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娇宠:这个娘娘有点懒 - xp1024.com
《盛世娇宠:这个娘娘有点懒》


第一章 楔子

锦绣京城,深秋一场大雨,寒意入骨。

窄小胡同里撑出一把破了洞的油纸伞,伞下之人一身粗布薄棉袄,掩不住身姿纤细,一双长腿笔直,像个美人。

她怀里抱着鼓鼓囊囊的青布包袱,低着头朝外冲,大雨透过纸伞上的破洞打在她身上,单薄的肩膀湿了一角。

一阵风袭来,雨水溅了她一脸。

苏幼仪自顾自轻嗔一声,前路被雨水淋得模糊不清,她暗暗担忧,季玉深出门去拜访朝中大臣并未带伞,现下一定淋湿了。

她加紧脚步,顶着风朝前走,一双裤脚被雨打透贴在脚上,冷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一队轿马忽然出现在雨中,苏幼仪忙往路边避让。

正红色的官轿,细看有四人抬还有两人在前开道,这是位大官出行。

伞下粉嫩的樱唇勾起一抹轻笑,季玉深已中了新科探花郎,日后也有这样的轿子坐,她也能沾个光。

谁让自己的父亲是他的先生,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家父亲又早早给他们定了娃娃亲呢?

她抱紧怀中的包袱,里头是她给季玉深新缝制的厚棉袄,家中的银钱只够买那点棉花,她自己都舍不得穿,特特带出来给季玉深御寒。

今日出门的时候,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衫,一定冻坏了。

正红色官轿经过她跟前,没有如她想象地过去,而是正正地停在他跟前。

开道的官差撑起光鲜的油纸伞,迎轿中之人出来,苏幼仪低着头,从伞下看到了藏蓝补服的袍角,底下掩着一双黑亮的官靴。

果然是位大官。

“幼仪。”

清冷微哑的声音,穿过层层雨幕,苏幼仪惊讶地抬起头来,熟悉的俊容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笑的弧度,有一丝冷峻和疏离。

苏幼仪欢喜地打量他身上一眼,“玉深哥,真的是你?你穿官服真精神!”

说罢看了看他身后的官轿,抬轿的孔武官差正用奇异的目光打量她,似乎在想探花郎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穷丫头。

季玉深狭长的凤眼,目光落在她肩上被雨水打湿的一块,那里比别处塌下去几分,棉袄薄到一打湿了贴在身上。

苏幼仪注意到他的眼神,羞赧地低下头,想好了自己要回答我不冷。

季玉深无声地笑了笑,“我今日去拜访李阁老,他将他的幼女李二小姐许给了我,两个月后便是婚期。”

雨声太大,苏幼仪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惶恐地张了张唇,看到那双狭长的凤眼落在她手中的包袱上,有些轻蔑,“你特意来给我送新棉袄?可惜我已经有衣裳穿了。”

他穿着光鲜亮丽的补服、官靴,哪里还会在乎一件笨拙粗重的棉袄?

正如她这半年来陪伴他苦守寒窑,为他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好不容易熬到他高中探花,却不及阁老家的小姐对他勾勾手指。

她浑身一颤,全身每一个毛孔,忽然察觉到深秋大雨的寒冷。

“真好,我也要进宫了。”

苏幼仪牙齿打颤地说完,抖开怀中的包袱,如季玉深所料,果然是一件笨重的棉袄。

他眼中轻蔑之意更深,她却一把甩开了破纸伞,双手把厚棉袄穿到自己身上,在雨中昂着下巴。

大雨很快把她新穿上的厚棉袄打湿,女子光洁的肌肤浸在雨水里,有种奇异的光芒,“你看我的新棉袄的,好看吗?”

没等季玉深回答,她转身离开,宽大的棉袄穿在纤弱女子身上格外拖沓,吸饱了雨水的棉花像要把人压垮,她的脚步却没有一丝迟疑。

季玉深站在雨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良久,他回身钻进轿中。

“走吧。”

第二章 她拒绝了皇上

“苏姑姑,你怎么敢拒绝我父皇呢?”

穿鹅黄蟒袍的小小少年,站在椅子上撅着屁股,围着苏幼仪问个不停。

苏幼仪握着鸡毛掸子打扫桌上灰尘,被他问得烦了,恨不得一掸子打在他圆圆的小屁股上。

只能想想,真打了龙子凤孙,她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大皇子,您快下来吧,这样撅着尊臀多不雅观啊?”

大皇子闻言一惊,四面看了看,殿中的宫女伸长了耳朵想听拒绝皇上的事。

昨儿这事一出,东四所已经传遍了,哪个人不好奇这位敢拒绝皇上的是哪路神仙?

大皇子一眼扫去,众人都老老实实低下头看鞋面,他轻咳一声,端正地坐回椅子上。

身为皇上原配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大皇子纵横东四所,连管事公公何福禄都不怕,独怕苏幼仪。

她生得数一数二的美貌,一进宫就被拨到大皇子身边伺候,预备等大皇子大了能做个通房。不想她是个冰山美人的性情,好像死了爹娘才进宫一样,对谁都毕恭毕敬却没个笑脸。

大皇子被谄媚惯了,冷不防见一个不对他奉承拍马的,反倒新奇,所以苏幼仪才进宫四个月便成了“苏姑姑”。

“苏姑姑,好姑姑,亲姑姑,你就告诉我吧!”

苏幼仪被亲姑姑三个字吓得眉梢一跳,立刻收起鸡毛掸子,“我的好皇子,您再喊奴婢亲姑姑,天一黑奴婢就去跳井您信不信?您还嫌奴婢这儿麻烦事不够多么?”

大皇子的亲姑姑,那就是皇上的亲妹子,她有几个胆儿敢当长公主?

少年清俊的小脸耷拉下来,在旁人面前颐指气使的霸道模样,到了苏幼仪跟前只剩委屈。

老嬷嬷站在门外,飞快瞧一眼大皇子的神态,像极了对着先皇后的模样。

可惜先皇后去得早,大皇子虽是嫡长,架不住继皇后对这位嫡长子的心思,叫人不胜唏嘘。

苏幼仪败下阵来,“好好好,奴婢就告诉你,奴婢自己也是听旁人说的。听说皇上前两日叫您去考学问,您答得极好,是不是?”

大皇子得意地扬起脸,“那是当然!我是父皇的长子,还能输给二弟三弟他们不成?”

苏幼仪苦着脸,“问题就在于,从前您一直是输给二皇子三皇子他们的,这回忽然赢了,皇上纳闷得紧。偏偏雍王爷在皇上跟前凑趣提起奴婢,说大皇子身边多了一个教管嬷嬷,大皇子才肯乖乖念书。”

大皇子懵懂道:“这话说的也没错啊,不过你不是那些耷拉着长脸的教管嬷嬷,而是个漂亮的大姑娘!可这和父皇要纳你为嫔妃有什么干系?”

“我的小祖宗!”

苏幼仪差点翻白眼,“您该不会到处跟旁人说,您身边新来的姑姑是个漂亮大姑娘吧?”

有大皇子这个掮客到处宣传,怪不得雍王爷能知道她!

昨儿个皇上把她叫去乾清宫,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听说你很漂亮?”

苏幼仪当场一身冷汗,皇上一句抬起头,看完很是满意。

“是挺漂亮的,朕的储秀宫还很空旷,你就搬进去做苏答应吧。”

苏答应?

开玩笑,她在东四所是大皇子身边最有脸面的宫女,何福禄见了都要喊一声姑姑,她为什么要到后宫做个最微末的答应?

自小读史书传奇,苏幼仪深知道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如果不是季玉深成了陈世美,她连皇宫都不会进!

这笔买卖怎么都不合算,苏幼仪当场就拒绝了。

“回皇上,奴婢谢皇上隆恩,但奴婢不敢接受。大皇子身边的教管嬷嬷只认奴婢一个,奴婢要是走了,只怕大皇子无人拘束又会恢复从前的样子。”

她拿皇上最看重的大皇子说话,美色欲望和江山基业之间,皇上当然选择了后者。

册封答应的事不了了之,东四所里却传遍了,大皇子身边的苏姑姑连皇上都敢拒绝!

大皇子有些理解了,“这么说,父皇是因为我才看上苏姑姑的?”

太傅们说他要谨言慎行,他从来都当耳边风,现下想来是应该谨慎了,他最喜欢的苏姑姑差点被父皇抢走了!

苏幼仪不忍心让大皇子自责,“不是不是……也是。是大皇子您的口才太好了,旁人没见过奴婢的,也因为大皇子的描述觉得奴婢是个大美人儿。古人文章里说的舌灿莲花,可不就是大皇子这样么?”

“苏姑姑惯会安慰我的!”

大皇子笑得眯起眼睛,很快又一本正经,“既然如此,日后我要告诉旁人,苏姑姑是个丑八怪,就没人再来打苏姑姑主意了!”

现在去宣传她是丑八怪么?

苏幼仪惆怅地坐下来,双手托腮,“只怕来不及了,昨儿事情一出,东四所已有几位管事公公和姑姑送礼来了。皇子们的住所和后宫嫔妃住所息息相关,只怕今儿后宫那边也要有动静了。”

自然,后宫的娘娘们是不可能给她送礼的,不送白绫就算看大皇子面子了!

二皇子的母妃是深得圣宠的李惠妃,三皇子是继皇后所出,还有几个出身平凡的皇子,他们的母妃在后宫平凡,想碾死苏幼仪一个宫女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幼仪打定主意,这几日要好好跟在大皇子身边,免得一落单就被人杀人灭口,到时候连跳井都没主动权。

“乖,你是本皇子的人,什么都不用怕!”

少年挺起胸膛,小小的身躯自有天家气度,叫人不敢小觑。

苏幼仪这才露出笑容,难得狗腿地凑上去给大皇子捏肩,“那奴婢就仰仗大皇子了,要是奴婢被哪位贵人主子赐死了,可都是大皇子‘舌灿莲花’害的!”

大皇子肩膀一缩,觉得她下一句像是要说,“我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正要开口,忽听门外传来通报声,“皇上有赏赏宫女苏幼仪玉如意一对,珍珠步摇一支,苏绣绸缎五匹!”

皇上的赏赐?

苏幼仪一身冷汗。

她就知道拒绝了皇上不会有好下场,皇上当面放过了她,背地里竟然送赏赐来让她招人眼……

完了完了,后宫的白绫估摸着就在路上了!

第三章 别赶奴婢走

“姑姑,奴婢替您把赏赐收起来吧?”

从东四所小宫女晋升成姑姑之后,苏幼仪很快拥有了一间自己的屋子,外头是圆桌摆着茶水,里头还带一间睡觉的内室。

她入宫之前父亲是教书先生,家里还算有点底子,也没住过这么好的屋子。

别说是她了,季家是乡里有名的乡绅之家,少爷小姐的屋子也不过如此。

苏幼仪按着太阳甩了甩头,好端端的又想起那个陈世美做什么,他怕是早就娶了阁老家的二小姐,在朝中平步青云了。

都说情场失意赌i场得意,苏幼仪进宫就是一场豪赌,现在看来她赌运不错,有了大皇子这个靠山,在东四所还算有点身份。

当然,忽略皇上奇异的举动,和暂不明朗的态度。

“姑姑?姑姑发呆也很美呢,真真是天生的贵气!”

小宫女淑芽好奇地看她。

这个年轻的姑姑和她一般大,身上自有一番从容气度,从前以为她的富贵顶天就到大皇子这里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得了皇上的青眼。

苏幼仪回过神来,看着一脸仰慕的淑芽,正用敬畏的目光望着自己。

她和自己是同一拨入宫的宫女,刚分到东四所的时候身份一样,八个人睡一间屋子,挤两张大通铺。

淑芽是隔壁屋子的,她们还没来得及认识,就从平级演化成了主仆身份。

苏幼仪有些不自在,“什么贵气?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我运道好些得了大皇子信任,是我祖上冒青烟。当奴婢的人不该有贵气,这一点你可要记住了。”

有一个大皇子在外宣扬她漂亮就罢了,再多个小宫女宣扬她贵气,她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淑芽吐了吐舌头,“是,姑姑,奴婢记住了。”

“咱们都是东四所的奴婢,你在大皇子跟前自称奴婢便是,在我跟前不必如此。我既没有出身背景,也没有宫里历练的经验,教不了你什么。”

苏幼仪算不得她的正经主子,只是被称一声姑姑,按规矩屋里得有个人伺候,上头才把淑芽指来伺候她。

除了苏幼仪之外,东四所别的姑姑至少二十岁出头,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那些宫女有喜欢到姑姑屋子里伺候的,看重的就是能学到东西。

可苏幼仪自己都初来乍到,能教淑芽什么?

淑芽忙摇头,“姑姑说的哪里话?奴婢能伺候姑姑是奴婢运道好,姑姑这里既不朝打暮骂的,又时时有何大总管这样的人物进进出出。这不,连皇上的赏赐都送进来了。奴婢有生之年能摸到皇上的赏赐,就是修了几辈子的福了!”

苏幼仪没有再多话,摆摆手示意她下去,淑芽乖乖地去把御赐的东西收进箱笼里。

她身在宫城,应该和淑芽有一样的想法,一样感恩戴德才对。

也不知道是跟着自己那个教书的父亲多读了几本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还真就看不上皇上的恩典。

苏幼仪自顾自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壶正要给自己倒一杯茶,忽然被门外进来的人夺下。

“怎么能让姑姑亲自倒茶?这屋里伺候的人哪去了?”

定睛一看,原来是东四所大总管何福禄,苏幼仪立刻起身蹲了个福。

“何大总管吉祥。”

“苏姑姑吉祥。”

宫女太监私下问好喜欢说个吉祥,苏幼仪投其所好问了声,不想何福禄也回了她一句。

从前何福禄对她也客气,却没客气到这个份儿上。

何福禄圆头大耳,一张脸笑眯眯的,看似人畜无害,若真信他人畜无害,那就掉进这个人的锅里了。

苏幼仪进宫四个月,听过关于何福禄的传闻不计其数,其中不乏活活把犯错宫女沉到水井里淹死这样的故事,她对此人一直敬而远之。

“何大总管请坐,我这里没什么好茶,您喝的惯普洱吗?”

“喝的惯喝的惯!”

何福禄顺势坐下,看到内室有宫女的影子晃动,便知道是淑芽在整理苏幼仪收到的赏赐,“恭喜苏姑姑了,得了皇上的赏赐,将来必能做个娘娘。姑姑才进东四所的时候我就说了,这么个美人儿到底下伺候岂不可惜了?只有大皇子身边供得起您这尊佛!”

何福禄把她送到大皇子身边,原本打的是什么主意,苏幼仪心里有数。

她淡淡笑着,给何福禄跟前的茶盏斟了七分满,茶香袅袅。

“何大总管快别取笑我了,皇上是见我照顾大皇子有功才赏赐的,不是您想的那样。您要是再取笑我,我可恼了。”

嘴上说的玩笑话,眼里一丝笑意都没有,何福禄心中一惊,这姑娘还真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他在宫里十几年了,没见过一只麻雀不想变凤凰的,别说苏幼仪这种穷人家出身的,就连五品、六品的小官家的女儿,哪个不想攀上皇上?

他心里陡然生出敬意,看苏幼仪的眼光也和先前不同。

“姑姑好心志!你放心,我i日后再不说这话了。姑姑是大皇子身边第一得意人儿,把大皇子照顾好了,日后的富贵不比有些娘娘差!”

后宫位分低、不得宠的嫔妃一抓一大把,她们的日子未必有苏幼仪现在好,要么苏幼仪怎么会拒绝皇上呢?

她自顾自端起茶盏,“何大总管这话我听不懂,奴婢不敢和主子相提并论。”

话里一丝风都不透,何福禄想再试探什么,未免牵强。

他干笑了两声,“苏姑姑说的对,主子的事不是咱们议论的。对了,你看你这屋里只有一个人伺候怎么行,连茶水都要你亲自倒。翠微,进来!”

门外走进来一个宫女,低眉顺眼,规矩极好,看起来和苏幼仪年岁差不多。

脸却生得很。

何福禄笑呵呵的,“苏姑姑,这是我精心给你挑选的好人物,你看看怎么样?”

苏幼仪没有抬头,“我屋里已经有一个淑芽了,没有多一个人的例。何大总管送一个人来,是要把淑芽调走吗?”

淑芽在里间听见要把她调走的话,忙不迭跑出来磕头,“何大总管,求求你别把奴婢调走,奴婢一定会好好伺候姑姑的!”

何福禄被她吓了一跳,苏幼仪抿抿茶,掩饰自己唇边的笑意。

第四章 贤妃娘娘有请

说到最后,苏幼仪还是把翠微留下了。

淑芽在无人的时候和她抱怨,“那个翠微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怎么忽然就调到姑姑屋子里了?奴婢瞧她不言不语的,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淑芽,你的老i毛病又犯了。”

苏幼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收拾了茶具,“我要去给大皇子奉茶了,你可以看着翠微,但是不许再和旁人说她的坏话。小心祸从口出,明白了吗?”

可以看着翠微……

淑芽歪着头想了想,恍然大悟,笑着朝苏幼仪一福,“哎,那姑姑快去吧!”

从宫女们住的后院,穿过一道垂花拱门,顺着长廊朝前头走就是大皇子的住处了,这个时辰,大皇子应该刚起身。

苏幼仪加紧了脚步,进门的时候,小宫女们正扶着睡眼惺忪的大皇子起床,给他穿好衣裳。

“奴婢给大皇子穿鞋。”

她迎上去捡起地上的鞋,大皇子的脚生得比一般八岁的孩子宽,穿鞋的时候稍有些费劲,旁人穿得总不和他的意。

那些人要么生搬硬套把他的脚弄疼,要么生怕弄疼他,磨磨蹭蹭半天穿不好。

穿上鞋后,大皇子朝地上跺了两下,露出满意的笑容,“苏姑姑是我身边最会穿鞋的人!”

小孩子容易满足,虽说身边伺候的人多不胜数,真正贴心的却不多。

苏幼仪心疼大皇子小小年纪没了生母,宫人伺候得再周到也没有亲娘周到,后宫里头掌着凤印的那位到底是后娘,真心总是容易换来真心,大皇子在意的也是这份真心。

“我的好皇子,是谁教你这样夸人的?太傅们可曾说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给大皇子穿衣裳的小宫女抿嘴偷笑,心道苏姑姑读的书可真多,张嘴就是道理,不像她们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

大皇子张了张嘴,忽然想到自己昨儿说的话,一拍脑门,“我给忘了,以后不能随便夸苏姑姑,免得招人觊觎。苏姑姑最丑最笨最不会伺候人,我就这么说,好不好?”

小宫女憋笑到内伤,苏幼仪一眼看过去,几道嘴角抿成了直线。

苏幼仪无奈道:“也不能这么着,您要说我又笨又不会伺候人,万一被贵人们听见,大皇子身边怎么能留这样没用的人呢?”

大皇子领悟她话中精髓,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明白了,说丑就行。”

苏幼仪:“……”

真是个聪明孩子。

早膳还没用完,一个宫女托着一样事物进来,大皇子嘴里咬着奶饽饽,一眼看过去,奶饽饽掉进碟子里。

宫女快步上前,恭敬道:“请大皇子安。二皇子请奴婢送这个给您,说是您最喜欢的。”

二皇子小了大皇子半岁,大皇子不喜欢继皇后,连带不喜欢她所出的三皇子,二皇子的生母李贤妃还算安分,大皇子愿意和二皇子玩。

苏幼仪朝她手里的托盘一望,原是一把精巧的小弓箭,大皇子这个年纪的男孩哪有不喜欢弓箭的?

怪不得奶饽饽都掉了。

“快拿过来!这不是二弟的宝贝吗?他怎么舍得送给我了?”

大皇子左右摆i弄那张小弓,喜欢得连早膳都没心思吃了,苏幼仪暗暗摇头,心道这个二皇子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大皇子用早膳的时候送来。

那宫女笑道:“我们二皇子说昨儿大皇子喜欢这弓,他本应该直接送给大皇子的。偏偏他一时贪玩小气了,没送给大皇子,昨儿晚上一夜没睡好,所以今儿一大早就命奴婢送来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自己喜欢的物品不肯送人,这么寻常的事哪至于一夜睡不好?

苏幼仪站在一旁没说话,那个宫女却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们二皇子还说,听说大皇子身边的苏姑姑最温柔可亲,想请苏姑姑过去见一面。不知道大皇子肯不肯赏他这个脸面?”

大皇子的眼睛没离开过手里的小弓,“那有什么难的,二弟又不是没见过苏姑姑。苏姑姑,你随她去吧,早些回来陪我去御花园射箭!”

二皇子要见她?

这种鬼话,也只有大皇子这种孩子会相信!

苏幼仪拼命给他打眼色,昨儿还说要护着她,今儿怎么随随便便就把她单独推出去了?

谁知道二皇子那边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那个宫女笑着一福身,“奴婢替二皇子多谢大皇子,苏姑姑,您请吧!”

苏幼仪的眼睛快瞪出毛病了,大皇子还是没抬头看她,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好有更多动作,只能老老实实跟着那个宫女离开。

路上,苏幼仪和那个宫女搭话,试图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小孩子靠不住,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这位姑娘脸生得很,怕不是常在二皇子身边伺候的吧?”

宫女走在前头引路,侧着脸回她,“我是伺候二皇子的,姑姑来的时间不长,认不得我也是寻常。”

苏幼仪干笑,当今皇上年纪轻轻,子嗣并不多,东四所每个皇子近身的人她至少认得脸,这个宫女说的不是真话。

她心里打起退堂鼓,“一大早就过去,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二皇子用早膳?”

那个宫女一面回话,一面脚下不停,“不会的,我们二皇子一向起得早,卯正就用早膳了,现在应该在喝茶等着一会儿念书呢。”

二皇子一向勤谨,这个苏幼仪也有所耳闻,这么一听这个宫女又像是近身伺候的人。

苏幼仪怀疑自己被皇上吓坏了,开始草木皆兵,遂笑道:“今日不必去学堂,二皇子还一早就准备念书,真是好学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个宫女回头朝她笑笑,没有再回话。

人领到了二皇子的住所,苏幼仪抬头一看,好不容易放回肚子里的心又悬了起来。

正堂上坐的不是二皇子,而是一位身着紫色云锦团花宫装的美人,一张标致的鹅蛋脸圆润端庄,戴着掐金珐琅指套的手,正端着茶盏轻啜。

领她来的宫女笑得意味深长,“苏姑姑,我们贤妃娘娘有请。”

第五章 黄金镯子

苏幼仪低眉顺眼走进去,目光只落在自己的鞋尖上。

她朝上首行了一个深蹲福礼,而后一动不动地稳在那里,就像一尊石雕。

贤妃没让她起来。

她眼观鼻鼻观心,庆幸自己进宫后的第一堂课学得不错,什么蹲福、跪拜她都学得扎扎实实。

就这么蹲着,至少一刻钟她的身形不会晃。

她把精力全用在稳住自己的身形上,贤妃托着茶盏打量她,从那张清丽的瓜子脸看到她纤细的腰肢,修长的腿,秀气的脚……最后目光又转回她面上。

她垂着眼睑,很久才会轻颤一下,睫毛像蝶翼扑闪。

模样儿好气质好,最要紧的是还沉得住气,怪不得皇上一见就看上了。

好一会儿,贤妃才开口,“你就是拒绝皇上封答应的,那位苏姑姑?”

果然是冲这事来的!

苏幼仪在心里已经把皇上骂了好几遍,面上不动声色地颔首,“回贤妃娘娘的话,奴婢正是大皇子身边伺候的苏幼仪。”

进了宫的宫女儿,本该由第一个教引嬷嬷替她们改顺口的名字,苏幼仪的名字是她那个秀才父亲起的,颇有大家闺秀的韵味,教引嬷嬷便没改。

贤妃细细的柳叶眉轻挑,她问的是拒封答应的事,苏幼仪答的却是在大皇子身边伺候。

她是想把自己和册封那件事撇干净,还是想搬出大皇子来压自己这个庶妃?

无论她是哪个意思,都是在力求自保。

贤妃有些欣赏这个聪明的丫头,“快起来吧。本宫听说你是个伶俐人,不仅大皇子喜欢,雍亲王和皇上也很欣赏你。故而本宫今日来瞧二皇子,顺道看看你。”

是专程来看二皇子顺道看苏幼仪,还是专程看苏幼仪顺道看二皇子?

苏幼仪心里有数,缓缓起身,“多谢贤妃娘娘抬举,奴婢无才无德,当不起娘娘的夸赞。”

“你就是这么拒绝皇上的么?”

贤妃牢牢咬紧这个问题,苏幼仪只好把自己对皇上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奴婢不敢高攀,承蒙大皇子器重,奴婢年纪轻轻就成了姑姑。大皇子还肯听奴婢几句劝,奴婢自有跟在大皇子身边尽心竭力,才能报答皇上恩德。”

打狗也看主人面,她一口一句大皇子,就算贤妃对她有什么不好的企图,也得顾忌着大皇子。

苏幼仪自己是这样想的,不想听在贤妃耳中却会错了意。

这丫头年纪轻轻,难道是嫌在皇上身边做个答应埋没了,想等大皇子长大封个高位不成?

也不是没有可能,前朝还有个皇帝把奶娘封成了贵妃,打小处在一起的感情自然好,不用像别的妃嫔一样在后宫小心翼翼。

若是如此,那她对自己就没有威胁了。

贤妃笑着抬手一指,“给苏姑姑看座,赐茶。”

苏幼仪不敢抬头直视她,却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笑意,不明白贤妃为何突然高兴起来。

方才领她来的宫女端上一只小杌子,苏幼仪谢了恩,只坐椅子的三分之一以示恭敬。

贤妃道:“大皇子是皇上的嫡长子,一向最为器重。你跟在大皇子身边尽心照顾,就是为皇上分忧,本宫也该感谢你。”

她褪下自己腕上的金镯,苏幼仪从眼底扫了一眼,一看便知那是贤妃用来赏人的物件,不是真正贴身佩戴的。

戴得起珠玉宝石的女子,谁稀罕成日戴着黄金?

不说宫里的嫔妃们,连宫外的大家小姐,也不把黄金镯子当什么稀罕物。

贤妃把镯子交到苏幼仪手里,两手相触时,苏幼仪差点下意识地缩回手。

贤妃的手可真冷啊!

她的笑容给了苏幼仪错觉,以为她的手会是暖的。

好在那双手很快收回,苏幼仪手心里只剩下一个沉甸甸的金镯。到底是贤妃手里出来的东西,镯子花纹精致寓意吉祥,没有凡俗的金镯子那么俗气。

苏幼仪掂量这份礼的分量,对于打赏下人来说应该是头一等了。

她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福身谢恩,贤妃一个眼神,一旁的宫女立刻上来搀她。

宫女道:“苏姑姑别多礼了,我们娘娘喜欢姑姑,所以才赏赐姑姑。我们二皇子和大皇子一向要好,姑姑常在大皇子身边,能照拂照拂我们二皇子就算谢了娘娘的恩了。”

苏幼仪连声应是,“奴婢是大皇子的奴婢,更是这宫里的奴婢。二皇子是主子,奴婢自然要照顾着。”

庭中响起少年的读书声,声音清脆,韵律稍显稚嫩。

那是二皇子的声音。

贤妃的面色顿时变得柔和,眼底慈母的温柔倾泄,苏幼仪冷不防抬头看见,总觉得有点奇怪。

她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贤妃已站了起来,她立刻跟着站起。

“时候不早了,本宫还要到皇上那里伺候,苏姑姑请便罢。本宫喜欢你这懂礼谦和的性子,日后常召你到长春i宫说话,万勿推辞。”

说罢带着一众宫女离开,苏幼仪福身送别,脑中千头万绪。

贤妃说召她去长春i宫说话,到底是客气话还是认真的?

要只是顺着皇上的恩典说句客气话,那倒没什么,这宫里人人拜高踩低,东四所的人早就闻着味儿来讨好她了,连总管何福禄都不例外。

要是认真的……那麻烦就大了。

她一个大皇子身边的亲信,时常到二皇子生母宫里去说话,皇上不砍了她脑袋才怪!

苏幼仪一面想,一面走出去,经过庭中时,朝站在廊下读书的二皇子福了福身。

原以为二皇子读书专注不会理会她,没想到他放下书本,“苏姑姑留步。”

二皇子比大皇子小半岁,用民间过一年长一岁的法子来算,他和大皇子算同岁。

可眼前的少年比大皇子矮了一截,身形也瘦弱许多,面庞秀气颇像贤妃,苏幼仪飞快打量他一眼,心想他叫住自己做什么?

她躬身上前,“二皇子有何吩咐?”

“并没什么,白问问你大皇兄一会儿做什么去。”

小小少年目光中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与他相比,大皇子就是一个调皮憨玩的猴儿崽子。

有娘的性子内敛沉稳,没娘的反而大大咧咧,这兄弟两真该掉一个个儿。

苏幼仪想了想,出门的时候大皇子说要她早些回去陪他射箭,当时这话贤妃派去的宫女也听见了,她没什么好隐瞒的。

“回二皇子的话,出门的时候大皇子隐约说一会儿要去御花园射箭,也不知是认真的还是一时兴起。”

二皇子嘴角翘了翘,很快抚平。

第六章 冲撞皇上

他知道大皇子的性情,高兴了就说这个那个的,真要去做倒未必。

这可不算什么好性格,他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不能露出来。

苏幼仪分明看见他那一抹笑意,没一会儿就找不着了,心中暗忖二皇子也太内敛了些,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互相嘲笑不是常事么?

二皇子却一副很怕人说他对大皇子不敬的样子,连自己喜欢的小弓箭都巴巴地送去给大皇子。

“我知道了,苏姑姑忙去吧。”

二皇子应了一声,又捧起书来读,读的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苏幼仪心中暗忖,大皇子连弟子规都没背完,二皇子已经在背论语了,他这么勤奋好学,自己本该回去督促督促大皇子才是。

可不知怎么的,她不希望大皇子也变成二皇子这样,失了孩子天性。

苏幼仪躬身一礼,退出了庭院。

还没踏进大皇子的院子,就听见院中一片喧闹声,宫女太监们叫着喊着,“慢点啊小祖宗,可别伤着自己!”

她一听便知事情不好,进院果然看到大皇子举着那只小弓到处射,正要劝阻,大皇子躲过宫人的包围,持弓转头朝她射来!

苏幼仪当即愣住,宫人们看清射的是谁之后,吓得张大嘴巴。

箭已出弓,想收也收不回去了,大皇子吓得呆在原地,苏幼仪怎么会忽然出现在院门口?

电光火石之间,谁也没有反应过来,苏幼仪眼睁睁看着那支箭朝她脸上射来

“铮”

一道白芒从她眼前闪过,有人手持长剑,打落了那支箭。

苏幼仪吓得倒退一步,冷不防撞到身后一堵人墙,呆呆地回头看是谁。

好家伙,是皇上!

她慌忙跪下,还未从差点被大皇子射中的恐惧中i出来,又陷入撞到皇上玉体的惶恐中。

满院宫人跪倒在地,口呼“请皇上圣安”,头也不敢抬。

大皇子平日胡闹就算了,今日差点伤了人,还正正好被皇上看见,少不得一通斥骂。

皇上舍不得打大皇子,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必是首当其冲!

“父皇!”

大皇子跑上来,老老实实地低头请安,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苏幼仪身上打转。

看到苏幼仪没受伤,他才放心地摆正目光。

皇上一进门就看到大皇子在胡闹,还差点伤了苏幼仪,心中本就不悦,没想到大皇子不老老实实来认错还只顾着苏幼仪。

圣怒如熊熊烈火升腾。

“元治,你在胡闹什么?”

大皇子吓得脖子一缩,平日父皇都管他叫治儿,只有气急了才会连名带姓。

看来他是动真气了。

大皇子忙拱手,小孩儿家家架势十足,“回父皇,孩儿知错了。二弟送了孩儿一张弓,孩儿忍不住想练练手,没想到苏姑姑会站在这里。”

皇上面如寒霜,一点儿情面不留,“借口。庭院是你练手的地方么?你既想练,为何不到御花园找个开阔处练习?”

大皇子有些委屈,“孩儿原本是要去御花园的,可是苏姑姑被二弟叫去老半天不回来,孩儿等不及了,就在庭院里练起来了……”

苏幼仪跪在地上,只觉一道沉沉的视线落在她头顶。

不抬头也知道,皇上在看她。

她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奴婢该死,冒犯皇上,请皇上恕罪!都是奴婢不好回来晚了,才会让大皇子等急,是奴婢的过失。”

又一个头磕到地上,青砖地面发出一声闷响,大皇子心头一颤。

苏姑姑细皮嫩i肉,磕得这么用力,额头一定红了。

他试图为苏幼仪求情,“父皇,不能怪苏姑姑,是孩儿……”

皇上一个眼神,大皇子立刻噤声,“哼,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倒想替别人求情。这院里的主事太监是谁?”

角落里爬出一个太监,连连磕头,“奴才小纪子,恭请皇上圣安。”

皇上看他一眼,“你照管大皇子不力,任由他在宫苑中持武器伤人,朕怎么安?来人,拖下去打四十大板,两日不许赏饭吃。”

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头埋得更低了,生怕什么时候被皇上盯上,也赏个四十大板。

皇上又道:“这院里主事宫女是谁?”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他前几日才把自己叫去要封自己为答应,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忘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苏幼仪颤颤巍巍抬起头,“奴婢苏幼仪,是大皇子身边的掌事宫女。”

皇上低头一看,那日跪在座下不卑不亢的年轻女子,头头是道地说了一堆她不能入后宫的道理。

他以为这是个不知道怕的人,连自己都敢拒绝,不想今日能看到她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

是被大皇子的箭吓得,还是被自己吓得,他不得而知。

皇上嘴角一翘,声音还是那么冷淡,“你就是主事宫女?照管大皇子不力,差点把自己的小命都搭进去,还言行无状撞到了朕,这样也配做掌事宫女么?”

苏幼仪望着他那张冷脸,顿时有种小命休矣的感觉。

她太大胆太自信了,她以为自己借着大皇子拒绝皇上不会有事,没想到这个皇上记仇,这么快就来找她麻烦了。

偏偏大皇子被他抓个正着,自己想辩解都辩解不了。

她慢慢垂下头,面色因为失血显得苍白,“奴婢该死,没有照管好大皇子还冒犯了皇上,请皇上恕罪!”

大皇子憋不住了,“父皇,这怎么能怪苏姑姑呢?她当时又不在院里,如果她在孩儿一定不敢胡闹!一人做事一人当,孩儿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叫一个女子替孩儿受过?”

皇上显然一愣,没想到大皇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苏幼仪吓得腿软,扯了扯大皇子的袍角,“不能和皇上顶嘴,快向皇上请罪,说您再也不敢了!”

她偷觑皇上的神色,皇上震惊又愤怒,一言不发。

大皇子意识到自己失言,怔怔地看着皇上。

好一会儿,皇上一拂袖转过身去,“大皇子行事鲁莽,罚闭门思过半个月。至于苏幼仪”

“跟朕来。”

第七章 带大皇子读书

皇上脸色铁青走在前头,苏幼仪跟在后头,脑子飞快转动。

今日皇上动气是为她拒封答应记仇,只怕还有对大皇子顶嘴的气,顺便撒在了自己头上。

他现在把自己带出去,要送到慎刑司还是直接拉出午门斩了?

苏幼仪暗叫倒霉,她进宫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了,如果不招惹到皇上,或许她能在大皇子身边能一直到安度晚年。

该死,她怎么就招惹到这个记仇的皇上了呢?

苏幼仪正低头想着,冷不防头撞到眼前人的背上,吓得立刻跪地。

“奴婢该死!奴婢走神了!”

这个皇上又记仇又阴损,好端端在她前面走着忽然停下,这不是故意让她撞到么?

皇上阴森森地转过来,“有你这种没规矩的姑姑教管,怪不得大皇子都敢跟朕顶嘴了。”

苏幼仪头皮都快硬起来了,对宫中的奴婢而言,没规矩这种评判从皇上嘴里说出,等同判了死刑。

“奴婢御前失仪,不敢为自己辩解。只是大皇子一向孝敬皇上,虽顶了嘴,却是他一番不加掩饰的赤子之心。不无道理,还请皇上明鉴。”

“怎么不无道理?”

苏幼仪硬着头皮道:“大皇子说,当时奴婢不在院中所以这件事怪不得奴婢,不无道理。奴婢奉命去见二皇子,回来在院外听见动静正要进去阻止,谁知道大皇子的箭已经射出了。”

头顶上没有声音,不知道皇上是什么表情。

苏幼仪不敢抬头看,免得被皇上抓住小辫子,又来一句没规矩。

皇上道:“教管不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皆因你平日没好好教管大皇子,今日大皇子才会莽撞持箭伤人。”

苏幼仪忽然觉得这话很耳熟。

她自小跟在父亲身边,父亲曾经开过一个小学堂,那些小学生们每每憨玩淘气,便有学生的家人暗暗责怪父亲没有教导好。

她一下有了脾气,“皇上说的对,管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奴婢进宫才四个月,分到大皇子身边不久,大皇子便是淘气也不是奴婢的责任。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奴婢不敢领大皇子父亲和老师的罪过。”

“大胆奴婢!你竟敢指责皇上?!”

跟在皇上身边的首领太监尖声训斥她,一面偷偷打量皇上的神色,看他的脸色办事。

苏幼仪知道那是大内总管高奇寿,皇上身边最亲信的太监,他训斥完自己后毫无动作,可见皇上并没有下达处罚她或是杀了她的指令。

她心里反倒平静了许多,静静地等皇上处置。

好一会儿,皇上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还读过书?”

“回皇上,奴婢的父亲是秀才,奴婢自小跟在他身边,读过几本书。”

高奇寿站在一旁,暗暗打量皇上的神情,心道皇上今日好像不是来惩罚这丫头的,反而像是……对这丫头更有兴趣了。

这丫头不识趣,皇上是天之骄子万分尊贵,后宫三千排着队希望皇上看一眼,这丫头居然拒绝了皇上!

生得再好有什么用?脑子不好使啊。

皇上道:“都读过什么书?”

苏幼仪据实回答:“从学童启蒙的百家姓到弟子规,并童生学的论语孟子,还有诗词曲赋,奴婢都读过。”

“为何不读女德女诫?”

女德女诫?

苏幼仪进宫后无意读到过,照那书里的意思,她被季玉深抛弃了还要为奴为婢不离不弃,苏幼仪恶心得够呛,从此再不碰这种脏书。

这种话自然不能当着皇上的面说,苏幼仪略思忖片刻,“家境贫寒,父亲那些书还是他借旁人的书自己抄下来的,自然没有适合女子读的书。”

“哼,朕瞧你这胆大包天的样子,也不像读过女德女诫的。”

皇上记仇道:“朕见你方才战战兢兢的样子还以为你改了性儿,和那日拒封答应时的气魄完全不同,没想到几句话就暴露本来面目了。你就是个大胆的性子,装什么胆小怕事?”

苏幼仪:“……”

敢情皇上刚才一直激她,是要她暴露本性?

苏幼仪笑得比哭还难看,“皇上误会了,奴婢是真的胆小怕事,求皇上饶了奴婢吧!”

皇上居高临下打量她,女子生得秀气清雅,做这种难看的表情都不觉丑陋,反倒有种别样的天真,比她平素冷着脸装蒜要好看多了。

他一挥袖,“罢了,朕本来想把你发落了,看在你读过书的份上,还是让你照旧伺候大皇子吧。宫女里头读过书的不好找,你要好好带着大皇子读书。”

苏幼仪一听皇上不打算发落自己,立刻松了一口气。

她微微仰头,“皇上,奴婢不懂,带皇子读书不是太傅们的事吗?”

苏幼仪年纪尚轻,一双清澈的眼睛因为仰头的姿势稍显吃力,渐渐布上一层水雾,是少女的懵懂。

皇上一贯冷情,对上她这双眼睛,也忍不住心中一颤。

就像一滴水掉进池塘中,很快消失不见,荡漾起的水波却久久无法消散。

高奇寿眼光甚毒,一眼之下就确定了,这位苏姑姑是个有福运的主儿,将来必成大器。

他打小跟在皇上身边,还没见皇上对哪个后妃露出这种眼神。

皇上的声音劈头盖脸砸下来,“才夸你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这么蠢?太傅们在学堂教书,可大皇子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东四所。你这个管事姑姑若能言传身教,岂不更有效果?”

原来皇上是这个意思。

苏幼仪想了想,不就是让她带着大皇子读书么?她本来也是这么做的。

为了长长久久地保住这条小命,她此后要更加兢兢业业地带大皇子读书,让皇上想起她的功劳就舍不得杀她。

这才是长久之计。

“是,奴婢领命!”

皇上大袖一拂,朝高奇寿,“回头给她送一套文房四宝,若要什么书什么纸,只管派人到乾清宫要。”

后半句是对苏幼仪说的,她连忙磕头,“多谢皇上,奴婢一定不辜负皇上重托。”

隐约听见嗤的一声,皇上像是在笑话她。

等她再抬起头来,皇上已经走远了,高奇寿笑眯眯地站在她眼前,弯下腰看她,“苏姑姑,地上凉,快起来吧!”

第八章 什么条件都依

从大胆奴婢到苏姑姑,苏幼仪一时反应不过来。

高奇寿伸手扶她,她下意识避开,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妥,一边站起来一边道:“多谢大总管好意,奴婢不敢。”

宫中位分尊贵的人要搀扶位分低的人起身,往往只是个虚礼,位分低的人必须要自动避开才算礼数周到。

苏幼仪这么一说,高奇寿笑得越发满意。

“苏姑姑不必客气,听见没有?皇上要赏您文房四宝呐!这么多年来,咱家还没见皇上赏过哪个后宫女子文房四宝。”

苏幼仪想起皇上方才的话,“是因为宫女里很少有读过书的,所以皇上想赏也赏不出去吧?”

高奇寿一脸你果然不聪明的表情,给她解释道:“苏姑姑可听清了,咱家说的是后宫女子,不是宫女。宫女里读过书的的确不多,可后妃里多了去了。旁人不说,就说咱们二皇子的生母贤妃娘娘,那是李阁老的长女。书香世家的女子,文采出众得很呢!”

“李阁老?”

苏幼仪愣了愣,“是哪个李阁老?”

高奇寿见她神态反常,忙道:“还有哪个李阁老?内阁次辅李胥李阁老啊!怎么,你认识李阁老?”

苏幼仪迅速反应过来,笑道:“哪能啊,我皆因听我那个秀才父亲说过些朝中大臣的故事,所以想问问这个李阁老是不是我听过的那个李阁老。听闻李家世代宰辅,阁老圣恩隆重,不想贤妃娘娘就是李阁老的女儿。”

高奇寿这样在宫里老了的奴才,和人精一样,苏幼仪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不敢让他看出自己心中所想。

李阁老,果然那个李阁老。

是了,季玉深那日说过,李阁老要把自家的次女许配给他。

高奇寿打量她面色,“你认识贤妃娘娘?”

苏幼仪想到贤妃对她说的那些话,索性把自己的手腕伸出来,沉甸甸的金镯子压在她纤细玉腕上,越是笨重越显得她人秀丽。

“方才去二皇子那里,就是贤妃娘娘要见我。大总管瞧瞧,贤妃娘娘赏的厚礼,奴婢却之不恭只能收下。可奴婢心里想着,我对二皇子和贤妃娘娘并无益处,收了这礼怪不好意思的,您说是不是?”

高奇寿心中一惊,顿时了然苏幼仪话中的深意。

二皇子的生母送厚礼给大皇子的身边人,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丫头年纪轻轻倒懂规矩,在自己跟前备了个案。

一是表明她对大皇子的忠诚,二是为自己留个后路,将来贤妃要用她她拒绝不了,可以让高奇寿设法。

高奇寿是皇上身边的人,他自然懂得何时该让皇上知道此事。

“苏姑姑真是个妙人儿,怨不得皇上喜欢你。这宫里出身卑微的宫女儿太多了,别说一个金镯子,怕是一对金耳环就能收买得服服帖帖。姑姑眼界高气量大,不愧是读过书的人。其实咱家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是书香门第的气质,果不其然!”

苏幼仪头一次被人夸得脸红,不愧是皇上身边的第一人,高奇寿夸人的本事可比何福禄强多了。

她一点儿也不怀疑,如果多给高奇寿一些时间,他能连夸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苏幼仪忙道:“大总管谬赞了。大总管才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妥帖人,日后奴婢还要仰仗大总管照顾。”

她夸人的工夫比何福禄还差,一句话后就没词儿了。

高奇寿也不介意,苏幼仪得皇上青眼,当然是自己该巴结她,她有意向自己示好就足够了,哪里能指望她舌灿莲花?

舌灿莲花的女子,皇上未必喜欢,像她这样敢拒封敢顶嘴的,说不准正投了皇上的契。

高奇寿最后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金镯子,“行了,这件事咱家心里有数。只怕大皇子担心坏了,姑姑快回去吧!”

大皇子!

苏幼仪暗道糟糕,匆忙福身,“大皇子看不见我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我先告辞了!”

说罢忙忙地朝来路赶去。

高奇寿站在她身后笑,“还当她是个礼仪不错的丫头,没想到一担心起大皇子来就乱成这样,关心则乱啊。”

他忽然有些明白,皇上为什么轻易放过苏幼仪了,那绝不仅仅是出于男女之情。

……

“你们再拦着本皇子,本皇子要诛你们九族!”

大皇子左右各一个太监太监抱着他手臂,脚底下还拖着一个,打死他们也不敢再放大皇子出去。

小小的少年身子强健,力气颇大,一脚把脚底下的太监踹飞,“都别拦着我!父皇要杀了苏姑姑怎么办?苏姑姑平日待你们怎么样,你们竟然见死不救?”

“小祖宗哎,您千万不能去啊!”

小纪子被拖出去打板子了,剩下几个小太监万万不敢再出差池,皇上前脚才说罚大皇子闭门思过,这会儿让他跑出去,他们这些奴才还活不活?

苏幼仪平日待他们确实好,从来不仗着自己姑姑的身份欺负他们这些小的,大皇子赏赐给她的东西,她也总是大方地分给大家。

他们也想救苏幼仪,可把命豁出去就能救得回人吗?

别说他们了,大皇子去也未必管用,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拉住大皇子,决不能让他再触怒皇上。

“闹什么?我才走开一会儿,这院里就翻天了?”

女子严肃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众人诧异地抬头,只见苏幼仪手脚齐全地走进来,不悦地扫了众人一眼。

小太监们忙放开手,大皇子刺溜一下扑到了苏幼仪身上。

“苏姑姑,父皇没有处罚你吗?”

他看到苏幼仪回来欢喜得不得了,手上却注意着分寸,怕用力碰到她衣裳底下可能存在的伤口。

淑芽等几个小宫女也围上来,对苏幼仪嘘长问短,“姑姑,你没事吧?”

苏幼仪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我好着呢,没受罚。不过你们再闹下去,我是逃不了这一罚了。”

说的是你们,其实众人都知道,她说的是大皇子。

大皇子低下头,“我是担心苏姑姑被父皇杀了……”

苏幼仪噗嗤一声笑出来,严肃的脸笑意如花,几个小太监都松了一口气,“姑姑太坏了,故意吓唬咱们,瞧把大皇子都吓着了!”

苏幼仪看了大皇子一眼,笑容中眼神正色,“皇上没有责罚奴婢,是有条件的。要是大皇子做不到皇上的条件,奴婢还是逃不了一个死字。”

大皇子唬了一跳,“什么条件?我都依,苏姑姑一定不会死的!”

第九章 不过是迟早的事

“子贡问曰,有一言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对曰,其恕乎!”

大皇子鼓着小脸,一板一眼地念论语,包子脸一点儿一点儿地泄了气,最后噗通一声扑倒在了书案上。

“这什么狗屁话?”

苏幼仪侍立一旁,看着他漏气的脸忍不住想笑,“怎么是狗屁话了?”

大皇子把书举到她这一侧,苏幼仪也很默契地凑上去看,“苏姑姑,你看这句。子贡说有没有一句话可以一辈子照着做的,孔夫子说那就是原谅。为什么人一辈子要原谅别人?那跟怂包有什么区别?”

苏幼仪噗嗤一声笑出来,底下侍立的宫女好奇看过来,不知道一向谨言慎行的苏姑姑笑什么这么开心。

一定是大皇子念书又闹笑话了,可惜她们这些没念过书的不懂,只有苏姑姑听得懂。

“苏姑姑笑什么?难道我弄错了?”

大皇子一头雾水,只觉得苏幼仪这样笑很好看,如果弄错书能让她时常这样笑,他愿意弄错。

苏幼仪摇摇头,“不是,大皇子解释得很好,整个句子的逻辑都很通。太傅们没教过这句话,大皇子却能自己通译,真了不起。”

“苏姑姑怎么知道太傅们没教过?”

大皇子睁大两只黑葡i萄一样的眼睛,一脸天真。

他的苏姑姑怎么这么厉害,人生得美又讨人喜欢,连父皇都喜欢她,现在还多了一样未卜先知的本事。

苏幼仪瞧他天真的样子更想笑了,她当然知道太傅们没教过这句话,如果教过,绝不可能说意思是人一辈子要原谅别人。

她俯身指着书上的“恕”字,“大皇子瞧瞧,您整句话都理解得很好,只有这个字错了。”

“这个恕字难道不是原谅的意思吗?”

苏幼仪打小在学堂外旁听大的,对于论语的内容最清楚不过,当即摇摇头,“这个恕字一字多意,原谅只是其中一个意思。在这句话里,恕的意思是推己及人。”

“什么是推己及人?”

大皇子化身好奇宝宝,底下的宫女都竖起了耳朵,准备听苏幼仪如何讲解。

苏幼仪轻轻松松,随口拈来,“这个推己及人,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意思就是如果你自己不想被这样对待,你就不要这样去对待别人。比如说,如果有人冤枉大皇子做错了事,大皇子就会很生气对不对?”

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好似小鸡啄米。

“所以大皇子要将心比心,遇到问题要仔细分析,不能随意冤枉了别人。大皇子被冤枉了很委屈,别人被冤枉也是很委屈的。”

大皇子若有所思,小小年纪做出这种表情十分可爱,“我明白了,看来孔老夫子不是怂包,是我理解错了。旁人要是错解了我的话,我一定很生气。我错解了老夫子的话,他也一定很生气,我去给他道个歉。”

他抬眼一看,东四所的住处没有孔子的画像,只有学堂里才有,只好作罢。

大皇子天生聪慧、活学活用,不愧是天家皇子,苏幼仪暗暗叹服,心想他一定像早逝的先皇后。

肯定不像皇上,皇上又小心眼又爱吓唬人,哪及大皇子这么可爱?

苏幼仪道:“孔老夫子是先圣,他是不会同大皇子计较这个的,因为大皇子已经知错就改了。这个推己及人啊,有时候也不能想得太绝对,你介意的事情别人未必介意。”

大皇子又糊涂了,挠着头看苏幼仪,“啊?那我怎么知道我介意的事,别人介不介意呢?”

苏幼仪一直弯着腰有些累,索性蹲在大皇子边上,抬头看着他说话,“这个就需要去考虑对方的处境了,譬如大皇子身份贵重,冷了的粥您肯定是不喝的。但是对于路边饥寒的难民来说,那粥喝了就能救命。那大皇子给他们粥便是好意,而非把自己不愿意的东西强加在别人头上。”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考虑别人的处境,因时制宜,这对大皇子来说有点难。等您再长大一些就好了,自然会懂得这个道理。”

大皇子好像有点明白了,“是不是就像苏姑姑不爱吃绿豆糕,但是每次我给你吃的东西,你就会转送给小纪子他们吃那样?”

苏幼仪噗嗤乐了,“对了!小纪子他爱吃绿豆糕,大皇子真聪明!”

……

大皇子被罚闭门思过半个月,连学堂都去不得,这日二皇子下了学堂来看望他。

“二弟来啦?苏姑姑,快给他拿新制的薄荷糕,凉凉的那种!”

二皇子站在书案前,听到这话眉头微蹙,苏幼仪心中一动,“大皇子,薄荷糕已经吃完了,您太喜欢吃得太多了。要不今日先给二皇子上别的点心,下次薄荷糕送来了再请二皇子吃?”

大皇子有些不好意思,他的确贪新鲜吃了不少薄荷糕,没想到吃得连待客的份儿都不剩了。

“那我下次再命人给二弟送去,你坐吧,我把书收拾了!”

二皇子恭敬地揖揖手,在底下玫瑰椅坐了,他身体不算好不能吃薄荷糕那种凉的东西,大皇子却没想到,还好他身边那个苏姑姑聪慧。

不过他应该不是故意的,苏姑姑说他吃了许多,可能只是想把爱吃的东西分享给自己吧?

二皇子伸着脖子看他书案上,“大皇兄最近在看什么书?我以为你被父皇罚闭门思过不必去学堂,一定很开心,怎么自己倒读上书了?”

大皇子没看到他目光中的诧异和警惕,端着糕点走到门外的苏幼仪,却因二皇子眼中的情绪蹙起眉头。

小小的少年,眼里心思真深沉。

大皇子只顾低头收拾书,一点儿也没察觉,“,还不就是论语和孟子,我很快就收拾好跟你玩去!”

傻小子就知道玩,你也不问问二皇子是不是来找你玩的?

苏幼仪腹诽,轻咳一声走了进去,“二皇子,尝尝我们这里的点心吧。”

“有劳苏姑姑。”

二皇子竟然站起来谢她,苏幼仪唬了一跳,连忙侧身避开,“不敢,二皇子快坐吧!”

二皇子却笑道:“苏姑姑是大皇兄身边第一得意人,应当的。何况将来姑姑也会是我们的母妃,这礼不过是迟早的事。”

第一十章 打听清楚了

苏幼仪在皇上跟前都没有说不出话过,却被二皇子一个孩子噎住了。

大皇子也抬起头看他们,一时错愕,看看二皇子又看看她,惹得苏幼仪很不好意思。

“二皇子这是打哪儿听来的话?没有这回事,我只是伺候大皇子的宫女罢了。”

大皇子笑着上来,“是啊,苏姑姑已经拒绝父皇了,父皇让她在这教我读书,没有再让她做什么劳什子的答应!”

“教大皇兄读书?”

这下轮到二皇子惊讶了,他知道大皇子一向喜欢苏幼仪,怪不得被罚闭门思过还主动读书,原来是苏幼仪在教他。

他笑得有些勉强,“原来是苏姑姑在教大皇兄啊,大皇兄真好福气,我身边就没有这样有才学的姑姑。”

孩子的心思再深沉,看在大人眼里也不过是滑稽戏,苏幼仪一眼看穿了二皇子的心思。

大皇子却什么都看不出来,还安慰二皇子,“你别难过,赶明儿我放出去了,就求父皇也给你找一个有才学的姑姑!还要像苏姑姑这么好看的,好不好?”

苏幼仪拼命给他使眼色。

大皇子又来了,又开始情不自禁在外人跟前吹嘘,说她又好看又有才了。

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大皇子没注意她的眼色,苏幼仪只好自己上阵,“大皇子快别夸我了,您是没见过几个读过书的宫女,所以才以为我有才华。您忘了?昨儿我还跟您讲错了书呢,把孔老夫子的恕讲成饶恕!”

什么饶恕?

大皇子莫名其妙,忽然看到苏幼仪拼命朝他眨眼,他立刻会意,“哦,对!不过饶恕也没关系,差不多嘛。”

二皇子看着这对愚蠢的主仆,连恕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父皇居然让这样一个宫女来教大皇兄读书。

看来他对这个嫡长子也没那么在意嘛。

他嘴角翘起一抹笑意,苏幼仪看得心里不舒服,“二皇子快坐下吃点点心吧,顺便给我们大皇子讲讲学堂里太傅教了什么,免得大皇子被我教坏了。”

大皇子倒没有什么想听的欲i望,他还在出神,想苏幼仪方才为什么让他骗二皇子。

那个恕字的意思,她明明没有教错,不但没错还教出了太傅们教不出的道理,为什么她要在二弟面前假装错了?

二皇子看了看大皇子的神色,知道他并不想听学堂里的事,正好,他也不想讲。

“其实太傅们也没教什么,今日不过让我们自己练字,顺便叫我们背诵论语罢了,都是些顶无聊的功课。”

这话一点儿都不像二皇子的口气,倒像是故意迎合大皇子不爱读书的心性。

苏幼仪心里越发不舒服,站在一旁强笑道:“太傅们让背哪一篇?大皇子虽禁足在家不能去学堂,到底提前把文章背了,到时候去学堂才不会落下太多功课。”

二皇子愣了愣,“哦,太傅让背的是……是学而篇。”

大皇子扁扁嘴,一脸不乐意地看着苏幼仪,“苏姑姑问二弟做什么?反正我是不背的。我又没去学堂,就假装不知道要背不是很好吗?”

苏幼仪继续尬笑,二皇子越发得意,初进来时看到大皇子在读书的警惕立刻消散不见。

他起身作揖,“大皇兄,天色不早了,那弟弟先告辞了。”

“哎,你都没吃点心呢!”

大皇子留不住他,一脸无趣,“还以为他是来陪我去院子里捉蛐蛐的呢,怎么坐了坐就走了?”

苏幼仪不知道怎么回答大皇子,他何时见二皇子捉过蛐蛐?

二皇子最喜欢的是读书,可大皇子总以为二皇子和他一样爱玩,还以为二皇子和他一样身体强健能吃冰凉的薄荷糕。

苏幼仪有些头疼,看来想让大皇子实践推己及人,是个漫长的过程。

“淑芽。”

淑芽进来收拾茶水点心,苏幼仪忽然把她叫住,“你让小纪子派个机灵的去学堂找个妥帖人问问,太傅到底让皇子们背诵什么篇目,一定要记清楚了来回话。”

淑芽笑道:“这个容易!纪公公总是吹牛说咱们在学堂的眼线多,每次大皇子要挨太傅教训了咱们总能第一时间知道,找人问个话还不容易?”

说着一福身退了下去,大皇子吃惊地张着嘴。

“苏姑姑,二弟刚才不是说了背论语学而篇吗?你这么快就忘啦?还有,你刚才为什么要假装不知道恕字的意思?”

苏幼仪能说什么?

她很想说,你这个傻孩子,你看不出来你二弟很忌惮你吗?

也难怪,他是没了生母的嫡长子,可不是这宫里人人奉承、又人人想害的对象么?

苏幼仪打死不敢在大皇子面前说这话,哪怕她清楚大皇子一心维护她,绝不会治她一个挑拨离间的罪,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沉默许久,苏幼仪长长吐了一口气,“我假装不知道意思,是不想再让人觉得我有才啦!大皇子不是答应我不跟旁人夸耀我了吗?怎么又忘记了?”

大皇子一愣,“这个旁人也包括二弟吗?”

苏幼仪趁势提醒他,“这个旁人连皇上都包括,怎么能不包括二皇子呢?皇上是大皇子的父皇,而二皇子是和您隔母的弟弟呀……”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犯忌讳了,苏幼仪暗自提醒自己,下不为例。

也不知道天真的大皇子能不能听懂,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她这个非亲非故的小宫女急个什么劲儿哟?

要不是看大皇子生得又漂亮又可爱,性情还天真活泼讨人喜欢,她才懒得淌这摊浑水呢!

贤妃看到二皇子在廊下读书时那个慈爱的目光,仍然在她脑中,她感慨的不是贤妃的母爱

而是有了她看二皇子的眼神对比,才知道她对自己的笑容不过是假笑。

加之她的父亲是李阁老,和那个自己记忆中避之而不及的人产生关联,苏幼仪越发不愿得罪她。

小太监很快就回来了,气喘吁吁的,“回大皇子,姑姑,奴才打听清楚了。太傅布置背诵论语学而篇,为政篇还有八佾篇。”

第一十一章 整了元韬

半个月的禁足很快过去,今日是大皇子回学堂的日子。

二皇子早早过来站在院外迎大皇子,想陪他一起去学堂,好一会儿小纪子才歪歪扭扭地出来。

他被打伤了臀部,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给二皇子请安,二皇子这个时辰来做什么?”

二皇子朝院里探头,“大皇兄呢?”

“我们殿下早就去念书了,二皇子今日不必去学堂吗?”

二皇子惊讶地张大嘴,“大皇兄平日从来不会起这么早去念书的,他今儿是怎么了?”

不等小纪子回答,他飞快朝学堂的方向跑去,身后给他抱着笔墨的小太监忙忙跟上,“二皇子,您慢点跑,当心摔着!”

等他们跑远了,小纪子倚着门呸了一声。

“想骗我们大皇子,就你们那点小脑筋?哼!”

……

“大皇子今日回学堂了,看来咱们的安静日子又要过去咯!”

太傅薛道明是众太傅中年纪最轻的,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生得白净清瘦,极有读书人的模样。

他也是皇子们最喜欢的一位太傅,别的老太傅总是之乎者也,唯独这位太傅时常和他们开开玩笑。

他一进门便见大皇子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位置,忽发调侃之语,底下的小学生们都哈哈大笑。

大皇子瞥了众人一眼,这些人除了自己的皇弟之外还有伴读,都是王公大臣家的儿子,年纪都不比自己大。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这有什么可笑的?

哼。

薛道明瞧大皇子今日神态与以往不同,以往他从不会来得这么早,更不会听自己调侃他不说话,今日是怎么了?

大皇子不说话,他偏要逗大皇子,“大皇子,是不是被皇上禁足了半个月改了性子了?”

大皇子不耐烦地看他一眼,“薛师傅,您到底是来上课的还是来和我拉家常的?”

薛道明唬了一跳,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这还是大皇子么?

大皇子会主动想上课?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忽听门外吭哧吭哧的,二皇子一路小跑而来。

薛道明道:“怎么大皇子和二皇子今日调了个个儿,最顽皮的来得最早,最努力读书的反而迟到了?”

二皇子看大皇子,大皇子鼻子眼里哼了一声,把书捧起来挡住了脸。

剩下二皇子站在门外,脸红成一片,“薛太傅,是我睡迟了,还请太傅谅解。”

说着抬头扫了大皇子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生自己的气,可当着他的面,总不能直接和薛道明说自己是为了等他才迟到的。

二皇子只得咽了这口气,老老实实坐回位置上。

“好了,上回布置大家背诵论语,今日我随意抽查几个。”

薛道明看向大皇子,“大皇子前些日子没来,想必也不知道我布置了这项任务,今日就不抽查你了。”

大皇子哗啦把书一放,“就抽查我吧,我会背!”

薛道明惊讶得不得了,“大皇子会背哪篇?”

“三篇都会!”

二皇子的脸红成了猪肝。

……

“苏姑姑!苏姑姑!我今日好好整了元韬那小子一通!”

大皇子下了学堂,兴冲冲像头小牛似的,一回来就拉着苏幼仪报喜,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茶水。

苏幼仪早听小纪子说了晨起的事,无奈地点点大皇子的头,“二皇子一定去迟了吧?”

“不止是这样!薛太傅抽查背论语的时候,我三篇全背出来了!我就是要让元韬那小子知道,我才没那么好骗!”

大皇子十分得意,“苏姑姑,你都不知道元韬那时候什么脸色,难看得跟猪肝似的,哈哈哈!”

苏幼仪又高兴又无奈,“大皇子既然知道二皇子有私心,以后别对他推心置腹便是了,何必撕破脸?”

“啊?这就叫撕破脸啊?”

大皇子一脸不解,“我都没打他呢,能叫撕破脸吗?是苏姑姑说不能撕破脸,我才忍着没打他的,早知道我就狠狠揍他一顿了!这小子,敢在我跟前弄鬼!”

小少年挥着拳头,想象眼前站着二皇子,朝空气比划了两拳。

苏幼仪赶紧抱住他的拳头,“好了好了大皇子,打人肯定是不行的。您看二皇子那个小身板,被你打一拳怕就不行了。”

“苏姑姑不是担心他不行,是担心他去父皇跟前假装不行吧?”

苏幼仪一愣,她还担心大皇子哪天真的去给二皇子两拳,没想到他想得这么通透。

她干咳了两声。

皇家的孩子,哪有真的傻瓜,大皇子是从前不开窍被二皇子蒙蔽了。

他现在一开窍,比谁都聪明。

苏幼仪待要说什么,忽听小纪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跑进来,她忙挥手让淑芽去扶住,“小纪子,你的伤还没好,还是养好了再来伺候吧!”

小纪子也和苏幼仪一样,是个宫里少见的年轻管事公公,虽然只管大皇子这里小小一个院子,可大皇子身份尊贵,他的身价自然也高。

就连得到这个美差的方式都和苏幼仪一样,全靠大皇子赏识,实则出身背景毫无倚仗。

唯一和苏幼仪不一样的,便是他极其看重这个位置,兢兢业业忠心耿耿,好比如今他身上的板子还没好,就挣扎着起来伺候了。

小纪子急道:“苏姑姑,你就别管我了,是贤妃娘娘传你过去!”

苏幼仪一惊,这回大皇子学聪明了,伸出双手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似的挡在她面前,“一定是元韬那小子告状去了,这个打小报告的怂包!有本事冲着我来,找苏姑姑做什么?”

小纪子也是这样想的,“大皇子,贤妃娘娘哪里敢找您啊,她当然只能找咱们奴才出气了!何况苏姑姑近来在宫里太招眼了,没出错还怕后宫的娘娘们找她麻烦呢,何况真出了错呢?”

他说着朝门外一望,压低了声音,“一个姑姑四个太监一起来的,这阵仗怕是苏姑姑再不出去,人就要闯进来了!”

怪不得小纪子慌慌张张的,这么多人他心里打怵,身上带着伤呢打也打不过啊!

大皇子道:“闯进来?本皇子在这里,谁敢闯进来带走我的人?”

第一十二章 兄弟情深

他一着急就要冲出去,小纪子眼疾手快扑到地上抱他脚。

苏幼仪抱着他的肩,“大皇子,千万别冲动,千万别冲动!人家还没闯进来,你先冲出去,不就中了人家的计了吗?”

被二皇子虚与委蛇地蒙骗了那么久,大皇子现在对中计两个字格外敏i感,立刻安静了下来。

他扭头看苏幼仪,“难道苏姑姑真的要去见贤妃吗?一定是元韬那小子告了状,苏姑姑过去会吃亏的!”

苏幼仪也怕吃亏,她眼珠子一转,立刻想到了好主意,“这样吧,我跟他们去咸福宫。过一刻钟大皇子就派人去找我,就说大皇子没奴婢在身边伺候笔墨不习惯,成不成?”

大皇子道:“这个好!可要是一刻钟没到,贤妃已经……”

“呸呸呸,殿下别咒我。”

苏幼仪想了想,“贤妃娘娘要是实在生气,我就尽量拖延时间,拖延到您派人过去,成吗?总好过您现在跟贤妃的人闹起来好,旁人听了要说大皇子不尊敬长辈的。”

大皇子撇撇嘴,“我是嫡长子,她一个妾妃哪里值得我尊敬?皇后娘娘来我倒勉强尊敬尊敬,她算什么?还不是欺负我年纪小,等我长大了,我看谁敢动苏姑姑一根手指头!”

苏幼仪脑子里拼命想着应对的法子,猛然听见大皇子这话,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纪子也跟着笑,觉得大皇子实在可爱得不得了,又羡慕他待苏幼仪这样好,比自己的亲人也不差什么。

苏幼仪蹲下去,握着大皇子的手,“那大皇子更要小心处事,好好读书,快快长大。等您长大了就没人敢欺负奴婢了,奴婢们都会感念大皇子恩德的!”

大皇子脸色这才有了笑容,豪迈地一挥手,“放心!等本皇子长大了,也让你们欺负欺负别人!”

……

苏幼仪安慰好了大皇子,自己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她只见过贤妃一次,上次看见贤妃还是好言好语的,这次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二皇子的事她必须打死不承认,别的只能见招拆招了。

咸福宫富丽堂皇,为后宫六大宫殿之末,虽说是“末”,也比普通宫殿强许多。

再跟皇子们住的东四所相比,简直是天堂了。

苏幼仪才被分到东四所就听说了,皇上是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得了皇位的,非嫡非长的皇子想取得最终的胜利日子过得十分艰苦,是而他登基后也让皇子们效仿他当年的艰苦,没让他们住得太奢华。

宫女把苏幼仪领到偏厅,苏幼仪一直低着头不敢乱看,只觉得眼前宫女的背影熟悉,便轻声道:“可是上次领我去二皇子处见贤妃娘娘的姐姐?”

领路的宫女没答话,看也没看她一眼,可苏幼仪确定这就是上次那个宫女。

奴才的态度就是主子的态度,这个宫女对自己这么不客气,可想而知贤妃今日来找自己来不是好事!

糟了,她真的能撑过一刻钟吗?

偏厅上首,宫装美i妇斜倚软塌,温柔雅致中带一点慵懒风情,看得苏幼仪心惊。

这样的贤妃看起来更真实,可苏幼仪不希望她在自己面前太真实,还是那副温柔的外表更安全些。

“奴婢见过贤妃娘娘,请娘娘金安。”

苏幼仪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全礼,这回贤妃没有不搭理她让她一直福着身,反倒很快朝她看来,“苏幼仪,你可知罪?”

苏幼仪脑子里轰地一声,改福身为双膝跪地,“奴婢该死惹恼了娘娘,但不知奴婢所犯何罪,还请娘娘指点!”

“哼,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怪不得皇上说你毛手毛脚,不配做大皇子的管事姑姑。”

苏幼仪这才明白,原来她的罪过不单单是因为二皇子,还是因为撞见皇上之故。

都说皇上是真龙天子,摸着一片衣角都能沾上好运,她却觉得自己倒霉透了,所有的倒霉事都是皇上带来的。

要不是皇上呼喇巴要封她什么答应,贤妃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把她看在眼里?

苏幼仪硬着头皮抬起头,“奴婢先前不小心冒犯了皇上,皇上原本要治奴婢大罪的,因皇上心怀万民对下慈悲,加之觉得奴婢照顾大皇子还算可心,才留下奴婢一命。”

贤妃细眉一蹙,“呵,你的意思是皇上饶恕了你,本宫就不能治你,否则就是不慈悲了是不是?”

贤妃的口气比方才更加恼怒,苏幼仪却不肯退让一步。

她明白,贤妃越是恼怒,越说明自己戳中了她的软肋,她是不敢明着和皇上作对的。

想通了这一点,苏幼仪索性挺直了脊背,“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实话实说。奴婢冒犯皇上是一回事,今日惹恼娘娘又是另一回事,还请娘娘开恩指点奴婢改过。”

贤妃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皇上赏赐了那么多东西给她,听说大皇子也是一天到晚赏她这个赏她那个的,她身上却没有半点超过规格的饰物。

她是大皇子身边最得意的人,宫里许多管事姑姑见到她还要主动低声问好,难为她如此简朴规矩。

贤妃心中暗暗思忖,此人绝非池中之物,留着早晚是个祸害。

她道:“好,你要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本宫就告诉你。你挑拨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兄弟关系,让大皇子误以为二皇子有意欺瞒他,是不是大罪?”

苏幼仪道:“奴婢从来没有挑唆过大皇子这些,上回奴婢见到娘娘,娘娘还赏了奴婢一只极好的金镯。奴婢就算看在镯子的份上也会讨好二皇子才是,还请娘娘明鉴。”

提起那只金镯,贤妃越发不悦。

苏幼仪当时装着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现在看来,她根本不是一只金镯就能收买的人物,还在自己面前装得谦卑顺从。

这个人的心思剔透,绝非一般宫女能有的。

贤妃看着她,目露狠色,“不是你挑唆?那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向兄弟情深,如何想到派人去学堂问背诵的篇目?”

第一十三章 皇上驾到

苏幼仪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自从她第一次意识到贤妃和二皇子的异样,她就小心翼翼不敢在大皇子面前揭穿二皇子的伪装,唯恐出了事贤妃怪到她头上。

她到底是大皇子的人,也不能看着大皇子老吃二皇子的暗亏,是而步步小心委婉提醒,没想到再怎么步步小心,贤妃还是怪到她头上了。

苏幼仪想了想,决定来个死不认账,“回娘娘的话,奴婢实在不知大皇子为何会派人去询问背诵篇目。许是学堂那边的宫人为了讨大皇子的好,自己来回禀大皇子的也未可知。再有小纪子手底下那一干小太监,一向负责陪大皇子去学堂,许是他们问的也有可能。”

贤妃轻哼一声,慢慢歪在榻上,显然并不相信苏幼仪的话。

“合宫里谁不知道你苏姑姑是大皇子身边第一得意人,连皇上都对你青眼有加,赐你文房四宝让你教大皇子读书。大皇子身边一应事务都是你主持,你现在竟然跟本宫说,你不知道大皇子为何派人去询问背诵篇目?”

谎话说了便要说到底,苏幼仪很少说谎,却对此十分精通

她自小跟在父亲身边看那些小学童撒谎,借各种头疼肚子疼的名义溜出学堂玩,很容易就能分辨出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时日长了以后,她便懂得怎样撒谎更加逼真。

苏幼仪立刻道:“娘娘着实冤枉奴婢了,大皇子虽倚重奴婢,却只在内宫事情上。外头学堂奴婢一次也没去过,这些事都是太监们管着的,哪有宫女去和外头太傅们说事的?”

贤妃听到这里,疑心打消了一半,“本宫自然没拿你当普通宫女对待,普通宫女能得皇上御口教皇子读书么?”

苏幼仪顺势道:“正因为陛下器重,奴婢越发不敢和外男打交道,只敢守在大皇子院中安心照顾他罢了。”

这话说得老实本分,贤妃心里舒坦起来,“起来吧,本宫不过找你问句话,瞧你吓得这样。”

话音转严厉为柔和,苏幼仪松了一口气,心道自己今日算是蒙混过关了。

贤妃忽道:“便不是你让大皇子派人去询问背诵篇目的,你也有维护二皇子不周的罪责。上次本宫特意交代你照拂二皇子,你当本宫的话都是耳旁风吗?”

苏幼仪心中叫苦不迭,才直起来的膝盖又弯了下去,“奴婢不敢,奴婢心知二皇子一定是记错了要背的篇目,才让大皇子误会。可大皇子是孩子心性,哪管二皇子是记错了还是故意的,心里一恼便发脾气了。贤妃娘娘是知道我们大皇子的,他就是脾气大,并非真心恼了二皇子。”

贤妃想想也有道理,朝身旁的宫女看了一眼,宫女上前搀扶苏幼仪,“苏姑姑起来吧,我们娘娘爱子心切说话重了些。娘娘待大皇子像亲生儿子一样,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脾气?大皇子年纪小不懂事,只盼着姑姑劝说他才是。”

贤妃唱完了黑脸,这会儿就让身边的宫女来唱i红脸,苏幼仪心里门儿清。

她顺势站起来,笑道:“奴婢自然明白,大皇子也常说二皇子好,说贤妃娘娘好呢。娘娘应该知道,诸位皇子中大皇子最亲密的就是二皇子了,说句不恭敬的话,小孩子家家闹闹脾气是寻常事,不过三两日就又好了。”

贤妃满意地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二皇子在本宫跟前也时常说敬慕皇兄,他们两的兄弟之情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弄僵的。要是真的弄僵了,那本宫就找苏姑姑一个了。”

苏幼仪放松下来的身体又紧张起来,贤妃这是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了,要是她不极力促成大皇子和二皇子和好,还是难逃贤妃的处置。

她勉强笑道:“奴婢一定会尽力而为,不敢辜负娘娘的期望。”

贤妃歪在榻上把玩手上的指套,两只镶金嵌宝的指套精致华丽,衬得贤妃白嫩的手指越发莹润。

她漫不经心道:“不是尽力而为,而是全力以赴。”

苏幼仪心中咯噔一声。

早知道贤妃不如外表看来那么温和慈善,不想她这般厉害,柔和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强硬得寸步不让。

正要回话,忽听外头传来熟悉的高唱,“皇上驾到!”

贤妃顿时蹙起眉头,目光锐利地扫了苏幼仪一眼。

苏幼仪脸色一僵,她好不容易把多疑的贤妃哄好了,皇上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贤妃方才那个眼神,分明是疑心她命人请皇上来当救兵,完了,这下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贤妃在宫女的搀扶下款款起身,苏幼仪转身蹲福在地,只见一抹明黄衣角从殿外飘进来。

贤妃上前请安,“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抬手扶她起来,声音肃然淡漠,“起来吧,不必多礼,朕今日乏得很,就想在你这里歇个清静觉。”

此话一出,贤妃下意识看向蹲福在地的苏幼仪,心道原来皇上不是特意来为苏幼仪解围的。

她面上现出温柔笑意,一边挽着皇上朝榻上去,一边问道:“皇上心情不好,可是谁惹皇上生气了?”

皇上脱了鞋袜盘腿坐在榻上,“无非是朝中的事,有你父亲李阁老为朕分忧,也算不得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朝底下摆手,“你们也都起来吧,不必在这里伺候。”

苏幼仪心中一喜,皇上没看见自己,她正好可以跟着咸福宫的宫女一起退下,贤妃要伺候皇上,哪有空为难她?

这样想着,便低着头缓缓后退,忽听皇上道:“你站着。”

苏幼仪背脊一僵,微微抬头,皇上果然看着她。

怕什么来什么,宫女们尽数退下,苏幼仪硬着头皮站在原地,福身道:“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贤妃偷觑着皇上的神情,后者漫不经心对着苏幼仪道:“你不好好在大皇子身边教导他读书,跑到后宫来做什么?”

第一十四章 委屈巴巴

看皇上的神情,还真不是特意为苏幼仪来的。

贤妃唯恐苏幼仪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抢先道:“皇上,是臣妾请苏姑姑来的。臣妾听闻苏姑姑识文断字,又得了皇上的旨意教导大皇子读书,心中好奇她是个怎样的才女,所以特意请来见见。”

皇上难得轻笑一声,“什么才女?合宫上下识文断字的女子,在你面前也不敢当才女之名。”

贤妃受了赞美,娇羞地抿嘴一笑,看向苏幼仪的神情带了些许得意。

苏幼仪不为所动,老老实实福身低头,一副本应如此的模样。

她不知道贤妃到底多有才华,但皇上在贤妃面前贬低她,对她而言是最安全的做法,不管皇上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心里都领这个情。

咸福宫的宫女端上茶水,皇上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大皇子一不见你就生事,还不快些回去看着他?”

苏幼仪如蒙大赦,“奴婢告退。”

贤妃深深看她一眼,见她飞快退出大殿毫无眷恋之意,才信了她拒绝皇上册封答应的理由。

她对皇上当真没有一点意思。

旁的宫女都巴不得在皇上面前多逗留一会儿,若是能被皇上看一眼,她们便会更加花枝招展地打扮起来。

苏幼仪却走得毫无留恋,贤妃越发相信,苏幼仪的目标是日后的大皇子。

这样也好。

皇上端着茶盏不做声,垂下眸子心中暗骂,苏幼仪走的时候是什么动静?

倒退着走脚步都能那么大,好像殿中有老虎要吃她似的!

他不动声色,顺着方才的话题继续与贤妃交谈,“朕最欣赏有才之士,李家是书香世家,你和你妹妹都是才女,如今你妹妹招了个夫婿也是大才子……”

已经退出大殿的苏幼仪,隐约听见皇上最后半句话,脚步停在那里。

贤妃妹妹的夫婿,大才子,皇上说的是季玉深吗?

她想听到更多的内容,可殿堂深深,隔着一道殿门她什么也听不见,路过的咸福宫宫女好奇地打量她。

苏幼仪这才回过神,匆匆忙忙离开咸福宫。

才走到咸福宫门外,便见小纪子带着两个小太监守在外头,见了苏幼仪欢喜不迭地迎上来。

小纪子拉着她转了一圈,“阿弥陀佛,姑姑没受委屈吧?”

苏幼仪道:“我没事,还好你机灵,知道皇上在里头没进去。大皇子一定等着急了吧?”

小纪子诧异地睁大眼,“姑姑不知道是大皇子去请皇上来的吗?”

“什么?是大皇子请皇上来的?”

苏幼仪起了一背鸡皮疙瘩,怕什么来什么,皇上还真是大皇子请来的!

她立刻推着小纪子往外走,“别在这里说话,先回去!”

小纪子身上板子的伤还没好,被苏幼仪逼着往前走,边走边哎呦哎呦叫,“我的好姑姑,您慢点走,我这身子吃不消!”

苏幼仪回头瞪他一眼,“不好好规劝大皇子还敢在我这里叫苦,回去我再跟你算账!”

小纪子叫苦不迭,都说脾气好的人发起脾气最可怕,苏幼仪就是如此。

平日她对大皇子身边的奴才都好言好语的,便是淑芽和翠微这两个伺候她的,也没见她不客气过。

今日倒好,自己都吃了她一顿排揎。

别的主子跟前管事太监都比管事宫女地位高,大皇子跟前却反过来了,苏幼仪的地位无人能及。

小纪子也不敢不服气,那可是皇上看中的人,封她做小主她都不要,压在自己头上是理所应当的事。

他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赶上去。

苏幼仪听见后头吃力的脚步声,面色一动,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小纪子跟在后头傻笑,边上的小太监疑惑道:“纪公公,您不是身上疼吗?”

小纪子看他一眼,“身上疼,可我这心里甜啊!苏姑姑到底是个心软的人,她要是真成了皇上的人,咱们日后福气大咯!”

……

“苏姑姑回来了!苏姑姑回来了!”

苏幼仪一进院子就听见喊声,淑芽忙不迭扑上来,像小纪子那样把她转了一圈看个遍。

“姑姑没受刑,太好了!”

众人簇拥她进屋,大皇子从里间跑出来,兴冲冲地来拉她,苏幼仪一闪身躲开了。

她看向众人,“你们都下去吧。”

淑芽和小纪子自动留下,余者都退了下去,翠微退下之前看了苏幼仪一眼,正好撞上苏幼仪的目光。

她立刻躬身低头退出屋子,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小小少年扑了个空,顿时一愣。

只见苏幼仪一脸正色,“大皇子,您为什么要违背我们的约定?”

大皇子担心她在贤妃那里吃亏,见她平安回来心中欢喜,不想苏幼仪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

淑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朝苏幼仪道:“姑姑,大皇子冒着挨骂的风险去找皇上,很是辛苦,您怎么一回来就训他呢?”

她担心大皇子那个脾气,要是恼了苏幼仪,她还能在东四所受尽尊重吗?

小纪子担忧地看着大皇子,担心他发脾气,不想大皇子只是扁扁嘴,一脸委屈地低下头。

“我知道说好的事不能随便改,可我实在担心你撑不过一刻钟。你一走我就后悔了,想跑去咸福宫又怕贤妃不给我面子,索性去找父皇救你……”

他怯怯地走上来,拉着苏幼仪的衣角,“苏姑姑,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言而无信,你别生气好不好?”

小纪子和淑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敢相信大皇子会是这个反应。

原以为他不生气就不错了,没想到他还担心苏幼仪生气,大皇子对皇上都没有这么看重啊……

小纪子重新审视苏幼仪,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到底有什么魔力?

苏幼仪对着他可怜巴巴的委屈样,俏脸怎么也板不起来,只好作罢,“殿下想想,贤妃娘娘为什么要把我叫去?”

大皇子抬起头,苏幼仪推着他坐在椅子上,他想了想道:“不是因为我整了元韬吗?”

第一十五章 哪里学的手艺

苏幼仪看向淑芽和小纪子。

两人对视一眼,小纪子试探道:“难道还是因为姑姑拒封答应的事吗?”

苏幼仪点点头,“所以殿下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不愿意您去找皇上求助了吗?”

大皇子恍然大悟,差点从椅子上跳下来,“我明白了,如果贤妃娘娘知道父皇是去救你的,一定会更生气想处置你!”

大皇子聪慧一点就透,小纪子和淑芽不约而同地发出哦的一声。

苏幼仪看向他二人,“大皇子再聪明到底年纪还小,不懂大人之间的事。你们尤其是小纪子,你进宫的时日比我和淑芽长得多,难道会不懂得后宫女子的心思么?”

小纪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该死!没劝住大皇子,差点害了苏姑姑!”

他鸡啄米似的把头磕得山响,“当时情况紧急,大皇子要去找皇上,奴才也怕苏姑姑出事啊!一时情急竟然忘了动脑子,现在可怎么好?贤妃娘娘会不会再来找苏姑姑麻烦?”

大皇子紧张地看着苏幼仪,后者安慰道:“好在皇上聪明绝顶,进去的时候只装作来看贤妃娘娘的,根本没提我。贤妃娘娘大约信了,没有为难我,只是想让我劝和大皇子和二皇子。”

说着扶起小纪子,语重心长道:“论理我是没资格说你的,可事关大皇子,我不得不多说两句。”

小纪子忙不迭道:“苏姑姑肯教导是小纪子的福气,旁人哪里配得上姑姑调i教?姑姑尽管说,我听着!”

淑芽一脸正经用力点头,在旁支起耳朵听苏幼仪说话。

苏幼仪道:“咱们大皇子虽然身份尊贵,可皇上待皇子们一向严厉,从不宠溺。先皇后去的早,咱们不好好劝着大皇子,难道任凭他被人摆布吗?你以为旁人是冲着我来的,其实冲着大皇子身边人来的,就等于冲着大皇子来。”

小纪子打了个激灵,忖度苏幼仪这话,细思恐极。

大皇子听她提起自己的母后,鼻子一酸,强忍着眼眶里的泪珠儿。

苏幼仪蹲在他椅子边上,拍着他的背,“奴婢今日斗胆冒失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殿下别生气,都是奴婢不好。”

大皇子不假思索地摇头,“才不是!苏姑姑打心眼里待我好,我知道!”

他伸手紧紧搂住苏幼仪的腰,把头埋在她怀里,像个可怜的孩子朝自己母亲撒娇一般。

淑芽鼻子一酸,见大皇子抱着苏幼仪,也想起自己远在宫外的娘亲。

小纪子还在琢磨方才苏幼仪的话,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参悟了这话,“苏姑姑,奴才明白了,日后奴才一定好好劝着大皇子!”

他对苏幼仪的自称,从我变成奴才,淑芽隐约觉得有什么在发生变化,却又说不上来。

苏幼仪揽着大皇子,瞧瞧朝他二人摆手,两人退出屋子。

人都走了之后,她把大皇子的头抬起头,柔声道:“大皇子,贤妃娘娘交了任务,让我劝和你与二皇子,你说该怎么办?”

大皇子小嘴一张,下意识就想说才不想跟元韬那种坏小子和好,一看到苏幼仪的表情,这才不情不愿地思考了片刻。

“以前我以为元韬是真心和我玩的,现在才知道他对我使坏,我不想再跟他玩了。”

苏幼仪待要开口,只听大皇子嘟嘟囔囔道:“可是不跟他玩的话,他一定会去向父皇告状说我不爱护弟弟,父皇和长辈们也会说我不顾手足之情。最要紧的是贤妃娘娘会借机找苏姑姑的麻烦,这样太不划算了,我还是假装和他和好,日后慢慢不搭理他便是了。”

苏幼仪心中一软,见惯大皇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模样,再看他现在这副处处为自己着想的模样,叫人忍不住不疼爱他。

她鼻子发酸,小声道:“多谢大皇子替奴婢着想,大皇子长大了。”

大皇子睁着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的,充满童真,“真的吗?”

很快他的睫翼垂下来,眼底一片淡淡的阴影,“不,我还没长大。要是我真的长大了,凭我嫡长子的身份,贤妃是不敢对你出手的。”

苏幼仪:“……”

小孩子家家,冷不防说出一句话来,老气横秋的。

她一指头戳了戳大皇子的额头,“小孩子家家,什么嫡长子不嫡长子的,想这些做什么?小孩子就要乖乖长身体,好好吃饭多学本领,知道吗?”

大皇子有些奇异地看着她,苏幼仪这才意识到,她刚才的动作和话语都僭越了。

她不好意思地后退一步,仍然蹲在地上福着身,“奴婢该死,都怪奴婢没学好规矩,竟然对大皇子这般无礼。”

大皇子忽然笑起来,“苏姑姑就这样好,我喜欢苏姑姑这样,像我母后!”

苏幼仪前一秒还担心自己太过无礼,下一秒被大皇子吓得立刻捂住他的嘴,也顾不得有礼还是无礼了。

“我的好皇子,好祖宗,奴婢求求你了,日后说话谨慎一些可好?”

她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别说奴婢一个才进宫不久的小宫女,便是当今皇后娘娘也不敢轻易和皇上的原配皇后相提并论。殿下日后千万别再提这话了,叫人听见奴婢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大皇子把她的手拿下来,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好,我记下了,立刻就改!”

苏幼仪狐疑地看着他,每次她劝什么,大皇子都说会改,也不知道是真的会改还是假的。

趁着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她先回到自己的屋子休息片刻,静下心来把今日发生的事梳理一番。

淑芽和翠微见她回来,迎上来端茶倒水,翠微识趣地给她递上绞好的帕子,“姑姑在外头受累了,擦擦脸吧?”

苏幼仪接过帕子,热度刚刚好。

淑芽端着茶盏站在一旁,不服气地看了翠微一眼,心道小蹄子真会讨姑姑的好。

苏幼仪累得脸都僵了,用帕子擦了一把脸,脸上的毛孔瞬间舒展。

她索性把帕子覆在面上,仰起头让残余的热气把毛孔蒸开,身子靠在椅背上。

见她如此惬意,淑芽心里更加担忧,却见翠微嘴角溢出一丝得意的笑。

苏幼仪的声音从热帕子底下传来,闷闷的,优雅从容,“翠微,你伺候人的手艺比我还好,是在哪里学的?”

第一十六章 皇后的人

翠微的脸色骤然难看。

淑芽在旁看着,很快会意苏幼仪的问话她是在试探翠微。

翠微忽然意识到,苏幼仪面上盖着帕子,根本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忙恭敬道:“回苏姑姑,奴婢从前是在后宫里伺候的。”

“后宫哪处?”

苏幼仪不给她思考的余地,很快接着问她,翠微眉头一皱,说实话也不是不说实话也不是。

若说假话,他日被苏幼仪查出来就是欺瞒的铁证,若说真话,只怕苏幼仪起疑心……

“嗯?”

苏幼仪把面上的帕子揭下来,扫她一眼,目光不怒自威。

翠微立刻福身低头,“回姑姑,奴婢从前是在长春i宫伺候的。”

长春i宫,那是皇后的寝宫。

苏幼仪露出了然的笑容。

人在紧张的时候下意识的回答回暴露许多真相,她方才故意蒙着脸问话,翠微见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被那个问题带来的紧张便缓解了许多。

苏幼仪再一个转折步步紧逼,翠微这时候反而更加紧张,露出了马脚。

“原来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过,怪不得手这么巧。”

她换上令人轻松的微笑,亲自起身把翠微扶起,“瞧你,怎么紧张成这个样子?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过是好事,你伺候过皇后娘娘又伺候我,这是我的体面。”

翠微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神色,只觉得这位才入宫几个月的苏姑姑,不能视作等闲女子而论。

她若像淑芽那样天真愚钝,在宫里不知道死了几百回了,又怎么能让大皇子如此器重、皇上青眼有加、内宫诸位娘娘纷纷侧目呢?

翠微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姑姑谬赞了,奴婢在长春i宫只待了几个月,是负责洒扫的粗使宫女,连皇后娘娘的面都只见过两次。”

苏幼仪笑而不语,她现在再把自己和皇后的关系撇清,有用吗?

何福禄呼喇巴地给她屋里多塞了个宫女,如此违背宫中规矩只是为了讨好她?苏幼仪不觉得自己的地位有到这个份上。

如今知道翠微是长春i宫出来的人,一切就通了。

她淡淡笑道:“你先出去吧,盯着大皇子那边,叫传晚膳的时候来喊我。”

“是,奴婢告退。”

翠微退出屋子,淑芽忙不迭道:“姑姑,你是不是怀疑她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可皇后娘娘从来没传召过姑姑呀!说是贤妃娘娘派来的人,还有些可能。”

苏幼仪笑了笑,“傻丫头,书上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显然是贤妃明着要过栈道,却让旁人暗度了陈仓。”

好在她一开始就防范着翠微,对来历不明又非要塞给自己的人,她不敢轻用。

她的目光转向淑芽,后者正抓耳挠腮地想她那句成语,“姑姑,什么栈道什么陈仓的,奴婢听不懂,你给我解释解释好不好?”

苏幼仪噗嗤一声笑出来,“是我不好,明知道你没读过书还和你说成语。咱们换个话题,你对长春i宫那位皇后娘娘有多少了解?”

淑芽虽笨了些,却是一开始就被拨来和她一起服侍大皇子的,后来两人又成了主仆,苏幼仪却待她像亲妹妹一样。

宫里底层的宫女多半都是穷苦出身,不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谁愿意来给人当奴才?

苏幼仪待她有惺惺相惜之情。

淑芽立刻眉开眼笑,“说成语我是不知道,说起宫里的小道消息,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哦?那你说看看。”

淑芽道:“皇上的原配是咱们大皇子的亲娘,可惜身子弱过世得早。原本中宫皇后要住在坤宁宫,但先皇后病逝后皇上就封了坤宁宫,让继后住在六宫中最宽敞的长春i宫里,算是显示了皇后的独特地位。”

“当今皇后娘娘一点儿也没抱怨,朝臣们也不敢多话,那是因为皇后娘娘出身其实不高。她是先帝时王太傅的嫡女,先帝在时十分尊崇王太傅,后来王太傅没了,王家又没有什么入仕的人才,就此衰微。”

淑芽说了一大串,里头也有苏幼仪知道的,也有她不知道的。

苏幼仪想了想,“关于皇后娘娘的大背景,想来宫中的传言不会有假。你可有听过关于皇后娘娘为人的传言?”

“为人啊?”

淑芽瘪着嘴,想了好一会儿,“宫里的奴才嘴最碎了,有时候吃饱了撑的胡诌,也不知是真是假。奴婢只听说皇后娘娘性子低调沉闷,不像贤妃娘娘美貌多才,会讨皇上喜欢。不过皇后每个月还是会定期去长春i宫,宫里人都说是因为贤妃娘娘出身太高,皇上这是在巩固皇后的地位呢!”

苏幼仪嗤之以鼻,想到皇上板着一张脸夸奖贤妃的父亲李阁老,下意识觉得不快。

“皇上要是真心想巩固皇后的地位,直接开了坤宁宫的宫门让皇后入主,岂不省事得多?男人心,海底针。”

她按在太阳上使劲摇头,“我又不打算进后宫,思考这些做什么?”

淑芽抿嘴偷笑,“姑姑真的不想当娘娘吗?奴婢看皇上很喜欢你呢,上次皇上替姑姑挡下那支箭,这次又亲自跑一趟去救姑姑,姑姑心里一点也不感激吗?”

要说一点也不感激,那是不可能的。

苏幼仪托着腮,胳膊架在桌上,“上次是个巧合,这次……皇上是看在大皇子的面上吧,和我没关系。更何况,总不能一感激就以身相许吧?”

苏幼仪从小读的是男儿的书,骨子里没受女德女戒那些男尊女卑调子的影响,又比寻常不读书的女子多了一份开阔的视野和胸襟。

淑芽痴痴地望着她,一脸崇敬,“要是奴婢也能像姑姑这么有底气该多好,姑姑,你知道吗?奴婢最羡慕的不是你生得美,而是你的想法,你好像觉得给皇上当嫔妃倒是你亏了,这是仙女的想法吧?”

她两眼亮晶晶的,里头装满了孩提时代谷堆上看到的星空。

苏幼仪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什么仙女,我就是个市井村姑,就想过平平安安的日子……”

第一十七章 坑人的老太监

苏幼仪休息过后,没等翠微喊她就直接出门了

只不过不是去找大皇子,而是去乾清宫。

她第二次去乾清宫,路还认得不熟,眼看要到宫门处忽然有些后悔,她该带个人来的。

就这么一个人呼喇巴来了,侍卫能放她进去吗?

苏幼仪在宫墙底下犹豫了片刻,已有侍卫注意到她,大喝一声,“什么人?”

她硬着头皮上前,“我是来找大总管的。”

侍卫见她年纪轻轻,打扮得普普通通,以为只是个寻常小宫女,便傲慢道:“你找高公公?高公公是你想找就能找的吗?你找他什么事?”

话音刚落,身后的侍卫拽着他胳膊拉他到身后,笑着朝苏幼仪迎上来,“这不是苏姑姑吗?”

苏幼仪一愣,被他扯开的侍卫立刻变了脸,“苏姑姑?是大皇子身边那位苏姑姑?”

“是啊,你的眼睛糊了马粪了,连苏姑姑都不认得?”

那傲慢的侍卫忙上前拱手,“原来是苏姑姑,小的冒犯了,姑姑恕罪。”

苏幼仪打了个激灵,连侍卫都认得自己,这件事本身已经很惊悚了,没想到他们还对自己毕恭毕敬。

那个模样好像自己不是个宫女,而是宫里某位得宠的娘娘似的。

苏幼仪怕自己再站下去会汗毛倒竖,忙道:“皇上命我带着大皇子读书,我是来回高公公话的,还请二位行个方便。”

“自然自然!”

两人忙把路让开,苏幼仪几乎是夺路而逃,进去问了人才知道高奇寿正在皇上跟前伺候。

年少的小太监恭敬道:“姑姑进去吧,高公公就在后殿。”

他是高奇寿众多徒弟之一,也是徒弟中最受他喜爱的一个,叫做小义子。

苏幼仪望着乾清宫红彤彤的墙壁,金灿灿的屋瓦,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必了,我在这里等着就是,劳烦公公替我禀报一声,请高公公出来说句话就走。”

小义子笑眯眯道:“姑姑,我方才已经替你通报过了,师父让您进去呢!您放心,皇上不在里头。”

这小子倒机灵,知道自己不想见谁。

苏幼仪一笑,不跟他废话,直接朝殿中走去。

小义子愣了愣,随即赶上替她引路,“姑姑慢些走,虽说皇上不在,也要小心些。”

苏幼仪道:“我赶时间回去伺候大皇子用晚膳,不能耽误太久。”

小义子笑道:“是是是,姑姑这边请。”

后殿里高奇寿正坐在廊下休息,隐约听见偏殿有摆碗筷的声音,苏幼仪没有多想,朝高奇寿走去。

坐在廊下的人听见脚步声站起,苏幼仪福身行礼,他虚扶了一把,“苏姑姑跟咱们这就不必如此客气了,今日是什么风把姑姑吹来了?”

自从皇上赏赐苏幼仪文房四宝,命她带着大皇子读书之后,高奇寿待她的态度就十分和善。

苏幼仪暗想他平日和皇上寸步不离,大皇子来求皇上的事他肯定知道,便也不跟他客套,“奴婢是特意来谢皇上的,也谢过大总管。”

高奇寿一听便知是为今日咸福宫的事来的,“今日大皇子匆匆忙忙赶来见皇上,说皇上不去咸福宫,苏姑姑就要被贤妃娘娘给办咯,皇上一听就出门了。幸好皇上去的及时,否则姑姑怕是不能全身而退。只是既然特意来谢皇上,怎么点名要找我呢?”

苏幼仪笑了笑,“不是来谢皇上去咸福宫救奴婢的,贤妃娘娘待人和煦,只是找奴婢问几句话罢了。是大皇子想差了,才会说贤妃娘娘要办奴婢。奴婢是来谢皇上不责怪大皇子莽撞的,这事不方便传到外人耳朵里,所以奴婢只谢大总管,请大总管代奴婢转达谢意。”

高奇寿闻言一惊,没想到苏幼仪会这样说。

她哪里是来道谢的?

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怪罪皇上不该去咸福宫,平白惹贤妃猜疑大皇子和她。

他嘴角抽i动,当了这么多年大内总管,头一回被一个小丫头噎得说不出话来,小义子站在一旁低头偷看,心中默默数数。

“一,二,三,四……”

一直数到十个数,高奇寿还是一个屁都没放出来。

他忍不住掩口偷笑,跟了高奇寿这么多年,苏幼仪是第一个让他在十个数内说不出话来的人。

“你笑什么?兔崽子!”

高奇寿眼尖地注意到他的动静,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算是解了说不出话来的尴尬。

他组织语句,好一会儿才道:“姑姑是个聪明人,可别小看了贤妃娘娘。你以为贤妃娘娘真的会因为大皇子而不敢动姑姑吗?要是大皇子再大一些倒好说,如今这个年纪,他怕是护不了姑姑。”

真正能护着她的,还是皇上。

苏幼仪装傻,“奴婢可不敢触怒贤妃娘娘,贤妃娘娘为何要动奴婢呢?要是因为大皇子的事……奴婢可是跟大总管交过底的呀!”

那个赤金镯子都给他看过了,苏幼仪就不信,这么大的事高奇寿会不告诉皇上。

皇上今日到咸福宫说是为了救她,难道不是为了大皇子?

她要是被贤妃办了,日后大皇子身边的人哪还敢忠心?必然心向贤妃和二皇子,那大皇子的日子就难过了。

苏幼仪赌的就是皇上的爱子之心,谁的儿子谁自己着急,轮不上她急!

“你的意思是,朕去救你是应该的,值不得你一谢。朕要是不救你就是无情无义,由着旁人算计朕的儿子,是不是?”

威严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苏幼仪吓了一跳,飞快转过身跪倒在地。

她低着头,眼前是一抹玄色袍角,奇怪,皇上今日怎么不穿龙袍、而是穿着便服?

高奇寿躬身道:“皇上,您散步回来了,是不是现在进晚膳?”

苏幼仪脑子里嗡地一声,忽然明白偏殿里摆碗筷的声音是什么了。

皇上自己去散步,留高奇寿在这布置晚膳,高奇寿明知道皇上随时会回来,还让她到后殿来找他……

这个坑人的老太监!

第一十八章 别吃这个鱼

苏幼仪飞快抬头扫了高奇寿一眼,后者似笑非笑地抿着嘴,一脸深藏不露。

明白了,故意的。

她就说自己为什么流年不利,最近每次遇到皇上都没有好事,现在怎么解释?”

“皇上误会了,奴婢这不是特意来谢恩的吗?要是皇上不信,奴婢就去外头敲锣打鼓告诉满宫的人,奴婢是来谢恩的。”

皇上拧着眉头,一贯威严肃然的人对着苏幼仪,竟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敲锣打鼓是想让贤妃知道朕就是特意去救你的?那朕白日的戏不是白演了?”

皇上白他一眼,高奇寿极有眼色地上前给他宽衣,皇上却退了一步,下巴朝苏幼仪的方向一抬,“你来。”

高奇寿退到一旁,“那奴才去看看晚膳摆好没有。”

苏幼仪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给人宽衣解带这件事她熟门熟路,大皇子每晚睡前的衣裳都是她脱的。

不过……

苏幼仪凑到皇上跟前,才发现他这么高,身子颀长一丝赘肉都没有,胸膛和手臂还很健壮,隔着一层中衣也掩盖不住筋肉起伏的线条。

没想到身居高位的皇上,还是个练家子。

皇上看她磨磨唧唧地解扣子,不悦地低头,下巴正好落在她头顶,差一点就能蹭到她发丝。

她正在给自己解前襟的扣子,双手因为紧张有些笨拙,皇上却忘了发脾气。

他只顾嗅着她发间香气,这种香气和宫中女子常用的桂花油不同,很淡也很好闻。

“你用的什么头油?”

他心里想着,嘴上便问出来了,苏幼仪啊地一声,猛然抬头,头顶撞上一个坚i硬的东西。

皇上倒退一步,一手托着自己下巴,露出吃痛模样。

“皇上!您没事吧?”

小义子飞快扑上去扶住他,朝殿外大喊,“宣太医,快宣”

“不必宣了,小题大做。”

皇上扶着下巴瞪着苏幼仪,后者膝盖一软又要跪下,皇上眼疾嘴快,“你以为一次次冒犯朕,跪一跪就没事了吗?”

这样一说,苏幼仪反而不好跪了。

“奴婢不是故意撞皇上的,谁让您……离我太近了。”

小义子用一副找死的眼神的看着她,满宫里多少女子希望皇上靠近她们而不得,她居然嫌皇上离她太近?

不,她一定是嫌自己命太长。

皇上轻哼一声,“朕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奴婢不用头油,皇上闻见的怕是皂荚的气味。”

“朕不是从小在宫里娇生惯养的皇子,知道洗衣裳的皂荚是什么味道,这分明不是。”

苏幼仪歪着头想了想,“是了,只怕是薄荷草的味道。奴婢屋里的人说只用皂荚洗头味道不好,就在水里加了些薄荷草。”

皇上觉得自己闻见的也不是薄荷草的味道,苏幼仪说的不像假话,只怕这股淡香是她身上自带的味道。

他不再多话,苏幼仪有些歉疚,“皇上下巴疼吗?还能用膳吗?”

虽说是皇上离她太近才会被撞到,到底她把人撞疼了,苏幼仪是个有责任心的人,不能撞了人就跑。

皇上淡淡看她一眼,“不能用膳了,你来替朕布菜吧。”

苏幼仪:“……”

他是伤了下巴,又不是手断了不能用膳,让自己来布菜做什么?

苏幼仪只敢心里想想,嘴上不敢说,万一说了皇上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怎么办……

高奇寿从偏殿迎出来,看到皇上下巴红了一片,心惊胆战,小义子忙给他使眼色,他愤愤地盯了苏幼仪一眼。

这丫头胆子忒大,拒绝皇上就罢了,又把龙体弄伤了!

苏幼仪一脸无辜,她又不是故意的。

皇上在上首坐定,苏幼仪朝桌上看去,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满目珍馐和鲍参翅肚,而是七八道荤素搭配的菜肴,还有一道香气扑鼻的鸡汤。

大皇子吃一顿饭都不止七八道菜,皇上贵为天子如此简朴,实属难得。

苏幼仪对他的形象有了新的定义,便听皇上冷然道:“还不快过来布菜,傻在那里做什么?”

她狗腿地凑过去,正要举起公筷,高奇寿在旁咳嗽了一声。

“给皇上布菜是有讲究的,你要先把菜品都吃过,确认无毒皇上才能吃。”

苏幼仪点点头,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小碗,把桌上的菜品一样样夹到自己碗里。

先是一道酸笋鸡皮,苏幼仪对鸡皮没有好感却很爱吃酸笋,故而夹菜的时候使了点心眼,多夹了酸笋少夹了鸡皮。

一筷子酸笋鸡皮里只有一丝鸡皮,小义子看得瞪大眼,皇上假装没看见。

苏幼仪站在皇上右手边,小口小口地吃净了碗里的菜,忽然有些后悔方才夹少了鸡皮。

到底是御膳,能把她不爱吃的食材也做得可口,看来她今日有口福了。

皇上和高奇寿师徒两看着她一道道菜地试吃,时不时小幅度地点头,脑补她心里应该在对菜品评头论足。

比如这酸笋真嫩,这醋腌金针真凉之类的。

苏幼仪的筷子伸向一道鱼,鱼肉入口后忽然眉头一蹙,“皇上别吃这个!”

皇上眉梢一抬,高奇寿师徒两如临大敌,“怎么,这鱼有毒?!”

像是在印证高奇寿的话似的,苏幼仪放下碗,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喉咙,皇上的目光从惊奇变为警惕。

只听苏幼仪哑了嗓子,把后半句话说完,“这剁椒鱼太辣了,有没有水?有没有水?”

皇上:“……”她一定是故意的。

“有有有,姑姑等着!”

小义子说着忙去端茶,苏幼仪喉咙像火烧似的,等不及他端茶来,见桌上有一道鸽子汤,忙往自己碗里盛了两勺。

端茶回来的小义子看到苏幼仪仰脖把汤喝尽,嘴张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

“苏姑姑,那是皇上的汤……”

苏幼仪不解其意,反正她是要试菜的,那汤怎么喝都是喝,有问题吗?

回过头,只见皇上一脸不善地看着她,“你是来给朕试毒的,不是来这儿用晚膳的。”

苏幼仪一点试菜的样儿都没有,反倒像是自己赶在皇上前头用膳似的,皇上跟前试菜的太监宫女换了一拨又一拨,头一次见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的。

第一十九章 皇上的鞋底板

苏幼仪回想一番,自己方才的举动好像是有点不敬。

那盘剁椒鱼实在太辣了,桌上的菜都是清淡口味,这突如其来的辣就像华美殿堂里闯来的破马张飞一样。

她的规矩和礼仪也被闯乱了,只得描补,“皇上恕罪,宫中的宫人各有份属,奴婢是伺候大皇子的,没学过御前伺候的规矩。”

皇上眉梢一挑,她哪来这么多理由?

不过说的有些道理,叫人挑不出毛病,他嘴角微微翘起,形成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既说没学过,今日就好好学吧。”

苏幼仪怎么听这话都觉得别扭,他说的就像……就像自己很想学似的!

她委实不想学,池公公已经走上来,在她身后轻声道:“还不快给皇上布菜,皇上看哪道菜,你就夹哪道菜。”

她喏喏地应了,心想桌上不过七八道菜,应该不难吧?

这样想着,她聚精会神地盯着皇上的脸,注意他目光的转移,忽然发觉皇上长得还挺好看。

修长的剑眉浓黑,威严不可侵犯,目光沉稳大气,鼻梁直i挺i挺的,就是嘴唇薄了些。

皇上眼珠子忽然一动,看的不是桌上的菜,而是她。

“你在看什么?”

苏幼仪有种被抓包的心虚,“奴婢在看皇上看哪一道菜,好给皇上布菜。”

布菜看自己眼色便是了,她方才显然在打量自己面容,哪里是在看自己眼色?

皇上懒得拆穿她,目光落在她方才少夹了鸡皮的那道酸笋鸡皮上,苏幼仪立刻把筷子伸过去,下意识夹了许多鸡皮,里头只有一丝酸笋。

夹完忽然想,皇上爱吃酸笋还是鸡皮?

算了,夹过去就知道了。

她小心翼翼把菜夹到皇上跟前的碟子里,盯着看他爱吃鸡皮还是爱吃酸笋。

皇上却像看不到菜里混着两样食材似的,一视同仁一起夹到嘴边,慢条斯理地吃完,根本看不出他爱吃哪一样食材,不爱吃哪一样食材。

苏幼仪脑中忽然浮现出六个字喜怒不形于色。

那些她只在书上读过的帝王之术,慢慢浮现在她脑中,和眼前这位年轻的君主重叠在一起。

当今皇上……也算是一位明君吧?

苏幼仪想起民间和宫里对于他的传言,兴修水利,不分贵贱重用贤臣,甚至亲自劝课农耕……

皇上吃完眼前的菜,又看向桌上,目光最后落在那道剁椒鱼上。

苏幼仪多看了一会儿,确认他要吃的的确是那道剁椒鱼,便挑鱼腹位置夹了一块肉多无刺的,小心翼翼把上头的花椒等物剔开。

她要是不剔,皇上大约又会“一视同仁”地吃下去。

皇上眉梢一动,不置可否,如苏幼仪所料的那样把碟子里的鱼肉都吃了下去。

他不怕辣。

苏幼仪这么想着,一顿晚膳伺候得还算周全,一直到皇上吃饱了,高奇寿才送她出去。

“怎么好劳大总管相送?”

高奇寿笑眯眯的,越看苏幼仪越满意,“天都黑了,大皇子用晚膳的时辰早就过了,苏姑姑回去会不会被训斥?不如我让小义子送姑姑回去,也好和大皇子解释是皇上留了你。”

苏幼仪笑道:“不必了,大皇子是最通情达理的孩子,我同他解释清楚他一定会理解的。”

说着看了看天色,“再迟一会儿天就黑了,二位不必送,我先告辞了。”

说着朝高奇寿师徒二人福了福,赶出乾清宫去。

小义子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啧啧称奇,“师父,怪不得您说这位苏姑姑有神通呢,我从来没在宫里见过她这样的女子!”

高奇寿轻哼一声,“你才入宫多少年,好意思说嘴?”

他在宫里伺候十余年了都没见过苏幼仪这样的女子,先是拒封,后是一次次冲撞皇上,没想到皇上不罚反赏,对她宽容得不得了。

他下意识教导小义子,“这位苏姑姑美是美,你以为皇上只是看重她美吗?你不想想,宫里识文断字的宫女也不少,怎么偏她能带小主子读书?”

小义子想了想,“皇上是因着大皇子的事才注意到苏姑姑的,可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的可多了去了。”

高奇寿扬起下巴,“你瞧见方才苏姑姑怎么布菜没有?那道剁椒鱼把她辣着了,她给皇上夹菜的时候,便特意把上头的花椒清走。”

小义子不解道:“咱们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高奇寿恨铁不成钢地白他一眼,“那能一样吗?有些事懂规矩的人做出来,那就是中规中矩而已。苏姑姑不懂伺候皇上的规矩还能这样做,那是一片诚心,懂了吗?”

小义子就懂了一个道理有时候不懂规矩比懂规矩更占便宜,他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学那么多规矩干嘛?

不对,还是要学的,不懂规矩还能讨人喜欢,那得是苏姑姑这种一身福气的人,他小义子要是不懂规矩,只怕早八百年就被拉出去砍了!

高奇寿慢悠悠往回走,“日后见到这位苏姑姑,或者有关于她的事,都要上点心,做好了少不了你的功劳。”

“是,师父,我记下了!”

苏幼仪出了乾清宫,只见淑芽在半道上等着她,“姑姑,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大皇子等着急了,生怕你出事。”

苏幼仪挽着她往回走,“我是去谢恩的,又不是去打擂台的,能出什么事?”

淑芽噗嗤一声,“姑姑去找皇上谢恩,真稀奇!您不是最不肯亲近皇上,怕皇上再封这个赏那个的吗?”

苏幼仪低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只要皇上不消了这个心,皇后娘娘和贤妃就不会停止对我的关注。娘娘、皇子们之间斗法,都拿我做筏子,我岂能任人宰割?皇上这个佛脚不能抱,却也不能离得太远,关键时刻还靠他救命呢!”

淑芽恍然大悟,“所以姑姑不抱皇上的佛脚,而是抱着大总管这个鞋底板?!”

苏幼仪差点笑出声。

“鞋底板?可不是嘛,大总管就是皇上的鞋底板,皇上的脚想往哪里去,他就往哪里踩!”

第二十章 皇后娘娘

次日从学堂回来,二皇子跟在大皇子身后,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苏幼仪看到头皮一紧。

昨夜大皇子说他自有办法对付二皇子,能让贤妃找不出破绽,不知道他是怎么对付的。

苏幼仪装出不知情的样子,迎上去,“给大皇子、二皇子请安。”

大皇子摆摆手,“苏姑姑,快把二弟喜欢的点心端出来,二弟,你过来!”

他只比二皇子大了半岁,序齿比二皇子大,加上个高体健,甚有兄长风范,二皇子老老实实跟他到书案边上。

只见大皇子从抽屉里翻出一本论语,大大咧咧道:“昨儿是我冤枉你了,还以为你是故意不告诉我背诵哪几篇的。后来我派小纪子去你院里偷看了,他说你站在廊下背八佾呢!”

二皇子一愣,自己昨日晚膳前的确在庭中背诵八佾,不过那是为了温故而知新,并非之前没背下来。

小纪子没读过书,连他是头一次背还是第二次背都听不出来,正好助了他。

二皇子放松地笑起来,“皇兄没冤枉我,还是怪我。是我没听清太傅的吩咐,自己记错就罢了,还把记错的告诉皇兄。”

大皇子拍拍他肩膀,“,那有什么?太傅平日说的话我记错的多了,你又不是故意蒙骗我的,别提这茬了!”

苏幼仪端着点心上来,“大皇子,请二皇子来吃点点心吧!”

她刚才在门外站了站,把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对话都听了个清,心中暗暗称奇,没想到大皇子能找到这么好的理由。

别说骗二皇子一个孩子了,就算是她也未必能识破这个谎。

她从前太小看大皇子了,皇上的嫡长子,从小失了生母在后宫浸yin大的孩子,岂有心思简单的?

“走,吃点心去!”

哥儿两勾肩搭背,高高兴兴地坐在一处吃点心,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兄弟情深。

只有身在局中之人,才能感受到他们各自暗藏的、不为人知的心思……

“苏姑姑,皇后娘娘传你去问话呢!”

贤妃兴师问罪的事才过几日,皇后那边又来了。

苏幼仪觉得自己不像个伺候皇子的宫女,倒像是个后宫的小妃嫔,成日家由着这些高位嫔妃搓圆捏扁。

她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问小纪子,“皇后娘娘传我,是什么名目?”

小纪子偷笑,“姑姑别紧张,大约不是坏事。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是所有皇子们的嫡母。照管各位皇子的生活起居是她的责任,所以她每个月都会派人来传召,不过问问大皇子的饮食起居罢了。”

苏幼仪闻言未敢放松,细细回想自己近来的举动,应该没有冒犯到这位皇后娘娘才是。

她连明摆着的探子翠微都好吃好喝地待着,就是不想再给自己树敌。

她想了想,“每个月都会传召,那从前我怎么没听见传召?”

小纪子道:“从前皇后娘娘传的是我,现在谁不知道姑姑才是大皇子身边第一要紧的人?何况姑姑是女子,饮食起居的事总比我要细心些。”

这样说来也没错。

苏幼仪放宽了心,忽然想到小纪子从前常被皇后传召,那他对皇后应该有所了解,至少比自己和淑芽这等才入宫不久的宫女了解得深。

便起身道:“小纪子,咱们这位皇后娘娘性情好吗?我去她跟前有什么要注意的?”

这些问题苏幼仪不问,小纪子原本也打算说的,以免她冒犯了贵人。

他不假思索道:“咱们这位皇后娘娘是最省事的,尤其对待大皇子的事上,姑姑不必太紧张。”

苏幼仪颇能领会他那句,尤其是对待大皇子的事上。

继皇后是大皇子的继母,要论嫡庶尊卑,她的身份盖不过大皇子的生母,那才是皇上的原配皇后。

嫡长子身份贵重,身为继母的唯恐落人话柄,只能宽以待之,这是自古以来的通理。

苏幼仪心领神会,“怪不得你说不必紧张,想来皇后娘娘对大皇子宽容,对他身边的人也一定不会难为。”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姑姑不止是大皇子身边的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小纪子如是说,朝院外瞥了一眼,“我看那个新来的翠微……”

苏幼仪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小纪子了一声,“何福禄就是个拍上头马屁的人物,拍不上御前的自然只能拍后宫的了。我想想姑姑待翠微的态度,不就知道了么?”

怪道说宫里个个都是人精,苏幼仪也不打算刻意隐瞒他,便道:“你知道了也好,淑芽那丫头傻乎乎的,有你帮忙看着翠微才不会出事。”

翠微身份存疑,但来大皇子这边后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现在身份被自己识破,苏幼仪料她不敢做什么。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自己人的,还是盯紧一点好。

小纪子笑起来,“您瞧好了,保证给您盯得紧紧的!时候不早了,快去长春i宫吧!”

……

长春i宫是六宫中最宽敞的宫殿,算得上六宫之首。

苏幼仪头一次过来,一路低着头从眼角打量这座皇后的宫殿,只觉得宽敞有余,华丽不足。

要说富丽堂皇,贤妃那六宫之末的咸福宫都比这里要富丽。

皇后不住坤宁宫已经很古怪了,长春i宫的装饰又这样简单,苏幼仪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还没等她思考完宫殿的事,便听主殿里传来女子的笑声,听动静人数不少。

一个小宫女迎出来,“是苏姑姑吧?皇后娘娘在里面和娘娘们说话,姑姑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苏幼仪微微抬头,只见那个小宫女忍不住在她面上重复打量,眼中有惊艳之色。

她不动声色,只笑道:“不知是哪几位娘娘,一会儿见到我也好请安的。”

小宫女道:“是燕嫔娘娘和芳嫔娘娘,还有她们各自宫里带来的福常在和白答应。”

她话音刚落,殿里走出来一个打扮更加精致的宫女,先前的小宫女立刻侧身立在一旁,苏幼仪见她身着大宫女的服制,忙福身问好。

那宫女从容回礼,显得端庄稳重,“燕嫔娘娘和芳嫔娘娘听说苏姑姑来了,都说想见见姑姑,随我来吧。”

第二十一章 不敢争驰

怕什么来什么,她原以为皇后礼让大皇子,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没想到又遇上后宫的其他嫔妃。

一遇就是四个。

苏幼仪硬着头皮跟进去,转过一道翡翠碧珠帘,便觉得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她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领她进来的大宫女退到一边,她飞快抬头,看到上首明黄软垫的榻上坐着一个华服美妇,立刻福身行礼,“奴婢东四所苏幼仪,见过皇后娘娘。”

“哟,还真是个美人胚子啊,怪不得皇上如此厚爱。”

女子阴阳怪气的尖酸声音,从边上的座位传来,苏幼仪飞快抬眼,只见是个身着鹅黄宫装的美人,下巴尖瘦,一脸刻薄。

她身旁坐着的女子身着粉色宫装,闻言拍拍她的手,“燕姐姐别吓着人家,没出阁的女儿脸皮薄。”

另有两个坐在下首的女子没吭声,苏幼仪心中暗暗计较,尖瘦下巴的应该是燕嫔,劝她的人应该是芳嫔。

至于那两位没出声的,也不知谁是福常在,谁是白答应。

“哼。”

燕嫔抓了一把瓜子,边磕边道:“宫里哪有脸皮薄的女子啊,脸皮薄就不会自己跑去乾清宫了。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苏幼仪复又低头,听燕嫔话里的意思,是说她昨日去乾清宫谢恩的事。

皇后被燕嫔问着,终于开了口,“起来吧,抬起头来本宫看看。”

声音颇有威严,不似贤妃头一次见她那样做出一副温和贤良的模样,苏幼仪更喜欢皇后的直接。

她谢恩之后,站直了身子微微抬脸,露出一个恭敬不失善意的微笑。

皇后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瞧瞧打量皇后,比起贤妃她的年纪更大一些,姿容也远远不及贤妃,看起来有些古板严肃。

怪不得贤妃在后宫那么得意,容貌、才华甚至家世都比皇后更胜一筹,自己亲生的儿子还比皇后的大,她能不得意吗?

皇后瞧她年纪尚轻,虽是大皇子身边得意的管事姑姑,打扮却十分朴素,天然有段清水出芙蓉的风韵,和宫中别的女子不同。

她缓缓点头,眼中颇有满意之色,“你是掌事姑姑,年纪又轻,不仗着自己的身份打扮得花枝招展,实属难得。”

她早前听说苏幼仪被皇上看中,以为是个仗着自己年轻美貌勾引皇上的女子,拒绝不过是欲擒故纵,是而特特派翠微去打探情况。

没想到翠微传回来的话,和她想象的大相径庭,说苏幼仪是个不爱打扮的人,不仔细看服制还以为是个普通的小宫女。

偏偏身上有股子清冷的书卷气,叫人不能轻视。

皇后将信将疑的,怕触怒皇上不敢直接找苏幼仪来,直到今日才以过问大皇子的起居把她叫来。

苏幼仪正要答话,那个燕嫔又开始阴阳怪气了,“依嫔妾看啊,这就是苏姑姑聪明之处了。大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有她一个朴素无华,皇上可不就看见她了?”

芳嫔看了皇后一眼,笑道:“燕姐姐这话就错了,咱们嫔妃自然打扮得花枝招展,可宫女里头朴素的多了,她哪里是用这个吸引皇上呢?”

燕嫔不满地看了芳嫔一眼,心道她今日怎么一直和自己抬杠,便听皇后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本宫也觉得苏姑姑是当真朴素,不是使什么心眼。”

苏幼仪忙福身道:“奴婢谢皇后娘娘夸赞,谢芳嫔娘娘夸赞。奴婢没有娘娘说的那么好,只是觉得自己才入宫不久,还有许多规矩不懂,虽是掌事姑姑也不能太招摇。”

皇后笑道:“这话说得更懂事了。”

燕嫔心里咯噔一声,一向不苟言笑的皇后,今日怎么对苏幼仪笑得这么亲热?

再想芳嫔方才频频反驳自己的话,她暗道不好,自己怕是无意间已经得罪皇后了。

皇后今日叫苏幼仪来竟不是敲打她,而是笼络她的!

燕嫔愤愤地看了芳嫔一眼,芳嫔一脸无辜她已经百般提醒燕嫔了,偏她只顾嗑瓜子说风凉话,她有什么办法?

“大皇子近来饮食可好?一日吃几碗饭?”

皇后问起大皇子饮食起居之事,苏幼仪一一据实回答,“回皇后娘娘,大皇子每日早晨只进些饽饽和粥,午膳和晚膳吃饭,一顿能进两碗。”

皇后甚是羡慕,“大皇子的胃口可真好,怪不得诸位皇子里数他又高又壮实,生得讨人喜欢。不像三皇子光是长胖,比大皇子矮一个头不止。”

苏幼仪忙道:“三皇子年纪小,恕奴婢说句不恭的话,小孩儿家都是越大越抽条的。皇后娘娘若想三皇子抽条快些,可让他少吃点油腻肉食,多出去跑一跑。”

皇后一愣,她以为苏幼仪会说些场面话恭维她,没想到她还真的给三皇子提了建议。

至于她提的建议对不对,皇后也说不上来,只道:“这是谁教你的法子?是大皇子身边的人吗?”

苏幼仪笑道:“奴婢的父亲是教书先生,奴婢从小在学堂里见过许多孩子,见得多了就总结出经验了。娘娘若不放心,可以请太医来问一问。”

燕嫔见皇后还真听进去了,不由轻哼一声,“宫外那些小家子的孩子,也能跟咱们尊贵的嫡皇子比吗?”

苏幼仪没有开口,她照顾大皇子也是这样的,不过听到皇后提起顺嘴说了自己的经验之谈,至于皇后愿不愿意采纳,她才不在意。

皇后立刻横了燕嫔一眼,“什么尊贵不尊贵的,苏姑姑伺候的大皇子才是最尊贵的嫡皇子。她按着这法子照顾大皇子使得,三皇子自然使得。”

燕嫔缩回脖子不敢吭声,苏幼仪也被皇后忽如其来的严厉吓了一跳。

小纪子说得没错,皇后对关于大皇子的事……

还真是半点不敢争驰。

皇后往下的问题更加简单,想来每个月传人问话都是这几句,尽了嫡母的本分就足了。

她既不想讨好哪一方,也不想苛待哪一方,言行充满了教条性。

第二十二章 考功课

苏幼仪如实答复之后,她命身边一个叫翠瑶的大宫女赏了一锭银子,就把苏幼仪打发出去了。

苏幼仪袖着那锭银子哭笑不得,心道皇后还真是省事,想笼络自己只打发了一锭银子。

这块银子不算小,可和贤妃的金镯子相比,后者有心得多。

苏幼仪不嫌弃,反而很高兴,至少这位皇后娘娘不像贤妃花样那么多,要是宫里每个娘娘主子都和贤妃一样,她定要一个头两个大。

她还没出长春宫的地界,便听后头脚步声急促地传来,听起来人数众多。

她忙侧身立在宫墙根下,低头看着自己鞋面,估摸脚步声数目正是自己在长春宫见到的那几位嫔妃。

想等她们过去再走,不想一大群人停在了她眼前。

苏幼仪微微抬头,两个嫔位的娘娘各自身边跟着三四个宫人,再加上那两个位分低的身边至少也跟了一个,触目所及十几二十个人,声势浩大。

燕嫔抬起尖瘦的下巴,神态傲慢,“别以为你讨了皇后娘娘的好,以后就能毫无顾忌地勾引皇上了。我劝你还是老实些好,没有家世背景的女子,成了答应也不过是下等嫔妃,有什么好得意的?”

苏幼仪眉头微蹙,不觉得这话冒犯了自己,反倒在想那个白答应听见这话是什么感受。

她抬起脸,很快注意到站在芳嫔身后的一个清雅女子,细细的眉尖蹙了起来。

自己宫里的人被人嘲讽了,芳嫔面上过不去,只得站出来道:“燕嫔姐姐说话小心些,答应怎么了?答应也是主子,和咱们姐妹相称,并非主仆之别。”

燕嫔今日不爽芳嫔许久,正气恼她方才在殿中多番反驳自己,听她口气不悦立刻叉起腰,“呵,我倒忘了,芳嫔你刚进宫的时候也是答应。姐姐我一进宫就是贵人,和你不一样,不是故意骂你的,你可别往心里去。”

芳嫔气了个倒仰。

她见燕嫔说话太不客气,才仗义执言两句,不想燕嫔把自己的老底都抖出来了。

燕嫔身后的福常在见势不好,忙朝芳嫔使眼色,目露愧疚。

芳嫔见众人都对燕嫔不满,心里颇有安慰,朝燕嫔福了半礼,“妹妹身子不爽,先走一步,姐姐好自为之。”

白答应跟着福了福,随芳嫔一道离开。

燕嫔对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五品郎中家里的女儿,也敢和我比?”

苏幼仪侧立一旁哭笑不得,心道这个燕嫔未免太不识好歹,芳嫔一直在劝说她,她非要把每个人都得罪尽。

最后只剩她宫里的福常在……

苏幼仪正想着,忽见燕嫔朝福常在瞪了一眼,“你刚才和芳嫔打什么眼神官司,以为本宫看不见吗?”

福常在有些畏惧她,低头躬身道:“妹妹不敢,只是用眼神告诫芳嫔不要和燕嫔娘娘相争罢了。”

“最好是这样。”

燕嫔哼了一声,也没心思继续警醒苏幼仪,白了她一眼便摇摇摆摆地走了。

苏幼仪仍是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回想方才那一幕,一直到燕嫔和福常在走远了,她才思考这四个人。

燕嫔嚣张跋扈,芳嫔懂事老道,白答应隐忍内敛,福常在人微言轻。

皇上的后宫人不算多,除了皇后、贤妃和这四位以外,听闻还有个慧妃是先皇后的陪嫁侍女,在宫里一向低调。

要不是她曾几次派人来给大皇子送东西,苏幼仪几乎听不到关于她的消息。

余下还有几个排不上名号的小嫔妃,苏幼仪不得而已。

她轻轻摇头,想到小纪子他们还在东四所等她的消息,加快了脚步往回走。

……

“皇后娘娘可难为姑姑了不曾?”

苏幼仪这些日子时常被这个主子那个主子召去,每个都是惹不起的人物,小纪子等人都养成了习惯,每逢苏幼仪出门他们就提心吊胆的。

大皇子出门他们都没这么紧张。

苏幼仪把皇后赏的银子递给淑芽,边朝小纪子道:“没事,如你所说,皇后娘娘很和煦。这是娘娘赏的银子,淑芽替我收起来吧。”

“哎!”

淑芽欢欢喜喜地应了,把银子收到里间苏幼仪的箱子里,只见翠微低着头站在门外,手里捧着茶一动不动的。

见淑芽看她,她才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姑姑累了吧,喝盏茶。”

苏幼仪淡淡地应了,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心道她方才站在门外应该听见了自己对皇后的夸赞。

当着她的面反不必再说了,不然总有奉承拍马之嫌。

小纪子笑道:“那就好,对了,大皇子今日下了学堂就被皇上传到御书房了。只派了小毛子回来知会,怕是午膳也要在皇上那里用了。”

苏幼仪立刻警觉,“皇上把大皇子叫去,难道他在学堂又闯祸了吗?”

“不不不,不是。”

小纪子忙解释道:“皇上把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叫去了,说要考考功课。听学堂的人说,大皇子近来刻苦了许多,没再受太傅们批评了。”

考功课啊……

苏幼仪若有所思,心道皇上让她带着大皇子读书,大皇子近来颇为刻苦,她的差事也算有个交代。

“快到午膳时辰派个人去御书房外候着,要是皇上真的留大皇子用午膳了呢,再回来报我,免得咱们这里准备不周全。”

小纪子笑道:“是,我这就吩咐下去!”

淑芽从里间出来,手里捧着两方上好的徽墨,“姑姑,上次皇上赏赐的墨,您还一次都没用过呢。奴婢听说好墨还要保养得好,也不知道放在那些首饰堆里能不能行?”

苏幼仪目光一动,淑芽要是不提,她还真忘了这两方好墨。

“大皇子近来读书刻苦,这墨送到大皇子的书房里去吧,我也用不着。”

淑芽讶然,“大皇子那里什么好墨没有,哪里就稀罕姑姑的了?姑姑好不容易得到皇上的赏赐,不好好收藏着怎么反倒要送给大皇子呢?”

真是稀奇,从来只有主子赏东西给奴婢的,哪有奴婢反送东西给主子的?

第二十三章 看得懂眼神

苏幼仪想想也是,大皇子那里不缺好墨,可她这里也不缺。

平日偶尔写字也是陪大皇子读书的时候,用的都是大皇子书房里的墨,便道:“放到书房里,我总会用得上的。”

淑芽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心道苏姑姑就算要写字何必用自己的墨,大皇子那里不是多得是吗?

就算用自己的,大可用些便宜的,皇上赏的好墨日后出宫了能卖不少钱呢,苏姑姑可真不懂节俭。

她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站在走廊上惊呼一声,“姑姑不会是不打算出宫了吧?”

小纪子从边上经过,听见淑芽自言自语,“什么姑姑不打算出宫,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淑芽一看是小纪子,吓了一跳,“没什么没什么,我去放墨了!”

小纪子望着她仓皇的背影,细思她方才那句话的含义,“苏姑姑不打算出宫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姑姑她决定答应皇上了?”

小纪子眼前一亮,嘴角不自觉勾起喜悦的笑容,“那敢情好!”

一直到过了午膳的时辰,小义子送大皇子回到东四所,特意给苏幼仪请了个安才离开。

众人都关心皇上的功课考察得如何,大皇子志得意满,“父皇谁也没夸,也没说谁不用功,只让我们刻苦读书罢了。”

小纪子道:“那殿下怎么这么高兴,比得了皇上的赏赐还高兴?”

苏幼仪忍不住掩嘴笑道:“皇上虽没夸也没罚,也咱们大皇子这么聪明,自然知道到底谁方才在御前表现得好,是不是?”

大皇子两个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恨不得扑到苏幼仪怀里扭股糖,“苏姑姑最聪明了,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众人一听就明白了,大皇子是自己觉得在御前表现得不错,所以这么高兴。

果然,大皇子把方才在御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父皇先考了咱们背诵弟子规,元韬那小子背诵最厉害,一天天跟个老酸儒似的,谁和他比那个?元嵩就不行了,鼻涕孩儿一个,见到父皇就像老鼠见了猫,背了上段没下段。”

听到这里,大皇子表现得不过一般,比年纪最小的三皇子好些罢了。

他年纪摆在这里,比自己的幼弟强一些算不得厉害。

大皇子紧接着道:“后来父皇考了道题,就是苏姑姑讲过的有一言可以众生行之者乎那句,我就按苏姑姑教的说了。父皇说元韬解释得很好,可惜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苏幼仪一愣,没想到这么巧,皇上正好考到自己教过大皇子的东西,“那大皇子的答案,皇上是如何评价的?”

“父皇没有评价。”

大皇子摊了摊手,嘴角翘起,“可我看得懂父皇的眼神,我解释的时候,父皇的眼睛里有点笑意。元韬解释的时候呢,父皇一脸严肃。”

鬼灵精。

苏幼仪忍不住笑起来,想到皇上一向严肃,难得有笑意,想来他对大皇子的解释的确很满意。

可为什么不明着夸奖大皇子呢?

是怕他从此心生骄傲,还是怕二皇子和三皇子心生嫉妒,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她还没想明白,大皇子已拉着她的手到书案后,“苏姑姑,我今日欢喜,别说你让我读十页书了,就算读完这一本我也有干劲!”

大皇子平日看起来谁也不在乎似的,其实心里还是很看重皇上对他的评价的,哪个男孩子小时候不把自己的父亲当山一样崇敬?

尤其是大皇子这样没了生母的孩子。

苏幼仪忙讨饶,“我的好皇子,大家都等着你回来不敢用午膳呢,你先做功课,奴婢很快回来陪你读书好不好?”

“姑姑还没用午膳吗?快去快去,你们都去,让小朱子在这里伺候就好了!我要是饿着肚子动都不想动,别说伺候人了!”

苏幼仪被他往外推,小纪子等人一时欢喜,没想到大皇子心情一好,这样照看他们这些奴才。

从前只有苏幼仪有这份殊荣,现在他们也沾光了。

出去的时候,苏幼仪偷偷朝里看了一眼,大皇子兴冲冲地坐在书案后头开始看书,认真的小模样可爱极了。

小纪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咱们大皇子终于肯用功读书了,日后皇上一定不会再责罚他,咱们这些奴才才能平平安安的!”

苏幼仪看重的却不是这个,“大皇子终于懂得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了,这才是皇长子应有的风范。”

……

“姑姑,你写什么呢?”

大皇子坐在书案后头默写论语篇目,苏幼仪干坐无趣,索性拿几张大皇子用剩的稿纸练字。

大皇子嘴上说读完一本也有干劲,其实坐不到半个时辰就想出去玩了,碍于方才许下的豪言壮语才没有挪屁股。

他一撩眼皮,见苏幼仪执笔在稿纸上写字,踩在椅子上把脑袋凑了过来。

苏幼仪怕他摔着,索性把纸挪到他跟前,“没写什么,只是几句写景抒情的诗句,练练字罢了。”

她也不敢在大皇子的书房乱写什么,宫里人多眼杂,无意间写下什么文字,若被有心人曲解就是她的把柄。

到时候说她带大皇子走歪路,她百口莫辩。

“写诗啊!”

大皇子撅着屁股站起来,一字一字念道:“落霞与孤……什么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什么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苏幼仪把手护在他身后,防止他从椅子上掉下去,一面笑道:“是孤鹜,就是一种水鸟。彭蠡之滨,就是鄱阳湖边上。”

大皇子目露向往,“苏姑姑,这是什么诗啊,写得好美。那个鄱阳湖一定是很美的地方,是不是比御花园还美?”

苏幼仪吃了一惊,“大皇子看得懂这几句诗吗?”

大皇子摇摇头。

他年纪还小,太傅们说要先学圣人之言,诗词都在其次。

若胸中没有圣贤做人的道理,先读了诗词,难免会被yin词艳曲移了心性,所以太傅们从来没教过他。

第二十四章 学习种稻

他嘟囔道:“太傅们是不教诗词的,不过我虽然看不懂这诗里的意思,就是能感觉到写得很美。很大气,一定比御花园还美。”

苏幼仪忽然有些心疼大皇子。

他从小在宫里长大,从来没有出过宫墙,见过最美的地方便是御花园了,所以在诗里看到别的美景就拿来和御花园相比。

然而宫墙外的万里江山,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岂是人工穿凿的美景能比的呢?

苏幼仪柔声道:“大皇子说的是,鄱阳湖的确很美。奴婢入宫前是岭南人,一路长途跋涉来到京城,路上正好经过鄱阳湖。这几句其实不是诗,而是一篇文章里的话,叫做滕王阁序。”

“滕王阁序……”

大皇子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一脸羡艳地望着苏幼仪,“我好羡慕苏姑姑能在外饱览河山,我连宫城都没出过呢!”

苏幼仪一愣,想到自己从岭南一路北上、路上的饥寒交迫的一幕幕,想到自己和季玉深相互扶持,也曾在山野间挖过野菜充饥,也曾在街头端一个破碗寻求施舍……

那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们到了京城,为了给季玉深置办一身看得过去的行头去考场,她卖掉了自己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个玉镯……

“苏姑姑,你在想什么呢?”

苏幼仪勉强笑笑,“没什么,奴婢只是在想,等大皇子长大了就可以出宫替皇上办差事,那时候自然有机会饱览河山,你说是不是?”

大皇子一脸天真,掰着小手指数着,“父皇当皇子的时候,十六岁就领差事啦!我再等八年才十六岁……”

他瞬间泄了气,“太久了,我等不及了。”

他忽然朝苏幼仪道:“那苏姑姑之前为什么离开家门,大老远跑到京城来,是来选秀的吗?”

这是苏幼仪最不愿意提起的过往,可她不想欺骗大皇子,只得轻描淡写,“不是的,官宦人家的小姐才有选秀的资格,奴婢只是个教书先生的女儿,哪有选秀的资格?是奴婢的父亲没了,家里又没有亲戚能照顾奴婢,所以索性到京城谋一份差事。”

大皇子还不太能理解民间女子没了父母便无依无靠的情形,对于皇室子弟,尤其是他们作为皇子的人来说,没了父亲自己的身份反而能抬高。

但他看得出来,苏幼仪提起这事很伤心,便拍拍胸脯,“没关系,你没了父亲,以后还有我呢!”

苏幼仪本来是挺伤心的,见状表情一僵,差点笑出声来。

父亲和眼前这个小屁孩,这能画上等号吗?

大皇子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站不住脚,忙描补道:“还有父皇呢!父皇是全天下最了不起的人,他一定会照顾好苏姑姑的!”

得了吧,她所有的麻烦都是皇上招来的,要不是皇上看中她,她现在还是东四所最有身份的管事姑姑,日子不要太滋润。

就是有了皇上的“照顾”,才有贤妃和后头那一档子理不清的破事。

正说这话,小纪子忽然从书房外跑进来,“大皇子,姑姑,后宫里传皇上谕令,说是河中一带今春干旱,命宫里开销节俭些,不得奢靡。”

宫里的谕令,不由皇后来传反而由皇上亲自传,可见这件事皇上多看重。

大皇子懵懂地看着苏幼仪,他还不太懂河中干旱跟宫里节俭有什么关系,苏幼仪耐心解释道:“咱们皇上是一位明君,河中百姓遭受旱灾,皇上不忍心自己奢靡,所以要带头让宫里节俭。大皇子想想,咱们节俭一块衣料,这些省下来的银子若捐赠给河中的灾民,就能让好几个快饿死的百姓安稳过上几日呢!”

小纪子飞快抬眼看了苏幼仪一眼,嘴角轻轻翘起。

以前他可没从苏幼仪嘴里听过对皇上的好话,看来淑芽说的是真的,苏幼仪对皇上终于上心了。

大皇子道:“咱们的衣料这么贵吗?竟够好几个百姓吃几日?”

小纪子忙道:“大皇子,别说民间的百姓了,您一块衣料都够咱们十来个伺候的宫女太监吃一日了!苏姑姑的衣料是皇上赏赐的,自然也好,咱们的就次一些,不过节省点总没错!”

苏幼仪赞许地看他一眼,从前小纪子只顾讨大皇子开心,从来不教他什么大道理,如今也知道帮腔教导大皇子了。

这才是小主子身边伺候的人该有的腔调,若一味纵容大皇子玩耍,日后不过多一个纨绔贵公子。

大皇子点点头,“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父皇要节俭,咱们这里自然不能给父皇拆台!”

他四周望了望,屋子里贵重的东西太多了,他身上穿的戴的,还有屋里摆的挂的,这该从哪一处省俭起才好?

苏幼仪忙道:“其实大皇子平日已经很简朴了,皇上教导得好,并没有金尊玉贵地宠着。只把那些夸张的摆件收起来,日后衣裳鞋袜命绣房少做一些便是,吃食上是不能短的,咱们大皇子还在长身体呢!”

大皇子不看重穿戴打扮,对吃食还是颇为看重的,苏幼仪的话正合了他的意。

院子里上上下下便收拾了起来,谁料次日高奇寿亲自带着人来传旨,说皇上又有了新的主意。

“大总管,皇上要让大皇子如何省俭,这样还不够吗?”

苏幼仪指着屋里的陈设,连大皇子身上都换了中等布料的衣裳,奴才们更没有一个敢过分打扮。

高奇寿笑道:“这样很好了,苏姑姑办事一向妥帖。不过皇上说光省俭还不够,还要让诸位皇子体会民生艰难。喏”

他指了指身后,小义子抱了一个笸箩,里头装着一把青绿似韭菜的东西,淑芽先叫嚷起来,“这不是稻苗吗?”

稻苗?

苏幼仪是教书先生的女儿,还真不懂农事,看不出这是稻苗。

高奇寿笑着点头,“没错,皇上希望各位皇子亲自学习种稻,体会农民的艰难。苏姑姑,大皇子这里就交给你了,咱家还要去二皇子那里传旨。”

交给她?

苏幼仪一脸懵,她自己都不会种稻,如何能教大皇子?

第二十五章 朕会种稻

苏幼仪从来没想到的是,她最穷困潦倒的时候都没学过的农事,竟在入宫之后学到了。

大皇子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苏姑姑,种稻一定很好玩吧?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他说风就是雨的,苏幼仪忙弯身把他抱住,“大皇子等等,让我捋一捋。”

大皇子不解地看着她,昨儿收拾屋子改换衣裳,她想也没想就做好的,今儿不过是种稻,捋什么捋?

苏幼仪硬着头皮抬起头,朝小纪子和淑芽等人一望,“那个……你们谁会种稻?”

噗。

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苏幼仪是为这个为难。

小纪子原想站出来,想了想,又退了回去,“奴才十岁就进宫了,十岁以前在家里倒是种过稻子。可那时候年纪小,学的未必对。”

小时候那点本事自己随便种种就罢了,要教大皇子可不行,万一教得有问题皇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他朝身后的小毛子和小朱子一望,两人皆摇头,“您别看我们,我们也是从小进宫的,种稻会是会,就是不敢说能教大皇子。”

被他们这么一说,方才还嘲笑苏幼仪的淑芽也为难起来,“奴婢在家倒是种过稻,可我是女儿家,很少到田埂上去,只怕学的也不细致……”

苏幼仪看向最后的翠微,翠微一脸尴尬,“奴婢进宫前是商户人家的女儿,连稻子都是头一次见。”

她进宫后能分在皇后的长春宫,自然是有些家底的人,和苏幼仪一样不懂农事。

苏幼仪挠挠额头,“这么说,你们谁都教不了大皇子,方才笑我做什么?”

众人再度忍俊不禁。

淑芽傻乎乎道:“因为姑姑平日里什么都会,什么都厉害,最简单的种稻子反而不会,我们都稀奇得很,不敢嘲笑姑姑。”

苏幼仪一脸无奈,宫里要找出一个种稻子的行家可不容易,只能把小纪子他们几个臭皮匠当诸葛亮用了。

她眼前一亮,“这样吧,你们四个”纤纤玉手指过小纪子和他身后的小毛子、小朱子,连带淑芽,“把你们种稻的法子都拿出来,大家一起商量,群策群力,一定能总结出最合适的法子教大皇子,你们说好不好?”

“那敢情好,大家一起商量就不怕错了!”

……

次日,众人在后院踏看了一处土质肥沃的地方,那里原先种了些花草,苏幼仪命人把花草都移到别处去,留下了一块极大的地方。

大皇子兴致勃勃换了短打衣裳,一到后院傻了眼,“苏姑姑,这么大一块地都要拿来种稻子吗?”

苏幼仪和小纪子等人正在地里比划,听见大皇子的声音忙迎上来,“是啊,大皇子昨儿不是说想出宫去看看吗?您瞧”

苏幼仪朝他身后一指,只见一道高高的篱笆围了起来,遮挡住后头的宫殿屋宇,篱笆散发出竹子的香气。

大皇子站在地里,四面一望皆是被竹篱围起来的田地,让人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不在宫里了。

苏幼仪笑道:“大皇子就把这里想成,彭蠡之滨的一块田地,咱们就是滕王阁下的小农民,好不好?”

“好啊!”

大皇子在地里飞跑了一圈,好像这里真的是宫外的田地,而非宫里的一处。

小纪子抱着稻苗过来,先放水灌地,水流顺着地里挖好的沟渠流下去,大皇子的鞋上瞬间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巴。

苏幼仪也提着裙子踩进去,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地里踩泥巴,大皇子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见苏幼仪玩的那么自在便慢慢放松起来。

“吧唧。”

大皇子踩得太用力,有一处湿软的泥巴顿时被溅起三尺高,把他自己和苏幼仪的衣裳都溅满了泥点。

小纪子忙赶上来,“大皇子,姑姑,快回去换身衣裳吧!”

苏幼仪道:“不必换了,种田哪有不弄脏衣裳的呢?衣裳脏了洗洗就好了,大皇子您说呢?”

大皇子淘气地哼了哼,在小纪子脚边的位置踩了一脚,泥巴顿时溅起来。

原本想溅小纪子一身,没想到小纪子身上只沾了一点,大皇子身上的泥巴反倒更多了。

小纪子没憋住噗嗤一笑,飞快低下头去,不敢让大皇子看到自己笑话他。

大皇子早就看见了,“你们大家也都不必干干净净的了,还有穿得嗦的,赶紧去换方便的衣裳来,你们这样有干活的样子吗?”

最不会干活的两个人脏兮兮地站在地里,会干活的那些人反倒干干净净站在一旁,大皇子忙拖他们下水。

淑芽道:“要不奴婢就不下去了吧,总得留个衣裳干净的人端茶倒水不是?”

大皇子哈哈大笑,从篱笆上取下一个水囊,“你看这是什么?哪有种稻子的农民还有人端茶倒水的,你可别骗我!”

淑芽无话可答,大皇子学种稻,怎么能跟宫外的农民一个样呢?

皇上和大臣们在御书房商讨河中赈灾一事,忽然想起自己一时兴起让诸位皇子种稻的事。

“诸位爱卿谁会种稻?”

众臣讨论着赈灾之事,忽听皇上莫名其妙问了这么一句,顿时面面相觑。

朝中公卿多半出身书香门第或王侯之家,寒门子弟甚少,要说种稻还真没几个人会。

沉默片刻,李阁老身后一个年轻男子站出来,白净修长的手一拱,姿态十分好看,“回皇上,臣会。”

皇上一看,正是新科探花郎季玉深,李阁老的东床快婿。

此人出身寒门却才华横溢,如今暂居翰林院执笔一职,这是历代传承下来进阶内阁的必经之路。

本就得皇上器重,今日又展了风头,众人心中暗道他将来必成气候。

皇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待大臣们离开,他便把高奇寿招来问话。

“大皇子那边怎么样了?”

皇上一张嘴问的就是大皇子,高奇寿不知他是在意大皇子呢,还是在意苏幼仪?

想了想,还是把两个人的情况都说了说,“回皇上,大皇子那边已经开垦了田地,就在住处的后院。只不过苏姑姑是个读书人家的女儿,不懂得种地。昨儿奴才命人去打听的时候,听说苏姑姑正在命几个小宫女、小太监商量种稻的法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皇上一贯严肃的面容,浮现出淡淡笑意,“这个丫头也有不会的,倒是朕难为她了。”

高奇寿揣度皇上的口气,试探道:“那……要不要奴才派个会种稻的人去教大皇子?”

会种稻的人?

皇上袍角一掀,“朕不就会种稻么?”

第二十六章 积肥

众臣退出御书房,年纪最轻的季玉深恭敬地跟在最后。

几位内阁阁老和李阁老并肩而行,谈论方才殿中的赈灾之策,一直走到远离御书房的范围,才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季玉深。

“首辅大人这位东床快婿委实惊人啊,不仅文采好,连种稻也会。”

众人暧昧地笑,李阁老听出话中的讽刺之意,眉头微蹙,有些不满地看了季玉深一眼。

待众人离开只剩他翁婿二人,李阁老低声道:“玉深,你方才在皇上面前,为何要说自己会种稻?你以为这样就能讨皇上欢心吗?”

他拂袖一叹,“即便皇上一时欢心,可朝臣们个个都长了一双势利眼。从前只知你寒门出身,碍于我李府的颜面不敢如何,此后岂不要嘲笑你?”

季玉深全然没有李阁老的愠怒,反而若无其事,“岳父大人误会玉深了,玉深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玉深不会对皇上说假话,那是欺君之罪。”

李阁老一愣,回身看自己这个女婿。

他身得白净俊秀,嘴角总挂着淡淡的笑意,一双深邃的眼一看便知心中有丘壑。

进士发榜时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年轻人,便觉得与众不同。他穿着一身朴素单薄的长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没有半点畏缩之态。

和那些锦衣华服的同榜进士相比,他的光彩也掩盖不住。

李阁老出身书香世家,自问自己并非嫌贫爱富之人,否则也不会把自己的嫡次女嫁给季玉深,他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婿被朝臣取笑。

他叹了一口气,“唉,你何必……”

欺君之罪,说起来是个大帽子,其实朝中大臣谁没有欺过呢?

季玉深见他眉头还蹙着,笑了笑,“岳父大人不必在意这些虚名,出身寒门又如何?我就是要满朝文武都知道,我季玉深出身寒门。”

李阁老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

只听季玉深继续道:“皇上欲重用寒门士子,这一点岳父大人应该看得出来。我虽出身寒门,却娶了首辅之女,这寒门二字便不再纯粹。若要得皇上重用,就得让我身上的寒门二字更加纯粹。”

李阁老一怔,没想到初入朝堂的季玉深,竟然有这样透彻的思维。

连他都没想明白的事,季玉深却清清楚楚,并且为之付出了行动,他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

李阁老面上露出笑容,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这个寒门贵婿他是看对了。

季玉深淡淡地站在那里,就像风雨里的一杆翠竹,山巅一抹出岫的云,目光悠远令人捉摸不透。

目光所及的方向,隐约是后宫。

良久,他缓缓抬手,“岳父大人,请。”

……

皇上换了一身便装到大皇子处,进了门只见院中鸦雀无声,一个人也没有。

好一会儿才迎出来一个小宫女,着急忙慌的样子。

“大皇子呢?”

翠微忙道:“回皇上,苏姑姑带着大皇子在后院种稻呢,奴婢这就去通报!”

“不必了,朕亲自去看看。”

皇上一摆手,径直朝后院走去,他倒要看看不会种稻的苏幼仪是怎么教大皇子的。

才到后院就听到大皇子的嚷嚷声,孩童的声音清脆尖利,加上大皇子身强体健中气十足,嚷得皇上耳朵疼,“快呀,你们快来帮我捉住这只鸭子!”

鸭子?

皇上眉头一蹙,高奇寿也很惊讶,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却被高高的竹篱笆挡住了视线。

皇上心里猫抓似的痒痒,高奇寿连忙道:“皇上稍等,奴才过去打探打探!”

竹篱笆上开了一个小门,高奇寿探头过去,只见里面圈了一大块地方,大皇子正光着脚踩在泥地上逮鸭子,满身满脸都是泥!

他吓了一跳。

好家伙,这要让皇上看见,少不得一顿斥责,苏幼仪这是怎么带的大皇子?

他回头看皇上,为难地张了张嘴,“皇上,想来是大皇子种稻累了,所以玩耍一会儿,您千万别……”

皇上冷哼一声,“朕倒要看看,他们种得怎么样了。”

他亲自上前,走到竹篱笆的小门外,看到一片宽阔的湿泥地,颇有点种稻的水田味道。

大皇子光着脚丫跑来跑去,苏幼仪跟在后头像老母鸡似的护着他居然也光着脚丫!

皇上面色有些古怪,女儿家光着脚到处跑,成何体统?

亏她以为苏幼仪是个读过书的小家碧玉,没想到会这么,这么……别说,她的脚还真好看,白净纤细,脚踝凸起的地方就像剥了个菱角,白嫩得不像话。

脏兮兮的泥巴糊在她脚丫上,越发衬托出她肌肤的白皙,叫人想到出水芙蓉,出淤泥而不染。

“咯咯!”

一只五彩大公鸡在大皇子跟前跑,大皇子飞快扑上来一抱,试图抱住那只鸡,不想自己摔在泥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小纪子等人唬了一跳,忙要上前搀扶,苏幼仪随意摆摆手,“泥地是软的,大皇子不会有事的。”

说罢自己慢悠悠地跟在后头,一抬头看见小门外站了一个面色肃然的人,吓了一大跳。

“奴婢给皇上请安。”

众人手忙脚乱地搀扶大皇子,忽听见苏幼仪的声音,头也没抬立刻跪下,“奴才们给皇上请安。”

大皇子一面爬起来一面四处张望,终于看到皇上在哪,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儿臣给父皇请安。”

“哼!”

回应他们的,是皇上鼻子眼里不满的哼声。

“这是怎么回事?朕让你学种稻,你们在做什么?”

大皇子脏兮兮地站在皇上跟前,脚丫子一挪一挪的,试图把自己藏到苏幼仪身后,好像这样皇上就看不见他了似的。

苏幼仪也是这样脏兮兮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倒像亲母子,又像亲姐弟。

皇上的目光扫向苏幼仪,苏幼仪知道自己看起来比大皇子更不成体统,忙解释道:“回皇上,是在学种稻来着。”

高奇寿四处一望,泥巴稀稀的地里一根稻苗都没有。

苏幼仪道:“宫里的地不像农田里的肥沃,只怕稻苗种不活。所以奴婢命人去御膳房弄了几只活鸡活鸭来,想给地里积点肥。”

第二十七章 皇上笑了

积肥?

自己让她带大皇子种稻,她还真把宫里当成田庄了不成?

皇上面色并未松动,眼神却缓和了些许,“既是积肥,不让鸡鸭在地里好生待着,为何要捉着玩?一个大皇子,一个掌事姑姑,弄成这样像什么?”

大皇子立时喊道:“父皇,我们原本是盯着鸡鸭拉屎的,可是它们光吃,拉得却很少。苏姑姑说它们缺乏运动,要动一动才能快点拉。儿臣等不及想种稻,便赶着鸡鸭动,果然拉了许多。”

他欢喜地指着高奇寿脚下,高奇寿脸色一变,抬脚看到底下一滩被自己踩烂的鸡屎,顿时脸绿了。

小义子朝底下一望,忍俊不禁。

皇上对大皇子的话不置可否,末了才道:“都起来吧,朕便知道都是你的主意,看看你这副样子。”

这话是朝苏幼仪说的,和平日斥责宫人的话语不同,这话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

高奇寿瞧瞧打量皇上面色,心道皇上敬重皇后、宠爱贤妃,可从来没拿这种语气和她们说过话!

苏幼仪的道理一向多,“皇上,要种地怎么能不脏呢?奴婢进宫前虽没种过地,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田地里的农民没一个是干净的,大皇子和奴婢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她在皇上跟前胆子越来越大,理直气壮地质问皇上。

大皇子像找着了靠山,挺起腰杆朝皇上道:“父皇种稻的时候身上不脏吗?”

好小子,好的不学学坏的,专跟苏幼仪学这些顶嘴的本事。

皇上眸子微眯,淡淡道:“朕当然没你们脏。”

说着转过身朝前院走,“再赶下去这些鸡鸭就要累坏了,让人用锄头把肥翻进泥地里晾一夜,你们还不快回去洗洗过来见朕?”

苏幼仪望着他的背影,心道皇上还真会种稻,连肥怎么施都经验丰富。

她一把将大皇子从泥地里拔起来,像拔萝卜似的,“快走快走,咱们洗漱去!”

翠微早就备好了热水等大皇子回来,苏幼仪让小纪子伺候大皇子沐浴,自己回房匆匆梳洗换了一身衣裳,只是头发来不及干,挽成了一个简单的篆儿。

她一贯不爱打扮得华丽贵气,今日这样也太简单了些,淑芽看不过眼,“姑姑是大皇子身边掌事的,您就打扮成这样,那我们这些小宫女岂不要荆钗布裙了?”

“我平日一向不爱打扮,你又不是不知道。”

苏幼仪随口应付了她一句,心道自己又不想勾引皇上,打扮那么好看做什么?

不打扮还要被燕嫔警告,要是打扮起来还得了?

好在皇上一向能容忍她的大胆,就算打扮得十分朴素,他大约也不会觉得失礼,就这么出去吧!

回到大皇子屋里替他换好衣裳,高奇寿等在屋外,说皇上在书房里喝茶,两人又转到书房里。

才进门,便见皇上坐在书案后头的玫瑰椅上,正在看什么东西。

苏幼仪一看位置,便知那是自己平日的位。

大皇子的座位在书案后头正中的位置,那椅子稍高一些,也小一些,是按着大皇子的身量做的。

边上的玫瑰椅是斜放的,平日苏幼仪坐在那写点东西或是看看书,大皇子遇到读不懂的文章就来问问她,两人相安无事。

皇上突如其来,大约嫌大皇子的椅子不合成人的高度,所以坐了自己的座椅吧?

苏幼仪有些心虚,要是皇上知道那椅子是下人坐的,不知是何反应。

“父皇!儿臣洗干净了!”

“给皇上请安。”

苏幼仪一把拽住大皇子的后背衣裳,正在行头上蹦蹦跳跳的大皇子,立时跟在苏幼仪身旁给皇上行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上的目光先是落在她简单的发髻上,又落在她抓大皇子衣裳的手上。

别的奴才要是敢对大皇子这么不敬,皇上一定不由分说杖打五十大板。可苏幼仪这么做,他只觉得她这是真心诚意对待大皇子,毫无扭捏做作。

这样……是不是有点凭个人喜恶度人?

身为君王,他不应该这么不客观。

皇上托腮细想,一时忘了让他们两起身,大皇子转头朝苏幼仪挤眉弄眼,眼睛里写满“父皇是不是生气了”的问号。

苏幼仪也朝他眨眨眼,用眼神告诉他“放心吧皇上就是发个呆。”

皇上很快回过神,“都起来吧,这张纸是谁写的?”

两人起身一看,皇上手里捏着一张大皇子平日用的纸,顶上有一两个写错的字,充满稚气,后头跟着一段娟秀的小字。

苏幼仪细看,正是自己前两日写的《滕王阁序》,便道:“回皇上,是大皇子不要的稿纸,奴婢陪大皇子读书时随手写了几个字。”

皇上知道苏幼仪读过书,不知道她的字竟然写得这样好,娟秀中带点难得的洒脱飘逸,叫人一眼难以分辨到底是出自男子之手,还是女子之手。

“你喜欢滕王阁序?”

“是。”

皇上笑道:“你说你父亲是学堂的教书先生,只读了男子的书没读女子该读的书,怪不得养成这么个性子。”

寻常男子未必有她大胆,似她这般有主见。

苏幼仪听不出他话里是褒是贬,可皇上难得一笑,不是褒至少也是愉悦吧?

正要开口,忽见皇上板了脸,“只不过,朕难道没有赐你好纸笔么?为何要用大皇子废弃的稿纸来写字?”

苏幼仪怀疑自己无论做什么,皇上都能挑出她的毛病。

连用大皇子废弃的稿纸随手写几个字,皇上也要挑她的毛病,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没好气道:“奴婢既不用给太傅交功课,也不是什么名家大师一字千金,何必用皇上赏的好纸来写字?”

何况大皇子用的纸都是好的,不过偶然写错了几个字就扔掉了,大半还是空白的。

皇上听这话正中下怀,“那你此后每日给朕写一篇字,写完命人送到乾清宫来。朕会每日检查,写的不好要罚的。”

说完好像觉得自己盯着苏幼仪写字、却不盯着大皇子,有点古怪,索性道:“大皇子也是一样,苏姑姑教你写什么,你就写什么。”

第二十八章 责罚宫女

大皇子小脸皱成一团,痛苦地望着苏幼仪。

苏幼仪有些歉疚,这回是自己连累大皇子了,他本可以不必多写这一份功课的。

好在皇上没要求字的长短,大不了她写首五言绝句搪塞过去便是,皇上也不能说她什么。

大皇子苦着脸道:“父皇,那可不可以等种完了稻子再开始?最近我们都没有时间写字,地里等着我们呢!”

苏幼仪忍不住想笑,听听大皇子这个口吻,活脱脱就是一个农民。

皇上也忍俊不禁,嘴角抖了抖,最后点点头,“好,就等你们种完稻子。朕听说你进宫前没种过稻子,你能教好大皇子么?”

后半句是朝苏幼仪说的,苏幼仪立刻道:“奴婢虽不会,可以和大皇子一起学。小纪子他们会一些,大家商量商量就有了。”

苏幼仪也想找个会的人来教大皇子,可大皇子的性情不是谁都能降服的,薛道明当了大皇子那么久的太傅,至今也没能让他心服口服。

何况一个种稻子的人?

与其把大皇子交给旁人去磋磨,苏幼仪宁可自己一边学一边教大皇子,为了以防万一,她朝皇上打商量,“若遇到困难,奴婢派人去乾清宫请教高公公,皇上觉得使得吗?”

请教高奇寿等于请教皇上,就算皇上不懂,也会让高奇寿找专业的人指导他们。

这样既能教好大皇子,又能让她避免和自己的接触,苏幼仪的算盘打得还真响,她就那么怕皇后和贤妃她们害她么?

也罢。

皇上痛快答应,“可以。”

……

听说皇上来了大皇子这里,二皇子和三皇子那边忙忙准备起来,等着皇上来检阅。

皇上按次序先去了二皇子那边,只见院子外的花坛被拔了个干净,一块四四方方用青石围起来的坛子里,种着两棵焉了吧唧的稻苗。

二皇子正举着水瓢朝花坛里灌水,奴才们在边上围成一团,一会儿给他差擦汗,一会儿给他卷卷衣角

二皇子的衣角干干净净,一点泥渍都没有,用得着卷么?

见到皇上来,二皇子解脱似的放了水瓢,上前给皇上请安,“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上朝边上看了看,几个锦衣华服的宫女一看就是后宫来的,二皇子这里总有贤妃派来的宫女越俎代庖,他给皇子们安排的宫人反倒退了一射之地。

贤妃在这一点上做得十分糊涂,她以为她亲生的皇子她就有权教管,却不想如果真的是这样,皇上为什么从小就把这些皇子带离生母身旁?

连皇后的三皇子都不例外。

皇上目光不善,那几个宫女不解其意,福身在地不敢起来,三皇子道:“父皇,儿臣正在学种稻,仪容不整。请父皇屋内宽坐,儿臣换了衣裳就来。”

小小年纪,说起话来格外老道,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样子像极了贤妃,更像极了李阁老,反倒不太像皇上。

皇上道:“不必了,朕就是来看你种稻种得怎么样了。你方才在做什么?”

二皇子拱手道:“儿臣在给泥土浇水,儿臣听说种稻不比种旁的,水一定要多。所以儿臣把稻苗种下去之后,就一直在这里浇水。”

皇上的目光从他面上扫到脚下,鞋面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一点也不像一直在浇水的样子。

二皇子有些局促,把脚朝后缩了缩。

对比他这个样子,皇上倒觉得大皇子脏兮兮地在泥地里捉公鸡的模样,分外可爱。

皇上看向那几个华服宫女,“你们伺候二皇子,难道就没人告诉他要先把田地灌上水再种稻苗吗?”

他一向严厉,二皇子忙躬身低头,几个宫女慌得跪倒在地,“皇上恕罪,奴婢们和二皇子说过的,可二皇子说书上写着先种树后浇水,所以要先种稻苗!”

“他年纪尚小不懂事,难道你们也都不懂事吗?由着小主子胡来的奴才,朕要你们何用?”

皇上朝高奇寿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尖声道:“来啊,把这几个教导二皇子不力的宫女拖下去,各打二十大板!”

二皇子面色难看起来,没想到自己固执的做法是错的,还让皇上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他惶惶不安地抬起头,“父皇别生气,是不是儿臣做错了?”

与他想象的有所不同,皇上没有对他发脾气,反而耐心道:“不是你做错了,是你犯了想当然的毛病。多读书固然好,可你看了种树的道理就以为种稻也是这样,那就不对了。”

皇上牵着他走到花坛边,“南方的稻子种在水田里,这是旱地,要先灌水。等泥和水充分融合之后才能种稻,你看看”

皇上伸手一拔,没有用力,那两根稀稀拉拉的稻苗就倒了。

二皇子面色羞红。

皇上道:“你年纪还小,错也是教导你的人有错,所以朕惩罚了她们。但你不能一辈子倚仗旁人的教导,总得自己学会本领,是不是?”

二皇子用力点头,“儿臣一定好好学,把稻苗种活给父皇看!”

皇上摸摸他的脑袋,“好好学,朕去你三弟那里看看。还有,种田就要有种田的样子,这花坛子太小了,你穿得也太干净了。”

二皇子连忙拱手,“是,儿臣这就改!”

三皇子那里也弄得不伦不类,和二皇子一样,刻意等皇上来才装装样子。

一看衣裳鞋袜干净的程度,便知地里的事都是奴才们做的,三皇子只在旁干看着。

皇后虽没有派太多人来帮三皇子,可三皇子年小体弱,底下奴才便是种稻的专家,也只能糊弄地在院子里开垦一小块地。

皇上原本也不指望三皇子这个年纪就干体力活,只是想他能借着这个机会锻炼锻炼身子,别被皇后喂成皮球。

白白胖胖的奶娃娃看着好看,其实身子虚得很,风一吹就能倒,还是大皇子那样康健的孩子好,看着就让人放心。

他也耐心教导了几句,一通折腾下来时辰就不早了,高奇寿命人抬了御撵来送皇上回宫。

回宫路上,高奇寿道:“皇上今日瞧了三位皇子种稻的情况,觉得满意吗?”

第二十九章 故意问的

皇上坐在御撵上,乜斜着眼看他,“你说朕该满意吗?”

高奇寿讨好地笑,“奴才觉得,三位皇子小小年纪,能做到这个程度实属不易。奴才觉得挺好的,不过皇上对皇子们的要求一向高,大约不是很满意。”

他倒会揣测圣心。

皇上慢悠悠道:“先帝在位的时候,一共有二十一个皇子。物以稀为贵,皇子一多便不值钱了,兄弟们不需要谁来督促,自然而然便卯足了劲努力,想让父皇高看自己一眼。”

“哪怕是一眼,花再多的时间和力气都算不得什么。哪像他们三个,就算不努力,也个个尊贵体面。”

高奇寿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正是因为皇子少,彼此缺乏竞争,所以皇上要对他们要求更高一些。

他乐得拍皇上马屁,“先帝有二十一位皇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皇上能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足以证明皇上勤政廉明,仁孝恭谦……”

“拍马屁的废话少说一些。”

皇上打断他的话,一脸不耐烦听的表情。

高奇寿给了自己一嘴巴子,“奴才该打,明知道咱们皇上是位不爱听奉承话的明君,还在这里拍龙屁,奴才实在该打。”

这句话还是在拍马屁,不过听起来比先前的舒服一些。

见皇上神色放松下来,高奇寿又道:“那皇上在三位皇子中,是不是对大皇子的表现最满意?”

皇上道:“朕对他们三人一视同仁,甚至在二皇子那里教导得更多一些,你为何觉得朕对大皇子满意?”

高奇寿想了想,“虽然大皇子什么都没种下去,可魔刀不误砍柴工啊。奴才瞧大皇子的地像模像样的,用竹篱笆一围,还真有点宫外田地的意思!”

宫外田地?

皇上想到苏幼仪写的那几句《滕王阁序》里的句子,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疏朗壮阔,谁见了不思宫外山水美景?

他无声地勾勾唇角,没有再说什么。

皇上回寝殿休息之后,小义子提着一双皂靴过来,“师父,踩到鸡粪的靴子我给您洗干净了,您瞧瞧?”

高奇寿看一眼,鼻翼翕动,没有闻到鸡粪味,反而嗅到一点香气。

小义子笑道:“我怕师父嫌臭,特意找宫女要了点香脂抹在鞋底边,不仅闻起来香,听说还能保护鞋底板不开裂呢!”

高奇寿眼中精光一闪,“你小子今天这么乖,说吧,有什么事求师父?”

小义子笑道:“没,没什么事求师父,就是想问师父一个问题。”

“问吧。”

“方才回来的路上,师父为什么一直问皇上对哪位皇子满意?您平日里不是说,这些犯忌讳的话要少问,仔细皇上猜疑吗?”

高奇寿顿时露出得意的笑容,“这里头还真有大学问,你算是问对了。”

他慢悠悠地在椅子上坐下,小义子躬着身站在一旁,只听他道:“你瞧今日的光景,皇上对哪位皇子的表现最满意?”

小义子道:“那肯定是大皇子啊!大皇子不怕脏不怕累,亲自在地里积肥,瞧那身上的泥巴,一看就是亲力亲为。二皇子和三皇子哪点像干活的样?皇上没有发脾气已经是大幸了。”

高奇寿眉毛朝他一挑,“你说皇上没有发脾气?”

小义子愣了愣,“皇上是发脾气了,不过是朝着贤妃娘娘派去的那些宫女发的,对二皇子还是好言好语。”

高奇寿冷笑一声,“二皇子是皇上的亲儿子,年纪又小,皇上骂他做什么?皇上责罚那些宫女就是发脾气了,贤妃娘娘总派人往二皇子那边跑,皇后娘娘都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派人往三皇子那边跑,皇上可不就生气了么?”

小义子仍是不解,“皇上气贤妃娘娘派去的人教导不好二皇子,和师父问皇上对谁最满意有什么关系?”

“你这个糊涂小子,说得这么清楚了你还不懂?”

高奇寿道:“有些事皇上不能明摆着做,就好像他不能直接训斥贤妃娘娘过多插手对二皇子的管束,所以他责罚宫女间接提醒。而对哪位皇子最满意的话,皇上也不好直接说出口,需得借着我的口说出来,你明白吗?”

小义子这下听懂了,“皇上对大皇子最满意,但不能直接说,说了皇后和贤妃两处肯定不高兴。可要是不说,皇上让诸位皇子种稻学习的意义就没有了,所以必须找个法子把这话传出去。师父,您说我理解得对吗?”

高奇寿这下才满意了,点点头道:“算你机灵,要不我怎么趁御撵走动的时候就把话说了呢?还不是图外头话传得快。”

要是不想让人听见,回了乾清宫再说更加便宜。

皇上在他问的时候肯回答他,足以证明他没猜错皇上的心思,只怕宫里很快就会传开皇上对三位皇子的看法。

到那个时候,就看诸位皇子和他们身后的人是什么反应了。

次日一早,苏幼仪是在鸡叫声中醒来的。

才洗漱完毕,大皇子已经在院中吵嚷开了,“今日可以种稻了,都快起来种稻啊!”

淑芽打着呵欠从外间进来,“苏姑姑,咱们院里放着两只大公鸡,会不会得罪人啊?”

宫里从来没有听见过鸡叫声,这鸡叫得这么早,扰了贵人的好梦怎么办?

苏幼仪道:“今日就可以把鸡送走了,日后若肥料不够请弄来便是。别说得罪旁人,我都都受不了。”

淑芽要过来给她梳头,苏幼仪摆手拒绝,“我自己梳便是,你快收拾收拾自己吧。”

不多时众人都打着呵欠出了房门,大皇子像个小钢炮似的,昨儿玩了一日竟不觉得累,“苏姑姑,今日是不是可以插秧了?”

“可以可以,大皇子轻些!”

苏幼仪的胳膊被他抓着,疼得厉害,大皇子惊讶道:“苏姑姑怎么了?”

小纪子拱肩塌背走上来,“奴才知道苏姑姑怎么了,昨儿一直低着头弯着腰赶那些鸡啊鸭啊,谁的腰和筋骨不疼?”

第三十章 偷师

大皇子得意地挺直了腰,“我的腰就不疼啊!”

小纪子张嘴就想说那句民间俗话,小孩子没有腰,想了想苏姑姑说不能像哄小孩一样哄骗大皇子,便嘟嘟囔囔道:“大皇子是龙子凤孙,筋骨比咱们好。”

“好了好了!”

大皇子立刻想出解决的办法,“父皇是让我学种稻,没叫你们也种。今日插秧你们就在旁看着好了,不必上手,那腰不就不疼了吗?”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可不敢!”

小纪子忍着疼把腰杆挺直,“奴才这腰就算断了,也不敢看着大皇子干活自己在边上享清福啊!”

众人收拾了东西往后院去,大皇子院中一片欢声笑语,院外东四所的其他地方,就没有这样欢乐的气氛了。

一大早,皇后和贤妃偷偷摸摸派人来,各自给二皇子和三皇子鼓捣种稻。

听闻皇上对大皇子那边颇为满意,又偷偷派人到大皇子这里来偷师,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你说什么?大皇子卷着裤腿在地里插秧,奴才们在边上看着?”

皇后眉头紧蹙,不敢想象竟有这么大胆的奴才,敢对大皇子如此不敬,“苏姑姑呢?她不管束底下奴才吗?”

回话的宫女一脸为难,“回皇后娘娘,苏姑姑也在边上看着,时不时还对大皇子指手画脚一番。”

皇后气了个倒仰。

她看苏幼仪是个稳妥人,上次见面的时候才格外亲热三分,没想到苏幼仪行事如此出格。

难道她的三皇子也要像大皇子那样,亲自下地插秧?

这怎么成!

皇后心中万分纠结,隐约觉得皇上想要的可能就是这种效果,又舍不得三皇子亲自下地劳作。

他还那样小,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

咸福宫同样收到消息,昨日贤妃的几个宫女受罚之后,她便格外小心。

今日派人去大皇子那处探看,实属无奈之举,她是个饱读诗书的千金大小姐,什么都可以教二皇子,唯独种地这件事她想教也教不了。

“你是说,大皇子亲自下地插秧,这怎么可能?”

贤妃蹙着眉头,“他自小养尊处优地长大,这么辛苦的活计他怎么干得来?何况年纪这样小,怕干不了两下就要累倒了。”

宫女道:“是真的,奴婢亲眼看见的!不仅是咱们的人在大皇子那处打探,皇后娘娘的人也在。娘娘,咱们再不行动,只怕要被三皇子赶上了!”

贤妃眉尖蹙起,“哼,元韬一向是三个皇子中学业顶尖的,大皇子也比不上。怎么能在这种农耕小事上比不过他们两个?”

宫女试探道:“那……咱们也开一块地让二皇子亲自种种?”

贤妃犹豫片刻,到底点了头,“别让二皇子处处亲力亲为,让奴才们把该弄的东西弄好,二皇子只需要在皇上过去的时候在做出样子就可以了。”

宫女正要退下去办,贤妃又道:“一定要保护好二皇子,那些锄头什么的东西别让他碰,仔细伤着。”

“是,奴婢这就去。”

二皇子和三皇子两处同时接到后宫的指令,要像大皇子那处一样,让皇子们亲力亲为地种稻。

当然,这个亲力亲为传达下来的时候便有不确定性,到了奴才们手里更加添了水分。

笑话,后宫的主子们说句话容易,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容易吗?

真让小主子亲力亲为,万一有个好歹,掉脑袋的还是他们,他们宁可不挣这份功劳,也想保护好自己的脑袋。

二皇子和三皇子本就不愿意做这些又脏又累的活,见管教他们的人懒散,他们乐得袖手……

过了五六日,皇上再去巡视一番,差距比原先更大了。

大皇子的地里种着一茬茬精神的稻苗,他本人熟练地卷着裤腿,亲自下地给皇上介绍自己的田。

口气充满骄傲和自豪。

一见这熟练的架势便可知,地里的稻苗的确是他自己种的,包括一些关于浇水、施肥和天气的影响,他也对答如流。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有些道理糙了些,一听就不是苏姑姑的口气,是小纪子他们教的吧?”

小纪子等人俯身贴耳站在边上,以为皇上嫌他们教的不好。

大皇子也道:“没办法,苏姑姑不会种地,她也是向小纪子他们学的。”

皇上微微翘了嘴角,“教的很好,你也学的很好,伺候大皇子的人个个都有赏。”

后半句是朝高奇寿说的,高奇寿连忙应下,小纪子等人欢喜不迭地跪下谢恩,直到皇上离开还兴高采烈的。

“咱们又沾苏姑姑的光了,要不是苏姑姑出的主意定的规矩,哪里能得到皇上的夸奖?”

“是啊,赏的银子事小,皇上给的脸面是大啊,咱们皇上可从来不轻易夸人的!”

苏幼仪忙不迭把他们打发去干活,“没有的事,是你们自己的功劳。我又不会种稻,还不是你们教的好,大皇子才学的好?”

小纪子道:“要没有苏姑姑主持大局,咱们会教也不敢教啊!姑姑没听见二皇子和三皇子那里的新闻?”

苏幼仪一愣,“什么新闻?”

皇上去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两处,惊讶地发现两处的稻苗长得比大皇子那处还好。

距离他上次来巡查不过数日,二皇子和三皇子就像开了窍似的,不仅收拾出一片颇大的田地,灌水、施肥等做得样样周到。

看起来比宫外的农民还专业。

就是因为太专业了,皇上反而高兴不起来。

“父皇,您看儿臣种的稻子精神吗?”

皇上的目光在田地里扫视,精神,和二皇子一样精神。

小小的少年把稻子种得这么好,脸上却一点疲惫的神色都没有,一看便知不是他自己种的。

看来他给贤妃提的醒还不够,贤妃还是插手进来帮忙了。

三皇子年纪小,还没二皇子演的戏好,更加被皇上一眼看穿,皇上没说什么便回宫了。

倒是大皇子听见小纪子说的新闻,不敢相信地跑去二皇子和三皇子两处看,回来气得大骂他们两作弊。

第三十一章 朕有话问你

“他们作弊,那些稻苗一定不是他们种的!”

大皇子气鼓鼓的,整张小脸成了番茄,苏幼仪忙去安慰他,大皇子道:“苏姑姑,我每天鸡叫就起,辛辛苦苦在地里种稻苗,才种出现在这些。他们怎么可能比我种得好那么多呢?”

二皇子和三皇子那边是怎么种稻的,苏幼仪心里有数,她宽慰大皇子道:“他们的确作弊了,如果他们诚实地种稻,我想一定是大皇子种的最好。”

得到苏幼仪的确认,大皇子心情好多了,“那我要去告诉父皇,他们两个作弊,让父皇一定要惩罚他们!”

他自己扑棱扑棱跑到门口,忽然停下来,一脸古怪地转头看苏幼仪。

苏幼仪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大皇子怎么不去了?您去吧,我去厨房张罗张罗午膳。”

大皇子顿了顿,灰溜溜地回来拉她衣角,“苏姑姑,你怎么也不劝劝我啊!”

“大皇子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该有人劝吗?”

苏幼仪笑眯眯地蹲下来,“既然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鲁莽,就还有救。奴婢问大皇子一个问题好不好?”

大皇子爽快道:“什么问题?”

苏幼仪道:“大皇子学种稻是了为什么?”

大皇子想了想,“是因为河间的百姓遭了旱灾,他们种田不易。我身为皇子要体谅民间百姓的疾苦,所以也要学种稻。”

“对呀,大皇子是为了体会百姓的疾苦,又不是为了讨好皇上的,何必去拆穿二皇子和三皇子呢?您要是拆穿了,人家要说您不爱护兄弟了。”

大皇子听这话有道理,慢慢消了气。

“虽说不是为了讨好父皇,可让他两个作弊讨好了父皇,我心里不痛快!”

苏幼仪忍不住笑,觉得大皇子气鼓鼓的小模样十分可爱,“你就放心吧,连咱们都知道他们是作弊的,皇上能不知道吗?皇上可厉害呢!”

过不了几日,乾清宫传出皇上要亲自出宫巡视河间的消息,宫里顿时闹哄哄地议论起来。

小纪子不知哪来的消息,飞快赶回来禀告,“大皇子,奴才听说皇上决定要带个皇子一道出门,就带前些日子种稻种得最好的人!”

大皇子先是一喜,听见后半句又没了兴致,“二弟和三弟的稻苗长得更好,父皇会选我一起去吗?”

说到底,作弊不作弊,种得好不好,还不都是皇上说了算?

单就摆出台面来的东西,大皇子的确不是最好的。

苏幼仪心中懊悔,上次没事给大皇子写什么落霞与孤鹜齐飞,勾起大皇子想出宫的肠子。

若没机会出门便罢,这回皇上出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大皇子要是出不去一定很伤心。

“大皇子,您要相信,咱们皇上是一位明君。他说带种得最好的人一起去,一定不会食言的。”

“哦?朕在你心中原来如此英明么?”

门外忽然传来皇上的声音,苏幼仪唬了一跳,忙福身行礼。

大皇子见到皇上满怀期待,又想请他带自己出宫,又怕他说不带自己出宫,纠结之下傻傻地站在原地。

皇上扫了他一眼,“不是说想出宫吗?还愣着做什么,收拾行李去。”

“父皇要带我出宫?!”

大皇子欢喜坏了,对着皇上都忘了该用什么自称,直接我啊我的起来,皇上却一反常态没有怪罪。

苏幼仪面上微红,忙道:“奴婢去给大皇子收拾行囊。”

皇上自顾自在书案后头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字纸看起来,“不必了,让他自己收拾去,朕有话问你。”

苏幼仪低着头站在地上,思忖自己什么地方又得罪了皇上。

不对,是皇上又找了什么茬来跟她找事,她最近好像没有留什么小辫子给人抓吧?

皇上随意在书案上翻了几下,看苏幼仪近来带着大皇子写的字,竟是些悯农之类的古诗,倒也应景。

他随手抓起一张五言绝句,“你是为了应付朕,才写这么短的诗吗?”

苏幼仪一口否认,“绝不是,这首诗实在好,不仅言简意赅,还能响应皇上赈灾的国策,奴婢教大皇子写这首诗有什么不对吗?”

皇上今日不想挑她的毛病,听过解释便罢了,没再继续纠缠。

“朕进门的时候,听见你说朕是明君,朕怎么是明君了?”

苏幼仪眼珠子一转,只怕方才那个问题不过是铺垫,这个问题才是皇上真心想问的。

她思忖片刻,这个问题答得太深了,只怕犯了后宫干政的嫌疑,答得太浅又像溜须拍马,不符合她的风格。

深浅当中要把握一个合适的度,她不禁为难,“难道陛下觉得自己是个昏君吗?”

高奇寿闻言迅速把眼睛朝她一瞪,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昏君这种话,能当着皇上的面随便说吗?

皇上颇为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朕自觉不是个昏君,却不知自己算不算得上明君。自古君王要百姓说好才是真的好,朕觉得宫里的奴才都像奴才,只有你像百姓,所以问问你。”

原来皇上是正经提问,不是想抓她的小辫子。

苏幼仪想不明白那句宫里的奴才都像奴才,只有她像百姓是什么意思,奴才不像奴才那该像什么?

至于像百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皇上还在等她的回答,不容多想,她便道:“别的不说,单说眼前,皇上为了民间百姓遭遇旱灾带头命宫中节俭行事,便是明君所为。”

小丫头理由还挺多,就是不承认她爱慕自己。

皇上接着道:“那朕是不是明君,和带不带大皇子出行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比前一个问题更难回答。

苏幼仪只得硬着头皮道:“因为……明君是不会轻易被蒙蔽的。”

这话说的太露骨,就差直接点明二皇子和三皇子两边是作弊的了,没想到皇上好像很愿意听,不但没有责怪她,眼神里还露出些许得意。

她对自己没有从前那么防范,才敢说出这样的话,这让皇上心生喜悦。

第三十二章 人小鬼大

苏幼仪一抬头,两人目光相接,气氛顿时奇异起来。

啪嗒啪嗒。

大皇子兴冲冲地从门外跑进来,脚步轻盈,进门看到皇上看苏幼仪的眼神,顿时愣在原地。

苏幼仪有些尴尬,正要招呼大皇子过来,只见大皇子倒退着朝外躲去。

“嘘!父皇和苏姑姑在里面,你们都不许吵!”

苏幼仪脸色更红了。

皇上下巴微抬,慢悠悠地看苏幼仪,看到她白皙面容上染上红霞,心中格外畅快。

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人小鬼大,谁敢吵?最吵的就是他。”

苏幼仪低头不语,皇上见好就收。

他从座中站起,“明日出宫,你跟着大皇子一起去,还可再带两个人,你看着办吧。”

说罢便起身离开。

大皇子正在外头命人不许说话不许进屋,唯恐旁人打扰了皇上和苏幼仪,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走了。

他跑进书房,“苏姑姑,父皇说什么了?”

苏幼仪道:“皇上说让我陪着大皇子一道出宫,还可以再带两个人,小纪子少不得要去,还有一个大皇子觉得带谁好?”

大皇子歪着脑袋想了想,“带淑芽吧,不然谁伺候你?”

……

皇上要带大皇子出宫的消息传到后宫,贤妃愤愤地把二皇子身边的人叫来,明着暗着敲打了一番。

“本宫让你们好好带着二皇子种稻,你们也告诉本宫二皇子的稻田比大皇子的更好,为什么皇上带大皇子去而不是二皇子?”

宫人心中为难,二皇子的稻好是好,可不是他自己种的,都是奴才们帮着种的。

皇上那么耳聪目明的一个人,想想也知道二皇子那么爱干净,怎么可能亲自下田种稻?

三皇子的也是一样,算起来可不就是大皇子种的稻最好了么?

人家种出来的品相一般,可却是实打实的自己种的,听说大皇子插秧的时候还有奴才站在一边看热闹的,这怎么能比?

实话不能说,他们只好想了个托辞回复贤妃,“回娘娘,皇上的话或许只是个托辞。您想啊,宫外又不安全又不舒服,大皇子年纪最长,身强体健,自然该带他去。咱们二皇子要是出宫磕着碰着了,那可怎么好?”

“是啊娘娘,皇上一定是心疼咱们二皇子,才会带大皇子出门的。大皇子从小没有生母在旁疼爱,胡打海摔惯了才吃得了宫外的苦。”

提到这话,贤妃将信将疑,面色缓和了些许。

皇上若真要带二皇子出门,她少不得也要担心一番,不如不带出门的好。

她气得是二皇子被大皇子比了下去,显见得二皇子种稻学的不如大皇子强,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也罢,你们回去好好督促二皇子读书。读书才是正经事,什么种地浇水的,难登大雅之堂,皇上不过一时兴起为之,想来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

宫人们忙道:“是,二皇子的学业一向比大皇子强,娘娘就放心吧。”

皇后那边听到消息颇为失落,愣愣地坐在灯前,好半晌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皇上出巡的东西都收拾好没有?”

翠瑶上前道:“都收拾好了,有内务府打点着呢,娘娘就别操心了。倒是皇上说要带种稻种得最好的皇子出行,竟然没带三皇子,娘娘失望吗?”

“本宫怎么会失望呢?”

皇后轻声道:“三皇子年纪尚小,比不过大皇子和二皇子是应该的,等他长大些再说。就算长大后还是比不过他们,只要他平安健康,本宫也就满足了。”

三皇子年幼体弱,皇后身为人母头一件要紧的事,便是在乎他的健康,余下的事只能往后靠了。

她又道:“比起让二皇子拔得头筹,还是大皇子跟皇上出宫来得好。”

翠瑶眉头微蹙,细想皇后这话,终于有所顿悟。

“大皇子身为再尊贵,到底没了生母,总比二皇子得意,让贤妃威胁到娘娘要好……”

次日一早,苏幼仪和淑芽、小纪子随大皇子出宫,仪杖跟在皇上的仪杖后头。

这一次出宫比苏幼仪想象中的阵仗要大,除了皇上和大皇子,还有若干朝臣和武将。

加上随行保卫的侍卫,还有太医和各大臣带的随扈,数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

大皇子打从坐在马车上,屁股就没有停过,兴奋地扭来扭去,脑袋集中在车窗的范围。

“苏姑姑你看啊,那是什么鸟!”

清晨的朝霞绯红,京郊水田里飞过一只白鹭,大皇子喜得拍掌,“这就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还真有点像,可惜眼前是朝霞而不是落霞,春水而非秋水。

苏幼仪指着马车外道:“大皇子,您看外面的水田,和咱们在宫里造的那个像不像?”

大皇子仔细一看,田里湿乎乎的,不过看起来水没有他们在宫里弄的田多,便问苏幼仪为什么。

苏幼仪道:“因为干旱。河间干旱,京城倒不至于产生旱灾,只是同往年水草丰美的景象比不了。”

大皇子拍掌大笑,“元韬那个小子还以为稻苗要种在旱地里呢,还说什么先种再浇水,只怕他都不知道水田是什么东西!”

从前大皇子也不知道水田是什么东西,只是听苏幼仪和小纪子他们说,稻苗种的地要保证一直有水,和种树种花的地不同,他才有些印象。

如今真正见到水田,虽然田里水不多,他还是很兴奋,心里想着回去如何与二皇子他们炫耀。

紧随着二皇子车架的便是朝中亲贵大臣的车架,孩子稚气的笑声传出马车,后头骑马的几位大臣跟着呵呵笑。

一个穿红色补服的大臣朝身旁紫色补服的大臣道:“国舅爷,是大皇子的笑声吧?”被称为国舅爷的人拱拱手,他也很久没见到大皇子了,不过料想大皇子的车架里也不会有别的孩子,便道:“是啊,我们大皇子一向活泼。”

此人正是威远侯江肃,先皇后一母同胞的弟弟,大皇子的亲舅舅。

第三十三章 探查苏幼仪

皇上不喜年幼皇子和外戚过多接触,是而江肃很少进宫看望大皇子,这一次同圣驾出行,便想着找个机会看望大皇子。

免得大皇子在宫里无依无靠,连嫡亲的舅舅都不记得了。

再往后一个穿蓝色补服的人,架着马和一众红、紫衣裳的人在一处,格外显眼。

他年纪轻轻,生得修眉俊眼,一张脸总是淡漠超然,一看便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人。

有人在背后悄悄议论,这是此次圣驾出巡唯一一个有资格跟的这么近的蓝色官服的朝臣,也是年纪最轻的朝臣。

“蓝色官服又怎么了?人家可是翰林院执笔,品级虽低,却是预备着将来要进内阁的!何况还是首辅大人的东床快婿,你敢说个不字吗?”

季玉深听见旁人的议论,充耳不闻,只顾着听前头江肃和旁人谈话。

江肃是大皇子的舅舅,冲着这一点就值得季玉深多听几句。

先前那个红色补服的大臣道:“是啊,大皇子是皇上的嫡长子,一向深得圣心。这不,这回出巡皇上只带了大皇子一个!别的皇子只有眼馋的份!”

江肃被吹捧得高,不自觉露出得意之色,“那也是大皇子此次学习种稻学的好,皇上说了,要体会民间百姓疾苦。即便是皇子也不能高高在上,不懂民情。”

“那是。不过听闻大皇子身边有个得意的宫女,是皇上看中的人,还拒绝了皇上的册封,不知道是不是贵府派去的人?”

江肃顿时眉头微蹙,“你是说那个苏姑姑?”

“对对对,就是她!”

季玉深别过眼,一面慢悠悠地骑马,一面看着郊外水田风光,任是谁都以为他在独自欣赏风景,没有人敢打扰。

江肃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们的谈话,便压低声音道:“这个苏姑姑我也听说了,可不是我们府里送进宫的,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不是贵府送进宫的?那这心气也太高了吧?”

问话之人以为苏幼仪是江肃特意送进宫辅助大皇子的,所以不肯成为皇上的嫔妃,没想到江肃一口否认。

听他口气好像颇为忌惮,不像是假话。

那人便道:“这个姑娘不简单,听说皇上被拒绝了也不生气,还赏赐了不少东西。国舅爷要小心啊,这么出挑的女子在大皇子身边,不是自己人多危险?”

江肃意识到话题敏感,立刻露出客气的微笑,“张大人说的哪里话?皇上给大皇子安排伺候的宫人,一定是好的。宫里的宫人哪轮得到我安排,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的,张大人说笑了。”

被称为张大人的心照不宣,想他威远侯堂堂国舅爷,想在宫里安插个什么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这种话不便宣之于口,他笑着点点头,“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下官可是一片好意,侯爷千万别误会。我听说那位苏姑姑也跟随大皇子出宫了,侯爷最好还是探查探查。事关大皇子,小心为上。”

江肃意识到对方在给自己抛橄榄枝,只怕是觉得大皇子最有立储的希望,所以提前来讨好自己。

皇子们年纪尚小,谈立储之事太早,不过他还是愿意收下这份好意。

“多谢张大人提醒,等本侯见到大皇子的时候,一定会问清楚这位姑姑的来历,不会让大皇子有半点受伤害的可能。”

张大人见他会意,笑得眯了眼,“有侯爷这样英明睿智的舅舅,大皇子便没了生母也有依靠了。”

两人相谈甚欢,没有人看到季玉深侧对水田的俊容,眉梢微微蹙起。

傍晚的时候队伍终于到了河间,皇上一行人下榻在河间知府的别院中。

别院甚是宽敞,苏幼仪是从宫外进来的民间女子,深知这样大的宅邸对于一个普通官员来说意味着什么。

大皇子的住处被安排在皇上附近,是整个别院中除了皇上的院子以外最好的住处,苏幼仪作为大皇子身边的红人,也分得了一个宽敞精致的屋子。

“这院子太大,没半点宫外的感觉,还不如咱们在路上看到的小屋子。”

大皇子先嚷嚷了起来,有在院子外围伺候的知府家下人闻言忙来请示,“不知大皇子对屋子有什么不满意?奴才们可以立刻整改。”

大皇子顿时愣了,总不能叫他们把大院子改成小屋子吧?

苏幼仪忙朝他们摆手,微笑道:“大皇子随口说几句玩笑话,不必听在心里,都下去吧。”

待人都走了,大皇子嘟囔道:“我是很想住小屋子来着,可是父皇和大臣们大约是住不惯的,想想只能罢了。”

苏幼仪抿嘴偷笑,心道真给你茅草屋住还不一定是谁住不惯呢!

她上前给大皇子倒了一杯茶,“大皇子,您也觉得这院子太大了是不是?您不觉得奇怪吗?”

大皇子端着茶,一下子挺直了背,“什么奇怪?”

苏幼仪忍笑,故意不告诉他,“大皇子好不容易出一趟宫,自然要细细观察、体会民间百姓疾苦。若处处都要奴婢说,那和在宫里有什么区别呢?”

大皇子振奋精神,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到院中四处查看,一草一木都落在眼里。

小纪子和淑芽正在前前后后安排事情,见大皇子这副模样不由好奇地看着他,大皇子四处看过之后,回头问苏幼仪,“苏姑姑,这个河间知府是多大的官?”

苏幼仪道:“知府一般是三品,没听说这位河间知府有何特殊。”

大皇子点点头,“那就奇怪了,一个三品官一年能有多少俸禄?这个河间知府方才进门的时候咱们是见过的,不过四十来岁,当官顶多十来二十年,他哪里有钱买这样大的院子?”

大皇子果然聪明,一点就透。

苏幼仪笑道:“是啊,想必若不是本地最好的宅子,也不敢让皇上住进来。大皇子想想,咱们能想到的事皇上一定能想到,那河间知府为什么还敢明目张胆把自己异常贵重的家私展示在皇上面前?”

第三十四章 威远侯求见

大皇子想了一会儿,“除非他知道,父皇就算明白以他的俸禄买不起这宅子,也不会怪罪他,这是为什么呢?啊,我知道了!可能这宅子是他富贵的祖辈留下来的,或许祖辈是经商的。再或者他娶了个家底殷实的夫人,所以有足够的银子买宅子。”

小纪子偷笑着跑到他跟前,“这还不容易?奴才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大皇子猜得准不准了。”

等到晚膳的时候小纪子果然带着消息回来了,“这别院说是早年一个河间的官员被抄了家留下的,官府充公售卖,可没有人买得起。一直到这次皇上要来,本地官员左思右想这个院子最适合接待皇上,可惜是个无主的院子说起来不好。所以河间知府就低价买到了手上,说起来都是为了迎接御驾,也没人会指责他以权谋私。”

“原来是这样,那我都猜错了。”

大皇子等了半天消息,不禁有些丧气,苏幼仪笑道:“大皇子能观察出,以河间知府的俸禄买不起这样的大宅子,已经很厉害了。那些细枝末节的原因让底下人去探查便是,您要做的是发现不同。”

小纪子亦道:“是啊,好比这河间知府要是真的犯了贪污的罪,大皇子这么一发现,再派奴才这么一查,不就揪出一个大贪官来了么?”

大皇子若有所思,“刚出宫的时候我就惦记着玩了,明儿父皇必定要亲自去外头巡视,到时候我跟着去看看,一定能发现许多!”

这一夜,大皇子满怀兴致,早早便歇下了,苏幼仪担心他认床还在榻边守了半夜,直到夜深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次日一早洗漱过到前头来,便听到大皇子不乐意的嚷嚷声,“父皇怎么都没派人来通知我,自己就去田间巡视了?那我就待在这个院里,和在宫里有什么区别?”

苏幼仪不解,先安抚住大皇子,再细细打听才知道原因。

原来皇上天还没亮就带了几个大臣微服出门了,不仅是大皇子,绝大部分跟来的大臣皇上都没带。

“皇上身边都带了什么人呢?”

小纪子道:“听说是只带了雍亲王、李阁老、周阁老,哦,还有翰林院执笔季大人。”

苏幼仪一愣,“季大人?就是李阁老的女婿季玉深季大人么?”

“是啊。”

大皇子疑惑道:“苏姑姑,你认识这个季大人吗?”

苏幼仪笑了笑,“听说过,听说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今科探花郎呢。又是李阁老的女婿,宫里十亭倒有九亭都议论过这个季大人。”

大皇子点点头,他年纪尚小,皇上还没有让皇子们开始学习朝政,他对朝中大臣的印象还不多。

苏幼仪道:“大皇子,皇上这回是微服出巡去了,身边只带这么几个人,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怎么方便带个孩子?不过我想,皇上既然把这么大的仪仗摆出来了,一定不会天天微服出巡的,总有带您出去的时候。”

大皇子立刻眉开眼笑,“说的也是,父皇不带咱们出去,那咱们能不能……嘿嘿。”

苏幼仪:“嘿嘿……不能。”

就他们这几个虾兵蟹将,敢把大皇子带出去,但凡出点什么事都是死罪。

苏幼仪在皇上跟前一向胆子大,但绝没有大到为了让大皇子玩得高兴,把自己和淑芽等人的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的程度。

大皇子努了努嘴,“要不……就在花园里转转也好。”

“这个没问题……”

正说着,忽听淑芽进来禀告:“大皇子,威远侯爷求见。”

苏幼仪和淑芽对这位威远侯都没什么印象,不知道他来找大皇子做什么。

小纪子在大皇子身边服侍了几年,顺势朝苏幼仪解释道:“苏姑姑,威远老侯爷是先皇后的父亲,也就是咱们大皇子的亲外祖。如今侯爵的位置给世子袭了,就是现在的威远侯江肃,是咱们大皇子的亲舅舅。”

苏幼仪眉尖微蹙,她在大皇子身边几个月几乎没听过先皇后母家的消息,下意识以为是家道士微或是关系疏远,没想到大皇子的亲舅舅是威远侯。

这个外戚实力庞大,侯爵之位位比一品大员,听封号更不像普通的侯爵,倒像是有军功的将门。

奇怪,这样有实力、关系又极亲的外戚,为何苏幼仪从没见过他们家的人进宫看望大皇子?

这会儿皇上不在别院,他就过来了……

苏幼仪心里咯噔一声,直觉这事不太对劲,大皇子却很兴奋,“舅舅来了啊?快请进来!”

大皇子早早没了生母,对于先皇后母家的人事格外亲切,对江肃这个很少见面的舅舅更加有好感。

苏幼仪听他已经答应了,只好吩咐淑芽下去准备茶水和点心,自己悄悄把小纪子拉到边上问了问。

“这个威远侯是怎么回事?怎么我从前都没见到他来看咱们大皇子?”

小纪子道:“,这不能怪威远侯,要怪只能怪……”他四处看了一眼,压低声音,“皇上不喜欢小皇子们和外戚多接触,不单单是咱们大皇子,那二皇子、三皇子都是一样的。威远侯想进宫看咱们大皇子,也要小心皇上不乐意啊。”

照小纪子的意思,这个威远侯对大皇子是有爱护之心的,只是碍于皇上的息怒不敢常来和大皇子亲近。

苏幼仪点点头,“那他今日过来,想必是知道皇上出门去了,所以特意来看大皇子的吧?”

来得这样早,看起来对大皇子还是很上心的,苏幼仪下意识把这个江肃当成了好舅舅,方才的异样之感也烟消云散。

小纪子道:“应该是,您没瞧大皇子高兴得那样吗?不多说了,咱们快进去伺候吧!”

两人进去的时候,江肃刚刚进门,和大皇子分君臣坐了正在喝茶。

舅甥两人之间的情状倒没有苏幼仪想得那么亲热,大抵是很少见面的缘故,大皇子欢喜地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幼仪趁上点心的时候看了看这位威远侯,是个很气派的中年男子,行动间隐隐可见将门之风。

第三十五章 诈与被诈

她的猜测大抵八九不离十。

她上过茶后躬身退到一旁,岂料江肃的目光一直跟着她,在她面上打量了好一会儿,“这位就是苏姑姑吧?”

苏幼仪一怔,不想江肃也知道她,便上前福身一礼,“奴婢苏幼仪,见过威远侯。”

大皇子欢喜地指着苏幼仪,“舅舅,你知道吗?苏姑姑她……她……”

“她怎么了?”

江肃原就有意向大皇子探问苏幼仪的事,不想大皇子主动开口,他自然乐意听。

大皇子却想到不能夸奖苏幼仪又美又聪慧,以免外人觊觎,可不说优点,难道他要对自己的舅舅说苏幼仪的坏处不成?

大皇子说不出坏处,又不能说好处,进退两难。

这副模样看在江肃眼中,又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好像苏幼仪有什么古怪,所以大皇子不敢直言。

他的眉头不自觉蹙起,苏幼仪正想打个圆场,江肃已转移了话题,“大皇子这些日子在宫里过得好吗?这次随陛下出巡可有什么收获?”

舅甥两个一问一答,慢慢熟络起来,苏幼仪不一会儿就退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江肃面前觉得有些不自在。

江肃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盯着她,她还是躲起来安稳些。

没过多久,淑芽进屋道:“姑姑快去看啊,威远侯送了咱们大皇子一新奇玩具,叫什么华容道。大皇子正和小纪子他们玩着呢,奴婢看着也觉得挺好玩的!”

“好,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大皇子都开始玩玩具了,想必也没工夫和江肃话家常,江肃应该已经走了吧?

苏幼仪心里想着,才出屋门便意识到了不对,两个侍卫打扮的人立在她屋子前,“苏姑姑,威远侯想请您说几句话,请跟我们走吧。”

苏幼仪四处一看,淑芽和小纪子他们都跟大皇子玩华容道去了,这里安静得连个鬼影都没有。

江肃把她带走到底想干嘛?

她面上做出波澜不惊的样子,趁人不注意悄悄把自己的手帕丢在地上,“好,我这就随二位去。”

两个侍卫把她带到了别院偏僻的屋子,江肃坐在上首喝着茶等她,见她进来眉头微蹙。

苏幼仪连忙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威远侯。”

江肃摆摆手,一副凶悍模样,“本官不想跟你来虚的,就问你一句话。派你到大皇子身边的人是谁本官已经知道了,她到底派你来做什么,你最好老老实实交代!”

苏幼仪吓了一跳,堂堂威远侯怎么忽然变成这副嘴脸,细想想他话中的意思,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他这是在诈自己。

她近来在宫里果然太显眼了,连这种外戚朝臣都知道她的名号,巴巴地来试探观察她,唯恐她这么个人出现在大皇子身边是另有阴谋。

可苏幼仪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她没有受任何人的指使,也不是任何人安插在大皇子身边的。

既然江肃要诈她,她索性反诈回去。

苏幼仪笑了笑,缓缓起身,江肃蹙起眉头,“本官没叫你起来!”

苏幼仪道:“威远侯不是知道奴婢的身份了么?奴婢是皇上派来教导大皇子的人,是钦使,威远侯还打算让奴婢继续跪下去么?”

江肃心中一惊,他只想诈一诈苏幼仪,没想到她还真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了。

她是皇上派来的人,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江肃不动声色道:“你说你是皇上派来的人?本官却听说,你是贤妃安插在大皇子身边的奸细!”

苏幼仪一点也不慌张,“侯爷要是不信,尽管去问皇上啊。”

江肃顿时明白了什么,目露警惕地看着苏幼仪,“好啊,你知道本官不敢去问皇上,才故意说自己是皇上派来的是不是?你果然有问题!”

苏幼仪忙道:“侯爷怎么不想想,奴婢若不是皇上派来的,哪有胆子拒绝皇上册封答应?这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奴婢一个小宫女哪敢拒绝?”

江肃顿了顿,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照你的意思,这也是皇上故意安排的?”

苏幼仪灵机一动,变了脸色,“侯爷,有些事您最好别打听太多,您只要知道皇上让奴婢待在大皇子身边是为他好就是了。您想想,这次皇上可只带了大皇子出门。要是皇上知道您对他的决策那么关心,只怕……”

江肃浑身一颤,苏幼仪知道自己赌赢了。

“苏姑姑,你可算回来了,你到哪里去了呀?”

苏幼仪回到小院,淑芽担心得不得了,迎上来确认她无事才放心。

苏幼仪道:“没事,就是看这宅院挺大的,出去逛了逛。”

淑芽手里还拿着她丢下的那方帕子,“姑姑怎么自己就出去逛了,也不带着我们,大皇子不是说要一起去逛的吗?我等了一会儿没见你出来,就回屋子去找你,没想到在房门口看到这个帕子,还以为你出事了。”

苏幼仪无奈道:“是不是我现在一出门你就觉得我会出事啊,我有那么脆弱吗?”

“有!实在太有了!”

淑芽一本正经,“之前都是这样的,皇上、皇后还有贤妃,哪一个不是咱们惹不起的大人物?每次姑姑出门都是被大人物传去,奴婢能不担心吗?”

苏幼仪长舒了一口气,“是啊,在宫里有这些人搅得我天天不得安静,没想到在宫外……”

“宫外什么?”

“没什么。”

苏幼仪无奈地摇摇头,“我累了,想回去歇着了。”

“哎,姑姑……”

淑芽在她后头说什么,她也没听见,自顾自朝自己屋里走,边走边自言自语,“本来以为在大皇子身边伺候最清静,没想到惹来一个皇上还不够,又惹来皇后和贤妃她们。好不容易出宫一趟,竟然还惹来威远侯这种外戚……这还是我想要的清静日子么?”

她翻了个白眼,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早知道在大皇子身边也要面对这么多尔虞我诈,我还不如去给皇上当小嫔妃呢!”

第三十六章 杀手锏

起码皇上已经是皇上了,而大皇子年纪尚小,将来再大一些,与夺嫡有关的纷争会越来越多……

“你说的是真的?”

男子的声音陡然在室中响起,苏幼仪一跳老高,迅速从床上起来。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死都忘不了那是皇上的声音!

“皇,皇上,你……你怎么在我屋里?”

皇上大大方方地走过来,“朕回来了,想着大皇子一定不乐意,就来看看他,顺道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屋里没有人,那个叫淑芽的小宫女出去找你,你没碰见么?”

苏幼仪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淑芽在她后头说什么,想必就是说皇上在她这里的事了。

可惜她没有认真听,现在……

“苏姑姑!”

淑芽从门外赶进来,见苏幼仪已经见到皇上了,连忙福身请安,又朝苏幼仪道:“姑姑走得太快了,奴婢方才正要提醒你皇上在屋里,你……”你没冲撞皇上吧?

苏幼仪朝她咧咧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淑芽顿时明白了,她一定又冲撞到皇上了!

“奴婢告退!”

她飞快退出门去搬救兵,皇上竟笑起来,“怎么?朕问你的问题你不想回答吗?”

苏幼仪立刻回想起皇上问的问题,心烦意乱,“我那是,那是随便说说的……”

皇上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随便说说的,好。那朕亲自去问问威远侯江肃,看看他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说罢抬脚就朝外走,苏幼仪一时情急,赶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角,“皇上且慢!你要是现在去问威远侯,他一定会以为我向皇上告密的!”

威远侯是什么人?那是当朝国舅!

这样的身份势力不可小觑,她以后还要在大皇子身边谋生呢,得罪了大皇子的舅舅她还活不活?

皇上很满意她的举动,背着手回过头看她,“那就实现你自己的话,来给朕当小嫔妃。放心,朕不会亏待你的。”

苏幼仪收回手,“还是算了吧,皇上不是希望我教大皇子读书吗?我要是当了小嫔妃,就不能教大皇子了。”

皇上眉梢一抬,又恢复了平常的面色,“怎么,在你眼里,大皇子比朕更要紧?”

苏幼仪:“……”

皇上这是在跟大皇子吃醋?

难道他还真的喜欢自己不成?

苏幼仪望着他的眉眼,一瞬间有些心动,很快又强行抑制住自己的想法。

君王之爱是博爱,是朝不保夕,是红颜易老恩先断,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她还不如老老实实跟着大皇子做个管事姑姑只要贤妃或是江肃这样的人不再来骚扰她便好。

皇上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微翘,“朕不喜欢勉强,朕会等你自己愿意的那一日,你出去吧。”

苏幼仪硬着头皮,“皇上,这好像是我的屋子……”

皇上道:“朕是叫你出去给朕打热水来,朕要洗脚。今日在田埂上走了一日,实在酸乏了。”

敢情皇上是特意来让她洗脚的,误打误撞听见了她的自言自语。

苏幼仪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端起木桶朝外走,便见淑芽领了一大群人朝这里赶来,为首的便是大皇子。

“苏姑姑,你又冲撞父皇了啊?没事没事,我这就进去给你求情!”

大皇子不容分说就要往里冲,被小纪子抱着腰使眼色,他才想起来自己还带了杀手锏,“苏姑姑你看,这位是季大人,深受父皇宠幸,我带他来给你求情父皇一定会不计前嫌的!”

身后的男子款步上前,长身玉立,温雅俊朗,朝苏幼仪露出一个淡淡笑容。

“咚!”

苏幼仪手中的木桶一下子掉在地上,顺着门前的青石台阶,骨碌碌地滚出老远。

眼前仿佛落了一片阴云,他的眼深邃而疏离。

耳畔仿佛响起那日大雨滂沱之声,他站在雨里说他要迎娶李阁老的女儿。

她的粗布棉袄被大雨打湿,单薄的裤脚贴在腿上,而他一身锦衣华服,那是出自李府绣娘的好手艺。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雨里,一个是今科探花郎风光无限,一个是乡野丫头上不得台面。

自此一别,今日再见,更是一番不同的境遇。

“苏姑姑,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挨了父皇的骂?”

大皇子有些担心,原想着苏幼仪冲撞皇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皇上不会真的跟她生气,不想苏幼仪一副真吓到了的模样。

苏幼仪回过神来,没有回答大皇子的话,反倒下阶把那只滚远了的木桶拾起,细细拍去上面沾的泥土。

而后她笑着走回来,“不是,皇上没骂奴婢,只是让奴婢去打热水来。奴婢哪知道大皇子把季大人请来,唬了一跳,才想起这不是宫里。”

宫里的规矩,内宫女子和外臣不可私相授受,必须保持距离,眼下是陪皇上出巡在宫外,这些小节就没那么严谨了。

大皇子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是我冒失了。季大人是和父皇一起来的,父皇来找苏姑姑,季大人就在前头陪我玩华容道。姑姑你没看见,季大人玩华容道可厉害了!”

大皇子正玩在兴头上,淑芽忽然跑来说苏姑姑又冲撞了皇上,他一着急就把季玉深也带来了。

苏幼仪笑道:“是吗?大皇子既然来了就进去吧,奴婢先去给皇上打水了。”

说着微微福身,抱着木桶便朝外走。

她的脚步比平时略快一些,像是怕皇上等久了所以加紧步伐,擦身经过季玉深身旁时,衣袖摩擦的声音干脆利落。

季玉深像一棵树栽在那里,一动不动,苏幼仪却没有侧目多看他一眼。

她好像完全不认得他了,笑得那么自然那么镇定,季玉深差点怀疑她惊得掉了木桶,也不过是一时失手。

后头跟的小宫女好像叫淑芽,上前接过她的木桶,“姑姑等等我,我去帮您抬水!”

“季大人,一起进去吧。”

大皇子回头朝他招呼了一声,自己当先迈进屋去。

一位是皇上,还有大皇子,外有一位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齐聚于一个宫女的屋子里,这场面委实有点诡异。

第三十七章 不能回答

好在这别院算得上豪华,分给苏幼仪的屋子不差,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不太自在。

“皇上,水烫吗?”

隔着一道珠帘,皇上坐在榻上,苏幼仪蹲在他脚边给他洗脚,大皇子和季玉深坐在外间的鸡翅木圆桌旁,淑芽伺候着茶水。

“刚好。”

皇上把脚伸到木桶里,桶里漂浮着红花艾叶等药材,是苏幼仪方才特意让小纪子寻来的。

皇上的脚和苏幼仪想象中不同,原以为像他这样尊贵的身份,手脚必定也保养得十分细致,不想他的脚上竟有干纹,和普通男子的脚没什么区别。

她再仔细看,恍然大悟,只怕皇上晨起去巡视田地是光着脚巡的,指甲缝里还有未净的泥沙。

皇上闭着眼睛,声音沉沉的,“季玉深,你陪朕巡视了一路,可有何感想?”

苏幼仪正给皇上搓泥,听见这话眉梢一挑,下意识看向珠帘外,大皇子果然一脸好奇地看着季玉深。

他没能亲自去田间看看总觉得遗憾,这会儿特别想知道季玉深他们看到了什么。

室中一片寂静,只有点点水声时不时从苏幼仪手中掠起又落下,热气蒸腾中携裹着草药的淡香。

季玉深的声音轻而薄,有种莫名坚定的味道,充满了内敛的自信,“臣观田间百姓艰难,旱灾早已上报两月有余,直到现在还有许多百姓田中无水。既无水可种稻,又要在田间装模作样,只怕搭台唱戏比旱灾更难。”

皇上蓦然睁开眼,隔着一道珠帘打量季玉深,对他有了些别样的认识。

“朕听闻你在科举之前,也是岭南偏远之地的农户出身,你果然比那些久居朝堂的大臣看得通透些。不过你岳父难道没有教过你,眼睛不能只放在田间,更要放在人身上么?”

皇上话中提到李阁老,不似在贤妃面前提及时那么爱重,反倒有些讽刺之意。

苏幼仪想不透这是为什么,同样是李家的人,皇上为何要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

季玉深起身拱手,面色仍是一派从容,“臣在科考之前,是皇上的子民。臣有幸金榜题名之后,是皇上的臣子。”

他口口声声只谈皇上不谈李阁老,这是表忠心来了。

苏幼仪隐约猜想,大约河间旱灾抚恤的事情上,李阁老动了什么不该动的歪心思,皇上的态度才会骤然转变。

“给朕按一按。”

皇上忽然压低了声音,把脚从木桶里抬出来,苏幼仪忙用棉帕替他擦干,皇上半躺在榻上,这才悠悠看向季玉深。

“你既是朕的臣子,那就告诉朕,那些田间百姓在搭台给谁看?”

皇上的口气一点疑问也没有,他显然知道答案,只是在等季玉深亲口说出

一句皇上的臣子还不足够表忠心,皇上要的不仅如此。

苏幼仪坐在榻尾的位置,眼角飞快朝珠帘外瞄了一眼,想知道季玉深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季玉深没有开口,倒是大皇子一脸不解地看着这个看看那个,发现他根本听不懂皇上和季玉深在讲什么。

苏幼仪差点笑出声来,强行忍住自己的声音,专心给皇上按脚。

皇上还是注意到她动作的停滞,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大皇子闷头闷脑的小模样甚是可爱。

苏幼仪还真是喜欢大皇子,怎么不见她对着自己这么笑呢?

好一会儿,季玉深拱手道:“皇上,请恕臣不能说。”

这个回答等于先向皇上投诚,最后又收回白旗,继续擂起战鼓挑衅一样。

还不如当初不挂白旗。

苏幼仪手上又是一顿,这回皇上看了她一眼。

就在她以为皇上会对这个回答十分不满的时候,皇上的声音出奇冷静地响起,“哦?为什么?”

这个为什么,皇上心里似乎也有答案。

季玉深缓缓道:“水至清则无鱼,皇上要想抓鱼,就不能把水弄得太过清澈。与其把臣淘洗干净,不如让臣做一团淤泥。”

“淤泥?”

“是,淤泥。让臣做一团鱼儿以为可以啄食的淤泥,为皇上这一谭清水增加一些污浊,皇上才可浑水摸鱼。”

皇上忽然笑起来,微微合上眼睛,“好一个淤泥,季玉深,你很聪明。”

季玉深见好就收,恭敬道:“臣的心思陛下都懂,陛下的心思臣却不见得懂,自然是陛下更聪明。”

这原本只是句恭维的话,不想皇上忽然认了真,“哦?那你倒是说说,朕做了什么让你不懂的事?”

苏幼仪加大了给皇上按脚的力度,“皇上走了一日脚累了吧?奴婢一会儿要使劲了,皇上可忍着些。”

皇上刚一点头,苏幼仪揪着他的大脚趾往外一掰,皇上下意识蹙了眉头。

她还真使劲。

季玉深注意到帘子里的动静,忽然想到入京赶考,他和苏幼仪住在巷子里租来的一间茅草屋里。

那个时候季玉深白日要出去给人做工,晚上才能回来借着隔壁的灯火读书,苏幼仪时常在他累了一日回来之后这样给他按脚。

她本是个娇弱的女儿家,按脚的时候力气倒不小,时常把季玉深按得痛呼出声。

那般情形,和现在像极了,只是他不该站在珠帘外头。

“嗯?”

皇上蹙着眉头看了苏幼仪一眼,回过神来,方觉季玉深已经思考得太久了。

季玉深忽然明白苏幼仪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她是故意想扰乱自己的心神,让自己没有多余的精神去思考如何应对皇上的话?

他顾不上想这些,拱手答道:“比如……皇上在金殿上钦点进士三甲,只点了臣为探花的事。”

噗嗤一声,大皇子没掌住笑出了声,淑芽就站在他身旁,想捂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皇上头一次当着大皇子的面和朝臣谈话,这可是别的皇子求都求不来的殊荣,大皇子竟然在这个时候失了仪态。

淑芽低着头暗叫不好,皇上指定要不高兴了。

好一会儿没等来皇上的斥责,淑芽抬起眼朝珠帘里头看去,只见皇上淡淡扫了大皇子一眼,苏幼仪笑着给了大皇子一个眼色。

第三十八章 按脚

大皇子立刻站出来,拱手回禀,“回父皇,儿臣失态了,还请父皇见谅。儿臣只是觉得季大人十分自信,说话也风趣,所以才忍不住笑的。”

当着外臣的面,大皇子还主动请了罪,皇上没说什么,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皇上道:“季玉深,你也有出错的时候。罢了,朕也乏了,你也退下休息吧。”

季玉深顿了顿,慢慢拱手告辞。

大皇子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恨不得朝他喊一声,让他下次再来陪自己玩华容道,碍于皇上在这里才没有出声。

皇上是什么人?

他只看一眼,便知道大皇子对季玉深是什么心态了,不过他现在没心情理会这个

“苏幼仪,你想让朕的脚趾头废掉是不是?”

苏幼仪正卖力地给皇上掰脚趾,忽然被他吼了一声,吓得差点把皇上的脚趾头当萝卜一样拔了出来。

幸好皇上的脚趾比萝卜结实。

苏幼仪道:“皇上刚才都没吭声,奴婢以为您不觉得疼呢。”

皇上没好气道:“朕不吭声就是不疼么?你是怎么在宫里混成掌事姑姑的,连最基本的察言观色都不会?”

大皇子慢慢地挪进来,小声道:“父皇,儿臣要是疼了会喊的,不用苏姑姑察言观色。”

他一贯维护苏幼仪,皇上早就习惯了。

苏幼仪道:“那皇上的宫人平时都是怎么按脚的?不这么用力按吗?不这么用力是解不了乏的,晚上皇上回去睡一觉便知道了。您平时在宫里走路少,他们不用费劲按还使得,今日您走得多,不能不这么按。”

她的道理也一贯很多,皇上看她按得额头上一层汗,知道她不是故意在使坏,而是真的这么想。

晚上回屋就寝的时候,果然比以往出巡松快许多,不至于脚酸得睡不着觉。

高奇寿狗腿地端来热水,“皇上今儿走了一日了,泡泡脚再睡吧?仔细晚上腿酸睡不着,又要抽筋了。”

皇上一脸自在,不紧不慢地上了床,“不用,朕今儿回来就泡过了。”

高奇寿一惊,“外头那些人伺候的奴才不放心,只怕连皇上的脚都没给洗干净,不如再洗洗吧?”

皇上不耐烦地一摆手,“去大皇子那里泡的,别嗦。”

高奇寿两只眉头都快飞到天上了,喜得忙不迭往外退,“是是是,奴才这就退下。”

他把内室的烛台熄灭了两支,只留下皇上床尾那一支小的还亮着,这是皇上多年的习惯。

小义子见他眉开眼笑地走出来,好奇道:“师父,什么好事儿?”

高奇寿乐颠颠地,离皇上的内室好远才同小义子开口,“你猜皇上今儿去哪里洗的脚?大皇子那里!”

“啊?大皇子给皇上洗脚啦,那皇上一定很高兴。”

“去去去,什么大皇子给皇上洗脚。”

高奇寿一脸嫌弃,“大皇子有那份孝心,皇上也不会让他做啊。皇上说去大皇子那里洗的脚,你还猜不出是谁吗?”

这回出宫,大皇子身边带的人并不多,小义子一下就想到了,“噢,是苏姑姑啊!怪不得皇上今儿这么早就歇息了,以往要是走了一天的路,晚上必定要泡许久的脚,夜里也要折腾好几回。”

高奇寿叹了一口气,“可不是么?夜里还是警醒些,万一皇上要叫人谁敢睡着了,我把你们蹄子撅了!”

小义子忙道:“哪敢啊师父,都知道出巡不比在宫里,大家都提着心呢,误不了事!”

高奇寿闻言打了个呵欠,在门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很快闭上了眼。

“苏姑姑,你说父皇今天和季大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大皇子夜里不肯睡觉,缠着苏幼仪非要她讲皇上和季玉深的对话,苏幼仪自然不敢讲。

皇上在她的屋里和季玉深讲那些话,大约不是无意,至于目的是什么苏幼仪也说不清楚。

无论皇上愿不愿意她听见,她听见了也只能假装没听见,这才是身为宫女的本职。

大皇子倒是正大光明地听了,可惜他年纪太小,又不懂朝堂的事情根本听不懂,但他知道苏幼仪一定听懂了。

“好姑姑,您就给我讲讲吧,我保证不告诉旁人!”

大皇子的保证算不得可靠,从前他还保证不再向人夸耀苏幼仪了,结果今日一见到江肃下意识又想夸她。

犹豫之间反而让江肃误会了,还以为她辖制着大皇子,让她有理说不清。

苏幼仪道:“大皇子,皇上和臣子间的对话事关朝政,皇上现在还没让您参与朝政,您还是别过问这么多的好。”

大皇子扁着嘴,“父皇要是不想让我知道,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说?他知道我听不懂,所以特意把你这个听得懂的人留下给我讲解,一定是这样!”

他倒是会给自己圆。

苏幼仪笑了笑,大皇子的想法未必不对,可在皇上首肯之前,她还是不想解释太多。

也许是因为这件事事关李阁老关系重大,也许是因为……那个人是季玉深。

苏幼仪潜意识里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关于他的一切她都不想涉及。

她给大皇子掖了掖被角,“大皇子还是想想别的问题吧,今日皇上来的时候您正在玩华容道,是不是?”

大皇子道:“是啊,父皇和季大人看着我玩了一会儿,父皇就说要去找苏姑姑。季大人就留下陪我玩,他玩得可真厉害,每次都能让曹操躲过士兵的追杀!”

大皇子一提起季玉深好像就特别兴奋,苏幼仪眉头微蹙,这才意识到他不仅是为新玩具而高兴,更多的是为了季玉深。

这倒奇了,她在大皇子身边的时日也不短了,很少看到大皇子特别喜欢谁,季玉深是怎么做到的?

苏幼仪下意识不想让大皇子和他有牵扯,便道:“殿下,皇上不喜欢朝臣和皇子们接触太多,您知道吗?”

“知道。”

大皇子的兴致陡然落下,“所以今日舅舅才趁着父皇不在,偷偷摸摸来看我。平时在宫里父皇都在,他是不敢来看我的。”

苏幼仪点头道:“威远侯到底是舅舅,这位季大人却是朝中新贵,而且还是贤妃娘娘的妹夫。殿下还是要避避嫌,别和他走得太近。”

第三十九章 到他跟前去

果然,她一提到贤妃,大皇子眼中的亲热顿时消减了许多。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偏偏是贤妃的妹夫。贤妃的妹妹是什么样子的,很漂亮么?季大人娶谁不好,偏要娶贤妃的妹妹。”

大皇子嘟嘟囔囔地钻进被窝,苏幼仪略走神了片刻,“是啊,谁知道他为什么偏要娶贤妃的妹妹……”

次日一早,小义子便到小院来告知小纪子,说皇上要带大皇子出去。

大皇子心心念念要亲自去外头田地走走,听见消息一蹦三尺高,恨不得一下子把洗漱更衣的事情全解决了,立刻飞到皇上身边

生怕昨日被丢下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苏幼仪等人紧赶慢赶跟在身后,好不容易追上兴冲冲的大皇子,出了门才知道皇上今日不是去田间巡视的。

而是由本地地方官陪同去游览山水,看看河间本地的风土民情,且带了不少侍卫出行,与昨日微服出巡并不相同。

苏幼仪陪着大皇子过去的时候,看见一个老大人正和皇上说话,“……昨日微服出巡,老臣生怕皇上的安危有失。所幸皇上今日改了主意,老臣就放心了。”

皇上一边上马车,一边道:“反正微服不微服,看到的都是一样的人和事,倒不如光明正大地出去。”

那个老大人面色一变,似乎在思忖皇上这句话的意思。

小纪子凑到苏幼仪身旁,“苏姑姑,这位就是李阁老。”

苏幼仪恍然大悟,怪不得皇上那么不给面子,原来他就是贤妃的父亲李阁老,当朝首辅大人。

她忍不住打量了李阁老一眼,只见老者白净微胖,看起来像个老学究,眼睛和贤妃生得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看起来很温和谦逊,时而又显得十分精明。

也许他的二女儿生得和贤妃更像一些。

“苏姑姑,咱们也上车吧!”

淑芽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苏幼仪忙扶着大皇子先行上车,和来时一样,大皇子的马车紧紧跟着皇上的,余下众臣的车轿等跟在后头。

河间府城地方不大,没多久就出了城门,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城郊山水明媚之处,苏幼仪揭开车帘一角朝大皇子道:“殿下看看,虽然没有田地,山水倒秀丽。”

大皇子久居深宫,没见过多少山水,听了苏幼仪的话兴奋地揭开车帘。看到眼前山峦起伏,碧水潺潺,瞬间就把想去田地里的事忘了。

“苏姑姑,你去过彭蠡湖的,这里和彭蠡湖的景色比怎么样?”

自从苏幼仪给他讲了滕王阁序的几个句子,大皇子念念不忘,看到什么风景都想拿来比较。

苏幼仪想了想道:“大山巍峨,小山秀丽,各有各的美,不可同类而语。”

大皇子很是欢喜,巴巴地等皇上下了车他便立刻跳下去了,小纪子站在车底下扶都没扶住,幸好人没摔着。

“我的小祖宗,皇上在前头呢,您可小心些!”

大皇子得意道:“不用怕,父皇看不见我这里。”

小纪子朝前头望了望,侍卫和大臣们把皇上围得水泄不通,生怕会出什么危险似的,隔着层层人群皇上当然看不见大皇子这里。

苏幼仪下了马车,朝大皇子悄悄笑道:“皇上被人围着不得空,殿下岂不是可以尽情玩了?”

话音刚落,只见小义子匆匆跑来,“大皇子,皇上让您跟苏姑姑到他跟前去。”

大约是第一次带大皇子出门不放心,皇上特意把他拘到自己跟前。

苏幼仪身为贴身宫女自然也得带上,有她在,连高奇寿和小义子等人都退了一射之地。

旁人敢走在皇上身后高奇寿定是要恼的,唯独苏幼仪在这他不恼,反倒很乐意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

为什么?

苏幼仪那是要当嫔妃的啊,和他一个奴才抢不着地位,帮了她日后还有无限的好处。

虽然按眼下的光景看,他这么做不是在帮苏幼仪,而是在帮皇上获得佳人芳心。

李阁老等人跟在后方,江肃一抬眼看皇上的背影,就会看到苏幼仪一身桃碧色的衣裳,始信她昨日没骗自己。

要不是皇上的人,高奇寿那个人精老油子能把位置让给她?

那是不可能的。

因是登山看风景,从皇上到大臣们皆是徒步前行,李阁老年事已高登山无力,季玉深就站在他身旁搀扶。

这样一来,他的位置比绝大多数人都靠前,甚至站在了江肃前头。

众人也无话可说,女婿扶着老丈人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大家的眼睛都不是摆设,皇上显然很器重这位新科探花郎。

说来也怪,今科状元和榜眼都不得如此器重,皇上怎么不干脆在金殿上点他为状元呢?

偏点了个探花。

苏幼仪说是站在皇上身后,不如说是站在大皇子身后。

这里的山路狭小曲折,颇有野径通幽的意思,大皇子不惯走山路,偏又兴致勃勃,苏幼仪时不时在后头拿手扶着他。

“大皇子,您……”

她本想提醒大皇子走稳当些,忽然想到什么,先对皇上道:“皇上,这里山路难行,您慢慢走。”

皇上用鼻子眼里一声轻哼回应了她。

她以为自己看不出来,她只是想提醒大皇子吗?

苏幼仪这才压低声音朝大皇子道:“您慢些走,这山上好玩的地方多着呢,慢些走才能观察到乐趣。”

听听这话!

对大皇子说的就那么恳切,对自己说的就那么客套,皇上心中大为不悦。

大皇子火上浇油,“好啊,我都听苏姑姑的。姑姑你看那里,那是什么躲在树后头?”

童言童语顿时引起众人的警惕,皇上要游览的山早就命人清理了闲杂人等,谁敢躲在树后头?

众人顺着大皇子指的方向看去,底下山谷里确有棵大树,树后头有一个黑压压的影子。

似乎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黑影一下子张皇地跳起来,朝山谷深处跑去。

“好像是只黑熊!”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众人议论纷纷,皇上笑道:“确实是只黑熊,不过年纪尚小个头不高。大家要小心些,不要单独到山谷底下去,小黑熊的父母肯定也在这附近。”

第四十章 带笑的声音

皇上巡幸的地方出现了黑熊,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纰漏。

河间府台忙从后头赶上去,小心翼翼地站在皇上跟前躬身请罪,“下官巡查不严,竟然没发现山中有黑熊出没,实是下官之罪,还请皇上恕罪!”

苏幼仪悄悄打量他两眼,心道这就是那个借着皇上出巡捡了个大便宜、用低价买了一个大宅子的那个河间府台。

皇上一摆手,淡淡道:“不过是一只小熊,没什么大碍。就算有成年熊出没,这么一大群人害怕被熊攻击不成?严左徒,你有这个请罪的工夫不如好好治治旱灾。”

说罢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径自抬腿朝前走。

严左徒愣在原地,皇上的话听起来像是怪罪他对旱灾的管治不严,可又不像要追究的意思。

朝中除了李阁老这样位高权重又年纪一大把的大臣之外,余者皇上总是连名带姓地喊,听起来十分严厉。

李阁老经过他身旁的时候朝他看了一眼,后者如遭电击,连忙退到后头自己的位置上。

“岳父,您昨儿等了一日的,就在这儿了。”

一直静静搀扶李阁老的季玉深,忽然轻声道出这么一句,李阁老狐疑地转向他。

昨日陪皇上巡视田间回来,皇上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李阁老不放心,好在有一个季玉深陪着皇上去了大皇子那里。

季玉深一回来他便急着打听皇上的态度,可季玉深什么都没有说,李阁老还敲打了他,生怕他为了讨好皇上忘了自己的身份。

此话一出,李阁老顿时明白了。

皇上什么都看出来了,只是隐忍不发,就好像他方才对严左徒那句话,听起来不算客气,却也没打算深究。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李阁老朝他点点头,嘴里含糊道:“这些远离京城的人不懂规矩,日后是要好好管教管教了。”

管教?

季玉深薄薄的唇角翘起,一阵微风吹来很快又抚平,他的面上仍是平静中带点忧郁的神情。

大皇子打从见到那只小黑熊后就格外兴奋,“苏姑姑,多亏你说要慢慢走观察路边风景,不然我方才就见不到那只黑熊啦!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黑熊呢!”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什么什么,这个句式是大皇子出宫以来说的最多的一次,皇上听了不由笑道:“那你以后还想不想再出宫?”

“当然想啦!”

大皇子连忙粘到皇上跟前,“父皇下次还要出宫吗?去哪里?”

皇上淡淡道:“这些你不必管,下一次朕带出宫的人未必是你。朕这次带你出来,是因为你做好了朕吩咐的事,这是朕给你的奖赏。”

大皇子眼珠子一转,“儿臣明白了,只要儿臣日后再把父皇交代的事情做好,就还有机会出宫对不对?儿臣一定会好好读书,好好听苏姑姑……还有薛太傅的话。”

他只把苏幼仪摆在薛道明前头,皇上已经很欣慰了,原以为他会只提苏幼仪来着。

皇上顺势看了苏幼仪一眼,后者连忙福身,“奴婢一定好好教导大皇子,尽管事姑姑的本分,请皇上放心。”

皇上想到她那些大胆的话,想到她一次次冲撞自己,又想到她对大皇子与众不同的教导,更想到她昨日卖力地给自己捏脚……

“起来吧。”

他终归没有多说什么,口气里不自觉带上的笑意,却让身后的大臣们都十分吃惊。

皇上一向严肃板正,很少带着笑意和人说话,方才只和严左徒说了一句话就把他吓傻在那里了,对一个宫女说话却这般温柔。

苏幼仪顿时察觉到许多目光落在她身上,其中一道格外凌厉,犹如芒刺在背让她浑身不适。

她装作什么也没有察觉,朝皇上干笑了一声,继续站在大皇子身后当老母鸡。

就在此时,后方队伍忽然响起一阵骚乱。

“怎么回事?”

皇上转身看向队伍后方,众人随之看去,无奈队伍太长根本看不到头。

一个侍卫飞快跑上来回禀,“请皇上和大皇子避一避,后方果然出现了大黑熊!”

众大臣格外吃惊,护着皇上道:“皇上,上头凉亭处地方开阔,先到上头避一避吧!”

苏幼仪护着大皇子,心道皇上好一张乌鸦嘴,才说小黑熊的父母它们果然就来了。

大皇子啧声道:“苏姑姑,大黑熊会伤到人吗?”

“应该不会吧,跟出来的侍卫都是好手,身上还佩着剑,很快就能解决了。”

众人护着皇上退到凉亭里,这处凉亭修建在悬崖边上,四周长着山间野松,微风袭来十分凉爽。

皇上择了背对山崖的位置坐下,又道:“都坐吧,正好休息一会儿继续往上走。”

大皇子头一个坐下,又拉着苏幼仪坐在他边上,苏幼仪为难地看了皇上那处一眼,皇上的眼神算是默认,她松了一口气坐下。

宫女的鞋子和男子不同,不适宜登山,真要这么一路走下去苏幼仪未必吃得消。

能在这里休息一段再好不过,她心中暗想,回去的晚膳不会是熊掌吧?

下方时不时传来呼喊之声,在座都是文臣难免心惊,皇上随手指了一个侍卫,“多带点人下去帮忙,这么小的山竟有大大小小数只黑熊,定要抓住它们免得日后为祸乡邻。”

“是,属下这就去!”

一批护卫在皇上身侧的侍卫赶下去帮忙,亭中或立或坐的一群大人之中,响起了歌功颂德之声。

“皇上仁慈,心怀天下万民啊。”

“臣等替乡邻百姓多谢皇上,皇上英明!”

苏幼仪听着暗自好笑,皇上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喜欢听奉承拍马之语的人,这些人的马屁怕是拍到马腿上了。

一抬眼忽见坐在对面的一个人朝她看来,正是季玉深。

苏幼仪假装没看见似的别开眼,见皇上身后的山崖景色秀美,便指着那处与大皇子细细说来,两人活脱脱母子情状。

皇上本是黑着脸听众人拍马,见苏幼仪和大皇子聊得兴高采烈,不自觉看着他二人露出笑意。

众臣更加确定了他们的猜想。

皇上对这个苏姑姑是真喜欢,可不是一时兴起,他对着大皇子都不见得能这样笑。

也就是对苏幼仪才会如此。

众臣看向苏幼仪的目光,越发不同起来。

“咦。”

大皇子伸着手指,疑惑地指着不远处,“那棵树……”

他又看到树后有熊了吗?

苏幼仪还未转过脸去,忽见悬崖下一道黑影朝亭子飞来,顿时睁大了眼,“皇上小心!”

皇上的位置背对悬崖,离那道黑影最近,而黑影攻击的位置显然就是皇上!

皇上听见声音没有回头,就地一翻退离原本的位置,高奇寿已经尖着嗓子喊了起来,“有刺客!护驾,快护驾!”

上方的侍卫都在底下对付黑熊,山风吹动的方向使得底下根本听不见上头护驾的声音,仅余的几个侍卫试图冲进亭中,无奈刺客身手太好。

他的剑始终缠着皇上,皇上怀有武功在这小小亭子里却难以施展,众臣想救皇上又恐反倒让皇上无处闪避。

季玉深当机立断,“诸位大人都退到亭子外头去,侍卫快来护驾!”

苏幼仪站的位置是个无法挪动的死角,身后是悬崖,身前是那个刺客,贸然出去难保不会被刺客的剑划成案板上的肉。

众臣退到亭外才发现这一点,苏幼仪唯恐刺客意识到大皇子在这里,忽然对上亭外季玉深的眼,咬了咬牙,“接住!”

她趁刺客被侍卫缠上的时机,抓起大皇子朝亭外抛去,季玉深稳稳地将大皇子接住,命人将他带到后头去。

皇上手中没有武器,只能不断闪避刺客的招式,亭子三面围合反而让刺客也没有办法将武功施展到十成。

饶是如此,那些侍卫也招架不住,不出二十招便被打倒在地。

很快,亭中只剩皇上和刺客,还有一个倒霉地跑不出去的苏幼仪。

更倒霉的是,随着刺客招招逼近,皇上一直在变化位置,很快就到了苏幼仪身旁!

“刷”

一道寒芒朝苏幼仪刺来,气势凛冽让她无法躲闪,她就在此刻看清了刺客的面容。

那是一个黑脸浓眉的男子,一双眼睛比眉毛还细,细得像一对锋利的匕首,叫人望而生怯。

他绝非普通的刺客,不然也不敢孤身一人行刺皇上。

就在苏幼仪以为自己的胸口将被刺穿之时,刺客手中的剑一偏,朝身旁的皇上直直刺去,苏幼仪还没回过神,一股力量拽着她朝皇上的方向靠近。

她低头一看,皇上正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前,用她的身体挡住了刺客那一剑!

皇上竟然拿她挡剑?

鲜血喷涌溅到她的脸上,还有些许溅到她的眼睛,她目光所及之处顿时一片血红。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皇上,皇上还是那张没有多余表情的俊脸,眼中没有半点波澜,更没有丝毫悔意。

她又看向亭子外头,季玉深的假面刹时破碎,眼底一片惊惶,或许他对自己还有那么一丝相识一场的情意吧?

隐约听见有孩子的哭声,像是大皇子一边哭,一边喊着苏姑姑。

天下男人多负心,她被季玉深负了一次,又被皇上负了一次。

只有大皇子是真心待她好的,可惜他长大了也会变成男人,变成一个负心汉。

苏幼仪沉沉地闭上眼睛,失去意识之前脑中最后想的,是做鬼也不能放过皇上……

第四十一章 做鬼也不放过皇上

阵阵阴风拂来,苏幼仪恍惚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在地府阎罗殿。

她面无表情地到殿前喊冤,“阎王爷容禀,小女子是被冤死的,小女子死不瞑目。皇上口口声声喜欢我,为了救大皇子我拼尽了全力才把他丢到亭外。不想皇上竟然用我当肉盾挡剑,小女子冤啊!”

殿上阎罗头戴琉冠,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苏幼仪细看几眼竟发现和皇上长得很像。

不过这个阎王脸是绿的,皇上的脸是白的,心却是黑的。

阎王开口,声音和皇上一样冷淡,“那你想怎么样?”

苏幼仪道:“请阎王爷容小女到阳间索了皇上的命,为自己报仇,再回来任由处置。”

阎王的绿脸越发绿了,伸着脖子阴森森地看着苏幼仪,“好啊,你想索朕的命?”

他不是阎王,是皇上!

苏幼仪吓了一跳,浑身一颤睁开眼睛,见自己躺在河间别院的床上,这才明白自己还没死。

“姑姑醒了啊?”

淑芽的声音充满欣喜,“山上的消息传回来,奴婢都快吓死了,姑姑被抬进来的时候奴婢还以为姑姑……还以为……”

淑芽说着说着掉了金豆,一把扑到苏幼仪身上保住她,苏幼仪下意识嘶了一声,“轻点轻点,我有伤口!”

“伤口?什么伤口?”

淑芽疑惑地起身,把苏幼仪的衣襟拉开了些,仔细看过又重新掩上,“是我给姑姑擦了身子,没看见什么伤口啊!”

“怎么可能没有伤口?”

苏幼仪在自己胸前摸来摸去,连脖颈和胳膊各处都摸了一遍,确实没有摸到伤口。

可她当时明明被皇上扯来挡了刺客的剑,血到溅到她眼睛上了,怎么可能没有伤口呢?

一股寒气袭来,苏幼仪打了个激灵。

淑芽道:“姑姑冷吗?那奴婢这就命人把冰山抬出去。姑姑在山上被刺客吓晕了,太医说天气太热,得用冰山激一激才能缓解惊吓之症。”

原来屋里摆了冰山,怪不得她会梦到阴风阵阵的阎罗殿。

“我只是被吓晕了?”

“是啊,姑姑刚被抬进来的时候,奴婢也以为姑姑受伤了呢。不过皇上是真受伤了,大皇子在皇上那里看着呢。”

淑芽忽然笑起来,带着些揶揄神色,“姑姑还说不想当皇上的妃嫔,为什么皇上遇到刺客,姑姑连自己性命也不顾就冲上去挡剑?”

她冲上去挡剑?她分明是被皇上抓过去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苏幼仪一把掀了被子从床上下去,非要找个在场的人问问清楚不可。

淑芽待要阻拦,忽见小纪子跟着大皇子从外头进来,见到苏幼仪醒了十分欢喜,“苏姑姑,你醒啦?”

苏幼仪忙问大皇子,“殿下,刚才在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姑姑不记得了吗?”

大皇子刚从皇上那里回来,跑得一额头的汗,就站在冰山旁边给苏幼仪解释,“当时那个刺客躲在悬崖底下,大家谁也没想到。侍卫都被黑熊吸引过去了,剩下的几个都被刺客打倒。就在亭中只剩父皇和你还有刺客的时候,刺客朝父皇一剑刺去,你就冲过去挡在父皇身前。”

苏幼仪神情扭曲,“大皇子,你真的看见我挡在皇上身前了?”

大皇子道:“是啊,我们都看见了,季大人和李阁老他们也看见了。不过父皇又伸手在你跟前挡住了刺客的剑,所以父皇的手臂受伤了,我才去看望父皇回来呢?”

“那皇上没事吧?”苏幼仪脱口而出。

大皇子安慰道:“没事没事,只是划开了手臂一点,刺客就被赶上来的侍卫打成筛子了。姑姑今日好勇敢,先是把我丢出亭子,又替父皇挡剑,这会儿外头都在夸姑姑呢!”

苏幼仪心中翻了一个白眼,心道皇上在搞什么名堂。

他把自己抓过去给他挡剑,又让亭子外头的人看起来以为是自己要去给他挡剑的,结果自己毫发无损,他用手臂替自己挡住了刺客的剑。

这样看来,她对皇上负心汉的定义是错误的,整件事的受益人是苏幼仪。

她并没有想给皇上挡剑,最后也没有受伤,反倒博得了救驾有功的好名声。

皇上到底想干什么?

苏幼仪心中升起极大胆的猜测,从那个刺客藏身的地方,到皇上坐的位置,再到皇上默许她坐的位置……

这一切要设计得极其巧妙,才能达成现在这样的效果。

还是她想多了,皇上根本就是无意的?

第四十二章 谢恩领赏

下意识把她抓来挡剑,而后又良心发现反用手臂替她挡了剑,而亭外的人只是因为角度问题错把她当成了主动护驾的功臣……

苏幼仪按着太阳穴甩了甩头,心中有无数的疑惑等着解开,她宁愿相信这是皇上的刻意安排。

否则光凭他拿自己挡剑的动作来看,他对自己毫无爱护之意。

“苏姑姑,你在想什么?”

大皇子见她眉头紧蹙,一点儿都没有立功的欢喜,反而闷闷不乐的,便歪着脑袋看她。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我在想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一向能说会道,这是头一次在大皇子面前说不出话来,众人都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这是从未有过的低落。

小纪子插科打诨,“奴才明白了,姑姑一定是担心皇上的伤势,所以闷闷不乐的。”

苏幼仪头也没抬,心道鬼担心他的伤势,她担心的是自己又遇上负心汉。

她不开口,大皇子却以为她默认了,笑着道:“姑姑要不要去看父皇?”

苏幼仪这才抬起头:“我……”老娘才不去。

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皇上好像知道苏幼仪不想见他似的,命高奇寿来看苏幼仪。

“皇上有赏,赏掌事姑姑苏幼仪锦缎十匹,纱罗十匹,珍玩玉器十件……”

一大串赏赐从高奇寿嘴里蹦出来,淑芽扶着苏幼仪起身谢恩,高奇寿忙上前拦着,“姑姑不必谢了,皇上说了,让您到他跟前谢。”

苏幼仪正想去找皇上问个清楚,听了这话也称意。

高奇寿退到门外等着,待苏幼仪换了衣裳一道回皇上那里,苏幼仪临走还打了个哆嗦,“淑芽,快把这冰山撤下去吧,你们都不觉得冷吗?”

淑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小声道:“看来姑姑今日真是吓坏了,身子都虚了。这么热的天怎么会冷呢……”

苏幼仪随高奇寿到皇上那处,还没进门便闻到一股血腥味,其中夹着一股药香。

屋子里闷热,只开了一扇小小的窗子,皇上的胳膊包成厚厚一团,正斜倚在榻上歇息,听见她的脚步声忽然睁开眼。

高奇寿四下一挥手,屋子里伺候的人都随之退下。

苏幼仪朝皇上见礼,“奴婢给皇上请安。”

“过来吧。”

苏幼仪边走上前边道:“皇上这里怎么也不摆个冰山?受了外伤不应该闷着,伤口容易腐烂。”

皇上扫了她一眼,“河间是个小地方,没有那么多冰。能搜罗来的都送到你屋里了,哪来那么多冰山?”

苏幼仪一惊,原来方才被她嫌弃的冰山在河间还是个稀罕物,皇上自己都不舍得用,竟然让人送到她那边去了。

正想着,便见小纪子等人抬着冰山进来,朝皇上禀道:“皇上,苏姑姑嫌冰山冷,太医说皇上这里也需要,奴才们又抬过来了。”

“你嫌冷?”

皇上看了苏幼仪一眼,朝小纪子几人摆摆手,“没看见苏姑姑坐在这里么?既然她嫌冷你们还抬来做什么?”

小纪子为难地看看皇上又看看苏幼仪,不知道这冰山该不该抬出去。

苏幼仪忙道:“不冷不冷,皇上屋里闷热,还是有冰山镇着好。方才是因为昏迷太久醒来,才会觉得有些冷。”

皇上仔细看了她的面色,确认她说的不是假话,才点点头。

小纪子等人松了口气,忙躬身退出屋子。

不管皇上是出于什么理由,他胳膊上的伤总是为了自己才受的,苏幼仪礼貌性地关怀道:“皇上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严不严重?”

“只是皮外伤。”

皇上轻描淡写,苏幼仪看那伤口包扎的程度着实不像皮外伤,忍不住上了手,“皇上,这是哪位太医给您包扎的?只怕太医吓坏了给您包得太厚,其实这样不利于伤口恢复,还是拆掉些好。”

皇上哭笑不得。

他还没应允她都已经上手了,这丫头在他面前越发胆大。

苏幼仪手脚麻利地拆去外头一层纱布,殷红血迹隔着厚厚的纱布都能看得见,她不敢再拆下去,唯恐看到血肉模糊。

皇上注视着她的动作,忽道:“你不是记恨朕拿你来挡剑么?怎么见到朕又殷勤了起来。”

苏幼仪手上动作一滞,很快又继续给皇上扎好伤口。

她刚被皇上抓过去的时候的确是这么以为的,一直到昏迷过去还在想做鬼都不能放过他,直到她醒来知道自己并没有受伤,才开始怀疑皇上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第四十三章 皇上的秘密

直到她到皇上这处,发现皇上把仅剩的冰块都命人送去了她那里,心里有个答案便越来越清晰了。

皇上不可能是故意拿她挡剑的,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

“皇上白给了奴婢一个护驾有功的贤名,奴婢应该感恩戴德才是。只不过奴婢心里有个疑问,皇上总不会就是为了给奴婢这个贤名才安排这场刺杀吧?”

皇上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盯着苏幼仪看了许久,而后慢慢地笑了。

他知道以苏幼仪的聪慧一定能反应过来,自己并非真的要拿她挡剑,却没想到苏幼仪还能想到这层。

她如何知道刺客是自己安排的?

苏幼仪被他笑得浑身发毛,心道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了,皇上该不会一时恼羞成怒杀她灭口吧?

皇上这才开口,“你知道了朕的秘密,那朕就只能”

苏幼仪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让你做朕的人。”

好险,她以为皇上真想杀了她。

苏幼仪抹了抹额头,这才发现自己满头是汗,皇上等着她的回答,以为苏幼仪这次还会拒绝。

苏幼仪却道:“皇上,你打算封我个什么?不会还是答应吧?”

这便是同意了的意思。

皇上顿时忘了伤口的疼痛,饶有兴致地反问,“那你想让朕封你个什么?”

苏幼仪讨价还价,“好歹我救驾有功,至少也能封个贵人吧?”

她心里想着把条件说高一些,就算皇上不能封她贵人,至少也能折中封个常在,答应这个位分实在太低了,只怕一进后宫就要受尽欺辱。

她不想在大皇子身边当奴婢要处处看贤妃等人的眼色,到后宫成了嫔妃还要处处看旁人的眼色。

苏幼仪悄悄抬眼看皇上,等他拒绝自己的条件,再抛出低一等的常在来。

没想到

“好,就封为贵人,待朕回宫之后另拟定封号。”

苏幼仪再也藏不住惊讶之色,愣愣地抬起头看着皇上。

他不但一口答应封为贵人,还要给她封号,这等于又在普通的贵人位分上加了半级。

纵观如今后宫嫔妃,除了贤妃出身不凡能一进宫就封为贵人,别的秀女无不是从答应和常在做起的。

厚爱来得太突然,苏幼仪试图在其中嗅到阴谋的气息,那会让她觉得正常一点。

然而她只嗅到了桃花的气息,微微香甜。

皇上一贯寒霜笼罩的气场就像沾染了桃花,满眼都是粉色的甜蜜,这让苏幼仪惊讶中又有一丝难言的喜悦。

皇上轻笑一声,“怎么?吓傻了,连谢恩都忘了么?”

苏幼仪被他提醒,正要福身谢恩,皇上忽道:“罢了,你这恩还是等回宫正式册封再谢吧。朕倒是好奇,你怎么知道刺客是朕安排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上可听过这句话么?”

皇上颔首,“所以你是因为朕坐在背靠山崖的位置,才想到这一点的?”

苏幼仪摇了摇头,“奴婢原本以为皇上坐在那里,是因为走山路觉得热,那个位置通风正好。可是巧合太多,就不得不让奴婢疑心了。”

皇上嘴角微翘,“比如?”

“比如大皇子拉着奴婢坐下,皇上给了奴婢一个默许的眼神,而奴婢坐的位置后来正好成了没有去路的死角。再有,那个刺客孤身一人就敢来刺杀皇上,他躲的位置正好在皇上背后,侍卫又正好都去猎熊了,巧合未免太多。”

苏幼仪想了想,“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理由。”

皇上听她说了那么多理由,对这个最关键的理由不免好奇,“说说看。”

苏幼仪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万一皇上恼了怎么办?

犹豫许久,她才缓缓道:“奴婢以为,如果是真的刺客,皇上是不会把自己陷于这种险境的。不管您用不用奴婢来挡剑,都不会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替奴婢挡剑。”

皇上眉梢一抬,“你说得朕很冷血无情的样子。”

“不不不,这不是冷血无情。”

苏幼仪摇摇头,诚恳道:“皇上是天子,身系万民,自然应该保重自己的性命,这不是冷血无情。不让自己受伤才能争取最大的机会保住性命,保住自己的性命也就是保护皇上的万千子民。退一万步说,就算当时刺客要杀的是奴婢,奴婢也会拼尽全力活下去。”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这句话是她父亲死后她一遍遍告诉自己的,是她从岭南一路长途跋涉几次差点活不下去的时候告诉自己的,也是那个负心汉抛弃她另娶之后她告诉自己的。

她做到了,她不但活着,还活出了人样。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皇上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不知道她年纪轻轻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感悟。

但他很肯定,从见到苏幼仪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在她眼中看到了故事,看到隐忍和坚韧。

那样的目光,比虚有其表的美貌更吸引他。

皇上忽道:“既然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你当时为什么把大皇子抛出亭去,而不将他当成挡箭牌?”

苏幼仪一愣,几乎是脱口而出,“大皇子还那么小,我就算自己想活命也不能利用他啊,何况他待我那么好。”

她说的是大皇子年纪小,说的是大皇子待她好,而不是说大皇子身份尊贵等理由。

皇上道:“朕就是爱听你说实话,你日后千万不要改了性子,也像那些人一样说歌功颂德的马屁话。”

苏幼仪亦道:“这不难。只是皇上千万不要改了性子,也像旁人一样爱听歌功颂德的马屁话,忘了自己今日说过什么。”

皇上脸色一沉,“好大的胆子。”

从前苏幼仪看皇上阴了脸便觉害怕,不知为什么,经过这次的事情后便不觉得害怕了。

她知道皇上不是真生气,是故意吓唬她的。

有时候皇上没做出难看的脸色,甚至是笑着的,但眼睛里就是有股寒气,比如今日上山的时候他对严左徒说话之时。

苏幼仪笑道:“皇上不就是喜欢我这么大胆么?”

皇上:“……”

第四十四章 廉亲王请罪

眼下还没册封她就已经无法无天了,真要册封了还不上房揭瓦?

院中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高声大呼,“臣弟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受伤,别院四处都静悄悄的,皇上这处尤甚,偏这人声音这么高。

苏幼仪一听他自称臣弟,便知是随皇上一道出巡的廉亲王,忍不住笑道:“这是皇上今日好戏的幕后之人?”

皇上眉梢一抬,“你怎么知道?”

苏幼仪一撇嘴,“听王爷的声音一点也不担心皇上的伤势,看来廉亲王只适合幕后排戏,不太适合演戏。”

她起身道:“皇上和廉亲王一定有话说,奴婢先行告退。”

“不必了,反正你什么都猜到了,朕不介意让你多知道一点。”

他抬抬手,苏幼仪识趣地把他扶起来坐直,又在他腰后垫了两个软垫,皇上道:“你知道的越多就越反悔不了,一旦反悔朕只能杀人灭口了。”

说着抬起头,用拇指在脖子上比了个割喉的动作。

苏幼仪没好气地站起来,打开门见廉亲王似模似样地跪在院中,忙道:“皇上宣王爷进去。”

廉亲王麻利站起,拍了拍膝盖和胳膊上的尘土,抬起头来是一张白净秀气的脸,和皇上并不相似。

皇上生得也白净,线条却更为硬朗简明,看起来英俊又冷漠,不得不说是很吸引女人的那种长相。

而廉亲王的脸型偏圆润,是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估计到了三四十岁还是这个样子。

他乐颠颠地走过来,经过苏幼仪身旁时朝她眨眨眼,“多谢苏姑姑救了皇兄一命,本王一定好好为姑姑邀功。”

说罢还朝她挤挤眼睛,眸子含笑,“包在我身上!”

高奇寿师徒等人在门外守着,听见廉亲王邀功的话,显得比苏幼仪还兴奋。

小义子道:“师父,这回苏姑姑不会还是姑姑了吧?只怕封个答应都嫌委屈。”

高奇寿意味深长地一笑,“封个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的心意。皇上喜欢,哪怕是宫女也是尊贵的。皇上不喜欢,便是高位的娘娘又如何?”

“皇兄伤得怎么样了?快让臣弟看一看!”

明知道皇上自己安排的刺客下手有分寸,廉亲王还是得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是而他一进去就奔着皇上的伤口去,皇上一脸嫌弃地踢开他,“别演了,她已经知道了。”

苏幼仪正端茶上来,听见皇上的话抿嘴一笑,廉亲王一脸尴尬,“皇兄把这么大的事都告诉苏姑姑了,未免太过偏心。”

“是她自己猜到的。”

皇上看了苏幼仪一眼,拍拍自己榻边的位置,“你别忙了,廉亲王不是外人,坐下吧。”

廉亲王恍然大悟地看着苏幼仪,直把苏幼仪看得不好意思,她才不情不愿地坐了半个屁股。

“臣弟恭喜皇上,终于心想事成,守得云开见月明,抱得佳人归了!”

苏幼仪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用的这些是什么词儿?

瞧这个廉亲王不着调的样子,确定是皇上的亲弟弟么?

皇上干咳了一声。

他当初见苏幼仪,正是因为廉亲王的举荐,说起来廉亲王算他们两的半个媒人。

故而皇上对苏幼仪的态度一直没有瞒他,只是他平日对苏幼仪颇为克制,并没有将自己的情绪完全表露。

廉亲王又说得格外夸张,让两个当事人都有些尴尬。

皇上转移了话题,“好了,别耍贫嘴了,朕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

廉亲王终于正色起来,“皇兄放心,办妥了。先查办了那个河间府台严左徒,顺着他的线把上下级有关人员全都羁押在牢,最高追究到正二品大员。用的是护卫不力,至使皇上遇刺的罪名。”

皇上点点头,“严左徒的上下级官员中,个别未涉及此次赈灾贪腐一案的,你可有另行处置?”

苏幼仪支着耳朵听他们谈话,这才明白皇上故意安排刺杀的目的。

他要借着遇刺的由头惩治严左徒等一干官员,实际上是为了惩治他们在赈灾之中贪腐,这就奇怪了,为什么不直接以贪腐名义治罪?

联想到那日皇上在她屋里和季玉深说的话,苏幼仪隐约有了猜测。

贪腐的源头不在严左徒等地方官员,应该在朝中,且职位不低连皇上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廉亲王才会说最高追究到正二品大员。

在正二品之上,一定还有一些未被追究到的人。

廉亲王道:“之前皇兄命我等清查此案,极个别未涉案的官员都记录在册,为了不打草惊蛇已经都关押起来了。臣弟想事后再以别的由头将这些官员放出来,重新启用会更加合适,皇兄以为如何?”

“别人倒罢了,尤其是那个苏清甚得朕意。他在河间一带赈灾贪腐成风之际,不但洁身自好还敢于出言斥责贪腐官员,是个人才。”

廉亲王笑道:“臣弟就知道皇兄看重他,臣弟也觉得此人很不错,早就打点好了。只等皇兄什么时候想启用,便可重返仕途。”

皇上道:“对外还得继续称朕伤重未愈,一切事宜由你打点。李阁老那边你也继续盯着,不要打草惊蛇。”

苏幼仪眉梢一跳,没想到领头之人还真是李阁老。

廉亲王颔首道:“那季玉深呢?”

皇上似有若无地看了苏幼仪一眼,后者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仍像方才一样低着头默默听着。

他淡淡一笑,“季玉深是个聪明人,暂时不必管他。”

廉亲王笑着看向苏幼仪,起身道:“那臣弟就先行告退了,不打扰皇兄养伤。苏姑姑,啊不,小嫂子,你好好照顾皇兄。”

说着笑嘻嘻地出了门,苏幼仪在他身后咬牙切齿。

皇上淡淡道:“听习惯就好,十四弟一向嘴甜,后宫哪个嫔妃都是他嫂子。不过朕听得出来,他喊你的时候格外甜。”

苏幼仪越看廉亲王的笑容,越觉得皇上成日喜怒不形于色累得慌。

这个皇帝也很不好当吧?

明知道臣属贪污**,不但不能名正言顺地治他们的罪,还要费尽心机安排一场刺杀,弄得自己也挂了彩才能借机惩治。

第四十五章 不一样的反应

她头一次觉得皇上的日子真辛苦,不如她想象的那么风光无限。

“做什么这样盯着朕?”

她愣愣地看着皇上,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看了多久,直到皇上笑着开口提醒他。

他连笑也是克制的,不过嘴角轻轻扬起一抹弧度,眼角微弯罢了。

苏幼仪道:“本来是觉得自己已经太惹眼了,继续在大皇子身边当宫女,还不如当皇上的嫔妃来得安全。可现在看到皇上为了惩治贪官连自己都要牺牲,又觉得……”

“这么快就后悔了?”

皇上眉梢一挑,对着她比划了两下脖颈的位置,“朕说过,你若后悔朕是要杀人灭口的。”

苏幼仪轻声嘟囔,“已经上了贼船,自然知道轻易下不来,不过抱怨抱怨罢了。皇上连自己都能牺牲,日后会牺牲奴婢吗?”

皇上道:“连你都知道就算为了保命也不能牺牲大皇子,难道朕在你心中就如此卑鄙,为了达成某些木目的连自己的女人都要牺牲?”

有皇上这句话,苏幼仪放心了许多,立马狗腿地上去给皇上捶肩,“自然不是,皇上是君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怎么会牺牲奴婢一个小小女子?”

皇上轻哼一声,“也不知道今日是谁被抬下山的时候,一直嘟嘟囔囔什么负心汉。”

苏幼仪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的梦话都被皇上听见了。

她当时以为自己真的被皇上拿来挡剑,气愤不已,心里想的唯有这三个字。

皇上又道:“你从未把心交给朕,为何说朕是负心汉?难道你不知何时已经对朕芳心暗许,是朕没有发现?”

苏幼仪瞬间从榻上起身,像屁股被火烫了似的,“奴婢出来好一会儿了,再不会去大皇子该担心了。对了”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要是进了后宫,日后岂不是很难见到大皇子了?”

皇上有些吃味,“朕看你喜欢大皇子远胜于朕,难道大皇子身边没了你还不成事了?”

苏幼仪睁着眼看皇上,皇上想了想自己的话,忽然意识到大皇子没了苏幼仪,还真是不成事。

苏幼仪到大皇子身边前,他淘气得连薛道明都叫苦不迭,现下苏幼仪忽然离开只怕对大皇子不利。

“皇上,要不奴婢还是……”

“想都别想。”

皇上冷声道:“大皇子那边朕自有办法,你就安安心心等着回宫册封吧。还有,此后就不必自称奴婢了,朕很快便会让众人知道册封之事。”

“哦。”

苏幼仪福了福身,“那奴……我还是早点回去告诉大皇子吧,要是让他从别人嘴里听见册封的事,指不定闹成什么样。”

苏幼仪有种愧疚感,好像自己抛弃了大皇子似的。

皇上神秘一笑,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苏幼仪忙不迭回到大皇子的小院,却见他兴奋地跑上来,“苏姑姑,怎么样?父皇有没有说要册封你?”

这反应怎么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大皇子很希望奴婢被册封吗?”

苏幼仪反问回去,大皇子一愣,随即用力点头,“想啊,特别想!”

他掰着手指,一条条细细说来,“我都想好了,我年纪还小,虽然是个皇子也没几个人怕我。苏姑姑又好看又聪明,太多人想害你了,你还是到父皇身边让他保护你我才放心。”

“还有啊,”他继续道:“苏姑姑要是成了后妃,元治就不是没娘的孩子了,可以认苏姑姑做娘!”

苏幼仪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蹲下身摸摸大皇子的小脸蛋,“大皇子有娘啊,你的母后就在天上看着你呢,她会保佑大皇子的。”

大皇子懵懂地朝天看了看,“可是母后已经驾薨了,不能在宫里保护元治了,元韬和元嵩在宫里都有娘,只有我没有。”

苏幼仪正色道:“不管皇上册封不册封,我都会好好尽力保护大皇子、照顾大皇子的。”

大皇子眉开眼笑,“我知道啊,苏姑姑在山上宁可自己冒险也把我丢到亭子外头,我那时候就知道了!”

正说笑着,忽见高奇寿带着一队宫人笑盈盈走进来,“大皇子,奴才奉皇上的旨意晓谕各处,只怕您这里不必奴才说了吧?”

大皇子疑惑道:“说什么?”

高奇寿笑眯眯地,“皇上封苏姑姑为贵人,封号回宫再拟,正经的册封仪式也待回宫再行。只不过贵人身边伺候的人是不能少的,皇上特命奴才把这些御前伺候的人拨来,暂时供贵人使用。”

“贵人?”

淑芽喜笑颜开,没想到皇上一封就是个位分不低的贵人,还说要给她另拟封号,这等荣宠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小纪子最是机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伏地,“奴才见过贵人,给贵人请安!”

淑芽等也忙行礼请安,倒把苏幼仪闹得不好意思,“好了好了,还没正经册封呢,回宫再请安也不迟。你们就弄出这么大阵仗,叫人听了还以为我轻狂。”

高奇寿道:“贵人这话就不对了,虽未正式册封,皇上金口已开可不就是实打实的贵人了么?奴才见过贵人,给贵人请安!”

说着便与小义子一干人一同给她行礼,苏幼仪忙上前亲自搀扶,“大总管别折煞我了,至少回宫之前不必如此多礼,否则我心里过意不去。”

高奇寿听了这话十分受用,稍加推辞就答应了下来,“那奴才就去别处传旨了,对了,这些都是御前可靠的人手,贵人放心用吧。”

苏幼仪谢过他,便命小纪子把他带来的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带下去安置,待人走了以后大皇子终于藏不住喜意,拉着苏幼仪又蹦又跳。

淑芽欢喜之余又有些担忧,“姑姑,皇上赏了御前的人伺候您,您会不会不要淑芽了?”

苏幼仪沉默片刻,淑芽顿时急了,“姑姑,您还真的打算不要淑芽啦?”

“不是不是,你别着急。”

苏幼仪见她急得都快掉眼泪了,连忙安慰她,淑芽和她同岁也是同批进宫的,可自从跟着苏幼仪以后就全心全意地伺候她,跟着她学说话做事。

第四十六章 对她很有胃口

两人之间相处的情状不像同龄人,反而像妹妹对姐姐,晚辈对前辈,既有尊崇也有敬重。

她早把自己和苏幼仪当成一体的了,先前翠微到了苏幼仪身边她便十分担心,眼下更是如此。

苏幼仪道:“你是我的心腹,我当然想把你带在身边。我只是在想,皇上一向不喜欢后宫嫔妃和皇子们接触,如果我把你带走了,将来和大皇子之间就难联系了。”

淑芽听这话有理,眼里的金豆才没掉出来,大皇子忙点头,“可是父皇这么喜欢苏姑姑,他也知道我离不开你,还会不让我见你吗?”

苏幼仪撇撇嘴,“皇上说他有办法,不知是什么办法,等咱们回宫再说吧。淑芽,如果我为了大皇子不能把你带进后宫,你会怪我吗?”

淑芽看看苏幼仪,又看看大皇子,死命摇头,“姑姑叫奴婢跟在身边伺候,奴婢就跟在您身边。姑姑要是叫奴婢跟着大皇子,奴婢就跟着大皇子!”

……

封贵人的旨意下了之后,高奇寿便名正言顺地每日来请苏幼仪,让她去皇上身边侍疾。

苏幼仪倒也称意,整个别院只有皇上屋里有冰山,她乐得在那边乘凉。

皇上起初还很得意,对高奇寿称赞了一回,说苏幼仪乖巧,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她一边给皇上换药,一边指挥若定地命人把各色水果和酸梅汤等物放在冰山上镇着,然后把握着时间命人把水果送去给大皇子,或者她自己休息的时候躲到隔间吃。

皇上原想假装看不见,无奈苏幼仪太过分了。

“你到底是来给朕侍疾的,还是来朕这里蹭冰山的?大皇子的西瓜该冰到几成你倒是记得清楚,朕的伤药该几个时辰一换你记得么?”

皇上难得说这么长的句子,苏幼仪抬头看着他,“当然记得,两个时辰换一次。”

皇上在换药的间隙总要看廉亲王送来的公文,无非是那些涉事官员如何处置,家中抄没了多少银钱田产,还有李阁老等人对此有什么反应。

苏幼仪等他看得认真之时,就悄悄溜到隔间吃点水果,休息好了再到皇上跟前来。皇上不满地轻哼一声,“冰西瓜很好吃吧?”

苏幼仪下意识舔舔嘴角,“皇上也想吃吗?太医说皇上的伤势要紧,不能吃凉的东西……”

“那你吃完还不把嘴擦干净,存心馋谁?”

苏幼仪暗自检讨自己,一边从袖中取出帕子抹抹嘴角,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抬头看着皇上,“皇上也有馋的时候么?我上次伺候皇上用膳,还以为皇上吃惯了山珍海味对什么都不馋了。”

皇上看着她抹干净的嘴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看苏幼仪吃东西就格外有胃口,看她把冰山上堆满各色水果就食指大动,偏偏自己受了伤不能吃。

皇上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

他不是对水果有胃口,是对苏幼仪很有胃口。

“朕的眼睛都看酸了,你过来给朕按按。”

皇上看了一日的公文,多余的气都没喘一口,一点也不像受伤的人。

可苏幼仪给他换了几次药,知道他胳膊上的伤不算轻,刺客虽是他自己安排的,戏却做得很足,唯恐伤得轻了会被人看穿。

那皇上的苦心经营就白费了。

一直到晚膳时分,皇上才把公文放到一旁,招呼苏幼仪过去按按。

“是。”

苏幼仪坐到皇上榻边,“小时候村里有个专给人推拿的瞎眼大夫,我父亲和他是好朋友,两人常在一处喝点小酒。那瞎眼大夫就时常给我父亲推拿,我在旁边耳濡目染久了,学得可好呢!”

皇上顿时警惕地睁开眼,“你按脚的功夫也是这么学的?”

“是啊。”

她不懂皇上警惕个什么劲。

皇上道:“眼睛跟脚可不一样,你要是像上次那么大力地给朕按,朕可就不客气了。”

苏幼仪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皇上担心的是这个。

头有头的法子,脚有脚的法子,这怎么能一样呢?

她先把皇上的头靠到自己肩上,然后把手稍稍搓热,接着轻柔地覆上他的双眼,顺着眼眶一下下地刮着。

动作不疾不徐,手上的劲道也正好,皇上很是受用,“就这么按一会儿,朕叫你停再停。”

苏幼仪也不答话,一下下地给他按着,皇上闭着眼睛享受,两人之间静默无声。

气氛不但没有一丝尴尬,反倒有股岁月静好的错觉。

苏幼仪摇了摇头,心道自己怎么会对皇上有这种感觉,她不过是个要倚仗皇上的君威生存下去的人,才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小女儿。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皇上脸上,觉得他闭着眼睛的时候安安静静,还怪讨人喜欢的。

“老盯着朕看做什么?”

皇上眼皮都没抬,声音冷峻中带一丝玩味。

苏幼仪手上动作一顿,忽然想起小时候老人说马王爷有三只眼,她怀疑皇上也有三只眼。

另一只眼可能藏在眉心,寻常人看不见,皇上自己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一时忘了回答,皇上抓住她的手,睁开眼,“朕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他的掌心很热,习过武的人手上带着薄薄的茧,充满男子的力量。

苏幼仪一时惊惶,用力抽出身,皇上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苏幼仪这才发现自己甩开的是他受伤的那只手。

“皇上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苏幼仪忙去查看他的伤口,好在她力气小,这么一甩皇上的伤口也没有崩开,倒是她吓得不轻。

皇上瞟她一眼,“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是她自己愿意册封的,还和自己讨价还价来着,皇上不但没“压价”还在贵人的位分之外答应给她封号,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过是抓了抓她的手,反应竟如此强烈。

苏幼仪面色微红,小声道:“还能是什么,害羞呗……”

皇上一愣,从来没过会是这个答案。

他从未像看上苏幼仪一样看上过谁,后宫那些嫔妃都卯足了劲争宠,早把属于女子的娇羞丢到了一边。

第四十七章 因为害羞

她方才若不说,皇上险些都忘了娇羞才是女子本性,苏幼仪这样大胆的女子也不例外。

他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朕饿了,你陪朕用晚膳吧。”

……

雍亲王把涉事官员处置得差不多了,皇上的伤便也养得差不多了,回京的事终于提上议程。

别院里忙忙地收拾起来准备动身回京,苏幼仪听见外头的动静,便同皇上道:“皇上,要不我先回去帮大皇子那边收拾收拾?”

皇上半躺在榻上看书,头也没抬,“大皇子身边又不是没有奴才伺候,你如今已不是他的奴才了。”

话虽如此,从前一直是苏幼仪照顾大皇子的,咋一放手她有些不习惯。

皇上又道:“倒是拨给你的那几个人,你要提点着他们些。回去的时候你的仪仗就不能跟着大皇子了,要单独拨出来跟着朕。”

“仪仗?”

苏幼仪颇有些受宠若惊,原来成了贵人还有单独的仪仗的,听起来还蛮风光的,“可是咱们出宫的时候没带仪仗啊?”

“这有什么难的。”

皇上漫不经心道:“朕前几日已命人赶着去办了,想必今日就能送来,此刻说不准已经送到你院中了。你回去看看吧,晚膳时辰再过来。”

“那我先回去了!”

苏幼仪到底是女子,对华丽精致的东西天生有种喜爱,迫不及待想看一看,再加上担心小纪子和淑芽收拾不清大皇子的东西,赶着便回小院了。

皇上反倒很高兴,从前赏赐苏幼仪都不见她欢喜,如今她终于心甘情愿接受了恩典。

苏幼仪尚未到小院,便见淑芽对面走来,见着她十分欢喜,“姑姑快回去看看,皇上命人送了一副崭新的仪杖来呢,可好看了!”

皇上的嘴说得可真准,料事分毫不差,说送来就果真送来了。

苏幼仪道:“后日就要回京了,大皇子的东西都收拾得怎么样了?”

淑芽道:“姑姑放心吧,有小纪子在呢,他是伺候大皇子老了的人。姑姑的东西奴婢和皇上派来那几位也一起收拾了,姑姑要不要回去看看?”

这些日子苏幼仪白日都在皇上那边,晚上回来见了大皇子差不多就去休息了,根本没工夫见那几个皇上派来伺候的人。

她朝淑芽笑道:“那些人你看着就是了,有你在我很放心。对了,皇上派谁置办得仪仗?”

两人走到大皇子的小院外,忽听见里头笑声一片,大皇子拍着手喊,“追啊,追啊……太厉害了!”

这一听就是玩华容道的声音。

苏幼仪笑着摇头,忽然想到了什么,面上笑意渐渐褪去。

大皇子平日和小纪子他们玩的时候,可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上一次他夸赞别人玩得厉害,还是……

淑芽笑着答道:“是姑姑上次见过的季大人,季玉深季大人。”

苏幼仪一脚踏进院门,闻言忽然一愣,很快又继续朝里走。

廊下通风处摆着桌子椅子,外有小几上置着茶水和新鲜瓜果,大皇子和季玉深对面坐着,两人中间是一副华容道棋盘。

大皇子拍手欢呼,一脸掩不住的欣赏。

季玉深笑意微微,低眉颔首,一派谦逊模样。

隐约看到院外人影慢慢靠近,季玉深抬起头来看向苏幼仪,深邃的目光中顿时多了点什么。

苏幼仪尚未看清,他眸中光彩已然逝去,又恢复平日的疏离。

“贵人。”

季玉深缓步上前,朝她拱手一礼。

苏幼仪福身还礼,“有劳大人替我打点仪仗。”

季玉深颔首,淡淡一笑,“皇上旨意,本官理当如此,贵人看看可有何处不满意。”

两人半年前分道扬镳之后,这是头一次对话,彼此默契地装作不认识对方,两人面上皆是毫无波澜。

苏幼仪转头看向院中,仪仗主体是一乘红盖马车,车架为两马并驾的规制。外有一柄曲柄红伞、两对描金香炉,两柄金黄宫扇并四支金瓜。

算起来一共要十余人,还不包括车里伺候的宫女和跟车的宫人。

苏幼仪眉头微蹙,“这是不是太华丽了?我进宫时日不长认不大得,但这好像不是贵人位分的仪仗。”

季玉深淡淡道:“皇上吩咐以嫔妃规制置办,贵人若觉得太过华丽,可以同皇上提请。”

他一副不关他事别来烦他的表情,让苏幼仪怀疑那日在山上看到他的神情变化不过是个幻觉。

可能真的是她的幻觉。

一个早就抛弃了她的负心汉,怎么会担心她有没有生命危险?

苏幼仪心里白了他一眼,转念想到皇上出巡半个嫔妃都没带,苏幼仪是半路上提起来,仅此一个别无分号。

要说仪仗高出自身该有的规制一级半级的,也算不得多出格。

她懒得再和季玉深废话,也因为嫌热只想快点进屋休息,“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我就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季大人慢走。”

她直接下了逐客令,大皇子把手一抬似乎想挽留,忽想到苏幼仪说皇上不喜欢外臣和皇子结交的事,顺势把手挥了挥,“季大人慢走啊。”

季玉深看得出大皇子喜欢他,更看得出大皇子是碍于苏幼仪才没有挽留他,目光中顿时闪过戏谑之意。

这一点戏谑惹恼了苏幼仪,让她断定季玉深有意交好大皇子,目的不纯!

小时候季玉深跑到她父亲的小学堂里,总能三言两语就把孩子们哄得很好,减少她许多照管孩子们的压力。

她很明白季玉深若真想讨好一个孩子,是很容易的事情。

他已经是今科探花,是当朝首辅李阁老的女婿,是皇上跟前最年轻的红人,他还想要什么?

苏幼仪眉头微蹙,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朝小纪子道:“把门关上,大热天的别叫人来打扰。”

她低头一看桌上玩了一半的华容道,刷拉拉挽起衣袖,“殿下,我来陪你玩,保证不比季大人差!”

“太好了!”

大皇子一屁股坐下,两人就着廊下微风,边玩游戏边吃点心,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第四十八章 嫔位仪仗

御驾回宫之日,苏幼仪坐在宽敞的马车里,华丽的嫔位仪仗跟在御驾后头,倒把大皇子的仪仗挤到了身后。

车里只有淑芽一个伺候着,原以为这一路定会热得昏倒的苏幼仪,行到半路才发觉一点闷热之感也没有。

“淑芽,你觉不觉得这马车很凉爽啊?”

淑芽兴致勃勃道:“是啊,姑姑不知道吗?皇上知道姑姑怕热,命人把这马车顶上加了一层遮掩篷,里头灌上水能隔住大半的热气。”

她又曲起手指叩叩车壁,“这车壁也是双层的,姑姑看,这里还有个冰盒子。奴婢在里头冰了茶水,姑姑要是渴了就说。”

苏幼仪看见冰盒子眼前一亮,“这马车里还有这么多心思,那日季大人来的时候怎么没说?”

