帮帮其他村里一把!”

登时便站出来了好些人。

“咱村的青壮们都还得从邻村说媳妇儿的,失了情分不好。况且好些个都是邻村的女婿,总归得过去帮把手。”郑里正说道:“石头,你带十来个人,拿上家伙去上村!老四,你带十来个人去下村!七哥儿,你带些人去……”

待分完了人,郑里正又道:“若这雨下来,这几个村都得龙王爷嘴里头夺食,冒雨抢收。咱们都跑快些,能帮上多少是多少!”

“等等!”韦仁实出声喊道:“我还有些话交代……”

第七十五章 雨中抢收

黑云遮天,时昼如夜,天上雷声隆隆,大雨随时都要落下。

上村的农人脸上带着绝望,却咬着牙疯一般的挥动着手中的镰刀,将眼前的麦子割下一行又一行。

其他的人也是面目凝重,将已经割下的麦子往回送。

大片大片的田地里,竟然无一丝人语,尽是一片刀刃划过麦秆的沙沙声。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大口吸气和出气都不敢,生怕那一丝出气的生意,就将天上的雨水给惊落下来。

苍然无力的白头发老翁跪在地边,不住的朝天磕头,乞求这云能散去,雨能收起,让人们割完麦子。

雷声却更近了。

“完了,完了啊……”老翁眼中含泪,一想起不日就要缴税,心里便除了绝望,再没有一丝其他的情绪了。

突然,远处出现一群人,他们的身影匆忙往这里跑了过来。

这群人手里拿着古怪的东西,跑到地边听了下来。

“我们是昌谷的,看这天要下雨,猜你们没割完,特意过来帮忙!”那群人到了近处之后,匆忙喊道:“哪里剩下的最多?!”

老翁从地上起来,盯着眼前的这群人,里面有不少他都面熟,领头问话的更是认得。

“石头,你们不赶着抢麦,怎的跑到上村来了?”老翁连忙问道。

“俺们村都割完收拾好了,眼见天要下雨,俺村儿的青壮都出来邻村帮忙了。”刘石头说道:“我来了上村,王老四带人去了下村……”

没等刘石头话说完,那老翁就一脸震惊,问道:“割完了?你们昌谷啥时候开始割的?老汉前儿个看着还夹生,昨个开始割正好!你们没等熟就割了?”

刘石头摇摇头,晃了晃手里的掠子,说道:“俺们昌谷也是昨个天明开始割的,不过有韦郎君给做的掠子,割的快。且今日早上韦郎君就看出来天要下雨,俺们上午割的赶趁,过午就收拾好了——不给你多说,赶紧帮忙,能抢多少是多少!”

说着,刘石头便招呼人下了地去,张开掠子往麦子前面一站,一掠子过去,麦子便割下一大片来,同时也拢好了放倒在地上,回头喊道:“掌一个人跟在俺后面扎捆!”

说着,又往前继续挥动掠子,一下一大片,一下一大片,眨眼的时间,眼前这一片麦地便被割了干净。

割完,也顾不得其他,便又跑向了下一片麦地。

其他人也一样,一片割完又是一片,也顾不着看那是谁家的麦地,只要是见到还没割的,就跳将下去,挥起掠子,咬着牙拼劲全力的割下去。

雷声越来越近了,那乌央央一片黑云眼看已经快要飘过来。

“快!再快些!”刘石头高声的喊道,浑然不顾自己的左手虎口已经被掠子上的绳索划破了水泡鲜血直流。

在这些农人的眼里,眼前这些东西就是命!

没了这些东西,命便没了。

整片天底下,除了隆隆将近的雷声,便只剩下沙沙的割麦与捆麦声。奇怪的是,在这两种声音的衬托下,却令人感到一种疯狂的死寂。

“这边好了!”一个声音突然传出来:“还有哪儿!”

“俺这边也好了!还有哪儿!”接着,又一个声音喊了出来。

轰隆一声惊雷,地边的老翁只觉得脸上一湿,顿时心中轰然一下,颓丧的垂下了手臂:“完了!”

夏末的雨来势汹汹,几乎是一瞬间,天地间便密密麻麻犹如帘幕。

“还有多少!”刘石头抹了一把脸,也不分方向,高声吼道。

“快了!”一声同样高喊着的回应不知道从何处传来。

人在绝境之中,总是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这些人在雨中抢收麦子,速度居然比这两日在自家的田里割麦时更快得多。

刘石头一抹脸上的雨水,立刻又跑去寻尚未割完的麦地。

跑过去一块田又一块田,收了一茬又一茬。

“完了!收完了!”突然,一声高呼出现在雨中:“都收完了!”

刘石头听见声音,只觉得胸口一股气蓦地一松,继而便感到手里面钻心的疼!

“石头!刘石头!”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呼喊声。

刘石头转过身去,却见老翁一边喊着他一边寻过来,到了近前,一把拉住了刘石头,说道:“多亏了你们啊!多亏了你们啊!”

刘石头摇了摇头,问道:“齐阿翁,抢了多少?”

这是眼下他最关心的问题。

“八成多!八成多都抢回来了!”老翁激动的说道:“多亏了你们帮忙啊!只有两成淋了雨水!”

刘石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手腿一软,竟然一时间立不住,一下坐倒在了泥地了,竟是浑身一丝气力也没有了。

“快!快把人扶回去!”老翁赶紧喊人来扶,几个人连忙从后面上来将刘石头搀起来。

“莫慌。齐阿翁,你把人召集起来,俺有话带给你们。”刘石头缓了缓劲儿,对老翁说道。

“好!好!你们快先歇歇!”老翁吩咐道:“快去端水!给这些恩人们先喝几口!”

立刻有人扶着刘石头他们去休息,有人去端水,有人去喊人,好似这大雨也不是问题了。

等召集齐了村中各家的劳力,老翁说道:“今天多亏了这些个昌谷的青壮,要不然,咱们连一半都抢不回来!这是咱们的大恩人啊!大家伙听着,日后昌谷能用上咱们上村的地方,咱们上村哪个敢不念恩情不帮忙,那就是忘恩负义,老天爷都要劈他!”

“大伙儿!”刘石头在后面喊道:“俺们昌谷的韦郎君叫俺捎话给大家,说若是天要一直不晴,晒不成麦,就让大家将收了的麦子放进不透气儿的地方,再去搉些带树叶儿的杨树枝放进麦堆里面。可以延长麦子存放的时间,让它生芽或是发霉的慢些。”

说罢,又怕大家不信,便补充道:“韦郎君的话一定不会假。俺们手里割麦的家伙什就是韦郎君做出来的。今日早上出着大日头,也是韦郎君提醒俺们要赶趁一些,今日会要下雨。”

这掠子割麦的威力众人可是都见识到了,若非是这东西,他们哪里能赶在雨水落下来钱抢收那么多麦子?

当下便都相信起来。

“昌谷韦郎君……”老翁想了想,道:“那不是得县尊褒奖那个……县衙里让各地去昌谷学的那不用人担水就能浇地的机关,就是韦郎君做出来的,可是一个人?”

刘石头点了点头:“俺们昌谷的韦郎君,那可是一个神人。不仅做了新的耕犁,让俺们不用担水浇地。眼看改割麦了,就做出来这么个厉害的东西,俺们才能一日半的功夫,就割完了麦。要不是韦郎君一早上就提醒俺们要下雨,俺们的麦就也得遭淋,更没法来帮你们了。”

第七十六章 郑里正的同袍

雨仍旧在下着,势头小了不少,但是到底已经是夏末,却有了一番秋雨的架势,一阵急雨过去之后竟然不停,淅淅沥沥起来。

郑里正看着各家里去折杨树树枝带回去往麦堆里放,心里也好奇。

于是问道:“韦郎君,这杨树枝是怎的能让麦粒生芽发霉的慢?还得不透气儿又是怎么个说法?不该是通风的地方还能风干些?”

韦仁实想想后世里在扶贫的资料里面看过的,北方贫困山区雨麦天的应急办法。

说是若割麦的时候遇到阴雨天气,又没有烘干机的情况下,可以用自然缺氧法——也就是通过密封,造成麦堆暂时缺氧,从而抑制小麦的生命活动,达到防止小麦发热、生芽和霉烂的目的。

也可以用杨树枝保管法,原理是种子发芽需要水分、温度和空气。带叶的杨树枝呼吸旺盛,大量的把它放到麦堆里,可短时间内把麦堆中空气里的氧气、水分耗完,使麦粒进入休眠状态不会发热、生芽。

这两个都是延缓麦粒生芽、发霉的应急办法。当然是不能绝对防止的,也只能拖延几天而已,应应急等待天气早些放晴。时间长了,还是得通风,不然也容易发霉。

但这话没法跟郑里正解释,他又不知道甚么是氧气、水分,甚么是缺氧。

于是韦仁实只得笑了笑,说道:“我也是从别处得知的,至于为什么能有这般作用,也不清楚。”

“韦郎君,你小时候可调皮,满昌谷的跑,你阿耶都撵不上你,回回都是某给你捉回来的。某是看着你长大的。”郑里正说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去年都还不是!莫不是有了甚子奇遇不成?”

韦仁实指指自己脑袋:“开窍了,书里面有许多有用的东西,只是大家平时都看不到,有的看到了也忽略了而已。”

“那书里面也能预测下雨的?”郑里正笑道。

“我告诉你,你也能。”韦仁实亦笑道:“燕子低飞蛇过道,蚂蚁搬家山戴帽。水缸出汗蛤蟆叫,大雨不久就来到——郑叔,你记住这几句话,往往出现这些现象的时候,就预示着很有可能要下雨了。”

“果然是学问!”郑里正重复了几遍,记下了之后,竖起拇指来笑道:“这么说日后某也可以去预测下不下雨了。”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等待着出去帮别的村子的人。

一直等到天黑,刘石头他们才陆陆续续的从临近的几个村子回来。

众人累得不成样子,他们本就已经连着干了两天,下午又跑去帮邻村抢收麦子。那时候是一心想着尽快割麦,免得被雨淋,甚么也顾不上。抢收完了麦子,憋着的一股劲儿下去,这就累瘫了。

郑里正也顾不得问问情况,忙叫各家人领了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韦仁实便跑出家门,天虽然不再继续下雨,但上却阴沉沉的,并没有晴。

第三天,第四天,地面的积水已经将要干透,但仍旧是阴天。

焦虑的情绪开始弥漫在村子里面,人人似乎都愁眉苦脸的,平常那种苦中作乐的乐观劲儿也全都没有了。

日头渐渐落下,又一天即将过去了。

天边出现了一丝红线,很快又成了一片。

韦仁实发现窗外泛红,便起身走了出来。

金黄的夕熙当中,视野猛然变得开阔,沉积在眼底的阴郁一扫而空,圆润的金色辉光透过眼底,心中似乎也明亮无尘。连日阴雨闷热带来的沉郁,一下子就没有了踪迹,只剩下满目的金黄辉光,烟笼世间的万物。

“天要晴了!”韦仁实一时间心中畅快,提步便跑,跑到郑里正家里。

“郑叔,明天就是大晴天,快让大伙儿准备好明天打麦晒麦吧!”一把推开了郑里正的家门,韦仁实便直接朝里面喊道。

话声落了,这才看见院里不止郑里正一个人。

韦仁实有些尴尬,笑了笑,道:“打扰了。”

“韦郎君!”郑里正笑道:“来来来,都不是旁人。”

韦仁实走了进去,院里除了郑里正还有几个大汉,有看着比他大的,也有看着比他年轻的,竟然还有一个小娃娃。

待韦仁实进去,郑里正又道:“韦郎君,我待会儿去你的酒坊买几坛酒,那种最烈的可还有?”

“郑叔要喝只管去拿么,什么买不买的。”韦仁实说道:“孙阿翁他们都在酒坊,酒都有,你想喝什么样的自去拿便是了。”

郑里正很是高兴,指着院里的几个人对韦仁实说道:“这几个都是某在行伍里的兄弟,多少年没见过了!高兴啊!”

顿了顿,他又道:“对了,韦郎君方才说什么?明日怎么着?”

“哦,我是说,明日必是个大晴天,最好让大伙儿今天准备好,明天一早就打麦晒麦。”韦仁实说道。

“好!某这就喊人去说。”郑里正点了点头。

“大脑袋,明日里打麦晒麦,咱们也都去帮忙。”旁边一个年纪看上去最大的人对郑里正说道。

韦仁实移开目光,悄悄往郑里正脖子上看看。嗯,这个绰号名副其实。

“石老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有我一顿吃的,就不教你们饿着。”郑里正皱起了眉头,说道:“我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你们是这么过的,你该早些来找我!”

那人脸上露出一丝惭色,摇了摇头,说道:“我原也还能过下去。要不是这几年连着遭灾,也不会逃荒出来。”

另外几个人听了这话,也面露惭愧,说道:“是咱们拖累了石老大。唉,这世道不行了,遭灾了交不上税,入过行伍也不中用。我们都去投奔石老大,硬生生拖垮了石老大啊!”

“都是自家兄弟,说的什么浑话!”那个石老大训斥道:“要不是遭了灾毁了授田,咱们不也过的好好的!”

韦仁实听了好奇,插嘴问道:“入过行伍还用交税?”

“按说是不用。但州官在两税之外还设了这那那这的税,花样名目多的是,那狗官管你入没入过行伍,就是不收两税,还要收其他的税!”未等郑里正回答,旁边一个人便咬牙切齿的说道。

韦仁实明白了,这几个都是郑里正以前行伍里的同袍,眼下遭了灾没了地,又被当地在两税之外巧立名目设其他赋税的州官所欺,撑不住了,所以逃荒到了这里来投奔郑里正来了。

韦仁实看看他们,这些都是行伍里退下来的人。

能活着退下行伍,说明什么?

说明有能耐啊!

不管是眼头活,还是功夫好,就算是跑的快,那不也都是本事?

第七十七章 收庄客

郑里正出门喊人,他的同袍在院子里面待着。

韦仁实也没有离开,待郑里正走了之后,走上前去,对领头的那个石老大抬手一礼,问道:“几位都是郑叔的同袍啊!”

石老大点了点头,道:“出生入死的兄弟。咱们这一火就剩下这几个了。”

这韦仁实倒是听得懂。

唐军每府置折冲都尉为长,左右果毅都尉各二人为副,辖四到六团。每团有两三百人,设校尉辖之。团下又辖二旅,每旅百人,设旅帅领之。每旅又辖二队,每队五十人,设队正领之。每队又分为五火,每火十人,置火长。

看来这石老大就是这一火的火长。

这个人应该是有能力的,他这一火眼下竟然还有五个人活着离开了行伍,可见是他带领有方。

韦仁实又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几位都是家里遭了灾,过不下去了,所以来投奔郑叔的吧?”

石老大和那几个人都没有吭声,脸别了过去,一脸的惭愧。

“几位都是好汉,一时落魄而已,也不用有什么不好意思。”韦仁实说道:“不过,郑叔孤家寡人一个,也是全因有个兄弟在外行商,时常接济,这才也能过得去。我想,几位好汉也不想全让郑叔养着,是不是?”

“那是自然,咱们有手有脚,怎能让大脑袋养活?”石老大摇了摇头:“来投奔大脑袋,也是想跟着他做些事情。”

“某虽然少了一只脚,但手上的力气却大得很。”其中一个人接了话头,说道:“脑袋哥儿要是有事情摊派给咱,也能办妥当。”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我想也是,几位都是好汉子,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跑来。”

石老大转头盯着韦仁实看了看,又道:“这位小郎君倒是替大脑袋操心。小郎君放心,咱们几个人底子都是干干净净的,也没有犯什么浑事。原本咱们从行伍回来之后都有些授田,也都过得去。可一日遭了灾,交不出州官乱定下的税,就得卖地。没了地,也只能与人做雇农,杂税太多,东家也只能往下使劲儿摊派,种一年地下来,自己连个口粮也没剩下也还是交不齐。只能逃荒了。”

“几位都是如此?”韦仁实吃惊的问道。

他知道眼下这个时代大唐已经是日落西山,乱象频生。但这时候也到了贞元之末,临近元和,而历史上有元和中兴,料想应该是会好一些的。可没想到竟然还是如此黑暗。

“贪官当道!”当中一个人愤愤的咬牙道:“这天下早晚要被这些贪官们搅出事端!”

“狗二!慎言!”石老大急忙训斥了一句。

那人也反应过来,连忙住嘴了不再说话。

韦仁实虽然有心收他们做庄客,但也不能光凭他们自己的空口白话,还是得问问郑里正他们的品性才行。

所以当下也不再多问,告辞一声,便回了自己家里。

翌日果然天晴,一大早日头便露出了头来。

昌谷的各家早得了通知,已经准备好了。

如今昌谷的村人对韦仁实的话一点儿也不怀疑,韦仁实说今日晴天,他们便昨个晚上就准备好,今天早上天还未亮,就已经将麦子运到了麦场摊开等着日头出来。

暴晒之后,麦粒更容易脱离,方便打麦。

好在“夏末日头秋老虎”,上午过后,麦秆干结,下午麦场里便到处都是打麦的声音了。

韦仁实一家人也在努力打麦。

虽然在韦仁实帮了大家这么多忙之后,他家的地早就是村里来帮忙耕种了,割麦也是村中分出的人来替他们割的。

不过打麦的时候都要各家先打好各家的,太夫人也不愿意自己闲着却等别人来替。

可挥连枷是真沉啊,韦仁实才拍了七八下,就手臂发抖,举不起来连枷了。

太夫人自己用连枷拍打地上的麦子,也是一脸汗水,咬牙在坚持着。

太不符合平日里端庄的形象了!

韦仁实摇了摇头,转头去找了郑里正。

“郑叔,你那几个同袍呢?他们反正在这里没地,不如我雇他们帮我家打麦?”韦仁实找到了郑里正,问道。

“慌甚么,某家等下就过去。”郑里正笑道:“去让你阿娘歇着,莫管这些事情。某一定将你家的麦子收的好好的送回去。”

“那几个人品行如何?”韦仁实突然开口问道。

郑里正一愣,问道:“韦郎君怎么这么问?”

“我家现在需要劳力,他们现在需要糊口。”韦仁实说道:“我看那个石老大还带着个小娃娃,与他长的有几分相似,但是年纪相差太大,估计是他孙儿吧?他孙儿年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经不得苦。这不正是各取所需?”

“韦郎君的意思是,想要将他们给……”郑里正大概猜到了韦仁实的打算。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我想将他们收做庄客。日后待我重整家业,或可做我家的护院也行啊。只是不知道品行如何。”

郑里正笑了起来,笑完却又叹了口气,说道:“都是一身本事的人,若是品行不好,早不至于过成今日这副样子了。”

“好!我相信郑叔。”韦仁实点了点头:“那就劳烦郑叔帮我说通他们。他们来做我的庄客,眼下我家的田地虽然不多,没法给他们种,不过待我彻底买下那些荒地,改良之后,就可以分给他们田地耕种了。在那之前,他们先帮我家出劳力,我给他们付工钱。日后分给了他们田地,我也只要两成收成,且需要他们帮我做活的时候,也照样另算工钱。我付工钱是怎么样的,郑叔你清楚,是决计不会亏待了他们的。”

“多谢韦郎君帮我。”郑里正叹了口气,说道:“那我也给韦郎君打个保票,这几个人绝对能指靠的住。只要韦郎君好好对待他们,他们会把命都给你。”

“那就请郑叔帮我说通他们了。”韦仁实郑重其事的对郑里正说道。

“也都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才来寻我。”郑里正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会答应的。”

第七十八章 石炭

不管怎么说,韦仁实家里多了四个庄户。

虽然眼下还没有田地能租给他们来耕种,只能如同长工一样的待在韦仁实家里。但韦仁实对前景充满乐观。

地是一定会有的,那些没人愿意要的荒地都可以不费多少功夫的买来。

到时候不论是耕种还是做为养殖,都有用处。

哪怕是不作为耕种用地,也有其发挥作用的地方。

比方说韦仁实看着刘石头担了一旦黑乎乎的石头块儿似的东西回来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那些荒地如果改良之后仍旧还是种不出庄稼的话,可以做的其他的用处。

“石头哥儿,你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担回来的啊,要做甚用?”韦仁实拦住了刘石头,问道。

刘石头态度很是恭敬的对韦仁实答道:“好教韦郎君知道,这是屏山边上拾来的石炭。这东西虽然难烧,不过费力烧着了之后却可耐,能在火塘里一晚上不管都不灭。”

“那边有许多这样的石炭么?”韦仁实凑近过去瞧瞧,嘿,成色还不错。

“应是不少,冬了好些人去找,多少都能找回来些。”刘石头答道:“过冬的时候,天黑之后往灶火里扔几块这个,天明起来就不用再生火。就是想烧着它不容易,得趁灶火里火正旺的时候放进去。”

韦仁实想了想,又问道:“这东西,有人买卖么?”

刘石头摇了摇头,道:“那没见过。不过有些大的铁匠铺子会偶尔收一些。但收的不勤。”

“那行,石头哥儿,你走吧!”韦仁实点了点头,告别了刘石头,脚步还是往福昌县城的方向而去,心思却活络了起来,早跑到刘石头口中的屏山去了。

煤的用处太多了。

眼下这个时代,虽然也有不少人已经用煤来烧火,但是使用的方式太粗放。

而且其他相应的技术起不来,有煤也没有地方可用。

也只是局限于烧火而已了。

但即便只是烧火,使用的方式也太粗放了。

况且过了夏天,秋冬眨眼而至。后世里韦仁实最怕过冬天,一到冬天恨不得自己能二十四小时抱着小太阳——农村学校没有空调,更没有暖气,一个小太阳还是自己掏钱往学校里买的。

眼下这个时代就更不可能有了。

而炭盆子又太危险,容易中毒死人。

光是冲着自己过冬能好受些,这煤也得搞出来啊!

要说这煤炉子,直接烧煤块也是可以的。但要论燃烧的效率,那肯定不如蜂窝煤。

后世里烧煤块儿的煤炉子重新盛行,是因为蜂窝煤太贵。而以前烧水做饭需要的热源已经由煤气、电来代替了,煤炉子只剩下了一个取暖的作用,所以柴与煤块混合燃烧的取暖用的煤炉子才又盛行起来——它不需要承担灶火的功能,所以对煤的燃烧和温度的要求没有那么高。

但若是要达到兼具灶火和取暖的功用,还是蜂窝煤用起来更好。蜂窝煤燃烧充分、持续,烧的更旺,温度更高。效率也高,更节省煤,还方便调节温度。

要达到这个目的,需要煤炉子,需要通风排气管,需要烧内灶,需要挖煤配煤土,需要手工打煤器。

韦仁实心里面盘算着为了能够让自己不那么痛苦的度过即将而来的冬天,都需要些什么东西。

说起来,后世里自己穿越那会儿的年轻小伙伴恐怕已经没人见过手工打煤器了吧!

韦仁实心里想到,那东西倒是结构简单的很,找铁匠做出来应该不难。

下面是个蜂窝煤的模具,上端连着一个“十”形的空心杆,横杆是把手,竖杆里面里面有一个推子,推子下面是圆形的平面,连着模具的上面。

调制好了煤土之后,用打煤器用力在煤土上按下去,将煤土填满模具。然后将被煤土顶起来的推子用力推下去,模具里面的蜂窝煤便脱离了出来。之后晒干,便是成品的蜂窝煤。

韦仁实小时候在外婆家长大,村子里有个煤场,韦仁实与童年的小伙伴们总结伴去那里玩耍。“一煤十水调成糊,两锹煤糊一锹土”这话,听过无数次。

而且土得筛细,最好还是淤泥晒的土。

据说这样调配出来的蜂窝煤最好。既易燃火旺,又耐烧持久,烧完之后煤渣还不容易碎。

所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论如何,感谢经历。你所有的经历,都会在某个不经意或特定的时刻,成为你的资本,为你提供帮助。

粉煤碎土也不是甚么难事,水碓这东西不是早就有了么。

过筛也好说,这年头最便宜的可能就是人力了。

韦仁实心里盘算许久,一抬头,竟然已经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进了焦府,见到了焦海清,韦仁实大吃一惊,道:“焦兄瘦了不少啊!”

“是么?”

焦海清乐呵呵的笑了起来,正要说话,却听韦仁实又问:“焦兄,你小解起沫不,多不多?”

焦海清原本正乐呵呵有些得意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愣了一愣:“啥?仁实兄,你说什么?”

“看焦兄突然瘦下来这么多,有些担心啊。”韦仁实说道:“焦兄近来是不是一天到晚小解的次数变多,喝了多少水都还是觉得口渴,且老觉得困乏疲倦,还总容易饿?”

焦海清摇了摇头,道:“也没有啊……反而觉得身子有力气了不少。也没觉得有多渴,还一天都不怎么想吃东西了。那个……那什么也没有太多沫……”

“那就好。”韦仁实点了点头:“那看来是因为你喝那绞股兰与罗布麻,加上坚持走动锻炼的效果。若是有方才我说的那些情况,就怕是消渴,须及早寻医调理了。”

“我记下了。”焦海清点了点头,又问道:“眼看中午,仁实兄留下用饭吧。”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我请你吃饭吧,我前些时教了王老汉和他闺女一些饭食,中午正好去尝尝他们做的如何。且,有一样新生意,想看看你参不参一手。”

焦海清眼中一亮,立刻道:“那可好!咱们这就过去吧!不知仁实兄所言是甚么生意……”

第七十九章 盖房子

韦仁实与焦海清一同离开了焦府,往王老汉的胡饼铺子走去。

王老汉与他闺女已经从韦仁实这里学去好几样东西,听他们说起当中几样已经在铺子里面卖了,但是韦仁实从来没去看过。

远远的,就看见王老汉的胡饼铺前面一片人头攒动,路上都摆了胡櫈和案几坐了人。

待走到近处,竟然没有座位,还有许多人站在一旁等待。

“这王老汉的铺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火!”焦海清大吃一惊的说道。

韦仁实凑过去看看,王老汉已经照他所言在墙上挂了菜单。上面分别写了早午晚三餐分别卖有甚么。

东西还真不少,王老汉和王小穗儿从他这里已经学走的那些,基本上上去了八成。

“王掌柜。”韦仁实过去喊道。

王掌柜一抬头,立刻面上一喜,道:“韦郎君来了!”

王小穗儿听见了他爹的喊声,连忙从里面出来,喊道:“韦师傅,您来了!”

焦海清大吃一惊的看着韦仁实,随即又咧嘴笑了起来。

“呃,我说过不用喊我师傅的……”韦仁实挠了挠头,说道:“给我来碗羊汤烩面罢!”

“我要那个……”焦海清指着菜单上面说道:“那个油泼面!听着就香!”

“给他一碗早上的粥,再拾几个剩下的水煎包就是了。”韦仁实看了看焦海清,对王小穗儿说道:“水煎包拾素的。再给我们做一小盆糊涂面条。”

“外面没地方了,韦师傅来这里面坐!”王小穗儿带着韦仁实和焦海清到里屋,那里本是他们父女二人客少的时候休息的地方。

二人坐到里面之后,王小穗儿告罪了一声,便出去给他们做吃食去了。

待她出去之后,焦海清朝韦仁实挤挤眼睛,笑道:“我看这位姑娘对你似乎有些意思啊。”

“莫要扯淡。”韦仁实摇了摇头:“人家只是感谢我教了厨艺给他们父女。”

“扯淡?”焦海清好奇道:“淡是何物?为何莫要扯它?”

韦仁实翻了个白眼,道:“说正事,我本来是打算来托你帮我找些盖房子的好人手,不过路上又给我发现了一门生意。”

“什么生意?”焦海清问道。

“石炭。”韦仁实说道:“石炭是个好东西,只是人们不知道用法。”

“石炭?”焦海清说道:“那玩意儿又脏又沉,烧起来还慢,有什么生意好做?”

“你看,这就是商机。世人都跟你一样,以为这石炭又脏又沉,烧起来还慢,而我却知道这石炭只要经过加工,再配以相应的器具,就能成为极好极好的东西。我问你,冬天你屋里冷了,是怎么取暖?”

“那还能怎么取暖,放炭盆子嘛。不都是这样。”焦海清答道:“难不成还烧石炭?那个更呛人了!”

“我说了,得经过加工才行,还要配上配套的器具。”韦仁实说道:“我做出一个煤炉子,这煤炉子既能让房间暖和,又能同时兼具灶台或是桌子的功能,且会避免让人中炭毒。这种煤炉子烧的就是用石炭做成的蜂窝煤。我说的生意,就是开采石炭制作蜂窝煤,卖蜂窝煤与煤炉子。”

焦海清听了,说道:“我灶火里面有灶台,炭盆子也用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换成那什么蜂窝煤和煤炉子呢?”

“放了煤炉子的房间,只要蜂窝煤下的够勤快,大冬天的在里面也能传春衫,你放多少个炭盆子能做到?”韦仁实反问道:“且用我这煤炉子还不会有难闻的气味,也不会中炭毒。”

“食楼用了我这煤炉子,蜂窝煤耐烧,十来块足够撑过去一顿饭点儿,一天顶多几十块煤。用柴火得多少?寻常家里用着蜂窝煤,七八块就够火一天不灭。灶里随时都有火用。炉子上坐个水壶,一天早晚随时都有热水。”韦仁实继续说道。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意思。”焦海清摸着下巴,说道:“不过我都没见过实物,也不敢直接下注啊!”

“我知道,我只是提前知会你一声。”韦仁实说道:“我还没来得及请人做出实物。等我做出了实物,你可以去我家里感受感受。”

焦海清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对了,方才你说要找盖房子的?”

韦仁实道:“不错,我收了几个庄客,还没有地方住。且家里的房子太旧,我也是想着趁不这么热了,该修缮的修缮,该重建的重建。”

“还给庄客盖房子?”焦海清有些吃惊:“你这可不是持家之道啊。”

“这几个庄客有些特殊。”韦仁实说道:“我是冲着家中护院去对待他们的。”

“成吧,我还真知道盖房子不赖的匠人。我家房子就是让他们盖的。”焦海清说道:“回头我喊他过来,让他去昌谷找你。”

韦仁实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声音,问道:“焦兄,倘若我想买下一座山头,你家有没有什么门路?”

焦海清结合方才韦仁实所说的话,一想,便问道:“仁实兄想买能挖出石炭的山?”

“不错。”韦仁实说道:“你家有没有这个门路,给我指点一下?”

“整座山头不大可能。不过在山下圈一块地出来,也算太难。”焦海清说道:“况且,你就算是买下了山头,又哪儿有人手去采石炭呢?我不晓得采石炭是咋样的,不过估计也跟采石差不多?那需要的人手可不是个小数目了,说不定得数千号人,这可不是好雇来的,官府不一定让你雇这么多人。且就算是雇够了人数,那你咋养?就算是我家入伙,也养不动这么多人啊。仁实兄,我觉得你就算真要做这生意,刚开始也还是做的小一些。若是真有你说的那般好,日后自会再有人来找你入伙,或是愿意出更多的资财来入伙。那时候多些人一起养,就容易些了。”

经他一提醒,韦仁实也是一愣。

他还真是没有考量到这个问题。

“你说的还真是,我方才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以我现在的财力,养千多号人的确是养不起来的。”韦仁实说道:“等我去那一带看看,真要不行,就先少做出来一批,今年冬天往富家大户里面卖卖看看情况再定。”

“好嘞!哈哈,到时候仁实兄莫忘先给我来上一个啊!”焦海清笑道:“听了方才仁实兄所言,我还真有些好奇!要真是能让屋子里暖得冬日穿春衫,那可就堪称仙家宝贝了!”

第八十章 未来之路

屏山在福昌的南边,说是山,其实不算太高,也并不陡峭。

韦仁实带着石老大几人一起过去,路上便遇见几个正挑着担子去拾石炭的人。

“小郎想要石炭,让我们过来担回去就是了,不必自己跑来的。”石老大对韦仁实说道。

“不一样。”韦仁实摇了摇头,笑道:“我可不是为了找几块石炭搬回去烧烧火那么简单。”

“那小郎为何要石炭?”石老大好奇道。

“烧火。”韦仁实笑道。

呃,石老大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韦仁实又笑道:“我的烧火和寻常的烧火不太一样。到时候你们就明白了。”

众人不能理解,因此也不再多问,随着韦仁实一道走到屏山脚下。

远远先过去这山色便泛着黝黑,犹如一个爬在此处的巨大的虎头。

先入眼的是一座寺院,寺院周围石壁上面有不少石窟,石窟内则是无数佛像,恐怕有数千之多。

韦仁实也是听说这边有一个虎头寺,乃是从北魏之时便开始在此处开窟刻佛,想来便是此处。

寺庙里烧香拜佛的人很多,韦仁实从门前路过,也进去上了香,才又离开,往后面绕过去。

越往里面走,地上黑色的痕迹越多,韦仁实心里暗自高兴。这说明这里的煤层不太深,可以露天开采。

沿着小路过去,韦仁实都能够看见煤块被扔在路边,有些岩石往外突出,也能看见接近土里的位置显眼的黑色煤粉。

“石叔,你带着大家散开来,散远些,随便找几个地方往下挖挖,看看挖多深能见到石炭。”韦仁实对石老大几人说道。

众人各自散去,韦仁实则在屏山里乱转。

屏山里的石炭不少,很容易就可以被发现。有些甚至直接裸露在外面,那些来这里捡石炭的人根本不需要特意去挖,只是来采集山货的路上,顺路便就可以捡拾不少。

韦仁实在屏山里到处走走,心里越发高兴起来。

由周围的情形来看,这里的煤应该不难开采,不需要挖井就能够开采不少。

但就像焦海清说的,以韦仁实现在的财力,根本没法负担起数千号人的吃喝住。而直接要买下整座山头,是不行的。所以也只能先买一片地进行开采,做煤炉子也只能限制着数量了。

而且最怕的是在自己买了一片地开采出煤,卖了些煤炉子,显露了好处之后,叫更有财力,或是更有背景,亦或是官家直接亲自出手,将其他的地方给占下来。

至于蜂窝煤的配比和煤炉子的做法,那还不是官府一句话的事情。

官府的一句话,甚至是那些有大背景的人稍一施压,自己就得交出蜂窝煤的配比和煤炉子的做法。

企图抗拒是没有用的。

莫说是在眼下这个时代了,便就是在后世里,自己的背景没有对手的背景强,后台没有对手的后台硬,到最后不也还是逃不过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结局?

唯有自身的实力与势力都足够,才能够这这个社会保护自己。

是不是该回去给刘禹锡去一封信,将掠子和煤炉子的事情也告诉他?

韦仁实心里思量着。

按照原本历史上的发展轨迹,刘禹锡在渭南做主簿的时间不会很久,似乎连一年都不到,便被擢升为监察御史,前去御史台任职了。然后在那里结识了韩愈,另外还有二王八司马集团的其他人。

难得穿越回到大唐,谁心里会没些念想呢?

国恒以弱亡,唯汉唐以强亡。亡的太过可惜,太过沉重,亡的后人感慨唏嘘,亡的后世无数追忆。

唐朝的影响是巨大的,便是在唐朝灭亡之后,也一直在影响着世界。后世到了宋代,“唐”就已经成了东南海外诸国对中国的代称。历宋、元至明,在世界各地,尤其是在东南亚地区,一直将中国或与中国有关的物事称之为“唐”。不仅以“唐”作为“中国”之地的代称,而且称中国人为“唐人”,中国姓氏为“唐姓”,中国衣饰为“唐衣”,中国商船为“唐舶”或“唐船”,而从海舶上转贩到的中国货物则被成为“唐货”,甚至现代习称的“汉语”,在宋代的时候也被海外诸国称为“唐语”。中国人留居海外一年不还者,被称为“住蕃”,而外国人在中国逾年不归,则称“住唐”。沿袭到了现代,有些流寓海外的华人仍然自称为“唐人”,华人在海外都市中的聚居地被称为“唐人街”,历时千载,绵绵不绝。

如此强盛,如此深远。

不知道自己的到来,能不能在这条时间线上产生影响,用自己从后世带来的先进思想和理念技术,挽大厦于将倾,重新铸就一个万世永存的大唐,将这种繁盛永远的延续下去,直到地球覆灭的那一天?

若空守着领先一千两百年的见识和知识,却不拉一把这个国人心中的大唐,仍旧让大唐按照原有的历史轨迹衰落、灭亡,让中华民族仍旧受那些苦难不变,终归是不甘心的啊!

而且,为自己谋求实力和势力,其实跟拉一把大唐王朝并不冲突。

二王八司马集团,是韦仁实现有条件下最好的切入口。

首先,这个集团力图革新,希望能够改革弊端,这个出发点很好。

其次,这个集团距离皇权的位置很近,集团的核心人物也深受太子的信重。

第三,这个集团的核心人物是个看不清楚形势的傻叉。

日后若是能有提醒他们的机会,韦仁实觉得自己一定会先提醒他们学会忍耐,利用现有优势发展未来优势。不要将赌注押在太子身上,而应该趁着太子信重,抓紧时间跟皇太孙搞好关系。

原本的历史上,这帮人竟然在唐顺宗中风登基的时候,妄图借助唐顺宗不能朝政,且又信任他们的优势,来把持朝政,实行革新,却又不跟太子李纯打好关系,又过分理想化的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结果被既得利益者拥戴李纯登基,将中风瘫痪的唐顺宗逼得退位,永贞革新也成了一场笑话。

永贞革新是一件好事,但是被一群过于理想化的人,在不正确的时间,用不正确的方式,行不正确的手段,操持成了一场闹剧。

但这些都是后话。日后若有机会,韦仁实会提醒提醒他们。若是他们听,则此事可期,若是不听,韦仁实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至于革新,日后从长计议。

而眼下该考量的是,倘若如今自己能够通过刘禹锡接触到“二王”,再通过“二王”接触到太子李诵,然后通过太子李诵,接触到皇太孙李纯。

那么未来将会大有可为!

李纯,才是自己应该押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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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一石作五斗

韦仁实心下一番长思索,为自己的未来划出方向。

正深思当中,忽听周围一片叶响,继而便好似有什么东西纷纷落下。

方要四下里看,却突然一下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头顶,登时一阵剧痛传来,疼的韦仁实不禁一声痛呼,抱着脑袋连忙跳开。

一边跳开,还一边心想,牛顿被苹果砸了一下脑袋,砸出了物理学的一片新天地。本公子被砸这一下,莫不是要砸出一个新大唐?

盖因方才的思索未散,便被突然砸到,是以才突然泛起这么一个古怪念头。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郎君实在是对不住,老婆子我实在是没有看到树下头有人!”一个声音从大树后面传来,韦仁实循声抬头望去,却见一个老媪慌忙的从后面坡上下来。

她年纪已经很大,走路颤颤巍巍,又慌忙下来,手里还拖着一根长竹竿,脚下便不断踉跄,好几下都差点摔倒。

“阿婆莫慌,不碍事。”韦仁实看看过来的老媪,说道。

那老媪一直到了近前还不住的给韦仁实道歉,韦仁实看她年老,身上的衣服也是破旧,知道也是一个苦寒之人,便笑道:“阿婆,你现在打橡子是不是太早了?这橡实都不熟呐,怎么也得再过两三个月才行啊。”

“小郎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是吓死老婆子了!”黄发的老媪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叹了一口气,答道:“老婆子是敲下来几个看看今年橡实的成色。若是长势好,今年冬天就能撑过去。若是长势不好,就要卖掉大丫头了。”

韦仁实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问,就竟然听到了如此惊悚恐怖的话来,是以愕然楞了神。

“这……这橡实跟卖闺女有甚子干系!”韦仁实惊问道。

“月底就要交税,到时候官差过来催收,家里今年收成不好,割麦天又淋了雨水,交税以后恐怕一粒粮食也剩不下了。”老媪说着说着便两眼泪光了,说道:“那便要借粮,秋种之后还要交税,交了税还了粮,就没东西过冬了。要是橡实长的好,过冬尚可吃橡实撑过去。要是长的不好……老婆子那才满月的孙儿要过去冬,就只能卖了大丫头换些粮食。”

韦仁实看看落在地上的几个橡子。

这东西虽说能吃,且淀粉含量仅次于五谷,甚至于脂肪、蛋白、维生素等营养成分还略高于五谷,但是无论是做成橡子面,还是做成橡子粉,吃下去却都难以消化更难以吸收,所以再有营养也是白搭。

而且吃起来也都有涩味,吃得过多还会引起中枢神经中毒。

靠这东西过冬……

老媪弯腰拾起地上落下来的几个未熟的橡实,又朝韦仁实道了句罪,便拖着竹竿离开了。

韦仁实突然没了兴致,也转身下去了半山,回到了山下路旁等着。

又等了一会儿,石老大几人便都一齐下来了。

“回禀小郎,这儿的石炭好挖,才往下挖了不足一丈,就见了全是石炭。”石老大过来对韦仁实说道:“他们几个也都差不多。”

韦仁实看外面情况,已经料到煤层不会距离地面太远,却也没想到竟然这么近。

怪不得这里的人随手锄几下就能挖出石炭来担回去烧火。

“回去吧。”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准备回去画好手工打煤器和煤炉子的图样。

一路上要经过好几个村落,才能回到昌谷。

韦仁实见已经有司仓佐带着县衙征粮的衙役在村中收缴税粮了。

此时已经实行两税法许多年,原本以货币计征的政策,因为朝廷征钱而市面上钱币流通量不足,就产生钱重物轻的现象,农民要贱卖绢帛、谷物或其他产品以交纳税钱,增加了负担,所以也多次下令改货币计征为折纳实物。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地州官为了显示“政绩”,获得提升,贪得无厌的在两税定额之外巧立名目敲诈勒索,在正税之外横征暴敛。两税法实际上已不再存在了。

“差爷,这真真的是一石,老汉才称过,要真是不够,可是不敢拿来啊!”

一个老汉的呼喊声引起了韦仁实的注意,便循声看了过去。

“少他娘的放屁!分明就是五斗!”一个差役指着那老汉大骂道:“耶耶难不成还会骗你,你自己来看这称!”

那称上果然是五斗,老汉欲哭无泪,慌忙道:“真的是一石!真的是一石啊!差那么多,看也能看出来……”

“你缴是不缴?”旁边又一差役骂骂咧咧的推开那个老汉:“来呐,将这破落货给我扣起来!不按数缴税,便去挨板子,做苦役罢!”

这时候一个年轻些人似乎看不过去,走了出来,对差役说道:“几位差爷,我可以替他作证,这出门来的时候真是量的一石,且这一石装一车,也是有数的,若是五斗的话,岂能装满?”

“哪里轮到你来放屁!你是哪个破落户,将你的税粮拿来称称!”一个差役很是不屑的看了看他,说道。

却见一旁已经立了许久不做声的司仓佐走了过来,对老汉说道:“你的税粮还差五斗,你若是交不出来,吃板子做苦役可少不了。念在同县份上,某可以帮你一把,租给你五斗粮食,让你缴了税粮,许你待秋种收获之后再还。不过,到时候便要多还一些,你干不干?”

眼看枷锁已经卡到了脖子上,那老汉一把年纪,这么捉回去一顿板子,便直接死掉了,不用说去做苦役。

“愿租!愿租!”那老汉眼中滚落两行浊泪,也无可奈何,只得点头答应。

那几个差役见老汉答应,便松开了枷锁,由当中一个带过去画押租粮去了。

剩下的差役又随手一指,指着方才那出声的年轻男子,道:“下一个,轮到你了,将你的税粮拉过来称称!”

那男子将木车推过去,粮食卸下来,放到称上去。旁边差役立刻两眼一瞪,恶色道:“好啊!你也敢偷减税粮!你看看这称上,这哪里有一石?分明就是五斗!”

韦仁实握了握拳头,又深吸了几口气,松开了手来。

“哼!”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回头一看,石老大一双眼睛里满是怒火,死死的盯着那帮差役。

末了,又突然一下颓唐起来,眼中怒火也变成了不甘和无奈,道:“哪里都是这套把戏!”

“石叔?”韦仁实问道。

“一石粮作五斗量,余下的五斗好强租出去,自己的粮食被贪去,呵,自己还得租自己的粮食,给这帮杀才们付租子。”石老大咬着牙说道。

“哪里都是?”韦仁实又问。

“哪里都是!”

第八十二章 还不够

韦仁实到家之后,便一头钻进了书房里面。

先给刘禹锡去信一封,详细描写了掠子的做法跟用处还有效果。又阐述了石炭做成蜂窝煤的比例和做法。还将手工打煤器和煤炉子的做法都一并详细写了下来并画了图样。

甚是,还有一些对时局的看法和判断。

并非是韦仁实无私奉献,而是今日遭遇的事情,都深深刺激到了韦仁实。

不论是那些凶神恶煞的差役,还是那个准备卖孙女的老媪。

更可怕的是,面对那样的事情,自己竟然无可奈何!

竟然无可奈何!

不敢想象,如果有朝一日这样遭受欺辱的事情发生到自己的身上,自己又该如何去应对——沈万三那么有钱,结果又如何呢?

石老大说哪里都是这样。

这已经不是那个辉煌盛世的大唐了。

无论是政治清明,百姓安居的贞观之治,还是仓满禀实,国富民强的开元盛世,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大唐,这颗曾经耀眼的太阳,如今也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天边的层云飘过来,也正要将落日的余辉掩盖。

贞观长歌将要归于寂落,盛世大唐已经百孔千疮。

蒙在帝国头顶上的阴霾已经愈渐浓厚。

刚开始的时候,韦仁实以为挣到钱财,改善家境,富甲一方,就能让自己在这个时代好好的活下去。

现在才猛然惊觉。

不够!

光是有钱财,光有一个好家境,光是富甲一方,这些还不够!都不够!

早日让刘禹锡升迁进入御史台,早日通过他见到王叔文。

才好早日通过王叔文接触到李诵,才能早日通过李诵接触到李纯。

李纯现在才二十多岁,正是青春热血,不落窠臼,乐于接受新事物的年纪。

接近他,取信于他,通过影响他来影响大唐,也能通过他来保护自己。

洋洋洒洒的一封书信,写得极详极长。

只等刘禹锡离开渭南,前去御史台了。

将信写好,韦仁实出门拐去郑里正家,找到了石老大——眼下他们没有地方居住,都住在郑里正家里。

“石叔,我这封信是写给渭南县衙主簿刘禹锡的,十分重要,让其他人捎我不放心。”韦仁实找到了石老大,说道:“我想托你挑个人亲自给送过去。”

石老大点了点头,回头喊道:“狗二!”

叫狗二的男子从里面跑出来,到了近前,笑着行了一礼,道:“小郎!石老大!唤我何事?”

“这封是小郎的亲笔书信,内有机要。你亲自跑一趟渭南,亲手交道渭南县衙主簿刘禹锡手上。”石老大将书信递给狗二,一边很是肃穆的说道。

狗二身子一正,点了点头,道:“好!我这就出发!”

“狗二哥儿,莫慌。你随我去取些盘缠,路上不必委曲了自己。顺带着挑一匹马买下来。”韦仁实说道:“路上你好骑马,回来之后我也需要一辆马车。”

听到能骑马,又路上不必委曲自己,狗二更高兴了,连忙行礼道:“多谢小郎!”

这话刚落,又从屋里走出来一个人,走到近前,对韦仁实说道:“小郎,渭南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算近,狗二又是个粗脑筋,一个人我不太放心,我许不许跟狗二一起?”

石老大看向韦仁实,韦仁实点了点头,道:“那就更好,两个人一起,也好有所照应。”

那人抱拳行礼,道:“多谢小郎!小的这就去准备准备。”

他拉着狗二过去准备,石老大看着他们俩离开,对韦仁实说道:“马伟龙是咱们这一火里最能拿主意的人,当初好几次靠他的主意死里逃生。这人是有真本事,会打仗的。当初若不是几次被上官贪了功,如今怎么说也是个校尉了。”

这三个身上没伤的,是石老大、狗二、马伟龙,还有一个少了一只脚的,叫张长贵。那个小娃娃是石老大的孙子,今年才八岁,叫石清野。

带着马伟龙和狗二回去,韦仁实给他们取了钱,二人也没有多少东西收拾,拿了钱便径直出发了。

他们先得走到洛阳,买了马匹,套了马车,然后再去渭南。

这趟往来至少得半个月功夫。

也差不多够铁匠做出一套煤炉子的实物了。

正准备将煤炉子的图样再画一遍,却听见外面敲门,兮儿过去开了门,来者却是王老汉父女俩,还有李贺。

“你们先说吧。”众人坐下在了院子里之后,李贺瞅了瞅王老汉,说道:“我的事儿就一句话。”

“多谢这位郎君!”王老汉道谢了一句,又对韦仁实说道:“韦郎君,蒙您的提携,老汉的铺子这俩月的进账都要抵住往年快一年的营收。这是这三个月的营收账册,您过目一下。您那一份子我也给您带来了。”

“不用看,放那就行。”韦仁实摆了摆手,道:“眼下,我觉得你们学的样数不少了。再学得多了,也施展不开。不如先停停,将现有的那些稳固了之后再推陈出新,也好让铺子能经久不衰。不过,这看你们,要是想继续学,还照常来就是了。”

王老汉说道:“实不相瞒,今天来还是有求于韦郎君。”

“你说。”韦仁实点了点头,道。

“老汉这一把年纪了,眼看半截入土的人。这胡饼铺子是老汉一辈子的心血,老汉是要守着这胡饼铺子到头儿的。”王老汉对韦仁实说道:“但是小穗儿不一样,小穗儿还小着呐,才十六,老汉听说韦郎君在洛阳城里开了酒楼,里面一定有大师傅。老汉私想着,若是韦郎君您能帮忙说项说项,兴许能让小穗儿跟着大师傅学一学。”

韦仁实一愣,道:“你想让小穗儿姑娘去学厨?”

王老汉点了点头,道:“老汉这一辈子,糊糊涂涂到了现在,就活明白了一个理儿,那就是啥都不如靠自己。我家小穗儿,老汉我不要脸的说一句,这模样是一顶一的,要说找个好人家应该不难。但我王老汉这辈子就认这个理儿,靠啥都不如靠自己。要是小穗儿能学一声厨艺,不但能接了老汉的铺子,兴许还能将铺子做大,将来挑选夫家,也能有些底气。”

“好见识!”韦仁实伸出了大拇指来,笑道:“就冲你这份见识,我一定帮你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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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生员还是乡贡

得了韦仁实的话,王老汉自然高兴不已。

韦仁实却又看向了王小穗儿,问道:“小穗儿姑娘,那你呢?你喜欢学厨?”

王小穗儿点了点头,答道:“小女子别无他好,打小就跟着阿耶做吃食。后来随小郎又学了这般多花样的吃食,更是高兴,若是能学的更多,那再好不过。做吃食的时候心里很是高兴,见旁人吃的好吃,心里也高兴的紧。”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韦仁实笑道:“一梦楼的大师傅做菜也还不错,我替你与他说,若是他同意,你便去跟着他学。我也正好有不少适合大酒楼食肆做的饭菜教给你,先前不提,是因为胡饼铺小,做不得这些东西。如今你要学厨,这些东西正好就能教给你。”

“还有?!”王小穗儿大吃一惊,神情分外高兴起来,脸都激动的愈发红了,犹如天边此刻的云霞,煞是好看。

“不过有两句话我得说到前头。”韦仁实对王老汉和王小穗儿说道:“一旦学厨,日后便是冲着大的食楼酒楼去的,到了大的食楼酒楼里面作厨,少不得抛头露面。这是其一。其二,呵呵,日后小穗儿姑娘若是厨艺大成,要先仅着我的酒楼受用,不过自然,我也不会亏待你。后厨里的大师傅该有的待遇,若你当了大师傅,一样也不会少。这样,我才愿意亲自教你。不然,就只替你与现在一梦楼后厨的大师傅说项。”

韦仁实教给了王老汉父女俩那么多东西,他们父女二人早已经对韦仁实拜服不已。此刻听韦仁实还能教大酒楼里面才受用的菜品厨艺,那里还会有别的想法。

是以二人立刻是起身就拜,立刻接受了韦仁实的条件。

韦仁实便让二人回家等着,若是再去洛阳,就喊王小穗儿一起过去。

王老汉和王小穗儿二人又千恩万谢一番,这才告辞离去。

等他们二人走了,韦仁实才舒了一口气,道:“长吉,怠慢你了。”

“无妨,我也没有甚么特别的事情。”李贺笑道:“今日我二十八伯差人捎来了口信,说是后日县学要在连昌宫后的园中办诗会,县学的先生和学子们都会去,其他有兴趣的人也可以去。二十八伯说,可以先去诗会上露露脸,若是让县学里哪位先生看中,明年兴许能直接进县学,就是不进县学,到时候考县试也能得方便。我是来喊你一声,明日准备准备,后天咱俩一起去。”

唐代的进士科考生来源有两种途径。

一种是由中央和地方的各类学馆,经过规定的学业考试,选拔送到尚书省的。这种学子叫做生徒。

另一种则是“而举选不由馆、学者,谓之乡贡,皆怀牒自列于州、县”。这种叫做乡贡。

想要成为乡贡,就要先在县一级里报名,由县一级考试,经过淘汰,选取若干名送到州、府;州、府再经过考试,又经过一番淘汰,选拔若干名报送到中央,这时才成为乡贡的贡生。

乡贡会同生徒一起参加尚书省的有关机构考试。

简而言之,生徒是从一开始就在官学当中进学,在官学当中按部就班的学习,一步一步考上去,进入国子监中,获取进士科的考试资格。从头到尾都是朝廷官方的路子。

而乡贡则是自学、亦或是在其他私学当中进学的学子,等考核的时候自行前去报名之后接受县、州府的一级级选拔,同时拜谒他人获取推荐,进而获得最终考取进士的资格。

唐代前期生徒居多,中晚唐时期则是乡贡居多。

但无论是走生徒的路子,还是走乡贡的路子,总归都是要接受县、州府的考核,才能推举上去,获得最终考取进士的资格。

所以无论进不进官学,在县学先生面前取得青睐,都是必要的。

就算是李贺已经得到张学士的青睐,得到刘禹锡和孟郊的肯定,那也是等到李贺过了县、州府的考核,拥有了乡贡的身份之后,才能起作用的。

“长吉,我看以你之才,明日诗会不在话下。”韦仁实笑道:“我便与你摇旗助威好了。”

李贺摇了摇头,道:“明日诗会,尽是福昌文才之士,还有县学之中已经进学的学子。我哪里敢造次。”

“莫要太过谦虚。”韦仁实笑道:“倘若明日县学点名要你入县学,你当作何答应?”

李贺想了一会儿,答道:“这……这倒也两难。”

韦仁实笑道:“那不如我与你参帮一二?”

“好呀!”李贺坐正了身子,看向了韦仁实。

韦仁实便又道:“县学之中按部就班,哪怕你天纵之才,也要依照官学的顺序从头来学。这些东西你早已经烂熟于心,又何必浪费时间?及至学新,你又比寻常人学的快不少,官学当中,却也不会与你单独再教些旁的。便是令你跨去年纪大些的生员之室,官学里那些生员的风气如何,你又不是无所耳闻,到时候难免受欺受气。所以依我看,不如走乡贡的路子。寻常时候自学,亦可拜寻名师,只待考核之时前去报考即可。”

李贺自己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仁实说的不错,我若入了县学,不免虚度几年光景。仁实你呢?看来也是要走乡贡的路子。”

“暂且算是如此吧。”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但我只是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至于究竟考不考进士科,于我而言却是无所谓的。”

考上进士,还有吏部的考核,通过了吏部的考核,也只是分到哪个县里做个主簿而已。还要一步一步往上爬,不仅限制极多,而且十分死板——无论朝中有人与否,这个流程都是要走一遍的,只是在地方待的时间长短,和升迁快慢的差别。

韦仁实想要的是爵位,最好是以功入爵,获得一个勋贵的身份,而不必有什么具体的差事。

一个勋贵的身份能够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挣来的家产。

而没有具体的差事,便不必受到许多拘束,操上许多心思,也能避免许多麻烦的产生。

第八十四章 县学诗会

连昌宫本是皇家行宫,又名兰昌宫、玉阳宫,是唐代皇家最大的行宫之一。

当年唐高宗李治、女皇武则天、唐玄宗李隆基等都曾到此游玩。

现下虽然废置已久,当中亭台楼阁已经破旧,但反而更显历史沧桑之感。再加上皇家行宫造景极其用心,周围景色十分出众。

而废置的连昌宫,也不再有什么宫禁之限,谁都可以进去游览,这里已经成为一处深得文人骚客们喜欢的游览之所。

连昌宫在洛水与昌水合流之处,正在洛水、昌水汇流处的三角洲上,地势平坦开阔,周围还有桑竹之美。北有汉山、凤翼山,山上古柏苍然;南有女几山,山势巍峨,气象万千。

韦仁实与李贺二人早早的出发来到连昌宫,却发现此刻周围已经是人头攒动,至少有近百人聚集于此了。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县学的诗会能有这么多人?”韦仁实惊讶的问道。

李贺也是一脸懵,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呀,我也是头一次来参加。”

韦仁实左右看看,顺手拉了一个书生打扮,却看之有三四十岁的人,鞠了手问道:“敢问这位兄长,为何今日诗会有如此多人?不是福昌县学所办么?”

那人低头看看,答道:“看来你们是有所不知。今日这诗会虽然只是福昌县学所办,但却请来了前进士张籍文昌。此人不仅是贞元十五年进士,且乃是当朝国子监四门博士韩退之坐下首徒。若是能得其赏识,日后便可投行卷于韩博士,或可直入国子监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多谢兄长。”韦仁实又行了一礼。

张籍,韦仁实仔细回忆回忆,韩愈大弟子,擅长乐府诗,历史上有“张王乐府”之称,他的《秋思》、《节妇吟》等都是流传千古的诗作啊。

不多时,就看见几辆马车过来,越过人群直接到了后头。

接着,人群便向内涌动,齐齐往连昌宫后面涌去。

近百人一起奔到连昌宫后的园林当中,眼见亭子里已经坐下了几人。

待渐渐没人再进来,亭子当中有一人起身走了出来,高声喊道:“今日本是县学诗会,旨在让县学学子,还有其他未入县学之学子一并交流,也好能各视己短,博采众长。不过,今日尔等却是好气运,适逢前进士张文昌访游此地,也正好也与尔等做个评说。文昌素有文才,又深受国子监四门博士青睐,尔须珍惜机会。”

“哪里,哪里!”座中有个绿袍长衫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朝周围行了一礼,道:“籍本无才,不敢当方学正所言。诸位皆才华之士,或可交流,一并长进。”

韦仁实跟李贺借着人小,此刻已从人缝里面挤到了前头。

此刻看过去,韦仁实禁不住偷偷一笑,暗道著名诗人张籍竟然是个眯眯眼,看起来“笑”果非同寻常啊,哈哈哈!

其他几人又训话几句,便宣布诗会开始,各自落座。

倒不是所有人都有座位坐,只县学里的生员才有座位,其他另有一些空着的座位,却不知是要作甚。

但是很快,韦仁实便知道了。

因为亭子里面出来了一人,说道:“县学学子已经入座,剩余之空座,是给其余学子准备的。不过今日来人众多,却不是谁都可以入座了。若要入座,先示诗作一首。自然,空座有限,优者先入。”

韦仁实倒是能看透县学的意图。毕竟县学里面的生员有什么水平,这些县学教授们平日里都心里有数。但是县学之外的学子,却并不知道。

这空座就是第一个关卡,也是对县学之外的学子的第一个考核与筛选。

与县学之外的其他学子来说,这就是第一个露脸的机会。也是直接在县学教授、学正面前博取好印象的机会。

在一众学子和文人面前展露急智,做出诗作来,若是得到了叫好和青睐,就能够将自己的名号打出去,在士林之中混个耳熟,同时结交一些有前途的文人,形成自己的人脉。

若是幸运的得到了学正和那些邀请来的文士、官员的看好,有幸得到他们的赏识,那以后就多了一个可以得到推荐的路子。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所以这些学子和文士们才都看重这样的诗会。

也所以听说跟国子监博士有很深关系的张籍会来参加之后,才会聚集过来这么多人。

韦仁实不一样,他对这些东西没有一点儿兴趣,纯粹是想要来欣赏一下自己在后世里憧憬已久的文人盛会,看看曲水流觞,停盏赋诗的场面。

可似乎书生们的功利性都太强了些啊。

那就没有那种超然洒脱,放浪形骸的感觉了。

这也不怪那些学子们,谁不想有一个好的前程?普世价值观下,他们只能这么做。

不见得他们会有多喜欢去在这么多人面前展现自己,去希望博得其他人的青睐。只是无奈之下,不得不这样做罢了。正如韦仁实自己,本来也不喜欢刻意去结交权贵的,但是为了在这个时代能够有质量的生存下来,所以也不得不试图通过刘禹锡去结交当权者了。

所以抛开这份偏见不谈,只是着眼于这些学子们的诗作,韦仁实还真是觉得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小觑。

唱诗的人一首首朗声念出的诗作,在韦仁实看来都还不赖。当中也的确有几首令韦仁实顿觉惊艳的,自然也被县学的教授们授了座位坐下。

“长吉,你的怎么没有交上去?”韦仁实一低头,看见李贺手里还捏着纸没写,便连忙问道。

“等你。”李贺瞅了瞅韦仁实手里的白纸,说道。

呃,这简直就是真爱啊有木有!

韦仁实摇头苦笑,只得从李贺手里拿了笔来,想了想,提笔写到:“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然后心里暗道一声惭愧,署上了自己的名字,将纸递给了李贺。

李贺地头一看,面上便一喜,拿着两张纸挤开人往前跑去,交上去了。

第八十五章 连昌赋诗

又陆续有人交上去,县学里的几位先生也是逐一而看。

下面的学子们紧张的等待着结果,此时没人敢打扰几位老者评判诗作。

似乎连旁边的虫鸟都被这紧张的气氛所感染,是以也都不做声,一时间整个庭院里面竟然针落可闻。

一众学子里面,有眼睛巴巴的紧盯着评判学者的,也有淡然枯立的,不一而云。

良久,突有一位老者拈着一张纸笑道:“老夫看此首诗作尚还不错,请诸位评判:金风素节沁园秋,一枕新凉动客愁。砖窍斯螽嘈唧唧,蝉鸣高树闹啾啾。从来物态蜉蝣似,未必人情粉蝶俦。作赋吟诗空自好,过云微雨遍城楼——如何?”

学者念完,便见底下一个学子脸上顿时展露了喜容来,想必就是他的诗作了。

“不错。老夫也发现一首,诸位且听:一阵霜风欺瘦笔,几行心字困危楼。不听离雁追云远,唯惜寒蝉度苦秋。”

“不错,犹在前一首之上。”最上首的一个老者点了点头,说道。

县学的几位教授纷纷挑出自己觉得较好的诗作,一一读了出来。

被读到诗作的人,便被请入了座中,坐到了那些空座上面。

“渠水红繁拥御墙,风娇小叶学娥妆。垂帘几度青春老,堪锁千年白日长……咦!这首乃是何人所做?”中年的眯眯眼诗人突然从一堆纸张当中抬起了头来,问道:“此诗由御沟荭蒿之春景,却一下联想到宫女容颜,又念宫女长锁深宫之遭遇。由实而虚,以小见大,脱落俗套,异于如今宫怨之诗。却又色泽明丽、词藻华美,不论是手法、立意,都要高出其他诗作不少,端的佳作也!”

张籍站起身来,拿着那张纸,紧紧的往自己脸上贴去,都快要将纸贴在脸上了,这才又猛得一瞪眼,道:“李贺?哪位是李贺,盼请出来相见!”

韦仁实一笑,推了一把李贺,将他推了出去。

李贺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上前去,行了一礼,道:“学生李贺,拜见方学正,拜见诸位先生。”

周围哄然一片声音,都在吃惊写出这诗的竟然是一个少年郎!

张籍也是大吃一惊,往前凑了凑,使劲睁大眼睛,又眯起眼睛,用力的看了看,道:“这……你竟然……此诗是汝亲手所作?”

方学正也在一旁皱起了眉头,说道:“若是他人所做给你拿来充数,可是不行。”

李贺摇了摇头,道:“的确是学生所做。只是不在今日,而在数月之前作于洛阳城。”

“等等……你叫李贺,莫非是字长吉?”旁边另外一个教授突然站了起来,问道。

“正是学生。”李贺点了点头:“家父早亡,故而临终早赐表字。”

“原来是你!”那个教授笑道:“早就听闻昌谷出神童,姓李字长吉。看来果真不假。”

“学生愧不敢当。”李贺又行礼说道。

方学正看了看那位教授,然后对李贺说道:“既如此,便先入座罢。究竟如何,随后会见分晓。”

李贺又行一礼,走到空座前面,回头看了看韦仁实,笑了笑,坐了下去。

见李贺落座,亭子里面的几人都又坐了回去。

刚一坐下去,那个张籍便又一屁股弹了起来,手里拿着另一张纸,喊道:“哪位是韦仁实?盼请出来相见!”

韦仁实走了出去,抬手行了一礼,道:“学生韦仁实,拜见诸位先生。”

当下又是一片哗然,亭子里面的几人更是有些惊呆了。心里暗道怎么都是少年郎!

“呃……你……”张籍看看韦仁实,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纸,满脸懵的道:“怎么又是个少年郎?”

方学正起身从张籍手里拿了那张纸来,念道:“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这,这也是你亲手所做?”

“是我亲手所写。”韦仁实答道。

方学正看看张籍,却见张籍喜道:“此诗一字打头,二三、四五、六七嵌于句中,八九十又回归句首,以一到十,与路、烟、村、亭台、鲜花交融其中。只寥寥几笔,简单数言,便勾勒一幅山村之景,其声、画、意自然糅合,生动而含蓄,自然而贴切。使人读之,顿觉跌君多姿,妙趣横生,竟然颇有一种返璞归真之感!这……这真是你一个少年郎所写?某……某要考考你!”

韦仁实愕然一愣,指了指李贺:“你咋不考他?”

“听董先生所言,他素有神童之名,想来做出此等诗作,也是意料之中。可你……”张籍指了指韦仁实,说道:“这首诗颇有返璞归真之感,实在不像是一个少年郎所做。若能考证了真是你所做,某愿向你道歉。”

“张先生有所不知,仁实兄素来极有才华,更在学生之上。只是仁实兄为人向来低调,不在乎虚名,故而不显。此诗绝对是仁实亲手所做,学生敢保证!”李贺连忙站了起来,对张籍说道。

“唔……”张籍听了李贺的话,低头想了想,又道:“这首诗当中方璞归真之感,像是一个阅尽世事之人所写,着实不像是一个少年郎所能有。某还是要考校考校。你若能在这里当场再以这数字做出一首,某便相信这是的确是你所做,且向你道歉。”

当下周围便有几声笑声传来,似乎是在看韦仁实笑话。

韦仁实无奈,不想再作,却也不想落了周围人的笑话。于是想了想,道:“一片两片三四片……”

众人也不再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五片六片七八片。”韦仁实又继续说道。

这下便有人开始窃笑了。

韦仁实也不理会,又道:“千片万片无数片……”

“这也叫作诗?”旁边不知何处有人喊了一句,当下便也随之出现了几声附和。

韦仁实也不在意,只是又道:“飞入梅花总不见。”

周围的笑声戛然而止。

良久,却多了几口倒抽凉气的“嘶嘶”声。

众人都是一副看见妖怪一样的神情看着韦仁实。

韦仁实吟罢四句,抬眼四下看看,突然伸出了手臂,指着周围的竹林又道:“不太应景,换了再来。一二三枝竹竿,四五六片竹叶。自然淡淡疏疏,何必重重叠叠。”

念罢,韦仁实朝亭中抬手一下,道:“学生告退了。”

说着,便转身径自离去。

“仁实!”李贺一看韦仁实竟然直接离开,登时也顾不得其他,慌忙起身对亭中行了一礼,道:“几位先生恕罪!”

说完,一把抓起旧锦囊赶忙追了出去。

“天寒落雪千万片,飞入梅花无处寻……果真如此!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总不见!形象!贴切!”张籍愣愣的站在亭中,嘴里嘟嘟囔囔:“自然淡淡疏疏,何必重重叠叠……自然淡淡疏疏,何必重重叠叠!”

半晌,突然一拍大腿,大声道:“不好!我误人也!”

第八十六章 书生意气

却说连昌宫外,李贺终于撵上了一路疾走的韦仁实,拉住了他,道:“仁实,你走了作甚?”

“不走留着过年啊?”韦仁实看了看李贺,说道。

“你那首诗作的确是上佳之作,若非是我了解你,我也会先以为那不是你做的。”李贺对韦仁实说道:“也难免别人会误会,你莫要生气。”

韦仁实心里暗叫一声:那些诗作本就不是我所做,我哪里会为这个生气。我哪里是气人误会,我是怕再继续下去兜不住啊!

“长吉,你不该追出来,你得留下,等会儿继续临机赋诗,才能坐实了你的才名。”韦仁实对李贺说道:“你虽然有神童之名,却也总得让人见识到才行。今日这里都是县学的教授,还有临近的学子,你在他们面前临机赋诗,做的又好,便能坐实了才名。县学教授,还有那个张籍必定对你青睐。你赶紧回去。”

“那你同我一起。”李贺拉住韦仁实,说道。

韦仁实摇了摇头,道:“我其实是不愿考进士科的,你就去吧,别拉我了。”

“我知你其实心气甚高,此番被人当众误会,心中觉得受了欺辱。但你仔细想想,这也情有可原的。你不是更该留下来,赋诗以证。”李贺不松手,说道。

“那我跑都跑出来了,再回去多没面子。”韦仁实说道:“你自己回去吧,我去旁边转悠转悠,等你结束了,咱俩约住在连昌宫门口等着。”

李贺看了看韦仁实,松开了手,道:“那算了。难得来连昌宫一次,不如去游览一番?”

“你听我的,快回去吧。连昌宫什么时候都能游览。”韦仁实说道。

“吟诗作赋,本就是与友人一起才有意思。”李贺笑了笑,道:“里面其他人我又不认识,留下来也没有什么乐趣。左右不过几个县学教授,便无他们青睐又如何?我又何惧?”

韦仁实一愣,继而大笑起来,拍了拍李贺的肩膀,道:“好兄弟,那便走,咱们一道游览这连昌宫来。”

连昌宫内的楼阁殿宇已经失修破旧,这所从隋朝大业年间初创,到唐代肃宗年间废置,见证了近一百五十年的历史变迁的行宫,如今里面荒草丛生,只剩下那些精美却破旧损坏的亭台楼阁,显示着它曾经的辉煌。

“俱往矣……”韦仁实摇了摇头,他看到的不止是一座从兴盛走向衰亡的行宫。

“仁实何须惆怅,我辈自领风云。”李贺见韦仁实频频摇头叹息,展臂笑言:“日后我等匡君辅国,消乱除弊,定国安民,这连昌宫未必不会再迎龙落凤!”

韦仁实看着李贺这般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道:“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对!粪土当年万户侯!”李贺仰头亦大笑起来:“李太白有言:我辈岂是蓬蒿人!”

二人笑的放浪恣肆,震得周围老旧勾栏上灰尘扑簌簌落下来,在阳光里面到处飞卷。

韦仁实与李贺在连昌宫游览半日。到了过午,才见到那些参加了诗会的学子们纷纷出来。

诗会并不管饭,结束之后这些学子们一边游览连昌宫,一边寻个地方坐下来,或独自一人,或三五成群的,摆了席子摆上食肴,也是一番乐趣。

韦仁实与李贺也寻了地方坐下休息,顺便吃了午饭。

学子们的午饭以干粮居多,不过也有极丰盛的,甚至有带了小厮生活现热的。

“哟,原来这俩小骗子!”突然一个极其不谐的声音传过来,顺带着几个人走到近前,站在韦仁实与李贺旁边。

“骗子骂谁?”韦仁实随口回到。

“骂你是骗子呢!”那人回道。

韦仁实一愣,竟然不按套路出牌?

却听领头的那个学子又道:“原本你们二人年纪还小,就算是做出的诗作不太好,也没什么。但何必要请旁人代写,却拿来自己卖弄?你们如此年纪便这般有辱文道,可知日后成不了大气。哼,竟敢拿着旁人代写的诗作来参加诗会,妄图在学正与张先生面前博名,真是胆大妄为!”

李贺起身道:“这位学兄,莫要血口喷人。我们虽然年纪不如你大,但圣贤书不见得比你读的少。冒名顶替的事情自然不会干。”

韦仁实却坐在那里满不在乎,对李贺笑道:“长吉,坐下来吃东西。狗啃你一口,你若是再还回去一口,那成何体统?”

“你!”那学子两眼一瞪,上前一步:“你还敢骂人?!”

说着,就要撸袖子往前去,竟是想要动手!

“哈哈,惠源兄,别来无恙啊!”突然一个生意从旁边过来,一个身穿白衫的人大步走到近前,笑道:“何必!何必!惠源兄这么大人了,跟两个少年郎做何见识?”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先前准备动手的学子拉开了去,笑道:“昌谷李长吉,我也听说过这神童之名。这位……韦仁实,当场又作诗二首,不仅合了张先生的题目,又都是佳作。难道张先生还能提前与他串题不成?你就莫要再误会这两位学弟了。”

“你少在这里装好人。”先前那学子剜了他一眼,道:“我不信,两个黄毛小儿能作出那样的诗。”

“惠源兄莫恼嘛,你仔细想想,说不定你恼的不是他们二人会作诗,而是恼自己做不出来他们俩作的诗呢?”那人又笑着说道。

那人脸上又是一怒:“苗远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诶,惠源兄莫要冲动,这么多人看着呢。”后来这人笑道:“若是惠源兄一冲动,再传到县学的诸位先生耳中,这可就不好看了。”

那人怒目盯着他,冷哼一声,一甩手离开了那里。

待他离去,苗远齐回头对韦仁实与李贺笑道:“二位学弟不必害怕,安心吃东西即可。那个崔惠源不是没脑子的人,不敢在这里怎么你们的。”

说罢,不等韦仁实与李贺说话,便径直带着一同的几个人也离开了。

等到走过去人群,苗远齐身后跟着的另一个学子紧走几步,上前问道:“远齐,你怎的反过来帮那俩黄毛小子说话了?你不也觉得他们俩的诗作是旁人代写的么?”

“万一真是天纵之才呢?”苗远齐笑了笑,说道:“再者说了,这里这么多人看着,难不成还真过去责难他们不成?未免显得咱们小气,不管他们是真写还是请人代写,传出去总归有咱们不好听的名声。而且,若真是请人代写,能请来这般才华的人甘心替他们代写出这等佳作,恐怕是背景不浅,咱们不去结交,反而去责难,不是太笨了?”

左右几个学子听见他这么说,当下面露恍然,道:“还是远齐兄高明!”

第八十七章 邻村道谢

见周围人多,韦仁实与李贺便换了个地方,随地一坐,李贺道:“方才那人也太过无礼,倒是第二个好些。”

韦仁实笑笑,道:“听你这么说,长吉,那你这看人的本事可是不如我。依我看啊,那头一个顶多是冲动,第二个可就是心机了。”

“怎么说?”李贺问道。

韦仁实笑而不答,一转头,突然发现竟然有几个学子手拿折扇在转悠,不禁好奇。

他之前给一梦楼里安排说书先生的时候,特意打听了一番,也自己观察过,没见这时候有折扇的。

这几个学子手里的折扇,却跟他给说书先生准备的无二。

因此等那几个学子到了近前,韦仁实便上前问道:“几位兄长,这……这东西看起来真是潇洒极了,不知几位是从哪里弄来的?”

“是你?”那几个学子认出了韦仁实来——这也不难,方才的诗会里就他与李贺二人是这般年纪。

“洛阳城中自有售卖。”旁边另一个拿着折扇的学子答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告辞了一声。

这仿造的速度也真是快。

不过韦仁实也不在意,回去同李贺吃了干粮,然后开始往昌谷回去。

一路上二人有说有笑,倒也不觉得走了多长时间。

远远的,却看见村口站了不少人,都在来回张望着,乌央央的一片,好似全村的人都跑到了那里一般。

“该不会是村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吧?”李贺吃惊的问道。

韦仁实摇了摇头:“不知道,走,快过去看看!”

二人脚下发力,走的更快了些,很快便跑到了村口。

“快看!韦郎君回来了!”刚到村口,周围的人便哄的一下,全都围了过来。

韦仁实一愣一愣的,问道:“这又是怎么啦?”

“都让开让开,别挡路,让齐老叔过去。”郑里正的声音响起在人群后面。

只见人群随着他的声音分开了路来,几个韦仁实没见过的人从后面走来,到了韦仁实跟前。

“这就是韦郎君?”为首的一个老翁愣了楞神,同周围几个人面面相觑。

“韦郎君竟然是个娃娃?”他身后有一个青壮也是愣愣的说道。

郑里正笑道:“韦郎君早慧,可是得过县衙褒奖的,还能有假?”

老翁与周围同行的人相互看看,然后一弯腰就齐齐拜下去了。

韦仁实给吓了一跳,连忙跳开,一边将人往起来搀,一边问道:“这是怎的了?”

“老汉是上村的人,在上村里面有几分脸皮。”为首那老翁说道:“所以被大家伙儿推举出来,带着几分薄礼,前来感谢昌谷的。”

“老汉是下村的!”旁边另外一个老翁也上前说道:“多亏了昌谷帮忙,今年的麦抢收回来了八成多,若不然,只怕至少也有一半要淋了雨!”

韦仁实挠了挠头,道:“那也不是我啊!是郑里正安排的人手,几位阿翁要谢,也是去谢郑里正,还有石头哥儿他们那些去帮你们割麦的人啊。”

“自然,自然!”有一个人上来,说道:“咱们已经谢过了郑里正他们,又从郑里正口中说,是有韦郎君做出了掠子,才能割麦那么快,又是韦郎君提前预见了要下雨,昌谷才赶趁着割,这才能腾出时间去帮俺们村。要不是那些掠子,俺村的麦子可抢收不了那么快。”

郑里正也在一旁说道:“不错,说到底还是韦郎君的功劳。麦子不是小事,韦郎君当得下这几个村儿的谢。”

齐老翁将手一挥,喊道:“走呐,这下等到了韦郎君,咱们将谢礼给韦郎君抬过去!”

“这位阿翁,你的谢我收下了,这礼就不必了吧。大家都是相邻的村子,互相打个帮手都是应该的。”韦仁实摆手道:“这礼真就不必了,今年遭了雨水,又刚缴了夏税,大家都不容易。真的别了。”

“这都是应该的!”齐老翁说道:“这些都是村子里大家兑出来的,又是薄礼,不是甚么稀罕东西,分摊下去,一家也没多少。”

说罢,齐老翁便招了招手,叫人将谢礼带过去。

有几个他们村里的青壮便牵羊赶豚的跟着郑里正往韦仁实家去了。

另外那几个邻村的人便也一起,赶着猪羊往韦仁实家一道过去。

到了韦仁实家,这猪猪羊羊的呼啦啦一下赶了一院,石老大跟着过来,连忙招呼人将猪和羊赶到了田里去。若不然,这院子里不一会儿就该一片狼藉了。

众人坐了下来,韦仁实说道:“这两位阿翁,几位大哥,你们这可叫我惭愧了。我什么力都没出……”

“要是没韦郎君的掠子,就是咱们龙王爷嘴里头夺食,也夺不出来夺食。可有了韦郎君做着掠子,咱们才能抢下那么多。今年虽说遭了雨水,可抢回来了好歹够交了夏税,这都是韦郎君和昌谷那些青壮们的功劳。这里面,又是韦郎君的功劳最大。”齐老翁说道:“咱们得了恩惠,要是不知道感激,那就狗咬良心了。韦郎君千万要收下,日后咱们几个邻村的,才好再跟韦郎君您再打交道。日后,也还请韦郎君能多照拂照拂咱们这几个邻村。”

“大家都是邻村,互相照拂是应该的。”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

郑里正在旁边笑道:“齐老叔,你想要掠子就直说嘛,还日后多照拂照拂啥的,哈哈哈哈……韦郎君心地好着呐,一准儿答应。不过你得再等等,反正眼下也用不上了,你等我向县衙报了功,再做去呗。”

齐老翁被道破了心思,老脸一红,有些尴尬的笑道:“老汉就知道韦郎君一定是个心善的人。”

韦仁实笑了笑,道:“齐阿翁,这农具做出来本就是让人用的,那掠子做着也不难,你们既见过了,肯定就能做出来。或者随后带走一个,回去照着做也就是了,何必还送东西过来,这么麻烦。”

齐老翁往头上抓了一把,又笑道:“老汉是有些小心思哩,想着日后韦郎君若是再预见甚子,也差人通知俺们一下!”

韦仁实又笑道:“哈哈,齐阿翁,我可没有预知的本事,这一次也只是碰巧而已。”

“那没事,韦郎君您若是哪回再碰巧了,可一定得知会我们啊!”

“放心吧,日后若我真个能在碰巧猜到些什么,一定知会大家一声。不过常言道十里不同天,至于准不准,我可不敢打保票。”韦仁实笑道。

“那就行了!就行了!多谢韦郎君!”齐老翁连声道谢起来。

众人又道谢一会儿,便都一起告辞离开了。

待众人离开,韦仁实跟郑里正去田里清点猪羊的数目,一点之下,还真不少。

韦仁实摇了摇头,叹道:“看来到了盖养殖场的时候了。”

“盖啥?”郑里正问道。

韦仁实摇了摇头,问道:“郑叔,你能找来会去势的人么?”

郑里正一愣:“去势?干啥?!你干啥?!”

第八十八章 试煤

这几个邻村送过来的谢礼,加起来有十头猪,八只羊,一时半会儿哪里能全杀了?

只能先养起来。

既然要养,韦仁实就打算养的稍微精细些。

别说是将来想怎么样了,就是自己留着自己***细些养出来的肉质也更好吃啊。

而要养这些东西,就得先骟。

骟,就是阉割。畜禽的阉割不但包括公畜禽,也包括母畜禽。

畜禽阉割就是摘除畜禽的生殖腺,即摘除**或卵巢。

特别是猪,阉割之后的公猪、母猪失去性生理机能,其性情变得温顺,攻击性会降低的十分显著,便于饲养管理。也可以不再分开公母,而是直接混群饲养,减少人工和费用。

另外,阉割也可以使畜禽的肉质更加细嫩,没有腥味。可以将原本大量用于供应繁殖所需的能量转而促进生长,利于肥育,也能够缩短饲养周期,淘汰不良品种,利于良种选育等等。

其实阉猪早在西周时就已出现,《周易·大畜卦》便有“豮豕之牙,吉”的说法。意思是,被阉过的猪已没有攻击性,其牙不足惧,所以吉祥。

但是,这里将猪进行阉割的目的,是为了减轻它的攻击性,又或是为了祭祀所用。却并没有应用到养殖业上。

直到宋代,更大规模的食用猪肉的现象的出现,才让人们发现了阉割之后对于养殖畜禽的作用。

所以这时候应该是有懂得如何给这些猪去势的人的。

韦仁实想罢,转头看向了郑里正。却见郑里正一脸的惊惶,不可思议的盯着他。

“去势?!干啥?你想干啥?!”郑里正一脸的惊恐。

“这些猪一下也吃不完啊,得养起来。”韦仁实对他说道:“这养猪就只能留一头种猪,几头母猪可劲儿生,其他的全骟了。骟过之后的猪不但长的快,长的肥,而且肉质醇美无异味……啧啧,这可是我搞养殖的独门秘诀。”

郑里正看看韦仁实,又看看那几头猪,满是怀疑的道:“阉了还能有这些好处?”

“可不是么。”韦仁实一拍手,又道:“我这房子还没盖起来,就得先盖个猪圈了。”

“那有啥难的,待会儿我喊喊石老大,等你吃完饭猪圈就圈出来了。”郑里正笑道。

“我这猪圈可不一般。”韦仁实说道:“我盖出来的叫养殖场。”

“甭管你叫什么名号,不还都是养些个鸡豚狗彘。”郑里正笑道:“对了,我将你做的掠子给县衙了,县尊要上报,不过这得等些时间。”

“我也不急。”韦仁实说道:“郑叔,你跟我一块儿种地,养牲畜吧。咱俩五五开,用不了两年你的家业就能追上你你兄弟了。”

“种地和养牲畜能攒家业攒的这么快?”郑里正吃惊道。

“那得看是谁种和养的。”韦仁实说道:“旁人来或许不行,但我来就行。”

“韦郎君是个心善的人啊。”郑里正笑了笑,说道:“那我也就不推脱韦郎君的提携了。韦郎君成天的事情不少,告诉某该怎么做,某替韦郎君打理着昌谷这些事情便是。”

“多谢郑叔。”韦仁实见郑里正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答应了下来,于是笑道。

郑里正又道:“去势的人……这个某还真是不大知道。不过可以去打听打听,想来是能打听得来的。”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此事至关重要,要实在是打听不来,就只能找个杀猪的来,咱们自己摸索了。”

郑里正脸上顿时露出嫌弃的神色,道:“放心罢!某就是找到洛阳,也一定要找来!”

“还有,各村里几年遭了雨水,一定有发芽不能要的麦子。郑叔你帮我问问,就说我愿意大量收购这些发芽的麦子。”韦仁实又说道。

“芽麦?收它作甚?”郑里正问道。

“用处其实很多的。比方说可以做饲料啊。”韦仁实答道:“其实也可以酿酒,但我不知道大家能不能习惯那种另类的滋味儿。”

“那好说。”郑里正点了点头,道:“韦郎君真是奇了,这些大家都不要的东西,到了韦郎君这里还能派上大用场。”

韦仁实咧嘴笑了起来,二人一道回家去了。

夜里也没闲着,画了自己想要盖的猪舍的规格模样,等焦海清找的人过来,就要开始修建养殖场,修几间房屋,同时也将现在家里的房子修缮一下。

翌日一早,韦仁实起床便闻见满院子的香味。吃了饭,夸了兮儿的手艺越来越好,然后便离开了家门,借了驴车,带着石老大去福昌城找铁匠去了。

铁匠果然已经就将煤炉子给打制了出来,韦仁实仔细看看,铁匠的手艺不错,打的严丝合缝,形状也很美观,跟他画出来的图样几乎别无二致。又套了套铁管和弯头,也是做得正好合适,紧而不死。

手工打煤器也做好了,有些沉,韦仁实提了提,感觉应该是不错的。

配合煤炉子使用的烧水壶也做的很好,提手还包了一层软木,软木外面还包了几层布来,十分受用。

“张师傅,好手艺啊。”韦仁实来找铁匠打过不少东西了,是以跟铁匠也是熟络。看过之后,称赞道。

“承蒙小郎照顾生意。”张铁匠笑道。

张铁匠帮着石老大将煤炉子抬上了驴车,韦仁实又找到城外一个土窑上。内灶筒子也做好了,韦仁实直接拿过来对着煤炉子试了试,又将外面挫了些,便能稳稳当当严丝合缝的塞进去,正好放到煤炉子里面的横铁网上。

内灶是十分重要的,能隔绝热量,将热量锁在内灶里面。若是没有这层黄泥内灶,那煤炉子旁边就不敢坐人。

又借着窑上的黄泥试了试打煤器,打出来的胚子也能合巧儿放进内灶里面,简直完美。

如此一来,煤炉子就做成了。

用驴车将煤炉子拉回去,卸下来。韦仁实对石老大说道:“咱们接下来和煤。”

驴车赶到旁边,家里人也过来看个热闹。

石老大的孙儿跟指着木棍的张长贵一起过来,兮儿也跟他们一起,还给大家捎了些冰水来。

“这石炭得先弄成粉末。河边有水碓,先将石炭拉过去。”韦仁实说道。

“好嘞。”张长贵拄着木棍走到箩筐跟前,身子斜倚着木棍,一手抓起箩筐上的滕绳往上一提,一箩筐的石炭就这么被他提到了半身,然后放到了驴车上面。

“嚯!”韦仁实惊呆了。

这一箩筐的石炭差不多得三百斤吧!

这还是人么?

众人赶着驴车到河边,用水碓将石炭锤成了粉末,又扫了回去。

晒干的河泥早几天就已经准备好了。将煤粉跟水以一比十的比例混好,搅拌成煤糊。再按照两铁锨煤糊一铁锨土的比例混在一起搅拌。

“石叔,你来打煤吧。”韦仁实将打煤器给了石老大。

石老大将打煤器对着调好的煤糊按下去,然后到旁边空地上将成型的蜂窝煤推了出来。

午后的日头还很毒,烈日下面,众人只是喝了几碗冰水,闲聊了一会儿的功夫,打出来的那些蜂窝煤就已经被晒干了。

“试煤炉子喽!”韦仁实喊了一声,众人立刻过来,将那两截出气管子,还有煤炉子跟蜂窝煤一起搬上了驴车,往家中回去。

四下找了找位置,韦仁实让他们把煤炉子摆放了过去,然后在韦仁实的指挥下,几人合力将两跟管子通过弯头接上,一头接上了煤炉子,一头伸到了外面。

在外面烧上一把火,木炭放上去没几分钟就烧的通红通红,煤炉子里放上一块儿蜂窝煤,上面铺满烧的通红的木炭碎块,然后往上面再下去一块蜂窝煤来,下面的通风火门打开,兮儿拿着蒲扇顺着火门往里扇,很快,上面那块煤就隐隐泛红了。不多久,便冒出了火焰来。

看蜂窝煤上面的火焰渐渐升高,韦仁实又往上放了一块,然后将上面的圆盖盖上,又将水壶放在了圆盖上面。

走出去看看,一股股青烟正顺着铁皮管在往外面冒,进去屋子里面用力抽抽鼻子嗅嗅,一点儿煤气也闻不到。

第八十九章 煤炉子上涮羊肉

“阿娘,是不是该熄火了。”韦仁实呼扇呼扇自己的衣襟,对正在抹汗的太夫人说道。

太夫人摇了摇头,喜道:“我儿做出来的的东西就是厉害,小小一个玩意儿搁在屋里,就能让屋里这么热。过冬的时候岂不是屋里便不会冷了。”

“眼下可才夏末入秋。”韦仁实对她说道:“你若再这样,小心待会儿一出屋子受了风寒。”

“这上面还能座水,一天到头都有热水用了。”太夫人仍旧很是高兴,坐在煤炉子边上,脸都热的通红,也不离开,完全不理会韦仁实的话。

无奈,韦仁实直接过去用煤火盖挡住了通风火口,盖严之后里面的火就会慢慢熄灭。

然后拽着太夫人离开了煤炉子,往门口稍微去了去。

幸好一直开着门窗,不然屋里更要热死人了。

“往年一到冬天,为娘的身子就僵的动起来都不方便。”太夫人盯着煤炉子,说道:“今年有了我儿做这东西,为娘就能好受许多。”

“放心吧,冬天咱们的新屋也就盖起来了。屋里头不会再冷了。”韦仁实说道:“这暖墙和热炕我都会一并修在里面,这个冬天定然不会再叫你们冻着了。”

“那是何物?”太夫人问道。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韦仁实笑着摇了摇头,又指着煤炉子说道:“看着这煤炉子,我倒是突然馋嘴起来了。不行,明日要吃火锅!兮儿,咱们的茱萸还有么?”

兮儿点了点头:“还有。”

“好!”韦仁实一挥拳头:“兮儿,明天早上跟我去买些羊肉,再去挑些菜蔬,回来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牛油咱弄不来,做不出牛油锅底。可这刷羊肉不也是顶顶好的滋味儿?

韦仁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第二天清晨,韦仁实竟然头一回起的比兮儿还要早。一起来,便拉着兮儿往福昌去。

新杀的羊买来一整只净肉,能买来的菜蔬也都买了一些——幸好回来的时候遇到同村的人,帮忙将东西给提了回来,若不然,光凭他们两个还真是回不来。

“关紧该有辆车了。”韦仁实叹了一口气:“唉,真想念我的二手艾福蛋。”

摇了摇头,韦仁实转身进了灶火,开始拾掇起来。

忙活了大半个上午,终于准备的都差不多了。韦仁实刚出来,就听见门被敲响了。

过去开了门,却发现焦海清站在外面,身旁还跟着一个人,估计便是他找来盖房子的人了。

“什么味儿如此香?”焦海清一进来院子,立刻就闻到了香味。

“你来的可真是时候,我刚做出来了煤炉子,准备用煤炉子吃顿好吃的。”韦仁实笑道:“这位就是焦兄口中盖房子的好手吧!”

“不敢当,焦郎君太抬举了。”那人忙上前行了一礼,道:“韦郎君放心,小的叫梁疙瘩,给人盖房子盖了一辈子,您说您想要什么样的,小的都能给您盖起来。”

韦仁实过去拿了自己画那些图纸来,递给了他,道:“我自己画有图纸,你得按照我画的来盖。看看,能看得懂么?”

那人拿起来看了一会儿,抬头道:“这个……这个看着不像是给人住的……”

“不错,你还真看懂了。”韦仁实点头笑道:“那可就太好了。我需要盖的东西不少,而且跟寻常的房子不太一样。自然,工钱上面,也不会亏待你的。”

那人又低头看看,说道:“韦郎君这是要另盖两堂房屋,再盖这个……不少给人住的?”

“那叫畜舍,是用来用猪羊的地方。”韦仁实说道:“另外那两堂屋子,想挨着院西边顺排盖,中间打通,还趁现下这个大门。现在有的这些,都需要修缮了,也一并修缮。另外,我还有个地方,需要再盖五间寻常的房子。”

那人一听,道:“好说,小的立刻就能领人来开工。”

“那是最好。”韦仁实点了点头:“这样吧,既然焦兄信得过你,那我也信得过你。我将图纸交给你,你有疑惑的地方就来找我,我会给你解释清楚。这房子从采买东西,到盖成,我都交给你来操办。自然,工钱上不会少了你的。你出个价钱。我要在入冬前全都建好,相应的,工钱可以多给你一些。”

那人看看图纸,想了一会儿,说道:“既然韦郎君信得过我,那我也拍着良心给韦郎君说,请韦郎君放心。我盖的房子一定结实,决计不会偷工减料。采买东西,也一定采买好的。修缮用不了多少钱,新盖的两堂房子,规格至少得跟您现在的差不多,而且我看也跟寻常的房屋不大一样,多了些东西似的,这需要多花些。那五间房子,就按寻常的价钱。另外这个畜舍,有些复杂,不是熟路子,不好盖,也要多花些。总得下来,小的估摸着怎么着下不来七百贯。贵就贵在了新盖的两堂屋子,和那个畜舍上面。小的做这一行当的,多少不也得赚您些?而且入冬前就要都盖好,其实是有些赶趁的。”

七百贯,跟韦仁实预料的差不多。

于是韦仁实也就点了点头,道:“倒是个说话直的。七百贯,这好说。不过你得保证房子结实啊。”

“那是自然,若不结实,咱们福昌大家大户的哪里还会去找小的盖?”那人点了点头。

“好,那就这么定了吧。”韦仁实说道。

“好!”那人站了起来,道:“小的这就去安排人手。韦郎君,您这些图纸小的能不能带走?也好跟匠人们一起商量商量。毕竟这里面有些都是咱们没盖过的。”

韦仁实点了点头。

那人当即便要告辞回去。

“吃过饭再走嘛。”韦仁实起身笑道。

“入冬前就得都盖好,就得赶趁赶趁。小的还是回去早些跟匠人们商量商量怎么盖,明日就领人来开工!”那人说道。

韦仁实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多留。

待他离去,焦海清笑道:“看到没有,这厮能将盖房子的生意做的这么好,不是没道理的——哎,仁实兄,今日中午做的甚么美味?”

韦仁实正要答他,却又听见门被敲响,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冒昧打扰,敢问此处可是韦仁实家?”

第九十章 张籍到访

韦仁实起身过去开门,一拉开,却是一张近在咫尺的大脸,差点儿贴在韦仁实的脸上。

韦仁实赶忙后退一步,见面前的人一双眯眯眼超前盯着,不正是前些时日出现在福昌县学诗会上的张籍。

“张先生?”韦仁实一愣:“你怎么来了?”

“果真是这里。”张籍笑了笑,道:“某可否进去说话?”

韦仁实赶紧身子一让:“您请。”

张籍走了进去,焦海清也站了起来,相互问了好。

待韦仁实进去,张籍后退了一步,却是突然对韦仁实弯腰行了一礼,说道:“某那日诗会上面误会了韦生,说过若误会,便要当面向韦生道歉。故而多番打听,这才打听到韦生住处寻来。那日里某误会韦生,却是某之错,还请韦生恕罪。”

“这……”韦仁实让开一步,将他拉起来,道:“张先生何必如此,我不过黄发小儿。当不得张先生如此。”

“某既犯错,自当道歉。”张籍对韦仁实说道:“那日里韦生与李生二人年纪最小,做出的诗作却是最好的。乃至一直到诗会结束,也没人能在作出超过你二人的诗作。而你二人看来又关系极好,又都是昌谷之人。这昌谷看来真是人杰地灵。”

韦仁实却对他的眯眯眼很是好奇。

他眼睛看起来不像是近视。

他的表现如果是近视,那一定不会是低度近视。而高度近视的眼部一定会变形,但他的却一点儿也没有。

但显而易见,他看东西是不太清的。

“呵呵,某患目疾多年,却是越来越看得不大清楚了。”张籍突然开口对韦仁实说道。

“呃,对不住,张先生,是我失礼了。”韦仁实不好意思的道歉道。

张籍摆摆手笑道:“无妨,某这个是老毛病了。不知从何时起便看不太清楚东西了,眼里也总是干涩。”

说罢,又道:“韦生与李生文采出众,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若是能得名师引路,日后必定大有一番作为。敢为韦生,你与李生是打算入县学,做生员,还是准备自访名师,日后走乡贡的路子?”

“学生打算是走乡贡的路子。”韦仁实说道。

张籍点了点头,道:“也好,也好。以韦生与李生的天纵之才,现在再去上县学,无异于凭白浪费了时间。此刻该是寻访名师,提炼自己的时候。既如此,待回长安,某当替你二人说项说项。吾师速来惜才,一定会愿意指点你们二人。”

张籍的师傅……韩愈?

韩愈的确爱护人才,是一个真正的伯乐,也是世所罕有的良师益友。历史上这一时期许多诗人,都受到过韩愈的指点、指教和帮助。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对这些受过他的帮助和指点的人,并不以老师和恩人自居,而是多视其为友。

“多谢张先生厚爱!”韦仁实起身行了一礼,说道:“不过,张先生若是准备向韩博士提及,那便只提及李贺就好,不必提我。”

张籍吃了一惊,问道:“却是为何?”

也不能说我志不在科举啊,于是韦仁实说道:“长吉之才,我差之远矣。若能得韩博士指点,他必能进步长足。且长吉本唐诸王孙之后,虽然中落,但一心报效朝廷。相比之下,我懒散惯了,却更愿意做个自在闲人。”

“这……”张籍很是意外的看着韦仁实:“韦生怎么会这么想?你既有如此天赋,就该……”

张籍开始劝起韦仁实来。

韦仁实却又发现,张籍的脖颈后面有些皮肤十分粗糙,上面似乎还有皮损脱屑。

因为也不想跟张籍多做解释,也不想听他这般劝告。

可志不在科举这种话,却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见张籍一直在不停的劝他科举,韦仁实于是想了想,还是打断了他,道:“张先生,请将手伸来一看。”

张籍愣了愣,听下了话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韦仁实仔细看着他的指甲,见他的指甲多有折痕,上面多纹。

这让韦仁实想到了一种可能。

后世里,他有个同事就是这样。脖子后面的皮肤十分粗糙,摸着跟砂纸似的,且还脱屑。指甲上面许多纹路,且十分脆,很容易折断,同时也是眼睛看不清楚。刚开始以为是近视,后来皮肤出现了皮损,以为是牛皮癣,指甲脆,以为是缺钙。三种都治疗,却都治不好。

后来一怒之下跑到首都大医院,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诊断得出,韦仁实的这位同事并非是三种毛病,而是一种毛病导致了三种现象,那就是维生素A缺乏症。

然后回来补充维生素A,没过多久这些症状便都好了。

有些像啊……

“韦生,这是作何?”张籍抽回了手,神色诧异的问道。

韦仁实见成功转移开了话题,心中窃喜,又道:“若是我所料不差,张先生一道夜里,便双目如盲,什么也看不见了。”

张籍一愣,点头道:“不错。”

“且极易感染风寒,并且一旦风寒必咳嗽数日不消?”韦仁实又问到。

张籍又点了点头:“韦生难不成还懂得岐黄之术?”

“张先生有所不知啊,在下之前差点晕死,医馆之中的郎中都无可奈何。是仁实兄以银针刺我手心,将我救了回来。又与我调理身体,如今我身子已经好了许多。”焦海清听到张籍这么问,便在旁边说道。

“这……韦生所言与我这症状分毫不差,可是知道如何医治?”张籍吃惊道,连忙站起身来:“若是韦生知道,还请韦生救我!某受这病症之苦久矣!”

韦仁实见他终于不再提让自己考科举的事情,当下便笑道:“我只知道个简单的法子,至于到底有没有效果,却是不敢断定的。张先生姑且试试,若真是没效,还请不要怪我啊!”

“哪里!某这些年为治这病症,试过无数法子,都是好好坏坏,不能除根。”张籍叹道:“韦生的法子若是有效,某自当感激不尽,若是无效,某也早已习惯,也当感谢韦生有心相助,哪里会去怪罪?”

“既如此……”韦仁实笑道:“那张先生回去之后,每日三餐多食猪肝、鸡肝、羊肝、河蟹等肉食,多吃韭菜、荠菜等菜蔬,或果类如杏、柿等,常食之则此病可愈。”

“啊?”张籍又是一愣:“这么简单?”

第九十一章 刘禹锡的消息

“好东西!”韦仁实与焦海清还有张籍三人围着煤炉子,看着中间的锅里油花飞溅,羊肉翻滚,一股股香味铺面而来,不由得一声赞叹。

“这东西好是真好,就是有些热。”张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某眼下已经是满身大汗。”

“这东西本来就是冬天用的。”韦仁实说道:“只是我还没来得及做出来平时用的。只能先凑合着用了。”

“冬天……”张籍左右看看,又吸吸鼻子,说道:“不错,不错!冬天屋内若是放了这个,想必就不会冷了。还能连带着有热水,还可以直接在屋里煮粥,或是邻桌读书,都不会冻着了。这个……韦生可还有这东西?”

韦仁实摇了摇头,说道:“暂时没有了,这个是我做出来的试验品,所以只求了能用,没管样貌。日后再做的,会兼具美观。到时候可以送给张先生几套。”

“那可太感谢韦生了。”张籍点了点头,道谢一声,又说道:“这古董羮某也不是没有吃过,不过能吃到这般滋味的却是绝无仅有。”

“韦郎君的厨艺可是绝对的一流。”焦海清说道。

“不止是厨艺和味道。”张籍说道:“坐在此处围而共食,一边聊些闲话,一边捡取自己喜欢的食材丢入锅中,等待煮沸,又捞出食用,这种感觉着实令人说不出的放松。”

古董羹,其实就是火锅的前身,在一个炉子上面放置砂锅,里面添上汤水煮沸,然后将菜肴投入砂锅之中,因为食物投入沸水时会发出“咕咚”的一声,所以就被雅称古董羹。

一群人围绕着火炉坐成一圈,一边饮酒赋诗,一边夹起砂锅中的菜肴食用。

东汉之时就已经出现了古董羹,只是因为菜肴的炮制方法和用具,以及调味的香辛料所限,却与后世里的火锅的味道相比,相去甚远了。

更别提韦仁实用茱萸和胡麻制作了蘸酱。

胡麻是从洛阳城中的胡商手中买来的,也就是芝麻。至于茱萸,虽说辣味到底比起辣椒来差了不少,但是现下辣椒还在遥远的地球另一边,韦仁实也只能无奈拿茱萸来代替,聊胜于无了。

听张籍这么说,韦仁实笑道:“这火锅所讲究的啊,也就是两个词。一个是团圆,家人或者友人,围聚一桌说说笑笑,抢筷争食,也是一番乐趣。另一个就是火热,凛冬严寒,与家人或友人一道围聚炉火旁边,吃的满头大汗,酣畅淋漓,这是身上的火热温暖;左右不是亲朋家眷就是好友知己,三杯两盏淡酒,哪里管他窗外晚来风急?家人团圆,友人相聚,这是心头的火热温暖。所以啊,这火锅最是适合冬日里来,一家人齐聚一起吃,又或是一众挚友同道,围聚在这一张煤炉子周围,说说笑笑,边玩边聊,边下边吃,身心俱暖,心怀酣畅。”

“不错!不错!”张籍一听韦仁实的话,连连点头:“仁实兄此言……”

话顿了顿,张籍又摇头笑起来,道:“与韦生说话,总是忘了韦生是个少年郎。”

“是啊,在下亦深有此感。”焦海清在旁边也笑道:“是以后来在下就干脆不将他当做少年郎了,而是当做同龄人一般,反而好说话许多。”

韦仁实笑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来来,羊肉熟透了。”

二人一听,连忙下筷。你争我抢,吃的好不热闹。

席间,韦仁实突然张口问道:“张先生可认得刘梦得先生?”

“相熟。”张籍点了点头。

“我听闻刘先生赴渭南任主簿,也不知现下如何了。”韦仁实问道。

“刘梦得是有才干的人,应能造福一方百姓。”张籍说道:“前些时日听闻刘梦得上书一封,引得圣人龙颜大悦,想来,应是迁调无忧了。吾师听说,他有望迁调御史台,却不知道是真是假。以刘梦得如今的品阶,若是迁入御史台,恐怕便是监察御史的居多。”

“刘先生是个心系苍生,且懂得实干的人。”韦仁实说道:“这种人入朝为官,于百姓有利啊。”

“其实还是有许多愿意为百姓出力的人的。”张籍说道:“如今虽然国势衰落,但当今圣人还是有中兴之志的。虽说说中间受小人蛊惑,如今有了些失德之举,但陛下联合回纥、南诏,打击吐蕃,扭转我大唐对吐蕃之劣势。而当今太子殿下慈孝宽大,仁而善断,常听侍读之人言论天下大事与民间疾苦。有当今圣人对周边诸国扭颓之势,加之太子殿下如此,日后必定也是一位圣君。如此,大唐未必不能中兴。”

“那也得有一个好身子啊。”韦仁实叹了口气。

李诵未必不是一位贤明的君主,可是他身体不好,还没登基继承大宝,便已经因中风而不能自理,连话都不能说。这也的君王就是再贤明,又能如何呢?

“韦生也知道太子殿下身子骨弱?!”张籍吃惊的问道。

韦仁实摇了摇头,换了话题,问道:“张先生似乎对朝廷之事多有了解。”

“吾师乃国子监四门博士,我随吾师学习,因而知道些事情。”张籍笑道。

“韩博士似乎年纪并不算太大啊。”韦仁实笑问道。

“呵呵,比某尚少二岁。”张籍笑道:“然达者为师,某对吾师的文章与为人敬佩不已,且又于我指点甚多。虽然,我自认为徒,然吾师向来不认,只愿以友相交。又令我叹服多矣。”

说罢,张籍又道:“吾师虽然品阶不算太高,然其文名在外,又广交人缘。若是韦生愿意入吾师门下,不仅在文才上能得到名师指教,日后也能有不少人缘方便。”

“又回到这上面去了。”韦仁实笑了起来。

张籍亦笑道:“方才韦生用某之目疾挪了话题,这下要用什么来挪?”

“就用这些羊肉罢!”韦仁实伸出筷子夹了火锅里的羊肉出来:“鲜嫩至极!”

三人大笑起来,又是一轮的你争我抢。

终于,三人是酒足饭饱,张籍也准备告辞。

韦仁实将其送到门外,张籍道:“今日真是痛快!某这几日便要回返长安。若韦生有朝一日想开,可直去长安寻我,若我不再,可寻吾师韩退之即可。”

第九十二章 月色如眸

张籍从韦仁实家里打着饱嗝儿走了。

临走前有些微醺,却还没忘记让韦仁实将日后做出的煤炉子给他留一套,送给县学的方学正,方学正自然会想办法给他送去——他们二人有些亲戚关系。

焦海清随后不多久也告辞了,他也是兴高采烈,见识到了煤炉子的好处,准备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如何跟韦仁实合作这石炭生意了。

韦仁实自己也因为饮了些酒,而一头倒回床上,一觉睡醒,天边儿的月亮都已经升起来了。

太夫人已经睡下。

兮儿还没有,正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发呆。

听见韦仁实走出来,就从月亮上收回了目光,起身说道:“郎君酒醒了?肚子饿不饿?口渴么?”

“你怎么还没睡?”韦仁实笑问道。

“兮儿不瞌睡,想着郎君晚上没有醒来吃饭,一定会饿醒来,酒醒了也会渴。”兮儿笑着答道。银色的月华落入她一汪清泉一般的眸子当中,明亮如天上的月色。

“我在锅里给郎君温着稀粥呢!”兮儿又说道:“郎君现在要喝么?”

韦仁实忽而心生感动,笑着答道:“那再好不过了。”

兮儿便很高兴,一阵风似的跑去了灶火,不多时,就端着木餐盘出来,上面放着一碗稀粥,还有几个馒头,一碟咸菜。

“喝些粥就行了。”韦仁实端起碗来喝下一口,温润微凉的口感,从嘴到胃一片舒服。

兮儿是个细心的姑娘,知道韦仁实喜欢喝略凉一些的稀粥。

想着这个丫头要怎么时不时的添减火炭才能将稀粥维持到这么一个温度,韦仁实便觉得心里变得软软的。

喝完了稀粥,月色更浓。

银光普照下的乡村寂静而清冷,却又给人以平静与安宁。

“兮儿,你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的哦?”韦仁实问道。

兮儿点了点头:“从记事起就就跟在郎君后面跑,郎君小时候可调皮啦,到处乱跑,还爬高上低的呢!”

“我听阿娘说咱俩一般大小?”韦仁实又问。

“嗯嗯!”兮儿用力点点头。

“那为啥你却这么笨咧?”韦仁实揉着她的头发笑道:“你可以一直舔着柴火,让粥一直热着,等我喝的时候,去冰窖里掰两小块冰扔进去不就立马凉下来了?何必还得一直添柴去火的非要保持在这个温度呢?”

兮儿想了想,脑袋一歪:“是哦!还可以这样子啊!”

韦仁实又笑起来:“我说你笨,你怎么不反驳呢?”

“比起来郎君,兮儿真的很笨!”兮儿可怜兮兮的说道。

韦仁实又揉了揉她的头,这丫头真的很懂事啊。后世里自己的学生们比她年纪还要大一些,都不见得比她更懂事。

古时候对待女孩子真是挺过分的,上个月同村代老七家的大闺女才满十三,就已经出嫁了。她自己本身都还是个孩子呢!

可怜啊!

“郎君吃个蒸饼吧,只喝稀粥可顶不住呢。”兮儿开口劝道。

“好嘞!”韦仁实点点头,拿起馒头吃了起来。

见韦仁实听话的吃了馒头,兮儿便又开心的笑起来。

温馨的夜晚,韦仁实觉得,正是这些不经意之间的小温暖,才让他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面,产生了一丝归属感。

清晨的时候飘落起了雨来,也不大,但是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一直到天又快黑,才渐渐停息。

初秋的清冷感觉,便随着这场细雨倏忽而至。

门外传来了马蹄声与车轮声,韦仁实出门一看,果真是马伟龙与狗二回来了。

“拜见小郎,幸不辱命,信已经亲手交给了刘主簿。刘主簿还让我们捎了回信来。”马伟龙跟狗二从马车上跳下来,到了韦仁实的跟前,行礼说道。

然后掏出了一封书信来,递上了前去。

“辛苦你们俩了,快去歇歇!”韦仁实接了书信,说道:“我已经让盖房子的匠人给你们盖房子了,就在酒坊边上。趁着现下刚开工,你们若是有甚么要求,明日快过去告诉他们。石叔跟长贵叔已经去交代过了。”

二人听见韦仁实竟然给他们盖房子,不由一愣,继而赶忙行礼道:“多谢小郎!”

“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快去吃些东西歇歇罢!”韦仁实笑着摆了摆手。

院子的后屋后面,有一个破旧不堪的马棚。

听太夫人说,韦仁实的阿耶小时候也是家中有马的,只是后来养不起,只能卖了。

但马棚留着,下面堆满了杂物。前几天已经被石老大跟张长贵收拾了起来,也临时去弄了些草料,暂时可以栓马。

正门有台阶,过不成,不过马车能从侧门进去。韦仁实叹了口气,好在这座祖宅没有被这个书呆子便宜阿耶给卖掉。

虽然全都破旧不堪,但好歹功能还算齐全。

韦仁实后世里没骑过马,但是赶过马车。

教学的村里有一个老头还养着一匹马,套着马车,市场赶着去镇子上往家里买东西。韦仁实经常蹭马车坐,走到街上拉风的不得了,吸引眼球的能力堪比豪车上路。

跟着那个老头学了赶马车。

老头子老伴去世的早,儿女外出打工没见回去过。曾说过自己老了就把马送给韦仁实的话。结果韦仁实自己倒先穿越了。

等解了车,将马在棚子下安顿好,喂上了草料,马伟龙跟狗二才离去。

韦仁实也回去书房,拆开了刘禹锡让他们二人捎回来的回信。

“韦郎君亲启:某自归来渭南……”刘禹锡的字迹工整而清晰,将他回去渭南之后打坝淤地,治理荒田的事情细细道来,个中困难与如何解决,也都告诉给了韦仁实。

又告诉韦仁实,他将打坝淤地之法与荒地改良之法已经上书,朝廷的回馈很好。如今只等将这两样事情做出成效。有了真实可见的成效,到时候就是朝廷对韦仁实论功行赏之时。

又说这掠子是好东西,那煤炉子与石炭做蜂窝煤,也会一并试试。

韦仁实合上书信,放到案上,心里盘算着从张籍口中得到的消息。让皇帝龙颜大悦的上书,估计就是这打坝淤地之法和改良荒田之法了。

如此看来,日后若刘禹锡在渭南将这两件事情做出成绩,自己是肯定少不了朝廷的赏赐了。只是不知道这份功劳算有多大,能搏来何等程度的赏赐了。

第九十三章 木涩

这年头,家里有马,那就相当于有车一族啊。

韦仁实一大早就过去喂马了。

早日喂熟,早日骑马。

策马奔腾是每一个男人心底的梦!

“吃吧,多吃点儿!”韦仁实一边喂马,一边跟它保持交流:“到了这里,咱就是一家人了,用不着客气。”

兮儿在后面惊恐的看着自家郎君站在胡櫈上跟马聊天,手里的脸盆都快要端不住了。

尤其是想到自家郎君还有斩鬼的本事,莫不成这匹马是个妖怪,所以能跟郎君说话?

那边,韦仁实还在继续对马说话:“既然来了这里,你得有个名字呀,我总不能老是马马的喊你,是不是?你觉得绝地、翻羽、奔宵、越影、逾辉、超光、腾雾、挟翼、骅骝、绿耳、盗骊、骐骥、纤离、雷首……这些名字里面你喜欢哪一个?你也觉得这些名字不接地气啊,对!我也这么觉得!依我看不如就叫蹶蹄子吧!又接地气又带着一丝野性!哈哈哈,看来你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啊,那就这么定了!”

给马取了名字,韦仁实从胡櫈上面下来,拍了拍手,同它道别:“蹶蹄子,你好好吃东西,好好喝水,好好舔盐巴!”

待韦仁实带着兮儿回去了前院,兮儿一边将脸盆递给他,一边问道:“一匹马而已,郎君为什么这么高兴?”

“你不懂,那是男人对车的执念。”韦仁实揉了揉兮儿的头发,大笑道。

“听不懂。”兮儿摇了摇头,道:“郎君,早饭都盛好了!”

“好,吃饭!”韦仁实洗了脸,用过了早饭,便准备去盖房子的工地上看看。

刚要出门,却在门口正瞧见了要往这边过来的孙老汉。

等着孙老汉到了门口,见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没等韦仁实发问,孙老汉便将信递了过来,说道:“少郎君,孙鹏从让拉酒的马队捎回了信。本来昨天马队就到了福昌,但那时候天色已晚,已经锁了城门。马队在福昌城外隔了一晚,今早才到酒坊。”

韦仁实当着孙老汉的面拆开了信封,将里面的信拿了出来。

那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且里面还有好几个错别字。

不过内容倒也清楚,是向韦仁实汇报了最近一梦楼的经营情况,发生了甚么事情,又在最后提到洛阳城内的九楼一阁的东家想要请韦仁实聚会。

九楼一阁,是洛阳城内规模较大的十个食肆酒楼。

原本这个行业的九大巨头,要请新入局者聚会。这恐怕是一场鸿门宴啊。

韦仁实收起了书信,问道:“孙阿翁,运酒的马队甚么时候出发返回洛阳?”

“后日一早。”孙阿翁答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好,后日一早我正好趁着,与他们一道去洛阳一趟。”

既去洛阳,韦仁实正好还有这两日的时间准备准备。

喊上石老大,马车拉出来,韦仁实第一次坐着马车去往福昌城。

只是……这马车也未免太颠了些罢!韦仁实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裂开了。

到福昌城里,先告诉了王老汉一声,让王小穗儿准备着后日一早启程去洛阳。然后又到铁匠的作坊里面,下了新的订单,还得拐去土窑上再定下几个内灶,要再做出几套煤炉子的样品来。

福昌城里的事情这就算办完了。

不多停留,打道回府。

路上石老大赶着马车,韦仁实嫌马车里面颠的屁股疼,于是也坐到了前面,会稍微好那么一些。

“石叔,后日我要去洛阳一趟,你跟我一块儿走一遭吧。”韦仁实对石老大说道。

“是。”石老大点了点头,又问道:“后日就要去洛阳……那回去之后得把马蹄子给削削。这匹马才从渭南回来,路不算近,马蹄子一定磨了。”

韦仁实听他这么说,下意识的便往马蹄子上瞅了过去。

这一看,才发现马蹄子上面竟然没有马掌。

“马蹄子上不用钉马掌的么?”韦仁实问道。

“马掌?”石老大有些疑惑,道:“不知是甚子。”

韦仁实一愣,不会吧,现在还没有马掌?马掌记得出现的很早的啊。

“就是钉在马蹄子上面,防止磨了马蹄子的东西。”韦仁实指着马蹄比划着,说道。

石老大想了半天,说道:“小郎说的莫不是木涩?”

韦仁实又是一愣:“木涩,啥玩意?”

石老大一边比划一边解释道:“跟木屐差不多,只不过是套在马蹄子上面的。套上了之后再包上一层牦皮,用来走戈壁的,能不那么磨马蹄子。回鹘人要是过戈壁,会这么给马蹄子上裹木涩。不过裹上木涩之后马就跑不快,所以一过去戈壁就得取了。”

韦仁实这才想起来,马蹄铁虽然历史上很早就出现了,但那好像出现在西方。

而在中国,似乎开始的时候就是由北方的游牧民族率先掌握,大概是……五代时期!五代时期的甘州回鹘已经掌握了钉马蹄铁的技术,而在中原地区,直到元代才广泛使用。

这么说来,眼下大唐还没有钉马蹄铁的技术?

而且听石老大的话,似乎在回鹘也才开始用木包牦皮做木涩,而没有用铁来打制马蹄铁,钉在马蹄上面的做法。

马蹄铁对于马匹来说,意义有多么重大,那是不言而喻的。

而马匹对于一个以骑兵为主的国家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乖乖!貌似有了不得了的发现啊!

韦仁实咽了口唾沫,对石老大说道:“石叔,咱们拐回……不,先不拐回去。”

马蹄铁这种东西,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而且做起来又不难。如果自己贸然让铁匠打出来给马钉上,那一定会立刻被人发现,进而立刻被其他人所效仿。

就如通折扇一样。

这些东西做法其实简单,但就是少了那么一个“想到”。没用想到,自然就做不出来这东西。但一旦能想到,那仿制起来根本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这东西倘若是自己拿来献给朝廷,用以军中,必定是一份天大的功劳。

但若是先在民间传开,再传入朝廷耳目当中,那就不一样了。

功劳势必会少上一大截,甚至朝廷根本就不会追究这东西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谁做出的。

自己很可能甚么都得不到。

好在,马蹄铁这东西在原本的历史上,五代十国时期才被北方游牧民族掌握,直到元朝才在中原地区广泛使用。也就是说,眼下只要自己不先将马蹄铁流出于世,那就暂时不会有人抢先自行做出来。

这个机会必须好好把握。

第九十四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天色蒙亮,马队便已经上路。

福昌距离洛阳城其实并不远,要是骑快马飞奔,不到一日功夫其实就能到洛阳。

但是马队马车多,且还要载货,因而走的慢。

所以就要早些出发,但也要两日功夫才能到达。

官道上的路人不少,来来回回的,倒是不显得孤寡。

路边有时还能见到商贩摆摊,一些饼子茶水之类的。

路面是压实的土路,上面铺有一层粗粒的沙子沥水,还算平整。

马车的木轮子没有一点儿弹性,轮子中的横梁上又直接连着车板和上面的车厢。所以轮下任何细微的起伏颠簸,全都直接传到了上面。

韦仁实没有做惯马车,尤其是没有减震的马车,被颠的肚子里面五脏移位,直觉得屁股疼。反而还不如驴车,虽然很慢,但也正因为走的很慢,所以没觉得有这么颠。

于是出去了车厢,又坐到了前面驾车的石老大旁边,这才稍微好受了一些来。

“小郎,你咋出去了?”狗二见韦仁实出去,就不敢自己一个人坐在后面了,赶紧问道。

“我透透气。”韦仁实说道:“你坐着吧。”

狗二这才又坐了回去。

韦仁实一路上的心思,便随着马车的颠簸,跑到了车轱辘上面。

这马车若是有个减震多好啊,轮子若是有弹性的多好啊!

唉,真是怀念那辆二手艾福蛋。

跟着马队赶路两日,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洛阳城外。

定鼎门在夕阳的余晖里洒满金光,看起来仍旧巍峨如山。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洛阳城,韦仁实也还是心中震惊了一下。

洛阳城自夏朝以来,就是中原大城。位居南北东西交通中心,地理位置极其重要,至于隋朝更是定为东都,隋唐时期洛阳城的规模达到最大,北据邙山,南抵伊阙之口,洛水贯穿其间。

外围郭城平面接近长方形,设有八个城门,东、南各三门,北面两门,西面无门。内围宫城位于郭城西北角,城垣夯筑,内外包砖。

又有皇城绕宫城东西南三面修筑。宫城北部另有有曜仪,圆璧二城。皇城之东又有东城,东城之北有储存粮食的含嘉仓城。郭城内由垂直交叉的道路划分成若干方形或长方形里坊。

有定鼎门大街宽一百二十一米,其余连接城门的街道宽度也有四十到六十米不等。

里坊有坊墙,四面设门,内设十字街,凡共一百零九个坊、三个市。

洛阳城的规模在隋唐时达到最盛,后来几经战火洗礼,城颓壁断,到了后来的明朝,洛阳城的规模,就仅余隋唐时期洛阳城的不足二十分之一了,便是如此仍旧乃是一座大城,就可看得出来隋唐时洛阳城的规模之大了。

也正是因为这时候洛阳的规模如此之大,所以才能承载起如此般的繁华,所以也才能同时有九楼一阁,十座大型的酒楼食肆共存其中啊。

进了洛阳城,直入南市。

一梦楼里一片热闹,行酒令之声,划酒拳之声,歌姬唱词之声,跑堂报菜之声……人声鼎沸,譬如笙歌。

不知怎的,韦仁实看着这副热闹场景,脑海中却突然泛起来税吏收取税粮的场面。赵老汉的哭声历历在目,提前看橡实长势的老媪仿佛又浮现面前。

一切如梦幻泡影。

韦仁实心里默念了一句,抬脚走了进去。

径直从小门入了后宅。后宅已经改造完成了,前院留了几间跑堂的住所,其余的全都做成了储酒的仓库。后院眼下只住了孙鹏夫妇、大厨和买来的歌姬。日后还会多个王小穗儿。

马车走的侧门,已经开始在前院下货了。

韦仁实来到后院没多久,孙鹏就从前面酒楼里过来了。

“拜见郎君!”孙鹏行了一礼。

韦仁实笑道:“坐那说罢。那封信是你自己写的?”