淑芽道:“是季大人派工匠告诉奴婢的,不然奴婢也不知道这么清楚。奴婢瞧那个季大人生得英俊,但是态度淡淡的好像不爱说话,大约也不是个爱拍马屁的人吧?”

苏幼仪轻嗤一声,“就算要拍马屁也是到皇上跟前拍,我充其量是个贵人,他是今科探花又是李阁老的女婿,何须对我拍马屁?”

淑芽奇异道:“姑姑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季大人,您原先认识他么?”

苏幼仪心中一跳,她当然不喜欢季玉深,一个负心汉陈世美,为了荣华富贵抛弃糟糠的人,叫他哪个眼睛看得上?

虽然她当初和季玉深尚未完婚,然两人之间有父母之约,说好了等他高中进士就完婚,谁知他转脸就娶了旁人?

讨厌归讨厌,她并不想让自己和季玉深的过往被人知道,对方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和他车上关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苏幼仪便道:“我怎么会认识他?我只是觉得那个季大人对人淡淡的,但好像对大皇子格外亲热些。不知道是奉承拍马呢,还是对大皇子另有目的?”

淑芽听了这话立刻精神抖擞起来,“季大人是李阁老的女婿,也就是宫里贤妃娘娘的妹夫,那是实打实的二皇子的亲戚。姑姑说得对,先前在宫里咱们差点吃了贤妃和二皇子的亏,可不能再让这个季大人接近大皇子了。”

淑芽这个傻丫头对苏幼仪的话一向深信不疑,立刻就顺着她的思路走了。

苏幼仪笑着道:“好在宫里皇上看管得严,连威远侯这个名正言顺的亲舅舅都不敢常来看大皇子,量这个季大人也不敢怎么样。”

淑芽放心地点点头,“姑姑……哦不,要回宫了,奴婢该改口称贵人了,免得入宫之后一时改不过来。贵人,奴婢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您有空想大皇子的事,不如想想您自己。您出一趟宫就被封为贵人了,皇后和贤妃岂不是更忌惮您了?”

一语成箴。

淑芽的乌鸦嘴灵验得太快,快到苏幼仪毫无准备的时间。

“贵人,一会儿到乾清门外会有皇后娘娘率众嫔妃迎接御驾回宫,贵人要记着些规矩。”

高奇寿特意派了个小太监来提醒苏幼仪,正等着回东四所歇息的她立刻精神抖擞。

没有人告诉过她,会有皇后率众嫔妃迎接御驾回宫的事情。

她一直以为仪仗抬进宫门之后,她只要坐在马车里经过那些跪伏在地的朝臣面前便可,没想到过了朝臣这一关,皇后和嫔妃那关才是重头戏。

苏幼仪觉得脑袋疼,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该用什么法子逃过这一劫。

淑芽见她面色不好看,好奇道:“姑姑怎么了?您不是说有皇上压着,您不怕皇后娘娘她们吗?”

“怕是不怕,可众目睽睽之下我就这么过去,这不是给自己招人恨么?”

苏幼仪直起身子,指着淑芽屁股底下,“你瞧瞧这豪华的马车,这嫔位的仪仗,这叫后宫的娘娘们见了还不恨得牙痒痒?”

“还有啊,皇上出宫一个嫔妃都没带,大家心里虽不乐意也无话可说。这下好了,皇上回来反倒带了一个,要只是听说就罢了,亲眼见着那还得了?”

她用手比划一番一会儿和嫔妃们见面的场景,“你看啊,皇后跟嫔妃们站在这里,我跟在皇上屁股后头站在这里。她们自然不敢怨愤皇上,到时候白眼刀子还不都往我身上飞?”

她用手比划刀子的架势,朝淑芽脖子上一划,淑芽浑身打了一个颤儿。

“那现在怎么办?”

她挑起车帘一角朝外看去,“皇后娘娘她们就在前头了,奴婢看见一片花花绿绿的,后宫的娘娘们许久没见到皇上,一定卯足了劲打扮。”

她再看向苏幼仪,“姑姑穿得也太朴素了,这要站在一处会不会被她们比下去?”

女子的天性便是争奇斗艳,苏幼仪一直觉得淑芽很愚钝,没想到连她都不能免俗。

她朝自己身上看了看,“朴素些好,朴素些才能少招人恨,还应该再素些。”

矮几上放着一面小巧的菱花镜,苏幼仪顺手接过,对着头上照了照,三下五除二把头上为数不多的时钗环拔了下来,只留一支碧玉螺纹钗。

“姑姑这是做什么?”

淑芽阻止不及,眼看苏幼仪把自己头上拔秃了,十分替她委屈,“皇上赏的首饰姑姑本就只戴了几样,说还没正式册封不肯张扬。这下好了,就那么几样也被你拔光了!”

苏幼仪对着镜子照了照,确认自己朴素得和普通宫女没什么两样,这才放心下来。

“先保住小命,日后的首饰几个头都戴不完,要是没了头那还要首饰做什么?”

苏幼仪言简意赅,淑芽立刻意会,脖子朝后一缩,“姑姑说的好吓人,皇上才封你为贵人,怎么会让你小命都保不住呢?”

尚未来得及解释,马车已经缓缓停下来了。

跟车的宫人负责在外头看情况,苏幼仪只等外头的人伸手来揭车帘,她便出去迎候皇上下车。

外头的手很快伸进来,另一手揭开车帘,苏幼仪在车帘还没完全揭开的时候便麻利地出了马车。

第四十九章 回宫

她用眼角余光看到大皇子也下了车,众人都站在边上等待,等所有人都出了车,高奇寿才将皇上扶下来。

皇上下了车就朝前走,苏幼仪和大皇子等人忙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大皇子出去的时候是和苏幼仪坐一辆马车的,两人一路游赏风景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回去的马车上没了苏幼仪,大皇子便觉十分无趣。

好不容易到宫里下了车见到苏幼仪,大皇子的位置又在她身旁,便笑嘻嘻地牵着她的手。

苏幼仪只悄悄看他一眼,为了不闹出大的动静并未甩开他的手。

“给皇上请安,恭迎皇上回宫。”

皇后领头带诸嫔妃福身请安,皇上淡淡点了点头,高奇寿高唱一声“免礼”。

随后苏幼仪与大皇子等人向皇后与嫔妃请安,只有嫔位以上的没有还礼,余者都按照各自的阶品还全礼或者半礼。

厮见过后,皇后先上前道:“皇上一路远行辛苦了,听说在河间发生了刺客之事,臣妾和宫中姐妹都悬心不下。见皇上安然无恙回来,臣妾也就放心了。”

皇上胳膊上的伤口还未痊愈,里头裹着纱布,外头穿着衣裳根本看不出来。

“是啊皇上,臣妾们都吓坏了,听说幸好有苏姑姑护驾以身为皇上挡剑哟,苏姑姑怎么还穿得这么简素?”

燕嫔满眼戏谑地看着苏幼仪,心道她虽被封为贵人,可看这样子也不像多得皇上宠爱的。

芳嫔看了她一眼,“燕嫔姐姐该改口了,什么苏姑姑,如今该称苏妹妹了。”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苏幼仪身上,或是好奇或是羡艳,皇后看着苏幼仪的目光五味杂陈,贤妃的目光更含着深深的忌惮。

皇上侧过脸看了苏幼仪一眼,这才发现她打扮得比在宫外还要简素,头上原本就为数不多的钗环也不翼而飞。

苏幼仪微笑福身,“嫔妾尚未正式册封,不宜打扮得过分隆重,何况在宫外匆忙也没工夫打扮,叫诸位娘娘和姐姐们笑话了。”

贤妃淡淡一笑,“苏妹妹是个识大体的,本就容貌娇美,自然不会过分打扮刺了大家的眼睛。”

她这么一说,众人放松下来的心神顿时警惕起来,看苏幼仪的目光充满了忌惮。

还没正式册封就使心机想故意韬光养晦,这可不讨人喜欢。

苏幼仪心中咯噔一声,笑着回应她,“多谢贤妃娘娘夸赞,嫔妾还是宫女的时候就不会打扮,眼下要学一时也学不会。诸位娘娘和姐姐们每个人都打扮得不同,却又各有各的美,真叫嫔妾羡慕,日后嫔妾还要好好向诸位学习。”

她还是宫女的时候众人就认识她了,知道她平日的确打扮得很朴素,不说还真看不出来是个管事姑姑。

这样一想心中又释然了,加之被苏幼仪夸奖了一通,各自面上都露出笑意。

皇上适时打断,“好了,朕累了,皇后和贤妃随朕回宫,你们都散了吧。”

当着众人的面,皇上只留了皇后和贤妃二人,可谓十分看重。

皇后毕竟是皇后,皇上离宫多日回来要召她问问宫中的事情是应该的,贤妃能得到和皇后一样的待遇,这就让人吃味儿了。

众嫔妃各怀心思,正要打道回宫,苏幼仪便见一个陌生的嫔妃朝她这里走来。

眼前的女子约莫三十岁,看起来比皇上还要长几岁,生得慈眉善目,一身宝石绿色十分温和。

她先看了苏幼仪一眼,随后弯身朝大皇子道:“大皇子此番出行可有受惊么?玩得可高兴么?”

大皇子一一应了,对她说不上亲热和说不上疏远,苏幼仪忽然想到传闻中的一个人,顿时心里有了数。

女子这才起身看向苏幼仪,苏幼仪忙福身道:“见过惠妃娘娘。”

惠妃笑着点头,“妹妹是大皇子身边的人,咱们本该比旁人亲热才是。如今一封就是贵人,可见皇上盛宠,妹妹从此快不必如此多礼。”

燕嫔等人正要离开,见着他们这处的情状都走过来,“惠妃姐姐,先皇后都去了多久了,你现在也是堂堂妃位,还把自己当先皇后的陪嫁丫鬟看啊?我看大皇子待苏妹妹比你更亲热,威远侯府认不认你还另说呢!”

燕嫔的口气没有丝毫恭敬,说到后头更是冷嘲热讽起来,惠妃面露尴尬。

苏幼仪不了解后宫嫔妃相处的模式,没想到燕嫔身为嫔位竟敢对妃位的惠妃如此无礼,是因为惠妃的性格太温和了么?

她一时想不明白,不敢随意开口。

好一会儿惠妃才道:“燕嫔妹妹这话就差了,本宫是威远侯府出来的人,这辈子就都是威远侯府的人。”

说着朝大皇子福了福,又看了苏幼仪一眼,很快带着自己的宫人离开了。

燕嫔在她身后露出一个不屑的白眼,芳嫔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少说两句,燕嫔这才发觉苏幼仪和大皇子还在这里。

她挑着眼角看苏幼仪,“苏妹妹是打算跟大皇子回东四所呢,还是跟我们回后宫呢?哎呦,本宫忘了,皇上还没给苏妹妹安排住所呢,不会随便找个犄角旮旯把妹妹塞进去吧?”

芳嫔道:“怎么会呢?姐姐没看见苏妹妹回来时的仪仗吗?那是嫔位的仪仗,咱们出门也未必能有那样好的。”

燕嫔一听就变了脸色。

难怪她先前没看出来,她进了后宫之后就从来没有出过宫,虽是嫔位却连嫔位出行的仪仗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所以她一见苏幼仪穿戴打扮朴素,便以为她不得皇上恩宠,如今听芳嫔说了才反应过来。

苏幼仪还没正式册封就用嫔位仪仗,要是正式册封还得了?

她顿时气歪了鼻子,芳嫔轻轻捂住自己的嘴,歉疚地看了苏幼仪一眼

本是想劝阻燕嫔的冷言冷语,没想到反倒激起她的怒气给苏幼仪惹了麻烦,这真是好心办坏事了。

“反了反了,你怎么能用嫔位的仪仗?”

燕嫔高声叫喊起来,周围经过的宫人和侍卫都好奇地看过来,苏幼仪面上微红。

第五十章 惠妃的黑历史

她觉得站在燕嫔身边好丢脸。

芳嫔也扭过头去看别处,假装不认识燕嫔这个人,燕嫔却仍在大呼小叫。

最后是大皇子不耐烦了。

“吵什么吵,烦不烦?父皇要给苏姑姑什么仪仗你不乐意去找父皇吵,别耽误我们回去休息。”

大皇子说罢,不顾燕嫔的脸色多么难看,直接拉着苏幼仪就走了。

芳嫔讪讪道:“这天气热得我头晕,我也先回去休息了,燕嫔姐姐不走吗?”

说着自己抬脚先走了,燕嫔尴尬地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眼见没人搭理她只得气冲冲地回了后宫。

“大皇子,燕嫔好歹是嫔位的娘娘,你方才那样说话……”

苏幼仪有些担心,怕大皇子得罪了燕嫔,这种在后宫中无所事事的女人最是小肚鸡肠,万一她记恨上大皇子怎么办?

大皇子牵走她欢欢喜喜地往东四所走,“她才没那么大的胆子呢,她敢怎么样我就告诉父皇去!何况现在有姑姑,我才不怕她。对了,父皇到底给姑姑安排在哪处宫殿,又定了什么封号?小纪子,你快去乾清宫问一问,叫高公公劝劝父皇安排得好一些!”

小纪子答应着正要去,苏幼仪忙拦下他,“眼下皇上在和皇后和贤妃娘娘说话呢,这么急着跑去做什么?放心吧,皇上说他会安排好的,咱们等消息就是了。”

大皇子朝她挤眼睛,“姑姑以前总说父皇这不好那不好,父皇赏赐姑姑也觉得没安好心。现在怎么这么相信父皇啦?”

“有吗?”

苏幼仪自己不觉得,大皇子忽然想到什么,又道:“父皇怎么叫了皇后和贤妃过去,不叫姑姑过去呢?在河间的时候可都是姑姑照顾着的,父皇怎么一回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皇上这不叫翻脸不认人。”

苏幼仪耐心地向他解释,“皇上不找我才是保护我,你想想方才那些嫔妃们看贤妃的表情,又羡慕又嫉妒。贤妃母家强大,被人嫉妒不打紧,我就不一样了,还是韬光养晦得好。对了大皇子,那位惠妃是怎么回事?”

“她啊。”

大皇子听到她的名字,有些不乐意似的。

小纪子忙上前道:“这个奴才知道,奴才来说吧!”

众人走着走着已到了处所外头,大皇子当先往屋里跑去,淑芽提着苏幼仪的行李回去安置,只有小纪子和她解释起惠妃的事。

“惠妃娘娘原本是先皇后的陪嫁丫头,威远侯府出来的。听说啊,”他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听说惠妃趁着先皇后怀大皇子的时候,竟然勾引皇上,这才被封了常在。要不是靠着先皇后的情分,她一个宫女哪里封得上妃位?”

“勾引皇上?”

苏幼仪顿时吃惊,她想象不出来以惠妃平平无奇的姿色如何勾引皇上,皇上真的会轻易被一个宫女勾引了去么?

小纪子说得有板有眼的,“是啊,这件事宫里都知道,大皇子也听说过这话,所以对惠妃态度不冷不热的。”

怪不得燕嫔身为嫔位敢对惠妃那么无礼,原来是因为惠妃有这样一段不光彩的历史,可这件事要是真的,大皇子的态度就不对了。

苏幼仪疑惑道:“如果是真的,按照咱们大皇子的脾气肯定不会给惠妃好脸色,可我瞧他方才的态度不算差啊?”

小纪子了一声,“那是因为惠妃娘娘待咱们大皇子也算好得没话说了,从前大皇子见她也没好脸色,碍于她是妃位才勉强行个礼。可惠妃娘娘待大皇子总是亲亲热热的,说先皇后不在了她这个婢女要帮先皇后照顾大皇子。”

“就因为这个?”

“不仅是因为这个!”

小纪子似乎想起了什么骇人的事,抱着胳膊打了个冷颤,“大皇子六岁那年在御花园的冰面上滑冰玩,没想到那冰面一向结实,大皇子玩的那天偏有个大窟窿。大皇子坐的滑车陷了大半个进去,惠妃娘娘经过连一丝犹豫都没有,踩着绣鞋疯了一样扑上去把大皇子抱了起来,大皇子这才平安无事。”

苏幼仪光听他描述就觉得惊险,没想到看起来温柔和善的惠妃竟然还有这么勇敢的一面,要不是对先皇后忠心耿耿,她怎么会待大皇子这般舍生忘死呢?

她不禁点头,“这么说,惠妃娘娘也算是忠仆了,那勾引皇上的话许是误传。大皇子被惠妃娘娘救了性命之后,便对她态度大改了是不是?”

小纪子道:“是啊,到底是救命之恩,咱们大皇子再淘气也知道知恩图报,哪能再像从前那样对待惠妃娘娘?”

“那那日的冰面为何有个大窟窿,这事可查清了么?”

小纪子听了苏幼仪的问话,讳莫如深地朝四周看去,“嘘,贵人千万别提这事,皇上早就明令宫里不许提了,只当是意外。当时这件事怎么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皇上恐宫中人心惶惶,所以只说是意外,叫人不许议论别的。”

苏幼仪道:“别的?这么说,当时宫里有别的传言?”

小纪子轻轻给了自己一耳刮子,“都是奴才多嘴,又惹贵人问这犯忌讳的事!”

苏幼仪忙拦着他,“小纪子,咱们都是伺候大皇子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还跟我这客套?你不把话说清楚,我进了后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到时候你就称意了?”

小纪子想了想,满宫里都知道苏幼仪是伺候大皇子的人,和大皇子感情好得和亲母子似的,这话苏幼仪的确有必要知道。

他伸出两个手指,比了个“二”的手势,“姑姑想想,咱们大皇子是嫡长子,他要是没了谁最得利?还不是这位?”

苏幼仪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当时宫里怀疑是贤妃为了二皇子想害大皇子,贤妃母子二人心机深沉,怪不得旁人怀疑他们。

……

才安顿下来,皇上就命人传来旨意,将苏幼仪册封为昭贵人。

苏幼仪听见这个封号自己都愣了,没想到皇上会给她这么好的字做封号,更没有想到高奇寿说,这个封号是皇后为她择的。

第五十一章 昭贵人

苏幼仪领旨谢恩站起来,这才悄悄问高奇寿,“这个封号不是皇后娘娘拟的罢?这不是皇后娘娘的口气。昭是光明美好之意,不大适用后宫嫔妃。皇后娘娘就算想给我一个恩典,至多用丽、容、德等字眼罢了,不会是昭。”

高奇寿惊讶地挑眉,“那贵人觉得是谁拟的?”

苏幼仪想了想,皇上只把皇后和贤妃找了过去,后宫嫔妃中也只有贤妃博学多才会想到这样的字眼,但不可能是她。

她不会用这样的好字给自己。

苏幼仪想了想去也想不到第二种可能,“我只谢皇上的恩典罢了。”

高奇寿这下心服口服,“贵人和皇上果然心有灵犀,一个字就能看出皇上的恩典。那贵人再想想,皇上为何要对外宣称是皇后拟的封号?”

苏幼仪顿时意会,只有些不放心道:“只是不知皇上这番心意,皇后娘娘可心甘情愿么?”

高奇寿压低声音,“奴才不妨和贵人说句体己话,皇后娘娘才是后宫里最不会违背皇上心意的人。这话贵人放在心里,日后自然明白。”

他说着行了一礼,便带人离开了东四所。

苏幼仪站在原地想他那句话,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说皇后才是最不会违背皇上心意的人?

她身为皇后看起来的确中规中矩,可她膝下有个三皇子,她同样要为三皇子谋划,这一点从种稻那件事上便能看出。

高奇寿却信誓旦旦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让她一时疑惑起来。

淑芽等忙迎上来,“贵人,大总管方才说给您迁到哪里去住?奴婢方才太激动了没听清,您快打开看看!”

苏幼仪这才反应过来,打开旨意一看,“说是摘星阁,这个地方我怎么没听过?”

“奴才听过!”

小纪子举着手挤上来,他在宫里的时日长,对后宫各处宫殿和亭台轩馆都十分熟悉。

“这个摘星阁不是后宫六大宫殿之一,是一座四层半的塔楼。外头围起来一个宫院,地方虽然小些,但好在离六宫也近,就在永寿宫后边。”

“塔楼?”

苏幼仪从来不知道宫里还有个塔楼,“这地方原先是什么人住的?”

小纪子道:“原先是先帝爷观星的所在,先帝爷在时很喜欢去,到老年行动不便也就不去了,那个地方就此荒废下来。那塔楼是不合适人住的,可底下的屋子也有五六进,不比住在六宫中哪一宫的偏殿要差!”

苏幼仪大约有了个了解,“那也好,自己单独住着总比寄人篱下看别人脸色要好。你方才说这地方在永寿宫边上,永寿宫现是何人居住?”

次日,苏幼仪一行就搬进了摘星阁。

摘星阁是后宫中热闹宫闱的边缘,却又不至于到偏僻位置,居中的地段让苏幼仪很满意。

宫门一进去就是一道湘妃洒泪玉石影壁,往后是一道垂花门,门上攀爬着紫色牵牛花。

走到庭院中只见一架秋千在葡i萄架下摇摇摆摆,院中树木错落有致,再往后看高高的塔楼直耸入云,在天空的背景映衬下显得十分神秘。

苏幼仪手搭凉棚,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收回目光,看到淑芽带着人忙忙地收拾东西。

“贵人快进来看看,这屋子修缮得极好呢!”

淑芽领着她朝正堂走去,这里是接待客人喝茶说话的地方,虽比不上长春宫和咸福宫金碧辉煌,却精致得可爱。

淑芽又领着她去寝室和膳房等地转了一圈,苏幼仪十分满意,“原以为是个很小的地方,没想到也有这般宽敞,倒是便宜我了。”

她四处都转过,又指着那座塔楼,“上头你们去过没有?”

淑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道:“听说上头倒是打扫过了,可就是个塔楼,有什么好看的?”

苏幼仪却对此十分好奇,“你们在底下收拾吧,我上去看看,一会儿就下来。”

反正底下还没收拾好,她在那里也是碍手碍脚的,不如到高处看看风景,呼吸新鲜空气。

淑芽拗不过她,忙把手头的事交给旁人,“贵人等等奴婢,奴婢扶着您上去!”

四层半高的塔楼,大约是宫里最高的建筑了,走起来颇费力气。

苏幼仪一口气爬到了四层,这才发现剩下那半层没有楼梯可以爬上去,上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淑芽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贵人怎么走得这么快,当心摔倒!”

苏幼仪指着最高处那小半层,“淑芽,这里原本没有梯子吗?还是被你们收拾的时候拿走了?”

淑芽摇头,“奴婢没上来过,是让底下人收拾的。因这塔楼不住人,故而只是打扫干净罢了,没有移动任何东西。”

她想了想,忽然道:“对了,他们打扫的时候好像说过,这顶上没有梯子没法上去打扫。奴婢想底下要住人的屋子还没打扫好呢,索性就让他们到底下去打扫,没管这上头了。”

原来如此。

苏幼仪不免觉得扫兴,在她看来既然登高看风景就要登到最高处,这样看着才有趣。

“既然没有梯子就罢了。”

她走到四层的窗边,窗子是上好的檀木制成的,还有一股淡淡香气。和整座塔楼的塔身用的是同一种木料,浑然天成。

从她站的角度望出去,后宫中大部分宫殿尽收眼底,甚至能看到皇上的乾清宫。

苏幼仪忍不住笑,“这要是别有用心的人成天在这里盯着,或许就能看到宫中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淑芽傻乎乎道:“那咱们日后就派一个人盯在这里,贵人初来乍到根基不稳,多知道一些宫里的事情总没坏处。”

苏幼仪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你信不信只要你在这里站半天,很快就有人发现然后禀告皇上,再然后你就会神秘失踪,我连你的尸首都找不到……”

淑芽吓得差点跳起来,忽然觉得这塔楼上阴风阵阵,阴暗得怪吓人的,“贵人,咱们到底下去吧,这上头风大得人!”

第五十二章 没有梯子

后宫里被害死的人多,被冤死、枉死的人更多,像淑芽这样胆小的人到夜里是不敢随便出去的。

苏幼仪却不怕这些,“怎么人了?高处风大凉快,我正是上来吹风的。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好端端得何必担心这些?”

淑芽被她镇定的气势感染,慢慢平静下来,“贵人说的是,这塔楼夏日用来避暑的确不错,就是阴暗了些。”

苏幼仪道:“我是不怕这些的,赶明儿你帮我弄一张榻摆在这里,我闲来无事就在上头歇晌,岂不省了冰山?”

“还要再摆上茶几和座椅,再摆上新鲜瓜果和茶水点心!”

淑芽说着轻嗔一声,“贵人倒是会享受,只苦了我们这些奴才要上上下下来回跑。”

二人正说得热闹,忽听底下有人从楼梯上上来,“昭贵人,皇后娘娘派人送赏赐过来,贵人要亲自去看看吗?”

“自然要。”

苏幼仪想也不想就答应了,随着通报之人往下走,走到庭院中果见皇后宫里的大宫女翠摇领着一队人,手里捧着衣裳首饰等物。

“奴婢见过昭贵人。”

“姑姑免礼。”

苏幼仪竟亲手将她扶起,翠摇一愣,很快恢复常色,“这些是皇后娘娘命奴婢送给昭贵人的,贵人刚搬到新住处,若有什么住不惯的只管说,缺什么也只管说。皇后娘娘奉皇上的旨意管理后宫,一定不会薄待了皇上的救命恩人的。”

苏幼仪笑着看淑芽一眼,后者忙往翠摇手里塞了个大荷包,苏幼仪道:“请姑姑回去替我谢过皇后娘娘,就说我明日再去谢恩。还有翠微那个丫头我瞧着甚好,决定把她和淑芽一起从东四所带过来。这本是小事,不知要不要回禀皇后娘娘一声,还请姑姑替我忖度着办。”

翠摇不禁一笑,心道苏幼仪是个会做人的。

她知道皇上给她找了皇后这个靠山,也知道翠微是皇后的人,所以特意对翠摇说把翠微提拔上来,算是对皇后表了忠心。

翠摇笑着接了那个大荷包,袖进手中,“多谢昭贵人赏赐,贵人的话奴婢会悉数带给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也有一句话让奴婢带给昭贵人,娘娘说上次贵人提议让三皇子多锻炼少吃肉,娘娘试过之后觉得三皇子的身体果然壮实了些,想对昭贵人表示谢意。”

苏幼仪一怔,不想自己上回无意中说的一句话,皇后还果真照做了。

不管她是真心向自己表示感谢,还是只想借机向自己表示好意,苏幼仪都乐意领受。

她朝翠摇笑道:“皇后娘娘能信任嫔妾的话,这对嫔妾来说便是恩德了,哪里敢受皇后娘娘的谢?”

苏幼仪把翠摇哄得乐颠颠地离开后,顿觉口干舌燥。

幸而屋子基本都收拾好了,她坐在榻上喝茶歇息,淑芽捧着冰镇好的瓜果进来。

“贵人,吃点刚镇好的西瓜吧,这个比茶解渴。”

苏幼仪点点头,随手拈起一片,见屋里只有她主仆二人,便给淑芽也递了一片。

淑芽朝门外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到屋里的动静才接了过去,偷偷朝苏幼仪笑。

苏幼仪边吃边道:“淑芽,本来我想把你留在大皇子身边的,现在事情有变故,只怕你得跟着我了。”

淑芽听了这话连西瓜都顾不上吃了,“奴婢愿意,奴婢巴不得!奴婢本来就想跟着贵人,知道贵人心里记挂大皇子,所以贵人就算把奴婢留在大皇子身边奴婢也不敢多说什么。现在贵人要把奴婢留在您身边,奴婢乐意之至!”

苏幼仪朝她嘘了一声,示意她安静吃瓜。

淑芽啃了一口西瓜,甜丝丝冰凉凉的味道沁入口中,她的心绪也平复了下来。

苏幼仪慢慢道:“皇上替我结好皇后这件事,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翠微是皇后的人,为了讨好皇后我只能把翠微带来。可我身边原本只有你和翠微两人,如果只带了她来她便是我身边名正言顺的大宫女,那我的事情不就全盘被皇后掌握了?”

淑芽点点头,“奴婢明白了,皇上帮贵人结好皇后是为了让贵人在宫里多一层保障。可贵人不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在皇后手里,那太冒险了。所以贵人要把奴婢带来,让奴婢制约着翠微是不是?”

苏幼仪一脸孺子可教的神情,“聪明,就是这样!”

“那贵人打算把大皇子那处怎么办?”

苏幼仪道:“皇上曾说他会有办法的,不用我操心。就算皇上那处靠不住,咱们还有小纪子。小纪子比你机灵,让他在中间传话或许更好。”

淑芽顿时笑起来,“对,这样正好!我也不必离开贵人,大皇子身边也不怕没人看着!”

她咬了一大口西瓜,笑呵呵地看着苏幼仪。

苏幼仪将手里的西瓜放在桌上,“对了,在河间的时候皇上给的那四个人,这些日子匆匆忙忙的一直没机会问,他们怎么样?”

淑芽想了想,“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皇上给的人想必不会差。也有可能是奴婢愚钝看不出来,贵人要不要亲自看看?”

苏幼仪点点头,“难得这会儿终于闲下来了,把他们都叫进来吧。”

淑芽出去把那四人叫来,连同翠微一共六人都进来了,两人一排在地上站着。

苏幼仪朝淑芽二人摆摆手,两人便退到一旁侧立,只剩下那四个人。

“你们叫什么名字,进宫多久了,从前是在哪里当差的?”

这几人跟着苏幼仪也有几日了,因回宫、册封、挪宫等一系列事情乱糟糟的,这还是头一次和她说上话。

站在前头的两个宫女忙道:“奴婢春花,从前是乾清宫伺候的,负责奉茶。”

“奴婢春芽,也是乾清宫伺候的,负责奉茶。”

这两人名字都是一对的,从前又在一处伺候,怪不得一起被拨来了。

苏幼仪想了想,“春芽这名字和淑芽重了,不好。不如我替你改一个字,你可愿意?”

第五十三章 做了什么亏心事

叫春芽的宫女生得白净瘦弱,面上怯生生地看了淑芽一眼,这才道:“奴婢愿意,奴婢多谢贵人赐名。”

苏幼仪随口道:“那就叫春景吧,春和景明波澜不惊,这名字比你原先的更大气些。”

被改了名字的春景连忙行礼,“奴婢谢贵人赐名。”

她随口改的一个名字都有出处,念起来好听意义又好,春景自然没有不乐意的。

翠微悄悄看了淑芽一眼,淑芽显得十分得意,背脊挺直。

皇上赏赐的宫女和她重了名字,苏幼仪二话不说就给人改了名,这算是奠定了淑芽是她身边大宫女的身份,警醒众人不能逾越。

随后苏幼仪又问了后头两个太监,一个叫多福一个叫多寿。苏幼仪赞他们的名字好,又让淑芽给众人都赏赐了不小的荷包

她先前得过好几遭皇上的赏赐,手头比一般的小嫔妃阔绰许多,这些银子她还是拿得出来的。

翠微领了自己的银子,转头看那四人,见她的荷包比那新来的四人都鼓,心里便舒服了许多。

淑芽悄悄望了苏幼仪一眼,后者给了她一个了然的神色。

苏幼仪便命多福和多寿一起管着摘星阁外围迎来送往的事,至于春花和春景就和翠微一样负责她的起居,内室仍旧只有淑芽能进去服侍。

当夜苏幼仪沐浴更衣后便到塔楼上乘凉,淑芽和翠微二人跟着她在上头伺候,其余人留在底下。

她刚洗好的湿发随意披散着,迎着高处的风很快就吹干了,细细密密地在脑后铺了一层,顺着贵妃榻的线条垂到地上。

一身月白寝衣宽敞随意,她吹着风不自觉闭上眼睛。

“这里真的好舒服啊,怪不得先帝爷时常来这里观星。”

淑芽瞧她一脸自在的模样,忍不住道:“贵人,这塔楼上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哪里好了?还是方才让多福多寿他们临时把贵妃榻、地毯、茶几这些东西搬上来,贵人才有个歇息的地方。”

苏幼仪闭着眼道:“你不懂这里头的乐趣,听我说给你听。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宫里的殿堂虽然金碧辉煌,可像这么高的仅此一个,我就喜欢这里。”

她在榻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我今晚就睡在这里,你们都下去吧,不必伺候了。”

四周一片寂静,淑芽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说让她们退下,她们还就真的悄悄退下了?

苏幼仪睁开眼睛,眼前一个高大的人影就站在她榻尾的位置,吓得她瞬间从榻上起身。

原来是皇上。

“做了什么亏心事,吓成这样?”

苏幼仪看清来人后长舒了一口气。

她当然没做什么亏心事,是皇上不声不响出现在这里,她才会吓一大跳。

“白日上来的时候,淑芽说这上头阴森森的,还有什么阴风阵阵。臣妾当时还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大约心里到底存了个影儿,所以方才一时吓住了。”

皇上点点头,待要坐下,忽然发现这上头的确简陋。

除了苏幼仪躺的那张贵妃榻,余下只有一把椅子摆在远处,他索性坐在榻边。

苏幼仪忙把自己的脚缩回来,给皇上留出足够的空间坐。

“皇上来了怎么也不命人通报一声?”

“何尝没通报来着?”

皇上瞥他一眼,“高奇寿在底下通报,你屋里的奴才说你在这塔楼上。朕也许久没来这里了,索性上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苏幼仪好奇道:“皇上从前也来过这里?”

皇上抿着唇思索片刻,而后缓缓道:“当然来过,从前父皇很爱来这里,那时朕年纪尚小,有幸陪父皇来过。不过”

皇上指着楼梯上方的出口,“父皇喜欢在最高处观星,这里还不是最高处。”

苏幼仪笑道:“看来臣妾和先帝想到一处去了,臣妾今日也想到最高处去来着,可是找不到梯子。今日大家都忙了一日,也不好叫他们再到处去找梯子,所以就耽误了。”

皇上看着她忍不住微笑道:“你胆子大,好奇心也强,一个人就敢在这塔楼里睡。你就不怕到夜里会遇见什么?”

苏幼仪下意识朝后一缩,“淑芽一个傻丫头说这话就罢了,皇上也说这话怪吓人的。”

同样一句话,不同的人说起来有不同的作用,苏幼仪知道自己今夜的兴致算是彻底毁了。

皇上又道:“你知道上头为什么没有梯子吗?”

苏幼仪一愣,随即想到一个奇怪的可能,“是皇上命人拿走的?”

皇上目露赞许,知道她一向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苏幼仪又道:“皇上为什么要把梯子拿走?如果塔楼顶上有什么不能叫臣妾看的,为什么又让臣妾住到这处来?”

皇上站起来,“你的问题太多,朕懒怠回答,不如你自己上去看看。”

苏幼仪原本就很想上去,听了皇上这话更加起劲,忙从榻上起来趿了绣鞋,“没有梯子,皇上让臣妾怎么上去?”

皇上没有回答她,只是自顾自走到楼梯上方的空洞处站定,苏幼仪半信半疑地走过去。

皇上忽然揽住她的腰,一瞬间腾空而起,苏幼仪只觉天旋地转,到了顶上才发现那是什么。

皇上会武功,那是轻功!

她来不及表达对皇上的敬佩,下意识先看向顶上这半层楼,只见小小的屋子里有十分整齐地摆着精致的家具,床榻和座椅等一应俱全。

最让苏幼仪惊讶的是,床上连软枕和锦被都有,看起来是有人常住的模样。

她上前摸了一把床上的锦被,正想问皇上这是怎么回事,一转身就撞到他的胸口,不小心朝后头倒去。

幸好后头是床她才没有摔伤,皇上顺势压倒在她上方,手臂就撑在她耳边。

苏幼仪瞬间呼吸急促,脸色微红,假装无事地转移话题道:“皇上,这里怎么会有一间寝室?”

皇上淡淡道:“这里是后宫,你猜这个寝室是谁的?”

第五十四章 良辰美景

后宫重地外人是没法进出的,更不可能有一间神秘的寝室,至于宫人和嫔妃都有相应住所,不可能在别的地方留宿。

看皇上的反应,显然他知道这里有一间寝室才带自己上来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皇上也喜欢在塔楼上吹风睡觉吗?”

皇上眉梢一挑,反问她,“难道只许你喜欢在塔楼上吹风睡觉吗?”

苏幼仪摇摇头,“不是这样的,我以为皇上自小金尊玉贵地娇养着,不会喜欢这么简陋的地方。臣妾小时候随父亲在乡下,那里有麦田和高高的谷垛,臣妾就在谷垛上睡着过许多次。从谷垛上看去,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风中的空气是香甜的。所以臣妾到这处塔楼上觉得十分亲切,觉得这里的风和小时候的风一样。”

她是因为触景思情,皇上又是因为什么呢?

皇上忽然放松了手臂,整个人躺在她身旁,敞开的窗口吹进来一阵阵夜风,舒服得让人想睡着。

他轻声道:“朕和你差不多,这里也有朕小时候的回忆。你大约听说过,先帝喜欢来这里看星星,但他多数时候是一个人来的,很少带别人。他只带朕来过一次,那时候朕还小,兴奋地看了一会儿就睡着了。半夜里迷迷糊糊醒来,发现父皇就睡在朕的身边。”

他伸手抚摸身下的床榻,“床不大,朕和父皇两个人睡刚刚好,连翻身都不敢。可你知道朕那时有多兴奋吗?那是朕这辈子唯一一次,和父皇睡在一起。”

苏幼仪万万没想到,这座塔楼对皇上来说意义这样深刻,从他克制的声音中,她仍然听出了皇上对先帝的孺慕之思。

那是一个生在皇家缺乏亲情的孩子,抛开所有的身份不管,仅仅以一个儿子的身份思慕自己的父亲。

可惜先帝早已仙去,皇上看起来威风,实际上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

苏幼仪忽然心生不忍,她轻声道:“皇上,逝者已矣,但他会化成星星在天上看着皇上,保佑皇上呢。臣妾的父母也早早就没了,可臣妾一直相信他们就在天上看着臣妾。”

皇上忽然浑身打了个冷颤,从床上坐起来。

苏幼仪忙跟着他坐起来,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让皇上这样激动,“皇上,你怎么了?”

“朕没事。”

皇上低声道:“朕只是从你的话想到了一件事,想到当初先帝为什么常来看星星。”

窗外漫天星辰交相辉映,构成光的海洋,璀璨的银河。

苏幼仪还没来得及问,皇上一转身将她压倒在床上,“难得你和朕都喜欢这里,良辰美景,岂可轻易辜负?”

半夜的时候,皇上又醒了。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和先帝一起睡在这里,他半夜醒来发现先帝在身旁,自此养成了习惯只要晚上睡在这里,半夜必定会惊醒。

今夜却不同,他不是被惊醒的,而是被身旁人推醒的。

醒来时他还觉得有些不真切,难以想象自己今夜睡得如此安稳,不想苏幼仪这么不识趣搅扰他的好梦。

他不悦地扭头一看,才发现苏幼仪并非故意惊醒他,而是睡梦中不自觉的行为。

塔楼的顶层四面通风,皇上是身强力壮的男儿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苏幼仪却是个柔弱女子,刚来的时候觉得凉快,到后半夜自然觉得冷。

她一冷就死命朝自己身上缩,整个身子蜷成一团,梦中十分不安的样子。

皇上眉头微蹙,用锦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自己伸手将她揽在怀中,好一会儿怀中人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平日来后宫的次数不多,嫔妃到乾清宫侍寝之后,他往往也会派人把她们送回自己宫中,很少同衾共枕到天明。

也不知怎的,他今夜却愿意抱着苏幼仪,脑中一点令人反感的想法也没有。

苏幼仪是一张白纸,没有盘根错节的母家利害关系,也没有一心攀龙附凤的心思诡计,她有的顶多是自保之心。

连这点算不上心机的小心思,她都赤luoluo地摊牌了,和自己讨价还价寻求稳妥的地位。

他岂能让她这点小小心思都被辜负?

卸下白日防备的假面,月光斜斜照进窗子,皇上的面容笼上一层温柔的光芒,嘴角微有笑意。

苏幼仪在梦中仿佛回到孩童时代,她每每在高高的谷垛上睡着,她的父亲便会提着破旧的灯笼到田地间寻她,再把酣睡的她抱回家中。

父亲的怀抱就是这么宽广又温暖的,她在梦中忍不住笑起来,“父亲父亲,咱们回家了……”

皇上忽然听见她这句梦话,微微一愣,又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伸手替她把被角掖上。

……

次日一早,苏幼仪一觉醒来,第一眼看到头顶的绯红合欢帐。

塔楼的顶层没有床帐。

她连忙起身,揭开床帐朝外一看,她果然躺在自己的寝室中,门外传来宫人的脚步声。

“贵人醒了?”

淑芽端着洗脸的铜盆进来,喜笑颜开,“贵人醒得真早,奴婢正打算叫您呢。今儿按例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去迟了不好。”

苏幼仪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不是在塔楼上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淑芽道:“现在是卯正时分,皇上卯时初刻就去上朝了,是他亲手把贵人从塔楼上抱下来的。”

苏幼仪一面起身更衣,一面想到昨夜在塔楼上发生的事情,心中略有些异样之感。

她是被逼无奈才当了这个贵人,为什么昨夜侍寝后竟觉得有点甜蜜?

淑芽一面给她梳洗,一面笑着道:“贵人不知道皇上待您多好,不仅亲手给您抱下来,还吩咐别叫醒您。是大总管他们伺候皇上梳洗的,大总管说以往嫔妃有幸在皇上身边同衾到天明,必定会早早起身伺候皇上。只有贵人有这个面子,能在皇上起身的时候还躺着。”

苏幼仪淡淡道:“昨夜睡得晚,皇上总该有点同情心吧,怎么好意思让我早起伺候他?”

她言语间对皇上越来越不客气,淑芽却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两人之间关系越来越亲密的征兆,不禁欢喜。

第五十五章 半夜醒来

“贵人今日要穿哪件衣裳去见皇后娘娘?”

淑芽挑选出好些衣裳来,也有格外素净的,也有格外鲜艳的,一一摆在面前让她选择。

苏幼仪左看右看,“就穿那件浅紫色的吧,刚刚册封第一次去拜见皇后,穿戴得太素净也忌讳,显得不够恭敬。”

“是,要不要奴婢把春花叫进来梳头?奴婢听说春花特别会梳头,不如让她给贵人梳个好的?”

苏幼仪坐到妆台前,“不必了,还是你梳好。”

淑芽有些面红,“可是奴婢的手艺不好,只会梳宫女的发髻,对别的发髻还不熟练。”

苏幼仪笑道:“无妨,就是要你不熟练,梳得太好看反倒招人眼。”

淑芽顿时泄气,还以为苏幼仪觉得自己的手艺不错,没想到她就是不想出风头,“贵人,这样会不会太低调了一点?皇上那么宠您,就算打扮得好一些又如何,不逾越礼制不就是了?”

淑芽为她感到可惜,这么好的一副容貌偏要把自己藏起来,她真能藏得住么?

当初是宫女都引来皇后和贤妃的注意,如今正式封了贵人,又岂是把自己打扮得普通些就能平安无事的。

只怕她越低调,燕嫔之流越会觉得她好欺负,然后死命欺负她。

苏幼仪嘴角微翘,“别说后宫咱们是初来乍到,就连做宫女咱们都是新人,现在出风头做什么?不把后宫的情况摸清楚就出风头,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从小受父亲诗书礼义的教导,寻常女儿家有的虚荣心在她身上淡薄得几乎看不见,她从小被人夸美貌到大,委实不在乎现在出不出风头。

淑芽听了她的话深觉有理,便耐下心为她梳头装扮,苏幼仪自己给自己描了几笔眉毛又点了点唇脂,清清爽爽地出了门。

摘星阁是独在一处的宫苑,边上的永寿宫又是空的没有人住,是而苏幼仪无人结伴,独自朝皇后的长春宫去。

路上掐着点算着时辰,到长春宫的时候既是头一个到的,和后头的人也不差太多时辰。

随着她后脚来的人是福常在和白答应,二人见着她都有些惊讶,上前福身行礼。

苏幼仪碍于位分不能朝她们行礼,却亲亲热热地搀了起来,“二位姐姐来得早,我还以为我是最早的呢。”

福常在和燕嫔是一个宫里的,知道燕嫔不待见苏幼仪不敢和她搭话,只是恭敬地笑了笑。

白答应恭敬笑道:“昭贵人来得早,昨夜才侍寝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

说着朝苏幼仪身上看了看,见她打扮得虽不精致却十分清爽,炎炎夏日里叫人看着也舒服,仔细看她面上才发现不对劲之处。

苏幼仪察觉她盯着自己的脸看,目光对上,白答应忙把头低下。

苏幼仪笑着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

白答应忙抬头道:“方才盯着贵人面上看,是嫔妾失礼了。嫔妾只是发现贵人好像未曾傅粉,皮肤竟还如此白皙娇嫩,一时惊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福常在听她这么一说,忙看向苏幼仪面上,只见她肌肤白皙吹弹得破,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没有傅粉。

苏幼仪看她二人面上都涂了粉,这样的热的天气在长春宫院中站了一会儿,汗水立刻将粉染得斑驳。

她们原本的肌肤也没有什么瑕疵,傅粉反倒累赘。

苏幼仪心里这样想,嘴上却道:“我怕热得紧,脸上抹了粉一会儿就出汗冲干净了,索性不抹。”

淑芽立刻反应过来,为了印证她的话使劲用团扇在她身后扇风,福常在二人见她额上汗珠细密,这才信了她的话。

白答应恭维道:“其实贵人肌肤白皙细腻,不用傅粉看起来也像傅了似的,天生丽质。”

“是啊是啊。”

福常在看起来不像个爱说话的人,只是附和着白答应。

苏幼仪道:“二位怎么没和芳嫔、燕嫔二位娘娘一道来?”

福常在是燕嫔宫里的人,白答应是芳嫔宫里的,她们两平日总是各自跟着自己宫中的主位娘娘。

偏这两位娘娘又爱凑在一起,看起来总是浩浩荡荡的四个人。

白答应道:“我们位分低,理该早些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二位嫔位的娘娘是不必这么早的,所以我们两就先来了。”

苏幼仪点头,心道只怕是燕嫔和芳嫔这两位主位娘娘喜欢凑在一处,久而久之福常在和白答应也熟识了,两人位分都低自然更有共同话题一些。

苏幼仪心中想着,后宫中的嫔妃不算多,嫔位以下的就她们几个,她是不是也该加入福常在二人的队伍?

正想着,只听院外传来燕嫔尖锐的声音。

“哼,本宫才来就听见有人抱怨咱们,这是嫌咱们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晚了不成?”

皇后尚未洗漱更衣毕传她们进去,长春宫还是静悄悄的,燕嫔的声音突如其来,苏幼仪吓了一跳。

她转身一看,燕嫔和芳嫔二人果然是一道来的,听燕嫔话中矛头又指着白答应,芳嫔下意识蹙眉看了白答应一样。

苏幼仪偷觑白答应,只见后者淡淡地低下头,目光中却没有丝毫畏惧之意。

她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碍于燕嫔的地位不得不低头。

芳嫔道:“燕嫔姐姐何必生气?白答应说的也没错,咱们身居嫔位来给皇后请安自然比她们晚一些,宫中上下尊卑是清楚分明的,这算不得抱怨罢?”

燕嫔一副早就看白答应不爽的模样,偏她是芳嫔宫里的人,芳嫔为了自己的颜面下意识维护她,让燕嫔抓不到把柄整治白答应。

她一转眼睛看见苏幼仪,立刻把矛头转到苏幼仪身上。

“这不是才封的昭贵人么?我当皇上多么稀罕你呢,当初要封你做答应你都拒绝了,皇上竟然没发落你。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皇上都懒得亲自给你选封号,由着皇后随便捡了个字给你,又远远打发到摘星阁一个人住着去了!”

第五十六章 气气她

燕嫔一见苏幼仪就挤兑她,连淑芽跟在身后都看得清楚明白,她这是嫉妒苏幼仪。

若非嫉妒,何必处处踩她?

苏幼仪面带微笑,“燕嫔娘娘说的是。皇上勤政廉明从不耽于女色,宫中除了皇后娘娘身为正室独承天恩自然没话说,余下也只有贤妃娘娘才能担得起皇上的稀罕了。”

昨日皇上才回宫就在众人面前点了贤妃去乾清宫,燕嫔等本就不忿,苏幼仪又顺势添了把柴。看起来是恭维贤妃,实际上是把她推向众矢之的

她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靠燕嫔这种人就能扳倒贤妃,可有些东西是日积月累的,她才不想让贤妃这样的人占尽好名声。

燕嫔果然不说话了,若苏幼仪说的是旁人,她一定会大肆嘲讽一番,可唯独贤妃她不敢。

正说着,只见皇后宫里的翠摇出来了,“皇后娘娘请诸位主子进殿喝茶,诸位里面请。”

几乎是众人进殿的同时,惠妃也来了,待众人落座贤妃恰好进来。

苏幼仪心中感慨这时间掐得准,每个人来的时辰都符合各自的身份地位,其中又有细微的差别。

比如惠妃和贤妃同是妃位,但宫女出身又无宠的惠妃就来得早,贤妃母家势大在宫中又得宠,便是最晚来的一个。

或许更为重要的是,惠妃膝下只有一位大公主,贤妃却育有皇子。

待众人坐定,皇后姗姗来迟,早有人把方才院中发生的对话转告了皇后,皇后坐下便看向燕嫔。

“是谁说本宫随便捡了个字,送给昭贵人做封号的?”

惠妃和贤妃来得晚,没听见方才院中那桩公案,苏幼仪眼观鼻鼻观心,好像皇后说的话与她无关似的。

燕嫔看了芳嫔一眼,忙起身福了福,“皇后娘娘,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妾只是觉得这个昭字生得很,平日很少听说,只想气气昭贵人才这么说的。”

她连忙撇清自己是和苏幼仪生气,绝非对皇后有所不满。

皇后看了苏幼仪一眼,听翠摇说她今日是头一个来的,侍寝之后不恃宠生娇来得这么早,是个知道礼数的人。

“哦?那昭贵人做了什么冒犯你的事,你要拿她的封号气她啊?”

燕嫔没想到皇后会这么问,她亲自给苏幼仪择了封号,今日又直接为苏幼仪抱不平,可见是要庇护苏幼仪的意思了。

白答应和福常在皆看了苏幼仪一眼,没想到她才刚刚册封就抱上了皇后的大腿。

手脚可够快的,不像看起来那么与世无争的样子。

燕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挑苏幼仪的毛病又委实挑不出,不挑的话平白挑衅又怕皇后惩罚她,一时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就在气氛陷入尴尬之时,苏幼仪缓缓起身。

“皇后娘娘,许是嫔妾无意中得罪了燕嫔娘娘,才惹得燕嫔娘娘心中不快。皇后娘娘位居中宫母仪天下,想来燕嫔娘娘拿嫔妾的封号说事,也绝非对皇后娘娘不敬。”

她看向燕嫔,微微一笑,“嫔妾说的对吗?”

燕嫔笑得尴尬,“对,当然,我怎么敢对皇后娘娘不敬?”

皇后到底是皇后,所有的嫔妃都有晋升也有降位的可能,唯独皇后的地位是最牢不可破的。

苏幼仪朝皇后福身一礼,“嫔妾初来乍到冒失,得罪了燕嫔娘娘。今日皇后与诸位娘娘在此请为嫔妾做个见证,嫔妾给燕嫔娘娘赔礼了。”

说着转身朝燕嫔一福。

燕嫔的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受这一礼也不是,不受这礼更不是。

半晌才道:“昭贵人,起,起身吧。”

众人见她窘迫模样不禁好笑,她一直看苏幼仪不顺眼是人尽皆知的事,今日苏幼仪不仅当众给她解了围,还主动给她赔礼道歉。

是个人都不好意思再为难苏幼仪。

皇后嘴角微翘,没想到苏幼仪这么厉害,轻轻松松就把这个尖酸刻薄的燕嫔弄得没话说。

“好了,你们都坐下吧。昭贵人刚刚册封,往后大家都是一宫姐妹,应该和睦相处才是。”

苏幼仪和燕嫔各自归座,惠妃先道:“是啊,昭贵人往后若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尽管和我们说不必外道才是。”

她说的是“我们”,其实指的是她自己。

惠妃的示好显然是出于大皇子的关系,认为苏幼仪曾经服侍过大皇子,理该和她这个曾经服侍过先皇后的结为同盟。

苏幼仪想到惠妃曾经救过大皇子的事,心中对她颇有好意,然而只是笑笑,并没有口头承诺惠妃什么。

惠妃再不受宠到底是妃位,皇上给她找了皇后这个靠山,她和那些答应、常在等小妃嫔混在一处玩玩倒无所谓,要是和惠妃结成一党难免惹得皇后猜疑。

惠妃没得到她的回答有些失望,皇后却满意地看了她一眼。

贤妃坐在惠妃对面,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不由轻笑,“昭贵人这个封号好着呢,是光明美好的意思。燕嫔读书少不知道,这个字在后妃封号中少用,却常用在帝王谥号之中。史书上被追谥为昭帝的,可个个都是明君,昭贵人也是读过书的,自然知道这个字的好寓意。”

众人一听才明白,原来苏幼仪的封号这么好,要说起来比贤妃的贤字也不差什么。

贤妃说着,故意托腮纳罕道:“臣妾记得皇后娘娘读书也不多,这个昭字不知是谁提醒娘娘的?当真是好字呢。”

皇后心中一惊,贤妃这话一说,旁人就能想到这个字并非出自皇后,进而便会联想到这个字出于皇上。

她目光一凛,“本宫身边读书识字的宫女太监多了,随便叫人择一些好字出来选很难么?难道贤妃觉得本宫没读过什么书,就不配想出好字来?”

皇后和贤妃身为后宫中唯二有子的后妃,一个是中宫皇后一个是强势宠妃,双方势力均衡一向不对付。

两人身居高位又要体面,就算不对付也很少恶语相向,总要保持表面上的后妃和睦。

皇后难得对贤妃如此疾言厉色一次。

第五十七章 脸红成猴屁股

贤妃不怒反笑,苏幼仪心中暗想皇后的心计还是太浅,被贤妃一诈就诈出来了。

她方才要是不动声色,只怕贤妃还不能确认这个封号并非出自皇后之手,现在皇后动怒了,反倒是不打自招。

苏幼仪不由怀疑,皇上自作主张把她和皇后捆在一起,到底是想让皇后庇护她还是让她帮助皇后?

她越想越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贤妃笑道:“是,都是臣妾失言了,请皇后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皇后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过分严厉,恢复微笑神情看向惠妃,“大公主近日好不好?针线学得怎么样了?”

惠妃也笑着回应,“有劳皇后娘娘关怀。静言闲来无事就在房中学针线女红,前几日才绣出一条鱼戏荷塘的手帕呢。她还说等手艺精进了,一定要绣一个荷包给皇后娘娘。”

不管这话是大公主说的还是惠妃自己说的,皇后听着心里都舒服,她满意地朝惠妃点点头。

惠妃是先皇后的侍女,一直以威远侯府的人自居,皇后和她自然亲近不起来。

虽不亲近,却对她温和的性情自有一份好感。

她又看向贤妃,这回态度没有问起大公主那么亲热了,“二皇子这些日子怎么样呢?听说大皇子随皇上出巡,二皇子很是不乐意,大发脾气还打了宫人。这是真的么?”

差点忘了二皇子。

早就知道他对大皇子不安好心,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看起来温和,竟然会打宫人。

大皇子那样淘气的孩子,生气起来顶多骂小纪子他们出出气,从来没有动过手,不想二皇子倒抢在兄长前头了。

苏幼仪竖起耳朵听贤妃的回话,这件事既然已经被皇后知道了,她要狡辩反而露了怯,索性大大方方承认。

“是啊,二皇子年纪小,天真不懂事。他见父皇和大皇兄都出宫去了,想跟大皇兄在一处玩呢,一着急不小心打了宫人两下。”

她把二皇子嫉妒大皇子能随驾出宫,说成二皇子想和大皇子在一处玩,这理由随口拈来竟无懈可击,苏幼仪心生佩服。

二皇子天真不懂事?

苏幼仪打小跟父亲在学堂里混大,如果二皇子算天真不懂事,那她小时候见过的那些大概都是白痴

连大皇子在内,都是白痴。

她就没见过比二皇子更早熟的孩子,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贤妃,心机深沉得可怕。

皇后冷哼一声。

贤妃的巧言善辩她早就领教过了,也早已练成处变不惊的态度。

“那贤妃要好管教管教二皇子了,皇上素来不喜皇子们娇生惯养,变成只会淘气玩闹的纨绔公子。二皇子如今打两下宫人事小,将来大了变本加厉,别说本宫这个嫡母没有好好管教。”

贤妃面色微变。

她一向视二皇子为自己最大的骄傲,容不得旁人说二皇子一点不好,更反感皇后嘴里的嫡母二字。

旁的嫔妃不如她身份贵重又得宠,只能恪守着妾妃的本分,贤妃这般位分自然不甘被皇后压上一头。

她面上仍带着淡淡笑容,口气却冷了三分,“臣妾只有二皇子这么一个儿子,自然会将所学的诗书都教给他。倒是先皇后早早去了,大皇子身边没有生母照顾,皇后还是把心思多花在大皇子身上吧!”

她说着看了苏幼仪一眼,一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表情,“哎呦,本宫都忘了,大皇子身边如今也有昭贵人了。从前昭贵人还在大皇子身边伺候的时候两人就好地和亲母子似的,现在有了名正言顺的庶母名头,岂不更好?”

此言一出,不但皇后面色微变,连惠妃都蹙着眉头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心中暗道不好,贤妃这是想借大皇子挑拨她和皇后的关系,嫡长子的身份高于嫡次子,大皇子是所有皇子中身份最贵重的。

贤妃把她和大皇子说成母子,无异于把她架在火上烤,皇后身为中宫岂能不忌惮?

惠妃名义上以先皇后侍女的身份亲近着大皇子,实际上也是想和大皇子抱团,若让苏幼仪后来居上她岂能甘心?

苏幼仪忙起身道:“贤妃娘娘别笑话嫔妾,嫔妾比大皇子长不了几岁,像他的玩伴才是,怎么会像母子呢?大皇子的生母是先皇后,身份何等尊贵?嫔妾是民间选来的宫女出身,打死也不敢和大皇子母子相称。”

皇后面色稍缓。

苏幼仪说得对,就算皇上和大皇子再喜欢她,也万万没有把大皇子养在她膝下的可能。

倒不是她的身份有多卑微,是大皇子的出身太过贵重,就连皇上把他养在自己膝下,她这个继母也要小心翼翼捧着。

惠妃巴结大皇子这么多年,甚至舍出性命去救他,她还是先皇后身边的亲信,皇上不也没把大皇子交给她抚养么?

惠妃也笑起来,“昭贵人这么说,那本宫和你都是宫女出身,也算是同根同源了。”

“那怎么能一样?”

苏幼仪想也没想道:“惠妃娘娘是威远侯府出来的人,行事都是大家风范。谁不知道高门大宅里头,近身伺候小姐的姑娘等同副小姐,礼仪教养都是一样的?”

这话说得惠妃通体舒泰,不但她高兴,连殿中伺候的翠摇等大宫女都面上有光。

苏幼仪略扫了一眼,便知翠摇一定也是皇后从母家带来的陪嫁丫鬟,连带芳嫔、燕嫔她们身边的也是如此。

年轻女子初进后宫自然信不过宫中之人,用自己的陪嫁丫鬟做大宫女是再正常不过的。

像苏幼仪这样宫女出身的人,身边没有从宫外带来的丫鬟,也下意识选择了一开始就伺候自己的淑芽为大宫女。

皇后见她说话甚有分寸,既谦虚又懂得讨好旁人,关键的是神思敏捷大有贤妃的口才,心中十分欢喜。

每每妃嫔聚在一起时总是贤妃大出风头,如今也该有个头脑灵活又读过书的人灭灭她的口齿了。

贤妃淡淡一笑,轻松接过苏幼仪的话头,“正是呢,从前昭贵人拒绝皇上封答应的事传出来,后宫里不知多少人议论你。当时本宫听见旁人说你是想等大皇子大了做大皇子的身边人,否则怎么舍得拒绝皇上呢?”

第五十八章 造谣大皇子

苏幼仪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她当初拒绝皇上,的确听过许多入流不入流的猜测,唯独这一种是她没听过的

也难怪,东四所是大皇子的地盘,谁敢在东四所传这种肮脏话?

贤妃说起这话来却面不改色,苏幼仪目光一沉,她千不该万不该拿小小年纪的大皇子来说事。大皇子还那么小就被盖上这种污名,日后还得了?

她的声音正色起来,“贤妃娘娘,不论当初嫔妾是为了什么,如今都已经是皇上的嫔妃了。照理说大皇子身份贵重不是嫔妾可以议论的,可嫔妾好歹曾受皇上所托教大皇子读书,也算有半师之谊,不得不为他说句话。平白捏造皇子与嫔妃之间有不伦情意是何等罪名,贤妃娘娘就不怕皇上生气么?”

贤妃一拍桌子,“大胆,你竟敢教训本宫,你眼里可还有上下尊卑?”

苏幼仪笑得镇定自若,“嫔妾不敢。只是一日侍奉大皇子就不得不顾念主仆之情,委实听不得旁人随意造谣大皇子。既然贤妃娘娘要提上下准备,就请皇后娘娘定一定,嫡皇子与庶妃谁上谁下,谁尊谁卑?”

满座之人屏声敛气望着苏幼仪,瞧她站在那里轻轻松松的态度,对贤妃一点畏惧都没有。

先前瞧她卑躬屈膝主动向燕嫔请罪还以为她是个软骨头,没想到硬起来如此惊人!

燕嫔不禁后怕,这可是敢在剑刺来时用身子挡在皇上面前的人,怎么会是个好拿捏的软骨头?

皇后也没想到会闹得这么严重,不过看到贤妃鼻子都快气歪了,她心中十分畅快。

苏幼仪一句庶妃算是把贤妃贬低到尘土里去了,可不是么?妃位再尊贵,哪怕是贵妃皇贵妃,只要不是皇后就都是妾室。

她贤妃有什么好得意?

皇后立刻选择站在苏幼仪这边,“贤妃,昭贵人说的也没错,大皇子是先皇后唯一的血脉,是皇上的嫡长子。本宫这个嫡母见了他都要疼着护着,你却在这里乱传流言,真就不怕皇上生气么?”

她咬重了嫡母两个字,贤妃蹙着眉头坐在位置上,强行克制自己的怒气。

皇后又看向苏幼仪,“还有你额昭贵人,贤妃虽是妃嫔之一,位分却比你高许多,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还不快给贤妃请罪?”

这句话乍一听,重点在于贤妃的位分高。

可仔细一听才会发现,重点是贤妃不过是妃嫔之一,和苏幼仪她们一样是皇上的小老婆。

众人不由紧张地看着苏幼仪,皇后话中已经十分偏向她了,她要是再不服软这件事恐怕不好收拾。

苏幼仪从来不是硬骨头,给她个台阶便往下走,她朝着贤妃深深一福。

“贤妃娘娘千万别生气,嫔妾给您赔不是了。嫔妾也是为了娘娘着想,大皇子和二皇子兄弟两个那么要好,要是误会了贤妃娘娘,岂不有损他们的兄弟情谊么?”

她言笑晏晏,看起来是真心诚意给贤妃道歉的。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幼仪笑得阳光灿烂,话语中直指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关系,贤妃一时竟生不起气来。

她还指望二皇子继续巴结着大皇子,那么在大皇子厌弃苏幼仪之前,她暂时还不能在明面上和苏幼仪撕破脸。

贤妃立刻换上笑容,“昭贵人免礼,本宫也是育有皇子的人,怎么能不心疼大皇子呢?那些话都是宫人的无稽之谈,本宫自然没有当真,不过是随口闲聊说来罢了。”

两人相对,各自面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看起来十分亲近和睦。

若有人现在进来看见这一幕,如何想得到方才她二人何等剑拔弩张,差一点就闹到不可收拾呢?

燕嫔已经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芳嫔和福常在等皆若有所思地看着苏幼仪。

都说女人的直觉是最准确的,她们同时产生一种直觉,这个苏幼仪将来绝对能成大气候!

正想着,果然有人从外头进来了。

“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众人没想到的是,进来的竟然是皇上,他平素下了朝总会和一些亲信大臣转到御书房继续谈事,今日怎么有空到长春宫来?

皇上可不是那种喜欢听妻妾家长里短的男子。

皇后忙起身迎来,让皇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翠摇早已搬来另一把椅子紧挨着皇上,皇后随即坐下。

皇上落座之后看了苏幼仪一眼,见她精神气色不错便放心了,一看就没受委屈。

这才缓缓道:“今日朝上商议了些事情,与后宫有关。朕想着时辰你们应该都还在,就亲自过来知会你们一声。尤其是皇后,只怕要辛苦你了。”

皇后忙道:“臣妾身为皇后理应照管后宫事务,臣妾不辛苦。皇上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吧,臣妾一定为皇上办妥。”

皇上点点头,“这次出巡处置了一连串护驾不力的地方官员,其中也有几个赈灾有功的,朕另外提拔重用了。为了安抚他们的心,朕从他们家族中选了两个女子入宫。威远侯家的长女是先皇后的亲侄女,想借着这次一并送进宫来,朕也准了。”

皇后听见是纳新人的事情,面上稍显落寞,座中妃嫔心中多有不快,面上又不敢露出来。

自来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何况新人一来就是三个,又都是有身份有来头的,众人心中不免惶惶。

苏幼仪倒和没事人似的,只是对这个威远侯家的长女颇有兴趣,不知她和大皇子从表姐弟变成母子是何等场面?

想想就觉得好笑。

她以手掩口偷笑的时候,隐约觉得皇上看了她一眼,抬头一看皇上并没有看她,看来是她的错觉。

皇后很快恢复常态,“宫里进新人是好事,后宫许久没有进新人了,这次才添了个昭贵人,没想到更大的喜事还在后头。不知皇上封了这几位新妹妹什么位分?旁的也就罢了,先皇后的亲侄女怕不能怠慢。”

惠妃放在桌上的手慢慢蜷紧。

第五十九章 又进新人

先皇后的亲侄女来了,她这个先皇后的侍女无疑是最尴尬的,也不知到时大皇子会不会亲近自己的表姐、而后对她更加疏远?

皇上淡淡点头道:“和贤妃初入宫时一样,封为贵人,那两个封为答应。住处皇后看着选吧,只是永寿宫尚未兴修就不必安排人进去了。河间的旱灾还没有彻底缓解,朕不想在这个时候兴修宫殿。”

皇后忙答道:“是,那就安排到早先修缮好的宫殿里去,臣妾一定安排妥当。”

她面色轻松,显然对皇上的安排很是满意。

先皇后的亲侄女这样贵重的身份,皇上也只安排了一个贵人的位分,并且没有提封号,这待遇甚至不如宫女出身的苏幼仪。

可见皇上并没有要以她取代先皇后的意思。

皇上起身道:“朕前朝还有事就先走了,皇后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皇上人高腿长,走路快时就像风一样,一眨眼就不见了,众嫔妃见他赶着去商议前朝政事的模样,不知该高兴还是悲哀。

高兴的是皇上勤政廉明,妻凭夫贵,她们身为妃嫔的面上也有光。

悲哀的是皇上对后宫显然没有太多心思,她们这些人想多得一些宠爱比登天还难。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便是,皇上虽不常来自己宫里,可也不常去别人宫里啊!

新人进宫的消息吸引了众人的所有注意力,没人再想方才苏幼仪和贤妃的那桩公案,苏幼仪心中松了口气。

皇后命人把内务府的刘公公请来安排新人的住处,众人略坐了坐便散了。

走的时候苏幼仪瞧了瞧众人的面色,最难看的竟然不是给新人安排宫殿的皇后,而是贤妃。

她是怕新人得宠抢了她的风头,还是……

贤妃没有直接回她的咸福宫,而是慢慢朝御花园阴凉处走去,身后跟着许多宫女太监。

她在湖边喂了一会儿锦鲤,不多时,一个宫女匆匆忙忙从远处赶来。

“娘娘,打听到了。”

宫女名叫仪儿,是贤妃从母家带来的陪嫁丫鬟,也是她的心腹。

贤妃抬起头来,“父亲是怎么说的?那两个从地方官员家中选来的答应,到底是什么出身?”

仪儿慢慢道来,“首辅大人说,这两个官员一个叫苏清,一个叫司马浒。两人都是河间一带的地方官员,尤其是那个苏清,是在河间小有名气的清官硬骨头。”

贤妃下意识蹙眉,“这两个人是父亲的人么?”

仪儿摇摇头,“不是。”

她四周看了看,见附近空旷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首辅大人的人在上次护驾不力的诛连中,几乎全被皇上拔除了。留下的这两个恰好不是首辅大人的人,并没有参与赈灾的贪污。首辅大人觉得皇上可能知道了什么,叫娘娘要小心些!”

贤妃不耐烦道:“那起不知死活的人,明知道皇上清正廉明还要贪赈灾的银子。贪了贪了吧,就不能做得小心些不让人查出来么?你说皇上会不会借着护驾不力的罪名,故意铲除那些和父亲亲近的官员?”

仪儿忙劝道:“娘娘别多想,刺客刺杀皇上事出突然,皇上为此受了伤一时震怒诛连甚广,这也是正常的。偏偏那一带地方官员都是首辅大人的亲随,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

贤妃叹了一口气,“但愿是个巧合,你说会不会……”

她忽然有了一个惊人的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会不会什么?”

“没什么。”

她摇了摇头,皇上龙体贵重,怎么可能故意安排人刺杀自己好处置那些地方官员呢?

若是故意安排,就不会让自己的手臂受伤了。

她还是应该想想,如何让皇上加倍信任李阁老,别让威远侯一家又兴盛起来。

先皇后都驾薨那么多年了,皇上对威远侯府虽谈不上重用,却一直礼遇有加。当今皇后母家平凡自然不敢有何异议,贤妃看在眼中却十分不舒服。

“你刚才在殿中也听见了,皇上要封那个威远侯府的大小姐贵人,还直说比着本宫当年进宫时一样。呵,苏幼仪才封了贵人,你说皇上怎么不拿她比呢?”

仪儿知道贤妃不喜欢苏幼仪,忙说好听的哄她高兴,“那怎么能一样?昭贵人就是个下贱宫女,娘娘可是首辅大人的掌上明珠。威远侯府的小姐身份不凡,自然只有娘娘能拿来想必,那个贱婢如何能比呢?”

仪儿说得也有道理,可贤妃想到的是别的。

“说起来本宫刚进宫的时候只是李贵人,和这位威远侯府的大小姐一样没有封号。她苏幼仪可是一封贵人就有了封号,昭贵人,这样好的字竟给了她。”

满宫里这么多嫔妃,除了皇后之外,就数苏幼仪的起点最高了。

旁人非家世极好不能封为贵人,封为贵人也没有封号,她一个宫女出身的反倒拔得头筹,委实令贤妃耿耿于怀。

仪儿只好劝道:“娘娘,那个昭贵人到底救驾有功。皇上一向赏罚分明,这是赏她护驾的功劳,可不能与别的嫔妃同类而语啊!”

贤妃扶了扶额,“本宫知道,走吧。”

……

“皇上才封了贵人,一转眼又要封三个新的嫔妃。等新人来了皇上一定看新人去了,那咱们贵人不是吃亏了?”

苏幼仪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反倒是淑芽愤愤不平,担心苏幼仪被抢了恩宠。

苏幼仪坐在榻上看书,闻言笑着看她一眼,“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贵人不急宫女急,你说你急什么?”

“你瞧瞧宫里就这么几个嫔妃,位分比我低的只有福常在和白答应,出门见到人都要行礼有什么趣儿?新进宫的三位除了江贵人和我平级,剩下两个位分不如我高,你让我享受享受被人行礼的滋味不行吗?”

淑芽原本苦着脸抱怨,听了苏幼仪的歪理竟一时被她唬住了,连连点头,“贵人说的也有道理,皇上后宫里的嫔妃确实少。哎,不对不对!”

第六十章 以色事他人

她很快反应过来,“位分低又怎么样?恩宠才是最重要的。皇上万一瞧新人新鲜不睬贵人了怎么办?不行不行,贵人日后要好好打扮留住皇上才是,再不能像今日这样一身简素了。”

苏幼仪头也没抬,眼睛只盯着书。

成了贵人之后有个好处,宫中读书识字的嫔妃不多,想跟内务府要什么书基本都能要来,没人跟她抢。

苏幼仪从小看多了论语孟子,如今能得到宫中许多珍藏的好书十分欢喜。

“以色事他人,能有几时好?你瞧后宫哪个嫔妃不是貌美如花,皇上从小到大见过的美人多了,哪里稀罕我长得好看?我倒不如好好读书,腹有诗书气自华,比那些随时会掉的脂粉有用多了。”

这回淑芽没有回应她。

苏幼仪很是满意,以为自己把淑芽说得服气了,没想到好一会儿淑芽还是没说话。

她觉得有些古怪,这才把书放下,“淑芽,你……”

好家伙,眼前的人不是淑芽,而是皇上!

苏幼仪吓得朝榻里挪了几步,很快意识到不对,又挪出来下榻给皇上请安。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怎么悄没声就来了?”

当皇上的可能都喜欢玩这种把戏,苏幼仪想起汉成帝偷窥赵合德沐浴之事,心中暗暗不齿。

又抬头道:“皇上是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你说以色事他人的时候。”

皇上淡淡应了一声,自顾自坐在榻上,看了一眼她方才捧在手里目不转睛的书。

这会儿那书正随意丢在榻上,书的封面写着庄子,“朕听说你从内务府弄了好些书来,没想到你还喜欢道家的书。怪不得能说出以色事他人这种话,你要是看了佛经,岂不要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苏幼仪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起身站在皇上跟前。

皇上又道:“朕从小见过的美人的确多,不过像你这么美的并没有见过几个,卿何必妄自菲薄?”

这话说得苏幼仪脸都红了,淑芽更是把头垂到鞋面上,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皇上一向严肃正经,没想到说起情话来还挺好听。

苏幼仪起身,亲手给皇上端了杯茶。

“皇上是明君,自然不会以貌取人。臣妾随口说说,和淑芽她们打发时间罢了。”

淑芽心中暗想,是胡扯来堵自己的嘴还差不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皇上眉梢微挑,“你的意思是怪朕冷落你了,让你只能和宫女打发时间?”

苏幼仪半点这种意思都没有,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扯到这上头的。

她忙捡起那本庄子,朝皇上晃了晃,“怎么会?臣妾一点都不觉得冷落,不是有书看吗?何况皇上这不是来了?”

成了嫔妃就是麻烦,于情于理都要讨好着皇上点,不像从前是皇上追着她赏这个赏那个。

好在她也不在意,能有这么一座清静的宫苑,衣食不愁还有书看,只要没人来打扰,她的小日子美滋滋的。

皇上好似看出她的心思,自顾自上了榻,“朕来你这里歇个午觉,还以为你会很高兴,至少也会问问朕那几个新进嫔妃的情况。”

淑芽顿时抬起头来,拼命朝苏幼仪使眼色。

连她都听得出来,这是皇上在给苏幼仪卖好呢,她还不抓紧问皇上?

苏幼仪呆了呆,半天也没想出来该问什么。

皇上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

两个是要提拔的清官女儿,一个是威远侯家的小姐,都是枯燥乏味的政治联姻有什么可问的?

好一会儿她才道:“那位威远侯家的大小姐为什么也要进宫,威远侯府曾有一个小姐是先皇后,这还不够么?”

不愧是苏幼仪,问出来的和皇上预想的完全不同,他却觉得这才是苏幼仪该问的话。

要换了旁的嫔妃,一定迫不及待问这几位小姐容貌姿色如何,身段如何才艺如何。

淑芽想的自然也是这些,听见苏幼仪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不由心里替她着急。

皇上道:“先皇后驾薨多年,威远侯虽是国舅,可宫里有了继后他难免担忧。先皇后还留下一个大皇子,朕不喜欢外戚同皇子们接触,他自然只能送给女儿进宫光明正大地接触了。”

“就为了这个?”

苏幼仪嗤之以鼻,“这位大小姐是不是不得威远侯喜爱,就为了这种理由把好好的大小姐送到宫里来?这要是我,我一定……”

“一定什么?”

苏幼仪顿时语塞。

她自小在乡野之间长大,喜欢自由不拘束,被逼无奈才会进宫成了这劳什子的昭贵人。

若她有威远侯府大小姐这等身份,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跳进后宫这个火坑,在宫外随意寻个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做人嫡妻为一家主母,总比在后宫勾心斗角强。

这话却不能对皇上说,她舌头转了个弯,“我一定不能接受这乱了辈分的事,哪有嫁给自己的亲姑父的?”

这话还不算太难接受,但绝非苏幼仪本意。

皇上懒怠跟她计较,“威远侯到底是国舅,先皇后去了,他主动要送一个女儿进宫朕怎么好拒绝?朕也不愿意,否则不会只封为贵人连个号都没有。”

苏幼仪点点头,“那另外两位答应就是皇上愿意的吧?”

皇上年纪尚轻,对李阁老手底下的官员贪污之事敢怒不敢言,还要用假装遇刺这种方法来处理那些贪污的官员。

他一定很想培养朝中清正的势力,属于自己的势力。

苏幼仪恍惚想起在河间的时候,皇上在她的屋子里和季玉深说的一番话,还有和廉亲王的一番话。

“皇上放心,那两位答应我会帮你照顾着的。”

皇上眉梢一抬,“谁让你照顾她们?”

“皇上要重用她们的父亲,总不好在她们在后宫无依无靠吧?我好歹有皇上还有皇后,还有大皇子,勉强能帮衬她们。另外这后宫也太无聊了,我也想要两个一起聊聊天的手帕交。”

皇上听到后半句才明白,“你是想后宫交际,又怕皇后误会,所以提前来朕这里报备一声?”

皇上不愧是皇上,一点就透。

苏幼仪正愁后宫人少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这三位新来的不正好用得上么?

第六十一章 脸红

“你爱和谁一处玩就和谁一处,皇后的度量不算小,你今日已经给她吃过定心丸了。”

皇上意有所指,好像已经知道了今日长春宫在他来之前发生的事,说罢歪在榻上闭了眼睛。

“朕歇一觉。”

“哦。”

苏幼仪以为这是逐客令的意思,便捡起自己的书,蹑手蹑脚地下榻,还没穿上鞋便被一只手抓了回去。

“老老实实在边上看书,别出声。”

皇上既要睡觉又要她待在边上,好像他睡着了还能知道自己在不在似的。

苏幼仪脑子一转,朝淑芽使了个眼色,淑芽退出寝室关上了门,屋里只剩下皇上和苏幼仪二人。

苏幼仪悄悄挪了几下,离皇上远了些,又调整好看书的姿势,果然老老实实地继续看起书来。

室中只余时不时响起的书页翻动声,不多时,皇上的呼吸声均匀响起。

苏幼仪慢慢把书放下,看着皇上熟睡的面容,回想起昨夜的事情。

昨夜她睡梦中依稀觉得冷,梦见自己躺在乡下庄子的谷垛上,一直睡到天都黑了,别家的孩子都回去了,她的父亲终于提着灯来找她。

她偎在父亲怀中被抱回家,怀抱很暖。

那是小时候切切实实发生过的场景,可自从她目睹自己的父亲死在她眼前之后,她梦中的父亲再也没有温暖过。

为何昨夜会那么温暖?

她醒来后想了许久,除了皇上的原因,她想不到别的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她决定试一试,趁着皇上睡熟慢慢靠近他,偎在他的胸口看看是不是那么温暖。

皇上的呼吸声依然均匀,不可能轻易醒来。

苏幼仪咽了口唾沫,慢慢躺到榻上,一点一点像菜青虫似的朝皇上挪过去。

她终于把头靠在皇上肩上,把脸贴在她的胸口,那里像是有一团火,一直暖到她心里。

她满足地笑了,待要抽身离开,忽被一只大手按住头。

“说了,别动。”

她的脸刷地红了。

……

还没等苏幼仪册封的热潮过去,三个新人就进宫了。

众人的目光瞬间从苏幼仪身上转向她们三人,苏幼仪不禁暗想,皇上这个时候把她们弄进宫,会不会也有为自己削减锋芒的意思?

这三人中最令人瞩目的无非是威远侯的大小姐江风荷,据说容貌气度惊人,一身气派一看就不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可比的。

她被封了江贵人,皇后给她安置在咸福宫中。

这安排赤luoluo得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咸福宫两侧偏殿都是空的,江贵人住进去倒不拥挤。

只是一个威远侯府的大小姐,一个李首辅家的大小姐,这两个大小姐凑在一起还不生出事端?

至于苏答应和司马答应都安排到了惠妃的永和宫两侧偏殿,两人的父亲份属同僚,她们俩在一处也有个照应。

何况惠妃是个性情温和的,看来皇后也体贴到了皇上的心意,没有为难这两位新答应。

据说苏答应也是读过书的人,生得娇柔和白答应有些像,那个司马答应却是一团孩儿气,还有些莽撞。

“姑姑是没看见那两个新答应,一个像纸糊的美人灯,弱得吹吹就怕破了。另一个又像山里跑下来的猴子,跑着跑着摔一跤,宫女吓得半死,她自己拍拍屁股就站起来了,一点儿事没有!”

淑芽说得十分起劲,一面说一面笑,苏幼仪道:“皇后她们赏新人的东西都送去了没有?”

淑芽道:“送去了,皇后和贤妃都赏得极厚,尤其是对那位江贵人,她的身份到底不凡。皇后这么做倒能理解,贤妃娘娘应该不愿意和江贵人同住才是,被新人分薄了宠爱怎么好?可贤妃也欢欢喜喜地赏了厚礼,真叫人想不明白。”

“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苏幼仪嗤之以鼻,“她还让二皇子巴结着大皇子呢,怎么会明面上得罪威远侯府送来的人?再怎么说威远侯才是名正言顺的国舅。”

说曹操曹操到,正提到大皇子,忽听见摘星阁外传来大皇子的声音。

苏幼仪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声音近了她才终于能够确认,“大皇子?”

“苏姑姑!”

大皇子一下子扑到她身上,苏幼仪用手比了比,“才几日不见,大皇子又长高了好些。”

小纪子在身后给苏幼仪行了个礼,又悄声提醒道:“大皇子,如今该叫昭贵人了。”

大皇子回头看他一眼,“哦,昭母妃。”

以大皇子的身份,自然不必对个贵人叫母妃,他实在要这么叫也不算逾矩。

苏幼仪几日没见他怪想念的,不忍心拘着他,便摆摆手让小纪子退下了,“大皇子来这边坐,尝尝我这里的点心,似乎比东四所的好一些。”

大皇子四周打量了一眼,“岂止好一些,我看摘星阁比东四所好多了,屋子都比我住的宽敞!”

他看了一圈,这才望向桌上的点心,随手拈起一块,边吃边道:“你在这里住得还习惯么?你和淑芽都走了,我怪不习惯的。”

说着眼睛里放出光芒,“咦,这是什么点心,怎么这么好吃?”

苏幼仪看了看,“这是玉蔻糕,在东四所还真没见过。后宫里的吃食的确好一些,皇上怕你们这些皇子娇养坏了,给的东西不算上乘。淑芽”

她指了指桌上的点心,“这些一会儿大皇子回去的时候包上,让小纪子带回去给大皇子吃。一日不能吃多了,仔细肚子不消化。”

大皇子笑着点点头,苏幼仪这才道:“大皇子今日怎么来了?不怕皇上不高兴吗?”

皇上平日也不喜欢皇子和后妃接触,亲生的都如此,没有血缘关系的更是如此。

皇子们也就一个月去一二次给皇后请安,余下的时间几乎都不能进后宫。

大皇子得意道:“就是父皇让我来的。他说以后我得到特许,可以时常来找你,不要太显眼就是。要是旁人问起来,就说是来找你练字读书的。”

苏幼仪恍然大悟,原来皇上说的就是这个办法。

第六十二章 新人入宫

先前她还担心自己走了,大皇子身边会照顾不过来,皇上却说他会有办法,没想到他直接允许大皇子来后宫找自己。

好在她从前也在大皇子身边教他读书写字,再没有比这个借口更好的了。

“那敢情好,以后你就常过来,让小纪子提前知会一声,我给你准备你爱吃的点心。”

大皇子吃完一块点心,拍了拍手,“听说父皇今日又纳了三个嫔妃进宫,我想着你心里一定不好受,特意来陪陪你的,才不是为了吃点心呢!”

苏幼仪一愣,没想到大皇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哭笑不得,“我难受?我不难受啊。皇上纳的这三个新嫔妃都是有来头的,两个是清正官员的女儿,还有一个是威远侯府的大小姐。对了,她应该是你的表姐,你见过这位江贵人吗?”

大皇子摇摇头,对自己的亲表姐入宫的事好像并不乐意。

“她是女子,自小应是养在闺中的,我没见过,也不想见。好好的表姐做什么要进宫做父皇的嫔妃,她也想抢占母后的地位吗?”

苏幼仪知道他说的母后不是当今王皇后,而是他的生母先皇后。

她吓得朝外看了一眼,示意小纪子到院中守着,这才看向大皇子,“大皇子这话是听谁说的?先皇后是皇上的原配嫡后,她的地位无人能及,谁也不能抢占。”

大皇子抬起头,“真的吗?你别骗我了,父皇都有了新皇后,有了新的嫡子了。还有贤妃在宫里呼风唤雨的,惠妃也想巴结我当我的母妃,这个劳什子的表姐能不想么?她们这不叫抢占母后的地位吗?”

大皇子平日看着淘气憨玩,偶尔说出一两句认真的话早熟得吓人。

苏幼仪这才明白他为何对江贵人没有好感。

原来他担心江贵人和惠妃一样,讨好他是为了抢占先皇后的地位。

好不容易安抚好大皇子,他走之后,苏幼仪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命淑芽把准备好的礼物送去给两位答应。

“想来她们也知道我刚刚册封,手里也没什么好东西,算是一点心意吧。”

淑芽看着桌上两份几乎一模一样的礼,嘴里念起了佛,“阿弥陀佛,这还不算好东西,那什么算好东西?”

苏幼仪挑出来的都是内务府送来的珍品,像是杭绸衣料,那匹杏花的送给苏答应,碧荷的送给司马答应,她自己也就剩两匹了。

苏幼仪道:“人家位分虽低,到底是官宦小姐出身,送的太薄了人家未必看得上。我也不好送得太重,免得被人误会我想拉帮结派。”

在宫里送礼也得有讲究,这礼轻了不行重了不行,不能逾越上头的皇后和贤妃,更不能轻得失了身份。

淑芽点点头,“说来这位苏答应和贵人同姓,说不准叙起来还是本家呢。那江贵人那边……”

“江贵人那边就不必送了,她和我位分相同可出身却高了一大截。我若送东西给她,没得叫她以为我打她的脸呢。”

“哪有这样不知好歹的人?”

淑芽嘴上说着,又道:“也罢,她住在咸福宫,那是贤妃的地盘,咱们不去就不去吧。”

说着命翠微把那两份礼拿出去,送到永和宫的两位新答应那边。

苏幼仪听她提起贤妃,不禁道:“贤妃那里还没有什么动静么?”

“没有,除了和皇后娘娘一样给三位新人都送了厚赏,别的就没有了。听说贤妃娘娘送的赏和皇后不相上下,真是一点儿恭敬也没有。”

淑芽不禁腹诽,苏幼仪不是说在这宫里送礼也是一门学问,位分低的不能超过位分高的么?

贤妃的位分低于皇后,却敢如此争驰,难道她读过书也不懂规矩?

苏幼仪端起茶盏,淡淡道:“规矩这种东西是给弱小者遵守的,强者可以选择遵守或者不遵守。你看皇上,谁敢给他订规矩?”

虽然没人敢,可皇上也从不做出格逾矩之事。

贤妃这个所谓强者,和皇上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次日一早到皇后的长春宫请安,苏幼仪才亲眼见识这三位新人。

她到长春宫的时候两个新答应并福常在和白答应都已经到了,白答应和苏答应聊得甚欢,两人看起来有些像。

都是一样弱柳扶风的江南女子姿态,看起来都读过书的样子,位分又相同更好攀谈。

倒是福常在和那个司马答应无话可说,一个稳重内敛,一个咋咋呼呼,看起来驴头不对马嘴。

“贵人,那个江贵人还没到。”

苏幼仪眉梢一挑,新进宫的人本该来得最早才是,即便她位分高于答应。常在她们,也早该到了。

看来这个江贵人不是善茬,一来就敢对皇后摆派头。

院中诸人见到苏幼仪,连忙福身见礼,苏幼仪与两位新人厮见,司马答应竟大剌剌道:“昭贵人生得真美啊,跟庙里的菩萨似的!”

苏幼仪一愣,她在宫里许久没听见这样的话了,这口气倒和大皇子很像。

身后有人扯了扯司马答应的衣角,那是苏答应。

她见苏幼仪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福了福身,“贵人莫要见怪,司马妹妹年纪小些,天性活泼,不是故意冒犯的。”

司马答应疑惑地回头看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苏幼仪大大方方笑道:“你别多礼才是,司马答应的话是夸赞我,我怎么会觉得冒犯呢?你们一个礼数周全,一个天真活泼,还真是一点都不像同时进宫的。”

苏答应闻言,不由诧异地抬头看她。

她早就听闻皇上前些日子刚封了一个昭贵人,是在河间护驾有功的宫女,原以为是因为这功劳才有如此待遇,没想到进宫后又听说了苏幼仪之前的佚事。

原来皇上早就看中了她要封她为答应,她却拒绝了皇上,因此成为宫中的红人,满宫里没有人不知道她的。

只是不知为何又舍身护驾,一举封为贵人,还得了这么好的封号。

听说这封号是皇后亲自拟的,这位昭贵人背后靠着皇上和皇后,还有一个大皇子,竟一点也不自矜身份。

苏答应心中暗想,此人真是了不得。

第六十三章 姐姐妹妹

白答应笑道:“苏妹妹别多礼,昭贵人是极好的人,待咱们都和姐妹一样的。说起来你和昭贵人是同姓,不知本家何处?说不准还是同宗呢。”

这话淑芽也曾说过,苏幼仪不禁暗想,白答应对苏答应是真的好,一来就想给她找靠山。

苏答应谦逊一笑,“怎么敢当呢?听父亲说,我们祖家是岭南一带的,不过三代之前就因为做官迁出来了。”

“岭南的?”

苏幼仪略有些吃惊,没想到还真是同一个地方的,要论起来真有可能是同宗。

白答应笑道:“这可不就是同宗了么?昭贵人也是岭南来的!你是岭南哪个州府?”

苏答应笑道:“是粤州。”

白答应看向苏幼仪,苏幼仪道:“我是云州的。难得宫里凑巧有个和我同姓的嫔妃,是不是同宗又如何?我只管你叫苏妹妹便是。”

苏答应受宠若惊,白答应忙给她打眼色,后者面色微红,“多谢昭姐姐抬爱。”

“谁在这里认姐姐妹妹的啊?”

苏幼仪一听这口气便知是燕嫔,正遗憾这好好的气氛少不得被燕嫔冷言冷语破坏,一回头却看到燕嫔笑着朝她走上来。

“对啊,本宫差点忘记了,昭贵人和这位新来的苏答应都姓苏,你们年纪相仿可不是姐姐妹妹么?”

苏幼仪原以为她后头还跟着酸话,不想她只道:“咦,你们俩谁年纪大些?”

这个问题众人倒是没有想过,因苏幼仪先入宫位分又高,便默认她是姐姐,只听苏答应道:“嫔妾今年十七了,上个月刚过了生辰。”

苏幼仪眉梢一挑,她还比自己大几个月。

芳嫔上前道:“论年纪做什么?这宫里论的是位分,自然昭贵人是姐姐。燕嫔姐姐也糊涂了,问出这样的话。”

苏幼仪眼皮子一跳心道不好,这下燕嫔肯定沉不住气,又要对嘴了。

燕嫔果然回头看了芳嫔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瞧我,看见新妹妹高兴糊涂了。昭贵人不会生姐姐的气吧?”

苏幼仪微微诧异,淑芽站在她身后,眼睛差点惊掉到地上。

燕嫔竟然对苏幼仪自称姐姐?

前几日她还满嘴尖酸刻薄的,怎么今日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苏幼仪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惠妃和贤妃前后脚进来,贤妃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宫装女子,气派非凡。

那一定就是江贵人了。

众人福身行礼,江贵人上前给燕嫔和芳嫔行了一礼,又看向苏幼仪。

“昭贵人。”

她行的是半礼。

苏幼仪心中暗笑,自来没有行礼给人行半礼的,只有还礼才会还半礼。

莫说她有个封号地位在江贵人之上,就算两人都没有封号,江贵人初来乍到也该给她行了个平礼。

这半礼不是打她的脸么?

苏幼仪细看她一眼,江贵人生得不算细眉圆眼鹅蛋脸,是标准的大家闺秀长相,面上挂着矜贵的笑意。

从她眼底的光彩可以看出,她对苏幼仪并没有不敬的意思,也没有交好的意思。

或许是教管嬷嬷没有教好她规矩,或许是她自矜威远侯府大小姐的身份,自认为比宫女出身的苏幼仪高一等,认为行个半礼已经算是对苏幼仪客气了。

众人见状,目光都落在苏幼仪脸上,等着看她的反应。

贤妃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要是苏幼仪能拿出那日的疾言厉色挤兑江贵人几句,那就再好不过了。

江贵人不懂规矩,苏幼仪却不能不懂规矩。

她几乎没有迟疑,也朝江贵人回了半礼,面色却十分疏离。

冷脸贴冷屁股不是她苏幼仪的风格,既然人家看不起她,她也没必要摆出什么好脸色。

不管江贵人为何朝她行半礼,她心底里已经对这位威远侯府大小姐没有好感了,面上不失礼数即可。

燕嫔翻了个白眼,对苏幼仪有些失望。

她那日对贤妃咄咄逼人的气势哪里去了?

对着一个区区贵人她反倒不敢吱声了,燕嫔气不过,酸道:“我在宫里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行礼行个半礼的,江贵人这规矩是怎么学的啊?”

燕嫔才不管她母家多威风,只要在宫里位分低于她的,她统统都敢上对方嘴边拔毛。

江贵人听了这话果然变了脸色。

她和苏幼仪位分相同,出身却高贵许多,难道行个半礼还不够?

待要回应燕嫔这话,翠摇已从殿中走了出来,“皇后娘娘请诸位进殿喝茶。”

燕嫔轻哼一声,众人有序入宫就坐,待妃位和嫔位四人坐定之后,江贵人站在原地犹豫自己该坐哪一边。

宫里只有两个贵人,那左边那个位置显然更贵重些,她要不要坐到左边去?

她是大皇子的表姐,苏幼仪不过是个下人,难道她还要居于苏幼仪之下不成?

正当她犹豫着想朝左边那个位置靠近的时候,苏幼仪从后头走上来,一屁股坐在江贵人看好的位置上。

燕嫔促狭地发出笑声,江贵人面上微红,赌气坐到另一边。

苏幼仪压根看也没看她一眼,只看向上首等皇后出来,珠帘一响,皇后很快走了进来。

贤妃的目光一直落在江贵人面上,见到皇后来才挪开目光。

江贵人没什么脑子,和她的父亲一样,不值得自己忌惮,反倒她和苏幼仪不睦是好事,这样便不用担心大皇子这条纽带将她们凝聚在一起。

她如此想着,面上露出笑意。

众嫔妃福身请安,皇后笑着一摆手,众人都归了座,只剩三个新人站在殿中。

皇后端详着三人,笑道:“三位新妹妹各有特色,都是年轻美貌的一株娇花。你们的父亲都在朝中为皇上效力,你们在后宫也要尽心侍奉皇上才是。”

“臣妾等谨遵皇后娘娘吩咐。”

皇后一摆手,三人重新归了座。

“本宫给你们安排的住处可还习惯么?惠妃和贤妃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正好能照顾着你们新人。”

皇后说着,目光到底落在江贵人面上,她最想知道江贵人的感受。

司马答应本来下意识就要接话,看到皇后看着江贵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第六十四章 不懂规矩

苏答应是个会看人眼色的,见状亦看向江贵人,思考着自己一会儿要回复皇后的话。

江贵人笑着道:“咸福宫很舒适,地方也大。贤妃娘娘待嫔妾也十分亲热,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安排。”

她话中谁也不得罪,感谢了贤妃又感谢皇后,自以为两方都能周全。

苏幼仪却明显看到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这不是皇后想看到的结果,她把江贵人安排在咸福宫,可不是为了让她和贤妃姐妹情深的。

贤妃自然知道皇后这点心思,起初她也不愿意江贵人住在咸福宫,待江贵人进宫后看到她的做派,这才愿意接受。

她既没有足够的美貌又没有十分的聪明,更没有苏幼仪那么好的运气救驾有功,有什么可值得忌惮的?

贤妃笑吟吟道:“臣妾一定会照顾好江贵人的,咸福宫从前只有臣妾住着也冷清,有江贵人作伴也是好事。”

江贵人见她亲亲热热的姿态不疑有她,虽然她父亲江肃入宫前一再警告,说贤妃将来必定会为二皇子筹谋,让她离贤妃远一点。

可那都是后事了,她现在刚刚进宫,贤妃愿意交好她自然是好事。

皇后瞧她和贤妃两个亲热的模样就不舒服,勉强笑着看向苏答应和司马答应。

苏答应先给司马答应做了个示范,“回皇后娘娘,永和宫也十分舒适,嫔妾住着觉得很好。惠妃娘娘为人和善,待我们亲如姐妹,我们都感念皇后娘娘和惠妃娘娘。”

说罢看了司马答应一眼,司马答应傻傻道:“对,我和苏姐姐想的一样!”

众人听了这话都朝她看去,皇后更是忍俊不禁一笑,“司马答应今年才十五不是?”

“是啊,我是十五岁了。”

苏答应扯她衣裳,压低声音道:“要自称嫔妾,别我呀我呀的。”

司马答应回头看她一眼,而后朝皇后道:“回皇后娘娘,嫔,嫔妾的确是十五岁了。”

皇后在宫里这么多年的,见过的新人老人多不胜数,头一次见司马答应这么傻乎乎的,不禁觉得有趣。

非但是她,大家都觉得十分有趣,抢着对司马答应问东问西的。

燕嫔用帕子捂着嘴,“你家中也是做官的,父母没有请人教你进宫之后怎么说话,怎么待人接物吗?”

这要换了旁人,必定觉得她在讽刺自己。

司马答应却不以为然,反倒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嫔妾的父亲原就是个粗人,在乡下做保长,后来捐了个官才当上县丞的。他自己都不会说话,怎么会教我说话?”

这个司马答应真是天真得紧,家丑不可外扬,她却把捐官这事说得一点含糊都没有。

贤妃和江贵人同时露出鄙夷之色,不同的是贤妃只在眼底流露,江贵人却完全摆在脸上。

她们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对于这种当个小官还要靠钱来买的事自然看不上。

燕嫔觉得有趣,又道:“那你母亲呢?”

“母亲去得早,家里只有一个老妈子陪我。”

众人听了这话又觉得她身世可怜,皇后道:“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你也可怜,怪不得礼数差了些。没关系,日后在宫里好好学便是。”

司马答应的坦率和天真让众人都隐下了天然的猜忌,对她心生同情毫无防备,江贵人见状面色不豫。

她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众人却都去问那个乡野来的傻丫头,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一时不豫,口气泛酸,“我听父亲说,皇上这回处置了河间一带许多官员,唯独把你们两的父亲挑了出来。苏答应的父亲是个才子,有名的清官,司马答应的父亲该不是挑错了吧?”

说罢用团扇掩着口笑,一脸得意。

众人听了这话都不舒服,又不由好奇司马浒是如何被皇上提拔重用的,芳嫔道:“司马妹妹,你可知道你父亲为何被皇上提拔么?”

她也只是随口一问,料想司马答应傻乎乎的,应该不知道其中缘由。

不想司马答应想了想,开口道:“听说皇上去河间巡视的时候看见我父亲在田里帮百姓们灌水,就问了问他的名字。后来皇上遇刺诛连了好多好多官员,我父亲被关进大牢又放出来了,可能是皇上记住了他的名字,就开恩了吧?”

众嫔妃听罢,不禁肃然起敬。

司马答应不会说话,只说了一句她父亲在田里帮百姓灌水,足以让众人想象到司马浒如何亲力亲为帮助百姓。

原以为一个捐官上位的粗人必定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没想到这个司马浒人虽粗,做的事却叫人敬佩。

很少地方官员能做到这一点,苏答应自问她的父亲苏清虽是个清官,也未曾如此亲力亲为过。

她忍不住朝司马答应道:“这事妹妹可从未说过,原来司马伯父为官如此爱护子民,是我失敬了。”

众人纷纷夸赞司马答应,皇后亦道:“看来皇上不但没有挑错人,还挑得十分用心。像苏大人和司马大人这样的清官,才是我朝应该提拔的人才。”

皇后说着,不动声色地看贤妃一眼。

那些在河间一带贪污赈灾银两的人的是谁,普通朝臣或许不知道,皇后心里却隐隐有数。

她这话是在讽刺李阁老,不想江贵人听在耳朵里,却觉得皇后在讽刺自己。

方才是她说皇上挑出司马浒重用是挑错了人,皇后这不是羞辱她是羞辱谁?

苏幼仪抬眸看向贤妃,贤妃面色不佳,想来她也知道那些被处置的官员或多或少和李阁老有所联系,才会忍不住羞愤吧?

可皇后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苏幼仪暗暗注意她们两人,没有注意到江贵人的神情。

燕嫔倒是一眼瞧见了,戏谑道:“哟,方才谁嘲笑司马妹妹的父亲被皇上挑错了?宫中姊妹开开玩笑倒罢了,一个好好的清官能是随便开玩笑的么?江贵人也该同司马妹妹道个歉才是。”

江贵人一时窘迫红了脸,她原想着嘲笑看起来最好拿捏的司马答应来抬高自己的地位,不想没捏到软柿子反而捏到钢板,心中本就不悦。

偏有燕嫔这个凑趣的还主动提了出来,实在可厌。

第六十五章 挑错了人

江贵人一时不知该道歉还是不道歉,司马答应大大方方道:“没事没事,我父亲是个粗人,他当县丞的时候也时常被人误解,早就习惯了。”

她一派天真,看起来是真不在意。

惠妃笑道:“瞧瞧司马答应,还以为她年纪小不懂事,原来这么懂事呢。这性子爽朗大方,我一看就喜欢。”

江贵人的脸更加红了。

她比司马答应足足大了两岁,惠妃夸司马答应年纪小又懂事,是不是在暗指她不懂事?

她心中委屈,不知道为什么才进宫所有人就都针对她,反倒捧着那个乡野出身的司马答应。

对,她们一定是嫉妒自己的出身。

江贵人愤愤地咬着牙,心道待自己侍寝得宠之后,一定不会放过这些嘲笑她的人。

贤妃适时开口,“司马答应天真活泼是好,可新妹妹们进宫规矩还是第一要紧的。在咱们面前倒罢了,要是在皇上跟前错了规矩冒犯御驾,那可怎么好呢?”

说着不咸不淡地看了苏幼仪一眼,“又不是每个妹妹都有那么好的福气,像昭贵人似的一次次冲撞皇上,皇上反倒越来越喜欢她。”

矛头一下子从三个新人身上转到苏幼仪身上,苏幼仪一想自己和贤妃早就没有情意可谈了,才不吃这个暗亏。

她立刻把球踢了回去,“说到福气,满宫里除了皇后娘娘之外谁能和贤妃娘娘比?贤妃娘娘才貌双全,在皇上身边陪伴也有十年了还圣宠不衰,这份福气谁能比?”

苏幼仪即使是讽刺贤妃,也不忘顺带恭维皇后一把,皇后听着很舒服。

她是正宫娘娘,自然谁的地位也越不过她,福气更越不过她。

苏幼仪此言一出,平素就对贤妃独占恩宠不满的人自然乐得踩一脚。

燕嫔酸道:“正是,要是我到贤妃娘娘这个年纪还能如此受宠,那真是做梦都能笑醒呢!”

贤妃听了这话差点吐血。

什么叫到她这个年纪?

她才二十六岁,很老吗?

“本宫记得燕嫔也进宫四五年了吧?你只比本宫小五岁而已,还想把自己跟新进宫的妹妹们说成一个年纪的么?”

燕嫔面色一变,她尚未生育,看起来自然年轻些。

贤妃的二皇子都八岁了,她膝下无子,不把自己跟年轻妃嫔归为一类难道还跟那些有子的归在一起不成?

她才没那么傻。

芳嫔亦道:“贤妃娘娘德容出众,在后宫的恩宠是我们这些妹妹怎么也比不上的。燕嫔姐姐不是说娘娘年纪大,只是夸娘娘雍容罢了。”

贤妃的面色勉强好看了些,年纪大几岁又如何?

她生得美貌,远比年轻于她的燕嫔要出众,加上她一直悉心保养,至少还能年轻十年。

到那个时候二皇子都长大成人了,她才能放心地老去。

苏幼仪趁势信口拈来,“要论雍容华贵,宫中无人能及皇后娘娘。嫔妾还是宫女的时候就仰慕皇后娘娘待人宽和,如今仍是如此。”

燕嫔诧异地看了苏幼仪一眼。

她在宫里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会拍马屁的人了,这个马屁清新脱俗,见缝插针一点也不突兀。

着实拍得好。

她连忙凑趣,“是啊,皇后娘娘待咱们这些嫔妃一向好,待诸位皇子公主也是如此。”

众人纷纷应和,只有贤妃和江贵人没有开口。

皇后听得很是满意,笑着看了苏幼仪一眼,待众人散了之后把她单独留了下来。

“皇上才册封了你又册封她们三位,本宫还担心你会不忿,见你和她们相处和睦就放心了。”

苏幼仪笑道:“嫔妾没什么好不忿的,皇上后宫的人不多,要是就这么点人嫔妾还要小气,那岂不是不忿个没完?”

皇后一怔,想到当初苏幼仪并不愿意成为皇上的妃嫔,心道她果然和一般女子不同。

“你能这样想是好事,可惜旁人没有你想的这么豁达。你瞧瞧今日贤妃和江贵人的样子,可真是出乎本宫的意料啊。”

苏幼仪想了想,皇后找她说这些无非是看看她的态度,尤其是她对江贵人的态度。

江贵人是先皇后的亲侄女,这是妥妥的大皇子党。

她道:“嫔妾的心自然是向着皇后娘娘的,贤妃就不必说了,那个江贵人委实无礼。娘娘知道么?她今日见了嫔妾竟行了个半礼。”

皇后点头道:“本宫听翠摇说了。这个江贵人的确无礼,还公然嘲讽司马答应的父亲。司马答应的父亲出身再如何不堪,如今也是皇上要重用的人,岂容她随意说三道四呢?”

她意有所指,“就好像你,出身虽不高,如今却得皇上宠爱。她第一次见你只行半礼,实在太放肆了。”

苏幼仪忙道:“可不是?满宫里都知道我这封号是皇后娘娘赏的,她不看我有封号高她半级,也该看我身后是谁罩着呀!”

皇后说她得皇上宠爱,她却说自己身后是皇后罩着,皇后听了自然高兴。

苏幼仪趁势道:“嫔妾倒觉得新来的两位答应妹妹是好相与的,倒是可以结交,皇后娘娘说是不是?”

皇后对她们俩并不上心,毕竟只是答应,结交了也没什么实在的好处,她身为中宫皇后稍加礼遇便是。

“你若喜欢她们就交好她们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平白把江贵人推给了贤妃,本宫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江贵人再怎么说,也是先皇后的侄女啊……”

她碍于先皇后的颜面,并不想得罪江贵人,可看今日情形,江贵人显然亲近贤妃胜于她。

苏幼仪知道她是担心大皇子那边,便道:“上回嫔妾建议三皇子多出去走走,皇后娘娘不是说很好吗?皇后娘娘若是放心,不如让三皇子时常和大皇子去玩玩,大皇子最会玩了。”

皇后一愣,面上略显欣喜,“可大皇子一向喜欢和二皇子玩在一处,不喜欢本宫所出的三皇子。他会愿意么?”

大皇子从前是真心和二皇子玩在一处,不过是因为被二皇子蒙蔽。

现在他知道二皇子对他不怀好意,早就不想和二皇子一处玩了,为免贤妃起疑才勉强保持明面上的友好,实则玩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

第六十六章 什么东西

苏幼仪正愁大皇子缺个了同龄的玩伴,既然皇后担心江贵人的存在会把大皇子的心偏向贤妃那边,刚才让大皇子和三皇子一处玩算了。

“皇后娘娘放心,皇上还让嫔妾教大皇子读书写字呢,这点话大皇子还是愿意听的。嫔妾回头就告诉大皇子,只要三皇子愿意,他们兄弟两一定能玩到一处。”

这下皇后彻底笑了,“愿意,怎么不愿意?从前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不肯亲近三皇子,他一直眼巴巴地想和哥哥们一起玩呢!我要是告诉他这话,他一定欢喜!”

苏幼仪瞧她真心欢喜的模样,心道我还没把大皇子讨厌江贵人的事告诉你呢,要是告诉你你岂不更加高兴?

她心里想着,嘴上却没有说出来。

这话说出来不但对大皇子不利,也让她在皇后身边的价值得不到体现。

苏幼仪和皇后说完话出门的时候,外头日头十分毒辣,淑芽正站在廊下等着她。

见她出来十分欢喜地迎上来,“贵人可算出来了,咱们回宫吧!”

苏幼仪摆摆手,“好热的天气,我不想走动,有没有哪条回宫的路比较阴凉的?”

淑芽神秘一笑,指向长春宫宫门外,“贵人瞧那是什么?”

“什么东西?”

苏幼仪一面说,一面好奇地转过头。

只见宫门外停着一乘撵轿,四名抬轿的宫人正在外头等候。

苏幼仪眼前一亮,淑芽道:“方才多福来传话,说皇上在咱们那呢!听说皇后娘娘单独留了您说话,皇上便派了撵轿来接您!”

“这样会不会不太合规矩?”

苏幼仪嘴上这么说,脚下一点也不含糊地朝宫门外走去,只见撵轿上遮着红色大盖伞,人坐在上面一点阳光都晒不着。

淑芽笑道:“合规矩,当然合规矩。是皇上派来接贵人的,又不是咱们自己要的,皇上就是规矩!”

别看淑芽平时傻乎乎的,但凡说出句话来还挺有道理。

苏幼仪心安理得地坐了上去,撵轿一路抬回摘星阁风光无限,道路两旁的宫人都背过身去,从眼角偷偷看她。

她回宫的仪仗是嫔位的规制,如今又在宫里乘坐只有嫔位以上才能乘坐的撵轿,看来她将来的荣宠还不仅在贵人位分上。

宫人抬着撵轿又快又稳当,苏幼仪回到摘星阁,皇上正坐在她平日常坐的卧榻上。

室中摆着冰山,冰山上镇着瓜果,一股清凉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幼仪一瞬间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了,安逸富足,不十分富贵也不比旁人低贱,刚刚好。

“回来了?”

皇上坐在榻上看她的书,那本庄子已经看完了,皇上手上是她昨晚看的狐狸缘。

“给皇上请安。”

苏幼仪心情很好的样子,声音都轻快了许多,皇上不禁侧目看她,“出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苏幼仪一愣,她表现得很明显吗?

那还是藏着点好。

她笑道:“那个司马妹妹十分有意思,天真活泼得紧,以后宫里怕是热闹了。连带她父亲司马浒臣妾也觉得十分有趣,怪不得能被皇上重用。”

皇上把书放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苏幼仪趁机朝淑芽摆摆手。

淑芽会意,很快把冰镇的茶端上来。

皇上指着那本书道:“怎么看起这种鬼怪小说了,里头还有些不雅的描述,你身为女子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不雅的描述?皇上是说那些狐妖与书生交合之类的描述么?”

皇上眉头微蹙,她倒大大方方说出来了,显得自己小气。

苏幼仪接过茶抿了一口,皇上一看那茶盖外头凝着水珠,便知是冰镇过的茶。

“旁的东西冰镇了喝就罢了,怎么茶水也冰镇着喝,不觉得苦么?”

“皇上喝过?”

她的思路永远和旁人不同,皇上掩口轻咳一声,“小时候试过,后来发现并不好喝,所以即便天气炎热还是要喝热茶。”

苏幼仪点点头,“臣妾前几日也试过,确实不好喝,不过这个不一样。”

她把茶盏递到皇上跟前,皇上朝杯中看了一眼,只见里头泡的不是茶叶,而是西瓜、葡i萄等水果切成的果丁。

他眉梢微挑,从未见过水果还能泡茶。

苏幼仪道:“皇上要不要尝尝?”

说着回头看向淑芽,想让她再送一杯来给皇上,不想皇上就着她的手直接喝了她手上那杯。

苏幼仪瞪大了眼睛。

皇上竟然喝她喝过的茶?

他抹了抹嘴角,“不错,就是甜了些。”

苏幼仪捧着那杯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皇上已经翻起了那本狐狸缘。

他不是说这不是好书么?

怎么他自己倒看起来了?

苏幼仪一仰脖把那杯水果茶喝了个干净。

到晚间用了晚膳,淑芽和春花她们正在廊下乘凉,顺道猜测皇上今晚会召幸哪个新来的妃嫔。

按理说宫中进了新人,皇上总会召见新人的。

春花道:“我猜是江贵人,她是三个新人里身份最贵重的,皇上可不得给她些面子吗?”

春景道:“我觉得苏答应也有可能,她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皇上不是喜欢读过书的女子吗?”

淑芽忙道:“看起来文弱也未必读过书,就算读过书,也没有咱们贵人那么有才华!”

苏幼仪在屋里听着,忍不住好笑。

淑芽真是被大皇子带坏了,别的不学,专学他和外人夸赞自己。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好像旁人会信似的。

春花和春景听了这话都笑,应和道:“是啊是啊,自然是咱们贵人最有才华,连贤妃娘娘都没得过皇上的特许能教导皇子呢!”

淑芽又道:“反正不会是那个司马答应吧?她年纪小又天真,懂不懂事还是个问题,只怕要放在宫里教养一段时日才行。”

苏幼仪正听得起劲,廊下忽然没了动静,好像有什么人来了。

她起身坐好,果然见高奇寿领着人进来,笑着回禀道:“皇上传昭贵人今夜乾清宫侍寝,请昭贵人快些准备吧!”

淑芽她们把人猜了个遍,唯独没猜到苏幼仪头上。

第六十七章 书中自有颜如玉

她虽也是新人,却没有江贵人这一批新,何况她也侍寝过几回了。

苏幼仪想的是皇上平日总是自己到摘星阁来的,这次不知道为何让她去乾清宫,她答应了一声,让高奇寿到门外等着。

重新换了一身衣裳之后,她步上外头侍寝妃嫔坐的香车,到乾清宫发现皇上还在御案后批折子。

见她进来,皇上随手拿了一本书朝寝殿去,苏幼仪跟在后头。

“朕瞧这书里的东西的确有些趣味,比如这里。”

苏幼仪不解其意,接过那书才发现正是她白日看的狐狸缘,皇上翻的那页写的是狐妖在破庙主动勾引书生的故事。

她顿时面红,把头一低,皇上已拉着她的手朝床榻走去。

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何皇上要让她来乾清宫了,摘星阁地方小人又多,要是被淑芽她们听见动静,她日后岂不羞死?

那书上的情节她白日刚看过,此刻印象深刻,下意识照着书中情节做来,拉着皇上的手放在自己身前。

“书生,你摸摸我的心跳得快不快?”

一夜旖旎,乾清宫寝殿的动静到后半晌才歇。

原本只是皇上一时兴起,到后头苏幼仪也忍不住沉溺,对皇上难得的被动十分感兴趣。

就在狐妖解了书生腰带之后,皇上竟把持不知没按书上来,一下子翻身压倒了苏幼仪。

苏幼仪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皇上已重新恢复了平常凶猛的霸道攻势,书生变成黑山老妖反攻狐妖,这套路不对劲啊?

皇上哪里还管什么套路,书上的情节顿时忘得一干二净,眼睛里只剩这个尚有些生涩的小狐妖。

高奇寿进来给皇上更衣的时候,苏幼仪才刚刚睡下不久,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生什么事了?”

还能发生什么事,皇上要上朝了呗!

高奇寿一脸暧昧,看都不敢朝床帐中看一眼,只顾给皇上更衣。

待苏幼仪看清皇上换的是一身明黄朝服,立刻反应过来,“现在四更了?”

皇上这才看她一眼,“嗯,不与你相干,朕会让高奇寿去告诉皇后,你今日不必去给她请安了。”

苏幼仪脸红到耳朵根,心道他们到底玩到多晚,还没睡下皇上就要起身预备早朝了。

她上下打量了皇上一眼,原以为今日总算能看到他的倦容,不想他神采奕奕,精神饱满,一点儿也看不出纵情过度的样子。

苏幼仪把锦被蒙过头。

她明白了,皇上才是那个采阴补阳的狐妖,她是那个被吃干抹净的傻书生!

她心中愤愤不平,又实在困得不行,皇上刚要离开寝殿,身后便传来她均匀的呼吸之声。

高奇寿跟在他身后,分明看到他嘴角微翘。

这笑意叫人摸不着头脑,又隐约有些明白,皇上身体强健又在壮年,平日一向节制,昨夜难得这么好兴致。

瞧昭贵人累的那个样子,皇上心中难免得意。

高奇寿想的却是,能让皇上这么卖力的嫔妃这宫里可没几个,苏幼仪的福气果然深厚。

苏幼仪睡梦中隐约想到皇上那句不必给皇后请安了,心里想着哪有那么夸张,她睡一会儿天亮了自然起来去给皇后请安。

可等她睡醒之后才发现,外头天亮得不太对劲。

平时晨起的点儿天好像没这么亮,她起身一看,自己竟然还躺在皇上的床上,忙朝外唤,“淑芽,淑芽!”

淑芽慢慢从殿外进来,“贵人,你醒了了?”

“什么时辰了?”

淑芽笑道:“只比平日晚了半个时辰,奴婢还以为贵人会睡到更晚呢!”

“半个时辰?”

苏幼仪忙从床上起身,淑芽见状劝道:“贵人别急,皇上已经派人去长春宫知会皇后娘娘了,贵人今日可以不必去请安。皇上说等贵人起身再回摘星阁,不必催促。”

苏幼仪一脸茫然地想,这个点儿众人应该都已经去给皇后请安了,就算她随意梳洗一下去长春宫也来不及了。

这样想着,她也不着急起床洗漱了,反正不去给皇后请安她便没什么事可做。

淑芽伺候她更衣,一面整理衣裳一面道:“奴婢听见乾清宫的小太监说,还从来没有哪个嫔妃能在皇上的寝宫睡到这个时辰的呢!本来能留宿乾清宫的嫔妃就不多,皇上起身上朝的时候她们也得起来伺候,然后回自己宫里去。只有贵人福气好,能睡到现在。”

福气好?

苏幼仪心中腹诽,昨儿闹腾了半夜,她睡到现在能醒已经算自制力好了。

皇上没有把她赶回去还不是为他自己造的孽赎罪,这算什么好福气?

苏幼仪缓缓下了床,浑身散了架似的疼,只能慢慢走动,淑芽见状不仅不担心反而掩嘴偷笑,笑得苏幼仪脸都红了。

她忽然想到,今日不去长春宫请安,还不知道那些人怎么编排她呢!

长春宫今日的气氛,颇有些诡异。

皇上特意让高奇寿前来传话,说苏幼仪昨夜侍寝累着了无法起身给皇后请安。

令皇后惊讶的不是她不来请安的事,而是她不来请安的理由。

侍寝……累着了?

这么多年了,还从未有哪个嫔妃敢这样自称的,这话出自高奇寿口中,显然是皇上的话而非虚言。

一时间众嫔妃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同时忍不住暗暗揣测,皇上到底是怎么让苏幼仪累着了?

燕嫔的口气幸灾乐祸,“我也进宫好几个年头了,第一次见皇上这么宠爱哪个妃嫔的。似乎连贤妃娘娘如此盛宠,也从未被皇上宠幸得下不来床吧?”

燕嫔没读过什么书,平日说话一向冒失,今日这话更加粗俗不堪,惹得刚进宫的江贵人和苏答应都面上微红。

她们尚未侍寝,还是黄花大姑娘,对这种话下意识敏感。

司马答应倒没什么反应,目光只盯在今日皇后宫中上的新制荷花饼上,吃了一个又一个。

贤妃面色微冷,斜睨她一眼,“燕嫔说话还是注意一点得好,宫里这种事还是头一遭,本宫没经历过大家也没经历过。知道的说你这是在讽刺本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讽刺皇上有什么暗疾呢。”

第六十八章 起不了床

“我怎么会是说皇上?皇上龙精虎猛诸位姐妹都知道,只是他一向有意节制罢了!”

燕嫔忙为自己开脱,苏答应红着脸低下头去。

芳嫔忙道:“燕嫔姐姐一定是乍听闻此事太惊讶了,不是故意讽刺贤妃娘娘的,娘娘不必介怀。燕嫔姐姐说的也没错,昭贵人果然是好福气啊。就凭她今日睡在皇上的寝殿至今未出,也知道大总管说的不是假话。”

一股淡淡的酸气在殿中涌动,江贵人忍不住开口,“嫔妾才进宫,有些听不懂诸位娘娘的话,昭贵人睡在乾清宫怎么了?”

贤妃看她一眼,微微笑道:“昭贵人好福气呢,皇上平日很少让嫔妃留宿乾清宫,更别提睡到这个时辰的,她是头一个。看来昭贵人昨夜的确辛苦,不枉皇后娘娘赏的好封号,果然给了她好兆头。”

贤妃明知这封号是皇上赐的,故意这么说来刺皇后的心,皇后顿时眸子微眯。

她知道皇上宠爱苏幼仪,否则也不会一举封她为贵人,还这样抬举她让自己做她的靠山。

可宠爱到这个程度,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贤妃又道:“昭贵人对皇后一向恭敬,如今她越发得宠了,皇后一定很为她高兴吧?”

皇后看她一眼,明知她意在挑拨,却连一个强装的笑脸都露不出。

身为**,哪个女子愿意看到自己的丈夫宠幸别的女子,尽管那个女子说起来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江贵人心中不悦,苏幼仪压她一头她已经很不满意了,原以为她只是仗着护驾有功,不想竟如此受宠。

看来她低估这个苏幼仪了。

“狐媚惑主!”

江贵人憋了半天憋出这四个字,自以为声音够小旁人都听不见,不想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听见又如何?

她父亲威远侯是当朝国舅,皇上也得给早逝的先皇后几分面子,她有何可怕的?

贤妃睨了她一眼,见皇后面色不豫,待要再说些挑拨的话,忽见宫女从外头进来,“皇后娘娘,今儿是皇子们来给您请安的日子,大皇子和三皇子已经在外头等候了。”

皇后平日想见三皇子,碍于皇上不喜欢也不是次次都能见到的,故而到皇子们请安的日子,她也颇为欢喜。

“快让二位皇子进来。”

皇后没让众嫔妃退下,众人便坐在原位好奇地朝外张望,很快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走了进来。

嫔位以下自江贵人起都站了起来,大皇子和三皇子先朝皇后磕头请安,又给诸位嫔妃见礼。

坐着的颔首还礼,站着的福身还礼,江贵人欢喜地望着大皇子。

大皇子看起来高大、健壮许多,江贵人从前没见过他,却也知道旁边那个瘦小的一定不是大皇子。

大皇子看到一个陌生面孔的嫔妃站着朝自己使眼色,很快就明白她是谁了,漫不经心地偏过脸。

江贵人有些失望。

皇后喜道:“免礼,快,赐座!”

宫女端来两把椅子摆在殿中,两把并排着挨在一起,大皇子上前落座的时候,顺手把旁边那张拉拉好。

“坐。”

区区一个字,举止间身为长兄的气势尽显。

被照顾的三皇子立刻咧嘴笑起来,乖乖地坐在大皇子身旁,兄弟两个一派和气。

皇后一愣。

三皇子一向只会在她跟前露出这副神情,这种依赖和放松,就连在皇上面前他都怯怯地不敢说话。

大皇子这才和他玩在一起,他就对大皇子如此信赖,看来兄弟间的骨肉亲情力量巨大。又或者说,三皇子当真已经仰慕长兄许久了。

贤妃亦是一愣。

她不明白大皇子什么时候和三皇子玩在一处了,两人还一同来给皇后请安,那二皇子呢?

二皇子平素一向恭谦有礼,为何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到了,他还没有到?

她看向上首的皇后,微微咬唇。

若不是大皇子和三皇子突然来搅局,她说不定就能挑起皇后和苏幼仪之间的不合,这下好了,皇后看到大皇子和三皇子在一处,哪里还会忌惮苏幼仪?

只怕她欢喜都来不及。

“儿臣给母后请安!”

二皇子的声音忽然从殿外传来,只见他喘吁吁地跟在后头,进殿看到大皇子和三皇子不由一怔,很快绕过他们上前给皇后请安。

皇后也命人给他赐了座,宫女抬凳子上来的时候却不把他的凳子和前两位皇子放在一处,贤妃看到二皇子独自坐在一边,心中更加不好受。

她试探着问道:“二皇子今日怎么来晚了?”

二皇子一脸委屈地咬着唇,抬头望向大皇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副神情难免叫人想到,他迟到并非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大皇子从中作梗。

大皇子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在殿中搜寻苏幼仪的身影,倒是三皇子瞧见他这副模样,立刻抱不平道:“二皇兄做什么这么看着大皇兄?难道是大皇兄把你绑起来不让你来请安吗?”

三皇子平日看起来怯生生的,为大皇子说话倒是一点也不含糊,二皇子面上微红。

皇后一直担心三皇子太过病弱体虚,她知道皇上也不喜欢三皇子怯生生的模样,故而看到三皇子大胆起来也颇为高兴。

管他是在说什么,只要说话中气十足,皇后就乐意听。

殿中嫔妃听了小孩子的童言童语,不禁掩口而笑,芳嫔道:“三皇子说话可真有趣,大皇子怎么会把二皇子绑起来呢?”

“就是啊,二皇子该不是自己迟了想赖在大皇子身上吧?”

燕嫔说话一向没个顾忌,此语一处贤妃便不乐意了,蹙着眉头示意二皇子说话。

二皇子这才吞吞吐吐,一脸委屈道:“平日这个时候儿臣都是和大皇兄一起来给母后请安的,不想今日大皇兄和三弟先来了,儿臣以为大皇兄出了什么事心里担忧,所以来晚了。”

大皇子见苏幼仪不在殿中,这才抬起头看向皇后,“儿臣见天气炎热,不想让弟弟们多跑一趟,所以这几次来请安都是一个人来的。今日要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三弟在院外等着儿臣呢,这才一起来。”

第六十九章 皇子请安

皇后想了想,目光看向翠摇,翠摇上前一步道:“娘娘,上个月大皇子来请安的时候,确实是一个人来的。”

这就说通了,大皇子原本就是一个人来的,今日不过是恰好遇见三皇子所以一道来。

二皇子分明是用大皇子做借口,把自己弄得像个可怜兮兮的受害者。

小小年纪心思这么深沉,不愧是贤妃教养出来的孩子。

众人心里又佩服又不屑,充满矛盾,燕嫔嘴欠道:“上个月来给皇后请安的日子,怎么没见二皇子担心大皇子而迟到呢?”

二皇子面色微红地低下头,江贵人忙趁势道:“大皇子小小年纪就知道体谅幼弟,这份心思真真叫人佩服,不愧是嫡长子呢。”

嫡庶这种话在宫里是忌讳,尤其是说到皇子们身上时,皇后不禁看了江贵人一眼。

江贵人忙用团扇掩住口,心中却暗想着她并没有说错,先皇后身份高于王皇后,大皇子的身份也高于三皇子。

这是不争的事实。

江贵人这话,无非仗着自己是大皇子的亲表姐,却一下子惹怒了两个人。

皇后心里不舒服不说,贤妃所出的二皇子非嫡非长,她心里更加不舒服。

这个江贵人实在欠点脑子,她以为自己是威远侯府出身就能代替先皇后,同时和后宫两个权势最大的人作对么?

若说贤妃原本还有意交好她打击皇后,如今连这份心也没有了。

这么个蠢货,将来就算侍寝也不可能得皇上的宠,拉拢她又有什么用?

江贵人只看着大皇子,大皇子却不看她,假装不认识她似的,问皇后道:“母后,今日昭贵人没来给您请安么?”

原本被皇子们的到来掩盖下去的话题,这会儿又兴起来了。

皇后想了想道:“大皇子找昭贵人有事么?她在乾清宫,今日身体不适所以没来给本宫请安。”

“身体不适?”

大皇子立时紧张起来,“她生病了吗?怎么不在摘星阁养病而是在乾清宫呢?儿臣想去看看她!”

皇后连忙摆手,“不必,不是生病了。她一会儿就会回摘星阁的,大皇子不必担心。”

关于侍寝和宠幸的那些话,皇后自然不能当着一个孩子的面说,只能点到为止。

大皇子毕竟从小长在宫中,听了皇后隐晦的话大约也明白了一些,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那儿臣告退了。”

大皇子告退,三皇子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二皇子独自留着也无趣,自然跟着他二人一同出去。

待皇子们离开之后,贤妃淡笑一声,“昭贵人的福气果然好,连大皇子都这么惦记着她。说起来江贵人才是大皇子血亲的表姐,刚才大皇子连看都没看你一眼呢。”

江贵人顿时面上羞红,“方才匆忙,嫔妾尚未来得及对大皇子禀明身份,大皇子从前没见过嫔妾,自然不知嫔妾就是他的表姐。待来日有机会说明,大皇子一定会对嫔妾亲近起来的!”

她说着,下巴骄傲地抬起,仿佛有了和大皇子这层关系便无坚不摧似的。

燕嫔掩口轻笑,“大皇子要是在意你这个表姐,方才怎么不问他表姐在哪,而是问皇后娘娘昭贵人在哪呢?可见在大皇子心中,江贵人连曾经伺候过他的婢女都不如呢!”

江贵人现在最受不得旁人说的话有二,一是大皇子不在意她,二是她比不上宫女出身的苏幼仪。

燕嫔这张碎嘴倒好,直接把她最听不得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她顿时无地自容。

惠妃见状面露得意之色,很快又敛了下去。

皇后却细心地捕捉到这一幕,露出了了然笑意。

她和惠妃担心的一样,都不希望江贵人代替先皇后的身份和大皇子交好,甚至将大皇子收到膝下抚养。

两人的目的不同,此刻的放心却是一样的。

大皇子没有看江贵人,问也没有问一声,可见是不喜欢江贵人,至少不希望她代替先皇后做自己的母亲。

皇上那边似乎也没有这个意思,皇后的心便可放下了。

和这件大事相比,苏幼仪昨夜如何承宠,今日又在乾清宫睡到什么时辰,那算得了什么?

说来她还要感激苏幼仪,一下子拉近了三皇子和大皇子的距离。

贤妃见江贵人被气得脸上通红却说不出话,心中暗骂她没用,又看向苏答应二人,“三位妹妹新进宫,照理说皇上应该在你们三个中选一个临幸才是。唉,皇上大约是太喜欢昭贵人了。”

皇后看她一眼,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到处挑拨苏幼仪和旁人的关系,可见对苏幼仪十分忌惮,幸好自己方才没被她挑拨了去。

从前贤妃盛宠在身,从来不会承认这宫里有谁比她得宠,比她得皇上的欢心。今日她却说出皇上太喜欢苏幼仪这种话,可见是着急了。

江贵人还未从被燕嫔奚落的气氛中走出来,司马答应一团孩儿气只顾吃点心,只剩下一个苏答应。

她硬着头皮答道:“嫔妾听闻,昭姐姐册封也只在我们早几日罢了,说起来昭姐姐也是新人。皇上见新人入宫暂时宠幸新人是应该的,不管是哪个嫔妾等都没有异议。就算皇上宠幸别的娘娘们,嫔妾也不敢有异议。”

司马答应咽下嘴里的点心,附和苏答应,“对对,我们都没有异议。”

贤妃碰上一个软钉子,暗暗看了苏答应一眼。

这个苏答应不愧是苏清的女儿,口齿不错心思也不错,回答的滴水不漏叫人不得不高看一眼。

白答应凑热闹让她和苏幼仪认错姐妹,原是指望苏幼仪照拂苏答应,不想倒是让苏答应先为苏幼仪解了围。

贤妃忽然察觉,自己在这宫里的助力太少了,还不如一个初来乍到的苏幼仪有人缘。

皇后早就不耐烦听贤妃处处挑拨了,一摆手道:“好了,天气炎热,再晚些日头就毒了。本宫也该学习大皇子体谅弟弟们一样体谅诸位妹妹,你们就早些回去吧!”

说罢自己先行起身,扶着翠摇的手朝后殿去。

第七十章 修身养性

众人福身行礼,待珠帘一响皇后离开,她们才有序地离开长春宫。

妃位和嫔位的撵轿停在宫门外,贤妃头一个上轿,顺带看了燕嫔一眼,“燕嫔今日的话有些多啊,是不是该好好修身养性了?你若是不懂如何修身养性,本宫那边倒是有许多好书可以借你抄抄。”

燕嫔今日风凉话说多了,脸上一片畅快神情,听见贤妃这话忙敛了下去。

“怎么会?嫔妾知道如何修身养性,日后一定好好修,好好养。那些好书还是贤妃娘娘自己留着吧。”

再张扬跋扈的人都有软肋,燕嫔的软肋就是写字读书,她最烦这些东西了。

贤妃要是拿这个来惩罚她,还真有她受的。

贤妃慢悠悠地看她一眼,轻哼一声,轿夫便抬着撵轿离开了。

三个皇子出了长春宫朝东四所去,一路上三皇子紧紧跟着大皇子。

走到永寿宫附近,大皇子忽然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情,一会儿再回去。”

三皇子好奇地抬头看他,二皇子一看前头是永寿宫,立刻会意,“大皇兄是想去找昭贵人吧?”

大皇子想到苏幼仪说不要和二皇子撕破脸,要保持明面上的和气,便笑着点点头。

三皇子忙道:“可以吗?母后说,父皇不喜欢皇子常到后宫找自己的母亲,大皇兄可以去找昭贵人吗?”

昭贵人又不是他的母亲,父皇听见了会不会更生气?

大皇子得意地仰起下巴,“当然可以,父皇特许昭贵人教我读书写字,我去向她请教功课。你们快回去吧!”

“哦……”

三皇子有些不情愿,他只喜欢跟着大皇子,不喜欢跟着二皇子。

二皇子恭恭敬敬地告辞,带着三皇子朝东四所走,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屑。

他以为三皇子年纪小又天真,什么都看不出来,殊不知三皇子不喜欢他就是怕他这种眼神,见状便放慢脚步,跟二皇子拉开了些距离。

二皇子走着走着才发现他掉在后头,不悦道:“你做什么走那么慢?先前和大皇兄一起走的时候,不是总能跟上他吗?”

大皇子人高步伐大,三皇子人小腿短,跟在他身边的时候几乎一路小跑,但这并不影响他喜欢跟着大皇子的心情。

远远跟在后头的宫人见状也没有在意,皇后娘娘说要让三皇子多运动运动,免得虚胖体弱,让他跑两步也是好事。

三皇子原就不想跟着二皇子,被他讽刺了两句更加不乐意了,忙回头找自己的奶娘。

二皇子气得瞪他一眼,自顾自朝东四所走去。

苏幼仪从乾清宫一回来,便见翠微等在摘星阁院外,见她回来忙道:“贵人,大皇子来了,已经等您好一会儿了。”

“大皇子来了?”

苏幼仪一面加快步伐朝里走,一面道:“大皇子昨日刚来过,今日怎么又来了?皇上虽有特许也不能这么用啊,仔细皇上听见一生气就不让你来了。”

大皇子早听见她的声音,忙迎出来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精神颇佳的模样这才放心。

苏幼仪不免诧异,“大皇子怎么了?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大皇子道:“我方才和三弟一起到长春宫请安,皇后说你身子不适没去请安。我想你平日从来不会耽误给皇后请安这等事,一定是病得不轻,可我怎么问皇后都不告诉我。”

苏幼仪瞬间面红,淑芽在后头捂着嘴偷笑。

大皇子朝淑芽看去,“难道昭母妃真的病了?淑芽,你被藏着掖着,想急死我吗?”

淑芽正要开口,苏幼仪一把捂住她的嘴,“大皇子,我实在没什么事,你就别问了。你想啊,要是真有什么事我还能站在这里吗?”

她说的也有道理。

两人回榻上坐着,翠微端上茶水来,大皇子忽然道:“今日去给皇后请安,听见了些不好听的话。”

苏幼仪眉梢微挑,看了看屋里的宫女,朝淑芽使了个眼色。

淑芽便命众人退出去,连带翠微在内,屋里只剩她一个人留下伺候。

苏幼仪道:“什么不好听的话?”

大皇子道:“天气热,我们便想趁早去请安,省得一会儿晒得头晕。没想到去的时候嫔妃们在里面聊得欢快,我和三弟就在外头等了一会儿。只听见贤妃说了句你对皇后很恭敬,皇后一定很为你得宠高兴,又听见江贵人骂了一句狐媚惑主。”

他虽不知先前众人在聊什么,光听这两句也知道,他们在议论苏幼仪。

江贵人那句狐媚惑主,自然也是骂苏幼仪的。

苏幼仪想到晨起淑芽说的话,还从未有哪个嫔妃能在皇上的寝殿睡到这个时辰,并且可以不去向皇后请安,怪不得江贵人骂她狐媚。

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到昨夜的狐妖与书生,心中暗骂皇上才是狐媚,她可是被逼迫的良家书生!

江贵人的话不要紧,苏幼仪在意的是皇后的态度。

她忙问道:“那你进去的时候,皇后娘娘是什么神情?”

大皇子想了想,“她高兴着呢,好像看到我和三弟一起进去很满意的样子,欢欢喜喜地叫人给我们搬椅子来坐。倒是贤妃脸色不好看,可能是因为我没和二弟一起去吧!”

大皇子嫡长子的身份是个香饽饽,皇后和贤妃虽各怀心思,却都希望自己的儿子和大皇子交好。

苏幼仪不禁松了一口气,“幸好有大皇子在,否则皇后说不准真要恼了我。”

大皇子隐约明白她的意思,“这有什么难的?从今以后我就带着三弟玩好了。我从前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是皇后的儿子,加上一团孩儿气,跑两步就喘吁吁的。如今看他倒也没那么讨厌!”

他现在对皇后言语间也不那么讨厌了,大概是知道皇后能在后宫中照拂苏幼仪,所以对她占据了自己生母的地位也不那么计较了。

苏幼仪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不禁感动,“皇上是想让我照顾大皇子的,没想到反而让大皇子处处照顾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七十一章 江贵人找上门

大皇子得意地拍拍胸脯,“我是个男子汉,当然要照顾女人!”

他忽然想到什么,眉头一蹙,“可是那个江贵人真讨厌,她竟然背后骂你!要不是看在她是我表姐的份上,我今日一定替你骂回来!”

苏幼仪瞧他义愤填膺的小模样,忍不住抱着他,只觉得在后宫中有大皇子这样一个一心一意为她的人,她已十分知足。

“大皇子,你不能这样对江贵人。我会处理好我和她的事情的,你不要插手,没必要为了我和你舅舅家生分,听到了吗?”

大皇子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他知道厉害关系,不会随意胡来。

没想到大皇子没有去找江贵人,江贵人却很快找上了门,她亲自带人去了东四所大皇子的住处。

东四所总管何福禄领着一大堆人来的时候,小纪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看到后头打扮华丽、前呼后拥而来的江贵人,他才明白过来。

江贵人这是来看大皇子的?

她得了皇上的许可不曾?

“何总管,这是怎么回事啊?”

小纪子不敢去拦江贵人,只把何福禄拦下问了问,后者了一声,“这还不明显吗?江贵人来看大皇子,带了一堆好东西来,你还不快进去通报大皇子?”

小纪子为难道:“可没听见皇上让江贵人来看大皇子啊,何总管,您又不是不知道,皇上最不喜欢嫔妃随便跟皇子接触了……”

何福禄笑得一脸褶子,对小纪子都比从前客气了许多,“那是从前,如今能一样吗?大皇子可是得了皇上特许的人,连后宫都可以随意进出,江贵人来看看怎么就不能了?”

小纪子在大皇子身边多年,深谙何福禄的尿性,一看他这样便知他收了江贵人的好处。

“有命收钱,也得有命花钱才好!”

他愤愤地低声抱怨了一句,眼看何福禄跟着江贵人一行进了内院,只得跟在后头忙忙地进去。

江贵人进了正厅,四下一望,觉得大皇子的住处未免简陋了些。

听说皇上对皇子们从不娇惯,是而这些皇子的住处一点也不华贵,如今一见果然是这样。

她暗暗佩服皇上严父之心,一摆手道:“大皇子在哪呢?”

小纪子上前道:“江贵人,大皇子在书房读书呢。容奴才去通报一声,您先请在这里喝盏茶稍候。”

江贵人一点也没拿自己当外人,“我是大皇子的亲表姐,何必拘泥这些礼节?书房在哪?直接带我去吧!”

小纪子额头冷汗涔涔,心道您是不拘礼,也得问问大皇子拘不拘啊!

这要论起身份,就是威远侯江肃在这里也不敢造次,她区区一个贵人怎敢胡来?

小纪子待要劝阻,何福禄已笑着迎了上去,“奴才知道,奴才领贵人过去吧,贵人这边请。”

这个何福禄!

小纪子气得不得了,待要阻拦,想着不如让大皇子顺道给他一个亏吃,免得他日后做事再这么不顾头尾。

这样想着,他脚步放缓,由着何福禄领江贵人朝书房走去。

小毛子在后头悄声道:“纪公公,真的不拦着他们吗?大皇子一会儿该不高兴了。”

小纪子阴险地笑了笑,“咱们在东四所没少受何福禄欺压,每回有好事都是他的,坏事都是咱们顶包。这次他拍错了马屁,咱们拦着反倒成了咱们的错,不如由着他去触大皇子的霉头!”

小毛子和小朱子笑成一团,“纪公公英明,这个主意好,咱们只等着看笑话便是了!”

小纪子得意地挑了挑眉,“像贤妃娘娘那样的主子咱们惹不起,难道连一个贵人咱们也动不得吗?何况这可是人家自找的,敢骂咱们昭贵人是狐媚子,也该叫她吃个瘪才是!”

大皇子正在书房背诵薛道明布置的篇目,学堂里如今已经从论语背到孟子了,他进来对功课十分用心,背书的时候连小纪子都不敢在跟前打扰。

正背到一处总是忘记的地方,大皇子抓耳挠腮苦思冥想,便听书房外大队人马的脚步声赶来。

好像他身边伺候的所有宫女太监全都来了,脚步声十分杂乱。

大皇子眉头一蹙,立刻意识到不可能是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来了,一定是有外客。

奇怪,谁会这么大张旗鼓地跑来找他?

“大皇子,江贵人来看您来了!”

通报的声音不是小纪子的声音,却很熟悉,大皇子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何福禄。

众人站在门外等大皇子传他们进去,半晌没听见声音。

江贵人看了何福禄一眼,后者会意,提高嗓子又通报了一声,“大皇子,江贵人来看您了!”

屋里忽然飞来重物砸在紧闭的房门上,直接把门砸开了,江贵人一声惊呼,这才发现砸来的东西是一方上好的端砚。

砚台里头还有新鲜的墨汁,这么一砸溅得她裙角满是墨点,宫女忙蹲下身给她擦拭,哪里还擦得掉?

大皇子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来,“说了多少次本皇子背书的时候谁也不许打扰,你们都是聋子还是当本皇子的话是耳边风?”

大皇子从前调皮憨玩,却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咋一发火天家威严顿时尽显。

何福禄吓得腿一软,心道这到底是皇上的嫡长子,发起火来也有皇上的三分气派。

江贵人原本还在为自己的新裙子被弄脏而不悦,见大皇子发了脾气也有些震惊,忙走进去道:“大皇子别生气,是我让他带我到书房来见你的。”

大皇子抬眸看她一眼,后者尽力朝他笑得温柔,大皇子却丝毫不买账。

“你是谁?”

江贵人面容一僵,像吃到苍蝇似的。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道:“大皇子从前没见过我,难怪不认识。我是威远侯府的长女江风荷,是你的表姐,如今是皇上的江贵人。”

大皇子听了她的自我介绍,并没有露出她想象中亲密的神情,而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翻开了手边的书。

第七十二章 江贵人吃瘪

看清他之前一直背不下来的那句是什么之后,他又默默念诵了一遍,这回总算背下来了。

他这才抬起头,“你是父皇封的贵人,见了本皇子怎么不行礼?”

小纪子慢悠悠地领着人上来,刚到门外便听见大皇子这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么一笑,何福禄忙瞪了他一眼,小纪子丝毫不怵地回视他。

江贵人带来的宫女太监们都有些尴尬,原以为江贵人大剌剌地来见大皇子,是早就和大皇子通过气的,没想到只是她一厢情愿。

她把大皇子当成表弟,大皇子却把她当成皇上的贵人,一句怎么不行礼彻底噎住了她。

江贵人无可奈何,只得屈膝一福,“见过大皇子。”

大皇子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

小纪子一看便知他是故意针对江贵人的,他平日见着后宫嫔妃虽不殷勤,基本的礼数还是有的,从来不会如此傲慢。

何况江贵人还是先皇后母家的人,他本应更加礼敬。

“你来有什么事情?是父皇允许你来的吗?”

江贵人起身道:“不是,是我自己想来看看大皇子。我给大皇子带了些摆设物件,还有玩具点心,都是从威远侯府带出来的。大皇子这里十分简素,那些摆设正好派的上用场。”

大皇子抬起头,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江贵人一脸茫然。

他那是什么表情?

她还没想明白,大皇子已看向门外的小纪子,见他抿嘴偷笑便知道是他在弄鬼。

最后,他看向何福禄。

“何总管难道不知道父皇的规矩吗?没有经过父皇允准竟然把后宫嫔妃带到东四所来,你是想找死吗?”

何福禄吓得躬了腰,“奴才不敢!别处奴才自然不敢领江贵人去,可江贵人是大皇子的亲表姐,奴才听说大皇子得了皇上的特许可以去后宫,这才敢把人领来的!”

小纪子这才开口,“何总管不知道吗?皇上只特许大皇子去摘星阁找昭贵人,让昭贵人带着大皇子读书写字,可没让大皇子去别的嫔妃那处。何总管睁着眼睛看看,连昭贵人册封后都没敢擅自来东四所,你怎么就敢把江贵人领来了呢?”

何福禄浑身一抖擞,“你……”你刚才怎么不说?

小纪子强忍着心中的得意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只是微微翘起的嘴角出卖了他心中的计谋。

何福禄这才发觉自己可能摊上事了,忙进屋朝江贵人道:“贵人还是先请回去吧,没有皇上的话,等闲嫔妃是不能轻易来东四所的!”

江贵人眉头一蹙,“我是等闲嫔妃吗?我可是先皇后的亲侄女,大皇子的亲表姐!”

何福禄:“……”这亲不亲的不是你说了算,大皇子不认,你还算什么亲表姐?

他忙劝江贵人,“贵人,赶紧走吧,要是皇上知道了了不得,快走吧!”

江贵人不情愿地看着大皇子,“大皇子,我可是和你血脉相连的亲人,你为什么不高兴我来看你呢?放着自己的亲人不亲近,非要靠近那等狐媚小人,你可别被人骗了啊!”

大皇子一听这话,立时抬起头来。

众人都听出来江贵人说的是苏幼仪,大皇子在宫中最亲近的嫔妃就是苏幼仪了。

也难怪,她从前是贴身伺候大皇子的人,把大皇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又把他从一个淘气憨玩的孩子教导成愿意好好读书的人。

这样的良师益友,大皇子不亲近她亲近谁?

他对着江贵人脸色一沉,“你说谁狐媚小人?!”

江贵人被他吓了一跳,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发起脾气来这么凶,正要开口,忽听外头传来高奇寿的声音。

“这里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人?”

看到高奇寿亲自过来,何福禄吓得差点没命,忙把头低着站到一旁,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下去。

高奇寿蹙着眉头,“皇上再三叮嘱,不要人多打扰皇子们读书,你们都当耳边风么?这么多人围在大皇子书房外头做什么?”

他在人群中一望,小纪子朝边上低着头的缩头乌龟一使眼色,高奇寿会意地敲敲他的龟壳,“何公公,说你呢。你一个东四所的管事不好好维持东四所的清静,弄这么多人到大皇子这里来做什么?”

何福禄避无可避,苦着脸抬起头来,笑得比哭还难看,“大总管,奴才以为大皇子得了特许,可以随意和嫔妃们来往。这才允了江贵人来看大皇子,可不是故意来打扰大皇子读书的啊!”

高奇寿装作这才看见江贵人的样子,“哟,原来是江贵人来看大皇子,怪不得这么多人前呼后拥的。皇上允了江贵人来看大皇子也没和奴才说一声,奴才该提前准备才是。”

江贵人硬着头皮道:“不是皇上允的,是我自己想来看大皇子。我是大皇子的表姐,难道来看看他都不成么?”

高奇寿眉梢一挑,“原来是江贵人自己来的啊……”

他的神色没什么变化,江贵人心中暗松一口气,心想大约没事。

不想高奇寿给了小义子一个眼色,小义子立刻抬手,“来人,把这个不尊圣意的何福禄押到慎刑司去,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王法!”

江贵人心口一跳,何福禄早就跪了下去,“大总管饶命,大总管饶命啊!”

高奇寿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眼睛里带点冷色,“可不是我不原谅你,这是皇上的意思,你要怪就怪你自己财迷心窍,怪得了谁呢?”

何福禄的本性宫里早有传闻,管着整个宫里的大总管高奇寿自然也知道,他一个眼神,小义子立刻上手在何福禄身上搜了起来。

一串泛着幽光的碧玺手钏很快被搜了出来,小义子把东西交到高奇寿手里,高奇寿看了看,抬头朝江贵人一笑。

江贵人顿时暗道不好。

高奇寿道:“奴才眼拙,不过这物件想必是江贵人的东西吧?奴才多嘴告诫贵人一句,后宫里怎么样都成,可这等手段使到皇子们身边,这是皇上万万容不得的。”

容不得?

那要怎么样?!

第七十三章 让皇上处置

江贵人待要开口解释,小义子上前道:“江贵人,请随奴才到皇后娘娘的长春宫走一趟吧!”

皇上竟要把她交给皇后处置?

江贵人心中万分不乐意,皇后本就忌惮她,若她落到皇后手里还能有好处么?

她立时大喊起来,“不,我不去长春宫!带我去见皇上,我宁可让皇上亲自处置!”

大皇子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快把她带走吧,随她去见父皇还是母后,本皇子要读书了!”

小纪子会意地把门合上,众人离开书房的范围,声音越来越远。

高奇寿把江贵人带到乾清宫外,让她候着。

这是江贵人头一次到皇上的寝宫来,不免新奇,把方才大皇子对她的冷漠也丢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想着一会儿见到皇上该如何说话。

她伸手整了整衣襟,一摸脸上,只见指腹上沾着些许白色粉状物,立刻花容失色。

“快给我补妆,这个样子怎么见皇上?”

近旁的宫女忙将香粉盒子取出,替她拍了拍面上脱妆的地方,直到肌肤恢复均匀才放下。

江贵人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下意识走近了点,“外头天气太热了,少不得一会儿又要出汗,皇上怎么还不传我召见呢?”

她忙忙用团扇给自己扇风,唯恐额上的汗珠又落下,忽见高奇寿从殿中走出来。

江贵人心中一喜,立刻迎上去,高奇寿道:“江贵人,后妃之事一概由皇后处置,皇上请您到皇后处。奴才早就跟您说了,皇上是不会插手干预后宫之事的,您就是不听。这不,白跑一趟还连累奴才们一起挨训。”

高奇寿的神色不算好看,江贵人哪里顾得上他,心中万分失望。

皇上竟然连见都不肯见她一面。

她是先皇后的亲侄女,落到皇后手里皇后能给她好儿吗?

“大总管,要不你再去和皇上……”

高奇寿抬头看她一眼,已是十分不耐烦,“江贵人,皇上素来脾气好,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江贵人一愣,下意识摇头。

高奇寿弯弯嘴角,“因为这宫里还没有人敢惹皇上生气,您是想当头一个吗?”

江贵人缩了缩脖子,认命似的低下头。

高奇寿摆摆手,招呼小义子,“你带江贵人去见皇后,把话说圆乎咯。这天气热得,我也回去歇歇。”

说着朝江贵人微微躬身,头也不回地朝殿中走去。

江贵人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咬住下唇这样热的天气,高奇寿一个奴才都能去歇息,她却要在日头底下走来走去。

早知如此,还补什么妆?

她一回头看到宫女手中的粉盒,啪地一声便将粉盒打碎在地,细白香软的水粉撒了一地都是。

小义子不动声色地蹙了眉头,像是看到什么晦气的东西似的,离江贵人远了几步。

江贵人还没到长春宫,皇后已经听到了消息。

“皇上让本宫来处置江贵人?”

翠摇笑着回道:“是啊,皇上连见都没见江贵人,直接让她来找皇后娘娘认罚。可见皇上还是很维护娘娘的地位的,后宫的事情一律交由娘娘来处置,连江贵人这个威远侯府出身的也不例外。”

皇后不免得意,“本宫是皇上的继后,论夫妻情分伉俪情深,自然比不上先皇后。可夫妻之间相敬如宾,这一点还是有的。”

翠摇道:“那是自然。娘娘打算怎么处置这个江贵人?”

皇后缓缓端起桌上的茶盏,暗自思忖此事,“江贵人住在咸福宫,贤妃不可能不知道她去找大皇子,可她却不提醒江贵人……”

皇后心思一动,忽然有了主意,笑着抿了一口茶。

不多时小义子便带着江贵人进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同皇后说了一遍,又道:“皇上说后宫嫔妃之事交由皇后处置,请皇后秉公处置无需顾虑太多。”

江贵人心中咯噔一声,顿觉不好。

皇上不说什么,皇后也未必会轻饶她,何况有了这句“无需顾虑太多”?

皇后端庄地颔首,“本宫知道了,江贵人的事本宫自会处置,你去吧。”

小义子行礼告退,翠摇也摆手让宫女都退下,殿中只剩下她和皇后并江贵人。

皇后摆了摆手,“大热天的走来走去,瞧你这汗冒的,坐下喝盏茶再说话吧。”

江贵人本以为她一开口便会斥责自己,没想到她好言好语,还让自己坐下喝茶,顿时受宠若惊。

“嫔妾……谢过皇后娘娘。”

她坐下喝了一口茶,皇后殿中放着冰山,凉气徐徐而来,她额上的汗水不知不觉就止住了,心情也平复不少。

皇后用一种慈和的口气同她道:“你初来乍到的,不知道宫里的规矩,才贸然跑到大皇子那里去。这也是情有可原的,皇上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江贵人觉得这话像是从自己心窝子掏出来似的恳切,忙道:“还是皇后娘娘体谅嫔妾,嫔妾只是不懂规矩,不是故意违背圣意的啊。”

皇后缓缓道:“本宫知道。你们这三个新人进宫,本宫特意把你们安排在贤妃和惠妃身旁,就是希望她们两个老人能提点你们。你今日去大皇子那里,贤妃怎么也不拦着你呢?”

被皇后这么一提醒,江贵人后知后觉。

“是啊,嫔妾出门的时候弄出那么大动静,搬了好些东西送去给大皇子,贤妃娘娘不可能不知道啊!”

她忙从座中站起,福身道:“皇后娘娘要给嫔妾做主,嫔妾冤枉啊,这是有人故意看着嫔妾往火坑里跳呢!”

说曹操曹操到,宫女进来通传道:“娘娘,贤妃娘娘求见。”

皇后一抬手,贤妃很快从殿外进来,一张脸不施脂粉,略显苍白病弱。

见到江贵人福身在地,她歉意地笑道:“皇后娘娘,臣妾特来为江贵人求情,还请皇后娘娘饶了她吧。”

江贵人眉头一蹙,不知道贤妃在打什么主意。

皇后笑了笑,“江贵人出门的时候,贤妃不拦着她,现在反倒跑来本宫跟前替她求情,这是什么道理?”

第七十四章 由皇后处置

贤妃似乎早预料到她会这么说,忙扶着额头道:“臣妾一早起来身子不适,故而身边伺候的人都不敢高声,有什么话也不敢来传。过后臣妾好一些了,才听说江贵人私自去看望大皇子惹怒了皇上,这不忙忙地便来求情了么?”

皇后看了江贵人一眼,笑得更满意了,“贤妃早不病,晚不病,偏在江贵人闯祸的时候病。这病来得可真巧啊,只是苦了江贵人一个初进宫的新人,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触犯了宫规。”

皇后言下之意句句指她故意害江贵人,贤妃原想白来捡个人情,不想江贵人事先听了皇后的话,早已认定贤妃是故意害自己的。

这会儿任凭她巧舌如簧,江贵人也不会相信了。

苏幼仪听说江贵人这桩公案,差点喷了茶水。

“什么,大皇子果然是这么说的?”

“是啊!”

淑芽乐不可支,模仿着大皇子的口气,“快把她带走吧,随她去见父皇还是母后,本皇子要读书了!”

说完捂着肚子笑,苏幼仪也被她逗得停不下来。

好一会儿主仆两个才笑完了,苏幼仪道:“大皇子就是再不喜欢江贵人,到底会顾念先皇后的情分,不会如此无礼的。可见江贵人举动委实无礼,大皇子才会一点面子也不给。”

淑芽道:“可不是么?小纪子都和奴婢说清楚了,那个江贵人实在无礼,不经通报就擅闯大皇子的书房。还有那个何福禄,不管是谁塞点银子给他,他都能当墙头草!”

说着朝屋外看了一眼,那个翠微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苏幼仪道:“说到这个,这个何福禄虽然贪,到底不是任何一个嫔妃的人。他也收皇后的银子,也收贤妃的银子,如今又收江贵人的银子。他被打发到慎刑司去了,下一个东四所大总管难保干净。淑芽,你亲自跑一趟乾清宫,让大总管留神着点,皇子们身边的管事公公非同小可,得是皇上的人才好。”

“是,奴婢这就去!”

淑芽说着就往外跑,苏幼仪忙道:“慢着,急什么?等太阳落山了再去不迟,又不是什么急在一时的事。”

淑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退回来侍立一旁。

苏幼仪喝了一口冰镇的水果茶,又道:“皇后这次总算聪明一回,把贤妃压了一头。我料到江贵人迟早会和贤妃不对付的,没想到这么快,贤妃的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淑芽道:“一个威远侯府的大小姐,一个李阁老家的大小姐,让她们窝里斗才好呢,横竖伤不着咱们。原以为这江贵人进宫之后宫里会是三足鼎立,没想到皇上不看重江贵人,她自己也没什么本事,竟成了皇后和贤妃互相攻击的一把刀。”

苏幼仪不由看她一眼,“淑芽,我发现当初带你进后宫是我最明智的选择。你最近可真是越看越透,说话越发精辟了。”

“真的吗?!”

淑芽欢喜不迭,想想也觉得自己聪明了许多。

到晚间皇上又来了摘星阁,用茶的时候苏幼仪忙着打听后文,“皇上可听见皇后娘娘怎么处置江贵人了?”

“嗯。罚了三个月的月俸,也罚了贤妃一个月,为她教管不严之故。”

这惩罚对别的嫔妃来说,或许还要苦恼苦恼,对这两位大小姐出身的人却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皇后如此惩罚,显然是给江贵人卖个人情,让她彻底和贤妃不睦。

皇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忽然挑眉,“这又是什么茶?”

苏幼仪看了一眼,“这是臣妾喝的花茶,皇上这一杯是晒干的玫瑰花加了蜂蜜。上次皇上不是说茶水冰镇了苦么?臣妾就想了这个法子,这下不苦了吧?”

皇上淡淡看她一眼,放下了茶盏,“太甜。”

苏幼仪:“……”皇上毛病真多。

她摆摆手,示意淑芽去给皇上泡热茶,想不通这大热天的皇上为什么还要喝热茶,非把自己脑门的汗喝出来不可。

看着苏幼仪那副可惜的表情,皇上嘴角微抽,“你那是什么表情?非得朕跟你一起喝冰的茶才高兴?”

苏幼仪摇头,“我就是觉得皇上活得有点累,其实你也不喜欢大热天喝热茶的,对吧?”

皇上成功被她的话唬到,微微一怔。

苏幼仪得意道:“皇上是不是觉得被我猜中心思很不高兴?其实我没猜你的心思。我只是觉得正常人冷了就想穿衣裳,热了就想凉快点。皇上也是个正常人,大热天当然想喝凉的。”

皇上被她一套套的歪理说得哭笑不得,索性从榻上起身,“是挺热的,不过朕不想喝茶,你陪朕到塔楼上去吹吹风吧。”

宫里的规矩,夜间一般是不用冰山的,只能在白日最炎热的时候用。

故而夜里苏幼仪反而觉得屋子里闷热,皇上提出到塔楼上去吹风,她求之不得。

两人走到四层,这里早已布置一新。

从织锦攒金回字纹的地毯到床榻座椅,再到墙上的架子、摆的古董、挂的宝剑,一应俱全。

可皇上走到这处并没有停下脚步,反而牵着她的手继续朝上,苏幼仪立刻回想到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夜,在塔楼的顶层翻云覆雨那夜。

皇上把手揽在她腰上,正要带着她飞跃而上,苏幼仪连忙喊停。

“怎么了?”

苏幼仪有些面红,“皇上,那是当初你和先帝爷有过美好回忆的地方,还有你们一起睡过的床……不如,我们就待在这一层吧,这里的风也很大。”

皇上好像明白她顾虑的是什么,好一会儿才道:“是啊,那是朕最美好的记忆。所以朕从未带别的嫔妃上去过,你是唯一一个。”

苏幼仪惊讶地抬头看他,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她对于他而言是最特别的存在么?

皇上凑近她耳边,“现在这里对朕而言,不仅仅有和父皇在一起的天伦之乐,也有和你在一起的闺房之乐,都是朕最美好的记忆。”

苏幼仪微微咬唇,下定决心似的,“好吧,那今晚皇上能老老实实扮书生吗?哪有书生似皇上这么不正经的。”

第七十五章 最美好的记忆

耳畔一阵风声,皇上抱着她上到顶层,很快将她压倒在床榻上。

“哪有狐妖似你这么青涩的?你太正经,朕只好不正经了。”

太正经?

苏幼仪觉得自己已经太不正经了,可为了防止皇上不正经,她还是决定豁出去不正经一些。

“上次皇上看到哪一段了?”

皇上在她耳边低声吐气,“看到书生察觉狐妖的计谋,打算逃离破庙,却被狐妖施了定身法。书生死活不肯张嘴让狐妖吸取精气,狐妖便道上头不能吸,可以从下头。”

苏幼仪立时脸红,恨不得跳下榻去,“这个臣妾实在不行,实在……”

“你不行?那朕教你。”

书生与狐妖的角色再度对换,皇上拨开她的衣裳朝下吻去,苏幼仪脑中轰地一声,而后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苏幼仪怎么也想不明白,平日看起来严肃,甚至有些冷漠的皇上,为什么到床上就换了一个样子。

完全不像他平日极尽克制,大热天连喝冰茶的欲望都能克制得住,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的?

原本她以为这就是皇上消解压力的方式,可据她留心观察,别的嫔妃并不像她这样。

难道皇上真的很喜欢她,所以和她**的时候格外纵情放肆?

苏幼仪倒觉得这个答案反过来了。

皇上一开始对她不过有点兴趣,她对皇上只是有点欣赏,连兴趣都谈不上,谁料两人在**中格外默契,越来越自然。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红颜祸水,狐媚宠妃?

苏幼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又安慰自己,“可能刚开始皇上还在兴头上,过些时日就好了。”

“什么就好了?”

淑芽端着刚切好的西瓜进来,正好听见苏幼仪自言自语,苏幼仪忙随手拿起一片西瓜掩饰道:“没什么,我说过些时日天气就没这么热了。”

淑芽道:“是啊,不过这个时节御湖里荷花开得正好呢,还有小舟可以游,贵人想不想不看看?”

“荷花?”

苏幼仪眼前一亮,她不喜欢牡丹之流贵气的花朵,反而喜欢荷花这等清雅的,一见便能让人觉得清新。

“好啊,荷花要白日里赏,晚了就瞧不真切了。咱们现在就去吧!”

淑芽陪着她朝御花园走去,到了御湖边果见一大片碧绿的荷叶连绵,上头荷花在风中摇摇。

开了苞的鲜嫩灿烂,含苞待放的清新怡人,淑芽指着御湖边的亭子道:“贵人,咱们到那里去赏荷吧!”

走到亭子边上,只见有人也朝着这个方向而来,苏幼仪看了一眼,竟是白答应和苏答应。

“白答应,苏妹妹。”

苏幼仪笑着朝两人打招呼,两人这才发现她在这里,忙上前请安。

“不必多礼,你们也是来赏荷的吧?一起坐吧。”

她说着,顺手指了指亭子里的木椅,二人告了座方才坐下,白答应道:“苏贵人也有这么好的兴致出来赏荷,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俩闲来无事,大热天的出来逛逛呢!”

苏幼仪笑了笑,“成日闷在宫中有什么趣儿?我不是闺阁里长大的女子,不喜欢太过拘束,出来赏荷也算附庸风雅一番。这不,遇到你们两个真风雅的了。”

白答应和苏答应都忍不住笑,苏答应道:“苏姐姐的性情才叫风雅,让人见之忘俗。我和白姐姐不过闲来无聊,比不得苏姐姐要伺候皇上,十分忙碌。”

这话若从旁人嘴里听见,苏幼仪一定觉得是嫉妒讽刺,可苏答应口气柔和,一点嫉妒的意思都没有。

苏幼仪坦然道:“这宫里人人都有一阵忙一阵闲的时候,妹妹如今别急,轮到你忙的时候只怕你还嫌呢!”

白答应噗嗤一声笑了,苏答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苏幼仪看向白答应,“白答应进宫早,你告诉苏妹妹是不是这个道理?”

白答应道:“是,贵人说的不错。别人不说,只瞧从前忙得晕头转向的贤妃娘娘,如今不也闲得很么?”

自打苏幼仪册封之后,皇上就很少去贤妃那处了。

后宫里私下也有议论,说皇上在河间处置的那些官员和李阁老有关,因此才冷落了贤妃。

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们这些没母家可打探消息的人也不知道。

苏幼仪道:“怎么不见司马答应?我以为苏妹妹和司马答应是一同进宫的,两人进宫前也认识,应该关系十分要好才是。没想到苏妹妹反倒跟白答应投契起来。”

苏答应忙解释道:“我和白姐姐原是要请她一起出门的,可好说歹说,司马妹妹都不肯出来。她说外头热得很身子乏,我担心她身子不适去看了一眼……”

一向温柔端庄的苏答应,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白答应忙道:“还是我来说吧,苏妹妹放心不下去看司马答应,结果看到司马妹妹在屋里抱着冰碗吃。听宫女说呀,她今儿已经吃了第三碗了!”

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苏幼仪也忍俊不禁,三人笑成了一团。

苏幼仪道:“她小小年纪贪嘴倒罢了,只是这样吃岂有不吃坏肚子的?还是得约束着她,叫她少吃一些。”

苏答应道:“可我们说了她不肯听,惠妃娘娘也派人来说过一次,见她还是那样就没再说了。苏姐姐,要不你去劝劝她?”

“我?”

苏幼仪颇为诧异,连惠妃劝了都没用,她劝能顶什么用?

白答应看出苏幼仪说劝司马答应少吃些的话是出自真心的,便道:“有用有用,贵人不知道,司马答应是很尊敬你的。她听说你曾经舍身为皇上挡刀,佩服得不得了。她还时常在我们跟前提起你,你说的话她一定肯听!”

苏幼仪朝亭外看了看,日影西斜,此刻地上暑热消得差不多了,荷花也渐渐有了睡意。

她便起身道:“好吧,那我就随你们去一趟。”

说起来她还没有去过永和宫,那里是惠妃的地盘,她本不想多踏足。

可苏答应和司马答应两个都颇合她的意,她愿意和她们两结交,日后少不得要去永和宫。

第七十六章 红颜祸水

既然如此,索性趁这次过去好了,反正皇上昨夜才留宿摘星阁,今夜想必不会再来。

三人到了永和宫,西配殿里传来吵闹之声,“不吃晚膳,我就要吃冰碗,我再吃一碗就不吃了!”

这声音一听就是司马答应。

白答应笑着捂住嘴,“贵人听听,也不知她今日吃了多少碗了!”

苏幼仪无奈摇头,心道这个司马浒也真舍得把女儿送进宫来,就不怕傻乎乎的司马答应遭了暗算吗?

三人朝西配殿走去,只见司马答应绕着桌子追着宫女,宫女手里捧着冰碗,上头的碎冰都开始融化了。

司马答应见状追得更凶,宫女一转头看到苏幼仪三人,如同见到救星一般上前福礼,“奴婢见过昭贵人,白答应、苏答应。”

司马答应正追得欢快,见状忙刹住脚步停在三人跟前,“昭贵人?啊,嫔妾见过昭贵人。”

她总算不用人提醒,自己知礼一次。

苏答应上前挽着她的手,“今日都吃了多少冰碗了,怎么晚饭也要吃冰碗?”

说罢朝宫女手上看去,只见碗里碎冰混着果藕、莲蓬子、菱角等鲜嫩物,还有核桃仁、信任和蜜桃。香瓜等物。

这东西确实好吃,后宫里的嫔妃主子都吃,有些体面吃得起的宫女和太监也吃。又是夏日消暑最好不过的,只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司马答应苦着脸,“吃了,吃了四碗了……可是天气热,吃这个又冰又甜的,饭有什么好吃的嘛?”

这是第五碗了,宫女们不让她吃,她偷偷跑去厨房拿,被宫女发现忙夺了回来,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苏幼仪听这话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细想了想,这不是和大皇子挑食的口气一模一样么?

白答应给苏幼仪使眼色,苏幼仪上前道:“苏妹妹,让她吃吧。”

此言一出,白答应和苏答应都错愕地看着她,司马答应一愣,欢呼雀跃,“昭贵人真好,谢谢昭贵人!”

说罢从宫女手里夺走冰碗,乐呵呵地藏到自己怀中。

苏幼仪淡淡道:“反正吃坏了身子的也不是咱们,到时候心疼的是司马大人,和咱们什么相干?”

听她提起司马浒,司马答应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苏幼仪趁势道:“可怜司马大人就这么个女儿,送进宫里只想着你平平安安的,他在朝中为官才能放心。谁知道你这样不孝,为了自己贪嘴让他寝食难安,将来一纸讣告传回家里,老大人还不哭死?”

司马答应被她说得眼眶含泪,愣愣地把冰碗放下,“只是吃冰碗,真的会那么严重吗……”

白答应忙打边鼓,“你说呢?你知不知道宫里多少嫔妃生育的时候难产?身子里寒气多,不仅难以怀孕还容易生不下来,你不害怕?”

司马答应哇地一声哭出来,“我再也不吃了,再也不吃了……哇,我想我爹了……”

宫女们瞧她嚎啕大哭的样子,忍不住低着头笑,苏幼仪自己也差点没忍住。

她强忍着笑意,摆手道:“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们在这里自在说话。”

众人身旁跟的宫女都退了出去,苏幼仪这才坐到司马答应身旁,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别哭了,我知道你想你爹。哪个刚进宫的女子不想家人呢?”

她正是猜到司马答应的心思,才会拿她爹出来说事,司马答应果然不敢再吵着吃冰碗了。

苏答应见状眼眶微红,“我也想我父亲了,不知道我不在家中,可还有人时时劝着他。他为官清廉却也因此树敌颇多,我总担心旁人对他不利。”

两个才进宫不久的姑娘哭作一团,倒让白答应这个在宫里久了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她看向苏幼仪,既佩服她一语中的劝服了司马答应,又好奇道:“昭贵人,你进宫的时日也不算长,是不是也想你父母了?”

苏幼仪淡淡一笑,“我从小就没见过母亲,她很早就病逝了,我是父亲带大的。”

“咦?”

司马答应抬起头,一张圆圆的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团,“那昭贵人不是和我一样吗?”

苏幼仪摇了摇头,“我和你不一样。”

众人不禁看向她,她淡淡道:“我进宫前父亲就死了,家中无亲友可靠才入宫当了宫女。但凡能投亲靠友,谁愿意给人当奴才呢?”

她如今的身份地位比她们都高出一截,原先身世这样可怜。

司马答应和苏答应立刻就不哭了。

人在伤心的时候,最好的安慰方法就是让他们看到别人更加凄惨的遭遇。

苏答应歉疚道:“姐姐,对不起。早知道你的身世这么……我们方才就不说那些话了。”

想想她们俩竟然当着一个无父无母的人面前哭诉自己思念父母,简直是在揭人伤疤,未免显得矫情了。

苏幼仪大大方方一笑,“没事,想想也是一年前的事了,我早就走出来了。人要向前看,你们思念家中父母我能理解,但要让父母舒心最好的法子就是保全自身,他们才能老怀安慰。是不是?”

司马答应不好意思地笑了,低头把那融化一半的冰碗推开,“我听苏姐姐的。”

见大家都笑了,白答应笑着打趣司马答应,“这下怎么好?贵人和苏答应都姓苏,那不成了两个苏姐姐?”

司马答应眼珠子一转,“昭贵人,我能叫你昭姐姐吗?”

“好。”

苏幼仪笑着应了,朝门外道:“来人,给你们主子传膳吧。”

见劝服了司马答应,众人也各自回自己宫中用晚膳,苏幼仪和白答应一道回去。

两人路上边走边聊,白答应忽然笑道:“昭贵人觉不觉得,最近燕嫔安静了不少,待你的态度也变了许多?”

苏幼仪前几日也纳闷过这事,闻言深深看了白答应一眼,白答应道:“我听福常在说的,说那日贵人在长春宫对贤妃一阵唇枪舌剑,过后燕嫔觉得十分痛快,心里对贵人颇为佩服。加之后来宫里又来了新人,燕嫔的目光都转到新人身上,也无暇顾及我们这些旧人了。”

第七十七章 想家的女子

苏幼仪这才想起,从前燕嫔看不惯的不仅是自己,白答应也是受害者之一。

好在白答应有芳嫔这个主位娘娘护着,燕嫔也只能嘴上逞逞威风,威风不过片刻就被芳嫔抢白回去了。

比起燕嫔的态度转变,苏幼仪对燕嫔和芳嫔二人的关系更加好奇。

“白答应,你是进宫后就一直跟着芳嫔娘娘么?”

白答应听她提起芳嫔,略有些惊讶,“不是,我进宫的时候,她还只是芳贵人,不过很快就封为嫔位了。我原本是跟着废嫔谭氏的,谭氏因大不敬之罪被打入冷宫后我就跟着芳嫔住在储秀宫,说来也有两年多了。”

“大不敬之罪……”

苏幼仪有些惊讶,她从来不知道这宫里还有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废嫔,还是以这样的罪名被送进去的。

白答应见她走神,小声提醒道:“昭贵人,你怎么了?”

苏幼仪忙反应过来,“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燕嫔和芳嫔两人似乎感情极好,好奇打听打听罢了。”

提到这个,白答应噗嗤一笑。

“她们俩算不得感情极好,不过谁也离不开谁倒是真的。燕嫔出身好些嘴上格外不饶人,芳嫔出身低她一等却心思细密。两人差不多是同时进宫的,当时同一批的嫔妃或死或殇,只剩下她们俩,也算相互有个依靠。”

说到这里,两人已经到了储秀宫附近,白答应道:“昭贵人,你若想听这些日后我再慢慢和你说。今日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苏幼仪点点头,“你去罢。”

“嫔妾告辞。”

白答应绕过角门朝储秀宫去,淑芽跟在她身后,“贵人方才好厉害,三言两语就镇住了司马答应。司马答应瞧贵人那眼神,简直把你当亲姐姐了。”

苏幼仪不以为然,“司马答应年少天真当然好糊弄,苏妹妹心思细密但天性良善,刚刚入宫的女子也容易相信人。你瞧见没有,白答应就不同了。”

淑芽闻言一愣,不知道方才白答应做了什么让苏幼仪有此一言。

苏幼仪道:“我方才和她闲谈,她好端端地提起了一个废嫔谭氏,只说是大不敬却没有告诉我其中内情。聊到芳嫔和燕嫔的事,我没让她走她却主动告辞,说下次再慢慢同我说。她这分明是故意想引起我的兴趣,让我下次不得不找她。”

淑芽听得有理,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贵人,她这么做是为什么呢?不会存着什么害人的坏心眼吧?”

苏幼仪摇摇头,“看得出来她想和我结交,至于安的是好心眼还是怀心眼,我就不知道了。”

天色擦黑,宫中巷道人烟稀少。

好在摘星阁就在永寿宫旁边,还不算偏僻幽深的地方,否则这个时辰走回去怪吓人的。

经过永寿宫旁时,一阵凉风从宫门中透了出来。

淑芽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离苏幼仪近了些,“贵人,这风怎么阴森森的?”

“不是阴森森的,只是从缝隙里吹出来罢了。奇怪,这永寿宫无人居住宫门一直是禁闭的,平日我们经过这里从来没有动静,今日怎么会有风呢?”

苏幼仪说着,不禁朝永寿宫的宫门靠近几步,淑芽心中害怕却不敢声张,只能由着苏幼仪走近。

古老的宫城中难免有些鬼怪故事,淑芽素来胆小,眼下天又黑了,她脑子里满是那些白衣红舌头鬼之类的形象。

“吱呀”

淑芽吓得差点跳起来,便见苏幼仪推开了永寿宫的宫门,一副正要进去的样子。

她忙上前拉住苏幼仪,“贵人,你把宫门打开做什么?”

苏幼仪指了指宫门上的锁,“不是我打开的,这门本就是开的,锁被挂在一旁了。要不是门开着,你以为哪来的缝隙吹出风?”

淑芽诧异道:“谁好端端地把废宫的宫门开了?贵人,这事太奇怪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她朝永寿宫里望了一眼,漆黑的院子一盏灯火都没有,树影婆娑如鬼影张牙舞爪,她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苏幼仪隐隐觉得古怪,又不好直接进去探查,便点点头将门合上,“也罢,你派多福留意着永寿宫的动向。要是看见有人进去或者摆弄门锁,就来禀告我。”

说着和淑芽回了摘星阁,晚膳吃得十分香甜。

淑芽心里还在想永寿宫的事,想到那巨大的无人居住的宫殿就在摘星阁旁边,她心里就有点怵。

“难为贵人还吃得这么香,您果然是个胆大的。”

苏幼仪因今日走多了路,身体消耗大,加之去永和宫耽误了回来用晚膳的时辰,是而比平日更加饿。

她一开始还不太明白淑芽的意思,而后才知道她还在为永寿宫宫门的事耿耿于怀。

“傻丫头,你在怕什么,怕鬼吗?”

要不是苏幼仪正在吃饭,她一定上去捂住她的嘴,“好主子,这话也能胡说?那个字是不能说的,说了被你招来怎么办?”

苏幼仪故意逗她,“哪个字?鬼字吗?”

淑芽腿都软了。

苏幼仪哈哈大笑,“别再想了,这世上哪来的鬼?要真有鬼方才就现身弄死我们了,何必把门开一道小缝吓唬咱们?这么小儿科的东西不像鬼做的,估计就是洒扫永寿宫的小太监忘了关门罢了。”

淑芽半信半疑,“真的是这样吗?”

苏幼仪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很快又恢复平常安慰淑芽,“当然是真的。对了,上次我把书落在塔楼上了,一会儿你上去帮我拿下来吧,我睡前要看的。”

“是,奴婢一会儿就去。”

苏幼仪吃饱喝足坐在榻上喝茶,正等着淑芽把她的书从塔楼上拿下来,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音将树梢的鸟儿都惊得飞了起来。

翠微慌忙冲进来禀告,“贵人,不好了!淑芽在塔楼上晕倒了!”

夜晚宫中最忌讳高声,何况是这般凄厉的惨叫声?

苏幼仪才让多福多寿把淑芽从塔楼上抬下来,皇后那边就遣人来问话,苏幼仪只好据实以答。

第七十八章 凄厉的惨叫

“我让淑芽到塔楼上拿书,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就听到她的尖叫声,宫人上去抬她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别的东西。”

翠摇听了苏幼仪的话,又悄悄看了翠微一眼,后者的眼神印证了苏幼仪的话。

她朝窗外看了一眼,这院中高高的塔楼原本是先帝爷观星的所在,站在最顶端大约能看见半个皇宫。

难道淑芽在塔楼上看见宫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叫得那么凄惨?

翠摇不自觉后背一凛,寒意从脚底爬上身来……

送走了翠摇,苏幼仪亲自在床前照顾淑芽。

她没有把今日经过永寿宫前发生的事告诉翠摇,一来这件事毫无凭据,淑芽到底是不是看见了永寿宫里有什么东西尚未可知。二来就算真的是,在没弄清楚永寿宫到底发生过什么之前,她也不想把此事透露给外人。

如今想想颇为奇怪,永寿宫是后宫六大宫里唯一一个空着的宫殿。惠妃的永和宫里还挤着三个主子,为什么不把永寿宫开起来用呢?

她想到上次皇上在长春宫说的话,说不愿意在旱情未完全解决时花费人力物力兴修永寿宫,理由真的这么简单么?

她心里有许多谜团,等着淑芽醒来解惑。

没过多久床上就有了动静,淑芽在梦中大呼小叫,表情极度扭曲。

苏幼仪见状索性推醒了她,以免她在噩梦中承受更多惊慌,淑芽果然被推醒了,一睁眼又是一阵尖叫。

“嘘,别叫了,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乖。”

她坐在床边抱着淑芽,淑芽看清是她以后哭着扑上来,“姑姑,有脏东西,真的有脏东西啊!”

她是吓坏了,对苏幼仪的称呼又恢复了从前。

苏幼仪也不指出,只轻轻抚着她的背,慢慢安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我胆子大,就算脏东西来了我也挡在前头,你不用怕,告诉我。”

淑芽这才抽抽搭搭道:“奴婢听贵人的,去塔楼四层拿书。原本只想拿了书就下来的,可又想到永寿宫的事情,就在塔楼的窗子前朝永寿宫那处看了看。谁知这一看不得了,永寿宫里有个白影嗖地一下就飞过去了,吓死奴婢了!”

她抓紧被角朝窗外看,“贵人,永寿宫有脏东西,咱们住在这里也不安全啊!快去禀告皇上和皇后娘娘,这里住不得了!”

“好了,好了,你先冷静一点。”

苏幼仪安慰着她,朝门外唤了一声,“多福多寿。”

两人忙进屋来听使唤,苏幼仪道:“去把院子里的灯台都点亮,尤其是靠着永寿宫那一侧。今夜辛苦你们警醒点,淑芽害怕,别让她夜里怕了叫不到人。”

两人连忙答应,“这是奴才应该的,不辛苦。淑芽姑姑吓坏了,不如今夜让春花和春景她们都来陪姑姑睡?”

苏幼仪点点头,“那再好不过。”

多福忙道:“那奴才这就去知会她们两,再把院子里的灯台都点上!”

二人说着便退下了,淑芽听见她这么安排心里好受许多,“多谢贵人,要不奴婢今夜真的不敢睡了。贵人不害怕吗?还是奴婢们一起到贵人寝室外间睡吧?”

苏幼仪摇摇头,“你只管睡你的吧,今夜让翠微轮班伺候就是。你好好休息,别落下什么病症。永寿宫的事情我会调查清楚的,你不用害怕。”

淑芽不懂还有什么可调查的,查查脏东西的出处吗?

宫里的脏东西无非就是什么难产而死的嫔妃,跳井死的宫女,被主子责罚打死的宫人……

每一个查出来都是一笔血债,何况查清楚了也未必能赶走。

淑芽忙道:“贵人还是别查了,别给自己惹一身臊,万一那东西缠上贵人怎么办?”

苏幼仪嘴角微翘,心道淑芽还真是个傻丫头,这么容易就被鬼神之说骗到了。

有人在永寿宫装神弄鬼,针对的多半是她,还吓坏了她最亲信的宫女。

这件事她要不好好查,如何对得起装神弄鬼之人?

她将淑芽安抚好,独自回到自己的寝室,院中果然一片灯火通明,照得黑夜如白昼。

这样做虽然奢靡了些,可瞧翠摇走时候那个发白的脸色,想必就算皇后知道她宫中彻夜点灯也不会说什么。

宫里人人都忌讳那所谓的脏东西。

不知怎么的,苏幼仪忽然想到了白答应说的那个废嫔谭氏。

永寿宫里从前到底住着谁呢,难道就是这个谭氏?

她见翠微守在门外,便招了招手,“翠微,你在宫里的时日比我久,可知道边上的永寿宫从前住的是哪位嫔妃吗?”

“永寿宫?”

翠微诧异道:“奴婢进宫两年了,那永寿宫一直是封着的,里面从未住过妃嫔。贵人时常上塔楼,应该能看到,永寿宫年久失修根本住不得人。”

苏幼仪若有所思地点头,“也是,永寿宫残破的程度,没有七八年是不至于到那个地步的。”

翠微道:“是淑芽说了什么吗?她是不是看到永寿宫有什么东西才会尖叫的?”

苏幼仪早料到她会这么问,便随意搪塞了过去,“没什么,是我自己想摘星阁附近只有一个永寿宫,所以多问两句罢了。不早了,睡罢。”

她习惯睡前看一会儿书,今夜难以入眠,不知道是因为改变了习惯的缘故,还是因为永寿宫的事。

夜微凉,窗外仍是一片灯火通明,而在灯火辉映的远房,却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耳畔有轻轻的风声卷起落叶的动静,苏幼仪闭着眼睛,慢慢陷入了梦中。

梦里她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看到那个常年捧着书和教尺的乡村教书先生,面上总是带着慈和的笑容。

他伸出手,要牵着自己回家。

漫天都是星星,空气里都是稻草和谷堆的香气,他的背影微微佝偻却令人安心。

睡梦中,她的眼角划过一丝泪。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鬼,她时常梦见她的父亲,无数次活不下去时哭着喊她的父亲,为何她的父亲从未出现过一次?

可见鬼神什么的,都是假的。

第七十九章 是真是假

次日一早,长春宫的例行晨会气氛诡异。

不少人都听见了昨夜那声凄厉的惨叫,没听见的也听宫女和太监绘声绘色地形容了一遍,心中皆为惊惧。

后宫女子多半都是自小娇生惯养大的官宦小姐,胆子小,平日看见个老鼠跳蚤都要尖叫,何况是……那个东西呢?

皇后昨夜已派翠摇去摘星阁问了情况,到底不放心,也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当着众人的面又问了一遍。

“昭贵人,昨夜你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再细细和大家说说吧,免得大家胡思乱想。”

“是。”

苏幼仪面色沉静,精神也很好,看不出来昨夜宫中闹过鬼。

她慢条斯理道:“其实也无甚大事,就是嫔妾身边那个贴身宫女淑芽胆子小,刚搬到摘星阁的时候她就对那个塔楼有些怕。偏偏嫔妾胆子大喜欢在塔楼上吹风,昨儿个用过晚膳,嫔妾让她上去拿本书,谁知这丫头捕风捉影自己吓着了自己,这才惊声尖叫的。”

皇后细看她的面色,也不知她说的是实情,还是为了安抚宫中流言的假话。

不管是真是假,众嫔妃听了苏幼仪的话后确实安心了许多,这就足够了。

皇后笑道:“原来是这样,没什么大事就好。后宫里有些吃饱了闲得慌的奴才,听风就是雨,在宫里乱传谣言。诸位妹妹们回去可要好好管束宫中下人,别让他们到处乱嚼舌头坏了宫中安宁。”

众人忙忙福身应是,苏幼仪暗暗打量众嫔妃的面色,惠妃唯唯诺诺,贤妃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屑。

她是个聪明人,只怕早就从某些细节里看出自己说的是假话,又或者从皇后急于粉饰太平的举动中找到了马脚。

燕嫔和芳嫔两个还有些惊惧模样,悄悄议论不知到底信了没有,福常在和几个答应亦小心恭敬地称是。

苏幼仪刻意多看了白答应一眼,后者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

她却暗暗打定主意,要找这个白答应打探打探永寿宫的事。她是宫里的老人,又有意和自己交好,借这个机会多接触接触也好。

待晨会散了之后,苏幼仪出了长春宫,便被等在墙角阴影底下的众人吓了一跳。

燕嫔见她傻愣着,一把将她拽过来,“傻站着干什么?昭贵人,你可跟我们说句老实话,那个叫淑芽的丫头真不是看见了脏东西?”

芳嫔忙把她的手拉开,歉意地朝苏幼仪一笑,“昭贵人别见怪,燕嫔姐姐就是这样的没有恶意。你倒是和我们说说,淑芽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幼仪尚未开口,便见福常在和白答应一行人也走了过来,她二人原本就是跟着燕嫔和芳嫔的,却把苏答应和司马答应也拉来了。

这下倒像是在皇后宫外开小晨会一样。

苏幼仪哭笑不得,“该说的我方才在殿中都说了,二位娘娘不相信我的话吗?”

她当着众人的面那么说,现在就不会推翻自己的说法,否则不是显见得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么?

何况维护后宫的人心安定要紧,她不想横生枝节影响她查明此事。

燕嫔将信将疑,“真的吗?你说淑芽捕风捉影,倒是说说她到底看见了什么风,捉了什么影?”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着苏幼仪。

苏幼仪想也没想,“我那摘星阁边上不是永寿宫么?站在塔楼上正好能瞧得见。永寿宫无人居住到了夜里就黑洞洞一片,那些庭院里的树木也许久无人修剪,晚上风一吹可不就张牙舞爪的?”

她说的也有道理。

众人听了这话,比方才在殿中听的时候更加信了几分,燕嫔道:“说得也是,皇上把永寿宫空了七八年了,自登基之后就没人住过。说是永寿宫太大兴修起来费银子,有这银子不如用来赈济灾民。瞧瞧皇上这话,这爱民如子真叫人服气。就算皇上说燕嫔啊,你吃得太多了不如省点救济灾民,本宫大约也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口粮交出来!”

众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笑,芳嫔用团扇掩着嘴,“咱们皇上一向爱民如子,这还用你说?”

苏幼仪正听永寿宫的事来劲,眼看话题就要转到皇上身上了,苏幼仪忙道:“比永寿宫大的宫殿也多,除了皇后娘娘的长春宫,像永和宫和咸福宫不也很大么?皇上怎么偏偏不修永寿宫?”

众人听了这话都无言应答,新人看着老人,老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芳嫔觑了她一眼,笑道:“原先皇上刚册封你的时候,本宫见人抬着你的东西朝永寿宫方向走,还以为皇上终于打算让永寿宫住人了呢!没想到皇上把你安排在了旁边的摘星阁,你是不是日日看着永寿宫宽敞奢华,更想住那里呢?”

苏幼仪一脸尴尬,没想到自己有意打探永寿宫的事情,反倒让芳嫔误以为她觊觎永寿宫。

她只得尬笑,“不敢,随口问问罢了。”

众人各自散了回宫,苏幼仪正愁人多找不到借口留白答应说话,经过御花园时却见一个人影从斜刺里出来。

赫然是白答应。

“贵人是想打听永寿宫的事么?”

这真是想打瞌睡就来了枕头,既然被她看出来了,苏幼仪也不想多隐瞒,两人朝假山上的凉亭走去。

苏幼仪道:“白答应若知道关于永寿宫的事,还请一一告诉我。”

白答应没有证明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看来淑芽的确不是捕风捉影,而是真的看到了永寿宫里有什么东西,是不是?”

苏幼仪没有开口,算是默认了。

白答应点点头,能得到苏幼仪的默认也就足够了,以苏幼仪的聪慧是不会把有些话宣之于口的。

她想了想道:“其实要说永寿宫的事情,并不复杂。皇上登基之后永寿宫再也没有住过人,也免了宫人们定期打扫之事。然而在先帝朝的时候,永寿宫住的可是位宠妃。”

“哪位宠妃?”

“先帝朝的怡妃,就是先帝九皇子的生母,你总该听说过吧?”

第八十章 喝过的汤

苏幼仪不由大惊,这个怡妃的名号不仅在宫里响亮,连在民间都有她的故事流传。

传闻先帝爷喜好微服私访,因宠爱怡妃故而时常带着她四处游访,此事在民间传为一时佳话。

可皇上封先帝遗诏登基之后,这个九皇子却处处不服,还在外散播谣言说皇上即位名不正言不顺,是矫诏即位。

皇上一怒之下监禁了九皇子,怡妃很快也因思念先帝和儿子过度而病逝。

苏幼仪道:“这么说,皇上不修缮永寿宫,很有可能是因为记恨当初的九皇子,顺带记恨怡妃所以才不让他的嫔妃住在怡妃住过的地方?”

白答应点点头,“有可能,否则实在难以解释皇上的行为。”

苏幼仪不禁蹙眉,抬头看她,“先帝朝的宠妃居所,又不是什么秘密。为何方才我在大家面前问起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只有你知道?”

白答应一愣,而后笑道:“昭贵人说笑了,这虽不是秘密,可对于后宫嫔妃而言谁有兴趣打探先帝朝时的旧闻?大家顾着眼前的你争我斗还来不及呢。我也是偶然听宫里的老嬷嬷说的,贵人也知道,新君登基后宫势必要换一批人,如今宫里知道先帝朝时期事情的人不多了。”

苏幼仪听这话有理,这才慢慢打消疑心。

白答应又道:“怡妃虽说是病逝,到底还是因为九皇子获罪的缘故,死的时候必定幽愤不已。昭贵人,你说淑芽看到的会不会是怡妃的冤魂?”

苏幼仪正色道:“什么冤魂?儿子犯了大不敬之罪,皇上没有诛连她这个生母已经很好了。就算她是为九皇子之事忧愤而死,那也怪不得旁人,她有什么可冤的?”

真正冤死的人连一缕魂魄都没有,这种罪有应得之人凭什么称冤魂?

白答应愣了愣,不知道苏幼仪为何忽然变了脸色,好似有点生气的模样。

苏幼仪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歉疚地朝白答应笑了笑,“白答应莫怪,我不是想对你大声,我是……我只是想维护皇上的名声。”

白答应这才笑了,暧昧地看着苏幼仪。

“先前宫里都在猜测,昭贵人明明拒绝了皇上的封赏,为什么出宫一趟又是主动替皇上挡刀,又是接受了贵人的名分。嫔妾先前也疑心得很,如今算是明白了,贵人对皇上是动了真情。”

苏幼仪没想到自己的解释反让白答应误会了,只好将错就错,“皇上英明睿智,俊朗秀逸,又是个爱民如子的明君。我区区一个小女子,如何能不拜服呢?”

说罢朝亭外看了看,阳光灿烂普照大地,明明都到八月了,这天气似乎比先前还要热。

“白答应,我不和你说了。趁着用午膳前,我去看看皇上顺便给他报个平安,免得他担心昨夜之事。”

白答应缓缓点头,苏幼仪忙不迭朝假山下走去。

她没有骗白答应,连摘星阁都没有回,她直接去了乾清宫。

去的有点早,连高奇寿都不在,小义子道:“皇上在御书房呢,师父陪着,应该是在和大臣们商议事情。”

“这样啊……”

苏幼仪有些尴尬,她头一次以嫔妃的身份来乾清宫找皇上,偏偏皇上不在,难道她要打道回府吗?

正在纠结之时,小义子道:“外头天热,贵人进宫边喝茶边等吧,皇上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苏幼仪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别的嫔妃来找皇上,能在殿中等候吗?”

小义子跟着高奇寿那么久,嘴上功夫可不是盖的,闻言忙笑道:“别的嫔妃能一样吗?满宫里谁不知道,昭贵人那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奴才听淑芽说贵人喜欢喝冰镇的什么水果茶,乾清宫没有这东西,奴才给您上一碗冰镇的酸梅汤吧?”

苏幼仪谢过了他,便在殿中耐心等着皇上回来。

酸梅汤才喝了小半碗,便听见外头传来说话的声音,皇上好像在和什么人边走边议事。

苏幼仪暗道不好,听高奇寿说皇上有个习惯,就是在早朝上没谈妥的事情,他会让几个要紧大臣到御书房再商议。

如果在御书房还谈不得不融洽,他会再带一二个大臣回乾清宫谈。

苏幼仪意识到自己遇上了第二种情况,想要起身退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皇上的长腿大步已然迈进殿。

她只得起身行礼,低着头的眼角余光看到皇上的明黄衣摆,边上那人的衣摆是蓝色的。

蓝色官服是品级不高的朝臣穿的,如今朝中品级不高又最得皇上器重的臣子只有一个,苏幼仪不抬头也知道是谁。

皇上看到苏幼仪在殿中,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恢复平静。

“起来吧,你来看朕么?”

苏幼仪硬着头皮站起来,心道一般人不是应该问你来找朕什么事么?

也是,皇上是在问他的嫔妃,作为嫔妃不应该有事才来找皇上,没事也要来关心皇上才是。

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啊,臣妾……”糟了,她没带什么汤也没带什么点心,空着手来看皇上不太好吧?

她顺势把桌上的酸梅汤端起来,“臣妾觉得外头天气热,担心皇上中暑了,皇上先喝口酸梅汤解解暑热吧?”

皇上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酸梅汤,苏幼仪暗暗心虚,她才喝了两口,皇上应该看出不来是喝过的吧?

小义子龇牙咧嘴地看着苏幼仪把酸梅汤递给皇上,心道她真是不要命了,皇上倒很乐意地一饮而尽。

“嗯,很凉快。”

他回头看了季玉深一眼,“那件事不急在一时,朕明日再同你细说,你先回去吧。”

季玉深抬起头来,望了苏幼仪一眼。

皇上对她来看自己好像很高兴,平素最看重朝政的人,竟然为了她直接把自己打发走了。

看来,皇上是真的很喜欢她。

季玉深拱手一礼,“是,微臣告退。”

待季玉深走后,皇上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她,“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把自己喝过的汤给朕喝?”

第八十一章 穿白衣的猫

小义子吓得腿软,差点跪到地上。

苏幼仪一眼便看出皇上是在虚张声势,笑着挽上他手臂,“皇上别生气,都是臣妾的错,咱们到里头坐下慢慢说好不好?”

她心道皇上毛病真是多,明明之前主动喝她喝过的水果茶的是他,今日指责自己的还是他。

皇上淡淡哼了一声,由她挽着进了寝殿。

小义子在后头看得目瞪口呆,原以为皇上必定要生气,没想到他只轻描淡写说了那么一句,还很高兴地挽着苏幼仪进去了。

皇上几时脾气这么好了?

他想起高奇寿说过的话,皇上平日脾气好,是因为没有人敢惹他生气,这句话如今看来完全不对。

皇上发不发脾气,主要还是看是谁惹他。

“朕自册封你之后你还没有主动来乾清宫过,说吧,你有什么事找朕?”

原来皇上知道自己是有事来找他的,想必方才当着外臣的面他一时不好明说罢了。

苏幼仪也不绕圈子,直言道:“昨儿晚上宫里那声惊叫,皇上听见了不曾?”

“朕没听见,高奇寿倒是听见了,说活像鸡猫子鬼叫。朕听说皇后派人去问了,你说是淑芽那丫头自己吓着了自己?”

苏幼仪噎了噎,“皇上,其实淑芽的原话不是这样说的,臣妾是担心宫里因此生乱所以没有说得太清楚。淑芽说她看到永寿宫里头有个白影飘过,这才吓得乱叫。”

皇上眸子微眯,“你跟朕倒坦诚。”

苏幼仪道:“臣妾的话还没有说完。臣妾不觉得宫里真的有鬼,也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鬼。臣妾想请皇上帮个忙,把背后装神弄鬼的人揪出来。”

这话倒让皇上来了兴致,他笑了笑,“如何帮忙?”

苏幼仪凑到皇上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皇上眼角眉梢都是戏谑,“要是让后宫那些人知道你亲自去抓鬼,以后就没人敢妒忌你了。”

苏幼仪半信半疑,“会有这种效果吗?”

她是想瞒着众人来着,如果真的有这种效果,她不介意把此事公开。

皇上一下子敲在她额头上,“有,她们躲你都来不及,就像见到钟馗似的。”

苏幼仪这下听明白了,皇上是在嘲讽她。

钟馗是个红脸关公样的丑八怪,用来比她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

回到摘星阁,苏幼仪立刻行动了起来。

多福多寿观察了永寿宫许久,一直没发现有人进出,宫门上的锁也没动,门仍是虚掩着的。

他们找到了一处角门,苏幼仪带着他二人进去,命多福在角门旁守着,自己带着多寿往里走。

虽是白日,然而太阳被云遮住了,永寿宫里萧条一片看着还是有些人。

苏幼仪平白无故要查永寿宫,他们想想也知道一定是昨夜淑芽看到了永寿宫里有什么脏东西,多寿显得有些惊恐。

苏幼仪没有注意他的情况,径直朝正殿走去。

“贵人,贵人您慢着些,让奴才在前面!”

多寿虽然害怕,可要是苏幼仪出了点什么事,他这个贴身跟随的宫人也活不了,只得硬着头皮到她前头去。

苏幼仪头也没回,轻轻推开正殿的门,“没事,你要是害怕就跟在我后面好了。”

太监虽然不完整,到底也是个男人,怎么能让女人在前面保护自己?

多寿一下子来了勇气,当先推开正殿的门,随着吱呀一声,一大片尘土从门框上面掉了下来。

“咳咳……”

多寿眼睛脸上都是灰,被呛得连连咳嗽,还不忘回头朝苏幼仪傻笑,“奴才就说吧,还是该奴才走在前头。”

苏幼仪哭笑不得,“快擦擦吧,我进去看看。”

她朝殿中走去,只见殿中的所有装潢和陈设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透过那层灰依稀可以看出原先这宫室的华丽。

先帝最宠爱的妃子住的地方,当然不一般。

苏幼仪在里头转了一圈,所有能藏人藏物的地方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怡妃病逝之后这里应该彻底清扫过一次,所有属于原主人的痕迹都没有了,多余的杂物更是一点也没有。

就像这个人没有存在过一般。

多寿终于把脸擦干净了,“贵人,这边什么都没有,咱们还看吗?”

苏幼仪走到殿外看了看摘星阁的方向,顺着淑芽昨夜站的位置……

她把手朝西配殿的方向一指,“淑芽看到的是西配殿的方向,走,我们到西配殿看看!”

此刻已是下午,日影西斜,西配殿的光线更加昏暗。

破旧的门窗紧闭着,看起来便阴森森的,不敢想象走进去会是什么样。

多寿原想劝说苏幼仪多带些人再来,只要苏幼仪有一丝退却,他就能想办法劝她暂时离开。

可苏幼仪脚下半步都没停,还在殿门外随手拿了一根木棍子,“你们盯着永寿宫,说没有人出入。那这殿里说不定还藏着人呢,你快找个家伙拿着,以免有人窜出来伤着咱们。”

还有人?

多寿已经快哭了,四周看了看,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家伙,一脸委屈地看着苏幼仪。

苏幼仪无奈,只好把自己手里的棍子给了他,自己把头上的金簪拔了下来,一步步朝殿中走去。

西配殿地方不算小,只是破败的程度尤胜正殿。

大抵是因为在怡妃居住永寿宫时配殿便无人居住,所以这里年久失修的时日更长,空气中有一股潮湿的腐烂气味。

多寿手里紧紧抓着木棒子,摸了摸胳膊,“什么味儿这么臭?”

咯噔。

内室里响起异声,多寿瞬间汗毛直竖,苏幼仪握紧金簪,“里面可能有人,别放松警惕!”

她当先一步进了内室,却见一只黑猫站在地上,目露警惕地看着他们。

而黑猫身旁,一只黄白相间的狸花猫已经死去多时,那股腐烂的味道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多寿顿时松了口气,“贵人,淑芽姑姑看到的不会是猫儿吧?”

苏幼仪冷笑一声,指着床底下的方向,“猫儿会穿白衣裳么?”

多寿顺着她的目光朝床下看去,一件被包裹好的白衣赫然藏在那里。

第八十二章 又一声惨叫

鬼会把白衣裳脱了藏在床底下么?

那她白日穿着什么呢?

这下连多寿都起疑了,觉得此人是人是鬼还说不准。

苏幼仪道:“把那白衣裳拿出来瞧瞧,仔细些,一会儿还要原封不动放回去的。”

“哎。”

多寿应了一声,将那包裹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尽量不将边上的灰尘扫出痕迹来。等完全拿出来之后轻轻放在床板上,将包裹打开。

等他将整件衣裳完全展开,忽然调出了一团黑色的东西,多寿嗷地一声跳起来。

苏幼仪白他一眼,面上仍是一点惊恐都没有。

多寿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连忙去地上找那团黑色的东西,这才发现是一片很长的假头发。

他恍然大悟,“这是装鬼没跑了,这假头发这么长,想必装鬼的是个男的!”

“那也未必。”

苏幼仪看了看,“也许是个宫女,她要扮鬼总要想着如此脱身,披头散发的被人瞧见一看就有问题。要是用这假头套一戴,就不用把自己的头发披下来了。”

多寿笑道:“主子的话有道理,咱们既然搜到东西了,为什么还要放回去呢?”

苏幼仪摆摆手,让他把东西裹好放回原位,走出了西配殿才道:“东西自然要放回去,由着那个人再来穿戴上,咱们抓着才算铁证如山。要是见他溜进永寿宫就抓,难免抵赖辩解,下次就抓不到了。”

“主子说的有道理。”

苏幼仪朝小门那处走去,“走,咱们先回宫里,再合计合计‘抓鬼’的事。”

因摘星阁人手不多,苏幼仪特意求了皇上把小义子等人拨来,到了天黑之时小义子等人埋伏在永寿宫里,多福和多寿便在宫外埋伏着。

苏幼仪带着淑芽在塔楼四层上等着,淑芽还有些战战兢兢,苏幼仪安抚道:“你放心,一会儿他们就能抓到那个鬼,带到你跟前来让你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淑芽从塔楼上向外一望,永寿宫乌漆嘛黑的,和她见鬼之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这个位置根本看不到小义子他们,只能看到多福的半个身子猫在永寿宫外的墙角,多寿在哪也看不到。

淑芽不免担心,“贵人,他们不会出事吧?”

“不会的。”

苏幼仪特意把窗子开大了些,把身子露在窗口,让外头的人能看到她在四层上。

观众不在的话,这唱戏的人哪还有兴致上场?

她一面优哉游哉地看自己的书,时不时抬头朝永寿宫看去,淑芽更是紧张地攥着帕子,又害怕又不敢错过永寿宫的动静。

苏幼仪的书都看了几十页了,永寿宫才有了点动静。

只见一片白影从树和树之间掠过,淑芽倒吸一口冷气,苏幼仪朝底下看去,这回终于知道淑芽那日看到了什么场面。

她不但不躲,反而挑衅似的站到了窗前,目光直直地盯着那白影。

白影飘忽的身形一滞,很快也停了下来面朝苏幼仪的方向,两相对峙。

他大约一直关注着塔楼这处的情况,看到苏幼仪毫无惧怕地站在窗前和他对视,先是惊讶,而后索性停下来对视。

人和“鬼”的对视,他就不信“鬼”会输。

可惜苏幼仪早就看穿了他的本质,不但一点儿都没被吓到,还朝他抬起了手。

好像要同鬼打个招呼。

白影一愣,便见苏幼仪伸出手朝他指了指,他不知所云。

不对,她好像不是在指自己,而是……

披着白衣的人下意识慢慢转头,朝自己身后看去,忽然看到一个七窍流血的鬼脸正靠在自己肩头。

“啊!”

这一声惨叫,比淑芽那声还要凄厉。

六宫中再度点起灯火,众人惶惶不安,她们本就不信苏幼仪的话,今夜再听见这声惨叫更加确定宫里有脏东西。

那淑芽是自己吓自己,总不至于今夜也有人自己吓了自己吧?

翠摇匆忙掌灯到皇后床边,“皇后娘娘,各宫的主子都被惊动了,这会儿都打算朝摘星阁去呢。娘娘,奴婢是不是再去问问情况?”

“还有什么可问的?”

皇后无奈地扶了扶额,“昭贵人那些话果然只是为了安抚人心的,这件事可大可小。既然后宫里的嫔妃们都去了,本宫还能睡么?”

说罢扶着翠摇的手,起身匆匆更衣便朝摘星阁去。

皇上听见那声惨叫,原本就担心苏幼仪这下更加担心了,索性带着高奇寿朝摘星阁去。

路上碰见皇后的撵轿正好一同过去,到的时候众嫔妃也刚到摘星阁外头。

“皇上,皇后,诸位娘娘主子,里面请。”

在门外迎候的正是淑芽,皇后一见她颇为诧异,“你不就是那个被吓坏的宫女淑芽么,怎么能起身走动了?方才那一声惨叫是谁叫的?”

淑芽福身一礼,面上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惊恐,和平日一样沉着淡定。

她微笑道:“方才的惨叫不是奴婢叫的,至于是谁叫的奴婢笨嘴拙舌也说不好。请皇上皇后移步里间,昭贵人自然会为诸位说明。”

皇上当先一步进去,到了正堂便见地上跪着一个穿白袍抹白脸的人,一头凌乱的长发盖得满头满脸都是。

皇后惊骇地顿了顿,后头众位嫔妃更是不敢朝里走,苏幼仪先朝皇上福了一礼,又对皇后等人笑道:“皇后娘娘别怕,这鬼已经抓住了。”

“什么?你……你竟然抓了鬼?”

苏幼仪再度福身,“嫔妾欺瞒了皇后娘娘与诸位姐妹,还请娘娘恕罪。其实淑芽是看到永寿宫里飞过一个白影才吓坏的,可娘娘问话的时候合宫姐妹都在,嫔妾为了后宫安宁不得不说谎。皇后娘娘身份贵重,嫔妾又不敢把鬼神之说告诉皇后怕吓坏了您,只好找皇上请他派人协助抓鬼。”

众人一看,这才发现边上一个太监脸上用红漆画着两道眼泪,正是高奇寿的徒弟小义子。

皇后扶着胸口,摆了摆手,“起来吧,你也是一番好意,本宫和宫中姐妹都不会怪你的。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再慢慢说来。”

第八十三章 怀疑惠妃

“……扮鬼的哪里想到,嫔妾也让小义子扮成了鬼,且比他恐怖万分。就这样把他拿下来了,不过还未审,正等着皇上皇后来了审问呢。”

皇后又是高兴又是惊讶,“昭贵人,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带着这么几个人就去抓鬼?亏你想得出来,让小义子扮得比这贼人还恐怖,他能不吓到么?”

燕嫔本就对苏幼仪敢于直面贤妃的胆识十分佩服,再添上抓鬼这一节越发服气了,司马答应更是直勾勾地盯着苏幼仪。

要不是皇上皇后在这里,只怕她就要扑到苏幼仪脚边了。

白答应掩口轻笑,“还以为是有人见鬼了才发出惨叫,不想今夜的惨叫就是‘鬼’发出的,嫔妾倒想看看这‘鬼’到底是何方神圣?”

小义子正在用帕子抹自己的脸,无奈脸上的血泪是用红漆画的,一时抹不干净。

他只好就这么上前把那扮鬼之人的头发摘下来,露出了一张白净无须的面容,显然是个太监。

苏幼仪看了小义子一眼,转头朝淑芽耳语了两句,淑芽会意地退了下去。

高奇寿上前将那小太监的脸抬起头细看,看了好一会儿才道:“皇上,这小太监有些眼熟,奴才似乎见过他。”

皇上道:“你再仔细看看。”

“哎。”

高奇寿下死眼盯了他几眼,那人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不知道是见着皇上和皇后吓傻了,还是知道自己死罪一条彻底死心了。

高奇寿掐着他的脸,“皇上在这里,你还不快老实交代,是谁指使你在永寿宫装鬼的?”

小太监被他一掐,瞬间脸红了一大片。

高奇寿教管小太监的法子十分精到,别看他看起来瘦瘦的,手上却十分有力气,这么一掐比板子打在身上还要疼。

他手底下的人几乎都是这么调教出来的,小义子忍不住盯着看,看着觉得自己脸上也疼。

忽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袖,他回头一看正是淑芽,手里拿着一瓶松节油。

淑芽小声道:“我们贵人让我拿给你的,用这个擦擦油漆马上就掉了,你先出去擦干净再进来吧,免得冲撞了娘娘们。”

小义子下意识看向苏幼仪,心中莫名一阵暖意,忙接过来,“哎,我这就去,多谢姑姑!”

被高奇寿掐着脸的小太监一会儿就掌不住了,“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是自己鬼迷了心窍,想着永寿宫无人居住便进去自娱自乐,奴才不是有意扮鬼吓唬谁的啊!”

“还敢胡说!”

高奇寿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哪有扮鬼自娱自乐的?就算你胆子大,明知昨夜摘星阁的宫女见了你被吓到,你怎么还来乐?显然就是来吓唬人的!快说,到底是谁指使的?”

那小太监嘴角都被打破了,渗出血迹来,却咬死了牙关,“实在没人指使,都是奴才自己的死罪!”

他拒不承认,高奇寿这才转向皇上,“皇上,奴才其实已经认出来了,这小太监是在内务府当差的。按说内务府的奴才只管当内务府的差,总不能是总管指使的吧?”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听见内务府总管的名号,一点惊惧都没有。

显然不是内务府总管指使的他。

皇上道:“永寿宫荒废许久无人居住,且附近唯有一处摘星阁,也只有在摘星阁的塔楼上才能看到宫院底下有白影。这显然是冲着昭贵人来的”

他看向那小太监,“你若说出幕后指使之人,朕可以饶你一命。若是不肯说,活着有时候比死了更加痛苦。”

小太监哐哐哐地磕头,“奴才死罪,奴才但求一死,求皇上赐死奴才!”

好一个忠心的奴才!

座中之人不由惊骇,故意吓唬苏幼仪的人多半是宫中嫔妃,可这小太监是在内务府当差的。

是什么理由,能让他对一个内宫嫔妃如此尽忠?

皇上眉头微蹙,摆了摆手,“打发到慎刑司去,用尽所有刑罚也要撬开他的嘴,让他招出幕后指使。”

苏幼仪不禁丧气,好不容易抓到了鬼,本以为这扮鬼之人被吓唬之后一定会很快招供,没想到他嘴巴这么严实。

虽然他吓到了淑芽,苏幼仪倒觉得这是个有胆气的人。

能收买一个内务府的宫人为自己所用,还能如此忠心,这个幕后之人来头一定不小。

苏幼仪的目光从皇后身上转到贤妃身上,又从贤妃看到惠妃,惠妃接触到她的目光一惊,下意识摆手解释,“昭妹妹为何这么看着我?这件事不是本宫指使的。”

众人下意识看向她俩,苏幼仪忙收回目光,“惠妃姐姐说笑了,嫔妾只是看看,并没有怀疑你。只是姐姐这么急着辩解,倒让嫔妾心里有些不安了……”

苏幼仪为何会怀疑到惠妃身上?

难道这事真的和惠妃有关系?

众人惊疑不定,皇上轻咳一声,“昭贵人,惠妃的位分在你之上,没有证据不可轻易怀疑。”

苏幼仪委屈地福了福身,“是,都是嫔妾不好,嫔妾再不敢了。”

皇上道:“好了,既然装神弄鬼之人已经抓到,宫中的谣言也可不攻自破。夜已经深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皇上只叫众嫔妃回去歇着,却没有说他自己要回去,皇后立刻会意道:“皇上今夜也劳累了,不如就在摘星阁歇下吧?省得来回奔波。”

皇上看她一眼,“也好。”

众人福身行礼退出摘星阁,苏幼仪的目光盯着众人离去的背影,默不作声。

“你还在怀疑惠妃?”

皇上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觉得她望的并非惠妃的方向,而是……

苏幼仪摇摇头,“嫔妾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惠妃,她是想和我交好的,吓唬我有什么用?方才故意那么一闹,不过是想让真凶放松警惕,以为嫔妾的注意力都放在惠妃身上罢了。”

皇上轻哼一声,慢慢朝内室走去,“小心眼子还挺多,你就不怕惠妃一时急了和你反目?”

苏幼仪忙跟在后头,“那也得她有急的工夫才是。”

第八十四章 掀开此事

次日一早,宫中便传言苏幼仪去永和宫了。

众人精神抖擞,想着昨夜她才怀疑了惠妃,今日一早就去永和宫,这不是当面对质是什么?

果然,不到一刻钟的工夫,苏幼仪被人从永和宫轰出来了。

据说惠妃还打算派人去请皇后来做主,到底她平日心性和善,这才没有认真和苏幼仪计较。

能把一向温和的惠妃气成这样,苏幼仪也算是很不简单了。

皇后正奇怪苏幼仪一向稳重,为何忽然会如此不知轻重起来,到晚间正打算请苏幼仪来说话,便听到慎刑司传来的消息。

“皇后娘娘,那个内务府的奴才招了,是惠妃娘娘指使他的!”

“什么?”

皇后不觉得惠妃有这个理由故意去吓唬苏幼仪,是而一直觉得苏幼仪的怀疑是莫须有的,没想到慎刑司逼供的结果竟然正是惠妃。

难道真的是惠妃做的这件事?

摘星阁中很快也得到了消息。

“果然供出惠妃来了,这人犯关在慎刑司里倒很通宫里的消息,我怀疑谁他就供谁。”

苏幼仪笑得胸有成竹,淑芽道:“早上去永和宫,贵人和惠妃娘娘一起演了那么一场好戏,这下那幕后之人可不真以为贵人怀疑惠妃了么?她定派了人将消息传到慎刑司,那内务府的小太监招的供才能对得上。”

苏幼仪道:“惠妃的演技果然不错,只不过我与她演同一场戏,这便算是交好了,到底遂了她的愿。可我没有办法,除了贤妃之外惠妃是最好的怀疑对象,芳嫔、燕嫔她们还不够这个分量。”

淑芽点点头,低声道:“贵人不是怀疑贤妃娘娘吗?那现在是不是要查查今日贤妃娘娘有无派人到慎刑司?”

“你看你,被吓傻了不是?”

苏幼仪笑了笑,“贤妃怎么会明目张胆把人派到慎刑司去?这件事还得靠皇上来查,大总管对宫里的宫女太监了如指掌,他一定知道昨日都有什么人接触了那个小太监,这些人又是谁的人。如果有贤妃的人,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淑芽不禁胆寒。

“您是说,慎刑司里也有贤妃娘娘的人?怪不得那小太监是内务府的,却对幕后之人如此维护,他肯定也是贤妃安插在内务府的人。”

苏幼仪冷笑一声,“满宫里数她贤妃势大,一手遮天。只怕皇上这些日子对我的厚爱让她坐不住了,才想出这种法子来吓唬我。你想想,皇上时常到摘星阁来,而且总是和我一起宿在塔楼上。为何你见鬼那日正好皇上不在只有你在?”

淑芽恍然大悟,“原来从那个时候起贵人就已经怀疑贤妃了?也是,宫里最忌惮贵人受宠的可不就是贤妃了么!”

如果此事最终查明是贤妃所为,她和贤妃之间的关系就彻底撕破脸了。

她得多为自己的将来谋划才是。

高奇寿的效率极高,次日皇上用过午膳,他便把查到的情况报了,“皇上,昭贵人料得不错,负责对那小太监刑讯逼供的三个嬷嬷里头,其中果然有一个贤妃娘娘的人。她一向自诩是贤妃娘娘的人故而十分蛮横霸道,这件事慎刑司的人知道的不少。而且奴才查到,昨日贤妃宫里的宫女的确和这个嬷嬷见过面。”

皇上轻哼一声,“她假装怀疑惠妃,又去惠妃宫里闹了一场对峙的把戏。贤妃便以为她真的怀疑惠妃,顺水推舟让慎刑司那个人供出惠妃来。要不是这样,还真抓不到贤妃的把柄。”

高奇寿道:“皇上,如今真相已经查明了,可这件事要不要公开如何公开,还请皇上定夺。”

“自然要公开。”

皇上打开御案上的折子,头也没抬,“不过不是朕公开,你去把这件事告诉昭贵人,她自然懂得该怎么做。”

高奇寿不由眉梢一抬,皇上除了对雍亲王等人有这样的信任,很少这么信得过旁人。

贤妃的事事关前朝兹事体大,他竟这么随意交给了苏幼仪,可见恩宠。

他喜滋滋地把这话回了苏幼仪,苏幼仪撇撇嘴,“这叫什么恩宠?皇上这叫甩锅,自己不想得罪贤妃就把这个黑锅交给我,日后我还不被贤妃害死?”

这话说得未免太直接了。

高奇寿顿时尴尬起来,“贵人别生气,皇上既然让您来办这件事,自然会保护您不受贤妃娘娘报复,您说是不是?”

高奇寿近来对她是越发恭敬了,苏幼仪也不忍驳他面子,便道:“我要是这么大剌剌捅出来,贤妃一定奇怪我哪来这本事查的这么清楚。”

高奇寿犹豫片刻,“那就说是贵人私下拜托奴才去查的,奴才为了奉承宠妃就帮了这个忙?”

“你不行,满宫里谁不知道,你只听皇上的命令行事?”

苏幼仪想了想,“倒是把小义子借给我用用,就说我拜托他查的。他是大总管的徒弟自然有些法门,也可以避开和皇上的直接关系。只不过大总管日后要护着小义子些,仔细贤妃和他过不去。”

高奇寿不禁想到前日小义子那个样,不知道是被脸上的松节油熏的还是感动的,拼命流眼泪夸昭贵人好。

说当时那个场面昭贵人还惦记着他,特意让淑芽给他拿了松节油把脸上的红漆洗了,那瓶油现在还珍藏在他枕头底下。

原来他所言不虚,苏幼仪倒真是还顾惜奴才。

要是告诉小义子昭贵人要借他一用,只怕他屁颠屁颠就来了,哪里还顾得上担心贤妃和他过不过得去?

高奇寿笑着点点头,“好,那奴才这就回去告诉小义子,让他到贵人这里来,小心些别穿帮了。对了,贵人打算怎么把这事掀起来?”

苏幼仪淡笑一声,“既然要掀,那自然是怎么轰轰烈烈就怎么掀,闹得越大越好。”

次日一早,苏幼仪早早便到皇后宫里去了。

“皇后娘娘要为嫔妾做主啊!”

苏答应和司马答应早早就来了,福常在和白答应来得也早,听见殿中的声音唬得一时不敢进去。

第八十五章 为嫔妾做主

直到芳嫔和燕嫔来了,听见殿中的动静一时也刹住脚,问福常在等道:“这是怎么回事?”

福常在朝殿中看了一眼,“嫔妾等也不是很清楚,一早来的时候宫女说昭贵人已经在里头了。我们站在外头听了会儿,好像说的是在永寿宫装鬼的事,那个扮鬼的小太监已经招了……”

“招了?是谁?!”

燕嫔竖起耳朵,福常在却面露犹豫低下头,“嫔妾也不知道,好像……好像说是惠妃。”

燕嫔一脸听到大八卦的兴奋,芳嫔却道:“不会吧?惠妃姐姐为人一向和善,不像这种人啊。”

“你哪知道?这后宫里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那么肯定惠妃是好人?”

燕嫔不屑地轻哼一声,“越是面上善良无害的人越是可怕,说不准背地里使什么阴谋诡计呢!”

这话把苏答应和司马答应两个新人吓坏了,战战兢兢地抱在一起。

燕嫔心里正得意,忽听白答应道:“不对啊,惠妃娘娘吓唬昭贵人图什么呢?皇上平日很少去她那里,就算她嫉恨昭贵人得宠,吓坏了昭贵人还有贤妃娘娘,还有您二位娘娘,她也得不到便宜啊!”

燕嫔听见白答应反驳她,下意识就不乐意了,待要骂她两句,见她把自己也归到宠妃行列这才作罢。

芳嫔道:“你说的有道理。那也就是说,想吓唬昭贵人的一定是有利可图的人,昭贵人不能侍寝,这个人就能得便宜……”

芳嫔忽然不敢再往下说了。

再往下说,等于赤luoluo把贤妃说出来了。

虽然苏幼仪来之前,她和燕嫔的恩宠还算拔尖,可再如何也比不过贤妃。

苏幼仪又和贤妃正面对上过,可不是贤妃嫌疑最大么……

“你们在说什么得便宜不得便宜啊?”

宫门外忽然传来声音,众人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去,原来是惠妃和贤妃前后脚到了。

贤妃似乎心情颇好,惠妃面上也看不出一点被指认装鬼的痕迹,反倒看了看众人,“咦,你们都站在门外做什么,皇后娘娘还没起身么?”

众人为难地朝殿中一望,燕嫔看了看贤妃又看了看惠妃,“昭贵人在里头呢,说要请皇后娘娘主持公道什么的,我们一时也没敢进去。”

“哦。”

贤、惠二妃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反倒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

众人也捉摸不透这是怎么回事,只见翠摇走出来福了福身,“皇后娘娘请诸位进去用茶。”

众人进去的时候,只见苏幼仪倨傲地站着,皇后高坐上首有些头疼的模样。

“你们都坐下吧,昭贵人给本宫出了个难题,本宫也有些听不明白了,正好想让诸位妹妹来一起听听。”

“好啊好啊。”

燕嫔头一个响应,她还担心这件事事关重大皇后会秘密处置,不让她们这些人听八卦了呢。

皇后抬眼看她一眼,朝苏幼仪道:“昭贵人,你再把方才的话和大家说一遍吧。”

苏幼仪福了福身,看向众人。

“捉鬼当夜我心里就在想,能收买一个内务府的小太监做这种事情,还能咬死牙关让小太监不供认幕后主使,此人肯定势力极大。又故意在永寿宫想吓唬嫔妾,可不就是后宫里的人想害我么?”

她说到最后一句看了惠妃一眼,惠妃冷汗涔涔。

怎么到现在还在演戏,没得把她吓了一跳。

贤妃眼角余光瞥见,心中十分称意,面上却做出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

苏幼仪继续到:“当时我就想,皇后娘娘不可能跟妾妃争宠,贤妃娘娘贤名在外,那就只能是惠妃娘娘了。于是次日我就去找惠妃娘娘对峙,不想她竟把我赶出了永和宫。谁知我去完永和宫,那扮鬼的小太监就招认是惠妃指使他了。奇怪,他先前不是死都不肯开口么?”

苏幼仪笑得诡异,这回目光落在了贤妃身上。

贤妃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后来我就摆脱小义子去慎刑司帮忙查看,到底是谁和扮鬼的小太监有过接触。小义子,你进来回话。”

苏幼仪朝殿外招呼了一声,小义子应声进去,众人一看便认出这是皇上身边的人,也是高奇寿的徒弟。

贤妃眸子微眯,“昭贵人好手段,连皇上身边的人都听你差遣。”

小义子朝众人行了礼,“回禀皇后娘娘,诸位娘娘和主子,从前昭贵人在大皇子身边时奴才就常替皇上去送东西。这么着就和昭贵人熟悉起来了,何况抓鬼那夜也是皇上命奴才去帮昭贵人的,奴才想着帮人帮到底,所以就顺手帮贵人查就这件事。”

皇后微微颔首,“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你继续说吧,究竟查到了什么?”

小义子道:“奴才查到负责审讯那个扮鬼小太监的有三个嬷嬷,因这个人犯是皇上点名严刑逼供的,所以除了这三位嬷嬷没旁人能接近。这三位嬷嬷里有个姓刘的一向自称是贤妃娘娘的人,仗着贤妃娘娘的名在慎刑司作威作福无人敢得罪。奴才当时就留了一个心眼,果然查到贤妃娘娘身边叫仪儿的贴身宫女那日去见过这位刘嬷嬷,而后那个扮鬼的小太监就供出惠妃娘娘来了。”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这再清楚也没有了,苏幼仪怀疑惠妃,甚至去永和宫闹了一场。反倒让贤妃这个真正的幕后主使找到了洗清嫌疑的法子,教唆慎刑司里的人犯供出惠妃来。

苏幼仪当即跪下,“皇后娘娘,您可都听明白了吧?贤妃娘娘想害嫔妾,皇后娘娘要为嫔妾做主啊!”

她声音陡然拔高,被鬼影吓唬的时候倒是镇定,不知为何查出真凶反倒如此激动。

贤妃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众人都看着贤妃。

贤妃哪里肯轻易认罪,只是淡笑一声,“本宫的确让仪儿去过慎刑司,不过不是和犯人串供,只是问问情况罢了。本宫身居妃位,对后宫中大小事务关心也有错了吗?至于说那个什么刘嬷嬷,本宫从来不认识。许是她自己借着本宫的名作威作福,今日本宫既然知道,必定好好教训这等败坏本宫名声的人。”

第八十六章 听不明白

苏幼仪站起来,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贤妃娘娘这是要杀人灭口不成?慎刑司的人十亭倒有八亭都知道刘嬷嬷是娘娘的人,娘娘说自己关心宫中大小事务,却不知有人仗着您的威名狐假虎威了二三年,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皇后舒了一口气,心中大呼过瘾。

这么多年来,后宫无一人口齿上能胜过贤妃,就算有也不敢对贤妃使出,唯恐得罪了皇上的宠妃,得罪了在朝中一手遮天的李阁老。

如今总算见得一个胆子大敢得罪贤妃的,这口齿也一点没叫人失望,堵得贤妃无话可说。

过瘾的何止皇后一个?

惠妃和燕嫔她们心中同样畅快,看到贤妃吃瘪的脸她们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燕嫔眼珠子一转,拍着胸口道:“幸好昭妹妹歪打正着怀疑上惠妃娘娘,否则有些人也不会露出马脚呀。这真是神佛庇佑啊,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贤妃活该。

苏幼仪看了燕嫔一眼,想的却是别的。

什么时候她在燕嫔嘴里成了昭妹妹了?这称呼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贤妃也看向燕嫔这个时候没有工夫和燕嫔计较,她只能咬死牙关否认,“是么?看来本宫对后宫事务还是不够了解,竟然让这些的小人打着本宫的名号狐假虎威。多谢昭贵人提醒,本宫日后一定会注意。”

苏幼仪笑道:“贤妃娘娘避重就轻,看来是打算咬死不承认了,是吃定嫔妾没有证据吗?小义子,既然贤妃娘娘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就把棺材拿出来吧。”

棺材?什么棺材?

众人好奇地看向小义子,想看苏幼仪还有什么法宝,只见小义子朝殿外拍拍手,两个小太监把仪儿押了进来。

她面颊高高肿起,整个人头发散乱,一点贤妃身边大宫女的骄矜都没有了,只剩下狼狈。

原来贤妃一出咸福宫,小义子后脚就命人把仪儿弄出来严刑逼供,这才弄成这副模样。

昔日这个仪儿在贤妃身边作威作福,没想到她也有今日。

连福常在这样老实的人都不禁露出笑意,心照不宣地同白答应对视了一眼。

仪儿到底是贤妃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还是有的,见此一幕她立刻就要起身。

苏幼仪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贤妃娘娘,今日你要是对仪儿说半句话给半个眼色,就是串供。皇后娘娘在这里,她会秉公为嫔妾做主的。”

“你!”

贤妃气得花容失色,回头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好整以暇,正等着拿她的错处。

她慢慢坐了回去。

皇后被她压了那么久,早就想报复她了,如今借着这件事可不正好打压她么?她这个时候不能出一点错。

苏幼仪满意地看到她坐回去,转身看向仪儿,“仪儿,贤妃娘娘似乎命人去慎刑司接触过刘嬷嬷,那个人是不是你?”

贤妃听见她的问题,顿时面色一变。

她好像知道苏幼仪打的什么算盘了……

她还没来得及提示仪儿,仪儿已经矢口否认,“不,娘娘没有命人去过慎刑司!奴婢更没有去过!”

座中诸人抿唇微笑,但笑不语。

仪儿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想看看贤妃的脸色,无奈苏幼仪用身体把贤妃挡得严严实实的,她根本看不到。

苏幼仪又道:“好吧,那刘嬷嬷是贤妃的人,这一点你总该承认吧?”

仪儿低头思忖片刻,心想刘嬷嬷平日为人高调,总是把自己是贤妃的人挂在嘴上,这件事慎刑司里的人几乎都知道。

苏幼仪只要随便查查就能查出来,她倒不如直接承认,免得自己和贤妃的供词反过来。

她抬起头来,颔首道:“是,刘嬷嬷是我们娘娘的人,可我们娘娘从未派人去指使过她什么。”

“噗。”

燕嫔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幸灾乐祸道:“你和你家主子的说法可是完全反过来了,要是没做亏心事何必撒谎?一看就知道是确有其事!”

苏幼仪侧身一步让开,贤妃看着仪儿,心中又是恼又是恨,不想苏幼仪小小把戏仪儿就真的上钩了。

这下铁证如山,她再也没有狡辩的余地。

“好了,本宫已经知道了。”

皇后摆摆手,“只怕皇上还在和前朝大臣们议事,本宫身为后宫之主这件事自然由本宫处置。贤妃命人在宫中装神弄鬼搅得宫中人心不稳,意图威吓昭贵人还有构陷惠妃,罪证确凿。本宫会奏请皇上将贤妃降位处置,昭贵人你也可以消气了。”

贤妃听见降位立刻睁大了眼,苏幼仪抢先一步道:“皇后娘娘,如此大罪只降位了事吗?贤妃意图用鬼神吓唬嫔妾,幸而嫔妾胆大没有被她吓住,这也就罢了。可惠妃姐姐和辜受人污蔑?要不是小义子帮着嫔妾查清此事,只怕就冤枉就惠妃姐姐了!”

苏幼仪位分低却恩宠甚厚,惠妃恩宠虽薄位分却高,贤妃一下子把这两人抱团得罪上了。

惠妃忙从座中起身,众人都知道她平时性情温顺,以为她会和稀泥,不想她却十分坚决,“还请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主。臣妾平日不争不抢从未得罪贤妃,她却如此陷害臣妾。宫里谁不知道昭贵人受宠,要是昭贵人真的以为是臣妾害她,臣妾岂不百口莫辩?”

她一开口,直接将贤妃的罪行钉死。

贤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指着苏幼仪,“你,这是你们联合起来演的戏?你们联合起来要害本宫!”

她差点朝苏幼仪扑过去,皇后宫中的人立刻拦住了她,苏幼仪朝她淡淡一笑。

“贤妃娘娘说什么?嫔妾听不懂。”

惠妃也转向她,“正是,本宫也听不明白。”

贤妃自负聪明,怎么也没想到苏幼仪竟然摆了她一道。

她假装怀疑惠妃来让自己上钩,如果不是这样她就不会派人去接触慎刑司的犯人,就不会让苏幼仪抓住证据。

好高明的手段!

是她太轻敌了,这些年宫中没有一个敌手,使她渐渐傲慢了起来,如今被苏幼仪这么一打击才意识到自己的劲敌出现了。

第八十七章 皇后拿主意

她不该那么贪心,撇清自己还想顺便脏惠妃一手。

贤妃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被皇后暂时禁足在咸福宫不但没有自怨自艾,反而检讨起自己的错处。

皇后怎么做她无所谓,顶多是禁足几日,别的她还没有权限管。

要紧的是皇上怎么做。

皇上如果真的要降她的位分,她相信自己的父亲一定会为自己求情的,何况还有一个二皇子在,她的地位不会轻易被动摇。

问题是……

皇上会吗?

她想得有些头疼,“仪儿,给本宫倒杯冷茶。”

小宫女端上茶水,小心翼翼道:“回娘娘,仪儿姑姑被皇后的人带走了,还没回来呢。”

贤妃越发头疼了。

……

“皇上,贤妃这件事闹得满宫皆知,您打算如何处置?”

早朝过后,皇后打听着皇上已经从御书房回到乾清宫,连忙亲自去讨皇上示下。

皇上眉头微蹙,心道皇后还是不太聪明。

不过不太聪明也有不太聪明的好,太聪明了有时也讨人嫌。

他缓声道:“皇后是后宫之中,后宫出了这等事自有宫规可照章处置,皇后又来问朕做什么?”

皇后面露难色。

若是寻常嫔妃,她自然知道照章处置,可贤妃不是寻常人。

她是当朝首辅李阁老的千金,李阁老门生遍天下,在朝中势力广布,连皇上都要给他几分颜面。

处置贤妃自然要请皇上示下。

皇后看了看皇上的脸色,一时摸不着头脑,皇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过来。”

皇后一愣,顺从地走上前。

皇上抓着她的手,却半点旖旎味道都没有,只淡淡道:“你是皇后,虽是继皇后,也是堂堂正正的后宫之主。有些事如果你自己都拿不了主意,朕只好找个能拿主意的来顶替了。贤妃的主意就很多,你说呢?”

皇后不禁打了个冷颤,福身在地,“臣妾以为贤妃此举罪大恶极,应该降位处置!念在二皇子的份上只降为嫔位也罢,不过应该褫夺封号以儆效尤,再罚她不许见二皇子,免得把那些歪心邪意带给皇子们,请皇上允准!”

皇上嘴角微翘,放开了她的手,轻描淡写道:“这样是不是罚得太重了?”

皇后已经完全意会皇上的心思,斩钉截铁道:“皇上,臣妾是后宫之主,即便皇上宠爱贤妃臣妾也不得不忠言劝谏。皇上今日若是不允许臣妾按照宫规处置贤妃,那臣妾将如何立足于后宫?臣妾的三皇子又如何立足于皇子之间?”

高奇寿顺势上前道:“皇上就准了皇后娘娘所言吧,此事不但关乎皇后娘娘管理后宫的威望,更关乎惠妃娘娘和昭贵人的冤屈啊。皇上若是不允,岂不伤了后宫嫔妃的心,以为皇上只纵着贤妃娘娘?”

皇上一脸“无奈”,“唉,那好吧,就按皇后的意思,即刻拟旨去传。”

旨意次日便传了下去,贤妃被贬为李嫔,连封号都没了,也不许见二皇子,幸而皇上开恩还允许她住在咸福宫那么好的地方。

皇后总算扬眉吐气一回,后宫中几乎人人称快,苏幼仪的摘星阁一时人满为患。

“昭妹妹实在太厉害了,做姐姐的佩服得不得了!”

燕嫔百般殷勤,苏幼仪浑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拼命想把自己的手从燕嫔臂弯抽出来,燕嫔却抱得紧紧的。

“昭妹妹,你可别怪姐姐从前对你没有好脸色,那时候我不是以为你狐媚惑主么?如今瞧你这胆识这机智,姐姐佩服得五体投地,你可千万别记仇了啊!”

燕嫔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芳嫔不禁仰头翻了个白眼,“燕嫔姐姐,过往那些难听的话就别说了。”

燕嫔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是是是,昭妹妹,姐姐我送了好些名贵的首饰来给你,我自己都不舍得戴呢,你快看看!”

说着又拉她起身看首饰,苏幼仪忙拦着,“不必看了,燕嫔姐姐送的一定是极好的,我从来也没记仇,姐姐也别放在心上了。”

燕嫔喜得睁大眼睛,“瞧瞧,瞧瞧昭妹妹这心胸宽广得!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

白答应冷眼旁观,心道燕嫔哪里是喜欢苏幼仪,不过是觉得她聪明大胆不好得罪,加上整了贤妃也帮她自己出了一口气罢了。

苏幼仪心里何尝不知,只是没有点破。

如今这样相安无事就很好,这宫里有贤妃一个已经竖起靶子的敌人就够了,别人能彼此安好就彼此安好吧。

果然,燕嫔得意道:“李嫔如今被降位又夺了封号,还不如咱们呢!咱们好歹是有封号的,照理说高她半极!”

芳嫔道:“你就别做梦了,人家有个皇子,又有那么好的出身。只要李阁老在朝中一日不倒,咱们就高不了她。”

燕嫔不禁泄气。

苏幼仪笑道:“是啊,燕姐姐可别忘了形,仔细将来李嫔复位找你算账。”

燕嫔早把苏幼仪的话当成了金玉良缘,忙掩住口,“我听妹妹的就是。”

众人面面相觑,连芳嫔和燕嫔那样好的关系,她说些劝阻的话燕嫔还时常呛她,不想苏幼仪一句话她就服服帖帖地听了。

芳嫔不禁有些嫉妒苏幼仪。

正说着话,多寿忽然从外头进来,“见过芳嫔娘娘燕嫔娘娘,见过诸位主子。贵人,皇上说贵人此番受惊了,让高公公来送赏赐给贵人压惊呢!”

早不送晚不送,偏挑众人都在这里的时候送。

苏幼仪心中暗暗担忧,这不是给她拉仇恨么?

果然,燕嫔下意识道:“唉,本宫都不知道多久没得过皇上的赏赐了,还是昭妹妹福气好。”

称姐道妹是一回事,该嫉妒的时候也毫不含糊。

苏幼仪顿了顿,“那保佑下回燕嫔姐姐也见到鬼影,皇上不就也会派人赏东西给您压惊了吗?”

燕嫔不自在地看了看周围。

虽说这回永寿宫的鬼影是贤妃指使人假扮的,可燕嫔还是害怕,她外强中干,比谁都更加害怕鬼神之说。

这个鬼是假扮的,真的鬼指不定就在宫城哪个角落猫着呢!

第八十八章 分送众人

燕嫔干笑一声,“算了算了,哪里都有妹妹这么大的胆子呢?我宁可不要那些东西也不想被吓着,命都没了要赏赐有什么用?”

苏幼仪顺水推舟,大方道:“今日是个高兴的好日子,不论什么赏赐见者有份,还请诸位姐姐妹妹不要嫌弃,大家一起分了吧!”

皇上送的赏赐,她说分就给这么多人分了?

众人不由惊讶,这未免也太大方了!

别说像福常在和白答应这种在宫中人微言轻的人,对皇上的赏赐稀罕得不得了,便是燕嫔和芳嫔也颇为欢喜。

苏幼仪暗自打量众人的神色,微微抿唇轻笑。

女子都喜欢那些珠光宝气的摆设和首饰,哪怕位分尊如皇后也不能幸免,只看东西够不够让她欢喜的分量罢了。

苏幼仪自小跟随父亲读书,身上女儿气不太浓,对于脂粉钗环等物不像一般女子那么看重。

她乐得把这些东西送出去,不说邀买人心,能让众人看在东西的份上不来害她,她便乐得自在。

高奇寿从院外进来,身后跟着一溜小太监捧着各色首饰摆件,苏幼仪也没多看,“芳嫔、燕嫔二位姐姐先挑选吧。”

芳嫔笑道:“这怎么好意思?你的心意我们知道了,可这到底是皇上赏给你的,我们岂可独占?”

苏幼仪故意扁扁嘴,“难得这回大家都站在一边,一样高兴,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呢?”

除了皇后、惠妃位分尊贵没有亲自到摘星阁来,余下人里只有一个江贵人没来。

江贵人和大家不对付,仔细算来,她们在座诸人对贤妃之事至少还算一条心,连苏答应和司马答应两个新来的也下意识站在苏幼仪这边。

苏幼仪上前看了看,挑出一对白玉耳坠子,“这白玉虽小巧,却剔透得很,我看很适合芳嫔姐姐。”

说罢对着芳嫔的耳垂比划了两下,众人都道十分适合。

芳嫔原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她真心诚意地分赏赐给自己,这才欣然收下。

燕嫔本就是个爽利的性子,见状也不再客气,“可本宫可就挑了,要是挑走妹妹心尖上的爱物我可顾不得了!”

众人依次上前挑了东西,到底都是有些出身的嫔妃,一人只挑了一件就作罢了,余下的仍然留给苏幼仪。

高奇寿见这一屋子嫔妃交流饰物的模样,不禁笑着摇摇头。

后宫里这样和谐的场面可不多见,要是所有人都能像苏幼仪这样大方、这样周全,那就好了。

苏幼仪回身道:“有劳大总管了,替我谢过皇上,就说我改日去谢恩。”

高奇寿心道哪里等得你去谢恩,只怕你还没去皇上自己就来了。这话他只是心里想想,当着一屋子嫔妃的面还是不敢说。

苏幼仪又从皇上赏的饰物里随手拣了一串翡翠珠子,“大总管可否顺路把这个替我带给江贵人?”

听见她也要分赏赐给江贵人,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燕嫔道:“你分给她做什么?人嫌狗不理的,她又不来亲近你,你何必上赶着贴去?何况人家是威远侯府的大小姐,未必稀罕你送她。”

苏幼仪笑笑,“我知道,只是人人都有独独没有她的,未免说我欺负比我晚入宫的妹妹了。”

说罢把东西交给高奇寿,高奇寿颔首退了出去。

皇后命李嫔禁足咸福宫思过,江贵人作为同住在咸福宫的嫔妃,看着宫人们战战兢兢的样子难免心烦。

“犯了事的是李嫔又不是我,连带我也受这份晦气!”

江贵人大为不满,为着李嫔的事,她这些日子都不方便出宫门了,只好窝在这小小的东配殿里憋闷着。

正觉得闷得透不过气时,忽听宫人通报大总管来了。

江贵人立刻打起了精神。

高奇寿是皇上身边的第一人,难道是皇上派他来传什么旨意么?

她不可避免地像后宫任何一个妃嫔那样,听见高奇寿的名字就遐想连篇,以至于亲自到殿外廊下查看。

只见正殿李嫔那里也派了人出来查看,似乎在盼望高奇寿来传皇上赦免李嫔的旨意。

江贵人翻了个白眼,心道皇上刚刚贬了她,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又派人去赦免她、安慰她?

显然,高奇寿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高奇寿领着一群小太监进得宫苑,江贵人远远看见,死命盯着他们。

不知道是受到她意念的感召,还是她终于聪明了一回,高奇寿果然带着人朝东配殿方向走来。

江贵人大松一口气,连忙回到内室坐在榻上,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她的心跳却十分快速。

她想象中自己嫁进宫来的情况,完全不是这样子的。她应该不是妃就是嫔,位比副后抚养大皇子,成为自己亲姑姑的接班人。

一旦王皇后犯了什么错自己便取而代之成为皇后,或者是到皇上驾崩大皇子登基,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而现实是,她只是区区一个贵人,皇上不但不宠爱她,连对她母家威远侯府的一点敬意都没有,直接把她丢在这里像冷宫似的。

她甚至比不上那个宫女出身的昭贵人,区区一个宫女比自己更得皇上宠爱也更讨大皇子欢心,甚至后宫里的嫔妃都更加喜欢她。

凭什么?

如今皇上总算想起她了,派高奇寿亲自来找她,她的苦日子总算到头了……

“奴才见过江贵人。”

“啊,是大总管啊?快请坐快请坐。”

江贵人装作刚看见他的模样,殊不知她方才从廊下匆匆进了内室的背影早就被眼尖的高奇寿看在眼里,这会儿只觉得看滑稽戏般。

他没有坐下,只躬身道:“奴才站着把差事交代了便是,贵人不必客气。”

江贵人掩饰着心中的狂喜,“哦?是皇上有什么事交代大总管办吗?”

高奇寿将那串翡翠珠子呈上,“这是今日一早皇上下令,奴才才从内务府库房挑出来的今年新贡的翡翠。贵人瞧瞧”

江贵人一听是皇上的赏赐,忙忙接过手来细看,不禁狐疑。

第八十九章 谁才是主子

皇上赏赐怎么会只赏一串珠子,若是什么稀罕物倒罢了,这翡翠成色虽好也只能算中上乘。

莫不是高奇寿眼花挑错了?

她迟疑道:“大总管,皇上就命你把这个赏给我,没说别的吗?”

高奇寿一愣,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奴才话没说清楚。不是皇上让奴才来的,是昭贵人让奴才来的。”

江贵人瞬间变了脸色。

“皇上赏了一堆首饰物件给昭贵人压惊,正巧芳嫔娘娘她们也在摘星阁,昭贵人就让众人各自挑选自己喜欢的物件。唯独江贵人不在,这不,昭贵人就命奴才把这串翡翠珠子分给江贵人,说是人人都有自然江贵人也要有。”

高奇寿一气儿把该说的说完,而后行了一礼,“要是江贵人没什么事,奴才就告退了。”

江贵人脸上的失望和气恼几乎已经憋不住了,嘴角微微抽动,“大总管去吧。”

高奇寿麻溜儿地离开东配殿,还没走远,果然听见殿中杯盏瓷器摔烂的声音,哗啦啦的叫人心疼。

他不禁掩了掩胸口,小义子机灵道:“师父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没有,听见这动静没有?哗啦啦的都是银子的声音,流水样地出去了。”

小义子朝东配殿望了一眼,“也难怪江贵人生气,师父方才怎么不一开始就把话说明白?江贵人以为是皇上赏她东西自然高兴,一听是昭贵人可不就生气了么?”

高奇寿白他一眼。

他能想到的事情,自己这个做师父的能不知道么?

宫里的奴才要想活下去活得风生水起,就得靠察言观色过活,高奇寿号称人精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低声道:“昭贵人自然是不想得罪江贵人才送东西来的,可你的主子不是昭贵人,是皇上。别跟着昭贵人两天心就偏向她了,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

说罢径自朝咸福宫外走去。

小义子一愣,而后忽然想明了什么似的,朝着他屁股后头追去。

江贵人在殿中砸碎了一地杯盏瓷器还嫌不足,看到那串翡翠珠子就觉得碍眼,“别人挑剩下的东西她拿来送我,她把我当乞丐打发吗?她不就是炫耀自己得皇上的恩宠才拿这破珠子来送我吗?我威远侯府什么好东西没有,就这破珠子我还不放在眼里!”

说罢高高举起就要摔到地上,被近身的宫女一把拦下。

“贵人万万不可!这虽是昭贵人送您的东西,可到底是皇上赏的御赐之物,砸不得啊!贵人要是不喜欢不戴就是了,砸碎了被有心人知道,一状告到皇上跟前可怎么好?”

江贵人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心里也明白宫女说的有道理,便把那串翡翠重新放到跟前看了看。

起先她以为这东西是皇上送她的,不管什么成色价值几何她心里都欢喜。在得知这是苏幼仪给她的之后,她越看越觉得这翡翠成色不好,像廉价的劣质品。

她翻了个白眼闭上眼睛。

“把这东西拿走,我再也不想看见它!苏幼仪,我记住你了!别得意,待来日我得宠你失势,我定要把这东西叫你活吞下去!”

宫女忙把那串翡翠拿起来,急着朝内室走去。

别看江贵人平日在外人面前还算端庄,私底下说起狠话真叫人胆寒,一点不像大家小姐的做派。

把这珠子吞下去?

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把东西收进了内室箱笼的角落里。

……

贤妃的人见高奇寿往东配殿去之后,不必吩咐就跟了上去探听东配殿的动静,这会儿才回到正殿。

被贬为李嫔的贤妃正坐在榻上读书,她忽然发现自己好久没读书了,想来是这样才会败给苏幼仪那个年轻丫头。

不是有句俗话么,三日不读书,脑子输给猪。

她早忘了自己多久不读书了,自从成了贤妃一心想的都是如何笼络圣心,如何教导二皇子,如何在后宫中立于不败之地……

如今重新拾起书本,竟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如从前好使的,头一日看过的东西次日便忘了不少。

宫人匆匆进殿,贤妃将书放在榻边,扉页孙子兵法四字清晰可见。

旁人看兵书是为了带兵打仗,可她觉得后宫同战场没有什么区别,反而更加诡异莫测,她看兵书是为了算计人心。

她微微合目,揉了揉太阳,“东配殿那里怎么了?碎瓷的声音吵得本宫耳朵疼,还如何安静看书?”

宫人禀道:“回娘娘,是出热闹的好戏呢,奴才细细说给娘娘听。”

他将所听闻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贤妃,连江贵人如何打碎瓷器如何骂苏幼仪,还有那句叫苏幼仪把翡翠珠子活吞下去的话都禀了。

贤妃不禁掩口轻笑,“还真是出好戏啊,本宫被禁足在咸福宫这几日,总算听见了点乐子。不过就凭江贵人这轻浮自傲的心性,只怕她是等不到那日了。”

宫人试探道:“可江贵人到底是威远侯府的大小姐呀,那个昭贵人毕竟是宫女出身,难保江贵人没有占上风的时候。”

“你错了。”

贤妃闲着也是闲着,颇有耐心地同他解释道:“正因为她是威远侯府的大小姐,皇上才更加不会让她占上风。你倒想想,皇上几时允许威远侯府的人进宫看望过大皇子?”

她冷笑一声,“本宫静心读了几日书才发觉,皇上还是更喜欢出身卑微的人,比如,本宫的好妹夫季玉深。”

贤妃是李阁老的嫡长女,也是他最看重的女儿。

她在宫中遭遇变故,李阁老是最心急的那个,也是最不敢轻举妄动的那个。

随着年纪渐长,皇上的心思越发叫人捉摸不透了,明明是个年轻的帝王,却像有四五十年的城府。

河间一事后他隐约觉得皇上对他不如从前信任了,他更喜欢重用新科举子,其中季玉深是最典型的一个。

李阁老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季玉深身上。

内堂之中气象威严,李阁老喜欢紫檀的物件,这堂中的座椅书架便全是紫檀。

看起来一片黑压压的颜色,充满了年老之人的衰朽气息,不见天日。

第九十章 这么近那么远

李阁老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手里托着茶盏,“娘娘在宫中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如今正是母家要为她撑腰的时候,只是……稳妥起见,还是由你去劝说皇上得好。”

季玉深站在地上,他顿了顿,“内宫的消息我也听说了,娘娘对自己的罪行无力否认,皇后借机威胁皇上秉公处置。皇上心中对娘娘还是有情的,只是不得不按宫规处置。此等情况,岳父觉得劝说皇上有用吗?”

李阁老叹了一口气,“老夫何尝不知?自然不是要让皇上朝令夕改,不过是让他尽早恢复娘娘的位分罢了。不过是个区区贵人被吓唬的小事,降位一个月,至多两个月也就是了吧?”

一个月,两个月。

这和朝令夕改,似乎没有区别。

季玉深不觉得皇上会如此轻易将贤妃复位,他淡淡一笑,“只恐小婿没这个本事劝服皇上。”

“你有,你当然有。”

李阁老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老夫自然会给皇上上书施压,还有老夫的门生。到时候为娘娘开罪的奏折堆满案头,皇上自然不能不顾。可要说到亲自去劝皇上,还得你去。”

季玉深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李阁老,目光古井无波。

“年轻人难免暴躁,就像小野猫似的需要顺毛捋。你去劝皇上给他台阶下,他才不会觉得自己是被朝臣们逼迫下此决议的。”

李阁老笑着捋捋胡须,“皇上到底年轻,以为重用你们这些年轻的新科举子就能把大权握在自己手上。他怎么不想想,你们名义上是天子门生,实际上多半还是我的门生,哈哈哈……”

季玉深微微颔首,露出会意的笑容。

想来当初李阁老一眼相中自己做他的女婿,其中也有这个原因吧。

他明知没有结果,还是笑了笑,“好,我这便去。”

……

“相公。”

走出内堂,廊下一粉衣妇人迎上来,生得和贤妃有五分相似面孔。

她正是李阁老的次女李梓月,年方十八,是季玉深的新婚妻子。

与贤妃久经后宫争斗,早已练就出波澜不惊之色不同,眼前的女子更加年轻单纯也更加温柔和善,一双笑眼里满是柔情。

季玉深顿了顿,朝她迎上去,“你站在这里等了多久?”

“没有等,我刚刚过来。”

李梓月体贴地隐瞒了事实,唯恐让他担心,“相公急匆匆的,父亲又交了什么事给你办么?”

“嗯,我进宫一趟。”

“哦……”

李梓月有些失落,她在门外等了这么久就是想和季玉深说几句话,不想他又要进宫。

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她心中不免难过。

想到这也是因为皇上器重他的缘故,她很快又抬起头笑道:“那相公去罢,早去早回。”

她的情绪恢复得真快,从来不需要季玉深费心去哄,她就能自己好起来。

季玉深微微颔首,“好,你也会去休息吧。”

说罢转头朝府外走去。

待他走远之后,李梓月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二小姐,你怎么了?”

丫鬟上来给她系上披风,“廊下风大,小姐仔细被风扑了身子,还是先回去吧?”

李梓月慢慢跟着她往回走,忽然停住脚步,“静儿,你说姑爷他喜欢我么?”

“二小姐怎么说起这话来了?”

丫鬟静儿抿嘴一笑,“姑爷不喜欢二小姐喜欢谁?别忘了,咱们姑爷是上门女婿,就算皇上再器重,他也是不能随意纳妾的。”

李梓月摇摇头,“无关嫁娶的问题,他就算不能纳妾也可以喜欢旁的女子。我总觉得他心里好像有别人,他站在我跟前的时候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她伸手在自己跟前比划了一个弧形,怅然若失。

好像无论她怎么努力,总觉得季玉深心里有个人占据了那个位置,她根本挤不进去。

她以为是季玉深太忙,夫妻两相处不够所致,可刻意找机会接近他他也总有事情要忙。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他不想和自己在一处。

静儿想了好一会儿,“可是……姑爷在谁跟前不都是这样的么?看起来总是淡淡的,有种疏远的感觉,但是让人很放心。好像什么事只要交给他办,就没有办不好的!所以老爷才会那么器重姑爷呀,小姐可千万别多心!”

李梓月不禁笑道:“你说的对,相公好像就是那样的。当初我一眼看上他就是喜欢他那个样子,遗世独立,好像这世上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干系。”

既然她爱的就是这样的季玉深,自然要接受这样的季玉深带来的疏离。

他们才刚刚成婚不到半年,还不及,还有很长的时间培养感情,到时间到了一切就会好的。

静儿见她笑了,忙轻轻推她往前走,“好了我的小姐,快别多想了,咱们回去歇着吧!”

李梓月摇头,“不,我要给相公炖一盅雪蛤,等他从宫里回来正好能喝。”

主仆两个说笑着离去,依稀听到她们讨论着用什么炖雪蛤好,声音越来越远

被早秋的风一吹,消散在庭院中。

“皇上,季玉深季大人求见。”

皇上正在御书房批折子,高奇寿进殿通报,不禁想到皇上这些日子见季玉深见得少了。

从前季玉深几乎总在御书房中,陪皇上左右商议朝政,有时候连回寝宫皇上都要他跟着,一边走一边还在议事。

这几日稍有疏远,大约是为了贤妃不,是李嫔的事吧?

季玉深到底是李阁老的女婿,是贤妃的妹夫,总要避避嫌。

高奇寿心里想着,瞧瞧抬眼打量皇上面色,皇上头也没抬,“宣。”

季玉深从殿外进来,仍是一身简单的青布长衫,依稀还是那个尚未高中的寒门子弟,细看才能看出那并非青布而是上好的绸缎。

也是

如今已有了这般显赫的身份,又是天子近臣朝中红人,谁还穿便宜的棉布呢?

高奇寿看他一眼,躬身退下。

“微臣季玉深参见皇上。”

“坐吧。”

第九十一章 臣有一计

皇上还在看手里的奏折,他专注做什么事的不喜欢被打扰,比如眼下手里这封奏折,他看了一半就必须看完再和季玉深谈旁的事。

除非有急事,可看季玉深的模样也不像急事。

他知道皇上这个习惯,便坐着慢慢抿了一口茶,静静等着皇上看完那封奏折。

好一会儿,皇上终于抬起头来,“你来找朕什么事?”

“为李嫔娘娘的事。”

皇上好似早就知道他的答案,一点儿也不吃惊,只淡淡道:“李嫔在后宫装神弄鬼意图陷害嫔妃,罪证确凿。朕虽不忍,无奈皇后才是后宫之主,朕不得不凭她禀公办事。”

季玉深点点头,也不争执,“那皇上认为李嫔此罪该受罚多久,何时才能复位?”

皇上沉默了片刻。

李嫔刚刚才被降位,他暂时还没有考虑到复位的事情。

他反问季玉深,“那季卿以为她该何时复位?”

季玉深道:“臣以为,不急。”

皇上打量他一眼,好一会儿淡淡笑道:“这只怕不是李阁老的意思,他昨日还在朝上劝朕顾惜二皇子,不可太过斥责皇子的生母。这宫里皇子的生母除了李嫔就是皇后,皇后身为**朕自然不会动她。”

可李嫔到底是妾妃,李阁老拿什么把她和正宫皇后相提并论?

季玉深点点头,“岳父大人的意思如皇上所料,且他打算发动更多朝臣劝说皇上,让皇上迫于压力不得不将李嫔复位,还说至多两个月。”

“两个月?”

皇上不恼反笑,“李阁老给的时限果真宽容,朕应该感激才是。”

季玉深道:“后宫嫔妃升降起落是皇上圣心独裁之事,臣以为皇上想让她是李嫔就是李嫔,想让她是贤妃就是贤妃。至于李阁老那处,臣有一计,请皇上定夺。”

皇上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不禁翘了嘴角,“说罢。”

……

季玉深离开御书房之后,高奇寿明显察觉到皇上的心情颇好。

他忽想起早上去摘星阁又去了咸福宫的事,便把事情一一禀告给皇上,连带江贵人的气恼怨妒说的一字不落。

原以为皇上会夸赞他做得好,不想皇上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他一眼。

高奇寿心道不好,噗通一声迅速跪下,额上冷汗直冒。

皇上不悦道:“谁让你自作主张?”

高奇寿一脸委屈,“奴才以为皇上希望昭贵人和江贵人为敌,都是奴才不懂事儿,奴才该死!”

他在皇上身边那么久,很少遇到猜错皇上心思的时候,这样下跪磕头请罪的事情,上一次还是在他年轻的时候。

皇上想到苏幼仪,想到她既敢“捉鬼”也敢把矛头指向贤妃,还有才智利用惠妃让贤妃彻底放松警惕留下把柄。

这样胆大心细的人,江贵人那种草包大概也伤不到她吧?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希望再为她树敌。

看来他让苏幼仪来发起对贤妃之事,让高奇寿有了种错觉,以为他只是想利用苏幼仪,并不在意她的安危。

利用自然是有的,可在意……也是有的。

他一时心烦,摆摆手示意高奇寿出去,高奇寿连忙磕了一个头朝殿外退去。

“慢着。”

他立刻刹住脚步回头看皇上,皇上面无表情,“摆驾摘星阁。”

到摘星阁的时候,燕嫔等人都已经回去了,屋子里摆了许多箱笼出来,桌上也遍是珍贵首饰,好似在整理什么。

见着皇上来,淑芽等慢慢行礼请安。

“这是在做什么?”

苏幼仪坐在里间榻上写字,听见皇上的声音忙起身迎接,不好意思地笑道:“皇上平日这个点儿不都在批奏折么?以为皇上不会过来,所以让淑芽她们把东西拿出来整理整理,这不是该把夏日的衣裳鞋袜收起来,把秋日的拿出来准备了么?”

皇上点点头,“秋老虎虽热,一变脸便是寒风。这个时节边关的将士大约已经穿起棉衣了,边关苦寒。”

苏幼仪顿了顿,把笔搁在一旁,“近来似乎没听闻有战事,皇上怎么忽然想起边关的将士了?”

“朕想着百姓闹旱灾的时候,朕亲自去查看情况尚有胆敢蒙蔽朕者。若天气严寒有人也像对待百姓一样对待朕的将士,那可怎么好?”

皇上从来不会空穴来风凭空忧虑,苏幼仪想了想,只怕确有其事。

后宫不得干政,她也不方便问皇上听见了什么消息,只道:“皇上关怀边关将士是好事,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皇上体恤他们,到用兵之时他们才会为皇上尽忠职守。不如皇上派人去关怀关怀,将士们一定感念皇上。”

皇上笑了笑,“如何关怀?”

“那是皇上的事,再者朝臣们也会替皇上想,这可别来问我。”

苏幼仪撇撇嘴,立刻把这个话题转了过去,枪打出头鸟,她为贤妃的事情已经够出风头了,可不想再担后宫干政的罪名。

皇上朝她写了一半的纸上看去,那似乎是预备要送到大皇子处的,大皇子如今倒规矩,每日跟着她的字学写些诗词文章。

今日那纸上的游龙走凤,颇带男儿江湖气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那是陶潜的诗句。

他素知苏幼仪喜欢这些隐逸洒脱的诗句,只是对大皇子,她很少表露这些。

当初能写出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已是放肆,从大皇子派人送去给他看的功课不难看出,都是一些还算积极向上的诗词。

譬如什么“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更惜少年时”,再比如“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之类的。

“今日怎么写了这首诗,是预备送去给大皇子的么?”

苏幼仪闻言一愣,下意识朝纸上看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写了这样的句子,“不,是臣妾胡乱写的,不是要送去给大皇子的。”

她一抬手,淑芽又送了新的纸来。

她思忖片刻,想到皇上方才说边关将士之语,便写了一首《塞下曲》。

第九十二章 恼羞成怒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林中。”

皇上念诵了一遍,又把那张写陶潜诗的纸拿起来,两相比较道:“还是这张的采菊东篱下写得更好一些。”

那是她一时心念所致写下的,自然而言毫无雕琢痕迹,不像后头这张字迹虽也好看,却并非出自她的本心。

苏幼仪顿了顿,不知如何回答皇上这个问题。

皇上却先开了口,“你是不是怪朕让你出头,将你置身险境?”

他目光中有种与平日不同的光芒,像是愧疚,像是深情,也像是担忧。

高奇寿自作主张挑拨江贵人和她的关系,无疑给皇上敲响了警钟,他几乎从未揣测错过自己的心意,这一次大约是他表现得太不重视苏幼仪了。

苏幼仪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皇上抱着她双臂,“朕承认李嫔此事的确利用你来打击她,可这不代表朕不在意你。你把那些赏赐之物都分送给燕嫔她们,是不是在怨怼朕?”

苏幼仪听得一愣一愣的。

皇上这是在……和她解释吗?

她不禁讶然,“皇上误会了,臣妾没有这个意思。你要打击贤妃我自然帮忙出力,算不得是利用。何况贤妃与我本就不睦,如此一来既能让她有个忌惮不敢再妄为,也让芳嫔、燕嫔她们加深了对我的好感,何乐而不为呢?”

她笑道:“那些东西虽宝贵,可我从小就不爱花儿粉儿的,也不似寻常女子那样喜爱首饰衣裳。送给她们大家交好,将来李嫔出来了我还能多几分助力不是?”

她说得头头是道,看神情一点儿也不勉强,皇上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误会了。

他下意识放开苏幼仪,朝后退了一步。

屋子里只有淑芽伺候着,苏幼仪眼角余光瞥见她,她的头恨不得埋到地上。

皇上那么急切地和她解释这些,是看了那首她不经意写下的陶潜诗,误以为她误会他,担心她不高兴吧?

她头一次见皇上这么失态,还以为就算天崩地裂皇上也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不想他今日当着自己的面却……

她说不清心里的想法,又是欢喜皇上看重她,又是担心皇上会臊得恼羞成怒。

皇上抿着唇不说话,脸色一如既往的冷,苏幼仪隐约看到他耳朵根微微泛红,待要仔细看清,皇上已经注意到她的目光。

他飞快一拂袖朝屋外走去,快得苏幼仪连行礼的时间都没有,人已经走了。

他当真恼羞成怒了。

苏幼仪忍俊不禁,只见外头伺候的翠微等人忙忙进来,“贵人,皇上怎么才来就走了,还气哄哄的?莫不是贵人犯了什么错惹着皇上了吧?”

苏幼仪想了想,“犯错倒没有,惹着皇上了好像是真的。”

总不能说是皇上自己误会自己一时情急,而后又自己恼羞成怒跑了吧?

皇上是不会错的,那就只好承认是她惹着皇上了。

翠微面露为难之色,“那可怎么好?奴婢还从来没见过皇上这么着恼的模样,贵人到底犯了什么错?说出来奴婢们或许能帮贵人想想。”

“不用了。”

苏幼仪笑了笑,“不必了,晚上我去给皇上认错,想来皇上大人大量是不会计较太久的。”

说罢命淑芽研磨,继续把那首没写完的诗写完。

摘星阁发生了什么事,守在门外的高奇寿一直听着,这会儿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终于明白自己是哪儿揣测错了圣意,他错就错在低估了皇上对苏幼仪的心意。

皇上也低估了苏幼仪的通透和灵慧,这才在她跟前失了颜面,懊恼成这个样子。

高奇寿瞧瞧抬眼打量皇上的神色,飞快收回。

他很想笑,跟着皇上这么久了从没见过他这么懊恼的模样,可他死命克制自己嘴角都不能翘一下,否则他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就这么一直熬到晚膳时分,小义子进来通传昭贵人来了。

“皇上……”

高奇寿想提醒皇上一下,皇上抬起头,“朕听见了,嗦什么?就说朕朝务繁忙无暇见她,让她回去吧。”

看来还在为白日的事情恼呢。

高奇寿朝殿外看了一眼,“也是,皇上该用晚膳了,这个点儿昭贵人来做什么?想必昭贵人还没用晚膳呢,这天又黑又刮风的,让人家空着肚子回去……”

皇上看他一眼,把手上的笔往后一丢,墨汁溅到了地上的毯子。

“罢了,让她进来吧,摆晚膳。”

高奇寿抿嘴一笑,忙朝小义子摆手,后者飞快跑出殿去。

苏幼仪的确是空着肚子来的,等着皇上的御膳。

她记得那时为皇上尝膳,各样的菜式都比皇上先吃上,这个吃一些那个吃一些,慢慢也就饱了。

这次皇上却没让她尝膳,她和皇上坐在一张席上,各自有布菜的宫女在旁伺候。

苏幼仪不免有些感慨,等吃了御膳之后,那感慨顿时烟消云散,“还是皇上这里的饭菜好吃。皇上又不挑食,御膳房给皇上做这么多好吃的,岂不是都浪费了?”

竟敢说给皇上吃好的是浪费。

小宫女缩缩脖子,心想皇上今日气恼,这个昭贵人竟然还如此大胆。

皇上淡淡看她一眼,“那你以为应该如何?”

御膳的规格是祖宗留下的规矩,自然不能随意废除。

苏幼仪笑着凑近他,“不如日后臣妾常来陪皇上用膳,省得浪费?”

这话乍一听有些不要脸,可苏幼仪平日很少主动来找皇上,皇上对她这项提议颇为满意。

“朕在后宫提倡节俭,你有这份心朕很高兴。”

苏幼仪巧笑嫣然,“皇上不怪罪臣妾巧立名目来接近皇上,臣妾也很高兴。”

皇上眉梢一挑,“那从前怎么不来?”

“从前臣妾没得罪人,自然不用怕的。如今得罪了人,少不得要仰仗皇上护着,皇上可千万别把臣妾推出去。”

她吃了一大口虾仁,爽滑的口感在舌尖缠绵,面上顿时露出满足的笑容,“皇上已经允了,君无戏言。”

第九十三章 江贵人送信

她当真是怕贤妃报复才想主动来陪自己?

显然是假话。

贤妃现在还被禁足在咸福宫,至少也要一个月才能放出来,她根本不必担心。

仰仗皇上护着是假,来哄皇上高兴才是真的,皇上心里有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高奇寿心中大松一口气。

了不得,皇上总算笑了,这下可以消停了。

苏幼仪舀起一勺虾仁送到皇上嘴边,“皇上尝尝,这个可好吃了,明日再让他们做好不好?”

她难得这样娇俏柔顺,如一池春水把人化在她的目光里,皇上下意识点了点头。

高奇寿等人忙低下头,假装看不见。

……

“昨儿上午皇上才送赏赐到摘星阁,昨儿下午又亲自去看她。晚膳她又去陪皇上用,竟直接宿在了乾清宫!”

江贵人听着宫人的禀告,气得不得了,声音不自觉拔高。

宫女小心劝道:“贵人也别生气,如今贤妃倒台成了李嫔,宫里谁不知道最得宠的就是昭贵人了?别说皇上一日见她二三次,赏多少金银珠宝,那也是正常的。”

“怎么就正常了?!”

江贵人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皇上一向勤政,朝堂和民间都传遍了。如今他却为了这么一个出身低贱的女人花费时间,岂不耽误了朝政?这样的狐媚子,皇后也容得她吗?”

“皇后自然容得她,昭贵人得宠,总比你这个先皇后的亲侄女得宠要好啊。”

贤妃忽从殿外走进来,吓了江贵人一跳,“李嫔娘娘怎么来了?你们这起人是干什么吃的,李嫔娘娘来也不通报?!”

江贵人把门外的小太监骂得狗血淋头,贤妃笑了笑,自顾自坐在榻上,“江妹妹不必骂他们,这咸福宫是本宫的地方,所有的宫人也是本宫的奴才。本宫若不让他们通报,谁敢通报?”

江贵人一愣,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贤妃虽然失势被降为嫔位,余威犹在,二皇子犹在,她照旧是咸福宫的主位。

江贵人笑了笑,“娘娘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话就说吧。”

“到底是威远侯府的大小姐,江妹妹心里还是有成算的,怎么就和姐姐一样败给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昭贵人呢?唉。”

贤妃叹了口气,“也对,那个昭贵人狐媚惑主得皇上喜欢,最关键的是皇后也给她撑腰,她可不得意么?我算是栽在她手上了,可妹妹还年轻美貌有机会,怎么能待在这冷冰冰的咸福宫等着垂老呢?”

江贵人眉头一蹙,“娘娘的意思是,皇后为了巩固她母家的地位,故意排挤我们威远侯府的人?她想的也太多了,先皇后虽不在了,却是皇上的原配嫡后,我父亲国舅的地位不可动摇!”

“谁说不是呢?可惜有些人痴心妄想,以为借着一个昭贵人就能把我李府踩在脚下,再把威远侯府踩在脚下,天下可不就是她的了?”

贤妃笑得冷漠,“本宫的父亲虽是首辅,到底是个手无军权的文臣,皇上若是不搭理也没法子。可妹妹不同,妹妹有威远侯府这样的靠山,怎么不知道好好利用呢?”

江贵人心思一动,“如何利用?”

贤妃道:“狐媚惑主之人如此嚣张,竟还送东西来折辱妹妹。皇上一时迷了心窍,正需要有人劝导。威远侯是国舅,不是劝导他最好的人选吗?”

她想让自己的父亲去劝说皇上。

江贵人心中冷哼一声。

别以为她不知道贤妃打的什么主意,皇上现在宠爱苏幼仪正在兴头上,谁劝都讨不了好。

贤妃野心勃勃,不论对先皇后还是王皇后两族都怀着敌意,她才不会轻易上当!

江贵人心中这样想,面上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娘娘说得对,那嫔妾这就写信回府告知父亲!”

……

“如何,江贵人的信送出去了吗?”

贤妃坐在正殿的玫瑰椅上喝茶,刚从慎刑司放回来不久的仪儿站在地上回话,“回娘娘,已经送出去了,咱们的人也悄悄打开查看过。”

贤妃笑了笑,“她没有按本宫说的写吧?”

仪儿道:“娘娘料事如神,江贵人虽然愚笨,也不会被娘娘这三言两语挑拨。她知道让威远侯去劝皇上可能出事,所以只让威远侯去找大皇子,都在娘娘意料之中。”

贤妃满意地放下茶盏,缓缓合目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本宫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对她威远侯府出手,当真是看轻本宫了。本宫现在想对付的只有昭贵人和她背后的皇后。昭贵人一开始能得皇上青眼不就是因为大皇子听她的话吗?本宫倒要看看,大皇子是听她的,还是更听自己亲舅舅的。”

仪儿担忧道:“可大皇子对江贵人这个亲表姐不是一点情分都不顾吗?他真的会听威远侯的而对昭贵人产生疏离吗?”

贤妃笑道:“那不一样。江贵人是来替代先皇后的,谁想替代先皇后大皇子就讨厌谁。威远侯不同,大皇子一向敬爱他,肯定会听。”

贤妃被降位这件事,江肃原本是十分称意的。

后宫中子凭母贵,从前贤妃位分尊贵连带二皇子也受敬重,现下二皇子自然受到连累不受皇上待见。

如此一来,大皇子便能趁机讨皇上喜欢。

他心中一面欢喜此事,一面庆幸当初没有得罪苏幼仪,这么个手段厉害的人物白来帮助大皇子,他高兴还来不及。

谁知这件事却惹着了自家大小姐。

“昭贵人羞辱荷儿,怎么可能呢?那昭贵人不是一直帮着大皇子的么?”

江肃对此事不免吃惊,那送信出来的宫人道:“侯爷,正因为昭贵人帮着大皇子,才跟我们贵人过不去啊!您想想,江贵人是大皇子亲亲的表姐,关系自然不是昭贵人一个管教姑姑能比的。昭贵人一面挑唆大皇子不与江贵人亲近,再羞辱江贵人,这不就是想夺走大皇子吗?”

江肃唬了一跳,这夺走大皇子的话是他的大忌,他不得不谨慎。

第九十四章 痛快答应

他又细看了一遍江贵人的信,“昭贵人狐媚惑主,使女儿平白受皇上冷落。长此以往皇上必宠信奸人无心朝政,皇上倒罢,大皇子受她挑唆才是要紧。父亲定要劝说大皇子,千万别被昭贵人迷惑了……”

想到自家的心肝宝贝在宫中受此羞辱,江肃不免气恼,“从前本官倒是上了昭贵人的当,以为她是皇上派去一心护持大皇子的。不想也是个惠妃一流的人物,只想着抢走本官的好外甥!”

说罢看向那个宫人,“你且回去告诉你们贵人,这件事本官自有分寸,让她在宫里好好等着消息便是。”

宫人瞧瞧抬头看他一眼,见他面上有着恼之色,顿时放心了许多,“是,奴才这就回宫禀明贵人。”

待人走后,江肃立刻召了府里的谋士来商议。

“皇上不喜欢外戚接近皇子,你们也是知道的。本官为了避嫌一向不靠近东四所,可此事事关重大,本官必须亲自和大皇子说,你们可有主意?”

涉及皇上和大皇子的话题,谋士们格外谨慎,商议了一会儿才道:“大人也已经许久没去见过大皇子了,上一回了还是在河间出巡的时候偷偷去看过大皇子一次。想来这次只要找个正当的理由,皇上不会不允的。”

江肃叹了一口气道:“随意找个理由倒不难,只是难免惹皇上不快。这不快一时没发作出来,积压在心里久了就不好了。”

一个谋士道:“大人,属下记得先皇后的忌日好像快到了吧?大人不如借着这个名义去看望大皇子,人伦孝悌之事,想来皇上也不好阻拦。”

“对对对,这个主意好!”

众人纷纷附和,江肃想了想也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好,那就按你的主意办!”

请见大皇子的折子递到皇上案头,皇上见了也不禁沉默。

“先皇后的忌日在八月二十,每年宫中都忙着预备八月十五的中秋节,倒是委屈先皇后了。既然威远侯借这个由头想见大皇子,那就让他见吧。”

高奇寿躬身道:“是。那今年先皇后的忌日,是不是该办得隆重一些?”

皇上想了想,“大皇子也大了,是该办得隆重一些,这里头的度你自己拿捏着。皇后一年到头照管后宫也辛苦了,别让她觉得委屈。”

既要让大皇子和威远侯府觉得皇上重视先皇后,又要让王皇后不觉得被忽略,这里头的度实在难以把握。

高奇寿试探道:“眼看中秋就在眼前,要不皇上多赏皇后娘娘些体面,想来皇后娘娘便不会计较这些了。”

皇上点点头,继续提笔批阅剩下的折子,“你看着办便是。”

……

中秋宫宴,皇上遍请皇室宗亲和朝中亲贵大臣。

江肃领了皇上的旨意,早早便朝东四所去,预备了一肚子的腹稿要和大皇子说的。

他到的时候小纪子正在给大皇子试衣裳,秋香色的蟒袍格外华贵,衬得大皇子越发英姿挺拔。

江肃笑得眯了眼,“大皇子又长高了好些。”

大皇子朝他看来,见是江肃十分欢喜,最后一颗扣子也来不及扣就赶上来了,“舅舅怎么来了?”

江肃蹲下身去抱着他,“过几日便是先皇后的忌日,臣特意向皇上求了恩典来看望大皇子。另外……也有几句话想告诉大皇子。”

大皇子瞧他好像有什么要紧事似的,一回首把小纪子等人打发了出去,“你们都退下吧,左右时辰还早,一会儿我和舅舅一起去前殿参加晚宴。”

“是。”

房中众人齐齐退下,只剩下江肃和大皇子二人。

大皇子待要开口问他先皇后忌日的事,不想江肃先开口道:“听闻江贵人上次到东四所来,打扰了大皇子读书,大皇子很不高兴?”

大皇子不禁有些失望。

他不是为自己母后的忌日来的么?怎么一开口便只提那个江贵人。

也是,江贵人是他的亲生女儿,外甥再好哪及自己的孩子亲呢?

“是,父皇不喜欢后宫嫔妃到东四所来见皇子们。我既不想她打扰我读书,也不想她被父皇责罚徒生事端,她到底是舅舅的女儿。”

最后那句话看似顾及亲情,其实已经将大皇子的态度完全显露了,他并不喜欢江贵人。

对于硬要把江贵人送进宫的江肃,他也不是没有怨言。

江肃却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只以为他还算顾念亲情,便笑了笑,“原来大皇子也是为了江贵人好,这就是了。江贵人是大皇子的亲表姐,血脉之亲总比不知门路的外人要好。大皇子可知道你身边出去的昭贵人,现在在后宫都做什么?”

大皇子几乎不假思索,“不是才把李嫔降位了吗?这件事做得真叫人痛快,我真高兴!”

江肃忙道:“这件事确实好,日后二皇子也不敢抢大皇子的风头了。只是昭贵人还送东西去羞辱江贵人,这件事大皇子不知道吧?”

大皇子愣了愣,摇头。

江肃一副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表情,娓娓道来,“大皇子,你是先皇后所出,身上流着一半威远侯府的血,自然该和风荷亲近。昭贵人故意拦着你不让你和风荷亲近,又羞辱风荷,这不是明摆着想挑事吗?”

他一脸正色地看着大皇子,“大皇子,你再喜欢她当你的奴婢也好,她现在已经不是奴婢了。到时候她要是想把你抢去她膝下抚养那可怎么好?你身份尊贵,绝不能被外人挑唆坏了和先皇后母家的情分啊!”

大皇子闻言愣了好一会儿,“你说,昭贵人想把我要到她膝下抚养,这是真的吗?”

江肃道:“可不是吗?她费尽心机挑唆大皇子又羞辱风荷,还不就是为了这个!大皇子,你可千万别上了她的当!”

大皇子哭笑不得。

“若是如此她就错了主意了,舅舅放心,我绝不会轻易被人蒙蔽的。舅舅,你还有什么事吗?”

大皇子答应得如此痛快,倒有些出乎江肃的意料。

第九十五章 收进库房

他震惊之余不由欢喜,心道大皇子果然是长大了懂事了,知道谁才是真正疼爱他的人,不会轻易受奸人挑唆。

如此,他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也没有什么,就是你年纪尚小就没了生母,在宫里舅舅怎么也不放心。日后你多和风荷江贵人亲近些,她是你的亲表姐,你们两个在一处互相依靠,舅舅心里就安心多了。”

大皇子点点头,难得地乖顺,“我记下了,还有吗?”

“再没有了。”

江肃这下彻底欢喜起来,又从袖中取出一个九曲玲珑白玉骰子,“这是我从宫外命人搜罗来的玩具,很是稀罕,大皇子看看喜欢不喜欢?”

他很少有机会见到大皇子,每次相见都会精心准备给他的礼物,上次在河间他送来的华容道,大皇子足足玩了两个月才腻歪。

这个九曲玲珑骰看起来更加精巧贵重,大皇子伸手接过来,却没有从前那般开心了。

“谢谢舅舅,我喜欢。”

他言不由衷,江肃却没有看出来,“那臣先到前头去了,和大皇子一同出席难免叫人眼红,大皇子快打点行装吧别迟到了。”

大皇子没有留他,只淡淡点了点头。

待他走后,小纪子从外头走进来,很快发现了大皇子情绪不对,“大皇子,您不高兴了吗?”

大皇子随手把那九曲玲珑骰交给他,“把这个收起来吧,和上回的华容道放在一处,收到……库房里去。”

小纪子下意识往外走,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库房?这个新的玩具大皇子不喜欢吗?怎么自己就收到库房里了?”

按着从前的惯例,威远侯府送来的新鲜玩意都是不收进库房的,大皇子就算玩腻了也会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更没有刚拿到手就收进库房的理儿。

大皇子道:“收起来吧,等我什么时候想玩再拿出来便是。”

小纪子虽觉得不对劲,看大皇子的脸色又不敢多问,只得依言退了下去。

大皇子独自坐在房中,忍不住喃喃自语,“说好是为母后忌日来的,却半句也没提母后……”

唯一提及的那句,还是为了让他和江贵人多亲近才说的。

他心中万分怅然。

“大皇兄!”

院中响起三皇子的声音,还夹杂着扑棱扑棱的脚步声,大皇子一听就知道是三皇子来了。

一开始他只是为了让王皇后庇护苏幼仪,才会跟三皇子玩在一处,顺道也为了气气二皇子。

不想两人亲近之后,他才发现三皇子对他仰慕已久,对他这个大哥言听计从,看得出来并没有什么小心眼。

甚至每每二皇子想使坏的时候,三皇子还会护在自己跟前,让他不禁感动。

从前他只嫌三皇子是个ru臭未干的小娃娃,又体弱多病不爱带他玩,现在才发现三皇子也有很活泼的时候,跟着自己跑来跑去身子也壮实许多。

比如现在

啪的一声,三皇子冲进门来,差点摔了一个跟头。

后面围护的太监嬷嬷们吓得不得了,幸而大皇子上前一步抓住他后脖领子,三皇子才悬在半空没有摔下去。

众人不禁松了口气。

嬷嬷忙道:“三皇子可不敢再乱跑了,幸好大皇子在,要不摔坏了怎么办?”

三皇子看见嬷嬷就不乐意,他近来发现大皇子和二皇子身边都没有嬷嬷,只有他身边还有好几个嬷嬷。

显得就他是个小孩子似的。

他把嬷嬷朝门外推了几步,“我已经是大孩子了,就算摔倒也没关系,还能摔得更皮实些呢!”

大皇子噗嗤一笑,不知道这是谁教他的道理。

不过想来好像也没错,大皇子自己便是从小摔摔跑跑到大的,不但无病无灾还是众皇子里最高大壮实的。

嬷嬷们被三皇子嫌弃,只得看向大皇子,大皇子在苏幼仪面前看起来幼稚,在三皇子面前却极有长兄风范。

只见他掩口轻咳了一声,“元嵩,你虽摔不坏,可要是一倒地摔到头脸上怎么办?一会儿宴席就开了,你身为父皇的儿子能顶着一头青包出席吗?”

三皇子想想也是,便道:“都听大皇兄的,幸好皇兄抓住我了。对了,一会儿宴席上我能和大皇子坐在一席吗?”

这回轮到嬷嬷们偷笑了,三皇子还真是粘大皇子。

大皇子想了想,“我听说中秋宫宴说到底还是家宴,宴请的多半是皇室宗亲和朝中亲贵,想来无妨。一会儿你只和父皇说一声便是,父皇会同意的。”

提到皇上,三皇子有些怯怯的,“我不敢问父皇,父皇太严厉了,我不敢和他说话。”

大皇子很理解他的心情。

被说三皇子年纪小又体弱,连他这个最受皇上喜爱的长子,有时候都不免害怕皇上,尤其是他生气的时候。

好在有苏幼仪,从前他要是惹皇上不高兴总有苏幼仪解围,如今她到了后宫又得宠,自然更能替自己解围了。

他不禁想到方才江肃那些话,心道明明是自己一心希望有朝一日苏幼仪能把他养在膝下,可苏幼仪从未有过此意她要是有此意自己只会更加高兴,岂会和她疏远呢?

如今江肃却这样说,他一个朝中外臣哪里知道内宫的事,一定是有人多嘴告诉他的。

大皇子心里恨得牙痒痒,忽觉得衣袖被人抓着摇了两下,“大皇兄,你在想什么呢?一会儿我问母后行吗?”

除了被禁足的李嫔之外,后宫大大小小的嫔妃都出席了。

江贵人落座的时候特意看了江肃一眼,得到后者肯定的眼神,顿时面露得意。

苏幼仪正有些诧异,难得江贵人的席位被排在自己之下她还笑得出来的,而非像平日那般充满怨妒。

莫非是自己送去示好的礼物起了作用?

她还没想明白,便见三皇子跟着大皇子一道出席,大皇子落座后三皇子跑去皇后身边说了什么,皇后笑得无奈。

“好吧,不过不要玩得忘了情,还有朝臣们在,你要注意身为皇子的仪态。”

“是。”

第九十六章 要什么赏赐

三皇子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回过头就像脱缰的野马似的,欢欢喜喜地朝大皇子跑去,只剩二皇子一个人坐在一席难免寂寥。

这要是贤妃看到眼前的情状,还不知道该怎么不高兴。

燕嫔等人看得却十分称意,“这宫里母凭子贵,母亲受了贬斥连皇子看起来都寥落了许多。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皇上待皇子们还是好的。”

芳嫔轻叹一声,“能不好吗?这宫里一共三个皇子,个个出身不凡。一位嫡长子,一位嫡次子,二皇子虽是庶子生母也是李嫔这样响亮的人物。惠妃也有一位公主,咱们可不是什么都没有么……”

燕嫔一向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听见她这伤感之语不免晦气,“呸呸,咱们还年轻,陪伴皇上的时日短,没有好消息也是正常的。那几位有子嗣的位分高,陪伴皇上的时日也久,这是应当的!”

芳嫔不禁看她一眼,心道难得燕嫔也会说几句中听的话,她勉强打起精神点点头,“姐姐说的是。皆因看皇子们可爱一时忘情才说的这种话,哎,姐姐有没有发现,三皇子跟着大皇子玩以后好像身体壮实多了?”

燕嫔捅了捅她的胳膊,示意她看皇后方向,只见皇后正满眼慈爱地看着三皇子,似乎也很欢喜三皇子如今的变化。

芳嫔笑着端起酒杯,“皇后娘娘,臣妾看三皇子的身子好似强健了许多,皇后娘娘真会教养孩子。臣妾敬皇后娘娘一杯!”

燕嫔也起身道:“是啊,臣妾也敬皇后娘娘。”

皇后受这样的吹捧十分受用,燕嫔和芳嫔落座之后,苏幼仪听见江贵人冷哼了一声。

她知道江贵人在不高兴什么。

从前宫中还有贤妃,能做到和皇后几乎平分春色,如今贤妃变成李嫔皇后未免太得意。

王皇后得意,先皇后的母家自然不乐意。

皇上姗姗来迟,座中众嫔妃和大臣都起身恭迎,皇上摆摆手落座,“今日是中秋家宴,在座诸位都是皇亲国戚,不必太过拘束。”

皇上连场面话也只有这么一句,符合他一向冷淡的性子,说罢举起酒樽朝众人示意了一下,座中众人亦举樽相应。

苏幼仪册封之后还是头一回参加这么盛大的宫宴,不禁好奇朝下首看去贤妃虽然没来,可李阁老还是来了。

不但他来了,连季玉深也在。

她只是瞥过一眼便不再看下去,这个人如今和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他们之间偏又夹了一个贤妃,只怕连旧识同乡的情谊也叙不起来了。

她又看到了江肃,江肃正好抬头对上她的目光,眼神却有些不善。

苏幼仪一愣,上回她明明把江肃哄好了,怎么这会又用这种眼光看着自己?

淑芽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贵人,听小纪子说,方才威远侯去看大皇子了。大皇子好像很不高兴,连威远侯送的玩具也命收进库房了,这可是从前从来没有的事。”

苏幼仪也在大皇子身边伺候过,自然知道他这个举动多么反常。

她又看向大皇子那处,只见大皇子和三皇子正在吃柿子,见她看过来便朝她露齿一笑,看不出来任何不高兴。

三皇子也看见大皇子朝她笑了,只是好奇地看着她。

昭贵人是大皇子身边从前的教导嬷嬷,三皇子隐约也知道这件事,大皇子身边伺候的小纪子等人,时常还拿昭贵人三个字来劝说大皇子。

大皇子倒也肯听,每次听见小纪子说昭贵人要是在的话会如何如何说,大皇子就真的乖乖依了。

三皇子暗暗对苏幼仪起了好奇心,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这么厉害。

“看大皇子的样子不像是不高兴的,小小少年一天一个样,越发成熟了。如今我不在他身边,倒连他的心思都有些不懂了。”

苏幼仪轻声同淑芽道,说罢又有些怅然若失之感,感慨自己连大皇子身边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淑芽道:“要不一会儿宴席散了,贵人再去问问大皇子。”

“只能这样了。”

皇上瞧见她们主仆俩在耳语,淡淡道:“昭贵人,你们在说什么?”

苏幼仪愣了愣,很快站起来道:“臣妾走神了,皇上恕罪。适才姐姐们说三皇子壮实了许多,臣妾就多看了两眼,发觉大皇子也高了壮了。所以就和淑芽嘀咕了几句,并没有别的话。”

皇上看向大皇子和三皇子,又看到二皇子委委屈屈地坐在那里,眉头不自觉轻蹙。

“小孩子长得快,元嵩从前身子弱,如今好了许多。皇后教导有功,身边跟的人也该赏,朕听闻元治成日带着元嵩到处跑跑跳跳,怪不得元嵩健壮了。”

皇后难得皇上一句夸赞,顿时眉开眼笑,“臣妾不敢居功,是跟的人有功,大皇子照顾幼弟也有功劳,皇上赏他们便是。”

皇上看向大皇子,“元治,你想要什么赏赐?”

被皇上忽然点到名字的大皇子,不禁一愣。

座中之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大皇子想了想,“父皇,儿臣带着弟弟们玩是应该的事,照顾弟弟们也是应该的。父皇不嫌儿臣把弟弟们带得淘气了便是,儿臣不能要赏赐。”

这话说得何其懂事!

众人这才想起,大皇子和二皇子同岁,也只比三皇子大两岁罢了,他身上却充满了身为长兄的担当。

从前谁说大皇子最淘气憨玩。二皇子最乖巧懂事来着?

众臣今日一见,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看二皇子一脸郁郁寡欢地坐在一旁,显然是为李嫔之事而萎靡,身为皇子把这种情绪表露出来,实在有失大气。

便有朝臣恭维道:“大皇子随皇上出巡一次,果然乖巧懂事多了,也有了长兄风范。臣瞧大皇子和皇上真像啊,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将来大了一定更加不得了!”

苏幼仪闻言看看皇上,又看看大皇子,试图从他们脸上寻找相似之处。

第九十七章 随意进出东四所

大皇子年纪尚小,面颊还圆乎乎的带着婴儿肥,一双眼睛倒十分明亮,一看就知道长大了必然英俊不凡。

皇上的脸骨骼分明,线条轮廓硬朗,俊朗中带着一丝刚毅,和大皇子奶气的样貌完全不同。

这样的大皇子,长大之后真的会和皇上像吗?

苏幼仪想象不出来,只朝着大皇子笑,在案台底下偷偷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有人一直将她的动作看在眼中。

季玉深眉头微蹙,忽然发觉皇上正看着自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以做掩饰。

皇上的目光又落在苏幼仪身上,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而看向大皇子。

“元治,大人们表扬你,你自己怎么说?”

大皇子平素性情直率,却也知道宫宴上当着外臣的面要保持天家威仪,不能失了身份,便矜持道:“大人们谬赞了,儿臣愧不敢当。儿臣还有许多不足,今后还要跟着薛太傅……还有昭母妃多学习。”

最后半句话让殿中瞬间静了静,不少人的目光慢慢朝苏幼仪转去。

她曾以大皇子身边掌事姑姑的身份跟去河间出巡,当时拒封答应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众臣早有耳闻也对她颇为关注。

是而人们很快就在妃嫔中找到了她,看到她那张比从前更加美艳的面容。

从前她还是个宫女,一身素净十分低调,如今身为贵人再低调也不能像宫女那么素净,何况是宫宴这样盛大的场面。

只见她着一袭浅紫色滚银白风毛的衣裳,头戴一支米珠步摇,委委垂在耳际。

那步摇垂下的珍珠又细又白,像一粒粒米似的,所以叫做米珠。宫中妃嫔很少用这种米珠做头饰,嫌它太小上不得档次,不能显示自己的身份。

苏幼仪偏反其道而行,细细的米珠垂感却比大珠更好,加上步摇独特的造型显得十分精致,正衬她清丽的面容。

苏幼仪很快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朝上首皇上那处看了一眼。

皇上眉梢微挑,缓缓道:“昭贵人教你写的诗词文章,朕时常看。你的字越发进益了,看来是薛太傅和昭贵人教得好。”

薛太傅就坐在座中,闻言起身拱手道:“皇上谬赞了,臣不敢居功。臣从前看过昭贵人的墨宝,昭贵人的字迹清秀隽永,实在比臣的字迹好许多呀。”

众人不知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许苏幼仪的字真的十分好看,也许这不过是薛道明用来拍皇上马屁的托辞罢了。

苏幼仪款款起身一福,“太傅才是谬赞了,我的字迹到底小女儿气了些,怎及太傅的字恢弘大气?自然是太傅教的好,我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两人都十分谦虚,众人起初看着还觉得其乐融融,看到后面才发觉不对劲。

这不就是互相吹捧吗?

众臣看得一脸尴尬,江肃偷偷打量大皇子的神情,轻咳了一声。

他故意在宫宴这等场合提到苏幼仪,一定还有话要说,得让他把话说完才是,否则皇上还要为此褒奖苏幼仪怎么办?

大皇子看到了他朝自己使得眼神,不禁一笑,“父皇,儿臣觉得太傅和昭母妃教得都很好。一个教儿臣天下大事家国之道,一个教儿臣诗词歌赋人生百味,儿臣受益良多。只是儿臣时常去书房见太傅,却很少能见到昭母妃,总是很想念她。”

江肃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大皇子不是想借机在皇上面前告苏幼仪一状吗?

怎么变成这样了?

江贵人早已听得秀眉蹙起,一个劲给江肃使眼色,心中暗想他到底是怎么跟大皇子说的。

方才不是还使眼色告诉自己成了吗?

大臣们一听这话,才知道大皇子和苏幼仪情分多深,有人便想起了在河间时苏幼仪被困在亭中,却把大皇子抛了出来。

“大皇子和昭贵人感情真好啊,臣记得当初昭贵人为皇上挡刀的时候,还救了大皇子。当时大皇子被抛出亭子,好像是季大人接的吧?”

季玉深忽然被叫到名字,淡淡笑道:“是臣接的,多亏昭贵人一心护主。”

护主二字不大好听,苏幼仪已经不是宫女了,大皇子也不再是她的主子。

但凡从宫女提拔上来的嫔妃都不喜欢别人提她从前的历史,惠妃便是如此,可苏幼仪全然不当回事似的,看都没看季玉深一眼。

她不在意旁人议论她的出身,那是因为她从不觉得自己的出身有何卑贱。

季玉深的话也不会是故意讽刺她,要说她出生低贱,他自己又能高贵到哪里去呢?

皇上道:“昭贵人一心护着朕和大皇子,朕才放心让她教导大皇子。既然大皇子也喜欢昭贵人教导,朕就准昭贵人从此以后可以随意进出东四所吧。”

皇后闻言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皇上。

随意进出东四所这样的待遇,连她这个中宫皇后都没有,皇上却独独让苏幼仪得到。

这未免偏心得太厉害些。

“儿臣多谢父皇!”

不等人提出异议,大皇子已欢喜地出列谢恩,苏幼仪只好也站起来。

她福身一礼,“臣妾多谢皇上。”

众嫔妃虽羡慕苏幼仪,好在她们并没有皇子养在东四所,不涉及切身之利也不觉得什么。

苏幼仪抬头时特意看了皇后一眼,皇后果然面有不豫之色。

她最疼爱三皇子,每回派人去东四所看三皇子却要小心翼翼的,不能张扬也不能去得太频繁。

苏幼仪却能自由进出看望大皇子,她焉能不嫉妒?

江肃看到大皇子一脸喜气,这才明白大皇子并没有打算和苏幼仪生分,反倒和她更加亲热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此事恐怕不妥吧?”

苏幼仪闻言,不禁眉梢一挑,抬头一看发话的并不是皇后。

竟是坐在下首的江贵人。

她到底沉不住气,起身朝皇上匆匆一福,“皇上曾说皇子们要独立教养,才能使他们自小自立。为了让皇子们自立,皇上让他们住在东四所那样丝毫不奢华的地方,也不使各人的生母抚养。可皇上现在怎么食言了,竟然独独允许昭贵人随意进出东四所?”

第九十八章 自取其辱

朝臣们见状议论纷纷,“这是谁啊,脸生得很,竟敢直接反对皇上的旨意?”

“还能有谁?前阵子新进宫三个秀女,这可不是威远侯府的大小姐么?那是先皇后的亲侄女,除了她谁有这个胆子?”

“原来是江贵人啊……”

最后那句话,明显带着一些轻蔑,和一些说不清是什么的意味。

皇上看着江贵人,面无表情,倒是皇后面上的不豫之色好了许多。

她在等着看戏,看江贵人自己找死。

皇上看了江贵人好一会儿,直看得她毛骨悚然,他才淡淡道:“哦?江贵人既然知道朕曾经下过这等旨意,为何还擅闯东四所看望大皇子,并且送了大批奢侈物件去给大皇子?朕原先以为不知者无罪,才让皇后轻轻罚了你三个月月俸了结。如今看来你对朕的旨意知道的很清楚,当初罚太轻了。”

江贵人心中一急,磕磕巴巴道:“回皇上,臣妾是无心之失,不!臣妾那时还不知道规矩,是后来才知道皇上下过这样的旨意的!对,是后来才知道的!”

“没想好如何为自己辩解就不要开口,免得贻笑大方丢了皇上的脸面。”

皇后不悦地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她方才那些话旁人一听就知道是借口,真是说话不过脑子。

擅闯东四所事小,皇上要是一不高兴治她欺君之罪,那才是大事。

江贵人咽了口唾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如何继续说下去,以求让皇上收回成命。

一旦苏幼仪可以随意进出东四所看望大皇子,那大皇子岂不是更加被她吃得死死的?

不,这绝不可以!

皇上没有就她到底何时知道旨意继续深究下去,只道:“不错,朕的确下过这样的旨意,也的确不喜欢后宫嫔妃常去东四所和皇子们在一处。那是因为母性被弱,见到自己的孩子难免溺爱,朕为了让皇子们成才自然不能让他们备受溺爱。昭贵人就不同了,她并非大皇子的生母。”

这也算理由?

江贵人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待要反驳什么,只听皇上道:“江贵人若也想进出东四所和皇子们亲近,朕也可以允许。”

众人一惊,江贵人更是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只听皇上道:“昭贵人写得一手好字,又通经典和诗书。若你的才学能胜过昭贵人,朕也可以考虑由你来教导大皇子。若无此才也不妨,昭贵人曾经以身救驾,还救了大皇子的性命,这等忠义朝中许多儿郎也不及。或者你自认为品性能胜过昭贵人,那朕也可以考虑。”

才学,品性。

江贵人微微咬唇,自从先皇后驾薨之后,江肃一直拿她当未来的皇后培养,教她在外人面前仪态举止要大方端庄。

她家中也曾请过女师傅,江肃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当皇后不需要才学只需要女德,故而她的诗书也只学了个半吊子,勉强认得字罢了。

如今皇上却让她和苏幼仪比这个,她自问比不过。

至于以身救驾还有救了大皇子这种功劳,她更加比不上了。

皇上哪里是愿意允许她进出东四所,不不过是借此羞辱她,顺带让众人知道苏幼仪的好罢了!

她恨恨地看了苏幼仪一眼,苏幼仪一脸无辜。

可不是她让江贵人站起来丢脸的,是她自己要丢自己的脸。

苏幼仪原以为江贵人收了她的礼物能对她多一丝好感,没想到她仍然对自己充满嫉妒之心,尤其在大皇子这件事上。

她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习惯,江贵人这次公然和她作对,下次她绝不会再主动给江贵人好脸色好。

众嫔妃瞧着江贵人站在那里左右为难,取笑和看热闹的多,没有一个为她担心的。

和她相比,苏幼仪虽然太得宠了些惹人嫉妒,可她为人大方和善,从来不仗着恩宠欺负人反而把自己得到的赏赐分给大家。

江贵人有什么呢?

骄矜,跋扈,自以为是又无礼。

后宫女子最讨厌的品性,她身上几乎都占全了。

眼看江贵人站在那里出丑,江肃自觉没有面子,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先皇后虽然驾薨多年,可威远侯府仍然受皇上器重,又有大皇子在,江肃在朝中的威望一点也没有受影响。

不想他半辈子的脸面,如今竟丢在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身上。

“好了,江贵人既然自知无才无德,快坐下吧。想必皇上也不会跟你计较的,日后谨言慎行便是。”

最后还是皇后开口让她坐下,免得她继续站在那里尴尬。

皇上没有表态,算是默认了皇后的话。

江贵人讪讪地坐了下来,脸上红得都快滴血了,手里只拽着帕子不放松,恨得肝肠寸断。

皇上淡淡收回目光,“朕再敬诸位爱卿一杯。”

宫宴散去之后,苏幼仪回到摘星阁,命淑芽亲自去把大皇子请来。

反正大皇子早就得了旨意可以来摘星阁,如今皇上更下旨允许她进出东四所,她和大皇子见面更不必避嫌了。

不想淑芽还没去,大皇子已经自己来了。

来的时候气鼓鼓的,俨然还是那个淘气得差点拿弓射到苏幼仪的孩子,而非方才在金殿上端着仪态的皇长子。

苏幼仪不由觉得亲切,“怎么啦?谁惹咱们大皇子不高兴了?”

“还能有谁,你不生气吗?”

大皇子一看,苏幼仪面上还真一点着恼的样子的都没有,不禁更加生气了,“江贵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针对你,就是不让你好过,你怎么不生气呢?”

苏幼仪歪着头,“我为什么要生气,皇上不是护着我了吗?不仅护着我,还顺道夸了我一通有才学和品性好,是我赚了呀。我本来已经很高兴了,这会子大皇子又替我打抱不平,我就更加高兴了。”

大皇子想了想,苏幼仪的确没什么损失,反倒方才在殿上丢脸的江贵人。

这么一想,他心理平衡多了,又笑道:“父皇让你从此可以随意出入东四所,那昭母妃要常来看我,千万别忘啦!”

第九十九章 担心什么

苏幼仪不好意思道:“先前天气热,懒怠走动。除了每日必去给皇后请晨安耽误不得,连皇上那里都很少去。你放心吧,秋高气爽的时节我一定常去!”

她拍着胸脯保证,大皇子这才高兴起来。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又萎靡下来,“今日舅舅也去了东四所,和我说了好一会儿话。”

苏幼仪原就想问大皇子这件事,只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不想大皇子主动说了出来。

她想了想道:“威远侯难得进宫看大皇子一次,你们自然有很多话要说。可大皇子看起来怎么不太高兴呢?”

“舅舅说是为了母后的忌日来的,结果半句话都没提母后,只是一味说江贵人……还有你。”

苏幼仪没有开口,大皇子继续道:“叫我和江贵人亲近,还说什么不要被你蒙骗,说你是为了把我接在膝下抚养才挑拨我和江贵人的关系。可你何曾挑拨过我和江贵人,又何曾想把我接在膝下抚养?”

大皇子似乎更在意最后一个问题,苏幼仪知道他喜欢和自己在一处,希望皇上能把他送到自己名下抚养。

她柔声安慰大皇子,“不是我不想抚养大皇子,而是大皇子出身太过贵重,我太过卑微,没有这个资格抚养大皇子。其实大皇子心里也清楚,否则今日在殿上皇上问你要什么赏赐,你就不会只求让我常去东四所看你,对不对?”

大皇子委委屈屈地低下头,这宫里的规矩他不是不懂,“我知道,不能一开始就直接开口求这个。慢慢来,或许总有一天父皇会答应的。”

这话说得何其懂事。

苏幼仪道:“大皇子,其实不必太在意名分,如今这样不也很好吗?我能时常去东四所看你,你有事也能来找我。就算你养在我名下,也不过如此,难不成皇上还能允许皇子们住在内宫不成?”

“不一样不一样,这有很大不一样!”

大皇子对此十分偏执,“我想要有个正经的母亲,我不想别人说我是没娘的孩子,我受不了这个!”

“好了好了,别难过了。”

苏幼仪越发温柔安慰,“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的,像你说的,慢慢来,好不好?”

“好。”

大皇子一下就不闹了,笑得一脸奸计得逞样,苏幼仪才知道他是故意的,就等自己说出这话来。

她不免无奈,“旁人都争着想抚养大皇子呢,大皇子偏要在我这里,那我岂不被人妒忌死?”

皇上的宠爱已经让她很受人嫉妒了,苏幼仪担心自己把握不住。

大皇子道:“旁人是谁,是江贵人吗?还有惠妃吗?我不喜欢江贵人,也不喜欢惠妃。”

那些带着目的性来接触他的人,他都不喜欢。

苏幼仪道:“那江贵人和惠妃,大皇子更喜欢谁一些?”

大皇子想了想,“惠妃。她救过我的性命,总比江贵人好些。”

苏幼仪心里有了数,又恐大皇子为了江贵人之事和威远侯府不睦,便道:“大皇子,威远侯也是护女心切,才会失了分寸。他到底是你的舅舅,你别记恨他了。小纪子说他送你的新鲜玩意儿你都不玩了,难不成是真的恼了他?”

大皇子还在气头上,便道:“我知道,舅舅毕竟是舅舅,从前江贵人没进宫,他也是真心疼爱我的。那玩具我收起来,过几日心情好了再拿出来便是。”

苏幼仪点点头,“现在知道皇上为什么不喜欢外戚来见皇子们了吧?就算是骨肉血亲,面对权力欲望难免也会迷失本性。我想威远侯疼爱大皇子不假,只是眼下更看重江贵人在宫中的地位,这也无可厚非。这些事情一朵难免扰人心神,大皇子如今还是好好读书要紧。”

大皇子道:“旁人是来扰乱我的,只有你是来教我读书的。啊,对了,那江贵人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大皇子一本正经,“她今日吃了亏一定会记仇的,会像舅舅一样以为是你挑唆的我才会不喜欢她,我怕她会对你不利。”

苏幼仪笑道:“对我不利?那也得看她的本事呀。我现在担心的倒不是她,而是……”

“是什么?”

大皇子天真地问她,苏幼仪摇摇头,“没什么。”

有些话她不想和大皇子说得太清楚,免得污染了他纯洁心性。

待大皇子离开之后,苏幼仪很快洗漱了上床,预备明日起得早一些。

淑芽好奇道:“其那么早做什么?贵人明日一早就要去东四所见大皇子吗?”

苏幼仪笑道:“你也糊涂了,晨起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给皇后请安,旁的事再要紧也得靠后,何况我今日才和大皇子说了这许多话,明日再巴巴地去,旁人岂不是要议论我恃宠生娇么?”

次日,苏幼仪果然起得很早。

不过不是早起去东四所,而是精细打扮了去长春宫。

淑芽狐疑不已,不知道苏幼仪今日为何精心打扮,昨儿宫宴都不见她特意打扮。

苏幼仪走在前头,偶一回头看见淑芽皱着小脸,不禁笑道:“怎么了?”

淑芽道:“贵人今日打扮得这么好看,是预备着一会儿去见皇上吗?那也不必起得这么早啊,只怕在长春宫还要等许久呢。”

“见皇上打扮得那么好看做什么?”

一大早通往长春宫的路上并没有旁人,苏幼仪乐得多和淑芽说几句,“我今年十七,正是青春美貌的年纪。若这个年纪还要精心打扮取悦皇上,到我年老色衰那日皇上岂不倒胃口?不如留着那些脂粉等我老了再抹,以免皇上心里落差太大。”

淑芽忍不住掩嘴笑,“贵人这道理不通,到老了脸上都是褶子,如何还能涂脂抹粉?”

“呸呸呸,你才脸上都是褶子!”

苏幼仪白她一眼,“皇上赏赐了那么多珍贵的补品药材,又是珍珠粉又是养颜膏的。平日还要用玫瑰花水洗手洗脸,再用雪花霜擦脸,这样养着还满脸褶子的话,那岂不是白搽了?”

第一百章 态度反转

淑芽忙道:“是是是,贵人天生丽质,加上后天精细养着,到老了一定也和年轻时一样美貌!咦,那贵人这是打扮给皇后看的,还是打扮给诸位嫔妃看的?”

“都是。”

苏幼仪淡淡回应,眼看长春宫就在眼前,她径自走了进去。

“见过昭贵人。”

宫人们见到她纷纷请安,面上带着纳罕之色,不知苏幼仪这么早来做什么。

苏幼仪随手抓了个小宫女,“和皇后娘娘通报一声,就说我有要紧事同她说,请娘娘让我进去。”

“是,贵人稍候。”

那小宫女进去之后,过了一会儿翠摇出来了,“昭贵人,皇后娘娘刚刚起身正在梳洗,不方便见客。”

苏幼仪早料到如此,便道:“翠摇姑姑,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身为妾妃在旁服侍也是应该的。嫔妾还没有侍候过娘娘,若是娘娘不嫌嫔妾手拙,可否让我进去伺候娘娘梳头?”

翠摇犹豫片刻,料不定苏幼仪打的什么主意。

她的话在理,可宫中的妃嫔很少愿意纡尊降贵伺候皇后的,毕竟王皇后只是继后,母家的背景也不强盛。

苏幼仪正得盛宠却肯如此自降身份,翠摇不禁动容,“那昭贵人稍等,奴婢进去禀告皇后娘娘。”

翠摇很快回来了,这回态度更恭顺了些,“昭贵人,皇后娘娘里面请。”

苏幼仪跟着她朝皇后寝宫内室走去,一进门就看到她坐在巨大的铜镜前头,正通过铜镜打量自己。

看到她今日打扮精细,皇后不自觉挑了挑眉。

淑芽一直跟着苏幼仪,这才有些理解她今日为何要精细打扮,只怕是为了让皇后看到她的重视和诚意

连中秋宫宴都不值得她好好打扮,却在来向皇后请安时打扮得如此精致,算是给了皇后极大的面子。

皇后的面色果然比她刚进来时好看了许多,苏幼仪上前福礼,“见过皇后娘娘,嫔妾今日来早了,打扰娘娘了。”

说罢从宫女手上接过梳子,慢慢为皇后梳头。

翠摇见状摆摆手,将伺候梳洗的宫女打发了大半出去,皇后由着她给自己梳头,嘴上却客气道:“哪里劳烦昭贵人亲自做这些小事,翠摇”

“皇后娘娘,嫔妾不嫌累,也正好有件事要告诉您。”

苏幼仪打断了她的话,皇后思忖片刻,“什么事?”

“昨儿宫宴过后,嫔妾听闻威远侯事先去东四所看望过大皇子,便请大皇子到宫中一叙。您猜猜大皇子说什么了?”

事关威远侯府,皇后不自觉打起精神,“威远侯借先皇后忌日之事去东四所,本宫也有耳闻,他和大皇子说了什么吧?”

苏幼仪道:“说是为先皇后,还不是为着大皇子不和江贵人亲近的事么?威远侯希望大皇子同江贵人亲近,在大皇子那边好一番诬陷嫔妾,说嫔妾教唆大皇子,意图将大皇子抢到自己膝下抚养。”

皇后面色一变,苏幼仪很快道:“皇后娘娘想想,嫔妾只是区区贵人,又出身寒微,怎么可能抚养先皇后留下的嫡子呢?威远侯如此说,不过是为了让江贵人抚养大皇子罢了。”

皇后心中虽惊讶,面上却做不动声色的模样,“可江贵人也只是贵人,威远侯想的未免也太多了吧?”

苏幼仪道:“江贵人虽是贵人,可以她的出身,封嫔封妃也不会有朝臣质疑。她到底是先皇后的亲侄女,要抚养大皇子也更方便些。”

“这还了得,小小贵人就有这么大的野心,怪不得昨日在殿上阻止皇上的圣意!”

皇后登时大怒,封嫔封妃之语是她最担心的事,原本她也以为江贵人一入宫至少会封为嫔位,后来见皇上只封了贵人也没给封号,这才安心许多。

如今连江肃都按捺不住去大皇子那边下功夫了,这让皇后心中的危机感重新燃起。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娘娘,这下可怎么办呢?威远侯到底是大皇子的亲舅舅,血脉相连,只怕他抵挡不住威远侯一次次的哄骗劝说。”

皇后心思一动,“他虽是大皇子的亲舅舅,可皇上不喜欢外戚常进宫看望皇子,你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皇上允你自由进出东四所,你该把握好机会才是。不论如何,不能让大皇子倾向江贵人。”

一旦大皇子倾向江贵人,皇上说不准会看在大皇子面上让她抚养大皇子,那江贵人真的就成了先皇后的替代了!

与其是江贵人,不如是没有出身的苏幼仪。

皇后从昨夜到今晨一直为皇上那道旨意不快,这会儿却完全反过来了,不但不嫉恨苏幼仪能自由进出东四所,反而劝她常去找大皇子。

淑芽心中像爆炸似的,一瞬间领会了苏幼仪做的所有工夫,佩服得五体投地。

众嫔妃齐坐一堂,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苏幼仪身上。

“昭妹妹今日打扮得,好生雅致,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惠妃难得第一个开口,在揭发贤妃那件事上两人获得的默契,似乎又因昨夜宫宴上皇上一道旨意而变淡了。

苏幼仪可没有忽略,惠妃也一直想亲近大皇子而不得。

她这么问,怕是以为自己要去看大皇子吧?

“没什么特别的日子,惠妃娘娘见笑了。是嫔妾素日不会打扮,昨夜宫宴也仍是平常装扮,自己觉得失礼了。所以今日早早起来让宫女给我好好打扮一番,免得日后再贻笑大方丢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脸。”

她轻描淡写揭过,众人想到今日她的确是最早到长春宫的,便也信了几分。

燕嫔笑道:“惠妃姐姐怕以为昭妹妹是要去见大皇子呢,才打扮得这样好看。依我说见大皇子何必打扮?大皇子还小呢,且看不出好不好看来。”

惠妃被她打趣了个正着,微微低下头不再说话。

苏幼仪笑着道:“可不是吗?几位皇子都在用功读书的年纪,皇上教养得好,一向不让他们享受精细奢华。我瞧着阿哥们打扮得爽利简单些也好,看起来精神。”

“那你是说皇上打扮得不精神咯?”

第一百零一章 不懂规矩

芳嫔用帕子掩着口,难得跟着燕嫔出言打趣人,以往她都是劝着燕嫔的那个。

苏幼仪想了想,“自然不是。皇上是成年男子,又有帝王威仪,身上挂的东西再多也不显得压着。皇子们到底个子小,哪及皇上龙章凤姿呢?”

这话说得巧妙,既恭维了皇上也不失礼于诸位皇子,皇后笑道:“昭妹妹日后可以时常出入东四所,要谨记别像从前江贵人似的,把那些奢华之物带到皇子们身边。”

江贵人就坐在座中,皇后这样说,她的脸顿时烧红起来。

众人这才看向江贵人,要不是皇后提及,她们还真看不见江贵人。

昨夜她当着众人的面被皇上驳了颜面,这会儿灰头土脸地缩着呢,最不愿意旁人提到她。

听见皇后的话她也没有起身认错,只假装听不见。

皇后面露冷色地看着她,待要发作,忽见翠摇从殿外走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皇后的神情立刻焕发,整个人都有了活力。

“是真的么?”

翠摇点点头,“确定无疑。”

皇后难得笑得这么不克制,众人不免好奇,“皇后娘娘,是什么喜事,不妨让我们也乐一乐?”

皇后淡淡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本宫只是为皇上得了贤才高兴罢了。皇上提拔了今科探花季玉深季大人,为四品翰林学士。”

皇上提拔一个与贤妃有关联的臣子,皇后却这么高兴,这显然不合逻辑。

众人不明其由,苏幼仪却很快想明白了

李阁老带着他亲信的朝臣和门生一直向皇上上书施压,希望皇上尽早复贤妃位分,她这些日子时常出入皇上身边也有耳闻。

原以为皇上迟早会架不住压力,不想他竟想了这么好的法子,用提拔季玉深来安抚李阁老一党。

在外人看来,季玉深是李阁老的女婿,提拔他就等于皇上向李阁老示好。

可实际上,季玉深到底忠心于李阁老还是皇上,还是个未知数。

众人很快就散了,边走便议论着皇后十分高兴的事情,揣度皇后为何为季玉深升迁而高兴。

答案当然不可能像皇后说的那样,只是为皇上得贤才而高兴。

苏幼仪也朝来时的路走去,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昭贵人,走得这么着急是迫不及待去讨好大皇子吗?”

苏幼仪抬起头,正是江贵人挡在她跟前,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宫女太监,显然是有备而来。

苏幼仪身后却只有一个淑芽,淑芽挺直了腰板,不愿意让苏幼仪落了下风。

苏幼仪朝身后一看,笑着朝江贵人道:“我原以为江贵人只是脑子不太好使,不想眼睛也不太好使。这是通往内宫的路,去东四所的路在后头,江贵人不是去过吗怎么不知道?”

她顺带讽刺了江贵人私自去找大皇子结果受罚的事,江贵人气得越发失了仪态。

苏幼仪心中暗道可惜,想当初江贵人刚进宫的时候,大家都为着她的出身和大小姐仪态不敢冒犯,甚至有讨好之意。

短短数月她却把自己折腾得无人尊重,这真是应了那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你!你以为自己得宠就可以羞辱我吗?大皇子不过一时被你哄骗,我才是他的亲表姐!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出身,竟敢和我这样说话?”

苏幼仪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等她说完。

江贵人却以为出身二字戳到了苏幼仪的痛处,让她不敢还口,立时抖擞精神准备把自己的场子找回来。

她冷笑一声,“乡野村姑一般的人,能在大皇子身边做个宫女已是天恩,竟然还敢肖想在后宫作威作福?你也配?不知羞耻的贱……”

“啪!”

苏幼仪一记耳光飞快朝她面上甩去,江贵人的脸顿时被打偏到一旁,她身后的宫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江贵人捂着自己的脸,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苏幼仪冷冷道:“我与江贵人素来秋毫无犯,皇上赏赐我的东西,我还巴巴地送去给江贵人,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江贵人却先是挑唆威远侯陷害我,又不惜违抗皇上圣意也不许我去东四所探望大皇子。”

“既然江贵人处处为难,那我也不必再耐着性子了。乡野村姑我认了,皇上就喜欢我这样的村姑。至于不知羞耻,热脸去贴大皇子冷屁股的江贵人大约更衬得上这四个字。”

江贵人气得嘴都歪了,“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打过,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打我?你们都是死人么,眼睁睁看着我挨打?”

说着便命身后的奴才上去抓苏幼仪,淑芽忙拦在前头护着,苏幼仪一手将她拨开,淡淡地看向江贵人的那些奴才。

“江贵人不懂宫里的规矩,你们难道也不懂吗?谁得宠谁得势,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还用我教你们吗?”

那些原本就犹豫着不敢上的奴才,这会儿更加争先恐后往后退去。

谁不知道如今宫里最得宠的就是昭贵人,皇上不但时常见她,还容许她随意进出东四所,这是皇后都没有的权力啊!

这个节骨眼上得罪昭贵人,无异于自寻死路。

江贵人回头一看,自己的奴才没一个为自己出头,气得便想自己上前还苏幼仪一个耳光,不想被人抓住了手腕。

“大胆,竟敢在皇后娘娘宫禁外放肆!”

来的竟是翠摇,她面色严肃地甩开江贵人的手腕,江贵人吃痛地捂着手,“姑姑来得正好,昭贵人竟然敢打我!”

翠摇面不改色,“昭贵人比江贵人先入宫,又有皇后娘娘亲自选的封号,比江贵人的位分高半级。若有实打实的理由,打了江贵人也不为过。”

江贵人目瞪口呆,这才想到皇后和苏幼仪是一边的,不会帮着她。

苏幼仪不耐烦道:“请姑姑把江贵人送到皇后娘娘跟前发落,她出言不逊辱骂于我,姑姑也看到了,她方才还想打我。请皇后娘娘一定要重重处罚她,具体的让淑芽到皇后娘娘跟前回禀,我还要去乾清宫看皇上。”

第一百零二章 喜欢乡野村姑

说罢朝淑芽使了个眼色,头也不回地朝乾清宫方向走去。

翠摇笑着福身送她离去,心道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皇后早上听了苏幼仪的话正忌惮着江贵人,不想她这么快就送上门了。

江贵人指着苏幼仪的背影,“姑姑,她打了我,你就这么放她走了?”

“那还能怎么样呢?”

翠摇笑道:“皇上等着见昭贵人呢,这后宫里没有什么比皇上更要紧的事。江贵人也听见昭贵人方才的话了,请吧!”

说罢又看了淑芽一眼,淑芽会意地点点头,随她朝殿中走去。

“……江贵人说,乡野村姑一般的人,能在大皇子身边做个宫女已是天恩,竟然还敢肖想在后宫作威作福?你也配?不知羞耻的贱……”

淑芽把江贵人的口气模仿得惟妙惟肖,说的话更是一字不差,又故作为难道:“最后一句是贱人还是贱婢什么的,奴婢没听清。”

皇后摆摆手,听着这些争风吃醋的话只觉得污染耳朵,“江贵人,你可认罪?”

江贵人被打了一耳光正委屈着,死活不肯认罪,“难道嫔妾被她打了一耳光还不够吗?还要嫔妾认罪?”

“你被打是自作自受,昭贵人无故被你辱骂才是无辜。你想清楚了,在本宫这里不认罪,难道还要昭贵人求了皇上的恩典来么?皇上要是出手,罪名只会比本宫定得更重。”

江贵人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想到苏幼仪此刻正在乾清宫,说不准在皇上面前怎么颠倒是非黑白,她生出打落牙齿和血吞之心。

“是,嫔妾认罪。”

皇后淡淡一摆手,“既然咸福宫已经有个李嫔在闭门思过了,你就跟她一起闭门思过吧,再加月例减半以儆效尤。”

月例是小,闭门思过是大。

这意味着不能侍寝不能承宠,连自己的宫门都不能出,皇后竟说这惩罚还不算重?

江贵人离开之后,翠摇问皇后道:“娘娘不是说,江贵人身份显赫不好得罪,留着制约李嫔也好么?今日娘娘出手是不是重了些?”

“重吗?昭贵人出手才重呢。”

皇后不甚在意,“本宫倒没想到她平日看着温柔和善,对那些小答应都那么好,竟然会出手打江贵人。这宫里身份不显赫的,她还不轻易得罪呢。”

先是贤妃,如今是江贵人,个顶个的尊贵。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一来,她就只能完全依附于自己了。

皇后笑道:“你没听昭贵人的原话吗?是她说让本宫重重处罚江贵人的,本宫是碍于她得宠不得已而为之。就算威远侯府要怪罪,那也是怪罪昭贵人。”

翠摇不禁笑道:“还是皇后娘娘英明。”

……

苏幼仪进了乾清宫,皇上一眼看见她打扮得格外不同,不由挑了挑眉。

“今日怎么打扮成这样,是去见谁?”

“皇上不觉得臣妾是特意打扮来见您的吗?”

皇上看她一眼,“你何时对朕这么上心过?朕想让你来乾清宫还要求着你似的,哪里指望你盛装打扮来看朕?”

“有这么夸张吗?”

苏幼仪倒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皇上这么不上心,她讨好地凑到跟前,皇上道:“你平日走到哪儿都带着淑芽,今日怎么不见?”

苏幼仪道:“臣妾把她留在长春宫了,对了,有件事大约有些严重,要跟皇上报个备。”

她把自己打了江贵人的事告诉给皇上,皇上不免吃惊,一旁伺候的高奇寿更加惊讶。

苏幼仪给了江贵人一耳光?

她的胆子也太大了!

他瞧着苏幼仪不像这种恃宠生娇的人,前些日子不是还让自己送翡翠珠子去给江贵人吗?怎么今儿好端端的打起来了。

皇上顿了顿,“她都说了些什么,你仔细说给朕听听。”

皇上了解苏幼仪的性子,别说江贵人那样的身份,就算是在宫里毫不起眼的宫女太监她都没有为难过,必定是江贵人出言不逊惹了她。

苏幼仪笑道:“没什么,无非是嫉妒我能随意进出东四所说的一些酸话罢了。除了什么不知廉耻之类的,就说了乡野村姑。臣妾当时一时情急说皇上就喜欢乡野村姑,不会败坏了皇上的名声吧?”

皇上还没怎么,高奇寿低着头死命忍着笑。

皇上喜欢乡野村姑,这种话亏她说得出来,实在太有意思了。

皇上无奈道:“朕的后宫里好像就你一个乡野村姑,你就是变着法儿说朕喜欢你,是不是?”

“皇上哪里是喜欢乡野村姑?”

苏幼仪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嘀咕道:“分明是喜欢乡野狐妖……”

苏幼仪又在乾清宫待了一晚上。

皇上没有赶她走,她顺势就待着了,一来可以蹭一顿饭,二来也有些给自己壮胆的意思。

打了江贵人不是小事,万一威远侯府计较起来,看在她得皇上宠爱的份上也不敢说什么不是?

苏幼仪细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皇上,要是江贵人寻事报复,皇上会罩着我的是吧?”

“嗯。”

皇上坐在书案后头写字,苏幼仪偷懒,磨了一会儿的墨就借着手酸躲懒,自顾自躺在榻上看书。

好在皇上也不指望她做磨墨这种小事,倒是觉得她喜欢看书这个习惯挺好的,而且杂学旁收什么都看,视野和心胸不会被拘礼住。

不像贤妃,她刚刚入宫的时候也保持着看书的习惯,后来渐渐沦陷在宠妃的身份里无法自拔,便把自己少女时的优点都丢了。

“那就好那就好,皇上提拔季大人是不想尽快恢复李嫔的位分吧?那臣妾目前还算安全。”

苏幼仪叨叨着,顺带拍皇上马屁,“皇上的决定实在英明,提拔了季大人堵住悠悠之口,这下就没人再敢奏请皇上恢复李嫔的位分了。否则岂不是贪欲太过?”

皇上仍旧头也没抬,“不是朕英明,是季玉深的主意。”

苏幼仪愣了愣,皇上抬头看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好一会儿苏幼仪才道:“那这位季大人是挺聪明的,怪不得皇上重用他。”

第一百零三章 心酸滋味

“只是觉得他聪明而已吗?”

皇上不写字了,索性把笔都搁了起来,苏幼仪道:“是还有些别的,不过议论朝廷大臣,这算不算干政?”

皇上道:“这里只有你和朕,朕宠着你,你干政也无妨。”

苏幼仪听这话似乎话中有话,“那有朝一日皇上不宠了呢?”

“那你就算没干政过,朕也可以把这个罪名扣在你头上。岂不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苏幼仪立刻从榻上爬起来,不知道自己惹到皇上什么了,他竟说出这么吓人的话来。

皇上盯着她,她盯着皇上,两人大眼瞪小眼。

最后是苏幼仪撑不住了,“好吧,皇上说的也是,那臣妾还不如图一个嘴上痛快。臣妾不太明白,皇上明明忌惮李阁老,又要重用季大人,是想利用他的身份让李阁老不设防吗?可皇上是否想过,万一李阁老也是在用季大人亲近皇上以此夺权呢?季大人此人心思深沉,他到底效忠皇上还是李阁老还是未知数,皇上该防备着他些,别太过信任了。”

皇上看了她好一会儿,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苏幼仪不禁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说得太多皇上不爱听了?

待要开口解释些什么,皇上忽然翘了嘴角,“朕在你心里有这么天真么?会放心相信李阁老的女婿?不过,你久居深宫,又如何知道季玉深心思深沉,难道你入宫前认识他?”

苏幼仪顿了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皇上这个问题。

入京赶考的学子都有登记籍贯,季玉深写的并非他自己的籍贯,而是他母亲家中的籍贯,远在闽中之地。

自己入宫的籍贯如实写的是岭南,在皇上眼里他们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苏幼仪想了想,还是决定隐瞒。

“不是,臣妾只是在出巡河间时听过他和皇上的谈话,才会如此作想。想来能够在皇上和李阁老之间两面逢源的,又会是什么简单人物呢?”

皇上点点头,没有再深问下去。

……

次日江贵人被苏幼仪打了一耳光的事就传开了,江贵人没有到长春宫给皇后请安,据说已经和贤妃一样被禁足了。

最激动的莫过于燕嫔,“怎么我们讨厌谁昭妹妹就怼谁,我本来是不想喜欢她的,现在真是喜欢得恨不得亲她一口!”

燕嫔说话一向有趣,忽听身后有人轻咳了一声,正是苏幼仪。

她今日来得晚了些,落在了燕嫔和芳嫔之后。

“二位姐姐。”

她福了一礼,众人皆还礼,芳嫔道:“听闻昨夜妹妹又留宿乾清宫了,还以为妹妹今日一定不会来了,不想还是来了。”

苏幼仪道:“是我来迟了,二位姐姐莫怪。”

幸好惠妃还没到,皇后还没请众人进殿坐,她也不算迟到太久。

燕嫔忙道:“谁会怪罪你?喜欢你还来不及呢!不过我说你胆子也太大了,那江贵人是何等身份,你竟敢动手打她?”

燕嫔扪心自问,要是江贵人在她跟前出言不逊,她至多也就原样顶回去罢了。

动手打人这种事,她再大胆也不敢做。

白答应道:“听闻是江贵人出言不逊在先,话说得极其难听,怪不得昭贵人动手打了她,原是她活该!”

司马答应也附和道:“我也听说了,江贵人骂昭姐姐是乡野村姑,还说什么不知廉耻之类的话,要是我听了也生气!”

乡野村姑这四个字不仅骂了苏幼仪,也把苏答应和司马答应两个偏远小地的地方官家的女儿骂上了。

尤其是司马答应,她父亲司马浒原是捐的官,这点宫中众人都知道。

苏答应忙捂了她的嘴,“知道这些话难听就别说出来了,免得污了各位姐姐的耳朵。心里知道就是了,别学。”

司马答应自己捂了嘴,便见惠妃从宫外走进来,众人忙忙行礼请安。

惠妃笑了笑,“你们在聊什么这么热闹?”

“聊江贵人冒犯昭姐姐的事呢!”

司马答应心直口快,不过这回没有再把那些难听的词儿说出来了。

惠妃显然也听说了这件事,不禁看向苏幼仪,目光中多了几分忌惮,“想不到昭妹妹还是有气性的,从前只以为你和本宫似的,一味温顺呢。”

同是宫女出身,原以为自己算是找到一个同类,不想苏幼仪的身份、地位还不如她,却比她活得舒服多了。

这其中心酸滋味无人能知,惠妃也只得苦笑。

苏幼仪听出惠妃话中有些深意,没有接茬。

皇上一道旨意把她和大皇子的关系拉得更近了,不高兴的自然不仅是江贵人,还有惠妃。

她是拼命救过大皇子的人,如今眼睁睁看大皇子和别的嫔妃接近,心里自然更加不好受。

苏幼仪对惠妃没有恶意,可也知道她能同六宫交好,唯独对惠妃要敬而远之。

皇后是被她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不再嫉恨她可以随意进出东四所,可她要是再和惠妃亲近,皇后难免妒恨猜疑。

故而苏幼仪只是笑笑,“嫔妾原就是乡野小户出身,不如娘娘柔顺。”

燕嫔笑道:“本宫从前瞧你也觉得柔顺,自打贤妃那事后才知道你最是个厉害角色,连我都怕了。”

能让燕嫔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说到怕字,这宫里除了贤妃也就是一个苏幼仪了。

苏幼仪笑着谦让,翠摇出来请众人入宫就坐,惠妃的神情格外落寞一些。

今日的长春宫氛围极好。

皇后朝下首扫视一眼,露出满意的笑容,没了贤妃和江贵人在,众嫔妃间看起来其乐融融。

她目光扫到惠妃,惠妃眼底的落寞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她笑了笑,“难得诸位妹妹今日心情好,秋高气爽,不如陪本宫去御花园逛逛吧。听说御花园的秋菊都开了,大家一起去赏玩赏玩,也算附庸风雅一回。”

皇后平日不爱多事,除了每日晨间的请安之外很少把众嫔妃聚在一处。难得她有雅兴,众人自然没有不附和的。

一时间从长春宫到了御花园,果见秋菊枝头傲放,外有金桂飘香景色宜人。

第一百零四章 挤掉下湖

翠摇摘了一朵紫色蟹爪菊花戴在皇后头上,华丽的凤钗金钿配上紫色花朵,显得端庄持重。

皇后以手轻抚,笑着摆摆手,“本宫逛得有些累了,就在这亭子里坐坐。诸位妹妹自去逛逛吧,别辜负了好景色。”

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开,各自观赏秋景,也有赏菊花的,也有命宫人拾了桂花回去做糕点酿酒的,独独苏幼仪走到了湖边。

夏日观赏过的满湖荷花,如今只剩残荷枯枝,亦有三三两两的蜻蜓立在尚未完全凋零的荷花上。

鲜嫩的荷花固然美好,眼前的残荷也别有意味。

苏幼仪索性坐在沿湖的木椅上看,淑芽跟在她身后,不知道这些残荷枯枝有什么好看的。

可自家主子是读过书的人,眼界自然和那些普通妃嫔不同,不是自己可以揣测的。

还是老老实实跟在后头吧。

她无聊地朝身后看去,忽见苏答应和司马答应走来,朝苏幼仪福身一礼,“昭姐姐,你在看什么呢?”

苏幼仪看得出神,一回头看见是她二人,衣襟上还沾着桂花的花瓣。

她起身替司马答应拂去,“你们去采桂花了吗?”

司马答应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带了痕迹,不由偷笑,“是啊,苏姐姐说她在家看下人酿过桂花酒,说宫里的桂花开得更好,可以试一试。”

苏幼仪笑道:“苏妹妹还有这手艺,真是博学多才。”

苏答应微微面红,“姐姐谬赞了,只是见那花瓣落在地上也可惜,不如拾了上面那层干净的拿回去酿酒。就算酿坏了也不怕,就当给屋里增些香气罢了。”

说罢朝苏幼仪身后的湖面看去,不由惊讶,“湖中的荷花都败了,姐姐如今正在鼎盛之时,怎么看这些开败的花呢,多不吉利。”

苏幼仪招呼她二人坐下,这才道:“只是想起古人诗中有留得残荷听雨声,便想在这里看看会不会落下一场雨来,让这些残荷也诗意起来。”

司马答应手搭凉棚,朝天上看了看,“哎,方才不觉得,这会儿天气好像阴沉下来了,说不准一会儿真有一场雨。”

苏幼仪笑道:“那就借妹妹吉言了。”

三人坐在湖边说话,不一会儿福常在和白答应也来了,白答应道:“瞧着天色可能要下雨了,我们也不敢到处乱走,来和你们一起避一避吧。”

众人侧身让开请她们进来,小小的亭子挤了五个人并她们的宫女,拥挤又热闹。

苏幼仪道:“那芳嫔和燕嫔还有惠妃娘娘呢?”

白答应笑着朝皇后那处指去,“她们可不都躲在那亭子底下吗?”

湖边的亭子虽小,好歹有片瓦遮头,众人不敢去和皇后挤,只得挤在这里。

苏幼仪朝天上看了看,司马答应的嘴还真是灵验,眼看乌云滚滚雨就要落下来了,忽然一阵闪电将乌压压的天空劈出裂缝来。

“啊!”

众人冷不防吓了一跳,不知是谁动作大了些,原本就显得拥挤的亭子越发站不住人了。

苏幼仪站在离湖边最近的地方,她前头的司马答应被人挤了过来,她不得不倒退一步,一不小心脚下悬空,竟朝湖下直直落去。

“贵人!”

淑芽瞧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忙伸手去抓苏幼仪,哪里还抓得住?

“快来人啊,昭贵人落水了!”

淑芽顿时大声喊叫起来,亭中诸人听见声音唬了一跳,转头一看才发现苏幼仪已经掉到湖里去了。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快来人啊!”

“来人!快救昭贵人!”

御花园伺候的宫女太监并侍卫听见声响都赶上来,雷雨天闷闷的,声音传过来也听不清楚,皇后在亭中只见外面人头攒簇。

“发生什么事了?翠摇,你去看看。”

“是。”

翠摇出了亭子一番打听,面上立刻变色,充满赶回禀告皇后,“皇后娘娘,不好了, 昭贵人落水了!”

“什么?”

皇后立刻从座中起身,惠妃等人亦十分惊讶,随着皇后朝湖边走去。

只见司马答应一脚蹬开自己的鞋,又把头上沉重的金钗玉钗等物随手一卸,松了松衣领朝湖中跳下。

苏答应吓得惊呼一声,便见皇后带着惠妃等人来了,“怎么回事?昭贵人怎么好端端掉到湖里去了?”

福常在尚算冷静,忙道:“皇后娘娘,方才嫔妾们担心下雨就一起在这里躲雨。不想一个惊雷吓了大家一跳,一时不慎就把站在最边上的昭贵人挤下去了。”

“湖边本来就危险,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能不出事吗?”

皇后蹙着眉头,神情颇为严厉,“主子们一时不防就罢了,你们这些奴才这么不懂规矩,是想到慎刑司去学学规矩吗?”

宫女们忙跪下请罪,福常在等不敢言语。

燕嫔在人群中望了一圈,“咦,司马答应呢?这好像是司马答应的鞋,难道她也掉到水里了?”

苏答应忙道:“不是,司马妹妹是自己跳下去的,应该是想去救昭姐姐。嫔妾记得她水性颇通,应该能够帮上忙。”

皇后听了这话倒罢了,众人的目光落在湖面上,并没有看到苏幼仪的身影。

只有侍卫和太监们浮在水上到处寻找,司马答应的身影也在其中穿梭,看起来水性确实挺好的。

惠妃低声道:“人掉下去一般都会挣扎的,昭贵人怎么连挣扎都没有,难道沉下去了吗?”

众人一听这话,不免为苏幼仪担忧。

人要是沉到水底下,很快就会窒息而死,难道她已经死了吗?

不多时,明黄仪仗匆匆而来,皇上穿着一身朝服,看起来是直接从前朝赶到御花园的。

他面带寒霜,“昭贵人呢?”

皇后忙道:“皇上放心,侍卫们已经下去救了,还有司马答应也在找昭贵人。”

皇上的目光落在湖面上,眉头蹙起不发一言。

众嫔妃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口,唯恐招了皇上的猜疑和弃嫌。

皇后忖度他的面色,又道:“皇上,事发的时候亭中只有福常在、白答应、苏答应和司马答应。并她们的贴身侍女在。”

第一百零五章 假装呛水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给皇上提示,其实是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嫌疑摘干净。

福常在等面色发白,惠妃等倒是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和苏幼仪在一处,否则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皇上没有理会皇后的话,只是一直盯着湖面。

盛夏刚过,御花园湖面上的残荷还没来得及打理,苏幼仪掉下去的地方又有许多荷叶枯枝。

若她身陷其中,侍卫们自然很难找到她。

司马答应一边浮在水面上游动,一边高呼,“昭姐姐,昭姐姐你在哪里啊?”

皇上的目光在残荷之中搜寻,忽然看到了什么,那颗悬着的心总算安稳下来。

此时此刻,苏幼仪的确身陷残荷之中。

不过不是被困在里头出不来,而是故意躲在里头,借残荷枯枝来遮掩自己的身形,不叫人发现。

她在那里看着司马答应,看她在湖面焦急地游来游去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急得满头大汗。

当时站在自己身前的便是司马答应,她不后退自己就不会掉下去,不过是不是前面的人挤了她她才后退,这一点苏幼仪没有把握。

故而她看到司马答应跳下来救她之后,索性躲在荷叶里偷看,看司马答应到底是真心救她还是假意救她。

她观察了这么一会儿,确认司马答应的神情和举动没有任何破绽,她的确十分着急想救自己,这才用手拍了拍湖面打起些许水花。

司马答应听见荷叶里有动静,顿时精神百倍地游过来,“昭姐姐,是你吗?”

苏幼仪眼一闭心一横,假装不会水似的在水里扑腾,“是我,快救我,救我!”

岸上也听到了她的呼救声,司马答应忙游上去架住她的胳膊,“昭姐姐别怕,我带你上去!”

司马答应看起来小小的,力气却不小,苏幼仪被她拖着往岸上游去不由吃惊。

她的怀疑是多余的,以司马答应的力道,完全可以借着救她之名把她按到水里淹死,自己根本反抗不过。

她释怀之余不由好奇,司马答应一定是个练家子,不是普通的官家小姐。

“咳咳!”

苏幼仪被带到岸上,方才假装不会水的时候不小心呛了水,这会子咳得厉害,嗓子眼里发痒。

皇上和众人连忙上前,见她一身湿透,高奇寿极有眼色地递过衣裳来。

皇上用衣裳把苏幼仪包起来,片刻也没耽误地抱着放上了撵轿,“速传太医到摘星阁!”

……

皇上十分看重此事,皇后等人也不敢轻易离开,便都跟到了摘星阁。

摘星阁地方原本就不大,这么多人在里头不免显得拥挤,福常在想到湖边亭子里的事就胆寒。

淑芽领着司马答应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出来,又让她坐下喝热茶,苏答应轻声道:“司马妹妹,你没事吧?”

司马答应笑着拍拍胸脯,“我从小在水里游大的,怎么会有事呢?都是昭姐姐的宫女儿细心,又是给我换衣裳又是喝姜汤的,其实我一点儿事也没有。”

皇上、太医和苏幼仪都在里间,众人坐在外间等待,皇后不禁道:“今日昭贵人能救回来多亏了司马答应,本宫事后一定会让皇上奖赏你的。”

司马答应连连摆手,待要拒绝,却见惠妃看了司马答应一眼,“可是,司马答应当时也站在亭中,听宫女说她还离昭贵人最近呢,不是没有嫌疑。”

一听嫌疑二字,当时在亭中的福常在等人面色又难看了起来。

此刻,里间。

“回皇上,昭贵人只是呛了两口水,并没有大碍。只是那水里未免有些不干净之物,臣给贵人开些牛黄等解毒之药便可,皇上不必担心。”

苏幼仪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嗓子仍觉得痒痒的,听了太医的话不由担心自己呛水是不是吞了虫子。

皇上却看了那太医一眼。

“胡说,昭贵人在水里沉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只呛了两口水?你在太医院的差事当得越发好了,当着朕的面都敢糊弄。”

太医吓得慌忙躬身,忖度皇上的口气,再想昭贵人如今是后宫第一宠妃,这病往谨慎了治总归没错。

他忙道:“皇上恕罪,是臣医术不精。臣看昭贵人落水非同小可,可能受了寒气,还有这水可能呛到了肺部。臣会再看一些驱寒防风的药,还有清肺止咳的药,让昭贵人服用一段时日再看效果。”

皇上这才满意,摆摆手打发他出去开药方子。

待太医出去之后,苏幼仪的脸色反而更难看了,“皇上,我可能吃到虫子了。”

说着捂着自己的嗓子,又使劲咳了好几声。

皇上原本一脸严肃,听了这话忍俊不禁,差点露了笑意。

见她一脸痛苦的模样,便道:“朕喜欢天然去雕饰的景色,御湖很少命人清理腐叶烂泥,想来虫子应该会比一般的水里更多些。”

苏幼仪原本就不舒服,听了皇上这话越发觉得自己吞了虫,一脸欲哭无泪,“早知道我就不躲了,假装不会水也该闭上嘴巴。”

皇上眉梢一抬,“你倒是肯承认。”

苏幼仪道:“皇上英明睿智,自然早就看出来了,才让太医把病情夸大了说吧?实话告诉皇上,臣妾怀疑是有人故意把臣妾挤下去的。”

“你怀疑是司马答应?”

苏幼仪朝外间看了看,透过屏风影影绰绰看到许多人影,想来皇后和众嫔妃都还在外头没有走。

她摇摇头,“不是司马答应。方才我躲在莲叶里偷看,司马答应是当真着急得很,在水里也是很尽心找我的。皇上知道吗?司马答应好像会武功,她力气极大,想害我我根本就上不了岸。”

皇上点点头,“这个朕倒是没有听说过,只知道她父亲司马浒是个忠正又善于变通的能臣,身上有些匪气。他的女儿也是一根直肠子,想来不会做出故意害你的事。”

苏幼仪道:“当时亭子里虽然拥挤,可不至于被一道闪电吓了吓众人就手舞足蹈脚步慌张。到底是宫中嫔妃,难道这点仪态都没有吗?还有那些跟在嫔妃身旁的贴身宫女也难保干净。”

第一百零六章 金簪子

“这件事朕会查清的,你就乖乖在宫里养病吧。你虽然会水,秋意凉凉,在水里待了那么久难免着寒气,太医的药还是要喝的。”

皇上替她掖了被角,起身朝外走去,苏幼仪忙提醒道:“皇上可问问是谁推着司马答应往后退的,或许更容易查些!”

皇上头也没回,朝她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苏幼仪裹着锦被,忽然打了个阿嚏。

皇上说的没错,看来还是着了凉,喝几日苦药是少不得了。

众人在外等了许久,才等到皇上走出来,连忙起身询问苏幼仪的病情。

皇上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视,有人惊慌,有人担忧,也有人笑着朝皇上献媚,一时间还真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最后看向司马答应。

“昭贵人能救回来多亏司马答应,你在水里待了那么久,没事吧?”

司马答应很少被皇上注意到,闻言受宠若惊,呆呆道:“我没事,昭姐姐待我好,这是我应该的。”

苏答应拼命给她使眼色,她还是我呀我呀的。

皇后转头看她一眼,“司马答应,在皇上面前要称臣妾,你的规矩怎么还是没学好?”

司马答应一脸委屈,皇上摆手道:“好了,司马答应跟朕来,你们也都散了吧。”

皇后一愣,“皇上,那昭贵人落水之事该如何了解?”

皇上道:“朕已经问清楚了,是司马答应后退昭贵人才被挤下去的。朕原本要处置司马答应,看在她救了昭贵人的份上知道她也不是故意的,此事便作罢了。”

原来苏幼仪是这么跟皇上说的,皇上也没有再怀疑旁人。

福常在等都松了一口气,众人恭送皇上离开。

外头下了一场大雨,地上湿滑,司马答应跟着皇上离开有幸坐上撵轿,跟着皇上的御撵朝乾清宫去。

虽不似苏幼仪那样直接被皇上抱上御撵,司马答应也很欢喜,坐在撵轿上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是她进宫以来头一次坐撵轿。

高奇寿跟在皇上的御撵旁边,冷不防回头看见司马答应的样子,竟没忍住笑了出来。

皇上看他一眼,“你近来好像心情不错,越来越爱笑了。”

最近苏幼仪常来乾清宫,高奇寿在别的妃嫔面前从来不失态,在苏幼仪面前却经常偷笑。

皇上发现了好几次,没想到这次看着司马答应也笑。

高奇寿低着头恭敬道:“奴才随主子,皇上近来爱笑了,所以奴才也敢跟着笑笑。”

皇上素来不苟言笑,冷不防听人说自己爱笑了,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想了想,似乎也是,苏幼仪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性子,相反很聪明很有心思,偏偏能让和她相处的人都感到轻松。

他在别的妃嫔前从来感受不到这种轻松,更显得弥足珍贵。

回到乾清宫,高奇寿特意上了些精致的点心和奶酪给司马答应,“听闻答应喜欢吃点心,这些答应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谢谢大总管!”

司马答应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迫不及待地尝了口点心,便见皇上换了一身便服从内殿走出来。

她连忙起身,皇上摆手示意她坐下。

“今日湖边之事,你离昭贵人最近,跟朕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司马答应这才知道皇上是找她来问这个的,忙道:“这件事我……臣妾方才正想等昭姐姐好了告诉她,不想皇上先问了,那就告诉皇上吧!其实当时臣妾本来可以不退后的,臣妾跟父亲学过拳脚功夫,脚上是很稳的。可站在我前面的人头上戴了个金簪子戳着我额头了,我一时吃痛才退后的。”

她把自己的额发撩开,走近了给皇上看额头,皇上一看,果然有一处红肿,像是被什么锐器戳到的。

皇上点点头,心道这和苏幼仪说的符合,看来是有人推了司马答应才会把苏幼仪挤下去。

他道:“你可看清了,头上戴着金簪子的人是谁?”

司马答应摇摇头,“臣妾不认识,反正不是苏姐姐她们,应该是福常在或者白答应带的贴身宫女!”

一个宫女却戴着金簪子,还如此不知礼数压到司马答应身上,这事一听便有古怪。

“金簪子?”

苏幼仪躺在榻上,回想那日湖边众人,一时想不起谁带的宫女头上有金簪子。

淑芽也帮着回忆,“没有谁戴着金簪子呀,福常在她们几个位分都不高,自己戴戴金簪子倒有可能,她们的宫女哪有资格戴金簪子呢?”

淑芽摸了摸自己头上,“旁人都说贵人最得宠,连带奴婢也有体面。可奴婢虽有一两支主子赏的金簪子,平日也不敢随意戴在头上啊!”

淑芽这么一说,苏幼仪也想到了,“是啊,福常在她们的宫女还不如你体面,怎么能戴金簪子呢?倒是那日……好像福常在和白答应都戴着金簪子。”

一般年轻妃嫔平日是不喜欢戴金簪的,这东西要是不够精致,平日戴出来只会显得笨重老气,倒不如戴点珠玉好看。

故而苏答应和司马答应是不戴的,苏幼仪自己平日也很少戴,只有福常在和白答应入宫较早年纪较大,平日会戴金簪子。

淑芽忽然想到:“会不会司马答应把主子看成了宫女?”

司马答应傻乎乎的,要是说她看错了人,淑芽觉得不无可能。

苏幼仪摇头,“你别把人家当傻子,福常在和白答应大家都是天天见面的,司马答应再眼花也不可能看错。与其如此猜测,不如说是不是她们中的谁把头上金簪插到了宫女头上。”

“啊?还可以这样吗?”

淑芽目瞪口呆,觉得苏幼仪的猜测未免太过荒唐。

可细细想来,除了这个解释,还真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淑芽恍然大悟,“那根金簪戳了司马答应的额头,司马答应才会后退的。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把金簪插在宫女头上,故意戳司马答应,故意让司马答应后退把贵人挤下去?”

她一连用了三个故意,语气越来越重。

第一百零七章 打入冷宫

苏幼仪听得哭笑不得,“你倒是越发聪明了。我想她们两人戴的金簪一定是有区别的,这样,你立刻派人去永和宫问问苏妹妹和司马妹妹。看看她们能不能回忆出,那日戳到司马答应的金簪到底是福常在戴的还是白答应戴的。”

她让自己去问苏答应和司马答应,可见对这两人是十分信任的。

淑芽心里有数,忙道:“奴婢这就去!”

苏答应和司马答应听了淑芽的话,商量许久,最后确定戳到司马答应的金簪是福常在的。

为防冤枉好人,苏答应提出带司马答应去一趟钟粹宫,以拜访福常在为名看看司马答应能不能认出那日的宫女。

司马答应还真认出来了,那宫女见着司马答应神色慌张,司马答应没看出来,苏答应却看得真真的。

这算是确凿无疑了。

苏幼仪反倒犯了难。

福常在的性情有些像惠妃,温和,却因为位分低不惠妃更多几分谦卑不自信,又常年在燕嫔的yin威下低伏做小,平日很少言语。

燕嫔和苏幼仪交好之后,福常在这个跟在她身边的人自然也和苏幼仪多了些来往,不过她们很少交流。多数时候福常在就是在燕嫔和苏幼仪说话的时候,站在一旁笑,偶尔插一句话罢了。

难道她不知不觉中得罪了福常在却不知道,以至于如今福常在竟想趁机害她性命?

不对,她一向担心,连燕嫔那样色厉内荏的人都不敢反抗,怎么敢来害自己呢?

话说回来福常在和燕嫔住在一个宫里,燕嫔身为主位,要说她指使福常在的人来害自己也有可能。

但这样一来,就解释不通福常在的金簪子怎么会在宫女头上了,总不能是宫女从她头上拔的吧?

思来想去,苏幼仪决定将此事按下不提,让皇上自己查去好了。

有些事皇上假手她来做,有些事她也该假手皇上来做,免得自己在后宫树敌太多,锋芒太过。

大皇子听说她落水的消息忙不迭跑来,得知苏幼仪无恙才松了口气,又大骂是谁想害苏幼仪。

后宫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告诉大皇子也无益,苏幼仪没有多说什么,大皇子离开摘星阁却在路上遇到了惠妃。

“大皇子。”

惠妃欢喜地迎上来,“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大皇子,真是巧啊,大皇子是去看望昭贵人的吗?”

“是啊。”

大皇子待她客气而疏离,惠妃却笑得一如既往慈祥,“上次中秋宫宴看到大皇子照顾弟弟那么妥帖,本宫心里真高兴。如果先皇后还在的话,看到大皇子长成这样一定会很欣慰。”

大皇子眉头一蹙,不愿意从她嘴里听到有关先皇后的话,毕竟惠妃当初在先皇后身边做宫女的时候勾引皇上,这事实在难堪。

惠妃担心他不高兴,又忙道:“本宫也是要去看昭贵人的,不知昭贵人的病情如何了?”

“既然惠妃娘娘也要去看昭母妃,那你自己去看了便知道了,我先走了。”

说罢带着小纪子匆匆离开,这一幕却被站在塔楼上的淑芽看了个明白,忙跑下楼去告诉苏幼仪。

苏幼仪闻言一笑,“也难为惠妃娘娘了,为了这个巧遇,只怕一直派人盯着摘星阁呢!”

淑芽愤愤不平,“奴婢也觉得是故意的,惠妃怎么会突然来看望贵人?明显是为了大皇子来的。知道贵人落水大皇子一定会来,惠妃故意利用这个空子,实在有些卑鄙。”

“随她去吧。”

苏幼仪倒不在意,她不觉得惠妃多见大皇子几次、多说几句好话,就能改变大皇子的心意。

别看这孩子年纪小,心里主意大得很。

有时候苏幼仪自己也不明白,她何德何能,能让大皇子认定了她,巴巴地想以她为母。

是夜,小义子忽然跑来摘星阁,传了一个极为骇人的消息。

“昭贵人,您落水的事情已经查出来了,是福常在做的。皇上已经把她打入冷宫,命她永世不得出,您现在可以放心了!”

这么快?

苏幼仪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皇上未免太雷厉风行了,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直接打发福常在去了冷宫?

“小义子,你说清楚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义子一五一十道:“皇上查到了站在司马答应身前的那个宫女,正是福常在的人。而福常在首饰柜子里的金簪也拿给司马答应指认过了,确凿无疑。皇上命人把福常在请到乾清宫问过,福常在自己供认不讳,说是嫉妒贵人您得宠。正巧那时看到机会,顺势就让司马答应把贵人挤下水了。”

“就这样吗?”

小义子一愣,“贵人觉得不妥吗?”

不妥,大大的不妥。

福常在嫉妒苏幼仪,这个理由已经很勉强了,皇上的处置更加勉强,明眼人都看得出有问题。

连个交代都没有直接匆匆把福常在打入冷宫,显然是在掩盖什么。欲盖弥彰,苏幼仪越发肯定,这件事一定有问题。

福常在身后必定有人指使,绝非一时异想天开而已。

“可恶!”

苏幼仪轻轻一拍桌子,淑芽和小义子都吓了一跳。

小义子忙道:“可不是吗?这福常在平日看着又老实又温柔,谁知道心肠这样歹毒,竟然想害贵人的性命!幸好司马答应把贵人救上来了,皇上也发落了她给贵人出气!”

苏幼仪看他一眼,“我不是说福常在。”

她是觉得皇上可恶,明明知道些什么却不告诉她,只把福常在打发到冷宫去就算完了,这桩事便成了无头公案。

“啊?贵人不是说福常在,那是说谁?”

小义子和淑芽都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苏幼仪自然不能当着奴才的面说皇上坏话,只好隐忍不发。

“没什么,睡了。”

她赌气地回了寝室,次日一早忖度着时辰到长春宫。

令她意外的是,长春宫里白答应和苏答应都等来得很早,见了她忙忙上来请安。

“给昭贵人请安。”

苏幼仪一愣,不知她们几人今日何故生分起来,想了想应是福常在的缘故。

第一百零八章 是个聪明人

皇上雷厉风行地把福常在打发去了冷宫,还说出终生不得出这样狠厉的话,看起来似乎十分维护苏幼仪,白答应和苏答应等自然不敢不谨慎。

尤其是白答应,她平日和福常在一向交好。

“今日倒多礼起来了,实在不必如此,大家仍像平常一样说话便是。”

苏幼仪说着,目光不自觉看向白答应,面带微笑。白答应自知难以避嫌,索性主动提起昨晚的事。

“听说皇上昨儿把福常在打入冷宫了,说是暗害昭贵人之故,可真叫人悬心啊!不是说是司马答应不小心把昭贵人挤下去了吗?福常在到底是怎么害的昭贵人?”

她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不像装假,苏答应却知道内情,不像白答应那样疑惑。

司马答应性急口快,下意识便要告诉白答应此事,幸而苏答应在身后拉住她没让她说出来。

这件事说与不说应该由苏幼仪决定,她们还是少插手得好。

司马答应看看苏答应又看看苏幼仪,苏幼仪笑着朝白答应道:“究竟皇上是如何查明此事的,我也不知道。皇上急匆匆就把福常在打入冷宫了,我这里还一团浆糊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呢。”

白答应刚要开口,忽然听见燕嫔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昭妹妹!”

燕嫔几乎是小跑进来的,看到苏幼仪十分激动,“昭妹妹,你要相信姐姐,可不是我指使福常在推你的啊!她虽是我宫里的人,平日却像个没嘴葫芦,我跟她一向说不上话。何况那日我也不知道你们会一起在亭子里,如何指使她推你呢?”

苏幼仪听了她没头没尾的解释不禁错愕,芳嫔无奈地摇头解释,“燕嫔姐姐担心昭妹妹误会她,也难怪,福常在那样胆小的人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难免叫人猜想她有人指使。”

燕嫔和她同居一宫还是主位娘娘,要说福常在被人指使,最有嫌疑的便是燕嫔。

苏幼仪笑了笑,“燕嫔姐姐刀子嘴豆腐心,我知道的,怎么会随意怀疑姐姐呢?”

燕嫔听了这话才放心,拍着胸脯道:“昨夜皇上派人来拿福常在,实在是把我吓坏了!我派人去打听着,谁知道就说福常在被打入冷宫了,连些贴身物件都不许拿,全部抄走。吓得我一晚上没睡好,就担心皇上和昭妹妹误会我!”

“可不是么?其实皇上看起来严肃冷淡,真要说起来,这些年他对咱们这些嫔妃还是挺好的。虽然不宠爱,却也没责罚过。打入冷宫这种事情,我进宫这么多年了这是头一次见。”

芳嫔说着不由叹气,想到福常在平日的为人,又道:“我也觉得福常在不像自己做的这事,一定是有人指使她她才敢如此。昭妹妹,你可有什么线索啊?”

苏幼仪一脸无辜,“我也一头雾水,皇上没和我说这件事啊。不如一会儿进殿请安的时候问问皇后娘娘,后宫的事皇后娘娘总会知道吧?”

说的也是。

众人便在院中等着,惠妃很快就来了,还没说上话翠摇便出来请众人入殿说话。

“福常在的事诸位妹妹想必也听说了,这件事是皇上亲自办的,本宫知道的内情也不多。倒不如让司马答应说给你们听,也许你们更明白些。”

皇后拈起茶盖,撇去茶水上的浮沫慢慢吹着。

司马答应看向苏幼仪,后者朝她微微颔首,司马答应便起身把自己那日的所见所闻说出来,又道:“当时我还没来得及向皇后娘娘禀告,皇上就把我带到乾清宫问话了,并非故意隐瞒各位姐姐。”

司马答应还算聪明,一句话让皇后的面色好看了许多。

苏幼仪笑着看向苏答应,后者面色微红低下头去,一看便知这话是她教司马答应的。

她果然是个聪明人。

听罢司马答应的话,众人的好奇心终于得到满足。

芳嫔道:“也就是说,当时亭中拥挤一片。福常在看到昭贵人站在水边,又看到司马答应站在昭贵人前头,所以故意把金簪插到宫女头上刺了司马答应。司马答应一时吃痛向后退去,才把昭贵人挤下水。这一招用得可真好啊,可谓借力打力层层算计。”

燕嫔对福常在到底怎么下手的不关心,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被牵连,“皇后娘娘,您要为臣妾做主啊!臣妾绝没有指使福常在去伤害昭贵人,如今宫里却有流言说是臣妾指使的,臣妾冤枉啊!”

燕嫔急得站了起来,口口声声诉说自己冤枉,说自己绝没有指使福常在。

皇后被她吵得耳朵都疼了,便道:“好了,福常在的事情皇上已经亲自处置了,容不得任何人议论。皇上没说有人指使福常在,那便是没有,本宫身为后宫之主会管教宫人不乱传谣言的。不过,本宫也有几句话提醒诸位妹妹。”

众嫔妃都恭顺站起,“请皇后娘娘赐教。”

皇后看了燕嫔一眼,“后宫里近来发生的事情不少,李嫔和江贵人还在禁足,福常在又被打发去冷宫了。希望诸位妹妹能克制自己,不要做出什么有违宫规的事情。昭贵人落水之事你们中许多人都有嫌疑,日后一定要谨慎行事。”

的确许多人都有嫌疑。

位分低的在场之人自然逃不过嫌疑,位分高的几人虽不在场,却有指使福常在的嫌疑。

苏幼仪头一次毫无头绪,不知道福常在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使。

要想解开这个疑惑,恐怕只能去冷宫走一趟了。

“臣妾等多谢皇后娘娘教诲。”

众人异口同声的回话将苏幼仪神游的魂儿拉了回来,皇后摆摆手,“去吧,本宫也累了。”

她的神情看起来不是很舒泰,想必福常在这件事皇后心里也存着疑点,无奈皇上没和她说清楚,这让她身为后宫之主难免不舒服。

苏幼仪顿时觉得自己没必要怪皇上了,还是找福常在问清楚这事要紧。

众人出了长春宫,燕嫔还心有余悸,“昭妹妹,你什么时候见到皇上,记得告诉皇上这件事和我没关系呀。你说的话皇上一定会听的,我可真怕哪天皇上也大晚上派人把我抓到冷宫去!”

第一百零九章 劝告还是警告

她说着打了个冷颤。

苏答应和司马答应站在一旁,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偷笑,没想到看起来厉害的燕嫔竟然这么胆小。

色厉内荏这个词用来形容她,再适合不过了。

苏幼仪道:“燕嫔姐姐没听见皇后娘娘方才说的话吗?既然皇上直接发落了福常在,说明不打算再追究旁的了。燕嫔姐姐,清者自清,解释多了反倒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燕嫔一怔,忽然觉得苏幼仪有点可怕。

苏幼仪急着去冷宫,和众人告辞之后便带着淑芽朝御花园中走去,走到半道忽然被高奇寿叫住了。

“昭贵人,您倒是走慢点啊!”

高奇寿去长春宫接苏幼仪,不想去晚了一步,听说苏幼仪朝御花园方向来了便跟在后头追来。

他朝前头看了看,“昭贵人这是去哪里?”

苏幼仪尴尬地笑了笑,幸好这里离冷宫还远,她有意绕道而行,否则让人知道她跑去冷宫终究不好。

“没,没去哪,随便赏赏花罢了。”

高奇寿笑道:“皇上召见昭贵人,贵人改日再赏花吧,皇上已经在乾清宫等着了。”

苏幼仪道:“皇上是预备告诉我福常在的事情吗?”

如果皇上愿意自己说,那更好。听说冷宫那个地方又脏又臭,如果能不去她也不想去。

高奇寿掩了口,笑得狡猾,“贵人说笑了,皇上的心思奴才们怎敢猜测呢?”

老狐狸,在我面前还装傻!

苏幼仪心中暗骂一句,面上只笑道:“那走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到乾清宫的时候,小义子从殿中迎出来,“昭贵人稍候片刻,皇上在里头和季大人说话呢,估摸着快好了。”

苏幼仪站在门外,“嗯,那我等着好了。”

高奇寿一巴掌拍在小义子头上,“胡说,昭贵人需要在门外等吗?还不请到偏殿去奉茶来?”

小义子委屈地低下头,“奴才失礼了,昭贵人莫怪,贵人这边请。”

说着领苏幼仪到偏殿坐着,又亲自奉上茶来。

见高奇寿不在边上,苏幼仪悄悄拉住他,“你师父就是严厉了些,你别委屈。我也没有怪你,别放在心上。”

小义子感激得什么似的,“贵人别这么说,是奴才没眼色了。贵人这么得皇上喜欢,哪有在外头站着等的道理?奴才实在太笨了,怪不得师父打我。”

他其实早就习惯了,可苏幼仪这么安慰他,他心里还是高兴。

苏幼仪笑了笑,“不妨事,你日后在别的主子跟前当差谨慎些就好了,我也是奴才上来的怎么会怪罪你?”

小义子感激地看她一眼,默默端着茶盘退下。

不一会儿,内殿传来脚步声,季玉深从殿中走了出来。

苏幼仪端坐着,假装没有看见他,慢悠悠地品着茶。一个是皇上的宠妃,一个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两人都是炙手可热的地位。

真要说谁上谁下谁给谁见礼,还真说不好。

苏幼仪原以为季玉深也会假装没看见自己直接走过去,不想他走到自己面前,居然停了下来。

“昭贵人有礼。”

苏幼仪抬眼一看,他拱手了。

她便也站起来,微微一福,“季大人有礼。”

这下该走了吧?

季玉深脚下没动,只看着她。

“昭贵人进来风头正盛,本官在前朝都时常听见贵人的名号。只是贵人行事如此张扬,会不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呦呵。

苏幼仪心中冷笑,“季大人这是在劝告我,还是在警告我?”

季玉深淡淡道:“大概是……劝告。”

苏幼仪从他的话中隐约察觉到讨好的信息,下意识有些抗拒,“那就多谢季大人了。”

说罢朝内殿走去,嘴上说着感谢,却一点感谢的样子都没有。

反倒是漫不经心。

季玉深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苏幼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珠帘后了。

她冷淡,不耐烦,甚至轻蔑。

和从前的她判若两人,却又在他意料之中。

本该如此的,她……本该恨他。

他恍惚想起幼时在乡间,她的父亲是他的先生,自小他们两便认识。她时常去他宅中,在他的书房一起读书、写字。

两人也时常手牵着手,一起到他家中的田地看佃农割稻谷,他们就躺在高高的谷垛上吹风,唱歌。

那时她的脸上满是欢喜,纯真,还有爱慕。

一切都变了。

“季大人,季大人?”

小义子见他站在这里不动,便上前提醒,季玉深这才回过神,“本官在想方才皇上说的政事,不自觉走神了。”

小义子也没怀疑,只笑道:“季大人最得皇上信任,皇上什么政事都和大人说,大人辛苦了。”

季玉深微微颔首,步出乾清宫。

苏幼仪进殿的时候,皇上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看起来和季玉深商谈政事有些累了。

她正犹豫是直接问福常在的事,还是先让皇上休息一会儿再问,便听皇上道:“遇见季玉深了?”

苏幼仪一愣,难道皇上耳力这么好,竟听得见他们在外头说话?

“遇见了,还说了几句话。”

苏幼仪如实以答。

“哦?说了什么话?”

不知道是不是苏幼仪的错觉,她总觉得皇上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提季玉深,好像知道他们两之间曾是特殊的关系一样。

不可能,季玉深那么会掩藏,怎么可能让皇上知道这件事呢?

她笑了笑,“季大人心思深沉,大约见我受皇上宠爱,便‘好意’提醒我最近在宫里太过显眼,大约是想劝我收敛锋芒吧。”

皇上睁开眼睛看她,“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刺了他一句。”

苏幼仪有些得意,“本来我想告诉他,我的锋芒都不是自己招来的,除了给江贵人那一巴掌之外。可想想和他个外人说这么多做什么,他可是李阁老的女婿呢,不得不防。”

就像皇上常把季玉深在苏幼仪面前提起一样,苏幼仪也时常有意无意地提醒皇上,季玉深此人不可信任。

两人心中彼此都有数。

皇上道:“你是在说,朕处置福常在也给你招来了锋芒吗?”

第一百一十章 喝桂花酒

“臣妾没有那个意思。”

苏幼仪笑道:“不过皇上要是能把这件事和臣妾说清楚,那自然更好些。”

“说什么?”

皇上装糊涂,“福常在故意用金簪插在宫女头上,刺了司马答应,好让司马答应把你挤下水。这件事确凿无误,所以朕严惩了她。”

苏幼仪把头一歪,一副“皇上你把我当傻子了吗”的表情。

皇上看着她,一时忍俊不禁,这才道:“朕知道你想问幕后指使之人是谁,朕也知道福常在没这个胆子,幕后必有人主使。不过朕没有查出来,所以只能先处置了福常在。”

是没查出来还是不想告诉自己,苏幼仪存了个疑影。

如果皇上不想告诉她,她还是别私自调查了,苏幼仪道:“查不出来也没关系,后宫里就这么些人,皇上心里有数就是了。”

皇上挑了挑眉,“朕心里有数?难道不该是你心里有数?”

皇上都不告诉她,她怎么有数?

苏幼仪没好气道:“还是皇上有数要紧,臣妾锋芒太盛,需要避一避,养精蓄力方可继续帮皇上做事。虽然皇上这次用提拔季大人的法子堵了李阁老一行人的口,但是李嫔迟早会复位的,到时比现在更加麻烦。”

后宫里除了李嫔,其他人都只是小鱼小虾罢了,苏幼仪并不担心。

皇上无奈道:“你不是不听季玉深的么?”

苏幼仪道:“对自己有利的话自然是要听的,何况不用他说,臣妾自己也知道是该避一避了。万幸那个幕后指使之人不知道我会水,下一次说不准会用什么伎俩对付我。”

皇上想了想,朝外头招手,“把棋盘摆上来,朕许久没下棋了。”

说罢看向苏幼仪,“你会下棋么?”

已经叫人把棋盘摆上来了,才问她会不会下棋,如果她说不会皇上岂不是很没面子?

苏幼仪眸子微眯,看皇上似笑非笑的面容,忽然明白了什么

皇上知道她会什么,不会什么,尽管她并没有告诉过皇上。就像他不必问就知道自己会下棋一样,那么,还有什么是他没说但是心里知道的呢?

……

福常在的事算是过去了,宫中渐渐不再有人提起。

天气越来越凉,苏答应的桂花酒酿好了,派人送了帖子来请苏幼仪去喝酒。

苏幼仪打小和学堂里的男孩子混在一起,心中向往这种和手帕交一起的雅宴,自然欣然前往。

“这是我让小厨房做的荷叶糕,想着桂花酒甜,不如配上荷叶糕清淡解腻。”

淑芽把食盒递上去,苏答应亲自接了,朝苏幼仪福了福身,“姐姐赏脸来已经很好了,还麻烦你想着带东西来。”

司马答应看见新鲜的糕点便挪不开眼睛,众人在苏答应的东配殿外紫藤花架下坐了,别有一番诗意。

苏幼仪道:“怎么白答应不来吗?”

白答应和苏答应向来交好,这次没来倒有些古怪。

司马答应抢着道:“白姐姐身子不痛快,不能喝酒,所以就没来了。”

苏幼仪知道身子不痛快指的是什么,便没再多问。

司马答应从宫女手上接过酒坛子,尚未揭开盖子,已闻到浓烈的桂花酒香,她陶醉地深吸一口气。

“好香啊!”

苏幼仪也道:“是啊,真的很香呢,我今日来着了。”

苏答应不好意思道:“闻着香,不知道味道尝起来怎么样。要是不好喝,姐姐可别笑话我。”

苏幼仪笑着摇头,司马答应更加捧场,“不会的,乡间那些粗劣的酒我一次还能喝一斤呢,这么好的酒我定要喝二斤!”

苏幼仪不由惊叹,“司马妹妹这么能喝酒?”

她忽然想起那日落水司马答应救她,一身力气像习武之人的事,不由问道:“司马妹妹真是豪气,不像闺阁小姐,倒像是江湖儿女。”

司马答应果然顺着她的话道:“姐姐忘了吗?我父亲原本就是乡间粗人。我母亲去得早,父亲怕我受人欺负,所以教过我一些拳脚功夫。喝酒也是跟着父亲学的,虽然父亲不让,但他打不过我,只能由着我喝,哈哈哈!”

苏幼仪噗嗤一笑,原来如此。

苏答应早听呆了,“你还敢和司马伯父对打不成?”

司马答应摆摆手,“不是对打,是切磋武功。父亲年纪大了腰不好,不如我身手灵活,自然打不过我。”

苏幼仪不自觉点头,“怪不得呢。我当初总想,司马妹妹这样天真无邪的性子,伯父怎么敢送你进宫。原来你会武功,如果有人想害你,只怕反被你毒打一顿。”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连宫女们都掌不住了。

苏答应已把酒坛盖子揭开,替她二人杯中倒上酒,待要倒自己的酒杯时,忽见惠妃前呼后拥而来。

“你们在笑什么这么热闹,本宫能不能凑个趣?”

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苏幼仪心道可惜,今日小宴原本十分风雅,却忘了这永和宫毕竟是惠妃的地盘,她若想当不速之客谁也拦不住。

苏答应只得起身道:“娘娘愿意来尝嫔妾酿的酒,是嫔妾的荣幸。”

惠妃朝身后一摆手,宫女送上提着的食盒,里头装的也是些配酒的点心。

她笑着坐下,“那本宫就和大家一处乐乐。”

说着看向苏幼仪,苏幼仪挂着礼貌的笑,目光落在惠妃带来的点心上。

她哪里是听见她们的笑声才来的,分明是早就准备好要不请自来,连点心都准备好了。

苏幼仪不知惠妃来的目的,只做若无其事地品尝桂花酒,一口入肚香气满怀。

她不禁赞叹,“苏妹妹的酿酒手艺真好,从未喝过这么香的桂花酒,是怎么酿出来的?”

苏答应被夸得面红,“姐姐谬赞了,我这里有酿酒的方子,姐姐若不嫌弃尽管拿去。只是这方子琐碎不好配置,要是姐姐喜欢喝,我再为姐姐酿一些。”

苏答应是个细心的人,能让她说琐碎的东西,一定非常麻烦。

苏幼仪便道:“罢了,也太辛苦妹妹。妹妹只是酿了来好玩的,若让你特意去做这个,岂不拘束了你?”

第一百一十一章 真相是什么

“能为姐姐尽一份心,不觉得拘束。”

苏答应微微一笑,倒是真心实意,又不失礼数地看向惠妃,“惠妃娘娘若喜欢,嫔妾也酿一些送给娘娘。”

惠妃不请自来已是失礼,这会儿自然不敢再要什么东西,便道:“不必了,本宫那里还有许多没喝完的美酒。”

酒过三巡,司马答应已经醉得趴在了桌上。

一坛子酒四个人喝,惠妃只喝了一点点,她的本意就不是来喝酒的。

苏幼仪和苏答应也喝了些,一多半都是司马答应喝的,故而只有她一个人醉倒了,剩下三人都很清醒。

“司马妹妹,司马妹妹?”

苏答应推了她两下,见她没有反应似乎是睡着了,便朝惠妃她们福身道:“嫔妾先送司马妹妹回房去,二位姐姐请宽坐。”

说罢带着宫女扶司马答应回去,苏幼仪端着酒杯把玩,心道这样正好趁了惠妃的意吧?

果然,她二人走了之后,惠妃便开口了。

“昭妹妹近来可去过东四所么?”

一开口就事关大皇子,惠妃的目的一直都很清晰。

苏幼仪笑了笑,“自打皇上给了旨意之后,只去过一次呢。这几日因为落水的事情,也没工夫去看大皇子,想着过两日再去。”

惠妃微微颔首,“大皇子很喜欢妹妹,妹妹真是福气好。”

这话听起来总让人有些不舒服,若说皇上喜欢她是她福气好便罢了,说大皇子总有些怪怪的。

苏幼仪知道惠妃一心想抚养大皇子,便也没说什么,只道:“大皇子是念旧情的人,因嫔妾伺候过他一阵儿,所以他念旧呢。”

“念旧?”

惠妃苦笑一声,“其实本宫伺候先皇后的时候,也照顾过大皇子,那时候他还很小。如果大皇子真的念旧的话,为何不亲近本宫呢?”

苏幼仪心中暗想,还不是因为你当宫女的时候勾引皇上的事?

在大皇子的母后身边勾引他的父皇,这事大皇子也念着了。

惠妃像是知道她想什么似的,苦笑道:“昭贵人也以为,本宫这个惠妃的身份来得可耻,所以大皇子才不喜欢本宫吗?”

苏幼仪一愣,待要请罪,便见惠妃摆摆手,“宫里谣传本宫在先皇后身边伺候的时候勾引皇上,才能怀上公主成为妃位。其实这根本不是事实,可很多人都相信了。”

苏幼仪心中一惊,这不是真的吗?

惠妃接着道:“昭贵人不必想别的,只看看本宫这张脸。你觉得本宫有那个妖娆资本去勾引皇上吗?昭贵人只看大皇子便知,先皇后是十足的美人,有她珠玉在侧,皇上怎么可能受本宫勾引?”

苏幼仪听着也觉得颇有道理,“那……为什么会传出那么不堪的流言呢?若此事是假的,为何娘娘不同大皇子解释清楚?”

惠妃仍是苦笑,“三人成虎,我一个宫女出身又不受宠爱的人,在这宫里哪有地位?我肯说,也要旁人肯听。何况大皇子只是个孩子,你让本宫如何与他解释这些?”

苏幼仪原本打定主意不与惠妃交往,可听了这些话,又忍不住同情她。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未免太可怜了。

“那……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惠妃望着她,眸中涌现一丝泪光。

她四下看了看,摆手示意自己的宫女退下,这才和苏幼仪说起往事。

“当年先皇后怀着大皇子,那是皇上的嫡长子,我们都小心谨慎地伺候着,一时一刻不敢耽搁。皇上也十分看重皇后腹中的孩子,时常来坤宁宫探望。可先皇后却不能侍奉皇上,她一向贤德,便把自己身边的两个宫女送去伺候皇上。”

苏幼仪闻言一惊,“惠妃娘娘的意思是,当年您就是被先皇后送去伺候皇上的人?”

“是的,是先皇后送我去的,不是我自己勾引皇上的。”

苏幼仪想了想,“那另一位被送去的宫女呢?”

惠妃顿了顿,似乎苏幼仪的问题让她想到了不愿意提及的回忆,她道:“那个人没有受到皇上宠幸,后来到了年纪就放出宫了,此后再也没有消息。”

苏幼仪微微点头,“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委屈娘娘了。这般流言在宫中甚嚣尘上,娘娘为何不想办法阻止呢?”

惠妃苦笑一声,“三人成虎,流言越解释越不清楚,本宫出面只会让有心人更加揪着不放。何况我区区一个宫女出身的人,就算身居妃位也没有恩宠,在这宫里谁会听我的呢?”

“娘娘这话说得太过了,如今宫中除了皇后娘娘,只有你是妃位。如果这等位分都要受人污蔑,那嫔妾等更加无地自容了。”

苏幼仪也不是头一天进宫,对惠妃夸张的话语有些抵触。

她从前和贤妃平级,众人待她虽不如待贤妃恭敬有礼,可也没有大的错处,要说冒犯更加不敢了。

惠妃却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让苏幼仪原本有些相信她,这会子又不信了。

当年到底是先皇后把人送给皇上,还是惠妃自己勾引了皇上,这件事要细查不算难。

惠妃忽然握住她的手,“昭妹妹,姐姐和你说这些事,是想和你交心。咱们同样是宫女出身,又同样爱护大皇子,应该互相帮衬才是啊!”

苏幼仪吓了一跳,差点把手缩回来,“惠妃娘娘,大家同是后宫姐妹本应该互相帮衬的,您不必客气。”

说着拍了拍她的手,讪讪地把自己的手抽回。

惠妃愣了愣,好一会儿才道:“昭妹妹,你不愿意和姐姐交心吗?你如今依附皇后自然好,可皇后自然要为她自己的三皇子,将来谁会为大皇子呢?只有我,只有我和你啊!那个江贵人虽是大皇子的表姐,却对你深怀敌意,唯有我们二人团结起来才是最好的。”

苏幼仪眉头蹙起,对惠妃赤luoluo的要求结盟有些反感。

她明面上是依附皇后的,那是皇上的意思,她不过顺水推舟在后宫里给自己找个靠山。

真正依靠的还是皇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惠妃的往事

而惠妃虽然位分高,和皇后、贤妃相比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更要紧的是大皇子根本就不承认她。

和她结盟是下下策,苏幼仪还没这么蠢。

惠妃要拉拢她无非是见她得宠又得大皇子喜欢,可她拉上惠妃根本没有用,反而会让皇后忌惮她。

这笔账在心里轻轻一划,苏幼仪便有数了,她从未考虑过和惠妃结盟。

“惠妃娘娘,苏妹妹回来了!”

苏幼仪朝她身后看去,幸而苏答应这个时候去而复返,不然要如何拒绝惠妃她还真有些伤脑筋。

惠妃也朝后看去,苏答应一脸歉意地走来,“实在对不住,二位姐姐久侯了。司马妹妹她喝多了,我便照顾了她一会儿,确认无碍才敢离开。”

“这是应该的!”

苏幼仪面带笑意,心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幸好苏答应这个时候回来,否则她势必要得罪惠妃了。

惠妃讪讪地起身,“美酒虽好却不宜贪杯,那本宫也回去了。昭妹妹,再细想想本宫和你说的话吧。”

说罢起身往正殿而去,苏幼仪和苏答应在身后福身恭送。

待人走后,苏幼仪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苏答应道:“姐姐要是不急着走了,就坐下再喝两杯吧,咱们说说话。”

苏幼仪笑了笑,“倒是头一次和妹妹单独说话,不过酒喝多了的确不好,不如吃点点心压一压吧。”

“好。”

苏答应从善如流,拈起一块糕点,“方才惠妃娘娘和姐姐说什么,瞧姐姐那一脸警惕的样子,我就不敢再躲着了。”

苏幼仪一惊,“躲着?”

“是啊。”

苏答应倒也不瞒她,“其实我方才早就回来了,在花圃那边看到你和惠妃娘娘在说话,两人都一脸正色的。我不敢上来打扰,直到后来看到姐姐把惠妃娘娘的手拂开,又变了脸色,这才上前解围。”

怪不得她来得那么巧,原来是看准了时机来的。

苏幼仪不由笑道:“妹妹一向细心谨慎,才能观察入微。我倒要谢谢妹妹,若非妹妹及时出来解围,我方才就要得罪惠妃娘娘了。”

苏答应笑着看她一眼,自顾自斟了一盏茶,神色不似平日那么谨小慎微。

“如今这宫里哪还有人敢得罪姐姐?就算姐姐得罪惠妃娘娘,她也不会开罪姐姐的。倒是姐姐不觉得奇怪吗?惠妃娘娘平日可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苏幼仪倒喜欢她这样坦诚,不像平日装着小心翼翼的,便吃着糕点问道:“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苏答应想了想,“不晓得,妹妹进宫时日不长,还不敢乱说话。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或许和福常在有关系,福常在刚刚因为谋害姐姐被打入冷宫,惠妃就来找姐姐攀关系,有点欲盖弥彰了。”

苏幼仪挑了眉,“你怎知她是来找我攀关系的?”

苏答应道:“合宫里谁不知道,姐姐最得大皇子喜欢。惠妃娘娘一直想巴结大皇子,自然不能不讨好姐姐。她和江贵人不一样,江贵人位分不高也不得皇上喜欢,可她是大皇子名正言顺的表姐。惠妃就不一样了,她要是没有姐姐,难以成事。”

苏幼仪道:“惠妃方才和我说了些她的往事,你大约也听说过。”

“莫非……”

苏答应朝四周看了看,“是勾引皇上那件事?”

这件事在宫中是经久不衰的谈资,连苏答应这样的新人都听说了,若惠妃所言是真的,她也算得上比窦娥还冤了。

“嗯。惠妃说那是宫中误传,她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你信吗?”

也不知是因为同姓的亲切感,还是苏答应这个人讨人喜欢,苏幼仪下意识选择了信任她。

苏答应想了想,反问她,“姐姐信吗?”

苏幼仪摇头,“没有证据只听一面之词,我是不会选择相信或者不相信的。若非要说直觉的话……”

她笑得讳莫如深,苏答应不觉亦笑了,“看来我跟姐姐的想法是一样的。”

苏幼仪问她,“你方才说她这样做和福常在的事情有关,莫非你知道些什么?”

苏答应想了想道:“白姐姐常来永和宫和我说话,她和福常在也挺经常在一处的,所以一起来过几次。我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见过福常在往惠妃殿里去。”

福常在和惠妃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惠妃向来与人为善却很少和谁亲近,福常在为何要往她殿中去呢?

苏答应笑了笑,“姐姐心里大约疑惑,我也挺疑惑的,只是既然看见了就该告诉姐姐。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不是我该管的了。”

苏幼仪道:“你把这件事告诉我,万一真的查出是惠妃幕后主使,你就不怕她猜到是你说的?”

“我有姐姐,不必怕这个。何况我抵死不承认,惠妃娘娘又能拿我怎么样?她虽是永和宫的主位,可我和司马妹妹的心都是向着姐姐的。”

难得看到苏答应强硬一次,苏幼仪不禁笑出声,心道今日是惠妃攀关系不成,她和苏答应的关系反而更进了一步。

“对了,司马妹妹怎么样了?”

“无妨,只是喝多了。幸而这桂花酒才酿半个月,并不浓烈,否则只怕该请太医了。”

两人相视一笑,苏幼仪看了看天,“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苏答应忙起身道:“天已经黑了,要不传撵轿来吧?姐姐在这里等一会儿。”

“不必了,如今正是该避风头的时候。何况天黑了又如何,你知道我是不怕鬼的。”

苏幼仪说着,带着淑芽离开永和宫。

她是不怕鬼,淑芽却很怕。

走在路上苏幼仪才想起这茬,不禁后悔刚才应该传撵轿的,“淑芽,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啊。”

出乎意料的是,淑芽显得很淡定,一点也不害怕幽黑的宫道。

“淑芽,我记得你以前很怕黑的,怎么现在一点儿都不怕了?”

“就是贵人捉鬼之后呗,奴婢就想明白了,这世上的鬼都是人假扮的。与其怕鬼,还不如怕人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解了禁足

与其怕鬼,不如怕人。

苏幼仪思忖这句话,只觉得淑芽无意间道出了这后宫的奥妙。

就算这宫里真的有鬼,那也远远没有人来得可怕。尤其是那些看起来无害的人,伤人才更加致命。

转眼秋去冬来,宫里预备着过年了。

苏幼仪头一次在宫里过年,对一切都很好奇,看着春花、春景她们在院中忙碌得走来走去,手里端着各种东西,她就坐在窗边看着。

淑芽从外头走进来,见雪花都透过窗子飞进来了,忙上前去把窗子掩上,“贵人小心身子,仔细着了凉。”

苏幼仪道:“你从哪里回来?”

“从内务府回来的,这个月因要过年,份例里的东西多了许多。奴婢亲自去内务府过了目,不过内务府总管说他一会儿派人把东西送来,不必奴婢拿。对了,有个消息要告诉贵人。”

淑芽一脸正经道:“李嫔和江贵人的禁足被解了,想来是因为要到年关的缘故,不好再把她们禁着。”

苏幼仪想了想,“原来她们都禁足这么久了,三个月多了吧?”

淑芽道:“到除夕正好是四个月,皇上还算仁慈放她们出来过个年,否则咸福宫岂不冷清到死么?幸好皇上没提给李嫔复位的事,贵人也好放心。”

“我有什么可放心的,不过是迟早的事。”

苏幼仪对此轻描淡写,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

正说着话,院外传来脚步和说话声,翠微进来通报,“贵人,内务府总管带人来送东西了。”

苏幼仪把窗子揭开一道缝,朝院中看了看,“怪不得说他们要送来,原来这么多,就是十个你也运不完。”

“这么多啊?”

淑芽顿时惊叹,“贵人要不要出去瞧瞧?”

说起来她们两都是今年刚入宫的,对宫里过年的规矩完全不懂,多少带着些好奇,淑芽便让苏幼仪一起出去瞧瞧。

苏幼仪从榻上跳下来,“那就去瞧瞧吧!”

院中站了七八个太监,除了领头的内务府总管之外,余下的人都挑着担子,身边放满了各种送到摘星阁的东西。

“奴才给贵人请安。”

“免礼。”

苏幼仪朝他笑了笑,但见她一身家常素衣不施粉黛,笑起来容色却比雪更加耀眼。

怪不得皇上那么宠爱。

总管躬身回禀道:“奴才内务府总管江湖海,特来给贵人送这个月和年下的份例。贵人瞧瞧,这是两匹织花蜀锦,是极难得的料子。外有十匹江南进贡的缎子,还有这一对玉雀春归步摇,正适合年下戴。另外是银屑炭、各色年货等,还有年下喜庆的摆件……等等,请贵人一一过目。”

淑芽把那两匹织花蜀锦捧起来一看,一匹是浅紫色的,一匹是玫红色的,布料光华璀璨,不愧是最为贵重的蜀锦。

苏幼仪朝她一看,随口问江湖海道:“这蜀锦料子珍贵,是皇上吩咐给我的吗?”

江湖海道:“是皇上亲口吩咐的,连颜色都是皇上选的。只有皇后娘娘和李嫔娘娘那里还有,余下就只有贵人这处了,可见皇上宠爱贵人啊!”

皇后和李嫔。

皇上虽没有给贤妃复位,却还是赏了她这么贵重的蜀锦,这个举动怕是在安抚李阁老一党吧?

这也是给她的一个信号,李嫔大约很快就要复位了。

淑芽不禁好奇,“那皇后娘娘和李嫔娘娘得的颜色,也是皇上选的咯?”

江湖海道:“是啊,皇后娘娘得了一匹正红的,还有一匹藏蓝的。李嫔娘娘只得了一匹宝蓝的。”

还是有差别的。

苏幼仪不禁微笑,她便觉得皇上不是个轻易示好的人,果然他连示好都只示一半,只赏了贤妃一匹蜀锦。

待江湖海走后,淑芽抱着那两匹蜀锦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又把那对玉雀春归步摇看了又看。

“除夕家宴的时候贵人一定是要戴这对步摇的,这两匹布料做的衣裳,贵人要穿哪一件好呢?奴婢觉得还是玫红的好,瞧着喜庆。”

“听听,我都还没开口呢,她自己全做主了。”

苏幼仪指着她,朝身旁的翠微等人笑话,众人掩口笑道:“淑芽姑姑最明白贵人的心思,这才敢自作主张呢!”

苏幼仪却道:“可我不想穿玫红的,还是把那匹浅紫的赶一身衣裳出来,宫宴时再穿吧。”

皇上特意赏了蜀锦,除夕宫宴自然是要穿的,不过玫红色太过煊赫,还是浅紫低调一些。

若是从前淑芽一定劝她穿玫红,那样才能昭示她宠妃的身份,旁人才不敢嫉妒她陷害她。

可跟了苏幼仪这么久,她也渐渐能揣摩到苏幼仪的一些心思了,便没有多说什么,“是,那奴婢这就命人赶去。”

春景忙道:“姑姑慢着!”

说着看向苏幼仪,“蜀锦贵重至极,要是送到尚衣局去做,不合贵人心意怎么办?何况尚衣局人多眼杂的,见着这么名贵的料子难免起坏心。贵人要是信得过奴婢,不如让奴婢来做这身衣裳吧!”

苏幼仪有些诧异,春花忙道:“贵人,春景做衣裳的手艺好着呢,她从前是尚衣局的毛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后来毛嬷嬷被送出宫去恩养,她这才出来的。”

这个毛嬷嬷的名号苏幼仪曾经听说过,直到现在宫里还有嫔妃提起她,说她做的衣裳怎么怎么好。

春景若是她教出来的,自然也不会差。

苏幼仪笑着看向春景,“你有这个本事,从前我竟不知道,倒是埋没了你。”

春景连忙请罪,“是奴婢从前不敢胡来,怕贵人以为奴婢不专心伺候,还想着从前的营生。如今见皇上赐的是蜀锦这样名贵的衣料,唯恐弄坏了,这才敢自告奋勇。”

苏幼仪点点头,“那就让你做去吧!”

春景福身谢恩,抱着那匹浅紫色的蜀锦便出去了。

“淑芽,你说春景真的行吗?”

人都走了之后,苏幼仪和淑芽在内室单独说话。她对底下的小宫女了解不多,这些人一向是淑芽在管理着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盛装打扮

淑芽想了想道:“她平日倒也谨言慎行,想来没有三分功夫怎么敢揽蜀锦这么要紧的活儿呢?”

苏幼仪笑笑,“从前皇上和皇后赏的衣料也多,从不见她主动提起为我做衣裳。看来皇上在我身上的恩宠已算稳固了,这些从前混日子的人也开始表忠心了。”

一语成箴,春景把衣裳做好拿出来的时候,果然艳光四射。

“这衣裳做得好漂亮啊!针脚可真细密,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淑芽她们几个围着春景和那件衣裳,夸奖得不得了,“贵人快看看喜不喜欢?”

春景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苏幼仪笑着看了看那衣裳,沉默许久。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嗯,很好。”

春景如释重负。

到除夕宫宴之前,淑芽早早把苏幼仪拉到梳妆台前打扮,换上那身光彩夺目的浅紫色蜀锦,又戴上了那一对玉雀春归步摇,难得的华丽。

苏幼仪对镜照了好一会儿,“幸好先前没有听你的用那匹玫红色的蜀锦制衣裳,否则岂不是太过华丽了?如今这样都嫌张扬,只恐一会儿少不得被笑话。”

“谁敢笑话贵人?”

淑芽十分满意,“哪里是衣裳的问题,是贵人容貌美艳。平日不上妆也不打扮,如今稍稍一打扮便是艳压群芳,这叫天生丽质难自弃!”

“你也学会贫嘴了?”

苏幼仪嗔她一句,见外头天色不早了,便起身乘撵轿朝御花园的饮梅轩去。

因是除夕家宴,除了后宫嫔妃和众皇子,便只有雍亲王等几个皇上的兄弟。饮梅轩地方虽小,坐这么些人是绰绰有余的。

苏幼仪到饮梅轩的时候诸位嫔妃都已经到了,连一向自矜身份的贤妃和江贵人都来得十分早。

雍亲王等也在,只有皇上和皇后尚未至。

看到苏幼仪,众人皆是眼前一亮,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苏幼仪站在殿中,感觉到众人的目光一瞬间朝她聚集,不免担心自己太过抢眼惹人嫉妒。

躲也躲不掉,走也走不了,她索性大大方方站在那里任旁人看。

贤妃身着宝蓝色蜀锦衣裳,看起来比从前憔悴了些,今日却可见盛装打扮。她禁足后头一次见皇上,自然要在容貌上下功夫。

衣裳自然要穿皇上赏的最好的衣料,才能彰显自己的身份犹在,宠爱犹在,叫谁也不能看轻她。

可看到苏幼仪的时候,她才明白自己的功夫都白做了。

不但比不过她,还显得自己太过刻意,惹人笑话。

雍亲王从前是见过苏幼仪几次的,她册封为贵人后倒见得少,记忆中她一向打扮简素,难得看到她这般盛装模样。

众人看着看着,忽然齐刷刷起身请安,把苏幼仪吓了一跳。

“给皇上、皇后请安。”

苏幼仪这才意识到皇上来了,忙转身朝门外看去,便见皇上站在门外的雪光下,正含着笑看她。

这笑说不清道不明,不知是嘲笑还是喜笑。

苏幼仪微微面红,低下头去福身一礼,“臣妾给皇上、皇后请安。”

“都起来吧。”

皇上径自朝上首去,苏幼仪起身侧立,看到皇后跟在皇上身后,穿着一身正红蜀锦宫裙,外头罩了牡丹遍地金的褙子。

苏幼仪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皇后这一身艳丽无人能及。

众嫔妃的目光渐渐落在皇后身上,羡艳地望着她的衣裳,“到底是皇后,除了她还有谁配穿这灿烂辉煌的正红蜀锦呢?”

这是后宫众嫔妃想也不敢想的。

皇后迎着众人的目光,不自觉昂首挺胸,坦然地迎接众人的羡慕。

这正红蜀锦是皇上赏赐给她的,她穿的理直气壮,穿得理所应当。

“皇后娘娘这身衣裳是新做的吧?可真好看啊!”

“是啊,蜀锦本就光华夺目,这正红的颜色又浑然天成,真真衬皇后娘娘的气度!”

众人交口称赞,皇后自觉面上有光,笑着看了皇上一眼,“是皇上恩典赏赐的蜀锦,除夕是大节庆自然要穿戴庄重些,故而赶了一身衣裳出来。”

说到皇上恩典,燕嫔立刻道:“听说这珍贵的蜀锦,皇上也赏了李嫔和昭妹妹呢。”

说罢朝她二人身上看去,看到贤妃的时候有些不服气。

虽说皇上只赏了她一匹蜀锦,不像皇后和苏幼仪各有两匹,但她是个犯了错刚刚解禁的人,皇上如此厚赏未免太抬举她了。

燕嫔心中不悦,心想着这蜀锦赏给自己也比赏给李嫔有理由些,难道皇上是看在李嫔的二皇子份上?

皇后顺势看了看贤妃和苏幼仪,“二位妹妹的衣裳也极好看,李嫔的宝蓝庄重得体,昭贵人的浅紫淡雅飘逸。”

怪道方才一进殿皇上就看到她,目光在她身上久久移不开。

明明这身浅紫色是那五匹蜀锦中最淡的颜色,可穿在苏幼仪身上,万分夺目,把从前宠冠后宫的贤妃风头都比了下去。

苏幼仪起身一福,“皇后娘娘的衣裳才是最好看的。红为正色,嫔妾们无论如何好看,都是仰仗皇上恩典,托赖皇后娘娘明月之辉。”

皇后满意地一笑,朝她颔首,苏幼仪复又落座。

后宫里有这么个会说话的人为自己说话,这种感觉还真是不错。

皇后细细想来,只觉得皇上册封苏幼仪让她帮衬苏幼仪之后,好像不是她在罩着苏幼仪,倒是苏幼仪帮了她不少。

尤其在贤妃这件事上,自己身为皇后的尊严总算拿回来了。

大皇子看向苏幼仪,想知道她方才那些话是出于客气,还是想拍皇后的马屁,转头便看到苏幼仪的笑容。

她笑得浅淡,笑意映着那身浅紫色的蜀锦,显得十分淡雅脱俗。

大皇子一时看傻了眼,而后用力甩了甩头,心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她才不是那种溜须拍马的人。

当初父皇想册封她她都敢拒绝,如今又怎会对皇后溜须拍马?

想到此处不禁偷笑,三皇子轻轻拍他胳膊,“大皇兄,你想什么呢?你在笑什么?”

“没笑什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以茶代酒

大皇子端起茶杯掩饰,看到嫔妃们互相敬酒,便举杯碰了碰三皇子的杯。

“你喝过酒吗?”

三皇子一愣,“没喝过。”

大皇子道:“没关系,我也没喝过,咱们以茶代酒吧!”

以茶代酒这四个字还是他前几日才从书里读到的,文人雅士喜爱饮酒,以酒寄情,若遇不便之时只能以茶代酒聊抒胸臆。

大皇子很向往,今天趁机一试。

三皇子眼前一亮,忙端起茶杯,“好啊!”

两个孩子把茶杯碰到一处,笑得嘻嘻哈哈,二皇子在旁默默看着。

他目光一转,忽然发觉贤妃正看着自己,不由抿着唇低下头,唯恐贤妃用严厉的目光指责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皇子不喜欢和他在一处了,反倒三皇子总是粘着大皇子,他们两感情越来越好。

难道是因为苏幼仪和皇后走得近的缘故?

苏幼仪正看着大皇子那处忍不住发笑,看到二皇子的异样又看向贤妃,这才发现贤妃严肃地盯着二皇子

就像他犯了什么大错一样。

二皇子的确犯过错,一面假装和大皇子交好,一面偷偷陷害大皇子。

但这错是贤妃教养不善的错,不是一个孩子与生俱来的错,她若要责备不如责备她自己。

苏幼仪不禁叹了一口气,觉得二皇子也颇为可怜。

“今日是除夕佳节,家宴之上不必拘束。允祥,允棋,来,朕敬你们一杯。”

皇上朝诸位亲王、郡王举杯,众人连忙起身举杯相应,“应该臣等敬皇上一杯才是。”

皇上道:“你们都是在朝中领实差的王爷,一年到头为国辛苦了,朕敬你们一杯也是应该的。”

除了雍亲王坦然地回视皇上之外,苏幼仪察觉到另外两位郡王的脸色不太对。

瞧皇上的脸色也不像真心敬他们,看来这里面少不得牵扯朝堂上的事,苏幼仪心中脑补了许多情节,坐等看热闹。

令她失望的是,那二位郡王还没有开口,皇上已经饮尽了酒,又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大皇子起身道:“父皇,今日我和弟弟们可以喝酒吗?”

皇上道:“过了年你也才九岁,他们两个更小,不能喝酒。”

大皇子没有露出众人想象中失望的脸色,反而笑道:“儿臣就知道父皇还不许喝酒,特意斟满了一杯茶,以茶代酒敬父皇。”

他果然从席上捧了一杯茶,二皇子正要跟随他,忽见三皇子已经站了起来,手里也端着一杯茶。

“儿臣也敬父皇,以茶代酒。”

显然他们两是事先商量好的。

二皇子匆忙端起茶盏起身,只听大皇子道:“儿臣等给父皇和母后拜年,也给后宫诸位母妃拜年,也给诸位皇叔拜年了。”

众人闻言忙端起酒杯,贤妃看了二皇子一眼,埋怨他把露脸的机会给了大皇子。

皇上端起酒杯道:“是谁教你以茶代酒的?”

总觉得这种属于文人雅士的东西一定是苏幼仪教的,可他看向苏幼仪的时候,后者回了他一个无辜的表情。

天地良心,这回真不是她教大皇子的。

歌舞升平,宾主尽欢。

宴席将尽之时,皇上忽然道:“年后朕有两件安排,今日家宴索性就说了。一件是后宫的,李嫔犯了过错被朕降位,朕见她如今已经彻底思过,决定复其封号和位分。”

后宫之中,众人面色一变,连皇后都差点撑不住笑容。

她才得意没两日,皇上又把贤妃复位了,这意味着一切又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后宫众人也没想到,回想贤妃从前位高权重的样子,不禁心中后怕。苏答应看了看苏幼仪,见她面上毫无波动,难免好奇。

“姐姐不害怕吗?贤妃复位,姐姐可是首当其冲。”

“首不首当其冲的,有区别吗?”

苏幼仪把玩着酒杯,“正因为我和贤妃明面上撕破脸了,她一时才不好对我下手。反倒是福常在那件事至今还没查清,你不觉得,暗箭伤人的比真刀真枪的来得更加可怕吗?”

福常在那件事发生的时候贤妃正在禁足,不可能是她。

苏答应想了想也释然了,“姐姐说得对,以姐姐的聪明和恩宠,未必敌不过贤妃。”

苏幼仪朝她眨眨眼,“还有你和司马答应一文一武,一个能救我的性命,一个能帮我分析局势,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苏答应心中一暖,望着她用力点点头。

“臣妾谢皇上隆恩。”

贤妃从座中起身,款款朝皇上福了一礼。

皇上淡淡地嗯了一声,倒是皇后开了口,“恭喜贤妃妹妹复位,希望妹妹彻底悔过,日后不要再做出伤害一宫姊妹之事。修德自持,他日才有福报。”

贤妃面色一僵,很快又微微一笑,“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教导。皇后娘娘近来和昭贵人走得近,似乎也学到了些昭贵人的口齿,越来越会教导人了呢。”

修德自持。

当着合宫嫔妃还有王爷、皇子们的面说这话,不就是在说她从前无德么?

苏幼仪假装没听见,不想出这个头。

皇后无奈,只得笑笑,“本宫身为皇后,自然应该教导妃嫔。看来是本宫从前口齿不够好,贤妃从前没好好听。日后本宫一定慢慢跟你说,说清楚些,免得再出什么事。”

贤妃皮笑肉不笑,款款坐下。

雍亲王道:“皇上,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皇上身上,一件事是复了贤妃位分,那另一件事会不会是晋封别的嫔妃呢?

众嫔妃心中难以按捺,皇上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雍亲王身后,“今冬雪多,听说皇陵那边又有松动。朕决定派二位郡王去为先帝守皇陵,二位意下如何?”

原来不是后宫的事。

众嫔妃瞬间失去好奇心,苏幼仪却亮着两只眼睛好奇地继续听。

守皇陵对于郡王之尊而言绝不是什么美差,皇陵都在山林荒无人烟处,没有京城的歌舞升平和富贵荣华。

不过也不算什么苦差。

这个差事清闲无事可做,只要不出意外便是办事得力,说不准还能得个嘉奖。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两道旨意

那两个郡王对视一眼,很快道:“臣领旨。”

苏幼仪瞧他们两一脸懵的神情,心想他们心里八成在想,虽然不知道派我们去干嘛不过先领旨肯定没错。

两道旨意宣布之后,众人各怀心思再无心情宴饮,倒是苏幼仪又尝了后头送上来的几道菜品,觉得味道十分可口。

“淑芽,把这几道菜记下来,回头咱们派人去御膳房问问,看看能不能做出一样的。”

要是自己宫里能做出来,淑芽也有口福,她十分趁意,“是,奴婢都记下了。”

皇上瞧着众人食不知味的模样,猛然看见苏幼仪边吃边和淑芽说悄悄话,还劝着苏答应和司马答应吃菜的模样。

苏答应本是个谨慎的,被她一劝也忍不住一起边吃边讨论,司马答应本就是个吃货,早就被食物堵得说不出话来。

皇后心中正为贤妃复位之事不悦,看到皇上的目光顺势看去,见那一角三个人吃得正香,不禁一愣。

皇上嘴角微翘,朝高奇寿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朕布菜。”

看到旁人食欲好,自己的胃口自然也好起来,皇上如今就是这么个情况。

宫宴结束后,司马答应捧着肚子道:“二位姐姐今夜打算怎么过?”

苏幼仪看她一眼,“你打算把我们俩支开,你好自己躲在宫里再瞧瞧地吃点心?想都别想!”

司马答应被她一语点破,禁不住面红。

苏幼仪道:“今夜除夕,皇上按照惯例要去皇后那里守岁,不如咱们三人一同守岁可好?”

“好啊!”

她二人都十分欢喜,苏幼仪便道:“那去我那里吧,我那里虽不宽敞,到底独门独户无人打扰。”

燕嫔从身后赶来,原本也想邀苏幼仪一起守岁,却见她和苏答应、司马答应二人走了。

这两人一个是她的同姓“妹妹”,一个是她的救命恩人,三人走得近是应该的。

燕嫔不禁失落,幸而芳嫔迎上来道:“姐姐宫里没了福常在,今年就到我那里去守岁吧,好歹做个伴。”

燕嫔笑了笑,入宫这么多年看身边人来人往,到底还是芳嫔一直在她身旁,“那走吧!”

有人作伴的守岁总是好的,那些独自对灯顾影自怜的,在后宫中也不算少……

苏幼仪和苏答应、司马答应三人闹了一夜,三人年纪都小,又有司马答应这个最会闹的,一夜也不得安静。

幸好摘星阁是独门独户,若是依傍着哪位娘娘住,像她们这么吵闹早就被责罚了。

一直闹到天快亮了三人才睡下,苏幼仪寝室的床是一张极其精致大气的千工床,比民间的一个屋子还要大,睡她们三人一点不成问题。

不知睡到何时,苏幼仪迷迷糊糊半睁开眼,便见皇上站在她床前。

皇上?

不好,她床上还睡着两个人呢!

苏幼仪立刻从床上坐起,苏答应迷迷糊糊地起身,看到皇上站在床前吓了一大跳,连忙推醒司马答应。

三个嫔妃睡在一张床上,皇上站在床前看着,这个情景怎么想怎么诡异。

苏幼仪飞快披上外衣下了床,苏答应紧随其后,睡得不省人事的司马答应最后起来,早就吓得胆子都破了。

三个人做错事似的齐刷刷站好,皇上也不开口任她们忙碌。

待司马答应把外衣穿上,皇上才道:“你们紧张成这样做什么?”

皇上看苏幼仪,苏幼仪看苏答应,苏答应和司马答应都看着苏幼仪

是她头一个看见皇上,也是她头一个紧张地坐起来穿衣裳的,那两人下意识受了她的影响,其实还睡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幼仪不禁尴尬。

她单纯觉得方才那个画面太古怪也太暧昧了,万一皇上不仅是想看,还想……

她猛然甩了甩头,心道自己想太多了,这大白天的皇上怎么可能那样呢?

皇上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脸色沉了下来,“朕昨夜在皇后宫里守岁,没有睡就过来看你了。你倒好,胡思乱想辜负朕的一番苦心。”

苏答应和司马答应头一次听皇上这么说话,原来他不威严的时候这么有人情味,说着怨怪的话却一点都不凶。

两人不禁愣了,皇上这才意识到她们两还在,干咳一声道:“你们先回去吧。”

“是,臣妾告退!”

说着就要往外走,苏幼仪忙道:“哎,把衣裳穿好再出去,你看看你们两个穿的是什么!”

两人方才急忙起身,中衣倒是穿着,外衫却乱七八糟的,一个扣子扣错一个带子没系。

两人低头朝自己身上一看,又犹豫地看着皇上。

皇上知道自己在外人面前如洪水猛兽,连自己的儿子见了自己也未必敢放松,他若不发话只怕这两人连衣裳都不敢穿好了。

他便道:“你们去外间穿好衣裳再出去,不必着急。”

有皇上的话,苏答应二人总算舒了一口气,笑着福身退了出去。

苏幼仪立刻狗腿地请皇上躺下,“皇上一夜守岁未眠,快躺下歇歇吧。哎,不对,现在什么时辰了?”

“晨时快过了,怎么了?”

苏幼仪睁大眼睛,“那皇上还没去上朝吗?还是今日早朝这么快就结束了?”

皇上淡淡看她一眼,“年关休沐,谁来上朝?”

苏幼仪尴尬地在自己脑门上一敲,“臣妾没睡醒呢,既然皇上没睡,不如一起睡一会儿?”

皇上本就有此意,谁料到了摘星阁才发现床上横七竖八躺了三个人,他只好站在床前等着,苏幼仪却很警觉一下子就醒了。

便看到方才那一幕。

皇上冷哼一声,“方才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从实招来。”

“皇上不是猜到了么,还有什么好问的?”

苏幼仪打了个呵欠,不由分说地自己先躺下,准备再补一个觉。

皇上被她这句话噎得无话可说。

她竟然好意思承认,一个女儿家思想如此污秽,把自己想得如此不堪,她竟然还好意思承认?

罢了,总比撒谎要好些。

第一百一十七章 洞察力极好

他自己脱了靴上床,“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你撒个谎不就好了,何必直言?既伤了你的脸面,也伤了朕的脸面。”

苏幼仪立刻睁开眼,“皇上不高兴了吗?”

“没有,朕这话是为你考虑。”

苏幼仪松了一口气,“只要皇上没生气就好,臣妾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说谎话是很累的事,一个谎言要用无数谎言去圆。既然皇上没生气,我为什么要做那么麻烦的事?”

皇上不动声色道:“你觉得麻烦,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对朕说过谎是吗?”

苏幼仪原本放松地闭着眼,这会儿眼睛没有睁开,但皇上一下子察觉到她身体紧绷了起来。

而后慢慢放松,恢复成原样。

好一会儿,她道:“自然不是。人活在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没有谎言呢,除非是一张白纸。”

这句话,至少不是谎言。

苏幼仪原以为皇上会问她说过什么谎,如果他问,她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皇上没有问。

苏幼仪睁开眼,皇上却已经闭上了眼,似乎睡着了……

除夕夜皇上在皇后宫里度过,年初一这天却几乎一直在摘星阁,难得休沐不用处理朝政,可以在后宫一待就是一日。

午膳是皇上命御膳房准备的,就是昨夜宫宴上苏幼仪爱吃的那几道菜,她还命淑芽记下来说有空要去问御膳房的人。

看到桌上这些菜品,苏幼仪不免吃惊。

皇上从袖中取了一张纸出来,“这是这几道菜的做法,御膳房的主厨写的。你拿去给小厨房的人一看便知,要是做不好朕改日就从御膳房拨个人来给你。”

“不必了,写得这样详细一定能做好的。”

苏幼仪看着那张纸上的内容不禁诧异,“皇上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淑芽说的?”

淑芽站在一旁伺候,闻言忙抬头朝苏幼仪连连摆手,示意她自己没有说过。

那就怪了,除了淑芽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皇上道:“朕又不是瞎子,你昨夜吃了好几口这几道菜,又跟淑芽窃窃私语,朕想想也知道你爱吃。”

皇上的观察力有时候真是好到恐怖,苏幼仪暗暗佩服。

同时又有些好奇,“皇上的座位好,那个位置看下来什么都看得见。臣妾的位置只能看得见前面的人,看不见后面的。那……皇上除了这个以外,还有观察到什么吗?”

皇上看她一眼,“你指的是什么?是朕下旨调两位郡王时你目光异常清明,还是朕复位贤妃时你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苏幼仪:“……”

皇上的洞察力是真的好,她再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皇上嘴角微翘道:“朕知道你胆子大,不怕得罪贤妃。不过你对两位郡王的事情为什么那么感兴趣,朕倒有兴趣知道。”

苏幼仪硬着头皮勉强一笑。

皇上这是感兴趣吗?这简直是拷问犯人……

苏幼仪首先想的不是如何答话,而是皇上为何感兴趣。

她不过是对两个郡王的调动好奇罢了,皇上感兴趣无非是担心她与朝政有牵连,或者身为后宫嫔妃有意干政。

想到这里,苏幼仪便不慌了,“皇上只观察到臣妾对两位郡王的事情感兴趣,可观察到臣妾其实对今日宴上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当然,我承认我对后宫嫔妃感兴趣得少了一些,日后加强可好?”

皇上眉梢一挑,这是在问她为何感兴趣。

苏幼仪摊了摊手,“因为臣妾第一次参加除夕宫宴,自然少不得好奇。几位郡王说来也是皇上的兄弟,份属亲戚,有何不能好奇的?”

她倒理直气壮。

皇上嘴角一翘,“朕不是问你这个,朕是问你为何对后宫嫔妃不够好奇。昨夜贤妃和江贵人刚刚被放出来,你就不关心关心她们?”

两个都是她的死对头,这才是她该好奇的地方,而不是把注意力随意放到别处。

苏幼仪道:“我倒是观察了贤妃,她对二皇子十分严厉。二皇子因她这次被贬锋芒也少了许多,看起来贤妃不太高兴,她喜欢二皇子引人注目。”

皇上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算是奖励。

苏幼仪撇撇嘴,心道皇上还真是关心她的事情,知道她对贤妃不是毫无观察就这么高兴。

皇上又道:“那江贵人呢?”

这回苏幼仪直接道:“我懒得看她,什么也没注意到。”

这是不把江贵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也是,除了出身高贵以外,江贵人对她而言的确够不上任何威胁。

说了这么一会子话,苏幼仪早就饿了,她启筷给皇上夹了许多菜,而后便自顾自大快朵颐起来。

皇上的话还没有说完,见她饿虎扑羊似的扑到菜上去,无奈地摇头,“大年初一就吃成这个样子,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也不怕今年的运道不好?”

苏幼仪嘴里的菜还没吞下去,被皇上这么一说直接愣住了。

好一会儿,她才咽下口中的食物,“能吃能喝是最大的福气,怎么会运道不好呢?皇上要是怕运道不好就别吃了,这些统统留给臣妾。”

昨夜守岁本来是有许多东西可以吃的,可司马答应太过能吃,竟然把苏幼仪命人准备好的食物吃了大半。

因是半夜又不好命人再去准备,只好囫囵睡去,故而今日饿得不行。

高奇寿站在门边看着,心道皇上历年来的习惯,年初一吃得都不多,有时甚至只吃素不沾荤腥。

他原以为皇上会就此放下筷子,不想皇上道:“朕本来是不想吃的,既然你不让朕吃,朕偏要吃。”

说着便动了筷子,看得苏幼仪目瞪口呆。

她放下筷子,悄悄凑到皇上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皇上方才那句话让臣妾想到一个人,您知道是谁吗?”

“谁?”

“大皇子。”

不,大皇子都没这么幼稚……

一直到晚间,皇上还留在摘星阁不走,后宫中议论纷纷。

新年的头一日皇上就一直留在摘星阁,他可从未像这样留在别的妃子那里过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他在看什么

看来就算复位了贤妃,皇上的心也没跟着恢复。

众人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妒,想想贤妃暂时还没恢复恩宠,大部分人倒宁愿是苏幼仪得宠。

摘星阁中,皇上和苏幼仪各自歪在榻上看书。

准确地说,苏幼仪是歪着的,皇上是被她压倒的,时不时就要调整一番坐姿。

一直看到眼睛都酸了,苏幼仪起身打了个呵欠,“皇上在我这待了一日了,想来要气气贤妃娘娘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皇上还不走么?”

自来只有嫔妃往里请皇上的,没有人敢把他往外推。

苏幼仪忽觉天旋地转,原来皇上丢了书把她压在榻上,面色冷然道:“谁说朕是为了气贤妃才待在这里的?”

苏幼仪只是随口一说,皇上既然否认了,看来不是这个原因。

她不过是被皇上用来对付过贤妃,所以现在遇到什么不一样的情况,容易往这处联想罢了。

皇上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将她放开,“朕若说自己就是喜欢待在这里,你可相信?”

苏幼仪想了想道:“相信。这里有皇上和先帝父子之间美好的回忆,换做是臣妾也会喜欢常来的。”

皇上:“……”

这个女人不是聪明绝顶么,为什么有些事情她就是想不明白。

皇上的脸色更沉了,“那你陪朕到塔楼上走走吧。”

塔楼上四壁透风,又没有暖炉,夏日过后苏幼仪便很少再上去了。如今是寒冬时节,皇上怎么会想到那里去?

苏幼仪见他脸色不好看,也没询问,只好披了厚厚的狐裘随他去。

一出温暖的屋子到院中,她立刻打了个冷颤,顺手拢紧披风。

皇上瞧她一眼心生不忍,到底没有说什么,当下走到塔楼上去,到了四楼站在通往顶楼的那个位置等她。

苏幼仪一看,识趣地上前抱住他的腰。

皇上把头一低,看到她像个小孩子似的紧紧搂着自己,不由有些好笑,身形一跃上了顶楼。

顶楼的风更加大。

苏幼仪裹紧披风坐在床边,看皇上到底想干什么。

皇上瞧她一眼,“知道冷,不会把窗子关上吗?”

“皇上每次来都站在窗边朝外看,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皇上没发话,臣妾如何敢关窗?”

既然他发话了,苏幼仪巴不得把窗子都合上。

窗子都合上后果然暖和了许多,皇上把床上的锦被揭开,朝她拍了拍,示意她躺进去。

苏幼仪狐疑地看他一眼,心道大不了就是白日宣yin,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被窝里更加暖和些,皇上却没有进去,只坐在床边看着她道:“你想知道朕每次在这里都在看些什么吗?朕在看父皇当年看过的东西。”

苏幼仪顿了顿,“那……先帝在这里看什么?不是看星星吗?”

“不是。”

“从前朕也以为是,可后来朕明白了,并不是。”

皇上走到窗边,似乎下意识想打开窗子,苏幼仪忙将锦被裹紧了些,皇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差点忘了,苏幼仪怕冷,她生得瘦弱,不像男子那样健壮不畏寒。

他又转身走了回来,“上回永寿宫有人装鬼一事,你可曾打探过永寿宫的事情?如果有你应该知道,那里在先帝朝时住的是最得宠的怡妃。”

皇上主动提起怡妃,苏幼仪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她知道这件事后,一直认为皇上是因为痛恨怡妃所以不让人住在永寿宫,不想他今日主动提起。

苏幼仪只好点点头。

皇上继续道:“当年先有永寿宫,父皇才修建了摘星阁。所有人都以为是因为父皇宠爱怡妃,所以在她的宫殿旁边修建摘星阁,连看星星的时候也要看到她的宫殿。朕的母妃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她一直认为,父皇对她没有情意。”

苏幼仪想了想,疑惑道:“可先帝若真的想时时看到怡妃,为何不直接到她的永寿宫看星星?”

皇上笑了笑,“朕年幼时也想过这个问题,你可记得朕和你说过,同父皇一同在这里看星星的那一夜?那一夜朕醒得很早,几乎不敢睡着。而后朕走到窗子边,才发现在这面窗子外头看得最清楚的地方,其实是母妃的宫殿。”

苏幼仪不禁张开嘴,万分惊讶。

难道先帝修建摘星阁,不是为了看怡妃,而是为了看皇上的母妃?

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身为皇帝,他喜欢哪个妃子难道不能直接去哪个妃子宫里么?还要偷偷摸摸在摘星阁偷看。

皇上道:“这一点朕小时候就知道,却从来不敢和母妃联系在一起。因为父皇从来不宠爱母妃也不宠爱朕,对朕只是淡淡的。朕不过是他十几个儿子中极为普通的一个,非嫡非长,也不会说讨好的话来讨他欢心。”

虽如此,先帝不还是把皇位传给了他么?

苏幼仪隐约明白了什么。

因为先帝有太多妃嫔和儿子,所以他的喜好不能轻易流露出来,以免他真正钟爱的女人和孩子被人所陷害。

这就是先帝爱一个人的方式,他真正爱的不是近在咫尺的怡妃,而是皇上的生母。

看着她恍然大悟的神情,皇上嘴角微翘,“这一点还是你提醒朕的。”

“我?”

苏幼仪不解其意,皇上道:“你说逝者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朕这才想到,其实身在高处能看清的反而不是身边的东西,而是远处。那一刻朕才确定,父皇看的不是怡妃,而是母妃。”

也是那一刻他才确定,小时候那一夜和先帝同床而眠不是巧合,是先帝隐忍而克制的爱。

这份迟迟才领会的父爱,对他而言胜过一切。

苏幼仪心想自己无心插柳还立了个功呢,看来皇上把她弄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惩罚她的,应该感谢她才是。

她裹紧了锦被看着皇上,一脸等待嘉奖的样子。

皇上叹了一口气,“朕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懂么?就因为父皇如此让母妃和朕伤心,所以朕不想学父皇的法子。明明喜欢谁却要冷落谁,不喜欢谁又故意和谁亲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交换秘密

苏幼仪狐疑地看着皇上,“皇上是想说,您今日在摘星阁待了一日是因为喜欢臣妾,不是故意在向谁示威对吧?可不喜欢谁又故意和谁亲密……皇上对贤妃不是一直如此么?”

皇上没有答话,苏幼仪也不再问。

或者皇上对贤妃并不是真的全无情意,只是李阁老在朝中结党营私,而贤妃又在为二皇子搭桥铺路,将他们两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了吧?

苏幼仪连忙认错,“都是臣妾不好,皇上一番好意臣妾却误会了,皇上要打要骂随意,臣妾绝不敢怨怪。”

皇上才没有那么傻,坦白一番只为打她骂她。

他道:“这件事朕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不仅是先帝的秘密,也是朕的秘密。”

“臣妾绝不会告诉旁人!”

苏幼仪立刻举手发誓。

皇上轻哼一声,“谅你也不敢。朕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了,现在,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朕你的秘密?”

她的秘密?

她能称上秘密的事情,不过是那一件,有关她父亲的死,有关季玉深。

就算她能毫无顾忌地把父亲的事告诉皇上,可季玉深的事……

她曾深恨季玉深抛弃了她,为了荣华富贵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丢在脑后,可他们到底相互扶持过,苏幼仪不忍将他置身于危难之中。

她抬头看着皇上,皇上的目光冷静中带着了然,似乎知道些什么,只等着她坦白从宽。

她思忖了许久,这才咬牙道:“皇上想听什么?”

“什么都好,若要骗朕就不必开口了,朕不喜欢勉强。”

她可以选择不说,若说了就不能有假话。

苏幼仪进退两难,犹豫了许久,皇上等不到她的回话,从床边站了起来。

她到底还是不信任自己。

“罢了,朕说过不会勉强你。”

说罢朝通向四层的通道走去,忽然身后的衣角被人紧紧拽住。

皇上回头一看,苏幼仪从锦被中伸出一只手,牢牢揪着他的衣角,“好,我说。”

身家性命都是他的了,苏幼仪愿意赌一把。

皇上复又坐下,只听她道:“从前我和皇上说过,家父是乡间的教书先生,他死后我无亲可靠才进了宫。这件事是真的,不过其中细节我没有告诉皇上。家父其实是被人杀死的,至于仇人是谁,我至今也不知道。”

皇上道:“把你知道的告诉朕。”

“那日,我送学堂里一个受了风寒的孩子回家,他的家在隔壁村子。家父则去了村中一个姓季的乡绅家里,他家的公子也是家父的学生,家父时常去他家单独为他授业。等我回去的时候去季家找父亲,隔着很远便见到季家外头围着一堆村民,里正在那里主持大事,一具具尸首从季家抬了出来。”

“而我在那些尸首里,看到了我父亲。”

“围观的村民说,季家被灭门了。上至季老爷季夫人,乃至是家中的长工、短工都被杀了,无一活口。可我常去季家,知道季家连上长工、短工一共有五十余口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全都被杀了呢?”

苏幼仪震惊地望着皇上,“就算是皇上下令满门抄斩,也不可能这么无声无息,对不对?”

皇上想了想,朝她点头。

苏幼仪心中安慰了些,“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当时吓傻了,根本不敢上前。围观的百姓认出我来,让我去看看我父亲的尸首,皇上您猜怎么的?”

她笑了笑,眼里有泪花,“我不但没去看,还扭头就跑了。我担心杀了季家满门的人还没走,一旦知道我和季家的关系,他们会连我都不放过。所以我连家都没有回,跑到山上躲了起来,在山上,我遇到了季家的公子。”

皇上沉默着,替她拢了拢锦被。

苏幼仪道:“他和我从小受父亲的教导,也不知是父亲把我们教成这样,还是他天性凉薄把我也带坏了。总之他当时也不在府里,他比我更聪明,远远地看见季家出了事就跑上山躲着了。我们俩原本就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经历了家中变故,故而相互扶持在山上躲了十日。那十日就像噩梦一样,我们白日挖野菜,夜里连火都不敢点,蜷缩在山洞里互相依偎取暖。”

皇上听到这里目光变了变,到底没有开口。

“十日之后,我们想着灭了季家满门的人应该离开了,才下山回去拜了父母的坟茔。因季家是乡绅之家,我父亲又是个读书人,里正做主给他们埋了个好地方。我们两便决定逃往京城,一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二是他要进京赶考,考上了或许能借着为官的机会查明当初的真凶。”

话说到这里,那个季家的公子是谁不言而喻了。

苏幼仪看着皇上,“皇上是否早就知道此事?”

皇上微微颔首,“你还记得在这里的第一夜,你夜里冷抱着朕不放么?当时你说了梦话,你梦里喊的是父亲。朕难免有好奇心,便命人回你的老家岭南查探了你父亲的事情。你父亲是本地的教书先生,十里八乡的孩子几乎都受过他的教导,一查就查出来了。”

既然能查到她的父亲,自然也知道他的父亲是如何死的,那么季玉深的家世当然也瞒不过皇上的眼睛。

苏幼仪不禁松了一口气,幸而她话中没有半分谎言,皇上早就查清了她的身世,只不过是等她自己说出真相罢了。

皇上却道:“关于季玉深的事,你还是打算隐瞒朕,是吗?”

苏幼仪笑了笑,“不,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皇上想想,两个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的孩子,一起遭受了灭门之灾,一起相互扶持从岭南一路跋涉到京城……我们之间,自然而然成了相依为命的关系。后来他中了探花娶了李阁老之女,而臣妾入了宫,其中细节想必臣妾不说皇上也明白吧?”

皇上停顿片刻,“他负了你。”

苏幼仪摇头,“从前我也觉得是他负了我,我也承认是因为他负了我我才无奈进宫。”

第一百二十章 心里好受多了

“可我进宫之后便释然了,理解了他。他明明风光无限,何必娶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女?他日日对着我便会想到他家中灭门的惨案,而我也是如此。两个人在一起成天为回忆伤感,这是何必呢?”

“何况我该感谢他,若非他及时放手,我又怎么可能进宫遇到大皇子,遇到……皇上。”

虽然她把自己排到了大皇子后头,可皇上心中还是有一丝窃喜。

起码她把遇到自己当成是一件幸事,而非迫不得已。

皇上曾经留意她每次遇到季玉深、提起季玉深时的神态,知道她对季玉深的确是放下了。

不过……

“你曾告诉朕小心提防季玉深,其实你心里还是恨他,不愿意他备受朕的恩宠信任,是不是?”

苏幼仪忙道:“这件事是皇上误会了,臣妾没有这个意思。而是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了解他的性情,自从他家中出了灭门惨案之后,他就性情大变。小时候的聪明机敏,后来全都化作了心思深沉。皇上瞧他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其实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也很活泼,也爱玩爱笑。”

“一个身负血海深仇心思深沉之人,臣妾提醒皇上不要过分相信他,有错吗?别忘了,他到底是李阁老的女婿。”

这话说的不错,皇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朕答应你会为你彻查你父亲遇害之事,如果找到那个仇人,朕一定会为你报仇。”

报仇?

苏幼仪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笑了笑,“皇上如今这样说,到真的查清真相的时候,未必会这么做。那个人能杀几十口人命悄无声息,必定是朝中位高权重的显贵大臣。皇上难道会为臣妾的父亲随意杀一个显贵大臣吗?”

皇上挑了挑眉,“你就一点都不想为你父亲报仇?”

“人都死了,报仇还有什么用?臣妾也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不过不为报仇,只为了了一桩心愿。比起报仇,我更喜欢这世界真的有鬼,这样我就能看到父亲,问问他临终有没有什么话想告诉我。”

未能见到她父亲最后一面,这是苏幼仪一辈子的遗憾,永远弥补不了。

皇上隔着锦被揽住她,“你当年是为了保全自身性命才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想想你父亲若在天有灵,是希望你去看他还是希望你保全性命好好活着?”

苏幼仪从未将此事与旁人说过,故而没有人安慰过她这一心结,她愣愣地抬起头看着皇上。

她忽然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原来皇上也会安慰人,还会这么耐心地宽慰她的往事,而且并没有计较……

她和季玉深的过往。

彼此把话说开之后,皇上和苏幼仪的关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亲密起来。

正月休沐期间,皇上十日有八日都在摘星阁,剩下两日在御书房,对其余嫔妃连看都没看一眼。

原以为皇上从前待苏幼仪已是恩宠,对照如今的情形一看,这才叫新婚燕尔。

说来苏幼仪进宫也已经一年了,皇上对她的兴趣不但没有渐渐减弱,反而有越来越离不得的势头,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敢是真的狐狸精变的不成?

刚刚复位的贤妃万万没想到,自己被禁足几个月出来,宫里已经变成了如今情形。

皇上宠苏幼仪也宠得太过分了些,照这样下去,封为嫔位不是指日可待?

她心中暗作计较,招呼仪儿来,“去打听打听,皇上这会儿在御书房还是在摘星阁。对了,叫小厨房把莲子荷叶汤煨上,一会儿说不定用得着。”

“是。”

仪儿出去之后很快回来了,道:“娘娘,皇上不在摘星阁。皇上现在和昭贵人在御花园赏梅呢,是刚刚去的。”

贤妃听见前半句总算打起精神,后半句话又让她彻底失望。

“昨儿是一起在御书房待了半日,前儿是去东四所和皇子们一同写字,今儿又去御花园赏梅。昭贵人还真是能者多劳,只怕咏诵梅花的诗也念了不少吧?”

“凭她?一个乡野丫头。”

仪儿忙道:“娘娘放心,她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娘娘博学多才的。娘娘可是出身书香世家,她的父亲不过是个乡下教书先生罢了。”

贤妃眸子沉了沉,“乡下教书先生教出来的女儿,却更讨皇上喜欢。想来皇上也看腻了京城那些大家闺秀,想换换胃口吃了。”

仪儿闻言想了想,道:“娘娘这么一说,还真是。如今宫里除了昭贵人,就是那个司马答应疯疯癫癫的,还有那个苏答应一股小家子气。她们三个还十分亲密的样子,听说除夕夜一起睡在摘星阁,次日一早皇上去的时候还没起身呢!”

“有这等事?”

贤妃闻言忽然想到什么,嘴角微翘,“她们三个年纪轻轻,又刚来宫中不久,难免失仪。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仪儿道:“知道的人大概也不多,虽说皇上去的时候撞见了,到底没有提前通知也不算御前失仪。皇上只让她们离开,两人出去的时候也是好好的,旁人又能议论什么呢?”

贤妃莞尔一笑,“那就把这件事宣传出去,和大家说道说道,也当是个饭后谈资。”

……

御花园一角种着一大片梅树,红梅在左白梅在右,还有零星的黄色和红色腊梅。

苏幼仪喜欢白梅,皇上便跟着她朝右边去,“今日未曾下雪,若下了雪还是红梅映着白雪好看。”

“皇上喜欢红梅映雪,不如等下雪的时候臣妾采一些红梅插在瓶中,送到皇上的御书房或者乾清宫,这样皇上就不必跑来御花园看。”

毕竟皇上很少有空逛御花园,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休沐这几日清闲些罢了。

皇上瞧她嘴皮子一碰张嘴就来,有些不信,“你是随口一说哄哄朕,还是认真的?”

苏幼仪原本是随意说说,一瞧皇上认真的样子,便知他当真想要。

她不禁偷笑,又一脸正经看着皇上,“自然是真的,臣妾岂敢犯欺君大罪?”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婚燕尔

说罢嗅了嗅枝头的白梅,忽然心生一计,扭过头委屈地看着皇上,“可今日无雪,臣妾想要白梅插瓶供在屋里。”

这分明是在暗示皇上替她折梅。

皇上才挑了挑眉梢,高奇寿已经迎了上来,“皇上,奴才来替贵人折梅吧?”

“不必了。”

皇上摆摆手阻止了他。

他想要苏幼仪亲手折的红梅,今日就要亲手为她折白梅,这笔买卖还真是谁也不吃亏。

他当即撸了袖子,高奇寿见状吓了一跳,“皇上,仔细着凉!”

苏幼仪见状抿唇轻笑,便见皇上身手敏捷地爬到梅树上,细看之后折取含苞待放的枝条,轻轻递下来给苏幼仪。

她站在树下朝他伸出双手,欢欣鼓舞,“皇上,左边那一支极好,你看见了吗?”

“在哪?”

“就在你左手边啊!”

皇上在乱花从中准确地找到她要的那一支,动作敏捷而迅速,不一会儿苏幼仪怀里就抱了一捧梅花。

高奇寿带着一众宫人围着梅树,唯恐皇上摔下来有个闪失,“皇上,您慢些,您小心点!”

淑芽瞧瞧一笑,凑到苏幼仪耳边,“贵人,这像不像从前大皇子爬树的时候,咱们围在边上的情景?如今倒放在皇上身上了,奴婢还是头一次见皇上这么……这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觉得用什么词都不对。

皇上一贯严肃冷漠叫人不敢靠近,可见过他今日这样子之后,淑芽心中的畏惧多多少少减轻了一些。

“已经够了,皇上快下来吧!”

苏幼仪把花交到淑芽手中,自己站在梅树下扶着皇上,皇上原本可以一跃而下,这点高度对他而言根本不在话下。

见苏幼仪亲自在树下搀扶,他又不忍拂了她的意,便慢慢扶着她的手下来。

“可算满意了?”

“自然!”

苏幼仪小心拨弄一番淑芽手中的梅枝,“一会儿回去插在那个细颈的天鹅瓶里,再用屋子里的炭火一熏,香气必定不俗。其实就算在雪天,我也更加喜欢白梅。哪怕看不清颜色,但清冽的香气是怎么也让人忽略不了的。”

皇上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可依朕看,梅和雪都比不上美人玉肤之洁白才是。”

苏幼仪面色一红,下意识看向周围的宫人,只见连高奇寿在内众人都低着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这些在皇上跟前伺候的人,是最会装死人的。

苏幼仪悄悄地嗔他一眼,“皇上惯会取笑人的。”

不远处的假山上,贤妃站在那里将方才的一幕尽收眼底。

“娘娘……”

仪儿站在她身后,见贤妃呆愣许久,忍不住出声提醒。

“娘娘,皇上和昭贵人已经走了,娘娘也回去吧?这里风大,仔细身子要紧。”

“就是知道这里风大,才要站在这里的。”

贤妃望着早已远得看不见的皇上的背影,眼底分外苍凉。

“这样冷的天气,昭贵人竟然让皇上来这四面透风的地方陪她赏梅花,也不怕皇上身体受了寒气。如今天气冷,昭贵人不懂礼数,本宫就更加要懂。所以本宫巴巴地送了热汤来给皇上,谁知……”

谁知她看到了自己怎么也不想看到的画面。

皇上竟然为了苏幼仪亲自爬树折梅,他可是皇上啊,怎么能亲自爬树?

至少贤妃从未见他为旁的嫔妃做过这样的事,一次也没有。

皇上是当真宠爱苏幼仪。

“娘娘……”

仪儿也不知道如何劝慰贤妃,她从前是后宫最得宠的嫔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尝试过像今日这样看着皇上和别的嫔妃恩恩爱爱?

而她自己却站在这风地里,四面无依。

仪儿从身后的小宫女手中接过食盒,“娘娘,不如坐下喝一碗热汤再走,暖暖身子。反正皇上也喝不上了……”

这句话却像戳到了贤妃的痛处似的,她立刻扭头看着仪儿,“皇上不喝那就倒掉,现在就倒掉!”

说罢一巴掌打掉了仪儿手里的食盒,食盒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热腾腾的汤水从竹编的食盒里流淌出来。

仪儿等一众宫人连忙下跪请罪,空气中飘逸着莲子荷叶汤清新淡雅的香气,贤妃说过年皇上一定吃腻了鱼肉,这样清新的汤解腻正好。

小厨房为此熬了整整两个时辰,希望贤妃能靠着这碗汤重获皇上的恩宠。

如今皇上却连看都没看到这个,就被贤妃自己打翻了,委实有些讽刺。

“哼。”

她拂袖大步而去,仪儿等连忙跟在身后。

贤妃忽然停下脚步,“不回咸福宫了,去东四所看看二皇子。”

“娘娘,要是皇上知道了……”

“皇上知道又如何?”

贤妃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狠厉,“难道还能把本宫再降位一次不成?本宫说去就去!”

……

“贵人,不好了!”

没过几日,淑芽匆匆忙忙赶进屋来,急得满面通红。

苏幼仪不禁笑话她,“呸呸呸,这年才过完就说不吉利的话,怎么不好了?”

“贵人,是真的不好了!”

淑芽急得一跺脚,“不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在宫里乱传谣言,如今六宫都传遍了。说年初一那日皇上到摘星阁,见到您和苏答应还有司马答应睡在一起。”

苏幼仪眉头微蹙,“这件事虽有些失礼,不过是事实。既然外人知道了要传就传吧,是事实就不怕别人说。”

“贵人,还有后面的呢!”

淑芽的脸更红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话,不好意思说却不得不说。

苏幼仪心中咯噔一声,“后面?还有什么?”

淑芽咬着牙道:“说是贵人故意用这种手段勾引皇上,皇上一见果然有趣,就和贵人还有苏答应她们……她们……白日宣yin……”

“不必再说了。”

苏幼仪已经猜到底下的话有多难听了,淑芽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让她传这样的话实在委屈了她。

淑芽急道:“贵人,这下可怎么办啊?一定是有人嫉妒贵人,所以如此造谣编排贵人,这根本就是莫须有的事情嘛!”

第一百二十二章 谣言四起

“好了,你先别着急。”

苏幼仪还有闲心安抚淑芽。

没想到自己那日一时没睡醒胡思乱想的东西,竟然也有人这样想了,还恶意宣扬了出去。

这些日子皇上时常在摘星阁,这种流言传出去,人们只会更加相信她果然用了什么狐媚招数迷惑了皇上,皇上才会待她格外恩宠。

再想深一些,这事若传到朝堂上……

苏幼仪不禁打了个冷颤,细思恐极。

“先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如今宫里还有什么人在传这话?”

淑芽道:“奴婢方才去内务府取上元节的灯烛,听见那里管仓库的小太监们议论的。奴婢气不过说了他们几句,他们说也是从后宫听来的,如今宫里十亭有八亭都知道这话了。”

后宫,内务府。

流言蜚语害死人,苏幼仪道:“你去把这件事禀告皇后娘娘,让她来处置后宫中的流言。这流言不仅直接针对我,更影响了皇上的清誉,我想皇后知道该怎么做。”

淑芽忙点头,“哎,奴婢这就去!”

淑芽前脚刚出摘星阁,后脚苏答应和司马答应便急匆匆地来了。

“昭姐姐,你可听见外头议论纷纷的流言了?”

苏答应急得快哭出来了,她再如何也是自小养在深闺的官家小姐,学的是女德女诫,被人编排成这样急得不得了。

司马答应性子大大咧咧倒还好些,一直安慰着苏答应。

苏幼仪道:“先坐下说话吧,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不如想想这流言该怎么平息下去。我已经命淑芽去告诉皇后娘娘了,不过这么劲爆的新闻,只怕皇后娘娘也弹压不下去。”

“弹压不下去?那可怎么办?”

苏答应急道:“若我父亲在前朝听见了这样的话,他可怎么做人呢?他一生清白正直,女儿却成了勾引皇上的yin妇,不知他会不会气出病来。”

她是个孝顺的女儿,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在顾虑她父亲的处境。

苏幼仪道:“放心,还有我呢。旁人要说勾引皇上也是说我带坏了你二人,威逼你二人罢了,凡事自然有我扛着。我只是在想,这件事无中生有,到底是何人编排成这样传出去的呢?”

苏答应慢慢平复了心绪,道:“会不会是贤妃娘娘?她刚刚复位,皇上却根本没去看望过她,一直在姐姐这里。除了她嫉妒姐姐散播这等谣言,还会有谁呢?”

“未必,还有那个指使福常在推我下水的人。还有江贵人,她也一直怨恨着我。不过她应该没有这么大的手笔,能让一个虚构的谣言传遍后宫。”

指使福常在的人?

难道她怀疑的是惠妃吗?

苏答应摇了摇头,“我和司马答应离那人近,自从姐姐落水的事情之后,我就时常注意那人的动向。这回的谣言,想来和那人无关。”

司马答应好奇道:“那人是哪人?离咱们近,难道是惠妃娘娘吗?”

“嘘。”

苏答应忙捂了她的嘴,“小声点,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证据。福常在已经去了冷宫咱们也问不着,如今我能做的就是替姐姐盯着惠妃些罢了。”

她和司马答应都住在惠妃宫里,只要有心总能探查到一些,故而可以推断这次散播流言的事不是惠妃做的。

不多时淑芽重长春宫回来,“贵人,皇后娘娘已经命人彻查这件事了,说是损害皇上的名誉,查到了必定重罚。如今只查出那流言一开始是从东六宫传出来的,具体是何人散播谣言还不清楚。”

东六宫,苏幼仪冷笑一声,咸福宫可不就在东六宫么?

苏答应问道:“姐姐,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命人散播出去,把我们那日的实情说出去?”

司马答应也道:“是啊,那日我们见到皇上之后就走了,叫宫人们把这话散出去,不就能解我们眼前的危机了吗?”

苏幼仪淡淡一笑,“你们以为有人会听你们的吗?既然有人恶意传播流言,目的就不是为了要真相,而是要伤害我们。退一万步说,那些看热闹的宫人们是愿意相信皇上和好几个嫔妃白日宣yin这样的故事,还是愿意相信什么都没发生呢?”

“看客的心永远是冷漠的,他们只会在意什么故事好听,谁会在意真相是什么?”

苏幼仪说着,口气冷了几分。

她想到那时年少,她和季玉深一起躲在山上的时候,偶尔也有砍柴、打猎的村民经过,会聊起季家的灭门案。

有人说季老爷得罪了山里的马匪,所以人家为了寻仇上门杀了他全家,还说季老爷的银钱或许来路也不正。

这就罢了,还有人说季家或是犯了大罪的钦犯,被朝廷一夜灭门连个罪名都不给,可见罪大恶极。

一个怜贫惜老、时常帮助乡民的乡绅,满门被灭后不但没有得到同情,反而被编排出各种各样恶意的故事。

这就是看客,冷血无情的看客。

苏幼仪早就习惯了,而那年的季玉深也习惯了,从此他深邃的眸子里,很难再看到温情。

“姐姐,姐姐?”

苏答应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扯了出来,“姐姐,如果我们不能解释,那要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苏幼仪笑了笑,“要掩盖一个谣言最好的办法,是时间。但最快的办法,是用另一个谣言覆盖这个谣言,并且新的谣言还要比旧的更加精彩。”

苏答应一愣,诧异地看着她,“莫非……姐姐已经有主意了?”

苏幼仪朝她二人招招手,示意她们附耳过来,在她们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长春宫中,皇后望着下首坐的嫔妃们,个个各怀心事的模样。

众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苏幼仪身上,而身处漩涡中心的苏幼仪却若无其事,淡定非常。

皇后道:“昭贵人,近日宫中谣言四起,你就把事实的真相和诸位姐妹说说吧,免得大家心里不安。”

苏幼仪和皇后是一边的,她一向愿意听皇后的话,这点大家心里都清楚。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吃我一拳

可今日,苏幼仪却直接地反驳了皇后的话,“皇后娘娘,臣妾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臣妾是宫中的新人,自然不如诸位姐姐了解皇上。皇上是不是宫中谣传的那个样子,大家心里都有数,何必臣妾来解释?”

她目光扫视众人,尤其在看到贤妃的时候格外留意,江贵人则给了她一个不屑的眼神。

显见得只有她苏幼仪了解皇上的秉性,大家都不了解似的。

苏幼仪看向江贵人,“江贵人那一脸不屑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谣言是真的,皇上真的在年初一白日宣yin,还连御三女?”

江贵人忙道:“你别胡说,我自然不是怀疑皇上。我只是信不过你,谁不知道皇上这些日子都在你那里,或许是你狐媚惑主扰乱了皇上的本性也未可知。”

苏幼仪笑道:“江贵人相信这话,而诸位姐姐都不信,看来这话极有可能是江贵人传出来的了。我会把这件事如实禀告皇上,看看皇上怎么说。”

“你!”

江贵人本就不受皇上待见,若再被苏幼仪盖上一个污蔑皇上的罪名,此后在宫中日子可就难过了。

还不等她为自己辩解什么,司马答应已从座中站了出来,“昭姐姐,你别赖江贵人,不是她说的。”

众人一愣,司马答应一向护着苏幼仪,今日怎么向着江贵人说话了?

江贵人受宠若惊,待要说什么,忽见司马答应朝着贤妃的方向走去,一脸怒容。

贤妃眉头一蹙,唯恐司马答应痴痴傻傻的伤到自己,她身后的仪儿连忙上前挡在贤妃面前,“大胆,既然对贤妃娘娘无礼,还不快退下去?!”

“大胆,你一个奴婢竟敢对我无礼?吃我一拳!”

司马答应不由分说给了仪儿一拳,竟一下子将仪儿打翻在地,一边眼睛顿时淤青起来。

众人没想到她一个年轻女子手劲这么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由分说就打人,都被吓得不轻。

司马答应指着地上的仪儿,“皇后娘娘,就是仪儿和旁人编排的谎言,才导致如今宫里流言四起。臣妾是个清清白白的官家女儿,岂能被人这么编排?臣妾今日拼着失仪,也要打这个烂了嘴的奴婢!”

说罢拎着拳头又上去给了仪儿一拳,皇后这才知道不好,忙喊人来,“还不快把司马答应拉开,这样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翠摇等人将司马答应和仪儿隔开,司马答应见打不到仪儿,立时调转过头看着贤妃,“仪儿一个奴婢哪有这胆子,一定是你这个做主子的挑唆的,我打你!”

司马答应练过武,手上的工夫根本不是这些宫女和太监拦得住的。

光看她打仪儿那一拳便知道厉害,贤妃连忙大喊,“快让侍卫进来,这个司马答应疯了!”

司马答应一听侍卫要进来,忙推开阻拦自己的人,实在拦不住便上手打。

那些宫女太监挨了她几拳,宁可忍着疼也不敢松开口,最后还是侍卫进来拦住了司马答应。

“贤妃娘娘,你有胆子做这事就别躲着!你不喜欢我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就是不能用这种污言秽语造谣!你们放开我,我要去见皇上!”

司马答应的话让贤妃心头一跳,这件事真要闹大,大家都难看。

“好了,成何体统?”

皇后被闹得头疼,只好道:“先把司马答应送回永和宫禁足,再请太医去给她看看,看看她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至于仪儿”

皇后不悦地看向贤妃,“贤妃,这谣言到底是不是你命人散播出去的?”

贤妃虽未被司马答应打着,却受了惊吓,这会儿惊魂未定,被皇后问话强撑着回答道:“臣妾自然没有做过这种事,司马答应无凭无据,岂能冤枉臣妾和臣妾身边的宫人?”

经过永寿宫闹鬼一事她早已吸取了教训,此番谣言皇后和苏幼仪她们根本抓不到半点证据,她只要咬死了不承认便可安然无恙。

皇后道:“可司马答应言之凿凿,是仪儿把这话传给外人的。”

被打翻在地的仪儿连忙起身跪好,“皇后娘娘明鉴,奴婢是和宫女议论过这件事,可奴婢也是听旁人说的才议论了几句,并非奴婢编造的啊!”

仪儿也学乖了。

她不说自己从未说过这话,只否认自己是始作俑者。

司马答应被带回永和宫,苏答应忙道:“皇后娘娘,臣妾想回去陪着司马答应,也好安抚她。臣妾知道司马答应并没有疯,她只是太过看重自己的名誉罢了。臣妾就是胆小,否则一脖子吊死在那造谣之人的宫门外,叫她一辈子都心惊胆战才好。”

苏答应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望着贤妃,情真意切叫人不禁害怕。

她刚刚听到流言的时候,想到会连累自己父亲的官声,的确想过一脖子吊死来保全自己的清白。

若不是有苏幼仪劝慰着,她这会儿可能早就死了。

白答应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皇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去吧,好好看着司马答应。”

苏答应福身一礼朝外走去,临走的时候看了苏幼仪一眼,后者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色。

燕嫔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疯了疯了,司马答应疯了,我看苏答应也要疯了。”

说着担心地看着苏幼仪,唯恐她也受不了这谣言的打击。

苏幼仪对上她的目光,淡淡一笑,“燕嫔姐姐看我做什么?”

燕嫔朝后缩了缩,“没什么,昭妹妹,你没事吧?”

苏幼仪复又落座,众人也都坐了下来,“我很好,反正我本就是卑微出身,不像苏妹妹她们两是官家小姐,自然脸皮薄要面子。我孑然一身,被人泼再多的脏水也不用怕连累父兄。”

她说到最后,目光落在贤妃身上。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都看出端倪来了,她们三个人分明都直指贤妃故意传播谣言,只是苦于没证据,司马答应才会用动手打人这种笨办法来解决。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谣言翻转

不过半日,长春宫中发生的事就传开了。

“听说了吗?司马答应疯了,竟然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打人,还想打贤妃娘娘呢!”

“不是疯了,听说是前几日那难听话,是贤妃娘娘派人编造的!司马答应气不过又抓不到证据,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只好对贤妃大打出手!”

“我的乖乖啊,她一个答应敢打贤妃娘娘,真是活腻了……”

活腻了,这三个字是旁人对司马答应最多的评价。

可正因为她身为答应和贤妃的势力无法抗衡,人们才更加相信前几日的谣言是贤妃编造出来的,否则司马答应怎么敢去打贤妃?

一时之间,议论皇上和苏幼仪等三个嫔妃如何如何的言论,顿时被贤妃造言生事挨了司马答应打的言论盖了过去。

有人说贤妃被打得两只眼睛都青了,有人说司马答应和贤妃两人抱着在地上扭打……说得就像亲眼看见了似的。

永和宫的西配殿,苏答应进门便见苏幼仪已经到了,忙屏退宫人走进去。

三人聚在司马答应的寝殿中,司马答应握着苏幼仪的手,“苏姐姐,都按你说的做了,你说这样真的管用吗?”

“当然管用!”

苏答应又是激动又是欢喜,“你没听见外头宫人们都怎么说吗?哎呦,我忘了你被禁足了,自然没听见旁人的议论。”

苏答应高兴坏了,忙给她转述如今外头议论的话,“都说你是个女中豪杰,为了给自己抱不平连贤妃都敢打,可见贤妃造谣是极有可能的。还说贤妃被你打得鼻青脸肿不敢出门了,说起来贤妃这两日还真的没出门,不知道是不是被你吓得……”

司马答应忙看向苏幼仪,得意道:“那些宫人的嘴果然都是胡说八道的,我何尝碰到贤妃身上一点?是昭姐姐说的,要打得轰轰烈烈,但是绝对不能碰贤妃一个手指头!”

苏幼仪莞尔一笑,“你做得很好,既能平复谣言,又能让贤妃抓不着你实在的错处。只要你没打到她身上,她再怎么想处罚你都没用。你放心,这件事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会帮着咱们的,我已经打点好了。”

司马答应忙道:“连皇上都知道这件事了?要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真的不处罚我,都得谢谢昭姐姐,他们一定是看在昭姐姐的面子上才帮我的。”

苏幼仪道:“话也不是这么说,我和苏妹妹都得感谢你出头,这件事到底冒险了些。原本我还可以想别的主意的,可当时一时情急之下总想不到更好的主意,委屈你被禁足了。”

二人谢来谢去,苏答应忙道:“不管怎么样,如今这谣言算是压下去了,只要司马妹妹没事便皆大欢喜。”

苏幼仪点点头,“这件事里名誉受损的不仅是我们三人,还有皇上。虽然皇上不必在意这种后宫肖小的议论,可能澄清真相他自然也愿意。至于皇后么,她本来就和贤妃不对付,乐得看贤妃吃瘪。”

苏幼仪拍拍她二人的手,笑得了然,“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贤妃怎么吞下她自己种的苦果吧!”

……

“皇后娘娘,司马答应这件事你就不追究了么?只是禁足了事?”

这日早晨找长春宫请安之时,贤妃忽然发难,把仪儿拉了出来,“我的宫女被打成这样也就罢了,司马答应虽然一向不懂规矩,可打的到底是个奴婢。难道她打我皇后娘娘也可以不闻不问么?以下犯上都不管,宫规何在?”

皇后还没开口,苏幼仪却道:“贤妃娘娘这话就差了,当时诸位姐妹都在场,谁看到司马妹妹打了贤妃娘娘呢?”

贤妃眸子微眯,冷笑道:“你觉得没打到本宫身上,就不算打了本宫是么?”

“当然不算。”

苏幼仪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盏响动两声。

她笑道:“若没打到,就凭嘴上说说也算打的话,方才我这么一拍巴掌,贤妃娘娘猜我打的是谁?”

“呵。”

贤妃知道她伶牙俐齿,不愿与她争执,“皇后娘娘,这件事你若不处置,我就只好告诉皇上来惩治这个以下犯上的司马答应了。”

“好了,都不要吵了。”

皇后淡淡一摆手,“有什么可吵的?打了就是打了,没打就是没打。司马答应虽没打到贤妃,但言语间有冒犯之意,本宫自然不能不罚她。便罚她禁足半个月不许出门,贤妃你可满意了?”

说来说去还是禁足,只是半个月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根本就削弱不了苏幼仪的力量。

贤妃待要反驳,皇后立刻道:“你要是不肯听本宫的处置,要去找皇上也由你。不过如今宫中议论纷纷都说是你贤妃造谣皇上沉迷女色,皇上是相信你还是相信宫中的谣言,本宫就不知道了。”

她一抬手,翠摇忙伸过手去扶着她,“本宫累了,你们都散了吧。”

贤妃当然不会傻到去找皇上,这件事便成了定局。

满宫里甚嚣尘上的谣言对贤妃十分不利,都说墙倒众人推,竟有人议论起了她前几日私下去东四所看望二皇子的事。

“贤妃娘娘没有皇上允准就去东四所,怪不得她失了圣心,连昭贵人那正经有皇上旨意的都不常去呢,她凭什么去啊?”

从前宫里除了皇后便是贤妃,贤妃享受任何特权从未有人敢质疑,如今却连这从前做惯了的事都被议论了。

贤妃焦头烂额,深感自己在宫中地位不如从前了。

“仪儿,你说本宫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皇上不悦?难道就因为去看望二皇子的事情吗?本宫不明白,二皇子是本宫所出,本宫多去看他两次又怎么样呢?”

她心里不是不后悔,那日看到皇上和苏幼仪赏梅一气之下去了东四所,想必皇上后来肯定得到了消息。

她刚刚复位就做出如此举动,皇上是不是一时心寒,所以连一次都没踏足咸福宫?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看望大皇子

又或者……不是她的问题,而是苏幼仪。

仪儿低声道:“娘娘,娘娘最近还是别去东四所了吧,免得惹皇上不高兴。从前娘娘不在意……可如此,形势比人强啊……”

从前她一身盛宠风光无限,如今没了皇上的宠爱,她便是再出身尊贵又如何?

论起出身,咸福宫里还住了一个尊贵的威远侯府大小姐,没有皇上的宠爱照样什么都不是。

贤妃沉默许久,好一会儿才道:“可本宫见二皇子近来实在不成体统,畏畏缩缩,倒有了些从前三皇子的毛病。反倒是三皇子比从前开朗了许多,怪不得皇上也多疼爱他了些。”

她看到二皇子这样,就忍不住要去教导他,可一去皇上就会不高兴,连带着更加不待见二皇子。

贤妃心中万分矛盾。

恍然一抬头,看到仪儿肿着眼睛侍立一旁,不禁心中酸楚,“那个司马答应是练过的,力气这么大。你这些日子要好好上药,放心,本宫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不仅是替仪儿报仇,也是替她自己把丢掉的颜面再捡回来。

仪儿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微微颔首。

……

苏幼仪捡了个晴好的天去东四所,看看大皇子,顺带把这次的事情同他说清楚。

他人在东四所,后宫的消息却听得清清楚楚,还派小纪子去摘星阁问候过,要不是碍于这件事尚未解决,只怕他会亲自去一趟。

如今已算解决了,苏幼仪索性自己去看看他。

还没到大皇子的住处,倒是先看见了二皇子,正在花圃边上踢打一颗小树。

苏幼仪停住脚步,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二皇子身边的宫人瞧见她,忙提醒二皇子。

苏幼仪这才上前,微微福身一礼,“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还是身后的宫人提醒,他才不情不愿地拱手一礼,“昭贵人好。”

苏幼仪笑了笑,“二皇子心情不好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打树?”

二皇子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都被她瞧见了,一时心中不快,“没什么,那树绊倒了本皇子,所以打两下出出气。昭贵人这是去找大皇兄么?”

苏幼仪朝他身上看了看,别说绊倒在地的泥渍了,他身上干干净净的,连鞋子都一尘不染。

可见被树绊倒之语不过是托辞。

苏幼仪深知他说谎成性,不愿与他多言,“是啊,大皇子还等着我呢,我先去了。”

说罢抬脚便走。

二皇子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半晌不开口。

就在宫人准备请他回去歇着的时候,忽听见二皇子嘴里嘟囔了一声,“坏女人。”

“二皇子,您说什么?”

小太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

二皇子对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昭贵人是坏女人,欺负母妃的坏女人!”

宫人是他的,他再怎么说也不用担心被传出去,故而肆无忌惮。

小太监却十分诧异,不想平日一向乖巧懂事的二皇子会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二皇子,您不能这么说,昭贵人好歹是长辈,而且是皇上最宠爱的……”

“就是因为父皇宠爱她,她才欺负母妃。”

二皇子阴沉沉的,又踢了一脚身旁的小树,这一脚非常使劲,直把那尚未长成的小树整个踢折了腰。

二皇子却看都没看一眼,径自朝院中走去。

小太监愣愣地跟在后头,忽然想到前几日贤妃娘娘来探望过二皇子,母子两人还说了许久的话。

怪不得皇上不喜欢后妃和皇子们接触……

“贵人,您终于来啦,大皇子等您好一会儿了呢!”

小纪子远远站在墙根底下迎她,见她带着淑芽走来忙不迭迎上去。

苏幼仪笑道:“大皇子在做什么?”

“,能做什么?盼着贵人来,正在指挥人端茶上点心的,还要准备贵人最喜欢的菜,说要留贵人在这用午膳!”

小纪子说着,又压低声音道:“前几日那消息传来,大皇子可担心贵人了。又是那样难听的谣言,我们也不敢和大皇子多说。如今既然好了,还是贵人亲自和大皇子说罢。”

苏幼仪点点头,“放心吧。”

进院一看,宫人们果然忙忙碌碌的准备东西,看到她都纷纷上前请安。

大皇子听见动静从书房跑出来,高高兴兴地拉着苏幼仪进去,“昭母妃,那件事情怎么样了?你没受委屈吧?”

大皇子果然一开口就问这个,苏幼仪坐下喝了一口茶,这才道:“皇上让我照顾大皇子,不是让大皇子为我操心的。你还是个孩子,后宫里那些肮脏手段实在不适合讲给你听,你以后就少管一些好不好?”

大皇子却不赞同她这话,“我从小就在宫里长大,什么肮脏的话和事情不知道的?你要瞒着我也无用,旁人迟早也会告诉我的,倒不如你说的清楚。何况我若一直蒙在鼓里就能保平安了吗?万一有一日旁人把手段用在我身上,我还浑然无知,那才叫糟糕。”

他说的何尝没有道理?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把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又道:“也不知道这些事告诉你到底好不好,虽然皇上允许我来东四所见你,可没允许我把后宫的事情和你说。你知道的太多,对你未必好。”

大皇子轻哼一声,“幸好这件事完美解决了,还给贤妃留了麻烦,要不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出气!你可知道,元韬那里的宫人在偷偷议论,说你欺负贤妃,自己做了肮脏事还赖贤妃造谣。我实在气不过,要不是小纪子拦着早打他们几十板子了!”

苏幼仪闻言一惊,“贤妃这几日来过东四所?”

“前些时日来过,这几日可能又派了宫人来吧,反正我看见了一个眼睛乌黑的宫女。”

大皇子只是远远瞧了一眼,并不真切,苏幼仪却一听就明白了。

眼睛乌黑的宫女还能是谁?

可不就是被司马答应打了的仪儿么!

“贤妃还真是贼心不死,后宫的舆论她控制不住了,就把心思动到东四所来。她也不想想二皇子也住在这里,这些话给孩子们听见影响能好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读史记

大皇子不由着急,“她就是想让元韬听见的,让元韬帮着她一起恨你!昭母妃,你可别想得太简单了,人家想着怎么算计你,你还想着对我们影响好不好!”

大皇子跟个小大人似的,对后宫那些谣言一点羞臊避嫌的意思都没有,反而一副全然了解的样子。

苏幼仪不禁汗颜,倒显得是她太天真了。

“是是是,我错了。别提这个了,你的书念得怎么样了?上次说季太傅教你们读史记了,你读得如何?”

提到功课上的事,大皇子不免有些犯难,“这个没有论语好读。”

苏幼仪早知是这个结果,悄然一笑,“哦?论语可是孔圣人一生之言,你竟觉得论语好读,而史记不好读吗?”

大皇子道:“孔圣人说的话虽然多,可总有一条道理能贯穿。无非是仁义礼智信,从这些角度来想就能想明白他的意思。可史记就不一样了”

大皇子跑到书案后头,把一本翻得办旧的史记拿出来,可见他私下里时常攻读。

他把书翻开给苏幼仪看,“这里头有许多帝王将相的故事,他们在面对特殊的情况时总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和处置之道,我怎么也猜不到。看完了故事也不懂他为何要那么做,为何这个皇帝要这么做,那个皇帝又要那么做,太复杂了。”

大皇子毕竟才九岁,有这样的疑惑很正常。

苏幼仪笑道:“这个很容易,大皇子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嗯!”

他用力点头,“季太傅说了,要是觉得读不懂或者记不下来就问他,要是问了他没用就来问你!”

这季太傅还真看得起她。

苏幼仪不禁好笑,捧着书走到书案后头,随手捡了一张白纸写给大皇子看,“大皇子看看,要理解每个人物在不同环境下做出的选择,其实并不难。首先我们要分析的是当时的时代背景、还有人物身边的人和对手的性格和背景,就拿这个郑伯来举例吧。”

“他为什么对自己的弟弟放纵,放纵到某个程度再名正言顺地攻击他,而非一开始就攻击他?和别的君王相比,他有什么特殊的背景?”

大皇子想了想,忽然明白了,“因为他有个疼小儿子不疼大儿子的母亲,如果他一开始直接对付弟弟,母亲一定会伤心!所以他不能直接对付弟弟!”

转眼又到开春,为了防止像去年一样发生旱灾,今年皇上早早派了可靠的官员去巡查。

苏答应的父亲苏清受封为钦差,奉命巡查各容易发生旱情的地区,监督各地地方官员防旱治灾。

为了嘉奖苏清,皇上又将苏答应晋封为常在。

“皇上说原是要给你和苏妹妹一同晋封的,可之前你打了仪儿差点还打到贤妃的事情才过去不久,不宜这个时候晋封。下一回宫中若有晋封的时候,一定少不了你的。”

苏幼仪去恭贺苏常在,又借机安慰了司马答应一番。

司马答应却全然不在意,“那有什么?我父亲说了,我这样的脾气不适合当位分太高的嫔妃,答应就挺好的。反正有两位姐姐罩着我,我有吃有喝的就成,管他晋封不晋封呢!”

后宫里最难得的是不慕荣利,苏幼仪自己也不敢说她完全不在意晋封,像司马答应这样真心不在意的人,最适合结交为友。

苏常在和司马答应一起进宫,如今她得到晋封司马答应却没有,她原也担心司马答应会不高兴。

听见她这样说,苏常在松了一口气,“司马妹妹和贤妃的事情,是我们三个人的事,没有道理让你一个人担着。你放心吧,只要有我们一口好吃的,一定少不了你的。昭姐姐,你说是不是?”

苏幼仪还没开口,司马答应已经抢答道:“昭姐姐平日就时常命人来给我送好吃的,我再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哈哈哈!”

司马答应没什么不放心的,有人却不放心了。

这一日苏幼仪待在摘星阁中,看春花她们用御花园里新开的花自己做胭脂膏子,忽听闻白答应来了。

自从福常在出事之后,白答应就越发谨慎,平日很少说话露头,今日不知为何来找自己。

苏幼仪想了想,没有回屋,就站在廊下道:“请她进来吧。”

白答应进了院子便见廊下热热闹闹的,几个小宫女围在一起制胭脂膏子,苏幼仪饶有兴致地站在旁边看。

“这黄色的是什么花瓣?”

春花道:“贵人连这个也不认识吗?是金银花!”

苏幼仪把花瓣凑到鼻子前一嗅,“我当然认识金银花,可从来没听说过金银花也能制胭脂膏子的,这靠不靠谱?”

春景笑道:“贵人,不是用金银花来制胭脂膏子,只是在其中加这一味罢了。您瞧”

春景把一罐子捣好的玫瑰花瓣拿起来给她看,“把金银花加在玫瑰花里,一起捣烂了再拧出汁子,蒸一蒸就能做成胭脂膏子。这金银花放在玫瑰花里自然看不出颜色,可却能清新降火。现在做了等天气热起来再用,敷在脸上不至于闷痘。”

原来还有这么复杂的讲究。

苏幼仪啧啧称奇,便听白答应上前道:“难为贵人不懂,就是嫔妾也听不懂。这些东西倒是她们宫女做得精,嫔妾出身卑微,懂的还不如她们多。”

这话若说她自己便罢了,可怎么听着都不仅是在说她自己,还把苏幼仪说进去了。

春花几人面色不好看了起来,担心地看着苏幼仪,苏幼仪笑着摆摆手,“别看着我,你们继续做。做好了给我一些用,要是好用就赏你们,不好用的话……”

众人小心翼翼地看她,她恶作剧得逞似的大笑,“要是不好用,就让内务府制胭脂膏子的匠人教教你们,将来制出好用的胭脂咱们自己用,岂不方便?”

众人松了一口气,知道她没有把白答应的话放在心上,放松之余不禁看了看白答应,白答应自觉面上无光。

第一百二十七章 苏答应晋封

她提起那话不过是为了和苏幼仪引起共鸣,不想她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出身,反而可以随意拿来调笑。

苏幼仪转身朝殿中走去,“白答应有什么话进屋说吧。”

白答应连忙跟在她身后进去。

苏幼仪自顾自在榻上坐了,榻上摆着两杯茶,一左一右,白答应心领神会地在苏幼仪的右边坐下。

“白答应今日来有什么事吗?”

白答应苦笑了一声,“久不与贵人亲近,贵人与我似乎生分了许多。福常在那件事我确实不知情,难道贵人疑心我吗?”

“白答应说笑了。”

苏幼仪面不改色,“生分不生分的,常来常往便是。白答应既和福常在那件事没关系,为什么事后就不敢再亲近我了呢?连苏常在那里都少去了,我如何见得到你?”

白答应面上尴尬了几分,她知道有些托辞对苏幼仪这样的聪明人说是无用的,只会显得自己更加不真诚。

她犹豫片刻,“有些时候我也是身不由己,居于后宫末流的地位,没有身家没有恩宠,要顾忌的太多。谁都可以捏住我的小命,昭贵人,你蒙受皇上宠爱自然不懂我的难处。”

苏幼仪心中一动,想着别冤枉了白答应,口气便放缓了些。

“你不说,我自然不知道你的难处。今日你来找我,想必是打算告诉我些什么吧?如果只是哭诉而已,恕我不能奉陪了。”

白答应忙道:“自然,有件事要告诉昭贵人,只是请昭贵人一定要保密!这件事如果说出去,嫔妾死无葬身之地!”

苏幼仪思忖片刻,到底还是点了头,“你且说来。”

“先前福常在有意推你下水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背后有人指使,否则不至如此。她背后那个主使之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我怀疑一个人。”

苏幼仪道:“是谁?”

“惠妃娘娘。”

又是惠妃。

苏常在也说是惠妃,如今白答应也说是惠妃,她到底有什么证据?

白答应从她的神色中隐约看出了什么,不禁道:“难道贵人早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

苏幼仪面不改色,“我只是好奇,惠妃一向试图与我交好,怎么会指使福常在要害我性命呢?”

白答应冷冷一笑,“后宫里头知人知面不知心,难道贵人真的以为,凭惠妃这样一味谦和温吞就可以屹立不倒吗?”

苏幼仪想到惠妃对大皇子的觊觎,想到她意图和自己交好的心思……

不得不说,惠妃的确不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只是她没有贤妃那般高贵的出身,和凌厉的锋芒。

可她怎么也想不出,惠妃有什么理由要让福常在至她于死地。

当时惠妃在皇后那个亭子里,福常在在苏幼仪这个亭子里,惠妃不可能清楚她们这边亭子里发生了什么,再临时授意福常在做这件事。

唯一的可能便是,福常在本就是惠妃的人,而惠妃对苏幼仪早就动了杀心。

是而福常在一找到机会就对苏幼仪出了手。

再仔细想想,福常在是燕嫔宫里的人,惠妃在燕嫔宫里安插了这么个人,燕嫔又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你早就知道福常在和惠妃的关系,那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这些,不觉得太迟了么?”

“我知道的其实也不早!”

白答应忙为自己解释,“贵人想想,福常在和惠妃的关系极为隐秘,连燕嫔这个主位娘娘都不知道。我虽和福常在交好,到底和她不是住在一个宫里的,如何能知道她平日到底和什么人接触?”

苏幼仪没有开口,白答应继续道:“至于我今日才说出此事的原因,是因为……福常在死了!”

“什么?”

苏幼仪差点没拿稳手中的茶盏,“她不是被皇上发落到冷宫去了么,怎么好端端地就死了?”

白答应眼中已有了泪意,“一定是惠妃做的,一定是她!当初福常在刚刚被发落到冷宫,我就在想惠妃会不会杀人灭口。后来一直听闻福常在平安无恙我才放心,没想到过了年关她反而突然死了,贵人还不明白吗?”

苏幼仪思忖片刻,“你的意思是,惠妃是趁着那件事的风头过去了才杀福常在,以免被人察觉到她和福常在的联系?”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白答应忽然跪倒在她脚边,“昭贵人救救我,我只怕哪日惠妃疑心我知情,也要将我杀了灭口!”

苏幼仪不太习惯被人这样哀求,她一面同情白答应的处境,一面厌恨她事到如今才告诉自己真相。

如果不是福常在死了让她担心自己的处境,她只怕还是不会说。

苏幼仪理解她的明哲保身,却不喜欢被她这样利用,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便靠近,无价值的时候就丢开在一旁。

她只好强行按捺住情绪,“福常在死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何我都没有听说过?也许她只是病了或者积郁成疾,未必是惠妃所为。”

白答应连忙摇头,“冷宫的消息是不会传到后宫来的,因为从来没有哪个进了冷宫还能复出的嫔妃,后宫的主子们关心冷宫做什么?只有我念着以往的一些情分一直关注着冷宫发生的事,福常在的身体一直都挺好的,既不是得病也不是积郁成疾,忽然暴毙,怎么可能是自然而然之事呢?”

她嘴上说念着过往的情分,实际上不过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吧?

苏幼仪也没有揭穿,只道:“这件事还没有查明,你先别自乱阵脚。我会派人去冷宫调查这件事,等查清楚了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白答应抬头看着她,“贵人深得皇上宠爱,我本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还是要叮嘱贵人一句。派去的人一定要小心稳妥,若是让惠妃知道了……”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惠妃做的,苏幼仪自然不能不提防,若不是也不能冤枉了好人。

苏常在和白答应都说是惠妃,她必须查个明白。

第一百二十八章 福常在死了

白答应起身朝她福了一礼,“多谢昭贵人,那我就先走了。”

苏幼仪有意观察了一番她的脸色,她出去的时候表情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只是淡淡的。

也许她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的东西更多一些,可自己没有如她心愿。

白答应出了摘星阁,贴身宫女在外头候着,见状忙迎上来,“答应,怎么样了?昭贵人可有对您许诺什么?”

“呵,许诺?”

白答应笑得阴冷,“是我太高看她了,她自己也不过是个贵人,出身卑微日后只怕难以晋封,又能对我许诺什么呢?我倒是想像苏常在那样刚进宫半年就能晋升一级,这样有心人想打我的主意,也要忌惮忌惮。”

宫女听出她话中对苏幼仪有不屑之意,连忙劝道:“话是这样说,可您不能得罪昭贵人啊。她的位分虽不高,却是宫中最得宠的,除了她还有谁能护着您呢?万一芳嫔知道了这件事,只怕她不会护着您。”

“我当然知道。”

白答应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不过是私底下抱怨抱怨罢了,哪里敢在她面前得罪她?只要她查清楚这件事是惠妃所为,我怎么也算个功臣,她会保住我的。不能晋封,能留住这条小命也罢了。”

宫女忙劝道:“您这样想就对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说不准皇上下次晋封就有您呢!”

“是啊,还有下次晋封。没有下次,也会有下下次。我在宫里长长久久地活着,总能熬到皇上想起来晋封我的时候。”

……

“贵人,您要派谁去冷宫探查呢?”

淑芽有些担忧道:“咱们虽然有人手可以用,可奴婢总觉得这件事不吉利,还是不沾手的好。”

苏幼仪忍俊不禁,“怎么,前些日子你才说你已经不怕鬼了,现在又怕不吉利?”

淑芽自知自己出尔反尔了,不禁面红,“这……这不一样嘛。冷宫那个地方确实不吉利得很,何况福常在都已经死了。”

苏幼仪道:“可这件事情不查清楚,我心里总归放心不下来。惠妃若果真是那样的人,她想害死我,我对她却毫无防备,那怎么行?”

她笑了笑道:“放心,我已经找到合适的人手去打探了,不用摘星阁的人,这样更加隐蔽些。”

过了一日,小纪子替大皇子来送苏幼仪要的书,在摘星阁等着。

苏幼仪从长春宫请安回来,便见小纪子迎出来,“进屋说话。”

“哎!”

小纪子跟在后头道:“您上次管大皇子要他那本史记说帮他做批注,大皇子今日特意让奴才送来……”

一直到进屋关上门,小纪子朝门外看了看,声音才停下了。

“贵人,您让奴才查的事情查到了,还真的是!”

苏幼仪没有动用摘星阁的人,反倒让小纪子去冷宫查探。

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是因为东四所离冷宫更近一些,何况伺候皇子的宫人和后宫纷争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淑芽闻言惊讶地看着他,只听小纪子道:“福常在的确是暴毙的,因是冷宫废妃,一卷破席裹了就送出宫去了。奴才去打听的时候自然没看见尸首,不过听说尸首的脖子上都是青斑,看起来像中毒所致。”

“看来白答应说的没错,是有人故意要灭口的。”

苏幼仪思忖片刻,“那可查到有惠妃的人去过冷宫么?”

“奴才想着中毒定是在饮食里下的工夫,便去查探了冷宫的厨房。冷宫的厨房是兼顾着给宫人和宫里的废妃做饭的,所以福常在吃的和宫人们吃的一样。可唯独她中毒了,奴才便去调查那日做饭的人,此人和惠妃是同乡。”

果然和惠妃扯上了关联。

苏幼仪有些无奈,“若只是同乡,未必能说明是惠妃指使的,这个宫人还和其他嫔妃有所关联吗?”

小义子道:“没有了,不过奴才打听到,这个宫人十年前就认识惠妃了。当时两人都是宫女,虽然一个在皇后身边伺候,一个在冷宫伺候,可因为同乡的关系来往颇多。后来惠妃成了嫔妃,两人的关系就渐渐淡了,明面上没看到她们来往。”

“明面上?”

苏幼仪觉得他这话大有深意,小纪子朝下意识朝门外看了一眼,“对,只是明面上。事实上当时的刘常在进了冷宫之后,她们俩还有往来,不过十分隐秘。”

“刘常在?”

苏幼仪眉头一蹙,“这个刘常在又是谁?”

“贵人不知道吗?”

小纪子讶异道:“刘常在就是当年和惠妃一起在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女,不过刘常在是皇后娘娘送去皇上身边的,惠妃娘娘是……”

小纪子没把难听的话说出来,苏幼仪已经听懂了。

她不禁道:“既然这个刘常在是皇后送给皇上的,为什么后来会被发落到冷宫去?为何我从未听说刘常在被发落到冷宫的话?”

小纪子道:“宫里的人都以为刘常在染病被皇上送出宫了,其实她是因为手脚不干净被皇上打发去了冷宫。为了先皇后的颜面这件事没有公然宣布,但是先皇后身边的亲信都知道。奴才一直伺候着大皇子,这件事也是机缘巧合听先皇后身边的老人说的。”

苏幼仪心中不禁掀起惊天巨浪。

小纪子的话和惠妃的话,完全对应不上。

惠妃说是两个宫女一起被送给皇上,她是其中一个,而另一个不受宠幸到了年纪就放出宫了。

小纪子却说被送给皇上的是刘常在,刘常在因为手脚不干净被送去了冷宫,而且惠妃通过那个同乡的宫人知道刘常在被送去了冷宫……

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

还是小纪子误会了什么?

苏幼仪脑中有些混乱,一时想不明白,只道:“那那个刘常在怎么样了,现在还在冷宫吗?”

“哪呀!”

小纪子撇撇嘴,“早就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反正去了冷宫的女人一般都活不长久。”

又是一个去了冷宫很快就死了的,也不知道和惠妃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小纪子的消息

苏幼仪打了一个冷颤,只觉得手臂上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不敢相信平日看起来温和的惠妃会做出这种杀人害命的事。

“贵人怎么了?”

淑芽忙把狐皮披风给她披上,“是觉得冷吗?”

开春了,屋子里的炭火才刚刚撤去,一时觉得寒冷也是有可能的。

苏幼仪却知道这披风对自己根本没有用,她冷在心上,不在身上。

“小纪子,这件事多谢你费心了。你回去别告诉大皇子,免得他又替我悬心。”

说着朝淑芽看了一眼,淑芽会意,从袖中摸出一个最沉的荷包给小纪子。

小纪子推辞道:“贵人还跟我客气什么?大皇子和您不分彼此,我们是大皇子的奴才也就是您的奴才,做这些事是应该的,奴才不要打赏。而且……”

他抬起头来,为难道:“这件事大皇子早就知道了,不然您以为凭惠妃对大皇子的救命之恩,他怎么会到现在还对惠妃淡淡的呢?”

原来大皇子早就知道了。

苏幼仪不禁道:“那为什么大皇子一直没告诉我呢?”

“一来此事一直没有查清楚,只是大家心里存了个疑影儿罢了。二来大皇子到底顾忌着救命之恩,对惠妃虽淡淡的,却不想让贵人也知道这些对她有成见。大概在大皇子心中,惠妃还算是个好人吧!”

“好人?”

苏幼仪摇摇头,“经过福常在这件事后,我实在不敢相信惠妃是好人了。罢了,你先回去吧。”

她摆摆手,淑芽领着小纪子出去,仍旧把那个荷包塞在他手上。

“你就拿着吧,这是贵人的一点心意。”

小纪子还是推辞,“拿了赏赐就不像贵人的奴才了,我宁愿做贵人的奴才,也不想要这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银子很沉,他看得出来,不是不心动。

可他更想被苏幼仪视为自己人,这比什么银钱都更加贵重。

淑芽见他百般推辞知道他是真的不想要,只好收了回来,“好吧,我会如实告诉贵人的。你也别蝎蝎螫螫的,贵人和大皇子那么要好,你在两边沟通,日后还能少了你的好吗?”

小纪子嘿嘿笑,“多承淑芽姑姑吉言了。”

“你打趣我!”

淑芽恨得要打他,小纪子敏捷地朝外跑去,她只能在原地跺脚,“下次看我不撕你的嘴!”

小纪子走了之后,苏幼仪坐在榻上发了许久的愣。

她想着惠妃和那个冷宫的老宫人,还有刘常在,再到新死的福常在……

她们之间到底有怎样的关联?

这种关联,皇上知道么?

显然皇上应该知道些什么,否则不会急匆匆地把福常在打发到冷宫去,将此事变成一桩无头悬案。

若说主动开口向皇上打听当年先皇后送宫女伺候皇上的事,她又觉得难以启齿,万一冒犯皇上就不好了。

皇上从未主动提及过先皇后,这种事还是等他自己开口为好。

她思来想去,只得将惠妃这件事先按了下来,转而去考虑白答应。

“淑芽,你觉得白答应这个人怎么样?”

淑芽扁扁嘴,上来给她换了一盏茶,“从前瞧着倒还好,就是觉得心机重了些,只要对贵人没有恶意就好。可现在越看越觉得……”

淑芽思忖了片刻,知道宫女不该议论主子,只好委婉道:“还是苏常在和司马答应那样的人好些。”

司马答应自不必说,苏幼仪道:“苏常在不也很聪明谨慎么,你怎么不觉得她心机重?”

淑芽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一会儿她才道:“奴婢笨嘴拙舌的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吧,苏常在对贵人还是很真诚的。就像前番你们三人被造谣的那些话,苏常在一直和贵人还有司马答应在一处,没有半分退缩。若是白答应的话,可能会把贵人推出去出头,再把司马答应推出去当炮灰吧?”

而苏答应对司马答应说的是,你被禁足是我们三个人的事,有我们一口好吃的,就绝少不了你的。

苏幼仪不禁笑了笑,“你哪里笨嘴拙舌?说的很好。”

淑芽心中不免得意,又道:“贵人,要开春了,天气暖和了皇上和您一定又喜欢待在塔楼上。您说要不要把塔楼上重新装饰一下?”

苏幼仪随口道:“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吧,不过只到第四层为止便是了。没有楼梯的那个顶层不许人上去。”

“贵人嘱咐过许多次,咱们宫里的人都知道的,贵人放心吧!”

……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福常在在冷宫死了。”

次日一早去长春宫给皇后请安,苏幼仪惊讶地听到了这话,一看才知是燕嫔正在和苏常在她们聊起这事。

苏幼仪忙上前行礼,“燕嫔姐姐今日来得好早。”

燕嫔道:“你来得正好,这件事正要和你说呢!福常在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苏幼仪看了看苏常在和司马答应,很快道:“福常在死了?我竟一点儿消息也没听见,还是燕嫔姐姐消息灵通。”

芳嫔从外头赶来,“难怪你不知道,冷宫的消息一向是不往后宫传的,谁有空关心那些废妃的事?是燕嫔姐姐记挂着福常在曾是她宫里的人,所以留意打听罢了。”

“你可别胡说,她想害死昭妹妹,我怎么会记挂她?”

燕嫔白了她一眼,急忙撇清自己和福常在的关系,“我留意打听她是记挂着当初昭妹妹落水的事情,心想着当初那个幕后主使或许会和福常在还有联系,找到那个人我的嫌疑才能洗清不是?谁知竟打听到她已经死了,听说是暴毙而死。”

众人听了都有些唏嘘,司马答应道:“暴毙而死?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

燕嫔下意识用帕子在鼻尖掩了掩,“不是好死的事情躲都来不及呢,哪有人细细去查?反正死都死了,说不准就是当初主使她的人偷偷派人去掐死的!”

她说着朝司马答应脖子上一比划,饶是司马答应胆子大,还是被她吓了一跳。

第一百三十章 皇后知道什么

燕嫔恶作剧得逞,不由哈哈大笑,芳嫔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见惠妃和贤妃一前一后从外头进来,江贵人也跟在贤妃后头进来,燕嫔连忙敛了笑声。

“在笑什么这么高兴?”

贤妃扫了燕嫔一眼,后者下意识朝后缩了缩。

芳嫔站出来为她解围,“方才燕嫔姐姐在说冷宫的福常在死了,又吓唬了司马答应一下,这才笑的。”

贤妃对福常在之死毫无兴趣,反而看向司马答应,“司马答应胆大包天,还能被燕嫔吓到,可真是稀罕。”

她在讽刺司马答应先前要打她的事情。

司马答应可不怕她,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贤妃冷哼一声,和一个笨笨傻傻的答应计较没得失了身份,她又看向燕嫔,“你在皇后宫苑中哈哈大笑,成何体统?身为嫔位如此没有规矩,本宫看你这个位置是不想坐了。”

燕嫔在贤妃面前大气都不敢出,被这样嘲讽也只敢道:“是嫔妾失仪了,娘娘恕罪。”

贤妃待要说什么,翠摇从殿中走了出来,“皇后娘娘请诸位进去。”

进殿之后,倒是皇后主动提起福常在之事,“本宫隐约听见你们说福常在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苏幼仪端着茶盏,不动声色地看向惠妃,后者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

皇后的目光落在燕嫔身上,燕嫔正因为方才在院中大笑被贤妃斥责而不愿多提,见状只好硬着头皮道:“回皇后娘娘,是臣妾不小心听说的。福常在毕竟曾是臣妾宫里的人,臣妾就多留意了些。”

皇后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想不开做了那等恶事,人死在冷宫里只怕早就发落出去了。从前和她交好的嫔妃,想送一送都不能。”

这话一出口,燕嫔和白答应齐齐变了脸色,都疑心皇后是在指他们。

可苏幼仪却觉得皇后话中有话,不像是说这些明面上和福常在交好的人,倒像是……

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惠妃身上,惠妃正端起茶盏,恰好掩住了面容,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难道皇后也知道些什么?

苏幼仪暗自吸了一口冷气,原以为皇后还算简单,不想这些后宫里的女人都如此复杂,一个比一个秘密多……

从长春宫出来,燕嫔便赶上了苏幼仪。

她以为燕嫔还在介怀福常在的事,又要向她撇清自己和福常在的关系,不想燕嫔来找她是为了别的事。

“昭妹妹,你这是要去乾清宫吗?”

苏幼仪顿了顿,“嗯,燕嫔姐姐有什么事吗?”

燕嫔笑道:“姐姐也想去乾清宫,你瞧,我已经让人备好了点心,是皇上最爱吃的。”

苏幼仪暗自腹诽,皇上不会随意让旁人知道他的喜好,可能他在这个嫔妃这里最爱吃玫瑰糕,到另一个嫔妃那里又最爱吃太师糕。

不知燕嫔的宫女手里提的是什么点心?

她想了想,“那燕嫔姐姐去吧,我就不去了,我去御花园里走走。”

说罢就要领着淑芽朝另一个方向走,不想燕嫔拉住了她的手,“昭妹妹误会了,姐姐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去见皇上?”

苏幼仪愣了愣,很快便明白了燕嫔的意思。

她自己去乾清宫皇上未必肯见她,若搭着自己这趟东风就有很大希望能见到皇上。

苏幼仪犹豫道:“可是今日并非皇上传召我去的,我只是自己闲来无事想着去看看皇上,皇上也未必一定见我。”

燕嫔咽了一口口水,“你闲来无事……才去见皇上?”

除了皇上,还有什么是正事?!

她细看了看,果然见苏幼仪打扮得和平日一样朴素,身后只跟了一个淑芽也是两手空空,不像她似的恨不得让宫女手里提满皇上爱吃的东西。

她不禁汗颜,“妹妹就别说客气话了,你想去看皇上皇上什么时候拦过你?你要是不愿意带上我一起去就直说。”

燕嫔说话也直接,苏幼仪最喜欢她这个爽利的性子,便道:“姐姐既然这么说,那就走吧。”

到了乾清宫,宫人看到是苏幼仪直接放行了,看得燕嫔目瞪口呆。

一直到进殿看到皇上,皇上头也没抬道:“你自己先坐一会儿,尝尝刚进贡的蜜梨,朕看完这封折子就来。”

苏幼仪轻咳一声,郑重地福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燕嫔随之行礼,皇上这才发现她身后还多了一个人,顿时恢复了平常的面色。

“什么事?”

看到苏幼仪便是一连串的话,又是叫她坐又是叫她吃梨,看见自己就这么冷冷淡淡的三个字。

燕嫔心中翻了一个白眼,也不敢怨怼,只道:“皇上,臣妾命小厨房给您做了您最喜欢吃的玫瑰糕,特意送来给您尝尝。”

春天正是玫瑰开得好的时节,燕嫔此举也算有心了。

皇上复又低头看折子,“朕知道了,放着吧。”

燕嫔已经习惯了皇上的态度,他自来对所有妃嫔都是这样的,或许对皇后和贤妃会有所例外。

当然,和苏幼仪的例外相比,那些也不算例外了。

燕嫔正打算默默退出殿去,苏幼仪忽道:“燕嫔姐姐,皇上要看折子,不如咱们一起去偏殿尝尝进贡的蜜梨吧?”

燕嫔朝上首看了一眼,皇上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她欢喜地朝苏幼仪笑道:“好啊!”

能在乾清宫多待一会儿,燕嫔也很高兴,两人在偏殿低声聊天,燕嫔不由道:“昭妹妹,你别笑话我。姐姐也是迫于无奈,如今贤妃复位眼睛可盯着咱们呢,你是得皇上恩宠不怕,我就不能不怕了。”

苏幼仪叉了一口梨,“所以燕嫔姐姐想为自己博一点恩宠吗?”

燕嫔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有跟你争宠的意思。何况咱们这位皇上是个有主意的,这恩宠不是谁想争就能争到的。我就想能偶尔来乾清宫一次,再让皇上偶尔去我那一次,至少贤妃会知道皇上没有彻底忘了我,不敢对我太过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想知道吗

苏幼仪惊讶于她的直白,按说燕嫔年纪还轻,容貌也秀丽,怎么会有这等完全不争的想法?

难道真的是因为皇上的性情让她觉得争了也无用么?

苏幼仪还来不及开口,燕嫔打量着正殿那边的动静,起身道:“昭妹妹,今日多谢你了。我先走了,不打扰你和皇上说话。”

说罢去正殿跟皇上告辞,便离开了乾清宫。

不一会儿高奇寿就过来了,“昭贵人,皇上请您到前头去。”

她过去的时候皇上已经批完折子了,正盘腿坐在榻上喝茶,燕嫔送来的玫瑰糕就摆在桌上。

皇上抬头看她一眼,“这几日不见你来,还以为你今日终于想起朕了,原来是为了帮燕嫔才来的。”

苏幼仪过去脱了鞋上榻,右手竖起三根手指,“天地良心,是我先要来的,不想被燕嫔叫住了。她说她也想过来把点心送给皇上,又怕皇上不见,便要随我一道来。”

皇上闻言面色好看了些,这才朝那些玫瑰糕伸出手,不过是递给了苏幼仪。

“你尝尝吧。”

苏幼仪接过来咬了一口,玫瑰的甜香瞬间涌入喉舌,“皇上不是不喜欢这么甜的食物么?”

“嗯。”

所以皇上自己没有吃。

苏幼仪悄悄白了他一眼,心道他骗人不打草稿,害得燕嫔眼巴巴地以为他爱吃这个。

皇上忽然抬起头,“你朝朕翻白眼。”

苏幼仪:“……”

皇上头发里还藏着一颗眼睛吗?没抬头也知道她翻了个白眼。

苏幼仪连忙端起茶盏,“是这玫瑰糕太甜的,的,咳咳……”

说罢猛灌了一口茶。

皇上也不揭穿她,只道:“朕听闻福常在的死讯你们都知道了,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皇上终于提起这件事了。

苏幼仪把茶水和糕点都放在一旁,正色地看着皇上,“福常在是被当初指使她推我下水的人害死的,对不对?”

皇上点点头,“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苏幼仪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一本正经地望着皇上使劲点头。

皇上原想逗逗她,瞧她这么认真的样子只好作罢。

“是惠妃。”

苏幼仪顿时觉得自己被燕嫔附体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皇上见她眼睛亮晶晶的,便知她对这件事十分感兴趣。

也罢,到底事关她的性命,“你想问什么便问吧,不要这样盯着朕。”

被她这样盯下去,他真觉得吃不消。

苏幼仪道:“什么都可以问吗?”

皇上点点头,“关于惠妃的,都可以。”

苏幼仪没有先问福常在的事,反倒对当年的往事更加感兴趣,“惠妃曾同我说,宫里关于她的谣言是子虚乌有的。当年她是先皇后主动送给皇上服侍的人,并非如流言所说是什么勾引。”

“她是这样同你说的?”

皇上轻笑一声,“那刘常在呢,她是如何说的?”

果然有这个刘常在存在,看来小纪子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苏幼仪道:“她说她和另一个伺候先皇后的宫女,是一起被献给皇上的。后来那个宫女没有被皇上宠幸,到年纪就打发出宫了。”

皇上笑了笑,口气微冷,“她倒真是什么都说得出口,不嫌臊得慌。”

苏幼仪一愣,很少听到他口中对嫔妃有什么负面的评价。

能让皇上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他内心对惠妃深恶至极。

“那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道:“当初先皇后怀有身孕,朕时常去看望她,可先皇后自觉不能侍寝便送了身边的宫女给朕。朕不忍驳了她的面,便将那个宫女封为常在,依然在先皇后宫里留着。”

“当时的惠妃也是先皇后宠幸的宫女,有一日不知怎么的,说是刘常在在先皇后的安胎药里下了毒,朕顾忌先皇后的颜面就把她打发去了冷宫。先皇后担心无人伺候朕,这才把惠妃又送了来。”

“下毒?”

苏幼仪不禁诧异,如今大皇子平平安安,想来当初下毒之事并无大碍。

她想想又觉得此事蹊跷,“那刘常在可说过,她为何要给先皇后下毒呢?她是依附先皇后的体面才得到常在之位,该好好照顾才是,怎么又恩将仇报?”

皇上道:“朕没有审过,是先皇后亲自同朕说是刘常在下的毒,安胎药里也确实掺杂毒药不假。先皇后秉性良善不可能冤枉自己身边出来的一个宫女,所以朕也没有详查。”

皇上这样说,苏幼仪越发觉得古怪。

“照这么说,若刘常在没有给先皇后下毒,也就没有惠妃的事了。那么……”

她不禁想到了一个骇人的可能,皇上看着她,目光分明是肯定的。

“难道真的是惠妃?”

皇上点点头,“朕也是在刘常在意外死在冷宫之后,才感觉到此事蹊跷。听闻刘常在在冷宫中还时常哭诉自己冤枉,夜夜啼哭,不过没多久就暴毙而亡了。”

苏幼仪不禁打了一个冷颤,“那冷宫里那个和惠妃同乡的老宫人,想必皇上也知道?”

“朕知道。”

苏幼仪万分不解,“皇上既然知道,为什么还由着惠妃至今日?给先皇后下毒是何等大罪,皇上为何不处置她?”

皇上道:“当时朕察觉到此事之时,已经时过境迁,没有任何证据。何况就算是惠妃下毒也是为了诬陷刘常在,她还不敢毒杀先皇后,也没有这个必要。当时朕也想过偷偷将她处置了,可她那时已经怀上了公主,朕顾惜着公主,也渐渐发现她顶着先皇后身边人的身份有些作用,便留着她到了今日。”

原来后宫中还可以有这种生存之道,不是让皇上喜爱,而是让皇上觉得有作用。

苏幼仪后知后觉,“所以皇上快速处置了福常在的那件事,还把她送进冷宫,就是为了给惠妃提个醒吧?让她知道您已经有所察觉,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皇上嘴角微翘,“她在宫里这么久,这点道理总是懂的。如果不是这样,朕早就把此事告诉你了,怎么会放任你在她的刀口下?”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敢有异心

苏幼仪心里轻松了许多,又道:“那她和福常在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和福常在的关系并不难解释。燕嫔是个难缠的人,惠妃更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和贤惠,往下还要朕告诉你吗?”

苏幼仪思忖片刻,“想来是福常在在燕嫔手底下的日子不好过,惠妃趁机收买人心吧?怪不得当时那样的情况,若不是对惠妃极其忠心,福常在也不敢随意动手。如今想来,她的处事之道多半也是学惠妃的,看起来温吞不张扬,心里却毒辣。”

“惠妃毒辣,福常在不过是个盲从的痴人。”

皇上懒怠再说她们,只淡淡道:“经此一事她必定会收敛了,你也不必担心,她有分寸。”

苏幼仪觉得皇上和惠妃之间这种默契,比惠妃的心思更加叫人害怕。

他们毕竟是多年夫妻,有些事苏幼仪暂时还不懂,也不想懂。

她后怕道:“惠妃对我起了杀心,只怕是因为大皇子的缘故吧?她爱大皇子爱到这种地步,听闻当年大皇子曾被她救过一命,我以为能舍身去救别人的一定是个好人,谁知道……”

皇上轻哼一声,似乎对她的想法很是不屑。

小义子忽从殿外进来,“皇上,雍亲王来了,要请他进殿吗?”

皇上微微点头,苏幼仪便起身穿鞋,“那臣妾先告退了,皇上和王爷慢慢聊。”

“聊的是家事,你留下吧,不过是该把鞋穿上。”

苏幼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忽然意识到皇上的意思,不禁面色微红。

雍亲王从殿外进来,朝皇上行礼,看见苏幼仪也行了一礼,苏幼仪忙侧身避过又福了福。

“皇兄,皇陵那边有消息了。”

皇上道:“怎么样,两位郡王还安分么?”

苏幼仪看了皇上一眼,原来说的是这件事。

雍亲王道:“很安分,期间有朝中的信使去过,回信也都按照皇兄的吩咐截下来看过了,看来他们俩的确没有异心。”

“不是没有异心。”

皇上淡淡一笑,“是已经不敢有异心了。连朕都知道了他们的心思,偏偏朝中还有不识趣的人想撩拨他们来制约朕。”

不识趣的人?

苏幼仪立刻竖起耳朵,反正皇上让她留下就是让她听这些的,不听白不听。

皇上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苏幼仪想了想还有雍亲王在这里,不能太不避嫌,便假装正在吃梨什么都没听见。

一口口鲜嫩多汁的梨块送到口中,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雍亲王反而偷偷笑了。

皇上一看便知道他在笑什么,心照不宣地朝他摇摇头。

雍亲王道:“皇兄不必介意。那些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无非是想在朝中多攫取些权力。要说谋逆造反,他们断断不敢。”

“朕自然知道他们不敢,但也不能任由他们屡屡胡作非为。”

皇上是个有主见有抱负的君王,仅仅坐稳这个皇位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还要坐得好。

苏幼仪不禁暗自猜想,皇上口中的“他们”到底是谁,会是李阁老一党么?

她又叉了一口梨,漫不经心地在嘴里嚼着。

雍亲王道:“皇兄有何吩咐,臣弟一定竭力去办。”

“把他们家里的孩子弄进宫来教养一段时日,就说皇后想见侄儿们了。你去告诉他们俩,朕有意为他们的长子加封世子之位。”

“长子?”

雍亲王不禁一愣,“皇兄是不是说错了,臣弟记得他们家中的长子都是庶出,加封世子不是应该封嫡子么?”

皇上淡淡一笑,“没有说错,就是长子。你尽管把这个消息透出去,他们自然会懂的。”

咔嚓。

梨子被贝齿咬开,汁水四溅的声音。

皇上看向苏幼仪,“雍亲王还是没听懂,你听懂了吗?”

苏幼仪一边吃梨一边道:“二位郡王听到了消息,二位郡王妃自然也就听到了,她们不会允许庶长子被封为世子,一定会想办法阻止。而皇上还没有下旨只是让雍亲王把消息透出去,就是为了让他们来阻止。他们能怎么阻止呢?”

苏幼仪咽下口中的梨,“要阻止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把那些挑唆他们的人咬出来献给皇上。这样皇上什么都不必做,就能轻轻松松得到想处置的人。”

雍亲王惊讶地看着她,又看向皇上,目瞪口呆。

皇上笑笑,“如何?朕说过她和一般的闺阁女流不同,读的不是女德女戒那些书。”

“这也太不同了。”

雍亲王啧啧称奇,“臣弟为皇兄办了这么久的事儿,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昭贵人是如何知道的?”

苏幼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禁尴尬地转移了话题,“雍亲王,你要吃梨吗?”

……

朝中的事情苏幼仪没有再关心,倒是两位郡王家的孩子进了宫,给宫里增添了许多热闹。

东四所只有三位皇子,加上两位郡王家的四个,七个男孩子凑在一起打闹射箭读书,不管做什么都显得十分有趣。

宫里的孩子不多,以至于连皇后等人见了这番热闹场面也不由欢喜,时常命他们到跟前来。

宫里添了热闹气,后宫嫔妃之间的争斗似乎也缓和了许多。

皇上也偷空亲自教导几个子侄念书,苏幼仪到乾清宫的时候,只见一溜排开七张书案,几个孩子站得笔直正在练字,皇上则坐在他们背后批折子。

坐在背后有一等好处,孩子们不知他是否在看着自己,故而不敢乱动,只能老老实实地写字。

唯有苏幼仪进殿的时候齐刷刷抬头看她,很快又低下头去唯恐被皇上发现他们偷懒。

苏幼仪悄悄一笑,走到大皇子身边看了一眼,他的字进益了许多。

这一看就忍不住把众人的字都看了一圈,不得不说和两位郡王家的公子比起来,三位皇子的字迹要规整许多。

就连年纪最小的三皇子,也远胜出他们一截。

皇上对皇子们严厉还是有效果的,单从三位皇子的字迹上便可见一斑。

大皇子悄悄抬头朝她一笑,苏幼仪回以一笑,而后走到皇上身边替他磨墨。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能想当然

“如何。”

皇上的口气不像询问,倒像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苏幼仪顺势拍了马屁,“那还用说?自然是皇上严格教导出来的皇子更胜一筹,那字迹工整得不像是孩子,倒比许多大人的字还好看些。”

“那谁的字最好看?”

孩子们听见皇上的声音都竖起耳朵,尤其是三位皇子,更加在意皇上心中他们的优劣。

苏幼仪思忖片刻,三皇子年纪尚小笔力不足,无非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选一个。

偏偏大皇子和二皇子的风格完全不同,真要论起谁的最好看,不好说。

她想了想道:“大皇子下笔有力,只是稍显飞扬不够沉稳。二皇子的笔锋颇具章法,只是终显弱质。依臣妾看都算不得好,不过在这个年纪算是难得了。”

人人都知道她和大皇子要好,而和二皇子的生母贤妃交恶,她却没有趁此机会抬高大皇子贬低二皇子,说话十分公正。

皇上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忽听见孩子压低的嘲笑声,“真会说大话,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字还不算好,那咱们的成什么了?”

大皇子眉头一蹙,听见他们嘲笑苏幼仪下意识便想为她辩驳,“你们胡说什么,知道昭母妃的字写得多好看吗?”

交头接耳的孩子被大皇子一吼,吓得不敢说话。

皇上的目光隐隐不善,苏幼仪连忙打圆场,“几位小公子这样想也是寻常,并无冒犯之意,大皇子别生气。想必你们家中的母亲都不会读书识字,所以你们以为女子都不会写字吧?”

她温柔地看着那两个孩子,两人乖巧地点头。

苏幼仪又回身看向皇上,“皇上,不如让臣妾献丑一笔, 也好叫孩子们知道有些事不能想当然,没有了解就没有发言权,您说呢?”

皇上淡淡一笑,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有道理,你就在朕这写吧。”

御案边上围着七个半大男孩子,皇上站在苏幼仪身旁,苏幼仪坐在皇上的椅子上。

几个孩子张大了嘴看着她,只见她从袖中取出帕子蒙在自己的眼睛上,连皇上都不禁挑了挑眉。

有时光线太过昏暗字都会写乱,要是完全看不见该怎么写字呢?

不等他揣测,苏幼仪自如地提起蘸了墨的细毫,在宣纸上写起蝇头小楷,每一个字连起来就像青蛙生出一排蝌蚪那样整齐。

“哇!”

有稚嫩的声音发出不自觉的赞叹声,大皇子不耐烦倒着看,走到苏幼仪身旁细看她写的小字,除了每一行都工整之外,每一个字都是极具章法。

她的字迹和一般闺阁女子不同,咋看有些男女莫辩,细看却能看出出自女子之手,只是除了闺阁的娟秀之外还有许多飘逸洒脱。

这是寻常女子很难做到的。

她一气儿用行书写下一整首劝学,最后潇洒落笔揭开了蒙在眼睛上的帕子,低头一看颇为得意。

发挥得不错,许久没练竟一点儿也没手生。

孩子们愣了愣,接着响起一连串的巴掌声,连二皇子也下意识跟着众人一起拍掌,而后才慢慢犹豫着停了下来。

苏幼仪的才学确实很不错,可这不能掩盖她是坏女人的事实。

大皇子尤为兴奋,小心地把那张宣纸扯到自己跟前,撅起小嘴吹干墨迹,而后举起来给众人欣赏。

“看见没有看见没有,这才叫好字!跟昭母妃的字相比咱们的字能叫好看吗?你们还敢说歪话不敢?”

明明苏幼仪评判的是他和二皇子的字,结果也是他最着急维护苏幼仪,皇上看了不禁好笑。

苏幼仪忙道:“其实这都是雕虫小技。其实诸位皇子、公子都不必太在意字迹,只要端正清楚就可以了,写得那么好看又不拿去街上卖。要紧的还是学习圣人的道理,做一个于国家有益的人才是。”

说罢忽然发现皇上在看她,心中暗暗自悔。

皇上命他们练字一定是希望他们把字迹练得好看吧?她却在这里说什么字写得再好也是雕虫小技的话,糟了糟了……

孩子们看向皇上,皇上翘了翘嘴角,“昭贵人说的很是,你们都记住没有?”

“记住了!”

孩子们拖长了尾音异口同声,苏幼仪松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从前在乡间学堂的画面,在她脑中似乎重叠到了一起。

待孩子们出去玩耍之后,苏幼仪歉疚道:“皇上,臣妾方才的话是无心之失,从前在乡间替父亲教孩子们时就是这么说的。方才一时忘情,还以为这里是从前乡间的学堂。”

皇上没有接她的话,反问道:“那你方才说的那些,是你父亲的想法,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苏幼仪笑道:“皇上看臣妾一手好字就知道了,自然不是父亲的想法。父亲认为字如其人,人要想获得别人的尊敬就要把字写得好看,别人一看才知道这是个正直的人。臣妾却不这么认为,那不过是父亲一个困顿的乡间教书先生的执着罢了。事实上方才说的那些才是臣妾自己的想法,年少时也因此时常被父亲斥责。”

教书的老先生成天教导孩子们要勤于练字,他自己的女儿却时常和孩子们说练字不要紧,不把老先生气坏才怪。

皇上想到那个画面不禁好笑,“其实你和你父亲的想法都没有错,对于你父亲而言,他作为一个读书人的体面,从他的字迹上最容易显示。毕竟才学不是永远可以外显的东西,字迹却可以。至于你方才和皇子们说的也不无道理,字再好看终究是锦上添花,才能和品性才是决定他们未来的东西。”

“那皇上是赞同我的想法么?”

皇上摇头,“朕虽赞同你的想法,却不能说出来,只能不责罚你罢了。有时候就算身居皇位之上,也有你父亲那般的执着和困顿。朕需要每一个看到朕的奏折批复的地方官员,都知道朕和朕的字一样霸气沉稳,让他们更加臣服于朕不敢生异心。”

第一百三十四章 带他们去玩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当皇上可真累啊。”

连写个字都要考虑旁人看到他的字是何等想法,会不会因为他的字而增添反叛的意识,还是会因为他的字而多一丝臣服。

她不禁看向书案上孩子们留下的纸,忽然很羡慕他们此时此刻还能写这样稚嫩、甚至歪七扭八的字。

一旦有一日他们的字成熟起来,是不是人也变得像皇上那样,瞻前顾后得不到快乐呢?

皇上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轻哼一声,“别以为孩子就没有心思,你从前在大皇子身边看得很不够多么?孩子们动起心思来,比大人更加可怕。”

苏幼仪思忖片刻,想到了他命雍亲王放出去的那条消息。

“难道两位郡王家的孩子们也知道了这件事,想争夺世子的位置么?”

皇上无声地点点头,“这些日子伺候大皇子他们的宫人告诉朕,两位郡王家的公子时常间错开去找几位皇子,尤其是大皇子。他们觉得朕宠爱大皇子,如果和大皇子交好就能增加成为世子的几率。”

苏幼仪摇了摇头,“大皇子没和臣妾说过这些,臣妾平日看着孩子们玩闹,以为他们身在宫外总比宫里的孩子好一些,没那么多心思。”

她这话无意间把皇上的几个孩子都骂进去了,包括大皇子。

皇上也没有介意,只道:“他们不是皇子,他们的父亲却是。身为皇室子弟,注定从小就得不到简单的生活环境。这一点上你可别拿乡间看到的孩子和他们相比,完全不一样。”

乡间那些孩子是真的单纯质朴,他们在大皇子这个年纪根本不必考虑争权夺利,也不必考虑自己将来的机遇。

他们最大的忧愁就是不得不上学堂,最大的欢喜就是能在散学之后去放风筝,去捉蛐蛐,去玩蚂蚁……

苏幼仪忽然从座中站起,“皇上,我想带他们去玩玩,你要一起吗?”

苏幼仪在后宫拘束惯了,乍一放开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放风筝有什么趣儿,你们敢不敢和我斗风筝?”

苏幼仪手里抓了一只大螃蟹过来,几个孩子被那只巨大的风筝吓到,都好奇地看着她。

“什么叫斗风筝?”

“就是这样。”

她随手接过一个孩子手里的蜻蜓风筝,靠近大皇子的蜈蚣风筝,大皇子直嚷嚷,“昭母妃快躲开,要缠上了!”

苏幼仪就是故意去缠他的,哪有让他躲开的道理?

只见蜻蜓缠上了蜈蚣,蜈蚣风筝很快便在空中摇摇晃晃,不一会儿便缠在蜻蜓风筝的线上垂下来了。

而蜻蜓竟然还在空中飞着,丝毫不为自己刚刚“杀”了一只蜈蚣而羞愧。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斗风筝啊!

苏幼仪笑道:“看见没有?把别人的风筝缠下来,自己的还能飞着,这就算斗赢了,你们敢不敢来?”

“来啊,去取我的大老鹰风筝来!”

大皇子一摆手,小纪子连忙跑去取新的风筝,三皇子跟在后头喊,“也给我拿一个,不,要两个!”

众人兴致勃勃,等风筝都取来之后,加上苏幼仪一共八个人八只风筝飞到了天上,螃蟹、老鹰、蛤蟆……

御花园上方的天空成了动物园子。

众人一面将自己的风筝飞高,一面观察着身旁别人的风筝,都恨不得趁着别人没飞稳的时候给他“斗”下来。

苏幼仪手里握着线看向孩子们,不多时大皇子先出手了,朝着身边的三皇子攻去。

“大皇兄,不要啊大皇兄!”

三皇子急得快哭出来了,他那只风筝好不容易才飞上天,若是被大皇子“斗”下来岂不是功亏一篑?

周围护卫的宫人听见三皇子哭叫的声音不禁好笑,强忍着笑意不敢露出来。

大皇子呲着牙朝他靠近,眼看老鹰就要缠上三皇子的白鹤,忽然翅膀一转,朝一只大白鸽飞去。

那只大白鸽的主人正等着看好戏,不想老鹰忽然向自己袭来,待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被老鹰直接绞了下来。

大皇子一蹦老高地欢呼,三皇子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这叫兵不厌诈。”

大皇子得意地看了一眼大白鸽的主人,后者忙指使宫人,“快,我要再放一个上去,非把老鹰斗下来不可。”

他的风筝还没飞上天,便见老鹰被一只螃蟹绞了下来,火红的大螃蟹在空中耀武扬威。

苏幼仪得意地笑,“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大皇子无奈地看着自己刚刚胜利的老鹰掉到了地上,果然兵法说骄兵必败是对的,他才刚刚尝到甜头,这就被人“斗”得一败涂地了。

众人的风筝你打我我打你,虚虚实实地打在一起,忽见不远处飞来一只高高的金龙风筝,一下子将耀武扬威的大螃蟹绞了下来。

苏幼仪忙朝金龙风筝的方向看去,竟然看到皇上手握风筝线,正在卖力地调整方向,以免他自己的风筝也掉下来。

苏幼仪又是惊讶又是不乐,“皇上怎么悄悄地搞偷袭,也不说一声?方才不算,是我没有准备,皇上才赢的。”

皇上的目光只看着天上的金龙风筝,待风筝盘稳了才看她一眼,“兵不厌诈,大皇子都知道的道理,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哇,好多风筝啊!”

忽见一群嫔妃从御花园另一角走来,看到孩子们在放风筝,都想凑个热闹过来看看。

走近了才发现皇上和苏幼仪也在这里,连忙上前行礼。

“参见皇上。”

苏幼仪一看,是皇后带着惠妃和燕嫔还有芳嫔过来了,便福身行了一礼。

看到皇上手里拿着一个金龙风筝,众人更加诧异。

皇上那样不苟言笑的人,也会和孩子们一起放风筝么?

“免礼。”

皇上淡淡地应了,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风筝线递给苏幼仪,苏幼仪正一头雾水,便听皇上道:“朕说了不喜欢放风筝,不可放肆。”

哦原来是苏幼仪硬塞给皇上的。

她可真是够放肆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斗风筝

苏幼仪睁大了眼睛看着皇上,明明是他看见孩子们玩得开心,一时手痒跟了来,怎么成了她硬塞给他了?

她可真是比窦娥还冤。

苏幼仪干笑了一声,当着众人的面总不能揭穿皇上,只好认了下来,“是啊,都是嫔妾方才玩的太高兴,一时忘情竟想让皇上和我们一起玩。斗风筝这么幼稚的游戏,皇上堂堂九五之尊怎么会玩呢?”

说着皮笑肉不笑地看向皇上,“皇上您说是吗?”

“自然。”

皇上的表情比她更加淡定。

苏幼仪:“……”

皇后不禁问道:“斗风筝?什么是斗风筝?”

她看向身后的惠妃等人,这些久居皇宫里的女子自然不懂这种乡间游戏,别说是她们了,就连大皇子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

有孩子兴冲冲跑来,“是昭贵人教咱们玩的,用风筝把别人的风筝缠下来,这就叫斗风筝,皇后娘娘要玩吗?”

皇后自矜身份自然摆手拒绝,惠妃等亦是。

苏幼仪笑了笑,“原是嫔妾年幼时在乡间玩的游戏,难登大雅之堂,倒是孩子们不嫌弃都喜欢玩。”

皇后想想也知道,不过皇上既然在场没有反对,她自然也不能反对。

她便笑了笑,“本宫听着也觉得挺好玩的,三皇子,你觉得好玩吗?”

“好玩!”

三皇子手里牵着线,回头看向皇后,笑得一口白牙露在外头。

皇后看了不觉一愣,她很少看见三皇子笑得这么开心,近来他和大皇子在一处,是越来越爱笑了。

三皇子急着看手中的线,担心自己的白鹤掉到地上,“大皇兄都不来缠儿臣的风筝呢,儿臣就躲在大皇兄的老鹰身旁,这样就不会掉下来了!”

皇后闻言愣了愣,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朝他微微一笑。

芳嫔不禁道:“昭妹妹会的可真多,不仅是大皇子,孩子们都喜欢和你在一起玩呢!姐姐可真羡慕你。”

燕嫔笑着白她一眼,“你要羡慕昭妹妹的可多着呢!”

苏幼仪见她们说着说着又说到自己身上了,连忙设法打断。

“燕嫔姐姐,你一向最爱热闹了,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斗风筝啊?”

说着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皇上在身旁。

燕嫔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办法多和皇上接触,好让贤妃知道她也是有恩宠的不敢随意欺负她,如今见苏幼仪有意帮她,自然更加称意。

她回头看向皇后,“皇后娘娘,你们真的不玩吗?臣妾看着有些手痒,想去玩一玩。”

皇后点点头,“你去罢,本宫看着你们热闹心里也高兴。”

芳嫔道:“皇后娘娘,要不咱们到边上的亭子里坐着看吧,您走了那么久只怕也累了。”

皇后看向皇上,“皇上一道去坐坐吗?”

皇上看了皇后一眼,“昭贵人笨得很,连个风筝都放不好,朕在这里教教她,一会儿过去。”

皇后满意地带着惠妃她们过去坐下,苏幼仪好端端地顶了个“笨”的名号,龇牙咧嘴地看了皇上一眼,不想正好遇见他的眼神投来。

她龇牙咧嘴的模样也被他看个正着。

苏幼仪一愣,皇上也是一愣。

“昭妹妹,这个该怎么放起来啊,我许多年没放过风筝了。”

燕嫔从宫人手里拿了一个美人风筝过来,苏幼仪忙趁机走到她身边去,“就这样,我抓着风筝往前跑,你就牵着线,感觉线上有牵引力了就喊我放手,明白了吗?”

这些娘娘主子平日放风筝,都是从宫人手里接过放好的风筝玩一玩罢了,从来没有自己跑着放的。

皇上诧异了一下,待要阻止苏幼仪,只见她已经抓着风筝跑起来了。

淡雅的藕粉色裙摆随着跑动飞扬起来,她的宫装广袖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在春风里蹁跹飞舞。

“怎么样,有吗?”

她跑了一段距离,回过头看向燕嫔,回眸一笑的美沁人心脾。

那是不属于皇宫内院的精致,而属于山水之间,田园之中,属于广阔的天地。

皇上看着她,目光许久没有移开。

不远处亭子里坐的皇后几人都发现了这一点,目光不禁落在苏幼仪身上,看到的就是她毫无形象地跑动的样子。

别的嫔妃若像她这样跑,一定丑态百出,可这样的动作由她做来,却那么自然而然,洒脱又率性。

这一刻皇后忽然有些明白,苏幼仪到底和她们不同。

“有了有了,你放手试试!”

燕嫔紧张地牵着线,生怕自己放不好被孩子们笑话,没想到风筝摇摇晃晃上了天,竟然越飞越高越飞越稳。

她乐不可支,“昭妹妹好厉害,谁说你不会放风筝来着?”

苏幼仪得意地看了皇上一眼,皇上淡淡道:“那是朕刚刚教她的。”

一听就是扯谎,皇上哪会做这种小太监的活计?

燕嫔正得意地看着自己的美人风筝在天上飞,忽见一只白鹤朝美人飞去,原以为是神鸟配仙女,不想白鹤风筝很快将她的美人风筝绞了下来。

“哎呀!”

燕嫔丧气地惊呼一声,放着白鹤风筝的三皇子欢快地拍手,“噢!我赢啦!你们看我赢啦!”

皇后在亭中听见三皇子的笑声,不由跟着笑了起来,皇上看到三皇子活泼的模样,也忍不住轻轻一笑。

三皇子转过头,看到他一向敬畏的父皇对他露出一点笑意,不由怯生生地笑了。

原来父皇不仅会凶,也是会笑的啊……

远远的,假山上走出来一个人影,站在那里朝风筝密集的所在看去。

不一会儿身后又一个人影出来,宫女给江贵人披上披风,“贵人,春光虽好,假山上风却大,还是披着些吧。”

江贵人由着她把披风系在自己身上,抬手指着风筝密集处,“你看,原来昭贵人就是这样勾引皇上的。”

不就是会玩会跑会笑吗?

谁不会?

宫女听见这话只觉得忌讳,低声道:“贵人,后宫里是不能有这种嫉妒的言语的。昭贵人如今是皇上最宠爱的人,您还是别说这样的话为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清明时节

“你们都怕她,我不怕。”

江贵人冷笑一声,“一个乡野来的丫头,靠那些野意儿博得皇上的恩宠,皇上迟早会腻的。路边的冰糖葫芦能吃一辈子么?”

她回头看着身后的宫女,“就算一时新鲜多吃了两口冰糖葫芦,皇上迟早也会发现,还是进贡的鲜果更适合他。”

说着朝假山下走去,头也不回道:“听说御膳房送来些进贡的蜜梨,我忽然想吃了。”

没过几日就到了清明节气,白日天光明媚,到了午后却微雨蒙蒙。

苏幼仪叫人摆了躺椅和矮几在廊下,又泡上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优哉游哉地念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最后那一指,指向了旁边的淑芽。

淑芽会意地把茶盏递到她手里,苏幼仪笑道:“自从我五岁那年学了这首诗,往后每年的清明都会格外留心。才发现每一年清明都会下雨,不论是岭南还是京城,竟然都一样。”

淑芽朝外头的天空望了望,“是吗?奴婢一直没有留心过,听贵人这么一说好像是呢。以后奴婢每年清明也观察观察,看看是不是每年都下雨。”

苏幼仪尝着茶不禁问道:“淑芽,我记得你老家是在湖北,你们那里清明有何习俗?”

淑芽道:“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上坟祭祖呗。我前几日已经让多寿替我送了银子出去,京中还有个可靠的叔父,他会替奴婢把银子送到家里的。”

苏幼仪心思一动,“送银子出宫?你家里出事了吗?”

淑芽忙道:“没有没有,没出事,奴婢的母亲和弟弟妹妹都很好。是奴婢在贵人身边得的赏赐多,放在身边也用不了,索性送出宫给家里。正逢清明节气宫中许多宫人都在往家里寄银子,所以奴婢趁势也收拾了些银子送出去。”

苏幼仪闻言倒罢了,“若家中有事缺银子,你尽可跟我说。你知道的,我家中一个人都没有了,留着那些银子将来也没处花去。”

淑芽听她说到伤感之处,连忙道:“贵人平日给的赏赐已经很多了,奴婢不缺银子用。留着银子怎么会没处花呢?将来贵人生了小皇子小公主,尽可以给他们花,他们虽不缺,可这不也是做母妃的一番心意吗?”

小皇子小公主……

苏幼仪很难想象那个画面,她还没想过自己生儿育女的事情。

想及此处便道:“我们岭南那里的习俗,今日也是扫墓祭祖。从前我还在家中的时候,每年父亲都带我爬很高的山去山上扫墓……对了,今日宫里有什么习俗?”

淑芽想了想道:“晨起看见宫人们在往各处送法船呢,等天黑的时候会送到御河里飘了,让那些在宫里不得见家人的宫人们也寄托一份对亲人的哀思。今日皇上应该会到宝华殿去祭拜吧?”

苏幼仪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皇上同皇后一道去宝华殿祭拜皇室先祖,乘撵轿出了宝华殿,便在回廊边上看到有人在踢毽子。

宫女数数的声音传来,带着欣喜,“二七,二八,二九……好厉害啊,都踢了三十多个了!”

皇上和皇后被这声音吸引,转过回廊便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被宫女们围在当中,正在踢毽子。

她一边踢一边笑,彩色的衣裳随着跳动上下翻飞,活泼生动。

皇后听见笑声亦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忽然发现被围在当中的那个女子有些眼熟,笑意不禁慢慢僵在了嘴角。

那人竟是江贵人。

一向只见她自矜身份端庄持重,从未见过她这样活泼笑闹的场面,故而皇后一开始没有认出她来。

待认出之后,她忍不住看向皇上。

皇上面色一如既往淡淡的,看不出心中的情绪,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皇后不敢妄言,只道:“你们过去看看,是何人在笑闹惊扰圣驾?”

翠摇还没上前,便见江贵人踢着毽子不小心掉了头上的步摇,停下拾捡的时候,正好看到了皇上和皇后的撵轿。

她连忙上来行礼,“嫔妾失仪,不知皇上和皇后驾到。”

不知?

皇后淡淡地看着她,心道若真是不知,为何不在自己宫里踢毽子,巴巴地跑到宝华殿附近来跳。

显然是知道皇上清明要来拜祭,故意在这里等着。

苏幼仪放风筝,她便踢毽子,好一手东施效颦。

皇后心中不悦,目光只落在皇上身上,皇上随口道:“起来吧。”

江贵人款款起身,含羞带怯地看了皇上一眼,目光中水波婉转,一派天真模样。

皇上道:“为何在这里踢毽子?”

江贵人早就预备好了说辞,“臣妾见贤妃娘娘喜静,不敢在咸福宫里跳。就带着宫女在御花园里四处转了转,见此处无人就在此跳了一会儿。”

皇上又道:“你不知道今日是清明时节,朕会来宝华殿祭祀么?”

皇后心道不好,皇上平日不怎么爱说话,今日却连问了江贵人几个问题。

难道他真的被江贵人东施效颦的举动吸引了?

江贵人道:“嫔妾不知皇上会来此,也不知这附近就是宝华殿。”

皇上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摆手示意了一下。

高奇寿立刻会意,高声唱道:“皇上起驾”

江贵人目送皇上的撵轿远去,虽有些失望皇上没有当场带她回去,但看到皇后忌惮的眼神,她便知道自己还是成功了。

如果皇上没有被她吸引,是不会和她多话的。

身旁的宫女也察觉到了皇上的心思,忙上来恭贺,“恭喜贵人,早则今晚迟则明晚,皇上一定会召贵人侍寝的!”

“只要皇上喜欢,不枉费我纡尊降贵做一次冰糖葫芦。”

江贵人得意一笑,随手把毽子丢到了花圃里头,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吧,回宫。”

……

“哈哈哈,可笑死我了!”

多福从外头跑进来,笑得不能自已,摘星阁的宫人一下子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踢毽子

“别光顾着笑啊,倒是说给我们听听!”

多福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你们知道昨儿发生了什么事吗?哈哈哈,江贵人守在宝华殿外头踢毽子想勾引皇上,满心欢喜地回去等侍寝的消息。没想到皇上降旨斥责,责骂她清明时节对先祖毫无敬重之意,竟身着华服在宝华殿外头嬉笑,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例银子,哈哈哈!”

“噗!”

多寿笑得喷了出来,想到江贵人满心欢喜等侍寝的旨意,却等来皇上的斥责,那个表情一定很精彩。

众人顿时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淑芽从屋里走出来,“贵人问你们笑什么呢,这么热闹。”

多福忙道:“淑芽姑姑,这事正要禀告贵人呢!”

他忙进屋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给苏幼仪听,又道:“听说江贵人是看到您和皇子们放风筝,故意学您的。她以为自己笑啊跳啊的皇上就会喜欢了,谁知是东施效颦,哪有咱们贵人的半点美态?”

苏幼仪暗暗咋舌,“她的想法是好的,就是没挑对日子。清明那样庄重的时节,皇上又从宝华殿祭祀先祖出来,哪有心思和她调情?倒是可怜她白费了心思。”

淑芽不乐意道:“贵人,她在学您呢,您还可怜她?幸好她不但没学好还惹了皇上发怒,否则岂不是抢了贵人的恩宠?”

“她要抢就让她抢呗,大家都是皇上的妃嫔,哪有我独宠不肯旁人争宠的道理?”

苏幼仪倒是很看得开,“我说她的想法好,是她终于把心思花在吸引皇上身上了,而不是光想着和我对着干。如果大家都把心思花在皇上身上,不要互相伤害,那后宫里面不就没那么多事了么?”

淑芽吐了吐舌头,说出一句真理,“可皇上就一个,不踩着别人怎么接近得了皇上呢?”

江贵人被罚一事成了宫中最大的笑话,一时间宫里踢毽子的人多了起来。

只是大家踢毽子时都憋着笑,一旦谁笑出声就会被身边的同伴揶揄,“你是在学江贵人吗?”

江贵人为此自己把自己禁足在了宫里,没有脸面出门见人。

有她做表率,宫里更加没有人敢随意使花招勾引皇上了,后宫风气顿时肃然。

苏幼仪忍不住感慨,“皇上也太狠心了,不喜欢就当做没看见不就好了,现在好了,江贵人成了满宫的笑话,叫她一个大家小姐脸上怎么过得去?”

“不处置她,日后便会有旁人在各种地方等着朕玩这些花样,朕没空应付这些人,必须把这个头刹住。”

皇上头也没抬,对江贵人沦为合宫笑柄一事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

苏幼仪想想也是,又听皇上道:“对了,两位郡王如你所说把人交给了朕,朕已经重重处罚了他们,也将两位郡王的嫡子封为了世子。”

苏幼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怪不得最近很少听见孩子们的笑声了,原以为是皇上处置了江贵人的事,让孩子们不敢随意玩闹,原来还有这一出。”

作为兄长的还是白身,作为弟弟的却被封为世子有了爵位,兄弟之间的隔阂一下子就产生了。

再想像从前那样愉快玩耍,只怕不可能了。

苏幼仪不禁好奇,“奇怪,寻常人家都有必须先娶嫡妻再纳妾,嫡妻生了长子妾室才能生子的规矩。两位郡王出身皇室,怎么会都由妾室先生长子呢?”

皇上笑了笑,没有回答,可苏幼仪分明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阴谋两个字。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皇上不会连这种事都算计着吧?

皇上道:“他们在宫里这些时日和你走得很近,朕瞧你和他们玩的也很高兴,所以提前告诉你一声,过几日要送他们出宫回府了。”

苏幼仪点点头,并没有皇上想象中那么不舍,“应该的,他们的父母应该很想念他们,还是让他们早点回家好。皇宫虽好,到底不是他们自己的家。”

“你倒想得开,朕见你只有和孩子们在一起玩时才会笑得那么开心,以为你会很舍不得他们。”

“为何想不开?”

苏幼仪笑了笑,“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相聚之时珍惜便是,千里搭长棚终有一散,何必恋恋不舍做小儿女态?”

皇上原本很欣慰她想得开,听到这里又不自觉蹙起了眉头。

“朕该说你想得开,还是说你太无情?”

皇上觉得她有时候很矛盾,好像对身边的人都很好,连淑芽、小义子这些奴才都受了她许多恩惠,更别说大皇子了。

可她又好像对谁都很淡漠,连那个互相扶持一路从岭南到京城的季玉深,她也说忘就忘了。

唯一例外的,大约就是她时不时提起的父亲了。

苏幼仪一愣,“大概我天生凉薄,皇上别介意。”

“朕介意。”

皇上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自己可以对嫔妃冷淡无情,却见不得苏幼仪这般凉薄。

苏幼仪眉头一蹙,“皇上现在介意了,早干嘛去了?当初不是你非要我做妃子的吗?”

“当初朕不知道你有这种毛病。”

皇上理直气壮,“现在朕知道了,便不允许了。日后只要朕不去摘星阁,你就要到乾清宫来,朕替你改改你这毛病。”

“每日?”

“每日。”

苏幼仪翻了个白眼,“那我的毛病还没改过来,只怕已经被后宫的嫔妃们当成靶子弄死了,死了皇上还要改么?”

皇上冷哼一声,“冬日的时候不知谁哄朕上树给她摘了白梅,说好要亲自为朕折红梅,结果都到春日了,红梅呢?”

苏幼仪一愣,回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不禁道:“可是那之后就没下雪了啊……”

“没下雪就可以不摘了么?”

皇上朝殿外望去,只见宫墙外头伸出来几枝桃花,开得灿烂,“那你就去给朕折几枝桃花来插瓶。”

说罢又补充道:“你亲自摘,不许淑芽他们帮忙。”

苏幼仪暗悔自己多嘴,没事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皇上做什么,还不如假装舍不得孩子们,兴许皇上还会安慰她一番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桃花羹

她不情不愿地从座中起来,“知道了,臣妾这就去御花园折花,待皇上看完这本书的最后几十页,臣妾大概就能回来了。”

说着招呼淑芽随她一道去御花园,皇上低头轻笑,什么也没说。

待她走后,才朝高奇寿道:“带几个人去跟着她,她做事没轻没重的,等下再伤着自己。”

“哎,奴才这就去!”

高奇寿箭一样地飞出去,他比谁都更看得清皇上的心意。

不多时殿外传来女子轻柔的脚步声,皇上的目光落在书页上,他还有好几页没看完,不想苏幼仪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么快,该不是哄朕的吧?”

说罢抬头一看,只见贤妃站在殿门外,他的笑意顿时僵在了嘴角,很快抚平下去。

贤妃一愣,眉头顿时轻轻蹙起,知道皇上那句话并非对她说的。

她假装不知,“皇上说什么?臣妾没听清楚。”

“没什么。”

皇上淡淡地把书放在一旁,“你怎么来了?”

贤妃笑着走进来,从仪儿手里捧的食盒端出一盏碧玉盅,“臣妾见春日的桃花鲜嫩,便想到了书中有古法制作滋补的桃花羹,就试了一试。皇上若不嫌弃臣妾手拙,就尝尝味道吧。”

她特意送来,皇上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便舀了一小口,“嗯,味道不错。”

他对嫔妃送来的饮食一般都是这个说辞,很少表现出喜欢或者不喜欢的态度,只是淡淡的。

贤妃不禁有些失望,想了想又道:“臣妾近来发现箱子里存了一些古书,这桃花羹就是在一本记录医药的书里看到的。臣妾记得皇上喜欢医书,下次臣妾送来给皇上看看,也好让皇上指点指点臣妾那书好不好,值不得看。”

皇上尚未开口,便听殿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臣妾摘花回来了,皇上瞧瞧喜不喜欢?”

苏幼仪抱着几枝新鲜的桃花回来,边走边笑,进殿看见皇上身边的人,笑意顿时凝在嘴角。

她将怀中的桃花递给淑芽,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落花,这才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皇上,贤妃娘娘。”

殿中的气氛僵持片刻,苏幼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起来吧。”

还是皇上先开了口,苏幼仪才起身退到一旁,坐在边上小巧的玫瑰椅上。

贤妃坐在苏幼仪先前坐的位置,丝毫不察地笑道:“原来昭贵人替皇上摘花去了,看来是本宫来得不巧了。”

说罢看向淑芽手里抱的花枝,面色变了变。

她怀中抱的桃花鲜嫩欲滴,娇艳的粉色鲜活,衬得抱花的宫女面色都红润好看。

偏偏也是桃花。

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桌上的桃花羹,小盅里被熬煮得皱巴巴的桃花花瓣,和眼前鲜活的景象相比被衬得十分难堪。

苏幼仪客气地笑道:“是啊,春日桃花盛开,嫔妾便替皇上摘一些桃花的花枝来插瓶。”

说罢起身道:“请皇上和娘娘慢慢说话,嫔妾到后殿把桃花插了再来。”

算她识趣。

贤妃嘴角翘了翘,以为苏幼仪怕了她所以避开,不想皇上开口道:“就在这里插吧,让朕和贤妃看看你插花的手艺。”

贤妃暗暗看了皇上一眼,禁不住失落。

苏幼仪不过是觉得他们三个人共处一室有些尴尬,她和贤妃不睦合宫都知道,还要勉强在一起假装和睦,这种事她做不来。

所以她主动提出去后殿插花,不是因为怕了贤妃,只是不想对着她罢了。

既然皇上要她在这里插花,也罢

苏幼仪回头朝高奇寿道:“有劳高公公找个长颈的瓶子来,不拘是瓷的还是玉的或是琉璃的,素雅即可。”

高奇寿应了一声便退下去,贤妃嘴角微微翘起,竟是一个不屑的弧度。

京城的大家闺秀多半都学过插花,粉色的桃花说好插也好插,说难插也十分难插。

一个不小心便会流入俗套,所以插花的器皿更要小心选择,最好是素白无花的白色长颈瓷瓶,才能不显纷杂。

而苏幼仪只要求了素雅二字,一听便知是插花的外行,也不知高奇寿会拿来一个什么样的瓶子。

不多时高奇寿亲自抱了瓶子来,竟是一个冰裂纹的青瓷长颈瓶,倒是符合苏幼仪的要求十分素雅,只是青色配粉色……

贤妃差点笑出声来。

高奇寿忖度着皇上的神色,“昭贵人,这个行吗?”

“可以。”

苏幼仪爽快地应了下来,而后命淑芽把瓶中灌了水,再将几枝桃花依次插进瓶中,而后拍了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

这就算插花了?

苏幼仪转头朝皇上笑道:“皇上瞧瞧,好看吗?”

青色配粉色,花枝随意插在瓶中,这样随意的插花,皇上如果夸好看,只怕外人要诟病他审美清奇。

待要说不好看,又不想驳了她的面子。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只觉得随意插在瓶中的花枝别有一番天然野意,也没有糟糕到惨不忍睹。

便道:“还行。”

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贤妃见状笑道:“昭贵人并非京城女子,没有学过插花也是正常的。听说你家中的父亲也是个读书人,怎么你母亲没教你一点插花的手艺吗?再怎么也不至于插成这个样子啊。”

苏幼仪出身不好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她自己混不在意,却有许多人想用这个来刺伤她。

她向来不在意,可今日听贤妃提起她的父母,不禁敏锐了起来。

“嫔妾父亲是不过乡下一个穷教书的,母亲也是乡野女子,自然不懂得什么插花之道,让娘娘见笑了。”

“是吗?”

贤妃越发得了意儿,“可你如今是皇上的嫔妃了,还是应该多学学。从前没有家教,现在可以慢慢弥补。”

她表面上是说插花的事,实际上在讽刺苏幼仪的家教。

苏幼仪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看了贤妃一眼,后者面露得意之色,正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在皇上面前失态。

苏幼仪却忽然转头看向皇上,笑着伸出双手,“皇上,臣妾亲手摘花已经很辛苦了,要是您嫌臣妾插得不好看,随便叫个宫女插一插不就好了?您瞧瞧,臣妾的手都被花枝勒红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家教不好

她口气缠绵地撒娇,做小女儿姿态。

皇上很少见她撒娇的样子,一时微愣,苏幼仪忙把双手在他眼前张了张,他才注意到她掌心的红痕。

“怎么这么不小心?朕不是让高奇寿他们随行保护你么?”

苏幼仪撇撇嘴,顺势在皇上身旁坐下依偎着他,“臣妾答应皇上要亲手摘花,才能报答皇上冬日为臣妾亲手摘白梅呀。大总管他们有心想保护,可这花枝无心,便把臣妾的手勒疼了。”

皇上替她扶着掌心勒红的地方,“插花的小事就让宫女来做吧,你亲手摘花的心意最难得。”

苏幼仪得意地回头看了贤妃一眼,像极了讨到糖果的孩子,在向无糖可吃的孩子炫耀。

若旁的嫔妃露出这种神情,皇上只会觉得俗气可厌,也不知为何看苏幼仪露出这种神情,他心里反而高兴。

大概是因为,这样显得她很重视自己吧?

贤妃看着他二人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好像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不禁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再看苏幼仪那得意的神情,恨不得伸手将她姣好的面容撕碎,看她还怎样张狂!

苏幼仪又道:“皇上,臣妾差点忘了,贤妃娘娘说了一番插花的道理,不如让娘娘来插吧?宫女哪有娘娘插得好看,贤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苏幼仪拿她和宫女相提并论,贤妃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皇上,臣妾有些不舒服,想先行回宫休息。”

“去吧。”

皇上知道她不可能碰苏幼仪亲手摘的花,不想苏幼仪竟然如此厉害,直接把贤妃气走了。

待贤妃离开之后,他不禁道:“只怕贤妃从此以后,再也不愿意插花了。”

“活该。”

苏幼仪嘟囔了一句,“跟我提家教?我父亲可没教过我结党营私谋权争利,造谣生事陷害宫嫔,哼。”

皇上就喜欢她理直气壮那个小模样,可爱得紧。

别的嫔妃出身卑微都藏着掖着,以母家富贵显赫为自己的荣耀,苏幼仪却一点也不在意。

在她看来为人清白正直才是值得炫耀的东西,似贤妃和她父亲李阁老这般……

实在不敢恭维。

“这是什么?”

苏幼仪忽然看到桌上的桃花羹,皇上随口道:“贤妃说从古书中看到的法子,做的桃花羹,朕尝了一口。”

“怎么样?”

“还行。”

又是这个回答。

苏幼仪一副了然的样子,“怪不得她看见桃花那么不乐意,原来正好撞上了。”

皇上又道:“她说翻出了一些旧的医术,知道朕喜欢看,想让朕指点她。”

他知道贤妃已经很久不看书消遣了,听闻前些日子她禁足在咸福宫,就开始以看书解闷,重新捡起了这个乐子。

苏幼仪不禁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虽然贤妃娘娘不缺黄金屋和颜如玉,不过她能静心看书,不就能少来找我麻烦了?”

皇上嗤之以鼻,“朕该说你聪明好还是天真好,你没瞧出来么?”

“瞧出什么来?”

皇上看她一眼,“你以为贤妃好学,她不过是见你在宫中才名远扬,不愿意输给你罢了。你现在知道,朕为什么惩罚江贵人以儆效尤了吧?”

苏幼仪现在知道了。

她没想到后宫女子明争暗斗的心思那么细,倒显得她粗枝大叶。

皇上随手从她衣襟上摘下一片桃花花瓣,“沾到衣裳上了也没察觉么?”

说罢朝她身前凑近一嗅,苏幼仪忙往后躲,皇上早有准备,一手按在她背后,“都是桃花香气。”

苏幼仪不禁猜想,“如果皇上没有处罚江贵人来做阀子,今日的事传出去之后,会不会满宫里都是亲手摘桃花的嫔妃?”

皇上故作思考模样,“有可能。”

那也太可怕了。

清明过了天气就渐渐热起来了,想到大暑热天气在外头走的难受劲,苏幼仪决定近日多去看看大皇子。

等天热的时候她便可名正言顺地少走几趟,美其名曰是之前去多了。

正好两位郡王家的孩子才被送出宫不久,想着人一下子少了大皇子一定百无聊赖,正好可以去安慰安慰他。

到了大皇子的住所外,只见小义子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淑芽正要喊她,苏幼仪摆手阻止了。

“你小声点,把他叫过来问话。”

不一会儿淑芽把小义子叫了过来,苏幼仪道:“你在大皇子屋子外头探头探脑的做什么,里头怎么了?”

小义子道:“是二皇子来了,和大皇子在那里叽叽咕咕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大皇子还听二皇子的把我们都支出来了,奴才担心二皇子说怪话欺骗大皇子,所以在门外想偷听看看。”

“那你听到什么了?”

“听到二皇子哭唧唧的。”

小义子撇撇嘴,有些不屑似的,“从前骗大皇子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现在哭哭啼啼的来装可怜,和贤妃娘娘一样!”

苏幼仪看他一眼,“贤妃娘娘什么时候哭唧唧的了?她一向很厉害。你进去通报大皇子一声吧,就说我在偏厅等他,让他们好好聊着就是。”

说着熟门熟路地带着淑芽朝偏厅走去,很快便有小宫女端上茶水,苏幼仪好整以暇地等待。

她知道不用等多久大皇子他们就会出来的。

果然,不多时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同到了偏厅,苏幼仪起身同两人见了礼,两人也同样回礼。

苏幼仪不禁多看了二皇子一眼,他眼睛红红的,看来小义子没有胡说。

“昭贵人,我先告辞了,不打扰你和大皇兄说话。”

二皇子见了礼便要告辞,大皇子的态度比平日热情了一些,“小义子,送二皇子出去。”

等二皇子走远之后,大皇子才道:“昭母妃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呦呵,小孩子会卖关子了。

苏幼仪朝他眨眨眼,“还是大皇子想说再说比较好,小孩子的事,大人不能随便插手。”

大皇子不乐意道:“什么小孩子?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岁。我都到你的肩膀高了。”

第一百四十章 原谅二皇子

他把苏幼仪拉起来,站在她身旁比了比,果然又长高许多。

苏幼仪道:“大皇子长得可真快,怪不得方才你们两走进来我就觉得奇怪,原来是你比二皇子高了许多。”

大皇子不免有些得意。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愿意听的夸奖无非就是长高了、壮实了,长大了。

身为皇子他们还多了一条,就是读书进益了。

苏幼仪顺口问道:“大皇子的史记读的怎么样了?”

提到史记,大皇子两眼放光,“上回你教了我之后,受益良多。此后我就这样学着,发现很快就能理解季太傅说的那些故事了。有时候季太傅还没说,我心里已经猜到了。”

“这么厉害呀!”

苏幼仪对着他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她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要鼓励的,越鼓励会越厉害。

大皇子道:“季太傅偷偷问我,是不是有高人指点,我就告诉太傅了。太傅说昭母妃的法子十分好,一看就是读书透彻的人,不是一知半解。这不,元韬听见了就非要问到底是什么法子,季太傅不敢把你想出来的法子随便告诉旁人,就让元韬来问我,元韬今日便来了。”

“原来是这样,那怎么还哭哭啼啼的?”

大皇子撇撇嘴,“他说他从前错了,不应该对我耍心眼。我想了想,他到底是我的弟弟,何况哪个孩子年纪小的时候不犯错呢?”

他说得好像自己很年长一样,其实二皇子和他分明是同岁。

苏幼仪不禁好笑,“所以你就原谅他了吗?”

听她如此问,大皇子不禁摸了摸鼻子。

“如果我说是,你会生气吗?”

苏幼仪一愣,“你们兄弟和睦这是好事,我为何要生气?”

大皇子道:“可是你和贤妃关系不好,他是贤妃的儿子,我若和他玩得好,岂不显得和你不是一边的?”

他小小年纪心思倒多,处处都要跟苏幼仪一边。

苏幼仪不禁笑道:“我方才说什么你忘了吗?孩子的事大人不插手,大人的事孩子也可以不插手。你喜欢和哪个兄弟玩就和哪个兄弟玩,不必管大人之间的事。只是玩的时候留个心思,别被人利用了便是。”

“我知道了。”

大皇子如释重负,“那我就放心地原谅他了,不过你放心,以后我要是发现他再敢使坏,一定轻易饶不了他!”

苏幼仪道:“这就对了,就喜欢大皇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大度又清醒。咱们做人大方点没关系,不要被人当成冤大头就好了,恩怨分明便无愧于心。”

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心结算是解了,苏幼仪才坐了没一会儿,三皇子又来了。

“今日是约好的不成,怎么一个接一个的来?”

大皇子有些不耐烦,“昭母妃好不容易来一次,他们怎么不挑别的时候来?”

苏幼仪道:“三皇子说不定是有什么事才来找你的,还是请他进来吧。我来也没有别的事,看到大皇子安好就好。”

“好吧。”

大皇子不情不愿道:“让他进来吧。”

他先前让二皇子进来了,这会儿要是不让三皇子进来,旁人听见了还不知怎么想。

在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间,大皇子显然更偏向三皇子一些。

是而他一进来,大皇子便笑道:“你怎么来了?方才元韬才来过,昭母妃也在这里,今日我这真是热闹。”

三皇子怯怯地看了苏幼仪一眼,上来见礼,苏幼仪也起身还礼。

他这才道:“大皇兄,我知道昭贵人在这里,也知道二皇兄刚才来过,我是瞧着他出去才过来的。”

大皇子一愣,没想到他还盯着二皇子来他这里。

三皇子见他愣了便知他是误会了,忙道:“我不是监视你,我是想来找你玩,听见小太监说二皇兄在这里。我就在院外等着,想等他走了再进来,结果看见昭贵人也进来了。”

这话倒奇了,三皇子和二皇子有什么仇怨,为什么不能和他一起来?

大皇子看了苏幼仪一眼,朝三皇子道:“先坐下说话吧,你和元韬怎么了?”

三皇子嘟嘟囔囔,“季太傅说大皇兄近来史记学得特别好,二皇兄就一直想来问你,我也想来。谁知道被他抢先了一步,大皇兄你告诉他了吗?”

大皇子点点头,“告诉他了。你想知道直接问我便是,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

三皇子惊讶地看着苏幼仪,“可是季太傅说这法子是昭贵人想出来的,昭贵人和贤妃不和睦,你怎么把她的法子告诉了二皇兄呢?”

苏幼仪噗嗤一声笑出来。

原先她以为是大皇子心思多,没想到来了个小萝卜一样大的三皇子,心思比大皇子还多。

看着他小小的人儿把阵营划分得那么清楚,一本正经地说出那些话,苏幼仪就觉得十分可爱又好笑。

三皇子一脸正经地看着苏幼仪,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

大皇子也笑道:“你放心吧,昭母妃最大方了,才不介意这些。我知道她的性子,才敢没经过她的同意就告诉元韬。”

苏幼仪趁势道:“不仅是这个,你告诉季太傅,多谢他的抬举。日后他若觉得我教你的东西有什么可取之处,尽管可以用来教导皇子和别的皇室子弟,不必替我藏私。教书育人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如果我读书的法子能对别人有些助益,我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可藏私的呢?”

三皇子张大了嘴看着她,亲口听见她这样说,才知道她有多大方。

大皇子得意地看着他,“你看,我没乱说吧?”

三皇子仔细看苏幼仪的面色,看得出她出自真心,并不像后宫那些嫔妃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眼睛里就会有一种可怕的虚伪的光。

她的眼睛不同,亮晶晶的,很好看,一点也不可怕。

苏幼仪从前没和三皇子亲近过,忽听他道:“母后说我从前身子不好,是昭贵人做宫女的时候向母后提议,让我多出去跑跑,少出油腻荤腥之物。后来我的身子慢慢好了,母后很感谢昭贵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贤妃不是好人

苏幼仪不知这话是皇后教他的,还是他自己想说的,不论是哪一种都算是善意。

她谦和一笑,“这是我应该做的,如果对三皇子有些帮助,我也很高兴。”

也就是说,无论是在学业还是身体上,她都愿意帮他,不在意他是皇后的儿子。

三皇子心中的警惕慢慢放了下来,苏幼仪和别的嫔妃不一样,但他直觉她不是坏人,“我也很感谢昭贵人。”

他感谢苏幼仪不仅是因为身体渐渐好起来,也因为苏幼仪的关系他才能和大皇子玩在一起。

大皇子忽道:“好了,你们就别说客气话了。元嵩,你还没说为什么不愿意和元韬在一处?你从前不是最想和我们玩的吗?”

提到二皇子,三皇子顿时撇了撇嘴。

苏幼仪也十分好奇,三皇子为什么不乐意和二皇子在一处。

只听他道:“从前是的,可母后说跟大皇兄一起玩没有关系,要少更二皇兄一起玩。二皇兄的母妃是贤妃,贤妃是坏人,所以二皇兄……”

苏幼仪连忙捂了他的嘴,“三皇子,这话可千万不能胡说!要是让旁人听见了,不仅三皇子有麻烦,连皇后娘娘都有麻烦!”

皇后和贤妃虽不睦,表面上的和平共处还是有的,这话要是叫贤妃的人听见,立刻抓住了皇后不端庄贤良的把柄。

她心中不禁埋怨,皇后没事把这种话跟小孩子说什么?

到端阳节下的时候,季玉深又得到晋升,如今已是正三品大员。

苏幼仪并没有私下关注朝中的事情,顶多是在皇上身边偶尔听一耳朵,这个消息却是在后宫听见的。

她和淑芽去摘芦苇叶,听见御湖边上有两个小宫女一边给花木培土一边议论,“季大人生得又俊美,又有才学,深得皇上倚重。我前两日去前头送盆栽的时候远远看见他了,可真好看啊,像天上的仙人一样。”

苏幼仪听见小宫女的交谈,便在假山后头停住了脚步,听到这里翻了个白眼。

那个人一脸苦大仇深的阴郁,像仙人么?像恶鬼还差不多。

另一个小宫女道:“季大人可是贤妃娘娘的妹夫呢,一家子都身份贵重深受皇上信任,那贤妃娘娘在后宫的地位岂不是也水涨船高么?”

“那是自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贤妃娘娘在宫里的地位稍稍一动摇,李阁老能不向皇上求情么?”

只看上次她被贬为嫔位的事情就知道了,还不到半年,皇上还不是又给她复位了。

“唉,在这宫里到底是出身尊贵要紧啊,像咱们这样的,能安安稳稳地培花种树等到放出宫的年纪就阿弥陀佛了。”

“那也未必啊,皇上现在最宠爱的昭贵人不也是宫女出身么?”

苏幼仪正打算离开,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脚步一滞又停了下来。

便听到小宫女极其不屑的声音,“昭贵人是受宠,那又怎么样?靠救驾有功换来一个贵人的位置,再得宠还不是晋封不了?宫女出身就是宫女出身,哪能和那些世家小姐出身的嫔妃一样呢?”

淑芽听到这里立即想出去教训那两个宫女,被苏幼仪拦住,“罢了,她们说的也是事实,你何必生气?何况教训了她们两又怎么样,挡不住众口悠悠人心的定论。”

淑芽急道:“教训了她们日后其他人才有个警惕,不然她们还以为贵人是个好拿捏的,由着她们说呢!”

苏幼仪不想生事,只道:“那你去教训吧,我要去采芦苇叶了,要是一不小心滑到湖里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说罢就朝芦苇丛走去。

淑芽待要去教训那两个宫女,又怕苏幼仪身边没有人跟着会出事,只好作罢。

主仆二人采了不少芦苇叶,直采得衣襟都沾上清新的香气,才挎着竹篮满载而归。

“贵人,您可回来了!”

多福在摘星阁外头等候着,远远看见苏幼仪她们回来忙迎上去,“贵人,皇上在宫里等了好一会儿了,奴才正要去找您呢!”

“皇上来了?”

苏幼仪把装着芦苇叶的竹篮交给他,自己整理了衣裳进去,便见皇上自在地坐在榻上看书。

见她带着一身芦苇的清新进来,不由抬头道:“听奴才们说你亲自去摘芦苇叶了,摘那个做什么?”

“包粽子呀。明儿就是端阳节了,臣妾想亲手包些粽子……给皇上尝尝。”

后头那五个字显然是临时凑数的,她那么爱玩不甘于拘束,包粽子这种事只怕玩的意图比吃的意图更重。

皇上也不揭穿她,只道:“只怕朕尝不上了,明儿要到京郊的行宫住几日,祭拜先帝英灵。”

苏幼仪恍惚想起前几日听人说过这话,听说皇上每年端阳都要独自去京郊的行宫住几日,且不带任何的嫔妃。

她知道皇上对于先帝十分崇拜,想来京郊的行宫对于皇上和先帝而言有特殊的意义,才会有这个每年一度的惯例。

“朕出宫之后就不回来了。”

“啊?”

苏幼仪吓了一跳,不知皇上说不回来是什么意思,便见皇上轻轻一笑,“朕会直接起驾到御园避暑,到时候会命人将你们都接去。夏日御园会凉爽许多,你一定喜欢。”

避暑啊……

苏幼仪一向怕热,自然喜欢。

“我们?皇上会把宫里所有嫔妃都接去吗?”

皇上点点头,“除了嫔妃还有皇子和公主们,御园今年新修过,比宫里更加精致,朕已命人给你留了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皇上看她一眼,“届时去了就知道了,何必多问?”

说罢看向摆在外间的芦苇叶,“倒是你的粽子,朕虽尝不上,你也不许给别人尝。”

苏幼仪试探道:“大皇子也不行吗?”

皇上一副勉强的神情,到底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没有说不行就等于行,苏幼仪心里是这样解释的。

她道:“那我明日只好请苏妹妹和司马妹妹她们过来一起包粽子了,她们吃她们自己包的,这总不算违抗皇上的旨意了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意下如何

提到苏常在和司马答应,皇上才想起她们三人感情越发好,平素时常在一处。

“朕前些日子恍惚听闻,有人见苏常在晋封不乐意,觉得她才进宫不久就单独得到晋封不公平,是不是?”

苏幼仪隐约觉得皇上说的是白答应,便打马虎眼过去,“臣妾也不知道,不过想来后宫之中嫉妒羡慕的事,也是寻常。”

皇上看她一眼,“你能不知道么?自从燕嫔央你一道去乾清宫之后,现在想跟你一起来乾清宫的人越来越多了。朕也不敢再拘着你每日来,索性朕自己到摘星阁来更加清静。”

燕嫔虽是始作俑者,还是很懂分寸的,央苏幼仪的次数并不多。

倒是芳嫔和白答应也时常央着她,平日燕嫔大大咧咧芳嫔谨慎懂礼,在这件事上两人倒反了过来。

苏幼仪委婉道:“那就辛苦皇上时常过来了。”

皇上轻哼一声,“说起来后宫也许久没有大肆晋封过了,上次晋封苏常在的时候朕便有意同时晋封司马答应,可惜那时她刚刚因为打了贤妃的宫女被禁足过,不宜立刻晋封。”

皇上这么一说,苏幼仪立刻想到了方才在御湖边听到的两个宫女的谈话,一时心中感慨。

却听皇上道:“朕有意将你和司马答应一起晋封,也算是好事成双,你意下如何?”

苏幼仪一脸为难地看着皇上。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皇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等她的回答。

好一会儿苏幼仪才道:“臣妾要是接受吧,未免显得太不谦虚了。要是拒绝吧,又太虚伪了,可真是左右为难啊……”

高奇寿站在门外伺候,听见她这话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说什么左右为难,她这话不已经明明白白告诉皇上,她很乐意晋封吗?

他简直怀疑当初苏幼仪拒绝皇上封为答应的旨意,是因为嫌那个位分太低。

皇上的声音带上些笑意,“怎么,现在不怕自己惹眼了?”

“晋封不晋封我都已经惹眼了,还有什么可怕的?皇上忘了么?我就是个实利主义者,对我有利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她理直气壮,她毫不遮掩。

皇上想到一开始册封她的时候,她那副想讨价还价的表情,听到封的是贵人才算满意。

他不禁想到了和高奇寿一样的地方

如果当初刚刚认识她的时候直接册封贵人,她是不是就不会拒绝了?

次日皇上去了京郊行宫,苏幼仪邀请苏常在二人来包粽子,大皇子听见消息也跑来嚷着要一起,摘星阁里景象热闹。

她吩咐宫人给大皇子单独拿了一小盆的糯米和芦苇叶,小义子等人在旁看着他玩。不指望他能包出什么来,不弄伤自己好了。

苏幼仪自己则跟苏常在和司马答应,一起包粽子。

大概的程序她是懂的,从前在乡间看到邻家的老妈妈包过。可是实际操作起来,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拿着芦苇叶翻来覆去,好容易凹出了一个锥形盛上了糯米和肉馅,却怎么都盖不上。

这样来回倒腾几下,糯米从芦苇叶里面稀稀拉拉地漏了出来。

苏常在和司马答应就更糟糕了,她们自小养尊处优,便是吃到嘴里的粽子,也是宫女们事先剥好芦苇叶的。

淑芽在旁看了偷笑,翠微带着几个小宫女在旁伺候,也跟着笑起来。

“你们可会包?”

苏幼仪挑衅地看向淑芽。

淑芽面色尴尬了一下,她进宫之后没在御膳房伺候过,就连各宫的小厨房也没伺候过。

这包粽子的手艺,早就生了。

她又转头去看那些小宫女们,众人都轻轻摇头。

倒是多福把手一举,“贵人,奴才会包粽子!”

“奴才也会!”

多寿也举手。

“你们会?”

苏幼仪笑道:“你怎么会?莫不是你们在御前伺候的那几年,皇上让你们包过粽子?”

“哪能啊,奴才自小手巧,七岁在家包过粽子,现在都忘不了呢!”

多福和多寿都跃跃欲试的模样,见他们说得笃定,苏幼仪挥挥手,“快去净了手过来,把我们教会了,重重有赏!”

重重有赏四个字传下去,又有两个会包粽子的小宫女自告奋勇。

情况一下子发生了变化,苏幼仪原是要带着苏常在她们两包粽子取乐的,谁知道竟成了比赛。

司马答应玩得不亦乐乎,“我定要比苏姐姐先包出粽子来!”

苏常在哪里肯示弱,“怎见得就是你先,我这一个就快捆好了。”

司马答应撒娇耍赖,“昭姐姐你瞧瞧她,好胜心忒强了。”

苏幼仪自己手上那个粽子还搞不定,一听这话先替苏常在打抱不平,“我可是帮理不帮亲的,分明是你先找苏妹妹比赛!”