孙鹏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说道:“小的想着当了掌柜,不识字终究是不行的。浑家也说,日后小的少不了与郎君写信说说一梦楼的事情,有些个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却不方便托人来写。小的这些时日在洛阳城里找了个落魄书生,管他每日饭食,他则要教小的认字写字。”

“有这份心,是极好的。”韦仁实点了点头,笑道:“你与你浑家想的也对,要继续坚持学下去。现下,说说那九楼一阁的事罢。”

孙鹏神色一肃,说道:“半月之前,先是醉霄楼的掌柜找上了小的,说是要赔礼道歉,同时结交一番,想请小的吃顿饭。小的想着日后在洛阳立足,又是一个行当,少不得打交道。便答应了下了。”

“嗯,不错。”韦仁实点了点头,示意孙鹏继续。

“去了之后,发现不止有醉霄楼的掌柜,其他九家的掌柜都在。”孙鹏继续说道:“我也就左右奉承一番,结交了下来。后来,他们又找到我,说是这洛阳城里的酒楼食肆行当,有一个行会,但凡是在洛阳城里做酒楼食肆生意有点儿规模的,加入进来相互照顾。”

“哦?”韦仁实还真是吃了一惊,眼下就有这个啦?

“小的也是这才知道居然还有这个东西。”孙鹏又道:“小的又打听了不少消息,发觉其他行当也有类似这种盟会的东西,但也只是个名义,没什么用处。”

“那这九楼一阁的东家们要约我相见,估摸着也是说这件事情了。”韦仁实说道。

孙鹏点了点头,又道:“不止如此,他们想要推举咱们一梦楼做会首。”

“什么?”韦仁实皱了皱眉头:“做会首?为何?”

“说是咱们一梦楼的白酒无人能敌,光是白酒跟那些吸引人的故事,俨然已经让咱们一梦楼成了洛阳城内酒楼食肆行当的龙头,做会首是实至名归。”孙鹏答道:“小的自然是不敢应承的,这便赶紧传信给郎君。”

看着生意日后肯定要不敌一梦楼,所以主动俯首称臣,拉近关系,愿做小弟,只求喝汤?

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

那九楼一阁能做大到如今的规模,又岂是这么容易甘心认输的等闲之辈?

这里面必有妖啊!

第九十五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事出反常比有妖,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韦仁实还真是想看看这九楼一阁打的是甚么主意。

韦仁实清楚的知道,无论任何行业,任何事业,乃至于任何工作,想要立足,就得拿出实力。

这份实力,既要包括业务能力,也要包括应对能力。

业务能力自不用说。应对能力,就是无论发生好事还是坏事,你都能够从容的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提升自己的形象,亦或是最大程度的减少损失。

别人看着你是如何应对事务的,也会从中判断你的能力与价值,进而决定以后如何对待你。

论业务能力,一梦楼如今的业务自然是不消多言的。

这应对能力,一梦楼到现在却还没有表现出来过。

设使一梦楼这一次能够轻松化解九楼一阁的“阴谋诡计”,那日后不论是行业当中,还是在洛阳城里,一梦楼才算是真正的立足。

“孙鹏,你安排人去向九楼一阁送下请帖,就说我三日之后在一梦楼设宴招待他们的东家。”韦仁实对孙鹏吩咐道。

“郎君,您是要打算怎么做?”孙鹏问道。

韦仁实笑答:“不管他们推举咱们一梦楼做会首的目的是甚么,这一顿饭总归是少不了的。当面说说话,也许能觉察些什么。”

孙鹏点头应承下来,便立刻下去准备请帖去了。

韦仁实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已经出现了行业联盟的雏形。这九楼一阁的人要推举一梦楼做会首,看来做上会首一定不是甚么好事情。

九楼一阁联手将一梦楼推上了会首的位置,要是答应了,会有什么在等着一梦楼,这还不可而知,但一定不会是甚么好事情。

而一旦拒绝了九楼一阁的推举,那这九楼一阁对外便有了联手对付一梦楼的理由和借口。

不能打无准备的仗啊。

韦仁实挑了些最好的白酒,出了门,到了张干的住处。

门房通传一声,不多时,便放韦仁实进去了。

到了正堂,见了张干,韦仁实将酒送上前去,笑道:“我这几日又来洛阳,便想着过来拜访一下张大哥。”

“来则来,韦兄弟又何须客气。”张干见韦仁实拿来了礼物,便笑着说道。

“我来洛阳开这一梦楼,到现在算是站住了脚跟。能一直这么顺利,想来跟开张之时张大哥的捧场有莫大关系。”韦仁实笑道:“这份人情还是要承的。”

“那照你这般说法,某岂不是要承韦兄弟更大的人情?”张干笑了道:“这三碗不入城酒,如今只能在一梦楼里喝,且一人一日最多也只能三碗,带不出酒楼。某却能从一梦楼里买到,拿出去换了不少人脉。这都是韦兄弟给某脸面。”

“不管怎么说,如今一梦楼总算是在洛阳城内站稳了脚跟。”韦仁实笑道:“其他做这个行当的,也承认了咱们一梦楼,这不,看咱们一梦楼生意好,还准备推举一梦楼做这酒楼食肆行当的会首。”

“嗯?”张干眉头微皱,转头看向了韦仁实,道:“谁准备推举一梦楼做会首?”

“自然是这酒楼食肆行当里面,在洛阳城里生意做的最大的九楼一阁啊。”韦仁实又笑道。

张干摇了摇头,道:“当会首不是什么好事情,韦兄弟莫要中计。”

“张大哥也是这么觉的?”韦仁实笑问道。

张干眼睛一眯,顿了顿,道:“看来韦兄弟已经看出来了。那韦兄弟可知道为何他们会推举你一梦楼做会首?”

“愿闻其详。”韦仁实坐正了身子,说道。

“每年夏税收过之后,河南尹要将税收充缴国库。”张干笑道:“税收多寡,关系到州官这一年里的功绩。旁的地方,天高皇帝远,朝廷顾不上,也懒得管。州官多在两税、间架、茶叶等定税之外,又多添杂税,以增加税收,除供本地所用之外,尽量往国库充缴更多的税收,以显其政绩。洛阳乃是东都,天子跟前,河南尹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多加杂税,可也想多充缴税款来彰显政绩啊,只得将税收尽数充缴。可地方做事也得用度,收来的税都充缴了国库,这些用度问谁要?就出在了洛阳城内这些大商号的身上。既为会首,肯定要表率,自然比下面的商号要多出。”

“原来如此。”韦仁实点了点头,笑道:“原本我还想推辞了这会首,如今听此一说,看来这会首还得势在必得啊!”

张干一愣,道:“韦兄弟这是何意?”

“这若是操持对了,那可是一件好事情。”韦仁实答道。

“韦兄弟是说,做会首是好事?”张干问道。

韦仁实摇了摇头,说道:“我说的是出钱给州府用这件事情。”

“出钱给州府用是好事情?”张干嗤笑了一下,道:“韦兄弟,不是某说你,莫要将州府里面那些人想的多好。他们贪得无厌的时候你是没有看见。倘若你觉得出钱给州府用,就能让州府向着你的话,那某得告诉你,等你有难用得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只会一个个撇的一干二净,更会落井下石。”

韦仁实点头笑道:“张大哥提醒的是,这我也知道啊。可若是我本就不图他们庇护呢?”

“那韦兄弟图个什么?”张干又问道。

“名声。”韦仁实笑道。

“名声?”张干又露出一个哂笑来,道:“出钱管州府用度,能搏来个什么名声?不过是让人以为是趋炎附势之辈而已。至于州府,它才不会给你什么名声。”

“张大哥有所不知。”韦仁实笑道:“我说的这个名声,却不是从州府而来的。”

张干盯着韦仁实看了一会儿,又道:“某言尽于此,至于韦兄弟要如何做,是韦兄弟的决断。某倒是好奇,这人人避之不及的事情,韦兄弟是如何将其做成好事的。”

“那就请张大哥看个热闹吧。”韦仁实笑了起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嘛。”

“那某便拭目以待了。”张干也笑了笑,说道。

第九十六章 觥筹交错

一梦楼的后厨里,韦仁实脚下摞了两把胡櫈,这才能挥动手臂在铁锅里面大展手脚。

新筑的大炒锅、铁板、蒸锅……一应俱全,韦仁实这还是头一次用它们来露一手。

“我今日有些班门弄斧了,秦叔莫要笑话啊。”韦仁实一边往锅中倒油,一边回头对大厨说道。

“哪里,早就听说小郎擅长厨艺,今日总算能见识见识。”大厨笑吟吟的盯着锅里,对韦仁实答道。

韦仁实又转头看向王小穗儿,说道:“小穗儿姑娘,这炒菜一定要热锅凉油。不过也不是说就是凉的油,而是将油烧至五六成热的时候,便要炒制大料了。”

说着,将一片碗中准备好的大料一下倒入锅内,顿时一片滋滋啦啦的声音传来,立刻就是一股香气。

“茱萸酱的辣味不纯,有些微苦,所以只能配上大料与葱姜蒜才能压住那股微苦的味道。”韦仁实接着倒进去切好的葱姜蒜与茱萸酱,继续讲着:“但若是油温太过于高,这本来就不多的辣味也就没了。所以手一定要快。”

翻炒几下之后,立刻将旁边已经处理好的猪肝倒了下去,又道:“一定要控制好火候,虽然要大火快炒,但是温度却不能过于高。不然猪肝不脆,变得又干又柴,这就不好吃了。”

“记住五个要点——猪肝要质地蓬松、不要切的太薄、改刀猪肝不要太过冲洗、滑油时油温不要太高、炒的时候大火快炒多放油。”韦仁实一边翻炒,一边对王小穗儿说道:“这些菜式与做法,我可以交给你,但是作为大厨的基本功,我就不行了,这些都要秦叔来教你。”

等炒好之后,韦仁实盛了盘,说道:“你们俩一人尝几口,剩下的端给我请那些人。”

说罢,有揉着胳膊,道:“这一桌杀猪饭我就教完了,秦叔就不必说了,自己炒两次就会。小穗儿姑娘,你以后要好好练练。哎哟,这从天没亮忙活到现在,我光是站在这里炒,其他的都没干,都已经腿麻手酸的不行了。”

“小郎的身子骨到底没成呐!”秦大厨笑着说道:“可不敢这么再这么累着了。”

韦仁实就在后厨里面洗了洗手,也不顾身上一身的油烟味儿,冲他俩挤了挤眼睛,笑道:“估计他们也等急了,我这就去会会他们。”

说罢,出了后厨,上了二楼,进了最大的雅间里面。

里面特色的大圆桌周围做了一圈人,正在干巴巴的等着。

一桌子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眼神也频频的往桌上的菜肴扫过去,看来是真的等饿了。

“去,去!一身油烟气,怎的胡乱进来?出一边去!”距离门口最近的那个人盯着韦仁实进来,又闻见他一身的油烟味儿,于是抬了抬手哄道。

其他的人倒是都没有吭声,只是都看了过来。

韦仁实笑了笑,没有出去,却径直走到了空着的一张椅子边,坐了上去,笑道:“今日宴请诸位,真是我一梦楼的大幸。诸位能赏脸过来,也是让一梦楼蓬荜生辉啊。这不,我特意亲自下厨,收拾了这么一桌菜肴,为的是聊表一番心意。不想却怠慢了诸位,让诸位等了许久,对不住了。小弟自罚三杯谢罪,如何?”

众人听闻此言都是一惊。

“你……”当中有一个惊疑道:“你是何人?一梦楼的东家呢?”

他显然不相信眼前这个少年郎就是一梦楼的东家。

“家父早亡,小弟年纪虽少,却也不得不出来撑起门面。小弟韦仁实,正是一梦楼的东家。”韦仁实在自己面前倒了酒,笑道:“来来来,我自罚三杯。”

说着,当下便仰头尽引三盏,然后笑道:“小弟是个好吃嘴的人,哈哈,这美食当前,便什么都顾不上了。来,诸位动筷,有什么事情,咱们先过了嘴瘾再说!”

说着,自己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送入嘴中,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肉质细烂香醇,入口即化却不腻,看来小弟今日做的这桌菜还行。诸位快尝尝!”

他们虽然对一梦楼的东家是个少年郎的事实还是惊疑,但也闻了大半天的菜香,等的腹中饥饿。既然主家已经动筷,那便也都动起了筷子。

“咦!”众人发出吃惊的声音,道:“韦……兄厨艺高超啊!”

“呵呵,某乃华春楼的刘贞齐,没想到啊,一梦楼的东主竟然是一位少年郎君,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座中有一人突然笑道:“来来来,某与韦兄介绍介绍……”

刘贞齐将在做的九楼一阁的东家一一介绍给了韦仁实,韦仁实也是每一个都起身行了一礼,将姿态故意放的低了一些。

众人觥筹交错,一顿饭的功夫,明明是全然不认得的人,却都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似是十分亲近要好一般了。

自然,这些不过是表象而已,

韦仁实也从他们相互说话之中看出来,这九楼一阁本身就相互有所矛盾。

酒足饭饱,刘贞齐叹道:“一梦楼果然名不虚传,光是这一桌子酒菜,某的华春楼就自愧不如。”

“这一桌菜色之前从未见过,却不知道有什么名堂?”另一个醉贤阁的东家也是说道。

韦仁实呵呵一笑,说道:“这满桌上的每一盘菜,都是从猪身上而来。杀一头猪,做一桌菜,吃一顿饭。现挑现杀,现杀现做。圈内之豚,哪一头没有眼色,使劲儿前窜,便将其挑了出来,剔骨取肉,骨肉内脏皆可入菜。所以这一套菜式,叫做杀猪饭。”

众人表情一楞,继而当中有几个人的脸色就显得有些不好看了。

“韦掌柜这是什么意思?”当即有一个便不满的问道。

韦仁实却好似没有看到他的面色一般,笑道:“世人皆以为猪肉腥臊,但到了有些人——譬如在下——手里,便能化腐朽为神奇,变成一桌子美味的菜肴。可知世事无绝对,同样一件事情,不同的人来做,兴许就能坏事变好事。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哈哈,韦兄年纪不大,见识不凡,谈吐犹如成人,某是当真佩服啊。”一众人里面刘贞齐率先笑道:“这桌子饭菜着实美味,不过咱们眼下是不是该谈谈正事?我等都是开了半辈子酒楼食肆的人,才将生意做到今日这般地步。一梦楼才几个月,就做到了。某先前还心里不忿,今日一过,是彻底心服口服。”

说罢,他又笑道:“我们做到这么大不容易,韦兄却来日方长。日后这洛阳城里的酒楼食肆行当,必定是一梦楼独大了。与其到那时候做不下去,不如我等早日拜服。韦兄弟或许不知,咱们洛阳城内的酒楼食肆行当,有一个规矩,大家既然同做这门生意,自然是以和为贵,和气生财。所以咱们这些大的酒楼食肆,就相约盟会,共推会首,使洛阳城内酒楼食肆和和气气,不抢不争,若有纷争,则会首主持调和,又不许谁故意使坏,挤兑旁家。”

“我已经听楼下掌柜说过此事。”韦仁实笑道:“一梦楼既然在洛阳城内做生意,自然应该遵照洛阳城的规矩来。小弟还有一梦楼,自然愿意加入其中。”

第九十七章 会首

“唉,吾等年纪都不小了。若说先前还存着跟一梦楼斗一斗的心思,那今日同韦兄弟这一见,这半分斗一斗的心思也没有了。”刘贞齐长叹一声,道:“倘若某如今还能年轻二十岁,定然不会答应将会首之位让与一梦楼。”

说罢,又是一声长叹息,竟然颇有一种英雄迟暮之感。

却听旁边醉贤阁的东家说道:“刘兄所言不差。方才来这里之前,实话说,我也是心里有所不服的。可这一顿饭下来,得知韦兄弟竟然还是个少年郎,唉,日后前途更是无可限量。这还斗个屁,不服也他娘的得服。不说别的,就这酒,还有这桌菜,斗不来啊!”

“但求日后一梦楼为会首,让咱们洛阳城里这酒楼食肆行当能安稳着赚些钱财,还望一梦楼做了会首之后,吃肉之余,给咱们也分些汤喝喝。”当中又一人对韦仁实说道。

众人也都出声附和起来,待众人都说罢,刘贞齐又笑问道:“咱们希望以后由一梦楼来做这个会首,不知道韦兄弟意下如何啊?”

“这……一梦楼新立,几位则都是洛阳城内的老字号了,这恐怕不合适吧?”韦仁实推辞道。

“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当中一个酒楼的东家对韦仁实说道:“咱们想来都是以生意最好的为会首。以前是华春楼,现如今生意最好的,不消说,一定是一梦楼了。日后,一梦楼做大是肯定的,咱们拍马也追不上了。”

“谁的生意最大,咱们就唯谁马首是瞻。”另一个说道:“他也得担起维持咱们洛阳城酒楼食肆行当的安稳的责任,调解好各家的纷争,看严了各家,不准谁偷偷使坏。也只有做的最大的能当会首了。大家都不是瞎子,日后一梦楼超过咱们这几家是肯定的。就说这桌子菜,加上这酒,咱们是没辙,想仿也仿不来。这就是一梦楼以后肯定能做大的本钱。所以日后由一梦楼来做会首,我是没意见的。只求日后一梦楼做了会首,能多帮衬些咱们,大家一起赚钱。”

众人也都是这般说辞,劝起了韦仁实来。

韦仁实故作思索模样,想了大半天,一咬牙,忽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承蒙诸位大哥照顾,好!小弟今日就应承下来,日后一梦楼成了咱们洛阳城里酒楼食肆行当的会首,一定跟大家一起赚钱!来,小弟敬诸位大哥一杯!”

众人见韦仁实答应下来,立刻纷纷举杯站起身来,笑道:“恭喜会首,来!诸位,咱们一起敬新任会首一杯!”

一桌子人相视而笑,共同举杯饮下。

韦仁实将众人的表现看在眼里,面上装出一副按捺不住的得意之色,心中却是冷笑一声。

准备联手来对付我?

呵呵!

韦仁实放下酒杯,又笑道:“诸位大哥推举我来做这会首,实在是抬举我。既然大家看得起我,我这会首也不能叫大家失望。这样吧,一梦楼里的高度酒实在是太难做,光是一梦楼自己的消耗都远远不够,所以只能限量卖,这是实在做不出来那么多,供应不上。至于其他的低度白酒,虽然也难做,产量也有限,但相对好做一些。我正这里宣布,一梦楼的低度白酒,也向其他的酒楼食肆开卖,其他的酒楼食肆都可以从一梦楼按照进货价,进低度白酒的货到自己店里卖!”

“什么?!”众人听到韦仁实的话,顿时大吃一惊。

“白酒?”

“谁都能去一梦楼进货拿走售卖?!”

却听韦仁实又道:“自然,有货肯定是先仅着诸位大哥们嘛。只是这白酒工艺极其复杂,就算是低度白酒,做起来也很难,产量其实也算不得太高,不能跟寻常的酒相比。如今一梦楼的存货,只够先仅着两家卖。诸位大哥可以商量商量,看看哪两家先来进货,小弟既然做了会首,那进价上一定不会跟大家外气。诸位都是哥哥,也不能厚此薄彼,若让小弟来说给谁不给谁的,都不好看。可存货的确是最多只能仅着两家。所以要先给谁,要么大家商量出来两家,直接来找小弟就好。要么,就按出价高的两家先给吧。”

话到此处,刘贞齐立刻张口的道:“韦兄弟,你……”

“郎君!”外面突然传来声音,打断了里面的话。

韦仁实道:“进来说。”

孙鹏从外面走了进来,行了一礼,然后对韦仁实说道:“郎君,集贤院的张学士派人来了,说是跟郎君约好,下午要去集贤院,问郎君怎么还不到。”

韦仁实故意面色一惊,慌忙到:“眼下已经是这个点儿了!哎呀,我与诸位大哥相谈甚欢,竟然错过了张学士定的时间!这……”

“呵呵,贤弟能结识集贤学士,这是一份天大的福源,还是快去的好。”刘贞齐笑了起来,开口说道:“正好酒足饭饱,我看咱们也该告辞了。”

众人一时便也纷纷附和,起身告辞准备离去。韦仁实便送走了众人,然后回到了后院。

“行,你开口的正是时候。”到了后院,韦仁实对孙鹏笑道。

“这下他们几个恐怕要争抢起来了吧。”孙鹏笑道:“郎君这一手真是……眨眼功夫,就拆了他们的联盟。不过,郎君真的打算让咱一梦楼做这个会首?”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这几个月赚的钱财,还有他们来进白酒的货钱,除了继续供给酒坊酿酒之外,其他的都先存留着,日后咱们有花钱的地方。花钱买名声,就算是咱们的广告费好了。”

“花钱买名声?”孙鹏不解道。

“他们将会首推到咱们头上的打算既然已经得逞,一定会立刻进行下一步。”韦仁实说道:“若是我所料不差,下一步就该是州府问咱们要钱了。若是州府直接喊我,那我便去。若是州府先喊的是你……”

“小的便一口咬住自己说了不算,得让东家亲面。”孙鹏接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不错。记住,咱们替他出钱,但不直接给他现钱。”

第九十八章 华春楼

韦仁实下午在后院里躲了一下午,吃完饭时候,对孙鹏交代道:“今晚你得晚些休息了,说不定会有人来找。”

孙鹏一听便明白过来,道:“郎君真的准备卖给他们白酒?”

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自然,咱们既然是做酒坊的,哪里有不卖酒的道理。”

“那咱们定价多少?”孙鹏又问道。

“咱们要推广白酒,占领市场,所以不宜定价太高太贵。按照一梦楼的白酒售价,往下降三成,当做进货价。自然,这个价钱还有往下再议的空间,你可以让给进货的一两成,不过最低只能以一梦楼白酒售价的五成价钱当做进货价。”韦仁实说道:“酒不贵喝的人才多,他们进的都是一些低度白酒,且本来都不是高档货,便宜些卖给这些大的酒楼食肆,这是让他们也帮咱们推广白酒。”

“小的明白了。”孙鹏点了点头道:“郎君,九楼一阁尊咱们为会首的消息,要不要小的寻些个人传出去?”

“传,自然要传出去。就说九楼一阁自认不是一梦楼的对手,主动认输投降,推举一梦楼为会首,以求能够从一梦楼手里得到白酒。”韦仁实点了点头,笑道:“不过传他几日之后,你得出去澄清一下,就说那些传闻不真,其实九楼一阁跟一梦楼关系很好,根本没有什么认输投降一说,一梦楼的白酒只要是酒楼食肆都能来进货,只是产量有限,得提前预定,付下定金,然后按照预定的先后顺序排队等着一梦楼供货。推举一梦楼为会首,跟这个没关系。也告诉九楼一阁,不要因为那些不知道从哪儿传出的恶意的谣言,而伤了和气。”

孙鹏略一思索,两手一拍,笑道:“明白了!郎君真是好算计!”

二人吃过了饭,王小穗儿跟大厨还在前面忙活,一梦楼当中热闹未散,要等到快要宵禁的时候,才能客走关门。

果不其然,才没过去多久,孙鹏就领着一个人来了后院。

“郎君,这位是华春楼东家派来的,华春楼的大掌柜袁德才袁掌柜。”孙鹏站在韦仁实面前介绍道。

“听我家东主说,一梦楼的东家竟然是个少年郎君,真是英雄出少年!某家袁德才,是华春楼的掌柜,拜见韦郎君!”袁德才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

“呵呵,刘兄长谬赞了。”韦仁实亦笑道:“袁掌柜,请!”

入了屋内,韦仁实先开口笑道:“若是我没猜错,袁掌柜是为了白酒来的?”

袁德才点了点头,说道:“我家东主回去之后对韦郎君是大为赞叹,对能够跟韦郎君,跟一梦楼合作,更是大为重视。一回去便准备了礼物,让我带来拜见韦郎君。一梦楼的白酒堪称奇绝,而我华春楼作为洛阳城内最大的食肆,酒水一日能卖出去的数字,呵呵,不是在下说大话,那是洛阳城内哪一家都比不过的。韦郎君若是愿意对外售卖白酒,那咱们华春楼一定是韦郎君最好的选择。”

“华春楼的确是名不虚传。”韦仁实点了点头,笑着说了一句,但也并不在多说什么。

袁德才一看韦仁实这样子,就知道韦仁实是在等着他继续摆出自家的底子。

于是又继续说道:“上都长安,东都洛阳,西都凤翔,南都CD,北都太原,都有咱们华春楼。且在五都当中,都是数一数二的食楼。韦郎君若想快些铺开白酒生意,跟咱们华春楼合作,于韦郎君来说也是大有裨益。”

“呵呵,不愧是刘兄,一下就看出来我想要铺开白酒生意了。”韦仁实笑道:“不错,一梦楼只在洛阳有,短时间内也不会开去其他的地方。若是借助华春楼,白酒就可以迅速铺开到五都之内了——不过,我也没想着那么快,我还是喜欢一步一个脚印啊,这样也踏实。再者,我今天白天也在酒席上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了,大家都是兄长,我指给谁都得罪了旁人,不若干脆在商言商,大家伙儿竞价来进货,谁出的高些,我就先给谁。这样一来在商言商,谁也不伤和气。”

“呵呵,韦郎君说的是。”袁德才见韦仁实仍旧不松口,又道:“可是跟咱们华春楼合作,那可不光是钱的事情。呵呵,实不相瞒,咱们华春楼,走的是宫里的门路,还不是托耶耶告奶奶花钱砸出来那种。”

“哦?”韦仁实一抬头:“那是哪种?”

“自家人那种。”袁德才笑道:“所以跟咱们华春楼合作,既能帮助韦郎君将白酒生意直接做开到五都,且有咱们华春楼在,能给韦郎君挡回去不少麻烦呐!”

韦仁实笑了起来,一边捻着手指头,一边说道:“哈哈哈哈,怪不得我一见到刘大哥,便觉得他绝非凡人。袁掌柜李连这个都告诉给我,这份诚意小弟是亲眼看见了。好罢!既然这样,那华春楼的白酒,我就供下了。只是对外面,袁掌柜……呵呵,应该知道怎么说罢?”

“韦郎君放心,咱们华春楼能够第一批从一梦楼进来白酒,自然是竞价来的。”袁德才笑道。

“不错!”韦仁实答道:“那我也就直接告诉袁掌柜,这白酒卖给其他的酒楼食肆,因为量大,自然要比我在一梦楼里面卖的便宜一些。不过本儿在那里摆着,所以我原本定下的进价,是以一梦楼里售价往下让三成算。九楼一阁的诸位大哥们,推举我为会首,我原本打算在让半成。不过既然袁掌柜这么有诚意,我也想要跟刘大哥交个朋友,就直接再让你一成,以一梦楼里售价让四成给你。这几乎挨着成本儿了,我多少不得赚一些?对旁人,还望袁掌柜不要透露啊。”

“哈哈哈哈!韦郎君果然是个痛快人!”袁德才见韦仁实松口,笑道:“韦郎君您是个有眼力的,挑咱们华春楼合作,对咱们两家来说都是一见大好事。”

第九十九章 投诚

韦仁实让孙鹏鹏送走了袁德才,孙鹏回来之后,见韦仁实还在堂中坐着,于是问道:“郎君,我喊人过来收拾收拾吧。”

“好。”韦仁实点了点头。

孙鹏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郎君,袁德才说华春楼的门路在宫里,您就信了?”

“生意做到这么大,是不会,也不敢在这上面撒谎的。”韦仁实说道:“看来那个刘贞齐也不是华春楼的正主。没想到这华春楼的背景还真是不小。怪不得以前是他们当会首,只怕州府也不敢怎么得罪他,从他身上巧立名目的要钱。”

“那咱们……”

“跟咱们没关系。”韦仁实说道:“咱们跟华春楼就是做生意。他出钱买酒,咱们接钱卖酒。别的不用多想。”

孙鹏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见从前面跑来一个跑堂的,说是外面有人要找掌柜。

“又有客人了。”韦仁实笑了笑,对那跑堂的道:“你顺便把这里收拾了吧。”

不多时,孙鹏便带着另一个人走了进来。

“郎君,这是醉霄楼的梁钰喜梁掌柜。”孙鹏将他带进来之后,介绍道。

说着话的时候,孙鹏的脸色隐隐有些古怪。韦仁实也是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是醉霄楼。

“拜见韦郎君!”梁钰喜郑重的向韦仁实行了一礼。

“梁掌柜客气了,快请坐。”韦仁实让座道:“梁掌柜,老实说,我有些意外啊。”

“我见袁德才得意的过去了,想来华春楼已经跟一梦楼谈妥了罢!”梁钰喜开门见山的说道:“不过韦郎君今日说能先供两家,看来我们醉霄楼还是有机会的。”

韦仁实笑而不语,孙鹏在旁边说道:“那是自然。”

“我先给韦郎君请罪了。”梁钰喜起身又行了一礼,说道:“别看醉霄楼在洛阳城里面还不小,但放到九楼一阁里面就是个屁。许多事情不是我不愿做就能不做的。”

“以前的事情不用再提了,我也没有放在心上过。”韦仁实笑了笑,又道:“不过,我说句话梁掌柜莫要恼,这九楼一阁里面,来我这里竞价进酒的,估计醉霄楼还真排不上号。”

“醉霄楼自然是出不来那么多钱,去跟他们争的。”梁掌柜对韦仁实说道:“但我猜华春楼出的钱,兴许也不会是九楼一阁里面最高的。”

韦仁实抬眼盯着梁钰喜,问道:“那梁掌柜的筹码是甚么?”

“投诚。”梁钰喜说道。

“怎么个投法?”韦仁实又问。

梁钰喜拿出几张纸来,递向了韦仁实,说道:“这上面是关于九楼一阁身后面靠山的消息。另外,还有九楼一阁推举一梦楼做会首的打算。”

“若只是这个,那梁掌柜也不必急着给我。”韦仁实笑了笑,说道:“既然梁掌柜将话说开了,那我也就告诉梁掌柜,做这个会首,反而正合我意。”

“什么?!”梁钰喜一愣。

韦仁实又道:“抛开这个先不说,若是我接了梁掌柜手里的东西,以后醉霄楼又会如何?”

“自然是唯一梦楼与韦郎君马首是瞻。”梁钰喜愣了愣,赶忙反应过来,说道。

“我倒是想问问,醉霄楼在洛阳城已久,论根基比一梦楼要深,论交情跟其他八楼一阁也跟深。为何会来向一梦楼投诚?”

梁掌柜沉默了一下,说道:“被人踩了太长时间,遇到了机会,就想站起来站站啊。醉霄楼跟其他那些不一样,其他那些都有大靠山,醉霄楼只有我们叔侄俩。”

韦仁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一笑,说道:“我敢保证在五年内让醉霄楼超过其他八楼一阁,梁掌柜敢跟着我做么?”

梁钰喜又是一愣,凝神思索了片刻,突然一咬牙站了起来,道:“日后醉霄楼唯韦郎君马首是瞻,只要是韦郎君吩咐,我就敢做!”

韦仁实笑了起来,道:“梁掌柜还真是好魄力啊。既如此,那梁掌柜就听我的,先别急着进白酒,先回去多准备钱财,怎么也得三五万贯,说不定不日就要用上。”

“什么?!”梁掌柜大吃一惊:“三万贯?!”

韦仁实点了点头:“我做了会首,州府一定要从我手里要钱。既然醉霄楼要跟着我干,怎能不随我一同替州府出钱?”

梁掌柜神情惊疑不定,半晌,突然眼中一亮,看向了韦仁实,问道:“韦郎君不担心做会首,是打算在这替州府出钱上做文章?!”

“的确如此,但是跟你所想的不一样。”韦仁实笑了笑,说道:“白酒这东西,早晚大家都会有的,用不着急于这一时。怎么样,梁掌柜,敢不敢押宝在我身上赌一把?”

梁钰喜将那几张纸放在了桌子上面,然后点了点头,道:“好!某这就回去准备!照他们的计划,这几日州府就该来要钱了。”

说罢,梁钰喜告辞一声,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孙鹏,去送送梁掌柜,走侧门。”韦仁实交代道。

孙鹏便立刻追了上去。

白酒先给谁后给谁,韦仁实都无所谓。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几个闹不舒服而已。

醉霄楼叛离不叛离九楼一阁,对韦仁实来说更是无所谓。

韦仁实不会真的就将自己的打算告诉醉霄楼,如果醉霄楼的投诚是九楼一阁计划里的一环,那它从韦仁实这里什么也得不到。

如果醉霄楼是真的投诚,想要翻身做大,将其他八楼一阁踩下去。那韦仁实也不介意多一个帮自己分担“火力”的。

韦仁实起身过去从桌子上面拿起来那几张纸,低头看了起来。

九楼一阁的计划跟韦仁实所料的相差不大。无非就是给一梦楼会首的地位,然后勾结州府。州府就会以一梦楼即为行业会首,自然要起到表率为名,压榨一梦楼的钱财,拖垮在洛阳刚站脚的一梦楼。

倒是华春楼的背景令韦仁实感到意外。

那上面只知道华春楼的大靠山,是宫中某个手握重权的太监,却没有提到名字。

李适宠信宦官,宫里的那些大太监头目手中权力很大。

这么一看,华春楼果真是最不好对付的一家。

第一百章 巧立名目

九楼一阁的人都十分积极,第二天一天的功夫里,其他几家便都来找了韦仁实。

韦仁实也就一口咬着价钱,坚持价高者得,最终以东月阁出价最高,成为了另外一家有白酒可卖的食肆。

白酒一车车一梦楼后的库房里面拉出来,分别送往了东月阁与华春楼。

“这笔进账先留着,过几日就要用到了。”韦仁实对孙鹏说道。

“可是州府要来要钱了?”孙鹏问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九楼一阁既然打算用这法子对付咱们,那一定就在这几日了。若不是这几日他们忙着抢白酒的进货,恐怕已经来了。”

正说着,从外面跑来一个跑堂的小厮,到了跟前说道:“拜见郎君,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洛州府上来的。”

“说曹操曹操到啊!”韦仁实笑了笑,对孙鹏道:“你去支应。”

孙鹏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韦仁实在后面等了没多长时间,就见孙鹏回去了。

“这么快?”韦仁实道:“是传口信儿的吧。”

“嗯,他自称是洛州府长史手下,说洛州长史听说一梦楼被推举为会首,所以请郎君前去州府一叙。”孙鹏答道:“说是明日午后。”

“行吧。”韦仁实点了点头。

梁钰喜透露给他的消息,是州府巧立名目问一梦楼要钱。这事儿州府没有少做,或是直接开口要钱,又或是将需要花钱的地方摊派给各家,这两种是州府最常用的手法。

前者有一个具体的数目,反而被州府勒索走的会少一些。

后者却是个无底洞了,今日修这个明日建那个,随手指派出去,要哪家给完成,却什么都不出。而本该花在这上面的钱,就被州府克扣了下来,自己截留了。

一个做生意的再怎么赚钱,也经不起州府这么摊派。

但州府也拿捏着些分寸,不敢将这些逼得没有活路,所以并不经常这么做。

寻常只是开口要钱。

可既然是与九楼一阁相勾结,那一定会摊派什么东西给一梦楼了,且还不会是小的。

但这其实反而正中韦仁实下怀。

翌日,韦仁实略加准备,等到过午,便只身寻了过去。

通传之后,不费多少功夫,韦仁实就见到了洛州长史。

“听说这洛阳城内酒楼食肆行当新选的会首是个少年郎,还真是如此。”那洛州长史见到韦仁实之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

“草民韦仁实,拜见长史。”韦仁实行了一礼。

“一梦楼的名声,近来本官也有所耳闻呐。”洛州长史说道:“那白酒本官也去尝过,的确是妙不可言。”

韦仁实笑道:“多谢长史夸奖。”

“呵呵,韦郎君小小年纪,才入洛阳城几个月,就能将一梦楼经营到这般地步,这才干是不用多说的。”洛州长史说道:“又能在短短几个月里面,在这酒楼食肆行当里面众望所归,看来这德行也是过得去。”

“都是大家抬举。”韦仁实又笑答道。

“看韦郎君年少,却举止颇有风度,谈吐间不卑不亢,可有读过圣贤书?”洛州长史问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读过一些。自知待人以诚,则人以诚待我,所以得同行诸位兄长推荐,或与此有关。”

“好,说的不错。”洛州长史抬手指了指旁边,说道:“韦掌柜请坐。”

韦仁实这才坐下来,又明知故问道:“不知长史唤草民前来,有何问询?”

“方才听韦掌柜所言,就知韦掌柜与其他的商人不一样啊。”洛州长史说道:“今日请韦掌柜前来,的确是有事相商,还望韦掌柜看在洛阳城内还算繁华,方便韦掌柜生意,也看在洛州百姓的份上,不要拒绝。”

“这……却不知道是何事,还请长史明言!”韦仁实心道一声来了,表面上却装作一头雾水的样子,问道。

洛州长史脸色突然一变,换做一副极为悲痛的样子,说道:“如今时局,不比当年开元,今之百姓,亦多穷困凋敝。洛州税赋难收,又要先应缴国库,咱们洛州府手里是一点儿不剩。可眼下有不少事情,事关百姓之利,急需用钱,洛州府无能,只得请城中一些个心中怀有百姓的良商善贾,暂且借与州府一些钱财,以供州府修缮民事。一梦楼既为会首,本官希望韦掌柜能够起个表率,也好让咱们洛阳城里的酒楼食肆行当为百姓做些事情。非是本官要钱,实在是州府无钱而百姓之事不可耽搁,还请韦掌柜能帮本官,帮州府这个忙。”

韦仁实一听这话,便当即说道:“长史所言,草民明白了。一梦楼是做酒楼的,从百姓身上赚了些钱财,这一来是咱们洛阳城繁华,咱们做生意占了好处,这是州府治理之功。二来也是百姓们捧场,赏给咱们饭吃。所以咱们这些做生意的对于朝廷、对于州府、对于百姓,都理当反哺。且我虽然经商,但这是家中产业,我本人却是一直读书进学,心中常思报效,胸内常怀苍生。如今能为州府、为百姓做些贡献,岂有不帮之理?长史还请明言,不知州府需要多少?我就算是卖了一梦楼,也要凑够给长史送过来!”

“哪里!韦掌柜言重了。”洛州长史有些讶然的看着韦仁实,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答应的有这么痛快的,是以不禁心中惊疑起来。

“还请长史明示!”韦仁实紧紧追问道:“只要我能凑来,就是砸锅卖铁,也会凑出来。”

洛州长史眉头一跳,砸锅卖铁?莫非这小子是故作姿态,等说出了钱财数目之和,再哭穷装可怜?这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顿了顿,长史便说道:“州府与本官,都不会经手韦掌柜的钱财,这一点韦掌柜还请放心。州府和本官只是因府衙无钱,无奈之下才请韦掌柜帮助,若是经手了钱财,只怕是说不清楚的。还请韦掌柜相信本官,相信州府,请韦掌柜帮忙,不是为了要韦掌柜的钱财,而是真的用在百姓身上。”

第一百零一章 修缮河堤

“哦?那却不知要草民做什么?”韦仁实又问道。

洛州长史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早在前几年,洛水临近洛阳城一截的河堤便已经陈旧不堪,急需修缮。州府一直征发徭役,又将作奸犯科之徒派上去,也只能是稍作修整。到如今,洛阳城外这一截河堤已又是破旧不已。洛阳城在洛水之阳,倘若洛水一直如此则还罢了。可一旦洛水发了洪,势必要冲垮河堤,卷入洛阳城。到那时候,且不说咱们州府一干人等项上人头不保,光是洛阳城中的百姓,便不知要涂炭几许,这洛阳城繁华不再。”

“草民明白了,长史的意思是,让一梦楼来将修缮河堤的事情做了?”韦仁实听了之后,点了点头,问道。

“韦掌柜所言不差。”洛州长史点头道:“这本该是州府的事情,可眼下州府实在是拿不出钱财来。可有不敢耽搁,只能请韦掌柜帮忙了。还请韦掌柜不要拒绝啊。”

“这……”韦仁实故意犹豫了一下,暗中却观察着洛州长史的反应。

见韦仁实犹豫,洛州长史皮笑肉不笑的看向了韦仁实,道:“韦掌柜,洛阳城的生意其实不太好做,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这话已经有十分明显的威胁之意。里面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韦仁实若是不答应,日后在洛阳城里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见韦仁实仍旧不吭声,洛州长史又道:“韦掌柜,一梦楼既然做了会首,就理应起到表率之用。若是连会首都不支持州府为百姓做事,那其他的商贩自然更加不会。韦掌柜,你仔细想想清楚。”

“这……长史容禀,一梦楼就是个酒楼,若是出钱,还能拿出来些,可这是修缮河堤,不止是要钱,还要有人。一梦楼可没地方弄来这么多人啊!”

“这个韦掌柜放心,人手州府可以提供给韦掌柜。不过,以如今州府之力,也只能提供个人手而已了。”洛州长史说道:“如何?韦掌柜考虑清楚没有?韦掌柜初来洛州,想来脚跟不稳罢?做了此等善举,不仅帮了州府的忙,在州府里面也落了人情,又帮百姓解决了问题,还能传个好名声啊。可反过来,就不一样了。”

只落个好名声,然后卷铺盖破产么?

韦仁实心里冷笑,但是面上却没表现,只是故作犹豫一阵,先是不情愿,听了长史的威胁之后,又露出一丝惧怕,最终闪过一丝决绝,一咬牙,道:“好!草民一定为州府分担,为百姓造福。只要州府提供给草民人手即可,草民领了这修缮河堤的活计!”

“哈哈哈哈,韦掌柜痛快!本官就是喜欢韦掌柜这也的爽快人。日后本官与韦掌柜可以多接触接触。”长史笑道:“既如此,韦掌柜一定要将此事做好啊。人手州府可以提供,不过将人手送过去之后,州府便管不上什么忙了,韦掌柜可以随便用。”

好!随便用好啊!韦仁实心中窃喜,只是面上又故作艰难,说道:“长史,翻修河堤不是容易的事情,草民的一梦楼接下了此事,为了顺利修缮河堤,却不知能否给予草民一些便利?”

“哦?韦掌柜想要什么便利啊?”洛州长史眉头微微一皱,问道。声音似乎是有些不渝。

“长史千万别误会,草民哪里敢问州府要便利!草民说的是河堤。”韦仁实说道:“草民想在河堤上建造些自己的东西,比方说亭台,阁楼,又或是在上面建几个酒肆之类的,还请长史同意。”

“在河堤上建酒肆?”长史像是听见了笑话一般,露出好笑的神色来,说道:“河堤上向来只见过些亭子之类,倒是没见过酒肆。呵呵,也罢,便随了你。”

“多谢长史!”韦仁实行了一礼,道:“既如此,且容草民回去准备准备。”

“准备可以,不过一个月内必须要开工。”长史说道。

“是。”韦仁实又行一礼:“那草民告退了。”

“去吧,不要让本官失望啊。”洛州长史点了点头,说道。

韦仁实转身之后,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来。

呵呵,想要用修筑河堤拖垮一梦楼,未免也想得太简单了。

这一次,我要名利双收!

整修河堤,还有不要工钱只需管了吃住就能随便用的免费劳力,还可以在河堤上修建自己的东西。

完全可以将城外这一截河堤进行设计开发,建成公园加市集,或公园加小吃街等模式的游玩场所嘛!

洛阳城繁华,从来不缺富贵人家。只要修建的足够好玩,不愁会没有人来。

而且,若是州府派来的徭役不少的话,也可以想办法用到别的地方去啊。虽说私用徭役为律法所不许,但只要名目合适,还是有可以利用的空间的。

这里面门门道道,可以钻空子为自己谋利的地方太多了。

而且,只要舆论做的到位,完全可以利用整修河堤这件事情,为一梦楼谋来极大的好名声。

好名声对于一个品牌的树立有多么重要,眼下这个时代再也没有人比韦仁实更加明白了。

后世里那么多大企业各种捐款、捐建的做慈善,做公益事业,是为了甚么?

还不是图一个名声。

一个好名声是可以转化为极大的利益,创造出极大的价值的。这份价值,会远远高于为了创造一个好名声而花费的成本。

自然,前提是自己有充足的资财,能够支撑到河堤修缮完毕,投入使用,产生效益。

看来是时候准备大规模的推开白酒市场了。

回到一梦楼,韦仁实喊来了孙鹏,将整修河堤的事情告诉给了孙鹏。孙鹏听完之后自然是大惊,毕竟,修缮河堤的花费巨大,就算是人手是州府派来的,不要钱,可这么多人手的吃住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更不用说修缮河堤本身了。

“不必惊慌,洛阳城中的白酒生意,足够咱们支撑一段时间。之后还会有新的进账。”韦仁实对孙鹏说道:“不过,你这些时日得大量的找一些能说,会说的人,人品要能信得过,识不识字不打紧。我要让他们开始去五都和各个大城扫街了。”

“扫街?”孙鹏一愣,不明所以。

第一百零二章 冤家路窄,又被误会

洛阳城外的河堤的确已经很旧,巨石堆砌的河堤其实是很结实的。

但是随着河水的侵蚀,河堤上堆砌巨石的胶凝材料又是黄泥混合秸秆做的,会随着水流被慢慢冲走,所以就需要不时的进行加固和修缮。

韦仁实站在河堤上面,那上面已经不太平整,且布满大小的裂纹,的确是该修缮了。

只是这修缮河堤的事情被摊派给了一梦楼,州府又不出钱,那原本朝廷拨下来用于修缮河堤的钱财,便被州官给截留了。

整修河堤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事情,这一次韦仁实万万不敢自己来画图纸的。

而如今整修河堤最专业的人只有在都水监。

提了些上好的白酒,韦仁实出了门,往集贤殿书院过去。

集贤院内蹭书的学子仍旧十分可观,韦仁实从正面大大咧咧的进去,里面的卫士见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集贤院内的藏书十分可观,可谓是天下最多也不为过。

学子们能来这里蹭书,实在是幸运。也亏得是集贤院中的这些学士们有意提携。

韦仁实因要去找张学士,便一直往后面走。

过去第三进院子,后面的地方一般的学子就不会再去了。

韦仁实来过这么多次,也没在第三进院子后面见过其他的学子。

不过今日却是意外,刚过去第三进院子,韦仁实就看见拱门口站着一群人,约莫有七八个,个个书生打扮,站的整整齐齐,听起那么另外一个年纪大些的人训话。

韦仁实定睛一看,嗯?这不是那日里福昌县学组织的连昌宫诗会时出现的县学学正方学正么?

方学正在那边训话,韦仁实就不好过去。只得在后面等着,准备等他们散去之后,再往后去找张学士。

当下便听见方学正训话道:“……尔等须珍惜今日的机会,这也是多亏王学士曾在福昌县学任过学正,才会准许你前来集贤殿书院拜访,让你们有机会当面请教。后面就是诸位集贤学士待的地方,尔等过去之后,万万不可造次。须虚心求教,若是有哪位学士考校尔等,尔等皆福昌县学当中最好的学子,一定要好生发挥。倘若谁能获得集贤学士的青睐,日后好处自不必我多说。”

“多谢方学正,学生谨遵教诲!”那七八个学子齐齐弯腰行礼说道。

说罢,方学正让他们散去,进入了后面。

韦仁实又等了一会儿,等周围没了人,这才往后面进去。

刚走到门口,韦仁实便被两个卫士阻拦了下来。

“劳烦两位通传一声,在下韦仁实,前来拜见张学士。”被阻拦下来之后,韦仁实向那两个卫士说道。

寻常来蹭书的学子,是不敢这么直接往后面求见学士们的。既然这么说了,一定是有什么关系。再加上韦仁实不是第一次去后面,卫士也对他有所印象,所以也没有说什么,便去后面通传了。

不多时,那个卫士便回来,放了韦仁实进去。

韦仁实要去找张学士,要更往后面再去些,只得硬着头皮从院中穿过。心里只叹别撞见了那几个福昌县学的学子们。

但越是不想的事情,越总是偏偏容易遇上。

韦仁实才刚走到院中,就忽然看见迎面过来几个人,为首的可不正就是那日里诗会结束之后,正连昌宫里当众质问他的那个冲动学子。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韦仁实摇了摇头。

那几个人显然也已经看见了韦仁实,已经停下了脚步来。为首那个学子当即便惊疑了一声,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韦仁实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也不想多搭理他,便道:“蹭书。”

说着,就要跨一步错开他们,继续往后去。

“等等!”那个学子背后另外一个没见过的,出声叫住了韦仁实,说道:“你就是连昌宫诗会上面将让人代写的诗作教上去的那个小骗子!你是怎么到这后面来的?!”

这下众人才反应过来,这里已经是后院,外面有守卫把手,寻常人是进不来的。

“你们能进得?我为何进不得?”韦仁实反问了一句,便欲抬脚离开。

“你慌着离开作甚?是不是知道我们要来,所以在后面跟着,装作跟我们一道,混了进来?”那个学子又说道:“若非如此,这里岂是你能进来的地方?”

韦仁实哪里会理会他的聒噪,权当没有听见,继续往后面去。

熟料那人竟然上前一步,一下拽住了韦仁实!

“你得说清楚,若是装作跟我等一道混进来的,可要将你交给学正先生发落!”那人拽着韦仁实说道:“别因为你混进来而冒犯了集贤学士们,害的我们连带受到拖累,浪费了这次机会!”

众人一听他的提醒,连忙都过来将韦仁实围了起来。

“你们又误会我了啊。”韦仁实叹了口气,淡声说道。

“你们何必逼人太甚呢?”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过来,说道:“这位小学弟万一是来找人的呢?”

众人寻声看过去,却又是一个熟脸孔。正是那日里替他们解围的那个学子。

只见他摇着折扇走过来,笑道:“还是别闹出太大的动静,免得惊扰了诸位学士,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咱们。”

“苗远齐,这小骗子若是混进来的,那才是罪过。只怕学士们怪罪,连带着咱们也不会讨好。”之前就当中指责过韦仁实的那个学子说道:“这等事情不容有失,还是先将他交给方学正的好。”

“惠源兄,方学正这会儿说不定正跟哪个学士跟前拜见说话,你若是这么带过去,那就是自己个儿送上门去得罪学士的。”苗远齐说道:“依我看,不如咱们跟小学弟一起。若这位小学弟真是来找人的,人家见到所找之人,咱们也顺路嘛,且咱们误会了小学弟,也好当面给小学弟道个歉。若是这位小学弟真个是混进来的,那咱们作为同乡学兄,怎么不也得帮助小学弟一把,使他免于被学士们发现、怪罪,而断了进学之路?”

第一百零三章 魍魉当道

韦仁实这下想起来那人的名字了,原是叫崔惠源。

“列位,我还真是去找人的,咱们就此别过吧。”韦仁实见众人无视了他,于是说道。

“不行!”那人拽他拽的更紧了,周围几个人也都过来堵住了他。

崔惠源想了想,说道:“也好,暂且将他带上。若学士问起来,就说是待他来见见世面。”

说罢,又转头警告韦仁实道:“小骗子,我告诉你,这一次事关整个福昌县学,若是因你搅和了,你的罪过可就不止是那请人代写的诗作骗人了。日后你进学的路子彻底死了,再也别想过县学那关!所以你放明白些,少给我自作聪明!”

韦仁实无奈的看看周围的学子们。

就是放在后世里,被这一群七八个十七八、二十来岁的大娃娃围住,韦仁实也不见得能走脱,更别提眼下这副小身板儿了。

只得被他们围着拽着,跟他们一同过去。

无奈随他们到了后院,远远就看见一处凉亭里面坐着几个人。

到了近前,就听方学正对其他几个人说道:“诸位学士,这就是福昌县学当中如今最为佼佼者。这几个学子全都是可塑之才,今日得王学士准许,让他们来集贤殿书院看看书籍,体会一下此处之氛围,以激励其志。适逢诸位学士在此,不若考校考校他们?”

说罢,方学正转过了头来,却是蓦地一愣。

他盯着韦仁实看看,又转头看向了苗远齐。

苗远齐悄悄微微的摇了摇头,方学正眉头一皱,却没坑声。

“呵呵,看之都是人中俊杰啊。”王学士扫了一眼,笑了笑,说道:“老夫曾在福昌做过学正,尔等是如今福昌县学学子,终归是与老夫有些干系。也罢,老夫就考校考校尔等吧。”

说罢,又扫视一圈,突然眼神往韦仁实的身上一落,道:“咦!这个小娃娃看起来尚幼,怎也入了县学,且还能选入来此,莫非是神童不成?我倒是听孟东野说起过昌谷出神童,年方一十二,姓李字长吉,可是你?”

方学正没想到韦仁实回出现在这里,已经是心中发虚,此刻见王学士一眼上去先挑了韦仁实,更是一颗心提了起来,脸色愈发难看了。

其余学子也是脸色一变,微露惊容。他们本来就将韦仁实挡在最后面,还是被先点出来了。

众人心中惊慌之际,却见崔惠源一咬牙,竟忽然上前张口说道:“回禀王学士,李长吉另有其人。这位小学弟是……也是天资聪颖,虽然眼下学问尚浅,还不是县学学子,但日后随之读书多了,必有所成,所以跟着来见见世面的。”

他虽然是冲动之下慌忙出来解释的,但是这话说得倒也是滴水不漏。

不仅告诉了王学士韦仁实学问不足,不能堪以考校。又为韦仁实出现这这里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连韦仁实都觉得他冲动之下,倒也是有几分急智。

只可是,我真的是来找人的啊!我手里面还提溜着酒呢啊!

但这些集贤学士却好像不愿意放过韦仁实,听他这么说,便来了兴致。另外一个学士问道:“哦?天资聪颖?那你如今都读了那些学问,说来听听,某便在你学过的东西当中考校。”

韦仁实更加无奈,上前说道:“回禀学士,学生今日前来集贤书院,只是来寻人的。诸位学兄方才在前面遇见了我,以为我是偷偷随他们来见见世面的,担心我乱闯惊扰了诸位学士,被诸位学士怪罪,所以就带上了我。学士今日却不是来参加考校的,真的是来寻人的啊!”

听韦仁实这么说,一干学子还有方学正皆是脸色一白,暗道一声完了。

“你不是跟他们一起的?”王学士有些尴尬的问道。

“学生是来拜见张学士的,结果走到半路遇见了福昌的几位学兄,误以为是学生偷偷随他们前来见见世面,怕学生惊扰了诸位学士,让诸位学士怪罪学士,所以就只得带着学生过来了。几位学兄可是好心,但学生真的只是来找人的啊!”韦仁实无奈的说道,一边说着,一边还提溜起来了自己手中的酒,示意自己真的是来找人的。

“还请几位学士准许学士告退,前去拜访张学士。”韦仁实行礼说道。

亭中几个学士都哭笑不得的相互看看,摆了摆手,道:“既如此,去罢!”

韦仁实又行礼告退,离开了那里。

韦仁实经过那几个学子身边离开,却扫见那几个学子眼中满是担心惊惧,待看到韦仁实,却又顿生一片怒火怨色,颇为怨恨的盯着他,一直目送着他出去。

到了张学士住处,张学士正在院内木亭当中拿着一卷书看,见韦仁实到了近前,就说道:“老夫是看在你与李长吉年少早慧,才准你们来集贤殿拜访老夫,老夫顺便替尔等解答几句,是老夫对儒林后背的提携。你既志不再此,何必常来。老夫想喝白酒,自会去买。”

若非韦仁实已经看穿了张学士的为人,听见这些话,只怕是要羞愧的退出去了。

只见韦仁实一听,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白酒往身后一藏,道:“哦,那这些白酒学生就等会儿带回去自己留着喝了。”

张学士手一伸:“少废话,拿过来!”

韦仁实又将白酒递过去,说道:“学生就是来请求张学士解惑的呀!”

“哦?何惑之有?且道来听听。”张学士笑问道。

“想请教一下张学士,洛阳城外的河堤该怎么修缮,才能更加坚固。”韦仁实问道。

张学士恨恨的瞪了韦仁实一眼,说道:“老夫就知道,你这个臭小子果然志不在读书。亏得老夫以为你总算收拾了心思了!洛阳城外的河堤加固,干你何事?!”

“学生家里的一梦楼要承担起修缮洛阳城外洛河河堤的重责,可实在是不知道改怎么修缮河堤,这不便向您请求解惑了么。”韦仁实说道。

“修河堤是州府的事情,关你……”张学士话说道一般,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问道:“州府将此事摊派于商贾身上,让商贾自己出钱来修正河堤?”

韦仁实点了点头。

张学士黑着一张脸,冷哼了一声,却又说道:“你找错人了,老夫官职低微,岂能入河南尹的眼?帮不了你这个忙。”

“我并非是想请您出面跟州府打交道。”韦仁实叹了口气,说道:“河堤之事极端重要,关乎洛阳城中无数百姓,既然我接下了,就要修的牢靠。然懂得河堤修造加固的人,实在是找不来。思来想去,唯有都水监有这等能人。”

张学士眉头紧锁着,两腮咬的鼓起,沉默了一会儿,又突然长叹一声,说道:“老夫过几日就要回长安,再来洛阳不知何时。你三日之后早上派人手跟着老夫,从长安接来一位河堤谒者罢!”

说罢,又摇了摇头:“魍魉当道啊……”

叹气之后,竟然起身直接走了。

韦仁实正要跟过去,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卫士的声音,道:“启禀张学士,外面有人自称洛阳刘梦得,想要拜见您。”

卫士是轮换的,没有见过刘禹锡很正常。不过突然听见刘禹锡竟然来了洛阳,韦仁实当下便心里一喜。

张学士转过了身来,又回了木亭子里面,看了看那酒,道:“这下正可小酌几盏。”

说罢,又对外面的卫士道:“让他来吧。”

第一百零四章 意外相逢

若是论集贤殿学士的品级,一定是不如河南尹高的。集贤学士多有其他的职位,却不知道张学士的实职是甚么。

但韦仁实也没想过让张学士帮他出面挡回去州府。

今日韦仁实来找张学士帮忙,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是从都水监请来一个懂得如何加固修缮河堤,懂得水利工程修建的专业人员。

看张学士得知此事后的表现,就知道他生气也无奈。可知如今的大唐官场是什么样子了。

摇了摇头,将这些抛开脑外,韦仁实瞅向了门口。

很快,一个身影便出现在了那里。

刘禹锡一进院子,就先看见了韦仁实,微微一愣,继而面露狂喜之色,立刻大步走了过来。

“刘主簿,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相逢,这真是你我之间的缘分啊。”韦仁实笑着迎上前说道。

没想到刘禹锡没有接话,而是一个箭步到了韦仁实跟前,一把抓住了韦仁实的双手,激动的看着他。

“梦得这是……”张学士看着刘禹锡的样子,诧异的道。

刘禹锡松开了韦仁实的手,对张学士说道:“梦得拜见张学士。”

“来,坐下来,正好今日有酒,来陪老夫小酌几杯。”张学士对刘禹锡说道:“梦得怎么跟这个小子如何要好了。”

刘禹锡坐了下来,笑道:“张学士有所不知啊,某平生佩服的人不多,韦郎君当算一个!”

“哦?”张学士这下更奇了,问道:“却是为何?”

“韦郎君屡出利国利民之策,某在渭南据策而行,越来越相信韦郎君的法子。”刘禹锡笑道:“某已经验证过一些,到年底也能再验证一些。若是快的话,明年就能出来些成效。”

“却是甚么利国利民之策?”张学士更加好奇了,连忙追问道:“梦得且细细道来!”

“某在渭南操持到如今,越来越相信这些法子可行。若是能彻底推开,则我大唐平添无数良田!”刘禹锡对张学士说道:“某后来见识了韦郎君改良的耕犁之后,亲自从渭南跑去了福昌一趟,见了韦郎君一面。得韦郎君授打坝淤地之策,及改良荒地之法。前者不禁能减少水患,调控旱涝,还能淤积河泥成为良田。后者,则可改造不毛之地,使其重新成为能够耕作的可耕田。某回渭南之后便开始操持这两件事情,如今都已经初见成效。此番能够迁调,也全赖此功。”

“打坝淤地?”张学士来了兴致,问道:“这是何法?荒地改良之法又如何?大唐不可耕种的荒地无数,若是真的有效,那岂不是为大唐平添无数良田?”

“可不是么!”刘禹锡给二人面前倒了酒,细细将打坝淤地的法子,和如何改良荒地,都说给了张学士。

张学士听完之后,先是兴奋的一拍石桌,道了一声:“好!”

接着,又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盯着韦仁实,惊诧的道:“这些竟然都是你想出来的?!你……”

张学士震惊的看着韦仁实,仿若不认识他了一样。

半晌,才叹道:“变荒为田——这般年纪,就有这等通天之能,却竟然在这洛阳城内做一个小小的商贾,还受州府压榨?”

张学士像是看妖怪一样的眼神看着韦仁实,顿了顿,又说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人?”

“他是个小骗子!张学士还请千万不要上当啊!”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嗓子。

亭中三人俱都是一愣,然后齐齐转头看了过去。

却见福昌县学的方学正,还有崔惠源连同那群福昌县学的学子正站在门口。

出声的正是那个崔惠源。

“启禀张学士,他本是福昌的一个学子,县学诗会上拿请人代写的诗作交上去评判。听说我们要来集贤殿书院,自己没有资格,便偷偷尾随我们至此,装作与我们一道,在我们进来之后也混入了后面来。”崔惠源上前对张学士行了一礼,说道:“方才王学士考校,他说他并非与我们一道,而是来找人的。说找的正是您。看来,他又是在骗人了!学生斗胆提醒张学士,可莫要受他的骗!”

“对,他方才还说是来找张学士的,看来张学士您并不认得他。可知又是在骗人!”其他人也出声附和起来。

张学士一愣,刘禹锡也是一怔。

韦仁实一脸懵比。

“县学诗会上拿请人代写的诗作交上去评判?”张学士诧异的看看他,又看看韦仁实。

“不错,前些时日福昌县学举办诗会,无论在县学与否,读书人都可参与。”崔惠源讲道:“他交上去评判的诗作,一听便知道不是他本人所做。却还兀自不肯承认。后来不敢继续参加后面正式的诗会,便虚心提前离开了诗会。”

张学士饶有兴趣的又问道:“哦?一听便知道不是他本人所做?你且吟来听听。”

那人正要张口,却被方学正阻拦了下来,训斥道:“韦郎君天资聪颖,那日里又当场考校,他又当场以张进士的要求作诗两首,足证其清白。尔等作诗不如人,难道做人也如人?还在这里胡搅蛮缠?”

这话听着是向着韦仁实的,但韦仁实一点儿都不领情。这话你早点时候怎么不说呢?分明也是心里怀疑。只是这会儿闹到学士面前了,且又看出来了自己跟张学士认识,才这么说了。

只可惜这帮子容易热血上头的书呆子没有这个眼力劲儿,看不出自己真的跟张学士认识啊。

想到这儿,韦仁实看了眼那个苗远齐,见他一言不发的正悄悄往后面退,便心道方学正看出来了,还知道阻了自己学生的话头,暗示暗示他们。这个心机货看出来,却是自己个儿往后躲,真是一点儿也不顾同窗之谊。

却见方学正上前行礼道:“后进末学方以诚拜见张学士,今日本得王学士准许,领福昌县学几个学子出来见见世面,却不料闹出这等笑话。这些学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冲动之下,冒犯了张学士,还请张学士恕罪。”

崔惠源听出了方学正的暗示,此刻闭了嘴。可耐不住有没有听出的,当下便有一个学子又道:“请张学士恕罪!可他方才说来找张学士,又听张学士说不认得他,可知他真的是骗子了。还请张学士莫要受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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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尔等妄为学子!

亭中三人相视看看,张学士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韦仁实道:“哈哈哈哈,看来你在福昌的人缘却并不太好啊!”

刘禹锡也是朗声大笑起来,笑的韦仁实颇为窘迫,且无奈。

韦仁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无奈的对崔惠源他们说道:“你们这帮书呆子——老子真的是来找人的啊!”

见韦仁实无奈的话语,连“老子”这等词都用上来了,张学士与刘禹锡二人笑声更大了。

这一下,福昌县学的那些学子们就算是笨蛋,也该看出来三人的关系似乎并不一般了。

都当下惊疑的看着亭子里面大笑不止的张学士,又看看满脸无奈的韦仁实,不明所以。

“嗯,尔等说的不错,老夫的确是不认得他,看来他的确是个骗子。”张学士笑道:“来人呐,还不将他给叉出去!”

韦仁实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从刘禹锡面前端起酒盏来一口喝了下去。

“哎!某的酒!”刘禹锡急忙夺回酒盏:“渭南可喝不到这等白酒,你自回去喝个够,莫要抢某的喝!”

众学子就算是不愿意相信,此刻也知道韦仁实真的是认识张学士,且似乎还甚是熟络了。

最后又说话的那个学子当即便脸色一片死灰,喃喃道:“那……那方才在门外听您问他是甚么人……”

韦仁实听他这么问,立刻就明白了。

一定是福昌县学的这帮学子们被方学正带着往后面来,走到了院门口,没听见张学士之前的那些话,就只听见后面那句“你究竟是甚么人”,立刻联想到韦仁实方才说要找张学士,此刻听见张学士这么问,便以为是张学士不认得他。就认定韦仁实方才又是在骗人。

刚才在王学士等人面前考校,韦仁实差点儿让他们得罪的王学士,心中本来就恼怒,这下又见韦仁实果然是在骗人,张学士根本不认得他,是以恼怒之下,竟然抢声而出。

却不料是他们自己听漏了话。

张学士盯着他们,笑着笑着,突然变成了一副冷笑,说道:“他到底是不是骗子,你们自己心里还没有定论么?分明就是不愿意承认己不如人。一口咬定他是骗子,不过是尔等自欺欺人之举罢了!尔等手拿圣贤书,口中声声匡君辅国,惠利万民,却连自己不如别人都不愿意承认,可知在尔等自欺欺人的时候,他为大唐,为百姓立下的功劳,连封爵入勋都不为过了么?!看看尔等,却自欺欺人,满心功利。读书之人,学问不如人家,败则败了,不知勤勉追赶,反而在这里信口雌黄的编排人家,哼!尔等真是妄为学子!”

张学士大抵是酒劲儿上来了,韦仁实从来没见他说话这么严厉过。直训斥的那帮学子头都不敢抬起来。

说罢,张学士又突然拍着桌子大呼起来:“老夫无能啊!看着此等惠利百姓之人为贪官污吏所欺也无可奈何!老夫无用啊!想激浊扬清而……”

他是真的醉了,又或是借着酒劲儿发泄心中的苦闷与不甘。但总之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

韦仁实和刘禹锡连忙过去,一个拉他用力拍打桌子的手,一个去捂他呼喊不停的口。

那帮学子呆愣楞的站在那里,却见张学士呼的一下站起了身来,挣脱了刘禹锡和韦仁实,一步跳下了亭子前的台阶,转身朝着韦仁实就弯下了要去:“老夫替天下百姓谢过韦郎君了!”

韦仁实头皮一麻,连忙躲开到一边,去扶张学士,刘禹锡也赶紧过去拉他。

而那群学子们,此刻却已经宛若受了晴天霹雳一般,全都傻了一般的站在那里,瞪大眼睛,张着嘴巴,动都动不了了。

但他们哪里还顾得着那帮学子,也不理会他们。刘禹锡喊了卫士过来,几个人好容易才抬起来张学士,将他抬回屋里休息去了。

看着张学士渐渐睡下,刘禹锡才长长吐了一口气,问道:“张学士今日是怎的了?寻常便是酒醉,也从没见他这般模样过。”

韦仁实叹了一口气,将州府摊派修缮河堤的事情说与了刘禹锡。

“什么?!竟有如此事情?!”刘禹锡听完之后,立刻满面怒容,一拍桌子,怒道:“这真是无法无天!岂有此理,某一定要将此事尽数报于朝堂,参他一本!”

“那你的御史大夫也就不用做了。”韦仁实摇了摇头,说道:“况且修缮河堤于我看来也不算是一件坏事。说起来,若非如此,这好事反而落不到我的头上。”

“朝廷每年都由户部拨有款项,用于疏通河道,修缮河堤。他们却竟将此事压派到商贾头上,自己好将朝廷拨下的款项贪墨。某不知便罢,既然知道,就算是这御史大夫不要,也一定要上奏天听!”刘禹锡一脸正色的说道。

“上奏了就管用么?”韦仁实看着他,说道:“你们这些人就是不知道忍一时而图后效,不知道这是一件需要过程的事情!大唐如今的内忧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么?它需要铺垫,需要酝酿,需要一步步来完成!一口吃不成胖子!”

刘禹锡一愣:“我们这些人?……”

“呃……”韦仁实一怔,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于是故意回避过去,说道:“你留在朝堂上,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若是被贬,远离朝堂,还能干什么?不过庇佑一县而已。况且,被贬远方,谁来过问渭南的两件大事?”

“那难道某就要对这等事情装作不知?”刘禹锡气的脸都红了。

“张学士尚且只能如此借酒排解,何况你呢。”韦仁实说道:“暂且装作不知为好,放心吧,善恶终有报,早晚而已,逃不过的。”

“唉!”刘禹锡看看屋里的张学士,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顿了顿,又说道:“某可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韦仁实笑了笑,道:“只需在渭南做出成效即可。你做出了成效,我这份功劳就成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换来个勋爵当当。”

“以某看来,自然是足够的。”刘禹锡说道:“不过如今朝廷对于封爵一事十分慎重,却是不好说了。”

“那若再加上这个呢?”韦仁实笑着摸出几张纸来,放到了刘禹锡面前。

第一百零六章 马蹄铁

刘禹锡盯着韦仁实放在桌子上面的纸,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不论是用在民间,还是用在行伍里面,都能勘当大用的东西。”韦仁实说道:“我今日来寻求张学士帮忙,本打算若他不答应,就拿出这东西当做筹码的。正巧你也来了洛阳,这东西我便不用再藏着了。”

刘禹锡一听,立刻拿起了那几张纸来,仔细看了看,还是没能看明白。

“这到底是何物?”刘禹锡追问道。

“回鹘人居住的地方,有些水草鲜嫩,可以放牧牛养马匹,但是另外一些地方却是大漠戈壁。戈壁上遍布尖利的碎石,马匹穿行其中,蹄子磨损的很快。”韦仁实对刘禹锡说道:“所以回鹘人在经过戈壁的时候,会给马蹄子上套上一个木头做的,马蹄形状的东西,就如同给马穿了鞋子一样。然后用牦皮包裹马蹄。如此一来,再从戈壁碎石上面经过,马蹄的磨损就会减轻许多。这种东西叫做木涩。”

“这个就是木涩?”刘禹锡未曾到过边陲之地,所以并没有听说过木涩这东西。

韦仁实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是我根据木涩的道理,做出来的马蹄铁。”

“马蹄铁?!”刘禹锡一怔,从方才韦仁实所说的木涩的用法,又从这个名字上面,似乎悟出些了甚么。继而双目之中突然明亮起来,连忙追问道:“马蹄铁是……”

马蹄铁,顾名思义,就是钉在在马蹄下面的铁制蹄型物,用来保护马蹄。

因为马的蹄子有两层构成,和地接触的一层是一层几厘米厚的坚硬的角质,上面一层是活体角质。

马蹄和地面接触,受地面的摩擦,积水的腐蚀,所以会很快的磨损,加之需要栽人或者拉车的,更加容易断裂脱落。

钉马蹄铁就是为了延缓马蹄的磨损,将铁片打成马蹄的形状钉在马蹄上面。

马蹄铁的使用不仅保护了马蹄,还可以打出倒刺,使马蹄更坚实地抓牢地面,对骑乘和驾乘都很有利。

后世里看古装的电视剧和电影,里面的马匹都钉得有马蹄铁,所以就习惯性的以为中国古代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钉马蹄铁的办法,来保护马蹄了。

却没曾想到,古时候冶铁技术领先世界的中国,却并没有想到给马蹄也穿上铁鞋子的办法。

后世里不是有一个故事么:少了一枚铁钉,掉了一只马蹄铁。掉了一只马蹄铁,失去一匹战马。失去一匹战马,失去了一位国王。失去一位国王,败了一场战役。败了一场战役,毁了一个王朝。这个故事虽然表达的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却也能够看得出来,那个时候的人已经知道了钉马蹄铁对于战争的重要性了。

特别是对于以骑兵为主导军队配备和主要战力,以战马为主要战略装备的古代战争。

不仅仅对于战争,就是对于平常的生活使用,马蹄铁也有着重要的作用。

钉上马蹄铁之后,就可以大幅度的减少马蹄的磨损,不论是拉车还是骑架,都可以是马匹的利用率更好,也能节省出来好大一批休养马匹的钱财来。

“所谓马蹄铁,就是一种铁制器具,可在铁匠那里打造,一种参照马蹄形状打制出来的圆形铁片,将铁片钉在马蹄子上面,就叫马蹄铁。它可以用来保护马蹄子不受硬物的磨损和伤害,钉上了马蹄铁之后,就算是骑马在乱石滩上狂奔,亦或是踏着刀枪剑戟前行,都不会伤到马蹄分毫。若是下面的铁片损坏了,直接卸下重钉一个就又能活蹦乱跳。而卸下的马蹄铁,还能回炉重造,再度利用,好处可大了去了。”韦仁实对刘禹锡解释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的床上突然传来一声:“甚么?!”

两人一转身,就见方才还躺在床上的张学士突然一下从床上跳将了起来,两步就到了桌前,一把捏起了桌上的纸。

“这东西……”张学士此刻哪里还有一丁点儿的醉意,他目光灼灼,热切的盯着手里的纸,问道:“方才老夫听见马蹄铁三个字,心中便有所顿悟。听你又这么一讲……唔,此物可有实物?”

“还没有。”韦仁实摇了摇头,说道:“做起来其实很容易,任何一个铁匠都能够打的出来。”

“自古以来,无论何朝何代,对外用兵,尤其是对那些胡人用兵,折损最大的并非是人,而是战马。”张学士捏着那张纸的手有点儿抖,说道:“每一次作战,人伤亡不到一成,而战马的损失却高达三成,有时甚至多达六成。其中相当一部份原因,就是因为马蹄太容易在冲锋转战中受到极大的磨损,造成许多额外的伤亡来。”

张学士盯着手里的那张纸,说道:“我朝大军以骑兵为主,骑兵最重要的物什便是战马。若是战马出了毛病,那对于一个骑兵来说,便是致命伤了。没了战马的骑兵,其战力就要大打折扣。每打一次仗,就要损失战马无数,然后重新培养,再接着送上战场损失掉……这东西一定要有实物!”

“那也好说。”韦仁实说道:“找来一匹马,再找一个铁匠。照着马蹄子打出马蹄铁,钉上去就是了。”

“走!现在就去!”刘禹锡激动的一把拉住韦仁实。

张学士也是立刻道:“等我换一身衣物,同去。”

朝廷最重要的战力,就是骑兵。骑兵最重要的就是战马。

而战马最大的问题,就是马蹄折损。

一旦战场上马蹄折损,那骑马的骑士多半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一匹战马虽难以培养,但终究可以补充,可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士却难以再有。每次战阵,因马蹄折损而损失的战马能达到六七成,所以朝廷就是有再多的战马都不够,而好马偏偏都又不在中原。

如今能有一个办法解决马蹄折损的损失,也无怪乎张学士和刘禹锡会如此激动了。

第一百零七章 东都留守

河滩边的乱石地上,几个人围着一匹马正在指指点点。

那匹马倒是雄赳赳气昂昂,一直不住的在地上刨着蹄子,发出来的却是一声声清脆坚硬的声音。

马匹时不时的喷出鼻息,来回跳着蹄子,若不是被人一直揪着缰绳,它怕是早已经撒腿跑开了。

“反正我是不敢骑。”韦仁实后退一步,说道:“我还没真正骑过马呢,这地上又都是大大小小凸凹不平的石头,一上去肯定要被撂下来。”

“老夫一把老骨头肯定是不能骑的。”张学士也摇头说道:“倘若让老夫年轻个二十岁,老夫倒也曾降过烈马,挽过大弓,根本不惧。”

韦仁实心中暗中鄙视。降过烈马,挽过大弓,不可能。

“既如此,某来试试!”刘禹锡上前一步,到了那匹马的跟前,就要去抓住马鞍。

“小郎,还是让小的来吧。”韦仁实身后的狗二突然开口说道。

牵马的石老大也赶紧点了点头:“对,小郎,还是让狗二来吧。”

“小的入过行伍,骑马还行。”狗二看看韦仁实三人,顿了顿,说道:“您几位……”

“哦?那好,那好,这位小哥儿来试试。”还没等韦仁实开口,张学士便立刻替他答应了。

狗二过去从石老大手里接了马缰,脚踩马镫一用力,便一下翻身上去了马背。

继而一勒马,腿肚子一夹,那马便嗖了一下蹿了出去。

乱石滩上地面不平,或大或小,或滑或尖的石头到处都是。狗二却骑得越来越快,不多时就不见了人影。

“看看这周围,若是能聚起水来,多好的景致啊。”韦仁实四下看看,指着前面的河道说道。

“等你这东西试成,便用不着再受州府欺压了。”张学士对他说道。

韦仁实一笑,说道:“我既然应承下了,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河堤我是一定要修缮的。”

“修缮河堤不是一件小事情,足能拖垮你的一梦楼了。”张学士说道。

“其实不然。”韦仁实说道:“我能既修好了河堤,又可从中获利许多。且州府已经答应过,我若是修河堤,可以在河堤上修一些自己的东西。等修好了河堤,那时候或许他们就是想要反悔,也反悔不成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反悔不成?”张学士问道。

“那就得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到时候能不能混一个勋贵当当了。”韦仁实笑道。

张学士想了想,道:“倒也是。有改良农具之功,又献打坝淤地之法、荒地改良之法,再加上这马蹄铁……依老夫看,你许还真能成为我朝开国以来年纪最小的,凭自己本事入勋的人。”

“借您吉言。”韦仁实笑道。

说话间,远处已经传来一阵清脆犹如金属撞击一般的闷响。只见视野当中出现了一个黑点儿,继而随着越来越近,变得越来越大。

很快,狗二就骑着马回到了韦仁实三人跟前,一勒马缰,停了下来,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跳下。

不等他说话,张学士和刘禹锡二人就弯腰凑过去了。

石老大赶紧拉住马,狗二也连忙过去抱住马腿,以防马腿踢上他们二人的身上。

“果然没事!”张学士面露狂喜之色,刘禹锡也是激动不已。

“启禀小郎,小的专拣碎石尖砾的地方跑,可这马蹄子一点儿磨损都不见!”狗二也是十分兴奋,在旁边对韦仁实说道。

“好啊,好啊!”张学士看着那匹马,眼神就像是老光棍儿看见了小媳妇儿似的,还伸手往马身上摸了起来。

“小子,你今日回去之后好生准备,明日随我去见一个故人。”张学士突然转头过来,郑重其事的说道:“带着这匹马。”

“敢问张学士,欲见何人?”韦仁实见他说的郑重,于是也收起了笑脸,肃然问道。

“东都留守、东都畿都防御使王翃。”张学士说道。

“王将军?!”石老大一听,顿时大喜道:“小郎,素闻王将军威猛睿智,治军极严。听说当年在河中之时,为严肃军纪,严防骄兵悍将再有蠢举,王将近将军中闹事者就地正法,杀一儆百。于是河中肃安,军中骄悍戾气一扫而光。小郎,若是有王将军出面,小郎大功可期!”

张学士有些意外的看看石老大,说道:“你的随从倒是见识不少。”

“军伍上退下来的好汉子,也不算是随从,一家人。”韦仁实笑了笑,说道:“跟着石叔长了不少见识。”

这话当即便叫石老大跟狗二面露感激之色。张学士笑道:“他说的不错,若是明日能够请动王将军,你想要因公入勋的事情,就可以期待期待了。”

刘禹锡在旁边皱了皱眉眉头,问道:“王将军曾在泾原一役当中护陛下至奉天,又从奉天回返长安,深得陛下信重。倘若是王将军开口,那陛下必定是要重重褒赏于韦郎君的。只是王将军如今年事已高,听说已经久不理会朝堂之事。不知会否为了此事奔波?”

张学士摇了摇头,说道:“王将军东都留守任上,不顾老迈昏花,在东都先后开田二十余屯,筹措良铁打造兵器,操练士卒以备战需,军政治理,号令修明。可知仍是一片拳拳为国之心。此事关乎甚大,他一定不会不予理会。”

说罢,张学士又对韦仁实说道:“你明日定要好生准备,王将军不喜轻浮孟浪之人,亦不喜不从规矩之人。你明日到了面前,说话时候一定要规矩些,切记!”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张学士放心,学生省得。”

“这匹马就留在集贤殿书院,回去之后我会派卫士去守住那个铁匠铺子。”张学士又说道:“此事往后暂不可流露,你也先别往自家的马匹身上钉马蹄铁。不过不用我多说,想来你都知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不知道王将军可有所好?明日我也好不空手而去。”

“此物于军中自有大利,便已是最好的礼。”张学士说道。

于军中有利么……韦仁实脑中立刻飞传起来。

能接触到这么一个深受皇帝信重,在皇帝面前说话也有些分量的人不容易,这次机会一定不能错过。

第一百零八章 中唐名将

翌日一大早,韦仁实就到了集贤殿书院外面,不多时,张学士跟刘禹锡便也出来。

见到韦仁实,刘禹锡就笑道:“你怎的还是这副样子?”

韦仁实地头看看自己身上,也笑道:“以前家中不裕,这些衣物穿习惯了,换不下来。麻衣又麻衣的好处,穿起来利落。”

“那便预祝你今日顺利了。”刘禹锡说道。

“你不去么?”韦仁实问道。

刘禹锡摇了摇头,答道:“我官职低微,不方便拜谒。”

“走吧。”张学士说道。

二人上了张学士的马车,一路往城东北方向走去,越往前走,四下的行人越少。

马车却得以快行,没一会儿,就听外面赶车的人道了声:“启禀学士,到了。”

二人下来,眼前是一座留守府,或称将军府。

到了将军府外,外面有军士站着,张学士拉着韦仁实上前,对门外的军士说道:“劳烦通传大将军一声,便言右谏议大夫张简亮有要事求见。”

“原来是张谏议!”那军士行了一礼,道:“小的这便替张谏议通传。”

说罢,那军士便回头交代一声,然后往府内奔去。

不多时,便又跑了出来,又行了一礼,道:“大将军请张谏议进去!”

“多谢。”张学士点了点头,带着韦仁实走了进去。

里面有军士在操练,韦仁实见这些士卒一举一动,眉宇间都十分认真,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也没有,动作也都整齐划一,就如今这个时代而言,可见这个尚未蒙面的王将军治军的确有方。

“咳咳咳咳……”到了最后面的院外,二人还没有进去,就先听见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传来。

二人走进院子,当前就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披着一身铠甲的走了过来,边走还边笑道:“简亮啊,你今日怎的想起来看看老夫了?”

“简亮拜见将军!”张学士急忙向前几步过去,对老人很是恭敬的作揖施礼,韦仁实便也跟着朝那个老将军很是恭敬的施了一礼。

王翃看看夏鸿升,又看看张学士,露出了询问的神色。

“此子姓韦名仁实,虽然年少,但有天纵之才。曾改良农具,造福一方。又屡有献策,曾向渭南主簿刘禹锡献治地之策,曰打坝淤地之法、荒地改良之法,此二法在渭南已经初见成效,若是推广开来,将为大唐平添无数良田。”张学士指了指韦仁实,对王翃说道。

王翃看看韦仁实,又露出些稀奇来,看看张学士,讶然道:“你当年既遭构陷被贬,尚且不愿意走老夫的门路,以至今日。如今却竟为了此子来走老夫的门路?”

张学士摇了摇头,说道:“此子所献的治地之策,自有渭南主簿上奏天听,也自会有司农之人前去检校。”

张学士左右看看,然后凑上了前去,在王翃的耳边低语了一阵。

但见那个老将军的神色先是一惊,接着阴沉了下来,然后又变得凛然而充满了杀气。

哗哗哗,甲叶作响,王翃老将军几大步就跨到了夏鸿升的跟前来,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一般,阴影就压了下来了,面目狰狞一身杀气,万军之中杀出的威严立马就出来了,沉声道:“这位小郎君,老夫这里有礼了,那马蹄铁何在?!”

韦仁实心里颤巍巍的——老大爷你这看上去像是要杀人啊哪里有礼了!

“启禀大将军,学生将此法献与张学士之后,张学士已经先行用自己的一匹马试过。这匹马如今正在门外。”韦仁实后退一步,行了一礼,答道。

“来人!”王翃立刻沉声一喊。

立刻便有呼啦啦一群甲士从门外冲了进来:“拜见大将军!”

“去门外将马拉来!”王翃指着外面下令道。

“我与他们领路。”韦仁实见这群甲士有些懵,立刻说道。

王翃点了点头。

韦仁实带着这群甲士出了门去,将那匹马拉了进去,一直拉到王翃面前。

“劳烦几位架住马匹,让小子将马蹄子上裹的东西解下来。”韦仁实对那几个甲士说道。

“不敢劳烦小郎君。”那几个甲士说道,然后几个人分出几个保住马匹,另外几个迅速将马蹄上包裹的东西解了下来。

再听马蹄蹋在青石板上,却发出清脆的金属响声来。

王翃往前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这就是马蹄铁?”

“正是这个。”张学士说道:“昨日我欲试此马,将它牵去河边乱石滩上,来回奔走。至于马蹄如何,大将军也看见了。”

“来呐,都将尔等的兵械掷于地上。”王翃对那些甲士们说道。

“是!”那些甲士们对王翃的命令半点儿都不打折扣,纷纷将身上的长短兵器,连通铠甲也都脱了下来,扔到了地面。

王翃又随手一指,道:“赵胜,你去骑马试试。”

当即一个年轻的士卒走了出来,得令一声,然后一跃跳上了马匹。

只见他骑马在那片兵械上来来回回,不时从刀剑枪戟上踩踏过去。

半晌,他才勒马停下,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几个甲士便一起过去拖住马,掰起了马蹄子。

“好!”王翃大叫一声:“哈哈哈哈……好!好啊!真是太好了!”

王翃仰天大笑,猛地一回身走到了韦仁实的跟前:“韦郎君,请受老夫王翃一礼!”

说着,王翃就对着韦仁实深深的弯下了腰去,施了一礼。

见他如此,后面一干杀气腾腾的甲士便也一同“刷”的一下单膝跪地,向韦仁实施礼。

“大将军……这,这可万万使不得!”韦仁实被这举动给吓了一跳,赶紧躲开王翃的行礼,从旁边一把扶着这位老将军给搀扶了起来。

“老夫今日着实高兴啊!”王翃被韦仁实给搀扶起来,笑道:“韦郎君当得老夫一礼。韦郎君不在军伍,恐不知道这东西于军中有多大的用处——此事,老夫当亲自往长安跑一趟!”

张学士一听此言,当即大喜,与韦仁实对视一眼,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将军!”

第一百零九章 另一件筹码

从留守府出来已是下午。王翃摆下了宴席款待了二人,也决定跟张学士一起结伴回长安。

马车上面,张学士满面笑容,对韦仁实说道:“有大将军亲自出马,你这份大功已成。就算是不看这份功劳,只看大将军替你出面,陛下都不会无所表示。”

韦仁实道:“王将军如此得圣人信重?”

张学士点头答道:“不错,当年泾原兵变,朱泚谋反,叛军攻入长安,是王将军一路护送陛下到奉天。在奉天也是一直护卫陛下安危。后来朱泚兵围奉天,也是王将军护卫左右,一直到李忠武公神策军至,解围奉天。而后平定朱泚之乱,也是王将军护送陛下回返长安。是以深得陛下信重。”

“李忠武公?”韦仁实一愣。到底还是对唐代这个时期的了解不够,听到这个称呼,竟然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西平郡王李晟,逝世之后追赠太师,谥曰忠武。”张学士解释道。

听到李晟,韦仁实就想起来这个人了。中唐名将之一,平定叛乱无数,为维持大唐不被分裂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也是王将军一片拳拳为国之心,若非看到这东西将在行伍当中大有用处,一定不会亲自出面。”张学士叹了口气,说道:“原本老夫以为,能让王将军奏疏一封,将此事上达天听,便已是达成目的了。不曾想会如此顺利,王老将军居然会亲自回长安面圣。”

韦仁实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来,说道:“其实我昨天晚上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今日却竟如此顺利。”

张学士地头看看那张纸,道:“这是……角弓?不过怎生的如此古怪?老夫可没见过这等样子的角弓。”

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种弓是我改良出来的,虽然还没有实物,但我能确保它会比如今的弓省力许多,威力也大许多。”

韦仁实拿出来的,就是复合弓。

其实复合弓在中国古代,很早之前就已经被制作出来,并保持了长时间的存在。

早在商朝,中国就已经出现了复合弓,到了东周时期,中国复合弓的制作技术已经十分成熟。

春秋战国时期的《考工记》里,就已经有了对当时复合弓制弓技术的详细总结。

其实与很多人的印象不同,弓的干,即弓胎部分并不提供太多的弹力,主要起的是载体或者支架的作用。弓的弹力主要来源于贴在弓臂背面的筋和弓臂正面的角。角即牛角,使用时要制成薄片,贴在弓臂的正面。

故而,古时复合弓又称角弓,可见牛角的重要性。一对上好的牛角,价格顶的上一头牛,因此又有“牛戴牛”之说。筋即牛筋,贴在弓臂的背面。

筋是非常优秀的动物纤维,可以承受非常大的拉力,而角则与筋相反,能够承受比较大的压力。

当一个物体弯曲的时候,弯曲弧线的内侧和外侧形变是最大的。形变越大,恢复原状时产生的弹力就越大。不过自然,想要形变越大,需要的拉力就越大。

这种筋角合制的复合弓从东周时期一直应用到现代。这只是材料意义上的复合弓。

不过,韦仁实拿出来的图样上面,却在两端的位置,多了几个滑轮。

这几个滑轮,是现代复合弓与古代复合弓最大的区别——现代复合弓最大的特点,就是运用了滑轮来达到省力的效果。

现代复合弓的材料虽然没法再这个时代里重现,但是滑轮可以做出来啊。

通过滑轮来答道省力的效果,那么同样一个弓箭手,就可以射出更多的弓箭,射得更远,威力更大。

“昨晚我回去之后,熬夜画出这种弓的图样。本来是打算倘若今日王将军不愿出面,我便将这东西一并交给他,当做另一件筹码。”韦仁实说道:“不过今日如此顺利,我一时间也没有机会拿出来。”

“这……这弓怎生的如此古怪?”张学士将那张图样拿过来,左右仔细瞅瞅,问道:“这几个圈圈是作甚用的?这圈圈上绕的又是什么?”

“别小看这几个圈圈,就是它们能让弓箭手射出的弓更多,威力更大,却更加节省力气。”韦仁实说道:“具体怎么做我写着呢,在后面几页上。张学士到了长安之后,可以找懂得制弓的人做出来试试。不过还是得保密,朝廷可别将制作的方法给流露了出去,让旁人也学会了做,反过来对付咱们大唐。”

“那是自然。”张学士点了点头,说道:“军中无小事,这弓若是做成,又是一件功劳。你的脑袋也不知是怎么长的,这些东西竟然能想出来。好啊,有了这样东西,再加上改良农具、治地二策跟马蹄铁的功劳,你想要做勋贵的愿望,只怕是真的不远了。”

“哦?那张学士觉得能做到哪一等?”韦仁实笑着追问道。

“你还想做到几等?给你个郡王你敢不敢要?”张学士见他一副眼馋的神情,不由笑道:“依老夫来看,许会赐个县男与你。”

“我相信您的眼力。看来我这爵位估摸着就是县男了。”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也不赖,好歹是个勋贵的身份。”

“你为何如此执着于勋贵之身?”张学士见韦仁实这般模样,便好奇的问道:“又无实职。”

“有个勋贵的特权足矣。”韦仁实说道:“我家中的情况您是知道的,我年纪不大,家中亦无依靠,如今家里又做了酒坊,若无勋贵的身份,只怕谁都敢上前捏上一捏。我又不是每次都能如这回修缮河堤一般将坏事都变成好事。就拿这次来说,设使我乃勋贵之身,州府多少也会有些顾忌,便不会帮着九楼一阁来对付一梦楼了。至于实职,我还真不愿要,束缚太多了。且我这人懒惰散漫惯了,若是有了实职,只怕会误事。”

张学士听了韦仁实的话,想了想,道:“也是,闲云野鹤好啊。”

第一百一十章 五百徭役

从集贤殿书院回来之后,韦仁实决口不提这两日奔波的事情。更不会提及功劳与勋爵的事情。

后世里已经年近中年的韦仁实早就知道,就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都有可能临时变卦,更何况这也只是张学士的猜测呢。

没有切切实实拿捏在手里的,那就都是空中楼阁。存一份念想可以,但既然还是空中楼阁,就也只能存于己心。

洛州长史是铁了心的要坑韦仁实。韦仁实还没有开工,便派人来催他去领人。

“某也只是传话而已,你若有甚子想说的,自去与长史交代。”过来催促韦仁实赶紧去领人的差役没有好脸色的说道:“五百号人已经给齐备了,多了也再没有。你须立即去提了人走。”

韦仁实回头看看孙鹏,孙鹏已经会意,早过去拿了些钱财来,递了上去,笑道:“劳烦这位差爷跑这一趟,小小心意,差爷拿去喝口水。”

“那怎的好意思。”那差役伸手去挡,熟料手腕一抖一转,那半缗钱财就从孙鹏手里滑进了他的衣中。

接下了钱财,那差役的脸色立马便好了许多,甚至有了笑意,对韦仁实也客气了些,说道:“韦掌柜,你还是快些将人领走,不然过几日其他地方开工,又得要走一批,留给你的便不多了。这修缮河堤,最需人手,五百人怕是都不够。长史催着我赶紧喊你领人,您也快些领走,我也好交差,是不?”

“多谢这位差爷提醒。”韦仁实点头道谢:“一定不让这位差爷难做。明日我们便去领人。只是敢问差爷,这五百号人大抵都是什么来路?”

“韦掌柜莫要怕,都是交不齐税,逃漏了赋税罚来做徭役的。”差役自然知道韦仁实为何如此问,于是答道:“不过五百人不少,里面也会有几个不良。”

韦仁实看了孙鹏一下,孙鹏立刻明白,抬手就是又半缗铜钱出手,笑问道:“哎哟,差爷,这对付不良,咱们都是安分人,可不知道咋弄啊。”

差役见这二人出手如此大方,这两下竟然一千贯送到了自己手里,不由大为惊喜。

又接了半缗铜钱,差役的态度更好了,简直与方才判若两人。

他立刻拍胸脯道:“韦掌柜,孙掌柜,你们二人都莫要怕。里面有几个作奸犯科的,明日某将他们都带了脚镣送过来,谁也他娘的横不成。两位掌柜这么看得起咱,咱也不让两位掌柜的作难。日后里面有谁不听话,只管去找我吴顺,看我不捶死他!”

“多谢差役!日后少不得劳烦的地方。”孙鹏立刻笑道:“自然,也不会叫您们白辛苦。”

那差役听了更加高兴,又说了些话,见韦仁实已经应承,也就没有什么好再留下的。便随后离开了一梦楼。

等那差役一走,孙鹏便有些发愁,问道:“五百号人啊,郎君,咱们在河堤上还没有开工,棚子也没搭,这上哪儿安置?这可是五百张嘴啊!吃喝咋弄?这长史是发了狠的在逼咱们。”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要么是九楼一阁给他的钱财够多,要么是他急着巴结华春楼背后的大太监。他才铁了心的帮他们逼咱。不过也不怕,明日领了人,留两百个在河堤背风的地方搭棚子,剩下都带回福昌,让郑里正去找焦海清,就说我让他给安置到屏山底下,他便知道怎么做了。”

“弄去福昌?”孙鹏吃惊的看着韦仁实:“这……这怕是不许的吧?”

“修缮河堤需要石头,我让分出些人手去采石,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么?”韦仁实反问道。

“采石……”孙鹏一想,这倒也说得过去,又问:“只是,非要去福昌采?”

韦仁实点了点头:“福昌屏山有好石,比这周边其他地方的石头更加适合修缮。嗯,这话是咱们托人从都水监的河堤谒者口中打听出来的。河堤之事关乎整个洛阳城,关乎周边无数百姓,咱们不接下来便罢了,既然接下来,就要做到最好,所以就去福昌采石。”

孙鹏点了点头:“明白了,倘若有人问起,小的便这般回答了。”

韦仁实满意的笑起来,这家伙现下是越来越透钻了。

当下便又笑着问道:“那若是问你去福昌采石如何运来呢?”

孙鹏想了想,道:“走伊水顺流而下直入洛阳,再沿渠送到河堤。”

“不错,不错!”韦仁实笑了起来,道:“你这几日若是得闲,去找几个名声好,手艺也不赖的木匠和铁匠,宁愿花些大价钱,将他们请过来。就说我出钱修作坊,比他们现在的作坊好得多。请他们来我这作坊里面做活。我给他们发工钱,也不阻拦他们用这作坊在外面接活计挣钱。但要保证先紧着我布置安排下去的东西做就行了。”

“自己建作坊?”孙鹏一愣,不明白为何韦仁实要这么做。

韦仁实笑了笑,道:“现成儿的人手,还得咱们管吃住,不用白不用。建起了作坊,我要做些器械出来,让留下的这两百号人,也能干完五百人干的活儿。”

孙鹏又是一惊:“有这样的器械?”

“有。”韦仁实点了点头:“太复杂的做不出来,原理简单些的还是能摸索出来的。”

孙鹏愈发觉得自己的东家不是凡人了。听说有些天上的童子犯了错,就要被打下人间走一遭。兴许说得就是郎君这样的。

如果真是,那一切就都好解释了。

孙鹏在心里更加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本身,官家的徭役是有地方有人数的,全凭官家来定,来养,指哪儿用哪儿,不能随便指派。

但州府将修缮河堤的事情摊派出去,就已经是违律再前。且用的是商号义举的由头派过去的,再加上有钱能使鬼推磨,花了些钱财出去之后,就没人多管了。

故而纵然韦仁实要分出三百人离开河堤去福昌是不准许的,也在使了些财礼之后便没人再会过问。

仿佛这三百人根本就是货物,卖出去了就不再管了。至于买家带去哪里,是用是扔,全然没人会在意。

官府不会在意徭役的生死,干活的地方也不会。

浩浩荡荡三百人,在几个差役水火棍的驱赶下,犹如放羊一般的到了福昌。

第一百一十一章 胡商返回

韦仁实没有回去福昌。

并非是在洛阳还有什么其他特别的事情要做。

只是单纯嫌回去福昌之后麻烦。

三百人也不是个小数目,安置他们要花费不少精力。

即使屏山下的那块地已经被焦海清拿下,建好了木屋,造好了煤场,三百人刚安置进去的头几天,也一定是麻烦多多的。

这些就留给焦海清去麻烦吧,哇哈哈哈!

韦仁实自己躲在一梦楼的后院里,每天除了教教王小穗儿做菜,剩下的时间便是拿着纸笔画下各种图样,将自己记忆当中的一些器械给详细画出来。

自然,大部分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可原理在那里放着,一些简单的器械,只要知道原理的话,是可以变通一番,在这个时代里制造出来,发挥一些作用的。

不过自然,这需要几位娴熟的匠人来一起探讨,一起商量,才能决定这些图样上的东西究竟最后能够转化成为实物。

在匠人未召集齐备之前,韦仁实又没有了事做。

秋意日渐浓重,即便是正午的日头底下,单套一件长衫也已经感到凉了。

天色倒是碧蓝如洗,高而阔的一望无际。

秋高气爽又闲散的日子里,看着天空中划过一道白鸟飞过的痕迹,韦仁实才终于又找回了那么一些闲云野鹤的感觉。

“小郎?”

听到身后有人喊,韦仁实这才从天上收回目光,转身过来,却是孙鹏的浑家站在那里,说道:“天愈发冷了,买冰,吃冰饮的也越来越少。”

“没什么关系,天热了再卖。”韦仁实说道:“不过也不用关门,有人要了也还做就是了。”

“好。”孙鹏的浑家点了点头。

她刚离开,前面就跑来了一个跑堂的,到了韦仁实跟前,说道:“郎君,外面来了个人,说是焦家商号田掌柜派来了,传话给您,说是您让胡商带的东西回来了。”

“回来了!”韦仁实精神一震,似乎已经嗅到了孜然的味道。

“那可就太好了!”韦仁实回头喊道:“石叔,将马车赶出来,咱们去一趟焦家商号!”

本公子的烧烤架都做出来好长时间了,就等你们这些小玩意儿了啊!

马车出了侧门,上了街道,往北市而去。

韦仁实感受着青石板路通过车轮传递而来的“问候”,心里发誓等匠人齐备了,一定要在这马车轮子上面下下功夫。

马车到了焦家商号,韦仁实走到门口。店内人早已经记住韦仁实,他一出现,就有人去后面喊了田掌柜。

田掌柜不多时就出现在了韦仁实的眼前,行了一礼,笑道:“韦郎君真快啊。”

“东西呢?”韦仁实笑道:“田掌柜,我看这几日天气不赖,这几日你哪天有暇?”

“明日后日都无事。”田掌柜想了想,答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那便定下来了,明日咱们游原,我请你们吃烧烤!”

“哦?”田掌柜笑道:“早就听闻我家郎君说韦郎君一手厨艺无人能比,这可真得去尝一尝了!”

“夸张了,夸张了!”韦仁实连连摆手:“我那就是野路子。安息茴香呢?快带我去看看!”

田掌柜歉然笑道:“还在胡商阿迪力那里,尚未来得及送过来。本打算明日送来的,没曾想韦郎君来的这么快。我陪韦郎君一道过去。正好也看看他又捎回来什么稀罕东西。”

二人出了门,上了马车,找到了之前的胡商。

他们正在坊市里面搭帐篷,可要比上一次韦仁实来的时候多了不少。

这一片是坊市划出来供以胡商用的。虽然有些十分富裕,生意做的很大的胡商在洛阳城里也会有宅子,不过更多的胡商就只是在这里搭了棚子当做居住与售卖物品之所。跟一个个帐篷似的,也方便他们卖完一茬东西拆下来带上再次上路西行。

这若是一路顺风,赶得紧也尚且至少半年,有些胡商中途还会遭受到抢劫。

况且这些胡商都是走一路买一路卖一路的,也拖慢了行程,所以胡商手里的东西,买的就是个我有你无,也就是大唐基本上不会有的东西,这样才能卖出高价钱。

入眼过去,孜然还没看见,先看见了一片的玻璃器皿,正在往帐篷里面摆放。

“嘶……”田掌柜看着那些玻璃器皿,露出赞叹的神色。见韦仁实扭过去看他,便笑道:“这些琉璃物件儿当真是美极!”

噢,眼下这都是叫琉璃。

“我觉得还没玉碗好看。”韦仁实低头看看田掌柜目光凝视的几件酒盏,说道。

“韦郎君有所不知,这琉璃物件儿可是价值连城啊。”田掌柜笑道:“这些摆出来的都是些下品,真正好的他们才不敢就这么摆出来。就那,您信不信,不出三日这些东西就能卖个精光,他们这一趟就能赚到钱了。”

“就这些?”韦仁实看看那些器皿:“这么贵?”

“韦郎君,就您眼前这俩酒盏,没有个几百贯就拿不下来。”田掌柜笑道:“琉璃这物件儿,不仅看着美,那也是有身份的人才用得起的。”

韦仁实又看看那些东西,实在是看不出来它们美在哪儿了。

不过物以稀为贵,琉璃这种东西,眼下好用的只能从胡商手里买来,那些胡商将琉璃从大食运送到大唐,这一路上的附加费用就多了许多,这些成本转嫁到消费者身上,也就导致了现如今大唐市场上面琉璃的高价。而价格的奇高,使它在使用之外,又多了一种身份的象征——这么贵的东西,不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如何能用得起呢?

可是韦仁实知道啊,烧制玻璃的主要材料貌似就是石英,二氧化硅之类的,说白了原材料就是细河沙。

这东西哪一点珍贵了?

原料知道是啥,退火的办法也知道,虽然不会烧窑,可自有会烧窑的人。虽然不会吹制,可也不是找不来会吹制的胡人。

等本公子有了自己的烧窑,能把这玩意儿变成白菜价!

将这个想法藏在心里,韦仁实往后面看看,说道:“咱们去看看孜然。”

第一百一十二章 筑堤义工

张学士离开了洛阳回返长安。

刘禹锡本就是得到了迁调的命令之后,来向他请教御史台的事情的,因而也随着张学士一起走了。

李贺在昌谷用心读书。

焦海清肯定在屏山脚下忙的焦头烂额。

韦仁实一时间竟然发觉自己眼下连个能一起说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人生有时候真是寂寞如雪啊!

韦仁实做在河堤上面,看着下面两百号人将石块往河里扔,准备使河水略微改道,撇开这边河岸的一截,好让他们得以对河堤进行修缮。

“韦掌柜倒是有闲情雅致。”一个声音从韦仁实的背后传来。

韦仁实回头看过去,却见是醉霄楼的掌柜梁钰喜不知何时来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这是闲情雅致?分明是在吃灰。”韦仁实说道。

“最近听闻洛阳城内到处都在传,说是一梦楼见河堤年久失修,恐一旦洪水袭来,冲破河堤祸及百姓,所以自己出钱为洛阳城的百姓修缮河堤,以报答洛阳城百姓对一梦楼的支持与厚爱。”梁钰喜对韦仁实说道:“如今洛阳城中的百姓提起一梦楼都要夸上一声一梦楼的义举。韦掌柜的确有本事将坏事变成好事。”

“所以醉霄楼打算怎么做?”韦仁实笑问道。他知道梁钰喜今日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他的目的的。

梁钰喜答道:“当日韦郎君不是问醉霄楼敢不敢跟着一梦楼干。我答应的是敢。明日就会有一百号人前来河堤,这是醉霄楼找来的人手,他们的吃住会由醉霄楼来管,却听韦掌柜的指挥,一道来修河堤。”

“好啊。”韦仁实点了点头。

“其他九家说不定也会参与进来。”梁钰喜说道:“他们不会看不出里面的好处。”

“他们也只能看见个名声而已。”韦仁实笑了笑,道:“这也不赖,这么一来人们就会知道,在一梦楼和醉霄楼自发修筑河堤的义举的感召之下,其他人也参与了进来。到头来还是咱们两家得了名声的大头。”

梁钰喜又向前走了一步,问道:“韦掌柜的意思是,咱们两家成了表率,其他八家是看到咱们的义举之后,这才参加的,自然更衬了咱们两家的高义。”

韦仁实点了点头,又道:“不错。还有,梁掌柜看见底下干活的那些人身上穿着的衣物了么?”

梁钰喜走到边上往下看看,道:“似乎都一样,怎么?”

“你去近处看看。”韦仁实说道。

梁钰喜看看下面,又看看韦仁实,一咬牙,撩起了衣服从旁边连滑带冲的下去了河道边上,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了脚跟,接着走到了近处。

所有两百个做活的人,身上的衣物全都一样,不拒是样式还是颜色都一样,只有体型高矮胖瘦的差别。且在每个人的衣服后背上,都用白线绣着几个大字,曰:一梦楼筑堤义工。

梁钰喜若有所思的低头想了一会儿,转身又艰难的爬上了河堤。

浑身灰尘的梁钰喜看起来就有些狼狈了,但是他眼里面却明晃晃的,走到韦仁实身旁,说道:“我也要去做一百套一样款式颜色的衣服,在后面绣上醉霄楼筑堤义工!”

韦仁实笑了笑:“孺子可教也!”

梁钰喜眉梢抽动了几下,强忍住将眼前这个少年郎一脚从河堤上踢下去的冲动,说道:“多谢韦掌柜提醒。”

“对外人来说,这是个明显的标志,一看见这个标志,城中关于一梦楼义举的传闻就会被坐实。而且所有人都这么穿,也给人一种整齐划一的感觉,这种感觉其实是能够提升人们对这个群体的信赖程度与好感的,这很重要。”韦仁实说道:“对这些干活的人来说,又能增加他们的团结性。且义工的称呼,能给他们一个正面的身份,这种正面的身份可以提高他们的积极性,让他们渐渐觉得自己不是在受罚,而是在为百姓们做好事。这自然会让他们干活的更加用心。”

梁钰喜对韦仁实嘴里说出来的话其实是有些听不太懂的。但是大抵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外人看来,更加确信一梦楼修缮河堤的义举,让一梦楼的义举更深入人心,更容易被发现,也加深人们对一梦楼修缮河堤的义举的印象。对干活的人来说,给他们换个好听些的称呼,捧一捧他们,让他们更心甘情愿的卖力干活。

梁钰喜将心中所想告诉给了韦仁实。

韦仁实露出一个十分赞许的笑容来,又对他说道:“孺子果然十分可教啊!”

梁钰喜脸色一黑,抬手就往自己嘴上拍了一巴掌,转身便走。

见自己成功气走了梁钰喜,韦仁实乐的咧嘴直笑。这可是这几日里为数不多的乐子。

走了梁钰喜没多久,韦仁实都还来不及看着头顶上面的那朵云飘走,就发现自己被遮住在了一片阴影里面。

“拜见郎君。”孙鹏行了一礼,说道:“从长安城来的河堤谒者已经到了一梦楼里。”

“好,等这片云飘走之后就回去。”韦仁实复又抬起了头来。

孙鹏往后退了退,站在旁边安静的等着。

难得片刻独处的时光。

韦仁实一边心里可惜着,一边站起了身来,走下了河堤,上去了马车。

河堤谒者是都水监河渠署的属官,品级并不高,只有正八品下,掌堤堰修筑、沟渎疏通及渔捕之事。

虽然品级不高,但这可是专业的水利工程师。

对于技术人员,韦仁实向来是不会怠慢的。尤其是到了这个时代,没有谁比他懂得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道理。而这些第一生产力,就掌握在这些人的手里。

一梦楼内,河堤谒者纵然一路紧赶慢赶的过来,腹内饥饿无比,面对着一桌子的美味菜肴口水直往肚子里面吞,也没有在韦仁实到来之前动一下筷子。

这是张学士派他来帮助的人,也是张学士口中极有可能成为帝国下一位男爵的人。所以他不敢轻慢造次。

“让谒者久等了。”伴随着声音进来的少年郎君,就是张学士口中早慧如妖的人了。

河堤谒者精神一振,站起了身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河堤谒者

“谒者快快请坐。”韦仁实进去之后,见他起来,于是连忙说道。

“见过韦郎君。”谒者向韦仁实行了一礼。

韦仁实有些意外,河堤谒者是正八品下的官身,他却是一个区区白身,河堤谒者反过来却主动给他行礼。

这是张学士的面子,还是已经有了甚么风闻?

或许两者皆有?

但韦仁实却也并不倨傲,回礼道:“如何能当谒者此礼?该是草民拜见谒者才对。”

“哪里!”河堤谒者侧开一步,又道:“韦郎君自愿为百姓修缮河堤,这才是真的义举。如今国势不如以往,许多地方河堤都已经陈旧却不得修缮,倘若都有如韦郎君这般高义之人,每年也能少许多灾祸。”

“谒者谬赞了。”韦仁实道:“谒者一路劳顿,今日赶着这时候抵达,且先吃饭罢!先吃饱了休息好再说。”

谒者听到韦仁实的话,脸色露出一个笑来,说道:“呵呵,还真不瞒韦郎君,一路赶路,早已是腹中甚饥。”

二人坐下来,韦仁实动了一下筷子,河堤谒者这才开始吃起来。

“好吃!”河堤谒者面露惊讶之色,称赞道:“某虽然不知道这些是何菜式,可这味道却真是好吃至极。恐怕京城里的那几大家也赶不上!”

这些都是王小穗儿张罗的,看来她的确有这方面的天赋。大厨秦鑫在接受了韦仁实从后世里带来的厨艺、理念,再结合了自己的经验之后,早已经厨艺大涨。而他也觉得王小穗儿的确有做大厨的天分,已经准备真正将自己的一身厨艺教给她了。

因而对她的要求也愈发严格起来。

而王小穗儿也十分用心,自然厨艺也在极快的提升着。

这一桌菜色都是出自她的手下,看来河堤谒者吃的很是满意。

待河堤谒者吃了一会儿,压住了饥饿,韦仁实便又笑问道:“敢问这位谒者贵姓?”

河堤谒者放下筷子,答道:“失礼了,某免贵姓徐,字明礼。”

“原来是徐谒者。”韦仁实拿起一个匣子来,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沓纸张,说道:“徐谒者是修缮河堤的能人,我只是些许空想,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徐明礼有些疑惑,从韦仁实手里接了纸张过来,低头看了看,问道:“这……这是河堤?某怎的看着像是一处园林。”

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我所设想之河堤,乃分做三阶。高则为道路街市,中则为观景赏河之所,低则乃临河散步之处。其下是水。每一阶以数十级台阶相连。河堤三阶共水一道造景成园。”

河堤谒者一听,立刻放下了筷子,拿起那些图纸仔细看了起来。

这种设计在后世里没有什么稀奇的,临河的那种小县城河边整体都是这样的河滨公园。

第一层是街道,店铺林立,各种小吃沿街铺设。下去台阶,第二层则是亭台廊榭构景,算是公园的主体区域,人们在其中游览,或是坐与草坪之上闲谈。很少有人会下去到第三层。因为第三层道路较窄,且又紧挨着下面就是河水,没有上面安全。但这样给第三层带来了安静。所以受到那些喜欢独处与安静,又或是临河垂钓之人的青睐。

三层一体,既是河堤,又是公园,给人们提供了散步游玩的场所,也有方便的店铺小吃,不减逛街的乐趣。兼之构景若是美观,则更能给这个地方许多加分。

“这……这般设计倒是巧妙。不仅兼具河堤之功用,且还能在河堤上做出这等景观,供人游玩。”徐明礼地头看着那些纸张,说到:“若光是这般修建,应该是能修成的。不过,韦郎君可曾考量过,若是要修成这般河堤,那花费可要比寻常的河堤大。不仅是将河堤改造成这般结构,还要在上面造景,这又是大开销。韦郎君可不要小看这笔花销啊!”

“这个徐谒者不必担心,到时候洛阳城的其他酒楼食肆也会帮一梦楼出钱的。”韦仁实笑了笑,说道。

“这……”徐明礼想了想,说道:“韦郎君,实不相瞒,某听张学士透露过一嘴,可是韦郎君受了州府跟其他酒楼食肆的构陷,才落了这么个差事在身上。既是他们联手构害,又岂会反过来帮韦郎君出钱?”

徐明礼不解,但是见韦仁实笃定的样子,便也不再多问,而是说道:“既如此,这般河堤应是能修成的。却不知韦郎君现下有人手几何?”

“河堤上有两百人在做事,过几日,其他酒楼食肆的人手估计也会到。”韦仁实说道:“但太多了我也不会再要。只打算在河堤上用三百人。”

“三百人……”徐明礼思索了一下,说道:“这人数是有些紧趁的,既然其他酒楼食肆会送人手多来,何不多接一下。依某来看,至少也得五百人才行。”

“呵呵,过些时日,徐谒者就知道了。”韦仁实答道:“我正在搭建作坊,招募匠人,要做出来一批器械。有了这批器械,三百人足以干完五百人的活了。”

“哦?”徐明礼露出讶然之色,说道:“我在长安之时便已听张学士言韦郎君早慧,近乎全才,而尤擅机关之术,看来果真如此!能让三百人便可干完五百人的活的器械,某可真得好好见识见识!这些器械若能有如此大用,倘若日后用在其他地方,岂不是能节省无数人力……哦!惭愧,惭愧,此乃韦郎君之物,某这是妄论了。”

“器械做出来就是让人用的,徐谒者不必如此。”韦仁实笑道:“眼下铁匠跟木匠已经招募的差不多,只剩下过几日等作坊建好,就可以做出来用了。这几日那些匠人们正在一起商讨如何做出那些器械。”

“韦郎君果然高义。”徐明礼说的了一句,又问道:“不知某可否这便先去河堤上看看?”

“谒者一路劳顿,且先休息休息,明日再去吧。”韦仁实说道。

徐明礼点了点头:“也好。”

第一百一十四章 预算

徐明礼是个实干的人。

到了洛阳的第二天,就去了河堤上,将需要修缮的一整段河堤两岸走了一遍,又坐船沿河来回仔细看了一遍。

跑了一天都没有怎么休息,一天下来回到一梦楼中,韦仁实感到相当疲惫。

“韦郎君,今日某亲眼来回看了看,这一截河堤的距离不短,且两边都要修成如韦郎君所设计那般。怕是无论如何单,单一梦楼投钱也拿不下来。”徐明礼对韦仁实说道:“就算其他酒楼食肆也会出钱帮一帮韦郎君,可他们能出多少?他们本来就是构陷韦郎君的人,就是拿出来一些,也定然只是脸面功夫,想必是不会拿出太多的。”

韦仁实想了想,说道:“徐谒者您是内行,熟门熟路,不知道您可否帮我做一份改造河堤的工程预算?”

徐明礼一愣:“工程预算?那是何物,某并没有做过啊。”

“所谓工程预算,就是对建设工程的消耗事先加以计算,提前预计算出完成一项营造工程,全部所需要的消耗。然后据此来安排是否要进行营造,根据预算来做事。”韦仁实笑了笑,解释道:“打个简单的比方,就好比我想要在这南市开一家酒楼。那我先要买下一处店铺,又需要改建,又需要布置桌椅,安排歌姬……那么我便提前按照市价算一算,盘下来店面要多少钱,改建要多少钱,买来桌椅要多少钱,安排歌姬要多少钱……这要包括建设这个工程的所有花费,甚至连前去采买之人吃饭用多少钱,将桌椅运回来要多少……办这个酒楼我需要直接花费多少,间接花费多少等等,将一切大大小小方方面面事无巨细的全都算了下来之后,比方说我得出了至少需要五万贯的钱财,我才能够彻底完成在南市开一家酒楼这件事情。这便是预算。”

徐明礼一听,心中似乎有所名物,想了想,说道:“韦郎君的意思是,让我提前算算,想要按照韦郎君的设计改造好河堤,要做多少事情,这些事情——无论大小事情都要算进去,大到采买材料,小到一顿饭钱,所有开销的地方都不能漏——要消耗多少钱财,提前预估出个大致的价钱来。”

“不错!不错!正是此意!”韦仁实说道:“而且算的时候,必须得按照眼下的市价来算。比如说我想要盖房子吧,盖房子之前,我得准备好钱财啊。所以就去外面问问、看看,这盖房子的匠人要多少工钱,要用多少石料,花费多少价钱,要用多少木材,花费多少价钱,要用多少土地,花费多少价钱……这么一样样的根据市面儿上的价钱算下来,最后得出来一个总数来,就是建造这间屋子所需要的总价钱了。根据这个总价钱准备好,若是我竟出得起,那就这么来,若是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那就只能再改改,直至改到我能承担的起。”

“提前心里有个底,多大能力办多大的事情!”徐明礼张口说道,神情中似乎很是激动。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理儿。”

徐明礼搓了搓手,说道:“不错,真不错!这可是个好法子啊!若是朝廷所有的工程都能够有一个预算,提前按照预算准备好,那就不会出现在工程进行当中物料不够,又或者是费用不够的意外了。朝臣对工程所需的费用,也有了了解,可以监督有人从中获取私利——各部每年做出预算交给户部,户部也好根据各部的预算,再结合轻重缓急,拨去钱款!”

这人还真是处处为朝廷着想啊。韦仁实看看他,他的脑子转的很快,不管是那些器械,还是预算的法子,都能立刻举一反三,联系到朝廷的实用和适用上面去。既有眼光有能力,又这么跟朝廷一心,搞不好日后这个人会飞黄腾达也说不定啊!

“韦郎君,不知道您设计那些器械何时能够做出?”徐明礼有些兴奋的问道,颇有有一种摩拳擦掌的感觉。

“再过几日功夫,作坊就能建成使用。一旦作坊使用,那些器械做起来就快了。”韦仁实想了想,说道。

徐明礼点了点头,道:“好,那某这几日便来做这个工程预算。”

“好,那我便也将图纸再补充的更加完整些。”韦仁实说道:“我原先所画只是设想,如今徐谒者来了,有徐谒者从旁帮助,我才能画出可以让旁人明白的图纸来。”

接下来时日,二人便在一梦楼里,一个人画图纸,一个人做预算。俩人在屋里面从在到晚,忙活了好几日功夫,这才总算是将东西弄齐全。

结果外面又开始下起了连阴雨来,淅淅沥沥的不停,又下过去了好几天。

好在作坊已经建成,匠人在在作坊里面制造器械,倒也不受阴雨耽搁。

一层秋雨一层凉,几天秋雨过去,天气明显一下子变得清冷了许多。撑着油纸伞走在路上的时候,大白天的连几个行人也看不到,哪里还像是往日里繁华的洛阳。

秋风颇为料峭,裹挟着萧索间杂了一丝凄凉的味道,配上这淅淅沥沥不停的小雨,更添得几分落寞。远远看过去雨色空濛,视野中蓦地一片清明,满目的水碧山色,仿佛正在缓缓流动一般,从远处渐渐流泻至此。

细微的小雨扫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反而愈显得周遭清净。

空气仿佛被洗涤了一般,平日里望不过去的极远之地,似乎也渐渐显于眼中,只觉得眼前视线更加远而阔了,如同一幅清淡雅致的水墨。

而在这蒙蒙秋色里,那些器械被拆解开来,运送到了河堤之上。

河堤周遭,也已经竖起来了一道木板墙,将改造河堤的工地给遮挡了起来。

随着那些器械在河堤工地上被重新组装起来,河堤的修缮与改造,便正式的开工了。

这些时日里,韦仁实与徐明礼也频繁交流,如今,徐明礼已经彻底明白了韦仁实的设计,相信就算是韦仁实回了福昌,这边只要有徐明礼在守着,就没有可担心的问题了。

唯一担心的,就是怕徐明礼半路被召回长安。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夜路逢贼

有了徐明礼在,韦仁实就可以不用担心河堤的事情了。

反正他对河堤上用的那些器械十分感兴趣,且这个人也是实干,所以韦仁实也就由着他去学那些器械的制作与使用。

一则换他对河堤工地的用心,二则,也是为日后留一手。万一这个人日后能够腾达,这可就是一份极好的善缘了。

算着去采石炭的那些人应该已经被焦海清安置的差不多了,韦仁实于是告辞了徐明礼,交代了孙鹏跟梁钰喜下一步应该如何做,自己便带着石老大与狗二回了福昌。

这一趟来洛阳耽搁的时间有些长,再不回去,大棚里的东西就种不上了。

在福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韦仁实过问,先是大棚,里面应该开始种上些菜蔬了,这样才能保证在冬月来临之后从大棚里面产出绿菜。

也得看看那些改良田操持的如何了。

还有养殖场应该也已经盖成了。就是不知道郑里正有没有按照自己留下的办法去养殖。

这么一盘算,韦仁实顿觉自己的事情好多。

“小郎,城门要关了,咱们是在福昌留一晚,还是赶夜路?”外面传来石老大的声音。

韦仁实看看外面天色,已经开始黑了,过不了片刻,只怕就要全黑下来。

“往前几个月这时候日头都还没落下呢。”狗二也往外面瞅了瞅,说道。

韦仁实心下想想,便说道:“昌谷距离福昌也不远,要我说咱们赶回去罢。石叔,你说呢?”

“那好,小的也想着赶回去。有些想我家那个小臭蛋蛋了。”石老大在前面笑着说道。

韦仁实知道石老大说的是他的孙儿石清野。

于是便道:“石叔,清野今年已经八岁,在家里整日玩耍也不是个正事。让他跟着我学读书认字罢。”

“读书认识?!”石老大在外面一听,立刻高兴的道:“多谢小郎提携!多谢小郎!”

“没事,寻常我在家了就我来教,若是我忙起来,兮儿跟阿娘都识字,她们俩也可以教。”韦仁实说道,想了想,又道:“你们若是想要识字,也不晚。也可以来啊。”

“小郎,俺能么?”狗二在旁边问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自然能。”

狗二立刻高兴起来,笑道:“嘿嘿,当年若尚在军中的时候俺会识字,说不得混个啥干干了。”

说罢,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韦仁实正待说话,却突然马车猛得一停,正听前面的石老大压低了声音,肃然道:“噤声!”

韦仁实还没反应过来,狗二乎的一下便弹身而起,猫着腰到帘子后面,将韦仁实给挡在了身后。手中一翻,韦仁实只觉得一道寒芒闪过,却见狗二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断刃来。

外面似乎有人声传过来,听着有不少,像是在说话,又像是在吟唱,哼哼唧唧的,好似正往这边靠近过来,分外阴森可怖。

韦仁实偷偷撩开了小窗口的帘子往外看,只见透过林间,隐约看到星星点灯的火光闪动,且来回漂游着,犹如鬼火一般。

但那却一定不是鬼火,而是一簇一簇的火把,在林间来回晃荡着。

一边晃荡着,一边距离马车这里越来越近。

“怕是绿林贼。”石老大低声说了句:“狗二,护好小郎。”

“小郎,坐好抓好!”狗二一双眼盯着外面漆漆的黑暗,头也不回的说道:“若真是被绿林贼截住,咱们让小郎怎么做,小郎就怎么做。”

“好。”韦仁实点了点头。

“抓紧!”石老大突然说了一句,继而就听见一声马嘶,马车陡然跑了起来,飞快的往前冲去。

身后立刻传来几声吆喝,继而便听见了追赶的声音。

却听石老大在前面不住的打马快跑,马车也是飞奔不停,而身后追赶不断。

“绿林贼怎么会在这里?”狗二在马车车厢里面问道:“就不怕被州府剿了么?”

“兴许不是绿林贼,方才隐约听见一声鄜坊军中什么人快死了,要快些过去,恐怕不妙。”石老大说道:“若真是被截住,就一口咬定他们是绿林贼,咱们什么都没听见!”

鄜坊军中?

韦仁实一皱眉头,他和狗二在马车里面,没有听见林中那些人的对话。

不多时,果然听见后面一片马蹄上传来,韦仁实心中暗道不妙,石老大也交代道:“不好,这些人竟有战马,果然不是绿林贼,咱们跑不过了!”

很快,后面的马匹就追了上来,韦仁实已经能听见马蹄声就在车厢外面了。

“吁!”石老大勒停了马车,周围出现一片火光,在火把的映照下亮若白昼。

“诸位绿林好汉!某只是个赶夜路的,诸位若是要钱,某立刻留下所有钱财!诸位好汉也不至于要咱们这几条小命!”石老大看看周围,开口说道。

“你是哪里人?往哪里去?”当下一个人走了出来,问道。

“就是本地人,在县城里替人拉些东西为生,今日拉东西晚了,舍不得钱在县城里住宿,要往家中赶回去!”石老大对周围的人说道。

方才问话那人盯着石老大瞅,车厢里面,狗二手中的短刃换了姿势,身子半蹲着,虽是都能一下冲出去。

“车上还有旁人么?”为首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

“大小俩儿子在上面!”石老大说道:“小人愿意交出身上所有钱财,就算是马车也能给好汉们,只求好汉们不要害我们性命!”

那人走到石老大旁边,伸手准备去撩开车厢的帘子,手伸到一半,突然往石老大的脖子招呼了过去。

石老大下意识的一躲,避开了去,从车上蹭的顺手摸出一把柴刀来,警惕的看着他。

下一瞬,却又自己将柴刀放了下去,说道:“好汉!某是从军伍当中退下来的,大小阵仗也经历不少。若好汉真要害命,某对付不了这么多人,但也多少能带走好汉几个兄弟。用某这几个没用的小命,还有几个小钱,就换了好汉的兄弟,不值当。不若我奉上所有钱财,好汉们取了钱财便是,留下我等的小命。”

“呵呵,你说的也有理。”那人笑了笑,却又道:“只是今日你既见着了老子们,便留不得你们。”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作诈

外面石老大跟他们的对话,车厢里的狗二跟韦仁实都听见了。

狗二抓紧了手中的短刃,动动嘴唇,悄悄的在韦仁实的耳朵边说道:“等下俺冲杀出去,能冲开个间隙,小郎立刻跳下路,从林子里跑,不能停!”

韦仁实没有吭声,暗中却摇了摇头。狗二说的根本就是屁话。周围看有百十号人,一旦真要动手,他们俩是必死。至于自己,就算有他们掩护跳下了路从林子里跑,又岂能跑过这些人?

该死,怎么会在这里遇见这么一群人!

这里距离官道不不远,距离福昌城也不远,周围村落不少,绿林贼是不会挑选这种地方的。而石老大说,刚才他隐约听见这些人嘴里传出来鄜坊军中的话。再加上他们竟然还有战马。

所以这些人不是绿林贼,而是行伍上的兵卒!

行伍上的兵卒出现夜晚出现在这里,又不是行伍当中的装束。且还怕被人看见,要留下自己三人灭口。

这是要做什么!

韦仁实暗呼倒霉,但是眼下顾不得后悔。倘若不想出一个脱身之法的话,结果一定是石老大跟狗二横尸此处,自己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再被追上乱刀砍死。

鄜坊……

韦仁实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来没有转的如此快过。

突然,一个词从韦仁实的记忆中划过,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

鄜坊军乱!

韦仁实的心砰砰直跳,脑中产生了一个赌博般的想法。

“你们莫要动手!”韦仁实突然出声喊道。

一边喊,一边从狗二的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石老大脸色大变,立马一把抓了韦仁实过去到自己身后,狗二也是立刻跳将了下来,忙亮出短刃,挡在了韦仁实的身前。

却听韦仁实又说道:“几位绿林好汉!你们千万不要杀我!我叔在鄜州做官,你们只要不杀我,可派人跟我一起去鄜州找我叔父要赎金!我叔父最疼爱我,一定会出许多钱财赎我!”

石老大与狗二一愣,却不知道韦仁实的打算。

“哟呵,还是个小官家。你叔做的何官?”后面围着他们的人当中当即便有人笑了起来。

“我叔姓何名朝宗,做得军中中军将!”韦仁实说道:“他正派了人来接我过去!这两个只是先头接着我的,其余人在洛阳。若是诸位好汉放过我性命,我一定好生报答。若是我后日一早到不了洛阳,只怕我叔就要来追查。”

“威胁老子们?”后面当即就有人着恼了。

那几个着恼的正待上前来,却被为首的那人皱着眉头一脸惊疑的给拦了下来。

若真是绿林贼,韦仁实自然不敢威胁他们。

但是韦仁实赌他们是准备参与鄜坊军乱的叛兵,他记得鄜坊军乱领头的就是一个叫何朝宗的中军将,军乱一日就被干掉了,成了个笑话。

“你说你叔父叫何朝宗?”为首那人将其他人拦住之后,骤起眉头问道:“他要接你过去作甚?”

“不知道,叔父只是说教我过去享福。”韦仁实说道。

那人低头思索片刻,忽然扭头交代道:“派出几个人手,去周围探查一下。”

后面立刻有几个人领命,身形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了。

他也不让其他人动手,却也将韦仁实三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石老大却似乎猜到了一些韦仁实的用意,这会便配合着韦仁实,冷哼一声说道:“我等乃何将军麾下亲随,尚有数十号弟兄在洛阳等着。若是后日公子不到,弟兄们回去禀报将军。我家将军速来疼爱公子,一旦得知不见,必定报复。尔等考量清楚!尔等这么多号人出没,不会不留下踪迹,到了那时,哼!”

为首那人听到也不说话。少顷,那些前去探查的人回来,向他报道:“启禀坛主,没见有其他人的踪迹。不似周围有甚么埋伏。”

坛主?

韦仁实一愣,这伙人莫非不是军中的?

心下便一紧。

只见为首那人确定了周围没有埋伏之后,又抬了抬手,往后招了招,便从后面跑过来一个随从似的人。

却见他们二人低声低估了几句,也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

那人退下去之后,为首之人又思索了半天,突然说道:“既然你们是去鄜州,那便与我等一道罢。等到了鄜州,自见分晓。”

韦仁实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是甚么身份,但是看他们的目的,似乎果真跟鄜坊军乱有关了。

当下,韦仁实立刻装作一副吃惊的神情,问道:“好汉们也去鄜州?!”

却见为首那人冷笑几声,道:“咱们看你小娃娃一个,发发善心,就一路护送着你罢。”

说着,又道:“来呐,替他们驾了马车,将这三人囚在马车里面,严加看守!”

韦仁实一听不当场杀他们灭口了,便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当场痛下杀手,就能够找到机会逃走。

韦仁实看了看石老大跟狗二,他们二人见了韦仁实的眼色,于是也不再抵抗,被收了柴刀跟短刃,上了马车去。

“坛主,为何不……”待三人上去马车,其他人将马车围住之后,从后面上来一个人,问道。

“这俩人看着的确是军中出身,这荒郊野岭又无埋伏,兴许真是何将军家人呢?”为首那人说道:“他报出何将军名号,我方才以为是走漏了风声,故意有人得知了前来埋伏,所以派出探子。但探子并没有见到埋伏的痕迹。若真是埋伏,又怎会只有这三人,还带一个娃娃做累赘?”

“可这未免也太巧了!”那人又说道:“咱们如今行事,不得不万分小心谨慎!”

“正是我万分小心谨慎,才不能将此三人现下便杀了。”为首那人说道:“如果周遭没有埋伏,那他一个小娃娃,两个军伍里的兵卒护着赶路,能说出何将军的名讳,说让他过去享福,也似是何将军欲图成事所为。这便有可能真是何将军家人。欧阳教主派咱们前去驰援何将军,若万一真动了何将军的家人,岂不是反而结仇,坏了教主大事?就是有一丝可能,咱们也不能随便杀了他们了事。”

那人又道:“可就凭这几句话,就能认定这三人是何将军家人?万一此乃疑兵之计,这三人只是幌子,故意来迷惑咱们。真正的伏兵在前头呢?要我说,直接杀了他们,最为保险。”

“你说的也有道理。也可能他们就是伏兵,其他的埋伏在更远些的地方。”被称作坛主的那人想了想,说道:“无论咱们走漏与否,这三个人在此间提到何将军的名号,又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于咱们来说终究是风险。这样,传我命令下去,咱们后撤三十里,绕开走!”

“好,那这三个人……”那人又问道。

坛主沉声道:“带上,严加看守,就是拉屎**,也得有人看着!只要人没死,到时候就算真是何将军家人,咱们也好说些。”

第一百一十七章 杀生佛

马车摇摇晃晃,在黑夜中穿梭着。

低头沉默了良久的韦仁实突然抬起了头来,拉了拉石老大跟狗二,示意他们二人凑近过来。

韦仁实趁着车轮滚动的声音,凑到石老大与狗二跟前,悄声问道:“还有别的武器么?”

石老大的柴刀还有狗二的短刃都被收了。

石老大摇了摇头,狗二则拍了拍自己的腿肚子。

“他们约莫多少人?”韦仁实又问道。他方才下去看看,觉得人不少,只怕得有百号人。

“七八十。”石老大悄声说道:“待会儿我掐了车外面的人,狗二,带着小郎跳车跑!”

“不成,俺不能丢下你。”狗二一急,说道:“让小郎跳下去只管跑,俺跟你一起拖住他们。俩人也能拖的久些,让小郎跑远。”

“七八十个人,又有马匹,咱们跑不出去的,得想个其他的法子。”韦仁实摇了摇头:“听着,何朝宗是鄜坊军中的中军将,恐怕是要发起兵乱。这些人应该是跟他是一伙的,前去帮他叛乱。但不像是军中之人,反而像是个什么结社。只要他们没立刻杀死咱们,咱们就能找到机会。不到搏命的时候,放心,我能带你们逃走!”

石老大愣了愣,又问道:“小郎要咱们怎么做?”

“捉东西,小些的,麻雀儿、老鼠之类的,能做到不?”韦仁实问道。

狗二想了想,说道:“要是让咱们下去,能做到!可抓这些东西作甚?”

“抓住了不要声张,捂死,藏在衣服里面,哪儿热往哪儿藏!”韦仁实说道:“越快些捂臭,咱们越能快些逃走。”

二人不解韦仁实说这话是甚么打算,但是却都记在了心里。

众人走到不是官道,本就偏僻,且连路也不走,专在林间穿梭。但大体的方向却是在沿着官道往西边移动。

这里到鄜坊还有很长一段路,韦仁实觉得,恐怕往那里过的不止这一路人。

一夜穿林而走,到了天亮时分才停下来。

周围那些人停下来吃起干粮,就地从溪水里灌了水囊。韦仁实见此情景,心中多添一丝希望。

“这位大哥,我想屙屎。”韦仁实伸出头去,对赶马车的那个人说道。

“俺也想屙!”狗二也叫唤起来。

那人没有理会他们,韦仁实又道:“大哥,你让我下去屙屎吧,要是屙在车里,你闻着也不好闻啊!”

那人这才犹豫了一下,从旁边喊了人来,替自己守着马车,自己则跳下去,找为首那人通报去了。

马车周围还有十来个人围守着,硬跑是肯定跑不出去的。

不多时,那人回来马车,对韦仁实几人喊道:“你们下来吧。”

韦仁实三人从马车上下来,当即便被十多个人给围了起来,往旁边走去。

“快些!”那人催促道。

石老大跟狗二两人无所谓的解开裤子,蹲了下去。

韦仁实叹了口气,说道:“我……你们这么多人围观着,我也屙不出来啊!”

“少废话!”那人恶狠狠的剜了韦仁实一眼,其他人也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你们欺人太甚!”韦仁实吆喝道:“我听说绿林好汉都是义薄云天的仗义之人,看来这话是假的。”

周围人有“嘿嘿”的纷纷笑了起来。那人又笑道:“老子们可不是甚么绿林贼,老子们乃是杀生佛的弟子,生在这世道上就是专要杀人了!再不屙,小心老子们杀了你。”

韦仁实一愣,却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莫非是一个邪教?

那周围的一群人见韦仁实愣住,却当是韦仁实被吓怕了,便都一起大笑起来。

韦仁实终究不愿让旁人看见自己出恭的样子,且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吸引周围这些人的注意而已。于是便咬牙说道:“那你杀了我吧!我不屙了!到时候我叔父率领大军来替我报仇,将你们全扔粪坑里面泡死!”

周围人对韦仁实的威胁浑不在意,一个劲儿的笑话。

“少他娘的废话,快点!”那人又催促道。

“不!”韦仁实绝不当中脱裤子大便。

那人又笑道:“那你最好一路上都能憋着别屙,不然少不得耶耶们看看你白花花的尻腚!”

众人又都是哄笑起来。

韦仁实没有吭声,只是赌气似的站着,余光却看向了蹲在地上的石老大。

却见石老大在地上扣扣,说道:“好汉,能不能叫我去薅一把茅草擦擦?”

周围一人厌恶的看看他,道:“快去!”

石老大过去树后面薅了把茅草,抓了几片树叶子,完了站起身来,表示自己完事儿了。

狗二也如此般。

三人便又被带回了马车上门看守起来。

天更亮了,他们却没有再赶路,而是在这片林子里躲了起来。

这里远离官道,十分偏僻,寻常都不会有人走。且又不是在小路上,更加不会有人发现他们。

看来这伙人是白天躲在林中休息,晚上上去小路赶路,却不敢往官道上去。

借着下来这一趟,韦仁实看清楚了,这伙人至多才七八十个人,当中看着像是行伍里面出身的,只有十来个而已。另外那些人像是些农人猎人之类的,手里面的有兵器的也只有那十来个,其他那些人手里,或是柴刀,或是镰刀,又或是自己掰的弓箭而已。

战马也只看见七八匹。

这让韦仁实稍稍松了一口气。

回到马车上,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听见外面看守他们的人说话起来了,便压低了生意,悄悄的问道:“抓住些什么了么?”

狗二摇了摇头,道:“时间太短了,又有人看着,没。”

韦仁实又看向了石老大,石老大摇了摇头,道:“没抓着东西,下去的时候看见一只地老鼠,结果人多,钻土里了,没敢找。”

刚开始,守着他们的人会多,也会看得紧,没抓住东西也是正常。但是能趁机看看清楚这伙人的情况,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不过……”石老大手一翻,从袖中掏出一团东西来,道:“我抓茅草的时候,在草窝里发现了这个。”

第一百一十八章 邪教

韦仁实地头一看,却见石老大手里拿着半拉兔子,上面有明显的野兽咬痕,应该是被狼或者什么东西咬死的。

吃掉了一半,可能中途被什么打扰,剩下的一半丢在了草丛里面。

看那上面的肉尚未腐烂,可知时间并不长。

“好!”韦仁实点了点头,道:“用布包裹起来,咱们三人轮流放在身上用体温暖它,越快让它臭了越好。”

石老大点头照做,将东西踹进了自己的衣裳里面。狗二在旁边小声问道:“小郎,咱们弄这个作甚?”

“他们这么多人,又不敢去官道,更不敢入城,但路上一定会补充干粮和水。”韦仁实答道:“干粮可以自己带上,但水一定带不了那么多。路上补充水,肯定是就地遇到山溪、河流就直接盛水囊里面。所以我让你们找这些东西,弄死了捂臭,一旦他们中途遇到水源去盛水,就把这些臭肉设法丢入水中。”

“明白了!”石老大一听韦仁实的话,立刻就想到了韦仁实要怎么说,说道:“小郎好机敏的心思,昨晚竟这么短时间就想到了办法!”

“俺咋还没明白?”狗二看看石老大和韦仁实,问道。

石老大朝外面看看,压低了声音,对狗二说道:“你忘了?当初咱们在行伍里,听说过当年突厥人还在的时候,打仗喜欢往水里扔牛羊马匹的死尸,咱们汉人不知道,喝了那些水,便中了尸毒,没法作战,还死了不少人。”

狗二一听,便明白了,立刻面露惊喜之色,看向了韦仁实。

“小心行事。”韦仁实摇了摇头,示意道。

狗二点了点头。

韦仁实仔细听听外面,见外面的人还在说话,便又悄声向石老大问道:“石叔,你听说过杀生佛么?”

石老大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顿了顿,又道:“都杀生了,还算什么佛?”

听到石老大的话,韦仁实突然一愣,杀生……佛……将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似乎还真有个邪教。

想了想,韦仁实问道:“石叔,你听说过弥勒教么?”

石老大摇了摇头:“不曾听说过。”

韦仁实不再说话,低头沉思了起来。

将杀生和佛这二者联系到一起的邪教,韦仁实只想起来一个弥勒教。

弥勒教其实由来已久,据说早在梁武帝之时便已然创立,其创教之人名曰傅大士,自称“双林树下当来解脱善慧大士”,广弘菩萨行,门下有傅宣德等人。

而后有冀州沙门法庆,自命“新佛”,以李归伯为“十住菩萨”,创“大乘佛”。以佛经中“弥勒下生成佛”之说,称弥勒佛取代释迦牟尼佛下凡救世,故称弥勒教。

这弥勒教本非善物,佛家本讲戒杀,而这弥勒教却力倡“杀人作乱”。以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所谓屠灭寺舍,斩戮僧尼,焚烧经像。

又合狂药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相识,唯以杀害为事,后来被元遥所灭。

然其教众潜藏世间,不时生出事端来。

前隋大业九年,时炀帝正在高阳,有弥勒教众宋子贤能变作佛形,自称弥勒降世,聚合人众举兵作乱,欲袭击乘舆。事情泄露,炀帝震怒。宋子贤被擒杀,而被连坐者一千多家。

而且据说这弥勒教便是后世白莲教的前身之一,可谓是一块贴在中国封建王朝身上的挥之不去的狗皮膏药。

或许这杀生佛跟弥勒教有些渊源。

那么这些人的来源杂乱也就能说得通了。

昨天夜里听他们称呼为首的人为坛主,可知这只是一个分坛。或许其他地方的分坛也正在往鄜坊而去,准备协助何朝宗发动鄜坊军乱。

但是原本的历史上,鄜坊军乱好像就持续了一夜,第二天便随着何朝宗被杀而结束了。

所以鄜坊军乱一直被认为只是一次中军将趁着节度使死后发动的军中哗变而已。

如今看来,何朝宗却似乎是真的想要先趁鄜坊节度使病亡之际夺取兵权,然后联合杀生佛这个邪教成员一起叛乱。

或许是因为这些准备叛乱的邪教成员还没有来得及赶到鄜坊,何朝宗便被杀了,军中也被稳定下来的缘故。

但是却记不清楚鄜坊节度使是甚么时候病亡了。这便不知道何朝宗会甚么时候作乱。

一旦等到何朝宗作乱失败,而自己却还没有从这伙人的手里逃走的话,那就只有被杀掉这一个结局了。

韦仁实向石老大的衣服下面看去。

但愿这半只兔子的尸体能够早些腐烂。

可惜如今已经是秋天,倘若是夏天,便能快上许多了。

这伙邪教的人在树林休息了一天,等到天色暗下来之后,又开始继续疾行起来。

将近又走了半夜,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韦仁实立刻惊醒,却见外面看守他们的人撩起了帘子,说道:“下来!下来走!”

三人下去马车,却发现是因为前面遇到土丘,不再是平原上的林子,所以马车不能继续再走了。

那些人解开了韦仁实的马车,石老大将马车上的行礼装了些,但是还有不少带不成的,只能随着马车丢弃在了这里,然后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好汉!我家小郎身子弱,这一路走可要走坏了身子。”石老大说道:“让我家小郎骑上去,我来牵着马,您看着我们便是了。”

这次看守他们的人没有谩骂,只是想了想,跟其他看守他们的人交代了一声,自己则跑去前面请示去了。

不多时,那人又跑了回来,对石老大说道:“你牵马,让他上去。”

石老大前起马来,韦仁实上去马背,那些人立刻而又将三人给围了起来。

天色渐浓,很快就彻底黑透了。

这伙人突然停了下来,开始朝一齐聚集过去。

韦仁实这才又见到了为首的那个人。

只见他盘腿坐在树下,其他人都聚集在他面前。看守韦仁实三人的人,也将韦仁实三人带到了前面,将他们摁下去,也盘腿坐到地上,其余的人坐在周围。

为首的那个人口中发出呜呜囔囔的声音,像是在诵念着什么似的。其他人也都开始嘴里诵念起来。

那声音像是在说话,又像是在吟唱,哼哼唧唧的,夜色里面分外渗人可怖。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异香扑鼻

一众邪教徒犹如做法一般,祷告完了之后继续赶路。

韦仁实坐在马背上面,石老大在前面牵马前行。

又一夜过去,韦仁实也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

天亮之后,这群人又开始停下休息。此刻停下的地方已经是山路,加之又是往西向而去,所以韦仁实觉得,自己至少已经出来了福昌,甚至已经过了伊阙。

没了马车,韦仁实反倒可以好好打量一下这些人。

七八十个人,多数都像是一般的农户猎户。

只有十来个,看起来有些凶悍,不是军伍出身,就是悍匪出身。

可以说,只要能搞定这十来个人,其他的人便都不是问题了。

韦仁实看了一圈,见这些人的干粮都是些干饼而已,转念想了想,然后对看守自己的那群人中,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说道:“这位大哥,我是在吃不下干饼子,我给你些钱,一帮我捉只野兔儿、麻雀儿之类的东西,成不?”

那人转头看看韦仁实,没有吭声。

“大哥,我身上还有些铜钱,你帮我捉个野兔儿什么的,我就将铜钱全都给你。做了野兔儿肉来,也分你吃!”

一边说着,韦仁实一边摸出些铜钱来,递了过去。

那人看看韦仁实手里的铜钱,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一把赶紧塞进了自己的衣服中,嘴里却说道:“我可做不了主,不过我可以替你问问坛主。”

说着,他推了推旁边的人,说道:“他想吃东西,我去问问坛主。你看紧些。”

那人挪了过来,坐到韦仁实正对面。

不多时,那个人又回来了,不过令韦仁实意外的是,那个领头的坛主也随着他一起来了这里。

韦仁实做出一副担心的样子盯着他。那个坛主走到韦仁实跟前,盘腿坐了下来,盯着韦仁实看看,问道:“你叔父让你去鄜州,是如何说的?”

韦仁实一听他这么问,便知道他这是一路上没有遇到埋伏,所以有些相信自己昨晚的话是真的了。

于是心中让自己镇定下来,面色上却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说道:“我叔父给我的信上没多说什么。就说似乎是谁要死了,他马上就要发达,教我过去享福……还交代让我看完之后烧了信。”

“你这般年纪,想必不是一个人罢。”那人又问道:“你家里其他人没跟你一起上路?”

韦仁实答道:“我叔父的信里只说让我自己一个人过去。我阿耶走的早,家里就剩个阿娘。”

那人又问了些东西,但是韦仁实早有准备。而且也交代过石老大和狗二,他们二人也没有说漏嘴什么。

问了半天,那人想了想,对旁边的人吩咐道:“去给他捉几只野味便是。”

那坛主问完了问题之后,离开了那里老远,这才问向跟他一起的人,道:“你怎么看?”

“说不准了。”他身旁那人摇摇头说道:“咱们一路也没有遇见埋伏,若真是有人埋伏,不可能不留下一丝痕迹。可我又总觉得不对劲儿,不可能会这么巧,正好让咱们撞见何将军的家人。”

“他说的话的确像是何将军与他书信联系过的。”坛主说道:“他能说出何将军的名讳,又知道他在鄜坊军中。还知道王栖曜快死了。何将军让他过去,是要保下他。他若不在何将军跟前,一旦何将军起事,他必然是活不成的。”

“他对鄜坊的事情知道的必咱们手下的人都还清楚。”坛主旁边的人又说道:“如今何将军真正要做的事情,只有你我知道。但他能说上来,能对上号,这要不是奸细,不是埋伏,那必定是真的了。可我眼下还不能排除他是得知了消息,埋伏在这里的奸细。”

那坛主想了想,道:“不对。他许不是奸细。你想想,就算是鄜州那边何将军跟前走漏了风声,被发现了。那朝廷也不知道咱们啊。就连何将军都不知道咱们的真正身份。朝廷就更不知道咱们会参与其中,更别提知道咱们要从哪儿走,好提前在那里派个小娃娃埋伏?这绝无可能。”

“那坛主是认定这小子真是何将军的家人了?”旁边那人问道。

坛主想了想,说道:“也不能掉以轻心。一路上还这么看着他们,多派出去探子小心留意探查。若是他有些个小要求的,也就满足他,也不太折磨于他。等咱们到了鄜州,自见分晓。若不是何将军的家人,咱们看得这么严,量他三人也闹不出什么动作。若真是何将军的家人,那咱们也没怎么他。到时候何将军还要跟咱们合作起事,见咱们又没有怎么着他,便不会太恼,咱们是小心行事,也说得过去。”

他身边那人想了想,点点头道:“好!还是坛主想的周全!”

此处荒山野岭,野物本就不少。那个坛主下了命令,底下的人便没花多长时间就抓来了几只野兔。

“多谢这位大哥,待会儿做成之后大哥一起吃。”韦仁实说道,然后又对石老大和狗二说道:“你们把这几只野兔宰了干净,然后在地上刨两个坑,点了火,再削几个树枝。”

石老大跟狗二点点头,也不问周围的人要刀子,从身边挑拣了几个薄些的石片用力摔几下摔碎开,然后从里面找出边缘锋利些的,将几只野兔开肠破肚,收拾干净。

“这位大哥,能给点个火不?”韦仁实又问道。

因为得了坛主的交代,看守韦仁实的人也不再为难他,于是给他点了火来。

韦仁实用树枝穿野兔,在火上翻烤了起来。

肉香渐渐散发出来,周围的人纷纷扭头寻找过来。他们吃了一路的干饼子,此刻闻到肉味,不由得嘴馋不已。

不一会儿,就能听见时不时的传出呲溜呲溜的吸口水的声音了。

韦仁实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弄回来的孜然,没想到先被这些个邪教徒给尝了。

“石叔,把孜然给我。”韦仁实张嘴说道。

石老大将包裹卸下来,从里面掏出一个布包解开,递给了韦仁实。

韦仁实将孜然捏出少许,往兔肉上面少少的撒了一层上去。

顿时,空气当中便立刻弥漫开一种奇异而独特,又充满了诱惑的香气。

而周围那些人,则都开始朝着这边围聚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章 设计破局

兔肉的香气本就诱人,如今又加上孜然这么一样烤肉神器,更加散发出仿佛无穷的诱惑,勾动了这里每一个人的魂灵。

见众人都围聚过来,韦仁实收起了孜然,又翻烤了一会儿,终于将坛主和他身边的那个人也都吸引了过来。

“何物如此香?”坛主走过来问道。

韦仁实看见他来,连忙站起身,露出了身后的烤兔肉。

“这是你们做的?”坛主看看烤肉,问道。

石老大在旁边说道:“我家小郎虽然年少,但却素来有一手好厨艺。就连我家将军也是赞不绝口的。”

韦仁实一副担心的神色,拿起烤肉来,小心的给坛主递了过去。

顿了顿,又说道:“诸位好汉要是想吃,可以捉野味给我……我一并做了便是了。”

坛主左右看看,见其他人都一脸期盼的看着他,又看了看韦仁实手里的兔肉,说道:“那……那好罢。便准尔等自行抓了野物去让他做成吃食。不过,谁若是弄出太大动静,便莫怪本坛翻脸不认人,当即杀了他!”

众人一听,便立刻大喜。

韦仁实也是心中一喜,如此一来,烤肉的目的便达到了。

周围众人得了坛主的首肯,便开始四下散去,就近抓些野物回来。

此地荒郊野岭,野物本就极多。众人不多时,便有抓到了的开始陆续回来,交给韦仁实,让韦仁实给做成烤肉。

韦仁实让石老大跟狗二帮忙,渐渐的,众人嫌慢,便也都开始来帮忙。

“好吃!怎的如此好吃!”众人吃上了烤肉,都开始惊呼起来。

第一次做烤肉,韦仁实并没有在烤肉上面动什么手脚。这是为了逐步取信于他们。

他们三人被看的死死的,连去哪儿都会被一群人看着。韦仁实的目的,就是逐步取信于他们。

也不需要他们能变得多信任韦仁实,只需要能够准许韦仁实三人可以来回走动几下,能走到水源的地方就足矣了。

烤肉被众人纷纷抢去,反倒是韦仁实跟石老大三人却没吃上一口。

且三人又趁机藏下不少碎肉,韦仁实心中反而感到了些许喜意。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伙人吃过了韦仁实做的烤肉之后,便再也吃不下自己手里又干又硬还没有味道的干饼子。

一日功夫里,又捉住不少野物宰了,交给韦仁实烹制。

入夜,众人开始上到路上继续前行。

韦仁实趴在马背上睡了一眼,一夜走路过去,自不多言。

到了第二日,众人再度从路上下来,躲进了山麓当中。

在山麓上艰难的走了不多远,那些人就发现了一条山溪。

韦仁实看向了石老大,石老大微微点了点头。

“大哥,我们好几天没有洗过脸,这几日又在火便烤肉,熏的一身烟灰。能不能让我们到水边洗把脸?”韦仁实问道。

因得了坛主的交代,且这又不是多大的事情,看守韦仁实的人便点了点头,带着韦仁实三人到了山溪边上。

“可算是见着水了!”石老大突然叫了一声,继而一下跳了进去。

狗二一看,也立刻就要往里面跳,看守他们的人却已经反应过来,将狗二给拦了下来。

“出来!老实点儿!”那几个人拿着手里的柴刀朝石老大比划着。

“是,这就出来,就出来。”石老大赔笑着赶紧从山溪当中爬出来,又笑道:“哈哈,舒爽!”

三人干脆就在水边,那些人又开始四散去抓野物。

不多时,几只山兔、麻雀之类的就被扔到了韦仁实的身前。

韦仁实一边烤制,一边看着他们从那条山溪里灌满了水囊痛饮。

“今日的烤肉一口也不要吃,水也不要再喝。”偷着空子,韦仁实悄悄向石老大和狗二交代道。

二人眼中暗暗闪过一道喜色,见韦仁实烤肉的时候,故意不给烤熟,便给了那些人。

不熟的烤肉若是细嚼慢咽,一定尝的出来。但那些人只管味道好吃,而烤肉又肯定是不够的。因而韦仁实一递过去,便被他们争抢过去狼吞虎咽的吞下,便尝不出来到底熟了没有了。且韦仁实这一次放了几多的孜然,便是夹生,也被孜然的味道给遮过去了。

那些人吃饱喝足,便各自去休息,恢复体力,以备晚上继续赶路。

瞅着周围看守他们的人也有些迷糊打盹儿,石老大悄声问道:“小郎,接着怎么做?”

“等!”韦仁实说道:“快了下午,晚了天黑,他们当中肯定会有许多人肠痛腹泻,便是咱们的机会!”

三人不再说话,暗自等着。

果然,方过午后,便有人开始跑开去拉肚子。

渐渐的,拉肚子的人越来越多起来。

肠痛起来,是无法忍受的。会疼的人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疼得人挪不成步子。

未免怀疑,韦仁实和石老大还有狗二,也开始假装腹痛起来。

“怎么回事?”坛主捂着肚子,脸色惨白的问道。

“水,肯定是水不干净!”石老大也是脸色苍白,一头汗水,无力的说道。

“坛,坛主……要派人去抓药!”坛主身便的人说道:“不然就拉死在半路了!”

坛主咬着牙,狠狠的瞪着韦仁实:“说!是不是你们搞得鬼!你们在烤肉上做了手脚!”

“没有!”韦仁实捂着肚子,艰难的抬起手臂来指指几个没有拉肚子的人,否认道:“他们都吃了我做的烤肉,不也没有事情!一定是这水不干净!”

坛主咬牙看看四周,对当中两个没事的人说道:“你们收了武器,上去路,沿路找找最近有无村落城镇?若有了便去抓药!”

那几个人领命而去,众人东倒西歪的靠在树干上,不时的就要去拉肚子。

“不能再久留了,不然咱们也得染上。”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韦仁实嗅到空气里弥漫着的臭味,说道。

石老大跟狗二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小郎!”石老大抬了下下巴,指了个方向,道:“那边跑!”

韦仁实点了点头。

突然,石老大跟狗二两人脚下一蹬,便入两只离弦的弓箭一般,嗖的一下冲了出去,各自用手臂狠狠的勒住了一个人。一边用左臂狠狠的勒住脖子,一边用右手夺了他们手中的兵器,再顺势往脖子上面一划,便立刻迸溅出两片血雾来。

在二人跳出去的一瞬间,韦仁实则往与他们二人相反的方向立刻死命跑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反杀

后面传来几声惨叫,韦仁实不敢回头,他眼下的身体只有十二岁,根本做不成什么事情。不仅帮不到忙,反而是累赘。

不用顾忌自己,石老大和狗二才能一心杀敌。自己越快脱身,他们二人才能越快撤退。

韦仁实一路狂奔,脚腕崴到也不顾,一直跑出去老远,总算上了路上。

韦仁实撩起衣襟,用牙咬住用力撕扯,拽下布条来沿路边跑边扔着,一直扔出去老远。然后又从路上跳上去,上到路的另一旁山麓里面,沿着山林却是拐回去往回跑了。

重又返回到自己冲上路的地方,韦仁实开始转而往山上上,一直见到一方巨大的石片,这才藏身起来。

又从周围搂过厚厚的枯枝腐叶将自己埋住,只露出两只眼睛来。

趴在石片上面,韦仁实能够看见自己跳上路的地方的情景,但是下面的人却看不到上面。

韦仁实紧紧的盯着那里,手伸到旁边,从土里抠出来几块石头抓在手心。然后屏住呼吸,仔细注意着那里的动静。

月色从林间叶隙漏下来,韦仁实渐渐能够看到一些下面的情形。

突然,就听见一片叶响,韦仁实心中一紧,继而就看见两个人从树林子里跳了出来,上到了路上。

韦仁实大气不出,定睛一看,心中一喜,果然是石老大跟狗二两人。

当下立刻一抬手,将手里的石头连着扔了下去。

石头滚落,发出声音,石老大跟狗二瞬间扭头过来,又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朝着山上跑来。

“这里!”韦仁实从腐叶堆中起来,朝二人喊道。

二人立刻过来,石老大忙问道:“小郎,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们可有受伤?”韦仁实连忙问道。

“多亏小郎妙计,那伙贼人连追咱们的力气都没有。”狗二咧开嘴对韦仁实说道:“有几个追过来的,也被咱俩给干掉了!”

韦仁实这才注意到二人身上又热又腥的气息,却见狗二眼中精光不断,竟然一丝不怕,却反倒好似极其兴奋一般。

“好!趁他们追不动,咱们赶紧走!”韦仁实说道。

说着,韦仁实就要转身。

却突然被石老大一把给拽住了。

韦仁实回头看看石老大,见石老大盯着自己,问道:“小郎才向王将军献了马蹄铁,有给朝廷献了那么多良策,都是为了入勋。”

顿了顿,他又道:“小郎想不想再立一功?”

韦仁实一愣。

“那帮人现下一丝气力都没有,他们拉了一日的肚子,又肠中剧痛难忍,莫说拿刀反抗了,就是站都站不起来!”石老大眼中闪过一抹果决狠厉之色,说道:“眼下逃了咱们,这伙人一定会立刻要走。咱们暗中跟着偷袭,将他全都逮了也不难!”

“不错!”狗二也点了点头,说道。

韦仁实低头略微一思索,当即便点头道:“好!就按石叔说的办!”

见韦仁实如此果决,石老大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道:“既如此,小郎在这里躲好。他们必定很快要上路来逃,小郎远远跟着便是,其他的交给我俩!”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你们自己要小心,一切以保证自身安全为前提。若是见势不妙,便要立刻抽身。”

“小郎放心,咱们省得。”石老大点了点头,三人一齐藏身起来,等着下面。

韦仁实藏在林中,果然,片刻之后,便又听见一片哗哗的叶响,便见那群人捂着肚子艰难的上到路上。相互扶持搀着,将那坛主的马匹护在中间。

“坛主,你看!”有一个似乎没事的,一上来就发现了地上韦仁实故意扔的碎布条,赶忙指着喊道。

“去……去几个没事的!他们逃不远,追上他们杀了!”那坛主还不放弃,有气无力的命令道。

他白日里吃了不熟的烤肉最多,因此又喝了不少的水,此刻自然更是痛苦的厉害。

当即,便有几个人随着地上的布条的方向追去了。

剩下的那些人,里面几个没事的站在周围,护着坛主,沿路抓紧走了。

那伙人眼下正肠痛难耐,走路都走不利索。韦仁实观察他们,觉得眼下就算是自己跑下去,冲到他们面前,这些人也不见得能追上自己。

不过,里面还有些没事的家伙,恐怕不会束手就擒。

韦仁实左右看看,道:“走,咱们悄悄跟着。”

三人在半山上面,暗中随着路上那些人走。甚至比他们走的要快得多,已经冲到了前面等着。那些人眼下只顾紧张和肠痛,那里还分得了心来留意半山上的叶响。

突然,韦仁实停了下来,问道:“我看那里面似乎没事的人尚有六七个,若是将他们引入林中,你们俩能暗袭的过来么?”

“自然,区区这些人。”狗二很是无所谓的说道:“咱们当年杀了叛乱狗可比他们厉害多了。”

韦仁实点了点头:“好!”

说着,从脚下一拉,拾起一根断了的树干来。

这树干断口处是湿的,旁边还有些很大的石块,一看便是前些日下雨时,被滚落的石块砸断的,而非是枯死的树干。

这样的树干就会很结实。

韦仁实真是看见了这些树干和大石块,这才突然停脚下来。

韦仁实立刻弯腰抓起一根断了的枝杈在那大石块下面挖土,很快便刨了个小坑,继而将那细树干往坑里一插。

石老大和狗二立刻看明白了韦仁实要做什么。狗二连忙过去继续在那石块上面挖坑,石老大从韦仁实手里接过树干,使劲儿朝着坑里边钻边插下去。

“狗二,搬个小些的!”韦仁实指着旁边小些的石头说道:“放这儿!”

狗二立刻过去将石头搬来,支在了树干下面。

石老大两手握住树干,纵身往上一跳,借助落下来的力道,双手又猛得用力往下压,立时便将那块大石块给撬动了起来,哗啦啦从半坡上滚落了下去。

紧接着,又立刻撬动下一个,接连将那几块大石块撬了下去。

底下那伙人正走着,突然听见旁边山上石头滚落的声音,还没等身体有所反应,巨石便滚落了下来,当即便砸了几个人倒下,喷出几口血来再也起不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展身手

“山上,他们在山上!”剩余的人呼喊起来。

“杀!给我杀了他们!”坛主咬着牙下令道:“去!”

一群人往山上去,但能冲上去的却只有那些身体没事的。

毕竟肠痛起来是一点儿气力也施不上的,且一日的腹泻,这帮人又不知道补充电解质,这会儿没躺下发高烧,都已经算是身体素质好的了。

哪里还能往山上跑。

几个没事的冲上了山林,钻入了林下树影连成的黑幕里面,却不知道那里面会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们。

黑暗中树影幢幢,再加上心中紧张的情绪,若不仔细盯着看的话,其实很难分辨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究竟是人,还是树干。

一道寒芒一闪而过,往前冲的身影还没反应过来,便顿觉脖颈一热,继而一股热流就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想要发声,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发出什么声音来了。

一切都发生的悄无声息。

黑暗中往山上冲的人发现,前一瞬间还跑在他身侧的人,在他一个转头之后再看过去,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意识到不妙的他停下了脚步,举起了手中的柴刀。

突然,头顶上发出一阵叶响。

未及他抬头,一个黑影已经从上下压了下来。

一只手钳住了他的下巴,捂住了他的嘴。

未及他发声,喉咙便传来一阵剧痛。下意识的地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上已经插了一截箭头。

哦,这弓箭是熟悉的,同行的猎户身上带着的,就是这样的弓箭。

只是眼下被搉折了一半,只留了套着箭头的那一端。

箭头却刺穿了自己的喉咙,从脖子后面扎了出来。

狗二手上用力,拔出了箭头,松开了手。看也不看一眼,一纵身子,便又上到了树头,不见了踪迹。

不论是石老大,还是狗二,两人在黑夜中杀人的方式各有不同,但却是一样的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韦仁实躲在巨石后面,心跳得极快。

第一次现场目睹杀人的情形,周围的空气里愈渐浓重的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面钻。

石老大跟狗二犹如黑夜之中的鬼魅,韦仁实一次也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也没有听见哪里传来惨叫的声音。

可却不断能够听见隐约的,身体倒下的声音。

你们真的只是军卒?不是刺客?

韦仁实心中泛起了疑惑。

凭他们的身手,真的只是普通的兵卒么?

这是一种极其奇怪的感觉。你明知道杀与被杀都此刻正在周围发生着,却偏又听不见一丝动静——黑夜一如它寻常的岑寂。

忽而,两道黑影出现在韦仁实的跟前,伴随着一股厚重的血腥扑面而来,却正是石老大与狗二两人。

“解决了?”韦仁实问道。

石老大点点头,胸口微微有些起伏。

狗二却是一口的气定神闲,笑道:“还行,看来咱的本事还在。”

此刻他好似换了个人,一双眼中精光不断,一脸略带些邪意的笑容,与寻常老实巴交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货不会是双重人格吧?

韦仁实心里莫名的突然想到。

“这下,底下剩余的人应该不会多能抵抗了吧。”韦仁实说道。

石老大点了点头,说道:“狗二,待会儿冲下去,你气力比我足,先去擒那个坛主使他不得脱逃。我去对付那几个没事的。”

“好。”狗二答应道。

石老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转身:“走!”

说着,二人一齐朝着路上冲了下去。

路上,那伙人正围在一起警戒着。他们只听见上面沙沙的叶响不断,却没听见有人发出声音,还不知道上面的人已经都没了。

突然,两个身影从上面一跃而出,两个黑夜在半空中分开,一个径直跳进了那些群人的中间,另一个则跳在了外围,随着手臂一挥,寒芒一闪,立时便传来“噗噗”的声音。

那是皮肉被割开的声音。

跃入人群当中的那个,却犹如一头蛮牛一般的往里面撞过去,大吼一声,硬生生撞飞了迎面的俩人,继而一手抓向了那二人后面的坛主。

坛主身旁的人突然扑上了前来,挡在了他的前面。

狗二一把抓了他的肩膀,猛得往后一扯,一把将他扯倒下来,身子却不停,借着将他后抓的力道往前又是一冲。

坛主转身欲逃,狗二却将手一甩,手中带着箭头的半截弓箭嗖的一下便飞了出去,一下扎在了他的腿肚子上。

那坛主一个踉跄,便滚倒在了地上,被狗二一步跨过去,一手抓住了他的脖子一提,手臂立刻绕到前面勒住,另一只手顺势在他脑后就是一砸。

那个坛主身子一瘫,便软在了狗二的胳膊里。

狗二顺势转身,一脚踹出去,方才那个阻拦狗二,被狗二扯开的人却又扑了上来,正被狗二一脚揣在心窝,惨嚎一声倒飞了出去,几大口血立时喷出来,一头栽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弹了。

“你们坛主已经被某捉了,还不束手就擒!”狗二一声大吼。

方才在山林中杀了那些人,被血喷溅了一身,本就浑身浴血。此刻一条胳膊勒住那个坛主,被月色照着,却又露着一个诡异的笑来,浑如月下一只凶鬼,分外吓人。

石老大手中的柴刀嵌在了一个人已成两瓣的头上,他用脚将那人头一踢,顺势将柴刀拔出来,红白混着这稠液顺着柴刀低落下去。他扫了一圈周围的人,恶狠狠的喊道:“谁动,我便杀了他!”

那群人被吓傻了,浑然一动也不敢动。

韦仁实腹中翻滚,只觉得胃好似抽筋了一般的真跳。便用手在胃部用力往下按着,似乎才好一些。

想要深吸一口气,却好似被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息给堵住了气管一样,胸口更加憋得慌。

见没人敢再动,便由石老大看着他们,狗二用力从那个坛主的衣服上撕下一条,缠了他的手臂背在背后,绑缚了起来。

又掰开他的嘴,将布条团成一团塞了进去。

石老大手里提着柴刀,指着余下那些人,喊道:“撕下衣裳将自己绑了,老子只数十下,谁没绑住,老子下一个就劈了谁!”

那群人已经被他们二人吓坏了神,此刻一听,慌忙就撕扯起自己的衣服,撕下布条来往自己的手上缠。

石老大又将布条系成死结连在一起,将他们一个个的串了起来,绑在了一匹马肚子上。

“小郎,上马!”狗二大声喊道。

韦仁实立刻跳下来,跑到自己那匹马旁边,用力蹬住马镫爬了上去。

石老大也翻身跳上一匹马,又侧身牵起绑着那些人的马。狗二将坛主往马背上一撂,自己骑到后面。

石老大朝余下那些人喊道:“谁他娘的不想留下来喂狼,就跟着老子跑!”

喊罢,一抽马屁股,便沿着路跑了起来。韦仁实与狗二也是打马而跑。

那伙人正心神大乱,此刻又听见喂狼,哪里还管得了许多,跟着三人的马便跑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押送官府

纵马走出老远,石老大勒马停下。

身后那些人本就肠痛,又慌乱失神,眼下又被栓在马后连跑带扯的这么远,哪里还有一丝反抗的气力和念头。

石老大跟狗二翻身下马,数了数余下的人,比方才少了几个。只怕是倒在了半路上,多半是要喂狼了。

将余下的人双手绞在背后,重又绑缚起来,这下这伙人彻底没法逃走了。

做完这一切,石老大长吐了一口气,突然笑道:“多少年没他娘的这么痛快过了!”

狗二也笑了起来。

顿了顿,石老大又看向了韦仁实,脸上露出些歉然之色来,问道:“吓着小郎了罢?”

韦仁实摇了摇头,说道:“要是我能入勋,你们他娘的就是我的供奉家将!”

石老大跟狗二同时都是一愣,继而瞪大了眼睛,看着韦仁实,一脸的不可思议:“小郎说的是真的?”

“废话!”韦仁实说道。

二人脸色一喜,立刻一下单膝跪倒在了地上:“愿为小郎家将!谢韦家收留!”

家将的地位不一般。

虽说明面上看,就是富贵人家雇来的武装仆役那么简单。但实际上却绝不是这样的。

一家之安危,家主之亲随。入则守卫一家,出则拱护家主。

只有极其信任的人才会由此殊荣。

家主会付出信任和优厚的条件来善待家将,家将也会为了这份信任而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就好似春秋战国时期的门客。但是门客比家将多些自由,反过来,家将也比门客更加忠心。

家将与家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一般而言,家将一直都是随着家主行事,许多时候可谓是同生共死。

“只要你们几人不嫌我韦家门小。”韦仁实笑道:“不过,日后我必会光大门楣。”

“愿为小郎效力,永不背叛韦家!”石老大脸色的表情十分肃穆,沉声说道。

狗二也同样说了一句。

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眼下,是如何将这些人交给官府。此处也不知道是哪里。”

“这些人关乎叛乱,且涉及军中,事情尤为重大。”石老大想了想,说道:“小郎如今有东都留守府的关系,不若将他们押到洛阳,交给王将军。此功便不会被旁人侵占了。”

韦仁实想了想,说道:“直接交给王将军,的确不会被别人抢功。不过,终究不周全。这样,咱们赶回福昌,先将这些人交给福昌县衙,你则直接从福昌直接去洛阳,将此事报于王将军府上,也说我已经将人交给了县衙。你随我去过留守府,他们应该会认得你。”

“好!如此周全!”石老大点了点头。

三人在此稍事休息之后,便复又上了马。牵着那些人沿路走下去。

因牵着这些人,三人一商量,决定也不上官道,不走大路。以免被在外县发现了,多有麻烦。

福昌县衙的县令,好歹与韦仁实又一面之缘。且又跟郑里正认识,自己更好办事。

三人牵着这些人往福昌回去,途中那坛主方一醒来,就会被狗二再度打晕。想要咬舌,却被又狗二堵住了嘴。

中间他要水喝,狗二便拾了木棍塞在他的嘴里掰着牙,然后才将布头取出,往他的嘴里灌水。

如此三日过后,众人终于到了福昌。

便总算能够上大路了。

果不其然,一上大路,立刻便被人注意到了。

毕竟,拴着这么好几个人在路上走的没几个。

“石叔,你回家换身衣服,直去洛阳,将此事向王将军府上禀报。”韦仁实交代道。

那些贼人赶路几日,一路上又是饿着,此时就算是撑过来了腹泻,也没力气逃走了。

因而石老大将人交给了狗二,自己先头打马而去。

又沿着官道走了一段距离,就被迎头而来的官差给堵住了。

这是有人在官道上见了,便去报了官。

“韦郎君?”这群官差领头的正是田大利,见居然是韦仁实,便大吃一惊。

“一言难尽,这伙是贼人,涉及之事重大,到了县衙再说。”韦仁实一看是田大利,心下大喜,这又省却许多麻烦事。县衙其他的差役不认得他,兴许就要将他也扣起来了。

田大利招呼这一众衙役围了上去,押了人,又带着韦仁实和狗二押到了县衙。

到了县衙,县尉见狗二浑身浴血,又见居然是韦仁实。便往后去报给了县令。

不多时,县令便大步出来,坐上了正堂,问道:“韦郎君,这是怎么回事?”

韦仁实便将来龙去脉告诉给县令。自然,中间有所改动,说是自己暗中听见他们提到鄜坊军中的何朝宗准备叛乱,自己才冒充何朝宗的家人。

县令听完一惊,继而神色凝重的问道:“叛乱?!这可不是小事情!倘若真是这样,却需八百里加急报于朝廷,传于鄜坊!”

“不错,事关叛乱,且涉及到了鄜坊军中,兹事重大。学生正好认识东都留守王翃王将军,便派了家人前去王将军禀报,言是明府与学生一同剿灭了这伙准备去参与叛乱的贼人。”韦仁实答道。

“什么?!韦郎君识得王老将军?!”县令大为震惊,连忙问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却也没有多说,只是又道:“学生终究年少,言学生能剿灭这伙贼人,也容易不为人信。故而斗胆借明府之名,还请明府恕罪!”

这是故意让功给县令,县令哪里听不出来。

反正只要王将军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这份功劳韦仁实便少不了的。

所以均些功劳给县令,便在县令面前好说话,好做事了。

果然,就见县令眼中一喜,笑道:“哪里,韦郎君机敏过人,身边随从也是端得本事。本县是沾了韦郎君的光啊。哈哈哈哈,韦郎君做的好!早日通传给王将军,也好将这个消息早日传达。哼,这伙邪教贼人真是胆大包天!来呐,将他们尽数收押死牢,严加看守!日后必有上官来提。”

一众差役纷纷上前,将众人押解了下去,投入了打牢之中。

县令看着韦仁实,又道:“韦郎君又立此功,本县理当上书,替韦郎君表功啊!”

“学生岂敢!”韦仁实又道:“学生只是碰巧发现了这伙反贼,都是明府有方,才将其一举剿灭啊!”

言下之意,县令上书的时候便可以这般去写了。

县令如何听不明白,当即便拍了拍韦仁实的肩膀,笑道:“哈哈哈哈,韦郎君果真是个妙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斥候出身

与县令交接了,见那伙人已经被关进了大牢。

往后,就是王翃得知消息之后通报朝廷,朝廷传达到鄜坊,鄜坊好去查证何朝宗。

县令也会将此按照一定的程序上报。

便都不用韦仁实再去关心了。

韦仁实一颗心这才彻底松了下来,便急于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安安神。

别说是这具十二岁的身体这几日经受的磨难了。便就是从后世而来的那个魂灵,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如此血腥的一幕啊。

石老大将柴刀从劈成两瓣的头上抽出来的情形,一闭上眼睛就清晰的出现正韦仁实的脑海里面,恐怕是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了。

该说幸好这具身体里面是一个成熟的魂灵,否则,恐怕要被吓出心理阴影了。

在县衙里面待了半晌出来,却发现郑里正、马伟龙和张长贵在外面等着,韦仁实不由大喜。

田大利也在旁边站着,韦仁实一看,就知道是田大利去家里通知了一声,马伟龙和张长贵这才过来。

于是上前先对田大利行了一礼,说道:“田叔,多谢了!”

田大利笑着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并未告诉他们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只是说要他们来接你。”

韦仁实点了点头。这等事情,从田大利嘴里的确是不能说出来的。

“韦郎君,这是咋了,咋还进县衙里了?”郑里正走上前来问道。

田大利笑道:“我还有些事情,先回去了,你们快回昌谷罢。”

韦仁实与郑里正又跟田大利道了别,目送田大利回去了县衙。

郑里正这才脸色一变,盯着狗二看了看,问道:“这是怎的了,狗二,你咋一身血?”

狗二看向了韦仁实,韦仁实叹了口气,说道:“总归是倒了运,回去再说。”

马伟龙脱下自己的长衫,递给狗二,说道:“狗二,套上。”

狗二身上一身血迹,虽然都已经干了,变成了黑褐色,但总归让人看见了不好。

狗二将衣服穿上,众人一道离开了县衙门外,回去了昌谷。

到了昌谷,未免惊住太夫人和兮儿,韦仁实先让其他人待在郑里正家,自己一人回家里先拜见了太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又借口出去,到了郑里正家里。

狗二此时已经换上了一件郑里正的干净衣服,正坐在院子里等他。

韦仁实从张学士带他去见王将军开始,一直讲到他们是如何反杀了那伙贼人,又让石老大前去东都留守府通报,讲到在县衙里面分功给县令。

“反贼?!”郑里正震惊道:“这里怎的会出现反贼?且还要往鄜州去?!”

“是一个邪教,看来,是何朝宗串通邪教,准备在鄜州造反。”韦仁实说道:“这伙人只是这个邪教的一个分坛。恐怕如他们一样赶去鄜州帮助何朝宗叛乱的分坛还有不少。也就是说,这样的反贼一定还有好几路。这一次真是危险,若非石叔跟狗二哥儿好本事,是决计逃不出来的,更别提还能抓了这些反贼了。凭二人之力抓了这些反贼,石叔跟狗二哥儿的本事,真是没话说。”

“多亏小郎使计,让那伙人没了反抗之力。要不然咱们也做不到。”狗二摇了摇头,说道:“小郎才是真厉害,那种情形下,还能转念就想出计策。”

“小郎不是凡人,这某早就知道。”郑里正说道:“如此说来,小郎改良农具,还有改良荒地和那个什么的献策,都已经上达天听了,又加上为军中献马蹄铁之功,又加上王老将军亲自出面为小郎报功,这一下,又加上了剿灭一路反贼,且提前探得何朝宗谋逆之举,这又是大功一件。数功相加,又有王老将军亲自出面,小郎这下保不齐还真能入勋!”

“没成定数,不敢奢想。”韦仁实摇了摇头,又对马伟龙和张长贵说道:“那日我已经给石叔和狗二说了,若是我得以入勋,便招你们四个当我的家将。石叔跟狗二已经答应,不知道你们俩意下如何?”

马伟龙和张长贵一听,先是一惊,下意识的看向了狗二。

狗二说道:“小郎的本事咱是亲眼见识了。叫我来看,以前咱们待在军中的将领,也不见得比小郎强。且小郎待咱们如何,不用我多说。石老大也是一下就跪下了的。”

这是说石老大一听就同意了的意思。

马伟龙和张长贵对视一眼,马伟龙说道:“非是不愿,只是没想到小郎会如此看得起咱们。既然小郎不嫌弃,某愿效忠,永不背叛!”

张长贵也是跟马伟龙一起,一扔拄这的木杆,跪了下去,一齐说道:“愿为小郎效忠,永不背叛韦家!”

“快快起来!”韦仁实将二人搀扶起来,笑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们,还有你们的小辈。”

郑里正在旁边笑道:“哈哈哈,凭韦郎君的本事,你们这可是上了大船了。”

马伟龙起了身,说道:“既然已经认小郎做了家主,自己做了家将,就该让家主知道咱们几个都擅些什么,日后也好有所差遣。小的先来说,咱们这一火当年在军中干的都是斥候,我杀敌不如狗二和石老大,但有几分算计,搜集些情报算个好手。”

韦仁实眼中一亮,又听他说道:“石老大最是忠义,最讲义气,领着咱们从没抛下过。且一身杀敌的本事,咱们都不如他。又十分警觉,咱们好几次都凭着石老大的警觉化险为夷。”

说罢,马伟龙看向了狗二,狗二笑道:“我最擅刺杀,腿脚利索,冲得快。”

“还有手狠。”马伟龙补充道:“就是有些不警觉。”

狗二笑道:“我再警觉也不会有石老大警觉,所以有石老大就够了。”

说完,又看向张长贵,张长贵说道:“我没啥旁的本事,就是一身蛮力。可惜少了一只脚,站不稳当,身上的力道就少了许多。”

韦仁实张了张嘴,他可是亲眼见过张长贵将三百多斤的石炭一手就轻而易举的提来提去提上提下的。就这还是少了许多力气,那不少的时候得多大气力?

怪不得他们几个人的身手这么好,好到出乎韦仁实的意料。

原来都是军中斥候!

第一百二十五章 带着大家过好日子

斥候,原为边塞上专门伺察望敌情的人。

一说出自秦刑,《尚书·禹贡》疏:“斥候谓检行险阻,伺候盗贼。”秦时定为较轻的一种徒刑,如《秦简·法律答问》载:“当耐为侯(候)罪诬人,可(何)论?当耐为司寇。”

又一说中国斥候起源于汉代,并因直属王侯手下而得名。

斥候在军队编制上指主要负责侦察敌情与反敌方侦察的机动灵活的侦察兵。

但因古代的分工没有那么细至,所以斥候做的也不只是侦察敌情和反侦察那么简单。

斥候同时也要到战地附近打探消息,刺探情报。

还要搜集战地情况,关于地形地貌和地理环境,可饮用水源,在哪里有可行的道路画成军事地图,是否要找先锋队有山开路遇水搭桥。

且他们对格斗和武器的掌握强于其他人,还十分善于隐藏。

另外,斥候的作用还有就是安静的解决岗哨,偷偷地潜入敌后,盗取重要的文件或刺杀敌人首领。

这都是它的职能范围。

能在军中担任斥候的,可以说相当于这一批军中的特种兵也不为过了。

没想到收留他们还真是收留对了!

真是好人有好报啊!

天色渐晚,韦仁实回去家里,总算是能好生的歇息了。

一颗心松了下来,韦仁实顿觉好似无比疲惫。回去躺倒在床上,等又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中午了。

莫名觉得心慌,稍微一动,发觉自己竟然浑身是汗。

仔细回想回想,才记起来自己晚上好似做噩梦了,但是身体实在太过疲惫,因而却又醒不过来。

并不是能够令人畅快的一觉。

韦仁实坐起身来,甚至还有些头中沉闷钝痛。

出来门,深吸了几口气,又被正午的秋风轻轻吹了几下,这才好受了些。

看着家中翻修之后等院墙,这一刻韦仁实哪儿都不愿意去。

不过好像故意事与愿违,韦仁实的脑海里面刚泛起这个念头,敲门声便响了。

开了门,郑里正走了进来,对韦仁实说道:“韦郎君,养殖场照你的要求盖好了,牲口也赶了进去。留了几头种猪,其余的都骟了。还有你芽麦饲料也喂上了。你不去看看?”

韦仁实仰头往天上看了看。

“改良田里也照你的吩咐搭上了那种草苫棚子,里面还种下了一茬东西,你去不去看?”郑里正见韦仁实没反应,又笑问道。

韦仁实从天上收回了目光,又转向了院墙外面的树上。

郑里正又笑问道:“屏山那边的人手已经安置好了,已经开始采石炭打煤了,我听说焦郎君还在里面建了个铁匠作坊,招了好几个铁匠进去打煤炉子,又挖了个烧窑,专门来烧内灶。你也不去看看么?”

韦仁实叹了口气,冲他说道:“郑叔,我才从邪教反贼的手里脱困回来,不兴在家里歇歇啊,非得今日?!”

“又没事情,还立了大功,有啥好歇的?”郑里正见韦仁实终于有了反应,于是笑道:“再说天越来越冷,眼看就快要入冬,这些东西你不去看看,我放不下心呐!旁的不说,改良田里你总得去看一眼吧!”

韦仁实叹了口气,道:“也行,今日就今日罢!我正要与你商量些事情。”

兮儿给韦仁实端来了热粥,郑里正等着韦仁实喝了碗粥,二人便出去,往改良田里去了。

路上,韦仁实对郑里正说道:“郑叔,若是此番我真能入勋,只怕便不知道要被封到哪里去了。只是决计不会是福昌。我在昌谷从小到大,邻里之间我家都受过恩惠。所以想带着大家将日子都过上去。”

郑里正转头看看韦仁实,问道:“如何让大伙儿日子都能过上去?”

“我想藉着大棚跟养殖场,在昌谷建立个合作社。”韦仁实说道:“等我被封之后——倘若我真能入勋的话——也可以在封地跟昌谷合作。”

“合作社?”郑里正挠了一把头,问道:“那是何物?”

韦仁实解释道:“合作社是劳动群众自愿联合起来进行合作生产、合作经营所建立的一种合作组织形式。所谓合作经济组织,首先强调的是“合作”,然后是“经济”,这是两个基本要素。呃,这个你听不懂也没关系。”

说罢,又道:“农户们联合起来种植、养殖,然后将种植养殖所得产物,以股份的形式交给合作社,交多交少全凭自愿。合作社拿着这些东西去经营,贩卖,获利,然后将所获得的利润以之前的股份比例,再返还给农户。就好比做生意投股份一样,这些大棚和养殖场里,我占当中的一些股份,昌谷的村人们也根据其投入的钱财,亦或是提供畜物的多少参股其中。养殖场——日后还会继续扩大规模,远不止眼下这么小——包括那些大棚,日后我还准备再修鱼塘,都是如此。”

“然后根据股份多少,来分配这些产业所得的利润。当然,这些产业里面做活的人也都是村子里的人。”韦仁实说道:“这么一来,入股的村户们通过这些产业有了分红,而这这些产业上干活,又有了工钱收入。他们劳动的产物是根据产业的需求来定的,因而也会被这些产业直接所吸收。成品之后然后再帮他们卖出去,卖出所得,产业和农户各按股份分红。如此一来,昌谷的农户们通过资源的联合,组成一个简单的合作社,各个环节都能得利,共同过上好日子。”

“这……”郑里正听了韦仁实的详细解释,便明白了,说道:“这合适么?”

“合适。”韦仁实说道:“看似产业的利润分给了农户们一些,但其实产业通过低成本得到了需要的材料,这是双赢。且这种形式人太多也不容易,正适合一个村子来办。”

“这事儿恐怕我做不了主。”郑里正想了想说道:“须得召集村中各家里面当家儿的人一起商量。”

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郑叔,我再给你仔细的讲解清楚,你也好去跟村里的其他人说清里面的门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入份子

天愈发的凉了。

所幸新房子已经盖成,墙下有火道,墙体中间也有薄薄的一层中空。火炕也已经到位,这个冬天只要待在屋里,就会是一个温暖的冬天。

韦仁实都已经开始打算着冬天应该用什么样的借口,来让自己能够一直待在屋中不出来。

距离韦仁实从东都洛阳城回来,也已经又过去一个多月了。

大棚里的地上已经出现了绿绿的一层新芽,养殖场里面的新仔也出现了好些。因为吃得好,环境干净,所以长势喜人。

养殖场里的粪便拿去肥田,田里庄稼长的旺盛,下面蚯蚓也繁殖了许多。收获之后,剩下的菜杆儿收集起来,还有地里多出来的地龙,就可以抓起来,一些可以作为药材拿去卖,另外一些,可以剁碎了,和发酵的菜杆儿秸秆之类的混在一起,可以作为饲料,喂给所养殖的鸡鸭之类。

鸡鸭之类最喜吃这东西,吃这东西养出来的鸡鸭体型健壮,肉质肥美,下蛋多,吃着也好吃。可以留着下蛋,又可以拿去卖鸡肉鸭肉。

而利用地龙养殖鸡鸭,那鸡鸭的粪便又可以搜集起来,放入地里,继续肥沃土地。

这么一圈下来,哪一个环节都有用,都没有浪费,还都获得了好的效果,就形成了一个好的循环,环环相扣,环环相合,环环得利。

韦仁实从春耕的时候就开始一点点做起来的循环农业,到如今总算是形成了初步的规模。

不过光有这个还不算够。

趁着这几日连日晴天,韦仁实又雇了人,在昌谷挖了几个大鱼塘,开始往里面蓄水放鱼。

等来年开春,就可以在鱼塘周围全都种成桑树。

“养鱼有个甚么用,想要吃鱼,直去河中钓取便是了么。”狗二在鱼塘边看着往里面一筐筐的倒入鱼苗,一边说道。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不过可以看出来都有些疑惑。

周围有不少人,都是昌谷里能说得上话的那些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们。还有些青壮。

韦仁实于是对众人解释道:“那是咱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可若是大家大户里大摆宴席,又或是酒楼食肆里面呢?一旦用鱼,就可能是上百条,不就得买鱼?咱们养出来的鱼又大肉质又好,自然会来昌谷买。且这鱼塘只是一部分,来年春上种下了桑树之后,这部分才算是完整。”

“桑树?”众人这下都真的疑惑了,郑里正替周围的这么多人开口问道:“鱼塘跟桑树有什么关系?”

“桑基鱼塘。”韦仁实说道。

众人又是一愣,六阿翁问道:“韦郎君,这桑基鱼塘又是个什么东西?”

“它不是东西,是一种农作的方式。”韦仁实解释道:“在池埂上和池塘附近种植桑树,以桑叶养蚕收丝,以蚕沙、蚕蛹等作塘中鱼的饵料,以混杂了鱼屎的塘泥作为桑树的肥料。如此一来,形成池埂种桑,桑叶养蚕,蚕蛹喂鱼,塘泥肥桑的形式。二者互相利用,互相促进,达到鱼蚕兼取的效果。”

“鱼塘里的塘泥极其肥沃,用它养桑树,桑树就长得好。桑树长的好,生出的桑叶就好。用好桑叶养出的蚕自然更好。因而吐得丝就会更好。蚕沙和蚕蛹也会更多。这些东西又喂了鱼,鱼肯定长的又肥又美。鱼吃了这些东西,拉的鱼屎就多,混在塘泥里,塘泥的肥力就强。用这样的塘泥养桑树,桑树就长得好,那生出的叶儿就好……哎哟,转不出去了!”六阿翁在旁边琢磨着说道。

“某知道,这叫那啥……循环农业?对,就是叫循环农业!”郑里正对六阿翁说道:“跟养殖场里的猪粪肥田,蚯蚓和秆子又当饲料那边的一样,我听韦郎君说过,都是一环套一环,每一环都有好处,都让下一环更好,最后成一个圈儿,环环都能得利。”

“就是这么个意思。”韦仁实对众人说道:“诸位都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这事儿就是我想给大家伙儿说的。这些个环节里面,每个环节大家都能参与进来,投入自己的份儿,跟我合作,到时候产生了利润,咱们就按投入的份儿的多少好分红利。”

韦仁实说完,看看众人,他们经过亲眼看看,又听郑里正的讲解和自己今日的解释,应该是都明白了。

郑里正又道:“大伙儿可以想想,凭韦郎君如今的本事,全然可以每个环节都自己做,到时候所得的利润便也全部都由韦郎君自己一人得了。但韦郎君没自己单独做,而是喊上了大家伙儿,这是要提携大家,带着大家伙儿一起过上好日子。日后大家农忙的时候种地,不种地的时候,也都能在这些个产业里面干活,又是一份工钱。到了年底儿,还能分红,又是一笔。”

“既不耽搁大家种地,又多出来两份营收。日后咱们也算是又农又商。只不过,商这一份儿不须咱们自己去卖,韦郎君的产业帮咱们去卖了,回来给咱分红。多入份儿多分些,少入份儿少分些,多少都是个营收。”郑里正对众人继续说道:“大家伙儿自己看看想想罢,十日之后,去我那里登记入份儿。”

说完,众人相视看看,只见六阿翁缓缓走出来,说道:“韦郎君刚才说的,我也都听明白了。韦郎君这是自己过好了,见不得咱们继续过苦日子,所以要提携咱们。这情分老汉记下了。老汉多谢韦郎君提携啊!这样罢,老汉就在这鱼塘边上承下五十株桑树,再挖一个鱼塘,不知能占到多少份子?”

“眼下可说不准,得折算成钱,等大家都入完了份子,再看你这份子是占了多少。”郑里正笑答道。

昌谷里面,德高望重的两人,一个是郑里正,另一个就是六阿翁。

有了这两个人带头,再加上众人对韦仁实的信服,便开始纷纷叫这要入份子。

郑里正告诉他们回家再想想,十天之后去他家里记下。

韦仁实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心中想到,但愿日后昌谷不会出现似那个需要卖孙女来养孙子,靠橡实过冬的老媪!

第一百二十七章 韦爵爷?

时间渐渐过去,天气越来越冷。

已经到了可以在屋子里面装上煤炉子的地步了。

韦仁实才熬了火锅的汤底,端上煤炉子,将众多下火锅的菜准备好端上来,打算跟太夫人还有兮儿三人好好享受一番家人团聚的温暖。

结果,焦海清就上门了。

“嘿嘿,我就猜仁实兄这会儿一定在家里正享用美食。”焦海清笑道:“看来我来的还真是时候啊。”

韦仁实也承认了,他早不来晚不来,自己早不吃晚不吃,偏偏就是今天,偏偏就是现在。

这货的确是拥有一种能够在韦仁实亲手做好吃的东西的时候准确出现在韦仁实面前的神奇能力。

随韦仁实进了屋内,焦海清便立刻上前行礼道:“小侄拜见伯母!”

行过礼之后直起身子,又对兮儿笑道:“兮儿姑娘,你好啊。”

“焦郎君客气了。”太夫人摇了摇头,又对兮儿说道:“兮儿,去添付碗筷。”

兮儿站起来跑了出去,很快,就拿来了一副碗筷。

焦海清笑道:“多谢伯母!小侄在煤场那边忙活了一上去,正巧还真是饿了!”

韦仁实冲他翻了个白眼——明明是掐着饭点儿来的!

坐下之后,焦海清倒是一点儿也不见外,大口大口吃个不停。

韦仁实便问道:“煤炉子卖的如何了?”

“取暖这种,就咱们头一年,刚入冬来说,倒已经算是卖出去了不少的。”焦海清对韦仁实说道:“我往家里放了好几个,又借着入冬天冷,往一些能送的叔叔伯伯家里都送去了些,借助他们再传开。又让田掌柜在洛阳拿这东西送给平日里多有生意往来的商号,当做入冬的人情,也借此传了开。如今,洛阳城里都有许多人来打听着要。煤炉子卖了出去,蜂窝煤自然也跟着卖出了不少。”

韦仁实点了点头,焦海清一家人做生意的能力,韦仁实自然是知道的。交给他们经营起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又听焦海清说道:“只是厨子上用的那种煤炉子,便少了。眼下只有些酒楼食肆来买。”

“那种本就急不来,取暖用这种,和蜂窝煤才是眼下主要的。”韦仁实说道:“只要……”

“韦郎君可在?”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喊门的声音。

韦仁实叹了口气——我只想跟家人一起吃顿火锅而已啊!

起身走到外面,开了门,却是一愣。

门外站着的是……县令?

韦仁实往后面看看,见县令身后还跟着几个人,里面有一个对他直笑,居然……是张学士?!

韦仁实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笑着行了一礼,说道:“竟然是张学士与县尊明府莅临,学生有失远迎,还请两位恕罪!”

“哈哈哈哈,韦郎君,本县早就说过,韦郎君乃是天纵之才,早晚必能建功立业,成就大事。你看看怎么着,果真被本县说中了罢!”县令哈哈笑着对韦仁实说道:“如今朝廷的赏赐已经下来,来来来,本县与韦郎君介绍介绍!”

“呵呵,董县令不必介绍。老夫与韦郎君可是老相识了。”张学士从后面走了上来,捋须笑道。

县令一愣,看看张学士,又看看韦仁实,退开了一步。

“呵呵,恭喜韦郎君如愿以偿。”张学士走上前来,笑道:“老夫在长安闲着也是闲着,待的心烦,便想陛下请了传旨的差事,出来走一遭。”

韦仁实心里一喜。

他看见县令和张学士出现在此处,心里就已经知道结果。只是从张学士嘴里说出来,更令他感到确切。

这时候屋内的其他三人也都出来了,见了这阵仗,便站在那里不敢过来。

“多谢张学士了。”韦仁实对他又行了一礼。

张学士笑道:“闲话随后再说,还不快快接旨?”

韦仁实老老实实的双手合拱,深深的弯下了要去。

张学士也是弯腰抬手,就见后面几个应是内侍模样的人,从怀中掏出一绢黄巾来展开,弯着腰双手捧着送上前去,放在了张学士的手中。

张学士接过黄绢,又朝着京城的方向行了一礼,其他诸人也是赶紧朝着京城的方向一齐行礼。

张学士直起身子来,轻咳一声,念道:“大唐皇帝诏曰;今有昌谷良家子韦仁实,自幼秉承良缄,年少有为,才华横溢,名传京洛……”

张学士站在那里足足念了一盏茶时间。刚开头的时候韦仁实还用心听着理解几句,到了后面就没有那个耐心了。

弯腰弯的发麻,只想赶紧直起身子来。

心里也开始腹诽起来,几句话的事情,写的这么长干嘛!

其实里面一准儿的表扬话,乌央乌央了大半天,才总算是听见张学士口里又念道:“……赐渭南县男,特赐府邸一座,钱千缗,绢八百,一应家奴女婢,着有司配给。呵呵,韦郎君,上前来接旨。”

韦仁实行礼上前,接过了圣旨。

张学士见韦仁实接过去了圣旨,便笑着拱手作礼,向韦仁实说道:“恭喜韦郎君啊,十二岁封男爵,乃是我朝首屈一指,他日定能建功立业,平步青云!”

“多谢张学士与王将军提携!”韦仁实行礼再拜道:“渭南县……”

“渭南不错,距离京城如此近,多好。”张学士笑道:“且刘梦得如今去了御史台,你被封在渭南,圣人不免有让你亲自去督验渭南改良荒地和打坝淤地之事的意思。”

“下官拜见韦爵爷!”县令这时候上前行礼道。

“董县令客气了。”韦仁实摇了摇头。

唐代凡爵九等:一曰王,食邑万户,正一品;二曰嗣王、郡王,食邑五千户,从一品;三曰国公,食邑三千户,从一品;四曰开国郡公,食邑二千户,正二品;五曰开国县公,食邑一千五百户,从二品;六曰开国县侯,食邑千户,从三品;七曰开国县伯,食邑七百户,正四品上;八曰开国县子,食邑五百户,正五品上;九曰开国县男,食邑三百户,从五品上。

韦仁实如今正是第九等的开国县男,受封在渭南县,因此称渭南县男,从五品上,已经超过了县令。

至于太夫人和兮儿,还有焦海清,此刻已经呆成了木头人。

韦爵爷,哈哈,挺带感的啊!

韦仁实心中大为兴奋。

等等,不对啊!

韦爵爷,韦爵爷……

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送韦仁实兄弟入关

封爵的消息,韦仁实还没有透露出去。

交代了家人和焦海清先不要往外面说,也请了董县令先不要外传。

随着张学士而来的那几个内侍先行离开了昌谷回返长安。张学士则留了下来,要带着韦仁实一起入京,觐谢圣恩。但是因为韦仁实年纪小,家里面需要安置,所以行程会比较慢一些。

“老夫难得名正言顺的出来一趟,你就权当陪着老夫转转。咱们只要在两月之内能到长安就是了。”张学士背着手一边走着,一边对韦仁实说道:“且你眼下去了长安也无处居所,可以先派人去长安租买宅邸,等你到了便有地方可以住着。”

“不是说赐给我一座宅邸么?”韦仁实问道:“我以为是现成儿的房子!”

“赐给你一座宅邸,是说你受封渭南县,在渭南县你的封地上,给你建造房屋。”张学士笑道:“但渭南距离长安不远,老夫觉得,你总归要在长安有个住处。”

“好罢,我有一友人,或可能帮帮忙。”韦仁实说道,又问:“张学士在长安可有住处?”

张学士点了点头,道:“老夫有一间小院。”

二人在昌谷当中闲走,张学士对韦仁实在昌谷弄的东西很是好奇,因而到处都要走走看看。

“这就是你做那能自己浇水的机关?”张学士看着地边那些竹管,问道。

“眼下天冷,怕上冻,里面的水暂时排空了。”韦仁实说道:“不然能给你演示演示。”

“那真是可惜了。”张学士笑道:“老夫在洛阳的时候,也去连昌宫游玩过。因此也经过过昌谷。这可是大变模样啊!”

韦仁实笑了笑:“日后会变得更好。”

张学士在昌谷里到处转悠,去看看养殖场,看看大棚,看看改良的荒地,还去酒坊看看,转了个遍。

韦仁实陪了一天,便顾不上再陪他转悠了。

要提前交代的事情好多啊。

大棚、改良地、养殖场的事情要交代给郑里正。采石炭、做煤炉子、煤场的事情要交代给焦海清。

还有家里面的事情,太夫人不愿意离开昌谷,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商量来商量去,才答应等到渭南的房子盖成之后再去。

临走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情。

李贺家的书房里面,二人像寻常一样的相对而坐。

李贺新的诗作越来越出彩,手法越来越纯熟,风格也越来越显现出独特性来。

“长吉,我要去长安了。”韦仁实品评完了李贺的新作之后,开口说道。

“去长安?”李贺看看他,道:“去长安做什么?”

“我托刘先生在渭南试的改良荒地之策和打坝淤地之策有了成效。已经得朝廷晋封,赐渭南县男一爵。不日就要去长安觐谢圣恩,之后,恐怕得现在封地渭南待上一段时间。”韦仁实对李贺说道。

“什么?!”李贺先是吃惊,继而大喜,说道:“仁实!你果真是好样的!好样的!如此一来,你便可以大有一番作为了!”

韦仁实笑道:“作为个啥?这只是有了爵位,入了勋,却没有实职的。”

“那也总算是能够接触到朝堂之上了。”李贺大喜道,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好似入勋的是他自己一般:“仁实,你性子自由惯了,我知你大抵是不屑于去管朝堂上的事情的。但是能为天下黎民造福的人不多,你一定要做当中的一个!”

“长吉,你也太高看我了。”韦仁实笑道:“我今日来,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去长安的。”

“我去长安作何?”李贺问道。

韦仁实说道:“长吉,到了长安,我为了站住脚,肯定要去结实一大批人。说不定,我能替你跑跑,让你入国子监呢?又或是认识几个当世大家,那便能省却好些事情了。”

李贺笑了起来,说道:“仁实,我知道你是为我的好。但我并不愿去。我虽不如你,但却自信能靠自己的本事到长安去!”

“那是自然。”韦仁实点了点头。

“那便有什么好说的,你只管在长安等着我便是。等我到了长安,咱们俩再一起同游长安城!”李贺笑道,脸上洋溢着的自信,是尚未曾被生活中的无奈所打倒过的样子。

越是看着他此刻的自信,韦仁实脑海里面越是想起来原本历史上他那饱受摧残折磨的经历。

韦仁实叹了口气:“只是我走了,日后我去品谈谁的诗作,又谁来品谈你的诗作呢。”

李贺一愣,只觉得鼻头突然一酸,却觉得绝不应该流露出来,就强笑道:“那也容易,我尽快去长安便是了。”

“好!”韦仁实重重的点了点头:“长吉,我在长安等着你!”

二人各又沉默一会儿。

韦仁实起身告辞,准备离去了。

李贺送韦仁实送到门口,见韦仁实正要走出,突然又开了口:“仁实,你等我一下!”

说罢,一转身跑入了书房之内。

不多时,只见李贺手里拿着一张纸重又跑了出来,将纸往韦仁实的手中一塞,笑道:“仁实,此去多加保重!我俩来日长安再会!”

韦仁实低头看向手里,只见那纸上墨迹未干,赫然写着一首诗。

那头前的题目正是——《送韦仁实兄弟入关》!

送客饮别酒,千觞无赭颜。

何物最伤心,马首鸣金镮。

野色浩无主,秋明空旷间。

坐来壮胆破,断目不能看。

行槐引西道,青梢长攒攒。

韦郎好兄弟,叠玉生文翰。

我在山上舍,一亩蒿硗田。

夜雨叫租吏,春声暗交关。

谁解念劳劳,苍突唯南山。

满怀凄苦,饮酒送别。千杯下肚,醉形不留。是什么东西最教人伤心痛苦啊,是马行环佩作响,人将分手道别……韦郎,我的好兄弟,你走之后,谁还能了解我的酸楚?便只有那突兀的南山罢了!

韦仁实鼻头酸楚,看着这首提前出世的诗作。

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来,指着李贺道:“哈哈哈哈,我俩喝的分明是茶!”

李贺亦是大笑起来。

二人以笑声作别,约了日后青山绿水,江湖自当相见!

第一百二十九章 西行

昌谷里的一切安排妥当,张学士也在昌谷看够了。韦仁实便也该出发前往长安了。

兮儿泪汪汪的盯着韦仁实,她太想跟着韦仁实一起去啦。可又知道太夫人身边不能没有一个人陪着,就只好留了下来。

韦仁实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笑着在她头上揉揉,说道:“乖兮儿,顶多半年,明年夏天就又在一起过啦!”

兮儿点点头,依依不舍的揪着韦仁实的衣角。

马车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昌谷,离开了福昌。等韦仁实在一梦楼里交代好了孙鹏,等张学士在洛阳又逗留了好些时日,便又继续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洛阳。

官道上突然就飘起了雪花来。

纷纷扬扬的雪瓣从天上纷飞而下,韦仁实呵出一口气搓了搓手,撩开马车的帘子,吸了一口混杂着雪花气息的清冷空气。

几片雪花便趁这间隙调皮的飞入马车里面去,冷冷的凉意沾落在脸颊,令韦仁实清醒了不少。

马车里面的炭火烤的久了,纵然车厢不严谨,窗口和帘子都漏风进来,也还是会令人头脑晕晕沉沉的。

连整个官道上似乎都变得沉寂了起来,道路上的人影也不多见了。

再配上漫天雪飞,颇有一种“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感。

“若是将你那煤炉子放在这里面,这炭酸味儿只怕就能少许多。”张学士趁着韦仁实撩开帘子的功夫,深吸了一长口气,说道。

“这倒是可以试试。”韦仁实说道:“只要将现在的煤炉子缩小,将通风管相应的也变细变短,就可以安装在马车里面了。”

张学士干脆让前面的马夫停下来,自己从马车上下来,竟是从路边捧起了一把雪来,按到脸上揉搓起来。

“再闷下去就要中炭毒了。”张学士用雪擦了把脸之后,说道。

众人干脆在路边寻了个草棚歇息下来。

那本是一个卖碗水给过往的路人喝的草棚,但眼下天冷,底下也就空置着,没人经营了,只不过长凳子和矮桌还在,张学士的随从赶紧跑过去用袖子擦了擦,让他们二人坐下。

“夏天卖井水,冬天可以卖热水啊。”韦仁实说道:“过往路人喝一碗热水暖暖身子,不是也行,多少还能赚一些贴补家用,干嘛要空置了。”

“冬日里过往的人少,兴许有旁的事情罢。”张学士浑不在意的说道,说罢,又问:“也不知道长安有没有人能造火炕的,老夫看你家那火炕着实舒惬,有了那东西好过冬啊!”

“张学士,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么?”韦仁实翻了下白眼,说道:“你想要我帮你造个火炕,就直接给我说好了,这般拐弯抹角做什么?”

张学士故作正经,道:“那可不行,你如今也是勋贵了,老夫怎么敢直接开口呢?也就是趁着现下你的品阶还没有老夫高,才敢这么拐弯抹角的指使指使。”

“张学士,不这么说话大家还是好朋友。”韦仁实冲他说道:“要不然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张学士被韦仁实的话逗的哈哈大笑起来,笑罢,又说道:“看在你这番话的份上,老夫就再提醒提醒你。你是福昌昌谷之人,属于洛州,籍属河南道。朝廷就算是要封赏你,也大可以在河南道找个地方封爵于你。却为何将你的封地定在了渭南县,你可知道?”

“为了让渭南县可以更方便的操持改良荒地和打坝淤地的事情。”韦仁实说道:“这毕竟是我提出来的,自然是我更加懂得。将我封在了渭南,这两件事情会更加稳妥。个中有了甚么情况,也能立即找到我解决或是处置。”

张学士捋须点了点头,说道:“这只是其一。其二,渭南乃关内京畿之地,属京兆府华州治下,距离京城长安百余里地,快马只消几个时辰便能抵达长安。便是马车,也不过大半天的光景,乃是京畿要地。如今,对爵位的封赏已经严格了太多,极少再进行封爵,而且还是距离长安如此近的地方。若是老夫没有猜错,陛下将你封爵,又将你的封地放在距离长安如此近的地方,也是有心试探于你,想要看看你究竟能够成长到如何地步。毕竟,我朝以十二岁封爵入勋者,前所未有,只你一人。想来,陛下是要看着你啊。毕竟,以你十二岁之龄,却有如此令人匪夷所思之才,不免让人惊疑啊。”

张学士的话令韦仁实一愣,却见张学士又看着他笑了笑,说道:“老夫言止于此,多的不能再说,你好好领会罢。”

都说道这个地步了,还用得找领会么?

皇帝这是信不过韦仁实,又想用韦仁实的才干。所以放在身边自己看着啊。

若是老实本分的为大唐增砖添瓦作出贡献那便算了,若是敢有其他的想法或是动作,那第一时间就会被发现,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韦仁实神色一凛,抬起手来向张学士施了一礼:“多谢张学士提醒,学生必定牢牢记在心中!”

张学士点了点头,又顺嘴扯开了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情,说道:“你到了长安,可想到要如何居住?”

“我有一个友人,在长安有些产业,有处闲着的小院,暂且让我住进去。”韦仁实说道:“等渭南的房子盖成,我再搬过去。”

“如此便好。”张学士说道。

焦海清家在长安本就有生意,眼下又将调料生意已经做到了长安,下一步还准备往长安城里也开始卖煤炉子。

他们家在长安有一处别院,是他大兄有时在长安招呼生意时候所居,虽然地方小了些,但也足够韦仁实住下了。

毕竟,算上随从,韦仁实一行也就三个人而已。

石老大和张长贵留在昌谷,招呼家里,石老大的孙儿还小,也不宜带着出远门。韦仁实这次只带了马伟龙和狗二两人过来。

马车晃晃悠悠,在官道上留下两道车辙和一串的马蹄,一路往西延伸而去。

第一百三十章 长安

韦仁实远远眺望着夕熙辉光下,那仿若从亘古中走来的一线城墙。

长安,长安……

万年长安!

纵贯南北的朱雀大街,把长安城分成了东西对称的两部分,东部是万年县,西部为长安县。东、西两部各有一个商业区,称为东市和西市。城内南北十一条大街,东西十四条大街,把居民住宅区划分成了整整齐齐的一百一十坊,其形状近似一个围棋盘……

韦仁实到过这里,在一千两百年之后。那时从旅游指南上看到的话语,此刻在脑海中清晰的浮现了出来。

所有关于这座城市的信息都在被韦仁实仔细的回忆。

马车渐近,高耸如山的城墙展现了自己的威严和压迫,韦仁实下来马车步行,走到近前,将手紧紧的贴上了那冰凉的城砖。

仿佛能够感到时空在收缩,几百年,数千年,曾有过和将会有的故事就在面前——抬手扶上的城墙,可能一百年前有人做了同样的动作,扶着同一个地方;抬眼看见的森然身姿,可能几千年后有人在同样的角度也见到了;顺手拂过城墙边断折的树干,可能一千年后,又从裂口处生发长成了一株穿越时光的古树,带去残留于此的光阴。

而韦仁实只是突然想起,曾经后世的自己,站在同样的地方,做过同样的动作。

可是时间,却竟隔着恍惚的一千两百一十六年!

韦仁实怔怔的看着这座城墙,一动不动。

张学士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第一次来长安城的人,都会被它的雄姿所摄。不过看得久了,也就没什么了——都是以前所建的而已。”

“我听说开远门外有一石碑,上书:西极道九千九百里,以示戎人不为万里之行。”韦仁实说道:“如今到了长安,一定要去看看。”

张学士摇了摇头,道:“看那个作甚,除了徒添怅然之外,也没有甚么用处。再说那在开远门之外,这里是明德门,老夫可不会陪你跑那么远。”

韦仁实笑道:“说的是日后嘛!眼下,当然要先去找找住的地方。我恐怕得先去西市一趟。”

张学士想了想,道:“也好,不过你找下住处之后,要尽快告知与我。我明日便要向陛下缴旨,陛下或许会见一见你。老夫须得能找到你。”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不知道张学士所居何处?”

张学士告知给了韦仁实一个地址,让韦仁实若是安顿下来,就派人到这里找他告知一声。

二人入了长安城,正对着明德门后的朱雀大街极宽极长,青石板铺就的道路笔直的延伸,直到视线之外。

从明德门进入长安城,往西北边的方向走,便可以找到西市。

西市足足占据了两坊之地,当中繁华,比之洛阳的商坊,有过之而无不及。

韦仁实拿出焦海清的信,又看了一遍,然后开始进入西市,寻找长安西市当中的焦家商号。

长安城内的东西二市,可谓是这个时代世界上贸易最为繁华的地方了。

二市的商业贸易,西至罗马、东到东瀛,是这个时代占地面积最大、建筑面积最大、业态最为发达、辐射面最广的世界贸易中心、时尚娱乐中心和文化交流中心——这是韦仁实后世里来这里旅游的时候见到的。

总而言之,西市以其繁荣的市场体系、坚实的经济基础支撑着整个丝绸之路的贸易体系,是丝绸之路真正意义上的起点,这一点毋庸置疑。

西市内商肆林立,后世里史料上说光是西市之内,便有两百多个行业。韦仁实虽然是第一次来到真实的西市,但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后世里资料上所写的一定没差了。

“马叔,狗二哥儿,你们来过长安城么?”韦仁实一边在西市当中逛着,一边问道。

马伟龙点了点头,道:“回小郎,咱们自然来过长安城。不过如今可比当年更繁华了。”

三人在西市一边逛逛看看,一边寻找着焦家商号。

焦海清说长安西市的焦家商号在靠近西市中间的地方,应该不会太难找啊。可走了一边了,也还是没有瞧见什么焦家商号。

焦海清倒绝不至于会骗他,于是韦仁实只得拐回来再转了一遍。

得嘞,还是没有找到。

无奈,又转一趟。

“小郎,那儿!那儿!”就在韦仁实三人转的第三趟的时候,狗二突然指着一个地方喊道。

二人转头过去一看,先看见了一个狭窄的巷道,顺着巷道往里面看,就看见了一个招子竖在门口。

韦仁实当即走了过去,呃,这门怕不得有俩人宽吧?

是长安的门面太贵了,还是洛阳的生意太飘了?

韦仁实上前,当头走了进去,里面有个人正在柜台后面摆弄算珠。

听见韦仁实进去的动静,就抬起了头来。

“公子里面请。”那人从柜台后面大步走了出来,道:“公子是生面孔呀,却不知是来谈些什么生意?”

韦仁实先扭头朝他的柜台上面看去,他刚才听算珠的声音,乍一听还以为是算盘,随即一想,算盘眼下还没有,应该是算珠。

就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盘里放着许多不同的珠子,通过既定的法子来摆放排列,达到算数的目的。算是算筹的升级版。

“我从福昌来,这里有封书信给掌柜的。”韦仁实拿出书信,问道:“这位就是掌柜吧?”

那人点了点头,从韦仁实手里接过了信,打开,看了里面的内容。那上面有焦家专门标记的印章,不会是作假的。

“原来是新晋的韦爵爷!”那掌柜先是一愣,露出震惊的神色,然后才连忙躬身行礼,解释道:“小的来长安这么就,还没见过如此年少且不是世袭的勋贵,是以大吃一惊。还请韦爵爷恕罪!”

韦仁实摆摆手,笑道:“用不着这么拘谨,我跟焦二郎算是极要好的友人,你不用这么客气,我也不习惯听人喊我韦爵爷。你唤我小郎、公子都可,唯独不要称呼韦爵爷!”

“这……是!”掌柜的见韦仁实说的坚决,连忙点头改口,说道:“韦公子初到长安,想必一定是路途劳顿。小的这便带公子去拿处别院,先行安顿下来,好让公子休息休息!”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朝会

那掌柜将韦仁实带到了一处院落外面,说道:“禀公子,这处别院是我家大公子偶至长安时候才会居住,因不会太常使用,故而地方不大。您先将就着住下。”

“无妨。”韦仁实摇头笑笑,道:“有个地方容身便可。对了,还没问掌柜贵姓?”

“不敢!不敢!”那掌柜连忙道:“小的姓方。”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方掌柜,我看海清兄家里生意做的不小,在洛阳也是能排到前面的大商号。还有海船出海,怎么在长安看着,好似不如洛阳啊。”

方掌柜苦笑道:“不瞒公子,在长安做生意不比洛阳。咱焦家商号本就是以洛阳为主,长安这边,只是有个门面,主要还是为了联系洛阳那边的本号,咱们这里算个分号。”

“长安的生意不好做?”韦仁实好奇道:“长安如此繁华,生意怎么会不好做?”

方掌柜摇头道:“长安的确繁华,但对咱们这些没个背景的商号,也的确是不好做生意。这漫长安但凡是能将生意做大的,哪个不是背后有人扶持着?”

韦仁实点了点头。看来一梦楼还是不要急着往长安来了。

“这院子平常也没有人住,大公子一年也来不了几趟,且来了也就只是几日功夫便走。所以也没配个下人。”方掌柜对韦仁实说道:“小的待会儿从商号派几个人过来听用。”

韦仁实摇了摇头,道:“不必,我寻常也不用人伺候。”

方掌柜又招呼起来,帮着韦仁实安顿下来。言韦仁实在长安中若有所需,只管吩咐给他,便告辞离开了。

马伟龙和狗二拾掇了屋子,三人一路劳顿,也是急需好好的休息,便也都早早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韦仁实便让狗二按照张学士留下的地址找了过去,告诉了张学士自己的住处。

因为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被召见,所以这几日里韦仁实也不敢乱跑,一直就带在焦家的小宅子里。

其间就算是想在长安城里面转转看看,也得留一个人在家里守着,怕错过了有人来传话。

但韦仁实好似被人遗忘了一般,一直也没什么动静。

百无聊赖之下,每日便在西市、东市里面了转悠,倒是将这二市给摸了熟溜。

一连过去了将近半月,才终于有人找上了门来。是宫中内侍的打扮,前来传召韦仁实,令韦仁实三日之后朝会觐见。

想来,是张学士将此处报了上去才是。

韦仁实对此自然是毫无经验。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朝会觐见。因而便提前了一日,去了张学士家中请教。

既是朝会,张学士是右谏议大夫,又在长安城内,便自然也要参加。他正好可以在朝会上带着韦仁实一起上朝。

当晚,韦仁实干脆就在张学士的家中住了下来。

第二天凌晨,韦仁实就被张学士家的下人叫醒过来。起来看看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天还没亮呢!

下人领着走到前庭里面,张学士已然在那里等候着了,俩人匆匆吞咽了几口吃食,坊门还未开启,张学士和韦仁实只能等着,稍待一会儿,总算是听见了更鼓的声音,但天色仍旧还是伸手不见五指。

张学士就立刻拉着韦仁实走出门去上去了马车,朝着车夫道了一声:“速速赶去,莫要让老夫迟了朝会!”

驾车的下人应和一声,马鞭一抽,马车顿时冲了出去。

坊门在晨鼓响时已然打开,马车疾驰出去,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奔。

一路上,但听得外面不时有马蹄声响,韦仁实紧紧的抓着马车,以稳定一些自己被颠簸的犹如不倒翁似的身体,一边撩开窗口的帘子往外面看去。

微茫之中,就见外面的马车你追我赶,还有人直接骑着马匹猛抽马鞭的从马车旁边冲过去,方向都一样,全都是朝着皇城去的。

韦仁实张了张嘴,对张学士说道:“这真的是去上朝,不是去打仗?”

张学士哈哈一乐,笑道:“没见识了罢!哈哈,老夫料着你就会被这上朝的阵仗惊住。我朝除‘常参官’外,三品之上每月一、五、九日朝参,三品以下的官员每月一、五日朝参。老夫若在长安,则每个月的初一、初五、十一、十五、二十一、二十五早上便要上朝。可不敢迟了早朝,否则便是大罪。卯时便要入宫觐见,所以卯时之前就要在宫外候着。不过,你小子眼下只有爵位没有实职,今日过后,若无圣人召见,是不必参加早朝的。”

“那就好!”韦仁实就听见了最后面一句话,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卯时?怪不得叫“点卯”呢!韦仁实一阵无语。

唐朝的公务员真不好干啊,早上五点就得签到打卡的上班,要是迟到了轻则挨板子打屁股,重则贬官也是有的,谁像后世机关那样,都大半上午了,才晃晃悠悠的剔着牙从早餐店里出来往单位里去!

到了宫门口,果然见外面已经站着不少人了,都是一路狂奔而来的,此刻整理衣衫的整理衣衫,相互交谈的交谈,等着卯时一到,宫门打开。

“哎呀,张谏议!”张学士刚刚下来了马车,整理好了衣冠,就听见后面一个声音传来,就见几个人一起走了过来,同张学士抱拳施礼了。

张学士也回礼过去,几人站在一起说话起来。

韦仁实环视四周,除了张学士之外,又见到了一张熟面孔,却是刘禹锡。

他正欲走过来,却突然从宫门口一声呼喊。宫门前正说话的众人立刻停了话头,列成了两队。

刘禹锡只得对韦仁实笑了笑,然后赶紧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宫门缓缓打开,朱雀门下,全身光明铠的御林军站立两侧,宫门外,文官一列,武官一列的徐徐前行,每个人的面色都肃穆庄严,怀抱着朝勿,恭敬的徐步走入了皇城之中。

韦仁实跟在最后,随着百官走了进去,到了殿外。

等一下,群臣就会进入殿中,韦仁实得在外面候着,等里面传他,他才可以进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李适

韦仁实站在殿外,寒风犹如刀割。

纵然有兽裘裹身,也还是冻得韦仁实直打哆嗦,手脚生疼。

殿外的卫士恐怕更冷。

他们身上的铠甲在冬日里犹如冰块,但是他们还不如韦仁实。韦仁实好歹还可以哆嗦哆嗦,搓搓手动动脚,或是将两只手塞入袖子里面抄起手来,但他们只能一动不动的站着。

韦仁实在打量着他们那几个卫士也在打量着韦仁实。

他们身处禁内,自然已经听说有一个十二岁被封爵的神童。

虽然不认得韦仁实,但是这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的,肯定也只有他了。

朝堂里面时不时的传出犹如吵架一般的声音,有时候还会嗡嗡嗡的乱糟糟,跟个菜市场一般。往往这个时候,又会听见传来有人喝止的声音,然后殿内便重又安静下来。

这种情况反复出现,韦仁实在殿外偷偷听着,有几次还听的直乐。

倒是殿外那些卫士们,早已经习惯了里面的场面,什么表情也没有。

韦仁实站在殿外许久,又冷又困,直想干脆在旁边的石台上坐下来。但还是忍住了。这一屁股坐下去,再被人告个殿前失仪,划不来。

等啊等啊,一直到天都大亮了,才总算是听见殿内突然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喊道:“传新晋渭南县男韦仁实上殿觐见!”

最后一个字的声音托了老长,等那声音落了,旁边的卫士这才过来推开了殿门,让韦仁实走了进去。

不愧是皇宫里的宫殿,这门槛儿可真高啊。

这是韦仁实跨越一千两百多年,进入皇宫大殿后的第一个想法。

这个设计真是反人类,哥们儿都快要骑上去了!

殿中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品阶依从高到低的顺序,从内向外立成两列。

此刻,朝中群臣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韦仁实的身上。

照着昨日张学士教他的样子,韦仁实快步疾行上前,到了殿中间的位置停了下来,弯腰行礼,喊道:“臣新晋渭南县男韦仁实,拜见陛下!”

“唔……平身。”上面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笑道:“竟然还真是一个小娃娃!”

朝中有几人连忙附声而笑,却都没有出声。

韦仁实这才直起身子,往上面看过去。

上面坐着一个略显肥硕的老人,半倚半靠的在龙椅上斜着。

他就是李适。

死后庙号唐德宗的大唐第十一个皇帝。

一手好牌打个稀烂的典型代表之一。

李适在位前期,以强明自任,坚持信用文武百官,严禁宦官干政,用杨炎为相,废租庸调制,改行“两税法”,颇有一番中兴气象。后任用卢杞等奸佞,政局转坏。建中四年,泾原兵变爆发,李适出逃奉天,后依靠大将李晟等平乱。

执政后期,李适委任宦官为禁军统帅,在全国范围内增收间架、茶叶等杂税,导致民怨日深。

又对藩镇多事姑息,使其势力日渐增强。

他在位时期,对外联合回纥、南诏,打击吐蕃,成功扭转对吐蕃的战略劣势,为其后的“元和中兴”创造了较为有利的外部环境。

但是也使藩镇割据专横,遂成积重难返。又使宦官专权。成为其后国朝动荡的两大根源。

执政前期的李适深知安定的可贵,他登基以后,大有图强复兴的雄心壮志。

但是,李适采取的很多措施都因为安史之乱后唐帝国的积重难返而收效甚微,有的尽管初见成效,但也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

再加上李适那种一遇到些微挫折便立刻灰心放弃的性格缺陷,当李适的一番改革遭遇挫折后,他的雄心竟然消失殆尽。

李适一生中,无论是性格还是行动,都充满了矛盾和悲剧色彩。

韦仁实看着他,皇帝也在盯着韦仁实。

半晌,李适问道:“你告诉朕,你是从哪儿想来的打坝淤地之法,和改良荒田之法?又是从哪儿想到往马蹄上钉马蹄铁的?还有,又是从哪儿想到将肉捂烂,投入贼人的水源之中的法子的?你明明只是一个一十二岁的小娃娃。”

“回陛下,儿时喜在河边玩耍泥沙,手挖壕沟以为渠,引水流入其中。有时水会渐渐流干,留下泥沙剩在那里。有时数小儿挖坑,水从坑里一个一个漫过去,流的多了,就不继续流了。水干之后,每个坑里都会有剩下的泥沙。大而化之,就是打坝淤地的雏形了。”韦仁实答道:“至于马蹄铁。人脚上穿鞋以防磨刺,马脚上为何不能穿鞋?马蹄力大,既然穿木鞋不结实,为何不换成铁做的试试?马蹄铁就是这么来的。而至于最后一个,谁都知道腐肉不可食啊。”

“这么简单,那为何到现在都没有人能想出来,偏偏让你给想出来了?”李适又问道。

“世间许多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所缺的也就只是一个‘想到’而已。”韦仁实答道:“一旦想到的,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李适不知道想起来了甚么,便有些出神,半天,又道:“说得倒也是。只是一个‘想到’,听着容易,可多数时候大抵还是‘想不到’……”

李适似乎精神并不好,样子看上去有些疲惫。也似乎并不太在意韦仁实,殿上召见,说几句话,也像是例行公事一般,毕竟新入勋的人要拜见荒地敬谢圣恩,皇帝也要彰显一下对勋贵的亲和。

韦仁实往百官的最前面看过去。头前的第一个人肃穆的站在那里,倒是有一种正气一般。不过却总有一种病恹恹的感觉。

看他身上的衣饰,再加上这副病恹恹的样子,这应该就是李诵了吧。

御座上面,李适已经没有兴致再多问韦仁实什么了。

他说道:“卿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献出打坝淤地之策与改良荒田之策。将你封在渭南,也是看这二策在渭南所行不错。卿到了渭南,要多过问过问此事。日后也当常思报销,为朝廷出力才是。”

“臣遵旨!”韦仁实知道这便是要结束了,有行一礼,答道。

李适撑着坐直了身子,朝下面又扫视一眼,道:“诸卿可还有所奏?若是没事便退朝罢。”

韦仁实对这个李适统治者是抱着失望的情绪的。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退朝之后,百官各自散去。

韦仁实走出殿外,稍等了片刻,便见到刘禹锡朝他走了过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韩刘柳,三大家

韦仁实等着刘禹锡过来,到了近前,刘禹锡笑着行了一礼,说道:“下官拜见韦爵爷。”

韦仁实身上一阵恶寒,连忙摆手道:“你可算了吧,从你嘴里喊出来,我觉得渗得慌。”

刘禹锡大笑起来,又道:“韦郎君初至长安,我且带你在长安城里转转。今日正好有暇,也正好带几个人与韦郎君认识。”

韦仁实点点头:“好啊!”

“既如此,那韦郎君现下住在何处,等某了了今日的事务,便过去寻你。”刘禹锡说道。

韦仁实将自己暂居的地方告诉给刘禹锡,他尚要去御史台当值,便先行离去了。

韦仁实没有实职,不需要做甚么事情,因而退朝之后便自由下来。

长安街头其实跟洛阳街头没有什么分别。只一个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在洛阳的时候,你随手指着路上的一个人,说不定他就是富甲一方的富贾,而在长安,你随手一指,就有可能是朝廷命官。

韦仁实一边在长安街头闲逛,一边琢磨着自己应该在长安买一处宅邸。

面积不用太大,能住下自己一家人,连带几个下人就行了。反正渭南距离长安又不远,肯定还是以那里的宅邸为主的。来长安住,也肯定不会带太多人。

既然不会是一个长住的地方,那么对于位置也就没有那么挑剔。长安这么多坊,房子的价钱自然是不一样的,挑个便宜些的就好。

不过,韦仁实对长安人生地不熟,想买宅院,还是得托人打听。

回家喊上马伟龙和狗二一同去西市,找了方掌柜,韦仁实将自己想要买一处宅院的想法说与了方掌柜,然后问他哪里能打听到有卖宅邸的消息。

方掌柜想了想,说道:“这个公子放心,小的去托个牙侩打听一下便知道了。似长安城中哪里有买卖宅邸的消息,这些牙侩们是最清楚的。”

牙侩,就是在市场上为买卖双方说合、介绍交易,并抽取佣金的商行或中间商人。这种人早在汉代就有,人称“驵会”。这些中间商人利用信息的不对称,牙齿咬合之间便能大肆获取利益,由此得“牙侩”之名。宋以后称为“牙行”。

韦仁实自然是知道有这种人的,只是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寻找。

有了方掌柜去打听,韦仁实便不须操心了。

回到家里睡了个午觉,一觉醒来,已经是后半晌进晚了。

起来洗了把脸,刘禹锡就到了。

韦仁实带着狗二随刘禹锡离开,路上,刘禹锡说道:“长安城中的食楼酒肆无数,但某最喜欢的是逸香居。那逸香居的菜肴以河鲜为最,极其鲜美。还有某结实的几位友人,一并喊来认识认识。”

“好。”韦仁实点了点头,又问道:“我被封在渭南,但是渭南的事务跟我是没什么关系的吧?渭南事自有渭南县衙去管,我只要守着我那一亩三分地儿就行了,对罢!”

“我朝开国县男虽是爵位第九等,但也好歹是勋贵。食邑三百户,业田五百亩。这怎的是一亩三分地?”刘禹锡笑道。

“所以圣人让我多在打坝淤地和改良荒田上用些心,只是一句勉诫之语,并不是真的。”韦仁实确认道

刘禹锡点了点头,又道:“话是这么说,可此法既是你所提出,而你又在渭南。那渭南县衙若是在这两样事情上有了问题,定然也会去拜见请教。”

“请教可以,不用我管就行了。”韦仁实松了一口气,道:“我这人懒散贯了,让我去管这些事情,怕是要麻烦死我。”

二人说话间,马车到了东市当中停了下来。

下来马车,路边的逸香居里果然是满堂食客。

路旁有几个人,看见刘禹锡从马车上下来,便走上了前来。

“哈哈,韦郎君!”当下里面就有一个人朝韦仁实喊道。喊罢,才好似突然想起来了甚么似的,又行礼道:“呃,籍拜见韦爵爷。”

这人原来是张籍。

韦仁实对他笑道:“张先生别来无恙,你还是喊我韦郎君算了。我一听人喊我韦爵爷就浑身难受。你的眼睛可好些了?”

张籍直起了身子,笑道:“还别说,某回来之后照韦郎君的法子试了试,果然有效!如今已然好了些。”

刘禹锡走到旁边,笑道:“这位张籍张文昌想必是不用介绍了。韦郎君,这一位乃是国子监四门馆博士,韩愈韩退之兄。”

韦仁实一愣。

他自然知道自己既然入勋,来到长安,必然要见到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韩老师。但是这等历史上的大人物竟然就这么没有铺垫的突兀出现在眼前,还是一时恍惚了一下。

没等韦仁实缓过来,刘禹锡又指着另外一个人介绍道:“这是蓝田尉柳宗元,柳子厚兄。”

韦仁实先前一愣还没缓过来,便又是一怔。

这位河东先生,也是文坛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自己前几天才体会过“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感觉,今日可就见到了正主儿了。

唐宋八大家,今天一次见了俩,想想都觉得刺激。

只是历史上的大人物如今还是小人物,因而也是笑着行了一礼,道:“拜见韦爵爷。韦爵爷以十二岁入勋封爵,在我朝史无前例,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两位先生客气了!”韦仁实郑重的回了一礼,让二人一时有些意外。毕竟韦仁实如今的品阶高于他们,见他如此郑重的回礼,便感到有些吃惊。

“不敢!”二人连忙侧身微微躲开一步。

“两位先生唤我韦仁实即可。”韦仁实说道:“素闻两位先生大名,多读两位诗作,早有仰慕。今日一见,幸甚至哉。”

韦仁实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据说韩愈、刘禹锡、柳宗元三人是好基友,但是中间闹过一阵微妙的矛盾。不过后来是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柳宗元死前把子女都托付给了韩愈和刘禹锡,可见关系还是很铁的。

刘禹锡在旁边说道:“还是先上去坐下,喝几口温酒暖暖身子,再行畅谈。”

第一百三十四章 挑明了说

众人上了逸香居,挑了个楼上的雅座坐下来。

报了菜肴,跑堂的先上了酒水来,给众人倒了上。

刘禹锡说道:“韦郎君如今既来了长安,胸中沟壑便可尽数施展,此乃百姓之福。来,韦郎君,先饮一盏。”

韦仁实摇了摇头:“不喝,我年纪小,不能饮酒。”

其他人有些意外,一时间楞了楞。刘禹锡与他相熟,却浑不在意,放下了酒,说道:“怎么,韦郎君觉得来长安不能施展抱负?”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懒极了。”韦仁实笑道:“改良耕犁,是因为我家全是妇孺,眼下的耕犁用不动。给村里做浇水的机关,是为了换取村里其他人帮我家种地。至于做调料和白酒,是因为我家家道中落,再不挣些钱财只怕就要卖掉仅剩的老宅和几亩薄田了。改良荒地,是因为荒地买来比良田容易且便宜。给你打坝淤地的办法,是想让你赶紧高升,我好给自己找个靠山。我一个俗人而已,关乎我自己,才会去想办法。”

其他几人一听韦仁实这话,更是意外,都看向了刘禹锡。

刘禹锡也不尴尬,反而笑道:“哈哈哈哈,韦郎君果然不愧叫仁实,说话真是实在。可惜叫韦郎君失望了,我眼下品阶还不如你高呢。”

韦仁实笑嘻嘻的看着刘禹锡,他见刘禹锡带着这几个人过来,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哪里会让他如愿?

“韦爵爷难道不在乎天下苍生?”柳宗元到底没能沉住气,开口问道。

一听他这么问,刘禹锡便摇摇头苦笑一下,说道:“子厚兄,这小子人精似的,早看穿咱们的用意,所以才那么说。你这么问,他肯定说不在乎。”

“呃,梦得兄,韦爵爷到底是男爵,不能如此不敬。”柳宗元见刘禹锡这么对韦仁实说话,便抬眼看看韦仁实,赶紧对刘禹锡提醒道。

“没关系,没关系!”韦仁实说道:“诸位也这么称呼我就是,这么说话才自在。”

“那韦爵爷怎么看?”柳宗元问道。

韦仁实盯着他看看,突然笑道:“依我看,你们俩都是大笨蛋,应该多向韩博士学学。”

柳宗元面色一惊,刘禹锡脸上一怔。

“我挑明了说,王叔文有理想不假,有杂念也是真。”韦仁实收起了笑容,对二人说道:“你们俩倒是一心为民,但却是热血蒙心,没看到当下的问题。你们俩今日若只是问我在不在乎天下苍生,那我自然是在乎的。可若是想将我带到王叔文的船上,我年纪还小,读书还少,听不懂你们说的什么。”

看着韦仁实一脸耍无赖的样子,桌上几人皆尽动容。

就连坐下之后一直未曾出声的韩愈,也是脸露惊容,愕然的看向了韦仁实。

刘禹锡跟柳宗元更是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刘禹锡讶然问道:“韦郎君怎么知道太子侍读?”

“上下五千年,四海八万里。还有我不知道的的事情么?”韦仁实一仰下巴,一脸傲然的说道。

刘禹锡神色诡异,问道:“那你可知道我今日并未带钱?”

“诸位大哥慢用,小弟突然想起家中有事尚未处理,先行一步告退!”韦仁实立刻起身要走。

走到门口,见众人没有动静,便回头道:“不是,你真没带?”

刘禹锡点了点头,坦然道:“我初入御史台,官俸尚未发放。”

“你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儿存项也不曾有么?”韦仁实又问。

“都拿去到渭南用了。”刘禹锡说道。

韦仁实一拍额头,回身又坐了下来,说道:“这顿饭算你借我的,记得要还——你真没带啊?”

刘禹锡点了点头,说道:“某将钱财都拿出来用在了渭南,已然许久不曾吃过些好的。如今听闻你来长安,自然得赶紧蹭嘴一顿,好生解馋。若非看在你尚无自家居所,这一顿说什么也得去你家中吃才行。”

我去你说的好理所当然啊!

韦仁实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豪爽!”

“谬赞!”刘禹锡拱了拱手。

众人扭头看看刘禹锡,再扭头看看韦仁实,被二人的交流惊呆了。

刘禹锡复又问道:“韦郎君,实话说,你是怎的知道太子侍读的?”

“你就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了。”韦仁实说道:“刘先生,柳先生,奉劝你们二位一句。想要革新是好的,但是一定要讲究方法。杜工部曾有诗云: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眼下时局复杂,这才是革新的正道。疾风骤雨之下,地里往往是存不住水的。”

“韦郎君似乎觉得太子侍读的想法不会实现?太子侍读深得太子信重,而太子又深得圣人之心。一朝太子即位,王侍读便能实行新法了。”柳宗元压低了声音,对韦仁实说道。

“柳先生,慎言。”韦仁实提醒道:“这种话万万不能说。”

“不错,韦郎君说的是。”韩愈也连忙提醒道。

柳宗元也自知失言,不再说话了。

“呵呵,这菜肴怎的如此慢,我却是饿了前胸贴后背了。”张籍出声笑道,岔开了话题,说道:“实不相瞒,之前在韦郎君家吃的火锅,某回来之后是日思夜想,自己试着做了几次,终究做不出韦郎君做的味道,不知何时还能再尝尝。”

“那太好说了。”韦仁实笑道:“等我准备准备,过几日请你们吃烤涮一体,哈哈。”

“何为烤涮一体?”韩愈问道。

“烧烤加涮锅。”韦仁实笑道:“做个架子,下面放上木炭,上面一边是烤架,一边是火锅。若是逢那天下雪,一边观雪从天而降,一边煨着炭火热腾腾的烧烤和火锅,那叫一个享受。等我做出来这个东西,便喊你们过去。”

“好!”张籍眼中一亮,点头道:“韦郎君可是要快些啊!某听韦郎君一说,肯定是要茶饭不思了。”

“我得先找个铁匠。”韦仁实说道:“这东西也不难做,估摸着三五日功夫肯定就能做出来,不会多久。”

“不慌,时间多的是。”刘禹锡满含深意的笑了起来,突然说道。

“是啊,时间多的是。”柳宗元也笑了说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不错,时间多的是啊,慢慢来。”

说罢,三人相视而笑。

至于说的是不是一个意思,那便不可知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买房

西市里的铁匠多得是,而这烧烤架子又不难,所以随便找一个,说清楚就行了。

倒是准备食材有些费事。

主要是食材太少。

肉不缺,鸡鸭鱼羊豚应有尽有,甚至还有鹿和熊。

只是没菜,终究不美。

不是没有绿菜,只可惜那是只有皇帝和极少数被皇帝赏赐的人才有些的。

早在秦汉时,就有专人替皇帝在冬季种植绿菜,“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蕴火”是一种不起火焰的燃烧方法,目的是为室内增温,利于蔬菜生长。

但蕴火是一门技术活,一旦控制不当,不是木柴烧光,就是捂成了木炭,难度极大。

且消耗的木柴数量巨大,绝非是一般人所能承受。

所以唐宋以前,更多的是利用天然资源进行升温。

唐宋以后,则开始更多的是建造温室,修入火道,通过火道来加室内温度。可消耗的木材还是不少,一般人家也是承受不来。

唐朝有专门为宫廷种植反季节果蔬的“内园”,便是通过引进温泉热水,创造适合蔬菜生长的温度。

唐诗人王建《宫前早春》诗云:“内园分得温汤水,二月中旬已进瓜”,说的便正是此事。

市面上有腌菜,也有贵一些的窖藏菜,可是种类太少,只有葵等区区几样,便是菘菜,也是因少而贵。

说到底还是作物的种类太少。

只可惜眼下那么多果蔬粮食都还在美洲大陆,以现如今的航海技术和造船技术,一定是跑不到了。

等待着铁匠打造烧烤架的日子里,方掌柜找了过来。

他已经通过牙侩找到了几处打算售卖出去的房宅,来报于了韦仁实。

“方掌柜,我听说长安城南边的里坊住的人很少,甚至里面有许多地方都被开垦成了菜地,不知道是真是假?”韦仁实在马车上问道。

他也是后世里在西安旅游的时候,看到过长安城南虚北实,东贵西富的说法,因而颇有兴致的发问。

方掌柜点了点头,说道:“公子所听的不差。这长安城甚大,人口众多,但却是个南虚北实,东贵西富。”

从他口中听见这八个字,韦仁实更加感兴趣,问道:“可否与我细言?”

“好教韦公子知道。盖因长安城北乃是宫城与皇城所在,故而人口多集中于此,且当中以达官贵人宅邸居多。城东北的入苑坊和胜业坊,更是王府云集,入苑坊曾有玄宗陛下的十六位王子居住,号称十六王宅。胜业坊有薛王业宅,宁王宪山池院。崇仁坊里则多公主邸宅。安仁坊则多亲王外家。翊善坊和来庭坊多为阉人居之。平康坊里面人就更是多杂了。入北门向东的三曲,乃妓之所居,长安名妓皆在此中,京都任侠阔少,也都萃集于此。此坊也因而被人称为风流薮泽。西市周围,则多豪商所居,乃至于诸多胡商也聚居于此。”方掌柜对韦仁实讲道:“至于城南之地,便不如城北了。尤其是南三列坊,其由于地处偏远,故称围外,住的人却是比较稀少的。虽时有居者,但烟火不接,耕垦种植,阡陌相连。东南边儿的升道坊里尽是墟墓,绝无人住。西南边儿的长寿坊里,还听所有大虫出没其中呐!”

“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韦仁实听了方掌柜的话,笑道:“那方掌柜打听的房子都在何处?”

“延康坊,延寿坊,安兴坊内都有。”方掌柜说道:“这便带韦郎君都去看看。”

“好。”韦仁实点了点头。

延寿坊和延康坊都在西市附近,自然是先在这两处看看了。

延寿坊内开着不少金银珠宝铺子,韦仁实好奇,便问道:“不是说商铺都要开在二市之内?其他里坊里面就算是有,也只是很小的铺面,或是货郎摆摊而已。怎的还许开在延寿坊里的?”

“说是这么说的,但管得也不太严。”方掌柜说道:“二市里的铺面很贵,有些商铺就干脆开在别处,只要略使些财货,也没什么人来多管。长安城内,似宣阳坊里多设有彩缬铺,延寿坊里多有金银珠宝的铺面,丰邑坊则多有丧葬之用具的铺子,都是有的。”

说话间,二人到了一处宅子外面。光从外面院墙来看,地方倒也不小。

二人绕到旁边,从巷道进去,寻找门墙。

唐代对于住房也是有规定的,凡三品以上官,或为“坊内三绝”绝——门第、才德、文学兼备者——才可以向坊外临街开门。其他官吏与一般百姓的住宅,都必须向坊内开门。因此,能在长安城内的通衢大街两旁看见大门的,一般都是王公贵族,朝廷大员。

这一家显然不是,所以它的大门便是朝里开着的,只能从旁边巷道过去。

敲开了门,门房见不认得,便问道:“不知几位是……”

“哦,听说贵府上打算售卖此宅,特意过来看看。”方掌柜上前说道。

那门房听了,道:“这却是对不住了,我家主人昨日已然将这宅子卖给旁人了。”

“哦?这么快?”方掌柜吃了一惊,道:“我昨日上午还听说准备售卖?”