司马答应气得一跺脚,才包出模样的粽子顿时洒出了米。

“哈哈哈。”

苏幼仪和苏常在哈哈大笑。

笑声愉悦,直从摘星阁中传到了院外。

白答应正要进来,听见笑声站住了脚,一时愣在墙根外头。

她早听见宫女议论苏幼仪在摘星阁里弄什么包粽子,别的嫔妃是不屑于弄这些的,又怕碱面伤了手,又怕被芦苇叶割伤。

何况皇上今日都起驾出宫了,费这个劲弄这些做什么?

也只有苏幼仪她们几个有这份闲心,像孩子似的爱玩爱闹。

白答应想着她们几个未必会包粽子,虽然苏幼仪没有邀请她,她还是不请自来想套套近乎,不想在院外便听见了这样好的笑声。

此刻进去只怕成了不速之客,不但不能让人高兴,反而打扰了她们。

她不禁叹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几次三番要和苏幼仪一起去乾清宫见皇上,苏幼仪十次有八次都是推脱的。

她把惠妃那件事和盘托出,这样的诚意难道还不值得她待自己好一些么?

像苏常在和司马答应那样的人,又能帮到她什么?

白答应想着,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正好遇见大皇子身边的小纪子,“见过白答应,白答应是来找昭贵人的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包粽子

小纪子手里捧着芦苇叶,看来是摘星阁里头的芦苇叶不够用,他又去取了些。

白答应立刻换上爽朗的笑容,“没有,我只是路过而已。你怎么在这里?哦,一定是大皇子也在摘星阁吧?”

小纪子道:“是啊,大皇子在里头跟昭贵人她们一起包粽子呢。”

苏幼仪似乎没有邀请白答应,小纪子也不敢问她要不要进去,只是打量她的面色。

白答应笑了笑,“真是热闹,可惜我有些事情要办,不能和昭贵人他们一起热闹了。你快进去吧,别让大皇子等急了。”

说着便离开了,小纪子也没多想,连忙捧着芦苇叶进去。

只见院中白米乱飞,苇叶扭曲,看来看去就是找不到一个成型的粽子

还是有的,多福和多寿手里已经包出好几串粽子了。

小纪子不禁汗颜,“奴才取粽叶回来了,昭贵人,苏常在,你们……”

他都不敢看司马答应,因为司马答应手里更加惨不忍睹。

苏幼仪是发起这个活动的人,见他这副不敢恭维的模样觉得十分没面子,“你取粽叶取得太快了,我们还没学会。”

小纪子心道怕是一整天都别指望她们学会了,忽然想到方才在外头经过的白答应,不知道是不是宫里的嫔妃们都如此。

“对了昭贵人,方才奴才在外头看见白答应了,不知是路过还是特意来的。”

苏幼仪听见白答应的名字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看苏常在。

“白答应和苏妹妹关系要好,许是来找你的。”

苏常在正在费力缠住一只粽子,听见苏幼仪这话不禁愣了愣,“我倒没有听说,许是来见姐姐的也未必,怎么是来找我的呢?”

苏常在刚入宫的时候,除了和司马答应这个原本就认识的人在一处之外,就是和白答应最要好。

如今听她的口气,好像也平淡了。

倒是苏幼仪近来常被白答应缠着去见皇上,看起来好像她们俩关系更好了似的。

苏幼仪笑了笑,“要是来找我的就不会过门而不入了,你们说是不是?”

司马答应没听懂她的话,只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苏常在却好像听懂了什么,没有再多话。

“昭母妃,你看啊!”

大皇子忽然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掌心的一颗粽子伸到她面前,“你看,我这不是包好……”

好字还没落地,只听见一声充满弹性的脆响,他掌心的粽子立时解散架。

苏幼仪没忍住笑出声来,苏常在和司马答应亦笑得停不住,大皇子丧气地把自己脸上沾的米粒拈下来。

众人笑闹过后终于正经起来,跟着多福多寿他们认真地学了一会儿,便包出许多似模似样的粽子来。

最后这些粽子就放在摘星阁的小厨房煮了,众人忙碌半日都累了,一口气吃了不少。

连带淑芽他们底下人也有口福,吃得满院子都是粽子香气。

正吃得肚子撑的时候,忽听外头宫人进来通报,说贤妃娘娘命人在御湖划龙舟,请各宫嫔妃都去观看。

众人的笑意顿时僵了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司马答应头一个不乐意去,“咱们能不能不要去?贤妃哪有那么好心请我们去看划龙舟,指不定她想干什么呢!”

苏常在也不想去,只是没有说出口。

大皇子看了苏幼仪一眼,目光中的态度分明,他也不想让苏幼仪去。

苏幼仪思忖片刻道:“咱们三个人若都不去,太过显眼了。我和贤妃是早就没有什么表面的和睦可言了,可你们俩不同。若叫人说咱们三个拉帮结派与贤妃敌对,这名声就不好听了。”

这话便是非去不可的意思了。

司马答应还要再说什么,苏常在道:“司马妹妹,就听昭姐姐的吧。听说贤妃娘娘的妹夫季大人又高升了,年纪轻轻官居三品,这可是罕见的事。贤妃的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这个时候还是别得罪她的好。”

司马答应闻言只得作罢,众人待要起身去御湖,大皇子道:“我也一起去!”

苏幼仪道:“大皇子还是别去了,划龙舟人多眼杂,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好?”

大皇子一本正经,“就是怕出事我才要去保护你啊!”

苏幼仪:“……”

她又是欢喜又是无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常在和司马答应早已笑起来,“昭姐姐,大皇子也是一番好意,就让他一起去吧。一会儿只让他离湖远远的站着,再让小纪子他们贴身保护,想来就没有大碍了。”

大庭广众之下,难道还有人敢像福常在似的把苏幼仪推到水里去么?

苏幼仪只得答应,众人收拾了便朝御湖去,只见后宫的嫔妃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只有皇后没有来。

以贤妃的面子,除了皇后没有人是她请不来的。

见到苏幼仪她们过来,燕嫔第一时间迎上前和她站到了一起,发出轻微的呼气声。

好像和贤妃在一处她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似的。

贤妃看见她们三人同来,便笑道:“昭贵人和苏常在、司马答应感情可真好啊,听说你们三个一起在宫里包粽子。也不知道是按南方的法子包呢,还是按北方的法子?”

苏幼仪笑了笑,“苏妹妹是岭南人,司马妹妹祖籍也在南边。说起来我们都是南方人,自然没有什么分歧。”

事实上她们三个没一个人会包粽子,至于多福和多寿教她们的是南方的包法还是北方的包法,她们自己也不知道。

贤妃皮笑肉不笑地看她一眼,忽然发现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大皇子,正在朝御湖中的龙船看去。

苏幼仪注意到她的目光,便道:“大皇子方才和我们一起吃了些粽子,怕积食故而也想来走走。贤妃娘娘不会介意吧?”

贤妃对大皇子的身份还是有所忌惮的,见状只是朝他笑了笑,“自然不介意。只是昭贵人邀请了这么多人去摘星阁包粽子,怎么也不宴请燕嫔她们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赛龙舟打赌

苏幼仪心中暗想,满宫里那么多人她都交好,还能全都邀请到摘星阁去不成?

听到贤妃的话,白答应变了变脸色。

燕嫔倒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替苏幼仪解释,“我哪里会包什么粽子啊,只会吃罢了。昭妹妹,你们包的粽子还有没有?要是还有的话一会儿我派人过去讨几个尝尝,看看是御膳房的好吃还是你们包的好吃?”

苏幼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的手艺自然不能和御膳房的大厨比,不过苏妹妹和司马妹妹做的都很好,连大皇子都包得似模似样的。燕嫔姐姐若是不嫌弃,一会儿我派人送一些到你宫里去。”

身后御湖传来动静,五艘龙舟同时下了水,船上穿着整齐服制的都是后宫的小太监,每一条船上的颜色都不同。

贤妃朝身后的水榭走去,众人也跟着她过去落座。

只听贤妃道:“诸位姊妹若有兴趣,咱们就来打个赌。赌这五艘龙船的的名次,看看哪一艘能获胜。”

赛龙舟是贤妃组织的,人也是她找来的,跟她赌怎么可能赢?

除了司马答应当真在观察那些划船的小太监之外,旁人都露出思索之态,一时没有开口。

惠妃道:“贤妃,你要赌什么?”

贤妃笑了笑,“不过是玩闹,大家随便拿点东西来做彩头就是了。本宫先来”

她说着取下了自己的手腕上的一只珊瑚手钏,红艳的光芒熠熠生辉,看得出不是“随便”就能拿出的凡品。

苏幼仪不禁想起当初贤妃赏过她一个赤金手镯,那个镯子和眼前的珊瑚手钏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众人望着那个手钏,一时心生敬意。

贤妃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们若拿得太随意,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惠妃,你的呢?”

贤妃看向惠妃,惠妃思忖了片刻,竟伸手吧自己头上的点翠凤钗摘了下来,“这凤钗倒罢了,上头的点翠镶嵌得十分精致,是当初先皇后在的时候送给本宫的东西。今日既然姊妹们兴致好,本宫就拿出来做彩头吧。”

大皇子坐在下首的位置,听见这个东西是先皇后赏赐的,顿时不耐烦地扭过脸去。

先皇后赏赐的东西,惠妃看似珍重地戴在身上,却为了面子随意拿出来做赌注,可见她并不担心先皇后留给她的物品被旁人拿去。

这样的珍重,未免太虚伪了。

燕嫔和芳嫔也依次取下了自己身上最贵重的首饰,轮到江贵人的时候,不知她是事先知道了贤妃的计划还是平日就打扮得十分贵重,竟从脖颈上摘了一串红玉珠下来。

众人哗然,这红玉珠的价值只怕和贤妃的珊瑚手钏不相上下。

她二人不愧是大家出身的小姐,随便从身上摘点东西下来都贵重得叫人瞠目结舌,众人已经被比得矮了一头。

轮到苏幼仪,众人不禁好奇她会拿出什么东西来。

苏幼仪平日打扮一向简朴,皇上赏赐她的贵重首饰倒也不少,只是她一向不爱戴。

今日这样的场面若拿出的东西太过廉价,势必要被嘲笑一番。

贤妃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就等着她在这个时候出丑。

苏幼仪正想着自己该拿什么出来,忽见大皇子上前道:“我替昭母妃给吧。这是父皇赏赐的龙纹佩,大约不比这些钗环逊色。”

何止是不逊色,这块龙纹佩的价值足以把贤妃的珊瑚手钏、和江贵人的红玉珠都比到泥土里。

苏幼仪忙把玉佩交回他手中,“这么贵重的东西大皇子怎可随意拿出来?要是皇上知道了会生气的。多谢大皇子好意,一个小小赌注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说罢从自己脖颈的衣领里勾出一道细细的金丝,众人定睛细看,竟是一根细细的项链。

苏幼仪道:“这是上次西洋进贡座钟的时候带来的贡品,皇上赏给我的。这链子倒罢了,珍贵的是这颗琥珀,里头是西洋的虫子,咱们国中是见不到的。”

说罢递给身边的人看,燕嫔头一个接过来,不禁发出赞叹之声,“这什么虫子,怎么生得这么美?说蝴蝶又比蝴蝶小,说蛾子却比蛾子美貌许多,着实罕见。”

众人一一观赏着,有说虫子珍稀的,也有说难得翅膀保存完整的,更多的是夸赞西洋的精巧工艺。

旁的不说,就这普普通通的链子能做得那么精细就很难得了,怪不得苏幼仪戴在衣裳里头谁也看不出来。

贤妃当真以为她身上没有贵重首饰,才会使出这一招,不想苏幼仪还藏了一手。

对她来说琥珀再珍贵也不过如此,一只虫子她更加不稀罕,皇上独独把这物件赏赐给苏幼仪,才叫她心中不忿。

从前有什么珍贵的贡品,皇上至少会摆在明面上,先赏赐皇后和她这等位分尊贵的人,而后才轮到宠妃。

比如上次的蜀锦,饶是她被降位又禁足,皇上还是赏了一匹给她。

这回倒好,若不是苏幼仪自己拿出来,她连西洋进贡过这样一个东西都不知道。

苏幼仪有,那皇后那里有没有?

贤妃的脸色不似方才那么愉悦,众人都拿出了赌注,就等着她来说怎么个赌法。

仪儿悄悄示意了贤妃一下,她才回过神来,“诸位看到湖上五艘船了吧?船上都是宫中有力的太监,本宫特意挑选来划龙船的。大家可以自行观察押哪艘船会赢,押对了的人就可以得到输的人拿出来的赌注,诸位意下如何?”

湖面上一共是红黄蓝白黑五种颜色,苏幼仪随口笑道:“既然人是贤妃娘娘挑选的,为了表示公平,不如让嫔妾们先行押注如何?”

贤妃下巴一抬,有些轻蔑,“自然。”

她出身显赫,自然不稀罕赢嫔妃们这点首饰,更不屑于作弊丢了自己的颜面。

于是跳过贤妃由惠妃先来押注,她在湖面上看了看,“那本宫就押红队吧,红色看着喜庆。”

司马答应翻了一个白眼,这种理由也可以?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押黑队

她忙道:“我要押白队,我方才仔细观察过了,白队的宫人最强壮!”

说着生怕被人抢了似的,忙拉着身旁的苏常在,“苏姐姐,你跟我一块儿押白队吧,相信我没错!”

司马答应是练过武的,看人再准不过,苏常在点点头,“好,那我也押白队。”

说着看向苏幼仪,苏幼仪的目光却落在湖上,并没有跟着她们一起下注。

倒是江贵人趁机道:“我也觉得白队的比较强壮,我押白队。”

司马答应撇撇嘴,心道她会看什么,还不是投机取巧。

燕嫔道:“那我押蓝队吧,蓝队看起来机灵一些。”

紧接着芳嫔也跟着她押蓝队,白答应看了苏幼仪一眼,又看看湖上的情况,蓝队的看起来的确机灵些。

划船又不是打架,机灵比强壮要更要紧。

她便道:“那我跟着芳嫔娘娘押便是。”

贤妃道:“那本宫押黄队。”

只剩下苏幼仪一个没下注了,她转头看向众人笑了笑,“既然黑队没人押,那我就押黑队吧。”

大皇子忙道:“可是黑队的人好像少了些,看起来既不机灵也不强壮,要不换一队押吧?”

“是啊昭姐姐。”

苏常在道:“你跟我们一起押白队吧,司马妹妹不会看错的,白队的好像确实强壮一些。”

苏幼仪摇摇头,“无妨,要是你们赢了我也高兴,不过是图个乐子罢了。贤妃娘娘,我下好注了。”

贤妃一摆手,湖上五条船立刻做足准备,预备着朝前划去。

只听一声清脆的锣响,五支令箭在湖面穿过。

一开始局势就有了很大的变化,司马答应她们押的白队果然一马当先。

强壮在一开始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可还没等司马答应欢喜起来,异变就产生了。

蓝队从一开始的居中慢慢超过了白队,明明看起来是白队划得更认真更卖力,速度就是不如白队快。

众人站在水榭边上观赛,苏幼仪轻声道:“知道白队为什么会落后吗?”

“为什么?”

“就是因为全队整体都属于比较强壮的,一旦心不齐频率无法配合默契,反而浪费了那些力气。而蓝队就不同了,蓝队只有头两个比较壮,后头的看眼睛里都透着一股机灵劲。他们知道自己不必费力气,只要跟着前头壮的人就可以了。这样既省力,还能让船跑得快。”

司马答应不禁叹气,看到苏幼仪押的黑队落在最后,不禁噗嗤一笑,“昭姐姐还说呢,你看你押的黑队是最后一名,还不如白队呢!”

苏幼仪眉梢一挑,“你要记住,还没到结局永远别定胜负。”

她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叫人心生纳罕。

边上观赛的燕嫔和芳嫔听见她的话,不禁有些触动,忽然听见白答应道:“你们看,黑队上去了!”

她们再往湖中一看,便见黑队像忽然睡醒的雄狮一样,飞快地朝前赶去,一下子就追到了蓝队的屁股后头。

这下黑队已经是第二了。

然而黑队还不满足,很快就超过了蓝队。

蓝队的人见状不由心慌,更加卖力地想超过去,却被黑队远远地甩在后头。

众人看到眼前的一幕大为吃惊,纷纷看向苏幼仪。

难道她的运气就这么好,随意押了一个看起来最差劲的队伍都能赢?

贤妃轻哼一声,“这才跑了半程,结局尚未可知。”

她押的黄队一直在中流,不上不下,赛龙舟这种事靠运气的成分居多,说不定黄队一会儿也能像黑队一样奋起直追。

她的话说完之后,却见黑队如有神助一般越划越快,一下子将第二名的蓝队甩在了后头,最后遥遥领先第一个靠岸。

贤妃的脸当即挂不住了。

“天哪昭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苏常在和司马答应看着苏幼仪,眼睛里都是小星星,连燕嫔也一脸花痴地看着她。

赢了不算厉害,她的厉害在于选了一组看起来最弱势的队伍,却能反败为胜。

看苏幼仪的神情便知道,她不单单是运气好,而是早就知道黑队能赢,所以好整以暇。

“昭母妃,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黑队能赢的?明明他们看起来人最少也最瘦弱啊!”

大皇子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苏幼仪看了看众人,笑着解释道:“其实很简单,赛龙舟比的不是力气,强壮是次要的。燕嫔姐姐选蓝队也没错,机灵是比强壮更要紧些。不过跟团结相比,机灵也终究难成大器。”

她指着回到湖上的黑队之人,“黑队的人最少,可我注意到他们方才在等候的时候,一直面带笑意小声交谈。其他船的宫人们多半不说话,神情也很严肃陌生,对比之下我就发现,黑队的那些人应该是早就认识的,并且关系不错才能有说有笑。”

“一开始他们的确因为体力的关系落后,可因为他们团结默契,自然能慢慢找到加速的最好办法。反观其他船上的人不懂默契配合只知道各自使力,力气再大又有什么用呢?”

司马答应不禁道:“不对啊,可蓝队的人不也是跟着前头两个壮的来使力么?为什么还不如黑队的?”

苏幼仪笑道:“因为蓝队那两个出力气多的也有累的时候,可他们跟身后的人无法默契配合,累的时候想叫人替补一下都没办法。到后来速度自然就减慢了,不像一开始那么快。”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苏幼仪靠的不仅是运气,还有聪慧和过人的观察力。

贤妃笑了笑,“昭贵人的道理还真是多,不过一个小小的游戏也这样认真,这心思真叫本宫佩服。既然你押的队伍赢了,那这些东西就是你的了。”

贤妃一副施舍的口气,言语中还暗示她心机深沉。

苏幼仪不屑理会她,只道:“这些东西都是各位姊妹的心爱之物,还有的是皇上皇后赏赐的,我怎么好夺人所爱呢?东西我就不要了,还是诸位姊妹拿回去吧。”

说着把众人的东西都还了,独独留下贤妃那个珊瑚手钏。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为她博贤名

“贤妃娘娘家大业大,不稀罕这点东西,那娘娘的我就不退回去了,却之不恭。”

惠妃道:“东西虽然贵重,可我们已经拿出来当彩头了,怎么好意思收回去呢?”

“是啊,既然输给你就是你的了。”

众人心中都有些不舍,可又不能真的收下东西,免得被人说是小气。

江贵人更是直接把红玉珠交到苏幼仪手里,“我威远侯府还不缺这些东西,昭贵人就拿着吧。”

苏幼仪也不客气,随手交给了淑芽。

她又笑道:“既然如此,不如诸位姐妹把自己的心爱之物换成五十两银子给我吧。这些宫人们大热天的在湖上赛舟只为博我们一乐,也太可怜了些。换成银子赏给他们也算积德行善,诸位觉得如何呢?”

众人拿出来的首饰绝不止五十两银子的价值,听到苏幼仪这样说,她们自然乐意用五十两银子来把自己的东西换回去。

何况用这些银子打赏宫人,还能博一个贤名,何乐而不为?

贤妃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苏幼仪要打赏这样宫人,明言让他们暑热天在这里塞舟辛苦,这不是打她的脸么?

今日的活动是她组织的,她是不顾惜宫人的享乐者,苏幼仪却拿众人的钱给她自己博贤名,这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贤妃心中暗道失策,早知羞辱苏幼仪不成,今日就不该玩这个赛龙舟的活动。

回到摘星阁,苏常在和司马答应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苏幼仪朝院外望了一眼,大皇子已经回去了,这里也没有闲杂人等,由着她们笑去好了。

待她们两终于笑够了,苏幼仪才嗔怪道:“笑吧笑吧,我瞧你们方才在水榭那里就憋不住了,难为你们现在才笑出声。要是方才就笑出声来,贤妃怕是要宰了你们。”

司马答应摸摸脖子,“我当然知道她会宰了我们,所以死命憋住笑啊。哈哈哈,太可笑了,最后贤妃不仅赔了她的珊瑚手钏,还赔了五十两银子一起打赏了那些赛龙舟的宫人。她唯恐自己不出钱,旁人要几轮她刻薄寡恩。”

苏常在笑得捂住肚子,“是啊是啊,江贵人的脸都快绿了,看着贤妃多拿出五十两银子,她不好意思一个人不拿,便也跟着拿了。我瞧着她们两先前耀武扬威的,觉得自己拿出来的首饰最贵重。到昭姐姐拿出琥珀项链的时候,我看着她们的表情已觉得十分痛快了。没想到后头还有这出,昭姐姐,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两人笑作一团,苏幼仪也很无奈,“我倒不是故意想打她们的脸,只是如果不拿出那条琥珀项链,我身上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物件,总不能真用大皇子那块龙纹佩吧?要是把那个给输了,皇上定要找我麻烦。可那条琥珀项链我也是真心喜欢不愿意输给旁人,便留神观察了一下。”

看得出来她确实很喜欢那条项链,否则也不会贴身佩戴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苏常在点头道:“皇上赏赐的稀罕物件,姐姐自然要珍视。不过平日从未见姐姐看重过什么首饰,如今见姐姐这般在意这条项链,倒觉得好奇。”

苏幼仪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首饰再贵重无非是金玉珠翠,都是俗物。这个不一样,这里面是一条生命。”

她将琥珀项链勾在指间抬起来给她们看,“你们知道琥珀是如何形成的吗?”

两人皆一脸茫然,摇头。

苏幼仪道:“我曾在书中看到过,像松树和柏树之类的树脂滴落,掩埋在地下千万年,沧海桑田之后下石化就会形成琥珀。而内部包有小昆虫的奇丽异常,十分罕见。要正正好一滴树脂滴落下来裹住一只停在树上栖息的昆虫,十分难得。何况这只小虫如此美丽独特,想象到千万年前它被一滴滴落的松脂包裹住,我就觉得很有趣,很想多看几眼。”

被她这么一说,苏常在和司马答应都不禁向往起来,没想到琥珀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形成经历。

“昭姐姐读的书可真多,什么都知道。”

比起她们两个官家小姐,苏幼仪这个正经平民出身的人反而读的书更多。

司马答应忙点头,“是啊,都说贤妃是后宫嫔妃里最有才华最会读书的,我看跟昭姐姐比起来,她也得甘拜下风。”

苏幼仪谦逊道:“读书这种事不分上下,能陶冶性情为主,顺道多学一点知识聊以自娱罢了。否则像我们这样成日闷在宫里,还有什么事可做呢?”

她口气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些对现在生活的不满。

司马答应叹气道:“是啊,虽然进宫这么久了,可我还是有些想我父亲。要是不在宫里就好了,外头的女子出嫁了都可以回家看望父亲。我从前就想好了,要是嫁给外头的男子就嫁一个肯上门入赘的,我和他一起照顾父亲。没想到父亲把我送到宫里来了……”

苏常在噗嗤一笑,“还想让皇上入赘到你家呢,真会做梦!”

苏幼仪道:“皇上虽不会入赘到你家,可出宫这件事还是能做到的,或许你们还真有机会见到你们的父亲。”

苏常在不由惊讶,“姐姐是说真的吗?不是诓我们的吧?”

苏幼仪笑道:“骗你们做什么?皇上亲口说的,过几日就派人来接我们到御园去避暑,过了这个夏日再回宫。皇上现在在京郊行宫,到时候也会直接去御园。园子里想必没有宫里规矩这么大,你们的父亲都是朝中官员,或许真有机会能见到。”

“太好了,能见到父亲了!”

两人欢喜不已地谈论着,忽然想到苏幼仪父母双亡,当着她的面为此欢喜未免伤她的心。

却见苏幼仪跟没事人似的,一点也不觉得受伤。

她不会因为自己的伤痛而不允许别人欢乐,那对别人而言是不公平的。

何况她能理解苏常在和司马答应,两人都是自小在家中娇养大的,咋一进宫自然想念家中亲人,盼望一见。

若她的父亲还在,她也会像她们一样高兴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等到冬日

过了两日皇上果然派人进宫,将后宫的嫔妃和皇子公主们都接到了御园。

苏幼仪是头一次进御园,惊讶地发现这里的建筑装饰和皇宫十分相似,却更加精致也更加新巧,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宫里更好。

高奇寿亲自来接她,却没有去皇上给她安排的住所,而是直接把她接到了皇上那里。

皇上住的是位于御园正中心的正殿,这里的装饰和乾清宫也很像,前殿用来处置朝政,后殿则是皇上的寝殿。

她进殿的时候皇上正在前殿榻上休息,一旁的御案上摆满了奏折,想来是他去京郊行宫这些日子堆积下来的。

“皇上是何时到御园的?”

“刚到。”

皇上拍拍身旁的位置,“一路从宫里过来热吧,坐下喝口茶。”

殿中摆着冰山,一进来便有股沁人心脾的凉意,苏幼仪已经不热了,还是依言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这一喝才发现茶是冰凉的,却没有苦味,嘴里还有股菊花的甘甜回味。

苏幼仪不由惊讶,“冰的?菊花茶?”

“养肝清火,夏日喝来再好不过。”

皇上笑着看她一眼,“这是御园里种的白菊,也是御园的宫人自己晾晒的。朕喝着觉得不错,便叫人冰了一些给你留着。”

皇上自己是不喝冰的茶的,花茶他也喝得少,一向是喝绿茶。

他才到御园就想着为苏幼仪冰一些茶水,这份心思比茶的回味更让她觉得甘甜。

苏幼仪笑道:“皇上上次说给我安排了好住处,不是诓我的吧?怎么也不让我去住处瞧瞧?”

“朕还没有一个住处要紧吗?”

皇上淡淡看她一眼,目光中带着威胁。

苏幼仪连忙狗腿道:“自然不是,臣妾只是好奇。难道……”

她四处看了看这座正殿,难道皇上给她安排的住处……就是这里?

皇上摆摆手,“高奇寿,你先带她去看看,晚间再过来陪朕用膳。免得你人在这里,好奇心早就飞远了。”

原来不是这样。

苏幼仪说不上失落还是理所应当,只行了一个礼便跟着高奇寿朝外走,只见高奇寿带着她绕过后殿,朝一个小竹林走去。

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大路。

苏幼仪有些不敢走,高奇寿再三道:“贵人放心吧,这是皇上的意思,绝不会出错的,奴才打死也不敢把贵人往危险的地方带啊!”

苏幼仪自然知道他对皇上忠心耿耿,便跟着他穿过小竹林的边缘,很快看到一脉绿水边上坐落着水榭。

“贵人,到了,这就是您的住处倚绿榭。”

“这就到了?”

苏幼仪几乎不敢相信,这里和皇上的正殿隔得这么近,穿过一小片竹林的外围就到了,还不消一盏茶工夫。

怪不得皇上说是好地方,原来就好在这里。

高奇寿领着苏幼仪进了倚绿榭,只见一座古朴的二层木楼立在湖边,四周围绕着整套的单层实木建筑。

有趣的是,所有屋子外头都有一个带顶盖的走廊,上头垂着装饰的茅草。

苏幼仪跑上二楼,发现连二楼外头都有!

她趴在护栏边儿上向下眺望,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当真是美如画卷。

远山如黛,湖水清清,素色衣裳的女子美如谪仙,欣赏着如斯美景。

却不知道有人,在身后欣赏她。

“贵人喜欢倚绿榭吗?”高奇寿邀功似的问她。

“喜欢呀,这里景致正好。”

苏幼仪十分欢喜,“怪不得皇上说是好地方,离正殿近倒罢了,倒是这景色难得。”

高奇寿哭笑不得,“也只有贵人觉得景色好比离皇上近还要紧。”

高奇寿接着道:“去年皇上看过御园兴修的布局图之后,就很喜欢这方小湖边上的建筑,尤其是倚绿榭。说这里既清幽,又有雅趣,景致动人,虽朴不拙……反正是说了一大堆好话。”

苏幼仪频频点头,“皇上说的不错,的确如此。”

高奇寿道:“可当时燕嫔娘娘在皇上身边伺候,皇上随口一问喜欢倚绿榭吗?您猜燕嫔娘娘怎么回答的?”

燕嫔啊……

苏幼仪想了想,燕嫔说好听些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说难听点就是个俗人。

只怕她欣赏不来倚绿榭的好。

她道:“想来她嫌弃这里不好吧?”

高奇寿道:“是啊,燕嫔娘娘原话说,这处偏僻又窄小,离正殿也远得很,臣妾不喜欢。她只看这里道路远得很,却不知道其实穿过后头的小竹林,这里离皇上的寝殿最近!”

燕嫔喜欢的是堂皇富丽,更亲近皇上的地方。

不是亲近皇上这个人,而是他所象征的权力。

何止是燕嫔呢,宫里哪个女人不是这样。

只有一个苏幼仪,弥足珍贵。

苏幼仪隐约明白皇上的意思。

高奇寿道:“还有一处好地方贵人没瞧见呢!”

原来小楼之后,有一小片湖滩。因为湖滩土质稀软,无法建筑,园子原先建筑时就留在那边不管。

皇上看见了这一小片湖滩突发奇想,贴着楼建了一处吊脚水榭。

在湖滩淤泥中深深地钉下木桩,再在这些密集的木桩子之上构建地基,一处几乎贴在水面上的水榭就建成了。

湖水漫上来的时候,人在水榭边触手就是湖水,就仿佛在湖中似的。

苏幼仪果然喜欢得不得了,又张罗着要在这四处透风的水榭上,挂上各种颜色的纱帘。

初秋的微风轻轻一吹,轻纱乱舞,更是好看。

想了想又道:“只是夏日挂着有趣,到冬日的时候这里四面透风,那时这里就太冷了。”

高奇寿不禁笑道:“贵人,别说冬日了,只怕秋日还没到就要起驾回宫了,哪里能等你到冬日呢?”

苏幼仪高兴得都糊涂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太多,“是啊,这里不过用作避暑,并非长久的住处。”

高奇寿看得出来她喜欢御园,喜欢这处倚绿榭更甚于宫里。

便道:“也说不准皇上心情一好,就在这里长住呢!若真的等到冬日,只需在四周密密地挂上棉帘子,再把这地台也用棉花隔上一层,里头熏上炉子,保管比外头还暖和。”

第一百四十八章 倚绿榭

苏幼仪知道他这话不过是安慰自己,皇上怎么可能不住在宫里而长住在外面呢?这不是他的作风。

淑芽从前头跑到水榭来,“贵人,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奴婢找了您好一会儿。东西都收拾齐全了,贵人渴了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高奇寿也顺势道:“贵人喜欢这里就好,那奴才就回去向皇上复命了。皇上请贵人晚间过去用膳,贵人可别忘了。”

苏幼仪点点头,“我知道了,大总管慢走。”

说罢看向淑芽,“我不饿也不渴,方才在皇上那里喝了冰的菊花茶,浑身都舒服,倒是想再喝一点。”

淑芽笑道:“有有有!御园里晒的白菊已经给各处都送来了,咱们这里也有。冰山也已经送来了,皇上知道贵人怕热,早早就命人送了来。贵人快进屋休息吧,奴婢给你把菊花茶泡上,再放到冰山上镇着!”

苏幼仪满足地笑了,“淑芽,要是我们能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比宫里自在多了。”

初到御园,自然少不得一番攀比。

皇上命皇后住了地方最宽敞的存菊馆,惠妃带着公主住了春晖堂。

贤妃仍和江贵人一起住在毕若堂,燕嫔、芳嫔带着白答应住在春永殿,苏常在和司马答应住在瑞景轩,苏幼仪则住了离众人稍远的倚绿榭。

几个皇子住在湖边上的讨源书屋,倚绿榭也在湖边上,正好和皇子们的住所隔湖相对。

所有人的住处离皇上的正殿都不算近,皇上一向是公私分明之人,不喜欢后宫嫔妃影响他处理朝政。

若要细究起来离得最近的还是皇后的存菊馆,当然,谁都不知道苏幼仪的倚绿榭只隔一道竹林小路就到皇上那处。

“还是皇后娘娘的存菊馆要好啊,地方宽敞离皇上又近,是最好的住处了。”

燕嫔和芳嫔还有白答应,因为人多,分到的春永殿也不小,可她还是眼馋肚饱的。一会儿觉得旁人的住处更精致了,一会儿又嫌自己的住处人太多了。

芳嫔忙道:“你和旁人比就算了,和皇后娘娘比什么?正宫娘娘也是我们能比的?”

燕嫔不乐意道:“那就和惠妃那个又宽敞又安静的春晖堂比好了,或者是贤妃那个毕若堂,连江贵人都沾光住得比我们好。昭贵人……咦,昭贵人住哪?”

她好像提起过苏幼仪的住处,一时混忘了,好像是个很不起眼的地方。

芳嫔神色古怪道:“你就和昭贵人比好了,她那么得宠,皇上还不是就分了一个湖边的小水榭给她?”

“哪个小水榭?”

“倚绿榭。”

燕嫔听到这个名字,这才明白芳嫔的神色为何那么古怪。

她自己憋了一会儿,憋得脸都红了,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住在那里才显得是皇上最宠爱的嫔妃嘛!”

芳嫔道:“这是何意?”

燕嫔把从前的往事讲给她听,“有一次我在皇上那,正好宫人送御园新修的图纸来,我就顺道看了一眼。皇上当时把倚绿榭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还问我喜不喜欢。我肯定说不喜欢啊,万一说喜欢皇上以后来园中避暑就把我安置在那里怎么办?”

原来还有这段典故。

芳嫔道:“怪不得呢,我说皇上怎么会把昭贵人安排在那里,原来皇上喜欢。燕嫔姐姐,皇上喜欢的就是好的,把你安置在那你也不亏啊!”

“我才不干。”

燕嫔轻哼一声,“那里又小又不奢华,最重要的是离皇上的正殿太远,我才不喜欢。皇上把这个地方分给昭妹妹,也不知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明日我倒要去她那里看看热闹!”

芳嫔不禁一笑,“你可真促狭!”

……

晚间到正殿用膳的时候,皇上尚未开口,苏幼仪已经道了谢。

“倚绿榭的确是个好地方,多谢皇上安排。”

皇上看她一眼,“朕知道你一定不是因为倚绿榭离朕这里近才觉得好的,是不是?”

苏幼仪有些不好意思,“倚绿榭是真的好,离皇上这里近自然也好。这样臣妾要来看望皇上的时候,就不必受暑热烦恼了。”

她最不喜欢在大太阳地下走来走去,有撵轿她都不情不愿,更别提走路了。

“摆膳吧。”

皇上一摆手,殿外的宫人鱼贯而入,将食盒里的菜品摆上来。

苏幼仪看了看,御园里的菜品和宫中十分不同,看起来简素也清新了,荤类少了,多了些素菜。

那些游腻炖煮的也少了,多了许多凉拌的小菜,看起来便十分可口。

苏幼仪道:“天气热,吃这些凉拌的小菜倒比宫里的山珍海味更有胃口些,皇上喜欢么?”

“喜欢,就是素了些。”

说着筷子一指,让高奇寿吧那些荤菜都摆到苏幼仪跟前,“你太瘦了,要多吃点肉。”

苏幼仪一愣,她觉得自己身形还好,不算太瘦。

低头看了看,更加确定,“臣妾不是很瘦啊。”

“瘦不瘦朕说了算,被骨头硌到的是朕又不是你。”

皇上看她一眼,不由分说让她吃肉,苏幼仪面色一红,下意识看向周围。

宫人们都低着头不敢看他们,皇上也真是的,被骨头硌到这么暧昧的话他也好意思当众说出来。

皇上现在是越来越开朗了。

苏幼仪老老实实地夹肉吃,也给皇上夹了一筷子,毫不示弱道:“皇上也要多吃一些,保重龙体。”

“你对朕的龙体不太满意?”

“噗”

苏幼仪差点一口汤喷出来,恨不得叫他立刻闭嘴。

是夜她宿在正殿,后宫的嫔妃眼巴巴盼望着皇上宣召,不想苏幼仪早就悄无声息地在正殿了。

众人都以为皇上今夜没有召人侍寝,虽有些失望,到底还有安慰。

没人侍寝总比是旁人侍寝要好。

次日苏幼仪睡得颇晚才起身,皇上一向勤政,这次也陪着她睡晚了,待她醒来时一脸得意。

“怎么样,昨夜朕的龙体你还满意吗?”

苏幼仪:“……”

这事还没完了是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愣着干什么

皇上又道:“朕为了多陪你一会儿连前头大臣求见朕都让他们等着了,你要怎么谢朕?”

苏幼仪从床榻上爬起来,咬牙切齿,“要不是皇上干的好事,我会这么晚才醒来吗?”

昨夜他予取予求十分狂野,想来是换了一个新的环境,对他来说更有兴致。

苏幼仪一时贪欢没有制止他,下场就是今日差点醒不来,醒来还觉得身上某处疼得厉害。

皇上笑道:“朕命撵轿把你送回去吧,瞧你这样是走不了路了。”

苏幼仪点点头,“原本还以为后头的竹林隐秘,日后旁人会一直以为皇上这处无人侍寝而不会想到我,没想到……这个小心思是白费了。”

“你还有这种小心思?”

皇上轻哼一声,“朕召谁侍寝还需要偷偷摸摸的么?那条竹林里的小道是为你来回方便用的,且能躲避暑热,不是让你用来避宠的。”

苏幼仪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那皇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让大总管给我传撵轿?”

皇上:“……”

苏幼仪乘着撵轿回倚绿榭的时候,便见一群嫔妃围在她的院中不知在做什么。

近了细看才发现是燕嫔和芳嫔带着白答应,还有苏常在和司马答应也在。

看到苏幼仪是从外头回来的,还坐着皇上宫中的撵轿,众人的惊讶不亚于她们发现苏幼仪不在倚绿榭的时候。

“见过二位姐姐。”

苏幼仪进去见了礼,众人见礼过后燕嫔惊讶道:“你一大早就去皇上那里了?”

苏幼仪想到皇上的话,一时又不想告诉燕嫔他们这件事,便含糊过去,“诸位怎么来得这么早,早知如此我应该早点回来才是。”

她说的是早点回来,而非早点去见皇上,众人都听出了她话中之意。

芳嫔笑道:“我们在想你这个倚绿榭是什么模样的,都好奇就过来看看。原以为这个倚绿榭是湖边一处小榭应该十分简陋,没想到这样精致。且这里十分凉爽,姐姐可真羡慕你啊。”

苏幼仪谦虚道:“二位姐姐的春永殿听说才是个好地方,我这里不过是临水所以雅致些罢了。”

“何止是雅致些,你可知道皇上有多喜欢这里吗?”

燕嫔又把那段往事拿出来说了一遍,后悔不已,“我记得当初这处倚绿榭没有这样精致的,地方也没有这么大。你们瞧瞧,不仅有个二楼,后头还有个极好的水榭呢!”

她懊悔不迭,“早知道倚绿榭这么好,当初皇上随口一问的时候我就该说很喜欢,说不定皇上看我喜欢就赏我住了呢?”

众人闻言不禁发笑,也就只有燕嫔会大剌剌说出这样的话。

苏幼仪道:“燕嫔姐姐要是不嫌弃就常来坐坐,如你所说后头的水榭极好,大家一起在那喝喝茶欣赏湖光山色,倒是不错的主意。”

苏常在道:“这湖光须得微雨蒙蒙时才好看,不如咱们约定下次下雨的时候,一同来昭姐姐这里赏景如何?”

“好啊!”

众人就此议定,苏幼仪又带着她们到屋里转了转,众人都交口称赞。

“皇上喜欢的地方,就算外头看起来寻常,里头的装饰也差不了。瞧瞧,这里比我们那好多了!”

苏幼仪不禁看向司马答应,“你们的瑞景轩怎么样?还住的惯吗?”

司马答应笑道:“住的惯,我不挑的,反正还是和苏姐姐住在一起。只不过没有姐姐这里这么精致好看,我还是喜欢姐姐这里。”

苏幼仪道:“许是因为这里破败重新整修过,所以看起来新一点,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如此说是为宽慰众人,可众人心里都明白,怎么可能一样呢?

皇上爱重她的心思人尽皆知,只怕距离她下一次晋封已经不远了。

……

皇上陪着苏幼仪在园子里游幸了几日,这日下午,皇上竟然没来倚绿榭,也没宣她去面见。

她吩咐人把从宫里带来的玫瑰圆子煮好,便往皇上的正殿去,身后跟着提着食盒的淑芽。

进去了才发现,大公主也在里头,正乖乖地在皇上的书案上练字。

皇上自己穿着家常衣衫,半卧在炕上,手里捧着一本《九章算术》。炕桌上放着几张毛边纸,皇上在上头写写画画。

见着苏幼仪,皇上不悦道:“朕还以为不宣你,你就不肯主动来了!”

听听,皇上这话那叫一个傲娇!

分明是看见她来了高兴,却先怪她不肯主动来。

连正在练字的大公主都停了笔,一双圆圆的黑眼珠子看向他们这儿。

“写你的字。”

皇上毫不客气地朝他一瞪眼,唬得大公主的小包子脸忙低下。

惠妃所出的大公主今年七岁,比大皇子小了两岁,平素在宫里很少看见她,在皇上这里更加少见。

听闻公主总是被惠妃拘束着,说什么女儿家就应该刺绣女红,少出去玩。故而苏幼仪从前只见过她一两次,十分陌生。

大公主着急地下笔,一不小心把墨水儿滴在了宣纸上。

“臣妾带吃的来了。”

苏幼仪亲手打开食盒,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

除了玫瑰圆子和芋头圆子,番薯圆子和牛奶圆子苏幼仪也带上了。原是不想带的,只怕皇上爱吃,干脆就都带上了。

然后是一碟子葡i萄干,一碟子蜜豆,还有各色果丁。

最后又是两壶的牛奶,把桌子几乎都占胡了。

“这是什么稀罕物?”

“天气越来越热,看皇上近来吃的都是些清爽可口的小菜,便知皇上胃口不好。这东西是岭南的特产,这几日我闲来无事试着做了做,皇上尝尝吧。”

皇上好奇地看着那几碟子小圆球样的东西,看起来晶莹剔透的,闻着有些香味。

苏幼仪一碟一碟指过去,说了名字,又问皇上:“皇上要吃冰的还是热的?”

苏幼仪是打算吃冰的,但是皇上不同。皇上注重养生,只怕不愿吃冰食。

所以她特意准备了两壶牛奶,一壶是冰的,一壶是热的。

果然,皇上说要喝热的。

第一百五十章 岭南的圆子

她一手捧着一个琉璃小碗,一手用银勺把各色圆子都拨了些到碗里。然后用热热的牛奶一冲,最后撒上些葡i萄干和蜜豆。

皇上忙道:“不要苹果丁。”

她舀上了些西瓜丁和哈密瓜丁。

皇上尝了以后道好,这圆子味道各异,但混在牛奶里头吃,格外香甜。

皇上每种颜色都尝过后,说还是红色的最好吃。

红色的就是玫瑰圆子。

苏幼仪忽然想到燕嫔以为皇上最爱吃玫瑰糕,看来皇上也不是那么不爱吃甜的。

“大公主也来尝尝。”

苏幼仪招呼大公主,大公主站在那里练字,早就闻见了这边的香味。

可是父皇没说话,他哪里敢动,只好装作认真的模样继续写。

听见苏幼仪喊他,大公主犹豫地停了笔,鼓着肉呼呼的小包子脸,咬着小嘴唇看向皇上。

苏幼仪一惯只见几个皇子们,乍一见了大公主一个女儿家撒娇的模样,觉得十分可爱。

见他想吃又不敢说的表情,忍不住母爱泛滥,又怕皇上要继续当严父,只好用眼神暗示皇上……

这一大一小两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可怜兮兮的,叫他无可奈何。

皇上叫大公主:“叫你来吃就过来吧。”

大公主放下笔,几乎小跑着过来,脸上的肉肉抖啊抖的。

“要先洗手哦。”

苏幼仪接过小太监捧上来的手帕,在热水盆里沾湿之后拧干,亲自给大公主擦手。

大公主有些扭捏,最终还是乖乖伸出了手。

温热的毛巾在他肉肉的小手上摩过,手心黝黑的墨迹已经凝固,一时擦不干净。

她耐心地轻轻擦着那一块儿墨迹,生怕把大公主的小嫩手擦破皮。

大公主看着她那缓慢温柔的动作,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很想掉眼泪。

皇上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两人,他看得出苏幼仪确实很喜欢大公主。

抛开什么身份利益不谈,像大公主这个年纪,长得粉雕玉琢,像个琉璃娃娃似的,谁看着不喜欢?

可是惠妃作为生母似乎就不太喜欢大公主,一心嫌她不是儿子,不能为她宫女出身的身份洗雪耻辱。

如果惠妃待她=真心的好,苏幼仪给他擦手时,她就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那种,仿佛第一次有人待她这么好的眼神。

皇上忽然觉得,自己确实亏欠了这个孩子太多。他平日教导皇子们都来不及,对于公主更加疏忽。

今日突发奇想把大公主找来,倒歪打正着。

“好啦,总算擦干净了。”

皇上让大公主坐到她身边,大公主脱了鞋爬上炕,端端正正地做好。

她依样给大公主放上了各色圆子,大公主表示也要热牛奶。

配料都放好了,她把碗放到大公主面前的炕桌上,叮嘱她小心烫。

大公主年纪小,不能像皇上一样把碗端在手里吃。她微微俯身,把脑袋凑近琉璃碗,再用银勺子舀着吃。

那勺子几乎是贴着碗壁推上来,然后大公主嘴巴凑上去,就着碗沿咬住食物。

小孩子吃东西真是有趣啊!

苏幼仪看大公主吃得那么香,掩嘴无声地大笑。

皇上瞪了她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为什么朕觉得你喜欢大公主超过朕了?

苏幼仪讨好地笑,胡脸写着“哪有,全天下皇上最好最喜欢皇上了”。

皇上这才放过她。

大公主一直埋头吃圆子,哪里注意到这场无声的眼神机锋。

“大公主,这圆子好吃吗?”

大公主闻言抬头甜甜一笑,嘴角还挂着一滴牛奶:“好吃!真好吃!”

她肉肉的脸颊因为笑而微微鼓起,露出了一排细细的ru牙。

苏幼仪这是第一次见大公主朝她笑。

她生的这么可爱,若不是在皇宫里,而是在一户普通人家,必定是一家子的宝贝。

偏偏她生在宫里,因为是女儿身,所以爹不疼娘不爱。

苏幼仪解下自己衣襟上的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好吃下回我再给你做,一次可不能吃多了,仔细晚饭吃不下。”

大公主乖乖地点点头。

皇上又要了第二碗,苏幼仪自己弄了一碗加冰牛奶的。

给皇上尝了一口,皇上说:“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凉了,这时节不可多吃。”

三人围桌,边吃着边说些闲话。

起初大公主并不敢插话,虽然父皇和昭贵人讨论的,就是他在吃的这个圆子。

后来他们又把话题转到大公主练字上,皇上说大公主学得认真,不过平日练得太少,字迹像鸡爪一样歪。

苏幼仪却替大公主说话,“龙生龙凤生凤,皇上的儿女像皇上。大公主只是练得少,要是多练练一定能像皇上一样,写得一手好字。”

大公主噗嗤一笑。

她恰好听小太监说过这句里语,这后半句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三人边吃边说,时而发出笑声,看起来其乐融融。

大公主笑着笑着,又觉得想哭了。

这不就是,她梦里和父皇、母妃在一起的画面吗?

可惜母妃并不受父皇恩宠,她也不疼爱自己,只怕他们三个人永远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这样想来,眼前的一切已经是极难得了……

吃了圆子又休息了一会儿,皇上便命人把大公主送回惠妃那里,惠妃在春晖堂左等右等才等到大公主回来。

“怎么样,没惹你父皇生气吧?”

记忆中每一次父皇见她,母妃总要说这么一句话,好像她就是个惹人生气的存在一样。

加上常年很少出门和人接触,也没有朋友没有玩伴,小小年纪的大公主就很胆怯很忧郁。

她朝惠妃摇摇头,“没有,父皇还夸我练字认真。”

“你父皇让你去练字了?还做别的没有?”

大公主便把方才在正殿发生的事都告诉了皇上,听说苏幼仪待大公主颇好,惠妃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大公主望着她,“母妃……”

惠妃回过神来,“你下次你父皇再叫你练字,你要说你在学刺绣,知道吗?练字什么的到底是男孩子做的,不是你一个公主该做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写得再好有什么用

惠妃自己不识字,也不希望大公主学这些,她知道连先皇后也就看过几本女德女戒。

女子无才便是德,威远侯府一向是这样教的,不会有错。

大公主犹豫道:“可是他们说昭贵人会写字,写得很好,父皇就喜欢她。母妃,要是我也写得一手好字,父皇会不会喜欢我?”

惠妃看她一眼,“要是大皇子写得一手好字,皇上当然会喜欢他,可你是个女儿家,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是能当太子还是能当王爷?”

说罢觉得自己这话隐约犯了忌讳,便不再说下去,摆摆手道:“你回去练习女红吧,下次绣个香囊送你父皇才是正经。”

说罢便有奶娘上来要把大公主带下去,大公主欲言又止,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委屈。

她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认命地跟着奶娘退下,“是,女儿退下了。”

御园中的一切都比宫中方便,没有那么多规矩。

就连皇后和贤妃都得了便利,可以时常去看望自己的儿子,不必担心皇上不乐意。

苏幼仪住的倚绿榭和大皇子那边隔湖相对,有一日终于看到湖面上飘来一只小舟,大皇子一本正经地坐在舟上。

苏幼仪都快笑疯了。

船夫担心大皇子的安危,划船划得极慢,这速度还不如从湖边堤岸走过来要快。

大皇子尝试了一次之后就彻底放弃了,宁愿从湖边走过来,也不想坐这慢腾腾的船。

“大皇子不要心急,你想啊,其实坐船在湖上慢慢看风景,也挺有意思的。”

大皇子向来听她的话,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可是我一个人坐船没意思,要不下次昭母妃和我一起坐吧,我们坐着船把整个湖绕一圈!”

大皇子说风就是雨的,这么大的湖绕一圈要花不少时间。

苏幼仪却没有拒绝,反而笑道:“好啊,等天气不这么热的时候咱们就去!”

淑芽在旁听着,想到苏幼仪还应允了燕嫔和苏常在她们,等微雨之时就一起在水榭观湖喝茶。

如今又应允大皇子游湖,她可真是贵人事忙。

正说着,忽见多福和多寿两人疯了似得飞跑而来,不知为什么暗暗较劲。

“我说!”

“我来说!”

两人争执不下,多福见没个结果,忙朝苏幼仪道:“贵人,听说皇上把内务府的人召去了,说要大封后宫!”

“你怎么抢了我的话,是我先来报喜的!”

多寿气得要打人,“贵人,是奴才先听到的消息,奴才要来报喜的!这多福太可恶了,他想抢奴才的喜钱!”

“好了,吵什么吵?”

苏幼仪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只睨他二人一眼,“我早就知道了。不过看在你们跑得这么卖力的份上,一人赏一份喜钱吧!”

方才还争执不下的两人立时变作笑脸,对苏幼仪千恩万谢。

大皇子不禁好奇,“昭母妃,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幼仪想了想,“还在宫里的时候,皇上还没启程去京郊行宫。他说到了园子里就给我和司马答应晋封,不过没说大封六宫。”

多寿忙道:“是我们在正殿那边听见小义子说的,小义子待贵人格外敬重,连带我们也沾了光。不过他只说是大封六宫,没说到底封哪些人。”

淑芽听到这里掌不住了,“你们两个鬼灵精!根本没听到要册封咱们家贵人,怎么就来讨喜钱了?”

多福笑嘻嘻道:“这有什么不能的?我们猜猜就知道肯定有贵人啊!皇上这么宠爱咱们贵人,怎么能没有呢?”

“是啊,不封谁也不能不封咱们家贵人!”

多寿也附和着说话,淑芽白了他二人一眼,没好气。

大皇子却觉得他们说的很对,“没错,谁都可以不封,昭母妃一定要封的!父皇要是给你晋封为嫔位,地位就和从前完全不同啦,看贤妃还敢不敢欺负你!”

苏幼仪笑着摇摇头,“她没有欺负我。”

大皇子轻哼一声,“她是想欺负但是欺负不到,每次都被你聪明地化解了。不仅要这样,还要她连想都不敢想!”

这话说得何其霸气。

苏幼仪忍不住笑,倒是淑芽笑着望向大皇子,“大皇子说得对,她们不就是欺负贵人出身不高又深得皇上宠爱吗?要是贵人的身份高了,她们再动歪心思也要掂量掂量!”

她想到那次和苏幼仪在御湖边摘芦苇叶的时候,碰巧听见那两个御花园宫女的谈话,心里就打紧的不舒服。

说苏幼仪出身不高再怎么样也封不了高位,如今就晋封给她们看看!

不多时众嫔妃处都听见了消息,大封六宫四个字极具诱惑力。

除了苏幼仪、江贵人和苏常在、司马答应这四个新人之外,宫中的老人们有多年没有晋封了,盼这一日盼了许久。

她们既欢喜又担忧,唯恐大封六宫没有自己。

惠妃对此不抱太大的希望,她进宫的年资比所有嫔妃都长,除了贤妃之外,便是王皇后都没有她来得早。

她仗着年资又仗着先皇后的面子,加上抚育了一个公主,这才有机会升到妃位。

以她宫女出身的身份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

她若还年轻貌美倒还有机会争一争,可如今……她知道自己晋封无望,只想着旁人能少晋封一些。

毕若堂里,贤妃对此志在必得,江贵人入宫虽受了多次处罚,心中仍存着晋封的希望。

她再不讨皇上喜欢,毕竟家世摆在这里。

连那个苏常在都晋封过一次了,凭什么没有她?

燕嫔和芳嫔二人更加充满期盼,一旦晋封妃位就算不能和贤妃平起平坐,至少也不用再看她的脸色了……

而最为期盼的,还属芳嫔身边的白答应。

她入宫的时日比燕嫔和芳嫔还久,却一直是末流答应,皇上从来也没想过要晋封她。

这让她万分着急。

园子里众嫔妃忐忑了许久,到午后,听说芳嫔去了正殿一趟。

没有听到皇上的宣召,芳嫔是自己去的,这让众人十分惊讶。

第一百五十二章 芳嫔的异举

芳嫔一向有分寸,不似燕嫔那样咋咋呼呼的没成算,明知道皇上在议定大封六宫的事情,她怎么巴巴地跑去正殿一点也不避嫌呢?

有人嗤之以鼻,觉得芳嫔是去邀宠的,有人气急败坏,因为芳嫔做了她们不敢做的事。

最生气的当属燕嫔了,芳嫔跑去正殿竟然没跟她说一声。

难道还怕自己抢了她的恩宠不成?

燕嫔想到自己在宫里每次去乾清宫都会告诉芳嫔一声,心里就不乐意,觉得芳嫔没把自己当成好姐妹。

她们俩虽然时常斗嘴闹气,感情还是好的。

燕嫔在屋中生闷气,连晚膳都不想吃,到了晚间忽然听见皇上的旨意晓谕园中,晋封芳嫔为妃!

燕嫔如遭晴天霹雳,怎么也不敢相信。

“那我呢?没有我吗?”

宫女畏惧地摇摇头,“没有,咱们这里只有芳妃娘娘晋封了。”

司马答应晋封为常在,皇上说她的姓念起来拗口,索性赐了封号“纯”。

苏常在因刚刚晋封不久,皇上只赐了封号“婉”,苏幼仪晋封为昭嫔,芳嫔晋封为芳妃。

贤妃也因为母家荣耀再得晋封,被封为贵妃。

苏幼仪对此番晋封在意料之中,贤妃的晋封让人惶恐,她却一点都不吃惊。

以贤妃的身份,加上季玉深在朝中深得皇上倚重,李阁老一党看起来十分势大,贤妃不得不封。

她更诧异的是芳嫔的晋封,皇上只封了芳嫔没有封燕嫔,芳嫔平日还要尊称燕嫔一声姐姐,反倒被她拔了头筹。

难道真的是因为芳嫔午后去正殿和皇上说了什么,皇上就决定晋封她了?

新册封的纯常在和婉常在同来倚绿榭,苏幼仪迎出去,三人互相道喜不迭。

“还是姐姐的喜最大,册封为嫔位就是一宫主位的娘娘了,皇上回宫之后会给姐姐迁宫吧?若是能给姐姐换一处宽敞的宫殿,让我们也跟去同住就好了!”

纯常在喜欢和苏幼仪在一起,说话没过脑子,婉常在忙道:“就你这么闹腾的性子,和昭姐姐在一处还不把她烦坏了?还是老老实实在永和宫住着吧!”

“好啊,你嫌我烦了是不是,哼。”

纯常在说着躲到苏幼仪身后,“你嫌我烦我正好和昭姐姐在一处,不搭理你了。”

三人说说笑笑,一阵欢喜后又谈起今日午后听见的话。

“昭姐姐可曾听见?说是芳妃娘娘午后去了正殿一趟,也不知道她晋封跟这个有没有关系。我听见园子里好多人议论,说这晋封是芳妃自己去求来的。”

苏幼仪笑了笑,“我听见了,究竟为何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求来的这一说不可信,若求一求皇上就能晋封,还不满宫的嫔妃都去求皇上啊?”

她说的也是,婉常在不解道:“可是皇上平时对芳嫔不见得多好,要论起身家地位,年纪和恩宠,还是燕嫔居先。怎么不册封燕嫔,反而册封了她呢?”

苏幼仪也想不明白,不过她对此不是很在意。

“皇上的心意一向莫测,我们就别猜了。我只是在想,芳嫔和燕嫔一向交好,原本她二人身份差不多。如今一个晋封了一个还在原地,会不会影响她们的友谊?”

二人听后深以为然,觉得找到了一个更适合讨论的谈资……

次日众人到存菊馆给皇后请安,顺道还要为册封向皇后谢恩,这是情面上的规矩。

贤贵妃打头,芳妃紧随其后,往后便是苏幼仪和纯常在、婉常在,众人同时向皇后行礼谢恩。

皇后的表情淡淡的,勉强挤出笑容,“诸位妹妹新晋封,本宫要贺喜你们了。不过没有晋封的也不必泄气,皇上的喜好有个轻重缓急,说不准下一次晋封就轮到你们了。”

说着看向惠妃和燕嫔等人,众人也起身答礼,“多谢皇后娘娘。”

谢她什么呢?

皇后又没有晋封嫔妃的权力,她们只能谢皇后的安慰罢了。

皇后摆摆手,示意众人落座,到了园子里之后每日早晨到皇后宫里请安改成了三日一次,是为了让众人不受暑热侵袭。

苏幼仪有几日没看到皇后了,细看才发现皇后神色不太对劲,有些疲惫。

想来贤妃晋封为贵妃对她来说是极大的打击,让她高兴不起来吧?

除了皇后之外,再看向下首那些没晋封的嫔妃,苏幼仪发现除了惠妃镇定自若之外,余下的燕嫔、江贵人、白答应脸色都不好看。

她深明其中原因,知道在皇上大封六宫之中被落下的人,心中的愤懑更深。

苏幼仪悄悄在桌下握住了燕嫔的手,试图给她一点鼓励,燕嫔抬头看她,一向泼辣明艳的笑容竟蒙上了一层阴霾。

可见这次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芳妃自知在这次晋封中,她所受的争议最大,也最为突兀,便先开口道:“皇后娘娘,臣妾有件事要告诉您和诸位姊妹。”

众人一下子集中精神,燕嫔没有看她,耳朵却竖了起来。

皇后强行打起精神,“什么事,你说罢。”

芳妃笑着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臣妾怀有龙胎,已经三个月了。”

什么!

众人不可思议地望着她,震惊的程度不亚于听见她被晋封为妃。

这下昨日议论纷纷的流言都可以歇了,芳妃显然是因为怀有龙胎才被晋封的,而非其他的原因。

皇后愣了愣,接着笑道:“这是好事啊,都三个月了,本宫竟一点也没看出来!”

众人仔细朝芳妃身上打量,这才发现她的腰身确实粗了一点,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芳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太医说臣妾腹中的孩子不够稳固,要等三个月后稳固了才好告诉旁人。臣妾谨遵医嘱不敢说,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后宫的女人怀有身孕都是悄悄的,隐瞒不报的情况太多了,皇后身为人母自然理解这是为什么。

她笑着摇头,“怎么会呢?你做的对,怪不得皇上忽然晋封了你,原来是这个原因。你的胎像若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告诉本宫,需要什么珍贵的补品药材也来告诉本宫。”

第一百五十三章 芳妃有孕

芳妃听着皇后的叮嘱,笑着一一应是。

若非宫中关于她晋封的流言太多,她本不打算这个时候把龙胎的事说出来的,说了难免惹人嫉恨。

夏日衣裳宽大,她身形本就纤细,这肚子再遮一个月不成问题。

可她自己不想遮了。

她凭着龙胎光明正大被晋封为妃,这是好事,凭什么要受旁人的议论和嘲笑?

芳妃是一个看重颜面的人,她又看向燕嫔,以为燕嫔听过原因之后便会理解她,不想燕嫔看着她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冽。

芳妃怀有身孕这么大的事,她这个好姐妹竟然到现在才知道,还是跟皇后和别的嫔妃一起知道的。

可见芳妃没有拿她当好姐妹,不过和寻常人一般罢了。

众人散了之后,燕嫔匆匆离开。

芳妃在她身后想喊她,却发现燕嫔一点停留等她的意思都没有,索性也没开口。

她想着自己的身份如今比燕嫔高,腹中还怀有龙胎,凭什么要受这个气?

索性也带着宫女走了。

两人住的都是春永殿,却走了截然相反的两条道。

苏幼仪看着暗暗摇头,和婉常在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写着闲事勿理。

贤贵妃从后头走上来,看到苏幼仪三人在一处,立时走上前,“还没恭喜你们,三人都得到了晋封。好姐妹就应该一起晋封嘛,哪像芳妃和燕嫔那样。”

苏幼仪低着头,谦和道:“恭喜贵妃娘娘才是。”

婉常在和纯常在亦道:“恭喜贵妃娘娘。”

外人看起来一片和谐,她们四人互相恭喜面上都带着笑意,却不知内里是一片风波。

贤贵妃笑着看纯常在,“你因冒犯本宫被处罚过,如今居然还能晋封,还得到这样好的一个封号,你何德何能啊?既没有学问,也没有美貌,比你身边这二位差远了。”

纯常在被羞辱一番,下意识就想回嘴,被婉常在一把拉住衣裳。

她如今是贵妃,气焰正盛,这个时候冲上去绝对讨不了好,没看苏幼仪都不敢顶撞么?

她们俩人微言轻,凡事跟着苏幼仪来绝对没错。

纯常在看了贤贵妃一眼,学着苏幼仪的样子微微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也不说。

她不敢抬头,怕自己一抬头看见贤妃那张可恶的脸就忍不住瞪她,那贤妃一定会借机处置她的。

贤妃见抓不住她的把柄,笑着离远了些,“咱们来日方长,昭嫔。”

她言语间挑衅纯常在,最后的话却直指苏幼仪。

在她心中无论是婉常在还是纯常在,都不过是苏幼仪的一个附庸罢了,若没有苏幼仪她们根本不敢和自己作对。

苏幼仪低眉顺眼,面色没有一点波澜,“娘娘洪福齐天,来日自然长得很,我就沾娘娘的光了。”

贤贵妃无言以回,冷笑一声便离开了。

婉常在和纯常在同时松了一口气。

“贤贵妃得势之后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怎么办?”

婉常在忧心忡忡,苏幼仪却道:“只要我们自己不行差踏错,她也没有理由随意下手。有皇上的宠卷就是最好的护身符,不过我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们一下。”

“什么?”

苏幼仪笑了笑,“离芳妃远点才是保命之道,最好离燕嫔也远一点。”

……

因着晋封的喜事,加上人都在园子里方便走动,皇上特许晋封的嫔妃母家来人探望。

贤贵妃、芳妃都是由自家母亲进园子到自己的住处探望,婉常在和纯常在得了皇上的特许,能够和自己的父亲见上一面。

独苏幼仪母家一个亲人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旁人享受天伦之乐。

若没有那一场灭门血杀,或许她今日也能和自己的父亲相见

不,若她的父亲还在,她根本就不会进宫,又何必像其他宫中妃嫔一样盼望着和家人团聚一次呢?

她心中惆怅,连淑芽都没有带,独自到园中僻静处躲清静。

满园荷花开放香气怡然,她渐渐走到无人之处,看到一座高高的假山视野极好,便想爬上去观赏园景。

不想费劲辛苦爬上去,才发现上面已经有人了。

她在底下看的时候明明没有人,这人是什么时候上去的?

苏幼仪看着眼前人一身天青色水缎,背影颀长清瘦,站在那里俯视园中景致时,有种遗世独立飘飘欲仙之感。

这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她眉头微蹙,不自信地轻咳了一声,那人果然转过头来。

正是季玉深。

都说冤家路窄,那苏幼仪和季玉深一定也是这种情况,连这种僻静无人之处都能相遇。

苏幼仪四处望了望,假山上的确风景独好,不枉她辛苦爬上来。

“你是担心有人瞧见我和你在这里单独会面么?”

季玉深开口,声音含着淡淡笑意,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

苏幼仪没有回头,“季大人不必自作多情,我是来观赏景色的。就算被人看见,我和季大人不过是偶遇,也没什么可怕的。”

身后久久没有回应,苏幼仪漫不经心地回头,看到季玉深定定地站在她身后。

他深邃的目光,眸中含着莫名的情愫,“不是偶遇,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苏幼仪:“……”

他会未卜先知不成?

季玉深指了指假山的背面,那里有一条直通山顶的小道,虽然陡,却比苏幼仪走的那一条道要快捷许多。

想来是他在山下看到自己,知道自己要爬上来,所以从那条快的小道先上来了。

苏幼仪直截了当道:“季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特意来找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季玉深淡淡一笑,“是来贺你晋封的。听说皇上今日允所有晋封嫔妃的家人进宫看望,你没有母家人,只有我。”

苏幼仪顿时头皮一阵发麻。

他算哪根葱哪根蒜,竟然以她的母家人自居?

哪怕他们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有家破人亡时一起逃到京城的互相扶持,可这一切早在季玉深娶了李阁老的女儿将她抛弃时,完全化为乌有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他当然懂

苏幼仪冷笑一声,“季大人官运亨通,难道靠的就是脸皮厚么?”

季玉深不恼,仍是笑意微微,“以为你进宫这么久脾气会有些变化,没想到恼怒起来还是那个乡野里疯玩的姑娘。苏先生最是个谦和温润的读书人,常说把你教得这样野是他的遗憾。”

“季大人若是想趁机为贤贵妃来讽刺我一顿,还是免了吧。出身乡野这种事,我和季大人彼此彼此。”

季玉深失笑,“为了贤贵妃?我为的是你,怎么可能为贤贵妃?”

“为我?”

苏幼仪不耐烦道:“若真的为我好,你就应该离我远远的,别让知道我们曾经相识。这便是为我好也为你好了,难道你不懂么?”

季玉深当然懂。

“虽然懂,可眼下的关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季玉深淡淡道:“贤贵妃对你忌惮已久,连李阁老都时常提及你。这次皇上晋封你为嫔妃,更加碍了李阁老一党的眼。你要小心,贤贵妃不会放过你的。”

苏幼仪眉头一蹙,思忖起他此番前来的用意。

季玉深在皇上面前是个两面派,他一面作为李阁老的女婿,在李阁老一党中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另一面,他是皇上安插在李阁老一党中的眼线,皇上不愿意对李一党施恩,又不得不施恩安抚的时候,就把这些恩都施在季玉深身上。

故而短短一年,季玉深已经是朝中三品大员了,举足轻重。

皇上到底对季玉深有多少信任,苏幼仪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自己无法信任季玉深。

谁知道他是真心站在皇上这一边和李党为敌,还是只想借着这个两面身份获取更多的利益?

她沉声道:“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这些话的?是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忠臣,还是一个良心未泯的旧相识?”

旧相识?

原来苏幼仪是这样定义他们的曾经的。

他们是差一步就成婚的关系,从岭南到京城,他们一路上相依为命,一路饱览名山大川,也一路想尽各种裹腹之法留得性命。

彼此坦诚无间,彼此视对方为自己最后的亲人。

如今只得轻飘飘的旧相识三个字。

季玉深淡淡一笑,“就算是后者吧。”

苏幼仪不禁嗤笑,“若说是前者,我还半信半疑。若说是后者,我就完全不信了。季大人若是个念旧情的人,当初也不会那么决绝娶了李府的千金一走了之,不是么?”

说来说去,季玉深有千般好意,当初他娶了李梓月负了苏幼仪,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有这样的前科在,苏幼仪如何信他?

季玉深牵动嘴角笑了笑,有些苦涩,有些勉强,还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苏幼仪宁愿他解释些什么。

随便什么,比如李阁老强要他做女婿,他反抗不得;比如李梓月看中了他,扬言只要他娶自己就能从此官运通达。

哪怕是说他再也不想过穷日子了,想堂堂正正地入朝为官重新做回体面人,她也能接受。

可季玉深偏偏什么都不解释,那副神情,她看了就讨厌。

苏幼仪不想再跟他待下去,抬脚便想离开,季玉深从身后拉住她的衣袖,她几次挣扎动弹不得。

别看他是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其实他的力气很大,这一点苏幼仪从小就知道。

她便不再挣扎,转头看向季玉深,季玉深道:“不要意气用事。你再讨厌我也好,如今这个局面,你少不得我。”

“我少不得你?!”

苏幼仪口气夸张地反问了一句。

她最少不得季玉深的时候,就是他决意娶李梓月的时候,他在雨中说罢那番话就没再回他们巷子里简陋的房子。

苏幼仪回到房子里,给自己换了一身干的衣裳,可屋顶到处漏雨,她的衣裳很快就重新被淋湿。

那一夜陋巷里的房子终于坚持不住坍塌了,她从废墟中挣扎着跑出去,在邻居家的屋檐下坐了一夜,一夜冷雨将她的心都浇凉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和季玉深说过的气话,第二日便到宫门外把自己送了进去,管事的姑姑说若非她生得好看,光看她一身脏兮兮的是怎么也不会收她的。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不脏,脏的是季玉深。

而时至如今,他们的身份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季玉深却和她说她少不得他。

这世上她最可有可无的人,就是他了。

季玉深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似乎从苏幼仪这句宣泄情绪的反问中想到了什么,没再说话。

苏幼仪心中盛怒,却不愿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反而冷静了下来。

“既然季大人一番好意,有什么话就明说吧!”

说不说在他,听不听在她,她若听完觉得是无稽之谈,就当自己没听过便是。

季玉深一直知道她很聪明,闻言便知她暂时将过往恩怨压了下来,愿意听他说话了。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苏幼仪一眼,“眼下还不知道他们具体是如何计划的,可你要明白,若贤妃出手,绝不是把你推进水里这样的小孩子手段。她已经用小孩子手段在你手里吃过亏了,此番若是出手,必定致命。”

苏幼仪知道自己把贤妃得罪狠了,若只是在后宫,有皇上在加上她自己的小心,她以为足可应付贤妃。

可如今是在御园,这里人员混杂,朝臣往来十分轻易。

贤妃又刚刚晋为贵妃,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只怕皇上也未必能处处为她想的周到。

她道:“贤妃想借外臣的手来害我么?”

季玉深点点头,没有多言。

苏幼仪微微思忖着,忽听底下传来脚步声,淑芽不知何时跑来,正在底下团团转找她。

“我的宫女来了,别叫她看见我和你在一处,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罢!”

季玉深道:“今日不方便说话,原本也没打算今日和你细说,总要给你一点时间接受,让你心里有个准备。下次有事我自会派人去找你,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们走远了再下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两家连宗

苏幼仪眉头一蹙,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她从假山上走下来,淑芽看见她顿时眼中现出欢喜,“娘娘,总算找到你了!幸好听见前头的宫人说娘娘到这里来了,否则还真找不到呢!”

苏幼仪心虚地朝假山上望了一眼,“有什么事么?”

淑芽全然没看出她的古怪,只道:“是婉常在派人来请娘娘,说婉常在的父亲苏清苏大人想见娘娘一面,当面表达对娘娘的照拂之恩。”

苏幼仪想了想,今日苏清是得了皇上恩典进园子来探望婉常在的,只怕是婉常在在他面前说了好话,所以苏大人才想拜见她。

左不过她也没有亲人可见,闲着也是闲着,苏幼仪便道:“那就见见吧,请苏大人到湖心亭说话。”

外臣是不便到嫔妃住所的,苏清自己的女儿说话也只能在外头找个地方。

苏幼仪命人带苏清父女到湖心亭,这里既清静不会有外人,又四面透风不用担心旁人说闲话。

苏幼仪到的时候,却见不止苏清父女两,还有司马浒父女两。

她虽不认得这二位大人,只认得他们身旁的婉常在和纯常在也就猜的出了。

四人见了她都纷纷行礼请安,苏幼仪命人搀扶了,招呼众人入座,“苏伯父,司马伯父,二位不必多礼,请坐吧。”

两位外臣受宠若惊,听自家女儿说在宫里多蒙她照顾,不想她身为嫔位的宠妃如此亲和温厚。

原本只是苏清要来拜见苏幼仪,司马浒听见了也要跟着来,他想知道能让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信服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如今一见,他们算是彻底放心了。

苏幼仪命人上了茶水点心,“二位伯父难得来探望二位妹妹,千万不必拘礼,请随意吧。”

苏清从座中起身道:“多谢昭嫔娘娘。今日冒昧打扰娘娘,原是为小女在宫中备受娘娘照顾而来答谢的,多谢娘娘照拂之恩!”

说罢看了司马浒一眼,司马浒亦起身,二人齐齐朝苏幼仪行了一个大礼。

苏清看起来一派文人做派,十分斯文儒雅。司马浒看起来粗糙许多,面上总是带着笑,颇有梁山好汉的风范。

这两人和他们的女儿都是一个性子,想来也是,她们都是由父亲教养大的,自然性子随父亲。

“快把二位大人搀起来。”

苏幼仪起身道:“再多一会儿你们就该出去了,就别浪费时间行礼了。想来二位伯父也知道,我出身乡野,不是那么拘泥礼节的人。”

她大大方方把自己的出身说出来,更叫他二人刮目相看。

二人这才放下拘泥之心坐下,纯常在道:“父亲,我都说了昭姐姐是最好相处的,您还不信呢!我告诉您,昭姐姐的好处还不止这些!”

苏幼仪听见这话头皮一紧,隐约想到了大皇子。

纯常在夸她的口气,简直和大皇子一模一样!当初要不是大皇子向雍亲王夸赞她,皇上怎么会看中她呢?

苏幼仪连忙打断,“纯妹妹,低调,低调。”

婉常在忍俊不禁,“纯妹妹又忘记了,姐姐不喜欢旁人夸耀她,她在宫里已是处于风口浪尖,哪经得起旁人再多夸赞?”

说罢自己却忍不住看了苏清一眼,“父亲,姐姐也姓苏,也是岭南人氏。您说咱们两家会不会是一家?”

苏清略带责备地看她一眼,“娘娘垂青照拂你,你倒攀上了。”

婉常在瞧瞧一笑,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替她解围,“苏伯父不必责怪妹妹,原是她刚进宫的时候我们就说好了,难得同姓是缘分,索性认作姐妹。说起来是我攀了,伯父在朝为官,而家父早就已经不在了,我才会沦落到宫中。”

苏清听见她这样说,不由触动情肠,叹了一口气,“娘娘的年纪似乎和小女差不多大,其实小女原本有个姐姐,只是早年夭折了……若娘娘不嫌弃,尽可把她当成您的亲妹妹,在宫中也好相互扶持。”

他原是不敢说这样的话的,苏幼仪是宠妃又是嫔位,婉常在位分低,他的官位也不高,说这话显得有些高攀。

可苏幼仪自己说出父亲亡故这样的话,叫他一时心中不忍。

“是,我自然当二位妹妹是亲妹妹,在宫中互相扶持。后宫深似海,我本就无依无靠,能有二位妹妹照应也是我的荣幸。”

司马浒道:“既如此,娘娘何不与苏兄两家连了宗,便是正经亲戚了。如此日后若再有许探视嫔妃、甚至许嫔妃出宫省亲的事,娘娘也好有个去处。”

这个提议极好。

苏幼仪下意识看向婉常在和苏清父女,苏清眼前一亮,起身拱手道:“若娘娘不嫌弃,下官乐意之至。”

婉常在也道:“司马伯父这个提议好,姐姐觉得如何?”

苏幼仪见她父女二人都十分热情,便含蓄地点了点头,“那往后大家就更加亲近了。”

这便是同意了。

苏清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块玉佩,“这玉佩原是她姐姐的东西,她身上也有一块。娘娘若不嫌弃,这个就给娘娘算是信物,日后咱们两家便是一家了。”

婉常在看到苏清把自己向来贴身带着的东西拿出来给苏幼仪,不禁诧异,心中明白他是真的对苏幼仪十分有好感。

苏幼仪看了淑芽一眼,后者会意地接过玉佩,送到苏幼仪手中。

她细看了看,这玉佩婉常在手里的确也有一个,是圆弧型的,上头雕刻着月影梅花,十分清雅。

婉常在把自己贴身佩戴的那一块玉佩也拿出来,放在她手边比对,两块玉佩一模一样。

二人不禁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待苏清和司马浒二人被送出园子后,三人还在湖心亭坐着说话。

这里风大,风将湖面的凉气吹面而来,似乎比别处更加舒爽,三人在这里坐着一时舍不得走了。

婉常在显得十分高兴,她和苏幼仪的关系又近了一步,日后便是宫中牢不可破的依靠。

纯常在见婉常在那么高兴,不禁揶揄道:“婉姐姐现在和昭姐姐是一家人了,日后你们不会把我给忘了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帮帮大公主

婉常在只顾自己高兴,一时忘了纯常在,要说起来此事能成还多亏她父亲司马浒的促成。

婉常在忙道:“怎么可能呢?你是我们的小妹妹,我们自然会照顾你的。姐姐,是不是?”

她只管苏幼仪叫姐姐,连封号也不带,显得比旁人更加亲热些。

苏幼仪无奈地笑道:“你们都多大了,还要吃这等醋?我可是知道纯妹妹最喜欢吃甜的,所以让人预备了冰碗,你们吃不吃啊?”

她特意让人等苏清二人走了才上冰碗,以免二位长辈看到她们身为女子吃冰食肆无忌惮,会忍不住担忧。

纯常在果然一听见冰碗就眼睛发亮,“在哪?冰碗在哪?还不快送上来!”

“听说今日苏清进宫,你和他们家连了宗?”

晚间皇上到了倚绿榭,问起白日这件事,不过短短一日,消息已经在园中传开了。

谁让苏幼仪如今是炙手可热的宠妃,她身上有丝毫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后宫众人的高度关注。

苏幼仪正坐在桌旁给皇上调制宵夜的点心,听见声音转头一看,皇上正歪在榻上看书,似乎随口一问。

她嗯了一声,“苏大人是个清官,皇上赏识,我瞧着也觉得面善。司马大人提出这话,加上我和婉妹妹本来就关系极好,所以就同意了。”

说着朝淑芽示意一眼,淑芽转身去把苏清给她的那块玉佩给皇上过目,皇上一瞧东西十分眼熟,便知是和婉常在身上那块一样。

苏幼仪道:“我和苏大人也算有缘,他说婉妹妹原本有个姐姐,只是早年病逝了。这玉佩便是那早逝孩子之物,他把这个给了我,足见诚意。”

皇上看了看,又递给淑芽,“的确如此。这是件好事,司马浒的主意出的极好。朕原先还担心你日后晋封没有母家依靠,会有许多嗦麻烦。如今和苏家连了宗,朕看苏清日后必定不同凡响。将来他立下功劳升为高位,你要晋封也容易些。”

她这才刚刚晋封为嫔位,皇上又想着她下一次晋封了。

她不禁放下了手上的活计,笑着看向皇上,“皇上当着臣妾的面说这个,就不怕我骄傲?”

后宫女子为了争那一点点位分,一向无所不用其极,皇上却如此轻易在她面前透了口风,要是寻常嫔妃恐怕早就把尾巴翘上天了。

皇上老神在在,“你是什么样的人,朕还不知道么?别的嫔妃要靠着朕才能晋封,而朕要靠着晋封才能把你留在身边。”

他说得很可怜似的。

苏幼仪不禁好笑,“这话幸而是私底下偷偷说的,要是外头那些嫔妃听见皇上这话,还不气死才怪?”

头一个要气死的,大概就是贤贵妃了。

“好了。”

皇上尚未开口,苏幼仪已调制好了点心,端上来给皇上。

只见碗里一片红艳之色,皇上尚未看清下意识便蹙了眉头,“什么东西红彤彤的?”

“是西瓜。”

苏幼仪觉得皇上颇爱吃甜食,便用西瓜给皇上做了一样点心,夏夜里闷热吃起来正好。

其实这点心和冰碗差不多,也是用碎冰加上各种莲子、菱角等新鲜吃食做成的。

不过苏幼仪改良了一下,加上更多水果丁,还放上了奶酪。看起来乱七八糟一大堆,可用汤匙舀起一匙送到口中,各种口感的东西在口中混合,那滋味别提多好了。

苏幼仪自己事先尝过,才敢送到皇上跟前。

皇上半信半疑地舀起一匙,“这要是高奇寿在,一定要用银针测个几十遍才敢让朕入口。”

苏幼仪:“……”

皇上在说她做的东西像有毒的?

她气哼哼道:“上次做的芋圆和番薯圆那些,皇上不是吃得很开心吗?还有大公主,她也很喜欢呢!”

上次是她头一次动手做这些吃食,皇上和大公主的反应极好,她才产生了一点下厨的兴趣。

皇上知道不能打击她的积极性,便闷头吃了一口。

起初眉头还是蹙着的,后来渐渐打开,最后化作饶有兴致的表情,“虽然看起来丑,可吃起来的确不错。”

“哪里丑了?”

苏幼仪得了美味的评价还不乐意,还想勉强皇上认为这点心好看。

皇上毕竟是皇上,他不愿意说违心之言谁也逼不了他,到最后他也没说出半个好看的字来。

苏幼仪彻底泄气,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来吃。

“对了,给大皇子送一碗去,这样的天气小孩子应该最怕热了。再给大公主也送一碗去。”

她朝门外招呼了一声,不知是谁应了。

皇上看她一眼,“大皇子倒罢了,何时又惦记起大公主了?”

苏幼仪道:“上次在皇上那里看见她,见她吃得挺开心的,所以才想到她。皇上不觉得大公主很可怜么?”

“可怜?”

苏幼仪点点头,“听说惠妃总是把她拘在屋子里做针线,还时不时让她绣东西给皇上或是皇后。大公主平时很少出来玩,我连见都很少见她,每次看到她她也是怯生生的样子。堂堂公主之尊,应该是最开朗大方的,怎么会如此呢?”

像苏幼仪这样出身寒微的人,完全无法理解大公主为何不开心。

虽说宫里的孩子要经受许多权力斗争,可大公主身上并不存在这种问题。一则她母亲是低调的惠妃,二则她只是公主不是皇子,加上年纪小,还不到浸yin权力斗争的年纪。

这应该是她最快乐的年纪,却被惠妃拘着做什么针线活,真是可笑。

“皇上,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想办法?”

苏幼仪忙道:“不是说点心的事,是说大公主的生活。”

皇上终于放下碗,看着她,“你为何如此在意大公主的事情?”

苏幼仪忙道:“因为惺惺相惜。同是被困在宫城里的女子,大公主无论身世地位都比我高,日子却过得比我还艰难。她年纪还小,未来还有无限可能,皇上怎么舍得让她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呢?”

皇上毕竟是大公主的父亲,就算他对惠妃没有爱意,可孩子是无辜的。

他竟舍得放任惠妃这样对待大公主么?

第一百五十七章 传召大公主

皇上不禁思忖起来,好一会儿才道:“朕不是完全不关心大公主,只是她有母亲在,朕不能事事插手。加上朝政繁忙,朕也只能有空想起的时候召她到跟前来,教她读书写字。指望惠妃做这些,是不可能的。”

惠妃自己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如何教公主呢?

苏幼仪吐了一口气,忽然明白了。

皇上的心力有限,他能分给皇子们的时间都不多,对于一个没有继承能力的公主,他能偶尔想起已经不错了。

“皇上传召大公主吗?”

这个月皇上已经第三次传召大公主了,惠妃不得不多心。

从前皇上一个月能见大公主一次就不错了,现在见得如此频繁,惠妃的担忧超过了欢喜。

她不指望靠一个女儿能留住皇上的心,何况大公主怯弱秀气,是皇上不喜欢的那一类女子,能不惹皇上生气就不错了。

“是啊,娘娘,这是好事,皇上喜欢大公主呢!”

惠妃摆了摆手,不愿听这种吹捧的好话,“派人仔细去调查调查,皇上传召大公主都做些什么,旁边又有什么人在。本宫总觉得这事古怪,别是有人想借着大公主扳倒本宫才好。”

宫女闻言不免觉得她小题大做,又不敢违拗,只得依言前去调查。

这些日子皇上大举晋封六宫,一个贤贵妃和一个昭嫔,都让惠妃如临大敌,她不得不心存防备。

惠妃担忧,其实大公主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她只知道父皇传召她,可是高奇寿并没有带着她往前头正殿去,而是带着她去了皇子们的书屋。

几位皇子都在玩闹,乍一见大公主不禁好奇,这个妹妹他们很少接触。

对她最大的概念,或许就是她是他们的妹妹,仅此而已。

大公主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兄长,可她和他们一点都不熟悉,乍到一处有些陌生,也有些害羞。

高奇寿道:“皇上吩咐让大公主和几位皇子一处念书识字,几位皇子读书多,要多照顾大公主一些。她平日没读过多少书,千万别欺负她,这是皇上说的。”

既然是皇上的话,几个皇子自然遵从。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不太喜欢和女孩子在一处玩的,苏幼仪对此甚有经验,故而借着送点心趁机去了书屋一趟,果然看到大公主一个人在练字,时而怯生生地朝庭院中看去。

庭院中大皇子等人早就疯玩起来了,太傅不在的时候就是他们玩闹的时候,众人抓紧了时间玩。

苏幼仪看得出来,大公主也想玩,可惜她不太融入得进皇子们之中。

大皇子头一个看见苏幼仪,欢喜地跑来,“昭母妃,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苏幼仪自然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是来看大公主的,只好道:“今日闲暇,所以送点点心来给你。你们在玩什么呢?”

“投壶呢!说是不让我们在书屋附近射箭,担心伤到人,所以我们就投壶玩!”

苏幼仪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不远处树下摆着一只细颈瓶,里面插了两三支箭,想来瓶口太细不好投进去。

她状似无意地看向大公主那个方向,大公主碰到她的目光,立刻躲闪了开。

苏幼仪朝大皇子道:“咦,今日大公主也来读书么?”

大皇子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大公主还一直在里头乖乖坐着练字,也不出来玩。

他应了一声,“昭母妃,你等我一下!”

说着进屋把大公主拉了出来,大公主还有些扭捏,还是乖乖地跟在兄长后头。只听大皇子道:“父皇让你来读书,没让你一直在里头傻坐着,光是练字不好好休息,手要打颤的。也怪我们,忘了带你一起来玩,你少来这里哪里知道玩什么呢?”

大皇子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之后,他身为长兄的风范一下子拿出来了。

大公主被他责备反倒觉得有些甜蜜,低着头嘴角微翘,被责怪总比被当作透明人要好。

三皇子是大皇子的小跟班,见大皇子照顾大公主,他自然也跟着,“是啊,你以后就跟着我们玩。你不会玩这个吧?没关系,我们教你!”

三皇子不比大公主大几个月,拍着胸脯的小模样却十分认真,苏幼仪见了忍俊不禁。

她朝身后的瑶蓝看了一眼,瑶蓝提着食盒上前,苏幼仪道:“我带了一些点心来,大家一边吃一边休息。休息够了再玩好不好?”

她明说点心是给大皇子带的,招呼的却是在场的四个皇子公主,大皇子自然头一个响应,三皇子紧随其后。

大公主和二皇子为了合群,自然也点头称是。

众人回到屋里吃点心,只见淑芽从食盒里拿出来的点心与众不同,不是他们平时吃惯了的那些。

“这是什么哇?”

孩子的好奇心最重,看到奇异的东西顿时来了兴致。

桌上摆放的是几碟子颜色各异的糕点,说是糕点,却是透明的,看起来有些像冰块。

说是冰块,可又软软的,一看便知是入口即化的口感。

苏幼仪笑道:“我近来清闲,便下厨研制些新鲜的点心。这个叫做冰糕,你们尝尝味道好不好。”

大皇子闻言先动了筷子,其余三人有些拘谨。

苏幼仪立刻就想到了,在后宫中孩子们学的最多的就是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说不准里头就有什么毒物。

她笑了笑,自己也夹起一块粉红色的冰糕,入口香甜软糯,她很快就吃完了。

三个孩子这才动起筷子,二皇子最谨慎,夹的是苏幼仪方才夹走的那块冰糕旁边的一块,大公主则是随便夹了一块。

三皇子的筷子动了动,最后夹了跟大皇子一个颜色的冰糕。

糕点入口,几人才露出了些小孩子该有的模样。

“哇,好好吃啊!”

“冰冰凉凉的,还有水果的味道!”

因是盛夏,苏幼仪研制的点心都是清凉解暑的,这种天气要她在灶头生火做热食,那是不可能的。

除了皇上喜欢热食之外,孩子们都愿意吃些冰冰凉凉的东西,这冰糕一下子讨了他们的喜欢。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有意还是无意

苏幼仪道:“你们喜欢就好。这次做得仓促,下次我可以再多试试别的水果,可能会更好吃。”

大皇子率先道:“我就喜欢这个蜜桃味的,你们看,这块冰糕真的像冰块,只有一点点淡淡的黄,几乎无色。”

他把手指放在冰糕的另一边,再从这一边隔着冰糕看自己的手指,居然能清楚地看到轮廓。

这也太有意思了!

几碟冰糕顿时把几个孩子的注意力都调动了起来,他们七嘴八舌地凑在一起,争相用手指来检测冰糕的透明度。

苏幼仪不愧是从小哄孩子到大的。

要论哄孩子的本事,只怕她父亲再世也比不过她。

一直沉默寡言的大公主也得到契机说话了,她虽然对箭矢之物不熟悉,对点心这种东西,大家的熟悉程度是一样的,自然有共同话题。

“其实粉红色的也透明,你们看!”

“这个粉红色是什么味道?”

“是玫瑰吧,甜甜的!”

苏幼仪默默坐在一旁听他们聊天,她希望大公主能融入到自己的兄长当中,而非由她这个长辈来引导话题。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薛道明来到书屋,便听到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进屋才发现苏幼仪也在,皇子公主们正在吃点心,想来是她带来的。

他连忙躬身问好,“见过昭嫔娘娘。”

苏幼仪也朝他福身回礼,“太傅不必多礼,是我在这里搅扰太傅上课了。”

“无妨无妨!”

薛道明连忙摆手,“早晨已经把新书讲过一遍了,下午原是让他们自己练字读书的,哪怕玩耍也可。”

说罢走到苏幼仪身旁,低声道:“皇上交代让臣教导大公主读书,可大公主一点基础都没有,最简单的弟子规她就有许多字不认识,这叫臣十分为难。娘娘在这里能让大公主不那么拘束便是好事,不拘束了,臣才有办法教她。”

如此一说,薛道明不但不嫌苏幼仪在这里打扰,反而很希望她留在这里。

苏幼仪笑道:“太傅一路从园外进来也辛苦了,不如一道尝尝点心吧?”

她没说这是她亲手做的点心,薛道明以为只是宫里小厨房做的,稍稍推辞了几回就顺从地坐下吃了起来。

才吃了一个,他立刻双眼放光,“好生新奇的点心!娘娘手下的人手可真巧,这样新奇的点心,只怕御膳房都没有吧?”

苏幼仪掩口轻笑,淑芽福了福身道:“太傅,这是我们娘娘亲手做的。”

薛道明一愣,连忙起身告罪,玉扶忙道:“无妨,我向来不拘小节,太傅不怪我失礼就好。”

薛道明虽是皇子们的太傅,其实骨子里也有文人洒脱不羁的一面,闻言不禁心生欢喜。

直觉告诉他,苏幼仪也是一个有文人风骨的人,虽然她是个女子。

皇子和公主们吃点心聊着天,他二人便渐渐走开谈起了天,“听闻娘娘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怪不得一身林下之风,叫人肃然起敬。”

苏幼仪笑道:“什么书香门第?我父亲不过是个乡下的教书先生罢了,委实不敢称书香门第四个字。倒是薛太傅的才学叫人敬佩,大皇子时常在我面前夸起太傅呢!”

“真的吗?”

薛道明颇有些受宠若惊,“大皇子真的在娘娘面前夸赞臣么?”

“自然是真的。”

苏幼仪道:“太傅的才学卓著,大皇子如今已经懂事了,自然看得出来。他在太傅面前或许不说,但是背地里自有公道。我对太傅的才学也十分崇敬,正想着有机会讨教一番呢。”

薛道明笑着拱手,“不敢当,不敢当。何谈讨教?能与娘娘切磋,是臣的荣幸。说到此处,上回娘娘教大皇子通读史记的法子,臣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日后不论再教别的皇子还是宗室公子,臣都会记得娘娘这个法子的。”

苏幼仪谦逊地摆摆手,“说到底不过知人论世四个字,算不得我想出来的法子。只是皇子们到底年幼,有些话要用通俗些的口气和他们说,他们才能领悟罢了。”

薛道明连连点头,苏幼仪看向大公主,压低了声音,“有句话想问问太傅,皇上的旨意,不知太傅打算怎么办?”

薛道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知她说的是大公主的事,顿时为难道:“唉,只能尽力而为了。大公主怯弱羞涩,又是女儿身,很难和几位皇子玩到一处去。若是都能像今日这样,那就算臣在课上有教得不足之处,她还能私下去问问兄长们,自然事半功倍。”

苏幼仪道:“既然太傅也有这个想法,何不作兴起来?其实小孩子家要玩到一处去是很容易的事,太傅可以出一把力,自然事半功倍。”

“如何出力?愿闻其详。”

苏幼仪眼睛里带上些笑意,“太傅平时讲课比较严肃,为了大公主,为了完成皇上的旨意,其实可以活泼些。比如在课堂上弄些小游戏,诗词接龙,对对子什么的。既可以提高他们的学习积极性,还能让他们的感情在游戏中更加深厚。”

薛道明哭笑不得,以为苏幼仪在跟他开玩笑,“这真的有用吗?”

苏幼仪笃定地看着他,薛道明这才明白她并非玩笑而是认真,便细想起她方才提出的意见。

苏幼仪道:“不如现在就试试,太傅或许就明白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了。”

……

“娘娘,打听到了!”

惠妃身旁的人匆匆回去禀告,“皇上没有亲自见大公主,而是把大公主送到大皇子他们身边,让大公主和他们一起读书写字。”

惠妃闻言一惊,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皇上平时也曾把大公主叫去读书写字,她只以为是皇上一时兴起,如今看来皇上是真的想让大公主读书。

把她和大皇子他们放在一处,那日后大公主还能安心做针线活么?

宫女道:“还不仅如此呢,今日连昭嫔都去了皇子们那边,还给皇子公主们带了点心去。奴婢在院外听着,里面聊得十分热闹,笑声一阵阵的。后来薛太傅进去了,奴婢以为昭嫔该出来了,没想到她还在里头,而且里头的笑声更加欢快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要多笑笑

惠妃眉头一蹙,“昭嫔?她是有意趁大公主在的时候去的,还是无意见碰上今日大公主在那边的?”

宫女摇了摇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可请大公主去的是皇上的旨意,昭嫔和皇上那边一向亲近,想来她是知道大公主在皇子们身边的吧?”

若是无意倒罢了,若有有意……

难道昭嫔想借大公主对她做什么不成?

惠妃怎么也想不通,直等到晚上大公主被送回来,才细细问她详情。

大公主显得很高兴,把白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惠妃,又道:“昭母妃和薛太傅,还有皇兄们都待我极好,我很喜欢和他们在一处!”

惠妃瞪了她一眼,“什么昭母妃?叫昭嫔娘娘就是了,别跟着大皇子这么叫。”

大公主正高兴,冷不防被她瞪了一眼,又小心翼翼起来,“可是三皇兄也是这么叫的……”

“那能一样吗?三皇子是皇后的儿子,皇后和昭嫔是穿一条裤子的!”

对着自己亲生的女儿,惠妃少了许多掩饰,毕竟有些事她迟早也要知道的,早知道总比晚知道好。

大公主不敢再说话,惠妃见状面色缓和了些许,道:“既然皇上让你去读书,我也没办法阻拦。你要多和你大皇兄在一起玩,让他喜欢你,知道吗?”

大公主年纪虽小,对于惠妃和先皇后和大皇子三者之间的关系,还是有些了解的。

她沉默着点点头,又道:“大皇兄很会照顾人,他是极为皇兄中最照顾我的,我也喜欢他。”

惠妃闻言松了一口气,若能借着大公主的关系拉拢大皇子,这可是意外之喜。

她忙嘱咐道:“只是喜欢还不够,你要处处为他着想。他讨厌谁你就讨厌谁,他喜欢谁你就喜欢谁,务必让他觉得你和他同心同德,明白了吗?”

大公主不太明白。

惠妃直白道:“你不要把自己当成他的妹妹那样来往,要把自己当成他的奴才,要谦卑一些和他来往。这样他才会对你毫无戒心,才能更快和你亲近,明白吗?”

大公主浑身一颤。

她不明白惠妃为何说要让她把自己当成大皇子的奴才,她明明和大皇子一样都是皇上的孩子,明明是兄妹,为什么要当成主仆?

她今日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信心,找到一点自己和皇上别的孩子无异的证据,惠妃却亲手将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快了撕碎了。

她不明白。

明明可以过公主的生活,她为什么要做奴才?!

“你听明白没有?”

惠妃丝毫不在意大公主的心情,只在意她自己的大计,大公主向来对她言听计从,此时也无可奈何,只能沉默地点头。

惠妃摆摆手,奶娘便把大公主带下去洗漱,一夜无话。

次日大公主再去书屋的时候,神情又变得拘谨了许多,连大皇子都看出了她的异样,更别提有皇命在身的薛道明了。

他趁着下课的时候偷偷同大皇子道:“大公主今日好像不太开心,大皇子身为长兄,是不是应该去关心一下?”

大皇子点点头,便朝大公主的座位走去,“大妹,你今日怎么了,是挨你母妃训斥了吗?”

大公主一愣,“你怎么知道?”

她怕惠妃说的那些话被大皇子他们知道,听大皇子这样问她,以为事情败露了。

大皇子却笑道:“三弟说他最怕的就是父皇和皇后娘娘训斥他,所以我想,你们这些小孩子怕的应该都是一样的事情吧?父皇自然不会骂你,想来应该是你母妃了。她为什么骂你?”

大公主咬住下唇,强忍住想把真相说出来的冲动,想了想,编了句瞎话,“我昨儿回去晚了,在路上贪玩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衣裳也脏了脸也花了,母妃就骂我了。”

原来是这样,还真是小孩子的事情。

大皇子故作老成道:“好了,那你今天上完课早些回去便是,日后要是想在外头玩要派人回去知会你母妃一声,别叫她担心,知道了吗?”

说着摸了摸大公主梳着花苞发髻的头,大公主愣愣地看着他,在他的动作下一动也不动。

她只觉得这个动作很温暖,像是亲人才会对她做的动作,连她的生母惠妃都没有对她这么亲切过。

三皇子凑上来,在她眼睛前头晃了晃手,他们两同岁,更容易亲近起来。

“你是不是被大皇兄的道理吓傻啦?大皇兄虽然会讲大道理,可不像父皇和母后那么凶,你别害怕。”

他以为大公主是吓傻了,不知道她其实是感动。

二皇子在一旁看过来,没有多说什么,他对大公主谈不上好感或是恶感,不过是个公主,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大公主终于缓过劲来,朝他们甜甜一笑。

别说,这一笑他们才发现,大公主其实生得很好看,要是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惠妃长得平平无奇,倒是能生出这样美貌的女儿来,着实运气好。

大皇子不由道:“你应该多笑笑,昭母妃说了,人要多笑笑才能培养自信和自强之气,也能让人从心底里良善起来。也就是咱们学的孟子里头说的浩然正气,意思差不多。”

“是啊是啊,你长得这么好看,不笑就浪费了!”

三皇子说着,大公主不禁脸一红。

她长这么大,很少听见人说她好看,只有从小带她到大的奶娘说过罢了。

女孩子都是爱美的,哪怕是大公主这个年纪,三皇子的话也让她欢喜不已。

薛太傅在角落里听见大皇子的话,不由走上前道:“昭嫔娘娘这话说的有道理,诸位皇子和公主都要多笑笑,浩然正气嘛!”

说着一笑,露出满口洁白的牙齿。

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把培养浩然正气解释得这么通俗的,可这话细想来又觉得不俗,还十分有道理。

他决定像大皇子他们一样,学学苏幼仪说的这个法子。

大皇子忍不住掩嘴一笑,自从昨日他们玩了几个对对子的小游戏后,他就发现薛太傅看苏幼仪的眼光与从前不同了。

第一百六十章 别怪我不客气

好像更加敬佩,更加服气。

他到底在敬佩她什么,服气她什么呢?

“听说最近皇上让大公主去和皇子们一处读书,大公主很开心吧?”

这日去给皇后请晨安的时候,皇后也提起大公主读书的事情,惠妃的脸色却不算好看。

说大公主去读书很开心,不就等于在说她这个做母亲的平时没尽心么?

皇后看着她,众嫔妃也看着她,惠妃只好尴尬地笑道:“是啊,大公主挺开心的。她喜欢和皇兄们一起玩,尤其喜欢大皇子。”

说到此处还看了苏幼仪一眼,苏幼仪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听不见。

小孩子家家的,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玩,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这都沦为大人争权夺利的工具,她实在看不上。

皇后点点头,“皇子们都是从小就开始读书写字的,大皇子三岁就会背三字经了,五岁能背下许多首唐诗。本宫记得,二皇子好像也差不多吧?”

贤贵妃面色一僵,二皇子小的时候没有大皇子天生机敏,在开蒙上并不比大皇子早,这是贤贵妃心里不愿提及的东西。

皇后偏在此时提出来,显然是煞她的威风。

贤贵妃不甘示弱,“臣妾只记得三皇子出身后体弱多病,开蒙是最晚的。”

她拿这个讽刺皇后,谁料皇后根本不在意,又转而看向惠妃,“大公主到现在才开蒙是晚了些,你这个做母妃的要多教导教导她。听说你时常让她做些针线活什么的,女儿家那些东西学的差不多就是了,又不用她去做绣娘,学得那么好做什么?”

惠妃对皇后的话不敢反驳,只低头应是。

皇后这才看向贤贵妃,“三皇子出生后就体弱多病,本宫根本没让他读书学字,只求他身体能康健便是。如今他身体慢慢康健起来,薛太傅说他的学问也长进了许多,本宫便放心了。”

对三皇子来说,开蒙晚有什么要紧?

身体才是最要紧的,没有一副好身子,那个至尊之位注定与他无缘。

贤贵妃母家荣耀,自己又得晋封,端的是风光无限,可想到大皇子近来常受太傅夸奖,如今连三皇子都被夸奖了,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她再风光有什么用?

后宫这些嫔妃,拼到最后拼的都是儿子,没有儿子的从前再风光,最后还不就是一个太妃的虚名就打发了?

最可怕的是像先帝的怡妃,儿子不恭连累母亲,连个虚名都得不到。

她的目光不禁望向芳妃,芳妃的肚子渐渐显了,如今已有四个月大,那里头还不知是个皇子还是公主。

要是公主倒罢了,要是皇子……

她的目光不自觉转到芳妃身边的燕嫔。

燕嫔和芳妃还是不说话,昔日同进同出的两个好姐妹,现在和陌生人似的。

她心中顿时有了些想法。

“昭嫔。”

皇后又朝苏幼仪说话,口气温和了许多,“听说你曾去皇子们的书屋与薛太傅一道教导皇子们?本宫听三皇子说连薛太傅都对你十分敬佩,你可真是博学多才啊。”

皇后越忌惮贤贵妃,对苏幼仪就越是亲热。

苏幼仪微笑回应,“皇后娘娘谬赞了,不过是薛太傅给臣妾一些面子罢了。臣妾只是去看望大皇子,偶然参与了薛太傅上课,想出了些闹着玩的点子活跃活跃气氛而已。”

大公主才刚刚加入到皇子之中,一句活跃气氛可见苏幼仪的善意。

皇后不禁点头,忽听见尖酸刻薄的声音,“昭嫔娘娘虽是去看望大皇子的,可薛太傅毕竟是外臣,你们接触过密不太好吧?”

苏幼仪扭头一看,正是江贵人。

好的不学学坏的,她和贤贵妃同样出身高门世家,没学会贤贵妃的聪明用心,反倒学会了贤贵妃这种颐指气使的老派腔调。

苏幼仪对此十分不屑,“莫非江贵人当时也在场?否则怎么知道我和太傅接触过密?”

她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都是我糊涂了,江贵人好像没有资格去看望皇子和公主们,自然不会在场亲眼看见。本宫奉劝江贵人一句,没有证据最好不要胡说,造谣宫嫔你知道是何等罪名么?”

苏幼仪也不为自己辩解什么,一句造谣宫嫔就彻底束住了江贵人的手脚。

她如今的位分比江贵人高,要想惩治江贵人轻而易举,更别说皇后也站在她这边。

江贵人脸色白了白,“我并非造谣,只是担心昭嫔娘娘一时糊涂做了什么……”

“放肆!”

苏幼仪厉声喝止,声音虽不高,却把在座众人都震了震。

她的性情一向温和,最厉害也不过是怼贤贵妃几句,未曾这样疾言厉色过。

江贵人吓得不敢说话,苏幼仪眸子微眯,目光里带着杀气,“我劝江贵人还是谨言慎行的好,这宫里从来不缺空穴来风的造谣。谣言的苦处我已经领受过了,不想再领受一次。如果江贵人执意要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江贵人彻底无言应答。

若换在一个月前,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苏幼仪这等无依无靠的乡野女子镇住,可如今她的位分实打实压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无力喘息。

江贵人惊恐之余,愤怒渐渐涌上心头,几乎咬碎了银牙。

苏幼仪!

她竟敢当着众人的面如此呵斥自己!

“江贵人也进宫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不懂得谨言慎行?好了,昭嫔也别生气了,你如今晋了位分,还有谁敢对你造谣生事?”

苏幼仪起身一福,抬起头还是言笑晏晏的温和模样,“臣妾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仪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这就是苏幼仪的好处了,不论多得宠多风光,她总恪守礼节,对皇后礼数周全。

“无妨,坐下吧。”

皇后又问了问芳妃的身孕,知道她一切安好之后,众嫔妃坐了坐,很快便散了。

淑芽撑着伞接苏幼仪,苏幼仪远远看见燕嫔独自回自己的住处,不禁叹了一口气。

“她们还是不说话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 愚蠢的人

“她们?”

淑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燕嫔一向飞扬跋扈的人,如今却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副萎靡之态。

而怀有身孕的芳妃是坐撵轿回去的,前呼后拥金奴银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昔日平起平坐的姐妹,如今变成这样的境地,实在叫人唏嘘。

淑芽回过神道:“娘娘就别管旁人的闲事了,您管了大公主的事都叫人悬心呢,哪里还能再管一桩?”

苏幼仪不是什么滥好人,大公主的事是她动了恻隐之心,可燕嫔和芳妃的事的确不是她能管的。

且不说她和她们两的感情并没有深厚到什么话都能说的地步,只说如今芳妃肚子里怀着一个,那就是定时**,远着还来不及。

上次季玉深警告她贤贵妃要用朝臣的势力来打击她,到底是一场什么阴谋她还不知道,这个时候实在不宜浑水。

“你放心吧,我不会多管闲事的。”

苏幼仪应了一声,抬脚便走,淑芽忙撑伞在后头跟着。

贤贵妃的撵轿没有朝着她自己的院中去,反而顺着花园一路过去,忽然看到前头有个女子的身影,“停轿。”

前头孤身女子听见动静,回头一看是贤贵妃,不禁打了个寒颤。

燕嫔是最怕贤贵妃的。

从前还有个芳嫔在旁帮着她护着她,如今她和芳妃已经闹僵了,贤贵妃不会特意来落井下石吧?

若是这样,那她今日死定了……

“给贤贵妃娘娘请安。”

“免礼吧。”

贤贵妃似乎知道她很怕自己,笑得一脸从容,“燕嫔也在这里,相逢便是有缘,不如随本宫走走如何?”

燕嫔没有拒绝的余地。

说是走走,以贤贵妃这样爱惜容颜的人,是不可能在夏日大太阳底下多走动的,唯恐晒坏了她的肌肤。

两人没走几步就到了花园的凉亭中,二人坐下,仪儿等宫女都被贤贵妃谴到了远处。

贤贵妃笑道:“你和芳妃是怎么了?本宫从前见你二人十分和睦,如今怎么回一个住处也不一起走了?”

提起芳妃,燕嫔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臣妾如何与她比?她怀有龙种,前呼后拥金尊玉贵,出行都要坐撵轿。臣妾没有那个福分,倒是自己走走更加自在。”

贤贵妃听见这话越发趁意,索性煽风点火,“芳妃晋封之前是何等柔顺的一个人,如今也骄矜起来了。她对我们骄矜也罢了,你可是她的好姐妹,怎么她待你也没有一点不同呢?”

燕嫔的脸色十分难看,心中对芳妃有千万怨言,此刻也说不出口。

贤贵妃笑了笑,“唉,不过你还是别和她闹得那么僵为好。她肚子里那个生下来之后,若是个皇子,说不定位分还要再提一提,到时候就和我比肩了。你还只是嫔位,和她闹别扭,不怕她对你下狠手吗?”

燕嫔浑身一颤,之前倒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听贤贵妃这么一说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说话磕巴了起来,“我一开始只是生生气,气她不告诉我怀孕的事,也不告诉我晋封的事!她只要来哄哄我,我还能生一辈子的气不成?谁想她是个无情无义的,也不哄我,直接就对我摆起了妃位的架子!”

燕嫔恨得咬牙切齿。

贤贵妃心中暗笑,这个燕嫔还真是天真,真拿芳妃当好姐妹呢。

这宫里哪有什么真正的好姐妹?

无论是当初的燕嫔和芳嫔,还是如今的昭嫔和纯常在、婉常在,都是利益的结合。

可笑苏幼仪还以为自己和婉常在两家连了宗就是真的姐妹了,真是可笑。

贤贵妃道:“你拿她当好姐妹,她可没拿你当好姐妹。本宫真的有些同情你,拿人家当好姐妹却被人如此利用。”

燕嫔忽然抬起头,“贵妃娘娘,你不会无缘无故找我来说这些的,对不对?请你帮帮我,我该怎么做?”

她说到激动处,抓住了贤贵妃的衣袖。

贤贵妃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扯回来,自觉时机已到,便道:“本宫能有什么办法?她如今怀着龙胎,本宫也得让她三分。”

燕嫔萎靡地垂着头,贤贵妃趁势道:“唉,要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不下来,就算是妃位,大概也影响不了你……”

生不下来?

燕嫔忽然意识到什么,震惊地看着贤贵妃,贤贵妃目光含波,充满了某种暗示。

她只是不说出口罢了。

燕嫔道:“您的意思是,让我……”

“本宫只是随口闲聊,哪有什么意思?”

贤贵妃笑着把自己的干系撇清,缓缓起身,“这天气可真热啊,仪儿,回去给本宫熬一碗山楂汤。那个活血又开胃,正适合夏天喝。”

仪儿忙上前搀扶她,“是,娘娘。奴婢回去就命小厨房熬煮,山楂汤。”

她唯恐燕嫔没听清楚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主仆两个离开了花园,燕嫔却还傻在凉亭中,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娘娘,您说燕嫔能听懂您的话么?”

“说得那么明显了,她要是还听不懂,那本宫也实在无可奈何。”

贤贵妃道:“她虽然蠢了些,好歹也在宫里待了那么久了,本宫相信她能听懂。”

仪儿点点头,“同样是蠢,要是娘娘这话同纯常在说,纯常在肯定听不懂。”

贤贵妃不屑地轻嗤一声,“她们两都是一路人,自以为单纯无害天真善良,其实就是愚蠢。在后宫里愚蠢的人是活不下去的,不过最聪明的人……还是昭嫔那样的。”

仪儿不禁诧异,贤贵妃竟然会主动夸奖昭嫔?

贤贵妃看她一眼,“你很诧异本宫会夸奖昭嫔,是不是?那是因为她的确有过人之处,否则皇上怎么可能那么喜欢她。她在皇上面前一派天真,心里却极有成算,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才是最聪明的人。”

仪儿不禁替她委屈,“那娘娘难道就错在太聪明吗?”

贤贵妃笑了笑,“你错了,本宫不是错在太聪明,是错在不够天真柔弱。就算本宫在皇上面前屈意承欢,可只要有本宫的母家在,皇上眼中,本宫就永远天真不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快请太医

次日晚间。

今夜皇上有许多折子要批没到倚绿榭来,苏幼仪也乐得躲懒,自己在屋里看书。

她命宫人点了许多河灯放在倚绿榭旁边的湖水水面上,河灯映着倚绿榭的灯火,别有一番幽静的美。

苏幼仪倚着二楼的窗子看书,正读到庄子的汤问一篇,忽然听见窗外有什么动静。

她眉头一蹙,打开窗子朝外看去。

窗台上有一颗石子包裹着小纸条,苏幼仪细看了看,纸条上是燕嫔的笔迹,“昭妹妹,有要紧事,速到水榭一见!”

水榭?

她把头探出窗子朝水榭的方向看去,那里黑乎乎的,只有河灯闪着一点光辉,夜里看起来有点人。

难道燕嫔现在就在水榭那边不成?

“淑芽。”

苏幼仪一面叫人,一面下榻穿鞋,淑芽忙走进来,接过她手中的纸条一看不禁诧异。

“这是何人写的?”

“应该是燕嫔的笔迹,你陪我下去看看。”

淑芽咋舌,“燕嫔娘娘好端端的又出什么奇招?她在水榭那里怎么不干脆上来呢?”

苏幼仪道:“我也不知道,可既然她要用这种方式见面,一定有她的理由,或许是有什么不方便让外人探听到的事情吧。”

看苏幼仪这架势是非去不可了,淑芽忙道:“那好吧,奴婢去叫多福和多寿他们,至少点盏灯再过去说话吧?黑灯瞎火的,万一”

“要是能点灯,她为何不进来说话?”

苏幼仪看她一眼,她知道淑芽怕黑怕鬼,也不勉强,“你要是害怕就别过去了,我自己过去。”

“那怎么行?”

淑芽听见这话立刻什么都不怕了,护在苏幼仪身前,“娘娘一个人过去,万一是陷阱怎么办?万一又有人想把娘娘推到水里怎么办?”

苏幼仪无奈,“我会水,旁人不知道你不是知道的么?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不相信有人能在她院子里的水榭搞什么鬼,何况这和季玉深提示她的也不符合,应该不是贤贵妃的诡计。

只要不是贤贵妃,旁人她并不害怕。

她带着淑芽到水榭去,两人摸黑过去,只借着水面河灯看水榭内的情况。

水榭按照苏幼仪的设计挂了许多纱幔,白日看起来飘飘摇摇十分好看,到夜里未免有些惊悚。

别说淑芽这个胆小的,苏幼仪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一个人影忽然从斜刺里出来,“昭妹妹,你总算来了!”

苏幼仪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眼前人正是燕嫔,只是她浑身**的,连头发都没干。

苏幼仪不禁诧异,“燕嫔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不小心落水了吗?”

说罢转头吩咐淑芽:“快去拿干帕子来给燕嫔姐姐擦擦!”

“别别!千万别惊动旁人!”

燕嫔连忙拉住淑芽,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要是叫旁人发现了,我就白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其实我是从那边游过来的,有要紧事要找妹妹商量。”

是什么样的要紧事,隐秘到燕嫔不能亲自到倚绿榭来,而要偷偷从湖那边游过来?

苏幼仪暗自震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把淑芽挥退,和燕嫔两人在黑漆漆的水榭里坐下商议了起来。

“今日去过皇后那里,贤贵妃在花园堵住了我,和我说了一些惊悚的话。我一个人回去想了半天,没有人可以商量。想来想去我就想到了你,昭妹妹,这件事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我该怎么才能把芳妃的胎打下来?”

……

“娘娘,燕嫔娘娘来看您了。”

芳妃正躺在床上养胎,忽然听见宫女的话,顿时一惊,“你说什么?燕嫔?”

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燕嫔和她闹了这么久的别扭,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主动服软,怎么会来找自己呢?

她想了想,忙道:“天气热,快把燕嫔姐姐请进来!”

不多时燕嫔带着宫女走了进来,昔日关系极好嬉笑怒骂的姐妹,这会儿相见有些拘谨。

两人对视而笑,沉默无言。

燕嫔忽然想起行礼这事,忙福身道:“见过芳妃娘娘。”

芳妃躺在床上,肚子大行动不便,有心想搀扶她却够不到,忙让宫女把她扶起来,“燕嫔姐姐,咱们之间何必行此大礼?您还是姐姐,日后千万别拘礼了。”

燕嫔尴尬地笑了笑,位分低的反而是姐姐,这多么可笑啊。

芳妃命人给她端来椅子,又道:“姐姐今日肯来看我,我欢喜得什么似的。这些日子姐姐不与我说话,我心里实在难受。”

燕嫔心中冷笑。

我不与你说话?

你不是也没与我说话么?

她笑了笑,“前些日子是我有些没想通,一时犯糊涂,妹妹别和我计较。龙胎要紧,千万不能动气。”

“我怎会生姐姐的气?”

芳妃一副冰释前嫌的温柔模样,看在燕嫔眼中颇为刺心,她笑了笑,抬手吩咐身后的宫女上来。

“妹妹,这是我亲手为你熬的酸梅汤,听说有孕之人都喜欢喝这个。姐姐没有怀过身孕,也不知道是不是。”

芳妃一听见酸梅汤眼睛都亮了起来,她怀着身孕加上天气炎热,的确没有胃口,最喜欢喝些冰的酸的。

尤其是酸梅汤,是她最喜欢的。

燕嫔看她面色便知她喜欢,命宫女盛了一碗出来给芳妃,“妹妹行动方便么?不如姐姐喂你吧?”

芳妃不知所以,以为这是燕嫔在主动讨好她,弥补之前的生疏,便笑道:“好啊,有劳姐姐。”

燕嫔用小银勺盛了满满一勺,喂到芳妃嘴边,芳妃满意到:“这味道真不错,姐姐的手艺真好啊。”

连着喝了好几勺后,她才隐约发觉口中的回味有些古怪,“姐姐,你这酸梅汤里除了酸梅,还放了什么?”

燕嫔笑道:“放了山楂啊,妹妹喜欢吗?”

芳妃顿时脸色一变,俯身干呕起来,“山楂?!太医说我不能吃山楂的!”

她忽然觉得腹中一痛,龙胎似乎不安稳了,有股要下坠的感觉,她捂着肚子哀嚎起来,“来人啊,快请太医!”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不可能喝了

芳妃的身孕一直万众瞩目,忽然急匆匆派人去请太医,这样的大动作一时闹得满园子都知道了。

皇后立刻命人传撵轿赶去,贤贵妃等更是不甘落后,一时园中各处忙忙乱乱的。

“娘娘,您不急着去吗?”

淑芽不解地看着苏幼仪,她好像全然不担心芳妃的龙胎似的,不对

更准确地说,她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老神在在的。

苏幼仪缓缓端起茶盏,里头是冰镇的金银花茶,她喝了一满杯透心凉,这才慢悠悠地站起来,“撵轿备好了吗?”

“早就备好了。”

“那就去吧,皇后的住处离得远,想来贤妃应该是最早到的。咱们只要跟皇后前后脚到就是了,去的太早要惹晦气的。”

淑芽听不懂她的话,只听懂了晦气两个字,不禁点头,“是啊,芳妃的肚子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是挺晦气的。娘娘还没怀过身孕呢,别叫这晦气冲撞了。”

苏幼仪翻了一个白眼,心道淑芽这迷信的天性还真是改不过来了。

撵轿一路不疾不徐,到了芳妃的院子外头时,果见皇后和贤贵妃的撵轿都已经到了,二人都在屋子里,见到苏幼仪进去皇后忙嘘了一声。

苏幼仪朝内室一看,太医正在给芳妃把脉,她会意地点点头,无声地行礼。

贤贵妃看见她却颇为得意,不过没和她说话,而是看向一旁的燕嫔,“燕嫔,你明知芳妃身怀有孕还给她喝山楂汤,你这是蓄意谋害皇嗣,该当何罪?!”

惠妃、江贵人和婉常在、纯常在等赶来,在院中便听见了贤贵妃的声音,不禁诧异。

原来是燕嫔给芳妃吃了山楂,怪不得芳妃这里急匆匆派人去请太医。

皇后眉头一蹙,横了贤贵妃一眼,“太医正在把脉,你在这里大呼小叫,要是耽误了太医救治龙胎你负得起责任么?”

贤妃朝内室看了一眼,她方才看到芳妃脸色苍白额上都是汗,连嘴唇都白了。

到这个程度,龙胎怎么可能还救得下来呢?

她笑了笑,不再开口,皇后看了燕嫔一眼,恨铁不成钢。

她低声喝斥,“燕嫔,跪下!”

皇后为人一向很少如此严厉,燕嫔待要跪下,苏幼仪上前阻止。

她轻声道:“皇后娘娘,这件事还未见分晓,如今是芳妃的胎要紧。燕嫔姐姐就在这里又跑不了,若最后查实证明真的是她蓄意谋害龙胎,再罚她不迟啊。”

“还有什么可查的?”

贤贵妃冷笑一声,“她给芳妃喝山楂汤,无非是因为她们姐妹反目成仇,想让芳妃腹中的龙胎留不成。山楂汤在这里,芳妃在病床上,还不算铁证如山么?”

苏幼仪忽然诧异地看了她一面,颇有深意道:“贤贵妃娘娘来得好早,又一口断定是燕嫔的罪过。莫非贵妃娘娘知道什么内情所以如此笃定?”

众人闻言顿时看向贤贵妃,贤贵妃目光一凛,为了不让燕嫔开口立刻反驳道:“胡说,本宫能知道什么内情?铁证如山昭嫔还要袒护燕嫔,莫非此事是你二人共同所为?”

她还真是会倒打一耙。

不过这次她说对了……

苏幼仪看向燕嫔,一直没开口的燕嫔忽然高声大呼,“是贤贵妃指使我给芳妃喝山楂汤的!那日从皇后那里请安回来,她在花园将我拦下,教我要谋害芳妃肚子里的孩子,否则芳妃得势定不会放过我!”

众人一听这话立刻看向贤贵妃,贤贵妃却早有准备,一脸淡然。

“本宫指使你?证据呢?”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燕嫔,“没有证据胡乱攀咬本宫,可是罪加一等的。本宫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招认了吧,或许皇上还能宽大处理。”

贤贵妃是什么样的人,燕嫔是什么样的人,众人心里都有数。

尤其是一直跟在芳妃身边的白答应,她最清楚燕嫔的为人不过,心里已对燕嫔信了九分。

可就算信了十分又如何?

贤贵妃的势力,不是区区一个燕嫔能与之抗衡的。

她选择了缄默不语,在座众人也没有敢为燕嫔申辩的,毕竟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贤贵妃指使了她。

只有苏幼仪看起来似乎是站在燕嫔那一边的,自然她和贤贵妃一直不对付,这种站队有可能只是为了反对贤贵妃而已。

皇后碍于苏幼仪的情面没有让燕嫔跪下,即便她心知肚明,不管这件事是不是贤贵妃指使,燕嫔谋害皇嗣的罪名已经铁板钉钉了。

好一会儿,太医终于从寝殿里头走出来,皇后忙起身道:“太医,芳妃的胎可保住了?”

“保住?”

太医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似的,反问皇后。

皇后一听便明白什么意思了,顿时脸色灰了起来,“皇嗣没有保住,本宫怎么对得起皇上的嘱托?”

太医忙道:“皇后娘娘,您误会了,芳妃娘娘的胎好得很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什么?!”

皇后忙进内室去看芳妃,贤贵妃更是着急,众人也随后进了内室。

只见芳妃躺在床上抚着肚子,她的肚子还是隆起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脸色还很苍白。

“太医,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医忙跟进来道:“回皇后娘娘,芳妃娘娘不过是一时腹痛,这在怀孕四个月的人来说是很正常的。娘娘的胎一直精心养着,没有丝毫不稳的迹象,怎么会保不住呢?”

苏幼仪暗暗看了那太医一眼,心道叫你说话大喘气,仔细贤贵妃一着急要你的命。

果然,贤贵妃厉声道:“怎么可能无事?燕嫔不是给芳妃喝了山楂汤么?!”

太医愣了愣,“什么山楂汤?臣给芳妃娘娘把脉,没有发现任何不妥。要是喝了山楂汤,肯定气血不稳。不可能的,芳妃娘娘不可能喝了山楂汤。”

贤贵妃错愕地看向床上的芳妃,又看向站在后头的燕嫔,燕嫔朝她微微一笑,笑意有些人。

贤贵妃忽然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给她一个警告

燕嫔笑着上前道:“贵妃娘娘怎么就一口断定我给芳妃喝了山楂汤呢?桌上的明明是酸梅汤,和山楂有什么关系?”

贤贵妃闻言一愣,冷笑一声,“本宫见桌上的汤红红的,还以为那是山楂汤,原来是酸梅汤啊。”

怀有身孕的女子喝酸梅汤再正常不过了,贤贵妃却第一时间想到了山楂汤。

联系燕嫔说她指使的事情,众人越发觉得可疑。

皇后不解道:“既然燕嫔没给芳妃喝山楂汤,芳妃为何喝了汤后忽然腹痛不适要去请太医?”

躺在床上的芳妃笑道:“皇后娘娘,这不怪燕嫔姐姐。她知道我怀有身孕爱喝酸的,亲手煮了酸梅汤给我。是我一时贪多喝得冰了,所以有些不舒服。其实只是小事,可是底下的宫女太监蝎蝎螫螫的,非要去请太医,臣妾一时没拦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惊扰了皇后娘娘和诸位姐妹,都是我不好。”

江贵人道:“那你为何脸色如此苍白?”

“哦,这个吗?”

芳妃温和一笑,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下,竟抹出一层淡淡的**,“外头进贡了一种葵花粉,说是最适合有孕的女子用,不会伤及胎儿。我正在试用的时候燕嫔姐姐就来了,一时忘了卸妆。”

众人越听越觉得今日之事蹊跷,皇后也渐渐明白了过来。

哪有人试用脂粉把自己的脸涂得那么苍白,连嘴唇都涂上了粉,看起来一副病得很重的样子?

这分明是故意装扮的,为了给某些人看。

燕嫔亲亲热热地坐在床边,用帕子给芳妃擦去脂粉,“你看你这葵花粉涂得真不是时候,让贵妃娘娘误以为你的龙胎保不住了呢。”

她二人一派姐妹情深的样子,看起来和过去无异。

这下轮到贤贵妃的脸白了起来,她终于明白,自己着了燕嫔的道了!

这个在她看来最愚蠢的燕嫔,竟然用她的愚蠢蒙蔽了自己的眼睛,让自己猝不及防!

不,这绝不是燕嫔的脑子能想出来的主意!

贤贵妃隐隐明白了什么,只是不发作。

皇后蹙着眉头看她一眼,又看向燕嫔,“原来是虚惊一场,你们怎么不早说?害本宫担心了好一会儿。既然没有山楂汤这么一回事,燕嫔方才为何说是贵妃指使你给芳妃送山楂汤?”

这个道理说不通了。

山楂汤是假的,虽是贤贵妃最早说出来的,可燕嫔之前也没有否认,反而顺着贤贵妃的话说。

这是……在套贤贵妃的话?

燕嫔笑着打哈哈,“皇后娘娘,都是臣妾一时起了玩心说的玩笑话,您可千万别在意啊。”

她方才辞色锋利地指控贤妃,一点也不像玩笑话。

这会儿故意用玩笑话来解释她的行为,反倒欲盖弥彰。

在做众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看着贤贵妃的目光顿时不一样起来,贤贵妃勉强支撑着自己,倍受众人目光的熬煮。

她毕竟在宫中浸yin多年,不是个被人多看两眼就会露出马脚的人,很快便收拾了自己的心情,露出微笑。

“其实本宫方才也看出燕嫔是在开玩笑,所以顺势附和她罢了。宫里许久没有开开玩笑热闹热闹了,皇后娘娘,您说是吗?”

这理由很牵强,牵强到人人都听得出破绽。

可破绽是一回事,要指控贤贵妃意图谋害皇嗣,证据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证据,谁能将后宫中位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拉下马来?

皇后不冷不热地干笑了一声,“玩笑就罢了,不过这种玩笑日后本宫不想再听到了,免得有人被猪油蒙了心,假戏真做。”

说罢便带人离开,众嫔妃也渐渐散去。

待人都散了之后,只有燕嫔还留在芳妃这里,芳妃把宫人都遣了出去,包括白答应。

屋里一时只剩她们两人。

芳妃激动地握着燕嫔的手,“都是我不好,姐姐原谅我吧!要不是我一时私心,也不会让贤贵妃那个毒妇找到机会离间我二人!姐姐待我一片真心实意,保护我腹中的胎儿,叫我怎么谢你才好!”

燕嫔被她这样感恩戴德的,反而有些不习惯,“我也有不对,要不是我赌气,贤贵妃也抓不到机会离间。”

芳妃道:“无论如何,我腹中的孩子是姐姐一手保下的!今日的事情之后,贤贵妃就算再有伤害我腹中孩子的心思,也多多少少会忌惮一些。可惜没有她确实的把柄,要是能抓到她的把柄将她一举击破就好了!”

芳妃恨恨地锤了一下床板,想到宫里有这么个位高权重又觊觎她腹中胎儿的人在,她只怕自己睡里梦里都会被噩梦惊醒。

燕嫔叹了一口气,“哪有那么容易?她现在可是贵妃,如今朝中最受宠幸的新人就是她的妹夫季大人。不说我说话难听,就算你腹中的孩子没了,贤贵妃也未必倒台。何况你看看她设计的多么精妙,挑唆我来给你下山楂汤,她自己洗脱得一干二净。”

这话说得芳妃更加愤愤,却又无可奈何。

燕嫔又安慰了她一会儿,随即离开让她好好休息。

她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屋子,反而命人备了撵轿要去倚绿榭。

“娘娘,您不是说要悄悄的么?不能让贤贵妃知道,怎么这会儿又要大张旗鼓备撵轿去倚绿榭?”

贴身宫女不解地询问她,燕嫔道:“你傻啊,如今事情都做完了,还悄悄的干什么?你以为贤贵妃现在还猜不出这件事是昭嫔的主意么?她要是这么蠢,早就在后宫活不下去了。”

宫女不知道贤贵妃蠢不蠢,倒是觉得燕嫔最近聪明了不少。

她依言命人备撵轿,燕嫔大摇大摆去了倚绿榭的事人尽皆知,对于今日芳妃发生的事故,众人脑中的思绪更加清晰了。

苏幼仪知道她会来,早就命人备好了冰镇的茶水,“喝点菊花茶吧,消火。你今日演戏也累了,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至少给了贤贵妃一个警告。”

燕嫔端起茶盏,默默喝着,一言不发。

第一百六十五章 威望越来越低

这和她平日的性情不符合。

要是平日,她让贤贵妃吃了这么大的亏,一定兴奋地跳起来了。

可今日她好像并不开心。

苏幼仪也没有开口问她,她若想说自然会说的。

燕嫔没有安静多会儿,便道:“其实我在意的不是贤贵妃的事,我更在意芳妃的态度。有些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可能不知道,我骗芳妃碗里的酸梅汤加了山楂的时候,她的眼神有多怨毒。”

苏幼仪愣了愣,“你为何要骗她?她怀有身孕自然格外敏感,你为何不把我们的计划先告诉她,再让她假装碗里有山楂?”

“那样自然也可以。”

燕嫔笑了笑,“可我就是想知道,如果她在不知情的时候面对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我以为我们两在宫里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对我总该有些信任,就像我不会因为贤贵妃的挑拨而真的害她的孩子一样。”

“事实证明,我错了。芳妃对我根本没有多少信任,在我说汤里有山楂的一瞬间,她除了命人去请太医,还命宫人押住了我。”

燕嫔卷起自己一边衣袖给苏幼仪看,她手腕上有明显的红痕,那是被芳妃宫里的宫人抓的。

她差点没机会说出真相。

直到她说出贤贵妃挑拨之事,又说汤里其实就是酸梅没有山楂,芳妃的眼神才恢复正常。

可她怨毒的眼神已经烙在了燕嫔心里,挥之不去。

苏幼仪细看她手上的红痕,忙对淑芽道:“快去把皇上御赐的白玉膏拿来,要是留了淤青就不好看了。”

淑芽应了一声忙去拿,燕嫔看着她,“昭妹妹,你说这后宫里,是不是真的没有真心相待的姐妹?”

苏幼仪闻言一愣,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这话。

想了想,她才道:“燕嫔姐姐,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燕嫔被她反问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鬼神之说在宫里颇为忌讳,她也说不清自己信不信。

好在苏幼仪也没指望她回答,只笑道:“这世上有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不信世上有鬼,所以永寿宫的鬼就被我揪出来了。淑芽她就信鬼,所以白影飞过去差点把她吓疯。同理,后宫是否真的有姐妹情深?我觉得有,那就有。如果你觉得没有,那你可能就真的得不到真心的姐妹。”

燕嫔听了这话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愿意以真心待人,就会得到真心的姐妹。如果我自己都不信,不愿意真心待人,那自然得不到真心相待的姐妹,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平时愚钝,最近和芳妃不在一处后,一个人多思考之后,似乎变聪明了许多。

苏幼仪笑道:“差不多。”

淑芽送药过来,苏幼仪正要给她抹药,燕嫔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昭妹妹,从前是我不好,对你刻薄又无礼。如今我愿意以诚相待,视你为姐妹,你可愿意接纳我?”

苏幼仪只是顿了顿,燕嫔连忙解释,“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因为跟芳妃闹掰了才来找你,我是真心喜欢你!我羡慕你大胆又聪明,连贤贵妃那样的人物也要栽在你手里,我是真的敬佩你才想和你交好的!”

苏幼仪笑了笑,“放心,我没有误会。这次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燕嫔姐姐只找我一个人商量,可见对我十分信任。我自然也会投桃报李,信任姐姐。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姐姐。”

“什么事?”

苏幼仪接过淑芽手里的药瓶,打开替燕嫔抹上,“我也很喜欢燕嫔姐姐,虽然姐姐当初曾经刁难过,可我并不生气。我反而喜欢你这样有话直说的人,说得难听些,你若有什么歪心思也会摆在脸上,我和你在一起不用担心被算计。总好过贤贵妃那样的人,看起来贤良无害,心里却是阴谋诡计。姐姐说是不是?”

燕嫔一直觉得自己不如旁人聪明,头一次听到别人夸她的“不聪明”,还说喜欢她这样有话直说。

她仿佛千里马遇到伯乐,欢喜地握着苏幼仪的手,“妹妹不嫌我愚钝就好,其实这些日子我反省了很多事,觉得自己过去实在不聪明。我最大的聪明就是和妹妹交好,而我最大的幸运,就是蒙妹妹不弃还夸赞。”

苏幼仪笑道:“我确是真心地喜欢姐姐,只是有句话提醒姐姐。虽然姐姐对芳妃与从前心态不同了,可不必与她交恶。她毕竟身怀皇嗣,姐姐今日也算救了她的孩子一命,她日后就算不拿姐姐当好姐妹,至少也会比对旁人好。姐姐要是因为一时意气和她交恶,实在不明智。”

“你放心,你放心!”

燕嫔忙道:“我来你这里之前好一番安慰她才过来的,虽然我对她有些失望,但毕竟相识一场,不至于交恶。日后心里留个神不必再拿她当好姐妹就是了,做寻常朋友还是可以的。”

燕嫔能这样想,苏幼仪就放心了。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倚绿榭外打探消息的人一直没见燕嫔出去,只好先行回去禀告贤贵妃。

“我就知道,又是这个苏幼仪。否则以燕嫔那个猪脑子,哪里设计的出这样的局来?”

贤贵妃十分气恼,仪儿在旁安慰道:“娘娘别生气,虽然除去芳妃腹中皇嗣的事没有成功,可至少没有牵连到娘娘。皇后娘娘的神情看起来也怀疑到了娘娘,可没有证据她还不是什么都不能说?”

“你懂什么?”

贤贵妃从未喝斥过仪儿,今儿还是头一遭,可见她有多么生气。

仪儿忙躬身低头退到一旁,贤贵妃稍稍缓和了一些,“本宫不是气你,是气苏幼仪。你以为没有证据她们不能拿本宫怎么样,本宫就没事了么?可后宫诸人看了今日这场戏,谁能不猜到是本宫幕后主使的?”

“你就没有发现,本宫在后宫嫔妃心中的威望,已经越来越低了么?”

贤妃脸色苍惨白,有股大势已去的颓然之感。

第一百六十六章 张小鼻涕虫

芳妃胎像有异的这场闹剧,皇上到了晚间才提起来。

苏幼仪自然一五一十地回答,她相信皇上应该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以他的聪明,有些事不需要了解得太清楚,他心里也有数。

比如他可能不知道燕嫔连夜从湖里游过来找她,但肯定知道以燕嫔的头脑设计不了这么精妙的局,此事自然有她的手笔。

皇上听罢似笑非笑,只道:“好一个贤贵妃,连一个尚未出世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都不放过,你说她心里该有多恨大皇子和三皇子?”

苏幼仪一愣,知道皇上是心寒。

贤贵妃虽是李阁老的女儿,到底在宫中多年,皇上对她总还有些情分。

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如此恶毒,且对他的孩子毫无怜惜之情,换做是谁都会心寒。

苏幼仪劝慰道:“皇上不必担心。大皇子和三皇子身边保护的人多,何况两位皇子是皇上的嫡子,身份格外尊贵。贤贵妃也只敢对芳妃这样根基未稳的下下手罢了,不会对两位皇子做什么的。”

皇上点点头,“是啊,何况有现成的燕嫔可以利用,她自然乐得一用。若她计谋成功,既可铲除燕嫔也可毁掉芳妃,她在宫中的威望就更加高了,还有谁敢不服?谁知燕嫔忽然开了窍知道找你商量,她又吃了你一次苦头。”

苏幼仪笑了笑,没有说话。

皇上敏感道:“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没什么,臣妾只是担心贤贵妃这次奸计败露,虽然没有证据定她的罪,可她必定恼怒。臣妾得罪她的次数太多了,只怕这次她未必肯轻易放过我。”

“有朕在,不必担心。”

皇上拍拍她的手,算是安慰。

这让苏幼仪心中充满了安全感。

贤贵妃再如何风头盛,可这后宫说到底不是她当家,甚至不是皇后当家,而是

皇上做主。

只要皇上护着她,旁人就无法轻动。

只不过,贤贵妃到底不是普通人,她有头脑更有强大的母家,只怕这次没那么容易过关……

次日一早,花房的小宫女来送花。

先前园中时常送金银花和菊花等来,说是天气炎热,园里种此二物品相极好,正适合清热去火。

如今送来的却是鸡冠花,开得火红灿烂,正适宜摆在房中插瓶。

苏幼仪颇为喜欢,不免多问小宫女两句,“这花开得可真好,怎么上次我去园中的时候没看到?”

小宫女道:“娘娘有所不知,花园里的鸡冠花不多,又开在角落里,只怕娘娘一时没瞧见。”

说罢朝身旁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凑到苏幼仪耳边,“娘娘,故人请您午后到假山一叙。”

苏幼仪浑身一震,面上却无波澜。

她转头看了小宫女一眼,对方的眼睛清澈见底,不像是个有心机的人。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轻笑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故人,什么假山?”

故人指的想必是季玉深,假山苏幼仪自然也知道。

可要是有人不小心撞见她和季玉深在假山上相见,故意设了个圈套等她,那该如何是好?

宫女闻言反倒一笑,“那位说您聪明谨慎,一定不会轻易相信奴婢,果然如此。有句话那位请奴婢带给您,说是张……张小鼻涕虫。”

宫女说着也觉得古怪,留神打量苏幼仪的面色,竟见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看来这个奇怪的称谓确实有什么典故。

苏幼仪道:“知道了,你去回话吧,告诉他我一定去。”

季玉深找他,想来和这次芳妃的事有关。

淑芽从后头端茶上来,古怪地看着那宫女离开的背影,“娘娘,那个小宫女方才和娘娘说什么了?神神秘秘的。”

日后她和季玉深可能少不得为贤贵妃的事见面,这件事要让淑芽知道,否则她连个帮手都没有。

她想了想,朝淑芽道:“淑芽,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

“原来是这样,娘娘,那张小鼻涕虫又是什么?”

苏幼仪略去了她和季玉深之间的许多事情,也略去了他们两家的灭门之事,只说季玉深和她是同乡故交,如今想暗中帮她逃过贤贵妃的陷害。

淑芽也没有多心,反倒觉得苏幼仪有这么个帮手是好事,季玉深无论是才能还是官位,或是在皇上面前的宠信和朝中的势力,都比连了宗的苏清更能护持苏幼仪。

苏幼仪笑道:“张小鼻涕虫,是我父亲从前的一个学生。他的大名并不叫这个,但是有一年冬天他得了风寒,总是流鼻涕,过了许久才好。学堂里的孩子闹着玩管他叫鼻涕虫,后来不知是哪个小学生说,鼻涕虫的父亲从前念书时的绰号也叫鼻涕虫。”

淑芽忍俊不禁,用手捂着嘴笑,“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苏幼仪道:“后来大家就说,既然他爹是鼻涕虫,那他就得叫小鼻涕虫。因为他姓张,所以我们就叫他张小鼻涕虫。这种陈年旧事,除了学堂里的孩子,也就只有我和他知道了。所以他用这个作为暗号,我自然能确认是他。”

除了他们两之外,当年那个小学堂里其他的孩子,如今应该都在岭南,或是娶妻生子,或是经商办学,过着平静的日子。

也许有少数能入仕途的,也不可能到京城来,故而苏幼仪对此没有怀疑。

淑芽不禁道:“娘娘父亲从前办的学堂这样热闹,恐怕不止一个孩子有绰号吧?那以后季大人再找您商量事情,岂不是要把学堂里孩子的外号一个个报过去?”

苏幼仪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些陈旧的记忆渐渐浮现,对她而言除了伤感,便是苦涩。

……

午后苏幼仪依言而至,还是上次那处假山。

淑芽这才知道上次她来这里就是和季玉深密谈,她没有上去,而是在底下望风。

虽说此处偏僻少有人来,可万一有人过来撞见了,事情就糟了。

季玉深早就到了,看到淑芽在底下望风,下意识道:“你这个宫女底细干净么?”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场交易

苏幼仪对他还没有到交代身边人的程度,只淡淡道:“她干不干净可不可信,不劳季大人挂心。大人今日特意找我有事么?”

对她充满疏离的口气,季玉深亦是淡笑。

他终于切入正题,“芳妃这件事情,你是不是处理得太冒失了?燕嫔既然没有公开找你商谈此事,事后你们也该避嫌不来往才是,为何要大张旗鼓生怕贤贵妃不知道主意是你出的一样?”

苏幼仪道:“是啊,我就是生怕她不知道主意是我出的。”

季玉深眉头微蹙,眯起眸子,便听苏幼仪道:“上次你说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与其被动等待贤贵妃准备好后来对付我,不如我主动激怒她,让她气急之下出手,总比深思熟虑后出手要容易应对些。既然终归逃不掉贤贵妃这一手,我何必坐以待毙?燕嫔是意外之喜,我顺水推舟罢了,还能顺便收获一个盟友。”

她对季玉深是这样说,实则她对燕嫔的定义并非如此。

她和燕嫔说的彼此以诚相待,不是假话。不过……这些没必要告诉季玉深。

季玉深点点头,“你猜得没错,贤贵妃确实被你激怒了。虽然她指使燕嫔的事没有落下把柄,可经你这么一谋划,合宫都知道她想害芳妃的孩子,她在众人眼中已经没了从前的威仪。这对一向重视颜面的贤贵妃而言,是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自当洗刷。

苏幼仪道:“你打探到了什么吗?”

他今日特意把自己找出来,想来贤贵妃已经有相应的计划了吧?

季玉深道:“李阁老自命清高,一向自诩高风亮节,他很少在我面前显露肮脏的一面。我能知道的就是贤贵妃私下命人找过他,李阁老又召去了几个太傅和学士,只怕是打算在皇子们那里下手。”

太傅和学士?

苏幼仪道:“那位薛道明薛太傅,想来不是李阁老的人吧?”

季玉深摇头,“不是。他是皇上最倚重的太傅,是最经常为诸位皇子上课的老师,皇上怎么可能让李阁老染指此事?”

说来也是,皇上对李阁老忌惮已久,教育皇子这样的事自然不可能由得他插手。

若是如此,他们打算在皇子们那边怎么出手呢?

苏幼仪看向季玉深,他似乎也没有头绪。

即便他是李阁老的女婿,可到底是李党的新人,李阁老一时不会将自己核心的机密统统告诉他,也是正常的。

何况当初他招季玉深为婿的时候,还是一副贤明师长的模样,一时不好变脸。

季玉深能知道这么多,已经很尽力了。

苏幼仪道:“我知道了,日后必定小心。我与薛太傅的关系还算不错,他才是皇子们身边最经常出现的老师,只要他不是李阁老的人我便放心许多。”

季玉深眉头微蹙,“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你大意轻敌。薛太傅和你关系尚可,多半是看在皇上宠爱你的份上,你真以为他是为你的才智折服么?别太天真了。”

苏幼仪对这话倒也不惊讶。

后宫女子的身份高低全由皇上定夺,再者便是子嗣,她自然也不例外。旁人礼待她敬重她,都因为她是皇上的宠妃。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她很想得开,无论朝堂还是后宫都是不属于她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依附皇上得到那些尊重,又有什么奇怪?

若有朝一日她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山水田园无拘无束,她还不稀罕这些敬重和礼遇呢。

她笑了笑,“无论是为了什么,只要这个因还没有废,果自然也不会改,不是么?”

季玉深的脸色有一瞬间变了变。

“你就那么确定,皇上会一直宠爱你么?”

苏幼仪摇摇头,“世间男子多薄幸,皇上更是后宫三千历经花丛,我连……又哪来的本事说一定能一直得到皇上的宠爱呢?”

季玉深总觉得,她停顿的那个地方想说的是,她连他都留不住。

他的确没留,不过那不是她的问题。

季玉深勉强一笑,一贯不动声色的神情,难得有了裂痕。

他的声音带点苦涩和冰凉,“是我妄言了,你的确有这个本事,皇上待你与其他嫔妃终归不同。”

苏幼仪随意带过,“借大人吉言,也谢大人今日特意来相告,这份人情我记住了。若他日大人在朝中有何为难之处用得上我,尽管开口便是。”

说罢福身一礼,便走下了假山的台阶。

季玉深站在高处,遗世独立,微微苦笑,“原来在她心里,我帮她是看重她得宠,是想借她在皇上面前讨好。怪不得,怪不得。”

他一连喃喃自语了好几个怪不得,看着假山下淑芽搀扶苏幼仪离开的背影,目光深沉得可怕,“怪不得你肯接受我的帮助。若非如此,你是不是连跟我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淑芽陪着苏幼仪回去,一路上苏幼仪把季玉深的话告诉她,淑芽颇为惊讶。

“娘娘,奴婢有件事想不通。”

“什么事?”

淑芽一本正经道:“您说季大人是李阁老的女婿,李阁老又没有儿子,将来少不得倚重季大人。季大人这是何苦呢?为了一个故交,把自己的妻子和岳父都出卖了,这也太奇怪了。”

苏幼仪嗤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皇上是何其聪明的一个人,一个年轻有为的君王,一个忌惮朝中结党势力正欲拔除的君王。季玉深也是个聪明人,或许他看透了这一点,认为投靠皇上更有胜算吧。”

皇上如日初升,越发雄伟壮观。

而李阁老年事已高,早已是日薄西山,命数不长。

从前苏幼仪还觉得季玉深是想使两面手段在其中夺利,如今看他帮着自己多次打探消息,想来他是真的打算彻底投靠皇上这一边了。

淑芽道:“那您的意思是,季大人为了讨好皇上,所以也要讨好您这个皇上的宠妃吗?不仅仅是因为故交之情。”

苏幼仪道:“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第一百六十八章 贤贵妃告病

“我和季大人虽是故交,但关系并不好,甚至有过冲突。所以单说为故交之情,我是不可能相信他的。他如今帮我不过是个交易,将来我自然也能在皇上面前帮上他,你明白吗?”

淑芽认真地点头,看起来领会了苏幼仪的话。

次日去皇后那里请安,直到皇后出来贤贵妃还是没有露面。

“贤贵妃病了,大约要有几日不能出门,诸位姐妹随意吧。”

皇后如是说,众嫔妃面面相觑,彼此心中有数。

只怕贤贵妃不是病了,是不好意思出门见人,毕竟现在御园里都在议论她想谋害芳妃腹中孩子的事。

芳妃闻言十分自得,不由看向燕嫔,露出甜甜的一笑。

燕嫔也朝她一笑,姐妹二人似乎比从前关系更加亲密了。

皇后道:“这次的误会虽然让后宫姊妹都吓了一大跳,不过也有好处。至少二位妹妹重归于好,本宫也就可以少为你们悬心了。”

皇后这话倒不是虚伪。

她是后宫之主,有看顾芳妃腹中胎儿的职责,若芳妃的孩子出了什么事都有她的罪责。

燕嫔能和芳妃重归于好,这样她就不担心燕嫔会做什么傻事伤害芳妃和她的孩子了。同时,她好歹也是个人,可以帮忙看顾一下芳妃。

免得贤贵妃再异想天开,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芳妃不好意思地笑道:“劳皇后娘娘挂心了,此前和燕嫔姐姐拌嘴不睦,都是臣妾不好。燕嫔姐姐不怪罪臣妾还对臣妾诸多照拂,臣妾自然不敢再闹脾气。”

燕嫔亦道:“不全是芳妃妹妹的原因,也有臣妾的不是。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两人又是对视一笑。

在众人看来和睦热闹的一幕,在苏幼仪看来,却是满满的讽刺。

她们两人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心思早就和从前不一样了,在众人面前却还做出一副更加亲热的模样。

燕嫔经过这次的事情不仅聪明了,似乎还稳重了许多,苏幼仪原还担心她在芳妃面前控制不住自己,如今看来就放心了。

皇后忽然意有所指道:“惠妃,如今大公主还是常去和皇子们一起读书吗?”

惠妃道:“是,皇上的圣命,臣妾不敢不尊。”

皇后点头道:“日后你再送大公主过去的时候,一定要多派些人手照看着,千万别让公主有什么意外。虽说公主只是公主,不是皇子,可难免有些人眼馋肚饱昏了心,要是让公主中了毒手可怎么是好?”

这话说得众人心中都有数。

皇后这是在暗指贤贵妃想谋害芳妃腹中孩子的事。

此事众嫔妃都心照不宣了,没什么可隐瞒的。

芳妃也道:“是啊惠妃娘娘,皇后娘娘,您可曾多加派人手照看三皇子了?”

皇后微微颔首,芳妃又看向苏幼仪,“昭嫔妹妹也该多看顾看顾大皇子,虽说大皇子是长兄又一向行事沉稳,到底还是个孩子。”

芳妃自己的孩子差点遭贤贵妃毒手,她如今多说几句,也有为她自己鸣不平的意思。

因无凭无据不能直指贤贵妃,她也只能说些别的出出心里这口气。

苏幼仪待要答话,江贵人冷哼一声,“芳妃娘娘这话就错了,怎么让昭嫔去看顾大皇子呢?大皇子身份尊贵,自有皇上看顾,再不然还有皇后看顾,和昭嫔什么相干?”

都这么久了,江贵人的眼睛还盯在大皇子身上。

她以为芳妃一向是个温和脾气,故而敢抢白她,不料芳妃因为怀上龙胎风头正盛,又被加封妃位,从前隐忍的性情早就丢了大半。

这次她差点被贤贵妃害了胎儿,心里正憋着一口恶气,哪里容得江贵人抢白她?

她便冷笑道:“江贵人这是和本宫说话的口气么?慢说昭嫔妹妹得了皇上的恩旨,有教导大皇子的责任,本宫让她多看顾大皇子毫无问题。便是本宫说的有问题,你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就敢对本宫如此无礼,要是离了皇后娘娘跟前,你是不是也敢谋害本宫的孩子?”

江贵人脸色一变,忘了芳妃自从怀有身孕又晋封之后性情与从前不同了,只得咬牙认错,“是嫔妾失言,芳妃娘娘莫怪。”

“这个江贵人,真是人嫌狗不理的。听说先皇后十分聪慧贤良,怎么一家子出来的两个人,区别这么大?”

纯常在在婉常在耳边吐槽,她声音大了些,皇后朝她看过来,“纯常在方才说什么?”

纯常在待要开口,婉常在忙起身道:“皇后娘娘,纯常在方才只是小小议论了一下,说了江贵人一句不是,还请皇后娘娘别放在心上。”

皇后显然听见了点什么,问道:“哦?说的什么不是,本宫倒想听听。”

婉常在道:“纯妹妹说皇后娘娘如此贤良,后宫在娘娘治下一片清明,怎么会有江贵人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如此无礼呢?臣妾也觉得有道理,只看皇后娘娘对芳妃娘娘腹中龙胎一片庇护之心毫无妒意,便知皇后娘娘是极难得的贤良,臣妾等望尘莫及。”

这话说得何其圆滑!

苏幼仪不禁赞叹地看了婉常在一眼,婉常在也悄悄朝她看来,似乎在问她自己说得好不好。

皇后面上也现出笑意。

即便她方才听到纯常在夸的是先皇后,此刻听见婉常在这一番解说,也怎么都生不起气来了。

她笑道:“婉常在进宫后常和昭嫔在一处,也学了她的嘴甜,说起话来本宫爱听得紧。芳妃,算了,你也别生气了。江贵人已经知罪了,若她下次再有敢以下犯上之处,本宫再一并处罚。”

芳妃再如何改变性情,对皇后也不敢不恭敬,忙道:“是,臣妾一切但听皇后娘娘处置,臣妾的孩子若能平安诞下,都是托皇后娘娘照拂。”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不禁看向贤贵妃的样子。

只要贤贵妃不在,后宫可谓是一片和睦,她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偏偏贤贵妃只是今日不在,而非……永远不在。

第一百六十九章 偏向虎山行

从皇后那里出来,婉常在忙悄悄告诫纯常在。

“你怎么能在皇后娘娘那里夸先皇后?虽说皇后娘娘是继后,对先皇后理应礼敬。可女人都是有嫉妒心的,她要是嫉妒先皇后听了你的话定要看你不顺眼,你有几个胆子敢得罪皇后?”

纯常在被她训得低了头,“是我不好,婉姐姐别生气了。”

婉常在顿时泄了气,后悔自己不该对她这么凶,反而安慰她道:“是我太急躁了,你别生气。我是怕你得罪了皇后,其实这不怪你,从一开始你进宫连称呼都不周全,到现在礼数都有条不紊,已经进步很大了。你哪会想到皇后怎么想的,是我太苛刻了。”

身后忽然传来噗嗤一声笑,二人吓了一跳,正奇怪宫女怎么没禀告,原来是苏幼仪过来了。

宫女知道她们三人的关系亲如姐妹,见苏幼仪想闹着玩,自然没有捣乱。

婉常在抚着胸口,“原来是姐姐,吓死我了。姐姐连声音都不出,我还以为是有人偷听了我们的话呢!”

苏幼仪笑道:“我是见你方才在里头对皇后说的那番话极好,出来又正好听见你教导纯妹妹。你现在越发成熟了,教导纯妹妹的时候竟有长姐风范。”

婉常在不好意思道:“姐姐就会取笑我,我哪里有姐姐一半的风范?只是进宫这么久了,到底学会了一些察言观色。只是有一件事,妹妹想不通。”

“什么事?”

婉常在朝四周看了看,见四面无人才压低声音道:“为何贤贵妃要称病不来?她那样的人,会因为旁人知道她的阴谋就害臊不肯来吗?我总觉得有些古怪,姐姐可知道原因?”

苏幼仪想了想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或许……”

“或许什么?”

她想到了季玉深说的事情,或许贤贵妃是打算用抱病不出来掩人耳目,好谋划害她的阴谋吧?

这件事她暂时还不打算告诉婉常在和纯常在二人。

一则事关季玉深,她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用那些简单的言语糊弄糊弄淑芽还可以,可婉常在是个细心的人,想糊弄她恐怕不容易。

一旦她知道自己和季玉深有来往,一定能看出他们两从前关系不菲。

二则这件事目前只有模糊的头绪,尚不知贤贵妃到底是如何谋划的,告诉婉常在她们也只是徒添担忧,对这件事没有帮助。

她便没说什么,只道:“或许又在盘算害人呢,你们两可小心一点!”

她是故意开个玩笑,纯常在笑道:“我才不怕呢!我顶多就是说错话能叫她抓住把柄,最多给她打一顿,她还能怎么害我?”

纯常在还真是天真,以为自己不做错事就不会被抓到把柄。

若后宫之人都是她这样的想法,只管做好自己,那就不会有那么多阴谋诡计,流血死伤了……

午后凉爽下来,大皇子跑来倚绿榭找苏幼仪。

“今日不上课么?怎么有空过来?”

大皇子兴冲冲道:“今日薛太傅家里有事回去了,说要有两三日不能来呢!我们就放假了,在屋里待着也怪闷的,来瞧瞧你做什么。”

薛太傅家里有事?

这么巧。

苏幼仪隐约意识到什么,笑道:“原来是这样。薛太傅平日教导你们也算尽心尽职,你可有问过他家里出了什么事?”

大皇子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是家里有人突发急病,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是听小纪子他们说的。”

突发急病。

苏幼仪淡淡一笑,越发怀疑这件事和贤贵妃的阴谋脱不了干系。

把不是李阁老一党的薛太傅支开,这样他们要是想下手,就能方便许多。

苏幼仪道:“大皇子,你近来在学堂的时候要注意些,不要吃来路不明的食物。要是别的太傅有何古怪之举,叫你去奇怪的地方,你都别去别理会,明白吗?”

大皇子立刻警惕道:“有人想害我?”

苏幼仪摇摇头,“不是你,只是小心为上。若是饿了渴了就让小纪子回你自己的院中送吃食来,别吃学堂的。反正离得不远也方便,你记住了吗?”

大皇子点点头,“我记住了。可是昭母妃说不是我,是什么意思?不是我,那难道是你么?”

苏幼仪没有开口,大皇子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两日你都不去学堂了,薛太傅还念叨你呢,有人想在学堂毒害你吗?是谁,是贤贵妃?”

大皇子一下子就猜出是贤贵妃了,苏幼仪哭笑不得,心道她和贤贵妃之间有闹得这么僵么?

她想了想道:“大皇子就别管了,不会有事的。明日我会去学堂一趟,到时候再多给你带些点心。”

大皇子诧异道:“明知道有人要害你,你为什么还要去?”

苏幼仪笑道:“我知道她要在学堂害我,这样我就可以提早做准备,有所提防。如果我直接避开不去,她下次便会在别的地方安排陷阱,那我岂不是毫无防备?”

“再说了,如果我直接避开,以贤贵妃的聪明一定会知道我察觉了。那样给我通风报信的人岂不是要受牵连?日后她再想害我,也无人能帮我了。”

大皇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在他看来是不对的行为。

可苏幼仪的一番解释又合情合理,让他无从辩驳,他只得道:“那……那他们会怎么害你?”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苏幼仪道:“来,先吃口点心,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你尝尝,上次那种冰糕我又做出了新口味。”

大皇子哪还有心情吃东西,他随手拈了一块糕点,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明日说要来给我们上课的是谭师傅,他会不会有问题?”

“谭师傅是吗?”

苏幼仪自己拈起一块冰糕,笑得胸有成竹,“我今夜先派人去打探打探这个谭师傅的情况,明日才好应付。”

苏幼仪圣宠不衰,如今又晋封嫔妃,想打探一个皇子的师傅还是有办法了。

第一百七十章 娘娘请便

晚上淑芽就进来禀道:“娘娘,已经查出来了。这个谭师傅今年才过而立,很是年轻英俊。只是听闻他家世不好,好像是经商失败的人家,最后只靠一点从前的积累度日。”

苏幼仪眉梢一挑,“还有吗?”

淑芽犹豫道:“还有,他也是李阁老的门生。”

苏幼仪撇了撇嘴,早就猜到会是如此结局。

看来贤贵妃安排的人就是这个谭师傅了,只是不知他有什么法子,能够帮着贤贵妃让自己一败涂地。

“李阁老身为首辅,在朝主持了多次科举。那些参加科举出身的士子都是他的门生,天底下还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呵。”

淑芽也道:“是啊,说到底他何尝教导过那么多人呢?别的不说,单看他自己的女儿贤贵妃,教育出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来,哪里好意思说自己门生遍天下?”

苏幼仪冷笑道:“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每一届科举中总有几个拔尖的人才,日后会被皇上委以重任。李阁老有这些门生,实力威望自然越来越大。有权在手,老脸还会红吗?虽说皇上如今有意削弱他的势力,毕竟数十年经营盘根错节,没那么容易。”

提起朝堂的事情,淑芽懂得不多,便不再妄言。

苏幼仪想着那个谭师傅,李阁老的门生,家世不好,年轻俊美。

这些因素在她脑中盘旋来回,她坐在灯下细忖此事,一直到烛火点了一半,才上床歇息……

次日,大皇子在学堂中翘首以盼,等着苏幼仪。

他又希望苏幼仪早点来,又担心她来了会出事,心中万分纠结。

“大皇兄,你今日怎么了?心神不定的。”

大公主坐在他的位置后头,正在练字,她现在的字进步神速,比起刚来的时候要好看多了。

皆因刻苦练习之故。

大皇子一愣,“我,我没事。”

大公主悄悄抬头看他,“大皇兄骗人,你能骗二皇兄和三皇兄,骗不过我。母妃说过,女子比男子细心得多,我能看出来。”

她比刚来的时候也活泼了许多,都会主动开玩笑了。

毕竟都是兄妹,血脉里的亲近和互相吸引是天然而然的,他们很快就熟识了。

大皇子见被她看穿,也不再辩解,只道:“昭母妃说她一会儿要过来,我正盼着她来呢,所以有些心神不定。”

“昭嫔娘娘要来啊?”

大公主听见苏幼仪的名字,忍不住眼睛亮了亮,很快又低下头,看向正坐在一旁的谭师傅。

她来学堂的日子不长,对这个谭师傅不太了解,只觉得他生得年轻颇为好看。

便道:“我还以为昭嫔娘娘只有在薛太傅在的时候才会过来。她和薛太傅一起给咱们上课,可真有趣啊!只可惜薛太傅有事回去了,过两天才能回来。”

大皇子闻言心思一动,看向坐在一旁的谭师傅,他对皇子公主们显得不太敢管教,总是和稀泥。

可能是因为他职位不高,出身也不佳,所以不敢得罪人。

大皇子他们平时也挺喜欢谭师傅来上课的,他不管事,他们便自由许多。

可今日大皇子却发现,他虽然还和平时一样坐在角落里不说话,却像有什么痛苦似的,眼睛转来转去,额头上汗都冒出来了。

大皇子不禁道:“谭师傅,你很热吗?”

谭师傅闻言一惊,诧异地抬头看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了什么,“不,我不热,多谢大皇子关心。”

大皇子只瞧着他,“那你为什么出那么多汗?”

二皇子等人听见声音也都朝他看过去,果然看到谭师傅满头大汗,好像很热的样子。

谭师傅忙从袖中摸出帕子来擦汗,一面擦一面颔首道:“是有点热,诸位皇子继续练字吧,要是热了就休息一下。”

他向来好说话,起初大家也会在他来上课的时候趁机偷懒,久而久之也没人愿意偷懒了,他们渐渐长大明白了读书的重要性。

倒不是为经世治国,最直接的原因是,书读好了皇上才会喜欢。

故而众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各自练字了。

此时,院外忽然响起了说话声,只见一乘撵轿前呼后拥而来。

谭师傅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朝外看去,看到撵轿上的美人正是苏幼仪之时,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苏幼仪前呼后拥而来,身后的淑芽手里提着食盒,一看便知又送了许多吃食来。

大公主笑道:“昭嫔娘娘又给咱们送吃的来了,娘娘的手艺可真好,所有点心都很好吃!”

三皇子也嘴馋地凑到她身边朝窗外看,所有人都没看出异状,只有大皇子看出来了。

他发现今日苏幼仪带的人格外多。

平日她身边只跟一个淑芽,今日倒把春花和春景还有多福、多寿都带来了,还有些他不清楚名字的小宫女小太监。

旁人自然看不出端倪,宫里嫔位的娘娘本就该带这么多人。

苏幼仪进屋,先看向谭师傅。

他的确如传言中年轻,约莫三十出头,不过俊美也谈不上,和皇上相比,只算得上是普通。

苏幼仪小时候日日看季玉深那样的美男,进宫又看皇上,她的眼光自然比旁人刁钻。

谭师傅被她看了几眼,额头上的汗又冒出来了,“臣见过昭嫔娘娘。”

苏幼仪客气道:“不必多礼。这位师傅眼生得很,不知怎么称呼?”

谭师傅忙道:“臣叫谭剑,今日薛太傅不在,臣是来给皇子和公主们上课的,不知昭嫔娘娘会驾临。有失远迎。”

苏幼仪笑了笑。

她明明对谭师傅了若指掌,故意装作不认识。

谭师傅也明知道她要过来,故意装作不知道。

既然彼此都在隐瞒欺骗,就看这场戏谁唱得更好了。

她的目光转到谭师傅额上的汗,面上只是含笑,心里却越发有数。

这个谭剑看来不是老辣之人,应该不难对付。

“谭师傅不必多礼,本宫就是来看看皇子和公主们,顺便给他们带了些点心。不知谭师傅这堂课什么时候结束,可以让他们吃点点心休息休息。”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仅知道这些

谭师傅忙道:“现在就可以,娘娘请便。”

皇子和公主们都停下休息,围坐一处吃糕点。

不知是不是苏幼仪的错觉,她觉得近来二皇子对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点心的功劳。

她不在意,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

“昭母妃,你也吃!”

大皇子坐在苏幼仪最近的地方,一面给她递点心,一面目光带着疑问看她。

苏幼仪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是含笑接过点心,没有说话。

她转脸朝谭师傅的方向看去,只见他还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看书,不过看神情,他看书的心思不太专注。

苏幼仪笑了笑,“谭师傅,不如一起来用些点心。”

以他的身份地位,和他一贯对待皇子们的态度,他应该是不会过来的。

可他只是愣了愣,没有接话。

苏幼仪又重复道:“谭师傅,来吃些点心吧!”

谭师傅竟然起身走了过来,“娘娘厚赐,恭敬不如从命。”

几个孩子正吃着喝着说笑着,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情况,苏幼仪心里那笔账却愈发清楚了。

待众人吃得差不多了,苏幼仪拍拍三皇子的小肚皮,“三皇子肠胃弱,不可多食,喝点助消化的茶吧。”

说着亲手给他倒了一杯。

三皇子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谢昭母妃。”

这个孩子如今和大皇子一样,对她十分亲近,幸好皇后倚重她对付贤贵妃,对三皇子和她亲近的事也没在意。

谭师傅看了看外头等候的宫人,忽然放下点心,朝苏幼仪道:“昭嫔娘娘,臣时常听薛太傅说,您对学问有独到的见解。臣一直心中向往,很想向您请教。今日能够相遇十分难得,不知臣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娘娘一叙?”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苏幼仪朝身旁的淑芽看了一眼,后者不动声色,只朝她暗暗点了点头。

她便笑道:“不敢当。学问之事互相切磋是好事,本宫自然也愿意。”

谭师傅松了一口气似的,起身道:“昭嫔娘娘,那就请吧。”

他领着苏幼仪朝学堂后头的偏殿去,这里没有多余的宫人伺候,苏幼仪身边也只带了一个淑芽。

她跟在苏幼仪身后暗暗观察四周,发现门窗紧闭,殿中颇为阴暗。

一看就觉得不对劲。

谭师傅请苏幼仪坐下道:“皇子们的居处和学堂都比较简陋,盖因皇上一心希望皇子们不要养成骄奢习惯。所以简薄昭嫔娘娘了,还请娘娘恕罪。”

“无妨。”

苏幼仪摆摆手,在椅子上坐下。

两人谈了一些经典古籍上的问题,不多时,苏幼仪轻咳了一声。

淑芽忙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苏幼仪摆手,“许是这里有些灰尘,呛到了,不妨事。”

谭师傅连忙起身,“臣去给娘娘倒茶来!”

“哪里能劳谭师傅大驾?”

淑芽笑道:“这些事让奴婢做就好了,娘娘在此稍侯,奴婢去倒茶。”

苏幼仪微微颔首,看着淑芽远去的背影,谭师傅不禁愣神。

他是想找个借口把淑芽支开,没想到那么容易,她自己就离开了,没让他费半点心思。

他脑中思绪万千,贤贵妃交代他的那些话在他脑海中交织,挥之不去。

还有李阁老。

李阁老亲自召他过去,这是难得的殊荣,他从前很少能接触到这位恩师,更别提有什么升官发财的机会了,这还是他头一次被李阁老单独召去。

他惶恐又欢喜,却没想到最后的结局,竟是如此……

“谭师傅?”

苏幼仪笑着招呼了他一声,“你怎么了?”

年轻的男子面上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臣走神了,还请娘娘莫怪。咦,那是什么?”

他忽然指向苏幼仪身后。

人遇到这种情况,下意识会扭头去看,可苏幼仪早有防备,怎么可能直接回头?

她面对谭剑迅速站起来,而后才侧过身去看方才她身后的位置。

那里吊着一只拇指大的黑色蜘蛛,浑身还长着戎毛,乍一看是挺吓人的。

苏幼仪又看向谭师傅,他也已经站起来了,一副惊讶不已的模样看着苏幼仪。

她笑道:“谭师傅怕蜘蛛么?”

“不,我不怕……”

谭师傅说着,慢慢走上前,将那只蜘蛛拨到地上,而后踩死了。

苏幼仪换了个位置重新坐下,“其实这种长在灰尘多的地方的蜘蛛,都没什么毒性,就算被咬一口也是无妨的。那些长在山林里的蜘蛛,有的含有不比毒蛇低的毒性,本宫小时候都见过。”

她眼皮一抬看向谭师傅,“这种区区小蜘蛛,又怎么会放在本宫眼里呢?”

谭师傅额头上的汗又冒出来了。

“是啊,娘娘胆识过人。听闻娘娘还曾在后宫抓过鬼,这样的胆识和勇气,怎么会害怕蜘蛛呢?”

苏幼仪笑道:“谭师傅以为,本宫的胆识是从何而来?”

谭师傅一愣,想到她方才说自己小时候在山林里见过的话,又想起她出身不高一开始只是宫女,便道:“想来是娘娘自小长在山林处,见多识广,所以大胆吧?”

苏幼仪朝他压压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谭师傅迟疑了片刻才坐下,只听苏幼仪道:“小时候长在哪里并不重要,就好像谭师傅,你小时候也是金尊玉贵的商户之子,又读书明理,深得众人喜爱。如今在朝中,不还是无人问津么?”

谭师傅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看向苏幼仪。

“娘娘,娘娘怎么知道这些?!”

淑芽端着茶走进来,在苏幼仪面前放下茶盏,又在谭师傅面前放了一盏。

苏幼仪笑着端起,“我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别的,谭师傅想不想听听?”

“本宫方才的问题,谭师傅还记得吧?”

她轻啜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小时候长在哪里不重要,如今我们都在宫里,都仰仗皇上的恩泽度日。本宫大胆,是因为本宫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皇上总是偏向本宫的。而谭师傅你从本宫踏入学堂,就一直冒冷汗,就是因为你没有这份护持,所以你胆小。”

第一百七十二章 要赏赐还是要斩首

谭师傅的汗越来越多,他不知道苏幼仪到底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她说这些有何用意。

他只是隐隐地感觉到,他完了。

今日之事,他更加完了……

苏幼仪继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谭师傅年纪轻轻,将来还有大好前程,为何不开眼选错主呢?你要知道,这天下只有皇上一个主,和皇上作对或是欺瞒皇上背叛皇上,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话音落下,谭师傅依然不开口。

他的眼睛里蒙上一层影翳,一层死心的影翳,仿佛人生再无光彩。

苏幼仪眉头微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谭剑抬头看她,“娘娘以为臣是那么愚蠢的人吗?皇上年轻却已十分稳健,那位的年纪却不小了。将来大势如何,臣心里清楚得很。娘娘以为臣不想选皇上吗?”

他凄凉一笑,几乎一字一句道:“娘娘深得圣宠,听说当初皇上想封赏娘娘,都被娘娘拒绝。娘娘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皇上的恩宠,从一个出身卑微的宫女到如今的嫔位,六宫侧目炙手可热。娘娘又何尝想过,这世上有些人,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

苏幼仪眉梢一抬,“你既如此说,想必本宫有能帮上你的,不妨直说。”

谭师傅摇头,“帮不上的,娘娘帮不上臣的。今日事败,臣必死无疑,把心里话和娘娘说说又何妨?娘娘可知道,臣的一家老小性命都握在那位手上?他知道今日之事不管成不成,臣都必死,所以答应臣日后善待臣的家眷。臣不要什么善待,臣只想平平安安用自己的俸禄养活他们。可娘娘应该明白,臣若不答应会是什么下场。”

苏幼仪蹙紧了眉头,放下茶盏,“竟然拿别人的妻小来要挟,怪不得你肯来。说罢,李阁老到底派你来做什么?”

谭师傅抬起头看她一眼,有些窘迫,不知如何说起。

好一会儿他才道:“娘娘,此事并非臣的本意,还请娘娘恕罪。事情是这样的……”

他将李阁老的计划告诉苏幼仪,苏幼仪全程没有变过脸色。

果然是想假装通奸毁她名节。

这一招恶毒之处就在于,不管能不能把脏水泼在她身上,哪怕证明只是一场陷害,碍于皇室颜面她的下场都不会好过。

怪不得季玉深说,贤贵妃这次一出手,是致命的招数。

直到谭师傅停下,她才道:“说完了?”

谭师傅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说完了,差不多就是这样。”

他很奇怪,苏幼仪竟这么掌得住。

寻常女子若听见这种话,必定羞愤难堪,她却什么事都没有似的,仿佛……

仿佛早就知道这计划!

“本宫并不知道,只是从你的神情里猜到了一些。谭师傅毕竟年轻,李阁老把这么要紧的事交给你来办,只怕是看你生得俊美吧?本宫要是他,一定派个下手老辣些的,以免后患。”

谭师傅愣愣地看着她,惊为天人。

她不羞愤气恼就罢了,还能如此冷静地说若她是李阁老会如何如何做,这也太过镇定睿智了吧?

苏幼仪看向他,“谭师傅,现在你得配合我,演一场戏。”

谭师傅苦笑道:“娘娘,臣若配合你,一家老小性命不保。如果他们死了,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苏幼仪道:“本宫既然早就察觉此事,自然已经提前派人去保护你的家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仍然苦笑摇头,“不是臣信不过娘娘,而是娘娘虽然得宠,势力和李阁老比却是天差地别。臣不相信,你能保护得了他们……”

“你不信本宫,难道也不信皇上?”

苏幼仪此话一出,谭师傅立刻仰头,“真的吗?皇上真的会保护臣的妻小吗?”

这人真嗦,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

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李阁老是被他的脸蒙蔽了,竟然会选他来办这么重要的事。

这倒助了她。

她恶狠狠道:“少嗦!再废话贤贵妃就该让人冲进来了!本宫就算保护不了你的家人,今日你若不配合,本宫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他们,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你信不信?!”

谭师傅被她吓得退后一步。

信她,说不定他的家人真的已经被皇上保护起来了,那他们一家都能幸免。

不信她,那自己的家人不被李阁老杀了,也会被她杀了。

后者是必死之局,谭师傅无奈,只能选择相信他。

不一会儿,在前头喝茶的皇子公主们听见偏殿传来高呼之声。

“来人,有刺客!”

刺客?!

大皇子下意识要朝偏殿跑去,被三皇子拉着胳膊,这么一会儿工夫,学堂外头的护卫已经朝偏殿冲去了。

还有一部分护卫围在他们身边,唯恐刺客冒出来伤了他们,大皇子一时走动不得。

护卫们冲到偏殿,便见一个男子手里握着刀,被两个太监押在地上,苏幼仪坐在一旁老神在在地喝茶。

护卫们不由诧异。

苏幼仪抬眼一看,黑压压的护卫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冲进来,他们原来不是打算看这样的场面的吧?

她轻笑一声,“皇子们书屋附近的防卫,可真是多啊,并且十分敏捷。本宫才呼刺客,你们就都冲进来了。本宫一定好好禀告皇上,让他嘉奖你们。”

有人心虚地低下头,有人勉强撑着,“昭嫔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还看不出来吗?”

押着谭师傅的多寿没好气道:“这个谭师傅竟然借交谈学问为名,意图刺杀我们娘娘,还不知道是何人指使的。还不速去禀告皇上发落他?”

护卫想从他手里把人接过去,苏幼仪打断道:“慢着,这个人谁也别碰,本宫担心幕后主使想杀他灭口。诸位可把招子放亮一点,皇上很快就会到,到时候是想要赏赐还是要斩首,你们自己选。”

护卫们下意识后退几步,看着苏幼仪的目光充满了忌惮。

皇上果然很快就到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是刺杀

高奇寿等亦步亦趋地跟着,刺客两个字听起来毕竟还是叫人悬心。

皇上先到外殿,看到几个皇子和公主们都在外头坐着,无心读书,只有大公主还勉强在练字。

写出来的还不如她平日的好。

看到皇上,她忙停下笔,几个皇子也都围上来。

皇上点点头,“朕知道你们也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可父皇不会让我们进去,是不是?”

大皇子睁大了眼睛看他,皇上笑着拍拍他后脑勺,“小孩子不适合看这些事,可你们是朕的儿女,和宫外的小孩子不一样。所以朕允许你们看,不过看完之后,要把你们的想法都写成文章告诉朕。”

几个孩子这时哪里顾得上他们写不写得出文章,立刻就表示同意。

皇上让护卫们退开,当先朝偏殿走去,几个皇子公主跟在后头。

进了偏殿,只见一大堆护卫在里头,密密麻麻水泄不通,听见高奇寿唱喏皇上驾到,才纷纷退开。

只看到苏幼仪端坐殿中喝茶,老神在在的模样,而“刺客”谭师傅正被多福和多寿押在地上。

这倒奇了,被刺杀的人一脸泰然自若,被抓住的刺客也毫无惊恐的模样。

更奇怪的是,满殿的护卫都闲着,反而让两个不会武功的太监押着刺客。

苏幼仪从座中起身,大皇子立刻跑上前,“昭母妃,你没事吧?”

“没事。”

苏幼仪朝他笑笑,走到皇上身边福身一礼,“皇上,谭师傅借与臣妾讲谈之名,将臣妾请到偏殿意欲刺杀臣妾。此事大有蹊跷,还请皇上详查为臣妾做主。”

皇上只扫了地上的谭剑一眼,尚未开口,外头传来纷乱的动静。

原来是皇后和贤贵妃等听见苏幼仪被刺杀的消息,纷纷赶来查看。

进殿看到苏幼仪安好,而谭剑被押在地上时,皇后面容顿时舒展,而贤贵妃下意识蹙了蹙眉。

虽然她很快恢复了常态,可那一瞬间的真实反应,已经让苏幼仪翘了嘴角。

“皇上。”

皇后和贤贵妃上前行礼,皇上淡淡道:“你们也过来了。”

皇后道:“臣妾听闻有人敢在御园中行刺杀之事,刺客还是皇子们的师傅,不禁惊心,所以特意来看看。”

“嫔妃和皇子们原也是皇后的职责,那贵妃呢?”

皇上忽然问道贤贵妃身上,她愣了愣,忙道:“臣妾方才就在这附近赏湖上荷花,听见消息顺便就过来看看。哦,主要是看看二皇子是否安好。”

说罢看了二皇子一眼,招呼他到自己跟前去。

皇上神色淡淡的,没有表态。

贤贵妃从进来后就没有看过二皇子一眼,目光一直在苏幼仪和谭剑身上停留,这像是来关心二皇子的么?

看到谭剑被押,她好像很心虚。

苏幼仪道:“这么巧啊,我刚好遇刺,贵妃娘娘刚好就在附近赏景,真是难得的缘分。”

贤贵妃目光一凌,“昭嫔,你差点遇刺还不知道收敛锋芒,话中句句带刺是想把脏水泼到本宫头上么?!”

贼喊捉贼莫过如是。

苏幼仪轻哼一声,看向皇上,“皇上,皇后娘娘。巧合的事还不止这些,臣妾在偏殿才呼有刺客,这一大堆护卫就冲进来了。敢问皇上,这是您安排在皇子们身边的护卫吗?还是皇后娘娘安排的?”

皇上和皇后对视一眼,彼此的目光显然都在告诉对方,并非他们的安排。

苏幼仪笑道:“还有这个刺客谭师傅,臣妾真是诧异得不得了。他一个朝中大臣,虽说官位不高,好歹是朝廷命官,为何要冒险杀臣妾?臣妾和他无冤无仇,更古怪的是,他居然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派个书生来杀臣妾,这个幕后之人可真笨啊。”

她说话的时候只盯着贤贵妃,贤贵妃并没有多疑。

宫里和苏幼仪最不合的就是她,苏幼仪发生什么事第一时间怀疑到她,这无可厚非。

她不能理解的是,原先说好的可不是这样。

谭剑是要去非礼苏幼仪的,只要他做出一些架势,外头的侍卫便会立刻冲进去,认定他们两人在偏殿苟且。

现在怎么会变成刺杀?

谭剑手里的刀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难道是苏幼仪搞的鬼?

贤贵妃一头雾水,只知道事情不成功,那当务之急就是撇清她自己。

她一点也不担心谭剑敢说什么,毕竟他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把握在李阁老手里。

皇上道:“谭剑,你为何刺杀昭嫔,她和你有何仇恨?”

谭剑低着头,多福和多寿把他脑袋架起来,让他看着皇上答话,“皇上,臣……臣并没有刺杀昭嫔。”

什么?

皇后眉头一蹙,万分不解。

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当刺客,似乎是有些古怪,可难道苏幼仪还会冤枉他么?

皇后心里下意识偏向苏幼仪,何况这刀子还抓在他手里呢!

皇上朝座中看了看,苏幼仪立刻会意,“皇上坐这儿吧,这儿还算干净,臣妾方才擦过了。”

她指向上首的位置,又用自己的帕子把旁边另一个位置擦了擦,“皇后娘娘,您坐这儿吧。”

贤贵妃在座中看了看,立刻找到了一个干净的位置,刚走到旁边便见苏幼仪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

“这椅子是我擦的,麻烦贵妃娘娘自己再去找一个干净的地儿坐吧。”

皇后差点笑出声,皇上也忍俊不禁,微微翘了嘴角。

在座的皇子和公主们傻傻地看着眼前一幕,不敢想象苏幼仪怎么敢这样对待贤贵妃,护卫们更加低下头不敢看。

苏幼仪道:“你们还杵着做什么?坐下听听他怎么说。”

众皇子和公主看向皇上,皇上微微颔首,众人便各自找地方坐下。

谭剑抬起头道:“臣原是想轻薄昭嫔娘娘的,不想昭嫔娘娘身形矫健,根本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臣根本近不得身,只好拔刀相挟。谁知拔刀不成,反而被娘娘身边的太监制服了!”

所有人听到谭剑的回答后,都愣了愣。

第一百七十四章 好好休息

包括皇上。

他们差点以为自己在看一场笑话,这个谭剑就是笑话的主角,也是戏台上的丑角。

他说的话实在太可笑了,又让人觉得笑不出来。

就在一片沉寂之时,苏幼仪起身道:“皇上,这不就是刺杀么?管他原本到底想做什么,反正他想拔刀挟持臣妾了,这不是刺杀是什么?”

皇上尚未开口,皇后好言劝道:“昭嫔,你别以为定他刺杀之罪更加严重。他自己招认是想轻薄于你,这是秽乱后宫之罪,比刺杀更加严重。”

“是吗?”

苏幼仪故作无知,福了福身,“多谢皇后娘娘提醒,皇上,既然他已经招认了,您说该怎么处置?”

皇上看向跪在地上的谭剑,“好端端的,你为何忽然想轻薄昭嫔?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死罪一条?”

皇上毕竟是皇上,每个问题都环环相扣。

贤贵妃颇为紧张地看了谭剑一眼,希望他的回答不要有什么破绽。

好在苏幼仪生得年轻美貌,只要坚持称是一时见色起意,皇上不会怀疑什么。

只见谭剑抬起头来,朝贤贵妃这处看去,“皇上,那是因为有人希望昭嫔娘娘的清白之名被毁,被皇上打入冷宫甚至赐死。臣区区一个书生,若无人指使,又怎么敢对昭嫔娘娘拔刀呢?”

贤贵妃顿时一惊,皇上和皇后的目光都朝她看去。

皇上目光一如往常淡然,“是谁指使你?”

“是贤贵妃。”

贤贵妃身子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她万万没想到谭剑竟然敢出卖她!

皇上甚至没有审他,他就直接出卖了自己!

难道他不想让自己一家老小活命了?!

二皇子闻言瞬间张大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着贤贵妃,也不知道他是惊讶贤贵妃会做出这种事,还是惊讶她做出这种事就这么轻易被人招出来了。

贤贵妃勉强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大胆!你竟敢诬陷本宫!皇上,他陷害臣妾,臣妾没做过这样的事!”

皇上淡淡地看着她,虽然没有什么表情,那目光却像能直接看进她心里似的。

贤贵妃打了一个冷战。

皇后立刻反应过来,朝谭剑道:“你说是贤贵妃指使的,有何凭据?”

凭据自然是要有的,有凭有据,才能让贤贵妃心服口服。

皇后精神抖擞,心中有股奇异的预感,这件事如果能顺利清查,贤贵妃这一次就要万劫不复了。

跪在地上的谭剑道:“臣虽没有证据,可臣知道证据在哪!皇上,皇后,只要查查这些忽然多出来的护卫是谁派来的,不就知道是谁在等着事发吗?贤贵妃告诉臣,一旦臣制住昭嫔她的人就会冲进来,无论如何都给昭嫔按一个与臣私通的罪名,到时昭嫔必会万劫不复!”

众人闻言不禁看向苏幼仪,她这也算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从地狱爬出来的苏幼仪十分瑟,不知从哪弄来一盘瓜子,一边磕一边听谭剑和贤贵妃对薄公堂,觉得十分有趣。

看到皇上和皇后看她,她忙把瓜子恭恭敬敬地奉上,“皇上,皇后娘娘,要来一点么?”

皇上没理她,皇后微笑婉拒。

苏幼仪乐得拿回去,分给大皇子他们,大家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戏。

谭剑提到殿中的护卫,众人立时吓得跪倒在地。

他们都是宫中登记在册的人手,随便一查就能查出底细,看来这次是逃不过此劫了。

一看这心虚模样,是不是被人有意派遣而来的,已经不用查了。

贤贵妃心知此事瞒不住,忙道:“皇上,这些护卫是臣妾安排的不假,可臣妾是希望他们代臣妾好好保护二皇子!近来昭嫔时常往皇子们这处来,臣妾担心她因为和臣妾不睦伤害二皇子,所以才加派了护卫,这不能证明臣妾有意陷害她啊!”

这个理由好,好得苏幼仪想站起来给她鼓掌。

可惜她手里有瓜子,不方便鼓掌。

她给皇上递了个眼色,接下来就是皇上的事了,她没什么可说的。

谭剑道:“皇上,即便这些护卫真如贤贵妃所说,那臣家中埋伏的杀手,至少可以证明是她指使了吧?不知皇上是否派人保护了臣的家人?”

他一脸期盼地望着皇上,贤贵妃诧异地看着皇上。

不可能,皇上怎么可能事先知情,还派人保护谭剑的家人?

这绝不可能!

这件事做得十分隐秘,除了她和李阁老本人,几乎没有人知道事情的具体部署,皇上怎么可能提前知情?

皇上看着谭剑,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谭剑整个人放松下来,面露微笑,只要家人平安,他别无所求。

“臣多谢皇上,多谢昭嫔娘娘!”

苏幼仪朝他笑了笑,意思是现在知道我没骗你了吧。

此事谭剑虽有错,到底也是被逼无奈,不是他本心的选择。

至于他的家人更加无辜,苏幼仪在参透谭剑身份的其特性后,便连夜去找皇上请他派人暗中保护谭剑的家人。

不仅如此,还可以顺便收获一波杀手,那可是铁板钉钉的人证。

让谭剑无比欢喜的这一个轻轻动作,却让贤贵妃彻底灰了心。

皇上知道。

他早就知道。

“贤贵妃,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皇后看向她,带着胜利者的笑意,贤贵妃却什么都没有说。

“臣妾没有做过,皇后娘娘让臣妾说什么?”

皇上霍然起身,将贤贵妃吓了一跳,可他并没有看她,只是朝下首道:“传朕旨意,将这些护卫收监清查,谭剑一并押入天牢,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看望。贤贵妃禁足在宫,身边所有侍从不得私相授受往来,待事情查清再行处置。”

说罢便要朝外走,经过苏幼仪身旁时,忽然停住脚步。

“你今日受惊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苏幼仪放下瓜子拍了拍手,“谢皇上。”

人都走了,苏幼仪回头一看,只剩几个孩子还在。

也是,他们的师傅被抓走了,今天这课肯定是上不了了,孩子们继续留在这里总要有个说法。

第一百七十五章 皇上早就知道

苏幼仪道:“你们可以回去自己练字读书,要是累了也可以各自回去休息。师傅不在,就当今天放一天假吧。”

苏幼仪的话众人自然深信不疑,皇上要知道是苏幼仪给他们放假的,也不会责怪。

二皇子忽然朝殿外跑去,飞奔的身影看起来含了极大怒气。

大皇子看他一眼,“昭母妃,你别理他。如今还没查清到底是不是贤贵妃做的呢,元韬这个样子,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大皇兄,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三皇子好奇宝宝似的,大皇子便给他讲解,“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就是说从前有个人叫张三,喜欢自作聪明。他积攒了三百两银子,心里很高兴,但是他也很苦恼,怕这么多钱被别人偷走,不知道存放在哪里才安全。”

“然后呢?”

“然后他趁黑夜,在自家房后,墙角下挖了一个坑,悄悄把银子埋在里面。埋好后,他还是不放心,害怕别人怀疑这里埋了银子。他就回屋,在一张白纸上写上‘此地无银三百两’七个大字。然后,出去贴在坑边的墙上。”

大公主噗嗤一笑,“这样旁人不知道底下有银子,看了纸条也知道有银子了,那他的银子肯定要被偷去了。”

大皇子道:“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

大公主愣了愣,想到他方才说二皇子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没把心中的话说出来,已被三皇子抢白,“哦,我知道了,大皇兄是说本来我们还不确定是贤贵妃陷害昭母妃,现在二皇兄这么气愤,我们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贤贵妃干的,对不对?”

“好了好了,后宫的事情你们就别管了。”

苏幼仪起初听他们说话有趣,后来听他们越说越远,连忙打断,“你们要是不想回去休息,我带你们去吃莲蓬好不好?把敢摘下来的新鲜莲蓬冰在冰碗里,甜丝丝的。”

“好啊好啊!”

到底是孩子,一听见吃的就忘了之前的事了,都纷纷表示要跟她去。

……

苏幼仪刚吃了两个莲子,便见燕嫔和婉常在、纯常在赶来,纷纷要向她打听今日发生的事情。

“听说有人刺杀昭姐姐,这也太吓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幼仪担心皇子和公主们听见不好,便单独把她们带到不远处的另一个亭子说话,这里既能看见大皇子他们,也能好好说话。

她便把今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众人,当然省去了此前她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过程,只说是皇上英明得到了线索。

“要是这样说,那贤贵妃这次岂不是……”

这次的事连李阁老都牵扯了,贤贵妃的惩罚怎么也不会轻,只是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在后宫和前朝权衡。

苏幼仪倒不担心这个。

这是皇上要考虑的事情,和皇上想比她不像是当事人,更像是一个工具,一个和谭剑一样的工具。

晚间,倚绿榭中,皇上倒是先问起了她。

“你是如何知道谭剑有问题的,还让朕提前去保护他的家人?”

苏幼仪没有回答他,反而掰着手指头不知道在数什么,皇上看得莫名其妙。

好一会儿她才道:“皇上,有件事想告诉你,希望你别见怪。如果你非要见怪,那我……我也无愧于心。”

皇上眉梢一挑,“你都说自己无愧于心了,朕见怪还有用吗?”

苏幼仪道:“其实这件事是季大人告诉臣妾的,季玉深季大人。不过他没告诉臣妾是谭剑,只说贤贵妃想对付臣妾,还说李阁老想借助皇子的师傅们对臣妾下手。臣妾知道薛太傅有急事回家去了,便知这是李阁老的阴谋,再打探到这个谭剑年轻英俊,但没什么身世背景,便隐约猜到了些底细。”

“为了以防万一,臣妾便让皇上派人去保护他的家人,顺便蹲守李阁老可能会派去监视他家人的人。没想到这个谭剑果然是被李阁老逼迫的,因他没什么身家,也没什么值得李阁老看得起的本事,所以李阁老不惜用他来陷害臣妾,想让事情更加逼真。这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皇上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还不止是这样。”

苏幼仪道:“季玉深之所以来找臣妾,是为了和臣妾交易,他知道臣妾得宠希望借此让臣妾在皇上面前为他说好话。不过光是如此,还不足以成为他主动把消息告诉臣妾的契机。因为,臣妾和他其实是同乡,自小相识。”

皇上的面容几乎一点也没动,只是目光中染上些许寒意,“然后呢?”

苏幼仪没有被他的目光吓退,既然说了,她就决定和盘托出。

“臣妾曾经告诉皇上,臣妾的父亲是教书先生,其实季玉深也曾是他的学生。季玉深是当地乡绅之子,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一日他家中忽然被灭门,臣妾的父亲也死了。我们俩就结伴逃到京城来,他考科举,我就帮他洗衣做饭照顾他。”

“然后呢?”

“然后他考中探花,就和我分道扬镳了,我一个女子无依无靠,只能进宫谋一份差事。”

她几乎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皇上,唯有一点她不能说。

季玉深原本说过要娶她,她原本也以为等他高中之后自己会嫁给他,这一点,她绝不会告诉皇上。

任何一个男子恐怕都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哪怕她现在对季玉深已经毫无情意,甚至只有恨意。

皇上半天没有开口,苏幼仪心中不是不忐忑,可她总觉得,以皇上的英明不至于为了这个恼怒他。

只有自卑无能的男人才会小气自私,皇上心怀天下,他不会。

皇上忽然抬起头,幽幽地看她一眼,“朕一直在想,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会愿意把这些事告诉朕。”

“什么?”

苏幼仪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皇上,你……你早就知道了?”

皇上微微点头。

苏幼仪原本坐在榻上,闻言下意识站起来,离皇上远了两步。

第一百七十六章 气得跳脚

皇上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过来,朕会吃了你么?”

苏幼仪不肯过去,背贴着墙一脸警惕,“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皇上顿了顿,“第一次睡在塔楼上的时候,夜半你在朕怀里喊父亲。朕当时就想你的父亲是否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你如此追念。朕派人一路查到岭南,你父亲的死在当地也算是一件大事,朕自然而然就查到了和你父亲一起死的那一家乡绅,姓季。”

“也就是说,去年皇上就知道了?”

皇上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苏幼仪惊讶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论心思深沉,谁也比不过皇上。皇上那么早就知道事实真相,竟然憋得住至今才说?”

皇上道:“朕只是想等你自己说,看看你打算瞒朕到什么时候。”

苏幼仪忽然有些心虚,“若只是我自己的事,说了也无妨。可是那个季玉深考中探花后就不管我了,我和他已有嫌隙,自然不愿提他的事。何况他在朝中任职,若皇上因为我的关系对他有偏见,我和他好歹也是同乡,犯不着害他仕途不顺。”

皇上轻笑,“可之前是谁一直和朕说,季玉深这个人城府极深,让朕不要轻易相信他?”

要是不想让他仕途不顺,何必说这话?

苏幼仪道:“那不一样。我说他城府极深是事实,提醒皇上注意他,是因为他是皇上对付李阁老一党最要紧的人物,不得有失。要紧的是皇上的大业,与这个相比,那点同乡情谊算得了什么?”

皇上闻言微微一笑,心中的郁结彻底松开。

原来她是为了自己才会说季玉深的坏话,不是因爱生恨记恨于季玉深,那便好。

他道:“那这次季玉深主动把此事告诉你,算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你是怎么想的?”

苏幼仪托腮,“原本觉得他可能是首鼠两端,想在皇上和李阁老中间讨好,如今倒觉得他是真的站在皇上这一边了。毕竟若他只是想从中获利,没必要告诉我这些,让贤贵妃重创。”

皇上眸光一闪,有些话到底没有说出来。

有些事,还是别告诉她的好。

苏幼仪忽然道:“皇上抓住那些去谭家的杀手,一定能查出此事幕后是李阁老主使的,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皇上反问,“你希望朕如何处置?”

苏幼仪撇撇嘴,“这件事和我已经没什么干系了,说到底是为了皇上打压李阁老一党,我不过和谭师傅一样罢了。皇上自然按照自己的心意处置,不必在意我。”

皇上道:“朕要是只处置贤贵妃,不处置李阁老,你觉得如何?”

苏幼仪下意识以为这是皇上在保护她,转念一想,似乎不对劲。

“皇上是觉得这个罪名不足以彻底击垮李阁老,倒不如让所有证据都指向贤贵妃,把贤贵妃先清除了,剪去李阁老在后宫的势力?”

皇上摇摇头。

“这次的设计不仅牵涉你,还牵涉一个皇子们的师傅,兹事体大,但还没有到能把贤贵妃彻底清除的地步。李阁老不倒,贤贵妃就永远不会倒,李阁老才是根。”

苏幼仪点点头,“那皇上为何还只处置贤贵妃?”

皇上笑了笑,“李阁老是根,贤贵妃是叶。朕动李党的叶子,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可朕要是动了他们的根,就伤及了他们的命脉,难保他们不会奋起反抗。到时候朝中一片混乱,损失的是朕。”

苏幼仪明白了。

明白归明白,她还是心生悲凉。

皇上看她,“怎么了?朕不是为你,所以你不高兴了?”

“我哪有那么小气?”

苏幼仪不是不小气,而是她似乎从不指望皇上为她做什么,就算皇上有朝一日不再宠爱她,她大概也觉得理所应当,然后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这种理所应当,总是让皇上心里又气又心痒。

她接着道:“我只是想,尊贵如贤贵妃,如江贵人,看起来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其实不过是家族的一个工具。李阁老会为贤贵妃被打压而不高兴,可他不高兴不是因为心疼女儿,而是担心自己的权力受限。比起他们来,我倒更羡慕苏家和司马家,那二位大人是真心疼女儿。”

皇上笑道:“说到苏家,苏清升迁了,朕封了他为巡南御史,替朕巡视南边的州府,严惩贪官污吏。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毕竟你们两家连了宗。”

“我?”

苏幼仪似乎有些惊讶,又道:“那就多谢皇上了。”

她想就算皇上是为了她,不过苏清应该也不会知道吧,说不准以为是为了婉常在。

却不知皇上宣旨的时候早就让宫人暗示了苏清,苏清知道后颇为惊讶,却不敢告诉婉常在。

他担心婉常在嫉妒苏幼仪,所以只是写了一封信,说自己不在京中的时日,让婉常在好好听苏幼仪的话,好好照顾她。

这封信送进宫的时候被皇上的人截下查看过,是而皇上知道其中内容。

也因此,他越发看重苏清这个人,觉得他看起来是清正廉明不知变通的人,其实非常聪明。

聪明到连女子间微妙的感情都能照顾到。

苏幼仪却不知道这些细节,只道:“皇上虽然有意照顾,可这个巡南御史不好当吧?要惩治贪官污吏,少不得要得罪人。”

皇上乐了,“朕就是要他替朕去得罪人,否则朕启用他做什么?放心吧,替朕办差事,朕总不能让他们被人害死。这次贤贵妃的事,朕也找到人主审了。”

“什么人?”

“司马浒。”

苏幼仪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想想便知皇上为什么选他,这个司马浒天不怕地不怕,是个武人脾气,更要紧的是他女儿纯常在。

纯常在在宫里和贤贵妃不睦亦是人尽皆知,以司马浒宠爱女儿的秉性,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此案的任何蛛丝马迹。

只怕李阁老要气得跳脚了……

在皇上的授意下,司马浒把查到的所有证据都朝贤贵妃引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信任他

一来这是皇上的意思,他违抗不了,二来打压了贤贵妃,纯常在在宫里的日子才能更好过一些。

何况,证据指向贤贵妃还是指向李阁老,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对父女蛇鼠一窝,互为表里,结党营私壮大羽翼,能拆一只翅膀便是一只。

贤贵妃直到现在还想不明白,苏幼仪是如何事先得知此事的。

明明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一旦实行就等于成功了一半,苏幼仪就算聪明到底也是个女子,不可能挣扎得开谭剑。

只要殿中一有声响护卫就会冲进去,将苏幼仪和谭剑盖上私通的罪名。

谭剑这个人选更是她和李阁老费劲心思选择的,一个没有背景也没有什么才能的普通官员,除了年轻俊美别无长处。用他来当炮灰,最合适不过。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一定是有人出卖了本宫,一定是……”

贤贵妃下意识看向仪儿,仪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明鉴,奴婢绝不可能出卖娘娘啊!奴婢从小伺候娘娘,娘娘就是奴婢的衣食父母,奴婢怎么可能出卖您呢?”

贤贵妃冷声道:“可这件事除了本宫和父亲,知道的人只有你和父亲的心腹。不是你,难道是父亲那边出了问题?”

仪儿慌忙扣头,“奴婢天天陪着娘娘,哪有机会出卖娘娘去向昭嫔通风报信呢?娘娘明鉴,真的不是奴婢!”

贤贵妃缓缓闭上眼,“起来吧,本宫知道不是你。可这件事要是父亲那边出了差错,只会更加麻烦。”

“娘娘的意思是……”

贤贵妃霍然睁开眼睛,目光凌厉,“父亲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必定不会好过。与其让父亲受牵连,本宫宁可自己承担罪责。一旦皇上查清此案,本宫就自己认罪。本宫只是想不明白,父亲身边的人都是跟了他多少年的心腹,怎么可能会出卖他呢?”

仪儿慢慢从地上站起,上前搀扶她躺下。

“娘娘,老爷身边可有进了什么新人么?”

贤贵妃摇摇头,“父亲用人一向谨慎,虽说那些新科的进士都是他的门生,可他想来不会用新人。你看看谭剑,那是七八年前入朝的了,父亲到现在才敢用他。”

仪儿道:“这就奇怪了,没有新人,谁会背叛老爷和您呢?”

贤贵妃缓缓躺进被中,暑热炎炎的时节,夜风一吹她却觉得浑身冰凉。

这种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感觉,实在是难受。

仪儿正给她掖着被角,忽然被她用力抓住了手腕,顿时吓一大跳。

贤贵妃大睁着眼睛,“本宫想到了,父亲身边确实有一个新人,确实有!”

……

与此同时,李府中也乱成一团。

贤贵妃此番的罪名不小,更要紧的是,这件事还牵涉到了李府。

贤贵妃毕竟是深宫妇人,要想把安排到谭家的杀手也解释成是她的人,未免差强人意。

李阁老十分恼怒,“怎么会这样?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会输得这样惨烈?”

心腹侍从道:“老爷,皇上预先派人去保护谭家的家小,这件事自然是有人提前告诉皇上的!我们身边一定有内鬼!”

“内鬼?”

李阁老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对他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次的事情做得十分隐秘,除了他和贤贵妃以外,只有几个心腹手下知道,连他的小女儿和女婿都不知道此事,怎么可能会有内鬼出卖他们?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可要说没有内鬼,皇上是如何提前得知的?

李阁老万分担忧,“皇上把贤贵妃禁足看守得密不透风,只怕就是担心她传出消息来。若此刻能和贤贵妃商量商量,或许还能有些线索。”

侍从忙道:“老爷放心,我们的人正在想办法联系贵妃娘娘身边的仪儿姑娘,希望能够联系上。”

李阁老摇摇头,“不中用,皇上既然决定这么做,就不会轻易让人联系到贤贵妃身边。老夫现在担心的是,那个司马浒……”

提到司马浒,连侍从都蹙了眉头。

都说烈女怕缠男,何止是烈女,连李阁老都怕这个司马浒几分。

他也是个无根无基的地方小官,就因为一次旱情皇上御驾出巡,把他从泥巴里捞了出来,带到京城搅乱风云。

他在朝中素来谁都不怕,该说什么说什么,一点也不怕得罪人。

原以为皇上要让他当言官,不想皇上对他的期望更高,一面给他安排各种要紧差事,一面还鼓励他在朝中直言不讳。

李阁老手下的人好几次犯在他手里,却只能敢怒不敢言。

相比起来,那个两袖清风出了名的清官苏清,都没有这么难缠。

侍从道:“那个司马浒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此事,老爷还记得吗?他女儿也在后宫,就是那个纯常在,差点打了咱们贵妃娘娘的纯常在!”

李阁老回想起来,“老夫记得了,是那个差点打了贵妃还只是禁足几日了事的司马答应,对吧?后来皇上大封六宫,她竟然还晋封又得了封号,皇上还真是没把贵妃的事放在心上……”

若心里有贤贵妃,就不会如此晋封和她不对付的人了。

同理,还有那个昭嫔。

一个在宫里无根无基的宫女,也能封到嫔位在宫里威风四面,着实令人不快。

侍从道:“老爷,这件事非同小可,是否要找姑爷来商量商量?”

现在李阁老但凡遇事,多半喜欢找季玉深来商量,这次的事情没告诉季玉深,不过是嫌丑罢了。

如今丑闻既然瞒不住,善后之事恐怕还要麻烦这位聪明人。

李阁老犹豫片刻,总觉得此事难堪,想了想道:“好吧,那就去把他请过来。皇上现在器重他,他对皇上也更加了解,或许他会有什么办法。”

李阁老只是有些担心。

当初谋事没有告诉季玉深,现在事发再告诉他,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不信任他呢?

李阁老有些担忧季玉深的反应。

季玉深被请到李阁老处时,并不惊讶。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二皇子的养母

“贤贵妃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此事涉及朝臣还涉及杀手,人力物力已不是贤贵妃独自能做到的。想来,此事岳父有参与其中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李阁老还没说什么,他就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

李阁老到底还是要面子,只道:“玉深,贤贵妃在后宫处境艰难,老夫身为人父自然不能不管。何况那个昭嫔狐媚惑主,老夫这也是想为皇上除害,只是一时情急不得不出此下策。”

的确是下策。

不过这个下,是下作的下。

用毁坏一个女子的清白来达成目的,这样阴险的小人手段,怪不得李阁老不愿意让他知道。

季玉深心中想着,面上只是含着淡淡笑意,“岳父大人如今想如何解决此事?”

侍从忙道:“姑爷,你一向在御前走动,对于这件事你可有好办法?”

季玉深淡淡地看向李阁老,从侍从和李阁老的目光中,他隐约领会了什么叫做好办法。

不伤及李阁老的,就是好办法。

他点了点头,“岳父的意思,是想将此事撇清,还是想让小婿劝皇上留情?”

“都有。”

李阁老道:“要将此事与我李府撇清,还要劝皇上对贤贵妃留情。”

季玉深淡淡一笑,“岳父,这是不可能的,您应该清楚这一点。”

李阁老诧异地看他一眼,季玉深道:“要想把李府撇清,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脏水泼到贵妃身上。司马浒那边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李府,岳父可以辩称那些人是贵妃私自调动,和您无关。可一旦这样说,皇上一定会更加恼怒贵妃。”

李阁老愣了愣,随即叹了一口气。

季玉深说的不错,此事是非此即彼的取舍局面,他要想保护李府,就不得不往贤贵妃身上泼脏水。

可若是如此……

他抬头看向季玉深,“可贤贵妃是老夫的女儿,老夫怎么舍得让她一力承担此事?皇上要是雷霆大怒伤及她,那……”

季玉深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淡淡笑意看着李阁老。

他无非是希望有人劝说他把脏水泼在贤贵妃身上,这样他的内心便可少一点愧疚。

可季玉深不傻,他要是现在劝说李阁老,将来就留了个话柄给人抓。

主意他已经出了,李阁老要不要选择,那是他的事。

季玉深不劝,有人自然会劝。

“老爷,您就别犹豫了。舍弃了贵妃娘娘,您还有二皇子啊,总比伤及您本身要好!”

侍从殷勤劝说李阁老,李阁老犹豫地看他一眼,“老夫实在是心疼……”

侍从道:“贵妃娘娘要是在,她一定也会赞同老爷弃车保帅的。如今是非常时期,等这件事过去了,老爷再为贵妃娘娘想办法便是。”

“唉,也只好如此了。”

李阁老很快便同意了侍从的建议。

季玉深微翘的嘴角带上一点讽刺的味道,这种伪君子惯用的套路,李阁老用得还真是高明。

也不知道贤贵妃若在此听见,还会不会敬重她这位好父亲。

……

司马浒查案的速度极快,这个案子本身也不需要多查,关键无非就是审问那些派去谭家的杀手。

那些人原本是死活都不肯招供的,司马浒知道,以李阁老的势力培养死士并不困难,他不想逼急了这些人,免得他们咬舌自尽。

他只是让大理寺牢房的守卫稍稍松懈了一点,没想到效果极好,第二日这些杀手便通通招供了。

“是贤贵妃派我们去的!”

“对,就是贤贵妃!”

司马浒听了自觉好笑,果然如皇上所说,李阁老那边和皇上同心同德,都想把脏水全泼在贤贵妃身上。

杀手们的招供再加上那些贤贵妃派去的护卫,加上谭剑的供词,此案铁证如山,皇上大怒要处置贤贵妃。

朝中李阁老一党皆无言申辩,若换了从前他们一定极力为贤贵妃说话,如今却没人说,因为为贤贵妃说话,就会把矛头转到李阁老身上。

故而,皇上这次的处置雷厉风行,格外迅速。

“将贤贵妃夺去封号,降为答应,送回宫中禁足。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外出,朕懒怠再见她。二皇子年幼不能没有母亲照顾,即日起由燕嫔做二皇子的养母。”

燕嫔?!

贤贵妃得到这样的惩罚并不惊人,陷害宫嫔和朝臣私通,还买凶杀人,这样的罪名若非看在李阁老的面上,就是处死也不过分。

只是二皇子竟被送到燕嫔名下抚养,这件事实在耸人听闻。

这是皇上有意对燕嫔施恩,还是故意打压贤贵妃……不,李答应呢?

消息在御园中传开之后,听闻二皇子在书屋大哭大闹,闹着要见他的母妃,最后却是燕嫔赶去安慰他。

二皇子丝毫不领情,据说砸了许多东西,后来闹累了才睡着。

苏幼仪隐约听到湖对面书屋那处的动静,没有理会。

二皇子对贤贵妃的依赖极深,不管贤贵妃有多坏,但凡是个孩子都会喜欢自己的亲生母亲,谁会想要个养母呢?

他合该哭闹这一场。

淑芽忽然从屋外走进来,“娘娘,燕嫔娘娘带着大皇子过来了。”

“请进来吧。”

他们俩一道来了,还真是稀奇。

二人进了屋,只见大皇子一脸困倦,燕嫔一脸无奈,两人见了她都一副放松的模样。

苏幼仪不禁好笑,“你们俩倒像是来我这里避难的一样,这是什么表情?”

大皇子脱鞋上榻偎在她背上,“元韬今日实在太吵了,我的好午觉都被他吵醒了。我担心他晚上醒来又闹,今晚我能不能在这里睡?”

苏幼仪想了想,贤贵妃的事刚出,皇上今夜有不少折子要批复,应该是不会过来了。

“好吧,那就收留你一晚,下不为例啊。”

说罢看向燕嫔,“燕嫔姐姐也想在我这里睡一晚吗?”

燕嫔摆摆手,“你当我和大皇子一样没长大啊?我是来请教你,二皇子这件事我该如何是好?”

苏幼仪不禁笑道:“姐姐平白多了这么大一个养子,这是好事啊,姐姐怎么还不高兴?先前还嫉妒芳妃有孕呢,如今你可不赶她前头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二皇子为什么给她

燕嫔被她取笑,恨不得上来撕她的嘴,看在大皇子的份上才没闹,只发狠道:“你再看我的笑话?哼,我要是管教不好二皇子,让他天天闹你的大皇子去!”

大皇子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这话忙道:“昭母妃,你就帮帮燕嫔娘娘,也帮帮我吧……”

燕嫔不禁掩口大笑。

苏幼仪无奈地摇摇头,“姐姐是担心什么?是担心李阁老不放过姐姐,还是担心二皇子给姐姐使坏?”

燕嫔道:“李阁老那边我倒不担心,是皇上把二皇子给我当养子的,他要是想对付我,就不怕我狗急跳墙对付二皇子?我是担心二皇子现在这个样子,你说他能乖乖给我当儿子吗?”

苏幼仪笑道:“怎么样才是乖乖给你当儿子,你还指望他跟亲儿子似的,和你母子情深?”

燕嫔摇摇头,“不可能,二皇子都这么大了,认得亲娘了。我只希望他不要这么闹,这样既让我难堪,也让后宫不宁,皇后娘娘要是说我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那怎么办?”

“姐姐放心吧,二皇子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他现在闹一闹是人之常情,可过几日他知道这件事无法改变之后,就会老实的。他胡闹伤害的是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他自己难道没分寸么?”

燕嫔想了想,颇有道理,心中顿时放松了许多。

苏幼仪又道:“何况眼下是在园子里,姐姐才能看他几眼。回到宫中皇上根本不喜欢嫔妃去东四所看望皇子们,皇子们的一应饮食起居都是宫人照顾的,和姐姐有什么关系?姐姐只管初一十五在皇后那边请安的时候,等着他给你磕个头便是。”

燕嫔听到这里彻底欢喜起来,“对啊,我怎么给忘了,这什么养母不过就是名义上的事,我其实也照管不到他。只要他像你说的那样不胡闹,我就放心了。”

苏幼仪扭头看了看大皇子,他似乎已经睡熟了,鼻子里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有些话不适宜在大皇子面前说,看他睡熟了,苏幼仪才压低声音道:“姐姐还是要留个心眼,二皇子这个孩子,和大皇子三皇子都不同。”

“怎么不同了?”

“二皇子像李氏,小小年纪心眼不小。李氏如今被贬为答应,正是一腔怒火发泄不出来的时候。姐姐和二皇子相处的时候,也要留个神。”

燕嫔闻言正色起来,“你的意思是,李氏可能会通过二皇子来害我?不会吧,那可是她亲生的儿子啊,她也舍得让他沾这些肮脏东西么?”

苏幼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燕嫔忙道:“妹妹别误会,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太惊讶了。唉,看来皇上把二皇子给我,还是个烫手山芋。对了妹妹,你说皇上为什么要把二皇子给我啊?”

苏幼仪道:“皇后有嫡出的三皇子,惠妃也有大公主。剩下的芳妃怀有身孕,可不就只有你一个高位的妃嫔膝下无子了么?”

燕嫔想了想也是,不禁看她,“可是你……”

不对,苏幼仪膝下虽无子,可她和大皇子的情状早就亲如母子,皇上或许打算将大皇子养在她膝下也未可知。

何况贤贵妃就是因为陷害苏幼仪才出的此事,自然不能再把二皇子给她抚养。

燕嫔颇为庆幸。

虽然二皇子是她厌恨的贤贵妃的儿子,可有个养子总比没有好,在后宫里只要有个儿子,将来便有母凭子贵的盼头。

说不准来了一个养子,就能把她肚里的那个给引出来呢!

燕嫔起身道:“多谢昭妹妹指点迷津,大皇子在你这些休息,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先回去,也好好想想如何讨好这位二皇子,总得尽尽为人养母的本分不是?”

苏幼仪就喜欢她这个洒脱的样子,忙唤淑芽,“替我送燕嫔姐姐出去,命人好生提着点灯笼,姐姐路上小心。”

二人辞别,苏幼仪坐在榻边,望着烛火愣愣地想事情。

皇上说只要李阁老不倒,贤贵妃就倒不了,可现在的情况是,贤贵妃已经成了李答应,连儿子都被养在旁人膝下了,看起来就差最后一步。

难不成,这次皇上还想给她复位的希望么?

如果这次还不能将贤贵妃置于死地,下一次没有季玉深的帮助,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遭到贤贵妃的疯狂反扑……

“昭母妃。”

睡在榻上的大皇子忽然迷迷糊糊地醒来,“你在想什么呢?”

苏幼仪摇摇头,夜色寂静,隐约听见湖对岸又传来孩子的哭声,似乎是二皇子又在吵闹。

她走到窗边看了看,随后把窗子合上,“你安心睡吧,今夜二皇子不会吵到你了。”

大皇子翻了一个身,“他要是早点换一个母亲就好了,也不至于被李氏教得歪心邪意的。他到底是我的弟弟,我不想让他继续这样下去。”

大皇子的话叫苏幼仪一时触动情肠。

都说天家没有骨肉亲情,那是对于成年之后的皇子们而言,如今他们年纪尚小,还知道什么是兄弟之情。

大皇子尚且有这番想拯救二皇子的言论,可二皇子深陷其中,恐怕不会领情。

这宫里和兄弟骨肉之情相比,只有母子间的亲情才是最可靠的,胜过一切其他的亲缘关系。

因为母凭子贵,子凭母贵。

二则相生相成,从一开始便注定是利益关系最紧密的人。

苏幼仪没有多言,只是替他盖上被子,轻轻拍着他的背,“睡吧,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念书。”

大皇子在倚绿榭睡了一夜,次日一早起来神清气爽。

他很喜欢倚绿榭,主要还是喜欢苏幼仪,觉得挨着她就像挨着自己的母亲一样。

充满了安全感。

淑芽和小纪子等人早就在院中等候了,苏幼仪那么宠爱大皇子,他们也不敢随便进去打扰,只是耐心等候。

见他有起床的动静忙进去伺候,“大皇子昨晚歇的好吗?在倚绿榭歇得可惯?若有什么不好的尽管说。”

第一百八十章 臣妾遵旨

“自然好,昭母妃这里什么都周到,比书屋那边好多了。可是不能常在这里,否则父皇一定要斥责的。”

小纪子闻言一笑,心道大皇子还知道不能常在这里,那就好。

大皇子一边穿衣裳,一边道:“昭母妃还没起身吗?”

小纪子的目光朝楼上看了看,“淑芽她们还没动静,想来昭嫔娘娘是还没起身吧。娘娘昨日累了,哪像大皇子一早起来就这么有精神啊。”

大皇子点点头,“也是,昨日的局面好险,一不小心就真的要上当了。”

小纪子替他把前襟的扣子扣好,又替他把靴子穿上,大皇子起身跺了跺脚,靴子尖顶上脚趾。

他到窗边看了看,二楼还是没有动静,便朝小纪子道:“那我先去读书,等课下再来给昭母妃请安。”

他倒是想等苏幼仪起身一起用早膳,可是想了想,如果自己一早起来就去读书,她应该会更加高兴吧?

苏幼仪高不高兴倒不知,小纪子反正是真的高兴。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昨儿书屋那边才出了这样的事,薛太傅家里的事恐怕还没完,今日会有师傅来上课吗?”

大皇子朝外走的脚步一滞,想了想道:“要是没师傅来上课就自己看书呗,昭母妃说了,有没有人看着都要好好读书,那才是自己勤奋。非要人看着的那是驴,抽一鞭子才走一步,不算厉害。”

说罢大摇大摆地朝外走去,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到了书屋却只见大公主坐在那里练字,一副神魂不属的样子,看见大皇子才勉强有了精神,“大皇兄,我以为你们今日都不来了。”

大皇子道:“怎么只有你一个,元嵩也不来了吗?”

“我在这儿呢!”

三皇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扶着桌子腰都直不起来,大公主忙给他倒了一杯茶顺气。

三皇子喝了茶才好些,“我听说大皇兄昨晚歇在倚绿榭了,早晨就过去找你。谁知到半路上他们说你已经朝书屋来了,我就又跑回来了。”

小纪子等在旁伺候,听了不禁好笑。

三皇子还真是大皇子的跟屁虫,不管大皇子走到哪里他都要跟去哪里。

大皇子道:“今日师傅可能不会来了,咱们自己念书吧。有不懂的地方就记下来,等明日师傅来了再问也是一样的。”

两个小的自然听他的话,闻言连连点头,大公主朝外头看了一眼,“二皇兄今日不来吗?”

大皇子还没回答,三皇子嗤之以鼻,“他当然不来啦,昨儿闹了一宿害我都没睡好,到天快亮了动静才歇。他自己的母妃做了错事他还好意思闹,叫我哪个眼睛看得上?”

三皇子待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态度截然不同,对前者是崇拜,后者是轻蔑。

这态度还真耐人寻味。

大公主不敢说话,只是拿眼睛看大皇子。

大皇子轻声道:“元嵩,他毕竟是哥哥,不能这么没礼貌。他的母妃被降位了,父皇又给他换了个养母,他心里自然不高兴。我们别等他了,自己读书吧。”

说罢当先坐下,自己捧了书读起来,三皇子和大公主见状只得各自捧书去看,没一会儿就趁大皇子不注意咬起耳朵来了。

“他母妃做的事情可坏了,差点把昭母妃害惨了,还想害咱们谭师傅。幸好父皇明察提前知道此事,人赃并获,李氏这才没得抵赖!”

大公主奇怪地看着他,“三皇兄,你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谁告诉的你?”

三皇子得意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啊,我是听我母后的宫人说的,说得可吓人了。还说要杀了谭师傅全家逼他来害昭母妃呢,你说可怕不可怕?”

大公主被他吓得往后一缩,“真的吗?可是贤……李答应她是后宫妇人,哪有本事杀谭师傅全家啊?”

三皇子撇撇嘴,“你可真天真,她人是在宫里,可是宫外还有她父亲啊,李阁老在朝中势力可大了。”

院中忽然传来脚步声,二人忙停止聊天装模作样读起书来。

不一会儿便见明黄仪仗过来,连大皇子都放下书朝窗外看去,只见皇上和燕嫔同时来了,不过没有朝他们这边来,而是朝皇子们的住处那头去。

众人一看便知,这是来找二皇子的。

三人都跑到窗边朝外看,两处隔得不远,那边的动静他们这里看得清清楚楚。

皇上和燕嫔才到跟前,伺候皇子们的宫人便迎上前听吩咐,皇上扫了一眼,大皇子和三皇子身边贴身的人都不在。

二皇子的宫人却齐齐整整的。

想来他们去学堂读书了,只有二皇子还在屋里。

他看向二皇子的身边人,“二皇子呢?”

宫人吓得哆嗦,“回皇上,二皇子昨夜睡得晚,今日精神不济,在屋里休息呢。”

他自己说着也觉得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小,唯恐皇上怪罪。

二皇子平日可是最勤奋好学的啊,今日反而成了最懒怠的那个,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怪罪。

皇上没有说话,倒是燕嫔开口道:“皇上,二皇子的生母刚刚出了事,他身为人子痛心也是理所应当的。若他今日还能像平常一样去念书,那岂不是不孝吗?”

伺候二皇子的宫人抬头看她一眼,颇有肃然起敬的意思。

皇上闻言面色缓和了些,“二皇子的生母无德,朕才让你做他的养母。日后你要好生教养他,别让他再为那等居心不正的人伤感。”

“是,臣妾遵旨。”

燕嫔陪着皇上朝屋里去,二皇子听见动静,站在地上躬身相迎。

皇上在堂中上首坐了,看到二皇子一双眼睛肿肿的,面色微动,也不知是何心思。

燕嫔见气氛尴尬,忙道:“二皇子,你今儿好些了吗?”

二皇子顿了顿,微微拱手,“多谢燕母妃,好多了。”

“日后燕嫔就是你的母妃,唯一的一个,你懂朕的意思么?”

二皇子惊讶地抬起头,连带他身边伺候的宫人也十分惊讶,只是没有一个敢露在面上。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屑的轻哼

孩子的面容充满了委屈。

尽管平日贤贵妃教了他许多心计,可在这个时候,他只是一个想念自己生母的孩子。

燕嫔看了不禁心酸,再看皇上,他的面容依然没有变化。

还是那么冷淡,威严,无情。

二皇子看着那张没有丝毫为自己动容的严父的脸,慢慢陷入绝望,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儿臣知道了。”

而后缓缓转向燕嫔,“多谢母妃。”

燕嫔听见这声母妃心中一颤,心想二皇子此时会不会连带着恨皇上也恨她?

李氏要是听见二皇子喊自己母妃,不知道会不会想杀了自己……

皇上这才道:“朕听闻你昨夜在这里胡闹,逼得大皇子跑去别处休息,三皇子也一夜没有睡好觉。朕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因为自己难受就不顾忌别人的生活,肆意妄为,这样对吗?”

二皇子张了张嘴,委屈地流下眼泪,“父皇,儿臣顾忌别人,别人会顾忌儿臣吗?”

“放肆!”

皇上冷冷地看他一眼,燕嫔吓了一跳,宫人的头也埋得更低了。

皇上道:“你在说谁不顾忌你,是朕吗?朕惩治李氏是因为她咎由自取,罪大恶极。她在谋划害人的时候何尝顾忌过你这个儿子?”

二皇子咬着牙流着眼泪,无言以答。

皇上从座中起身,“二皇子受人蛊惑,对朕心怀怨怼。即日传朕旨意,命二皇子在居处好好闭门思过,除了燕嫔旁人都不许来看望。”

说罢朝外走去,毫不留情。

二皇子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了,只有他身边的宫人个个面色愁苦,心道贤贵妃被处置果然还是连累了二皇子,他们这些跟的人只怕也讨不了好。

燕嫔原要跟着皇上出去,想了想又扭头看向二皇子身旁的人,“二皇子心情不好,行事难免不妥,你们这些跟随的人要更加留心,别让他做出什么傻事,明白了么?”

“奴才明白!”

燕嫔扫视众人一眼,淡淡一笑,“本宫既是二皇子的母妃,便要管束你们这些伺候他的人。若本宫知道有谁敢纵容二皇子胡闹,休怪本宫不留情面,明白了么?”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心道燕嫔这是给来他们立规矩的。

也对,皇上都说燕嫔是二皇子的母妃了,那可不也是他们的半个主子了么?

众人恭顺领命,燕嫔又道:“从今日起,无论二皇子发生什么事都要来禀告本宫,缺什么也来禀告本宫。本宫膝下无子,唯有二皇子,自然会全心全意好好照顾,明白了吗?”

众人越发恭顺,“奴才明白。”

燕嫔说罢,转身朝外走去,小宫女扯了扯二皇子的衣摆,二皇子这才反应过来。

“恭送母妃。”

声音很小,恍惚,渺茫,带着不情愿。

可燕嫔还是听见了。

她的嘴角翘起笑意,“无妨,他既是本宫的儿子了,将来本宫总有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喊一声母妃。”

前提是,他真正的母妃要消失。

皇上从二皇子那里出来,下意识看向学堂这处,在窗口看热闹的三个孩子忙把头缩回去。

皇上没有径直离开,反而朝他们这处走来。

三人连忙装出一副一直在好好读书的样子,等皇上走到近前才起身行礼,“拜见父皇。”

“都起来吧。”

皇上随意在上首坐下,“今日没有师傅来,你们都没去玩耍,还在这里乖乖读书,朕心甚慰。”

三人听了都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们一早来到现在还没读几句书呢。

皇上当然知道方才他们在窗边偷看,只是没有揭穿,见三人不好意思的模样,嘴角微翘,“明日薛太傅应该就会回来了,你们便放松不得了。今日就不必拘在这里了,都去玩吧。”

什么?

三人简直怀疑他们的耳朵出了问题,皇上竟然主动让他们去玩?

皇上不是最喜欢好读书的孩子吗?

皇上瞧他三人愣着,便道:“怎么,朕让你们出去玩,你们还不愿意么?劳逸结合,朕不喜欢书呆子。”

三人连忙摇头。

皇上说不喜欢书呆子,他们就决不能做皇上口中的书呆子。

……

与此同时,众嫔妃还在皇后处请安。

皇后朝下首看了一眼,“今日人倒少了许多。”

芳妃颇为得意,“李氏被皇上送回宫中禁足了,燕嫔姐姐陪皇上一道去看二皇子,人自然就少了。”

众人明白芳妃为何得意。

李氏前脚才要借燕嫔杀她腹中的孩子,这么快就得到了报应,她自然是最痛快的那个。

而她和燕嫔一向交好,皇上把二皇子给了燕嫔,对她来说更加有益。

皇后似乎心情也颇佳,看向苏幼仪,“这次的事委屈昭嫔了,不过昭嫔一向有福星庇佑,无论奸人如何陷害总能逢凶化吉。这次要不是你聪慧,李氏的罪行可能就得不到揭露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惠妃闻言总觉得皇后在指桑骂槐,待细看她面色又不像,少不得自己心里犯嘀咕。

苏幼仪起身笑道:“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圣德庇护,后宫里才能一片清明。臣妾和诸姐妹同沐恩德,感念皇后娘娘贤明。”

话音刚落,座中传来不屑的轻哼之声。

众人同时看向声音的源头,果然是江贵人。

李氏没了之后,也就只有江贵人还敢在苏幼仪面前带刺了。

平日她对苏幼仪不敬也就罢了,今日众人的态度却有了些微妙的改变。

江贵人想了想,忽然看到皇后面色不豫,忙起身道:“皇后娘娘,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是哪个意思?”

皇后面色冷淡,“昭嫔说本宫贤明,你这个态度,意思是说本宫不贤明吗?”

“臣妾没有这个意思……”

江贵人百口莫辩。

她只是想讽刺苏幼仪拍皇后的马屁,不想却让皇后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在讽刺皇后。

这下误会大了。

李氏不在,这殿中没有一个人和她交好的,连个为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众人纷纷落井下石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皇上的工具

芳妃起身道:“皇后娘娘,这个江贵人怕是和李氏住久了,学了一身不恭不敬的毛病。上一次她胆敢冒犯臣妾,臣妾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没有教训她,这次她竟敢当众对娘娘不敬,这宫里到底是娘娘做主还是她小小的江贵人做主?”

芳妃怀着身孕气性越发大了,李氏不在,她料定谁也不敢驳她的话,连皇后也要给她腹中龙胎几分颜面。

皇后碍着威远侯府一向不愿意和江贵人多计较,担心旁人议论她是因为对先皇后有心结,故意欺负江家的女儿。

如今江贵人挑战了她的底线,又有芳妃在帮腔,皇后索性狠下心,“江贵人,本宫一向念你年轻不懂事没有严惩你,谁知你一次次受罚竟不悔改。今日本宫决不能轻饶了你!你到自己宫外那条石子路跪着,跪一个时辰才准起身,也算是本宫小惩大诫。”

后宫嫔妃一向很少用伤及身体的方式来惩罚,多半就是禁足或者扣月例银子,像这种跪在太阳地下的惩罚,可谓严惩了。

毕竟江贵人最看重颜面,让她跪在地上人来人往地看着,比让她死更加难受。

江贵人连忙求饶,“皇后娘娘,臣妾再也不敢了,求皇后娘娘饶了臣妾!”

婉常在看她求饶时可怜巴巴的模样,又看向苏幼仪,低声道:“这个江贵人,又没本事又爱闹事,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苏幼仪低声回应,“别小瞧了她,她再没本事母家也不是吃素的。这件事和咱们没关系,不必开口惹一身骚。”

今日是皇后要处置江贵人,芳妃帮的腔,与旁人无关。

皇后把脸别过去,再无商量的余地,“来人,把江贵人带出去。她要是不肯跪你们就按着她跪,本宫倒要让后宫知道知道,这个后宫到底谁做主!”

皇后很少有如此激奋举动,众人看了也不禁拜伏。

苏幼仪心中有数,想来是贤贵妃倒了,二皇子也被交给别的嫔妃了,皇后心里这口气终于出顺畅了,难免要做一两件不同凡响的事。

待人都散了之后,皇后把苏幼仪单独留了下来。

皇后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这次的事你受了这么大委屈,皇上却没有将李氏打入冷宫,本宫倒有些诧异。”

苏幼仪顿时领会了皇后的意思,“臣妾也很纳闷,李氏已经被贬为答应了,连二皇子都被夺了,这和打入冷宫有什么区别?皇上就是不肯走那最后一步,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她留有旧情。”

皇后顿了顿,“这个问题皇上没告诉你吗?本宫还以为,皇上应该会跟你说这件事,毕竟你是受害之人。”

苏幼仪摇摇头,“皇上圣心独裁,臣妾也不知道详细的内容。何况昨晚大皇子在臣妾那里休息,臣妾也没见到皇上,哪里能知道天意呢?”

这件事皇后也听说了,闻言不禁微微点头。

“说的也是。只是李氏如今被打压得这么厉害,也不知道李阁老会不会罢休,别又弄出百官一起上折子劝说皇上为李氏复位的事,那就难看了。”

这是皇后最担心的事情。

她身为皇后,自然知道前朝和后宫关系紧密,只要李阁老一日不倒,李氏就不算倒。

苏幼仪劝慰道:“皇后娘娘,不会的。您看,到今日并没有动静,朝臣们都安静得很,若要上书劝说皇上之前就劝了,不会等到李氏被废而二皇子已经被交给燕嫔才劝,您说是吗?”

皇后闻言觉得颇有道理,“这是为什么?李阁老怎么会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废位呢,这实在太反常了。”

苏幼仪道:“不反常。娘娘想想,那些人亲口指认是李氏指使他们去暗杀朝臣的家眷,这是板上钉钉的证据,李阁老如何能辩?如果为李氏辩护,那那些杀手总归有人派去,不是李氏,难道是李阁老?”

皇后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幼仪,“你,你是说……”

她这下彻底明白了。

这件事若不把李氏填下去,坑只会越塌越大,直到把李阁老也陷进来。

李阁老为图自保,就不能保李氏。

皇后更加吃惊的是,“李氏父女连手布了一个死局要你一败涂地,你竟然还能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实在叫本宫震惊。”

苏幼仪心思一动,忙道:“娘娘,臣妾一个没有根基的后宫妇人,如何有这等本事?说到底忌惮李氏父女的是谁,娘娘心里比我有数才是。臣妾只是一个工具,一个皇上用来做他想做之事的工具罢了。现在事情做完了,皇上把他的工具原封不动地收回来,不是很正常吗?”

皇后闻言不住点头。

她和皇上毕竟多年夫妻,因为她母家不算显赫,有些心事皇上并没有瞒她。

她当然知道皇上对李氏的复杂心情。

原先她还担忧苏幼仪入宫短短一年多就有这样的手段和能力,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心才慢慢安下来。

皇上的工具?

说到底,这后宫哪个女人不是皇上的工具呢?

她笑了笑,摆手让苏幼仪退下。

李氏被送回宫中,迁居御花园南角的小小交芦管。

她回到宫中之后皇上的人看管的便不严实了,她得到了外界的消息,这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败涂地的。

她不是被苏幼仪害得一败涂地,而是被她自己的父亲。

那些被皇上的人抓住的杀手,明明是死士,一开始也决口不认受谁指使,却在一夜之间变脸招供,口口声声说是她指使。

那些人是李阁老安排的,就算真的招供,也只会供出李阁老而已。

她到这个时侯如果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就太愚蠢了。

她成了自己父亲的一个弃子,所以皇上直接将她废位,朝中却没有一个大臣替她说话,连二皇子成了燕嫔的儿子也没人提出异议。

呵,好一出弃卒保帅。

李氏彻底死了心,后宫暑热难耐,失宠的答应连冰块的份例都没有,她便数着漫漫长天一日日煎熬着。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内奸就是季玉深

“娘娘,还是吃些东西吧。这是凉拌的金针,吃起来没有那么腻,娘娘尝尝吧。”

仪儿把晚膳提回来,不过是一些烹调粗糙的膳食,对于一向养尊处优的李氏而言没什么可吃的。

就这些,还是仪儿用银子换来的。

好在她们底子厚实,不缺银子,若是连银子都没有,这废位后的日子才叫难过。

李氏只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她的心都冷了,吃什么冷的热的,还有区别吗?

仪儿见她如此自苦十分担忧,她跟了李氏小半辈子,从未见她这样心灰意冷过。

她一向是骄傲张扬不可一世的,无论在闺中还是在宫里,从来不输别的女子,就连皇后也要给她三分颜面。

如今却成了宫里最低微的存在。

愣了好一会儿,李氏道:“哪里还有什么娘娘,我如今……不过是被抛弃的一个棋子罢了。”

“娘娘,您别这样说自己。还有老爷在,您还有翻身的机会,千万不能自怨自艾啊!”

仪儿只记得她说过,只要李阁老在朝中不倒,她在后宫就能永远风光。

这话言犹在耳,如今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李氏凄凉一笑,“此一时,彼一时。父亲在,我就有翻身的余地,可若连父亲都抛弃我了,我还有什么可争可想的呢?”

“老爷怎么会抛弃娘娘呢?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李氏摇了摇头,“仪儿,不管花多少银子,替我带句话去给父亲。告诉他他身边有奸细,叫他一定要留心……季玉深。”

……

李府之中,一片阴霾。

后宫贤贵妃被废位,这里头虽说有李阁老的推动,可到底损伤了他的羽翼。

李氏毕竟是他的女儿,他也无法完全狠得下心来。

再加上对身边奸细的怀疑,李阁老近来脸色越发阴沉,看谁都没有好脸。

李梓月一面为自己的长姐担心,一面为李阁老的身体担忧,只能找季玉深商量,“夫君,怎么会弄成这样呢?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父亲怎么只是在家生气却不帮姐姐?”

李梓月和她的姐姐不同,她是李阁老的小女儿,自小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参与朝堂之事,对此一无所知。

她的性格和李氏也不同,没有李氏那么出色张扬,精明狠辣。

季玉深只是安慰她,“朝堂上的事情,岳父一向不让你知道,你就不要多问了。岳父这些日子心情不好,别再让他添烦忧。”

李梓月只得低下头,不再多问。

都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的父亲和夫君都叫她不要管,她只好听从。

两人正在房中说话,忽听外头脚步声传来,下人在庭中道:“姑爷,老爷请您去一趟前厅,有事商议。”

李梓月闻言忙道:“父亲找你了,你快去吧。我说的话父亲未必听,你见了父亲劝他少生气,多保养身体,好吗?”

李梓月一脸温柔,眼底水波倾泄,季玉深顿了顿,微微颔首便朝外走去。

李梓月一直送到门外,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头,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屋里。

丫鬟静儿道:“小姐,姑爷都和你成亲这么久了,好像还是有点拘礼呢,总是不亲近。”

“别胡说。”

李梓月嗔道:“你懂什么?这就是书上说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夫君就是这个性子,对外人虽冷淡,对我……对我好像也差不多。但他心里是热的,我知道。”

静儿不禁好奇,“小姐怎么知道?”

李梓月原要正经回答,回头一看她一脸揶揄,笑着打她,“好你个静儿,连我的玩笑都开,真是没大没小!”

“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饶了奴婢吧!”

说笑声从屋里传出来,似银铃一般,震得屋檐上的铜马一颤一颤的。

……

季玉深到得前厅,原以为是有客要会,不想厅中就坐着李阁老。

底下站着他的几个亲信侍从,看起来面带警惕,季玉深不动声色地走进去,一切如常给李阁老行了礼。

李阁老似乎犹豫了片刻,抬手示意他坐下。

季玉深在下首坐了,便见李阁老一直看着他,他含笑回视,一如往常。

两人对视了许久,李阁老先移开目光。

不知怎么的,他一把年纪识人无数,却总觉得看不透自己这个女婿。

一开始他喜欢季玉深的才华,虽然他毫无家世背景,可要论才华比皇上钦点的状元和榜眼都要高,出身卑微却不卑不亢。

李阁老已经送了一个女儿进宫,位分高至贤妃,又育有一个聪明伶俐的皇子,他只想让自己的小女儿留在家里招一个帮得上他的女婿,这就看中了季玉深。

要说起来,一开始还是李梓月先看上了季玉深,他才动这个念头,二人成亲以后也诸事都好,季玉深不仅有才能,还因为出身门第的原因很受皇上器重。

年轻的皇帝一日日壮大,似乎有些不满意被老臣辖制了,李阁老也乐意让他发展一些自己的势力。

比如像季玉深这样的,看起来是皇上的心腹,其实还是他的女婿,是个人都知道要如何在君主和自己的亲人之中选择。

故而,他对季玉深一直没有怀疑。

直到今日李氏从宫里传来的消息,让他不得不疑心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寻找的内奸,到底是谁。

因为李氏说,内奸就是季玉深。

“玉深,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让老夫焦头烂额。从前从未发生过这么大的变故,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季玉深想了想,道:“皇上宠爱昭嫔,男子移情别恋,向来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呢?自然对贵妃的处置过于苛刻,好在人还在宫里,还没到彻底失败的地步。”

“已经迁居交芦馆了,连二皇子都给了燕嫔,和一败涂地还有什么区别?”

李阁老随手端起茶盏来,“虽然这次的事情在她一力担下,没有牵连老夫,可说到底还是老夫的损失。老夫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此隐秘的事情,竟然能被皇上和昭嫔提前洞察。”

第一百八十四章 李梓月相护

他说到此处,抬眸看了季玉深一眼。

季玉深仍是淡淡的面色,不惊不动,也看不出任何一点慌张和心虚。

李阁老有些犹豫,大女儿说小女婿是内奸,手心手背都是肉,他难以抉择。

季玉深道:“岳父不是怀疑身边有奸细么,今日把我叫来,是想同我商量奸细是何人,还是……怀疑我就是奸细?”

他自己先说出口,李阁老反是一惊。

若怀疑错了,季玉深难免心存愤懑,万一因此让他投向皇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阁老摆摆手,示意侍从把信给季玉深,“你是老夫的贤婿,老夫自然不怀疑你。不知为何宫中的贵妃直指你是奸细,你如何解释?”

季玉深从容不迫地接过信来,打开一看,面上露出少见的笑意。

那不是喜悦的笑,而是嘲讽的笑。

他几乎是一目十行,没有多看就把信放下了,“我先前一直听梓月说,长姐是个聪慧女子,如今才知她为何会被昭嫔斗倒。”

李阁老顿时蹙起眉头,“你这是何意?”

季玉深淡淡道:“就因为岳父身边多年没有用新人,唯一的新人是我,她便一口咬定我的奸细。可惜她不知道,这件事岳父从头至尾没有向我透露,我是在事发之后才知道的。”

李阁老听后沉默不语。

季玉深只看他的神情便知,他没那么容易打消怀疑。

“昭嫔年纪轻轻,在宫中根基不稳,却深谙识人用人之道。在宫中讨好皇后,笼络纯常在和婉常在,还有芳妃燕嫔等都和她交好。反观长姐,这些年倒越活越回去了,在宫中的威望还不如昭嫔,手里没有一个趁手可用的人。”

“你说这些是何意?”

“岳父还不明白吗?”

季玉深淡淡一笑,“岳父在朝中这么多年,识人用人的本事长姐可一点也没学到。如果以她的本事能找到真正的奸细,那她何至于有如今败局?”

李阁老彻底沉默下来。

底下的侍从看看他又看看季玉深,未敢开口多言。

好一会儿,李阁老才道:“你是老夫的女婿,老夫自然不会怀疑你。只是她如此说,老夫也不能不问。”

季玉深只是笑笑,从头到尾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似的。

苏幼仪虽然待他不客气,可真到要紧关头她还是周全着他,尽可能没有留下任何指向他的痕迹。

李氏的指控无凭无据,只因他是新人。

李阁老即便怀疑,也不能轻易给自己的女婿盖棺定论。

只是……

他看向季玉深,“老夫在事前并未将此事告诉你,事后也是你提醒老夫解决之法。府中的事就算没有告知你,人来人往,你总归知道些蛛丝马迹。以你的聪明,这些蛛丝马迹足够领会了。”

季玉深的眉头几不可闻地蹙起,尚未开口,忽听外头传来李梓月的声音。

“父亲,夫君怎么会是奸细呢!”

李梓月从厅外匆忙跑进来,一脸焦急,“长姐一直在宫里,对宫外的事情不清楚,她一定是弄错了,夫君不可能是奸细的!”

她身后的静儿手里提着食盒,站在门外不敢进来,想来她是来送吃食的。

李阁老浓眉蹙起,“谁让你到前厅来的?为父和玉深有正事商量,这些事素来不用你插手,你退下吧。”

李梓月连连摇头,走到季玉深身旁,“幸好我来给父亲送吃食,才听到这样的话。父亲,你千万不要错怪夫君,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手牢牢抓着季玉深的胳膊,季玉深轻轻拍了拍,算是安慰之意,李梓月这才放手。

“你先出去吧,别惹岳父不高兴。”

“我不走!”

李梓月十分坚决,“父亲不能这么冤枉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说你是奸细?父亲,你到底有何凭据这样说?”

李阁老被自己的女儿指责,顿时颜面全无,气得一拍桌子,“大胆!谁允许你在为父面前这样说话?”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咳声连连,李梓月顿时懊悔。

父亲这些日子为了朝中事心烦不已,身子本就不好,哪里禁得起她这一气?

待要上前为他顺气,便见李阁老撑着桌子,“你素来在府中养尊处优,朝中的事你帮不上为父任何忙,为父也不指望你。如今你还要来添乱,是嫌为父命太长吗?你长姐在宫里已经倒了,为父又没有儿子,还有谁能像她那样帮为父?”

李梓月的脚步一顿,再也无法上前一步。

她知道自己从小到大都不如长姐,可被身为父亲的人这样说,她心里还是很难过。

难道在父亲眼中就只有长姐是助力,她就是拖后腿的人吗?

她瞬间眼眶盈泪,季玉深见状不动声色。

他知道李梓月的心结在哪里,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最介意的莫过于被自己的亲人轻视,被自己的同胞手足比下去。

李氏曾经在宫中那样风光,越发衬托得李梓月像个一无是处的娇小姐,让李阁老心中的天平有所倾斜。

“是,我没用,我不如长姐。我不在这里惹父亲生气,我走就是!”

她挥泪而去,李阁老艰难地抬起头,看到她跑出去的背影不禁惆怅,季玉深适时道:“岳父不必担心,梓月是个懂事的姑娘,只是一时生气,不会真的误解岳父的。她是岳父一手带大的,血浓于水的亲情不会改变。”

季玉深的话就像从李阁老心里掏出来的一样熨帖,他不禁点点头,季玉深上前扶他坐下。

忽然看到静儿方才来时提的食盒放在门口,便走出去亲自提了进来,“方才我过来的时候,梓月一直叮嘱我叫我安慰岳父。说岳父近来烦心事多身子不好,也不知道特意来送吃食是送的什么。”

说罢打开那个食盒,不由惊讶地张了张嘴。

“是什么?”

李阁老起身一看,只见食盒里是一盅清淡的汤羹,熬的是川贝枇杷,枇杷叶子一看就是被细心地摘择过。

季玉深轻笑道:“怪不得晨起看见她在挑选枇杷叶,原来是为了给您熬汤。”

第一百八十五章 释疑

川贝枇杷,治咳嗽是最好的。

李阁老看着汤盅里女儿亲手炖的汤,亲手摘的枇杷叶,忍不住动容,想到自己方才指责李梓月添乱的话未免说得太重,心中暗暗懊悔。

他看向季玉深,“梓月真的很喜欢你,为了你不惜违抗我的话。”

季玉深笑了笑,“夫妻之间同床共枕朝夕相对,信任自然比旁人多一些。”

李阁老听到这话,忙道:“你觉得老夫不信任你,觉得委屈了?”

“不敢。”

季玉深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岳父能一直谨慎小心行事,我很高兴。何况岳父让我在皇上面前有意卖好,如今皇上也十分信任我,难免岳父身边的人疑心我,这是常事。不过,我若真的想帮皇上对付岳父,一定会让皇上将此次的所有证据矛头指向岳父,为何提醒您让狱中的死士改口呢?”

此言一出,李阁老恍然大悟,这才意识到自己错怪了季玉深。

怪不得李梓月方才那么激动。

她对季玉深的信任不是没来由的,这件事的确是他想多了。

李阁老招呼他坐下,季玉深先把川贝枇杷放到他跟前,“趁热喝吧,这是梓月一番心意。若是岳父喝下之后好一些,她心里才能舒服。”

李阁老点点头,坐下喝汤,又道:“贵妃口口声声说你是内奸,老夫不得不问。其实在老夫的心里是信任你的,一个女婿半个儿,老夫膝下无子,你应该明白。”

季玉深还是一贯清淡的面容,“我知道,所以我并未在意。”

他的神情看起来倒像是真的不在意,李阁老这才放心。

他喝了一口汤,又叹气道:“这川贝枇杷炖的和她母亲的手艺一模一样,梓月虽然对朝局之事没有助益,但她的孝心,老夫一直都知道。”

“一会儿回去我会劝她的,想来没有大碍。”

李阁老正是这个意思,听他主动这样说便放心了,“好在有你,你去罢,我这里不用陪了。”

季玉深也没有多言,起身行礼后便朝外走去。

待他离开之后,李阁老放下手中的汤匙,看向侍从,“怎么样?”

侍从点头道:“属下瞧着也不像是姑爷,老爷没有儿子,就是姑爷这个顶梁柱了。说句难听点的,将来这一切还不都是姑爷的?他犯不着替皇上拆老爷的台。”

李阁老点点头,重新拿起汤匙,“老夫也是这样想的。唉,贵妃这次受的刺激太大,竟至于到如此地步。她大约连老夫并未将计划告诉过玉深都不知道,就直接怀疑玉深,从前她不会如此愚蠢。”

侍从顿了顿,“老爷,那该如何向贵妃回复?”

“该怎么回复就怎么回复,不要让她愚蠢的猜疑毁了我们这个家。老夫指望玉深的事还多着,贵妃已经不中用了,以后只看玉深了……”

季玉深从李阁老处出来,想到李梓月,脚步朝内院转去。

原以为李梓月此刻必然在闺中垂泪,不想她站在二门后转来转去,似乎在等他。

“夫君!”

看到季玉深回来,她万分欣喜,拉着他上看下看。

“夫君,你没事吧?父亲为难你了吗?”

她着急地看了好一会儿,唯恐季玉深身上有伤,看了几通发现他毫发无损,这才放心。

季玉深眸子一黯,很快又恢复常态,“没事,都是误会,说清就好。”

李梓月心疼道:“父亲也真是的,我没用,他看不上我就罢了。可你为他鞍前马后做了多少事,如今长姐随口说一句,他就来指责你,怎可如此?”

“不要再说自己没用了。”

季玉深看她一眼,李梓月一愣,面色微红。

季玉深道:“这件事也并非都是长姐的错,岳父心中若无疑虑,不会为长姐一句话而盘问我。”

李梓月先前还在指责李阁老,听见这话又担心季玉深记恨李阁老,待要解释什么,季玉深已道:“放心,我没有责怪岳父的意思。只是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岳父要管控的事情那么多,自然不能轻易相信旁人。身为他的女婿,我不体谅他谁体谅他。”

李梓月闻言一笑,“你能这样想便好,我想父亲也不是有意的,只是近来长姐的事情让他太烦心了。”

说着挽着他胳膊,“走吧,进屋吃点东西,饿了吧?”

季玉深眉头微微一蹙,有些不自在,见李梓月那么高兴,犹豫片刻到底没有开口。

他想,李阁老交代的话不必说了。

李梓月看起来生李阁老的气,其实对他十分关心,还担心季玉深对李阁老心存埋怨。

她和宫里的李氏是完全不同的人,她有时候太过柔善,让季玉深觉得难受。

李梓月忙忙吩咐人端来点心,“早晨我给父亲熬汤的时候,也给你熬了一盅,不过不是川贝枇杷,是莲子鸡汤。莲子清香微苦,你是喜欢这种味道的。”

她旁的东西不精通,也就只会些膳食的东西,平日一日约有半日都待在厨房。

余下半日就待在房中,绣花缝衣,是这京城里最普通的闺阁女子模样。

季玉深看着那盅她精心熬制的汤,嘴角微翘,不知在想些什么。

热气氤氲里,李梓月的笑容温暖如春,替他盛了一小碗,“夫君,快尝尝呀。”

如苏幼仪所料,二皇子是个聪明孩子,很快便平静下来了。

燕嫔作为养母时不时去看望他,他也表现得十分乖巧,只是不十分亲近。

燕嫔也不恼,二皇子能表现到这个程度她已经十分满意了,日常仍然亲自为他做吃食点心来讨好他。

孩子毕竟是孩子,时日久了,渐渐也跟燕嫔亲近了些。

这日,苏幼仪和燕嫔约着一道到书屋这处,燕嫔陪皇子们吃点心的时候,薛道明把苏幼仪请去单独说话。

有了上次谭剑的教训,薛道明为了避嫌,只是请苏幼仪在院中站着说话。

好在苏幼仪也不计较这些,薛道明道:“前些日子臣因家中有事不在,没想到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实在吓人。说到底发生这样的事和臣也脱不了关系,要是臣不回家,奸人也没有可乘之机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愿多想

苏幼仪见他一脸歉疚,便笑道:“太傅言重了。你应该想想,为什么你家中早不发生事情,晚不发生事情,偏偏在本宫得罪李氏后就发生了才对。”

薛道明一愣,瞬间还以为苏幼仪是在说他家中有鬼,而后想了想才明白她的意思,“娘娘是说有人故意把臣支开?怪不得,臣的老母身体一向康健,喝的也是京中保安堂开惯的药方子。偏偏这一次就喝出问题得了急症,保安堂的人诚惶诚恐,说他们的药绝无问题。臣也很纳闷,一向开惯了药方怎么会突然有问题,原来……”

苏幼仪微微一笑,“幸好太傅的老母没事,否则岂不是被本宫牵连了?本宫心里怎么过得去。”

薛道明连连摆手,待要开口苏幼仪又道:“不过本宫要提醒太傅一句,在朝中为官持心纯良是好,也不能一点心眼都没有。否则自己被人利用就算了,牵连无辜的家人可怎么好?”

薛道明犹如醍醐灌顶,对苏幼仪拜了又拜,“多谢娘娘提醒,从前是臣太过愚昧,日后一定小心。”

苏幼仪朝他靠近一步,低声道:“说到底还是本宫的错,因为太傅和本宫走得近了些,旁人便以为你的我的党羽。想要对付我,便找上了太傅的麻烦,唉。”

薛道明一愣,他和苏幼仪之间只是单纯欣赏对方的才学,每次接触也都是因为皇子们,实在谈不上结党的话。

可她如今这么一说,薛道明倒有了别的念头。

他忙拱手道:“娘娘深得皇上恩宠,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聪明才智臣实在佩服。日后若有用得上臣的地方,尽管开口。”

这话算是主动归附苏幼仪了。

他虽是太傅,才学渊博,可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助力,哪天被人害死了也不知道。

既然旁人以为他是苏幼仪的党羽,那他索性投靠苏幼仪,日后他出了什么事苏幼仪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苏幼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便笑着点点头,“太傅放心,本宫欣赏你的才学,日后皇子们年纪渐长,少不得太傅的护持教导。皇上也会同样倚重,不会让太傅再受人所害的。”

这话言下之意,日后不仅是苏幼仪会照拂他,她也会让皇上照拂他。

这下薛太傅便放心了。

屋子里头,燕嫔看着几个孩子吃点心,忽然问二皇子,“从前李氏会给你做点心吃吗?”

二皇子手里捏着糕点,闻言一愣,颓然放下,摇了摇头。

从前李氏只会叫他好好读书,好好结交大皇子,好好讨皇上喜欢。

像做点心这么温馨的事情,李氏很少做,顶多就是让身边的宫女动手。

燕嫔不由一笑,“那二皇子喜欢吃这些点心吗?要是喜欢的话,日后我再多做一些给你。”

说着看向大皇子等人,“自然,还有你们。”

大皇子他们都笑着点头,二皇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点头。

燕嫔的笑容慢慢淡下来,她知道在二皇子心中,就算李氏什么都做得不好,也终归是他的生母。

她这个养母再如何也比不上。

苏幼仪和薛太傅从外头进来,大皇子忙看向他们,“太傅,昭母妃,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去了?”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太傅家中的情况罢了。”

苏幼仪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大皇子也没疑心,只道:“太傅的老母亲好些了吗?”

薛道明笑道:“承蒙大皇子关心,好些了。是保安堂的大夫不小心弄错了药造成的急症,已经调养回来了。”

这话众人听着不觉得什么,二皇子的脸色却明显不对了。

苏幼仪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话。

从书屋那处回来,燕嫔不禁叹了一口气,“我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李氏还在,二皇子是不可能真正对我亲近起来的。”

苏幼仪闻言不禁诧异,“这一点姐姐早该明白才是。如今在御园避暑还算好,要是回了宫他们母子见到面,李氏再叮嘱个三言两语,二皇子更不会对姐姐亲近了。”

“是啊。”

燕嫔百无聊赖道:“李氏成了答应,你说回宫之后她要是见到我们,会对我们恭恭敬敬的么?以她一贯骄傲的态度,只怕不行。你看看江贵人就知道了,被皇后罚在石子路上跪一个时辰,还是那副讨人嫌的模样。”

苏幼仪笑了笑,“江贵人是真的大小姐脾气,没经过风浪,从前受到那些小小惩戒还不足以让她吸取教训。李氏就不同了,她到底在宫中浸yin了那么久,能屈能伸总是做得到的。何况皇上没有把她打入冷宫,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复位了。”

燕嫔忙道:“李氏要是复位,你的颜面摆在哪里?这次你差点被她害得永无翻身余地,秽乱后宫是什么样的罪名你应该心里清楚,你就不恨吗?”

“恨有什么用?”

苏幼仪看得很淡,“后宫女子的高低贵贱,说到底都握在皇上手里。皇上若想让李氏复位,我又能说什么呢?当初进宫不过是为了混一口饭吃,如今衣食无忧我便满足了,别的不愿多想。”

她不愿多想,燕嫔倒是多想了许多……

夜深人静,皇后正在卸妆准备就寝。

翠摇为她摘下头上的发饰,不禁夸道:“皇后娘娘近来气色越来越好了,好似年轻了十岁。”

皇后抿嘴一笑,“就你嘴甜,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嘴上这样说,还是忍不住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眼角的皱纹确实少了一些。

都说女子的容颜是从内而外散发出光彩的,心中忧愁之事太多,难免表露在脸上,面容便无法真正年轻美艳。

“可是跟昭嫔那些年轻的小姑娘比,本宫还是老了。”

翠摇顿了顿,忙道:“娘娘不是老,是气度雍华。昭嫔虽年轻,到底显得浮躁不庄重,哪及娘娘的风姿卓越呢?”

皇后笑道:“你不必安慰本宫了,本宫心里有数。哪个女子不会老去呢?昭嫔她们也一样,总有老的一天。本宫身为皇后,若连这一点都想不开,未免太可笑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李氏歿了

翠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皇后这个主子还是很好伺候的,她的要求并不高,也不会处处和嫔妃争强好胜。

当然,除了那种会威胁她皇后地位和尊荣的嫔妃,比如从前的李氏。

正说着,外头宫人忽进来禀告:“皇后娘娘,燕嫔求见。”

“这个时候了她还来求见?就说本宫要歇息了,有事明日再说罢。”

宫人却道:“皇后娘娘,奴才也是这样说的,可燕嫔说有要紧事一定要同娘娘说,白日里说话不方便。还说……还说是关于李氏的。”

“李氏?”

李氏虽被贬为答应,到底没有被打入冷宫,皇后心中还有心结。

这会儿燕嫔来找她说这件事,她心中不免动容,翠摇顺势道:“皇后娘娘,要不就让她进来吧?”

皇后点点头,“到外间见她。”

燕嫔进殿,看到皇后已经卸下钗环,身上穿着寝衣,忙上前告罪,“臣妾深夜来见皇后娘娘,实在失礼,还请娘娘莫怪。”

皇后道:“你说有关李氏的要紧事回禀本宫,是什么事?”

燕嫔抬起头来看向皇后,“皇后娘娘,如今李氏独自在宫中,可眼看天气一日日转凉,御园避暑的行程只怕久不了了。到时候皇上回宫见到李氏,又念及旧情将她复位,那可怎么好呢?”

皇后眉头微蹙,这也是她担心的问题。

她嘴上却道:“可这次和上一次不同,这次李氏居心恶毒,不仅要害皇上最宠爱的昭嫔,还要谋杀朝廷官员全家,这岂是能轻易赦免的罪行?”

燕嫔忙道:“娘娘,李氏罪不可恕,可李阁老却丝毫未损。李阁老是朝中重臣,党羽广布,眼下无妨,可过个一年半年他再上书求情,皇上能不给这位老臣面子么?”

李阁老在朝中是何等身份,皇后自然清楚。

她最无奈的就是自己出身不够显赫,没有李氏这样势力强大的母家,可以处处在朝中帮衬着。

若李阁老再使什么手段让李氏复位……

皇后简直不敢想象。

燕嫔见她面色难看,忙趁势道:“皇后娘娘,到那个时候只怕连您也拿李氏没办法了。何不趁着眼前的时机,推波助澜一把呢?”

皇后背脊一直,惊讶地看着燕嫔,“你想本宫怎么做?”

……

盛夏将尽,御园湖中的荷花都开败了。

下了几场大雨之后,坐在倚绿榭的水榭中,便可欣赏留得残荷听雨声的美妙。

她独自在水榭坐着,边上的矮几放着茶水和点心,悠然自得。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她端着茶盏摇头晃脑,吟诵这首虞美人,一派惬意。

身后忽然传来男子的笑声,吓了她一跳,她连忙转过头去,看到皇上和雍亲王站在后头。

她起身行礼,“皇上和王爷什么时候来的?连个声音都不出,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雍亲王偷笑,“这不是见昭嫔娘娘感慨良多,一时不舍得打扰么?娘娘方才吟的那是什么诗?”

“是蒋捷的虞美人。”

雍亲王道:“这诗中好生伤感,从少年说到老年,如此沧桑。可娘娘年纪轻轻,哪来这番感慨呢?倒显得老气横秋的。”

苏幼仪满不在乎道:“我本来就是老气横秋的,皇上就喜欢这样的,不信你问他。”

雍亲王差点笑喷出来,看到皇上嘴角微露笑意,不禁问道:“真的吗?皇兄的口味如此独特,臣弟竟然一直都不知道,我这个弟弟实在做得太失职了。”

皇上看他一眼,“你要是真觉得自己失职,朕还有几件差事要交给你办。”

雍亲王立刻闭上嘴,皇上这才满意地看向苏幼仪。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茶赏雨?婉常在她们和你素来要好,为何不找上她们一起?”

淑芽他们在外头看见皇上来了,忙搬椅子过来,三人坐下说话。

苏幼仪道:“感情好也未必要日日待在一起,臣妾觉得一个人坐在这里赏雨,别有一番趣味。倒比人多嘈杂要有意思。”

雍亲王一听这话越发想笑,“皇兄听见没有,这是怪咱们来打扰了她的雅兴呢!”

苏幼仪还是宫女的时候就认识雍亲王了,都是旧识,说话自然也不拘束,皇上闻言笑着看向苏幼仪。

倒要看她如何回答。

苏幼仪摊了摊手,“本来是觉得一个人赏雨挺好的,可是赏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寂寞了,正想着有人来一起赏雨就好了,不想皇上和王爷就来了。”

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雍亲王不禁道:“昭嫔娘娘一如既往口齿伶俐啊,佩服佩服。”

苏幼仪看向皇上,“皇上下雨天出门,是想随便逛逛,还是来找臣妾有什么事?”

“今日心情颇好,带着允祥随便逛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你这里来了。不过确实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李氏了。”

“李氏了?怎么的?”

苏幼仪大吃一惊,没想到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

李氏被降位后就被送回宫中了,并未听说有何伤病,怎么突然就了?

雍亲王看了皇上一眼,苏幼仪的反应在他们意料之中。

她果然什么都不知情。

皇上道:“暴毙而亡。人是在宫里没的,朕也不太清楚。”

苏幼仪狐疑地看了皇上一眼,脸上写着不相信。

暴毙而亡这种模棱两可的词汇,本就是敷衍外界的,皇上却拿来告诉她,还说什么不太清楚。

若皇上是个普通的君王,他的确有可能不太清楚,可苏幼仪知道皇上的心思城府有多深,他不可能不清楚。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假装自己不清楚。

苏幼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皇上不太清楚,那谁应该比较清楚?”

皇上笑着看向雍亲王,后者道:“娘娘想想,如今宫里和李氏之死利益关系最大的是谁,不就明白了么?我先前还以为,娘娘是知情的,看来还是皇兄了解娘娘。”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我自己的意思

苏幼仪一愣,“我怎么会知情?”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和李氏之死利益关系最大的……

不可能,怎么会是那个人?

李氏暴毙的消息传开之后,御园中掀起一阵大波。

据说李阁老当日就病倒了,迟迟起不了身,他的职责之事暂时由内阁其他阁老和季玉深代为处理。

后宫嫔妃多半为此事高兴,李氏死了,后宫少了一大势力,旁人才有出头之日。

最该高兴的苏幼仪却没什么动静。

“李氏在宫中暴毙而亡,燕嫔,你要好好安慰二皇子,别让他太过伤心。”

早晨去皇后那处请安的时候,皇后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悲痛一些,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连纯常在这样傻傻的人都看出来了。

可皇后毕竟是皇后,还是碍于颜面叮嘱燕嫔照顾好李氏的儿子,燕嫔起身一福,“是,臣妾一定会对二皇子视如己出的。”

苏幼仪看了燕嫔一眼,忽然觉得这个从前虽然嚣张跋扈却没什么心眼的女子,变了许多。

她变得有心机了,会害人了。

这种领悟,让她心中有一丝寒意。

想到燕嫔曾说要对她以诚相待如同亲姐妹的话,她不禁有些伤感。

婉常在发现她的异样,不由轻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李氏暴毙而亡,苏幼仪应该高兴才是,为何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苏幼仪摇摇头,“没事,可能天气太热了,所以精神不太好。”

婉常在瞧她精神确实不太好,可现在的天气已经渐渐凉下来了,之前她都没事,怎么现在又嫌热了呢?

婉常在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既然她没说,自己也不方便问。

待皇后这处散了之后,苏幼仪上了撵轿回倚绿榭休息,只听身后脚步匆匆赶来,竟是燕嫔身边的贴身宫女。

“昭嫔娘娘,请等等,我们家娘娘有事同您说。”

苏幼仪听见是燕嫔找她,心中有些异样,面上仍不动声色道:“知道了。”

她的撵轿停在原地等待,燕嫔的撵轿从后头急匆匆赶上来,两乘撵轿并肩朝倚绿榭去。

燕嫔坐在撵轿上朝她道:“昭妹妹,我有事情和你说。”

“这里说话不方便,到倚绿榭再说吧。”

两人到了倚绿榭,燕嫔这才道:“妹妹可想知道李氏是如何暴毙的?”

苏幼仪眉头微蹙,不想燕嫔主动提起这事,便道:“姐姐知道内情?难道……”

燕嫔道:“你猜的没错,是我做的。”

苏幼仪不由惊骇,“姐姐素来不是如此大胆之人,敢谋害他人性命,难道是因为上次李氏想利用你伤芳妃腹中胎儿,所以你如此记恨于她?”

燕嫔笑道:“我再记恨她也无用,光凭我哪里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让李氏暴毙?这件事还多亏了皇后娘娘相助。”

苏幼仪听到此处越发心中生寒,她何时还和皇后有了这种默契?

虽说苏幼仪和皇后一直是一边的,可那是为了对抗李氏不得而为之,两人之间除了利益关系,情意并不深厚。

燕嫔却瞒着她和皇后结了盟。

苏幼仪道:“姐姐能想到皇后是对的,皇后毕竟是皇后,在宫中的势力不可小觑。也只有皇后出手才能如此干净利落,想来……姐姐是为了二皇子才这么做的吧?”

她想到自己上次和燕嫔的对话,她曾说只要李氏还在,二皇子就永远不会和燕嫔真正亲近。

难道燕嫔是因此才动了杀机?

她不由后悔,早知如此她当初一定不会那么说。

李氏是该死,可不该由他们来动手。

燕嫔忙道:“妹妹,你把我想得也太坏了。你以为我是为了把二皇子夺来才害死李氏的?不是这样的,我这么做其实是皇上的授意。”

“皇上?!”

燕嫔点点头,“那日也不知为什么,皇上忽然把我叫去,说了一堆隐晦的话。大抵就是说他希望我能好好教养二皇子,宁可让二皇子像我一样活泼外向,也不要像李氏一样心机深沉。”

“我就说可李氏毕竟是二皇子的生母,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啊!皇上就说了一句,血脉关系无法改变,可要是李氏不在了,没有生母不就只能有养母了么?”

“你说说,皇上这话不就是暗示我……那个什么吗?”

苏幼仪目瞪口呆,燕嫔说的如果是真的,那皇上确实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皇上怎么会让燕嫔做这种事?就因为她现在是二皇子的养母?

她想了想道:“原来是皇上的意思,是去找皇后帮忙也是皇上的意思么?”

燕嫔摇摇头,“皇上没说,是我自己的意思。”

她道:“本来我是头一个想来找你的,可我仔细想了想,李氏被降位说到底与你有关,李阁老对你不满已久。要是她的死再和你扯上关系,李阁老还不想方设法弄死你?”

说到此处燕嫔得意起来,“所以我就去找皇后了,皇后在宫中势大,这件事能做得更加干净。何况她毕竟是皇后,李阁老再如何也弄不死她,你说是不是?”

苏幼仪不禁笑着摇头,“你……你想的没错。怪不得那天雍亲王说他还以为我知道这事,想来他觉得你和我交好,这件事不会瞒我。”

“雍亲王?”

燕嫔不禁诧异,这件事又和雍亲王什么关系。

她拉着苏幼仪的手道:“你不会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吧?我知道你这人是什么性子,这种杀人流血的肮脏事,还是别告诉你比较好。你就该是那种站在竹林里吟诗作赋的人,这种事就不必惹你烦心了。”

苏幼仪有些内疚,她还以为燕嫔是有意隐瞒她,没想到她是为了自己好。

燕嫔还是从前的燕嫔,还是这个直爽的性子,只是多了几分聪明罢了。

“对了,我瞧你今日精神不太好,怎么了?被李氏的事情吓到了?”

“有点。”

苏幼仪没有坦言,只道:“李氏从前在宫中何等威风,现在说没就没了,如何不让人惊心?李阁老那边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也不知道会不会对皇上有何不满。”

第一百八十九章 皇后病倒

燕嫔笑道:“咱们皇上可精着呢,我终于明白他为何不直接将李氏打入冷宫了,而是只降为答应。这样朝臣们会以为皇上对李氏仍有旧情,李氏暴毙不就想不到皇上头上了么?皇上还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做了,等于他手上干干净净,半点线索也查不到,李阁老想发难都没机会。”

苏幼仪闻言忍俊不禁。

她说的对,皇上可精着呢,这手借刀杀人玩的极好。

她忽然想到什么,对燕嫔道:“李氏没了,李阁老是不会轻易对二皇子松手的。你要派人好好看着二皇子那边,别让李阁老的人趁虚而入。”

“放心吧,二皇子身边那些从前效忠李氏的人,现在都效忠我了。他们最会看人下菜碟,皇上亲口让二皇子喊我母妃,他们还看不懂风向就白在宫里伺候那么久了。”

“那就好。”

苏幼仪闻言便放心了,李氏没了,二皇子和燕嫔亲近起来是迟早的事。

她一直觉得二皇子被李氏教坏了,也不知道从此以后,燕嫔能不能把他从小养成的劣根性掰正回来。

就在皇后以为李氏没了之后,后宫便能安宁下来时,新的风波频频而起。

先是江贵人不满被皇后当众处罚,其父威远侯江肃竟到皇上面前哭诉,说江贵人好歹是先皇后的亲侄女,让皇上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善待于他。

江肃不是个轻易到皇上面前哭诉什么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妹妹虽是皇上的原配皇后,到底已经过世了,死的人总不如活着的人有分量。

这次他闹到皇上跟前,无非是因为朝中传闻,李氏是皇后害死的。

李氏生前在后宫势大,皇后一直被压抑着不痛快,加上李氏被废位之后已经送回了宫中,除了皇后还有谁有这个能力让她暴毙而亡?

是惠妃还是芳妃?

是燕嫔还是昭嫔?

这几个稍有可能的高位妃嫔,细算起来却都没可能,惠妃一向性情温和不像会下此毒手,芳妃刚刚晋封也没这个能力。

燕嫔不过是嫔位,昭嫔虽然受宠可没有母家势力帮衬,做不到在宫中一手遮天……

算来算去,唯有皇后最有可能。

李阁老一党正恨着皇后,听说江肃进宫找皇上哭诉,自然乐得帮腔,说皇后惩罚江贵人确实刻薄了些。

皇后进宫多年素来没有什么恶行,这还是头一次被朝臣们议论,气得直接病倒了。

李氏没了,皇后又病了,惠妃是个省事的,芳妃自恃自己地位最高,腹中又怀着龙胎,便开始作妖了。

一会儿说自己身子不适把太医都召去,一会儿说宫人伺候不好要打发出去换一拨,一会儿说御膳房的菜不好让她没有胃口。

苏幼仪也十分诧异,芳妃从前是个有分寸的,谁知怀了龙胎晋了位分以后变成这个样子。

“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她从前只是嫔位又不得宠,出身也平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怀着龙胎可不使劲作妖么?”

燕嫔说起这话冷嘲热讽的,婉常在和纯常在听了不禁偷笑,苏幼仪却觉得十分有道理。

她笑道:“话糙理不糙。想民间百姓也有一朝发迹便全然改了性子的,或是抛弃妻子,或是六亲不认。芳妃只是态度傲慢自矜起来,也算平常。”

她这样说,燕嫔反倒看她,“说来说去还是你叫人佩服,我看你从宫女到宠妃,态度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个样子。当年你还是宫女的时候我瞧你不卑不亢的样儿可气坏了,如今再看你这样,真是打心眼里佩服!”

婉常在和纯常在也听说过燕嫔从前和苏幼仪不对付的事,她们刚刚进宫那会儿,燕嫔还喜欢见着苏幼仪就呛她呢。

如今时移世易,谁能想到她们成为好姐妹好朋友了?

纯常在道:“可是我听说皇后娘娘很生气呢,说芳妃从前谦恭,如今竟如此不懂礼数。皇后娘娘本就是被朝臣气病的,现在病更加难好了。”

苏幼仪不禁庆幸,幸好燕嫔为她着想,李氏的事情没有来找她帮忙。

否则现在被朝臣们攻击的就是她了吧?

她没有母家的势力依靠,若是成为朝臣群起而攻的对象,只怕场面更加难以收场。

婉常在道:“是啊,皇后娘娘被气病了,江贵人可得意了。她觉得是她母家的压力让皇后病倒,可能还觉得皇后以后再也不敢对付她了吧?可我怎么觉得,皇后从前不跟她计较,从此以后也会记恨上她呢?”

苏幼仪不禁笑道:“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江贵人高兴得太早,日后有她难过的。皇后毕竟是后宫之主,她受了罚安心悔过倒罢了,竟然还敢挑唆他父亲和皇后作对,未免太过狂妄。”

婉常在点点头,“也不知道皇后会如何对付江贵人……”

皇后暂时还没工夫对付江贵人。

倒是芳妃这种张扬跋扈的气势,让她十分不顺眼,如果他日她平安诞下一个皇子,岂不又是一个李氏?

“本宫在嫔妃之中的威信,还不如一个李氏。李氏没了之后,她们就开始作妖了。”

皇后面色微白躺在榻上,翠摇劝道:“是皇后娘娘宅心仁厚,不肯和她们计较罢了。李氏从前可狠着呢,她们自然害怕。”

皇后冷哼一声,“看来本宫也要多学学李氏的手段,免得这些人都敢踩到本宫脸上来了。传本宫的旨意,就说本宫病着需要祛邪养病,虽不用她们来侍疾,但也要让后宫嫔妃都为本宫抄经祈福。”

翠摇笑道:“娘娘这个主意好,也该让她们知道知道娘娘的威风。只是……”

“只是什么?”

翠摇犹豫片刻,“只是芳妃仗着自己有身孕,越来越放肆。奴婢担心她要是不肯抄经怎么办?”

到时候皇后要发难,芳妃只要用她怀胎的理由就可以把一切都推去,皇后总不能惩罚身怀龙胎的人吧?

皇后思忖片刻,“无妨,照本宫的话吩咐下去吧。”

第一百九十章 该不该提醒

“芳妃要是敢违抗,这就是将来的一个话柄。等她恃宠而骄过了分,最终会自食恶果的。就像……李氏一样。”

翠摇点点头,又道:“说起这个,还是昭嫔值得人敬佩。她受宠这么久,竟然一点也不见傲慢,虽然平时对江贵人或是李氏言语不客气,可对位分比她低的嫔妃却一点欺压的意思都没有,对皇后娘娘更是恭敬。翠微那边每次回话奴婢都听腻了,说昭嫔私底下提起皇后娘娘也很恭敬呢,毫无怠慢之意。”

皇后点点头,“本宫心里有数。不过翠微是本宫的人昭嫔是知道的,就算她对本宫有何意见,也不会当着翠微的面说。昭嫔是个聪明人,倘若芳妃也有昭嫔这么聪明就好了,本宫也能少操点心。”

抄经的旨意传下去,众嫔妃都嗅到了皇后发威的些许苗头。

苏幼仪倒不在意,左不过她平时也练字,把诗词换成佛经偶尔抄一抄,就当修身养性了。

婉常在也不介意,倒是燕嫔和纯常在唉声叹气的。

“唉,早知道有抄经这种事,我就该好好读书。现在好了,叫我写字比罚我什么都痛苦!”

“我也是我也是!”

燕嫔和纯常在终于找到共同点,一副难姐难妹的模样。

苏幼仪看了不禁好笑,“你们两要是实在痛苦,就少抄一点吧。”

燕嫔眼珠子一转,“昭妹妹,你抄经那么信手拈来,不如替姐姐我抄一点吧?一点就好!”

纯常在也看向婉常在,后者无奈,正要答应,却听苏幼仪开了口。

“不妥。你们宁可少抄一些,也别让别人代劳。皇后此举分明是发威,万一代抄被她发现了,把你们拿来杀鸡儆猴,岂不丢脸?”

说的也是。

苏幼仪的字迹那么漂亮,和她们的狗爬字完全不是一回事,皇后一看便知是代抄的了。

燕嫔叹了一口气,“只怕少抄一些皇后也有话说,罢了,我还是慢慢磨吧。”

苏幼仪笑道:“没事的,你们不通文墨,皇后是知道的。少抄一些,到时候只要到皇后跟前禀明你们虽然抄得少一些,但是诚心诚意,每一张都是自己抄的,那就足够了。反正皇后要的是人心归附,何况她的目标原本也不在你们俩人。”

燕嫔闻言微微颔首,“我明白了,要紧的是让皇后看到我们敬重她的诚心,自己抄的少总比让旁人代抄好。不过你说她的目标到底是谁呢?”

婉常在试探道:“姐姐是说……芳妃?”

“是啊。”

苏幼仪道:“燕嫔姐姐和芳妃住在一起,应该最清楚不过了,这些日子皇后娘娘对芳妃的嘘寒问暖是不是少了?”

燕嫔道:“还真是!从前隔三差五就要派人来问芳妃的胎像,唯恐皇上责怪她身为皇后没有好好照顾龙胎似的。如今也不派人来问了,之前我还以为是因为皇后自己也病着顾不上,现在想来,的确有不满之意。”

纯常在放下笔,看着自己一手黑墨,忍不住问道:“那芳妃到底有没有抄经?”

苏幼仪看向燕嫔,她也想知道芳妃到底抄没抄。

燕嫔摇摇头,“反正我是没听见宫人说她有抄经,想来到时候她就用自己身子不适的理由推搪过去吧,皇后还能拿她怎么办?”

“是啊,皇后娘娘刚刚被朝臣非议,说她刻薄对待江贵人。要是再拿芳妃怎么样,不就坐实刻薄之名了吗?”

苏幼仪听她们说着,不禁笑道:“可皇后娘娘病了,身为妾妃有这个为她祈福的义务。皇后若不提抄经的事倒罢了,既然提了,芳妃不抄就是对中宫不敬,这个罪名她现在怀胎不在意,以后就不得不在意了。”

“此话怎讲?”

“你们想想,万一芳妃的孩子没有平安诞生,她的依靠也就没了。或者孩子出生只是公主,到时候皇后再以芳妃不敬的罪名治她,她还能怎么办?”

苏幼仪说着,又道:“再有,宫中嫔妃多半文墨不通,大家都在抄经,只有她芳妃闲着,众人难免怨恨妒忌。这种怨恨妒忌累积久了是致命的,皇后这一手不算白出。”

经她这么一说,燕嫔立刻反应过来,“是啊,连我这个和她交好的都觉得不公平,何况是惠妃和江贵人她们呢?芳妃也太急躁了,从前被李氏压得太狠,现在没人压着她就飘了。”

燕嫔说到此处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想要不要提醒芳妃。

苏幼仪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皇后现在不能直接对付江贵人,她的目光放在芳妃身上,对我们是有利的,姐姐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燕嫔恍然大悟,除了芳妃之外,最能撼动皇后的权力的,无非就是苏幼仪这个宠妃,和她这个忽然有子的嫔位了。

既然如此,她知道该不该提醒芳妃了。

“娘娘,今儿觉得身子好些吗?”

坐着冰山的室中,芳妃斜靠在贵妃榻上吃葡i萄,宫女们侍立一旁,不敢有丝毫懈怠。

芳妃轻轻张开嘴,便有宫女将剥好皮的葡i萄送到她嘴边,一咬便是清甜的汁液流出。

她闭着眼轻轻点头,“今日的葡i萄可真甜,本宫吃着觉得身子舒爽了许多。”

宫女谄媚道:“那是自然,这是西域进贡的葡i萄呢,一共也没多少。娘娘怀着身孕自然是先尽着娘娘的,余下也只有皇后和昭嫔那里才能吃到呢!”

“是吗?”

“奴婢不敢欺瞒娘娘。”

其实这话不算假,只是次序有些问题。

皇后身为正宫娘娘自然是头一份的,苏幼仪身为宠妃,那一份更加少不了,芳妃虽也得了,却只能往后排。

芳妃自己却没想到这些,心满意足道:“那就送一点去给燕嫔吧,省得她吃不到葡i萄说葡i萄酸。”

宫女听她说要送一点给燕嫔,以为她是为了感谢燕嫔救下她腹中的孩子,不想听她后半句话又别有深意。

芳妃笑看她一眼,“从前本宫在她身边可没少听她的酸话,如今送些葡i萄去堵堵她的酸嘴,省得叫人议论她保了本宫的孩子本宫还待她刻薄。”

第一百九十一章 没这个好口福

宫女这才明白,芳妃在外人面前做出和燕嫔亲密的样子不过是假象,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罢了。

她忙命人择了些葡i萄送去给燕嫔,又忖度着芳妃的神情道:“娘娘,既然娘娘今日身子舒爽,不如起来给皇后娘娘抄些经文吧?”

听闻此言,一脸惬意的芳妃蓦然睁开眼,双眸含怒。

“抄什么抄?没看本宫怀着龙胎么?”

宫女被她吓得连忙跪地请罪,芳妃瞪她一眼,“是本宫的龙胎要紧,还是区区的佛经要紧?皇后娘娘的病不是有惠妃她们抄着经么,就非要劳动本宫!?”

宫女忙磕头认错,“娘娘恕罪,娘娘息怒。奴婢不敢劳动娘娘,只是听说惠妃她们的经文都已经交给皇后娘娘了。燕嫔和纯常在她们交的少,说是她们不通文墨但字字真心实意,听说皇后娘娘也很满意。奴婢便想只有娘娘您不抄,是不是……不太好?”

芳妃翻了个白眼,“就这样毫无交代,确实不好。那你就去和皇后娘娘禀告一声,说本宫身子不爽不能为她抄经,请皇后娘娘恕罪。”

宫女仍是跪着不懂,芳妃蹙起眉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宫女忙道:“娘娘,娘娘的胎像一向安稳,太医那边都有依据可查。娘娘一篇经文都不抄,只怕说不过去。万一皇后娘娘怪罪您不敬中宫,该如何是好?”

芳妃身边的宫女都知道,她一向不敢不尊敬皇后,这个罪名她承担不起。

可今时不同往日,芳妃已经不怕了。

她轻嗤一声,“有什么关系?放心吧,皇后不敢为难我的。江贵人那件事她被文武百官议论,就是为这个才气病的,她现在哪里还敢耍威风?何况我腹中怀着龙胎,难道不比那个江贵人更尊贵些?”

宫女面露为难之色,芳妃迅速摆手,“本宫说去就去,别让本宫再说第二遍。”

宫女只得依言去向皇后回话。

皇后卧在榻上,面容微白,听着芳妃打发来的宫女回话,面上现出淡淡的冷笑之意。

“……我们娘娘说,她实在身子不爽不能为皇后娘娘抄经,还请皇后娘娘恕罪。等我们娘娘身子好些了,一定会补上的。”

最后那句是宫女自己添的,她瞧皇后面色不好看,担心她发难。

皇后并没有发难,却道:“本宫虽在病中,却听闻芳妃昨日去御花园逛了,还命人采了许多牡丹回去是吗?”

宫女一愣,忙答道:“是,芳妃娘娘说在屋里闷着难受,所以出去走走。”

这一走,就把花园里的牡丹都折了个干净。

皇后不过因在病中没来得及去赏,这些牡丹就全都没了,芳妃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她也配折牡丹?

牡丹国色天香,乃是花中之王,是皇后的象征。

“呵。”

皇后看着那个小宫女,目光凌厉起来,“芳妃有精神逛花园采牡丹,偏偏没有精神为本宫抄经么?哪怕她抄一篇半篇,也算是心意。难道还要本宫命太医院把她的脉案送来,看看她到底有没有精力抄经?!”

“皇后娘娘恕罪!”

宫女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吓得几乎就要哭出来。

皇后身边翠摇等人也只是看着,没有人露出同情之色,更没有人劝解皇后。

本来抄经这件事就是为了坐实芳妃不敬中宫的罪名,还有什么可劝的呢?

眼看宫女把头都磕出血来了,皇后厌烦地摆摆手,“罢了。方才本宫因在病中气性大了些,芳妃毕竟怀有龙胎,就算她不敬本宫,本宫也不能不为龙胎着想。她若喜欢牡丹,下次本宫便吩咐花匠把外头送进来的牡丹都送到芳妃院中去。”

头上流着血的宫女不敢接话,皇后又是一摆手,翠摇道:“跪安吧。”

宫女大气不敢喘,战战兢兢地退后出了宫殿。

她头上顶着血迹回芳妃那里,路上看见的宫人议论纷纷,不多时园子里便传遍了芳妃不肯为皇后抄经,惹得皇后愠怒的消息。

很快园中又接到皇后的旨意,说是日后有新进贡的牡丹就送到芳妃那里,皇后的委曲求全让众人更加愤懑。

芳妃竟敢独霸园中的牡丹?

谁不知道牡丹是花中之王,是正宫皇后的象征,难道芳妃怀了一个龙胎就敢和皇后争驰么?

实在太过放肆!

燕嫔听到这个消息只是笑笑,她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盘晶莹剔透的葡i萄,她笑着挥挥手,“你们拿下去分了吧。”

宫女道:“娘娘,这可是芳妃娘娘特意送给您的进贡葡i萄啊……”

“我知道。”

燕嫔看也没看一眼,“这葡i萄虽甜美,可在我看来却觉得酸。不如你们分了去,就当本宫没这个好口福吧。”

倚绿榭中,苏幼仪吃着同样的葡i萄。

除了葡i萄还有蜜瓜,西域的蜜瓜咬一口甜得令人发,只能吃一两块,再多就腻了。

虽说都是从西域进贡来的水果,苏幼仪这里的总比别处更好一些,品种也更多。

她自己吃不了多少,命人分送给纯常在和婉常在,又送了些去给燕嫔,燕嫔得了苏幼仪送去的葡i萄和蜜瓜倒是吃得很开心。

伺候她的宫人这才明白,她不是没口福吃葡i萄,而是要看谁送的葡i萄。

除了这几个姐妹处,苏幼仪还命人送了许多去给大皇子。

皇上对待皇子们的教育一向严苛,连奢华的宫殿都不肯给他们住,这样难得的贡品更加不会给他们,美其名曰是为了锻炼他们。

其实苏幼仪常去书屋,和几位皇子公主都十分相熟,本该人人都送才是,她想了想还是只送了大皇子。

一来东西不多,二来大皇子收了自然会分给大家,这个人情给他做也好。

大皇子得了苏幼仪送来的水果果然十分欢喜,命人收拾了就在书屋分给大家吃,连薛太傅都有份。

薛太傅原本连连推辞的,架不住大皇子说尊师重道,没有老师看着学生吃东西的道理,薛太傅这才坐下吃了些。

第一百九十二章 只有你合适

水果果然甜得发,孩子们都很爱吃,薛太傅吃了两块便停了。

他擦了擦手,对着正在吃水果的孩子们道:“你们知道为何西域的葡i萄和蜜瓜这么甜吗?”

正在吃东西的孩子们一愣,没想到薛太傅会提出这个问题。

皇上一向重视对皇子们农耕之学的教育,让他们务必贴近百姓的生活,皇子们连稻苗都种过,对农学也算有点研究。

大皇子道:“瓜果长得好,无非是水土好,再者种子好罢?”

薛太傅笑道:“那对于葡i萄和蜜瓜来说,什么样的水土才算好呢?”

这个问题皇子们不敢轻易回答。

先前皇上让他们种稻的时候,大皇子甚至不知道稻苗要种在水田里,经此一事他便知道不同的农作物有不同的生长环境,不能一概而论。

这葡i萄和蜜瓜是西域来的,他哪知道西域的水土呢?

这可叫人犯难了。

薛太傅知道他们不了解,便柔和道:“大家不必在意,你们现在能多了解国中的水土就很好了,西域的水土你们自然不懂。如果你们想知道,我今日就借着这些瓜果和你们说一说,心里有个印象便是。”

大皇子等都十分欣喜,“好啊好啊,太傅说罢!”

“西域有地,名为吐鲁番。那是一个低洼盆地,被称为火洲。也是葡i萄主要的生产基地,每年进贡的葡i萄就有国内生产的五分之一多。”

“这么多哇!”

孩子们不由惊叹,薛太傅摸摸鼻子,感慨自己一不小心说出了实话。

西域进贡来的瓜果确实很多,不过皇子们吃不着几次,这些千里迢迢被精心运来的瓜果多半都分赐给了宫中宠妃和皇室宗亲,没有他们的份。

幸好还有苏幼仪和皇后会送些自己得到的瓜果来给他们,否则他们连味儿都闻不到,这就是皇上教育孩子的手法。

薛太傅继续道:“由于这里气温高、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特别适合葡i萄的生长,因而瓜果丰茂,又因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吐鲁番的地下水贮量丰富,所以水果中的含糖量非常高。就算我们把同样的种子种在京城,也长不出这么甜的葡i萄来。”

“我知道!”

大皇子笑道:“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太傅我说得对吗?”

薛太傅会心一笑,“对,大皇子可真是懂得举一反三,进益甚大。”

三皇子一面啃蜜瓜一面道:“这么说,难道是京城的水土不如西域好吗?我听说西域是广袤的沙漠,怎么会比京城好呢?”

“不是这样的。”

薛太傅解释道:“西域的水土自然比如京城好,京城能种麦子也能种水稻,这些都是百姓赖以生存的口粮。西域的水土很难种出这些,所以他们只有葡i萄和蜜瓜,我们却还有杏子李子桃子苹果梨子……”

薛太傅随口就说出一大串,孩子们一听这才满意。

看来还是京城好。

二皇子吃着瓜果默不作声,薛太傅着意看他一眼,觉得他近来话少了许多。

以前总是他喜欢争强好胜,自从李氏去了,他连话都少了,平日上课不管讲什么他也愣愣的,似乎都没听进去。

看来燕嫔待他再好,到底没能抹去他亲娘在他心中的影响。

这日,李阁老的病好了些,递了折子近来不知说些什么。

午膳后皇上便到倚绿榭来,园中各处的目光都盯着倚绿榭这处,唯恐死了的李氏还能被翻出什么波澜。

李氏生前威风,死后余威仍在,众嫔妃不得不担心。

苏幼仪也很好奇,“皇上是为李阁老递的折子来的么?”

“嗯。”

皇上坐在榻上,抿了一口茶,“朕先前为了照顾李阁老,也是为了二皇子,已经答应将李氏以贤妃的位分安葬。李阁老一党倒没有什么动静,毕竟李氏之死和朕扯不上关系。”

苏幼仪心中暗想皇上真是腹黑,把他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朝中大臣还以为皇上是真的念旧才将李氏以贤妃的名分安葬,哪里想得到他就是为了撇清他自己而已。

苏幼仪道:“那这次李阁老还想做什么?”

皇上看她一眼,“李氏没了,李阁老在宫中还有什么牵挂,你想不通吗?”

苏幼仪恍然大悟。

是二皇子。

“李阁老是冲二皇子来的”

“正是。”

皇上放下茶盏,眸光微凉,“朕虽然已经把二皇子给了燕嫔,可二皇子和李氏的血脉斩不断,和李阁老之间更是如此。李阁老上折中要让他家中女眷来看望二皇子,朕不得不依。”

苏幼仪点点头,这也是人之常情。

当初威远侯江肃不也做过这样的事么?

皇上继续道:“皇后的病还没好,宫中不能没有人接待着,燕嫔是二皇子的养母身份不便,朕想来想去也只有你合适了。”

苏幼仪想了许久才意识到,李阁老家来看望的女眷会是何人。

李阁老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李氏已经死了,剩下的那个不就是他的小女儿李梓月,也就是季玉深的夫人了么?

皇上让她接待季玉深的夫人?

她顿时满头黑线,待要拒绝又找不出理由来,只得硬着头皮接下。

难道她要告诉皇上季玉深是她的老情人,她现在不想看见老情人的夫人?

反正她对季玉深已经释怀了,见就见吧。

三日之后,李梓月乘一方红色小轿到御园外头,由宫人领着朝倚绿榭来。

从角门里进去,只见花木齐整,房屋高大。

李梓月不是头一次进御园,上次皇上恩准嫔妃家属进宫探望的时候她就来过一次,对这里的路也算熟悉。

沿着湖堤一直走,很快就到了倚绿榭之外,看起来是很普通的一处水榭,不像住着皇上的宠妃。

李梓月颇为费解,靠近院子之后方觉装饰奢华,处处精致,不输从前她姐姐住的地方。

真要比起来,从前李氏的住处虽宽敞,还不如这里精致风雅呢。

皇上的盛宠,可见一斑。

李梓月知道苏幼仪和自己长姐的关系,不免有些担忧,回头朝静儿使了个眼色,静儿给领她们进来的宫人塞了一块银子。

第一百九十三章 劝他这个

宫人立刻会意,躬身拱手,李梓月轻笑道:“这位公公,我是第一次见昭嫔娘娘,怕不懂规矩冒犯了娘娘,有几句话问问公公。”

“夫人但问无妨。”

李梓月道:“不知昭嫔娘娘可有什么忌讳?我这个时辰来见她会不会打扰?虽然之前宫人嘱咐过,只要不是用膳和歇午觉的时辰便可,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宫人很快会意,她哪里是怕犯了忌讳,只怕是怕昭嫔因为已故李氏的关系给她没脸吧?

他笑道:“夫人不必担忧,昭嫔娘娘是个最和气的人,待下人一向宽厚。就算夫人有什么不妥之处想来娘娘也不会计较,夫人放心吧,请进。”

宫人笑着朝她示意,李梓月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迈进院中。

翠微早得了吩咐在这里迎候,见人进来上前笑道:“是季夫人吧?季夫人请在这里稍等,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李梓月点点头,看着翠微上了二楼,心中有些担忧。

她观察这栋二层楼的建筑,栏杆柱子和瓦片都能看出新修的痕迹,怪不得比别处都精致,想来修建的时日并不久。

仔细看后头靠近湖边的地方纱幔飘飘,色彩纷呈,不知是一处怎样的所在。

李梓月待要看清楚,翠微已经下来了,“季夫人,楼上请。”

她跟着翠微拾级而上,木制的台阶走起来稳稳当当,一点声响都听不见,可见这里的楼阁用了多么巧妙的心思才建造而成。

翠微领她到偏间,眼前一道曼妙的珠帘波光粼粼煞是好看,叫她一时看花了眼。

这样精致的珠帘,昭嫔就随意摆在一个偏间里,可见皇上平日赏她多少奇珍异宝,随手便可拈来。

她不禁想到自家长姐从前的威风,从前李氏势头最盛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财大气粗,这位昭嫔却一点声色都不露,占据比当年李氏更大的风光也从不显摆。

这是低调内敛,还是心机叵测?

“季夫人。”

翠微低声提醒,李梓月这才注意到里头,只见上首坐着一个衣裳华丽的年轻女子,正瞧着她盈盈一笑。

她生得姿容绝色,气度不凡,饶是脂粉不施,也自有一番高贵气质。

李梓月不由一愣。

她早就听说昭嫔生得美貌不凡,若非如此皇上何以独宠她这么久,而后宫嫔妃也不敢有怨言?

只是她想着再美也不过是乡野女子,空有其表没有气度,皇上的宠信也长久不了。今日亲眼见到她,李梓月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若是没有人说,谁能想象到眼前年轻的美人儿其实是乡野出身,而非世家大族的小姐?

她恍惚想起昭嫔是个读过书的女子,再一想腹有诗书气自华,心里会意了几分,忙进去行礼。

李梓月不知道的是,她在打量苏幼仪的时候,苏幼仪也在打量她。

原以为李氏这个妹妹应该是像李氏的,不想今日一见完全不同。李氏若是一朵张扬无度的芍药,敢与牡丹争艳,那李梓月就是一朵朴素无华的秋菊。

她看起来进退得宜,目光中没有阴险算计,一眼瞧去便是纯良的。

因这纯良,连她和李氏颇有几分相似的眉眼,苏幼仪看着都不觉得刺目,反倒有些感慨。

季玉深的夫人竟是这样的人物。

“见过昭嫔娘娘。”

“免礼……季夫人。”

二人分宾主坐了,原该敌对的双方却对对方有些莫名的好感,气氛比想象中要好一些。

苏幼仪笑着命人看茶,又道:“夫人进宫原该先去拜见皇后娘娘的,想必夫人也知道皇后病了,所以皇上让我待为接待夫人。有几句话要和夫人交代,交代完了夫人便可去见二皇子了。”

听见她说有话要交代,李梓月作势便要站起,苏幼仪忙摆手,“夫人不必客气,季大人是朝中肱骨之臣,夫人何必如此谦卑?本宫只是担心二皇子丧母不久,皇上又给他换了养母,担心他心中承受不了。季夫人是二皇子的姨母,一会儿见到他要好生劝慰才是。”

苏幼仪不仅没有难为她的意思,还对她十分客气,李梓月的心渐渐放下来。

待听她提起二皇子,李梓月道:“昭嫔娘娘的心意,妾身明白了。二皇子如今有了养母,他年纪又小,妾身自然劝他要好好听燕嫔娘娘的话,别再记挂生母。”

苏幼仪笑着摇摇头,“哪有孩子能忘记自己的生母的?本宫不是这个意思。本宫指的是让二皇子好好读书才是,别因为生母暴毙产生一些不该的念头,反倒让皇上生气。听闻进来二皇子的学业荒废了许多,本宫是让夫人劝他这个。”

李梓月闻言一惊。

苏幼仪在后宫和皇后是一边的,在皇子中又和大皇子交好,她怎么会关心二皇子的学业呢?

二皇子荒废了学业,她应该高兴才是。

李梓月有些不解,只见苏幼仪端起茶盏笑了笑,“本宫与季夫人颇为投缘,既然令姐已经去了,本宫就和夫人说几句体己话吧。”

李梓月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苏幼仪道:“你进宫前一定听说了,令姐生前和本宫不合。令姐也许也和你说过我种种不好,这都不打紧。只是大人的恩怨是大人的,孩子是无辜的。我自小没有母亲,最懂得没有母亲的孩子有多可怜。二皇子还那么小,他是无辜的,难道我会为令姐之事迁怒一个无辜稚子么?我还没有不择手段。”

李梓月不禁沉默起来。

从前李氏在宫中做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李氏和苏幼仪不睦不假,可都是李氏看不惯苏幼仪得宠处处挑衅,并非苏幼仪主动陷害。

包括这一次也是如此。

若非她是李氏的亲妹妹,连她都要说一句,李氏这是咎由自取。

苏幼仪提起她自小没有母亲的话,更让李梓月动容,“昭嫔娘娘,其实我也自小就没了母亲,只有父亲和长姐。没有母亲的孩子有多可怜,我与娘娘感同身受。”

第一百九十四章 你终于来了

二人对视,气氛比之前更和睦许多,苏幼仪朝她笑笑没有开口。

李梓月道:“既然娘娘说了这么多体己话,我也和娘娘说几句真心话吧。我此番进宫除了安慰二皇子,也是受父命希望他不要忘记自己母亲的母家。想来这些话我不说,娘娘也猜得到吧?”

苏幼仪无声地点点头,算是默认。

李梓月道:“可我私心里并不希望他对此念念不忘,如果我见到他,我会让他好好和燕嫔娘娘相处,给自己一个机会拥有一个母亲。何必一生自苦呢?”

苏幼仪不由诧异,李梓月的通透让她惊讶也让她纠结。

她从季玉深那里知道李梓月是何品性,也知道她从来不涉朝政,却没想到在李阁老和李氏的熏陶下,她竟然还能这般清醒。

怪不得季玉深愿意娶她。

苏幼仪笑了笑,收拾心情,“季夫人是个极识大体的人,本宫没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了。二皇子就住在湖对岸的书屋那处,本宫命人送夫人过去吧。”

说罢看了翠微一眼,后者会意点头。

李梓月从座中站起,行礼之后退了出去,一路上沿着湖堤朝对岸去,一直神不守舍。

静儿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昭嫔娘娘不是很好说话吗?您怎么还有些不高兴似的。”

“我不是不高兴,是太震惊了。”

李梓月道:“我从前一直以为昭嫔就像长姐说的,是个狐媚惑主之人。我以为昭嫔和长姐不睦已久,见了我一定会给我脸色看。我以为她会警告我不要对二皇子痴心妄想,没想到她反倒让我劝二皇子好好读书……”

这一切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静儿点头道:“其实奴婢也是这么想的,从咱们进园子开始,那些宫人就一直说昭嫔娘娘待人宽和仁慈,是最好说话的。奴婢以为是她收买人心呢,没想到见了她真是如此觉得的,何况她生得那么美打扮又不华丽,看起来清清爽爽的。小姐,你说奴婢是不是也被收买了?”

李梓月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要是被收买了,那难道连我也被收买了?我方才还云里雾里想不明白,现在终于明白了,不是我犯傻,是昭嫔真的好,连你都看得出来她好。”

她的笑意忽然又萎靡下去,“可是长姐和她对敌,她好,难道长姐是坏人吗?静儿,我不想觉得长姐是坏人。”

静儿撇撇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梓月看她一眼,“你有什么话对我还不能说吗?我几时生过你的气?”

静儿是从小伺候她的丫鬟,就和李氏带进宫的仪儿一样,都是心腹,感情甚至比姐妹还深厚。

李梓月这样说了,静儿便不犹豫了,“小姐,你忘了从前大小姐在家里是怎么欺负你的吗?老爷无论带了什么衣裳、首饰还是新巧玩具给你和大小姐,总是她先挑选好的,剩的才给你。小姐你还总说姐姐是尊长让她也无妨,可大小姐什么时候让过你呢?”

“这些就罢了,大小姐每次做错事都拿您去顶包,对您可没有一点爱惜之意。就拿这次说吧,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怀疑姑爷是奸细,这不是明摆着没有拿小姐当亲妹妹吗?”

“好了,你别说了。”

李梓月没有生气,却也不想听这些话,“这都是小事,长姐喜欢什么让着她便是了。她文采比我好,书读得比我多,父亲喜欢她,我又能怎么样呢?何况现在人都已经去了,你就别再说这些了。”

静儿扁扁嘴,“是,奴婢知道了。只是方才小姐提到好人坏人的话,奴婢才想起这些,奴婢可不觉得大小姐是什么好人……”

李梓月看她一眼,静儿这才不说话了。

她抬头朝前一看,“喏,到书屋了。一会儿进去你不要多话,尤其是这什么好人坏人的话,决不能让二皇子听见。没娘的孩子心里够苦了,要是听见别人诋毁他的娘亲,不知道心里多难受。”

静儿连连点头,“小姐放心,奴婢知道。”

李梓月深吸了一口气,带着静儿朝书屋那处走去,进门只见二皇子在屋里发呆,看到她连忙迎出来。

“见过二皇子。”

李梓月按照惯例行礼,二皇子看到她抬头时和李氏有几分相似的眉眼,这才露出笑容,“姨母,你终于来了!”

二皇子看到她的激动,让李梓月生出天然的母性。

这是她唯一的外甥,将来她自己有了孩子,或许也和二皇子长得差不多,有李家人的眉眼。

“姨母,你快坐下。”

二皇子让她坐下说话,又屏退了众人,李梓月道:“静儿是我的贴身亲随,我什么事都不瞒她,她就和长姐身边的仪儿一样。”

二皇子看了静儿一样,后者朝他福身一礼。

李氏曾经说过仪儿还有个结对的丫鬟,是当年李阁老赏给李梓月的,这两个丫鬟分别在府里两个小姐身边伺候,是最贴心的心腹。

二皇子便没让她出去,李梓月瞧他面色不好看,便道:“二皇子似乎瘦了许多,还要节哀才是。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能因为哀伤过度不思饮食,耽误了身体。”

二皇子微微低下头,“我想母妃。姨母,母妃到底为什么会死?”

他抬起头来看着李梓月,“是不是因为母妃犯了错被父皇贬为答应,她心里难受所以得了病死了?可是母妃从前说过,不管在宫里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保全性命是最要紧的,哪怕不择手段。她怎么会就这么死呢?”

李梓月心中咯噔一声。

不择手段?

这样的话,李氏怎么能对二皇子一个孩子说呢?

他才区区九岁啊!

李梓月道:“长姐是暴毙而亡的,父亲说她是畏罪无颜面对皇上,才会自暴自弃以求速死的。”

她骗了二皇子。

李阁老怀疑皇后对李氏动了手脚才会导致她暴毙,可李梓月不想把这话告诉二皇子,她不想让二皇子带着仇恨过日子。

第一百九十五章 没有再说话

苏幼仪说得对,大人之间的事不应该牵扯到孩子,二皇子应该过更加天真快乐的日子才是。

“外祖真的是这么说的?”

二皇子狐疑地看着她,似乎有些不信。

小小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单纯的李梓月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连谎言都维持不下去。

李梓月忙道:“是真的。你不要再多想了,不管长姐到底是为何而死,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算有什么要计较的也是大人去计较,你只管好好读书好好吃饭,像别的皇子一样,好不好?”

二皇子听不进去这些话,只是偏执道:“大人去计较,计较谁?是不是昭嫔?是不是燕嫔?还是皇后娘娘?”

李梓月一愣,终于明白苏幼仪劝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二皇子现在的状态的确很不正常,他陷在李氏的死里无法解脱,听不进去别人善意的劝解。

李梓月顿了顿,“你为何会这样问?你觉得是谁害死了长姐?”

“我说的这些人都有可能!还有可能是芳妃,是惠妃……除了几个手中没有权势的答应和常在,其他都有可能!”

二皇子提起后宫嫔妃一点尊重的口气都没有,更是以权势来划分嫔妃之间,李梓月听得蹙起眉头,“二皇子,你口中那些人都是你的嫡母和庶母,你怎能随意怀疑她们做出杀人害命之事?他们害过你吗?”

二皇子抿着嘴细想,不禁想到苏幼仪时常到学堂给他们送点心和瓜果的事情,虽然她每次都说自己是来送给大皇子的,可那些吃食每次都是四个人分的。

她从来没有单独给大皇子什么,更没有不让他这个死对头的儿子碰她的吃食。

苏幼仪没有害过他,这一点他明白。

可旁人不一样。

他看着李梓月道:“可是母妃生前曾经说过,昭嫔不是好人,她一定要除去昭嫔。还有皇后一心想跟母妃作对,那个芳妃差点被母妃害了腹中的孩子,她也有可能想报仇,燕嫔想当我的养母……”

“够了!”

一向性情温和的李梓月不得不出声打断他,“二皇子,你在说什么啊?你怎能直呼燕嫔封号,她现在是你的母妃。还有,芳妃和昭嫔是被长姐害过,不是害过长姐,是长姐对不起她们你明白吗?”

李梓月简直不知该如何教导二皇子,他的想法已经扭曲了。

从前李氏害过谁,现在二皇子就怀疑谁,这不是贼喊捉贼么?

若再不好好教导,二皇子真的要毁了。

静儿看了她一眼,李梓月心中越发难受,从二皇子身上她看到了自己长姐的品性,这让她十分失望。

也许静儿说的是对的,是她因为姐妹的情谊一直没看清李氏。

二皇子疑惑地看着她,“姨母,你为什么一直在替别人说话?你和母妃是同胞姐妹,你为什么不帮她?”

他比李梓月还要诧异。

不是只有宫里的兄弟姐妹才会面和心不和吗?

不是只有异母所出的兄弟姐妹才会勾心斗角吗?

李梓月明明是他嫡亲的姨母,为何不仅不帮他,还要说他母亲的不是?

李梓月试图让自己慢慢放松下来,恢复平日的温和耐心劝导二皇子,“二皇子,你听我说。我不是在替别人说话,也不是不帮长姐,我是想帮你。长姐已经去了,她只留下你这么一个血脉,我帮你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你明白吗?”

二皇子沉默不语。

李梓月道:“你现在一心想着长姐是为什么死的根本没有用,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人要向前看。我不能时常来看你,父亲更加不能,你在宫里要有人疼爱照顾。皇上既然把你交给了燕嫔,你要听她的话,好好读书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明白吗?”

听燕嫔的话?

二皇子更加不解了,“燕嫔说不定是害我母妃的凶手,我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因为你还小,你需要母亲。”

李梓月说着,想到自己还没见过燕嫔,又道:“如果你实在不喜欢燕嫔,我觉得昭嫔娘娘为人厚道公允,她一定不会伤害你的。”

二皇子立刻警惕起来。

李梓月怎么又替苏幼仪说起好话了?

他看了静儿一眼,问李梓月,“你来之前见过昭嫔娘娘了?”

李梓月点点头,“幸而她提醒了我,否则我真的没想到,你的想法这么可怕。答应姨母,不要再想你母妃的事了,人要向前看,好吗?”

二皇子抬眼看了看她,没有再说话。

李梓月从二皇子那里出来,心情郁结。

她以为自己今日会在苏幼仪那边受到责难,在二皇子那边得到安慰,没想到全然相反。

尽管她苦口婆心说了许多,可二皇子并没有听进去,她看得出来。

最后他也只是敷衍了自己一下,并非真的听进去自己的话,李梓月觉得自己好失败。

“静儿,我这样以后怎么做母亲呢,连个孩子我都教不好。”

她边走边同静儿说话,静儿笑道:“小姐怎么想到这上头去了?将来小姐的孩子自然会听小姐的话,可二皇子都这么大了,很难再改变了。”

李氏给二皇子灌输的思想,如果那么容易就被李梓月改变,那李氏就不是那个总是压制着她的长姐了。

李梓月听了这话勉强安慰,又道:“只怕要想办法让父亲多和皇上请旨,让我进宫来劝说二皇子才好。”

“李小姐还没劝够吗?”

不知何处忽然传来人声,李梓月吓了一跳,静儿忙扶着她四处看去,才发现假山旁站着一个华服女子,身后簇拥着许多宫人。

看起来是个位分不低的嫔妃。

那嫔妃身后的宫人上前,倨傲道:“这是燕嫔娘娘。”

李梓月一听忙上前行礼,燕嫔笑了笑,“本宫听说二皇子的姨母来看望她,便想来看看,没想到正好撞见李小姐。相逢即是有缘,李小姐若不介意就陪本宫坐坐吧。”

说罢径自朝一旁的凉亭走去,不顾李梓月的反应。

第一百九十六章 有人会帮我们

李梓月见她态度倨傲,本不想多事,可想到燕嫔是二皇子的养母,出于对二皇子的爱护还是决定和燕嫔交流一番,便朝亭中走去。

燕嫔自顾自把玩茶盏,“方才本宫听见李小姐说劝说二皇子什么,难道李小姐今日来待了那么久,还没劝够吗?”

李梓月客气道:“燕嫔娘娘别误会,其实妾身在二皇子那里待的时间不长。方才是按照皇上的旨意先去见了昭嫔娘娘,在倚绿榭说了一会子话。”

“原来是先去见了昭嫔啊。”

燕嫔笑道:“那李小姐怎么就急着走了呢?如今本宫是二皇子的养母,李小姐不见见本宫岂能放心?岂能……回去和李阁老好生交代?”

饶是李梓月不涉朝政和宫闱之事,也听出燕嫔口气带刺,看来她对自己怀有敌意。

这敌意……是为她的长姐么?

李梓月仍带着微笑,“原本进来一趟是该拜见燕嫔娘娘的,只是担心打扰娘娘,所以打算回府。正好路上遇见娘娘,这一定是缘分了。”

燕嫔轻哼一声。

她当然不是正好撞见李梓月,而是早就计划好了在这里等她。

有些话,她不得不告诉李梓月。

燕嫔换了只腿交叠,“说罢,你对本宫的儿子劝了什么?”

李梓月一愣,待要开口,燕嫔笑道:“是不是劝他换了个养母,但是千万别忘记生母的恩泽?千万别忘记你们李家?”

李梓月眉头微蹙,“不是这样的,燕嫔娘娘您别多心……”

“不必对本宫来这套。”

燕嫔看都不看她,“本宫生平最恨装柔弱装无辜的狐媚子了,收起你这一套吧。看见你的眉眼本宫就想到李氏,当年她在宫中横行霸道如何欺压本宫,你可知道?本宫差一点就成了她害死芳妃腹中龙胎的垫脚石,这份仇直到她死本宫也难以释怀。”

李梓月咬着唇,不知如何解释这件事。

燕嫔固然是李氏威权下的受害者,可现在李氏已经死了,她还想怎么样呢?

李梓月道:“娘娘误会了,我确实没对二皇子说这些。是昭嫔娘娘劝说我要让二皇子好好读书,好好听燕嫔娘娘的话,我就是这么劝说二皇子的。我还劝他不要把长姐的死放在心上,让过去的就此过去。”

燕嫔看她一眼,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只要看到她和李氏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燕嫔心里就不舒服。

她翻了个白眼,“你最好是这么劝说二皇子的,若你非要劝得他歪心邪意,本宫也没办法。不过你们想教坏本宫的儿子,就别怪本宫不把他当儿子,明白吗?”

李梓月浑身一颤,“燕嫔娘娘,你……你想对二皇子做什么?”

“你们不对二皇子做什么,本宫自然不会对二皇子做什么,否则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本宫劝你日后还是少进宫吧,免得让本宫误会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来,得不偿失,你说是不是?”

李梓月气得手指发颤,燕嫔却已站起来,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待她走后,静儿连忙搀扶李梓月起来,“小姐,她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一点都不客气!小姐好歹是首辅大人的千金,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李梓月指尖还在发颤,却对静儿道:“算了,也不能怪她。她从前受过长姐的委屈,现在自然对咱们家的人没有好感。何况她说的那些,也不算错……”

李梓月看她一眼,“来的时候,父亲嘱咐的不就是那些吗?只是我没有对二皇子这么说罢了。”

静儿叹了一口气,“小姐这样做,要是老爷知道了会不会生气?二皇子不领情,老爷要是也生气了,那小姐岂不是里外不是人两头受气?”

李梓月摇了摇头,口气轻而坚定,“那我也得这么做。二皇子是长姐唯一的血脉,我不能再让父亲利用他来揽权了。他还是个孩子,就算他不领情,我也要劝说到他肯领情。”

“可是方才燕嫔说,不让小姐经常进宫呀……”

李梓月顿了顿,“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再想办法。夫君那么聪明,我告诉他他一定会有办法的。何况我总觉得,有人会帮咱们的。”

“谁呀?”

“昭嫔娘娘啊。”

李梓月朝她眨眨眼,“我有一种神奇的预感,昭嫔娘娘是个好人。我的预感很准的,当初第一眼看到夫君,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我夫君。”

燕嫔见过了李梓月便朝倚绿榭去,想听听苏幼仪见过她有何想法。

出乎意料的是,苏幼仪对李梓月的评价颇好。

“我觉得她和她长姐不同,她看起来单纯许多,想来并没有什么恶意。你还拦着她羞辱了一顿,她可有回击你?”

燕嫔不乐意道:“哼,什么单纯啊。我看她就是装的,你被她骗过去了。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了。”

苏幼仪不愿为外人和她相争,便笑笑转移了话题,“对了,芳妃还是不肯抄经吗?”

“是啊。”

说到抄经的事燕嫔就来了精神,“她现在可金贵着呢,一个字的经文都不肯抄。原以为皇后怎么也要训斥她一番,不想反倒命人把牡丹都送去她那,你说芳妃能不更嚣张么?”

苏幼仪笑笑,“皇后娘娘在宫里这么多年,总学会了些手段。她自己现在都在风口浪尖上,当然不会直接训斥芳妃,否则朝臣又要议论她对嫔妃刻薄,对龙胎不够重视。以退为进,让人知道她的愤怒和委曲求全。中宫皇后都被逼到这个份上,宫中之人自然会替皇后抱不平。”

燕嫔笑着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上次你说的话我一直记着,皇后把心思放在芳妃身上,总比放在我们身上好。对了,近来园中关于芳妃的传言说得可难听了,你听见了没?”

燕嫔一副要给她传八卦的口气,苏幼仪笑着摆手,“燕嫔姐姐,这些话不该和我说。应该去和谁说,你心里有数。”

燕嫔恍然大悟,匆忙告辞。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只是个答应

回到住处,便听芳妃那处打鸡骂狗,没有片刻安宁。

今日和往常有些不一样,燕嫔进院,竟见白答应跪在院中地上,头上大汗如雨。

她一向不喜欢白答应,芳妃总是护在头里,她本就有气。

如今看到白答应受罚她心里倒痛快,嘴上却仍去关心,“哎呦,这是怎么了?白答应怎么跪在地上?”

芳妃的宫人见状朝她使眼色,燕嫔便离了白答应朝里走去。

“怎么回事?”

宫女道:“燕嫔娘娘,我们娘娘又动气了,您去劝劝吧。娘娘说白答应给她做的乌鸡汤味道不对,白答应却说没有问题,娘娘一生气就罚白答应跪在门口了。”

燕嫔不禁好笑,“就因为乌鸡汤?”

宫女悄声道:“其实也不是,是白答应提到了给皇后抄经的事,娘娘觉得白答应是在暗示娘娘不敬皇后,所以才动怒的。”

果然还是因为这事。

如今宫里关于这件事的传闻早就传开了,芳妃仗着自己有孕不怕皇后,可传闻听多了难免生气。

白答应这个时候撞到枪口上,实在是不明智。

燕嫔点点头,“放心吧,我进去劝劝。”

进殿便见芳妃正坐在榻上吃点心,她有孕之后越发娇贵,各种珍奇的点心她都不满意,总有话说。

见到燕嫔进来,她跟没事人似的,笑着招呼燕嫔,“燕嫔姐姐,快过来坐。”

燕嫔坐到榻边,“今日身子不舒服吗?怎么动了那么大的气?”

她指的是白答应的事情。

芳妃随意道:“能舒服吗?这些日子宫里都在议论我什么不敬皇后,我心里清楚得很,这身子就没有一日自在过。偏偏这蹄子还撞到我气头上,我气起来就罚她跪几个时辰。燕嫔姐姐,我终于知道你从前为何不喜欢她了。”

那你怎么就忘了自己从前如何维护她的呢?

燕嫔心里想着,隐隐不屑。

当初看芳妃护着白答应以为她多良善,原来不过是装模作样,现在惩罚起白答应来还不是毫不留情?

芳妃道:“好了,别说她了。燕嫔姐姐,尝尝我这里的点心吧。”

燕嫔看到桌上的点心都十分新奇,便随手拈了一块,正要吃,芳妃却道:“这些点心我吃都吃腻了,总是这些。御膳房还说给我做的都是最新的花样,最精致的吃食,别处吃不到。一看便知是蒙我呢,这些点心也只好打发下人吃罢了。”

燕嫔拈着点心的手举也不是放也不是,芳妃这才道:“哎呦,姐姐别误会,妹妹不是这个意思。姐姐吃吧,别怪妹妹有口无心。”

她要是吃了,岂不成了芳妃的下人了么?

燕嫔到底还是没吃,只道:“妹妹还在为给皇后抄经一事生气吗?说到这个,我也替妹妹生气。今日我在园子里闲逛,听见了许多不像样的混账话。”

芳妃一惊,“姐姐听见什么了?”

燕嫔为难道:“妹妹还是别知道了,说了徒惹闲气,伤了你腹中胎儿可怎么好?”

她越不说,芳妃越要听。

“姐姐尽管说,我不怪姐姐就是了。我倒要听听那些混账人说我什么,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燕嫔这才道:“我听见他们说,芳妃以为自己有了个龙胎就不得了了,说不定生出来只是个女儿呢?要是女儿啊,还不如大公主漂亮,那皇上肯定不喜欢,到时候有芳妃苦头吃的。”

芳妃身子一晃,要不是坐在榻上,只怕整个人都撑不住了。

燕嫔看她,她摆摆手,“没事,姐姐继续说吧。”

燕嫔继续道:“还说你肚子里的孩子不一定能不能生出来,要是死了你不就白得意了么?又说你就算生了皇子也是个小吏家的女儿,上不得台面,还敢和皇后娘娘争驰……”

芳妃这下彻底掌不住了,气得整张脸泛红。

她一抬手似乎要拍桌子,不想腹中陡然一痛,她忙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地叫起来。

“传太医,快传太医!”

燕嫔见好就收,没再多话。

她知道这些话不至于让芳妃肚子里的龙胎有什么闪失,顶多是气气她,芳妃娇惯,有点什么就喊着传太医。

人都乱糟糟的,燕嫔懒怠再待下去,出门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便见白答应还跪在外面地上,脸色已经有些白了,她什么也没说,径自离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白答应从前也算受过芳妃的照拂,如今就算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

谁叫她进宫这么多年只是个答应呢?

李梓月回到府中,先去向李阁老回了话,接着回到内院自己屋里。

季玉深今日难得在家,一见到他,李梓月只觉得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夫君,你今日怎么有空在家?”

“今日没什么事,皇上许我早些回来。”

季玉深随手给她倒了一杯茶,“今日进宫见二皇子,如何?”

他提到二皇子,李梓月顿时露出愁容,唉声叹气。

季玉深以为她进宫之行十分不顺利,便道:“怎么?是昭嫔给你脸色看了吗?”

“没有没有!”

李梓月忙道:“昭嫔娘娘倒是很好,是二皇子气得我。”

“怎么个好法?”

季玉深不问二皇子怎么气她,反而说昭嫔怎么个好法,如此反常的问话李梓月却没听出问题。

她想了想道:“昭嫔说话很和气,也没有为难我。还说让我劝二皇子好好读书,不要牵涉大人的事,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季玉深闻言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隐隐有些失落。

如果苏幼仪对李梓月毫无敌意,那是不是说明,她彻底把自己放下了?

“夫君,你在想什么呢?”

李梓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季玉深道:“没什么,你继续说罢,二皇子怎么了?”

说到二皇子李梓月就来气,她把二皇子的言行统统告诉季玉深,又道:“夫君,你说我该怎么办呢?长姐只有二皇子这么一个孩子,我们不帮他谁帮他?我真的不希望二皇子小小年纪就陷在阴谋诡计里,那他就太可怜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芳妃肚子疼

季玉深道:“二皇子身在宫中,我们是宫外的人,如何帮得上忙?”

李梓月闻言不免有些泄气,忽然她又想到些什么,抓着季玉深的衣袖道:“那要是宫里有人肯帮二皇子呢?我觉得昭嫔娘娘会肯的,我们去求求她好不好?”

……

快到中秋的时候,皇后的病适时痊愈,起来操持中秋宫宴的事。

在中秋之前,皇后以近来宫中不宁的名义办了一场法会,让众嫔妃一起趁夜到河边放莲花灯。

虽然不懂皇后此举是何用意,众嫔妃还是依言去了。

最让人关心的便是,芳妃这回会不会去。

“芳妃仗着自己肚子里那位各种骄纵,今夜皇后举办法会让众嫔妃都来,她可未必会听话。”

“是啊,芳妃可是配戴牡丹的人呢,能跟咱们一样吗?”

嫔妃们忍了芳妃许久,今夜便趁机议论起来,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苏幼仪远远在一旁看着,众人明白什么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有了芳妃这个引起公愤的,其余嫔妃看起来其乐融融。

当然,这不过是暂时的,昙花一现。

不知谁喊了一声,“那不是芳妃的撵轿吗?”

河边众人朝远处看去,果然看到一队密集的灯火过来,纯常在笑道:“要不说是芳妃,我还以为是皇后娘娘来了呢!”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现在只要把芳妃冠上皇后娘娘这四个字,就是宫里最流行的笑话。

婉常在笑着捏她的脸,“你这嘴啊,真真不饶人!”

纯常在跟着傻笑,到芳妃过来才停了笑声,众人上前稀稀拉拉地行礼。

芳妃也猜到众人先前的笑声是在笑她,她没有说什么,只想尽快结束今晚的法会。

她过来只是不希望旁人再说她不敬皇后,落人话柄,顺便放莲花灯为自己腹中的龙胎祈福,祈求这是个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男胎。

不一会儿皇后也来了,在人群中扫视一眼看到芳妃,目露得意之色。

如她所料,芳妃果然还是来了。

皇后道:“近来宫中出了不少事,李氏暴毙,本宫也身染疾病。幸亏后宫姐妹为本宫抄经祝祷本宫才能好得这么快,所以本宫特意办了这个法会,为皇上和诸位姐妹都祈祈福。”

芳妃听见抄经这两个字,下意识眉梢一跳。

便见皇后命人抬来铜鼎,将手抄的佛经放进鼎中焚烧,“这些是诸位姐妹为本宫祈福抄的佛经,本宫自己也抄了些,希望今夜在此焚了能通神意,保佑皇上和后宫平平安安。”

皇后说着看了惠妃一眼,惠妃识趣道:“臣妾也陪皇后娘娘一起烧吧。”

说罢向宫女要了自己抄写的经文,众人见状如法炮制,都上前拿自己抄的佛经往鼎中焚烧。

只有芳妃尴尬地站在原地,她没有抄经,这会儿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

正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她气得索性扶着肚子,“来人啊,本宫的肚子好疼!”

除了她身边的宫人以外,没有一个嫔妃理会她的,包括皇后。

众人都假装没听见,芳妃这种把戏玩多了,众人已经见惯不怪,没人相信她是真的肚子疼。

芳妃自己尴尬了一会儿,忙摆手示意宫人把自己扶上撵轿。

贴身宫女见这样不像话,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同皇后禀告,“回禀皇后娘娘……”

“不必回了。”

皇后淡定烧佛经,看都没看一眼。

不必回了是什么意思?

宫女为难地看向芳妃,又看皇后一副冷淡模样,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芳妃的撵轿回去。

待芳妃的撵轿走远,皇后才朝翠摇道:“派太医去看看芳妃,再让太医把芳妃的情况如实禀告皇上。”

翠摇领命退下。

皇后说这话没有避着后宫其他嫔妃,她知道芳妃已经犯了众怒,没有人会维护她。

除了……

她的目光看向燕嫔,燕嫔忙道:“皇后娘娘,芳妃这次实在是太过骄纵了,娘娘千万别生气。臣妾等都是明事理的人,自然知道孰是孰非,娘娘不必操一点儿心。”

难得燕嫔这么明事理。

看来她和芳妃经过那一次矛盾之后,再也回不去从前的姐妹情深了。

也好,这就是皇后想要的结果。

她满意地点点头,“难得你懂事。把这些烧完大家就各自放河灯吧,今夜月色颇好,明晚就是中秋宫宴了,大家要好好准备。”

众嫔妃:“谢皇后娘娘提点。”

皇上知道皇后今夜举办法会,不想出了芳妃这档子事。

高奇寿同皇上禀告的时候似笑非笑的,在皇上面前尚且如此,可见他私底下是怎么和别人嘲笑芳妃的。

皇上也没计较,只道:“芳妃现在怎么样了?”

高奇寿笑道:“皇上不必担心,芳妃的胎一向稳固着呢。何况平日她稍有些不适就命人来请皇上,今夜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可见……心虚呢。”

皇上看他一眼,嘴角略带笑意,“皇后用这种法子告诫她,芳妃有孕后心气又极高,一不高兴就用肚子里的孩子说事。朕从前瞧芳妃不是这么不懂礼数的人,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

皇上不是问他,只是自己感慨。

高奇寿却没眼色地回答道:“,恃宠生娇这种事在后宫还少见吗?皇上登基也快十年了,这个道理自然懂得。多少嫔妃刚进宫的时候谦卑温顺,得宠得势后就张牙舞爪……”

他看了皇上一眼,连忙收住话头。

今夜宫人们议论芳妃装肚子疼的事情,未免多笑了几句,也把高奇寿平日的警惕都笑没了。

好在他伺候皇上多年,偶尔失言皇上也不会当真跟他计较。

小义子忽然从殿外进来,“皇上,太医从芳妃娘娘那里过来,说要和皇上禀告芳妃娘娘的胎像。”

皇上抬头看他一眼,很快会意过来。

他没让太医来禀告,太医却主动过来,想必是皇后的意思。

“让他进来吧。”

进殿的果然是一向给皇后请脉的老院判,他朝皇上拱手一礼,便道:“芳妃娘娘动了胎气,皇后娘娘担心皇上着急,命臣来禀告皇上。”

第一百九十九章 穷酸晦气

“你说罢。”

“芳妃娘娘腹中胎儿已有五个月,胎像稳固。今夜也没有任何不适之症,老臣也不知芳妃娘娘为何腹痛。总的来说一切无虞,请皇上不必担心。”

皇上摆摆手,老院判低头退了出去。

高奇寿和小义子师徒对视一眼,更加想笑了。

“皇上,皇后娘娘可不就是让老院判来告诉您,芳妃是装病嘛……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皇上头也没抬,“既然芳妃身子不适,明晚中秋宫宴朕特许她不必去了,好好养着吧。”

……

“哈哈哈,你听见没有?皇上让芳妃别参加今晚的宫宴了,笑死我了哈哈哈!”

燕嫔在倚绿榭乐不可支,苏幼仪和婉常在、纯常在都看着她哈哈大笑,不知道她为何这么高兴。

燕嫔笑够了看向她们,“你们还不知道吧?芳妃早就为今晚的宫宴准备了一套十分华丽的苏绣宫装,是樱桃红的,上头还捻了金线。她以为李氏没了之后,宫里除了皇后就数她大了,所以老早憋着劲等今夜艳冠群芳。谁知昨夜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上竟然让她别参加宫宴了,哈哈哈!”

燕嫔一笑起来又没完,纯常在一边吃点心一边道:“樱桃红?那不是跟正红很像吗?宫里的嫔妃素来都避着正红之色,芳妃竟然敢穿樱桃红,还真把自己当成第二个李氏了不成?”

燕嫔冷哼一声,“何止是第二个李氏啊?李氏当年再嚣张跋扈,也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直接装病离开。她要装也装得像一些才是,就这么大剌剌地走了,满宫里谁不知道她是装的?”

原本不知道的人听见皇上这道旨意,心里也清楚了。

皇上没有亲自去看芳妃,也没命人送补品去给她,只是不让她去参加中秋宫宴。

这说是体恤她,倒不如说是惩罚她。

芳妃在自己宫里气得不得了,看到那身樱桃红的苏绣宫装还挂在屏风后头,气就不打一处来。

“给本宫拿走,本宫不想看见那个东西!”

她愤愤不已,准备了那么久的行头竟然派不上用场了,她连宫宴都参加不了,着实叫她吃了个哑巴亏。

她破口大骂,“皇后好生阴毒!竟然让太医去皇上面前说本宫的坏话,说本宫是装病其实没有大碍!要不是她去说小话,皇上怎么会不让本宫参加宫宴?”

她直接指着皇后骂,伺候的宫人们都不敢说话,唯恐一句话说得不对就让芳妃找着出气筒,反倒要打骂他们。

芳妃骂了好一会儿,似乎气渐渐平了,才有宫女道:“娘娘生气归生气,千万别指着皇后骂。这里住的不只是咱们,还有燕嫔娘娘和白答应,要是有人听见了去和皇后告状怎么办?”

“本宫会怕吗?”

芳妃的无名火又上来了,“哪个不长眼睛的敢和皇后告状去?燕嫔如今在本宫面前也只能低伏做小,还有那个白答应,本宫哪个眼睛看得上她?进宫都这么多年了还只是个答应,偏又跟着本宫,把她身上那股穷酸晦气都传给本宫了!”

白答应前几日才被她罚在院中下跪,芳妃近日听见外头议论她什么,便只拿白答应出气。

白答应人微言轻,只能默默承受,没有人会替她说话。

芳妃便越发肆无忌惮,全然不顾她们相识多年的情谊。

“娘娘消消气,腹中的小皇子要紧。将来后福还长着呢,不急在今晚出这个风头,您说是不是?”

宫女宽慰着她,芳妃的神色才渐渐好了些,摆摆手道:“去打听打听今晚皇后还有昭嫔是如何打扮的。”

她人不能去,还是想和苏幼仪她们争辉,宫女只得依言退下去打听。

院中,窗子底下人影一动,赶在宫女出去之前躲到墙根后头,没有让人发现。

待宫女走后她才出来,女子穿着一身简素的翠绿宫装,头上着意戴了一支金钗,这已经是她最贵重的首饰了。

她原本只是想来听听,芳妃得知自己不能参加宫宴后会如何不痛快,没想到正好听见了关于自己的那一段。

穷酸晦气?

呵。

白答应冷笑,轻声自言自语,“我要是有穷酸晦气,一定保佑你肚子里是个女儿。或者……是个死胎。”

她怨毒地朝窗子里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离开。

今年中秋宫宴在御园中办,还是后宫的嫔妃和皇室宗亲们。

李氏死了,芳妃不在,皇后的心气儿顺了许多,连装扮都比从前隆重。

苏幼仪一如既往打扮得朴素,只是她如今晋升嫔位,再朴素也不能失了嫔位应有的规制,瞧着倒觉得清雅大方。

配上她那张绝色的脸,没有人能在一众嫔妃中将她忽略。

可要论打扮最出挑的,非江贵人莫属。

许是之前皇后被朝臣们怀疑害死了李氏,议论她刻薄,让江贵人觉得自己的颜面找回来了,故而她今夜的打扮十分华丽。

苏幼仪朝她瞥了一眼,发现她穿了一身红得发紫的的颜色,不禁好笑。

幸好今夜芳妃没有来,这两人要是撞在一起,还不知道会掐成什么样。

燕嫔笑着看她,“你看看,不管宫里是少了一个李氏还是一个张氏,永远不缺热闹。一会儿来个樱桃红,一会儿又是紫红,真是姹紫嫣红啊。”

燕嫔的声音不算小,后半句更是清清楚楚地落在江贵人耳朵里,她满不在意,只看着上首的皇上。

只要皇上今夜能注意到她,她被嘲讽几句又算什么?

皇上还没注意到江贵人,倒是皇后先注意到了。

她含笑开口,“江贵人今夜打扮得可真喜气啊,本宫一眼看过去,差点以为是昔日的李氏坐在那里。”

她提到李氏,众嫔妃面色一动,二皇子更直接抬起头来。

江贵人原本听着还算高兴,再听皇后拿自己和李氏相比,顿觉不是好话。

李氏戴罪而死,皇后拿她和李氏相比,这不是诅咒她么?

江贵人强忍着怒气,起身拿乔地福了福,“回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病初愈,臣妾心中欢喜,所以打扮得喜气一些。难道皇后娘娘看着不高兴吗?”

第二百章 让昭嫔来

废话。

皇后是为什么病的大家心知肚明,要不是江贵人的父亲江肃去皇上面前说话,皇后能被气病么?

她现在反倒说自己为皇后病愈而欢喜,鬼才会信。

苏幼仪悄悄朝燕嫔笑了笑,“燕嫔姐姐,现在连江贵人都比从前会说话了。”

婉常在和纯常在坐在她们身后,听见苏幼仪的话不禁好笑,纯常在道:“是啊,昭姐姐,我要是在宫里待久了是不是也会说话了?”

三人听了不禁好笑,苏幼仪道:“你不会说话不要紧,不会说话也有不会说话的可爱,太会说话了也讨人嫌呢,就像我似的。”

这一点苏幼仪当仁不让,一点也不客气。

燕嫔忙道:“哪里讨嫌?我就喜欢你这张嘴,哈哈哈。”

正低声说笑着,皇后忽然看向她们这处,“昭嫔燕嫔,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好笑?也说给本宫听听。”

苏幼仪顿了顿,待要回复皇后,燕嫔按了按她的手,“你不是说自己太会说话讨人嫌么?那你就别说了,让我来。”

燕嫔笑着站起来,“皇后娘娘,我们不过是听见皇后娘娘说江贵人的衣裳,所以跟着讨论几句。”

皇后道:“哦?怎么讨论的?”

燕嫔笑道:“都是私底下的玩话,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怕皇后娘娘怪罪。”

皇后笑了笑,“既然只是玩话,今夜家宴大家说说笑笑正好,本宫不怪罪就是,相信皇上也不会怪罪的。”

说罢看向皇上,皇上默认似的点点头。

燕嫔这才道:“皇后娘娘说江贵人打扮得像李氏,臣妾定睛一瞧啊还真有点像。李氏年近三十,江贵人才十八,穿这一身倒比李氏更像二皇子的亲娘呢!”

说罢掩口轻笑起来,座中之人听了忍俊不禁,连几个郡王和王妃听了都低头笑而不语。

这不是在讽刺江贵人老气么?

这样的诙谐也只有燕嫔说得出来,拿二皇子和他生母开玩笑,也只有燕嫔这个养母敢说。

江贵人低头朝自己身上一看,她的衣裳如此华贵端庄,燕嫔竟然讽刺她老气?

她燕嫔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在李氏死了之后捡个便宜成了二皇子的养母么,有什么好得意的?

皇后莞尔一笑,对燕嫔替她找回面子十分满意。

怪不得她看燕嫔近来和苏幼仪走得近了,如今再看她有意说话讨好自己,想来她也想和苏幼仪一样归附自己。

皇后心中越发得意,宫中没了李氏,她身为中宫皇后的面子自然可以慢慢找回。

江贵人憋着气站起来,“燕嫔娘娘比嫔妾大许多岁,怎么也不让让嫔妾呢?嫔妾年纪小不懂事,打扮得不得体,姐姐不教导着,怎么还羞辱妹妹呢?”

江贵人果然在宫里学聪明了,反咬燕嫔一口说她刻薄,这一手十分聪明。

燕嫔一愣,苏幼仪适时道:“燕嫔姐姐不过是玩话,妹妹何必计较当真?是皇后娘娘说把玩话说出来大家说说笑笑才好,燕嫔姐姐才说的。怎么,江妹妹这是怪燕嫔姐姐呢,还是怪皇后娘娘呢?”

会说话的人一开口,江贵人再聪明也得拉倒。

她老老实实坐下,顺带朝苏幼仪翻了一个白眼。

皇后越发称心满意。

皇上道:“今年的家宴在园中办,倒比往年在宫中更有趣味。中秋之后天气转凉,也该预备着回宫了。”

宫里李氏的丧事已经办完了,这个时候回去正好清静。

皇后笑道:“皇上说的是,夏日已经过去,是该回宫中了。”

皇上点头,“皇后病了一场似乎虚弱了许多,宫里芳妃怀着胎,人多事杂。朕想着也该有人为你分担分担,皇后觉得……惠妃如何?”

皇后眉梢一跳,惠妃是先皇后的人,在宫里这么多年一向安静,可要把管理后宫的权力交给她那怎么行?

人得了权力是会变的,谁知道那个时候惠妃还会不会安静?

下首惠妃听见皇上的话,正要起身谢恩,不想皇后道:“皇上,臣妾倒觉得昭嫔妹妹更加聪慧,她有年轻有精力,也不像惠妃似的有个女儿要照顾。不如让昭嫔来帮臣妾,皇上以为如何?”

哈?

正在吃果子的苏幼仪抬起头,露出一脸关我屁事的表情。

皇上和皇后都朝她看去,她立刻变了脸色,温柔无害地笑着。

皇上瞧见她神情变化,似笑非笑,“昭嫔么?她虽聪慧也年轻,平日行事也颇为端庄,只是会不会太过年轻帮不上皇后的忙?”

“是啊是啊。”

苏幼仪不顾燕嫔拉扯她,自己站了起来,“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抬举,只是臣妾才疏学浅,不敢担此大任,请皇上和皇后娘娘另请高明吧。”

“你要是才疏学浅,岂不是羞煞后宫里大半嫔妃?”

皇后说的是实话,苏幼仪越是推辞,她越觉得苏幼仪才是最合适的人选,“皇上,臣妾觉得昭嫔确实不错,她虽年轻,臣妾可以慢慢教导她。她那么聪明一定学得很快,到时候必能帮上忙。”

皇上闻言低头思忖,惠妃蹙起眉头缓缓坐下,江贵人更是气得眉头倒竖。

苏幼仪要是有了管理后宫的权力,那岂不是将她踩得死死的?这怎么可以?

她正要起身说话,忽听苏幼仪道:“皇后娘娘是好意抬举臣妾,才说臣妾这么多好话的,皇上,您可别真的相信啊。”

此言一出,不仅是燕嫔等人,连郡王和郡王妃们都朝她看过来。

她先前开口推辞,众人以为她只是谦虚客气,如今又推辞一次,听起来倒不像是假话了。

难道她真的不想协理后宫?

这可是别的嫔妃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她反倒要往外推,真是奇怪。

皇上抬眸看她一眼,“昭嫔向来懒散,如今皇后亲口要你协理后宫,你还推三阻四的,是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么?”

皇上一向严肃,言辞中带些怒气,更叫人害怕。

众嫔妃也有为苏幼仪担心的,也有心中暗爽的,更有作壁上观想等着看她失宠的。

第二百零一章 黑夜中的雕像

苏幼仪:“……”

皇上今儿这是怎么了,他不是想让惠妃协理后宫吗?

这么大一个帽子扣下来,苏幼仪一时无言应答,反倒是皇后笑着开口,“皇上别错怪昭嫔,她谦逊也有谦逊的好处,想来没有不敬之意。”

皇上为了她开口责怪苏幼仪,她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乐得劝和。

她看向苏幼仪,“昭嫔,你就别再推辞了,别让皇上误以为你不敬,惹皇上生了气。”

苏幼仪有些泄气。

什么协理后宫,她实在没这个兴趣啊!

可皇上和皇后非要如此,她只得硬着头皮道:“是,臣妾遵旨。”

她起身一福,后头的歌舞表演也全然没心思看了,连她最喜欢的点心上来也没心情吃。

燕嫔见她如此,忙劝道:“你是怎么回事?协理后宫是天大的好事,天上掉馅饼砸在你头上,你还往边上躲?”

婉常在也凑上来轻声道:“是啊姐姐,这是好事,你何苦闷闷不乐的?”

苏幼仪见状摆摆手,“没事没事,是我一时想不开,你们别搭理我,我自己静静想想就好了。”

她的难处不是燕嫔和婉常在她们能理解的,她不怪她们,只是不想多解释。

婉常在朝上首看了一眼,见皇后看向她们这处,便不再多言。

第二遍酒上来的时候,苏幼仪便借口更衣出了殿,往后廊的方向走去透气。

淑芽跟着她,看到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些奇怪,“娘娘,大家都说协理后宫是好事,您怎么这么不高兴呢?”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坐在廊下随手摆弄蔷薇花枝,“旁人自然高兴,可我没有前朝的依靠,要后宫的权力做什么?前朝和后宫息息相关,说到底前朝才是根基。没有根基在后宫说倒就倒了,这权力要来又有何稀罕?”

淑芽一时参不透这话,她只觉得有权力自然比没权力好。

苏幼仪见她疑惑,又道:“但凡我有个父亲,哪怕只是末流小官也好。我在后宫坐大,皇上自然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给我父亲封官进爵,你说对吗?”

淑芽点点头。

苏幼仪摊手,“可我连个末流小官的父亲都没有,我的父亲已经死了。将来真到了紧要关头,旁人反而会因为我手里的权力而忌惮我,非要除去我不可。我没有父兄能帮我,这权力就等于催命符,要来做什么?”

淑芽终于听明白她的意思了,想了想道:“不是还有苏大人吗?娘娘和苏大人家可以连了宗的!”

她说完自己也泄了气,只是连宗,连正经的亲人都不是。

苏清有自己的女儿在宫里,又能对苏幼仪提供多大的帮助呢?

如此说来,这权力倒像荆棘,虽能鞭打想伤害她的人,也会因此戳伤她自己的手。

“苏大人不行,或许我可以。”

假山后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苏幼仪吓了一跳,只见季玉深从假山后走出来,忙捂住了淑芽的嘴。

“别喊,是季大人。”

淑芽最是胆小,要不是苏幼仪捂着她的嘴,她早就喊出声了,看到假山后走出来的人果然是季玉深,她这才平静下来。

季玉深缓缓走到她跟前,只是看着苏幼仪。

淑芽看了看他又看看苏幼仪,识趣地退下,苏幼仪却道:“你别走远,在拐角上等着我便是。”

“是。”

淑芽依言站在拐角上等她,顺带望风。

苏幼仪这才有工夫看季玉深一眼,“中秋佳节,季大人不去一家团聚,没事来御园做什么?”

一家团聚,和谁团聚?

和李阁老一家么?

季玉深心中生出讽刺之意,待看向苏幼仪,只是淡淡一笑,“方才我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他的提议?

苏幼仪这才想起他刚才那句,苏清不行,或许他行。

她忍不住想笑。

“季大人如今也学会幽默了,说的笑话真是可笑。这全天下谁都可以,也轮不到季大人你。”

季玉深站在原地,静默如黑夜中的雕像,良久才道:“为何?”

苏幼仪冷笑道:“你是李家的女婿。”

“虽然你为了讨好皇上能背叛李阁老,还有你的新婚夫人。可背叛的前提是,你还是他们家的女婿,明面上还要为他们做事。谁不知道已故李氏和我敌对,真要出了什么事,你帮得了我么?”

季玉深闻言,淡淡一笑,“皇上待你那么信任,你总该知道,李家的势力是不会长久的。”

“你的意思是,等李家倒了,你就会站在我这一边?”

苏幼仪托腮一笑,“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可你拿什么站在我这一边呢?你我之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是皇上的人,等皇上不再宠爱我,你又怎会站在我这一边?”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季玉深近前一步,面色略显阴沉,“在你眼里,我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么?”

苏幼仪眉头微蹙,下意识退后一步。

“难道不是么?至少在外人眼中,我们的关系永远不能公布。哪怕旁人知道你我曾是同乡旧识又如何?这点关系,聊胜于无罢了。”

这是明面上的关系。

可在季玉深心中,远不是如此。

他轻轻吐了一口气,转移话题,“无论如何,你不必担心皇上将协理后宫的权力交给你。皇上是个聪明人,他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难道你觉得皇上不是真心宠爱你的?”

这个问题倒叫苏幼仪一愣。

皇上待她是否真心,她从没想过。

嫔妃和皇上之间的关系,本就是不平等的,这种不平等让她对皇上完全没有期待,皇上无论做什么她都不会失望难过。

在这种前提下,谈真心未免有些奢侈。

她摇摇头,“我的性命,除了我自己,托付给谁我都不安心。皇上此举或许是好意,可我不想接受这份危险的好意。”

说到这里,她又笑笑,“不过谈这个也没有意义,什么想接受不想接受的,好像我不想接受就能真的不接受似的。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就算将来受人嫉妒陷害也只是我这一条命,不会牵连旁人。”

第二百零二章 皇上的情意

想到这里她倒觉得一身轻松。

季玉深嘴唇动了动,似乎对她的说法十分不满,想劝她什么,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拿什么立场劝呢?

何况他了解苏幼仪,当初他高中探花娶了李梓月,那是苏幼仪最穷困潦倒悲痛万分的时候,那个时候她都没有选择死,反而置之死地而后生进了宫。

既然如此,那她现在也不会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他想再说什么,忽见淑芽跑来,“娘娘,有人来了!”

苏幼仪忙朝季玉深摆手,后者不慌不忙退到假山旁,从背后的小路离开,一点踪迹也看不到。

苏幼仪整理了仪容,便听见脚步声,而后传来男子惊讶的声音,“昭嫔娘娘?”

她回头一看,来人竟是雍亲王。

既是熟人,她便放松了许多,“雍亲王怎么出来了?也和我一样喝多了酒,出来吹吹风吗?”

雍亲王笑道:“原来昭嫔娘娘不胜酒力,本王倒还好,只是觉得殿中看到的月色不如外头,所以想亲自出来看看。”

说罢仰头看向天空,墨黑的夜空中一轮圆月高挂,叫人不由生出吟诗作赋的念头。

苏幼仪诗兴大发,“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雍亲王爽朗大笑,“昭嫔娘娘也喜欢东坡诗吗?”

苏幼仪眼前一亮,“王爷也喜欢?东坡诗豪迈不羁,可他一生多有贬谪,多怀才不遇之哀音。王爷是天潢贵胄身份高贵,怎会喜欢他的诗?”

雍亲王闻言笑道:“我最喜欢他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苏幼仪一顿,这才想起来,雍亲王的正妻十年前就病逝了,他年纪轻轻却一直未续弦,府里只有两个侧妃主事。

皇上曾和她谈及此事,却没有要为雍亲王续弦的意思,可见他们夫妻情深,连皇上都不忍阻止他将正妻之位永远为亡魂保留着。

苏幼仪不禁伤感,“世间男儿多薄幸,若人人都像王爷这般,便是身为女子的福分了。”

雍亲王忽然看向她,“似我这般如何?”

“似王爷这般情深,一生一代一双人,虽天人永隔,然心中不忘。”

雍亲王仰头大笑,“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后一句是,争教两处销魂。本王心中有那个人,可惜天人永隔。昭嫔娘娘身边就有那个人,又何必羡慕本王?”

苏幼仪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明白雍亲王说的是谁,“王爷是说……皇上?”

别闹了。

皇上已有两任正妻,当今皇后是续弦,至于嫔妃更是数不胜数。

后宫佳丽三千人,皇上能记在心里的不知道有几个,这和苏幼仪所谓的一生一代一双人,差得也太远了。

雍亲王一向玩笑不羁,这会儿却认真道:“昭嫔娘娘是个通透人,和普通的宫中嫔妃不同,我才多说两句。有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皇兄有三宫六院,这里头哪些是出于真心而娶的,哪些是出于朝堂利益平衡,想必昭嫔娘娘比我更清楚吧?”

“我从小就跟在皇兄身边,不怕和你说句犯忌讳的话,打天下的时候我们两都是并肩作战的。”

苏幼仪眉梢微跳,自然听得懂这句打天下是什么意思。

先帝的儿子太多,有资格竞争皇位的就有十几个,当年先帝的皇子斗得不可开交,而皇上是最后的胜利者,也是异军突起的一匹黑马。

这些传闻无论是宫内宫外都有不少,不过从雍亲王口中说出来,自然比宫中的流言更可信。

雍亲王笑道:“别觉得皇兄心思深沉。你要是在先帝朝时进宫,就知道当年的皇子们为了夺权无所不用其极的模样有多可怕。别说娶几个女人了,就算陷杀自己的同胞兄弟也不在话下。更有母子勾结狼狈为奸的……太多了。”

他意识到自己再说下去就越界了,便笑了笑,“我想告诉你的是,无论是从前还是过往,你是我见过的皇兄最上心的女子。皇兄的心思我自问还是了解一些的,他对你的情意,你可别错负了。”

一直到雍亲王离开,苏幼仪还在想着他的话。

皇上的情意。

皇上到底对她有几分深情,她自己也不明白,也没有去细想过。

不过雍亲王不像是个信口胡言的人,这些话到底是他自己想说,还是……皇上让他说的?

苏幼仪摇摇头,不想再想这个。

淑芽道:“娘娘,你出来好一会儿了,再不回去只怕皇上该问了。”

苏幼仪点点头,扶着她的手朝殿中走去,经过长廊拐角的时候,脚步忽然停下。

“怎么了?”

淑芽狐疑地转头看她,苏幼仪愣愣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她忽然明白雍亲王不肯再娶、皇上也不主动为他续弦的原因。

只怕除了雍亲王对原配发妻一往情深之外,还有权力制衡之故。他已经是亲王之尊,若再娶一个高门大户出身的女子,那就不是如今的地位了。

以当年先帝的皇子们斗争的残酷程度来看,雍亲王不娶反倒是明哲保身的法子,而皇上为了保全这个弟弟,不逼他娶妻亦是最好的法子……

连当初一起血雨腥风厮杀出来的兄弟,都要揣着这样小心翼翼的心思,她又有什么资格随心所欲地妄为呢?

皇上给她的权力,她就老老实实接着吧!

家宴散去之后,皇上随苏幼仪回了倚绿榭,苏幼仪心中有数,大约皇上是想和她谈今夜让她协理后宫之事。

到了倚绿榭,茶刚上来,还没等皇上开口,苏幼仪抢先说话。

“臣妾今夜冒失了,皇上好意给臣妾协理后宫之权,臣妾推三阻四的,委实不对,还请皇上见谅。”

皇上见她这个模样倒愣了愣,“你今晚出去的时候见谁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幼仪吓了一跳,还以为皇上知道她和季玉深见面的事情,想了想才明白,皇上是想知道她为何忽然改了态度。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实道:“见了雍亲王,他正好在殿外长廊上赏月,和臣妾说了一会儿话。”

第二百零三章 她的懵懂无知

“说什么了?”

苏幼仪想了想,把涉及“打天下”的事略去不提,其余的话照实告诉皇上。

皇上听后微微一笑,“你是听了允祥的话,觉得自己太过任性辜负了朕的好意,这才主动请罪是吗?”

苏幼仪摇头,“那倒不是。”

她坐在皇上身旁,“臣妾只是想了想,觉得皇上那么聪明,行事必定有皇上的理由。臣妾还什么都不知道就冒失拒绝,总要听听皇上怎么说吧?皇上要想害人害谁去不好,害我一个在朝中毫无根基的人做什么?”

她一天天脑子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皇上害她做什么?

皇上冷笑一声,“真会自作多情,你当朕是什么人,哪有空来害你?”

“是是是,皇上日理万机忙于朝政,就算小女子做错了什么,皇上也没空怪罪小女子,是不是呀?”

她一副谄媚模样,皇上这才满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你不是想知道朕为什么给你协理后宫之权么?其实一开始朕和皇后提惠妃,就知道皇后必定不会答应。”

苏幼仪若有所思,“怪不得。惠妃的年资虽长,可性情温和没有手段,宫人也不服她,确实不是好人选。何况臣妾知道,皇上并不喜欢她。”

惠妃对自己所出的亲生女儿都那么苛刻,就为这个,苏幼仪也不喜欢她。

更别提皇上告诉她的那些,当年惠妃心机深沉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要是让惠妃协理后宫,还不知道被她弄成什么样。

皇上道:“皇后更不喜欢她。虽然惠妃在宫中多年看似温和无害,在皇后面前也向来恭敬。可皇后最大的忌讳除了当年的李氏,便是先皇后。惠妃是伺候先皇后的人,代表的是威远侯府的势力,皇后怎么可能任由她坐大?”

皇上平日看起来对后宫毫不关心,分析起众人之间的关系却条理清晰脉络清楚,苏幼仪不得不佩服。

“那皇上怎么知道,皇后会主动提出臣妾来?”

“因为她没得选。”

皇上嘴角微翘,“不选惠妃,芳妃更不可能,燕嫔如今是二皇子的养母,虽然有讨好皇后之意,却不如你来得稳妥。你从一开始就是跟着皇后的,最重要的是,你的家世比不得燕嫔,用你比用燕嫔更让皇后放心。”

苏幼仪点点头,“看来皇上是早就计算好了,才会如此提议的。皇后被您算计了,还以为是她得了便宜。这么说来……皇上训斥我不敬皇后那一句,也是做给皇后看的?”

皇上斜睨她一眼,“否则呢?”

难道她还真的觉得,自己会为了皇后训斥她?

她未必把她自己看得太低了。

苏幼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感慨起来,“皇后娘娘好可怜啊,被皇上卖了还帮皇上数钱。只怕她今夜回去要高兴得睡不着觉,觉得皇上待她极好呢。”

可不是么?

皇上没有告诉她,今日他决定晚上来倚绿榭的时候,皇后笑得十分大方,一点不情愿的样子都没有。

原本像中秋这样的大节气他是应该去皇后处的,今夜皇后却十分谦让,当真以为皇上看重她,愿意为了她训斥苏幼仪。

女子都是这样好哄骗的。

皇上心中想着,不由看向苏幼仪除了她。

一个无欲无求的女子是最难骗的,甚至他不想骗苏幼仪,而是拿真心诚意去对待她,都换不回别的女子那般欣喜若狂。

越是如此,皇上就越想给他真心诚意。

雍亲王不愧是最了解他的兄弟,多年风风雨雨走来,他竟连自己在男女之情上这点心思都能体察到。

想到此处,皇上又有些气恼。

连雍亲王一个在宫外之人都看得出来,为何苏幼仪这个当事人反倒懵懂无知?

不出半个月,御驾移回宫中。

苏幼仪见到自己久违的摘星阁,不禁有些想念。

无论是摘星阁还是御园中的倚绿榭,皇上都是花了心思的,给她的住处都精致而不俗气……

苏幼仪站在塔楼下,忽然用力摇了摇头。

打住打住,她想这些做什么?

自从中秋那夜听了雍亲王的话后,她再看自己身边的事物,总是忍不住想到皇上待她有多好。

比如倚绿榭处处精致的布置,她甚至还特意去看了婉常在和纯常在的住处,连燕嫔的她都去了,没有一处布置比她那里更加精致的。

平日她没发现,一对比才知道她受了多少特殊待遇。

再比如她的蜀锦衣裳,苏绣手帕,取之不尽的冰山,吃都吃不完的新鲜瓜果……

身在福中不知福,大概说的就是她现在这样吧。

以至于她骤然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发觉自己一直以来承受了皇上多少特殊关照,她却一点儿感激之情都没有……

淑芽指挥宫人安置行礼,见她站在塔楼下发呆,不禁上前道:“娘娘是不是太久没回来,想念这座塔楼了?不如奴婢陪娘娘上去看看吧?”

苏幼仪道:“塔楼上已经收拾干净了吗?”

淑芽道:“咱们走了以后,宫中洒扫的人是日日上去打扫的,怎么能不干净呢?”

说罢扶着她朝塔楼上走去,苏幼仪神不守舍地走着,到四层她经常休息的地方才停下来,站在窗口朝外看去。

这一看,她忽然发觉有些异样。

“咦?永寿宫住了新人么?”

淑芽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朝她看的地方看去,苏幼仪道:“永寿宫装饰一新,你没看出来么?”

淑芽这才恍然大悟,“娘娘好眼力,还真是呢!从前看起来灰蒙蒙的,闹鬼那一次把奴婢吓了好大一跳。如今新修之后色调都不一样了,看起来华丽大气。娘娘要是不说,奴婢还真没看出来。”

苏幼仪笑着睨她一眼,“少拍马屁。庭中的花木修建得那么整齐,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

淑芽吐吐舌头,不好意思道:“永寿宫从来不住人,奴婢的心思都在娘娘的衣食住行上,哪有心思看一个废弃的宫殿?”

第二百零四章 皇上厌恨之人

苏幼仪要不是正好站在这个窗口,大约也看不到永寿宫新修的情况。

看起来似乎已经完全修好了,并没有工匠在此处徘徊,这么大一个宫殿,要想从原先废墟一般的模样修建成现在这样,应该是从他们刚刚出宫不久就开始修的。

苏幼仪不禁诧异,“没听说宫里要来新人啊。”

她习惯了隔壁的永寿宫是空着的,要是住了新人,两处只隔着一道院墙少不得不方便。

要是个好相与的人倒罢了,如果是个像江贵人一样的人,那还不天天鸡声鹅斗?

苏幼仪笑着摇摇头,“罢了,皇上没说,咱们就当没看见吧。”

她已经是幸运的了,一开始册封为贵人就是独门独院,不像芳妃和燕嫔她们,从前都是两个人挤在一个宫里。福常在没了之后,燕嫔才有独门独院。

更不必说惠妃和婉常在纯常在住在一起,多有不便,若非如此,当初婉常在也不会发现惠妃和福常在勾结之事。

她一个人自在住了那么久,该惜福了。

晚间高奇寿却亲自过来传旨,弄得苏幼仪莫名其妙。

“皇上说娘娘已经晋封嫔位,再住在这小小的摘星阁不像话,所以把永寿宫打扫出来给昭嫔娘娘住。娘娘明日就搬过去吧?”

苏幼仪不禁诧异,“永寿宫是为我准备的?”

“是啊。”

高奇寿笑眯眯的,“除了昭嫔娘娘,还有谁有福气住那么奢华的永寿宫?永寿宫可是这宫里数一数二精致的宫殿,连从前李氏的咸福宫都比不上。”

苏幼仪顿了顿,不禁思忖道:“可我听说,永寿宫从前是先帝怡妃住的。怡妃之子谋逆,皇上不喜欢她,连带着不喜欢永寿宫。如今却为何叫我搬过去住呢?”

高奇寿听她提起怡妃的话,未免有些犹豫,还未开口,苏幼仪却摆摆手,“罢了,我不为难你。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我明日搬过去就是了。皇上为何不早点宣旨,今日回宫就直接搬过去多方便?”

高奇寿复又笑起来,“这才是皇上贴心之处呢。皇上说昭嫔娘娘一定舍不得摘星阁,让您最后再待一晚上,明日再搬不迟。皇上还说了,以后摘星阁仍旧是娘娘的,反正只是一墙之隔,娘娘高兴了就过来玩,也是一样的。”

苏幼仪听到此处才欢喜起来,“替我多谢皇上。”

高奇寿恭敬领命,躬身缓缓退下。

旨意宣过之后,摘星阁上上下下一片欢喜。

“摘星阁虽然好,到底不属于六宫之一。娘娘喜欢雅致的,可外人瞧着觉得皇上不重视娘娘,那也不好。如今搬去永寿宫,可算名正言顺了!”

多福多寿在院中议论,春花也道:“可不是嘛!皇上还说了,这摘星阁日后仍旧给咱们娘娘,隔着一道墙,娘娘想什么时候过来赏玩就什么时候过来。这宫里何曾有这样的先例?可见皇上多爱重咱们娘娘!”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过是一道迁宫的旨意,却让摘星阁上上下下都欢喜莫名。

苏幼仪听到多福他们的议论声,忍不住莞尔,既觉得不过是迁宫何至于如何欢喜,又觉得大家高兴就好。

后宫中听闻苏幼仪迁宫之事,倒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婉常在她们议论着要来给苏幼仪道喜。

“翠摇,替本宫备一份礼送去给昭嫔,贺她迁宫之喜。”

晨起,皇后一面对镜梳妆,一面朝翠摇吩咐,又道:“你亲自送去,才能显示本宫的爱重之意。”

翠摇点头称是,又轻声道:“娘娘,那永寿宫新修后可比从前更加奢华,可谓是后宫最奢华的宫殿了。娘娘就不生气吗?”

她言下之意,永寿宫的奢华已经超过了皇后的长春宫。

皇后对镜照了照鬓角,笑道:“本宫有什么好生气的?昭嫔独宠这么久,皇上早该给她迁宫了。如今她身居嫔位,再住那个小小的摘星阁也不像话。何况永寿宫再奢华又如何?”

皇后顿了顿,复又笑道:“再奢华,到底是先帝怡妃的住所,是一个儿子谋逆连累母亲之人的住所。更是……皇上厌恨之人的住所。”

翠摇明白了皇后的话,笑着应道:“是,那奴婢这就去。”

新修的永寿宫推开大门,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和从前灰尘扑扑的模样完全不同。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永寿宫三个金字光彩可鉴。

入眼是一方大理石底的石屏,天然古朴,绕过这一方石屏才可看到宫中的景致,两边花木茂盛,充满生机。

淑芽欢喜地指着不远处,“怪不得我说什么那么香呢,原来是桂花,娘娘快瞧!”

苏幼仪顺着她手指之处看去,果然是两株金桂并排而立,从前永寿宫可没有这个东西,想来是后来移植的,倒也鲜活。

如今是秋日,金桂花开,满院甜香扑鼻。

翠微上前道:“金桂开花,寓意新贵入主,娘娘可不就是永寿宫的新贵么?”

苏幼仪为着她是皇后的人,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一直提防着她,听她奉承也只笑笑,“数你嘴甜。”

淑芽瞥了她一眼,翠微如今没有当初那么端着姿态了,淑芽也不再和她争宠。

如今苏幼仪的地位在后宫亦是数一数二,翠微不是笨人,应该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再朝寝殿内走去,只见云顶檀木作梁,琉璃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

无处不透露奢华之气。

沉香木千工床边悬着银红色鲛绡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

众人几乎看花了眼,苏幼仪朝殿中慢慢走去,忽然觉得脚底下的银灰色长毛地毯有什么硌着她,淑芽将地毯掀开,底下的东西更让她惊讶。

只见地铺白玉,内嵌金珠,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

第二百零五章 奢华至极

用白玉铺地还藏在地毯下面,这样的奢靡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苏幼仪终于明白,皇上为什么要趁着众人出宫避暑的时候兴修永寿宫了,这等奢靡之物若是叫人瞧见,还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快盖起来,快!”

苏幼仪忙摆手,淑芽将地毯原样铺好,见她一副生怕被人看到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敬佩。

别的女子要是见到这些东西,定忍不住拿出去炫耀了,只有苏幼仪生怕被人看见。

只怕越是如此,皇上越想给她最好的吧?

外人是看不见了,可她身边跟随的宫人们都看见了,众人看她的目光越发恭恭敬敬诚心诚意。

能得皇上如此厚待之人,绝非昙花一现的宠妃,他们跟紧眼前这位主子,将来必定少不了好。

连翠微的目光都出现摇摆之色,皇后的尊荣和眼前的奢华,让她心中取舍不定。

正当此时,只听外头宫人通报,“娘娘,皇后娘娘派人送赏来了!”

苏幼仪忙道:“请进来吧。”

说罢不禁后悔,要是让皇后的人看到永寿宫的奢侈之象,皇后会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

可永寿宫的一切迟早是瞒不住的,现在不让皇后知道,皇后迟早也会知道的。

她硬着头皮在上首坐下,见进来的是皇上身边最宠幸的翠摇,饶是她在皇后身边算得上见多识广,进了永寿宫还是移不开眼睛。

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是金碧辉煌,晃得她眼晕,分不清自己是在宫里,还是在天仙宝境。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勉强端着笑容来给苏幼仪行礼,“见过昭嫔娘娘。皇后娘娘命奴婢送来赏赐,贺喜昭嫔娘娘迁宫。”

苏幼仪客气道:“劳烦姑姑回去替我谢过皇后娘娘,就说我明日一早便亲自去谢恩。”

翠摇离开之后,婉常在和纯常在紧跟着来了,手里都带着来祝贺苏幼仪的礼物。

原本是欢欢喜喜地进来,在见到寝殿无与伦比的奢华之后,两人面上的笑意齐齐化作惊叹,嘴长得合不起来。

“哇……这也太奢华了吧?!”

纯常在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她一句话就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婉常在这回少有地没有反驳她,而是用力点点头。

“是啊,要不是亲眼看见真不敢相信,这墙壁上镶嵌的是宝石吗?”

婉常在伸手摸了摸,一脸惊叹,“真的是宝石,这些宝石比我们镶嵌首饰的还好呢,皇上待姐姐可真好。”

苏幼仪笑道:“你要是喜欢就抠几个下来回去镶嵌首饰,我就装作看不见好了。”

她是开玩笑,婉常在还没说什么,纯常在的眼睛已经亮起来了,“真的吗?昭姐姐,我能不能也抠两个回去?”

苏幼仪忍不住用帕子掩口轻笑,连淑芽等人都忍俊不禁,死命忍着笑意。

纯常在这才知道苏幼仪是开玩笑的,忙把礼物放在桌上,“姐姐笑话我,我可不管,姐姐住了这么好的宫殿,一定要请我们好好吃顿饭我才肯依呢!”

“还怕没有饭给你吃吗?”

苏幼仪笑着回应,婉常在却道:“听说姐姐搬到永寿宫,皇上还让把摘星阁保留着,给姐姐闲暇时过去玩赏。”

苏幼仪点点头,婉常在叹了一口气,“可惜了。要是我和纯妹妹能够住在摘星阁就好了,这样就能离姐姐近一些。”

苏幼仪思忖片刻道:“永寿宫地方不小,东西两座配殿都是空的。你若想过来住,我问问皇上便是。”

“真的吗?”

婉常在顿时欢喜,纯常在也道:“那我呢那我呢,我也要和两位姐姐在一起!”

苏幼仪拗不过她,便笑道:“有婉妹妹,自然不会少了你。我得空就问问皇上,只要皇上同意,你们就可以搬过来住了。”

事实证明,皇上没有苏幼仪想象的那么大方。

或者说,皇上不是对谁都那么大方的。

她才露了一点婉常在二人想搬去永寿宫同住的口风,皇上就果断拒绝了,还说什么人多吵闹他不喜欢。

苏幼仪为此特意去了一趟乾清宫,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走的时候还嘟囔皇上真小气。

高奇寿亲自送她出去,回去的时候满面笑意,皇上一看便知,“她说朕坏话了?”

高奇寿笑道:“那不是坏话,是打情骂俏,对。打是亲骂是爱嘛。”

皇上白他一眼,没有多话。

高奇寿道:“奴才还听见昭嫔娘娘说,说永寿宫从前是先帝怡妃的住所,皇上不喜欢。婉常在二人不搬过去也罢,省得连带被皇上厌弃。”

皇上不禁一笑,“她倒担心婉常在二人,怎么不担心担心她自己呢?”

要是住在永寿宫就会被厌弃,苏幼仪自己怎么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提?

高奇寿从前也觉得,皇上登基以来一直锁着永寿宫,任由它无主荒废,不就是因为当年先帝的怡妃吗?

先帝当年宠爱怡妃,宠到忽略了自己其他的所有妃嫔,乃至是皇后,皇上的生母自然在其列。

可当皇上吩咐高奇寿大肆兴修永寿宫时,他便明白了,皇上不知不觉间已经不再对永寿宫心存芥蒂,甚至可以把她给自己最宠爱的妃子。

他不禁道:“皇上,要不要奴才去跟昭嫔娘娘解释解释,好叫她放心?”

皇上看他一眼,“朕做事,需要解释么?”

解释得太多反倒适得其反,苏幼仪是那么聪明的女子,雍亲王的话她既然放在心上,便不会误会皇上让她住永寿宫的用意。

高奇寿没再开口。

既然皇上说不用解释,那就不解释吧。

永寿宫的富丽奢华渐渐被宫中之人所知,别说燕嫔这样的亲自来了一趟,东看西看,就连惠妃和芳妃她们都打着送礼贺她迁宫的旗号,让自己宫里的亲信来看看永寿宫到底多奢华。

苏幼仪自知瞒不过去,索性由着她们看。

君子坦荡荡,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何须遮遮掩掩?

宫中渐渐传出议论,说昭嫔就是第二个怡妃,她住在先帝怡妃住过的永寿宫,将来盛宠也会像怡妃一样兴盛。

第二百零六章 没那么大方

永寿宫的人听了这话都不乐意,“这些拈酸吃醋的小人,竟敢诅咒我们娘娘像先帝怡妃?怡妃确实得宠又多子,可是儿子谋逆连累母亲,可没得到好下场!这些人的居心也太恶毒了!”

淑芽把这话告诉苏幼仪,苏幼仪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可在意的?旁人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去吧,难不成他们把我比成怡妃,我就真是怡妃了?”

淑芽替她气恼,“娘娘不生气吗?”

苏幼仪摇头,“不生气。何况先帝怡妃一生在宫中锦衣玉食圣宠不衰,过得何其潇洒?到了晚年才因儿子谋逆所连累,仓皇病死,这一辈子已经比许多人都过得要好了。”

她看向淑芽,“你想想李氏,想想福常在。便知道这后宫中多少女子一辈子也争不得怡妃那样的地位,只会比她更惨罢了。昙花一现,终归绚烂过,好过一生飘零如秋叶。”

淑芽闻言若有所思,又道:“娘娘难道还羡慕怡妃不成?”

“我说的是其他后宫女子的想法,不是我自己的。”

苏幼仪笑了笑,她从皇上当初在塔楼上的话听出,先帝最宠爱的其实并非怡妃,只是拿怡妃当成一个靶子,来保护他真正喜爱的妃嫔。

对怡妃来说,就算知道先帝不是真心喜欢她,可只要有荣宠地位就够了,谁在乎那是为什么呢?

不仅是怡妃,后宫多半嫔妃都是如此。

但苏幼仪不一样,比起荣宠,或许她更在意真心,也不对

她不过是得过一日算一日,在后宫谋一个平安罢了,荣宠不过是求生的手段,真心亦是。

说到底都是温饱之余的奢侈品,有也罢,没有也不强求。

她是这样想的,后宫那些嫔妃却不这么想,尤其是江贵人竟向皇上提出咸福宫主位李氏已经去了,她想搬到正殿去住。

这真是异想天开。

有人嘲笑她,也有人嫉妒她可以这样提请,芳妃越发看自己宫里的白答应不顺眼,为何苏幼仪可以独自住一个宫殿,她怀着身孕还要和旁人住在一起?

住了五六年相安无事,到如今芳妃反倒折腾了起来,白答应有苦说不出。

皇上大手一挥,说既然咸福宫没有主位,就让江贵人迁到燕嫔的钟粹宫,索性把咸福宫空出来。

钟粹宫比起奢华的咸福宫来可差得远了,燕嫔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

江贵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要向自己的父亲威远侯江肃求助,可惜这个决定是皇上亲自下的,江肃想再拿皇后苛刻来做文章都不成。

后宫众人算是看出来了,皇上好像不喜欢让嫔妃单独住在一宫,后宫里除了中宫皇后之外,便只有最得宠的苏幼仪能单独住在永寿宫中。

皇上不让婉常在和纯常在搬去永寿宫,说是怕吵,那他去其他嫔妃那里难道就不嫌吵了么?

众人也只是想想,很快就忘了,毕竟皇上长年累月也难去她们那边一次。

“本宫精力不济,江贵人搬到钟粹宫去的事情,就劳烦昭嫔妹妹照看着吧。有什么缺的尽管告诉昭嫔,咸福宫的封存也交给你了。”

皇后不是傻子,永寿宫的奢华明明白白摆在她眼前,就算她为怡妃之事不至于为此忌惮苏幼仪,可还是有些芥蒂。

故而这协理后宫之事,她并没有将关键交给苏幼仪,反倒让她做一些琐碎的事情。

像江贵人迁宫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活儿,皇后乐得交给她。

苏幼仪心知皇后的意思,这不仅是出于芥蒂,也是为了避嫌,恐怕以后有关江贵人的事皇后都不会亲自动手,而是交给她来办了。

免得江肃再在朝中参皇后一个苛待宫嫔之罪。

“是,臣妾明白。”

苏幼仪当众应下了这件事,自然,皇后当着众人的面说,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江贵人乌眼鸡似的看着她,一副苏幼仪和皇后连起手要整她的样子,苏幼仪懒得搭理她。

她既不想整江贵人,也不想一不小心又得罪了威远侯府,正愁如何应付这件事。

待皇后那边散了之后,燕嫔同苏幼仪一道乘在轿撵上回去,“皇后娘娘给你的差事可真好,说不定还指望你能趁机给江贵人点什么亏吃,好报她上次被威远侯参了一本的仇呢!”

苏幼仪何尝不知道,“我早就把威远侯府得罪干净了,现在再让我去为难江贵人,我也不敢下这手。何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我不想跟她一般计较。”

燕嫔笑道:“恐怕满宫里现在只有你是这样想的,江贵人这个人嫌狗不理的,谁有机会不想踩她一脚,灭灭她大小姐的威风?别人不说,芳妃可是在我面前抱怨了好几次,说她中秋宫宴不能参与,竟轮到江贵人穿红穿紫地显摆去,可把她气了个够呛。”

苏幼仪不禁诧异,“芳妃不能参与中秋宫宴,她是如何得知江贵人穿了什么的?”

“何止是江贵人?包括你我包括皇后,哪个人她不打听?只怕她真把自己当成从前的李氏了,总觉得宫里除了皇后就是她了,就算她不在旁人也不能抢她的风头。小户出身就是小户出身,一点眼界心气都没有。”

燕嫔不屑地轻嗤一声,说完才忽然意识到,苏幼仪也是小户出身,而且比芳妃做小官的父亲更加小门小户。

她忙摆手解释,“昭妹妹,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说你啊!我真的没有说你的意思!”

她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这得意忘形的老毛病总是改不掉,这下惹祸了!

苏幼仪好脾气地笑笑,“没事,我知道你不是说我。你一向说话就是这样的,我没在意。”

燕嫔却很怕她在意,连连道歉,“姐姐给你赔不是了,停轿,停轿!”

宫人停下,燕嫔忙从轿中起身,朝她福了一礼,“方才真的是姐姐有口无心,我若有嘲讽你的意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幼仪连忙起身扶她。

第二百零七章 二十个巴掌

“姐姐何必行此大礼?我真的没有误会你,你不必担心。从前咱们还不熟悉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更加难听,我几时放在心上过?如今咱们姐妹相称,你在我面前还要蝎蝎螫螫的么?”

燕嫔听了这话才松一口气,“你没误会就好,都是我说话不过脑子。”

苏幼仪朝她一摆手,示意她回到轿中,自己也回了轿,继续前行,“不过姐姐方才说芳妃对江贵人不满,我倒想到一个法子,既能让皇后娘娘和芳妃满意,又不与咱们相干。”

燕嫔眼睛一亮,“什么好方法?”

……

江贵人搬进钟粹宫之日,对钟粹宫挑三拣四。

“宫里还有这么破败的宫殿,我还是头一次见,这都什么啊!”

她用帕子捂着鼻子,一副嫌弃的神情,对钟粹宫的一草一木都不满意。

钟粹宫的宫人听见她的话,不动声色地领着她朝东配殿走去,走到一半江贵人道:“慢着。”

宫人回过头,“贵人有什么吩咐?”

江贵人转头看向西配殿的位置,“西配殿比东配殿似乎宽敞一些,钟粹宫不是只有燕嫔住么,为何不让我住到西配殿去?”

宫人笑着应答,“贵人,这是燕嫔娘娘的意思。何况西配殿是从前的福常在住的,福常在在冷宫暴毙而亡之后,燕嫔娘娘嫌晦气一直没让人去打扫。如果江贵人想住的话……”

“算了算了。”

江贵人不耐烦地摆摆手,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才不想招惹麻烦。

东配殿虽然小了点,总比惹上晦气要好。

她越想越生气,早知道当初就不要向皇上提迁居正殿的事,这下好了,连咸福宫的偏殿她都没得住了。

她愤愤地踢了一把脚边的鹅卵石,没想到踢到石块上,脚上精致的丝履顿时被石块边缘勾了起来。

“好痛!”

她一面叫痛,一面低头看自己的丝履,顿时柳眉倒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住到这么个破地方,好端端的鞋子都勾破了,这可是上好的蚕丝做的鞋面!”

“谁在这里胡言乱语?”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呵斥,江贵人转头看去,只见芳妃挺着大肚子,前呼后拥地从外头走进来。

呵斥之人正是芳妃身边的宫女,见江贵人还愣愣的,忙道:“还不快来见过芳妃娘娘!”

正当此时,燕嫔从正殿出来相迎,“见过芳妃娘娘。”

芳妃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燕嫔姐姐,说了多少次了不必拘礼。我今日闲来无事到你这里走走,不想正好听见有人出言不逊。”

江贵人听到此处,不得不上前行礼,芳妃冷哼一声,“原来江贵人还知道见了本宫要行礼,本宫瞧你磨磨唧唧半天,以为你胆大包天到连行礼都免了。”

燕嫔的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流转,难得好脾气道:“算了算了,芳妃妹妹,江贵人好歹也是奉圣意搬过来的,别为难她了。”

“我为难她?!”

芳妃冷笑道:“你是没听见她方才多无礼,说你的钟粹宫是什么破地方,还说倒了八辈子霉才住在这里。燕嫔姐姐,这话你也听得下去?”

燕嫔故作为难道:“听不下去又如何?人家江贵人到底是威远侯府的千金,连皇后娘娘都要给她几分颜面,我能如何?”

芳妃出身不高,最听不得这样的话,立时道:“威远侯府的千金又如何?李氏还是李阁老的千金的,还不是死在宫里无人问津?”

她说着扭头看向江贵人,目露狠色,“今日本宫倒要教教你规矩,看看是你这个威远侯府的千金贵重,还是本宫腹中的龙胎贵重。”

说罢一摆手,“来人,江贵人出言不逊,给本宫赏她二十个巴掌!”

芳妃在自己宫里欺负白答应成了习惯,如今对付江贵人也用上对白答应的手段。

燕嫔听见这二十个巴掌的话都觉得疼,默默退到一旁不再开口,免得引火上身。

可江贵人不是白答应,她出身高贵,可不懂得逆来顺受。

芳妃身边的宫人还没近她的身,她立刻大喝,“谁敢?!我是先皇后嫡亲的侄女,威远侯府的嫡出大小姐,还是大皇子的亲表姐,你们谁敢动手?!”

这一喝倒把人唬住了,芳妃见状立刻挺起肚子,“怕什么?出了事自有本宫承担!本宫还就不信了,我一个妃位管教不了你小小贵人?来人,给本宫打!”

原本不是非打不可的芳妃,听了江贵人的话也不得不打了,否则岂不是显得她怕了威远侯府,怕了江贵人?

她腹中的龙胎是平安符,百试百灵,有何可怕?

宫人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把江贵人按在地上跪下,同时朝她脸上扇去。

第一个巴掌落下的时候,江贵人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你竟然真的敢打我?我从小到大没被人打过,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打我?!”

连皇后都不敢打她,顶多罚她在地上跪一个时辰的事,芳妃一个小户出身的女子凭什么打她?

芳妃被她那句算什么东西激怒,索性推开宫女,亲自上前给了江贵人一记耳光!

一记还不够,她又左右开弓打了好几下,才被身边的宫女拦下扶住,“娘娘,仔细气坏了身子,为她不值当。”

芳妃这几下用的力气不小,江贵人的嘴角渗出血来。

燕嫔没想到芳妃会动这么大的气,见事情闹大了,这才上前劝阻,“芳妃妹妹,消消气吧。说到底你是为我出头,不过江贵人也就是说我的钟粹宫破败和晦气罢了,我受得住。”

“姐姐忍得住这口气,我可忍不住。”

芳妃本就是冲着江贵人来的,就算江贵人不说那些侮辱燕嫔的话,她也会找到由头来惩治江贵人。

不想这样凑巧,江贵人自己出言不逊撞到她枪口上。

芳妃道:“本来是替姐姐出气的,现在姐姐也听到了,她竟敢羞辱本宫!本宫在她面前她都敢说这么放肆的话,背地里还不知道说些什么呢,今日我要是不教训她,来日我还怎么在宫中立足?”

第二百零八章 只要我不死

她看着江贵人,冷笑一声,“来人,继续打!说好二十个耳光就是二十个,一个也不能少!”

“是!”

宫人继续朝江贵人脸上扇去,江贵人身边的宫人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没有一个人敢劝说芳妃,更没有一个人为江贵人抵挡。

可见她平日御下无方,这种时候连个替她说话的奴才都没有,看着叫人心寒。

燕嫔看江贵人被打成这样,心里又痛快,又为芳妃的嚣张跋扈厌烦,却只能在一旁看着不说话。

说到底今日的事还是江贵人自己招惹的,燕嫔只是把芳妃引来,让她们俩有了正面冲突的机会罢了。

也不知宫人到底扇了多少个耳光,江贵人的脸已红肿高涨起来,整张脸都变了形。

芳妃瞧她满脸是血的模样,也有些惊恐,说到底她还是个贵人,母家身份又那么显赫。

燕嫔瞧芳妃的神情,知道她出了气后知道害怕了,便趁机道:“芳妃妹妹,就算给我个面子吧,别再打了。江贵人,你快给芳妃妹妹认个错,否则吃亏的是你自己!”

她这也算给了芳妃一个台阶下,可惜,江贵人不是个懂得接台阶的人。

她这辈子从未受过这等羞辱,如今反倒把平时的大小姐脾气都收了,有了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韧劲,她抬起头来,狠狠地盯着芳妃。

“你今天要么就打死我,只要我不死,我一定让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陪葬!”

这口气连燕嫔都吓了一跳,芳妃更是浑身一颤,目光若有所思。

燕嫔担心芳妃一时害怕真的做出难以收拾的事,待要开口劝说,忽听外头来人禀告,“芳妃娘娘,燕嫔娘娘,皇后娘娘和昭嫔娘娘过来了!”

来得还真是时候。

燕嫔心中暗想,随即福身在地恭迎皇后,只见苏幼仪搀扶皇后进来,看到江贵人满面是血被宫人按在地上,两人都吓了一跳。

皇后毫无准备,苏幼仪知道芳妃过来会对江贵人发难,可后宫女子素来就是嘴皮子上斗几句,哪里想到芳妃会把江贵人弄成这样?

这太出乎众人意料了。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芳妃有孕后一直骄矜不肯好好行礼,今日心中一慌张,倒行了一个全礼。

皇后看她惊恐的模样,倒不再关注江贵人了,只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把江贵人打成这样的?”

皇后看向燕嫔,燕嫔不出声,得罪人的事她才不干。

芳妃自己急着道:“皇后娘娘,你要为臣妾做主啊!江贵人出言不逊侮辱燕嫔姐姐和臣妾,更扬言要弄死臣妾和臣妾腹中的龙胎,臣妾好害怕!”

燕嫔:“……”

原来这就是恶人先告状。

江贵人满脸是血还没说话呢,她倒先说自己害怕。

皇后看向燕嫔,“燕嫔,芳妃说的是真的么?”

燕嫔和稀泥,“这个……臣妾当时人在正殿,也没太听清楚。江贵人好像说了,好像也没说……”

她说了一堆似是而非谁也不得罪的废话,皇后一摆手,懒怠再听。

她看向芳妃,“芳妃,不管江贵人说了什么不逊之语,你都该把她交给本宫处置,岂有私自动刑的道理?何况要责打也不该打在脸上,你看看江贵人的脸都弄成什么样了,这样要是皇上看见,是本宫去交代还是你去交代?”

苏幼仪站在一旁不说话,她把皇后请来,纯粹是担心事后皇后责怪她,毕竟江贵人迁宫的事皇后交给她负责了。

皇后叹了一口气,一摆手道:“罢了,把芳妃和江贵人都带到本宫宫里去,再把皇上请来。对了,让太医给江贵人看看脸。”

皇后到钟粹宫说了一通,最后才想起来给江贵人请太医。

其中用意,不说翠摇也能领会。

她自然慢腾腾地去请太医,等太医到皇后的长春宫时,江贵人嘴角的血迹都凝成痂了。

她两边脸高高肿起,若不是宫女说那是江贵人,太医还真认不出是谁来。

芳妃扶着肚子坐在一旁,心中盘算着一会儿皇上来了要说什么,如何才能把她自己的责任降到最低?

今日的事是她一时冲动了,苏幼仪入住奢华的永寿宫,她心里便一直憋着一股气,就想找个人撒撒。

正好听到燕嫔说江贵人今日要搬到钟粹宫来,她便假借看望燕嫔的名义来找江贵人麻烦,不想江贵人还真没让她失望,出言不逊让她抓住了把柄。

太医一面给江贵人敷药,江贵人的目光只盯着芳妃,一副要杀人的架势。

苏幼仪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打人不打脸,江贵人在宫中不是第一次受罚,可不论是皇上还是皇后,都要看在威远侯府的面子皇上不能罚得太重。

故而江贵人一直没长记性,任意妄为。

没想到连皇后也敢罚跪两个时辰的江贵人,竟然被芳妃这么一个出身卑微的人打成这个样子,她心里自然不服气。

芳妃虽怀有龙胎,却早已成了宫中的笑柄,江贵人本就不服她,哪里容得她把自己打成这个样子?

泥人也有三分气性,更不必说大小姐脾气的江贵人。

皇后看到江贵人的目光,只当做看不见,怪人的。

反正她怪的是芳妃,是非黑白一会儿皇上来了自有公论,轮不着她操心。

她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苏幼仪和燕嫔对视一眼,也端起茶盏。

座中气氛颇为诡异,宫中地位不凡的几个嫔妃几乎都在这里了,皇后也在,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连缓解尴尬的寒暄都懒得说。

燕嫔放下茶盏的时候,笑着朝苏幼仪眨眨眼,苏幼仪回以一笑,想了想这件事对她来说的确是好事。

芳妃和江贵人对上,这样江贵人对她一直以来的嫉妒自然会转移,芳妃大约也没有精神打探她永寿宫何等奢华的细节了。

如此一来,倒给了苏幼仪安静。

正想着,忽听殿外高奇寿的声音高唱道:“皇上驾到”

第二百零九章 出卖队友

众人忙离座行礼请安,一抹明黄袍角从殿外进来,脚步甚大,很快在上首落座。

“怎么回事,闹哄哄的。”

皇上似乎很不喜欢这种场面,皇后小心翼翼道:“皇上,今日江贵人迁居钟粹宫的时候,言语无状惹怒了芳妃。芳妃私自动刑将江贵人打成这样,皇上看看吧。”

皇上朝江贵人看了一眼,江贵人立刻推开正在给她上药的太医,跪地磕头行礼,“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

她抬起头来,眼泪混着红肿的面颊,看起来倒多了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芳妃登时慌了,也站起来道:“皇上,是江贵人冒犯在先,臣妾只是训诫她一番。不想她言辞越发恶劣,还辱及臣妾腹中龙胎,臣妾才会失手将她打成这样的!”

两人各执一词,皇上最终还是看向受伤的江贵人,“芳妃说的是真的么?”

江贵人这会儿也学聪明了,冷静地向皇上解释,“回皇上,钟粹宫不及原本的咸福宫宽敞,臣妾当时的确抱怨了,说钟粹宫是个破地方,请皇上容许臣妾向燕嫔娘娘道歉。”

说罢跪着转了方向,朝燕嫔一拜,燕嫔一时吃惊,只是尴尬地笑道:“无妨,无妨。”

江贵人转回身子看向皇上,“可臣妾言语并无丝毫辱骂芳妃娘娘,就算她为燕嫔娘娘抱不平,可要打要骂是燕嫔娘娘的事,她岂可下如此重手?至于说臣妾辱及她腹中龙胎,确有其事。不过那个时候二十个耳光已经打完了,臣妾疼痛难忍加上羞愤难当,才会说出那样的话,请皇上明察。”

苏幼仪端着茶盏,心中暗想江贵人也学聪明了,在皇上面前这番话说得何其稳妥。

她早学聪明些,也不用吃这样的苦。

皇上又看向芳妃,芳妃一时惊恐,“不是的皇上,不是这样的。臣妾……臣妾是见江贵人一向仗着自己威远侯府的出身在宫中耀武扬威,屡屡冒犯臣妾,才会打她的。她连皇后都敢冒犯,皇上还护着她么?”

皇后好端端的被提及,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踩芳妃一脚的好机会,她笑道:“本宫身为中宫皇后,自然有容人的气度,不觉得有何冒犯。”

她一句话就让芳妃孤立无援,芳妃自知自己今日过份了,一时不知如何辩解。

皇上只要看着江贵人面上的伤就会天然同情她几分,芳妃如何解释也没有用,情急之下她忽然想到自己的肚子,只要装肚子痛不就没事了?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很快否决了。

之前在皇后面前装过一次,众人都不理会她,还因此让她被皇上罚不许参加中秋宫宴。现在当着皇上的面再装一次,她可没有这个胆子。

芳妃忙道:“皇上,臣妾知道错了。还请皇上看在臣妾怀有龙胎的份上别和臣妾计较,太医说了怀着身孕是很容易情绪波动的,臣妾也只是一时情急冲动了,不是有意的。”

皇上看她一眼,对她处处拿龙胎说事也有些厌烦。

“你一时情急,江贵人的伤却实实在在。难道因为你身怀龙胎,就可以为所欲为么?朕先前已经听闻你对皇后不敬,心中十分不悦。没想到你还不知悔改,竟然再动干戈。”

芳妃吓得跪倒在地,皇上忽然看向皇后,“还有皇后,后宫出了这等恶劣之事,皆属你管教不严之罪。”

皇后突然被发难,忙为自己开脱,“是,臣妾难逃罪责。只是江贵人迁宫的事是由昭嫔负责的,她现在是协理后宫之人。”

苏幼仪头皮一紧,心道皇后怎么能这样出卖队友。

心里这样想,她还是不得不站起来,朝皇上福身一礼。

“回皇上,皇后娘娘的确将江贵人迁宫一事交给臣妾了,是臣妾失职。”

她言辞恳求地请罪,“只是臣妾初次接手管理宫务,经验不足。见到芳妃对江贵人如此,也只能去请皇后娘娘来做主罢了。臣妾虽有协理后宫的权力,可芳妃毕竟位分高于臣妾,且怀有龙胎。”

她嘴上请罪诚恳,却把自己种种情有可原之处都说了一遍,皇上自然不会追究她,“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你既有协理后宫之权,从今日起宫中之事你皆可辖制。即便是位分高于你的,你也不必担心。否则遇事处处都要去找皇后,岂不是依然让皇后劳累么?”

苏幼仪就坡下驴,“是,臣妾遵旨。”

让她辖制位分还高于她的人,那宫里不就是芳妃和惠妃二人了么?

芳妃越发蹙紧眉头,对皇上的处置心中不服,皇上看向她,“芳妃在后宫动用私刑,将人打伤,念及其身怀龙胎,紧闭宫中思过。待龙胎产下之后,再解除紧闭。”

“至于江贵人,出言不逊原应受罚。既然燕嫔不追究你,你也受了这一顿打足够了,且回宫去好好养着吧。”

说罢起身便朝外走,没有给任何人反对他决定的机会。

事实上也无人敢反对,芳妃心中不忿,江贵人见她只是被罚紧闭思过,心中更加不忿。

二人被各自送回宫中,燕嫔想和苏幼仪一起离开,皇后却把苏幼仪单独留了下来。

“方才本宫告诉皇上江贵人之事是由你负责的,你不会生本宫的气吧?本宫只是实话实说,自然也知道这件事不能怪你。”

苏幼仪笑道:“臣妾怎么会怪娘娘呢?此事不与娘娘相干,何况皇上问责也不过是要给江贵人一个交代,并没有处罚臣妾,娘娘不必多心。”

皇后点点头,“芳妃被禁闭,只是苦了江贵人,她心里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唉,要是后宫的嫔妃都能像你似的温和乖巧,本宫就能省心了。”

苏幼仪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这样的话皇后从前也说过,那时听着不觉得什么,如今听起来倒有种敲打之意,似乎是在提醒她不要像芳妃那样恃宠而骄。

苏幼仪从长春宫出来,心中暗暗想着,变了个人的何止是芳妃?

第二百一十章 总有旧情在

其实皇后也变了,只是不动声色,变得更加聪明和有野心了。

她回到永寿宫,只见婉常在和纯常在都在等着她,似乎是听说了江贵人挨打一事,特意来看她的。

“这件事皇后交给了姐姐,皇上没迁怒姐姐吧?”

“没有,芳妃忽然跑来打了江贵人一顿,说到底和迁宫并不是一回事。”

苏幼仪命人上茶水点心,又谈起皇上对芳妃和江贵人二人的处置,婉常在道:“皇上此举既是不想让芳妃继续兴风作浪,恐怕也是想保护孩子吧?芳妃被禁闭在自己宫中,不出来惹事情,她腹中的龙胎自然也平安许多。”

苏幼仪点点头,“是啊,龙胎毕竟是皇上的,皇上就算不喜欢芳妃,也不能不顾及孩子。好在给她关了禁闭,否则不敢想象,江贵人会做出什么来。”

纯常在一边吃点心一边道:“听说江贵人扬言要杀了芳妃和她腹中的孩子,这是真的吗?她也太大胆了吧,我都不敢说这样的话。”

苏幼仪摇摇头,“那是你没看见江贵人被打成什么样子。平心而论,一个女子最在意的便是容貌和颜面,被人打成那个样子,若是我只会比江贵人更愤恨百倍。若换了是你啊,只怕你当时就挣扎起来打回去了,哪里还管芳妃肚子里的龙胎不龙胎?”

婉常在闻言忍俊不禁,纯常在会一些功夫,当初差点连盛宠一时的李氏都打了,要说她敢打芳妃那也不奇怪。

纯常在不好意思地笑道:“那要是昭姐姐会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苏幼仪倒没想过。

她思忖了片刻,笑道:“不是我。我不会让自己落入那种境地,逞一时口舌之快叫人抓住话柄痛打一顿,那也太难看了。这种事,也只有江贵人那样轻狂傲慢的人才能做出来。”

说的也是。

苏幼仪在宫中向来和各个嫔妃交好,却不用媚俗手段,而是凭她自己的性情和待人真诚换来的。

除了像江贵人那样嫉妒她的,平心而论,谁能不喜欢她?

皇上宠爱了她那么久,也没人敢多议论,不仅仅是因为皇上威严无人敢触犯,更是因为苏幼仪有她的可疼之处。

只有那等狐媚惑主之人、嚣张跋扈之人得宠,才会惹来宫中嫔妃众怒,就像芳妃这般。

纯常在点点头,“说的也是,昭姐姐肯定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的。要是姐姐遇到了,我第一个去为姐姐打抱不平,将那打你的人打得稀巴烂!”

苏幼仪和婉常在皆忍不住笑,众人说笑了一阵,婉常在起身告辞,“芳妃被禁足了,我过去瞧瞧白答应,过些日子再去只怕就不方便了。”

苏幼仪这才想起,婉常在和白答应还是有几分旧情的。

她点点头,“白答应这些日子也不容易,芳妃心里憋着气想找人出,找不到就一直拿白答应撒气。皇后娘娘听见了也假装没听见,白答应没有身家背景也不得皇上宠爱,皇上更不会搭理她的事了。”

婉常在道:“是啊,上次白答应还跟我哭诉过一次,说芳妃如何如何刁难她。从前芳妃不是这样子的,怀了龙胎后倒像被人附身了,变成这个样子。”

纯常在轻哼一声,“什么附身不附身的,那是她自己的天然本性,只是从前装着温和贤良罢了。你要去看望白答应,那我还是在昭姐姐这里坐一会儿吧,我不喜欢白答应。”

婉常在也谈不上多喜欢白答应,只是刚入宫的时候两人有些来往,总归有旧情在。

她便起身告辞,朝芳妃的储秀宫走去。

江贵人之事过去之后,皇上给了苏幼仪协理后宫更大的权力。

皇后也不好再拦着不让她接触紧要的东西,便渐渐让她开始看一些账册,学习宫中各种开支和内务。

苏幼仪是读过书的,又极其聪明天赋异禀,这些东西一看就会。

为了让皇后放心,她故意装作看得比较慢的样子,偶尔还出一些小差错,以免皇后忌惮。

大皇子对她协理后宫的事情十分欢喜,只是她因此忙碌不能常常去东四所,大皇子只好常往永寿宫跑,顺便把身边的事情告诉她。

“元韬终于振作起来好好读书了,可是薛太傅说他现在不如我了,没有我学得好,这本就是应该的,我可是兄长!”

“大妹妹也有很大进步,字迹好看了不少,太傅说她已经把弟子规背会了。只是最近天气冷了,惠妃不太喜欢让她来学堂,说是怕她冻着。”

“还有元嵩,经常念叨着你怎么不去给我们带点心吃了。我说你要学着协理后宫,他还不乐意呢!”

大皇子一气儿说了许多,兴致勃勃的样子。

苏幼仪一一听了,对惠妃不让大公主去读书的事情微微蹙眉,可想了想,惠妃能让大公主读了那么久的书,已经很不容易了。

大公主毕竟是她的孩子,苏幼仪想插手也有限,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剩下了,就看大公主自己读书的欲望强不强了。

大皇子忽然安静下来,“昭母妃,你现在都可以协理后宫了,父皇什么时候宣布让你养我呢?元韬都可以让燕嫔养,我也想让你养我!”

苏幼仪闻言一愣,没想到大皇子心里一直惦记这件事。

看来他十分看重这个名分的问题。

苏幼仪耐心劝解道:“为什么一定要皇上宣旨呢,让我养你和现在这样,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

大皇子一本正经,“你养我,以后我要是继承父皇的位置,你就是皇太后。你不养我,皇太后就只能是皇后,我才不要!”

苏幼仪唬得忙捂住他的嘴,“这话在我这里说一次就罢了,出去千万别和旁人说,记住了吗?你小小年纪就想着这些,实在太不应该了。你父皇青春正健,你还没学会走了想学飞了?”

“我没有。”

大皇子自知失言,嘟嘟喃喃道:“是你说没有区别,我才给你举个例子说明是有区别的,很大的区别。在宫里名分这个东西是很要紧的,你不能把我的话当孩子玩话看待。”

第二百一十一章 学习宫务

苏幼仪被他这样正经地说教了一番,立刻正经起来,大皇子的面色才好看了些。

她托腮细想,“可是皇上从未在我面前提过这话,或许他根本不想让我做你的养母呢?毕竟你是先皇后嫡出的长子,身份贵重,我本不配养你。”

“别担心,我说你配你就配。”

大皇子反过来安慰她,“而且父皇一定是想让你养我的,否则为什么早早就允许你可以随意出入东四所?父皇那么喜欢你,一定会提的。要是父皇不提……”

他期盼地看着苏幼仪,苏幼仪忙摆手道:“这种事不能我去提,我若去提了皇上一定以为我野心勃勃,想控制嫡长子将来好做太后,皇上最不喜欢这种人了,你应该知道的。”

大皇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去提吧?父皇迟迟不提,我都等着急了!”

大皇子毕竟是个孩子,说风就是雨的,苏幼仪忙拦住他,“不急不急。皇上要是有这个想法,以他的英明一定会提出来的。咱们只要等着就行了,要是皇上没这个想法,也犯不着去触霉头,你说是不是?”

“父皇一定有这个想法!”

大皇子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苏幼仪见他那笃定的小模样十分可爱,便也笑道:“是是是,一定有这个想法,那咱们等着便是了。”

……

即便苏幼仪再如何伪装,不出两个月,她还是很快将后宫庶务上手了。

皇后不得不惊叹于她的才能,吟诗作赋和打理后宫的才能完全是两回事,要说起来,打理后宫有点像管理一个高门大户,对于高门出身的女子更容易些。

她们往往自小就受这样的教育,被作为一个未来的管家夫人培养,可苏幼仪出身乡野小户,对这种东西应该一窍不通才是。

唯一能解释得通的,便是她天赋异禀,才能卓著。

苏幼仪没想到自己刻意隐藏的水平,还能让皇后如此惊讶,要是皇后知道她其实只花了半个月就上手了,是会惊叹还是气恼?

她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没有爱出风头的毛病。

“既然内务府的账册你已经看明了,今后本宫会挪一部分让你来看。本宫身子不适的时候,也要麻烦你。”

苏幼仪心中暗想,此后皇后会不会都不敢生病了?

她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是,臣妾一定会跟着皇后娘娘好生学习,为娘娘分忧。”

皇后见她恭敬的模样心里舒服了许多,加上这些日子芳妃被禁足、江贵人脸上伤没好不出门,她心里这口气也顺畅多了。

“眼下天气渐渐冷了,芳妃那里虽被禁足,到底怀着龙胎,一应吃穿用度不能省俭。本宫没有精力管她,你替本宫多看顾着吧。”

苏幼仪心中一凛,暗道这个差事是烫手山芋,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

她忙解释道:“皇后娘娘,芳妃身怀有孕,臣妾却是个没有生养过的人,怎么懂得照顾她呢?少不得还得辛苦皇后娘娘,您看您把三皇子照顾得多好啊,以前他甚至病弱,如今多么健壮,看起来可讨喜了。”

苏幼仪趁机又拍了一波皇后的马屁,皇后颇为满意,想了想道:“罢了,要是皇上知道本宫让你一个没有生养的人负责这件事,只怕也会怪罪。好吧,那你就负责宫人裁制冬衣的事情吧。”

苏幼仪忙忙千恩万谢地接了,唯恐皇后改变主意,再把龙胎塞到她手里。

天气渐渐冷了,苏幼仪一直将永寿宫地面镶嵌的白玉用地毯盖着,这回终于盖不住了。

只因这镶嵌白玉的位置,底下通着地龙,殿中不见炭火,热气便可从地龙中蒸腾而出,将整个寝殿熏得温暖如春。

苏幼仪最喜欢光着脚踩在白玉上,白玉受暖之后自然生暖,坚硬的触感又让脚底起到了按摩的作用,踩起来十分舒服。

她一边踩一边和淑芽聊天,“小时候在乡村里,即便是深秋时节,父亲也要给孩子们上课。学堂里头不生暖炉子,父亲教育孩子的理念和皇上一样,说什么男孩子嘛,就是要受苦的。来学堂是读书的,可不是来享受暖炉的。可是父亲的学生都是男孩子,我是女儿家自然更加怕冷,因此冻病过许多次。”

淑芽听她聊起这些山野往事,不禁笑道:“谁说不是呢?奴婢小时候家里也穷,买不起炭火,到冬天一家人只能缩在一个炕上取暖。小时候也常常冻病,后来长大了身体反而比旁人强健。”

苏幼仪闻言得意地抬起下巴,“正是如此。反倒是从小金尊玉贵娇养大的人,身子更加不好。听说有些富贵人家的小姐不小心掉进水里,不被淹死也会被吓死,反而得不偿失。”

她在白玉上踩得起劲,又道:“这些上好的白玉,从前在宫外想戴在身上都不得,如今却踩在脚下。暴殄天物,真是暴殄天物!”

嘴里说着暴殄天物,脚下却踩得更起劲了。

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咳嗽,苏幼仪转头一看,皇上正站在殿外看她踩白玉,她脸色一红将裙角放下。

“皇上站在那里做什么?外头冷,快进来吧。”

皇上这才朝殿中走来,“外头天气寒冷,殿中的热气却似春日,冷热交替过于迅捷反倒对身子不好。你日后也要留心,出门的时候倚着殿门站一站,适应了温差再出去。”

皇上细致起来也细致到十分,说着这些家常贴心的话,苏幼仪反倒觉得心里暖暖的。

皇上看了一眼她脚下的白玉,“不是说暴殄天物么?既如此,朕明日就让人把它们挖起来,制成首饰给你戴好了。”

苏幼仪撇撇嘴,“我都踩过了,再制成首饰给谁戴?我才不戴。”

“那就给后宫其他嫔妃戴。”

苏幼仪忍俊不禁,“其他嫔妃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气死。好了好了,算我失言,皇上要不要一起来踩踩?”

她一副踩得很舒服的样子,皇上原想拒绝,忍不住犹豫了片刻。

第二百一十二章 是该好好想想了

就那么一会儿,苏幼仪已看出他心中的犹豫,忙拉着他过来,皇上只好脱了鞋和她一起踩上去。

别说,带着暖意的玉石按摩在脚底,的确很舒服。

苏幼仪道:“古诗里说,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日光煦照,蕴藏山中的玉气冉冉上腾,但美玉的精气远察如在,近观却无,私以为遗憾。如今脚下踩着暖玉,仿佛看到了诗中可望而不可及的玉气。”

皇上闻言笑道:“巧了,朕今日正是来给你送鲛珠的。”

苏幼仪眉梢一抬,只见皇上拍拍手,高奇寿从殿外进来,手里捧着一方锦盒,打开看时,闪着幽蓝荧光的明珠正静静躺在其中。

“传说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绩织,其眼泣则能出珠。这是南夷刚刚进贡的鲛珠,和从前所见的珍珠倒有些不同。朕知道你不喜奢华之物,不过这个倒有意思,朕想着你大约会喜欢。”

苏幼仪在宫中见过的珍珠宝石等物也多了,还是头一次见到鲛珠,眼前幽蓝的光芒神秘莫测,见过的人恐怕很难不喜欢。

当中那一颗足有鸽卵大,还有一排小一些的,和大的光芒色泽相同,只是大小只有泪珠大。

她小心地取出一颗,捏在手中细看,“这倒真成了珠有泪了。”

又问皇上道:“这么珍贵的鲛珠,皇上可还送了皇后娘娘和其他嫔妃处么?”

皇上摇摇头,“皇后那里送的是蚌珠,虽圆润光泽个头硕大,但年年看着也看腻了。这鲛珠稀少,朕索性都送来给你了。”

苏幼仪心中不免有些甜蜜,又有些担心,这样贵重的物件连皇后都没有,皇上独独送了她一人,这才从前可是没有的事。

从前皇上再赏她珍贵的东西,也会顾及皇后的颜面。正如那年赏蜀锦,皇后得了最好的正红色,李氏也得了一匹,她在其列并不显眼。

现在皇上独独赏她一人,她难免有些担忧,“皇上行事一向稳妥,忽然来这么一出,难道又想让臣妾替你做什么?”

就像从前故意让她惹怒李氏一样,苏幼仪疑心,皇上这是又要用她了。

皇上面色一变,瞬间冷淡了下来。

苏幼仪还未反应过来,便听他冷声道:“难道你觉得朕待你好,就是为了利用你么?”

皇上好像真的生气了。

苏幼仪张了张嘴,待要解释什么,皇上一拂袖转身便走,差点连鞋都顾不上穿。

方才还和睦融洽,现在忽然发生变故,永寿宫的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皇上却已经大步迈出宫去了。

高奇寿等人忙不迭跟在后头,整个仪仗都匆忙而混乱,苏幼仪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淑芽等人惊恐得不得了,从殿外跑进来,“娘娘,娘娘,这是怎么了?您惹怒皇上了么?”

苏幼仪不知如何解释,“好像是。”

淑芽急得不行,“皇上看起来很生气呢,娘娘要不要这就去乾清宫请罪?奴婢给娘娘脱簪吧!”

苏幼仪忙让开身子,“不必了,让我好好想想,你们都出去吧。”

“娘娘,这还想什么啊,万一皇上一怒下旨追究,这可怎么好?”

众人急得不得了,苏幼仪却摆摆手,只让他们退下,自己独自回了寝殿倚在榻上,思考方才发生的事情。

那盒鲛珠还在她手中,散发着幽蓝的光芒。

她忽然觉得,有些事她是该好好想想了。

皇上怒气冲冲从永寿宫出来的事,不到半日就传遍了后宫。

倒不是众人敢窥视皇上,而是皇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就算嫔妃犯错他也很少直接露出怒容,更别提对象是苏幼仪了。

这个在宫中一枝独秀的昭嫔,难道终于走到末路了?

事情发生之后,婉常在和纯常在还有燕嫔先后到永寿宫,却被淑芽带着人拦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站在门口做什么?”

燕嫔乘撵轿匆忙而来,便见婉常在二人站在永寿宫宫门外,忙道:“你们也听见皇上动怒的事了?赶紧进去问问昭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婉常在摇摇头,“姐姐不肯见人,让淑芽在这里拦着呢,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着看向淑芽,“你们当时在殿中伺候,可听见皇上和姐姐说了什么?到底姐姐说了什么,会把皇上惹怒成这样?”

纯常在也道:“是啊,皇上平日看起来不苟言笑,可也没真和谁生气过,昭姐姐是最懂规矩的了,我都没有惹恼皇上过,她怎么会犯这种错呢?”

淑芽为难道:“奴婢也不清楚,皇上和我们娘娘在聊诗,什么玉生烟珠有泪的,奴婢听也听不懂。对了,皇上还送了娘娘一盒子鲛珠,光彩熠熠的可好看了。谁知后来娘娘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皇上就变了脸色出去了。”

燕嫔是个急性子,听到这里就听不下去了,“皇上生气了,你们娘娘也不拦着么?她一向聪明就不知道和皇上解释解释?算了算了,问你也没用,你赶快让开,本宫亲自去问昭妹妹!”

说着就要往里闯,多福多寿等人都拦在后头不让她进去。

淑芽忙道:“燕嫔娘娘,二位常在,就别难为奴婢们了。娘娘现在连奴婢们都不见,还说谁也不见,她要自己冷静想想。奴婢们不敢不从,还请燕嫔娘娘别为难我们。”

燕嫔道:“有什么好想的?皇上那么宠爱她,去给皇上认个错道个歉不就完了?据你这么说只是一时说错了话,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闹成这样?”

“奴婢也劝娘娘去给皇上认错,可娘娘就是不去,只说自己想想。娘娘一向聪慧,奴婢们想着她或许有自己的主意,便不敢再劝了。”

淑芽一脸为难,她何尝不想让燕嫔她们进去劝劝苏幼仪?

可她们首先是永寿宫的奴才,奴才就要听主子的吩咐,苏幼仪说不见人,那他们就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燕嫔几人无奈,只好离开。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不配和她说话

婉常在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淑芽,你记得告诉姐姐,就说我们来过了。如果姐姐想通了想找个人说说话,你就赶快来通知我们,知道了吗?”

“好,常在放心,奴婢记住了。”

三人说罢便朝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议论,“你们说昭妹妹到底是怎么了?她得皇上宠爱可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会说错话惹怒皇上呢?”

燕嫔怎么想都想不出来,苏幼仪会犯这样的错误,而且犯了错还不肯去认错。

她吃惊道:“该不会是她也学会了恃宠生娇,得罪皇上还端着架子不肯去认错吧?”

婉常在忙道:“不会的,姐姐不是这样的人。燕嫔娘娘,您了解姐姐的,她不会。”

燕嫔听了这话,想了想,苏幼仪的确不是那样的人。

她烦躁道:“那到底是什么事呢?她又不肯见我们,我们只能干着急,真是急死我了。你说一会儿皇上不会下一道旨意,把永寿宫也封禁了吧?”

婉常在听见这话吓了一跳,纯常在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便道:“既然昭姐姐不肯说,不如咱们替她去向皇上求情,起码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好啊!”

“不,不妥。”

婉常在还算冷静,她道:“这件事是姐姐引起的,她不去向皇上请罪,咱们谁去求情也没用。何况皇上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咱们去劝,皇上能听吗?”

燕嫔叹了一口气,“是啊,咱们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又不是皇上心坎上的人,这个时候凑上去说不定反而越弄越糟,还是不要去添乱了。”

可要说皇上心坎上的人,除了苏幼仪还有谁呢?

这件事除非她自己去认错请罪,否则谁也想不到办法。

三人正为难着,忽见前头宫道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宫装华服的女子带着面纱朝她们这处走来。

走到近前,她福身行礼,“见过燕嫔娘娘。”

众人这才确认,戴着面纱的女子正是江贵人,婉常在和纯常在也福身向她行礼。

燕嫔见她裹着面纱,便知道她脸上的伤口还没好,不由嘲讽道:“江贵人脸上的伤还没好,怎么就出来走动了?要是见了风落下伤疤,日后可怎么服侍皇上啊?”

江贵人面色一变,勉强笑道:“不妨事,太医说整日在宫中闷着也不好,倒是出来走动走动对伤口更好。”

纯常在闻言朝天空一望,秋日阴霾的日子,眼看就要入冬了,哪个不长眼的太医会在这个时候劝人出来走动?

何况江贵人现在住在燕嫔的钟粹宫,离永寿宫并不近,她怎么就正巧走到永寿宫旁边来了?

不用想也知道,她是听了宫中的消息来打探虚实的。

看到燕嫔她们三人面有担忧之色,江贵人便知传言不假,苏幼仪这回真的把皇上得罪了。

她心中暗爽,连带前些日子被芳妃责打的愤懑也一扫而空。

燕嫔不悦地轻哼一声,“那江贵人慢慢走吧,本宫先回宫休息了。”

说罢朝钟粹宫的方向走去,婉常在和纯常在也福身告辞,却被江贵人拦了下来。

她从前从未正眼瞧她们两人,总觉得是小户出身的女子,在宫中位分也不高,不配她亲自跟她们说话。

今日她倒有心情,笑着问道:“二位妹妹是刚从永寿宫出来的吧?”

江贵人头一次对她们这样客气地说话,婉常在一听就知道她的来意了。

纯常在虽不聪明,也知道江贵人不怀好意,便道:“是又怎么样?”

婉常在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别惹怒江贵人。

江贵人笑道:“听说昭嫔惹恼了皇上,看你们这个样子,好像是真的。啧啧,可真是有情有义的好姐妹啊,她落难失宠了你们竟这么难受。”

纯常在下意识想反驳她,被婉常在拉住。

后者朝江贵人笑笑,口气不卑不亢,“江贵人说笑了,姐姐和皇上一向心有灵犀,彼此默契,偶然有些什么矛盾也是常事,怎见得姐姐就失宠了?更何况那是皇上和姐姐之间的事,我们身为妾妃妄自揣测天意,只怕不合规矩吧?”

江贵人被她绵里藏针的话顶了回来,大为不悦,想到苏幼仪惹恼了皇上,又重新露出笑容,“但愿如你所说。要是昭嫔真的失宠了,你们在宫里还能倚仗谁?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这么伶牙俐齿地和我说话。”

说罢袖子一拂,带着宫人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纯常在不服气地朝婉常在道:“婉姐姐,你方才怎么不让我顶她几句?你看她嚣张的样子,好像吃定昭姐姐失宠了似的。”

“她是嚣张,可有一句话她没说错。”

婉常在道:“现在姐姐那边是什么情况我们还不清楚,万一姐姐真的失宠了,我们在宫里还能倚靠谁?所以现在这个时候,能少树一个敌人是一个。”

纯常在却有些不解,“可是昭姐姐要真的失宠了,咱们也应该跟她同甘苦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才是姐妹!”

婉常在耐心劝阻她,“我们自然要跟昭姐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你想想,要是我们连自己都保不住,谁来帮昭姐姐?保全自身,才是真正的帮昭姐姐,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知道了吗?”

纯常在总算听进去了她的话,又道:“那我们就由着江贵人这样嚣张吗?”

婉常在叹了一口气,“不由着她又能怎么样?你要记住,不管是江贵人还是别人,要是说起姐姐惹怒皇上这件事,你都千万别去回嘴,听见了么?”

纯常在不会说话,一不小心就得罪人,倒不如直接让她不开口。

婉常在心里想着,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只盼望苏幼仪早点想明白,早点和皇上把误会解开……

到了晚膳的时候,苏幼仪终于从内室出来了,手里还拿着那一盒鲛珠,“把这些送到内务府去,让他们给我打一支精细的步摇。鲛珠名贵,一定要让内务府最好的匠人做。”

第二百一十四章 她自己想

她把自己闷了一日,一出来竟是要打首饰,淑芽也看不懂了。

苏幼仪见她不接,看她一眼,“出什么神?我的话你没听见么?”

淑芽老老实实把盒子接过来,打开一看,最大的那颗鲛珠不知被苏幼仪收到哪里去了,盒子里只有那一排小的。

数了数,一共有九颗。

淑芽并没有立刻拿去内务府,而是道:“娘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首饰呢!乾清宫那边到现在都没动静,您不赶快去向皇上请罪么?”

苏幼仪想了想,“我好像也没什么罪要请的。”

淑芽差点晕倒,“娘娘!您怎么能这么说呢?不管是不是您说错了什么,皇上生气了就是您的错!趁现在皇上还没有下旨处罚您,您快去认错吧!”

苏幼仪不耐烦地摆摆手,“趁现在天还没黑,你快去内务府吧,别耽误了我的步摇。”

淑芽彻底无语了,“只怕现在宫里都传遍皇上恼了娘娘的事了,这个时候要做首饰,只怕……”

苏幼仪眼睛一抬,“怎么?皇上还没下旨处置我呢,我身上好歹还有协理后宫的名分,内务府的人还敢不给我做首饰?”

淑芽忙道:“他们当然不敢,只是……”

“那就别废话了。”

苏幼仪又是一摆手,径自朝摆着晚膳的桌子走去。

淑芽无奈地朝殿外走去,忽然想到什么,又转头道:“对了娘娘,今日燕嫔娘娘和婉常在、纯常在都来过了,您要见她们么?”

苏幼仪总算有了些反应,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很快又道:“不必了,明日若是还有人来,我照旧不见。”

淑芽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拿着那盒鲛珠朝内务府去。

……

长春宫中,皇后得知苏幼仪惹恼皇上的事,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平心而论,这些日子苏幼仪协理后宫,她的才能让皇后震惊,也让皇后忌惮。

皇后希望她的势头能小一些,不要变成第二个李氏,可现在苏幼仪出了事,她心里又有些担忧。

毕竟苏幼仪是她的人,且一向对她礼敬有加,出身又卑微对她造成不了威胁。

若苏幼仪失宠换了旁人上位,譬如芳妃或江贵人之流,那还不如是苏幼仪。

“翠摇,你去打听打听,皇上到底为什么恼了昭嫔?”

翠摇闻言为难道:“皇后娘娘,奴婢早就去打听过了,可是什么也打听不出来。永寿宫那边现在闭门谢客,连和昭嫔姐妹相称的婉常在她们都进不去,奴婢的人更加进不去了。皇上那边一向是铁桶一块,更加打听不出东西来。”

皇后眉头一蹙,“看来这次皇上是真的动怒了,这件事非同小可。也不知道昭嫔能不能挽回圣心,还是就此失宠了。”

如果她就此失宠了,后宫的境况只怕还不如现在。

皇后私心里不希望苏幼仪这么早失宠,翠摇看出她的心思,便道:“既然娘娘这么关心,要不亲自去皇上那里求求情吧?皇上一向敬重娘娘,或许会听娘娘的劝告。”

皇后摇摇头,“这个时候,谁敢去触皇上的眉头?本宫自知自己在皇上心中没有这么高的地位,还是别去给自己惹一身臊了。”

翠摇道:“那昭嫔那边……”

皇后对镜,抿了抿唇上的口脂,“顺其自然吧,昭嫔是个聪明人,她要是想,应该不至于就此失宠。”

“那要是……她自己不想呢?”

皇后看了翠摇一眼,以苏幼仪古怪的性情,加上她惹恼皇上之后毫无作为,还真有这种可能。

她便道:“你悄悄地把翠微弄出来打听一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问昭嫔现在到底有何打算。”

苏幼仪在永寿宫闭门谢客几日,宫里已经闹翻天了。

而她身处漩涡中心,反而感受到了难得的宁静,对此颇为怡然。

皇上在兴修永寿宫的时候,在宫墙上开了一道隐秘的小门,直通摘星阁的后院。

苏幼仪索性从那道小门去了摘星阁,躺在塔楼四层的老位置,这上头的布置还和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她躺在贵妃榻上吃果子,塔楼里生着炉火,窗扉半开,她透过窗子朝底下看去。

永寿宫外头近日可真热闹。

这里在后宫不算热闹之处,算是热闹和宁静的交界之处,平日宫人往来并不多,来的多半都是特意朝永寿宫来办事的人。

这几日外头却多了许多宫人来来往往,看起来各宫的人都有,想必各宫的嫔妃都知道她闭门谢客,所以派人来打探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皇上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只是这些日子都没来后宫,更没来永寿宫。

她这里也没动静,急的是后宫的嫔妃。

苏幼仪在高处看底下宫人往来贼眉鼠眼的样子,不禁好笑,她朝嘴里塞了一块蜜饯,忽然看到永寿宫里出去了一个宫女。

看服饰和身形,竟是翠微无疑。

她坐直了身子,仔细看翠微朝何处去,便见她出了宫门四处张望,见四下无人,很快朝着宫道北面去,接着飞快转入拐角不见了。

这个方向……是长春宫的方向。

苏幼仪将蜜饯咽下,眸子微眯,心道怎么连皇后都忍不住了。

也好。

趁这个机会看看翠微到底如何选择,她是要继续当皇后的眼线,还是踏踏实实在她身边做宫女?

翠微到了长春宫外,翠摇亲自将她领到皇后跟前。

皇后正坐在榻上喝茶,见她进来便道:“这些日子永寿宫发生的事,你一五一十告诉本宫,不得隐瞒。”

翠微愣了愣,翠摇不禁看她一眼,她这才反应过来,“是,奴婢绝不敢欺瞒娘娘。”

“事发之日奴婢没在近前伺候,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皇上送了昭嫔一盒鲛珠,然后昭嫔不知说了什么皇上就气得离开了。”

“这几日昭嫔除了闭门谢客什么都没做,就是一如往常地看书练字,哦对了,她还把鲛珠命人送到内务府做了步摇。”

她说的这些,皇后早就有所耳闻,说了跟没说一样。

第二百一十五章 有话禀告

皇后不悦地看她一眼,“你在昭嫔身边伺候了这么久,难道就不知道一些更隐秘的事么?她就没说她现在是如何想的,打算如何挽回皇上的心,一点都没听到么?”

翠微连忙低下头,“娘娘,奴婢实在不知道,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别过脸,懒怠再看她,翠摇会意地朝翠微摆摆手,翠微忙福身行礼出去。

翠摇紧跟着出去,一面送她出长春宫,一面道:“你刚才在皇后娘娘面前说的都是实话吗?怎么会这样,连昭嫔的一点动向都不知道?”

翠微只做出无奈神情,“真的不知道。我怎么敢欺骗皇后娘娘,我可是皇后娘娘身边出来的人啊!”

翠摇对她也算有所了解,闻言叹了一口气,“罢了,昭嫔这个人聪慧灵透,行事叫人摸不着头脑,你看不懂她也是正常的。你快回去吧,别让昭嫔起了疑心,下次有事你再悄悄来回禀娘娘便是。”

“哎,那我走了。”

翠微匆忙从长春宫离开,脑中浮现苏幼仪叫淑芽把鲛珠送去内务府时的一句话,她没有把那句话告诉皇后。

苏幼仪当时说

“把那副步摇尽快打好,就是为了向皇上请罪。”

这句话听起来摸不着头脑,可至少表露了两点。

其一,这副步摇对苏幼仪来说很要紧。其二,她是打算向皇上请罪的,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她担心把这件事告诉皇后,皇后会从中做什么手脚影响苏幼仪向皇上请罪之事,那苏幼仪岂不是彻底惹怒皇上了?

故而她没把这句话告诉皇后,心中仍希望苏幼仪早日复宠。

她悄悄回到永寿宫,正好在院中遇见淑芽,淑芽道:“翠微,你去哪里了?”

翠微吓了一跳,忙道:“哦,我……我去内务府看看娘娘的步摇做好了没有。娘娘那么看重那支步摇,我担心内务府的人怠慢,就想去看着。”

淑芽笑着打开手里的锦盒,里面赫然躺着一支银丝步摇,上头镶嵌着九颗泛着蓝色荧光的鲛珠,看起来美轮美奂。

淑芽道:“你看这是什么?看来内务府的人送来的时候,你已经出门了,倒是白跑了一趟。你去内务府的时候,他们一定告诉你了吧?”

翠微一愣,忙挤出笑脸,“是啊,我去的时候他们说已经派人送来了,我心想可真不巧,就忙忙赶回来了。”

淑芽没再说什么,只是将锦盒重新盖上,朝后院走去。

翠微忙道:“淑芽,你拿着步摇去哪啊?”

淑芽朝一墙之隔的塔楼示意了一下,“自然是送去给娘娘过目。娘娘午后一直在塔楼上待着呢,我送去给她看看,若是不满意就叫内务府的人再改改。”

什么?

苏幼仪午后一直在塔楼上?

翠微连忙抬头朝塔楼上看去,只见四层的窗口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苏幼仪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看她们。

翠微浑身一颤,恐惧从心底渗出来。

淑芽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只是捧着锦盒朝后院的小门走去,翠微站在原地满身大汗,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叫住淑芽。

淑芽回头看她,“你怎么了?”

翠微深吸一口气,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我想和你一起上去,我……我有话要禀告娘娘。”

皇上不来永寿宫了,各宫人马蠢蠢欲动。

先是皇后带着亲手做的糕点去了一趟乾清宫,后宫风闻消息之后都在观望,听闻皇后在乾清宫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至少一盏茶时间呢!

除了苏幼仪之外,这两年已经很少有人能在乾清宫待这么久了。皇上不重女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众人还是不死心,想去一试究竟。

皇后走了之后,连惠妃也去了一次,不过她行事更稳妥些,是带着大公主一起去的,美其名曰是带大公主见见父皇。

皇上虽不喜惠妃,对自己的女儿却狠不下心来,故而惠妃离开乾清宫的时候也是春风满面的。

有这二位起头,底下众人更是跃跃欲试,连被禁在储秀宫的芳妃都恨不得往乾清宫跑一趟。

偏偏她为着江贵人的事被禁足着,哪里也不能去。

皇后和惠妃毕竟年长,像趁虚而入这种事,到底是年轻的妃嫔做起来更加顺手。

不到半日,芳妃便听说江贵人去了乾清宫。

“回娘娘,江贵人打扮得可妖娇了,穿着一身铁锈红的裙子,披的是紫红披风。那张脸不知抹了多少粉,远远看过去白净净的,一点挨打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芳妃气得砸了杯盏,“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宫里穿红戴紫的?本宫先前打她还真是手太轻了,要叫她那张脸毁个齐全她才知道害怕!”

她又气又着急,唯恐江贵人真的趁着这个机会得了宠,那将来就不好对付了。

忙朝宫女道:“燕嫔呢?婉常在呢?至不济纯常在也好啊,她们怎么不去乾清宫,让江贵人占这个便宜?”

宫女为难道:“娘娘,这几位都和昭嫔交好呢,怎么好意思趁她失宠去勾引皇上呢?”

芳妃眉头一蹙,“燕嫔如今也和昭嫔这样好了么?竟然为了这点情谊连恩宠都不顾了,她从前可没这么愚蠢。本宫宁愿让她们得势,也不想让江贵人逞威风!”

毕竟她刚刚和江贵人结仇,有好处也绝不能让给自己的仇家。

她忙朝宫女道:“快偷偷溜出去,替本宫好好劝劝燕嫔姐姐。这么好的机会她要是能夺宠,加上她膝下又有二皇子,从此以后地位可不水涨船高了么?”

宫女小心道:“娘娘从前不是说燕嫔娘娘地位低一些才好,要比娘娘低,省得她总是趾高气昂地和娘娘说话么?”

芳妃轻哼一声,“本宫如今是妃位,腹中还有龙胎,燕嫔就算得了圣心也不可能比本宫更得宠的。何况现在最要紧的是阻止江贵人,赶快去吧!”

宫女应了一声,连忙朝外走去。

燕嫔听到芳妃派人传来的消息,差点没控制住当着人的面翻白眼。

第二百一十六章 趁虚而入

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现在苏幼仪不但失宠还不肯见人,将来局势未定,她这个时候更要小心谨慎,免得出什么差错。

便朝来人笑道:“芳妃妹妹有什么好事情,一向想着本宫。只是本宫又不像妹妹姿容出众,也不及江贵人那么年轻。去了只怕是自取其辱。”

宫人把她的客气话当真了,竟道:“娘娘何必妄自菲薄,奴婢觉得您和我们娘娘一样美貌动人。”

燕嫔终于没忍住,把那个白眼翻了出来。

她明明比芳妃生得好看好吗!

幸好宫人没有注意,燕嫔故作漫不经心道:“对了,妹妹宫里不是有个白答应么?白答应在宫里闷了那么久了,这么好的机会不让她去实在可惜。”

宫人面上顿时现出轻蔑之意,可见白答应在芳妃身边的地位越来越低,还不如宫女了。

她道:“白答应怎么能比娘娘呢?何况我们娘娘见着好事只想着您,就算白答应也住在储秀宫,情谊自然比不得和娘娘的这么深。”

燕嫔思忖片刻,“本宫知道了,你回去替本宫多谢芳妃妹妹,去吧。”

来人了恭恭敬敬地走了,燕嫔冷哼一声,“她是怕江贵人刚刚吃了她的亏,再去皇上哪里讨了好处会对付她吧?说什么有好事想着本宫,还不是想利用本宫来对付她的敌人,当本宫还和从前一样愚蠢么?”

她身边的宫女闻言道:“娘娘消消气,芳妃娘娘的用意或许不好,可这件事……娘娘到底去还是不去?”

“当然不去。”

燕嫔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昭妹妹出事,我若现在趁着她不在去亲近皇上,那算什么姐妹?”

宫女道:“难不成就眼看着江贵人去讨好吗?江贵人要是真的讨了皇上的好,以她一贯对昭嫔娘娘的嫉妒,一定会对付昭嫔娘娘的。”

燕嫔闻言眉头一蹙。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个?

江贵人不仅是芳妃的敌人,也是苏幼仪的敌人,让她讨了好处对大家都不好。

燕嫔还是有些犹豫,“可本宫现在要是去的话,昭妹妹听见了,会不会误会本宫?她若想不通本宫是去阻扰江贵人的好事,反而觉得本宫趁机争宠,那反倒伤了姐妹情谊。”

她犹犹豫豫的,宫女反倒听不下去了,“奴婢觉得昭嫔娘娘不是这样的人,她一向聪明果断,不会误会娘娘的好意的。上次娘娘不小心提了芳妃出身之事,讽刺了昭嫔娘娘,她不但没有生气还劝娘娘别太小心翼翼的,娘娘都忘了么?”

燕嫔听到此处越发觉得有理,她看向宫女,“她真的不会怪我么?”

“不会的,娘娘事后和昭嫔娘娘解释清楚便是了,当务之急是别让江贵人得意,否则昭嫔娘娘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燕嫔思忖了半日,总算下定决心,“那就去吧,把小厨房新制的点心各样装上一些。对了,千万别忘了玫瑰糕,皇上最喜欢吃玫瑰糕了。”

宫女笑着应道:“是,奴婢这就去拿。”

燕嫔换了一身素净些的衣裳,并没有穿红着绿的。

她想着苏幼仪平日装扮也素净,皇上那么喜欢她,想来是愿意看素净的装扮的。

何况听说江贵人穿着大红大紫的便去了乾清宫,她若也学着这样,反倒让皇上看了不舒服,不如反其道而行。

撵轿在宫道上穿行,一路上,燕嫔靠在轿子上默默无语,思忖着一会儿见到皇上该怎么说话。

且说江贵人进了乾清宫,面上仍覆白纱。

她前些日子脸上伤口没好的时候这样戴着,宫女说反倒有股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她自己对镜照了照,觉得确实是这样,索性今日便戴着面纱来见皇上。

皇上正在殿中看折子,看到她这个样子果然起了兴致,“怎么还戴着白纱?脸还没好出来做什么。”

江贵人见皇上的注意力果然转到她身上,欢喜地揭下面纱道:“臣妾的脸已经好了,只是担心还有些伤痕吓着皇上,所以戴了面纱。”

高奇寿在旁听着,面上露出不屑之意。

江贵人来的时候并没有戴面纱,是进殿之前才戴上的,她脸上涂了那么厚的粉,哪里还看得出伤痕?

不过是想吸引皇上的目光罢了,真是矫情。

皇上扫了一眼高奇寿的神色,便明白了大概,复又低下头看折子,“你戴白色面纱,穿的却不是红就是紫,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江贵人面色一僵,差点没绷住。

原以为皇上会夸她戴着面纱好看,进而看到她今日精心侍弄的妆容,而后对她的容貌起意。

没想到他只是轻飘飘一句不伦不类,就不再看自己一眼。

江贵人低下头,尴尬地解下了外头的紫色披风,仅着红裙,看起来比之前稍好一些。

皇上仍然没有抬头,直到把手里这份折子看完了,这才不悦地抬起头来。

“杵着做什么?还有事么?”

江贵人被他口气中的不耐烦惊到,从前皇上对人态度冷淡威严,但不至于这么不耐烦。

看来苏幼仪的确把皇上得罪狠了,都过了这么多天,皇上还在生气。

想到这里,她反倒不尴尬了,笑着道:“皇上批折子累了吧?臣妾其实是特意来感谢皇上为臣妾做主的。要不是皇上,只怕臣妾的脸早就被芳妃娘娘毁了……”

说到动情之处,她低下头,泫然欲泣。

皇上果然抬起头来。

倒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他只是感慨连江贵人如今都学聪明了,有些人却在走倒退的路。

苏幼仪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竟到现在还不明白他的心意,他实在气得要死!

又不能明着表现出来,只能自己闷在乾清宫批折子,等她想通了过来认错请罪。

可她到现在也没来。

后宫的嫔妃都快轮着来了一个遍了,只有苏幼仪这个当事人不慌不忙,后宫都传言她失宠了她也不着急。

念及此处,皇上决定给江贵人的聪明一点回应,“宫中自有法度,就算朕不裁决,皇后也自有处置。”

第二百一十七章 朕觉得好看

江贵人忙道:“臣妾明白。不过臣妾心怀感激之意,不知皇上能不能赏臣妾一个薄面,尝尝臣妾特意为皇上熬的荷叶羹呢?”

荷叶羹。

皇上一瞬间想到,苏幼仪是最喜欢荷花荷叶的,也曾拿来做过汤羹。

他道:“都快入冬了,何来的荷叶?”

江贵人见他似乎有兴趣,忙笑道:“是用夏日采的嫩荷叶晒干了熬的,最能清火气。皇上这几日似乎心情不佳,臣妾特意预备。”

皇上眸子微眯,对这个说辞似乎不太满意。

正当江贵人怀疑自己说错了什么的时候,忽见小义子从殿外赶进来,“皇上,燕嫔娘娘来了。”

江贵人面色一变,妆容精致的面孔顿时难看起来。

她前脚才来,燕嫔后脚也跟来了,这不是故意要针对她么?

她看向上首,只希望皇上不见燕嫔,可皇上却道:“让她进来吧。”

“皇上……”

江贵人想阻止,张了口却说不下去,只好自己暗自咬牙生气。

燕嫔一身素净衣裳从殿外进来,连身上的斗篷都是石青色的,皇上眼角余光瞥见,一下子抬起头。

这一个动作,就足以让江贵人气死。

原来皇上看见燕嫔的打扮,以为是苏幼仪来了,所以一吃惊就抬起了头,没想到来的人是燕嫔。

他有些失望,面上却不动声色,“你们今日赶巧来见朕,有什么事么?”

燕嫔上前,款款福身一礼,而后才看向江贵人,一脸惊讶神情。

“江贵人怎么也在这?臣妾不知道皇上这里有人,早知道就晚些再来了。臣妾昨儿去看过二皇子,有些关于二皇子的事情想告诉皇上。”

她拿二皇子做借口,天衣无缝,江贵人有心想阻挠也无用。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有个孩子的好处了,哪怕只是养子,也比没有得强。

江贵人忙道:“皇上,臣妾带来的荷叶羹要凉了,皇上先尝尝吧。”

她试图把燕嫔挤到一旁,燕嫔却打量了她身上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格外刺耳,江贵人想假装听不见都不成。

燕嫔道:“江贵人,上次中秋宫宴的时候不是和你说了么?你穿这样的颜色显老,还如此浓妆艳抹的,像老妇人拼命往自己脸上刷**,想遮住皱纹似的。”

说着看向她后头的宫人拿的紫色披风,笑得更加厉害了,“铁锈红再配那么浓的紫色披风?江贵人,你好歹也是威远侯府出身的,怎么穿衣打扮光知道富贵不知道合宜呢?”

江贵人被她嘲笑得无地自容,立刻道:“你……总比你这一身寒酸的浅碧配石青要好看一些吧?”

“住口。”

燕嫔还没开口,皇上冷冷喝止了江贵人,“谁说寒酸?朕觉得好看。”

江贵人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皇上几时夸奖过嫔妃的穿着打扮?

也许有,反正她没听过,所以骤然听见嘴张得几乎可以塞鸡蛋了。

吃惊的不止她一个,燕嫔自己也很吃惊。

可她很快便反应过来了,皇上夸她衣裳好看并非是真的在夸她,而是在夸苏幼仪。

这种素净的打扮是苏幼仪平日爱好的,浅碧色也是苏幼仪常穿的颜色,皇上的反应如此强烈,可见他心里还有苏幼仪。

燕嫔顿时露出笑容。

她今日来的目的是为了阻扰江贵人争宠,可眼下她确定皇上心里还有苏幼仪,那无论谁想争宠都没用。

她之前想好的种种说辞也用不上了,心顿时安定下来。

江贵人被皇上如此喝斥,委屈道:“皇上……臣妾不是那个意思,是燕嫔娘娘先嘲笑臣妾的。”

皇上淡淡扫她一眼,“燕嫔没说错,这个颜色的确老气。朕记忆中,母后一直到仙逝之前几年都很少穿这种颜色,嫌老。”

江贵人顿时脸色煞白,嘴唇发抖,不敢想象皇上竟也附和燕嫔来嘲笑她的衣着打扮。

她打扮得有什么不对么?

红色紫色都是尊贵之色,是尊贵之人穿的,像那些素净清淡的颜色都是不起眼的人穿的,有什么错?

何况皇上平时也没见对燕嫔多好,今日忽然为了燕嫔这样羞辱于她,她实在难以忍受。

江贵人张了张嘴,待要说什么,皇上先开了口,“还不快回去把衣裳换了?”

这下江贵人的颜面彻底荡然无存,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

江贵人走了之后,燕嫔一边暗爽,一边见好就收,“既然皇上忙着批阅奏折,臣妾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皇上道:“你不是有二皇子的事要告诉朕么?”

那只是燕嫔的一个借口罢了,如今江贵人都被皇上气跑了,她还费劲说那些做什么?

她干笑两声,想着怎么把皇上敷衍过去,皇上却忽然话锋急转,“你这些日子,去过永寿宫么?”

燕嫔脑中顿时亮起光芒!

皇上果然还是很在意苏幼仪的。

她笑着道:“回皇上,臣妾去过两次,不过昭妹妹闭门不见,臣妾也没见到她。不仅是臣妾,婉常在和纯常在她们似乎也是如此。”

关于这个,皇上早就打听到消息了,只是还有些不死心想问问。

得到答案之后,他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批阅奏折。

燕嫔望向皇上坚毅肃穆的眉眼,没再开口,只是默默行礼退出乾清宫。

小义子亲自送她出去,一副闷闷不乐的神色。

燕嫔见状道:“本宫记得你一向和永寿宫走得近,昭妹妹闭门谢客,你是不是心里也替她着急?”

小义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奴才只是个奴才,帮不上忙,只是心里干着急罢了。昭嫔娘娘连娘娘您都不见,哪能见奴才呢。”

燕嫔笑着朝殿中指了指,神秘道:“放心吧,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的。我保证,皇上和昭妹妹很快就会和好的。”

“这是为什么?”

小义子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燕嫔得意道:“别问那么多,问多了就不灵了。你就等着瞧吧!”

说罢坐上撵轿,离开了乾清宫。

第二百一十八章 着急忙慌的撵轿

江贵人被皇上羞辱一顿的消息,又成了后宫新的谈资,众人其乐融融地议论着。

苏幼仪也听见了消息,“听说当时燕嫔姐姐也在场?”

淑芽道:“是啊。娘娘,你说皇后和惠妃她们去找皇上就罢了,燕嫔娘娘怎么也去了呢?难道她也想趁娘娘失宠……”

苏幼仪忙摆手,“打住,我什么时候失宠了?”

淑芽一句话咽在嗓子眼里,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能干瞪着眼睛看苏幼仪。

苏幼仪道:“是我不去找皇上,不是皇上把我打入冷宫,这完全不是一回事好吗?”

淑芽张了张嘴,本想说这还不是一回事么,想了想还真不是。

放在别的嫔妃身上的确是一回事,反正就是皇上不来了,那就是失宠。

可放在苏幼仪身上,完全不同。

她可是个拒绝过皇上晋封的奇女子啊!

一个宁可当宫女也不做答应的奇女子!

有些事放在她身上,自然不同。

淑芽顿了顿,“娘娘,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皇上?”

苏幼仪走到梳妆台前,从匣子里取出那支熠熠生辉的鲛珠步摇,对着头上发髻的位置准确地插上去,“现在。”

“现在?”

见苏幼仪抬脚就要往外走,淑芽连忙阻拦,“娘娘就这样去吗?您也不换身衣裳就去,胭脂也没打呢!”

既然特特戴上了这支鲛珠的步摇,不穿匹配得上的衣裳、化精致的妆容,怎么合宜呢?

苏幼仪低头打量了身上一眼,她穿着浅紫色的衣裳,下裙是妃色的,一如既往清淡典雅。

她张开手转了一圈,对自己的衣裳很满意,“就是这样清淡的好,走吧。”

撵轿从永寿宫出去,一路朝着乾清宫方向抬去,路上看到的宫人都十分吃惊,顾不得礼仪慌慌张张地四处跑去。

淑芽愤愤道:“这些奴才也太没规矩了,谁许他们跑了?”

苏幼仪倒不在意,“罢了。他们也是急着回去向他们的主子报信,好赚一点赏钱罢了。和赏钱比起来,我一个失宠的嫔位哪里值得他们浪费时间驻足呢?”

淑芽听了这话更加生气了。

忽然,前方斜刺里抬出另一乘撵轿,匆匆忙忙地撞出来,一下子撞到苏幼仪所乘的撵轿上。

苏幼仪身子一晃,差点整个人从撵轿上摔下来,而对方显然也吓得不轻。

她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那着急忙慌的撵轿上坐的正是芳妃。

芳妃不是正在被禁足么,怎么忽然出来了?

与此同时,芳妃也看到了她,顿时眉头倒竖起来。

她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宫女立刻颐指气使地骂道:“你们怎么抬轿的?撞到芳妃娘娘腹中的龙胎你们有几个脑袋赔?”

永寿宫抬轿的宫人立刻放下轿子,跪下请罪。

苏幼仪眉头一蹙,觉得对方态度十分恶劣。

明明是抬芳妃的轿夫横冲直撞,倒来骂永寿宫的人。

她起身出轿,朝芳妃福了福,又道:“芳妃娘娘腹中怀着龙胎,怎么手底下的宫人这么不小心?抬着娘娘还横冲直撞的,伤了龙胎可怎么好?”

芳妃身边抬轿的人躬身低头,不敢回话。

芳妃见她这样说话,冷笑道:“昭嫔这话说得可真好,怎么成了本宫的轿子横冲直撞了?分明是你的轿子忽然冒出来,差点撞了本宫。”

芳妃从前待苏幼仪还是很客气的,如今她自己位分高了,见苏幼仪又失宠,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更恨不得借这个机会羞辱她一顿,好奠定自己在宫中的地位。

苏幼仪笑了笑,“这条道通往乾清宫,我走的是直道,娘娘的轿子是从岔道冒出来的。直走得好好的人,哪里能想到岔道突然冒出人来撞到自己?而娘娘的宫人明知这是个岔道,不仔细看看大路上有没有撵轿就直接冲出来,自然是娘娘的宫人做得不对。”

她已经失宠了,还这么伶牙俐齿条条清晰的,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芳妃见了心里更加不舒服,“昭嫔,你还当自己是从前宠冠后宫的昭嫔么?呵,就算是本宫的宫人不小心又怎么样?这里没有别人,本宫说是你的宫人错了,就是你的宫人错了。来人啊,把这些抬轿的奴才打发去慎刑司,看他们还敢不敢横冲直撞!”

守在宫道上的侍卫听见声音上来,苏幼仪冷冷扫视一眼,“谁敢?”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还是没敢动。

苏幼仪道:“别说今日不是我永寿宫的宫人犯错,就算他们真的犯了错冒犯娘娘,也得等将我送到要去的地方娘娘才能发落。原本我想,虽然是娘娘的宫人横冲直撞,可上行下效,也不能怪他们,便想算了。不想娘娘竟然贼喊捉贼,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看向一众侍卫,“好好看清楚,本宫身有协理后宫之权,皇上亲口说了就算是对位分比本宫高的嫔妃,本宫也有权处置。芳妃身边的这些宫人伺候不当,差点摔了芳妃还撞倒了本宫,立刻拉去慎刑司处置!”

芳妃大喝一声,“谁敢?!”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动。

一个是身怀有孕的妃位娘娘,一个是宠冠六宫但现在有失宠迹象的嫔位,到底该听谁的,他们也左右为难。

苏幼仪笑了笑,“差点忘了,芳妃还在禁足之中,违抗圣旨私自跑出储秀宫,这是何罪名?”

她看向侍卫们,“你们不听本宫的话就罢了,难道连皇上的圣旨都不管不顾么?”

侍卫们听了这话才有动静,“芳妃娘娘,皇上并未解除您的禁足,还请您即刻回宫吧。”

芳妃怒道:“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奴才管本宫!好啊,昭嫔,你今日冲撞本宫是不打算给本宫一个交代了是不是?”

“是娘娘的人冲撞了我,而娘娘贼喊捉贼。”

苏幼仪仍是不卑不亢的态度,话说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丝毫不肯退让。

芳妃冷笑一声,“你是要去乾清宫吧?你以为你去了乾清宫就一定能求皇上原谅你,就能重新得宠么?本宫劝你掂量掂量后果,你今日得罪了本宫,本宫绝不会让你好过!”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身清雅

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太赤luoluo了,淑芽担心地望向苏幼仪。

是啊,如果她去乾清宫不能求得皇上原谅,那日后如何应对芳妃的报复呢?

永寿宫抬轿的四个宫人也忍不住抬起头,好奇苏幼仪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唯恐他们会被作为牺牲品。

苏幼仪转身看向他们,“还愣着做什么?这里风大,赶紧走吧。”

说罢直接上了撵轿。

芳妃没想到她竟敢如此大礼,大骂道:“昭嫔!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

宫人抬起撵轿,苏幼仪坐在撵轿上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屑地轻哼一声。

芳妃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喊道:“快!快起轿!决不能让昭嫔先到乾清宫向皇上告状,一定要比她早到!”

芳妃的宫人也是有苦难言。

因为芳妃是偷偷出来的,皇上并未解除她的宫禁,所以一路上她一直催着宫人快点快点,宫人才撞上苏幼仪的撵轿。

这会儿她再怎么催促,宫人们也不敢再快了,万一伤了龙胎他们谁也付不起责任。

于是苏幼仪的撵轿和芳妃的撵轿几乎是同时到乾清宫外的,芳妃一下轿立刻往里冲,看得苏幼仪都担心她的大肚子会出事。

淑芽急道:“娘娘,还看什么啊,咱们也快进去吧!万一皇上听了芳妃恶人先告状恼了娘娘,那可怎么办?”

苏幼仪摇摇头,只看着芳妃的背影,“别,咱们还是慢些走吧。万一芳妃的龙胎出事说是我撵她才导致的,那才叫得不偿失。”

淑芽听了这话也有道理,又担心芳妃向皇上说些什么,扶着苏幼仪进去的脚步不自觉加快。

殿中,高奇寿匆忙进去禀告,“皇上,昭嫔娘娘来了!”

高奇寿知道皇上一直在等她来,故而急着通报,皇上果然放下折子,朝殿外看来。

只见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身影匆匆忙忙进来,芳妃急促的模样十分狼狈,全然失了往日的矜持。

皇上看了高奇寿一眼,越发不悦。

高奇寿心中叫苦,他忘了说是昭嫔和芳妃都来了,让皇上失望了。

正当皇上想发作之时,忽见后头一抹淡紫色的人影徐徐入殿,一身清雅如雪中寒梅。

最叫人挪不开眼睛的是,她头上的鲛珠步摇泛着蓝色荧光,熠熠生辉。

苏幼仪摇摇而来,到殿中才缓缓下拜,“臣妾见过皇上。”

芳妃既然抢先入殿占了先机,就不会给苏幼仪先开口的机会。

她不顾自己一身狼狈,连鬓角发丝都乱了,只朝皇上道:“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昭嫔冲撞臣妾,差点害了臣妾腹中的龙胎!”

皇上的目光一直落在苏幼仪身上。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面上脂粉不施,一切还和平时一样。

唯独头上的鲛珠步摇是用他前些日子送她的鲛珠镶嵌的,看起来美轮美奂,银丝的簪身十分衬鲛珠的清越。

若是用金丝,反倒显得俗气了。

她面上含笑,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默默看着他,一双眼睛里含着水波和情意。

两人目光对视,这些日子刻意避而不见造成的生疏,瞬间烟消云散。

芳妃顺着皇上的目光看去,看到苏幼仪像个没事人似的站在那里笑,心里越发懊恼。

她抬高了声音,“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昭嫔实在太放肆了!”

皇上的注意力被她尖锐的声音吸引,目露不悦。

就在芳妃以为皇上会问怎么回事的时候,皇上却道:“朕将你禁足在储秀宫,言明龙胎诞育后方可出宫,你怎么出来了?”

芳妃一愣,没想到皇上会问这个。

他不应该先问龙胎是否有恙,问苏幼仪到底如何冒犯了她么?

芳妃蹙起眉头,急道:“皇上恕罪!臣妾听闻皇上最近心情不好,左思右想,还是想来看看皇上。没想到路上遇见昭嫔,她的宫人横冲直撞撞了臣妾的撵轿,臣妾不过想处罚她的宫人,昭嫔便言语无状冒犯臣妾,还拿协理后宫的权力来压臣妾。臣妾怀着龙胎,她这样做是想谋害皇嗣啊!”

皇上眉头微微蹙起。

他最讨厌别人妄自揣测圣意,芳妃一起头这句听闻皇上心情不好,就足以让皇上不悦了。

没错,他这次心情不好表现得确实明显了一点,不像从前喜怒不形于色。

可他是皇帝,他表现得越是明显,就说明越是克制不住,自然更不希望被人揣测到他的心思。

这一点苏幼仪明白,可芳妃打死也想不明白,皇上会因此不悦。

“够了,你还要拿龙胎为非作歹多少次?这段时日你在宫中嚣张跋扈,不敬皇后,责打嫔妃,朕都看在龙胎的份上没有处置你,只是让你紧闭思过。没想到你竟然敢违抗圣旨擅自出宫,你以为有了龙胎就万事大吉,朕就不敢处置你了是不是?”

芳妃浑身一颤,惊恐地望着皇上。

她方才说的那些话自认并没有问题,皇上为何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就一味责骂她而不顾苏幼仪?

她不明白,苏幼仪不是失宠了么?

这个时候皇上不是更应该下意识地把帐算在苏幼仪头上么?

可他话中一句半句都没提到苏幼仪。

芳妃忙道:“皇上,这次真的不关臣妾的事啊!真的是昭嫔言行无状冒犯臣妾!皇上,昭嫔近来恃宠而骄胆子越来越大了,她连您都敢冒犯,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苏幼仪听她前面贼喊捉贼的内容,一直没有开口,听到这里忽然站了出来。

她诧异地看着芳妃,“芳妃娘娘这是哪里听来的闲话?我几时冒犯皇上了?我哪有这个胆子,皇上,您说是吗?”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皇上,朝他眨眨眼,眼波流转间委屈兮兮的。

皇上原不打算接她的话,可想到芳妃这个态度,方才在路上必定给苏幼仪委屈受了,他又于心不忍。

失宠的嫔妃在宫里是何等境遇,他心里明白。

尤其是像苏幼仪这样盛宠一时的,一旦失宠更会被人践踏,否则芳妃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诬陷她

第二百二十章 贬为贵人

皇上不听苏幼仪辩解,也知道一定是芳妃诬陷,苏幼仪从不做恃宠生娇的事。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配合苏幼仪,“是,昭嫔从未冒犯过朕,何来恃宠生娇一说?”

芳妃这下彻底呆住了。

从未冒犯?

这话哄三岁小孩都没人信!

若不是苏幼仪冒犯了皇上,皇上怎么会气冲冲地从永寿宫出来,还连着好几日都没过去?

而苏幼仪又怎么会闭门谢客多日,连婉常在她们都不见?

结果现在皇上告诉她,苏幼仪从未冒犯过他?!

芳妃喃喃道:“怎么可能,皇上,这怎么可能呢……”

她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

苏幼仪或许是冒犯了皇上,可皇上只要一看见她便不生气了,这些日子苏幼仪一直没来乾清宫,不是皇上不想见她,而是她自己不来。

她一来,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似的。

怪不得。

怪不得方才在路上,她还能那么不卑不亢,还能指挥侍卫要将储秀宫抬轿的宫人押入慎刑司,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失宠。

反倒是她们这些宫中嫔妃,被欺瞒得好苦。

芳妃苦笑了一声,心中暗想,苏幼仪到底是和她们不一样的存在。

这是个皇上要封答应她敢拒绝的女子,这是个山野出身却一开始就被封为贵人的女子,这是个让不重女色的皇上独宠了两年的女子……

她到底是不一样的。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她打死也不出储秀宫一步。

上首,皇上冷面无情地看着她,“芳妃违抗圣旨,大逆不道,念其腹中怀有龙胎朕不忍斥责,着降为贵人。禁足储秀宫,由侍卫看守,待诞下皇嗣之后迁居碎梨轩。”

芳妃瞬间身子瘫软,若不是宫女扶着,她差点就倒在了地上。

苏幼仪淡淡地看着她,心中几乎毫无波动。

一个人就算做不到荣辱不惊,至少也要不形于色,像芳妃这样得了一点好就大肆欺压旁人的人,是走不到最后的。

她落的这样的下场,是咎由自取。

好在她腹中龙胎还在,将来若诞下皇子,皇上至少也会看在皇子的份上复她嫔位,她还不算没有指望。

芳妃被宫人扶出殿去,苏幼仪回过头,看到皇上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

这一夜,窗外北风呼啸。

乾清宫寝殿中,红绡帐里的风比窗外北风还凛冽。

战况激烈,两军交战,交战的双方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自然有人娇喘微微,苦苦求饶。

他从未料想到,自己在平稳冷静的外表下,竟是这样一团激烈燃烧的火。

可以瞬间燎原,焚烧一切。

而这一切,是因为她。

她的顺从,她的不争。

她的质疑,她的献媚。

一切都是她,这后宫三千美眷,唯独她一人能撩动他心肠,拨动他情欲,让他欲罢不能。

他下意识用力,那股将人逼迫得疯狂的疼痛,让她不自觉吟出声。

这细微的喘息声不知不觉碰触了他心中不为人知的一面,开启了他从未对别的女人燃烧的渴望。

身下,她的心在胸膛中跳得愈来愈快,像是失去曲调的琴声,变得一片凌乱。

而他听得见。

她能做的,只是紧紧地抱住他,双腿水蛇一般紧紧缠住他的腰,不让他离去,感觉他在她身体最深处那炙热而细腻的抚慰,每一下都带来激烈的火花。

倾尽所有的交缠,每一次的动作,她自然而然地配合著,从她的呼吸,到他的低语,从她的悸动,到他的抚触;不仅汗水融在一起,似乎连血肉也融在了一起,格外的亲密,再也分不清彼此,甚至甘心就此明灭消亡。

此生所有的疼痛与欢愉都凝聚而起,最终他狠狠搂紧了她,那感觉就像是被高高抛起,落地之时眼前一黑。

什么感觉包括疼痛,全都飞出九霄云外,所有的触觉像烟火般全然爆发,从心口到发梢,每一个毛孔都迸发出极致的火花,却也在凝集着似是而非的剧痛。

弥漫了全身,化作丝丝璀璨,整个魂魄都飘起来。

似乎是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魂魄的深处猛烈地颤抖抽搐,想要萌发,复苏……最后,他搂紧她,在那余韵之中静待着疼痛缓缓过去。

两人交缠在一处,各自大汗淋漓,她剧烈地呼吸,浑身动也动不得。

好像身体已经不属于她自己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上的人有了一点动静,苏幼仪忙睁开眼睛,委屈兮兮地看着他。

皇上的眼睛都红了,似乎此生还没有这么用力过。

看到苏幼仪这副神情,他只觉得有一股热流从他心中涌向血脉喷薄之处,让他重新燃起热烈的火焰。

苏幼仪从他的神情中意识到什么,顿时露出生无可恋的神情。

她觉得自己浑身都不属于自己了,像是化在一滩春水里,骨头和皮肉都化进了水中。

他看到她眼中的惊恐,淡淡一笑,便要翻身从她身上下来。

忽然,苏幼仪颤颤巍巍地抬起腿,试图将他控制在原来的位置,皇上不禁诧异地看向她。

她小心翼翼道:“皇上要是还生气,那就……再来一次吧。”

这话是她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的,几乎是做好了死在床上的准备。

而那个男人也没有客气,犹豫了片刻,很快再度欺身而上……

没错,他还有点生气。

次日一早,苏幼仪是在乾清宫醒来的。

醒的时候只觉得外头天光十分明亮,她试图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却发现她浑身酸疼到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而身旁的男子早已不知踪迹。

苏幼仪不禁佩服皇上的好体力,昨晚那个战况,皇上竟然还有心情一大早就起床。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淑芽很快听见动静从殿外进来,“娘娘,您醒啦?”

口气有些暧昧,苏幼仪听得出来。

可她现在没精力和淑芽计较这个,她浑身都疼得不行,“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淑芽为难地看她一眼,“娘娘,你确定要知道?”

“废话。”

淑芽摸摸鼻子,“快午时了,皇上已经上完早朝回来了,正在前殿批阅奏折。娘娘现在起床刚好赶上用午膳。”

第二百二十一章 侍儿扶起娇无力

“什么?!”

苏幼仪顿时拔高了声音,“快午时?还用午膳?!”

她这辈子还没睡到午时才起过!

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声音,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皇上从外头进来,苏幼仪光是看见他明黄的衣角就羞得无处可藏。

想到昨晚的事情,实在是羞耻,太令人羞耻了!

皇上却很温柔,“你没起床,朕便没让人叫你。午膳命人备了你最喜欢的凤尾虾,快起来梳洗吧!”

皇上果然是很特别的人。

不,或许男人都是这样,心思难测。

那天他气急败坏从永寿宫出去的时候,苏幼仪还一脸呆愣,完全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

结果昨夜不过是共赴**了一夜,他的口气便成了前所未有的温柔。

看来即便是外人口中不重女色的皇上,也需要某些方面的慰藉。

苏幼仪觉得自己似乎察觉到了皇上一个大秘密,见皇上还坐在床边看她,她忙起身更衣,才一动便浑身痛得不行。

她颓然倒回床上,一脸无奈地看着皇上。

皇上似乎心情很好,见到她无力的模样心情更好,“知道了,朕命人将午膳端到床边喂你。”

苏幼仪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因为**什么的就起不来床的样子不太好看,可总比让她拖着疼痛的身子走出去用膳要舒服一些。

她一向随性,没那么看重面子,自然是舒服要紧。

这一舒服的后果就是,不到天黑,她在乾清宫被弄得连床都下不来的消息,就在宫中传开了!

真真是侍儿扶起娇无力,从前还有人怀疑皇上不重女色是不是某方面有问题,如今……

谣言不攻自破。

唯有苏幼仪听见之后叫苦不迭,深感无脸见人,仍然在永寿宫闭门谢客。

宫中阴云笼罩许久,迎来久违的暖阳。

皇上就是后宫众人敬仰的太阳,他高兴了后宫就是晴天,他不高兴后宫便是阴云密布。

苏幼仪以比失宠更快的速度复宠,这侍儿扶起娇无力的传言,真真羡煞世人。

同时芳妃也得到了重惩成了芳贵人,这也是给宫中众人提了一个醒,别看苏幼仪没有家世没有心机的样子,得罪了她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燕嫔等人听到消息松了一口气,都想去永寿宫看苏幼仪,没想到她因为害羞还是闭门不见。

她和婉常在、纯常在便到了一处,三人坐在御花园的暖亭里说话。

“也罢,既然她害羞咱们就别去让她羞了。反正只要知道她复宠,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燕嫔如此感慨,婉常在也道:“是啊,只要昭姐姐和皇上没事就好。只是我恨不得早点见到昭姐姐,问问她到底和皇上之间发生了什么。燕嫔姐姐,你就不想知道吗?”

纯常在也道:“是啊是啊,我也很好奇!”

燕嫔自然也好奇,可她忽然想到一事,有些担忧道:“先前江贵人趁着她失宠去找皇上,我担心皇上一时被江贵人所惑所以去乾清宫给她捣乱。昭妹妹要是听见了,该不会误会我吧?”

她现在不好奇苏幼仪和皇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反倒想着怎么样能早点见到苏幼仪就好了,好把这件事解释清楚。

婉常在和纯常在对视一眼,一时不知如何说。

好一会儿,婉常在才道:“燕嫔姐姐别担心,你好好同姐姐说,她一定会理解你的。”

她们两对燕嫔的了解不够深,再多的就不好说了,还得让苏幼仪自己判断。

燕嫔知道这话不过是安慰她的,便知点点头,转头又派人去永寿宫打听,看看苏幼仪何时愿意见人。

“娘娘,燕嫔娘娘又差人来了,说是想见娘娘一面呢!”

淑芽端上御膳房新制的点心,前些日子宫里都风传她失宠了,这些点心的踪影也看不见了,如今倒一窝蜂都送来了。

苏幼仪自己吃不完,都拿来打赏宫人们,除了淑芽得的最多之外,便是翠微。

翠微现在已经明确站在她这一边了,她放心之余,自然也要用些手段多笼络。

听见淑芽说燕嫔之事,苏幼仪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忽然想到之前淑芽的话,“燕嫔姐姐来大约是为她曾去乾清宫的事吧?”

她记得当时淑芽还说,也不知道燕嫔是不是也想趁她失宠去争宠。

淑芽道:“应该是吧,可能是想来找娘娘解释。”

苏幼仪随手拈起一块点心,是蟹粉酥,蟹粉浓郁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这是宫里极好的点心。

她道:“你去请燕嫔姐姐过来吧,有些话我也该和她说清楚。”

……

燕嫔一心想来见苏幼仪,及至淑芽来请她,她又有些担忧。

万一苏幼仪误会她,这姐妹情谊可能就保不住了。

她心中想着如何让苏幼仪相信她确实没有别的意思,没有想趁她失宠而争宠的意思。

到了永寿宫,只见宫人一拨拨进来送东西,或是皇上的赏赐,或是内务府送来的孝敬,满眼眼花缭乱。

燕嫔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这个时候过来,似乎有些锦上添花之嫌。

进殿之时,只见苏幼仪坐在榻上喝茶,见她进来十分热情地招呼着,“燕嫔姐姐,快来。”

她没有下榻迎接,仍旧坐着。

这在旁人看起来有些失礼的行为,对燕嫔来说反而如释重负,她知道这不是苏幼仪表示傲慢的态度,而是表示亲热。

因为是姐妹亲密无间,所以不必太过拘礼。

她便上前道:“我只当你还是不肯见我,没想到今日你倒派淑芽亲自来找我,我反倒唬了一跳。”

苏幼仪笑道:“我是担心你们取笑我,只要你们不取笑我,我便不让淑芽他们拦着了。不过请姐姐过来,是有件事要和姐姐说清楚。”

燕嫔心中咯噔一声,看到苏幼仪面容正色起来,不禁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听苏幼仪道:“姐姐这些日子一直想来见我,只怕是为了那日你和江贵人前后脚去了乾清宫的事吧?”

她果然提到了这件事。

第二百二十二章 到底怎么回事

燕嫔张了张嘴,立刻便要解释此事,“昭妹妹,你听我说,我不是……”

苏幼仪摆手拦住,“姐姐是不是觉得自己去了乾清宫,有想讨好皇上趁机争宠之嫌,担心我会误会你?”

燕嫔点点头,看她的反应。

苏幼仪笑着摇头,“姐姐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小心的人了?从前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到哪里去了?慢说我知道姐姐不是去争宠的,就算姐姐去争宠又有什么关系?”

她说得这样豁达,燕嫔反倒愣住了。

苏幼仪道:“皇上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大家都是后宫嫔妃,每个人都有争宠的权力。若我真的失宠了,我倒更希望姐姐去争宠,姐姐得宠得势才能罩着我不是吗?可是姐姐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居然以为我会误会你生你的气,我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燕嫔听了她这一番话,差点激动落泪。

是啊,这番话才像苏幼仪说出来的话,才符合她的品性和气度。

她心中不禁好笑,笑自己多心,“妹妹,你别介意,原是姐姐小心眼。我早该想到,你这样的胸襟气度怎么会疑心我呢?我当时听见人说江贵人去找皇上了,我担心她要是得宠会祸害你,所以想去阻止她。”

“不瞒你说,当时我有些犹豫,怕你知道了误会,我反而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可我后来还是去了,看来我是去对了。”

苏幼仪轻哼一声,“还说姐妹情深呢,这样没默契,把我想成这么小气的人了。你一点也不相信我,我不乐意了。”

燕嫔连忙讨饶请罪,“是是是,这次都是姐姐不好,改明儿我做东请你给你赔罪,再请婉常在和纯常在她们作陪,你说好不好?”

她又说了许多讨饶的话,苏幼仪这才勉强道:“这还差不多,可不许耍赖啊。”

这件事算是了了,燕嫔便道:“不过说真的,你和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幼仪便知她会问到这件事。

她神色微凝,想到那日皇上的反应,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就想明白了。

皇上待她好,给她奢华的永寿宫,又送她名贵的鲛珠,是出于真心实意。

而她当时说了一句怀疑皇上用心的话,以为皇上这么做是有事让她帮忙,这让皇上彻底伤了心。

爱之深责之切,伤心也更深。

所以皇上这些日子一直闷在乾清宫不肯踏足后宫,只怕心里也是在等她主动去乾清宫和解,所以一见她过去气就消了。

加上那一夜翻云覆雨,两人彻底合解。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说到底是我不好,不过其中内情涉及皇上,我不方便多说,还请姐姐见谅。”

燕嫔点点头,若有所思,“也是,能让皇上动气的事情并不多。罢了,只要你们如今好便是,小误会解开了就好。”

苏幼仪点点头,“最开始几日其实我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所以没见你和婉妹妹、纯妹妹她们。不是不想见,只是想自己静静理一理。”

燕嫔笑道:“我明白了,放心吧,大家是担心你,没有怪你的意思。倒是刚好又打击了一下芳妃的气焰,实在是因祸得福。芳妃也太轻狂无度了,哪怕你看起来失宠了她也不该这样放肆,眼皮子太浅。”

“是啊。”

苏幼仪想到芳妃的事情,不禁道:“她这次再被禁足,是由皇上亲自派的侍卫看守的,整个储秀宫密不透风。这次她是彻底出不来了,这样也好,安安心心地待着把孩子生下来最要紧。省得她又到处作妖,把孩子作没了怎么办?”

燕嫔不禁道:“你还关心她的孩子?我虽不想害她的龙胎,可她腹中的孩子要是没了对你我是好事,你何必关心她的孩子?”

苏幼仪顿了顿,明白燕嫔说的好事是什么。

先帝在位时皇子们死难无数,就是因为先帝的子嗣太多,为了争夺皇位大家互相厮杀。

而现在皇上只有三个儿子,如果将来子嗣再少一些,燕嫔有二皇子,她等于有大皇子,自然更加有利。

可苏幼仪不是争权夺利之辈,她不想想得那么远。

她笑了笑,“毕竟是皇上的子嗣,何况芳妃虽然盛气凌人到处惹事,但她毕竟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她腹中的孩子平安诞生。”

燕嫔知道她的性情,只是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在后宫里保持这样的性情虽然容易被欺负,可对于她而言,也是更多一重保障。

若和那等奸诈阴险之辈结为同盟,随时要担心背后被人捅一刀,哪有像苏幼仪这么好说话,这么信任她?

她笑了笑,下意识握住苏幼仪的手。

……

芳贵人的事,同样高兴的还有皇后。

这日早晨去皇后的长春宫请安,皇后特意吩咐人照看芳贵人储秀宫的一应事宜。

至于这照看到底是好好照顾,还是给芳贵人添点堵,众人就说不准了。

皇后不至于想害芳贵人的孩子,可芳贵人从前言行得罪了她,她应该也不会让芳贵人好过。

座中气氛颇有些两极分化。

似燕嫔和婉常在、纯常在等,自然都高兴苏幼仪复宠,何况这复宠还不是一般是复宠,是让人下不了床的复宠。

而惠妃、江贵人等以为自己能博得一些机会的人,希望落空,她们自然失望。

皇后的目光在座中之人身上扫过,倒还算平静。

她对苏幼仪复宠的态度本就有些复杂,加上芳贵人被处置,让她更加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

无功无过,就当还是从前那样吧。

她看向苏幼仪,“你前些天闭门谢客,本宫还有些担心,如今见你好了本宫就放心了。”

苏幼仪笑着回应,“劳皇后娘娘挂心了。”

皇后道:“大皇子见不到你,三皇子也时常跟本宫念叨你,本宫被他们闹得啊……你要是得空了就去看看大皇子吧。”

苏幼仪这才想到这些日子大皇子一定急坏了,便点点头,“多谢皇后娘娘提点。”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有什么可说的

皇后看向座中,忽然咦了一声,“白答应怎么没来?芳贵人被禁足了,难道她也被禁足了不成?”

婉常在闻言忙起身回禀,“皇后娘娘,因为芳贵人之前违抗圣旨偷偷跑出来,所以这次皇上派了侍卫守着储秀宫,一应人等都不能出入。白答应也住在储秀宫,自然出不来。”

她和白答应还算有些交情,否则这样的情况,只怕宫中根本没人注意。

皇后听了之后也没说什么,原本她一道旨意就能给白答应方便,可她不想费这个劲给无关紧要的人。

只道:“这是皇上下的旨意,要让白答应单独出行或是迁居别处都不方便,罢了,就让她和芳贵人在一处呆着吧。”

皇后对于一个进宫多年还是答应的人并不在意,听了婉常在的回答也没想替白答应安排,婉常在只得默默坐下。

不多时众人散去,苏幼仪预备着去东四所看大皇子,便先行一步。

皇后有些疲惫,正想进去再躺一会儿,忽听翠摇道:“皇后娘娘,惠妃娘娘求见。”

“惠妃?”

皇后不免有些诧异,惠妃有什么话刚才不能说,非要一转头现在回来跟她说。

她和惠妃一向没有多交集,不免细思忖了一番。

翠摇试探道:“要不奴婢去告诉她,娘娘累了要休息,就不见客了吧?”

皇后摆摆手,“罢了,就让她进来吧。本宫倒要看看她有什么可说的,值得特意跑回来一趟。”

“是。”

翠摇出去请惠妃,惠妃听见皇后传召,脸色有些古怪,似乎在犹豫什么。

翠摇低声提醒道:“惠妃娘娘,皇后娘娘请您进去。”

惠妃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忙道:“好,好,本宫是要求见皇后娘娘的。”

皇后对惠妃态度本就敷衍,再看她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越发不悦。

“你求见本宫,到底有什么事?”

皇后开口,惠妃如梦初醒,忙福身道:“臣妾有事想禀告皇后娘娘,请娘娘屏退左右。”

皇后眉头微蹙,“什么事这么要紧,还要本宫屏退左右?”

惠妃低头不语,皇后思忖片刻,终于还是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翠摇带着宫人们出了殿,顺手将殿门合上。

惠妃这才抬起头,“皇后娘娘,昭嫔前些日子为何惹怒了皇上,您知道了吗?”

皇后闻言一惊,“难不成你知道?”

惠妃摇摇头,皇后白高兴一场,忙道:“本宫从来不会去打探皇上不想让人知道的私事,这件事自然也不知道。”

惠妃急切道:“可不管是因为什么,昭嫔惹怒皇上是事实,有许多人都亲眼看见皇上怒气冲冲从永寿宫出来,这件事做不得假。”

皇后眉头微蹙,“你想说什么?”

“皇上一向很少对后宫嫔妃动怒,可这次昭嫔惹怒了皇上,就这么轻轻松松又好了,皇后娘娘不觉得奇怪么?”

皇后自然觉得奇怪。

可她在皇上身边多年,深知有些事不该她打探。

她看向惠妃,“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昭嫔得宠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偶然口角误会得罪了皇上,皇上看在素日情分上很快便原谅了她,这不是应该的么?”

惠妃却很坚定地摇摇头,“这不应该。”

皇后蹙眉看她,只见惠妃抬起头来,有些阴森森的,“臣妾指的不是皇上那么快原谅昭嫔,这不可怕。让臣妾害怕的是,皇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却为了昭嫔一怒合宫皆知。皇后娘娘,您不觉得这一点也不像皇上吗?”

皇后闻言一愣,细细思忖起此事。

顿了顿,惠妃继续道:“从前皇上再如何宠爱昭嫔,臣妾都不觉得不悦,反而还很高兴。起码外间不会再谣传皇上不好女色之类,影响皇上的清誉。”

皇后看她一眼,知道她这话不是实话,却没揭穿。

惠妃道:“可这次臣妾真的为皇上担心。皇上是一国之君,怎么能为了昭嫔如此喜怒无常呢?可见昭嫔在皇上心里的影响力,皇后娘娘,您真的要放任昭嫔将皇上控制在她股掌之中么?”

皇后的声音拔高了些,“何至于此?昭嫔就算再得宠,也不可能控制得了皇上,皇上是个英明的君主,不会被小小女子所惑的。何况昭嫔一向行事有分寸,从不在宫中恃宠生娇,本宫放心得过。”

比起惠妃这个先皇后身边的人,她宁可相信无根无基的苏幼仪。

惠妃知道皇后不能全然相信她,更加耐心劝说,“皇后娘娘可曾听过一句话?月满则盈,水满则亏。臣妾不通文墨,却对这句话记得很清楚。当初的李氏不就是过于自满,才会落得暴毙的下场么?”

李氏暴毙是皇后的手笔,提到这个,她瞬间不自在了些。

惠妃又道:“还有芳贵人,她身居妃位又怀着龙胎,那样尊荣显赫。不就是因为恃宠生娇不敬皇后娘娘,甚至违抗圣旨,才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么?这些人说到底不足为虑,她们总归会自食恶果,可昭嫔就不一样了。她懂得韬光养晦,将来一旦羽翼丰满可没有芳妃这么好对付。”

皇后蹙着眉头思忖惠妃这话,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她,“惠妃,你一向读书少,偏偏记住了这么好的一句话。是不是因为,你也一直在用这句话警示你自己?”

要说韬光养晦,惠妃不正是那个在宫里韬光养晦多年的人么?

惠妃背脊一寒,笑容僵硬道:“皇后娘娘,臣妾只是恰好记得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您别多心。臣妾何来的光?臣妾人老珠黄又不受皇上宠爱,膝下也只有一个公主,不必韬光养晦也是不起眼的人啊。”

皇后听了这话有理,面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她想到苏幼仪一向聪慧,韬光养晦这种道理她自然懂得,可这未必代表着苏幼仪怀着野心。

她看向惠妃,“难不成你认为,以她那种毫无根基的出身,能在宫里翻出什么浪不成?”

皇后始终觉得,苏幼仪不像这么有野心的人,她的身后也没有支撑她野心的母家。

第二百二十四章 别动歪心思

更何况她到现在连个龙胎都没怀上,谈野心太早了。

惠妃似乎察觉到她的想法,试探道:“可是昭嫔和苏家连了宗,婉常在的父亲苏清,如今可是甚得皇上恩宠,不算没有根基了。”

皇后不屑地笑了笑,“那是婉常在的母家,不是昭嫔的。连了宗又如何?本宫就不信苏清放着自己亲生的女儿在宫里不支持,会转而支持别人的女儿。”

“那大皇子那边,皇后娘娘也不介意么?”

大皇子三个字惊醒了皇后的思绪,苏幼仪和大皇子一向走得近,这在宫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可皇上并没有将大皇子给她抚养的意思,说到底大皇子是原配皇后所出的嫡长子,身份尊贵,后宫没有哪个嫔妃有资格抚养。

皇后从前也担心过一阵,见皇上迟迟没有动静这才放心。

也许皇上并没有这个心思,是她们多心了。

皇后心中有些纠结,再看惠妃的面孔,忽然意识到惠妃今日为何找她来说这些。

真正一直盯着大皇子不放的哪里是苏幼仪?

分明就是惠妃。

只怕惠妃觉得苏幼仪在宫中风头太盛,担心大皇子终有一日会被皇上给了她,所以来找自己说她的坏话吧?

想到这里,皇后心里便清楚了许多。

她淡淡道:“大皇子是何身份,大家心里都清楚。何况他年岁渐长,也不需要养母了。本宫不希望后宫里有人动歪心思,要是伤到了大皇子,别说是你们,就连本宫也赔不起。”

惠妃闻言顿时失望。

皇后这话不仅是在说苏幼仪,也把她说了进去。

她这是在警告自己,别对抚养大皇子之事再动歪心思。

惠妃离开之后,翠摇忙进去伺候。

皇后面色不算好看,似乎在想着什么,翠摇没敢问,只试探道:“娘娘有什么烦心事么?”

皇后的事情一向不瞒这几个身边人,便把惠妃的话说了出来,“本宫告诫了她一顿,便打发她出去了。你瞧她出去的脸色怎么样?”

翠摇想了想,“不太好看,还有些苍白呢。”

皇后笑了笑,“她的脸色当然不好看。她这也是走投无路了,竟然到本宫面前挑拨本宫和昭嫔的关系。本宫对昭嫔不是没有疑心,可对她惠妃……呵。”

后半句没说的话,翠摇心里清楚,便道:“正是。惠妃娘娘看起来是最温和无害的,其实这后宫里哪有真正温和无害的人?别的不说,就说当年惠妃是如何怀上大公主的,宫里谁不知道?”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低头捂了嘴,皇后却不是很在意。

翠摇她们有轻视惠妃的心思,这是好事。

她可不希望自己像先皇后一样,身边出来的宫女竟然存着异心想方设法爬上皇上的床,这种事想想便令人胆寒。

“无妨,你继续说吧。”

翠摇这才继续道:“是,娘娘。奴婢觉得惠妃分明是见昭嫔得宠,存心来挑拨的。说到底惠妃才是最不希望昭嫔的吧?她心里惦记着大皇子,看大皇子和昭嫔那么亲热,她不气死才怪。奴婢方才在外头听见昭嫔说要去东四所看大皇子,只怕惠妃听了这话,才忍不住急急跑来和皇后娘娘说话的。”

翠摇的话听起来在理,不过仔细想想,她更多的是偏向苏幼仪。

她自然待皇后是忠心不二的,只是对一个奴婢爬上主子床的惠妃,和一个拒绝皇上册封的昭嫔,她下意识对苏幼仪更有好感。

更何况苏幼仪待人一向宽厚,虽然宫里也有传闻说她厉害,否则当年如何敢和李氏为敌?

但她待宫人们是真的好,或许也有她原本是宫女出身的关系。

翠摇想到这里,对惠妃更加不屑。

同样是宫女出身,惠妃不但最忌讳被人提起这个出身,还为了撇清关系待宫女们一向冷漠,唯恐旁人再将她和宫女联系上。

说起来情有可原,可翠摇就是看不上她。

皇后点点头道:“是这样。不过不管惠妃是出于什么心思来和本宫说这些话,她的话不完全是错的。昭嫔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似乎越来越重了,皇上竟为了她大肆兴修永寿宫,他平日不是一向倡导宫中要节俭么?”

皇后一一数来,“还有这次为她大为动怒,却一下子就好了,还闹出什么侍儿扶起娇无力的趣闻来。还有,昭嫔那根鲛珠步摇,那是南海进贡的鲛珠,皇上竟然只赏了她一个。”

翠摇道:“可皇上不是把最好最大的珍珠送给皇后娘娘了吗?那鲛珠再好到底小巧,哪及娘娘得到的珍珠好?”

皇后摇了摇头,“你不懂。有些东西不在于好,在于用心。皇上命人将最好的珍珠给本宫,那是因为本宫是中宫皇后,体面和尊荣必须在。可他把最奇异有趣的鲛珠送给了昭嫔,且只有她一人有。据说鲛珠是南海鲛人泣泪落下的泪珠,这含义你还不明白吗?”

翠摇听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可她同时又不解,“皇后娘娘,您平日从来不会和嫔妃争这些小东西上的恩宠的。从前是李氏,后来是昭嫔,您从来没在意过。如今……”

“此一时彼一时了。”

皇后抬手扶额,“从前本宫不在意,是因为李氏势大本宫奈何不得。本宫知道皇上不会废本宫这个位置给李氏,那别的东西多给李氏一些,又何妨?这一点上,昭嫔不同。”

“昭嫔不似李氏出身那般高贵,她在本宫面前本就该低伏做小,本宫又何必让着?她再得宠,也不能忘了是本宫庇护她到如今的。”

翠摇听皇后这话还是有嫉妒之意。

从前李氏的威胁太大,皇后只要能保住这个位置便好,别的不敢妄想。

现在李氏没了,皇后的念想也大了,她不满足于只保住这个位置了……

苏幼仪全然不知长春宫发生了什么,她坐在撵轿上朝东四所去,心里希望侍儿扶起娇无力的传言不要传到东四所去。

这种话要是让孩子听见了,孩子们问她是什么意思,她该如何回答?

实在是羞死人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哪个季大人

好在她去了大皇子那处,大皇子并没有问她这个,只是为她高兴她重新复宠。

“你那些日子不肯见人,我都急坏了。打发小纪子去了好几次,小纪子都说你在永寿宫闭门不出,连婉常在她们都进不去。”

苏幼仪打哈哈,“现在不都好了吗?我知道你急坏了,所以特意带着点心来给你赔罪,还请大皇子殿下笑纳!”

大皇子这才露出笑容,像所有在事发后第一次见到她的人一样,问她和皇上发生了什么事。

苏幼仪正色道:“有些事是皇上的私事,大皇子不能随便打听的,我也不能告诉大皇子,明白吗?”

大皇子撇撇嘴,有些不乐意,“我自然因为是昭母妃才敢问的,怎么会向别人随便打听呢?”

“做得好。不过你问我我也不能告诉你,有些事不该你知道。你只要知道现在已经没事了,你父皇已经不生气便足够了。”

大皇子复又笑道:“对了,这些日子你不出门,我和三弟他们有了新玩具,给你看看!”

说着命小纪子端出来一个木匣子,打开一看,里头竟是一个个拇指盖大的珍珠。

苏幼仪惊讶道:“这些是什么玩具?”

“弹珠呀。”

大皇子随手取出一颗,“宫里前些日子送来许多南海进贡的珍珠,这些是送给我们做弹珠玩的。对了,上次我去乾清宫看见那个季大人,他还陪我玩了好一会儿呢!”

“季大人?”

苏幼仪微微一愣,“哪个季大人?”

“还能有哪个季大人?”

大皇子把珍珠放回匣子里,“就是出巡那年陪我玩华容道的季大人呗。他是元韬的亲姨父,父皇喜欢他,他便得了机会来和元韬说了一次话。”

果然是季玉深。

苏幼仪心中一动,面上只做不动声色的样子,“原来是他啊。他和二皇子说了什么,你可知道么?”

大皇子摇摇头,“他们说悄悄话我哪里知道?只是大家一起玩了一次弹珠,这个季大人什么都会玩,上次玩华容道他也可厉害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喜欢年长于自己又聪明会玩的男子,大皇子喜欢季玉深,苏幼仪看得出来。

这种喜欢是自然而然的,连他是二皇子的亲姨父,大皇子都没计较。

她心中暗想,他当然什么都会玩。

小时候,他们一起玩过的东西可多了,像是华容道,像是九连环,还有各种孩子们喜欢玩的东西。

季玉深总比旁人学得快,玩得好,那些学堂里的小学生们也都喜欢他,把他当成榜样来崇拜。

偏偏苏幼仪的父亲也最欣赏自己这个学生,总是向学堂里的小学生们说,要他们多向季玉深学习。

苏幼仪偏不服气,和季玉深比试各种玩的花样,两个人谁也不让谁,最后算是不打不相识成了好朋友。

回想昔日往事,不禁感慨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她微微出神,大皇子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昭母妃,你怎么了?这个季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什么问题。”

苏幼仪想了想道:“不过皇上不喜欢皇子们和外臣接触,你再喜欢他也要把握分寸,明白吗?”

大皇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嘿嘿,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

苏幼仪趁机捏捏他的小脸,“你都写在脸上了,当我看不出来吗?”

大皇子长吁短叹,“可惜了,可惜他是个大人。他要是个普通人就好了,就可以到我身边来当太监,天天陪我玩了!”

站在门外的小纪子听见他的话,一时没听清,目光朝他们这处投来。

大皇子想要别的小太监了?

苏幼仪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要是季玉深听到大皇子这话,脸色一定很精彩。

……

“大皇兄,你快看看我这张,写得有没有进步?”

天气彻底冷下来,大公主便很少来学堂了,学堂又恢复了从前,只有三个皇子和他们的侍读。

三皇子兴冲冲地拿着自己刚写好的字,跑到大皇子跟前让他看,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大皇子笑了笑,把字铺开在桌上,立刻点头赞叹,“嗯,进步不小嘛。你看这个飞字,从前你写的时候总是歪歪扭扭的,真像要飞起来。现在怎么这么平稳了?”

“嘿嘿。”

三皇子很开心,“因为我特意认真地练了这几个写不好的字。你看,还有这个垂髫的髫字,我终于能写好了!”

身后传来一身轻嗤。

三皇子欢喜的面容瞬间低落下来,回头一看,二皇子正站在他身后,透过他的肩膀看他手里的字。

“这也叫好啊?”

他当即拿过自己的笔,在三皇子的髫字旁边又写了一个髫,两个字放在一起,明显是二皇子的更加好看。

三皇子的脸色顿时红了起来。

大皇子见状忙道:“元韬,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三弟年纪小,开蒙又比我们晚,如何能写得和你一样好?只要有进步,迟早能写出好字来,你为何这样打击他?”

说罢看向三皇子,柔声安慰道:“你别搭理他,你再练一二年,迟早比他写得好看。”

三皇子原本都快气哭了,听到大皇子的话这才好了些,抹抹眼眶,“嗯,我知道了,大皇兄。”

而后气呼呼地瞪着二皇子。

二皇子轻嗤一声,“字写得难看还不许人说啊,有本事你就写得好看让我说不话来啊!”

大皇子眉头一蹙,“元韬,你今天是怎么了?会不会说话?”

他平日不至于如此,今日太奇怪了,好端端的为何跟三皇子计较上了?

大皇子看向三皇子,小声道:“三弟,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弄得他跟斗鸡似的。”

“我才没有!”

三皇子立刻否认,“我才没有得罪他,他好端端地就来骂我的字难看!”

他在大皇子面前从来不撒谎,大皇子一听便知他说的是实话,二皇子道:“他是没得罪我,是我看这字太丑了实在看不过眼。”

第二百二十六章 吃不了兜着走

二皇子光靠说的还不满足,竟直接扯过三皇子那张字,作势要撕掉它。

三皇子连忙跳起来阻拦,“你还给我!再难看也是我的事,你凭什么撕我的字?你快还给我!”

他年纪小个子矮,根本争不过二皇子,大皇子见场面难看,忙喝止道:“元韬,你快点把字还给三弟,那是他的东西!”

二皇子梗着脖子,“这么难看的字就是垃圾,我把垃圾清理了有什么不对?”

说罢把那张字从中间一扯,顿时扯成两半。

三皇子彻底愣了,他没想到二皇子真的撕了他的字,那是他辛辛苦苦写了半个时辰才挑出来最好看的一幅字。

他的眼泪顿时溢出眼眶,红着眼拉扯二皇子,“你快还给我,不许你撕了!不许你……啊。”

二皇子被他拉扯得不耐烦,竟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三皇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小脸还挂着泪花,不知所措地看看二皇子,又看看大皇子。

大皇子终于忍不住了,“元韬,你今天发什么疯,竟然敢动手?我就让你看看动手的下场!”

他一拳朝二皇子挥去,二皇子不如他强壮,猝不及防的一拳让他顿时跌倒在地……

“我的天,这是怎么了?”

薛太傅从学堂外头进来,看到眼前乱糟糟的一幕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完了完了,他完了。

他才出去了一会儿,三个皇子就打起来了,还有人脸上挂了彩,这要是皇上知道他可吃不了兜着走啊!

乾清宫中,一群人乌央乌央地赶来。

皇后听见三皇子挨打的消息吓了一跳,慢慢赶来,只见殿中三个皇子排排站着,面朝上首。

薛太傅也站在旁边,皇上则坐在上首,苏幼仪在旁陪坐。

见到皇后一行人进来,苏幼仪起身行礼。

皇后顾不得那么多,忙搂过三皇子查看他被打得怎么样,只看到他一张笑脸委委屈屈的,上头还挂着泪痕。

单看脸倒没有挂彩。

她往他身上四处摸去,“哪里受伤了?快告诉母后,母后让太医给你医治!”

“没,没受伤。”

三皇子朝后躲了一下,皇后不肯相信,还在他身上看来看去。

她将三皇子视作命根子,哪怕有一丝一毫伤损也忍受不了。

苏幼仪见状忙道:“皇后娘娘,您放心,太医已经给三皇子检查过了,没有事。他只是被二皇子推到了地上,幸而冬日衣裳穿得厚,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皇后听见这话放心许多,接着怒气冲冲地看向边上站的二皇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二皇子半边眼眶都是紫的!

皇后的面色微微凝滞,“这……二皇子脸上的伤是谁打的?”

应该不是三皇子,他年纪小身体弱,怎么可能把二皇子打成这样?

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大皇子,他看起来也没什么损伤。大皇子接受到她的目光,淡淡道:“是我打的。”

皇后顿时意识到什么,起身站到一旁,这才反应过来向皇上解释,“皇上,臣妾听闻三皇子受伤了着急得不得了,一时失仪,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微微颔首,“你是皇后,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听听吧。”

皇后依言落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燕嫔也匆匆赶来了。

她如今名义上是二皇子的养母,听说二皇子动手打了三皇子吓了一跳,唯恐此事被迁怒到她身上来。

天地良心,她可从来没教唆二皇子打三皇子啊!

她匆匆进殿福身,“臣妾见过皇上,皇后。”

而后又看向苏幼仪,试图从她目光中找到一点安慰,苏幼仪朝她点点头,示意无妨。

二皇子才刚送到她手里,明眼人都看得出,燕嫔不可能教唆二皇子给她自己找不痛快。

燕嫔这才放松了些,看向三位皇子,却见情况和她听说的完全不同。

不是二皇子打了三皇子么?

怎么这情况看起来……像是大皇子和三皇子围殴了二皇子?!

苏幼仪见状看向皇上,皇上道:“人都到齐了,那就坐下听他们怎么说吧。”

燕嫔小心翼翼地在下首坐下,不断看苏幼仪的眼色才放心许多。

出事后的第一时间,薛太傅想的便是通知苏幼仪,苏幼仪一听到消息就让他通知皇上,同时自己朝乾清宫来。

皇子的身份贵不可言,打出痕迹来这种事情肯定是瞒不过去,索性坦白告诉皇上让皇上处理为好。

薛太傅毕竟是读书人,很快便领会她的意思,到了乾清宫先好一通请罪,说自己没看管好几位皇子。

皇上一见就不高兴了,“皇子们都这么大了,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要太傅看着才能不打闹么?”

薛太傅的罪责总算撇了个干净。

皇上看向下首,目光落在大皇子身上,“谁打了人自己老实交代,还要朕一个个问么?”

大皇子倒很老实,皇上说打人的交代,他就先站出来了。

作为三个人之中唯一一个没动手的,二皇子大着胆子道:“父皇,先打人的先站出来!是二皇兄先打人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三皇子现在在皇上面前是越来越敢说话了,不但是对皇上,对着旁人也比从前开朗大方了许多。

皇后又惊又喜,又有些担心地看向皇上,好在皇上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

他只是转而看向二皇子,二皇子也像大皇子一样站了出来。

“是你先打人的么?”

二皇子顿了顿,“儿臣只是推了三弟一把,如果这算打人,那就是吧。”

他的神情和从前的恭敬谦卑完全不同,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仿佛李氏一去把他的好处也都带去了。

皇上眉头微蹙,“继续说。”

二皇子道:“三弟写了一张极其难看的字,我不过是说了句难看,大皇兄就说不应该这么说三弟。怎么,难看还不能说实话了么?三弟还不让我拿那张字,争着要拿回去,儿臣一生气便撕了,还推了三弟一把。”

他对自己的行为倒是供认不讳,说得和事实没什么出入。

第二百二十七章 动手的下场

光是听他说起这些,三皇子便气鼓鼓,觉得他一点羞耻心也没有。

做出这样恶劣的事情,他居然还觉得自己很有道理似的!

皇上没说什么,光从大皇子和三皇子的神情便可看出,二皇子说的是实话。

“那副字在哪?”

薛太傅忙将已经撕成好几篇的字呈上,苏幼仪帮着在案上拼好,定睛细看,不由咦了一声。

皇后和燕嫔都朝她看去,她笑了笑,“三皇子的字进步了许多呢,这张写得比我上个月看到的时候好看多了。”

皇后闻言心中一动,也走上去看三皇子那张字。

她虽不通文墨,字迹好不好看还是看得出来的。三皇子这张字虽谈不上好,可比从前的字进步很大是真的。

连燕嫔也道:“是啊,三皇子之前的字我也看过,确实没这个好看。”

众人的意见是一致的。

二皇子不服气道:“就算进步了那也是极丑的字,还不如我的一半好看,我为什么不能说丑?”

皇后再想保持气度,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瞪了二皇子一眼。

皇上让苏幼仪把那张被撕碎的字收起来,却没有对二皇子说什么,只是看向大皇子。

大皇子便接着说,“二弟把字撕了就罢了,还把三弟推到地上。儿臣百般劝说他不肯听,既然如此,只好让他知道动手是什么下场了。”

苏幼仪不禁道:“什么下场?”

大皇子抬起头,闷闷道:“就是挨打的下场呗。动手打人就要做好被人打回来的准备,我就是要让他知道这个下场。”

皇后听了大皇子的话心生感动,幸好有大皇子在,给了二皇子一点教训,否则三皇子不知要受多大的委屈。

三皇子也可怜兮兮地看着大皇子。

他被推倒的时候就知道了,大皇兄一定会给他报仇的。

皇上道:“二皇子动手要挨打,那你动手了怎么说?”

大皇子抬眼看他,“我肯定也要挨打,而且比他更加严重。哥哥打弟弟,父亲打儿子,此乃天道循环。”

苏幼仪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还天道循环呢,她才知道大皇子歪理这么多。

皇上目光沉了沉,“既然知道要挨打,为什么还要动手?”

大皇子挺了挺小胸脯,义正言辞,“我是兄长,理应管教弟弟。二弟撕了别人辛辛苦苦写的字就是不对,竟然还敢动手推三弟。要是不叫他尝点厉害,以后他眼睛里还有兄弟吗?”

“大皇兄说得对!”

三皇子立刻振臂呼应,看到皇上的目光声音才渐渐小下来,“是二皇兄先欺负人的,大皇子只是帮我报了仇。父皇要罚就罚儿臣吧,别罚大皇兄了……”

他委屈巴巴地看着上首,皇后心疼了一瞬,担心皇上真的把大皇子的事处罚在三皇子身上。

他毕竟年幼体弱,受不得委屈。

殿中众人思绪复杂,燕嫔看向苏幼仪,后者笑着摇摇头。

在她看来这就是孩子们一场闹剧,皇上不会当成一件大事来处理的。大皇子动手事出有因,又有三皇子一直在旁帮忙解释,想来皇上不会怪罪。

至于二皇子……

他忽然嚣张跋扈起来,一定事出有因。

苏幼仪忽然想起大皇子的话,他说季玉深此前曾经以二皇子亲姨父的身份去看望过。

难道是季玉深动了什么手脚?

她暗暗看向皇上,不知道皇上对此事有什么了解。

当此时,薛太傅道:“皇上,依臣所见,此事并不严重。二皇子一向好学,大约是要求太高了,才会嘲讽三皇子的字。而大皇子虽然动手欠妥,毕竟是为了维护弟弟。”

身为太傅,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出来发表意见,可惜说的都是废话。

两个打人的他都给了解释,难道皇上还能把责任怪在被推了一把的三皇子身上?

皇上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又看向皇后等三人,“你们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置?”

三人看来看去,最后自然推皇后先开口。

皇后思忖片刻道:“皇上,既然三皇子没什么大碍,二皇子也吃了教训,就别再责罚二皇子了。至于大皇子也是出于维护兄弟,是一番好意,不如也免了责罚吧?”

皇后这话也是和稀泥,和薛太傅的没什么不同。

她当然想重重责罚二皇子一通,一个生母获罪而死的庶子,竟然敢对皇后所出的嫡子动手,这不是反了么?

可大皇子已经替她打了二皇子,她心里这口气舒服了许多。

为免旁人觉得她对李氏记仇,或是苛待庶子,她还是没有提出对二皇子的责罚。

来日方长,有些事不着急。

皇上又看苏幼仪,“额……臣妾和皇后娘娘的看法有所不同,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苏幼仪看了皇后一眼,福身道:“臣妾并无和皇后娘娘争驰之意,只是皇上发问不敢不答,故而说说自己的看法。”

皇后也点点头,“你说吧。”

苏幼仪道:“臣妾以为二皇子嘲讽三皇子的字迹,又动手推他,是不爱惜幼弟。听他方才说话的口气仍然不知错,还振振有词,看来大皇子打他这一下没起到效果。既然如此,还得皇上处罚,让他长长记性日后友爱兄弟才是。”

皇后听了心中暗爽。

她信任苏幼仪果然是对的,苏幼仪总归是站在她这边的,把她心里想说的话都说了。

二皇子抬起头来看她,苏幼仪只是笑笑,又道:“至于大皇子,也要重重惩罚。”

大皇子霍然抬头,一脸不可思议。

连皇后和燕嫔等人也十分惊讶,苏幼仪跟大皇子不是一伙的么?怎么能让皇上重重惩罚大皇子呢?

面对众人诧异的目光,苏幼仪仍是笑笑,“大皇子出于爱护三皇子之意,才打了二皇子,本心是好的。可细想想,他身为长兄岂可如此教导幼弟?有道是以理服人,乡野蛮人才会用拳头说话。更何况,三皇子是弟弟要爱护,难道二皇子不是弟弟了么?”

一番话说得大皇子低了头。

燕嫔甚以为意,“皇上,臣妾觉得皇后娘娘和昭嫔妹妹说的都有道理,不过臣妾想,皇上一向教子严厉,此事应该是不愿轻饶的。既然如此,无论皇上如何处罚大皇子和二皇子,臣妾绝不敢有异议。”

第二百二十八章 兄弟齐心

她说的委婉,其实就是赞同了苏幼仪的话,要惩罚大皇子和二皇子。

三皇子见皇上面色松动,似乎挺进去了,忙道:“父皇,您要罚大皇兄连儿臣一起罚吧!”

皇后忙朝他使了个眼色,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皇上轻哼一声,“既然三皇子和兄长这么齐心,那朕就让你们兄弟三人知道知道什么叫齐心,一并处罚便是。来人”

高奇寿带着几个小太监进殿,皇上道:“把他们三个送到学堂去,今夜若不将论语抄完一遍,不许吃饭也不许睡觉。”

苏幼仪心中粗粗盘算,论语不过二十来篇,抄上一夜定能抄的完。

皇上的处罚不算重,大不了就是一夜不吃饭加上不睡觉罢了。故而她并没有求情,任由皇上处置。

皇后的面色却一下子变了,觉得皇上的处罚太过严重。

“皇上,三皇子年幼体弱,饿着肚子抄一夜的书只怕受不了啊!”

皇后此言一出,燕嫔下意识看向苏幼仪。

她对论语不了解,可苏幼仪并没有为大皇子求情,可见这本书的内容应该不多,抄一夜不是难事。

皇后却一副要剜她心肝的样子,唯恐三皇子受一点委屈。

皇上见状,眉头微蹙,“皇后,朕管教皇子的手段,你有何不满吗?”

皇上说出这样的话已是极限,他不会直接当众训斥皇后不该阻扰,皇后闻言顿时一惊,努力平复情绪。

“臣妾不敢,一切听从皇上吩咐。”

皇上一把手,高奇寿等人将三位皇子带了下去。

走的时候,三皇子的面上还是带笑的,似乎很高兴能和大皇子一起受罚。

而二皇子蹙着眉头一副不解的样子,不知道是觉得这惩罚不太公平,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苏幼仪多看了他一眼,隐约觉得他此番举动似乎有什么目的。不过看他的神情,皇上的处置并没有让他达成这样的目的。

三个皇子离开之后,薛太傅被皇上告诫了两句,燕嫔也被叮嘱要好好照看二皇子,尤其不能让太医耽误给他的眼睛换药。

众人一道离开乾清宫,苏幼仪见皇后忧心忡忡的模样,便主动解释道:“皇后娘娘,论语一本只有不到两万字,其实抄起来不难的。快的话半夜就能抄完了,还可以回去睡一个囫囵觉。您就别担心了,臣妾以为三皇子有这个能力抄完。”

“真的吗?”

皇后虽不通文墨,可抄佛经之类的事她还是做过的,想想要抄两万字,说不上难也说不上容易。

三皇子毕竟才七岁,她还是有些担心。

苏幼仪道:“晚间臣妾悄悄去看看,皇上允我可以随时探望大皇子,也没说今夜不许探视,想来无妨。”

她说着,凑到皇后耳边压低声音,“臣妾尽量给孩子们带一些点心去,总不至于饿坏三皇子,娘娘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皇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放心,“那就辛苦你了。”

苏幼仪摇摇头,“这是臣妾应该的。”

回长春宫的撵轿上,翠摇打量着皇后的脸色,也猜到了苏幼仪附耳和她说了什么,“皇后娘娘,既然昭嫔答应去看看,一定不会让三皇子有事的,您怎么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皇后笑了笑,“本宫只是想起前些日子惠妃来找本宫说的话,突然觉得可笑。本宫竟然因为惠妃三言两语的挑拨就疑心昭嫔,平心而论,昭嫔可从未待本宫有何不敬之处。三皇子的事情她更是一向尽力而为,本宫有何理由疑心她?”

想当初三皇子又体弱又虚胖,还是苏幼仪提了个法子,三皇子才能像现在这样健康平安。

皇后又道:“你看大皇子维护三皇子那个样子,好像他们是亲兄弟一样。大皇子对本宫一向淡淡的,对三皇子这样好还不是昭嫔教导有方么?从前昭嫔没来的时候,大皇子几时带三皇子玩过?”

翠摇也道:“是啊,奴婢在殿中听了这件事,心里实在感动。说到底这件事都是二皇子闹的,大皇子也没错,他只是替咱们三皇子抱不平而已。可皇上却一并都罚了,倒便宜了二皇子!”

皇后对已故的李氏怀有心结,对李氏的孩子自然也没好意。

没想到二皇子不但不知道收敛,还敢打三皇子,皇后表面上没说什么,可翠摇清楚,她一定想撕了二皇子的心都有。

果然,听到二皇子,皇后冷笑了一声。

“歪心邪意的东西,越大和他母亲越来越像。怪道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龙还是龙,可和龙生孩子的东西不同,生出的孩子自然也不同。不得不说先皇后不愧是先皇后,她人虽不在了,大皇子的品性还是这么讨人喜欢。而二皇子……也不知长大了会不会和李氏一样。”

翠摇笑道:“娘娘宽宽心,如今二皇子可是燕嫔的孩子,不是李氏的了。娘娘要是心中不悦,不如请燕嫔娘娘帮忙?”

从乾清宫回到钟粹宫的燕嫔,忽然打了个喷嚏。

她裹紧了披风朝殿中走去,忽见江贵人在院中徘徊,似乎急着想打探几位皇子的事情。

燕嫔一个人住着也无趣,江贵人既跟她住一个宫里,她有时高兴了也会跟江贵人说几句。

“外头那么冷,只管在风地里站着,没打探到大皇子的消息倒惹了一身风寒怎么好?”

燕嫔隔着窗户朝外头喊,口气虽然讥诮毕竟是好意,江贵人想了想还是进殿来,朝她福身一礼。

“燕嫔娘娘回来了,二皇子没事吧?”

燕嫔端起茶盏,“没事,小孩子家家闹着玩,都是皇上的亲儿子,皇上还能怎么让他们有事?”

这话说得不差,可江贵人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她又道:“听说是大皇子把二皇子打得更加眼中,皇上处罚大皇子了么?”

燕嫔掩在茶盏下的唇角动了动,心中暗笑,到现在了江贵人居然还在觊觎大皇子,还不肯死心。

大皇子这么个香饽饽,也就只有苏幼仪,还敢直接说让皇上重重惩罚的话。

偏偏大皇子还一副虚心受教模样,似乎苏幼仪不管说什么,他都能确定她是为了他好。

想到此处,她放下茶盏,“是啊,二皇子的眼睛都被打青了。不过到底是二皇子先推了三皇子,大皇子才会出手。你说说,小孩子之间打闹的关系是不是很复杂?”

江贵人附和了几句,又道:“那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都回学堂去了,正在抄书呢。不过本宫看皇上的神色还是不太高兴,大约是觉得我们几个没把皇子们带好吧。”

她们几个?

江贵人很快意识到,三皇子是皇后所出,二皇子是燕嫔的养子,而大皇子的那一个……

自然就是苏幼仪了吧?

第二百二十九章 真到那一天

她心中不忿,皇上到底还没说过要把大皇子给苏幼仪养,她凭什么和皇后还有燕嫔一样去乾清宫,像大皇子的母亲一样说事?

哪怕轮到惠妃也轮不到苏幼仪啊!

她心里这样想着,到底还是希望皇上能把大皇子给她抚育,便听燕嫔道:“江贵人,如果你是带着大皇子,你会怎么做呢?”

“我?”

江贵人有些诧异,燕嫔居然会问她这个问题。

她想了想道:“我自然要维护大皇子的。大皇子本意是好的,明明是二皇子先挑事,怎么能怪大皇子呢?”

江贵人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

二皇子现在是燕嫔的养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当着燕嫔的面说二皇子不是,燕嫔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

她小心打量燕嫔的神色,不想燕嫔不但没有动怒,反而面带笑意。

“是啊,你说的对。这件事该罚二皇子,大皇子本就是对的。”

燕嫔说话的时候面上还带着笑意,看着江贵人的时候没有恼怒,只有一丝淡淡的怜悯。

她终于明白,皇上为什么放着大皇子的亲表姐不让他亲近,反而选了苏幼仪。

皇上真是慧眼。

……

大皇子三人打架的风波就这么过去了,至少明面上过去了。

背地里皇后却命人克扣了二皇子的用度,苏幼仪查内务府账册的时候看到了,颇为惊讶。

看来皇后还在为三皇子被推了一下而记仇。

一个大人还是嫡母,和一个小孩子记仇,这未免有些太斤斤计较了。

苏幼仪当面不好提出,私底下找大皇子问了问二皇子的境况,大皇子并没有多留意,只说最近很少见二皇子穿新衣裳。

那就是了。

冬寒时节,这日从皇后宫中请安出来,苏幼仪特意邀了燕嫔去她宫里说话。

永寿宫的地龙温暖如春,还镶嵌着暖玉,这件事宫中多有传闻,燕嫔早就想去试试了,自然却之不恭。

到了永寿宫,燕嫔像苏幼仪平日那样在白玉上踩来踩去,边踩边欢喜道:“这玉暖暖的,踩在脚底下可真舒服啊。妹妹好生会享受,皇上也太舍得给你花银子了!”

苏幼仪坐在榻上端起茶盏,闻言道:“燕嫔姐姐,你还有心思打趣我?近来二皇子的事情,你难道一点儿也不知道?”

燕嫔仍然踩在白玉上,扭头看她,“什么事?哦,你是说皇后克扣了他的用度的事情吧?”

燕嫔果然知道。

苏幼仪没再开口,燕嫔这才朝依依不舍地穿上鞋袜,朝她走过去在榻上坐了,“我这个做养母的还没紧张,怎么,你倒替二皇子紧张了?”

苏幼仪道:“倒也不是,皇后再如何记仇,总不至于要了二皇子的命吧?我只是觉得,皇后和一个孩子这样计较,有失公允,毕竟孩子打架也是常事。”

燕嫔笑了笑,“谁说不是呢?不过你也说了,总不至于要了二皇子的命。说到底我对这个孩子没什么感情,皇后只要做的不是太过分,我自然没有理由反对。如今后宫李氏没了,芳妃也成贵人了,皇后一家独大,谁敢得罪她?”

说的也是。

苏幼仪明明从账目中看到了克扣,却也不敢明面上提出,她比燕嫔更不想得罪皇后。

燕嫔至少还有在朝为官的父兄族人,她有什么呢?

不想燕嫔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要说起来,如今宫中唯一能和皇后抗衡的也就只有你了。可你是个好性儿,一向敬重皇后,皇后无人抗衡可不就肆无忌惮了么?”

“我?”

苏幼仪笑着摇摇头,“燕嫔姐姐拿我开什么玩笑?我除了还算得宠之外,什么都没有。说是我,不如说是你,你至少有身家背景还有二皇子这个养子,我有什么呢?”

燕嫔道:“我可不这样觉得。我觉得皇上迟早会把大皇子交给你抚养的,这后宫里身家背景和子嗣,说到底都没那么重要,最重要的还是宠爱。你看李氏,再有背景有子嗣,一朝死了孩子也成别人的了,皇上可曾顾惜?所以,还是宠爱最要紧。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就算你一心敬重皇后,皇后也迟早要拿你作筏子的。或许是等你晋封为妃之时,或许是皇上把大皇子给你之时,又或许是你自己怀有身孕之时……”

她现在身为嫔位已经协理后宫,皇后对她不起疑心不过是看她一向恭敬的态度,可等到权力再进一步,她再恭谨皇后也不会姑息了。

苏幼仪笑了笑,“燕嫔姐姐,你真的以为皇后很信任我么?与其说皇后信任我,不如说是后宫中她无人可信,不得不信我。”

“此话怎讲?”

苏幼仪抿嘴一笑,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子稍稍打开一道缝,燕嫔凑上前来看。

只见院中站着一个衣着颇为精致的宫女,从打扮来看,在永寿宫的地位大概仅次于大宫女淑芽。

苏幼仪道:“她叫翠微。”

“翠微?”

“就是翠摇那个翠。”

燕嫔一愣,“这个翠微和皇后娘娘身边的心腹翠摇是什么关系?”

“就是姐姐能想象到的那种关系。”

苏幼仪说着合上窗子,看向燕嫔,“这个人从我还是东四所宫女的时候,就被皇后派来了,一直在监视我。皇后娘娘若真的信任我,为何到现在也没透过半句口风,说翠微是她的人?事实上就在前段时日我与皇上生了龃龉之事时,皇后还命人传她去打听了消息。”

燕嫔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事。

后宫嫔妃身边有对方的探子是很正常的,可多半只是洒扫的粗使宫女,接触不到事情的核心。

像翠微这样的……可见皇后用心了。

燕嫔道:“那你就由着她一直在你身边做耳报神?还不快想个办法除了她。”

苏幼仪笑笑,“不妨事,翠微已经叛变了。也许是她觉得跟在我身边比效忠皇后更有利可图,也许是她在永寿宫久了对我有了忠心。反正上一次皇后传她去打听消息,她并没有把实话说出去,并且事后还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燕嫔眼前一亮,“那敢情好啊!皇后派来的探子成了你的人,那将来你岂不是可以利用她……”

第二百三十章 怀疑皇后

话说到这里,燕嫔没有继续说下去。

苏幼仪听懂了她的意思,只是笑笑,“如果真的到了姐姐说的那一天,那她确实能够派上用场。”

二皇子的用度被克扣之事,苏幼仪最终还是透露给了皇上。

她不是二皇子的生母,甚至和李氏在生前还是仇人,她不想插手这件事,平白得罪了皇后。

可看着一个孩子无辜受罪,她又有些不忍心,到底透露给了皇上。

皇上毕竟是皇子们的父亲,只有他是真正一视同仁的,这件事交给他自己处置最合适。

转眼到了年下,宫中热热闹闹地布置起了过年的一应事宜。

皇后和苏幼仪都很忙,每日宫里来来往往都是内务府的人来回话,一会儿是支这项银子,一会儿是裁定另一件事。

就在众人忙忙碌碌之时,一个一直被忽略的人忽然被推上风口浪尖。

芳贵人早产了!

听见消息的时候,众人忙忙朝储秀宫涌去,皇后和苏幼仪到的早,来时却见产房已经关起来了,芳贵人在里面大喊大叫。

众人在院外着急等待,此时皇上也到了,看见储秀宫一团乱象颇为不悦。

“怎么回事?”

众人也才刚刚过来,不知道芳贵人为何突然早产,伺候芳贵人的宫女忙跪下禀告:“皇上,太医说安胎药里被人搀了毒药,是有人想害死我们贵人和龙胎啊!”

众人闻言皆是一震,皇上眉头微蹙,“安胎药是何人熬的?”

负责熬药的两个宫女噗通一声跪了出来,面无人色,“皇上,我们是按照太医的方子熬药的,绝对没有错漏啊!奴婢们也不知为何会有毒,实在不知啊!”

皇后上前一步道:“把能接触到芳贵人安胎药的宫人全都抓起来审问,胆敢在宫中投毒谋害皇嗣,这还了得?”

侍卫们瞬间行动起来,不多时就抓了十来个宫女太监。

储秀宫伺候的人一向很多,芳妃被贬为贵人之后,为了她腹中龙胎也没减少,一直伺候至今。

原是为了方便照顾她的,如今倒成了麻烦,这么多人谁才是可疑的凶手呢?

皇后待要审问,苏幼仪劝道:“皇后娘娘,眼下要紧的是芳贵人和她腹中的胎是否安好,至于嫌疑人晚一点再审吧!”

皇后和芳妃不睦,自然考虑不到这一点,听了苏幼仪的话这才点点头。

皇上的目光看向产房,他对芳贵人没有情意,对自己的孩子却马虎不得。

苏幼仪知道他的心思,一直在身旁陪伴劝慰,“皇上,芳贵人的胎已经八个多月了,应该可以生下来。寻常妇人七个多月生产也有孩子能活下来的先例,臣妾想龙胎会安然无恙的。”

“是啊,八个多月应该可以生了,芳贵人怀孕的时候处处精细,孩子应该不会有问题。”

燕嫔劝慰皇上的时候,还不忘讽刺芳贵人一把,说她怀胎时“精细”。皇后只要想到她当初是如何“精细”的,心里这口气就不顺畅。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芳贵人不敬中宫,这次有人在她的安胎药中下毒,皇上会不会怀疑她?

不行,她一定要查出到底是何人下的手!

纯常在百无聊赖,在那些被羁押起来的宫女太监中看来看去,忽然道:“咦,这个不是从前在咸福宫伺候的人吗?”

她一句话,连带皇上在内众人都看了过来。

只见她手指着一个跪在地上的宫女,朝皇上道:“这个宫女以前是跟着李氏身边的仪儿的,那个仪儿被臣妾打过一顿,当时这个宫女还来拦臣妾呢。臣妾记得,是不是叫容儿?”

被称为容儿的宫女忽然瑟瑟发抖,声音哆嗦道:“奴婢,奴婢正是。”

当着皇上和皇后等人的面,小小宫女自然不敢撒谎。

众人见她浑身颤抖的模样,顿时起疑,一个从前跟着李氏的宫女怎么会这么上不得台面,见了皇上他们就紧张成这样?

显然,这不是紧张,而是做贼心虚。

皇后立刻指着她道:“李氏早就没了,是谁指使你向芳贵人下毒?”

叫容儿的宫女顿时慌张了,“没人指使……不,奴婢没下毒,奴婢没下毒!”

她竟下意识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众人一听更加肯定了。

燕嫔看她一眼,笑道:“既然是咸福宫的奴婢,自然是咸福宫的主子指使的……哦,臣妾忘了,咸福宫现在不住人了呢。”

她假装失言,掩着口站到一边看好戏。

果然,众人一听这话立刻看向江贵人,江贵人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顿时紧张起来。

咸福宫现在的确不住人了,可江贵人是刚从咸福宫搬出来不久的。李氏没了,要说咸福宫的奴婢还会听谁的话,那也是江贵人无疑。

江贵人慌忙解释,“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不是我做的,我没有!”

皇后看向江贵人,决定把众人对江贵人的怀疑坐实,免得怀疑到她自己身上,“本宫记得,先前芳贵人和江贵人大闹了一场,把江贵人的脸都打得不能看了。当时江贵人说要芳贵人和肚子里的孩子陪葬,燕嫔,有没有这回事?”

当时江贵人说这话,燕嫔就在边上。

她只好道:“是啊,臣妾当时确实听见了。不过江贵人或许是一时气话,未必是她做的。”

燕嫔现在也学会挑拨离间的精髓了,她越是这样说,皇后越坚定地踩江贵人。

“越是一时气话,越是藏在心底的真心话。何况宫里除了江贵人,没有人和芳贵人有仇了,旁人哪有这个理由要害芳贵人?”

后宫女子因为嫉妒或是猜疑,出手伤人是正常的事,不过江贵人确实最可疑罢了。

皇后说的虽不诚实,但也没错。

眼看众人的怀疑都在江贵人身上,江贵人自知自己当时的一句气话难以洗白,情急之下喊道:“芳贵人也曾对皇后娘娘不敬,焉知不是皇后娘娘想教训她?”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江贵人还真是一贯胆子大,连皇后都敢怀疑还明目张胆地喊出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昭嫔晕倒

“放肆!”

皇后蹙着眉头厉喝一声,“本宫是中宫皇后,为什么要和一个贵人过不去?”

言下之意,芳贵人还不值得她弄脏自己的手。

这话不算好听,但也是事实。

当着众人的面被怀疑的皇后,为了防止这份怀疑扩大,立刻道:“来人,将江贵人押下去,好好审问这个容儿,务必要查清芳贵人被害的真相!”

江贵人被带了出去,一直高声呼喊冤枉,皇上听着她不断远去的尖锐声音,眉头越来越紧。

从头到尾,皇上都没有说一句话。

苏幼仪同样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站在皇上身边,悄悄握了握他的手,很快又放开。

皇上微微转头看她一眼,神色总算好看了些。

苏幼仪知道他为何蹙眉。

芳贵人在里面生死未卜,龙胎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诞下,可皇后等人只知道撇清自己的干系,根本没有人在意产房里的情况。

她们不在意芳贵人倒罢了,却连龙胎也没人在意,只有苏幼仪默默地守在他身边。

这群后妃的冷漠和心思,让他厌恶。

不多时,太医匆匆忙忙从产房赶出来,“皇上,芳贵人大出血,怕是难以顺利生产了!臣请皇上拿个主意,要保大人还是孩子?”

众嫔妃终于安静了下来,只看着皇上。

苏幼仪心中蓦然一紧,没想到这碗毒药竟然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后宫像芳贵人这样出身不高的女子,个个都期盼着母凭子贵,所以芳贵人有孕后才会那么张扬。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她比不上一个皇子或者公主的尊贵。

如今太医明白直接地问出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答案几乎是显然的。

苏幼仪微微低头,不想看皇上取舍时的表情。

她对芳贵人没有多少同情心,可站在芳贵人的角度,如果她知道自己被皇上放弃了选择孩子,这对一个女子而言是最痛苦的事了吧?

沉默了片刻,皇上道:“朕要他们母子平安。”

太医却道:“皇上,但凡有母子平安的机会,臣是绝不会来问皇上的!还请皇上早做决断,再耽搁下去情况就更加无法掌控了!”

皇上终于道:“那就保孩子。”

众人心中如释重负,仿佛皇上本该这么做。

对于她们而言,宫里多了一个没娘的孩子不是威胁,多了一个有皇子的嫔妃才是巨大的威胁。

不知是何种默契,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关注着产房中的动静。

只听见芳贵人撕心裂肺的大喊声,那种声音和寻常女子生产完全不同,倒像是太医为了保住孩子将她彻底撕裂一般。

也是,皇上金口玉言都说了保孩子,太医又何必对一个将死之人留情呢?

苏幼仪有些不忍地低下头,皇上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轻轻安抚了一会儿,众嫔妃的目光都盯在他手上。

苏幼仪自己却没有察觉,只希望芳贵人撕心裂肺的叫声快一点停止。

然而那叫声持续了许久都没有停止的意思,在庭中的嫔妃们也渐渐意识到,这不是生产的正常疼痛。

婉常在蹙起眉头,纯常在见她如此,不解道:“婉姐姐,你怎么了?”

婉常在捂了她的嘴,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别说话,这个时候任何一句话说得不对,都有可能让皇上的情绪变化。

纯常在领会她的意思,老老实实闭着嘴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产房里的叫声终于停止了,万籁俱寂。

苏幼仪抬起头看着皇上,目光在询问他,怎么回事?难道连孩子都没保住吗?

忽然听见里头传来类似拍掌的声音,拍了好几下,而后响起婴儿细细的啼哭声,皇上的面色总算好看了些。

太医忙忙出来道喜,“恭喜皇上,是一位小皇子。只是身体有些弱,刚出生还哭不出来,打了几下屁股终于哭出声了。”

皇上听见是个小皇子自然更加欢喜,众嫔妃却心中各有想法。

苏幼仪闻言一笑,很快道:“那芳贵人呢?”

这个场景颇有些讽刺。

谁也没有考虑到芳贵人的安危,倒是苏幼仪先开了口,太医面上的喜色一滞,很快道:“芳贵人已经去了。”

甚至没有像寻常妇人难产而死那样有一点弥留的时间,芳贵人在孩子出生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宫中太医有他们独特的手法,为了保证龙裔的安全,他们会用十分残忍的手段让那个被皇上抛弃的一方死得十分痛苦。

如果皇上方才说要保大人,那这个小小的孩子同样会被绞碎成肉酱再掏出来,为了保证芳贵人平安。

他们是尽心尽力的太医,全力按照皇上的吩咐做事。

同时,他们也是最无情无义的刽子手。

苏幼仪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朝产房中走去,所有人都去看刚出生的小皇子时,她走到那张鲜血淋淋的床榻前。

芳贵人的脸色铁青,眼睛还是睁着的,甚至她的半边身子还露在外面,没有人想到要替她盖好。

她强忍着鲜血秽物带来的恶心之感,上前替芳贵人盖好身子,而后伸手靠近她的脸。

苏幼仪不信鬼,更不怕鬼。

可她对上芳贵人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时,忽然感到一种恐惧,她觉得这双眼睛将会在此后很长时间出现在她梦中,让她惊恐。

她咬着牙抬起头,将她的眼睛合上。

小时候她父亲告诉过她,人死了再怎么样也要把眼睛合上,否则死不瞑目,这个人死后转世投胎也得不到安宁。

正在收拾产房的稳婆见状惊讶地看着她,没听说这位昭嫔娘娘和芳贵人是好朋友啊,怎么是她来替芳贵人合的眼?

“昭嫔娘娘,这里肮脏,让我们来吧!”

稳婆们乐得讨好这位宠妃,苏幼仪看了这些中年女子一眼,心中的恶心之感比看到床上的鲜血更甚。

她眼前是婆子们谄媚的笑容,那些笑容渐渐交叠模糊,随后她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整个人晕倒在地。

“不好了!昭嫔娘娘晕倒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别的主子

苏幼仪站在一个阴森森的屋子外头。

门开着,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床,鲜血从床榻一直蔓延到地上,床上锦被里的起伏,不知躺的是一个人还是一具尸体。

人可以流那么多血么?

她觉得浑身冰冷,眼睁睁看着地上的血越来越多,从滴答滴答的流水,变成瀑布一样倾泄。

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才发现地上的血就像活了似的,渐渐溢到门外朝她靠近。

那猩红的血,仿佛一只手,想将她一起拉到地狱中。

她想要逃离,回头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出去的门,只能站在这个院中,等着血慢慢溢到她脚底下。

忽然,床上的锦被动了动,里头爬出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慢慢朝她走来。

她用尽全力分辨眼前之人,这才发现她就是芳贵人,她身上的衣裳皆已残破,下身血淋淋的,每走一步血都会滴到地上。

她朝苏幼仪靠近,“我死得好惨啊,我死得好惨啊……”

她蓦然睁开眼睛,一片天旋地转中,眼前的景象渐渐分明。

皇上坐在床边看她,淑芽站在一旁伺候,见她醒来众人都十分欢喜,淑芽忙忙命人端茶送水来。

原来那是个梦。

她蹙起眉头,回想自己方才的梦境,仍然觉得人。

皇上道:“你自己在发热竟然不知么?还跑到芳贵人那里去。方才忽然昏倒吓坏了朕,幸好没事。”

“发热?”

苏幼仪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怪不得早起就有些晕乎乎的,后来听说芳贵人早产,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自然先去看她要紧。对了,芳贵人和孩子怎么样了?”

皇上顿了顿,没有答话。

淑芽见状忙道:“娘娘就别问了,小皇子很好。娘娘好端端的忽然发热,指不定就是在钟粹宫碰见不干净的东西呢,再问这病怎么能好?”

苏幼仪一听,得,这小丫头又迷信上了。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分明是永寿宫的地龙烧得太热了,所以晨起才有些发热,和钟粹宫无关。你去告诉他们,日后炭火不必烧得这样热,太过奢靡了。”

淑芽应了一声退下去。

苏幼仪想着她方才只说小皇子,没提芳贵人,可见芳贵人是真的没了。

人都已经没了,她的身后事苏幼仪也不关心了,在她看来人死了便没有知觉了,身后事都是做给旁人看的。

皇上道:“你吓坏了,下次再发生这种事,别往里走。”

当时众人都围着小皇子看,没人注意到苏幼仪朝芳贵人的床榻去了,如果皇上看见一定当场就阻止她。

苏幼仪默默点头,“是吓坏了。从来没见过这种鲜血淋淋的场面,从前在老家也见过妇人生产,乡下妇人养得不娇贵,生产更加容易一些。”

说罢又想到江贵人,“对了,那个叫容儿的宫女招了么?到底是谁给芳贵人的安胎药里下了毒?”

皇上一直在永寿宫陪她,并没有留意这件事。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皇后带着众嫔妃从外头进来,苏幼仪待要起身行礼,皇上将她肩膀按住,没让她起来。

皇后顺势道:“你病了就不必行礼了。”

苏幼仪淡淡一笑,颔首道:“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的目光立刻看向皇上,“皇上,那个叫容儿的宫女已经招供了,确实是她给芳贵人的安胎药下了毒。她是受江贵人的指使才这么做的,因此前芳贵人责打江贵人,她心中不忿才生报复之意。”

从苏幼仪昏倒至今不过一个时辰,这招供未免也太快了些。

皇上的面色显得有些古怪,似笑非笑,皇后看得心里发毛,身后众嫔妃一时也不敢做答。

好一会儿,皇上才道:“江贵人怎么说?”

“江贵人自然不肯认罪,只是证据确凿,如何由得她抵赖?”

这算哪门子证据确凿,统共只有一个宫女的指认罢了。

苏幼仪眉头微蹙,心中暗想这件事有古怪。

皇上的神情也可以看出,他并不相信是江贵人所为,至少目前的证据,还不足以确定是江贵人所为。

可他没有反驳皇后的话,反而道:“既然她不肯认罪,就先封禁起来,待此事详查之后再行定罪。”

众人听皇上这话留着活口,也不敢分辨什么,默默退出了永寿宫。

人都走了,苏幼仪这才道:“皇上真的觉得是江贵人吗?”

“何出此言?”

苏幼仪想了想,“总觉得江贵人不是个有胆量杀人的,就算她有胆量,钟粹宫被皇上封禁,她又如何轻松地和里头的容儿计划投毒杀人呢?”

一个不受宠的贵人,脑子也不算聪明,即便母家显赫也很难做到这一步。

苏幼仪总觉得江贵人是无辜的。

皇上淡淡一笑,“朕想也不是她。那个容儿是李氏的宫人,从前江贵人和李氏住在一起,两人却并不交好。李氏的宫人又何以对江贵人言听计从?若是旁的倒罢,这种杀头的死罪,不是自己的主子,谁会为她卖命呢?”

“皇上的意思是,这个容儿还有别的主子?”

苏幼仪陷入深思,一个从咸福宫来到钟粹宫的宫人,她的主子除了已故的李氏和芳贵人,还能是谁呢?

皇上朝殿中看了一眼,“嗯,你这殿中地龙确实烧得太暖了,朕的额头都要冒汗了。”

他突然转移话题,苏幼仪狐疑地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既然皇上不想和她谈这件事,她就不想了,免得再做方才那种噩梦。

皇上道:“你听太医的,这两日好好喝药休息。芳贵人这件事朕自有主张,你就别费心了。”

苏幼仪老老实实地点头,皇上起身,“朕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恭送皇上。”

苏幼仪只是小小发热,后宫中众人却十分看重。

各处都朝永寿宫送来各种药材和补品,搞得像是什么大病似的,苏幼仪十分无语。

淑芽却乐呵呵地接了,还说什么这是她身份地位的象征,有人巴结才说明她如今位分尊贵呢。

第二百三十三章 养母的人选

从前倒罢了,如今她又多了协理后宫的权力,自然更加炙手可热。

燕嫔带着婉常在、纯常在她们来看望的时候,便可劲笑话她,“瞧瞧这满屋子堆的药材补品,只怕人家生孩子也没这么多的。这要是不知道你是发热的,还以为你怀了龙胎呢!”

说到生孩子这件事,苏幼仪不禁想到芳贵人,有些感慨。

婉常在道:“知道姐姐心善,已经替姐姐打听清楚了。芳贵人是难产而死的,皇上准她以妃位入葬皇陵,也算是圆满了。”

“那江贵人那边呢?”

“江贵人还是咬死不承认自己毒害芳贵人,多次要求见皇上。连她父亲威远侯也进宫面见多次,为江贵人开脱。”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皇上明知这件事不是江贵人所为,却没有洗清她的意思,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罢了,皇上让她别干涉这件事,她还是不要问了好。

燕嫔却对这个话题十分有兴趣,说道:“其实要说江贵人最有杀人动机,我倒不觉得。她和我住了这些日子,我看她就是个色厉内荏的。那天被打急了放的狠话,后来见芳贵人被降位禁足,她的欢欢喜喜的,觉得自己大仇得报了。我觉得不是她下毒的,你们觉得呢?”

“说到底这宫里和芳贵人不对付的,何止是江贵人呢?”

婉常在也道:“比如皇后就被芳贵人冒犯极深,只怕她急着给江贵人扣上罪名,是为了洗清她自己的嫌疑吧?还有惠妃,芳贵人还是芳妃的时候,我就听她嘲讽过惠妃。”

苏幼仪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还有白答应,她被芳贵人欺负得才叫惨。而且芳贵人被禁足之后,只有她能在钟粹宫随意走动。”

听到这里,众人诧异地看着她。

听她的口气,好像很怀疑白答应似的。

燕嫔失声笑道:“不会吧?你是认真的吗?就凭白答应,在宫里混乱小半辈子了还是个答应,她能翻起什么风浪来?先前芳贵人罚她那么狠,她连个屁也不敢放。毕竟她在这宫里,可没有别的靠山啊。”

起码外人要是欺负白答应,芳贵人还会看在自己的颜面上稍加维护,勉强算是白答应的靠山。

婉常在和白答应有些来往,为了避嫌并没有开口。

纯常在却道:“可是她的确离芳贵人最近,最有机会下毒呢。我觉得昭姐姐说的有道理,说不准就是她!”

苏幼仪忙笑道:“我不是怀疑她,只是大家闲聊随口说说罢了,你们别放在心上。淑芽,快把点心端上来。”

众人吃了一会儿点心,一边继续闲聊,“反正芳贵人已经死了,到底是谁害的也不重要了。如今宫中的人眼睛可都盯在四皇子身上,想着皇上要给他择哪个养母呢!”

“养母?”

苏幼仪后知后觉,倒忘了这件事。

芳贵人难产而死,四皇子还那么小,自然需要一个母亲照顾。

只是放眼宫中,似乎没有合适的人选。

燕嫔掰着手指数道:“皇后有三皇子,往下惠妃有大公主,你和我有大皇子和二皇子。这嫔位以上可就没人了,再往下便是她们俩,可老祖宗的规矩,嫔位以下是没有资格抚育自己的孩子的,更何况她们只是常在。”

婉常在也道:“是啊,所以如今宫里有种说法,说惠妃最有可能。毕竟她膝下只是个公主,没有皇子。如果四皇子给了她,当不会被差别对待。”

苏幼仪咬了一口玉蔻糕,不知在想些什么。

纯常在看了她一眼,疑惑道:“咦,也有可能是昭姐姐啊!虽然大皇子和昭姐姐好,可皇上并没有说让昭姐姐给大皇子做养母。嫔位以上膝下无子的,不就剩昭姐姐一个了么?”

她话一出口,燕嫔和婉常在都愣了愣。

苏幼仪自己也有些惊讶,不过不得不承认,她方才脑子里也闪过这样的念头。

燕嫔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是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皇上没把大皇子给你,那你确实是抚养四皇子的最好人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一直觉得皇上会把大皇子给你的,要是把四皇子给你了,将来大皇子可就不好给你了。这样不划算,大皇子是嫡长子,还是要大皇子好!”

燕嫔的话惹得众人大笑。

苏幼仪忍不住道:“你当是买白菜还是买萝卜呢,由着你挑肥拣瘦的。先别说皇上会不会把孩子让我抚养,如果会那是对我的信任,哪有我挑三拣四的道理?”

“正是呢,燕嫔姐姐说的,好像谁想要哪个皇子就能要的到似的!”

燕嫔被她们嘲笑了一番,倒不觉得什么,只是道:“也是啊,现在宫里除了三皇子是皇后所出,其余三位皇子都没有生母,只能找个养母。想一想,这些孩子还真怪可怜的,养母哪有生母亲呢?”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沉默起来,感慨万分。

没娘的孩子便是没娘的孩子,就算找个养母替代,终归也不能完全代替亲生母亲。

苏幼仪道:“是啊,不论是二皇子还是四皇子,他们的生母做了什么和孩子并没有关系。孩子是无辜的,尤其是四皇子,他才刚刚出生,还是一张白纸般天真干净。”

众人听她的口气,对四皇子似乎多有怜惜。

纯常在道:“昭姐姐,那要是皇上把四皇子给你抚养,你会同意吗?”

苏幼仪想了想,“如果皇上真的这么决定……会吧。我虽懒怠,可不敢误人子弟,总归要把孩子好好教养长大才是。”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说有要紧事和皇上商议。”

“知道了。”

皇上埋首在奏折中,并没有抬头,“让她进来吧。”

高奇寿躬身退出殿去,不多时皇后便进来了,见皇上正在批奏折,上前为他研磨。

她朝御案上看了看,“这几日的奏折怎么这样多?怪不得听说皇上时常批奏折到深夜,实在劳苦。”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大皇子闯宫

皇上淡淡应了一声,“都是威远侯和他的人上书为江贵人求情的,说此案证据不足,不能冤枉了江贵人。”

皇后闻言没说什么,她虽然希望这件事早点定罪,可芳贵人毕竟不是她害死的,她也没有非要屈打成招的理由。

皇上终于批阅完手里那本折子,放下笔抬起头来,皇后也停止了研磨的动作。

“你来有什么事?”

皇后笑道:“臣妾见近来后宫中议论纷纷人心不定,所以来讨皇上一个示下。芳贵人没了,可四皇子刚刚出生,不能没有母亲。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安排四皇子?”

这话便是委婉地问皇上,要给四皇子找谁做养母?

皇上看她一眼,“皇后以为呢?”

皇后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臣妾以为,孩子的母亲是难产而死的,刚出生的孩子又没有记忆。不如直接将他当做是臣妾所出之子,一来嫡子身份尊贵,也好弥补四皇子丧母之痛。二来让他以为自己生母还在,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弥足珍贵。”

皇上竟点点头,就在皇后心生欢喜之时,皇上道:“你说的对。既然四皇子还这么小,不如直接将芳贵人之事抹了,就让他的养母当生母好了。至于皇后……你膝下已经有三皇子了,三皇子还小,还是交给别的嫔妃来抚养吧!”

皇后略显失落,还是打起精神道:“皇上说的没错,若非宫中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臣妾也不想毛遂自荐。如今后宫嫔位以上的妃嫔不多,且膝下都有子女了,委实没有合适的人选。”

“谁说嫔位以上膝下都有子女了?”

皇上面无波澜道:“昭嫔不是膝下无子么?”

“昭嫔?”

皇后愣了愣,“可大皇子……”

她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皇上并不打算把大皇子给苏幼仪,反而想让她做四皇子的养母,这出乎皇后意料之外,可仔细想想倒是件好事。

大皇子是嫡长子,将来极有可能继承大统。而四皇子只是庶子,年纪又小不足为虑。

与其让苏幼仪抚养大皇子,倒不如让她抚养四皇子!

皇后立刻喜道:“是臣妾糊涂了,臣妾倒把昭嫔忘记了。既然如此,皇上的意思是直接把四皇子送到永寿宫去么?”

皇上点点头,“既然你说后宫对此事议论纷纷,那早些决定也好。你即刻便可宣旨了,朕会让人将四皇子送去永寿宫的。”

皇后旨意传遍后宫之时,众人都十分吃惊。

一直以为皇上会把大皇子给苏幼仪抚养,没想到竟让她抚养了四皇子,这倒不算是坏事。

而燕嫔等人都惊讶于,她们那日的玩笑话竟然应验了,皇上竟真的把四皇子给了苏幼仪。

一直到奶娘抱着四皇子到永寿宫,苏幼仪还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愿意抚养四皇子的,这一点她清楚,皇上自然也清楚,否则她不会为芳贵人之死而晕倒。

可真的看到小小的孩子在襁褓里的模样,苏幼仪还有些难以适应。

皇上下旨命宫中不许提芳贵人,说日后四皇子就是昭嫔所出,任何人敢议论实情都要受宫规惩罚。

她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从奶娘手里抱过襁褓,小小的孩子又香又软,让她忍不住笑起来。

抱了好一会儿,她才道:“本宫已命人将东配殿收拾出来了,日后四皇子就在那里起居。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来回禀本宫,只要是为孩子好的,就算要天上的星星本宫也给他摘来。”

自然不是真的摘星星。

她只是怕奶娘们觉得她不疼爱这个非她亲生的孩子,所以说得夸张一些,以免四皇子私底下受苦。

奶娘们忙不迭地应了,有了苏幼仪的态度,她们更加知道日后要如何照顾这位四皇子了。

东配殿收拾得十分敞亮,不但孩子的屋子精致,连奶娘们住的地方也宽敞。

苏幼仪让春花和春景主要负责孩子的事,一旦有任何问题都及时禀告她,又叮嘱了一番后,这才回到正殿。

正殿中,上首明黄衣袍的人已经等待许久了。

苏幼仪吓了一跳,“皇上几时来的?四皇子刚刚安置到偏殿去,皇上要不要看看?”

皇上摇头,“朕都听见了,你安置得很好,不必再看了。”

他便知道苏幼仪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所以才会让她来抚养。

只是宫中不免有些议论,说苏幼仪抚养四皇子不如抚养大皇子,宫中几个皇子里只有大皇子没有养母,可见皇上对大皇子格外器重。

还说什么皇上不把大皇子给苏幼仪抚养,说到底还是不够宠爱她,或者嫌弃她出身低微……

苏幼仪听见这些话并不在意,皇上见她不在意,也没有想解释的意思。

有些事,以后她自然会明白的。

他们两都不在意,有人却很在意。

“让我进去!昭母妃,昭母妃!”

大皇子一路闯进永寿宫,苏幼仪听见声音唬了一跳,只见大皇子跑进来,看见皇上立刻刹住脚。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今日为何如此失态地跑来。

皇上不悦地看着他,不必开口,大皇子自动跪下请罪,“儿臣在后宫喧闹,冲撞了父皇和昭母妃,都是儿臣的错。”

他请罪的态度倒是很认真。

可一抬头,又是一副倔强的神情,“父皇,您在这里正好,儿臣有句话一定要当面问问您。”

“什么?”

“您为什么让昭母妃抚养四弟?昭母妃抚养了四弟,那我呢?满宫里就我一个没娘的孩子……”

大皇子说到最后,竟然红了眼眶流下眼泪。

苏幼仪很少见他哭,一见这副情景顾不得许多,忙上前将他搂在怀里安慰。

皇上见状眉头微蹙,苏幼仪却给他使眼色,示意他有话也别现在说

孩子正伤心呢!

皇上叹了一口气,起身道:“元治,跟朕过来,朕有话跟你说。”

说罢径自朝永寿宫的后院走去。

大皇子抬起头,抹了抹眼泪,不知所措地看着苏幼仪。

第二百三十五章 嘲讽昭嫔

“去吧,听你父皇的话。”

苏幼仪鼓励他,皇上既然想单独和大皇子谈话,一定有些不想让自己听的。

既然如此,就让他们父子俩好好沟通这件事吧,关于抚养大皇子的事,本就轮不到她来插手。

她也相信,皇上会给出最好的答案。

大皇子闻言点点头朝后院走去,一开始脚步还有些迟疑,大约担心让皇上久侯不好,又加紧了步伐。

不多时父子两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让淑芽等人大跌眼镜。

原以为皇上那个表情一定会把大皇子训斥一番,至少也要责备一番,没想到他们好像只是出去聊了聊天似的,兴高采烈。

皇上道:“让他在你这里玩吧,朕先回去了,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置。”

说罢放心地把大皇子交给苏幼仪,转头便离开了永寿宫。

苏幼仪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蹲下朝大皇子道:“你四弟就在东偏殿,这会儿不知道睡着没有,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大皇子想了想,点点头。

苏幼仪牵着他的手朝东配殿去,只见奶娘正坐在小床边看着四皇子,见他们进来无声地站起来福礼。

苏幼仪见状便知四皇子在睡着,轻声道:“我领大皇子来看看四皇子,你们都出去吧,一会儿再进来。”

“是。”

奶娘们也悄悄退下,苏幼仪带大皇子站在床边,朝床上那个闭着眼睛的小家伙看去。

刚出生不过十来日的孩子,肌肤已经褪去了皱巴巴的红,变得又白又嫩,吹弹得破。

大皇子仔细观察他的眉眼,竟看出他睡觉时鼻翼轻轻翕动,觉得分外有趣。只是孩子太小,一时还看不出长得什么样,何况又闭着眼睛。

两人看了一会儿,悄悄退出屋子,奶娘们重新回去照顾。

到外头,大皇子才敢放松说话,“昭母妃,四弟那么小,父皇下旨不让宫里人谈芳贵人,就把四弟当成你亲生的。这是父皇的旨意,你自己愿意吗?”

苏幼仪觉得答案或许对大皇子有些残忍,可她更加不想欺骗大皇子,便道:“我愿意。”

大皇子果然不说话了。

她柔声道:“我愿意把四皇子当成亲生的孩子看待,因为他才刚刚出生了没了母亲,他需要一个母亲。若是旁人倒罢了,可他是皇上的孩子,也是你的弟弟,看在你们的份上,我也要好好照顾他呀。”

大皇子听了她的解释,似懂非懂,不过面色好看了许多。

他又道:“那我明白了。反正不是四弟,将来你也要生自己亲生的孩子的,对不对?就算父皇把我给你抚养,我也不是你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才好呢!”

苏幼仪笑道:“你看,四皇子今年才到我宫里,可我跟你都认识好几年了。先来后到的规矩你应该懂的,咱们俩是老交情,哪是刚来的人能比得上的?”

她说的不像是母子,倒像是朋友之间。

大皇子果然眼前一亮,“真的吗?可是我听别人说,民间的父母多有疼爱小儿子忽略大儿子的,我从前也觉得父皇就是这样,他待我比二弟三弟更加严厉些。”

苏幼仪拍着胸脯道:“才没有,对你严厉那是寄予厚望。别的皇子想让皇上严厉都得不到呢,你倒嫌弃?我就更加不会了,小屁孩子有什么趣儿?咱们能一起斗风筝一起打马球,小孩子根本就不会玩,你说是不是?”

大皇子这才展露笑颜。

说到底他就是想让苏幼仪告诉他,无论以后她有多少孩子,大皇子在她心里的地位总是最重的,那就足够了。

哪怕不是最重,最特意的也好。

他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昭母妃,你不问父皇同我说了什么吗?”

这孩子果然还是心里憋不住话,这么一会儿就忍不住提起这件事了。

苏幼仪摇头,“你若想说自然会说的,何必多此一问呢?”

大皇子皱着脸道:“我是想说,可是父皇不让我说,我就不能说了。”

“既然皇上不让你说,那我就更不能问了。这是你们父子之间的秘密,我不打听。”

说罢带他往正殿走,“走吧,咱们吃点心去!”

……

次日去皇后宫中请安,恭喜之声一片。

皇后还提醒了她几句,说她没有生育的经验,遇到不懂的事要多问多学。

惠妃的恭喜就更加赤luoluo了,充满着嘲讽之意。

大概她觉得皇上把四皇子给了苏幼仪,便不可能再把大皇子给苏幼仪,于是心里的大石彻底放下了吧?

苏幼仪有了四皇子,江贵人还陷在毒杀芳贵人的局中出不来,她的两个强力竞争对手一下子就没有了。

实在大快人心。

苏幼仪只是敷衍过去,在座中一望,不禁感慨如今后宫人员稀少。

嫔位之上只有惠妃、燕嫔和她,嫔位之下也只有婉常在、纯常在和白答应,江贵人还被禁在钟粹宫待审问。

她正想问皇后江贵人的事,倒是惠妃先开了口,“皇后娘娘,不知芳贵人被毒杀之事查清楚了没有?”

不仅皇后愿意让江贵人背这个黑锅,惠妃更加愿意。

苏幼仪不知怎么的,下意识看向白答应,却见白答应握着茶盏的手发紧,几乎青筋暴起。

“白答应,你怎么了?”

她一开口,众人的目光都朝白答应看来,她一时惊慌失措。

“没,没什么。我嫔妾这盏茶有点烫,这殿中热气又足,所以一时喝不下。”

她这样解释,众人也没多想,皇后朝惠妃道:“原本是可以结案的,只是皇上说年关在即,芳贵人的丧事已经够晦气了,再处置江贵人越发不要过年了。索性就等年关过了再处置江贵人的事,也好让威远侯安心过个年。”

说来说去,还是看在江贵人母家的份上。

惠妃有些失望,皇后却忽然想起这茬,朝燕嫔道:“江贵人禁在你宫里,你和她住得近要多看着点。免得像芳贵人那样,被禁足着出不了宫,居然还能被人找到下毒的机会。”

第二百三十六章 热闹和笑声

这个年过得有些冷清,宫里的人少了,加上还有案情没查清楚,皇上也提不起兴致。

芳贵人没的时候是苏幼仪最感伤,可到现在,唯一不受影响还能好好过年的,大约就是她了。

尤其是永寿宫添了一个小小的新人,更让宫中上下洋溢喜气。

苏幼仪照往年的惯例,给宫人们发了大大的红包,唯一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翠微的红包也只比淑芽小一点,比其余宫人的都大。

苏幼仪还给大皇子和四皇子都准备了压岁钱。

“这一包大的呢给大皇子,里头是五百两的银票。他虽没处花去,不过可以攒着,让小纪子好好给他收着将来用得上。”

她从桌上拿出一个大的红色荷包,交给淑芽之后,又拿了一个小的,“这个小的给咱们四皇子,里头只有几个金锞子。”

淑芽一脸憋笑的神情,“娘娘好不公平,大皇子的那么多,咱们四皇子的怎么才几个金锞子?”

“是啊娘娘。”

翠微等人拿着他们自己的红包,替四皇子抱不平,“娘娘怎么能偏心呢?”

好歹四皇子名义上是她亲生的,哪有不偏心亲生的反倒偏心别人孩子的?

苏幼仪理直气壮,“大皇子年岁大,当然要大的红包才能压得过去。咱们四皇子年纪太小了,几个金锞子给他玩玩就是了,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说着让奶娘接了过去,奶娘接过红包象征性地朝四皇子的小手碰了碰,没想到四皇子忽然笑起来,好像知道那是自己的压岁钱似的。

奶娘们道:“娘娘您看,四皇子笑了呢!”

苏幼仪忙把孩子接过来抱着,她从小到大帮自己的父亲照顾学堂里的小学生们,对孩子一向亲近,孩子们也都喜欢她。

可像这么小的孩子她还是头一次接触,不免有些惊奇和陌生,看到四皇子的笑脸,她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带好这个孩子。

淑芽忙道:“四皇子知道母妃给他压岁钱了呢,可真高兴呀。四皇子快快长大,长大了好跟母妃说新年吉祥!”

众人听了都笑,苏幼仪这才把孩子重新交给奶娘,“你们也都别忙了,今晚皇上该去皇后宫里,咱们把宫门关了一起守岁吧!”

“好啊好啊!”

把宫门关了的潜在意思,就是只有永寿宫的人在一起,他们可以不必像平时那样拘礼了。

众人欢欢喜喜地忙活起来,又是摆点心又是摆骰子花签等玩意儿,空气中弥漫着糖瓜的甜香。

四皇子似乎也感受到过年的气氛,笑得咿咿呀呀的,玩了没多会儿奶娘就抱他回去睡了。

苏幼仪和淑芽她们行酒令、占花名,一直到子时过后才算守岁完成,各自回房休息。

次日是大年初一,她睡得很晚。

皇上一大早要带着皇后去祭拜天地和宗庙,今年添了四皇子,还要将此事禀告于列祖列宗。

估摸着皇上祭拜回来了,苏幼仪这里也慢吞吞地起身,便听到乾清宫传来的旨意,是给四皇子赐名的。

“皇上赐了四皇子一个寿字。名字已经入宗人府了,玉碟正在加紧赶制,很快就会送金册宝印到永寿宫来。”

高奇寿亲自来宣旨,苏幼仪想了想,皇上在年初一给四皇子赐名,可见对他颇为看重。

元寿。

这个名字好,四皇子一出生就没了生母,能平安长寿就是为人父者最大的期盼的。

她道:“那要带四皇子去乾清宫谢恩么?”

高奇寿道:“不用了,皇上特意嘱咐,春寒料峭的,四皇子年纪尚小就不必谢恩了。”

苏幼仪点点头,让淑芽送他出去,回头告诉永寿宫众人四皇子的面子。

“民间有种说法,说小孩子刚出生不好养活,要多叫叫他的名字才能长寿。日后你们就叫元寿的名字,替他积点福报。”

众人都扭扭捏捏的,“娘娘,那可是四皇子啊,我们做奴才的怎么敢直呼其名?”

“又没让你们到外头叫去,在永寿宫叫叫便是。咱们永寿宫上下齐心是铁桶一块,还怕有人告到皇上跟前不成?”

苏幼仪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多福凑趣道:“就算告到皇上跟前,皇上知道是娘娘让叫的,必定也不会惩罚。你们说是不是?”

“猴儿崽子,拿我开玩笑了?多寿,快替我打他!”

多寿正要领命去打多福,忽然意识到什么,朝苏幼仪道:“娘娘,奴才这个名字不能叫了,犯了四皇子的讳,不如请娘娘给奴才另赐一个名字吧?”

苏幼仪一愣,这才想到宫里还有避讳这件事。

她原不赞同,可想顶着这个名字对多寿未必是好事,索性改了好,“那就叫多禄吧,多福多禄,还是登对的好名字。”

多禄正正经经地跪下,给她磕了一个头,“多谢娘娘大年初一给奴才赐了个喜庆的新名字,奴才感恩不尽。”

“四皇子今日得了新名字,你也得了新名字,你可沾了四皇子的光了!”

多福笑着揶揄他,多禄这才想起自己还有帮苏幼仪打他的任务在身,连忙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学着苏幼仪的口气,“猴儿崽子,就你嘴快!”

两人一个追一个跑,打成一团,苏幼仪见了笑得直不起腰。

新年到了,本就该有点热闹和笑声才是。

年关过后,江贵人的事便成了当务之急。

她整个年节都没有出过门,露过面,连和她一道住在钟粹宫的燕嫔,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情况。

燕嫔也和苏幼仪念叨过几次,说这个江贵人该不会想不开生无可恋了吧?

苏幼仪却觉得不至于。

生无可恋是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做的,江贵人并没有杀芳贵人,皇上也没给她定罪,她何来的走投无路?

就算认定她毒杀了芳贵人,只怕看在威远侯的份上,皇上也会饶她一命。

“那个叫容儿的宫女哪去了?”

苏幼仪同燕嫔闲话,燕嫔边嗑瓜子边道:“老早就被高奇寿带人控制起来了,谁也见不到,包括皇后娘娘。”

第二百三十七章 白答应的八卦

苏幼仪暗自奇怪,“人早就在皇上手里了,以皇上的手段,不至于到现在都查不出真相啊,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如她所料,杀害芳贵人的人是某人?

可是不对啊,某人没有身家背景位分也低,皇上何必顾忌她?

燕嫔嗑着瓜子,看苏幼仪的脸色总觉得古怪,“你是不是在怀疑谁啊?我总觉得你好像有怀疑的对象,只是一直憋着不说。”

苏幼仪道:“燕嫔姐姐觉得呢?”

“我觉得啊,不是皇后就是惠妃,要么就是白答应。那日听了皇后的叮嘱我才想明白,一个人被禁足的时候,外界的消息难以沟通,最好下手的不就是和她住在一宫的人么?”

燕嫔吐了一口瓜子皮,“而且白答应被芳贵人虐待惨了,因恨杀人也是平常。只是她毕竟位分低微,所以之前我们谁也没想到她。如今越想,越觉得是她。”

苏幼仪没有说话,默默抿了一口茶。

燕嫔后知后觉地看着她,“不对,不是没有人想到她。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你就怀疑过她,当时我们都觉得不可能。其实到现在,你怀疑的人还是她对不对?”

如果她们两人没有商量就同时怀疑一个人,那这个人极有可能是真凶。

苏幼仪无奈道:“我也只是揣测,没有半点真凭实据,如何说得出口?可是不对啊,如果是白答应,皇上为何拖延到现在不肯澄清真相呢?”

正说着,婉常在带着纯常在匆匆赶来,“二位姐姐听说了么?芳贵人被害的事情有结果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瞌睡来了正好沾枕头。

燕嫔好奇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快告诉我听听!”

苏幼仪让她二人坐下喝口茶再说,婉常在喝了茶,这才道:“皇上把白答应打入冷宫了,说她才是毒害芳贵人的犯人,江贵人的禁足也已经解除了。说到底也是因果报应,芳贵人怀胎的时候对白答应不是打就是骂的,难怪白答应会冒险做出这等事。”

她说起来还有些伤感,白答应毕竟算是她的朋友。

苏幼仪道:“你们是从哪里听见的?”

纯常在抢答,“我们本来是过来找姐姐说话的,结果路上正好遇见大总管,正在后宫各处宣旨说这件事呢。我们听见了就早点过来告诉二位姐姐,满足一下你们的好奇心,哈哈。”

原来皇上都已经让高奇寿宣旨了,那这件事板上钉钉无疑了。

婉常在见她二人似乎不惊讶,好奇道:“二位姐姐早就听说旨意了么?”

燕嫔摇头,“那倒没有,是我们方才聊起江贵人的事,后宫就这么几个人,排了排觉得白答应是最有可能毒杀芳贵人的。没想到话刚说完,你们俩就跑进来验证了我们的话。”

原来是这样。

纯常在八卦道:“我们来的时候还听见宫人议论白答应被拉去冷宫之前说的话,二位姐姐想听吗?”

婉常在有些不忍心的样子,燕嫔却和纯常在臭味相投,都想听八卦。

“好啊好啊,你快说!”

纯常在得意道:“听说白答应原本是不敢朝芳贵人的安胎药下毒的,可是芳贵人的宫女做事不小心,安胎药熬糊了都没发现。没错,那个不小心的宫女就是容儿,本来她要受一顿责骂的,没想到被白答应发现了替她遮掩过去,她就和白答应交心了。”

“然后白答应才知道,她原本是伺候李氏的,忠心耿耿,所以对芳贵人不太上心。芳贵人被降位禁足后心里不舒坦,对白答应更加朝打暮骂,以为储秀宫的门关着就没人知道了。可白答应心中愤懑,终于一怒之下借着她和容儿的关系,在安胎药里头下了毒。”

燕嫔听得津津有味,嗑瓜子的声音都小了许多,“那那个容儿怎么说是她自己呢?她不想活了?”

“所以说是忠仆啊!”

纯常在从她手里接了瓜子,两人一起磕,“这个容儿是个有气性的人,在李氏身边的时候忠心耿耿,白答应帮了她一次她就打定主意要报恩。你想啊,她在李氏身边多年,怎么可能蠢到直接暴露了自己下毒的真相?”

燕嫔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说呢这个卧底那么蠢,原来她是故意的。故意让人觉得是她下毒,她再栽赃给和芳贵人积怨最深的江贵人,这样大家都不会想到白答应身上。我的天,这个宫女是个人才啊!”

燕嫔一副没早点认识这个人才的表情,恨不得将其收归麾下似的。

婉常在道:“燕嫔姐姐现在惋惜已经来不及了,容儿已经被皇上下令杖毙,还让宫中许多宫人去观看,说是以儆效尤。”

燕嫔点点头,“也是啊,毒害怀着龙胎的宫嫔,这可是大罪。幸好这次没有伤到四皇子,若是伤了恐怕还不止是打入冷宫这样的刑罚。”

她说着,想起皇上下旨不能提四皇子的出身,忽然掩住口。

苏幼仪也没说什么,只朝婉常在道:“我知道你和白答应交好,你若是想去看望她我不拦你,只是最近先不要。眼下正在风口浪尖上,万一惹怒皇上就不好了,毕竟白答应有谋害皇嗣的意图。”

婉常在听见旨意后心中一直郁结,见燕嫔和纯常在聊得开心,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自己闷着。

没想到苏幼仪竟看出她的心事,还劝她这些好话,她心生感激。

“姐姐,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打听着,若是果断时间听到她受苦,我去给她送点银子,也算是相识一场的情分。”

苏幼仪点点头,“你若不方便的就来找我,我会帮你安排的。”

她现在协理后宫,又有了皇子,地位越发水涨船高,不可与从前同日而语。

婉常在欢喜地点点头,“姐姐放心,我顶多去一次尽了情分就好,绝不连累姐姐。”

大过年的,无论是白答应被打入冷宫,还是江贵人被解除禁足,众人不过都当做一场热闹看待罢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主持选秀

爆竹的声响中,瓜子的甜香里,不知不觉就冬去春来了。

“今日有件大事,要同诸位妹妹们商量。”

去长春宫请安的时候,皇后正式宣布道:“后宫的嫔妃越来越少了,皇上身边许久没进新人,是时候该进一进了。虽说咱们皇上膝下已有四个皇子,不愁子嗣。可子嗣啊,毕竟还是越多越好。”

越多越好?

燕嫔低着头翻了一个白眼,心道子嗣再多有什么用?先帝爷那么多子嗣,如今还太太平平的除了皇上和雍亲王,便是那两个郡王。

其他人呢?

不是谋反早早死了,就是对皇上不敬被关在宗人府,只怕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皇后见众人面上都没什么喜意,自然明白是什么。

后宫的人少了,对这些年轻的嫔妃来说自然是好事,皇上或许能多看她们一两眼。

一旦后宫人多起来,更年轻的新人源源不断占了上风,那对旧人而言便是毁灭性的危机。

比起她们,皇后自认为自己还算掌得住。

毕竟她和惠妃的年纪摆在这儿,无论是燕嫔昭嫔她们,还是更年轻的新人,对她们而言都是威胁。

这种威胁久了,渐渐的也就不在意了。

皇后看向苏幼仪,“选秀的事事关重大,皇上的枕边人要小心挑选。以往都是本宫和皇上一同主持选秀的,今年昭嫔也一起吧。”

她身负协理后宫的权力,自然有资格参与主持选秀。

只是皇后让她参与,未必是出于好意,恐怕更多的是想看看她对新人的态度吧?