“家主的一位友人听闻要卖此宅,下午便过来买下了。”那门房说道。

“那叨扰了。”方掌柜说道,门房便又关了门。

方掌柜走过来,面上有些可惜,说道:“打听的三处宅子,这一处是最大的,可惜了。”

“既如此,那便去再去延康坊看看。”韦仁实倒是不在意,说道。

延康坊亦在西市附近,距离延寿坊不远。众人上去马车,不多时便到了。

也是一处不小的院落,虽比上一处显得小些,但其实也不算小了。

方掌柜上前敲开了门,开门的小厮见几人不是熟悉的面孔,便问道:“几位是来过问卖宅子的事情的?”

方掌柜点了点头,道:“正是有意,烦请通告家主人一声。”

那小厮开了门,道:“几位随小的进来吧,我家小姐有过交代,有意买这宅子的不用通报。”

第一百三十六章 长安房贵

众人随小厮步入院内,一路经过园中往后而去。

但见院中廊榭回转,亭台掩映。庭下有松竹之属,竟还有水池小桥。造景犹如江南小园,颇为美观雅致。

又复行往后,眼前之景更淡雅相尚。

庭下布局自由,建筑朴素,厅堂随宜安排,结构又不拘定式,亭榭廊槛,宛转其间。水石相映,竟如一幅写意山水般。

韦仁实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园子。

若是这院落是自己的,定然不会舍得售卖出去。

于是心中也难免顿生疑窦——这么好的园子,一定花费了主人家不少心血,此刻却要售卖出去,难不成是另有隐情?

几人随着小厮走到后面一处亭子下,那小厮道:“几位请在此稍后,小的这便去唤我家小姐。”

待那小厮离去,韦仁实对方掌柜说道:“也不知这处院落得多少钱财,应是须不少的罢。”

长安城的房价一直都是很高的,特别是安史之乱以后,房价更高。许多前来长安谋前程的人,即便是一些朝廷命官,也是难以在长安城中卖得起房子的。

原本的历史上,其实也有许多在长安买不起房的名人例子。

比方说名相姚崇,厉害吧?开始的时候在长安城内买不起房,只买了一个郊区房安家,然后在皇城附近租房上朝。后来还是皇帝帮忙,这才在城内有了房子。

再比如说像韩愈同志,他领着俸禄,平时还兼职给人家写点墓志铭什么的,攒了三十年,才买上了房子。兴奋之余,写下了“始我来京师,止携一卷书,辛勤三十载,以有此屋庐。此屋岂为华,于我自有余”的诗句来,看上去挺自足的,但内心也有被房子掏空的感觉。

还有白居易,住过亭子,蹭过元稹的祖宅,前前后后奋斗二十年,写下“游宦京都二十春,贫中无处可安贫。长羡蜗牛犹有舍,不如硕鼠解藏身”的诗句来。二十年啊,无处安身。羡慕蜗牛还有个壳,不如老鼠尚有个洞,但是我却没有房!

一纸哀怨喷薄而出有木有!

好容易奋斗到五十岁,白居易才终于在长安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更惨的还有杜甫,杜甫同志就没在长安买上房,只得辗转入蜀,在CD郊外搞了一个小茅屋,还为秋风所破。于是大发宏源: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韦仁实顿时热泪盈眶——啊,这么一想好想哭,后世里的自己在八线小山城里都还没有存够首付,也是无房一族啊!

因为没房子,相亲好几次结果都黄了!

“公子?”方掌柜见韦仁实的神情突然变得莫名起来,于是问道。

韦仁实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道:“哦,我在想,长安城的房宅定然不便宜,那些飘居长安的人又是如何居住的?”

“回公子,客居长安的人却是极多的了。多数都是租赁,若是有好友、长辈、家中世交在长安的,便可以暂且借居。也有不少长待在长安的,便干脆将家安置在泾阳、蓝田、渭南等周边之地,那里房宅便宜些。”

“哦?你是说长安城内不少人将房子买在周边县城当中?”韦仁实心中一动,连忙问道。

方掌柜点了点头。

韦仁实正欲再问,却见那边已经走过来几个人,于是当下只得先将泛起的念头藏在心里,暂且按下不表。

几人见主人家来,便都也站起了身来。

那几人走到亭下,为首一个素衣女子说道:“诸位客人不必客气,请坐。”

众人都各自坐下,那素衣女子说道:“诸位想来在来此处的路上已经看过这宅子了,不知道可还满意?若是想再看看,可以继续四处走走。”

从前面走过来已经看了不少,韦仁实也不必再看,且先没作声,由方掌柜问道:“院子已经看过,端得静雅闲适。却不知贵府打算出售几何?”

“一万缗。”素衣女子张口说道。

一万缗,就是一万贯,却已经是极贵的价钱了。

韦仁实不是没有了解过,长安城的房价甚高,不带上面的房屋建筑,光是地价一亩地就要数万钱。

但这座宅子虽然修建的是很不错,可要一万贯也是太多了些。

“一万贯?”方掌柜大吃一惊,道:“这位小娘子,贵府的确是修饰极好,地段也不赖,可要一万缗钱,却也太贵了些!”

“那先生觉得多少合适呢?”素衣女子似乎已经料到几人会是这般反应,问道。

方掌柜想了想,道:“依我来看,六千缗足矣。”

素衣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扫视着四周,眼中流露出极为不甘不舍之意,顿了顿,叹了口气,说道:“若非急用,家中绝不会售卖此宅。八千缗如何?只要先生答应,我们立刻就腾出去,什么都不带。”

“这位姑娘,可否让我们商量一下。”韦仁实在旁突然开口道。

那素衣女子一愣,点了点头,带着人出去了亭子,避开到了一边。

待她走到一边,韦仁实向方掌柜问道:“方掌柜,不知道安兴坊那里的宅子,比着此处如何?”

“比这个会略微大些。”方掌柜说道:“具体情况如何,小的也没有进去过。不过,安兴坊距离皇城更近,周围多高官宦达,小的觉得,公子住在那里更为合适些。”

“这样啊……”韦仁实想了想,转头走出了亭子,朝那素衣女子说道:“这位姑娘,你家中有急事需用钱财,可我也实在资财有限。不如你我再个让一步,作价七千贯如何?”

那素衣女子脸露纠结之色,想了想,问道:“这位小郎君能做得了主?”

“自然,全凭公子说得算。”方掌柜赶紧在后面说道。

那素衣女子有些意外,看看韦仁实,又道:“这位小郎君恕罪,可否稍待片刻,容小女子跟家人商量商量?”

韦仁实点了点头,回去亭子中坐下。

那素衣女子领着身后的人匆匆离开了园子,同家人商量去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素衣女子过去与家人商量,韦仁实几人便在亭子下面等待着。

方掌柜对韦仁实说道:“公子,这七千贯也有些贵了。这处宅子虽然很不错,可也没这么多啊!”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当初我在洛阳买下一梦楼的铺面的时候,用的还是从你家提前预支的调料生意的红利,到眼下还没有还清。一梦楼挣的钱不少,可还有个洛阳河堤的大头得往里按。所以这一下拿出七千贯来,一梦楼那边就得吃紧些了。所幸酒坊现在开始对其他人也都卖酒,也有了进项,还算是能买得起。我是实在喜欢这院子的造景,贵些就贵些吧。”

“全凭公子意愿。”方掌柜笑道:“不知公子可待有柜坊的飞钱?”

唐代朝廷有规定,除了金银以外,数目巨大的铁钱或铜钱是不能带离本州的。若是要往远处用,须到一些“跨州”的典当行之类的,将钱存入,然后办下凭证,到了目的地再换钱出来,或者在里面直接用金银兑换。

这种行当便叫做柜坊。

唐代专营钱币存放与借贷的机构称为柜坊。柜坊又有僦柜、寄附铺、质库、质舍等名称。李适曾借长安富商钱财,即得八十余万缗,足见柜坊经营规模之大。

柜坊所藏物品,主要是钱帛、粟麦之类。钱,一部分是柜坊自备的资金,一部分是别人的存款。因柜坊资金大,有钱人愿意寄存钱财,柜坊又兼似后世的钱庄。钱以外的帛、粟、麦,则是农民借钱的抵押品。

柜坊的诸多业务当中有一项,是把钱存入柜坊,再到目的地的同一家柜坊凭证取钱,便叫做飞钱。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来的时候带了些,不过只怕是不太够。不过让人回洛阳在另存一些,也要不了几日功夫。”

“那公子尚缺多少?小的先行替公子垫付了吧。”方掌柜说道。

“也行。”韦仁实点了点头:“随后我再还给你便是。哈哈,反正调料生意的红利在你家手里,也不怕我跑了。”

“公子说笑了。”方掌柜笑道:“不过,这宅院须得人照料,公子是打算另外新买些下人,还是准备从这家原本的下人里留下些?”

“留下?”韦仁实问道:“怎么个说法?”

方掌柜解释道:“寻常若只是搬家,那家中的下人自然是跟着走的。不过有时候人多,也会放了身契散去一批,又或是将身契转卖他人。我看这一家似乎不是搬家那么简单,只怕是要散去下人。若是散去下人,那就是放了身契,任其自谋出路了。公子若需要下人,不如趁机从这家原本的下人里挑些。对这宅子和周边都熟悉,用着顺手。”

韦仁实点了点头,若要买下这处宅子,还真是需要一些家丁侍女之类的,打理房宅。

二人正说话间,又见刚才开门的那个家丁再次匆匆跑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就见方才那素衣女子又从后面匆匆走了出去,应该是迎接来者了。

那素衣女子快走几步,又转身走了回来,疾步走到亭子外面,行了一礼,道:“这位小郎君恕罪,贵客登门,容小女子前去迎接一下。”

“姑娘请便。”韦仁实点了点头,笑道。

那素衣女子转身又匆匆离开,往前面去了。

不多时,就见一群人匆匆走了进来,那素衣女子身后跟着几个人,往里面的内院进去。

韦仁实只是下意识的看过去,没曾想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先生?”韦仁实喊道。

张籍脚下一停,扭头过来:“韦郎君?”

张籍大感意外,走到了亭子下面,问道:“韦郎君怎么会在这里?”

“张先生又怎么会在这里?”韦仁实反问道。

那素衣女子走上前来,向张籍问道:“张先生认得这位小郎君?”

张籍点了点头,道:“黄姑娘,此乃我朝新晋渭南县男韦爵爷。我朝开国以来十二岁便以功入勋者,独此一位。”

那素衣女子吃了一惊,连忙附身行礼道:“小女子不知道原来竟是韦爵爷驾临,请恕小女子无知之罪!”

“这位姑娘不须多礼。”韦仁实摆了摆手,又问张籍道:“我是听牙侩说此处房宅欲对外售卖,而我初到长安,正需要一处房宅容身,便因此过来看看。张先生呢?”

“售卖?”张籍一听,顿时大吃一惊,没回答韦仁实,便先连忙看向了那素衣女子,问道:“黄姑娘,为何要售卖宅子,何至于走到这一步!我已经托人从中说项,你……”

那素衣女子摇摇头,说道:“出了这档子事情,长安城中无论如何也是待不下去了。变卖了家产离开长安,或可还有一条活路。”

“唉,只可惜我人微言轻,就算是想要认识太医署的人,也是没有门路。”张籍满脸惭愧之色,摇头叹道:“只是,黄姑娘,当真要卖了这宅子么?”

那素衣女子面色凄然,环视四周,眼中忽而滚出两行泪来,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韦仁实嘴张了张,脚下迈出了半步,却又收回了脚,闭上了嘴,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初到长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罢!

那素衣女子抬手摸了泪,走到了韦仁实跟前,说道:“拜见韦爵爷,小女子方才与家人商量过了,愿以七千贯将此宅卖于爵爷。”

韦仁实看看满脸沮丧的张籍,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看在张先生的份上,我也不与你讲价钱了。一万贯便一万贯罢!”

素衣女子一愣,张籍也是讶然的看向韦仁实。

突然,就见张籍面色一喜,道:“对了!韦郎君也通医术,我的目疾四处寻医也没有好,却被韦郎君轻而易举的治好了!不如让韦郎君也来看看!”

我不会,不想看,别找我!

韦仁实心里想到,嘴上便是说:“我哪里会甚么医术,只是恰巧知道几个民间常用的偏方罢了。张先生若要治病救人,还是须快去寻访名医才是。”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们逃跑吧

韦仁实觉得自己的衣裳表达的很明显,就是不愿意掺和。

但是张籍却一心想着让韦仁实也能帮帮忙,却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真的没有听出来韦仁实的意思。

还是说道:“黄姑娘本是医术世家,家道传医已久,在长安城中也算是有几分名气。前些时日,一个人在黄姑娘的阿耶手下看病,拿了药去吃,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不几日便死了。那家人就来闹事,说是黄姑娘的阿耶看病药死了人。”

“且莫说黄郎中医术高明,便就算是治不好他的病,也不可能拿的药能吃死人啊。”张籍继续说道:“就算真是药死了人,那若是寻常人家,多做赔偿也能了事。可偏偏死的是……是右神策军护军中尉第五守亮的义子!唉!”

张籍跺了跺脚,一连苦恼的重重叹了一口气。

“所以你想请太医署的太医看看那些药,好证明那些药是药不死人的,第五守亮义子的死,跟黄郎中并没有干系?”韦仁实明白了张籍的意思,说道。

张籍点了点头:“正是!”

“这位姑娘是打算变卖了所有家产赔给第五守亮,然后离开长安城躲的远远的?”韦仁实问道。

那素衣女子一脸苦涩,点头答道:“回爵爷的话,只能如此了!阿耶惊惧之下,已经一病不起,小女子实在是想不出来旁的法子了。”

“你们为何不寻一仵作验尸,找出死因?”韦仁实看向张籍,反问道。

张籍和那素衣女子都是一愣,显然之前并没有这么想过。

不过,随即张籍又摇了摇头,道:“第五守亮怎会准许仵作去查验他义子的尸身?”

韦仁实一想,这倒也是。后世里都尚且还有许多人不愿意让法医对发生意外而身故的亲属进行验尸,更何况于这个时代了。

“黄姑娘,你且将那张药方拿出来让韦郎君看看!”张籍转头对那素衣女子说道。

那素衣女子点了点头,连忙转身往后面跑去取了。

韦仁实无奈的看看张籍,问道:“张先生,你跟这家人……有干系?”

“我也住在此坊当中,算是邻里。”张籍摇了摇头,说道:“且黄郎中为了我这目疾,花费了不少功夫,便熟络了。”

“张先生也住在延康坊?”韦仁实问道。

张籍点了点头,道:“客居于此罢了。”

“张先生看来对这家人可不只是熟络这般简单啊。”韦仁实戏谑的盯着张籍,笑道。

“黄姑娘为人善良,我苦寒出身,初来长安之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多得黄姑娘照拂。”张籍答道:“这一家都是善人,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就这么……”

二人说话间,素衣女子又从后面匆匆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张药方,到了近前,递给了韦仁实,说道:“请韦爵爷过目!”

韦仁实接过来药方,低头看看。

他哪里懂得这东西,看着上面几样药材的名字也知道,可具体这张方子是治什么的,却一定是不知道的了。那上面还有几样韦仁实听都没听过的东西。

“咦?”韦仁实看见了一样药材的名字,道:“这里面有雷公藤?”

张籍一听,连忙问道:“这雷公藤怎么了?”

韦仁实抬头看向了素衣女子,问道:“雷公藤有剧毒,是不是因为这个?”

后世里韦仁实在学校里的一位同事患有类风湿性关节,便用过雷公藤的偏方,结果又一次中毒了,差一点儿没抢救回来。所以韦仁实知道这种药材有剧毒。

“这……”素衣女子微微皱眉,说道:“雷公藤虽有剧毒,但只要剥净内外皮,处理得当,再严格照计量服用,应该是不会致人中毒而死的。那人得有痨病,雷公藤对痨病尚有些奇效,阿耶才将这一味药材加入了方子当中。还嘱咐他若是喝下之后觉得难受,便要立刻灌羊血解毒。若是没事,便继续服用,但每半月则须停药七日,方可再行服用。”

韦仁实想了想,又问道:“那人死时黄不黄?就是皮肤变黄,眼白也变成黄色。”

素衣女子想了想,道:“这……小女子也记不清。当日里他们家将人抬来的时候,人便已经不在了。用布帛盖着,我只看见一眼,似乎……似乎……似乎是有些黄的。”

“那这么看来,那人要么是痨病恶化而死,要么就是雷公藤中度而死的了。”韦仁实说道:“雷公藤中毒多致肝损,肝损则黄疸。黄疸重时人尿如浓茶,粪便如陶土,乃至于浑身发黄,甚至连汗水跟眼泪都成黄色。这应该很明显,不难分辨。你阿耶可曾仔细看过那人的尸身?可有黄疸?”

“我……小女子不知道……阿耶如今卧病在床……”素衣女子一时间有些乱神。

“小姐……”她身后一个老者突然开口说道:“那……那人肤色的确很黄,老爷便是看过了他身上发黄之后,才晕了过去,一病不起的!”

听他这么说,韦仁实看了过去,问道:“你是……”

“回禀爵爷,这是小女子家中的管家,寻常一直跟在阿耶身边。”说罢,她又连忙转向管家,问道:“福叔,你亲眼看见了?”

那管家点了点头,道:“老奴是跟着老爷一起过去的,那帮人一直咒骂不停,老爷好容易劝住了那些人,老奴便与老爷一起过去,掀开了遮盖,那尸身全身发黄。老爷一看,说了句不可能啊,便一下晕了过去。”

韦仁实低头看看药方,黄郎中看样子是个仔细的人,上面不仅写了药材和数量,还在背面写了每次要喝多少,喝完若是感觉难受应该如何应急,也写了喝过一副之后要停七日才能再次服用等等。

“你们现下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到一位能够服众的医者,看看这张药方上的药材和剂量还有用法,以证明这么用药不会致人死地。”韦仁实将药方还给了素衣女子,对张籍和她说道:“同时,要设法打听一下,看看那人有没有严格遵照药方上面的交代喝药。我觉得,他多半是眼见有效,便擅自加大了药量,又或是没等停够时日,以至雷公藤中毒。”

张籍一听,顿时一拍手,道:“对啊!真是当局者迷!咱们就没想过问题不出在药方上面,而出在那人不遵照药方吃药上面!”

顿了顿,又道:“只是这两件事情都不容易办道啊!太医署那里,或可还能托人说项,请太医令看看。可去打听第五守亮的义子是如何用药的,就难办了。”

韦仁实耸耸肩,道:“若是两件事情都办不到,那就只能自认倒霉,变卖了家产交给第五守亮,求他不弄死你们报仇,然后赶紧远走高飞逃跑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加油啊韦爵爷

韦仁实还是买下了那处宅院。

尽管张籍表示他这便立刻去想办法,继续托人找太医令,请求太医令出门认同这张药方。这至少可以先证明方子是对的,第五守亮的义子之死,跟这张药方没有什么干系。

但是这位穿着一身素色衣裳,姓黄的姑娘显然没有张籍那么乐观。

韦仁实也没有。

第五守亮乃是右神策军护军中尉,可谓是右神策军当中的实权人物。

唐代正是从唐德宗李适开始,神策军中除大将军、统军、将军外,另以宦官二人分任左右护军中尉,为神策军实际主官。

而太医令才几品,如何敢出这个头?

在这一点上,张籍还不如那个姓黄的姑娘看得通透。

她十分伤感,这座花了她家两代人的努力才买下来,建造成的房子,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了。

将一万缗飞钱取出来,再加上变卖其他的产业所得,全都送去了第五守亮的府宅当中赔罪。只带了几个老仆,黄郎中一家人便连夜离开了长安城,往江南道而去了。

家里的一群仆人被放了身契,却也是满脸的茫然,无路可去了。

韦仁实将人召集了起来。

马伟龙跟狗二站在韦仁实两侧,脊背挺的笔直,双腿微微叉开,双手握拳背在身后,一身的彪悍气质展露无遗。二人神情淡漠,却透露着一股漠视生死一般的危险感。

嗯,故意的。

家奴欺主的事情可不算罕见,特别是韦仁实现在还是一具十二岁的躯体。

“此后这处宅子就姓韦了。”韦仁实扫视一圈,对那些下人们说道:“黄郎中放了你们的身契,若是准备去自谋出路的,这便带着身契走罢。若是愿意留下来的,就且在这里等着。”

底下的下人们沉默一会儿,当下就有几个男子走了出来,准备离开。

又等一会儿,总共出来了十几个人,都是打算自谋出路去了。

韦仁实看看剩下的人,问道:“你们想好了,愿意继续留下来么?”

底下剩下的人都点了点头。

“好,既入我韦家为仆,就要遵守韦家的规矩。”韦仁实说道:“我的规矩不多,最主要的就是一心,不仅要跟主家一心,大伙儿之间也要团结。至于其他的规矩,随后细交给你们,其实也不会太多。还有,绝不能吃里扒外。好了,接下来说说待遇。既然入了一座宅子里面,就是一家人。我也不会让你们白干。在韦家做仆人的,不管什么来路出身,都算工钱。管家月俸五贯,账房月俸五贯——虽然眼下这俩还没人——其他人依事务繁杂难易不同,每月俸钱从五百文到三贯钱不定。每人每月可休假五日,具体哪一日不定,自己看需与他人协商。每年年终一人一贯钱的年终奖金,若是一年里做的好,一贯钱的年终奖基础上酌情增加,若是有不尊规矩的,也酌情扣除。”

众人听了韦仁实的话,全都大吃一惊,一脸的不可思议,好似自己听错了一般。

寻常家中的下人,多数都是管了吃住就是了。混得有些身份了,才能得些例钱而已。可从没听说过还发月俸的。

却听韦仁实又道:“这年终奖金,或许大家没听说过。诸位只要是在为这个家忙活,那以后只要我还在一天,每年年关咱们家里都会发年终奖金,感谢大家一年来的辛苦。这年终奖金,是在年末的时候发给大家的,工钱之外奖励的钱财。可以带回家里,给家人过个好年,或者给自己添置些东西,也可以存起来,积少成多,都可以。”

“一贯?”底下的人都愣楞的。

一贯铜钱,放在一个普通百姓家里,足够好好的过上大半年了!

韦仁实对此倒是没有多大感觉。

后世里没钱的时候,还没有小家子气过呢,更别提现在有这个能力了。

后世里工作的时候,因为是乡村教师,所以年终奖根本就不奢求——你见过十根山寨火腿肠的年终奖么?

那时候就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当了老板,年终奖一定不能黑掉。

现下自己总算是阔绰些了,而左右这里的下人不过几十个,年终奖一人一贯,也不过几十贯钱而已,卖出去一套高档煤炉子,或者卖出去一车蜂窝煤,也就回来了。

那些下人们没听说过什么年终奖,但是一贯钱却听的清清楚楚,可却不敢相信。

不过想想也是,漫长安的,没听过谁会在年关给家里的下人发钱的?而且不是几文,几十文,而是一贯,整整一贯!

“我给的月俸,还有这年终奖,我敢说这长安城里面没比我再多的了。这些是你们劳动所得,你可以拿去存起来,也可以补贴家里,到了你们手里,那就是你们自己的,自己打算着用,我本不能过问什么。不过,既然是在韦家做事,这些钱却也有几个地方不得花。那就是,不要拿去败掉,不干正事。尤其是赌博,若是有让我知道去赌博的,立刻逐出家门,绝不姑息!”

家风门风的形成,指的不止是对家人,家里的下人也是要有一定的要求的。

将东西从焦家的那个院子搬了过来,韦仁实就算是正式在这里安家了。

院落当中的景致真的很得韦仁实心喜,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与怪石嶙峋层叠的北国好似微缩在了这园子里面,闲适而雅致,清新且清淡。

一万贯的房子,这相当于后世里多少的了?而且还是在京城最大的商业区之一的附近,这种地段,这么大的面积,啧啧……

这算不算为所欲为?能不能够得着“我们都是普通家庭,没有什么特殊的,顶多是房子大了一点”的程度?

看来,下一步的目标就是要达成“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就是创建了一梦楼,我对钱没有兴趣”,和“我这个人脸盲,根本分不清楚谁漂亮谁不漂亮”的成就了!

嗯,不错,先定他一个小目标。

加油啊韦爵爷!

韦仁实在园子里面信步闲游,思绪天马行空。

突然想到,按照礼数,自己应该去四邻家中拜访一下。

于是便喊上了马伟龙和狗二,一起去西市里面挑些礼物,好往四邻家里拜访认识一下。

没有一个可靠的管家和账房先生,什么事情都得亲力亲为,是真的不方便啊!

第一百四十章 皇帝召见

韦仁实买了礼物,利用这几日的时间,去拜访了街坊邻里,认识了一下。

这个时代,同街坊邻里之间的关系还十分重要,因为街坊邻里口中对你的评价,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你的名声。

而在这个时代,名声可不是真的说说而已,是真真正正可以“变现”的。

所以韦仁实才会让一梦楼用心的去修筑河堤,所以其他的九楼一阁在看见了一梦楼的做法之后,才会想到其中的好处,才会赶紧插上一手。

说起来洛阳城外的河堤,韦仁实并不怎么担心。有经验丰富的河堤谒者徐明礼在那里带领着,且他们二人也就韦仁实的规划做过详细的沟通,徐明礼已经完全理解了韦仁实的意思,所以韦仁实也不怕没有依照他的目的来修。

徐明礼本来对河堤工地上的那些器械十分有趣,为了得到它们的做法,而对洛阳城外河堤的事情十分上心。

如今又得知韦仁实已经成为了朝廷册封的县男,成了勋贵,自然会更加卖力。

倒是一梦楼和酒坊,韦仁实觉得应该开始往长安发展发展了。

一梦楼暂且不说,这铺面也不是那么容易找来的。但是酒坊是一定要在长安附近再新建一座了。

至于地方,自然是自己在渭南的封地上。

看来要找个时间去渭南一趟了。韦仁实想到。

“公子,张先生带着几个人敲门,说是来找公子的。”正想着,门房跑了过来,到了跟前,行了一礼,说道。

“请他们进来罢。”韦仁实点了点头。

不多时,张籍和刘禹锡、柳宗元,还有韩愈四人,便一起到了后面。

“这院子景致极美,恭喜韦郎君了。”刘禹锡当前就笑着对韦仁实说道。

张籍叹了口气,道:“黄姑娘比我看得明白。”

韦仁实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终于想通了其中关节,于是笑道:“张先生,非是你看不明白,你这是关心则乱。不过,黄姑娘不是留给你有书信,过去这一阵子,你前去找她便是嘛。”

“张才子的风流韵事咱们不消听,只关心前些时日说那烤涮一体。”刘禹锡笑道:“快带我们去看看。”

“好。”韦仁实早已经准备好了东西,便领着众人移步到一处园中。园里有一小片空地,用石子儿铺了,上面有石桌石凳,作为茶桌所用。

石桌旁放着一个烧烤架,正是韦仁实让铁匠打出的那个。

下面是一条长放炭火的地方,上面分做三截,一截是烤网,另一端是铁板,中间则是个园箍,是用来方火锅、涮盆的地方。

让下人搬来胡櫈教几个人坐下,又令人去灶火取了火塘儿倒进烧烤架里,再往上面摆上木炭,很快,里面的火便烧旺了。

韦仁实提前腌好了肉,让下人们穿成了串,此刻都端了过来,眨眼睛便摆满了一石桌。

“先让你们先尝尝我的手艺!”韦仁实笑道。

说着,便将铁签子搭上烧烤架,刷油的刷油,抹料的抹料。

很快,一股香气便散发了开来。

韦仁实又拿出其他的佐料捏着开始往上撒,拿把刷子上油,随着一阵滋滋啦啦的油花声音,周围的空气里面顿时就弥散开了一股引人口水的异象来。不多时,韦仁实就将那一串铁签子拿了下来,然后递给了几人,说道:“这把好了,先尝尝看,铁签子那头很热的,小心不要烫着。”

说着,自己从中间抽出两串来,先行吃了几口,点头道:“不错,手艺还在。”

几人早已经闻那异象闻得垂涎欲滴,此刻便立马一把接过韦仁实递来的烤串,学着韦仁实的模样,张口将铁签子上的东西撕扯下来,大嚼几口,吞咽下去。然后便立时睁大了眼睛来。

“好吃!”柳宗元发出一声惊叹来。

“是不是比你们以前吃过的烤肉强了百倍!”韦仁实嘚瑟的看着他们一脸震惊的样子,笑道。

张籍惊道:“不错!我也吃过不少烤制的肉食,但没一个能比得上韦郎君做的这些!哎——梦得,且给我留一个!”

韦仁实笑道:“成了,这烧烤架这么长,你们想吃什么自己去拿来自己烤吧。烧烤的乐趣就在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亲手挑选,亲手烤制成熟的东西,吃起来才是最有味道,不信你们试试。”

几人大感有趣,当即便过去亲手烤制起来。

韦仁实让开了位置,自己过去做铁板烧去了。

众人自己挑选想吃的东西,自己烤制,刚开始自然掌握不住,便不时的问这问那,烤出来的不少吃,大家便都哈哈大笑起来,竟然还要比比看谁的味道更怪!

但是很快,几人便熟练起来,烤制出的东西也越来越好吃起来。

“不错,不错,颇有乐趣!”韩愈笑道:“韦郎君真是好心思,好情趣啊!”

韦仁实正待回答,却见门房又跑了过来,到了近前行礼说道:“启禀公子,外面来了个内侍,说是传圣人口谕,召您入宫。”

“什么?!”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内侍?”

韦仁实心中一惊,自己才买了宅子,就能找上门来了!

“速速请进来。”韦仁实皱了皱眉,又对狗二说道:“狗二哥儿,你先别吃了,去准备两贯钱来。”

狗二点点头,迅速离开了。

很快,便带着钱到了正堂,韦仁实也已经到了那里,见到了内侍。

“不知这位内侍到来。”韦仁实上前说道。

“不敢,奴婢是来传圣人口谕的。”那内侍行了一礼,说道:“圣人有旨,传渭南县男韦仁实即刻入宫觐见。”

韦仁实弯腰接旨,道:“是,这便随内侍前去。多谢这位内侍传旨,有劳了。”

说着,便向狗二看了一眼。狗二上钱,将一贯钱塞到了内侍手里。

那内侍见韦仁实出手直接就是一贯,顿时面面露喜色,手一翻便将一贯铜钱兜入了袖中,立刻喜笑颜开,道:“奴婢多谢爵爷赏赐!”

韦仁实笑了笑,又问道:“敢问这位内侍,不知圣人突然传召于我,却是何事?”

那内侍收了韦仁实的钱财,便答道:“奴婢岂能揣测圣人心思?不过韦爵爷放心,圣人今日兴致不错,许不是坏事。”

内侍不能说得太过清楚,只能这么暗示。

韦仁实一听,便又笑道:“多谢这位内侍。”

说罢,狗二上前又是一贯铜钱塞了过去。

那内侍一惊,一喜,脸上都有了红光了,连忙道:“哎哟,韦爵爷真是大方呢。奴婢多谢韦爵爷赏赐!”

说罢,那内侍接过了钱,眼珠子一转,左右看了看,突然凑上前悄声说道:“奴婢听说,是圣人听说了韦爵爷在长安城豪掷万贯买了宅院,又听说韦爵爷只用半年多功夫,就从落魄之家变得家财万贯。之后才召见韦爵爷的。呵呵,内库不丰,圣人也是过的节俭,说句大不敬的话,咱们这些当奴婢们的,看着都心疼呢!”

说完,冲韦仁实挤了下眼睛,便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立着淡笑道:“韦爵爷,圣人还在等着,咱们这便走罢。”

第一百四十一章 论如何将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韦仁实听了内侍的提醒,心里面就大抵有了猜想,知道皇帝召见自己是所为何事了。

要么,就是为了问策于自己,如何发展经济,增加朝廷的收入,让百姓富裕起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要么,就是直接问自己要钱。

结合韦仁实对历史上唐德宗李适的印象,几乎可以肯定是后者。

毕竟他连问长安城中的富商借钱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李适是一个充满矛盾的皇帝。在他的“皇帝”这一职业生涯里面,可以明显的分为前期和后期。

在李适的皇帝生涯前期,他还能做到强明自任,坚持信用文武百官,严禁宦官干政,颇有一番中兴气象。

他收罢兵权,清明节俭,即位之初,就诏告天下,停止诸州府、新罗、渤海岁贡鹰鹞。又隔一天,李适又诏山南枇杷、江南柑橘每年只许进贡一次以供享宗庙,其余的进贡一律停止。他连续颁布诏书,宣布废止南方一些地方每年向宫中进贡奴婢和春酒、铜镜、麝香等;禁令天下不得进贡珍禽异兽,甚至规定银器不得加金饰。

为了显示自己的决心,他又下令将文单国所献的三十二头舞象放养到荆山之阳;对那些专门供应皇帝狩猎的五坊鹰犬更是统统放出。

同时,还裁撤了梨园使及伶官之冗食者三百人,需要保留者均归属到太常寺。

生日时也拒绝各地的进献,并将藩镇李正己、田悦所献的三万匹缣全归度支,以代租赋。

还有疏斥宦官等等,这些作为都显示出新君登临大宝以后的新气象。

只可惜!

削藩引发叛乱之时,错误的人事任用和失当的应对策略,竟然在大好形势下却引发了奉天之难和泾原兵变,成为晚唐败落的标志性事件之一。

而奉天之难也成为了李适前后期生涯的转折点。

经历了奉天之难以后,李适心灰意冷,从此壮志不再,一蹶不振,一挫不起,开始了昏聩的统治。

他变得猜忌大臣,使得朝廷之上频频发生人事变动,频繁地更换宰相。

且惧怕藩镇,因而开始姑息藩镇。使从他登基以来解决藩镇问题的大好形势和良好机遇转瞬即逝。从此藩镇割据专横,遂成积重难返。

而且又反而开始重用宦官,开始将统领禁军的事宜交付窦文场和霍仙鸣等宦官,将神策军分为左右两厢,同时以窦文场和霍仙鸣为监神策军左、右厢兵马使,开启了宦官分典禁军的先河。后来又设立了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也是分别由窦文场和霍仙鸣担任。这一职务直接由皇帝授任,成为地位高于神策军大将军之上的实际统帅。从此,使得神策军的统率权掌握在了宦官手中。不仅如此,他还将宦官到各地藩镇监军的办法固定下来,专门为担任监军使的宦官置印,不仅提高了监军的地位,也使之制度化。从此,宦官口含天宪,为日后晚唐的宦官专权扫清了道路。

除此之外,他还大肆聚敛,他不仅开始喜欢钱财,而且还主动地要求地方向他进贡。此外,李适还经常派中使宦官直接向各衙门公开索取钱财供奉,称为“宣索”。

为了满足李适的贪欲,节度使以进奉为名,巧立各种名目,对百姓进行额外的剥削。

节度使有的每月进奉,称为“月进”,有的每天进奉,称为“日进”,给百姓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另外宫中还以宦官为使,以低价强买百姓物品,称之为宫市。

他们在长安东西两市及热闹场所设置了数百东西张望的人,称为“白望”,他们察看人们出卖的物品,人们不敢询问他们的由来及讲论价钱的高低。一般是用价值一百钱的物品来换取价值几千的物品。他们用破旧的衣服布帛染上红紫色,按照尺寸付给卖主,还要勒索脚价钱。名为宫市,实为强夺。

而且宠信任用奸臣,养了一大帮的奸臣恶吏,来满足他的享受欲。

后世欧阳修评价的很是恰当:德宗猜忌刻薄,以强明自任,耻见屈于正论,而忘受欺于奸谀。故其疑萧复之轻己,谓姜公辅为卖直,而不能容;用卢杞、赵赞,则至于败乱,而终不悔。及奉天之难,深自惩艾,遂行姑息之政。由是朝廷益弱,而方镇愈强,至于唐亡,其患以此。

其实,德宗一朝说起来真是人才济济——治国有李泌,德行识鉴有陆贽,理财有刘晏杨炎,打仗有李晟马燧浑瑊,写文章有“常杨制诰”,就是西川一隅,还出了个“破吐蕃四十八万”的韦皋。

可再看看他老人家的政绩,就能瞧出来德宗的用人能力奇葩到了怎样的地步。

一手好牌打的稀烂,说的绝对就是这货。

韦仁实叹了一口气,很不巧,他遇见的是已经到了皇帝生涯后期了的李适。

所以当这个时候的李适,听说一个人能在半年之内从一贫如洗变成腰缠万贯的时候,他想到的一定不会是问问那个人该如何让国库充盈,百姓富裕。

而是宣索。

马车载着韦仁实和那位内侍向着皇宫而去。

过去了前朝三殿,到了内廷,又有内侍将韦仁实领到了一处园子外面。

“请韦爵爷在此稍待片刻,容奴婢进去通传。”那内侍对韦仁实说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有劳这位内侍。”

“不敢。”内侍垂首一礼,转身走了进去。

不多时,他便又出来,对韦仁实说道:“韦爵爷请进,大家在里面。”

韦仁实进去园子,就看见了坐在那里晒太阳的李适。

快走几步上前,韦仁实躬身行礼道:“臣韦仁实拜见陛下!”

李适睁开眼睛,由旁边的内侍跟搀扶着坐起了身子,看了眼韦仁实,笑道:“给韦卿赐坐。”

旁边的内侍连忙搬来胡櫈。

韦仁实有行一礼,道:“谢陛下赐坐。却不知陛下召见微臣,有何吩咐?”

李适说道:“听说韦卿近来豪掷万贯,在西市旁边的延康坊里买下一座大宅,可有此事?”

你连内侍都派去了,这不是明知故问?

不过韦仁实也配合的说道:“回陛下,的确是有这件事情。”

“看来韦卿家资丰厚啊。”李适又道。

“懂得些许赚钱的法子。”韦仁实又答道。

李适转头看着他,又说:“可朕怎么听说,半年多之前,韦卿家还家道中落,去岁过冬,还是靠着之前的庄客接济,才过去的?怎的半年多功夫,就能变化如此之大?”

第一百四十二章 带你赚钱带你飞?

听李适这么问,韦仁实想了想,便作答道:“微臣为了让家人过的好些,于是就做了些生意。”

李适突然叹了口气,道:“可惜,内府里面不出一个韦卿这般的人才,朕这内库当中,却不知何时能像韦卿家这般,区区半年多,就能如此进项。”

这句赤裸裸的暗示,让韦仁实一愣。

这货还真是够不要脸的。

到各地宣索,让各地的节度使月进和日进,开办宫市,让太监们去巧取豪夺,这些钱不都充入了内库,供你享乐了?

但是考虑到以后自己还要在人家手底下混,韦仁实只得说道:“臣愿为陛下分忧!不知陛下所需几何?”

李适看看韦仁实,笑了笑,道:“呵呵,朕乃一国之君,怎会张口问韦卿要钱。”

韦仁实心底暗暗嗤笑,不然呢?

“还请陛下明示!”韦仁实问道。

“朕这是问策于韦卿啊。”李适盯着韦仁实,慢条斯理的说道。

明白了,这是想要本公子带你赚钱带你飞?

韦仁实当即点了点头,道:“臣明白了。陛下,眼下其实正有一个法子,可使得陛下内库多添一笔进项。且若是操持的当,这份进项不仅极大,且还能一直做下去。”

李适脸上终于露出颇有兴致之色,问道:“韦卿且说来听听。”

“遵旨。”韦仁实说道:“陛下,微臣尚未得陛下封赏之时,在洛阳城有一个酒楼,名曰一梦楼。如今,这一梦楼正在重修洛阳城外不远的河堤。微臣所说的进项,就来自于这河堤上面。”

“河堤?修河堤向来花费颇多,怎可能还反而有所进项?韦卿说话可要想好再说。”李适顿时脸色就有些不渝,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韦仁实心里更凉,果然已经是一个昏聩的君王了。听见这个,不是先问河堤怎么会被一个酒楼去修,而是先问河堤怎么可能有进项!

呵呵,颇有一番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感觉。韦仁实心中冷笑。

“嗯?修缮河堤乃是州府之事,户部每年都要拨下专门的款项去修缮。怎的会让一家酒楼去修河堤?”李适突然眉头一拧,问道。

韦仁实心里一乐,哎哟,总算是想到正事儿上了。

“自然是州府摊派。”韦仁实说道:“不过,陛下,微臣今日不是说这个。微臣是说,这州府摊派河堤,给私人修缮,其实就是一个能够获得进项的路子。”

韦仁实聪明的没有在河堤到底该谁来修的问题上多说什么。

皇帝愿意去管的,这一句就已经够了。皇帝要装作不知道的,任凭说了再多也是无用。

“修缮河堤,向来都是大花费,如何能有进项?”李适听韦仁实这么说,也就暂且将这件事情抛开到一边,问道。

“若是寻常的河堤,自然是只有花费,没有进项。”韦仁实说道:“不过,微臣将河堤重新设计,便能了。”

“哦?”李适很感兴趣,做起来的身子也往韦仁实的方向靠了靠。

“微臣将河堤分做三层。”韦仁实说道:“高则为道路街市,中则为观景赏河之所,低则乃临河散步之处。其下是水。每一阶以数十级台阶相连。河堤三阶共水一道造景成园。如此河堤亦成园林,不设限制,任谁都可以前往游玩,便可吸引更多的人前来。”

李适问道:“河堤本就花费巨大,若是要造成园林一般,只怕花费更多。既成园林,又无所限制,自然吸引许多人去游玩。可这又与进项有何干系?”

“那最上面一层的街市也是我修的啊。”韦仁实又道:“河堤园林吸引过去了那么多人,这些人游玩之余自然要吃吃喝喝,兴许还要买些其他东西。大可将上面的街市做成商坊,譬如二市一般,商铺林立。那么这些街市铺子,无论是租给旁人,又或是自己开个酒楼食肆之类的,不都是进项?游人不绝,进项不止。”

李适一听,便道:“韦卿的意思是,朕的内府可以像韦卿的酒楼一般,去修建这种新的河堤,修成之后,以河堤园林吸引人过去,在以上面的街市获取租金或经营之利?”

韦仁实点点头:“正是如此!我朝每年要修缮的河堤许许多多,若是都在修缮的时候逐步改成这种河堤,那内府手里面会多出多少街市,街市里又有多少铺面,又能从中获取多少钱财之利呢?”

李适有些讶然,脸色的神色看起来似乎还有些不可思议。

韦仁实猜,此刻他的心情若是用后世的话来形容,那肯定是一句:“还有这种操作?!”

“陛下,臣愿意将洛阳城外那一截河堤上面的街市铺面,献给陛下一半!”韦仁实借机行礼说道:“陛下可暂且借助洛阳这一截河堤,且先看看成效。”

既然这个领导爱财,那就投其所好吧。

说罢,韦仁实又道:“陛下,不是微臣不愿意全部献与陛下。只是修筑河堤,洛阳城内其他几家酒楼食肆也出了些钱财或人手,且修筑河堤乃是州府所摊派,里面还有州府的份子。微臣却是做不了主的。给陛下的这一半,是当初州府答应给微臣的,故而微臣能做得了主。”

“唔,韦卿为朕献出奇策,朕又怎能再去占韦卿的便宜。”李适笑了笑,却忽而脸色一沉,道:“朝廷每年都向州府拨下款项,专用于修缮河堤。州府竟然要摊派出去,那拨下去的钱财——呵,韦卿,洛阳城的河堤修成,朕与韦卿各占一半便是。”

说着说着,李适的脸色露出了一抹冷笑。

不过韦仁实却是心中大喜。本来,这一次修缮河堤,最大的变数,就是修成之后州府看到好处,进而食言,将最初答应给韦仁实自己的那些也都收回去。那么一来,一梦楼修筑河堤,便只能落个好名声——虽然,能落个极好的名声有助于形成一梦楼的品牌效应,长远来说也是不赔本儿了。但却也少了极大的好处。

这一下,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这一半的街市就是板上钉钉了。洛阳州府胆子再大,也不敢收回去了。

“微臣拜谢陛下!”韦仁实立刻又行一礼,说道:“陛下,其实这法子还可以再发散一下。陛下其实也可以像这一次一样,将河堤的修筑,摊派给私人去修。不过,就不是摊派了,而是让私人主动去竞买河堤的修缮之权。这不仅省下了河堤修筑的钱财,反而又多添一笔进项。”

李适一愣,下意识的道:“韦卿是在说笑吧,哪里有这般傻的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杀他几个又何妨!

修缮河堤花费巨大,从来都是由朝廷拨款,然后拨给州府,州府再酌情拨给县衙,来修缮河堤。

都水监河渠署的河堤谒者会挑着巡视,若是有需要彻底重修,亦或是修缮的难度交代的,便要亲自前往主事。

李适倒也不是没脑子,稍加思索,便向韦仁实问道:“修筑河堤这种事情,如何能教给私人来办?修筑河堤花费巨大,绝非是哪一个私人能承担得起的。便就是承担得起,也必定是花费巨大,谁肯愿意?”

“陛下,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文人从仕,农人耕收,工匠做工,商人从商,莫不如此。只要有利可图,自然就会有人愿意。微臣为什么会愿意让一梦楼修缮河堤呢?正是因为微臣看到了修筑河堤当中的利益。”韦仁实又行礼答道。

“利益何在?”李适有些意外的看着韦仁实,觉得眼前这个少年郎说话跟其他的朝臣们都不一样。其他的朝臣,谁也不会将利益这么直接明白的摆上台面来说。虽然,大家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利益,可也都要在外面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却鲜有这么不遮不掩,直接言利的。

反而令他觉得……坦荡?李适也说不准,决定再往后听听。

“修筑河堤之后,微臣若是能得州府准许,拥有一办的街市,那此间利益之大,相较之下,微臣修缮河堤所花费,便不算什么了。就算是州府将所有的街市都收回,但是只要微臣在修河堤的过程里好好操持,让大家都知道这河堤是一梦楼出钱为大家修建的,就能博得一个好名声。有了这个好名声,大家平日里一说起酒楼,就会最先想到一梦楼,这也会为一梦楼带来无数客人。这些客人会带给一梦楼极大的收入,这样一来,利益虽然没有拥有街市大,可从长远来说,也足以带来超过了修缮河堤所花费的利益。”

韦仁实继续说道:“所以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花费代价,只要收获比代价多,那就是值得的。这一点,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到。所以,最初洛阳城内的其他几个大酒楼食肆一起联手州府将修河堤的事情摊派给一梦楼,想要借此拖垮一梦楼。但是在看见了微臣是如何做的时候,便一改态度,纷纷出钱加入了修河堤的行列。正是因为他们看见了当中的代价和获利,然后斟酌的结果。”

“韦卿是说,只要让私人看到修筑河堤之利,他们就会愿意出资来修整河堤。”李适说道。

“正是。朝廷大可以将这种河堤的设计和理念放出去,告之天下。然后修筑河堤的时候,便可以对外向私人售卖修筑之权。商人利从何来呢?就答应他们,谁修的河堤,修成之后,街市可以让他占一半,甚至七CD行。剩下的自然归朝廷所有。河堤一旦修成,那便是长久的。这些街市自然也是长久的,这份利益人们如何会看不到?所以为了要这一半的街市,自然会争抢着从朝廷手中买来修筑之权去修筑河堤了。这么一来,朝廷可以减少修筑河堤的用度,又得到了售卖修筑之权的钱财,还不花钱就得到了街市。”

韦仁实款款而谈,听得纵是李适也是一愣一愣的,颇为吃惊。

稍一思索,李适便立刻笑道:“好!好!此策甚妙!韦卿能在半年多的时间从一贫如洗到家资万贯,果然是有道理的。只是,韦卿既有如此只能,早前为何不做,任由家道中落?”

韦仁实笑道:“家中有训,要读书进学,报效朝廷。臣的祖父和父亲,都是一心读书,无暇顾及家中,才致使家道中落。祖父与父亲皆早亡,微臣承其遗志,也是一心苦读。若非家中是在过不下去了,阿娘厚着脸皮到处借粮被我看到,也不会醒悟。”

“唔,一心读书,报效朝廷。汝家之家训,还是要遵守的。”李适看向韦仁实,这会儿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韦仁实顺眼,笑道:“如今你家中已然不在贫苦,理当将心收拾回来,继续用心读书才是。”

“臣谨遵陛下教诲!”韦仁实行礼答道。

李适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笑道:“韦卿年纪尚小,便有这等心思,若是用心读书,他日必能有所成就。嗯,韦卿为朕献出奇策,又正是该进学的年纪,朕便特赐韦卿入崇文馆,如何?”

崇文馆?

韦仁实起身谢道:“臣谢陛下隆恩!”

李适笑了起来,点头道:“韦卿还年轻,好好进学,多为朝廷效力,日后前途无量啊。”

“微臣拜谢陛下。”韦仁实说道:“至于方才之策,微臣还没有说完。此策若是好好操持,可为朝廷添大笔进项。但中间若是操持不当,却也容易生出几样坏事。”

“哦?”李适眉头微微一皱,立刻问道:“韦卿快些说来。”

“其一,怕人贿于州府官员,巧取修筑之权。如此,则生贪墨。”韦仁实对李适说道:“其二,怕人为将自己的利益做到最大,将代价付出最小,取得修筑之权以后,在修筑河堤的时候偷工减料,使得河堤无法应对大涝,丧失其最根本的功能。”

“确是如此!”李适脸色一暗,立刻想通了其中关节。他只是昏聩,而非愚笨,自然一想便明白这里面可能出现的问题。之前,只是因为突得财路,心中高兴,未曾留意。眼下听韦仁实说出来,便立刻意识到了。

顿了顿,李适又看向了韦仁实,问道:“韦卿既然提出来,想必是有应对之法了?”

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也无他,我朝有监察御史,也有都水监的河堤谒者。只要让二者参与其中。在不同的阶段进行多次的监察,且每一次监察都是不同的人,甚至于临时委派非监察御史的人前去监察。河堤修成之后,每隔几年都要被都水监检查。而且一旦发现谁有这两种行为,便施以极刑严惩即可。敢这修筑河堤这种大事上贪墨徇私,偷工减料的人,还算是人么?杀他几个又何妨!”

李适听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又笑道:“今日召见韦卿前来,朕真是受益匪浅。看来日后应当多与韦卿奏对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正中下怀

从皇宫出来,韦仁实暗暗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第一次入宫单独面见皇帝,韦仁实心里也没有数。

不过就眼下的结果来看,似乎也还可以。

至于崇文馆……

唐代中央官学除国子监所属的六个学馆——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以外,还有分别隶属于门下省的弘文馆,和隶属于东宫的崇文馆。

弘文馆和崇文馆都有“掌教授学生等业”的职能,也都是只有贵胄高官子弟才有资格入学进入其中的。

弘文、崇文两馆是唐代中央官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唐代最高级别的贵胃学校。两馆地位崇重、地处禁中,不近学士具有教育与政治参议的双重性质,且里面的学子将来的政治身份和地位也会有所不同。

两馆是唐代政治环境下的产物,弘文馆隶属门下省,崇文馆为东宫学馆。这便直接决定了两馆学士及学子在唐代政治中的不同作用。

弘文、崇文两馆因地位崇高,故而招生名额非常少,招生资格也相当严格。两馆虽各有所属,但其招生标准的“资荫全高”是一致的,招生条件合为一体的表现是“补弘文、崇文学生例”。

两馆学子,主要从京官三品勋贤子孙中选拨。唐前期,两馆学子享有一些重要的政治经济待遇,比方说生徒可免课役,由学馆供应食宿,可以朝谒皇帝,以及入仕与科举的优待等。

两馆招收与培养贵胃子弟,以照顾当朝高官,展示皇恩与殊荣,来巩固统治集团的稳定。

甚至还有“弘文崇文生举”的科举特殊规定,来专门给予两馆学子便利。

唐前期,两馆学子最初依靠门荫入仕,进入两馆后,两馆学子在馆学卒业之时,要求是比较低的。两馆学子参加科举考试,有单独的命题和“简试”及第的优待。虽然其后多有变化,但这种优待是一直都有的。

不过,眼下崇文馆的地位早已经一落千丈。

唐朝前期,鉴于隋及唐初皇位继承不稳定的教训,皇帝认为主要原因是没有培养好接班人的结果。

因此对传统的长子继承比较重视,给予太子权力,加强东宫力量。然而太子总令皇帝失望,人主之喜好又难以琢磨,因此立储废储之事时有发生。

皇权之争夺异常激烈,结果总不能避免流血的宫廷政变。

到了唐玄宗时期,一改以往做法,反其道行之,转而削弱储权。

太子一般不住在东宫,而是随皇帝居住于别院。

此后,为储君服务的崇文馆也随之地位一落千丈。

玄宗时,唐代东宫官由辅弼两宫,开始向遵从于皇权的趋势而发展。玄宗为诸王时,在姚、宋等僚属的辅佐下夺得皇帝之位,因此其格外注意限制太子与崇文馆学士过于密切的关系。

到了晚唐,更是诸帝王多不置储,专权的大宦官常在皇帝临终前扶立新君。

因此东宫势力更加衰败,崇文馆的地位转变可想而知。

眼下虽然还没有到晚唐那种地步,但是崇文馆的实际地位,已经绝不能跟弘文馆比了。

所以让韦仁实进入崇文馆,还真不是甚么多好的奖赏。

进入弘文馆,才是皇帝彰显宠信与厚望的标志。

不过,去崇文馆而不去弘文馆,于旁人来说,或许会感到失望。因为这意味着皇帝只是随便封赏一下而已,并没有特殊的关照。

但是对于韦仁实来说,却是正中下怀。

因为不论何时,不论崇文馆再怎么衰落,都改变不了它是为了储君服务的事实。

既然是为储君服务,那就算是崇文馆的地位不再,东宫再怎么失去以往的权力,它也还是东宫的学馆。

既然是东宫的学馆,那么自然是属于东宫一脉,属于太子的。

而无论是谁做了太子,这个现实都不会改变。

这意味这,韦仁实不仅可以在崇文馆里有机会接触到如今的太子李诵,甚至还可能有机会接触到未来的太子李纯,更甚至是李纯的皇子们。

原本都历史上,眼下这个时间,已经距离李适去世的时间不远了。

而若是按照历史原有的轨迹,李诵是一个更加倒霉的人。

储君半生,尚未登基便已经中风不起,丧失了行动和说话的能力。做了八个月的皇帝,就被尊成了太上皇,在李纯登基几个月之后,更是便直接一命呜呼。

也就这几年啦!

所以还是赶紧报上李纯的大腿吧。

这么一来,去崇文馆反而要方便许多。

也行。

韦仁实心情不赖,嘴里哼着小调儿出了朱雀门,往家里回去了。

回到了家里,他们四人还在。等着韦仁实回去了,便赶忙围过来问。

“陛下问了我一些事情,眼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告诉你们。”韦仁实对四人说道。

众人一听,韩愈便道:“那韦郎君还是莫要多说。”

其余几人便都点头称是。

韦仁实也点了点头,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有一点儿倒是可以说出来。今日陛下发话,准备让我进入崇文馆进学。”

四人听了韦仁实的话,都是吃了一惊,不过刘禹锡和柳宗元吃惊之后便立刻面露喜意。而韩愈跟张籍则并没有什么表现。

柳宗元又惊道:“崇文馆!崇文馆乃东宫学馆,太子殿下亦在其中听讲。韦郎君这一下可是……陛下竟然会直接让韦郎君入崇文馆!却不知道这是何意?!”

“圣人心思,谁能揣摩。”刘禹锡摇了摇头,说道:“不过这样一来,韦郎君倒是能直接见到太子殿下和王侍读了。”

呵呵,还用得着揣测么?

李适这是给李诵准备人手呢。

他应该已经觉察到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李适对李诵这个储君还是挺满意的。原本的历史上李诵就算是中风瘫痪,口不能言体不能动,也没想过另立太子,还是让李诵继承了皇位。

李适对儿子李诵的病情十分挂念,忧形于色,数次亲临探视。派人遍访名医为他诊治。

李诵卧床不起,那一年的元日大朝会没能参加,李适悲伤叹息,导致身体恶化。病重之际,诸王大臣和亲戚都到其病榻前奉侍汤药,惟独李诵因为卧病在床而难以前来陪侍,李适因此一直涕咽不止,久久不能平静,以至于身体情况更加恶化,过了不多日便不行了。

韦仁实觉得,李适将自己安排进崇文馆,一来是能够更加近距离的盯住自己,二来,也是为了给太子李诵预备人手。

不过,对于韦仁实来说,倒也是一件好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入崇文馆

朝廷的效率还真是琢磨不透,有些时候慢的出奇,有些时候却又快的让人咂舌。

距离韦仁实从皇宫里面回来才过了两日,崇文馆便派人过来通知韦仁实,让他第二天一早便要去了。

并且给了他一道代表着崇文馆学子身份的牌符,可以出入崇文馆之用。

韦仁实有些高兴,也有些无奈。

高兴的是能够借此机会接触到唐朝未来的统治者。无奈的是,又该回去当学生去了。

翌日一早,韦仁实

看着眼前这座古香古色的建筑,韦仁实叹了口气,走了进去。

其间已有不少学子,相互见了面问候,不管男女皆只是称名呼字而已,并未见以身份地位相处,这一点儿倒是令韦仁实有些意外。

不过自然,韦仁实只是在旁边安静的看着那些学子们相互问候,自己却并不上前。那些学子们也有见到韦仁实面生,因而多看了几眼的,却也不会过来搭话。

不多时,那些学子们便纷纷进入了屋内,听讲去了。

韦仁实见院中已经无人,这才往后面走去,一路到了最后面。

院门口并无人把手,韦仁实径自走了进去,提声道:“学生韦仁实前来拜见。”

片刻,门内传来一个声音,道:“进来吧。”

韦仁实于是到了门前,推门进去。

那里面坐着一个老者,看样子要比张学士年纪还大,当头看了看韦仁实,说道:“韦县男以一十二岁入朝封,此乃我朝第一例。陛下让韦县男进入崇文馆,是想要韦县男好生用心,增益其才,开拓其志,好多为朝廷做出贡献。既入此门,便是学子。纵是天子殿下,也是以学子居之。官身家势,不得施用。须用心进学,不然自有规矩。”

韦仁实行了一礼,道:“学生谨遵教诲!”

“你如今方才十二,可曾进学?都学了些什么?”老者又问。

韦仁实又行礼将自己在家中所自学过的书籍报上。

那老者见韦仁实的态度恭敬,便点了点头,朝外面喊声:“来人。”

外面立刻近来一个人,老者吩咐道:“带他去找刘照,日后便随着刘照受教。”

那人有些吃惊的看看韦仁实,顿了顿,道:“是,小的这就带这位小郎君过去。”

老者点了点头,往外摆了下手,便让他们出去了。

那人将韦仁实带到前面一间屋外,往里面请出来了正在前面讲解经文的教席,想必就是那位刘照了。

他与刘照言语几句,刘照点了点头,便对韦仁实说道:“且进来罢。”

韦仁实行了一礼,走了进去。到里面一看,见里面的学子都要比自己大,总共却也不过六七个人罢了。

刘照进去将韦仁实安排到前面些坐下,也不管韦仁实有没有书本,听不听得懂,便又继续讲解起来。

韦仁实已经不做学生好久。后世里从大学出来,前前后后做过许多份职业,到最后安定下来,做了个乡村教师,也在在讲台上面。现如今重新坐回到学生的席位,感觉颇为奇特。

“专注!”刘照突然提大声音道了一句,冷不丁吓了韦仁实一跳。

下面其他学子也突然被喝得一愣,赶紧重又坐了端正,目光集中回到了刘照的身上。

韦仁实这才发现,底下这些学子都在偷偷打量自己,似乎很是好奇和惊讶的样子。

韦仁实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上面教席先生正在讲解的文章他也看过,也学过。古人的见解加上后世人的分析,此刻同时糅合在一起,带来莫名的茅塞顿开之感。

中文系的人挺无聊的,就喜欢跟这些又老又旧连文字都看不通的东西打交道。这篇文章当初系里几个同学之间还辩论过,如今跨越了时空,听到古人的见解,这里面的有趣与失落,也只有韦仁实才能了解了。

约莫又讲了半个时辰,刘照才方下了手里卷着的书本,对众人说道:“且休息一下罢。”

说罢,又走到了韦仁实身前,问道:“汝若无书本,可从同窗处借来抄写,亦可将为师这本拿去尽快抄录下来。”

韦仁实一愣,咋,课本还不带发,还得自己抄的?!

“学生知道了。”韦仁实行了一礼,答道。

刘照点了点头,道:“为师的书本也只这一本,白日里讲授课业还需用到,你若要抄录,散学之时借回去抄录,白日须再带过来。”

“是。”韦仁实只得道了一声。

抄书,本公子心里苦!

说完,刘照便离开了那间屋子。

待他一走,那六七个人便立刻围了过来,当即便有一个学子问道:“敢问是谁家小郎?”

又有人吃惊道:“看你年纪还小,居然能坐到这里听讲,看来又是一位神童。”

反正周围几人七嘴八舌,都围着韦仁实问这问那起来。

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想法,韦仁实也站起身来,抬抬手做了个同窗之礼,道:“寒门学子而已,在下韦仁实,见过诸位学兄。”

“出身寒门?”几个人又是大吃一惊。

弘文馆和崇文馆的学子从来只有高官贵胄家中的子女,说白了,就是为了彰显皇帝、太子对这些高官贵胄的优待而让他们进入的。

他们可没有见过真正的寒门。更别提是居然能够进入崇文馆内进学的寒门士子了。

韦仁实的话却也没有骗他们。这个时代,出身是固定的。寒门就是寒门,即便是成为了勋贵,寒门之家这个出身也是不会变的。

“等等!韦仁实……”其中一个学子突然好似想起来了甚么,说道:“我听阿耶退朝回来说,有一个天纵之才,十二岁便因功入勋,封为渭南县男,好似就是这个名字!”

众人一听,更为吃惊,都纷纷的看向了韦仁实。

“些许小聪明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是圣人抬爱降恩,才能有此大幸。”韦仁实笑了笑,谦虚道。

这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了。

一众学子皆尽惊讶,毕竟他们都是高官贵胄的家中后辈,朝廷新封勋爵,他们不会不知道。只是如今见到了真人,又见他果真才这般年纪,便都惊奇不已。

第一百四十六章 乐游原

崇文馆里的学子不多,总共也就三十来个。

当中休息的时候,韦仁实看了个遍,最大的有三十了,最小的就是自己,十二。多数则都是十七八左右,却没见太子出现在崇文馆里。

不过考虑到李诵已经做太子二十多年,年纪也不小了,若是经常待在崇文馆里面,才是奇怪。

估计他所做的,是每隔一段时间,到崇文馆里勉励一番这些学子,亦或是与崇文馆学士议论一些时事,交流一些看法的情况居多。

韦仁实倒也不急,他虽然已经准备借助李诵认识李纯,但却也不愿意太过于刻意。

谁都不是傻子,若是过于刻意,反而会在李诵和李纯心里留下芥蒂。

既然已经来到了崇文馆,那么认识他们便只是早晚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一点,在合适的时机做出合适的举动,给这份“顺其自然”一点点人为的推动,也就是了。

房子也买好了,派了狗二回洛阳和家里报信。

孙鹏已经在洛阳将买宅邸的钱兑成飞钱交给了焦家,韦仁实便觉得无债一身轻,住起来更加顺心通达。

因为不慌着在长安做生意,韦仁实每日里便也没有甚么事情。

读读书,听听讲,跟同窗的几个人吹吹牛,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倘若不用抄书的话,那便更好了。

古文这种东西,对于一个后世人来说,是不敢一天从早到晚听个不停的。哪怕是中文系出身的韦仁实也不行。

在崇文馆里,每天刚开始听的时候还觉得有趣,渐渐就是听个明白,再到后来就是觉得绕来绕去,明明用白话几句就能说明白的东西,非得说的让人云里雾里。听起来很有美感,但有时候不一定实用。

不过好得益于韦仁实自打穿越到了大唐之后,脑中以前的记忆都莫名的重新记忆起来,且变得犹如初记,而刘照先生所讲的内容正好后世里的韦仁实也有所涉猎,有一些自己的见解和观点,所以一段时日下来,反倒很得刘照先生的喜欢。

平淡的日子倒也轻松,韦仁实其实挺喜欢这种当学生的感觉。

不知不觉,便已经在崇文馆里度过了好几日,到了旬假的时候了。

“仁实,明个儿可莫要迟了!”散学的时候,同窗一个学子对韦仁实交代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志毅兄放心,迟不了。”

他叫范志毅,乃是金吾卫大将军范希朝之孙,也是一并接受刘照授课的学子之一,与韦仁实是名副其实的同窗。

得了韦仁实的确信儿,范志毅突然脸上又露出些不大好意思的神色,说道:“嘿嘿,仁实,你能否多带些你寻常带来的那种零嘴儿?”

其他几个同窗听他这么说,便都笑起来。

“都笑甚么笑,有本事你们都别说媳妇!”范志毅听见几个都在笑他,便顿时恼羞成怒,回头喝道。

韦仁实不解,便看向其他几个同窗。

“仁实哥儿来的晚,不知道。志毅兄想讨杜家的小娘子做妻,这在咱们崇文馆里已经不是甚么秘密的事儿了。”说话的人叫权乔秋,是太子宾客权德舆的幼子。

当下又有一个人过来挤眉弄眼的笑道:“可惜杜小娘子一直没松口!哈哈!他准是觉得好吃,打算送去给杜小娘子尝尝,好讨些好儿来。”

这贱兮兮的货是顾鹏举,乃是兵部尚书顾少连之孙。

一个个都是当朝高子弟。

第二天,大清早的天才刚亮,韦仁实就已经出现在门口了。

马伟龙领着几个家丁,已然将韦仁实准备好的东西搬上了马车。

韦仁实自己也上去了马车,然后踩着鼓声领着马伟龙直奔乐游原杀了过去。

清早路上人少,马车跑的快,乐游原也不算太远,是以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便到了。

老远的时候就已经看见老大一群人,中间一位白衣白袍白马的家伙特别扎眼。

再近一些,见他骑着马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简直骚包的不能再骚包。定睛一看,竟然是范志毅。

这跟在崇文馆里的样子反差有些大,韦仁实咧嘴笑笑,这几天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范志毅别看在崇文馆里看起来规规矩矩,可实际上根本就是一个大纨绔,而且还是属于领头羊那种。这一次来乐游原耍,就是他的提议,也是他来回的喊人。

这一众纨绔都骑着马,旁边还有不少的马车,里面有韦仁实熟悉的崇文馆中的人,也有许多生面孔。

马车到了近前,韦仁实从马车上跳下来,被范志毅先行看见了,就夹马过来,一张口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哈哈,仁实怎么还坐马车,那都是女子们才坐的,我堂堂男儿汉,就该纵马飞奔方才爽快!”

韦仁实也不着恼,嘿嘿一笑,指了指马车,说道:“既要游玩,还有什么比野炊更有趣的?若是能猎几只野味就地烹而食之,那才叫一个痛快。不骑马是因为我带了野外烧烤的神器——有本事待会儿你别吃。”

“野外烧烤?神器?”范志毅一愣一愣的,根本听不懂韦仁实说的是什么意思。

很快,人便到齐了。这么一看,纨绔还真不少。

里面也有不少带着家眷一起来的,也有许多韦仁实不认得的面孔。

众人一道上了乐游原。

这等景色虽然极好,但是在韦仁实看来也并不惊奇。不过能登上乐游原,这意义对于韦仁实来说却是绝不一般的。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是后世人大部分都耳熟能详的一首千古名作。这首诗里写的古原便是乐游原。

乐游原得名于汉代,汉宣帝时,这里被称为乐游苑。一次,汉宣帝偕许皇后出游至此,迷恋于绚丽的风光,以至于“乐不思归”。后来在此处建有乐游庙,乐游原就以庙得名。

乐游原是长安城的最高点,地势高平轩敞,为登高览胜最佳景地。加之太平公主曾在此添造亭阁,营造了当时最大的私宅园林太平公主庄园。仅在乐游原上的一处园林,因太平公主谋反被没收后,就分赐给了宁、申、歧、薛四王,足以想见当时乐游原规模之大。后来四王又大加兴造,乐游原便成为了长安城周边的自然风景游览胜地。

乐游原地势高耸,登原远眺,四望宽敞,京城之内,俯视如掌,景色宜人。到长安的人皆来此游赏,络绎不绝。尤其是“每三月上已、九月重阳,仕女游戏,就此拔楔登高,幄幕云布,车马填塞”。

能够亲身登上喜欢的诗作当中描述的地方,对于韦仁实来说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什么怪玩意儿名字

登上乐游原没多久,那几个人便撒欢儿开了。

“仁实,你且在这里等着,等为兄去猎几只野味儿来。我可是带了家中的厨子来的!”范希朝很有气概的在马上对韦仁实挥手大声说道。

不过,他的眼神儿却老是往另一边瞟。

其他几个同窗也都随着他要去狩猎,不过也有人劝他们要骑马慢些,乐游原上人多,万一纵马伤人,便是麻烦。

交代完,这伙人便一个个的嗷嗷叫唤着打马而去了。

看着他们打马张弓的样子,韦仁实心里直痒痒,心里骂道:呸,都是一群纨绔子弟!

那群纨绔倒也还真不是没有本事的,一个个纵马疾驰的同时还能够腾出双手来张弓射箭,看的韦仁实也不禁有些手痒。

于是便问马伟龙要了弓箭过来,比划了几下子,左右瞅瞅也找不到目标。

“小郎,那儿!”马伟龙指着一片草窝子里小声提醒道。

韦仁实转头望去,就见那草窝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了一只野兔来,韦仁实顿时眼前一亮,张弓搭箭,猛了一拉弓——

恩?这么沉的么?!

韦仁实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憋的满脸通红——根本拉不开。

“小郎,还是小的来吧。”马伟龙在旁边看看,说道。

韦仁实无奈,只得将弓箭还给了他,却见马伟龙接过弓箭顺势一张,嗖的一声箭矢便飞了出去,夺的一下便射中了那只野兔。

韦仁实跑上前一看,就见那支箭矢直穿野兔的眼睛入脑,当下便没有了动静。

“厉害!”韦仁实回头冲马伟龙竖起了大拇指。

“算了,让他们疯去吧,本公子还是做老本行得了。”韦仁实看了看正纵马往山林里不知道赶着什么东西的一群疯子,然后说道:“走,咱们去把东西搬下来!”

后世里,每一次出去玩,韦仁实都是大厨,一来不喜欢喝酒,二又不好打牌,一群人出去玩了,他就管着做饭。韦仁实家伙齐全,手艺也好,是以每次有人出去玩就总喜欢叫上他,韦仁实又没有妹子可陪,孤家寡人一个,闲着无聊自然也一叫就出去了,凭着一手大厨般的手艺,不管换了什么工作都能交来一群朋友。

如今众人都在打猎,他骑马也不熟练,射箭更不用说,拉都拉不开,只有重回老本行,烧火做饭去。

这群纨绔出来都带的有家丁护卫之类的,护卫们骑马跟着自己家的郎君公子,家丁们这时候已经在曲江边上开始准备了。捡石头搭灶子,找柴火,都各自有各自的事情。

女眷们则围聚在曲江边不远的草地上,在家丁们搭起的毯子上,边晒太阳边闲聊。

马伟龙喊了几个家丁一同过去马车里把韦仁实的“神器”给抬了出来,沿路走过来,那些人的目光就被吸引了。

那些家丁们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女眷们的注意力也都被这又大又怪的东西给吸引过来了。

“小郎,带来了。”马伟龙抬着东西到了韦仁实跟前,说道。

“好!”韦仁实点了点头,然后又道:“马叔,把碳烧红了放进去罢!”

几人当即便围着烧烤架忙活起来,家丁们将韦仁实昨个准备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摆好,有些不需要提前腌制的,便现下开始处理起来。

“这位……小郎?敢问你们这是在做甚子?”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韦仁实停下手里的活计,回头看看,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子。

不过她却很是落落大方的站在那里,十分好奇的正盯着韦仁实手里的物件和面前的烧烤架,以及那些穿好了东西的铁签子。

“哦,在下在准备野外烧烤用的东西,哈哈,待会儿他们狩猎回来,就可以开始了。”韦仁实朝她拱了拱手算是回礼,答道。

“野外烧烤?那是什么?”女子很是疑惑。

见有人已经和夏鸿升搭上话了,周围便又有几个其他的女子结伴过来。

她们刚才对马伟龙几人抬来的东西感到好奇,只是又不敢贸然过来跟不认识的人搭话,这会儿有人开了头,便过来瞧瞧。

“这些肉是用来烤的罢?”那女子身后冒出来一个比她年纪更小的小娘子来,眨巴着眼睛,好奇的问道。

她个头小小,头发长长,被汗水粘在脸上几缕,好似刚跑动过,一张脸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韦仁实见她又小又可爱,便不禁想逗逗她,因而笑道:“不错,不过我这烤肉可跟寻常的不一样。我这个烤肉,味飘七里,毒倒八仙,七里之内寸草不生,颗粒无收!”

“啊?”那小丫头没想到韦仁实嘴里说来的话竟然是这样,不由张大了嘴巴,傻了眼。

韦仁实见她傻眼的样子,更觉好笑,又问道:“咋样,敢不敢尝尝?”

说着,顺手取过来一把肉串,放到了烤网上面。

“如何不敢?”那小丫头下巴一扬,道:“我才不信什么寸草不生,颗粒无收呢!”

又将几块肉片放到了一边铁板上面,让马伟龙在中间的火锅里加了骨汤。

“这物件倒是新奇。”刚才主动过来搭话的女子看了韦仁实的操作,对烧烤架产生了兴趣。

说罢,又突然想起来还没问名字,便又问道:“我看这位小郎君是同范志毅他们一道来的,却以前不曾见过,敢问小郎名讳?”

“在下韦仁实,是刚入的崇文馆。”韦仁实答道。

“韦仁实?”那女子一想,又道:“莫不是新晋渭南县男,以一十二岁年纪便因功入勋的韦仁实?”

韦仁实点了点头:“是那个韦仁实不假,不过却是侥幸而已。”

“原来是韦县男,小女子失礼了。”那女子说道:“小女子姓杜。”

“小女子姓李,嘻嘻!”她身后那个小丫头答道。

韦仁实眼神微微一变。

那小丫头立刻脸上露出些失望的神色,嘟囔了句:“没意思。”便转身就要离去。

“慢着!”韦仁实出声喊住了她:“你肉还在烤着呢!”

说着,韦仁实一把孜然撒下去,顿时周围便弥散开一股奇香,让周围的人全都脸上一惊。

就连正要走的小丫头,也重又回过了头来。

“这位姐姐年长于我,我不敢随便问,但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敢问姑娘芳名?”韦仁实笑着问道。

她扭过头来,转头盯着韦仁实,眼神有些不屑,表情有些冷笑,道:“李代宗儿!”

“啥?这什么怪玩意儿名字?!”韦仁实下意识的说道。

说完,顿时脸色一变,完了,要毁!

韦仁实直想给自己一巴掌。

是多事儿什么呢是?!

安安生生让她走开不好么?

为什么非要喊一句“慢着”,问她的名字呢?

这倒霉名字,你起个什么名字不好,偏偏起这么怪一个名字,害得老子脱口而出!

第一百四十八章 呸,恋爱的酸臭味儿!

镇定,一定要镇定!

韦仁实立刻面色如常,继续翻动手中的肉串,同时将一样样佐料撒上去。

伴随着一阵阵的奇香,韦仁实露出一个笑脸,对她说道:“李代宗儿?哦,这名字取的言简意赅,简约大方,朗朗上口,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名字!来,你的烤肉好了,尝尝吧,我的独门绝技烤肉。”

韦仁实好似浑然忘记了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好似刚才那片刻的时间根本不存在,刚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见韦仁实神色如常。那俩女子也是相互看看,李代宗儿更是神情有些懵的看着韦仁实,他此刻的样子好似令人觉得方才那一声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李代宗儿看看韦仁实,又看看他手里的烤肉,不知道是该接过来的好,还是不接过来的好。

犹豫了一下,还是被那股扑面而来的奇异肉香所诱惑,忍不住伸出手将肉串接了过来。

“等等!”韦仁实又从她手里夺回了肉串,迅速取出一个盘子,用筷子将肉串上的肉一捋给捋了下来,放进了盘子里面,然后递过去两双筷子:“直接吃对你们姑娘家来说不方便,这样就方便许多。你们俩先尝尝罢!”

二人才接过盘子,就看见韦仁实自己拿起一串来,直接用牙从铁签子上扯下来一块肉大嚼起来,边嚼边得意的道:“不错!看来本公子宝刀未老,手艺不减当年!”

她们俩瞧见韦仁实嘚瑟的样子,听见韦仁实嘴里说的话,不由觉得好笑,禁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连忙拿起筷子,在盘中各夹了一块烤肉出来,用手遮着送入口中。顿时脸色一惊,继而不由讶然发声:“好好吃!”

二女也顾不得形象,顾不得掩嘴了,立刻几筷子下去将盘中的烤肉吞了一干二净,然后两眼放光的看向了韦仁实和烧烤架。

韦仁实暗暗松了一口气。

妈蛋,太危险了!

“哈哈,烧烤讲究的就是一个想吃什么自己烤着吃,俗话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来,大家都来试试!”韦仁实朝周围的人招呼道:“想吃什么,就自己挑来烤,自己试着放料,烤几回便能自己做出美味了。来来来,不要客气。”

韦仁实知道范志毅喊的人不少,这对他来说是个发展自己在长安城的交际圈的好机会。所以韦仁实准备了不少东西。

说着,韦仁实抓了把肉串过来,递向了面前的俩人,笑道:“两位姑娘,来试试吧,自己烤制出来的东西,更是滋味无穷的,估计你们俩都没有试过。”

两人略微犹豫了一下,便伸手接了过来,学着韦仁实方才的样子,放到了烤网上面。

有了人带头,其他人便也都靠近了过来,也开始学着二人的样子,各自挑了东西过去烤去了。

等范志毅回来的时候,发现一群女眷围在一起,还从里面冒出一股股烟来,心下便好奇。

目光找了一圈,也没找见那个想要让她看看自己所猎的猎物的人,当下只好打马往那里过去。

到了近前,才发现竟然是韦仁实被围在中间。

于是下马过去,身后那些人也都跟着一起过来。

众人将猎物扔到旁边,引来那些女眷们的惊呼,便露出得意的神色来。像极了那些渴望引起同班女生注意而耍帅装酷的幼稚小男生们。

韦仁实趁机从中脱离了出来。

“杜姑娘,你看看我猎来了甚么?”范志毅一眼看见了里面的杜姑娘,却又一惊,连忙道:“那些下人们呢?怎的能让杜姑娘自己烟熏火燎?!大胆!”

说着,就扬起了马鞭。

那群下人们早就在一旁看得快要吓得抖筛子了。

“范公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呢!”杜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道:“韦公子让大家自己动手烤制,小女子反而觉得颇有趣味。就是这肉串子快要不够了。”

“还不赶快过去帮忙穿肉串子?”韦仁实在后面推了范志毅一下,悄声道:“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范志毅一愣,立刻面色大喜,转头向韦仁实低声说道:“兄弟!多谢你了!”

说罢,连忙从腰间抽出一把看上去就极其锋利的小刀来,忙不迭的提着自己打来的猎物冲了过去,一边还说道:“杜姑娘,我来帮你传肉串子!”

哎,开化的朝代啊!

韦仁实摇了摇头,呸,一股子恋爱的酸臭味儿!

一帮纨绔猎来的野物不少,自然又各自带来的下人在旁边拾掇。他们自己只需将肉割下来,穿成串儿,自己放上去烤,自己掌握火候,撒抹调料。

即便如此,也是令众人大感乐趣。

在这过程中,也不断有人过来与韦仁实结识。韦仁实也都一一的结交了一番。

要想在长安城里,乃至于在大唐好好的生活下去,一张牢固的关系网是不可或缺的。

韦仁实为了让自己能够在长安牢固的站住脚,也需要用心编织这样一张网来。

纵情玩耍了一天下来,韦仁实也是心里高兴。这恐怕是他来到长安之后玩耍的最开心的一天了。

人果然是群居动物,纵然是喜欢独处,享受寂寞,也终还是有需要通他人一起耍闹的片刻来调节。

经过一次出游,再回到崇文馆里,众人的关系明显更加亲近了些。

韦仁实也熟络了除了刘照授课下的几人之外的其他那些崇文馆学子。

这些学子们年纪本就不大,韦仁实因为后世的职业原因,太了解这个年纪的人的心理了。是以很快就与众人搞好了关系。

尤其是范志毅,他对待韦仁实更加热情,也带着韦仁实认识了不少两馆中的勋贵子弟。

崇文馆里的学习生活还在继续,匆忙便又是几日功夫过去了。

这日散学,同窗几人又一起离去,到了门口要分别的时候,权乔秋对韦仁实说道:“仁实,我听说明日太子殿下要来崇文馆。你是新入崇文馆的,照例太子殿下肯定要单独见一见你,勉励一番。你最好好生准备一下。”

韦仁实闻言一愣,终于要见到李诵了么。

众人却当是韦仁实担忧,便纷纷出言宽慰。顾鹏举说道:“你放心便是,太子殿下宽和仁厚,一点儿也不吓人。”

韦仁实哑然失笑。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太子李诵

韦仁实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好特意去准备的。

李诵见他无非是对新入崇文馆的学子勉励一番,所以韦仁实觉得自己也不必过于热切。

翌日到了崇文馆里一切如常,韦仁实终于抄完了课本,却发现这本课本已经讲解了一半。再有一半,自己便又要抄书了。

韦仁实叹了口气,心说自己应该找一找长安城中懂得刻章,最好是会刻雕版的匠人,让他提前刻些泥字,到时候便可以自己排版印书,省得抄写,还能顺带着为古代的印刷业做出些贡献。

咦?印书卖书不也可以当成一门生意来做嘛?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被那些垄断知识和书籍的士族讨厌呀?

不过士族从李世民开始就被收拾,到现在早已经式微,跟开国时候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

所以不怕。

一边听讲一边走神,半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中间休息的时候,韦仁实总算是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崇文馆内。

想来若是除去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倒也看起来很正派的一个人。正是韦仁实上朝那次,站在群臣之前,御座之下的那个。

那人刚一出现,崇文馆正在休息的学子们便纷纷过去。

范志毅拉了一把韦仁实,也立刻疾步走了过去。

“参见太子殿下!”一众学子朝太子行礼道。

他们出身崇文馆,虽然还是学子,但其实已经打上了太子属官的标签。就算日后跟弘文馆的考生一道经历了科举当了官,也还是太子李诵的人,直到李诵登基,成为皇帝。那么崇文馆中新的学子,又会被打上下一任太子的标签。

所以崇文馆里的学子对太子是极其尊崇的。毕竟,日后太子一旦登基,他们也因着太子近属的身份,必定要比旁人更具优势。

李诵将一众学子勉励几句,然后目光越过众人,便落到了韦仁实身上。

不过只是看了看,便往后面去了。

待李诵离去,权乔秋跟顾鹏举二人也走了过来,对韦仁实说道:“仁实,估摸着待会儿就要召见你了。”

韦仁实点了点头。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崇文馆里的侍从过来,传韦仁实过去了。

韦仁实随那侍从过去,入了门内,见李诵坐在首座上面。刚入崇文馆那日给他“分班”的老者,还有另外几个人则坐在下面。

“学生拜见太子殿下,拜见馆主,拜见诸位先生。”韦仁实入内之后行了一个学子礼,神色淡然的说道。

“韦生不必多礼。”李诵笑道:“孤早就听说韦生在福昌之时,就曾改良农具,又做出奇巧之机关,使一村之地皆不须人力可自行浇灌,心固奇之,后来又听说韦生献打坝淤地之法,又有荒田改良之策,这两策更堪称国朝之策。那时候,孤就想见见韦生了。今日总算是如愿。”

瞧瞧人家多会说话!

“太子殿下谬赞了。”韦仁实行了一礼。

却听李诵又问道:“听闻韦生出身昌谷寒门,想来韦生一定深知民间疾苦。日后可多与孤言说,也好使孤免于久居深宫,不晓百姓之事。”

“殿下仁德。”韦仁实点头称是。

这时候下首有一人突然笑道:“启禀殿下,臣闻韦县男早慧,与其言语,不应视其稚子,而当以成人与之。今日一件,看来果真如此。”

“不错,韦县男站在这里答殿下所言,却淡而从容,不卑不亢,面色不改,岂是一个十二岁小儿所为?”另外一人又道:“念之所献二策,成人上不可知,而况于稚子?”

韦仁实看看这二人,答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家道中落,父亲早亡,臣为独子,何能忍受阿娘忍气吞声,吃苦受累?一家之担承于吾身,不得不早日担起家业。”

“也是。”太子点了点头,又指指第一个说话的人,说道:“此乃孤的侍读王叔文,亦熟知民间疾苦,常为孤所言。”

又指指第二个说话的人,道:“此乃侍读王伾,对时政亦多有见解。”

韦仁实双眼一眯,这就是二王了。

也是韦仁实要警惕的两个人。尤其是这个王叔文。

王叔文因棋艺任翰林院待诏,略知诗书,喜欢谈论治国方略,作为李诵的伴读,他深受李诵的信重。

他其实也是有一定的政治眼界和抱负的,以他为中心推行的永贞革新,其实是一件好事。只不过,他急于求成,不论方法,过度自信,且在执掌大权后私欲膨胀,以至于导致了最终永贞革新的失败。

其实,王叔文集团失败的原因,不在于推行新政的本身,而是推行新政的方式。

因为永贞革新中的有些措施,唐宪宗继位后也是极力推进的,比如削弱藩镇、整饬吏治、加强财政等,还一度出现了所谓的“元和中兴”。

但王叔文在推行新政的过程中广结朋党、培植亲信,不断壮大自己的“圈子”,对自己的能量过于自信,同时触动了宦官、藩镇、重臣、宰相、皇室的利益,冲击到了唐代中央集权体系的政治根基,所以最后王叔文的“圈子”被围攻、拆分、稀释和瓦解,其政治势力被彻底击败,推行不到五个月的“永贞革新”也就偃旗息鼓了。

对于他的评价,后世自有公论:王叔文非真无赖子,观其引进诸人,多一时知名士,虽非将相才,要皆文学选也……观其贬李实,召陆贽阳城,罢进奉宫市五坊小儿,举前朝之弊政,次第廓清,是亦足慰人望。即欲夺宦宫之柄,委诸大臣,亦未始非当时要着,阉寺祸唐,已成积习,果能一举扫除,宁非大幸?误在材力未足,夸诞有余,宦官早已预防,彼尚自鸣得意,及叔文请宴自陈,王伾卧床长叹,徒令若辈增笑,不待宪宗即位,已早知其无能为矣。韦执谊始附叔文,终摈叔文,卒之同归于尽。八司马相继贬窜,数腐竖益长权威,加以韦皋裴均严绶等,上表请诛伾文,复开外重内轻之祸,自是宦官方镇,迭争权力,相合相离,以迄于亡,可胜慨哉!

刘禹锡和柳宗元如今已经开始在替他做事,想要将自己拉到他的船上,就是例证。

自己一定是改变不了王叔文的,更别提阻止他。

所以如今却是要既不能入了他的圈子,又不能同他交恶。毕竟他中间有过执掌大权的时间。

韦仁实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老老实实在崇文馆里读读书,在长安发展发展自己的产业,绝不踏入政治斗争的泥潭,顺便跟李纯搞好关系。

直到王叔文失败,李纯登基。

李诵若是身体好,可能也不失为会是一个贤明的君主。可惜,韦仁实不是神仙,没法扭转他的身体。

不过,中间最好是能找机会劝劝刘禹锡跟柳宗元,让他们莫要涉足太深,免去历史上的贬谪之苦。

第一百五十章 与太子论经济

说白了,王叔文空有一份大雄心大抱负,却无能够与之匹配的能力。力挽狂澜,挽大厦于将倾者,非有大能不可为。王叔文显然不具备这种大能力。

又缺乏一个强有力的后盾支撑,设使唐顺宗能够不中风,不瘫痪,身体好一些,永贞革新未必会失败。

因为从李纯从宦官手中夺回权力之后做的一系列举动来看,他对于永贞革新里的不少措施都是持肯定态度的。

眼见李诵身体不行了,不是赶紧去交好储君,将自己的改革理念传达给储君知道。而是想趁着李诵身体不行,借机往自己身上揽权,又怕李诵身体撑不住,而妄图用最快的速度将新政一下子就彻底推开。

这注定了他的失败。

正待韦仁实心里决定要离王叔文远一点的时候,却听王叔文笑道:“太子殿下不知,臣与御史台的监察大夫刘禹锡素来相识。刘禹锡又与韦县男交好。听他说,韦县男对当今时局多有独到之见解,就连他都对韦县男极为佩服。”

“哦?”李诵有些吃惊,看向了韦仁实,又道:“这可教孤惊奇了,看来韦生果然是天纵之才。日后孤当多与韦生论对才是。”

王叔文笑了起来,看向了韦仁实。

他本以为韦仁实会感激他的引荐,不过却见韦仁实面色如常,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他听刘禹锡和柳宗元对韦仁实的评价极高,甚至柳宗元还说出过若得其协力,大事必成的话来。虽然他说话向来有夸大之嫌,但也足见二人他的肯定。

所以是不能被他这副少年郎的样子所迷惑的。

想到这里,王叔文又道:“听刘监察说,韦县男精通机关格物之术,又极擅经商之道,半年多的时间,从一贫如洗到富甲一方。韦县男既献治地二策,又善于经商之道,可见必定精通二者。某素有一问,盼请韦县男代为解之。”

韦仁实暗自眉头微微一皱,却又不动声色,行礼问道:“不敢,王侍读尚且不解,营口小儿又岂能有什么见地?”

王叔文却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某以为,国朝之根基,论人固在于士,而若论物,则却在于钱粮。因此某有一问,曰:钱谷为国之大本,将可以盈缩兵赋,可操柄市士。韦县男以为如何?”

钱财和粮食是国家根本,掌握好可控制军费赋税,可操纵市场和士人。王叔文的话就是这么个意思。

说得倒也不差。

粮食和钱财,无论对于一国来说,或是对于一家一户乃至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最基本的需求。

在这个需求被满足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会选择铤而走险的去干什么造反啊谋逆啊之类的事情,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受到想要去做那些事情的人的鼓动。

古时的农民是最容易满足的一群人,别说是有些闲钱了,就算是只要吃得饱,就乐意去安分守己的过自己的日子。

而对于一个国家来说,钱财不能做到一切事情,但却绝对是做一切事情的基础。

“王侍读说的不错。”韦仁实点了点头。

王叔文看看韦仁实,听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显然有些失望。

但也更加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果然绝非凡人。

不知道和知道却不说,对于他们这些惯于察言观色的人来说,其实还是很明显的。

不过王叔文却不担心韦仁实不说。因为他知道,太子一定会对他的看法生出好奇。

果不其然,就听李诵笑问道:“韦生但言无妨,此间并无旁人。”

既然是太子的问话,韦仁实就不得不说了。

于是也只好行礼答道:“是。民以食为天,粮食的重要性,不须臣多说,自古以来,多少百姓是因为吃不饱而起事的,自有明证。臣就单说说这钱财罢。”

“钱财,放于一人之身来说,称钱财亦可,然放之于国,臣则称其为经济。”韦仁实继续说道。

“经济?”众人对这个词显然不太理解。

韦仁实便解释道:“却非是经时济世之意,而是所有跟财富有关的一切活动和事务。简单来说,那就是只财富。财富对于一个人有多重要,固然不必多说。对于朝廷而言亦是如此。说个不恰当的比方,设使哪一个朝代能够富裕到可以给所有的百姓每人每年几贯钱的,那其治下的百姓难道还会去发生叛乱么?”

“不过自然,没有哪一个国家,哪一个朝代,可以做到这件事情。但也由此可以看出,朝廷拥有财富,并且将这份财富用到合适的地方,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有了财富,就不必苛捐杂税,百姓自然安居乐业。有了财富,军队再不缺粮饷赏赐,将士自然用心效力。有了财富,官员俸禄极高,不需贪墨即可活的很不错,亦会减少贪污……这只是浅显的表现。甚至于有了财富,有了远超其他国家的财富,则其他国家在这个朝廷面前,也只能俯首帖耳,好不敢二心。”

韦仁实语调平平的说着。

王叔文听着韦仁实的话,自然是脸上渐显笑意。韦仁实认定了他的主张,他自然是高兴的。

李诵先是点头,继而面露赞许。待听到韦仁实说到最后,却又变成了一脸讶然。

“财富超过他国,便能够让他国俯首帖耳不敢二心?”李诵吃惊的问道:“这却是什么说法?”

“我给殿下打个比方吧。”韦仁实想了想,说道:“设使眼下有村人张三和赵四家是邻居。张三只会放羊放牛,旁的什么都不会。他做衣服的布匹,吃的粮食,饭食里的盐,睡觉盖的被……生活的一切用品,都需要并且只能从赵四家里用自己养的牛养来交换。然后有一天,张三对赵四不满了,说你家占了我的地,我要揍你一顿。赵四说好啊,你来打吧。只不过,以后我就再也不卖给你东西了,你将没有布匹,没有粮食,没有盐,没有被子……你将什么都不会再有了。这时候,张三还敢对赵四动手吗?”

“这……”李诵想了想,他自然不是笨人,一想之下便想通了其中的道理和韦仁实的比喻,点头道:“的确被方方面面都被牵制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沉疴不宜猛剂

韦仁实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错。殿下,将此大而化之,置于国与国之间。”

“我大唐物产丰富,有些东西是周边的国家所无法出产的,却又必不可少的。比如丝绸、茶叶之类,这些周边国家基本上都要靠和大唐商旅进行贸易来获得。这正是我们的优势所在。”

“用大唐丰富的物产和钱财,使商人们深入周边这些国家做生意,没有盐,我们卖给他,没有丝绸,我们卖给他,没有粮食,我们更加优惠的卖给他,我们甚至可以通过贸易引导他们的生态,比如说,好,想卖我的粮食茶叶和丝绸,那我不要钱财,我只要牛马羊来交换,而且给他优惠,他一年种到头来能种一千斤粮食出来,那好,那几百头牛马羊之类的过来交换,我给你两千斤!殿下,若是您去做这生意,您会选择自己种粮食,还是会选择用牛马样来跟我换?”

“草原之地不适合种植作物,倒是那马牛羊,却正好最是合适。如此,孤自当是选择用牛马羊与你交换了。”李诵略微一想,便有了答案。

“是呀,殿下。粮食可以这么换,盐也可以,酒也可以,茶叶可以,丝绸也可以……甚至那些牛马羊,我们加工过之后也可以重新卖给他们。”

“草原人的生活方式粗放,中原人的生活却细致,咱们可以把马匹留下,把牛肉制成肉干,把羊毛织成布匹,再转过来卖给他们。”韦仁实继续说道,声音充满蛊惑:“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等他们身上穿管了丝绸,再也穿不上兽皮,当他们嘴里吃惯了黍米和精心烹制的肉类,再吃不惯直接煮了撒盐,等他们吃惯了精盐,再也吃不下苦涩的卤盐,等他们喝惯了茶叶,再也喝不下羊奶的时候!”

“而这些东西,偏偏又是他们不与大唐贸易就无法得到的,这样一来,我们就逐渐控制了这些国家的交易,到时候,他们所需要的一切,都只能从那里的大唐商铺里面购得,大唐商人就可以完全在那里立足,他们整个国家的商铺和物资都是我们大唐掌握的!”

“殿下,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只能任由我们控制了。不服?想挑起战争?好啊,只需朝廷一声令下,切断一切经济来往,商人闭市,商旅不前。那粮食、盐、他们的衣物,贵族的茶叶,他们生活里的一应东西,就全部没有了,只剩下一片草原,和一些牛羊,而他们却又吃惯了我们精心烹制出来的牛羊肉。他们什么都没有了,而民众却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那么发起战争的人只会遭到那些民众的抱怨,抱怨他终结了他们原本美好富足的生活。殿下,这样的吐蕃,这样的回鹘,对咱们还算是威胁么?”

屋内几人皆被韦仁实的话说的一愣一愣的,感觉好似也有一扇大门打开在了他们的眼前一般,那里面有无数可以操作和思量的东西,正在向他们招手。

却见韦仁实又一笑,说道:“更进一步,我们也不要牛羊了,只要牧草。为了换粮食、换茶叶、换布匹……他们的人都去种牧草、割牧草去,从大唐手中交换所需的一切。若是他们一直乖乖听话则还罢了。若是有朝一日对大唐有了不臣之心,那么大唐只需一声令下,停了交易,他们便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是想要打仗,想要跟以前一样来抢夺,可他们之前只顾得种割牧草、卖牧草去了,将士荒废了操练,马匹荒废了奔驰,连牧草都要被割完了,他们除了一群牛羊,还有什么?难不成骑着牛羊来跟大唐打仗?其实这种事情是有过先例的啊,殿下岂不闻‘买鹿之谋’?”

随着韦仁实的话,众人眼中渐渐泛起憧憬之色,似乎眼前出现了一副大唐拿着皮鞭,周边诸国乖乖听话的场面。

这番话若是换做在旁人面前,韦仁实是一定不会说的这么多的。

不过,崇文馆是为了东宫,为了储君服务的,而眼下李诵是东宫之主,韦仁实在他面前,自然也不须过于藏拙。所以便将话说的放开了些。

而且,韦仁实也需要让李诵对他另眼相看。

这样才会得到李诵的重视,才有机会经常接触到李诵,继而有机会接触到李纯——哦,现下还是叫李淳。

随即,却听韦仁实话锋一转,声音又沉静了下来,淡声说道:“不过,自然,这些都是建立在国家财富充裕,内部稳定的前提下的。毕竟,攘外必先安内嘛。”

“攘外必先安内?”李诵又是一愣,复又重吟了一边这句话,突然兴奋的一拍桌子,道:“韦生果然灼见非凡!可有安内之策?”

“殿下既有此问,想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了罢。”韦仁实抬头看看李诵,又看看王叔文,说道。

说完,想了想,暗暗叹了口气,还是又道:“臣只想多嘴一句——沉疴不宜猛剂,久病却需慢医。”

此话一出,不拘是太子李诵,还是王叔文,亦或是王伾,屋中几人皆是一震,

接着,屋内便是长久的沉默。

半晌,李诵才突然脸露苦笑,摇了摇头,说道:“孤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啊……”

韦仁实不再吭声,垂首而立。

忽而,李诵又笑了笑,自己主动换了话头,道:“对了,孤今日见韦生,还有另一件事情。”

“还请殿下吩咐。”韦仁实问道。

“也不算什么吩咐。”李诵笑言:“孤的十七女代宗儿说,那日乐游原上游玩,见你有一个烤肉的器具,十分受用,亦想置办一套。她自己又与铁匠说不清楚,求孤代她请韦生代为做上一套。不知可否麻烦?”

“原来如此。”韦仁实答道:“殿下放心,臣的几位友人早就想要,让臣帮着打造几套出来。臣当时多打造了几套出来在家中,明日便献于郡主殿下。”

“如此,多谢韦生了。”李诵对待韦仁实的态度更加平易近人起来。不论是真心也好,是手段也罢,总归让人觉得挺客气。

韦仁实心里却是在想——嗯,看来乐游原上那日给这位小郡主投喂的不赖,回去没有告状。

幸好幸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韩愈来访

见过了太子李诵,韦仁实的日子便也照旧继续。

似乎这一次与天子的问对并没有产生什么直接的结果。

但是韦仁实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李诵的重视。

眼下来说,这便已经足够了。

每日里在崇文馆里插科打浑,倒也轻松愉快。

除了范志毅有点儿烦人,三天两头的来问韦仁实要零嘴。

“仁实哥儿,你明日再与我捎些那种叫鸡米花儿的吧!杜姑娘说那东西看戏时随手捏一两个,又好吃又有意思!”

这不,刚一散学,范志毅就来缠着韦仁实了。

“我家也不每天都做那玩意儿吃啊!”韦仁实嫌弃的推开了他,说道:“虽说做起来不算费事,但吃多了反胃。我说志毅兄,你也不能一门心思全扑在杜姑娘身上,她要什么就给她弄什么。你分辨得出人家是不是故意指使你么?万一杜姑娘要天上的月亮,你也能摘下来给她么?”

范志毅被韦仁实嫌弃,却是摇了摇头,道:“仁实哥儿,你不懂,杜姑娘是真真极好的,那是真的极好极好的。她绝不是故意指使我,这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哦?”韦仁实看向他,问道:“你如何看得出来?”

范志毅又摇摇头,道:“杜姑娘她……她救过我的命!脖子……”范志毅摸了摸自己脖子后面靠下些的地方,又说道:“她脖子这儿一尺长的几道疤,就是救我的时候留下的。她自己不在意,也大概看不上我。我却绝不能辜负她。”

顿了顿,他又道:“仁实哥儿,你头一次带来鸡米花儿给咱们尝的时候,我给她捎了些。后来她就说这东西好吃,我又不会做,只能老问你要了。”

“还有这等内幕?”韦仁实意外的看着范志毅:“来,继续你的故事。”

“啥故事?”范志毅一愣。

韦仁实一摊手:“杜姑娘怎么会救了你的命,还受伤的呀?”

“那年不是咱们去围猎,我有点儿托大了,跑得太快,没曾想遇到一只大虫。那大虫扑我过来,杜姑娘给了它一箭,射瞎那大虫一只眼,那大虫就追她去了。她躲闪不及,被大虫挠了后背。”范志毅说道:“她只是从那过,大可以直接逃的!”

“杜姑娘还会射箭?”韦仁实更吃惊了。乐游原那日见她,明明就是温软妹子的形象,实在想不到她纵马疾驰,张弓拉箭的场景。

范志毅点点头:“她射得很准的。仁实哥儿,你就当帮我的,我承你人情,行不?”

“得了,都是兄弟,什么人情不人情的。”韦仁实说道:“不过你的想法虽好,可路数不大对。”

“怎么?”范志毅一愣:“什么路数?”

“杜姑娘喜欢吃那些零嘴儿,你想满足她。这个想法是对的。”韦仁实说道:“但你做的不对啊。志毅兄,你怎么就没想着自己学学怎么做,然后亲手做给她呢?小弟觉得,若是志毅兄拿着亲手做出来的零嘴儿给杜姑娘,岂不是能让杜姑娘更加感动?”

范志毅一怔,突然跟醍醐灌顶陡然醒悟了一般,面色立刻激动起来,一把抓住了韦仁实的肩膀头,兴奋的说道:“对啊!我怎的没想起来自己学学咋做,亲手做给杜姑娘吃!那日里杜姑娘亲手给我烤肉,我就畅快的想要骑上马飞奔几圈!”

啧啧,最是十七八岁年纪啊!

韦仁实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马车,道:“走着?”

“走!”范志毅大为高兴,立刻揽住了韦仁实,大笑道:“仁实哥儿!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兄弟!”

韦仁实咧嘴笑笑,带着范志毅回去了家里,亲手教他——家里的厨子还没被他调教出来,有些东西韦仁实只能自己动手。

哎,这东西得油炸,老费油了。不是勋贵富贾之家,还真是吃不起这个零嘴儿啊。

换做是以前,别说油炸东西吃,能水煮一些菜都算是奢侈一次了。

范志毅在韦仁实家里一直学到快要宵禁,才匆匆离去。

韦仁实送走了范志毅,便准备早些睡下。

正待要洗漱,却听门房过来传报,竟说韩愈在外敲门。

韦仁实一边不解于韩愈为何会这时候一个人过来,一边将他请了进来。

“深夜来访,冒昧打搅,还请韦郎君莫怪啊。”韩愈进来之后,便笑着对韦仁实说道。

“韩先生说的哪里的话。”韦仁实笑道:“大家都这么熟了,你自便就好。”

韩愈点了点头,于是便自己对下人说道:“且去给某煎壶茶汤罢,外面真是太冷了。”

二人坐在煤炉子旁边,韦仁实又问道:“韩先生所为何事?”

韩愈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是受人所托,不得不过来一趟。权当做个样子罢了,待暖暖身子,过会儿某便离开。”

“哦!”韦仁实猜到了一些韩愈的来意,于是点了点头,道:“好,那韩先生待会儿喝了茶便回去罢。若是嫌冷,又或是怕撞见武侯巡夜,在我这里过一晚也行。”

韩愈一愣,他以为韦仁实至少也会问问什么事情,可没想到韦仁实竟然一个字都不多问的。

于是摇摇头苦笑一下,说道:“韦郎君真是个聪明人啊,一句话便叫我没法开口了——做个样子,也得让我把话捎到,回去也好交付啊。”

韦仁实笑了起来,能让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在自己面前吃瘪,也别是一番成就啊!

于是便也笑着猜道:“是俱文珍让你来的?”

韩愈大吃一惊,继而又一次苦笑道:“这话没法说了。那次韦郎君给梦得兄他们面前提起王侍读,我就猜韦郎君说不定也知道俱内侍,看来果然如此。”

韦仁实听他这话,便得到了肯定。历史上因为韩愈和俱文珍的关系较为密切,所以在编写《顺宗实录》的时候对俱文珍进行了不少的美化。看来果真是这样。

“俱内侍那么高高在上的人,竟然能看得到我这么个小小的县男?”韦仁实笑问道:“我还真有兴趣听听,他让韩先生来与我说什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华春楼的靠山

韦仁实送韩愈离开的时候,心情很不错。

出乎意料的,俱文珍让韩愈来找韦仁实,说的居然不是朝堂上的事情。

看来俱文珍果然对于太子和王叔文的打算,这个时候还不知道。

也是,以他的权力,王叔文根本不会被他看在眼里。

历史上,直到王叔文准备夺取宦官的兵权,将手伸向了神策军中的时候,俱文珍才认清改革的目的。于是密令担任神策军将领的宦官,拒绝接受这一命令,以免宦官手中军权被剥夺。

俱文珍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出手来对付革新派的。而在这之前,俱文珍并没有对革新派有什么动作。

可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背着顺宗在“制书”上削去原来王叔文任翰林学士的头衔,剥夺了他参决政事的职务。

王伾经过多方争取,才准许王叔文三五天到翰林学士院一次,但翰林学士的官衔却没有恢复,给改革造成了很大困难。

而后,俱文珍又召集士族官僚卫次公、郑絪、李程、王涯等人革定调书,又联合地方藩镇上书,逼迫已经中风不能动弹的顺宗禅位于太子李纯。

顺宗无奈之下只好让位于李纯,李纯即位为皇帝,是为宪宗,称顺宗为太上皇。

接着,在俱文珍和士族官僚包办下,将改革派的王叔文贬为渝州司户,第二年又将他杀死于任所;将王伾贬为开州司马,不久王伾也死于贬所。韩泰、韩晔、柳宗元、刘禹锡、陈谏、凌准、程升、韦执谊等人,也都被逐出京城,贬为边远偏僻地方的司马。

一举彻底粉碎了以王叔文为首的革新派。

所以韦仁实才觉得王叔文没有看清形势,又过于自负了。

斗败俱文珍,从他手中夺取神策军的控制权。这应该是革新的前提,而非是革新的内容。

俱文珍的势力已经太大,想要斗败他,需要倚靠的只能是一个强有力的皇帝。

而病床上的李诵显然不够强有力。

所以韦仁实现在才绝不参与到他们的斗争之中。

不过所幸,俱文珍派韩愈来找韦仁实,说得竟然是洛阳河堤的事情。

韦仁实更加没有想到,华春楼背后的靠山,竟然是俱文珍!

怪不得花华春楼能在洛阳和长安都做的如此之大,怪不得华春楼之前能够成为洛阳酒楼食肆行当的会首,也怪不得,洛阳州府的州官那么配合他们来对付一梦楼。

洛阳华春楼的大掌柜,叫刘贞齐。

韩愈说,俱文珍原先的名字,叫刘贞亮。

“洛阳华春楼,乃是俱内侍的义弟刘贞齐之产业。他所做的事情,俱内侍却并不知情。”这是韩愈方才对他说的话:“如今你已成勋爵,刘贞齐念及之前的事情,怕你会报复,便请俱内侍出面,给你道歉。说修筑河堤的花费,华春楼愿出一半,却什么都不再要。只求能冰释前嫌。”

回味着这句话,韦仁实笑了笑。

凭他一个小小的渭南县男,又凭俱文珍如今的权势,刘贞齐和华春楼会惧怕自己报复?

笑话。

只有一个原因,俱文珍因为深受李适宠信,所以可能提前得知了一些关于自己的消息。

而这些消息,让俱文珍觉得,有必要让华春楼同自己,同一梦楼修好。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难猜到。

修筑河堤获取利益,是韦仁实给李适出了扩展内府财路的办法。这法子操持当中,自然需要韦仁实。

如此看来,应该是李适十分重视这个法子,准备照此施行了。

俱文珍该是因此觉得,自己日后在李适面前亦会受到重用,故而要提前修补华春楼与一梦楼的关系。

若真是如此,那恐怕等到来年春上,洛阳的河堤一旦修成,李适看到了成效,便就要在其他的地方也这么干了。

那时候是个机会,若是俱文珍或者华春楼有这份眼光,那眼下华春楼一定已经开始着手做准备了。

而修复跟自己的关系,就是第一步。

看来一梦楼也需要开始早做准备,到时候争取修筑之权,以期修好之后获得街市了。

一阵冷风陡然吹来,韦仁实缩了缩脖子,不再去考量这件事情。一边心想着自己应该找个时间去洛阳一趟,一边回去了屋里。

第二天一早,照常要到崇文馆去。

范志毅一见韦仁实,便跑了过来。

只见他神神秘秘的将韦仁实拉到没人的地方,又偷偷摸摸的拿出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来,一边递给韦仁实,一边说道:“仁实哥儿,这是我昨晚上回去之后又试着做的,你看看咋样?”

韦仁实不由感叹,年轻真好啊!为了喜欢的人敢于去做一切。

想到金吾卫大将军的孙子在家里厨子里做鸡米花的样子,韦仁实就开始同情起他家的下人们。昨天晚上恐怕吓坏了吧。

打开盒子捏出一块儿尝尝,别说,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

“不错!志毅兄,你还真是让小弟吃惊啊!”韦仁实真的有些讶然:“才一晚上功夫,你做出来的就已经挺好吃的了!你尽管放心,这些送给杜姑娘绝对拿得出手!”

“是么?嘿嘿嘿……”范志毅不知道想起了甚么,傻笑了起来。

韦仁实看见他手上有被烫伤的地方,心说昨天晚上恐怕是试着做了好些此,才能做出这般味道的吧。

于是便对他说道:“志毅兄,信小弟的不?”

“那当然!”范志毅毋庸置疑的用力点了点头。

“那你也别再等,今日散学后就回家再做些,然后立刻给杜姑娘送去,亲手教到她的手中。”韦仁实对范志毅说道。

范志毅一愣:“啊?今日就去?我还想着再练几日,做得更好些才去。”

“听我的,今日就去。”韦仁实十分笃定的说道:“杜姑娘一定会十分感动。”

晚几日手上烫伤的痕迹就不明显了。韦仁实心里说了句,却没有提醒范志毅。不然到时候就显得太刻意了。

“这……既然仁实哥儿这么说——那好罢!”范志毅点了点头:“我听仁实哥儿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活字

韦仁实想要回洛阳一趟,眼下却就没有那么自由了。

勋贵离开封地,是要向朝廷报备的。这个虽说只是个形式,但崇文馆里可是实打实的课业,不仅需要跟崇文馆的学士告假,且像韦仁实这般自己拥有爵位的,还需要跟太子告假。

因为其他的学子只是学子,但韦仁实有爵位在身,便在学子之外还有一层臣属的身份。

可太子又不是三天两头就出现在崇文馆里面的,韦仁实又非东宫实职官员,不能主动去拜见太子。

只能等什么时候太子又出现在崇文馆里,才能向太子告假。

也只能先继续在崇文馆里面熬着了。

“我说几位兄台,谁在京城熟络,认识的人多,帮小弟一个忙呗?”课下几人休息的时候有聚集到一起,一边吃着韦仁实带来的零嘴儿,一边听韦仁实问道。

众人于是便问:“却是甚么事情?只管说来听听。”

“小弟想找几个会刻字的匠人,最好是会刻雕版的。”韦仁实说道:“听说国子监才有懂得雕版的匠人,小弟却是一点门路都没有。”

“仁实哥儿要雕雕版?”范志毅疑惑道:“懂得雕版的匠人也不定只有国子监有啊。”

“哦?”韦仁实连忙追问道:“其他地方哪里有?”

“多了去了。”顾鹏举说道:“弘文馆、崇文馆,还有两都的集贤殿书院,因都有修书之责,所以里面都会有懂得雕版的匠人。咱们这里就有好几个!”

“原来咱们崇文馆就有?!”韦仁实顿时大喜,说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众人沉吟了一下,权乔秋道:“怪诗……”

“不要在意这些。”韦仁实摆了摆手,道:“不知道那些会雕雕版的匠人在哪里?”

“就在别馆里。”权乔秋说道:“不过别馆当中是修书校书的地方,轻易是不准咱们进去的。你若要进去找匠人,恐怕还得经过馆主的同意。”

韦仁实心下便有些犹豫。

这时候用的还是雕版印刷术呢,印刷需先刻版,印刷起来很快,但是刻板就很慢了。而且但凡是有一笔一划的改动,整张调班就算是毁了,还得重刻,严重阻碍的印刷的效率,也阻碍了书籍的刊发和传播。

刻版费时费工费料,而起大批书版的存放不便,容易腐坏烂掉,难以保存长久,另外,有了错误十分不容易更正,一点的改动就得毁版重制。这三点是雕版印刷的最大缺陷。

毕昇改进了印刷术,活字印刷术的出现不仅促进了印刷业的发展,促进了书籍的传播,为中国文化典籍的传播和保存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甚至在后来传入西方之后,直接促使了西方的文艺复兴。

活字印刷术,是毕昇的发明,也是国人的骄傲。

只说空话,可能不够直观的说明活字印刷对雕版印刷的提升。后世里的宋朝,毕昇发明了活字印刷之后,有人做过一个比较。宋朝刊印的《大藏经》,共五千多卷,起初用雕版印刷,一共雕了十三万块木板,好几间屋子都装不下,百多个匠人花了许多年才完成。而后来改用了活字印刷,十来个人只用了几个月就轻松完成了。

可见活字印刷术较之雕版印刷术的进步。

既然进步如此之大,那也必定是一个大功劳,也是一份大名声。

韦仁实不确定,这份功劳和名声能不能落到自己身上。

既然集贤殿书院里面也有雕版匠人,那韦仁实完全可以托张学士帮忙,走他的门路。以张学士的人品和跟自己的交情,绝不会贪墨自己的功劳,必定会如实上奏。

这是最为稳妥的法子。

但是眼下自己身在崇文馆里,算是东宫臣属。

虽然没有什么硬性的规定自己必须先将此法给馆主,馆主再给太子,太子再将功劳上奏。但从人情世故上来看,自己应该这么做。

思量一番,韦仁实还是选择了后者。

于是等到中午,众人都去吃饭的时候,韦仁实自己去了最后面,到了馆主的屋外。

经侍者通传之后,韦仁实很快便见到了馆主。

“学生拜见馆主。”韦仁实进入之后行了一礼,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学士姓什么呢。

“哦,韦生有何事?”馆主问道。

韦仁实答道:“学生初入崇文馆时,刘先生让学生抄课本来用。如今那本课本已然快要讲完,学生们又该抄下一本课本来用。学生并非不愿抄写,只是往大处作想,想到我大唐书籍之现状。”

“大唐书籍之现状?”馆主听了后,笑道:“你且说说,现状如何?”

“学子虽多,但苦于无书可读。天下纵有新纂之书籍,却难以刊印。古籍珍贵,只能誊录保存,但人力有限,也只能留得区区几本,藏于深馆,无法令天下学子共读之。”韦仁实答道:“如今大唐书籍之现状,无非此三者。”

馆主点了点头,说道:“说的倒也不错。不过,想到了又如何?”

“想到了,就设法解决。”韦仁实说道:“这三个问题,说到底,还是印书的技艺不行。如今用雕版印书,每一本书籍都是不同的,便就需要无数的雕版。而一本书籍动辄数千言语,都需要匠人刻成雕版,方才能够刊印,这花去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当中,书里便是有一字的改动,或是有一字雕错,之前的这块雕版便也就全然不能再用,只能重新再刻。所以就很慢了。”

馆主眉头微微一皱,看着韦仁实,问道:“韦生到底是何意?”

“这个问题学生可以解决。”韦仁实淡声说道。

“哦?”馆主意外的看着韦仁实,笑了笑,道:“你解决什么问题,天下书籍之弊么?”

韦仁实笑了笑,说道:“学生有办法能够解决雕版印刷的弊端,以后,刊印可以不需要雕版了。”

“什么?!”馆主面露讶然之色,似乎有些不确信自己听见了甚么。

“学生是说,既然雕版印刷这么不方便,我们何不采用更加方便一些的办法?”韦仁实向他说道:“比如,活字印刷!”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试做

馆主面色渐渐变得严肃,站了起来在那里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韦仁实:“何谓之活字印刷?”

韦仁实朝馆主躬身拜了一下,说道:“学生这就给馆主说明,容学生借纸笔一用。”

说完,韦仁实从馆主的案几上抽取了一张纸来,又提笔在那上面写下了一些字来。

然后又将那些字一个一个的撕下来排到了一边。

复又抽出了一张纸来,在上面写下了一句话。

“馆主,所谓雕版印刷,是先将需要刊印的内容雕刻成版,然后再行印刷,咱们就拿这张纸来比作雕版。”韦仁实拿着那张写下了一句话来的纸张,然后在那上面圈出来了一个字来,说道:“现如今这句话咱们改动了,改了几个字,若是按照雕版印刷,这一张纸便就要毁掉重做。这就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了。”

“咱们再来看这些。”韦仁实又将那撕碎成了一片一片的纸张拿了过来,一边排列成句,一边继续说道:“还是这句话,这些纸片代表着印章,是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学生从里面挑选出来这句话需要的字,这么一排,好了。若是其中需要改动几个字来,学生只需要将那几个字的印章挑出来,换上需要改的字的印章,您看,这就成了。”

馆主一愣,继而突然眼中光芒大盛,猛地一步跨过去凑到了那一堆纸片面前,左右看看,又顿时一拍桌子:“妙!妙啊!”

韦仁实又接着道:“馆主,咱们平日里经常用到的字,总共不过数千个而已,算上那些生僻字,也不过万。若是请刻印章的匠人将这些字一个一个的刻出来,准备好。若是咱们需要刊印什么文章,只需要印刷的匠人从已经准备好的活字中挑选出来需要用到的的字,拼在一起,就立刻能够排列成文,然后印刷了。这样一来,既省去了刻雕版的时间,而且又能够循环利用,如此一来,印刷的效率岂不是能够大大提高?将这些常用词多刻上几套几十套的,岂不是就能同时刊印不同的书籍?如此一来,如今天下书籍之弊是不是就能解决一些?”

“确是如此!哈哈哈哈……确是如此啊!”馆主突然起身大笑了起来,竟然激动的难以自制,一把就抓住了韦仁实的手来,倒是给韦仁实吓了一跳。

他来崇文馆的时间也不短了,从来没有见过馆主激动成这个样子的。

笑着笑着,他眼睛里面就泛出泪光。

“馆主……”韦仁实有些担心,他年纪看来不小了,这般狂喜之下,对身体不好,容易引发急症。

馆主紧紧的捏着韦仁实的手,好似生怕一松开手韦仁实就会消失不见了一般:“无妨,仁实,无妨!老夫高兴,老夫心里高兴啊!此法若成,这天下再也不为缺少书籍而发愁,天下士子再也不需为没有书读而担忧,无数寒门士子有书可读,天下学问皆可成书,广为流传!哈哈哈哈……此举,此举必能名垂青史,留名汗青,天下士子,皆知吾等之名,受吾等之恩耳!走,咱们这便去求见太子殿下!”

说着,馆主拉着韦仁实就往外面走去。

馆主拉着韦仁实一路往崇文馆外疾步而去,一路上的学子纷纷向馆主施礼,可馆主好似看不见他们一般,拉着韦仁实就直奔外面过去,惹得一路上的学子纷纷瞩目,悄声的议论起来。

拦着韦仁实走到门外,正要往太子的宫殿过去。馆主却突然又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止步不前了。

“馆主?”韦仁实问道。

却见馆主摇了摇头,说道:“唔,这等法子是必然可行的,只不过,咱们不能就这么空手过去。走,先去别馆!”

说着,又转了方向,往别馆而去了。

到了别馆,他一路往后去。

韦仁实已经闻到一股股的浓浓墨香,便知道这里就是雕版刊印的地方。

中间不少屋子,有些门开着,韦仁实便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不少人在认认真真的抄录书籍。

隋朝以前,主要的书籍还都是手抄本,手抄书籍费时费力费钱,非皇室官宦之家不能为之,所以,藏书也就只能是“政府投资工程”,一般的读书人能看到都算不易,惘论藏书了。

中国的雕版印刷起源于隋朝,发展于唐代,而真正用于大量印刷书籍是在宋代雕版印刷改良为活字印刷之后。

眼下虽然已经有雕版印刷术,但除非是必须大量刊印,否则相对之下还是手抄起来更加快捷方便一些。

抄书匠说的就是这些人。

一直走到最后面,韦仁实果然看见一群匠人正在雕刻雕版,小小的一页纸那么大的木盘上,要雕刻出不少字来,而且还是反字,又要一笔一划工整美观,着实是不容易。

馆主带着韦仁实走过去。

里面的匠人们赶紧过来见礼。

“免礼,米师傅何在?”馆主问道。

当下便有人跑出去,不多时,便带着另一个老匠人走了过来。

“拜见馆主!”那老匠人过来行礼道。

不过馆主不等他弯腰,就将他拉过过来,说道:“老夫需要你来亲手来刻些字。”

那老匠人一愣,便点头问道:“馆主尽管吩咐!”