苏幼仪起身一福,恭敬如往常,“臣妾一定尽心尽力,替皇上和皇后挑选新人。”

她是个无欲无求的人,皇后的试探对她而言就是拳头打在棉花里,根本不起作用。

这般从容态度看在旁人眼里,却有了别的理解。

众人散了之后,翠摇替皇后倒上一杯新茶。

皇后道:“本宫提出让昭嫔同本宫一起主持选秀,你瞧昭嫔的神色如何?”

翠摇笑道:“奴婢瞧昭嫔波澜不惊,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新人入宫。这也难怪了,她在皇上身边都两年了,皇上待她一点厌倦的意思都没有,好像更加宠爱了。”

皇后侧头看她一眼,翠摇解释道:“奴婢的意思是,永寿宫。”

“是啊,永寿宫的奢华,真是一点都不像皇上的手笔。”

皇后笑了笑,“怪不得她那么自信,一点儿也不担心新人入宫的事情。只是这次选秀的新人……”

她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翠摇道:“娘娘,这次选秀的新人有何不妥吗?”

“旁的没有什么不妥。”

皇后的面容仿佛罩上一层薄薄的冰,寒气四起,“但是有一个人,大大不妥……”

苏幼仪等人出了长春宫,相约一起去御花园赏花。

春光正好,花团锦簇,趁着这个时候去赏花是最好的。

“也不必趁撵轿,这里离御花园不远,咱们走过去可好?”

苏幼仪这么提议,纯常在是习武之人自然第一个附和,婉常在也说好,燕嫔道:“好吧,正好松松筋骨。”

她们一面走,燕嫔一面闲聊道:“昭妹妹,方才皇后让你一起参与主持选秀,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啊?”

苏幼仪顿了顿,含糊道:“许是因为协理后宫的名分在,所以让我顺便一道吧。其实选秀的时候选谁或是不选谁,连皇后娘娘自己都未必能做什么主,关键还在皇上,我去也不过是个摆设。”

燕嫔想想也有道理。

婉常在道:“方才瞧姐姐一脸淡然的模样,实在好风度。大约有人想看姐姐担忧吧,姐姐没给她们这个机会。”

苏幼仪诧异道:“我方才一脸淡然么?”

“是啊!”

纯常在也道:“姐姐那副表情,就好像在说,新人来再多我也不怕,我是最得宠的!”

苏幼仪气得打她,纯常在早有防备,躲在婉常在后头不出来。

苏幼仪道:“我哪有你说的那样?我只是觉得让我去主持选秀之时并无妨碍,既然皇后提了我便应了呗,哪来那么多心思?”

燕嫔见她们俩闹起来,掩口笑道:“纯妹妹说得没错,我见你的神情也是这样想的,只怕皇后也是这样想的。”

苏幼仪无奈,“唉,真是站在风口浪尖上,做什么都被人盯着,一不小心还要被误解。”

纯常在见状以为她生气了,连忙赔罪,“姐姐别生气,我是无心的,我下次再也不说这话了!”

苏幼仪噗嗤一笑,“谁气你了?我不是说你们,我是说旁人。既然你们都这么想,只怕旁人看了我的神情也是这么想的,岂不是觉得我很傲慢么?”

“,你管别人怎么想做什么?”

燕嫔话一出口,很快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你是担心皇后误会你么?”

苏幼仪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众人很快到了御花园中,一面赏花,一面不自觉聊起这次选秀的事情。

婉常在道:“前几日父亲传信入宫,还劝慰了我几句。说选秀在即叫我要调整心态,不要生嫉妒之心走入歧途。还说要我多听姐姐的话,说姐姐行事稳妥,跟着姐姐总没错。对了,父亲从南边带来的金陵云锦姐姐是不是也收到了?”

苏云烟点点头,“收到了,我已给伯父回信了。”

苏清实在是个识大体的人,连选秀之事都能想到先劝自己的女儿放宽心态,还总是让婉常在听苏幼仪的话。

每次他传信进宫给婉常在,几乎也会同时传信给苏幼仪问好,连他去南边巡视带回来的特产土仪也是单独给苏幼仪送一份的。

有时候苏幼仪甚至有种错觉,好像苏清真的是她的亲族长辈一样。

燕嫔笑道:“苏大人的想法还真是与众不同啊,不像我父亲,只会传信进宫告诉我他打听到的秀女人选,还叫我要小心这个小心那个的。”

众人一听这话,不禁好奇起来,议论纷纷的。

“燕嫔姐姐,到底有哪些人选?”

第二百三十九章 小李氏

一向矜持自重的婉常在都忍不住打听起来,纯常在也竖着耳朵听。

苏幼仪对此倒没有什么兴趣。

一来她不是京城名门出生,对朝政也不是很了解,即便燕嫔说是哪家哪家的小姐,她也不认识。

二来她自己也没有亲戚朋友家的女儿要参与选秀女的,这件事说到底和她关系不大。

燕嫔道:“那些寻常人物就不说了,最要紧的一个人物,你们一定想知道!”

这话惹得纯常在更加好奇了,“燕嫔姐姐你快说啊,到底是谁?”

“是李阁老送来的人,已故李氏的妹妹。”

苏幼仪正俯首在花丛中细嗅,闻言一惊,不小心将一朵牡丹的花瓣碰掉在地上。

“李氏的妹妹?”

她瞬间想到李梓月,“她的妹妹不是早就出嫁了,嫁的就是朝中深得皇上信任的那位季大人么?”

燕嫔噗嗤一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李梓月嫁没嫁我还不知道么?去年咱们还在御园避暑的时候,她进园子看二皇子我还给她脸色看了呢。”

苏幼仪这才松了一口气,发觉是她自己多心了,李梓月怎么可能再嫁呢?

就算再嫁,非完璧之身也进不了宫。

“那你说的是谁?”

燕嫔笑道:“是李氏的堂妹,李氏叔父的女儿,也算得上是极近的关系了。”

李氏的堂妹。

苏幼仪低头思忖着,倒是纯常在忍不住道:“那岂不是和江贵人一样么?”

“什么一样?”

“江贵人是先皇后的侄女,先皇后没了,威远侯府就把江贵人送进宫,这和李氏的堂妹不是一个意思么?李氏没了,李阁老就把她堂妹送来选秀。”

纯常在的话虽糙,却正好说到点子上了。

李阁老打的主意不就和当初的威远侯一样么?

指望着自己家族中再送进宫一个女儿,来取代旧人的位置。

燕嫔冷笑一声,“看看江贵人入宫之后是何等处境,便知皇上会不会让这些侄女妹妹的,代替原先那些人的位置了。江贵人倒罢了,她姑姑到底是皇上的原配皇后。李氏算什么?一个获罪暴毙的宫嫔,李阁老把她堂妹送进来想怎么样?一举封为贵妃么?”

婉常在也道:“是啊,何况威远侯到底是名正言顺的国丈,李阁老虽然在朝中根基深厚,论起和皇上的姻亲关系,他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是啊,除了皇后,后宫余下嫔妃都是妾室。

贵妃又如何?

哪怕封到皇贵妃,也就是一个高级一些的妾罢了。

苏幼仪道:“哪怕大家心里都清楚皇上不会如他们的意,可站在李阁老的角度,他该送进宫的人还是会送的。反正……了不起是牺牲一个女子,没了也不会影响家族什么。”

她无意中的话,让人心生悲凉。

是啊,在本朝女子的地位极低,她们这些后宫中的女子更是如此。

就像李氏,身为李阁老最疼爱的长女,为了保全自己的权力和地位,还不是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李氏身上么?

亲生女儿尚且如此,难以想象后来人如何。

婉常在和纯常在闻言,都看向燕嫔,她们四个人之中只有燕嫔出身官宦人家,她们两的父亲原先只是微末小官,后来才在朝中渐渐有了地位。

苏幼仪就更不必说了。

燕嫔被她们看着,忙道:“别这样看着我啊,我可不是我家里送来的牺牲品。当年我父亲还想动些手脚,让我免于选秀进宫呢,说我这个脾气不适合在女人多的地方玩脑子。”

“那你为何又进宫了?是你父亲没能完成预想吗?”

燕嫔摇摇头,“是因为我姐姐。我有个特别讨人嫌的姐姐,长得比我漂亮书念得比我好,最关键的是嫁的也好,嫁给了文正伯做夫人。我被她压了那么多年,不想出嫁后还被她压着,想来想去也只能进宫了。文正伯有什么了不起?能比皇上更高么?”

苏幼仪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还有人因为这么搞笑的理由进宫的,不愧是燕嫔,这种想法符合她的性情。

燕嫔翻了个白眼,等她们三人笑完了才道:“我那个时候也才十六岁哎,哪有那么聪明想得那么清楚?我一心想着压过我姐姐就好,谁知后宫是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唉。”

婉常在见状揶揄她,“只怕燕嫔姐姐不是因为后宫人心险恶而后悔,而是进宫后难以见到家人,没法向你姐姐炫耀才后悔的吧?”

“你怎么知道?”

果然。

苏幼仪等笑得更加厉害了。

燕嫔这才发现,她聊着聊着把自己聊成话题中心了,连忙言归正传,“你们先别忙着笑,我父亲说,李氏这个堂妹可不是简单的人物。李家号称书香门第,他们家的小姐也以读书为荣。这个小李氏和李氏一样,都号称什么才女,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据可靠消息,长得还挺美。”

看来小李氏在这次选秀中是热门人物了,以至于燕嫔的父亲替她打探得这么清楚。

“那她是什么性情呢?”

燕嫔又翻了个白眼,“还能是什么性情?估计跟李氏和那个李梓月一样,都是外表装模作样内心狠毒的角色,这种人进宫以后一定为祸。”

也不知道燕嫔是怎么想的,才和李梓月见过一次,就把她定义为装柔弱但内心狠毒。

苏幼仪觉得她不是这种人,不过此时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她把方才牡丹落下的花瓣捡起来,放在鼻尖细嗅,“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把这个小李氏点进宫?”

燕嫔道:“那还用说么?看在李阁老的颜面上一定会让她进宫的。只是具体封什么位分,那就难说了。”

此话一出,婉常在和纯常在对视了一眼。

若像江贵人那样一来就封为贵人,也不知会不会仗着身份欺压她二人。

选秀要经过重重审核。

首先是初选,行选时,各部的参领、领催负责将候选的女子送上专车、运往皇宫,集中在宫城北门神武门。

第二百四十章 皇上不抬头

到达神武门后,候选的秀女们在内监的引领下,进入神武门,穿过门洞,在顺贞门外等候挑选,户部官员带队负责。

秀女们五人一组,领到太监和宫中有经验的老嬷嬷跟前,排开站立,由老嬷嬷们细细审视。

凡是品貌不端正的不留,身上有伤疤的也不留,有异味、异行的更加不留。

自然,说是这样说,但那些朝中要员的女儿和一般的官家女子,得到的待遇自然不同,这些人都是早就内定好的。

不过越是世家大族出身越是对体貌十分看重,基本不会有问题。

最后只剩下一百余人,这些才是能到御前由皇上亲自相看的人。

最后入选的地点定在顺贞门的一处殿中。

这日,苏幼仪要以陪皇上和皇后看选之人的身份出席,自然打扮得格外华丽一些,一身宝蓝色春裳明艳动人。

淑芽又特特给她上了脂粉,说今日是大日子,若仍像平常似的不施粉黛,难免叫人觉得她不上心。

苏幼仪只好依言打扮,打扮出来的效果越发娇艳明媚,叫永寿宫的奴才看了都移不开眼睛。

淑芽还要给她身上添贵重的配饰,什么玉佩荷包等物,苏幼仪忙忙避开,“好了好了,不必再戴了,多累赘。”

“娘娘!”

淑芽嗔她,“娘娘平日不与人相争倒罢了,今日这种日子不打扮得华丽一些,那些新进宫的小嫔妃们怠慢娘娘怎么办?”

苏幼仪听她的话也有道理,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决定作罢,“罢了,春裳轻薄舒适,再添那些累赘的东西显得不伦不类的。”

见淑芽噘嘴,她只好从托盘里选了一块合心玉佩,“那就这个吧,帮我戴上。”

淑芽这才露出笑脸。

她先去长春宫,陪皇后一道去顺贞殿,不多时皇上也来了,摆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小义子在旁唱喏,随着他的声音响起,一队约莫十人的秀女缓步而来。

苏幼仪朝下首粗略一看,这些秀女毕竟是经过重重挑选的,没有一个是歪瓜裂枣,看起来至少都端庄秀美。

秀女们忍不住朝上首看来,想悄悄看看皇上的仪容,听说生得十分年轻英俊,使得这几年来装病躲避选秀的秀女越来越少了。

这一看,皇上果然生得仪表堂堂器宇不凡,天子威仪尽显。

秀女们心满意足,待扫过皇后和皇上另一边的女子时,不由惊愣。

那上首穿宝蓝宫装的,就是皇上的宠妃昭嫔么?

这容貌,这气度,这一身雅致……

霎时间,犹如一盆冷水浇上心头,秀女们痴迷的目光顿时清醒了几分。

有这样的人在皇上身边,她们望尘莫及,就算进了宫也很难得宠啊……

小义子一个个宣读秀女的身份和年纪,“礼部侍郎江成德之女江华,年十七。”

站在最左边穿粉衣的秀女站出来,朝上首行礼,“臣女见过皇上,见过皇后,见过昭嫔娘娘。”

皇上面无表情,淡淡端起茶盏,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皇后心生疑惑,不知皇上这是何意。

他是不满于这个秀女,还是不想插话,想由着她和苏幼仪来决定?

一片诡异的沉默中,皇后最终选择了稳妥的法子,朝小义子递了个眼色。

小义子看了看皇上和苏幼仪,而后高声唱下一个秀女的身份,此时叫江华的秀女知道自己入选无望了,便默默行礼退下。

第二个,皇上还是没有抬头。

皇后只好如法炮制,一直到第四个,她才发现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再这么下去皇上这次选秀就一个人也纳不了了。

于是第四个的时候,皇后开了口,“大理寺卿的侄女,果然是江南水乡出来的女子,生得真是柔婉。”

苏幼仪也一直没开腔,听皇后这么说才搭话,“是啊,确实柔婉标致。”

她秉持着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的铁律,能不开口尽量不开口。

一来不得罪皇后,二来不得罪新的宫嫔,如此就算完美了。

皇后笑道:“那……”

“撂牌子吧。”

皇上还是没抬头,直接拒绝了。

皇后这才明白,她还是会错了皇上的意。

他不开口不是想让皇后和苏幼仪来决定,而是的确没有一个他看得上的,索性不说话。

皇后有些尴尬,无奈地看向小义子,小义子接着宣读下一个人选。

这一列十个人都读完了,皇上一个也没挑中,而且态度十分漫不经心,几乎头都没有抬过。

皇后不解其意,有些焦虑。

苏幼仪趁着空档朝皇后低声道:“皇后娘娘别着急,这才第一列,皇上一定会挑到合适的人选的。”

第二排的人上来之后,皇上看上了江南织造家的女儿,叫做孙瑜,从她的表情便能看出十分满意。

苏幼仪不觉得皇后会对自己丈夫的妾室有什么特别满意的,仔细想了想才明白,皇后为何对她满意。

这个孙瑜和方才大理寺卿的侄女一样,都是江南人,和皇后算是半个同乡,指不定和皇后的母家有什么亲缘关系。

原来皇后也想趁这次选秀培植自己的势力。

苏幼仪没说什么,原以为皇上看在皇后的颜面上,会把这个孙瑜收下,没想到皇上还是头也不抬。

“撂牌子。”

他无情地击碎了两个女子的心。

一个是皇后的,一个是孙瑜的。

到了第三排的人上来,皇上还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皇后心中暗自焦急,苏幼仪也不知怎么的,见皇上这样她心里还有点高兴。

她一直以为自己无欲无求,也以为自己不介意选秀,可真看到皇上对别的女子毫不动心,说她不高兴是假的。

第四排,当苏幼仪听见小义子的声音,唱着那个熟悉的身份,她终于多看了几眼。

“首辅李阁老之侄女李芸儿,年十七。”

不仅是苏幼仪,皇上和皇后也同时抬头看过去。

只见一排秀女中间站出来一位姿容妍丽、仪态端庄的年轻女子,面上带着温婉笑容,款款福身,“臣女参见皇上皇后,参见昭嫔娘娘。”

第二百四十一章 选秀结果

一抬眸,容貌倒比李梓月更像李氏一些。

这是苏幼仪自己的感觉,或许是相由心生,她觉得李梓月和李氏生得不太像,而眼前这个李芸儿则活脱脱是个小李氏。

她心中暗惊,李阁老把这样一个女子送进宫来,难道是想借着她和李氏相似的面貌得到相似的地位,还是想借此勾起皇上的恻隐之心?

毕竟李氏已死,再多恩怨也一笔勾销,留在活人心中的也只是她的好了。

李芸儿一直注意着上首三人的神态,见皇上一直没有抬头,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却抬了头,可想而知是看在李阁老的面上。

让皇上抬头靠的是李阁老,可让皇上留下她,靠的就是她自己了。

皇上仍然没有开口,只是打量了李芸儿一眼,皇后见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便开口道:“可曾读过书么?”

李芸儿含笑回话,“禀皇后娘娘,臣女些许读过书,只是雕虫小技,在昭嫔娘娘面前自是不够看的。”

她仪态端庄,言语间却直接提到了苏幼仪,这让苏幼仪心中有些不舒服。

皇上让她亲自教导大皇子,朝野皆知她的才名远胜已故李氏,可从李芸儿嘴里听见这话,未免有挑衅之意。

苏幼仪只假装听不见,端起茶盏轻抿。

皇后笑了笑,“昭嫔的才华自然卓著,皇上喜欢有才的女子,些许读过书怕是不够的。皇上,您觉得呢?”

皇上知道皇后的心思。

她从前一直忌惮李氏,觉得李氏母家太过势大压住了她皇后的气势,唯恐自己的地位被李氏夺去。

李氏才没了不久李家又送新人进来,皇后的担心死灰复燃。

皇上冷声道:“知道自己是雕虫小技,还敢与昭嫔相提并论。怎么,如今是个女子都敢和昭嫔相提并论么?”

此言一出,李芸儿惊惶地跪下,“臣女不敢,臣女不是这个意思,皇上明鉴!”

皇后原以为皇上是想借此拒绝李芸儿入宫,不想皇上只说了一句,便不再开口了。

也没叫李芸儿起来,也没说撂牌子。

小义子不禁望向上首,只见皇上看了苏幼仪一眼,不知打的什么眼神机锋,苏幼仪放下茶盏笑着开了口。

“皇上把人都吓坏了呢,臣妾知道皇上关心臣妾,可这事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是臣妾恃才傲物不饶人呢。”

说罢看向李芸儿,口气略带轻蔑,“起来吧,日后言语谨慎些便是。”

李芸儿看向皇上,皇上面无表情,她一时不敢起来。

苏幼仪的面色沉了沉,“怎么,本宫让你起来你还不听,真的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不成?”

“臣女不敢!”

李芸儿说着连忙起身。

皇上没有开口便是默认,他既默认,皇后自然也不会反对。

李芸儿这才明白苏幼仪在后宫是何等地位。

别看她只是个毫无身家背景的嫔位,在皇上面前,只怕有她在,连皇后说话的份都没有。

秀女们亦深感其威,低着头不敢乱看。

皇后心中一动,暗想苏幼仪平日不是这么张扬的主儿,今日为何忽然如此?

难道是因为李芸儿是李氏的妹妹?

她不动声色地看过去,看到苏幼仪给了皇上一个眼神,这才明白是皇上和她商量好的。

看来是皇上想给李芸儿一个下马威,也想在秀女们面前替苏幼仪立威。

毕竟这些秀女每一个身后都代表着一个朝廷官员,甚至不止一个,她们看到了苏幼仪的威望,她们家中的长辈自然也会听到。

“皇上。”

苏幼仪又开了口,“臣妾瞧这个李小姐还是挺懂规矩的,不如就让她留下吧。臣妾喜欢懂规矩的女子,皇后娘娘也喜欢的。皇后娘娘,您觉得呢?”

皇后此刻已经看明白了,知道苏幼仪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自然应和,“李家出身的小姐,仪态家教应该是不错的。既然昭妹妹喜欢,那就留下吧。”

小义子飞快看向上首,见皇上没有否认,忙唱道:“李芸儿留牌子!”

这是今日选秀第一个留牌子的人。

李芸儿大喜过望,原以为之前皇上出言训斥她已没了入宫的机会,没想到倒是苏幼仪主动留她。

她心里又欢喜又忐忑,一直到乘马车出宫都没想明白,苏幼仪为何主动留她。

李氏和苏幼仪不睦已久,宫中人尽皆知,她把自己留下来,难道是自信可以操控自己么?

除了李芸儿之外,外又挑选了一个皇后看中的许答应,苏幼仪也趁势帮了几句腔,把燕嫔姻亲家的柳常在留了下来。

这是选秀之前燕嫔特特叮嘱她的,让她尽可能帮帮忙,将来后宫里也多一个助力。

再有一个雍亲王已故福晋的堂妹,被封为绿常在。

李芸儿的位分在常在和贵人之间决定不下,皇后自然希望封得低一些,免得又成了第二个江贵人。好在皇上也没有多抬举的意思,否则一开始就不会在选秀之时斥责她了。

她最终被封为李常在,除了柳常在自然而然地住进了燕嫔的钟粹宫之外,此次选秀剩余的三人都被安置在了原先芳贵人的储秀宫里。

三人同住一宫,都是新人位分不高,谁住偏殿谁住正殿就产生了分歧。

皇后原先还有些头疼,不想李常在进宫后主动谦让,把正殿让给了绿常在,说她毕竟是雍亲王府送来的人。

皇上有众多手足兄弟,最要好的就是这位雍亲王,他也是皇上仅剩了几个手足中唯一被封为亲王的。

李常在用这个理由谦让绿常在,倒也说得过去。

绿常在却不肯住正殿,百般谦让李常在,说是忝居正殿心中不安。

一旁的许答应倒想说自己想住,可她的位分不够,虽然皇后有意对她施恩,可答应的位分还是让她低人一等。

最后还是皇后拿了主意,让绿常在住了正殿。

“听见没有?这一届的秀女都很谦让乖巧呢,倒像是婉贵人的样子。”

因苏清巡视南方立下功劳,新一届秀女进宫之后,皇上索性晋了婉常在的位分,让她在新人面前更有体面些。

第二百四十二章 平常心面对

婉贵人听了燕嫔的揶揄,只是笑笑,“哪里?我看这些新妹妹们比我更加乖巧懂事,就看她们在储秀宫何等谦让,便知道是懂事的人了。”

新人进宫之后,一连好几日,后宫的谈资都是她们。

宫里从主子到奴才,个个都长了一双富贵眼,说绿常在谦逊低调,李常在大有当年李氏的风范,而柳常在身家颇厚。

苏幼仪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柳常在就是燕嫔姐夫文正伯家的人,怪不得能被封为常在,毕竟有身家背景在。

燕嫔嗑着瓜子,讥笑一声,“是真乖巧还是假乖巧,尚未可知呢。不过我那位柳妹妹你们就放心吧,她不是什么狐媚歪道的,我打听清楚了人品才让昭妹妹替我设法让她进来的。她还一直念叨着要来谢过昭妹妹,我说新人刚进宫大家眼睛都盯着,还是等过了风头再来永寿宫吧,咱们昭嫔娘娘喜欢低调。”

说着众人都笑了,苏幼仪无奈地摇摇头,“就知道打趣我,只怕柳常在不狐媚歪道,也要被燕嫔姐姐带歪了,这可怎么好?”

几人互相打趣,婉贵人又道:“那位许答应好像很得皇后喜欢,虽然是这次进宫的四个人里唯一一个答应,可大家也不敢小瞧了她。”

“我知道我知道!”

正在吃点心的纯常在忙不迭道:“我昨儿听见惠妃的宫女议论了,说皇后喜欢许答应,是因为她出身不高!还说皇后就喜欢出身不高的嫔妃,因为她自己出身也不高。那个宫女还抱怨呢,说惠妃出身更不高,偏偏跟先皇后是那种关系,惹得皇后一向不怎么待见惠妃。”

苏幼仪道:“这话说的在理。皇后自己出身不高,当这个皇后总担心别人抢她的宝座,只有出身不高的那些妃嫔她才敢放心利用。我不就是活脱脱的例子么?”

众人都知道苏幼仪不在意出身,也不劝慰她什么,燕嫔道:“我惊讶的是李芸儿居然只封了常在,而且连封号都没有。以李阁老的身份,他们家的姑娘只和文正伯家的姑娘平起平坐,一定很生气吧?”

苏幼仪闻言但笑不语,婉贵人细心看见了,忙道:“姐姐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们吧!”

选秀时的事情她们都听说了,这个李芸儿说起来还是苏幼仪做主留下的,秀女们之中都传开了,昭嫔娘娘好大的威风!

连选秀选何人这种事,她都敢在皇上皇后没开口之前挑人,关键是皇上和皇后还毫不反对。

可那日李芸儿明明惹怒了皇上,皇上看在昭嫔的面上连惹怒自己的人都愿意纳进宫,这不是千古难见的盛宠是什么?

大约也只有唐明皇宠杨贵妃可以比肩一二了。

苏幼仪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我告诉了你们,你们千万别传出去。”

“那是自然,你说的事情我们何时告诉旁人过?”

苏幼仪这才道:“那日皇上当众训斥了李芸儿,她一定觉得自己入宫无望了,甚至觉得皇上为我训斥她,我若不同意皇上绝不会让她进宫。我偏偏主动开口留她,这个时候她只求能留在宫里便是了,哪还敢肖想什么贵重的位分?便是李阁老听了她在宫中的事,也会觉得皇上不悦她却还能留下,已经是给李阁老极大的颜面了,故而不会有抵触的情绪。”

众人早就疑心她主动留下李芸儿是皇上的授意,如今一听才知道,原来这其中的关跷这么复杂。

苏幼仪又道:“不过,最重要的一点,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

“什么?”

苏幼仪想了想,“其实我也不确定,不过我觉得,自从李氏死了,二皇子被给了燕嫔姐姐之后,李阁老在朝中的威望不如从前了。或许不单单是因为李氏和二皇子,还有许多别的因素。”

婉贵人闻言道:“这一点父亲也曾在信中稍稍提过,说如今朝中直接效忠皇上的新人臣子越来越有地位,比如我的父亲和纯妹妹的父亲这些人,都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皇上年轻,如日中天冉冉上升。李阁老毕竟年纪大了,自然要走下坡路。”

燕嫔不懂前朝的事,听婉贵人的话毫无头绪,只好看向纯常在。

纯常在更是直接埋头吃点心,反正前朝的事她听了也听不懂,还不如不听。

还是吃点心实在。

燕嫔翻了一个白眼,觉得自己不能像纯常在一样自暴自弃。

听还是要听的,万一有一天忽然听懂了呢?

咸鱼也该有翻身的梦想才是。

苏幼仪听了婉贵人的话,深以为然,“正是这个道理,另外……”

她原想说季玉深,这个人一面深得皇上信任,一面深得李党大臣的拥戴,正在慢慢蚕食李阁老在李党中的威望。

若把李阁老比成李党的皇帝,那没有儿子的他,太子只能是季玉深。

对于李党的人而言,效忠季玉深等于提前效忠“新君”,他们一点也没有疑心,更察觉不出季玉深早已悄悄叛变。

当然,这还要归功于季玉深的城府深沉。

苏幼仪有时也会觉得,他的心思深不可测,叫人觉得恐惧,如今的季玉深已不是那年在乡间的俊美读书郎季玉深了。

或许是那一场灭门惨案,让他彻底改变了心性。

而苏幼仪则不然,她也怀念父亲,也憎恨杀了她父亲的人,但她不会让仇恨改变原本的自己。

婉贵人见她久久不说话,问道:“另外什么?”

苏幼仪抬头看她,淡淡一笑,“没什么,总的来说就是这样,所以李常在的事你们也别担心,平常心面对便是。”

苏幼仪说了平常心,燕嫔却平常不下来。

春末时节皇后在御花园设宴,说是赏花,顺带也是欢迎诸位新晋的嫔妃,让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们都参加。

没想到一向没有异举的李芸儿,在看到二皇子之后彻底暴露了本性,主动上前和他搭话。

“二皇子,我是李芸儿,是你母妃李氏的堂妹。”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有意思

二皇子光是看她的脸就惊讶非常了,可两人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就被燕嫔气冲冲地打断了。

她没有直接对李常在说什么,只是朝二皇子开口,“皇上既然把你交给本宫,本宫就不得不对你尽心。这些日子薛太傅总是说你学业怠惰,不好好读书,还时常责打宫人和其他皇子不睦,怎么,你才十岁就想学少年意气风发目中无人了么?”

二皇子在她面前不敢无礼,只得躬身拱手,“儿臣不敢。”

李常在听了面色微红,总觉得这句目中无人是指桑骂槐,话中有话。

然而接下来,燕嫔的话就不只是指桑骂槐了,她直接看向李常在,“本宫知道李常在刚刚入宫,不懂规矩,本宫也不能苛求。今日本宫就教教你规矩,好让你知道嫔妃和皇子们接触是何规定。”

李常在面色羞红,福身道:“嫔妾洗耳恭听。”

燕嫔冷声道:“宫中除了中宫皇后是所有皇子的嫡母之外,只有昭嫔妹妹可以随意接触大皇子,和在学堂接触其他皇子。余者嫔妃连和自己所出的皇子接触,也只能在这等宫宴之上,随意不得去东四所。李常在无缘无故就来和本宫的二皇子搭话,是把自己当成昭嫔了呢,还是当成皇后了呢?”

这个罪名大的吓人,李常在进退不是,只能红着脸跪下请罪,“嫔妾刚刚入宫不懂规矩,还请燕嫔娘娘恕罪。”

不远处,皇后和惠妃、苏幼仪等人正坐着聊天,发现燕嫔那边的异样都看过来。

燕嫔见好就收,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冷冷地丢下一句,“起来吧,再让本宫看到你找二皇子,仔细本宫禀告皇上!”

说罢又露出春风得意的笑容,朝皇后的亭子那边走去。

李常在咬着牙慢慢站起来,二皇子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忍心,也不得不转身离开。

皇后见燕嫔回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燕嫔满面带笑,“没什么事,只是李常在不懂宫中规矩,臣妾教导了她一下。不过毕竟是宫中新人,臣妾也没有苛责她,就原谅她了。”

皇后看到二皇子也在那边,大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开口。

苏幼仪笑着看向燕嫔,“燕嫔姐姐真是越来越贤良了,果然做了母亲的人就是和从前不同,还是跟着皇后娘娘久了学到了皇后娘娘些许风范呢?”

在座四人都是为人母亲的,苏幼仪一句话不露声色地把所有人都夸了。

最后一句还着重夸了皇后,叫皇后不喜欢都难。

燕嫔也趁势道:“我们身为妾妃的,自然处处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只不过姐姐我愚钝,不如妹妹你学的好,我要是能学到皇后娘娘一根头发丝儿啊,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们两人说笑着就把皇后哄得极其高兴,惠妃在一旁插不上话,也想像她们似的恭维皇后一番,却发现自己张不开嘴。

她的年纪比皇后还大,叫她像年轻嫔妃一样对皇后甜言蜜语,她还真拉不下脸。

却说李常在被燕嫔当众训斥之后,脸上挂不住又不敢离开,只能自己默默找了个角落坐着,就当自己不存在。

和她同时进宫的绿常在见状有些犹豫,想上前安慰她一番,却被柳常在拉了回来。

“你别去触这个霉头,燕嫔娘娘的脾气你不知道,我比你清楚。你现在去安慰李常在,不是明摆着和燕嫔娘娘作对么?和她作对不要紧,燕嫔娘娘背后有谁,你还不清楚么?”

绿常在知道她是燕嫔的亲戚,有些犹豫。

又想到自己进宫之前,她的姐夫雍亲王曾经叮嘱她,在宫里就算得罪皇后,也绝对不能得罪昭嫔。

这位昭嫔娘娘圣宠不衰,燕嫔又和她交好,万一得罪燕嫔使得昭嫔娘娘不快,那的确不是好事。

绿常在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许答应也听见她们的话,上前道:“柳姐姐说的有道理,绿姐姐还是别去了。要是旁的事就罢了,咱们一道进宫的姐妹自然要安慰几句。可今日的事情分明是李常在做错了,如何安慰呢?”

绿常在听了她这话,顿时恍然大悟。

“是啊,我在家听姐夫说过,皇上是最不喜欢嫔妃随意和皇子接触的。就连皇后娘娘去东四所见三皇子,也不能太过经常,也要掂量掂量会不会惹怒皇上。李常在刚进宫就这么迫不及待接触二皇子,难怪燕嫔娘娘生气。”

柳常在听了许答应的话,不禁重新打量她,“之前倒没发现,许妹妹是这么懂事得体的一个人,说出来的话句句合理合法,姐姐佩服。”

许答应闻言笑了笑,不好意思道:“二位姐姐别笑话我,我也只是自己的一点小见解,若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请二位姐姐指正。”

出身不高位分也不高的人,多半有这个好处,就是态度谦和。

许答应虽是皇后拉拢的人,可柳常在见了也不讨厌,三人便细细聊起家事来,彼此渐渐熟悉。

如此一来,倒是李常在落了单。

不远处的凉亭里,皇后等人一直注意着几个新嫔妃的动向,见到许答应顺利地融入了进去,皇后嘴角的笑意几不可闻。

苏幼仪淡淡一笑,对此不以为意。

她好奇的是李常在接下来会怎么做,便在御花园中搜寻着李常在的身影,终于看到她在一片垂柳花荫下坐着,半个身子都被花荫盖住了。

忽然,一个身着鹅黄宫装的女子朝李常在走去,在她的身旁坐下。

苏幼仪翘起嘴角。

这下事情更有意思了。

朝李常在走去的人,正是江贵人。

李常在诧异地抬起头来,没想到江贵人会主动来找她,一时不知是何缘故,只得先站起来福身行礼。

“见过江贵人。”

“妹妹不必多礼,你我的位分差不多,不必如此客气。”

后宫里头,位分差了一级就是天差地别,许多人熬上三年五载也未必能晋封一级,江贵人的话显然只是客套。

第二百四十四章 哪个眼睛看得上

李常在心中诧异,江贵人和她几时有姐妹相称的情谊?

李家和江家都是朝中势力最大的外戚,彼此并不相容,虽说从前江贵人和自己堂姐李氏一起住在咸福宫,也没听说有何交情。

她来找自己到底意欲何为?

江贵人进宫之后毕竟吃了不少亏,受了不少罚,尤其是被冤枉毒害芳贵人那件事之后,让她彻底成熟了起来。

虽说在皇后等老家贼面前,她这个小家雀还不够看,不过对上李常在这样刚刚入宫的新人,她自然而然占据了主动权。

她拉着李常在的手,二人一道坐下,“妹妹方才被燕嫔训斥了?”

她直接问出这话,李常在面上有些尴尬,含糊道:“是我不好,不懂宫里的规矩惹怒了燕嫔娘娘。”

江贵人轻哼一声,“妹妹也别太小心了,你是大家小姐出身,何必畏首畏尾的?方才燕嫔斥责你我都听见了,你是二皇子的亲姨母,和二皇子说句话算什么大事?她也至于蝎蝎螫螫的,对你指桑骂槐逼得你跪下。”

李常在一惊,忙向四周看去,见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个角落才放下心,“贵人千万别这么说,燕嫔娘娘毕竟是娘娘,在这后宫里是不看出身只论位分和恩宠的。”

她说的都是家中教导她的道理,可江贵人方才一番话到底是为她出气,她心里还是接受了江贵人的好意,说话的口气也柔和了许多。

江贵人见她态度更亲近了些,不由一笑,越发拉着她说燕嫔的坏话给她出气,“你刚刚进宫不知道,燕嫔不是宫里最得宠的,却一贯是最嚣张的。连得宠的昭嫔都不敢像她那样随意训斥嫔妃,她却敢张牙舞爪。不就是仗着一个二皇子么?且不说二皇子不是她亲生的,就算是,从前二皇子读书好皇上喜欢,现在二皇子根本比不上大皇子和三皇子乖巧了……”

她说到这里立刻住嘴,自悔失言。

怎么忘了眼前这位是二皇子的姨母,她竟在二皇子的姨母面前说二皇子不如旁人,实在是失策。

李常在倒没什么反应。

不知是她心性忍得住,还是她早知道江贵人是个口无遮拦的性子,很快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贵人您对燕嫔娘娘如此愤懑,就不怕被人听见告诉娘娘么?您和燕嫔娘娘可是一起住在钟粹宫的,岂不闻隔墙有耳?”

江贵人撇撇嘴,“这个你放心吧。我毕竟是威远侯府的大小姐,她能拿我怎么样?你运气好晚些进宫,没见到那个挺着肚子作威作福的芳妃,也只有她敢不要命地对我动手。后来怎么样?还不是被皇上贬为贵人了?”

其实当年芳妃被贬为贵人,主要是因为她违抗圣旨出宫加上冒犯了苏幼仪,根本不是因为江贵人。

江贵人这样说,不过是在不知真相的新人面前为自己立威。

李常在看她的目光果然多了一丝敬重,又道:“听闻芳妃过年的时候没了,那她肚子里的孩子……”

江贵人下意识想说出真相,忽然想起皇上下过的旨意,四皇子就是苏幼仪的亲生儿子,任何人不得提起真相。

她便刹住了口,不再谈此事,反而道:“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说,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是李府出来的小姐,自然高人一等,何必受这鸟气?”

李常在越听越明白江贵人的意思。

只怕她说这些不单是为自己出气,更是因为自己出身尊贵,和她一样,所以她想找个同盟吧?

可惜李常在并不像刚入宫的江贵人那样鼻孔朝天,她心中自有城府,闻言只是谦和道:“我如何能和姐姐相比呢?首辅大人虽是我伯父,可我毕竟只是侄女不是亲女儿,哪及姐姐是威远侯的嫡出大小姐这样尊贵?何况选秀的时候我言语不妥惹了皇上,今日又惹了燕嫔娘娘,叫我怎么敢反抗呢?”

江贵人原是来找同盟的,听了李常在看似恭维实则拒绝的话,她却掉入了陷阱,一下子志得意满起来。

想到自己威远侯府大小姐的身份,在这宫里是头一份的尊贵,不禁自为面上有光。

嘴上又客气道:“妹妹也别妄自菲薄。就说那储秀宫吧,你为何把正殿让给绿常在而不自己住呢?我看那个绿常在是个好拿捏的,你若要,她必定不敢抢。”

李常在下意识朝绿常在那个方向看去,看到此番入宫的三个新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只有她不在,心中顿觉如坐针毡。

她不安道:“绿常在自然是谦让我的,可我怎么能不让她呢?她可是雍亲王原配王妃的亲妹子,雍亲王那样受皇上宠信。”

“再宠信到底隔了一层,王妃都已经没了,这个小姨子又能得姐夫几分关照?”

李常在听了她的话,只是抿抿唇没有开口。

雍亲王妃确实早就不在了,可雍亲王一直没有续弦,不但如此,还对他的岳家十分礼敬,逢年过节必亲自登门拜望老岳父老岳母。

他对已故王妃如此情深,自然会照拂这个小姨子,绿常在性格柔和,可雍亲王未必柔和。

若得罪了绿常在,以雍亲王时时在御前走动的机会,想要报复轻而易举。

不过这些话她没有说出来,这都是她进宫前家中费尽关系探听出来的消息,她没必要白白告诉江贵人。

江贵人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和绿常在一样也是个柔和的性子,心中暗暗不屑。

这一届进宫的秀女不是出身卑微就是脾气软,没一个能成事的,叫她哪个眼睛看得上?

另一边的亭子里,苏幼仪将她二人的神态动作都尽收眼底。

她这个角度正好看得到那两人,虽然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大约可以看出江贵人有意拉拢李常在,而李常在十分谨慎没有同意。

她嘴角微翘,伸手端起茶盏。

皇后看她,“昭妹妹,你在笑什么?”

苏幼仪端着茶盏的手一滞,不动声色道:“臣妾在笑这些新来的妹妹们呢,皇后娘娘瞧,她们多要好啊。”

第二百四十五章 热闹皇后

说罢看向绿常在那三人,皇后也朝她们看去,果然看到她们相谈甚欢十分默契。

燕嫔也笑道:“原本我还担心只有柳常在跟我住,另外三个住在一起,柳常在会难以融入她们呢。看到她们相处毫无芥蒂,我就放心了,皇后娘娘治理后宫的重担也能减轻一些。”

皇后笑着点点头,她身为中宫皇后,自然希望进宫的都是些安分守己的人物。

其实这次入宫的几个人里,除了许答应没什么根基之外,其余三人的出身都颇为显赫。李常在自不必说,绿常在有雍亲王这个大靠山,柳常在更是文正伯家的小姐,没一个是小人物。

皇后原先还担心这些人进宫又会仗着家世兴风作浪,如今见她们至少表面上还是温柔客气的,心里放心许多。

想到这里,她忽然眉头一蹙,“燕嫔这话倒提醒本宫了,怎么李常在没和她们在一处啊?”

燕嫔但笑不语,她的话本就是为了提醒皇后此事。

皇后见李常在不在,自然不会为此怪罪燕嫔斥责她,只会以为李常在搞特殊,会对李常在印象更差

反正本来也很差,毕竟她生得有几分像已故李氏。

苏幼仪装模作样地朝四周看去,忽然看向柳荫那处,朝皇后道:“皇后娘娘,你看那边是不是李常在?”

惠妃、燕嫔等也都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江贵人和李常在在一起,二人顿时面露警惕,皇后更是脸色难看。

如果说一开始她对李常在有三分不满是因为她和李氏的关系,那现在看到她和江贵人在一起,皇后的不满直接升到了七八分。

这还了得!

刚刚进宫就和同样出身显赫的江贵人抱团在一起,反而把和她一起进宫的人都撇下,她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此刻江贵人和李常在已经把敏感的话说完了,二人正在闲话家常试图拉近关系,毕竟和出身显赫的人交个朋友总不是坏事。

于是众人看到的便是她们有说有笑的画面,皇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连惠妃都忍不住开口,“呵,李常在的消息打探得可真好啊,知道这些嫔妃里谁出身最尊贵。只是身为妾妃不先来侍奉皇后娘娘反倒去巴结一个贵人,这算什么事?”

言下之意,难道江贵人比皇后还贵重?

皇后此刻在气头上,自然不会去注意惠妃有没有挑拨之意,反倒对她的话深以为然。

燕嫔火上浇油地笑道:“不对啊,我看这架势像是江贵人去拉拢的李常在。哎哟哟,如今连一个小小贵人都想拉帮结伙了,倒显得我们以皇后娘娘为尊的是傻子似的。”

惠妃看她一眼,没有开口。

宫里谁不知道她和苏幼仪加上婉贵人、纯常在,是最瓷实的一个团伙,虽然她们没有拉帮结派做什么恶事,可用这个罪名扣在别人头上,燕嫔也太不要脸了。

也就皇后被她们三言两语哄着,还以为昭嫔、燕嫔真的以皇后为尊一心恭敬呢!

可惜皇后就相信苏幼仪,上次惠妃去提醒过皇后一次,事后皇后待苏幼仪还是一如既往,反而对惠妃冷淡了许多。

她便明白了,皇后早已被迷惑住,她再怎么劝说也没用,皇后也不会相信她一个先皇后婢女出身的人。

皇后果然被她们的话挑动了怒气,朝一旁的翠摇道:“你去把她们俩请来,就说本宫有话要问。”

“是。”

翠摇领命朝江贵人二人走去,二人见到她都十分诧异惶恐。

李常在虽是新人,也知道翠摇是皇后身边的心腹,心中顿时担忧皇后找她的来意。

翠摇的态度不卑不亢,眼底隐隐有冷意和疏离,“二位,皇后娘娘有请。”

李常在很想问问皇后找她二人有什么事,对上翠摇冷然的目光,终归开不了口,只能认命地跟在她身后走去。

到了皇后等人坐的亭中,李常在不安地从眼底偷偷打量众人的神情。

皇后皮笑肉不笑,看起来似乎对她很是不满,传闻中一向温和的惠妃,此刻也面无表情。

美貌动人的昭嫔拈着一朵小花低头细嗅,她的容貌足以让人一见便觉得惊艳,一身素雅打扮中,贵气隐隐。

而方才刚刚训斥了她的燕嫔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对她接触二皇子的怒气还没消散。

“给皇后娘娘请安。”

李常在恭恭敬敬地福身,“给惠妃娘娘请安,给燕嫔娘娘、昭嫔娘娘请安。”

她隐约觉得皇后找她来不怀好意,所以越发辞色恭敬。

江贵人也跟着请安,皇后轻哼一声,“江贵人,李常在,你们是觉得本宫今日办的春宴无趣,所以两个人悄悄躲到一旁说话去了么?”

果然是为这个找的她们。

李常在忙道:“嫔妾不敢。回皇后娘娘的话,是嫔妾方才失仪惹怒了燕嫔娘娘,心中惭愧所以到角落静思己过。江贵人见嫔妾独自在一边便上前安慰,嫔妾绝非认为皇后娘娘办的春宴有何不到之处。”

她说话有分寸,有礼有节,苏幼仪心中暗想,此人的城府不可小觑。

李阁老送她进宫的目的人尽皆知,想必李常在自己也知道自己并不讨巧,所以格外恭敬韬光养晦。

她朝燕嫔看了一眼,燕嫔也露出忌惮的目光。

皇后淡淡一笑,“是么?江贵人,李常在说的可是实情?”

“是,自然是!”

江贵人只跟着李常在回话,她意识到李常在的话比自己更加妥帖些,为了安全起见还是顺着她说,免得又惹恼了皇后。

正说着话,忽见绿常在三人捧着各色春花回来。

原是有说有笑的,看到亭中似乎气氛不对,三人的声音渐渐停止。

皇后正愁抓不到李常在的错处,见状便转向她三人,“你们刚刚进宫,不可结党营私。李常在是和你们一起进宫的,怎么你们三人在一起独独排挤了她呢?”

三人进宫后皆是老老实实的,忽然被皇后扣了结党营私的罪名,忙忙请罪。

第二百四十六章 气氛和睦

柳常在性情最外向,忙福身道:“皇后娘娘明鉴,不是我们排挤了李常在,是李常在不知到哪里去了,我们没找到。”

她撒谎不打草稿,分明方才是她劝绿常在别去找李常在惹祸上身得罪燕嫔的。

绿常在看了柳常在一眼,知道她虽然撒谎,可目的是为了她们三个人好,便附和道:“是啊皇后娘娘,今日是您办的春宴,我们一心想着采花来献给娘娘,所以没有仔细去找李常在,以为她在别处采花呢。”

说着将手中一支含苞待放的牡丹献上,“皇后娘娘,今日牡丹园中尽是粉红牡丹,臣妾等私以为粉红非正色,不配皇后娘娘国色天香。所以找了许久才找到这朵正红的牡丹,想为皇后娘娘簪上。”

皇后定睛一看,她手里这朵牡丹果然颜色纯正,看起来和那些粉红的牡丹完全不同,心中顿生喜意。

见她面露笑容,柳常在悄悄推了绿常在一把,绿常在会意道:“若皇后娘娘不嫌弃,臣妾想为娘娘把花簪上。”

皇后点点头,绿常在小心地走到皇后面前,微微躬身,将那朵正红牡丹簪在皇后鬓边。

她簪得极有技巧,牡丹半面向前半面向后,皇后用靶镜一照,正面只能看见半朵牡丹,既雅致又不至于让花看起来太大朵显得俗气。

皇后很是满意,“你们有心了。”

绿常在大松一口气,倒退几步朝皇后福身,“这是臣妾等应该做的。”

“的确是有心了。”

苏幼仪笑着看向皇后道:“臣妾方才也逛了许久,想采一朵正红牡丹给皇后娘娘簪却采不到。也不知道她们三个去哪里猴着去了,居然变戏法似的弄出这么好的一朵来!”

她这样一说,燕嫔等顿时笑了起来,都夸绿常在三人有心。

皇后原本也不打算对她们怎么样,见苏幼仪也为她们说话,再看这牡丹的份上,自然轻轻松松饶了她们。

如此一来,李常在越发成了众矢之的。

皇后越夸赞那三人,就等于越是贬低她,她的脸顿时烧红起来。

柳常在一向听燕嫔说苏幼仪的好话,见她为她们三人说话心生感激,忙将手里的花束送去,“昭嫔娘娘,这些花是我们精心挑选的,您要是不嫌弃就留着赏玩吧!”

苏幼仪一看,只见是一束波斯菊,花朵虽小,可一捧放在一起十分好看,比她手里那支玩蔫吧的花不知好看多少。

她笑着朝皇后道:“臣妾沾了皇后的光了,也得了花。不如借花献佛分给二位姐姐,实在香得很呢。”

说罢把那一束波斯菊分给燕嫔和惠妃,自己只留了一些,许答应也把手里的一束献给了皇后。

花香在亭中散开,气氛极好,独独江贵人和李常在被排斥在外。

皇后顾着赏花没心思再对她二人如何,给了李常在一个下马威让她日后不敢乱来便是了,挥挥手就让她二人退了下去。

又朝苏幼仪道:“昭妹妹,许答应和你一样,也是读书人家出身,她父亲是济州府的学正。怪不得本宫一见她就喜欢,原来和你一样都是读书知礼的姑娘。”

婉贵人和纯常在此时也游园回来,宫女端来小杌子让她们在旁坐了,众人便听皇后说话。

许答应闻言朝苏幼仪福了福身,笑容腼腆。

学正这个官位不高,只有七品,可不是谁都能当上的,非得学问极好、在当地德高望重之人不可。因为这个身份等同于济州府官学最权威的老师,所有在官学里读书的仕宦子弟都要敬重着。

怪不得许答应出身不高,却能被皇后看中。

苏幼仪笑了笑,“皇后娘娘别折煞臣妾了,臣妾的父亲不过是个私塾先生,哪里能和学正相比?不过许妹妹生得文雅,皇后娘娘看了喜欢,臣妾看了也喜欢。”

皇后特意把许答应引见给她,不外乎是为许答应巩固在宫中的地位罢了,苏幼仪便如她所愿。

反正她也确实不讨厌许答应。

或者说,除了那些心思深沉目的不纯的人以外,苏幼仪愿意与任何人为善,只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皇后闻言十分满意,便见苏幼仪又道:“今年进宫的这些新妹妹臣妾都很喜欢,绿常在是温文尔雅,柳常在率性大方,许答应知书达理……”

她独独漏了李常在,反正李常在也不再这里,没人想到提醒苏幼仪。

绿常在和柳常在闻言都微笑低头,有些不好意思。

没想到纯常在坐不住了,探出头来,“昭姐姐,你只夸她们,是不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不喜欢我了?”

一句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连皇后都掌不住掩口笑个不停。

燕嫔更加不掩饰,“纯妹妹,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不是你这么用的。我一个没读书的人都知道,你居然比我还不长进,哈哈哈。”

纯常在一头雾水,“那是怎么用的?”

自然是用在皇上身上的。

众人心照不宣,却没人给纯常在解释,因为这话说出来敏感,难免会让不受宠的“旧人”心里不舒服。

尤其是皇后和惠妃。

婉贵人及时把她拉回来,悄悄在她耳边解释,而皇后等人又继续喝茶说话,春光中一派和睦景象。

远远的,被赶下去的江贵人和李常在看到亭中笑成一片的场景,一个咬碎银牙,一个心中思绪万千……

春宴次日,去给皇后请安之后,李常在便去了钟粹宫。

江贵人见她过去,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的,不禁心生欢喜,拉着她说话。

李常在却只是敷衍了她几句,“江贵人,我今日是来拜见燕嫔娘娘的,等改日空闲定来拜访,我先去了。”

说罢带着自己的宫女朝钟粹宫正殿而去,倒让江贵人吃惊。

拜见燕嫔?

她难道忘了自己昨日受燕嫔羞辱么,怎么还巴巴地来拜见燕嫔?

这可不就是俗称的,别人打了你左脸你还把右脸伸过去?江贵人轻哼一声,“没气性的怂包,亏我以为她勉强算个人物。”

第二百四十七章 懒得演戏

说罢大大地甩袖,朝自己殿中走去。

李常在到了正殿,燕嫔身边的宫女迎出来,李常在客气道:“我是来拜见燕嫔娘娘的,请这位姐姐替我通报一声。”

宫女忙道:“姐姐二字使不得,奴婢是下人,常在客气了。偏不巧,我们燕嫔娘娘去永寿宫和昭嫔娘娘说话了,常在找我们娘娘有什么要紧事吗?”

李常在一顿,不想这样不凑巧。

她忙笑道:“其实没有什么要紧事,是我行事不当得罪了娘娘,今日特来赔罪的。”

宫女闻言试探道:“那是否需要奴婢去禀告娘娘一声呢?”

“不必不必。”

李常在知道自己的位置,她既是来请罪的,怎么好打断燕嫔的事,把她请回来呢?

故而便道:“我就在这里等燕嫔娘娘回来好了,有劳姐姐。”

宫女见她十分礼貌,便也道:“那常在进殿喝杯茶等候吧,想来我们娘娘午膳前总会回来的。”

现在是早晨,离午膳还有两个时辰,难道真的活活在这里等两个时辰不成?

李常在没有说什么,待那个宫女走了,倒是她自己的贴身宫女素仪忍不住了,“小姐,咱们真的要在这里等到午膳时辰么?”

李常在端起茶盏,淡淡道:“坐在这里等,既不受风吹也不受日晒,我等得,你等不得么?”

素仪忙躬身道:“奴婢不敢。”

她只是习惯了李常在在家里众星捧月的样子,没想到她进宫之后竟如此低调谨慎,除了接触二皇子这件事做得冒失了点以外,别的一切都和在家中完全不同。

她用从前对李常在的了解来说话,自然犯了差错。

李常在似乎知道她的想法,轻声道:“宫中不比家里,若不想落得和堂姐一个下场,你从此就谨言慎行些,不要给我惹祸。”

素仪忙道:“是,奴婢一定谨慎绝不连累小姐。”

李常在点点头,又道:“你真的以为我没让那个宫女去通报燕嫔娘娘,她就不会去通报了么?燕嫔娘娘身为嫔位,在宫中多年积累,身边的奴才不可能这么没规矩。只是我没让她去通报,那燕嫔娘娘让我等多久都是应该的,而她自己想什么时候回来见我,取决于她的心意。”

素仪恍然大悟,“小姐有意不让宫女去通报,既显出小姐的诚意,也可也试探燕嫔娘娘的态度,这招果然巧妙。”

李常在不再说话,只是耐心地等候着,时不时抿一口茶水。

如她所料,在永寿宫的燕嫔收到了宫中的消息,不禁玩味。

苏幼仪正在修建一盆矮子松,见她发笑便道:“什么事这么好笑?”

燕嫔道:“你说的果然不错,那个李常在还真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今儿就急着来钟粹宫请罪了。要不是知道她是谁的人,我还真要被她的诚意感动了。”

苏幼仪手中的小银剪微微一滞,很快继续动起来,将旁逸斜出的松枝剪去。

昭嫔朝她手中看去,只见她把一盆矮子松修剪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球形,吓了一跳,“昭妹妹,你这修的是什么东西?哪有这样的矮子松?”

“好看吧?”

苏幼仪朝她眨眨眼,得意道:“我特意让花匠挑了个长成一团的矮子松,淑芽说内务府的人送来的时候在宫门外踌躇了许久不敢进来,怕这次货惹我生气。”

燕嫔翻了个白眼,“本来就次,还被你修剪成这样,简直惨不忍睹。”

“圆滚滚的多可爱啊,跟个球似的,我们元寿见了一定会笑的。”

苏幼仪对自己的创作很是满意,燕嫔这才明白,原来她是为了逗四皇子开心才把矮子松修成这个样子。

不禁心中暗想,苏幼仪果然把四皇子当成她自己亲生的了。

也是,从小没有人告诉四皇子真相的话,在他心里苏幼仪可不就是生母么?将来不论如何,四皇子也会孝敬她的。

她笑道:“你仔细别吓着四皇子才是,你看这个东西,夜里要是冷不防一瞧,还以为是个人头。”

“人头?什么人头?”

苏幼仪还没怎么样,淑芽先被吓了一跳。

待看到燕嫔是在说矮子松后,她羞红了脸躲出去,“奴婢去看看点心好了没有,送来给燕嫔娘娘尝尝。”

燕嫔不禁发笑,“淑芽还是这么胆小。”

苏幼仪想到燕嫔才说李常在的事,便道:“你打算几时回宫去见李常在?”

“让她等着呗!”

燕嫔满不在乎,“我的宫女说,她吩咐了不必来通报我,她自己愿意等。既然她自己这么说了,我就假装不知道不是很好么?”

苏幼仪摇摇头,“只怕不行。这种话骗骗许答应她们还行,骗李常在只怕不行。她出身尊贵,怎么可能连宫里这点规矩都不懂?我想她知道你的宫女一定会来通报你的,所以你该何时回去,可不能用不知道这三个字搪塞。”

燕嫔道:“就算她知道又如何?她敢主动接触二皇子,便是犯了我的忌讳。一个区区常在,我不给她脸面又如何?”

说的也是。

苏幼仪也不太在意这件事,“反正皇上也不像从前待李氏和江贵人一样,给他们母家颜面了。现在朝中的豪门大族和几年前相比,也已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了。”

只看这些被大家族送进宫的女子便知道了。

从贤妃到江贵人,再到李常在,位置越来越低,皇上连恩宠的戏都懒得演了……

后宫妇人尚且看得出,李阁老自己自然有所感触。

人到晚年难免病痛缠身,诸多力不从心之处,加之李氏惨死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虽如此,对朝政的掌握他却一时一刻不肯松懈。

李芸儿被送进宫,一方面是希望她能替代已故李氏掌握后宫的权力,另一方面也是李阁老的试探,从皇上对李芸儿的态度里试探他对李阁老的态度。

然而,皇上的态度实在令人失望。

李阁老悲从中来,下意识命人请季玉深来商量。

第二百四十八章 接受道歉

李氏没了之后,李阁老越发依赖季玉深,把他当成自己的半个儿子一样信任,尤其是在李梓月身怀有孕的情况下。

“梓月的身体怎么样了?”

“太医说才怀胎两个月,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所以让她少出来走动。她倒是很担心岳父的身体,时常问我。”

李阁老叹了一口气,“老夫年迈,早已过了寻常人的寿数,身体还能如何?让老夫忧心不下的,是朝中。玉深,你看皇上是不是已经不信任老夫了?”

季玉深嘴角几不可闻溢出一丝笑意。

李阁老到这个时候才问这个问题,未免太迟了吧?

他淡淡道:“少时读书,见古往今来帝王,皆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岳父在当今皇上登基的风雨飘摇之时多加帮助,皇上自然倚重,甚至将您送上首辅之位。可如今皇上登基已十年,早已不再是愣头小子,怎么会甘心大权旁落呢?”

李阁老听见大权旁落四个字,立刻敏感起来,“老夫何曾……”

“不在乎岳父是否真的让皇上大权旁落,只在乎皇上是否这样想而已。”

季玉深不动声色地打断,李阁老垂下头,苍老枯槁的手在桌上蜷缩起来,暗暗下着什么决定。

好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老夫从先帝朝起便是阁老,当初先帝驾崩,众皇子夺嫡。若不是老夫帮助皇上,皇上岂能如此轻易登上大宝?可老夫一番拳拳之心,却被皇上误解,以为老夫有意架空君权,在朝中汲汲营私……老夫之心日月可昭,绝无半分对君不利、对民不善之意!”

季玉深没有开口。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李阁老在他面前说,不知是想欺骗他还是欺骗自己。

自欺欺人,这是最无用的事情。

好一会儿,李阁老发完了感慨,才道:“可皇上待你的恩宠之心,似乎日益加深了。”

季玉深心中一动,微微笑道:“所以岳父也不必担心,皇上既然还肯倚重您的女婿,便不会对您做什么。毕竟皇上是年轻人,更信赖年轻的臣子更有同感,也是合情合理。只要他不改信威远侯府的世子之流,便不会影响岳父的地位。”

李阁老听他忽然提起威远侯府的世子,笑了笑,“怎么可能?那个草包和他妹妹江贵人一样,能成什么气候?”

皇上当然不可能随意倚重一个外戚的世家子弟,如此相比之下,季玉深得到皇上的信赖,李阁老心中颇为安慰。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找个机会再见二皇子一面,劝他要好好读书别惹皇上生气。也不知道二皇子最近是怎么了,竟然屡屡犯错让皇上不悦,彻底让大皇子比了下去。”

季玉深想了想,道:“梓月如今身怀有孕不便进宫,李常在虽在宫中却见不了二皇子,少不得我想办法见他一面吧。”

他心想着,正好李梓月拜托了他一件事,他一直没有进宫去做,也该和苏幼仪交代交代才是……

燕嫔在午膳前离开永寿宫,回钟粹宫去见李常在。

她刚走,便听淑芽悄悄进来回话,“娘娘,御花园的小宫女来了,说是季大人请您后日到东四所皇子们的学堂去一趟。”

苏幼仪不禁诧异,“去见他还是去做什么?”

淑芽道:“听那小宫女的口气,是季大人想在那里见您一面。”

苏幼仪闻言点点头,“他倒势力广布,御园的奴才里有他的人就罢了,连宫里都有。”

这话不免有讽刺之意。

淑芽却一直觉得季玉深是好人,是在帮助苏幼仪的,便道:“这是好事啊。有季大人这么一个人在前朝帮着娘娘,娘娘在后宫才能更加稳固。”

“他几时在前朝帮我了,别胡说。”

苏幼仪轻描淡写地敷衍了过去。

且说燕嫔回到钟粹宫见了李常在,李常在就坐在殿中喝茶,见她进来忙忙起身行礼,“嫔妾见过燕嫔娘娘。”

“哟,李常在来了,来多久了?”

燕嫔笑了笑,命人宽了外衫坐到上首,李常在恭敬道:“没有多久,嫔妾今日特意前来拜访娘娘,是想向娘娘赔罪的。”

说罢便福身下拜,“还请娘娘恕嫔妾昨日冒失之罪。”

燕嫔仍笑,“这是怎么说的?还不搀起来,让李常在坐。”

宫女闻言忙搀扶李常在,燕嫔朝她桌上的茶盏看了一眼,知道那是添了数遍茶的。

便道:“李常在在这里干等着本宫那么久,那么不知道去找江贵人说说话呢?本宫的钟粹宫里还有江贵人和柳常在,你应该知道吧?”

有江贵人和柳常在,她却只让自己去和江贵人说话,没提柳常在,可见还是在讽刺昨日她和江贵人单独说话的事。

李常在面色僵了僵,仍然恭恭敬敬道:“嫔妾做错事惹娘娘不高兴,在这里等候多久都是应该的,不敢私自去别玩。这是嫔妾一片诚心,还请娘娘见谅。”

燕嫔嘴角微翘,终于审视地看了李常在一眼。

平心而论,不论李常在来请罪的目的是什么,至少她今日的做法毫无错漏,叫人挑不出毛病。

她若再不原谅李常在,旁人只会觉得李常在可怜,而她燕嫔小气刻薄。

燕嫔笑着转向宫女,“难得李常在来本宫这里,去把江贵人和柳常在都请来,大家姐妹说说话。再去把上好的茶和点心送来,别忘了柳常在最喜欢的太师饼。”

这便算接受李常在的道歉了。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两日后,苏幼仪命淑芽带上点心,去学堂给大皇子等人。

大皇子好似到了抽条的年纪,几日不见,苏幼仪竟发现他长高了许多。

二皇子和他同岁,站在他身边看起来倒矮小许多,精气神也差。问了薛道明,他对二皇子直摇头。

“从前可是三个皇子里最勤奋好学的啊,如今也不知怎么变成这样!”

薛道明叹气连连,一时口不择言,想到自己已经站在苏幼仪这边了,不该对二皇子的堕落做出这种表现才是。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互相切磋

好在苏幼仪没有苛责,反而道:“太傅不必如此,把本宫看成什么人了?大人之间的事和孩子无关,你身为人师对每个学生都寄予厚望,本宫很欣赏你,也希望你继续这样做。”

这话倒把薛道明听得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不禁佩服苏幼仪的胸襟。

当年李氏对她处处针对,如今二皇子堕落她不但没有落井下石,还劝薛道明继续对他寄予厚望认真负责。

这番风度,别说是小家出身的女子,只怕当今皇后都做不到吧?

薛道明想到此处,背脊发凉。

以他读书人的直觉,苏幼仪将来绝不仅是个宠妃这样简单。

苏幼仪却没注意他的神态,只是坐在几个皇子身边,托腮暗想季玉深何时会来,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

若他很迟才能来,自己岂不是要找理由在学堂混许久?

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坐在她身边,因春天天气和暖了,大公主也恢复来上学了,只是功课又稍稍落下了些。

苏幼仪见大公主吃得急,好像想早点吃完点心继续读书似的,便笑道:“有些日子没见大公主,你的字迹倒是进益了很多。想必冬日不能来学堂的时候,你在闺中一定时常练习吧?”

大公主正吃着,听她这话不禁诧异,“昭母妃,我的字迹真的进益了吗?”

“当然是真的。”

苏幼仪走到她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发顶,轻声道:“委屈你了。”

大公主一愣,接着眼眶就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一旁的大皇子和三皇子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大公主怎么就哭了?

远远在一旁的二皇子见状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似大公主这样好学的人,一定不会因为冬日寒冷这样的话就放弃读书,无非是惠妃的主张。

而她不仅要在惠妃的指使下做针线女工,还要自己偷偷找时间读书练字,这对一个小小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委屈了。

苏幼仪心有所感,便安慰了一句,不想这话说到了大公主肺腑之中,惹得她差点哭出来。

连她的亲母妃都不曾体谅她的委屈,却被一个毫无干系的人看穿了她的心思和委屈,这叫她如何不感动?

“好了好了,快吃吧,我知道你着急读书呢。你许久没来学堂,若是功课跟不上,我让太傅给你单独辅导辅导,你看如何?”

“真的吗?”

大公主瞬间眼前一亮,粉雕玉琢的小脸越发明艳起来,乍一看和四皇子还有些像。

苏幼仪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当然是真的。”

薛道明如今是她的人,这点小事他自然不会拒绝。

大公主破涕为笑,欢喜万分。

正说着话,薛道明忽从庭外走进来,笑呵呵道:“诸位皇子公主,今日又来了一位老师,你们来见见。”

众人闻言朝他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人,淡淡地跟在他身后进来。

他消瘦而淡漠,一身青衣如同一道飘渺的云雾,嘴角虽挂着淡淡笑意,却有万般疏离。

苏幼仪一惊,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出现。

大皇子和二皇子几乎是同时面露笑容,大皇子是因为喜欢他,二皇子则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亲姨父。

季玉深上前,朝苏幼仪见了礼,“不知昭嫔娘娘也在此,下官来得不是时候了。”

“无妨。”

苏幼仪指了指桌上,“本宫只是来看看诸位皇子,送些点心给他们,季大人要一起用一些么?”

季玉深客气推辞,又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本字帖,“多谢娘娘。薛太傅过誉了,其实下官今日只是来送字帖的,不敢称是诸位皇子的老师。”

苏幼仪接过那本字帖,一看便知是季玉深的字迹。

他除了平常习惯写的楷体之外,连行书也写得十分好看,只是寻常人很少有知道的,苏幼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对此深知。

薛太傅见了不禁点头赞叹,“季大人的字写得可真好啊,怪不得皇上特意让季大人写了字帖送来给诸位皇子、公主练习。”

季玉深淡淡谦道:“薛太傅过奖了。听闻昭嫔娘娘的字才叫好看,下官一直有所耳闻,只是无缘一见。”

大公主随手拿起一份字帖,“这个就是昭母妃写的。”

苏幼仪的字既有闺阁娟秀也有洒脱飘逸,是那种男女莫辨的字体,既不粗犷也不显得小家子气,所有见过的人没有不称赞的。

她也写过好几份字帖给这些皇子公主们,尤其是大公主,她是女儿家更适合学苏幼仪的字体。

季玉深对苏幼仪的字熟悉万分,正如苏幼仪熟悉他的字一般。

可他还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而后抬头道:“昭嫔娘娘的字自有风骨,非寻常小儿女情态,下官佩服。”

演得倒真像不认识她的字似的。

苏幼仪心中腹诽了一句,又听季玉深道:“不知昭嫔娘娘可否赏脸,下官有些不解之题想请教娘娘。”

苏幼仪一听便知道时机来了,从容不迫道:“本宫也久闻大人的才名,今日难得一见,若能相谈切磋自然是乐事。大人,请。”

说罢,二人互相谦让着朝学堂后殿走去。

二人到了后殿,为了避嫌还带着淑芽。

淑芽走到殿门外就自动停住脚步了,“娘娘,奴婢在这里候着,有什么吩咐您喊一声便是。”

苏幼仪点点头,和季玉深进去。

“自从季大人高中之后,演戏的功夫果然越来越炉火纯青了。方才大人看本宫的字,认真得还真像第一次见,薛太傅竟一点也没怀疑。”

苏幼仪说着,径自找了个地儿坐下,季玉深也随意坐在她对面。

“倒不是演戏,你的字迹和从前比变了许多,你自己不觉得么?”

苏幼仪顿了顿,她确实没觉得。

季玉深这么一说,她回忆起自己在那个小山村里写的诗文,似乎确实和现在有些不同了。

说着边打量自己笔下的字,嘴上却仍道:“哦?如何变了?”

第二百五十章 点到为止

“从前你的字迹娟秀,又带着山野间的天真烂漫和随意洒脱。从前……你最讨厌写楷书,说方方正正有什么趣儿。若非那些小学生的父母喜欢看你一手楷书好字才来报老师的书塾,你是宁死也不写的。”

苏幼仪不太喜欢听季玉深提起这些前尘往事,总觉得讽刺。

可更讽刺的是,除了季玉深外,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再和她谈论那些前尘往事了……

她笑了笑,“那现在呢?”

“现在……”

季玉深抿了抿唇,“现在你的字迹,比从前脱了几分闺阁秀气,也少了几分天真烂漫。单看字迹是越发好了,洒脱和豪情仍在,却又隐隐带着克制。是这深深宫墙,让你克制了么?”

苏幼仪没接这话茬,端起茶盏道:“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

季玉深望着她不说话,两人目光对视,好一会儿,季玉深移开了眼。

“去年秋在御园,李梓月见过你之后,回府对你一直赞不绝口。她担心二皇子就此堕落颓废,所以希望我能托你照看照看二皇子,别让她误入歧途。”

苏幼仪眉头一蹙,“李梓月?”

她诧异的并非李梓月对自己的请求,而是季玉深在提起这个女子的时候,那副冷漠甚至带着排斥的眼神。

这种眼神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以她和季玉深十几年的交情,她再熟悉不过。

她冷笑一声,“二皇子会变成这样,难道不是拜季大人所赐?如今季大人又替你夫人来求我,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她即便再想让二皇子振作起来,也架不住季玉深能言善辩劝二皇子堕落,毕竟他才是二皇子的亲姨父,二皇子天然便会信他几分。

季玉深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劝你帮二皇子的,我是来提醒你,不论发生什么,哪怕李梓月忍不住有一日亲自来求你,你也不要帮二皇子。”

他这是间接承认了二皇子的堕落和他的关系。

苏幼仪心中暗惊,自从上次大皇子说季玉深接触了二皇子后,她便有此疑心,只是从来没有说出口。

她不信季玉深真的恶毒到这等程度,为了谋取权力,竟然能对一个十岁的孩子用这样的心计。

可她承认了。

这对苏幼仪而言,和当初被抛弃一样寒心。

她冷哼一声,“为什么不能帮二皇子?你担心二皇子若学业有成得皇上器重成为太子,则李阁老的地位无法撼动,而你两面三刀的行为被暴露,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隐隐带着威胁,季玉深抬头看她,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他反问道:“那二皇子学业有成得皇上器重,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就不担心他威胁到大皇子,还有你的四皇子?二皇子和普通小孩子不一样,他心思深沉像极了他的生母,你就能保证他得势不伤害大皇子和四皇子?”

苏幼仪蹙起眉头,一时没想到这个问题。

或许是她觉得夺嫡之争为时尚早,或许是她觉得大皇子无论是才品还是受皇上器重的程度,都高过二皇子,或许是她的恻隐之心太过泛滥……

季玉深这样一说,她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只道:“可你也不能对一个小小的孩子下此狠手,毁了一个皇子的学业和皇上对他的信任,不就毁了他的一生么?你那么厉害,能让二皇子听你的话就此堕落,为什么不能让他听你的话改邪归正?”

“因为我没有把握。”

季玉深冷声道:“他会听我的话就此堕落下去,是因为我告诉他只有这样才能吸引皇上的注意力,才能燃起皇上的爱子之心,才能让皇上知道他在燕嫔膝下过得不好。唯有如此,往后李家再送人进宫,皇上才有可能让他回到李家女子的膝下。”

苏幼仪一惊,“所以李常在进宫了,二皇子就更加莽撞了,他真的信了你的话想借自甘堕落得以到李常在膝下?”

二皇子毕竟还是个孩子,这种在大人眼中漏洞百出的话,他却深信不疑。

尤其看到李常在真的进宫了,他倍感有希望,越发相信季玉深的安排。

可事实上,李常在连个贵人的位分都没挣上,区区一个常在,如何能抚养一个皇子呢?

这实在太可笑了。

季玉深又道:“他会如此深信不疑,因为他见不到李家其他人,只能把我这个所谓姨父当成救命稻草牢牢抓住。而我无法叫他改邪归正放弃李氏教他的东西,一旦如此,他便会发现我和他不是一边的。正如上次李梓月到御园劝说他,他发现李梓月和李氏完全是不同的人之后,便不再信任李梓月了。”

这个理由苏幼仪无法反驳。

当年她第一次见到二皇子,便觉得这个孩子和李氏莫名地像,连她一个大人都觉得有些得慌。

她不是那种为了旁人甚至可以无条件牺牲自己的滥好人,点到为止,她已经尽力了。

她看向季玉深,“听说,令夫人怀有身孕了?”

季玉深听见这话,脸色顿时微变。

苏幼仪兀自道:“别误会,我是听许答应说的。许答应和李常在同住一宫,听李常在闲话家常又当闲话说给了我们听,还未恭喜你。”

季玉深听这句恭喜,简直苦到了心里。

有千般万般话要说,都消融在苏幼仪漫不经心的目光中。

她毫无察觉道:“李阁老这样权欲熏心之人,培养出了一个权欲熏心的李氏,没想到还能留下令夫人清清白白。我看她确实是个温柔良善之人,怪不得你……看上她。”

季玉深道:“我不曾看上她,只是看上李阁老的女儿。”

苏幼仪愣了愣,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她反而笑了,“是啊,我怎么忘了。你只是为了做李阁老的女婿,为了得到朝廷的权力,和李梓月是好是坏都没有关系。只是你毕竟和她成婚了,她和李阁老不同,是个值得你珍惜的人。她怀有身孕,你提起她的口气仍然如此冷淡,实在不是为夫者应有的行为。”

第二百五十一章 指鹿为马

季玉深陡然蹙起眉头,上前一步,“你能不能替你自己想想,别操心完李家的外孙再操心李家的女儿!”

苏幼仪诧异非常,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苏幼仪从小没见他发过脾气,见他入仕之后似乎更加沉稳冷漠,在外人面前戴着一张谦和的假面,不知他今日为何如此生气。

她说错了什么?

季玉深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朝后退了一步,“抱歉。”

苏幼仪细想他异常的举动,总觉得古怪,便也没说话。

良久。

季玉深抬起头来,“李阁老总有一日会知道我投向皇上的真相的,即便如今再如何和睦,到时候也难两全。既如此,又何必费这个心?”

苏幼仪微微蹙眉,“将来的事尚未可知,可她如今为你生儿育女全心全意,你岂能如此薄情?”

薄情。

是啊……从他季玉深在雨中和苏幼仪决绝那日起,他在她心中便只剩薄情这一个印象了。

他确实薄情。

薄薄的嘴唇勾起淡淡笑意,他的笑有些残忍。

苏幼仪忽然意识到什么,“难道,你在李家为的不仅是得到朝中的权力,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苏幼仪太聪明,也太了解他,有些事只是一个眼神她便能猜出个大概。

季玉深别过脸,“不要多想了,我还能为了什么别的目的?眼下宫中刚进了新人,我可告诉你,这个李芸儿不是第二个李梓月,而是第二个李氏,你自己小心。”

这一点苏幼仪早有防备,哪怕李芸儿看起来再无害,她也不可能相信李家会送一只小白兔进宫。

她道:“那二皇子若继续这样下去,李阁老和李梓月不会疑心你办事不力么?”

“不会。他们很难见到二皇子,只有我在中间做桥梁。我说二皇子丧母之痛打击过大,功课渐渐落下且再无斗志,他们又能说什么?”

苏幼仪无奈地摆摆手,“你心意已定,我不拦你。只是劝你行事莫要太过决绝,你要争权夺利,未必要对李家的人如此无情,毕竟李梓月会是你孩子的母亲。”

说罢朝殿外走去,只留季玉深站在原地。

对李家的人……无情么?

他勾勾嘴角,无声地冷笑,“更无情的,还在后头呢。”

从东四所回去,苏幼仪一直闷着不说话。

回到永寿宫中,屏退了众人,淑芽才问道:“娘娘,发生什么大事了么?”

苏幼仪兀自神思,听她这么问才反应过来,“什么事?哦,没事,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不相干的。”

淑芽见她没有说到底是什么事,看来事关重大或者并不想和旁人商量,便默默去倒茶来。

苏幼仪心中想着季玉深对李梓月的态度,总感觉古怪。

哪怕他对李梓月从来没有爱过,只是利用她李阁老千金的身份,也犯不着对她那么冷漠无情吧?

听他的口气,将来李阁老倒台事情败露,他要和整个李府决绝一般。

如何决绝得了?

他的孩子母亲是李梓月,外祖父是李阁老,哪怕将来李阁老倒台了,皇上至少不会伤及李梓月和她孩子的性命,季玉深又为何说何必费这个心?

她越想越觉得古怪。

从季家被灭门,她的父亲也无辜受牵连之后,再到他们远赴京城季玉深高中,而后娶了李阁老之女在朝中一路升迁……

前尘种种在苏幼仪脑中闪现,无数的点连绵成一条线,让她脑中的脉络渐渐清晰起来。

时隔两年,她再重新审视当初季玉深抛下她的事情,有了新的感悟。

也许他不是唯利是图,不是利欲熏心,而是为了什么别的更重要的目的?

她忽然失笑,摇了摇头,“苏幼仪啊苏幼仪,你又被他三寸不烂之舌哄骗了不成?就因为他稍稍帮了你些,你就把过去的恩怨都忘了。他还能因为什么?”

她自言自语,然而心中总有一片巨大的阴影,挥之不去……

“元嵩,你来谈谈完璧归赵的故事。”

乾清宫中,三个皇子站在下首,皇上正在考他们功课。

最小的三皇子听见问题,不慌不忙道:“回父皇,完璧归赵的故事,说的就是一代明相蔺相如不辱使命,将和氏璧完好地自秦国送回赵国都城的故事。秦王欺负赵国弱小想强抢和氏璧,蔺相如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能言善辩,保护了和氏璧也不得罪秦王。后来比喻把原物完整无缺地归还本人,儿臣觉得蔺相如身上最令人敬佩的不是才华,而是胆识,在暴虐君主面前勇往无畏的胆识。”

皇上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二皇子,“元韬,你来谈谈指鹿为马的故事。”

二皇子被点到名字,愣愣的,一时想不起指鹿为马是什么故事。

似乎是他们这些日子学的史记里的故事,可他这些日子根本无心学习,哪里还记得故事?

隐约只知道这是在讲一个奸臣的故事,二皇子心中顿时敲响警钟,对皇上这个问题的意味有所担忧。

这个奸臣,难道暗指他外祖李阁老吗?

二皇子心中胡思乱想起来,越发不懂得如何回答。

皇上冷声道:“朕在问你话,你在做什么?”

二皇子忙拱手道:“父皇,儿臣不会答。”

“不会?”

皇上冷声道:“薛太傅说整本史记都已经通读过一遍了,难道指鹿为马他没说过么?”

三皇子忙道:“薛太傅说过了,确实说过了。”

皇上复又看向二皇子,“那你为何不会?”

气氛一时严肃起来,二皇子不敢直视皇上的目光,索性低下头来,恨不得将自己像鸵鸟一样埋起来。

他又想到季玉深的话。

“只有让皇上看到你的变化,他才知道把你交给燕嫔是错误的。你是皇上的儿子,他到底要疼惜你,如此才会把你教给李家的女子来抚养。”

想到这话,他狠下心来,“儿臣的母妃去了,儿臣心里记挂着她,无心读书。”

此言一出,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惊。

第二百五十二章 打板子

李氏是戴罪而死的,在宫中是个忌讳,二皇子怎么敢当着皇上的面说这样的话?

他现在的母妃可是燕嫔啊!

果然,皇上立时蹙了眉头,目光越发寒冷,“那你的意思是,你从此以后不愿意再好好读书了是么?”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二皇子连忙解释,看着皇上寒意如冰的脸,一时咬了牙,“儿臣只是需要时间缓一缓,也需要母妃。燕母妃虽好,毕竟不是儿臣的亲生……”

皇上冷哼一声,“你的意思,让朕把你交给你的亲姨母李常在,你就能振作起来读书了是么?”

二皇子不想自己的心意全然被皇上所知,一时慌乱,连忙跪下请罪,“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思?”

“儿臣……”

二皇子颓然抿紧了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娘娘,不好了!”

钟粹宫中,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去,动静大得引起旁边两处偏殿之人的注目,江贵人和柳常在都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柳常在问身边的宫女,宫女忙去正殿那处打探,江贵人也十分好奇。

那回话的宫女跑进正殿,急急忙忙道:“娘娘,快更衣到乾清宫去吧,出大事了!”

燕嫔急急从内室出来,“出什么大事了这么慌张?”

宫女忙道:“二皇子惹怒了皇上,如今正在乾清宫挨打呢,娘娘快点去吧,再晚怕来不及了!”

“挨打?!”

燕嫔大惊失色,“皇上教子虽严厉,可从来也没有打过啊!二皇子到底做了什么把皇上气成这样?”

一旁的宫女拿来衣裳,“娘娘,快更衣了过去瞧瞧吧!”

燕嫔只得匆匆转回内室,换了衣裳便往外走,柳常在的宫人此刻已经约莫探听到了事情,告诉柳常在。

见燕嫔急着出来,她忙道:“娘娘,我同你一起过去吧!若发生了什么大事也有个商量的人!”

柳常在是自己人,燕嫔便没客气,朝她点了点头。

二人朝乾清宫去的时候,后宫里也渐渐传开皇上责打二皇子的事情,众人都十分吃惊于皇上的一反常态。

从前大皇子还小的时候那样淘气,也没见皇上打过他,顶多打打他身边的小太监。

二皇子一向乖巧,怎么呼喇巴闹出这等大事,惹得皇上要打他呢?

“皇后娘娘,您要过去瞧瞧吗?”

翠摇问皇后,皇后漫不经心,“急什么?本宫若去了,少不得要劝皇上别打二皇子,倒不如假装听说得晚,晚一些再去。”

翠摇道:“也是。奴婢听说燕嫔娘娘已经赶过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劝得住皇上。”

“只怕难。”

皇后对镜抚了抚钗环,“你以为本宫不想早点过去,是心存歹毒想让二皇子挨打么?本宫还没有这么不堪对一个孩子如此无情。只是皇上从未动手打过皇子,这是头一遭,必定二皇子做了什么十分过分的错事。若本宫去劝说惹恼皇上,岂不连本宫自己也搭进去了?”

翠摇笑道:“娘娘考虑周全,自然没错。既是如此,只怕燕嫔去了也讨不了好,她是二皇子的养母,皇上说不定会连她一并责骂。”

皇后的脑中忽然想到一个人。

恐怕整个后宫里除了那个人以外,没人能劝说皇上平息盛怒了吧?

她道:“昭嫔呢?她可曾赶去了?”

翠摇道:“昭嫔的消息自然没咱们长春宫快,只怕现在才刚知道呢。若她一会儿去了,奴婢再禀告皇后娘娘。”

皇后微微颔首,“还是没打听出来二皇子到底为何受罚么?”

翠摇为难道:“只知道今日是皇上考三位皇子的功课,二皇子答不出题目来,皇上就动怒了。大约是这样,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

皇后道:“不会的,如果只是答不出一道题,不会闹到要打的地步。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乾清宫的消息太难打探了,罢了,本宫也不为难你们。”

她缓缓起身,“服侍本宫更衣过去吧。”

现在更衣慢慢地过去,去的时候苏幼仪估计都已经过去了,就算皇上要迁怒也迁怒不到她身上。

皇后心里打着这样的算盘,却忘了,她身为皇后在后宫势力最大,理应最早听到消息。

可她姗姗来迟,众人便都知道了她的心思,猜疑她是故意让二皇子挨打。

乾清宫中,燕嫔匆匆赶到的时候,便见殿外摆着条凳,二皇子被脱了裤子压在凳子上,屁股已经被打得鲜血淋淋了。

她吓得捂住嘴,匆匆赶进殿去,“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打死二皇子事小,皇上盛怒伤身事大,还请皇上息怒!”

从来皇子犯错都没有挨打的先例,打的都是身边的奴才,燕嫔听到二皇子挨打以为不过是小小惩戒装模作样,看到二皇子屁股上的血她才明白

皇上这是来真的。

到底有多大的愤怒,才能让皇上破了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竟将一个皇子打成这样!

殿中上首,皇上看到燕嫔匆匆忙忙进来,抬眸扫了她一眼。

就在燕嫔以为他会说什么的时候,皇上复又低头看书,什么都没说。

柳常在跟在燕嫔后头,想将她扶起,又担忧地看了看上首。

最终还是担心皇上愠怒,索性跟着燕嫔一起跪下,“皇上息怒。”

作为后宫新人,她只从燕嫔等人口中听说过皇上的脾性,对他却一点都不了解,故而不敢多劝。

皇上还是没说话。

不多时,殿外传来通报说苏幼仪也来了,燕嫔心中这才燃起希望。

苏幼仪匆匆拾级而上,她听说皇上动怒二皇子挨打的消息之后,立刻就赶来了,同她一起来的还有当时在她殿中喝茶聊天的婉贵人和纯常在。

尚未进殿,便见二皇子趴在长凳上鲜血淋漓的模样,她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婉贵人更是惊得捂住嘴,担心自己叫出声,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纯常在看了,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苏幼仪没有直接进殿,反倒朝二皇子走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 虎头蛇尾

“二皇子,二皇子你醒醒!”

苏幼仪拍了拍他低垂的脸,二皇子艰难地抬起头,小脸煞白,恍惚中看到眼前之人是苏幼仪,不知该作何反应。

苏幼仪掏出手帕给他擦汗,柔声道:“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二皇子咬了咬嘴唇,终于朝她轻轻点头。

苏幼仪亦颔首,“好,那你就撑着,我这就进殿劝说皇上。你千万要撑住,自己的小命要紧,明白了吗?”

看到二皇子又点了点头,她才放心下来,起身朝殿中大步走去。

婉贵人跟在她身后轻声道:“姐姐别担心,皇上再生气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孩子下死手的,想来二皇子性命无碍。”

“我知道,只是有时候伤在心中比伤在身上更痛。二皇子从前一向优秀又得宠,如今被当众脱了裤子打丢尽脸面,万一他心里一时承受不住可怎么好?”

苏幼仪头也没回飞快说道,迈进乾清宫殿门看见燕嫔和柳常在跪在里头,顿时心中一动。

她上前朝皇上福了一礼,皇上依然没有开口。

燕嫔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皇上一直没有说过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总不能就这么干看着,二皇子的伤口还没处理,就躺在殿门外呢!

苏幼仪道:“皇上,发生什么事了?”

她面色焦急,皇上看了终归不忍,又见下首殿中排排跪了五个嫔妃,叫人看见还以为后宫发生大事了,未免不雅观。

便道:“都起来说话吧。”

众人相携起身,小义子给苏幼仪搬了把小杌子来,又给燕嫔搬了一个,余下几人站着,皇上这才开口。

“你急匆匆过来听见什么消息了?”

这话问的是苏幼仪。

苏幼仪想了想道:“听见皇上大发雷霆要打二皇子,臣妾当时正和二位妹妹在永寿宫说话,便一道来劝皇上。没想到还是来迟了,皇上已经打完了。”

皇上笑了笑,“永寿宫地方不算近,连你都听见消息赶来了,看来更近处的人应该也都听见了,只是不知为何不来?”

苏幼仪闻言一愣,知道皇上指的是皇后,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了。

只怕皇上想趁着今日的机会试探试探众人的反应,像皇后这种假装没听到姗姗来迟的行为,昭然若揭。

果然,苏幼仪还没开口,便听外头传来撵轿落地的声音,宫人唱道:“皇后娘娘到”

皇上的表情不算好看,众人心中也各自有数。

皇后在殿门外自然也看到了二皇子,不过一点停留都没有,径直朝殿中走来,“臣妾给皇上请安。”

“免礼。”

皇上好整以暇道:“皇后是来做什么的?”

皇后看着殿中五人,她们都先来了,皇上还问自己来干什么?

难道这些人不是来劝说皇上原谅二皇子的?

她愣了愣,终于艰难道:“臣妾听闻皇上动怒打了二皇子,担心皇上气坏了身子,所以特来看望。”

“原来如此。”

皇上朝殿外看了一眼,“应该没有人再来了吧?”

这话听得皇后有些羞臊,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指责她来得太晚了么?到底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到现在还一无所知。

她看向苏幼仪,后者也只能朝她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皇后无奈道:“皇上,二皇子究竟犯了什么大错,惹得您这样生气呢?”

“一会儿皇后自可去问三皇子,方才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在。好了,着人把二皇子抬回去吧,朕累了,让昭嫔留下服侍即可。”

皇上随口一说,便要打发众人离开。

众人不禁诧异,皇上不是很生气么?这么虎头蛇尾,连劝都不必劝就自己好了?

真叫人一头雾水。

虽如此众人也不敢耽搁,都退了出去,苏幼仪朝婉贵人使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

燕嫔护送二皇子回去医治,皇后忙不迭去找三皇子打听消息,婉贵人和纯常在去找大皇子。

“是姐姐的意思,她给我使眼色让我来找大皇子的。”

大皇子听了婉贵人的话,自然没有多疑,他知道婉贵人和苏幼仪亲如姐妹,何况家里也连了宗。

便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原本只是父皇考二弟指鹿为马的故事,不想二弟不仅回答不上来,还神思不定。后来更是直接暗示父皇他在燕嫔娘娘膝下不好,想去李常在膝下才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父皇看得一清二楚,当场大怒就打了他。”

婉贵人闻言和纯常在对视一眼,心道这种事到底是二皇子自己想的,还是李常在暗中嗦使的?

不论如何,燕嫔听了一定很生气。

婉贵人又道:“大皇子,那你当时可劝你父皇了吗?”

“劝了。”

大皇子无奈道:“可劝了也没用,父皇的性情很少动怒,一旦动怒谁也挽回不了。恐怕只有昭母妃的话他能听些,我又能怎么劝呢?”

婉贵人点点头,“劝了就好,多谢大皇子告诉我们这些。你快回去吧,仔细叫人看见。”

大皇子行礼告辞,婉贵人和纯常在也回永和宫去。

“婉姐姐,你方才为何跟大皇子说,劝了就好?”

回去的路上,纯常在道出心中疑惑,婉贵人道:“你不觉得皇上今日的表现很奇怪么?他似乎是在试探宫中众人对二皇子的态度。”

“怎么说?”

“燕嫔姐姐身为二皇子的养母,自然是头一个该赶到乾清宫的。可要论离乾清宫最近、消息得的最快,那应该是长春宫的皇后娘娘。可住得远的昭姐姐都来劝说皇上了,皇后却姗姗来迟。你没见皇上方才的表情不好看么?”

纯常在愣了愣,为难道:“这可就难为我了,我觉得皇上的神情经常不好看,总是板着脸那么严肃的样子。我哪里能看出皇后来的时候他好看不好看呢……”

婉贵人叹了一口气,心道也是。

跟纯常在谈这个,无异于对牛弹琴。

她直接说了结果,“我觉得皇上对皇后的态度不太满意,你想想啊……”

第二百五十四章 李阁老求见

“二皇子是皇上的亲儿子,他再不喜欢李氏也不能不喜欢自己的亲儿子。可皇后姗姗来迟,显得很乐意二皇子挨打似的,皇上自然不高兴。”

“方才我问大皇子可曾劝过皇上,他说劝过,这不是显得他兄弟友爱么?所以我想,皇上应该对大皇子很满意,也对昭姐姐今日匆忙赶来很满意,这说明她有容人之量,不会苛待李氏的儿子。”

婉贵人说了一大串,纯常在听得一愣一愣的,忽而道:“那照婉姐姐的意思,皇上单独把昭姐姐留下,就是很满意咯?”

婉贵人不禁思忖,“满意自然是满意,皇上几时对姐姐不满意过?不过皇上单独把姐姐留下,应该还有什么要紧的话同她说吧?”

……

乾清宫中,苏幼仪不解地走上前,坐在御案后的皇上拉住她的手。

“二皇子出事,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从消息传到永寿宫再到你赶来,这一路抬脚的宫人是用飞的么?”

皇上难得说笑话,苏幼仪很给面子地掩嘴轻笑,“皇上头一次发这么大的火,我怎么敢不来?不单是为了二皇子,更重要的是为皇上。若皇上果真一时盛怒酿成祸事,将来伤心难过的还是皇上自己。”

皇上道:“宫里打板子的奴才手上都是有工夫的,你想听听么?”

“愿闻其详。”

“有一种打法是闷着打,外表看起来皮肉都是好的,其实内里都已经烂空了。还有一种打法是做给人看的打,把外表那层皮打得皮开肉绽,里头却是好好的,这是两种不一样的打法。”

苏幼仪一听便笑了,“怪不得,我就觉得皇上不是跟小孩子家置气的人。只怕此刻他们都去找大皇子和三皇子问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我还不知道,不如皇上亲自告诉我吧?”

皇上顿了顿,依言将方才的事告诉苏幼仪。

苏幼仪听后暗暗思忖,果然李常在进宫让无助的二皇子又掀起了希望,竟敢在皇上面前言语不当。

可他也不想想,李常在的身份根本抚养不了他。

想到这里,苏幼仪不禁气恼季玉深对一个孩子使这种手段,这不是要彻底绝了二皇子么?

皇上见状便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啊?”

苏幼仪没好气道:“我是想,其实宫中的皇子都养得很独立,哪怕是生母或者养母,一个月大约也就见皇子一二次。所以对皇子们来说,养在谁膝下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差别,二皇子如此表态应该不是他自己的想法,而是有人嗦使的。”

那个人就是季玉深。

这一句苏幼仪没有说出来。

皇上微微颔首,“朕打他,为的就是这个。朕不知道嗦使他的到底是何人,想来无非是李阁老一党。打了二皇子便是警告那些在背后兴风作浪之人,以免他们妄生枝节。”

这样说起来,最可怜的还是二皇子。

苏幼仪道:“皇上,可你当众打了二皇子,虽对他身体伤害不大,对他的心灵伤害只怕小不了。他是唯一一个被皇上当众责打的皇子,将来旁人一定会议论他不得圣宠,乃至于……”

她停了话头,觉得自己被旁人的话洗了脑,想得太多了。

皇上青春正健,皇子们还都是小萝卜头,担心立储的事情做什么?

皇上似乎也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便道:“这些你就不用担心了,朕自有分寸。”

分寸?

苏幼仪暗搓搓地怀疑,皇上是不是就想让二皇子颜面尽失,以免李阁老打扶立二皇子的主意?

既然皇上让她不要插手,她也只好依言。

后宫的人听见消息,该来的都来过了,这会儿轮到前朝的人来了。

最先赶来的是雍亲王,身为二皇子的叔叔,又是皇上最信任的一位王爷,他自然要来关心一番。

进来看见殿门外小太监们正在洗刷血迹,雍亲王惊得眼睛差点要掉出来了。

“皇兄,你把元韬打得怎么样了?”

他十分着急,甚至顾不上礼数,进殿才发现苏幼仪也在,立马板正了面孔拱手行礼。

皇上道:“好了,昭嫔不是外人。”

雍亲王这才上前道:“皇兄,元韬呢?”

苏幼仪忙道:“王爷放心,已经送回去医治了,不算太严重。皇上下手有分寸,总不至于酿成祸事。”

雍亲王显然不太相信皇上,苏幼仪这么说,他才安心下来。

“那就好,皇兄到底为何动这么大的怒气?你可知道如今宫外已经闹哄哄的,臣弟来的时候听说李阁老府上也鸡犬不宁,就为二皇子挨打的事。说不准一会儿,李阁老就要来求见皇兄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头通报的声音,果然是李阁老来了。

苏幼仪起身道:“臣妾先告退了。”

雍亲王也随之告退,让皇上应付李阁老去了,他去问问苏幼仪到底是怎么回事要紧。

“昭嫔娘娘留步!”

苏幼仪出了乾清宫没有乘撵轿回去,反而就在临近的花园赏花,她知道雍亲王一定会来找她。

果不其然,没走两步她就听到了雍亲王的声音。

苏幼仪直接道:“知道王爷关心皇上动怒之事,委实不要紧。只不过是二皇子见李家有人进了后宫,便有了异想罢了。皇上如此不过是杀鸡儆猴,让背后挑唆二皇子之人不敢再兴风作浪。”

背后挑唆之人正是季玉深,不过在皇上看来,应该是李阁老主使的吧?

雍亲王一听,也下意识地以为是李阁老,“原来如此。朝中这股歪风邪气也该杀一杀了,有些人还以为自己权倾朝野呢。如今皇兄治理下政局平和,似苏清、司马浒这样的良臣频现,还有谁能只手遮天?”

苏幼仪没有回应,只是默默赏花。

雍亲王以为她是不欲干涉朝政所以避嫌,便笑道:“这些话原不该和你说的,对了,有件事正好想问问你。”

“王爷请说。”

雍亲王道:“绿常在在宫中如何?我虽能时常进宫,可后宫之地终归不宜外男出入,无法得知她更多情况。”

第二百五十五章 捏一把汗

苏幼仪笑道:“原来是这件事,王爷待绿常在还真是好,也难怪,王爷对王妃那么念念不忘,自然顾惜她的妹妹。绿常在在宫里很好,王爷不必担心,她为人性情和顺端庄,又有王爷这个姐夫,谁敢招惹她?”

有苏幼仪这么一句话,雍亲王放心许多。

二人慢慢顺着花丛中的道路走,边走边闲谈,“还有一件事想拜托昭嫔娘娘……”

苏幼仪看他一眼,“王爷不必这样客气,有些事难道你不拜托,我就不帮忙了不成?你放心吧,我会尽我所能看顾绿常在的。”

雍亲王喜得做了一个揖,“果然如此,那我就不虚推了,日后你有什么烦难之事也尽管找我,我义不容辞!”

这雍亲王是个性情中人,只看他待已故王妃何等情深便可知,苏幼仪喜欢他这性格,觉得堪为朋友。

她便不客气道:“将来定有要求王爷的时候。”

……

且说皇后把三皇子叫去问了情况,不禁诧异非常。

“只是因为二皇子没答出问题来,皇上就动这么大的火气吗?”

三皇子抬头看她一眼,“母后,你说什么呢?父皇不是因为题目没答对而生气的,明明是因为二皇兄想要挟父皇,他才生气的。”

皇后愣了愣,想了想好像三皇子的话更有道理,便道:“那皇上问了大皇子问题么?”

“当然问啦,除了大妹妹每个人父皇都考了。”

大公主毕竟读书的时间短,皇上让她读书也不为了让她参与朝政,不过是能识字读书有点自己的见解罢了。

皇子们可不一样,他们将来是要继承江山,最不济也会像雍亲王一般在朝中理事,自然学问不能差。

皇后道:“那是你答得好还是大皇子答得好?”

三皇子眉头一蹙,“母后,你问这个做什么?大皇兄是哥哥,懂得比我多学的比我好,自然是他答得好。您不是问我二皇兄的事么?”

皇后笑了笑。

三皇子不懂,站在一旁的翠摇却懂。

李氏没了,皇后现在根本不在意二皇子,她从头到尾最在意的还是大皇子。

二皇子被打成什么样关她什么事?

她更期望的是,三皇子能够在皇上面前超过大皇子。可惜……

看三皇子这样子,他好像和皇后完全没想到一处去。

翠摇忙道:“三皇子,皇后娘娘只是关心你的学业,也关心二皇子和大皇子,没有别的。”

三皇子却嘟嘟囔囔的,“母后要是关心二皇兄,怎么不去看看他呢?而且方才去乾清宫也去得那么迟,燕嫔娘娘和昭母妃他们都过去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皇后如遭电击。

“你说什么?”

三皇子被她忽然拔高的声音吓到了,“我是说,母后好像并不关心二皇兄他们。”

连三皇子都看得出来,那皇上和旁人肯定也看出来了。

皇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翠摇见状忙让人把三皇子带下去吃点心,自己又转回来伺候皇后。

“翠摇,你说本宫今日是不是做错了?”

翠摇想了想,“其实也不是皇后娘娘的错,是皇上的态度太古怪了。奴婢也说不好,娘娘要是担心,不如现在就去东四所看看二皇子?”

想了想忽然觉得不对,让皇后亲自去一趟大动干戈的,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她又改口道:“要不奴婢这就带上补品和药材去一趟,就说娘娘派我亲自去安慰二皇子,这样应该就不妨事了。”

皇后心绪不宁,有些烦躁,想了想翠摇这话,点头道:“那就依你的意思。你下去吧,本宫要好好想想。”

她回想起今日殿中皇上古怪的态度,回想起二皇子的伤,越发觉得皇上别有深意,她好像无形中做了什么错事。

这种想法让她惶恐无措。

而另一边,苏幼仪和雍亲王相谈甚欢,道别之后也来到了东四所。

一是来看望二皇子,二是来看看燕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另外也是来和大皇子说说话。

皇上盛怒,孩子们相比吓着了。

进了二皇子的屋,只见燕嫔在外间坐着,内室的门虚掩着,隐约看见人头攒动。

燕嫔见了她忙起身,苏幼仪道:“二皇子怎么样了?”

燕嫔道:“还好,太医说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正在里头医治呢。已经命人熬了参汤灌下去,没有大碍。”

“那就好,若有什么缺的就派人告诉我,我尽力帮忙。”

燕嫔朝一旁指了指,“想来也没什么缺的了,你看,皇后方才命人送来了许多补品。这正是欲盖弥彰了,经过今日的事后,谁不知道皇后苛待二皇子这个庶子?”

苏幼仪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这就是皇上想看到的局面吧?

二皇子没了生母,又不和养母燕嫔一条心,自然受皇后拿捏。不像大皇子嫡长的身份贵重,又有苏幼仪在,皇后想如何也不敢如何。

想到此处,苏幼仪暗暗替大皇子庆幸,又替燕嫔和二皇子捏一把汗。

“皇后娘娘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偏偏二皇子心里还想着他母家的李常在,只怕日后姐姐的处境不好。”

苏幼仪说着,拉着燕嫔的手朝右侧耳房走去,淑芽等在外守着。

燕嫔叹了一口气,“何尝不是呢?其实从前我就怕皇后娘娘对二皇子起意,顺带连累我。所以我对二皇子一直不敢太好,自然,到后来也是因为知道他心里实打实忘不掉李氏,越发懒怠对他好了。”

苏幼仪闻言心中一紧,“那姐姐的意思是……”

燕嫔笑了笑,“我知道妹妹的话,你必定要说大人的争斗和孩子无关,我认同你这个道理。何况我进宫这么多年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将来说不定我还要指着二皇子养老呢,如何敢轻慢?”

苏幼仪听了这话放心许多。

燕嫔又道:“只是皇后的态度挑明了,如今我该怎么做,真是左右为难。想待二皇子好些又担心皇后怪罪,更要紧的是,万一皇后要对二皇子出手我该站哪边?”

第二百五十六章 翡翠玉钗

“上次二皇子动手推了三皇子一把,她暗中克扣了二皇子的用度,我也不敢言语。”

这件事苏幼仪心中有数,可对于皇子们而言,些许用度不是大事,她也没理会。

燕嫔正烦恼着,苏幼仪心中千头万绪,想和燕嫔说些什么,又恐误了事。

毕竟二皇子是燕嫔的养子,有些事该她自己决定。

“昭妹妹,你说姐姐该怎么办?”

显然,燕嫔更相信苏幼仪能给她出好主意。

苏幼仪想了想道:“和姐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皇后娘娘毕竟有三皇子,她也只是个凡人。从前闷声不响是因为李氏作妖,如今宫里没有李氏这样能制衡她的人,她的本来面目自然渐渐露出来了。”

燕嫔狐疑地看她,“谁说没有?你啊。”

苏幼仪哑然失笑,“我没有母家的根基,说什么都白费,姐姐与其想着我,不如想着你自己。”

以燕嫔母家的地位,更有跟皇后对立的资本。

燕嫔却摇摇头,“我的母家在朝中地位尚可,然而终究和李府和威远侯府比不了。好了好了,我不打岔,昭妹妹,你倒是继续说啊。”

苏幼仪继续道:“我的意思是,皇后既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恶人,人人都是为自己的利益在后宫汲汲营营的。当你威胁到她的利益,只怕她不会留情。”

对于这一点,苏幼仪一直有很深刻的感触。

她在皇后身边小心翼翼,还是会被猜忌怀疑,因为她得宠也有皇子,一旦继续得宠下去,一旦皇子长大,皇后势必要对她出手。

燕嫔懊恼地托了腮,“我何尝不知道?从前我没有皇子,在这宫里过一日是一日罢了。如今有了个二皇子,我也不能当成没有似的且作践他啊!这倒是多了个儿子多了个烦恼,像你似的就好了,四皇子多好啊。跟你既是一条心,那芳贵人的母家也卑微不敢来抢夺的。”

说起这个苏幼仪也很感激皇上,四皇子对她而言的确是个礼物。

她叹了一口气,“你日后小心提防皇后便是,若有事同我们商议,大家总能想出办法来度过难关。眼下把二皇子的伤治好是正经,别想太多。”

她自己也知道这话不过是虚言,安慰不了燕嫔,经此一事之后,只怕皇后会更加不掩饰……

燕嫔待在东四所没回去,最着急的反而是李常在。

储秀宫得到消息的时候皇上已经命人把二皇子抬回来了,李常在去不得东四所,又不能向燕嫔等人打听消息,只能在储秀宫干着急。

素仪道:“小姐,二皇子都挨板子了,你身为姨母也不能去看一眼么?听说柳常在和婉贵人、纯常在她们也去了,为什么独独小姐去不得?”

“你不懂。”

李常在有些烦躁,“她们是跟着昭嫔和燕嫔去的,能一样么?再别提什么姨母不姨母的了,前些日子刚因为接触二皇子被燕嫔开发,好不容易赔礼道歉算是安抚好了。我如今若敢再去,燕嫔不恨死我么?”

素仪听着也有道理,又道:“那咱们二皇子怎么办?”

李常在叹了一口气,“皇上总不至于把他打死吧?何况燕嫔在东四所照顾着,毕竟是她的养子,想来她也会尽心命人医治的。现在去看望二皇子不明智,只好等着时机罢了。”

“小姐不怕二皇子心寒么?”

“那又有什么办法?”

李常在听了越发烦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只能看燕嫔的脸色行事,何况她背后还有一个得宠的昭嫔。二皇子是个聪明孩子,过后我和他解释,他一定明白的。一切还不是为了李家的地位,也为了他的将来么?”

话说到这里不消再说了,素仪也不敢答话,只默默地给李常在添茶。

忽听外头庭中有些动静,隐约听见宫女说许答应回来了,李常在忽然心生一计,“走,你陪我去看看许妹妹。”

素仪一愣,“许答应?”

李常在“嗯”了一声,“皇后娘娘抬举她,她这个时候出门想必是从皇后那里回来的,一定有些消息。我过去探听探听,她若肯与人为善自然会告诉我,若不肯也就罢了。”

总比干坐着什么都不干要强。

素仪忙应了,李常在又道:“别空着手去,伸手不打笑脸人,去我的妆奁里把那两支新打的翡翠玉钗拿出来。”

梳妆一番去了许答应的西偏殿,不想绿常在也在里头,倒让李常在一惊。

那二人见了她也颇为惊讶,起身众人互相见礼,这才坐下说话。李常在道:“我那里新打了几只翡翠钗,旁的倒罢了,只水头极好,故而想送给二位。不知道绿常在也在这里,我正要命人送两支去你的正殿呢。”

许答应接了她给的两只钗,眼中一亮,甚是稀罕。

李常在看在眼里,知道她小家出身少见这样好的翡翠,心道今日的事大约好办了。

绿常在闻言只道:“劳你破费了,多谢。”

李常在回头朝素仪示意一眼,后者告退回殿,另挑两支翡翠玉钗送去正殿。

许答应道:“姐姐既然来了,大约也想知道今日发生的这桩奇事缘由吧?”

李常在尴尬地笑了笑,看向绿常在,“原来你们就是在聊这件事的,那我也不瞒二位了。宫里发生这样稀奇的事,我自然也想知道。”

许答应笑道:“我刚从皇后娘娘那里回来,确实打听到一些消息。皇后娘娘是亲自去了乾清宫并见了二皇子的,听说打得很厉害,血肉模糊。”

李常在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许答应看她一眼,又继续道:“皇上也不说为何打人,更不听劝,直接命人把二皇子送回去了,大约打完气也消了吧?后来皇后娘娘问了当时也在殿中的三皇子,三皇子说是因为皇上考了二皇子题目,而二皇子没答出来,这才恼的。”

李常在忙道:“只是因为一道题目没答出来,皇上就发这么大脾气么?可从前也没听说皇上打过大皇子或是三皇子,难道只有二皇子是头一个答不出题目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 风口浪尖

许答应无奈道:“不知道,皇后娘娘就是这么说的,我也觉得有些古怪。”

李常在沉吟不语,绿常在道:“我也觉得奇怪。曾听王爷说,皇上待皇子们看似严厉,其实心里也有一片慈父心肠。听说当年大皇子小的时候极其淘气,皇上也不曾打过一次。二皇子看起来……不像淘气的孩子。”

“从前不像,现在好像不同了。”

许答应道:“听说先前二皇子还推过三皇子,把三皇子的字给撕了。想来孩子大了性情就变了,反倒大皇子和三皇子这两个从前不出彩的,如今比二皇子的风采更甚了。”

说罢看了一样李常在,想着她和二皇子的亲戚关系,便没再说下去。

李常在对这些话倒不在意,她知道眼下要紧的是二皇子的伤,“许妹妹,你可曾听皇后娘娘说, 二皇子这伤到底打紧不打紧?”

依照祖制,有残疾病痛的皇子是不能继承皇位的,这才是最可怕的。

许答应摇摇头,“要想知道这个,恐怕得等燕嫔娘娘从东四所回来以后,向她宫里的柳常在打听打听才知道。听说今日柳常在是跟着燕嫔娘娘去的,她总该知道些。还有就是……”

“什么?”

许答应顿了顿,“听说昭嫔娘娘也去了东四所看望二皇子,提起昭嫔娘娘实在叫人不得不佩服。她待大皇子好也就罢了,毕竟是旧主。二皇子出事她也着急忙慌地赶去劝慰,我方才从长春宫回来,听见宫里许多人在夸昭嫔娘娘,说她当真和善又大方,连……连仇人的儿子都肯善待。”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抬眸打量了李常在一眼,果然看她面色不佳。

这句仇人说的自然不是二皇子的养母燕嫔,而是她的生母李氏。

绿常在眉头微蹙,有些不解,不知许答应为什么说出这么不避讳的话来。

明知道李常在是已故李氏的堂妹,她还把仇人的话挂在嘴上,这是什么意思?

李常在勉强笑了笑,笑容十分僵硬,“是啊,昭嫔娘娘自然贤良。只是她那里我更不好去打听的,又怕惹恼燕嫔娘娘,连柳常在那里我也是不敢去的。”

许答应没再说什么,只笑着看她,绿常在也低头不语。

不多时三人便各怀心事地散了。

燕嫔终于从东四所回来,一路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柳常在不断劝慰,“姐姐,你就别难过了。太医不是说二皇子的伤并无大碍,养上一两个月就好了么?”

燕嫔道:“我倒巴不得他长长久久地养着,省得出来碍了皇后的眼,让皇后娘娘连我都忌讳上。”

柳常在这才明白她担心的是什么。

原来不是担心二皇子,是担心她自己。

她低声道:“昭嫔娘娘不是给姐姐出主意了么?姐姐日后小心提防着就是,想来有昭嫔娘娘在,皇后也不敢怎么着。”

燕嫔原也是这样想的,不过……

“我只是担心,昭妹妹是不肯和皇后撕破脸的。你想想,她在宫中一枝独秀得宠了这么久,何尝对皇后不敬过?其实她若肯立起威来,和皇后之间谁胜谁负还难定。偏偏她有些闲云野鹤的性子,不愿和皇后为敌。”

柳常在思忖片刻,“其实这件事姐姐也不能怪昭嫔娘娘,她到底没有母家的根基,怎么敢呢?要说起来在后宫中立威不是容易事,当年的李氏和芳妃……”

燕嫔看她一眼,柳常在自悔失言住了口。

燕嫔却道:“你说的也没错,总不能为了我自己好过就逼昭妹妹打破现有的安稳生活,少不得我且忍耐着吧。何况昭妹妹也说了,若有什么事同她商议,她绝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柳常在笑道:“这不就好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姐姐方才听见没有,宫里人都在议论昭嫔娘娘的好呢,说她紧跟着咱们就去乾清宫劝皇上了,还有人说路上看见永寿宫的撵轿飞一样朝乾清宫奔去,还以为是大皇子出事了,没想到是为的二皇子。”

燕嫔无奈地笑了笑,“你别看昭妹妹得宠又聪明灵巧,其实她是个善心人,和宫里其他嫔妃都不一样。否则你以为为何大家都喜欢她?当年芳妃没得势的时候,也是一样喜欢她的,只可惜得势后便想把这个宠妃踩在脚底,这才误了自己。”

柳常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燕嫔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

“燕嫔姐姐,你怎么了?”

燕嫔蹙起眉头,“不好,今日的事一闹,大家都议论皇后苛待庶子又议论昭妹妹宽厚,这不是把昭妹妹推到风口浪尖了么?皇后要是听见了,会不会……”

这一点,苏幼仪回来听了后宫的风声后,心里早就有数了。

“这可真是天上打雷劈了人,无妄之灾。”

苏幼仪打了个呵欠,天气越来越热了,今日又出这样的事,忙得她都没工夫歇午觉。

淑芽还傻乎乎道:“劈了谁?二皇子吗?”

“我是说我自己。”

她在贵妃榻上歪了,枕在鹅羽软垫上,“皇后娘娘回去想明白之后,再听听宫里这些传言,必定要恨我的。只怕今后再难像从前那样和睦了,唉。”

淑芽听了似懂非懂的,只道:“娘娘又没做错什么,皇后娘娘若当真怪罪,也不能怪娘娘啊。”

“匹夫无罪,怀璧有罪。有时候不仅是怀璧,怀才怀仁怀德皆是罪。不是自己没做错什么,就不会被人记恨的。若世上的是非都这样简单,那就好了。”

苏幼仪又打了一个呵欠。

困累交加,惹得她连皇后这件事都没心思考虑了。

淑芽也看出她很困了,便道:“娘娘换了衣裳到床上去睡吧,今日的午觉没了,难免困倦。晚膳之前奴婢把娘娘叫醒就好,您说怎么样?”

苏幼仪点点头,迷迷瞪瞪地朝床榻走去。

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见茶盏轻碰的声音,苏幼仪睁开眼睛,竟见皇上就坐在床边。

也不知道他来多久了,就那么看着苏幼仪,倒把她闹得不好意思,慢慢起了身。

第二百五十八章 怀有身孕

“皇上过来怎么不叫醒臣妾?”

“见你睡得香,不忍打扰。”

苏幼仪下了床,“那也可先去找本书看看,何必在这里枯坐?”

“你这里有什么书,能比你还好看?”

苏幼仪面色微红,没想到皇上最近越来越会说这些油嘴的话了,明知是迷惑人心的甜言蜜语,她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不是到晚膳的时辰了?皇上先用晚膳吧。”

说着便见淑芽端着铜盆进来,伺候她简单梳洗了去用晚膳,身上穿的还是一身家常衣裳。

用苏幼仪的话来说,老夫老妻了不必再拘泥外表,礼上过得去即可。

淑芽却觉得,她这分明就是恃美生娇,知道自己天生丽质再怎么也不会难看,所以并不在意打扮。

两人默默用了一顿晚膳,膳毕喝茶的时候,苏幼仪才道:“皇上今日看着有些疲倦,李阁老他们烦着皇上了吧?”

“他们烦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从前为李氏,后来为二皇子,将来说不定还要为李常在,这种烦恼果然是无穷无尽的。

所幸越来越好了。

苏幼仪想了想道:“今日的事情,皇后娘娘好像有些别扭呢。宫里的传言也不好听,说皇后娘娘故意苛待庶子。”

皇上看她一眼,“说的不是实话么?”

实话是实话,可那些话又不是苏幼仪命人出去说的,皇后却会把帐记在她头上。

皇上一看她的神色便知道她担心什么了,道:“怎么,你后悔今日急急忙忙跑去乾清宫救二皇子了?”

“自然不后悔。”

苏幼仪没有多想,便道:“但皇后毕竟是皇后,从前她待我并没有什么不好,反而多有照顾。自从李氏没了之后她对我本就有些忌惮,如今这忌惮大约越来越深了,我自然不愿意。”

“你怕皇后对付你?有朕在,还需要怕这个么。”

他用的是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不容拒绝的肯定。

苏幼仪心中一惊,“可皇上待皇后一向礼敬有加,若真到那步田地,皇上真的会为我和皇后反目么?”

皇上点头,眼中有赞许之意,“有进步。”

“啊。什么?”

“朕是说,你对朕终于有一点信心了。若是从前你一定说,朕绝不可能为了你开罪皇后。至少现在,你敢问朕了。”

苏幼仪摸摸鼻子,心道若这么久了她还不懂皇上的心意,未免太白眼狼了。

便道:“皇上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皇上道:“朕很早以前就在塔楼上告诉过你,朕和先帝不一样。他想保护一个人,就把她放得远远的,不让她成为众人的靶子。而朕不一样,朕想保护一个人,就把她捧到云端上,让人伤不着她。”

皇上待苏幼仪便是如此。

从晋封嫔位,到拉近她和大皇子的关系,再到让她协理后宫,最后把四皇子交给她抚养……

每一步都将她捧上云巅,越来越高。

至于如今宫中的流言,也在意料之中,以苏幼仪的品性,她在后宫的威望越来越高是迟早的事情。

苏幼仪心中暗暗吃惊,这是她入宫这几年以来,皇上头一次对她说得这么直接。

这话几乎就在暗示她……他要让她成为后宫最后的赢家!

这可能吗?

苏幼仪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皇上忽然抬手搭在她手臂上,慢慢朝她身上抚摸去,苏幼仪尚未反应过来,便见皇上的手落在她腹部。

这是……

她蹙着眉头,皇上道:“你已经怀有身孕了,不过才两个月。”

“什么?!”

苏幼仪大吃一惊,她怀孕了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皇上道:“方才太医来过了,朕觉得你睡了那么久有些古怪,所以请太医来给你看看。你自己都没察觉么?”

苏幼仪的确没有察觉。

可想了想,这个孩子早该来了。

她在后宫独宠已有两年,若再无怀胎迹象,只怕旁人要以为她有某种问题不能生育了吧?

只是消息来得太突然,她一时有些不能适应。

“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若有夫妻不能生育的,就去外面领一个男孩儿回来养,可以招来自家的孩子。没想到我才抚养四皇子这么一段时日,果真自己的孩子就来了。”

苏幼仪说着,不禁笑道:“算时日正好,四皇子比肚子里这个孩子大一岁,将来说起来不至于被他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

皇上笑了笑,没想到她最先想到的竟然是四皇子,而非自己的孩子。

他道:“朕想着你怀有身孕之事,等三个月胎像稳固之时再提。到时候朕会晋封你为妃,你做好准备便是,先别告诉旁人。”

苏幼仪道:“那皇后娘娘岂不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也罢,现在再想挽回皇后的心意已经来不及了,倒不如彻底立起来,免得皇后想对她出手。

次日去皇后宫里请安,皇后果然提起了昨日二皇子之事。

她先是问燕嫔二皇子如何了云云,只是走个过场没有问太多,她知道问多了反而显得她心虚想事后弥补。

燕嫔也回了几句场面话,而后皇后就渐渐把话题转到了苏幼仪身上。

“还是你去劝了有用,皇上听了你的话,盛怒才可平息。”

苏幼仪闻言笑道:“皇后娘娘误会了,臣妾不敢居功。臣妾进殿根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皇后娘娘就来了。想来皇上打完二皇子气出了自然就好了,所以没有多耽搁就让送二皇子回去了。”

这话一是将她和皇后到场的时间差距缩短,说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皇后就来了,二是说明她在皇上心中并没有那么重的分量,以免皇后徒生忌惮。

皇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燕嫔亦道:“是啊皇后娘娘,幸好昨儿皇上打完气就消了,没有再追究。否则臣妾等又能出什么力呢?少不得只有皇后娘娘去了,皇上才能给您几分面子。”

燕嫔如今对苏幼仪的话越来越把握得住,听她说了一半心里就在想如何应和她了,皇后听她们俩一唱一和的,倒也没说什么。

第二百五十九章 挑拨离间

下首的惠妃却隐隐觉察出端倪,道:“听说昨儿皇上又去了昭妹妹那里,不是白日在乾清宫刚见过么?皇上还真是疼爱妹妹,一日总要见两三次才好。”

苏幼仪眉头微蹙,没想到惠妃这么会见风使舵。

只不过察觉出皇后待她有些忌惮,这就开始帮着皇后踩她了,这后宫里的人心变化如海上的风,真是快得叫人措手不及。

苏幼仪勉强笑道:“是因为天气热了,昨儿出门可能有些中了暑气,还请了太医来看过。皇上可能听差了以为有什么大不好,所以亲自来看了一回。”

昨儿来请脉的太医是她一向用的,也是皇上的心腹,想来不会将她怀有身孕的事说出去。

故而她随意说自己中暑或是什么,那太医也定会全力配合。

惠妃笑道:“是啊,谁不知昨儿二皇子被皇上打了,昭嫔妹妹急得像大皇子被打一样。如今宫里到处都在议论,说昭嫔妹妹待二皇子都这么好,真真是个心胸开朗的人。”

最后那四个字未免有些刺耳。

夸赞苏幼仪的心胸,不就等于变着法儿骂皇后心胸狭隘么?

皇后的脸色果然难看了起来。

就在此时,纯常在竟笑道:“是啊,那时候可把昭姐姐急得。她说燕嫔姐姐一着急就没主意,去了乾清宫说不定皇上还会怪她没教养好二皇子呢。所以急急忙忙带着我们去救燕嫔姐姐,怕燕嫔姐姐吃了亏。”

纯常在一向是个口无遮拦的,她说苏幼仪是为燕嫔而去的,倒让众人一时沉默起来。

如果说苏幼仪是为了燕嫔,似乎更说得过去一些。

皇后也疑心了片刻,忽见江贵人甩了甩帕子,“呵,不管是为了谁,总之昭嫔娘娘如今是左右逢源啊。跟大皇子好,膝下又有四皇子,如今连二皇子怕是都要感念昭嫔娘娘的恩德了。听说惠妃娘娘的大公主也很喜欢昭嫔娘娘,是不是啊?”

江贵人果然学聪明了许多,挑拨离间也知道掐准要害。

皇后身为中宫更是诸位皇子公主的嫡母,结果皇子公主们不亲近她反而亲近苏幼仪,这让她如何不感到威胁?!

霎时间,皇后的脸色沉了下来。

苏幼仪心中暗惊,江贵人几时这么厉害了?

这几乎话说得她几乎无力反驳。

惠妃闻言脸色也极其难看,这句话不仅挑拨了皇后对苏幼仪的态度,对惠妃更是极大的打击。

她本就不同意大公主去读书学字,只希望她在闺中好好学习女红,如今想想让大公主去读书这件事,说不定根本就不是皇上的主意……

惠妃冷笑一声,“怪不得大公主总是说昭母妃很好,听说妹妹的父亲从前是教书先生,想来妹妹和那些小学生们接触得多,会讨好孩子罢?不像本宫似的,年纪比妹妹大,却还不如妹妹会讨自己女儿的喜欢。”

江贵人闻言越发得意,苏幼仪的面色也不好看了。

大公主的事惠妃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事,若不是她把大公主逼成那样,哪个孩子会不喜欢自己亲生的母亲?

她冷声道:“惠妃娘娘最好自己去问问大公主,她到底是喜欢做女红还是喜欢读书。或者去问问皇上,他到底喜欢会绣荷包的公主,还是喜欢会写诗的公主?如果惠妃娘娘连这个都不知道,是不是该反省反省自己对公主的教育有所欠缺呢?”

这话不冷不热不轻不重的,给了惠妃一个钉子碰。

皇后有些诧异,除了从前对李氏和江贵人之外,便没见苏幼仪对旁人如此疾言厉色过了。惠妃是宫里的老人,连她身为皇后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惠妃没脸,想来惠妃那番话真的惹她生气了。

惠妃见她一向温婉和善,在皇后面前也总是谦卑和顺,没想到她竟然当面顶撞自己,不免吃惊,“你,你是说本宫教女无方么?”

“不敢。”

苏幼仪嘴里这么说着,脸上一点不敢的样子都没有,相反还抬了抬下巴,“只是劝惠妃娘娘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女儿,别随便给她扣上胳膊肘往外拐的罪名。毁了我的名声倒无所谓,大公主还那么小,她为何要因旁人挑拨受这种气?”

说罢转头看向江贵人,“江贵人在皇后娘娘面前一向是这么没规矩,如今越发上脸了,皇子和公主是你可以议论的?”

她上前一步,逼近江贵人,“等你熬到了嫔位,再指手画脚也不迟。真以为自己是先皇后的侄女就可以肆无忌惮了么?”

先皇后的侄女这句话,瞬间让皇后清醒了些。

也是,她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听江贵人挑拨,苏幼仪再怎么不好,但江贵人是万万不能轻信的。

婉贵人也道:“江贵人说话也太过分了,处处带刺挑拨离间。皇后娘娘,身为贵人真的就可以目无尊上了么?那臣妾日后是不是也可以像江贵人这样?”

皇后顿了顿,有些尴尬。

苏幼仪这是非要拿江贵人做阀子了,又有婉贵人帮忙说话,再看燕嫔和纯常在她们,个个也是站在苏幼仪这一边的。

皇后若不给个说法,倒显得她管教后宫无方,日后底下嫔妃犯事她也没有立场辖制了。

还没等皇后开口,江贵人立刻道:“皇后娘娘,这分明是昭嫔心虚把矛头转向臣妾,臣妾只是个贵人,若不是替皇后娘娘抱不平如何敢惹宠冠六宫的昭嫔娘娘呢?”

皇后的心思又动摇了。

她沉思了片刻道:“好了,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昭嫔,你日后也该避避嫌。皇上是允许你可以随意出入东四所随意见大皇子,至于其他的皇子和公主,你还是避一避的好。”

皇后心中终归有了偏向,她宁愿偏向最忌惮的“先皇后”的人,也不愿意偏向苏幼仪了。

苏幼仪心里明白,这是她彻底和皇后阵营分割的时候了。

她转头看向皇后,笑了笑,“皇后娘娘说的是,只是臣妾受皇上所托常去学堂看望几位皇子公主,时不时还要帮着薛太傅给他们上课,若想避免实在不容易。”

第二百六十章 正式撕破脸

皇后张了张嘴,还没开口,苏幼仪又道:“不过这也不能,只要皇后娘娘向皇上求了旨意,臣妾即刻便再也不去学堂了。”

皇后气结。

让她去向皇上求旨意?

皇上在这后宫最偏向谁,还不是明摆着么?

她一时心中气结,待要训斥苏幼仪几句,便听她道:“臣妾昨儿中暑身子还没好,现在又觉得头晕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就先告辞回宫了。”

说罢兀自福身一礼,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殿中众人瞠目结舌,包括燕嫔和婉贵人等人。

天哪,这就是宠妃的霸气,简直气场全开气势飞扬啊!

和苏幼仪交好之人,没有不觉得痛快的,而新入宫的李常在等更是吓傻了,不敢想象苏幼仪竟然在皇后面前这么放肆。

一个没有一丁点身家背景的嫔妃,该多得宠才敢如此放肆啊!

皇后更是气得脸都变形了,当年李氏得宠最盛的时候,也不敢在她面前这么放肆,苏幼仪,她竟敢?!

“皇后娘娘,你看她……”

江贵人还要煽风点火,皇后恼得一摆手,“都退下吧,本宫累了。”

江贵人失望地低了眉,众人只好退出长春宫,燕嫔约着婉贵人等朝永寿宫去,急着想打听今日的八卦。

苏幼仪到底为何忽然对皇后不敬起来,难道真的是被江贵人气急了?

不太像,江贵人哪有这个能耐能气得苏幼仪口不择言举止无状?

燕嫔越想越觉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尽快找苏幼仪问个明白。

不想众人才出了长春宫宫门,便见苏幼仪在院墙外等着,燕嫔连忙迎上去,苏幼仪却看都没有看她,径自朝江贵人走去。

“淑芽。”

就在江贵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她身后的淑芽立刻上前,朝江贵人脸上扇了一个巴掌!

“啊!”

离江贵人最近的柳常在吓了一跳,立刻捂着嘴躲到燕嫔身边。

江贵人还没来得及说话,淑芽又在她另一侧脸上扇了一巴掌,她的脸上顿时留下两个对称的巴掌印。

这是淑芽第一次打人。

苏幼仪交代她要用尽全力,她越用力,往后的日子苏幼仪在宫中的威风就立得更深。

是而淑芽用尽了吃奶的劲,把江贵人彻底打懵了。

除了皇后之外,所有的嫔妃都看到了眼前这一幕,都诧异于苏幼仪今日的性情大变。

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江贵人挑衅她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从前都能忍,今日何至于动起手来?

苏幼仪冷笑一声,“本宫从前瞧你在这宫里也可怜,毕竟你是大皇子的亲表姐,本宫看在大皇子的面上不欲和你计较。可你偏偏不知悔改竟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挑拨离间,本宫容你不得。今日只是两个巴掌,你可记好了。再有下一次,绝不仅仅是如此而已。”

说罢抬头朝惠妃众人一扫,惠妃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便见苏幼仪带着人上了撵轿,很快离开。

见她离开,燕嫔等人自然也很快跟上,而事情从始至终,长春宫里都没有任何消息。

这动静不小,长春宫里的人肯定听见了。

只是不知道是皇后还没来得及管,还是不愿意或者不敢管,反正苏幼仪毫发无伤地离开了。

只有江贵人捂着自己被打肿的脸,咬碎了一口银牙。

“苏幼仪!”

她狠狠地咬着这个名字,恨不得将苏幼仪剥皮拆骨,吞吃入腹。身旁的人见状也不敢久留,各自回宫,只剩她独自站在原地……

回到永寿宫,众人都觉得天地风云变色似的,好像一日之间什么都不同了。

燕嫔等人甚至不敢问苏幼仪到底怎么了,方才她使的那一通威风,连燕嫔都唬住了。

苏幼仪坐下喝了一口茶,才发现燕嫔等人还站着,忙道:“站着做什么?快坐啊。”

听她说话的口气还和平时一样,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坐下。

燕嫔道:“昭妹妹,你方才太让我刮目相看了。只是……这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敢对皇后那样?”

“哪样?”

苏幼仪满不在意似的,低头抿了一口茶,“你还没看出来么?皇后已经明目张胆地忌惮我了,更有惠妃和江贵人凑趣。今日我若不发威,少不得要被她们羞辱一番。既然总归是得罪了皇后,我还在意什么?索性得罪个干净。”

燕嫔忽然想到自己昨日和柳常在的话,不禁感慨自己运气好,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苏幼仪和皇后算是正式撕破脸了,她靠着苏幼仪,想来皇后轻易不敢对她怎么样。

苏幼仪闹过这一出后,宫里竟破天荒地安静了许多。

一来皇后见惯了苏幼仪恭顺柔和的面目,对她突然发怒还有些不适应,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而来后宫众人等着看好戏,要么是皇后先出手,要么是苏幼仪先出手。

总之,这个时候是大人物的舞台,她们这些小虾米不敢乱动。

然而皇后是不敢动,苏幼仪是不想动。

打江贵人那两巴掌是她这辈子破天荒头一遭,她既不喜欢打人来炫耀自己的威风,更不想耀武扬威让旁人看自己多得宠。

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一个,才两个月胎像不稳,她哪有兴致惹事?

左不过平日和燕嫔、婉贵人和纯常在等说说话喝喝茶,在御花园赏赏景色罢了,天气越来越热,后来也就渐渐地不去了。

燕嫔还带了柳常在来时常和她说话,因是燕嫔母家的姻亲,苏幼仪待柳常在也客气周到,不担心她别有目的。

不过燕嫔她们来永寿宫的频率却越发勤了,像是唯恐宫中之人不知道她们和苏幼仪是一党似的,弄得苏幼仪哭笑不得。

皇上交代不让告诉旁人她有孕的实情,她自己也觉得先不说比较好,偏偏燕嫔她们时常过来,她又少不得要打起精神陪着说话。

外有一个大皇子近日也时常跑来,四皇子年纪尚幼还需要人照顾,苏幼仪怎么也清闲不下来。

这日大皇子又来了,却有些闷闷不乐似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大皇子的烦恼

苏幼仪问他他也不肯说,倒是问小纪子才知道实情,“娘娘,是因为三皇子的事大皇子才不高兴的。宫里都说娘娘和皇后娘娘闹翻了,皇后娘娘这些日子便不许三皇子像从前一样和大皇子在一处。三皇子又是哭又是闹的,大皇子听了心里也难受。”

“有这等事?”

小纪子道:“可不是么?娘娘,你说皇后娘娘也太过分了。慢说娘娘对皇后娘娘一向恭敬,如今才出了点事情她怎么就这样起来?再说了,就算娘娘和皇后成了对头,又和两个皇子什么干系?奴才瞧着三皇子哭得可怜,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大皇子,只好劝他多来娘娘这里走走。”

苏幼仪点点头,“你做的对,大皇子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你该尽早来告诉我。这样吧,我去劝劝他,兴许他肯听。”

小纪子喜道:“娘娘劝说大皇子一定肯听的!”

苏幼仪回殿中同大皇子说话,大皇子见了她勉强打起精神,“小纪子都告诉你了吧?”

“嗯,这件事是皇后娘娘做得不妥了。无论如何你们兄弟俩的情分,不该被旁人影响。”

大皇子闷闷道:“小时候我嫌元嵩一团孩儿气,不爱跟他玩,只爱跟元韬玩。后来发现元韬没安好心,你又劝我待元嵩好一些,我才和他玩在一起。这么久了他待我一直以长兄礼敬,我也一直护着他。如今好端端的皇后娘娘又这样起来,难道她想对付你,还想对我不利不成?”

“不是这样的。”

苏幼仪劝道:“你知道的,皇后娘娘不是个太聪明的人,否则对二皇子被打这件事上,她也不会这么容易露出马脚。她不让三皇子和你在一处玩,不过是觉得你向着我,怕我利用你来伤害三皇子罢了。”

皇后和苏幼仪也算相处了许久,可她一直不算了解苏幼仪的品性。

她连李氏的二皇子尚且不忍心伤害,又怎么会去伤害三皇子呢?

这件事可怜了三皇子,只怕还可怜了大公主,惠妃被她抢白一顿后,大约从此更会阻拦大公主去读书了。

苏幼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后宫的争斗真没意思,“为什么大人的事一定要扯到孩子身上?嫔妃们或许可以变成仇人,但皇子们终归是兄弟啊……”

大皇子听了这话,反过来安慰她,“昭母妃,你别多想了。其实我也还好,只是经常和元嵩玩在一处,如今听他那样哭闹有些烦心,一时不习惯罢了。既然你和皇后已经如此了,我习惯习惯就好。”

“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苏幼仪立刻纠正他,“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不论我和皇后闹成什么样,你要记住,三皇子始终是你的弟弟。不仅是三皇子,还有二皇子和四皇子,他们都是你的弟弟。无论他们的母亲是什么人,和你的血脉相连是不会变的。”

“可三弟已经……”

“旁人如何我不管,皇后要怎么教育三皇子我干涉不了。但你是我教出来的,我不希望你将来也有六亲不认的那一日,明白了吗?”

大皇子有些不解,想了想,小心翼翼道:“那父皇和那些皇室叔伯,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种六亲不认?”

苏幼仪愣了愣,下意识捂着他的嘴。

这个话题可不是什么好话,要是让皇上听见就糟糕了。

她想了想道:“皇上登基之前的事我不了解,但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外冷内热,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何况即便皇上是那样的人,他身边至少还有你雍王叔,还有两位郡王,还有互相扶持的兄弟在。”

大皇子点点头,“我明白了。就算皇后娘娘让元嵩不要理我,我也要尽我长兄的本分,该怎么对他照旧怎么对他,是吗?”

苏幼仪笑着摸摸他的头,“这就对了。元寿醒了,我带你去看看他好不好?”

大皇子立刻打起了精神,“好,也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我,上次见到的时候他还冲我笑了呢!”

自从苏幼仪和大皇子说明,在他和四皇子之间,她会更加偏向他之后,大皇子待四皇子就全然包容了。

就像他从前对三皇子一样,以长兄的身份细致照顾着。

苏幼仪也喜欢他们哥儿两能和睦,将来还有她肚子里那个,别人她或许管不了,但至少这三个孩子,她期盼他们永远不要有龃龉。

“会的,四皇子记性好,一定记得你。”

四皇子倒天生聪慧,虽然不到半岁,认人倒是很清楚,平素燕嫔她们过来的时候,四皇子也会朝她们笑。

很快又到了五月初五端阳节。

想到去年这个时候,众人还在摘星阁包粽子,闹得一团乱,苏幼仪不禁有些怀念。

忽听小义子替皇上来通传,“娘娘,皇上的意思是明儿端阳节要办一场小宴,就在御花园的御湖边上。那里靠着水凉快,请娘娘明日过去赴宴。”

“小宴?”

若只是他们二人,应该算不得宴会,苏幼仪道:“还有什么人呢?”

小义子答道:“还有后宫上从皇后起到其余诸位嫔妃,皇子和公主们也会去。皇上说端阳节气尚未完全热起来,趁这个时候行宴有趣,过后就不得了。”

苏幼仪隐约意识到了皇上此宴的用意,又笑道:“你可听皇上提起避暑的事?今年夏天,咱们竟不去御园避暑了么?”

小义子想了想,“没有,没听皇上提过。娘娘想去吗?那还不简单,娘娘向皇上开口,皇上岂有不依的?”

苏幼仪道:“我不过是白问一句,没有的事。好了,我知道了,你抓紧去别处通知吧,我就不耽误你的事了。”

小义子笑着告辞,淑芽便进来道:“虽说是小宴,可后宫嫔妃并皇子公主们都在,也算是正经宴会了。娘娘明儿要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

“比往常的华丽一些便是。如今要韬光养晦倒显得矫情,倒不如如那些人所愿,彻底张扬给她们看。”

第二百六十二章 她怎么可以

苏幼仪如是说着,没看到淑芽顿时狂喜的面容。

次日一早起身梳妆,苏幼仪才发现自己高估了淑芽的理解能力,她选的衣裳和首饰果真张扬。

夏日的衣裳单薄,淑芽选的一件藕合色的内裳,下头束了一件同色的八副曳地马面裙,如此就罢了,偏外头还带一件正红色织金镂花的罩衫。

苏幼仪一见,太阳跳了跳,“用得着华丽成这样吗淑芽?还有那个正红配金色,我几时有这样的衣裳?”

“上个月刚做的呀。”

淑芽笑嘻嘻道:“娘娘平日虽不喜奢华,这样的衣裳还是要有的,免得一时要用了寻不见。娘娘的好衣裳料子那么多,所以就随意送去做了两件,娘娘自己哪里知道?”

拿她的衣料私自做了这样的衣裳,还振振有词的,苏幼仪不禁摇头,她是越发管不了淑芽了。

“换一件吧……”

“娘娘!”

淑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娘娘不是说了么,这个时候韬光养晦也没人会相信了,为何还连件好衣裳都不能穿?”

苏幼仪无奈,她倒不是不能穿,只是自己私心里不喜欢这等富丽华贵的衣裳。

可淑芽说的也对,她不穿旁人只当她不敢,倒显得她狐假虎威虚张声势,既然如此

“那就穿吧,一件衣裳而已。”

华丽的衣裳自然还要配华丽的首饰,苏幼仪穿戴齐全之后,连永寿宫诸人都眼前一亮,不敢相信。

从未见她如此盛装打扮,今日一见果然是辉煌台耀眼如九天仙女下凡,叫人移不开眼睛。

“娘娘今日可真好看啊!”

“是啊是啊,从来不见娘娘打扮得这么华丽。娘娘不打扮都艳冠后宫了,这一打扮起来岂不羞煞世人?”

“可不是吗?咱们家娘娘美艳不可方物,绝非凡俗之人可比的。”

……

“好了好了,少夸张了。”

苏幼仪被众人说得越发不适应,忽然看见翠微也在众人之中,一脸羡艳模样,便道:“翠微,你见多识广,他们说的本宫不信,你说本宫这衣裳好看吗?”

翠微忙福身一礼,“回娘娘,自然是好看的。奴婢觉得娘娘气质清雅出尘,平日穿那些素雅的衣裳越发显得出,倒显得富贵华丽的衣裳庸俗了。不过偶尔穿一次既叫人眼前一亮,也符合娘娘的身份。这衣裳里头是秋香色,外头才是红色配金色的罩衫,虽华丽却不显得通体花红柳绿,瑶蓝姐姐这心思也是极好的。”

翠微毕竟是皇后身边过来的人,对这些衣裳首饰的东西平日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偶尔评点一番倒甚有道理。

众人听翠微的话都纷纷赞同,苏幼仪也点点头,没说什么便领着淑芽和两个小宫女朝外走。

尚未走出宫门又道:“翠微,今日你也陪本宫一道出去吧。”

她一向出门只带淑芽一个,今日因是正经宴会所以多带了两个小宫女,不想忽又要把翠微带上。

众人都觉得这是种特别的讯号,苏幼仪似乎想表达什么。

翠微一愣,而后欢喜地福身,“是,奴婢遵命。”

撵轿摇摇晃晃到了御湖边上,一处水榭格外热闹,苏幼仪到的时候,除了皇后后宫众人都已经到了。

见她的撵轿过来,燕嫔和婉贵人等都迎上去,大家亲亲热热地说话。

惠妃和李常在只是冷眼看着,江贵人显得脸色不好看,她还记恨着那两个巴掌的仇,绿常在倒不怎么样,许答应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

她是蒙皇后提点的人,虽然前些日子皇后才引她和苏幼仪厮见,可说到底那是在两人友好之时。如今不好了,自然只能顾及皇后这一边了。

“昭妹妹,你今儿打扮得可真……”

燕嫔一句话,瞬间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苏幼仪身上,众人这才察觉她身上那件正红织金镂花的衣裳,多么富丽繁华。

配上她头上的金珠步摇,丝毫不显得累赘,反倒动作间丁零当啷的,尽显少女娇态,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面容如花。

众人不自觉看痴了。

竟忘了该说什么,恭维的话说不尽,溢美之词也说不完。

好一会儿,江贵人愤而站起,众人才渐渐反应过来,“她,她怎么可以穿正红色?!”

“姐姐今日真是美艳动人,看得妹妹都说不出话来了。”

婉贵人又是欢喜又是羡艳,对苏幼仪这一身打扮怎么看也看不够,燕嫔更是大剌剌地摸摸她的衣角又抚弄她的步摇。

众人很是一番夸赞之后,又簇拥她回席上落座。

苏幼仪只道:“因说是宫宴,可巧上个月新做的这件衣裳,便拿出来穿穿。”

说罢众人各自落座,人群中唯见江贵人一个像竹竿一样立着,苏幼仪看见了也只装作没看见。

她料定江贵人不敢再出什么差错,她那两巴掌不是闹着玩的,江贵人也不是个不怕死的人物。

果然江贵人只兀自站了站,见没有人帮衬她提出异议,自己哪里敢说话?

少不得老老实实坐下。

众人正说笑着,忽听惠妃朝苏幼仪试探道:“昭嫔妹妹这身衣裳可真好看啊,一看就是内务府最顶尖的绣艺。这上头的金色镂花,连给皇后娘娘做的衣裳都不及这般精致呢。”

好端端的提起皇后,这就不像什么好话了。

苏幼仪端起茶盏淡淡一笑,“是吗?妹妹我才协理后宫不久,对内务府的人员手艺了解得不多,惠妃姐姐如此说,那大约是吧。”

若换了从前,苏幼仪一定急着撇清自己不会比皇后穿得更好,如今她不但不撇清了,反而还主动认了下来。

惠妃心中暗惊,到底是谁给了苏幼仪这样的底气?

若果然叫她一朝得势,后宫会发生何等变故还不知道呢……

“皇后娘娘到”

外头传来宫人的呼喝之声,皇后一身华服从水榭外头走来,繁复的红色衣裙上镶嵌银丝,彰显她身为正宫皇后的地位。

一进来她便看到了苏幼仪那处,眉头不自觉跳了挑,顿时面色发白。

第二百六十三章 五凤图腾

苏幼仪竟敢当着她的面着正红色?

实在放肆!

皇后在上首左边矮一些的位置坐下,中间那个大的席位是皇上的,皇上尚未来。

皇后抬手,“免礼。”

众人复又落座,苏幼仪仍含笑和身边的燕嫔等人说话,全然不顾皇后看她的眼神有多可怕。

如果眼神能杀死人,那苏幼仪早就万箭穿心了。

众人看到皇后的装束都有些尴尬,好巧不巧,这二位竟然撞了颜色,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刚刚好。

虽说颜色相同,可皇后显然没预料到有人能与她争驰,故而在衣裳的款式和花纹上不甚留心,反倒不如苏幼仪的那件更加精致。

何况她毕竟年纪大了,相貌也本就是中人之姿,和年轻美艳的苏幼仪相比,越发落了下风。

更让人绝望的是,苏幼仪绝不仅是这张皮囊好看,更有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风韵气度,将皇后比得如同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毫无艳色可言。

众人都好奇皇后会如何举动。

苏幼仪看似漫不经心地同燕嫔说话,其实心中也很诧异,想不到她才一次打扮得华丽一些,便这么巧和皇后撞了衣裳颜色。

她只是不想示弱,并没有主动和皇后争驰的意思,如今这么一闹不争驰也争驰了。

还真叫人有些头疼呢。

更加头疼的是皇后。

她知道苏幼仪不会甘心受辖制,但也绝没想到她一旦反抗起来就如此大动干戈,从昔日一向温柔和顺之人顿时变得如此张扬。

她要打扮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偏偏和自己穿同样的颜色,这也太过大胆了!

皇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宫人通报,“皇上驾到”

众人忙起身相迎,皇上从殿外进来的时候,苏幼仪明显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很快又移开了。

“都起来吧。”

皇上脚步生风,很快到了上首落座,目光果不其然被苏幼仪吸引过去。

她向来很少做如此华丽打扮,今日乍一打扮起来,竟叫人挪不开眼睛,唯恐一眨眼便误了满眼风华。

苏幼仪朝上首看去,二人目光对上,笑意微微。

众嫔妃见此一幕更加诧异了。

皇上一向不苟言笑的,怎么对着苏幼仪就这么容易笑了?

皇后见状简直像在打她的脸,便朝皇上道:“皇上,今日昭嫔这件衣裳可真华贵,是皇上赏赐的么?”

皇上看她一眼,“并非朕所赐。”

皇后闻言仿佛得了特赦似的,理直气壮朝苏幼仪道:“既不是皇上赏赐,昭嫔身为妾妃着正红之色,是忘了宫中的规矩么?”

苏幼仪淡淡一笑,心道皇后果然不肯放过,还要当着皇上的面想刁难她。

她道:“臣妾没有忘记宫中规矩。这外裳虽是正红的,可夹杂了金色,里头的衣裙更非红色。嫔妾不可着满色正红,只能与别色相杂,臣妾记得很清楚。”

皇后冷笑一声,“昭嫔果然是最懂宫中规矩的,又向来伶牙俐齿。可有些话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皇上……”

皇后不死心地看向皇上。

皇上当着外人的面一向很给她颜面,维护她身为皇后的正统地位,就算为了苏幼仪也没给过皇后难看。

皇后觉得自己占着理,加上今日这么多人,皇上一定会为她说话。

不想皇上只是淡淡看她一眼,“昭嫔所言不对么?”

他轻飘飘地将问题又推回给皇后,掖得皇后说不出话来,说对也不是,说不对也不是,一时尴尬在那里。

江贵人朝苏幼仪的衣裳上仔细看去,忽然发现什么如获至宝,站起来道:“皇上,昭嫔的衣裳上竟有五凤图案,嫔位是不可着五凤的!”

宫中只有正宫皇后可着九凤图案,皇贵妃是七凤,贵妃和妃位是五凤,嫔位只得三凤。

无论是钗环还是衣裳,都必须严谨地按照这个条例来办。

苏幼仪闻言一愣,她知道衣裳上有凤凰图案,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毕竟衣裳是内务府做的,他们比谁都清楚哪位嫔妃是何位分,绝不可能做出不符合规矩的衣裳来。

可江贵人言之凿凿,惠妃闻言也细看起苏幼仪身上,惊呼一声,“哎呀,还真是,这怎么回事?”

苏幼仪回头看向燕嫔,燕嫔伸出手指在她身上指了指,数了两遍之后面色难看了起来,“还……还真是……”

连燕嫔都如此说,看来是确凿无误了。

苏幼仪暗自蹙眉,“衣裳是淑芽让内务府的人定制的,怎么可能有错呢?”

淑芽的忠心,苏幼仪是毫不怀疑的。

一定是这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或许是内务府的问题。

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苏幼仪镇定下来,看向上首,“臣妾穿着衣裳看不见。可否请皇上替臣妾瞧瞧,真的是五凤吗?”

这话说得巧妙。

一来撇清了她的干系,就算衣裳上是五凤,那也是内务府的错她事先并不知情。

二来请皇上出手帮忙,无论衣裳上是几凤,皇上说是几就是几,又有谁敢辩驳?

她转过身去,皇上在她身后一看,淡淡道:“的确是五凤。”

有皇上这句话,皇后顿时扬眉吐气,江贵人欣喜若狂,“皇上,昭嫔这是大不敬之罪!您不能姑息啊!”

好端端的一场端阳节宴,还没开始就出了这种问题,座中之人多半不快。

皇上却看了江贵人一眼,“朕不用细看便知确实是五凤,你猜是因为朕信任你,还是因为这是朕命内务府做的?”

众人顿时一愣。

皇后还没高兴多会儿,闻言忙道:“皇上,你不是说这并非你所赐吗?”

皇上看她一眼,“朕说衣裳并非朕所赐,可没说衣裳上的纹样不是朕吩咐内务府制的。皇后管理后宫应该很清楚,内务府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随便给一个嫔位做五凤衣裳。”

皇后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下来。

皇上吩咐内务府给苏幼仪做五凤衣裳,还是这样的华丽色彩和奢侈用物,这到底是何用意?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册封为妃

不等皇后说什么,皇上道:“朕今日举办宫宴,还有一个用意,就是向诸位宣布,昭嫔已经怀了身孕,朕要册封昭嫔为妃。”

一语惊起千层浪,座中顿时骇然!

刚被高奇寿从东四所带来的大皇子等人正好走到水榭外,便听见皇上这句话,几个孩子顿时目瞪口呆。

大皇子不禁又喜又惊,既为苏幼仪高兴,又有些失落她又有孩子了。

这回还是她自己亲生的孩子,比不得抱养的。

二皇子面色复杂,不知该怎么说。

他身上的伤才好,想到那日皇上打他的时候,只有苏幼仪一个进殿的时候安慰了他,为他的性命着想。

明明是她害得自己的生母获罪暴毙的,可二皇子如今怎么也讨厌不起她来。

三皇子只是惊讶,一时还来不及想太多,大公主却一眼望见惠妃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看来昭母妃怀胎又被封为妃位,母妃不太高兴。

然而最不高兴的,除了皇后还能有谁?

苏幼仪前脚和她撕破脸,后脚皇上就说她怀有龙胎又要晋封为妃,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么?

不对,龙胎既已公布,至少也有两三个月了。

想来苏幼仪早就知道自己容不得她怀胎晋封,之前才敢和自己撕破脸吧?

她真是小瞧了苏幼仪。

苏幼仪闻言款款福身,“原来是皇上命内务府做的,怪不得,臣妾以为自己协理后宫无方,竟让内务府的人如此胆大妄为呢。”

她不着急谢恩,可见早就知道皇上封妃的旨意了,所以显得不慌不忙的。

一句协理后宫无方,又将皇后这个后宫之主推上了风口浪尖。

婉贵人和纯常在闻言几乎欢喜疯了,没想到苏幼仪竟然怀了身孕,燕嫔也不可思议道:“昭妹妹瞒得我们好苦,竟是怀了龙胎的大喜事!”

有了龙胎,再要与皇后分庭抗礼,不是更多几分胜算么?

皇后膝下只有一个三皇子,而苏幼仪……

苏幼仪看向燕嫔,颇有些歉疚神色,“因皇上说胎儿未满三个月,不宜惊动,所以未敢告诉燕嫔姐姐,还请姐姐莫怪。”

她既是在安慰燕嫔,也是在向皇后等人透露讯息,表示她并非存心隐瞒,而是得了皇上的旨意才没有公开的。

燕嫔只是嗔怪她一句,其实心里高兴得不得了,脸上已经笑开花了。

婉贵人和纯常在当先起身道:“拜见昭妃娘娘。”

座中众人只好都起身参拜,惠妃面色难看,也不得不起身见礼,大皇子几人进殿也顺势而拜。

苏幼仪看向大皇子,口中道:“诸位姐妹何必行此大礼,快起来吧。”

众人各怀心思地起身,唯独皇后不尴不尬。

大皇子等人朝皇上见了礼才各自入座,因二皇子先前被打之事,众人见了他气氛越发古怪起来。

皇上也朝几个皇子、公主看去,并没有说什么。

却是江贵人瞅准了时机,笑道:“昭妃娘娘真是好福气啊,先有了四皇子,如今肚子里又有了一个,满宫里除了娘娘您,没有人福气更好了。”

宫里包括皇后,没有哪个嫔妃有两个孩子的。

江贵人这话听似恭维,其实是说给大皇子听的,说完就看大皇子的反应。

谁知大皇子瞪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的企图似的,站起来朗声道:“父皇,儿臣想敬昭母妃一杯,恭喜她晋封。”

皇上点点头。

大皇子举杯朝苏幼仪道:“恭贺昭母妃,不论昭母妃将来诞下一个弟弟还是妹妹,元治都会像善待其他弟妹一样善待他的。”

说罢得意地看了江贵人一眼,江贵人的脸色讪讪的。

她以为大皇子年纪小就好骗,殊不知在这种事情上,大皇子的敏锐或许不亚于她。

苏幼仪举杯起身,笑道:“盛大皇子吉言,将来要劳你费心教导弟妹了。”

说罢甜甜一笑,仰头饮尽了那一杯。

二皇子坐在原地不动,三皇子也想起身敬酒,看了皇后一眼终是不敢。大公主和三皇子有一样的困扰,碍于自己母亲的颜面不能如何,只能用眼睛望着苏幼仪。

苏幼仪领会他二人的心意,回以一笑,慢慢落座。

这下,众人彻底绝了挑拨的心思了。

皇上尤嫌不足,对皇后道:“昭妃身怀有孕,册封典礼之事就由皇后主持。日后昭妃的胎,少不得皇后要多费心。若是有何闪失,朕便只问你的罪责。”

最后那句话,说得皇后心惊胆战。

后宫嫔妃有孕,他托皇后照顾并无不妥。

这原本就是皇后的责任,只是在苏幼仪这件事上,皇上显得别有深意。

他似乎担心皇后会对苏幼仪的胎不利,所以不像是在嘱咐,更像是在警告,这让皇后心中十分委屈。

皇上从未待她如此不信任过,好歹她是中宫皇后,皇上素来给她面子,难道如今就不给了吗?

她想了想,只得答应道:“臣妾明白。”

一场宫宴,掀起后宫风雨,人心莫测。

不知一夜诡谲过去之后,谁和谁又会生出异心,谁和谁又会百般算计……

宫宴散去之后,苏幼仪没有直接回永寿宫,反而命人追上了大皇子等人。

她乘的是撵轿,大皇子等人是走回去的,自然很快便能追上。

众人见她来都十分惊讶,苏幼仪落轿上前,先是同大皇子一笑,又看向二皇子,“二皇子的伤好些了么?”

二皇子不知如何应答,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他不但不知如何应答苏幼仪的话,也不知如何面对她,不知她为何要维护自己。

苏幼仪朝几个孩子道:“我让淑芽带了些永寿宫自己包的粽子,有不同的馅。大皇子喜欢的干贝瘦肉,二皇子喜欢的香菇油肉,三皇子喜欢的板栗火腿和大公主喜欢的红枣桂圆。上头我都做了记号,回去给你们在学堂休息的时候吃,好不好?”

她不但又给众人准备了点心,还考虑了每个人喜欢的口味,说得一点儿都不差。

众人不禁动容,唯有大皇子道:“昭母妃,你怀着身孕要多休息,日后点心让淑芽送来就是了。”

苏幼仪笑着摸摸他的头,“那我若是想见你们了怎么办?没有你们说说笑笑的,我也怪无趣的。”

说罢看向众人,“你们得空了常来永寿宫看我好不好?免得我在宫里养胎一个人无趣,要闷出病来的。”

第二百六十五章 端阳的粽子

大公主没想太多便点了点头,三皇子明知皇后的心思,还是下意识点头。

苏幼仪看向二皇子,二皇子抿着唇,没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道:“我有话想同你说,可以吗?”

苏幼仪一愣,“单独说吗?”

二皇子点点头。

苏幼仪想了想,便道:“当然可以。大皇子,你们先回去吧,我同二皇子说完话就命人送他回去。”

大皇子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二皇子一眼,再看苏幼仪身边有那么多宫人陪着,便没做声,老老实实地离开了。

等人走了,二皇子才道:“那日父皇打我,昭妃娘娘为何救我?”

苏幼仪道:“我并没有做什么,是你父皇教训完你就心软气消了,让你回去,并非因我之故。”

“不论是因谁之故。”

二皇子正色道:“除了燕母妃是我的养母,不得不来之外,你是来得最快的。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要帮我?”

苏幼仪想了想,笑道:“我若说因为你是皇上的儿子,因为你是个无辜的孩子,你也未必信。毕竟在你心里,我和你生母李氏不睦,就不应该待你好,是吗?”

二皇子咬着嘴唇不说话。

苏幼仪见状道:“果然。其实我帮你还有一个原因,你的姨母我说的是季大人的夫人李梓月,她拜托我要照顾你,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二皇子闻言一愣。

李梓月?

那个满口仁义道德,劝他要好好念书听话懂事的亲姨母?

他母妃在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个姨母天生愚钝不中用,后来他自己见了才发现母妃没有说错。

想不到是这个自己看不起的姨母,拜托苏幼仪照顾自己。

他蹙着眉头,想了想忽然觉得不对,“姨母许了你什么好处?”

苏幼仪微微一愣。

“难道没有好处,我就不能答应她了吗?”

二皇子又是沉默。

苏幼仪有些无奈,“你若细细想去,便知道利用你巩固地位的人和一心希望你好的人,到底谁是真心爱护你的。我说得再多你也未必信,只能说,我敬佩李梓月出淤泥而不染的纯良,敬重她对你的舐犊情深,如此而已。你是个聪明孩子,或许总有一日你会想明白的。”

说罢转身上了撵轿,朝永寿宫而去。

二皇子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的撵轿离开,而翠微带着永寿宫两个小宫女在旁候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上前低声道:“二皇子,娘娘命奴婢等送您回东四所。天色不早了,奴婢送您回去吧。”

苏幼仪的撵轿早已远远离去,变成一个黑黑的小点,再也看不见。

二皇子叹了一口气,默默点头,脑中还在失神地想着她的话……

回到东四所,因今日皇上要举办端阳节宴,所以学堂没有上课。

可大皇子等人还是聚到了学堂中,围坐在平日吃点心的那张大圆桌前,大家都没有说话。

或许是被今日的事震惊了,或许在想什么不能说出口的事,又或许只是在等二皇子回来一起吃……

大皇子和三皇子许久没有同坐在一桌上了,平日皇后的人看管得严,根本不许三皇子同大皇子说话。

今日苏幼仪晋封加上有孕的消息,让皇后措手不及,故而她也没精神顾及三皇子这边。

三皇子见四下无人,慢慢挪到大皇子身边,同他咬起耳朵。

大公主见了好奇地睁大眼睛,隐约听见一句“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大皇兄”,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

大皇子听了之后面露笑意,朝三皇子道:“昭母妃说了,大人的事不要影响小孩子。”

他难得愿意承认自己是小孩子,三皇子闻言一笑,拉住他的手。

兄弟二人生疏了多日复又恢复了以往的情状,连大公主看了都十分高兴,抿着嘴不住地笑。

忽听见院外有动静,原来是二皇子回来了。

看到众人都在学堂坐着,二皇子也走进来,默默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四个孩子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好一会儿,还是大皇子先开口,“昭母妃送给我们的粽子,今日是端阳节,大家一起吃了吧。”

余下三人都点了点头。

大皇子亲自伸手打开装着粽子的食盒,忽然“咦”了一声。

众人听见声音,都朝食盒里看去。

香喷喷的粽叶味道从食盒里传出,同时冒出来的还有一阵白气。等那热腾腾的白气散了,众人才看清里头一个个绿色的胖鼓鼓的粽子,被包成可爱的四角形。

可仔细一看,他们就知道大皇子在惊讶什么了。

“昭妃娘娘不是说,她给我们每个人爱吃的粽子做了不同记号么?”

大公主说出了众人的疑惑,明明食盒里的粽子都长得一样,哪里有什么标记呢?

大皇子总归相信苏幼仪的话,便道:“或许记号太小了,咱们看不清楚,拿出来看看吧?”

说罢便把粽子拿出来摆在桌子上,四个孩子研究了半日,果然还是没找到记号。

大皇子只好硬着头皮随意拆开了一个粽子,肉香从白白嫩嫩的米团子里散了出来,他轻轻一掰,里头露出香菇的形迹。

他抬起头道:“谁爱吃香菇馅的?”

二皇子举起手,大皇子便把自己剥好的粽子放到他碗里,二皇子愣愣地看着自己碗里那颗白胖的粽子,有些失神。

三皇子也学大皇子的模样剥了一颗粽子,轻轻一掰,“啊,这个里头是有干贝,是大皇兄爱吃的不是?”

大皇子朝他点点头,他便依样画葫芦剥好粽子,放到大皇子的碗里。

众人各自动手剥粽子,二皇子剥了一个板栗火腿的,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送到了三皇子碗里。

三皇子朝他一笑,“谢谢二皇兄。”

二皇子低了头,便见大皇子又剥出一个甜味的,一嗅便知是大公主喜欢的红枣桂圆,便送到她碗里。

“谢谢大皇兄!”

大公主笑得甜美,声音又好听,大皇子忍不住笑,“好了,既都有了就坐下吃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 故意不放记号

有了这一出帮人剥粽子的故事之后,众人之间的气氛比先前好了许多,大家都高高兴兴地坐下吃粽子。

“真好吃!”

“是啊,永寿宫的点心最是美味!”

大公主和三皇子都夸赞粽子的味道,也不知道真是粽子好吃,还是他们心里存了欢喜,所以觉得特别好吃。

大皇子一边吃着粽子,一边想苏幼仪说好的记号为什么没有,忽然想明白了些什么。

也许她就是想让大家互相分享粽子,借此挽回他们尴尬生涩的骨肉亲情,才会特意为之吧?

想通了这一点,大皇子顿时感慨佩服苏幼仪的聪明,和她的用心良苦。

他不自觉抬头看向二皇子,忽然发现二皇子嘴里咬着粽子,也在看他,见他看过来倒有些不好意思。

想来二皇子也明白了苏幼仪的用意吧?

……

苏幼仪回到永寿宫,燕嫔等人果然已经在等着她了。

夏日炎炎,殿中的冰山冒着丝丝寒气,众人坐在里头边说话喝茶边等她,倒也自在。

苏幼仪进殿忙道:“叫诸位久侯了。”

众人都起身朝她行礼参拜,惹得苏幼仪面红,“好端端的行此大礼做什么?慢说皇上还没有正式册封,就算正式册封了,你我姐妹几个何必如此拘礼?”

众人复又落座,燕嫔笑道:“什么册封不册封的,皇上金口已开,你就是实打实的昭妃,谁敢说没册封的话?我们啊也是探探你的口气,要是你封妃后得意了我们自然不敢不行礼,若不是那再按从前的规矩来也不迟。”

一番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婉贵人忙道:“姐姐别听燕嫔姐姐的话,她使促狭要臊你呢!明知道你不是那等人,还故意做出这等姿态。”

纯常在道:“可是方才燕嫔姐姐提议,婉姐姐也没拒绝啊,怎么现在倒说燕嫔姐姐的不是?”

“还是我们纯常在公道,哈哈哈!”

燕嫔笑得前仰后合,婉贵人也不好意思地抿了嘴,承认她也有使促狭的心。

众人好一番玩笑,连跟着燕嫔的柳常在都十分欢喜,气氛极其和乐。

燕嫔和柳常在是得偿所愿,正盼着苏幼仪彻底揭竿而起自己立起来,这会儿立刻就有了,她们自然高兴。

燕嫔忍不住道:“你刚才同几个皇子们说什么了?”

苏幼仪道:“我倒没和他们说什么,只是把粽子给他们,又怕孩子们拘束,请他们常来永寿宫玩。倒是你的二皇子,拉着我说了一番话。”

燕嫔有些诧异,“二皇子?他能同你说什么?”

苏幼仪喝了一盏茶,这才慢慢道:“他啊……左不过是小孩子那些话,也同皇后一样,觉得我那日在他挨打时去替他说话是别有所图吧。我同他解释了,也不知他听不听得进去。”

燕嫔叹了一口气,“二皇子和我不亲,他被皇上打伤后我一直尽力照顾,请太医为他医治,可他对我还是没有什么好脸色。你的话,想来他也听不进去。”

苏幼仪想到季玉深的话,想到二皇子的异形异状都是拜他所赐,现在二皇子果然受了皇上责罚,宫里都议论他失宠了。

季玉深的目的达到了,她便是想挽回也力不从心,二皇子若不肯听她的话她也没有办法。

便劝燕嫔道:“罢了,便是亲生的孩子也未必处处能听母亲的,何况养子呢?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尽力教导着便是。”

柳常在噗嗤笑出声,“娘娘青春美貌,倒说起这样的暮年之语了。果然是昭妃娘娘心思稳重,嫔妾佩服。”

苏幼仪想了想也觉得好笑,“也是,这话确实不该我说。”

众人说笑了一阵,婉贵人忽道:“对了,姐姐,有件事要告诉你。方才大家散了之后你先离开,我们瞧见江贵人同李常在又走到一处去了。”

苏幼仪道:“她们好不好与咱们不相干,不论她们是敌是友都是她们自己的事。我也不觉得凭她们的本事,能对我做出什么不利之事来。”

“那若是加上惠妃呢?”

燕嫔道:“我瞧着今日惠妃的脸色难看得很,江贵人挑拨你和大皇子的时候,她们两还眉来眼去的。你们不觉得,江贵人近来聪明了许多么?”

她不说众人还不觉得,一说想想还真是。

苏幼仪道:“江贵人的确聪明了许多。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她在后宫中受的惩罚也不算少了,应该学会长记性了才是。”

燕嫔却道:“若真是如此就罢了,若是惠妃在背地里教她什么,那就不好了。婉妹妹纯妹妹,你们俩和惠妃住在一个宫里,就没发现什么端倪么?”

两人都摇摇头。

“惠妃如今待我们不像从前亲热了,从前她和福常在的事,我也只是偶然看见一次罢了。如今她有心隐瞒我们,若真和江贵人来往,恐怕不会叫我们看见。”

说的也是。

苏幼仪想到皇上亲口告诉她的惠妃之事,不禁浑身发凉,这个女人的恶毒远远超过那些看似张牙舞爪的人。

甚至比已故的李氏还要可怕。

婉贵人瞧见她打了个冷战,忙道:“姐姐,你怎么了?”

苏幼仪回过神来,朝她笑笑,“屋里的冰山放得太多了,我忽然觉得有些冷。”

“快,快撤一个出去,别冻着你们娘娘!”

燕嫔连忙指使人进来抬冰山,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苏幼仪腹中的龙胎,别的都没此事要紧。

皇后回到长春宫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云端里,飘飘摇摇看不清方向。

她颓然倒在榻上,两眼无神。

翠摇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忙上前安慰,“娘娘,您怎么了?不过是昭嫔有孕封妃,娘娘何必如此失魂落魄呢?”

皇后冷笑一声,“不过?你可知道这里头的严重性么?”

翠摇不解,只道:“当年的芳妃不也是如此么?最后还不是死了,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不算她的,反而成了”

她说到此处之时,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不必管了

皇后道:“呵,你现在明白了吧?芳妃死了得益的是昭妃,芳妃当初被贬为贵人,说起来是因为抗旨不尊从储秀宫出来,其实还不是得罪了昭妃么?”

翠摇忙道:“可是娘娘是中宫皇后,不是当年的芳妃,得罪了昭妃就会随意被铲除。娘娘又何必如此自危呢?”

皇后慢慢坐起来,直起身子,“若只是昭妃一个,本宫何惧之有?可你看看皇上今日的态度,还和从前一样么?从前无论是李氏还是芳妃,皇上的态度都是向着本宫这个正宫娘娘的。虽然明面上看着不怎么样,但终归维护着本宫的尊严。可如今呢?”

她真正恐慌的是,她已经看不到皇上对她的半点维护了,能看到的只是皇上对苏幼仪的全力维护。

从前宫中的宠妃,李氏是因为身家背景,芳妃是因为有子,唯有苏幼仪是皇上真心爱护的。

她和之前那些女子最大的不同是,皇上绝不会想遏制她的荣宠,反而还嫌给她的不够。

而李氏之流,说得难听些,皇上不过是在利用罢了,并不希望她们背后的势力坐大。

翠摇咬了咬牙,“可就算皇上不维护,皇后娘娘始终是皇后娘娘。本朝历代没有废后的先例,昭妃再得意,也越不过娘娘您去。”

皇后听见废后二字,浑身打了个冷颤。

她幽幽地抬起头,“如何没有先例?太祖爷的第一任皇后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偏偏太祖爷不喜欢,把她从皇后贬为静妃,你都忘了吗?何况本宫深知自己的情形,本宫没有强大的母家可以依靠,所能依靠的不过是皇上的扶持。皇上扶持本宫是为了什么,本宫心里也清楚得很……”

当年李氏势大,若后宫中没有一个压的住的皇后,李氏早就越俎代庖了。

皇上忌惮李氏,所以扶持她稳坐皇后的宝座,以绝李氏等人之贼心。如今皇上有了真正宠爱的女子,还会和从前一样么?

皇后回想起过往的桩桩件件,先是破例让苏幼仪可以随意探望大皇子,让她教大皇子读书。再是允她协理后宫,渐渐夺下后宫权力……

再想到她和燕嫔、婉贵人等都交好,助力雄厚,皇子公主们也没有不喜欢她的,再者后宫的宫人也都夸她贤德……这叫人如何不胆寒?

皇后失声而笑,“本宫怎么这么蠢,本宫怎么会这么蠢呢……”

她像疯了似的一直重复这句话,翠摇看得害怕,连忙劝慰她,“娘娘,娘娘别这样说,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她到底只是妃位,娘娘何必如此担忧呢?”

皇后摇了摇头,“一个得人心、得圣心,膝下有皇子又有协理后宫之权的妃位,等她腹中这一个诞下若是皇子,就算皇上封她皇贵妃也不是不可能啊。你还觉得她危及不了本宫么?本宫只恨自己愚蠢,为何从前没看出来,苏幼仪竟然有如此实力……”

翠摇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在娘娘面前惯会说好听的,又因她家世实在薄弱,谁能想到她能成事呢?”

“是啊,谁能想到,她竟比当年的李氏还要难缠。”

皇后愣愣道:“何况她如今家世也不算薄弱了,和苏家连了宗,那个苏清是皇上极其看重的一个人才,步步高升。他高升了苏幼仪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你没见婉贵人都被封为贵人了么?”

若按正常的程序晋封,婉贵人和纯常在家世差不多,又同时进宫,恩宠也差不多,应该同时晋封才是。

但婉贵人被单独晋封,全因苏清在前朝有功。

皇后念及此处,又心生悲凉,“可怜本宫没有个好兄弟好父亲,能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的。本宫就算坐这个皇后的宝座,也总觉得岌岌可危……”

翠摇不知如何安慰皇后,只能翻来覆去说一些无用的话。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朝皇后道:“娘娘,可我们还有关键的一步棋在昭妃身边,不是吗?”

皇后顿了顿,“你说的是翠微?”

“是啊。”

翠摇道:“这个棋子从昭妃还是大皇子身边的宫人起,咱们就安插好了,从前却没怎么用。如今正是用的时候。咱们在永寿宫有探子,永寿宫在我们身边可没有,这不是就赢了她一步么?”

皇后闻言觉得有道理,淡淡地点头,“你说的对。皇上警告了本宫,虽不能利用翠微在昭妃身上动手脚,至少可以探查她们的动静。燕嫔那些人成日在永寿宫坐着,一定没安好心想陷害本宫!本宫就知道燕嫔不是个安分的,她以为有了二皇子她便是个人物了,竟然也敢和本宫作对!”

皇后最忌惮的皇子始终是二皇子。

不仅仅因为他是李氏的儿子,更因为他曾是皇子中最优秀的,最会读书,也最受皇上疼爱。

大皇子虽然也好,可他是先皇后留下来的嫡长子,皇后身为继皇后天然对他有所敬畏不敢妄为。

但二皇子凭什么?

他的出身还不如嫡次子三皇子,一个庶出的皇子,也敢在她面前嚣张么?

翠摇闻言道:“娘娘,要不咱们先给燕嫔点下马威尝尝,也算警告昭妃,您觉得怎么样?”

皇后道:“你的意思是……”

翠摇附耳慢慢说来,皇后点点头,深以为意的模样。

没过几日,皇后便命人送了补品去永寿宫。

说起来是她爱护皇嗣关照嫔妃,其实送来的东西要么是朽成灰烬的人参,要么是已经失了药性的雪莲。

淑芽见了东西十分气恼,“长春宫的人也太下作了!东西裹得严严实实的,等奴婢收了进来打开一看才发现都是些废物!这些东西给娘娘吃,是想害娘娘么?”

苏幼仪倒不介意,“罢了,她就算送再好的东西来我也不敢吃。这些残须废料你就原样收起来吧。下次皇后寿辰什么的,咱们照样送回去,礼尚往来。”

淑芽听了噗嗤一笑,不得不说苏幼仪这个主意极好。

苏幼仪又道:“往后皇后再派人送东西来,你当面清点,若东西有问题直接骂送来的人,不必客气。皇后既想做贤名又拿这些东西来恶心我们,以为我是吃素的么?”

淑芽笑道:“是,还是娘娘的主意好!”

说罢命人将东西单独收进库房,还特意嘱咐别和皇上和燕嫔他们送来的别的好人参混在一起。

这一波才过去,忽然听见多福进来禀告,“娘娘,不好了,皇后把燕嫔娘娘和二皇子都叫去长春宫训斥了一顿!”

苏幼仪从榻上坐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如今人已经去长春宫了。娘娘,燕嫔娘娘和您一向交好,皇后娘娘这样做不是打您的脸么,您要不要去瞧瞧?”

苏幼仪沉吟了片刻,“皇后叫燕嫔姐姐去训斥,只怕是说她对二皇子管教无方之类的,是不是?”

多福道:“娘娘英明,听说是这样。”

第二百六十八章 进屋歇着

苏幼仪又躺了回去,“既是这样,那这顿斥责也是应该的,咱们不必管了。”

淑芽不禁诧异,“娘娘,是燕嫔娘娘被训斥了,您怎么说不管呢?”

苏幼仪道:“二皇子犯错惹皇上生气,人尽皆知,燕嫔姐姐毕竟是二皇子的养母,挨她一顿训斥也是应该的。这是她中宫皇后的职责,我若阻拦岂不是以下犯上?”

淑芽听了这话不言语,细想想的确是这样。

又不甘心道:“可皇后前脚派人送来这些东西来恶心咱们,后脚又把燕嫔娘娘叫去训斥,这不明摆着是冲娘娘来的么?”

苏幼仪只是淡淡一笑。

她何尝不知道皇后是冲她来的?

皇后想给她这个下马威,正说明她心中虚得很,苏幼仪反而更有把握了。

便道:“你派人去长春宫外候着,若见燕嫔姐姐出来了,就亲自去钟粹宫安慰她一番。听听姐姐的口气,若她忍得下呢咱们就忍,若忍不下你只管告诉她,我一定寻了机会给她出气。”

“是。”

淑芽应了一声,便下去吩咐人。

苏幼仪私心想着燕嫔不是不识大体的人,皇后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她应该不至于强烈反弹。

既然已经和皇后杠上了,这笔账慢慢算不迟。

忽见翠微从外头进来,“娘娘,您封妃的服制内务府已经送来了,还有一应的首饰鞋履,娘娘要亲自看看吗?”

苏幼仪抬手,翠微扶着她起身看那些衣裳首饰。

只见一身新制的妃色礼服,看起来端庄华贵,耀目非凡。配的鞋履是金色的坠珠绣鞋,米白珍珠映衬金色鞋面,越发大气。

更兼一应金钗首饰,翠羽凤毛不尽其数,叫人一看眼花缭乱。

苏幼仪淡淡一笑,“翠微,你说这衣裳好看吗?”

翠微笑道:“皇上亲自命内务府好生置办来的,自然好看。依奴婢说,这身服制封贵妃都使得了。”

苏幼仪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摆摆手,命人将衣裳首饰都收起来,等封妃那一日再用。

殿中的人都退下了,翠微朝殿外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道:“娘娘,皇后那边又让翠摇来找奴婢了。”

“哦?都说什么了。”

翠微道:“倒没有什么说的,只是让奴婢加紧盯着娘娘,尤其是娘娘平日和燕嫔娘娘等人聊天的内容,叫奴婢好好听着。一旦发现任何风吹草动,就去禀告皇后娘娘。奴婢只推说娘娘平日和燕嫔娘娘等人说话只有淑芽在旁伺候,奴婢未必能听见什么,也好留个余地的。”

苏幼仪点点头,“你果然聪明,本宫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日后皇后再派人来找你,你回了本宫便是。要去回皇后的话时,也先来问过本宫再去回话,明白了么?”

“奴婢明白。”

翠微恭恭敬敬地应了,苏幼仪拉住她的手,“我前儿派人出宫打听了打听,你的老子娘带着你弟弟妹妹进京来找你了,本宫安排他们住在哪里,一会儿多福自会和你细细说清楚。”

翠微有些惊慌地抬起头,她前几日的确辗转通过内务府的小太监得了信,知道自己的家人要进京投靠她,不想现在已经到了。

苏幼仪朝她笑着点点头,“你放心,总归是安全无虞的地方。皇后那边的人时常见你,本宫也不方便赏你什么,该赏的都折成白银赏给你父母家人了,想来你该放心了?”

翠微受宠若惊,忙要磕头谢恩,被苏幼仪拦住。

“本宫知道你关心自己家人,快出去吧,不必谢恩了。”

翠微忙应了出去找多福,多福见了她便知问的是什么事,拉她到僻静角落道:“你家人现在住在城墙根底下一处两进房舍里,那是苏大人家的管家闲置的宅院。各样物件都是齐全的,娘娘额外赏了许多银子,不愁吃喝。旁人若问起你家人呢,你就说住在你亲戚家的旧宅里,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

翠微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他说的旁人是谁,又道:“多福,我求你帮我个忙!我这些年在宫里还算积攒了点银子,求你帮我带出去给他们好不好?既然娘娘出了手,你一定能联系上他们,把银子交给你比交给旁人我放心!”

多福摆摆手,笑道:“得了吧,你能有多少银子?听说你家里实在穷得厉害,又没有爹,一家老小仰仗你那点月例银子过活,年年托人往外寄。连春花那些小宫女都比你攒的银子多,你还有多少银子能送出去,就不怕自己遇到点事没傍身银子?”

翠微红了脸,不想自己的老底早就被人看穿了。

多福道:“你也别白忙了,知道娘娘送了多少银子给你娘吗?”

翠微不解地摇摇头,多福朝她比了一个叫人不敢想象的数字,一脸羡艳道:“就这笔银子,够你娘和弟妹们用上两三年不必愁了,你还担心什么?”

翠微欣喜若狂,当下眼里连泪花都泛了,激动得说不出话。

多福也没再多话,让她自己欢喜地想想去,便默默走开。

过不了多时淑芽回来传话,燕嫔果然只说皇后训斥一顿没有大碍,这顿训斥原本在皇上那里就该挨的,只是时日晚了些罢了。

无论如何,二皇子犯错自然有她的责任,没有血缘关系也是母子。

苏幼仪也是这样想的,听燕嫔不在意便放心了,“虽如此说,不过也不能叫皇后太得意,免得她真的以为可以随便动我身边的人。这次是燕嫔姐姐,下次岂不轮到婉妹妹她们了?”

次日苏幼仪便命人准备了许多礼物,大张旗鼓地去钟粹宫看望燕嫔。

后宫中人都知道她怀有身孕,旁人不带着礼物和补品去看她就罢了,她倒先去看别人,一时燕嫔被皇后训斥之事都传开了。

“想来皇后娘娘这一番训斥厉害得紧,否则昭妃娘娘身怀龙胎,怎么这么紧张巴巴地跑去钟粹宫安慰呢?”

“是啊,听说二皇子被皇后训斥之后也是面无人色,啧啧,从前没看出来,皇后还真是凶狠……”

第二百六十九章 封妃典礼

燕嫔见苏幼仪大张旗鼓地来,也不解其意,苏幼仪却一见她就道:“姐姐受苦了,都是妹妹连累得你。来,快进屋歇着吧!”

燕嫔被她推进屋,正莫名其妙,听见外头通报婉贵人和纯常在也来了。

“燕嫔姐姐,你没事吧?”

纯常在的嗓门在庭中就嚷开了,弄得柳常在都差点以为,燕嫔真的被皇后怎么样了。

江贵人也诧异地出来看热闹,见婉贵人和纯常在急匆匆地进了正殿,两人对视一眼莫名其妙。

江贵人道:“燕嫔娘娘怎么了?”

柳常在下意识便要脱口而出“没怎么啊”,想了想,江贵人不是自己人,便什么都没说,命宫女收拾收拾跟自己一起去正殿。

她一进去,正殿的大门就关起来了,江贵人想打探也没得打探,只得作罢。

正殿中,众人围坐一处,竟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燕嫔和柳常在莫名其妙,苏幼仪捂着肚子,“纯妹妹的演技真好,我只当你天真不懂事害怕你露馅呢,没想到数你最厉害!”

婉贵人忙替她扶着肚子,生怕她笑得太厉害对孩子有闪失。

纯常在得意道:“那当然!不就是假装很紧张吗?我就想象燕嫔姐姐跟那天二皇子似的被打了板子,我心里自然就紧张起来了!”

燕嫔连忙叫停,“慢着慢着,你们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明白?”

“是啊,也告诉我们知道知道啊。”

柳常在也莫名其妙,婉贵人这才笑道:“姐姐说燕嫔姐姐挨了皇后娘娘训斥,旁人不知情由。咱们就假装要紧似跑来安慰燕嫔姐姐,宫里人岂不更加议论皇后刻薄?看皇后下次还敢不敢生事。”

燕嫔和柳常在一听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昨儿被皇后训斥你们一个都不理我,只让淑芽来问候了我两句,原来早就计划好了?亏我昨夜翻来覆去心里难受,以为你们都不理我委屈。”

说罢气哼一声,惹得众人更加好笑了。

苏幼仪道:“我也是听见外头的传闻才有的灵感,你不知道宫里如今都议论什么。有人说二皇子被皇后责骂得面无人色,有这回事么?”

燕嫔诧异道:“当然没有这回事。皇后昨儿主要是骂我,二皇子不过是个陪衬,让这件事看起来名正言顺一些罢了。哪来的面无人色?”

婉贵人道:“我想也是如此。只怕二皇子近来一直神思倦怠萎靡,加上上次被皇上责打伤还没好全,所以脸色苍白些吧?宫里那些人竟然就说他被皇后训斥得面无人色,这也太冤枉皇后了!”

说罢却忍不住笑起来。

皇后固然冤枉,也是自作自受,自从李氏倒台之后她做了许多不义之举。后宫里到处都是眼睛和嘴巴,人人都看着,人人心里也都有一杆秤。

众人在殿中笑着,而钟粹宫外,宫人们对于皇后的刻薄议论更深了。

聊到兴起之处,淑芽也道:“昨儿皇后娘娘派人送来永寿宫的人参雪莲,都是朽了坏了的,真真是气人。别的不说,只看我们娘娘从前在李氏面前维护她多少次,她也不该如此刻薄呀。”

“还有这等事?”

燕嫔听了也十分惊讶,婉贵人却道:“我倒觉得这是好事情。皇后不够聪明,这样的把柄自己送出来给人抓。只要有一日她把姐姐惹急了,姐姐把这件事抖落出去,伤的还是皇后自己的名声。反正姐姐又不缺这点人参雪莲吃,若要的话太医院管把所有好的都送来,不是吗?”

苏幼仪闻言笑着点头,“妹妹说的是。所以我并不很担心皇后那边,皇上还给她下了旨意让她照顾我的胎像,她不敢怎么样。倒是你们近来行事小心些,别叫她抓住什么把柄为难你们。”

想来就算有把柄被抓到,皇后也不敢再做什么了。

光是训斥燕嫔一顿就让她在宫里败尽了名声,遑论再做什么呢?

过就几日就是苏幼仪封妃的吉日,这日一早她梳妆打扮换上了吉服,先是去乾清宫领旨,皇上亲自看着让高奇寿宣了旨意。

“朕惟仪首重夫柔嘉、女宗著范。内治更资夫祗慎、典册成休。既协度于珩璜。用增辉于翟。咨尔苏氏。恪勤奉职。温惠宅衷。慎简宫闱。久更岁序。夙兴夜寐、怀报履之小心。守约思冲、备持盈之懿德。兹以册印、封尔为昭妃。尔其弥崇谦抑、荷福履之永绥。式佩纶言、合邦家而衍庆。”

领了旨意并妃位的金印、宝册等物后,又去皇后的长春宫参拜,长春宫里皇后和众嫔妃早已等候多时。

见她一身瑰丽委委而来,年轻美艳的面容映衬那身妃位的吉服,显得不太搭调,却又恰到好处。

皇后微微眯起眸子,总觉得眼前的一幕似乎曾几何时见过。

是了,当年李氏封妃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年轻,眉眼里还没有足够的老成来压住这一身衣裳。

不要紧,她们有一身荣光,足可相衬。

苏幼仪款款走上前来,所有嫔妃都起身福礼,苏幼仪则朝皇后福了福,“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

皇后唇边挂着勉强的笑意,苏幼仪身怀龙胎,她不敢叫她行礼太久,否则更加叫人议论自己的刻薄。

众嫔妃这才齐声高呼,“参见昭妃娘娘。”

苏幼仪温婉一笑,端庄大方,“免礼。”

皇后道:“你今晋封妃位,仰赖皇上恩德,下承子嗣福气。日后要更加勤勤恳恳侍候皇上,照顾皇子,方能不负皇上所托,明白了么?”

这不过是些例行公事的话,从皇后口中说出,倒有几分威胁之意。

苏幼仪只是笑笑,“臣妾一定不负皇后娘娘所言,必定侍候皇上周全,勉力为皇上绵延后嗣,多多益善。”

皇后的嘴角跳了跳。

她的年纪已经不适宜生育了,膝下统共只有一个三皇子,苏幼仪这句多多益善真是专挑她心里脆弱的地方刺。

皇后无可奈何,只得让她落座。

第二百七十章 阵营明确

她坐的是左手边第一个位置,那是嫔妃中最高的位置,当年李氏也曾坐过。

惠妃就在她对面,痴痴地看着这个位置,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她连这个位置都没有坐过。原以为李氏没了之后就该轮到她了,不想后来又有芳妃,如今又有苏幼仪……

苏幼仪微微抬眼,便见惠妃一直盯着自己。

她大大方方地回视回去,惠妃这才道:“昭妃的肚子几个月了?看起来一点也不显,和本宫从前怀大公主的时候完全不同。明明才两个月,腰身就粗了一截。”

苏幼仪很快听出话中的试探之意,装作不经意道:“才三个月,自然不显的。惠妃本就比本宫生得丰腴,自然腰身容易粗。”

这话说的惠妃无言以对。

苏幼仪生得雅致,似弱柳扶风一般,都说她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惠妃只觉得是老天爷给了她一张好脸蛋和一副好身形罢了。

皇后故作不经意道:“昭妃怀胎辛苦,皇上让你教大皇子读书,你自己膝下还有一个四皇子,如何兼顾?本宫看,协理后宫的事你就别多操心了,本宫自己来做便是。”

皇后这话说得占理,苏幼仪却想也不想便驳了,“皇后娘娘体恤臣妾,臣妾心领了。不过大皇子如今也大了,薛太傅教得很好,已经不用臣妾费心。四皇子的事皆有奶娘照顾,淑芽她们关照得很妥帖。横竖我成日在宫中养胎无趣,就指着翻翻账本解闷子呢,皇后娘娘不会不允许吧?”

她一句话将皇后堵了回来。

皇后冷笑一声,“大皇子倒罢了,四皇子的事就交给下人,你也放心?奴才毕竟是奴才,未必尽心。该不会因为四皇子不是你亲生的,你就这样”

“皇后娘娘慎言!”

苏幼仪趁势陡然拔高了声音,吓得皇后一顿,都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便见苏幼仪凌厉的目光看向她,嘴角还带着笑意,“皇后娘娘说谁不是我亲生的?满宫里都知道四皇子是我所出,皇后娘娘难道连皇上的旨意也不顾了么?”

“是啊,皇后娘娘今日糊涂了不成?”

好不容易逮着皇后这个错处,燕嫔自然要帮着说话,“四皇子是昭妹妹所出确凿无疑,皇后娘娘如何这样说起来?惠妃娘娘,你说是不是啊?”

惠妃有些尴尬,看了皇后一眼又看向燕嫔,只点点头不说话。

燕嫔想到自己前些日子被皇后训得跟狗似的,好不容易抓住扬眉吐气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又看向江贵人,“江贵人,你说四皇子是不是昭妹妹所出?”

江贵人愤愤道:“当然是。”

她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一旦说出口,那就是抗旨不尊的大罪。

燕嫔这才满意,笑吟吟地看着皇后,待要看她如何自圆其说。

皇后尴尬道:“是本宫失言了。燕嫔你又何须得理不饶人,在这里耀武扬威?”

“因为皇室血统不容有失,皇子们身份尊贵,但凡有一丝半点差错,他的母亲都逃脱不了干系!”

燕嫔背诵似的脱口而出,“皇后娘娘,这话不是您前些日子教臣妾的么?难道臣妾没管教好二皇子是臣妾不是,皇后娘娘连四皇子的身世都混淆了,不是大过?”

“你!”

皇后气结。

苏幼仪在她面前得意就罢了,燕嫔算什么东西,也敢在她面前张牙舞爪?

不过是仗着和苏幼仪交好,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苏幼仪看了燕嫔一眼,“姐姐,罢了。谁叫我们是做妾妃的,有错自然得认,皇后娘娘有错也是咱们的错。娘娘不追究你就罢了,你怎么好追着皇后娘娘的错不饶呢?”

婉贵人和纯常在看她这样,依稀又看到当年在皇后面前怒怼李氏的她,那么大方淡定,说出来的话又句句狠辣戳心。

那股飞扬恣意的神采,和她平日在皇后面前说好话时完全不同。

那当年她怼李氏的时候,皇后笑得不知多么开心,如今也算一报还一报,她也尝了当年李氏的愤怒了。

皇后大袖一挥,“都退下吧!”

苏幼仪等人不动声色,她当先福了福身退出去,燕嫔等人跟在她身后,竟是光明正大公然结党了。

叫江贵人看不过的是,连柳常在这个新人都仗着自己和燕嫔的关系,把自己当成了苏幼仪一党,大摇大摆地跟出去了。

惠妃有些尴尬,只好跟在她们后头出去。

许答应是不出去的,绿常在见惠妃、江贵人和李常在三人似乎走到了一起,觉得自己难以加入进去,一时有些尴尬。

她忽然发现如今后宫已经摆明了阵营,只有她一个游离在外,不知何时就做了别人的垫脚石。

不行,她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必须做个决断保全自己!

然而该投向皇后还是苏幼仪那一边?

皇后毕竟是中宫皇后,这么多年凤座稳固,当年李氏的势力何其之大也没有动摇她分毫。

可苏幼仪是后起之秀,看起来更得圣宠皇嗣也更加有把握。只不过她那边人已经很多了……

皇后身边倒是只有一个许答应,如果自己投向她,她一定会接受。

不知怎么的,绿常在却不想回长春宫中,她想到自己的姐夫雍亲王说的话,叫她在后宫里要与昭妃为善。

还说他托昭妃照顾自己,可是……

“给绿常在请安。”

一个眼神的宫女忽然走到她跟前,朝她福身行礼,绿常在惊讶道:“你是……”

宫女笑道:“奴婢是永寿宫的春花,一向很少跟着昭妃娘娘出门,常在不认识也是自然。我们娘娘有句话命奴婢告诉常在,请常在务必一听。”

想什么来什么。

绿常在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越发客气道:“原来是春花姑姑,有话请说。”

春花附到她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绿常在微微蹙起的眉头渐渐打开,心中霍然开朗。

她笑道:“那有劳姑姑回去禀告昭妃娘娘,就说绿儿多谢娘娘照拂,一定时时刻刻心中记着娘娘的话,绝不敢忘!”

第二百七十一章 渔翁得利

春花回去把绿常在的话原样说了,苏幼仪露出神秘的微笑。

“娘娘真神了,您怎么知道绿常在正在纠结站队的事情?奴婢去的时候她愁眉不展的,待奴婢说完那一番话,她便展开了眉头。”

春花崇拜地看着苏幼仪,“娘娘真是料事如神,奴婢佩服万分。”

苏幼仪淡淡一笑,“毕竟是雍亲王选进宫的人,果真聪慧。她若到现在还领悟不出宫里现在的情况,那也枉费雍亲王请本宫照顾她的一番心思了。”

春花点点头,“娘娘说的是,绿常在看起来就是个聪明和气的人,娘娘没有看错她。”

苏幼仪道:“话带到了就好,日后永寿宫照旧不必跟绿常在走太近。她本是雍亲王送进宫的人,想来皇后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对她动心思,否则不是有意与皇上为敌么?”

春花福身,“是,奴婢明白。”

且说长春宫这一边,皇后至今怒气未平。

她习惯了苏幼仪待她一向恭恭敬敬,如今苏幼仪把自己身上的刺露出几分,皇后便有些吃不消了。

也是,当年的李氏读过书又伶牙俐齿张狂霸道,不也说不过苏幼仪么?

许答应只能在旁安慰她,“皇后娘娘别生气,昭妃如今怀着龙胎,自然骄傲些。今日又是她封妃的典礼,可不是最风光的时候么?娘娘犯不着这个时候同她置气,得不偿失啊。”

“是啊,当年芳妃怀胎的时候,比她更张狂百倍本宫都忍了。如今昭妃这一点小小傲气,本宫忍得下去。”

皇后这话不知是说给许答应听,还是在安慰自己。

许答应见她嘴上这样说,可神情并没有平复,便知她心里还是生气。

便道:“方才那样,说到底还是燕嫔记恨皇后娘娘,所以狐假虎威张狂了。皇后娘娘别太生气,越是张狂越容易露出马脚,不是吗?”

皇后看她一眼,心道自己没看错许答应,她还是有些成算的。

她的气渐渐平了,朝许答应道:“莫不是你有什么好法子?”

许答应笑了笑,“臣妾哪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卖弄?只是臣妾方才在席间察言观色,觉得像皇后娘娘一样生气的人好像不少呢。您看惠妃娘娘,在宫里熬得一把年纪连个皇子都没有,被年纪轻轻的昭妃压在头上,她不生气么?”

皇后心思一动,觉得许答应这话用心,细察起来叫人惊心。

“你是说,让本宫利用惠妃辖制昭妃?只怕不行。你也说了,惠妃在宫里熬得一把年纪,没有皇子也不讨皇上喜欢,她能有什么用?”

许答应道:“是个人都有用,娘娘不见当年的白答应,小小一个无权无势的答应就能让芳妃惨死。”

她说着朝门外看了看,压低声音,“还有她拼了命生的四皇子,都成了别人的儿子。臣妾曾经听说,芳妃生产的时候太医问皇上保大人还是孩子,您说,要是芳妃知道孩子出生会成了别人的,她一定想保自己吧?”

皇后摆摆手,想到自己方才因为这一句口误被燕嫔羞辱,心里就十分不舒服。

她道:“保大人还是孩子,是芳妃能做主的么?皇上在那里,他待芳妃原本也没什么情深义重,就算情深义重也是皇嗣更重要。只是白白便宜了昭妃……慢着,你的意思是让惠妃像当年的白答应一样?这不行!”

皇后立刻否决了她的提议,“皇上把她的胎交给本宫,如果出了什么事,皇上自然拿本宫是问!不可以,这绝不可以!”

其实许答应也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是试探试探皇后,没想到皇后反应这么激烈。

看来她果然内里孱弱,胆子不大。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许答应一个刚入宫的新人都知道后宫中这种事情在所难免,连小小一个白答应都有胆子做,皇后却没胆子做。

这样的性情,如何不叫人踩到头上?

她有些后悔,怀疑自己这个队站错了。

皇后除了这个皇后的身份可以压制昭妃之外,其余的,连昭妃一根手指头她都比不上。

便笑道:“皇后娘娘误会了,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说皇后娘娘可以摒弃和惠妃之间的嫌隙,大家互相帮助,不让昭妃独大。”

皇后无奈地扶着头,“可是本宫和惠妃之间的嫌隙,比昭妃更加深。你初来宫中不知道,惠妃是先皇后的侍女,本宫和她之间绝不会有什么共同利益。”

许答应小声道:“皇后娘娘和惠妃没有共同利益,可江贵人和惠妃倒是有了共同利益,那就是趁着昭妃怀胎把大皇子从她身边夺走。连李常在都加入了她们,皇后娘娘难道干看着么?”

皇后一惊,“你如何得知?”

许答应道:“臣妾和李常在同住一宫,皇后娘娘吩咐臣妾留心观察,臣妾自然看得出些端倪。”

起初惠妃和江贵人她们似乎还避讳着什么,今日苏幼仪和燕嫔一闹,她们似乎更加不避讳了。

或许是知道皇后跟苏幼仪彻底撕破脸了,她们也需要抱团才可不被人欺压吧?

皇后想到江贵人和惠妃,再想到李常在,这里头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更关键的是,惠妃和江贵人都想抢大皇子,这件事早就不是秘密了,她们俩如何合作?

皇后摇摇头,感慨后宫的形势变得太快。

许答应见她无助,便道:“皇后娘娘,您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好歹告诉臣妾,臣妾也好去办。”

皇后摆摆手,“罢了。既然有惠妃和江贵人她们,那本宫就暂且忍着。免得鹬蚌相争,倒让她们渔翁得利,对本宫有何好处?本宫在后宫十来年,别的没学会,忍字是早就学会的。”

她想当那个三方夺利中最后胜利的渔翁,可谁又不想呢?

惠妃的永和宫中,气氛更加诡异一些。

昔日曾是宫女的惠妃,坐在上首。

底下江贵人和李常在分坐两边,三个人明明代表着不同的利益,却不得不坐在一起商量事情,这种感觉怎么想都有些诡异。

第二百七十二章 皇后的反常

当群雄争霸时,忽然崛起一个实力雄厚到难以撼动的人物时,其余的小人物便会自动抱团化敌为友,选择一起打败那个最强大的人物。

她们三人就是这样的情况。

惠妃抬眼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这二位都是大家小姐出身,若在从前,惠妃怎么也不敢想象她会和她们走到一处。

更不会想到,她们会到她的永和宫来。

江贵人和李常在也在打量永和宫的装饰,惠妃住的是正殿,可殿中并无奢华装饰,看起来简朴得很,一看便知是住了许多年没有新修了。

这感觉和惠妃一样,人老珠黄,虽有妃位,却不值得旁人青目。

江贵人和李常在看来看去,最后看到对方,目光中都有一丝警惕,又有一丝讨好。

这诡异的气氛中,终究还是惠妃开口打破了沉默。

“二位瞧着,今日皇后的神情如何?”

江贵人轻哼一声,“自然是不好看。皇后也太愚笨了,当着昭妃的面要夺她协理后宫之权,昭妃的嘴皮子多厉害,难道她不知道么?倒是惠妃娘娘有什么好主意,能挫一挫昭妃的气焰?”

李常在冷眼旁观,她知道惠妃和江贵人之间有大皇子这个绕不过的坎,很难交心。

不过瞧江贵人的样子,她似乎不单单是因为大皇子而记恨苏幼仪,更多的是一种本能的嫉妒。

惠妃笑了笑,“皇后娘娘若是愚钝,本宫就更加愚钝了,所以才请二位来商量。李常在,你怎么看?”

这个皮球又踢到了李常在身上。

李常在有些明白了,说到底惠妃她们对苏幼仪都是有心无力,想挫败她又没有办法,唯恐给自己惹上麻烦。

所以这个皮球踢来踢去,又踢到自己这边。

她想了想,无论她们三人的结盟多么松散,却不能没有,否则她们就更加任人宰割毫无分量。

便道:“我刚刚入宫,若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二位姐姐海涵。据我的意思,皇后娘娘今日颜面被伤,难道不会报仇么?”

这一点惠妃自然也想到了,便道:“李常在的意思是,咱们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等着看皇后对昭妃出手便是?”

“皇后要是有手段,还能任由昭妃坐大成现在这样么?”

江贵人翻了一个白眼,对皇后十分不屑,“她若有我姑姑先皇后一点半点的风采,皇上也不至于让昭妃踩在她头上。”

提到先皇后的话, 惠妃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她尴尬地掩口轻咳了一声,没有接话。

李常在微微一笑,“据我的意思,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不过要做什么,还得看皇后怎么做。说到底咱们到底人微力弱,若是能借皇后的东风岂不更有胜算?让皇后先出手,我们借力打力,方是有效之举。”

惠妃和江贵人听了沉吟不语,好一会儿,江贵人才道:“万一皇后不出手呢?”

以皇后今日外强中干的表现,这不是没有可能。

李常在眉头微蹙,“若皇后实在不肯出手,咱们说什么也要出手了,总不能……”

她抬手扫向那二人,“让那位坐大,对咱们谁都没有好处。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不是吗?”

一个大皇子,一个二皇子,便是她们三人不可放弃的利益。

三人互相看看对方,彼此多了点摒除意见的信任,眼神里终于有了些同盟的意思。

……

惠妃再次去了长春宫。

她们三人之中,江贵人和李常在实在不受皇后待见,唯有惠妃这个宫中的老人,一向还算安分,皇后肯给她几分薄面。

这是她第二次私下特意来长春宫拜见皇后,比起上一次的犹豫和窘迫,这一次可谓行云流水。

因为她知道,这次不用她挑拨什么,皇后对苏幼仪本来就极其不满了。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皇后的态度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亲热,反而还是有些抗拒她到长春宫来。

惠妃十分尴尬,“皇后娘娘,臣妾今日前来实是一番好意,只是不忍见娘娘受辱才……”

“好了。”

皇后不耐烦地摆摆手,“你的意思本宫已经听明白了,若有什么新鲜话你尽管说,若没有就到此为止吧。”

说着抬手端起茶盏,这是送客的意思。

惠妃脸上烧红,不敢想象皇后有什么底气对她的示好无动于衷。

难道她已经有了什么好计策对付苏幼仪,只是嘴上不说出来?

她神思复杂地出了长春宫,皇后反而因为她的到来更有底气,“果然人人都想渔翁得利。想让本宫来做螳螂去捕蝉?昭妃不是好相与的,惠妃她们更加不是,本宫才不上这个当。”

此后苏幼仪要么在宫中照顾四皇子或是养胎,要么查阅内务府的账册时不时提出一些整改的意见,还争得皇上同意修缮了东四所。

虽说皇上待皇子们严厉,不喜欢他们享受奢华,但修缮房屋减少隐患,这是有利之举。

宫中之人越发赞扬苏幼仪关爱皇子,行事大度,有古今贤德嫔妃风范。

而皇后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也引起后宫之人的猜测。

皇后会就此怕了苏幼仪不敢行动?

自然不可能。

苏幼仪再得宠也只是妃位,何况没有母家地位,皇后不至于怕她到这个程度。

燕嫔等人都有些猜疑,“皇后闷声不响的,是不是憋着什么坏招?最怕这种看起来不声不响的,突然来个猛招,那才叫防不胜防。”

婉贵人等多半也是这样想的。

苏幼仪却问她,“近来惠妃那里有什么动静么?”

婉贵人想了想道:“没有,只是偶尔和江贵人、李常在她们见面,有时在永和宫见,有时不在永和宫,不过并不避讳我和纯妹妹。想来这里头也有震慑的意思,表明她们也是有同盟的,不容践踏。”

东四所正在修缮,大皇子等也十分高兴。

“昭母妃,能不能把我的住处后院修整成一块平地?我想在那里弄一个蹴鞠场,以后和弟弟们踢蹴鞠玩!”

第二百七十三章 母子争吵

“你想踢蹴鞠?”

苏幼仪听了大皇子的话,想了想,“这个不好。蹴鞠要用的场地大,你把自己的后院弄成蹴鞠场,将来你不爱玩了,后院不就荒废了?”

何况大皇子长大以后,总有些需要避人的时候,把自己的后院弄得人来人往可不是好事。

大皇子眉头微蹙,看起来是很想玩蹴鞠。

苏幼仪便道:“这样吧,你住的地方附近不是就有一大片空地么?就把那里修成蹴鞠场,蹴鞠是锻炼身体的活动,你们得空多玩玩也好。”

大皇子欢喜地拍手,“那太好了,昭母妃的决定,父皇一定会同意的!”

苏幼仪悄悄笑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趁这次修缮一并同我说了才好。下一次还不知道要到何时,何况也未必是我主持了。”

大皇子是个懂事的孩子,没有多要别的,只道:“有蹴鞠场就行了,多谢昭母妃!”

因近来皇子们都喜欢蹴鞠,故而听见修蹴鞠场的消息,大家都很高兴。

皇后因此事是苏幼仪全权主持,故而一概不知,还是听三皇子说了才知道,“母后母后,我们要有蹴鞠场了,日后就不必在学堂那片小空地踢蹴鞠了!”

皇后仔细问了三皇子,才知道苏幼仪竟然除了修缮东四所原有的房舍之外,还做主添了东西,其中最大的两处一是蹴鞠场,二是引御湖水到东四所修建池塘。

“蹴鞠?你和大皇子踢蹴鞠了?”

皇后十分生气。

她明明让三皇子远离大皇子了,没想到疏忽一段时日,三皇子又和大皇子走到一处去了。

三皇子拧着小小的眉头,“父皇说要兄友弟恭……”

“别跟我提你父皇说什么,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

三皇子被她抢白吓了一跳,皇后自悔失言,她不该在三皇子面前说对皇上不敬的话。

便道:“母后的意思是,你父皇现在明显是偏心昭妃的,也偏心你大皇兄一些。母后不让你和大皇子在一起,还不是害怕昭妃借机伤害你?”

“昭妃娘娘不会的。”

三皇子笃定道:“我吃了她那么多点心,大家都吃了。她还记得我们每个人爱吃什么味道的,若想害我,在点心里下毒不就得了?”

他到现在都没有中毒,就说明苏幼仪不想害他。

何况那些点心样样美味,他留神观察过,并没有因为是给大皇子的点心就格外精致,给他们的就简陋,大家都是一样的。

若想害他,何必花这个心思研究他爱吃什么?

皇后气结,“你是母后的孩子,为何处处向着昭妃说话?母后告诉你,昭妃如今和我已经不是同盟,而是敌人了。日后她送的点心你不许再吃,不许再和她说话,也不要再多接近大皇子,明白了吗?”

三皇子还是拧着眉头,纠结的小模样带着一丝倔强。

皇后瞧他这样就来气,“你不听母后的话?”

三皇子摇摇头,“做儿子的自然听母后的话。只是儿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母后。”

皇后闻言神色好看了些,“什么事?”

三皇子道:“做儿子的要听母后的话,那要不要听父皇的话?如果母后说不要听父皇的话,那儿子就认了。”

“你!”

皇后气得站起来,三皇子这哪里是听话,分明是在挑衅!

她怒上心头,忽然想到什么,诧异地指着三皇子,“这话是谁教你的?是不是大皇子?还是昭妃?”

三皇子摇头,“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觉得母后说的不对。母后和昭妃娘娘的事孩儿管不了,可孩儿和大皇兄手足之间的情意,母后也管不了。母后不是说,大妹妹是被惠妃娘娘教错了,所以从前只知道在闺中绣花么?那母后有没有想过,你教的有没有错?”

“啪!”

皇后下意识一巴掌打向三皇子,不想听他接下来的话。

三皇子惊讶地看着皇后,一边小脸顿时高高肿起,皇后一看便后悔了。她想查看三皇子的伤势,三皇子身子一扭躲开了。

“母后自己没有道理,就打人,这是不对的!”

他说着哭了出来,还强忍着泪水,话毕飞快朝外跑去,没给皇后一点解释的机会。

皇后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这是她这辈子头一次打三皇子。

那个从小体弱多病,被她当成掌中宝一样的唯一的亲生儿子,被她自己一巴掌打得脸都肿了,这叫她情何以堪?

翠摇在殿外听见动静,忙进来查看,“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本宫……本宫打了三皇子。”

翠摇惊讶地掩住口,没想到以皇后溺爱三皇子的程度,竟然舍得亲自动手打他。

平日跟三皇子的奴才有一点半点不好,皇后都心疼得不得了要打他们为三皇子出气,如今却亲自动手。

想来三皇子一定说了什么让她无法容忍的话。

翠摇忙道:“皇后娘娘,您先别伤心了。三皇子此刻想来不必皇后娘娘好多少,要不要奴婢去把他追回来?”

皇后这才想到,三皇子已经跑出去了。

她摇摇头,“罢了,追回来本宫也不知该如何和他说。让本宫冷静冷静,也让他冷静冷静。孩子毕竟大了,不听母后的话了……”

皇后虽如此说,翠摇还是觉得不能由着三皇子哭着跑出去,叫人看见更加议论皇后刻薄。

便命人去找三皇子,谁知沿着长春宫到东四所的路上到处找也没找到三皇子,又加派了更多人手。

然而三皇子并没有回东四所,他从长春宫跑出去后信步乱走,到得一处辉煌宫殿后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乾清宫。

他走到了自己父皇的寝宫外头。

三皇子有些犹豫,原想就地离开,忽被熟悉的声音叫住,“哎呦,这不是三皇子吗?您一个人来的?”

回头一看,高奇寿正匆匆朝他走来。

高奇寿是何等人物,一眼就看穿了三皇子的处境。

一来身边没有侍从,可见是一个人匆忙跑出来的,心情慌张。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太早了些

二来面上犹有泪痕甚至是掌痕,一看便知是刚刚和谁吵架拌嘴了,还挨了打。寻常谁人敢打皇子?

想想如今宫里的状况,最可能是谁不言而喻。

他抿唇笑道:“三皇子来乾清宫,可是来找皇上的?”

三皇子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在说母后对你多好啊,你怎么能一时委屈就记恨母后呢?

另一个说可母后错了,错了就应该纠正,怎么能因为是自己母后是徇私呢?

高奇寿最会看人眼色,立刻笑道:“正好皇上今日午后无事,正在看书呢,三皇子来都来了,要不要进去给皇上请个安?”

是啊,来都来了。

三皇子深吸一口气,声音还带点闷,“好。”

高奇寿领着三皇子进殿,口中道:“皇上,三皇子来给您请安了。”

皇上正坐在书案后头,不知道是看书还是看折子,三皇子印象中,每次来乾清宫皇上多半都是这个样子。

他看起来很忙,总有许多事务要处理。

三皇子恭敬道:“儿臣见过父皇。”

皇上一眼看到他的神情便知道出了事,摆摆手让高奇寿退下,又道:“坐着吧,桌上有茶,自己倒。”

三皇子抬眸看他一眼,老老实实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样热的天气,茶也是热的,三皇子将就喝了一盏,倒觉得心平气和许多,肚子里头暖暖的。

皇上就让他坐着自己喝茶,半晌没搭理他。

好在三皇子也习惯了皇上冷淡的性子,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坐坐也挺好的,有父皇陪着,哪怕不说话也好。

过了一会儿皇上也起来松了松筋骨,朝他走过来,“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哭就哭了,还满宫里跑,生怕人不知道么?”

三皇子傻傻地看着皇上。

奇了怪了,他怎么知道自己哭了?

明明眼泪都已经擦干了,他的情绪也平扶了。

皇上瞥他一眼,知道他在猜疑什么,故意不告诉他。

做儿子的对父亲有些敬畏感,这是好事,尤其是在等级森严的皇家,有些事不说破反而好。

三皇子吸了吸鼻子,“和母后闹了脾气,一时忘情就跑出来了,儿臣失礼。”

“因为何事?”

三皇子顿了顿,不知该不该把自己和皇后争吵的内容告诉皇上。

告诉了他,会不会对母后不利?

想来想去,他怯怯地望着皇上,皇上的面容平静目光威严中带着关怀,他不知不觉便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母后不想让儿臣和大皇兄在一起玩,说担心昭母妃对儿臣不利。儿臣不愿意和大皇兄分开,母后就生气了,还打了儿臣一巴掌……”

皇上听了这话眉头微微蹙起,不过并没有惊讶的神色。

三皇子反倒惊讶起来,“父皇早就知道了?那父皇也不管管么?”

皇上道:“你和元治都这么大了,连这点小事还要朕管么?难道自己不知道处理,又为何同皇后争吵呢?”

三皇子委屈地低下头。

他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服皇后,他已经很努力了,皇后还是觉得他顶撞,觉得他胳膊肘往外拐,甚至给了他一个巴掌。

皇上道:“好吧,那你希望朕处罚皇后替你做主么?”

“不不不,父皇不要!”

三皇子担忧道:“儿臣不想让母后受罚!父皇,儿臣只想让母后知道,昭母妃不会伤害儿臣,大皇兄也不会伤害儿臣。可是母后就是不听,为什么?为什么母后和昭母妃好好的变成敌人了?”

皇上看着三皇子,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这些话换做是二皇子,哪怕是大皇子都不敢对皇上明言,三皇子毕竟还小,他不知道他方才那些话,足以让皇上给皇后治一个大罪。

挑拨皇室兄弟不和,这罪名即便身为皇后也承担不起。

皇上看着他天真的模样,看他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疑惑,越发心疼这个孩子。

“大人的事情,你不必管。”

他终究没有多言,只是含糊盖过。

三皇子沮丧地低下头,其实他也知道皇上不可能告诉他原因,他自己道:“其实孩儿知道。因为后宫嫔妃要争权夺利,都怕别人抢了自己的位置。母后怕昭母妃抢了她的位置,因为昭母妃有了四弟,肚子里又有了一个。所以母后害怕,母后嫉妒昭母妃。”

他心里其实看得很明白。

只是越看得明白,越知道这件事他无力改变,所以更加无奈。

皇上深深看他一眼,心道三皇子并非他想象的那么无知,虽是小小孩子,毕竟在宫城中受了太多浸染……

三皇子喃喃自语,“可是儿臣只想和大皇子一起读书,一起踢蹴鞠,一起吃昭母妃送的点心。为什么要把儿臣和大皇兄分开?”

皇上道:“大皇子是先皇后所出,就算没有昭妃的事情,你母后迟早也会把你和大皇子分开的。这件事于你而言,避无可避。”

三皇子猛然抬起头。

他说避无可避,难道他也觉得自己应该和大皇兄分开么?

三皇子道:“那父皇为什么能和雍王叔好好的,为什么儿臣不能和大皇兄好好的?”

这句话戳到皇上心中的隐秘之事,他陷入从前的回忆中,他当皇子时的事,依稀历历在目。

三皇子满眼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皇上看他一眼,“你真的想知道么?”

三皇子点点头,皇上道:“这些事你迟早都要知道的,不过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或许太早了些……”

“先帝有二十多个儿子,而先帝长寿,他还在位的时候这二十多个儿子年纪都不小了。大家有各自的野心和目标,为此不惜手足相残,甚至有的两败俱伤。”

“你雍王叔和朕从小志趣相投,他的母妃也是宫中不得宠的嫔妃,不过因为位分太低加上很早过世,所以他只能依附于朕。”

“无论先帝交给朕什么差事,朕都会拉上他一把。久而久之,他在朝中不再默默无闻,也有了一席之地,才改变了从前被人看不起的局面。”

第二百七十五章 给二皇子带话

皇上很少和他说这么多话,三皇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儿臣明白了,是因为父皇在危难之时帮过雍王叔,所以王叔才一直对父皇那么好,对不对?”

皇上摇了摇头。

“如果这世上有那么多以恩报恩,那兄弟手足之间的恩情,又怎么会荡然无存?”

三皇子愣愣地看着他。

若不是因为报恩,那是为什么?

皇上看着他,继续道:“其实你雍王叔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不过在他们的母妃过世之后,他的弟弟选择就依附别的皇子。兄弟两人的选择不同,最后的结果也就不同。”

雍亲王的结果三皇子知道,他时常听人说起,雍亲王是当年先帝皇子中除了皇上以外最幸运的一个。

因为他是唯一被封为亲王的,且一直深受皇上信任。

三皇子道:“那雍王叔的亲弟弟是谁?为何儿臣从未听说过?”

“你自然从未听说过。”

皇上轻描淡写道:“那个逆贼已经除了宗籍,不再是皇室子弟。只是一个普通的犯上作乱之逆贼,早就被斩首示众了。”

三皇子惊讶地张大了嘴。

民间有俗话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然而事实上皇室子弟犯法,最多也就是被关在宗人府一辈子。

因为皇室血脉高不可攀,不能轻易抛头颅洒热血。

三皇子不敢想象,自己竟然有一个被除了宗籍、斩首示众的叔叔。不,这样的叔伯或许还不止一个,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他忽然明白皇上为什么说这些事对现在的他来说,太早了些。因为太残忍,也太血腥。

然而皇上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知道为什么皇子们不能共存么?就像这后宫里只能有一个皇后一样,皇子再多,也只有一个能继承大统。”

三皇子惊恐地看着皇上。

他年纪还小,很少有人会对他提继承大统这样的话,可他身为皇子对这个词有天生的敏锐,他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父皇的意思是,因为雍王叔不想继承大统,只是一心一意帮着父皇,所以才能和父皇一直好好的,对吗?”

这个答案是三皇子能想到的最接近的答案,但皇上还是摇了摇头。

“身为皇子,没有权力选择想不想,只能听从朕的安排。这才是身为人子之孝,身为人臣之忠,你明白了么?”

原来皇上到最后,是想告诉他这个道理。

三皇子愣愣地点头,一时还没消化过来。

皇上微微笑道:“朕和你雍王叔,是肯听先帝话的皇子,这就是我们和你那些死去的叔伯的区别。先帝临终一纸遗诏将皇位传给了朕,旁人都想抢,只有你雍王叔肯听话辅佐朕。”

不听话的,会死。

三皇子傻傻道:“可是儿臣现在还小,父皇还很年轻,我们还没到听遗诏的时候。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朕平日没教过你怎么做么?”

三皇子想了想,“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皇上点点头,“即便是朕和那些死难的兄弟,我们小时候也是好好的,大家相亲相爱。即便到最后关头有人控制不了野心想抢朕的皇位,朕也很难下那个杀手。而你们小小年纪,就想学那些逆贼么?”

他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陡然拔高了一截,三皇子吓得一个激灵。

“儿臣不敢,儿臣不敢!”

皇上叹了一口气,“朕对你母后实在是太失望了。若后宫女子都像你母后这样,教出来的皇子能不争权夺利,违逆圣旨么?”

三皇子可怜兮兮道:“父皇,你会废了母后么?”

皇上摆摆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即便废后也不是现在。

三皇子心中怅然若失,他自然知道皇后不是最好的,和皇上心中能教出孝悌忠义的皇子人选,完全不一样。

在皇上心中,这个人选应该是昭妃吧?

她读过许多书,太傅在课堂上讲的文章,她统统知道,还能引经据典给他们讲解一番;她还写得一手好字,连太傅都赞不绝口;她又特别懂道理,说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孩子的事是孩子的事,不把后宫争斗牵扯上皇子们;她还温柔美貌,最喜欢给大家送点心吃……

连三皇子自己心里都不得不承认,昭妃这样的更像是一个皇后,更能教育好皇子和公主们。

“天色不早了,去吧。”

皇上没有再多话,命高奇寿将三皇子送回东四所。

快到东四所的时候,三皇子道:“大总管,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走进去。别叫人看见你送我回来,否则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三皇子如今也学会谨慎了。

高奇寿抿嘴一笑,想了想还是提醒三皇子,“三皇子,您脸上的巴掌印红红的,要是旁人看见了问起,您要想想怎么回答了。”

说罢行礼告辞。

三皇子愣了愣,摸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被打的那半边脸已经红肿麻木了。

他自己险些都忘了,怪不得皇上一看到他,就知道他哭过了

脸被打成这样,能不哭么?

他暗自觉得好笑,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朝东四所走,忽然斜刺里出来一个人影,把他拦在路上。

竟是李常在。

李常在朝他福了福身,“三皇子,我有句话想请你替我带给二皇子,是十分重要的话,可否求你帮个忙?”

给二皇子带话?

三皇子想了想,这个李常在好像是李氏母家的,二皇子还要叫她姨母,便点了点头。

李常在悄悄朝一旁的树林里指了指,三皇子便跟着她朝里走去。

三皇子跟着她进了树林,才发现林子里还有人。

竟是江贵人。

他不禁糊涂起来,江贵人是大皇子的表姐,怎么又和二皇子的姨母走到一处了?

江贵人尽力朝他笑得无害,“三皇子,你和大皇子的事我都听说了,怎么会这样呢?皇后娘娘就算不希望你和大皇子在一处玩,也不该动手打你啊。”

江贵人和李常在早就听见了风声,说三皇子哭着从长春宫跑出来,脸上还有个红彤彤的巴掌印,便想到了在回东四所的路上截住三皇子。

第二百七十六章 两只母狐狸

三皇子一听她提到皇后,立刻警惕起来看向李常在,“你不是有话让我带给二皇兄吗?有话快点说,我要回去用晚膳了。”

李常在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并没有话,只是方才路上那边人多眼杂,不方便。所以找个借口请三皇子到这里说话,还请三皇子不要见怪。”

三皇子越发怀疑这两人。

“那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江贵人笑得像个吃小孩的虎姑婆,抹着红嘴唇的脸朝三皇子靠近,面上还带着假笑,“我们只是看不下去,觉得大皇子太可怜了。所以想请三皇子不要离开大皇子,否则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三皇子听了这话,一脸莫名地看向江贵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贵人故作为难道:“唉,三皇子还不知道么?昭妃已经有了四皇子,肚子里又坏了一个。你想想,她有了两个孩子还会理会大皇子么?大皇子又不是她生的,从前她自己没有皇子才依靠着大皇子,如今自己有了,自然把大皇子丢在脑后。你还不知道吧?大皇子想在自己院中修一个蹴鞠场,昭妃偏不让,要修在外头,这是为了以后让四皇子方便玩呢!”

李常在看了江贵人一眼,心里打鼓,不知道这种话能不能骗到三皇子。

不想三皇子立刻睁大了眼睛,“有这种事?怎么大皇兄没告诉我?”

江贵人一听立刻欢喜起来,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真好骗。

她忙道:“是啊,你还不知道么?我的人在永寿宫附近听见昭妃和燕嫔说话,说像二皇子这样的养子有什么趣儿?更别说大皇子,连她的养子都不是,若不是看在嫡长子的份上,她才懒得应付呢。”

三皇子蹙起眉头来,“她怎么会这么说呢?大皇兄待她那么好,总是记挂着她,她怎么能这么对大皇兄?”

李常在见势道:“三皇子有所不知,天下做母亲的心肠才是好的。就像皇后打了你,那也是为你好。你看昭妃何尝打过大皇子?一味纵容,那可不是好。燕嫔不也是?可怜我的二皇子,连我想跟他说句话,都要被燕嫔狠狠警告一番……”

说到动情处竟落下泪来,江贵人看了心中暗暗佩服。

可别小看了这个李常在,哭起来还真像一回事,要是不知道的人还真的信了她的话。

更别说三皇子这样的毛头孩子,怎么可能不被李常在骗到?

三皇子若有所思,“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可是母后打我是不想让我和大皇兄在一处,这也算为我好吗?”

“当然是!”

李常在道:“作为我们,自然希望你不要离开大皇子,否则他就太可怜了。可皇后娘娘是你的母后,他自然希望你不要跟大皇子这样被抛弃的人在一起。万一昭妃抛弃大皇子的时候伤及你可怎么办?她在皇上面前那么得宠,随便一句话皇上就不喜欢大皇子了。到时候一并连你也不喜欢了,你怕不怕?”

三皇子犹犹豫豫地看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江贵人道:“三皇子虽不怕,可皇后娘娘爱惜你,自然怕的。所以三皇子,你千万别离开大皇子,也千万别把昭妃的话告诉大皇子,否则他定要伤心的。”

三皇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常在。

两人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似乎很希望他拒绝这个提议。

三皇子眼珠子一转,忽然一拍大腿,“那怎么行?我一定要告诉大皇兄,告诉他昭妃的真面目!免得大皇兄把昭妃当成亲娘一样看待,他也太可怜了!”

说罢就朝树林外跑,“我去找大皇兄,你们别拦着我!”

江贵人和李常在看着他飞奔而去的小小身影,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

“幸好今日偶然听见三皇子和皇后这件事,否则哪里抓得到这个巧宗?咱们平日连皇子们都很难看见,更别说有机会私底下说话了。”

江贵人万分得意。

只要挑拨了大皇子和苏幼仪的关系,不愁大皇子不接受她这个亲表姐。

李常在恭维地笑道:“还是江姐姐有办法。”

江贵人听了这话很是受用,又道:“放心吧,只要昭妃倒了,燕嫔自然没了靠山。到时候你想拉拢二皇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常在微微一笑,朝外看去,“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走吧,免得叫人怀疑。”

说罢就和江贵人二人绕过树林,从另一侧离开。

三皇子飞奔进东四所,一眼看到自己的小太监在外头迎他,见他跑得那么快忙上前抱住。

“哎呦我的好皇子,您跑这么快做什么?”

三皇子一面回头看,“有两只狐狸撵我,我不跑快一些,叫她们撵上怎么办?”

“狐狸?”

小太监朝他身后看去,别说狐狸,连根狐狸毛都没看见。

“三皇子敢是看错了?哪宫娘娘养的小猫小狗倒是有可能,谁在宫里养狐狸呢?”

三皇子冷哼一声,“没错,就是狐狸,还是两只母狐狸!”

小太监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一时不解其意,只道:“好了好了,不管是狐狸还是猫狗,三皇子肚子饿了吧?咱们快回去用晚膳的是。”

三皇子摇摇头,“去大皇兄那里,大皇兄那里有好吃的。我顺便去告诉他那两只母狐狸的稀罕事,大皇兄听了一定高兴。”

小太监有些犹豫,三皇子一把将脸抬起头,“看到没有?母后为这事都打我了,我心里正不顺气。你要是不让我去找大皇兄,我也打你信不信?”

“信信信,奴才不敢,三皇子这边请。”

三皇子跑到大皇子处的时候,大皇子正要用晚膳。

一见三皇子脸上的巴掌印,连饭也不吃了,忙着命人拿药来给他擦。

“这是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还能是谁?”

三皇子下意识回答了这么一句,大皇子立刻不说话了,他不知如何应答,只觉得鼻子酸酸的。

三皇子待他也算诚心了。

皇后打他必定又是为了不让三皇子同他在一处玩的事……

第二百七十七章 吃人心的狐狸

三皇子从前一向乖巧怯弱听皇后的话,如今为了他反抗皇后,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三皇子朝外间桌上看了看,饭菜的香气从纱帘里头溢出,看得他不由咽了口口水。

今日折腾了那么久,他着实有些饿了。

大皇子一见忙道:“你还没用晚膳吧?就在我这里吃吧,走,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三皇子用力地点点头,便跟着大皇子朝外间走去。

两人亲亲热热地挨在一桌上吃饭,宫里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故而二人只顾着吃,并没有多话。

见三皇子吃得狼吞虎咽,大皇子给他夹了几次菜,自己也多吃了一些。

很快两人就吃完了饭,上茶漱口的时候,三皇子左看右看,示意他屏退众人,似乎有话要说。

大皇子便摆手,“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们在这里自在说话。”

小纪子等人都领命出去,大皇子和三皇子挪到里间榻上说话。

“我今儿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两只母狐狸。”

“母狐狸?”

三皇子郑重地点点头,而后朝外看了看,见宫人们确实都退下了,才细细把江贵人和李常在拦住他说话的事告诉大皇子。

三皇子说到兴起,把脸上的疼痛也忘了,渴得大口喝了一口茶,发出啧的一声,“大皇兄,你说这不是狐狸是什么?要不是你同我说过昭母妃把蹴鞠场修在外头,是为了你着想,只怕我就被她们后头的话骗了。说的昭母妃是个坏人,就她们是好人似的,哼!”

三皇子义愤填膺,大皇子却比他想得更多了些。

“她们同你说这话,看起来是在骗你年纪小不懂事,其实是想通过你的嘴来告诉我,让我相信昭母妃对我无情无义。幸好你机灵,听出了她们话中的破绽,否则岂不是叫她们得逞了?”

三皇子想到此处也觉后怕,点点头,“我假装相信她们的样子,她们没有起疑。我怕我要是当场戳穿她们,她们臊了要害我。所以我一溜烟就跑了,赶紧回来把这件事告诉你。”

大皇子笑着拍拍他肩膀,“你做得对,下次若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要记得告诉我。只有坏心眼的大人才会利用孩子来达成她们的目的,实在叫人不齿。若不是看在江贵人是我亲表姐的份上,我肯定不放过她!”

三皇子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江贵人和李常在想挑拨大皇子和苏幼仪的关系,就这么放过她们,岂不是太容易了?

三皇子想了想,“要不咱们去告诉父皇吧?叫父皇好好惩罚她们一顿,省得她们又在我们身上动脑筋!”

这个法子听起来好,可大皇子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

“你先别告诉旁人,等我明儿找机会告诉昭母妃,听听她想怎么办。昭母妃一向聪慧,一定会有好办法的!”

不过这找不能明着找,要偷偷找,不能叫江贵人她们发现。

次日,小义子偷偷摸摸溜到永寿宫,请苏幼仪到御花园里一叙。

苏幼仪不禁好笑,“往常不是我去东四所,就是大皇子到永寿宫来,今儿怎么偷偷摸摸的?是不是大皇子闯了什么祸,不敢明着来?”

小义子悄悄咪咪地朝外一看,除了淑芽和翠微之外,只有春花、春景等几个小宫女在外头。

苏幼仪道:“有话明着说吧,在我宫里没什么好瞒人的。”

这话的口气十分自信,小义子听了也不禁佩服,看来永寿宫的人都已经被她驯服了。

便道:“大皇子有事情要告诉娘娘,是大事,不能叫人瞧见。所以命奴才请您到御花园说话……”

说罢又压低了声音,“是关于江贵人和李常在的。”

此言一出,苏幼仪果然精神了许多,“好,那你回去告诉大皇子,等傍晚人少的时候再见罢。这时辰天气热,仔细受了暑气。”

小纪子道:“奴才也是这么和大皇子说的,娘娘怀着身孕要小心着。傍晚的时候奴才就带大皇子过去,奴才先告退了。”

“去罢。”

苏幼仪摆摆手让他离开,心中暗暗思忖着皇后还没动静,倒是江贵人她们按捺不住了。

不知到底是何事?

到傍晚天凉了些,苏幼仪带了几个人慢悠悠地出门。有见到她朝御花园方向去的宫人,也只以为她是趁着暑热天傍晚出去乘凉,没有多想。

到了御花园僻静的一角,大皇子早在那凉亭里等着了,见着她连忙迎上来,还看了看她身后有没有人。

苏幼仪忍不住掩口笑,“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小心翼翼的?”

大皇子见没人尾随,才拉着她坐下说话,“昨儿三弟被皇后娘娘打了一巴掌,回来的时候在东四所外头被江贵人和李常在截住了,说了好一番歪派的话。”

苏幼仪一听乐了,“什么话?”

什么话不找她说,也该找大皇子说,怎么找上三皇子了。

大皇子道:“说了些挑拨离间的话,不过是借三弟的嘴说给我听的。说什么你不把蹴鞠场修在我的后院里,是为了日后给四弟玩。还说你同燕嫔娘娘说,照顾我不过因为我是嫡长子什么的。”

看大皇子的态度是一点都没信,苏幼仪便道:“三皇子信了?”

“没有,三弟说昭母妃不是这样的人。”

大皇子信心满满道:“他倒聪明,假装相信了她们的话,一溜烟跑回来告诉我。只怕现在那两只母狐狸还在得意呢,觉得挑拨到了咱们。”

“母狐狸?”

“是啊,三弟就是这么说的!”

大皇子也觉得很有趣,“三弟说她们就是话本子里吃人心的坏狐狸,坏狐狸都是丑的,不吃人心的那个狐狸最漂亮!”

东四所的修缮很快就做好了,内务府的差事办得很漂亮。

一来是因为东四所只住了几个皇子,地方不大,房子也不算破旧。二来苏幼仪封妃风光无限说话格外好使,内务府不敢不听。

更别提这件事是皇上准了的,这不,一修缮好皇上就亲自来参观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蹴鞠比赛

“儿臣的院子里加了几个桩子,昭母妃说不能总是读书,也要锻炼身体。花木也改种了儿臣自己喜欢的桔梗,父皇觉得香不香?”

皇上先是去了大皇子那处,大皇子对自己新修缮的住处显然很满意,不停地给皇上讲解,叽叽喳喳的模样。

皇上以为大皇子和苏幼仪关系最好,他的住处自然也修缮得最好,不想后来到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两处,甚至比大皇子的更好一些。

无论是增添什么器物摆设,还是该造庭院布局,都是按着他们各人的喜好来的。

当然,苏幼仪没有违背皇上本来的意思,所添的都有限,并无奢侈华丽之物。

最后苏幼仪陪着他去看了新修的蹴鞠场,连带三个皇子一并去了,三个孩子齐齐张大了嘴巴。

他们没想到苏幼仪命人修出来的蹴鞠场,居然这么大!

比永寿宫的正殿还要大上一倍,地上是修剪整齐的草坪,中间是一个风流眼,四面还有绿树遮蔽。

即便是炎炎盛夏在这里蹴鞠,也不至于被晒坏。

“这,这也太大了吧?怪不得说不能修在我的后院!”

大皇子又惊又喜,三个孩子跑上场绕着风流眼跑了几圈,这样看起来他们能把球踢到很远的地方都不怕碰撞。

皇上见几个孩子欢喜的模样,微微一笑,“朕怎么没想到弄一个这样的蹴鞠场?玩起来方便得多。赶明儿朕带允祥也来玩,大家一起。”

大皇子等听见皇上的话,越发诧异,他们还没见过皇上踢蹴鞠。

印象中皇上一直是在乾清宫批奏折的模样,一丝不苟,虽知他会武功,却很少见他真正动起来过。

更别提蹴鞠了。

“好啊好啊!”

三皇子拍手,“父皇和雍王叔会带上我们吗?”

和皇上与雍亲王相比,他们几个半大小子也太矮了些,不过不知是皇上心情好,还是怎么,竟道:“好。”

皇上是雷厉风行的性子,说过这话后,很快便命人安排下去。

后宫中以皇后为首,众嫔妃也很少见皇上踢蹴鞠,都委婉表示了想来观看,皇上也大方地允了。

而对江贵人她们来说,更要紧的是有名正言顺的机会到东四所来,看看上次三皇子把她们的话告诉大皇子后,大皇子会是何等反应。

他和苏幼仪之间,是否已经开始了猜疑甚至不睦?

六月初,天气还不算热,蹴鞠场外头搭了一片长蓬,让皇后和嫔妃们坐在里头观看。

苏幼仪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游戏,不想皇上安排得似模似样的,俨然是一场正经的蹴鞠比赛。

三个要上场的皇子都十分紧张,加之天气又热,坐在长蓬里便能常常看见他们把手在衣裳上擦汗,脑门上也是亮晶晶的汗珠。

苏幼仪掩口轻笑,“燕嫔姐姐,你瞧二皇子近来读书无心,今日和他父皇比赛蹴鞠,也不敢不用心了吧?”

她和燕嫔调笑,说二皇子近来读书无心只是调侃,若这话由旁人说便是挑衅了。

皇后闻言不动声色,惠妃等也静静听她们对答。

燕嫔笑道:“可不是么?皇上和大皇子一队,雍亲王带着二皇子和三皇子一队,这一边是两个人一边是三个人,好像不太公平啊!”

一听燕嫔这话,便是不懂蹴鞠的。

婉贵人笑着出言解释,“姐姐有所不知,蹴鞠比赛双方是没有直接的身体接触的,队员则分成左军和右军分列球门两边。按理来说参赛两队每队有十名队员,比赛时“鞠”不能落地,落地一方为输。球门网中的空洞,被称作“风流眼”,在球不着地的前提下将球度过球门网中的“风流眼”为胜。”

“十名队员?”

燕嫔不禁失笑,“原来那么多人,怪不得蹴鞠场要造这么大。只是其他人用谁呢?”

“喏。”

苏幼仪的泥金团扇朝不远处指了指,只见一群服制格外不同的小太监走过来,其中七个穿的是红衣裳,八个穿的是蓝衣裳。

显然,那七个红衣裳的和雍亲王他们一边,八个蓝衣裳的和皇上他们一边。这样一来,每队正好是十个人。

皇上和大皇子他们都没有换醒目的衣裳,按照婉贵人介绍的规则,左右两军是不到对方那边去的,就算不换衣裳也不会错乱。

苏幼仪喜道:“还从未见过皇上蹴鞠呢,不知是何等英姿。唉……”

说得好好的,她忽然叹了一口气,这一声虽轻,有心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惠妃朝她看了一眼,干笑道:“昭妃妹妹叹什么气?你怎么只说皇上的英姿,不说大皇子呢?大皇子如今也长大了,身量越发出挑,一会儿比试起来一定很好看。”

惠妃有意把话头往大皇子身上引,看到苏幼仪脸色变了变,她的眼神越发得意。

苏幼仪也像她一般干笑一声,“大皇子毕竟还是孩子,哪里能跟皇上相比?惠妃说笑了。”

她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提到大皇子并没有高兴的神情。

江贵人和李常在见状越发欢喜,认为她们的计策得逞了。

皇后看了惠妃一眼,心道她上次来长春宫劝自己出手,自己拒绝之后,惠妃她们肯定没忍住不动。

她们一定对大皇子做了什么。

再看苏幼仪脸色不好,皇后趁机落井下石,“昭妃还是缓缓地看好,你腹中的龙胎要紧,千万别看得一激动弄得胎像不稳。”

苏幼仪恨恨地看她一眼,看在惠妃等人眼中便是恼羞成怒的神情。

随着一声哨响,嫔妃们的目光都朝场上聚集。

高奇寿嘴里叼着哨子,担任这场比赛的裁判,他将双方球头召集到面前一边是大皇子,一边是二皇子。

大皇子的身高在三个皇子中可谓鹤立鸡群了,连和他同岁的二皇子也比不得。

雍亲王见状连忙喊停,“不行不行,皇兄,大皇子比二皇子高那么多,这样不公平!”

雍亲王喊不公平的时候,俨然和几个皇子们一样的口气,皇上无奈地摇摇头,毕竟雍亲王是弟弟,他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让着。

第二百七十九章 蹴鞠比赛二

“那你说怎么办?”

雍亲王笑道:“皇兄,你记得咱们小时候也踢蹴鞠吗?那时我小,从来没和你对着开过球,如今我和皇兄一般高了,就咱们来开球可好?”

皇上挑了挑眉,雍亲王越发笑道:“皇嫂们都看着呢,来不来?”

这是激将法了。

皇上朝长蓬那一处看去,苏幼仪正盯着他们看,触及皇上的目光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皇上便点头,“来吧。只是赛场上无父子兄弟,朕可不让你”

“我也不让皇兄。”

雍亲王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两位抓阄、挑边开球吧。”

高奇寿乐呵呵的,似乎觉得在皇上和雍亲王当中做裁判,十分有面子。

他伸出手来,掌上有两个纸团。

皇上让雍亲王先抓,雍亲王便随手拿起一个,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个‘边’字,便道:“我们要右军。”

这种踢高球的比赛,风向是有一定影响的,自然要选择有利己方的一边。

雍亲王这里挑了边,自然由皇上那里开球。

小义子点起线香,一声锣响,皇上便用足弓将球传给了大皇子。大皇子一时不防,匆忙接了球,再用膝盖传球与其它队员。

苏幼仪下意识想为大皇子喝彩,想了想惠妃等人还等着看她笑话,怎么好让她们失望呢?

便端起茶盏掩饰面上的喜色,众人皆不察。

江贵人看到大皇子踢了那一脚好球,苏幼仪却毫无反应,更加肯定她和大皇子已经闹翻了,心中欢喜不已。

就在她和李常在打眼神官司的时候,皇上这一队球不落地,经过三次触球,又回到皇上面前。

这一系列传递,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球不疾不徐、稳稳当当。看来这些宫人不是随意挑选的,而是蹴鞠的好手。

苏幼仪留意到,他们不仅能接住大皇子身高所限踢的矮球,更能在传给皇上前调高球的高度,让皇上这样的高个子也能轻松接到。

只见皇上气沉丹田,拿捏好力道,抡起脚,脚背击球,那褐色的球便划一道优美的弧线,堪堪射过了三丈高、一尺左右的球门。

这场比赛的第一个进球!

苏幼仪喜得拍手,又和燕嫔等人夸赞皇上,“皇上连蹴鞠都这样稳稳当当的,你们瞧见没有,他的袍角都没有乱一丝呢!”

皇上进球之后也下意识看向苏幼仪,看到苏幼仪正眉飞色舞地同燕嫔等人赞扬他,脸上顿时露出得意之色。

边上的宫人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那球过风流眼之后,落入右军阵中,由雍亲王高起一脚稳稳接住,皮球像黏在他脚上一样,被他轻轻推出,不疾不徐的传给二皇子。

如是两次,调整到最佳的方位,以最佳力度,传向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方向,期间依然球不落地。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很紧张,最后那球是朝二皇子的方向飞去的,三皇子松了一口气,要是朝他直直飞来他真不确定自己接不接得住。

但见二皇子险险接住球,立刻踢向雍亲王,只是因他经验不足,这一脚踢起来就把方才宫人们精心设计的角度和高度都毁了。

雍亲王并不着急,一面接球往上掂一面嘴里鼓励二皇子,“元韬不错,能接住就是好样的!”

二皇子见他不断掂球调整方向,便知自己那一脚毁了之前的准备,心中正羞愧,听了雍亲王的话又十分感动。

但见雍亲王掂得差不多了,便飞起一脚,势大力沉的一脚,踢得那皮球都变了形,没有丝毫弧线,直接越过两丈多高的球门,飞到对方球场远端才下坠。

按照规则,如果球在对方界内落地,由己方重新开球组织进攻。若是己方踢出界外,则由对方开球组织进攻。重新开球的机会至关重要,因为网的宽度不足二尺,在两丈多高的球门上,只有窄窄的一道。

就算是摆正了踢,也需要熟练的技术,才能踢到网上去,更不要说洞穿风流眼了。

在这样双方对阵的比赛中,就算我无法破门得分,也不能给你舒舒服服调整,洞穿风流眼的机会。逼迫对方接球落地或者踢球出界,使我方得到重新开球的机会,就成了通常的比赛思路。

雍亲王的这一大脚,是他小时候的独门绝技,自称冲天炮。

起得有力落得快,令对方很容易误以为会出界,但在逆风的情况下,十有八九能坠入界内,这也是他挑选右军的原因。

“出界,出界,出界!”大皇子大喊道。

“界内、界内、界内!”二皇子、三皇子也聒噪起来。

苏幼仪见场上三个孩子嘶声力竭地喊,不由好笑,忽然明白皇上为什么要阻止这么正式的一场蹴鞠比赛了。

因为再能端着的孩子,在这种时候也会活泼起来,没瞧一向稳重的雍亲王都活泼了许多么?

在皇上这边的人看来,那球急速坠落的线路,看起来很可能会压线。然而最终在众人的瞩目下,那球还是没出界。

大皇子嚷嚷起来,“嗷嗷嗷!雍王叔哪里学的这招?下次也教我!”

“也教我也教我!”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恐落后,缠着雍亲王要学。

雍亲王哭笑不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们怎么舍近求远,反而要向我学?”

三个皇子齐刷刷看向皇上。

苏幼仪也很惊讶,没想到雍亲王这神奇的一招是向皇上学的。

众嫔妃也在议论,看神色,没有一个人知道皇上是蹴鞠高手。苏幼仪暗暗称奇,皇上藏得可够深的啊!

皇上却好像不愿意承认似的,只淡淡道:“冲天炮这个名字可不是朕起的。”

名字太蠢,皇上不愿意认。

雍亲王笑道:“嘿嘿,其实还是很贴切的,对吧?”

他们这里说着话,身后的宫人还在运球,最后只能将球勉强送到担任‘右网杆’的宫人面前。

那宫人使出最大的努力一脚抡射,也只是把球踢高踢远,甚至没有触网,更不要说过眼得分了。

第二百八十章 后宫蹴鞠队

大皇子被这蹩脚的一球惹得哈哈大笑,雍亲王身后的宫人窘迫起来。

皇上道:“再来!”

如此一番比赛下来,三个皇子参与感满满,虽然个个都是一头汗水,却玩得十分起劲。

隔着那么远,皇后看着三皇子又是心疼又是开心。

自从那次她打了三皇子一个巴掌之后,三皇子就越发我行我素总跟大皇子在一处,她心中有愧不敢再拦,便只好由着三皇子去。

而三皇子就像一夜间长大了似的,对她生疏了许多。

她既心疼三皇子那么累,又开心他能父兄们玩到一处,且在球场上的表现虽然不及大皇子和二皇子,但对他这个年纪来讲已经很不错了。

又是一声哨响,高奇寿宣布比赛结束,结果是皇上这边远胜雍亲王那一边。

雍亲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臣弟的球技虽然不如皇兄,也不至于差这么多,一定是这些宫人不尽心,害臣弟和元韬、元嵩输得这么惨。”

皇上难得有兴致同他开玩笑,“朕‘御驾亲征’,怎么可能不大胜?”

这个比喻极好,众人都笑成一团。

比赛结束后他们都到长蓬这处来,众嫔妃起身相迎,皇上压手示意大家都坐,自己和雍亲王、大皇子他们也坐下喝茶。

皇后、苏幼仪分别坐在皇上两边,见皇上头上都是汗,皇后从衣襟上取下帕子,抬头却见苏幼仪已经在给皇上擦汗了。

她的手顿了顿,最后只好装作无事收回来,擦了擦自己嘴角不存在的茶渍。

皇上的嘴角挂着淡淡笑意,苏幼仪低声夸赞他方才在场上的英姿,换做是任何一个男子被这样的美人夸赞,没有哪个会不高兴的。

说了一会儿,她又转头同雍亲王道:“没想到雍亲王的球技也这么高,本宫实在是刮目相看。”

雍亲王今日玩得尽兴了,因和苏幼仪相熟,便不太拘泥礼节,“昭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刮目相看的意思是不是,你觉得我球技应该很差?”

这话是用玩笑的口气说的,苏幼仪掩口一笑,只看向皇上,“皇上瞧瞧雍亲王,我好意夸他他倒飘了,皇上刚才该狠狠把他踢服气了才是。”

皇上一本正经道:“嗯,原本是要这样的,看在元韬和元嵩也在对面的份上,不忍叫他们两输得太难看。”

雍亲王顿时不依了,“皇兄的意思是,要是没有元韬和元嵩,您就要让我在诸位皇嫂面前下不来台了?”

三人你来我往说笑打趣,皇后张了张嘴,竟觉得插不进去话。

没想到连雍亲王都和苏幼仪这样熟悉,开玩笑的话可以随便说出口,还能应接得益。

这本该是她这个正牌皇嫂该做的,却让苏幼仪鸠占鹊巢了。

皇后的脸色不好看起来,这里苏幼仪又和皇上咬耳朵,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皇上听完点点头,看向皇后等人,“今日天凉正宜蹴鞠,你们要不要也下场试试?”

什么?!

众嫔妃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皇上的话,皇上竟然叫她们下场去踢蹴鞠?

她们可是连放风筝都嫌玷污自己身份的人,像蹴鞠这样动作大、又出一身汗的活动,哪里适合她们?

皇后本来就不高兴,闻言干笑一声,“这是昭妃出的主意吧?让大家去踢蹴鞠给你看,反正你怀着龙胎不用下场,是不是?”

皇后这话**味有点重,座中立刻安静下来了。

苏幼仪笑道:“皇后娘娘误会臣妾了,臣妾自己也想玩,所以邀请诸位姐妹一起玩。怎么会让大家踢,我干看着呢?”

皇后一惊,看向她的肚子,“你怀着龙胎,如何能……”

“太医说活动活动才好,不碍事的。”

苏幼仪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清楚,何况蹴鞠又不需要跑跑跳跳,基本就是在原地附近把球踢起来罢了。

她小时候常玩,知道女子玩蹴鞠并不多消耗体力,和男子不同。

众嫔妃原本都不愿意下场,听见苏幼仪也要去,心中才活泛起来。

燕嫔和婉贵人等自然想保护她,而皇后惠妃等则是想看她自作自受,最好在蹴鞠时把龙胎弄掉了,那岂不趁意?

纯常在当先站出来,“好啊,那我和昭姐姐一队!”

纯常在会武,踢蹴鞠这种事对她而言是小意思,她全然不放在心上。

婉贵人也道:“我也和昭姐姐一队。”

她是个文静典雅的人,为了苏幼仪肯主动下场踢蹴鞠,这让苏幼仪十分感动。

燕嫔自然也带着柳常在加入了苏幼仪这一队,如此便有五个人了。

惠妃道:“那我们就和皇后娘娘一队吧。”

皇后自然加上一个许答应,惠妃的“我们”自然还有江贵人和李常在,如此她们这边也是五个人。

绿常在见势忙道:“那臣妾来做裁判好了。”

如此两边都不得罪,又不至于脱离整个后宫参与的活动。

皇上点点头,“你们是女子,不过玩玩罢了不必太正经,就一边五个人吧。要小心着些昭妃腹中的胎,别太用力了。”

皇上说小心,众人自然都称是。

可到底想小心还是不想小心,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众嫔妃都下去换衣裳,趁着这个时候,雍亲王同皇上私语。

“皇兄,昭妃怀着身孕,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皇上淡淡摇头,示意无妨。

对后宫女子而言,怀着身孕还踢蹴鞠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可对苏幼仪来说,是稀松平常。

她说乡间有的农妇怀着身孕还要干农活,同样不会有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她拿自己就当农妇看待,而非宫嫔。

皇上起初也不赞同她的想法,后来才明白,她其实是想用这样的法子让腹中龙胎胎像稳固,以免中了后宫的手段。

皇上只能依她所言,相信她自己的决定。

不多时,众嫔妃都换上了花花绿绿的短装,袖口都束得紧紧的,和平日的装束完全不同。

皇后等人显得十分扭捏,一会儿觉得束紧袖口难看,一会儿觉得衣裳太短也难看,整个人看起来就十分不协调。

第二百八十一章 可以对准

惠妃、江贵人等也是如此,尤其是李常在这样的大家闺秀,穿这样的衣裳是头一次,显得格外别扭。

相比之下,苏幼仪那一队就正常许多。

苏幼仪和纯常在都是乡间出身,两人举止落落大方,燕嫔等人起初还有些别扭,看她们这样也渐渐学着,都放轻松了起来。

绿常在作为裁判并没有换衣裳,她其实并没有做过蹴鞠的裁判,只是学着方才高奇寿的样子,朝两边道:“请两队派人来抽签。”

和雍亲王极其看重抽签过程不同,皇后似乎有些不屑亲自去抽,故而只是让许答应去。

苏幼仪见状便让纯常在去,结果是许答应抽中了那个“边”字。皇后她们站的正好就是方才雍亲王选的那一边,故而也没有换。

开球的自然成了苏幼仪这边。

球过来了,燕嫔等人才发觉她们对着这颗球毫无办法,陌生得紧。

苏幼仪早知道会这样,便笑道:“一会儿你们三个都别管,我和纯妹妹来就是了。”

说着朝纯常在使了个眼色,然后飞起一脚将球踮起来,看起来似模似样的,一时之间飘扬翠袖,摇拽缃裙。

她怀着身孕,身形上却看不出来,十分灵动婉转。转身踢个出墙花,退步翻成大过海,看得大皇子等人眼睛都直了。

“昭母妃好厉害啊!”

“她怎么什么都会啊,连蹴鞠都会!”

连雍亲王都忍不住赞叹,“臣弟原以为昭妃娘娘识文断字已经很了不起了,没想到她还有这等本事藏着。这也算是千古奇女子了,佩服,佩服。”

皇上只是微微笑着,并没有接话。

他才不像苏幼仪那么不矜持,转头到处夸赞。

只见苏幼仪掂了几下,便轻轻传给纯常在,纯常在一开始接得有些生硬,不过多掂了几下慢慢就找到感觉了。

她又会武,耍起花架子更加好看,端的是平腰折膝蹲,扭顶翘跟。扳凳能喧泛,披肩甚脱洒。踢的是黄河水倒流,金鱼滩上买。

皇后那一队看得脸色越发不好,互相看了看,从对方眼神里都看出明晃晃的“不会蹴鞠”四个字。

惠妃见势同皇后道:“昭妃可真厉害啊,怀着身孕还踢得那么好!”

皇后下死眼盯了盯苏幼仪的肚子,一个恶毒的想法在心里产生。

说时迟那时快,纯常在忽然一个倒插回头采,将球朝风流眼踢去,不偏不移正好踢过,惹得苏幼仪等人齐齐喝采。

而皇后那边都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球掉在地上,没有一个人去接。

许答应倒是抬起了脚,可是她离得太远根本接不到,见球落在地上,隐约听见了宫人们喝倒彩的声音。

“昭妃娘娘怀着身孕都踢得那么好呢,皇后娘娘这边动都动不起来。”

“兴许皇后娘娘年纪大了,惠妃娘娘也是……”

皇后和惠妃都听见宫人的议论,顿时抖擞精神,她们年纪再大也不愿意被人当众指出来,少不得要认真一点踢

哪怕不会,也要踢!

皇后重新开球,她尝试着踢了几脚,发现这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掉下去,慢慢来了精神。

燕嫔等人却看着她踢球发笑,一来一看便知皇后能把球踢动,但是踢不高,想过风流眼并不容易。

二来皇后的姿势可够难看的,连江贵人都掩着嘴吃吃地笑,不过皇后太过集中注意力没有发现。

皇后踢了几下便把球传给身边的惠妃,惠妃匆忙接过,动作比皇后还要难看。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天气热,她们的头上都流了汗,一个个脸上的粉都糊在一起了,看着十分狼狈。

苏幼仪向来怕热,这会儿倒不出汗,她老神在在的,知道皇后那边肯定赢不过她这边。

她对自己蹴鞠的技术有信心,对纯常在的武力更有信心。有她们两个人在,燕嫔等人只需要充数加喝彩便是了。

惠妃原地踢了几下,看看那个悬在高处的风流眼,她还没有异想天开到觉得自己能踢过去。

还是让年轻的嫔妃来吧?

她把球踢给了江贵人,江贵人啊啊大叫,仿佛那不是一颗球而是一只会咬人的狗一样,腾地一下就踢远了。

那球落在空旷的地上,落寞地滚得很远很远。

皇后和惠妃都对她怒目相视。

她们踢得那么费劲才保持球没有落地,结果江贵人才接过去踢了一脚,就把球掉在地上了,还掉得那么远。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燕嫔见状凑到苏幼仪耳边,小声道:“原先我还担心她们会借机用球打你的肚子,现在才知道是我多心了。她们根本不可能把球踢过风流眼,又哪里对的准你?”

“她们对不准,我可以呀。”

苏幼仪朝她眨眨眼,燕嫔还没来得及细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便见绿常在把球送了回来,“昭妃娘娘,又轮到你们开球了。”

苏幼仪点点头,重新开始掂球,这一回她的动作更加轻巧灵活,球仿佛就是她身边的一个部分,想往哪儿就往哪儿。

皇后看得直冒冷汗,要不是太医院的诊断千真万确,她简直怀疑苏幼仪根本没有怀孕。

后宫里哪个女人怀疑了不仔细养着?谁敢像苏幼仪这么大胆子,跑出来蹴鞠?

正感慨着,只见苏幼仪奋力一踢,那球又顺利从风流眼过去了。

只是过了风流眼依然没有收势,而是朝着江贵人的方向飞快而去,一下子砸在江贵人的脑袋上。

砰!

江贵人应声而倒,倒下的时候还捂着头,绿常在连忙吹哨暂停比赛。

大皇子等人都好奇地看着场上的情况,不过皇上没有动,他们便也不敢动。

绿常在和许答应都去搀扶江贵人,苏幼仪等人慢慢地走过去,江贵人眼冒金星,抬起头来只看见苏幼仪的笑容。

“哎哟,是本宫一时失了脚,竟踢到江贵人了。”

失了脚?

江贵人才不信她的话,她踢的那么好,指哪儿打哪儿,会有失脚的时候么?

分明就是故意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小姐救我

绿常在把江贵人捂着头的手拿开,惊呼一声,“不得了,额头肿了一大块!”

江贵人作势就要哭诉,燕嫔笑道:“江贵人也太没用了,自己一个球接不到不说,见球过来也不知道躲么?怎么这球没砸到皇后娘娘,也没砸到惠妃,偏偏就砸到你了?”

还不是因为你笨?

江贵人被燕嫔一番奚落更加想哭了,忙跑到皇上跟前叫苦,“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众目睽睽之下苏幼仪踢了她,难道皇上还能包庇不成?

皇上还没开口,大皇子便道:“江贵人,你要父皇做什么主?蹴鞠场上本来就容易有受伤之事,是你自己没躲开,怪昭母妃么?”

说罢上前去牵苏幼仪的手,笑着道:“昭母妃踢得太好了,日后也教儿臣吧!”

三皇子也笑,“也教我,我要学得比大皇兄还好!”

江贵人彻底傻在了那里。

三皇子不是信了她和绿常在的话,对苏幼仪十分愤慨不满吗?怎么这会儿又冲她笑得这么开心?

还有大皇子,他不是和苏幼仪闹翻了么?怎么还牵着手?

江贵人目瞪口呆,李常在也十分惊讶,但她比江贵人聪明一些,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这是苏幼仪和两个皇子在做戏,在骗她们!

她顿时有种被羞辱的屈辱感,江贵人更是身上和心上都受了委屈,差点哭出来。

皇上不耐烦地看她一眼,“大皇子说得没错,蹴鞠比赛就是这样。你若比不起就不要下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昭妃怀着身孕还下场也没有像你这样,你好意思么?”

江贵人越发愣了。

是她被苏幼仪踢伤了额头,皇上不但不为她做主,还骂她?

她委屈得不得了,再看惠妃和李常在,竟没有一个人有替她说话的意思。

摆明了皇上偏袒苏幼仪,而且这个道理说起来没错,即便苏幼仪是故意踢她的又如何?她是在蹴鞠场上踢的,名正言顺。

加上她腹中怀着龙胎,还能进退有余,只能显得江贵人自己躲不开无能罢了。

大皇子得意地拉着苏幼仪,竟朝江贵人道:“额头上的伤可不能小看,若是留了疤这脸就吓人了。江贵人快回去,让李常在替你擦擦药吧!”

三皇子也笑眯眯地看向她二人,“是啊,李常在快回去替江贵人擦药吧!”

李常在被他们这样题名道姓,心里冷了半截,面对皇上探寻的目光如坐针毡,只能愣愣的不回答。

雍亲王看向被二位皇子点名的两人,不禁露出玩味的微笑。

想来江贵人和李常在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结,被两个皇子发现了,竟然用这样的手段敲打她们。

一看便知,肯定是苏幼仪教的。

他想到此处给绿常在递了个眼神,绿常在笑着朝他点点头,又用目光示意苏幼仪的方向,意在告诉雍亲王苏幼仪的照拂。

雍亲王点点头。

苏幼仪果然是信守承诺的人,有她在,他便不必担心绿常在在后宫出事了。

一场蹴鞠比赛惹得众人各怀心事,皇子们很高兴,皇上和雍亲王也高兴,苏幼仪和燕嫔等人自然高兴。

只有皇后和惠妃一干人心中不快,又不能明着表达。

散场之后,江贵人和李常在一道同行,商量着她们计划败露的事情,忽见前头竹林边走出来队人。

原来是苏幼仪她们,吓得江贵人和李常在忙躬身行礼。

苏幼仪没有理会她们,只朝燕嫔道:“燕嫔姐姐,东四所这一带的竹林极好。竹子向来是寓意君子的,皇上在这里命人栽种竹子,也是希望皇子们的品格像竹子一样,正直不屈。”

燕嫔看了看还福身在地的江贵人二人,笑道:“可惜有人偏偏要在这正直的竹林里做些阴险小人的勾当,真是辜负皇上一片苦心。”

江贵人浑身一颤,想到那日她就是在这片竹林里和三皇子说的那些话。

李常在也十分不安,低头思索着应对之策。

苏幼仪故作不经意道:“那姐姐说,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的人,应该怎么惩罚才好呢?”

燕嫔闻言立刻道:“断手断脚都不过分,最好把脸划花了,再把眼睛戳瞎了,好让这起子小人知道惧怕!”

燕嫔本就是个爱促狭的人,嘴里有几句狠话,一说出来把江贵人吓得倒在地上。

李常在尚能自持,不过心里也吓得不轻。

燕嫔露出得意的笑容,便见苏幼仪走到她二人跟前,像是刚刚看见她二人一般。就在李常在以为她会说什么的时候,她却朝李常在身后道:“这个宫女是叫仪儿吧?”

仪儿跪在李常在身后,听苏幼仪问话连忙道:“奴婢仪儿,参见昭妃娘娘。”

话音刚落,只见淑芽上前,朝她脸上扇了一巴掌,“大胆!犯了我们娘娘的讳,还敢在宫中招摇过市,你有几个脑袋胆敢以下犯上?”

说罢一摆手,“来人,把这个大胆的奴婢抬到慎刑司去,看她还敢不敢!”

多福多禄带着几个小太监上来,不由分说就把仪儿抬了下去,仪儿哭喊着“小姐救我”,李常在却没回头看她一眼。

想当年李氏心狠手辣,对自己的贴身宫女被打也有反应。

李常在却连头都没有回,可见她心狠远胜过当年的李氏。

苏幼仪冷眼看着,对李氏的反应很不舒服,而素仪的叫喊声终于是越来越远,几不可闻。

李常在缓缓跪下,“嫔妾管教身边宫人无方,多谢昭妃娘娘帮忙管教。”

江贵人听到她这话一脸不可思议,没想到李常在竟能对苏幼仪如此卑躬屈膝。

燕嫔在旁讽刺,“管教宫人事小,李常在管好自己才是真的。若也等到我们来管教你,可没有像今日这么简单。”

李常在眉头微蹙,越发低下头,“嫔妾谨记。”

苏幼仪淡淡道:“本宫不喜欢说冠冕堂皇的空话,有些话只说一遍,希望你们记住。后宫嫔妃如何争斗本宫都不在乎,但举头三尺有神明”

第二百八十三章 发生什么事

“利用无辜稚子来成全自己恶心的勾当,这种行为本宫绝不容忍!我在宫里从贵人熬到妃位,从不主动与人交恶,若你们再敢做出前日那样的事,我必杀之而后快,明白了么?”

江贵人浑身一哆嗦,总觉得苏幼仪这一番话所言不虚。

若真惹急了她,她真的敢杀了她们!

二人皆不敢言语,苏幼仪一行人转而离开,一直到走了很远连身影都看不见了,江贵人和李常在才松了一口气。

宫女搀扶她们起身,李常在见素来服侍自己最亲近的素仪没了,心中怅然若失。

江贵人道:“方才她把素仪拉下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如今又舍不得了,那素仪也是白跟了你这个主子。”

李常在没有回她的话。

她说的没错,素仪被带走她连拦都没拦一下,是她对不住素仪。可当时的情形她若开口阻止,根本是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更有可能苏幼仪和燕嫔她们会借故生事,以她现在在宫里的实力根本无力反抗,倒不如让素仪做这个替死鬼。

她若出事,惠妃和江贵人真的会救她么?

李常在心中冷笑,只看江贵人被苏幼仪威吓后倒想着来讽刺她,便可见一斑了。

回去的撵轿上,燕嫔和苏幼仪并排而行,燕嫔道:“你就这么放过她们了么?”

只是踢了江贵人一脚,打发了李常在身边一个宫女,这样的惩戒不痛不痒,未必能让她们老实多久。

苏幼仪今日蹴鞠也有些累了,歪在撵轿上,“并不指望她们从此改邪归正,只是小惩大诫,让她们以后不敢再对大皇子他们下手。想对我怎么样都可以,就是不能牵涉孩子们。这是我的底线,谁也不能触碰。”

燕嫔不禁微微摇头。

她费了这么大的劲,到底还是想保护几位皇子,而非她自己。

见燕嫔没说话,苏幼仪睁开眼睛看她,微笑道:“其实也是想借今日蹴鞠告诉她们,我腹中胎像极其稳固,不用再想什么推我一把之类的阴招了,没用。”

燕嫔忍不住笑着朝她腹部打量了一下,苏幼仪的腹部比寻常人四个月的胎要小许多,夏日衣裳单薄,她的腰肢却依然纤盈。

燕嫔不禁道:“昭妹妹,这不会是你和皇上联手骗我们的吧?我怎么看你这肚子,也不像真怀孕的。还能蹴鞠?哪有怀着身孕的女子还能蹴鞠的?”

苏幼仪哭笑不得,“我若真是和皇上联手骗你们,为何又要公然上场蹴鞠?难道唯恐你们看不出来我是假的?”

说着又按了按腹部宽松的衣裳,“其实腰肢还是粗了,只是穿着衣裳看不明显。”

燕嫔对比了一下自己的腰,她没怀胎腰都比苏幼仪粗一圈,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道:“既然你胎像稳固不害怕,就让那些小人来推你一把不好吗?到时候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收拾她们,岂不便宜?”

苏幼仪摇摇头,“不可。一来我腹中胎像稳固,但谁能保证万无一失?若有人果真暗中下手,我未必躲得过,何苦拿我的孩子赌?再者你也说了,她们下手成功不了的话,我要治她们的罪罪名也不够。既然如此,倒不如早点给她们警告,我好安心养胎不用多思。”

燕嫔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觉得这样太便宜那些人了。

不过想了想还是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听说女子怀身孕的时候不能多思,否则对胎儿不好。只要你诞下一个聪明健康的小皇子,比什么不强?那起子小人的事你就别多想了,交给我和婉妹妹她们便是。”

……

回到长春宫,皇后迫不及待地换了那一身衣裳。

她觉得今日的情形好像做梦一样,她堂堂皇后,竟然亲自下场踢蹴鞠?

更可怕的是,苏幼仪明明怀着身孕居然也能踢,而且踢得那么准那么好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旁的不说,只说这宫里上一个怀胎的女子芳妃,她怀胎的时候动辄不舒服,成日撵轿抬来抬去还有一大堆毛病。

苏幼仪怎么什么毛病都没有?

若非她的胎是皇上确认的,皇后几乎要怀疑她根本没有怀胎了。

“皇后娘娘,三皇子带来了。”

翠摇从殿外走进来,身边跟着小小的三皇子,他如今进长春宫竟有些局促之感,别别扭扭的。

自从皇后打了他,他越发不爱来长春宫了。

皇后看到他别扭的小模样,想到他在蹴鞠场上欢笑玩闹的模样,对比之下心中不是滋味。

可有些事,她不得不问三皇子。

皇后摆摆手让人都退下,除了翠摇外所有宫人都下去了,翠摇见三皇子别扭,便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又让他喝茶吃点心。

翠摇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一向对三皇子照顾有加,故而三皇子还肯给她些面子,并没有拒绝。

皇后道:“今日蹴鞠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皇子眉头微蹙,竟装傻道:“母后说的什么事?今日蹴鞠场上,有很多事。”

皇后从这话里听出挑衅和反抗的意思。

殿中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翠摇看看三皇子,又看看皇后,暗自为他们母子的关系焦心。

皇后不悦道:“你今日和大皇子打什么哑谜?说什么让李常在回去给江贵人擦药,这是什么意思?”

三皇子顿了顿,低下头,他就知道皇后问的是这件事。

皇后不可能问他今日蹴鞠开不开心,累不累,学到了什么,又错失了什么。

她关心的就是后宫那些利益。

良久,三皇子抬起头,“这件事和母后无关,是大皇兄的事。母后不喜欢大皇兄,所以这件事儿臣不能告诉母后。”

皇后一听是关于大皇子的事,越发非听不可。

三皇子又说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话,皇后顿时面露怒容。

翠摇连忙低声劝说三皇子,“三皇子,您说什么呢?皇后娘娘不是不喜欢大皇子,之前不让你和大皇子一起玩也是担心你会受到伤害,皇后娘娘也是大皇子的嫡母,如何会讨厌他呢?”

第二百八十四章 像雍王叔一样

说着忙给皇后使眼色,示意皇后说话宽和一些。

皇后也意识到自己近来对待三皇子的态度过于急躁,或许是因为苏幼仪有孕封妃又彻底和她撕破脸,让她整个人都不安起来,对待三皇子都没有从前的耐心了。

她从前对三皇子是有求必应的!

三皇子还在踌躇,皇后离座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平视他。

她的口气刻意柔和,“是母后不好,母后近来心情不好,做了许多不应该的事。元嵩,你就原谅母后好不好?母后上次不该打你,也不该……不该阻止你和大皇子兄弟在一起。是母后错了,你能原谅母后吗?”

三皇子毕竟是个孩子。

他能轻易识破江贵人和李常在的谎言,对皇后的话却下意识选择了相信,因为那毕竟是从小到大待他最好的亲生母亲。

三皇子便把事情从头到尾告知了皇后,皇后听罢看向翠摇,主仆二人眼中都有惊讶的意味。

皇后道:“大皇子把这件事告诉了昭妃,所以昭妃就策划在今日蹴鞠比赛上教训江贵人,是这样吗?”

三皇子想了想,大皇子并没有告诉他苏幼仪的决定,也有可能苏幼仪也没告诉大皇子,毕竟她一向认为大人的事不该和小孩子参和在一起。

便道:“应该是吧,这个我也不知道。”

皇后若有所思,心道苏幼仪只是踢了江贵人一脚,让她在蹴鞠场上丢了脸,这算不得什么惩戒。

江贵人她们居心如此恶毒,苏幼仪果真就放过她们了?

不过至少有一点皇后没猜错,那就是惠妃她们等不到“渔翁得利”的机会后,果然选择了自己动手。

挑拨大皇子和苏幼仪的关系?

这个想法确实不错,一旦大皇子被挑动,惠妃和江贵人就有可能得到他,这后宫里谁得了大皇子,地位都会截然不同。

可惜……她们太没用了。

皇后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对三皇子正色道:“江贵人和李常在违反了宫里的规矩,竟然私自截住皇子单独说话。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你要先来禀告母后,让母后惩戒她们,明白了吗?”

三皇子想了想,皇后的话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便道:“那母后现在知道了,可以惩戒她们俩了。她们在东四所外头私自拦截儿臣说话,儿臣可以做证!”

皇后愣了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大皇子这话。

她现在对付苏幼仪还来不及,哪有工夫去惩戒江贵人她们?何况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皇后若再得罪江贵人她们,就真的没有对付苏幼仪的帮手了。

她讪讪道:“已经时过境迁了,就别再提了。下次你及时告诉母后,母后一定好好惩罚她们。”

三皇子这会儿又狐疑起来。

他仔细看了看皇后的神色,皇后竟被自己的儿子看得有些心虚,匆匆避开了他的目光。

三皇子忽然明白了什么,“我知道了,母后并不是想惩罚违反宫规的人,而是想知道她们怎么陷害昭妃娘娘和大皇兄,是吗?母后知道了会做什么,一起陷害昭妃娘娘他们吗?”

皇后顿时窘迫起来,脸都气红了。

她之情已经明明白白阻止三皇子和大皇子在一起玩,这份心思三皇子看得明白,故而她现在想再装贤良,连三皇子都不信了。

翠摇在旁看着暗暗为皇后揪心。

三皇子是个聪明孩子,并且不像小时候一味怯弱只听皇后的话了。如果皇后一开始就骗骗三皇子不要说得那么直接,现在也不至于这么麻烦。

“儿大不由娘,本宫是管不了你了。”

皇后很气恼,又不敢再打三皇子以免伤了他们的母子情分,故而半晌只憋出这么一句无奈的话。

三皇子一本正经,“母后让我在学堂好好读书,听太傅讲道理,讲如何为人处世。儿臣学的正是圣贤道理,为何母后反而不高兴了,要儿臣全然听母后的?”

这句话把皇后噎得无话可说。

她怔怔地抬起头看三皇子,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真的长大了,和记忆中怯弱乖巧的模样完全不同。

这种想法让她又欣慰,又心酸。

她只好道:“可是后宫的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人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争取,本宫若不争取,将来你就会备受欺凌,本宫怎么忍心?”

“被谁欺凌?”

“或许是大皇子,或许是四皇子,或许是昭妃肚子里那个。”

三皇子好像听明白了。

“母后是说,将来谁当了新君,就会欺负儿臣么?”

这话从前皇后是不会在三皇子面前说的,可事到如今眼见自己的儿子并不相信支持自己,她不得不点头。

三皇子忽然想起那日在乾清宫,皇上说过的话。

他朝皇后道:“那儿臣就像雍王叔一样,从小到大帮着大皇兄,将来大皇兄当了新君,也会像父皇待雍王叔好一样待儿臣好的。”

皇后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不可思议地盯着三皇子。

“惠妃娘娘,你快想想办法吧!”

江贵人头上裹着厚厚一层白纱布,里头是她特意让江肃从宫外送来的名贵草药,据说敷了能保证她额头上的伤不留疤。

惠妃很是看不上她这样,在蹴鞠场还不够丢人么,大热天还裹着这么厚重出来招摇过市。

到她的永和宫来,她都嫌丢人。

坐在江贵人对面的李常在,则显得十分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惠妃看她道:“听说你贴身的宫女素仪被打发到慎刑司去了?你也是,这个名字正好犯了那位的讳,合该你撞到枪口上。为何早不把名字改了?”

李常在勉强应道:“这个丫头是从前堂姐送我的,和她的翠仪是一对。翠仪进宫后堂姐嫌翠字不好听就叫仪儿,因堂姐如今没了,故而我不敢擅改这丫头的名字。虽隐约知道犯了那位的讳,心想……”

她欲言又止,惠妃却一下子听明白了。

“你心想李氏的宫女叫仪儿都没出事,你的宫女叫素仪自然也没事。李氏当年在宫中何等威风,不是本宫说句不客气的话,李氏虽是你堂姐,可你要和她相提并论,就太不知好歹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收买人心

李常在低头应了这话,没有和她争辩。

提起已故李氏,惠妃和江贵人心中照样不舒服,只说这么一二句刻薄的话已经很好了。

惠妃见她没有反驳心里就舒服了,这才说起正经事,“原以为皇后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是在暗暗布置什么。没想到她如此无用,任由昭妃坐大什么都不敢做,本宫真是高看了这位皇后娘娘。”

“皇后无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江贵人身为先皇后的侄女,更加看不起这位皇后,“从前有李氏,后来有昭妃,皇后不是一直被打压着么?就连当年毫无根基的芳妃都把皇后压得死死的,要不是有昭妃在,皇后连芳妃都应对不了。”

当年苏幼仪也算皇后最得力的帮手了,如今她最得力的帮手背叛了她,自然束手无策。

议论了一番皇后的无能,不过是宣泄,最后她们自己还得想办法应对。

一直没开口的李常在忽然道:“你们说,三皇子会不会把我们找过他的事告诉皇后?”

江贵人愣了愣,不太明白她此言何意。

她们的目标又不是皇后,皇后知道了又怎么样,还会阻止她们对付苏幼仪不成?

惠妃毕竟在宫中多年老辣通透,闻言道:“你的意思是,一旦三皇子告诉了皇后,皇后就会知道我们也很想对付苏幼仪。这样一来,皇后原本就不敢出手,如今更想坐山观虎斗了,是么?”

李常在微微点头,江贵人这才明白她的意思。

原来皇后安的是这个心,怪不得她什么动作都没有!

江贵人气结,“皇后打的好算盘,让我们去对付昭妃,她好坐收渔翁之利,天下有这么好的事么?”

李常在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当初她们不也打算等皇后对付苏幼仪,她们好坐收渔翁之利么?

大家都一样,谁也别说谁奸诈。

如此一来,情势越发陷入僵局。

皇后那边想等她们动,她们想等皇后动,最终谁也不敢动。

惠妃看向李常在,忽然道:“那个叫素仪的宫女现在还在慎刑司服刑吧?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江贵人一时不解,紧要关头,管李常在的一个宫女做什么?

李常在却听明白了惠妃的意思。

她明着是问素仪怎么办,实际上是问李常在打算接下来怎么做,毕竟她们三个人之中,现在是李常在的人被抓了

要做什么,也该由她起。

李常在目光明暗变幻了几转,淡淡一笑,“一个犯了忌讳的宫女,打死也罢,我宫里不缺人。”

惠妃淡淡一笑,“本宫明白。”

江贵人一头雾水,“你明白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接下来宫中的日子,显得十分平静。

天气炎热,今年皇上没提去御园避暑,宫里便想着各种法子解暑。

永寿宫自然是不怕的,苏幼仪怀着龙胎更加怕热,每日冰山流水似的送到永寿宫来,连淑芽、翠微等有体面的宫人都能用上。

那些冰山在室中放着,满室便凉丝丝的,苏幼仪常命人顺手冰一些瓜果和绿豆汤,分给永寿宫中的宫人解暑。

有时候冰得太多根本吃不完,连在永寿宫外的宫道上洒扫的末等小宫女、小太监,都能分上一杯羹。

宫人们越发称赞苏幼仪体恤下人,皇后命人细打听了情况,冷哼一声,“永寿宫的冰山多,普通瓜果和绿豆等物自然也不缺。她苏幼仪随手拿一点出来做人情,就把人心收买了。”

翠摇在旁替她捶背,心中暗想,这些东西长春宫也不缺。

可要劝皇后学着苏幼仪的样收买人心,皇后必定不肯的,宫中之人也难免议论是东施效颦,只好作罢。

她私底下同翠微抱怨过几次,翠微又说给苏幼仪听。

苏幼仪歪在殿中榻上歇息,闭着眼笑了,“我不过觉得这冰山白化了浪费,所以随手做点好事,没想到会被人想成有意收买人心。”

淑芽在旁道:“似皇后娘娘这般不知民间疾苦的,哪里懂得宫人们在大太阳底下伺候多辛苦?也就只有娘娘能理解几分。”

翠微道:“有些人原本是理解的,可做了娘娘以后就彻底忘在九霄云外了。像惠妃从前不也是做宫女的么?从不见她对宫女格外厚待些。归根到底,还是咱们娘娘心善。”

淑芽道:“是啊,叫皇后娘娘学,她未必学得来呢。娘娘们殿中都放着冰山,可皇后娘娘一定不会在上头放那么多瓜果,叫人看了笑话。”

苏幼仪忽然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殿中的冰山上瓜果成群,猛一看确实有些好笑。

她哭笑不得,“你是说我惹人笑话了,是不是?”

淑芽忙捂了自己的嘴,“奴婢不是说娘娘惹人笑话,是说娘娘不拘小节,皇后娘娘未必有这气度!”

苏幼仪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随着天气渐渐炎热,苏幼仪腹中的胎也越来越显了。

皇后多次向皇上进言去了苏幼仪协理后宫的权,明着说是为她安胎着想,实际上是想借机削弱她在后宫的威权。

苏幼仪自然也知道,随着她腹中的胎月份越来越大,旁人对她协理后宫必定有非议。

可她不在乎。

她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后宫嫔妃在养胎,而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农妇,就算再苦再累也不会伤及腹中的孩子

何况说得骄傲些,对皇后而言处理后宫账目是千头万绪焦头烂额,可对苏幼仪而言这些根本就是小事,完全影响不到她的正常休息。

她平日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该和燕嫔等人说话就说话,该和大皇子等人玩耍就玩耍,皇上时而过来探望她也没有一点疲态。

只是从前看书的时间减少了些,用来看内务府的账目。

皇后越是想借她怀胎不便的名义来削弱她的权力,她越要牢牢抓在手中,因此更要看得仔细一丝不苟才是。

这日,听闻皇后去了乾清宫,苏幼仪顿觉有趣。

“皇后娘娘又去乾清宫了,这大热天的,难为她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当年的芳妃

淑芽听了这话替苏幼仪气恼,“皇后娘娘有什么难为的呢?她是欢欢喜喜地去劝说皇上削娘娘的权的,若成功了她可不爽快?娘娘倒说难为她,正经的咱们该想个法子,万一皇上叫她劝说得心软答应了怎么办?”

皇上要是这么容易心软,那就不是皇上了。

苏幼仪心中这样想,嘴上仍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总不能叫皇后以为她可以随意向皇上进馋,倒显得我不敢反击似的。皇上这些日子时常见到她,只怕腻烦,那咱们也去乾清宫走一遭吧。”

淑芽喜得不得了。

苏幼仪一向很少主动去乾清宫,她怀了龙胎之后更是如此,借着不便走动的名义很少去,都是皇上来永寿宫看望她。

这会儿她忽然主动说要过去,淑芽自然高兴。

外头日影西斜了,树荫斑驳摇晃,有微微的风吹起来。

淑芽扶着她出门的时候,苏幼仪用团扇遮了遮眼,笑道:“许久没在塔楼上睡了,你让人准备准备,今夜还睡在塔楼上吧。”

淑芽想想塔楼上有风凉快,她们仔细点看着,应该也不会有事,总比用冰山更加方便舒服些。

便命春花等下去准备,自己和翠微陪着苏幼仪去乾清宫。

到得乾清宫时,撵轿尚未停下,高奇寿已经迎出来了。

“昭妃娘娘,您来了,快,慢着些慢着些,别摔着娘娘!”

高奇寿殷勤地扶她进去,又命小义子进去通报,苏幼仪装作不知道皇上在这里的样子,笑着问道:“皇上在做什么呢?”

她走路的时候,一只手自然地搭在腹上,那里微微隆起,除却腹部她的身形却依然如从前苗条纤细。

若从背后看起来,一点也看不出怀孕的模样。

高奇寿笑着答道:“皇后娘娘方才才来,这会儿正在殿中同皇上说话呢。”

苏幼仪轻轻哦了一声,“那倒是本宫来得不巧了。本宫见今日稍有些风,不似平时那般闷热,就过来瞧瞧皇上做什么,偏皇后娘娘也在。”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已经靠近正殿了,殿中一片安静,皇上和皇后都听见了她的话。

皇后面色微变,心中纳罕苏幼仪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却听高奇寿谄媚的声音道:“皇上午后还念叨娘娘呢,说这样热的天气娘娘夜里定睡不好,用冰山又恐伤了身子。只怕娘娘还愿意到塔楼上睡,叫奴才送上好的蝉影纱去给娘娘糊窗子。”

蝉影纱是最细密又纤薄的纱,糊窗子既能挡蚊虫,又不至于太闷热。永寿宫里夏日放着冰山,用这个不适宜,因会将冰气透出去。

但夜里要睡在塔楼上的话,还是用蝉影纱糊了窗子最好。

苏幼仪的声音巧笑嫣然,“皇上有心了,只怕乾清宫这里没个树荫遮蔽,一日到晚也热得很。一会儿本宫同皇上说,让他一起到塔楼上睡……”

这声音在她走进正殿,看见皇后之时便戛然而止。

翠摇站在下头伺候,见苏幼仪身边还跟着翠微,下意识眼神一动。

她记得翠微说过,苏幼仪并不爱用她,平日出门往往也只带着淑芽。看来是她怀有身孕后需要用的人多了,所以现在出门连翠微也带着。

翠摇心中颇为满意,至少这说明翠微在永寿宫的宫人里能居二、三位次,日后若再发生什么事,能从翠微那边打探的消息也更多了。

苏幼仪进殿作势福了福身,“皇上,皇后娘娘。”

这礼很是随意,因她怀着身孕,真要蹲福是极其不方便的。饶是如此皇上还道:“不是说了叫你从此免了这些虚礼么?”

皇后的眉梢跳了跳。

从此两个字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听得皇后心里不舒服。

更让她不舒服的是方才听到高奇寿和苏幼仪的对话,高奇寿说皇上如何惦记苏幼仪,他在乾清宫敢明目张胆说出来,可见不是假话。

而苏幼仪也一点都不客气,直言要邀皇上一起到塔楼上就寝。

她自信只要她肯邀,皇上一定会去么?

这种坦然大方的自信,让皇后如坐针毡。

苏幼仪偏瞧了皇后一眼,然后只是抿着嘴笑,意思仿佛是因为皇后在这里,她才不得不行礼。

毕竟她和皇上是“夫妻情深不分彼此”,皇后可不是。

一个眼神就把皇后排挤成了外人,皇后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尴尬道:“昭妃怀着身孕,怎么还出来走动,也不在宫里好生歇着?”

苏幼仪怀这一胎根本就没怎么歇着,宫里都知道她怀着身孕还能踢蹴鞠,有什么可歇的?

苏幼仪笑道:“臣妾是贫苦出身,又不和皇后娘娘似的身娇肉贵,不必歇息得太多。太医说这头胎难生养,倒是歇多了将来生产时不好。皇后娘娘难道忘了,当年的芳妃?”

当年芳妃恃宠生娇,借着腹中龙胎连皇后都不敬,皇后自然不会忘记。

她眉头微蹙,想到芳妃的确歇得多也补得多,临生产的时候发福成那样。

又凑巧有白答应下毒之事,所以芳妃难产,最后只保得住四皇子,没保住她自己。

四皇子的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皇后便道:“既然是太医的嘱咐,那昭妃妹妹就依照太医的安排来吧。”

苏幼仪原本坐在小义子搬来的矮凳上,皇上和皇后坐在榻上,她一眼看到皇上面前放着熟悉的文书,便挪到了皇上身边坐。

皇上很自然地让她坐在自己身前,翻阅那些文书,苏幼仪才翻了两下便笑了,“怪不得臣妾觉得熟悉,原来是内务府的账册。怎么,皇后娘娘那边的账册处理不完,还要辛苦皇上吗?若娘娘需要分担的,尽管命人送去永寿宫便是。”

皇后无论在年纪还是容貌上都比不过苏幼仪,唯独在掌管后宫事务的能力上头,她一点也不肯让。

听到苏幼仪的问话,她离开道:“呵,本宫打理后宫内务多年,自然不会力不从心。这些账册也不是没对过的,而是对过的账册。本宫拿来给皇上看看,是想让皇上看看有无问题。”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不如昭妃

内务府的账册一部分是皇后亲自过目,一部分是苏幼仪过目的,皇后把这些账册送来给皇上,还说什么有无问题的话,自然不是怀疑她自己对过的账册有问题。

那很显然,是在挑苏幼仪的毛病了。

苏幼仪淡淡一笑,“原来是这样。皇上辛苦了,前朝政事日理万机,还要对后宫的账册,都是臣妾无能。”

她暗指皇后无能不但不能为皇上分忧,还给皇上添了任务,皇后气结。

皇上随手翻了翻,道:“你来得正好,朕确实在账目上发现一些问题,正好你和皇后都在,一并问个清楚便是。”

皇后的眼神立刻露出得意之色。

苏幼仪心中明白,皇后既然把账册送来,一定是再三对过她自己的那部分没有问题,所以才敢给皇上。

而自己的那一部分……

苏幼仪自信不会有问题,但皇后送来了,说明她肯定在其中发现了些什么问题,乃至……

制造了什么问题。

苏幼仪下意识朝翠摇的方向看了一眼。

皇后掌管后宫多年,在宫中自有积累,她身边像翠摇等一干人都时常帮着皇后处理账目和事务,能为皇后省许多力气。

苏幼仪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她靠的都是自己。事实上,她也不需要旁人分担,那些账目对她而言容易得很。

皇上道:“皇后说,上个月内务府的灯油烛火钱足足比之前一个月多了一千八百两,你为何没细察?”

苏幼仪想也没想,“皇上,上个月是五月,到夏日了。”

皇上闻言没有说话,皇后反而冷笑一声,“正是因为到夏日了,夜短昼长,烛火点的时辰更加少了才是,如何银钱反而增添了?”

言下之意,那些添的银钱是苏幼仪贪了。

苏幼仪一听便知,皇后果然抓了她的“小辫子”来向皇上邀功,试图让皇上削了她协理后宫的权力。

她笑了笑,招手命小义子过来,“去,把你们宫人房里上个月发的烛火和以往发的烛火拿一些来,让皇后娘娘仔细瞧瞧。”

小义子没等皇上吩咐就直接下去了,很快拿着两手不同的蜡烛进来。

苏幼仪站起来,熟门熟路的解释,“他左手边这种蜡烛,是以往用的。不但烧起来呛人,还有黑烟。不知怎的这种黑烟十分吸引蛀虫,上一次内务府禀告了宫里多处宫人房,房梁都快被白蚁蛀空了,就是因为这个。”

不等皇后回应,她又拿起小义子另一边手的蜡烛,“这种新的蜡烛就不一样了,不但烧起来没有怪味,而且不引蛀虫。从前天气冷的时候就罢了,五月到了夏日,再用旧的蜡烛越发难闻。因换了蜡烛,故而烛火钱反而比先前多了。”

说罢又坐了回去,“皇上不觉得近来身边伺候的宫人,身上的味道比从前好了么?”

皇上微微一笑,颔首道:“果然如此。”

苏幼仪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娘娘还有什么问题么?”

皇后道:“虽是如此,可这笔开支不小,随意决定用贵的蜡烛而非原本便宜的蜡烛,昭妃这样做会不会太自说自话了?”

皇上既然问,说明苏幼仪事先没有和皇上通过气。

故而皇后问起这话多了几分胆量和底气。

她不过是协理后宫,宫里还有还有正经掌管后宫的皇后在,岂容她私做决定?

苏幼仪竟委屈道:“臣妾不过是做了好事不留名,没想到皇后娘娘不但不夸奖臣妾,还怪臣妾。”

做了好事?

这对宫人们来说确实是好事,可增加了宫中的开支,她竟敢对着皇上说是好事?

皇后在这一点上自问还是了解皇上的,皇上不是奢侈靡费之人。

她冷哼一声,“拿着国库的银子昭妃自己做人情,怪不得宫里都夸昭妃体恤宫人,原来是这样体恤的。”

苏幼仪瞧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并不急着解释。

她知道她越不急,皇后越急。

皇上看向苏幼仪,“如何是好事?”

苏幼仪道:“臣妾方才说,宫人房旧的那种蜡烛,是会吸引白蚁蛀虫的。这些蛀虫将宫殿的大梁蛀空之后,修缮宫殿花的银子更多。臣妾此举正是为了节省开支才做的,又恐旁人说臣妾居功自夸,故而不敢张扬。皇后娘娘若是不信,把内务府总管召来一问便知,他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信,大约不会背地夸臣妾体恤宫人吧?”

苏幼仪把“体恤宫人”四个字打了回去,皇后顿时蹙起眉头,没想到还有这一节。

皇上见她无言应对,便淡淡一笑,“看来还是昭妃在处理这些琐事上细心一些,皇后管理后宫多年,倒不如昭妃冷静沉着了。”

平心而论,皇后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带着账册来找皇上,是希望提出账册的问题后劝说皇上让苏幼仪不再协理后宫,倒不指望皇上会因为这点银两降罪苏幼仪。

没想到她自己来了,四两拨千斤就把她的罪名变成了善举,还条理清楚有礼有节,叫人无可辩驳。

皇后自悔棋差一招,“是臣妾没有细看,不过臣妾也是为了昭妃妹妹腹中的龙胎着想。臣妾私心想着昭妃怀着身孕自然不方便,许多账目看不清楚也是寻常,并无指责昭妃妹妹的意思。”

怀着身孕跟怀疑她贪污了银子有什么关系?

苏幼仪心中暗暗不屑,只笑道:“皇后娘娘多心了。其实臣妾怀着身孕处理这些账目,是游刃有余的。当年皇后娘娘怀三皇子的时候,是否十分力不从心,所以会这样误会?也难怪,臣妾听闻皇后娘娘身边的翠摇十分能干,经常替皇后娘娘分担这些事。”

皇后的脸色顿时白了白。

苏幼仪不仅在嘲讽她的能力,还公然在皇上面前指出翠摇帮她处理账目,这不是让皇上更加觉得她这个皇后无用么?

翠摇也局促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

皇上看了皇后一眼,“哦?是这样么,朕倒没听说过。原来皇后身边有精兵强将,倒是屈才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撤换总管

说到最后看的是翠摇,翠摇飞快抬眼,连忙行礼,“皇上谬赞了,奴婢不敢。”

她因有些紧张,忘了该向皇上如何解释。

说完话立刻就后悔了,她应该同皇上说自己帮皇后处理的账目并不多,来显示皇后的才能。现在才想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苏幼仪笑道:“不过翠摇再好毕竟是个宫女,总有走眼的时候。就比如说东四所那边的账目吧”

苏幼仪随手捡了一本账册,翻开其中一页,“翠摇只看见了账目上是对的,哪里知道其实实际内容和账目根本不一样呢?”

皇后心中警钟大作!

果然,苏幼仪道:“臣妾也是上次主次东四所修缮之事才发现的,原来内务府竟如此胆大,克扣了二皇子的用度。二皇子那里的东西好的是旧的,新的都不如其他二位皇子。臣妾以为燕嫔姐姐照管不周,谁知问了她后才知道,都是内务府的安排,燕嫔姐姐想管也有心无力。”

说罢叹了一口气,“也是,内务府大总管是皇后娘娘的亲信,燕嫔姐姐怎么好违抗呢?”

她先洗脱了燕嫔,终于把脏水泼到了皇后身上。

皇后挨这一盆脏水倒也不冤枉,克扣二皇子用度之事本就是她做的,不过她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翻出来罢了。

那个时候苏幼仪还在她身边依附着,燕嫔更是明知道却什么都不敢说,皇后可以一手遮天。

如今苏幼仪说是前些日子修缮东四所的时候发现的,并不说她早就知道,这是在皇后敲一个警钟

她手里有皇后的把柄!

而在皇上看来,苏幼仪并没有拿从前还依附着皇后时的把柄整皇后,说的是后来的见闻,自然不影响她在皇上心中的形象。

皇后忙道:“怎么会有人敢克扣二皇子的用度?身为皇子身份尊贵,内务府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这件事本宫竟然不知,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

皇后最担心的是苏幼仪说是她指使的,所以立刻将脏水泼了出去,说是内务府胆大妄为。

苏幼仪想了想,并没有强行指责皇后,反而顺着皇后的话道:“是啊,不是臣妾多嘴,内务府怕是仗着皇后亲信的身份,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知道的说他们是小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后娘娘指使的,污了皇后娘娘的清白可怎么好?”

皇后嘴角抽了抽,到底没说什么。

皇上道:“竟有这样的事,你为何不早些来禀告朕?”

苏幼仪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后一眼,“臣妾是怕皇后娘娘误会,今日要不是皇后娘娘提起内务府账目的问题,臣妾也想不起来这事,毕竟二皇子那边的用度臣妾已经重新分派了,也不算大事。”

言下之意,是你皇后先针对我的,否则我还真不会掀你的老底。

苏幼仪为人处世向来如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定回击到鲜血淋漓为止!

至于是谁鲜血淋漓,不需多言。

苏幼仪道:“为了维护皇后娘娘的清誉,臣妾以为还是把内务府总管换了吧,皇上觉得呢?”

皇后有些肉痛。

培养一个亲信到内务府总管这等职位,要消耗许多心血,这可以算是皇后在后宫中最得力的钉子。

一旦这个钉子被拔除了,她的势力被削弱是立竿见影的。

可她不能拒绝,否则皇上要细察起来查出是她克扣了二皇子的用度,结果只会比现在更糟。

她只能先保全自己。

“皇后的意思呢?”

皇上问皇后,皇后笑得勉强,“臣妾赞同,似这等奸邪小人,实在不宜再留在宫中。”

苏幼仪微微一笑,心中平淡无波。

皇后讪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晚间听见皇上果然去了永寿宫,心中大为不快。

原是想削苏幼仪的权力,不想自己断了臂膀,皇上让高奇寿将内务府的副总管提到总管之位上,那个人皇后毫无了解。

一时想来惆怅万分,又自悔不应该这么冲动,急着要在皇上面前削苏幼仪的权力,若是徐徐图之找到更有力的证据,便不容苏幼仪随意反驳了。

翠摇从殿外走进来,皇后忙道:“怎么样,翠微说了什么?”

翠摇道:“翠微说皇上去了永寿宫后就和昭妃去了塔楼上头休息,并没有提起皇后娘娘,只是说些家常闲话,还有什么书什么文章之类的。”

皇后摆摆手,她对那些书啊文章啊的不感兴趣。

便道:“不过近来昭妃似乎对翠微更加看重了一些,大约是因为她怀着身孕需要的人手更多了吧。这对咱们来说是好事,你让翠微一定要盯紧些。”

“是,奴婢明白。”

内务府总管为何被撤,宫中之人不是全然不知。

至此再没有人敢私下议论苏幼仪应该交出协理后宫之权的话人家怀着龙胎还有才能做这个做那个,怪她太有才不成?

不像从前芳妃那般,怀个龙胎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捧着她,娇贵得她什么都做不了,手也不动脚也不抬

活该她生子就死了!

相比起来,苏幼仪这种和后宫嫔妃格格不入的怀胎生活,实在叫人钦佩。

后宫宫人钦佩是一回事,太医院的人听到风声越发不敢马虎,“昭妃娘娘是个省事的人,还说安胎药也不用每日都喝,三四天喝一次就好了。这可如何是好?”

有人道:“可昭妃娘娘的胎确实稳固,不喝就不喝吧!”

“那可不行!”

伺候苏幼仪胎的是经常伺候皇上的葛太医,葛太医自己最清楚皇上多看重昭妃,又多看重昭妃腹中的龙胎,一点闪失都容不得。

有人见他冥思苦想,就给他出了主意,“娘娘不爱喝安胎药,大约不是嫌苦,就是自恃强健无需喝这些。既然如此,你不如做一些安胎的药膳,既好吃又不是药,昭妃娘娘一定肯用。”

葛太医闻言觉得极有道理,千恩万谢后便回去翻查医书,立刻配出药膳的方子来。

“这一碗汤里,好多冬虫夏草啊……”

第二百八十九章 群臣上书

苏幼仪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宫女忙打开一张菜单,“回禀娘娘,这是冬虫大补汤。太医说因为娘娘身姿纤细,怕母体过弱,所以需要大补。”

再大补,也不能一整碗都是虫子吧……

苏幼仪扭过头,强忍着干呕的欲望,一张小脸皱得像苦瓜。

皇上道:“这冬虫夏草虽长得难看了些,滋补的确是好的。朕先尝尝,若是……”

他舀了一小勺送进口中,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咕嘟一声,皇上才把那一小口汤咽下去。

苏幼仪观察他的面色,坐等他说出一个好喝或是不好喝。

“这一道,撤下去吧。”

皇上一副很受伤的模样,平日实在少见,惹得苏幼仪哈哈大笑。

这道冬虫大补汤,实在是太难喝了。

也就是他咽下去了,换成苏幼仪有孕之后刁钻起来的胃口,保准一下子就吐出来。

苏幼仪差点笑出声,心知那道汤果然不好喝,又看向下一道。

这一道就更可怕了。

一只浑身通红的鱼,鱼眼睛睁着,似乎还有四肢,看起来格外吓人。

“拿走拿走,这个我不吃!”

宫女还没报菜名,苏幼仪就连连挥手,吓得她们忙把那菜端下去。

一看模样就吓人,还怎么吃得下去?

皇上连忙打圆场,“下一道。”

宫女伸手揭开了盖盅,里头红红白白的一大片,黏糊糊一团,看起来极其恶心。

“这是百草肉羹,用的是野山猪肉最鲜嫩的部分,配上许多的人参、鹿茸……”

苏幼仪啪地一声放下了筷子。

“皇上,葛太医实在是太可恶了,不就是没有天天喝他的安胎药么?竟弄这些东西来吓唬人!”

皇上还未开口,拿菜单子的宫女怯怯开口道:“回娘娘,这几道,都是御膳房听了葛太医做药膳的主意后,另外做来孝敬娘娘的……”

然后又揭开剩下几道菜肴,莲子芡实枸杞百合汤,鹌鹑绿豆粥,节瓜瑶柱煲野鸡肉汤……

一揭开盖,只觉得香气四溢,精致可口。

苏幼仪面色微红。

她错怪葛太医了,葛太医弄的这些药膳都很正常,看起来还很好喝的样子。

皇上不禁好笑,使了一个眼色,那些宫女都退了下去。

“先用膳吧,御膳房也不知怎么回事,弄出这些吓人的药膳来,朕回头就让高奇寿去训斥一顿。”

高奇寿听见忙道:“是啊,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奴才一定好好教教他们,日后多学着点!”

学着点拍马屁?

淑芽等人掩口偷笑起来。

因为知道那几道菜是御膳房弄的,苏幼仪又不觉得多恶心了。

御膳房毕竟是做菜的,不是调理医药的,他们能懂得哪些菜肴对孕妇有益再搭配着做出来,已经很不错了

不能太要求卖相。

她反替御膳房说起好话来,“御膳房经验丰富,弄出这些药膳来必定是对身子有益的,俗话说良药苦口,这汤长得丑说不定药效才好呢。”

皇上哭笑不得,苏幼仪已经喝上了野鸡肉汤,一边品尝一边面不改色道:“嗯,真的很好喝,皇上也尝尝?”

药膳的好处就在于,虽然是对孕妇身体有益的东西,可平常人吃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害。

皇上第一次陪她用药膳,不忍拂她的意,便同她一起吃起来。

还别说,味道的确不错,不输给御膳房的手艺。

因太医院想出了药膳这个点子,内务府新上任的总管更加紧着苏幼仪巴结,把最好最名贵的药材全都往永寿宫送。

这个人显然偏向苏幼仪那一边,皇后心中有怨也无可奈何,因为她指使不动这个总管。若真要拿出皇后的派头来说话,反而叫后宫之人议论她的刻薄。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前朝中再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了。

以李阁老一党为首的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认为苏幼仪怀着身孕还不放手后宫大权,实则是野心勃勃。

祖制后宫不得干政,女子有野心虽不犯律,但也绝不是好事。

苏幼仪听说之后倒也没在意,皇上对李阁老一党的抵触由来已久,绝不可能因为他们莫须有的罪名就真的怀疑自己什么。

但令她意外的是,威远侯府一党的势力竟然也在向皇上上书进言,一副皇上不管用谁都不能重用昭妃的姿态。

苏幼仪终于明白了。

她的风光无限得罪的不单单是李氏的母家,李阁老一党,更是朝中根基深厚的贵族权臣。

他们怎么甘心让一个毫无根基的山野女子抢了京城贵女的权力?

“不好了,出大事了!”

燕嫔和婉常在等人听闻前朝的事,匆匆忙忙赶到永寿宫,却见苏幼仪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正站在院子里喂鱼。

永寿宫的院子里有好几个莲花大缸,里头养着各色名贵的鲤鱼,还有荷花荷叶在上头。

她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显得十分冷静。手里拈着鱼食的动作不疾不徐,一点儿紧张的样子都没有。

燕嫔这个脾气都快急得冒烟了,见状忙上前道:“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喂鱼?前朝大臣们说什么,你难道没听说?”

“已经听说了,姐姐别着急。”

苏幼仪淡淡一笑,手里的鱼食只剩一点儿了,便朝燕嫔扬了扬,“等一等,等我喂完这几只鱼再进去同你们说话。”

说罢朝淑芽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燕嫔娘娘,婉贵人,纯常在柳常在,请进殿喝茶吧。”

燕嫔闻言还想再说什么,柳常在扯了扯了她的衣裳下摆,示意她先进殿等一会儿。

众人便进殿等候,不多时苏幼仪就进来了。

她身后跟的多福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白狗,看起来也只有巴掌大,还嗷嗷得发着奶音,看起来十分可爱。

燕嫔等人都愣了。

这都什么节骨眼了,苏幼仪还有心思在这喂鱼喂狗的!

苏幼仪道:“这是昨儿皇上命人送来的,说是担心我月份越来越大,行动不便闷得慌。所以送了这只哈巴狗来给我解闷,你们瞧可爱不可爱?”

第二百九十章 出大事了

婉贵人出言道:“姐姐,朝上那些大人的话想来你都知道了吧?你若有什么对策尽早告诉我们知道,我们也好安心的。”

苏幼仪坐在她平日坐的位置,“并没有什么对策,正是因为前朝的事我无可奈何,所以并不急躁。”

众人一听就慌了。

燕嫔道:“这次上书的可不仅仅是李阁老一党,还有威远侯江肃他们!只怕脱不了宫中江贵人和李常在的关系,你要知道,这两人都是朝中外戚里最显赫的人物,他们起这个头,后果不堪设想啊!”

苏幼仪笑了笑,“能怎么样?还能杀了我不成?”

这世上不与性命攸关的事情,都是小事,苏幼仪并不觉得畏惧。

婉贵人道:“父亲在朝中一定知道这件事,我立刻给他写信,请父亲设法在朝中联络一些朝臣,或许能为姐姐说说话。”

苏清入朝的时间虽不长,但在皇上重用的那一干草根中发迹的忠臣之中,还是颇有分量的。何况都知道苏幼仪和他家是连了宗的,这事不能不管。

苏幼仪却道:“别为苏伯父了。他既非高门大户出身,在朝中根基也不稳,正在徐徐上升之时。若为了我坏了他的仕途,如何是好?”

说着看向那只多福抱的小白狗,笑道:“李阁老他们的用意,我明白。说到底我出身不高,得皇上偏爱让他们眼红了。李家的李常在,江家的江贵人,这二位大小姐还在宫里默默无闻,我却顺利封了妃位,膝下有个皇子肚子里又揣了一个,叫他们如何不嫉妒?”

说来说去,以她的出身就不该站在这个位置,这一点苏幼仪很早就知道了。

所以她从来不争什么权力,可是命运像一只手,将她慢慢推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让她回不了头。

燕嫔叹了一口气,“那总得想个应对的办法才是啊!我可告诉你,别觉得皇上偏爱你你就没事了,这么多大臣联名上奏,只怕皇上也不得不顺应人心,到时候你怎么办?”

苏幼仪笑了笑,“我没有这样想。皇上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横竖我没有做错什么,就算免了协理后宫的权力也没什么。我正好落个清闲,少许多俗尘。”

原来她都想到这一步了。

她自己不觉得什么,众人却替她不甘心,担心这权力去了就收不回来了。

燕嫔道:“昭妹妹,我……”

“姐姐不必说了。”

苏幼仪很明白她的心情,“我也不想因为我的事牵涉你们的母家,你们也别太放在心上,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昭姐姐怎么能这么说呢?”

纯常在立刻反驳,“满宫里都知道我们是和姐姐交好的,若姐姐失势,我们不是一样倒霉么?既然怎样都是倒霉,还提什么牵连不牵连的话?我一定要让父亲在朝中帮着苏伯父替你说话!”

一语惊醒梦中人,纯常在平日说话不着调,今日的话却让燕嫔等人恍然大悟。

她说的对,现在让各自母家在朝中帮苏幼仪说话,不是帮苏幼仪,而是帮她们自己。

若苏幼仪失势,她们会受到牵连,她们的母家一样受到牵连,那还不如现在就为自己博一把!

燕嫔便道:“对,我也即刻修书回去告诉家人,你放心,这点力量和李阁老他们比或许微不足道,但我们总不会看着你被人针对!”

苏幼仪谢过她们,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后各自回去了,而后大皇子也来了。

“又是小义子这个多话的告诉你了不是?”

苏幼仪见着大皇子过来,才露出笑容,她不想让大皇子为她担心这些事情。

大皇子显得很气愤,“不怪小义子,这种事情本来就应该告诉我!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呢?是父皇让协理后宫的,怎么又说你野心勃勃?”

他气得话都说不连贯了,苏幼仪只好用尽各种话来安慰他,“那些大臣要说就让他们说好了,我又不会少一块肉。我都不生气,你生气什么呢?别生气了,我带你去看四皇子好不好?”

大皇子用力摇头。

他是真生气了,否则不会连四皇子也不想看了。

苏幼仪忽然想到那只小白狗,连忙让多福抱来,“大皇子,你瞧这是什么?”

大皇子转头一看,眼睛里终于有了些光彩。

皇上待皇子们一向严厉,连屋子都不许装饰得太奢华。

更别说猫猫狗狗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皇子们都喜欢,但皇上根本不许养。

故而大皇子乍一看到这只小白狗,十分喜欢,便要上去摸一摸。

多福躲过身劝道:“大皇子,这小哈巴儿刚刚断奶,不是很干净。放在地上玩玩还行,抱在怀里得等过些时日它能洗澡了,那时再干干净净地抱着。”

多福说的也有道理。

淑芽拿来一个半旧的软垫铺在地上,多福给它放到垫子上,它就张开小腿儿在垫子上跑动。

淑芽赞道:“娘娘您瞧,好聪明的狗,它也不跑到外头去,只在垫子里。”

“它知道里头暖和呢。”

苏幼仪伸手摸摸它的脑袋,小哈巴儿卷起细软的尾巴,不住地对她摇着。

她一高兴,忙叫淑芽拿牛奶和糕点来喂它。

“只拿些味儿轻的白糕给它,甜的也可以,咸的就不要了。”

苏幼仪小时候在乡下也是养过狗的,不过没有这只小白狗这样讨人喜欢,是那种乡下常见的大黄狗,养来看家护院的。

多福惊讶地赞道:“没想到娘娘这都懂,那喂狗的太监也是这样说的。”

她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大皇子摸了摸狗身上的卷毛,喜欢得不得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朝苏幼仪道:“昭母妃,能不能把三弟也叫来?他最喜欢狗了!”

苏幼仪掂了头,多福闻言赶紧命人去了东四所,三皇子刚用过午膳,听说小狗来了,他忙和多福来永寿宫看。

三皇子看到小白狗果然很喜欢,和大皇子两个一起坐在地上玩狗,苏幼仪身子不便,便坐在榻上看他们。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一听就很香

三皇子毕竟是个孩子,他身上和其他孩子一样,有着爱玩爱笑的天性。

从前他无人可说可笑,如今有大皇子在,他就像有了一个小伙伴,有苏幼仪在,他就有了一个大伙伴。

大皇子三皇子头碰头蹲在地上逗狗,小哈巴儿和他们熟悉了,动作也亲昵起来。

“啊呀,它舔我的手!”

三皇子又惊喜又害怕,不知该不该收回手。

苏幼仪鼓励他,“别怕,只要你不伤害它,它是不会咬你的。”

“真的吗?”三皇子觉得她这逻辑不是很对,比方说大皇兄也没有伤害他,可母后就是要阻扰他和大皇兄在一起玩。

难道人比畜生还坏吗?

“是啊。”

苏幼仪平日教育大皇子惯了,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教育三皇子,必须树立自己的高大形象,“人是比狗高贵,但是狗忠诚,不会以怨报德。只要你对它好,它也会对你好的。”

“那人呢?”

“人啊,”她觉得教育孩子要积极阳光些,虽然三皇子的心智远远超过普通的孩子,但很多观念还是破碎的。

她要给三皇子的世界多增添些阳光。

“人比狗高贵,是有原因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君子,是你待他好,他就加倍待你好的。但是也有一些人,你待他好,他不会回报你,他可能会伤害你。”

“这是为什么呢?”

她自问自答道:“每个人的生活是不一样的,他们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对这样的人,你要有警惕心,但也不必去报复他。每个作恶的人心里都是很苦的,不然谁不想开开心心当好人啊?”

三皇子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话。

作恶的人,心里会很苦吗?

看看昭母妃自己,父皇待她好,她就每天开开心心地玩,不会去作恶。

这样想想好像也有道理嘛……

可是母后住的宫殿更大,伺候的宫女太监更多,她为什么还要不开心还要去害人呢?

大皇子见他发呆,推了推他的胳膊,“元嵩,你想什么呢?”

三皇子叹了一口气,看着苏幼仪,“昭母妃,我听说朝中的大臣在弹劾你。”

他低了低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犹豫许久才道:“是不是我母后害的你?”

苏幼仪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原来连三皇子都听说了这个消息,不过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说是皇后害了她,这是为什么?

此言一出,连大皇子摸狗的动作都顿了顿。

地上的小白狗轻轻地嗷了一声,似乎希望他继续抚摸自己,不要停下来。

苏幼仪道:“三皇子,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要在后妃中想,怎么也该想到江贵人或是李常在,如何扯上皇后?

三皇子咬了咬嘴唇,“因为母后一直很生气你有协理后宫之权,一直和翠摇姑姑商量怎么去了你的权力。我看见她们在翻账册,很多很多账册,说要找你的错漏去告诉父皇。”

原来三皇子是知道这件事才如此猜测的。

苏幼仪勉强笑了笑,“你想错了,这次的事应该不是皇后娘娘指使的,你可能误会她了。”

苏幼仪也不敢肯定,不过在三皇子勉强,她还是不想人家亲娘的坏话。

谁知苏幼仪越是如此说,三皇子越觉得她是在安慰自己,越发怀疑是皇后做的这件事,心中对苏幼仪充满羞愧。

苏幼仪待他那么好,可他的母后却一直想害她,这叫他脸色烧红。

大皇子见状忙安慰他,“元嵩,你别想那么多。皇后娘娘毕竟是你的母亲,这件事你就别管了。我叫你来是让你来看小狗的,你不是最喜欢狗了么?”

大皇子摸着小白狗的头,小白狗似乎看出三皇子心情不太好,便朝着他奶声奶气地叫了两声,三皇子这才破涕为笑。

苏幼仪也笑道:“是啊,只要看到你们玩得开心,我就没什么烦恼了。你们要不要来喂它吃东西?”

“可以吗?”

两张充满期待的小脸看着苏幼仪,她笑道:“当然可以,让多福帮着你们,小心别把手伸到小狗嘴里。”

大皇子接过多福递来的白糕,道:“昭母妃,该给它起个名字好,你说叫什么呢?”

苏幼仪笑道:“让你们来起吧。”

大皇子和三皇子闻言都很兴奋,小声商量着该给小狗起什么名字,最后三皇子笑道:“你看这白糕,跟它一样都是白白的,要不就叫白糕吧?”

“白糕?”

苏幼仪忍俊不禁,“好啊,这名字一听就很香。”

朝中之事后,皇上并没有表明明确的态度。

而对皇后而言,没有态度便是最好的态度,她立刻拿出做皇后的款来,要给苏幼仪一点威风瞧瞧。

不想这日到长春宫请晨安,并没有看到苏幼仪。

她身边的贴身宫女淑芽朝皇后禀告:“回禀皇后娘娘,我们娘娘今日身子不适,太医说是昨儿酸梅汤喝多了所以伤了胃,诸位娘娘在宫中休养。娘娘还说,皇后娘娘若不信,可以查一查太医院的档案。”

皇后想了想,苏幼仪的胎像一向稳固,很少称身体不适,也不知这是真是假。

前朝的事刚刚发作,她就自称身子不适,恐怕这里头心病的成分更大一些。

便朝淑芽道:“昭妃怀着身孕,本宫自然不能勉强她一定要来向本宫请安。既然喝多了酸梅汤,你身为贴身宫女就多劝劝,让她少喝一些。”

淑芽听皇后的口气不善,不卑不亢道:“是,奴婢记住了。”

说罢行了礼便退出殿去,燕嫔等人看着忧心忡忡的,不太相信苏幼仪是真的喝多了酸梅汤。

她一向有分寸,何况也没听说她极爱酸梅汤。

怕是前朝那件事,她嘴上说不在意,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吧?

燕嫔正出神之际,忽听皇后开了口,“本宫先前听昭妃说,二皇子被前任内务府总管克扣了用度。燕嫔,你身为二皇子的养母,为何不向本宫禀告这件事,反而默默地藏住了?”

燕嫔没想到皇后会问她这个问题。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处罚婉贵人

因为她明知下令克扣二皇子用度的就是皇后啊,如何禀告?

皇后无非是见今日苏幼仪不在,才敢理直气壮提出这样的问题来,实在叫人气结。

燕嫔思忖了片刻,没好气道:“回皇后娘娘,臣妾只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免得搅乱后宫不宁罢了。何况臣妾暗中也有着补,不会让二皇子真的吃亏。”

皇后眉梢微挑。

果然燕嫔是个不安分的,在此之前就偷偷用自己的月例银子补上了二皇子的用度,怪不得二皇子那处被克扣用度那么久,并没有什么反应。

苏幼仪和燕嫔,她们的不臣之心早就有了。

皇后冷笑一声,“看来是本宫糊涂了,燕嫔的母家也是朝中显赫的大族,这点银子算得了什么?”

燕嫔见状便低了头,苏幼仪不在,她告诫自己不能招惹皇后。

婉贵人见气氛尴尬,既然苏幼仪不在,她少不得要替燕嫔说话,便道:“皇后娘娘恕罪,想必燕嫔姐姐也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想闹大罢了。并非有意隐瞒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不要见怪。”

皇后早已厌恶苏幼仪这几个人抱团姐姐妹妹的架势,听了婉贵人的解释不但心里没有舒服一些,反而更不自在了。

她冷哼一声,“婉贵人倒是燕嫔的好姐妹,她想的什么你都知道。”

江贵人见势忙道:“皇后娘娘怎么忘了?昭妃和婉贵人才是亲姐妹,她们都姓苏,两家还连了宗,哪里又跑来别的好姐妹?”

说罢哈哈大笑。

婉贵人气得面色羞红,抬起头来看到江贵人头上还缠着白布,她上次在蹴鞠场被苏幼仪踢了一脚还没学会收敛,这会儿又在这里耀武扬威。

皇后说什么她不敢回嘴,难道江贵人讽刺她的家族她还不能回嘴么?

婉贵人想了想便道:“江贵人慎言。我进宫后多蒙姐姐照顾,又因为我们同一个姓同一个乡土出身,所以两家连了宗彼此友好。怎么到江贵人嘴里,倒像是什么可笑的事情?”

婉贵人一向不是多事的,她看似文弱,说起话来不卑不亢,倒叫人一时不知怎么回嘴。

皇后见了越发不喜。

她看到婉贵人这副能言善辩的模样,就想到苏幼仪,想到苏幼仪,她心里就打紧的不自在,看到燕嫔等人心里越发不舒服。

江贵人道:“我何尝说是什么可笑的事情了?婉贵人自己觉得可笑,才听错了我的意思吧?不过苏大人有婉贵人一个女儿,又有昭妃一个亲戚,将来你们俩要是反目成仇,不知苏大人该帮哪个呢?哈哈哈。”

江贵人笑得越发得意。

她才不相信后宫中有什么真正的姐妹情谊,别说苏幼仪和婉贵人又不是亲姐妹,就算是,也难免不起冲突。

就好比她的亲姑母先皇后,如果先皇后没死还在宫中,那江家也不会送她进宫,而是会将她嫁给别的世家大族,更加巩固权力。

总比姑侄两个一起在后宫争宠要好。

“你!”

婉贵人急得满面羞红,立时从座中站起,江贵人也不甘示弱地站了起来,忽听皇后怒拍桌子。

“放肆!在本宫面前争吵,成何体统?”

两人忙躬身不敢造次,皇后扫了她二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婉贵人身上,“你眼睛里只有你姐姐昭妃,没有本宫这个皇后了是不是?本宫今日若是不惩治你,只怕后宫中都认不清谁是主了。”

婉贵人闻言大惊,她并没有冒犯皇后,皇后却只惩罚她不惩罚江贵人,这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纯常在忙起身道:“皇后娘娘,婉姐姐做错了什么你要罚她?”

皇后冷淡地看她一眼,“在本宫面前争吵放肆,目无尊上,这还没错么?”

纯常在直率地一指江贵人,“那江贵人刚才也吵了,怎么不一起罚她?这样不公平!”

“放肆!”

皇后怒道:“本宫处置嫔妃,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常在插手?你若再敢胡言,本宫连你一并惩罚!”

纯常在还要说什么,燕嫔一把捂住她的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不说下去,受罚的只有婉贵人。

若再说下去,她们几个都要受罚,那时岂不是让皇后更加得意?

婉贵人也担心连累纯常在她们,故而连忙出言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皇后娘娘要如何处罚,悉听尊便。”

这话可是她自己说的。

皇后面露得意之色,“念在你是初犯,本宫只希望你能好好反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正午的阳光最是灿烂,你就在本宫这长春宫外跪两个时辰吧。”

长春宫外……那是一片开阔的广场,没有半点遮蔽。

燕嫔顿时蹙起眉头,这样炎热的天气人在外头走走都觉得难受,何况是跪着呢?

而且一跪就是两个时辰,像婉贵人这样文弱的女子如何受得了?何况她又极要脸面,长春宫外人来人往看着她受罚,叫她心里如何过得去?

皇后这一番惩罚,真是居心恶毒。

婉贵人面色白了白,似乎察觉到了皇后的用心,可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得沉声道:“是,皇后娘娘。”

长春宫外,人来人往。

婉贵人独自跪在日头底下,来往的宫人看见了都十分好奇,纷纷悄声议论婉贵人到底犯了什么错。

对于婉贵人这样爱惜名声的人来说,这种议论声音比炎炎日光更加让她不适,她只能咬牙死命忍着。

远处的树荫下,燕嫔和纯常在、柳常在站在那里,朝婉贵人这边看来。

柳常在看到婉贵人太阳底下小小的身影,心生不忍,“咱们要不要去告诉昭妃娘娘?如果是昭妃娘娘,应该有办法救婉贵人吧?”

纯常在也道:“是啊,燕嫔姐姐,我们去找昭姐姐吧?”

“不行。”

苏幼仪不在,婉贵人被罚,这个时候燕嫔反而成了最能冷静下来的人,她果断拒绝了要告诉苏幼仪的提议。

“现在昭妹妹自身难保,叫她如何来救婉贵人?”

第二百九十三章 会跑了

且不说以她现在所处的局势,她来了之后皇后给不给她这个面子。就算皇后肯给,可这不是给前朝的大臣又添了一个把柄,说昭妹妹野心勃勃连皇后的决定都敢违背么?这对昭妹妹来说是灭顶之灾,相比之下……只能委屈婉妹妹了。”

燕嫔所言也有道理,比起苏幼仪的情况来说,婉贵人最坏的情况就是在太阳地下跪两个时辰,最多便是中暑。

可她们在这里看着,着实于心不忍。

纯常在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在这里陪着婉姐姐。总不好叫她一个人跪着,她心里受不了的。”

说罢便要上前,竟是要陪婉贵人罚跪的意思。

柳常在忙拉住她,“你疯了?跪了一个还不够,再搭上你,万一你们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到时候既要照顾婉贵人还要照顾你,昭妃娘娘的事又没解决,这不是添乱么?”

纯常在一心只想替婉贵人分担,并没有想这么多,闻言犹豫着停住了脚步。

……

“娘娘,不好了!”

淑芽匆匆忙忙从殿外跑进来,苏幼仪正歪在榻上看金刚经,她的确没有喝多了酸梅汤胃疼。

只是纯粹不想这个时候出门罢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淑芽忙道:“娘娘,婉贵人被罚在长春宫外跪两个时辰,说是因为和江贵人在皇后娘娘面前吵嘴之故。娘娘,咱们要不要帮帮婉贵人?”

苏幼仪道:“吵嘴?婉妹妹不是这么冲动的人,一定是江贵人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慢着,婉妹妹被罚跪,江贵人呢?”

“这才是最可气的,江贵人什么事都没有!”

淑芽对此十分气愤,婉贵人待苏幼仪亲如姐妹,淑芽自然也把婉贵人当成自己人,见不得她受委屈。

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婉贵人被惩罚还不是皇后在给苏幼仪脸色看么?

苏幼仪思忖了片刻,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燕嫔姐姐她们一句话也没有。想来她们是担心我如今自身难保,所以刻意瞒着我。”

淑芽想了想,不禁后悔自己的冒失。

这件事,或许她并不应该告诉苏幼仪。

“娘娘,奴婢……”

苏幼仪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做的没错,这事本来就应该让我知道。只是现在要怎么救婉妹妹,得细想想……这样,你过来。”

她让淑芽附耳过来,小声说了几句话,淑芽顿时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这个时辰眼看日头要毒起来了,奴婢这就去!”

燕嫔和柳常在已经回去了,只有纯常在在长春宫外看着婉贵人,担心她出事。

忽见淑芽熟悉的身影走来,纯常在吓了一大跳,“淑芽,你……昭姐姐知道了?”

淑芽点点头,朝长春宫外跪在太阳底下的身影看去,婉贵人的身影就像被晒化的蜡烛,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地软下来了。

她忙道:“我们家娘娘担心婉贵人,所以让奴婢过来看看。纯常在,您想不想救婉贵人?”

“我当然想啊!可是昭姐姐现在这样,燕嫔姐姐又说不能和皇后娘娘正面对抗,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救婉姐姐。”

纯常在急得不行。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这么炎热的天气,站在这里陪婉贵人受罪。

淑芽见状便凑到她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婉贵人渐渐露出了然的神情,“昭姐姐实在太聪明了!”

“嘘”

淑芽朝四周看了看,看到长春宫的耳目注意着她们这边,便低声道:“纯常在按我们娘娘的话做,一定能行的。这里人多眼杂,奴婢先告退了。”

说罢福身一礼,原路返回。

纯常在看着她离开,便上前到婉贵人身边,蹲下同她说话。

婉贵人见状,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你别在这里了,快回去吧。要是叫皇后娘娘见了,连你一起处罚怎么好?”

纯常在气愤道:“惩罚你已经名不正言不顺了,再拿什么理由惩罚我?”

这话说得倒灵透。

她又道:“淑芽方才来过了……你先别急,这件事我们原是瞒着昭姐姐的,可她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昭姐姐担心你出事,她自己又不好出面,所以教了我一个好法子。”

婉贵人诧异,“什么好法子?”

纯常在得意地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消一刻钟,皇后便听见了婉贵人晕倒的消息。

彼时她正在宫中喝茶,闻言大惊,“怎么会这样?才跪了半个时辰而已,哪里就这么娇弱?人呢?”

皇后到底还是有些顾忌她父亲苏清,毕竟是朝中声名鹊起的一位宠臣,皇上跟前的红人。

翠摇道:“人还在外头,纯常在陪着。奴婢也觉得不至于这么娇弱,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奴婢想……说不定是装的。”

皇后蹙着眉头,便听宫女进来禀告,“皇后娘娘,不好了,纯常在非要把婉贵人送回宫去,这会儿已经命人传撵轿来了!”

皇后脸色不太好看,“没有本宫的允许,谁敢让人离开?”

宫女道:“纯常在在外头大吵大叫,说皇后娘娘要了婉贵人的性命怎么办?还说皇后娘娘要是不肯放人,她就闹到皇上那里去,凭什么处罚婉贵人!”

皇后处罚婉贵人原就是借机给苏幼仪脸色看,其实并没有道理,要真闹到皇上面前她也不好说话。

何况纯常在又是个极其不懂规矩会闹事的人,还会武功,真要把她惹急了,她未必会给自己这个皇后面子。

踌躇之间,纯常在已经把婉贵人带回去了,皇后也只好罢手。

宫里人嗅着风向,都替婉贵人可惜,更替苏幼仪不平,越发觉得皇后气量狭小。

就在这个时候,季玉深又让人来找苏幼仪,说要和她见一面。

苏幼仪心知必定是为了此次的事,仍旧约他午后在御花园僻静处相见。

到日影西斜的时候,,满天红霞,季玉深看见苏幼仪从远处前呼后拥,款款而来,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她面容丰润不少,小腹微凸,看起来是恰到好处的丰满。

第二百九十四章 有件事想问

待走近时,苏幼仪让宫人在不远处等候,连淑芽她都没带着,只和季玉深在凉亭里单独说话。

“你……”

季玉深对着她凸起的腹部,一时竟难以启齿。

他曾经想象过这样的画面,他中进士,在朝做一个小官。她在家烹茶绣花,扶着肚子站在门边,等他回家。

只是如今她腹中怀的,是皇上的骨肉。

苏幼仪朝他淡淡一笑,看到他目光落在自己腹部,并没有多言,只道:“怎么了?”

季玉深只好也笑,“恭喜你。”

他看到她的笑容,不疾不徐,带着母性天然的光辉,还有对现世生活的满意。

这个曾和他相濡以沫的女子,终于被他亲手推远了……

“恭喜我什么?只怕我若不是腹中有个龙胎,这次朝堂上的事一出,我就该死无葬身之地了。”

苏幼仪缓缓坐下,“只怕此番,你也是为了这件事匆匆要与我相见吧?”

话说到正题上,季玉深也不兜圈子,便道:“我正在朝中设法,尽量将此事缓解,不过收效甚微。你知道的,我毕竟名义上是李阁老一党,想做什么也不能明目张胆。偏偏这次百官弹劾你,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身份地位足够的人站出来为你牵头。”

而他和苏幼仪之间,注定不能暴露在阳光下。

苏幼仪道:“我明白。这不就是李阁老他们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么?我毕竟不是出身官宦之家,连父兄都没有,朝中哪有人能为我说话?我很早就想过这一点,只是……”

她下意识抚着腹部,“只是人在深宫久了,有些事竟渐渐疏忽懈怠了。总想着日子怎么过更舒服,如今,被现实狠狠打了脸。”

季玉深看向她腹部,很快别开眼睛。

“你先别急着悲观,慢说你腹中怀着龙胎,即便没有,皇上也不会对你如此绝情。何况他一向不喜李阁老一党,更不会受他们要挟。”

苏幼仪道:“这次不一样。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皇上是不喜欢李阁老一党,可他身为皇帝,更不愿意犯众怒给百官留下话柄。”

季玉深道:“所以我这次进宫,就是要和你商量对策的。我不能出面为你牵头,必须要找一个人为你出面。”

“你的意思是苏清?”

苏幼仪很快便猜到了他的想法,季玉深点点头,“没错。他现在在朝中新一批官员里,威望省高,又深得皇上信任。最要紧的是苏家与你是连了宗的,说起来总算是一个背景,由他出面最名正言顺。”

苏幼仪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只是她不想连累苏清,便道:“苏清在朝中毕竟资历不够,若没有足够的把握,我不想拉他下水。”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听季玉深的打算。

季玉深淡淡一笑,“不拉下水也已经拉下水了,难道婉贵人不是因为你的事才被皇后惩罚的?无论当初你为何要和苏家连宗,为了有个照应也罢,为了和婉贵人投契也罢,总之你们已经分不开了。我会联络燕嫔的母家,让他们帮助苏清成事。”

他这样说,显然早有准备。

苏幼仪思忖片刻,点头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做。对了,我还想到一个可以帮忙的人。”

“是谁?”

“雍亲王。”

苏幼仪和雍亲王私交不算多,但是两人十分投契,对于诗词歌赋都有共鸣。

苏幼仪欣赏他对亡妻的忠贞不二和他性情的飞扬洒脱,雍亲王更赞叹苏幼仪的才华和品性,二人也算是君子之交。

苏幼仪担心连累苏清,如果有雍亲王这个助力,那么胜算自然会高一些。更要紧的是,雍亲王身为本朝唯一的亲王,深受皇上信任,就连李阁老也动摇不了他分毫。

这样,她自然不必担心雍亲王受自己连累。

季玉深想了想,便道:“我明白了。前朝的事情我自会替你奔走,后宫中你自己也要小心。虽然你怀着龙胎,不过千万不要有恃无恐,尤其是在这个重要关头。”

如果这个时候她的孩子突然出事,那真是天要亡她了。

苏幼仪道:“放心。前朝之事有劳你了,只是……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不知道你能不能、会不会说实话。”

“什么事?”

“你到底为何要娶李阁老的女儿,为何又要投靠皇上?”

季玉深显然没想到,苏幼仪会在这个时候提这个问题。

但问题的答案,他一次次告诉过自己,几乎让自己麻痹,早已烂熟于心。

他用毫无波动的口气道:“因为李阁老位高权重,因为他是万千科举士子的恩师。我只知道成了他的女婿,必能飞黄腾达。”

飞黄腾达。

这个词用得好生贴切。

可苏幼仪心里还存了一丝质疑,“既如此,为何又暗中效忠皇上?”

季玉深只稍稍一顿,“因为成为李阁老的女婿之后,我才发现这个位置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有利可图。皇上是一个年轻实干的君王,李阁老迟早会败的。”

“真会见风转舵啊。”

苏幼仪口气微冷,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湮灭了,“那你现在帮我,也是因为皇上宠爱、为了讨好皇上而为吧?”

季玉深没有再开口。

不知是不认同苏幼仪的话,还是选择了默认。

良久他才道:“无论为的是什么原因,你只要知道现在你只能依靠我,而我也没有理由害你便是了。你我互惠,又何必一身刺?”

是啊,她不应该这样。

季玉深的话瞬间点醒了她,她不应该愤愤,季玉深和她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只要他能帮自己解决眼前的问题,别的事又有什么要紧?

苏幼仪自嘲地笑了笑。

这不是她第一次对季玉深表现出这种希冀了,然而每一次希冀换来的都是失望,她该把这种多余的妄想收一收了。

她抬起脸,微微一笑,“说的对,那就麻烦季大人了。”

……

到晚间,苏幼仪亲自去了永和宫看望婉贵人。

婉贵人正躺在榻上喝降暑的药,纯常在在旁相陪。那药似乎很苦,婉贵人眉头紧蹙。

第二百九十五章 遇见惠妃

听见苏幼仪来,两人都十分吃惊,起身朝外看去,但见苏幼仪穿着一身浅紫色的宽松夏衫,飘飘漾漾而来。

“姐姐怎么来了?”

婉贵人待要起身,被苏幼仪拦住,“你今日因我受罚,我自然要来看看你。”

说罢轻轻揭开她裙子下摆,看到她两个膝盖红肿淤青,看起来似乎已经擦过药油了,有股清凉的薄荷味道。

苏幼仪见状不免有些自责,婉贵人忙道:“你我姐妹同心,姐姐说这话就见外了。何况要不是姐姐出的好主意,我怎么能才跪那么一会儿就回来?”

“是纯妹妹胆子够大,皇后到底底气不足罢了。到底还是伤着了。”

苏幼仪看着她的膝盖,回头朝淑芽道:“把咱们那里的好药让人送一些来给婉妹妹,夏天衣裳单薄,行李的时候容易伤着膝盖。这点小伤不注意,过几日恶化了反不好。”

淑芽连忙答应了,指使小宫女回永寿宫取药。

婉贵人也不多客气,只道:“有劳姐姐费心了,姐姐方才的意思是,皇后娘娘还会再借机生事么?”

纯常在没想到这层,一听婉贵人的话眼睛都直了,“她还要借机生事?今日的事情已经让婉姐姐受了这么大委屈了,皇后还想如何生事?”

婉贵人道:“我不过白问姐姐一句,你紧张什么?何况事情也没到那步田地,我今日也没受什么委屈。”

她安抚纯常在,又怕苏幼仪多心,觉得纯常在抱怨她连累了众人。

苏幼仪向来不是多心之人,便笑道:“放心,有了婉妹妹今日的事情,料想皇后再生事也没道理。若她果真这么不聪明,我自会出面,你们别担心。”

二人听见皇后生事倒不那么担心,反而听见苏幼仪要出面,变得十分担心,齐齐摇头阻止她。

“姐姐不要。”

婉贵人蹙着眉头道:“前朝的事对姐姐不利,姐姐就别再和皇后对着干了。眼下应该避避风头才是,我受这点小小的惩罚算什么?姐姐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是啊昭姐姐。”

纯常在也道:“明儿要是我受罚,姐姐千万别出头。我皮糙肉厚没事的,便是燕嫔姐姐也比婉姐姐敦实些。”

苏幼仪噗嗤一笑,“燕嫔姐姐要是听见你夸她敦实,一定很高兴。”

纯常在没听出“高兴”两个字的特殊含义,还傻傻地笑,“嘿嘿,真的吗?”

苏幼仪忽然正色起来,“我知道你们是好意,担心我受到前朝之事的影响,不过我自有我的道理。前朝的言论固然要压下去,后宫中我也不能处处任皇后欺凌,否则这几年来建立的威信岂不是都白费了?越是毫不反抗,旁人越以为皇后占上风,那从此以后宫里还有谁敢站在我们这边?”

一番话说完,连纯常在都正色了起来。

苏幼仪说的不错,若退避太过,只怕人人都以为她们好欺负,皇后会更加肆无忌惮。

她摸了摸肚子,神秘一笑,“何况我这还有个护身符,你们有何可担心的?”

婉贵人她们朝她手的方向看去,慢慢振作起来,“也是,姐姐腹中怀着龙胎,想当年芳妃并不得宠,有孕后违抗圣旨也只是被贬为贵人禁足待产。似姐姐这样得宠,必定不会比芳妃当年更严重。”

苏幼仪笑了笑,嘴角有一丝苦涩。

纯常在小心翼翼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烦难事吗?”

苏幼仪摇摇头,“没什么。”

婉贵人和纯常在对视一眼,隐约明白了什么,“对了,这次的事情,皇上他是如何表态的?”

“皇上这些日子都没有进过后宫。”

苏幼仪掰着手指头一算,“约有五六日了,想来前朝的事务烦杂,皇上在忙吧。”

这话的意思便是,事发之后苏幼仪并没有见过皇上。

婉贵人道:“姐姐可曾去乾清宫求见过?”

苏幼仪笑着摇头,“我不太喜欢去乾清宫,尤其是出了这种事情,本该皇上来找我商量或是安抚才对。皇上既然没找我,想来不愿意这个时候见我,我何苦去讨这个没趣儿?”

她还是这么清高矜持,不过皇上就喜欢她这样。

婉贵人二人并没有多言,苏幼仪略坐了坐吩咐她二人几句话,便出了西配殿,不想出门正好遇见惠妃。

惠妃正在庭中赏花,看到苏幼仪的时候,笑容十分灿烂。

这笑意里有幸灾乐祸的味道。

苏幼仪从未见惠妃如此直率地表达过心中的恶念,即便人人都知道她是勾引了皇上的先皇后婢女,她却一直做出柔善模样,试图告诉旁人那只是一个谣言。

此刻在苏幼仪面前,她终于不再伪装了。

“昭妃。”

惠妃先开了口,连虚伪的妹妹二字都免了。

苏幼仪只是经过的时候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原来是惠妃。”

既然惠妃都懒得再戴假面了,她也不想多客套,尽早说完了话离开才好。

惠妃的笑意越发带上嘲笑,“昭妃今日不是身子不适,连去给皇后请安都不能了,怎么又能来看望婉贵人?”

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苏幼仪捧着肚子,慢慢朝她走去,“怀胎的妇人就是麻烦,一会儿好了一会儿又不舒服了,这哪里说得准?我晨起不舒服,这会儿已经好了,听说婉妹妹受皇后娘娘斥责,这才来看看。惠妃太久没怀胎了,怪不得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惠妃脸色微变,苏幼仪这不是嘲笑她生不出皇子么?

她很快平复面色,笑着道:“这话回本宫,本宫自然愿意相信你。只是叫前朝那些大臣听见了,又要以为昭妃野心勃勃不安分,连皇后都不敬重了呢。”

苏幼仪忽然轻声笑起来,笑声一如既往地爽朗,恣意,不卑不亢。

她道:“这后宫里不敬重皇后的人比比皆是,有些人连皇上原配的先皇后也未曾敬重过,更何况当今皇后呢?”

提到先皇后,惠妃脸色大变。

苏幼仪满意地看着眼前情景,惠妃却指着她道:“你……你知道些什么?!”

第二百九十六章 反被羞辱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苏幼仪果断道:“福常在是如何死的,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装假?”

惠妃的脸色瞬间苍白如雪,嘴唇却咬得血红,“时过境迁,你知道了又如何?人早已入土为安,就算你指证我想害你,谁会相信?你如今自身难保,还敢”

“如何?”

苏幼仪淡淡一笑,朝她更靠近了些,惠妃看到她隆起的腹部,下意识后退。

“只要我现在抓住你,扑到你身上,再说你蓄意谋害皇嗣,你说会不会有人相信?你竟敢在我面前说这些放肆的话,我自身难保?你以为你现在在哪里?”

苏幼仪一边说,一边朝惠妃靠近。

惠妃知道她腹中胎像稳固,就算用力一推也伤不了龙胎,而只要苏幼仪叫嚷起来,就算她谋害皇嗣的罪定不下来,也会惹上一身骚。

惠妃大惊失色连忙后退,差点叫喊起来。因退得太急,竟一不小心绊倒了自己,整个人狼狈地摔到地上。

众目睽睽之下,众人都看见她自己摔倒了。

淑芽等人忙上前搀扶苏幼仪,唯恐惠妃摔倒冲撞到她身上。惠妃的宫女也上前搀扶她,让她从地上站起来。

苏幼仪由淑芽搀扶着,朝惠妃一笑,提高声音,“惠妃姐姐也太蝎蝎螫螫的,如何就退得这样急把自己都摔倒了?知道的是惠妃姐姐怕冲撞了龙胎,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心虚露出马脚了呢!”

说罢朝惠妃投去一个凌厉的笑眼,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惠妃原想羞辱苏幼仪一顿,反被她羞辱,脸色顿时窘迫地红如猪肝。

她微乱的发丝遮在眼前,眼底溢出一丝怨毒,狠狠地看着苏幼仪离开的方向。

好一会儿,宫女不忍心道:“娘娘,咱们回去歇着吧?”

惠妃愣愣地被宫女扶着回去,满是不甘。

……

是夜,长春宫。

皇后卸妆梳头时,与翠摇商谈白日之事。

“也不知皇上是否已经知道本宫处罚婉贵人之事,会不会因此对本宫有成见?本宫知道皇上喜欢苏清,听说那是个难得的忠正之臣。”

皇后因为苏清的事有些担心,她针对的是苏幼仪,不是婉贵人,谁让婉贵人这个时候撞到枪口上来?

若让皇上误会她对他的亲信大臣有打压之意,那就不好了。

翠摇听了皇后的话,却有些为她抱不平。

“皇后娘娘多心了,不过是惩罚一个小小的贵人,皇上怎么会在意呢?奴婢还气恼今日婉贵人晕倒先回宫去落了娘娘的面子,没想到娘娘反而想这些。您可是皇后啊!”

皇后听见这话蹙起眉头。

一方面她觉得翠摇的话有道理,她堂堂皇后惩罚一个小小贵人,还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那她身为皇后的荣光何在?

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底气不足,全因家世之故。

苏清不过一个小小宠臣她都要顾忌,那是因为她的母家更无半个得皇上重用的父兄,让她空有皇后之位却无外戚可用。

没有实力强大的外戚,连皇后的荣光都要减少几分。

她终于叹了一口气,“那你以为本宫应该如何?”

翠摇道:“婉贵人没有跪足两个时辰,管她是真晕倒还是装晕倒,到底是对皇后娘娘不敬。奴婢以为她应该把那两个时辰跪足,至少也要特意来长春宫向娘娘赔罪认错,否则如何维护娘娘的颜面?”

皇后闻言点点头,“你说的对。再罚跪未免兴师动众,让她来向本宫赔礼道歉,这件事便罢了。”

皇后到底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翠摇道:“那奴婢这就命人去知会婉贵人,还是等明儿晨起来向娘娘请安的时候,看看她自己可否自觉?”

说到这里,皇后挺直了腰杆,“自然让她自觉请罪赔礼,难不成本宫还要求着她赔礼么?”

若婉贵人连这点自觉都没有,那她也不必顾忌苏清在前朝的地位,和他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了。

次日一早,苏幼仪也到了长春宫。

惠妃一见她脸色就难看起来,只是躲她远远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江贵人和李常在不知昨日那段公案,都诧异惠妃的态度,反而不敢主动招惹苏幼仪。

不多时皇后请众人进去,方一坐下,皇后便看苏幼仪,“昭妃今日身子痛快了么?”

“尚可,有劳皇后娘娘关心。”

苏幼仪笑了笑,看向婉贵人,婉贵人会意得点点头,起身朝皇后福礼。

“昨儿臣妾在皇后娘娘面前同江贵人争执,冒犯了皇后娘娘,又因身子不适受不得暑热,所以晕倒了被送回宫中。虽然不是有意的,不过还是该来向皇后娘娘请罪,还请娘娘莫怪。”

皇后还没回答,婉贵人又自顾自说下去,“臣妾自小没了母亲,皆是父亲一个人教养臣妾,十分辛苦。虽如此,臣妾的身子到底没有人家有娘的孩子强健,皇后娘娘若不信时,可以命人问问臣妾父亲。”

皇后本就有些顾忌她父亲苏清,今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越发顾忌。

苏幼仪见状笑道:“婉妹妹如此诚恳向皇后娘娘请罪,娘娘不会还不原谅吧?”

皇后看她一眼,对她自身难保还要管婉贵人的闲事不太舒服,只道:“本宫向来大度,自然不会和婉贵人计较这点小事。既然婉贵人诚心请罪,本宫自然原谅。”

苏幼仪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闻言便道:“既然如此,那臣妾倒有一件事要问问皇后娘娘。”

皇后眉头微蹙,暗道不好。

她还没对苏幼仪指手画脚冷嘲热讽,苏幼仪凭什么在这里自在地说这些?

她强压下心绪,冷冷道:“你有话就说吧。”

苏幼仪看向江贵人,“本宫听闻,昨儿是江贵人和婉妹妹争执,言谈间还侮辱到了苏清苏大人。江贵人先挑衅,怎的毫发无损,反倒是婉贵人受罚呢?”

江贵人还没开口,皇后先道:“昭妃的意思是,本宫行事有差错吗?”

苏幼仪淡淡一笑。

第二百九十七章 彼此彼此

“皇后娘娘心思在别处,一时有偏差也是难免的。只是今日既然臣妾想起来了,自然要问问这件事。江贵人,你怎么说?”

苏幼仪又把话题拨到江贵人身上。

她只问江贵人,便不算针对皇后,皇后要拿她的错处也不能。

前朝的大臣要议论起来,那也没有把柄。

江贵人闻言只看皇后,皇后不处罚她只处罚婉贵人,自然是因为要针对苏幼仪,只是这话现在怎么好说呢?

江贵人只好硬着头皮道:“自然是婉贵人更令皇后娘娘生气。”

苏幼仪淡淡一笑,“可本宫方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是江贵人挑衅在先。只处罚婉贵人一个,自然没有道理。婉贵人如此诚恳请罪,江贵人没有点态度拿出来怎么行?”

江贵人吃了一惊,心中担忧,“什么态度?”

苏幼仪笑着看向皇后,“要不让江贵人也跪在长春宫外两个时辰,大家彼此彼此,皇后娘娘,您看怎么样?”

江贵人顿时寒毛都竖起来了,皇后娘娘眉头微蹙,不知道如何回应这话。

皇后居然不说话?

江贵人心里发毛,每次对上苏幼仪这种态度,她必定吃亏,这次她可不想再平白受罚。

“皇后娘娘!”

江贵人死命给皇后使眼色,意在告诉皇后,她们是一起对付苏幼仪的,那是同盟啊!

皇后对江贵人的眼色无动于衷,什么同盟?

她本来也不喜欢江贵人仗着家世耀武扬威。

只是苏幼仪提出要惩罚江贵人,她若直接答应了,不知道的人不说她是本来就看江贵人不顺眼,还以为她怕了苏幼仪。

那怎么行?

皇后徐徐道:“昨日她二人在本宫面前争执,然而说到底是婉贵人态度更加恶劣,本宫才出手处罚。既然已经时过境迁,本宫也原谅了婉贵人,这件事就不必再提了。”

皇后给的理由未免太敷衍,谁能信服?

婉贵人微微咬着唇,倔强地看着皇后,一副江贵人若不受罚她绝不罢休的模样。

皇后被她看得不自在,下意识避开目光。

苏幼仪看了看皇后,又看看江贵人,“果然还是江贵人出身高贵,不是本宫和婉妹妹比得上的。先皇后的外甥女,又有谁敢得罪呢?”

皇后顿时蹙起眉头。

苏幼仪拿江贵人和先皇后的关系说事,这不就是在指她不敢得罪先皇后的亲眷,指她比不上先皇后么?

皇后一旦遇上先皇后的事,就会失去理智。

她冷笑一声,“姊妹同在后宫,除了本宫以外都是妃妾,本宫有什么不敢得罪的?昭妃你非要处罚江贵人,到底是觉得本宫处事不公要亲自秉公处置,还是为婉贵人出口私气呢?”

宫中对苏幼仪和婉贵人的关系都再清楚不过,苏幼仪如今为婉贵人出头,皇后自然而然为她冠上公报私仇的名号。

苏幼仪却不急不躁,反而笑道:“皇后娘娘这话就说差了,怎么是私气呢?臣妾和婉妹妹交好不假,明知她受了不公平的对待所以为她讨个公道。如此一来也能还后宫以清明平和,皇后娘娘难道觉得不应该么?”

“你……”

说来说去,苏幼仪还是在说皇后不公平处置。

她现在自身难保,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再来长春宫惹事?

皇后尚未开口,倒是燕嫔先道:“是啊,后宫素来是**度的地方,两个人吵架只罚一个,这叫人怎么信服呢?”

“是啊!”

纯常在也道:“何况婉姐姐是被挑衅的,最该罚的是江贵人才对!”

她们一群人义正言辞地,你一句我一句,显见得是抱团结党,皇后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

惠妃看了苏幼仪一眼,不敢接话,江贵人和李常在也没吱声。

她们已经见识过苏幼仪的手段,哪里还敢放肆?

皇后身边只有一个许答应,许答应想替皇后说话,被柳常在瞪了一眼,吓得不敢冒头。

座中唯一还算清白的绿常在也站出来,朝皇后道:“皇后娘娘,臣妾觉得昭妃娘娘的话有道理,昨日江贵人和婉贵人二人争吵,我们都是看见的。只罚了婉贵人一个确实不公道,江贵人也应该受罚。”

皇后不可思议地看向绿常在。

燕嫔她们说什么,皇后都不觉得可怕,毕竟她本来就知道燕嫔等人是苏幼仪一伙的。

可现在连一个置身事外的绿常在都在替苏幼仪她们说话,到底是绿常在已经被苏幼仪收服了,还是她也觉得公道在苏幼仪那边?

皇后心中有一丝寒意升起,她隐约发现,这宫里的人心是越来越靠向苏幼仪那边了……

她终于看向苏幼仪,“昭妃今日来长春宫,原来不是来向本宫请安的,而是来向本宫示威的。”

苏幼仪露出诧异的神色,“皇后娘娘在说什么,臣妾怎么听不懂?臣妾是来向皇后请安的,也是来向皇后进言的。臣妾有协理后宫之责,皇后娘娘有何疏忽遗漏之事,都是臣妾的职责所在。”

“协理后宫?”

皇后冷笑一声,“昭妃觉得自己避而不听,就可以假装前朝的谏言都是假的,假装你的协理后宫之权尚在么?”

苏幼仪亦冷笑一声,“本宫何须假装?皇上亲自下令命本宫协理后宫,只要一日皇上没有亲口收回旨意,本宫一日就是协理后宫之人。如果皇后娘娘不肯顺应天理一并惩罚江贵人,那就由臣妾替皇后娘娘代劳好了。”

众人噤声,谁也不敢开口。

那个当年在贤妃李氏面前耀武扬威的小贵人,仿佛又回来了,她傲慢无礼,睥睨天下,仿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偏偏那副神态在她脸上,又全然不叫人讨厌,只觉得心惊胆战。

皇后咬紧牙关,“你敢?!”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她齿缝间逸出的,一字一顿,充满生硬的口吻。

苏幼仪笑了笑,那不施粉黛的面容上,朱唇微微一翘,接着她一手扶着肚子,另一手扬起,飞快在身旁的江贵人脸上扇了一个耳光!

第二百九十八章 那就尽管来

啪!

江贵人全然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已经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她不可思议得看向苏幼仪。

她和皇后之间相争,怎么拿自己做替罪羊?

江贵人深知今日是皇后和苏幼仪的主场,她就应该默默站在一旁不说话,像惠妃和李常在一样坐等渔人之利。

可苏幼仪打了她一巴掌,这让她难以忍受。

“你竟敢在本宫面前放肆?!”

然而江贵人还没开口,皇后已经怒不可遏起来,戴着尖尖指套的手指指向苏幼仪,几乎怒发冲冠。

苏幼仪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看了江贵人一眼,“本宫训诫有错嫔妃,何来放肆之说?”

江贵人对上她的目光,再看看她隆起的腹部,下意识选择了后退。

挨一个巴掌算不得什么,她又不是没挨过,可怕的不是挨巴掌,而是苏幼仪腹中的龙胎万一有个闪失,赖在她头上该怎么办?

为保万全,她还是选择了避让。

江贵人的避让,让皇后的怒气越发进一步上升。

“昭妃,难道你还认不清你自己现在的处境,你就真不怕皇上迫于群臣压力降罪于你?!”

皇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拿这件事来威吓苏幼仪。

苏幼仪毫不在意,“是非公道自在人心,皇上是千古明君,他做任何决定都有他的道理,而非受旁人的逼迫。我相信皇上会秉公处置,又有何惧?”

不对,这没有道理。

皇后总觉得苏幼仪今日的有恃无恐太奇怪了,她连父兄都没有,在朝中没有任何支持,怎么敢在这等逆境下还如此嚣张?

她到底倚仗的是什么?

细想想,皇上已经多日没有来后宫了,更没有去永寿宫,也没有听说皇上派了高奇寿或是小义子去同苏幼仪传递消息。

这说明皇上并没有给她确切的回应能保护她,何况皇上面对的是满朝大臣,他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苏幼仪和满朝大臣闹僵呢?

想到此处,皇后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昭妃的自信果然强大,本宫佩服。”

苏幼仪听出她话中的讽刺之意,假装没听懂,“皇后娘娘知错能改就是了,那么现在,皇后娘娘是不是可以处罚江贵人了,还是要我代劳呢?”

江贵人眉头一簇,紧紧盯着苏幼仪。

说来说去,她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皇后待要开口,忽见翠摇从殿外进来,脚步有些匆忙,赶上前凑到她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皇后的眼神瞬间灰了,“是真的假的?”

翠摇无奈地点头,“是真的,不但苏大人,连雍亲王和不少皇室宗亲都在为昭妃说话,说她是能者多劳帮助皇上皇后,不应被冠以野心勃勃之名。还说什么若如此以后后宫嫔妃都将人人自危,不敢再为君分忧了。”

翠摇的话声音很低,可苏幼仪早知道今日早朝会发生什么事,故而只从她一点口型中,便得出了结论。

皇后的表情就像落败的公鸡,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

惠妃等人的目光顿时显出惊疑之色,一看皇后如此神情,可见拿捏不住苏幼仪了,那她们还有何底气?

苏幼仪稍稍等了一会儿,让皇后有时间消化她所听到的,而后才缓缓开口,“皇后娘娘,臣妾现在可以替你惩罚江贵人了么?”

皇后面色僵硬,江贵人越发道:“皇后娘娘,您倒是说句话啊!”

她不开口则已,一开口,连皇后都瞪了她一眼,“你自己在本宫面前行为无状,本宫昨日勉强不跟你计较,你倒占理了不成?惩罚也是你该受的,你还有何话要说?”

江贵人这下听明白了。

皇后是对苏幼仪无能为力,所以把气都撒在她头上了,对她一通怪罪显得是她罪有应得,而不是皇后受苏幼仪胁迫不得不惩罚她。

苏幼仪微微一笑,“既然皇后娘娘如此说了,那臣妾就为娘娘好生分忧。别在长春宫外头打扰了皇后休息,还是到永寿宫门外跪着吧!”

说罢朝淑芽使了个眼色,淑芽和几个永寿宫的小宫女便朝江贵人上去 ,“江贵人,请吧。”

江贵人看向皇后,又看向惠妃和李常在,没有一个人出言为她说话。

而燕嫔等人则虎视眈眈地看着她,一副她若不肯就范,就要强逼她去的模样。

江贵人无可奈何,只得跟去。

苏幼仪朝皇后微微福身,“那臣妾等就告退了。”

说罢离开长春宫,乘撵轿回到永寿宫,燕嫔和婉贵人等自然一并跟从。

到永寿宫外,苏幼仪下了撵轿看向江贵人,她满脸发作不出来的愠怒,显见得一直强忍着。

苏幼仪看了看她面颊上的巴掌印,“对不住了,江贵人。若你肯早点主动受罚,本宫也不必亲自动手。”

江贵人看她言笑晏晏的模样就来气,淑芽上前,朝太阳底下一指,“江贵人,请吧。”

江贵人张了张嘴,只得无奈地在地上跪下。

苏幼仪回头朝燕嫔等道:“大家都进去说话吧,天气怪热的,进来吃一盏冰碗。就让江贵人在这里跪着好好反思罢了。”

说罢抬眸,看向永寿宫外涌来围观的宫人,略提高了嗓音,“本宫素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性子,赏罚分明。做错了事就必须得到惩罚,想害人就要做好被人反击的准备。无论是本宫还是本宫身边的人,谁敢动一下,那就尽管来。”

说罢锐利的目光扫了众人一眼,大袖一拂,朝宫中走去。

苏幼仪的一番警告,将她在宫中的地位重新巩固。

何况还有一个江贵人以身说法,跪在永寿宫门外低头不语,叫人看了如何不惶恐?

昨儿皇后才罚婉贵人下跪,今儿苏幼仪就罚江贵人下跪,虽说江贵人算不得是皇后的人,但这份脸面确确实实挣回来了,还挣得很漂亮!

苏幼仪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燕嫔等人也都十分高兴,纷纷恭喜她。

“好在你平日为人和气,连雍亲王和绿常在都替你说话。前朝有个雍亲王,那就太容易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赏赐红玛瑙

“雍亲王在皇室宗亲中是有号召力的,尤其是年轻的一辈。有他们说话,朝中老臣也不敢太放肆。”

燕嫔如是说着,又道:“我父亲也上书为你说话,还有柳常在的叔父,还有婉妹妹和纯妹妹她们家中,大家总算尽了一份力。”

苏幼仪笑道:“幸好你们都有母家在朝中能出力,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你们。尤其要感谢苏伯父,若不是他率先站出来,只怕这次的事情我没有这么容易翻身。”

按照皇上一向对待她的态度,只要朝中有人站在她这边为她说话,皇上更不会被李阁老等胁迫了。

这次的危机算是解了。

婉贵人笑道:“其实我也没料到父亲敢这么做,他虽说为人清正忠直,要说胆子却不如旁人大,一向是颇为明哲保身的。幸而这次父亲想得开,也不枉姐姐在宫中如此照顾我。我只是担心,他经此一事会得罪李阁老等人……”

婉贵人说到后头,声音渐渐小了。

苏幼仪知道她心中的顾忌,便道:“你放心。苏伯父是皇上重用的人,只要他一日受到皇上重用,哪怕李阁老身为当朝首辅,他也不敢乱来。”

“是啊是啊。”

燕嫔也劝慰道:“说到底朝臣的地位,看的无非就是皇上是否重用。别看我们家看起来还算富庶,其实在朝中不得重用不过是吃旧年的老本罢了。倒是你父亲这样的,反而能让李阁老他们束手无策。”

婉贵人得了这一番安慰,心里渐渐平复下来,也笑道:“是啊,就看在姐姐的份上,皇上也不会让我父亲吃亏的。何况如今咱们几家也算同气连枝了,大家互相帮衬着,一定不会有事的。”

后宫的情形和前朝的情形,素来是利益相关。

这几个女子在后宫结成了同盟,她们的母家自然也抱团在一起,有事便可互相帮扶。

反而是没有任何根基的苏幼仪,成了众人之首。

苏幼仪忽然朝殿外看了一眼,朝淑芽道:“去舀点水给江贵人,就说本宫怕她中暑,让她喝了水再继续跪。”

淑芽掩口偷笑,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燕嫔等人也笑得乐不可支,“哈哈哈,你是担心江贵人中暑昏倒了不能跪,所以特意给她送水去么?”

苏幼仪得意一笑,“我怕她学会了我教婉妹妹的那招,为了避免,还是早点给她送水去好。”

跪在永寿宫外头的江贵人心里正盘算着什么时候装晕,太早就太假,太晚她又吃不消,这个时机得把握得刚刚好才行。

没想到她还没盘算完,淑芽就带着一个小葫芦瓢来了,瓢里装满了水。

江贵人一愣,不知道她这是在做什么,便听淑芽口齿伶俐道:“江贵人,我们娘娘担心你跪得中暑,所以然奴婢送凉水来给你。这水是奴婢刚从井里汲出来的,清凉得很,娘娘一片心意,贵人一定要喝干净了才好啊。”

说罢就把葫芦瓢朝江贵人面前送,江贵人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把水喝下,才喝了一口,透心凉意顿时冲入腹中,让她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淑芽还在盯着她喝剩下的水,江贵人只好一仰脖,将那瓢水喝了个干净。

淑芽看到她浑身凉得打激灵,顿时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这个样子,想装昏倒也装不了了,非要她结结实实地跪上两个时辰给婉贵人报仇不可!

殿中,苏幼仪喝着一盏菊花茶,看燕嫔她们吃冰碗,边吃边聊。

这冰碗是苏幼仪自己改进过的,比原先的那种多了更多稀奇的水果,还有干的果脯,加在一起味道更好。

纯常在一次能吃两碗,要不是有人拦着,只怕四五碗对她而言都不是问题。

苏幼仪自己怀着身孕不便多吃,看她们吃也很高兴,“怎么样?前些日子西域不是进贡了许多葡i萄干么?我吃着那软软的葡i萄干和冰渣子混在一起,口感倒好,就放了一些。”

纯常在头一个道:“好吃!特别好吃!吃了昭姐姐这里的冰碗,我都不想吃御膳房送的冰碗了!”

燕嫔白她一眼,又看向苏幼仪,“敢情你这两天闷着不出来,都在研究这些东西?皇上都没来永寿宫,你也不想着去乾清宫看一看,还有心思弄吃的?”

苏幼仪但笑不语。

燕嫔待要再说什么,忽听外头熟悉的声音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放下碗起身行礼,只有苏幼仪波澜不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她怀着身孕也不必行礼,只淡淡地站在众人中间,看着那个明黄色的身影进来。

几日不见,皇上隐约消瘦了些,不过精神倒是很好。

皇上也打量苏幼仪,没想到她这几日反而胖了一些,不过这样也好,说明腹中的孩子正在健康成长。

“都起来吧。”

皇上大步进来,随意抬了抬手,“都起来了,你们倒整齐。”

众人从皇上的话中并未听出什么结党之类的讽刺之意,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们人太多了些,凑在永寿宫这里皇上未免不便。

燕嫔和婉贵人、纯常在倒还好一些,初来乍到不久的柳常在还不习惯这样的场面,有些面红。

皇上自然地坐在苏幼仪旁边,看到柳常在脸红得过分,便道:“昭妃怀着身孕,天气又闷热不宜到处走动,你们若闲了来陪她说说话也好。”

听了这话,柳常在面红得才好些。

苏幼仪看了皇上一眼,笑道:“我们方才说话说得好好的,皇上一来诸位姊妹就不敢说话了。”

皇上眉梢一挑,“那倒是朕的错了?”

两人之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对答还和从前一样默契,半点嫌隙都没有,燕嫔等倒有些惊讶了。

苏幼仪抿嘴一笑,皇上道:“既然如此,那朕就想个法子弥补好了。”

说罢朝外头的高奇寿道:“去把北地新进贡的红玛瑙拿来,朕搅扰了你们的谈兴,这些算是赔罪了。”

江贵人跪在永寿宫外看到皇上进去,没想到皇上目不斜视,看都没看她一眼。

不一会儿高奇寿出来了,也没看她一眼,江贵人热得头昏脑涨,又见高奇寿很快捧着一盘明黄绸带垫的红玛瑙首饰来,顿时睁大了眼睛。

这些红玛瑙是刚刚进贡来的,皇上要全送给苏幼仪么?

难道前朝的风声真的压过去了,皇上不但不对苏幼仪有任何处置,反而还要赏赐她?!

江贵人顿时竖起耳朵听殿中的动静,燕嫔等人听见皇上说要赏她们红玛瑙来赔罪,心里都十分欢喜,没想到高奇寿这么快就拿来了。

等明黄的绸子一揭开,众人都露出欢喜神情。

第三百章 教训江贵人

女子没有不喜欢首饰的,燕嫔等人自然也是如此,何况是刚刚送进宫来的贡品,谁看了不稀奇?

皇上说是赔罪,果然问苏幼仪,“你素来不喜这些沉重的首饰,不过也该挑一两样。这支红玛瑙镶嵌的孔雀钗留下,中秋宫宴的时候好戴,你说呢?”

皇上挑得好,又说得条条是道,苏幼仪自然点头称好,便让淑芽收下了那支孔雀钗。

余下的皇上大手一挥,“你们随便挑吧。”

燕嫔等人十分欢喜,知道皇上的性情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叫她们挑便是真的要赏赐她们。

于是都不客气推诿,挑选起首饰来。

众人各自挑选了喜欢的红玛瑙首饰后,都识趣地告辞,让皇上和苏幼仪自在说话。

江贵人顶着烈日跪在永寿宫外,看到燕嫔等人有说有笑地拿着簇新的红玛瑙首饰,边走还边聊谁的花样新奇,谁的色泽通透。

不但燕嫔她们人手一个,就连柳常在也有!

江贵人顿时气恼嫉妒齐齐涌上心头,咬牙切齿地看着众人有说有笑地走来,燕嫔忽然看到她的神色,笑着停下来。

“江贵人,你看本宫的玛瑙手镯好看不好看?”

燕嫔朝跪在地上的她晃了晃手里的镯子,两只红玛瑙手镯悬在燕嫔的手腕上,叮当作响,在阳光下映出耀目的光泽。

江贵人的眼睛被晃到,下意识抬手挡了挡。

燕嫔哈哈大笑,“这下某些人的主意可打错了,皇上不但什么惩罚都没给,还赏赐了东西。某些人看了,眼睛一定比红玛瑙还红吧?”

她正是讽刺江贵人还有皇后等人,只要不指名道姓,谁敢说她什么不成?

婉贵人笑着上来拉她,看到江贵人像她昨儿一样跪在地上,比她更加狼狈不堪,她心里便自在。

“燕嫔姐姐,这里日头毒,咱们且别站在这里说话。姐姐和皇上在这里说话,咱们不如一起去钟粹宫讨杯茶喝,继续聊?”

柳常在也道:“好啊好啊。”

她难得一次得到皇上赏赐,还是沾的苏幼仪的光,这会子心里正激动着,就想和大家好好聊聊发泄情绪。

众人便一道朝钟粹宫去,只留下江贵人独自跪在原地。

永寿宫中,苏幼仪给皇上倒了一杯茶,“这是我自己喝的菊花茶,夏日清热消暑的。皇上先喝一点,若不喜欢再让人上热茶来。”

皇上看她一眼,举起茶盏,“就这样很好,不必再倒了。”

两人各自饮茶,倒沉默了一阵,不过彼此心中都有信赖,不觉尴尬。

好一会儿,皇上道:“你都知道了?”

苏幼仪点点头,“雍亲王向来低调处事,就算他和我有点私交,算得上朋友,也不会如此强出头帮助苏大人一同为臣妾说话。还有燕嫔她们各自的母家,没有皇上点头,谁敢轻易出头得罪李阁老和威远侯?他们可是外戚中最为强大的势力。”

甚至季玉深来找她说的那一番话,只怕也是皇上说了什么,或是季玉生洞察到了皇上的想法,才会如此自信满满。

苏幼仪本就不觉得皇上会受大臣们胁迫,一想通之后,自然更加无惧了。

是而,她今日才敢在长春宫“放肆”。

皇上淡淡一笑,苏幼仪对这些都明白,那他心里就放心了。

苏幼仪又道:“皇上这些日子不来,臣妾也没去乾清宫找你,不是赌气,是知道皇上意在避嫌。虽然苏大人和雍亲王他们为臣妾说话是经过皇上的授意,可这件事不能摆在台面上叫人看到,所以我就没去找皇上。这可不是不信任皇上,正是信任皇上才不去的。”

她倒解释了一番,唯恐皇上又觉得她不够信任他。

皇上赞叹似的点点头,“嗯,朕知道你聪明。所以这些日子朕不着急,只是担心你受委屈。好在你知道保护自己和我们的孩子,朕心甚慰。”

苏幼仪想到晨起去长春宫请安,皇后得知前朝新消息后的脸色,便有些好笑。

又想到江贵人至今还跪在永寿宫外,便道:“我自己没什么,再怎么说腹中还有个孩子,谁敢对我怎么样?只是连累婉妹妹她们也受委屈,这我是万万不愿意的。”

皇上笑道:“江贵人不是还跪着么?也算给婉贵人解气了。你若还不满意,一会儿朕再替你教训她。”

“教训她?”

苏幼仪有些惊讶,皇上素来不会对嫔妃们动手,身为男子的骄傲和气度,让他不屑对女子下手。

这一点苏幼仪是知道的,她不免惊讶,皇上想怎么教训江贵人。

江贵人在永寿宫外不知道跪了多久,直跪得头昏脑涨,看看日头的方向,决定要开始装晕了。

婉贵人晕了就能回去,她为什么不行?

待要酝酿酝酿情绪,忽见高奇寿从里头走出来,猛然打起精神,果然看到皇上也出来了。

江贵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心想如果她晕在皇上面前,不是又能回去还能在皇上跟前卖个惨么?

说不定皇上心一软,就怜香惜玉起来了。

说干就干!

江贵人晃了晃脑袋,双眼迷离,看着那一抹明黄的身影朝她渐渐靠近,忙把眼睛一闭歪在侧边地上。

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江贵人心中窃喜,微微抬眼一看,原以为会看到皇上俊秀的面容在她眼前,不想却看到了高奇寿那张面白无须的阉人的脸。

她吓得忙爬起来。

皇上这才走近,“怎么回事?”

江贵人心中懊悔不迭,心道谁扶不是一样,她的目的本就是装晕啊!

这下好了,她自己爬起来,怎么看也不像晕倒了。

皇上狐疑地看她一眼,“江贵人连跪姿都没有学好么?竟然东倒西歪的。跪好了,若再晃动,就罚多跪半个时辰!”

江贵人叫苦不迭,连忙挺直了脊背。

皇上朝小义子示意一眼,“你在这里看着,别让她晃动,更别让她惊扰昭妃养胎。”

说罢带着高奇寿等便走了,只留下江贵人痛苦地跪在原地。

“义公公,您坐。”

多福有眼色地搬出一个小凳子给小义子,小义子连忙客气道:“福公公客气了,我站着就是。”

多福硬是按着他坐下,“义公公替皇上当差,哪有站着的道理?您放心坐吧,我们娘娘让搬椅子来的。”

第三百零一章 不一样的绿豆汤

小义子听见是苏幼仪让他坐的,便客气了一番坐下了。

江贵人抬起头看见小义子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差点翻个白眼昏死过去。

太监坐着,她站着?!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小义子才不理会她什么表情,只是严肃地盯着她看,一旦她有什么异动便立刻阻止,决不能让她轻易装昏倒蒙混过去。

江贵人叫苦不迭,在小义子的严防死守之下,最终果真结结实实地跪足了两个时辰。

回到钟粹宫的时候,她是被抬回去的。

江贵人被抬回去后,自有人去长春宫向皇后通报,把今日在永寿宫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

长春宫只有许答应一个陪着皇后闲坐,听见皇上把新进贡的红玛瑙都赏了苏幼仪和燕嫔她们一干人,两人的面色都不好看。

赏给苏幼仪就罢了,谁不知她是皇上的心头肉?

连燕嫔和婉贵人、纯常在都有份,甚至那个刚进宫不久的柳常在也沾了光,这叫旁人如何不嫉妒?

许答应看了皇后一眼,“历来外头的贡品送进后宫,头一份都是要送来给皇后娘娘的。这次皇上竟然没送来给娘娘,反而直接送到永寿宫分了个干净。不但娘娘没有,连惠妃这样的位分也没有,这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皇后早已气得不行,她倒不是都稀罕那些红玛瑙,可后宫的次序不能乱。

皇上越过她直接把东西赏给了苏幼仪她们,就是在羞辱她这个皇后,表示对她的不满。

看来这次前朝的事情,皇上不但没有迁怒苏幼仪,反而还因为皇后和苏幼仪不对付倒迁怒皇后,这是明摆着站在苏幼仪那一边了!

皇后愤愤道:“不就是仗着她腹中那个龙胎么?竟然踩到本宫头上来了。连皇上也站在她那一边,把多年夫妻情分都不顾了。”

许答应暗暗想着,皇上和皇后之间能有多少夫妻情分呢?

且别说皇后不是原配而是继室,单说皇上那个冷情冷面的性子,宫里哪个嫔妃他会念着夫妻之情?

从前贤妃李氏何等受宠,暴毙而死后皇上照样丢在脑后,清明寒食从来没想过命人去给她上一炷香。

说来说去也只有一个昭妃,她到底和宫里的女子不同,才得了皇上些许厚待青眼。饶是如此,这次前朝发生那么大的事,皇上不也照样把她晾着好几日不见么?

皇后见许答应不开口,便道:“本宫这里还有上次缅甸进贡的紫翡翠,一会儿把那一对玉葫芦耳坠赏给你吧。”

许答应忙起身行礼,口中称谢。

她明白皇后为什么忽然要赏她耳坠子,无非是因为跟着苏幼仪的燕嫔她们都得了皇上的赏赐,而皇后这边什么都没有,连带许答应也一无所获。

皇后为了巩固人心,不得不赏赐一番。

许答应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皇后的赏赐哪及皇上赏赐体面?何况紫翡翠也不如红玛瑙珍贵。

……

江贵人被抬回去后,苏幼仪便命人赏了一碗冰镇的绿豆汤去。

江贵人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膝盖疼得厉害,浑身都不是自己的。

听见苏幼仪命人送赏赐来,宫女忙把她从榻上扶起谢恩,江贵人暧暧直叫。

待看清赏的是什么,江贵人几乎瘫在地上。

等人走了以后,她被重新扶到榻上躺下,嘴里道:“这不就是宫中给宫人发的绿豆汤么?什么好东西,巴巴地命人送来,还要我起身谢恩。”

她身边的宫女经此一事,对待永寿宫的一切越发不敢怠慢,只道:“贵人别这么说,昭妃娘娘担心您跪得中暑,特意送来给您解暑的。您瞧,还是冰的呢。永寿宫送来的东西必是好的,怎么可能是我们普通宫人喝的?”

说罢便要喂江贵人喝下,江贵人心里再不乐意,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触怒苏幼仪,只好乖乖喝下。

才喝了一口,她就蹙起眉头。

“怎的绿豆皮也不去干净?呸”

她吐了一口豆皮出来,口感发涩,宫女却道:“绿豆汤清热解暑,全靠豆皮呢,贵人还是多喝些,真的中暑就糟了。”

说罢又喂她继续喝。

江贵人又喝了一口,果然还是一嘴粗糙的豆皮,连忙摆手,“不喝了不喝了,你自己喝喝看,这分明就是你们宫人喝的那种绿豆汤!”

宫女果然朝自己嘴里喂了一口,绿豆汤清淡,恰到好处的冰凉,在这炎炎夏日喝起来格外清新借腻。

最最重要的是,这可是永寿宫出来的东西,谁不知道永寿宫的好东西最多,皇上还刚刚赏赐了一大堆新进贡的红玛瑙呢!

那可是皇后也没得到的东西!

宫女一脸满足地抬起头,“贵人,这和奴婢们喝的绿豆汤怎么能一样呢?这实在是好东西。”

江贵人一脸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宫女,要不是这几个贴身宫女跟了自己几年,她简直要怀疑这些人都被苏幼仪收买了。

明明就是普通的绿豆汤,她们却能喝出不一样的味道,这比被收买了还可怕……

“娘娘您说好笑不好笑?江贵人的宫女就是这样说的!”

钟粹宫的宫女去燕嫔面前学舌,燕嫔正和柳常在一处做针线,听见这话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什么好东西,那就是昭妹妹让她们去发给宫人的绿豆汤桶里舀了一勺罢了,能是什么好东西?”

燕嫔乐不可支,分明是苏幼仪用来羞辱江贵人的东西,反而被宫女解读出了不同的味道,可见昭妃两个字的声势,在宫里已经不亚于当年的李氏了。

柳常在也满面笑容,“可不是么?昭妃娘娘的手段使的果真巧,既落了贤名,又把江贵人好一顿羞辱。我瞧着江贵人如今,似乎比从前老实多了。”

从前?

燕嫔想起从前,便给柳常在说了一件趣事。

“那个时候昭妹妹刚得宠,宫里不服气她的人多了去了,我那时侯也曾经不服气过的。”

第三百零二章 集体示威

柳常在听见燕嫔这话,连茶都忘了喝,只捧在手上,“依稀听姐姐和昭妃娘娘玩笑的时候说过,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

燕嫔看她一眼,“能是什么缘故?我嫉妒她得宠呗。那个时候只觉得她是乡野出身,又是个宫女,一定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皇上。只怪我那时认人不清,后来见她对着李氏有勇有谋的模样,心里当真佩服得劲,从此才对她改观了。”

她继续道:“那个时候昭妹妹还只是贵人,已经很得宠了。她那里有皇上赏的各种好东西,她自己却一点儿也不看重,反倒拿来送给我们。有一次大家都聚在摘星阁说话,忽见皇上派人送赏赐来,她看也没看,直接让我们各人挑选自己心爱的拿走。”

“哇……”

柳常在十分惊讶,别说一个乡野出身的女子,她出身世家贵族,自问也做不到这样大方。

燕嫔看她的态度丝毫不出自己所料,有些得意,“我们各个都挑了,她又想着江贵人不在,便挑了一串碧玺叫人送去给江贵人。谁知江贵人嫉妒她,又自恃她出身高贵,觉得昭妹妹羞辱她,非要把那串碧玺砸了。你再想想如今,哈。”

燕嫔恰到好处地停下了话头,留下许多浮想联翩给柳常在。

柳常在思考了一会儿,才道:“从前昭妃娘娘是贵人的时候,江贵人已经是贵人了。如今一个成了妃位又有皇子,另一个还只是贵人,怪不得江贵人明知那绿豆汤是送去羞辱她的,也没有发作。”

燕嫔笑着点点头,“所以后宫里的女子,如何处事如何为人,常常是因着身份而改变的。江贵人刚进宫的时候多么自矜多么娇贵,你是没看见。如今她一般也学聪明了,不敢再横。”

柳常在听到这里,连忙道:“我和姐姐两家本是姻亲,不论将来身份如何际遇如何,都是互相扶持的。”

这话有些表忠心的意思,燕嫔笑着看她,知道柳常在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何况两家的姻亲关系稳固,柳常在待她自然没有恶意。

她便道:“自然如此。不仅是我们,还有昭妹妹和婉妹妹她们。虽然大家不是亲戚,可我与昭妹妹是过命的交情。当初若不是她帮我,我可能早就已经成了旁人争斗的炮灰了。昭妹妹也是一样真心待我,她的身份无论怎么转化,为人处事却一点儿也没变,这才是我最佩服的。”

柳常在正色点头,“我明白,姐姐放心。”

……

隔天到长春宫请安的时候,江贵人一瘸一拐的。

因她行动不便,故而来的时候有些迟了,只有苏幼仪一个还没到。

燕嫔和婉贵人几个站在一起,手上、头上、耳朵上不约而同戴着红玛瑙首饰,光彩熠熠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绿常在见柳常在也戴着红玛瑙戒指,便悄悄地同她说话,“好漂亮的红玛瑙,这个成色在宫外可是找不到的。”

绿常在是雍亲王的妻妹,和皇室联姻的人家,自然见过不少好东西。

柳常在听她这样说十分得意,大大方方地把戒指给她看,“是啊,这是昨儿皇上赏的。我们在昭妃娘娘那里说话,皇上来了说搅扰我们的谈性,便拿这些赏给我们,还说是赔罪呢。”

绿常在看起来很喜欢她那枚戒指,笑道:“你真是好福气,皇上赏的东西又好又体面。”

燕嫔听见她们这里说话,便笑着嗔道:“绿常在,你别听柳常在夸耀。皇上不过开开玩笑说是赔罪,她就认真了,还拿出来说嘴。”

燕嫔这话听起来是客气,实际上说皇上同她们开玩笑,这比赏赐东西本身更有体面。

要知道,皇上素来是不苟言笑的。

惠妃和李常在等人听见都不大舒服,下意识别开眼睛去。

燕嫔又拉绿常在道:“你好像喜欢玛瑙,本宫先前也瞧见你戴一个玛瑙的发簪子,是不是?”

绿常在有些不好意思,“难为燕嫔娘娘惦记,嫔妾平日闲来无事,确实喜欢收集这些宝石玩。尤其见着成色上好的就走不动道了,让诸位姐姐见笑了。”

“这有何难?”

燕嫔说着拉起衣袖,她手腕上丁零当啷挂了好几个镯子,其中两个红玛瑙的镯子格外醒目,她褪下一只来交给绿常在。

“这红玛瑙的镯子是一对的,你若喜欢这一只送给你,本宫留一只就是了。”

绿常在错愕地看着她,“这么贵重的礼物,又是皇上赏赐的,嫔妾怎么敢要呢……”

燕嫔得意地朝惠妃她们那处扫了一眼,大大方方道:“本宫时常去永寿宫,皇上赏什么昭妹妹总不会少了本宫这一份。一个镯子算什么?本宫今日高兴,你就收下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苏幼仪的事情解决了,又给了皇后和惠妃等人不轻不重的一巴掌,燕嫔心里自然高兴。

她这样大方也是向苏幼仪学习,后宫女子争斗不休,症结就在于小气善妒,她大方一些与人为善,不是很好么?

既如此说了,绿常在也不再推脱,只笑着福身谢道:“恭敬不如从命,嫔妾谢过燕嫔娘娘。”

正当此时,长春宫外一声奏报,苏幼仪的撵轿停在宫门外。

“昭妃娘娘到”

众人都朝那个方向看去,福身行礼相迎,苏幼仪在淑芽的搀扶下挺着肚子,慢慢朝她们走来。

“免礼。”

众人这才起身,面色不一。

苏幼仪见燕嫔等都戴着昨日皇上赏的红玛瑙首饰,便知她们是来示威的,有些想笑又明白她们做的没错,何况也是为她着想。

又见绿常在手里也拿着一个红玛瑙手镯,不禁笑道:“这个……本宫记得,昨儿好像是燕嫔姐姐挑走的罢?”

绿常在笑着看向燕嫔,燕嫔道:“是啊,绿常在喜欢玛瑙,我便送了她一只。”

绿常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苏幼仪道:“这倒巧了,我正想着绿常在大约喜欢,所以昨儿让淑芽另挑了一对耳坠子出来要给你。”

第三百零三章 五十两银子

说罢朝自己身后的淑芽看去,淑芽忙把一只锦盒送上前,里头正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红玛瑙耳坠。

绿常在这下更不好意思了。

江贵人看着眼前这一幕,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忽然想到那年苏幼仪还是贵人的时候,也是皇上送赏赐去给她,她也这么大方地送给大家东西,还送了自己一串碧玺。

只是自己当时觉得受到侮辱,恨不得把那碧玺手串砸了,如今看到绿常在什么都没做就能得到两样珍贵的贡品红玛瑙,她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当年她若好好地收了那串碧玺,结局是不是会大不一样?

江贵人愣神之际,绿常在已经收下了东西,她们在一处热闹地说笑。

忽见皇后身边的翠摇出来道:“皇后娘娘今日晨起有些不适,请安就免了,请诸位娘娘主子都回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对皇后突如其来的不适有些诧异。

苏幼仪心里却清楚得很,皇上昨儿把新进贡的红玛瑙都送到永寿宫来了,皇后那边并未派人送去。

今日燕嫔她们又故意穿戴起来,皇后眼不见心不烦,索性宣称不适不见她们罢了。

当然,她更不想见的,自然是重新回到后宫权力巅峰的苏幼仪。

苏幼仪笑了笑,“既然如此,本宫就去东四所看看大皇子好了。翠微,你先回去吧,淑芽跟着便是了。”

说罢便同燕嫔等人招呼了一声,朝外走去。

众嫔妃无趣地散去,被吩咐不必跟从的翠微也出了长春宫,朝永寿宫方向慢慢走去。

忽见斜刺里伸出来一只手拉住她,把她拉到隐蔽的廊下说话。

翠微抬头一看,果然是翠摇。

“翠摇姐姐。”

翠摇眉头微微蹙起,“怎么样?昨儿皇上去了永寿宫,和昭妃说什么了没有?”

“说了。”

翠微笑意浅浅,苏幼仪早就预料到皇后会派人来找她问话,早就替她编排好了答案。

她便道:“皇上说朝中这些时日的风声对昭妃娘娘很不好,皇上也很为难。好在苏清苏大人同雍亲王等人联合了一众宗亲大臣,纷纷上书为昭妃娘娘说话。如此一来朝中李阁老等人也不好再争持,这件事便平息了下来。”

翠摇听着,越发蹙紧眉头,“苏大人和雍亲王他们,难道不是受皇上示意才为昭妃说话的?”

翠微顿了顿道:“我没听出这意思来,皇上的话听起来并不知道苏大人他们会为昭妃 娘娘说话。想来苏大人毕竟和昭妃娘娘两家连了宗,不好不为她说话罢?”

翠摇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

“不是皇上授意就好,看来皇上待昭妃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皇后娘娘只担心这是皇上安排的,所以特意叫我向你打听打听。”

翠微眼珠一转,“你告诉皇后娘娘,她实在多心了。”

翠摇诧异道:“此话怎讲?”

翠微道:“你想啊,皇上那么多日子没来永寿宫,怎么可能暗中安排帮着昭妃呢?若是能安排,为何不来安慰她一句?她还怀着龙胎呢!”

翠摇闻言深以为然,“你说的对,我这就回去告诉皇后娘娘,让她别担心了。你在昭妃身边也要小心些,日后少不得要靠你得知昭妃的动态呢。”

翠微忙点头,“为皇后娘娘办事,我自然不敢懈怠。”

二人说罢各自分手,见四处无人,都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翠微见翠摇走远了,回过头去看,嘴角翘起神秘的微笑。

皇后听了翠摇的话之后,算是松了一口气,“果真是这样,那本宫就放心了。这次算苏幼仪运气好,那个苏清也太拎不清那个,他自己有个女儿,何必为了苏幼仪得罪李阁老和威远侯他们?偏又有个雍亲王,竟然也为苏幼仪求情。”

翠摇道:“雍亲王的身份,那是皇上最信任的手足,自然无人能撼动。奴婢只是想着,怪不得晨起在外头昭妃和燕嫔都送绿常在红玛瑙,只怕是为她雍亲王妻妹的身份吧?”

晨起请安在外头的事情,皇后都已经知道了,正是因为如此才宣称身子不适的。

她并没有多心,只道:“绿常在是雍亲王的人,她在宫里又一向安分与世无争,苏幼仪想拉拢她也是寻常的。只要她不靠向苏幼仪那一边,本宫不想多事。”

翠摇明白她的话,只道:“娘娘放心,奴婢会替娘娘小心看好的。”

皇后看了她一眼,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幸好还有你和翠微,若不是你们,本宫在这宫里如履薄冰,当真是一点手段都施展不开了。那个许答应也是个聪明的,本宫自从拉拢她之后竟一点胜筹都没拿到,未免叫人看轻。”

翠摇忙安慰她,“皇后娘娘,您别多心。许答应不过是个答应,她还敢看轻皇后娘娘不成?何况她已经投靠娘娘了,再想投靠昭妃娘娘那边,也得人家肯要才行啊。”

皇后有些不语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话有种皇后捡苏幼仪不要的人的感觉。

翠摇自觉失言,低下头不再言语。

皇后这才道:“你说的也是。说起来对本宫最忠心的,除了你就是翠微了。她也可怜见的,在昭妃身边好不容易熬上来。你改日送些金银去给她,好生安抚着她,告诉她本宫从未忘记她,让她好好继续为本宫办事。”

翠摇笑道:“娘娘就算不赏赐,翠微也不敢背叛娘娘的。奴婢这就去拿,五十两银子娘娘觉得够么?”

“够了,你去吧。”

皇后摆摆手让她去办,自己一手撑着额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尽显疲态。

翠摇想安慰她些什么,又觉得无力,只好默默退下。

晚间苏幼仪回到永寿宫,翠微拿着一个锦匣上前禀告:“娘娘,都按您的吩咐告诉翠摇了。这是皇后娘娘命她赏给奴婢的五十两银子,请娘娘过目。”

苏幼仪倒有兴致,让淑芽把银锭子取出一块来,“皇后娘娘倒是留心了,没有给你金银首饰做赏赐,而是用了银锭子。”

第三百零四章 赤金芙蓉簪

银锭子都是内务府统一发下来的,查不出任何痕迹,那些首饰却总有出处可查。

可见皇后从此以后有心重用翠微,想让她在自己身边探查很多消息了。

苏幼仪随手把银锭子丢回匣中,银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你为本宫做事,本宫自然不会薄待了你。皇后的赏赐小心翼翼,本宫却不必。淑芽,把库房里那支赤金芙蓉簪子找出来,给了翠微吧。”

翠微捧着匣子,忙跪下道:“娘娘待奴婢的家人已经十分厚德,奴婢不敢再受娘娘的赏赐。何况那支赤金芙蓉簪如此贵重,怎么能给奴婢呢?”

苏幼仪闻言想了想,笑道:“这还不容易?前些日子内务府送来的首饰里,有两支赤金的钗子做得十分精巧。一支菊花的和一支芙蓉的,既如此便把那菊花的赏给淑芽,芙蓉的给你,只说是本宫见你们服侍得力才赏的便是。”

这样既不会显得突兀,又能让翠微堂堂正正地得到那支金钗。

淑芽站在一旁抿嘴笑道:“奴婢多谢娘娘。”

又看翠微,竟福身一礼,“托了你的福娘娘才连我一并赏赐了,多谢翠微姑姑。”

翠微被她臊得脸红,“你说什么呢,哪里能让你给我行礼?”

她心里还是掩不住欢喜,不说内务府的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一支赤金簪子多么贵重美丽,单说苏幼仪同时赏了她和淑芽一样的东西,这等于将她的地位抬得和淑芽一样高!

一开始翠微到苏幼仪身边的时候,对淑芽这个小宫女很是看不起。淑芽也不太喜欢她,担心她夺占了自己在苏幼仪面前的地位。

一直到后来苏幼仪的地位越来越高,淑芽这个贴身大宫女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到如此,能和淑芽相提并论成了翠微的荣幸。

何况按着苏幼仪的话来说,淑芽能得到赏赐还是沾了她的光,她自然欢喜,觉得面上有光。

次日,翠微便戴上了那支赤金的芙蓉簪子,永寿宫的宫人见了都十分惊叹羡艳。

听说是苏幼仪赏赐的之后,越发捧着翠微。

淑芽端着茶经过廊下,看见翠微戴着光彩熠熠的金簪,被众人环绕着吹捧,只是嘴角微翘什么都没有说。

殿中,苏幼仪端起茶盏,朝她道:“从前你最见不得我对翠微有好脸,唯恐她夺占了地位。怎么如今她在外头炫耀,你一点儿也不见生气,还很高兴的样子?”

对于苏幼仪而言,淑芽这个从一开始就在她身边伺候的人,一直忠心耿耿的忠仆,地位自然和后来人不同,故而她在淑芽面前说话也很直率。

淑芽抬起头,抿嘴一笑,“娘娘真当奴婢是傻子不成?皇后娘娘赏了翠微五十两银子,娘娘要是不加倍赏回去,翠微凭什么替娘娘卖命?奴婢要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枉费在娘娘身边跟了这么多年了。”

苏幼仪失笑,“是我小看你了,总觉得你还和当年在东四所刚刚遇见时一样傻呵呵的。翠微和你不一样,你进宫后就一直跟在我身边,我自然相信你的忠诚。哪怕春花春景、多福多禄他们,我也是信得过的。翠微却是皇后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她能反过来为了我做皇后的眼线,焉知哪日她又会为了旁人再来害我呢?”

淑芽正色点头,“奴婢明白。越是这样的人,越要用利益才能笼络住。娘娘尽管赏赐翠微,给她体面,奴婢绝无怨言。”

苏幼仪朝庭中看了一眼,隐约听见永寿宫的宫人们夸赞翠微的话语。

“这支金簪子可真是好看,除了淑芽姑姑之外,娘娘只赏了翠微姑姑一个,可见娘娘多信任重用姑姑!”

“是啊,这金簪子熠熠生辉,衬得翠微姑姑的皮肤越发白了。”

翠微被众人围在当中,各种夸奖,自觉面上有光。想当初在皇后身边,她尚且没有得到这样的荣光。

后来跟着苏幼仪也一直不得重用,如今终于是她时来运转的时候了。

她心中得意,嘴上还是没有忘记分寸,只道:“娘娘协理后宫,又怀着龙胎,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你们勤勤恳恳忠心不二,娘娘也会赏你们的。”

这话说得周正,众人都纷纷称是,拿她当永寿宫除了淑芽之外最尊贵的姑姑看待。

淑芽也顺着苏幼仪的目光看去,笑道:“好在她虽然得意,并没有忘形,这番话说得多好?要叫奴婢说,奴婢可说不出来。”

苏幼仪拉着她的手,“能说会道有能说会道的好处,话少也有少的好处。何况你学得快,瞧瞧,这才多久就学会容人的雅量和思考大局了,将来谁娶了你可有大福气。”

淑芽被她说得羞臊,忙借拿点心为名退出殿去。

苏幼仪透过窗子看向外头,见多福朝她这边看来,便笑着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多福忙躬身小跑上来,“娘娘有何吩咐?”

苏幼仪随手从桌上抓了一把果子给他,多福忙用两手捧着接,见是才从御膳房送来的时兴干果,颜色极其油亮光泽,不禁两眼放光。

“给你。”

苏幼仪自己也随手拈起一枚果子吃,多福笑嘻嘻地朝嘴里塞了一块,甜香满嘴。

“可真好吃!”

自然好吃,这是御膳房新一批的蜜饯,别处想吃也吃不到,只有永寿宫才有。

苏幼仪随手一抓就给了自己的宫人,要叫别宫的娘娘、主子们听见,一定恨得牙痒痒。

没办法,谁叫她怀着龙胎,宫里各种好东西都尽责她送?

苏幼仪一边吃,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多福一眼,“拿去分给大家尝尝鲜吧,小厨房里还有。”

多福笑眯眯地点头躬身,忙道:“是,奴才这就去!”

早朝之后,苏清低着头一言不发,闷声朝外走去。

众臣三五成群地退散,季玉深原本跟在李阁老身边,看到苏清的背影顿时移了心绪。

“皇上此番摆明了袒护昭妃,将来昭妃要是诞下皇子,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百零五章 为何帮他

李阁老正同他说话,却没听到回答,回头一看才发现他走了神。

“玉深?”

季玉深回过神来,朝李阁老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我方才走神了。”

李阁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他看的方向苏清独自前行的背影,有些不屑,“这个苏清实在拎不清,不过是为了攀龙附凤和昭妃连了宗,如今倒当真为昭妃出头。难道他被人夸多了清正廉明,真当自己是什么大公无私的忠良了么?哪一个在朝为官的真正干净?不过是看谁把羽毛清理得更干净罢了。”

李阁老的话,不自觉将他自己也骂了进去。

季玉深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岳父,不如让我去劝劝苏大人,探听探听他的态度。若能劝得动自然好,若劝不动,至少也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季玉深向来口齿伶俐心思机敏,李阁老对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便点头同意了他的意见。

“如此也好。你去罢,对了”

李阁老忽然想起什么,道:“梓月临产在即,你早些回去陪她为好。”

随着李氏之死,二皇子也被移到燕嫔名下和李家很少亲近,李阁老倒多把心思放在了李梓月和她腹中的胎儿身上。

季玉深算是赘婿,将来这个孩子出生,便是李家的正统血脉,也是李阁老最大的念想。

季玉深何尝不知道李阁老的打算?

只道:“是,小婿明白。”

说罢拱手一礼,接着大步朝前,在宫门外终于顺利赶上了苏清。

苏清见他拦在跟前有些诧异,府中抬轿的下人也都不知如何是好,是要继续迎苏清上轿还是等他和季玉深说话。

按说这两位大人都是皇上跟前的新宠,是十分重用的大臣。可他们分属不同派系,季玉深可是李阁老一党的中流砥柱啊!

季玉深笑了笑,及时开口,“苏大人,我知道城门外有一家极好的酒馆,那里的桂花酿十分醇厚。苏大人若是肯赏脸,不如同本官一道去喝一杯?”

要论品级,季玉深的官位高于苏清。

苏清朝四周看了一眼,点头称是,“好,那就请季大人带路吧。”

两人的车轿同时朝城外而去,苏清素来醉心政事,很少有闲暇出城游玩。今日见季玉深相邀,索性揭开车帘看窗外的景致。

只见一座新修的虹形大桥和桥头大街的街面,粗粗一看,人头攒动,杂乱无章;细细一瞧,这些人是不同行业的人,从事着各种活动。

大桥西侧有一些摊贩和许多游客。货摊上摆有刀、剪、杂货。有卖茶水的,有看相算命的。许多游客凭着桥侧的栏杆,或指指点点,或在观看河中往来的船只。大桥中间的人行道上,是一条熙熙攘攘的人流;有坐轿的,有骑马的,有挑担的,有赶毛驴运货的,有推独轮车的……

大桥南面和大街相连。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较宁静的郊区,可是街上还是行人不断: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有赶着毛驴拉货车的,有驻足观赏汴河景色的。

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商店中有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等的专门经营,此外尚有医药门诊,大车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大的商店门首还扎“彩楼欢门”,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座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

他是个心怀百姓的官员,见了眼前京城的繁华一幕,十分舒心。

马车出了城门,景色便和城中大有不同。人烟渐渐少了,建筑也渐渐矮了,一路树荫浓绿,郊外的小道两边河流积成水潭,里头有许多荷花开放。

外有蜻蜓蝴蝶等停在花苞的尖尖上头,一派盛夏美意。

翠绿的夏日在热浪中渐显幽深和成熟,茉莉如雪,紫薇带蓝,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的苏清和下了早朝之后那个颓然垂头、独自前行的官员完全不同,又恢复了以往的爽朗豁达。

过了许久终于到了季玉深说的那个酒馆,车马停下,苏清和季玉深各自下了车轿进去。

酒馆不大,地方也幽静。里头看起来除了苏清二人之外,似乎并没有别的客人。也不知是因为时辰尚早,还是这里过于幽静使得客人极少。

显然季玉深是这里的常客,小二熟门熟路地将他二人引到楼上的雅间,四面窗扉开启,外头仍是空旷的郊外景致。

季玉深道:“在这里说话,苏大人可以放心了。”

苏清站在窗外朝外看了一眼,回过头来,笑着朝季玉深深深拱手,“方才在宫中不便,下官这次实在要好好感谢季大人,救了小女一命啊!”

季玉深笑着上前搀扶他,“苏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大人在朝中兢兢业业一心为皇上、为百姓办事,唯一的女儿若还要在后宫中成为权力争斗的牺牲品,牺牲在皇后的手段中,那未免太不公道了。”

苏清这才直起身子,“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季大人到底为什么要帮下官?难道这次朝中百官弹劾昭妃娘娘,主使不是李阁老?”

季玉深便知他有此一问。

他鼓动苏清领头为苏幼仪上书请命的时候,曾对苏清说,若苏幼仪倒了,皇后头一个会拿和苏幼仪最亲近的婉贵人下手。

那时宫中传出皇后罚婉贵人在长春宫外顶着烈日下跪之事,苏清爱女心切,原本并不敢为苏幼仪出头的他,也不得不出头。

第三百零六章 明哲保身

皇上又示意雍亲王联络一众皇室宗亲为苏幼仪说话,两相发起,苏幼仪受百官弹劾之事才算压下去。

此次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李阁老和威远侯,这两位外戚中的顶尖权贵所指示的,季玉深主动联络苏清为苏幼仪说话,苏清自然感激他救了婉贵人,使婉贵人不必受皇后的荼毒。

可感激之余,他又诧异季玉深的动机。

季玉深既然已经主动出面,便知道瞒不了苏清了,“苏大人这话问的,便是不拿我当一个普通臣子看待了。身为人臣,首先要对皇上尽忠,难道因为我是李阁老的女婿,就一定要同李阁老狼狈为奸同流合污么?”

他用了好严重的两个词,狼狈为奸,同流合污……

苏清这才正色打量季玉深,只见他是个清俊翩翩美男子,一身天青色的儒雅长衫,让他看起来颇有书生气。

这个探花出身的年轻学子,从刚刚入朝就成了李阁老的女婿,渐渐成为皇上器重的一代年轻臣子中的翘楚。他身上既有皇上看重的出身平凡、没有宗族势力压榨,更 有李阁老这一层关系,故而在朝中如鱼得水,平步青云。

苏清受皇上重用之后,和季玉深偶有解除,交往却不深,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十分聪明果敢,有才能有手段,对于他心中的取舍却一无所知。

今日听了他的话,犹如醍醐灌顶。

“原来季大人心中效忠的,一直是皇上?”

季玉深闻言,抬眸朝他一笑,又示意他坐下说话。

苏清慢慢坐了,季玉深也坐在他对面,同他道:“苏大人得皇上重用的时日也不短了,觉得皇上是何等人物?那些歌功颂德的话就不必说了,今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大家坦诚相见便是。”

苏清犹豫了片刻,直言道:“就算季大人不这么说,下官也会直言应答。一则下官不好歌功颂德拍马屁,二则皇上是一代明君,叫人说不出不好来,我能说的东西,自然不怕皇上听见。只不过,这和下官的问题有何关系?”

季玉深微微一笑,“大有关系。”

他不疾不徐地给苏清倒了一杯茶,苏清忙要拦住,季玉深却坚持倒完了一盏,而后又给自己茶杯里添茶。

随意地如同面对自家人,又好像为人处世十分有信心的模样。

他慢慢道:“苏大人方才也说了,皇上是一代明君。且他年轻,未来的功绩不可限量,这样的君王难道不值得追随么?我虽是李阁老的女婿,却也知道忠君爱民四个字,这是大义。往私心里说,明知道皇上整肃朝纲必将取得最后的胜利,我为何不提前尽忠?苏大人说,我的取舍难道不和皇上是何等君主密切相关么?”

苏清听了季玉深这一番话,连连点头,似有恍然大悟之意。

他不禁感慨,“道理虽是如此,可身为局外人都未必看得透彻,何况季大人身在其中?季大人年纪轻轻不为眼前名利所累,能够看得长远,下官佩服。”

他的佩服出自真心实意,若换他是季玉深,未必能想得更通透。

他这才明白,皇上明知道季玉深是李阁老的女婿,为何还要如此重用他。表面上看是给了李阁老一党一个定心丸,让他们以为皇上重用的还是他们的人。实际上一边麻痹李阁老,一边巩固君权……

这一招,实在高明。

季玉深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笑道:“其实这次的事情,与其说我是为了帮苏大人救婉贵人,倒不如说我是为了救昭妃娘娘。”

“昭妃娘娘?”

苏清不禁诧异,难道季玉深和昭妃也有什么渊源?

季玉深淡淡一笑,“苏大人可还记得,自己是何时被封为巡南钦差的?难道你真的以为,仅仅凭借你在旱灾中治理地方的功绩,就能如此快速地成为朝中红极一时的钦差?还是凭借你的女儿婉贵人,她在宫里可算不上得宠。”

苏清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解季玉深的话。

可他毕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想到了季玉深的第二层意思,“你的意思是,皇上是因为我与昭妃娘娘两家连宗之故?”

季玉深露出一副算你聪明的表情。

苏清仔细回忆,他和苏幼仪两家连宗之后,皇上待他确实更加看重了。短短的时日,他便从六七品的小官,一跃成为朝中四品官员。

他一个没有根基没有党羽更没有阴谋手段的小官,能达到如此成就,实在不同寻常。

别的不说,只说和他一同升迁入朝的司马浒,如今品级还在他之下。

这样一想,季玉深说的确有道理。

念及次,苏清不禁有些愧疚,“惭愧,皇上看在昭妃娘娘的面上荣宠于我,可我却在事发后不敢第一时间站出来为昭妃说话。实在是我人微言轻,在朝中没有助力,故而畏首畏尾……”

平心而论,他对苏幼仪一直以来照顾婉贵人是十分感激的。两家连宗后,他也确实拿苏幼仪当成自家的后辈对待。

凡是婉贵人有的,他也会另派人送一份给苏幼仪,虽然只是一些特产土仪乃至是书信,他从未薄待苏幼仪。

季玉深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肯和苏清在这里多话。

他道:“苏大人不必自责,你不敢出头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得罪了皇后,婉贵人在后宫的日子也不好过。只是有一点苏大人忘了,婉贵人和昭妃情同姐妹,皇后想动昭妃就会打压婉贵人,她们姊妹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苏大人还想如何明哲保身?”

从两家连宗被后宫众人所知之后,他就没有明哲保身的余地了。

苏清微微点头,思忖不语。

季玉深知道他心中松动,又淡淡道:“不过说到底,这次能化解危机除了靠苏大人出头和我暗中相助之外,雍亲王能说服一众皇室宗亲相助,更是制胜关键。”

苏清闻言,似乎意识到什么,“季大人的意思是……”

第三百零七章 我要生了

“既然苏大人一心效忠皇上,就该知道皇上想维护的人是谁。难道苏大人以为,凭你和昭妃连宗的情分都不足以为她出头,雍亲王和昭妃的私交就能好到让他主动说服一众皇室宗亲来相助么?”

答案显而易见,雍亲王的背后有皇上。

苏清不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当局者迷,一时被困住了心神。

如今想来,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皇上有心为苏幼仪解围,只是不能明着出面,所以暗中让雍亲王出面,季玉深不也是如此么?

与季玉深一番畅谈,苏清犹如醍醐灌顶,这才坚定了决心。

一直到午膳时分,二人这才回城告别,各自回府。

季玉深的马车到得李府门前,他款款而下,门房的下人忙忙出迎。

这巍峨府门他常常来来往往,高大光辉镶着金边的牌匾上,写着李府两个大字。朱红大门,金顶玉柱,样样奢华尊贵。

他看过许多遍的景象,今日再细看,竟觉得有些好笑。

门房的下人见他愣愣的不知道在看什么,也都不敢打扰,忽见门里金奴银婢地簇拥出来一个大肚妇人,“夫君。”

李梓月欢欢喜喜地迎上前,似乎等了他许久,季玉深这才收回视线。

“夫君回府,怎的不往里走,站在这里做什么?”

她一行说,一行给季玉深拂拭衣裳上的灰尘,拂下一片落花时,眼神微有些诧异。

季玉深注意到她的眼神,“方才请苏清苏大人去城外喝了几杯小酒,谈谈朝政的事情。”

原来是同苏清去了。

李梓月复又温柔笑道:“那苏清向来不与咱们府上来往,夫君怎么和他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喝酒,是有何隐秘要事商量么?”

季玉深只“嗯”了一声,李梓月知道朝政上的事她不懂耶帮不上忙,索性没有插话,只挽着季玉深朝里走。

一面走,一面絮絮叨叨些家常的话,“今儿太医又来了,说大约这一二日就要生产,让我多出来走动走动。”

“还开了一味山楂汤,说是到明儿夜里还没有动静,就该多喝喝了。”

季玉深面色一如既往地清淡,听李梓月絮絮叨叨那些事没有露出厌烦的眼神,却也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只在李梓月停顿的空隙,他道:“一切谨遵太医嘱咐便是。”

李梓月这半日不见他,一腔倾诉的热情顿时化为乌有。

她看着季玉深径自朝书案后头走去,坐在他一贯坐的那个位置,随手拿起一本桌角上的书开始读。

那个身影淡然悠远,依稀还是当年初中探花,一身布衣同其他中举的进士一同来拜见恩师的儒雅书生。

翩翩少年郎,柔嘉俊美男儿。

李梓月一眼对他动了情,如今对他的淡然,却总有一种心酸之感。

她怀胎十月,季玉深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固然他为李阁老一直在朝中奔走效力十分辛苦,李梓月能够体谅,却改变不了那种自然而然产生的心酸。

他大约连妇人怀胎不宜多吃山楂也不知道罢?

所以方才她提起山楂汤,季玉深的神情也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一胎怀的时日比别的妇人都长,如今至少已长了半个月,所以太医才会情急之下开出山楂汤这种催产的药。

他……他大约根本不记得腹中这孩子多大了吧?

李梓月愣愣地倚着门站着,看着季玉深坐在书案后翻书,这副场景曾经是她最喜欢看的,总觉得自家夫君是个勤奋好学的人,不像旁人入了仕途就猖狂起来。

可如今,她有些看不下去。

书案后,季玉深蓦然抬起头,“怀着身子站在那里做什么?仔细吹了风。过来,我读书给你听。”

只这一句话,李梓月忽然又欢喜起来,扶着肚子忙不迭朝他走过去,“好啊,读什么呢?”

她在季玉深身边坐下,看到他手里拿的正是一本诗经,那是他时常放在书案上的书,不知读过多少遍了。

李阁老曾说他身在朝中,应该多读经世致用的书才是。所以季玉深只把诗经一类的书放在卧房书案上,并不摆到外头书房里。

季玉深信手拈来,对着他正翻的那一页,缓缓念道:“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

李梓月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微微闭上眼睛,一脸满足。

“乘彼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他的声音似乎有种奇妙的能力,没念了多久,李梓月便昏昏欲睡。

季玉深没有即刻停下,而是将这篇诗经中少有的大长篇全部读完之后,才慢慢地放下了书。

扭头一看,李梓月已经睡着了。

他朝门外招呼了一下,丫鬟进来小心翼翼地将李梓月扶到榻上,季玉深看着丫鬟们给她垫上枕头,又盖上毛毯,这才慢慢朝外走去。

那本被放在书案上的诗经,自然会有人收拾好再放回原处。

就在这时,李梓月忽然眉头一簇,捂着肚子,“我的肚子……我好像要生了!”

丫鬟仆人听了都慌慌忙忙跑出来通报,季玉深听见消息愣了愣,随即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把小姐抬到产房去,派人通知岳父,命人将太医和稳婆们都请来。”

他处变不惊,众人自然都以他马首是瞻,李梓月很快被抬了出来,出门那一瞬间,她看了季玉深一眼

季玉深仍旧淡淡地站在庭中,就像山巅的一朵云,淡得无边无际……

苏幼仪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她却毫无避忌,比未怀胎时更爱出门走动。

多少人的眼睛盯着她的肚子,盯着她腹中的龙胎,都因为她这种毫无避忌的自信打了退堂鼓。

不是没有人想对她下手。

而是她用自己的行动一次次证明,她的身子很健康,她腹中的胎儿也很稳固,等闲是无法轻易伤到她的胎儿的。

第三百零八章 当场辩论

若无完全把握,谁愿意去惹一身骚?

这日傍晚,苏幼仪乘撵轿到乾清宫去,正见皇上在查问几位皇子和公主的功课。

苏幼仪看到大公主的一瞬间,有些惊讶,又有些高兴。皇上连大公主的功课都问上了,可见大公主如今已经不再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初学孩童了。

大公主朝她看来,眼睛里带着欢喜的神采,二人倒是默契。

原本面色严肃的皇上在看到苏幼仪的时候,立刻露出温和的神情,让她坐下不必行礼,又让人把她爱吃的东西都送来。

“朕问完他们的功课,即刻便来。”

苏幼仪笑眯眯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着急,臣妾也在这里听听,算是提早让腹中的小孩儿受父皇和兄长姐姐的教诲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开心,大皇子更是笑得嘴都不知咧到何处去了。

自从上次江贵人和李常在意图挑拨他们俩的关系之后,大皇子似乎觉察到了针对苏幼仪的阴谋,故而对苏幼仪和她的孩子更加亲近,不给旁人挑拨离间的机会。

皇上微微点头,又继续问他们的功课。

苏幼仪看似在旁喝茶吃点心,其实耳朵一直没闲着,不断在关注皇上的提问和孩子们的回答。

总体来说,大皇子的才能卓越在三个皇子中越来越凸显,不但是在死记硬背的诗学经典上,连一些涉及时政的方略,他也答得很有主见。

二皇子则退了一射之地,苏幼仪心中可惜,无论怎么说,当年二皇子也是这三个皇子中读书文采最好的一个。

如今遭遇太过变故,反而泯然众人了,也只能和小他两岁的三皇子相提并论。

皇上考完了三个皇子,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欣赏和批评的意味。他不说,几个皇子心里也有杆称,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皇上越是不说,表现好的人越不敢骄傲,不好的人越想着反思。

轮到大公主的时候,皇上心思一动,道:“大公主能到学堂读书,多托赖你的福,你对大公主也一向关心。如何考量大公主的功课,你可有主意?”

苏幼仪放下茶盏,心中暗想难道皇上知道她一直在偷听?

再看几个孩子都看向她这处,她便笑道:“皇上考量三位皇子,自然他们三人可以互相比较映照,考量大公主就不行了。依臣妾看,何必把公主和皇子分得那么清楚?都是皇上的骨肉,难道公主就不尊贵了么?”

大公主听见这话,眼神亮亮地盯着她。

皇上微微一笑,看向大皇子等人,“你们怎么说?”

三人思忖片刻,大皇子当先道:“儿臣以为,昭母妃说的有道理。既然父皇已经让大妹妹和我们一起读书,自然一视同仁。”

二皇子却不以为意,“自古女子不能涉政,我们身为皇子,将来要为父皇分忧解劳学习的是政事。公主又不用临朝,何必学一样的东西?学就罢了,考就更没必要了。”

三皇子虽是一向追随大皇子的,可今日的问题,他倒觉得二皇子说得更有道理些。

若此刻他站在二皇子那边说话,会不会让大皇子觉得他是叛徒呢?

三皇子有些纠结,大皇子似乎看出了些什么,悄声道:“元嵩,父皇问我们的看法,你只管实话实说就是了,不必顾及我。”

大皇子心怀坦荡,可三皇子总是忘不了那次皇上和他密谈的话,故而犹豫半晌只道:“父皇,儿臣觉得他们说的都有道理,儿臣有些糊涂了。”

不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皇上闻言笑了笑,“嗯,朕也觉得他们说的都有道理。”

三皇子诧异地看着皇上,这种时候皇上不是应该站出来裁决么,怎么说两边都有道理?

若都有道理,大公主的功课该如何考?

大皇子道:“父皇不是说,要大肆兴修学塾,让寒门士子都有书可读么?为何到了大妹妹这里,又可以不读了呢?”

“寒门士子也是男子,将来有可能做官入朝的,大妹妹是女子。”

二皇子很快反驳了他的观点。

大皇子也道:“大妹妹虽是女子,却是公主。如今小还不妨事,将来大了出了宫门,若叫人笑话连公主都不通政事,岂不辱我国威?何况公主知事,将来也好匡扶驸马在朝中效力,难道不好吗?”

两个孩子争辩起来有礼有节,一板一眼,倒有些朝中大臣政见不同时针锋相对的模样。

皇上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针尖对麦芒,不但没有阻止,反而乐呵呵地看着。

还是苏幼仪看不下去了,才道:“好了好了,你们俩说的都有道理,别再争执了。要说起来,民间如何培养子女全靠家中长辈意见,要孩子读书便读书,要孩子学做买卖便做买卖。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所以只看你们父皇希望你们读什么书,做什么人罢了。”

这话说得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服了气。

她说的没错,哪怕是民间百姓也不得不顺应家长的意愿选择未来的人生,何况他们身为皇子,他们的家长是皇上呢?

皇上对苏幼仪这番话也很是受用。

她很懂得在皇子们面前维护皇上的尊严,尽管朝臣们都觉得她太过有才不是好事,可对皇上而言这不仅是好事,更是一大助力。

比起后宫那些只会教唆自己所出的子女争权夺利的嫔妃而言,苏幼仪的做法难能可贵。

“瞧着皇上考大皇子他们功课,就想到过不了两年,咱们四皇子也要像这样被皇上考了。”

孩子们都离开之后,苏幼仪留下陪皇上说话。

彼时正是傍晚,奏折已经批完了,又还没到晚膳的时辰,是一段最好的闲暇时间。

皇上闻言,轻轻拍拍她的肚子,“怎么不想着你肚子里的五皇子,倒想到四皇子去了?四皇子也只比他大一岁多。”

苏幼仪抿嘴轻笑,“都是咱们的孩子,论年纪,自然先想到大的那个。何况我肚子里这个未必是皇子,许是公主呢?”

第三百零九章 季玉深得子

“是皇子。”

皇上说得很肯定,甚至头也没抬。

苏幼仪愣了愣,不知道皇上凭什么这么肯定,皇上见她半天不答话才抬头,“朕有预感,不会错。”

皇上从来不是个凭心做事的人,他很理智。这样理智的人难得说出有预感这种话,连苏幼仪都信了几分。

她自己却从未算计过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好,都是她的骨肉。

何况她有一个四皇子在前头了,这一胎不论是男是女,都不会让她有膝下无子的危局。

可若真是个男胎……

她就成了宫里唯一一个有两个皇子的嫔妃了。

苏幼仪顿时有些细思恐极的感觉,幸好皇上从未提过把大皇子送到她膝下抚养的话,若是如此,她膝下岂不要有三个皇子?

她甩了甩头,将这些胡思乱想甩了出去。

高奇寿从殿外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是三柄色泽质地不同的玉如意,见到苏幼仪在忙朝她行了礼。

“见过昭妃娘娘。”

苏幼仪笑道:“方才好一会儿没见着大总管,我正觉得奇怪,原来大总管去替皇上办差事了。”

皇上命高奇寿把东西送上前,一面道:“季玉深的夫人刚生了一个小子,孩子随李阁老的姓。这两人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朕宠幸的重臣,故而朕命高奇寿去内库房挑了几柄上好的玉如意,择一柄赏赐给孩子。”

李梓月生了?

苏幼仪一愣,回头细算月份,李梓月生得不但不早,似乎还比寻常妇人晚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

皇上道:“你来瞧瞧,挑哪柄好?”

这些珠玉首饰的东西,总归是女子挑得更好,苏幼仪若不在,皇上大约就让高奇寿随便挑一柄送去了。

苏幼仪闻言看向那三柄玉如意,最前头的一柄是绿水飘紫花的,中间那一柄是碧水飘绿花的,最后一柄是白玉的。

她犹豫片刻,道:“就这柄紫花的吧。紫气东来,这个孩子是李阁老的长孙,皇上送件寓意好的方可安抚老臣之心。”

皇上点点头,“就按昭妃的意思办。”

高奇寿颔首,躬身退下。

皇上淡淡道:“你似乎对季玉深得子之时感到十分震惊?”

苏幼仪诧异地回过头去,对上皇上考量的目光,一瞬间倒释然了,“毕竟是曾经相识之人,何况季大人在这次的事情中也算帮了我。虽说有皇上授意,我到底也感念他的恩情。”

这番话说得皇上信服,苏幼仪又道:“李常在是季夫人的堂妹,曾听她在宫中说过夫人怀胎的日子,似乎生子晚了一些吧?”

皇上点点头,“朕也有所耳闻。李阁老对外宣称在娘胎中待得越久的孩子,越是聪明灵巧。比如哪吒之母怀胎三年,一出生便是个神子。李府还为此大摆筵席,朝中大半官员都去了。”

苏幼仪眉梢一挑,“可见李阁老对这个孩子有多器重。也难怪,他自己膝下无子只有女儿,季大人这个女婿再好也是外人,哪及自家孙子亲?只是和哪吒相比,未免叫人发笑。”

哪吒不过是神话故事里的一个人物,岂能当真?

皇上露出冷笑之意。

苏幼仪忽然意识到什么,试探道:“莫非皇上……”

“朕当年是早产。”

轰!

苏幼仪脑子里炸开了锅,怪不得皇上对李阁老如此忌惮,当年在后宫如日中天的李氏若说只是她自己张扬和李阁老无关,那今日的行为李阁老就彻底推脱不得了。

明知皇上是早产所出,还大肆宣扬孩子在娘胎中待得越久越聪明,他眼里可还有皇上?

或许在他眼中,皇上还是那个初初登基,万事不得不倚仗他的毛头小子,这才让他放肆至如今……

苏幼仪想说些什么劝慰的话平息皇上的怒火,却听皇上道:“不但朕,先帝亦是八个月早产所生。后宫中早产的孩子多不胜数,活下来的是早产,活不下来的胎死腹中。李阁老喜得麟儿得意忘形,竟连先帝也不放在眼里了。”

一番话让苏幼仪不寒而栗。

她忽然想到,皇后的三皇子也是早产,养在她膝下的四皇子亦是早产。

至于那些曾经小产或是胎死腹中的嫔妃,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在后宫众人的口中,再也没有人记得……

李阁老忘形的一句话,可谓戳中了皇家最大的软肋。

苏幼仪道:“这样,皇上还要赏赐他们玉如意?”

“自然要赏。朕赏的是季玉深,不是李府,这其中的区别旁人不懂,你自然懂得。”

苏幼仪点点头,她当然懂。

只是以她对季玉深的了解,她不敢设想这个孩子在季玉深心中,会是怎么样的存在。

那个眼睛里对李梓月毫无温度的男子,面对李梓月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又能有多少温度?

她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皇上隐约察觉到她的叹息,只是投去考量的一眼,并没有说话。

苏幼仪忽然起身,“能在皇上的书架上找找想看的书么?”

皇上只用眼神默许,苏幼仪抬手,纤细的五指在书架上划过,寻找她想要的书籍。

皇上的书架上有很多外头找不到的书,有的是珍品,有的是孤本。苏幼仪千挑万选,却选出了一本书页发黄的诗经。

她随手翻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首经典的怨妇诗:“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她念书的声音,终于化作一缕无声的叹息。

李阁老的喜悦传进宫中,李常在却没有多少喜意。

于她而言李家不过添了个外孙,算不得什么,可李阁老的得意忘形却难免叫人抓住疏漏。

更重要的是,一旦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他的女儿和小外孙身上,还有谁会顾忌她李常在在宫中的处境?

她永远记得自己进宫前夕,父亲对她说的话,“你大伯父说了,虽然皇上只封了你常在,那是因为你在初次面圣时表现得不好。”

第三百一十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

“只要你进宫后好好表现,笼络皇上的心,皇上必会看在你大伯父的面子上晋封你,就像当年你的堂姐贤贵妃,她能得到的荣光,我儿也能得到。”

她就是带着这样的美好愿景进宫的,然而进宫之后才知道,这番话早有前车之鉴。

她看着进宫两三年仍是贵人的江贵人,至今连个封号都没熬到,便知道她父亲说的话多半是哄她的。

江贵人入宫之前,威远侯江肃是不是也告诉她,等进宫后她一定可以得到晋封,达到她姑母先皇后的成就?

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场笑话。

李常在有些惆怅,闷闷不乐地倚在廊下,看庭中一株芍药开得红艳,却被大雨打烂了半边。

她觉得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一株红艳的芍药,花开之时所有人都以为她必定会有非凡的成就,谁知一朝进宫不但没有名动京城,反而被大雨打烂了半边……

她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李妹妹,你怎么叹气了?”

李常在忽然被唤了一声,忙抬起头四下寻常声音的出处,忽见绿常在从前头走出来,看样子是刚从她的正殿过来。

李常在勉强收拾了情绪,“没什么,只是瞧这好好的芍药花被大雨打烂了半边,有些伤感罢了。”

绿常在朝那朵芍药看去,见大雨摧残娇花的景象,不免有些不忍,只道:“没想到李妹妹还是个惜花之人。”

正说着话,忽听东偏殿那里有动静,似乎是许答应正忙忙命人打点出门。

李常在在西偏殿,听得不真切,隐约只听见什么皇后娘娘之类的字眼。

二人一听便知许答应是朝皇后的长春宫去了。

绿常在淡淡一笑,“许答应真是勤奋,刚下过一场大雨,外头地都是湿的。她竟这个时候也不忘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可见心诚。”

李常在嘲讽地笑了笑,“心诚自然是心诚,也要看这心是利己之心,还是无私之心。”

绿常在在宫中向来恬淡无争,李常在对着她说话,不自觉多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来。

又恐绿常在多心,只道:“绿姐姐何故雨后出行?”

绿常在笑道:“我不出去,只打算在宫中转转,殿中闷得很。谁想信步就走到你这里来了,正好见你在廊下发呆,便同你说几句话。”

李常在道:“既然这样巧,姐姐也嫌屋子里闷,不如我们在这廊下摆上茶水点心,慢慢说话罢?”

两人皆闲来无事,又同在一宫中,绿常在自然愿意。

桌椅摆好,茶水和精致的点心备上,二人坐在廊下看外头的芍药。

绿常在抿了一口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同李常在道:“听闻李阁老添了外孙,这是你们家的喜事,我还未恭喜你呢。”

李常在正为这事惆怅,听见绿常在恭喜她,越发苦笑道:“绿姐姐听谁说的?”

绿常在道:“皇上对李家恩宠备至,李阁老添了个小外孙,皇上便命人送了一柄上好的玉如意去给孩子安枕。这件事宫里都传开了,我岂有不知的理呢?”

“是啊,皇上恩宠,大家自然都知道了。”

李常在淡淡一笑,有些苦涩之意。

绿常在见状便也不多话,只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着,等李常在愿意说话时再说。

李常在到底是有心思城府的人,很快便缓过来,道:“绿姐姐进了后宫,你姐夫雍亲王还时时照拂着,常命人从宫外送些东西来给你,可真叫人羡慕。”

绿常在听她提起雍亲王,隐约意识到什么,只道:“是啊。王爷和我姐姐伉俪情深,对我们这些姐姐的娘家人一向照顾有加。可惜天妒红颜,姐姐早亡,若非如此只怕两家的情谊还更深厚些。王爷也算难得,姐姐去了之后他待我们倒一直很好,并未因姐姐的死而减少。反而是我父母,担心旁人议论,故而时时劝王爷续弦。”

李常在想了想,雍亲王早年丧妻之后一直没有再娶,这在京城中也是一段佳话。

便有些好奇,“那雍亲王为何不再娶呢?”

绿常在笑了笑,“大约情深到某种程度,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便无人可以再替代了吧?”

李常在闻言竟觉得心中一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李家的女儿自小读书念诗,自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可今日听见绿常在说起,李常在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理解过这话的意思。

她没有见过沧海,也没有见过巫山,她也并不在意,心中一直想的只是如何在后宫争权夺利,如何得到更高的地位罢了。

这样想来 ,她心中惆怅更甚。

她恍然抬起眼,却看到绿常在对着远远的一簇小花发呆。那是墙角里一簇不知何时开出的野花,金黄如菊,十分灿烂。

经过一场大雨的洗礼,它也只是花瓣稍垂,并没有似芍药一般被打烂了花苞。

李常在心思一动,低声道:“绿姐姐心中,可有这一片沧海?”

话一出口,那瞬间,李常在几乎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绿常在却有些惊惶地转过头,朝她笑得无害,“我只是向往姐姐和姐夫那般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夫妻恩情罢了,哪里是自己的所思所感呢?同为女子,难道李妹妹不羡慕吗?”

她羡慕吗?

李常在问自己,而后飞快甩了甩了头,“不,嫁做皇家妇,注定没有什么一生一代一双人,我早有觉悟。”

李家的女儿没有羡慕这种感情的权力,她和当年的贤妃是一样的,唯独李梓月,她这位堂姐是个另类。

虽然李梓月追求了自己的爱情,可在李阁老看来,终究不过是拿她当成笼络季玉深的手段而已……

大家没什么两样,谁也不必羡慕谁。

李常在心中暗笑,绿常在能问出这样的话,足见她并不适宜生活在这宫中,这样的人,也注定成不了她的威胁。

她完全放心了,心中隐隐有个感觉,绿常在会有一个大把柄落在她手里……

第三百一十一章 许答应受赏

绿常在闻言一愣。

她和李常在年岁相仿,李常在甚至还比她小了半岁,却在感情之事上如此果断狠戾地斩了无限美好的可能。

她一直以为所有十七八岁的女子都有着美好的愿景,期望一朝遇见翩翩美少年,而后与他携手一生,白头到老。

可李常在没有。

她忽然明白,李常在和万千的秀女不同,她是自愿入宫的。她的浪漫幻想不是与夫君携手一生,而是登上后宫中至高的位置。

绿常在淡淡一笑,她又何必说李常在?

她自己也是自愿的。

不是权力交易的筹码,也不是攀龙附凤的野心,而是另一种不为人知的自愿。

李常在见绿常在愣愣的,竟道:“难道绿姐姐入了皇宫,还想着一生一代一双人么?雍亲王身为皇亲贵胄,为你姐姐一生不再续弦,的确令人佩服。可说到底他和皇上还是不一样,谁都可以一生一代一双人,唯有皇上不可以。”

这话说得何其透彻。

李常在又道:“何况雍亲王毕竟还年轻,恕我说一句冒昧的话,他未必将来不会再续弦。”

绿常在闻言反倒回过神来,“是啊,或许是我太无知了,把事情想得太美好。只因那是我的姐姐姐夫,所以我便想得太好了些。要知道哪个王公贵胄不是三妻四妾呢?皇上就更加如是了。”

李常在闻言点点头,忽然意识到这话偏题太远,又慢慢绕了回来,“听闻前些日子前朝大臣弹劾昭妃娘娘,除了婉贵人的父亲苏大人带头替昭妃说话之外,还有雍亲王。听说雍亲王和昭妃娘娘有私交,绿姐姐可曾了解?”

绿常在道:“这个我曾听姐夫说起过一次。好像是当年昭妃娘娘还是大皇子身边宫女的时候,奉命陪伴大皇子和皇上一同出巡。那时皇上便十分喜欢昭妃娘娘了,常让她到跟前说话,姐夫也常在皇上跟前,自然也和她说上过话。再有昭妃娘娘舍命救驾之事,姐夫便对她十分佩服,她出了事自然肯替她说话。”

李常在忖度着绿常在这话,她说话的时候几乎没有思考,可见这话应该是真的。

照她这么说,雍亲王为苏幼仪说话全因个人好恶,两人是在苏幼仪还是宫女的时候就有了交情,并没有结党的心思。

更不是皇上指使了什么。

她暗自想着,雍亲王是皇上唯一重用的手足兄弟,听闻皇上当年能登大宝,雍亲王在背后出了不少力气。

以他在皇上跟前十年如一日的宠信,根本没必要结党营私。何况他又是个逍遥王爷的性子,要说行事全凭本心好恶,却有可能。

如此一想,李常在就放心了许多。

只要不是这位朝中唯一的亲王站在苏幼仪的阵营中,她便不那么害怕了。

想到此处,她又看向绿常在,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上次皇上赏赐了永寿宫许多进贡的红玛瑙。后来昭妃娘娘和燕嫔娘娘又送了些给绿姐姐,姐姐真是好福气啊。”

绿常在听到此处,已经察觉到李常在的意图了。

她便道:“这后宫女子的事情,李妹妹比我更加通透,又何必同我说这些呢?我自知自己平庸,容貌不算出众,才情也比不得昭妃娘娘,更比不得妹妹。不过是仗着我有个好姐夫,在后宫安身立命罢了。”

这番话说得与世无争,若换旁人说出来,李常在必定要质疑。

可这话是绿常在说的,她进宫以后的行径确实如她所说的安分守己,只求安身立命,李常在天然信了几分。

何况,绿常在是雍亲王的小姨子,若她想得宠,雍亲王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定不会让她不咸不淡地在后宫中。

想到方才绿常在那句诗,李常在有了一种大胆的猜测。

或许绿常在在宫外早有了情投意合的男子,只是身份不高家中不同意,所以不肯成全她的心思,反将她送进后宫。

否则何至于不让雍亲王出手,将绿常在捧到更高的位置呢?

李常在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理,顿时心中对绿常在放下戒备,有了把握。

“绿姐姐有这样清雅的志向,怪不得连昭妃娘娘都对你高看一眼。看来从前是妹妹错看了绿姐姐,姐姐真是不与俗人同。”

这话的深层含义,无非是对绿常在不争名利地位而高兴,担心她若争起来危害了自己的地位罢了。

绿常在心知肚明,面上只淡淡笑道:“我的志向是最俗气的,还是妹妹的志向高。只是人各有志,我虽佩服妹妹,却没有妹妹这样的才华,徒叹奈何。”

李常在被她夸奖了一番,自然也要夸回去,二人正说得热闹,忽听见前头又有了动静。

隐约听见宫女匆忙的脚步声,李常在忙朝宫人使眼色,让自己的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人很快回来了,“回禀二位常在,是许答应回来了,好像得了皇后娘娘许多赏赐,正在前头拿串钱打赏宫里的宫女太监呢!”

“是她自己东偏殿的呢,还是咱们咸福宫的呢?”

“是整个咸福宫的。”

李常在闻言,面色便有些不好看,看向绿常在道:“姐姐听听,这是炫耀给我们看呢,连我们的宫人都要打赏!”

咸福宫住的三人位分都不高,照理说没有主位,但是绿常在进宫伊始便在大家谦让中住了正殿。加上她素来品行没有问题,咸福宫的宫人也服气她,她便行使了一半主位的权力。

退一步说,就算没有绿常在也有李常在,咸福宫总轮不到许答应这个位分最低的人颐指气使。

故而李常在十分不悦,便挑动绿常在的火。

绿常在却一向好脾气,只笑道:“她得了皇后娘娘赏赐,给合宫里赏钱也是应该的。只要她的钱够使,咱们何必计较呢?”

李常在轻哼一声,“赏的不过是串子钱,凭她再怎么小门小户,几个铜板自然是有的。”

因李常在心气不顺,绿常在喝了一盏茶便也告辞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商量议定

李常在心中不痛快,交代自己这边的宫人不许去许常在那里领赏,“我们李家还不缺这几个铜板,你们谁有缺的只管开口朝我要,不许去她那里。她那里赏了多少,回头我加倍赏给你们。”

李常在自然不缺钱,她身边的宫人听了加倍赏钱,自然欢喜不迭。

她身边的人不去,咸福宫其他人哪有放着赏钱不要的?

前头依然热热闹闹,吵得李常在无心休息。

她心中本就有牵绊,这会子越发不爽,索性带人朝许答应这里走来,便见许答应歪歪斜斜地站在廊下,随意从笸箩里抓铜钱赏给众人。

宫人们都站在庭中,见她的手往哪里撒,便涌向哪里捡钱。

李常在远远看见她这个轻狂模样,心里就不舒服。

“咳咳。”

她身边的宫女咳嗽一声,许答应这才发现李常在来了,稍稍站好了些,“李姐姐,你来了啊。”

宫人们让开路,李常在走过去,才发现许答应面色薄红。

“许妹妹这是在皇后娘娘那里喝了酒回来么?”

许答应娇羞地捂了捂脸,笑道:“是啊。皇后娘娘盛情,留我在长春宫用膳。席间相谈甚欢多喝了两杯酒,让李姐姐笑话了。”

李常在轻笑一声,“身为宫嫔,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她在许答应面前走了几步,身形如弱柳扶风,又端正从容,来回走了两遍,许答应才隐约意识到什么。

李常在道:“妹妹进宫这么久了,难道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么?喝多了就该在屋子里待着不见人才是,怎么反倒出来招摇唯恐旁人不知道呢?”

许答应的酒意醒了几分,“是妹妹的不是,李姐姐别见怪。”

见许答应谦卑地低下头,李常在心里才松快些,笑道:“我只是被撒铜钱的声音吵得休息不了,所以出来看看,正好看见许妹妹失态的模样便教导几句,许妹妹不生气就好。 ”

说罢果然如她所言,慢慢朝外走去。

许答应见她转身便走,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想李常在的脚步忽然顿住。

她背脊挺直,站得一丝不苟,微微侧过头来道:“不过许妹妹有什么喜事,竟用铜钱来赏人?若是大喜,未免小气,至少也该用个金银锞子。若不是什么大喜事,妹妹在后宫这等富贵气象处撒这些不值钱的铜钱,未免惹人笑话。”

说罢扭过头,继续朝外走去。

许答应的脸顿时失了血色,呆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命人扶自己回房。

她亲近的宫女道:“答应别难过。李常在无非是多读了几本书,嘴上厉害些,再厉害能有昭妃娘娘厉害么?等您晋升为常在,大家平起平坐,到时看她还敢不敢给您脸色看!”

许答应坐在榻上,摆摆手,“是我今日听了皇后许诺向皇上求封的话,一时得意忘形了。外头的钱不必再散了,我累了,想休息休息。”

宫女闻言不禁无趣,出去把话一传,众人都无趣地散了。

皇后上午在宫中同许答应说话,估量着皇上午膳后到午睡之间还有些工夫,便抽空去了乾清宫一趟。

“皇上,今年选秀入宫的这些新人,皇上还满意吗?”

皇后特意跑来乾清宫,提起这些新进宫的嫔妃,皇上只淡淡道:“每每选秀,总是良莠不齐。有几个好的自然也有几个不好的,好在好的还是比不好的多些。”

这话的意思便是满意了。

皇后却不得不忖度,皇上所谓好的是谁,不好的又是谁?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皇上却道:“皇后今日忽然提起这些新人,难道有什么别的看法吗?”

皇后闻言正中下怀,便道:“臣妾觉得今年新进宫这些嫔妃中,绿常在是头一个贤良淑德的,温婉恬静,臣妾很是喜欢。”

她不敢直接提出许答应,皇上是何等精明的人?一听她说许答应,一定会猜到她的目的。

果然,提到绿常在,皇上认可地点点头,“雍亲王送进宫来的人,自然不会差。”

皇后暗舒了一口气,又道:“这些新进宫的嫔妃中,若论贤良温婉,头一个是绿常在,第二个就是许答应了。”

后宫中除非遇上特殊的事情,比如谁的父亲在前朝建立功勋了,比如谁怀有龙胎了,否则一般晋封都要成双,甚至三人四人一同晋封。

皇后心中想着,晋封绿常在皇上大约不会有意见,顺道一起晋封了许答应,皇上或许能给她这个面子。

皇上对许答应似乎不太了解,只敷衍地点点头。

皇后打量他的面色,试探道:“那么皇上觉得,是不是应该给这两位格外贤良的新人予以晋封呢?”

这话一出口,皇上看了她一眼,“皇后以为应该晋封她二人?”

皇后点点头。

皇上道:“新入宫的嫔妃位分都不高,要晋封皇后拿主意也可。只是皇后未免操劳太过,朕既命昭妃协理后宫,这等小事皇后就和昭妃商量吧。”

皇后一愣,几乎不敢相信皇上说了什么。

她身为皇后,要晋封两个小小的妃嫔来讨皇上的主意,皇上竟然让她去和苏幼仪商量?

她若真的去和苏幼仪商量,皇后的尊荣何在?!

皇后蹙着眉头,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半晌道:“皇上若是太过操劳,这件事臣妾和昭妃议定后再来找皇上示下,也是可以的。”

皇上微微颔首,“如此便好。季玉深近来添了个小子,朕放了他几日假让他在家中好好照看夫人和孩子,故而朝中政事更加繁忙了些。后宫的事情,就有劳皇后和昭妃好生照管了。”

皇上明知皇后如今对苏幼仪是何等心态,还若无其事地让她们商量共事。

皇后心中不舒服,却又不能把她对嫔妃的敌对心思在皇上面前说出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暗想着许答应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

回到长春宫,却听翠摇说了另一个消息。

“什么?”

皇后从皇上那里回来,心中正不自在。

第三百一十三章 全权决定

听见翠摇的话越发恼火,“此事尚未做成,许答应就去招摇,还被李常在羞辱了一番?”

翠摇点点头,“是许答应身边的宫女跑来说的,原是要当面回禀皇后娘娘的,娘娘在皇上那里,奴婢便好言劝了回去。”

“劝她做什么?”

皇后原先要是听说此事,也不至于动怒,偏在皇上那里碰了个软钉子,要是让李常在她们知道她堂堂皇后想让皇上晋封一个答应,皇上都不肯,那她的颜面往哪里搁?

越想不禁越怒,“本宫一向瞧着许答应倒好,没想到她这样轻狂!这件事涉及本宫,她丢了颜面不算什么,连累本宫也颜面尽失,这算什么?”

苏幼仪平安无事,对皇后而言本就失了颜面,如今又添许答应这出。

翠摇安慰道:“许答应位分低,在宫中人微言轻,咋一听到晋封的话自然欢喜。她今日又多喝了两杯酒,怪不得得意忘形。”

皇后知道翠摇说的有道理,心中却只顾着自己的颜面,平息不下怒气。

“为什么苏幼仪身边就能有燕嫔和婉贵人这样的人,本宫身边却只有一个不中用的许答应?即便封为常在,又有什么用呢?”

翠摇不想为许答应说话,可平心而论,许答应同皇后说的一些话也可以看出来,她不是个不中用的。

不过一次得意忘形,皇后就有些放弃她的意思了。

好一会儿,翠摇试探道:“皇后娘娘,那许答应那边,要不要奴婢派人去回复呢?”

皇后生气归生气,后宫中唯一一个站在她这边的嫔妃,她当然不能轻易推开。

想了想便道:“你派人去传本宫的话,就说眼下在她晋封的节骨眼上,让她忍一口气。若此事顺利,将来还怕没有她骑在李常在头上的机会么?”

翠摇点头记下,朝长春宫外头走去。

另一头,李常在漂漂亮亮地怼了许答应一番之后,心中自然畅快。

这口气连带李梓月生子的气一起出顺了之后,她又有些后悔,担心因此惹恼皇后。

便命人去许答应那打探消息,听见皇后只随意打发了一个小宫女来安慰许答应,便知许答应在皇后心中的分量不过尔尔,放心了许多。

许答应受了皇后派人传来的安慰,和宫女安慰自己的话不谋而合,心中也坚定了信念,一心想着封为常在后和李常在平起平坐,让李常在无话可说。

她多问了那个宫女几句,“皇后娘娘时候已经从乾清宫回来了?”

“是啊。”

小宫女脆生生地笑道:“要是没从皇上那里回来,哪里有工夫管答应这件事呢?”

许答应不禁追问,“那皇后娘娘就没提别的话么?没让你告诉我什么?”

小宫女想了想,她并不知道皇后和许答应允诺晋封之事,只道:“是翠摇姑姑让奴婢来传话的,并没有听见别的话。”

许答应忍不住一脸失望。

皇后已经从乾清宫回来了,却只字不提晋封的事,想来皇上并没有同意吧?

若皇上果真不同意,那她日后少不得又要被李常在打脸……

这一点上,皇后和许答应倒是想到一处去了。

只不过皇后并不是担心许答应被李常在打脸,而是担心她自己被苏幼仪打脸。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咸福宫的墙里人员混杂,是后宫中最容易透风的所在,孤儿苏幼仪很快就听闻了这个消息。

正好皇上也打发小义子来告诉苏幼仪,说了皇后求封许答应和绿常在的事,当然,绿常在不过是顺便。

小义子道:“皇上让奴才告诉娘娘,这件事娘娘瞧着办,一切都归娘娘自己心意独裁。皇上相信娘娘有分寸,出不了错。”

苏幼仪正逗刚学会走路的四皇子玩,听见这话忍俊不禁,“皇上就不怕我把同自己交好的全晋封了?”

这话小义子不会答,只干笑着摸了摸脑袋,心道连他都知道苏幼仪是个最有分寸通情达理的人,皇上怎么会担心呢

四皇子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忽然朝苏幼仪扑过来,抓住了她手里的一根七彩雀翎。

“呀!”

苏幼仪诧异得不行,这一扑显见得四皇子都会跑了?哪里仅仅是会走呢?

奶娘们也欢喜得不得了,都道:“四皇子一看就是随了娘娘您,多聪明啊,这么快就又走又跑的!”

淑芽和翠微等也在旁凑趣,“咱们家娘娘自然是一等一聪明的,四皇子也不会差,再过几日兴许就能跑着去见他父皇了呢!”

“都是娘娘教导的好,四皇子才这么机灵!”

连小义子这个来传话的也道:“是啊,皇上也最疼爱四皇子了,又是赏金又是赏玉的,还不是瞧娘娘的份上爱屋及乌吗?”

苏幼仪被众人一番吹捧,也露出笑容。

无他,她也觉得四皇子可爱得紧,哪个做娘的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孩子

小义子还嫌夸得不够似的,又道:“不过等娘娘腹中的五皇子出生,皇上一定会更加喜欢的!”

“就你嘴贫。”

苏幼仪嗔他一眼,道:“你的话我都记住了,快回去吧,皇上那里还少不得你伺候呢!”

小义子忙笑着应道:“是,奴才这就去了。”

等他走了之后,苏幼仪护着肚子,慢慢蹲下身来看着四皇子粉雕玉琢的小脸,缓缓道:“皇后要是来商量,该怎么决定才好呢……”

四皇子太小,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好奇地睁着大眼睛看她。

苏幼仪饶有兴致,脑子早已把许多名字过了一遍,心中暗暗忖度出合适的选择,细细在脑中推敲……

不出两日,皇后果真找上她了。

这日晨起去长春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皇后的神情与平时不同。

苏幼仪暗自猜想,也许皇后是为了许答应晋封的事情想讨好她。讨好这个词或许不太准确,用暂时的蒙蔽,可能更贴切一些。

皇后道:“近来后宫中气像祥和,本宫向皇上讨了一道恩旨,想再度大封六宫。”

第三百一十四章 交给皇后

“在座诸位姊妹中,平时克己复礼,温良贤淑的,本宫都放在眼里。皇上也是如此,只是皇上日理万机没有功夫处理后宫的闲事。所以这件事就交给本宫来办”

说罢看向苏幼仪,竟露出难得温和的微笑,“当然,昭妃有协理后宫之权,这件事自然有本宫和昭妃共同商量着办。”

苏幼仪看到这个笑容,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皇后与她反目多时,如今为了晋封许答应等拉拢人心,才对她面带笑意,未免太功利了些。

何况他说什么?

皇上把晋封后宫嫔妃的事情全权交给皇后

皇后这个大话未免说过头了,难道皇上到底把此事的决定权交给了谁,苏幼仪心里不清楚么?

皇后仍然含笑看她,看样子,那笑容再一会儿就撑不住了。

苏幼仪也笑着道:“自然。”

她不必在长春宫和皇后起口舌之争,用实际行动来说话便是,何必争一时意气?

皇后听了她短短两个字的回话,心中却卸下万斤重担,端庄地笑了笑,“那诸位就散了吧,昭妃留下同本宫商议便是。”

话毕看了许答应一眼,许答应微微颔首,又惴惴不安地看了苏幼仪一眼。

大约是昨日被李常在讽刺了一通,许答应并没有皇后那么自信,她担心如果苏幼仪也坚持不肯晋封她,她的晋封之梦仍然做不起。

想了想,虽然她进宫之后一直是皇后的人,可对苏幼仪到底也没得罪过。

苏幼仪向来御下宽容,待位分不如她的嫔妃也十分平易近人,或许一时高抬贵手就默许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燕嫔等人听见晋封之事,总觉得皇后提起此事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不禁看向苏幼仪,苏幼仪朝她笑了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色,燕嫔这才放心。

众人起身行礼离开,只剩下苏幼仪留在原地,翠摇又亲自来换了一遍茶。

这一遍茶的香气和方才那一遍完全不同了,清香袅袅中带着雅致的冷冽,明明是冒着热气的茶,夏日里嗅见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燥热。

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的温度恰到好处,入口香气幽微,果然是好茶。

皇后的态度,全在这盏茶里了。

不一会儿,皇后果然先开了口,“昭妃,宫中也许久没有晋封了。这些新人入宫也颇久了,本宫瞧着绿常在和许答应是头等的贤淑,想为她二人晋封。就各自晋封一级吧,一个是贵人,一个是常在,你觉得呢?”

苏幼仪笑道:“要说起来,绿常在的确是新进宫这些妹妹们里头的翘楚。模样又好,性情也好,又是雍亲王送进宫的人。要晋封自然大家都心服口服,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许答应……若将她晋封为常在,那李常在时而有些不懂事的行为惹皇后娘娘生气倒罢了,柳常在岂不委屈?”

皇后张了张嘴,想贬低柳常在几句,又找不出由头。

柳常在除了是燕嫔母家的姻亲,和苏幼仪走得近了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叫人抓得住的把柄。

她便知苏幼仪不会那么容易顺从,便道:“那你的意思是,连柳常在一起晋封?”

柳常在再晋封便是贵人,那苏幼仪的阵营也未免太壮大了。

苏幼仪笑道:“归根到底,绿常在柳常在还有许答应,都是新人。皇后娘娘虽然看新妹妹们喜欢,也得顾着老人不是?婉妹妹都晋封贵人许久了,纯常在还是常在,这个位分总该晋一晋了。”

“恐怕不妥吧?”

皇后冷笑一声,她抓不住柳常在的把柄,可纯常在的把柄却是切切实实的。

“纯常在和你进宫的时间没差几个月,可是这么久了,她连宫里的规矩还是不懂。你拿婉贵人和纯常在比,婉贵人虽然在本宫面前和江贵人争吵过,到底平时的规矩没有错,不像纯常在。要晋封纯常在,只怕惹人不服吧?”

苏幼仪知道,纯常在的性情在后宫少见,并非传统的淑女闺秀,皇后自然有机会做文章。

她只道:“可架不住她那样的性子,皇上喜欢呀。皇上常在我面前说,就喜欢纯常在那样天真烂漫没心眼的人。何况皇后娘娘说纯常在不懂规矩,纯常在只是看起来天真活泼,到底没有犯过宫规,如何就说她不懂规矩?”

听苏幼仪这口气,她是非要晋封纯常在了。

皇后还没开口,苏幼仪又道:“臣妾倒觉得,晋封纯常在这件事毫无异议,反而是许答应的事要斟酌一下。因为臣妾忽然想起,那江贵人和李常在的家世……”

她故意顿了顿,惹来皇后吃心,又笑道:“若晋封了许答应这样家世低微的人,却不晋封她们两个,未免惹得前朝的大臣不快。这要是皇上做主的,自然没有人敢说话。偏偏这件事是皇后娘娘做主,那些大人们岂不埋怨皇后娘娘?”

皇后眉头一蹙,她不希望纯常在晋封,苏幼仪就反对她晋封许答应,苏幼仪这笔买卖做得还真是一点不肯亏。

还拿江贵人和李常在做借口,她二人是皇后不想晋封苏幼仪也不想晋封的,这一点她们彼此心知肚明。

皇后道:“你说的条条有理,后宫中你口齿伶俐是出了名的,本宫不想与你争辩。只是晋封纯常在这件事,还是等下次皇上的旨意吧。若皇上要晋封纯常在,本宫自然毫无异议。”

皇后的态度有些强硬,苏幼仪不想硬碰,只起身道:“既然皇后娘娘已经有想法了,那还同臣妾商量什么呢?臣妾腹中的龙胎一日大似一日,身子实在疲乏,恕臣妾先告辞了。”

她微微一福,转身便要朝外走。

皇后愣了一愣,正诧异苏幼仪怎会这么容易就屈服了,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开口,“慢着!”

她想通了。

苏幼仪哪里是屈服妥协,分明是拒绝和她商量。

皇上让她和苏幼仪商量着办,苏幼仪若不肯商量,这件事就办不下来,只怕苏幼仪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么?

第三百一十五章 败下阵来

皇后的眉头蹙得紧紧的,说话的口气也因此严厉了许多。

苏幼仪哪来的底气?

她虽有协理后宫之权,可后宫的主人永远只有一个,便是她,名正言顺的皇后。

难道一个区区妃子不同意的事情,她这个皇后就办不了么?

皇后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得不将苏幼仪留下,苏幼仪回头,看到皇后已经维持不住笑容,露出了恼怒之色。

“本宫好意同你商量,昭妃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么?”

苏幼仪不像皇后,她面上的笑容从始至终淡淡的,却从未消失过,“皇后娘娘说笑了,什么叫好意商量?皇后娘娘若不和臣妾商量就能办得成这件事,怎么会非要和臣妾商量呢?”

苏幼仪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提出了这一点,皇后一时有些窘迫。

她明白了,是皇上给苏幼仪的底气。

皇后顿时恼怒,用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一边伺候的翠摇等人都吓了一跳,“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本宫这个皇后?”

“皇后娘娘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皇上?难道皇上说让娘娘同臣妾商量,娘娘直接独断专行就不怕让皇上知道?”

苏幼仪并没有吓到,而是有理有据地怼了回去。

皇后恼羞成怒到要拍桌子来掩饰她的心思,可见她已经黔驴技穷了,苏幼仪越发从容镇定。

最后还是皇后先败下阵来。

“好吧,那就如你所愿,将绿常在、纯常在柳常在和许答应一并晋封,你可满意了?”

她不知道苏幼仪满不满意,她只知道自己并不满意。

原本提出晋封绿常在,就是为了做许答应的陪衬,她不想让许答应的晋封看起来太过突兀。

没想到苏幼仪也直接提了纯常在和柳常在两个人,双方都是两个人,看起来还是苏幼仪占了便宜。

毕竟绿常在并非皇后的人,而那两个却实打实是苏幼仪的人。

苏幼仪笑着,微微福身,“皇后娘娘英明。”

皇后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回到永寿宫,只见燕嫔等人都已熟门熟路地在永寿宫等她了,众人正逗着小小的四皇子玩。

刚会走路的小孩子是最有趣的,燕嫔和婉贵人等都没有生养过,对小小的孩子自然好奇多些。

白糖糕被多福看着蹲在门外,不住地摇尾巴,也很想进去和四皇子他们一起玩。

多福便小声劝白糖糕,“娘娘主子们都在里头,你不许放肆,听见没有?要是吓着主子们,你担不担得起这责任?何况素日都是你陪着四皇子玩,今日诸位主子来同四皇子玩一会儿,你凑什么热闹?”

苏幼仪从外头进来,正好听见多福这话,不禁好笑。

待进殿看见四皇子站在丝绒地毯上,扶着矮几和桌椅跑来跑去的模样,又忍不住好笑。

燕嫔等人见她进来,纷纷起身笑道:“四皇子长得可真快啊,一日变一个样子,真是可爱。”

婉贵人道:“好羡慕姐姐,四皇子这模样一看将来就十分乖巧懂事,姐姐肚子里这个也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将来必有大福气。”

苏幼仪抬手示意大家都坐下,自己也在榻上随意坐了。

燕嫔道:“对了,你方才和皇后商议后宫晋封的事情,商议得怎么样了?”

她总觉得皇后暗藏鬼胎,一定有什么别的目的,便道:“听说皇后想晋封许答应,许答应一时高兴在咸福宫散钱还被李常在讽刺了一顿。今日皇后找你,恐怕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苏幼仪点点头,“正要和你们说这件事。皇后是想晋封许答应,大约是希望许答应能够为她添些助力吧。不知是她想拉拢绿常在还是想博一个贤名,连绿常在也一并提起晋封。”

燕嫔一听这话,心道不好,“那你同意了?”

苏幼仪笑着看她,“我哪有那么好说话?皇后心里那点东西我都知道了,又怎么会遂她的愿。不过她毕竟是皇后,这件事虽说由我们商量着办,总不能将她的意思都驳了。故而我也提了两个人,大家公平。”

说罢朝燕嫔和婉贵人道:“你们二位的位分不低,若要晋封,皇后定然不肯答应。何况晋封后宫嫔妃这种事向来是皇上做主,这次交给我和皇后,自然也只能决定位分低一些的嫔妃。希望你们理解,实在不是我不愿意为你们讨封。”

她只朝燕嫔和婉贵人这么说,也就是说,她提起晋封的两个人就是剩下的纯常在和柳常在了。

纯常在倒罢了,柳常在欢喜不已,没想到苏幼仪竟然也把她放在心上,还特特为她求了晋封。

婉贵人忙道:“姐姐说的哪里话?这是应该的。何况我离上一次晋封不久,能居贵人之位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奢求别的。”

燕嫔也道:“是啊,我已经是嫔位了,若再晋封就是妃位,你自己也是妃位,如何能做这个主?我们自然理解的,你为纯妹妹和柳妹妹求了晋封,这也是好事。”

她们素来相信苏幼仪的秉性,自然知道她不是藏着私心,而是选择了最合适的人选。

苏幼仪点点头,又看向纯常在和柳常在二人,二人忙起身道谢,“多谢昭姐姐。”“多谢昭妃娘娘。”

苏幼仪笑着请她们坐下,又道:“想来晋封的人选定下,很快就要行晋封礼了。只是如此一来,怕李常在和江贵人要不高兴了。”

原本大家都是常在,如今纯常在、绿常在和柳常在都要晋封为贵人,李常在反而成了微末。

而被她羞辱的许答应则和她平起平坐,也不知李常在会是何等想法。

江贵人就更是了。

她只晚苏幼仪两个月进宫,和婉贵人她们是同一批,当时婉贵人她们家世不如江贵人,位分都低于她。如今她们二人都是贵人,又有封号,一下子到了江贵人前头,只怕江贵人脸都要气绿了……

皇后和苏幼仪两处把结果都派人告诉了皇上,皇上很快便下了旨意。

高奇寿带着旨意晓谕后宫。

第三百一十六章 拉拢绿贵人

“皇上有旨,晋封纯常在为纯贵人,绿常在为绿贵人,柳常在为柳贵人,许答应为许常在,钦此。”

旨意传遍了后宫中每一处,咸福宫中,众人一同接旨后,宫女太监们都纷纷恭喜绿贵人和许常在。

只有李常在一个没有得到晋封,看到前几日才被她羞辱过的许答应成了常在,她才明白那日许答应到底在高兴些什么。

“恭喜贵人,恭喜贵人!”

绿贵人原本就住着咸福宫的正殿,如今又晋封为贵人成为咸福宫三个主子中位分最高的,这个主位的名分越发名正言顺。

故而宫人们都纷纷恭喜她,言语中彻底把她当成咸福宫当家做主的人了。

绿贵人却很谦逊,一面推说“承蒙皇后娘娘和昭妃娘娘不弃,承蒙皇上隆恩”之类的话,又一面恭喜同样得到晋封的许常在。

同时不忘朝未能晋封的李常在投去目光,她的目光中带点歉意和安慰,李常在看了只是心中微微一叹。

许常在笑着朝绿贵人道:“恭喜绿姐姐,绿姐姐贤良淑德温婉可人,晋封是应该的。”

又看向一旁灰溜溜的李常在,笑道:“那日因事情尚未尘埃落定,故而李姐姐特意来问我欢喜什么,我也不敢据实回答。如今李姐姐也知道了,妹妹就放心了。”

“你……”

李常在差点没忍住,却只能强迫自己忍下来,她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和许常在冲突什么,叫人以为她对圣旨有所不满。

她只是见不惯许常在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嘴上说是她知道真相就放心了,实际上就是拿晋封之事来刺激她!

不过晋封小小常在,又如何?

李常在皮笑肉不笑,“原来如此,那就恭祝许妹妹长长久久地做这个常在,别跌下来,否则对不起你发出去的那些个铜板子。”

说罢转身便走,回了自己的住处。

许常在又被她用铜板的事羞辱了一顿,恨恨地咬着牙,心道总有一日她要成为贵人,再成为嫔,把李常在狠狠踩在脚下!

众人各自散了,绿常在回到殿中,同自己的贴身宫女道:“明日晨起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自然是要去向皇后行礼谢恩的。不过今日得到了旨意,也不好什么作为都没有。你去把前些日子父亲命人送进宫的那两柄白玉骨的团扇找出来,我带着送去长春宫和永寿宫,谢过二位娘娘。”

宫女不禁诧异,“贵人,不拘送什么去表示心意就是了,何必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何况这是老爷特特命人送进宫给你的,你自己也不留一把,都送给皇后和昭妃娘娘么?”

绿常在笑了笑,“拿宫里的东西再送给皇后和昭妃娘娘,那算什么意思?宫里最好的东西都在她们两处,我哪有什么送得出手的?自然只能拿父亲送来的宫外的东西。”

宫女似乎还觉得有些可惜,可想了想皇后和昭妃是何等人物,又笑道:“贵人说的是。若是能用这些东西换得皇后和昭妃娘娘青眼有加,那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罢又道:“贵人不要去给皇上谢恩么?”

绿贵人闻言愣了愣,想到她上一次看见皇上,似乎还是一个半月前。

皇上的御撵从御花园经过,朝永寿宫去,正好看见她在御花园的亭中把采来的菱角剥开。她上前见礼,皇上客气地同她说了两句话,便命人继续前行了。

想到皇上看见她的时候毫无波动的目光,绿贵人想了想,摇头,“不必了。这次晋封的一共有四个人,独我一个去谢恩,旁人还以为我争宠献媚呢。”

她让宫女拿出那两柄白玉骨团扇,分别用锦盒装好,而后带着出门的时候,正巧遇到了许常在。

她似乎也命人在收拾准备,像是要去谢恩的样子。

许常在见了她忙道:“绿姐姐这是去哪?也要去给皇后娘娘谢恩吗?”

她看了看绿贵人身后的宫女,宫女手里捧着两份一样的礼物,许常在心里便有了数,“绿姐姐除了长春宫,还要去哪里?”

绿贵人笑道:“自然也要去永寿宫给昭妃娘娘谢恩。”

许常在闻言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绿贵人要去给皇上谢恩,原来是昭妃。怪不得,她就说绿贵人不是那种急着争宠献媚的人。

便道:“绿姐姐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去给皇后娘娘谢恩,然后再一起去永寿宫给昭妃娘娘谢恩,也好做个伴,如何?”

绿贵人点点头,站在原地等她。

许常在暗暗同宫人吩咐了什么,只见宫人又匆匆折返去取了一方锦盒出来。绿贵人看在眼里,心道许常在大约一开始没想到要去给苏幼仪谢恩。

也是,她毕竟是皇后那边的人。

虽说这次决定后宫晋封人选的是皇后和苏幼仪两人,许常在一定是皇后提出来的,而苏幼仪没有阻止,也算是对许常在不薄了。怪不得许常在又命人去取了礼物,看那锦盒的样子,里头的东西应该也不廉价。

绿贵人没有说什么,两人结伴同往皇后宫中去了。

皇后因为晋封之事觉得被苏幼仪占了便宜,心中并不痛快,看到绿贵人同许常在一起来谢恩,她心里又活泛了起来。

“绿贵人,快坐吧。本宫一向很少见你,除了每日晨起到长春宫请安之外,你很少单独来本宫这里。”

皇后笑着说话,又命人端了上好的茶来,绿贵人诚惶诚恐,“臣妾不会说话,不善交际,所以很少在后宫中走动,承蒙皇后娘娘记挂。”

许常在看了皇后一眼,那个笑容让她一下子便明白了,皇后想拉拢绿贵人。

可惜绿贵人没有明摆着接招,不知道是不想接还是不愿意,只用不会说话不善交际搪塞了过去。

皇后也不恼,只道:“那绿贵人今后要常来长春宫同本宫说话才是,本宫就喜欢你和许常在这样安静温婉的人。”

皇后又说了许多对绿贵人有好感的话,绿贵人从始至终都是恭恭敬敬地应着,没有发表什么说法。

第三百一十七章 抱四皇子

她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不善言辞。

皇后自觉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绿贵人还是没有表态,不知是拒绝还是需要思考。

她也没非要一个答案,喝完了一盏茶便让她二人离开了。

许常在一路陪着绿贵人朝永寿宫去,绿贵人以为她会替皇后娘娘再说些什么,好在她并没有开口。

许常在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她并不觉得绿贵人到皇后的阵营中,于她有什么好处。

走了不到一盏茶工夫,二人到了永寿宫外,正好听见院中传来说笑之声。

小太监进去通报,不多时又转出来,让她二人进去。二人一进去便见苏幼仪半卧在廊下的贵妃榻上逗狗,葡i萄藤的树荫微微遮在她绝色面容上。

站在一旁的是纯贵人和柳贵人,想来她们俩也是一道来谢恩的,这倒正巧赶上了。

纯贵人和柳贵人回头也看见她二人,二人进来给苏幼仪行了礼,又同她二人见礼。大家彼此厮见过,这才开始说话。

“多谢昭妃娘娘抬举,今日得了恩旨之后嫔妾特来谢恩。这是嫔妾母家送进宫的白玉骨团扇,夏日手持清凉,还请娘娘不嫌弃。”

绿贵人先命人把礼物奉上,苏幼仪夸奖了一番,许答应也把礼物奉上,众人各自坐下喝茶说话。

看到苏幼仪榻边那只小白狗,二人不禁觉得有趣,“娘娘养的小狗好生灵巧,又漂亮,这毛发像雪一样。”

苏幼仪淡淡一笑,“是皇上赏的。”

许常在不禁多看了白糖糕两眼,没想到皇上还会赏人这样的玩意儿,可见对苏幼仪十分上心。

苏幼仪又道:“你们从哪里来?”

二人皆禀道:“才从皇后娘娘那里过来。”

苏幼仪笑着点点头,看向许常在,“这也是应该的,此次晋封许常在,可是皇后娘娘大力推荐的。”

许常在闻言心中咯噔一声,忙起身福道:“虽如此,也要谢昭妃娘娘看得上嫔妾,才能促成此事。”

苏幼仪闻言微微点头,颇有赞赏之意。

她并不想为难许常在,一个家世不高刚刚入宫不久的小嫔妃,想靠着皇后这棵大树好乘凉情有可原。

只要她不对自己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自己没必要为难她。

白糖糕在榻下绕来绕去地转圈,它不怕生人,也不会乱叫,故而宫中之人见了它都喜欢,毕竟也是皇上赐的狗。

不一会儿奶娘来禀告,“娘娘,四皇子醒了。”

纯常在顿时欢喜起来,“昭姐姐,把四皇子抱来玩玩吧!”

一离了婉贵人,纯常在说话总是颠三倒四没谱,堂堂皇子是拿来给她玩的?

苏幼仪嗔她一眼,朝奶娘道:“把孩子抱过来吧。”

许常在见状不禁羡慕,苏幼仪对纯贵人可真是包容,连她说话这么没分寸都能原谅,还果真让奶娘把四皇子抱出来玩。

小小的四皇子穿着一身秋香色的小衣裳,露出胳膊腿儿一截肉呼呼、白嫩嫩的,叫人见了就喜欢。

众人都争着拥上去,只有许常在避着嫌没有凑太近,连绿贵人见了这么可爱的小孩子都忍不住。

奶娘见大家都凑过来抱,一时不知该给谁好,用目光征求了苏幼仪的同意,便把孩子放到地上了。

四皇子会走会跑,放在地上一下子就撒欢了,朝着苏幼仪飞奔而来。

他还没如愿奔到贵妃榻边,就被上方一双手干脆利落地抱了起来。四皇子扁扁嘴,抬头一看,半路杀出来的不是程咬金,而是纯贵人。

“呀呀!”

四皇子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一张小脸分明是抗议的神情。

众人忍不住笑起来,连许常在都忍不住笑了,只是好奇地看着四皇子。

纯贵人像个拦路抢劫的山贼似的,得意地同四皇子道:“我知道你想去你母妃那里,我就要把你抱起来,怎么样?”

四皇子能怎么样?

他呀呀地叫了几声,见纯贵人没反应,口角一串晶莹的涎水慢慢朝下淌去……

“呀!”

这回轮到纯贵人叫了,她哭笑不得,“昭姐姐你瞧,四皇子这是故意用口水把我衣裳弄脏来抗议呢!”

柳贵人见状忙用帕子给四皇子擦口水,干脆利落地把他抱到自己怀中,朝纯贵人道:“纯姐姐快去换衣裳吧,我来抱咱们四皇子!”

“仔细他也淌你一身口水!”

纯贵人放了狠话,转身朝偏殿去换衣裳。

柳贵人有了前车之鉴,自然抱得小心翼翼的,在四皇子淌口水之前便把孩子交给苏幼仪,苏幼仪把他放在贵妃榻上玩耍。

一抬头看到绿贵人和许常在,她又道:“你们想不想抱抱?”

这个年纪的小皇子,后宫嫔妃有哪个不想抱?

何况民间还有传闻,抱了小男婴就能给自己肚子里带来小男婴,苏幼仪不也是得了四皇子之后,才传出怀胎的消息么?

故而二人都跃跃欲试。

绿贵人笑道:“好啊。”

说罢小心翼翼地将四皇子接过去,一面抱在怀中轻轻哄着,一面笑着注视四皇子的眼睛。四皇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也咧嘴笑起来。

奶娘们纷纷道:“绿贵人真是和善人啊,连四皇子看了都喜欢呢,否则怎么第一次见面就笑了呢?”

绿贵人只是腼腆地笑,连苏幼仪都暗暗诧异,原来绿贵人比她想象中的更有爱心。

绿贵人抱完又让许常在抱,许常在心中有一瞬的犹豫。

她甚至在想,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苏幼仪会不会在四皇子身上做了什么手脚,然后冤枉是她所为?

可她看着四皇子可爱的模样,又想到方才纯贵人她们三个都在自己之前抱过了,就算四皇子出什么问题也不能推在她身上。

她心中松了一口气,笑着将四皇子接到怀中。

次日一早到长春宫,纯贵人和柳贵人才向皇后谢恩。

皇后对她们姗姗来迟的谢恩显得有些不满意,倒也没为难什么,只淡淡地揭了过去。

反而对绿贵人和许常在多加赞许,这要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绿贵人已经归到皇后麾下了呢。

第三百一十八章 江贵人的质疑

接着四人又向苏幼仪行礼谢恩,苏幼仪笑着让她们起身,这笑容落在皇后眼中便显得十分得意。

皇后看得不舒服,那脸色就渐渐沉下来了。

可今日绝非皇后发作的主场,因为有人率先起身提出了质疑。

“皇后娘娘,此次后宫晋封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江贵人进宫多年已经学会收敛了许多,可这次她实在忍不住了,“和臣妾一道进宫的婉贵人和纯贵人都多次晋封,为何臣妾一次也轮不上?要说起来,昭妃娘娘也只比臣妾早进后宫几个月,她如今已是妃位,而臣妾一直是个连封号都没有的贵人,皇后娘娘就不考虑考虑后宫人心么?”

皇后乍一听到这话有些气愤,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机会,便道:“江贵人稍安勿躁。你身为贵人,若再晋封就是嫔位。需知嫔位是有定数的,你如今住在钟粹宫偏殿,若晋为嫔位还有挪为一宫主位的事情要办,实在过于复杂。再说了,这件事也不是本宫想便能做成的。”

皇后最后一句话,不动声色地将矛头抛向了苏幼仪,暗指苏幼仪不让江贵人晋封。

江贵人一时恼怒之下哪里还能顾及皇后的用意,顿时瞪着眼睛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云淡风清地端起茶盏,像是刚想起来江贵人是何时入宫的一般,托腮道:“是啊,不说本宫都忘了,原来江贵人是和婉妹妹她们同批进宫的。只是这次皇上将晋封的事情交给本宫和皇后娘娘,我们自然只能决定位分低一些的妹妹们的事情。晋为嫔位这种事,本宫不过是妃位,怎么好做主呢?”

话毕,她低头啜了一口茶。

江贵人狐疑地思索了片刻,觉得苏幼仪说的有道理,有将目光转向皇后。

苏幼仪只是妃位,没资格决定嫔位的晋升,皇后贵为中宫皇后后宫之主,她总有资格决定了吧?

皇后微微蹙眉,不知该用什么理由推脱,只好道:“昭妃说得对,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得由皇上亲自决定。”

这个皮球踢来踢去甩不开了,贤良淑德的皇后索性踢到了皇上身上。

苏幼仪茶盏下的唇角微微一动,不免觉得好笑。

便道:“正是这个道理。若论久未晋封的人,惠妃和燕嫔二位姐姐,才更久没有晋封呢。我私心里想着二位姐姐育有皇子和公主,早该晋位分的。可惜我也只是区区妃位,不敢做这个主,还请二位姐姐莫怪。”

区区妃位四个字,越发显出皇后的刻薄来,似乎都是皇后阻拦这些位分高的妃嫔晋封一般。

就连一向有自知之明的惠妃,见状都忍不住抬头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眉头一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顺着苏幼仪的话道:“是啊,晋封后宫嫔妃本就是皇上圣心独裁的事,即便本宫是皇后也未敢对位高的妃嫔随意裁决。”

惠妃的目光收了回去。

燕嫔皮笑肉不笑,“是啊,皇后娘娘向来清心柔善,对后宫位分高的嫔妃一向很少管束。比如从前的李氏,还有芳妃……”

她适时打住了话头,不让皇后有发作的机会。

皇后的眉头越发蹙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很不高兴燕嫔说的话。这不是明摆着说她这个皇后势弱,不敢得罪从前的李氏和芳妃,如今也不敢得罪苏幼仪么?

别说苏幼仪,就连惠妃和燕嫔她们,皇后也无可奈何。

江贵人见她们说来说去又转到别的话题上,忙道:“既然昭妃和皇后娘娘都这么说,那我就去找皇上,请皇上主持公道!”

说罢匆匆一福身,当场便去找皇上了。

余下众嫔妃看得目瞪口呆,苏幼仪不禁看向李常在,她的神情也十分纠结,看着江贵人离开的方向,似乎在想要不要和她一起去。

今年入宫的妃嫔四个里晋封了三个,反而是家世最高的李常在未得晋封,她能咽得下这口气才怪。

苏幼仪笑着调侃道:“李常在不想去么?”

众人的目光霎时间转到李常在身上。

李常在愣了愣,勉强笑道:“昭妃娘娘说笑了,嫔妾初初入宫,资历尚浅,哪里能因为未能晋封而心怀愤慨?嫔妾不敢,但凭皇上、皇后安排。”

这话说得何其乖巧。

只是她眼睛里的野心,告诉苏幼仪的可不是如此。

皇后的面色缓和了些,她再不喜欢李常在,面对这种类似表忠心的话也不能不理会,“还是李常在乖巧。你放心,只要在宫中谨守本分不结党营私,迟早会有晋封之日。”

李常在对这话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何等样的出身和才情,需要靠什么谨守本分来获得晋封么?

柳贵人一进宫就和燕嫔抱团,现在又随着燕嫔和苏幼仪一党紧紧抱在一起,还不是照样得了晋封?不结党营私?

呸。

苏幼仪一扭头,笑道:“可不是么?李常在若能继续这样乖巧下去,皇后娘娘一定喜欢。”

这话不知道是讽刺李常在还是讽刺皇后,众人都不敢开口,安安静静地看着后宫两大巨头斗法,各自话中有话夹枪带棒。

不一会儿,翠摇匆匆从外头走进来,福身一礼,“皇后娘娘,江贵人果真跑去乾清宫找皇上了。正好碰上皇上正和外头大臣们商议政事,江贵人冲撞了,皇上一怒之下要重罚江贵人呢!”

皇后诧异道:“如何冲撞了?”

翠摇抬头看了众嫔妃一眼,有些难以启齿,眼一闭狠心道:“江贵人撞在季大人身上,把季大人撞倒了头上都磕出血来。威远侯爷正好也在乾清宫,这会儿正为江贵人向皇上求饶。”

众人大惊。

“江贵人是吃了什么力气这么大?竟然将季大人一个男子撞倒了,还撞得头都磕出血来?啧啧,平日还真是看不出来。”

“江贵人如此失态,怪不得皇上要重罚,季大人可是皇上最亲信的重臣啊,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众人议论纷纷,苏幼仪心中暗惊,不知道季玉深现在怎么样了。

他虽是书生,也不至于被江贵人一个后宫妇人撞倒流血,到底是江贵人未得晋封太过愤懑,还是季玉深有意为之?

苏幼仪心中打了一个问号。

第三百一十九章 金殿血污

因事情涉及到后宫,皇后和苏幼仪不得不出面。

二人到乾清宫的时候,正见不少大臣从里头走出来,其中包括李阁老。

众臣朝皇后和她分别行了礼后,李阁老抬起头来,目光不算谦卑客气地看着苏幼仪,打量她的神色。

这是苏幼仪第一次正面和李阁老接触。

只见眼前老者头发花白,梳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头戴着一品大员的紫金冠带。

他锐利的双眼如鹰隼一般,略显枯槁的面皮微微松弛,整个人的状态依然精神,不像是年近六十的老者。

她很能理解李阁老的神态,在皇上面前他尚不必多么谦卑,何况是在自己面前呢?

只怕此刻看到自己,李阁老连添孙之喜都忘了,心里只想着他早早过世的大女儿李氏吧?

“皇后娘娘和昭妃前来,想来是听说了江贵人的事吧?”

李阁老开口,目光在皇后那里转过来,最终依然落在苏幼仪身上,“昭妃娘娘也很关心江贵人的事么?”

李阁老也是头一次和苏幼仪近距离地接触,得以正视这个宠冠后宫的昭妃。

上一次他们见面,应该还是在那年皇上出巡的时候,苏幼仪作为大皇子的宫女跟在皇上身后,一同上山。李阁老作为朝中重臣,自然跟的不远,只是当时他从未注意过一个小小宫女。

即便他知道这个宫女有些传奇,不仅能把淘气的大皇子管教得服服帖帖,还能让皇上主动提出要封她为答应,她却果断拒绝了!

如今一见,她和当初那个不起眼的衣着朴素的宫女,完全不同了。

只见她素着一张脸,年轻的肌肤和面容不需涂抹脂粉,看起来已明媚鲜艳。水蓝色的衣裳不算艳丽,质料却绝不低廉,身上的珠玉首饰皆是素雅,仔细看去却样样价值连城。

尤其是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叫人看着十分厌恶。

他忽然懂得了这个女子的手段。

她无非是用这些看起来素雅的东西,假装她平淡清静,才华横溢不屑富贵,如此吸引皇上的目光。

一时间,李阁老眼中露出不屑之色。

苏幼仪正在一群穿着差不多模样官服的大臣中搜寻,发现没看到威远侯江肃的影子,也没看到季玉深,便被李阁老这么问了一句。

她敷衍地笑道:“本宫奉皇上旨意协理后宫,自然要关心后宫中的嫔妃。阁老大人辛苦了,今日江贵人这么闹一场,您也能休息休息。不如早些出宫回府含饴弄孙,岂不快哉?”

含饴弄孙这个词,多是用在告老还乡之时的。

李阁老想到自己的年纪,顿时面色大变,吹了吹胡子,一甩衣袖朝外走去。

苏幼仪等他走了以后不轻不重地翻了个白眼,心道朝中大臣就是好面子,尤其是李阁老这样的老臣,被自己说了一句就不高兴了。

战斗力忒差。

那些个大臣一边走,苏幼仪还听见有人同李阁老商议,“首辅大人,季大人头上那个伤口真的没有大碍么?咱们都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苏幼仪和皇后也朝殿中走去,对他们的话没有听太清楚,只听到李阁老的声音轻轻飘来,“无妨,太医已经在给他包扎了。只是回府若告诉梓月此事,她必定要担心了……”

短短两句话,苏幼仪却从中听出别样的情愫。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这个孙儿,季玉深和李家的血脉彻底联合在一起,使得李阁老对这个女婿的情绪产生了变化。她听李阁老的话,竟察觉到一丝真心实意的关怀。

这和李阁老用鹰隼一般的目光打量她的时候,完全是两种状态。

尚未进殿,便见江贵人钗环不整地跪在乾清宫外,苏幼仪明显感觉到她前面的皇后吓得停住了脚步,而后才抬脚向前。

苏幼仪扶着肚子停下,仔细看了看,江贵人头上的发髻都松了,几缕凌乱的发丝随意掖在耳后。

这个模样,要不是知道她只是撞倒了季玉深,还以为她是与人通奸被抓住了呢!

苏幼仪这才明白皇后为何吓愣,经过江贵人面前的时候,江贵人微微抬起头看了看两个人的鞋面和袍角,便知道来的是谁了。

她没有抬头,省得叫更多人看到她丢脸的模样。

皇后斥责了一句,“进宫这么久了还是这么莽撞冒失,后宫的规矩你都当是摆设么?在本宫那里擅自离开本宫好意没有拦阻你,没想到你竟敢到乾清宫来放肆,还冲撞了皇上,叫本宫说你什么好?”

皇后一来先甩锅,说她是擅自离开长春宫的,没想到她会来乾清宫,这样皇上想怪罪皇后管教不严皇后也有说辞。

苏幼仪也道:“是啊,江贵人这次也太不懂事了。怪不得皇后娘娘说不该晋封江贵人,皇后娘娘真是高明。”

她也甩锅,皇后被她噎得说不出话,看她一眼便匆匆朝殿中走去。

苏幼仪挺着个大肚子不方便,让淑芽扶着她在后头慢慢走,一边走一边听到皇后进殿又甩了一遍锅,“皇上,此次江贵人如此冒失,实在是恶劣。幸而此番未曾晋封江贵人,否则她若身居嫔位还做出这样的事,岂不贻笑大方?”

皇后急着甩锅,苏幼仪一进殿,却看到威远侯江肃不悦地看着皇后。

原来是皇后阻止自家女儿晋封的。

皇后见皇上没什么反应,回头一看,不巧看见江肃阴云密布的脸,心中咯噔一声。

她没留意,原来江肃为了给江贵人求情,还在这里没有出去。不禁自悔方才的话说得过了些,威远侯听了一定会误会的……

皇上看到淑芽扶着苏幼仪进殿,摆摆手示意,“都坐下说话吧。”

苏幼仪朝偏殿的屏风里看去,那边依稀人头攒动,还有药粉的气味传出来,便道:“皇上,听闻江贵人冲撞,还伤及了季大人。季大人乃是朝中重臣,他的伤势没有大碍吧?”

她没有多问别的,先关心朝臣的安危,这才是身为皇后该做的事。

可惜皇后没有做,反而由苏幼仪来做了。

皇上微微颔首,“没什么大碍,只是磕破了额头。”

苏幼仪看向一旁伺候的高奇寿,“我们听见消息忙就赶来了,到底发生什么事还一知半解的,劳烦大总管把前因后果说给我和皇后娘娘听听。”

高奇寿忙俯首道:“回皇后娘娘,回昭妃娘娘,事情是这样的。方才江贵人要擅闯乾清宫,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奴才只好告诉她皇上和诸位大臣正在议事,请她有事晚点再来回禀。谁知江贵人偏不肯走,一定要闯进来,奴才只好让两个孔武有力的小太监来拦住。”

“此时皇上和大人们在殿中又听见了动静,吵得说不下去,季大人便自告奋勇出来查看。谁知江贵人竟扑上去想趁机入殿,正好撞在往外走的季大人身上,季大人一时不防整个人被撞倒在地,额头磕到了门槛上。”

说罢朝殿门处指了指,金光闪闪的门槛上果然有一处血污。

第三百二十章 谢谢昭妃

苏幼仪心中暗惊,乾清宫的门槛是鎏金的,坚硬无比,季玉深的头磕到哪里不好,偏偏磕到这上头。

不知该说季玉深倒霉,还是江贵人倒霉。

江肃闻言忙拱手道:“皇上,请皇上看在老臣的面上,就饶了江贵人这一次吧!老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也不是故意要伤害季大人的啊!”

江肃心中懊悔不迭。

当时殿中的确听见外头吵闹的声音,不拘是谁出去查看都好,偏偏是季玉深。又恰好这个文弱书生被江贵人撞到磕破了头,他不仅是皇上宠幸的重臣,还是李阁老爱惜的女婿,这次江贵人怕是难逃追责了。

皇上轻哼一声,“不是故意撞倒季玉深,总是故意来乾清宫喧闹的吧?朕听说她前来喧闹,是怪罪皇后和昭妃未给她晋封位分。莫说晋为嫔位事关重大,皇后和昭妃都不能做主,即便可以,以她这样的行为处事,如何堪当嫔位?”

江肃越发懊悔,江贵人想为自己未能晋封之事来讨公道,反而落了把柄,让皇上和皇后说她不配晋为嫔位。

顾不得什么嫔位不嫔位了!

江肃忙忙跪下,“皇上明鉴!江贵人鲁莽愚笨,但毕竟也是先皇后的亲侄女。皇上不看老臣的颜面,只看先皇后的颜面罢,求皇上饶过江贵人!”

江肃这是没办法了,情急之下连先皇后都搬出来了,皇上的面色微微松动了些。

而皇后的面色就不好看了,还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屏风后头的太医扶着季玉深走了出来,季玉深头上裹着一圈厚厚的白布,饶是如此还有血色从里头透出来,看着叫人触目惊心。

太医上前禀道:“皇上,季大人的伤并无大碍,已经包扎好了。只是季大人近来似乎十分劳累,伤在头上越发羸弱,近期不适宜再过分劳累。”

江肃闻言连忙起身,到季玉深面前,“季大人,你伤势如何?本侯家中有上好的人参和当归,出宫之后即刻命人送到李府去,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说罢凑近他的耳朵,压低声音,“季大人,江贵人并非有意,只是无心之失。今日你若高抬贵手,本侯日后必有重谢!”

季玉深故作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他一眼,笑容有些虚弱,“侯爷此话当成?”

“比真金还真!”

季玉深见他急得青筋暴起,知道他此言不虚,便微微点头。

这笔见不得人的交易算是达成了。

只听上首皇上道:“既然如此,最近你就不要再来上朝了,好好在府中歇息几日吧。”

季玉深上前行礼,“臣多谢皇上关怀。既然如此,那臣就趁势偷懒在家中休息了,皇上若有召唤,臣再进宫见驾。”

说罢看向殿外还跪着的江贵人,故作不经意道:“只是此番江贵人冒犯皇上,皇上气恼是应该的。若因为江贵人撞倒了臣,还请皇上不必放在心上。是臣这些日子因为喜得麟儿,所以操劳费心,自己一时不稳才摔倒的。也是臣时运不济,竟然刚刚好磕到金门槛上。若因臣的疏忽使皇上降罪江贵人,那臣实在是不该。”

这番话听起来,似乎并没有全力为江贵人求情,却又把江贵人撞倒他这件事彻底洗清,说是他自己疏忽。

皇上若再生气,只能怪江贵人擅闯乾清宫。

江肃不免佩服地看了季玉深一眼,心道他是个会说话的人才,如此一来皇上若怪罪江贵人,少不得显得皇上太过计较小气。

以皇上一向对后宫的处置手段来看,他应该不会太过苛责。

皇上闻言思忖片刻,看向苏幼仪,“皇后和昭妃特意赶来,江贵人毕竟是后宫嫔妃,你们有何主意?”

皇后想了想,方才她言语间已经得罪了江肃,这会儿既然季玉深为江贵人脱罪,她索性借坡下驴做个好人,便道:“臣妾以为此次委屈的是季大人,既然季大人宽宏大量不追究,皇上不如也免去江贵人的罪责吧?”

江肃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幼仪却笑笑,起身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

众人顿时看向她,只听她款款道:“一码事归一码事。今日江贵人擅闯乾清宫在先,伤及朝中重臣在后。虽然季大人已经不追究江贵人了,可擅闯乾清宫这一桩罪,皇上不能不处罚。否则后宫的礼法何在?后宫那么多嫔妃,今日你擅闯乾清宫,明日我擅闯乾清宫,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来乾清宫撒野?那皇上的颜面又何存呢?”

她字字铿锵,有理有据,连江肃都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皇上微微颔首笑道:“那你以为应该如何处置?”

苏幼仪看了江肃一眼,后者显得十分紧张,她不禁想到当年她还是大皇子身边宫女的时候,江肃把她叫去好一顿考察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和现在可完全不同,如今天翻地覆,他们两人的位置也彻底反转了。

苏幼仪挺着肚子,在殿中走了几步,思忖着道:“虽然凡事应该按照宫规严格处置,不过法外也有人情。侯爷亲自在此向皇上求情,皇后娘娘也想宽容大度,不如皇上就罚江贵人禁足三个月,再扣去这三个月的月银和供奉,如何?”

月银和供奉,这些东西江肃根本不看在眼里。

至于禁足三个月……

比起别的处置,禁足至少不痛不痒也不危及性命,江肃只好硬着头皮认了。

皇上点头,“那就照昭妃所言去办。”

高奇寿躬身领命,出去将江贵人带回不提。

离开乾清宫后,江肃和季玉深一路而行,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此次多谢季大人了,若不是你,小女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过关。季大人的恩德,想让本侯如何偿还?”

季玉深摸了摸头上的纱布,淡淡一笑,“威远侯府的人情事关重大,哪能轻易就用掉?容下官好好想想。不过下官倒是觉得,侯爷应该好好答谢昭妃娘娘才是。”

“答谢昭妃?”

江肃听不明白这话,停住脚步,“有何可答谢之处?”

季玉深笑得成竹在胸,“昭妃和皇后不睦,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她如今在后宫势大,不但有一个四皇子,腹中这一个也快要呱呱坠地了。一旦昭妃拥有两个皇子,皇后必定倍增威胁。侯爷想想,皇后会让昭妃顺顺利利地踩在自己头上么?何况不仅是皇后,后宫中蠢蠢欲动之人不在少数。这个时候把江贵人禁足,让她远离后宫纷争是非,侯爷不该好好谢谢昭妃娘娘么?”

江肃闻言思忖片刻,恍然大悟。

第三百二十一章 自己家的人

“你的意思是,昭妃故意将小女禁足,是为了帮她远离即将发生的是非?”

季玉深淡淡一笑,继续朝前走,“昭妃自然也有她的私心。或许她也不希望江贵人被人利用,绞合在伤她的动作里。干脆把江贵人撇开,过了三个人昭妃诞下孩子,江贵人也能平平安安。侯爷想想,江贵人毕竟是先皇后的侄女大皇子的表姐,就算为了大表姐,昭妃也不会有意为难江贵人的。”

江肃闻言不说话,只是低头思忖季玉深的话语。

好一会儿他才道:“昭妃和大皇子亲近不假,可她未必是对大皇子真心实意,只是为了大皇子嫡长的身份也有可能。若是如此,她自然不会善待江贵人这个可能夺取大皇子的人。”

江肃到底是世家出身,自小富贵集于一身,心思城府还不够深沉,几句话下来就把心里话都说给季玉深听了。

季玉深笑道:“难道在侯爷眼中,大皇子是那么愚笨的一个少年么?他已经长大了,懂得明辨是非。您不必多心,只想一点,为何惠妃救过大皇子的性命大皇子也不肯和惠妃为伍?”

提到惠妃,江肃的眉头嫌恶地蹙了起来。

他记忆中,惠妃从小就跟着他的妹妹先皇后。京中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小姐的贴身丫鬟都是当成副小姐养的,从未薄待她。

可她却趁着先皇后不妨之时勾引皇上,还把另一个忠心对待先皇后的宫女害死了,这种背信弃义之人,即便一直打着威远侯府的名号,江肃也不屑和她为伍。

他道:“这样说来,大皇子打小就聪明,的确有这个可能。那也就是说,本侯先前可能误会昭妃了,她并没有本侯想的那么精于算计……”

“呵。”

季玉深淡淡道:“要是真的精于算计想控制大皇子,何必把大皇子教成现在这样?不如随意愚弄,将来好在她股掌之间把持啊。”

江肃闻言如醍醐灌顶,连连点头,对季玉深的话表示十分认同。

看着季玉深慢慢走远,江肃还在原地停留,思考他方才说的话。

他忽然觉得有些古怪。

季玉深是李阁老的女婿,他同自己说这个做什么?

……

季玉深回到李府,李梓月果然担心得不得了。

她看到他头上裹的厚厚的纱布,看到里头隐隐渗出的血红,闹着非要看看他到底伤得怎么样。

幸好李阁老在旁劝说,季玉深也说打开伤口会影响伤口愈合,李梓月这才作罢。

“你是在皇上面前受伤的,皇上有没有放你的假呢?”

“有。”

季玉深道:“而且皇上没有拘时日,只说休养好了才回朝便是。”

李阁老闻言点点头,问道:“江贵人最后是如何处置的?”

这话季玉深不说,过后迟早也有消息传到李阁老耳中,季玉深便如实道:“皇后大约是怕得罪威远侯,说要放了江贵人。昭妃却说宫有宫规,所以禁足江贵人三个月也罚了三个月的俸禄,皇上自然按照昭妃所言。”

李梓月笑道:“果然是昭妃娘娘公道,否则这样轻易纵了伤你的人,岂不叫人小看了你?虽然罚了,可罚得也不重,只当给江贵人一个小小教训罢了。”

李阁老看她一眼,“你倒是很喜欢昭妃,对她的决定如此称赞不已。”

说是这样说,李阁老也很满意苏幼仪的处置方式,若真像皇后说的就这样轻易放过了江贵人,那李府的尊荣往哪里放?

皇后只知道讨好威远侯,难道不把他这个当朝首辅放在眼中了?!

李梓月笑道:“只要是持心公正的人,女儿都喜欢。何况昭妃为夫君讨回了颜面,父亲也应该喜欢才是。”

说罢扭头朝后头的静儿道:“快让奶娘把越儿抱出来,让他祖父和父亲瞧瞧!”

季玉深的李梓月的儿子取名为李千越,因是跟李家姓的,所以孩子的名字由季玉深亲自取,据说是万千人之中优越者的意思。

李阁老身为当朝首辅,一生争权夺利争强好胜,对这个名字自然也满意。

不多时,奶娘抱着一个被裹着银红襁褓里的小娃娃出来,孩子刚满一个月,细长的眉眼已初见端倪。

众人逗弄孩子,李梓月笑道:“越儿的眉眼像夫君。”

季玉深就是这样的眉眼,狭长,淡漠,看起来有点魅惑,神秘而充满吸引力。

季玉深闻言只是笑笑,“像你。”

也不知怎么的,每次李梓月说孩子像季玉深,季玉深总是说他像李梓月。李梓月把这当成一种秘而不宣的爱意,每次听着心里都暖暖的。

李阁老抱着孩子,像普通人家的老者一样,使劲逗孩子开心。能让孩子的嘴角稍稍动一下,李阁老就欢喜得和什么似的。

李梓月在旁静静看着,趁李阁老不注意低声同季玉深道:“父亲许久没这么开心了,自从有了越儿之后,家里的笑声越来越多了,父亲也比从前随和慈祥了许多。”

季玉深闻言,眉梢微挑。

李梓月正不知他是何意,便听季玉深道:“说到这个,我忽然想起一事。有朝臣提及岳父的年事已高,到了朝廷告老还乡的年纪。还说岳父若是告老,大概率是周次辅成为首辅吧!”

一直抱着孩子哄着的李阁老,忽然停下了动作。

季玉深二人没料到被他听见了,忙正色站好。

李阁老把孩子交给奶娘,摆摆手,示意奶娘抱下去,又朝季玉深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季玉深拱手道:“前日下来朝在御书房商议的时候,翰林院的大人们提到的。岳父也别动怒,朝中年老的重臣告老还乡的事情,他们原有职责提醒皇上。”

“老夫何时说过告老还乡?!”

李阁老显然动怒了,“翰林院竟还有这等不知好歹之人,老夫果然年纪大了,如今皇上重用的一些新臣都不听老夫的了。怪不得有人如此斗胆,怪不得……”

他喃喃念着,仿佛说的不是让他告老还乡,而是要他性命似的。

李梓月眉头微蹙,上前劝解道:“父亲何必动怒?其实那些大人说得也对,父亲年事已高,如今又添了孙儿,就在府中含饴弄孙不好吗?”

第三百二十二章 进入内阁

“你懂什么?”

李阁老横她一眼,“提出此言的人分明是有意夺权,见为父身为内阁首辅眼红。还有那个周次辅,他算什么,也敢提接替老夫的位置?”

李梓月吓得退后一步,不敢多言。

李阁老看向季玉深,“就算到了一定的年纪,不得不退下,那接替内阁首辅位置的人,也必须是我们自己家的人。”

从他允许李梓月和季玉深成亲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准备这一件事了。

季玉深微微抬头,看向李阁老,露出淡淡笑容。

江贵人被禁足之后,没过多久,后宫又传来另一个大消息。

据说季玉深被江贵人这一撞,足足休养了大半个月也未见好,期间太医轮流去李府查看,都说这病难以言喻,非常棘手。

季玉深迟迟不归,李党之人都有浮躁的意思,皇上也少了一个得力帮手十分恼火。

江肃暗自庆幸,幸亏苏幼仪早早提出意见把江贵人禁足了,否则看皇上这副样子,还想把江贵人好好处置一番撒气。

他自己也亲自去李府看望,并非学医之人,看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只是见季玉深确实虚弱,好生安慰了许久才离开。

李阁老在早朝时同皇上诉苦,一把年纪的老人了,说些孤苦无依唯有这么一个女婿的话,连苏清等素日不佩服他的人也不禁动容。

“……老臣唯有这么一个女儿,也唯有这么一个女婿,若是他有个万一,老臣也活不下去了。求皇上垂怜,求皇上垂怜啊!”

说着作势便要下跪,早有李党大臣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皇上被逼无奈,还要他如何垂怜?

宫中各色滋补的人参雪莲都送去李府了,偏偏都不见奇效,无奈之下便晋封了季玉深的官位来做安慰,让他成为了年纪轻轻第一个入内阁的二品大员!

这消息在朝中不可谓不是爆炸性的,然而李阁老声泪俱下几乎等于要挟皇上,诸位大人也只是深恨李阁老一手遮天,丝毫没有想到……

“皇兄这一招可真是高明啊。”

雍亲王在乾清宫坐着,品尝苏幼仪命人送来的点心,边吃边道:“季玉深那点小毛病,李阁老偏要借机生事让太医们说成大病。臣弟原本以为他是想狠狠敲诈威远侯一笔,没想到他打的是这个主意。他以为自己奸计得逞,殊不知让季玉深名正言顺地进入内阁,正是皇兄的心思。”

皇上看了雍亲王一眼,端起茶盏淡淡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朕早就命人有意无意在李阁老面前放了口风,提及他年纪将至告老还乡的岁数了,而内阁的周次辅极有可能顶替他的位置。”

雍亲王诧异地放下点心,“还有这件事?皇兄果然深谋远虑。”

他想了想内阁几位阁老之间的关系,不禁好笑,“皇兄这招实在太狠辣了,你说谁不好,偏要说周次辅?”

皇上眉梢一挑,慢悠悠地喝了那杯茶,“他是首辅,退位之后理应由次辅接任位置,有何不对?”

雍亲王笑着摇摇头,“可周次辅和李阁老一向不对付。二位都是三朝元老,听说当年李阁老进内阁的时候,周次辅就已经是次辅了。因为性格过于刚正孤僻,所以先帝一直把他放在次辅的位置上。说他这个性子正好规劝首辅以免首辅专权,让他做首辅反而水至清则无鱼。”

“所以朕一直听从先帝的话,将周次辅放在次辅位置上从未动过。”

雍亲王差点笑得喷出茶水,“可皇兄就因为先帝这句话,让周次辅做了几十年的次辅,他今年可八十岁了啊!”

雍亲王越说越想笑。

皇上利用“先帝遗命”的名义留着周次辅,朝中无人敢反驳,李阁老和周次辅不对付也不敢发难。

偏偏那个周次辅也是个死板的性子,一把年纪不肯回家好生安养天年,摆出了一副只要朝廷用他,他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

皇上瞥他一眼,“哪有这么夸张?只是七十八岁而已。”

雍亲王:“……”

皇上道:“除了周次辅有先帝的遗命,到了年纪还可以继续在朝中做这个次辅以外,按照本朝祖制,到了六十岁的都必须告老还乡。所以朕必须要用享有这个特权的周次辅来刺激李阁老,才能达到效果。”

雍亲王点点头头,正色起来,“虽然皇兄顺利把季玉深弄进内阁了,可短短几年间要让他成为首辅,始终不是易事。”

皇上嘴角微翘,胸有成竹,“你要相信朕,也要相信季玉深。人最可怕的便是怀有坚定而强大的信念,季玉深就是这样的人。”

信念?

以雍亲王对皇上和季玉深的了解,他可以确定这所谓的信念,绝不是忠君爱民之类的,难道是对功名利禄的执着?

这种执着,不太能够用“坚定而强大”来形容。

那到底是什么呢?

皇上并没有要告诉雍亲王的意思,雍亲王想了想,复又拿起点心来吃。

既然皇上不说,他就不问了。

……

消息刚传到后宫的时候,许多人都在嘲笑江贵人,她撞倒了季玉深反而给季玉深添了一个封官进爵之喜,真是祸兮福兮。

可惜被嘲讽的江贵人本人正在禁足,根本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也有人去恭贺李常在,自从李氏没了之后,后宫多少人都以为李家正在逐渐没落,如今见李阁老不但没有倒台,反而他的女婿也进了内阁之后,不免有些担忧揣测,忙着讨好李常在。

其中尤其明显的便是皇后。

皇后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皇上要打压李氏之心的,她清楚皇上对李阁老的势力看不惯,却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皇上想打压李阁老,为何又如此重用季玉深让他进内阁?

再给皇后一个脑子,政治思维平庸的她也想不出来,季玉深其实是皇上的人。

皇后便想让许常在替她去讨好李常在,“你们同住在咸福宫,多去亲近亲近。季大人新进内阁,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你看这些日子惠妃不是常去李常在那里么?”

第三百二十三章 桃红色裙角

许常在凝眉不语,心道惠妃这等宫女出身没脸没皮的人,自然可以以妃位屈就李常在一个小小常在。

可她不愿意。

皇后难道忘了之前,李常在羞辱她用铜钱打赏宫人的事了?她晋封为常在后也讽刺了李常在,两人之间早就撕破脸了。

见许常在不愿意,皇后不禁恼怒。

“自从你进宫以后,本宫让你做过什么事情?本宫费心费力和昭妃周旋,才让你晋封常在之位,你就是这样回报本宫的么?”

许常在听了这话也慌了,忙起身跪下,“皇后娘娘息怒,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皇后恣意反驳她,口气中丝毫没有顾忌许常在和李常在恩怨的意思。

许常在咬住了唇。

她在皇后眼里算什么?

为什么她去昭妃宫里例行谢恩,昭妃都能大大方方地让她抱四皇子,一点都不担心她沾了男胎之气怀上龙子。

而皇后却对她的想法不闻不问,只在意皇后自己的势力和利益?

她越想越觉得不忿,这才发现皇后拉拢她在身边的目的不过是利用,那些喜欢也是假装出来的,光看她这些日子为了拉拢绿贵人送的一波又一波赏赐便可看出。

自己一心一意在皇后身边尽忠,皇后也没这样赏赐她,反而对一个未曾表态效忠的绿贵人百般拉拢。

许常在彻底灰了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是,臣妾一切但凭皇后娘娘安排。”

皇后闻言这才满意,让她起身。

许常在出了长春宫,却没有回咸福宫,反而绕了一圈到御花园去,并且把身边的宫人都打发走了。

她想一个人冷静思考一会儿,不愿意让宫人们看到她的神情,毕竟她身边有几个皇后的人,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身份卑微,在后宫中除了依靠皇后以外,别无他法。皇后不拿她当人看又如何?

想要在后宫生存,她一个没有身家背景的小小常在,又凭什么把自己的自尊放在头等大事上?

她不禁好笑,想到自己的父亲自小培养自己的气节,没想到一进后宫一切就都化为乌有了。

这一思考,不知不觉就到了天黑。

她正觉得坐了半日腰酸背痛,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回咸福宫硬着头皮讨好李常在。以李常在的性子对她自然少不得嘲讽,可她若把皇后抬出来,告诉李常在是皇后让她来的,李常在总不至于太过折辱她。

对,就这么办。

她正要起身,忽见不远处走来花花绿绿一大群人,复又坐下查看那边的动静。

她坐的这个亭子在假山上,山有些高,亭子有些破旧,平日后宫的嫔妃很少上来,故而那一群人也没发现她。

等人走近了,许常在惊讶地发现,原来是皇上和苏幼仪一起来赏花。

“秋日天凉了,应该早些出来逛逛才是。如今都傍晚了,也不怕冷着。”

皇上用一种罕见的温柔口气同苏幼仪说话,又亲自接过淑芽手里的披风,密密实实地替苏幼仪系上。

许常在惊讶地捂住嘴,没想到皇上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在她印象之中,皇上一直是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偶尔笑起来也是嘴角微翘,带着冷漠和疏离。

又听到苏幼仪的声音,“谁叫皇上白日政务繁忙?如今季大人新晋了内阁,皇上对他器重有加,自然要帮他适应适应这个位置。臣妾不好打扰,只好让大总管等皇上处理完政务了再请皇上出来。”

皇上只道:“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直接让高奇寿进来通传便是。宁可让季玉深等着,也不好叫你和孩子等着。”

说罢摸了摸苏幼仪的肚子。

她腹中的孩子已大,有七个月了。再过两三个月孩子便要出生了,皇上对这个孩子十分看重,药膳补品从未间断过。

不过苏幼仪倒不肯安心养着,总是愿意出来走走。说来也怪,她是越走动孩子越健康,刚怀上身孕的时候连蹴鞠都来得呢!

许常在蹲低了身子,她方才在皇上他们刚来的时候没有出来,这会子已经错过最佳的时机了,只能猫着假装不存在。

好在这亭子在假山上,一向很少人来,她只要屏息敛气等皇上和苏幼仪走了便是。

“皇上你看,好漂亮的野菊花啊。”

苏幼仪指着假山上的一处缝隙,那里不知何时落了野菊花的种子,竟生出一大丛明媚的金黄,苏幼仪看了十分喜欢。

皇上道:“暖房正在培植菊花,很快就能端出来了。听说今年还有罕见的红菊,比牡丹更加雍容大方。”

“那些暖房里培植的花朵,再美又有什么趣儿?终不及天生天养的好,有一种韧劲。”

苏幼仪一时兴起,便要上假山来摘那一丛菊花。

淑芽等人都吓坏了,忙跟在后头,皇上一摆手,示意他们都不必跟着,他亲自跟苏幼仪去摘。

躲在山上凉亭的许常在,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皇上和昭妃竟然要上来?!

一旦他们上来,不就发现自己在山上了么?若早些出去倒没有,如今被皇上发现,皇上必定会以为她在此偷听,那话就说不清楚了!

许常在顿时吓出一头冷汗,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皇上和苏幼仪说笑的声音。

她像个待宰的囚徒一般,忘了该用什么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只是傻傻地看着台阶上来的方向。

终于,一支浅碧色玉钗摇摇摆摆地出现在眼前,苏幼仪美艳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两人目光对视的时候,苏幼仪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当她看到许常在眼中的惊恐,和吓得苍白的脸色,几乎一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刹那间她做出了决定,飞快转身。

皇上就在她身后,被她猝不及防转身吓到,连忙抱住她,“怎么了?”

苏幼仪勉强笑道:“我想了想,那一丛野菊花多不容易啊,好不容易生根在宫里长大了,怎么忍心再把它们摘下来呢?算了算了,我还是等暖房培植出来的红菊吧。”

第三百二十四章 刻意胡闹

说罢便拉着皇上往下走。

转身那一瞬间,皇上朝凉亭中狐疑地看了一眼,看到一抹鲜艳的桃红色裙角。

“是谁?”

陪着苏幼仪回到永寿宫,皇上才问出这句话。

苏幼仪装傻,“啊?什么是谁?”

皇上知道她不傻,只是瞥她一眼,“凉亭里。”

没想到苏幼仪还是装傻,“凉亭怎么了?凉亭没有人啊。”

她以为皇上只是本能地凭着敏锐的嗅觉猜到了凉亭里有人,没想到皇上已经抓到了证据,故而继续装傻。

只要装傻到底,皇上就算怀疑也没办法。

皇上被她装傻的模样逗笑了,“好,你若不告诉朕,朕便命人去查。想来今日穿桃红色衣裳的妃嫔并不多,总能查到痕迹。”

苏幼仪这才知道,皇上看到了许常在的衣裳。

她只好笑着讨饶,“好吧,其实是许常在。皇上,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只是我看她当时那个模样分明不是故意的,而是一时没找准机会躲开或是站出来表明罢了。看到我们上去,她也很害怕,所以我才顺势帮了她一把。”

皇上道:“若她只是没找到好机会躲开倒罢,若她是故意在那里偷听呢?别忘了,许常在是皇后的人。幸而方才我们虽提到季玉深,言辞中并没有透露过多消息,否则许常在是留不得了。”

苏幼仪闻言有些后怕,幸而方才他们没有顺着季玉深这个话题深谈下去。

她又想,若不是她忽然看到那一丛野菊花,许常在本可以安安稳稳避过的,说来这还是她给许常在招的祸。

她忙道:“皇上,就算许常在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可并没有什么不能听之处。皇上就看在她无心之失的份上原谅她,假装没看到那一抹桃红色衣角,可好?”

皇上深深望着她的眼,“她是皇后的人,你何必为她如此着急说情?”

“是皇后的人又怎么样?”

苏幼仪道:“她并没有为皇后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个刚刚进宫不久身份又卑微的嫔妃,她在后宫中难以立足,所以不得不依附皇后,她又有什么错呢?别说是她,就算今日是皇后,我也不想让她吃这么大的亏。皇后居于皇后之位见不得别的妃嫔扩大势力,这是合情合理的。我和她敌对也不过是想自保,并不想害她。”

这番话说罢,皇上看她的目光又有所不同了。

苏幼仪奇怪地摸了摸面颊,“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皇上笑道:“没什么。其实朕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朕也像先帝一样有二十多个皇子,到时候等朕年纪大了,皇子们互相争斗该怎么办?”

苏幼仪噗嗤一笑,“这是千古帝王都没能解决的问题,皇上又如何想得明白呢?不过皇上能想这个问题,足以表现皇上的韬略和对皇子们的爱护了。不像古往今来的帝王,都以皇子多后嗣多为荣。”

皇上笑着摇头,“是啊,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一桩千古难题。不过朕有一个算不上办法的办法,你想知道吗?”

“什么办法?”

“那就是……少生几个皇子。”

苏幼仪越发忍俊不禁,“生几个皇子这种事,是皇上自己想就可以决定的么?何况皇上年纪轻轻已经有四个皇子了,将来只怕少不了呢。”

皇上道:“还有另一个办法。”

“是什么?”

“就是让皇子们,有一个不善妒也不善争的母后。”

皇上望着苏幼仪,那一瞬间,苏幼仪竟后背发凉,打了一个冷战。

皇上被她吓着,忙抱着她替她拍背,“怎么了?可是吓着了?是不是身体不适,朕马上命人传太医……”

“不是不是。”

苏幼仪还有些缓不过劲来。

皇上在暗示她什么?

她很想假装听不懂,可以皇上对她的了解,她假装也没有用,那句话从皇上口中刚说出来,苏幼仪就瞬间明白了。

皇上想立她为后?!

她这是在做梦么?

一个宫女出身的乡野丫头,竟然能做皇后?

她做了皇后,那王皇后又怎么办呢?

她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皇上笑得讳莫如深,“到那时你就会明白的。”

说着摸了摸她的肚子。

一直到夜深人静,苏幼仪还在想皇上那句话,导致她整晚睡不着觉。

而后她忽然明白了。

皇上不是想让她做皇后,更有可能的是,想让她做太后……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饶是再不慕名利的人,皇后或是太后这种位分,也总值得人失眠一夜。

……

李常在在宫中被讨好得狠了,竟有些膨胀起来。

她试图趁着燕嫔不注意,收买二皇子身边的宫人,让那些宫人替她向二皇子传话。宫人们眼见季玉深进了内阁,李常在正在炙手可热之时,自然不敢拒绝,何况她出手又那么阔绰。

只是传话而已,此事不难。

李常在便如愿见了二皇子一面,就在距离东四所不远的御花园一角,这一见她大失所望。

二皇子长高了,也壮实了些。虽然还不及大皇子,但比起李常在上一次看见他已是大了许多。

可他整个人仿佛都被抽去了灵魂似的,没有从前那么有才气灵气了,反而有些平庸,有些木讷。

李常在拼命鼓舞他,“二皇子这是怎么了?如今皇子们一日大似一日,大皇子和三皇子都长进了许多,二皇子千万要振作,不要反倒退步了啊!”

皇上时不时就会考几个皇子的功课,二皇子的表现一直不太如人意,这一点李常在也有听闻,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二皇子显得有些不耐烦,“振作又有什么用呢?父皇如今显然更加疼爱大皇兄和三弟,我再如何,也摆脱不了生母遗留的问题。我总算明白了,不论我是长进还是刻意胡闹,父皇根本已经不在意了,不会再关心我。”

“刻意胡闹?”

李常在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质问他,“你为何要刻意胡闹?是谁教你的?”

第三百二十五章 字如其人

她担心燕嫔为了巴结苏幼仪,故意把二皇子教坏,因此追问二皇子,二皇子被她问烦了,只道:“是姨父季大人教我的。他说我不必再像从前那样勤学苦读,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倒不如索性胡闹一场才能重新吸引父皇的注意力。先前撕了三弟的字还推了他,就是为的这个。”

李常在吃惊地捂住了嘴。

原来之前二皇子那些反常的举动,都是季玉深在背后嗦使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二皇子见她面色有异,并没有想到她所想的问题,反而道:“你怎么了?”

李常在慌忙摇头。

她意识到自己的猜想并非儿戏,季玉深刚刚入内阁,她近来在宫中受人尊重也都是沾了他的光。如果他真的对李家有二心……这件事就太严重了。

她必须好好想想,暂时还不能和二皇子一个孩子说。

便蹲下身朝二皇子笑道:“没什么,只是依我看来,既然二皇子刻意胡闹皇上不在意,或许是因为皇上不喜欢胡闹的孩子吧?你想想,皇上是那么严格、严肃的一个人,当然喜欢乖巧懂事勤奋好学的孩子,你说是不是?”

二皇子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可我现在的功课总是不如大皇兄,有时候连三弟都比不上。”

或许是李氏暴毙对他的影响太大了,又或许是皇上的态度让他心寒,现在的二皇子真有些“伤仲永”的意思,似乎想努力也赶不上大皇子他们了。

李常在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总要讨得皇上欢心才是。堂姐若在世,怎么能看着你这样消颓下去呢?”

二皇子听见她提起李氏,似有动容,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李常在唯恐被人发现,忙忙回了咸福宫,心里却一直想着二皇子提及季玉深的那些话。

她神思不属地走进咸福宫,迎面却撞出来另一个神思不属之人。

“混账,不看路的吗?”

李常在差点被撞倒在地,以为是哪个新来的宫女毛手毛脚的,没想到抬头一看,竟是许常在。

许常在看到撞倒的是李常在也很吃惊,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

她怎么一个人出门不带宫女?

许常在出于礼貌将李常在扶起,李常在方才那句话骂得过火了,便也没再说什么,由着她扶起自己。

许常在先道:“抱歉了李常在,我没瞧见是你。”

李常在见她道歉得真心实意,也不好意思再发作,便道:“我也没看清是你,方才那句话不是骂你的,你别多心。”

两个神思不属的人也没心机计较这些,该道歉的道歉完了便各自走开了,一个回宫,另一个朝外走。

许常在朝外头望了一眼,今日的天气不算好,阴云布了一层。

她挑今日这样的天气做这件事,会不会带来不祥的预兆?

想到这里,许常在不禁嘲笑自己迷信,如果事情的吉凶能单凭天气来决定,那她也不必再在后宫中苦苦挣扎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宫道右边走去,那里通向永寿宫……

“娘娘,许常在在宫外求见。”

多福进来通报的时候,苏幼仪正在逗四皇子玩。

四皇子正在长大的时候,一日一个模样,这才没几日已经跑得很伶俐了,有时候奶娘都有些追不上他。

淑芽等人开始防着他,担心他小孩子家家一时没分寸,跑得太快冲撞了苏幼仪的胎就不好了。

苏幼仪自己倒不担心,反而很喜欢和他玩,毕竟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已经不适合再出门走动了。若没有四皇子陪着解闷加上燕嫔等人时常来看望她,她一定无聊坏了。

听见许常在到来,她倒有些诧异。

距离那日在假山上发现她的事情已过了六七日,皇上在苏幼仪的极力劝阻下没有追究许常在,这件事就当成没有发生。苏幼仪想着许常在为了避嫌大约也不会主动提及此事,没想到她今日既然来了。

苏幼仪笑着看向多福,“她是一个人来的么?”

多福惊讶道:“娘娘怎么知道的?奴才正纳闷呢,许常在怎么一个人都不带就过来了。”

这就对了。

她道:“把人请进来吧,让人上好茶来。”

永寿宫的茶都是好茶。

除了皇上来的时候泡的茶是苏幼仪另外吩咐过的以外,其余人来上的都是好茶,不分三六九等。

毕竟永寿宫的好茶根本喝不完,苏幼仪也不在意那点东西。

没一会儿,许常在被多福从外头迎进来,看起来有些拘谨。

从前苏幼仪和皇后还没撕破脸的时候,许常在也曾进过永寿宫的内殿,对这里的奢华璀璨心中早已有数。可时隔数月再来,又有了不同的敬畏之感。

永寿宫不但奢华,且那些奢华陈设还时时在变,像是墙上挂的名家孤品化作,多宝格上精致的玉石摆件,乃至墙角一支随意插着花的宝瓶……

一切都是簇新的,精美的,叫人目不暇接的。

她越发局促起来。

苏幼仪因身子沉重,一直歪在榻上,见她进来稍稍抬起上身,抬手,“坐罢。”

她不问许常在来做什么,也没有诧异或提防的神情,看着她的目光既柔和,又坦坦荡荡。

许常在一瞬间想到一个用来形容君子的词霁月清风。

“常听闻昭妃娘娘写得一手好字,竟无缘一见,嫔妾今日可有这个荣幸见见?”

她父亲常说,字如其人,一个人的品性皆可以从字中看出。

这个要求提得有些突兀,苏幼仪顿了顿,“这有何难?淑芽,你去把我平日闲来无事写的字都拿来吧。”

淑芽退下去拿,她又朝许常在笑笑,“许常在是书香门第出身,只怕本宫的字在你面前要贻笑大方了。”

许常在谦让地说了一些客气话,便见淑芽从书案那边很快就转回来了。她怀里抱着一叠的字纸卷,看起来确实都是随手之作,不但没有裱糊,用的也是很普通的纸,和她宠妃的地位完全不相称。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不必着急

许常在起身打开其中一卷,映入眼帘的是一首苏东坡的水调歌头,龙飞凤舞的行书看起来真有东坡居士的潇洒飞扬。

那些飘逸灵动的字,仿佛真要“乘风归去”,看得许常在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她的确听说苏幼仪写得一手好字,却没想到能好到这个地步。

“娘娘的字……实在赏心悦目,犹如游龙走凤,嫔妾佩服。”

好一会儿,许常在才说了这么一句,眼睛里的光芒已和先前有所不同了。

她的不仅是苏幼仪的字好看与否,更是她字中所展现的人品、性情,还有心胸。如今她已看过,心自然安了。

淑芽上前把那些字重新卷起来,收回书案边上的大青瓷书画瓮里。

苏幼仪谦逊笑道:“过奖了,我倒是更喜欢年长一些的饱学之士写出来苍劲有力的字体,本宫的字终究还是浮躁了些。”

“一点浮躁,掩在娘娘飞扬飘逸的笔锋中,反而更多了洒脱意味。”

许常在自小受到言传身教,对于书法自有了解,苏幼仪微微点头,心道不亏是书香门第的女儿。

许常在这才接入正题,“上次在御花园的旧亭中,娘娘相助之情,嫔妾今日是特意来谢恩的。”

说罢拂起裙摆跪下,竟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

苏幼仪顿了顿,一抬手,让淑芽将她扶起来,“不过举手之劳,许常在这些日子并未提起,本宫便也忘了。”

许常在以为她在怪自己没早点来谢恩,忙抬起头道:“还请娘娘恕罪。娘娘大恩大德,嫔妾本来应该早些来谢恩的。只是皇后娘娘那……”

她犹豫地咬了咬唇,耳后金钗垂下的流苏晃了晃,“只是皇后娘娘和昭妃娘娘您有所不睦,嫔妾自入宫后一向依附皇后娘娘,对她唯命是从。若她知道嫔妾和娘娘有私下往来,只怕要动怒,更有可能迁怒娘娘。”

苏幼仪想了想,道:“坐下慢慢说罢。”

许常在复又落座,同时理了理裙角的折痕,殷切道:“嫔妾知道皇后娘娘会不高兴,可这份恩德若不亲自来谢昭妃娘娘,心里又过不去。故而今日趁人不备,只一个人前来永寿宫,还请娘娘恕嫔妾来迟了。”

苏幼仪嘴角现出淡淡笑意,抬手打开茶盏的甜白盖子时,纤细莹白的手指犹比甜白瓷更润三分。

她轻轻抿了一口茶。

而后笑道:“本宫帮你不是为了让你谢恩的,自然也不介意你来的早或者迟。”

“那娘娘为何要帮嫔妾?”

这是许常在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以苏幼仪和皇后的关系,当年她明明应该让皇上发现自己,而后狠狠处罚一顿,这样才能削弱皇后的势力,给皇后没脸。

可苏幼仪不但没有推波助澜,反而帮她隐瞒了皇上,这举动现在想想都让许常在心头难以平静。

苏幼仪道:“本宫当时也没想那么多,看到你的一瞬间自然是惊讶的,没想到假山上有人。可见你一脸惊恐手足无措,便知你不是故意在那里偷听的。既然不是故意,何苦让皇上发现了你?皇上的性子若发现了你,必然不会轻饶,那你岂不太过无辜了?”

许常在闻言越发心生暖意,忙道:“多谢昭妃娘娘信任。如娘娘所料,嫔妾当时的确是没来得及躲开,而后想出声示意自己在那里也来不及了。嫔妾绝非故意在那里偷听皇上和娘娘对话,多谢娘娘开恩。”

苏幼仪无奈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本宫也以为顺利瞒过了皇上,可皇上明察秋毫,当时已经看见凉亭里有人了。”

“啊?”

许常在的心顿时跳得厉害,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不知所措。

苏幼仪道:“你也不必着急。皇上当时看见了你的一片裙角,为的给本宫面子,他并没有当场发作。事后回到永寿宫便百般追问,本宫咬死亭中并没有人,皇上却说要在后宫查访那日穿桃红裙子的嫔妃。”

许常在的心越发跳得紧了,宫女的服制是没有桃红裙子的。皇上的后宫又只有十来位嫔妃,一查很容易就能查到是谁。

苏幼仪又道:“与其让皇上查出来,不如坦诚交代。所以本宫已经告诉皇上亭中的是你了,皇上听见你并非有意在那里偷听的,便决定不再追究。”

许常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多谢昭妃娘娘,多谢昭妃娘娘!”

苏幼仪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可许常在知道,她一定为自己说了许多好话才让皇上不追究自己的过失。偷听皇上说话这种罪名,轻则降位罚俸,若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满门抄斩也是有可能的。

皇上自然是想惩罚她才会百般向苏幼仪打听桃红裙角是谁的,许常在就此躲过一劫,心中真有恍若重生的感觉。

苏幼仪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她帮许常在不过是结一个善缘,那是她下意识的反应,不存在目的性,如今自然也没有需要许常在做什么的。

许常在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同苏幼仪道:“昭妃娘娘可知道,上次被江贵人撞倒磕破了头的季大人,如今已入内阁了?”

苏幼仪笑道:“本宫虽然近来身子不方便很少出门走动,不过这么大的消息还是知道的。听闻因为季大人的事情,如今宫中对李常在都客气了许多。怎么,李常在找你的麻烦了吗?”

“没有。”

许常在苦笑道:“之前嫔妾和李常在有些口角,不过李常在出身尊贵,怎么会因为区区口角揪着嫔妾不放呢?只是……皇后娘娘见季大人风头正盛,连带李常在在后宫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她就坐不住了。”

苏幼仪微微诧异,几乎一下子明白了许常在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皇后为了讨好李常在,竟然让你去和李常在结交么?”

许常在蹙着眉头,微微颔首。

苏幼仪哭笑不得,“皇后娘娘难道不知道,你和李常在曾有龃龉么?虽说一点小小纷争不是什么大事,可此时让你主动去讨好李常在,想来李常在的性子是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岂不委屈了你?”

第三百二十七章 做点什么

许常在差点没忍住,眼中泛着水光,“连昭妃娘娘都知道嫔妾和李常在不睦,皇后娘娘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只是不在意罢了。”

许常在在永寿宫坐了好一会儿,又趁人不注意离开了。

她走之后,淑芽上来换了茶水,“娘娘,许常在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是做什么来的?”

她刚来的时候又是看字又是谢恩的,铺垫太多,淑芽竟看不出她真正的意图。

读书人就是希望弯弯绕绕的,还是自家娘娘好,书读得多,行事却依然干脆利落叫人佩服。

“来谢恩的。”

“娘娘别哄奴婢了。”

淑芽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好哄的傻丫头了,言之凿凿道:“奴婢瞧着许常在倒比皇后娘娘更有城府些,何况她畏惧皇后娘娘,今日竟然冒险跑来永寿宫见娘娘,一定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苏幼仪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猜对了,确实如此。不过要说真是什么事,也未定下来。只能说她今日是来向我示好的,有归附之意。”

这话淑芽就有些不明白了。

“那到底是许常在表意模糊不清,还是娘娘没有给她肯定的答案?”

苏幼仪眼角飞起,“你猜?”

她这是在考淑芽呢。

淑芽托腮细想,方才许常在刚进来的时候,神情恭敬中带着小心翼翼,说话倒还是很恳切的,尤其是在谢恩的时候。

毕竟苏幼仪在凉亭上没有揭穿她,算是救了她一命。

好一会儿淑芽道:“一定是娘娘没有给许常在肯定的回答吧?许常在既然是来投诚的,再半遮半掩的岂不是平白惹人嫌弃么?”

苏幼仪笑着点点头,“孺子可教。”

淑芽又有问题了,“那娘娘为何不肯定地收下许常在的忠心?奴婢瞧着许常在既有脑子也有品性,娘娘看不上她么?”

“若真是看不上,就不会只是不给肯定的回答,而是直接拒绝了。事实上在假山上我看见她的时候,若没有点欣赏之意,我可能不会救她。”

如果当时在凉亭里的是李常在,她大约便不会出手了。

淑芽点点头,“说的也是,那娘娘是为什么?”

苏幼仪道:“你忘了翠微了么?”

淑芽一下子睁大眼睛,明白了苏幼仪的意思。

“娘娘的意思是,让许常在继续留在皇后身边做眼线,为娘娘效力么?”

苏幼仪讳莫如深地笑了,“聪明。”

“皇后在我身边安插了一个翠微,进来赏赐不断,是重用的意思。我也不能完全不设防,皇后让许常在去讨好李常在伤了许常在的自尊心,大约还有皇后极力讨好绿贵人的缘故。我正好救了她一次,让她下定决心改换阵营,既然如此何不利用呢?”

淑芽道:“可是许常在在皇后娘娘身边受了委屈,如今投向娘娘还是要在皇后身边委屈求全,她岂能愿意?”

苏幼仪笑了笑,“这就是我不给她确定答案的原因。她若肯委屈在皇后身边为我效力,我自然不会亏待她。若她不肯或是后悔了,那我也尊重她,一切还和从前一样。许常在因此越发担心我不接纳她,已经应了下来。”

淑芽思索片刻,微微点头,“娘娘说的有道理。不过许常在投靠娘娘,娘娘定然不会让她吃亏的,她大可放心。只看柳贵人的结果,不就知道娘娘对待身边的人多好了么?”

不仅是柳贵人,苏幼仪待宫人宽和在后宫是出了名的,她自己也不以自己宫女出身为耻,后宫中人反而都夸赞她不忘本。

所有出身卑微的嫔妃最受不了的话,到了苏幼仪这里反而彻底被逆转了。

……

这日,惠妃又到了咸福宫。

“眼看着昭妃腹中的胎儿即将呱呱坠地,我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若出生的真是个皇子,那可怎么办呢……”

惠妃老调重弹,李常在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不是她不担心苏幼仪的胎,而是根本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连皇后都小心翼翼不敢动,她们出头又有几分胜算?

苏幼仪可不是从前的芳妃,她身边伺候的人太多太精细,皇上的注意太密切,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只能祈祷她生的是一个公主。

“皇后娘娘一点动静都没有,是又想玩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么?”

李常在的口气有些冷,对惠妃不满,对皇后更加怨愤。

惠妃抬眸看她,连李常在都不敢对苏幼仪动一丝一毫的歪心,江贵人又被禁足着见不到,她那份蠢蠢欲动的心算是彻底歇了。

而眼看着皇后这个苏幼仪的死对头没有动静,着急的不仅仅是惠妃二人,还有季玉深。

“我记得上次你说过,皇后在你身边安插了一个眼线已经被你策反了,何不利用她做点什么?”

季玉深和苏幼仪约在御花园僻静处相见,他如今入了内阁,进出宫禁越发方便。

看到苏幼仪高高隆起的腹部,他心想着,这大约是苏幼仪的孩子出生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苏幼仪没领会他的“做点什么”,狐疑地看向他。

季玉深微微一笑,“比如,让这个宫女主动去暗示皇后,她有机会在你的饮食中下毒。若能说动皇后,届时毒药是从皇后宫中流出的,便是铁证如山。”

苏幼仪吃了一惊,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季玉深。

“你想借此陷害皇后?”

季玉深不为所动,“这不算陷害。如果皇后不想害你,自然不会听信那个宫女的话,我们何来陷害她的机会?”

苏幼仪听这话越发反感,“巧舌如簧。皇后忌惮我和我腹中的胎儿不假,可她不敢做伤人性命的事情。如果让人去诱使皇后这么做,便是鼓动她做她原本不会做的事情,这还不算陷害么?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你死心吧。”

苏幼仪果断拒绝了季玉深的建议。

她和皇后敌对不假,可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谈不上要用这么阴诡的手段去陷害皇后。

第三百二十八章 抄写经文

何况她策反翠微只是不想让自己受人监视,并不想让翠微成为政斗之间牺牲的小棋子。

季玉深蹙着眉头,望着苏幼仪不说话。

“你在后宫这么多年,性子却一点都没变。”

良久,季玉深才道出这么一句。

苏幼仪愣了愣,紧接着反唇相讥,“不及季大人灵透,在官场如鱼得水。对了,还没恭喜季大人进入内阁,被江贵人撞的那一头实在不亏。”

季玉深知道,她大概猜到自己被撞倒不是巧合了,不过这不重要。

他无奈地摇摇头,“皇上把你宠坏了,才会让你在后宫中如此恣意。摆在手里的绝佳良机你都不要,你就不怕终有一日后悔么?”

“良机?”

苏幼仪嗤笑一声,“这对季大人而言或许是良机,对我来说并不是。季大人想出这种法子要陷害皇后,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信这是皇上的授意,皇上没有这么无耻。”

这下反倒是季玉深愣了愣。

他看着苏幼仪,眼睛里写满了不敢相信。

苏幼仪顿时自悔失言,想着她方才的话似乎说得太严重了。

而季玉深从来不介意苏幼仪是如何想他说他的,他知道自己进了官场之后就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任何无耻自私忘本的评价,他都能笑着接受。

唯独接受不了的,是苏幼仪拿皇上和他相比。

原来在苏幼仪心里,皇上这么好么?

他禁不住发笑,笑容渐渐僵硬,直至苦涩到再也笑不出来。

他终究太慢了。这么多年过去,苏幼仪在宫中早已将皇上渐渐放进心坎,她再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在山野间穿行无忧无虑的少女了。

当然,她的心里也早就没有他了。

他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得不转身,愣愣地走开。

苏幼仪看到他落寞至极的背影,忽然开口,“站住。”

季玉深停在那里。

“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一开始要投靠李阁老,要娶李梓月,甚至为此不惜和我彻底决裂?”

季玉深没有回头,看不清他的表情,“理由我已说过多次了,你也心知肚明。”

苏幼仪不相信,“若果真如你所言,只是为了功名利禄,如今你只需听从皇上的吩咐便是,将来必能飞黄腾达,又何必帮我做这些?陷害皇后这样的事,一旦皇上发现也饶不了你。”

这分明是为了苏幼仪。

季玉深转过头来,看着苏幼仪,“那是因为我没有身家背景,家中没有女眷在后宫为妃嫔。你知道的,前朝和后宫的权力素来有交叉,不论我在前朝如何呼风唤雨,后宫中也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所以,我必须帮你。”

苏幼仪已经分辨不清他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脑中混乱如麻。

而季玉深很快离开,没给苏幼仪再次开口的机会。

……

隔了两日众人聚在永寿宫说话的时候,婉贵人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的。

“近来父亲书信总是劝我要对皇后恭敬,千万别再惹怒皇后,以免皇后想对姐姐出手不得,转而拿我来撒气。”

婉贵人说这话的时候愤愤不平,“谁知担心什么来什么,皇后娘娘近来果然时常命翠摇送佛经来让我抄写,说是后宫中字迹工整的嫔妃不多,少不得要辛苦我。”

纯贵人一听这话,放下手里的柿子,“真好笑,那许常在不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么?皇后要抄佛经不去找许常在,怎么来找你了?”

苏幼仪闻言心思一动,心道她们还不知道许常在已经转变了阵营。

婉贵人叹了一口气,“我也是这样想的。既然皇后不找许常在,显然是针对我了。她不敢用别的法子,以免姐姐同她过不去,便用这种细碎的工夫来烦人。要说抄写佛经对我来说也不是难事,偏偏皇后要的数量不多不少,耽误我的时间,但又不至于为这事驳她面子。”

燕嫔笑她,“果然能者多劳,像我们这样粗粗笨笨的,皇后想让我们抄佛经也找不到借口。”

众人说笑了几句,苏幼仪道:“听说皇后让许常在去讨好李常在,许常在的脸面搁不住了,也和婉妹妹一样抱怨着。”

众人一听这话,燕嫔忙道:“怎么,那许常在想背叛皇后么?”

苏幼仪默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笑道:“如今也说不准,只是大家都别奚落嘲讽她,多交一个朋友总好过多树一个敌人。”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明白了。

苏幼仪的潜在含义分明是,许常在有被拉拢的可能,趁着皇后让她不满的时候,她们可以待许常在稍好一些。

就算不特意好,也不能用冷言冷语将她推远。

……

“萍儿,明儿一早去把我抄写的经文送到长春宫去吧。”

晚间,婉贵人俯首书案上,伸了个懒腰。

因白日去永寿宫待得久了些,皇后吩咐的经文未抄完,故而她晚间回来连夜赶工,总算抄完了。

宫女们都在一旁伺候着,她不抄完她们也不好去休息,见她终于抄完了大家都很高兴。

“是,奴婢明儿一早就送去。”

次日一早,小宫女萍儿送经文去长春宫,在外头遇到长春宫的大宫女翠摇,忙忙行了一个礼。

翠摇见她手里捧着一摞纸,便知是什么东西,笑道:“来送婉贵人抄的经文么?”

“是啊,翠摇姑姑。”

翠摇道:“交给我吧,我正要回宫去,正好把这些经文交给皇后娘娘。”

她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皇后对她信任有加,身边大小事务一向都是她打理的,萍儿自然依从,将那些经文都给了翠摇。

“那就麻烦翠摇姑姑了,我先回去向我们家贵人复命了。”

翠摇微微颔首,“去吧。”

萍儿行了礼便往回走,翠摇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见她走远了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随即将那些经文卷了卷,收在袖中。

她没有朝长春宫走去,反而绕了远路,在经过御湖边上的时候随手将经文一丢

卷成密密实实一团的经文,很快融进了湖里。

第三百二十九章 婉贵人歿

“皇后娘娘,这是婉贵人命人送来的经文。”

回到长春宫,翠摇将袖中薄薄的一卷经文取出,皇后一见便蹙了眉头。

“只有这么一点?婉贵人派来的人可说了什么没有?”

皇后一面说,一面接过经文打开。上头确实是婉贵人的笔迹,不过数量少得可怜,总共也只有五六篇。

翠摇道:“没有什么话,只说是婉贵人抄写的经文。”

皇后愤怒,“本宫让她抄写三十篇,这里总共只有六篇。她偷懒耍滑,竟然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当初燕嫔为本宫抄写经文的时候,因她不识字抄得少,过后至少认认真真地同本宫解释了。婉贵人是个读书人,竟然比燕嫔更加过分?!”

翠摇抬眸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话就说吧。”

翠摇道:“当初燕嫔和纯贵人如此,情有可原,不过也和昭妃娘娘的地位有关。今时不同往日,以昭妃娘娘如今的地位,婉贵人又和她像亲姐妹一样,婉贵人傲慢些也是有可能的。”

皇后登时蹙起眉头,“你的意思是,婉贵人仗着昭妃的地位狐假虎威,故意如此给本宫脸色看?”

翠摇为难道:“皇后娘娘还记得上次您罚婉贵人跪在长春宫外的事情吗?奴婢想着,婉贵人或许是怀恨在心,所以在这个时候仵逆娘娘泄愤吧。”

皇后用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将那叠薄薄的经文拍得嗤啦作响,“来人,立刻把婉贵人给本宫押来!”

这个“押”字的分量,和“请”可完全不同。

翠摇忙跪下劝阻,“皇后娘娘息怒,皇后娘娘息怒啊!您现在去把婉贵人押来,万一昭妃娘娘不忿请了皇上出面,那吃亏的不还是娘娘吗?”

“你不要劝本宫!”

皇后恼怒得无以复加,“本宫身为中宫皇后,被昭妃压制就罢了,她婉贵人区区一个贵人也敢踩到本宫头上,叫本宫如何忍耐?若这样都能忍,日后连昭妃身边的阿猫阿狗都敢欺压本宫了,本宫这个后宫之主还有何颜面?”

翠摇跪行上前,“皇后娘娘!您说的固然没错,可现在不是问罪婉贵人的时机啊!万一昭妃借此大做文章说动了她的胎气,到时候皇上还不是要怪罪娘娘,娘娘千万别冲动!”

皇后知道翠摇所言有理,见她苦苦哀求,心中那口气也渐渐平息了些许。

“那你说应该怎么做?”

翠摇想了想道:“不如皇后娘娘先忍耐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昭妃生产,若是只生出一个公主或者干脆难产,皇上的圣心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都放在她身上了。到时候皇后娘娘再发落婉贵人,昭妃又能如何呢?”

这话说得有理。

皇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服自己忘记婉贵人这件事,终于沉默地点了点头。

翠摇大松一口气。

晚间翠微来同她说话的时候,翠摇实在憋不住,将今日皇后动怒之事都抱怨给翠微听。

她们两是用一对名字的朋友,从前一起在皇后身边伺候,如同姐妹一般。

“……皇后娘娘气得不得了,当场就要把婉贵人押来。若不是我在旁苦苦相劝,今日后宫又要鸡犬不宁了。”

翠微十分诧异,“婉贵人只抄了五篇?不可能啊,我这几日见到婉贵人去永寿宫,她的确抱怨皇后让她抄写经文太辛苦,还说自己连夜抄写呢。既然是连夜,又怎么可能才抄出五篇来?”

翠摇咋舌,“我哪里知道?只是皇后娘娘实在生气,幸好我劝她,等昭妃娘娘生产之后,若是个公主或者干脆生不下来,到那时再找婉贵人麻烦就好。皇后娘娘还是很生气,也不知道听进去我的话了不曾。”

翠微蹙起眉头,有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皇后娘娘听不进去你的话,会不会背地里再想办法对婉贵人下手啊?”

翠摇疲惫地锤了锤肩膀,“这我就管不得了。只要皇后娘娘没有明面上的把柄让昭妃抓住不就得了?如果暗地里下手能除去婉贵人,那也是件好事。”

对她来说当然是好事。

翠微心中暗暗记下,事不宜迟,她要赶紧回去禀告苏幼仪才是,以免婉贵人出事。

便同翠摇很快说了几句,忙忙赶回永寿宫。

“你说什么?”

苏幼仪听了翠微的回话,更是惊讶,“婉妹妹不是这样的人,皇后让她抄写三十篇,她若只抄写了二十篇我还相信。只抄了五篇?这绝不可能。”

翠微也道:“是啊,奴婢也是这样想的。奴婢想着会不会是皇后娘娘不悦所以夸赞其词,又或者是宫人传递的时候出了差错,婉贵人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才对。”

苏幼仪点点头,“你派人去永和宫问问婉妹妹,看她怎么说。”

婉贵人就算敢这么大胆,也没道理不知会苏幼仪一声,这件事未免太奇怪了。

翠微看了看苏幼仪挺着的大肚子,她的肚子已经九个月了,每日身体沉重不得安眠,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

便道:“娘娘,现在天色不早了。就算奴婢派人去问婉贵人不嫌打扰到她,可娘娘要等消息回来岂不又误了休息?”

苏幼仪朝窗外天色看了看,“说的是,我差点忘了。婉妹妹熬夜抄经应该也累了,这会子应该休息了。皇后就算对她不利也不会急在今晚,明日再派人去问婉妹妹吧。”

说罢不自觉打了个呵欠,淑芽等人忙扶她上床休息。

谁知次日一早,宫中便传遍了一个噩耗。

“娘娘,不好了娘娘!”

多福从永寿宫外头屁滚尿流地跑进来,淑芽忙拦住他,示意他噤声,“小声点,娘娘昨儿夜里休息不好,好像是做噩梦了,白日自然要睡迟些。你在这里吵吵,误了娘娘休息怎么好?”

翠微道:“到底是什么消息,值得你这样?”

多福急得汗都出来了,“大事不好,婉贵人了!”

第三百三十章 苏幼仪早

“什么?!”

淑芽等人皆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昨儿翠微回来才禀告了皇后对婉贵人不满,婉贵人半夜就这么突然了,这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什么。

淑芽和翠微面面相觑。

“你慢慢说,婉贵人是几时的,怎么的?”

多福急道:“哎呀,我哪里知道?这消息太过震惊,我一听马上就回来禀告咱们娘娘了,娘娘”

他忽然睁大了眼睛,看向淑芽和翠微后方。

只见寝殿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苏幼仪穿着一身素色寝衣站在门里,一手扶在肚子上,一手扶在门边。

她发髻未梳,脂粉未施,面上还留着昨夜惊悸的苍白。

淑芽和翠微担忧地看着她,只听苏幼仪喃喃道:“昨夜我梦到婉妹妹身陷血泊,拼命地在喊姐姐,姐姐救我。我半夜被惊醒,心想一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知道皇后要对婉妹妹不利我才会多心。没想到……原来那梦是有预兆的。”

“娘娘……”

众人担忧她伤了胎气,苏幼仪喃喃道:“都怪我,昨晚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我就应该立刻派人去警醒婉妹妹才对,我为何要拖延?半夜被噩梦惊醒的时候我就应该察觉不妥命人去看她,或许她就不会死……”

淑芽等人忙上前搀扶她,唯恐她出事,忽听得宫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转头看时,纯贵人衣冠不整赤着脚跑来,哭得眼泪鼻涕满脸,飞快从外头跑进来,“昭姐姐,昭姐姐!”

她声音里的哭腔,让苏幼仪越发起初不匀,淑芽等人都十分担忧。

纯贵人跑到跟前,痛哭流涕,“昭姐姐,婉姐姐没了,婉姐姐没了!她死得好冤啊,连一句话都没能留下,昭姐姐……”

苏幼仪身子一晃,靠在门柱上,“你看见婉妹妹了吗?她到底是什么样子,到底为何忽然……忽然就……”

纯贵人哭得泣不成声,“婉姐姐是被毒死的,她的七窍都在流黑血,她是被毒死的!”

七窍流血?

苏幼仪眼前一花,忽然想到了芳妃死时候的模样。

当时她就躺在床上,身下都是血,太医刚刚从她肚子里剖出一个孩子,而她却死不瞑目,痛到死都没能看自己的孩子一眼。

她恍惚觉得腹痛。

那痛感越来越明显,她修长的手指在门框上紧紧抓着,身子慢慢往下滑,“我,我好像要生了……”

什么?

众人都被她的样子吓傻了,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还是淑芽最快反应过来,“快请太医,快!”

“快把娘娘扶到产房去!快让稳婆过来!”

永寿宫顿时忙成一团,照理说苏幼仪离生产至少还有半个月,如今忽然提前,分明是被婉贵人的死讯惊了胎。

众人忙乱中也十分担忧,唯恐早产生不下来。

而纯贵人此刻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不禁后悔,她再难过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跑来找苏幼仪,苏幼仪腹中怀着胎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惊吓?

就在永寿宫乱成一团的时候,皇上和皇后也前后脚赶来了。

“昭妃如何?”

皇上的面色从未这样难看过,众人都小心翼翼地回话,“回皇上,幸好太医和稳婆都在宫中待命多时,这会儿已经进产房了,应该没有问题。”

一大早宫人便传话说婉贵人暴毙,皇上刚到永和宫不久,便听见苏幼仪受惊早产的消息,连忙赶到永寿宫来。

皇后很快看到纯贵人在一旁,披头散发毫无仪态,脚上不知穿的是哪个宫人的鞋,可想而知她跑来的时候一定没穿鞋。

便厉声呵斥道:“纯贵人,你身为贵人这是什么仪态?皇上在这里,你还不回宫去整理仪容么?”

纯贵人自知理亏,要不是她来报信苏幼仪也不会吓得早产,何况她匆忙赶来这副模样的确难看。

可她想将功赎罪,不想离开。

“皇上,皇后娘娘,求你们让我留在这里好吗?我不想离开。婉姐姐已经没了,昭姐姐早产也是我害的,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走开呢?”

皇后还要说什么,皇上冷着脸打断,“好了,就在这里吧。你去宫女房中把仪容整理一下再出来便是,不必回去了。”

纯贵人闻言大喜,忙忙拉着翠微去整理仪容,淑芽此刻陪着苏幼仪在产房中不得空。

苏幼仪躺在产床上,脑子几乎是空白的。

她想的全是芳妃死的那年,她去替芳妃合上眼睛,看到的一幕一幕。

血,汗,还有闭不上的眼睛。

她脑中一片眩晕。

“娘娘,娘娘,您要振作啊!”

淑芽急得不得了,苏幼仪这一胎从怀上开始一直好好的,后宫中无人敢对她出手。谁知临生产的关头竟然出了婉贵人暴毙这种事,直接让苏幼仪早产了。

她知道苏幼仪和婉贵人情同姐妹,这会儿心里想的都是婉贵人,哪还有力气生产?

稳婆也急得不得了,和苏幼仪说话她都不回应,只能寄希望于淑芽。

太医隔着屏风站在外头,也是来回转圈无可奈何。

淑芽拼命地喊,声音越来越高,高到产房外头都听见了,皇上顿时眉头一蹙,让里头的小宫女出来回话。

“你们娘娘怎么了?晕倒了么?”

小宫女被皇上的脸色吓得瑟瑟发抖,努力克制道:“回皇上,娘娘没有晕倒,只是神思不属。想来婉贵人暴毙之事吓到了娘娘,才会让她精神恍惚。”

这是里头的太医说的,小宫女只是原话回应。

皇上听了之后脸色越发阴沉。

“娘娘!”

不知是淑芽喊得太大声,还是阵痛太强烈,苏幼仪终于抬起眼睛,看了淑芽一眼。

重病还得下猛药。

淑芽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对着苏幼仪的耳朵嚷嚷,“娘娘,婉贵人已经没了,可活着的人还活着。您要是为她的死耿耿于怀不肯振作,今日死的就是您和腹中的孩子,明日死的就是奴婢和纯贵人这些您最亲的人,您真的忍心吗?”

苏幼仪浑身一颤,看着淑芽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坚定。

第三百三十一章 人人自危

产房外的皇上和皇后等人,也把淑芽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话音落下之时,皇上竟露出罕见的笑意,“这个丫头好,是个忠心的好奴才。”

若非忠心,她怎么敢说出如此大不韪的话,丝毫不惧旁人指控她诅咒昭妃诅咒皇嗣呢?

而皇上也很清楚,淑芽的话说得正中苏幼仪心思。以苏幼仪的性情,她是绝不会坐视自己亲近之人受难的。

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为婉贵人暴毙伤心成这个样子。

苏幼仪果然被淑芽的话激起了斗志,产房里的动静顿时活络起来,稳婆也有了信心,“娘娘,您再用力,孩子的头快要看见啦!”

太医在屏风外头也放心地点了点头,“幸好娘娘的胎像一向健康,胎儿不仅强健,在母体中的位置也十分好。只要娘娘振作起来,这一胎一定可以无虞诞下!”

听着产房里的动静,皇上的脸色渐渐舒缓,纯贵人也欢喜得不得了,站在皇上身边一起紧张地朝产房里看。

尽管他们什么都看见,只能看到隐约的人影。

皇后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听见苏幼仪因婉贵人暴毙之事而早产之时,她心里便想到了翠摇的话,只要苏幼仪生不下来或者只生了一个公主,她就有机会重新整肃后宫。

虽然婉贵人已死她无法整治,可还有纯贵人这些人,她一样可以用来立威。

没想到苏幼仪虽然早产,却被淑芽几句话就劝得振作了起来,皇后大失所望,知道自己的希望大半是要落空了。

因苏幼仪是头胎,再顺利也快不了,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后,皇后道:“皇上不如先去殿中坐着休息,外头风寒料峭,等昭妃生产了皇上再过来看也不迟。”

皇上没有看她,只淡淡道:“皇后要是累了就先去殿中坐着休息吧,朕不累,在这里等着便是。”

纯贵人忙道:“臣妾也不累,臣妾也在这里等昭姐姐。”

皇后有些尴尬,皇上不去休息,她自然不好自己去,便也只能杵在原地。

不多时燕嫔带着柳贵人也来了,而后是惠妃和绿常在李常在等,后宫的嫔妃都来了个遍,关心着苏幼仪生产的事。

自然,有人希望孩子平安诞生,有人希望母子俱亡。

有人希望是皇子,有人希望是公主。

众人都站在产房外头,因畏惧皇上,都屏声敛气不敢言语,脚站酸了也不敢开口,只能默默等着。

一直到快要用午膳的时候,忽然听见“哇”的一声婴儿啼哭,产房里一阵骚动。

皇上面上顿时露出喜色,便见稳婆小心翼翼地出来报喜,“恭喜皇上,恭喜皇后,母子平安,昭妃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是皇子!

有人欢喜有人忧,燕嫔等人自然欢喜不迭,而皇后脸色十分难看,惠妃和李常在等更加是不悦。

苏幼仪运气真好,头一胎就生了个皇子。

再加上四皇子,她膝下便有两个皇子了。

“昭母妃,昭母妃!”

大皇子等人直到下了学堂才听见消息,急急忙忙赶到永寿宫,便见皇上等人都在产房外头等候。

大皇子急切道:“父皇,昭母妃她……”

“给你生了个弟弟。”

皇上温柔地说着,丝毫没介意几个皇子和公主偷偷跑出东四所的事情,毕竟他在皇子们身上定的规矩,在永寿宫统统不算。

大皇子等人喜笑颜开,大公主笑着拍手道:“太好啦,是五弟!”

连二皇子和三皇子也颇为欢喜的样子,三皇子正笑着应和大公主,忽然看到皇后的脸色极其难看,便不敢再笑了。

皇上也无心顾忌旁人,忙进去看苏幼仪,小皇子正在一旁被太医和稳婆用热水擦身。

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绕过屏风到苏幼仪身边,“你还好吗?”

淑芽等人将屏风撤去,让屋子里头的血腥味散一散,以免熏到皇上不雅。

皇后等人也跟着皇上进来,看到苏幼仪躺在产床上,精神还算不错,假惺惺道:“昭妃看起来安然无恙,那本宫就放心了。”

谁知昏沉无力的苏幼仪,听见了皇后的话立时睁开眼睛,恨恨地看着皇后,“皇后娘娘,你为何要杀我妹妹?”

皇后面上的假笑,顿时僵在嘴角。

一日之间经历了婉贵人暴毙、苏幼仪生子的事情,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对苏幼仪指控皇后杀了婉贵人更是不解。

皇后为何要杀婉贵人?

苏幼仪抓着皇上的手,“皇上,一定是皇后杀了婉妹妹,我有证据,我有证人!”

皇后大吃一惊,皇上拍了拍苏幼仪的手,心疼道:“婉贵人这件事,朕一定会彻查还她公道。你刚刚生产身体虚弱,就不要管这件事了。”

“她是我的妹妹,我们两家是连了宗的。”

苏幼仪声音虽弱,却寸步不让,“皇上,明知她死得冤枉我却什么都不做,难道我能吃得下睡得着吗?不还婉妹妹一个公道,臣妾食不下咽。”

皇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吧。”

皇后见状忙道:“荒谬,本宫几时杀了婉贵人?昭妃,你不能因为自己刚刚诞下皇子就恃宠生娇,污蔑皇后你知道是何等大罪么?”

“臣妾知道。”

苏幼仪抓着皇上的手,试图慢慢坐起来,皇上亲手搀扶她。只听苏幼仪道:“昨儿晚间我听见消息,说皇后因为婉妹妹只交了五篇佛经所以大为恼怒,认为婉妹妹狐假虎威是借着臣妾的地位故意挑衅皇后,可有此事?”

皇后眉头一蹙,不知自己宫里的事怎么会让苏幼仪听见,这会儿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只道:“你听谁说的?”

“翠微,你进来。”

苏幼仪不惜暴露翠微的身份,也要还婉贵人公道,翠微只好站出来。

她朝皇上行了一礼,“皇上,奴婢一直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早在当年昭妃娘娘还是大皇子身边宫女的时候,因皇上要封昭妃娘娘答应被拒,皇后娘娘就把奴婢安插在昭妃娘娘身边做探子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三十或五

皇后的心漏了一拍。

原来她一直信任的翠微,竟然早就投向苏幼仪了,她却一直不知道……

众嫔妃闻言大惊,“一直以为皇后娘娘愚直,没想到娘娘城府那么深,在一个得脸的宫女身边都要安插眼线……”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看自己身边都像有奸细似的。

翠微继续道:“自从昭妃娘娘晋封高位又怀有龙胎,皇后娘娘便时常把奴婢叫去问话。昨晚奴婢去和翠摇叙旧说话,听见翠摇同奴婢抱怨皇后娘娘很生气,本来是要命人去把婉贵人押到长春宫的。翠摇劝阻之后,皇后娘娘依旧愤愤不平。奴婢回来禀告了昭妃娘娘,因为太晚了,昭妃娘娘便让奴婢今日一早去告诉婉贵人,让她注意些。”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绿贵人叹了一口气,“可惜婉贵人没有等到昭妃娘娘派人去告诉她,半夜就已经被人毒害了。”

先是皇后大怒,对婉贵人十分不满,婉贵人当夜便死了。

更重要的是婉贵人为人性情温和,在宫中与人为善很少树敌,除了皇后之外,还有谁会要她的命呢?

皇上看向皇后身边的翠摇,翠摇吓得立刻跪下,“皇上明察,皇上明察!皇后娘娘虽然生气,不代表她一定会下毒害婉贵人啊!”

纯贵人听到此处却狐疑起来,“不可能!婉姐姐死之前连夜抄写经文,怎么可能只有五篇?皇后娘娘让她抄多少她就抄多少,一共三十篇,就算熬得眼睛眍了也不敢违逆皇后,怎么可能只有五篇?皇后娘娘,人都已经没了,你还要这样造谣冤枉婉姐姐么?”

皇上闻言看向皇后,“你为何偏要让婉贵人抄写经文,还几日之内就要抄写三十篇之多?可见你一直针对婉贵人。”

皇后急着为自己辩解,“皇上,臣妾让婉贵人抄写经文只是让她修心,并没有针对的意思。好,就算臣妾对婉贵人有所不满,可臣妾确实只收到了五篇经文,是婉贵人不敬在先。臣妾就算知道她不敬也没有怎么样,还是忍下来了,何尝毒杀她呢?”

“怎么可能只有五篇?我保证有三十篇,用我这条命保证!”

纯贵人拍着胸脯,振振有词。

苏幼仪看向皇上,“皇上,婉妹妹是何等性情皇上是知道的,要说她挑灯抄经漏了一两篇就罢了,要三十篇只交五篇,臣妾也不相信。”

皇上点点头,“替婉贵人送经文去长春宫的是谁?”

不多时,小义子便从永和宫把头上挂着白布的萍儿带了来,萍儿一来便跪在地上哭,“回皇上,一定是三十篇没错的,贵人抄完之后又数了两遍,确认是三十篇才给奴婢,奴婢绝不敢撒谎!”

这话符合婉贵人的性情,皇上认为可信。

皇后却坚持道:“皇上!臣妾看到的时候确实只有五篇,是真的!”

此时此刻,没有人会再相信皇后的话。

皇上冷哼一声,“婉贵人已死,你还要如此冤枉她造谣她,叫朕如何相信你?来人”

他一摆手,“将皇后送回长春宫,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和外界接触,等朕的旨意。”

皇后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皇上,“皇上要软禁臣妾?”

皇上不为所动,“婉贵人已死,昭妃却刚刚生产,母子二人都十分虚弱。为防万一,朕不得不暂时委屈皇后,以免宫中再添血案。”

为了苏幼仪和五皇子的安全,哪怕皇后是冤枉的,皇上也不得不这么做。

燕嫔等人同样吃惊,没想到皇上竟然能做到这一步,身为皇后被软禁在宫,这在本朝还是头一次。

更重要的是,皇上话中虽然没有给皇后定罪,却已经看出了倾向他也认为,婉贵人的死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没有人想到翠摇在中间动了手脚,任谁都以为是皇后有意为之。

皇后被高奇寿亲自带侍卫送回了长春宫幽禁,皇上亲自在永寿宫陪着,让燕嫔负责料理婉贵人的后事,又命人出宫去通知苏清并安抚他。

待人都走了之后,苏幼仪泣不成声,“皇上,婉妹妹还那么年轻,她连一句话都没能和我说,就这么没了……”

皇上连忙为她轼去眼泪,“月子里不能哭,否则是要落下病根的,别哭了。朕答应你,只要你不哭了,朕一定会为她讨回公道,再追封她为婉嫔。”

眼泪哪有那么容易止住?

苏幼仪啜泣道:“人都已经死了,追封了她也不知道……”

皇上立时板起脸,“你若再哭,朕就不给她追封了。”

苏幼仪立刻蹙起眉头,飞快把脸上的泪痕擦干,硬憋着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是不在意什么追封之类的东西,可她知道婉贵人在意,苏清也在意。如果婉贵人泉下有知,知道自己被追封为嫔为苏家带来荣耀,她才能心中稍慰吧?

看到苏幼仪终于把眼泪咽了回去,皇上心疼不已,把她搂在怀里。

“你只顾着婉贵人的事,不顾你自己。你诞下了一个皇子你知道吗?那是朕和你的孩子,朕和你的第一个孩子。”

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是非常奇妙的,仿佛从这一刻起,皇上才觉得自己和苏幼仪的关系是圆满的。

他们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健康平安的孩子。

皇上道:“朕决定给孩子取名为宸,你觉得如何?”

“宸?”

苏幼仪想了想,“元宸。这是日月星辰的意思,寓意又好,也好听,就按皇上的意思吧。”

皇上又道:“朕会在元宸满月之礼上,宣布封你为贵妃,继续协理后宫之权。若此番婉贵人之祸真是皇后所为,只怕协理就要成主理了。”

苏幼仪抬眸看向皇上,这一会儿她并没有推拒,反而坚定道:“但求皇上秉公,为婉妹妹讨回公道,以慰她在天之灵,慰她老父拳拳之心。”

皇上复又将她搂在怀中,“放心,朕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后宫又添一位皇子,宫内宫外皆是喜气祥和。

第三百三十三章 李常在的信

可祥和之余,那些消息慢慢地浮出水面,又扑朔迷离起来。

说是昭妃生产的日子不对,是因婉贵人暴毙动了胎气才早产的;而婉贵人忽然在后宫中暴毙是因中毒,这下毒之人极有可能是皇后;如今皇上已经将皇后禁足在长春宫等候审查了……

原本朝中众臣该为苏幼仪诞育皇子一事去恭贺苏清的,偏又因婉贵人这事他们不能贺喜,仔细一看,苏清哪里还在朝中?

听闻他只有婉贵人这么一个亲生女儿,皇上命人通知他婉贵人暴毙之事后,他便吐了血在府中休养。

此时此刻,想必苏府中一定为婉贵人在披白挂素,早有善于奉承拍马的人下了朝便匆匆往苏府赶,赶着去为婉贵人上头一炷香……

苏幼仪被皇上亲自看着,连批阅的奏折都搬到永寿宫来了,就是不许苏幼仪设法去看望婉贵人。

婉贵人死状太惨,宫中人人都担心她冤魂不散,苏幼仪却想见她最后一面。

好在有燕嫔和纯贵人她们悉心料理,婉贵人的后事办得妥帖,苏幼仪闻言才安心。看到刚出生的元宸就在枕边,她那份伤心才慢慢放下。

皇后被禁足在长春宫中,没有任何人去探望她。

反而因为她被禁足后妃嫔不需要晨昏定省,多了更多时间。燕嫔等人有空料理婉贵人的后事,时不时去探望苏幼仪。

而李常在则趁着这个机会,往李府递了一封书信。

因她是后宫妃嫔,这书信送到李府的时候李阁老恰好不在,府中之人便送到了李梓月那里。

彼时李梓月正在为季玉深研磨,收到信后打开一看,手指都颤抖了起来。

季玉深没有抬头,眼角余光看到了她颤抖的指节。

李梓月勉力深呼吸,似乎在按捺什么。她看起来是个文静典雅的大家闺秀,其实最是沉不住气,终于忍不住大怒,“李常在怎么也和长姐一样胡说八道,冤枉好人!”

她气愤地将书信拍在案上,季玉深闻言接信要看,李梓月忙抽了回去,“夫君,你还是别看了,这里头不是什么好话。”

季玉深淡淡道:“不怕。若有误会解释清楚便罢,否则这信传到岳父大人跟前,不是好话只怕岳父也要疑心。”

李梓月知道李阁老曾经怀疑过季玉深,闻言不免有些内疚,“夫君说的是,那你看吧。只是芸儿她未免太糊涂了,竟然说是你有意不让二皇子得到圣心,有意让二皇子消颓堕落,这怎么可能呢?”

季玉深草草看过信中所书,淡淡一笑,“确实是我的意思。”

“啊?”

李梓月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季玉深道:“你可还记得,长姐刚去不久,二皇子在宫中意志消沉,一直难以恢复元气。而皇上对他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反倒更器重大皇子和三皇子了。有一次我进宫,二皇子向我诉苦,口气竟大有无父母疼爱的悲戚。我只好给他想了个办法,让他试着胡闹一次,改变他平日乖巧的模样,或许能让皇上注意到他,也是为了给李常在进宫铺路。”

“铺路?”

季玉深道:“没错。如果二皇子在燕嫔膝下不但没有变好反而更加胡闹起来,皇上或许会考虑他思母之情,将他交给他的姨母,也就是李常在来抚养。如此一来二皇子不至于和李家生疏,李常在入宫的位分也会因此而高一些。谁知……”

李梓月恍然大悟,“谁知芸儿选秀的时候得罪了皇上,皇上并没有给她贵人的位分,倒是辜负了你的好心。你让二皇子胡闹也是一番好意想让他得到皇上的关注,都说会哭会闹的孩子有糖吃,你想的是对的。可恨芸儿没弄清真相,就写这样一封信到府里向父亲告状,万一父亲真的信了怎么办?”

季玉深只是淡淡一笑,复又打开案上的文书,“清者自清,但求问心无愧便是。”

李梓月握紧了那封信,看季玉深一副云淡风清的面孔,越发觉得李常在思想龌龊卑劣。

就在此时,静儿从外头进来,“小姐,老爷回来了,让你把宫里李常在的信送过去呢。小姐把信交给奴婢吧,奴婢立刻送去。”

“不必了。”

李梓月看向季玉深,又看静儿,“我亲自去交给父亲。”

说罢大步朝外头走去,动作还有些气呼呼的样子。

奶娘从偏厢把李千越抱出来,孩子裹着红红的襁褓,白白的肌肤像剥了皮的鸡蛋一样嫩滑。

季玉深忽然在想,苏幼仪的孩子是不是也这样可爱?