不过馆主却指了指韦仁实,说道:“你听他指使便是。”

那老匠人更是一奇,但也没有说什么,看向了韦仁实,等他安排。

韦仁实记得后世里的活字应该是铅活字,但是眼下一时间只做演示之用,就先拿木刻的做个试试,日后可以用泥活字,至于如何做出铅活字,就给日后这些匠人们研究去吧。

韦仁实指指旁边的雕版,说道:“就是跟刻雕版一样刻字,不过是将雕版上的字拆开,像是刻印章般的单独一个字刻成一个,大小就还跟雕版上的字一般大小,这些字刻成之后拼在一起,还能拼成一块儿雕版。”

“这么刻?”老匠人显然没有这么刻过,不过这于他来说倒也不难,便点了点头。

说罢,韦仁实又问道:“应是能做出个模子的吧?大小也就是比一张雕版略微大些,能将那些单独的字儿给排放进去,重新将那些单独的字给排成雕版似的。”

老匠人想了想,点点头,道:“也不难。”

第一百五十六章 蹭饭东宫

那老匠人的手艺果真不是虚的,一杆刻刀在他手中运转如飞,随着木屑纷纷落下,一颗颗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印章一般的活字,便纷纷出现。上面字迹更是工整美观,一时间看他手持刻刀的样子,还真有一种“笔下生花”的感觉。

只用了一下午的功夫,从这位老匠人的手中便刻出来了将近百字。

韦仁实将模子摆好,然后对馆主说道:“馆主,您看这些字,设使咱们要这一句,就从中挑出这一句里面所有的字来,在模子里面排好。”

说着,韦仁实从那些字里面挑出一些来,将其固定在了模子里面,旁边有匠人拿着墨刷子便开始刷了上去。

然后,韦仁实取过一张纸覆到上面,旁边的匠人又是一刮。

很快,纸被揭下来,那一竖行的字已经印上去了。

韦仁实又继续道:“若是按现在的法子,若是要换一句来印,那就需要重新再刻雕版。但用活字的方法,只需再挑出需要的字,换下来,便立刻又可以继续印了。”

说着,韦仁实将那些活字取出来,又捡了几个连成一句放进模子里面,让旁边的匠人再次印下一张。

“如果里面出现了某个错字,照以前的办法,就又得重新再刻雕版了。”韦仁实继续演示道:“可现在只需将这个字取出来,换上对的字进去,便又能继续接着印刷。”

馆主的神情很是激动,有些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拿过了那几张纸。

放下纸,他从那一堆活字里面,选了一句出来,然后拿过模子,亲手将那些字排列好。

嘴里还兀自在那里呢喃道:“这是挑选出来的字,在下面用模子固定,便就相当于是一块‘雕版’了……就可以拿去印刷。”

说着,他用手紧锢住那些刻章放下,又自己从匠人手中拿过油刷,往活字上刷了墨。取过一张纸来铺开上用力一刮,一竖行蝇头小楷就这么跃然纸上了。

“好啊……好啊……”馆主浑然不顾自己满手的油墨,盯着眼前的那一堆活字,笑了起来。

老半天,他才将亲手那些活字,连通那个模子都好生的收拾起来。

然后转头看着韦仁实,说道:“仁实,咱们现下就去东宫!”

韦仁实看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便出言道:“馆主,外面天色已晚,咱们现下去是不是……”

“无妨。”馆主摆了摆手,说道:“此事关乎书籍,便是大事。更关乎天下读书人,更是要事。老夫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既然馆主坚持,韦仁实自然不再多说什么。

馆主带着韦仁实到了东宫,经过通传,不多时便进了去。

随着内侍往后面走,韦仁实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儿来,神色便有些古怪。

待到了地方,韦仁实果然看见一群人围着烧烤架正在烤的不亦乐乎。

旁边正一手拿着盘子一手拿着筷子扒拉盘中的肉片的,可不正就是李诵。

李诵见二人到了,于是便笑道:“高学士,韦生,怎的这么晚了过来,可是有要紧事情?”

“太子殿下,臣等的确是有要紧事情,要报于殿下。”馆主行了一礼,答道。

李诵眉头微皱,道:“好,且过去说罢。”

馆主连忙道:“乃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殿下不须召集,还是先行用膳。”

说到这里,韦仁实的肚子十分配合的发出了一阵咕咕的叫声。

馆主尴尬的看看韦仁实,韦仁实尴尬的看看自己的肚子。

“哈哈哈!”一阵笑声传过来,分外的刺耳。

韦仁实循声看过去,发现是李代宗儿正看着他笑。本想瞪她一眼,但是碍于李诵一家人都在,也只得视而不见。

李诵倒是笑了笑,问道:“高学士,韦生,你们二人是否还未吃过晚饭?”

“不瞒太子殿下,馆主与学生忙活了一下午,便直奔您这里,的确是尚未用饭。”韦仁实抢先答道。

李诵看看韦仁实,摇头笑了笑,道:“那便一起在这里先吃了饭再说罢。”

就等你这句话了。

韦仁实一点儿也不客气,一副感激不已的样子,大声道:“谢殿下!”

然后便过去大快朵颐。

尴尬吗?那肯定啊,毕竟这里是李诵一大家子人呢。

可也是真的饿啊!

只能化尴尬为食欲,不管他人,大口吃东西了。

哎哟,还有炊饼。于是便伸手拿过来一个,从中间轻轻慢慢的掰开,又留一些不让它分开两半,然后拿过几串烤肉,夹在炊饼中间一捋,一个肉夹馍就成了。

一大口咬下去,爽!

反正周围的人肯定都是李诵的家人,自己一个都不熟,也不能随便说话。

而是李诵让自己来吃东西的,那自然就得领命嘛!

管他呢,先填饱肚子再说。本公子饿了两顿了!

于是韦仁实一言不发,哪儿也不看,埋头苦吃。

众人被他吃东西的样子吸引了注意,看他那般大快朵颐,总觉得好似他手里的那些比自己手里的更加好吃一般。

韦仁实此刻已经抛开了尴尬之心,浑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正自顾自吃的美,忽而觉得有人拉自己衣服,于是侧头一看,却见是李代宗儿正在拽他。

“你……你这么吃……好吃么?!”李代宗儿眼巴巴的看着他手里的炊饼夹烤肉,问道。

韦仁实手里刚夹好一个,于是便顺手递给她:“你尝尝咯。”

李代宗儿接过去,学着韦仁实的样子大咬了一口。

肉还是那个味道嘛……李代宗儿想到,不过……怎么觉得这么吃起来好似比方才更痛快呢?

正思量着,却又见韦仁实突然伸出手来,指着一个内侍。

“哎,这位内侍,剩下那碗给我啊!”韦仁实指着一个端着餐盘的内侍说道。他刚才端来了米饭,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要的,因此手里的餐盘上面还剩着一碗,正要端走。

听见韦仁实的话,那内侍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了李诵。

李诵哑然失笑,抬手示意了下,道:“去端给韦生。”

内侍连忙端了过去。韦仁实接过碗,真香!

“多谢殿下赏赐!”韦仁实喊了一声,又让李诵摇头笑了起来。

“这稻米可真不赖!”韦仁实下一刻注意力便又到了碗里,又取过来烤肉,开始往米饭里放,放进去不少之后,然后混杂着米和烤肉一起搅拌起来。

“烤肉拌饭,哈哈哈!”韦仁实很是高兴。

这么好的米,韦仁实自打穿越到了大唐之后就没再吃过了。

就算后来到了长安,米也是奇贵,且还远不如眼前这碗里的米好。

李代宗儿又跑了过来,这次手里多了个碗,拿指头捅着韦仁实:“快,给我均点儿!”

嘿,本公子吃什么你都要尝尝?你咋很恁馋呢你?!

韦仁实立刻先扒拉了两大口,然后才道:“啊?郡主殿下说什么?”

“你!”李代宗儿顿时大怒,一抬脚就要往韦仁实的脚上踩。

“代宗儿!”一个年轻男子突然上前拉住了她,道:“莫要任性。”

说罢,又对韦仁实笑道:“韦县男不必理会,快些吃吧。”

韦仁实看看他,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在这帮年轻人里面似乎是最大的一个。

心里顿时想到,这莫不就是李淳?

第一百五十七章 米中极品

好一会儿功夫,韦仁实在消灭了三碗烤肉拌饭之后,终于抹了一把嘴,打了个饱嗝。

然后向李诵行礼道:“多谢太子殿下赐饭,臣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米饭,加之连着饿了两顿,故而在殿下面前失了礼数,还请殿下恕罪!”

“却是老臣的疏忽。仁实虽然心智早慧,但到底年纪尚幼,自然是不会如臣忍饿的。”高学士在旁边说道:“老臣只顾着验证仁实的法子,却忘记了仁实已然饿了两顿饭了。”

李诵露出意外的神色,看看高学士,对他回护韦仁实的话感到惊讶。

不禁问道:“验证?验证甚么法子?”

“殿下,殿下也该知道,自古以来,天下书多藏于世家,我朝开国以来,便重视藏书修书,弘文馆、崇文馆便有修书之重责。而后更是有两都的集贤殿书院,广收天下典籍,以编纂、整理、校勘、保存。”高学士说道:“即便如此,天下学子仍旧是难以有书可读。就在两馆之中,学子的课本,也是需要抄写下来。”

“雕版印书,又极其费时费力,有新作之书籍,难以刊行天下。有古之典籍,又只能手抄,亦不能广传。”

“天下学子无书可读,盖因手抄不利于广传,而刊印又极其费时费力。”

高学士言辞间颇为激动的对李诵说道:“而今,这个问题,却被韦生仁实给解决了!”

“哦?!”李诵神色一肃,连忙问道:“如何解决?”

高学士便道:“如今之雕版印书,其弊有三。一本典籍动辄数千言语,都需要匠人逐页刻成雕版,方才能够刊印,这花去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此其一也。这当中,书里便是有一字的改动,或是有一字雕错,之前的这块雕版便也就全然不能再用,只能重新再刻,此其二也。又凡有不同之典籍,便又需再刻无数雕版,繁琐之际,此其三也。”

“如今,仁实献出一法,将雕版改为活字,此三者便立刻迎刃而解!”高学士一边说着,一边将带来的那些活字和模子拿了出来:“殿下,请看老臣为殿下演示!”

说完,高学士又照下午演示那般,挑出活字拼成版,又示范了若是中间有了错字,便只需取出那个字,换入相应的对的便可,却不用再重新刻雕版了。

“妙啊!”李诵看完高学士的演示,当即一拍大腿,道:“果真如此!此法较之雕版不知好到了何处!”

“殿下,寻常常用之字,不过数千。若是将这些常用字都刻做现成儿的,刻成好些套。有几套字,就可以同时刊印多少本典籍。根本不用再做雕版,只需将需要的字挑出来拼到一起,就立刻成了‘雕版’,印过之后,将字重放回去,下次需要再去挑选不通的字即可。”韦仁实在旁边补充道:“如此一来,不拘是人写的新书,还是以前的典籍,都可以这般大量的印刷出来了。”

李诵转头盯着韦仁实,神色很是复杂。

半晌,才开口说道:“韦生啊韦生,你可真是教孤大吃一惊啊!这东西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不等韦仁实开口,他就又继续说道:“此功一出,天下学子皆受你恩惠,日后的读书人,都要谢你才是了!”

“臣也是侥幸想到而已。若真有惠及天下学子的时候,却也多亏是殿下与馆主一双慧眼,不使此法埋没的缘故。”韦仁实行了一礼,答道。

“哈哈哈哈,韦生何必谦虚。”李诵笑道:“此事重大,孤明日一早便去向父亲奏明。韦生才因功入勋,受封渭南县男,前来长安这才多久,又立下如此大功!父亲恐怕要愁着如何赏赐韦生了。”

“不敢。”韦仁实答道。

“父亲的赏赐是父亲的,孤身为东宫之主,崇文馆里有韦生立下大功,也应有所赏赐才是。”李诵又道:“韦生想要孤如何赏赐啊?”

皇帝的封赏才是正儿八经的因功封赏。

至于李诵的,只不过是个意思。

毕竟崇文馆属于东宫,而太子是东宫之主,自然也是崇文馆之主。崇文馆里的学子立下大功,他自有也要表示表示,却是个人的名义,而非是朝廷的名义了。

于是韦仁实便笑道:“既然太子殿下问了,那臣就斗胆开口了。臣别的什么都不要,殿下能不能将方才的稻米赏给臣几斤?”

李诵一愣,十分意外的看着韦仁实,诧异道:“韦生就要些这?”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臣别的也不缺什么,就是喜欢吃稻米饭,可长安城里的稻米实在是贵,吃起来又跟嚼了满嘴纸屑似的,哪有殿下这里的好吃,嘿嘿……”

“韦生这张嘴还真是能吃出好东西。”李诵笑道:“这些稻米可不一般,乃是渤海国每年进贡的卢城稻,其米重如沙,亮如玉,汤如乳,溢浓香,乃稻米之极品。”

卢城稻?原来是它啊!

韦仁实后世里自然听说过它的大名,国宴所用的米的前身嘛。

却听李诵又道:“既如此,孤便给韦生十石卢城稻,明日令人送去。”

十石?

那怕不就得有五百来斤了罢?!

没想到竟然给自己这么多!

韦仁实当即大喜,行礼道:“臣谢太子殿下赏赐!”

“哼!就知道吃嘴!”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传过来,扭头一看,却见李代宗儿一连不屑的看着韦仁实。她还在为刚才没有尝到烤肉拌饭而不满。

韦仁实笑了笑,像是没有听见似的,故意看了她一眼,又对李诵说道:“殿下,其实这稻米可不仅仅只有煮粥、蒸饭这么吃法,臣还知道些其他的吃法,只是苦于没有好米,做不出来。如今既得了殿下赏赐,就可以做出来了,到时候一定献来请殿下尝尝。”

“好啊!看这些烤肉的东西和佐料,就知道韦生的厨艺定是不赖的。”李诵点了点头,笑道。

韦仁实看着李诵,心里觉得有些感叹。

这人还不赖,看来史书上对他评价,倒也没有太过于夸大。

“宽仁有断”,奉天之难的时候遇到战事也能“身先士卒,乘城拒战,督励将士,奋激全军”,还能“从容论争,故卒不任延龄、渠牟为相”,劝德宗不任用奸佞,还用“好乐无荒”来劝德宗不要沉迷丝竹宫糜,又“未尝以颜色假借宦官”。

后来韩愈编写关于李诵的史书,评价道:居储位二十年,天下阴受其赐。

若是能活的时间长些,李诵登基之后未必不能给大唐带来中兴之局。

可惜了。

果然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风疾之兆

历史上,李诵是因为中风,而瘫痪在床,丧失了行动能力,又因为中风的后遗症,导致不能讲话。

所以只能依靠宦官李忠言,和牛昭容来向外传递信息。

这么想来,他应该不算是彻底的失语,估计是因为中风导致口歪眼斜,无法正常的说出话。

中风就是在后世里,也还是以预防为主,多数时候也是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手段,康复起来也是恢复得都不太理想,更别说这个时代了。

后世里韦仁实教书的第一年,带他的老教师就是突然中风,虽说不是太严重,可还是留下了些后遗症,没法再讲课,就在学校里锁个大门,看个饭队,发发粉笔之类的搞搞杂。

他就住在学校里,韦仁实因此倒也从他那里知道些关于中风的东西。

可那也只是些“说起来有效但其实还是得听天由命”那种法子,什么蜜蜂针灸疗法啦,槐花茶啦,吃银杏果、泡银杏叶茶啦……之类。

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效果,估计还是因人而异的。

说起来,预防中风最根本的还是预防高血压,焦海清那些东西倒是可以让李诵也试试,聊胜于无。

只是也不敢贸然说啊。

“……韦生明日且还继续照常往崇文馆读书,暂不必一同前去。”韦仁实正在心里琢磨着,便听见旁边李诵和高学士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便侧耳听了一句。

高学士点了点头,道:“那这些东西殿下还是一起带去,如今日臣所演示一般,与陛下演示一场,想来更明白些。”

李诵答道:“不错,孤正有此意。”

说罢,李诵想了想,又道:“此事好处显而易见,孤猜父亲不会看不在眼里。倒是韦生的赏赐,如今却不好定论。”

说完,他转头看向韦仁实,道:“倒不是说父亲不会赏赐韦生,只是韦生如今才十二岁,已经是渭南县男,却是不好再往上进封了。”

没有一点封赏肯定是不会的,这一点韦仁实倒是放心。于是也将场面话说道:“臣是无所谓封赏的,不瞒殿下,想出这么个法子,其实只是不想每换一本课本就要抄书罢了。”

李诵又哑然失笑,正待说话,却突然神色一怔,接着抬起右手,朝自己的左手上面揉去。

一边揉捏,一边沿着手臂上去。

旁边一个女子立刻过来,一连关切的问道:“殿下可是胳膊又麻了?”

李诵点了点头,那女子便两手帮他揉捏了起来。

见韦仁实盯着自己,李诵便苦笑一下,说道:“孤的身子一向不大好,这几个月这条手臂又开始发麻了,这已经是第三回。”

“罗太医的方剂难道无效?”高学士面露担心的问道。

李诵道:“罗太医言此乃风疾之兆……”

高学士愣了一愣,说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定然可以痊愈。”

韦仁实在旁边听着,却在想这唐朝皇帝老李家看来是遗传的心脑血管疾病因素,光是史书上白纸黑字有明确记载的,患风疾的就有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唐顺宗、唐穆宗、唐文宗、唐宣宗……

“殿下可会有时候突然眼前一黑,但过一会儿便又好了?”韦仁实问道。

李诵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

韦仁实叹了口气,看来果然是中风的前兆。这么发展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小中风的情况,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真正的中风了。

“韦生也懂得这些?”李诵问道。

韦仁实摇了摇头:“只是听说过。殿下还是该多请太医诊疗,定期让太医对殿下的身体进行诊视,即便是没有什么情况,也应该定期保持让太医诊视身子的习惯。再者,殿下还可以寻常以绞股兰,又或是以银杏叶,又或是用槐花泡水饮用,或可起到一些预防风疾的效果。”

李诵有些意外的看着韦仁实,道:“韦生既然知道这个?罗太医也只是让孤寻常尽量只食些清素的东西,却不曾让孤用那些东西泡水饮用。”

“多食些清素的的确有用,不过也须吃些肉食才行。不过却须只**肉,不能吃肥肉。”韦仁实说道:“最好是多食鱼肉,对殿下的身子很有好处。还有多食橘、柑、柚等果类,也会有所好处。最好,殿下能在这同时,每日里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做些不剧烈的活动。比方说速度只比散步稍稍微微快些,但持续不停的走上半个时辰这种,又或是五禽戏之类动作不是很大的活动。若是能每日坚持,便会更有好处。”

“哦?”李诵吃了一惊,看着韦仁实,道:“这些法子有效?”

韦仁实想了想,道:“只要能每日坚持,便会有效预防风疾。”

说罢,又补充道:“还需不得再饮酒,不久坐,另外,还需殿下心情轻松些,也很重要。”

李诵听罢又点点头,道:“这倒是罗太医也有交代。”

却见韦仁实神色极其严肃,很是郑重的对李诵说道:“太子殿下!殿下须极其重视此事。殿下已然手臂麻木,眼前出现黑蒙,说明已经是风疾来临之兆。若不加以重视,至多至多不会超出两年,风疾必至!”

李诵一愣,旁边的高学士也是蓦地一惊。

不过三人是在一旁说话,韦仁实又可以压低了声音,所以除了三人之外,没有旁人听到。

李诵的神情渐渐肃穆起来,对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多谢韦生提醒,孤记下了。倘若孤照着韦生的法子来做,能不能将此疾拖后?”

韦仁实想了想,实话实说道:“这些法子对预防风疾的确是能够起到作用的,但是臣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只是这么做对殿下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李诵沉默了一下,说道:“孤知道了,今后会多加留意。”

“身体是做事的本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先有一副好身体才是。”韦仁实看看李诵,说道:“殿下先将身体调养好,日后才能一展抱负。”

第一百五十九章 范志毅的苦恼

韦仁实从东宫回来,心里对自己刚才提醒李诵注意身体的那番话有些后悔。

这番话该由太医去告诉他,而非是自己。

这么多嘴一番,日后万一要是因为李诵的身体,牵扯到什么事情的话,那就不好了。

不过话既然已经说了出来,而且自己也没有说错,跟没有说满,那说了也就说了罢。到时万一真的有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韦仁实坐在马车里,往延康坊回去。马车匆匆而行,因为已经快要到宵禁的时候了。

不多时,到了家门外,韦仁实下来马车,却看见有人坐在自家门外的台阶上面,旁边是家里的门房,正一连焦急的来回张望。一看见韦仁实,便立马跑了过来。

“公子,范公子不知何故登门找您,小的请他进去,他也不进去,就这么坐在门外,小的怎么请他都不进!”门房急匆匆的对韦仁实解释道。

韦仁实示意他没事,让他过去,然后自己走到门口,见范志毅坐在台阶上面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马鞭无意识的摆动着,一连的愁容和苦恼。

“我说志毅兄,这是怎的了?”韦仁实开口问道:“怎的跟霜打了似的?”

范志毅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唉,仁实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进去一边暖和一边说?”韦仁实问道。

范志毅摇了摇头:“不想。比着我心里面的冷,这冷天算啥?”

韦仁实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道:“怎么了这是?莫非是杜姑娘那里出了甚么差池?”

一边说着,韦仁实一边也在旁边台阶上坐了下来。

“我亲手学会了做那零嘴儿,过去做与了杜姑娘。杜姑娘刚开始很是开心来着!她还看见我手上被油烧的地方,还特意找了獾油亲手给我涂上呢!”范志毅说道:“我去了几天,杜姑娘都很高兴,我也没有说错甚么话。可今日杜姑娘突然不愿意见我了!”

“不愿意见你了?”韦仁实问道:“可有说什么话?”

“她就是不见我,躲在屋里不出来。还在那里哭哭啼啼,说甚么让我日后不要再去找她,还说什么让我令觅佳人!”范志毅气呼呼的将马鞭往地上一摔,说道:“这算是什么话!我范志毅若是想要令找别的女子,早就找了!”

韦仁实见过那个杜姑娘,她属于那种外柔内刚的女子,又听范志毅说过她因为救他而在脖子和后背上留疤的事情,心里大抵便猜到杜姑娘的想法了。

哎呀,这种患得患失的小女子情绪,真是酸臭的恋爱味儿啊!

韦仁实问道:“志毅兄,你以前有没有被杜姑娘拒绝过?”

范志毅点点头:“自然有。”

“那时候你是如何做的?”韦仁实又问。

“我认定的事情,岂会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范志毅手一摆,说道。

韦仁实又道:“那不就成了。你坐在这里唉声叹气有什么用?日后继续就是了嘛。”

范志毅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可这一回不一样,这一回,我缠的紧了,杜姑娘便说,她想要天上的月亮,说若是我能将月亮送给她,她就答应我。这根本便是不可能的事情。以前就算是杜姑娘拒绝,也从没将话说的这般绝过。我觉得,杜姑娘这一次是动真格的了。唉!”

说罢,范志毅又唉声叹气起来,叹着叹着,突然抬手往自己嘴上打了一巴掌,说道:“仁实哥儿,你说我张嘴是不是贱嘴!前几日我还给你夸下海口,说就算是杜姑娘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她摘下来。今日杜姑娘可真问我要了。我……我上哪儿去给杜姑娘摘月亮去!”

韦仁实表示单身狗不想说话,并向他送去了一双白眼。

“仁实哥儿,你,你说我该怎么办?!”范志毅苦恼不已,道:“我眼下哪儿也不想去,仁实哥儿,你陪我去喝酒罢!咱们去华春楼,那里有很烈的白酒,清亮如水,却比寻常的酒要香烈的多。”

韦仁实咧嘴笑笑,说道:“志毅兄,酒有什么好喝的。这事儿多简单啊。”

“简单?”范志毅扭头看看韦仁实,说道:“仁实哥儿,那可是天上的月亮!不是旁的什么东西!”

“你随我来。”韦仁实起身拍了拍衣服,一边笑道,一边往院内走去。

范志毅呼的一下站了起来,连忙跟上韦仁实。

到了院中,此刻正是月色初上。一轮孤光映照下,庭院中月光宛如落雪一层,却又似积水般清澈透明。竹子与松柏树影摇曳,却正如水中藻荇,纵横交错。

韦仁实让下人端来一个铜盆,又往铜盆里面倒满了水,然后将其放在院中。

“好了。”韦仁实笑着对范志毅说道。

“仁实哥儿,你莫要拿我取笑了。”范志毅兴致乏乏,无精打采的摇了摇头,说道:“你放一盆子水是作甚?”

“嘿嘿,这一盆子水好看着呢。”韦仁实走到盆边,说道。

“一盆子水有什么好看的。”范志毅叹了口气,说道。

“盆中的月亮好看啊。”韦仁实指了指铜盆,笑道:“志毅兄,这不是天上的月亮么?”

范志毅一愣,继而立刻一步跨了过去,低头往铜盆里一看,一轮明月倒映其中。

“志毅兄……”韦仁实指着铜盆说道:“杜姑娘要天上的月亮,这不就正在此间。”

范志毅一脸的愕然,渐渐转化为惊讶,又渐渐变成了惊喜,又立刻成了一副狂喜之色。

“仁实哥儿!”范志毅激动起来,两只眼睛里面明晃晃的,兴奋的大叫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有法子!”

“明日十五,后日晚上若是天晴,月亮当为最圆。志毅兄便可送去婵娟,博佳人一笑了。”韦仁实对范志毅说道。

范志毅一脸激动的看着韦仁实,过去一把抓住了韦仁实的手,说道:“仁实哥儿,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

韦仁实笑了笑,朝他胸口打了一拳,道:“都是兄弟,什么谢不谢的。日后我请你帮忙的时候,难道还得给你送个谢礼不成?”

范志毅咧嘴笑了起来:“对,都是自家兄弟!”

第一百六十章 到底还是年轻

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

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韦仁实心里突然想起了这么一首诗来。

只是,此间不是江楼,月光如水水如天倒是真的,可惜没有同来望月的人,更没有去年的旧时风景。

只有一个非要拖着他来做电灯泡的范志毅!

韦仁实心里很惆怅啊。

“仁实哥儿,你怎么不说话,我有些慌啊。”范志毅在韦仁实面前来来回回的踱个不停,张口说道。

韦仁实送给他一对儿白眼仁儿,道:“这种事情你非得拉着我来算什么说法?合着我给你出了注意,还得来给你当个见证?”

“仁实哥儿,你陪着我,我心里多少有些底儿。”范志毅一脸讨好似的说道:“回头不管成不成,我都请你去咱长安城里最好的留仙阁吃上一顿!”

“好!”韦仁实点了点头,道:“我看月亮已经升起,可以去了。”

范志毅抬头看看天上,深吸了一口气:“好!咱们走!”

二人跨过街道,走到侧门,范志毅敲了敲门,不多时,侧门便开了。

“范少爷!”里面的小厮一看是范志毅,连忙行礼道:“小的见过范少爷!范少爷今日又来了啊!”

范志毅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道:“嗯,我来找悰哥儿,我答应了给他送些东西吃的。”

那小厮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怪笑来,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不过我家悰公子饭后被老爷叫去书房考校功课去了,范少爷只怕得等会儿了。”

“杜阿翁回来了?”范志毅一愣,又逞强道:“好,那我等一会儿就是了。”

韦仁实看看憋笑憋的痛苦的小厮,叹了口气,道:“不若改日再来?”

范志毅想了想,道:“无妨!我答应了悰哥儿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能失言!”

好他娘的大义凛然啊!

韦仁实无语的看着范志毅。

二人随小厮走道后面,看得出来,这两家人应该是十分熟络的,范志毅来杜家,杜家的小厮连通传都不须通传,看来是世交之好了。

“你且忙去,我自去寻悰哥儿便是。”范志毅对小厮说道。

那小厮行了一礼,便走开了。

“志毅兄,杜阿翁……是谁?”韦仁实问道。杜家是此时的大世家,名人太多,韦仁实一时间也对不上号。

“是岐国公。”范志毅答道:“悰哥儿是他的第三个孙子杜悰。那日咱们去乐游原上,悰哥儿也在的。”

“岐国公?”韦仁实刚入长安,对朝廷上的官员都还不算太熟悉,所以范志毅说了岐国公,他一时还是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一个杜家的人。不过既然受封国公,想来也只官位最高的那两个了。

不是杜佑,就是杜黄裳。

于是便又小声问道:“岐国公……是哪一个?敢问长者名讳?”

范志毅看看周围没人,小声答道:“佑。”

韦仁实当下了然,原来是杜佑。

不禁有些吃惊,这可是他所见过的,除去皇帝和太子之位,最大的一位人物了。

二人悄悄摸摸的走到后院,韦仁实看范志毅轻车熟路的样子,便问道:“志毅兄,大晚上的,咱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在人家的后院里面走,合适么?”

范志毅扭头莫名其妙的看看韦仁实,道:“那有什么不合适的?放心,我打小就跟杜阿翁的几个孙儿一起玩闹,这院子我就是闭上眼也跑起来。”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后院的堂屋外面。

范志毅朝里面喊道:“杜恽!杜恽快看我带谁来了!”

声音刚落,里面就出来一个跟范志毅差不多大的人,笑道:“范志毅!你咋又跑来了?”

“这是仁实哥儿。”范志毅指了指韦仁实,介绍道:“自家兄弟,那天咱们上乐游原,你没赶上认识,今日带来跟你认识一番,日后见了,也是自家兄弟。”

说罢,又对韦仁实说道:“这是杜恽,杜阿翁家的长孙。”

杜恽看看韦仁实,愣了愣,道:“莫非是新晋渭N县男韦仁实?”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正是在下,见过杜兄长。”

“果然是韦县男!”杜恽抬手回了一礼,道:“前些时日听我妹子说,韦县男做的烤肉堪称长安一绝,我没跟上那日去乐游原上实在可惜。”

“客套什么,你喊他仁实哥儿,你喊他恽哥儿就是了。”范志毅手一挥,说道。好似他才是此间的主人家一般。

“快进来吧,外面冷。”杜恽将二人请入屋内,韦仁实果然见里面已经有了煤炉子。

看来焦家做生意的确是有一套,今年冬天这煤炉子都快要成为长安城里达官贵人和富商家里的标配了。

让二人坐了下来,杜恽便对范志毅说道:“我听说前日里我妹子将你赶了出去,你怎的又跑来了?”

“杜姑娘赶我走的次数还少么?”范志毅说道:“不过,你是知道我的,我绝不会放弃就是了。”

杜恽叹了口气,道:“我怎么听说,大妹她让你去摘天色的月亮?我妹子绝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说出这般任性的话,怕是真的不想再见你了。”

范志毅谈及此事,也是长叹了一声,道:“我总归是不甘心。实在不行,我就去求杜阿翁!”

“我这做兄长的,按说不能说这番话。不过咱们的交情在那里放着,这些年你是怎么做的,我也看得清楚。我妹子若是能嫁入你家,倒也不会受委曲。”杜恽说道:“所以我们兄弟几个都乐得帮你。不过,要是我妹子是真心的不愿意,你也莫要强求啊。”

范志毅默不作声。

韦仁实看看他俩,心说一声,到底还是年轻啊!

也罢,为了达到自己想要与范希朝会面的目的,眼下只能好好帮范志毅的忙了。

想来,若是帮他追去到了这位杜姑娘,一定会落一个大人情给他家。

那时候见了范希朝,就好说话些了。

“我看两位是想差了。”韦仁实于是对他们二人说道:“杜姑娘非是不愿,而是心中尚有心结未解啊。杜兄,志毅兄,我猜杜姑娘对志毅兄是有意的。只是心里有两个心结,若是志毅兄能解开杜姑娘心中这两个心结,便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哦?”范志毅眼中一亮,连忙问道:“仁实,你快说!”

杜恽也看向了韦仁实,疑惑不解——难不成自己的妹子自己还不如他了解?自己的妹子心里若有心结,自己会不知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这就是青春啊

二人都盯着韦仁实,等着他开口。

韦仁实笑了笑,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水,这才说道:“以我看来,杜姑娘对志毅兄是有意的。那么为何还会拒绝志毅兄呢?我又听志毅兄说过杜姑娘因为救了志毅兄,而在脖子后面跟后背上留下了伤疤的事情。心下便有了两个猜测。”

“女子本就多心,对意中人更是患得患失,所思颇多。”韦仁实继续说道:“我若是杜姑娘,若是真对志毅兄无意,那自然是不假以颜色。可若是对志毅兄有意,那便该心中患得患失,多作思量——志毅兄这般追求,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是不是因为我救了他,脖子后背留下了伤疤,他怕我因着伤疤难以嫁人,为了报恩才这般追求于我的?”韦仁实说道:“他追求我的目的是为了报恩,为了对我背上的伤疤负责?还是真心有意于我?”

范志毅一听,立马拍着胸脯激动道:“我哪里是这般想的!我心中虽然也感激于杜姑娘当时救我,可这不应该么?且我又不仅是为了这份恩情才……才中意于杜姑娘,我是真心有意……”

“咳咳咳……”杜恽一阵咳嗽,范志毅张了张嘴,不往下说了,只是仍旧激动的看着韦仁实。

“你看看,咱们虽然能想明白,可满心都是意中人的小女子却就是转不过来嘛。”韦仁实说道:“你们还是不懂得女子的心思。这许是杜姑娘的第一个心结。”

杜恽听听想想,顿时觉得有理,于是赶忙又问道:“那第二个呢?”

“这第二个嘛……”韦仁实顿了顿,说道:“也可能杜姑娘认为自己脖子后背上的伤疤吓人,觉得自己配不上志毅兄了吧。”

“这怎的可能!”杜恽顿时道。

范志毅也是急忙说道:“对,这怎的可能?杜姑娘哪里会配不上我?若真配不上,也是我配不上杜姑娘!”

“我说了,恋爱中的女生心思是很敏感的,尤其是她面对意中人的时候,控制不住的就会想得太多。”韦仁实对这俩货简直无语了。

“恋爱中?”二人听的摸不着头脑,可又似乎能明白那么一点儿,范志毅不禁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可也顾不得多问这个词是甚么意思了,范志毅连忙问道:“那照仁实兄来说,我该怎么办?”

“对啊,那志毅要怎么办才是?”杜恽也好奇的问道。

韦仁实看看他——有你这么当哥的么?!咋胳膊肘往外拐呢?这真是亲大舅哥儿啊!

“明确的表达出来自己的意思,告诉杜姑娘,你喜欢她,不是为了报恩,而是因为她是杜姑娘。因为她是杜姑娘,而不是什么旁的谁,所以你喜欢她!”韦仁实冲着范志毅说道:“告诉她,你喜欢的是杜姑娘,无论有没有伤疤,只要这个人是杜姑娘,这便都是不会变的。何须担心那些伤疤?后背上的伤疤,因为是杜姑娘身上的伤疤,所以连这些伤疤也是你所喜的。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伤疤,你和杜姑娘才能联系在一起,所以你反而有些感激这些伤疤……”

范志毅腾的一下脸就红了,杜恽也是使劲儿的别过脸去,两只眼一个劲儿的晚上瞟,不停的干咳起来,好似吃了苍蝇一般。

“这……这……”范志毅觉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仁实,这些话是……是不是有些太过孟浪了……”

韦仁实也知道这么说话对于这些古人来说是有点儿拿啥,于是便道:“我也没让你就照这个说嘛,只是这般意思,你要认真的,坚定的向杜姑娘表达出来,来打消她的疑虑,解开她的心结。”

“哦……原来如此!”范志毅这才好似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深吸了几口气,又道:“我,我还是先去兑现承诺好了!”

杜恽问道:“什么承诺?”

“杜姑娘说除非我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她才见我。”范志毅说道:“我说过,就算是杜姑娘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摘下了给她。这便来兑现承诺了!”

杜恽一愣,瞪大了眼睛,问道:“志毅,你没发烧吧?”

“虽然有些取巧,但不至于让我食言。”范志毅说道:“说起来,都多亏了仁实。我可想不来这么巧的法子。”

“哦?”杜恽一愣:“你还真能摘下天上的月亮不成?”

“自然不能,不过……”范志毅摇了摇头,道:“暂且不能告诉你。好了,我要去找杜姑娘了!”

说罢,范志毅起身离开了屋子,往更后面的些的小院走去了。

“仁实哥儿,你不去看看?”杜恽看着韦仁实,舔了舔嘴唇,问道:“到底是我妹妹,又这么晚了,我身为兄长,是不是应该看着点儿志毅?”

想去看就直说么,用得找这么拐弯抹角的?

却听杜恽又道:“我寻思着,这大晚上的,志毅和我妹子现下终究还是两家人,是不是?万一有个风言风语的,岂不是损我妹子的名节?若是有个见证,则好说话了,对不对?仁实哥儿,你跟我一起去!”

老实说,韦仁实心里面也是八卦难平啊。

于是当即欣然起行:“杜兄所言不错!理当如此!”

二人是一拍即合,立刻偷偷摸摸的跟着范志毅往后面去了。

到了一处小院外面,杜恽停了下来,悄声道:“这就是我妹子的院落。”

二人扒门往里面瞧,就见范志毅在那里对着屋内柔声说道:“杜姑娘,你说让我摘下月亮来给你,你就见我。这话不能作假吧?”

周围没什么人,倒是十分安静,是以二人也听了清楚。

只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叹息,道:“范公子,你又是何必呢?倘若那月亮真个能摘下来,那我也……”

“你出来看看罢,我已然将天上的月亮摘了下来,给你送来了。”范志毅在外面说道。

屋里面没有作声。

范志毅又道:“你知道我的,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浑话。真的没有骗你,我把月亮给你送来了。你出来看一眼,只看一眼。”

看着范志毅耐心的样子,韦仁实突然想起了后世里的自己。

脑中便突然泛起了一些旧时的记忆来。

那也曾是这般年纪,这般柔情,又这般酸楚的一个月夜。

为了爱,总有过一些低入尘埃的时候。

这就是青春啊。

韦仁实抬头看着天上那轮孤光。

没有人永远十八岁,永远都有十八岁的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范志毅言辞恳切,耐心的在外面等待着着。

良久,才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杜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

范志毅顿时大喜,赶忙走上前去,说道:“杜姑娘,你说若是我能将月亮摘下来给你,就答应与我相见。你看着,我这就将月亮摘下了送给你!”

说着,他一转身跑到了院中的水池边上,道:“杜姑娘,你且过来!”

杜姑娘迈开脚步,走到了范志毅身侧。

范志毅指着水池当中,说道:“我已经摘下了月亮,就放在这水池当中,你看!”

杜姑娘敛起裙裾,往前探身看过去。

只见池中水明如镜,一轮明月悠然荡漾其间。

杜姑娘怔怔的看着池中的明月倒映,心里不知道想着什么,只是看着看着,便满目柔情起来。

“杜姑娘,我将月亮摘下来放在这个池子里,每天夜里,它便能陪着你了。”范志毅柔声说道:“而我日后不管到了哪里,只要抬头看见了天上的月亮,就要想起我曾摘下来放入你院中池水里的这一轮,它陪在你身边,便如我陪在你身边,我看到天上的它,便如同看到了你。”

院门口偷听的韦仁实和杜恽二人浑身一凉一麻,杜恽大惊:“志毅还能说得出这番话?看来这一回我妹子是‘在劫难逃’了!”

范志毅当然说不出来这种话了。

韦仁实耸了耸肩膀,只是没想到这些话听起来居然如此肉麻。

“范公子!”杜姑娘的声音颤颤的,里面似乎带着无比的欢欣,却又混杂着迷茫与慌张。

“杜姑娘,你莫要说话,先听我说,好么?”范志毅声音放的低沉了些,阻了杜姑娘的话头,自己说道:“你当年救了我,以至于留下了那么多伤疤,照理说,我应该感激你,应该痛恨这些伤疤才是。可在我心里,却竟然反而有些感激这些伤疤。因为这些伤疤,才让我与杜姑娘你生了缘分。这几道伤疤虽然狰狞,可在我眼里,却是我与杜姑娘你的见证。因为这些伤疤,我才跟杜姑娘有了一个共同的故事。”

“杜姑娘或许会觉得,我是因为想要报答恩情,才这么纠缠着你的。”

“那我要告诉杜姑娘,绝不是这样。”

范志毅的语气渐渐坚定起来:“若只是为了报答恩情,那我如何会一见到杜姑娘,就心里没了底气,变得慌慌张张?若只是为了报答恩情,我又如何会一想起来杜姑娘对我笑,就浑身都是力气,直想要蹦跳起来?若只是为了报答恩情,我又如何会……如何会听见杜姑娘不愿意再见我,而觉得此后的日子便都再也没有意思了!这辈子都再也没有意思了!”

“咳咳咳咳……”杜恽被范志毅的话臊的连声咳嗽起来。

韦仁实也是听得浑身刺挠。太羞耻了!这真的是我帮他想的台词么?!

不可能!

杜恽这一番咳嗽,立刻将二人给暴露了出来。

范志毅一惊,登时大为窘迫,杜姑娘更是羞得连忙就要跑开。

眼看胜利在望,韦仁实怎么会让这大好局面被杜恽的几声咳嗽给搅合了。

于是连忙现身出来,道:“杜姑娘留步!”

见韦仁实已经出来了,杜恽便也不好意思再藏,也尴尬的走了出来,摸了摸鼻子,强笑道:“呃,妹子……”

“杜姑娘,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方才志毅兄的那番话,想来你能听得出来他是否出自真心。”韦仁实对杜姑娘说道。

“我……他……”杜姑娘满面飞霞,慌张的眼神看了范志毅一眼,一跺脚,转身就跑。

“杜姑娘!”范志毅在后面喊道,但是这一次杜姑娘已经不再停下,一路跑回了房中,紧紧的锁上了门。

范志毅盯着她的房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转过了身来,一声不吭的盯着杜恽。

“呃,兄弟,你别这么看我……”杜恽尴尬的摸着鼻子,讨好道:“是我错了!我也是一时没有忍住……那番话实在是,实在是不像志毅兄能说出来的……”

“这下咋办?”范志毅突然颓丧的坐了下来。

韦仁实朝他肩膀上面拍了拍,道:“没事,其实已经成了。”

见二人都看着他,又道:“杜姑娘女儿家的,你总不能指望让她当着咱们面答应志毅兄吧!”

“是么?”范志毅颓唐的随口问道。

韦仁实看他的样子,想了想,对杜恽说道:“杜兄,且借纸笔一用。”

杜恽不知道他要干啥,于是赶紧跑出去让下人拿了过来。

韦仁实铺开纸,提笔刷刷写下几句,然后折起来,递给了范志毅,道:“你去吧,将这个留在杜姑娘门外,咱们该走了。”

范志毅的精力好似在刚才一下子全都用光了一样,此刻无力的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拿着纸过去了。

杜恽看看他,又看看韦仁实,问道:“志毅兄怎么一下变成这样了?”

韦仁实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说道:“有时候说出心里话,是会耗尽一切勇气的。这种空落落的心情,等杜兄何日遇到此生非她不可的女子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仁实哥儿怎么知道?”杜恽问道。

韦仁实默然不语,看着范志毅返回回来,什么也没说,同他一道离开了小院。

在他们三人离开小院之后,那扇紧闭着的门偷偷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往外面四下看看,然后一只手迅速的伸出来,将门口的纸张一下拾了起来,又一下子收回去,迅速将门关了上。

杜姑娘只觉得脸上好似着了火,一颗心脏都快要冲破胸口跳出来了。

将双手放在胸口,深吸几口气,好容易才终于稍微有些平复。

翻开纸张,那上面却只有寥寥数言:“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她读书许多,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当朝玄宗皇帝曾写下的小令。

“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她口中轻轻的呢喃着,不觉人已痴了:“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第一百六十三章 买鹿之谋

范志毅的精神不好,一连几日在崇文馆里面都是无精打采的。

同窗几人自然便好奇起来,去问他,他也只是摇头不语。

等到了散学,韦仁实看不过去了,便拉住了他,问道:“志毅兄,这几日可不像是你啊!”

见周围已经没人了,范志毅这才答道:“仁实哥儿,我心里没底儿啊。那天晚上之后杜姑娘那边一点儿回音都没有,你说,我是不是彻底失败了。”

韦仁实笑了笑,又问:“你这些时日可曾再去找过杜姑娘?”

范志毅摇了摇头:“我哪里还敢去!”

“那不就是了?”韦仁实说道:“你不去找杜姑娘,难道还指望杜姑娘自己跑来找你不成?”

范志毅一愣,道:“仁实哥儿,你觉得我成功了?”

韦仁实点了点头:“去吧,若是我猜的不错,杜姑娘这一回不会不见你了。”

范志毅一听,拔腿就跑。

韦仁实看着他跑走的身影,弹了口气,心里暗自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自打进入崇文馆以来,范志毅就很热情,也是他在长安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用帮他追求心爱的姑娘的事情,来落下他的人情,好准备去他阿翁面前好说话些,这总归是有些利用他之嫌。

罢了,日后有机会补偿他吧。

韦仁实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往延康坊回去。

刚到自家门口,才下来马车,正要进去,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喊声:“韦爵爷请留步!”

韦仁实回头一看,却见是一个宫中侍卫打扮的人,正疾步过来。

到了近前,那侍卫行了一礼,又道:“陛下有旨,召韦爵爷即刻入宫,有事相询。”

韦仁实一愣,心道今晚的饭又不说好好吃了。当下也只能回应道:“好,那咱们这便走吧。”

韦仁实随侍卫到了宫中,由内侍引着到了殿外,经由通传之后,韦仁实便得入内,见到了李适。

“臣拜见陛下。”韦仁实上前行了一礼。

“免礼吧。”李适抬了下手,又对身侧的内侍说道:“刘光琦,给韦卿赐坐。”

“谢陛下。”韦仁实道了谢,坐下之后,又问道:“陛下传召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李适看了看他,说道:“朕今日召见韦卿前来,是有两件事情。第一件,是关于洛阳河堤之事的。朕听说,洛阳河堤已经修成一侧,洛阳城内的商号总计竟有数十家都出了钱在上面。他们可没有河堤上的街市,却仍旧往里面出钱,听说就为了能将自己商号的名字刻到河堤上的石碑上面。这是图名,正如韦卿先前所言。朕眼下,也相信了韦卿所言,欲在其他大城也试试这么做。韦卿下去拟个详细的章程出来。”

“臣遵旨!”韦仁实行了一礼,答应下来,又问道:“臣斗胆,敢问陛下准备在哪座大城试行此法?臣不是打探消息,只是不同的大城,这法子上便应根据当地的情况,做出些调整来。”

“就是长安。”李适答道:“永安渠。”

韦仁实对长安还不太熟悉,故而一愣。

旁边的内侍两面解释道:“韦爵爷许是不知,这永安渠为前隋所修,自南郊香积寺西南边所筑的香积堰引水北流,经石栏桥,至安化门入城。往北流穿城而过,经大通、敦义、永安、延福、崇贤、延康坊之西,过西市以东,与漕渠汇合成池,又北流经布政、颁政、辅兴、修德四坊之西,北出景曜门,流经禁苑,出禁苑后又流入渭河。这永安渠从长安城的西南边入城,自南往北贯穿长安,咱们长安城西边可都指着这条渠活呢。”

听他一说,韦仁实便知道是哪条了。于是道:“原来如此。多谢这位近侍解释。”

“奴婢不敢。”那内侍笑着微微躬身一下,又后退了半步,继续立在李适的身侧。

韦仁实又对李适说道:“陛下,臣明白了。臣这几日便拟出详细的章程来。”

李适点了点头,又道:“这第二件事嘛……朕听太子说,韦卿告诉给太子了一个不费一兵一卒,只用做生意就让周边诸国俯首称臣,不敢二心的法子。虽然太子有所转述,不过,朕还是想亲耳听听韦卿怎么说。”

“陛下,这个法子非是臣所创,乃是古已有之啊!”韦仁实说道:“陛下岂不闻买鹿之谋?”

李适闻言眼中一亮,盯着韦仁实,道:“韦卿且说说。”

“当年,齐桓公拜管仲为相,齐国成为霸主,只剩下楚国不听号令,有好几位大将纷纷向齐桓公请战,要求挂帅攻打楚国,但却遭到了管仲的反对。管仲认为军事征讨劳民伤财,不如另辟蹊径。”韦仁实说道。

“于是管仲派人到楚国扮作商人购鹿,并在楚国到处扬言:齐桓公好鹿,不惜重金购买。鹿是较为普通的动物,楚国盛产鹿,人们把鹿作为肉用动物,两枚铜币就可以买到一头。齐国商人开始贩卖鹿,起初三枚铜币一头,后加价到五枚铜币一头。一个月后,鹿价涨到了四十枚铜币一头,这个价钱在当时可以换来千斤粮食了。高昂的利润使楚国上下变得疯狂起来,农民不再种田,改行做了猎人;士兵不再练兵,背起弓箭偷偷上了山猎鹿。”

“天长日久,鹿越来越少,鹿价便越来越贵,鹿价越贵,放下其他的事情而投身于猎鹿的人就越来越多。而猎鹿的人越多,鹿又越少,这便陷入了恶性循环。”

“一年之后,楚国国内铜币堆积如山,但却田地荒芜,粮食断绝。”韦仁实说道:“这个时候,管仲又向各诸侯国发号施令,严令各诸侯国禁止与楚国进行交易。楚国人拿着大把的铜币,却买不到粮食。全国闹起了饥荒,人们四处逃难,楚军人黄马瘦,完全丧失了作战能力。管仲见时机已到,集合八路诸侯人马,做出开往楚国边境的架势。楚成王内外交困,只得慌忙向齐国求和,表示臣服。”

李适听了,起初脸上闪过一丝神采,不过却随即消失不见,说道:“此策虽好,可若齐国根本无钱去大肆买鹿,便终究不成了。”

韦仁实点了点头:“陛下明鉴。”

李适不再开口,韦仁实便也没有继续说哈。

等了半晌,见李适嘴动了动,却是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

看他打哈欠的样子,韦仁实觉得自己说了也是白说。

正当韦仁实以为李适要准备让自己离开的时候,却又听李适突然问道:“那韦卿觉得,如何能使我大唐可以有大肆‘买鹿’的本钱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臣不敢说

韦仁实心头一阵狂跳。

有一个想法差一点儿就脱口而出了。

不过,还是被韦仁实给压了下去。

他只是又对李适说道:“陛下的问题,臣往明白处说些,就是大唐怎么才能富裕起来。臣所言没错吧?”

李适点了点头,道:“不错。”

“其实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很容易的。”韦仁实确定了李适的问题,然后答道:“可操作起来,却又十分困难。”

“那你就……先回答了再说。”李适往后靠了靠,说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便答道:“一个国家的财富,来源无非有两处。一个途径是从国家内部来获取,另一个途径则是从外部来获取。”

“从内部获取,其一便是其国本身地大物博,拥有广沃的土地,丰富的资源,足够的人口,这便有了财富的基础。其二,朝廷从国家内部获取财富的最基本途径,便是税收。稳定的税收是一个国家从内部获取财富的保障。就眼下来说,提高国家的收入,就大抵相当于提高税收的收入。而关键在于,既要提高税收的收入,又要保证不给与百姓过高的负担,不因税赋过高,而引发民间的怨恨。”

“呵呵,韦卿此话不是白说。”李适笑了一下,道:“既要增加财富,就要多加税赋。然俗民多愚,只见税赋变多,不见国需所在。多加税赋必起民怨,朕又不能不顾民怨。如此,如何多加税赋?”

韦仁实虽然想反问他一句,那要看多加的税赋花去在了甚么地方。

可这话是不能对李适说的,不然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于是想了想,说道:“陛下,可否请几位内侍配合微臣一下,做个比方说给陛下?”

李适看看殿内的几个内侍,道:“准了。”

“谢陛下。”韦仁实行了一礼,起身走到李适的近侍跟前,说道:“刘内侍,请您将此刻身上所有的铜钱都拿出来,放到此处。”

韦仁实料他此刻身上不会装有太多铜钱。

刘光琦一愣,看看韦仁实,又看看皇帝,接着手在袖子里面摸啊摸,掏了好几次,才掏出来二十来文,放在了地上,道:“韦县男,奴婢身上的钱都在此处了。”

“多谢刘内侍!”韦仁实行了一礼。

“不敢。”刘光琦在皇帝面前,如何敢对旁人有什么架子,自然是连忙躲过去说道。

韦仁实又对殿中的其他内侍说道:“请其他的内侍将各自身上此刻所带的铜钱也拿出来,另放一处。不过不必全拿出来,只取十之其一便可。”

那些内侍都不明所以。

“还不速速照做。”李适皱起眉来,低声喝道。

那些内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过来掏出些铜钱来,纷纷放到了韦仁实指着的地方。

韦仁实数了数,却足有三十多文。

韦仁实指着地上的两处铜钱,对李适说道:“陛下且看,刘内侍拿出了此刻全部的铜钱,也才只有二十文钱。或许这二十文就是刘内侍全部积蓄了呢?再看这边,每人不过只拿出了其钱财的十分之一而已,不痛不痒,但却比刘内侍全部拿出来的还要多。”

李适看看那两堆铜钱,抬头看向了韦仁实,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韦仁实毫无惧色。

“韦卿是甚么意思。”李适故意问道。

“回陛下,臣的意思是,尽着一个人,就算是将他榨干抹净,所得也不如这么多人每人只取其一。”韦仁实说道:“大而化之,将此理置之于国,就是尽着从一群人的头上收取赋税,就算是将这一群体的人给榨取的连血肉都不剩,倒不如每个群体的人身上都少收一些,如此一来,反而所得更多,且因从每个人身上收的数目少了,倒也不至于引发民怨。”

“再往下说。”李适的声音低沉,语气也变得不好了。

韦仁实心一横,正视这他,道:“臣的意思是,两税法是个很好的法子。谁的财产多,谁交税就多,王公大臣也不例外。这么一来,原先集中在农民百姓头上的赋税,就分散到了所有人的头上。每个人都出一些,但所出又不至于让自己损失太多。若能坚持真正的施行下去,是能够做到既增加了税收的收入,又不会引发民怨的。”

“哼!”李适重重的拍了一下面前的案几:“你的意思是,两税法未能得以施行,原因在朕了?!”

“两税法未能得以真正施行,原因不在陛下。”韦仁实面色不改的说道:“而且其本身也有些需要完善的地方。”

李适一怔,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下去,又问:“那韦卿说原因在何?”

“臣不敢说。”韦仁实梗着脖子答道:“臣觉得陛下心里是知道的。”

李适很不痛快,很不高兴。

他自然能想到韦仁实要说的是什么。

因而也知道韦仁实为何不敢说。

李适很想逼着韦仁实说。可又看韦仁实的年纪,自己若是跟一个一十二岁的少年过不去,传出去旁人不知道内情,可就要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太过小气了。

他知道韦仁实不敢说的原因,无非是三个而已。

一个征税之权分给藩镇,一个是在前者之后皇帝无奈之下自己对两税法的破坏。还有一个,是上行下效,皇帝自己都破坏了两税法的规则,下面的各地官员自然随之也将两税法置若罔闻。

李适叹了口气。

若非削藩失败,征税之权就不用分给藩镇。

藩镇没有了征税之权,自然无法壮大,朝廷也有了足够的收入,不须再在两税之外加征新税。

朝廷不在两税之外加征新税,各地自然更不敢擅自加税。

两税法便不会被破坏。

李适想起来了当初刚推行两税法的时候,他如今还清晰的记得那个数字。一千三百余万贯,乃往前六十多年以来朝廷财税最好的一年。

当初削藩还是太急了。

当时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病死,他的儿子李惟岳请求继承父位。

若是当时没有断然拒绝了李惟岳的请求——拒绝这个请求,就意味着朝廷明确表态,要把藩镇收归朝廷——再多从赋税之外的其他方面多拉拢藩镇几年,换来多几年厉兵秣马的时间,那此后情势,也未曾可知。

但如今悔之晚矣。

说到底,还是藩镇的错!

李适咬了咬牙,心里想到。

李适将原因尽数归于了藩镇身上,却没往自己的身上多揽半分。

【过了十二点就是十二号了,十二号中午就要上架了,想了想,还是不断章了,今天的第一章也不往vip里算了,所以这章就现在发了,是上架前的最后一章了。(这一章应该不算断章狗了吧TAT)……大概中午十二点半之后就会上架,石肆会从一点多开始更新,下午更新的是存稿,晚上石肆坐下来一边码字一边更新,准备码个通宵。尽量多写多更。还是求明天的首订,跪求,哭求,打滚求,窜天求,各种求!请大家一定要捧场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危险的李适 【上架第一更】

安史之乱后,在宰相杨炎的建议下,唐德宗李适推行两税法。

两税法刚开始的时候,成效是十分明显的。

地税征收起来不难,就是把两税法实施前,靠租庸调、地税等收的税,按照全国的田地面积分摊,计算出每亩田地应缴的税额,再按亩收税就行了。国家只需丈量出百姓的土地面积,就能确定应征的地税。

户税虽然有些麻烦,但杨炎在推行两税法的同时,开展了全国范围的税源普查,评定官员百姓的缴税等级,又要求各县,把缴税等级的评定结果,向百姓公布,接受群众监督评议。这样,杜绝了百姓隐匿财产,税官徇私舞弊的现象。

同时,为了彻底收回藩镇的征税权,杨炎还派出十余名特使——“黜陟使”分赴各州,督促地方藩镇,把财税权全部上交给中央。

李适看到两税法如此给力,心里还挺得意。

在他看来,两税法是一箭双雕——不仅釜底抽薪地将藩镇的财税权都收归中央,还解决了国库空虚的问题,让削藩也有了底气。

于是,他开始在宋州、洛阳等地部署重兵,准备武力削藩。

正在此时,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病死,他的儿子李惟岳请求继承父位。

李适断然拒绝了李惟岳的请求,与藩镇撕破了脸皮。

藩镇的征税权被收归朝廷本来心里早就不痛快,此刻又不准继承,于是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奇兵叛乱。

这边,李适和造反的叛军打得不可开交,而那边没造反的节度使虽没有叛乱,可也趁火打劫,上书请求朝廷准许各藩镇在朝廷征收的两税之外,“每一千增二百”,意思就是多征两成,归节度使自己所有。

李适本想拒绝,可又怕这些节度使以此为由,兴兵造反,让官军腹背受敌。于是心里一虚,点头准奏。

本来,两税法规定,征税权归中央,两税之外不再加征一钱。“每一千增二百”意味着节度使不仅重新掌握了征税权,而且百姓还不得不多缴两成的税,税收负担大幅增加。

随着战事的进行,官军“聚兵日重,供费日多”,两税法征上来的钱粮,很快就花光了。而后由于军饷不足,官军哗变,李适再次重温了年少时的惨痛经历,从长安仓皇逃至奉天。便是奉天之难。

为平息奉天之难,李适不得不下了罪己诏。放弃了削藩,放弃了征税权。

地方藩镇夺回了征税权后,国家收不上这些地方的税,国库很快又见底了。

李适不得已,又在两税之外加征了新税。

两税法曾让大唐王朝无限接近复兴的轨道,如果李适能逐步削藩,长期坚持两税法,也许能够再现大唐盛世。

然而,李适却在两税法初见成效,中央没有积累起雄厚实力的时候,就急于削藩。

削藩失败后,税收权再次落入地方藩镇手中。最终,让两税法推行不过短短四年,就落得个名存实亡的下场,导致百姓民不聊生。再加上政治腐败,藩镇割据依旧,大唐帝国再现盛世的希望,成了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梦想。

韦仁实之所以没敢说出来,就是因为这是李适所犯下的决策失误之过。

看到李适老半天都没有再开口,韦仁实以为他不会再问了。

可李适不开口,他也不能离开。

夜愈渐深了。

李适仿佛睡着了一般。

蓦地,李适突然睁开了眼睛,说道:“其他人都退下去吧。刘光琦,你去端来两碗咸粥,朕有些饿了。想必韦卿也是没用饭便入宫了吧。”

“臣谢陛下关心,臣的确是还没用饭呢。”韦仁实有些意外,微微一怔,连忙答道。

其他内侍退了出去,刘光琦也领命出去了。

殿内一时间只剩下皇帝与韦仁实二人。

李适突然坐直了身子,道:“韦卿所言,朕心里其实明白。但这些年来,敢对朕这么说的,却竟然只有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李适的眼中竟然迸发出些许神采来,对韦仁实说道:“朕在两税之外加了新税——朕是不得不如此。削藩失败,朕已经不能再以两税法从藩镇获得大量的税赋。朕只得以月进之名,从藩镇敛财。所为的,就是攒下下一次削藩所需!”

韦仁实闻言一愣。

却听李适又道:“朕眼下需要大量的钱粮,唯有如此,才能再次应对削藩时的叛乱。朕以己之污名,换来削藩所需之钱粮,留待太子登基之后,承朕遗志,一举削藩!”

韦仁实的心脏突兀的狂跳起来。

这番话自己绝不应该听见!

可李适已经说出来了!

韦仁实觉察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你懂得如何赚取钱财。朕只是随口一问,你只是随口一答,讲出的便是经营河堤之策。”李适眼中泛起危险的神色,一双浊眼此刻竟然流露出摄人的眼神,仿佛要洞穿韦仁实的心底一般。

此刻的他,才像是一个国君,一头危险的猛虎。

“朕眼下最需钱粮,你懂得如何为朕赚取,便是朕最需要的人。”李适脸色露出一丝疯狂的神色,对韦仁实说道:“朕命你为朕赚取钱财,一旦有似河堤之利这般的法子,必须立刻报于朕,朕若准之,你当施行。朕会派心腹之人盯着你,一旦你有二心,朕会杀你亲友满门,屠去昌谷一村!”

韦仁实愣愣的看着眼前浑身散发出危险和疯狂的老头,与他印象中的李适判若两人。

却见李适往后一靠,又道:“自然,朕亦会与你便利。也不会亏待于你。朕会给你官职,给你爵位,甚至如同洛阳河堤街市一般,分你几分。只要你能为朕赚够削藩所用的钱粮!”

说完,李适冷冷的盯着韦仁实,不再说话。

韦仁实一后背的冷汗,他知道,自己此刻若敢有其他的话说出来,说不定要走不出这间大殿了。

虽说,历史上若是没有李适搞好周边诸国的关系,没有靠敛财积攒下来的底子,李纯不一定能够成功削藩。

可韦仁实愿意成为大唐的又一个“杨炎”和“刘晏”,却绝不愿成为李适的“和珅”。

韦仁实一咬牙,也豁了出去,问道:“陛下给臣如此重任,臣只想斗胆一问,臣敛财天下,是为了大唐,还是为了内府?”

“大唐哪里有内府。皇室用度,也是由户部拨款。”李适淡淡的说道:“朕不开口要,这钱粮便只在户部。可若是朕不挥霍,藩镇便不会相信朕敛财只是为了享乐,就不会老老实实的进奉。所以朕才需要韦卿,来赚取的更多。如何,韦卿可敢做朕的管仲?”

韦仁实看看李适,说道:“既如此,陛下不若先跟微臣一起做做生意?”

上架感言

感谢一直看到现在的各位新老书友,这本《盛唐再临》终于上架了。

不想把码字的初衷写的多伟大多深情,只是因为石肆的工资太低,又想让媳妇儿和儿子过得不那么拮据,而石肆恰巧又多少能码出几个字而已。

皇皇三十载,书剑两无成。石肆年近而立,只是个乡村小教师,清苦而繁忙,日子并不好过。

但生在人世,人生在世,日子并不好过的人总是居多,石肆也不愿意卖惨来博取同情——且也真并不算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是大多数人生活的常态。

一双手敲字,倘若能博您片刻欢愉,石肆便也能换得些许薄薪度日。倘若不能,石肆万分抱歉,并会继续努力,以图日后有所精进,再为您带来一丝从苦闷现实中抽离出来的片刻小憩。

《盛唐再临》这本书写到现在,也不过才刚刚开始。经过了之前的铺垫,主角已经初步拥有了可以改造大唐的契机和环境。

往后而去,就是主角一步一个脚印,消散帝国的阴霾,再造盛世的大唐了。

感谢各位新老书友的捧场,感谢大家的每一个批评和建议,感恩大家的每一个肯定和赞赏。

也感谢责编虎牙女神的一路指点和提携。

闲话不多说,各位书友,请看石肆为大家带来的故事吧!

石肆跪谢,并敬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突兀的要求(上架第二更)

“做生意?让朕跟你一起做生意?”李适似乎听见了笑话一般。

韦仁实点了点头:“臣也不是说让陛下亲自出面。陛下可以从皇室当中挑出一个人来,就像民间做生意入份子一样,跟微臣合伙。然后按照入份子的多少分红利。如此一来,陛下既赚到了钱财,藩镇也不会有所警觉,只会觉得那是参与其中的人的个人行为,赚的再多,也不会联想到陛下您的身上,更不会联想到朝廷的身上。”

李适眉头微微一皱,想了想,道:“这……倒也是个法子。”

正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了刘光琦的声音,道:“陛下,咸粥来了。”

李适身上的神采一瞬间褪去,眼神重又变得昏暗无光,重又成为了之前那个无精打采的垂垂老者。

他的身子往后靠了靠,好似瘫软了下去一般。

“进来吧。”李适声音慵懒的说道,似乎睡着方醒一般。

刘光琦带着几个内侍,端着两个木餐盘走了进来。

每个餐盘上都放着一碗咸粥,一个炊饼,两碟咸菜。

韦仁实低头看看那些咸菜,心里却想到,长安城中的富人,应该会乐意于能够冬天吃上些新鲜的绿菜的吧?哪怕是稍微多花些钱财。

咸粥端了进来,李适却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再度睡着了过去。

韦仁实看看餐盘,看看李适,又看看刘光琦。

刘光琦走到后面,再出来的时候,手里便多了一床被子,过去轻手轻脚的盖在了李适的身上。

“刘内侍,这……”韦仁实悄声对刘光琦说道:“陛下方才吩咐完就睡着了,也不知还吃不吃粥。”

“陛下寻常晚上睡的早,今日已经算是晚了。”刘光琦同样小声的说道,一脸心疼不已的神情,看得韦仁实心里发毛。

“看来陛下是白日里有些劳累了。”韦仁实叹道。

正说话间,李适突然睁开了眼睛。

刘光琦和韦仁实赶忙行礼。

“朕有些乏了。韦卿自己喝了粥便退了吧。朕对韦卿所说的很有兴趣,不过今日韦卿只说了从内部获取,如何从外部还没说到。就……后日上午罢,韦卿再来,继续与朕说说。”李适对韦仁实说道,好似就费去了好些力气一般。

说完,又对刘光琦道:“扶朕回去就寝。”

“是,臣告退。”韦仁实行了一礼,刘光琦扶着李适起来,往后殿去了。

韦仁实也是饿得慌,见李适离开了,自己便又坐了回去,端起那碗咸粥喝了起来。

哎,还真别说,果然不愧是御厨,这手艺的确不是盖的。

咸菜也腌的好吃,喝口咸粥,就这咸菜啃一口热馒头,真是美啊。

韦仁实眨眼睛将自己面前那一份吃了个精光,想了想,秉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将另外一个餐盘里面的东西也吃了干净,这才起身慢悠悠的离开了皇宫。

这算是奉旨赚钱么?

韦仁实叹了口气,将衣领稍微扯开了一些。凉风顺着领口灌进脖子里面,蓦然传来的冷意让韦仁实一个激灵,却更加清醒。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于突然,让韦仁实产生了一种严重的不真实感。

有一种没有经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铺垫,直接就当头瓢泼透心凉的感觉。

太突兀了!

不过反过来想想,这件事情有利有弊。

坏处是以后自己干什么事情都得捎带上他们老李家,还得被他们家盯着。好处是,有了这一层背景,自己日后只要不太过作死,做事情会更加方便不少。

李适这一次倒是果决。只从河堤获利一件事情上面就感给自己摊派,明说了心里的真是打算,然后将这件事情秘密摊派在自己头上。

他就不怕本公子心里一个不爽跑去跟那些存有二心的藩镇告密?

得,他还真不怕。

韦仁实叹了口气,就凭自己现在的年纪、身份、地位……跑去对那些藩镇说,皇帝是骗你们哒,他这么贪财敛财其实是为了攒钱干你们呢,你们都上当啦——谁信呢!

杀亲友满门,屠昌谷一村,这话虽然挺有威力,也的确能够震慑人心。可说到底并不一定会做。

李适知道韦仁实就算将那番话说出去,也没人会信,这才是他之所以敢跟韦仁实表露心迹的原因。

怪不得俱文珍之前会让韩愈来从中说项,想要让华春楼跟一梦楼修好。

看来当时所猜的是对的,他已经从李适口中得到风声,知道李适准备让自己来办出售河堤修筑之权的事情了。

跟皇室合伙做生意,听起来似乎很有好处的样子。但实际上有时候会十分麻烦。

最忌的就是代表皇室的人来参与到经营和管理当中。

这话到时得说在前头。皇室可以派人来监督,派人来核对账目,甚是派人来每时每刻的盯着,但唯独不能插手进去。

韦仁实回到家里,心里却不能平静。

他想了很多,想了很远。

第二天一早,思索了一夜的韦仁实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长远计划——极其长远的计划。

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韦仁实深知一步一个脚印的道理,有些事情,是万万不可操之过急的。

韦仁实收拾起心思,出现在崇文馆里的时候,跟平日里别无一丝不同。

范志毅恢复了精神,浑身散发着一股子的高兴劲儿,不用说,一定是成功了。

“仁实哥儿,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范志毅很是语气很是真挚的对韦仁实说道。

韦仁实笑了笑,道:“说什么傻话呢。”顿了顿,又道:“志毅兄,今晚我在家里背下家宴,请咱们几个同窗的到家里吃顿饭,顺便商量些事情,你可记着啊。”

“好。”范志毅点了点头。

做生意,自然是保障越多越好了。

这些人都是勋贵之后,若是能将他们拉过来,那不论是对于生意本身,还是对于约束皇室派来的人,都有很多好处。

反正大唐可以做的生意这么多,市场又这么大,一个人独吞的话容易撑出毛病,多些分摊,就多些方便。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合伙人(上架第三更)

韦仁实邀请来自己家里的,其实也没有多少人,只有十分相熟,经常在一起的几个同窗,和杜恽而已。“我说仁实哥儿,咱们几个听说你今日要在家里摆宴席,那可是晌午饭都没吃,空着肚子来的!”众人刚进去韦仁实家的院子,还没有到屋里呢,顾鹏举就冲里面的韦仁实喊道。

“都赶紧坐,今天来不仅仅是请诸位吃东西的,主要是有事情跟各位商量。”韦仁实将这帮人让进屋里面:“商量完了之后,自然有一桌子好饭菜,你们绝对没有吃过。”

众人听韦仁实说有事情相商,便也都进了屋里。

等众人都坐下来之后,权乔秋问道:“仁实,你要商量什么事情?”

韦仁实答道:“小弟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一个挣钱的门路来,心想着诸位兄台待我不薄,不忍自己吃独食,所以叫来各位提前透露个风声,咱们商量商量,有钱一起赚,大家一起发财。”

“做生意?咱们可没有这个本事。”范志毅听了韦仁实的话,说道:“叫我去崇文馆里读书就已经够难了,要说耍刀弄抢的,我还算擅长,可要是做生意,恐怕只能血本无归了。我怕我连账都算不过来。”

顾鹏举也道:“对啊!做生意,这咱兄弟可真的不会。”

见众人都很吃惊,韦仁实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先不说,兄台们听了之后再做定夺,咱们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韦仁实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吩咐下来,很快各种菜肴便端了上来。

等东西都上来,众人吃了一会儿了,自然是连呼过瘾。

风卷残云一般的消灭了一桌子的饭菜,权乔秋这才问道:“仁实哥儿,这长安城里的生意可不好做,你准备做什么生意?”

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是这样的,兄台也都知道,小弟家里以前贫困,先下虽说好了些,但是这谁会嫌自己钱多,是不是?小弟有一个项目,那就是秋冬季节种绿菜卖。小弟有些新法子,能不借助热泉,也可以做出绿菜来。而且,小弟还有法子,不用腌,不用酱,就可以将应季的果蔬,给保存下来大半年也不会坏,不拒是样子还是口感,都仍旧鲜嫩如初。来年开春,等小弟在渭南县的庄子一成,就要开始。先跟诸位透个信儿,诸位若是愿意同小弟一起做这生意,大家可以集资,一起出本钱来,然后按照出本钱的多少来分配红利。比方说,志毅兄出了一千贯,占了所有本钱的一成,那么到时候分红利的时候,志毅兄就能分到一成的红利。这样,大家参与进来,到时候挣了钱一起发财。”

“卖绿菜?”范志毅愣了一愣:“仁实哥儿,你会种地吗?”

“小弟什么时候吹过牛?不是小弟说,若是让小弟安心下来去种地,司农寺那帮人就可以歇着了。不过这话咱不能去外面说,不然哪里还能过得上如今这般轻松日子?”韦仁实对众人说道:“小弟自问赚钱还有几分本是。眼下长安城里正兴的白酒,便是出自小弟之手。”

“噗——”对面的范志毅一口酒就喷了出来。

正在吃东西的杜恽也是脖子一梗,噎住了,连忙拿起杯子,看着里面的白酒,道:“这……仁实哥儿,你说这白酒……”

其他几人也是都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韦仁实:“兄弟莫不是在开玩笑吧!你说那白酒是你做出来的?那……”

“怎么样?众位兄弟相不相信小弟赚钱的本事?这事儿也就是几位兄弟,换了其他人,小弟保准要吃独食,自己把这钱都给赚了。冬日里的绿菜,只要花费些钱财,就能不断。就凭这一点,诸位自己也都是勋贵之后,大可想想若是自己,愿不愿意花这一份儿钱?”韦仁实向那一众纨绔说道。

顾鹏宇道:“绿菜……这绿菜有钱咱也买不来吃不上啊!若非宫里赏赐,寻常冬天哪里能弄来绿菜?”

“小弟有法子呀!”韦仁实说道:“倘若小弟冬天能给诸位提供绿菜,只是价钱稍微贵些,几位会不会买?”

“买!”权乔秋道:“我反正是买!我最不喜欢闻那酱菜的气味,可偏生又没什么菜可吃。”

韦仁实一拍手,又道:“再说了,咱们兄弟们堂堂男子汉,也都这么大了,难道还不能自立,还要让让耶娘阿翁来养活?几位兄弟就不想证明一下自己,告诉家里人咱们也不是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也是能够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的?!”

韦仁实的声音很有互殴蛊惑力:“咋样,几位若是相信小弟,就提前先设法筹备些本儿,来年春上等小弟的庄子一成,就能投入进来,到时候冬天买绿菜,所得红利照入份子的多少来分。”

“啪!”范志毅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面:“我不信谁都不能不信仁实哥儿,我入伙!”

最终在韦仁实的蛊惑下,那几个纨绔都入了伙。

卖反季绿菜,就是韦仁实准备给李适的第一个项目。

选择这个作为第一个项目,是因为福昌大棚里的绿菜已经在洛阳开始售卖了,效果很不错。有现成儿的例证,在李适跟前也好通过。

而且这个项目的投资不算很大,利润丰厚,操作起来也不算太难。渭南依托长安,这生意做起来也不愁距离消费市场太远。

这门生意的目标人群就是那些达官贵人、豪商富贾,这几个纨绔家里面的背景很广,方方面面都有所涉及。

只等李适选出一个人来,用个人的名义也入股进来。

拉进来这么多人,既是为了给这门生意找来更广的背景,更多的却是为了抑制李适选出来的那个人。

这些纨绔虽然年轻,但是他们背后不是显赫世家,就是朝廷重臣。李适如今绝对做不到毫不顾忌这些。

既然顾忌,那便能够形成一些牵制。

免得他干涉过多。

便也免得让自己沦为他私人的工具。

韦仁实思索了一个晚上,觉得应该力图给自己营造一个“合伙人”的身份,将“替你赚钱”,变成“带你赚钱”。

引入其他的合伙人,这是第一步,也是基础。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战争财(上架第四更)

韦仁实找好了合伙人,翌日清早,起来先到崇文馆,找到刘照告假一声,然后往皇宫过去。

到了朱雀门,经由监门卫通传,不多时,就有内侍出来,领了韦仁实,到了一处没见过的园子中间。

冬梅开了满园,阳光正落下来,恍如暖春忽至,一时间明朗怡人。

不过园中不止有李适,韦仁实还看见了李诵和李淳。

韦仁实走上前去,行了一礼,道:“臣拜见陛下,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广陵郡王。”

“韦卿免礼。”李适抬手说道:“坐下来。”

韦仁实坐了下来,日头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那日听了韦卿所讲,朕所思良多。一国之财富,照卿所言,乃是从内部和外部来获取的。”李适一上来便直接问道:“从内部获取,眼下恐不容易。那日朕乏的早,没听韦卿讲完。今日韦卿就再说说如何从外部获取。正巧太子今日也在,一起听听。”

“是,父亲。”李诵有些讶然,看了看韦仁实,然后垂首对李适行礼道。

韦仁实也起身一礼,道:“臣遵旨。”

重又坐回去之后,韦仁实说道:“之前微臣已经阐述过,国家的财富大体是从内部和外部两个途径来获取的。内部途径,简单来说眼下主要就是税收。而从外部获取,则大体也是有两种方式。”

“哪两种?”李适此刻的精神看起来不错,很有兴致的问道。

“贸易和战争。”韦仁实答道:“前者是通过对外贸易,从除自己之外其他的国度和地方巧取。后者是通过外部战争,从除自己之外其他的国度和地方豪夺。”

“什么?”李诵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来,出声问道:“韦生何有此言?那对外贸易孤不太懂得,且先不说。这战争岂会是带来财富的办法?国虽大,好战必亡,战乱纷争又有何财利可获?你可知道,一旦朝廷作战,男丁应募而入伍,青壮劳力充入军中,田地无人耕种,百姓却仍需缴粮纳税,负担更甚,得到了什么好处?反而是战祸越多,百姓越苦,朝廷越穷,天下越乱,又何财之有?!”

李适听里李诵的话,点了点头,道:“不错,太子的见解有理。朕也想问问韦卿,这战乱如何反而能获得财富呢?”

“其实咱们身边就有现成儿的例子啊。”韦仁实说道:“的确,太子殿下说的很对,不良的战争会让国家越来越穷,百姓越来越苦。可要知道,战争不仅仅只会消耗财富,还同样能够带来无数的财富。”

“咱们就拿北方那些游牧部族来说吧,北方那些游牧部族为何会屡屡南下犯我疆界,生杀掠夺?是北方那些游牧部族闲着没事所以活动身体的么?还不是因为通过南下叩关,北方那些游牧部族可以得到不少的财富?!”

“劫掠了男丁,回去可以充当奴隶,替他们耕种干活;劫掠了女人,回去可以被他们肆意蹂躏,增加他们的人口;缴获了兵器,回去可以分发给战士,让他们再去劫掠更多的东西回来。”

“他们南下,战胜了固然可以侵占更多的土地、良田、马匹、人口……就算是战败了,中原之国也会为了彰显圣人恩德,不仅不予以惩罚,反而送其金银牛马,这又获得了一大笔的财富。正是因为南下叩关能够获得如此多的好处,所以北方那些游牧部族才屡教而不改,草原上人人都愿意作战,愿意去攻打、劫掠大唐,不仅不害怕,还以此为荣,谁能劫掠的多,谁就是勇士。这就是战争给北方那些游牧部族带来的财富,太子殿下何以说战争不能带来利益好处呢?!”

李诵一愣,瞪大了眼睛,无话反驳。

“讲下去,朕想要听听,韦卿如何使我大唐从战乱之中获得好处。”这一次没有等李诵开口,李适便接下了话头,问道。

韦仁实躬身行了一礼:“是,陛下。北方那些游牧部族能够掠夺,咱们的军队也能掠夺。打败了他们,可以掠夺回来大量的牛羊。这些牛羊完全可以分给出征的军户,以其功劳大小,分于不同的数量。等战争完毕,军户们卸甲归田,便可牵回去牛羊数头,牛可以耕田,羊可以果腹,皮可以制作衣物,马可以再上战场。”

韦仁实继续说道:“还有北方那些游牧部族的族人,屡屡犯关,烧杀抢掠,罪大恶极,且不思悔改,是断然不能放了他们的,不然就是放虎归山。所以这些北方那些游牧部族咱们不放,百姓不是要服徭役么?开山、修路、采石、做工、建筑……这些都是需要百姓劳力的地方。北方那些游牧部族的人身体强壮,力气大的多,咱们为什么不能用这些俘虏去代替了百姓的徭役?繁重、劳累的徭役交给俘虏去做,百姓只需要做一些不太重的徭役。如此一来,百姓的负担就极大的减轻了啊。”

“百姓富裕了,有田有地有耕牛,还不用服徭役,那就真的安居乐业了,就心满意足了,还会有所怨言么?有了这么些好处,还会反对朝廷的战争么?不会了!百姓从战争中获得了实打实的好处,尝到了甜头,就不会再反对,再抱怨。说不定,还会盼望着朝廷再同谁赶紧开战,通力支持朝廷胜利,然后获得了土地分给他们,获得了战俘替他们服徭役。这样的战争,岂不是越打百姓越轻松,越富裕。百姓富裕了,国家也就富裕了,百姓也同国家更加一心了,这样的国家还会有敌手么?所以就更加容易取得胜利了。这就形成了一个良性的循环,这样的战争才是有意义的战争,才是一个国家应该做到的战争!这样的战争,焉能不带来财富?”

“战胜之后,从战败国所夺来的人口、土地、钱粮……不都是财富?甚至利用对外战争,通过战争,向战败国索取赔款。我们可以将对外战争视为一种利润丰厚的经营交易活动,鼓励百姓投资支持战争,战胜后分得红利。”韦仁实说道。

“这……”李家祖孙三人都是一脸震惊,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战争竟然还能这么打。

“这只是针对我们自身的战争。若是我们不想自身发动战争,那么在具有战争优势的前提下,我们可以利用别国与别国的战争,来为自己谋取财富,大发战争财啊!”韦仁实继续说道。

“就比如说眼下有两个小国掐架,咱们就暗中做些手脚,让他们谁也打不过来,僵持起来。然后,不管哪一方过来,他要粮食,那就卖给他粮食,你要马匹,那就卖给他马匹。甚至他想要兵器,咱们也可以做一些品质不如咱们自己军伍当中所用的兵器,卖给他们。一天他们俩的仗不打完,咱们就一天可以卖给两方所需的东西,到头来他们两国打仗,咱们大唐反而获利无数。”

“这些,都是从外部战争方面所能获得的财富和利益。”韦仁实说道:“不过,打铁还需自身硬,想通过外部战争的途径获取财富,首先得自己兵强马壮,不惧打仗,能打胜仗才行。”

【晚上回去继续更新,今天目标最少八更!】

第一百六十九章 皇室人选【上架第五更】

众人一阵沉默,韦仁实舔了舔嘴唇,李诵看见了,便对旁边的内侍吩咐道:“去端些茶水过来。”

李适没吭声,一脸沉思的样子。

李淳则仍旧是一脸震惊之色,韦仁实暗中仔细观察着他,却见他眼神之中除了震惊之外,竟然还有一丝神往。

半晌,李适才摇了摇头,道:“韦卿所说的的确不错,朕没想到,战乱竟然也能有这么多好处。只是,就像韦卿所言,打铁还需自身硬。如今的大唐,恐怕是……”

“那就发展对外贸易嘛。”韦仁实说道:“咱们大唐有许多东西,许多物产,都是其他地方所没有的。咱们大可以多方发展贸易,将这些其他地方没有的东西卖出去,来交换成大唐所需的东西。”

“咱们大可以给与商人一些便利,为商路的通畅创造一些条件。鼓励商人们将大唐的东西卖到其他的国家和地方去。那里没有的,咱们大唐有,那么有的,咱们大唐的比他们本地的更好。”韦仁实说道:“如此一来,别看商人将东西卖出去,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么简单,可实际上它却能够带来一连串的影响。富人多了,就要享受,就要买东西,那便有人卖东西,卖东西又需要人手,需要原料,需要加工……仅买这一样东西,就带起来了一个链条。这种链条多了,就编织成了面。”

“有人挣大钱,有人因了挣到大钱的人而挣了小钱,结果终归是挣到了钱财,比以前富裕一些。”

“百姓们稍稍富裕一些,大唐整个国家就能富裕不少。”韦仁实说道:“这就又回到了之前臣所言的内部财富上面。百姓富裕了之后,就可以通过前天微臣演示那样进行,以达到由外滋养内部,由内部反哺朝廷。由商贸带动百姓富裕,富裕起来的百姓多了,朝廷自然也就富裕了。”

“韦卿小小年纪,胸怀可着实不小啊。”李适听了韦仁实的话,说道:“韦卿胸中可怀天下,口中讲的,也是天下之策。这份眼界,比之朝堂上不少大臣都要广大的多,也高的多。”

“臣只是些许浅见,纸上谈兵而已。”韦仁实行了一礼,说道。

“韦卿所言之策,亦因其所持甚大甚远,怕是在朕的手里难以实现了。”李适叹了口气,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李诵。

李诵闻言一怔,却听李适又道:“朕听说韦卿昨天召集了一帮同窗,准备做些生意?”

这次换韦仁实一愣,心道昨天晚上才商量的事情,这会儿他可知道了?

派监视的人也派的有些太快了吧!

“韦卿不必惊慌,是范将军告诉朕的。”李适看出来了韦仁实的吃惊,于是说道:“他的孙儿回去要钱,说了此事,他便来告知于朕了。”

韦仁实更加意外了。

范希朝得知这件事情很正常,可他为何要来报给皇帝知道?

韦仁实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适又道:“淳儿跟这帮人都认识,年纪也差不多大,对你们几个的生意也有些兴致,不若教他也加入进去罢。”

这下李诵和李淳齐齐傻了眼。

李淳张了张嘴,但是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李诵也是一样,二人只是看着李适。

李适朝李淳笑了笑,道:“是不是,淳儿。”

李淳连忙点头行礼,道:“孙儿的确是有些好奇,听说韦县男从一贫如洗到富甲一方只用了半年多的时间,正想有机会见识见识。方才听韦县男所言得财之法,更是前所未闻,孙儿好似看到了一片新的天地一般,竟然颇有种醍醐灌顶之感,若能跟着韦县男看看,想来孙儿必会有所长进。”

这李淳果然是有些急智。韦仁实看他样子,便知道这话肯定是李适临时说的,但李淳应对得体,说话也是将皇帝和自己两头全都顾及。

看来能够带来元和中兴,也不是没道理的。

李适的意思很明显,李淳就是他从皇室里面选出来的人。

韦仁实自然也不能拒绝,因此便道:“广陵郡王竟然对此有兴致?那臣自当是欢迎的。微臣等已经约好了五日之后在臣家中聚会,来依照出钱多少定下各自份额,以便日后根据份额多少来分红利。臣便恭候广陵郡王大驾。”

李淳点了点头,笑道:“本王还要跟着韦县男长长见识了。”

“不敢,臣也只是机缘巧合,从山中隐者口中得了些失传的学问,长了些见闻而已。”韦仁实说道。

韦仁实回了一句,顺便给自己所知道的东西编了个烂俗却在这个时代还算合理的出处。

“启禀陛下,启禀太子殿下,臣想过些时日告假回昌谷一趟。臣的阿娘在昌谷习惯了,不愿随臣来长安。所以临近年关,臣想回家看看。”韦仁实趁着二人都在,于是说道。

李适没搭理,只是看了看李诵。李诵便说道:“自然,临近年关,回去家中看看家人也是应当。”

“好了,朕还有事情跟太子和淳儿说,韦卿先退了吧。”李适见李诵答应下来,便摆了摆手,对韦仁实说道。

韦仁实知道李适一定是要跟李诵和李淳说攒钱削藩的事情,所以当下便行礼告退了,离开了那里。

出了朱雀门,走出个街口。以韦仁实的品阶,马车是不能直接停在朱雀门外面的。

过去街口,韦仁实老远就看见给自己驾车兼保镖的狗二站在马车前面往地上看。待往前走了些,才看见马车轱辘旁边竟然躺着一人!

看看马车也还在原先停着的地方,不像是有离开跑动过的样子,想来不应该会撞到人啊!

莫非这个时代就已经有碰瓷儿了?!

本公子可哥们儿可是金吾卫的关系,若真是碰瓷儿,可正好治治!

韦仁实加快了脚步,走了过去。

没等走到马车跟前,隔着好几步远,就先闻见了扑鼻而来的一股浓重的酒味儿。

再看看马车轱辘旁边躺着的那人,浑身脏兮兮的,连容貌都看不大清楚了,头发都粘在了一起。一身的酒气,大冬天里竟然只穿着两层道袍,此刻还被揪扯的露出了胸襟,也是沾满污秽。躺在那里呼呼大睡,嘴里却还嘟嘟囔囔的叫着:“好酒!好酒!来……贫道还能再来一坛!再来……嗝!——带尔等证道……”

“小郎,小的就在车厢里面眯了一眼,这醉道士就躺在咱的马车下面睡起来了,喊也喊不醒!”狗二很是不好意思的对韦仁实说道。

韦仁实看看那道士,原来不是碰瓷的。

于是便道:“那你将他托过去啊。”

狗二突然满脸羞愧:“回小郎,小的……这道士有些邪门儿,小的竟然托他不动!”

“什么?”韦仁实讶然的看着狗二。

“小的没骗您!”狗二赶紧说道,说着,还演示了起来,上前一把抓住了那道士的两条腿,往外面托拽了起来。

可奇怪的是,任凭狗二怎么用力的往外拽,那道士就是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竟然好似黏在了地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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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邪门儿的道士【上架第六更】

狗二的力气韦仁实是知道的。

就算是比不得张长贵那个怪力猛男,但也是比寻常人要强的多的。

他脸都憋红了,还是拉不动那个邋遢道士。

这里面就有些邪门儿了。

韦仁实捂住鼻子,凑到近前看看,脑中突然划过曾在里面看过无初次的那些桥段来。

什么邋遢乞丐其实乃是绝世高手啦,酒鬼道士其实早已经独孤求败啦之类的。

莫非就是这种?

那边,狗二送开了他,说道:“小郎,这可咋办?”

“狗二,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那种隐藏身份的绝世高手?”韦仁实转头问向狗二:“天下无敌那种,然后被身边的人背叛陷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自己也被废去了一身的功力,从天下无敌变成了一个随便一个高手就能欺负的人。然后他报仇无望,心灰意冷,拿仇敌又没有办法,只得整日喝个烂醉,疯疯癫癫,了此残生。”

“呃……那还不如直接死了得了。”狗二实诚的回答道。

“不不不,他肯定是在等一个有缘的传人,好将他对武道的毕生领悟与经验,还有深藏心中的绝世功法传承下去,顺便让传人为自己报仇雪恨。然后才能死去。”韦仁实摇摇头说道。

狗二想了想,点头道:“那倒也算一回事——不是,小郎,那咱们眼下拿他怎么办?”

韦仁实想了想,道:“他既然有可能是高手——看你拉也拉不动他,说不定就是高手——那想必也是不怕碾的。直接碾过去好了。”

“碾过去?”狗二吃了一惊。

“嗯,碾过去,反正也没人看见。”韦仁实点点头说道。

说罢,扭头仔细盯着那个道士。

他还是没有反应,只是嘴里一个劲儿的嘟囔着要再来一坛。

这可真没法子了。

韦仁实叹了口气,道:“还能怎么办,且等着吧。狗二哥儿,你在这里守着,等他醒了再将马车赶回去吧。我且溜达溜达。”

好在朱雀门距离西市也不算太远。到了西市,也就距离延康坊亦不算太远了。

西市里面热闹非凡,在这里能看见各种各样的商品,各种各样的商人。西域人,大食人,昆仑奴……

酒肆当中的胡姬哪怕冻得鼻头发红,也仍旧穿着薄薄的轻纱,对每个经过酒肆门口的人展露笑颜。

韦仁实心里想着,如今的自己,是不是已经可以准备将一梦楼在长安也开一间了。

不过一切只能等庄子好了再说。毕竟酒坊需要建在渭南的庄子上。若是没有酒坊提供最好的白酒,那一梦楼也就只是一间普通的酒肆而已了。

韦仁实也没有什么想要买的东西,只是信步闲游起来。

正走着,忽然看见前面一家铺面当中跑出来一群人来,站在了店门口列在两边,好似在等待贵客临门似的。

韦仁实抬头看看,却原是草木间。

草木间是间茶楼,韦仁实还留着那枚玉佩,当初那个叫殷清风的人留下玉佩,说韦仁实若到长安,在任何一家草木间茶楼里出示玉佩,就能找到他。他好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韦仁实。

不过韦仁实一直也没有进去过。

正当韦仁实照往常一样准备从它门前过去,却见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了草木间茶楼的门外。

接着从上面下来了一个人,正是殷清风。

殷清风并没有留意到路旁的韦仁实,而是转身从马车上又搀扶下来另外一个老人。

韦仁实本来是没有什么兴致停下脚步了。

直到听见那老人指着招牌笑道:“人在草木间,便是茶。老夫这句话清风是记下来了啊。”

韦仁实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了二人。

殷清风满心注意全都在那老者身上,此刻也仍未留意到旁边不远处的韦仁实。

“陆师此句,乃天人合一之境界,学生以此为名,时刻提醒着自己。”殷清风十分恭敬的对那老人说道。

韦仁实因为就在旁边不远,因而听得一清二楚。

人在草木间……陆师……

韦仁实心头一跳,哎哟妈呀,难不成这老者是……

这那里还能忍得住,当下韦仁实便脱口而出:“殷大哥?!”

话音刚落,就立刻反应过来。殷清风此时正在接待贵客,自己这不是给他添乱了么?

可话已出口,却覆水难收了。

殷清风已经听见,转头看了一眼,便立刻惊喜道:“韦郎君?”

韦仁实也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去,先行了一礼,道:“见过殷大哥,拜见这位长者。”

那老者笑着摇了摇头,道:“清风,这位小郎君是……”

“回禀陆师,这是学生在福昌结实的一位……朋友。”殷清风说道:“近来外面颇有名气的白酒,就是出自韦郎君之手。”

“哦?”老者大吃了一惊,道:“竟然是这么个少年郎做出来的?老夫虽不饮酒,却也听得过白酒的名头。却不知竟然是出自一位少年郎之手!”

韦仁实心里“咦”了一下——他也不结巴啊。

“韦郎君早慧,可不能将他当做少年郎。”殷清风笑道,然后又对韦仁实介绍道:“韦郎君,此乃我师,陆师。”

“老夫陆羽。”那老者笑了笑,说道。

果然是他!

韦仁实一时间激动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禁不住道:“茶,茶圣陆羽!”

老者吃了一惊,有些意外,又有些不好意思,愣了一愣,才笑着摆了摆手,道:“老夫是陆羽不差,可万不敢称什么茶圣。小郎君是从哪里听来的这般称呼,可当不得真,做不得数。”

韦仁实这才一想,陆羽被称作茶圣,是从晚唐时候开始的,眼下的确还没有人这么称呼他。

陆羽,出生于天门,生活在中唐时期,他撰写的《茶经》,对有关茶树的产地、形态、生长环境以及采茶、制茶、饮茶的工具和方法等进行了全面的总结,是世界上第一部茶叶专著。

《茶经》成书后,对我国茶文化的发展影响极大,陆羽也被后世尊称为“茶神”、“茶圣”。

从茶的实物到器皿,再到水的选择,各地风俗的呈现,茶的华夏版图也变得清晰可见,到最后形成的是茶的图腾与仪式。《茶经》不仅仅讲述了茶的知识和技艺,更表达了人要把自己的精神融合在格物运化之中,只有与自然浑为一体,才能再回到自然的哲学思想。

而今竟然能够见到活生生的这般传奇人物,韦仁实实在是感到兴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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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茶圣陆羽【上架第七更】

“没想到今日竟能碰见韦郎君。韦郎君是才到长安?”殷清风问道。

韦仁实摇了摇头,答道:“我来长安已经一些时日,只是有些忙,故而未曾拜访殷大哥。今日是从此处过,正巧见到殷大哥。”

“原来如此。既然今日遇见,不若一道进去且饮杯茶。”殷清风邀请道。

“这……只怕我会打扰。”韦仁实说道:“我就住在延康坊,离此处不远。还是换个时日罢。”

陆羽摆了摆手,道:“小郎君不必客气,老夫也没有什么事情。”

能与茶圣本身一起喝茶的机会,这……

韦仁实干脆点了点头:“那小子便叨扰了!”

陆羽捋须而笑,三人一起进入了草木间。

楼上雅座当中,三人坐了下来。

先听陆羽讲了在外的一些见闻。他讲的也极为风趣,也很精彩。

寻水找茶之间的事情本是枯燥艰难,却被他说的逸世出尘,听得人颇为神往。

讲罢,却听殷清风又道:“陆师此去又是数年已过,学生也已经数年未曾品尝陆师之茶。”

陆羽笑道:“你如今煎茶之技,已不输于我。又年纪尚早,日后必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殷清风则摇头说道:“学生徒有其技,然不得陆师之境。终究是徒有其表而已。”

韦仁实听了殷清风的话,便笑道:“我尝闻,当世之上,绝无两片全然相同的树叶。概以人生之境,亦绝无相同。以人不同之经历境遇,不同之心思感悟,便成不同之境界。殷大哥与其执着于陆先生的境界,不如试试将己之经历悟成心境。我观自然,乃见山水,他观自然,乃见鸟兽,汝观自然,乃见草木……山水鸟兽草木皆自然耳,又何必全然一致?”

殷清风一愣,陆羽却笑道:“不错,不错。小郎君此言正和吾心。我生与汝生全然不同,我见与汝见亦有不同,我所思悟与汝所思悟,自当不同。不必拘泥于我,尔自有其境。”

说罢,又对韦仁实笑道:“小郎君年纪不大,却见解非凡啊。酒者,五谷之精也,茶者,草木之精也。小郎君能做出白酒,不知道对茶之一道,可有所了解?”

“不敢班门弄斧。”韦仁实行了一礼,说道。

“小郎君不必谦虚,老夫又何敢独占茶之一道。”陆羽笑道:“老夫些许浅见,只是一己之见而已。小郎君不必如此。”

“那小子便斗胆说上几句。”韦仁实后世也是个爱茶之人,喝茶多年,亦有些看法,能与活生生的茶圣本人论茶,想起来都觉得激动。

“所谓禅茶一味,这饮茶如坐禅,亦有不同之境界。”韦仁实说道:“初者,茶为饮者之始,茶只是茶,便如禅之初,坐只是坐。再往深处,坐久便生思量,饮茶亦如此。忙里偷闲,苦中作乐,且饮一口,天地草木,自然万物,全在一口当中,人便在这片刻中享受一点天人合一的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久。到了更深处,如禅之初醒,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茶也只是茶,不过烧水点茶而已。”

说罢,韦仁实又道:“饮茶之初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茶中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及至茶中彻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饮茶之初,想的是‘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茶中有悟,说的是‘何妨吟啸且徐行,一蓑烟雨任平生’;乃至茶中彻悟,便言‘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陆羽听到此言,眼中一亮,口中沉吟几遍,眼中更是愈加神采起来:“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不错!不错!小郎君端得有见地!此境已与老夫同矣!”

陆羽心中讶然,却也感到惊喜。觉得韦仁实所言,正如将他的心思全然道出了一般,竟然隐隐生出了一种知己之感。

这种感觉,他也只是从诗僧皎然的身上感到过而已。

当下便也是大为开怀,笑道:“小郎于茶之见解,足令老夫亲手煎茶以待了!”

说罢,又对殷清风说道:“清风,且去准备东西。”

殷清风当即大喜,也顾不得吃惊韦仁实对茶的见解了,连忙起身出去准备东西。

不多时,就见他已经准备好了东西拿进来。

陆羽先将殷清风准备的茶叶拿出,看过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此乃上好的研膏茶。”

又细看那水,取几滴尝罢,也点点头道:“此乃山泉漫流之水,亦为上品。”

接着,陆羽将殷清风备好的木炭用炭挝打碎﹐投入风炉之中点燃煮水。见水沸如鱼目﹐微微有声时,又从盛盐的盒中取出少许食盐,投入了沸水之中。

又等釜边如涌泉连珠之时﹐但见陆羽从中出水一瓢。韦仁实知道,这是以备三沸腾波鼓浪茶沫要溢出之时﹐救沸之用﹐有如煮水饺时以冷水汤点止沸。

却见陆羽以竹夹绕沸水中心环绕搅动﹐一边将茶投入了沸水之中。

不多时,水便三沸﹐其势若奔涛﹐釜中茶之浮沫溢出。陆羽从容淡然的将方才舀出的水浇点茶汤﹐止沸育华。釜中水看似沸腾,却在陆羽的手法下,一滴也未曾溅出。

渐渐,茶之沫饽开始生于水面之上﹐如雪似花﹐一时间茶香满室。

陆羽缓缓吐出一口气,笑道:“饮茶须珍鲜馥烈时来饮用。唯有趁热才能品尝到茶之鲜醇。呵呵,韦郎君、清风,且饮之。”

韦仁实不是第一次见人这么煎茶,但从陆羽手中做出来这一系列的动作,却偏偏有一种天地从容,万物其中的淡然之感,好似这一刻时间也停止了一般,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疏离,人好似置身于寂静旷野,唯有满身的茶香萦绕。

韦仁实端起茶盏,轻轻饮下一口,然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息。

唇齿间先是一咸,继而一苦,接着微微一涩,继而茶香自胸喉而返,充盈口鼻之间,令人精神一震,心旷神怡。

“如何?”殷清风满脸的回味无穷,良久,才向韦仁实问道。

韦仁实看看杯中茶汤,又回味一下茶香盈然,笑道:“此间情境,妙不可言!”

心里却是又想,既然有幸遇见茶圣,又品尝了他亲手煎的茶汤。来而不往非礼也,何不让他也尝尝后世里炒茶的味道?

想必对他来说,能尝到不同的喝法,不同的茶叶滋味,一定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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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制茶新法【上架第八更】

放入盐椒的茶汤韦仁实不是没有喝过,但从未有过今日之滋味。

这跟殷清风的好茶叶,好泉水,跟陆羽的技艺都是分不开的。

煎茶重在技艺,跟后来重在意境的点茶不同。

煎茶法操作繁复﹐但条理井然。在品茗时特别强调水品之选择﹐炙﹑煮茶时火侯之掌握﹐认为水品与火候对引发茶之真香极端重要,且饮罢而洁其器﹐才能毕其全功。

点茶法则重在意境,茶少汤多则云脚散,汤少茶多则粥面聚。钞茶一钱七,先注汤,调令极匀,又添注入,环回去拂,汤上盏可四分则止,视其面色鲜白,着盏无水痕为绝佳。

不过这两者其实所用的制茶方法和技艺是大略相通的。

滋味儿也相差不大,都入盐椒而成汤。

相比之下,韦仁实还是更加喜欢后世里的茶,而不是茶汤。

历史上从明代开始,中国的茶叶加工方式发生了变革。成品茶已由唐时经蒸压而成的饼茶、宋时精雕细压的团茶,改制为经炒制为之的条形散茶。这样,人们沏茶,再用不上“炙”、“研”、“罗”了,而是将散茶置入壶中,直接用沸水冲泡而成,这就是人们至今常说的泡茶。

这种直接用沸水冲泡的沏茶方法,不仅简便,而且保留了茶的清香,更便于对茶的直观欣赏。可以说是中国饮茶史上的一大创举,也将饮茶从过多地注重形式,转变为了更加讲究情趣情境,一直为人们沿用下来。

“陆先生,如今之茶,多须蒸压,以为饼茶。小子曾见过一种炒茶之法,以铁锅将茶叶进行炒制,成为散茶。”韦仁实对陆羽说道:“饮用之时,只需拈出一撮茶叶至于杯底,然后以沸水冲泡之,便可茶香四溢,亦可观茶叶吸水而舒,极有体悟。”

“哦?”陆羽大感兴致,问道:“炒制茶叶?老夫曾见过不蒸制茶饼,而将茶叶置于陶片上烤制成茶的。却并未见过炒制的茶叶,也未曾见过只冲泡而不以水煮的喝法。”

说罢,又道:“不蒸茶叶,不以水煮,如何化苦为香,解涩为甘?”

“正是利用炒制的过程。”韦仁实说道。

“这老夫倒是有些好奇。”陆羽捋须说道:“老夫行走天下各处数十载,尝尽天下茶汤,今日又多一闻所未闻之法。若不得尝,当深感抱憾。不知韦小郎君在何处得见这种制茶之法与饮茶之法?老夫当往之。”

“这个……若能有未制的茶叶,小子倒是可以试着炒制一些。”韦仁实想了想,答道:“不过小子炒制的到底不是很好,只可惜当初那人早已不再人世间了。”

山中隐者自然是没有的。

只是韦仁实后世里有个土豪室友,家里有个茶园。请寝室人去他家里玩,见过茶园里的炒茶师傅炒茶,大感有趣,寝室几人都跟着学了几下,还试着炒了几把。走的时候各自带了自己炒的茶叶,韦仁实回去宝贝似的保存了好久才喝完。

倒不见得炒的有多好,只是亲手炒制,意义非凡。

本打算请哪位妹子做客时拿出来,说是自己炒的茶叶,来装一把的。

只是未曾料到,一直放到自己喝完,也没有请来哪位妹子跟自己回来喝茶!

殷清风立刻说道:“我这里正有些未制的冬茶!”

茶叶一年四季可采摘,春茶的外形、汤色比较好,一般喝茶人都以喝春茶尝鲜为荣。夏季天气炎热,茶叶生长较快,故而暑茶较为苦涩。秋茶气候较好,滋味和香气显得比较平和,是主要的茶季。冬天茶叶生长缓慢,内含物质逐渐增加,滋味醇厚,香气浓烈。

说罢,当即便起来,走到外面吩咐了几句。三人等了一会儿,但见外面的下人捧进来一个白瓷的容器,里面正是些冬茶茶叶。

“殷大哥,你这里炒不成,没有那种厚底儿的太铁锅。”韦仁实说道:“我得拿回去炒制,再小放几日才能饮用。”

说完,看向了陆羽。

陆羽想了想,道:“老夫本只打算在长安停留三两日便走。既如此,那老夫便多等几日罢。不知韦郎君这炒茶的技法,准否外人旁观?此中可有避讳?”

韦仁实摇了摇头,急忙说道:“我只是看人炒过几下,哪里有技法可言?与我知道此法的人也是山中隐士,想必是不会在意这个的。且此法若能得您指点,必能更加完善,或可更为人知。哪里会有什么避讳!”

“既如此,老夫想前去一观,清风,你陪老夫前去罢!”陆羽对殷清风说道,说完,又询问似的看看韦仁实,似是在等他同意。

“殷大哥自然去得!”韦仁实答道。

陆羽兴之所起,立刻起身道:“那这便走罢!”

他研究茶叶将近一生,早已经见便各种制茶、饮茶之法,如今竟然又能得见一种新法,自然心中好奇无比。

三人随韦仁实出了草木间茶楼,坐上马车,出了西市往延康坊而去。

到了家门外,韦仁实便看见狗二正赶着马车回来经过。令他不解的是,狗二旁边竟然爬着一个人,正是之前那个躺在车轱辘底下拉不出来的邋遢道士!

韦仁实看着狗二赶着马车绕到了侧门能让马车进去的地方,将马车赶了进去,自然是连通那个邋遢道士也一并带了进去。

“韦郎君,怎么了?”殷清风见韦仁实神情讶异,于是开口问道。

“哦,没有什么事情,只是看见刚才那马车本是我家的,方才……”韦仁实将那邋遢道人的事情说与了殷清风。却只说自己外出办事,并未曾说自己是从皇宫出来。

很快,三人下来马车,韦仁实将二人请入宅中,往后堂而去。

“韦郎君这宅中景致可真是好啊。”殷清风一边往后走,一边打量着韦仁实的宅子。

“此园多有江南之风,倒是闲逸雅致。”陆羽笑道。

殷清风又道:“此园不似新修,应是买的现成儿的罢!可不会便宜。看来韦郎君的白酒生意做的极好。”

韦仁实笑而不语,只是又道:“干脆这便开始罢!”

【啊!第八更!石肆今天下午的课都调开了没上,中午开始坐到现在,终于算没食言。求大家看在石肆晚饭都没吃码字到现在的份上,去订个首订吧!石肆现在要去煮泡面了!过了十二点还继续更!!!】

第一百七十三章 炒茶

炒茶叶偏不需要那么薄的炒锅,容易温度过高,使得茶叶焦枯。

韦仁实家灶火里的厚底大黑锅,绝对合适。

利用微火在锅中使茶叶痿凋,然后通过人工的揉捻令茶叶的水分快速蒸发。

这便阻断了茶叶发酵,使茶汁的精华完全保留下来。

炒青,绝对是是制茶史上一个质的飞跃。

这当中有一句俗语,说的就是茶叶炒青时候的技法。

说“第一锅满锅旋,第二锅带把劲,第三锅钻把子”,讲的是炒茶的三道工序。

第一锅叫生锅,用来杀青,需要在锅中旋转炒拌,让茶叶均匀受热失水。

第二锅揉条,用力应比生锅大,所以要“带把劲”,使叶子开始搓卷成条。

第三锅又叫熟锅,把茶叶卷条后做细。

三道工序过后,此时叶子已经条索紧细,发出一股子沁人心脾的茶香来,到了约三四成干的时候,就可以出锅了,这茶也就炒成了。

说起来简单,这里面可都是技术活。

韦仁实和他的室友们当初试炒的时候,不是炒糊焦,就是太生份。

好容易火候差不多了,开始揉条了,可一开始不敢用力,揉不出搓卷,后来敢用力了,结果又用力太过,都给揉成了碎渣。

便是试了好几次之后,终于能炒出茶叶来了,也是勉强能看得过去,仅限于自己留着自己喝而已。

韦仁实让人将大黑锅抬出来仔仔细细洗了十几遍,又火烧之后再洗,一直到鼻子紧紧贴进去也闻不到什么气味来。

在火塘里烧起微火,手探在上面仔细感受着温度。

茶叶入锅,稍微温热,便要开始第一锅满锅旋了。

茶叶渐渐失水干燥,一股湿热又带着茶香和草香的气息便开始从锅中逸散出来。

这时候第二锅的火也准备好了,温度降低一些,韦仁实一声令下,几个仆役立刻抬起锅,韦仁实则将茶叶扫入了第二锅中。

入了第二锅,韦仁实立刻用扫刷在锅中扫搓起。

随着炒茶扫帚在锅内旋转,茶叶开始搓卷成条。韦仁实一边扫,一边将有些茶团抖散,透发热气。

渐渐的,叶片皱缩成条,茶汁粘着叶面。韦仁实猛得用指头捏出几片,发现有了粘手之感,立刻吹了吹手,又令人抬起锅,倒入第三口铁锅之中。

这个锅里温度更低一些,此刻茶叶子已经比较柔软,用炒茶扫帚旋炒几下,稍稍抖动,叶子随着扫刷飞起又散落回锅里。如此反复,茶叶子吞吐于竹帚内外。

锅中茶叶渐渐条索紧细起来,茶香浓而不郁,香远益清,三四成干,就可以出锅了。

茶香的味道好闻啊,一股股的茶香飘散而出,顿时满室的清馨。

韦仁实看看自己炒的茶叶,卖相的确有些不佳,茶叶碎了许多,捻成的条也不够细长。

陆羽一直看到现在,才开口道:“此法老夫果然前所未见。这茶香浓而不烈,馥而不艳,香中透清,浓中取幽。光论茶香,已经端得是好茶了。不过,只怕此刻不能立即品尝吧?”

“最好是能放几天再饮的。”韦仁实点了点头,道:“直接饮用,恐怕会茶醉。不过若只是浅尝个几口,应该也无大碍。”

韦仁实当下便将茶叶铺开放凉,又烧了水来,然后往碗里捏了一小撮沏开,凑到碗边,深深吸入一口茶香来,顿时觉得心旷神怡。

轻轻押下一口,满嘴的清淡,加上略微的苦涩,令人精神一提,缓缓送下,却又泛起满喉的冷冽清香。

君子之交淡如水,寡淡清新,却又回味无穷,正如这茶,平淡之味连绵不绝,终不会断。

人的一生,曲折往复,却恰若这碗中的茶叶,无声舒展,淡然收尾。

不加姜葱,不入盐椒,沉静而清苦,舒淡而回甘,那味蕾上的涩涩余香,一如生命的滋味,亦是茶的原味。

“陆先生,这茶叶炒制之后,不必再煎,以沸水冲泡即可。当然水也不能过热,沸腾之后放上些许时候就正好。这茶叶冲泡之法,茶叶不在壶内,而在杯中,茶叶吸水之后缓缓展开,陆先生可以一观叶舒云卷之姿。”说着,韦仁实已经先将在炉上沸起了的沸水拿了下来,小放了片刻,注入了茶杯之中,然后拿起了一只小刷子轻轻地清洗了杯子地内外壁之后,在把水倒在了一边。

韦仁实脸上带着淡笑,指尖一动,轻轻取出一小撮翠绿的茶叶,顺着他的指缝滑落入杯中。

韦仁实再次提过水壶,先依次向每个杯中注水少许,渐渐地,原本卷缩的茶叶因吸水而渐渐地开始舒展,而原本被密闭于叶芽之中的芬芳,借着热水的温润,渐渐地溢散了开来,一股子淡而不散,浸人心脾的茶香便就此萦绕在了周围。

殷清风一脸的异色,轻轻的吸着鼻子,陆羽则在周身萦绕的茶香之中,一副悠然神往的神情。

却见韦仁实面含浅笑,高提水壶,让水直泻下去,轻抬手腕,上下提拉着水壶注水,反复三次,碧色的茶叶便在杯中上下翻飞,犹如游鱼在水中嬉戏,飞鸟在天空翱翔,飘忽不定。

陆羽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盏,只见里面茶水呈出淡淡的碧色,细嫩的茶叶或悬于茶水表面,或在茶水里上下游移,不疾不徐地伸展着妙蔓的身姿。而茶香也借着白气渐渐升腾,越加的浓郁,撩人鼻息。

渐渐的,陆羽觉得是眼中好似只剩下了这几片悠然舒展游移的茶叶,心也变得安宁沉静了下来。

随后,陆羽端起杯子,轻抿一口。

入口的微苦和那淡淡的涩意让他微皱起了眉头。

不过,在他的疑虑尚未消去之时,苦与涩尽去之后,随着缓缓长舒,尽头处带来的却是满口的清爽,让人迷醉的浅甘和馨香悄然袭来。他双眉微展,惊奇的诧异与初逢至宝的喜容一齐出现在了脸上。

“陆先生,您觉得如何?”韦仁实见陆羽半晌不说话,于是便问道。

陆羽这才好似陡然惊醒过来一般,看了看杯中茶水,又看向了韦仁实,笑道:“此间情境,妙不可言!老夫于皎然之外,再遇知交耳。看来老夫的《茶经》,须再做新添了!”

【两眼昏花,头脑发蒙,撑不住了,睡觉去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来路不明的疯道人

炒制的茶叶韦仁实留了下来,方才只是浅尝,是不能多喝的。至少要放置十日之后,才可以真正饮用。

陆羽是懂茶之人,虽然不舍,但也知道不能急于强求。

只是告诉韦仁实,自己这些时日会在殷清风家中小住,让韦仁实去找他一起探讨炒茶之法。

二人讨论起茶来,竟然十分投机,毕竟韦仁实脑中有着一千多年的积累,屡屡带给陆羽新的想法和体会。

而陆羽也不愧是茶圣,韦仁实听他讲茶,真是一种享受。

倒是殷清风,有时候竟然插不上嘴,在一旁暗暗有些失落。也对韦仁实更加吃惊。

三人一直到天快要黑,这才离开了韦仁实家。

韦仁实本欲亲自下厨做一桌来招待他们二人,但殷清风坚决不留,说自己总要先孝敬师尊,韦仁实也只好作罢。三人另外又约好了时间,这才送他们离开。

送走了二人,韦仁实还惦记着狗二拉回来的邋遢道士,于是便寻了过去。

过去的时候,狗二正在吃饭,捧着一大碗汤饼蹲在那里一边往嘴里扒拉,一边盯着眼前的道士。

马伟龙也立在那里,两眼紧紧的盯着他。

那道士已经醒过来,不过却被五花大绑了起来,面对马伟龙的审视,却是一点儿也不慌乱,嘴里还正说道:“咦!这里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可有酒给贫道一坛?”

“小郎。”马伟龙已经看见了韦仁实,于是走过来行礼。

“马叔,你可吃过饭了?”韦仁实问道。

马伟龙点了点头,又指着那个邋遢道士,说道:“小的听狗二说了这道人的事情,狗二竟然拉不动他。方才小的试了试,也是拉他不动。听说真正会功夫的人里,有一门能让人轻易拉不动的本事,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

“千斤坠?!”韦仁实大吃一惊。

“这小的倒不清楚。”马伟龙说道:“不过如今小郎身份已经不同,这道士自己去躺在小郎的马车下装疯卖傻,却又有这等本事在身,小郎还是谨慎些得好。”

韦仁实觉得马伟龙的话有理,于是转头问向狗二:“狗二哥儿,你怎么将他弄上马车带回来的?”

狗二答道:“是他自己爬了起来,却又躺在了马车上面。我推了许久也推不下来,又怕他是故意凑上来,对小郎不利。于是干脆将他手脚绑了,带回来又绑缚起来。”

狗二这一次倒是细心。韦仁实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了那道人跟前。

韦仁实问道:“这位道长,你究竟是甚么人?”

那道人抬眼看了一下,脸色突然一变,嘴里惊奇道:“噫!”

韦仁实看他脸色这般变化,故意说道:“怎么,道长是想说我骨骼精奇,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

那道士一愣,道:“这位郎君也太过自夸了些。”

韦仁实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贫道……”那道士面色变得肃然,似乎很认真的想了起来,思索半天,这才说道:“已经不知道多久没人问过贫道这个问题了,贫道都快要想不起来了。贫道……贫道念执道,乃是地仙。”

“你喝醉了,躺在我的马车下不肯出来,我们才只得将你带回来。你既不愿意说,我也不强问。你此刻既然清醒,就赶紧走罢。”韦仁实看了看他,说道。

说完,又对狗二和马伟龙说道:“你们俩带他出去,到了外面再解开手脚上的绳索,放他走罢。”

马伟龙和狗二点了点头,正要上前,却听那道人见韦仁实不信,便极其认真的说道:“贫道还不至于骗人,贫道的确是地仙,早在五十年前便已杀妻证道,成就地仙果位。不仅得了纯阳真人飞升后留下的沅江金船,更有四样法器傍身,真的不能再真了。”

韦仁实一笑,道:“哪四样?”

“三阳一气剑,太乙五罗烟,八卦紫云仙衣,九九破魂葫芦!”那道人说道。

“在哪儿?”韦仁实又问。

那道人左右看看,身上什么也没有,于是说道:“换酒喝了。”

“你还杀妻证道?”韦仁实又问道。

“贫道连妻都敢杀,便是天下间最忘情之人。修道就要忘情,不忘情不行。欲修此道,必先忘情。你只要给贫道几坛酒喝,贫道就把这太上忘情的道法传授给你,日后你取个媳妇再杀掉,跟贫道一样成就地仙果位,岂不美哉!”那道人疯疯癫癫的道。

韦仁实摇了摇头,这人看起来就像是流浪街头的疯癫道士,看来真得是修炼修傻了。

他虽然身上脏兮兮,但看上去至多也不过三十来岁,兴许是炼丹嗑药给自己脑子嗑坏了。

“看你也是大户人家,给贫道一坛酒喝。”那道人倒是大咧咧的伸手问韦仁实讨要:“贫道看你最近会有血光之灾,便替你化解了。”

一旁的马伟龙一言不发,突然一下抬腿踢了过去。

那道人看似毫无反应,身子虽然被绑缚在树干上面,可是却醉眼惺忪的晃了一下身子,就让马伟龙踢了个空。但是马伟龙身子一转,一瞬间便又踢了过去。

这一下,那条腿结结实实的踢在了道人的肚子上面。

那道人却毫无反应,浑然好似根本就没有感觉到被踢了一般,仍旧背靠着树干,腆着脸一脸讨好的跟韦仁实要酒。

反观马伟龙,却是脸色一变,竟然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韦仁实看见这一幕,已经明白,这道人还真是一位高手啊!

“咋样,看你家大业大,也不差这坛酒。咱们相逢即是有缘,三清道尊在上,咱们能够遇见,一定是有因果的。你就给贫道一坛酒水喝喝,了了这段因果。”那道士兀自还在痴痴癫癫的满嘴胡话,朝韦仁实讨好要酒喝。

“狗二哥儿,你去给他拿两坛子酒。”这人虽然可能真是高手,但是疯疯癫癫的。且来路不明,目的不明,还是不要留下了。

狗二很快拿来了两坛白酒,放在了那道人面前的地上。

那道人看见酒坛子,立刻扑过来,竟然一下子将绑缚他的绳索全给蹦断了开来!

狗二和马伟龙反应极快,赶紧抢身上前,将韦仁实挡在了身后。

却见那道人只是扑过来将那俩酒坛子抱在怀里,那神态犹如看见了多好的宝贝似的,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你带着酒走罢。”韦仁实说道。

“不急,不急,先教贫道喝几口!”那道人贪婪的揭开一口坛子,顿时满脸的震惊:“白酒!居然是白酒!”

那道人哈哈大笑起来,当即便捧着坛子仰头往嘴里灌。

那白酒犹如清水一般随着他的喉头涌动,顷刻间便下了肚腹之中。

疯癫的道人一抹嘴,一坛酒竟然一口气喝干了,且一滴也没洒出来!

“痛快!痛快!真痛快!”那道人喜不自胜,笑道:“贫道成就地仙果位以来,今日最是痛快!你那血光之灾就交给贫道了!”

说着,又看看那空坛子,道:“这坛子也不还给你了,平常还能留着闻闻酒香。”

韦仁实摇摇头,对马伟龙说道:“马叔,劳烦你们来,送他出去罢。”

马伟龙跟狗二上前,一左一右的拉着那道人,将他带走下去。

不多时,二人便又回来,说已经将人给带了出去,一直扔到过去街。

说完,马伟龙又道:“万一是故意装疯卖傻混进来,要探探院内的情况呢?小郎,这些时日夜里还是警醒些好。我亲自领着护院的家丁们值夜罢。”

韦仁实想了想,道:“也好。那就有劳马叔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订合同

五日功夫一朝而过,这几天里韦仁实整日往草木间茶楼跑,跟陆羽学到了不少关于茶的知识。

“这已经是第五日了。”陆羽在韦仁实临出门的时候说道:“老夫还需再等五日。”

韦仁实笑道:“刚炒出的茶叶喝多了会难受,须得至少放置十日之后,再来饮用,方为最佳。陆先生便再多忍耐几日罢!”

“老夫一来长安,便许多人登门,老夫实在是不想多见他们,真是不堪其扰。若非等这茶叶,此刻早已经离开了。”陆羽苦笑道:“多谢韦小友将炒制茶叶之法誊录下来送给老夫,老夫此去就要潜心研究完善此法,亦要将其添入《茶经》当中。”

二人说话间,就看见一辆马车从街角处拐过来。

陆羽一看,连忙就往回走,边转身边说道:“又有人来了,老夫就不送韦郎君了。”说罢,又对殷清风家的门房说道:“若是问清风的,就说在西市。若是问老夫的,就说不知去何处了。”

说罢,立刻叫门房关了门。

韦仁实便也转身离去。

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坐上马车,对赶车的狗二说道:“狗二哥儿,回家。”

狗二应了一声,一抽缰绳,马车便走了起来。

到了家里,下人已经备好了东西,韦仁实让厨子好生制作,自己也动手做了几个新颖的菜式,张罗了一桌宴席。

今天是几个纨绔在一起签订合同的日子,韦仁实要招待他们,何况李淳还要来。

不多时,已经到了中午,范志毅几人便结对到了韦仁实家里。

韦仁实却到正堂,众人却不愿意坐在正堂里面,叫嚣着外面日头正好,要出去晒暖儿,非要坐在院子中。

众人便在园子当中寻了个能晒住日头的亭子坐下来。

“仁实哥儿,我可是饿了肚子来的!”杜恽一坐下来,就叫了起来。

“慌什么,先干正事儿。”韦仁实说道:“还有一个人要跟咱们合伙儿,待会儿就要来了。总得等人都齐了,才能开饭吧。”

一边说着,韦仁实一边拿出来了一叠叠纸来,放到了众人面前的桌子上面,又说道:“趁这功夫,你们都先看看这些。”

“还有人?是哪个?”顾鹏举问道。

韦仁实笑了笑,道:“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先看东西。”

众人于是纷纷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些纸张,细看了起来。

“果蔬大棚管理制度……”范志毅挠了挠头。

“员工管理制度……”权乔秋眨了眨眼。

“员工薪资待遇及绩效奖惩制度……”顾鹏举往桌子一放:“这都是啥玩意儿?”

……

众人分别拿起那一叠叠纸张来,将那上面的名字一个个念出来,然后将不解的目光都投向了韦仁实来。

“这大棚就是咱们种植绿菜的关键。也是咱们兄弟自己操持的头一个产业,自然应该尽善尽美。”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些制度就是在咱们这个产业里,不论是下面的杂役,还是咱们,都要遵守并且维护其权威性的规矩。”

“有了这些规矩的约束,咱们的产业才能够蒸蒸日上,不发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算是以后做大了,发生了,也有所凭依,知道该怎么处理。”韦仁实向众人解释道:“诸位兄台还是先看看吧,看完之后就明白了。若是其中有不解的地方,小弟当为诸位解答。”

“仁实哥儿,这每月休假两天,休假时间可自定……这是什么说法?”范志毅已经看起来了,抬头向韦仁实问道:“那些杂役也有旬假?”

韦仁实点了点头:“杂役也是人呐,也需要休息,两天的旬假,时间让他们自己选择,让他们能够得到休息,转换心情,更好的投入工作中去,也耽搁不了事情。而且,包括那些薪资待遇和奖励,都是为了留住人心,想要咱们的产业更好的办下去,下面的人手必须与咱们一心才行。”

“仁实哥儿倒是精通御人之道啊。”杜恽做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点了点头说道。

“也不是御人之道,只是将心比心而已。”韦仁实摇了摇头,说道。

众人一时间也不说话,都拿着韦仁实根据后世里的规章制度,再结合大唐的具体情况,改良出来的制度看了起来。

“这些制度,还真是新奇的紧。”看完之后,权乔秋抬起了头来,说道:“既方方面面都考量到了、限制到了,却还让人觉着挺有人情味儿。能把规矩想到这种程度,仁实哥儿,你这脑子也真是神了。”

韦仁实笑了笑,你们不要崇拜哥,哥只是站在了后世无数巨人的肩膀上啊!

众人正说话间,小厮突然过来传报,韦仁实点了点头,便对众人说道:“诸位,想要入伙的人来了,他身份比较高,咱们还得去迎接一下。”

众人一听,当即便有些疑惑。这长安城里身份比他们还高,需要他们出去迎接的人可不多。

若是年纪也都是这般的,那就更少了。

是以众人也是心中一惊,也不多问,当即站了起来,随着韦仁实走了出去。

大门外面,韦仁实匆匆疾步出去,行了一礼,道:“广陵郡王莅临寒舍,我等有失远迎,还望郡王海涵。”

众人这才知道竟然是李淳,不由都是愣住了。

杜恽反应最快,当先过去行了一礼,道:“拜见郡王。听说今日有人也要合伙,却不想竟然是您。”

李淳却是手一摆,笑道:“杜恽,我是来跟着韦县男长长见识的,咱们不必客套,跟弘文馆里一般多好。”

杜恽不在崇文馆进学,而是在弘文馆。李淳也在弘文馆当中,二人也有一层同窗之谊。

“那……恽就失礼了。”杜恽迟疑了一下,便再说道:“既如此,淳王爷,咱们里面详谈!”

“好!”李淳点了点头,又道:“我今日带了飞钱过来,不知道用不用换成现钱?”

“不用,飞钱即可。”韦仁实答道:“咱们今日就是以出钱多少定下份子,然后白纸黑字写下了,摁手印儿,写合同。再详细的论论各种具体的活计。”

第一百七十六章 广陵郡王,壕!

众人回到亭中坐下来,李淳是第一次到韦仁实家。纵然是他,也不禁觉得这园子造景雅致,清幽闲适。

坐下来之后,便对韦仁实笑道:“韦县男的园子真是别致。”

“这是臣捡了个漏子,从别人手里买下来的。”韦仁实笑了笑,答道:“这处宅院的原主人两三辈人才造出这么个园子,只因原主人得罪了人,急于脱手换成现钱去跑动,又不能再在长安城里待下去,恰巧被臣遇上,便只花了一万缗,买了下来。”

“一万缗?”李淳吃了一惊:“韦县男还真是阔绰啊!”

李适调查过韦仁实的背景,自然会让李淳也知道。是以李淳心中对韦仁实赚钱的能力更加惊奇。

顿了顿,又道:“这里又不是宫中,韦县男亦非我臣属。不必这么自称。不如跟杜恽一样,以同窗相待,也好说话。”

韦仁实见他这么要求了,于是行了一礼,道:“那便失礼了!淳王爷。”

李淳笑着点了点头。

“好了,现在人已经到齐,咱们就开始说正事儿了。”韦仁实站起来对众人说道:“合伙赚钱,虽然都不是外人,但有句话叫亲兄弟明算账,免得日后万一因为这些俗物而伤了咱们的情分。所以今日咱们订好的东西,都要白纸黑字的写下了,咱们都签下名字摁下手印。日后不得再因为这个,伤了咱们的情分。”

“就咱们的交情,还能因为这事儿伤了和气?”范志毅很是不屑。

其他几人也都纷纷开口说用不着这么做。

顾鹏举更是道:“家里还真指望咱们自己靠这个赚大钱不成?就是当咱们玩闹而已的。”

“生意可不是玩闹。”韦仁实笑了笑,这些人都还年轻,且经历过的事情其实不多,他自然不会由着他们的。

因为生意上的利益,而闹得十分难看,甚至反目成仇的好朋友、亲兄弟,韦仁实后世里见得太多。

人性本自私,临到自己头上,还能保持圣人君子风范的人不多。

所以还是白纸黑色的合同最好。

“做了生意,就要对这门生意负责。尽力去将它做好。”韦仁实笑了笑,又说道:“这件事情不多说。接下来是人手,哥几个儿都是有身份的人,亲自出面经商,毕竟不太方便。我如今也不方便抛头露脸的直接带着做,这便需要一个大掌柜来主持日常的事务。另外,还需一个管账的账房。大家可都找些人,然后让我考校考校,若是可以,就请来做活。”

“这怕是得回去打听打听。”权乔秋说道:“大掌柜的若是找好,一定会省心不少。”

众人都点头称是,答应各自回去好好物色人选,然后再比一比,选出一个来。

“人手慢慢挑选,反正眼下我在渭南的庄子也还没成。这东西需要地,等我在渭南的庄子修成之后才会开始。能跟上来年春上就行了。还有,这生意其实我在洛阳已经做了,诸位若是想谨慎着些,可派人去洛阳看看。”韦仁实说道:“至于入份子,咱们按照出钱多寡,各占份子。不过,这让冬日里不靠热泉便能种出绿菜的技术,只有我有,我将这技术拿出来给大伙儿赚钱花,光靠这技术也能抵上不少份子钱了罢!诸位可有异议?”

“咱们又不会弄,不就是跟着仁实哥儿瞎玩儿么。”杜恽说道:“没了你咱们也不会啊。”

“好,那我以技术入股,先占去一成。”韦仁实说道:“剩下九成,咱们再各以出钱多少再论。”

“好。”众人都点头称是。

李淳当下摸出一张票据,往桌上一放,道:“我出五千贯!”

众人齐齐都变了脸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些都是我自个儿存下的例钱。”李淳对众人解释道:“存了好些年,私下里用的。”

“不是,淳王爷,您这也太多了些。”范志毅挠了挠头,道:“老爷子只批给了我一千贯,顶天了。”

“咳咳……”杜恽一阵咳嗽:“那也不少了!我才五百贯,里面还有些是我娘偷偷又给的!”

“我也是一千贯。”顾鹏举说道。

“我五百贯而已。”权乔秋亦答道:“就这还挨了顿揍。”

韦仁实也没想到李淳竟然拿出这么多来。

广陵郡王,壕!

他本来以为范志毅他们顶多也就是每人一千贯差不多了,他以技术入股占一成,再拿出两三千贯来,便一定能成大股东。

可没曾想李淳一下竟拿出这么多。这么一来,李淳不就要成为大股东了么!

那怎么能行!

“呃,郡王,您这也太多了些。这门生意要不了这么多钱。”韦仁实劝道。

李淳笑了笑,道:“那就全算进去,我所持份子多些便是了。”

他还不好骗!

韦仁实只得又道:“这只是个小生意,您还是收回去些。日后少不了大生意来做,到时候再多入些份子也不妨啊。”

杜恽到底跟李淳更加熟络一些,说话便也少了些拘束,也劝道:“淳王爷,这本是大家伙儿凑钱耍闹的事情,你这一下子拍出五千贯,把咱们都给衬没了影儿。你也少出些,让咱们多占些份儿,听起来也排场些,是不是?咱们几个毕竟都是第一回自己干些事,也好教咱们回去了长些脸面不是?”

众人听杜恽开口了,便也纷纷顺着杜恽的话往下说,都劝了开来。

李淳见众人都反对他一人拿出这么多,也只好又收回去了大半。

众人又讨论一番,权乔秋和杜恽又各添了几许,增增减减下来,最终,韦仁实以技术入股,然后又投入了一千五百贯铜钱,得以独占两成半股份。李淳亦独占两成半。

剩余的五成被这一群纨绔们给瓜分了干净。

分配完毕之后,众人里面权乔秋的字写得最好,便由他将这些写了下来,同样的写出几份,众人都在那上面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下了手印,然后人手一份,好好的将东西收拾了起来,日后便是凭依。

“可算是弄完,我都快要饿死了。赶紧的,开饭!”顾鹏举下巴搁在桌子上,瓮声瓮气的喊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规则

众人在韦仁实家中用过了午饭,自然是交口称赞。

韦仁实送他们离去,送到门外,却看见门口对面的墙角里蜷缩着一个乞丐般的人来,正裹着一身脏兮兮的道袍呼呼大睡,可不正是那个来路不明的疯道人。

韦仁实皱了皱眉,只是未等他开口,杜恽就先指了过去,道:“咦,这不是那个疯道士?”

众人循声看过去,都咧嘴笑了起来。

韦仁实见他们这般反应,于是连忙问道:“他是甚么人?”

“还能是甚么人,一个疯疯癫癫的酒鬼罢了。”顾鹏举说道:“他自称什么来着?”

“念执道。”权乔秋答道,然后又对韦仁实解释道:“京城里有名儿的痴人。”

“哦?”韦仁实奇道。

范志毅便解释道:“听说以前是玄都观里的道士,后来生了凡心,贪恋上了一位女香客。俩人倒也还对上了眼儿,他也不当道士了,准备娶那女子。那女子的家人早给她定下了婚配,岂容一个道士插足。强行驱走了他,将女子嫁入了别家做妾。俩人便一起私奔了。两家自然都派了许多人手去追,眼看要追上,他回去阻拦追赶的人,让那女子先跑。那女子却慌不择路,滚落山崖,当即死了。此后他被人捉住,眼看打死。玄都观里将他养大的道士到底不忍心,出面说项,赔了大笔钱财,才算了事。这道人却竟命大,恢复了过来。不过人却自此疯癫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韦仁实吃惊的问。

“时间不长,也就十来年前的事情。”范志毅说道:“有一回我跟杜姑娘去踏春回来,在街上见他赊酒被人赶出来,杜姑娘讲给我听的。”

韦仁实看着蜷缩在那里大睡的疯道人,心道也是个可怜人。

众人告别而去,李淳故意慢吞吞的,待其他人都走了,又转身过来对韦仁实说道:“我有些不明白,韦县男既然是奉了旨意来赚钱,却为何又要拉这么多人一起合伙分钱?还要签下这么写合同这般复杂。直接由韦县男来一手经营不是更好?”

“郡王殿下,每个行业都有它的规则和行事做法,这些规则和做法维持着一个行业的稳定发展。自然,这些规则和做法里面也会有它固有的缺陷和不利。”韦仁实说道:“顺应它的规则,而设法将它的不利降至最低,这样才能将事情做成。经商也是一样,既然从事商业,就要按照商业的规则来进行。而若要以其他的规则硬生生去打破它应有的规则,就会产生不好的结果。广陵郡王难道愿意看见除了一个买东西的宫市之外,从臣的手中再生出一个卖东西的宫市来?”

李淳一愣。他的父亲讨厌宫市,他自然也是耳濡目染,早听说过无数宫市的弊端。

“直接由我带给殿下一起来做,自然也能做起来。可如此一来,便是一家之生意。一家之生意,便是一言堂,倘若执言者自己有经营的本事,又能恪守规则,不坏道德,那自然是好的。可若是不能呢?又或是后继者不能呢?”韦仁实继续对李淳说道:“如此一来,没有了规则和道德的约束,不就又是一个强卖的宫市了?”

“宫市……的确是……”李淳没有再往下说,这毕竟是他阿翁做出来的,他纵然是心中看不惯,也不敢多说什么。

李淳想了想,对韦仁实说道:“韦县男的话,我懂得了。韦县男所思果然长远。日后韦县男若还有什么能挣钱的法子,愿再与韦县男合伙。”

“一定。”韦仁实行了一礼,送走了李淳。

待李淳的马车消失在街角,韦仁实回头看了一眼在墙角蜷缩成一团的疯道士,叹了口气。虽然他的故事很狗血,但也的确是个可怜人。

“去库房拿条被子给他裹身。”韦仁实指了指那疯道士,随口对门房说道,然后进去了院子。

此间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韦仁实便准备动身,回昌谷一趟了。

如今在长安也已经有了房宅,也该是将家人接来的时候了。

这中间还要在洛阳做一番停留,河堤上和一梦楼的事情,虽然孙鹏每月都会从洛阳派人送来书信告知,韦仁实也会以书信回传,但总归还要自己去看看。

这么一算,时间就有些紧了。

因为还要从昌谷赶回长安来。

韦仁实作为新晋县男,这过年的元日大朝会是必须参加的。

且来到长安的第一个年下,还有许多人需要他去登门拜访,以拉近关系。

韦仁实当即便喊了狗二和马伟龙过来,吩咐他们收拾好东西,明日便出发。

当下便又离家出门,先将茶叶给殷清风送去,嘱咐他再等五日。

然后又前往崇文馆去,向馆主和刘照先生告假一声。

韦仁实到了崇文馆,直入后院找到高学士,通传了一声之后,便得进去。

“仁实啊,老夫正待派人去找你。”待韦仁实进去之后,高学士心情似乎很好的对韦仁实笑道。

一边笑着,一边从屉中取出来一个不小的盒子,递给韦仁实,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韦仁实行了一礼,接过了盒子,打开一看,却见里面竟然是一套活字,小小的活字摆放了三层,估计足有数百个之多。

“这是……”韦仁实看看那些活字,便有些讶然的道:“烧的泥活字!”

高学士点了点头,道:“自你说木活字难以上墨,又容易被腐蚀损坏,太子殿下就派人做了几套泥活字。不过跟你之前所言一样,泥活字虽然不那么容易磨损,可也会浸墨。眼下太子殿下又召集了不少匠人,试着照你说的加进去铅做成活字。不过还未曾试出什么结果来。”

“这学生倒是帮不上什么忙了。”韦仁实说道:“学生也只是看到过只字片语而已,却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只能慢慢来试了。”

高学士倒是很乐观,笑道:“不错,慢慢试试,总能试出来的。哦,仁实前来所为何事?”

“学生之前已经同陛下与太子殿下告假,准备临近年前回家乡昌谷一趟,将家人接来。”韦仁实行礼道:“今日特来向馆主与先生告假。”

高学士点了点头,道:“无妨。”

第一百七十八章 思路精奇

韦仁实向崇文馆告了假,回到家中,狗二和马伟龙已经准备好了东西。

一夜过去,一早三人离开了宅子,便准备出发。

韦仁实也不愿带上许多随从,便只带了他们俩人。

出来门,对面墙角的疯道人已经没影儿了,门外便顺眼了许多。

马车从侧门赶出来,到了大门外面,韦仁实正要上去,却突然见一匹马从街头冲了过来,眨眼间到了近前。

马上跳下来一名宫中禁卫,当即抱拳行礼道:“陛下有旨,召韦县男入宫一叙。”

韦仁实一愣,眼看这就要出发了,怎的突然被召见。

这也是无可奈何,当下自能让二人先等着自己,然后跟着禁卫朝着皇宫过去。

有了禁卫带领,过朱雀门的时候便不必被监门卫耽搁,径直入了皇宫,不多时,便见到了李适。

出乎预料的,李淳居然也在。

韦仁实知道李淳一定回来向李适汇报昨天的事情,意外的只是李适让李淳汇报完了之后还不离开,当着他的面再过问自己。

殿中除了这两位,其他再没一个人了。

韦仁实见了礼,李适便开门见山的问道:“淳儿拿了五千贯去入份子,你怎的不收?还要减少许多?如此一来,淳儿所得不就少了。他虽名义上是自己入份子挣些钱财,可说到底挣来的却不是他自己的,而是留着有大用处的,自然是赚得越多越好了。”

韦仁实便又把昨日的说辞拿出来告诉给李适。只是没有提及宫市,只说了如此一来可以有所约束。

说完之后,李适倒也能够明白其中关节,顿了顿,突然又问道:“朕听说你昨日还提及了宫市,怎么,你对宫市有甚么看法?”

韦仁实一愣,下意识便看向了李淳。

没想到李淳神情也是一惊,显然一副震惊加意外的神色来。

“你不用去看淳儿,并不是他告诉朕的。”李适笑了一声,道:“朕说过,朕会派人盯着你的。”

韦仁实心里一沉,当场就想撂挑子不干。

兴许是看见了韦仁实眼中的不满,李适又笑了笑,说道:“你放心,朕派去的人有分寸,不会过分监视于你。昨日也只是偶然听见了你谈及宫市之事,觉得所言有些道理,才禀告给朕的。”

老子信你才有鬼。

韦仁实面无声色,心里却开始迅速的警惕起来。

昨日提及宫市的时候,范志毅他们已经走了。当时在场的人,只有李淳,李淳的随从们,还有几个自家的下人。

自家的那些下人都是之前黄郎中家的,并没有什么朝廷的关系,就算是李适几日才去收买的,这也未免收买的太快了些。

至于李淳,韦仁实并未觉得他会将这番话转述给李适。

李淳的随从里面,倒是极有可能有李适安插的人手。

毕竟李淳日后要跟着自己合伙,接触会有许多。李适这么多疑,往李淳身边安插人手,也有很高的可能性。

一时半会儿,韦仁实还真是排查不出来。

却又听李适问道:“你觉得宫市不对?”

韦仁实只得暂且收拾起心思,点了点头,答道:“臣不是认为宫市不对,而是宫市这种破坏规则的行为不对。”

“细说。”李适盯着韦仁实道。

“卖买,一买一卖,自从古时以物易物之时起,向来便是遵从一个价值的对等。臣不会花一万贯去买一座草庐,但是会花一万贯去买一处宅院。若是臣拿着本来只能买一座草庐的钱,去买一处价值一万贯的宅院,臣能买得来么?”

李适不吭声,李淳看看李适,便在旁边接话道:“自然是买不来的。”

“但若我通过一些手段,威逼而强买,强行用一座草庐的价钱买来了一处宅院,这就是破坏了它应有的规则。”韦仁实眼露感激的看了李淳一眼,继续说道:“宫市的行为就是如此。所以才引发了民怨。若是宫市能以正常的买卖来为宫中购置东西,那便只是一个大头的客人,商号们争抢着与它做生意还来不及,何会生怨?”

“朕自然知道宫市当中有人巧取豪夺。”李适说道:“不过,宫市可是替朕省去了不少钱财啊。”

神他么的省钱!

果然是个洗不白的昏君。

韦仁实叹了口气。

想要攒钱对付藩镇,却用失去民心作为代价。

这操作也是神了。

思路可真够精奇。

呵呵!

“陛下的心思臣知道。其实只需用些其他的手段方法,亦可以达到同样的结果,且还不会让宫市生出民怨。”韦仁实说道。

“说来听听。”李适往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道。

“宫市之所以引起民怨,原因在于其巧取豪夺,所付出的价值,远远低于从百姓、从商人那里所拿走的价值。”韦仁实说道:“想要解决,只需要宫市付出的价值等值于从商人那里拿走的价值,商人们就不会抱怨。若是付出的价值高于从商人手里拿走的那些价值,那么那些商人便要争着抢着来跟宫市合作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怨恨。”

“既然陛下不愿意用钱财来付出价值,那可以换成其他的东西啊。”韦仁实继续说道:“比如说,声誉。”

“声誉?”李适和李淳都不解的看向了韦仁实。

“不错。”韦仁实说道:“就是一个名声,一个荣誉的称呼而已。比如说宫市需要购入什么东西,便对外宣布,倘若有哪一家商号提供的既便宜,又好用,便授予其皇室专供的称呼,且日后这种东西只从他那里来买。”

“我想,这个消息传出来,那些经营这样东西的商号,会争破头皮的来自己压低自己的价钱,争取能够让自己成为把东西卖给宫市的那一家。”

李适皱了皱眉眉头,道:“朕却不太明白。一个称呼而已,如何能使这些商人争抢着去压低自己的售价?!”

韦仁实笑道:“所谓上行下效,这东西可是专供于皇室的啊!既然连皇室都只用他的东西,自然说明他的东西最好。陛下,您想想,只是这个名头,就能给商家带来何等的声誉,而这声誉又能为他生出多少财富来呢?!”https://./15_15603/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宫市新法

“宫市若是需要为宫中采买货物,想要买什么东西,就召集这一行当的商号,令其自己开价,宫市从中挑选。”

“哪家的东西最是物美价廉,就选择哪家的。”

“自然,被选中的商号,会由朝廷颁发给他一个特制的牌子。这个牌子便是一个身份的象征,代表着皇家专供的声誉。”

“一旦获得这个牌子,便获得了皇家专供的身份。此后几年之内,这一样货物,宫市便只从这一家商号里采买。”韦仁实解释道:“所谓专供,就是专门提供之意。代表着一种资格,也就是说,宫中、皇室需要某种货物了,而卖这种货物的商号数不胜数,但皇家只接受拥有这牌子的商号来提供,而不去从其他的商号中进行购买,是为专供。呵呵,皇家专供,传出去了也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号不是?反正,若是我去买同样的东西,自然更加信得过皇家专供的商号,能提供给皇家的,定然要比其他的好上许多才会被皇室选中。”

“就比方说宫市需要为宫里采买酒罢——众多酒坊都想要皇家专供的这个名号,比方说韦记酒坊最是唯美价廉,要价虽然不是最便宜的,但是酒却是最好的,且价钱其实也不过于贵,最为合适,在一众酒坊当中性价比最高,所以最终选定了韦记酒坊。然后,这块牌子便颁发给了韦记酒坊。”

“等等……”李淳打断了韦仁实:“性价比……是什么意思?”

“呃……”韦仁实说顺嘴了,忘了换词,想了想,简单解释道:“郡王可理解为,在同等价钱下品质相对最好的,同等品质下价钱相对最便宜的,这便是性价比最高的。”

“韦卿是想要让自家酒坊做这皇家专供酒坊?”李适似笑非笑的盯着韦仁实看到。

“臣就是那么比方一下,嘿嘿……”韦仁实笑道:“不过韦记酒坊的酒的确不赖,陛下肯定尝过韦记酒坊出产的低度白酒。”

“哼哼,清凉如水,朕记得。”李适没好气的冲他道。

“陛下竟然记得!那可太好了!”韦仁实涎着脸笑道。说完,接着又继续说道:“咱们还接着方才的说——日后三年内,宫中所用的酒,就只从这个韦记酒坊采买。价钱自然都是韦记酒坊之前的报价。韦记酒坊呢,就可以将这块牌子挂出来,展示出来,宣传自己的皇室专供酒。有皇室专供的名头在,其他人若是买酒,自然会先想到这一家,优先挑选他的酒。”

韦仁实道:“光是这,就带来了多少财富?韦记酒坊虽然给宫市的报价低,但是所损失的,全都因为这个名号带来了更多客人,而不仅又赚了回来,且赚的更多了。自然不会不高兴,且三年期满,更要努力去保住这一名号,为了保住这个甜头,这个名号,自然会为宫市提供更大的优惠。”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个法子便用的是这么个理儿。”韦仁实最终说道:“外面能做大的商号,哪一个不是精明人,不会看不明白这里面的好处来。这么一来,宫内采买东西既少花了钱财,又不会惹来民怨,反而会让那些商人踊跃来跟宫中做生意。”

李适和李淳满脸的讶异,他们实在是想不到经人还能这么操持!

仔细一想,却也觉得这也是谁都能想得明白的事情,可为何就是没有想起来这么办呢?

突然,只见李淳又皱了皱眉眉头,问道:“这法子倒真是新颖,思量之下,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且操持起来,亦不难办道。只是,商人逐利,自然要将利益做到最大。他们既然为了得到这个名号而放低了价钱,肯定要从别处加倍的收回来。一旦他们得到了皇家专供的名号,转过来加倍的从其他客人身上索取。比如说,将好些的东西卖给宫内,迷惑宫中,转而面对那些冲着这个名头去的客人,却将极差的东西,打着皇家专供的名号卖出去,获取巨利。这么一来,岂不亦有损皇家信誉?”

“不错!淳儿说得在理。”李适点了点头,有些意外的看了李淳一眼,笑道:“淳儿所思周全,不错。”

李淳得了夸奖,连忙躬身行礼。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的确,广陵郡王的顾虑的确是可能发生。所以咱们自然也需要用一些法子来避免这种情况——也不能坏了皇家的名头不是?所以对于获得了皇家专供这一称号的商号来说,还是要有限制的。比如告诉他们,这牌子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责任。要了这牌子,就代表他必须卖好货物,绝不能以次充好,不能利用特权名头恶意打压其他商户,不能做出有损皇家名声的事情来。若不然,咱们随时都有权利收回这个特权,剥夺他的名号,并且还要依据律法进行追责,更要从重处罚,罪加一等。还要号召商界来排挤他,让他做不下去。这样一来,他也不敢做什么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了。而且朝廷处置一些这样的不良商贾,反倒还可以博取民望,恢复一些百姓对朝廷,对皇家的信任。”

“哈哈哈哈……”李适突然笑了起来。

韦仁实不解,看了过去。

李适笑道:“看来韦卿对宫市之事关心已久啊!这个法子不仅面面俱到,而且容易操持。定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得如此完善的。”

久么?

韦仁实愣了一愣。

说久也不久,韦仁实正是知道宫市的恶名,自己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宫市。

可说不久,却也真的已经很久了。那首《卖炭翁》传唱了千多年,“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苦人,也早已经随之流传了千年之久了。

一念至此,韦仁实禁不住张口轻声诵念道:“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李适的笑僵在了脸上。

李淳也是一愣。

韦仁实叹了口气,道:“臣初闻此诗,也是深感其中百姓之心酸,所以才有了这番思量。”

“此诗……是何人所做?”李适问道。

这下换韦仁实一怔。

这首诗难道现在还没被白居易写出来?还是写出来了没人知道?

之前听刘禹锡说他担任校书郎,应该已经有了文名了啊。

没等韦仁实回答,李适叹了一口气,道:“朕之过啊。韦卿,下去将此法拟出一个详细的章程来给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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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回返洛阳

“这个,不知陛下可否准许臣在回家的路上草拟章程?”韦仁实问道:“臣本来今天是准备回昌谷的,正要上马车,被那位禁卫大哥给带过来了。”

李适点了点头,道:“准了。等你从昌谷回来给朕即可。”

韦仁实便高兴的行礼道:“臣谢陛下体量!”

李适又摆了摆手,道:“韦卿下去吧。”

韦仁实点了点头,行礼告退离开。

待韦仁实离开,李适转头看了看李淳,突然问道:“淳儿,你说这个韦仁实,究竟是胆大包天,还是直言犯谏,还是本来就是这么个不拘礼法的人?朕怎么感觉他在朕的面前一丝惧怕之意也没有,有时候说起话来,比你与你阿耶在朕面前说话还要随意。”

“这个……”李淳想了想,道:“有大才者易狂放,当年李太白据说不是也那样?更何况少年神童。兴许还是小吧。”

李适不再说话,不多久,李淳也告退离开了。

却说韦仁实从宫中一出来,便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去。

此时已经将近中午,也只好用过午饭再走了。

从长安往洛阳去,走官道若是快马疾行,也用不了太久的时间。

韦仁实一路上让狗二快马驾车的赶路,是以数日之后,三人便到了洛阳。

时值傍晚,一梦楼里面热闹非凡。

喝酒听书的人坐满了桌子,跑堂的小二在桌子间犹如一阵阵疾风一般过来过去。一个个餐盘从后厨里端到前面,十分兴隆红火。

“小郎,这酒楼看似比咱们去长安的时候生意更好了。”狗二对韦仁实说道。

“可算是到了!贫道抱着空坛子嗅了一路,眼下这酒坛子也早已经没了气味!快让贫道进去喝几口!”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在了狗二的身后。

“谁!”狗二被吓了一跳,当即跳了过去,猛得转过身来,定睛一看:“是你?!”

韦仁实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看过去,也是大吃一惊:“你……是你?!你怎么……你一路跟着我们?!”

正是在长安那个疯疯癫癫的道人。

“那是自然。贫道既然答应了替你化去血光之灾,肯定要说到做到啊!”念执道还是满嘴胡话:“何况贫道看你根骨不错,心地也不赖,准备收你为徒,教你杀妻证道之法,帮你成就地仙之位,日后你跟贫道一样长生不死,贫道就能一直有白酒喝。你说贫道这个打算是不是很好!”

“好,好极了。”韦仁实暗道头疼,心里却是有些吃惊。他们一直赶路,马车驱赶的很快,这道士分明是用两只脚,却能一直从长安跟到洛阳,且不落后,还不被发现。

拥有这等本是,若是人不疯,那只怕早已经是一方人物了。

韦仁实身边的最强战斗力狗二都拉不动他,韦仁实自是拿他没有了办法。

只是看这架势,这疯道人还缠上自己了。

“我再给你两坛酒,你自离开吧,好不好?”韦仁实无奈,只得说道。

“好!嘿嘿,好!”那疯道人一听要给他酒,连忙腆着脸笑道。

韦仁实进去了一梦楼,径直往后面院中走去。

走到一半,孙鹏已经发现了他,连忙跟了过来。

韦仁实便指了指念执道,对孙鹏说:“让伙计给他两坛酒,最烈那种!”

孙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对韦仁实的命里是极其遵守的。当下也不多问,让伙计搬了两坛子三碗不入城,给了念执道。

那念执道得了酒,立刻便兴高采烈,屁颠颠儿的抱着酒坛子跑了。

等韦仁实来到后院,孙鹏也已经跟了过来,行了礼,道:“郎君,您去长安这些时日,咱一梦楼一切都还好。并没有什么坏事发生。”

韦仁实点了点头,笑道:“这说明你做的很好,你已经胜任这大掌柜了。”

“都是郎君提携。”孙鹏又感激的行了一礼。

这是发自真心的感激。

以前他不过是一个跑堂的,谁也不会正眼瞧他。可如今呢,便是洛阳城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道一声孙掌柜。

这些都是拜韦仁实所赐,孙鹏心里绝不敢忘。

“九楼一阁最近动静如何?”韦仁实又问道。

孙鹏笑答道:“老实了许多,都开始从咱们韦记酒坊进酒了,也就不敢跟咱们明里斗了。那华春楼还会似乎有意讨好,送给咱们了五个歌姬,还出了一半修河堤的钱,却不要咱们在河堤上修的市坊。小的擅自做主,给华春楼单独也立了一块儿功德碑。”

“这么说,眼下河堤上有四块儿功德碑?”韦仁实有些意外。

孙鹏点了点头,道:“咱们一梦楼一块,醉霄楼一块,华春楼一块,这是三个大头,其余那些出钱的商号合一起一块。”

“也行。”韦仁实说道:“你这决定做的不错。华春楼的背景太大,眼下咱们还对付不了。”

“咱们那块儿功德碑往那里一竖,满洛阳城的人都知道了咱们一梦楼要自己出钱替大家修缮河堤,还要将河堤修缮成景。是以都在传咱们一梦楼的好,生意一下子好了许多,小的赶忙招揽人手,这才应付了过来。”孙鹏说道:“九楼一阁其他那些,还有些根本就是其他行当的商号看到了好处,都纷纷过来商量。因为咱们已经将修缮河堤的事情给应承了下来,他们就是想要修,也没有地方。只得都过来请咱们通融,好让他们加入进去。”

“小的想着,反正咱们也已经得了大头的名声,往后这些商号加进来,也不过是功德碑上的几个名字而已。还能让咱们少花些,所以也都没有多做为难。”孙鹏继续说道:“小的斗胆擅自以一梦楼的名义,号召商号量力而行的为修缮洛阳河堤出力,因咱们都是在洛阳城里做生意,理当有所回报。不过后面看来,倒也又让咱们一梦楼的声望提高了不少。现如今洛阳城里的百姓都说咱们一梦楼是义商。”

“不错!不错!”韦仁实抚掌而笑:“你眼下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掌柜了!接下来,我需要你找到合适的人手,由你带着,等带得熟络了,将他们调入长安城。”

“郎君要在长安城开分号?!”孙鹏一听,立刻兴奋了起来。

韦仁实点了点头,笑道:“明年春上庄子建成,酒坊要现在渭南开起分号。酒坊一旦落成,一梦楼在长安的分号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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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李锜

韦仁实回来的消息,第二日便被九楼一阁所得知了。

一大早韦仁实刚起来,孙鹏就来传报,说外面醉霄楼的掌柜已经等了半天了。

韦仁实洗了一把脸,让孙鹏喊他进来。

不多时,孙鹏便带着醉霄楼的掌柜梁钰喜走了进来。

梁钰喜看看韦仁实,上前躬身行礼道:“草民梁钰喜,拜见……”

“行了,我知道你叫什么,不用再介绍了。”韦仁实打断了他,说道:“咋样,梁掌柜跟着一梦楼干,没吹亏吧?”

梁钰喜一愣,随即又笑道:“没有没有,韦爵爷当真是神机妙算,醉霄楼因为一开始就捐了钱,得了一把好名声。后来其他的商号虽然都往河堤上捐钱,可那时候人手早已经足够,想安排也安排不进去了。就只有醉霄楼出手的早,在洛阳城内也博了义商的美名。这生意……呵呵。”

“华春楼背后的人物在宫中很有权利,是最受陛下宠信的内侍俱文珍。此人虽是阉人,但其权势极大,眼下对付不了,和华春楼的关系不能太差。我提醒你一下。”韦仁实对他说道。

梁钰喜点了点头:“多谢韦爵爷提醒。不过华春楼可是手笔大得很,后面看到了好处,直接补了一般修缮河堤的钱,却是我也没有想到的。”

“他们所图的可不是洛阳河堤这一块儿的名声。”韦仁实说道:“或者说,这个只是捎带,他们的目的在别的地方。”

俱文珍是一定要对付的,不对付不行。

不过这等boss级的老怪需要一步一步来,心急不得。

华春楼或可成为对付他的一个切入口,但不是现在。

梁钰喜一愣,道:“这里面可还有什么内情?”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陛下准备将修缮河堤之事分摊出去,由商号出资修缮,修成之后,河堤上的街市朝廷占几成,剩下的几成由这些出资的商号依出资多少所占。”

“什么?!”梁钰喜满脸讶然,继而沉声问道:“什么人都可以参与?”

“所有商号都可以参与,但是最终能够有这个资格的,要看出资多少。且还需保证河堤修缮的质量。”韦仁实笑了笑,道:“梁掌柜,早些准备准备罢!”

梁钰喜激动起来,连忙行礼谢道:“多谢韦爵爷提醒!”

“不必谢我,这是自己自己选择来的结果。”韦仁实说道:“日后做生意的机会还有很多,梁掌柜,继续合作?”

“幸甚至哉!”梁钰喜大为惊喜,立刻躬身行礼点头道。

送走了梁钰喜,其他九楼一阁的人之后也是陆续而至。韦仁实自然是虚与委蛇一番。

等到将这些人都打发走,韦仁实让孙鹏安排了人手,采买了一些过冬用的东西,准备带回去,也算是帮村人们一把。

正心里盘算着这一批东西不算少,估计得一两日功夫才行。却听见孙鹏又来传报,说是张干前来。

韦仁实便将张干请了进来,见了张干,笑道:“张大哥,别来无恙。”

“哪里还敢让韦爵爷这般称呼。”张干笑道:“草民拜见……”

他的话被韦仁实打断了,韦仁实拉住他的手将他扶起,说道:“张大哥,你这可就见外了。”

张干盯着韦仁实看看,似乎是在辨别韦仁实这话是真情还是假意。

“你盯着我作甚,难不成我还能作假?”韦仁实见了张干的眼神,便笑了起来。

“既如此……”张干亦笑道:“那某就不外气了。韦郎君,恭喜你得入勋贵啊!”

“运道罢了。”韦仁实笑了笑,二人坐下来。

张干说道:“我知韦郎君不喜欢拐弯抹角,就直说了。我是听说韦郎君回来了洛阳,这才赶紧前来。的确是有些事情,想要托韦郎君打听一下。”

韦仁实点了点头,问道:“却是要打听何事?”

“某想要打听一个人。”张干说道:“此人名叫李锜,乃是浙西观察使,又兼之盐铁转运使,正管住漕运这一块儿。”

“李锜……”韦仁实仔细想了起来。

他到了长安自然也是留了不少心的,似朝中的大臣,各地的观察使、节度使,虽然说都不认得,但也都了解过名字。

因为了解了名字之后,就能试着从记忆里搜寻搜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相关的资料。

仔细回想一下,的确是听说过李锜这个人。

他似乎是皇室宗亲。

不过,韦仁实似乎记得,这个人在李淳登基之后没多久就造反了。然后自然是造反失败,被腰斩成了两截。是一个惯用贿赂勾结的手段,又掠夺民间宝物送给李适博取李适的宠信,然后恃宠而骄的一个人,实际上没有多少本事。

“我倒是听说过这个人。”韦仁实点了点头,道:“不知张大哥需要打听些什么?”

“只是打听打听此人喜好什么罢了。”张干笑道:“如此我才能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韦仁实皱了皱眉眉头,说道:“张大哥,这话我本不该多说。不过,这个人你最好少做接触。这人贪婪成性,又没有多说本事,早晚会出事的。”

张干摇头苦笑,说道:“某也是没有办法,某吃的是漕运这碗饭,他管的是天下漕运之事。某也不愿意去他面前舍皮卖脸,只是不得不为之。”

“既如此,也不用特意打听,我便知道。此人贪婪,张大哥寻些贵重的财宝送于他便可。”韦仁实说道:“不过,切记也只是方便做事而已,万不可通他联系过深。”

张干点了点头,道:“韦郎君放心,多谢提醒,某省得。说不定,咱们很快就会在长安见了。”

“张大哥要去长安发展?”韦仁实问道。

张干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洛阳如今于我来说已经稳固,下一步,某便要去长安。若能将洛阳与长安中间这一截水路做好,那才是大头。”

韦仁实想了想,又道:“张大哥,小弟正好也有个忙,不知道张大哥能不能帮一帮。”

“好说。”张干点了点头。

“你在洛阳想必是很有办法的,可否帮小弟留意一下华春楼的动静?”韦仁实对张干说道:“只要是反常的动静,就可以。”

张干看看韦仁实,笑了笑道:“这个好办。”

第182章 还乡

昌谷冬天比长安要暖和一些,不仅是因为没有刀刃割在脸上似的的冷风,且还因为这里的人都是韦仁实认识——起码也是记忆中认识——了许多年的人,没有什么心机,韦仁实面对他们想说什么就说,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就算是不带上心眼儿和脑子出门,也依旧能够安然无恙。

在洛阳城里采买的,准备送给各家各户的过冬用的东西,已经先一步往昌谷而去了。

韦仁实在洛阳又多留了几日,去拜访了王翃。

王翃的身体不行了,已经卧床不起,恐怕是撑不过明年了。

又去河堤上看了看,那上有已经生出雏形,俨然一副后世里河边公园的模样。最上面则是临街的坊市,乍一看犹如后世里仿古建筑的商业街一般。将古式建筑与后世便于经商的商铺形式结合起来,看上去竟然别有一番滋味。

不用等待彻底竣工,俨然已经是洛城一景。

韦仁实也带给了徐明礼皇帝要在其他几处大城也用这种修筑河堤的模式来修缮河堤了。

徐明礼很是激动,这是他的一个机会。

眼下只有他主持过这种模式的河堤修建。

处理完洛阳的事情,韦仁实这才往家回去。

大家听说韦仁实回来,都聚集到了村口。

韦仁实的母亲站在最前面,身旁则是仰着脖子往远处看的兮儿。

韦仁实早从马车里看见了他们,什么也不顾,跳下了马车,径自往头前跑了。

“阿娘,兮儿!”韦仁实到了二人跟前,喊道。

这两个人不仅是这句身体的亲人,在这具身体里的魂灵来到之初,也给与里他这个时空最初的关爱。

二人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韦郎君,你这可是衣锦还乡,可算是了了你家几代人的心愿了。”郑里正在旁边竖起拇指笑道。

韦仁实正待说话,却突然听见后面传来马蹄声,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县衙的一干人等纷纷过来。

县尊气喘吁吁的到了韦仁实跟前,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躬身行了一礼,道:“下官拜见韦爵爷!”

在他身后,县衙一干人也连忙行礼,齐齐拜见。

“县尊不必如此,我本不想过多叨扰,没想到还是让县尊亲自跑来昌谷一趟。”韦仁实摆了摆手,道:“县尊有心了。”

“也是有衙役在福昌城里认出了韦爵爷,这才禀告于下官,下官这才知道。不然,下官便失礼了。”县令说道:“下官是特意来向韦爵爷道谢的。”

韦仁实一愣,继而便明白了他的话,但是他今日刚回来,却更想要与家人团聚。

于是便是说道:“今日我方才回来,想要与家人团聚片刻。不如明日我去县衙,也后细说。”

县令大喜,连忙道:“不敢劳烦爵爷,明日下官自当前来。”

韦仁实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道:“却不须今日这般这么多人。”

“下官明白。”县令又行了一礼,说道:“既然爵爷要与家人团聚,那下官就先不叨扰了。”

说罢,将几个箱子放下来,然后便又领着县衙的一干人等离开了。

这中间周围的村人已经傻了眼。他们虽然知道韦仁实封爵成了勋贵,可到底也只是听说而已。

而眼下亲眼看见县令对韦仁实这般恭敬,便大吃一惊。

在他们的意识里面,县令大老爷都已经是顶天的官儿了。

“韦郎君,你这是在京城了做了甚么官儿?怎的县尊当面也不敢直起来身子说话?你一句话,他就赶紧走了?”六阿翁颤颤巍巍的问道。

韦仁实一笑,道:“六阿翁,我可没做什么官儿。我只是得了个爵位,并没有实职。不过我的品阶比县令的品阶略高一些。其实也不必如此,只是他有事求我,才这般作态而已。”

村里出这么个“大人物”,是足有令全村人自豪的事情。一村人簇拥着韦仁实往家里回,到了韦仁实家,韦仁实自然少不得大摆宴席,请全村人吃饭。

外面有石老大和郑里正招呼着,韦仁实在屋里给家里前辈的灵位上香。

待上香起来,韦仁实的母亲走上前去,替他整理了衣领,眼中含泪的笑道:“我儿可长高了不少,听我儿来信里说,竟然被陛下赐入崇文馆里进学。为娘以前从你阿耶口中听说过这个崇文馆,似乎一旦入了那里面,考取进士也就是个早晚的事情。天可怜见,真是祖宗必有,老天开眼!”

这才几个月而已,这话听着跟多年不见了似的。韦仁实咧嘴笑着,也并不去打断她。

好容易安抚住了娘亲,韦仁实出来门,果然一眼就看见了李贺。

他正准备去找他来着。

“长吉!”韦仁实快步走了过去。

“仁实!”李贺也迎面走了过来,二人相视而笑,李贺说道:“你可算是回来了。不过,你是头一年,只怕还要参加元日朝会,估计不会待久罢?”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是,过几日就得出发,我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接阿娘和兮儿。”

“也是。”李贺点了点头,又有些兴奋的问道:“此番你在长安,可有什么见闻?”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还真是见着了好几个名人。似韩愈、柳宗元、刘禹锡、张籍他们……都已经十分熟络。我还被陛下赐入崇文馆,如今却是在崇文馆里待的时间最久,也认识了几个友人,等你到了长安,一并带你认识。”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以仁实你的本事,到了长安定然是如鱼得水。”李贺打心底里替自己这位总角之交感到高兴。

“长吉,这次你得同我一起去长安。”韦仁实又说道:“崇文馆中的先生都是天下之大儒,这次说什么你也得随我一起去。到了长安,凭我现在的关系,足以让你也进入崇文馆了。”

李贺摇了摇头:“仁实,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我若是一切都靠着你,我又如何能安然自立在你侧。莫非你是不信我,觉得我不能凭自己的本事去长安?”

韦仁实也很矛盾,一方面,他十分想要帮助一下自己的这位发小,避免他历史上的悲剧命运。另一方面,他也有些茫然,一旦自己插手改变了李贺的命运,会否让历史上少去一个流传千古的名家,少去无数脍炙人口的诗篇?

想了想,韦仁实说道:“好罢!那咱们定个期限。两年之内,你一定要到长安。不然,我就回来抓也要把你抓去!”

李贺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道:“好!”

第183章 煤场兴隆

韦仁实在家中休息了一日,第二天一大早刚起来,就听见了敲门声。

兮儿过去开了门,外面却是焦海清,连通他父亲和大哥。

门刚开开,外面的人就看见了韦仁实,焦海清的父亲和大哥连忙就弯下腰来行礼。

待弯下了腰,又看见焦海清杵在那里愣神儿,便赶紧拉了他一把。

“你发啥楞呢?”韦仁实看着愣愣的焦海清,咧嘴笑道。

“怎么的突然你就从韦郎君变成韦爵爷了……有点儿感慨。”焦海清说道。

韦仁实又笑道:“怎的过来的这么早?这一大早的……”

焦海清答道:“这不是想着能跟上蹭一顿早饭么。”

二人相视而笑,焦海清的父亲和大哥却是都是一脸的茫然。

焦海清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转头对他父亲和大兄说道:“你们看,我就说我与韦郎君的交情在那里放着,阿耶跟大兄的那一套对韦郎君没用。”

韦仁实看向二人,笑道:“两位,许久不见,且坐下来吃个早饭吧。”

三人坐了下来,焦海清的父亲当先对韦仁实说道:“咱们这次来,是想对韦爵爷说说生意的事情。这些时日咱们的分账也没给您送去,听说您回来,正好赶紧来说与您知道。”

韦仁实摇了摇头,道:“我之前借用的钱只怕还有没有扣完呢,焦掌柜不必如此,以前怎么样,往后还怎么样即是。不然,教我日后还如何同海清兄交往?我在福昌的友人不多,只有长吉与海清兄二人最为要好。若非海清兄帮忙,我最开始哪儿能攒下家业。你可万万不必如此外气了。”

“您本是海清的救命恩人……这,真是海清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焦海清的父亲十分感慨的对韦仁实谢道。

焦海清在旁边说道:“韦郎君,你这番回来,屏山的事情,我得与你详细说说。”

韦仁实点了点头,他也正准备去屏山一趟。

三人吃过了早饭,焦海清让他的父亲和大兄先行离开,自己则与韦仁实一起往屏山过去。

路上二人闲聊,韦仁实笑道:“你家做生意还真是有一手,今年冬天,长安城中的高官富户家里,见到了不少煤炉子和蜂窝煤。我在长安的时候就好奇,这煤炉子好说,可蜂窝煤却是消耗品,用了就没了,你难道一直往长安运煤?就屏山这里的产量,顾得着长安城中那么大的消耗?”

“勉勉强强,所以蜂窝煤卖到长安城中,比在洛阳城里贵了快两倍不止。”焦海清摇摇头,说道:“不过不能这么看。若是蜂窝煤的价钱能在长安便宜下来,那用的人会更多。这么一直高价下去,只会给人留下蜂窝煤价格奇贵的印象,于日后不利。”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不顾也不须召集,春上我封地上的庄子落成,我就打算经营封地。渭南亦有不少石炭,可在渭南直接开采,就地生产,到那时长安的蜂窝煤价钱就会降下来。到时候,对于之前一直高价买蜂窝煤的人,给予些优惠补偿便是了。”

说罢,韦仁实又问道:“那帮人手怎么样了?这个到时候可是要还给州府的。”

“都照你安排的做了,一点儿也不消减。”焦海清笑道:“所以这些人眼下只怕不愿意再去别的地方干活。而且有了他们的待遇在前,便也吸引来了不少人手。眼下屏山下面的人手已经将近一千。我又托家里用了些人脉,在屏山底下又划拉来了三块儿地。”

“那便好。”韦仁实说道:“石炭绝对是一门大生意,日后一定会比如今规模更大。一开始就得开个好局。看来海清兄还真是有些本事的。”

“那是。”焦海清面露得色的笑道:“我从小就在家父与大兄跟前耳濡目染,这做生意里面的门门道道,我其实是心里清楚的很。以前不做,只是懒得动弹。对了,我还有些事情要跟你说说。”

“什么?”韦仁实问道。

焦海清说道:“这不是人手足么,我想着既然跟他们的工钱这么高,又还管饱饭,那也不能让他们太闲啊——啊,这也不是我这么想的,是有些个年轻力壮些的,一身力气用不完,采完了煤还想再干些活,再多挣些——我就又用这些人另做了一份事情。”

靠,万恶的资本家说得就是他这样的吧!

“什么事情?”韦仁实翻了个白眼,问道。

“采石啊。”焦海清说道:“我发现这山里面不但石炭多,做石灰的料石也多。于是就让他们采石烧石灰。嘿嘿,如今也是一笔进项。”

二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屏山脚下。

如今这里可是大不一样,长长的围墙还未到山脚下,便已经出现了,向两侧延伸,圈住了一大片的山麓之地。

里面如今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做工的人各自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脸上也看不到一丝的不情愿。

这也难怪。

毕竟韦仁实给他们开的工钱很高。他们在这里干活一日,都能抵得上在其他的地方干活几日的营收。且这里管的饭虽然简单,但是量大能饱人,且也是换着花样,光是这一项,便已经能留下不少人了。

二人下来马车,走了进去,一车车的石炭被拉到河边,河边是一个个水碓,旁边站着劳力手持铁锤,利用水碓和铁锤将石炭化作粉末。

之后再有人拿筛子筛,细腻的粉末被扫起带走,留下的继续利用水碓进行粉碎。

煤粉拉到另外一边,则开始按照比例混合成糊,然后再被人用打煤器做成蜂窝煤,摆在太阳底下晒干。

一切都很是井然有序。

“不赖啊。”韦仁实点了点头,十分满意。

“那是自然。”焦海清很是得意:“这可是我张这么大以来,头一回一门心思全花在一件事上面。中间我都住在这里了好几个月。”

“那你想不想再做些大的?”韦仁实笑道。

焦海清一愣,立刻喜道:“哦?!快些说说!”

韦仁实正待开口,却忽而看见了一辆木车从身侧经过,浑身一震,愣了一下。

第184章 烧石灰的废料

韦仁实本来见焦海清的样子,有些哑然失笑。正准备说些什么的,却忽然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一斗车的灰色,身上一震,楞了一下,赶紧大步走到了跟前,朝木车里看了过去。

一看之下,心里又是一惊,赶紧凑近低头仔细看了看,又一手从中抓了一把来在手中搓了搓,然后扭头看向了推车的劳工。

“这东西……是哪儿来的?”韦仁实问道。

那劳工没见过韦仁实,但是却见过焦海清,便下意识的看向了他。

焦海清看看里面的东西,自己答道:“这是烧石灰的石料的时候,烧坏的废料嘛。”

韦仁实于是对他说道:“烧石灰的窑上是谁做主?赶紧喊过来。”

焦海清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对那个劳工说道:“听见了么?你先莫管这个,去喊老窑头过来一趟。”

那劳工便赶紧跑去喊人。

不多时,那劳工就带着一个驼背的老头儿过来。

“哎哟,这位郎君,您沾手这玩意儿做甚,烧灰剩下的脏东西,可别脏了您的手!”那老窑头走到近前,见韦仁实抓起了一把那灰色的脏物,于是赶紧上前说道。

他虽然不认得韦仁实,但是却听焦海清说过,这煤场是他跟另一位郎君共有的。那郎君是个神童,年纪不大。

是以看到韦仁实,虽然不认得,但却猜着可能便是那一位东家。

于是这般热切的说道。

韦仁实诡异看看老窑头,没有说话,只是一转头对狗二说道:“狗二哥儿,赶紧去打桶水提过来!”

狗二还当是韦仁实要洗手,于是立刻跑着过去河边水碓那里,提了一桶水过来。

却见韦仁实从劳工的手里夺了车把来,一用力将那一车灰全都给倒在了地上。

众人自然都大为不解,却听韦仁实又对那个劳工说道:“你且去拉些砂石过来,要滤过一两次不粗不细的那种就行!再捎把铲子来。”

见韦仁实神色郑重其事,劳工哪里敢怠慢,赶紧遵从命令跑去拉了半斗车的砂过来。

韦仁实拿起铲子就要铲砂石,铲了几下,却发现太费力气。于是便将铲子给了狗二,指挥着他铲了砂砾往地上的那些灰里拌了,中间掏出一个坑,然后往坑里倒了水,又将周围拌了沙子的灰同那些水搅拌在了一起,混成了一堆稠乎乎的东西来。

韦仁实用铲子将那堆东西拍成了方形,然后扔下了铲子,也不说话,在一旁等了起来。

众人见他面色凝重,是以也都不敢轻易说话。

只有焦海清问道:“韦郎君,你这是作何?”

“等等看。”韦仁实对他说话。

虽是冬日,可正午时分的日头还是挺暖和,晒过一会儿之后,那堆方形虽然有些变形,可到底也凝固了起来。

韦仁实上去用脚踩了踩,没反应。加重了力气,用力拧了几下,就将它拧碎成了一堆。

“老窑头!”韦仁实目光死死的盯着地上的石板:“刚才那灰,你怎么烧出来的?”

“啊?”老窑头很是不明所以,茫然的看看韦仁实:“郎君,那是烧石灰石的时候烧出来的,是石灰石里面的脏东西。但凡烧石灰的窑里,若是一不小心烧过头了,就都能烧出这东西,是把石灰石给烧成废土了,就用不成了。”

“不!”韦仁实摇了摇头:“老窑头,你过去,去找这里的账房领五十贯钱,是赏你的!”

“啊?!”老窑头有些凌乱了。

焦海清也凌乱了。不过他到底机敏,于是笑道:“老窑头,你莫多想。奖给你的,你就拿着。只是这东西,却不能对外人说。”

“那是自然。”老窑头虽然不知道为何韦仁实如此重视这个废料,但既然听焦海清这么说了,便也就乐呵呵的下去了。

待他们都走了,焦海清看看地上那一坨糊糊的东西,问道:“这……韦郎君,莫非这废料……”

韦仁实对他说道:“海清兄,你再在这里另起一座新窑,专门烧这玩意!这不是把石灰石烧成了废土,这是烧出了宝贝了!水泥!这东西叫水泥!是宝贝,真正的宝贝!”

“什么?!”焦海清一愣。

“只不过这不太对,里面少了东西。”韦仁实说道:“可能是没有黏土……总之,这个东西绝不能外传!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什么?!”焦海清只会说这一个词了。

性命之忧?!焦海清看着地上的东西,变了脸色。

韦仁实却继续说道:“我本来打算过几日就走的,回到长安之后也好让我阿娘和兮儿她们多适应些时日。不过眼下,恐怕要变一变了。海清兄,这个老窑头信得过么?”

焦海清点了点头,道:“是从我家另一处窑上调过来的,跟着我阿耶许多年了,信得过。”

“好,那你再设法去找些粘土。”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

焦海清不清楚韦仁实的打算,但既然韦仁实这么说了,他自然是鼎力配合。

韦仁实则蹲下来研究起这些废料来。

他记得水泥生料是几种东西混合之后的产物。里面自然是有石灰石——该死,知道福昌多石灰石,却没早些想起来这石灰石就是烧制水泥最主要的原料。

石灰石、粘土,还有一些其他的什么东西,眼下估计找不来。

不过,也足以一试了。

倘若真得能够烧出水泥——哪怕它远不如后世里的质量好,放在这个时代,也绝对是一样极其超前的东西了。

有了水泥,就可以铺路,就可以砌墙,就可以用来修筑河堤、城墙……

那将会大有可为。

焦海清竟然变成了一个行动派,听了韦仁实这么说,当即便准备亲自过去寻老窑头了。若是福昌那里能弄来粘土,他肯定是最知晓的。

韦仁实嘱咐他尽快着些,然后离开了煤场,往福昌县城而去了。

“公子,咱们直接去县衙?”狗二一边赶着马车,一边问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嗯,直接去县衙。我猜县令正等着呢。”

第185章 还真有血光之灾?!

董县令果然正在等着韦仁实。

韦仁实一来,他就慌忙的迎接了出来,将韦仁实请了进去。

到了后衙堂中,他先请了韦仁实坐下,未等韦仁实开口,他便先行了一礼,说道:“下官因韦爵爷而有功,此番获得朝廷嘉奖。下官还未曾当面谢过韦爵爷。此番总算是有机会,能够当面拜谢爵爷提携,下官正准备午后前去昌谷拜见,不想韦爵爷竟然亲临县衙,下官实在是惭愧!还望韦爵爷恕罪!”

韦仁实摆了摆手,说道:“董县令不必如此,我来县城也是另有事情,正好顺路而已。”

董县令为韦仁实表过功,韦仁实成了爵爷,他便自然沾光有一份举荐之功。又有韦仁实送他的那份擒拿反贼的功劳。

两个功劳合起来,朝廷便对他下了褒奖。

但这也不至于县令这般殷勤,竟然得知他回来之后跑去昌谷。

韦仁实心下便有了些许猜测。

却见董县令又行了一礼,说道:“韦爵爷乃是昌谷之人,下官在昌谷做事多年,理当为韦爵爷祝贺才是。下官为爵爷准备了一份贺礼,还请韦爵爷笑纳。”

说着,他拍了拍手,当下便有人从侧房里面跑了出来,将一个木匣子递给了县令。

董县令接过木匣子,双手捧了上前,放到了韦仁实手边的桌上,又退了下来。

韦仁实看看那木匣,便笑道:“董县令也太过客气了。若无董县令表功,我哪里能入圣人眼里。这份恩情我也记着。董县令有什么事情,不妨直接说来。”

“那下官就失礼了……”董县令赶紧笑道:“此番韦爵爷受封,又有王老将军保举,定然深受陛下信重。下官在这福昌也待了许多年了,虽无多少机会面见圣颜,但一口拳拳之心,总是想再距离圣人近一些……”

“我明白了。董县令的意思,是想让我帮忙,替董县令说和,可以往京城调任?”韦仁实打断了董县令的话,说道。

董县令笑道:“哪里!哪里!下官自然知道京官不是那么容易当上的。只求能入京畿之地便已心满意足!”

韦仁实不禁有些想笑。这个董县令还真是病急乱投医。凭他一个没有实职的小小渭南县男,岂有力量将他调任到京畿之地?

不过,韦仁实当然不会这么说。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倘若真有机会将他调任过去,那对自己来说岂不是多了一个助力?

“这个……”韦仁实面色故作犹豫。

“请韦爵爷放心,若是韦爵爷能将下官调任京畿,下官一定唯爵爷马首是瞻!”董县令赶紧保证道。

韦仁实听他这么说,便笑了笑,说道:“这话既然是董县令说出来的,那我自然应该帮忙。不过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却须等待时机。我自会在长安帮董县令留意,不过,董县令也要耐心一些才是啊。”

董县令似乎没有想到韦仁实会这么爽快的答应,当下面路惊喜,连忙不停的行礼道谢起来。

“这东西我就不要了。”韦仁实看了看那个木匣,说道:“若是此事我帮董县令办成,日后需要董县令帮忙的时候,董县令不要推辞便是了。”

“下官自然不敢忘恩!”董县令赶紧行礼:“但这东西却是下官的一丝心意,还请爵爷万万不要推辞啊!”

二人一番推辞,韦仁实也就收下了县令送的礼。

又稍坐了一会儿,韦仁实便也离开了县衙,他心中还想着水泥的事情,急于赶回昌谷去。

狗二赶着马车匆匆离开了福昌,二人图个路近,便没有走官道,而是沿着小路一路往昌谷回。

既不是官道,便没有多少人走动。所以速度也会稍微快些。

正走着,突然马蹄一拐,拉车的马匹竟然一下子跪倒了下去,马车险些被带翻,幸好狗二反应的快,跳将下来扳住车厢的另一边,硬生生将车厢给拽了回来。

韦仁实吓了一跳,赶紧从马车上跳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崴住蹄子了。”狗二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往马腿上看去:“马腿这儿怎的烂了?好似给什么打了似的……”

正说话间,突然听得一下破空声传来,狗二一个激灵,就地一滚,顺势将韦仁实给拽了下来,躲在了马肚子后面。

“嗖!”的一声,周围突然又传来几声破空声来,这一下连韦仁实也听见了。

突然,只听见“铛铛铛”几声,接着便又听见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韦仁实不敢探头去看,却突然听见旁边树林子里面好似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般的声音传来。

接着,又听见几声惨叫,然后又是一声坛子碎裂般的声音来,继而便没有了动静。

“哈哈哈,看看你们俩胆小的!”突然一个满是嘲笑的声音传来,有一丝耳熟。

却听那个声音又道:“贫道说帮你化解血光之灾,就帮你化解血光之灾。怎么样,还不快来给贫道叩头,让贫道教你杀妻证道的法子!”

竟然是那个疯道人!

还真有血光之灾啊?!

这没道理啊!

韦仁实大为吃惊,从马肚子后面站起了身子来。

果然见那个疯道人两只手一手拽着两个已然昏过去的人来,扔到了韦仁实的脚边。

然后腾出手来,弯腰从地上拾起来几根一指多长,比银针略粗些的暗器来,说道:“咦!这莫不是那帮假秃子的暗器?”

“假秃子?”韦仁实吃了一惊,连忙问道:“那是甚么人?”

却见那疯道人将手里的暗器一扔,大交道:“贫道的酒坛子也打破了,再也闻不见酒香气了!再也闻不见了!”

说着说着,竟然扯着嗓子嚎哭了起来。

“贫道的法器也丢了!”那疯道人就这么突然的嚎哭起来,小路上虽然人少,此刻也没有人经过,但韦仁实还是下意识的四下看看。

“好了好了,要喝酒多的是,我再给你就是了!”韦仁实说道。

那道士嘴里的嚎哭声戛然而止,扭头问道:“酒呢?!”

韦仁实两手一摊:“那也得等到回去啊,这荒郊野外的。”

那道士便又继续嚎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前跑,不多久便不见了。

韦仁实跟狗二面面相觑。

“小郎,还是先回去!这里久留不得!”狗二提醒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

却又不禁对这几个偷袭他的人感到怀疑。想了想,说道:“将他们绑起来,扔到马车上,带回去!”

狗二点点头,一把撕扯下自己的外衣,将那四个人捆了结实,扔到了车厢里面。又将马扶起来,将它腿伤的伤口扎住,拉起马车迅速离开了那里。

第186章 小黑屋

狗二一路狂奔,马车上便十分颠簸。

韦仁实临上车的时候从地上捡了块儿石头,瞅着哪个有了快要被颠醒的迹象,当头就是一记。

此刻他才不管会不会将这几个人失手敲死。这几个人敢拦路偷袭当朝勋爵,早已经是死罪了。

韦仁实则回味着那个疯道人的话。他虽然疯疯癫癫,后面似乎又犯病发疯起来。不过,却提到过一群“假秃子”。

以韦仁实猜测,这疯道人口中的“假秃子”,只怕便是先前那些杀生佛的人。

他们竟然找上门来!

又不禁想到这疯道人早前就说他会有血光之灾,莫非这道人还真有这等算命的本事不成?

武功高强,还会算面——可惜是个疯子!

韦仁实看这疯道人倒也不算是彻彻底底的疯子,更像是受到了刺激,脑子不清明。说他疯,他也不算疯的彻底,能跟人交流,有时候也会做些正常人做的事情。说他不疯,可他说话做事又总是带着些疯癫,不太正常。

后世里韦仁实家那边,管这叫脑子岔窍了,心窍不够数。

韦仁实一边思索着,一边抬手又在捆着的一个人脑后砸了一下。那人眼皮刚微微动了动,结果一下又昏了过去。

很快,狗二便到了家。韦仁实没让他回去,而是直接赶着马车赶到了石老大他们的房屋那边。

石老大并不在,只有他的孙儿石清野正拿着削的木笔在一盘沙子上练写字。

“清野小弟,你阿翁呢?”韦仁实下来马车,问道。

“今日日头好,阿翁和郑大叔帮忙去掀草苫。”石清野看见韦仁实,很高兴的跑过来,又问道:“小郎小郎,京城里是不是有很多骑马的大将军!”

他一边问着,还一边高高举起双臂,脚尖点着往上一跳一跳的,很是可爱。

他最喜欢的就是大将军奋勇杀敌的故事。韦仁实刚回来的时候他就想要问问,只是石清野很懂事,见这么多人来找韦仁实,便一直没有去问。

“当然!等咱们去了长安,我带你去看看!”韦仁实笑道。

石清野顿时便十分激动起来。

“清野小弟,你能不能帮我去喊喊你阿翁?”韦仁实央他道:“就说之前交给县衙的那些人的同伴来了。”

石清野点了点头,一蹦一跳的跑出去了。

趁着他出去,狗二赶忙将那四个人从马车上托下来,又找来绳子扎的更紧,拖入了柴房当中。

狗二从旁边提了柴刀起来,蹲在那四个人跟前。

不多时,石老大和马伟龙还有郑里正便跑着过来了。

“小郎!”石老大入了院里就喊起来。

韦仁实从柴房出来,招了招手:“这里。”

众人赶紧过去,石老大盯着帮助的四人,松了口气,又问道:“小郎,是怎么回事?”

韦仁实让狗二看着他们,自己则带着石老大几人出来,将发生的事情说与了众人。

石老大皱起了眉头:“这么说,这伙邪人是盯上了小郎。一定是为了报复!”

“看来得早些回长安了。”韦仁实说道。

长安到底街坊完善,日夜街上又都有金吾卫的武侯巡街,终究比昌谷要安全不少。

“一时也只能防备好。”石老大对众人说道:“如今家中没有护院,这几日咱们一定要保护好小郎的周全。都警醒着些!”

马伟龙和狗二几人都点了点头。

顿了顿,马伟龙说道:“小郎打算怎么处置这四个人?小的觉得,最好是交给官府。小郎如今是勋贵身份,一旦官府得知有人行刺,必定会派人手护送。”

韦仁实点了点头:“也好。不过,将他们送到县衙之前,我得先问些事情。”

说罢,韦仁实让马伟龙去提了河水来。然后众人又进去了柴房里面。

冬日里冰冷彻骨的河水当头浇下去,那四个人立马便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几把柴刀,还有几个浑身煞气的大汉。

他们立刻明白,这是刺杀不成反被抓了。

仔细回忆一下,发现最近的记忆,就是一个酒坛子在眼前越来越大,直至砸到了自己头上。

顾不得脑后传来的阵阵剧痛,醒过来的邪教份子赶紧观察周围的情况。

“咦?居然不是立即服毒自尽或咬舌自杀?”韦仁实盯着他们四个人看看,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这么开口,是一种策略,因为韦仁实已经决定好逼问他们了。

“既然没有立刻自尽,想必还是想活命的。”韦仁实盯着他们,说道:“既如此,交代罢。”

那四人看着韦仁实,一声不吭。

韦仁实咧嘴露出一个自认为很邪恶的笑容来,对那四人说道:“你们放心,我不会严刑拷问你们。不过我会把你们暂时关起来。等到你们想要交代的时候,我会放你们出来。”

说完,韦仁实将石老大拉到外面,低声对石老大嘱咐道:“石叔,你将他们四个人分开,分别关进四个地窖里面。留些缝隙莫让他们憋死。不让任何人靠近,不给任何光亮,不让他们听到任何声响,吃喝拉撒全在里头。找人暗中看着他们,别让他们自尽了。恩,先关上五天,到时候再说。”

石老大很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他们既然都已经派人报复于我。这次不成,难保不会再有下次。所以我一定得从他们口中逼问出些东西来。”韦仁实对石老大说道:“石叔,你只要照我交代的办妥,他们不会不交代。”

地窖里面暗无天日,又很深,就算是地窖口留了缝隙,但只要外面用竹筐什么的一扣,漏进去的光亮也到不了底下,不会被下面的人觉察。

而且地窖里面很是隔音,外面的动静难以听见。

比较适合作为一个小黑屋来用。

这样要是还不行,就试试让人轮流盯着他们,不让他们睡觉。

韦仁实觉得,这两种法子下来,这四个人中一定会有人开口。

到那时候,他便能获取一些这个邪教的情报了。也就不会再变得这么被动。

石老大和郑里正领着人手过去安排那几个刺客,狗二和马伟龙则护着韦仁实回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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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不吹比能死么?

当夜,石老大几人安排了一下,轮流值守在韦仁实家中。不过一夜并没有什么动静,韦仁实倒是觉得自己心变大了,竟然一夜安眠,一觉睡到天亮。

天亮之后,韦仁实脸都没洗,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出了门外。

果然见门外角落的草垛子上窝着一个身影,身侧还有两坛已经空了个酒坛子。

正是那个疯道人念执道。

昨晚韦仁实特意让人在那里堆了个草垛子,又放了两坛酒在旁边,就是为了看看这个疯道人还有没有跟着自己。

如今看他在那里抱着酒坛子呼呼大睡,韦仁实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兮儿,去把大肉包子给我取几个来。”韦仁实回头对兮儿吩咐道。

兮儿点点头,一转身跑去了灶火,取来了早上刚蒸熟的肉包子,放在盘子里端了过去。旁边还贴心的用小碗到了醋和茱萸酱,又撒了些胡椒粉到里面搅拌成的蘸水儿。

韦仁实见她端过去,顿时倍感欣慰。

还是兮儿贴心啊!

当下自己先拿起一个,掰开往里面蘸了少许,一口咬下去,爽!

韦仁实啃完一个包子,端着剩下的走了过去,走到草垛旁边,放到了念执道跟前。

念执道闻到包子的香气,顿时睁开了眼睛来,一伸手就先抓了一个送入嘴里,这才坐起来身子。

“你也不嫌烫!”韦仁实见他两三口便吞下了比石老大的拳头还要大上一圈的肉包子,便随口说道。

念执道说道:“贫道乃是地仙之身,这等凡物岂能烧得住贫道?当年贫道走过洛阳城,口渴的时候直接端起铁水儿喝的。”

韦仁实一脸黑线,不吹比你丫能死么?

不过碍于他昨日才救了自己,于是便说道:“念道长,多谢你昨日出手相救。日后你若是想要喝酒,不必这么偷偷摸摸的来,只要找我说一声,就是了。”

“偷偷摸摸?!贫道会偷偷摸摸?!”念执道突然跳了起来,指着韦仁实大怒道:“贫道何曾偷偷摸摸过正!贫道堂堂正正的闻见酒香,堂堂正正的走过来喝了酒,又堂堂正正的躺在这里睡觉!谁敢说贫道偷偷摸摸!贫道就要帮他杀妻证道了!”

说罢,他一指兮儿,怒道:“说!是不是你!”

兮儿一愣,懵懵的看了韦仁实一眼。

腾!

兮儿的脸红得跟灶塘里的火似的。

“刚才的话收回来了!”韦仁实冲他说道。

“贫道看你天生道体,一定是仙童下凡,不如跟贫道学习太上忘情之法,杀妻证道,成就地仙果位!”念执道一下回到了韦仁实的面前,一连讨好的说道:“只要你答应,贫道这就去那四件法器给寻回来,分给你两件!”

“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让我跟你学什么太上忘情……”韦仁实扶额叹道。

“因为你家的酒好喝!”念执道的语气坚定无比。

韦仁实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你想要喝酒,我有的是。就算是外面没有的,我也有。你听我指使,我就给你酒喝,你什么时候想喝都行,想喝多少喝多少,如何?”

“成交!”念执道一跺脚:“不成不成!贫道堂堂地仙,怎能束缚于你?不过你若是拿酒送给贫道,请贫道帮忙,贫道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这意思不是差不多么?

韦仁实一愣,点了点头:“那也好。既然这样,我先给你十坛酒,你再一路护送我回到长安,如何?”

“十坛?!好说好说,酒呢?!酒呢?!”念执道连忙答应下来,那副架势竟然好似生怕答应的晚了酒便没有了一般。

韦仁实转向了狗二,说道:“狗二哥儿,你带他去酒坊装些酒来。”

狗二点了点头,带着那疯道人往酒坊去了。

趁着这空当,韦仁实跟石老大说了这个疯道人之所以会跟着自己的事情。众人听了之后,也是啼笑皆非。

“看来是有真本事的道长。”石老大听完之后,感慨道:“只是疯疯癫癫的,可惜了。”

不多时,狗二带着念执道回来了。只见他后背上背筐似的背着一个巨大的酒坛子,到了众人跟前,先卸下坛子咕嘟咕嘟痛饮几大口,又对韦仁实说道:“贫道果然看对了人!没想到你家竟然就是酿造白酒的酒坊!”

说罢,又举起坛子大口大口灌了起来。

韦仁实叹了口气,转头对狗二说道:“我今日要去屏山一趟,狗二哥儿,你将马车赶过来罢。”

“小郎要外出?”石老大说道:“那还是多跟些人罢。”

韦仁实指了指念执道,说道:“他跟上去就够了。你们看好那四个人,不要让他们自尽。”

石老大见韦仁实这么说,想了想,道:“那道士虽然本事大,可疯疯癫癫的,保不齐哪一下便犯了疯病。还是多些人手的好。小郎放心,那四个人绝对不会出事。让大脑袋跟长贵看着就好。”

见石老大这般坚持,韦仁实便也点了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石老大带着狗二和马伟龙护送着韦仁实一路往屏山脚下过去。

三人刚到,就看见焦海清正指挥着一辆辆马车往里面去。

见了他们,便走了过来。

“你昨日交代的那么郑重,我连夜找来了粘土。怕一路上旁人看见,便用我家商号的马车拉了过来。”焦海清对韦仁实说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腾出来空窑了么?”

焦海清答道:“已经腾出来了。”

众人一起往后面去,拐到了后面,原先烧石灰的烧窑都已经清理了出来。

韦仁实时间紧迫,立刻便开始让人将已经连夜用用铁锤砸碎的石灰石粉末和黏土,连同一些碎石粉末混合到了一起。

水泥生料经过煅烧,才会成为可以适用的水泥。

但是水泥生料的比例却并不固定,这需要很多次的尝试,才能找到一个相对能烧出好用些的水泥的配比。

好在这里的烧窑多,可以一齐尝试不同的配比。

距离年关越来越近,韦仁实需要赶回长安,能在昌谷剩下的时间不多。满打满算,也勉强能有二十天。

这二十天里,想要试出一个差不多的配比,唯有日夜不停。

【今天只有两更了,星期四是石肆一周最忙的一天,整整一天课。没错,是从早读第一节到晚上最后一节都有课的整整一天TAT】

第188章 精神拷问

五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倘若不是为了审问那四个刺耳,韦仁实都不会从屏山脚下的煤场离开。

水泥生料的配比一直没有找到一个最合适的,煅烧出来的水泥不是太软就是太散,要么又或是太硬难以粘结。

试验还在继续,韦仁实让焦海清看着,自己出了煤场,回到了家里。

“小郎说的还真对,那几个人已经不成样子了。”石老大说道:“头一天还没听见坑声,第二天晚上就开始在里面叫唤了。到第四天的时候就求着放他们出去,什么都愿意说。我看他们还有丝气力,便没有理会,又关了一天,关够了五日。”

“这法子其实是用来治军伍里那些刺儿头的。”韦仁实说道:“这叫关小黑屋,关个三两天出来,不用打骂,那些刺儿头也能安生好长时间。更不用说对付这些不太专业的刺客了。”

虽然听不懂什么叫不太专业,不过众人还是听见了军伍的字眼。

马伟龙于是便问道:“这种治人的法子……小的在行伍里倒是没有见过。”

“那若是关上几日,还不服呢?”郑里正好奇的问道。

“行伍里的人嘛,其实都是自己人,哪儿能下狠手。”韦仁实笑道:“这法子须配合着其他的法子用。若是还没用,就换其他的法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察之以罚,上上政治课,背背军规,写写检查……呃,你们听不懂没关系。不过若是像这样的刺客,只要不让它自尽,其实拷问的法子多了去了。便是不想要太过血腥的手段,那就之后将他换个屋子,里面不分昼夜,都是灯火通明,再派人轮流盯着,无论如何不能让他闭眼睡觉,看他能撑过几日。”

“若是再不行,重新关回小黑屋里,因他看不见,便用小刀往他身上划个口子——自然,只是做个样子,不要太深,稍微流出些血滴来便会自行停止那种。只是不要让他知道,而是偷偷在屋里放置一桶水吊起来,桶底扎个小窟窿,让水一滴一滴往下滴。还要告诉他,那是他的血在往外滴,令他相信是自己的伤口在往外滴血,什么时候血滴完了,什么时候就死了。当然,若是愿意开口,自然会带他出来止血疗伤。”

“其实,多数人悍然赴死,其实都是热血冲头的一时间的事情,等过去了,便会不愿意死。怕死其实是人的本性,尤其是当他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又感受着自己的血一滴滴往外滴落的时候,心里更加折磨。”

众人下意识的顺着韦仁实的话想了想,只是一想,都觉得身上一渗,便不再多问了。

石老大将韦仁实带到了地窖外面。

地窖里面一片黑暗,人被关在里头,这黑暗渐渐开始没有边际的延伸。

刚开始,被关进里的人并不害怕。

他笃信杀生佛,认为它一定会来保护自己。

可是黑暗仍旧漫无边际,连同声音也一道被黑暗吞噬了。周围岑寂无声,只有他自己的喘息,才会发出些响动来。

黑暗愈发浓重,且越发感受不到边际。

他开始心慌,于是嘴里谩骂起来,制造些动静出来,好让自己不那么心乱。

可是那声音也没有回响。

任凭他一遍遍的说话、大骂、大笑……什么反应都不会有。

同样的,黑暗中也并不会一丝别的声音传来。

被关在里面的刺客感觉,黑暗似乎愈加浓稠起来,仿佛有了实质,从四面八方将自己往一团挤。

他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了,它们好似通周围的黑暗融到了一起。

渐渐的,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似乎消失了。

接下来,整个身体的一切,都好似消失了一般,唯有这一片无边无际的浓重的黑暗和死寂。

还是黑暗,还是死寂。

他连呼喊也放弃了。

黑暗和死寂侵蚀这他的全身。

恐惧开始悄然出现,可任凭他怎么做,都不能改变这黑暗和死寂。

他甚至想,关押他的人莫非使了什么邪术,将他投入一片黑暗无声的地方。

脑海中泛起曾经的日子,虽然苦,可至少能看见,虽然累,可至少能说话。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行刺,不然,就不会被抓住,不然,就不会陷入这无边的黑暗和死寂——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他绝望了。

他呼喊起来,愿意说出一切他知道的事情,只求能从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当中解脱。

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绝望!绝望!绝望!他要疯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无边的黑暗中过去了多久。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就放你出来。”

突然,一个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就好似从天上传来的声音一样,传到了他的耳边。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他慌忙开口,听起来却觉得好似不是自己的声音。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求能从这无边的黑暗和死寂中脱离。

一道光亮照了进来,仅仅是一丝,他便觉得分外刺眼,赶紧闭上眼睛,

等待一会儿,又缓缓睁开,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就在这么小小的一个地窖里面!

可对那无边黑暗和死寂的恐惧却已经深入骨髓。

见上面迟迟没有回应,他更加慌忙的喊道:“我愿意说!我全都说!”

地窖上的盖子被揭开了,一个人下来,只松开了他身上绑缚着的绳索,却仍旧缚住手脚,将他推到地窖口下面,扛起来递了上去。

刺客瘫软在了地上,贪婪的大口大口吸着空气,一口气一直吸的胸口鼓掌鼓掌仿佛要撑开一般才罢休。

他看见了自己跟踪一路的目标,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而此时那个笑容,却犹如鬼怪般令他恐惧。

“到底不是专业的刺客,意志力不够啊。”韦仁实看着地上瘫软成一团的刺客,笑了笑,说道:“说说罢,关于你们的教,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全都交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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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环彩楼

韦仁实带着双眼血丝,还有烧窑的老窑头,连同几车能用的水泥,以及准备去渭南开拓石炭生意的焦海清,还有家人一起上路出发了。

韦仁实的母亲有些不舍,她本是福昌人,又嫁到昌谷,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洛阳城。

此时让她离开故土,难免惆怅。

郑里正原先打算去找他兄弟的,眼下有了改良田的牵挂,也不打算走了。还在昌谷里呆着,一心操持那些改良田和大棚,在焦海清的帮助下将绿菜卖到福昌和洛阳。

只是看着韦仁实一家人渐行渐远,也不免心底感伤。

但人生总是如此,每个人心底总有一些事情不得不封藏起来,连自己也故作遗忘。

县衙派人护送着韦仁实一行人沿着官道去往洛阳。

在洛阳也并未停留,一路不停,等到了长安的时候,也已经该过小年了。

“阿娘,这院子你可喜欢?”韦仁实带着母亲看着房宅,问道。

“这景致为娘从来没有见过。不过,我儿买下这么大的园子,一定花费不少。我儿才攒下几分家业,一定要勤俭才是。”韦仁实的母亲说道。

韦仁实笑道:“阿娘放心,想着咱们初到长安,总要有个好住处的。日后不会了。”

领着众人熟悉了宅邸,又休息了半日,翌日一早,韦仁实带着石老大、狗二和马伟龙一起出了门。

换成石老大赶着马车,其他人在后面车厢里面,往平康坊里过去。

若论这长安城中人员最杂的地方,除了东西二市之外,便要数这平康坊。

平康坊当中青楼漫立,坊中多妓之所居。长安城中的名妓十有八九皆在此中。因而京都的任侠阔少,便也都萃集于此,所以平康坊也被人称为风流薮泽。

韦仁实只听方掌柜说起过平康坊,却并没有自己来过。

马车停下在了一处叫做环彩楼的青楼外面。

平康坊中的街道上车来人往,热闹不亚于西市。一辆马车在路边下来,丝毫不起眼。

青楼,还真是一个完美的掩护。

京城中搜集的情报,总坛分下的命令,都可以在里面完成交换。

进出其中,也不会被人留意,被人觉察。

“狗二整天跟着我,若是那伙邪教的人有意跟踪我好些时日,一定认得狗二。”韦仁实在车厢里面对几人说道:“马叔,你并未怎么从家里出来过,料想那伙邪教的人也不认得你。便请你进去先查看查看罢!”

马伟龙点了点头,他们出门之前俱都已经换好了衣裳,也是一身富贾的装扮。

马伟龙从车厢里出来,下去之后故意跟石老大交代几句,然后自己转身进了环彩楼。

这么一看,便像是富贾进了青楼作乐,交代马夫在外面等着一般,更没有什么破绽。

韦仁实则在车厢里面等着,透过帘子的缝隙,暗中观察着青楼门口进进出出的人。

邪教信的时间长了,人就会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有些神经,跟正常是不大一样的。若是仔细观察,是能够看出来些端倪的。

只一会儿工夫,韦仁实就发现了两个疑似邪教份子的人走了进去。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马伟龙才从里面出来,回到了马车上面。

上去马车,石老大便驱车离开了那里。

待离开了环彩楼前,韦仁实才问道:“马叔,里面如何?”

马伟龙答道:“里面倒是没有发现多少异常的地方,与寻常的青楼无异。不过似乎有几个地方不准客人靠近,且里面那些打杂的小厮也对里面妓者的态度并不算尊重,这根其他的青楼是不太一样的。寻常的青楼里面,小厮对女妓多有讨好之意,地位在其之下。而此间里面那些小厮似乎地位在那些女妓之上,伺候间也有些漫不经心。小的猜测,那些小厮都是杀生佛的人,至于那些女妓,不过是他们营生和掩人耳目的工具而已。”

“而且……”马伟龙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中间借口寻常茅厕莫进后院,发现他们的柴垛里面似乎藏有兵器……”

“是么?!”韦仁实大喜。

藏有兵器,不管他们是不是杀生佛,跟不跟邪教有关,都有理由来抓人了。

不过,如今看来,那四个刺客交代的都是真的了。

据那四个刺客交代,平康坊的环彩楼,就是他们在长安城当中的据点。

本来,韦仁实在审问他们的时候,便是将四人分开询问的。对比了他们的回答的一致性之后,才将那四个人交给了县衙。

如今,已经可以确信,这个环彩楼的确有问题了。

“小郎接下来准备怎么做?”马伟龙问道。

“咱们只要确信这个地方是对的便是了,剩下的自然有人来做。”韦仁实笑道:“我得入宫一趟,这件事情得让皇帝知道。我想对于这种参与过谋逆之举的邪教,皇帝应该是深恶痛绝的。直接去皇宫。”

马伟龙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马车离开了平康坊,往朱雀门而去。

到了朱雀门外,经过通传之后,韦仁实便得以在内侍的陪同下进入皇宫。

李适正在批阅奏疏,韦仁实有些意外。

他进宫的次数也不少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李适批阅奏疏的样子。

“臣拜见陛下,此番返家,已经回返长安,特来拜见陛下。”韦仁实行了一礼,说道。

李适点了点头,将奏疏搁在了身前的案几上面,问道:“洛阳的河堤修筑的如何了?”

“一侧已经修成,拆去了围墙,准人们过去看看了。另一次也将近竣工。”韦仁实说道:“如今那一截河堤已成洛阳一景。臣觉得,来年开春之后,或许就可以将洛阳城内河水两侧的也修缮修缮了。”

“东都的先不慌,先将长安城那一截修了再说。”李适声音低沉的说道:“若是没有旁的事情,韦卿就退下吧。”

“陛下,臣的确还有其他的事情。”韦仁实行了一礼,复又对李适说道:“臣有两样东西,正要献给陛下。”

第190章 托李淳帮忙

李适又从奏疏上抬起了头来,饶有兴味的看向了韦仁实,问道:“什么东西?”

“第一样东西,是先前参与廊坊军乱的那个邪教,在长安城中的集散据点。”韦仁实说道。

“什么?”李适神色一肃,顿时生出一股危险的感觉来。

顿了顿,李适又问道:“韦卿是如何发现的?”

“微臣在回昌谷的路上被他们派出来的四个刺客行刺。”韦仁实说道:“不过那几个刺客似乎并不精通,又恰巧微臣运气好,遇到高手相助,那四人偷袭未成,反被微臣所捉。微臣审问出了那个邪教在长安城中的盘踞之地,然后将他们交给了福昌县衙关押。想来,不日福昌县的奏疏便会递上来。”

“微臣不敢贸然行事,昨日回来长安,安顿了家人,今日便派了几个家丁混进去查探,在里面果然发现端倪。”韦仁实继续说道:“那里面似乎藏了不少兵器……”

“所在何处?!”李适沉声问道。

“平康坊里的环彩楼。”韦仁实答道:“臣方才探查完,直接过来向陛下禀报了。”

李适眼睛眯了一下,复又睁开,似乎未听过这件事情一样,又问道:“另一样呢?”

“却不方便带入宫中。”韦仁实说道:“陛下最好是能够安排一个没有其他耳目的地方,由臣为陛下演示一番。”

“哦?”李适意外的问道:“却是甚么东西?”

“一种叫做水泥的东西。”韦仁实的声音充满蛊惑的说道:“陛下难道不想有一堵连投石机都砸不塌的城墙么?”

“投石机也砸不塌的城墙?”李适更加好奇:“为何不能带入宫中?”

“宫中人多眼杂,臣可不愿让朝廷以外的人得知这种东西最开始的样子。”韦仁实笑了笑,道:“臣固然希望大唐所有的城池房屋都如此结实,只是眼下朝廷并非真正拥有大唐所有的城池和房屋,所以也就只能暂且只让朝廷知道了。”

李适明白韦仁实指得是谁,倒也不怪罪他说话直白。

“自然,全凭陛下定夺。”韦仁实又道:“若是陛下觉得也无所谓,那且派几个宫中禁卫随臣出去,将其抬进来便是。”

李适默然思索了片刻,道:“朕身子不适,外出不便,就不亲自去了。便派太子去看看罢。”

“是。”韦仁实行了一礼,也并无感到意外。

李适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先禀告李适,只是暂且不能给李适落下刻意结交讨好储君的印象。

原本韦仁实是打算将这东西先让李淳见识见识,但思量之后,还是选择了先向李适禀报。

毕竟这东西的好处,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就算是焦海清,这一次跟着自己来长安,到渭南提前准备煤炭生意不假,可也未免没有盯着这些水泥的想法。毕竟这是出自他的烧窑下,无论是功劳还是钱财,里面理应有他一份。

“是,那不知太子殿下何时会前去看臣演示呢?”韦仁实问道。

“让太子殿下自己拿主意。”李适摆了摆手。

韦仁实领会了他意思,当下什么也不再说,告退离开了皇宫。

李适没有再提环彩楼的事情,意思很明显,那就是不必让韦仁实再插手了。

这倒是令韦仁实微微有些失望。

剿灭乱党,必定动用军队,若是让韦仁实参与进来,至少可以给他一个结交军队中人手的机会。且剿灭乱党,李适一定会动用最信任的神策军,可惜了。

韦仁实沿着朱雀大街离开,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崇文馆,先拜见了馆主和刘照先生,然后等到散学,拉着范志毅去找杜恽。

因为是中午,杜恽此刻不会在家中,而是在弘文馆里。

弘文馆和崇文馆一样,中午是管饭的,学子都在学馆当中用过午饭。

二人来到弘文馆,相比之下,弘文馆里要比崇文馆热闹一些。

寻常人自然是不能进去的,不过范志毅让守卫进去将杜恽喊出来,杜恽便带着二人进去。

“真是新奇,范志毅,你怎的大中午的跑来弘文馆里找我?”杜恽将二人带进去之后,找了一处亭子坐下,问道。

范志毅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仁实哥儿找你。”

杜恽很是意外,看向了韦仁实。

韦仁实说道:“的确是有些事情找杜兄,我想问淳王爷借个地方,不过我头一次登门,自己一个人有些失礼,想请杜兄带我去找淳王爷。”

杜恽听了,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啊……那也不用登门,他今日就在弘文馆里。你们跟我来……”

杜恽带着韦仁实和范志毅往后面找过去,找到最后面一处小院子里进去,韦仁实一眼就看见李淳正跟另外一个弘文馆学子下棋。还看见了李代宗儿站在一旁观战。

“淳王爷,你看谁来了。”杜恽笑着过去喊道。

李淳放下棋子,扭过头来看看,便看见了杜恽身侧的韦仁实和范志毅。

“韦郎君?”李淳很是意外,当下问道:“韦郎君今日怎么来崇文馆里了?”

“是你!”李代宗儿也看见了韦仁实,一声大叫,起身跳开,从亭子里跑了出来,到了跟前却是问道:“你不是说用卢城稻还能做出其他好吃的东西么?怎么迟迟不见你带来!”

“我这段时间太忙,没有顾上。”韦仁实对她说道:“你放心,等我闲下来了肯定做出来让你尝尝。”

韦仁实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他本来打算用些稻米做些米线米粉之类的,却发现如今已经有了,所以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想到这个吃货郡主居然还记得!

韦仁实哑然失笑,越过她走到亭子里,对李淳说道:“淳王爷,今日前来,是有些事情想要淳王爷帮个小忙。不知道淳王爷手下可有些在野外的,看守又比较严,寻常人不能进去的地方?”

“嗯?你找这等地方做什么?”李淳问道:“这地方自然是有,不过,我也总得知道你要做来做什么吧!”

“做出来些很有用的东西,陛下让我给太子殿下演示。可演示这东西需要在野外,且又要十分保密,绝不能被外人看到。”韦仁实故意对他说道:“我思来想去,觉得认识的人里面恐怕只有淳王爷有这般地方,好让我准备一下,再演示给太子殿下。”

“这我倒好奇了,是甚么东西?”李淳问道。

韦仁实笑了笑:“若是有这地方,我便要去准备一下,淳王爷要是感兴趣,不如也去看看?”

不错,让李淳感兴趣,让他前去看看,这才韦仁实的目的。

至于找地方,不过是借口而已。

第191章 猎场里面砌水泥

皇家有专门的猎场,平常有守卫看守着,是绝对不会让寻常人进去的。

不过李淳可以。

有他带领着,韦仁实便也可以。

水泥被放在马车里面,严严实实的拉进了猎场内。

韦仁实也没带什么人,只带着石老大他们四个。剩下都是李淳带来打下手的。

众人将马车上的水泥卸下来,韦仁实再一次被张长贵的巨力震惊了。

他虽然少了一只脚,但是依靠着木杖,一手接过水泥袋子,随手往后轻轻一提,便将水泥袋堆了起来。

一袋子水泥少说也有百多斤吧!

可到他手里跟没有重量似的,实在是令人震惊。

“仁实哥儿,你这家丁可真是有力道!”范志毅吃惊的小声对韦仁实说道。

杜恽点了点头:“对啊,看这架势,这条膀子上只怕得有几百斤的力道!”

“这还是断了只脚。”李淳亦是惊异的说道:“我府中的卫士恐怕都不如他力大。”

“大兄,我饿了!”……呃,这是李代宗儿。

没错,他们都跟来了。

不过韦仁实也不担心这几个人看见。他们本来只是好奇,若是得知这东西的好处,也能想明白这东西不敢轻易插手。

“我也许久没来这里狩猎过了,今日一到这里,就有些手痒。反正时间还早,不如咱们去狩猎一番?”李淳对众人提议道。

这一建议立刻得到了范志毅和杜恽这两个纨绔的热切附和。

“可惜人有些少。”范志毅一边上马,一边说道。

“我骑马不太好,你们去吧。”韦仁实对三人说道:“且我还得招呼这里。”

“那我们少去纵马片刻就回来。”李淳点了点头,说道:“代宗儿,你就在此处,莫要乱跑。”

“知道了!”李代宗儿点了点头,又交代道:“大兄,你若能猎来鹿才最好,我要吃烤肉!”

李淳点头笑道:“放心,为兄一定给你猎来鹿吃!”

说罢,三人带着各自的护卫纵马便去了。

待三人走了,韦仁实瞅瞅李代宗儿,说道:“你才这么小,就吃这么多鹿肉,也不怕上火!”

“我只有跟着大兄出来的时候,才吃这么点烤肉的!”李代宗儿说道:“阿耶节俭,平素东宫里的用度都是有数的。我阿母又无尊位,平时用度更少。若非大兄和牛昭容时常照拂,只怕会更可怜的!也就是我年纪尚小,大兄才能带我出来,趁机吃些好的。”

韦仁实还不知道这一层内幕,听她说来,也是大感意外,不禁就有些同情。

却听李代宗儿又狡黠的一笑,说道:“所以趁着我大兄他们去狩猎,你快准备东西,待会儿做烤肉与我吃罢!”

韦仁实瞬间送给她两个白眼。

“哈哈哈哈……”李代宗儿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看上去倒是挺好看。

韦仁实则见石老大几人已经将水泥卸下来,于是便开始过去开始指挥着他们将水泥拆开,和了水泥拌上碎石搅拌,然后砌成几样用作演示的东西。

要砌的东西不少,所幸李淳带来了不少护卫帮忙,在石老大几个的指挥下,砌得倒也不慢。

只是没一会儿,李代宗儿就在旁边看的无聊了,走过去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好东西。”韦仁实笑道。

“不愿说便算了。”李代宗儿撅了噘嘴,百无聊赖的蹲下来薅草,嘴里嘟囔道:“早知道这么无趣便不来了。”

“又不是我请你来的。”韦仁实一乐,又顺手拾起来两根枯枝,笑道:“行吧,来,咱们在地各画些图案,然后由对方来猜画的是什么,好不好?”

李代宗儿摇了摇头:“我又不会画画!”

“就是不会画,画得不像,才能猜着玩呀!”韦仁实笑道:“咱们比比看谁猜错的多!”

“猜错的多?”李代宗儿眨眨眼,顿时来了兴致:“好呀!”

二人一边玩耍,一边等那些人砌水泥。

所幸人手不少,半晌过去,韦仁实想要演示的几样东西便砌得差不多了。

等众人狩猎回来,老远就看见前面铺开了一块十步见方的黑灰色的平台来,韦仁实正蹲在旁边拿着木板往上拍打。

李淳立刻翻身下马,走了上去。其余几人也都下来,好奇的走了上去,跟韦仁实一块儿蹲在了地上,学着韦仁实的样子在地上抠抠摸摸了起来。

“别动!”韦仁实赶紧制止了他:“没干呢!”

不过已经晚了,上面已经被李淳给按出了个手印儿。

“这就是你要演示的东西?”李淳问道:“看着倒是很平整,不过跟和的黄泥似的,莫非是灰泥?”

“过个几日,等干透了,就会变成坚硬如石的东西。”韦仁实对他说道:“那时候你再来抠抠试试。这几日千万要看守好这东西,不能让什么东西上去踩。等干结时还得洒洒水,再晒晒干。用些破布铺起来最好。”

李淳点了点头,转头对他带来的护卫问道:“听清楚了么?”

一众护卫点头应声,将那些水泥砌的东西给围了起来。

接下来便只能等着,众人将狩猎来的东西就地烤了,自不多言。

韦仁实操心水泥的事情,每日都要过来看看。

这般过去了三日,李诵便召见了韦仁实。

“陛下说你要献一样东西,却不能带入宫中,要在宫外演示。”李诵问道:“却是甚么?何时能够演示?”

“臣已经准备着了,若是照这几日般暖和,再约莫过个四五天便可以了。”韦仁实想了想,答道。

李诵点了点头,问道:“听广陵郡王说,你托他找了个猎场,要在里面演示?”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臣想着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再请殿下过去查验。所以就没有提前向殿下禀报寻找地方的事情。与臣要好的杜恽、范志毅等人,也与广陵郡王要好,臣也跟着与广陵郡王有了几分交情,便托他帮忙,得以进入猎场。”

“你何不直接来禀告于孤,孤自会与你安排演示所需的地方。”李诵对韦仁实说道。

“这不是想着先提前试试,确保万无一失了之后,才敢请您么。”韦仁实不慌不忙的答道。

李诵一愣,盯着韦仁实看了看,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顿了顿,又道:“孤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日后有这般需要,来禀告于孤,若是合情合理,孤自会准你使用。”

韦仁实点了点头:“臣知道了。”

“既如此,四日之后,孤便亲自过去看看。”李诵说道。

“是。”韦仁实行了一礼。

第192章 水泥造物

四日时间很快过去,韦仁实提前到了那处猎场等候着。

不多时,先到的却是李淳,他穿戴周正,从马上下来之后,对韦仁实说道:“听说我父亲今日还要带几个东宫臣子来。”

又不一会儿,却是范志毅和杜恽也跑了过来。

见韦仁实有些意外,李淳便说道:“是我喊的他们。想着之前也是一道来看的,定然也好奇的紧。”

韦仁实点了点头,也知道李淳的小心思。这些人跟李淳的年纪相仿或相近,又都是勋贵之后,日后必定要在朝廷上有一个位置的。早日拉拢,早日与他关系一心。

只可惜,李诵撑的时间太短,没有给李诵培养自己人的机会,所以李诵登基之后的前期才会受到擎肘。

“仁实哥儿,你那天做的东西如何啦?”范志毅一过来,便问道。

“那个谁,拿把刀来!”韦仁实抬头指着李淳身后的护卫们说道。

当前一个护卫看看李淳,见李淳点头,便立刻解下了佩刀,跑上前递给了韦仁实。

韦仁实拿刀在水泥上面用力劈砍了几下,又拿刀把用力砸了好几下。看看水泥地上,却是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

“太好了!”韦仁实兴奋的一挥拳头。

果然用坚硬的碎石混合水泥铺成的路面十分结实,虽然不如沥青,可去比如今的沙土路要耗上太多了。

抬眼起来,又见水泥地的后面不远处竖着一截一人高的砖石墙壁来,砖石墙壁中间却不是常见的黄泥之类,而是用水泥砌在了一起。

韦仁实走过去推了推那截墙壁,然后又对狗二说道:“狗二哥儿,你来用力踹踹试试!”

狗二点点头,有点儿人来疯似的摩拳擦掌的跑到了那半截墙壁的跟前来,两腿一沉猛地一声高喝,一腿就抽到了那半截墙壁上面。墙壁连半点儿反应都没有,狗二自己却被弹回来退开了好几步。

众人更加震惊,当下按捺不住,自己过去轮番试了试,却都是不行。

又拿刀砍,也是没用。

距离那堵墙壁不远,又是短短的一道墙壁,却是下面厚,越往上变得越薄一些,却总体来说算不得薄。众人正待过去,却听见一阵马蹄声音。

回头一看,一队的护卫纵马而来,后面跟着几辆马车,也纷纷过来。

众人赶紧过去迎接。

李诵裹着狐裘披风从马车上下来,后面几辆马车上也下来几个大臣,有些韦仁实认识,有些只是见过,还有的则是生面孔了。

“拜见太子殿下。”韦仁实过去行礼。

李诵摆了摆手,指着那几个水泥砌成的东西,问道:“这些就是韦县男要让孤看的东西?”

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大家盖房子、砌石头,多用黄泥掺上茅草粘合。有时候外面再裹上黄泥。铺路,眼下最好的路是官道,铺的是粗沙。臣如今做出来的这东西,殿下且看。”

说着,韦仁实让人抬来一袋水泥,将其当着李诵的面和了,说道:“殿下,后面那些东西,便都是用这东西砌出来的,只是已经干结之后的样子。”

李诵蹲下来看看那些水泥,道:“倒是与黄泥有几分相似。”

说罢,又起身走到了那个小平台上面。

“殿下,这是用水泥混合碎石铺成的水泥路。”韦仁实指着脚下说道。

“水泥路?”李诵低头看看,用脚跺了几下,感觉坚硬如石,当下便很是意外。

“回禀殿下,这东西是用水泥铺就的道路,自然是水泥路。水泥遇水之后回稀释,砌成之后,等它重新凝结变硬成为一体,在水泥之中兑入坚硬碎石之后,水泥会将那些碎石牢牢的凝结在一起,坚如顽石。打个比方,水泥就是能将石头紧紧的凝成一体的‘鱼胶’,然后再在表面趁着水泥未干将水泥抹平,干了之后,表面就平整了。且水泥灰兑换搅拌,软化成型之后会重新变硬。”

顿了顿,韦仁实又对李诵和那几个大臣说道:“变硬之后,其便不惧水火,坚硬耐磨,是修路与筑墙不可多得的好材料。似这里一般,水泥路不仅结实,而且平整,风天不会起沙,雨天不会泥泞,更不会陷车。便是万马践踏也不会毁坏。因其平整结实,故而马车可以跑得很快,往来的时间也会减少不少。”

众人都好奇的用脚在上面走来走去,又用力跺跺,又或是蹲下来摸摸。

“让某来试试。”一个威猛的中年大汉走上前来,提起抬脚,用力跺了下去。

水泥路面自然是没有任何事情,那人倒是将脚震的生疼,嘴一下呲牙起来。

“殿下,这地真结实,臣这一脚下去,寻常墙壁也得被踢裂,这地面竟然完好!”那人抬起脚对李诵说道。

李诵点了点头,神色越加认真起来。

见李诵认真起来,韦仁实笑了笑,又说道:“而此物筑墙极其结实,也不拒火烧,就算是用铁锤砸,也要花费不少功夫。而若是裹挟砖石、铁条与特定的土混合之后修筑城墙,则整座城墙浑然一体,坚若磐石,便是投石机也无法砸跨。”

李诵先是一惊,继而神色一肃。

韦仁实指了指旁边那堵矮墙,说道:“这是臣让人用水泥裹挟砖石砌的墙。旁边有锤子,殿下可使人试试。”

李诵转头看看自己的护卫,道:“你带几个人过去砸一砸。”

护卫点点头,领着几个人跑过去,拿起铁锤,高高的抡起,继而重重的砸了上去。

众人念头里碎石纷飞的场景并没有出现,那堵墙壁纹丝不动。几个护卫轮番砸过去,那上面也只是脱落了几片水泥块儿,生出了几道细细的裂纹而已。

李诵瞪大了眼睛,亲自走了过去,盯着墙壁看了起来。

“若是用水泥,混合骨料、沙子、石料之类,做成水泥混凝土,筑做城墙。”韦仁实的声音又响起来,指了指那短短的一截仿照城墙样子做的矮墙,说道:“便是用投石机,也砸不塌。”

韦仁实话音刚落,只见石老大四人从旁边出来,从马车后面推出一个架子来,架子上用铁链缠绕着一块巨石吊着。李淳连忙一挥手,几个护卫便过去,帮着一起将木架推到了墙边。

众人一齐发力,将巨石往后推起老高,然后齐齐松开手来。

那巨石便狠狠的砸落了过去,重重的砸在了上面!

众人再次过去,继续将巨石向后推高,然后再度松开手,任由巨石砸过去。

众人张大嘴巴就这么看着,看着巨石往那上面砸了十多下。

那些参与其中的护卫,此刻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异,仿佛看见了不可能的事情一般。

那些大臣们亦是如此。

李诵更是直接跑了过去。

第193章 要想富,先修路

那堵模仿城墙做成的一小截墙壁,上面只有脱落的几片水泥而已,但是石块与石块之间,却丝毫也没有松动,仍旧被水泥紧紧粘结在一起。

李诵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只是抬手摸上了城墙,一下一下的摸着,神情充满了惊异和讶然。

“韦县男,这水泥是如何做出来的?”李诵问道。

“殿下放心,如今只有微臣和微臣手下的老窑头知道真正的配比。”韦仁实说道:“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出来水泥这东西。”

李诵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父皇会后悔今日没能亲眼来看看的。”

说罢,又神色一肃,说道:“韦县男,水泥此物必有大用,你进献此物,当是大功一件。只是这般做法,定然要绝对保密,万不可使旁人知道。”

“殿下放心吧,这个微臣省得。”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

“若是我大唐的城池都以此法建筑,凭其他诸国,又哪里有什么法子能撼动这种城墙?若是我大唐的官道,全都像这般以水泥修建,那马行其上,速度比之如今又不知道快了多少,若是我大唐境内全都是这般道路,那我朝大兵朝发夕至,赈灾的粮饷也能缩短行程,少了许多的耗损,到了灾地难民手中的粮食就更多……”李诵口中喃喃自语的说道。

李诵不知道在想写什么,一个人站在那里沉思。

那几个他带来的大臣们则在那些水泥砌成的演示物上摸摸看看,仔细瞅瞅,万分好奇。

“仁实,真是神了!”李淳也被方才演示的情形震惊了,他走到韦仁实身侧,说道。

称呼又便了啊!

韦仁实心中暗笑,说道:“水泥作用之大,远不止今日演示般如此。别的不说,若是以此物修缮河堤,河堤必然要结实上不少,日后不必每年都要修缮,光是这便节省了多少开支?”

“韦仁实啊韦仁实,你是如何做出这么东西来的?”李淳叹道:“这些东西,旁人只怕是连想都想不到,你又是怎么得知有这种东西,还会知道做法呢?”

韦仁实神秘的笑了笑,道:“淳王爷有兴趣啊?呵呵,那日后咱们可以多交流交流。我会做的东西多了去了,这才只是皮毛而已。”

李淳愣愣的看着韦仁实,见韦仁实满面的自信,恍惚见,听见韦仁实说道:“世人不晓得许多原理,我却都知道,我定会让这个大唐变得更好。”

李淳又是一怔,却见韦仁实已经离开,到了李诵身侧,说道:“太子殿下,今日诸位大臣也都看了这些,想来诸位上官都知道轻重,不过,还是请殿下再说一声,更加稳妥。”

李诵点了点头,过去吩咐了那些大臣们,今日所看到的事情,绝不准对任何人说起。

众人连忙行礼称命。

李诵又看向韦仁实,笑道:“韦县男此番又立下大功,孤一定会回去禀报父皇,好生封赏韦县男。”

韦仁实想了想,道:“那能不能请殿下替微臣求个赏赐?”

“哦?”李诵意外的问道:“韦县男想要什么赏赐?”

“微臣想要自己出资,在渭南和长安之间,修一条水泥路来!”韦仁实沉声说道。

“什么?!”李诵一愣:“为何?!”

韦仁实躬身施了一礼,回答道:“陛下给微臣的封地在于渭南,那里的百姓勤劳耕种,待人热情。微臣既然受封于渭南,也希望渭南百姓的日子能够越过越好。可是微臣到底不是渭南县令,所以有些事情若是微臣直接去做,那就是越权了,到底不美。所以,微臣希望能够自己出资,修一条从长安城到渭南的水泥路来。渭南本就距离长安城近,若是中间能够有一条水泥路贯通,那么从长安到渭南,或者从渭南到长安,路上所耗费的时间就会大大减少。平素早上出发,普通的骑马速度,等从长安出发抵达了渭南的时候,往往也到了下午了。而若是修成了水泥路,那么从长安到渭南,普通的速度也只需要几个时辰也就到了,若是快马加鞭,则一个时辰,甚至不足一个时辰就能够抵达。”

“哦,原来修这条路,就是为了方便韦县男在长安和渭南之间来回啊!”李淳看了看韦仁实,大感意外的说道。

韦仁实摇了摇头,说道:“固然,在长安和渭南之间修建一条水泥路来,的确是能够让微臣方便许多。不过,微臣修这条水泥路的目的,却不是为了让微臣方便,而是为了让渭南和渭南的百姓变得更加富裕。”

“哦?那孤倒要听听了。”李诵笑了笑,说道:“韦县男是如何单靠修一条路来,就能让渭南县和渭南百姓变得富庶起来。”

韦仁实笑了笑,张口吐出六个字来:“要想富,先修路。”

“要想富,先修路?”李诵沉吟了一遍,然后又抬头看着韦仁实:“韦县男,这句话是何意?”

“回禀殿下,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在这里说的是,交通与财富的关系。”韦仁实向李诵和李淳解释道:“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扬州了。殿下可知道在大运河修成之前,扬州的样子?而自从大运河建成之后,扬州就成为了沟通南北的交通枢纽,藉漕运之利,才有了如今富甲江南的繁华。一个地方的交通,决定了当地的资源转化为财富的程度。有了良好的交通条件,一个地方不论是人还是物就加大的同外界的交流。当地的资源就能够通过良好的交通条件迅速的输送到外地,转化成为财富。还拿扬州来说,大运河建成之后,江南的货产想要卖到北方,就要先到扬州,再登船北上。扬州就成为了一个江南各地货物的集散之所,人流量众多,这些人都要吃饭,要住宿啊,这就让当地人的生意变好了,扬州自然就繁华了。像长安、洛阳、晋阳、扬州等等这些繁华的地方,有哪一个不是因为周边有着四面八方都能够通达的道路的呢?微臣给殿下打个比方,就好比渭南和蓝田,都是临近长安的京畿之地。两者同长安之间相隔的距离也接近。现在假如说两地都盛产煤矿,而如今冬日要到了,微臣想要买煤来打蜂窝煤了,要从渭南和蓝田中间选择一个来买煤。若是殿下,会选择从何处来买?”

第194章 这个比白装了

李诵听了韦仁实的问题,仔细想了想,说道:“若是孤,自然是从渭南来买。”

“却是为何?”韦仁实问道。

“渭南之官道,其中平坦通达,而蓝田的官道,中间须得翻过一道山岭,故而选取渭南。”李诵说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又说道:“那如今若是渭南的官道不变,而蓝田的官道则已经修成了水泥路来。殿下又会作何抉择呢?”

李诵眼中一亮,说道:“韦县男的意思是……”

“修路就会有发达的交通网,而水泥路的条件更是比现今的官道好了不知道多少。修好了道路,就能够极大的缩短货物运输的时间,道路能够有更多的负担能力,支持大规模的交易量,也能够加大当地同外界的交流,让外界知道当地有什么好东西,吸引外界更多的注意力过去,如此一来,当地自然就变得富裕了。”韦仁实点了点头,对李诵解释道:“所以微臣想要修建一条从长安到渭南的水泥路来,使长安到渭南更加方便。渭南风光壮丽,特产丰富,有了水泥路,渭南的东西可以更加方便的送到长安来贩卖,长安的人也可以更加快速便捷的去渭南游玩,如此一来,渭南的百姓获得财富的机会就更多,百姓就富裕了。百姓富裕了,渭南自然也就富裕了。实际上,不只是渭南,微臣更加希望微臣自己出资的这条水泥路只是一个开始,微臣希望,有朝一日咱们大唐所有的道路,都变成水泥路,四通八达!”

李诵愣了愣,似乎在想象着大唐所有的道路全都变成了水泥路的样子。

思索了一下,李诵抬头对韦仁实说道:“那好,孤就答应韦县男的请求,一定争取让父皇答应韦县男出资,修建这条从长安到渭南的水泥路来。孤,也会留心看一看,方才韦仁实所言,到底对不对!”

韦仁实行礼道谢,心中却想的长远。

冬天……今年的冬天已经到了,来年的冬天还会远么?

等明年冬天来了,大棚肯定已经修起来了,里面的那么多果蔬,肯定能够引起轰动。

引起了轰动,这反季节蔬菜不就能成为一大笔收入了么!

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富户豪商们难道不想体会体会冬日亲手采摘绿菜带回去吃的乐趣吗?!

所以一定得修路啊!

修一条从长安到渭南的水泥路来,韦仁实的目的可不单单是为了卖这些大棚里面的蔬菜。

若只是为了卖这些反季节蔬菜,完全可以在长安城里面寻一处门面来卖嘛,哪里还至于如此麻烦?

韦仁实想要做的,是把长安的人流导过去!

所以不仅仅要贩卖这些反季节蔬菜,还要引人来参观,做成采摘园!

将长安城中的富人引来采摘冬日绿菜,然后让庄子上的人摆摊。

摆什么摊呢?

那时候已经快要过年了,那就照着后世里过年的时候街上的样子来,多向趣味性的活动靠拢,卖些奇巧的小玩意儿,做一些游戏的摊位来。

后世里面过年的时候街上多少玩耍的东西啊,套圈儿啦,用沙包扔东西啦,没有气枪打气球,咱们可以投壶嘛,还有动漫里面看来的那些,舀金鱼啦,炒面啦之类的……

太多了,将这些东西都集中起来,也在庄子上办起来,让被绿菜吸引去的人觉得好玩儿,吸引人流过去。

一旦觉得好玩,就会记住这个地方。

到时候路也好了,闲来无事自然就会常去。

农忙不是每天都忙,这样一来,庄户们就可以趁着平素的时候,做做这些富人的生意,手里就能宽绰起来。而作为韦仁实的食邑,庄户们富裕了,对韦仁实自然是好处多多。

最终,通过多方运作和努力,渭南或许可以变成一个长安城外的商贸活跃带也说不定啊!

这,才是韦仁实的目的。

“仁实哥儿?”杜恽过来推了推韦仁实。

韦仁实这才从自己的构想当中惊醒过来,抬头一看,李诵已经拉着那些大臣准备离开了。

“多谢提醒,走神了。”韦仁实转头对杜恽说道。

却看这货和范志毅,甚至旁边的李淳,眼中竟然都有一种似乎说不清是佩服还是崇拜的眼神盯着他,顿时感到后背恶寒。

“仁实哥儿,你咋知道这么多东西?!你明明比我还小的!”范志毅凑了过来,满口吃惊的说道。

“是啊,仁实哥儿,你先前能做出新农具,还能改良荒田,还说能冬日里不赖热泉种出绿菜……”杜恽也是一脸惊奇的看着韦仁实,说道:“也不知道你这脑袋是怎的长的,莫非与常人的不一样?”

韦仁实嘿嘿一笑,手一摆,很是装比的用一副神秘而深沉的口吻说道:“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明明闇闇,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九天之际,安放安属?隅隈多有,谁知其数?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天何以清,地何以浊,鸟兽草木何以生息覆灭,天威煌煌何以雷霆止息?何为风,何为雨,雪月雾化道理何在,四时变迁究竟缘何。独本公子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上下行走五千年,内外通晓八万里……哈哈哈哈,此都是自然万物之理也!”

说完,眼角的余光看着杜恽和范志毅二人呆愣的样子,心里顿时嘚瑟不已,嗯,这个比装的可以打九十九分,少一分是怕自己骄傲啊!

却见二人对视了一眼,范志毅开口道:“既然如此,仁实哥儿该不该请咱们去长安城里最好的酒楼敞开了吃一顿?!”

韦仁实顿时一个踉跄:“你们俩听没听懂方才本公子说的话!”

范志毅和杜恽齐齐摇头。

“那你们吃个屁!”韦仁实愤然甩袖。老子这个比白装了!

第195章 过年

了却了这一件事情,韦仁实也只等李诵去说通李适,答应让他修渭南到长安的水泥路了。

而后要等春上府邸竣工,正式封地渭南。

然后便要开始着手规划自己的庄子,和来年冬天绿菜的事情。

这些都是年后考量的啦。

韦仁实松了一口气,决定春天之前的这段时间,就好好在家里休息。安安生生过一番封建勋贵的安逸生活。

过年的准备,有家丁们忙着,一定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年关越来越近。

过年前的最后一次朝会,在皇帝与文武百官其乐融融的道喜中结束了。

距离除夕还有三天,正是唐朝的“春节”假期开始的时候。

其实,唐朝并没有“春节”这一说法,因为唐朝只有农历历法,大年初一叫做“元旦”“元日”“元正”或“岁日”。

每年朝廷有“除夕元正假”,加起来一共也是七天,不过时间安排却与后世里的七天不同,乃是除夕当天及之前三天,连同和初一、初二、初三一共七日的时间。

散朝之后,一众官员都都开始回去家中准备过年去了,全都是一副神色匆匆的样子往家里赶去,但是眉目间却流露着喜色。

长安城中到处一片喜气洋洋,不拘是高官宦达亦或是贩夫走卒,阳春白雪者,下里巴人者,全都暂且将烦心琐事放到一边,好好度过眼前的年,准备着辞旧迎新,期望来年能有个好气运。

什么也阻拦不了过年的喜悦。

仆人向主人叩头问安,小辈向长辈行礼问好。口里说“着福延新日,庆寿无疆”、“福庆初新,寿禄延长”之类的祝语,然后便结伴走出门去,邻里间相互串门,一家挨着一家的转。

唐人喜交际、爱热闹,正月初一里面,长安城中的家家户户都设着酒宴,甭管家里贫穷还是富裕,差别也就是内容的区别,可这酒宴却是不会少掉了的。

邻居们相互拜年,走到谁家就吃到谁家,街坊里面挨家挨户的吃,挨家挨户的拜年,这还有个专门的名目,叫做“传座”。

只是官员们这一日就不能这么随意了。

元日大朝会是一定要参加的,京中的文武百官要齐上殿不说,外地的大员也都要赶回来参加。还有各国的使节,附属国的使者,都要参加元日大朝会。总结一下过去的一年里的功绩,畅想一下新的一年中要达到的目标,然后大臣们要开始说祝词,向皇帝行礼。

好一番繁文缛节,韦仁实觉得自己都快要晕了。

好容易一个上午过去,终于结束了元日大朝会。皇宫中自然是要设宴的,但是韦仁实更想跟家人一起过。于是便寻了机会装醉逃了出来。

回到家中,家人都在等他。

见他回来,韦仁实的母亲便高兴的说道:“今天初一,合该汤中牢丸,为娘这就去给你下一碗!新年头一碗,怎么着也该为娘亲手给你做!”

韦仁实虽然没有在唐朝过过年,可是这“汤中牢丸”的大名却也听过。要说这“汤中牢丸”,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便正是后世里北方过年比吃的一种食物的前身。所谓“汤中牢丸”,顾名思义,就是把肉或者菜做成的丸子用面皮包起来,下在汤中煮熟来吃了——就是唐刀的饺子。只不过包的又厚又大,食指那么长,并起来二指那么厚,包成半月形下到汤中煮熟,就成了。

后世里韦仁实是北方人,逢年过节的吃的最多的就是饺子,自己也喜欢吃这东西,不过却从来不吃外面卖的,因为韦仁实的口味较为独特,不喜欢外面的饺子皮儿薄,就喜欢皮儿厚筋道有嚼劲儿的,所以逢年过节的就自己剁肉做馅儿揉面擀叶儿的自己包,也算是做饺子的一把好手,是以对这一千多年前的唐代饺子,甚是好奇。

没过多久,一碗亮晶晶的“汤中牢丸”就被韦仁实的母亲放在托盘里端了上来,旁边还搁着一碟醋和几瓣蒜来。

韦仁实顿时食指大动,连忙接过来拿起筷子就夹起一个往嘴里送。一口咬下去,带着肉香的汤汁就先流了出来,顿时满嘴留香,再次哈次哈的吐着热气嚼上几口,面皮的劲道和肉馅儿的鲜香交织在了一起,营造出美妙的味道和口感来。

既是“汤中牢丸”,那自然要有汤,喝上一口尝尝,汤味也是醇香。这汤中牢丸,虽说是饺子的前身,可这吃法却跟混沌有些相似呢。

哎,家里的厨子在自己的调教下,这做出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好吃了啊!

韦仁实对于饺子馅儿的味道很是满意,分分钟一碗饺子——哦,入乡随俗,一碗汤中牢丸就下了肚子。

吃完东西浑身暖和,走到外面,就见下人们正拿着一把把破扫帚往院子里面扔,韦仁实心下好奇,就走了过去。

巨大的火堆周围,一众下人见韦仁实过去了,就都行礼问好,韦仁实摆摆手让众人起来,问道:“这些扫帚都破旧了,眼看要坏掉,堆在这里作甚?还有这堆火,方才回来的时候就想问了,院子里点这么大一堆火做什么,天干物燥的,屋里不是都安上煤炉子了么?”

此话一出,一众下人就愣住了,互相看看,又疑惑的看向了韦仁实。

“呵呵,好教郎君知道,这些都是过年的习惯。”领着下人们的石老大一看韦仁实的样子,就知道韦仁实原来不知道这些东西,心中虽也有些吃惊韦仁实连过年的习惯都不知道,不过却笑着解释道:“这火叫做庭燎,元日里要用它来烧爆竹听响声,驱邪秽。还有家中火热,红红火火之意。家中平常用坏的扫帚,须在子时扔进庭燎,便可以令仓库不虚。”

“还有这种说法?”韦仁实有些吃惊,发现唐人过年的讲究可要比后世里多的多了,自然,气氛也要热闹的多,年味儿满满,不像是后世里似的,过年都没有什么年味儿。

韦仁实幽幽一叹,心道,不管承认不承认,看来唐朝先人比后世的人更有闲情逸致,也更讲究节日的礼数。

人们辛苦劳作一年,在火堆旁守岁,上街游行,放没有太大动静的鞭炮,却不用担心雾霾作祟,更没有现代文明带来的懒散,拥有过年最早的初心。

“过年就过的热热闹闹的,来人,添火!把吃的喝的全都摆出来!”韦仁实觉得自己突然被这种洋溢在空气里的欢快气氛所感染,顿时高声喊道:“爆竹呢?过来放爆竹了!”

一众下人顿时欢呼了起来,全都开始了跑腾。

火堆熊熊,满院子的欢声笑语,韦仁实站在火边,听着一声声动静不大的爆竹声音,一种家的感觉蓦地萦绕心间。

热热闹闹的一个晚上匆匆过去,到了第二天,大年初二,韦仁实就该拿着东西礼品,漫长安的到处去拜访了。

第196章 桌游比喝酒好玩

年后天气尚寒,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崇文馆里又要等过去元宵才会继续讲学,韦仁实便得了闲。

本想在家中休息,熟料一帮纨绔拉着他挨个儿到家里聚会。

这帮勋贵子弟平素虽然没有少了玩闹,但总归不如过年的名正言顺。

众人聚集在一起,竟然约好每人家中聚一日。

韦仁实被拉着每天跟着那帮纨绔在各家耍闹,竟然比平时在崇文馆听讲还累。

不过,也随着又结交了不少人,熟了好几个长辈便是。

这一日,也终于轮到了韦仁实家里。

一干人当中,崇文馆和弘文馆里的这一帮,已经都是熟人了,他们又各自带了或亲戚,或朋友,林林总总一大帮人,让韦仁实那么大的园子竟然一时间也显得拥挤起来。

女眷们在后庭聚会,男子们在前面饮酒耍闹。

“哇哈哈哈,今年家中长辈考校,为兄力挫众弟兄,夺得头魁,叫家中长辈大吃一惊,兴奋之余,多加奖赏!恩,为兄心中高兴,来,敬大伙儿一杯,都干!都干了啊!”

“唉!今年本公子却是被家中长辈批的不轻,父亲差点动手捶了本公子,若非母亲庇佑,怕是今日哪里还能与兄弟们把酒言欢?心中郁闷至极,还求诸位哥哥能陪兄弟一杯,请!”

至于韦仁实,早就爬在一旁装睡了。

装睡,其实是一件挺考验耐力的事情。

不仅仅需要一直爬在桌子上面装睡,运气好,有人发现了,好心让下人给架回屋去,运气不好,就得等到所有人都喝趴下了,才能“醒来”。

而且,还得忍受着这一群纨绔在周围的各种叫嚣丑态,憋笑憋到肚子抽抽都是家常便饭。

为什么过年聚在一起就要喝酒呢?

这帮纨绔也太无聊了,除了喝酒,难道就没有什么活动去打发不用操心生活的时间么?

韦仁实忍无可忍,猛地坐起了身来,用力一拍桌子:“来人!拿本公子的宝贝来!”

众人惊闻拍桌子声,蓦地一静,继而看见韦仁实坐了起来,于是立刻又哄的一声围聚了过来:“来来来!仁实哥儿既然醒了酒了,便再与咱们痛饮三大白!”

韦仁实挣开众人,喊道:“光是这么干喝着有何意思?不若咱们玩些游戏来,也好有个输赢的彩头,岂不是比这样凭空干喝有意思的多?”

“好!”范志毅当先响应,高声喊道:“耍啥游戏?莫不是要行酒令?”

韦仁实嘿嘿一笑,说道:“不行酒令,要不然传出去说本公子欺负尔等。咱们来耍种新游戏,是我方才编出来的,教给你们!”

说话间,齐勇已经跑去书房将韦仁实的木箱给搬来了。一个小木箱子,里面放着的是韦仁实前些时日拜访了各家之后,在家里闲着没事,又没有娱乐的东西,于是做出来的。

韦仁实打开木箱,从中取出来一叠薄木片来放下,又陆续取出来几样东西一一摆开,说道:“这套东西,名曰‘三国杀’,乃是以身份、势力或阵营等为线索,以卡牌为形式,合纵连横,经过一轮一轮的谋略和动作获得最终的胜利。”

众人都没有听说过,纷纷凑过去看。

只见那些木牌牌上描绘着不同的图案,且还配有文字描述。不过图案画的简单,文字也是写上去的,看上去有些粗糙简易。

“三国杀?”杜恽很好奇的凑过去看看:“这怎么耍?”

“每个人有不同的身份,分别是主公、忠臣、反贼、内奸……”韦仁实当下将规则和玩法详细的告诉给了众人。

众人一听,纷纷觉得有趣,当下便坐下来,先凑了十个人来,准备试上一局。

三国杀简单易学,是一个“低门槛”游戏,初次接触三国杀的玩家,用很短时间掌握基本规则后即可游戏,游戏中不同的武将技能,不同的打法组合都可以带给初次接触的人意外的惊喜。

或者干脆也可以不用策划,不用谋略,只要玩的痛快、杀的过瘾就可以。三五甚至八九、十来个好友组成一局,大家有说有笑,无论忠臣反贼,不用机关算尽,开心就好。

但是上手容易门槛低,可想要玩得好,却又很难。

众人一来二去之下,被杀的大叫遗憾,得胜的也大呼过瘾,他们全然没有见过这般游戏,不禁每个武将的技能各有不同,千奇百怪,使用的时候更是需要好生思量算计,几局下来,众人便迷上了。

韦仁实凭借着自己在后世里面经常和学校同事玩的优势,一上来便大杀四方,将一群人杀的是人仰马翻,纷纷只得抱着酒坛子往嘴里倒,一个个的全都抱着柱子吐去了。

一直闹到了快天明,众人才都被放倒了。韦仁实吐着酒气甩了甩头,他自己也喝了几杯的。

“把人都抬客房里,一人一间,你们也赶紧休息去吧。明日睡醒了再打扫。”韦仁实朝下人们吩咐道。

看起来这游戏似乎反响还行?

韦仁实本来做这么一套桌游,是自己在家闲着无聊,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所以做出来家人们一起玩的。

不过,看这帮人的反应,就想到似乎也可以做得更加精美一些,然后拿出来卖呀。

多少是个进项,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第二天一早,众人醒过来,竟然不准备走,还要再继续留在韦仁实家里玩耍。

韦仁实也不能赶人走啊,只好又上前陪着一起耍。一直到了傍晚,各家里都派人来寻人了,众人这才悻悻的结束了战斗,回去了自己家中。

“唉,想起来仁实哥儿那三国杀里面有张牌说的好啊,此间乐,不思蜀也!这几日,咱们兄弟们着实是痛快了!”临走前,范志毅还依依不舍的说道:“仁实哥儿,改天咱们再来啊!”

“得了吧,回头我多做些,都给你们一家送一套。别老只顾着自己在外面耍的痛快,也回去陪陪诸位长辈,一齐耍耍,让诸位长辈也高兴高兴。”韦仁实说道。

众人一听韦仁实要一家给他们送一套,便顿时眉开眼笑起来,纷纷大叫韦仁实仗义,然后高高兴兴心满意足的四散而去了。

目送众人离开,韦仁实回去院子里,对石老大说道:“关门!哎哟,总算是能清净清净了,这帮人闹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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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李淳都惊呆了

在家中休息了多日,韦仁实总算是休息了过来。

心里不免感叹,这帮纨绔的战斗力还真是强悍,连着耍闹这么多日,竟然还能那么有精神。

过完年到元宵中间,大概是韦仁实最闲的一段时间了。

朝廷虽然已经重又开始忙碌起来,官员们也都已经重又开始了正常的工作。但是崇文馆没有开始讲学,韦仁实又没有实职,自然是清闲的紧。

在家里吃吃睡睡,再去外面逛逛街市,日子真是美滋滋。

韦仁实也又做请了木匠和雕刻匠人做了几套更加精美一些的三国杀桌游,给这些纨绔每人送了一套过去,顺便又拜访了一下他们家里的长辈。

等将这几个纨绔家跑了一遍之后,天也将近傍晚了。

韦仁实回到家门前,刚下来马车,就见几辆马车正停在侧门口,正搬卸东西,于是心下一喜,快步走了过去。

从昌谷回来经过洛阳的时候,韦仁实曾交代让孙鹏年后运一批绿菜到长安来。

终于到了。

韦仁实看着家丁们将一筐筐的绿菜搬回去。

然后对那些驾车的车夫说道:“绿菜还挺新鲜,可见你们是一路紧赶慢赶过来的,辛苦了。先去休息,明日来府上,少不得赏赐。”

那几个车夫一听,顿时大为高兴,连忙道谢起来。

“石叔,你让人把这些东西都分好,分成个几十份,里面每一种菜蔬都要有。”韦仁实顺手从筐子里面抄起来一根黄瓜来,洗也不洗,拿手一抹直接送进嘴里啃,咔嚓一声脆响,爽!

“好,今晚我就看着人分好,不耽搁小郎明天用。”石叔点了点头,说道。

韦仁实对于石老大这个新晋管家是十分放心的。

而当第二天一早韦仁实出门,那些蔬菜也的确已经被分配好了,一筐一筐整齐的摆放在那里。

韦仁实叫来了家中的伙计,两个人抬一筐。

“待会吃过饭之后,你们就两人一组,把这些东西都送出去,送到我交代的那些府上。”韦仁实对那些家中的伙计们说道。

除去让家中的伙计们送出去的那些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更大的筐子,里面同样是各种菜蔬,只是每样都要多一些。这是韦仁实给李淳他们准备的。

李淳吃了新鲜,自然要孝敬给李诵,李诵也自然要孝敬给李适。所以得多一些。

也好让他们爷儿仨放心,绿菜生意不是自己说说而已。

韦仁实让那些家丁带着东西出发了,自己也带着那些菜蔬往皇宫走去。

大唐的蔬菜,其实种类并不多。尤其是冬天,那就连唯一能够给三餐中带来些清爽的野菜也没有了。前几日李淳请大家吃火锅,大都是肉。新鲜的蔬菜除了白菜叶子其他的根本没有。对了,这个时候的白菜还不叫白菜,而是叫菘。

最为常见的蔬菜,大抵也就只有葵、藿、韭、菘、荠这几样了。葵即冬葵;藿即黄豆苗的嫩叶;韭即韭菜;菘即白菜;荠即荠菜。然后还有汉朝张褰出使西域后带回来的波斯草——也就是菠菜——和胡萝卜。汉代从印度引进了豇和茄以及莴笋,这大概就是唐朝之前中国人餐桌上的主要蔬菜。其实后世里食用的大部分蔬菜或其他的粮食之类,大都是在明朝的时期,西方的远洋航船从美洲带入了欧洲之后,才又从欧洲引进了到国内的。

后世里能够吃到的许许多多的水果或蔬菜,是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有的,所以即便是皇帝,大冬天里面吃腻了肉类,想要换一换口味的时候,也只能吃咸菜。不是没有反季节的蔬菜,只是极其罕见极其少有,只有在极个别的热泉旁边会有一些,等到摘下来,根本来不及往远处送,也就不行了。每年冬天宫里面会有一些在热泉旁边长成的菜蔬,可那太少了,光是皇帝那一大家子都不够分,所以极其珍贵,多数时候,都被皇帝用来跟朝中的大臣拉拢关系了。

这用绿菜来拉拢关系的,如今除了皇帝,也就本公子了吧!

这么一想还有些小嘚瑟。

韦仁实带着那些菜蔬来到李淳的住所外面,拿布在外面罩住了,然后经过通报之后抬入了里面。

没等多长时间,李淳就从后面出来了,见了韦仁实,问道:“怎么,仁实这几日不在家中休息,这又拿了甚么东西来,还得盖住?”

韦仁实咧嘴笑笑,道:“咱们合伙做生意,大家也没见着实物就答应了,这是信得过我。我自然也得让大伙儿看看,真有这么回事啊。”

“哦?难道都是绿菜?”李淳分外吃惊的问道。

“不错。不过绿菜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玩意儿。我在昌谷领着同村的人改良了些荒地,种了些许菜蔬,已经在洛阳卖了一冬了。这是年后收的第一茬儿,就让人运到了长安一些,送给淳王爷尝个新鲜。”韦仁实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下去抓住了外面的布罩一扯,将布罩拉开:“也都是稀松平常的菜蔬,给淳王爷尝个新鲜。”

“咦?!”李淳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那一大筐子的各色菜蔬,然后自己径自起身走到了筐子边弯腰看看,伸出手拿出来了一颗来,翻来覆去的仔细瞅瞅,讶然道:“新鲜的紧,像是刚摘的一样!”

“是,正是前几天功夫刚摘的,紧赶慢赶从洛阳运送了过来。”韦仁实向李淳说道。

“这可稀奇了!”李淳惊讶的那指甲掐了掐手中的菜:“我不是不懂农桑,这胡瓜性喜温热,最忌寒冷,如何是此季所有?莫非是昌谷地下有热泉?便是热泉灌之,也哪里能产出这么多来?”

“淳王爷,往后还多着呐。”韦仁实向李淳说道:“也就是路上慢,耽搁时间,所以才只在洛阳卖。若是等渭南也开始产了,规模一定比昌谷的大。明年冬天,长安城里只要肯花钱,就不缺绿菜吃了。”

李淳惊讶的张了张嘴巴,看着那些新鲜的蔬果:“这……这还真是……仁实,你怎的能在冬日里不靠热泉种出这么多绿菜来?这,这莫不是使了甚么法术?!”

第198章 活字之功

休闲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元宵一过,崇文馆开始讲学,韦仁实便又开始了每日在崇文馆里听讲的生活。

这般度日倒也极快,不知不觉间,天却是愈渐暖和了。

京城之中,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柳树泛青,人站在远处看,地上已经是朦胧胧一片青意,走到了近处,却反而又瞧不清楚了。

冬日里的裘子也终于能够褪去,换上了厚些的春衫。

崇文馆门前出现了一群人,喜滋滋的,一个个眉飞色舞,眉开眼笑,围聚在几辆马车的周围,护送着马车慢慢的走了过来。

当头朝前的是几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眉宇间都带着激动,脸上也是一片红光,笑意收都收不住。

这么一群人,惹得路人们纷纷停下了脚步,站在了路两旁看起了热闹来。

前头的那几个老者,见到众人围观,于是脸上的笑容更甚,喜气洋洋的。那样子如果要是再给他加上一身大红袍,那感觉就像是娶亲一般了。

众人和马车在崇文馆门前停了下来。

“诸位,请进。”当前的老者正是崇文馆的馆主高学士。看他的样子,恐怕另外那些人的身份不会比他低多少,应该也都是学士了。

“这活字印刷之法真是神乎其技,若非此法,今番如此多的典籍,光是刻板就需数年之久,之后刊印,只有一套刻板,速度又受到限制,又得几年。如今呢,只消多准备上几套活字来,三五匠人自成一组,操持一套活字,便可日夜不停的刊印出来。如此经年之后,该当印出多少书来?天下学子,哪个还需要为无书可读而忧虑!”当中一位学士看着马车感叹道:“老夫一定要见见这位韦县男。”

众人一起进去崇文馆,马车则通过侧门进去。

却说韦仁实此刻正在仔细听刘照讲解一篇文章。后世里韦仁实也学过这篇,眼下听古人讲解起来,又有新的体悟。

不过,正听的津津有味,门却被推开了,高学士站在门口,朝韦仁实招了招手。

韦仁实起身对刘照行了一礼,刘照点了点头,便让他出去了。

到了外面,高学士拉住韦仁实,说道:“仁实,先前你献那活字印刷之法,如今已经印出了一批书籍来,正是国子监与两馆之中最常用的几本。且当朝不少学士得知此事,有感于你献出此法对天下士子功劳颇多,便都想见你一见,今日一并来了。你随老夫来。”

说罢,高学士带着韦仁实往后面过去。

到了后头,果然看见几个老者在一起说话。韦仁实还看见了熟面孔,不是张学士又是谁?

张学士亦看见了韦仁实,当先过来,笑道:“老夫就知道你这小子不是凡人。此举一出,天下学子都知道你韦仁实的名号了。”

韦仁实笑而不语,先行礼道:“学生韦仁实,拜见诸位学士。”

“韦县男果然是天纵之才,先有改良荒田与打坝淤地之法,如今又献了这般有用的活字印刷之法。真是天佑大唐!”一个老者捋着胡须很是感叹的说道。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说道:“自古以来,皆以雕版刻印,若需刊印,必先雕版,费时费力,雕版又是极易受损,印过几次便需重刻,又不易保存,数年之后便要有所损坏,致使书籍难以刊印。这活字印刷之法,大大提升了刊印之效率,如今本来需数年之久方才能够刊印出来的典籍,如今只用了不两月的时间,便全部刊印成了!有了活字印刷之术,朝廷便可大肆刊印书籍,天下学子皆有书可读,谁人不感念朝廷恩德?此举可使朝廷尽收天下士子之心矣!”

“不错,韦县男此番功劳,可比先前改良荒田之功了。”张学士也点了点头,笑道。

“诸位学士谬赞了。”韦仁实行了一礼,说道:“学生可当不起诸位学士这般称赞。”

“呵呵,认识,莫要自谦,今日老夫等前来,就是为了亲眼看看献出这活字印刷之法的人。老夫等已经将此事奏明陛下,想来陛下不日便会有所赏赐。”高学士笑了笑,说道:“今日老夫等在此,便是要将刊印出的书本,往诸位学子手中分发。日后尔等却不必再抄书本听讲了。”

“哈哈哈哈,老夫等却是心中高兴,故而过来凑个热闹而已。”旁边另一个学士说道。

高学士差人将崇文馆中一干学子叫了出来,又令人从马车上搬下来崭新的书本,然后按所需将课本分发给了每个学子。

趁着众人都高兴的看着那些学子们领取书本,张学士凑到了韦仁实身侧,悄声说道:“这些人都是当今大儒,有他们替你表功,这一次陛下的赏赐不会太轻。不过你要小心,老夫替你着想,劝你莫要接受陛下赐予的实职。”

韦仁实一愣,却见张学士又已经从他身侧走过,上前去同其他那些学士说话去了。

韦仁实当下细细思量,却也想不明白为何张学士要这般提醒他。

于是便心下决定等散学之后,去张学士家中问个清楚。

给崇文馆的学子们发完了书本,一众学士们便又开始往国子监和弘文馆去,将要将所需的书本发给那里的学子们。

韦仁实却没心思再继续听讲,心里一直在思索着张学士的交代。

一散学,韦仁实没等范志毅他们一起走,便当先冲出了崇文馆,上了马车,往张学士家中过去。

韦仁实也算是常去张学士家中拜访,所以门房认得,故而不用通传,便将韦仁实放了进去。

张学士在堂中见了韦仁实进来,当即便笑道:“老夫就知道你小子一定会找上来。原来也有你听不明白的事情!”

“看您老说的,我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哪儿能事事都想明白?”韦仁实笑了笑,问道:“还请张学士赐教!”

张学士笑了笑,说道:“你先前所献之策,不拒是田地二策,还是后来的马蹄铁,和眼下的活字印刷,都是田农将作之术。如今你已然是县男,爵位上一般不会这么快便与你升迁。所以定然会与你实职。可既然是田农将作之术的功劳,自然要给你相关的实职。而与此相关的实职,唯有工部、五监当中。工部自然不会与你,故而最有可能与你一个五监内的实职。”

“五监……为何要拒绝五监内的实职?莫非这当中有什么内情?”韦仁实皱了皱眉,问道。

第199章 琉璃器

张学士看了看韦仁实,说道:“如今阉党肆虐,五监当中多为阉党一系。然朝中有欲从阉党手中夺权者,亦会盯着那里。日后若在五监当中任职,难免陷入两方争夺。夹在中间,苦不堪言。”

韦仁实一楞,又问道:“那如今五监当中哪一方势大?”

“自然是阉党。”张学士说道:“所以老夫劝你莫要接受陛下赐予的实职。不然日后夹在其间,必然要受到牵连。”

“明白了,多谢张学士。”韦仁实点了点头,行礼道谢道。

不过,张学士不知道韦仁实已经接受了李适帮他赚钱的密令。倘若将自己安在了五监之内,那只怕便不能方便的替他赚钱了。

且李适还有意让韦仁实主持修缮河堤街市的事情,所以应该不会让他在五监内任职。

“不过,学生觉得陛下不一定会在五监内与我安排实职。”韦仁实说道:“陛下有意让我主持修缮河堤街市的事情。陛下准备号召商户出资修缮河堤街市,修缮之后,皇家占据三成街市,余下的由出资的商户按照出资多少占据。如此一来,朝廷不禁能省下修缮河堤的钱财,还能白落三成街市用以经营或出租,亦能得财。陛下对此事很是在意,故而,陛下应该不会将我在五监内任职。”

“哦?还有这等事情?”张学士有些意外,但是随即又说道:“如此看来,只怕是都水监的居多——总之,你最好能够提前有所准备,想好理由,等陛下准备与你实职的时候,若是果真在五监之内,可以推去。”

韦仁实点了点头。

都水监,还真会有可能。

也可能是将作监,毕竟还有水泥在那。

倘若有比河堤街市更加赚钱的行业,需要自己带他们去操持的时候,就不会将自己往都水监放了吧。

无论是都水监,还是将作监,里面的人多数都是投靠了阉党一系。

自己一旦进入其中,的确会很不方便。

若是顺势投靠阉党,日后必定会被连累。如今阉党的头目是俱文珍,但是李淳即位之后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宦官。只是碍于他的势力,才一直忍耐,最终还是找到机会除去了俱文珍的势力。

但等李淳除去俱文珍的势力,却是在许多年之后了。在那之前,若是不投靠阉党,只怕便会成为五监当中的异类,颇受针对。

所以还是不要进入五监的好。

不过,这种事情似乎不能等到皇帝的旨意下来之后才去推辞,最好是在皇帝的旨意下发之前,去影响和改变他的决议。

韦仁实想了一路,回到家中之后,从书房里面拿出来一个木匣子。

将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套精美透亮的琉璃器。韦仁实之前在洛阳的胡商那里见过琉璃器,成色远没有木匣中的这般好,却也价值数千贯。木匣当中的这一套,只怕会更贵的多。

第二天一早,韦仁实拿着木匣子,到崇文馆里告了假,然后直奔李淳的居所。

到了那里,通传之后,韦仁实便得以进去见到了李淳。

“仁实,你这般一大早的跑来,却是有什么事情?”自从水泥做出来之后,李淳对韦仁实的态度愈发的好了。

韦仁实将木匣子拿出来,递给了李淳,说道:“淳王爷,你且看看里面的东西。”

李淳接过来木匣子,打开一看,两只眼睛一睁,道:“嚯!上好的琉璃器!”

“淳王爷觉着,这一套琉璃器值多少钱?”韦仁实问道。

李淳左右看看那,说道:“琉璃器向来很贵,似这般透明的更是不多见。就算是我手里也没有几套,还是老早之前得的赏赐。若在外面的市面上,这一套下来只怕至少得五千贯吧!”

饶是有心理准备,韦仁实还是被吓了一跳。

福昌县令居然能够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来!

韦仁实顿了顿,又问道:“似这等透明的琉璃器,只能从胡商手里买来,是不是?”

李淳点点头:“不错,这等成色的琉璃器,原先只有波斯能产。不过自波斯被大食灭国之后,便只有大食能产。再由胡商将其带来长安售卖。往往价钱极高,且还抢不到。”

“倘若我说这东西我也能试着做出来,且做出来之后的成色跟这个差不多,成本却顶多只有百贯,甚至数十贯足矣呢?”韦仁实说道:“然后我们将售价降低一些,让胡商带去西域和大食反过来卖给他们,将他们从大唐手里赚走的钱再赚回来。”

“什么?”李淳一时间有所不解。

韦仁实指了指那套琉璃器,说道:“我说,这东西虽然不好做,但我却知道原料是甚么,也知道如何做。多试试便也能做出来。成色与这不差多少,成本却比这小了太多太多。然后拿到外面去售卖,应该能赚不少钱吧!”

“甚么!”李淳这下听明白了,嚯的一下站了起来。

无论琉璃还是玻璃,原料都是二氧化硅,多容易找啊,就是沙子嘛!

河沙里面的二氧化硅含量多,经过高温加热,形成玻璃液,然后经过吹制、压制、拉制等人工成形手法让玻璃液成型。

成型了之后,这个时候不能直接冷却,否则在冷却后会爆裂。而是要进行退火,也就是维持一个温度水平之中进行保温,逐渐进行降温。

马上庄子就要建成了,建成之后有现成的窑,蜂窝煤厂一建起来,里面又有现成的煤。

河沙更容易挖来了,多试验几次,要是成功做出了玻璃来,凭借玻璃的透明度,用玻璃做成的工艺品看上去更加讨好眼球,岂不是能够卖的更好?

原料好找,成本也用不了多高,可做出来的东西却那么贵,这里面的利润……

“这……这要如何做?!”成本几十贯的东西,若能买到上千贯还被人抢着买,李淳如何能不明白这当中的利润。

是以他很是激动,深吸了几口气,又镇定下来,问道:“仁实哥儿既然来找我,莫非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尽管说来!”

这就又变成“仁实哥儿”了?

韦仁实嘿嘿一笑,凑过去对李淳低声道了起来。

第200章 吹制

要烧制玻璃器,其实原料和烧窑,都是能够想办法克服的。

真正的难度在于正其中的三个关键过程——温度、吹制和退火。

温度决定了玻璃器的透亮明净程度,吹制决定了玻璃器外在的形状样貌美观,而退火则决定了玻璃器制成之后的实用程度。

三者缺一不可。

温度可以试,大不了用穷举法,只要花费时间和人力物力,总能试出来。

可吹制的技术却是想学也没有地方学的。

不是没有懂得吹制的人,而是太少,不好找。

因为眼下大唐已经几乎没有吹制琉璃的人了。

玻璃制品其实在中国国内早在汉代就有了,不过,后来汉代平定匈奴,加强了同西域的交流,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政权更迭频繁,长期的封建割据和连绵不断的战争,使这一时期中国文化的发展受到特别严重的影响,波斯、希腊等中亚和欧洲文化也是在这一时期对中国有了第一次的大规模羼入。随着这些外来文化的传入,西方玻璃器大量输入中国,这种玻璃更加透明光滑,能做的大而薄,关键是硬度都要比本土工艺制出的玻璃高的多,于是本土玻璃就被取代了。

后来宋朝的时候有个叫程大昌的人,写过一本《演繁露》,里面提起过——“然中国所铸有异于西域者,铸之中国则色甚光鲜而质则轻脆,沃以热酒,随手破裂;至其来自海泊者制差朴钝,而色亦微暗,其可异者,虽百沸汤注之,与磁银无异,了不损动,是名番琉璃也”。

说明本土玻璃颜色光鲜,但是极其脆弱,“沃以热酒,随手破裂”,倒杯热酒就会碎掉,随手一握就能握碎,这种强度根本不能实用。

而西方玻璃,虽然色泽外形上没有本土玻璃光鲜好看,可“虽百沸汤注之,与磁银无异,了不损动”,实用性却远远超出了本土玻璃,所以就淘汰了本土的玻璃。

本土的琉璃做出来不能用,胡商带来的琉璃又不会做,自然本土烧制琉璃的技术就没人用了。

这是宋人考究的结果,但是在那之前,本土烧制玻璃的技术已经失传,懂得吹制的人,自然也就极少极少,甚至于无了。

不过,吹制琉璃的人,大唐虽然没有,但是以前的波斯却有。因为大多数琉璃器,都是由大秦、波斯产出,然后由胡商带入大唐的。波斯虽然已经灭国,但是大食拥有了波斯,阿拉伯人一定不会放弃这个堪称暴力的行当。

所以那些游走在大唐、大食,甚至于大秦中间的胡商之中,尤其是那些贩卖琉璃器的人当中,一定会有人知道吹制的技术,亦或是知道哪里有懂得吹制技术的人。

这些胡商,只要利益足够,什么事情都可以做。所以从这些胡商手中一定可以弄来懂得吹制的人。

自然,这便是韦仁实来找李淳的目的所在了。

凭韦仁实自己,暂时还没有能力找到一个懂得吹制的人。不过若是李淳在这件事情上面花费些些心思——甚至不必花费心思,只是一句话交代下去的事情——那便是一定能够找到的。

至于退火,古时本土琉璃器无法实用的原因,就在于没有退火这一道工序。

玻璃在成形的过程中,由于玻璃液的特质,会导致它内外层总存在着一定的温度差。这种温度差在玻璃制品中形成相应的应力。

由于局部的、不均匀的应力的存在,使得制品的强度减弱。

退火的目的,就是使制品内的应力减小到可以容许的程度,能够极大的提高玻璃的强度。

将吹制之后的玻璃器置于退火窑中,经过足够长的时间,通过退火温度范围或以缓慢的速度冷却下来。经过这到工序之后,玻璃器便不会出现这种“沃以热酒,随手破裂”这种情况了。

倘若做出的玻璃能兼具本土玻璃的色泽光鲜好看,又能兼具西方玻璃的实用性,那不愁卖不出去。

加之,西方烧制琉璃器用的原料是天然石英,其本身就不少找,开采起来又不容易,所以本身从大食过来的琉璃器成本就很高,在其本土也卖的很贵。

而韦仁实却知道,河沙里面的二氧化硅含量十分丰富,所以用河沙就可以作为原料。而河沙成本低廉,做出来玻璃器之后,售价自然要会低一些。

又实用,又光鲜美观,又卖的便宜,便也亦不愁不能反卖到西域和大食、大秦去。

这生意怎么算都会稳赚不赔。

韦仁实也没有瞒着李淳,将自己知道的告诉给了他。

韦仁实知道,李淳一定会去向李适回报,李适得知此事之后,若是明白其中那巨大的利润,必定会让韦仁实操持此事。这样一来,便不会再将韦仁实往五监当中安排。

要想让李适确信他真得能做成这件事情,当然要将事情说得更清楚些。才好借李淳将这一信息传递给李适,让李适改变主意。

“河沙?”李淳吃惊的看着木匣子里面的琉璃器,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似乎怎么也没法将眼前这透亮美观的琉璃器,跟河底的细沙联系到一起去。

韦仁实点了点头:“不错,原料就是河沙。我的封地在渭河边上,渭河里的河沙数不清楚。淳王爷越是能找来懂得吹制的人,咱们就可以在渭河边设窑,直接从渭河里挖沙,然后在窑里烧制琉璃器。眼下最关键的,就是淳王爷能早些找到懂得吹制的人。”

李淳舔了舔嘴,又问道:“那若是照仁实哥儿的法子,似这套一般的琉璃器,成本会在多少?”

韦仁实看了木匣子里那套琉璃器一眼,笑道:“眼下还不能有个具体的数儿。不过往多了算,至多不会超过五百贯——实际上,我觉得倘若走上正轨之后,成本会进一步下降,恐怕也撑死也就几十贯而已。”

李淳的喉头明显的动了一下。

“懂得吹制的人!”李淳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沉声说道:“仁实哥儿放心,给我半年……不,三四个月!我定然找来!”

第201章 机会

韦仁实从李淳的住处出来,心中不禁也有些好奇。

倘若不从五监里找出实职作为封赏的话,那李适又会如何对水泥和活字印刷进行赏赐?

听张学士的意思,提升爵位似乎是不可能的了。这韦仁实也不意外。

毕竟距离他晋封开国县男才半年时间,也不好再提升爵位。

但若只是普通的财物封赏,却似乎跟水泥和活字印刷的功劳不太匹配。

是以韦仁实也很好奇,李适会如何封赏。

韦仁实倒是希望自己能够在军中捞到一个实职,给自己一个插手军中的机会。

不止因为有了军职,自己就可以配有亲兵护卫,家中可以在规定内驻守军卒,也可以收几个家将。

更因为“枪杆子里出政权”,日后无论干什么事情,有军中的背景总是会更有一些底气。

不过,好奇归好奇,但无论如何,于韦仁实来说,其实都无所谓。

他做这些事情,所针对的人是皇帝没错,可不是眼下的这个。不是李适,也不是李诵,而是李淳。

换而言之,韦仁实要的不是李适的赏赐,而只是使他自己在李淳心目中的地位变得更高。

而眼下,似乎也已经初见成效了。

如今已经是贞元十九年,距离李淳当皇帝也不剩久了。

不管是出于维护自身,让自己在这个时代过的更好,还是出于想要挽大厦于将倾,托起大唐这颗如今正散发着落日前最后一丝余晖的太阳,这个时间点上,都要从李淳开始。

因为李适已经时日无多,李诵也是身体不行,注定短命。

韦仁实一路思索,回了家里。

刚到门前,还没有下来马车,就见石老大从门口跑过来,对韦仁实说道:“小郎也不用下来了,方才东宫来人,说是太子殿下请小郎去往东宫一叙。”

韦仁实一愣,叹了口气,又坐回了马车里面。

得了,刚从东宫旁边回来。

马车调了个头,又往东宫的方向回去。

从李淳的住所外面经过,就是东宫了。

门外的卫士想来已经得了交代,故而一看见韦仁实过去,也没有盘查,便放了韦仁实进去。

“臣拜见太子殿下!”韦仁实见了李诵,上前行了一礼,问道:“不知殿下何事召见?”

“是有个好消息告诉韦县男。”李诵笑了笑,说道:“父皇已经同意韦县男出资修从渭南到长安的水泥路,还说等到修成,他便亲自去走一趟,看看这水泥路。”

韦仁实闻言顿时大喜,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圣人信任!想必,也多亏殿下在其中施言。臣必会让陛下与殿下看到水泥路的好处。”

李诵点了点头,又道:“旁的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情。对了,先前淳儿送来不少绿菜,说是你在昌谷种的,在洛阳售卖。孤倒很是好奇,韦县男是如何不靠热泉,在秋冬季节里种出绿菜的?”

“热泉之所以能种出绿菜,是热泉之热力使然。”韦仁实答道:“同样的,微臣只需让种植绿菜的地方保持相应的温度,便能种出来。可惜眼下还是少了些东西,使得光照不足,绿菜终究长势不如应季,且容易黄化。不过,等到臣与广陵郡王合伙的另一样生意做起来之后,或可解决这个问题,使得绿菜的产量更多,质量更好。”

“另一样生意?”李诵一愣:“什么生意?”

“是今日臣才与广陵郡王商谈的,臣也是方才才从广陵郡王那里出来。”韦仁实笑道:“因为当中少了一样关紧的东西没有着落,故而这生意眼下还做不成。不过,想来广陵郡王能够解决。殿下且容臣卖个关子,等广陵郡王找来了臣需要的人手,臣再详细想您说解。”

李诵想了想,也没有再问,只是点了点头,又道:“对了,孤听说你之前回昌谷的途中遇刺,不知道近日可添护卫人手?可曾知道歹人是谁?”

“多谢殿下关心,歹人是之前臣撞见的那群准备参与鄜坊军乱的邪教之人。其出于报复的目的,跟踪臣离开长安,半路动了手。”韦仁实说道:“不过殿下放心,臣后来已经查到了他们在长安城中的聚集之地,已经禀于陛下了。”

李诵点了点头,笑了笑,又突然说道:“那些节度军中的人,越来越不老实了。韦县男如何看待他们?”

“这……臣身份低微,恐怕不能妄议。”韦仁实说道。

李诵笑了起来:“韦县男果然如王侍读所言,十分谨慎小心啊。不过无妨,此间只有你我二人,孤只是随口一问,韦县男也是随口一答罢了。”

“既如此……”韦仁实想了想,说道:“节度使拥兵自重,所赖无非手下军队。朝廷想要彻底控制他们,唯有在他们最为自持的方面以压倒性的优势碾压他们。即朝廷所控制的军队,比节度使所控制的军队势力大的多。唯有这样,节度使才不敢违背朝廷,便是违背了,生了不臣之心,朝廷也能灭之。多灭几个,自然没有人再敢违背朝廷了。”

“话是这么说……”李诵叹了口气,道:“只是如今朝廷所能控制的军队无非南北衙,可十六卫早已形如虚设,神策军纵然尚能与之一战,可规模终究有限,又如何能对抗得了天下藩镇。”

韦仁实突然隐隐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自己能够插手军中的机会!

于是韦仁实说道:“殿下,臣尝闻极西之地曾有一国,名曰西班牙,其国又往西极去,又有一国,曰印加。西班牙其国极小,印加其国极大。以其极小而击极大,西班牙却大胜印加其国,将其国征服,使其灭国。殿下可知道,那西班牙使印加灭国,用了多少军队?”

韦仁实胡编了地方,反正眼下也没有人知道这俩地方。

“数十万军?”李诵问道。

韦仁实摇了摇头。

“数万?”李诵吃惊,又问道。

韦仁实仍旧摇头。

李诵便讶然了,问道:“莫非数千?我朝开国之时,听闻曾有数千精奇破数十万兵之奇阵,太宗陛下驰骋疆场,向来尤擅以少胜多,莫非那西班牙也有如何强悍之军队?”

韦仁实又笑着摇了摇头,缓缓答道:“殿下都猜错了,那西班牙只用了不到两百号人。”

“什么?!”李诵愣住了。

第202章 大炼钢铁是每个穿越者的基本素养!

“不到两百号人?”李诵满脸的不可思议:“这,这怎么可能?”

“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韦仁实说道:“殿下,倘若如今有一个国家,它里面的人尚且茹毛饮血,衣不蔽体,身体瘦弱无力,别说是铠甲了,就是连衣服都穿不齐。没有战马,手里拿的兵器是木头削成的。这等国度让大唐的军队去征服,殿下觉得得用多少精骑?”

“这……得看这个国家有多大,统共有多少兵力……怎么也得万人罢。”李诵想了想,说道。

“其实用不了那么多。”韦仁实解释道:“他们见自己兵器劈砍在大唐兵卒的身上不会有任何效果,但是大唐兵卒手中的兵器却能随随便便将他们的武器破坏。等多败几场,便会生出恐惧,认为大唐兵卒是不可战胜的,有了这个印象,往后去便不敢反抗,不敢对战,自然就不需要那么多人了。”

李诵说道:“可藩镇手握雄兵,亦是大唐悍卒,哪里能用那些拿着木头做的兵器的野人相比。”

韦仁实笑了笑,说道:“的确是不能,不过道理是一样的。只要神策军和十六卫对比藩镇手下的军队,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力量之后,就能够了。”

“藩镇……眼下也只有神策军能与藩镇的军队堪堪一战,又如何有什么优势。更别说还是……压倒性的了。”李诵语气惆怅的说道:“韦县男的话岂不是白说。”

韦仁实笑道:“微臣又不笨,说了白说的话,微臣又岂会说出来。”

李诵一愣,继而面露惊喜,连忙问道:“难道韦县男有法子能提升神策军的战力,使之远超藩镇军队?”

“倒是略知一些练兵锻体之法。”韦仁实说道:“不过,微臣的法子却不是这锻体练兵之法,而是改良与革新军备。”

“改良、革新军备?”李诵沉吟了一遍,道:“如何个改良、革新法儿?”

“那可就太多了。”韦仁实说道:“一时半会儿却是说不完的。改良和革新军备是一件从基础开始的全方位的事情。而最基础的,就是用以制作兵器军备的材料。”

没错,大炼钢铁是每个穿越者的基本素养!

韦仁实问道:“敢问殿下,如今军中兵器配备,以百炼钢所制兵器者配用可足?”

李诵摇了摇头,道:“只有精锐之士才得以用百炼钢所制的兵器。寻常将士多用五十炼。”

“若是神策军与十六卫当中士族皆以百炼钢所制兵器配备,战力是否会大为提升?”韦仁实又问道。

“那是自然。”李诵点了点头,道:“不过,百炼钢产量不高,难以铸造,因而成本巨大,朝廷根本没有那么多财力去铸造如此多的百炼钢兵器。”

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这就要从打造百炼钢的技术上来突破,改良炼钢技术,改良生产方式,简化技艺,提高产量,自然成本就下降了。”

“那又岂是说说这般容易!”李诵摇头道:“炼钢之法从来就是这般,还能怎么改良!——嗯?韦县男这么说,莫非是……”

韦仁实笑了笑,道:“不然殿下先让微臣试试?”

李诵神色一凝,忽的一下站起身来,一步跨到韦仁实跟前:“韦县男果真有此法?!”

“臣的确有些法子。”韦仁实点点头说道:“不过私铸兵器却是重罪,臣自然不敢自己尝试。”

“那若是由朝廷出面呢?”李诵紧问道。

“殿下觉得军器监里的人都能够信得过,会替朝廷保密么?”韦仁实反问道。

李诵皱了皱眉眉头。

韦仁实又说道:“军器监不能,哪一个有司如今也都不能这般保证。除非,有一个一开始就是保密的,经过严格筛选的,为的就是改良和革新朝廷军备的目的而建成的新部门。任何已有的势力都插手不进来,只由朝廷全面掌控。确切的说,只由陛下或您全面掌控。不过,自然,想要设立一个新部门是不容易的,首先陛下那里就不会同意。故而眼下只能是保密进行,等到拿出来了实际的成效,才能有所倚仗,陛下也才会同意。毕竟,陛下是绝对不会相信空口之言的。”

李诵仔细思量着韦仁实的话,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的敲击起来。

“殿下可以先将此事报于陛下,征得陛下同意之后,再秘密进行试验。”韦仁实说道:“等拿出了成效,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此事……”李诵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既觉得韦仁实所言匪夷所思,又隐隐觉得万一韦仁实真得有办法呢?

“韦县男可否先与孤说明一些。”李诵问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欲改良炼钢之法,须先改良炼钢之炉,与烧火之物。使炉体呈鼓形,腹径较底径为大,自炉腹至炉顶逐渐收缩。如此可利于炉气合理分布,使炉况顺行,炉龄得以延长。铁炉深须数丈,以简千石为门,牛头石为心,黑沙为本,石子为佐,时时施下。另以色间红白,略似桃花之石捣碎投于炎中,则可使铁快熔。又制风箱热室,鼓热风于火,可使其烧的更往,温度更高。另外,还要炼焦,用煤做成焦炭,焦炭强度大,发热量高,更易于炼钢。”

“如此一来,炼钢的速度和产量都会极大提高。如此一来,百炼钢的产出便也会随之极大提高。用百炼钢所制的兵器配备给神策军便是一件可以做到的事情了。”

“这只是现有的军备的改良。”韦仁实继续说道:“一旦这个专司改良和革新军械的机构能够成立,朝廷便可以集中匠人,不断做出新式的,威力更大的武器来,来装备给神策军和十六卫。再辅以臣的练兵、锻体之法,何愁朝廷军队的实力不会远超出地方军队的实力?”

李诵眼中精光频现,却仍旧不发话。

韦仁实决定抓住这次机会,于是当下便又加料说道:“改良和革新军备,是一个方方面面的事情。犹如攒钱一样,不仅要‘开源’,还要‘节流’。朝廷生产兵器,产量太低,出产太慢,军中使用起来,损耗又大,这也是一个限制军队实力的原因。臣亦有一法,可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

第203章 标准化与流水线

“哦?!”李诵眼中更加明亮,又抬起头来,问道:“却是何法?”

“标准化流水线生产。”韦仁实说道。

李诵怔了一下,没有听懂。

“什么?”李诵重复道:“标准……化流水线生产……是甚么东西?”

“这是一种生产制造的方式。”韦仁实答道:“其实很容易理解的,殿下。还请殿下叫一个宫娥进来,准许微臣问几个问题。”

李诵一愣,往外面看了看,点了点头,喊道:“来人。”

外面立刻推门进来一个卫士。

李诵让那卫士去喊了一个宫娥过来。很快,她便出现在了屋内,躬身行礼。

“韦县男要问你几个问题,你须仔细回答。”李诵吩咐道。

那宫娥赶紧行礼称是。

韦仁实对李诵行了一礼,然后起身对那宫娥问道:“这位女侍久在宫中,可知道这宫中衣物,是由谁来做的?”

“回韦爵爷的话,禀宫中衣物,皆为尚衣间中宫女裁缝所做。”那宫娥躬身向韦仁实行了一礼,答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再问这位女侍了,这一个宫女裁缝制作一件衣物,需要几天的时间?”

“这……这怕是还要看是如何的衣物了。若是寻常宫娥内侍穿的衣物,裁剪缝制下来,一件衣物怕是得要个三四天了。”那宫娥依旧躬着身子,回答道。

“那我又问了,若是教那宫女只做一袖子,需要多长时间?”韦仁实又问道。

“只做袖子……那想来便要快上许多了,几剪子下去就成了吧!”那宫娥答道:“想必半个时辰足矣!”

韦仁实点点头:“那若是制作裙裾呢?”

那宫娥疑惑的看看韦仁实:“也不过几剪子而已,不超过一个时辰。若是熟练,半个时辰也能做好。”

“是了,那若是袖子、裙裾……之类的,衣服上需要的物件都准备好现成儿的了,只需要缝制到一起就成一件衣物,又需花费多少时间?”

那宫娥想了想,答道:“若是现成儿的只缝补到一起,那可就快了,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殿下,臣的问题问完了。”韦仁实对李诵说道。

李诵自然是不愿意二人的对话被旁人听去,于是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那宫娥赶紧行了一礼,告退了出去。

待那个宫娥出去又关上了门,韦仁实颔首而笑,转而向李诵躬身说道:“是了,殿下,这就是微臣所说的流水线生产。一个裁缝制作一件衣物,需要三四天的时间才能做出来一件。可制作出来一条袖子、一只裙裾,则只需几个时辰而已。如此,若是我多找来几个裁缝,一个专门只做袖子,一天便能做出来好几天袖子;一个专门只做裙裾,一天又能做出许多裙裾;一个专门只做肩坎,一天又不知道做出多少肩坎……最后一个只管将前面做好的东西缝到一起,一天又不知道能缝补出来多少件……如此,那三四天里面,又能做出多少件衣物呢?而且,如果依照此法进行制作,则做袖子只会做袖子,做裙裾的只会做裙裾,缝补的只知道把它们如何缝补到一起,却又不会做那各个部分。这样一来,便是其中任意一个裁缝被抓去了,也做不出来完整的一件衣服来,连保密性就有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李诵先是一愣,继而顿时捋须而笑:“不错!不过!果然如此!就拿那弓箭来说,一支弓箭做出来一个人需要一个时辰才行,可倘若只做箭头,不过几盏茶的时间而已,单做尾羽又不过几盏茶的时间,打磨箭杆,又不过几盏茶功夫,将三者合一,也不过几盏茶的功夫。若是让三个人每人作一杆,则一个时辰下来,也不过三杆弓箭而已。可是三人分工而做,几盏茶的功夫便能做出好几杆来了!好!此法甚好!不止是军中,制作其他的物件,也俱都可以如此行事!如此一来,生产之效率必定大为提升!好啊!好!韦县男此法,在孤看来堪比那治田二策、活字之法了!”

“正是如此,殿下举一反三之能,微臣佩服!”韦仁实不大不小的送上了一记马匹。

李诵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却又停了下来,猛地抬起了头来,说道:“不对!……韦县男,这里面还有问题!”

李诵正激动,那流水线生产之法好处显而易见,却忽然间脸色一变,向韦仁实说道:“不对,韦县男,这里面有个问题。那裁缝又不是同一个人,这做出来的袖子、裙裾、长衫……又如何能够保证可以缝制到一起而恰好合体?这不同的人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有所差别的。若是做出的袖子长,做出的裙裾细瘦,做出的长衫又肥大,又如何能缝制到一起让人穿?就说方才说的做弓箭,这箭杆的粗细也都有不一,莫说是不同的人做了,便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粗细长短也都不会一模一样。如此一来,岂不是就白做了那些部件,却无法合在一起了么?!”

韦仁实心中一笑,暗道这李诵倒也不笨,听完流水线生产的法子,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其中的问题。

于是便又笑着对他说道:“殿下,微臣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殿下您仔细听臣方才所言,在那流水线生产法之前,还冠以标准化三字,便是解决此问题的办法。”

“标准化?”李诵眼中一凝,问道:“何为标准化?”

“回殿下,所谓标准化,就是说按照一定的标准来进行生产。还拿做衣服来说,流水线生产会产生方才殿下所说的问题,不同的人做出来的东西尺寸长短俱都有所不同,无法成衣。可若是咱们提前制定好了一个标准,袖子必须做到多长,裙裾必须做到多宽,长衫必须做到多长……这些都给出一个固定的数值来。数值是既定的,则无论是哪个裁缝来做那一部分,只消严格按照这个数值做出来,那就不会出现大小长短不一的情况了。”

听了韦仁实的话,李诵微微一想,又道:“那如此做来,岂不是每件衣服都是一样大小了?”

第204章 光是想想都觉得波澜壮阔

“不错,所以这个数值的标准是动态的,是可以变化的。比如说咱们要给宫里的内侍做衣服,就首先进行统计,瘦小的人有几个,高大的人有几个,又高又瘦的人有几个,又矮又胖的人有几个……如此制定出不同的标准来,然后再有裁缝根据不同的标准进行流水作业,不就成了?”

“原来如此!”李诵恍然大悟。

“而且,标准化流水线本就不是为了单独一个人而制作的,它面对的是一个群体大批量式的生产。”却听韦仁实继续说道:“不止是这样,殿下,标准化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好处。比方说那弓箭,若是按照标准化生产出来的弓箭,那么因为所有的箭杆都是一个标准,故而长短粗细都一个样,所有的尾羽、箭头都是同样的标准,也都是一个样。那么若是我身上的这只弓箭折断了箭杆,我随便从谁那里找到一根箭杆就又可以安上。若是他身上的箭头损了,那又随便从谁那里弄来一个箭头安上就又是一杆好弓箭了。殿下想想,一场战事过后,战场上残留了多少破损的兵器啊!若是铁器还能回炉烧了重制,可若是其他的呢,就只能丢弃了。可要是这些武器都是通过标准化生产出来的武器,那打扫了战场之后,就能够一并回收,这件兵器的把坏了,可那把兵器的其他地方坏了,刀把却是好的。放在以前,就只能都扔了去。可若是标准化生产,那我把那把兵器上的刀把拆下来,因为一样的标准,所以能够安到坏到了刀把的那把兵器上,就又是一把完好的兵器了。只要是同样标准下生产出来的,各个部分就可以用其他相同的部分来替换,如此下来,能为朝廷节俭多少?!”

李诵睁大了眼镜,从他眉目间的喜色,就可以看出来韦仁实的话说道了他的心里了。

“不错!军阵征伐,损毁之兵器物件无数,都要重新制作,耗时费力。若是有了这标准化流水线生产,则不仅仅是生产的效率能够极大提高,产出多出数倍来,且因同样标准尺寸,只要是一个标准的流水线上下来的东西,相互之间就可以彼此替换互补……好!太好了!好啊!韦县男之才,孤……哈哈哈哈!韦县男真是……好!此事孤就算是惹父皇生气,也一定要做成!”

韦仁实笑着恭维道:“大唐能有殿下,实乃大唐之福,百姓之福。”

“不过……”韦仁实又说道:“殿下,还是微臣方才所言,建立一个新机构,尤其是一个不能让现有势力插手进去,一开始就要有极高保密度的新机构,且这个机构所涉及的还是军中事务——它的难度一定不小。陛下不会轻易同意的。臣以为,还是请殿下您与陛下一起商议,选一个陛下和殿下都会信得过的可靠人手来领头,暂且不为外人所知,暗中进行尝试,直到能够拿出实际的成效。陛下不会看不到其中的利处,既然有了实效,那便一定会答应了。”

李诵点了点头,说道:“韦县男此言不错。若现下立刻奏请父皇建立改良和革新军械的有司,父皇一定不会同意。孤准备奏请父皇准许暗中尝试韦县男所献之法,只要让父皇指派信任的人,有韦县男之前所献之策在那里,他便不会不想试试。”

李诵很是兴奋,似乎已经在想象神策军和十六卫重新崛起的场景了。

时间已经过了许久,李诵为了能够在向李适禀报的时候说的更加清楚,又问了不少东西。

等韦仁实从东宫出来,外面的日头都快要落下去了。

坐在马车上面,韦仁实想想也有点小激动。倘若有朝一日自己能够使得神策军与十六卫强大起来,能够让朝廷富裕起来,能够驱散帝国头上盘踞的阴霾,使得大唐再度迎来盛世,这是一件多伟大的事情。

光是想想,都觉得波澜壮阔。

一路回到家中,下来马车,石老大上前帮着狗二卸马,一边对韦仁实说道:“小郎,正堂上有个人,说是左校署令,正等着小郎,等了快一下午了。”

“哦?”韦仁实听了,便往前面走去。

左校署属于将作监,韦仁实封爵之后赐了府邸,就是左校署负责营造。

韦仁实步入正堂,果然见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里面。

见韦仁实进去,他连忙站起身来,行礼道:“下官左校署令闫汉昌,拜见韦县男!”

韦仁实摆手笑道:“原来是闫校署,请万勿多礼。这么长时间来,都是左校署在营造渭南的府邸,也是辛苦了。等府邸落成之后,我当设宴敬谢诸位才是。”

“不敢!”左校署令连忙行礼道:“韦爵爷在渭南的府邸已经竣工,眼下只剩一些细节,且须散去漆气,想来不久韦爵爷便可以入住。今日下官前来,就是将一应图样交于韦爵爷。先前韦爵爷交代的已经俱都依照韦爵爷的意思造好,韦爵爷若是再有不中意的地方,还请指出来,下官好回去令匠人再改。”

说着,左校署令拿出一卷绢布来,上手上前递给了韦仁实。

韦仁实已经去渭南看过几次,左校署是专司营造宅邸的,韦仁实自然是很满意。当中的造景虽然不如长安这处园子好,但是胜在地方更大,里面中规中矩,绝不逾制。

该交代的韦仁实先前已经交代过,此时也只是看看他们有没有照着自己的交代去做。

看过之后,韦仁实自然很是满意。

见韦仁实点了点头没有提出别的要求,左校署令便又说道:“若是韦爵爷没有旁的交代,不知何时能抽空亲去渭南一看?有些地方光看图样是看不出名堂的。趁着眼下尚未收拾,韦爵爷若是要改动地方,便容易些。”

韦仁实想了想,道:“倒也不必了。我交代的那些也都不难做,以左校署的能力,做出来我是一定放心的。只是闫校署看,待收拾妥当,散去漆气,须得多长时间?”

左校署令想了想,答道:“漆早前已经漆好,如今也只是略有气味而已,以如今天气,再过月余也就散罢了。”

韦仁实笑道:“那我也该去请人看个好儿了。”

第205章 本公子的靠山是皇帝爷儿仨!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韦仁实一大早醒来,推开窗户,就先看见了满树的雪,莹莹白雪中间杂露出松绿,分外好看。

只是日头已经出来,雪已然开始想要融化了。

一阵冷风顺着窗户灌入屋内,韦仁实打了个哆嗦。

“郎君醒了啊!”一个小脑袋从窗户外面探出来,问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

兮儿便说道:“郎君,外面焦郎君来了,正等着呢。”

“什么?!大清早的跑过来,这货是逮准了点儿来蹭饭啊!”韦仁实怒目道。

兮儿掩嘴笑起来,看得韦仁实一愣。这丫头以前太过于瘦,跟架小骷髅似的,现在身上略微多了些肉,竟然就又好看了一大截。

出来门跟兮儿一起往前面走,在正堂外面就听见了焦海清跟石老大说话的声音。

见了韦仁实进去,焦海清立刻脸色一变,换上一副幽怨的神色来,说道:“仁实哥儿,你也太狠心了,将我独自一人扔到渭南不管不问,却不知道我在渭南吃了多大的苦头!”

“我不是给你找了人帮忙?”韦仁实问道:“怎么,你没在渭南买来地方么?”

焦海清叹了口气,说道:“到了长安附近,我算个什么呀我!随手拉过来一个人,背后的官儿都比我一介草民要强,又岂会像在福昌一样那么好办事。好在你找的那人还算实在,前前后后帮了不少忙。不过……”

“不过什么?”韦仁实问道。

“不过那个林肃勉,似乎对咱们要在渭南做的事情很在意,估摸着是想要掺和一手。”焦海清答道。

“长安周边的石炭生意可以算他进来。”韦仁实说道:“他在渭南经营多年,渭南能有多大地方?所经营的还不是长安?且渭南周围都产煤,关内道京畿之地市场又大,他本人又有能力,可以让他加入进来。另外,你今日来的正好,既然咱们在渭南办煤场,正好另有一项生意,日后必会有大销量,绝不亚于蜂窝煤,眼下虽然还没开始,不过这东西也需要多次尝试,咱们要提前试做出来,不能等到别人来买的时候才试做。”

“哦?!”焦海清一听见有新的生意可做,便立刻精神抖擞。

“开元年间,西凉国进炭百条,各长尺余,其炭青色,坚硬如铁,名之曰瑞炭。烧于炉中,无焰而有光,每条可烧十日,其热气逼人而不可近。”韦仁实说道:“这种瑞炭其实便是用石炭炼成的,其法名曰炼焦。只是世人不知,以此炼焦之法将石炭炼做焦炭,却是冶铁炼钢之时最好的烧火之物。以其炼钢,效率倍增,且质量更好。呵呵,日后炼钢这个行当会消耗大量的焦炭。”

“好!这几日我家的人就会带着钱过来,你也准备好,争取入夏之前开好煤场。”焦海清兴奋的笑起来,又对韦仁实说道:“对了,我昨日还从你在渭南的府邸路过,气派!看着已经成了,不知道你打算何时乔迁?”

“正准备今日去请人看好儿,这不你就来蹭饭了么!”韦仁实说道。

“来来来,劳烦你家厨子给我下一大碗混沌来,咱们边吃边说!”焦海清说道。

韦仁实摇了摇头,道:“今早没有混沌,只有胡辣汤。”

“胡辣汤?!”焦海清眼中一亮:“那可更好!自打来了长安之后我就没吃到过了,我说,你怎的不将那些吃食带到长安来卖?”

“自然会带来嘛,不过不是拿出来的时候。”韦仁实笑道:“你等到下半年,你在福昌能吃到的,在渭南便都能吃到了。且还会有更多新的。”

焦海清一听这话,不禁问道:“莫非你还有什么打算?”

“我要将我在渭南的庄子做成一个‘西市’!”韦仁实笑道:“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你是瞎扯。”焦海清很认真的说道:“渭南才多少人?加上周边也才多少?你指望长安的人,就得将生意往长安城里做。哪儿见过将生意做在渭南,等长安城的人自己过去的?”

焦海清一下就猜到了韦仁实的意图,连连摆手,复又说道:“我今早能这个点儿到你这里,是四更天就起来了的!你指望长安城的人四更天的起来跑到渭南吃顿清早饭?”

“我哪儿会只卖请早饭……”韦仁实哑然失笑,只是反问道:“倘若从长安城到渭南只需一个时辰就行了呢?倘若渭南的集市十分吸引人呢?”

焦海清眯起了眼睛,盯着韦仁实看了起来。

韦仁实笑道:“陛下已经准许,我自己出资,修一条从长安道渭南的水泥路来。水泥路你是见过的,修成之后,从长安去渭南还远么?”

焦海清脸色一喜,突然眼珠一转,立刻笑道:“这事儿你别自己干啊!”

“怎么,你也要干?”韦仁实笑了一下,看着他。

“哪儿啊!”焦海清一拍手,说道:“这事儿你也不干,我也不干,让煤场来干啊!你不是还跟那个王爷合伙卖绿菜么?难道你们没有个名号?喊上一起干啊!”

韦仁实一愣,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儿。

这不就跟他在洛阳河堤上做的事情一样么。

这货脑子还真是灵光,一下就想到这点儿上了。

“你说的有道理。”韦仁实点了点头:“路也修了,也替煤场和绿菜大棚做了个宣传,先攒些名声。”

“可不就是么!”焦海清哈哈笑道:“我都能想到水泥路一旦修出来,世人会有如何的反应。世人对水泥路越好奇,反应越大,那连带着对修这条水泥路的煤场不就越记得住么!”

“你还真是块做生意的料。”韦仁实亦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赶紧搬到渭南。我在渭南有不少计划,只等庄子一成便能开始施行。看来得看个近些的好儿了!”

焦海清叹了口气,说道:“你这爵位还是太小,咱们想在渭南和长安干起来,你这座山得再大些。生意的事情交给我,你还是多想想法子早些将你的爵位升升。”

山小?笑话!本公子的靠山是皇帝爷儿仨!

韦仁实心说。

“等你的煤场做好,咱们炼焦成功,做出焦炭之后,我估摸着就不会太远了。”韦仁实说道。

第206章 玄都观

韦仁实送走了焦海清,已经是午饭后了。

焦海清还要回去渭南忙着煤场的事情,韦仁实决定趁着午后阳光正好,晒着暖和,前去玄都观请人看好儿。

青瓦灰墙,进进出出,玄都观的牌匾高高悬挂于上,进去入眼就是一座巨大的青铜香炉冉冉地冒着白青色的烟气,袅袅的升腾起来。

从后面传来的钟声浑厚而悠长,带着一种超然缓缓荡漾了开,门庭之内年长的古柏青碧苍翠,让整个玄都观多了一丝清幽淡远的氛围。

香客们在里面走来走去,不过却并不破坏当中清净的氛围。

最大的一处香堂外面摆着一张案几,上面放着香炉与一些卜卦之物。一缕轻烟袅然而起,一个道士在蒲团上盘膝而坐,眼睛微闭,似乎对面前来来回回的香客毫无觉察,气定神闲。

韦仁实往前走了几步,已经有人在案几另一侧的蒲团上面跪坐了下去问起来了,韦仁实便在旁边等着。

“韦郎君?”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上来便调侃道:“一进门就看见韦郎君站在此处,今日是交好运了罢!”

韦仁实不用回头,光听声音,就得知来人是刘禹锡,头也不回,说道:“刘先生怎么来玄都观了?”

刘禹锡走上前来,笑道:“看看桃花开了没有。”

韦仁实有些错愕的看看墙角落阴处尚未融化干净的薄薄积雪,又看看韦仁实,说道:“这话说得,真是太浪漫主义了。明明积雪还未融化,刘先生看的哪门子桃花?”

“非也,韦郎君仔细看看,那桃枝是不是已经微微泛红?”刘禹锡虽然不明白浪漫主义这四个字是甚么意思,但也不妨碍他听懂韦仁实的话,于是指着旁边的桃树说道:“桃花就藏在里面,只等天气再暖一些,它便能出来了。等他一出来,便这天地间的颜色,就要从这一片灰白改改了。”

他眼中满是希冀与期待的盯着桃枝。

韦仁实叹了口气。

桃花虽然好看,可花期却不长久。一阵轻风细雨,轻轻摇撼枝头,便要纷纷掉落一地。

“刘先生是得到什么消息了?”韦仁实问道。

刘禹锡笑道:“听王侍读说,太子殿下这段时日突然变得比以往更加积极了些,去宫中拜见陛下的次数也变得更加频繁。虽然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会突然这般,不过这是好事。以前殿下太过小心谨慎了些……”

韦仁实想了想,说道:“刘先生,不知你和柳先生他们后日可有闲暇?若是有暇,何不去我那儿走一遭?咱们也月余没一起吃过饭了,是不?”

刘禹锡先生一愣,继而神色一喜,立刻道:“自然有空!后日必定早到!”

韦仁实也不说破,转而又问道:“这玄都观里面这么多道士,也不知道那个看好儿看的最好。”

刘禹锡一想,问道:“可是渭南的府邸成了?”

韦仁实点了点头。

“某倒是知道一个。”刘禹锡说道:“在长安城中有很大的名声。不如带韦郎君去看看?”

“好啊!”韦仁实说道。

二人一起往后面走去,玄都观很大,后面还有很多地方,越往后走,人就越少,也越是环境清幽。

穿过一片松林,后面又露出了一个院落来,院门本身开着,刘禹锡似是熟人,轻车熟路的直接走了进去,刚走几步路,就听见紧闭的屋内传来了一个声音来:“何人擅闯贫道炼丹之所?不是交代过这几日就要出丹,莫来打扰么?”

刘禹锡朗声道:“周道人,你今日却是有贵客上门了,还不快些出来?”

很快,随着吱呀一声,屋子的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老道士来,干巴精瘦的,头发干枯,身上的皮肤一副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晒过太阳似的惨白,脸上带着病态的恹红,嘴唇发紫,眼睛突起,看向了刘禹锡,又看了看韦仁实,说道:“贫道当是谁来凭白扰人,原来是刘梦得。”

刘禹锡笑道:“今日却不是我故意要来扰你,我身边这位乃是当朝第一位十二岁封爵的渭南县男韦爵爷。他如今在渭南封地的府邸建成,想要请你来看个好儿。”

“哦?”那道人讶然的看向韦仁实,吃惊道:“这位就是渭南县男韦爵爷?”

那道人快步走到韦仁实跟前,行礼道:“久闻韦爵爷大名,如今竟然有幸能够得见,实乃贫道之幸。”

“道长听说过我?”韦仁实见他的反应,有些讶异。

“韦爵爷年方十二,却以荒地改良之法和打坝淤地之法在渭南造出良田无数,尤其是那改良荒地之法,如今已经开始陇右道和关内道多出推行。此举若成,天下平添良田无数,又有几人不知韦爵爷之功。”那道人对韦仁实说道。

推行?我咋不知道?!

韦仁实一愣,又听那道人说道:“韦爵爷是要看乔迁之日?且请韦爵爷稍后,贫道方才刚出炉一味丹药,屋内尚未收拾。待贫道稍事收拾,便立刻为韦爵爷看卜。”

“道长且忙!”韦仁实摆了摆手,说道。

韦仁实看着那道人走进屋内,便对刘禹锡说道:“刘先生,你确定这位道长没事?”

他一看就是重金属中毒啊!

“韦郎君是说他样貌?”刘禹锡说道:“常食丹药之人多是如此,周道长的丹药在长安城还是非常有名的。便是陛下和太子殿下有时亦会服用一些,强身健体。”

“这位道长既然自己炼丹,想必也一定常食丹药了。你看看他的样子,像是强身健体的样子么?”韦仁实反问道。

“不管丹药如何,他看好儿还是很准的。”刘禹锡叹了口气,说道。

韦仁实猛然惊觉,李淳做上皇帝之后,到了后来沉迷于长生之术,亦大量吞服丹药,导致性情大变,暴躁无常,脑子也迷糊了很多,亦办下过许多贻笑千古的事情。

韦仁实皱了皱眉眉头,觉得李适和李诵命不久矣,也就算了,但有必要让李淳明白这丹药可不是甚么长生之药,而是害人的毒药。

可李淳眼下也没有服用。

韦仁实看看刘禹锡,看来这事儿还是得从太子身上入手。

第207章 毒药

二人在外面等会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周道长又从屋里出来。

这一次出来,他的手中多了两个小玉瓶,走到韦仁实和刘禹锡二人面前,笑道:“贫道开炉炼丹,此番以朱砂、光明丹、千年人参等数十味天材地宝与百种名贵药材,历经九九八十一天精心炼制而成。韦爵爷今日却是来的正巧,刚好赶上出炉,便赠予公子一些。此丹乃生机丸,有病可消除症疾,重返康健,无病可固本培元,延年益寿。”

说着,周道长将两个小玉瓶递过来,给韦仁实和刘禹锡一人一个。

韦仁实吓了一跳,这可是刚出炉的新鲜重金属小毒丸啊!

“多谢周道长。”韦仁实将小玉瓶接了过来。

“方才贫道已经看过,今年适合乔迁新居的好儿自然有不少日子,不过堪称大好儿的却统共只有两个。”周道长对韦仁实说道:“最近的一个在二十天之后,韦爵爷最好那个是乔迁。若是错过了,另一个大好则就到十月了。不过,若是韦爵爷不在意,只是应一下,那三日后、五日后、十日后皆有小好儿,都可。”

刘禹锡听了,便说道:“别看周道人这副模样,算的好儿可是长安城里有名的准,韦郎君如何定夺?”

“那便二十日之后的大好儿罢!多谢周道长!不知周道长可有何所需?”韦仁实定了下来。正式乔迁之日前有许多事情要准备,二十天的时间更加充足一些。

周道长笑着摇摇头,道:“韦爵爷能为百姓平添无数良田,这份功德加身,贫道能帮韦爵爷,亦能沾染一些,哪里还敢要韦爵爷的报酬!”

三人又闲聊一番,刘禹锡同韦仁实一道离开了玄都观。

“刘先生,你将罗道长方才送你的丹药给我吧。”韦仁实对刘禹锡说道。

刘禹锡一愣,掏出那个小玉瓶来,笑道:“听你方才言语,还道你不喜这些丹药,怎么眼下反倒还问我要开了?”

“我怕你回去脑门儿一热将里面的丹药一口吞了。又或是回去献给你那王侍读,再被他献给太子殿下。”韦仁实幽幽的说道:“太子殿下身子骨本来便不佳,若是吃了这些丹药,只怕是雪上加霜了。”

“韦郎君怕是不知,罗道长在玄都观中地位很高,便是皇宫里面也经常走动。他亲手炼制的丹药,在长安城中很是难求。我也是因缘际会,才有幸结实罗道长。”刘禹锡讶异的问道:“韦郎君觉得,这丹药真的有问题?”

“何止是有问题。”韦仁实叹了口气:“简直就是有问题!这分明是毒药!”

“嘘!”刘禹锡连忙四下看看,道:“这里可才出来玄都观,莫要乱说话,被旁人听去了,满长安城的道士都要寻你麻烦的。”

“你随我来。”韦仁实对刘禹锡说道。

“去哪儿?”刘禹锡问道。

韦仁实看看他,答道:“去我家里,我演示与你。”

说罢,让刘禹锡上去了马车,令狗二驾车载着两人回了家中。

到了家中,韦仁实径直去了后院里面,皱着眉头对狗二说道:“狗二哥儿,你让旁人卸马,你去厨子上抓一只鸡来,要活的。”

狗二点了点头,往厨子上过去了。

韦仁实又对刘禹锡说道:“我让你亲眼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狗二很快就从厨子上带来了一只活的鸡子来。韦仁实掏出周道长给自己的那个小玉瓶,打开之后,从里面倒出几枚泛着金属光泽的沉甸甸的丹丸。

韦仁实将其凑到鼻子前面嗅了嗅,一股异香里面透露着一股子的金属味儿。

“狗二哥儿,你把这个弄碎,给那只鸡子喂下去。”韦仁实把那颗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沉甸甸的丹药递给了狗二。

“郎君,您真的……”狗二看看韦仁实手里的东西:“这可是好多人求都求不来的仙丹啊……”

“别废话,快点照做,等等你就知道了。”韦仁实催促道。

狗二只得照做,将那几粒“仙丹”碾碎,然后掰着鸡喙给强喂了下去。

刘禹锡饶有兴致的看着韦仁实的举动,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仔细观察着那只鸡子来。

那只鸡子刚开始很活泼,满院子的乱窜乱蹦,兴奋异常,似乎以为自己是一只鸟了,扑棱棱拍打着翅膀一副想要飞起来的样子,犹如发疯了一般。

刘禹锡若有所思。

狗二在旁边一脸的惋惜,心道自家小郎还是年纪太小,不懂的弹药珍贵,竟然把旁人求之不得的丹药为了鸡子。

可渐渐的,那只鸡子就扑棱不动了,卧在地上一声声“咕咕”的叫唤,到最后干脆扯着嗓子哀鸣了起来,叫声异常凄厉。

刘禹锡神色凝重起来,狗二也变了脸色了。

三人眼睁睁的看着那只鸡子开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到最后屎尿齐流,喙中冒血,眼中也冒出血花来,痛苦不已,最后两腿一蹬,没动静了。

“死……死了!”狗二惊的脸色大变:“小,小郎……那药能闹死鸡子!”

韦仁实点了点头,对刘禹锡说道:“刘先生,你可看到了?这就是所谓的丹药。寻常炼丹,里面多有汞、红铅之类,这些可都是剧毒之物,可笑那些道士还将那些东西当作至宝,强身健体?只是人到底比鸡子灵性,身体也壮实,平常一次吞服的也少,才不会一下致死。但那些毒性却在身体当中积累起来,随着时长日久,吃的越多,毒性的影响越大,到最后人便是性情大变,暴躁难安,最后毒发而死!”

刘禹锡一脸肃穆,当即黑着脸便说道:“这些丹药竟是毒物!须知陛下与太子殿下,朝中不少大臣,都会不时吞服丹药,以求强身健体,熟料却是在自服毒药!这件事情必须禀报陛下!”

韦仁实看看他,道:“你就这么上奏一封奏疏上去,你觉得陛下会相信么?你还不如将这件事情告诉王侍读,再由他告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亦不会马上相信,只是他信任王侍读,故而必然会先行求证。等他见到了明证,自然会去劝告陛下,证明给陛下。至于陛下或信或不信,但至少太子殿下知道了,日后便……”

刘禹锡略微一想,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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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大唐反季节果蔬大棚第一次股东大会

刘禹锡准备回去找王叔文商谈此事,韦仁实拉住了他,说道:“刘先生,记得后日过来。”

“好!”刘禹锡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开了韦仁实家。

待刘禹锡离开,韦仁实去将二十天之后乔迁的事情告诉给了家人。

大家都很高兴,太夫人与兮儿一个劲儿的商量着新房子要带上什么过去。

韦仁实听了直笑,说道:“渭南的府邸是陛下赏赐,里面一应俱全,连佣人都是现成儿的,就算是空手而去都没问题。所以说是乔迁,其实也就是人过去便是了。若真是想带,也是带些衣物,或是用惯了的东西而已。”

太夫人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说到底,昌谷才是家,不论是长安还是渭南,为娘看来都是客居。”

“娘,你也不能这么想。”韦仁实笑道:“你、我、兮儿——咱们在一起就是家。跟住在哪里没有什么关系。”

太夫人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道:“我儿说的是。”

虽然渭南封地的府邸当中一应俱全,但是一家人还是忙碌了起来。

因为就算用不着带去太多东西,可乔迁之日的宴会却是一定要办的。

韦仁实不知道到时候会去多少人,但是宽备总是好的。多余了,可以分给庄子上的庄户,算是自己给他们的福利。但若是不够,可就要丢几分面子了。

忙忙碌碌的,这时间也就很快过去,到了让刘禹锡和柳宗元来的日子。

先到的却不是他们俩。

而是李淳,还有范志毅、杜恽等人。

众人在韦仁实家里寻了一间能晒住日头的亭子下面坐下来,等下人们摆好了茶叶、沸水和糕点,韦仁实才清了下嗓子,说道:“咳咳,咱们这大唐反季节果蔬大棚第一次股东大会这就开始了啊。”

众人一听便都乐了,李淳笑道:“仁实哥儿,你这起名字的功夫可有些太直白了。”

“就是,听起来一点儿也不雅致。”杜恽附和道。

“你们懂什么,我这才叫言简意赅,一听就明白!”韦仁实说道:“你起个碧玉轩别人能知道你是干嘛的么?我这个名字就起的很好,别人一看,就能猜到一些,且还会好奇,这果蔬怎的反季节,季节反了还咋长果蔬?这么一奇怪,不就感兴趣了?”

“好好好!”杜恽连连点头:“你这嘴也是不吃亏的。仁实哥儿,咱们今日开这个什么什么第一次大会的,是要作甚?”

韦仁实笑了笑,说道:“第一件事情,渭南的庄子眼看就成了。等我搬了过去,立刻就要着手建造大棚。另外,我早前与人合伙的煤场也要继续在渭南开。另外,还有一门新生意,需要用到烧窑,我到了渭南之后也会立刻开始建造烧窑,开采河沙储备原料。今日召集大家伙儿前来,一则商量一下绿菜的事宜,二则,也是问问诸位有没有兴致在这门新生意上掺一手。”

“哦?”顾鹏举问道:“又有什么新生意?”

韦仁实笑了笑,故作神秘的拍了拍手。

旁边的丫鬟便端来一套琉璃器来,拜访在了桌子中间。然后又拈出些炒制的茶叶,放入琉璃器中,接着注入开水,冲泡了几杯。

“仁实哥儿,你这茶叶怎的是直接用水浇的?”众人都没有这般喝过,不解的问道。、

“这些茶叶是用我独有的技法制作的,喝起来不用煎,只用开水冲泡,意境滋味都比寻常的茶叶好。”韦仁实解释道。

众人盯着看,只见那茶叶在杯中云卷云舒,一杯茶水清碧飘香,分外美观。

“这套琉璃器真是……”权乔秋满目赞叹的说道。

“美么?”韦仁实问道。

众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贵么?”韦仁实咧嘴又笑问道。

李淳看见韦仁实拿出这套琉璃器的时候,就知道他要做的新生意是甚么。故而此时只是笑着看旁人。

杜恽想了想,答道:“只怕不下三五千贯罢!”

“这一套琉璃器若是只卖一千贯,乃至于三五百贯,你买不买?”韦仁实又问道。

“那不可能。”杜恽摆了摆手:“这套琉璃器不可能只卖三五百贯。这成色一看便是上上品,三五千贯还是我往少了说的。”

“怎么不可能,若是这东西我三五十贯钱便能做出来,那卖三五百贯,就是十倍的利润了。”韦仁实笑道:“如何卖不得?”

众人以为韦仁实说笑,正要咧嘴都笑,却又忽而脸色一变,都一脸诧异的看向了韦仁实。

韦仁实一脸笑意。

众人正要说话,却忽而见韦仁实家的家丁跑来,禀报道:“小郎,刘先生和柳先生来了。”

说着,往身后看了看,刘禹锡跟柳宗元二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院门口了。

他们是韦仁实家的熟客了,是以平常不用通报就能进来。

此时刘禹锡和柳宗元二人已经走进来了,突兀的看见亭子里面的人,不由楞了一下。

就楞这一下,韦仁实便已经故意做出一副意外的样子,起身从亭子中走了出来,笑道:“刘先生,柳先生!你们二位今日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这可真是巧了。来来来,快来坐,今日我正好同几位友人相聚,没想到您二位也来了!”

刘禹锡和柳宗元一愣,柳宗元看看刘禹锡,刘禹锡则微微皱了皱眉。

二人已经看见了亭子里的李淳,快步过去行礼道:“拜见广陵郡王!”

李淳摆摆手,笑道:“本王今日是同友人聚会,两位先生不必拘礼。”

虽然这么说,但是看李淳的样子,似乎并不认得他们。

“来人,添东西!”韦仁实吩咐道。

下人立刻又搬来了座位,添了两个杯字,沏了两杯茶来。

二人见韦仁实这么做,便也不声张,过去坐了下来。

待二人坐下来,韦仁实向众人介绍道:“诸位,这位是刘禹锡刘先生,这位是柳宗元柳先生,两位与我也是忘年之交。”

“原来是两位先生!”众人都有些吃惊,他们虽然不认得这二人,却知道过他们的诗作。

第209章 玻璃生意要做大

韦仁实向众人介绍了刘禹锡和柳宗元,又说道:“两位先生,我也不避讳你们俩。方才咱们兄弟几个在这里,是在商讨一门生意。两位先生若是有兴趣,也听一听,若是愿意,也可以入伙。”

说罢,韦仁实又对李淳等人笑道:“琉璃器的生意不仅要在咱们大唐做大,更要反卖给胡商,在西域、大食……都要做大。这当中需要不少钱财。光凭咱们几个自己手里的钱财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得多些人。”

众人都点了点头,这本是韦仁实提出的生意,他们眼下又都还没有出钱入伙做股东,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

“仁实哥儿,莫非你要做这琉璃生意?”杜恽看着桌子上那几个琉璃器,问道。

话题又回到了方才的琉璃上,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小弟已经了解过了,我朝的琉璃,只能从胡商手里购入,价格奇贵。就桌上的这么一套,就得数千贯的铜钱。”

“小弟看不惯那些胡人把咱们大唐的钱都赚走了,所以准备自己插手做这琉璃的生意。合该就要咱们大唐去赚他们的钱,岂能由他们将咱们的钱财都赚走?告诉诸位,这琉璃的生意,我不仅要插手,还要卖给胡商,让胡商带回去重卖去他国。”

“成吗?”范志毅有些不相信:“琉璃可不是想做就能做出来的,听说就是在胡人那里,能做出琉璃的人也很少,否则这东西也不会如此昂贵。”

“做琉璃的法子简单着呢,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韦仁实笑了起来:“相信我吧,用不了几年,我能让这东西变得烂大街,就算是平常的百姓人家,也能用得起这东西。”

“这个……仁实哥儿,咱们都知道,你精通格物机关之术,只是这琉璃……”在场的人都知道琉璃有多难求,听韦仁实说他能让平常百姓也能用得起,就本能的有些不敢相信。

韦仁实知道他们会觉得不可思议,也知道他们其实当不了这个家,于是就说道:“也不强求,诸位可以回去之后考虑一下。”

说罢,韦仁实又对众人说道:“诸位兄台可以回去跟家中长辈商量一下,若是愿意,就这一半天,咱们再聚一次,把这事儿定下来。还是那句话,小弟敢保证稳赚不赔,想着有好处先尽着自家兄弟,所以先跟诸位透个气。不过,琉璃器的生意一定会做的比绿菜大得多,故而要想多占些股份,这投进来的钱财就会比上次多上许多。”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就听顾鹏举说道:“这事儿有些大,咱们兄弟们也不敢自己应承下来,还是得让家中长辈定夺。仁实哥儿,你且等一晚上,行不行明天我都给你个信儿。”

韦仁实点点头:“无妨,本该如此,现如今绿菜的生意还没有开始投产,更别提盈利,诸位手中没有多余的钱财来投资,还是得家里长辈放话。也不用着急这一半天。这门生意能不能做成,还得看淳王爷什么时候找到人。这中间的时间,诸位都赶得上。不过,因为这门生意一定要往大处作,所以兴许还会有些旁人加入进来,先给诸位透个气。”

话说到这里,不管他们家里的人同不同意,韦仁实的情义已经尽到了。

先前绿菜的生意,过年前的时候,一家送去了些,事实胜于雄辩,也让他们的家人可以安心了。

可这回不同,毕竟自己还没有烧出琉璃来,没有实物,这空口无凭,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韦仁实倒是不担心烧不出玻璃来,只要原料齐备,人手到位,最关键的就是懂的吹制的人配备到位,韦仁实就能保证可以烧出玻璃来。

唉,所以说人才才是强国之本,是第一生产力,掌握科技的人才就像是汽油,就是马力再大的发动机,没了人才就跑不动啊!

要是能找到懂的吹制的人,事先先做出来几样玻璃制品来,就这么往桌子上一摆,恐怕这几家人就要争先恐后的抢着入股了。

韦仁实已经决定要将琉璃生意做大,做成跨国垄断,不仅要在大唐国内的市场上赶走胡商的琉璃,还要利用胡商和大唐的商队将玻璃带出去,倾销到其他的国家,西域、大食,以及现如今已经风烛残年的东罗马,逐利的商人会把玻璃、白酒、茶叶、瓷器……所有这些带过去,然后把那里的财富带回来,以充实大唐。

这是一个庞大的目标,一个复杂的体系,想要达成这个目的,单凭韦仁实是决然不行的。

就算是拉了皇家进来也不行。

这些纨绔他们自己虽然现如今年纪都不算很大,可关键是他们背后的关系网。

这些人能够混到如今的这种地步,早就已然化身成了一只巨大的蜘蛛,身后编织了无数蛛网了。

所有这些加起来,兴许就能行。

“淳王爷?”众人都看向了李淳。

李淳说道:“之前仁实哥儿已经跟我说起过这事儿,说是制作琉璃器的时候,得要一个懂得吹制的人。这等人只有从大食、大秦的胡人当中找。我已经托了人,在商队里面打听懂得吹制的人。若是实在不行,就从大食买几个回来。听说大食那边的奴隶可以随便交易,那些奴隶里面就有不少各个行当的匠人。”

韦仁实听闻此言,朝着李淳竖起了拇指,道:“淳王爷魄力!”

李淳笑道:“也是这帮胡商欺人太甚,我听仁实哥儿说,这琉璃竟然就是用河沙烧出来的!你们说,这沙子烧出来的东西,那帮胡商竟然用来从大唐赚走了那么多的钱财,我实在是不甘心。这门生意我一定要支持仁实哥儿做成,从那些胡商手里,将他们从大唐赚走的钱财,都给重赚回来!”

“不错。”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那些胡商可富裕着呢,大食、大秦也都十分富裕。他们手里的财富数不清,若是能够用来滋养咱们大唐,便再好不过了。”

第210章 一切都充满着希望

众人都一时间不能决定,要等回去过问长辈才行。

于是也就不再说这些话,韦仁实对众人讲了自己到渭南之后准备怎么开始绿菜的规划,然后便是说说闹闹,一直到了日头快要落山,众人这才离去。

刘禹锡和柳宗元并没有告辞离开。

韦仁实看看二人,将他们带进了书房里面。然后让狗二在外面看着。

“韦郎君今日为何……”刘禹锡有些不解,问道。

韦仁实看看他,反问道:“刘先生看不出来么?”

刘禹锡与柳宗元二人对视一眼,柳宗元沉声道:“这么说,韦郎君果真是故意让我们结交广陵郡王?”

“我实话跟二位说,王叔文这个人,目光短浅,思虑不周,便纵然是真心想要做出一番利于百姓的好事,也是有心而无能。”韦仁实对二人说道:“我与两位要好,才有意提醒你们,千万莫要同这‘二王’搅合太深,万勿成其党羽。”

刘禹锡问道:“为何韦郎君这般不待见两位王侍读?两位侍读深得太子殿下信重,又有福利万民之心,常常与太子殿下言民间之事,于如今我朝之弊政亦十分有见解,所言之策某家听来,也的确是利民之举,如何是目光短浅,思虑不周?”

柳宗元亦点了点头。

“那我问二位,倘若如今天下施行利于百姓利于朝廷的革新之策,可会顺利实施?当中无有阻力?”

二人都摇了摇头,柳宗元道:“自然不会那么顺利。内有阉党,外有藩镇,然……”

韦仁实打断了他,问道:“那几位可曾听王侍读说过如何化解?王侍读可有何策能驾驭朝中群臣,同时覆灭阉党,又能稳住藩镇?”

“太子殿下深知如今弊政,一旦太子殿下登基,必会大力支持。”刘禹锡说道。

“怎么,到时候太子殿下一道旨意下去,阉党和朝臣,还有那些藩镇便会老老实实安安生生的推行王侍读的新法么?”韦仁实笑了笑,问道。

说完,没等二人回答,韦仁实又道:“消灭阉党,拉拢朝臣,稳住藩镇,发展朝廷中央实力,这是施行新法的前提,不是结果。这一点算是我的提醒。你们可以将这句话转达给王侍读。倘若他能完成这些前提,你们同他一道,倒也没什么。若是不能,及早与他保持些距离,他的事情,不要参与的太过积极。”

二人满心热血,想要跟着王叔文做些事情,不仅利国利民,而且博一个好的前程。

眼下被韦仁实戳破了这个美好的泡沫,二人又不是笨人,自然能想得明白韦仁实的话。

“拉拢朝臣,不是自己位高权重就可以的。”韦仁实继续说道:“安抚稳住藩镇,靠的要么是实力,要么是利益。不想拿出利益交换,就要有能够压得住他们的实力,否则就只能暂且以利益交换,徐而图之。消灭阉党,也不是将神策军换几个将军就行的。眼下的情况在那里摆着,快刀斩乱麻是做不到的,只能春风化雨,一步一步的往前挪——你们可以趁着琉璃器的事情,多接触接触广陵郡王,日后有好处。”

“难道就真的毫无希望了?”柳宗元有些低落,叹道。

“怎么没有?”韦仁实笑了起来:“希望反而越来越大了。倒不如说,一切都充满着希望!”

二人听过之后不再说话,不过韦仁实觉得,这一次这二人才算是将自己的话真正给听了进去。

希望能改变一下这两个人的命运吧。

韦仁实送走两人之后,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翌日一早,韦仁实是被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的。

坐起身来,朝外面问道:“怎么了?”

外面立刻传来兮儿的声音,答道:“郎君,是太子殿下派人来找你呢,石叔让我来喊郎君。”

韦仁实起身洗漱,才发现外面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到了正堂,却是一个东宫的侍卫,见到了韦仁实,便行礼道:“太子殿下请韦爵爷前去东宫一趟,说是有好消息要告诉韦爵爷。”

韦仁实一听,当即便心中大喜,心道一定是炼钢的事情说成了。

当即便随了那侍卫往东宫而去。

到了东宫,拜见了李诵,李诵笑道:“孤要先恭喜韦县男了,父皇对韦县男所说的改良炼钢之法很有兴趣,已经答应让韦郎君暗中尝试,看看是否有效。还有,父皇对韦县男所言的标准化流水线十分心动,甚至有意再为了这套法子专门令立度量,以作尝试。只不过新定度量之事还没有确定。另外,父皇对韦县男口中略知的军中锻体练兵之法似乎更感兴趣,听父皇的意思,像是有意让韦县男领军士操练,想要看看韦县男的军中锻体练兵之法到底如何。”

韦仁实一听,立刻心中大为兴奋,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李诵亦十分高兴,对韦仁实说道:“父皇也是受藩镇不尊久矣,唉,神策军孤军难立,倘若十六卫能够重新崛起,有神策军一般的战力,那些藩镇如何还敢放肆?”

“这么说……”韦仁实道:“臣有可能得到一个军中之职了?”

李诵点了点头,道:“父皇虽然没有明言,不过似乎已经有这般想法。以孤来看,恐怕会在十六卫当中给韦县男安排一个实职,让韦县男以军中锻体练兵之法训练将士,以观其效。”

十六卫……不是神策军中,韦仁实有些失望。

不过想想也是,十六卫如今形同虚设,不说没有多少战斗力了,就是人员都已经不足。若是能够让十六卫当中的兵卒大为改观,才显成效。

对于这个结果韦仁实已经很是满意,至少给他了一个军中职务,就给了他接触军中的途径。

强军是无比重要的一件事情。

韦仁实心里是这么想的。李适让他帮忙赚钱,是为了对付藩镇,可对付藩镇不是攒钱就行的。所以韦仁实觉得还需要找个地方能够将这些钱花出去,花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强军就是花这些钱的地方。

韦仁实对于今日的好消息,十分满意。

果然,一切都充满着希望!

第211章 录事参军

李适似乎很快便下了决定,因为自韦仁实从李诵口中得到消息,才过了五日,便有宫中内侍前来传召,令韦仁实次日上朝听宣。

韦仁实第二天早早起来,收拾一番,应卯入朝。

大殿上仍旧很冷,应该是李适嫌在里面摆煤炉子有损威严,故而没有让人在里面按。

朝中的事务繁多,但是需要早朝上当朝商讨的倒也没有几件。

韦仁实因为又冷又瞌睡,也实在是没有精神去听。

只是听说了一件事情,安南都护府牙将王季元逐其观察使裴泰而反,泰逃奔朱鸢。第二天,左兵马使赵匀斩王季元及其党,迎裴泰而复之。

这种小型的军乱在这时候很常见,李适照旧是安抚一番,又令有司对平叛有功的安南左兵马使赵匀加以赏赐。

韦仁实对此也没有什么兴致,只是听见安南,便联想到这时候的安南都护府,大约应该是后世里的越南,也就初唐时候的林邑国。

嗯?林邑国?

韦仁实皱了皱眉,似乎林邑国盛产一种产量很高的稻子?

叫什么来着?

占……占城稻!

产量高,在热带亚热带能够一年三收甚至四收,就算是在北方的确,也能一年两收、一收。

似乎是在宋代被引入,之后推广开来,在配合晚稻,使得水稻显著增收。

嗯……有必要回去之后仔细回忆一下关于这个占城稻的事情。

天实在是冷,韦仁实连靠着柱子打盹儿的意思都没有了,冻的手脚发疼,不停的搓着手,却又不敢动作太大,难受的不行。

“韦爵爷?”站在夏鸿升右侧的那个官员看见了夏鸿升的样子来,笑着问道:“韦爵爷没有准备汤婆子?”

韦仁实一愣,却见那个官员手中一翻,从袖子里面拿出来一个东西来,也就比拳头大上那么一些,是一个扁扁的圆壶,外面还包着一个布袋。

“下官的手早已经捂热了,便给韦爵爷暖暖手吧。”那个官员用很低的声音悄声说道,然后偷偷的在底下将那个扁扁的圆壶递给了韦仁实。

“多谢!”韦仁实脸上一喜,赶紧接了过来,顿时就感到一股暖意顺着手掌传递了开来。轻轻的晃了一晃,里面似乎是水,于是心下了然,原来这汤婆子就是古代的暖水袋啊!

不过,做成金属壶也是醉了,就不能弄个牛皮袋子么?方便携带拿着也舒服啊!

刚舒服了一下,却听见殿上已经召见他了,于是赶忙将汤婆子还回去,快步出列,行了一礼。

“韦县男这次可是又立下了大功。”李适看上去很高兴,对韦仁实说道:“水泥之大用,朕心甚慰。正想着韦县男才年方十二,方才封爵,又立下如此大功,却不好再定封赏。可紧接着,韦县男又献出标准化流水线之法!朕反更加发愁了!”

“全赖陛下信重,微臣才能一展所长。”韦仁实行了一礼,说道:“臣不求封赏,只求能回报陛下信重。”

这只是一句场面话,但无疑令李适听了更加高兴起来。

又听他说道:“朕竟然又听闻韦县男还懂得军中锻体练兵之法!这军中锻体练兵之法,向来是不传之秘。商鞅得之,乃有锐士,高顺得之,乃有陷阵营,谢玄得之,乃有北府兵。我朝1?太宗皇帝亦曾有玄甲军。如今得知韦县男竟然也知晓军中锻体练兵之法,朕甚为好奇,从韦县男的手里,又能练出一支如何精锐之士。刘光琦,宣旨。”

刘光琦躬身行了一礼,走上前抖开一张黄绢,念道:“令渭南县男韦仁实领右金吾卫录事参军,从又金吾卫中挑选三百数人,以试其军中锻体练兵之法。”

“臣领旨!”韦仁实心中一喜,立刻高声领旨。

右金吾卫,那不是范志毅的阿翁范希朝的手下么。他如同通范家的关系不错,想来做事也会更方便些。

朝臣们虽然对此多有疑问,但是见李适给韦仁实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录事参军,且又是在金吾卫当中,且已经下了旨意,便也暂且压住了悉心思,没有多说什么。

退朝之后,韦仁实回返家里。没一会儿,就听外面传来了声音来:“公子,广陵郡王殿下领人来了,您是不是……”

韦仁实一愣,起身开门走了出去,到了前面,就见李淳和范志毅那一帮纨绔一个没漏,全都过来了,后面居然还跟着李代宗儿。

“哈哈,恭喜仁实哥儿得陛下看重,授录事参军一职!仁实哥儿可是咱们兄弟里面头一个有了实职的,必须请客!”还没等韦仁实开口,范志毅就过来一胳膊揽住了韦仁实的肩膀,说道。

众人都起哄起来,让韦仁实摆酒宴请客来,在院子里面哄哄闹闹的。

不多时,刘禹锡和柳宗元,还有韩愈跟张籍也陆续而来,向韦仁实祝贺。

既然都是来祝贺的,那韦仁实作为家主人自然也得有所表示。是以韦仁实将手一会儿,道:“摆宴!”

石老大这个管家办事很是靠谱,平常韦仁实让他买的东西他都知道,也不用韦仁实再特意吩咐,就领着人就往市集上去了。

没过多久,东西就采购了回来,送到了厨子里去。

张罗出来一桌子东西,不要太容易了,什么大盘鸡麻辣香锅霸王猪蹄之类的什么咱不会做?不仅咱会做,这段时间里面早就教给了那厨子许多东西了,今天管教他们吃了再忘不掉我韦爵爷府上的宴席来!

等韦仁实从厨子里张罗完了回去,那帮纨绔已经坐下来摩拳擦掌了,那副架势就跟正在两军阵前等待冲锋的将军似的,只等韦仁实一声令下,就对面前的菜肴发起疯狂的冲锋。

韦仁实坐下来,拿起筷子来:“诸位,请!”

瞬间,就好像往热油里面滴入了水滴似的,这群纨绔顿时就哄的一些沸腾了。

“那猪蹄是我的!”

“撒手,再跟我抢小心我捶你!”

“哪个混蛋夹走我的红烧肉了!”

……

韦仁实看着下面狼吞虎咽的众纨绔,咧嘴偷笑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端起酒杯来:“来,诸位兄台,共饮一杯!”

“呜……等,等会儿!”满嘴东西的杜恽赶紧摆手:“吃东西呢!等会儿再喝!”

韦仁实顿时一脸黑线,餐桌上犹如龙卷风刮过去了一般,那叫一个杯盘狼藉。众人一副意犹未尽回味无穷的样子,一个个吃的肚子溜圆。

李淳也是打了一个饱嗝,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叹道:“糟糕,吃的太饱,酒水也咽不下去了……”

韦仁实劝了几次酒,众人都是硬喝几口,就难以下咽了,最后只能放弃。

“仁实哥儿啊,这手艺真是没话说,便是我父亲吃的,恐怕都没有这么多花样,这么好吃……”李淳吃的太撑,这会儿懒洋洋的靠着垫子,叹道。抚着肚子的样子跟怀孕似的,韦仁实恶意的腹诽道。

众人吃罢饭又闲聊起来,开始给韦仁实出谋划策,让他能镇住那帮子兵痞,不至于到了军中受欺负,你一言我一语的,让韦仁实感到了这帮子纨绔是真心拿他当朋友了。

一直到天彻底黑下来,众人这才告辞,然后挺着撑的鼓鼓的肚子结伴离开了,大唐纨绔团成立以来,因为吃的太撑而喝不下酒了的宴席,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第212章 初入金吾卫

翌日一早,晨鼓刚过,韦仁实就带着狗二和马伟龙二人出门了。

“马叔啊,你说我这是应该去哪里报到……应卯呢?”韦仁实向马伟龙问道。

“郎君奉陛下旨意为右金吾卫录事参军,又从右金吾卫中挑选士族训教,自当去右金吾卫官衙应卯。”马伟龙回答道:“小的知道怎么走,这就带小郎过去。”

韦仁实点了点头,又问道:“马叔,狗二哥儿,你们是军伍中出来的人,你们说,那些人会不会看不起我?”

“这个……”狗二迟疑了起来。

一看他的样子,韦仁实就知道答案了,却听马伟龙说道:“小郎,一定要镇住他们,一定要让他们见识到小郎的手段,要不然不论是上面的将军,还是下面的兵卒,都会欺负小郎的!毕竟小郎还没有什么军功在身……录事参军又不是将,官职也不高。且陛下做的又是让小郎操练他们的事情,不服气是一定的。就怕到时候那些将军对小郎也不满,那些兵卒亦不服气被小郎操。”

韦仁实点点头明白了,自己直接被李适安排进来,又年纪不大,没有上过战场,没有军功在身,官职还低,却要代替那些将军们训练兵卒。军队是最重实力的地方,所以难免会被人瞧低了去。

哼,韦仁实冷笑了一下,官大一级压死人,皇帝亲自下旨让本公子来练兵,本公子就算是狐假虎威,也得压住你们。我就让你们看看我的手段。新生开学第一课,军训!

到了军衙外面,马伟龙和狗二两人就停下了,只听马伟龙说道:“小郎,军衙不是小的们能进的,咱们在外面等着您。您小心了,里面坐镇的据说是右卫金吾大将军,范希朝老将军。听说范将军治军极其严厉。”

韦仁实点点头,然后转身迈步走进了军衙,正堂前笔直的坐着一位胡子有些花白,面无表情的将军来,看上去很是肃穆,不怒自威。两侧已然有不少人跪坐着了,皆是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很是严肃。韦仁实走到堂中,说道:“下官录事参军韦仁实,拜见金吾大将军!”

范希朝早已经认识韦仁实,不过却也没有什么表露,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坐。”

韦仁实也不多话,到旁边坐了下来。

范希朝扫视一圈,鹰眼一般的目光,立刻让堂下登时又是一片肃然。

范希朝的话不多,分派了堂中的将军们任务之后,就让他们各自离开了。又对韦仁实诫勉了几句,也无法就是军中森严,不可违纪,完成好陛下交办的任务之类的话来。然后,就派了一个自己的亲兵领着韦仁实去往军营里面了。

到了军营,就见外面正等着一个年轻将军来,马背上看见了韦仁实过来,于是便纵马上前,到了韦仁实跟前才用力猛一勒马,只见马蹄踏起,一声长嘶,前蹄重重的擦着韦仁实的脸前踏了下来。继而就见那个年轻将军翻身跳下马背,在韦仁实面前抱了抱拳,声如雷震,大声喊道:“末将果毅都尉李良!见过韦爵爷!请恕良身披铠甲,无法下拜!”

故意在韦仁实身前勒马,吆喝的这么大声,还不下拜,神色中还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在韦仁实身后,马伟龙和狗二当即便眉头皱起,黑了脸色。

熟料韦仁实却是面不改色,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瞟了那个果毅都尉一眼,淡声说了句:“这么的大人了,也不嫌无聊。呵,幼稚。收起你那一套,随我去检阅士兵。”

说罢,便自顾往前继续走去了。

“小郎,这些人是得了消息了,里面一定有阵仗等着。”马伟龙在韦仁实的耳朵边小声提醒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继续往军营中去了。

身后,李良一脸的愕然,愣愣的看着韦仁实闲庭信步似的背影来。不应该啊,这招怎么对他没有效果呢?以前效果挺好的啊,哪个文官不是被马蹄吓的大惊失色赶紧连连后退的,见自己这般无礼的态度,哪一个不是气的大呼小叫?!

何况这么小个娃娃蛋子!

想起来刚才那个视若无物和满是嘲哂的眼神,李良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怒火来,区区一个小娃娃,竟然敢说我幼稚?!哼,看到底是谁笑到最后!区区一个小娃娃,竟然也妄想统御我们?休想!

真当金吾卫里面都是脓包么?!

想到此,李良匆匆跟了上去,走到了韦仁实的旁边,斜眼看了一眼一脸兴致勃勃的韦仁实,看着吧,小子!马上就有吓住你的时候!

韦仁实走进了军营里面,那些兵卒们正在操练,韦仁实走走停停,到处看看,周围的喊杀声也并没能让韦仁实吓住。

这一处营地不大,里面也就几百号的人来。

十六卫如今本就已经衰落,营地里面的人少也是正常,倒是方便韦仁实管理了。

韦仁实没有见过大唐其他的军队,就单以眼前这几百号人来论,可绝对没有后世里的士兵那样令行禁止,而且训练也很单一,后世里那么多花样的训练一个没见着,就是在那里练习兵器,跑来跑去而已。

可刚才马伟龙已经说了,这是范希朝带的兵,已经是纪律性十分高的一支部队了。

转一圈结束,又回到校场上面,就见李良在往前一步,抱了抱拳,高声喊道:“请将军下令,让小将等操演一番,金吾卫乃精锐之师,也好让将军看看!”

“准了!”韦仁实点点头,走上了校台上面。

嗵嗵嗵嗵……一阵鼓声急促响起,声浪如同从大海中升腾的海啸一般渐次而来,猛地齐声猛捶几下,便顿时如同天际滚雷的轰鸣,刹那间在耳边炸响起来,用力的冲击着人的耳膜,仿佛那些鼓声是直接从脑中发出了一般,嗵嗵的直想要挣破身躯,炸响出来。

这感觉,如同有无数个低音炮围绕在韦仁实的周围,然后一起发出了声音来一样!

马伟龙担心的看了一眼韦仁实,却见韦仁实面不改色,脸带淡笑,不由心中一惊,也暗暗为这位小郎的胆识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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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立威

下面的兵卒来回奔走,口中喊杀声也的确不小。

不过,韦仁实虽然没有见过大唐其他的军队,但光是看着,韦仁实就知道这些人若是上了战场,恐怕比一群乌合之众也好不了多少。

跑起来不管不顾,乱无章法,令旗有跟没有似乎并无区别,不像是一群要冲锋陷阵的军人,反倒像是一群准备街头斗殴的痞子。

韦仁实站在校台上,不住的摇头叹气。

这一幕看在果毅都尉的眼中,更令他心生怒火。

韦仁实是真得太失望。

就这,就眼前这些,是金吾卫中的兵卒。金吾卫平时有护卫皇帝出行之责,先驱后殿,又有日夜巡察,止宿时司警戒之责,掌宫中及京城日夜巡查警戒。所以金吾卫还算是经常发挥作用的,因而日常的操练在十六卫中还是好些的,就已然这般不堪。

更不用想十六卫中其他那些了。

三通鼓毕,校场之上站满了披甲执矛的金吾卫悍卒,一个个面目狰狞,杀气腾然,便顿时有一股惨烈而粗狂的沙场杀伐之意扑面而来。

“请录事检兵!”李良板着一张脸,神情十分严肃,动作有力猛地转过身来,朝韦仁实抱拳一声高呼。

“请录事检兵!”校场之上,几百号人齐声发喊,吼声惊天动地。

相信换了别人的这个年纪的小孩,亦或是那些没有见识过这种阵仗的人,恐怕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都会被吓的愣住吧?

韦仁实冷笑一声,可惜,你们碰上的是我韦仁实,区区几百号人,还镇不住我!毕竟,我可是连大阅兵都现场看过的人啊!

李良有些得意的斜眼了过来,想看看这个小勋爵被这军中杀伐之意震慑住的呆愣愣模样。年纪轻轻,就回去安安生生的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小公子就是了,别来这军中惹咱们这帮人的晦气!李良心中如此想着,侧眼看了过去。

不过愣住了的却是他自己。因为他看见韦仁实不仅一点儿被吓住的样子也没有,反而还饶有趣味的扫视着下面的士卒们。

下面的士卒看不清韦仁实的神情,见韦仁实不说话,还以为韦仁实被他们的气势吓的丢了神儿,这就开始幸灾乐祸了,本就站得不直,现下更开始吊儿郎当起来,也有的开始嬉皮笑脸了起来。

“李都尉。”韦仁实淡声喊道。

李良一愣,然后上前一步:“末将在!”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是果毅都尉,韦仁实虽然实职只是个录事参军事而已,但爵位在那里放着,他虽然心中不服,但是却也只能应声。

“我看李都尉威武有神,天生一股悍将气质,想来李都尉也不会是散漫治军的刃,是也不是?”韦仁实仍旧看着下面校场中的士卒,淡声说道。

“自然!”李良抬起了头来,神情很是骄傲。

韦仁实点了点头:“如此说来,李都尉对这军中条令,也是十分熟悉了。”

“范大将军治军极严,得陛下盛赞,末将自然不能丢了范将军的脸面。这军中条令,丝毫不敢忘记!”李良高声说道。

“哦。”韦仁实又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你告诉我,藐视上官,不尊将令,校场验兵中嬉皮笑脸,当何以处之?”

“这……”李良迟疑了。

韦仁实眉头一挑,露出了一抹冷意的哂笑来:“怎么?李都尉忘记了?”

“这个……末将不敢忘,军中不尊将令者,斩!军中藐视上将者,鞭三百!校场验兵有误者,鞭一百!”李良高声答道。

“哦,原来如此。本官初入兵营,对这些规矩还不是太熟悉,多谢李都尉了啊。”韦仁实笑了笑,说道。

话音刚落,却见韦仁实脸色陡然一变,立刻化作一片冷然来,转头一手指向了下面的士卒,冷喝一声:“来人,拿下!”

“是!”马伟龙和狗二大喝一声,立刻直接跳下了高台,到了那个兵卒跟前,一人一边立马将那个士卒摁倒下去,跪在了地上。

那个士卒拼命挣扎,但是马伟龙和狗二却是真真正正从战阵里厮杀出来的,且又是军中斥候,岂会是一般的士兵能够比得上的,更不用这些乌合之众了。只见马伟龙往那人腿上不知何处脚尖一点,就见那个士卒登时散去了腿上的力气,软软的跪了下去。

“方才李都尉已经说过,校场验兵有误者,鞭一百,不尊上将者,鞭三百。此人演兵之中不知配合他人,争强好胜,故意挤开其他兵卒,站定之后,本官尚未训话,此人却在下面嬉皮笑脸,两罪同犯,共罚之,行刑!”韦仁实冷然高声喝道。

马伟龙丫着那人,狗二立刻一把将那个兵卒的上衣扒拉了下来。马伟龙从腰间一抽,抽出韦仁实让他准备好的皮鞭来,对着那个兵卒就抽打了起来。

“韦爵爷,这……”李良此时已经大吃一惊,也明白了韦仁实这是在拿这个士卒立威。

话刚出口,就见韦仁实眉头一挑:“怎么?此人违犯军中条令,理当受罚,李都尉莫不是想袒护不成?”

李良一声叹气,这个士卒的确是违犯了军令条例,却是没话说了,只得抱拳一下:“末将不敢。”

那个士卒的惨叫声清晰的传入了每一个兵卒的耳朵,韦仁实继续大声说道:“方才验兵,本官对你们已经有所了解。都说金吾卫乃是军中精锐,可若是方才尔等的表现便能堪称精锐的话,那本官倒是对这军中精锐不再抱有甚子期待了。”

一句话,顿时令下面的兵卒们一下子就立刻双目喷火了,连李良也是两眼圆瞪怒气冲冲的瞪向了韦仁实。

韦仁实视若不见,继续说道:“尔等既为军人,可知道军人最重要的两样东西是什么?”

台下无一人应声。

“看来尔等是都不知道了。”韦仁实笑了笑:“想要成为真正的军中精锐,那就拿出精锐的态度来,连这个问题都不知道,别说精锐了,连军人都不配。”

第214章 军中第一天

下面兵卒见韦仁实拿人立威,本就恼怒。此刻听韦仁实这么说,更是怒气横生,立刻哄叫起来。

韦仁实倒也不怕,金吾卫的兵卒虽然战斗力不太行,可军中哗变却还是不会发生的。

见下面兵卒好似起了众怒,韦仁实一点儿也不在乎。

马伟龙和狗二硬生生将鞭子抽完,将那个兵卒押上了校台。

那兵卒背上已经血漓呼啦,但是咬着牙对韦仁实怒目而视,一声不吭,倒也是一条汉子。

“看你神色,似乎还是对本官不服啊。”韦仁实故意大声说道:“来,有种了就说说,为何不服本官?”

那兵卒倒也硬骨头,梗着脖子答道:“老子们顶天立地的汉子,凭恁的来被一个小娃娃操练!传出去老子们还要不要脸面了?”

“脸面?”韦仁实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了起来,然后朝着下面那几百号人说道:“你们他娘的连一群太监领的兵都比不过,还敢自称脸面?!”

下面的人顿时都面红耳赤,不是羞,而是怒。

韦仁实这话的确侮辱人,一旁的李良也是满目怒火的瞪着他。

众人大有一副要过来将韦仁实活生生撕了的架势。

韦仁实却不屑一顾,继续说道:“怎么?本官说错了么?”

“神策军的护军中尉都是太监,可神策军干的是什么事情?保卫京师、奉命征讨、平定叛乱、与防秋诸军相互策应防御吐蕃、监临关内诸军使其不敢妄动。”韦仁实说道:“可是你们呢?就方才那两下练兵的架势,上了战阵,逃跑你们都逃不掉!”

“别不服气,本官立刻就能调来一支神策军的,可以与你们试试,看是不是如本官所言。”

韦仁实说道。

韦仁实说的是事实,这些兵卒心里都知道。李良也知道,所以他低下了头。

韦仁实冷哼一声,又道:“自己有多少本事,心里没点儿逼数么?”

顿了顿,韦仁实又道:“不过,本官既然来了,就是为了要改变尔等。与神策军必有一试,不过不是现下,而是尔等照着本官的军中锻体练兵之法训练之后。到了那个时候,神策军恐怕已经不是你们的对手。”

李良猛的抬起了头。

下面的兵卒们也是一下没了声音。

“论起资历,金吾卫乃是十六卫之一,古已有之,我朝开国之初,十六卫更是军中翘楚,天下共知的精锐之士。震慑诸国,只是听见名号,就能吓死一国之主。这是何等的荣耀!”韦仁实缓了缓语气,对众人又说道:“而今呢?神策军才出来几年呐?都压到你们头上去了!你们就不想重新把这份荣耀给找回来?”

“李都尉,你想不想?”韦仁实扭头问道。

“自然想。”李良点了点头。

韦仁实却是声音一振:“说什么?本官听不到!”

“想!”李良又大声答了一次。

“身为都尉,你是没吃饭么?”韦仁实又问道:“本官再问你一次,你,想不想带领下面这百号将士,重新找回十六卫曾经的风光和荣耀?!回答我!想不想!”

“想!”李良大声吼道。

“声音太小,听不见!”韦仁实面目狰狞,用最大的声音吼道。

“想!”李良咬牙高吼,似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一般:“想!太他娘想了!”

韦仁实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下面那些兵卒,再次问道:“你们呢?你们想不想找回十六卫曾经的风光和荣耀?找回你们自己的脸面!”

“想!”下面齐声怒吼道。

“脸面是靠自己挣来的,本官能帮你们的,也就是用这锻体练兵之法操练尔等。”韦仁实继续说道:“只要尔等严格遵守本官制定的训练之法来操练,必会超过神策军。到了那个时候,大唐不管是朝廷,还是大臣,还是百姓,提起大唐精锐之师,头一个想到的就会是金吾卫,而不再是神策军。那时候,你们才算是有了脸面。”

“现在,本官就问尔等一句话,想不想,成为大唐真正的军中精锐,让不论是藩镇,还是外族,一听见你们的名号,就心惊胆战。想不想,成为真正的精锐之士?!”

“想!”下面的声震如雷。

韦仁实点了点头,淡淡的一句话说出来:“既然想要成为精锐,那从明日开始,本官就以精锐之法,重新训练尔等,教尔等看看,真正的精锐是什么样子!”

令众人散去,各自准备好,以迎接明日开始的严格训练。

之后,韦仁实叫上了李良,入了军帐之中。

因此处只是金吾卫的一处军营而已,里面只有不足三百号人,最大的将领就是李良这个果毅都尉了。

“李兄,今日小弟言语上有所冒犯,实乃无奈之举,您也知道,这些个士卒们不镇住不行。毕竟陛下把这活计摊派给咱俩,咱们若是做不出来一些成就来,辜负了陛下的期望不说,让旁人看了笑话,咱俩脸面上也搁不住,是吧?”一进入营帐里面,韦仁实就立刻三百六十度大变脸,上前朝李良拱了拱手,说道:“哈哈,今日冒犯之处,还请李兄不要往心上去哇!”

李良被韦仁实的转变惊的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反应过来,抱了抱拳,说道:“韦爵爷言重了,末将不敢。”

“来,坐下说。”韦仁实拉着李良坐下来,又跟他说道:“李兄只知道陛下让我来这里操练这三百号人,恐怕还不知道为何吧?嘿嘿,告诉李兄,这件事情要是做成了,那可是大功一件,旁的不说,让李兄的官职升上一升,那是有保证的。”

“哦?”李良好奇的睁大了眼睛,一听到能升官,就眼睛发亮起来了。

“小弟自有奇遇,得来一套军中锻体练兵的法子,又得来了几种改良钢铁生产技术的法子。只要成了,日后不必再为军备发愁,十六卫的兵卒,也能换上犹如神策军——不,因为我在这里,所以能还上比神策军更好的兵备。”韦仁实对李良说道:“李兄不知啊,陛下和太子殿下有意重振十六卫。毕竟,十六卫才是自古以来护卫京师之本。可这些年十六卫的兵卒战力如何,李兄身在其中,一定比我清楚。所以陛下才让我来用锻体练兵之法操练这些兵卒,为的是看看这套法子是否行之有效。”

“噢?!”李良眼中一亮,道:“那若是行之有效……”

第215章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若是行之有效,朝廷便会重新配齐十六卫的人手,重新启用十六卫,将此法推开,在所有朝廷直接掌控的军伍中操练。而那时候,李兄作为第一个直接使用这种法子操练兵卒的将领,自然是要……呵呵。”

李良立刻精神一震,眉头略微一皱,一咬牙,抱拳站起身来,说道:“好!韦爵爷有何吩咐,末将一定全力合作!”

“哎,李兄,此间只有你我二人,就不要再将不将的了,一入军中便是兄弟,你我兄弟何必如此。”韦仁实也站了起来:“既如此,下午还是早些回去吧,咱们兄弟好好畅饮一番。军人最重要的两样东西,一曰服从,一曰纪律,唯有具备这两样东西,才能够真正团结在一起,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这是一个合格军人的首要标准,也是成为一支精锐部队的基石。明日里,小弟就以军训之法进行练兵,还望李兄多多帮助。小弟有信心,将十六卫训练成真正的精锐之士,倒时候,神策军是什么,不过提鞋而已!”

“哈哈,韦爵爷放心,末将倒要看看,有哪个敢不服!”李良哈哈大笑,拍着自己的胸口保证道。

“既如此,李兄还是带我去看看被打的那个军士吧,今天打了他,怪不好意思的。”韦仁实笑着说道,然后起身走了出去,李良跟着韦仁实离开了营帐。

李良带着韦仁实走到了一处军帐外,刚走到外面,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声音来。

“嘿,今天那小录事还真看上去不是好欺负的主儿,没被吓住不说,反而拿土哥儿开刀,你们看看这打的……”

“土哥儿,你忍着点儿,哥这就给你涂药。”

“那小子也太狂了,竟然说咱们金吾卫连当兵的资格都没有!”

帐子里面一片议论纷纷,外面李良听的面红耳赤,咬牙切齿的就要大步望里面进去收拾那几个士卒,但是却被韦仁实给拉住了。

韦仁实摇了摇头,然后自己迈步走了进去。

见韦仁实走进去,营帐里面一下子立刻鸦雀无声,方才说话的那几个人立刻面色紧张了起来。不过韦仁实却并没有怎么他们,只是笑着走到了卧着的那个士卒跟前,他的背上如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了。

“这位,怎么称呼?”韦仁实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问道。

“俺没名字,自小就叫土坷垃!”那个人翁声瓮气的说道。

“土哥儿,可知今天本官为何打你?”韦仁实看了看他,问道。

“将军像要打人立威,小的就该让将军打,没有什么理由。”那个人听起来还很不服气,旁边的李良立刻羞恼的脸上又是一阵通红,立刻就要张口骂他,却被韦仁实抬手阻拦了下来。

韦仁实从旁边那个士卒手中拿过药面儿来,转身往那个军士的背上敷去,吓的他赶紧就要起来,不过却在韦仁实的授意下被马伟龙按住了。

韦仁实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道:“藐视上官,这就不说了,我知道我年纪小,也没上过战场,没有露出能力,军中实职也不高,所以被瞧不起也是正常。”

“且只说说你在操演之中,自己为了跑在前面,挤开原本在你前面的人来,还差点儿将人拌翻。你自己说说,这是对待同袍,对待战场的样子吗?”

“你有没有想过,若今天这不是操演,而是真正在战场上,你这一挤,可能把他拌翻在地了,军阵冲杀你也知道,后面那么多人冲上来,谁会注意到脚下?他这一摔倒,可能又会绊倒好几个人来,后面的大军冲上来,这些被绊倒的人可能还没有杀敌,就先被自己人踩死了,你说,因为你挤这一下,害死了他们,你心中不会愧疚吗?”

那兵卒本来僵硬着的身体一震,背上的肌肉蹦的更紧了。

“再者说了,今日你推他一些,他若是大度则还罢了,他若是跟你记仇了呢?你岂不是要失去一个同袍来?其实比起同袍,我更加愿意将军伍中的这种关系称之为战友。大家是一个队伍里面的,一起入伍,一起训练,一起上阵杀死,这可是战阵里杀出来的情义,是战场上的兄弟啊!”

“是兄弟,在战场上,你可以放心的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他,知道他一定会护着你,然后自己一往无的冲锋陷阵。他也可以将后背交给你,知道你一定会护着他。可是你这一推,却断了这份情义,你自己说说,这值得吗?”

“这……小的……”床上的那个人本来就因为韦仁实亲自给他上药,而很是紧张,又被韦仁实这么一说,顿时就觉得无言以对,羞的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参军,您别说了,小的错了!小的认罚!心服口服!”

韦仁实笑了笑,又说道:“大丈夫知错就改,给你敷上药,你好好养伤,养好了还是一条好汉子!本官且跟你打个赌,明日开始,本官将会以新法练兵,一月之后,咱们看看效果,用事实说话。若是比先下好了,说明我有本事,你就为你藐视上官这件事情给我道个歉。若是到时候没有效果,不能成为精锐之师了,那我向你们道个歉,然后辞去这录事参军一职。怎样,这个赌,你敢接下么?”

“参军!小的有罪……”那个士卒这会儿正满心羞愧呢,听到韦仁实这么说,更加惭愧不已了。

“不,这个赌,本官就与尔等赌了,众位都是堂堂男儿汉,也都听见了,怎么,都不敢接么?”韦仁实替那个士卒搭好衣物,站起来笑着向那些士卒说道。

“末将赌了!”李良抱拳高喝一声,一个文官,而且还是身负爵位的文官,能亲手给一个区区小卒上药,这令李良很是敬佩,他自己都做不到。

看到韦仁实要赌,于是就决定支持韦仁实一把。

有人开头了,其他人就胆子大了一些了,也纷纷开始应承了下来。

韦仁实笑了起来,普通的军训,对于这些悍卒来说自然不在话下,不过,那看了无数的战争片也不是白看的,普通的不行,那就来特种兵的,就不信制不服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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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动力

韦仁实从军营中出来,先同李良一起去吃了酒,商议了一番如何训练好这三百个士卒,好让皇帝重新重视十六卫。

之后各自回去,韦仁实也仔细思索了一晚上,该如何去训练这帮人。

他们如今最重要的缺失,其实不是训练,而是动力。

毕竟十六卫已经久不被启用,这些人或失望或堕落,早就已经没有了危机感,没有了动力了。

韦仁实不仅要训练他们,还要重新赋予他们积极训练的动力。

短期内的动力,可以用一个可以实现的目标来提升,但是长久的动力,只有两样东西能够赋予,那就是希望和信念。

唯有希望或信念,才能让这些人获得不竭的动力。

嗯,看来思想教育还是得抓起来啊!

也有必要将李诵和李淳忽悠过来转转,给这些人一些希望。

然后,将这些人训练出来。

再给他们一场战争。

让他们找回十六卫曾经的尊严。

可短期内该如何让他们产生动力呢?

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被这般操练过,刚开始的时候一定会不适应,各种不满的情绪会在极度劳累的情况下一齐爆发。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一定要让他们有动力坚持下去。等训练出了成效,带给了他们荣誉,也随着训练的时间长了,日渐习惯,这些负面情绪自然就会散去了。

在信念和希望没有成型之前,能够最直接赋予这些人动力的,恐怕就是利益了吧?

难不成让本公子直接去发钱?那可不行,一开始就这么高规格的话,往后还要怎么做?

正思量间,兮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放到了韦仁实面前,说道:“郎君一回来就在书房里也不出去,太夫人让大家伙儿先吃了,我给郎君端来一些。”

韦仁实点了点头,坐回了桌子边,往托盘里看过去,里面是一碗米粥,两个火烧,和一大碗卤的牛肉。

朝廷对耕牛管的很严,但是京城中的高官勋贵们总是有门路能够弄来“意外摔死”或是“老死”的牛。卤成这些肉的牛,还是李淳私下里送给他的。

不过韦仁实脑中想到的却不是这些牛肉的来历,而是后世里印象深刻的小镇街上。

当初韦仁实在村中学校教书,因为学校没有食堂,所以一日三餐都要自己来做。韦仁实有时候会跟同事一起坐路过的班车去往镇上,改善一下伙食。

印象深刻的是一下来车就能闻到的卤猪肉的香气。

那家蔡店卤猪肉的香气飘满小镇的一条街,时刻勾动着路过人肚子里的馋虫。

那种肉香,真是令人无法抗拒啊……

金吾卫虽然属于十六卫,可是看眼下十六卫的地位,估计平常用度恐怕也不会太充足吧?

这帮兵痞的生活水平应该不太高,对吧?!

韦仁实看看托盘里的东西,说道:“兮儿,你去灶火一趟,把厨子叫过来吧。”

兮儿点了点头,转身一蹦一跳的跑去灶火了去了。

不多时,厨子便到了韦仁实的书房。

厨子是之前就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以来跟着韦仁实学会了不少的新式菜式,韦仁实也不藏私,乐得他都能学会,自己想吃什么了就只需交代一声,便等着吃现成的就是了。每天都不用为这些杂事操心,让韦仁实充分体会到了封建地主阶级的优越性。

眼下,已经不用韦仁实再亲自动手了。也就李淳和崇文馆里的那帮子纨绔来的时候,韦仁实才自己动手张罗一些吃食来,大家玩的高兴。

如今,却是这个厨子派上大用场的时候了。

“这……小郎,这恐怕不合规矩吧……小,小的只是家厨,让小的去军中……”那个厨子战战兢兢的,浑身发抖,上牙磕下牙,身上抖的跟筛子似的:“小,小的这身板儿,也经不起……小郎待小的不薄,还亲手给小的做东西吃,就是要了小的的命,小的也不会犹豫一下,可是这从军……”

“说了就是让你去做一顿饭而已,你瞎琢磨什么呢?”韦仁实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对吓的脸都发白了的厨子说道:“让你带人去买猪肉,我以前教你的卤猪肉和烙火烧馍还记得吧?就是让你去做一顿饭,不过数量比较多,得足够百来号人敞开了肚子吃,肉也不能少。做得好了就是你的功劳,回来给你二十贯钱!”

“不敢不敢……小郎真的不是让小的从军?”那个厨子脸还是煞白煞白的,确认道。

“再废话真让你从军了啊!”韦仁实眉头一横:“告诉你,今天这顿饭我有大用,你可得给我做好了。今天把东西正好之后,我让狗二他们帮你,把东西带到校场上做,我要馋死那帮兵痞!”

厨子一愣一愣的,不过听见不用他自己去从军,于是就放心了,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够让小郎满意。

韦仁实便让厨子下去准备好材料,翌日一早,便带着几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往校场去了。

到了那里,李良已经将那几百名军士集结到了校场上面。

照着韦仁实昨天吃饭时对他的嘱咐,李良已经将这些兵卒拆分了开来,原本八十个人一队,现下被拆分成了四十个人一队的小队,队正和副队正作为两个队伍的队长,如此一来,原本的八百人就被拆分成了二十个小队来。

韦仁实在李良的陪同下走上了校台,韦仁实扫视了一圈底下的士卒,他们的状态比之昨天好了许多,总算是有一副军队里的样子了。

看来,韦仁实昨天先打一棒槌又给一甜枣的办法有了初步的效果。不过,韦仁实也知道,那还不算,等到军训结束,这帮士卒才会真正对自己心服口服。

“想必尔等都已经听说了,昨天,本官与一些兄弟打了个赌。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本官就再说一遍;今日开始,本官就要以新法练兵,一月之后,咱们看看效果,用事实说话。若是比现下好了,说明我有本事,你就为你藐视上官这件事情给我道个歉。若是到时候没有效果,你们还是现在这副样子,那我向你们道个歉,然后辞去职务。”韦仁实扫视一圈之后,站在台上朗声说道。

根本不会紧张,后世里上台演讲,下面的人比现在多的海了去了!

台下一片安静,昨天挨打的那个人今天竟然又撑着身体出现了,果然算条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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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肉的诱惑

韦仁实登上校台,缓缓扫视了一圈,说道:“今天上午的内容不多,只有三项。这第一项是站军姿,站军姿是军人的第一课,也是要想成为真正的精锐之师所必学的本领,它是一切军事动作之母。现下就将这站军姿的要领告诉尔等,听好了:两脚分开,两腿挺直,第一大指贴于第二指第二节,两手自然下垂贴紧。必须贴紧,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我突然去拽你的手,就是把你的人拽到了,你的手也不能松开!这第二项,是立正、稍息。立正是军人的基本姿势,是队列动作的基础……”

韦仁实开始了自己的军训计划,头几天就轻松一些,就是后世里常见的军训项目,等到这些他们都熟悉了,就开始加重训练,什么负重跑啦,越野跑啦,匍匐前进了,钻铁丝网啦,潜伏啊等等之类,反正就按战争片里面特种兵的训练项目来,就不信一个月之后他们的面目不会大为改观!

“……好了,今天上午的需要掌握的这三项内容,要领已经给尔等讲述完毕了,现在,各小队的队长出列上前,本官亲自督导教授尔等,然后再有尔等教给自己小队的人,保证自己小队之中的所有队员都务必学会!”韦仁实讲完之后,向下面说道。

很快,那二十个小队长就在校台下站定了。

军训这一套东西韦仁实算是很熟悉了,自己做学生的时候就军训过多次,上大学的时候更是直接被拉到军营里面军训过一个月,后来学校军训的时候,也看过许多次。很快,韦仁实就让那二十个人按照刚才的要领练习了起来。

韦仁实在前,李良跟在他身后,冷不丁的,韦仁实突然抬手朝着跟前的那个士卒的手挑了一下,将他的手给挑动了。

“啪!”的一声脆响,李良手中的鞭子就抽了上去。

这两人昨天下午一起商量好了,韦仁实教,李良来管,两人合力管教。

李良的抽打很有技巧,声音很响,力度其实不大,也不会造成伤害,顶多就是火辣辣的,不过旁人看起来却很是唬人,立刻都紧紧的用手贴着大腿,韦仁实又一脸突袭了几个,都没有再将他们的手挑开。

韦仁实见这二十个小队长的动作姿势能够到位了,于是开始让他们回去各自的小队里面,领着自己小队的人开始训练起来。这三个动作其实很简单,但是难的是能够坚持不懈。很快,那些士卒就觉得枯燥了,就这么站着,或者几个动作而已,哪有拿着横刀纵马来的爽快!

更加韦仁实的话心里泛起了嘀咕。

就凭这么干站着,能站成精锐来?

简直就是个笑话!

一直在来回转着的韦仁实见开始有人松懈了,于是笑了笑,转头对身边的狗二说了几句。

狗二立刻领命跑了出去,稍过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身后就跟着厨子和那几个搬了许多东西的家丁来。

却见那个厨子将东西摆到了校台下面,然后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韦参军,这……”李良看看厨子,有些疑惑的向韦仁实问道。

“李兄,你看有人松懈了。”韦仁实笑了笑,指指周围的几个人。

李良脸色一黑,就要过去收拾他们,却被韦仁实拦住了:“李兄,这些都是老兵油子,让他们重复这几个动作,他们难免会枯燥,放心,本官自有办法。”

柴火的气息渐渐传来了,厨子开始在前面做饭,其实不是饭菜,就只是煮开了老卤水开始卤猪肉。

其实没有什么花样,但就是各种各样的肉。随着厨子和带来的帮手的小厮的忙活,而进了锅里。很快,校场上空就弥散开来了一股浓郁诱人的肉香来,纵是韦仁实,闻到了这股子气息也是顿觉肚子饥饿,只听得身后跐溜一声,回头一看,就见李良瞪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厨子忙活的身影,喉头不断耸动吞咽着。

在看周围的士兵,无一不被这勾人的肉味所吸引,好几个小队甚至停下了动作,紧紧的盯着前面。

军中的饭食其实并不好,肉本来吃的就不多,又哪里抵得过韦仁实的配方做出来的卤猪肉来?

后世里中原地区的卤猪肉与其他地方是不同的。

其他地方的卤猪肉,多是卤成之后,放在冷藏库里面,被人挑选之后,切出来调味。

但韦仁实所处的中原地区不同。

是当街了一口大黑锅,里面是老卤汁兑水熬煮出来的卤汤,肉就在里面煮,一直煮的味道全部进入肉内。

有人吃的时候,直接切下来,再在热烫烫的卤汁里面一汆烫,因长时间炖煮而极其入味又不腻的卤肉,那滋味……啧啧。

韦仁实见此那些兵卒们一个两个根本无心训练,注意力全都放到了这股诱人的肉香上来了。

于是笑了一笑,转身走上了校台之上,朗声说道:“诸位将士,这是本官今日特地为了犒劳大家,特意请来的厨子,来做的这么些肉菜来。香气大家也都闻见了,现在告诉我,想不想吃?!”

“想!”底下的两百多号人齐声大吼,那副声势比昨日里来震慑韦仁实的声势可要浩大得多了。

“本官也很想让大家都吃上啊!”韦仁实故作惋惜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本官拿不出那么多钱财来买足够三百号人吃的肉来,也不敢被上面知道自己在军中请了厨子做肉来,否则,本官可就要受罚了。且,本官家的厨子就这一个,太多了他也做不出来。所以,只能少少的弄一些来,怕是不能让每个人都吃上这里面的肉了。诸位听好,今日正午,本官会初次考核上午练习这三项内容。每个小队四十个人里面,做的最好的前五个,就能上来吃肉!每个人一大碗!瞅见没有,这碗可比尔等的脸庞还大!所以啊,哪个兄弟想吃肉了,可得努把力,大家都不是怂瓜,凭什么别人吃得上我就吃不上肉?是不是?好了,将士们,好好操练,挣肉吃!到时候吃上肉的兄弟,尽情的嘲笑、眼气那些没吃上肉的吧,哈哈哈!开始!”

“吃肉!吃肉!吃肉!”那帮兵卒们一片怒吼,化吃肉的欲望为动力,弥散在空气中的那股子肉香实在是太诱人太勾魂了,谁都想把散发出这种香味的肉塞进嘴里去!

韦仁实看着下面热火朝天热情高涨的军士,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218章 争一口气

诱人的火烧馍散发出带着烤炙后的面香,混合着浓浓的勾人魂魄般的肉香,一齐弥漫在校场之上。

有人眉开眼笑,一脸贱兮兮的笑意,捧着手里巨大厚实的火烧夹卤肉,左窜右跳,逮人就一脸欠揍的神情凑上去,装模作样的说道:“兄弟,看,喷香的肉,来,哥哥让你闻一下!”

有更多的人则是垂头丧气,灰头土脸,默默的端着碗蹲地上,眼中恨恨的盯着那些在人群里穿梭得瑟的、吃上了火烧夹卤肉的那些人来。然后又低头看看自己碗里的清汤寡水,只能重重的长叹一口气来。

吃上肉的兵卒一个个乐的找不着北,没吃上的一个个愁眉苦脸。

韦仁实看的直想笑,不过却强忍住笑意,还踢了忍不住笑的狗二好几脚——丫的现在生活好了,往了自己刚吃肉夹馍时候的样子了都——然后也做出了一副狼狈相来,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无比沉重。

“韦录事,您怎么也……”一个士卒见了一脸沉重的韦仁实走了过来,吃惊的看着韦仁实手中的东西问道。

韦仁实手里也端着一个碗,不过里面却不是肉,而是跟他们一样的清汤寡水。

韦仁实故作遗憾的摇了摇头,说道:“不要惊讶,刚才我已经说了,每一个小队里表现最好的五个人能吃上肉,我都没有参与训练,自然当不上那五个最好,自然也没有肉吃了。况且,我身为训练尔等的人,自己手底下的兵训练的不好,我也有责任,也不该吃这肉。”

说完,韦仁实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跟那些士卒们蹲在一起喝起了汤来。

见韦仁实也蹲在那里喝汤,周围那些喝汤的军士大为触动,也都端着碗围了过来,蹲在韦仁实的周围。

“唉,这汤真是每个鸟儿味,本官是不甘心。我问大家,你们甘心不甘心?”韦仁实见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于是拧着眉头拳头往地上一锤,指着周围兴奋的得瑟着上蹿下跳的那些吃肉的士兵,说道:“你们就甘心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这里吃肉,咱们在这里喝这没甚子鸟味儿的汤?!”

“不甘心!”周围的那帮子士兵咬牙道,顿时眼中烈火熊熊,一双眼睛瞪的圆睁睁的,死死的盯着那些人手里的肉夹馍。

原本的馋嘴,现在已经变成了怒火和斗志了。

韦仁实都感到好似周围的气温都升高了一般,简直叫一个斗志燃烧。

“很好!本官也不甘心!”韦仁实也是跟他们一样,咬牙切齿,同仇敌忾的说道:“哼!本官拼着让那帮子言官弹劾,明天也要让那个厨子再来整出来一堆好吃的来!明天!兄弟们!明天!今天下午的训练,还有明天上午的训练,咱们大家都好好努把力,争口气!把吃好东西的权利从他们的手中争回来!咋样,干不干?!”

“干!”周围所有的将士都猛地站起了身来,两眼圆瞪,昂首挺胸,想着今天上午没吃上肉的羞辱,一个个都不由自主的站成了军姿来,一个个站得笔直笔直的,语气有力而坚定的吼叫了出来。

韦仁实心里满意的笑了起来。

恐怕现在这些士兵的士气都已经不能用高昂来形容了,只能用沸腾来形容才更加合适。

果然,到了下午,训练的时候再也没有上午时候的那样有些抵触的情绪来,一个个都认认真真的对照着小队长的姿势和动作一丝不苟的用心练习起来。

这是心中都憋着一股子劲儿呢——看着身边中午吃上了肉的那五个人,心中更是暗暗下定了决心来,一定要挤下去他们,自己过去吃肉!

整个校场上面,就只能听见各个小队的军士们整齐的呼喊声和转身声音来,似乎连整个军营中的气氛都为之一振。

“韦爵爷……末将还从不知道,这练兵还能够这样练的!区区一顿肉而已,可现下这些士卒们的干劲儿居然这么高,末将从没见过!”李良站在韦仁实的身后,很是吃惊的看着校场里面四十人一小队的训练方阵,满脸敬佩的向韦仁实说的:“末将现下越来越期待之后的训练,和一个月后这一帮子士卒的样子了!”

“呵呵,眼下他们争的已经不是肉了。”韦仁实笑道:“而是争一口气啊!”

看到了如今的场面,看到了士卒们士气的转变,李良这才终于真心的觉得韦仁实或许带兵真的会有一套了。

李良自幼便见识军阵,家传深厚,自然能够看得出来这些士卒的转变,这种精神头的转变是士气旺盛的体现,他清楚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下午的训练终于结束,就跟自己当初军训结束后一样,那些士卒们,也是一个个拖着身体的往营帐里面走去,只想要躺下来一动不动一会儿,累的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

他们甚至从来没有接受过这般强度的训练……可这明明连后世里新兵训练的程度都达不到!

可想而知,他们会有多少战斗力了。

怪不得曾经骁勇善战的十六卫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反而是那些地方兵、边兵,却还能同外族悍然一战。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果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不过韦仁实并没有如这些兵卒所愿,让他们去躺下来休息。

这个时候,韦仁实又下达了一道命令,那就是命令全军烧火烧水,不过却不是做饭,而是让这些士卒们轮流着全部泡澡,而且泡进去之后,还必须要揉捏小腿和脚掌,每人一盏茶的时间!

军中的木桶并没有太多,那些士卒们排着队,一个个跳进去泡一会儿,水很热,泡的浑身冒汗了,就该出来了。

没几个人下去,一桶水就变成了黑水了,只得重新换掉。

将士们虽然全都不明白韦仁实这是何意,但是韦仁实已经立威,再加上已经同李良好生交流,通晓利弊,得到了李良的支持。

故而军令难违,这帮兵卒只得在李良手拿马鞭的看管之下,一个个排队去泡了澡。

第219章 歌声不老

军队里要训练的,可不止是体能、战斗技能之类的硬核训练,还要有一些“软”训练。

军队需要凝聚力,需要团结,一支团结的富有凝聚力的军队才能迸发出战斗力。

而军队中增强凝聚力和培养战士们的团结的办法,除了思想政治教育、文化活动教育等等之外,还有一个对于眼下的韦仁实来说,最容易上手,最方便使用的办法,那就是唱军歌。

可千万不要小瞧唱军歌的威力。

说起来很小的事情,区区一首歌曲而已,既不流行,也不一定动听,甚至有时候你觉得它老土,跟不上时代——可是这些歌曲,所发挥出来的作用,却是十分巨大的。

那些军歌,既反映了一个国家、一支军队的民族精神,又是一个国家、一支军队的象征。往往都是具有特殊历史意义的歌曲。

尽管岁月消磨,尽管历史变迁,尽管物逝人非,唯精神永存,歌声不老。

它有着巨大的作用。

首先就是凝聚力。它歌颂与鼓励一个民族的信心与凝聚力,能够通过特有的历史意义,将一个国家、一支军队的人凝聚到一起,成为一体,激发其为一个共同的信念而奋斗。

然后就是激励精神。代表着军队的军歌,能够激发起人心中的爱国情怀,和一种认同感与归属感,从而唤起人们心中的力量和勇气。

实际上,在中国古代,还是有一些类似后世军歌的歌曲的,如乐府中的“鼓吹曲”,开始就是军乐,后来又扩大为朝廷的朝会、田猎、道路、游行之乐;“横吹曲”,原也是军乐,用为军旅马上之乐,后来还在赏赐有功边将时使用。这些军旅音乐,一般也都有歌词与之相配。有些歌词现代还保存在宋代郭茂倩所编撰的《乐府诗集》中。

只不过,中国古代军歌并没有形成系统的发展。

在歌曲的音乐形式上,没有出现过进行曲这种音乐形式;在歌曲的功能上,没有形成各种各样的歌曲品种;在歌曲的影响上,没有形成社会性认可。

而从根本上说,中国古代军歌普遍缺乏“发扬蹈厉之气”,也就是缺少“尚武”的精神内核。于是缺乏鼓舞性,不能给人以昂扬向上的精神振奋,也没有引人于无畏、勇猛境地的素质。

基本上说,中国古代军歌中类似于楚辞中《国殇》这样的歌曲是太少了。中国古代军歌中以写怨恨、忧伤之情为主,还有很多是以写战争的残酷为其创作基调。虽然,其中有很强烈的反战意识,和对战争的清醒认识,但是它往往不能适于在军事生活,如行军冲锋,敌军阵前鼓舞斗志和士气。及社会生活,如节日庆贺等方面的具体之用。尤其是在一个危机四伏的年代,古代军歌并不能起到鼓舞人们精神的作用。

军歌,是军营永远的流行曲。古往今来,凡有军人的地方,几乎都有军歌存在。那铿锵有力的歌声,激励着多少军人为了理想和信仰,英勇无畏地去冲锋、去战斗。

军歌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鼓舞士气,激励战斗精神。另外,积极的军歌,可以赋予一个战士乐观不屈的精神状态,也能瓦解敌人的心态。同时,也可以将军队中的纪律,军队的价值观体现在军歌里面,在唱军歌的过程中烙印一般深深刻在战士们的脑海中。

在部队,唱一次军歌,就等于上了一堂政治课,唱一次军歌,也等于磨砺了一次钢刀,激励了一番情怀。音乐以号角式的呼唤鼓舞士气,凝聚军心。

“……综上所述,本官决定利用每天晚间的时间,来教这些兵卒们唱军歌,利用这种形式,来增强凝聚力。”韦仁实对李良说道。

“这个……”李良说道:“韦爵爷,这,末将虽然也知道行伍中有时会唱些战歌,我朝也有秦王破阵乐这般,可让外面那些兵卒们来唱,这个……他们也学不会啊!且,不过是唱曲儿而已,真能有这么大的用处?”

韦仁实眉头抽动了几下,唱你妹的曲儿,那叫军歌嘹亮!

“无妨,本官会试着弄些通俗易懂,朗朗上口的,让这帮家伙都学会!”韦仁实说道。

李良还是很忧郁:“这个真的能成么?”

“放心。”韦仁实笑了笑,道:“他们从没有这般操练过,往后的训练只会更苦。让他们吼吼嗓子鬼哭狼嚎一阵,也算是排解一下。对了,你告诉他们一声,过几日太子殿下会亲自来探望他们一趟,看看他们的训练,听听他们唱的军歌,让他们都精神着些。”

“什么?!”李良大吃一惊:“太,太子殿下亲临?!”

虽然还没有告诉他就是了,不过能够将他忽悠过来的办法也不是没有。

所以韦仁实还是点了头:“没错,就这几日。”

李良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唱!必须唱!哪个敢不唱老子抽不死他!训练还得加强!末将这就去告诉这帮杀才!”

说完,李良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他们也是太久没有受到重视了啊。

韦仁实笑了笑,回去坐下来,开始从自己的记忆里寻找军歌出来,再将歌词加以修改,改成现下能唱的就行了。

后世里的军歌,可能刚开始会被现下的人觉得奇怪吧。

不过既然音乐表达的是人的情绪,而人的情绪千百年却都是一样的。应该可以令他们感受得到。

韦仁实下笔如飞,不多时就改出来好几首军歌来。

拿着整理好的军歌走到外面,李良已经将过几日太子会亲自驾临的消息告诉给了那些兵卒。

看着那些兴奋不已的兵卒,韦仁实笑了笑,登上了校台。

火把已经点燃,将整座军营照得亮若白昼。

“诸位白天已经辛苦训练了一天,都很卖力。不过,想来一整天都是做那几个动作,也有些枯燥了。”韦仁实对众人说道:“今晚,本官就亲自教尔等唱几首军歌,尔等须好生学着,唱出士气,唱出气魄来!”

第220章 正式练兵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歌词被修改过的大唐版《团结就是力量》响彻了军中校场。

士兵们也不用讲究什么技巧唱法,扯着嗓子用尽力气吼出来就行,听起来倒也是另一番粗狂豪迈的气概来。一曲吼完,一众将士顿时士气高涨,投入了新一天的训练之中。

每天中午,韦仁实都会让厨子在校场中当着那些士卒的面换着花样的做吃食来,还是第一天的方法,表现最好的五个人才能吃上。那些士卒们刚开始是憋着一股劲儿想吃好东西,到后面是吃过的拼着还想尝尝新花样。

那些没吃过的,觉得这么几天了自己一次都没有吃过,说出来也感到丢人。

中午的那一顿吃食,已然是关系到了脸面和荣誉的表现了。

所以那些士兵训练起来都跟是卖力,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表现最好的那五个人来。

“爵爷,末将真的服气了,才十天的时间而已,军中的氛围已然大为改观,立正则鸦雀无声,令下则令行禁止,末将还从未见过纪律如此之好的军卒!”李良站在校台上面,很是感慨的向韦仁实说的。

韦仁实摇了摇头:“不,做到这一步,只能说他们现在才刚刚合格而已,能够称之为军人了,却还远远达不到精锐的地步啊。不过,这些人已经有了初步的凝聚力,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该如何做?”李良兴奋的问道。

看着手底下的兵卒一天一个样,他心中最为激动。

“训练之余,还要上文化课。”韦仁实说道:“从明天开始,学唱军歌的时间改为每隔五天学唱一晚。其余时间,每天晚间则改为上文化课。”

“文化课?”李良不解。

“教他们认字,教他们学习,让他们懂得什么是军人,什么是军人的荣耀,什么是国家,什么是马革裹尸,什么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韦仁实说道:“千万别小看一个人思想的力量。”

李良虽然不太明白韦仁实要做什么,但是通过这些时日的训练,拿些兵卒令行禁止,改观非常,他已然相信韦仁实了。

“另外,军人始终是要上战场的,体能和作战技能亦须加强。”韦仁实又说道:“从明天开始,将士们的训练要升格,强度会有所增加,自然也会让他们距离精锐之士更近一步。李兄今日提前给他们交代一声。”

李良点了点头,便去交代去了。

而韦仁实则离开了军营,往东宫而去。

到了东宫,韦仁实见到了李诵,行礼之后,李诵问道:“韦县男自去了金吾卫,孤还没有过问过。韦县男在军中可还适应?”

韦仁实点了点头,笑道:“还算适应。今日前来拜见,其实是有一个请求,希望太子殿下能够答应。”

“哦?”李诵笑问道:“何事?”

“臣想请殿下亲自去一趟,看看那些兵卒。”韦仁实如实答道:“臣为了鼓舞他们努力训练,答应他们请太子殿下亲自过去看看他们的训练。将士们听了之后,全都十分激动,训练起来便也十分刻苦。微臣想着,太子殿下过去一趟,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反而可以让将士们更加更加热情,训练的更加卖力。臣安排的训练难度会逐渐提高,会越来越难,这些将士们也需要激励,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李诵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孤去一趟也不难。正好可以看看这些时日韦县男将这些兵卒操练的如何。”

“多谢太子殿下!”韦仁实行了一礼,答道。

从东宫离开,韦仁实念着这几日都在军营里面,没有回家,便直接回了家里。

回了家里,韦仁实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服,在军营里面待了这么多天,身上都臭了。

舒舒服服的烫了一身红肉,兮儿自己去下厨给夏鸿升整了碗面来,韦仁实大快朵颐,就听太夫人在旁边有些担心的问道:“我儿,如今你有了公干,就这么回来好不好?”

“阿娘放心吧,有了公务也不能不让人回家,是吧!”夏鸿升一边跐溜面条,一边答道:“我又不在金吾卫的大营,便没有那么严格。”

军营当中旌旗飘飘,韦仁实伫立校台,扫视下方。场中三百士卒虽然身上没有明光铠,背着的长槊与腰系的横刀也是显得陈旧,但他们身体绷的紧紧的,微微前倾站的笔直,这一站,就是一个时辰之久。

“很好,诸位的军姿如今已再无可挑剔之处,本官心甚慰之。”韦仁实站在校台上面,朝下面的士卒们说道:“诸位可还记得,我打赌说要将诸位打造成一支精锐中的精锐,如今,这第一个阶段算是过去了。”

“何为真正的精锐呢?诸位身在军中,当听说过古之陷阵营、虎豹骑的威名,此二者,乃真正之精锐耳!须知,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诸位想要成为如同陷阵营、虎豹骑那般的悍卒,也要付出比一般的士卒更多的汗水,吃更多的苦头才行。”

“从今日起,本官便要以更加严苛的训练之法来训练尔等。本官先把话说在前面,今天开始的训练会很苦,会让你们前所未有的觉得劳累、痛苦,甚至能让你们掉下眼泪来!一般人,是承受不住的,但是若承受住了这样的训练,那本官保证,便是古之陷阵营到了你们的眼前,也不会是你们的对手!”

说完,韦仁实扫视一圈,下面的三百将士各个一声不吭,犹如标枪一般扎在地上。

比照韦仁实刚来这里的时候,简直不像是同一支队伍。

韦仁实继续说道:“本官说过,这个训练十分艰苦,所以自觉吃不了这个苦头,不愿意成为精锐中的精锐的人,可以先行站出来,本官允尔等退出,且不会处罚尔等。训练之中,有受不住了的,也可以随时退出,本官亦不会怪罪。只是,自然,便也成不了精锐中的精锐了,以后,也再享受不到那份属于军中精锐的荣光。”

韦仁实顿了顿,再次提高了声音,对下面的众人说道:“尔等之中可有想要退出的人?且往前一步,本官说过,绝不怪罪,因为这个训练,本官原本就觉得不会有多少人能够挺过来。”

下面鸦雀无声,三百士卒也全都是一动不动。

韦仁实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很好!”

第221章 训练升级

良久,韦仁实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看来没有人愿意就这么退出来。那好,本官现在送给尔等一句话,尔等记住: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无论你是何出身,只要你在军中努力拼搏,就有机会成为将军。不要责怪本官在训练中对尔等严苛,让你们进行这么难的训练啊,须知,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所以……今日的训练现在开始,列队,绕场三十周,以一盏茶为限,超出一盏茶时间者,加跑二十周!开始!”

底下的士卒一愣神,继而立刻转身就开始了。

韦仁实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这段时间以来的训练到底还是见效了,要是换做以前,恐怕韦仁实说完这句话之后,下面就是一片哗然了。

李良骑着马跟在最后,手中挥舞着一条长鞭,看谁跑的慢了,上去就是一鞭子。没多久,就只听见下面一片粗重的喘息声,和李良大声的吆喝着让他们快跑的催促声了。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还算好,三百将士,只有少数人没有完成。

“本官说过,一盏茶的时间之后未完成者,加跑二十周,尔等不要停下,开始吧。”韦仁实朗声喊道。

那几个兵卒死咬着牙,继续跑了起来。他们拖着身体死命的往前跑着,汗水如同小溪一般的顺着脸颊往下流。

“韦录事……”旁边的一个队正看着场中仍旧在拖着身体跑,看上去随时都要摔倒的士兵,一咬牙张了口。

“不要替他们求情。”韦仁实打断了他的话,故意很是大声的说道:“这里是校场,周围都是自己的兄弟。可你想过没有,这里若是战场,周围全都是敌军,你替他求情,敌人会答应么?敌人只会残笑着追上他,一刀斩下他们的头颅来!这种时候,他们唯有坚持!坚持跑下去,跑下去就是胜利!”

听到韦仁实的话,那个队正不说话了,他无力反驳,因为韦仁实说的是事实。

看看里面自己手下的兄弟,那个队正一咬牙,转身又冲进了校场里面,喊道:“兄弟!跑!咱们一起跑!老子们铁骨铮铮的一条好汉!绝不能死在敌人的手里!”

听到那个队正的话,跑不动了的那几个士卒顿时仿佛涌入了一股力量一般,用力咬着牙撑着双腿重又大步迈开了步伐,发出了一声大吼,往前冲了起来。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去,同那几个人一起跑了开,韦仁实也不阻止。

终于,二十周也跑完了,那几个士兵腿一软,一下子就瘫倒在了地上。

众人全都围了过去。

韦仁实也走了过去,到了他的跟前,说道:“士兵,你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你中途已经不行了,但是你却还是坚持了下去,完成了任务!恭喜你,你战胜了你自己,你最终还是胜利了!每一个战胜的人,都值得本官敬佩,希望你也不要忘记了,在你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是你身旁的兄弟们,给了你鼓舞,给了你力量,他们不顾自己的劳累,陪着你完成了任务。当有一天,他们也需要这样的鼓舞和力量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够想起来今日,然后,也像他们今日给了你力量一般,成为他们的力量!”

“记住了!”不论是地上的那个人,还是周围的那些人,甚至连李良,也一同高呼了起来。他们手挽着手,互相传递着自己的力量,感受着彼此的激动。

“很好,原地休整。一盏茶之后,继续下一项训练!”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

说完,韦仁实便同李良一起转身离开了。

就见一个人一路小跑的跑了过来。

“报——”那人一边喊着一边跑了过来:“报——太,太子殿下……”

那人说话都有些哆嗦了。

李良一愣,看向了韦仁实。

韦仁实笑了笑,说道:“看来是太子殿下到了。李兄,随我一起去迎接太子殿下。”

李良顿时激动起来,声音都开始颤颤的:“这,这——韦爵爷,这莫不是真的?”

“殿下都到门口了,是不是真的,李兄还是自己去看看。”韦仁实咧嘴笑了起来。

韦仁实与李良对视一眼,两人匆匆的往门口过去了。

到了门口,就见李诵正往里面走,两人连忙上前见了礼:“拜见太子殿下!”

李诵点点头,示意二人不用多礼。

刚一直起身子来,就听李诵又问道:“方才孤刚来之时,见所有将士均在场中狂奔,却是何故?”

韦仁实上前一步,答道:“回禀太子殿下,方才众将士在进行体能训练。体能是作战的基础,体能好,则作战中气力充足,能够支撑起长时间的厮杀搏斗和奔袭,体能差,则没战斗多久便气力不足,连跑都跑不动,还怎么去杀敌?故而末将对其进行体能训练,绕场三十周,以后每日都会进行两次,上午开始训练之前一次,下午结束训练之前一次,以锻炼体能。”

李诵点了点头,又对李良说道:“听韦县男说,李都尉这些时日配合训练,出力许多,辛苦了。”

李良立刻激动不已,大声说道:“末将分内之事,何来辛苦之说?惟愿能极力配合韦爵爷,使之成三百悍卒,试成此练兵之法,使十六卫重成精锐!”

“好!”李诵笑道:“李都尉年纪轻轻,便能有此志,孤心甚慰。汝伯李光进本就是我朝名将,汝父李光颜亦在军中,如今将门又添虎子,不错!”

李良没想到李诵竟然对他的家世如此了解,立刻大为激动,连忙就高喊口号了。

韦仁实则是一愣,他看李良的年纪和身上的军人气质,猜到他一定是军人之后,可没想到竟然是这一家的人。

李光进和李光颜这兄弟俩都是中唐名将,虽是突厥阿跌部人,但在大唐军中都立下赫赫战功,眼下李光进已有名将之名,李光颜虽然名声不显,但是过不了几年,也将崭露头角,搏下名将之称。

他们的后辈,应该也会不一般吧!

这个李良倒是可以多提带一番。

第222章 终入渭南

迎春花开,晴空湛蓝。云彩自由散漫的随意飘着,看上去好似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阳光也重又变得耀眼夺目,整个地面上的东西变好似全都熠熠生辉了一般,散发着一种温和的柔光。

韦仁实起了一个大早,不为别的,就只是为了能好好穿上那身华服来。

那衣服实在是难穿,费了韦仁实好长的时间,最终也还是在兮儿和另一个丫鬟的帮助下才穿上了。

石老大带着家丁们已经忙活起来,灶火里的厨子更是早就开始了准备。

从长安宅邸调来的家丁丫鬟,和皇帝赏赐的家奴天还没亮便都开始在新宅子里忙碌起来了。当中最忙的是那个厨子,今日韦仁实乔迁新居,他在长安城中认识的人算不上太多,但是两馆中的的那帮人却是决计要来的,他们早就已经放出话来,说要来吃垮了韦仁实,吃的那个厨子跪地求饶。

一大早的韦仁实就站在了门外,身后属于男爵的仪仗也都升起来了,今日是韦仁实乔迁新居的日子,登门即是客,礼数一定要到位,否则传出去会坏了名声,也会被登门的客人认为是对自己的不尊敬,进而心生怨艾。

仪仗刚上起来没有多久,就见远远的过来了几个人来,快要到近前的时候,韦仁实迎了上去,是当地渭南县令,还有县丞县尉一干人过来了。韦仁实分封到了渭南县内,县令是渭南县的官员,自当前来拜见。

等渭南县衙的一干人到了跟前,韦仁实拱了拱手:“呵呵,诸位,请!”

县令一干人却是弯腰躬身行的礼:“下官拜见韦爵爷,今日韦爵爷乔迁之喜,而韦爵爷能封荫渭南,也是渭南县之喜,下官携渭南县衙诸人,特来拜见爵爷。”

一边说着,渭南县令一边上前,双手捧出一个锦囊。那里面是一些韦仁实封地上的土壤和谷物。

这是个礼数,送当地的土壤和庄稼,代表着这个地方就成为了韦仁实的土地了。

虽然不是实用的东西,但在名义上却是一份必不可少的大礼。他身为一方县令,这也是最适合他送的东西,若是换成了钱财或者其他之物,容易落人诟病,少了会得罪韦仁实,多了又会遭人弹劾,说是巴结权贵。

所以他以渭南县父母官的名义,送给韦仁实他的封地上的土壤和谷物,土壤代表着土体,谷物代表着收成,有很重要的象征意义。

将县令让进去没多久,就远远看见过来了几辆马车来。四匹神骏的枣红马拉着一辆马车在最前面,由几个护卫守着,迎门走了过来。

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四匹马拉车,来的要么是王爷,要么是公侯了,韦仁实须得往前迎接才行。

到了近前,就见马车停下,从下面下来了侍卫来。

率先下来的是李代宗儿,她一下来,就对韦仁实说道:“韦仁实,你看本郡主都亲自来给你祝贺乔迁之喜,你今日可一定要好好款待本郡主啊!”

韦仁实咧嘴一笑,道:“放心,今日你敞开了吃,吃不美算我输!”

正说着,李淳也从马车上下了来,韦仁实便上前躬身弯腰,对二人说道:“拜见广陵郡王,拜见郡主!”

本来,只有李淳和李代宗儿的话,韦仁实都不用拜见,因为早已经十分熟悉,且关系也比较要好,平常也是以同窗之礼相待的。

可今日算是个正式场合,会有其他人在场,该有的尊卑礼数便得做齐全,以防落人口实。

李淳摆了摆手,说道:“用不着那么多礼数,咱们平时怎么今日就还怎么。”

说罢,他又问道:“不知仁实哥儿家中准备的东西可足够?仁实哥儿乔迁至此,新封土地,那些庄户会有过来讨喜的,县中绅士也会过来。仁实哥儿可丢了脸面来。我带了几个厨子过来,凭你差遣用度。”

“哎呀,那可多谢淳王爷,我这儿准备的东西倒是足够了,可就是处理的人手不够!”韦仁实惊喜道,旁边的石老大也赶紧领着那几个厨子往后面去帮忙去了。

送进去了李淳,一众纨绔就也都一同到了,一个个下来都是先见了礼,到底韦仁实自己本是县男,这些场面上的事情,这帮纨绔自然也要做场面上的礼。

等他们代自家里的父母给韦仁实祝贺的乔迁之喜,然后才又互相称兄道弟的大放厥词,扬言要喝翻韦仁实,吃尽他的韦府才算罢休。

韦仁实笑骂着将他们送进了院子里面,由李淳领着他们一同闹腾,自己还得去门口迎接。

不多时,韩愈和刘禹锡等人也联袂而至,又带着一些其他人,一同前来。

人渐渐多起来,韦仁实有些意外。

来的人之中,甚至还有许多与韦仁实并不熟悉,甚至并不认识的朝中官员。

就连王叔文和俱文珍,也都各自派了人前来送上贺礼。

韦仁实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人缘”这么好了,竟然能够引得这么多人来登门道贺。

都还挺精明。

韦仁实摇头暗笑。

渭南县本地的绅士也都带着贺礼来了,自然也是请了进去。还有讨喜的庄户,韦仁实也让石老大安排桌场好生招待。

觥筹交错之间,韦仁实也是感慨良多。

自己是去年初春之时穿越到了唐朝,如今又是春来,恍惚见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年。

这期间发生的许多事情,现下回想起来,还如一场幻梦一般,总是不经意间就会让韦仁实产生出一种不真实之感来。

总觉得这好像是一个迷梦,会突然在某一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仍旧躺在那张熟悉的单人床上,正是一个熟悉的时间点,就要拿起课本,再次站上那个熟悉的讲台了。

这一刻,看着那些尽情笑闹着的人们,韦仁实突然觉得自己跟他们的距离好远,远到仿佛时空都在这里收缩,一千年的光阴在此间集聚,那些音容笑貌明明就在眼前,却如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时空屏障一般,恍惚之间,韦仁实突然泛起了一个念头——沧海桑田,谓世事之多变。惟愿河清海晏,兆天下之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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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齐头并进

渭南封地已经妥当,天气也开始回暖。

韦仁实计划里的一切,都要开始了。

焦海清与林肃勉在办煤场,一边采石炭,准备炼焦,以供韦仁实试验改良冶铁炼钢之法。一边采石灰,烧制水泥,以等长安城内永安渠河堤修缮,及韦仁实修从渭南到长安的水泥路所用。

孙老汉的大儿子也来到了渭南,开始主持着在庄子上新建酒坊。

韦仁实去信一封,邀请郑里正来渭南主持大棚事宜。郑里正没有来,但是回了一封信,让原先昌谷村里的另一个青壮刘石头带着回信来了渭南。

郑里正在信里说他要操持昌谷的大棚,如今大棚里的绿菜在洛阳卖的很好,他一时间脱不开身。又惦记着福昌另外一些荒地,准备盘下来继续改良。刘石头从头到尾一直跟着他管着大棚,已经十分熟络,完全可以担起渭南的大棚事宜。

韦仁实相信郑里正的眼光,于是让刘石头主持渭南的大棚。

土地解冻,便可以挖新窑了。

烧水泥和烧玻璃都需要烧窑,眼下正是时候。

河水也已经化冻,但是到底还是刺骨。所以河沙眼下也挖不成,不过等到烧窑挖好,烧几把火之后,差不多也快要到初夏,正好也能赶上。盼望那时候李淳能够找到懂得吹制的人。

齐头并进。

犹如春来万物生发。

洛阳的河堤也终于将要竣工。

上面街市的一半铺面楼盘,都要成为韦仁实的了。

不过韦仁实最终还是决定,一梦楼不要再来揽永安渠河堤的活儿了。

他要孙鹏经营好洛阳河堤的街市,给自己回回血。

毕竟,渭南这边用钱的地方也不少。

朝廷已经放出了要修缮永安渠河堤的风声,并没有直接宣布,而是先传出去了这一次的河堤修缮,会让商号出钱来修。朝廷提供新的修建河堤之法,修成之后,河堤上可成景观与街市,街市七成归出钱修缮河堤的商号所有,三成归朝廷所有。单独一个商号若觉得修缮河堤花费太多,承担不起,可以数个商号一起合作出钱修缮,自然,修成之后的七成街市,可以由合伙的商号之间按照出钱的多少再行划分。

这个消息如今只是风声,无从得知真假。这是韦仁实给李适出的主意,先探探长安城中商号的反应——也给那些有魄力的商号一些准备的时间。

趁着永安渠河堤修缮还没有开始“招标”,韦仁实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金吾卫那三百士卒身上。

晚上一齐给三百个人上课,是真的累。

韦仁实带了好几个水囊,里面装的全都是用润桑护咽的药材熬制的茶水,又找人用铜皮打成喇叭形状做成大声公,也只是聊胜于无。至于声音到底有没有放大一些,韦仁实自己也说不清。觉得好似声音传的远了一些,变得大了一些,恐怕还是心理作用的成分居多。

也终究难逃嗓子哑的结局。

只能每天先教给那些队正,再让他们教下去。

每天都是一样的日子。

白天训练,晚上上文化课,那些兵卒们出乎意料的对上文化课反而更加用心。

可能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在军中若是能够认识字,那机会就会比其他人多出无数倍。

所以都很用心。

思想政治教育的威力是巨大的。而一个人的思想改变,所带来的主观能动性也是巨大的。

这些兵卒们的改观十分明显。

他们已经知道了甚么是国家,甚么是军人。也已经知道了,甚么是保家卫国,甚么是军人荣誉。

眨眼之间,又已经过去一个多月,韦仁实站在校台之上看着校场中苦练的士兵,他们身上的气势比之刚开始时大有不同。

无论训练多么严苛,他们都不会再多说一句话,都是默默的转身就投入到了训练之中,神情淡漠,汗流如注也不会抬手拭去一下,只是远远看去,静默无声中便透着一股骇人的威慑来,淡漠的神情好似一只蛰伏的雪豹,无波无澜的表面下却潜藏着一种令人不觉浑身发冷的危险。

每一天,都有人在某一项训练过后再也无力去进行下一项的训练,只能不甘心的接受加练和减饭的惩罚。可他们仍旧一天天的在努力,能够让他们有心训练,无力回天的那道坎,也越来越靠后。

越来越多的人能一直坚持到将所有的训练项目全都训练完毕。

李诵上一次来,并没有看他们操练。

只是告诉他们,眼下他们操练的时间还短,不必多看。

但是三个月后,他会再次到来,那时候,他会陪同皇帝和群臣一起看他们操演。

这些士卒从太子的口中听见这样的话,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朝着韦仁实给他们描绘的充满荣耀的未来,而死命的努力着。

“如今这一府悍卒,依末将看来,距离神策军不远矣!”李良站在韦仁实的身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才只是两个月而已,三百不堪一战的废卒,竟然就已经同神策军不遑多让了。想来再过不久,就算是将这三百人送入神策军中,也是军中好手。末将不敢想象,若是此法推广开来,我大唐军士皆尽以此法练兵,那该是如何一副场面……这天下间,还会有我大唐军人的对手么……呵呵!”

“报告韦录事!今日训练已毕,请指示!”校台下面,突然传来了一个高声呼喊来,一个士卒昂首挺胸的以标准军姿站立在下,一股子的彪悍。

“解散,军营中自由活动一炷香的时间,然后集结开饭!”韦仁实点了点头,一声令下。

“是!”那人一转身,标准的跑步动作跑向了校场,传达了韦仁实的命令。

“令行禁止,如今末将方才体会到了韦爵爷刚开始之所言。如今,末将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一个月后陛下来看了。”李良笑了起来,他可以预想,这三百兵卒的转变,皇帝自然能看得出来。

到时候,韦仁实虽然是大功一件,可这里面也绝不会缺少了他的一份功劳。所以心中自然高兴。

第224章 惊喜

训练的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便到了皇帝亲自来观看操演的时候了。

一大早,韦仁实和李良就在营外候着,约莫过去早饭不多久,就远远的看见一队护卫过来了。

二人立刻迎上前去,到了李适的銮驾旁边行礼。

“两位爱卿免礼。”李适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对二人说道。

韦仁实往后面一看,呵,人还真不少,全都是朝会的时候站在武将一列前面的大佬们!

还有李诵和李淳,也都在后面跟着。

侧眼一看,李良已经一额头的汗水了。

韦仁实本来并不担心,可眼下看见皇帝真的领着大臣们来了,便觉得自己额头上面冒出来的冷汗也少不到哪里去。

“朕对韦卿献出的军中锻体练兵之法甚为重视,让韦卿在此处试着以此法操练兵卒。前些时日,听闻太子说起你请他过来一趟,以激励士卒。到此一看,大吃一惊。朕问及详细,太子却是赞不绝口,这着实罕见。又劝朕亲自前来,朕这便更好奇了。是以特来看看。”李适的心情似乎不错,对二人笑道。

刚一说完,就听见后面传来了一个笑声来,某不认识的将军大笑道:“呵呵……两个小后生胆子也就恁小,不就是陛下和老夫等来了么,至于吓的满头是汗?!看来莫不是老夫等的威猛尚在,光是这一股子气势就能够震慑住这些小辈啊!”

一句话就让周围哄笑起来,韦仁实和李良顿时一脸黑线,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却见李适亦哈哈笑了几声。韦仁实心中暗自腹诽,这可真是难得。

“好了好了,李将军,咱们今日是来看练兵的,莫要欺负这些小辈了。”另外一个文质彬彬的老者出来笑道:“说起来,既是练兵,可这校场上怎的空无一人?”

这人便是杜佑,韦仁实已经熟悉了。

“还是老夫先来介绍一下。”范希朝从后面走上了前来,走到了韦仁实跟前,轮流指着后面的那几个大佬对韦仁实说道:“这位是你李光进伯伯,也就是你旁边这小子的伯父。这位是你杜伯伯,这位是你权伯伯,这位是你杨伯伯,老夫你却已经认得……”

林林总总的一大堆伯伯,范希朝每介绍一个,韦仁实就老老实实的行礼,叫一声“伯伯好,小侄拜见某某伯伯”来,李适站在旁边,面带讶然,有些吃惊,看看范希朝,又看看韦仁实,也不说话。

那些大佬们也是有些吃惊的看着范希朝。

韦仁实的心里,却涌出了对范希朝的感激来。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范希朝介绍的时候,说的是某某伯伯,而不是某某将军某某大人。

范希朝这是帮着韦仁实铺了路子,所以韦仁实感激他,所以李适和那些大佬们也才吃惊的看着范希朝。

看来自己帮范志毅的事情,他果然是知道的。

韦仁实深吸了一口气来,然后后退一步,抱拳喊道:“臣韦仁实,恭迎陛下及诸位上官、将军登临校台!”

李适点了点头,由旁边的内侍扶着,一众人走上了校台上面。

韦仁实回头看了看李良,李良点点头,然后猛地提声高喝:“擂鼓!集合!”

“咚!咚!咚!”的鼓声从校台上传递出去,顿时就见从每个营帐中如同流水一般的涌出了一个个人来,一出营帐编立刻自动成了整齐的几列,然后以标准的跑步姿势向校场中跑步集合了过来。

随着鼓声,那些军士的步伐一致,整个校场之中的脚步声一丝杂乱也没有,如同只有一个脚步,声音却被放大了无数倍一样,顷刻间便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站在了校场之中。

整个过程如同流水般流畅,且除了脚步声之外,竟然再也没有一点其他的声音来,几通鼓毕,军士们整整齐齐的列成方阵,针落可闻。

八百军士以标准的军姿战力在前,一个个笔挺笔挺的,只是看着就有一股不可直视的威严。

“好!”不知谁低声呼出了声音来,台上的众位将军,顿时脸色就变了,郑重而肃然,带着吃惊的眼神,目光灼灼的紧紧盯着下面的军士们。

“报告将军!第一大队集合完毕,应到八十人,实到八十人,请指示!”从军阵的最左边有一人一步出列,高声喊道。

“归队!稍息!”李良往前一步,笔直的站着君子,喊道。

那人转身,归队,转身,成军姿站立,一气呵成。英姿挺拔,丝毫不拖泥带水,继而一声高喊:“第一大队,稍息!”

身后的那八十人,立刻双腿向两侧微微打开,上身仍旧昂首挺胸,两手握拳背到背后,顿时一股彪悍之意扑面而来。

后面的每一个队伍都进行了同样的报告,整个过程之中一丝杂音也没有,每个士兵的脸上都庄严肃穆。

“团结就是力量……预备,唱!”李良一声高喝,下面顿时齐声唱起了大唐版的军歌来,李适瞪大了眼镜,后面的一众大佬也都瞪大了眼睛,一听下面唱的内容,吃惊的看向了韦仁实的眼睛里面顿时又是一片明晃晃。

军人粗狂有力的嗓门配合着军歌,顿时一股气势就萦满了整个军营,韦仁实已经看见了,后面的几个大佬已经被感染了,激动的手来回乱摸,嘴一张一张的也想要唱。

可是你们并不会,哈哈哈哈!

韦仁实心里暗爽。

一曲唱罢,李良一声高呼:“训练开始!”

下面的将士齐齐的向右转,然后由第一队开始跑了出去,后面的人无声的跟上,仍旧是步伐整齐,声音一致,有人喊着一二一的口号,绕着校场跑了起来。

整整三十圈,只有整齐如一的脚步声。

训练的内容一项项的开始,整整一个上午,那群大佬们都没有坐下休息,每一个项目都没有漏掉,就算是李适年迈,李诵体力不行,也是一直由人抬着到处看着军士们的训练。

直到中午结束训练,一众人才去了韦仁实的营帐之中,坐下休息了。

进去之后,谁都没有说话,全都看着李适,李适面容上有些疲惫,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睁开眼,里面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却是精光一片,开口说道:“这练兵之法前所未见,然,三百数众,军阵变化,令行禁止,竟如一人,俱成悍卒矣!此法,当立刻在十六卫中铺开,如此一来,十六卫重新能够启用,朝廷便可凭添无数精锐!”

韦仁实眼睛一眯——没有提到神策军?

看来李适也是有心让十六卫重新崛起,由南衙来制衡北衙啊。

“臣附议!韦县男真是教臣刮目相看呐!臣家里那小崽子常提起韦仁实就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然有些门道!”李光进神色郑重的说道:“陛下,臣以为,当立刻在十六卫军中推开,皆以此法练兵。同时将十六卫原先所缺一应补齐,则数年之后,可复早前威名!”

李适点了点头,眼神很是复杂的看向了韦仁实:“今日,朕本来是抱着休息游玩的心思来的,可这一上午的见闻,却着实的叫朕出乎意料的震惊啊……韦卿,似乎朕每一次见你,你都能给朕带来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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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洗脑

李适在军营中待了一天,一直到傍晚,才回到皇宫之中。

韦仁实也随着他一起到了宫中,李适屏退了殿中的人,只留下了韦仁实。

“韦卿所献的军中锻体练兵之法果然有效。”李适对韦仁实说道:“朕观那三百士卒,已然与神策军无二,且在令行禁止方面,甚至还略强于神策军。且,朕看这些士卒,一个个似乎十分愿意为国捐躯,竟然觉得他们有一种悍不畏死之气概,却也不知是何故?”

顿了顿,李适又问道:“这一点就是神策军也做不到,莫非韦卿锻体练兵的法子,还能改变那些兵卒的想法儿不成?”

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是有这样的法子,其实一个优秀的将士不禁要战斗能力过硬,思想上也要过硬。一个把忠君爱国,爱护百姓,保家卫国,悍不畏死作为信念的将士,在战场上所发挥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但每个士卒进入行伍的初衷和想法都是不同的,所以就需要给他们灌输这种信念,对他们的想法进行改造,使得他们的思维转变。此法名曰思想政治教育。”

“思想政治教育?”李适显然不能理解这个名词。

所谓思想政治教育,就是统治者利用一定的思想观念、政治观点、道德规范,对受教育人员施加有目的、有计划、有组织的影响,使他们形成符合统治者利益所要求的思想意识,进而由这种思想意识去引导他们的行为,使他们的行为符合统治者的意志。”

为了让李适能够接受,韦仁实故意改变了思想政治教育的意义。

李适的眼中一凝,一双眼睛就看向了韦仁实来。韦仁实知道李适虽然对这些名词有些不理解,但是对它的意义却听明白了。

“思想政治教育,只是好听一些的说法,其实,它的真正目的就是洗脑。对中下层军官进行洗脑,让他们的脑子里面就只有忠君报国,只有对国家对陛下狂热的信任和忠诚,并心甘情愿的为之奋斗,为之奉献,为之牺牲。然后通过他们去管理和引导底层普通士卒,将这种思想扩散出去。同时,还可以利用这些中下层军官的忠诚,去监督军中异动,如此一来,陛下不仅能够得到一批军事素质过硬的军官,同时还等于往军中派去了无数眼线!”韦仁实知道李适心里担心什么事情,所以进一步蛊惑道:“陛下,想想那些藩镇谋反的事情。若是地方的军队中有经过了思想政治教育的军官在,那么藩镇欲图谋反的事情就能够提前发现,那些受过思想政治教育的军官会直接举报节度使。而若是地方军中的士卒全都是经受过了思想政治教育,那么那些节度使他就是想反也反不成,那些士兵会自己把他抓了交给陛下!”

李适听完之后,思索了一会儿,又道:“韦卿的想法虽好,可若实施起来,恐怕也是不行的。各地藩镇凭什么如此猖狂,靠得不就是手下的重兵。又如何会让那些士兵接受那……思想政治教育?便就是让他们接受,只怕也是要教他们忠于自己,为其自身卖命而已。”

“关于这个,微臣倒是有个法子。”韦仁实说道。

“哦?”李适立刻追问道:“却是何法?”

“以点带面。”韦仁实说道:“朝廷可以立下一个名目,比方说进修。我朝名将无数,若是在京师开办一所学堂,里面的教席不是旁人,就是这些将军们。也不教其他,只教用兵之法。准许各地选派下级军官前来学习。我们则可以趁机对其开展思想政治教育,对其进行洗脑。然后由他回到地方军中之后,在地方军中对下面那些普通兵卒进行思想政治教育。”

“选来的人,必定是各地节度使所信重之人,凭这个思想政治教育,能让其转而忠于朝廷?这思想政治教育,焉能有如此威力?”李适摇了摇头,说道。

“这只是个开始。如今节度使虽然拥兵自重,但是其将领任命还需经过朝廷委派任命才行。”韦仁实说道:“朝廷可以从这方面入手,往后对节度使手下的中下级军官的任命,以接受过思想政治教育的人为主。如此逐步渗透地方军,加之神策军与十六卫战斗能力的提升,双管齐下,何愁日后藩镇不平?”

李适显然意动,思索了半天,才开口说道:“这倒也是一个思路,只是朕对韦卿口中这思想政治教育,仍旧有些担忧。这思想政治教育虽然能使三百废兵有了忠君报国的念头,可其是否对藩镇手下的将领有效,朕还不知道。如果贸然而行,这法子又对其效果并不好,岂不是要打草惊蛇,反被藩镇觉察。”

“那陛下的意思是……”韦仁实看李适并没有否决这个办法,猜着他似乎是另有想法。

李适想了想,突然笑道:“杜佑多次上表请求辞去淮南节度使一职,杜佑入朝之后,淮南节度使空缺。朕准备以淮南节度副使王锷任淮南节度使。王锷有一义子,如今在淮南军中,与其十分一心。王锷此人虽有贪敛,然其亦为治才,所任之处,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又很有能力,对朝廷很是忠心,朕也信得过他。朕将擢升你的军职,调其义子于你手下,另给你划拨千人,照此法试之。若是这思想政治教育能将其义子都变换心思,则足见其效。若真不能,王锷也绝不会有反心。”

韦仁实想了想,心说洗脑的法子也是分着等级的,就算是思想政治教育不行,不是还有其他更加没有人道的洗脑法子么?

可以,值得一试!

于是点了点头,答道:“陛下思虑周全,臣必当尽力。”

李适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一件事情,朕已经决定,在下月初开始推行你所献的宫市之法。”

韦仁实闻言大喜,立刻道:“陛下圣明!”

第226章 初见俱文珍

韦仁实本以为李适对宫市的事情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他竟然决定开始实施了!

心中自然难免高兴。

宫市问题诟病已久,对百姓的戕害也是久矣。此番竟然得以解决,这无疑是个好兆头。

只是看来李适终究还是宠信宦官。本来,施行宫市新法之前,最好是能将之前那些巧取豪夺的宦官加以惩罚,然后再宣布宫市新法,才能找回宫市的公信力,让那些商号积极的同宫市合作。

但李适对那些宦官却并无什么动作,若是仍旧叫那些作威作福贯了的宦官操持,只怕宫市新法到头来还是一样的结果。

于是韦仁实想了想,决定还是应该谏言。

“陛下,臣以为,若要顺利实施宫市新法,应当将先前负责操持宫市的上下人等,一应更换。本身,宫市以前名声不好,就算是新法出来,商号顾忌宫市先前名声,未必会敢通宫市合作。”韦仁实说道:“若是能够将先前的人手更换,至少可以让商号看到朝廷的决心。”

李适抬眼盯着韦仁实看看,问道:“那韦卿可有人选推荐?”

韦仁实一愣,说道:“臣没有人手推荐,只能靠陛下安排了。”

李适笑了笑,说道:“其实朕应该将之前负责宫市事宜的人加以重罚,是不是?”

韦仁实又是一愣,李适你咋不按常理出牌呢?

想了想,既然李适能想到这一点,他还多嘴什么。既然能够想到,想做就去做了。不做,那就是不想,说了也白说。

于是行了一礼,答道:“全凭陛下决断。”

李适笑了笑,又道:“别的也无旁事,天色已晚,朕今日也有些疲累,韦卿去吧。”

韦仁实便行礼告退,出了大殿,往宫外而去。

如今天色比之冬日时已经黑的晚了些,不过这时候也已经是日头落山,月色将上未上了。

正往朱雀门走去,忽而见路旁墙上靠着一个身影,韦仁实也不多留意,径直往前走。

那身影却突然往前一步,挡在了韦仁实的面前,躬下了身来,道:“奴婢拜见韦爵爷!”

韦仁实前路被挡,脚下一停,问道:“怎么?”

“俱内侍监命奴婢在此候着爵爷,若是爵爷经过,便请爵爷前往一叙。”那太监躬身对韦仁实说道。

俱文珍?

韦仁实眼睛一眯,点了点头,道:“好,走吧。”

那小太监带着韦仁实在宫中左拐右转,来到一处院落外面,韦仁实抬头看看,见旁边挂着内侍省的名号。

内侍省由内侍监二人、内侍四人、内常侍六人为首官,掌传达诏旨,守御宫门,洒扫内廷,内库出纳和照料皇帝的饮食起居等事务。下辖掖庭局、宫闱局、奚官局、内仆局、内府局、太子内坊局,本来算是皇家家奴——宦官的管理和日常运作机构,但是因着李适宠信宦官,故而其权力在一些情况下甚至超过外廷正规的朝廷机构。

俱文珍便是总管内侍省的两个内侍监之一。

那小太监将韦仁实带到门口,迎面从里面走出另一个太监来,拦住了他们。

“林内侍!”那小太监赶忙行礼。

韦仁实看向他,内侍应属从四品上,于是也抬手行了一礼:“林内侍。”

“你自去吧。”林内侍对那小太监说道。

那小太监当即便告退了去。

待那小太监离去,林内侍看向了韦仁实,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说不清的笑意来,突然对韦仁实说道:“掌管宫市的内常侍赵大宝突然失足落水而死,他手下的人也被以照料不周的理由被俱内侍监杖毙。韦爵爷可知为何?”

月光落下在他的脸上,那笑容看起来竟然分外的诡异。

“这倒是不知。”韦仁实答道。他是真的吃了一惊。

那鬼里鬼气的林内侍又笑道:“赵大宝可是俱内侍监最信重的内常侍之一。”

“多谢林内侍提醒。”韦仁实淡淡答道。

“韦爵爷不必如此冷漠,咱家可是跟韦爵爷一条心的。”林内侍又怪笑起来,压低了语气迅速说道:“韦爵爷日后若是想要找咱家,可去平康坊里的醉春楼找李娘子。”

说罢,指了指后面屋里,又提高了些声音,道:“韦爵爷快去吧,俱内侍监只怕早等急了。”

说完,鬼笑着走出了院子,融入了漆黑一片里。

韦仁实若有所思,负责宫市的官宦身死,这的时间点也未免太巧。说不是李适的安排,谁也不会相信。

赵大宝是俱文珍的亲信,因韦仁实的宫市新法而死,俱文珍找韦仁实,这是要报复,还是要讨回些好处?

显然是后者。

以俱文珍的眼力,不会局限在报仇这么简单粗暴的事情上面。杀赵大宝的李适,兴许,就是俱文珍得到了李适的密令,所操作的。杖毙赵大宝手下的人也一样,是要清楚宫市以前的一摊人手。

人是皇帝下令杀了,韦仁实眼下又是皇帝眼前的红人,若只是报复,未免太不明智。

若是以此作为交换,讨回些日后的好处作为补偿,才是明智之举。

至于这个林内侍,显然亦是明白个中内情。于是想要拉拢自己的。

拉拢自己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对付俱文珍。

他又取而代之之心,这个倒是可以利用。

韦仁实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门外,开口道:“韦仁实拜见俱内侍监。”

话音刚落,门便开了。

韦仁实进去之后,一个小太监从里面退出去,重又关上了门,只留了俱文珍和韦仁实二人在屋内。

俱文珍看上去倒不像是一个宦官,长得很是健壮,只是面白无须,看上去倒像是一个文儒之人。

“咱家慕名久矣,今日总算亲眼见到韦县男。”俱文珍坐在座位上,指了指旁边,道:“韦县男请坐。”

韦仁实过去坐了下来,又问道:“不知俱内侍监有何事?”

“咱家也无他事。只是听说陛下将要推行的宫市新法乃是韦县男所献,心下奇之,竟然有如此奇才,故而想要见上一面。”俱文珍笑道:“说起来,洛阳河堤之事,韦县男的一番操持,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都是陛下圣明,宫市弊端已久,陛下想要找一个解决的办法,我为臣子,自当绞尽脑汁,以为献策。”韦仁实淡声答道。

俱文珍点了点头,道:“圣人贤明,我等臣子自然应该尽心尽力,韦县男做得极好。只是,宫市新法推行起来,却也不会那么简单。单是以前那些人,若是他们仍在,外人又如何能够再信宫市?”

韦仁实心中暗道,果然如自己方才所想!

第227章 利益交换

韦仁实笑了笑,说道:“这我倒是不曾想到。不过,想来圣人既然决定要做这件事情,恐怕会自有考量。”

俱文珍转头盯着韦仁实,又说道:“以前负责宫市的,是咱家手下的一个内常侍,叫赵大宝。这人虽说贪婪了些,不过倒也机灵。这些年也为圣人做了不少事情。可前几日失足落了湖,就齐腰深的水池子,居然给淹死在了里面。”

“赵大宝也算是咱家跟前用得顺手的人,以往也觉得他有些贪财,总是敲打敲打,想要惩戒一番,可又念着旁的事情上用起来倒是可靠,也就一直没有实打实的去做。这下倒好,咱家也不用去惩戒他了。”俱文珍一副感怀的口吻,说道:“也不知他手下的那些人是如何伺候的,这赵大宝跟着咱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宫市上面虽说是贪了些,可圣人节俭,换了旁人,还真做不到他能做的事。咱家也算是看在他一直勤恳办事的份上,给他出了口气,将他手下的人都给杖毙了,到了阴间呐,还伺候着他,也算是咱家没有负他。”

韦仁实笑了笑,道:“俱内侍监果真是有情有义。”

俱文珍挑了下眉毛,又说道:“韦县男可知道他怎会落水?”

韦仁实也不想跟他打马虎,于是说道:“园子里路窄,兴许是挡路了罢。”

俱文珍两眼一眯,对韦仁实说道:“这人啊,养东西养的时间长了,总就会有些情分出来。就是一条癞皮狗,喂得勤了,哪天不见了,也会有些想。”

“俱内侍监有话只管明示。”韦仁实说道。

“听说这永安渠的河堤马上就要修缮了……”俱文珍慢条斯理的说道。

韦仁实笑了起来。

“俱内侍监的消息果真是灵通。”韦仁实说道:“我看长安城里的商号只怕敢接的没有几个,不若让华春楼开个头,好教其他的商号看看,朝廷说到做到。”

“哈哈哈哈,韦县男倒是个痛快人。”俱文珍笑道:“赵大宝仗着圣人和咱家的信重,在宫市里面胡作非为。就算不失足落水,咱家也要拿了他给圣人,给那些被他欺压的百姓一个交代。落水死了,反倒还让他落了个干脆,留了个全名。”

韦仁实笑了笑,道:“俱内侍监高义。”

心中却是笑开了花。

他本来就已经决定还是不让一梦楼参与永安渠的河堤修缮了,那么河堤由谁来修缮,就跟韦仁实没有多少关系。谁来修都是一样。俱文珍要的是这个,那就给他。对韦仁实而言,什么损失也没有。

俱文珍又笑道:“韦县男放心,日后宫市新法,咱家一定会大力支持韦县男。韦县男好好去做,莫要辜负圣人一片信重啊!”

宫市新法是李适要推行的,俱文珍就算是不愿意,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不配合也得配合啊!

本就是应该的事情,被他当做人情送了出来,又借赵大宝的死讨了永安渠的好处,这如意算盘打的是真响。

不过,韦仁实此刻却也不在意。

只要将十六卫重新扶起,那么神策军也就不算什么了。

自然,阉党便也不算什么了。

更值得高兴的是,韦仁实意外发现了一个俱文珍的“敌人”。

林内侍……平康坊,醉春楼,李娘子……

对付俱文珍,正好需要一个能够接近他,地位又与他相差不多的人。

林内侍想要取而代之,自己上位,这一点倘若不利用的话,岂不是太可惜了。

他也是抱着利用自己的心思才来的,不是么?

大家相互利用,在达到共同的目的之前互惠互利,多好。

从宫市这件事情上,他已经看出来,自己终究是要与俱文珍为敌的。这是个有心机,也有心计的人。立刻又找上自己,又说明他很是果断。

至于俱文珍,倘若自己不涉足神策军,恐怕他就算看出来自己终究要与他为敌,也未必会放在心上——正如原本历史上的王叔文。

韦仁实从宫中出来,回到家里,找来了马伟龙。

“小郎。”马伟龙出现在书房门外,朝里面喊道。

“马叔,你进来吧。”韦仁实说道。

马伟龙进去书房,韦仁实便又说道:“有一件事情,想要摆脱马叔去做。”

“但凭小郎吩咐。”马伟龙神色一肃,立刻沉声道。

“平康坊里有一个醉春楼,里面有一个叫李娘子的,你去暗中搜集一些她的底细。尤其是她与宫中宦官的联系。”韦仁实说道:“多少且不论,不要被她觉察就好。”

马伟龙点了点头,道:“好。”

“内侍省有一个林内侍,与这个李娘子关系匪浅。马叔最好能查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若是有可能,最好也顺带着探听些那个林内侍的底细。”韦仁实交代道。

“小郎放心。”马伟龙应承了下来。

让马伟龙离开之后,韦仁实开始思索起来关于那个林内侍的事情。

他显然不惧于自己去向俱文珍告密。说明他笃定自己一定会与俱文珍为敌。

俱文珍最大的倚仗在于神策军,林内侍只有进入神策军,对自己,对他来说,都才是最有利的。

但扳倒了一个俱文珍,上去了一林内侍,阉党还是阉党。

不过,眼下扳倒俱文珍才是首要目的,至于那个林内侍,暂且走一步看一步,等到自己扳倒俱文珍的那天,一个林内侍或许也就不算什么了。

韦仁实早早睡下,准备第二天去军营一趟,将思想政治教育的事情与李良一起商议出一个章程来。

军中事务向来是皇帝的大忌,纵然李适让韦仁实来试,韦仁实也不能自己独揽其事,以免惹来猜忌。

拉上李良一起,好歹算是个旁人,也算是给自己找个分担。

尤其是得知李良是李光进的侄子,李光颜的儿子之后,更是要将他拉上一起了。

翌日一早,韦仁实起来洗漱之后,便准备出门往军中过去。

不过刚放下筷子,便听见下人传报,说外面有广陵郡王府的卫士求见,说是广陵郡王请韦仁实过去一趟。

韦仁实出了门,随那护卫一起,往李淳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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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万事俱备

韦仁实随着卫士来到广陵郡王府,见到了李淳,便问道:“淳王爷喊我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李淳笑了笑,拍了拍手,便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

李淳指了指那个人,笑道:“总算是没食言,你想要找的人,我帮你找来了。”

韦仁实一听,顿时惊喜的看向了站在那里的那人,问道:“阁下可懂得吹制?!”

“回官家,小的的确会吹制,还是跟着大食人学的!”那个赶紧拱手答道。

韦仁实一愣,听口音怎么跟后世里的国际友人似的?

看到韦仁实因为他的口音而感到吃惊,那人就再拱拱手解释道:“小的父母皆是大唐子民,有一年吐蕃犯边,家父被捋走,中途逃了出来,被商队收留,跟着商队做了奴隶。后来因为干活干的不错,就同商队中另外一个汉家女子成了亲,就是家母了。随后就留在了西域,然后有了小的。可是在那边到底是外人,总受欺辱,商队后来又不做了,小的家里就落败了,父母也都去世。小的年少的时候就在西域各地流徙,口音有些改不过来了。不过,家父从小教导小的,我们是大唐人,终有一日要回到大唐的!小的后来也跟着胡商,来回奔走,在大食学会了吹制,又为了讨口饭吃又杂七杂八的学了不少东西,一直在商队里受用。”

那个人的口音虽然有些不像大唐人,但是说起话来倒也流利顺畅,没有交流的障碍。

“你既懂的吹制,可会烧琉璃?”韦仁实坐了下来,李淳让那人也坐下,然后听韦仁实问道。

那个人摇了摇头:“那小的就不会了,大食人可坏着呢,只让咱们这些人去吹成形状,可那东西是怎么出来的,根本不会让咱们这些人知道。不过小的到时见过烧料,也不认识,看上去有些透,不过很浑,也不知道是甚子东西。”

听他说的,韦仁实就猜那可能是石英之类的东西,自然界的石英眼下这个时代应该是不好找的,这东西的成本会那么高也是有原因的。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能够烧成玻璃的是里面的二氧化硅,而河沙里面的二氧化硅含量极高。

韦仁实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淳王爷是怎么找着你的?”

“回官家,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随商队回来之后,就一直帮商队张罗着从西域倒卖琉璃的事情,前段时间有一天商队管事的突然来找了小的,说是上面的大人物要让小的过去……小的吓的当时就差点儿逃跑了!后来被抓了回来……”那个人神色有些讪讪的说道:“后来就有人带小的来了这里,老天爷啊,小的竟然能够面见一位王爷!”

“哦!”韦仁实了然,心道那商队肯定是哪个高官在后背支持,又或者是哪个世族控制的商队,李淳要人,正好知道商队里面有这么个人,就给献出来了。

基本应该就是这样了,那些能够远赴西域的大商队,只有两种背景,要么是哪位高官的家族,要么就是那些门阀世族。民间的商人只能依附于他们的商队,才能顺利出境,也图个在路上有所保护。

于是便笑着对李淳说道:“淳王爷果然厉害!这下可是万事俱备了!”

“呵呵,那玻璃是不是就可以开始了?”李淳笑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道:“不错,原本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只等懂得吹制的人手到位。如今淳王爷找来了懂得吹制的人,便可以开始了。”

说罢,又看向了那个懂得吹制的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连忙躬身行礼答道:“小的叫王奇。”

“很好,王奇,你且听着——”韦仁实一副肃穆郑重的神色,对他说道:“你常年跑商路的,也该知道,如今有许多胡商来我大唐,其中以大食人与西域人居多。他们拿着琉璃来到大唐,以极高的价格售卖,从我大唐赚走了无数的铜钱来。大唐的财富成为了他们的财富,这是不行的。我们要想夺回这些财富,就必须拥有自己的琉璃技术,必能能够自己做出琉璃来!眼下,我已经有了能够以极低的成本做出琉璃器的法子,只是唯独缺少一个能吹制成器的人。你既懂的西域和大食的话,又知道如何吹制,如今要从胡商手中夺回咱们大唐的财富,唯有你最能堪当此重任!故而,淳王爷和我准备让你去渭南,我会给你指派人手,你则要教授给他们吹制的手艺。到时候等咱们也烧出了琉璃来,咱们大唐就能将那些琉璃反卖给大食人,从他们的兜里把他们赚走的财富重新再赚回来,成为大唐的财富!你能不能做到?!”

那人闻言一喜,立刻大声保证道:“能!小的能!小的在大食吹制琉璃了快十年,只要掌握了要领,吹制其实并不难的!”

“多谢淳王爷,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他去渭南。”韦仁实起身对李淳说道:“有了他,咱们的玻璃窑就可以立即开始了!”

“好!”李淳点了点头。

韦仁实带着那人离开,直奔渭南而去。

到了渭南已是午后,韦仁实直接去了窑上。

焦海清带来的老窑头已经准备好了烧窑。

到了窑上,韦仁实当前就见摆的有些烧好的陶器来。

顺着韦仁实的眼神看过去,见了那堆陶器,老窑头就解释道:“这吹制的人也不知道甚时候能找来,这东西都准备齐当了,老汉就带着人一起烧了几窑先熟熟窑,这生窑没有好脾性,但凡开窑,都要先烧上几个月不值钱的东西,把窑的脾性烧熟了,才能真正开始。”

“这里面的规矩您老比我懂得多,您老看着办就成。”韦仁实对老窑头摆了摆手:“还记得我走前给您老交代的不?烧琉璃的法子走之前我就已经教给您老了,从现在开始,您就别再烧其他什么东西了,就烧河沙,用石炭烧!不要吝啬石炭,把成块儿的石炭粉了面儿全用石炭烧,温度才能热上去,河沙才能烧成琉璃。”

说罢,又将王奇拉到跟前,说道:“这不,吹制的人总算是找来了,您老得带人把他吹制的本事给我学过来。头几次先不求什么形不形的,先烧出东西了再说。”

老窑头兴奋的摩拳擦掌的:“可算是找来了!小郎,您就瞧好了吧!您既然看重老汉,把烧琉璃的法子教给了老汉,老汉要是烧不出个名堂来,哪里还有脸面来见小郎?也不用小郎发落,自己个儿找挂歪脖子树吊死了得了!小郎放心!”

韦仁实笑了笑,又对老窑头说道:“我还是得给你再提提醒。退火!一定要退火!退火的过程我也告诉过你,你可千万别忘记了,要不然做出来的琉璃用滚水一烫就要碎掉,可就卖不出去了!”

“哎!小郎就放心吧!”老窑头用力的点了点头。

第229章 聪明人李良

等韦仁实安排好了窑上的事情,又与焦海清和林肃勉一起商量了往后的事务,第二天从渭南回到长安之后,圣旨也下来了。

韦仁实献军中锻体练兵之法有功,擢为折冲都尉。李良亦因训练有功,也成为了一名折冲都尉。

不过,韦仁实名下所率的府是个中府,所以他的折冲都尉是从四品下。而李良名下所率的府则是个下府,所以李良的折冲都尉是从五品下。

但是二人仍在金吾卫训练兵卒,这一次,除了之前的三百人外,又多了八百人。

“韦都尉,这一看之下,差别真是太明显了。”李良无比感慨的朝身前的韦仁实说道:“如此末将真是不敢相信,左边这些竟然就是以往十六卫的样子!”

韦仁实点了点头。

在他面前的校场上,左边是新来的八百兵卒,右边则是接受了几个月训练的之前那三百将士。

右边是整整齐齐的一个方阵,虽然有三百人之的,可无论是横看竖看,亦或是斜看,都是一条直线,整整齐齐,安安静静。却一个个身姿挺拔,站的笔直,一个个犹如标枪一般直刺大敌。虽然不闻其声,不见其动,可自能感受到一股犹如蛰伏等待时机的猛兽一般的悍然之气。

可是左边的八百人,却站得松松垮垮,并不整齐。一个个甚至弯腰驼背,窃窃私语,站在那里不像是军人,倒像是一帮聚集起来的街痞。

不止是李良,之前那三百兵卒,此刻看向对面那八百号人的眼神中,也是充满了不屑。

不止是不屑,还有震惊。

三个月之前,他们看起来居然就是这么一副样子?!

怪不得韦都尉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会对他们那么失望!

韦仁实将下面那些士卒的表现尽收眼底,对李良笑道:“我看这下咱们二人却要省心许多了。让之前那三百人带着这八百人训练,一边自己继续训练,一边教着新人,还能督促他们,却是正好。”

“末将也是这么个想法。”李良笑道:“这八百人训练好了之后,定然会被派到十六卫中各处,去训练其他人。倒是一定要训练的扎实,免得出去训练旁人时路数不对,堕了咱们的名头。”

韦仁实点了点头:“不错,他们若是干的好,日后都是教头,可以用这一点来激励他们。”

李良说道:“韦都尉说得是。对了,末将因韦都尉提携,此番得以擢升折冲都尉,多谢韦都尉了!家父亦想要感谢韦都尉,故而今晚摆下家宴,请韦都尉一定赏脸。”

韦仁实笑道:“这么说就见外了,你我同袍兄弟,我去你家蹭顿饭,你来我家蹭顿饭,多正常的事儿啊。什么赏脸不赏脸的。”

李良对训练已经熟悉,下去安排了那三百人带着新来的八百人进行刚开始的军姿训练,然后又回到了校台上。

韦仁实对他说道:“李兄,陛下对咱们的思想政治教育十分感兴趣,想要看看这法子究竟能够将人的思想改造到何种程度。所以过些时日会调来一个人,接受咱们的思想政治教育。”

“哦?”李良问道:“却是何人?”

“淮南节度副使王锷的义子。”韦仁实说道:“倘若思想政治教育能够让他也变得如同那三百将士一般忠诚于朝廷,那么这法子就能用来做一件大事情了。”

“什么?!”李良一愣。

韦仁实笑了笑,道:“李兄,你觉得,若是将咱们的思想政治教育带到地方军中,会是如何一番结果?”

李良两眼一瞪,继而笑道:“那你我兄弟,岂不是要立下盖世之功?!”

韦仁实大笑起来,李良果然是个聪明人啊。

已经受训的那三百人,此刻在下面热火朝天,又极其严格的训练着新来的兵卒。他们从那些人身上看到了刚开始的自己,又是羞愧又是恨铁不成钢,所以带领起来也是十分认真。

韦仁实在军中看罢,由李良在那里领着,他自己便不须时刻在那里看着了。

刚回到家中,马伟龙就过来了。

“小郎,小的昨天夜里就去了醉春楼,那李娘子是醉春楼的妈子,醉春楼的背景正是宫中的人,但是具体是谁,外间并不知道。小的觉着,就是小郎说的那个林内侍了。”马伟龙对韦仁实说道:“那李娘子说话很是精明,小的怕暴露,一开始没敢多打听。”

“好。”韦仁实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些时日再过去看看,若是时机合适,告诉她我要跟林内侍在宫外会面一趟。”

马伟龙点了点头,告退离开了。

韦仁实则继续在书房里面,在煤炉子旁暖了身子之后,到书桌前铺开了纸张。

煤场里已经开始炼焦,竖炉也建成了。已经该实验改良的冶铁炼钢之法了。这法子若成,十六卫的兵器就算是有了着落。

有了改良后的冶铁炼钢之法,百炼钢、甚至于更好的钢材的冶炼速度和产量,都会大幅提高。

再加上标准化流水线作业,又能大幅度的提高产量。

届时,就有能力将十六卫的兵器逐步更换,换成更好的兵器了。

也因为会有质量更好的钢材出现,和生产速度的加快,一些更加先进的兵器,诸如钢弩、军刺、蒙古马刀之类的就可以制作出来了。

图样要先画出来,交给懂得的专业铁匠看看。

韦仁实自己毕竟不是专业的铁匠,只是凭着记忆画出来的样子,有时候终究还是会有所出入。需要铁匠们看过之后,从专业的角度进行分析,对图样进行修改,改进,最终才能够成为可以打造出来,并且切实可用的兵器来。

不管是金吾卫里的练兵,还是煤场的炼焦冶铁炼钢,亦或是玻璃窑和水泥窑上,还是那些蔬菜大棚,一切都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中间不能说一切顺利,但是大唐的能人巧匠多的是,之前这些东西不曾出现,只是因为没有这个思路,没有想到。

可一旦“想到”了,那就能够克服当中所遇到的一切问题和困难,使它越来越接近成功。

第230章 玻璃出炉

充实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时节已经走到了暮春三月。

天气越来越暖,总算是告别了漫长的寒冷。

招募的人手也终于足够了,一条从渭南韦仁实的封地里通往长安城的水泥石子路,也终于开始动工了。

韦仁实从军营中出来,刚到家中,正准备去一趟渭南,到修路的工地上面看看。就见一辆马车停在自家大门口。

韦仁实走到马车旁边,正好看见焦海清从上面下来。

“哟!这不是焦大掌柜么?!”韦仁实故作吃惊的说道。

焦海清立刻答道:“韦将军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韦仁实咧嘴笑道:“你可不敢乱喊,折冲都尉可够不着称呼将军的。传入言官耳朵里,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焦兄今日怎么亲自来了?”

焦海清笑道:“有两个好消息,我得亲自来给你说,讨个彩头。”

“两个?”韦仁实一听,便笑道:“让我猜猜,炼焦成功了?”

“若只是炼焦成功,那本大掌柜值当跑这一趟?”焦海清哈哈一笑,道:“是出好钢了!而且,玻璃窑上也出东西了。”

韦仁实一愣,出好钢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焦兄,你可别蒙我啊。”韦仁实有些不可思议。

“你看看这叫什么话?这等事情我敢乱说?”焦海清不满道。

韦仁实一下跳上了焦海清的马车:“走!去渭南!”

焦海清一愣,道:“我还没吃饭呢!”

“先去渭南!随后我给你做一桌!”韦仁实说道。

焦海清上了马车,二人往长安城外而去。

走出一条街,韦仁实突然又道:“等等,先去广陵郡王府!”

“去那儿?”焦海清问道:“去那里干嘛?”

“玻璃上他占的份子与我一样多,炼钢那边,他又是皇帝和太子商量之后推出来的名义上的领头人,叫上他才算是名正言顺。”韦仁实答道。

焦海清一笑:“你还真是小心。不过谨慎些是对的。”

说罢,又对赶车的小厮道:“赶得快些!”

外面小厮应了一声,马车陡然提速了不少,向着广陵郡王府奔去。

到了那里,韦仁实见了李淳,直接问道:“今日玻璃窑里面出了第一批成品来,我准备去看看成色,淳王爷要不要同去?”

“玻璃窑烧出东西来了?”李淳眼前一亮:“说起来我也是玻璃窑的股东之一,恩,今日既出成品,我自然也要前去视察一翻。走,同去!”

等李淳换了一身便装,带了侍卫,二人一起出去。

到了门口,却是正好瞧见了李代宗儿从马车上下来。

李代宗儿也看见了二人,又看李淳穿着便装,眼中登时一亮,连忙问道:“大哥莫非要出游?”

“恩,今日仁实哥儿的玻璃窑出东西了,我正准备前去看看。”李淳看了看她,说道。

“我也要去!”李代宗儿缠起了李淳。

这两样东西叫李代宗儿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李淳便也带着她去了。

两辆马车一道离开了长安城,此时已经是午后,快马加鞭的,至于后半晌总算是赶回了渭南,到了煤场的窑上。

几口窑上正在热火朝天,老窑头正在不停的吆喝着指挥那些窑工,韦仁实过去的时候,正看到窑工正在将窑里的东西往外退。

“退火了没有?”韦仁实走上前去问道。

老窑头回头过来,才发现韦仁实来了,赶紧行了礼,然后答道:“回小郎的话,大前儿个就烧成了,一只退火到现下,才开始往外面取。中间照着小郎的吩咐,逐渐降低窑里的温度。不过这头一批是试窑的,没怎么做吹制呐,出来可不成形的,难看。”

韦仁实点了点头,等窑工从窑里退出东西来,就赶紧走了过去。

李淳和李代宗儿也赶紧凑了上前。

就见一块块还算透亮的晶块儿被挑了出来。

“真是琉璃!”李淳惊呼了一声,看着面前摆着的一大堆晶块儿:“透亮!比胡商卖的可透亮不少。”

嘿嘿笑了笑,韦仁实转身命令道:“去,拿滚水和冰水过来!”

这是韦仁实早有交代的事情,老窑头立刻就令了俩人去提溜了过来。找来了两个木盆子,里面各放入了几块儿那种晶块儿,然后一盆子滚水倒下去,浸泡一会儿后,立刻捞出来又扔进了一盆子的冰水里面。

片刻之后,韦仁实立刻就眉开眼笑起来了。

没被激碎!

果然是退火的问题!

原先的琉璃没有经过退火这倒工序,盛了热水就会被激碎掉,这些晶块儿就都完好,没有碎掉!

“妥了!”韦仁实笑着对老窑头说道:“很好,你们都去石叔那里领赏去!老窑头一百贯,其他人三十贯!下回开始试试吹制,先不用太复杂的形状,吹几个杯盏就行,到时候再以沸水与冰水试之!”

众人一听,赶紧上前感谢赏赐。

李淳招了招手,将老窑头招了过去,眼中满是期的问道:“老师傅,本王问你,你烧这些琉璃块儿,本钱约摸多少?”

老窑头转头看看韦仁实,韦仁实对他说道:“听见没有,人都自称本王了,你还不赶紧过来行礼回答?!这可是个王爷!”

李淳顿时无语,李代宗儿在旁边吃吃的笑。老窑头这才反应过来,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过来忙不迭的行礼,又答道:“这个,因这是第一次出成品,故而多了些,加之之前烧坏了好几窑,浪费了许多河沙。这么算下来,得有好几百贯!”

“什么?”李淳虽然已经提前得知成本不高,可亲耳听见却还是大吃了一惊。

老窑头却是会错了意,连忙又解释道:“王爷息怒!这是刚开头,只要是试了好些回!眼下既然出了成品,往后就不会浪费那么多了!老汉算着,一烧窑的琉璃出来,所有的本钱加起来,只需几十贯,撑死不会过百贯!”

“好!”李淳眼都红了:“赏!玻璃窑上的一干人等,每人赏绢二十匹!”

说罢,又激动的看看地上那些琉璃块儿,问道:“仁实哥儿,这东西我要带走些!”

韦仁实咧嘴笑了起来,道:“淳王爷别急,还有另外一样更好的东西。”

第231章 好钢造好刀

韦仁实带着李淳从玻璃窑上离开,下来重到煤场,沿路一直往后走去。

过去煤场,进入后山,沿着山麓旁的道路继续往里面走,拐过一个突兀出来的山头,进入一片山谷当中。

入眼的几个身穿铁甲手拿兵器的甲士,牢牢的把手着山谷入口。

“这里是……”李淳虽然被李适和李诵推出来做试验改良冶铁炼钢之法的人,但那只是个名义。实际上还是韦仁实在做。故而,李淳并未来过这里。

“淳王爷应该听说过。臣献了一套改良冶铁炼钢的法子,陛下和太子殿下让淳王爷名义上来主持试验这套法子。”韦仁实说道。

李淳点了点头:“不错,莫非就是这里?”

韦仁实点头答道:“正是此处。今日,以革新后的法子出了好钢。”

“出好钢了?”李淳眼中一亮,立刻问道:“较之以往可有何好处?”

这话一下便问到了点子上。

好钢用以前的老法也能做出来,换了个炼钢的法子,自然要尤其好处才算是改良。

“质量更好,成本更低,更节省铁料,制成生出速度更快。”韦仁实答道:“淳王爷,请罢!”

众人往谷中过去,到了近前,那些甲士连忙过来向李淳行礼。

李淳摆了摆手,进入了其中。

只见谷内数个竖起来的极高的烧炉,那烧炉腹径较底径为大,自炉腹至炉顶逐渐收缩,犹如一个个竖起来的大鼓,

每处炉前,又有一方土墙垒砌,犹如小屋一般,下面烧火。连着又有一个古怪东西,几个人正拿着一推一拉个不停。

另有数人在炉旁,不时将一些红白相间的石子儿捣碎投入炉中。

“这些炉子……倒是与我以往见过的不一样。”李淳看着那些烧炉说道。

“这种炉子耐用,又容易聚火升温。”韦仁实解释道:“连着的那个叫做热室,用火在下面烧,里面的空气就会变热。再用风箱——就是一推一拉的那个——一推一拉之间都能将热室中的热空气送入烧炉中,使得烧炉内火着得更大,又不会因为吹进去的气冷而降低温度。”

“这种石子儿又是何物?为何要兑进去?”李淳又问道。

“这是萤石,加入之后,可以让里面的铁融化的更快。”韦仁实笑道:“下面烧的东西也不是寻常的木材石炭,而是前面煤场用石炭炼焦炼出来的焦炭,烧起来更热,更稳,也更耐烧。”

说话间,后面棚子里正在打制兵器的铁匠们已经发现了他们,领头的老铁匠连忙迎了过来。

这老铁匠是李适找的人,技艺十分高超。

“庞头在炉上,没下来呢,韦爵爷,几位贵人,先里面请!”老铁匠对韦仁实和几人说道。

庞头是另外一个领头的老师傅,管的是冶铁炼钢的事情。

“我听说出好钢了?”韦仁实问道。

老铁匠立刻便是满脸喜色,兴奋了起来,连忙答道:“出了!是出了!好着呐!稍微敲打敲打,就比百炼钢都不差事!韦爵爷这边请!”

老铁匠领着韦仁实几人到了后面,到了一个由甲士看守着的屋子里,取出一个上锁的长匣子。

打开长匣子,里面是一把横刀,式样看起来跟寻常的横刀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光泽纹路觉不一样,一看那光泽纹路,就知道不是凡品。

李淳很是新奇,抢先从木匣子里将横刀拿起,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大一会儿,然后突然回头朝着自己的侍从示意了一下。

他的侍从连忙过来,只见李淳从腰间取出一柄短刃来,交给了那个侍从。

那侍从接过短刃,从皮套中抽了出来,然后将短刃横着,刀刃向上朝天。

看这侍从熟练的样子,可知李淳寻常也经常这样来试刀了。

这短刀一看便不是凡品,上面不仅有一看就是手工篆刻的纹饰,刀身上面还有清晰可见明与暗的交织,黑色的刀身上,明亮若雪的斑纹夹杂其中,好似满是繁星的夜空一般。

百炼钢!

韦仁实一眼便认出来了李淳这把短刀的质地。

“好刀!”韦仁实出声赞道:“上好的百炼钢!”

李淳听见韦仁实的话,不禁惊喜回头:“仁实哥儿也喜爱兵器?不然怎一眼认出此乃绝品的百炼钢?哈哈哈哈,这还是当初皇耶赏赐给我的一块上好百炼钢圆饼,我又托阿耶派了最好的铁匠,耗时半年方才打造出来的!”

“这刀不是凡品。”韦仁实点头道:“呵呵,想必淳王爷用这把短刀,试断了不少兵器罢?”

李淳淡淡一笑,眼中却掩盖不住的骄傲,说道:“此刀之锋利,天下罕有。我不敢说他能斩断其他所有的刀兵,不过,迄今为止,却还没有他斩不动的兵器。”

韦仁实顿时颇为期待,连忙催促道:“好!快,快试试!”

“好嘞,你们可瞧好了!”李淳笑着踮起了横刀来,眼中带着一种很强烈的自信,对韦仁实说道:“我这把刀非比寻常,寻常的刀剑遇上了,是必断无疑。不过,以我看来,这把兵器锻造得极为上乘,我这把短刀,这回估摸是砍不断这把兵器了。”

话虽然说的谦虚,不过却有故意这么说之嫌。因为那眼中所流露出来的骄傲神色却是掩盖不了的。

韦仁实很是期待这种新钢材打制出来的兵器的表现如何,于是往后退了一步,让开空间来,让李淳来试刀。

他十分想要看看,改良过后的冶铁炼钢之法炼制出来的新钢材,同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百炼钢相比起来会如何。

李淳的仆从走到了李淳的对面,单膝跪了下来,双手紧紧的握住刀柄撑着。

李淳则深吸了一口气,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横刀。

“哈!”李淳连吸了几口长气,然后突然间猛的一声暴喝,手中似有千钧之力砸落下来,手中的横刀重重的劈砍在了那把短刃之上。

他那仆从却并不是等着刀刃落下,而是嘿呀一声拔地而起,手中短刃顺势用力上劈,迎上了李淳手中的横刀。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金属铮鸣,二人竟各自推开了几步来,可见两人所用力道之大。

韦仁实梗着脖子往那里瞅,其他人也是连忙往那里看过去。

第232章 可算是报上大腿了

“好!”李淳突然怪叫了一声。

他猛然回过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韦仁实,舔了舔舌头,喉头勾了勾,咽下去一口唾沫,说道:“仁实哥儿……仁实哥儿可知道这种钢材的成本儿和产量?……”

李淳又舔了舔舌头,顿了顿,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那把横刀,压抑着激动,又继续道:“快,仁实哥儿快问问!”

“别忙,让我先看看呗!”韦仁实凑了过去。

“仁实哥儿,你看!”李淳回手一把从他的侍从手中夺过了短刀,然后将短刀和那把横刀一齐递给了韦仁实。

韦仁实接过短刃,周围的其他人也都围了过去。

只见在李淳那把短刀,和那把横刀的刀刃上面,俱都给崩出来了一个小豁口来,刀身上却都丝毫未损。

不过,那把横刀刀刃上的豁口,却是比李淳的短刀刀刃上面的豁口,略微大了那么一些。

前者如芝麻大小,后者有其二一。

“淳王爷的短刃果真是一把好刀!”韦仁实笑了笑,说了一句:“这把横刀到底还是有些不如。”

老铁匠一听,有些讪讪的赶紧说道:“老汉的手艺还是很好的!不过这把横刀只是想着试试新钢,看看打起来顺不顺,所以就只是粗略打了几下,打成了横刀的样子而已,当不得真!老汉好生打起来,手艺不比给王爷打短刀的匠人差!我知道这短刀谁打的,算起来他还是我师弟呢!”

韦仁实咧嘴笑了起来,又问道:“那以你打成兵器的过程来看,这种新钢材如何?”

“好!”老铁匠立马答道:“太好了!老汉虽然不是专门炼铁炼钢的,可这要想打出好兵器,不认得好钢材却是不行的。这钢材好,出炉的快,产量又高,调软硬的时候也十分顺手。”

韦仁实笑着看向了李淳。

“我这把短刃,是用的最好的百炼钢饼,请了最好的铁匠,打造了半年之久,才做出来的!”李淳神色很是肃然的说道:“这把横刀呢?怕是从钢材出炉,到打成兵器,才不过几日而已吧?”

老铁匠点了点头,道:“从出炉到老汉随手打成形状,不过三日而已。”

李淳眼中一片精光,却又沉下声来问道:“老师傅,你估摸着,这兵器从制出钢材到打成兵器,只怕须花多少钱财?”

老铁匠仔细想了想,说道:“这个……老汉倒是不晓得,不敢乱说。不过老汉觉着,就是高些,也比寻常的兵器打制起来高不了多少。主要是咱们这儿炉子少,若是成了气候,恐怕基本上跟眼下打制一把寻常的兵器能持平。”

“持平?!”李淳又是一惊,眼光又转到那把横刀上面:“仁实哥儿,你来一下。”

李淳拉着韦仁实避开众人,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仁实哥儿,我阿耶跟皇耶是不是打算重新启用十六卫?”

韦仁实笑了笑,道:“淳王爷这番猜度倒也有些道理。”

李淳当下了然,又道:“我听说仁实哥儿在操练十六卫将士,此番这冶铁炼钢之法也成,想来也是先给十六卫用了?”

“淳王爷想这些东西作甚?”韦仁实笑道:“早晚都是要交到淳王爷手上的。眼下却不须这么心急。”

李淳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刻意要打听。只是想着若是真得要重新启用十六卫,我却须早些往里面安排些人手,免得又如神策军一般……”

原本的历史上,李适宠信宦官,导致宦官彻底控制了神策军,掌握了唐廷最赖以存亡的神策军,所以也掌控了唐廷的命脉。

李诵虽然厌恶宦官,有心除灭阉党,但是自己身体不行,寄予厚望的人又急于求成,失败后更是没有抑制宦官的势力了。

阉党趁机拥立李淳上位。此后神策军已经为阉人所掌控,李淳是有心无力,手里又没有能够制衡神策军的其他军队,也是只能继续由宦官把持神策军了。

李淳登基之处,未必就是宠信宦官,而是不得不倚仗他们。

听李淳这么直白的对自己说,韦仁实也是明白李淳的意思,当即便说道:“淳王爷放心,陛下与太子殿下既然有心要重新启用十六卫,那便是存了让十六卫来制衡神策军的意思。淳王爷想要安插自己的人手,眼下应该从一些小的几层官员入手。等日后亲掌大宝,再行提拔。”

李淳一听韦仁实的话,双目中流露出放心之色。

他的话其实不仅仅是发问,也是在暗示韦仁实,他对韦仁实的拉拢之心。

韦仁实自然听出来了他的意思,所以回答了他的问题,用他所希望的方式,暗中表达了自己与他一心的意思。

二人两句话,便互表心意,韦仁实从此之后,也就成了辅佐李淳的人,日后等到李淳登基,韦仁实就是李淳的肱股之臣了。

韦仁实心道,可算是报上这条大腿了。

“仁实哥儿所言与我不谋而合。”李淳点了点头,说道:“我想着,就从这八百人中间入手。培养起来一些人手,以备后用。”

“也是个法子。”韦仁实说道:“这三百人加八百人训练出来之后,一定会分派到十六卫当中,去训练其他的十六卫兵卒。若是他们与淳王爷一心,那拉过来的就不止是一个人,而是一支队伍。我这儿还有个效果更好些的法子,不过有些吃苦,淳王爷要不要听听?”

“哦?”李淳立刻追问道:“什么法子?”

“淳王爷就说想要锻炼自己的能力,进入军中历练一番,又听说了我练兵的法子效果出众,所以想要参加训练,亲身体会。”韦仁实笑道:“淳王爷若能够放下身份,跟那一千一百人同吃同住,共同参训,结下同袍之义,那么他们必定一心归于淳王爷所用。纵然日后分开,到了十六卫各处去训练兵卒,那也依旧是淳王爷的人。他们所训练出来的人,自然也都是淳王爷的人了。”

“他们都是要接触到普通兵卒的人,而一支军队当中普通兵卒的人数又是最多了。若是这人数最多的群体都支持淳王爷,那么就算是上面的将领想要怎么样,又能如何呢?”韦仁实笑着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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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凡欲树立,岂无艰险,前路渺渺,岂有坦途

李淳仔细想想,当即便道:“好!这是个好法子!只是……只是仁实哥儿,听说新的练兵之法很是艰辛,我怕……”

李淳有些犹豫,心念着若是能够坚持下来,那自然能够达到韦仁实所说的那般效果。可若是坚持不下来,那只怕闹了笑话,名誉扫地,日后在军中便无威望可言了。

韦仁实见他面露犹豫,自然能猜到他心中在想什么。

于是答道:“淳王爷,凡欲树立,岂无艰险,前路渺渺,岂有坦途?其实很多时候,死咬牙关撑过去了,便是一片海阔天空。”

李淳仔细思索韦仁实的话,眼中逐渐泛起一片果决,又咬了咬牙,沉声道:“好!既然做,那就做好!我就以一名兵卒的身份进入金吾卫,在你的手下操练!”

韦仁实哈哈大笑起来,道:“淳王爷,要是我将你操练的太狠,你会不会日后报复我?”

“那是自然,我李淳何时吃过别人的亏,到时候我上去的头一件事,就是先揍你两百廷仗!”李淳点了点头,说道。

语罢,二人相视一笑。

“眼下,还有一件事情。”韦仁实又与李淳说道:“当初我献出改良冶铁炼钢的法子时,就想着借此机会得到陛下准许,成立一个专门用于改良和开发军中配备的机构。因为眼下但凡是朝廷有的部门,要么被阉党把持,要么被藩镇渗透。一旦有了什么新式的东西和改良的办法,用不了多久,就会走漏出去。这些都是为朝廷积攒优势的东西,若是被藩镇得了去,朝廷的优势便不在了。所以一定要极其保密。”

“这个新机构,就有陛下和太子殿下亲自挑选最为信得过的人来主持,下面的人手,也一定是死忠于朝廷,忠于李氏,又没有宦官和藩镇的背景的人。”韦仁实对李淳说道:“以我看来,能让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放心的人,只有你们这一辈的子嗣。里面又属你的可能性最大。陛下和太子殿下既然将挂名实验冶铁炼钢之法的事给了你,若真能成立这个新的机构,那多半也会是由你来主持。那时候,正是你往这个新机构里面安插心腹,又或是培养心腹的时机。且这个机构,日后军中但凡有新的改良,或是新式的兵器出现,肯定都出自其中,地位无比重要。”

李淳神色一肃,向着韦仁实道:“多谢仁实哥儿提醒!”

“如今出了方便提高产量又容易生产的好钢,许多东西就都可以试试了。”韦仁实笑道:“真希望这个新机构能够快些成立,我书房里的那些图样早已经等不及要被做出来了。”

“哦?”李淳大感兴趣。

韦仁实笑道:“世人盛传我精通机关格物之术,我自然要多设计出些东西来,才好名副其实啊。”

“都有什么?”李淳问道。

“比方说适合骑兵作战用的骑刀,又比如体型小便携带射程远威力大,又不惧怕潮湿变形的复合钢弩,甚至还有轰的一下让人飞到天上去的大神器,哎呀呀,真想马上就将这些东西全都做出来。”

李淳问道:“那为何不做?”

本人现在略弱小,保护不了那些东西啊!

一旦落入心怀不轨的人手里,那就太可怕了。

韦仁实笑道:“因为吹牛的东西哪儿能那么容易做出来。”

李淳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又问道:“仁实哥儿,你说我回去之后,该不该主动建议增设这个新机构?”

韦仁实摇了摇头:“淳王爷怎么看呢?”

“各有利弊吧。”李淳想了想,说道:“所以想听听仁实哥儿的想法。”

“那就还是不要去了。”韦仁实说道:“这个时候,还是无欲无求些比较好。”

李淳笑了笑,道:“也是。我还是老老实实去军中历练一番的更好。”

二人又回到众人面前,此刻负责烧炉的庞头儿也下来了,见了二人,连忙过里拜见。

李淳装了从烧炉中出来的铁饼,又带着那把横刀,便要尽快回去交给李诵。

韦仁实则留在了渭南,准备等着玻璃窑上出来正式的第一批成品。

李淳听见韦仁实提起玻璃,又看看那几块烧制出来的玻璃晶块,虽然并不成什么精美的器皿形状,可光从质地来看,比市面上的琉璃是只好不坏。便又感叹起来:“唉,还真是……谁会知道价值连城的琉璃珍宝,原料却原来就是如此普通,随处可见的河沙呢?那些胡人真是可恨,竟然用这河沙做成的东西来欺骗我大唐的钱财!”

“这就叫技术是第一生产力。”韦仁实对李淳说道:“所谓技术,其实也就是技艺,就是指那些在长期利用和改造自然的过程中,积累起来的知识、经验、技巧和手段,是人类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方法、技能和手段的总和。谁拥有了技术,谁就拥有了一切。”

“打个比方来说吧,就好比西市里的那两家医馆。一家门庭若市,另一家则鲜有人问津。就是因为一家的医术好,另外一家的医术不行,所以就导致了一个生意好,一个关了门。于人是如此,于国也一样。”

“为何自我大唐开国以来,都严格管控甚至严禁向周边各族售卖兵器?就是因为咱们有百炼钢的技术,能做出来坚硬的兵器。咱们有这种技术,就能做出来好兵器,那些部族的人没有,所以他们不得不花费大力气从咱们大唐来买,得到一件铁质的兵器就爱护的不得了。严格管理卖给他们的兵器,他们就罕有好武器可以使用,打仗的时候就会因为武器不如大唐的兵卒处于不利。”

“这就是技术的重要性。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技术尤为重要,有了领先的技术,就保证了这个国家能够拥有领先的地位。”

韦仁实对李淳说道,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让他认识到技术的重要性的机会,力图在他的心里埋下种子,潜移默化的让李淳重视技术。等以后他成了皇帝,就能够对大唐技术的发展起到很大的作用。

第234章 玻璃器成品

韦仁实一直等玻璃窑再次出来东西。

这一次,加入了吹制的工序,正式烧出了第一批的玻璃器成品。

是几套圆柱形的普通茶杯和一个玻璃水壶,还有几套高脚杯。

韦仁实特意用滚水和冰水轮番往里面倒,这些玻璃器经受住了冰与火的考验,都完好无损。

当即,韦仁实便决定了下来,单独建厂造窑,专烧玻璃。然后在长安寻找铺面,开设玻璃坊,专卖玻璃器。

另外,也抓紧时间安排人手学习吹制技术,以备随后而来的产量需求。

成为一个勋贵的好处之一,就是手中所掌握的执行力。

只要一声令下,便会有人来执行你的命令。

用精美的包装将第一批成品包装起来,韦仁实带着它们回去了长安。

一半用来献给皇帝,一半用来给那帮纨绔股东们展示。

韦仁实先回了一趟家里,然后便带着东西入了皇宫,见了李适。

李适面前放着几本奏疏,但是却并没有在看。

“臣韦仁实拜见陛下。”韦仁实上前行了礼。

“说。”李适看了看韦仁实,注意到韦仁实的手中拿着一个木盒,便问道:“这木匣子里是何物?”

韦仁实一边打开木盒,一边说道:“淳王爷咱们合伙开的玻璃窑已经可以投产了,这是窑上烧出的头一批成品玻璃器。这是咱们大唐用自己的原料自己的匠人自己的技术,做出来的第一批成品玻璃器,微臣特意带来献给陛下。”

李适看了看刘光琦,刘光琦便下去从韦仁实的手中接过木盒子来,呈上去放到了李适的面前来。

“咦?这琉璃倒是透亮的紧。”李适很是意外的看看盒子中的东西,拿了出来左右看着说道:“这真是你烧出来的?”

“是。”韦仁实笑着有对李适说道:“木盒里面有三种,还请陛下允许微臣为陛下演示一番。”

李适点了点头,饶有兴致的看看手中的东西:“准了。”

韦仁实请刘光琦去取了葡萄酿、又冲泡了茶水来,然后将葡萄酿倒入了高脚杯中,在往那茶杯中放入了一丝茶叶来冲上热水,然后放到了李适的面前。

“嘶……”李适抽了一口气,高脚杯中微红的葡萄酿透过外面午后的温暖阳光,闪烁出妖艳迷离的酒红色,在透明的高脚杯映衬下,分外的璀璨夺目。

而那丝缕茶叶也在杯中,透过玻璃杯泛起满杯的苍翠来,云卷云舒。

“好!”李适禁不住喊出了声音来。

“就这木匣子里面的这些,加上这种成色,陛下可知道眼下外面市面上要卖到多少钱?”韦仁实问道。

李适看了看刘光琦。

刘光琦躬下身子,答道:“回禀圣人,这套琉璃器成色极佳,又能拿来实用,木匣子里这些若是从市面上去买,恐怕不会低于三千贯。”

“这么多?”李适有些吃惊。

韦仁实又笑道:“那微臣斗胆,请陛下猜猜,臣烧出来这匣子里的这些,本钱有多少。”

“朕可不知道,韦卿就直说了罢!”李适饶有兴致的笑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答道:“不到两百贯。”

对不起,我骗人了,其实才不到三十贯!韦仁实心道。

“什么?!”李适顿时大吃一惊。

刘光琦也是一愣,震惊的看着韦仁实。

韦仁实又道:“这东西一旦开始大量售卖,一定会比胡人所卖的便宜许多。且质地又不比胡人卖的差,成色却比他们的还要好上一筹。到时候那些胡人便反而会从大唐买走大量的玻璃器,倒卖到大食、拂林等地。”

李适盯着那些玻璃器看了半天,开口问道:“韦卿恐怕不光是特意将第一批成品拿来献给朕这么简单吧。”

“陛下慧眼!”韦仁实笑道:“臣请陛下组建海上商队,将这东西往海外售卖。”

“你要朕组建海上商队?”李适讶然的盯着韦仁实:“韦卿的胆子可不小啊。”

“陛下若是觉得麻烦,可以跟微臣合伙啊!”韦仁实又说道:“臣可以出资带管理,陛下与臣各占一半份额!”

李适像是听见了笑话一般,指了指韦仁实,对刘光琦笑道:“刘光琦,你看看这个人胆子大到了何等程度!居然想着跟朕合伙儿做生意!”

刘光琦正要说话,却见李适突然手臂一挥,笑道:“朕唯独还没有做过生意!准了!”

刘光琦大吃一惊,韦仁实则一点儿也不意外。

靠胡人将这些东西买走带去大食卖,哪儿有自己组建商队往那边卖赚得多?

何况商队还能够捎带上其他热门的货物,茶叶、丝绸、瓷器、白酒……

海外商队,只要前期能够顺利的组建起来,并且拥有渠道和便利,那来钱又多又快。而重新启用十六卫的事情,所需花费巨大,正好能够投入其中。

李适自然能想明白。

韦仁实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组建海上商队的事情,自然成功的被韦仁实揽了过来。

李适太缺钱了。

或者说,李适觉得自己太缺钱了,无论多少都不够,自然是赚得越多越好。

更别说他才刚刚看到了十六卫重新崛起的希望,正需要将大量的钱财投入其中。

一旦十六卫崛起,凭借十六卫和神策军,藩镇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所以李适一定会答应。

韦仁实心情极好,一路嘴里哼着小曲回到了长安的宅子当中。

刚到门口,却见石老大站在门外,

石老大看见了韦仁实,就赶紧几步走了过来,对韦仁实说道:“小郎,以前来过家里的那个殷掌柜,在小郎出门不久就登门来了,说是有事情找小郎商量,一直等到现下还没离开,眼下还在堂中候着呢。”

“哦?”韦仁实有些意外。

不过心下也有了猜测,觉得可能跟炒制的茶叶有关。

之前韦仁实给他炒制的茶叶的时候,也存着一份卖炒茶的念头,但是殷清风迟迟没有动静,韦仁实还道唐人终究喝不惯冲泡的茶叶,所以殷清风不愿卖炒茶。

眼下寻来,估计是想要卖炒茶了吧?

第235章 茶叶

韦仁实回到堂中,见殷清风正坐在那里,见了他回来,便站起身来,道:“韦郎君可算是回来了。”

“庄子上有些事情,在渭南待了许久,一回来又入宫,这段时日有了实职,忙得不可开交。”韦仁实笑道:“殷大哥一个人来了?陆先生莫非已经离开了长安?”

殷清风摇了摇头,道:”陆师正在筹备一场品茗会,我也是一直在帮忙。这次来拜访韦郎君的其中一件事情,就是给韦郎君捎来请帖。”

说着,殷清风拿出一张很是精美的请帖来,递给了韦仁实。

“多谢殷大哥!”韦仁实接过了请帖,好生收起来,又问道:“殷大哥说送请帖是其中一间,不知另外却是何事?”

殷清风说道:“韦郎君也知道,我经营草木间,卖一些茶叶。不过,草木间虽然在长安规模不算小,可也绝算不得大。在长安城这茶叶行当里,草木间顶多才能排上四五之位。”

“四五之位?”韦仁实有些吃惊,他以为殷清风有陆羽这个背景,茶叶生意一定会是长安城中第一号,却没想到才排第四或第五的位置。

殷清风知道韦仁实的诧异,因而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怎敢打陆师旗号?陆师又不收弟子,我顶多也只敢让人知道陆师指点过而已。”

“殷大哥是想要在草木间里卖炒制的茶叶?”韦仁实问道。

殷清风点了点头,道:“炒茶之法十分新奇,且炒制出来的茶叶保留茶之本味,喝起来又简单至极,颇具返璞归真之意,无论观赏、意境、滋味,都是绝佳。我私想着,若是能从韦郎君手里买下这炒茶的技艺,加上我草木间本身的渠道,定能将这种炒制的茶叶卖的很好。”

韦仁实点了点头,却不置可否,只是道:“殷大哥说的是。”

殷清风又道:“自然,不会让韦郎君白出这炒茶的技艺。炒制的茶叶日后每有所得,韦郎君占三成,我占七成,可好。”

韦仁实笑了笑,开口说道:“殷大哥,有一句话,叫世上无难事啊,只要肯动脑。小弟家中穷苦,又没有劳力,更没有牛、驴可以指靠,所以就想着弄一个能更加省事些的东西,让一家妇孺也能用得动,也能耕得成地。所以就改了耕犁。”

“后来,想着水能从高处往低处流,倘若将水放在田地的高处,那水岂不是就能自己往低处的田里流么?于是又有了浇水的机关。”

“再后来,听人家说喝酒寡淡无味,就想着将酒做得更香更烈一些。便做出了白酒。”

“挖泥耍水,见水带着泥沙沉淀在壕沟里,水消了之后,会留下泥沙,于是就有了后面的打坝淤地。”

韦仁实对殷清风说道:“这些东西就是这么来的,殷大哥,其实里面并没有多少门道,都源自于很简单很常见的东西,可关键在于,有些人想到了,有些人想不到。您看,我又不会做耕犁,只是有了一些新的想法,跟木匠一说,他就把新耕犁给做出来了。可要是没有我这个想法呢?恐怕再过个几十年,这东西还是没人能做出来。那浇水的机关,多简单啊,就是利用水往低处流的道理,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可就是每人想起来这么用。我将这个想法一说,村里的人就做出来了。”

“所以想法和主意其实很重要,殷大哥,很多时候,要是没有想法,这事儿就成不了。所以,殷大哥,小弟觉得,茶叶这东西,小弟提供了炒制茶叶的想法,这就是很大的贡献了,更何况小弟还提供了炒制的技术,因此小弟觉得,自己可以占到五成。你看如何?”

殷清风先是一愣,继而哑然失笑了起来,抬手指指韦仁实:“好一张利嘴。”

“殷大哥,小弟可以保证这炒茶技术只提供给草木间,茶叶分三五九等,这炒出来的茶叶也是如此,所以市场很大,从高官宦达到普通百姓都能卖的开,就是零碎的茶沫子,也可以压成茶砖往军伍里卖。”

“普通的茶叶可以零散着卖,上品以上的就得走高端路线,在包装和格调上下功夫。再好一些的,就不放开了卖了,限时限量,一年说卖多少就只卖多少,价钱往贵了整,一斤茶叶开个三五百贯一两千贯的,让喝茶不止是喝茶,更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极品中的极品,更要让他们有钱都买不到,五千贯能得到一把就是机缘,就绝对的有面子。这还不算,服务上也要有所区别——买上品的,是青铜买家,对应一套服务待遇,买极品的又不一样,算是黄金买家,买极品中的极品的,那就是钻石买家了,就好生侍候着,要是他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不是不行。”

“总之就是,花钱越多的,买的越好的,就让他越有面子。”

“殷大哥,那些普通的茶叶和普通的百姓身上可挣不来钱,他们没有也不会花大价钱去买面子,普通茶叶和普通百姓只是为了走量,为了占领茶叶行当的这块儿市场,让人一提到茶叶,想起来的就单单是炒制的茶,没有旁的念头。而这些上品之上的茶叶,才是利润之所在,可不要小瞧那些人,他们为了攀比和面子多少钱都能花得出去,只买贵的不买对的才是他们的态度,不要看不起他们,这些都是我们的财源!”韦仁实舌灿莲花,高端奢侈品的路线就从嘴里蹦出来了。

殷清风刚开始还只是笑着在听,可越往后听,脸上就越没有了笑意,到了最后,就只剩下震惊了。

生意原来还能这么做的?

他心中隐隐产生了一丝明悟来,不光是对这种炒制茶叶,更是对韦仁实说出来的卖茶叶的方法顿时充满了信心,恨不能现在就立刻将这什么“高端路线”着手实施开来。

韦仁实端起面前的茶押下一口,这些都是后世里常用的技俩,而且无数商家屡试不爽,就像月饼,一盒四个月饼,有的能卖到上万,月饼的成本能有几块钱?都是贵在包装和逼格上了。人的心理都是一样的,这种手段放到唐朝,效果只会更好。

见殷清风目瞪口呆,韦仁实又笑道:“殷大哥,我的想法很值钱的,这又给你一个了。五成可成?”

“成!”殷清风笑了起来。

第236章 李淳从军

金吾卫在长安城外的营地中,一千一百个人正在训练的如火如荼。

韦仁实一大早便衣衫周正的跑了过来,是因为李良前一天傍晚时分派了人过去,告诉他今日范希朝要来。

范希朝辞去节度使一职,入朝之后被李适放在了金吾卫做金吾卫大将军。正是韦仁实直接的大领导。

“仁实哥儿,你说范大将军来见了这些人的表现,会不会替咱们表上一功?”李良对功劳有着迫切的渴望。

韦仁实摇了摇头,道:“训练的事情本身就是陛下安排下来的,有功无功自然也是陛下看得算,说得算。范大将军之前见过那三百人的成效,这次来便不会吃惊,估摸着,只是作为相干的上官,理应过来转转看看而已。”

“仁实哥儿也是这么觉得,看来我所想的便没差了。”李良叹了口气,说道:“我在家中常看古籍,见那上面我朝开国之时,名将辈出,个个儿马上立功,打突厥,打薛延陀,打吐谷浑,打高句丽……是何等的威风!唉,也不知何日我才能领兵出征,为朝廷除逆安边!”

“别着急,所为厚积薄发,你才多大,正是积累的时候。”韦仁实笑道:“藩镇是一定会收复的,吐蕃和回纥也是早晚要打的,更甚至连大食,咱们日后说不得都得干他一盘。练好兵,学好兵法,耐心等待。”

“仁实哥儿,这话你也就在我跟前吹吹牛,换了旁人可不敢说。”李良笑了起来。

韦仁实也笑道:“那是,我也就是嘴上过过瘾。”

顿了顿,又道:“李兄,今年春上太干,将士们在下面操练,灰头土脸的,吃了一肚子灰。你可能听说了,我正要修一条从渭南到长安的水泥路,想着将咱们这校场的地也趁着给铺成水泥的。我来军中不久,规矩不太懂得,你说这我能不能自己做得了主?”

李良想了想,道:“我是听说过这件事,可也不知道那水泥是甚子东西。这应当是跟修整地面差不多吧?若是寻常的地面修整,按说能说了算。不过也得先禀报大将军定夺。保险起见,你还是先征得范大将军的同意罢。”

二人说话间,就远远看见一片尘嚣,一行人正纵马过来。

那一行人到了跟前,果然就是范希朝带着亲兵来了。

不过等尘灰散去,韦仁实在后面又看见了一个人,一身寻常兵卒的衣装,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韦仁实眼中一亮,李淳这家伙还挺利索的,这么快就决定了!

也不禁好奇他是如何说通李诵和李适的。

“末将韦仁实,拜见大将军!”韦仁实上前抱拳行礼。

李良也上前进了礼,只是一抬眼就看见了李淳穿着一身寻常兵卒的衣装站在那里,便登时愣住。

顿了顿,又行礼道:“末将拜见广陵郡王!”

“不不不……”李淳摆了摆手,然后走到李良面前,抱拳行礼,道:“卑职拜见韦都尉,李都尉!”

李良张大了嘴,一脸受惊的神情,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了那里。

范希朝在旁边说道:“广陵郡王对金吾卫中使用的新练兵之法很感兴趣,想要亲入军中体验一番。老夫将广陵郡王送来,顺便看看又派来的八百人训练的如何了。”

“我只以寻常兵卒的身份来一起接受训练,两位都尉是如何训练那些兵卒的,就如何训练我,不必有所顾虑。”李淳对二人说道。

“好!”李良还在那里云里雾里呢,韦仁实已经应声答道:“既然广陵郡王这么说了,那末将便得罪了。广陵郡王若是能在此间坚持下来,日后必定大有裨益!”

“进去吧。”范希朝说道。

众人进入军营之中,此刻那些兵卒正在进行训练。

“大将军,这些人正在进行的是体能训练,他们每天一早便须起床,身上着四十斤重物跑步十里。等到上午,须上下石梯三百来回,又穿越绳网来回三百趟。之后,则须三十斤举重三百下。午饭之后,稍事休息,要练习武艺。然后又要锻炼耐力,其手持兵器,上缚重物,一动不动端上一个时辰,无论风雨雪暑。之后再练倒功,高高向后跃起,以背重砸地面。之后,又要练空手武艺。晚饭后一炷香的时间,又要再继续负重四十斤跑上十里,若到天热,还需再下河中浮水往来数趟。”韦仁实一边向范希朝解释着,一边看向了李淳,说道:“之后晚间则为文化课的时间,将士们要一起学一些与军中相关的知识,并开展思想政治教育,教其忠君爱国,悍不畏死。又或是学习军歌,放松一下精神。然后则必须热水泡澡,揉捏身子,才能睡觉。”

果不其然,李淳在旁边脸色已经发白了。

范希朝在军中来回看了一圈,又看了一会儿训练,这才带着众人回到了营帐之中。

“王爷今日既见军中训练颇为辛苦,可还要继续留在此处?”范希朝问道。

李淳看看韦仁实,见韦仁实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根本不回应他,想了想,一咬牙,狠心道:“要!”

“好!”范希朝笑道:“广陵郡王好气魄!”

说罢,转而又对韦仁实说道:“韦贤侄,你与老夫的孙子熟识,想来也该知道他的脾性。留在崇文馆里,只怕是要一事无成的。老夫自见了你这练兵之法,便起了心思让他也来军中接受操练,日后或可还能有些用处。不知韦贤侄可否接纳?”

“范伯伯,您想让志毅兄入军中操练,我自然是别无二话。不过,您须给志毅兄说好,一旦入了此间,我可不管他是王爷还是勋贵,都是一个小兵蛋子,都得老老实实的完成训练!别摆身份拿架子,给自己丢人,也给长辈丢脸。”韦仁实看看范希朝,又看看李淳,说道。

“哈哈哈哈!好胆识!”范希朝大笑了起来,冲李淳说道:“王爷,你听见没有,他全然不将你和老夫那孙子放在眼里啊!”

“我却正不须他束手束脚,我也定然能完成训练。”李淳沉声说道:“谁自持身份,就不算是条好汉子!”

“好!老夫就喜欢似王爷这等硬气的人!明日就将那劣孙提来,陪王爷一起参训!”范希朝大笑道。

韦仁实看看范希朝,心道这也是一个人精啊!

第237章 不做孬种怂瓜

第二天一大早,韦仁实就来到了军中,范志毅和李淳今日会正式加入到训练的队伍当中。

不多时,就见一个门口的守卫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却竟然不止是范志毅一个人,还另外有七八个人一起走了过来。

韦仁实现在倒也已经认得他们,都是范志毅带着一起出来游玩的时候认识的,跟范志毅是好友,自然也都跟韦仁实已经熟识了。

看来他们都是来送范志毅的——或者是来看范志毅笑话的也说不定。

见了韦仁实,当前一个范希朝的亲兵便走了过来,行礼拜见之后,递上来一封书信,又说道:“韦都尉,这是大将军令卑职转交给韦都尉的书信。”

韦仁实有些意外,接过来书信一看,却原是范希朝在信中说,另外有几个人也想入这些人里面参训。他们的家人找上了他,他也拗不开这份人情,只好答应下来。他本该亲自带来,但是想着跟“韦贤侄”这么熟悉了,都不是外人,也就不再多跑一趟了,书信一封,权做告知。

对于范希朝不将他当外人,韦仁实还是很感谢的。

之前范希朝将朝中那帮大佬介绍给他的时候,是以伯伯自居,然后介绍起来便也才能那般这个伯伯那个叔叔的介绍,算是帮韦仁实跟他们拉近了关系。

韦仁实心里记得清楚,所以也一直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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