他不自觉笑着摇头,心道他怎么会觉得李千越可爱。

这不是他的儿子,这是李家的孙子。

“姑爷,小公子睡醒了,您要抱抱他么?”

季玉深顿了顿,从书案后缓缓站起,走到奶娘身边。襁褓里的孩子似乎认得季玉深,竟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笑着发出嘤的一声。

奶娘喜笑颜开,“姑爷您瞧,小公子认得爹了呢!”

季玉深淡淡一笑,伸手要将孩子从奶娘怀中抱出,忽然眼前红色的襁褓化作满地鲜血,血流成河……

那是他家人的血。

他浑身一颤,下意识退了一步。

奶娘见他古怪,好奇地看着他,不知他怎么了。

季玉深道:“许是伏案看文书看得太久了,脑子有些昏沉。还是你抱着孩子吧,免得我一时不小心摔了他。”

原来是这样。

奶娘忙笑道:“姑爷之前头上受过伤,不要太劳累才是。那奴婢就把小公子抱回去了,等一会儿小姐回来再抱给她看。”

季玉深微微颔首,“去吧。”

奶娘行了一个礼,抱着李千越一边哄,一边朝外走去……

“本宫真的想不明白,婉贵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皇后疲倦地倚在榻上,眼底挂着乌青,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好了。

以往热闹的长春宫冰冷得像地窖一样,只有翠摇在旁伺候着她,皇后便一直在说话。不知道她是同翠摇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第三百三十四章 晋封贵妃

“昭妃口口声声说是本宫杀的,还有那个翠微,她竟然背叛了本宫!纯贵人和那个叫萍儿的小宫女口口声声说婉贵人不止抄了五份经文,难道真是本宫冤枉她了?”

皇后怎么也想不清这里头的门道,忽然求救似的看向翠摇,“对了,那日经文是你接进来的,到底是不是五篇?”

翠摇一听忙跪下道:“皇后娘娘,奴婢亲手接过来的,确确实实就是那么多。您不相信奴婢么?”

皇后一听翠摇这么说,摇头叹了一口气,“你伺候了本宫那么多年,本宫怎么会不相信你?想来就算婉贵人真的抄写了三十篇,但送过来的不足数,也是她那边出了问题。”

她在说翠摇伺候她许多年的时候,忘了翠微也和翠摇一样,曾经伺候了她许多。

翠摇低着头,眼神明暗变化了一阵,嘴角翘起淡淡笑意。

而后她起身抬头,又恢复愁苦面容,“皇后娘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你问本宫?”

皇后有气无力,“本宫却要问谁。”

她也有许多疑惑不解,不明白婉贵人为何暴毙,不明白那只有五篇的经文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明白眼前的困局到底要如何解决……

她思索了片刻,“你说,会不会是昭妃毒杀了婉贵人陷害本宫?”

翠摇好似被吓到,怔了怔,没有说话。

皇后却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答案,“不,不会。昭妃对婉贵人不像是虚情假意,何况她为此被吓得早产,若是她做的不可能会吓得早产的。”

翠摇只道:“娘娘说得是。”

皇后又道:“那会不会是燕嫔和柳贵人她们?燕嫔一心依附昭妃,会不会她们知道了本宫让婉贵人抄经之事,所以故意毒杀婉贵人嫁祸本宫?一旦本宫倒台昭妃上位,燕嫔她们一样荣华富贵……”

“对,一定是这样!”

皇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忙回身看向翠摇,“这些日子对婉贵人暴毙的调查可还有别的线索,有没有指向燕嫔等人的?”

翠摇无奈地摇了摇头,“奴婢也不太清楚,只能在御膳房送膳来的时候同小太监搭几句话罢了,别的消息也一概听不到。不过奴婢早上听小太监说,婉贵人的尸首已经封棺了,准备葬入妃陵。”

“封棺?怎么能封棺?”

皇后大惊失色,起身抓着翠摇的肩膀,“封棺了还怎么查是谁毒杀的婉贵人?难道皇上不打算继续查了?难道本宫这个罪名就洗不清了?”

她几乎是咆哮着,“不行!本宫要去找皇上,决不能就此盖棺定论,本宫决不能平白无故受此冤枉!”

说罢连仪态都不顾,发疯似的朝长春宫的正门跑去,翠摇忙跟在后头,便见皇后一直跑到门边,被守门的侍卫拦住了。

“皇后娘娘,皇上有旨,您是不可以出长春宫的。”

“本宫要见皇上!”

皇后着急万分,唯恐迟了婉贵人的尸首就会被抬出宫去下葬,那还有什么能证明她的清白?

侍卫不为所动,“没有皇上的旨意,恕臣等不能让娘娘出去。”

翠摇这才赶上来道:“皇后娘娘,您忘了当年芳妃是为何被贬为贵人又禁足在储秀宫的么?正是因为她违抗了皇上的旨意私自出宫,难道您也要重蹈芳妃覆辙吗?”

翠摇一句话,皇后彻底死了心。

“那本宫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能证明本宫的清白?”

翠摇看了守门的侍卫一眼,忙将皇后扶回殿中,边走边慢慢道:“皇后娘娘且别操之过急,皇上行事向来没有草率之处,或许已经拿定了线索也未可知。只是明面上把尸首下葬,麻痹那人再慢慢追查。娘娘且放宽心,想想皇上素来的行事就不会着急了。”

皇后闻言,愣愣地点头。

她对皇上的行事作风还是了解的,哪怕皇上再偏爱苏幼仪,他毕竟是一个明君,是一个公正严明的人。

皇后便安安静静地等着,直等到五皇子元宸满月,宫中传来苏幼仪封贵妃的消息。

“不必去拜见皇后了,就在朕这里换了衣裳来坐吧。”

乾清宫中,刚刚出了月子就穿一身沉重礼服的苏幼仪,早就巴不得皇上这句话。

待要去后头换衣裳,却见后宫的妃嫔都到了乾清宫,上前下拜,“参见贵妃娘娘,恭贺贵妃娘娘大喜。”

众人都在,除了皇后外一个也没少。

苏幼仪有些诧异,便见燕嫔抬头笑道:“听闻贵妃娘娘得皇上的旨意不必去长春宫拜见皇后,我等便来乾清宫拜见贵妃,也算是全了礼数。”

本来后宫嫔妃应该在皇后处等待苏幼仪过去,待她给皇后行礼后再向她行礼恭贺的,如今这样反而让苏幼仪晋封显得更加光彩。

苏幼仪笑道:“诸位姊妹都起身吧。”

皇上道:“都坐吧,让昭妃先去换了沉重的衣裳首饰再来说话。”

苏幼仪回头朝皇上一笑,便在高奇寿的带领下朝后殿去。

众嫔妃看她走的方向,不禁咋舌,没想到她在乾清宫也有可换洗的衣裳首饰,竟然不需要回永寿宫改换打扮,可见皇上恩宠到何许地步。

不多时苏幼仪从后殿出来,换了一身粉紫色掺金丝的袄子,下头八副马面裙绣着金凤,看起来端庄华贵,熠熠生辉。

头上的簪环也改换一新,看起来素雅大方,细节处不失贵妃的大气。

她款款走出来,连带跟在她身旁的淑芽都变化了许多,从一个傻傻的小丫头变得端庄大方,活脱脱就是个能执掌一宫的大宫女气派。

皇上朝小义子道:“给贵妃多垫几个软枕。”

苏幼仪生产之后,一切安稳,只是时常觉得腰酸乏力,不爱端正地坐着,只喜欢歪着。

皇上主动让小义子给她垫靠枕,便是想让她在乾清宫也能舒舒服服地歪着,不必太过拘泥礼数。

苏幼仪看了皇上一眼,笑得甜蜜。

借着册封仪式,苏幼仪向皇上讨了个恩典。

“臣妾想出宫去苏府一趟,求皇上准许。”

第三百三十五章 贵妃仪仗

“苏伯父只有婉妹妹这么一个女儿,族中亲友也不多。虽然皇上开恩追封婉妹妹为嫔并许她家中设灵祭拜,可终归无人能安慰苏伯父丧女之痛。臣妾和婉妹妹姐妹一场,未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只想送她最后一程。”

说罢提裙跪地,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

自皇上认识她起,她一直性子倨傲,从未求过他什么,更没有像今日这样虔诚地跪地行礼。

燕嫔等人见状忙也跪下,“求皇上开恩,答应贵妃的请求吧!”

众嫔妃跪了一地,惠妃和李常在碍于颜面也不好干坐着,只好一道陪跪求情。

皇上一抬手,淑芽早眼疾手快地上前扶起苏幼仪,众嫔妃也由各自的宫女扶了起来。

皇上道:“朕早就知道你会有此请求,所以贵妃仪仗已经备下了,你早去早回吧。”

苏幼仪又惊又喜,“是,臣妾一定尽快回来。”

崭新的贵妃仪仗停在乾清宫外,浩浩荡荡,众嫔妃见了都诧异不已。

宫中除了皇上和皇后的之外,这副仪仗已算头等,就算和皇后的仪杖比起来,也相去不远。

吾仗、立瓜、卧瓜各二,赤、黑素旗各二,赤、黑凤旗各二,金黄、赤、黑三色素扇各二,赤、黑鸾凤扇各二,赤、黑瑞草伞各二,金黄、赤、黑三色花伞各二……

这些都是妃位及以下的仪杖中看不到的。

此外,另有金节、拂、香炉、香盒、盥盘、盂、瓶、椅、方几;后为七凤金黄曲柄盖一,列翟舆一乘,仪舆一乘,翟车一乘。

富丽奢华,金光璀璨。

年岁较长的惠妃忍不住道:“这……这不是皇贵妃的仪杖么?”

高奇寿在一旁为苏幼仪引路,闻言朝惠妃道:“惠妃娘娘有所不知,本朝祖制,贵妃和皇贵妃的仪杖原本就是相同的。”

惠妃一惊,她确实不知道这条规矩,却总觉得眼前奢华的仪杖给了她不祥的预感。

似乎将来苏幼仪还会以更高的身份来使用这副仪杖,那她……

苏幼仪没有多想,一心只想去苏府看望,便朝高奇寿道:“大总管,本宫是要去苏府吊唁,如此奢华富丽,岂不碍眼?”

她堂堂贵妃之尊,自然没人敢说碍眼,可难免叫丧女的苏清看了心寒。

高奇寿看了一眼华丽的仪杖,为难道:“娘娘心善,可这贵妃的仪杖不得减去,否则岂不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么?”

幸好他是在皇上身边伺候了多年的老人,一下子便想到了折衷的办法,“要不这样吧,贵妃娘娘,奴才给您的翟舆上盖一块纯白的绸布,如此苏大人一见,便知道娘娘的心意,娘娘以为如何?”

苏幼仪犹豫片刻,心知这是最好的办法,便点了点头,由淑芽搀扶着上了翟舆。

仪仗尚未出宫门,已有一队小太监飞奔出宫到了苏府,命苏府接驾。

后宫嫔妃素来很少出宫,便是回府省亲也要提前一个月通知预备,各色香烛香火都要布置一新。

苏府之人闻言都十分慌张,府里还在办丧事,这白幔子白布挂了漫天,如何接贵妃凤架呢?

苏清闻言愣了愣,皇上因他丧女特给了他假期让他不必上朝,以至于他对朝中的事情有些迟钝。不过想了想他便明白了,今日是五皇子满月、苏幼仪册封贵妃的日子,也是她刚出月子能走动的第一天

刚能走动,她就急着出宫来苏府,又怎会是为了让人精心迎接伺候她呢?

苏清抬起头来,缓缓道:“你们都别忙了,别的一应不需要动。把庭院打扫干净,把茶水备好便是。”

有自家老爷这么一句话,仆人们总算有了主心骨,忙把那些丧事用物收好整理好庭院,再把最好的茶备好。

苏清亲自到府门外迎接,不多时便听见礼乐声响,应是贵妃仪仗中的礼乐。可靠近了那声音又停了,接着便只能听到脚步由远及近。

当赤色和黑色素旗现出之后,苏府的下人们忙打起精神接驾,对比贵妃仪仗的金光璀璨,再看苏府的门楣,头一次觉得苏府太小了。

再近之后,有人看到那奢华的贵妃翟舆,不禁惊呼,“老爷您看,贵妃的马车上盖着白布!”

苏清自然也看见了,一瞬间老泪纵横。

仪仗停在苏府门外,众人跪地相迎,“恭迎贵妃娘娘。”

苏幼仪出了马车,看到短短一个月,苏清已经瘦得形销骨立,一双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头上也添了白发。

他看起来活活老了十几岁。

“苏伯父,快起来。”

苏幼仪亲自上前搀扶,跪在苏清身旁的下人忙朝后退去,似乎离这位贵妃娘娘近一点都有亵渎她的可能。

有人胆大偷偷从眼角看她一眼,雪肤花貌仪态万端,不愧是贵妃。

苏清泪流满面,“承蒙贵妃娘娘不弃,亲自出宫来府中探视,臣无以报答。婉嫔在后宫时日,亦多得贵妃娘娘照拂,臣感激万分,请贵妃娘娘受臣一拜!”

说罢又要拜下去,多福和多禄早已死死架住他,不让他再下拜。

苏幼仪抬手,“都免礼吧,苏伯父不必多礼了,大家进去说话。”

这位传说中的宠妃、刚刚诞下五皇子的贵妃,毫无贵妃的架子。仪容十分亲和,众人忙拥着他们进去。

苏幼仪一行走,一行看府中的装饰,很快便看到了正堂中摆放的婉嫔灵位。

她鼻子一酸,“苏伯父,婉妹妹去的那日我惊吓早产,未能见她最后一面。今日来除了看望伯父之外,还想在此祭一祭婉妹妹。我想如果她芳魂有知,一定会停留在这里而非宫中的。”

苏清抹了抹眼泪,用力点头。

苏幼仪在灵前祭过之后,便被苏清请到上房说话。

她的座位是经过特意陈设的,苏清考虑她生产不久身子或许还虚弱,命人在上头垫了许多软枕。

上的茶水点心也都是上好的,下人们唯恐招待不周。见贵妃娘娘待自家老爷如此亲热,一口一个伯父,他们更加感动用心。

第三百三十六章 令人惊讶的人物

二人叙起了婉嫔之事。

苏清道:“闻得贵妃因婉嫔之事惊吓早产,臣心中亦万分内疚,连日牵挂。得知五皇子和贵妃母子平安,臣的心才算安稳。”

苏幼仪勉强一笑,“苏伯父,该内疚的是我才对。明明身在宫中,又得协理后宫之权,我本该好好照顾婉妹妹。谁知道连她死了我都没能亲自看一眼,有时候我总在想,会不会她还没有死?会不会这只是一场谋算,等一切结束之后,婉妹妹又会活生生站在我眼前?”

苏清沉默了片刻,“她真的去了。臣……臣看见了她的遗容。”

苏幼仪忽又想起多福说婉嫔七窍流血的话,眼神里充满了哀戚,苏清却笑道:“她的遗容很安详,宫中负责入殓的人手段极其高明,据说口鼻里的鲜血都擦干净了,还化上了和她平日一样的胭脂水粉妆容,看起来明艳照人。”

他苦涩的面容露出笑意,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苏幼仪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沉默了片刻,“苏伯父,你放心。我不会让婉妹妹就这样白白死去的,即便凶手位高权重,我也不能就此放过她。只要我还在世一日,就绝不与她善罢甘休!”

苏清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他忙道:“不可,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强出头!婉嫔是我的女儿,要出头也该由我这个做父亲的来出。她毕竟是皇后,你还要在后宫中生存,绝不要做傻事,我们苏家……可就只有你一个了啊。”

这话让苏幼仪愣了愣。

显然婉嫔之死,让苏清越发将苏幼仪当成了苏家之女,生怕她受一点伤害。

苏清缓缓道:“那一对玉佩,一个在你那里,一个已经随婉嫔入葬了。我不想看到仅存于世的那块玉佩也埋在黄土中,你明白了吗?”

苏幼仪沉默了良久,最后缓缓点头。

外头,下人匆匆进来禀告,“回贵妃娘娘,回老爷,外头来了许多大人吊唁婉嫔娘娘,老爷要见么?”

贵妃仪仗停在苏府大门外,那些大人就像苍蝇嗅到了烂肉,蜂拥而至。

苏清回头朝苏幼仪道:“皇上刚刚追封的时候,这些大人们就来了一波,似乎是以为皇上必定会为婉嫔之死抚恤苏府。结果过了大半个月发现皇上什么都没有做,他们便渐渐都不来了。这会儿想来是听见贵妃凤驾到来,所以又将苏府当成奇货可居,蜂拥而至了。”

苏幼仪淡淡一笑,对官场的世情冷暖并不惊讶。

后宫中的拜高踩低、趋炎附势,和前朝官场并没有什么区别,反而相得益彰。

她道:“我来之前便想到会有这种结果了,只是没想到苏伯父在朝中尽心竭力,竟然也会落得这般对待。当初李阁老添了外孙,听说门庭若市,恭贺的大臣和亲贵多不胜数。相比之下,真叫人不胜唏嘘。”

苏清亦是淡淡一笑,“我如何比李阁老?他是朝中元老,我再受皇上信任,不过是个官场新人罢了。”

苏幼仪起身,双手拢于身前,朝进来禀告的仆人道:“去把大人们都请进来吧。”

仆人傻傻地看了苏清一眼,忙躬身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被以贵妃省亲名义拦在苏府外头的大人们,正在近距离观赏苏幼仪的仪杖,赞叹不已,忽然得到了可以入府的消息。

众人出于情面自然先朝正堂婉嫔的灵位而去,便见堂中华服美人的背影,婷婷袅袅,又端庄华贵。

苏清侧立一旁,而美人接过宫女手中的清香,朝灵位祝颂道:“妹妹年纪轻轻芳魂远去,喊冤而屈,乃吾家之大不幸也。今为姊于灵前奉清香三支,但望吾妹芳魂上飨,护苏家一门荣耀。”

说罢躬身上香,而后亲手将香插进香炉后,侧身走到苏清面前。

苏清一拜还礼,起身道:“幼仪,你一番心意婉嫔若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念不尽的。只是如今你该好生保养,照顾好四皇子和五皇子,才能对得起皇上圣恩啊。”

苏幼仪淡淡一笑,“伯父放心,今日出宫省亲是皇上特意安排的,我又如何驳回皇上的话呢?”

众臣都是官场上的人精,寥寥数语顿时领会了许多信息。

昭贵妃和婉嫔果然姐妹相称!她还直呼苏清伯父!

苏清竟呼昭贵妃闺名,这俨然是一家人的模样!

还有还有

今日昭贵妃出宫省亲,竟然是皇上特意安排的,可见不仅是她对苏家有连宗情分,皇上待婉嫔和苏清更是亲厚啊!

众臣的态度越发恭谨起来,而苏幼仪这才看见众人似的,回头笑道:“诸位大人也是来祭拜妹妹的么?”

她连“婉妹妹”都不说了,直接以“妹妹”相称。

众臣纷纷见礼,“参见贵妃娘娘。”

苏幼仪微微抬袖,“既然诸位大人好意,请吧。”

说罢身子一侧,站在苏清身旁并肩而立,充当了还礼的“家人”身份。

所有大臣在婉嫔灵前祭拜过后走来,苏幼仪和苏清便会一同还礼,这本是祭礼的规矩。可大臣们哪里敢收贵妃之拜?

只好在苏幼仪还礼过后,他们再补上一礼,心中才安。

贵妃省亲的消息越传越开,一上午前来祭拜的朝中显贵竟是络绎不绝,个个来得急急忙忙,唯恐落在人后。

要说如今后宫中谁最尊贵,自然不是被冷落禁足的皇后,而是苏幼仪这个膝下有两个皇子的贵妃,还跟大皇子十分交好。

苏幼仪始终在灵堂中陪着苏清还礼,向朝中所有大臣召示他们的关系,让众人不敢再轻视苏家,婉嫔的丧仪才能风风光光。

而到最后,却来了一位让苏幼仪和苏清都十分惊讶的人物。

先是下人通传,“威远侯前来拜祭!”

里头听见声音,只以为是威远侯府派了人来代祭,不想进来的却是威远侯江肃本人。

苏幼仪惊讶地看着苏清,“伯父和威远侯在朝中也有来往吗?”

苏清更是一脸莫名,“不曾来往,我以为是你和他因大皇子的缘故有所接触。”

第三百三十七章 未来的皇太后

两人都对江肃亲自前来感到十分莫名,以他堂堂国舅的身份,威远侯的爵位,完全没必要像普通大臣一样前来奉承。

说话间江肃已经到了跟前,拱着手上来行礼,“参见贵妃娘娘,苏大人有礼。”

苏幼仪二人也还了礼,苏清拱手道:“小女丧仪,劳侯爷大驾亲临,下官倍感荣幸。”

江肃却一改往日自矜傲慢,笑呵呵的颇为客气,“应该的,应该的。贵妃娘娘今日也在这里,本侯许久没见贵妃娘娘了。上次江贵人的事,还未好好谢过贵妃娘娘。”

江贵人的事?

苏幼仪一想,江贵人被禁足那件事的惩罚是她提出的,区区禁足确实是轻饶了。可按照江贵人一贯的倨傲,大概不会感谢苏幼仪轻饶了她吧?

江肃又何来道谢之说?

她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侧身让开,“既然侯爷今日特意来祭拜妹妹,本宫就先替妹妹谢过侯爷了。”

江肃颔首,上前接了香祭拜,而后才回来同他二人还礼。

三人到偏厅说话。

江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朝苏幼仪笑道:“上次贵妃娘娘相助,本侯还没反应过来,竟然忘了当场向娘娘道谢。幸好事后季阁老提醒了本侯,这才领会娘娘的用心良苦。”

“季阁老?”

苏幼仪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季玉深。季玉深分明才二十多岁,如今入了内阁连江肃都不得不尊称一句阁老。

她哦了一声,“季阁老是如何同侯爷说的?”

江肃笑道:“季大人说,贵妃娘娘提出将江贵人禁足,正是为了江贵人着想。一来可以正肃宫纪,不至于让江贵人落人话柄。二来宫中事多,江贵人禁足三个月,不是正好可以避开多事之秋嘛。”

这个多事之秋用得真妙,如今可不是秋末冬初了么?

苏幼仪无奈笑道:“原本江贵人只是避开本宫怀胎的多事之秋,谁知正好也避开了妹妹被人毒杀的大事。侯爷就是因此,才如此高兴的吧?”

“对啊,否则就像当初白答应毒杀芳妃,不是也嫁祸给我们江贵人了么?”

江肃笑呵呵地说着,忽然意识到苏幼仪的口气不对,忙敛了笑容,“哎呀,本侯今日是来吊唁婉嫔的,实在不该露出笑容。真是对不住,本侯不是那个意思,贵妃,苏大人,你们可别误会……”

“无妨。”

苏清摆了摆手,“同是为父之人,下官理解侯爷的心情。若下官是侯爷,也一定会为自己的女儿侥幸避开波澜而欢喜的。”

江肃闻言这才放心,他今日确实是诚心来吊唁的,当然也是为了和苏幼仪以及苏清交好,要是因为言行不当反而惹来误会就不好了。

苏幼仪也点了点头,“侯爷放心吧,你一片舐犊之情,本宫自然体谅。”

江肃犹豫了片刻,有些试探性地开口,“那将来江贵人在后宫之中,还要多仰仗贵妃娘娘照顾了。毕竟不看江贵人,贵妃娘娘也要看大皇子的面上啊。”

无论怎么说,江肃是大皇子的亲舅舅,江贵人是大皇子的亲表姐,这份血脉相连的关系不会有假。

苏幼仪有些诧异,“侯爷的意思是……让本宫照应江贵人?”

江肃有些紧张,“贵妃娘娘不愿意么?”

苏幼仪笑了笑,“侯爷说笑了,哪里是本宫不愿意,只怕是江贵人不愿意吧?当年本宫还是贵人的时候曾经为了示好,送江贵人一串碧玺。谁知她竟以为本宫羞辱她一气之下要打要砸,一直到现在,她也没对本宫有过好脸色。”

江肃自然知道自家女儿对苏幼仪是什么心态,却假装不知情道:“果有此事?哎呀,这个女儿算是被本侯宠坏了,贵妃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她虽不懂事,贵妃娘娘却从未有意打压她,可见你还是看重大皇子的颜面的,是不是?”

苏幼仪道:“自然。不仅是为大皇子,侯爷乃是先皇后的嫡亲兄弟,堂堂国舅。本宫再如何,也不能不给侯爷您这个面子。”

江肃对此话十分受用,笑着道:“贵妃娘娘这是答应了?那就太好了,如此一来本侯就放心了。”

……

待江肃离开之后,苏幼仪才同苏清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向骄傲的威远侯爷,竟然主动与我交好。难道他忘了上次我被朝中百官弹劾,其中也有他的‘功劳’?”

苏清身在官场,多少明白一些其中利害,便道:“此一时彼一时了。威远侯虽说是国舅,毕竟先皇后已经过世多年,空有国舅虚名,实权却远远不如李阁老。从前威远侯送江贵人入宫是打着让她晋封高位抚养大皇子的主意的,如今眼见江贵人在后宫不得皇上喜爱,你又如此得宠且愿意看顾江贵人和威远侯府,他自然有投桃报李之心。”

苏幼仪这才恍然大悟,“伯父的意思是,威远侯这是归附的意思了?”

苏清点点头,看到她惊讶的面容,不禁道:“难道你还认不清自己在宫中的地位么?皇上只有五个皇子,你是唯一一个有两个皇子的嫔妃,更不必说大皇子和你何等亲近。尤其是皇后……”

提到皇后,苏清面色不太自在,似乎是想到了婉贵人惨死之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皇后犯下这等罪行,如今已经被禁足起来,就算放出来名声威望也大不如前。威远侯如今向你示好,几乎可以等同于向未来的皇太后示好了。”

苏幼仪忙道:“伯父此言严重了,皇上青春正健,我的两个孩儿都小,哪里就提得到皇太后这件事了?”

苏清忽然看向她,一双眍的眼中,闪着坚定光芒,“皇太后还提不上,那……皇后呢?”

苏幼仪回宫之后,萎靡消沉了一个月的苏清,终于打起了精神。

“来人,备汤沐浴。”

他独自在房中泡了一个澡,让人取来他一向爱惜很少穿的青色锦袍,上头有银线绣的祥云纹样。

第三百三十八章 满意的答复

剃须,梳发,整理袍角。

他让自己看起来一丝不苟,而后正了正官帽,看见外头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虽然苏幼仪已经回宫,可涌向苏府祭拜婉贵人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苏清道:“备轿,我从后门离开。”

李府中,季玉深换了一袭素色衣袍,准备出门。

李梓月见状忙上来道:“夫君,都要用晚膳了,你这个时候往哪里去?”

季玉深笑了笑,“我去苏府拜祭婉贵人。”

李梓月哦了一声,似乎不明白季玉深为何要这个时候去苏府拜祭。

季玉深解释道:“这也是岳父的意思。我和苏大人同在皇上面前共事,是皇上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将来苏大人的成就料定不凡,岳父的年纪即将告老,若到那个时候即便我继任首辅也做不到岳父那么能掌控一切。为防万一,如今还是和这些皇上看重的新臣交好为宜。”

李梓月听了这话才笑起来,“说得对,是应该去拜祭。听说今日贵妃娘娘的凤驾也出宫省亲了,朝中大臣都去了苏府,连威远侯都去了,咱们家没人去确实不合适。”

李阁老一把年纪又是首辅之位,自然不能亲自前去,季玉深去了能和苏清交好,日后对他在朝中也有帮助。

季玉深淡淡地点头,“我去了。”

李梓月倚在门边看他的背影许久,直到他走得很远了,静儿才上前低声道:“小姐,用晚膳吧?”

李梓月点点头,怅然若失。

季玉深的马车出了李府,经过苏府的时候却没有进去,而是继续朝城外而去。

到城外那处酒馆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酒馆外头挂了一盏黯淡的红灯,二楼雅间里苏清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季玉深来,苏清忙起身,“你总算来了。”

“苏大人忽然要求见面,委实匆忙,让大人久等了。”

季玉深说着,也不同他客气,先行在桌旁坐了下来。

抬眼只见苏清仍如前时清瘦,不过面容不似先前那么憔悴了。一双眼睛虽然眍,却光彩有神。

再看他身上的青色锦袍,上头绣银色云纹,可谓打扮一新十分郑重,便猜到了苏清的来意。

他抬手端起茶壶,给自己和苏清各倒了一盏茶。

“婉贵人之事,未能亲自到苏府祭拜,心中甚是遗憾。”

苏清摆摆手,“季阁老的心意,下官明白。你我每次会面都在私下,哪有闲暇入府祭拜?今日下官找你,是想说……”

季玉深道:“看来上次我的提议,苏大人决定接受了?难道……是因为昭贵妃省亲的缘故?”

苏清轻轻叹了一口气,朝窗外漆黑一片的郊外夜色望去。

半晌他收回目光,“小女刚刚了的时候,下官心中颓然,哪里能顾得上别的?只是伤心而已。虽知是皇后毒杀,可她毕竟是皇后,下官又有什么办法让她伏法为小女偿命呢?所以季阁老让下官在皇上面前据理力争盐城皇后,此事下官实在犹豫不决。可今日,昭贵妃亲自出宫来了苏府,下官才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皇后若不受到惩罚,下一个被毒杀的,或许就是昭贵妃。”

苏清抬起头来,正色道:“苏清一生孑然,膝下唯有一女。如今她已不在了,但昭贵妃还在。她和小女姐妹相称感情深厚,小女了,说句不恭的话,我便把昭贵妃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为了她,我也必须让皇后受到应受的惩罚!”

“你决定了?”

“决定了,不破南墙不回头。”

季玉深看向苏清,目光幽深,良久点了点头。

……

隔了几日,就在苏幼仪晋封贵妃炙手可热之际,朝中大臣忽然大批连名上书,要求惩治皇后毒杀嫔妃之事。

苏清身为婉嫔之父,自然领头,“皇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后毒杀婉嫔之事罪证确凿,若就此姑息,朝廷法度何在?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年纪轻轻惨遭横祸,然而后宫中还有许多其他妃嫔,若此事姑息,将来后宫中人人都可以下毒,死伤的无非是嫔妃和皇嗣,乃至于威胁到皇上龙体!求皇上依法处置皇后,还小女一个公道,也还后宫一个朗朗乾坤!”

“臣附议!”

司马浒第一个站出来,婉嫔了之后纯贵人伤心欲绝,连书多封家信让司马浒一定要想办法帮苏清为婉嫔讨回公道。

“臣也附议!”

连威远侯江肃都站了出来,身为先皇后一族,江肃一向看不惯王皇后。这次他站出来,更是为了向苏幼仪示好。

季玉深面不改色地站在原位,看到江肃如约站了出来,眼底有自信之色。

他的自信是对的。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越来越多他们事先联络好的大臣站了出来,坚定不移地附议,甚至有些大臣不是他们私下联络过的,只为了讨好苏幼仪和苏清而站出来。

附议之声不绝于耳,最后几乎满朝的大臣都站出来了,其中不乏李阁老一党之人。

皇后母家式微,在朝中根本没有话语权,对此完全无能为力。

皇上看到众臣的反应,苏清字字恳切落在他耳中,这桩悬了一个月的案子,是时候该了解了……

“皇后德行不修,毒害宫嫔,但她毕竟是皇后。”

皇上从座中起身,看到众臣诧异的神情,接着缓缓道:“家丑不可外扬,此事让外界得知,实无益处。不过众爱卿放心,朕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关于“满意的答复”,后宫里都传开了,只有长春宫还不知道。

除了翠摇。

当然,翠摇不会告诉皇后,她假装不知道,然后在皇后憋得快发疯的时候劝慰一句便是。

拿午膳的时候,忽然听见换岗来的侍卫议论什么,翠摇便没有直接拿午膳回去,而是停在门后细听。

两个侍卫口气十分散漫,没有之前的侍卫那么严谨端正,想来这态度变化也和皇上的“满意的答复”有关。

第三百三十九章 小道消息

“皇后娘娘这回是真的没救了,也不知道皇上会把她秘密处死,还是打入冷宫?”

一个侍卫起了话头,接着另一个侍卫道:“活该,下毒杀人,怎么配做**呢?”

先前那个侍卫道:“哎,你说人真的是皇后毒死的吗?会不会弄错了啊?”

另一个侍卫用一种轻松的口气道:“不会的,你没瞧皇后这些日子都没闹过么?这显然是自知理亏,连闹都不闹,可不就是默认了么?”

翠摇在门后听见,微微一笑,“其实是闹过的,不过只有一次,那一次的侍卫也早就被清理干净了。”

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

说罢这句之后,她提着食盒朝殿中走去,脚步轻快。

皇后在殿中倚窗盼望,看见翠摇进来也忍不住看她,看到她手里提着食盒而非别的,又失望地坐了回去。

翠摇看到她的目光,知道她在等的是什么。

她在等一道旨意,一道皇上将她无罪赦免免除禁足的旨意。

可惜一直没等到。

“怎么样?今日有什么新的消息么?”

皇后照例问翠摇,翠摇也照例摇头,“就快了,皇后娘娘耐心着些等吧,千万别闹,皇上会厌恶的。”

皇后失望道:“本宫一直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等皇上,等沉冤昭雪。可是都过了一个月了,还是毫无动静,你叫本宫如何再等下去?”

“娘娘,这次真的快了。”

翠摇笑道:“奴婢有预感,皇上的旨意很快就会到了,是真的。”

“真的吗?”

皇后的精神已经开始恍惚了,对唯一在她身边的翠摇信任备至,在得到翠摇肯定的回答之后,她欢喜得像个孩子一样。

“娘娘,快用膳吧。”

翠摇的笑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狠,“用过这顿膳,兴许皇上的旨意就到了。”

……

“将皇后连夜送进冷宫,对外宣称,就说皇后得了不治之症暴毙。为她举行风光的葬礼,不过空棺不必葬入妃陵了。”

乾清宫中,皇上御笔朱批,给了高奇寿旨意。

这是皇后等了足足一个月的旨意,不过内容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高奇寿双手接过旨意,犹豫道:“皇上,后陵尚未修建,照理说皇后应该葬入妃陵等后陵修建毕再迁入,这……”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停口不言。

皇上淡淡看他一眼,“若是皇后的尸首,葬入妃陵也就罢了。朕不想让她享受皇后的名位,嫔妃的名位总是能给的。可只是一副空棺,又何必占位置?在妃陵外头葬罪妃的地方随意入葬了便是。”

用风光的葬礼将“皇后”葬入罪妃的陵园,皇上此举可真是讽刺。

可细想起来,也有道理。

皇上已经饶了皇后一命将她送去冷宫了,若还给她风光下葬和后陵的待遇,岂不是让朝中苏清一干忠臣寒心?

想来想去,皇上的做法已是最稳妥的。

高奇寿连夜去长春宫宣旨,皇后夜不能寐,安静的夜里听见门外的侍卫口呼大总管之时,欢喜得立刻从床榻上起身。

她甚至忘了披衣,忘了梳洗,就这么着一身寝衣跑出去了。

高奇寿看见院中站的白衣人影吓了一跳,细看才发现原来是皇后,她穿一身白色寝衣,发也不梳面也不施脂粉,看起来枯槁老态。

“是不是皇上让你来解禁本宫的?是不是?”

皇后十分兴奋,翠摇听见声响披衣从后殿过来,看见高奇寿等人便停在廊下,没有靠近。

只见高奇寿看了皇后一眼,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深深的怜悯。

皇后愣了愣,便见高奇寿展开手中明黄卷轴,“皇后接旨。”

皇后一听又笑了,喜滋滋地跪下,“臣妾接旨。”

“皇后王氏行为不端,秉性凶恶,于宫中毒杀婉嫔苏氏,令其惨死,此举令朕不齿。念在多年夫妻份上,免尔死罪,打入冷宫以儆效尤,钦此。”

皇后愣愣地抬起头来,蹙着眉头疑惑地看向高奇寿,似乎听不懂他宣读的旨意是什么意思。

她又傻傻地看向四周,空旷的夜,带刀的侍卫,严肃的面容。

她有些恍惚。

这到底是真实,还是梦?

高奇寿一看她目光,心道不好,“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皇后没有反应。

高奇寿道:“皇后娘娘这是疯了,不知是这一个月囚禁于宫中憋疯了,还是听到打入冷宫的旨意吓疯了。”

小义子跟在他后头,闻言上前一步,“师父,可是皇上交代了今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宫,不要打扰到贵妃娘娘安眠,现下怎么办才好?”

高奇寿淡淡道:“疯了一样可以挪宫,有什么区别?”

说罢一摆手,身后的侍卫一拥而上,将皇后架起来。皇后下意识想惊呼,被一块粗糙的毛巾塞进口中,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之声……

次日一早,皇后暴毙的旨意在后宫中传开。

然而很快就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皇后根本不是暴毙,而是已经被秘密送进冷宫了。事关皇室的尊荣,所以只能对外宣称暴毙。

苏幼仪听见消息,心想这小道消息这么快,可想而知是皇上故意命人放出来的。

毕竟后宫和前朝都不算“外”,皇后到底落得何等下场,本来就是皇上要做了给前朝大臣交代的。

打入冷宫,也算是给婉嫔一个交代,给苏清一个交代了。

苏幼仪松了一口气,端起茶盏,待要饮下时忽然停了动作。

“娘娘,你怎么了?”

淑芽好奇地看她,苏幼仪却蹙起眉头道:“皇后被打入冷宫,那她身边的翠摇呢?”

“翠摇?”

淑芽一愣,不知苏幼仪为何问起翠摇,便转头看向翠微。

翠微忙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自打皇后被禁足之后,奴婢和长春宫没有任何联系!”

自然没有任何联系。

她两面做奸细的事已经被苏幼仪公然告诉了皇后,皇后自然不会再让翠摇和她联系,她和皇后那边的联系也随着皇后被打入冷宫彻底断绝了。

第三百四十章 不见了

苏幼仪道:“去查查翠摇到哪里去了,是跟着皇后去了冷宫,还是被留在长春宫,亦或是分派到了其他地方。翠摇是皇后的心腹,我还有件事想问她。”

淑芽很快便想到了苏幼仪所说的是什么,“娘娘说的是,婉嫔娘娘生前抄写的佛经么?”

苏幼仪点点头,“婉妹妹所有宫人都可以作证,她确实抄写了三十篇经文。可皇后也言之凿凿,说只有五篇。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妥,这件事还要把翠摇找来问问才能安心。”

“是,奴婢这就去查。”

淑芽退了出去,苏幼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忽然看到翠微站在一旁伺候,有些心绪不宁的模样。见苏幼仪看她,便露出有些谄媚拘谨的笑意。

苏幼仪顿时明白了。

翠微能在永寿宫宫女中成为唯一一个和淑芽几乎平起平坐的人,全靠她背叛了皇后转投苏幼仪才能得到。如今皇后被打入冷宫,苏幼仪已经用不着翠微的特殊身份了,翠微开始惶恐自身的处境。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即便是忠心耿耿的忠仆也未必逃脱得了这般下场,何况翠微有自知之明,她不过是个已经无用的弃子罢了。

“翠微,皇后被打入冷宫了,你作何感想?”

苏幼仪含笑开口,翠微立刻警觉起来,“皇后和娘娘您作对,还毒杀了娘娘的姊妹,落得这般下场实属活该。奴婢虽然伺候过皇后娘娘,可并不同情她,这不过是善恶因果,报应不爽。”

这番话答得完全偏向苏幼仪,偏向中带着急切表忠心的意思。

苏幼仪笑了笑,“于你而言,却是如此。可于皇后身边的忠仆而言,比如翠摇之流,那就是本宫害皇后落得如此下场,本宫十恶不赦了。人要断定善恶,更多的看自己站在哪个位置,毕竟这后宫中的争斗,谁又完全是善,谁又完全是恶呢?”

翠微听得出了一头冷汗,苏幼仪这是在暗示她不是忠仆吗?

她毕竟也在宫中待了不少年,情急之下找到了最合适的回答:“不,旁人或许是如此,可娘娘您的确宅心仁厚,御下宽容,奴婢佩服得五体投地。”

“虽如此,本宫也会害怕这后宫的争端。更害怕身边出现小人,就像当年的芳妃一样,怀胎八月将要生产,忽然被身边亲近之人一碗毒药害了性命。”

苏幼仪若有所指,翠微彻底慌了,忙跪下磕头,“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明鉴,奴婢是忠心于你的啊!”

“当年你初到本宫身边的时候,本宫还只是个寻常宫女,那时也未见你如此忠心吧?”

苏幼仪笑了笑,“不过你也不必这么害怕,毕竟你曾为本宫做过事,本宫不会亏待于你。”

翠微听到这里怔怔地抬起头,心知苏幼仪已有处置她的方法了。

苏幼仪道:“你的母亲弱弟都还在京城住着,本宫从来没有薄待他们,还时时让多福他们派人出宫看望。你进宫多年年纪也不小了,本宫就提前让你出宫和家人团聚,如何?”

翠微惊讶地看着苏幼仪,原以为她不会让自己好过,没想到她竟然主动让自己出宫?后宫的宫女,除了无父无母无钱无势的,哪个不愿意早早出宫?

不,一定没那么简单,一定还有别的阴谋。

翠微小心翼翼道:“娘娘就这么让奴婢出宫,没有别的要求么?”

“没有。”

苏幼仪缓缓道:“本宫虽然不想再用你,但你毕竟为本宫效忠过,本宫不是那么阴险刻薄的人,这点你应该很清楚。你的一应衣裳首饰,还有皇后和本宫赏赐给你的东西尽可以带出宫去。本宫还可以许你一个愿望,你回去好好想想,在出宫之前告诉本宫。或是替你家中寻一处宅院,或是谋个营生,或是替你觅一个家境殷实的好夫婿,你尽可以告诉本宫。”

说罢一摆手,让她出去。

翠微傻愣愣地,待要站起来,忽然又端端正正跪好,朝苏幼仪磕了个响头,“奴婢是侍奉二主之人,自知配不上娘娘的信任。娘娘不计前嫌为奴婢多番着想,奴婢感激娘娘大恩大德,来世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娘娘!”

她知道今世的自己已有污点,便是做牛做马苏幼仪也未必肯要,只求来世能报大恩。

苏幼仪闻言,口气缓和了些,朝她点点头,“起来吧,回去好好想想要向本宫求什么愿望,过几日本宫就会让人送你出宫的。”

翠微复又磕了一个响头,这才朝外走去。

她出去的时候,淑芽正好迎面回来,看到翠微两个眼睛红红的,有些好奇。

因身上担着差事,她也没有细问,径直进殿向苏幼仪禀告,“娘娘,奴婢已经打听过了,翠摇不见了!”

“不见了?”

苏幼仪道:“什么叫不见了?”

淑芽道:“皇后被送去冷宫并没有带宫人伺候,奴婢听大总管说,长春宫的宫人全都要发送内务府重新分派,只留下那些洒扫做杂物的宫人。可奴婢去内务府查了,翠摇的名单确实在上头,人却怎么也找不到。”

“会不会还在长春宫?”

苏幼仪眉头微蹙,“她是皇后身边的第一人,或许是舍不得皇后,留在长春宫或者偷偷跟去了冷宫也是有可能的。”

淑芽道:“奴婢也是这样想,所以命人去长春宫和冷宫两处都找了。听见是娘娘要的人,那些宫人哪敢不用心?可就是找不到。”

宫城外,僻静陋巷之中。

一个身着灰衣布衫的女子,头上却戴着价值不菲的玉钗,她怀抱一个硕大的红色包裹鬼鬼祟祟地朝巷中走去,时不时还回头看看。

那张脸赫然是翠摇的脸!

只见她顺着巷子慢慢朝深处走去,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双手,将她拉到了一处空的破旧房舍之中。

庭院里站着几个劲装男子,一看便知武功高强,人数虽不多却气势慑人。

翠摇有些害怕,忽然看到屋子的门打开。

第三百四十一章 金屋藏娇

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俊美男子坐在里头,正慢条斯理地倒茶喝。

翠摇立时欢喜起来,“季大人!”

说罢朝屋里小跑而去。

季玉深转过头来,淡淡一笑,似乎和翠摇是老相识了。

“坐。”

季玉深随手一指,在她面前的茶盏倒了七分满,翠摇一见受宠若惊。

她只是个奴婢,哪里敢承阁老亲自给她倒茶?

翠摇扭捏地端起茶盏,“季大人,实在是吓死奴婢了。皇后娘娘被拖到冷宫之后,奴婢还以为大人忘记奴婢了。”

“怎么会?”

季玉深笑道:“当年在御园中避暑,后宫那么多宫女向本官送花丢手帕,本官也只收了你一个人的。可惜今年皇上没有去御园避暑,否则……你我也不会等到今日再见。”

翠摇娇羞道:“承蒙大人爱护,奴婢才能安稳无恙地逃出宫。只是大人说要将奴婢藏在外头,金屋藏娇,将来势大再另辟府第把奴婢娶进门做贵妾,不知算数不算数?”

“本官说出来的话,自然算数。对了,皇后没有异心那些经文是你做的手脚吧?”

翠摇笑道:“当然没有,她是最信任我的。而且被拖去冷宫之时,奴婢眼瞧着她像是疯了。一个疯了的人,哪里还能想那么精细?若是她怀疑到我,大总管也不会随意把我送去内务府再行分派了。”

“没有就好。”

季玉深嘴角微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翠摇向四周看去,见此处破败,忙担忧道:“大人,你不会就让奴婢住在这样一个小破巷里吧?您先前和奴婢说的,可是金屋藏娇啊……”

“自然不是。”

季玉深的笑意渐渐深邃,变得越发冰寒,“这里自然不是用来金屋藏娇的,而是用来做不忠之奴的埋骨所的。”

翠摇蓦然张大眼睛,抱紧了怀中包裹就想跑,一扭头却见眼前寒光一闪,她脖颈一片凉意。

临死前最后一眼,她看到的是手持寒锋面无表情的劲装男子……

“大人,她的尸首该如何收拾?”

“送去乱葬岗喂狗吧。”

季玉深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随意擦了擦手,而后丢在翠摇的尸身上头。

接着,他漫不经心地从尸首上踩了过去

毫无怜惜之意。

……

“我就要出宫了,这些都是娘娘赏赐我的,留给你们做个纪念吧。”

夜深人静,永寿宫的宫女房里,翠微拿出了几对耳坠和几只手镯、钗环,送给春花和春景等人。

“一人一份,你们自己挑吧。”

翠微从未像今日这样大方,平日她尚且不这样,如今要走了反而大方起来。

春花、春景等人都收了东西,而后问她,“翠微姐姐,你还有两年才到年纪呢,娘娘竟然提前许你出宫,你运气可真好啊。”

“是啊翠微姐姐,我们好羡慕你。”

翠微抿嘴苦笑,“你们继续留在娘娘身边,将来的日子只会比我更好,是我羡慕你们才对。”

春花和春景闻言,一想也是。

如今皇后没了,宫中都在流传最有可能接替皇后之位的就是苏幼仪,她们继续在永寿宫伺候下去,将来借着“皇后娘娘”御前之人的名,还愁没有富贵可享么?

正说着,只见淑芽也进来了,翠微忙上前道:“淑芽,这是给你的。”

她给淑芽挑选的是一支玉钗,一看成色就比送给春花、春景那些人的更好许多。淑芽看了一眼,笑道:“这不是娘娘赏赐给你的么?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不自己留着送我做什么?”

翠微笑道:“大家好歹共事一场,一起伺候了娘娘几年,算是做个纪念。看在我要走的份上,你就收下吧。”

翠微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讨好的意味。

永寿宫里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人,除了苏幼仪便只有淑芽。她料定淑芽未必看得起她,所以连送淑芽东西都要小心翼翼的。

淑芽不是那般小气之人,便收了下来,“我只是担心你破费,你别多心。”

翠微这才露出自然的笑容,只听淑芽道:“你要走了,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一会儿叫人拿来给你。对了,娘娘叫你提的那个愿望,你提了不曾?”

春花和春景听见这话,都竖起耳朵。

翠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提了。我家中只有一个老母,底下还有年纪尚小的幼弟,无论是给我宅院还是营生,我家中也没人能经营管治。所以我求娘娘为我寻一门好亲事,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人品端正家境殷实,能帮扶我的弱弟,照顾我的老母。”

原来如此。

淑芽点点头,“你想的对,你在宫中多年积蓄,加上娘娘从前赏你的,你家现在也不缺银子了。倒是却个实心的人照顾你和你的老母弱弟,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知道什么对自己最有利。我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翠微听了这话,露出淡淡苦笑。

“我或许就是太有主意了,所以有些事反而……倒是像你这样好,一心一意,没有别的主意,娘娘他日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她可以想象,苏幼仪对自己这样的奴婢都能这么好,将来要是淑芽到了年纪放出宫去,做显赫人家的官太太都有可能。

她心里有些羡慕,也有些嫉妒,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淑芽看到她红了眼眶,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在你一家都在京城,将来或许娘娘开恩你还能进宫呢。娘娘在一日,你顶着娘娘的奴婢这个名号,这京城里总没有人敢欺负你就是了。”

翠微抬起头,泪中含笑,用力点头,“嗯。”

翠微离宫,在先前苏幼仪赏给她家人的宅院出嫁。

听说是贵妃身边的宫女要放出去成婚,京城富庶人家都争相来求,很快就挑中了一户殷实人家,号称家财万贯。

苏幼仪让多福带着两个小太监去主理此事,那些京城中无官无爵的百姓,见宫里的公公亲自来处理事宜,个个都唬得把翠微当神仙娘娘一样供着。

第三百四十二章 投桃报李

何况她在宫中多年,十指不沾阳春水,行事做派都是宫里带出来的,旁人自然不肯轻看。

翠微的事办定了之后,苏幼仪大肆赏赐了永寿宫的宫人,连洒扫打杂的下人都没少好处。

淑芽自不必提,春花、春景二人也被提了上来,自此可以在寝殿中贴身伺候,身份俨然跨越了一层台阶。

永寿宫往来之人络绎不绝,皆是来祝贺讨好的。除了燕嫔等人之外,苏幼仪也吩咐了谁都不见。

这冬寒料峭的时节,不见反而能让这些人少费些功夫,回去安生避寒。

消停了半日,春花忽然进来禀告,“娘娘,江贵人在宫门外求见,说有话要同娘娘说。”

“江贵人?”

念及江肃在提请皇上严惩皇后时帮过忙,苏幼仪便道:“把人请进来吧,这样冷的北风,江贵人才刚解了禁足不久,冻坏了不好了。”

春花点点头退了出去,不多时便见江贵人进来。

她穿一身藕粉袍褂披风,站在殿门边上让宫女脱了披风,这才慢腾腾地挪进来,苏幼仪看她浑身上下写着别扭二字。

既这么别扭,不知做什么来?

苏幼仪看她一眼,没有开口,江贵人上来请安,“见过贵妃娘娘。”

等苏幼仪抬了手,她便老老实实地坐到一旁,双手合握住茶盏,让热气传到她的掌心。

“江贵人乃是稀客,想来是有什么要紧的话同本宫说罢?”

苏幼仪直接开门见山,没再给她扭捏的机会,江贵人放了茶盏,“是我父亲……威远侯,说上次被皇上罚禁足之事多亏了贵妃娘娘,让我来向贵妃娘娘道谢。”

道谢?

苏幼仪差点忍俊不禁,真是风水轮流转,江贵人竟然也有同她道谢的一天。

她不禁道:“原来如此。上次在苏府本宫已经见了威远侯,也告诉他这是区区小事不必挂齿,没想到威远侯如此放在心上,还让江贵人特意来道谢。”

江贵人抬眸看她一眼,“我自己想想,那次的事情禁足也是最轻的惩罚了。若是让皇上亲自处罚,为的季阁老,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事。”

苏幼仪这下彻底震惊了。

一向和她作对的江贵人现在不作了?

除了江肃让她来之外,听她话里的意思还有她自己想来?

苏幼仪不禁重新打量眼前的江贵人,按说宫中没有皇后了,以江贵人原来的性子应该耀武扬威、穿红着绿才是,可她今日穿的倒素雅。

这三个月的禁足,似乎又让江贵人成长了许多,让她终于明白自己在宫中是何地位,苏幼仪又是何地位了。

她已经不敢再对苏幼仪不敬了。

苏幼仪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江贵人一向和她作对,现在忽然不作了,她倒有些不习惯。

可她又有些欣慰之意。

江贵人到底还是学聪明了,在她是贵人的时候对她不敬,在她是嫔位妃位的时候对她不敬,如今成了贵妃,终于肯敬了。

“江贵人上次和季阁老之事,也是无心之失,如今时过境迁,就不必再提了。”

苏幼仪也没有半分为难她的意思,直接应下了这话。

她的态度似乎给了江贵人勇气,江贵人饮了一口茶,又道 :“从前多有得罪贵妃的地方,还请贵妃不要见怪。那都是年轻不懂事时胡闹,贵妃娘娘大人大量,想来不会计较吧?”

江贵人试探的目光,看向苏幼仪。

她知道苏幼仪不会计较,正是因为江肃苦口婆心告诉她苏幼仪绝不会计较,她才会来永寿宫。

否则她宁死也不想来丢这个脸。

苏幼仪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你毕竟是大皇子的亲表姐,大家说到底都是自己人,闹得太难看叫大皇子脸面上也过不去。他如今也长大了,总该为他留些颜面,你说是吗?”

江贵人连忙点头,表示同意,“自然,我江家的人自然是为大皇子好的。只是……”

她犹豫片刻,说了一句自知失礼的话,“只是贵妃娘娘膝下有两个皇子,大皇子并非你所出。虽然你待大皇子一片赤诚,但将来难保……”

苏幼仪摆摆手,“大家都年纪轻轻的,别提什么将来,若本宫再听见一次,只当你是诅咒皇上。皇上是先帝朝过来的人,你以为他会不懂‘将来’该如何么?这些事轮不着咱们操心,一切但凭皇上安排。”

江贵人闻言不禁诧异,苏幼仪这话的意思是,她不会用自己的想法去干涉将来储位之事。

这可能吗?

她将信将疑,不过就算她不信任,这个时候也不能和苏幼仪挑明,毕竟除了相信她,他们威远侯府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李府一门出了两个阁老,这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李阁老在外戚中的威名越发盛大,而江肃束手无策,只能选择投向苏幼仪……

她躬身颔首,“贵妃娘娘所言甚是。”

这一拜,有些东西就此奠定了。

苏幼仪缓缓起身,上前拉住她的手,“你毕竟是大皇子的亲表姐,日后若是大皇子愿意,本宫会向皇上求情让你偶尔能去东四所看望他。或者让他去看望你,总不至于叫你们姐弟见不到面。”

这是江贵人翘首以盼之事,她闻言之后大喜过望,忙道:“真的吗?”

“本宫从不虚言。”

江贵人忙欢喜行礼,“多谢贵妃娘娘,多谢贵妃娘娘!”

苏幼仪淡淡一笑,这是她对江肃和江贵人父女投诚的回报,投桃报李,这是她向来的作风。

皇后一去,宫中大局初定。

有心怀不服之人也不敢不服,原先敬畏拥戴苏幼仪的越发拥戴。

皇后打发去了冷宫,朝中大臣人心安稳,皇上反而担心后宫无主不宁,便下旨让众嫔妃维持原本的晨昏定省。

只是地方从长春宫,改成了永寿宫。

“这请晨安都从向皇后请安改成向咱们娘娘请安了,这封后还会晚吗?”

永寿宫茶房的小宫女们忙忙碌碌,因嫔妃们来得多,要准备的茶水也多。她们一边忙碌一边欢喜,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第三百四十三章 是这样么

春景到茶房来监看,听见小宫女们的议论,立刻正色道:“胡闹,这种话也是咱们做奴婢的混说的?要是叫外人听见,不说是你们几个小丫头嘴上没把门,只当是我们娘娘轻狂,这责任你们当得起么?”

几个小宫女拱肩缩背,胆战心惊地站成一排听她训话。

见她们害怕了,春景才放缓了口气,“我知道娘娘晋封贵妃之后,你们心里欢喜,整个永寿宫上下与有荣焉。但是你们一定要记住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纵容自己的嘴,有些事你们心里知道就好,说出来招摇给谁听呢?不说,放在心里面,这才叫大气,你们明白吗?”

小宫女们微微抬起头,看到春景一身得体鲜亮的服制,头上除了宫女的规制内首饰之外,只多戴了一两件苏幼仪赏赐的钗环。

看起来朴素端庄不长扬,可她无论走到别的嫔妃宫中还是内务府,或者御膳房,见着她的人没有一个不恭恭敬敬喊一声春景姑姑的。

她们忽然有些明白了春景话中的含义。

要想像她一样神气,就得听她的管教,不辱没永寿宫的风气,也不辱没贵妃娘娘。

“是,春景姑姑,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春景微微颔首,“好了,一会儿各宫娘娘主子们就来了,你们抓紧准备茶水吧。”

说罢一扭身子,仍是端庄威严地走了出去。

她走之后,有人小声道:“春景姑姑好生气派啊,要是我也能学到她一半的气度那就好了。”

有人低声应道:“还不是跟咱们娘娘学的?只要咱们好生干活,忠心护主,将来不愁不能上去伺候,也能学到娘娘一丝半点的风采……快快快,别说了,快干活!”

……

“给贵妃娘娘请安。”

如同昔日在长春宫一样,众嫔妃在永寿宫的庭中集结,等人齐了便至正殿,向苏幼仪请安。

不同的是,比起当年给皇后请安,这些嫔妃的面容似乎更加恭肃严谨了。

她们丝毫不敢因苏幼仪只是贵妃而非皇后轻视她,因为她们知道,皇后的身份在后宫并不重要,或者说并不是最重要的

真正重要的,是权势。

哪怕苏幼仪不是皇后,皇上照样让她们到永寿宫来请安。哪怕王皇后曾是皇后,如今也不过是在冷宫里疯疯癫癫无人问津……

“诸位初次到永寿宫来请晨安,只怕不习惯吧?”

苏幼仪笑容和煦,询问她们的感受,众人却以为这是一次站队,忙忙表态,“习惯,习惯,宫中没有皇后,来给贵妃娘娘请安是应该的。”

“是啊是啊,永寿宫如此富丽,我们都愿意多来几遭,只怕娘娘厌烦呢。”

众人的反应都在苏幼仪预料之中,苏幼仪着重看向惠妃,“惠妃习惯么?”

惠妃面容有些僵硬,毕竟是宫女出身之人,向来惯于低伏做小,便勉强笑道:“习惯,自然习惯。从前如何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如今也是一样给贵妃娘娘请安,自然习惯。”

苏幼仪笑道:“习惯就好。”

又看向李常在,“李常在习惯么?”

李常在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江贵人,江贵人却没有搭理她,反而得意地瞥她一眼就挪开视线了。

这两人都是朝中重臣家的女儿,势大滔天,也是外戚中最有权势的两支。两人一向被视为相同阵营的,不过如今,江贵人和她彻底分道扬镳了。

李常在尴尬地转过头,看向苏幼仪,“习……习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常在口不对心。

苏幼仪还没说什么,燕嫔一开口便是讥讽,“哟,你们听听,李常在好像回答得很不乐意呢!”

李常在忙道:“我没有不乐意,我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她自然不会乐意,可这份情绪露在外头,便是一个把柄。

李常在自知理亏,索性不再解释,朝苏幼仪福身一礼,“嫔妾失仪了,但并无不敬之意,还请娘娘恕罪。”

苏幼仪淡淡一笑,“无妨。李常在的‘敬意’,本宫一向明白,不消多言。”

此话一出,李常在犹如寒芒在背,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此时此刻,不向苏幼仪表忠心的,大约都要成为后宫众矢之的……

她不甘心地看向许常在,这才是王皇后在的时候唯一一个真正效忠皇后的,为何她没有受到苏幼仪的针对,反而是自己?

许常在见她看向自己,盈盈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李常在心中一惊。

看许常在这个架势,分明是早就投靠苏幼仪了,怪不得她有恃无恐。李常在捏紧了拳头,心中暗恨,难道现在就没有任何方法扳倒苏幼仪了么?

只要有她这个贵妃在,后宫注定没有她李家女子的立足之地,二皇子也注定是别人的二皇子。

燕嫔又阴阳怪气道:“你看许常在做什么?许常在可一直是笑吟吟的,不像李常在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倒像是永寿宫有老虎要吃了你呢!”

“可不是么?”

柳贵人也在旁帮腔,“看来是更愿意去长春宫请安,不愿意来永寿宫吧?贵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苏幼仪闻言仍是一笑,看向李常在,“李常在,是这样的么?”

李常在顿时背脊发寒。

“不,不是这样的!”

李常在硬着头皮道:“嫔妾只是一时失仪,对娘娘绝无不敬之心。皇后娘娘早已……嫔妾怎么会更愿意去长春宫呢?”

众人的目光冷冷看向她。

李常在迫不得已,只好起身跪下认错。

苏幼仪微微抬头,看向朔风呼啸的窗外,一片洁白的雪花投下阴影,是淡淡的灰色。

她目光悠远。

下首,燕嫔使劲给她使眼色,苏幼仪无奈地转过头,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成为贵妃,成为这后宫中位分最高之人,要立威就必须拿一个人开刀,奠定后宫新的格局。

第三百四十四章 身不由己

这个人自然不是与她交好的燕嫔等人,也不是年高的老人惠妃,更不是已经向她投诚的江贵人

所以,只能是李常在。

她淡淡开口,“李常在来向本宫请安,却心怀怨怼,既然如此,本宫日后也不需要你来请安,你走吧。”

说罢端了茶,当真是一副赶人的姿态。

李常在顿时慌了神,“贵妃娘娘恕罪,嫔妾……嫔妾知错了,求娘娘开恩!”

她不能被赶出去,一旦今日从永寿宫被赶出去,明日她便是合宫欺负的对象,那些趋炎附势的宫人再不会有一个敬重她。

就算李阁老和季玉深都在内阁又如何?

后宫是苏幼仪的天下,没人敢违抗她。

李常在连连磕头,“嫔妾知错,求娘娘恕罪,娘娘别赶臣妾出去就是天恩了!”

燕嫔趁势道:“既然如此,贵妃娘娘,不如让李常在到宫门外头去跪着清醒清醒吧,免得她再度失仪,到时候您想维护她也维护不了了。”

李常在闻言一惊,却见苏幼仪点了点头,“就照燕嫔的意思办吧。”

李常在向殿外看了一眼,这会儿雪花落下来了,外头冰天雪地寒冷非常,比当年皇后让婉贵人跪在长春宫外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她不能不跪。

她沉默了一会儿,咬着牙,“是,嫔妾谢贵妃娘娘,谢燕嫔娘娘。”

说罢缓缓起身,自己朝永寿宫外走去。

燕嫔露出得意的神色。

惠妃见状有些看不过眼,便道:“燕嫔妹妹,如今后宫是贵妃当家,你越过贵妃直接罚李常在在雪地里跪着,会不会太逾越了?”

也不知道是嫌燕嫔逾越了苏幼仪,还是逾越了她这个仅次于苏幼仪的妃位。

燕嫔素来口齿伶俐,闻言笑道:“怎么,惠妃姐姐要为李常在打抱不平吗?实话告诉大家,季阁老入了内阁之后,李常在自以为自己得势了,竟然私自跑去见二皇子,这件事我还没同她算账。惠妃姐姐可知道,本宫若把此事告诉皇上,她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李常在去见二皇子,这件事惠妃想也能想出来,便不言语了。

燕嫔冷哼一声,“如今只是让她在雪地里跪着,并没有其他惩罚,已经是便宜她了。”

说罢看向苏幼仪,微微一笑。

苏幼仪亦道:“皇上贤明,后宫亦是个最有法度的所在。有些人以为自己稍有势力便可欺上瞒下任意妄为,那实在是打错主意了。就好比二皇子,他身边那些宫人再不知死活,有些事也不敢瞒着燕嫔姐姐,毕竟她才是二皇子名正言顺的养母。”

众人这才明白,今日李常在为何会成为杀鸡儆猴的鸡。

她自己做了不知死活的事,还妄想能够瞒天过海,实在可笑。

惠妃看了江贵人一眼,心中无比惋惜。

原本好不容易将江贵人和李常在团结在她身边,如今一个投靠了苏幼仪,一个成为众矢之的,她反而孤立无援了。

苏幼仪敢如此直接地对李常在出手,还不是因为江贵人和她所代表的威远侯府已经投诚了么?

外戚权贵的联盟,已经顺利被苏幼仪这个“乡野丫头”瓦解了……

人散了之后,李常在还在永寿宫外头跪着。

苏幼仪见外头的雪也不甚大,地面上还没积雪,便朝淑芽道:“我想去冷宫一趟。”

淑芽大惊失色,“娘娘去冷宫做什么?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皇上向来不许后宫的嫔妃去的……”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话头,也是,现在后宫之中还有什么地方苏幼仪不能去呢?

皇上对后宫的各种条例,在苏幼仪身上都能破例。

苏幼仪看她一眼,“翠摇至今没有找到,我想去找皇后问个清楚。否则心里就像有个疙瘩一样,怎么也解不开。”

又笑道:“心里有个疙瘩,怕是这个年都过不好。”

淑芽朝殿外望了望,果然见宫道远处已经开始挂起红灯,宫中正在为年关做准备,到时候苏幼仪身为后宫掌事之人,又有得忙了。

此刻却是了解心愿的好时机。

她便道:“好,那奴婢这就为娘娘打点去。”

李常在跪在风雪之中,忽见永寿宫中大队人马前呼后拥而出,原来是众人抬着撵轿陪苏幼仪出门。

富丽奢华的撵轿上有明黄华盖,朱红帷幔,人坐在里头一点儿雪也淋不到,一点儿风也吹不着。

撵轿经过李常在身旁,连半点停留都没有,苏幼仪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待离得远了,苏幼仪才同淑芽道:“风雪日子,虽要给她下马威,不过跪半个时辰足以,免得伤及性命。”

淑芽笑了笑,“娘娘放心吧,早就吩咐好了。”

苏幼仪微微合目,“若非燕嫔姐姐极力劝说,今日之事我是不愿意做的。李常在再如何,如今也不敢主动触怒我,我也不愿多生事端。”

“奴婢明白。”

淑芽理解地看她一眼,“燕嫔娘娘自然是最不喜欢李常在的,她自己没有生育,只有二皇子一个养子,怎么好叫李常在一次次勾引去?如今娘娘得势如此,燕嫔娘娘自然要借娘娘的东风打压李常在。”

苏幼仪无奈地笑了笑,“得势如此?照样有身不由己之处……”

路很长,走了许久还没有到冷宫。

不知是雪越来越大,还是走的路越来越僻静,苏幼仪觉得一路行来格外安静、凄清,寒意阵阵。

她留神周遭景物,宫舍破败,甚至有些屋瓦是倒塌的,看起来不但没有住人,连最基本的打扫宫舍的宫人都没有。比之当年废弃的永寿宫,完全不是同一种萧条

当年永寿宫好歹是繁华热闹过的,在她住在摘星阁的时候,每每望去至少还是整洁干净的,宫舍也没有破败多少。

而眼前这些残破宫舍,看起来像是几百年没有人住过了……

“这条路,便是通往冷宫的路。”

多福在前头开路,顺势回头朝苏幼仪禀道:“这里年久失修,人迹罕至,所以看起来有些可怕,娘娘害怕吗?”

第三百四十五章 冷宫景象

苏幼仪摇摇头,“不怕,继续走吧。”

她素来不怕这些,别说只是年久失修的房舍,就算是鬼站在她眼前,她也会冷静地对比双方实力,想着如何打败、抓住对方。

倒是淑芽

她朝身侧的淑芽看了一眼,只见淑芽一直跟在她的撵轿旁,面容沉静端方,没有丝毫恐惧模样。

苏幼仪不禁嘴角微翘,心道她身边这些小宫女小太监,不知何时都已经长成宫中独当一面的人物了,走出去也大大方方,受人敬重。

连当年怕鬼的小丫头淑芽,现在也能面不改色。

走了很久,多福朝抬轿的宫人们一摆手,而后朝前头望了望,看到这宫中最破败的所在,而后回头道:“娘娘,冷宫就在前头。”

苏幼仪也看见了眼前的破败,淡淡点头,“进去吧。”

多福在前,推开门,有数不清的细小灰尘迎面扑来,在洁白的雪光下飞舞。

就像是无数女子积蓄已久的怨气,积聚了太多的痛苦和诅咒,像一个黑暗无底的深渊一样,让人不寒而栗。阳光在这里都是停滞的,破旧的屋檐下滴答着残留的雨水,空气中有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腐臭和潮湿的霉味。

苏幼仪脑中仿佛跃出一个画面,那些曾经容颜如花的女子或哭泣呼喊,或木然蜷缩在地上半睡半醒,或形如疯癫跳跃大笑……

这就是冷宫吧?

然而和她想象中有些不同,这里看起来也没有多少人生活的痕迹,只有庭中两个侍卫坐在廊下喝茶,见到人来立刻起身。

待发现来人众多,为首的女子又十分面善之后,他们才惊讶地行礼,“拜见贵妃娘娘!”

苏幼仪朝廊下望了一眼,想来这里长日寂寂,没有人来,这些侍卫也无用处,所以下雪的日子便烹茶取暖吧?

那两个侍卫见苏幼仪看向他们的茶桌,吓得慌忙跪下。

苏幼仪嘴角微翘,“起来吧,本宫不是来挑你们的毛病的,只是有些私事来问问人。这偌大的冷宫,只有你们俩看守吗?”

她说话的口气柔和,两个侍卫虽然干的是辛苦偏僻的差事,也听闻过贵妃娘娘是最和蔼待人的主子,便大着胆子道:“回娘娘,我二人是……是那位来了之后才调来看守的,这里原本并没有侍卫看守,只有几个做饭的老妈子,也是罪奴出身。”

“那位?”

苏幼仪想了想,便知他们口中的“那位”是谁了。

皇后对外的说法是已死已下葬,实际上却在冷宫,故而侍卫们称呼皇后不是,称呼别的也不是,只好用那位来称呼。

她道:“无人看守,就不怕冷宫的罪妃跑出去么?”

侍卫道:“娘娘放心,跑不出去的。到冷宫来的罪妃基本上不出几日就会疯癫痴傻,让她们跑都不会跑。何况那几个做饭的老妈子都孔武有力,根本不是养尊处优的罪妃们敌得过的。”

“是啊,‘那位’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痴傻了,不过上头担心她从前身份贵重,万一出事了不好,所以还是命我二人来看守。”

苏幼仪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两个侍卫齐齐看向后殿,“都在里头,需要我们领娘娘进去吗?”

苏幼仪朝淑芽使了个眼色,淑芽上前,给了他二人一块银锭子,“这银子赏你们喝茶,我们娘娘好说话,你们就在这里看着便是,别的不需要忙了。”

两个做冷宫这里苦差事的侍卫,打死都没想到他们能收到这么丰厚的赏赐,这一块银锭子足以抵他们小半年的俸禄!

便欢喜不迭,躬身退到一旁,“娘娘请,娘娘请。”

众人簇拥着苏幼仪到后殿,才一进去,一股臭味扑鼻而来。

苏幼仪下意识掩了鼻子,这才发现为什么前头看起来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因为那些罪妃都在后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取暖。

苏幼仪蹙紧眉头, 那些罪妃对她们的到来漠不关心,几乎视若无睹。

照看冷宫的几个老妈子根本无意照顾这些被皇帝所遗弃的女人,只是定期分一些腐坏的食物给她们让她们能继续活下去,或者在她们过分吵闹时挥舞着棍棒和鞭子叱责她们安静下来。而他们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面无表情地将这些因为忍受不了折磨而自杀的女子的尸体拖到城外的乱葬岗焚化。

人人都抱在一起,撕扯分享着单薄破旧的毯子,身上的衣裳单薄得像夏日一样。

而殿中没有一盆炭火,更没有任何其他取暖的物件。

苏幼仪在人群中搜寻,唯一一处有雪光照耀的角落里,两个女子一坐一卧在霉烂潮湿的稻草堆上,那些稻草已经乌黑烂污。

那两个女子衣衫褴褛破旧,蓬头垢面。坐着的那个女子手边有一盘尚未舔净汤汁的鱼骨,苍蝇嗡嗡地飞旋着。她的面前竖了一块破了一角的镜子,她仔细用零星的面粉小心翼翼地敷着脸和脖子,一点也不敢疏忽,仿佛那是上好的胭脂水粉。敷完面粉后双手在稻草中摸索了片刻,如获至宝一样取出了一支用火烧过的细木棒,一端烧成了乌黑的炭,正是她用来描眉的法宝。

苏幼仪越发蹙紧眉头。

只见多福从外头进来,身后带了冷宫的几个老妈子,恭恭敬敬地上来行礼。

“参见贵妃娘娘。”

苏幼仪见她几人手里提着香炉,似乎是知道冷宫气味不好闻,特意拿来熏的。

那香炉是她们自己的,里头的香料大约是多福给的,散出来的香味十分古怪,像是上等的沉香混合着香炉底的残渣,两种味道并在一处不伦不类。

聊胜于无吧。

苏幼仪皱了皱眉头,却听抱团在一起的女人中,有两个笑着大喊,“平身,都平身!本贵妃让你们平身!”

原来那句“参见贵妃娘娘”,被她们当成是在向她们行礼了。

几个老妈子顿时变了脸色,随手拿起放在门后的竹竿,朝她们身上打去,“呸!什么阿物儿,也敢在这里自称贵妃?冲撞了贵妃娘娘,仔细你们的皮!”

第三百四十六章 五篇经文

说罢簌簌地打了下去,将那些抱在一起取暖的女人打散了。

淑芽厉声喝止,“大胆,娘娘在这里,由得你们耍威风么?”

那几个老妈子忙来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只是怕这些罪妃冲撞了娘娘。”

苏幼仪没有心思和她们多话,只道:“这些人都是皇上的嫔妃么?本宫从未见过,难道是在本宫进宫之前送来的?”

一个老妈子道:“贵妃娘娘误会了,这些人不都是皇上的嫔妃,也有先帝的嫔妃,还有太祖的嫔妃。”

说罢指了指方才那个拿面粉扑脸的女子,“娘娘看,这里只有这个是咱们当今皇上的嫔妃,好像进冷宫前是个答应。”

苏幼仪蹙起眉头,“白答应?”

“对对对,就是她!”

苏幼仪诧异非常,重新打量那个女子。

只见她污秽的侧脸,因为沉重雪白的粉妆和格外突出的黑色长眉而显得阴森可怖,瘦得颧骨突出的面容早已变形,看不出任何昔日的痕迹。

昔日的白答应是个苗条秀气的女子,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身上却有一股才气,还有些清高,所以从前燕嫔一直不喜欢她。

到底也是娇娇美人,怎么才一年多的工夫,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最重要的是,她难道不认识苏幼仪了么?

苏幼仪肯定,从头到尾,白答应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似乎从她眼神中看到她和白答应是旧相识,那几个老妈子谨慎了起来,“娘娘认识这位答应么?可惜了,她已经疯了许久。刚疯的时候天天嚷嚷着她要做常在,要做贵人,还说只要打扮得好看了一定有机会做常在。现在倒是不喊了,不过还是喜欢从厨房偷面粉来抹脸。”

苏幼仪仔细一看,她单薄衣袖底下露出来的胳膊,上头还有鞭子新陈交错的痕迹,想来便是时常去偷面粉挨打留下的。

那几个老妈子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担心苏幼仪会为白答应出头为难她们,故而小心翼翼地探查苏幼仪的脸色。

好在,苏幼仪只是看了一会儿,很快挪开了目光。

“刚刚送进来的那位在哪?”

老妈子们很快反应过来,“那位刚送进来,还不敢让她和这些老人们在一处,所以单独住在边上的偏厢里,贵妃娘娘要去看她吗?”

苏幼仪点点头,那几个老妈子还要说什么,淑芽已将她们拦下,转身陪着苏幼仪到偏厢去。

偏厢比前头更加阴暗,却意外地暖和一些。

许是因为屋子小,门又关得密不透风,所以外头的雪气没有完全侵入。

苏幼仪进到屋中,便见角落蜷缩着一个人影,她衣裳单薄,即便在这间稍显暖和的偏厢,还是冻得受不了。

苏幼仪朝淑芽看了一眼,后者拿出早已备好的厚实披风,慢慢上前盖在人身上,雪白的狐皮和阴暗破旧的陈设显得格格不入。

那个被披上披风的人瞬间不抖了,抬起头来,目光痴痴地看向苏幼仪。

好一会儿,就在苏幼仪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却喃喃道:“昭妃,昭妃……”

她还认得自己。

只是她还不知道,苏幼仪已经不再是昭妃,而是昭贵妃了。

苏幼仪道:“皇后,你还认得我?”

皇后拽紧了身上的披风,微微颔首,苏幼仪上前一步,顿了顿,伸手向皇后。

皇后愣了愣,淑芽在旁看得担心不已,唯恐皇后伤及苏幼仪。好在皇后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扶着苏幼仪的手站了起来。

两人在简陋的茶几旁坐下。

苏幼仪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事想问皇后。”

皇后警觉地抬起头,“什么事?”

“翠摇去哪里了?”

“翠摇?”

皇后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似乎忘了翠摇是谁。

就在淑芽想要出言提醒的时候,却见皇后眼中露出怨毒之色,“她是个叛徒!她是个叛徒!一定是她做的手脚,一定是她杀了婉贵人!”

苏幼仪一惊,抓住皇后的手,“你说什么?你说清楚,为什么是翠摇杀了婉妹妹?”

皇后笑着流出眼泪,“你一定以为真的是本宫杀了婉贵人吧,是吗?本宫也以为是你要陷害本宫,故意设下毒计。可仔细想了想,就算你要铲除本宫,也不可能牺牲婉贵人,那可是你最在意的妹妹啊……一直到本宫看见,看见翠摇。”

“看见她什么?”

苏幼仪原本就觉得翠摇的消失不简单,如今一听皇后的话,越发怀疑起来。

皇后失声而笑,“那一夜,高奇寿带人来抓本宫,要把本宫送到冷宫来。本宫确实慌了,确实疯了傻了,可我并没有瞎。我看到翠摇远远地站在廊下,披着衣裳没有过来,嘴角却露出得逞的笑意。而后想到那些禁足长春宫的日子里,她一次次告诉我不要闹,不要为自己争辩,皇上一定会还我公道。还有那日送婉贵人抄写的经文进来,就是她,她的手上确确实实只有五篇经文……”

苏幼仪大惊失色,身子无力地落在椅背上。

“你的意思是,是翠摇出卖了你,故意隐藏了经文真实的数目惹你气恼。而后她再借机毒杀婉妹妹嫁祸于你,这样一来只有你和婉妹妹有过节,自然让人疑心到你身上,是不是?”

苏幼仪说罢,忽然摇头,“不对,这怎么可能?翠摇便是你身边的大宫女,也没有这等神通,瞒着你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杀婉妹妹,这不可能!”

皇后面对她的质疑,并不急着辩解,只淡淡笑道:“你忘了当初芳妃是怎么死的么?”

区区一个白答应就能置芳妃于死地,借着皇后的威名,翠摇的权力可比当年的白答应要大得多。

苏幼仪无法相信这样的消息,沉默了许久,屋子里风雪气越来越重。

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翠摇原本在发还内务府的名单中,可她却从内务府凭空消失了。她有可能逃到哪里,或者有可能与何人勾结,你可知道?”

第三百四十七章 又是翠摇

皇后越发大笑起来。

“事到如今这还重要么?翠摇背叛了我陷害了我,可就算把她抓回来,我一个在青史上已死之人,还能重登皇后之位么?”

她不知从何处,已经知道了外头为她操办丧仪之事。

皇后冷笑地看着她,“何况这件事就算不是你主使的,也和你脱不了干系,直接间接的受益人都是你。我为何要帮你找到翠摇,为何要让你找到杀婉贵人的真凶好让你后世安稳?”

苏幼仪淡淡看她一眼,“就凭你的三皇子还在宫中。”

皇后浑身一颤,似乎听到三皇子三个字,这才清醒过来。

她死死地盯着苏幼仪,忽然意识到什么,笑容苦涩,“我知道,就算我不帮你,你也不会亏待三皇子的。你知道吗?三皇子时常念你的好,说你亲手做的糕点多好吃,说你多有学问,还说他小时候病弱体质能够改善,多亏了你……”

“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么?”

皇后笑了笑,“可我也很高兴,你待他真心诚意,并非为我是皇后的缘故。我只是害怕他过于亲近你而至于忘了我这个母后,所以才会针对你……”

苏幼仪别过脸,“你也不必说这些话来刺激我,我知道,就算你再有把握我会善待三皇子,你也不敢打这个赌。”

“是啊。”

皇后苦笑,她终究不如苏幼仪聪明。

便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若早知道蛛丝马迹,我就不会纵容那个贱婢在我身边那么久,更不会处处听她的话。我只是隐约听说过她有个爱慕的男子,好像是青年才俊,只是不知是侍卫,还是太医,还是朝臣……”

皇后说到此处,笑容越发苦涩,“我还曾想,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一二年就让她出宫,把她许给这位她爱慕的青年才俊。没想到……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苏幼仪心中咯噔一声,“翠摇没有道理陷害你,你毕竟是她的主子,对她一向不薄。除非有更加吸引她的东西促使她背叛了你,这个东西不是钱财,也不是名利,而是男人。”

皇后顿时睁大眼睛,“你是说,是她爱慕的这个男子嗦使她做出这等事的?”

“否则呢?”

苏幼仪冷静道:“只要她继续忠心跟在你身边,钱财赏赐自然不愁,名利地位更是如此,她为何要背叛你?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为了你给不了的东西。”

皇后笑了,笑声慢慢凄厉起来,像是乌鸦啼哭,“她在我身边尽心竭力那么多年,最后为了一个男人背叛我,我诅咒她,我诅咒她永远得不到那个男人的爱,最好被那个男人杀人灭口丢到乱葬岗喂狗,才能消我心头只恨!”

……

离开冷宫的时候,雪下得越发大了。

淑芽看看外头的雪道,朝苏幼仪道:“这雪一下,冷宫里这些罪妃的日子更加难过了,怪不得三代的罪妃才这么几个人,只怕都……”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无非是冻死,饿死,病死罢了。

苏幼仪道:“幸而给皇后留了一件披风,希望不会成为最后众人哄抢的破布。”

难说。

淑芽心中暗暗地想,那披风上洁白的狐狸毛,大概不出几日就要滚成灰的了,毕竟这冷宫里没一处干净地方。

苏幼仪坐上撵轿,众人朝着来时的路回去,只是此刻路面已被白雪覆盖,越发萧条。

撵轿上,苏幼仪一手扶着额头,微微闭目。

今日冷宫的景象对她而言是不小的刺激,皇后的那些话,更让她心中难安。

虽然皇后的结局已成定局,可当初力证皇后毒杀婉贵人的是她,如果最后证明真的不是皇后所为,她这一生怕是都要受良心的谴责。

她思考了良久,朝淑芽道:“让人出宫查访,一定要查出翠摇的踪迹。我就不相信一个大活人,能够就此消失在繁华京城?既然是能进宫的青年才俊,必定就在京城,就算把京城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出翠摇,死活不论!”

淑芽正色地点头,“娘娘放心,一定能找出来的。”

晚间,皇上到永寿宫,问起她白日去冷宫的事情。

苏幼仪还有些没缓过劲,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良久,她才看向皇上,“皇上,当初我在坐月子的时候,皇上严查皇后毒杀婉妹妹一事,可有找到证据?”

皇上顿了顿,“怎么想起问这个?当初一心认为一定是皇后所为的,不正是你么?”

苏幼仪矛盾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有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皇后所为?”

“有。”

苏幼仪睁大了眼睛,“是什么?”

皇上道:“婉贵人被毒杀的时候,地上留下了脚印。虽然后宫中女子多,脚印大小有相似,花纹更有相似。但大小相同、花纹也相同的,并不多。婉贵人的尸身旁留下的脚印,经过反复比对查验,确定是皇后身边的翠摇。”

又是翠摇!

“就算是翠摇毒死的婉妹妹,真的就能确认是皇后所为么?”

皇上眉头微蹙,看着苏幼仪茫然的目光,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道:“皇后和你说了什么?”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皇后说是翠摇背叛了她,当初婉妹妹命人给翠摇的应该是三十篇经文,而翠摇只给了皇后五篇,引得皇后大怒。而后翠摇毒杀了婉妹妹,所有人都会想到是皇后一怒之下杀了婉妹妹,整个计划严密到几乎完美。而皇上所说的证据,偏偏正好也是指向翠摇,而非皇后本人……”

皇上思忖了片刻,道:“听说翠摇失踪了?”

苏幼仪点点头,“我已经命人在城中四处寻找翠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相信不会没有任何痕迹的,翠摇我一定要找到,杀害婉妹妹的真凶我也一定要抓到!”

如果真的不是皇后所为,只是翠摇的背叛,那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

苏幼仪道:“皇上,如果这件事真的和皇后没关系,是不是……”

第三百四十八章 除夕宫宴

“不管到底是不是皇后指使翠摇做的,皇后的身份都不可能再回去了,她的棺椁已经入葬,从此世上已经没有王皇后这个人了。”

皇上知道她想说什么,肯定地否决了她的话。

苏幼仪怅然若失,颓然坐下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一口气堵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皇上的答案,她其实早就明白了。

可挡不住心里那份歉疚。

皇上拍拍她的肩膀,“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以为就算你不认为皇后是凶手,皇后就能逃过此番一劫么?”

苏幼仪诧异道:“皇上这是何意?”

皇上淡淡一笑,“若朕没有猜错,这个背后指使翠摇背叛皇后之人,在朝中权势不低。就算你不怀疑皇后,却改变不了后宫众人的怀疑,前朝大臣联名上奏之事,依然会发生。”

苏幼仪思忖片刻,“前朝大臣联名上奏,乃是苏伯父为首主持的,但他绝不可能为了扳倒皇后伤害他自己的亲生女儿。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躲在背后坐收渔利……皇后倒台,谁会得利呢?”

苏幼仪想不明白。

照理说,皇后倒台之后后宫得利最大的就是她,可她确信自己没有做过伤害婉贵人的事。

那到底是谁呢?

她满眼茫然。

皇上宽慰了她几句,“这件事就先别想了,一切等找到翠摇再说。”

……

很快就到了年下,宫中处处张灯结彩。

皇后的丧仪也因为过年的关系匆匆完毕,并没有耽搁太久。虽然皇上说要办得隆重,可连葬入妃陵的资格都没有,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底下人自然不会尽心。

有那个工夫给死人做面子,不如想想如何办好过年的差事,或许还能多得几两赏钱。

离除夕还有几日,年前的贡品都已经及时送进宫了,各色绫罗绸缎珠宝玉石,钗环首饰金珠银碗,应有尽有。

皇上竟命人挑出一些上好的送到永寿宫,剩下的便让苏幼仪自行分派,美其名曰是皇上懒怠操持。

其实就是给予她更多权力,把她和普通嫔妃的身份渐渐拉开。

苏幼仪倒不觉得这些是大事,如今宫中的情形,也不可能有人为了区区赏赐敢对她有所异议。

众嫔妃按着等级来分赐赏赐之物便是,自然,像燕嫔和纯贵人这些与她关系亲密的,少不得会多得一些东西。

更重要的另一件事,她要同皇上商量后才好决定……

除夕终于到了,皇上从小年封笔之后休息了好几日,除夕这天又开始忙了起来。

他按着平时上朝的时辰起身,先到宝华殿给神佛敬香,又到宫中各处拈香行礼。

天色微微明的时候,敬香完毕,宫中各处鞭炮响声大作。

这些敬香祭祖的事,原本都是皇上要带着皇后一起做的。可惜宫中没有皇后,皇上曾提议让苏幼仪代皇后行事,苏幼仪却表示自己不想遭人非议,索性在宫里睡个大懒觉。

这不,苏幼仪还在绣床上呼呼大睡,被鞭炮的声音吵得火上心来,睡梦中皱起了眉头。

她翻腾了几下,鞭炮的声音久久不停。

而后一双温暖的手掌覆住了她的双耳,耳畔的噪音减小了许多。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见皇上坐在床沿上,身上还穿着正式的朝服没来得及换。

他见她睡梦中皱着眉,便知她是嫌吵,连忙捂住了她的耳朵不放。

见她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皇上冲她一笑。

“皇上……快去脱了这些劳什子吧。”

她脑子还有些迷糊,却还记得皇上是一回屋就要换衣裳的,他最讨厌朝服繁琐沉重。

见她意识渐渐清醒,皇上这才松开了手,到屏风后头换了家常衣裳。

皇上换好了衣裳,这里淑芽等人也伺候苏幼仪洗漱完毕了,正在给她绾发。

苏幼仪只想绾个家常发髻,因为皇上午膳是要宴饮外藩大臣的,比如各国使臣和封疆大吏。

晚膳才是后宫家宴,到了晚上她再更衣梳妆即可。

皇上见状,忙道:“让朕来。”

说着就接过来淑芽手中的牛角梳。

苏幼仪道:“皇上别闹,自来也没听说你会绾发。”

她嘴上说着,作势要抢过木梳来。皇上手一举,她心知是抢不到了。

“那是因为你起身的时候,朕都要赶去上早朝,哪有工夫替你挽发?这几日正好年关休沐,朕有的是时间。”

皇上见她不抢了,把她按到椅子上,对着琉璃镜把她的头发梳顺。

墨发如瀑,光滑如丝。

他将她一把青丝抓在手上,又如流水般从手中泻下。

怪不得她常常不梳繁复发髻,这样的一头秀发,梳起来插一堆的簪子钗环,那才是浪费了。

皇上只把那些头发抓起来,在脑后斜斜地打了一个攥,用一根长长的白玉梅花钗固定了起来。

苏幼仪对镜细看,玉钗斜飞,恰如枝上梅花凌霜傲雪。

她不禁感慨,“皇上竟然有这么一手,今日才叫人知道。”

皇上面带得意,问她晚上宫宴打算穿什么衣裳。

今晚的宫宴只是家宴,除了皇上和后宫嫔妃之外另王爷亲眷外,只有几位皇子和公主参加。众嫔妃不用按品着礼服,所以衣裳可以自行挑选。

淑芽在旁禀道:“惠妃娘娘定了宝石绿,燕嫔娘娘定了葡i萄紫,知道这二样颜色娘娘是不喜欢的。至于其他人还在等着娘娘示下,她们才好挑衣裳呢。”

这次家宴没了皇后,反倒没有人争红了。

苏幼仪道:“我看嘛,我就穿个玄色吧,这颜色也是没人穿的。”

过年她做了好多衣裳,其中一件玄色的大袖宫装,上头绣银丝云纹,看起来华贵又有些男儿俊逸之气,她很是喜欢。

皇上却道:“上次贡品送进宫中,朕特意给你挑选的两匹红的天云锦为何不穿?”

说到那两匹天云锦,苏幼仪就生气。

“皇上还说呢,那天云锦如此珍贵,华美异常,整个布面就像是云朵一样柔软而光泽。我喜欢得什么似的,若是别的颜色我定日日穿着,偏偏两匹都是红的,这叫我如何穿出去?”

第三百四十九章 他是明智的

她甚至心里暗想,这进贡天云锦的番邦小国一定消息闭塞,不知道皇后已经没了,所以送这大红的锦缎来。

要是他们知道送来了宫里也没有人敢穿,不知道会不会捶胸顿足?

皇上故作听不懂的样子,“红的又如何?你不喜欢红色么?”

“有哪个女子不喜欢红色的?”

苏幼仪差点白了他一眼,红色不仅能衬得女子肤白娇艳,还是富贵和地位的象征,更是正室的象征,世间哪个女子不喜欢?

她幼时见到乡中贫穷人家,若有两个铜板的闲钱能去集市扯二尺红头绳给家中小女儿绑在发上,那小姑娘都会高兴得不得了。

女子喜欢红色,这是自小天生的,可是……

“可红色只有皇后能着,送了我我也不能穿。”

苏幼仪说罢,看皇上的目光分明知道她的顾虑是什么,顿时气呼呼地转过脸。

好啊,他这是明知故问,存心来气她的!

皇上见好就收,连忙讨饶,“是朕不好,朕不是故意气你的。那布料可曾做了衣裳了?”

苏幼仪气鼓鼓地不搭理他。

淑芽在旁见状,忙道:“回皇上,那两匹红色的天云锦,其中一匹已经做了衣裳了,娘娘说做了不能穿,放着瞧瞧也好。另一匹娘娘没舍得做,说是留着她用不上,或许以后旁人用得上可以相赠。”

皇上笑道:“你若用不上,还有谁配用?既然衣裳已经做好了,那就穿上吧。朕让你穿的,又有何人敢置喙?”

苏幼仪进宫这么多年还没有穿过正红色,进宫之前就更加没有了,她的家境哪有那闲钱给她买一身正红?

倒是母亲当年嫁给父亲的时候留下一身正红的嫁衣,父亲曾经说过等她出嫁要给她穿上,可是当年逃命匆忙她连那件嫁衣都没机会带走……后来,有个人曾经告诉她,他会把那件正红嫁衣补上给她。

后来他真的中了探花,真的有资格让苏幼仪穿上正红嫁衣的时候……却给别人穿了凤冠霞帔。

苏幼仪回过神来,“虽说是皇上的旨意,可旁人见了说的还不是我僭越?何况有这福气,也没这名分,不如作罢。”

她只是顺口一说,谁料皇上听出了话中深意,笑道:“你迫不及待想做朕的皇后了吗?”

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皇上必定恼火,斥责一顿觊觎后位都算轻的。

可他知道苏幼仪是有口无心,并没有那个意思,竟拿这话来取笑苏幼仪。

苏幼仪面色微红,“算我说错话叫皇上抓住把柄了,好好好,我穿便是了。淑芽,去取那对金莲九珠步摇,那身红裳也唯有这等华丽装饰可配。”

她入宫这么多年,真正华丽的打扮屈指可数,今日除夕,既然皇上想看,她就好好打扮一番好了。

到晚间,众嫔妃、皇子、公主和王爷及各自亲眷,都到了金殿。除了四皇子和五皇子年幼之外,连三皇子也如常到场。

他的神情看起来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没有那么活泼爱笑了,看起来长大了很多。

等候不多时,便听外头宫人一声高唱:“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皇上和苏幼仪携手并肩而来,身后是奶娘们,一个牵着四皇子,一个抱着五皇子,挤挤挨挨一大群人。

殿中诸人忙起身行礼,只见苏幼仪一身红衣夺目,耀眼如火。金莲步摇金珠垂落,衬得她发髻灵动生姿。

一抹红唇似血,将她整张绝色面容点亮。

她,她穿的是正红色!

早就听闻皇上把珍贵非凡的天云锦都赏给了苏幼仪,没想到竟是这般颜色,果真看起来鲜亮柔软,光彩熠熠。

她站在皇上身旁,一身红裳就像是当之无愧的正室一般,将在座众位悉心打扮的嫔妃都衬得晦暗,没有半点光泽……

皇上和她携手而来,自然看到了她的红衣,或许就是皇上鼓励她穿的。

众人越发相信后宫的传言,说苏幼仪成为皇后是指日可待之事,想来这句话很快就要成真了……

“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众人行礼,心思各异,笑意之下藏着各种叫人琢磨不透的心思。

苏幼仪看到了众人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仍是落落大方迎接着,身居其位,她当得起多少荣耀,就受得起多少目光。

她笑得端庄美艳,款款同皇上一同走到上首,在座前并肩落座。

这是从前皇后也很少享受的待遇。

皇上端起酒杯,“丰年有余,除夕佳节,朕在敬诸位这边新年酒之前,要宣布一道旨意。”

众人不禁好奇,便见高奇寿站出来,高声唱道:“皇上有旨,燕嫔贤良淑德,养育二皇子有功,朕心甚慰,着晋封为妃。贵人江氏,克己复礼,柔嘉有助,着封晋为嫔位,钦此。”

燕嫔似乎早就听到了风声,如今一旦确定,欢欢喜喜地起身谢恩。

而江贵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也能晋封。她看向上首的苏幼仪,苏幼仪朝她眨眨眼睛,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

江贵人欢喜之余,感到深深的震惊。

是苏幼仪让她得以晋封的。

苏幼仪说什么,皇上都听,这皇后果然是顺她者昌,逆她者亡,再没有人能撼动她的地位了……

她忽然感到一阵后怕。

要是她没有听自己父亲的话,归顺苏幼仪,是不是真的就再也没有晋封之日了?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李常在,看到李常在桃红色艳丽的衣裳,一张精心装饰的脸却是苍白的,顿时心中释然。

她的父亲不愧是威远侯,他果然是明智的。

这一番恩旨下去,众人多半是欢喜。

而后皇上敬了众人一杯酒作为开场,宫宴就算正式开始了。

众皇子和公主先上来给皇上拜年,小小的四皇子如今也懂事了,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下跪拜礼。

就连还在襁褓中的五皇子,也由奶娘抱着给皇上行礼拜年。

给皇上拜完之后,他们又给苏幼仪拜年,“给昭母妃拜年,新年如意,事事顺心。”

第三百五十章 气氛格外好

“好,我祝你们也事事顺心,学业进步。”

苏幼仪笑吟吟的,命淑芽把自己准备好的红包送给众皇子,皇上调笑道:“贵妃给他们准备了多大的红包?若比朕的还大,岂不是让朕丢脸了?”

众人难得听皇上开玩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惠妃着意看了看众皇子公主拿到的红包,只见大红色的荷包里鼓着不同的形状,有的荷包瘪一些,有的鼓一些。

她顿时心思一动,开口道:“贵妃娘娘给皇子和公主们准备的好像不是普通的压岁钱呢,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们看个新鲜?”

惠妃此言一出,众人也意识到了那些荷包的不同。

这五个皇子一个公主,其中两个是苏幼仪所出,他们两的红包自然与众不同些吧?

几个皇子好像并没有听出大人们的话中有话,只是拿着红包看苏幼仪。

苏幼仪微微笑道:“既然惠妃姐姐想看,你们就打开给她看看吧。”

按着长幼次序,大皇子先打开了荷包,里头竟是一封薄薄的纸。

“怎么是纸啊?”

底下有人议论纷纷,大皇子将卷在一起的纸打开展好,众人这才发现那哪里是纸,分明是一张银票!

大皇子惊讶地张了张嘴,抬头看向上首,“一百两银票!”

五百两!

众人议论纷纷,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普通人家一辈子吃穿住行也花不了五百两,苏幼仪出手可真是阔绰啊!

二皇子捏捏自己的荷包,触感也像是一张银票,便打开一看。

竟然也是一百两的银票!

众人越发哗然。

苏幼仪笑道:“两位皇子年岁大了,虽是天家之子不愁吃穿,可长大了开府建衙要花钱的地方多了。本宫知道皇上赏每人的压岁钱都是一百二十两,所以降低了一等给你们。”

既给得多,又不压过皇上,给了皇上颜面,苏幼仪的心思果然细密。

更难得的是,一向和她关系亲密的大皇子和李氏所出的二皇子,她给的竟是相同的数目,只用一句两位皇子年岁大了就轻飘飘地解释了过去。

不知道该说她是大方,还是对皇子们一视同仁。

接下来便是三皇子了。

刚刚没了生母的三皇子,照理来说苏幼仪应该会多加慰藉,该比二皇子和大皇子的更多吧?

让众人失望的是,三皇子的荷包打开,里头只有一把普通的铜钥匙。

众人不解其意,三皇子却愣了愣,而后大喜,“多谢昭母妃,儿臣很喜欢这份红包!”

一个破铜钥匙,三皇子在高兴什么?

众人不解,可三皇子不愿解释,苏幼仪也没解释,只道:“本宫在宫里藏了一个宝藏,这是宝藏的钥匙,三皇子自己会去打开的。”

三皇子笑眯眯地点头,“嗯!”

大公主也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荷包,只见里头并不是银票,也不是钥匙,而是一对精美绝伦的耳坠子。

这耳坠子以赤金打造,造型却十分纤细小巧,唯有底下坠的两个拇指大的粉珠光辉夺目,一拿出来便让人惊叹不已。

只这两颗少见的粉珠,便不知值多少银子了,只怕比大皇子他们的一百两银子更加贵重!

大公主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对耳坠,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一下子便从苏幼仪的目光中看懂了她的用意。

她知道给大公主多少银钱,大公主自己也用不了。而女儿家这个年纪最喜欢的钗环装饰,与其给银票,不如直接给好看的首饰更加有用。

也亏得惠妃主动提出让众人展示他们的红包,这耳坠子在众人眼前露了面,惠妃总不好意思以后不让大公主戴吧?

一举两得。

“多谢昭母妃,儿臣欢喜得很。”

大公主是真的欢喜,她面上的笑容,惠妃都很少见到。

接着便是四皇子和五皇子,他们的红包由奶娘代为打开,只见里头是几个普通的金银锞子,并不稀罕。

众人不禁大笑。

苏幼仪给别人孩子的东西都那么珍贵,怎么给她自己孩儿的却这么吝啬?

雍亲王起身笑道:“贵妃娘娘,你别欺负我们四皇子和五皇子年纪小,就拿这些东西打发他们。我这个王叔都看不过去了,娘娘就这么欺负自己亲生的皇子么?”

苏幼仪笑了笑,“他们还小,给的东西再贵重也用不了,何必浪费?等他们像大皇子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本宫一定不会少给,王爷做个见证便是。”

雍亲王哈哈大笑,“皇兄听见了没有?臣弟怕忘记,还是皇兄多监督着贵妃娘娘好,别让她欺负了四皇子和五皇子。来,臣弟替几个侄儿侄女们敬皇兄和贵妃娘娘一杯!”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苏幼仪笑得有些狡诈,“不忙,王爷只怕还要再敬我们一杯呢。”

说罢看向高奇寿,高奇寿会意地端起托盘送到雍亲王跟前,上头摆了两个红包。

“这是皇上和贵妃娘娘给小世子的压岁钱,皇上说小世子没了生母,更要加倍疼爱,所以也给了和皇子们一样的一百二十两。贵妃娘娘给的这个也一样是一百两。”

雍亲王这才知道苏幼仪说的是什么意思,果然端起酒杯道:“那臣弟再敬皇兄和贵妃娘娘一杯,替家中小子多谢二位!”

说罢又是豪爽地一饮而尽。

皇上淡淡一笑,“你别借着谢恩的名义,在这里糟蹋朕的好酒。你可知这千金醉一壶多少银子?全都叫你糟蹋了。今夜若是喝醉,朕可没有地方让你挺尸,只好连夜把你抬到宫门外丢着,等你雍亲王府的人来寻。”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今年除夕宫宴气氛格外好。

回到永寿宫,多福在看小太监们围在廊下赶围棋。

赶围棋一种简单的游戏,先掷骰子再走棋。点数掷出大的在棋盘上走一步,先走到底的获胜。

苏幼仪也不拦他们,只要留着人看着灯火就行了,其余的人尽可以玩耍。

她看着一个小太监掷出两个骰子,两个都是六点。

“竟然掷出了双陆,另一个可不必掷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将姑爷请来

苏幼仪又问多福,“你怎么不去玩,就在这看着?”

多福如今是永寿宫管事了,虽然年轻,也要拿着身份。他若是都玩去了,只怕合宫里就没人当差了。

“这宫里上头是灯,下头是火,奴才怕他们不老练,出了事故怎么好?”

多福这话可谓极其懂事了,他也不像其他宫里的管事那样,欺压小太监小宫女。反而是让他们自在地玩,自己来负责看着灯火。

苏幼仪听了感动,她把永寿宫管事的位置给多福,心中也担心过他太年轻压不住。

没想到,多福想的这样成熟。

她笑道:“咱们宫里又不缺人。你去把压岁钱散下去,顺便吩咐他们分成两班。一班玩耍的时候,另一班看守着。隔一个时辰就换过来,这样大家都有得玩。”

淑芽把预备好的荷包用一个匣子捧出来,里头个个绣着红福字的荷包鼓鼓囊囊的,足有数十个之多。

“这些都散给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你和多禄的,还有淑芽、春花和春景她们三个,我另外赏。”

鼓鼓囊囊的荷包里,一个看上去至少有七八个金银锞子。散给小宫女小太监的都这样丰厚了,他们这几个另外赏,还不知道是多丰厚呢。

荷包散了出去,外头的小太监小宫女嘻嘻哈哈,人声鼎沸。

“呀,十个金锞子啊!”

一个小太监摸出一颗来,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多福作势打他脑袋,“怎么不把你的牙磕掉!”

众人得了这般厚赏,高兴得不得了,纷纷进来给苏幼仪谢恩。

苏幼仪见众人这般欢喜,也被感染得喜悦起来,“不必谢恩了,都玩去吧。廊下那一簸箕的铜钱给你们今晚输赢,可别年没过就把压岁钱输出去了。”

等众人散了,苏幼仪又给那亲信的几人一人赐了一锭金元宝。

他们捧着那锭沉甸甸的金元宝,一时都愣住了。

这压岁钱……是不是也太大了?

这锭金元宝,少说也有五两啊!

“主子,这是不是太过丰厚了,奴才们恐怕担当不起……”

多福推辞着,把金元宝放到茶桌上,往后退了一步,“奴才实在不敢要。”

淑芽见屋子里都是苏幼仪信得过的亲信,忍不住劝道:“娘娘待奴才也太好了些……”

苏幼仪知道他们是真心为自己考虑,怕自己破财。

她笑道:“如今推辞已经来不及了,你们的元宝底下,我都刻了你们的名字了。”

众人翻过金元宝一看,果然底下刻着每个人的大名。

难为主子怎样想来,待他们这般用心!

多禄眼眶含泪,连忙在眼角抹了抹,“主子,奴才从前跟在皇上身边的乾清宫,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金元宝……”

原本感人的气氛被多禄这一句话打破了,苏幼仪噗嗤一声,众人都掌不住笑了起来。

多禄一愣,他都哭出来了,众人怎么反而笑了?

苏幼仪笑骂道:“这话说得,叫皇上听见了,还以为怎么苛待了你呢!”

“行了行了,都安安心心收下吧。至多以后我落魄了,你们再拿出来接济我,成了吧?”

自家主子都这样说了,他们哪里还敢推辞?

淑芽等人收到了大红包,个个喜得合不拢嘴,不过淑芽还是很好奇,“娘娘今夜给三皇子的到底是什么钥匙,三皇子怎么那么高兴?”

苏幼仪有心考她,“常说你聪明了,这次就考考你,你猜是什么?”

淑芽一头雾水,抓耳挠腮。

苏幼仪提醒道:“你想一想,现在的三皇子最大的心病是什么,最想要的又是什么?”

淑芽脱口而出,“皇后被打入冷宫,他最想当然是和自己的生母在一起呀。”

她骤然睁大眼睛,“难道那钥匙……是冷宫的钥匙?!”

苏幼仪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冷宫那边我已经吩咐过了,皇后的屋子会单独分开,饮食起居皆特殊照顾着,由我这里拿银子支持。至少不能让三皇子去的时候,看到皇后变成白答应那样。”

淑芽犹豫了片刻,“娘娘当真相信了皇后的话么?若她是骗娘娘的,那翠摇就是她指使的呢?”

苏幼仪摇摇头,“那如何解释翠摇无故消失?我还是更加相信,皇后并没有杀人之心。在找到翠摇之前,暂且先如此吧。你得空就命人去冷宫看一眼,免得那些老奴阳奉阴违苛待皇后,明白了吗?”

淑芽福身,“奴婢明白。”

……

曾经势力最大的两大外戚家族,都成了曾经。

威远侯江肃主动投靠了苏幼仪,只有李府还仗着“一门两阁老”硬撑着,奈何他们家的贤妃已经不在了,如今的李常在比起当年贤妃差之太远。

无论是才能还是手段,更重要的是,她没学到李氏好的东西,只学到了李氏怀疑季玉深的疑心病。

这一点让李梓月十分不爽,也让得了孙儿之后对季玉深越发信任的李阁老不爽。

怀疑季玉深就等于怀疑他的眼光,他怎么能让李常在一个区区小辈怀疑他?

话虽如此,可年下皇上晋封了燕嫔和江贵人,如今一个是燕妃一个是江嫔,李常在却依然在常在之位,这让李阁老大为光火。

不为李常在,而是为他自己。

李常在是他的侄女,皇上不肯晋封李常在便是不肯给他面子,难道是真觉得他快要告老还乡了所有可以不必在意了?

想到这里,李阁老越发坐不住,连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去命人将姑爷请来。”

李阁老一心烦,便让人把季玉深叫来说话。说来也奇怪,他每次和季玉深交谈一番,心里的焦躁就会好许多。

有时候他也在想,有贤婿如此,他就算告老还乡了,李家的势力也不会有丝毫衰减,他完全可以放心。

过不多时,季玉深从外头进来,朝李阁老拱手一礼,“岳父,你找我?”

“玉深,过来坐。”

李阁老招招手,翁婿二人对坐,李阁老先轻叹了一口气,“过了这个年,就没有下一个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多去走动

这话说得隐晦,可季玉深知道他最看重的是什么,一下子便会意了,“今年之内,就算岳父不主动提请,朝中一定也会有大臣提出岳父该告老还乡的事情了。岳父可是有了什么打算么?”

“老夫还能有何打算?”

李阁老如今和他说话,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大家长似的,更多的是商量的口气。雏凤清于老凤声,他清清楚楚看到,季玉深的前途会比他更加光明,将来的荣耀无可限量。

他道:“今日是年初三,离开朝还有好几日。趁着年关这个时候要多跟朝中交好的大臣走动走动,我听说你曾去苏府拜祭过已故的婉嫔?”

“去过一次。”

李阁老点点头,“去过就好,去过就好。自从婉嫔没了以后,皇上对苏清更加器重了,这里头只怕也脱不了昭贵妃的关系。你既然和苏清结交,就和他走近一些。老夫看人的眼光不会错,这个苏清将来多半也能成为一代阁臣。”

季玉深微微抬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应道:“既然岳父这么说,我自当遵从。这个苏清的确是个贤才,可惜是皇上的人,不肯为我们所用。”

李阁老微微叹了一口气,“确实如此。如今时势已和从前不同了,论前朝,皇上重用的新臣占了半壁江山。论后宫,我们也没有一个可以和昭贵妃分庭抗礼的人物,唉。如今老夫的期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但愿老夫退下去之后,你能顺利接替首辅一职,决不能叫姓周的老头夺去!”

周次辅是李阁老心头一根刺,拔不掉也咽不下,尤其在他即将告老还乡的年纪,越发显得碍眼。

“是,岳父放心。”

季玉深应答之后,李阁老忙道:“你快趁着年关多去走动走动,少待在家里,梓月那里我会替你向她解释的。她一介妇人不懂事,就知道缠着你在家里,这怎么行……”

李阁老向来不掩饰他对李梓月的轻视,即便他疼爱这个女儿,可一个不懂政事的女儿对他而言,和废物差不多。

季玉深想到李梓月这些日子趁着他休沐,弄出各种千奇百怪的花样,一会儿叫他一起照顾李千越,一会儿又要他陪自己出去逛街买东西,一会儿又要和他一起去郊游……

有李阁老这话,他倒多了个推辞的理由。

当即便道:“那我这就出门去吧,免得回房看见梓月,她又要抱怨我不上朝还频频出门了。”

李阁老求之不得,“快去快去。”

……

城外那处僻静的小酒馆,这些日子来的人越来越多。

因酒馆外头就是一片暗娼馆子,时常有京中的达官贵人来这里偷腥,故而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馆子。

季玉深每每在此和朝臣谈会,有些时候也会直接去某些大臣的府上,不过两者自然有所不同。

能到这个小酒馆来说话的,都是效忠皇上的人。

至于那些需要走动的李阁老的党羽,直接到府上走动便是,根本不必担心引起李阁老的怀疑。

“周次辅那边我已亲自登门拜会过,不愧是周次辅,朝中最年长的老臣。和他一席话下来,颇有收益。”

季玉深端起茶盏,隐晦地说了这么一句,苏清等人都是聪明人,一下子便明白了。

只有司马浒一脸懵逼,看着苏清,苏清在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司马浒立时瞪起铜铃一样的眼睛,“连周次辅都被季阁老搞定了?”

他看着季玉深,一副看神人的模样。

江肃见他这样哈哈大笑,“你土不土?季阁老是何等本事,你还不知道?那周次辅是个最清正廉明不过的,自然识趣。别说他了,你我能一同坐在这里,不也全靠季阁老的巧舌如簧么?”

江肃也是最近才知道,季玉深根本就是个两面派,一个深深扎根在李阁老阵营里的拥君党。

若非如今威远侯府式微,江肃也不能进入他们的阵营,反而会成为和李阁老一样的斗争对象。

季玉深淡淡道:“大家能一同坐在这里,都是因为有一份不争权夺利的忠君之心,和我没什么关系。侯爷,你说是吗?”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江肃身上,不夸张地说,江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个年轻人深不可测,叫人惊恐也叫人敬佩,江肃只有点头称是的份。

季玉深随后道:“早在夏末,晚在冬初,让李阁老告老还乡的奏折便会齐齐而发。到时候还请诸位鼎力相助,自然,李阁老一党中也有暗中被皇上策反的人物,他们也会一同出力。”

江肃缩了缩脖子。

一个皇上少年老成,到而立之年越发老谋深算就罢了,偏叫他又得了个一样年纪轻轻心思深沉的季玉深,真是如虎添翼。

如此一来,外戚还想做什么乱?

谁还敢做君权旁落的梦?

苏清正色道:“季阁老放心,一切只等时机到来。在这之前,我们必定韬光养晦,尽力铲除李党逞凶斗恶人物,让李阁老爪牙尽失!”

“是啊,那个浙江巡抚,我已经忍他很久了。”

司马浒大大咧咧地一笑,“嘿嘿,铲除了他,李阁老手上的地方大员就不多了,看他还如何欺上瞒下贪污受贿……”

年关刚过,司马浒具表弹劾浙江巡抚吴来新。

因是开朝第一大案,皇上十分重视,让司马浒在早朝上当众宣读弹劾表文。

“臣年前奉命赴浙江勘察海塘工程,弹劾杭嘉湖道王燧和嘉兴知府陈虞盛,借大差为名,贪纵浮冒。当时皇上怀疑与吴来新在任时庇护有关联,命逮王燧严查。同时,河州回民苏四十三作乱,甘肃巡抚勒尔谨讨剿时损兵折将,亦被逮。谁知大学士阿桂奉命入甘肃督剿,因入境后大雨连绵,兵马行动受阻。”

皇上蹙起眉头,“大雨连绵?甘肃连年报旱情,何来大雨连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说的正是这个问题。”

司马浒道:“臣又亲自去了一趟甘肃。”

第三百五十三章 浙江贪污案

“调查百姓所言,才明白原来是吴来新等令监粮改捐银及虚销赈粟不实。根据臣目前的统计,贪污谎报的银粮至少百万,吴来新其行实在令人发指!”

众臣皆惊,百万?

这怎么可能?!

无论是当今朝中,还是先帝朝中,地方大员贪污受贿之事都屡见不鲜。可像是贪污十万以上的,就已经算是大案了。

他吴来新一个人就贪污了百万,这岂能不叫人震惊?

皇上大怒,一巴掌拍在御案上,震得山响,众臣吓得跪地,“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朕如何息怒?”

皇上怒极反笑,“好啊,这就是朕的浙江巡抚,封疆大吏,肱骨之臣!他一个人就贪污了百万,贪污了小半个国库!怪不得国库穷,百姓穷,大臣也穷。原来百姓穷是真的,大臣穷都是装给朕看的!”

皇上雷霆之怒,众臣越发不敢出言。

当是时,唯有季玉深站起来,上前拱手禀道:“皇上息怒,请听臣一言。”

“说。”

皇上的口气强忍怒意。

季玉深道:“吴来新死不足惜,但他所犯的滔天罪行,绝不是一个区区浙江巡抚的位置就能做到的。眼下除了治罪吴来新外,更重要的是挖出他身后的指使之人,绝不能让他就此逃脱,让他身后之人逍遥法外!”

此言一出,朝中李阁老一党几乎齐齐变色。

李阁老年事已高,顿时面无血色,惊恐地看向季玉深,唯恐季玉深将自己供出来。

那吴来新正是他麾下之人,吴来新所贪污的银两,有一大部分都涌进了李阁老的口袋,还有李阁老党羽中的重臣……

季玉深明明知道,为何忽然如此向皇上进言?

李阁老胆战心惊。

皇上闻言沉静了片刻,“吴来新背后指使之人,难道季卿已有线索?”

季玉深笑了笑,“这点,恐怕还是司马大人来说更加详细。”

司马浒禀道:“皇上,季阁老的猜测不错,吴来新背后确实有指使之人,还是朝中大员。此人与吴来新暗中勾结已久,多次与吴来新贪污分利,并借朝廷大员的身份为吴来新在朝中遮掩罪行,使得吴来新的问题一直未能上达天听。皇上,这个人就是”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李阁老额头上硕大的一滴汗落下,啪嗒一声,落在金殿的地砖上碎成几瓣。

司马浒转过身来,义正言辞地指向李阁老的方向,“这个人就是吏部尚书,李绅!”

他手指的方向,最后落在李阁老身后。

噗通。

李阁老只觉身后似有大山倾倒,李绅浑身抖如筛糠,跪在地上低头不敢言语。

李阁老自己反倒松了一口气,长长地呼吸。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这李绅乃是李阁老的族亲,算起来还是远房侄子,借着李阁老的东风坐这吏部尚书的位置多年,从来没有自己经历过风雨。

故而一见司马浒所言句句属实,想来早已调查充分,便吓得跪地不打自招了。

李阁老回过身后,微微转头看了跪在身后的李绅一眼,眉头紧蹙。

他这个样子,叫自己如何给他撇清?

皇上冷笑一声,“好,好个吏部尚书。朝中二品大员,六部中考察官吏的要职,竟然由你这样的人担任。怪不得朕登基不过几年,抓出来的贪官污吏就那么多,原来源头已经烂至如此了。”

“皇上饶命!臣再也不敢了,臣再也不敢了!”

蠢货。

李阁老心中暗骂,司马浒却满意地点点头,心道这个李绅是个草包,倒省了他许多口舌在金殿上一一拿出证据与之对峙。

皇上却看向李阁老,“朕若没记错的话,这个李绅乃是李阁老的族亲侄儿,李阁老,此事你有何话可说?”

李阁老看了李绅一眼,后者畏畏缩缩地低下头。

看他这副脓包软蛋的模样,便知他没有胆子供出自己,事到如此他自然能够保全自身,至于能不能保全李绅……难说。

李阁老镇定地走出来,“回皇上,老臣有管教不严之罪。虽然老臣对他所行悖逆之举完全不知情,可他毕竟姓李,条条藤蔓数下来也和老臣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这件事老臣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老臣一定会将其逐出李氏族谱,绝不让他这样的人再玷污李家门风。”

李绅惊恐地抬头望向李阁老,下意识伸手去抓他的袍角,却被李阁老眼疾手快地甩开了。

皇上轻哼一声,李阁老说自己不能置身事外,可话中字字句句都在撇清他和李绅的关系,说他全然不知情。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绅乃是李阁老的心腹,他做的事李阁老怎么可能全然不知呢?

更有甚者,那百万贪污银两有没有分到李府去,还很难说。

皇上道:“既然李阁老如此说,朕自然信得过你。只是如此贪官污吏未免污了李家的门风,交由大理寺好好审理,还有谁和李绅勾结行事,一定要查清楚。”

皇上轻飘飘地放过了李阁老这条线索,看起来只想死咬住李绅不放。

又对司马浒道:“此案由司马卿千里迢迢远赴浙江、甘肃查访,同样由你主审此案,大理寺全力配合。一定要好好查出李绅和吴来新的罪行,再将其家抄没,贪污而来的民脂民膏充入国库,以儆效尤。”

司马浒与大理寺卿异口同声,“臣遵旨。”

李绅被当场脱了官帽,送去大理寺监禁。

被拖走的时候还在喊李阁老救命,可李阁老从头到尾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为他说,只是表象出一副对这个后辈十分失望的模样。

可亲近之人都看得出来,李阁老脸色发白,一直到踏出金殿才好了一些。

踏出金殿后李阁老便一言不发,季玉深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同样没有说话。一直到进了李府上房,李阁老神色复杂地转头看向季玉深。

李梓月见今日他二人上朝回来得晚,便在上房廊下等候,听见仆人说他们回来了,高高兴兴地抱着李千越进去,便看到了李阁老这个眼神。

第三百五十四章 他已经老了

李梓月的欢喜顿时僵在嘴角,“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李阁老这才看见李梓月和她怀中的李千越,表情变了变,稍微柔和了一些,想要对自己的小孙孙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只得摆摆手,“你先退下,为父和玉深有话要说。”

李梓月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不肯退下。

从前李阁老在朝中无论遇到什么难题,回家看到襁褓中的李千越都会欢喜起来,可今日连李千越都不能让他欢喜了。

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梓月忙道:“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退下,我虽然不懂政事,可让我知道一些事也没有问题,我又不会告诉别人。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为何要瞒着我呢?”

李阁老气得双手负在身后,看了季玉深一眼。

季玉深识趣地同李梓月道:“梓月,你带着千越先回去吧,我和岳父有话要说。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回去陪你用晚膳,误不了的。”

李梓月表情复杂地看着季玉深,有些委屈地咬住下唇,“真的吗?”

“嗯。”

季玉深淡淡点头,李梓月这才不情不愿地抱着孩子往外走,一步三回头。

好不容易等她走了,李阁老古怪道:“老夫的女儿,如今年岁大了,也不听老夫的话了。倒是对你这个夫君千依百顺,什么都听从。”

这话分明有些猜疑的味道。

季玉深笑了笑,“都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虽然小婿是入赘到李家,梓月不算出嫁,可这份小女儿情肠都是一样的。等千越再大一些,只怕她也不会听我的,而是一心一意都在儿子身上了。岳父,你说是吗?”

李阁老听了这话,神情缓和了一些,这才慢慢坐下。

“今日在大殿上,你为何主动提出吴来新幕后主使的话?难道你不知道吴来新的真正幕后主使是谁?你想把谁供出来?”

“原来岳父是担心这个。”

季玉深抬起头来,不急不躁,“我自然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必须把李绅推出去,做那个真正幕后主使的替罪羊。岳父,您还不明白么?”

李阁老面色一变,没有开口。

季玉深继续道:“今日在殿上,自司马浒提及吴来新之事起,我就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和举动。司马浒显然做足了准备,对吴来新贪污一案查得万分仔细,对于幕后主使也很清楚。岳父难道忘了,当时在殿上我只是提了一句,抛砖引玉,司马浒就很快把李绅供出来了。李绅到吴来新之间还有无数个联络人,如果司马浒查到的只是李绅手下的一个侍郎,那我也会尽力保住李绅,可惜……”

可惜,司马浒已经将李绅这个朝廷二品大员的罪状,查得清清楚楚了。

但凡有一点迟疑,以司马浒从四品的官职,他不敢这样贸然提出李绅的名字。

李阁老的面色又缓和了许多,“你说的对。司马浒已经查到足够高的位置了,就算你不提他也会说出来。只是李绅乃是老夫的左膀右臂,更是一姓族人,如此一来,你叫老夫如何和族人交代,和祖宗交代?”

季玉深淡淡一笑。

这个问题李阁老似乎不应该来问他,方才在殿上说要将李绅的名字除出族谱的人,可不是他。

李阁老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讪讪地端起茶盏。

季玉深道:“李绅的问题,司马浒查得清清楚楚,岳父就算想保他也不能出手。只有李绅败得彻底,皇上才不会疑心到岳父身上,岳父也就越发安全。”

李阁老点点头,季玉深的话给了他心里宽慰的借口,为了保全李氏宗族的荣耀,李绅必须得死。

季玉深又道:“何况今日在殿上,我提出那些话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取信皇上,取信司马浒等一众新臣。既然司马浒早就查到了更高之处,我便顺水推舟,做出一番一心一意为皇上尽忠,绝不沦于结党营私之中,岂不更加让皇上欣慰、让司马浒等人敬重么?岳父一直让我和这些新臣交好,我时刻放在心里。”

李阁老赞赏地点点头,“你说的对,是老夫老糊涂了,竟把这茬忘了。你做得对,做得对……”

他想起自己方才对季玉深的态度,之前已故李氏和宫里的李常在接连怀疑季玉深,加上这次他对季玉深的脸色也不好,李阁老有些担心引起季玉深的怨恨。

毕竟他如今也是堂堂内阁阁臣了,可不再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书生,寄居李府。

他便好言安慰道:“方才你说什么?什么入赘不入赘的,只因你家乡遥远,在京城无依无靠,正好李府地方大,所以你和梓月成婚后就住在李府。没有入赘这话,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说得这样无情?”

季玉深知道他在讨好自己,并没有露出半点骄傲之色。

他只是心中清醒地提醒自己,李阁老惯会说这些糊弄外人的话,听起来道貌岸然,其实心里藏奸不肯表明。

若他真不当季玉深是入赘的女婿,又怎么会在季玉深已是朝中三品要员、皇上面前红人之时,还让他和李梓月的孩子跟李家姓呢?

又怎么会在皇上另外赏赐了他府邸之后,坚决不允许季玉深和李梓月搬出去独住,连添置器物都不许他去呢?

无非是怕他添置了器物之后,有朝一日便会带着妻儿离开李府。

满嘴荒唐虚伪,令人不齿。

李阁老又说了许多自以为用心良苦的安慰之语,季玉深只是沉默地听着,直到天色将晚,他才拱手打断道:“岳父的话我已经明白了,若没有别的事,我想先回院中陪梓月和千越用晚膳。”

李阁老这才想起季玉深还答应了李梓月回去用晚膳,只怕再晚一点,李梓月就会亲自到上房来催促了。

他忙道:“快去吧,快去吧。”

季玉深拱手一礼,回身朝外走去,天青色的背影融在微沉的夜色中,看起来仍是一片冬寒之意。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三皇子的阴影

“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啊……”

李阁老喃喃自语,忽然打了个哆嗦,他心中一惊。

屋里烧着那么多炭火,他竟然还觉得冷,不知道是心冷,还是年纪大了身子不中用了。

这种年事已高的无用想法,让他惊恐不已。

他朝外头喊道:“快,再烧几盆炭火,烧得热热的!”

门外的仆人连忙吩咐下去,底下人匆匆忙忙地送炭火进去,朝着外头走去的季玉深也看见了这一幕,嘴角微微翘起。

他难道今日才发现,他已经老了么?

“夫君,你回来了?”

还没到院门口,便见李梓月匆匆迎上来,一脸担心的模样。

她的目光在季玉深身上上下扫视,见他面色如常,身上也没有什么破损伤口,这才放心下来。

“父亲为难你了吗?”

季玉深摇头,“没有,只是今日朝中发生了一些事情,岳父同我商量罢了。”

“什么事情?”

李梓月下意识脱口而出,还不等季玉深回答,她又飞快摇头,“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我们先吃饭,先吃饭!”

春日暖阳,宫中的气氛也鲜明活泼起来。

苏幼仪本是个不拘束的性子,因怀五皇子元宸拘束了大半年,如今终于可以放开了玩了。

择了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她和东四所几位皇子们约了斗风筝。

又长了一岁,几个皇子都高了许多,也壮了许多,连大公主都越发亭亭玉立,成了个半大的少女。

一听说苏幼仪有意斗风筝,大家都欢喜不迭,想起那年苏幼仪刚教他们斗风筝时的场景,那时他们还只是小豆丁一样大。

“昭母妃,把四弟也带上吧,我们看着四弟!”

大公主兴致勃勃地提着风筝来,劝说苏幼仪把四皇子也带去玩,四皇子都两岁多了,也能跑能跳能说话了。大家去斗风筝,独他被拘束在永寿宫里实在说不过去。

以如今苏幼仪的身份,大公主可以毫无顾忌地喊她“昭母妃”,不必担心惠妃敢反对。

苏幼仪见她耳朵上戴着一对耳坠子,样式精致,却不是自己过年送她的那对,不禁问道:“大公主,你不喜欢我过年的时候送你的耳坠子吗?”

大公主一顿,摸了摸耳朵上的坠子,笑道:“不是,是昭母妃送的耳坠子太过贵重了,我担心去放风筝的时候戴着弄丢了怎么办?还是等昭母妃举办春日宫宴的时候我再戴上,还要穿我的新春裳呢!”

苏幼仪闻言一笑,大公主对她送的礼物如此珍视,她这个送礼之人自然也觉得受到了尊重。

“好啊,改日我就想想春宴在哪里办,提前通知你,让你可以好好想想怎么搭配衣裳首饰。”

说罢扭头朝奶娘道:“把四皇子带过来吧,把五皇子也抱上。春日天气晴好,也要让五皇子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看看哥哥姐姐们。”

“是。”

奶娘笑着躬身退下,不多时便把两个孩子送来了。

大皇子的声音在永寿宫外响亮起来,“二弟三弟,快些!”

苏幼仪一听便笑了,大皇子的声音比起小时候变得沙哑沉重了些,可苏幼仪照样一听便知是他。

不多时果然见三个皇子齐刷刷地进来,上前行礼问安,苏幼仪道:“你们来得这样早,我正让人给你们挑风筝呢。”

大皇子道:“不必挑,我们都已备下了,昭母妃只挑自己喜欢的就好了。”

苏幼仪想想也是,论这种孩子的玩意儿,东四所存的肯定比永寿宫多。

便起身道:“那就走吧,咱们到御花园开阔处去放。大皇子,二皇子,你们带着四弟和五弟先过去好不好?我有话同三皇子说。”

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朝三皇子看去,很快便点点头,两个人拉着四皇子的人,一人一边,朝外头走去。

奶娘抱着五皇子跟在他们身后,见他们走远,苏幼仪这才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却道:“昭母妃,你觉不觉得二皇兄最近变了不少?”

苏幼仪一愣,明明是她有问题要问三皇子,三皇子反倒主动来问她问题了。

她哑然失笑,想了想,“是啊,二皇子现在乖巧了很多,听薛太傅说,在学堂也勤奋了许多。只是不知怎么的,学习的天赋不如小时候高了,唉。”

三皇子认真道:“只要肯平心静气地,不再捣蛋欺负人就好了。我看二皇兄许是明白,如今后宫的情况不同了,他也没有任性的余地了,这样也好。”

苏幼仪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小小年纪倒很灵透,有空关心别人,倒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我正要问你,你近日可曾去看望皇后娘娘了?”

三皇子点点头,“去过了,母后……母后很好。虽然不如从前在长春宫锦衣玉食,金奴银婢,可是……比起那些其他罪妃,她已经很好了。”

三皇子还见了其他的罪妃。

苏幼仪听到这里,顿时想起白答应那些古怪的举动,心中有些不适。想到三皇子小小年纪就要看到这样的景象,不免担心他心中留下阴影。

可她把冷宫的钥匙交给三皇子,让三皇子得以能够去看望皇后,他自然也会看到那些罪妃,这是无可避免的。

想到此处,苏幼仪不禁叹了一口气。

三皇子郑重地朝她拱手一拜,苏幼仪忙扶起他,“你这是做什么?”

“儿臣要多谢昭母妃,能让儿臣时常去探望母后,还对母后处处照顾。母后害死了婉嫔娘娘,那是昭母妃最疼爱的妹妹。昭母妃以德报怨,儿臣感激不尽。”

苏幼仪从未听三皇子说过这样正经的一番话,忙将他扶起,“不必如此。我……我同样身为人母,怎么忍心让你见不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何况……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婉妹妹不是皇后害死的?”

三皇子惊讶地抬起头,“昭母妃这是什么意思?”

苏幼仪顿了顿,“你母后被押入冷宫之后,我便发现翠摇不见了。她是你母后的心腹,我想从她那里得知婉妹妹死前的情况。发现她不见后,我去找了皇后,皇后却说是翠摇背叛了她,杀婉妹妹的是翠摇而非她。”

第三百五十六章 四皇子像谁

三皇子震惊地退后一步,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苏幼仪心中自有愧悔,对三皇子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叫他如何接受自己的母亲可能是含冤被关在冷宫的事实?

好一会儿,三皇子才道:“昭母妃,你说母后说的是事实吗?她真的没有杀害婉嫔娘娘吗?”

苏幼仪摇摇头,“我不知道。在找到翠摇之前,任何说辞都只是可能。所以我一直命人在京城各处寻找翠摇,从年前找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正准备扩大搜索范围,向京城以外去找。”

三皇子沉默了起来。

苏幼仪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道:“如果最后证实是翠摇所为,和皇后娘娘无关,我一定会想办法帮皇后娘娘,弥补我的过失的。只是……她的空棺已经入葬,皇上不能再恢复她皇后的位分了。”

三皇子骤然抬起头来,看着苏幼仪。

苏幼仪想过许多三皇子可能做出的回答,唯独没想到……

“昭母妃,你别难过。就算婉嫔娘娘不是母后害死的,也不是你的过失。调查此案的是父皇,裁决此案的也是父皇,还有前朝大臣们的鼓动促使……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三皇子抬起小脸,笑了笑,“如今母后虽在冷宫,能住在干净的屋子,吃饱穿暖,我已经很开心了。昭母妃,你知道吗?母后去了冷宫之后,反而比从前更疼爱我了。她再也不会逼我不许和大皇兄玩,反而说要我尊敬你,也尊敬皇兄们。”

苏幼仪愣了愣,忍不住嘴角微翘。

“皇后娘娘是这样说的?”

“是啊,母后其实也是分得清善恶的。”

三皇子笑着拉她的手,“咱们快走罢,大皇兄他们一定等急了,说不定已经斗起来了,那大妹妹一个人势必要吃亏,我要去帮她!”

他和大公主年岁相当,两个孩子倒玩得格外好,往往在活动中总是他们两结伴来应对大皇子和二皇子。

苏幼仪被他拉着朝外走,淑芽等人见状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跟在后头。

到了御花园中,便见一处开阔的蔷薇地里,大皇子和二皇子果然已经放起了风筝。大公主似乎自知不敌,所以只是手里捧着一个美人风筝,笑嘻嘻地仰着头看他们俩的风筝,时不时喝彩一句。

“大皇兄,快往右一些啊!”

“二皇兄,快跑快跑!大皇兄要追上了!”

苏幼仪和三皇子站在边上看热闹,打算等大皇子和二皇子这一轮斗完再加入,大公主见他们来了,忙凑上去站在苏幼仪身旁。

大皇子眼尖,见到苏幼仪来了扭头朝她一笑,不想这一笑就对二皇子露出了破绽,二皇子连忙驱使自己的风筝压过去,“大螃蟹”很快和“大老虎”扭打在了一起。

大皇子大惊失色,连忙扯线控制自己的“大老虎”,可惜被二皇子占了先机,几个回合下来还是“大老虎”被压倒了。

“大螃蟹”在空中骄傲地挥舞钳子,被剪断的“大老虎”则晃晃悠悠地飞到了天上,很快消失在了云层中。

大皇子手搭凉棚,哇了一声,“飞得看不见了。”

众人也都看向“大老虎”消失的风向,二皇子收了线上前道:“大皇兄,不好意思,那个大老虎是你最喜欢的风筝,没想到……”

从前斗风筝,被斗败断了线的风筝往往会掉下来落到地上,没想到这个大老虎反而飞走了。

二皇子不免有些尴尬。

大皇子毫不在意道:“风筝飞走了是好事,民间习俗说风筝飞走能把人的厄运和病痛都带走,你前些日子不是着了风寒么?如今这风筝把你的病根子也带走了,明儿一定全好起来。”

二皇子默默地低下头,他的风寒其实早就好了……

苏幼仪上前笑道:“好了,你们斗过一轮了,这会儿让三皇子和大公主来试试,四皇子太小,还是……”

她原本想说四皇子太小,还是不要和大孩子们一起斗了,可转头看到四皇子委屈巴巴的小脸,又改了话头,“四皇子太小,我来帮你,咱们三只风筝混斗,怎么样?”

“好啊好啊!”

大公主第一个赞同,她斗风筝上或许比不过几个皇兄,难道还比不过小小的四皇子不成?

三皇子却扁了嘴,“大妹妹,你可千万别高兴得太早,有昭母妃帮忙,四弟的实力可不能小觑!”

大皇子和二皇子在旁看热闹,都笑起来,“是啊,三弟说的对。”

四皇子似乎也知道自己得了便宜,便笑着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摇头晃脑的小模样格外天真可爱。

苏幼仪看着四皇子,忽然道:“看到四皇子这个样子,我总是想容易想到小时候的……”

她说到这里,笑而不语。

众人都听见了这话,一时好奇,“像小时候的谁?”

每个人眼睛都亮亮的,似乎都希望苏幼仪说像他们。

大皇子先道:“昭母妃进宫的时候我已经大了,大约不是像我罢?”

苏幼仪摇摇头,“不是。四皇子没有你小时候调皮,你还记得么?有一次你差点用箭射中了我,幸好皇上当时在身旁,将我推到一旁。”

大皇子闻言有些不好意思。

三皇子兴奋道:“那是像我吗?”

苏幼仪仍旧摇头。

三皇子小的时候病弱又虚胖,和四皇子并不相像。

见苏幼仪否定,他们都看向二皇子,这才明白苏幼仪说四皇子像二皇子。

二皇子也有些诧异,不知道自己和四皇子哪里想象。

苏幼仪笑了笑,“也不是二皇子,我说的是大公主。”

“我?”

大公主诧异非常,众人都没往她身上想,一听苏幼仪说这话,才认真去打量四皇子和大公主之间的相似之处。

大皇子点点头,“四弟和大妹妹长得有些像。”

“是啊,都粉雕玉琢的。”

苏幼仪笑着把四皇子拉到大公主身边站着,微微蹲下身,“那年我第一次见到大公主,就觉得这姑娘生得可真漂亮,真讨人喜欢。如今大公主越来越大了,比从前更加漂亮,四皇子像你从前,如今不及你漂亮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找到翠摇

大公主欢喜地打量四皇子的面容,连她身边的宫女也道:“是真的呢,奴婢仔细看,也觉得四皇子和大公主小时候像。瞧这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像剥了皮的鸡蛋壳似的,叫人看了就喜欢。”

大公主又是欢喜又是不好意思,“昭母妃说我如今大了更好看了,那四弟大了一定也会更加好看的!”

苏幼仪点点头,“是啊,等他大了,不知道像他的哪位皇兄呢?最好是集大家所长,不过第一要紧的,还是平安健康罢了。”

才结束了斗风筝,苏幼仪回到永寿宫,便听到了期盼已久的消息。

“娘娘,翠摇的事有消息了!”

“人找到了?”

苏幼仪眯了眯眼,眼神里几乎瞬间暴露出杀气。

无论是她背叛皇后或是听从皇后命令所为,这个杀了婉嫔的凶手总算露出了踪迹,这一次,苏幼仪绝不会放过她。

多福有些为难地点点头,“找到是找到了,不过……已经死了很久了。”

苏幼仪眉头蹙起,“死了?怎么死的?”

找了好几个月的翠摇竟然早就死了,这让苏幼仪始料未及。

她以为翠摇一定藏在某个隐秘的地方,所以自己才会一直找不到,唯独没想到……

多福禀道,“娘娘别着急,听奴才慢慢解释。奴才命人将京城和城外各处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一直没有翠摇的踪迹。最后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连乡间那些孤坟都一一询问过。在一处偏僻乡野里竟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有一家早夭的儿子配了一门冥婚,那冥婚的女子虽是死尸,却生得十分白净细嫩,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是小姐也是高等的丫头。”

苏幼仪闻言,已知道这具尸首便是翠摇了。

多福继续道:“按照民间习俗,那冥婚之人的父母亲族总要有人到场主持,可据说那女子没有一个亲族到来。乡间之人便知这尸首来路不正,又嫉妒这户人家冥婚配了这么标致的一个女子,便在乡间散播开来了。幸而如此,我们去将尸首启开来看,果然是翠摇。”

苏幼仪思忖片刻,“这么多个月过去了,尸首还能认得清么?”

多福道:“尸首确实腐化得很厉害,可看体型和头型,还有身上戴的一些首饰,确实是翠摇无误。更重要的是这户人家把翠摇拉回来的时候,把她随身的包裹也带上了,里头都是金银宝器。我们在他们家中搜了出来,确实都是翠摇的东西。”

“他们从哪里把翠摇拉来的?”

“乱葬岗。”

多福叹了一口气,“他们说是去年冬拉来的,可惜那时我们的人都在城中寻找,大约正好错过了时间,去乱葬岗找的时候尸首已经被他们拉走了。他们说是想去乱葬岗找找有没有女尸给自家儿子配冥婚,正好找到了一个新鲜热乎的,只是脖子上有一道几乎把头都砍下来的伤口,那日是十一月二十七。”

苏幼仪倒吸一口凉气,“十一月二十七?那不就是皇后被打入冷宫的第二天么?也就是说,翠摇一出宫就被人杀死了,然后丢到了乱葬岗。”

而且是差点被砍下头的死法,可见杀人者武功高强。这越发证明了有幕后主使之人指使翠摇杀婉嫔的猜测并不无道理,能雇得起这样的杀手,此人的背景绝不会只是寻常侍卫或者太医。

也就是说……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朝中大臣,且按照皇后的话来说,是个俊秀青年。

苏幼仪心中顿时乱成一团麻。

事到如今,她几乎可以确定,婉嫔之死乃是翠摇受人指使所为,而非皇后指使了。

皇后身陷冷宫,她没有办法将翠摇送出宫,再雇佣武功高强的杀手杀了她抛尸乱葬岗,皇后的确是无辜的……

苏幼仪深吸了一口气,“除了这些,还有没有什么线索能查到是谁杀了翠摇?”

多福想了想道:“翠摇那个包袱里的金银玉器都在那户人家,他们不敢拿出去卖,怕招惹来祸事。奴才已经检查过了,里头的东西都是宫里赏赐的和皇后赏赐的,并没有其他什么东西。要说线索……只有一块手帕不像是翠摇身上的东西。”

苏幼仪顿时坐直了身子,“是什么手帕?”

多福道:“是一块妃色的金风玉露手帕,用的是上好的杭绸,刺绣精美,看起来是宫中主子的物件。可到底是谁的,奴才还未查清楚。”

“金风玉露……”

苏幼仪定了定神,缓缓闭上了眼睛。

……

三月初三,上巳佳节。

民间女子每逢此节便要出城踏春赏花,筹拜花神,男子也多有这个时节出门赛马看花的,说不定还能一结良缘。

趁着这个时节,苏幼仪在宫中办了春宴,邀请嫔妃和皇子、公主们都来。

众嫔妃自然不敢耽搁,都提前盛装打扮,为了这场春宴而细心准备。

“常在,今日才是送花神的节气,应该打扮得鲜艳一些才是。常在果然要穿这一身藕合色的么?”

宫女说着,不甘心地望向屏风后挂的茜色春裳,觉得那一套更加好看。

李常在对着铜镜,只翘了一边嘴角冷笑,“糊涂。如今宫里是什么时局,我又是什么地位?常在,宫里只有两个常在,最末等的常在。我打扮得花枝招展,岂不是白让燕妃她们奚落笑话?”

宫女顿时不敢说话了。

李常在又朝铜镜中看了一眼,终究道:“不过妆容一定要化得仔细些,昭贵妃的春宴,皇上说是国事繁忙,但大有可能会过去。”

宫女一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忙笑道:“是,奴婢一定好好为常在打扮,叫皇上一眼便忘不了常在的风姿!”

李常在是这样想的,旁人自然也能想到,苏幼仪的春宴皇上大有可能会过去。

故而都做华丽打扮,唯恐自己的肌肤不如旁人白,身姿不如旁人纤细,衣裳不如别人贵气……

就连年老色衰的惠妃,也不甘示弱地为自己打扮。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大公主反抗

“你去看看大公主,她如今年纪也大了,参加正经的宫宴是该好好打扮一下才是。”

惠妃一边压着自己的鬓角,让它更加成型,一边同身边的宫女吩咐。

不料话音刚落,便听见大公主的脚步声从殿外进来,脆生生地向惠妃请安,“参见母妃。”

惠妃在铜镜中朝她望去,一愣,转头便看到了打扮得精致华丽的大公主,面容明艳照人,活脱脱就是个美人胚子。

她细细端详大公主的衣裳和发髻,待发觉她耳朵上戴的是苏幼仪在除夕宫宴上送她的粉珠耳坠子时,顿时蹙起眉头。

“你……”

大公主兴致勃勃地看着惠妃,等着她夸自己一句。

记忆中惠妃从未夸过她好看,要不是上次苏幼仪说过,她只怕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其实还算美貌。

趁着今日春宴她特意打扮一新,就想让惠妃夸她一句。

那个你字刚出口,大公主嘴角微翘,心道惠妃大概会说你今日真好看之类的。

谁料惠妃只是愣了愣,接着生气似的蹙起眉头,“你为何要戴这副耳坠子?”

大公主也是一愣。

“我……”

“摘下来!”

大公主被她的口气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我为何要摘下来?母妃,你怎么了?”

惠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过严厉,若叫人知道了传到苏幼仪耳朵里,少不得要排挤她。

便勉强笑了笑,“母妃的意思是,这副耳坠子是昭贵妃送的,太过珍贵。你年纪尚小,随意带出去要是弄丢了怎么办?还是摘下来吧。”

在大公主眼中,她此刻面上的假笑,比严厉的表情还要难看。

大公主道:“不会的,我已经长大了,怎么会随便把身上戴的东西弄丢呢?母妃要是不信就问宫女和嬷嬷们,我几时把首饰弄丢过?”

惠妃眉头一蹙,没想到自己这样说,大公主还是不懂事。

她口气严厉了一些,压低声音,“叫你别戴你就别戴,快回去换一副再来!”

要换在平时,她说什么大公主都会听,可这次不一样。

大公主心心念念的就是苏幼仪何时召集春宴,她好穿上自己的新衣裳,戴上这副精美的耳坠。如今好不容易开了春宴,惠妃却没有一点道理地让她摘了耳坠子,她哪里肯罢休?

“母妃,我不摘。你是不是因为不喜欢昭母妃,所以也不许我戴她送的东西?”

惠妃被大公主的话吓了一跳,忙朝门外看去,见外头没有旁人才稍稍放心,用眼神示意宫女将殿门关上。

这才看向大公主,“你胡说什么?我何时不喜欢昭贵妃了,你别胡说。这永和宫住的不只是我们,还有一个昭贵妃的亲信纯贵人,你这话要是让她听见告诉了昭贵妃,母妃岂不是要多受排揎?”

大公主蹙着眉头,“既然母妃没有不喜欢昭母妃,为何不许我戴她送的首饰?”

大公主年岁渐长,这几年又读了几本书,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在闺中学绣花的小姑娘了。

她有自己的判断,知道是非。

惠妃眼见说服不了她,有些气急,“到底谁是你的母妃?你到底向着谁?”

“我只是戴了一副昭母妃送的耳坠子,怎么就不向着母妃了?到底我向着外人,还是母妃你太过小气,母妃心里清楚!”

“啪!”

惠妃哪里受得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一巴掌便将大公主的脸打得偏了过去,一边耳坠子掉到了地上。

她愣愣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惠妃。

惠妃一向待她严厉,可真正动手打她的时候并不多,大公主不敢相信她竟然给了自己这么沉重的一巴掌。

惠妃打完也有些后悔,待要说什么宽慰大公主,却见大公主的目光已经落在地上那只耳坠子上了。

那只耳坠底下缀着的粉珠被打落了,骨碌碌地滚着,大公主见了忙去拾起,小心翼翼地将耳坠的残骸收进贴身的荷包,又将另一边耳朵上完好的耳坠也取了下来。

惠妃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大公主抬起头,眼眶通红,眸中似乎含着恨意,“如母妃所愿。”

说罢连礼都不行,径自朝殿外走去。

惠妃待要拦住又不好意思,只得让身边的宫女跟过去看看情况,不多时宫女便回来了,“娘娘,大公主把她自己关在寝殿里,谁也不见。”

大公主素来很少反抗,她的反抗也是如此温和的,惠妃便没有放在心上。

她又压了压鬓角,对着铜镜检查自己的发髻是否合乎时宜,“也好,就让她待在自己的寝殿里吧。一会儿到了御花园,要是有人问起大公主,你只说大公主出门前忽然觉得身子不适不能来了,明白么?”

宫女张了张嘴,似乎想劝惠妃去哄哄大公主,没想到惠妃会这样回答。

她到底没说出心里话来,只轻轻道:“是。”

不多时,众人到了御花园中靠着御湖的观澜榭,只见这里四面透风,纱罗搭在四面开阔的门廊下,纷纷起舞如蝶。

这般春光和曼妙景象,引得众人心旷神怡。

“燕妃娘娘今日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江嫔手里摇着丝帕,笑着朝燕妃走来,嘴里说着夸赞的话。

燕妃抬起头看她,只见她今日打扮得倒是素净,一身水蓝色的春裳没有多加珠玉装饰,倒有了些素雅的味道。

她向燕妃说话的时候,口气和目光也十分真诚。

燕妃知道如今威远侯府已和苏幼仪交好,要不是如此,苏幼仪也不会让江贵人成了江嫔,这是两方互相帮助的结果。

既然江嫔同苏幼仪交好了,燕妃自然也不愿给她没脸,便笑道:“哟,多谢江嫔妹妹夸奖。妹妹今日这身衣裳也好看得紧,虽不如从前的装扮富丽,却清新雅致得很呢。”

“哪里,还是燕妃姐姐这身浅粉色的好看。”

两人互相互捧,从前并不相容的对头人,如今倒像是好姐妹似的,一点都看不出有过龃龉的痕迹。

第三百五十九章 金风玉露

纯贵人在边上捧着水晶盘,里头是一盘瓜子,原本想拿来和燕妃一起磕的,这会儿她只顾在旁边自己磕起来。

她不敢上来打扰燕妃,反倒觉得燕妃和江嫔两人这出姐妹情深的戏码很有看头。苏幼仪总说她没心眼,她要好好学习才是。

燕妃一扭头看见她傻呵呵地盯着她们,笑道:“纯妹妹怎么自己嗑瓜子也不叫我们?”

说着随手从她抱的水晶盘里抓了一把瓜子,分了一半给江嫔。

三人在一边嗑瓜子,柳贵人、绿贵人和许常在三个小的也聚在一起说话。

独独李常在被孤立在一边。

她靠在廊柱底下有些不安,心道惠妃怎么还没来,她自己在这里怪不好意思的,哪边她都靠不上去,像被排挤在边缘的卑贱之人似的。

正想着,便见惠妃从外头走来,却是一个人来的。

惠妃今日也打扮得十分精致,燕妃等人原想看看大公主,没想到只看到惠妃一个人,不免有些扫兴。

待见了惠妃的打扮,又暗自打量赞赏起来。

“惠妃姐姐不愧是宫里的老人了,最是会打扮的。瞧瞧,这一身宝石蓝显得多么端庄大气,显出了惠妃姐姐的身份。”

燕嫔磕完瓜子了,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着开口。

江嫔看了惠妃一眼,不知心里怎么想的,也笑道:“可不是么?我听父亲说,姑母江皇后出阁前是最会打扮的,又端庄又美丽。惠妃娘娘从前是伺候姑母的,想来这穿衣打扮都是姑母亲自教导的吧?”

因如今宫里有两位“先皇后”,故而大皇子的生母被称为江皇后,三皇子的生母则被称为王皇后。

江嫔一口一个姑母的,还把惠妃曾是宫女的历史抖出来,惠妃的脸色顿时变了。

先前江嫔还是贵人的时候,被苏幼仪欺压还与惠妃短暂结盟过,如今她攀附上了苏幼仪,竟然扭头又咬惠妃一口!

惠妃气结,心中暗骂她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可仔细想想,她也不曾喂过江嫔。

一旁的李常在见惠妃终于来了,哪里顾得了许多,只上来搭话道:“江嫔娘娘是江皇后的侄女,穿衣打扮一定也是向江皇后学习的吧?”

这话是暗讽江嫔不如惠妃会打扮。

江嫔也不急,眼珠子一转,看着李常在的衣裳噗嗤一声笑出来了,“李常在,你穿的怎么还是去年的杭绸啊?”

说罢围着李常在,慢慢地转了一个圈,打量了个够,“去年的杭绸再好,终究看起来光泽黯淡。去年李府命人送杭绸进宫给你的时候,我记得有绯色,妃色,还有就是这绿色。你把绯色和妃色都做了衣裳,今年是没有布料了,才把这绿色做了衣裳么?”

说罢用帕子掩口笑起来。

李常在面不改色道:“江嫔娘娘误会了,如今春日百花齐放,我心里想着就算穿得再红也艳不过花。索性穿绿色,倒显得清新可人。”

江嫔又笑了,指着四周,“是啊,可惜今日这御湖边处处都是绿色,绿的水绿的树,衬得妹妹你好生黯淡。红花绿叶,谁是花谁是叶,谁是主角谁是陪衬,妹妹心里合该有数了?”

这番话说罢,李常在的面色彻底变了。

不说旁人,单说后宫中斗嘴最厉害的燕妃,听了江嫔这段话都忍不住想给她鼓掌。

没想到江嫔如今不但变得懂事了,口齿都比从前伶俐了许多,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江嫔得意地站在原地,等着李常在回话。

她先后向惠妃和李常在二人挑衅,目的就是要让燕妃等人看见,她和惠妃、李常在撕裂的决心。

只有燕妃看见了,苏幼仪才能看见,才能相信她的诚意。

就在李常在尴尬羞窘之时,忽听得外头一声高唱,皇上和苏幼仪并肩而来,身后跟着一众皇子们。

“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众人行礼后复又落座,苏幼仪在底下看了一圈,很快发现大公主不在这里。

“大公主今日怎么没来?”

方才众皇子们先去永寿宫的时候,正好皇上也过来了,他们便一起朝御花园来。以为大公主会稍后自己来,没想到就要开席了还没看见她。

惠妃道:“大公主今日有些身子不适,所以不能来参加春宴了,正在宫中休息。”

纯贵人朝惠妃看了一眼,大公主身子不适,她怎么不知道?

她们都住在永和宫,大公主时常和纯贵人玩在一处,明明晨起她还听见大公主那边梳洗打扮热热闹闹的声音,说是要好好打扮参加春宴。

怎么好端端就身子不适了?

苏幼仪一看纯贵人的面色,便知这其中有问题,沉默了片刻道:“既然如此,春景,你去采些花用细颈瓶好生养护,送到永和宫去给大公主。她今日不能来参加春宴可惜了,总要叫她见一见春色才是。”

春景低头应了退下,惠妃见她没有细究,这才放下心来。

苏幼仪心里清楚得很,只是今日不想多生是非罢了,她还有要紧事要办。

说罢笑道:“方才本宫和皇上进来的时候,你们在说什么那么热闹?也说给我们听听。”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沉默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皇上看向江嫔,“你说。”

既然皇上让她说,那她就不客气了。

江嫔索性把方才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臣妾说李常在这身绿色春日里显得暗淡,反倒没有清新的意思了,皇上说是不是?”

李常在面色微红,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

江嫔见皇上不吱声,越发得意道:“臣妾想啊,李常在拿旧年的衣料出来做衣裳,一定是今年没得好衣料。皇上没赏就罢了,怎么李常在的母家也不送了呢?去年不是还送了好几匹杭绸么,什么绯色妃色的,今年竟一匹也没有,莫不是李阁老也看不上李常在,不愿意再送东西来了?”

这一番话触动了李常在的心事,她顿时面红如血。

苏幼仪眉头一蹙,想着江嫔方才说的话,妃色的杭绸……

第三百六十章 飞花令

她忽然开口道:“江嫔,你素来也喜欢那些花团锦簇的颜色,今日怎么穿得倒素净起来了?本宫那里有一匹绣金风玉露的妃色杭绸,想来你会喜欢,晚些就命人送去给你吧!”

李常在听见这话,狐疑地抬起头来。

江嫔也奇怪道:“娘娘怎么也有金风玉露的妃色杭绸?去年李府送给李常在的妃色杭绸,可不就是绣金风玉露的么!”

铮的一声,苏幼仪脑中像断了一条弦。

她整个人顿时有些透不过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皇上隐约察觉到有异,朝身旁的她看过来,桌子底下的手暗暗握紧了她。

苏幼仪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微微翘起,是一个体面的微笑弧度,而后听见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问道:“哦?是这样么,李常在?”

李常在原先有些窘迫,听苏幼仪问话,只好起身答道:“是,贵妃娘娘。去年家中送来的杭绸里的确有一匹妃色绣金风玉露的,嫔妾已经裁了衣裳穿,因是去年的衣裳,故而这次春宴不敢穿来。”

江嫔一笑,本想嘲讽她去年的衣裳穿不得,难道去年的布料就穿得了?

苏幼仪却抢先开了口,“是吗?一整匹布料就裁了一件衣裳,这杭绸名贵,未免太可惜了。”

李常在担心她借机指责自己奢侈,忙道:“不是的,除了衣裳,剩余的布料还做了两方手帕,还有一个鞋面。再剩余的就赏给宫女们了,还能做做荷包、香囊什么的。”

苏幼仪仿佛对此十分感兴趣,重复了一遍,“两方手帕?”

“是啊。”

李常在怕她不信似的,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娘娘看,其中一方就在这里,另一方似乎出门游玩的时候丢了,已经找不到了。”

苏幼仪看着她展开在自己面前的那方手帕,妃色,杭绸,金风玉露图纹……和在翠摇身上找到的那方手帕一模一样。

她心底暗暗冷笑。

“贵妃娘娘?”

燕妃诧异地喊了她一声,苏幼仪如梦初醒,这才抬起头微笑看她,“怎么了?”

燕妃摇摇头,她只是觉得方才苏幼仪的样子看起来不对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常在就那么展着帕子,她却什么都不说。

苏幼仪顺着她的目光,这才看到李常在尴尬的样子,便道:“不好意思,本宫方才想到别的事情,走神了。都坐吧,皇上,可以开席了。”

说罢亲手为皇上添了酒。

皇上道:“今日是你办的春宴,朕也只是个陪客,不该由朕开席。你亲自来开席,才显得是后宫家宴。”

皇上处处宠着苏幼仪,真是多年不变,连宫宴开席这种体面的事情都交给苏幼仪来。

苏幼仪也不多推让,只端起酒杯道:“好,那就我来开席。今日乃是祭祀花神之节,愿春风今年去,明年还复来。也祝后宫诸位姊妹青春永驻,花颜常在。”

说罢举杯饮下,众人也纷纷举杯饮下,口中只道:“愿皇上和贵妃青春永驻。”

头杯酒饮尽,宴席的菜肴才慢慢呈上。

先送上来的一碗桃花羹,苏幼仪道:“今日春宴的菜肴,都是用这御花园中的花来做的,或者取其形,或者取其香。也算有些雅趣,皇上尝尝。”

皇上见这桃花羹和平日所用不同,尝了一口,味道淡糯,桃花的香气中还夹杂些许苦涩。

顿时眉头微微蹙起。

苏幼仪再看底下,众嫔妃的神情也不算好看,颇有些苦不堪言的味道。

她忙解释道:“皇上是不是觉得有些苦?虽然有些苦,可正是开胃的用途。入口微苦回甘,一会儿的美味佳肴才能享受其本味。”

这会儿回甘已经上来了,皇上的神情也好了许多。

他不禁揶揄,“也就是你,若御膳房呈上这样的菜,朕还以为有人在菜中下毒。”

底下哄堂大笑,连方才羞窘得快哭出来的李常在都笑了。

皇上真是越来越诙谐了!

而他这种诙谐,似乎只有在苏幼仪面前才会展现,对待朝政和其他嫔妃、皇子时,他依然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君王。

苏幼仪瞥了瞥嘴,“皇上竟这样说臣妾,枉费臣妾费了那么多心思布置今日的春宴。不管,一会儿皇上定要每道菜都尝尝才行!”

“都依你。”

皇上千依百顺,一副你说什么都好的样子,看得众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酒足饭饱,几个皇子们年纪都大了,自然不甘于枯坐着,便提议道:“难得今日春光明媚,不如来行酒令吧!”

皇上笑道:“可以。”

众皇子都十分兴奋,嫔妃们也不好扫他们的兴,只有燕妃道:“别出太难的酒令,光是你们读书人玩,也让我们不读书的玩一玩!”

燕妃就有这个好处,大大方方地坦白自己学问差的问题,让他们把题目出得简单些。

不多时,大皇子等人便想出了一个主意,“既然要简单的,那就飞花令吧?按照 顺序一人一句,最后谁接不上谁就罚酒,父皇,昭母妃,你们说好不好?”

难得今日有这个兴致,皇上一切都依他们,苏幼仪自然也不能反对。

“既然如此,就由皇上来说一个字吧?”

皇上随口道:“既然今日是三月初三春宴,便来说有‘春’字的诗词吧。”

春字。

众人顿时冥思苦想起来,高奇寿在底下摆了一个小几,点起一支梦甜香,游戏就算开始了。

大皇子率先起身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才出现第一个句子,已有好几个嫔妃嚷嚷:“哎呀,我正要说这句,被大皇子抢先了!”

大皇子忙道:“我原想从易到难,既然如此,还是把简单的留给燕妃娘娘你们吧。”

他这样说了,二皇子自然不好意思说简单的,便想了一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三皇子也起身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又有一片嫔妃哀嚎她们本来想说这个的。

苏幼仪笑道:“三皇子这个简单了些。”

第三百六十一章 打算怎么做

三皇子理直气壮道:“儿臣不敢和二位皇兄比,要是不说简单的,一会儿就该儿臣接不下去啦,只好得罪诸位母妃了。”

说罢还有模有样地拱手行了一个礼,燕妃等人哪里还好意思责怪他?

四皇子坐在三皇子身边,原本要略过他的,却见四皇子自己站了起来,“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尽春花春柳满花楼。”

这句何其雅致!

众人都惊叹于四皇子小小年纪,便懂得如此生僻复杂的诗句。

夸完了四皇子,都转而夸赞苏幼仪,“贵妃娘娘教导有方,连四皇子都学得这样好呢!”

“是啊是啊,贵妃娘娘真是会教孩子。”

苏幼仪忙摆手,“哪里,只是我时常在窗下念书时叫他听见了,不知他几时学的。”

说罢看向四皇子,故意摆出严肃的脸,“小孩子家家不能喝酒,等你到哥哥姐姐那么大的时候才能喝。说了这一句便是了,一会儿不让你说了,听见没有?”

“哦。”

四皇子扁着嘴应了一声,委屈兮兮的。

惠妃看到四皇子粉嫩的小脸、委屈的模样,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大公主。

四皇子和大公主小时候,生得真像。

过了四皇子便轮到许常在了,许常在轻松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绿贵人回应得也很轻松,“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往下便是纯贵人。

苏幼仪早就看到许常在方才同纯贵人咬耳朵,想来纯贵人向许常在取了经,这会儿便见她面不改色地站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春日游,杏子吹满头。”

三皇子一口茶水喷出来,喷到二皇子的头上,二皇子一脸无辜得朝他看去。

“对不起二皇兄,对不起……”

三皇子赶紧拿手帕给他擦头发,又想到纯贵人的“杏子吹满头”,差点又忍不住笑出来。二皇子见他笑也忍不住了,众人笑作一团。

绿贵人忙拉扯纯贵人的衣襟,“是杏花吹满头。”

许常在好不容易想到一句最简单的教给纯贵人,没想到纯贵人还是记错了。燕妃打听了原句是什么之后,也哈哈大笑起来。

原以为她自己少不得要出丑,没想到头一个出丑的是纯贵人。

幸好她的位分高,这会儿还没轮到她。

“哦,是杏花,是杏花!杏花吹满头!”

纯贵人听了绿贵人的话,连忙道:“我方才一着急说错了。”

苏幼仪笑道:“我看你是想杏子吃了,这才春日,这么快就馋了?”

大皇子起身道:“这可要罚酒一杯的!”

纯贵人心知自己不是背诗的料,还是老老实实罚酒的好,便端起酒杯,“好,我罚一杯,一会儿定说句好的出来。”

说罢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的时候还看着许常在。

许常在压力倍增,她也不敢保证纯贵人一会儿还错不错。

再往下江嫔和惠妃都说了句,接着便该轮到上首的皇上和苏幼仪了,皇上随口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苏幼仪亦道:“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这下便轮到另一边的燕妃了。

燕妃站起来,张了张嘴,众人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只见她忽然下定决心似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动作快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自己喝尽了酒,笑道:“臣妾自知不会说,先饮为敬!”

她倒爽快。

底下柳贵人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这是过年的时候嫔妾宫门外贴的对联,好像也是诗来着,幸好我记住了。”

再往下便是李常在,她有心在皇上面前卖弄一番,便说了一首生僻的,“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银笺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为伊判作梦中人,索向画图清夜唤真真。”

这首诗念出来,座中顿时安静了。

李常在楚楚可怜地望向皇上,一双眼睛里似乎含着泪水,还有无限委屈。

几个皇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而嫔妃之中有人听得懂这首诗,有人听不懂,却也听出了诗中的悲情之意。什么春情,什么同心,什么梦中人……

李常在这是想干什么?

燕妃翻了一个白眼,小狐媚子戏真多。

惠妃朝上首看去,不知今日会上演一出什么样的好戏。

坐在李常在边上的柳贵人觉得尴尬,下意识挪了挪,朝燕妃的方向靠近,不想沾染李常在身上的矫情气。

至于李常在眼巴巴地望着的皇上……

他正款款看向苏幼仪,朝她碗里夹了一片上汤春笋,“这个爽口,你一定喜欢。”

众人:“……”

苏幼仪笑了笑,“皇上,李常在念了好长一首诗,你也不评点评点么?”

皇上这才反应过来,李常在深情款款的目光是冲着他似的,笑了笑,“哦,不错。”

不错?

皇上到底有没有听懂李常在诗中的哀怨啊?

还有空虚寂寞冷,怎么能用不错两个字就打发了?

位置坐得近的燕妃,再次发挥了毒舌的本事,“李常在想勾引皇上,也挑一日好好打扮打扮再来勾引。今日各位姐妹都花团锦簇的,皇上哪里看得上你一个绿叶?”

她的声音很低,只有坐在旁边的柳贵人和李常在能听见。

李常在的脸顿时红成一片,讪讪地坐了下去。

她自己坐下了,就当没这么一回事。皇上更加懒怠看她了,只是目光从她身上扫回来的时候,有点冷冷的。

苏幼仪淡淡一笑,“大皇子,继续吧。”

……

一直热闹了大半日,春宴才散去,苏幼仪多喝了两杯酒,歪在座中不肯走。

“我就在这里赏赏湖光山色,你们先走吧!”

她面颊微红,手里还端着酒盏,笑意盈盈的模样。

皇上为了处理政务已经先回去了,燕妃等人见她真心欢喜的模样,便道要留下陪她,苏幼仪却让众人都走,她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

第三百六十二章 她知道了

众人以为她只是想欣赏美景,便没有多想,纷纷告辞离开。

待人都走了之后,苏幼仪面上微醺的笑意,顿时清醒又冷酷起来。

“看见李常在的那方手帕没有?”

多福上前,躬身道:“奴才看见了,一模一样。”

苏幼仪冷笑一声,“也就是说,翠摇身上那方手帕确定就是李常在的了。好,很好……”

多福听出她话中的寒气,抬头问道:“娘娘打算怎么做?”

晚间回宫,便听说皇上命人送了东西到咸福宫。

众人诧异非常,以为皇上真的被李常在那一首诗勾引了,李常在自己也欢喜不迭。

咸福宫众人都围上来看,李常在当众打开皇上送来的东西,顿时脸都僵住了。

里头竟是一叠厚厚的白纸和一本诗集!

高奇寿笑眯眯道:“皇上说李常在喜欢念诗,一定也喜欢抄诗,命奴才把这本诗集送来给常在。说让常在安心在宫里抄诗,什么时候把这些白纸都抄完了,什么时候算了结。”

李常在如遭雷击,傻傻地站在那里,人群中发出哄笑声。

还以为李常在真的引得皇上动了心,没想到皇上是来惩戒她的,真是贻笑大方。

宫女们偷偷议论,“真是东施效颦,以为学贵妃娘娘背几首诗,皇上就会喜欢么?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

“就是,活该被皇上罚抄诗,真是丢死人了!”

“嘻嘻,是啊是啊……”

这些话清清楚楚地钻进李常在耳朵里,李常在一时羞愤难忍,装作晕倒整个人滑在地上。

这一下子,那些议论之声可算安静了。

“来人啊。”

高奇寿面不改色,淡淡道:“李常在欢喜坏了,快扶李常在进屋休息。”

说罢扭头就走,一点也不担心李常在的样子,也没提传太医的话。

小义子跟在他后头,忍不住掩嘴笑道:“师父,这个李常在心里可真没谱,当着您的面装晕倒。别说是您了,连我都看得出来,她装得一点都不像!”

“哼。”

高奇寿不屑道:“随她装去,又不碍咱们什么事。三秋的蚂蚱,蹦不了多久的。”

……

御花园僻静处,身姿窈窕的女子一袭华服,背影亦倾城绝世。

不多时,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青衣男子站在她身后,久久没有上前。

直到那女子转过头来,面色不算好看。

男子才淡淡一笑,“只是许久不见你,想像从前一样,站在你身后默默看着你,不想你恼了”

“啪!”

他的话,被响亮的一巴掌打断,女子冷冷地看着他。

季玉深微微蹙起眉头,“你怎么了?”

苏幼仪不会为了等他太久而打他的,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怎么了?你好意思问得出口?”

苏幼仪面罩寒霜,冷冷斥责他,“我素知你入朝为官之后就变了心性,可我以为你只是对李阁老如此,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名利才会如此。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你竟变得连无辜之人也要残害!”

季玉深的一边面颊顿时红了,疼痛的感觉像针扎在他心上,他却不怒反笑。

他抬起头来,还是苏幼仪熟悉的面容,却没了当年的天真良善,“你知道了?”

果然是他。

苏幼仪朝后退了两步,“否则呢?难道你以为我会一错再错,在你故意的暗示下以为婉妹妹是李常在所害?”

“为什么不呢?”

季玉深觉得遗憾。

如果苏幼仪认为凶手是李常在,那该有多好,一切就可以尘埃落定了。

偏偏她那么聪明,还是查到了自己的痕迹。

苏幼仪冷冷一笑,“那方手帕是李常在的不假,你故意把它留在翠摇的尸首上,就是为了引导我误以为李常在是凶手。可惜,皇后早就告诉过我翠摇有一个爱慕的青年才俊,不是宫中太医侍卫,就是朝中新贵。哪怕我真的觉得这件事是李常在所为,也必定会联想到她是通过你的手来做的,这一点你就没有想过么?”

季玉深抬头,笑道:“自然是想过的。只要你有想将李常在和我一同铲除的心,我便会帮你一同铲除李常在,而后……可惜,你只想到了我。”

他所谓的而后,让苏幼仪浮想联翩。

苏幼仪此时此刻不想再讨论他的谋略布局,只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婉妹妹?难道就是为了嫁祸皇后,让皇后倒台?皇后倒台与你有何好处?”

“自然有好处。”

季玉深很快答道:“只有皇后倒了,你才能在后宫立于不败之地,这对我斗倒李阁老,又多了一个助力。为此,早在那年出宫御园避暑时,我就趁着御园方便和翠摇搭上了线,让她心甘情愿在皇后身边一次次襄助于我。”

苏幼仪眉头紧蹙,不可思议地看着季玉深。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某些怀疑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几乎是颤抖道:“你为什么非要斗倒李阁老?不是因为皇上忌惮李阁老的力量,是你自己,对不对?”

李阁老必败无疑,季玉深根本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杀婉嫔,促成苏幼仪站在后宫不败的地位来斗倒李阁老。

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缘由。

季玉深忽然笑了笑,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袍,“朝中常有人问,包括李府,问我为何喜欢天青色的衣裳,总是穿着。”

苏幼仪微微蹙眉,想到小时候,季玉深并没有偏爱天青色的衣裳。

他是何时开始偏爱这个颜色的?

苏幼仪终于想到,“你想说,那里大雨里,我为你缝制的那件棉袍?”

季玉深淡淡一笑,目光悠远,仿佛回到那日大雨之中。

“是啊,就是它。当时你赌气,说那棉袍是你为自己做的,还在大雨中穿上问我好不好看。那衣裳大得不像话,吸饱了雨水后都快拖到地上了,怎么可能是你为自己做的?”

苏幼仪也想起当时自己的心高气傲,那时恨季玉深恨得要死,不愿意在他面前有半点露怯,所以那浸了大雨的棉袍再重,她也逼自己穿上一步一步离开。

第三百六十三章 她必须死

而今日……

她淡淡道:“当初唾手可得的东西,既然已经丢下,又何必怀念?没得叫人笑话季阁老,是个连心中取舍都没有数的人。”

季玉深话锋一转,看向她,“今日我若拿不出理由,你是不是会将我设计毒害婉嫔之事公之于众,让我权位不保,甚至性命堪忧?”

苏幼仪抿紧了嘴。

她不知道。

那日春宴她确定翠摇身上的丝帕来自李常在后,第一反应想的确实是李常在杀害了婉嫔。可她再一细想,便知李常在在宫中没有这个能力。

甚至没有这个动机。

与其说她要铲除皇后,不如先铲除自己来得更有意义。

通过李常在,苏幼仪几乎一瞬间便怀疑到了季玉深,越想越觉得是他。

那个时候她真的想让季玉深偿命。

婉嫔是她的妹妹,在这宫里陪伴她多少风风雨雨,帮助过她多少次。那么善良的一个女子,却无缘无故夜半被毒杀,死不瞑目。

甚至连句话都没能留下来。

但此时此刻,她还是想让季玉深给她一个理由,给她一个能说服她不为婉嫔报仇的理由。

“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非要铲除李阁老一党,连区区一个李常在你都不放过?”

季玉深背转过身,看着不远处青翠的竹林,缓缓闭上了眼。

周围只有风声,时不时有鸟叫声响起,苏幼仪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季玉深一个回答。

良久,他转过身来,“当初我季家满门上下,李阁老又放过了谁呢?”

宛如一道惊雷劈下,苏幼仪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当年季家满门被杀,还有我父亲,是因为……”

“是李阁老。”

季玉深翘起嘴角,有些讽刺,“想不到吧?我竟然成了我杀父、杀母,杀全家的仇人的女婿,还和仇人的女儿生了一个孩子。”

“不,这不可能……”

苏幼仪颓然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丝毫不顾石头上沾着落叶和灰尘,“你怎么知道是李阁老?是谁告诉你的?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季玉深看着她的眼睛,“幼仪,对不起。其实早在我们还没有离开岭南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们的仇人是谁了,只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苏幼仪近乎崩溃。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追查过当年的真相,因为当年她和季玉深逃得太过匆忙,手里没有任何线索,根本无从查起,如同大海捞针。

可她没想到的是,只是她以为毫无线索。

季玉深早在岭南就知道凶手是谁了,只是一直没告诉她而已。

“其实事情发生之前的几日,父亲就同我说过。他说县令大人贪污受贿的证据在他手里,他身为一方乡绅,不能眼看着百姓被父母官吸取民脂民膏。他说他要将证据上报州府,让县令受到应有的惩罚,不再鱼肉百姓。”

苏幼仪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年事发的时候,季玉深看起来比她冷静许多。

因为那对她而言是无妄之灾,毫无头绪,可对季玉深而言却很清楚

季家是一方乡绅,对百姓和乡民都很好,从来不和人结仇,怎么可能忽然被灭门呢?除了得罪官府之人,没有别的可能。

而季玉深深深记得他父亲说过的话,“……县令大人是京城李阁老的门生,也不知道我这份证据交给州府,州府的大人会不会为百姓做主。罢了,就算他们不敢做主,我也总要试一试才行!”

他父亲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坚决,视死如归。

然而那时还年少的季玉深没有想过,他真的会死,而且会死得如此惨烈。

苏幼仪道:“你早就知道是李阁老杀了你全家,杀了我父亲,所以你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做李府的女婿,是不是?你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抛弃我,也打定主意为了报仇……牺牲你自己?”

原来当年被她暗地骂了无数遍的陈世美,真相是这样的。

她竟然到今日才明白。

她不怪季玉深将她抛弃,她只怪季玉深不早点把这件事告诉她,让她出一份力,毕竟当年同样被残杀的是她的亲生父亲。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给我父亲报仇?”

苏幼仪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她喊出这么一句,而后几乎崩溃地坐了回去,两行眼泪刷地流了出来。

季玉深轻声道:“如何告诉你,难道要让你也变成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么?”

他淡淡一笑,“沦落地狱的,我一个便够了。你是长在山清水秀里一只自由的白鹭,你应该随心所欲,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为我季家满门报仇,为你父亲报仇,这些事交给我一个人便足够了。”

他说到此处,面上竟然还带着笑意,似乎早就习惯了伪装。

伪装得久了,这层假面便脱不下来了。

苏幼仪扪心自问,如果当年季玉深告诉她真相,现在的她不知会过成什么样,也许早就已经在伪装之中丧失了本性。

她忽然很感谢季玉深,感谢他从未将真相告诉自己。这种想法很自私,更让她惭愧自己从前对季玉深的各种冷言冷语……

他听着自己讽刺他变得残忍的话,心里是什么感觉?

季玉深道:“只有婉嫔死,苏清才会全心全意支持你这个连宗之女,把你当成他自己的女儿看待。只有婉嫔死,才能让皇后彻底让出那个位置。李阁老的势力强大到何等地步,连皇上都要忌惮三分,这一点你我都有数。若不如此步步为营,要到哪年哪月才能报仇?!”

苏幼仪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她明白了。

“我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你提起李梓月是那么厌恶,提起你们的孩子是那么轻蔑。他们在你眼中不过是报仇的工具,而你却要和他们朝夕相处……”

苏幼仪不知道该同情季玉深,还是该同情李梓月母子。

李阁老犯下的错,但她们母子是无辜的。

季玉深不想讨论李梓月二人的问题,只道:“现在你知道真相了,你还要揭发我毒害婉嫔之事么?”

第三百六十四章 自会处置

苏幼仪没有回答。

季玉深继续道:“好,现在我们可以谈李常在的事情了。”

苏幼仪抬头看他,季玉深道:“李常在必须死,后宫不能有半点李府的势力,必须完完全全是你的天下。只有这样,我才能更快地将李阁老的党羽收归我的麾下,尽快摧毁他的势力。”

李常在,必须死。

苏幼仪的脑中回荡着季玉深这句话,一路心神不宁地回到永寿宫,心绪还久久不能平静。

当年杀父之仇,客走他乡,原来皆是拜李阁老所赐。无数个梦中她想到自己的父亲,甚至不敢奢望能够报仇,却没想到仇人近在眼前。

李阁老。

她禁不住冷笑。

若是早在岭南季玉深就告诉她真相,那她进宫后会如何面对当年的贤妃,如何面对贤妃所出的二皇子?

那样满怀仇恨一身戾气的她,还能像现在这样,得到众人的拥戴爱护,得到如此地位么……

人生的选择,往往一息之间便注定漫长的未来。

季玉深是对的,那些仇恨和执念他一力背负,给了苏幼仪纯粹的数年,她应该感激他才是……

“娘娘,娘娘?”

淑芽的声音将她拉回到现实,苏幼仪愣愣地抬起头来,“娘娘,您怎么了?”

“没事。”

苏幼仪摇了摇头,忽道:“皇上罚李常在抄写诗词,你可听说她抄得怎么样了?”

淑芽一笑,原来她在想这件事,“听说了,这件事宫里都当笑话在说呢。说李常在自觉丢脸,如今也不出门了,只是待在宫里抄诗文。皇上给的白纸虽多,想来也不用太久就能抄完了。”

苏幼仪点点头,“陪我去一趟乾清宫吧。”

……

这次去乾清宫,苏幼仪特意让奶娘把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带上了,去的时候正好赶上皇上在考皇子和公主们的功课。

大公主看见苏幼仪进殿的时候,眼眶红了红,“谢谢昭母妃那日命人送来的花,我很喜欢。”

苏幼仪微微颔首,大公主和惠妃的家事她不好多管,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皇上可考完了么?”

“正好。”

皇上起身走下来,顺手抱过五皇子,“你们也来了,那就一起留下用点心吧。”

大皇子等人都很高兴,托苏幼仪的福,否则皇上平日考完他们功课是不会特意留他们下来吃点心的。

大约是觉得难得大家都凑齐了吧?

苏幼仪让奶娘看好四皇子,朝皇上道:“皇上,我今日来有事要禀,请皇上借一步说话。”

皇上顿了顿,未曾料到她如此严肃的口气。

大皇子等人见状便想告辞,皇上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朕和贵妃说完了话再来。”

说罢把怀中的五皇子交给奶娘,当先朝后殿走去,苏幼仪跟在后头。

大皇子等人眼见他们离开,都一头雾水不知所已。

“昭母妃和父皇说什么去了?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是啊,很少看见昭母妃的表情那么严肃……”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似的默契。

后殿中,苏幼仪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送到皇上面前。

“皇上看看这方丝帕。”

皇上一眼便看出了丝帕的问题,“这不是春宴那日李常在拿出来的丝帕么?怎么会在你手里?”

苏幼仪摇了摇头,“这方丝帕不是李常在那方,不过确实一模一样。皇上忘了么?那日我特意问了她去岁李家送进宫给她的妃色杭绸,除了一身衣裳,她还做了什么?当时她回答,还有两方帕子。”

皇上眉头一蹙,“当时她说另一方帕子已经寻不到了,怎么会在你手里?”

“不是我,是翠摇。”

苏幼仪顿了顿,缓缓合上了眼睛。

皇上的眉头越发蹙紧,将手中丝帕翻覆细看,确认这条丝帕和李常在的的确别无二致。一样的妃色,一样的上好杭绸质地,甚至一样的金风玉露图纹……

这个图纹在女子的衣裳手帕上,并不常见。

苏幼仪道:“翠摇的尸首找到了,被山野无知之人拉去配了冥婚,据他们所说翠摇的尸首在皇后进冷宫第二日就被他们拖走了。那这方帕子,就是在翠摇的尸首上发现的……皇后她,真的是冤枉的。”

“朕已经告诉过你了,就算皇后是冤枉的,一切也回不到从前了。”

皇上对这个消息并没有苏幼仪想象的那么震惊,苏幼仪待要再说什么,忽听得前殿一阵异响,隐约是大皇子在喊三皇子。

可三皇子脚步迅捷地冲进了后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父皇,母后是冤枉的,你一定要严惩真正的凶手,还母后清白啊!”

他们听见了?!

苏幼仪转头看向外头,大皇子和二皇子并大公主一起走进来,每一个人面色都带着土灰。

尤其是二皇子。

毕竟被认为是真正杀人凶手的,是他母家的李常在。

“父皇!”

三皇子哭着膝行上前,拉着皇上的袍角,哭得声嘶力竭。

皇上不为所动,“朕说过的话,不会再改。”

三皇子被他冷酷的口气弄得清醒了许多,抬起头来,倔强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父皇,母后的棺椁已经入葬了,儿臣自知不能让‘死人’复生。儿臣只有一个愿望,就是父皇严惩真凶为母后正名,至少……至少让母后的棺椁可以葬入妃陵,不要与罪妃同在皇陵之外游荡,可好?”

这个极其克制又懂事的要求,皇上难以拒绝。

他沉默着没有开口。

二皇子有心想为李常在求个情,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没有求情的余地。

同样是没了生母的人,他的生母李氏作恶已死,无可奈何。而三皇子的生母至少还活着,婉嫔不是她害死的,三皇子只想让她活着,这又有什么错呢?

如果他现在为李常在求情,定要被看做不顾兄弟情义之人,他不愿。

苏幼仪亦因皇后冤枉,求情道:“皇上就答应三皇子吧,那毕竟是他的生母,是个无辜获罪的人啊……皇后获罪臣妾问心有愧,求皇上答应三皇子!”

第三百六十五章 缉拿李常在

“烦死了,这要抄到什么时候去?”

李常在坐在窗前抄写诗文,额上冒出一阵细密的汗,宫女却在一旁打盹,忘了将冰山挪到她近处来。

李常在顿时大怒,霍然将笔掷到了窗外,将打盹的宫女吓了一跳。

“常在,你怎么了?”

低头一看,李常在面前一张新的白纸上只抄了两句歪歪扭扭的诗,最后一个字被她霍然抬笔的架势弄得如同黄河决堤,一大道黑墨长长泄下。

李常在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宫女吓得往后一缩,下意识低下头。

李常在无奈地长舒了一口气。

这天气越来越热,她的性子也被烈日炎炎弄得烦躁起来,偏偏手上还有一堆抄不完的诗文。

这叫她如何还能控制得住脾气?

想了想,她抬头道:“去把冰山挪过来些,把窗子关上吧。”

窗外并没有凉风,反倒是一阵阵热气,倒不如关上好把冰山的寒气阻隔在屋子里。

宫女费了好大的劲比冰山挪过来,李常在一看,火气差点又冒起来了。

什么冰山?只有冰水了。

那铜鼎里原本冒出尖尖的冰山,这会儿早就化得差不多了。

宫女担心她烦躁发脾气,忙道:“冰虽然化了,不过有浸在井里的西瓜,常在吃一些消暑可好?”

李常在摆摆手,“你看我哪有工夫吃西瓜?这些诗文还没抄完呢。”

说着看了看堆在桌角已经抄完的那些,随手从最上头捡起一张,揉成一团丢进了字纸篓。

宫女阻挡不及,忙道:“常在这是做什么?那是好不容易抄完的一份!”

“字迹不够好看。”

李常在头也不抬,“皇上罚我抄写诗文,虽然辛苦,未必不是一个让皇上对我改观的好机会。我要让皇上知道,这宫里不是只有贵妃一个会吟诗作赋,我出身世家,会的只会比贵妃更多。所以这些诗文的字迹必须好看,才能让皇上看到我的才学。”

她随手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正是她平日常用的那一方金风玉露的妃色丝帕,抹了抹头上的汗水。

宫女见她偏执地盯着手上那张写坏的纸,又是随手一团扔进了纸篓,便不敢说话,默默站在身后为她打扇。

李常在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重新提起笔来。

一个字还没写完,外头传来嘈杂之声,李常在顿时蹙了眉头,“莫不是那个许常在又在闹什么事了?”

咸福宫里住着三个人,绿贵人与世无争,余下的无论发生什么事,许常在和李常在都下意识觉得是对方在作妖。

宫女愤愤道:“一定是见不得咱们常在写了好字儿叫皇上看了喜欢呢,奴婢出去看看!”

说着便朝外走去,不多时匆匆忙忙转回来,面上喜笑颜开,“常在,别写了常在,皇上身边的义公公来了!”

义公公就是小义子,他是高奇寿的徒弟,受苏幼仪看重如今也越发历练出来了,时常独当一面替皇上当差。

李常在听见是皇上身边的人来,顿时露出笑意,把笔搁了,“真的?他是来做什么的?”

李常在心中暗想,莫不是前番送到乾清宫的那些诗文,皇上看了果然觉得她颇有才华,所以命人来传她,甚至赏赐于她么?

偏小宫女凑趣,也道:“一定是皇上看中了常在,这是喜事呢!”

这话对了李常在心中的猜想,她不禁欢喜起来。

起身走到门外之时,便见小义子领头带着一群人过来,可仔细一看,他身后跟的并不是宫人,手里也没端着赏赐。

那些分明是……侍卫?!

这是怎么回事?

“来人啊,将李常在押到乾清宫去!”

小义子把手一挥,训练有素的侍卫立刻上前将李常在包围,因她是嫔妃这才没有直接上手,只是围住不说话。

李常在吓得不知所措,一旁的宫女也早已吓得瘫倒在地,根本不敢靠近她。

“这是怎么回事?”

小义子对李常在略显颤抖的质问不为所动,淡淡一笑,“常在去了乾清宫就知道了,还是自己走吧,叫人抓着终究不好看。”

李常在蹙紧眉头看小义子的表情,充满了不怀好意。

像小义子这样御前伺候的奴才,虽然比别处的奴才有脸面,可也最懂规矩,对宫里的大小主子向来都客客气气的。

像今日这样的笑容,李常在还是头一次在他面上看到。

她不免心中暗惊,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却怎么也想不到她到底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给人留下了把柄……

情急之下,她只得大喊,“我要见我伯父李阁老,派人通知我伯父李阁老!”

“常在放心。”

小义子仍是笑着,却说出了一句叫李常在更加背脊发寒的话,“你的伯父李阁老已经在乾清宫等候多时了,还有季阁老并一众大臣,请吧。”

不知是谁在后头推了她一把,李常在向前踉跄了一步,这才慢慢朝外走去……

侍卫冲进咸福宫带走李常在,作为半个主位的绿贵人听见了这个消息,不得不出来看一眼。

小义子见了绿贵人依然恭恭敬敬,绿贵人看到被侍卫押在当中的李常在,面色发白冷汗涔涔,眉头微蹙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义子向四周看了看,看热闹的宫人不少,许常在那边也出来看消息了。

他压低了声音,“贵人,这件事您还是别管了,左右是皇上和贵妃娘娘的命令,召李常在去问个话,没有大事。”

小义子的话分明是敷衍,绿贵人听得明明白白。

她名义上是咸福宫的半个主位,其实名不正言不顺,并没有资格管李常在的事。至于皇上和苏幼仪的事,她更加管不了也不会去管,便上前一步朝李常在道:“皇上传你去问询,你去就是了,别害怕。”

这话算是安慰她么?

李常在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绿贵人微微叹了一口气,偏过脸,小义子躬身退了一步,朝那些侍卫一摆手,“走吧,别叫皇上等急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天大的阴谋

李常在被押到乾清宫,被眼前声势浩大吓了一跳。

除了皇上高坐上首,苏幼仪坐在皇上身边底下的位置以外,还有李阁老、季玉深、苏清以及王皇后的家人也到了。

王皇后出身不高,她的哥哥也不过是个小小四品中郎,很少出现在御前。今日忽然到这里来,一定有别的原因。

李常在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镇定下来,恭恭敬敬地朝上首行了礼,“臣妾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皇上没有跟她兜圈子,使了个眼色,高奇寿便亲自上前,拽住李常在的袖口往外拉。

李常在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袖中的手帕已经被扯出来了,高奇寿正捧着从她袖中扯出来的妃色金风玉露杭绸帕子给皇上看。

李常在一脸错愕。

“皇上请过目。”

高奇寿把那条帕子捧到皇上跟前,皇上和苏幼仪都看过之后,又命人传示李阁老等人。

李常在一直注意着李阁老的神色,她发现李阁老看清那条帕子之后,整张脸顿时面如土色。

往下便是季玉深,他看过帕子之后,目光锐利地朝李常在投来一眼。

李常在还惦记着上次他嗦使二皇子胡闹之事,对他有些戒备,可今日这样的场景,她也想从季玉深的眼色里看出一些情况来。

可惜季玉深只看了他一眼,借着便十分吝啬地转过了头,将帕子送到了苏清手中。

李常在有些失望。

她咽了口唾沫,让自己尽可能冷静下来,“皇上,贵妃娘娘,不知今日传唤臣妾来到底所为何事?”

皇上没有开口,像是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苏幼仪冷面寒声,“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还需要问么?”

李常在愣住,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

苏幼仪面无表情,她也知道李常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因为那件事……原本就是季玉深的栽赃陷害。

可她不能不配合这场栽赃。

她的目光慢慢转向下首的李阁老,李阁老年事已高,头发胡子花白,近来似乎因“告老还乡”的风声加上吏部尚书李绅被铲除,似的他精力耗尽看起来越发衰落。

苏幼仪不敢相信。

当年她的父亲就是被这样一个老人下令杀害的,甚至只是想杀季玉深的父亲,所以便可以直接灭了季家满门,甚至无辜牵连去季家做客的她的父亲。

这是怎样一个老者?

一个看起来和普通老人无异,其实心中全然没有仁义,也不在乎他人性命的人……

他是恶魔,赤luoluo的恶魔。

皇上看到苏幼仪盯着李阁老,便在书案底下握住了她的手。

苏幼仪连忙收回视线,朝皇上一笑。

她想,皇上一定是以为她认为李阁老参与了帮助李常在害死婉嫔之事,所以才那么仇视李阁老吧?

殊不知,他们之间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众臣都看过了那方帕子,王皇后的哥哥王中郎颤抖着站了起来,“皇上,证据确凿,杀人者是李常在指使的无疑,求皇上为王皇后做主啊!”

什么,杀人?

李常在听到这里,才明白自己陷入了怎样一场风波之中,忙高声道:“什么杀人?什么证据?臣妾没有杀过人,请皇上明察!”

“没有杀人?”

王中郎少至御前,又因为自己的妹妹被冤枉而丢了皇后之位,激动之下竟然直接越过皇上说话,“你若没有杀人,这方帕子是哪来的?”

他愤愤地从桌上拿起一方丝帕,一样的妃色金风玉露杭绸帕子,李常在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两方一模一样的手帕。

“我这方帕子弄丢许久了,怎么会在王大人手上?”

“哼!”

王中郎扭头看向皇上,立刻声泪俱下,“求皇上明鉴,李常在已经承认了,这方帕子分明就是她的!”

苏幼仪看到王中郎的苦苦哀求,不知怎么的,更加同情王皇后了。

王皇后名义上暴毙下葬,实际上是被移送到冷宫去了,这一点朝中大半人都知道,听说当初王家也因此没有为王皇后哭过葬。

如今王中郎却在皇上面前哭成这样,可见并非为王皇后而哭,只是为王家平白没了皇后这个位置而哭罢了。

从他精明的目光中,苏幼仪看得出来,他势必还要向皇上要些补偿。

皇上念在他是王皇后的哥哥,怎么说也算是国舅,难得好脾气道:“好了,你先坐下,朕要听李常在的解释。”

皇上难得好脾气,听在王中郎耳朵里还是觉得君威惊人,连忙抹了眼泪坐下来。

李常在忙道:“皇上,臣妾这方手帕丢了许久了,不知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委实和臣妾没有关系啊!什么杀人?王大人方才的意思是婉嫔是臣妾杀的嫁祸给王皇后?这怎么可能呢?”

皇上道:“若不是你,为何你的帕子会出现在翠摇身上?”

“翠摇?”

李常在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翠摇是当年王皇后的贴身宫女。可王皇后被打入冷宫之后,还有谁记得她身边的红人?

“翠摇没有在冷宫陪着王皇后么?还是去内务府被重新发放了?不论如何,臣妾也不知道自己的帕子为何在她身上,许是她捡到的呢?”

苏幼仪淡淡道:“翠摇在皇后被送到冷宫第二日,就已经死在宫外了,如何捡到李常在的手帕?难道翠摇急着逃出宫的时候,还有心思特意去捡李常在的手帕,这对她有何好处?”

“死了?”

李常在背后打了一个冷颤。

翠摇死了,还死在宫外,那她的手帕在翠摇手里,岂不是死无对证没有机会辩驳了么?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一个阴谋,这是一个天大的阴谋,有人在利用婉嫔之死陷害她!

苏幼仪的话,分明是说她指使了翠摇杀害婉嫔,再嫁祸给王皇后,故而才会将自己的手帕遗留在翠摇尸首上。

总算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李常在也渐渐镇定下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 做过什么

“皇上,臣妾的帕子确实早就遗失了,这一点臣妾的宫女都可以作证。臣妾曾经还命她们寻找过,因一样的帕子有两条,所以找不到臣妾也没多在意。臣妾不知这帕子如何到了翠摇身上,但绝非臣妾指使她杀害了婉嫔!”

“皇上。”

苏幼仪亦道:“原本只是因为一条手帕,不至于将李常在和婉妹妹之死扯上关系。不过臣妾曾经去冷宫让王皇后写下了一份供状,这上头写清楚了翠摇在王皇后被打入冷宫之前是如何步步为营,欺骗王皇后让她不去找皇上叫屈,以至于众人都以为王皇后默认了自己的罪行。翠摇实属叛徒,那么她身上任何不属于她自己的东西,都有可疑。”

苏幼仪将手中的供状交给淑芽,命她传下去给众臣看,又道:“偏偏发现翠摇尸首的时候,她身上除了王皇后从前赏赐之物,还有其他许多贵重金银物品。那些金银物品都十分小心,没有透露出主人的身份。唯独这块手帕不像赏赐,倒更像是翠摇临死之前挣扎随手从杀她灭口之人身上扯下的。”

苏幼仪言之凿凿,字字句句皆有理有据,李阁老听得越发不悦,唯恐李常在被定了罪,忙出言道:“贵妃娘娘,皇上在此自有定论,老夫等襄助皇上处理政事,几时要听一个妇人在这里指手画脚?”

气氛顿时沉寂下来。

皇上看向李阁老,没有说话,季玉深看向苏幼仪,心中暗想苏幼仪会如何解决李阁老的质疑。

苏清和王中郎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苏幼仪却一点儿也没含糊,伶牙俐齿道:“李阁老这话就错了,李常在是后宫之人,被害死的婉嫔也是后宫之人,极有可能被诬陷获罪的王皇后也是后宫之人。此事与后宫息息相关,本宫身为贵妃,手中握着执掌后宫之权,如何连句话都不能说了?”

她冷笑一声,“何况本宫再怎么也是皇上亲封的贵妃,皇上在此,便是本宫有何失礼之处也轮不到李阁老一个臣子来说。难道李阁老是为了偏袒自家侄女,所以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也对,本宫出身寒微,像李阁老这样的门阀大族当然看不上。看不上本宫不要紧,难道连皇上你也看不上了么?”

“你!”

李阁老年事已高,被苏幼仪这一通排揎下来,差点气都喘不上来。

季玉深和高奇寿都上前查看,替他拍着胸口,免得他一怒之下气急攻心晕过去。

苏幼仪却下巴微抬,一脸冷漠地看着李阁老。

这副模样,叫人想起当年她还是区区贵人的时候,当时不可一世的贤妃李氏,也被她伶牙俐齿无情地攻击过。

这位贵妃娘娘还真是,谁也不怕。

皇上对着李阁老说话尚且还要顾念他的势力和辈分,苏幼仪却直接拿出君臣之分来压李阁老,半点颜面都不给,怎叫人不生气?

苏幼仪心里却痛快。

李阁老给她的是杀父之仇,她如今不过用几句刻薄的实话让李阁老难受一会儿,算得上什么?

既然她知道了真相,这个仇她一定会报。

好一会儿李阁老才缓过来,待要和苏幼仪争辩,季玉深在他耳边小声劝说道:“岳父,如今和昭贵妃争执并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如何保住李常在。”

怒火攻心的李阁老这才反应过来,不由欣慰道:“还是你冷静,看来这个昭贵妃是故意激怒老夫,让老夫乱了阵脚,不能上她的当。”

季玉深没有回话,心中想着,那应该是苏幼仪仇恨压抑之下的下意识真情流露。

李常在这会儿又想到新的说辞,忙为自己辩解,“皇上,臣妾就算真的指使翠摇做了这等事,也不会将这么明显的证据露在表面啊!皇上如今只因为臣妾的一方帕子就要定臣妾的罪,那臣妾岂不是和王皇后一样冤枉?”

“朕几时说过王皇后冤枉?”

皇上斜斜看她一眼,“翠摇是王皇后的人,这一点无从辩驳。她管教不善,至使身边的大宫女利用她欺上瞒下毒害嫔妃,何来的冤枉?”

李常在张了张嘴,很快想道:“皇上说的不错,可那个利用翠摇毒杀婉嫔的并非臣妾,还请皇上明察!”

李常在从头到尾就是这一句,请皇上明察。她无法为自己提供任何可以辩驳的证据,甚至……连婉嫔死的那晚她在做什么,她都说不出来。

苏幼仪笑了笑,“李常在就知道喊冤,倒是说点实际的。譬如有没有证据证明你和翠摇从无私下交集?或者,婉妹妹死的那一夜,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李常在的目光顿时慌乱起来,苏幼仪隐隐有数,想来那天晚上她一定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否则她为何不敢直说?

在座的都是官场中的人精,李常在到底年纪轻些,反常的神情一下子便被众人看出来了。

李阁老开始蹙眉了,以为婉嫔真的是李常在毒害的。

季玉深开始笑了,他倒没料到李常在还有自己的故事。

“李常在,那天晚上你在哪里,做什么?即便难以启齿,还是请你说出来吧,否则如何证明你的清白?”

李常在并不相信季玉深,对他的话自然藏着防备,越发不敢开口。

苏幼仪一笑,十足一副“妖妃”的派头,看了李阁老一眼,“季大人便是想救李家的亲族,也不要太急切的好。省得李常在拿不出证据证明她自己,倒显得季阁老你心急了。说到底你也不姓李,何必这么紧张呢?”

季玉深转向上首,拱手道:“贵妃娘娘误会了,臣只是想让这个问题尽快解决罢了,并非为李常在脱罪,还请娘娘不要多心。”

苏幼仪冷哼一声,在李阁老面前一副和季玉深极不对付的模样。

李常在不愿透露她那夜做了什么,更不愿意背负毒杀嫔妃的罪责,权衡之下只能说出她那夜的所作所为。

“我有证据,我有证据!我的证据就是绿贵人,她可以为我作证!”

第三百六十八章 绿贵人坐证

李常在咬着下唇,“臣妾曾经有一次,和绿贵人在廊下闲谈,从她的口气中听出,她似乎心中有一个意中人,但是……”

她抬起头来,犹豫片刻,硬着头皮道:“但是似乎不是皇上。绿贵人在宫中一直与世无争,对皇上既不殷勤也不冷淡,臣妾便怀疑她在宫外有心有所属之人。那一夜,臣妾便是听见咸福宫正殿有些动静,所以过去查看的。”

她说的委婉,众人却都听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原来李常在怀疑绿贵人对外人心有所属,想拿绿贵人的把柄。她住在西配殿,哪里听得到正殿的动静?

分明是一直派人监视绿贵人才是。

众人对她顿生不齿之意,李常在也知道自己这件事办得下作,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来谈并不体面,可她没有办法。

若不说,她就会被冤枉成指使翠摇的人。

她继续道:“臣妾,臣妾只是在她寝殿外,听到她和自己的贴身侍女说话。果然夜深人静之时,绿贵人才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她说她进宫前就见过皇上,心中爱慕皇上,所以求着雍亲王将她送进宫。雍亲王曾经阻止过她,但架不住她非君不嫁,只好送她进宫。”

说到此处,苏幼仪看了皇上一眼,皇上没什么反应。

他好像早就知道。

苏幼仪眉头微蹙,心道李常在这个时候不可能还在说谎,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她先前也觉得奇怪,雍亲王对自己这个妻妹那么好,明知皇上不是个对后宫用心的人,何必还要将绿贵人送进宫?

原来是绿贵人自己对皇上早已芳心暗许。

李常在接着道:“绿贵人还说她满怀期待进宫,但进了宫才知道皇上在后宫唯专宠贵妃娘娘一个。所以她宁愿与世无争,只想等皇上有朝一日愿意看她一眼,她甘心默默等待。臣妾当时心中震惊,不下心踩碎了窗下一个瓦片,还引起了绿贵人的惶恐。皇上大可现在就传召绿贵人,如果臣妾的话和她的话对上,不就能证明臣妾清白了么?”

皇上看了高奇寿一眼,高奇寿默默走出去。

苏幼仪眉头微蹙,不自觉朝季玉深的方向投去一眼。

季玉深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半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难道他早有办法?

苏幼仪只好按捺下心中的担忧,等着绿贵人来随机应变。

不多时,绿贵人便跟着高奇寿进来了,先朝上首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见过贵妃娘娘。”

李常在是在她眼前被带走的,自从李常在被带走之后,她便想过许多种可能,也做好了她和许常在会被传来问话的准备。

只是她没想到,乾清宫的阵仗这样大。

苏幼仪道:“绿贵人,李常在说婉嫔被毒死那夜,她有不在场的证据。她当时你寝宫外头偷听你和宫女说话,说是还踩碎了一片落下来的瓦发出动静惊扰了你,有这回事么?”

绿贵人愣了愣。

婉嫔被毒死那夜?

任凭再置身事外的人,将今日阵仗和婉嫔被毒死一事联系在一起,心里也大概有了数。

绿贵人沉默了片刻,“婉嫔姐姐被毒死那夜,嫔妾的确在宫中和宫女说过话,似乎也确实听到过瓦片坠落的声音。”

李常在如同捡到救命稻草一般,忙凑近绿贵人,“绿姐姐,那夜你亲口说了你爱慕之人是皇上,就是因为这份爱慕才进宫的,对不对?”

绿贵人微微启唇,一副讶异模样。

苏幼仪眉头蹙起。

绿贵人顿了顿,抬头看向上首,皇上的目光一如平常镇定,并没有因为他的一个嫔妃爱慕他而震动。

也是,这偌大的后宫爱慕皇上之人没有成千也有数百,哪里缺她一个呢?

绿贵人低下头,淡淡一笑。

苏幼仪心中攥紧,唯恐绿贵人肯定了李常在的话,那李常在的罪责便算是彻底洗脱,再想发作她就难了。

她心中捏了一把汗,当着众人的面,却不知如何给绿贵人使眼色。

诚如李常在所说,绿贵人一直置身事外,即便苏幼仪有意让她帮自己,她也未必肯做这个伪证。

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绿贵人,请你一定要据实回答,还小女婉嫔一个公道。”

苏清忽然起身,朝绿贵人拱手一礼,为人父的慈爱与悲痛叫人鼻酸。

李阁老见状亦道:“绿贵人,请你一定要说实话,这关乎李常在的性命,你可千万不能遗漏什么。”

王中郎待要说什么,又恐皇上嫌他话多,不得不闭上嘴巴。

良久,绿贵人终于抬起头来。

“臣妾自然爱慕皇上,皇上是臣妾的夫君,也是诸位姐妹的夫君,岂有不爱慕之理呢?”

绿贵人肯定了李常在的话,李常在顿时大松一口气。

不想绿贵人接着又道:“不过臣妾爱慕皇上是进宫之后的事,臣妾进宫之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闺中小姐,根本见都没见过皇上,何谈爱慕呢?况且那夜,臣妾记得自己并没有说过这些话,好像……好像是和宫女在谈如何给贵妃娘娘未出生的五皇子送礼呢!谁知那夜刚谈完,次日娘娘就生产了。”

苏幼仪大松一口气。

李常在顿时花容失色,“不,这不可能!那夜你分明说的是你入宫之前就爱慕皇上,还求着雍亲王要把你送进宫,你忘了么?”

绿贵人看向李常在,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李妹妹,我也很想帮你,可我不能当着皇上的面说谎。还有进宫之事,确实是我求王爷送我进宫的,但那是因为我姐姐没了,我们家中又没有在朝中得力的人。把我送进宫来,万一能获宠也好为家族增光,和爱慕不爱慕着实没有关系。”

李常在顿时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李阁老愣愣地走出乾清宫,差点一脚绊在门槛上。

幸而季玉深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伸手扶了一把,“岳父,你没事吧?”

李阁老摇了摇头,苍老的面容充满疲惫。

第三百六十九章 谁的女儿

殿外阳光极盛,和往年的夏日一样温暖,李阁老身上还穿着春裳,却一点儿不觉得热。

他似乎是老了,真的老了。

他想起了方才在乾清宫中,皇上无情的话语。

“李常在指使翠摇毒害婉嫔一事,罪证确凿不容抵赖。因是后宫家丑,又念在她出身李府,朕就给李阁老一个面子,不公开处置李常在。让李常在去冷宫和王皇后作伴吧,也算赎她的罪孽。”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玉深,李常在没了,我们李家在后宫彻底没有势力了。老夫的外孙二皇子,也彻底要和我们疏远了……”

季玉深从他的话中听到了不甘。

他低声道:“岳父,李绅一事,皇上对您已经多有不满。如今又出了李常在一事,皇上若要指责您教养无方,您是脱不了干系的。如今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皇上不牵连到李府已经很庆幸了,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李阁老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回过头,看向季玉深,“老夫明白,只是……只是咱们李家,再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可以送进宫了。那些远房亲族家的女眷,便是有合适的送进宫,身份地位也远远比不上李常在,更比不上当年的贤妃啊!”

出了这样的事,李阁老不先想着自己的侄女要被送去冷宫过活死人的日子,而是想着用谁来替补李常在。

一如当年李氏没了,李阁老也顾不得伤心,而是急着要把李常在送进宫一样。

在这个老者的眼中,一切只有权力地位和利益,并没有亲情。

季玉深淡淡一笑,“岳父,留得青山在,不怕被柴烧。只要我们牢牢把握朝中的权力,还愁后宫无人么?”

李阁老回头看他,看到他面上自信的笑意,略点了点头。

……

“兄长,兄长快想想办法!”

没过两日,李常在因触怒皇上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传了出来,李常在的父亲匆匆赶去李府找李阁老。

令他惊讶的是,李阁老竟闭门不见,连季玉深他都寻不到。

情急之下,他只好去找李梓月,“二侄女,你一定要找到你父亲,让他想想办法。芸儿怎么会好端端地触怒皇上被打入冷宫?怎么会这么突然?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父亲怎么能全然置身事外不管我们芸儿了呢?当初可是他非要让芸儿进宫的啊!”

他的声音太大,李梓月倒能受着,同在屋中的李千越就受不了了,吓得哇哇大哭。

李常在的父亲听见孩子的哭声,越发酸楚,“要是芸儿没有进宫,说不定我现在也有这么大的外孙了。你父亲好狠的心啊,给自己的女儿寻了良配,却将我的女儿推进宫里那个火坑!”

他越说越激动,李梓月连忙走到奶娘身旁,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唯恐李常在的父亲一时盛怒伤害李千越。

她一边使人去找李阁老和季玉深,一边柔声宽慰他,“二叔,二叔你先别着急。芸儿的事情我这个深宅妇人也不清楚,一切还要等父亲和夫君回来才知道。好在芸儿暂时只是打入冷宫,性命无忧,二叔先别着急。”

“我能不着急么?”

他气得站了起来,“当初你父亲送芸儿进宫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大侄女曾经是贵妃,芸儿进宫就是接大侄女的班的,至少也能封个嫔位,将来封妃、贵妃都是寻常之事。皇上再怎么样也会看他这个首辅的颜面,可如今呢?还不是说打入冷宫就打了,怎么一点颜面都没给?”

他觉得自己被李阁老欺骗了,把自己亲生的嫡出女儿送出去。早知道如此,他宁可不贪图那些富贵,也要把自己的女儿留住。

李梓月抱着李千越退后了两步,慢慢和他拉开距离。

而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朝李梓月扑过来。

“李一鹤!”

李阁老沧桑的声音从院中传来,一声大喝,吓得李一鹤连忙缩回手。

李梓月趁机走到院中去,抱着李千越躲在季玉深身后,唯恐孩子有个闪失。

李阁老拄着一方龙头拐杖,大怒,“你想对我的孙儿怎么样?我待你和芸儿还不够好么?芸儿自己不济做出那些事,还要叫人抓住把柄,叫我如何帮得了他?”

李一鹤一愣,“她做了什么?”

李阁老也怒气上头,两个老哥俩大眼瞪小眼,都觉得是对方的错。

季玉深上前打圆场道:“二叔,您别错怪了岳父。这件事确实不是岳父的问题,他已尽力求情了,否则李常在的下场还不仅仅是打入冷宫。她所犯的,是毒害嫔妃的大罪。”

“什么毒害嫔妃?宫里谁又死了不成?”

李一鹤下意识脱口而出,李阁老怒道:“你就眼盼着有人死是不是?要是旁人死了也就罢了,偏偏是上次那个婉嫔!苏清仗着自己是皇上的宠臣,连皇后都被他联合大臣弄倒了台,何况是区区一个常在?”

李一鹤不解,“我们家芸儿毒杀婉嫔?不可能,芸儿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这怎么可能呢?一定是搞错了,我要去找皇上,我要去为芸儿喊冤!”

李阁老见他这个无知模样越发生气,差点把拐杖拿起来打他,“你如何喊冤?别救不了芸儿,反而连累了我,你不许去,若敢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你就知道你的功名富贵,生怕我们连累了你,芸儿可是你的亲侄女啊!”

李一鹤也十分恼怒,他的官位不及李阁老,声望也不及李阁老,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但他毕竟是李阁老的同胞弟弟,不用担心李阁老发落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哭号,“你连你的亲侄女都能白白牺牲,你好狠的心啊,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兄长!父亲啊!母亲啊!你们看一看啊!”

李阁老喉中一声痰响,顿时憋青了脸,一下子朝后栽去……

李常在被打入冷宫,李阁老病倒,李家鸡犬不宁。

一时之间,李府之事成了朝廷上的笑话。

第三百七十章 惠妃到来

当着季玉深的面,众臣还会稍稍克制一下,在他背后,连李阁老的党羽都在附和笑话。

经过吏部尚书李绅贪污一案后,李阁老的声望越发不如从前,倒是季玉深在朝中反而得到了更多敬重。

他听见别的大臣对李府家事的奚落,也丝毫不动怒,只假装听不见。

平日在朝中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笑意微微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反常。

后宫之中,随着李常在的离开,某些格局又在悄悄改变。

“女儿。”

永和宫中,惠妃命人将大公主请来,大公主则是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又想做什么。

自从那次春宴惠妃弄坏了她的耳坠,她至此再不愿意主动和惠妃说话。

今日惠妃却主动叫了她来。

大公主抿着嘴,倔强地看着惠妃,也不请安问好,也不说话。

惠妃似乎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勉强她,只命宫女拿来一样物件,“打开看看,你一定会喜欢的。”

大公主一看,是一方精致的锦盒,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东西。

她半信半疑,打开一看,十分惊讶,“这不是昭母妃送给我的那对耳坠吗?”

惠妃笑道:“是啊,我知道你喜欢。上次不是摔坏了么?母妃特意让人送去修好了,你看,是不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大公主愣愣地看着那对耳坠,并没有露出惠妃想象中惊喜的神情。

反而是有些不甘,有些愤懑。

她憋红了小脸,朝惠妃道:“你怎么可能随便拿我的东西?我一直把这对耳坠小心地收在梳妆匣里,你是什么时候偷偷拿走的?”

修理这副耳坠至少也要花三五日的工夫,大公主气自己这么多天都没发现耳坠不见了,也气惠妃不经过她的同意就拿了她的东西。

她已经如惠妃所愿不戴了,难道连珍藏的东西都要被惠妃监视么?

惠妃对着她愤怒的口气,一时诧异,“我好意把这副耳坠拿去修理,弄得和从前一样,你还不高兴么?母妃真不理解,你到底在气恼什么。”

她当然不理解。

大公主气得口不择言,“你从小就是丫鬟,丫鬟的东西主人有权力随时查看,甚至还可以收回,你当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我不是丫鬟,我是公主,凭什么我的东西还要让人随便拿走?”

惠妃气得抬起手,差点想再给大公主一耳光,而后生生顿住了。

大公主盯着她的巴掌,冷笑一声,“你还想再打我,打吧!其实你很生气别人说你从前是丫鬟,对不对?可昭母妃从前也是宫女,别人要是说,她就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还笑。母妃,如果你不想让我提你不堪的往事,请你也给我一点尊重好吗?”

说罢抢过那方装着耳坠的锦匣,飞快朝外跑去。

尊重是什么?

惠妃气结,“让她读书都读了什么歪理在肚子里?我就说不应该让她读书,都是昭贵妃挑唆的,把好好的孩子弄得这么叛逆。我是她的母妃,我拿她的东西有什么错?”

一旁的宫女低下头,没有说话。

惠妃自顾自说了些养育大公主的辛苦之处,又说大公主从前是如何如何乖巧,最后叹了一口气,“本宫的女儿,却口口声声拿本宫和别人比,本宫哪里比得上昭贵妃呢?”

她若比得上,如今也不用这么为难了。

宫女道:“娘娘原本打算带大公主一起去永寿宫的,这下大公主生气跑了,娘娘还要带她一起去么?”

“罢了。”

惠妃道:“本宫想带上她,是因为知道昭贵妃喜欢她,希望昭贵妃能看在她的面子上和本宫冰释前嫌。现在看来,她心里都是向着昭贵妃的,带上也无用,不如本宫自己去和昭贵妃谈。”

说罢起身道:“走吧,早一点去,才能体现本宫的诚意。”

江嫔投向了苏幼仪,李常在被打入冷宫,如今后宫里惠妃是真正的孤立无援,她决定投降了。

人到了永寿宫外,却听见里头热热闹闹一片声响。

似乎是皇上命人赏赐了什么,里头正在登记入库,惠妃在宫门外侯了一会儿,这才等到去传话的小太监回来。

“惠妃娘娘,皇上方才命人送了赏赐过来,我们多福公公不得空,正在和贵妃娘娘回禀呢。要不这样,娘娘等皇上的人走了再进去吧?”

“好,本宫就在这里等候。”

惠妃自然满口答应,心中却暗暗想着,这大约是苏幼仪给她的下马威。

她可以理解,换做如今她是苏幼仪,苏幼仪站在她这个位置,她也少不得刁难刁难。

刁难还是轻的,不直接下狠手已算大方了。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的声响慢慢小了,乾清宫的宫人依次退了出来,惠妃的脚已经站酸了。

又过了一会儿,多福才迎出来,“哟,见惠妃娘娘久等了,我们娘娘有请”

惠妃微微笑了笑,带着宫人朝里头走去。

多福将她领到正殿,可正殿中除了苏幼仪之外,还有四皇子和五皇子在里头,四皇子正在教五皇子说话。

一个自己说话还不利索的人,竟教一个几个月大的娃娃背诗,场面看起来十分活泼热闹。

惠妃走到门外不敢进来,心中羡慕苏幼仪。

一下子有了两个儿子,她可真好命。

苏幼仪看着两个孩子玩闹,面上露出慈和的笑意,好一会儿目光才转向门外,刚看到惠妃似的,“惠妃姐姐怎么不进来?”

惠妃这才笑着走进去,“给贵妃娘娘请安。”

苏幼仪淡淡道:“姐姐年资老,何必给我请安呢,快搀起来罢。”

嘴上这样说着,身子却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动也没动。

惠妃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便道:“位分高低有别,给贵妃娘娘请安是应该的。”

“惠妃姐姐真是客气。”

苏幼仪随口敷衍过去,这才命人设座摆茶。

惠妃先是看向两个皇子,赞道:“四皇子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会背诗了,真是厉害啊。五皇子他日长大了,一定比四皇子还要强。”

第三百七十一章 噩梦惊醒

四皇子听见这话,抬头看了惠妃一眼,可惜惠妃没有察觉。

苏幼仪看向四皇子,朝他一笑,“那也未必。本宫瞧着我们四皇子是顶顶聪明的,弟弟未必及得上他。”

四皇子听了这话才开心起来,奶声奶气道:“母妃放心,孩儿一定好好教五弟,让他跟孩儿一样聪明!”

“乖,那母妃就替你五弟谢谢你了。”

苏幼仪大方回应,四皇子越发欢喜。

惠妃心想,这个四皇子果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点养子的自觉都没有,还想和苏幼仪自己亲生的五皇子比肩。

等他再大一些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想来就不会这样了吧?

苏幼仪慢慢端起茶盏,“惠妃姐姐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我永寿宫,不知有何见教啊?”

“不敢不敢。”

惠妃连忙口称不敢,恭恭敬敬,试探着道:“贵妃娘娘协理后宫,如今宫中后位空悬,想来娘娘成为皇后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我要恭喜娘娘才是,只是希望……娘娘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臣妾一定帮忙。”

帮助?

苏幼仪斜睨她一眼,放眼整个后宫如今都是她的人,她还需要一个落单的惠妃帮助么?

燕妃、纯贵人、柳贵人,那些人哪一个不比惠妃强?

想到当年皇上曾经和她说过的,有关于惠妃的事,苏幼仪就觉得恶心。

她淡淡道:“惠妃姐姐说笑了,我能有什么需要人帮忙的?在这后宫里,皇上对我照顾有加,燕嫔姐姐纯妹妹她们也一心帮着我,我别无所求。”

说话的时候似乎不自觉抬手,惠妃顺着她手的方向,看到皇上新赏来的一屋子珠宝玉器。

这些还只是苏幼仪留着赏玩的,更多的应该已经收入库房了。

惠妃心中不禁失望。

她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苏幼仪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得出李常在被打入冷宫之后她孤立无援,选择投靠她。

这样说来,她是不打算接纳自己了。

惠妃不死心,又道:“从前我教养大公主的法子,有些偏激生硬了。见贵妃娘娘对孩子温和备至,我也学学,回去改一改对大公主的脾气。”

果然,听到大公主三个字,苏幼仪的神色变化了片刻。

惠妃心中暗道有戏,忽听苏幼仪道:“本宫是很喜欢大公主,她现在读了书学了圣人之言,慢慢有自己的主见了,本宫很高兴。反正没过几年她也要出阁了,到时候一定会是个独当一面的一家主母。”

惠妃提起来的心又沉沉跌入谷底。

苏幼仪再度婉拒了她。

不仅婉拒,苏幼仪更不耐烦道:“惠妃姐姐,你当真以为当年你让福常在杀我之事,我不知道是你主使的么?”

惠妃浑身一僵,不可思议地看向苏幼仪。

她是怎么知道的?!

惠妃连忙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做过……”

“惠妃姐姐不必急着否认。”

苏幼仪笑道:“有没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心里清楚,我也只是在这里说说,若是想治你的罪,早就捅到皇上跟前去了,你说是吗?”

惠妃不说话了。

既然知道真相又不打算治自己的罪,那她想干什么?

就在她以为今日白来了甚至还惹得一身骚的时候,苏幼仪话锋一转,“不过,有件事惠妃姐姐若是肯帮忙,本宫自然欢喜。”

惠妃忙道:“什么事?只要能帮上贵妃娘娘,我什么都愿意做?”

苏幼仪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惠妃果然照做,苏幼仪在她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惠妃脸色大变。

“不,我怎么能,我不能……”

她看到苏幼仪目光的瞬间,闭上了嘴。

她不能不做。

如果今日她拒绝,就是拒绝了最后一个讨好苏幼仪的机会,那从此以后在这宫中,她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为此,她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做。

思忖了片刻,她抬起头来,“只要我按照贵妃所言做了,贵妃能保证,从此在宫中庇护于我么?”

苏幼仪端起茶盏,不慌不忙,“只要你不做危害我之事,伤天害理之事,我自然会庇护你。前提是,我说的这件事你必须照做。”

惠妃深吸了一口气,“好,那一言为定。”

苏幼仪从茶盏后头抬起眼皮,看了惠妃一眼,复又落下继续喝茶。

惠妃行了一个礼,匆匆步出永寿宫。

不多时,多福回来禀告,苏幼仪道:“怎么样?看到她去哪儿了没有?”

多福道:“奴才命人跟了她半路,惠妃回到永和宫去了。想来这件事事关重大,她也要回去准备准备吧。”

苏幼仪嗤笑,“也是,一个人背负了那么久的假面具,要做回真实的自己,自然是不容易的,本宫愿意给她这点时间。”

惠妃从永寿宫出来,一直心神不宁,夜里早早睡了,睡梦中却被噩梦缠身。

她梦到了江皇后,江皇后满面是血,泰然望着她,“惠儿,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主仆亲如姐妹,你怎可背叛本宫?”

她还梦到了当年和她一起伺候江皇后的宫女,“皇后娘娘要把我送给皇上,不是你,你怎可抢夺了我的地位?”

“啊!”

一双白骨枯手朝她伸来,惠妃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永和宫顿时灯火一片。

“娘娘怎么了?娘娘?”

“本宫,本宫没事。”

惠妃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坐在床上四处张望,唯恐梦中人出现在现实的身边。

好在没有。

宫女们都十分诧异,她们伺候惠妃这么多年,也没见惠妃做噩梦被惊醒过,今日这是怎么了?

惠妃不说,她们也不敢问梦见了什么内容,只能点着灯在旁陪着。

她兀自在床榻上低头思索良久,一抬头看到宫女们个个难掩倦容的模样,摆摆手,“本宫没事了,你们都回去睡吧。”

众人巴不得有她这句话,又不能退得太快,便问道:“娘娘真的是没事了吗?要不,奴婢还是在外头守着吧?”

第三百七十二章 有大造化

惠妃随便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来,“明儿一早准备些大皇子喜欢的吃食点心,本宫要去探望大皇子。”

“大皇子?”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虽说如今宫里几个年长的皇子都大了,皇上也渐渐放宽了不许他们和后宫嫔妃随意往来的规矩。可惠妃的身份到底敏感,大皇子又和昭贵妃要好,这样私自去探望……不好吧?

惠妃似乎是明白她们在想什么,淡淡道:“放心吧,本宫今日去永寿宫拜见贵妃的时候,已经说好了。”

原来是昭贵妃首肯的。

宫女们这才松了口气,纷纷退出殿去。

惠妃却再没有了睡意,独自靠在栏杆旁的灯火边上,想着江皇后,想着当年一起在江皇后身边伺候的姐妹,想着大皇子……

忽又惊觉自己大约年纪大了,睡眠浅了许多,这么一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窗外有风拂过,夏日的夜风最为凉快舒爽,惠妃一抬眼朝窗纸上看去,却看到外头树影婆娑似张牙舞爪,登时惊出一头冷汗。

她飞快躺下,将锦被盖过头顶,瑟瑟发抖地缩在被中。

……

次日一早,惠妃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上头盖了一层**。

这副尊荣出门,少不得宫里人人侧目,何况她去的又是东四所,宫中议论越发多了起来。

有好事之人去永寿宫拍马屁,要举报惠妃私自去东四所见皇子的事情,苏幼仪命人打赏了几个钱,好笑地打发出去了。

那举报之人捧着手里的钱,揣摩苏幼仪的态度,才明白这件事只怕是惠妃早和贵妃娘娘说好的。

饶是如此还是赏了钱,贵妃娘娘待下可真好啊!

“多福,你让人看着些,惠妃什么时候走了,你就让小义子什么时候来禀我。”

小义子是个聪明人,惠妃跑去找大皇子,无论是不是经过苏幼仪同意的,小义子都会多留个心眼。

多福应了一声,退出去吩咐。

惠妃进了大皇子的住所就一直没出来,两个人单独在书房里头,连个使唤的人也没有。当然,小义子就守在廊下门外,把屋里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惠妃的声音起初很犹豫,后来越说声音越小,小义子起初听得不耐烦,后来竟出了一身大汗。

有小太监想去给他擦汗献殷勤,却见小义子连忙摆手,无声地摇头,不许任何人靠近廊下。

惠妃说的话太惊悚了,他还没消化过来。

不知惠妃和大皇子在里头待了多久,直到日影西斜,屋里才有人起身,椅子发出响动。

小义子下意识朝边上退了一步,果见房门缓缓打开,惠妃面如银纸,眼睛底下的粉都遮不住乌青了。

他侧身行礼,惠妃却像没看见似的,愣愣地走出院子去。

小义子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等惠妃和她的宫女完全走出去了,他才忙忙进屋去看大皇子。大皇子坐在书案后头,整个人背都是弯的,陷在椅子里。

他的脸色不比惠妃好看多少。

“大皇子,您别吓奴才……”

小义子伺候了大皇子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他这个模样,心里担心得不得了。

大皇子摆摆手,闭了闭眼睛,“我没事,真的没事。其实我是高兴……如果再晚几年知道这些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小义子一头雾水,“控制什么?”

大皇子霍然睁开眼睛,“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了她!”

那一瞬间他眼睛里头爆出的杀气,叫小义子吓了一跳。

正不知如何应答之际,小太监从外头赶进来,朝大皇子行了一礼,“大皇子,贵妃娘娘昭义公公去问话,永寿宫的福公公在外头等着呢。”

小义子看向大皇子,讨他的示下,大皇子微微点头。

小义子行了一礼转身朝外走去,大皇子又忽然坐起来,“小义子!”

“哎,奴才在。”

小义子忙转身道:“大皇子有何吩咐?”

大皇子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让小义子带给苏幼仪,末了还是没开这个口,“没事,你去罢。”

小义子想了想,默默退了出去。

到了永寿宫,不等苏幼仪开口,小义子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他在廊下偷听到的结果。

“打死奴才也没想到,原来惠妃娘娘真的是那种人!不但像后宫里说的那样当年是勾引皇上才从奴婢成了嫔妃,而且为此还弄死了一起共事的姐妹!最最可怕的就是,当年大皇子在冰面嬉戏差点落水被惠妃救了,原来也是惠妃娘娘自己使的花招,故意让大皇子落水的!”

苏幼仪眉梢微挑,听了小义子的话颇为满意,“她倒老实,把该说的都说了,省得本宫费事。”

小义子后怕地拍着胸口,“贵妃娘娘英明,要不是您想办法让惠妃娘娘把实话说出来,大皇子岂不是一直要被蒙在鼓里?他虽不喜欢惠妃,可一直当惠妃是他的救命恩人呢!如今才知道,什么狗屁的救命恩情,都是假的!”

说到后头,小义子都替大皇子抱不平起来。

忽然看到苏幼仪笑得别有意味,他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说了粗话,连忙请罪,“贵妃娘娘恕罪,奴才一不小心说错话了,不是有心的!”

苏幼仪摆摆手,“好了,不必吓得这样。你我原是旧相识,当年一起在大皇子身边时都是朋友,不必蝎蝎螫螫的。”

小义子抬起头来,憨厚笑道:“那是贵妃娘娘抬举,奴才可不敢当。当年娘娘出了东四所,奴才就说娘娘会有大造化,果然不错!”

淑芽端着茶盘上来撤下旧茶,闻言笑道:“你少贫嘴了,大皇子如今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你要好好安慰他才是。”

淑芽也是老熟人了,小义子和她说话也轻松,“惠妃刚出来的时候,瞧着大皇子是很难过的样子。待到福公公叫了奴才出去,大皇子好像有什么话想叫奴才带给娘娘,可到底没说出口。不过奴才瞧着,大皇子如今也大了,没咱们想的那么脆弱。”

第三百七十三章 有了目的

苏幼仪闻言深以为然,“说的不错。他若是还听不得这些话的年纪,本宫也不会让惠妃主动去和他说这些。正因为他年纪不小了,有些事该让他清楚。若等他彻底长大成人了再听见这些……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来。”

小义子讪讪地抹了一把汗,“娘娘英明,大皇子说……说他要是晚几年知道这些,他想杀了惠妃娘娘。”

苏幼仪一惊,而后笑着摇了摇头,“你多劝劝他,让他这几日放轻松和二皇子、三皇子他们玩去。本宫知道大皇子是什么样的孩子,也知道有些事他不会做的,他是让人放心的孩子。”

小义子连忙应了,退出去不提。

接下来几日大皇子并没有什么动静,过了几日忽然到永寿宫来,也不多说什么,来了就陪着四皇子玩耍,还抱着五皇子逗了好一会儿。

苏幼仪也没有主动去找他,只是心里觉得奇怪。

“唉,大皇子果然大了。”

她站在窗边朝外看,看到大皇子和两个稚嫩的弟弟玩耍的模样,竟叹了一口气。

淑芽也觉得古怪,“怎么瞧着大皇子听了惠妃娘娘的事情后,和娘娘好像疏远了些呢?说疏远又来了永寿宫,来了又只和两个小皇子亲近……”

苏幼仪想了想,大皇子现在这个年纪,已经超过从前她父亲教过的那些孩子的年纪了。

她也不敢说能完全揣度得了大皇子的心思。

可孩子的心思多半是想通的,苏幼仪想想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便懂了一些,“大约是害臊吧。”

“啊?害臊?”

淑芽一脸莫名地看着苏幼仪,“奴婢怎么听不明白娘娘的话?”

苏幼仪耐心解释道:“这种半大不大的男孩子最要面子了,他被惠妃哄了那么多年,一直以为惠妃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惠妃自己揭开了自己的真面目,大皇子被蒙骗了那么多年,自然有些不好意思的。哪个男孩子这个年纪不是别别扭扭的?咱们要是没进宫,在家娇生惯养着不也是如此么?”

淑芽想了想,会心一笑,“有道理,果然还是娘娘了解大皇子。那现在是怎么着?大皇子还能一直害臊着不亲近娘娘不成?”

苏幼仪眉梢一挑,“也好。身为皇子,这个年纪是该读书立业的时候,不像从前小的时候可以在我面前撒娇了。让他独立一点,对他有好处,他毕竟大了。”

淑芽从她的话中,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也是,大皇子到底年岁大了,个子又高,看起来已经有了大人模样。

虽说皇上没有阻止他像小时候一样时常到后宫来,可到底年长的皇子和嫔妃之间是要避嫌的,除非……

淑芽忽然道:“对了,娘娘。从前大皇子总说想求皇上把他送到您膝下抚养,可现在大皇子都大了,皇上也没这个想法。等他再大一些,越发不需要养母了。娘娘是不是该主动和皇上提一提这件事?”

“提什么?”

苏幼仪不以为意,“大皇子乃是皇上的嫡长子,朝中多少眼睛盯着,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何必一定要我抚养他?”

她自知自己虽被封为贵妃,到底出身卑微,要抚养皇上的嫡长子还是欠了些火候。

与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淑芽一脸便秘神情,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苏幼仪道:“有话直说,什么时候也学会外面那些人吞吞吐吐的模样了?”

淑芽忙道:“娘娘,奴婢只是在想,如果你抚养了大皇子,那立后之事不就更加有把握了么?再说了,如今皇上一共有五个皇子,若大皇子也归您抚养,那您就有……”

苏幼仪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淑芽立刻闭嘴。

其实她知道苏幼仪不爱听这些,所以她才会犹豫,可她身为一个忠仆,又不得不提醒苏幼仪这些。

苏幼仪自然懂得她是出于一片忠心,所以看她一眼之后,眼色很快柔和起来,“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不过这样的话再也不要说了。从前我在宫中漫无目的,只想安稳度日,如今我有了目的但绝不是你想的那个。”

她现在心心念念的是报仇,诚如季玉深所言,要报仇,她就要巩固自己的地位,为此不惜利用婉嫔之死陷害李常在。

这是她在后宫多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诬陷旁人,陷害旁人。

然而也只到此而已。

什么皇后之位,将来何人即位,与她何干?

等到那个时候,只怕李阁老早就退位,她早已报了杀父之仇了……

淑芽抿了抿嘴,没有多问。

苏幼仪向来不隐瞒她任何事情,唯独这件事,她没有主动告诉淑芽,但淑芽隐约能猜测到,她和季玉深在谋划什么。

因为这些日子,季玉深和她私下见面越来越频繁了。

主仆二人说话之时,在偏殿和两个小皇子玩耍的大皇子,忽然抬起头朝这处看过来,看见苏幼仪站在窗前。

她的脸上现出一种从前很少看见的灰涩,目光中亦蒙上了一片阴霾。

这不像他认识的苏幼仪。

他认识的苏幼仪是阳光的,坚韧的,像是春日的一株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充满自信洒脱的美。

而现在的她……

难道是因为他今日来永寿宫,却没有去正殿见她的缘故么?

大皇子想了想,同四皇子说了几句什么,四皇子的小脑袋点了点,乖巧得不得了。

大皇子笑着摸摸他的头,便起身朝正殿方向走来。

“昭母妃。”

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比起小时候的亲昵,倒显得拘束很多。

苏幼仪回过神来,看向大皇子。

这些日子她的心思都放在当年的真相和杀父之仇上,忘了顾忌大皇子,才发现大皇子又变了一个样。

他长高了许多,也瘦了些,这大抵是孩子长得太快的缘故。小时候圆润的面庞如今也长开了,是十分俊俏的少年郎。

苏幼仪抿嘴笑道:“大皇子长大了,生得越发像皇上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燕妃背书

大皇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像皇上这种夸奖,任何一个皇子听了都会高兴的,大皇子自然也不例外。

“真的吗?父皇威严英明,什么都了若指掌,可我却……”

说到此处,他面色微红,有些窘迫又有些失落。

他被称赞为是最像皇上的皇子,可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惠妃蒙蔽,明明早就该厌恶惠妃,却因为那莫须有的“救命之恩”反而从未对惠妃失礼过。

如今想来,他可真是愚蠢。

苏幼仪体察到他的心思,摆摆手,连淑芽都打发了出去,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窗下说话。

“你到底年岁不足,惠妃的年纪足足长了你二十岁,你如何赢得过她的心思?”

苏幼仪笑了笑,“别说是你,这满宫里的人,除了皇上,哪个不被惠妃蒙蔽以为她真的是个不与人相争的人?便是知道她想抚养你,也以为她只是想想,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谁知当年那些……那些肮脏事。”

大皇子抬起头,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道:“你大约不知道,那年福常在在御湖边推我入水,也是惠妃所为。后来福常在做了替罪羔羊,若不是婉妹妹见过福常在去永和宫和惠妃说话,只怕我也会被隐瞒到死。后来福常在入了冷宫便被惠妃杀人灭口,皇上点拨,我才知道了前因后果,对惠妃万分恐惧。”

苏幼仪只让惠妃说了那些有关于江皇后和大皇子的真相,对于这件事,大皇子也是第一次听说。

他面上的窘迫反而转为气愤,“岂有此理!你几时得罪了她,她竟然想要你的性命?既然明知道此事,为何还要放过她?”

惠妃告诉过他,她把真相统统说出来是苏幼仪的示意,且苏幼仪保证在事后于后宫中庇护她。

“因为我更不想让你一直被欺骗下去。”

苏幼仪很真诚地看着他,“从前你年纪还小,那些事我不敢告诉你。现在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判断力,这些和你息息相关的事,我还是希望你能清楚。当然,我也有我的私心。”

大皇子不解地看着她,“什么私心?”

“后宫近来出了太多事,我虽知道惠妃对我有异心,可我没心思再收拾她了。与其防备着,不如给她一个向我示好的机会,大家都轻松。”

大皇子想了想,“这不算什么私心,这叫以大局为重。”

苏幼仪噗嗤一声乐了,想摸摸他的头,又觉得他年纪大了,这个动作似乎不太好,有种居高临下对待小孩子的感觉,便收回了手。

“瞧你,才说你长大了你就老气横秋起来,说话这样正经。对了,眼看江皇后的忌日又要到了,这次让江嫔陪着你一起祭祀,你愿意吗?”

“愿意的。”

大皇子想也没想就点头了。

一来江嫔毕竟是他的表姐,他母后的亲侄女,如今江嫔的性子也改了,不似从前那样跋扈又处处和苏幼仪作对,大皇子自然也不像从前那么不待见他。

二来……到底是苏幼仪开了口。

江嫔听见这个消息大为欢喜,又打听了大皇子的态度,知道大皇子也没有反对,越发兴致勃勃命人收拾祭拜的东西。

她如今身为嫔位,已经迁居到储秀宫做一宫主位了,这里虽是当年芳妃了的地方,好在只住她一个人,格外宽敞舒适。

江皇后祭辰这日,她早早起身,换了一身素净衣裳,又让人再检查了一遍物品确认不误,汇合了大皇子朝宝华殿去。

一路上大皇子没多话,只是偶尔在江嫔关心他生活起居之时答应几句,客气又不显得过分疏离。

小义子跟在后头,悄悄抬头打量二人的身影,不知怎的冒出一个他们俩都长大了想法。

这想法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可越想越觉得熨帖。

祭拜江皇后的时候,二皇子看到已故李氏的牌位,宫中生有皇子的嫔妃即使不是好死的,也有个牌位留着给人祭拜。

大皇子见了便道:“小义子,你去告诉二弟,叫他得空也该来祭拜李氏的牌位。李氏再不好,终究是他生母。”

小义子想了想,应了一声朝殿外退去。

江嫔顺着大皇子的目光,看到角落里李氏蒙尘的牌位,心中暗暗赞叹大皇子被苏幼仪教导得十分孝顺又顾惜兄弟,这份思母的同理心都用到二皇子身上了。

这样重情重义的一个大皇子,将来能对自己的母家威远侯府弃之不顾么?

江嫔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

小义子回到东四所,去见二皇子的时候,却见他院中一群穿红着绿的宫女,一看就不是东四所的人。

果然,燕妃身边的宫人朝他摆摆手,阻止他上前,而后亲自过来说话。

“义公公,你怎么来了?”

小义子笑说,“这不是江皇后的忌日到了么?大皇子在宝华殿拜祭的时候看到了李氏的牌位,叫我来嘱咐二皇子,若得空也该去拜祭拜祭。”

“原来是这样。”

宫人点点头道:“燕妃娘娘在里头问二皇子的书呢,义公公您稍等着,我这就进去通报娘娘一声。”

小义子含笑点头,站在院中等,屋里的声音不算轻,清楚地透了出来。

“……不对不对,背错了一个字。”

燕妃性子大大咧咧的,声音也比旁人大,“这明明是‘闻道有先后’,你怎么背成‘闻德有先后’?”

小义子大吃一惊。

燕妃大字不识几个,如今也会背书了?

小义子还来不及细想,便听见里头的说话声停下来了。

不多会儿,先前的宫人便出来了,客气地请小义子进去。

他进去先朝燕妃行了礼,燕妃笑着把手里的书一卷,“小义子,听说今日是江皇后的祭辰,昭妹妹此刻可是陪着大皇子在宝华殿呢?”

小义子忙禀道:“回燕妃娘娘,不是贵妃娘娘陪着,是江嫔娘娘陪着。大皇子瞧见了李氏的牌位都蒙灰了,命奴才来提醒二皇子空了去拜祭李氏才是。”

第三百七十五章 是真的吧

燕妃闻言愣了愣,而后点点头,这话也有道理。

二皇子和四皇子不一样,虽然都是过继给别人的养子,不同的是,二皇子的生母是谁皇上从来没有否认,也没有让二皇子断绝生母的血脉。

四皇子的出身却被皇上完全抹杀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后宫的宫人换了一拨又一拨,终有一日不会再有人记得四皇子乃是芳妃所出。

燕妃自知自己不占“生母”的大义,自然要成全二皇子对生母尽心。

她看向二皇子,二皇子的心思果然都被小义子的一句话勾去了,燕妃索性放下书,“本宫想起来了,李氏的忌日似乎离得也不远,前几日才听见宫人议论要准备祭祀物品。既然这样……你如今也大了,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准备不周的,这些事你迟早也要学会的。”

二皇子喜出望外,忙放下书起身拱手,“多谢母妃。”

燕妃点点头,二皇子便欢喜地朝外小跑而去了。

小义子见燕妃面上有些落寞之色,不由担心大皇子这一句关怀兄弟的善意之言,会不会引起燕妃的不满?

他想了想,道:“燕妃娘娘如今也会读书学文了,上一次奴才去永寿宫的时候,还听见贵妃娘娘和娘娘您说笑,说您不会这些的呢!”

燕妃的注意力果然被转了过来,“,我哪里会什么读书学文?只是二皇子这几年功课越来越不如大皇子和三皇子了,皇上总说本宫没教好,本宫想着这也不是办法,便跟宫里读过书的宫女学一些字。方才恰好大皇子念的地方是我认识的字,否则哪里知道错没错呢?”

说着看了小义子一眼,“你是近身伺候大皇子的,倒是常去贵妃那里,二皇子这里的宫人见了你,也比见了别处的更加客气三分。”

小义子点头哈腰,笑得不好意思,“娘娘抬举奴才了。奴才不中用,只是当年在贵妃娘娘刚进宫时一处共事,互相有个照应。所以如今贵妃娘娘青眼有加,白给了奴才些体面。”

燕妃听到这里神情又柔和了许多,瞥他一眼,“你当你那点小心思本宫看不出来呢?大皇子把贵妃当成亲母一样,本宫和贵妃又情同姐妹,难道还担心大皇子故意挑拨我和二皇子的母子情分不成?他孩子家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不过是去祭拜自己母后一时触动情肠,顾念着兄弟所以叫二皇子去祭拜李氏,是不是这样?”

小义子舒了一口气,“娘娘英明,什么都明白,是奴才多心了!”

“猴儿崽子!”

燕妃笑着拿桌上的杏仁打他,又随手抓了一把,“把手伸过来。”

小义子伸出双手,燕妃在他手上放了一把果子,接着自己也磕起瓜子来,“去吧,本宫在二皇子这书房里看看书,正好多认两个字。”

……

与此同时,皇上那处越发忙碌了起来,连江皇后祭辰都只是命人代祭。

雍亲王亦时常进宫,对外只称是陪皇上下棋喝酒,可乾清宫的气氛紧张,苏幼仪是看在眼里的。

这种紧张的气氛,多半和李阁老有关。

苏幼仪强行按捺住自己想要探听的冲动,一遍遍告诉自己,耐心等待,皇上会给她满意的答案的。

眼下已经到了关键时候,苏幼仪心里越急躁,面上越要装得淡定。

夏日暑气渐渐消退,正是秋高气爽之时。

苏幼仪带上四皇子,命人抱了五皇子去御花园赏花,有些花再不赏,错过便要再等一年了。

谁知在花丛之中,正好遇见了绿贵人。

李常在被送进冷宫之后,苏幼仪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契机同绿贵人畅谈,今日正巧在这里偶遇。

绿贵人一向人淡如菊,这会儿见了苏幼仪倒有些慌乱。

苏幼仪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赏花,假装没有看见绿贵人。若绿贵人愿意和她交谈,一定会上前。若她不愿意,苏幼仪也不愿勉强。

稍待片刻,身后女子温柔的一声,“见过贵妃娘娘。”

苏幼仪这才转过身去,看到一身碧色清淡装束的绿贵人,这叫她忽然想起去岁的绿菊,绿贵人的品性比绿菊还要高雅三分。

苏幼仪笑道:“好巧,绿妹妹也在这里赏花吗?”

绿贵人点点头,“闲来无事便出来走走,外则听说姐夫入宫了,想着一会儿若是凑巧,或许还能见他一面,向他问个好。”

提及雍亲王,苏幼仪忍不住又想到了李常在的话

“她说她进宫前就见过皇上,心中爱慕皇上,所以求着雍亲王将她送进宫。雍亲王曾经阻止过她,但架不住她非君不嫁,只好送她进宫。”

“还说她满怀期待进宫,但进了宫才知道皇上在后宫唯专宠贵妃娘娘一个。所以她宁愿与世无争,只想等皇上有朝一日愿意看她一眼,她甘心默默等待。”

……

李常在的话言犹在耳,苏幼仪再也不能用原来的眼光看待绿贵人了。

一个女子怀揣着对皇上的爱慕,在这深宫波谲诡异的地方,却能掩盖得一丝不透,绿贵人的心思不可谓不深沉。

这样的心思,若用来弄权挑拨,争宠造势,只怕早就不仅是贵人之位了。

苏幼仪心中有些闷闷的,有一股说不清是什么的滋味,叫她面色渐渐淡了起来。

绿贵人张了张嘴,待要开口,苏幼仪忽然道:“有一件事一直不得空问绿妹妹,那日李常在说的话,是真的吧?”

绿贵人下意识要否认。

可她仔细咀嚼了苏幼仪这话,才发现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

她的口气,分明笃定李常在所言是真的。

绿贵人不说话了。

她或许善于隐瞒,但她并不善于撒谎,尤其是在感情这样的事情上,面对苏幼仪这样聪明绝顶、洞察人心之人……

这份沉默,却成了苏幼仪断定此事的最后证据。

绿贵人怯怯地抬起头,朝苏幼仪一礼,“贵妃娘娘恕罪,嫔妾那日……不是有意撒谎的。”

第三百七十六章 退避三舍

她是为了成全苏幼仪,亦或者说,是成全皇上,所以才说出了让李常在再无还口余地的证词。

她此生第一次做了伪证,葬送了一个女子的大好人生,可她不后悔。

她清楚地记得,她的姐夫雍亲王在她面前多少次叹气,多少次说皇上如何被李阁老打压,君威不存。

而这几年来,这种局面渐渐好转,雍亲王谈起皇上和李阁老的时候,眼神里也多了一份燃着火的希望。

那时绿贵人便明白,只要有机会,她一定要帮皇上铲除李阁老一党!

那日便是这样一个机会。

苏幼仪笑了笑,亲手扶起她,“你是为了皇上,为了大局才撒谎的,本宫明白,皇上自然也明白。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李常在的下场也与你无关。”

“怎么能与嫔妾无关呢?”

绿贵人淡淡一笑,知道苏幼仪只是在宽慰她,“李常在的下场是嫔妾直接导致的,嫔妾心中对她始终有愧。毕竟在她看来,她是相信我会禀公说出真相才会让人把我请去的,可我辜负了她的希望。”

苏幼仪沉默片刻,“李常在偷听你和宫女说话,是为了抓你的把柄,并非出自真心,你又何必自责?不过……你既对皇上有此心意,为何从不接近皇上,也从不对任何人表露?连李常在和你同住一宫,还要靠偷听这种手段获知。”

“我……”

绿贵人抬起头,欲言又止,终究化作一丝苦笑。

“贵妃娘娘,这个故事有点长,您真的想听么?”

苏幼仪一抬手,示意众人都留在身后,她径直朝亭中走去,绿贵人紧随其后。

两人对面而坐,绿贵人将心中藏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第一次见到皇上的时候,他还不是皇上,只是四皇子。当时的我更小,不过七八岁大。当时家中还算人丁兴旺,富庶昌盛,我随母亲进宫拜见,一群命妇们带进宫的孩子都在一处玩耍。也不知怎么的,那么多孩子里,我一眼就看到了皇上,他不像别的孩子一样幼稚,玩竹马玩蜻蜓,而是捧着一本书坐在假山石头上读。”

绿贵人说到这里,忍不住笑道:“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此勤奋好学的一个小哥哥,一定不是平凡人家的孩子。谁能想到,他竟然是皇子,虽然不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可不知为什么,他在我心中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我爬到假山边上,想离他近一点,不小心跌了下去,却被他抓住了衣襟。”

苏幼仪听到此处,不禁露出惊讶的神情。

绿贵人淡淡笑道:“当时要不是皇上拉住了我,可能我现在早就已经不在了。不过皇上事后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冷漠地让我离开,然后继续看书。一直到后来再见到他,他根本没有认出我来。”

苏幼仪听到此处,又有些为绿贵人不平。

原本是极好的一个青梅竹马的桥段,偏皇上这样不知风月,不懂情趣,竟然把意外救过的小姑娘完全忘记了。

“那后来呢?”

苏幼仪忍不住想知道后续。

绿贵人道:“再后来,皇上登基,我得知新君是四皇子,便知自己当年所料不错。当时仗着姐姐的关系,我设法让姐夫带我和皇上又见了一面,果然,皇上连正眼都没看过我。可我不曾灰心,只是求姐夫等我年岁到了,一定让我进宫做皇上的嫔妃。”

苏幼仪想了想,绿贵人进宫的时候已有十九岁,对普通女子而言年纪大了些。

想来她一心想嫁给皇上,雍亲王又明知皇上对她无意,所以才这么拖延了下来吧?绿贵人的心性也算十分坚定了。

绿贵人的眼睛亮晶晶的,“贵妃娘娘,你知道吗?其实进宫前我就知道你了,我知道你多么才华横溢,知道你曾经舍身救驾,知道你让大皇子从一个淘气的孩子变成好读书的孩子……我明知道皇上只宠你一个,我还是缠着姐夫非要进宫。因为有些事,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那些事,叫做爱情。

苏幼仪顿了顿,“即便如此,皇上不是我一个人的,你爱慕他就应该让他知道,何必藏着掖着呢?”

如果说一开始,苏幼仪还为绿贵人深藏的爱慕感到有些难受,那么此刻,她反而替绿贵人的隐忍不平。

“大家都是皇上的妃子,都有得到皇上宠爱的权力,皇上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但他的心,只属于贵妃娘娘一个。”

绿贵人说这话的时候,脸色白了白,“我虽然从来不会主动去找皇上,也不会像别人一样给皇上做什么点心,或是打扮成什么耀眼的样子,但我一直在关注皇上。他每次笑,每次蹙眉,每次嘴角轻动……”

绿贵人像是陷在幻想之中,嘴角露出甜甜的笑意。

苏幼仪看得又是心酸,又是难过。

绿贵人笑道:“皇上是很少笑的,难得几次笑意,都是因为贵妃娘娘。偶尔是因为几个皇子,反正……”

她眼神里的星星,忽然熄灭了,“反正不是因为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凑到跟前让皇上厌烦?倒不如远远的,反而让皇上不至于讨厌我。”

苏幼仪一头冷汗。

皇上待其他嫔妃到底有多冷漠,连绿贵人这样因心中爱慕才进宫的女子,都要退避三舍不敢上前……

“出什么事了,闷闷不乐的。”

晚上皇上到永寿宫,一手抱着四皇子,一手抱着五皇子,一脸人生赢家的心满意足。

苏幼仪却怨念地歪在榻上,一手撑着脑袋,“没什么……”

这分明就是有什么。

她不说,皇上便看淑芽,“今日你们家娘娘去哪了,见了谁?”

淑芽不敢不答,还没开口,便见苏幼仪从榻上弹了起来,“不必你说!我自己说,自己说。”

淑芽识趣地闭上嘴,退后一步。

皇上把两个软软的孩子交给淑芽,命人退了出去,走到苏幼仪的榻边坐下,“到底出什么事了?许久不见你这个模样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终究低人一等

苏幼仪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绿贵人的事和皇上说清楚。

“皇上,你还记得李常在出事之前,说过绿贵人的那些话吗?”

皇上微微颔首。

苏幼仪道:“其实李常在说的事情是真的,也就是说,李常在确实并非毒杀婉妹妹的凶手。”

“朕知道。”

“皇上知道?!”

这下轮到苏幼仪诧异了,皇上知道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知道,自己和季玉深合谋陷害李常在……

皇上道:“你对李常在用雷霆手腕,朕很诧异,也很欣慰。李阁老在朝中的势力仍然不可小觑,朕这些日子一直为此忙碌着,准备让他辞官告老还乡之事。你替朕铲除了李常在,便是铲除了李阁老在后宫中最后的势力。”

原来皇上是这样想的。

他以为苏幼仪是为了皇上在前朝对付李阁老,所以对李常在出手。顶多也就是认为苏幼仪想握紧后宫的权力,将异己之人排除。

唯独没想到的是,苏幼仪和季玉深为了报仇,已经走到了一处……

苏幼仪觉得瞒着皇上这件事,有些愧疚,这么多年以来,皇上待她一直十分真诚,她却做不到全然真诚。

她仰起头来,眼眶有些湿润,“皇上既然知道绿贵人真心爱慕于你,怎么半点表示也没有呢?我今日听了绿贵人说的话,从你们小时候一直说到长大……心中有些酸楚。”

“哪有那么夸张?”

皇上见她差点要落泪了,忙哄她,“朕年少之时确实见过她,可那时她还是孩子,朕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要不是雍亲王告诉朕,朕也着实想不到。朕和她之间并没有什么私情,你不要多心。”

苏幼仪听了这话,却更加想哭了。

她抽抽搭搭地抬起头,“绿贵人是皇上的嫔妃,什么私情不私情?皇上喜欢哪个嫔妃不喜欢哪个嫔妃,宠幸哪个嫔妃不宠幸哪个嫔妃,还不是皇上自己说了算吗?”

皇上拿她彻底没辙了。

他不懂苏幼仪到底在哭什么。

“那你想让朕怎么做?把绿贵人也打入冷宫么?”

苏幼仪一激灵,唯恐皇上真的做出这种事,连忙阻止,“不不不,怎么能这样?绿贵人什么错都没有,她只是爱慕皇上而已!”

皇上忍俊不禁,“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幼仪这才明白,皇上方才那话不过是激她的,绿贵人是雍亲王的小姨子,皇上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将她打入冷宫。

她又有些不乐意了。

“只是觉得,绿贵人很喜欢皇上,皇上……”

皇上会不会感动于绿贵人真心诚意的喜欢,而后也喜欢上绿贵人呢?

后半句,她说不出口。

皇上却忽然想明白了苏幼仪的心思,嘴角笑开一个饱满的弧度,“朕明白了。”

明白了?

苏幼仪自己还没明白,皇上又明白了。

“皇上明白什么了?”

对上苏幼仪诧异的目光,皇上微微眯了眯眸子,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朕明白了,一定是朕这几日太忙忘了宠幸贵妃,所以贵妃在这里吃起不相干人的醋。无妨,今夜朕都补齐了便是。”

说着身子朝她压下,苏幼仪娇呼一声,便再也不能出声了……

一直到次日早晨,苏幼仪恍惚醒来,才发现皇上已经不见了。

淑芽从外头端着铜盆进来,看到她茫然的目光,忙道:“皇上早已去上朝了,吩咐不要惊动娘娘。娘娘睡得可真沉,差点过了早膳的时辰。”

要是苏幼仪刚刚成为嫔妃那会儿,听见淑芽这么说一定羞红了脸。

不过现在她连孩子都生了,和皇上俨然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对这种话自然全然免疫。她把被子一掀,大摇大摆道:“大不了不用早膳,多大点儿事。”

说着抬脚便要下床,忽然脸色一红。

都老夫老妻了,没想到皇上稍微刻意一些,这一夜翻云覆雨,还是让她身体某处疼得下不了床。

别说下床了,腿都分不开。

淑芽隐约明白了什么,连忙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唯恐笑意泄露。

她脸上是没笑,笑意都写在眼睛里。

苏幼仪恼羞成怒,“好啊,笑话我是吧?你的年纪也不小了,翠微都嫁人了,我也该替你寻一门好亲事了。如今就筹办起来,正好能赶在冬寒前发嫁呢!”

淑芽一听这话,急得不得了,“娘娘说什么呢?奴婢不嫁,奴婢要在宫里伺候娘娘一辈子!奴婢又笨,性子又不沉稳,除了在娘娘这里,还有哪个主子容得下我?”

苏幼仪诧异道:“既是发嫁,自然是去做主子夫人的,哪里有再让你伺候主子的道理?何况你在永寿宫这几年也历练沉稳了,何必这样妄自菲薄?”

淑芽急道:“奴婢不是妄自菲薄,奴婢就是不想嫁。在娘娘跟前伺候风光惯了,后宫里没有人敢对奴婢不客气的,连皇上都赏奴婢脸面。这要是嫁出去,最多嫁到中等人家做个妾室,哪里有在永寿宫畅快?”

“胡说,我要嫁你,就是以义妹的名义嫁,岂会让你去做妾室?”

话既然说到这里了,苏幼仪索性敞开道:“别说中等人家了,就算公门侯府要你做妾室,我也断不会给的。以你的品貌人才,必是要做当家主母的。做妾终究低人一等,只有做了嫡妻,自己和孩子才能像个人。”

她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

原来她自己也一直清楚明白,贵妃再贵,到底还是妾……

苏清从宫外送来一封信,送信的小太监匆匆忙忙的,看得出苏府现在也是紧锣密鼓。

和乾清宫近来的情况相比较一番,苏幼仪更加清楚到底是何情况了。

果然,苏清信中说,皇上不仅正在让亲信大臣准备上书之时,让李阁老告老还乡。还要趁着这个节骨眼,将李绅贪污一案再度发作

李绅的背后是谁,众人心知肚明。当初查此案的时候没有直接查到李阁老身上,是顾忌他在朝中的权势。

一旦告老还乡之事提出,李阁老手中的大权会渐渐流失,一部分到季玉深手中,一部分到朝中其他地方。

第三百七十八章 告老还乡

趁着青黄不接之时,要的就是李阁老的性命!

终于,翰林院中效忠皇上的新臣,头一个提出李阁老年纪到了,应该告老还乡之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大臣纷纷附议,李党之人自知无力回天,也不敢十分强辩。

没有李阁老,还有季玉深,反正都是一家人,原来是什么样照样还是什么样。

众人都是这样想的,包括李阁老。

可就这样让他轻易退下,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老臣年事已高,但身体还算康健。承蒙朝中诸位同僚关怀老夫身体,老夫还想在朝中多留几年,一直到耳聋眼花走不动之时,也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底下有人轻嗤不屑。

你李阁老自然是想多留几年,皇上可不想,我们也不想!

便是李党忠心耿耿的大臣,扪心自问,也是更喜欢季玉深多一些。

季玉深年轻,待人和气,即便成了李党的继承人,也要对那些年长的大臣客客气气的,不像李阁老时常拿着辈分压他们。

他们年纪也都不小了,被长辈押着的感觉,自然没有和小辈共事要来得舒心。

皇上在上首,口气柔和,“李阁老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之心,朕明白。只是阁老年事已高,在朝中仍然辛苦奔波,朕于心不忍。为了体恤老臣,朕自然不能强留阁老,只能忍痛让阁老告老还乡。”

李阁老听到皇上字字句句皆是“忍痛”,实际上是一点挽留之意都没有,忙道:“要论年高,老臣比周次辅还是要年轻个十岁的。既然周次辅都能不畏老病,老臣身为首辅,自然也可以。”

“哼。”

皇上还没开口,便听得一声冷哼,“你如何与我比?”

胡子花白的周次辅站出来,对李阁老说话的时候横眉怒目,半点不客气,“我是得了先帝的旨意,一辈子在朝中给皇上尽忠的,不敢怠慢。李阁老却没得这旨意,非要赖在朝中,到底是想鞠躬尽瘁,还是想争权夺利啊?”

皇上差点没忍住笑起来,端起茶盏掩饰自己嘴角的弧度。

李阁老果然一下子被怼得面呈菜色。

“周次辅,你虽然年长,也不能如此信口开河!老夫到底还是首辅,位居于你之上,你岂可如此说话!”

周次辅一点也不买他的帐,仍是吹着胡子瞪他一眼,没有接话。

他早就看李阁老不爽了,好不容易熬到他终于要告老还乡,哪里容得他废话拖拖拉拉?

李阁老也看周次辅不爽许久了,却奈何不得他。

别人七八十的年纪,万一在朝上话说重了,将那混账老头气死了怎么好?

虽然只是个糟老头,毕竟是先帝赞许过的人,还是当朝次辅。

李阁老便也不说话。

正当此时,苏清站出来道:“回皇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臣以为李阁老确实该告老还乡了。周阁老所言甚是,朝中一向法度严明,除了周阁老是先帝亲自吩咐过的,其余人都应该遵守法规,到了年纪就该告老。”

李阁老一转身,待要说什么,苏清面不改色继续道:“李阁老一心为国,尽心尽力,正是该颐养天年的时候。若是因为这个被人误以为是想结党营私不肯离开朝廷,那就有损阁老的名声了。”

李阁老的面色越发难看。

苏清这话听起来好听,其实是绵里藏针,比周次辅的话更加刺心。

偏偏还叫他不能反驳,要是反驳了,岂不果真坐实他结党营私的名声?

“是啊,臣也是这样想的。”

不少大臣纷纷站出来表示附和,李阁老眼见附和的人越来越多,心中一片苍凉。

这个朝堂不管怎么说,已经不是他的朝堂了啊……

有李党大臣想站出来为李阁老说话,先看向季玉深,见季玉深没有任何表态,便也不敢妄动。

有些虽然没说话,却微笑点着头表示附和,李阁老看得越发心寒。

罢了,他也知道这条铁律是改变不了的,何况如今他的势力不比从前,既然抗争不过,那就放手吧。

好在他还有季玉深,一个女婿半个儿,这朝堂终究还是他的!

皇上笑道:“李阁老一心为国,朕自然不忍叫你蒙上如此冤屈。那就这么说定了,朕会封阁老一品公爵衔回乡养老,必不会叫人轻视了阁老去。”

李阁老听到此处稍觉安慰,叹了一口气,朝上一拱手,“既如此,臣谢主隆恩。”

不知是谁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是许多人。

季玉深从始至终眼观鼻鼻观心,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李阁老却在这时看向他。

“不过,老臣有一个请求,希望在臣正式离朝之前,能帮皇上解决最后一个问题。”

“哦?”

皇上道:“什么问题?”

李阁老面不改色,“臣身为当朝首辅,事务繁杂举足轻重,在臣离任之后,若没有合适的人选接替,老臣于心不安啊。所以臣希望帮助皇上甄选到合适的首辅人选之后,再正式离朝。”

周次辅的眉头顿时蹙紧。

呸!

岂有此理,李阁老这话换一个意思说,也就是不把首辅的位置顺顺当当地交给季玉深,他这个老匹夫是绝不肯走了!

“岂有此理!”

下了朝还没出金殿,周次辅就耿直地骂起来了,“几时首辅之位也成了皇位一般世袭罔替,有些人是不是真拿自己当无冕之王了?”

这话听得叫人心惊,尤其是在朝堂上公然喊出。

可说这话的人是周次辅,其余大臣虽然听着害怕,也不敢出声阻拦。

周次辅不是朝中权力最大、官位最高的,却是年纪最长的,以他这般年纪还在朝中勤勤恳恳为国尽忠,从不结党营私,谁能去指责他什么?

便是皇上听见了,只怕也会假装没听见。

皇上早已走了,此刻假装听不见的是李阁老,他嘴角翘起了一丝胜券在握的笑意。

虽然他要告老还乡的事情成了定局,可若说推季玉深接替他的首辅之位,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第三百七十九章 无冕之王

旁的不说,光看周次辅那个气急败坏的样子便可见一斑。

李阁老朝季玉深使了个眼色,季玉深会意地点点头,上前主动和周次辅搭话,“周老大人,内阁阁臣变动,而晚辈资历尚浅,日后晚辈还要倚仗老大人多多指点。”

这话说得谦卑,礼行得也周到。

周次辅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待要回季玉深一句客气话,看到李阁老站在身后那副得意的笑容,他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敢!季大人有李阁老这样的好岳父,还需要老夫指点么?老夫才疏学浅,季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大袖一拂,气冲冲地大步走出去了。

老大人身体可真康健啊……

季玉深站在他身后,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翘起一丝微微笑意。

李阁老从后头走上来,拍拍他的肩膀,“不用理会那个老匹夫,他不过是放狠话厉害一些,这朝中有几个人是真心帮衬他的?便是没有老夫,以他那直来直往、刚正不阿的性情,想做当朝首辅?做梦!”

季玉深仍是笑着,“我倒喜欢他这样的性情。”

李阁老一惊,随后想到季玉深说的应该是庆幸周次辅这般脾性,才能让他得到首辅之位的胜算更大,便露出了笑容。

“走吧,回府召集众人,从长计议。”

……

“父亲要告老还乡了?”

李梓月对于李府在朝中的事情,一向很迟钝。

她关心的无非就是在家如何教养李千越,又如何给季玉深做衣裳,做点心,再者不过关心关心李阁老的药饮等物。

故而她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李阁老要告老还乡的人。

李梓月怀中还抱着李千越,闻言喜道:“那是好事啊!父亲年事已高,我们李家在朝中的权势也太大了,是时候该退步抽身了。只是……只是夫君还在朝中,终究我们一家人不能同享那种采菊东篱下的天伦之乐。”

丫鬟静儿闻言笑道:“小姐不想着做一品夫人,怎么年纪轻轻就想着采菊东篱下了?咱们姑爷有出息,将来说不定就能替代老爷的位置做首辅呢!到时候小姐做首辅夫人,那该多么气派啊!”

李梓月闻言瞥了静儿一眼,不满道:“首辅夫人有什么好?我才不做。难道我母亲不曾是首辅夫人?”

提到她的母亲,李梓月神色有些黯然。

静儿知道她想念母亲伤心了,也不敢多言。

李梓月抱着李千越,手中无意识地拍着,“母亲当年也是风光无限的首辅夫人,可外人只能看到她的风光,哪里知道她有多少委屈?祖母怪罪她无所出,未能给父亲添一个男丁。府中下人也因此对她越发不敬,连姨娘都敢骑到她头上。母亲暗自在夜里抹了多少泪水?可父亲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在书房操心他的朝政大事。”

想到此处,她潸然泪下。

静儿忙劝道:“好在当年大小姐进宫成了贤妃之后,便想办法把老爷那几个姨娘赶走了,自此再无人敢看轻先夫人了。”

对于静儿这样自小伺候李梓月的丫鬟来说,贤妃李氏做过最好的事情,大概就这一件了吧。

“可那些姨娘们被赶走没多久后,母亲也因为积郁成疾而死,纵然得到该得的尊重,也只能去黄泉路上寻了……”

李梓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怀中的李千越忽然扭了扭身子,她才回过神来朝孩子看去。

李千越大了一些,看起来眉目越发像季玉深。

起初她说孩子长得像季玉深,季玉深总要说孩子更像李阁老和李梓月,李梓月以为他是客气,为了让老人家开心。

可随着李千越越来越大,季玉深对他还是不冷不热的,李梓月才意识到一些古怪。

“静儿,你绝不觉得,夫君好像不太喜欢越儿?”

“啊?”

静儿被她这么一问,当即愣住,“怎么会呢?姑爷那个人……恕奴婢多嘴,姑爷看起来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想来他不是不喜欢小公子,只是面冷心热吧?”

静儿还没有说,其实李府的丫鬟婆子们个个都喜欢季玉深,喜欢看他冷漠又英俊的侧脸,像是画中谪仙一样与众不同。

若他总是亲亲热热的,爱说话爱笑,大约反而没有这股子仙气了。

李梓月许是在家闲着,总是胡思乱想,她摇了摇头,“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越儿跟李家姓,所以夫君心里不高兴了?”

若在从前,季玉深不过是个小小探花,在朝中人微言轻,那孩子跟着李家姓自然无不妥。

可如今季玉深是内阁最年轻的阁臣,人人都要尊称一声阁老,再让他的长子跟随李家姓,总觉得不妥。

可惜李阁老太喜欢李千越,总想借着李千越弥补他自己无子的遗憾,故而李梓月也不敢多言。

静儿想了想,道:“可是姑爷也没说过啊……”

“自然不能说的,夫君这个人心里有事总爱藏着,对我都未必肯吐露。人总是这样,心事会不会憋坏?若他不对我吐露,又会对谁吐露呢……”

静儿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出来。

“小姐果然是整日无事胡思乱想了,难道姑爷还能在外头金屋藏娇不成?”

李阁老为着季玉深能继任首辅之事,在朝中多番走动,几乎到了一种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恰逢中秋宫宴,李阁老便让李梓月陪同季玉深入宫,同那些要好大臣家中女眷多走动走动。

“父亲,这些事我如何做得来?我又不是长姐。”

李梓月百般推辞。

她自小就不如贤妃李氏那么会说话,那么会讨大人的喜欢,更没有她博学多才聪明机辨。好在李氏是长姐,家中有需要应酬女眷的时候由她去便可,李梓月便像个丫鬟一样默默无声地躲在李氏身后。

虽是小时候的事情,可一直到现在,李梓月都如此习惯了。

好在她嫁给了季玉深,季玉深也不是一个喜好交际走动的人,他和那些大臣们一向有事说事,无事便显得十分客气疏离。

第三百八十章 娇羞一笑

拜他所赐,李梓月也向来很少和命妇女眷们应酬。

谁知这次为了让季玉深顺利登上首辅之位,李阁老竟主动推她出去交际。

“你长姐已经没了,你不做谁做?”

李阁老听她提起李氏,心中大不自在,心道要是李氏还在,他自然用不着这个无用的二女儿。

可现在李氏不在了,而季玉深这件事又不能马虎,只能赶鸭子上架让李梓月也出面,尽力为季玉深拉拢人心。

“岳父,她要是不想去,就别勉强她了吧。”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季玉深,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李阁老和李梓月都十分惊讶。

李梓月更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没想到季玉深理解她对于社交的恐惧,还会在李阁老面前维护她。

偏是如此,李梓月还觉得自己非去不可了。

“父亲,我可以去,我不勉强。”

李梓月鼓足了勇气,“既是为了夫君的前途,我虽不希望夫君身居高位忙忙碌碌,可是夫君的希望就是我的希望,我身为妻子,自然要全力相助。”

她望着季玉深,深情款款。

季玉深没说什么,只朝她淡淡一点头。

这事便说定了。

中秋之夜,宫中喜气洋洋。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苏幼仪觉得,自从李阁老告老还乡的事情说准了之后,宫中的彩灯都明亮了许多。

如今只等着看李阁老在朝中结党为季玉深继首辅之位而忙碌,皇上假装不知道,然而再顺势推波助澜让季玉深上位,最后彻底铲除李阁老。

如此一来,天衣无缝。

苏幼仪微微一笑,铜镜中美人的红唇绽放如花,瞬间将整张面容点亮。绝美的脸映着一身光华艳丽的红裙,衬得她气度越发出尘。

淑芽在旁看着,笑得合不拢嘴,“咱们娘娘穿什么都好看,素衣也好看,红衣更是好看。不像有些人穿龙袍也不像太子,穿个大红大紫的一下子年纪就老了十岁。瞧咱们家娘娘,就跟刚出嫁的十七八小姑娘似的。”

“贫嘴。”

苏幼仪嗔她一眼,心道淑芽在她身边历练这么多年,老成持重是真的,学会油嘴滑舌也是真的。

她在宫中这么多年,如今已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哪来的十七八岁?

不过这身红裙穿在她身上的确美艳,连她自己都很满意。

“自从春宴之后,但凡宫中盛大的宴席或是会见要紧的宾客,皇上总要提前命人送衣料来给我裁新衣。偏十次送的,有七八次都是正红色。”

苏幼仪自己说着,嘴角不禁翘起笑意。

皇上的心思表现得这么明显,她若再不明白,就太傻了。

春花在旁嘴快道:“这是皇上在给外人提前提个醒呢,这皇后的位置迟早是咱们娘娘的,外人谁也不能肖想!”

仔细想了想,要说谁敢肖想,只怕连个人选都找不出来。

如今后宫中不管位分高的还是低的,统统唯苏幼仪马首是瞻,早已找不到一个敢和她做对的人了。勉强要说,那惠妃和燕妃位分还算高,只可惜一个早已名声败尽不敢放肆,一个又和苏幼仪情同姐妹,根本抢不了她的后位。

再看皇上这一次次红衣赏下来,还有谁明知皇上心意,却敢逆天而为的?

苏幼仪梳妆打扮好,便乘撵轿朝乾清宫去,预备着一会儿和皇上一同赴宴。不料才到乾清宫,便看到了熟悉的客人。

“见过贵妃娘娘。”

高奇寿引着李梓月朝外走,李梓月手中还牵着个孩儿,看到苏幼仪的时候,她面上立刻绽放微笑。

高奇寿见了不禁笑道:“给贵妃娘娘请安,没想到贵妃娘娘过来了。”

原来季玉深带着夫人先来乾清宫,因李梓月是女眷,皇上便让高奇寿把她带到永寿宫去,同苏幼仪说话。

不想人还没走出乾清宫,苏幼仪就来了。

这下两人又返回乾清宫中,皇上见了也好笑,索性叫她们一起来坐着说话。

“这是……”

苏幼仪方一落座,目光落在李梓月手里牵的孩子身上。

李梓月立时笑着推了推孩子,“快给贵妃娘娘请安。”

孩子还小,话都说利索,更加不懂得请安了。苏幼仪看向那孩子,眉眼生得和季玉深几乎一模一样,不过是他小时候的样子。

现在的季玉深仍是从前眉眼,不过神情中的气度完全不同了,变得深邃疏离。

“好孩子,淑芽”

苏幼仪才回头看向淑芽,淑芽已经明白要做什么了,忙道:“这是我们娘娘送小公子的一点见面礼,还请夫人别嫌简薄。”

今日宫宴上少不得要见大臣们和女眷家小,故而这些礼物都是早就备好的。淑芽瞧着季玉深夫妇二人能在宴前在乾清宫与皇上说话,自然不敢怠慢,故而拿出的是头等的一份,嘴里还替苏幼仪说着客气话。

李梓月忙站起来替李千越收了,嘴里道:“臣妇替越儿多谢贵妃娘娘。”

苏幼仪请她坐下,“今日这里并没有外人,皇上待季阁老看似君臣,实则是亦臣亦友,夫人就不必客气了。”

李梓月低头轻笑,娇羞地看了季玉深一眼。

来之前,李阁老千叮万嘱,叫她务必和苏幼仪打好关系。

因从前李梓月见过苏幼仪,二人还相谈甚欢,李阁老不求苏幼仪能帮忙,只求她少在皇上耳边说几句反对的话便是。

李梓月如今一见她是这个态度,分明对季玉深接任阁老一事并无反对姿态,心中越发放心了。

苏幼仪看到她和季玉深眼神交汇,一个娇羞,一个却是冷漠。

李梓月却一点儿也没生气,好像早就习惯了季玉深这般姿态。

皇上忽然开口,“这孩子大名叫什么?”

李梓月顿了顿,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倒是季玉深从容开口,“叫做李千越。”

“名字倒是好名字。”

皇上想了想,只说出这么几个字。

李梓月心中咯噔一声。

是不是皇上看重季玉深,所以觉得孩子没跟季玉深的姓氏不好,替季玉深抱不平呢?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大方的嫡妻

她自己心中早就为此有些疙瘩,今日听皇上这么一说,越发不自在起来。

苏幼仪一眼看到李梓月的表情,原本的娇羞成了窘迫,忙出言说和道:“不仅名字好,生得也好。瞧这小模样,将来长大了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

皇上微微一笑,李梓月见状松了一口气,“承贵妃娘娘吉言,其实臣妇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长大,将来健健康康,娶妻生子便是。倒不要生得太好,男儿生得太好了,少不得要娶太多妻妾。”

这不过是家常顺嘴一说,谁料皇上接了她的话,“那么玉深生得这样好,不也只娶了夫人一个么?”

李梓月再次被吓得不敢说话。

苏幼仪诧异地看了皇上一眼,这才明白绿贵人为何不敢亲近皇上,皇上对待别的女子,浑身上下都写满生人勿近四个字。

苏幼仪仔细想想,当初她刚见到皇上,皇上就主动要封她为答应,她自然见不到这种“生人勿近”的姿态。

念及此处,她不由嗔怪地看皇上一眼,一瞬间的目光却落入季玉深眼中。

皇上被她嗔怪,意识到李梓月是个久居深宅的妇人,和那些时常出门交际的命妇不同,她胆小又不懂得规则。

便起身道:“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替朕更衣吧。”

这话是对高奇寿说的,李梓月却大舒一口气,忙起身行礼后退,和季玉深二人一同出了乾清宫。

皇上就是皇上,连解决尴尬都用这么果断的方式。

可李梓月好像还很受用的样子,也是,只要能让她从尴尬中出来,管皇上用什么方式呢?

出了乾清宫,李梓月看向身旁的季玉深,犹豫许久才开口道:“夫君,你说皇上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

季玉深一副完全没留意的样子。

李梓月急了,“皇上先是说越儿的名字好,不就是说他的姓不好么?”

李阁老和季玉深相比,皇上更喜欢的肯定是季玉深,这一点毋庸置疑。可皇上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是废话,他当着李梓月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不得不叫人多心。

季玉深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个。想来皇上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夸奖越儿,你又何必多心?”

李梓月原本是笃定的,这会儿又被季玉深弄糊涂了。

他说的好像也对。

皇上先是问了李千越的大名,然后赞他名字好,自然是不能说姓氏好不好的,姓是祖宗传下来的,挑不得好不好。

何况若说姓李好,不是显得姓季不好么……

她飞快摇了摇头,“那皇上后一句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生得这样好,却只娶了我一个?”

季玉深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别说他,就算是普通六七品的小官,家中也都有好几房妻妾。

从前碍于李阁老在,季玉深是半个入赘女婿的身份没人对此提出异议,可李阁老告老还乡之后一切就不同了。

皇上方才那话的意思,该不是要为季玉深纳妾吧?

李梓月正胡思乱想之际,季玉深微微转过头来,看她一眼,“皇上不是个喜欢干涉朝臣内宅之事的君主。”

李梓月一愣,想想也是。

皇上总是一脸严肃,看起来连他自己的后宫都懒得管,眼里只有昭贵妃一个,又哪来的心思管朝臣的内宅呢?

可若皇上对李阁老有抵触情绪,那就不同了……

比起这个,李梓月更在乎的反倒是别的,“夫君,你我夫妻多年,你觉得我有什么不足之处么?”

季玉深原本走在前头,听见李梓月这话,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

李梓月道:“若我有何做得不对的地方,希望夫君能说出来,我一定会改的。不要因为父亲的原因而憋在心里,父亲是父亲,我是我,我只是你的妻子。还有,如果你想纳妾,或者你希望越儿能改姓,我也是支持的……”

她说到后头,声音微微颤抖。

即便在这个时代,这个男人不纳妾就不像是显赫富贵之人的时代,作为正妻,李梓月能说出这样的话也很不容易了。

季玉深不得不转过身。

他看到李梓月眼眶微红,低着头,缩着手,看起来像个做错了事的丫鬟,一点也不像阁老的夫人。

而小小的李千越跟在身旁,看着自己的母亲委屈卑微的样子,茫然地看着他们二人。

季玉深心中有一瞬间的酸涩。

这股酸涩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他复又转过头,“走吧,一会儿皇上的御驾该出来了。”

说罢径自朝前走,李梓月只得牵着李千越,小步快走地赶上他……

身后不远处,奉苏幼仪的命来安慰李梓月的淑芽,傻傻地站在一棵大树后头,对方才李梓月的话还震惊得无法接受。

这世上竟有这样大方的嫡妻,若不是亲耳听见,真叫人不敢相信。

可想到季玉深方才的态度,淑芽又替李梓月愤愤不平起来。

这世上竟有这样冷漠的丈夫,他难道不知道他的夫人有多么好,多么大度么?

“都是皇上方才那些歪话,惹得季夫人不知多伤心。”

苏幼仪从外间进来的时候,皇上刚刚换好衣裳,一袭玄色底纹绣金龙盘飞的锦袍,看起来尊贵威严。

她上前替皇上整了整衣襟,皇上朝她身后看去。

见淑芽站在帘外,便随口道:“淑芽听见什么了?”

苏幼仪道:“我原是让淑芽去安慰安慰季夫人,免得她胡思乱想。谁知淑芽过去的时候还没安慰,就听见季夫人同季阁老说话,说他要是想纳妾或者想给孩子改姓,她都愿意。说得好不可怜,我听了都觉得伤感。”

她叹了一口气,真心为李梓月担忧。

皇上不为所动,“这是应该的。男婚女嫁,孩子原就应该跟男方姓,再者也没有哪个朝廷大员不纳妾的。无非是李阁老仗着李家门庭高大,季玉深如同上门女婿,自然不敢要求孩子随他姓,更不敢纳妾了。如今……风水轮流转,李梓月但凡识时务,这个时候都该提出大度的建议。”

第三百八十二章 效仿先代

苏幼仪觉得李梓月十分委屈可怜,可从皇上嘴里说出来,好像李梓月是权衡利弊后作出这种决定一般。

她顿时撇撇嘴,心道皇上果真是冷漠无情,处处只以利弊论之。

皇上看她那个不满的表情,便知道她心思了,只得一笑,“你从前和李氏针尖对麦芒,对李阁老也一向没有好感,为何对这个李梓月总格外亲厚?”

苏幼仪忽然愣了愣。

李梓月是她杀父仇人的女儿,她怎么能对李梓月……

只是想到她看季玉深时亮晶晶的眼睛,她心里就觉得难受,因为那个被她深情款款注视的男人,从头到尾只是拿她当成报仇的工具罢了。

同是女子,深情错付,她岂能不怜悯?

皇上见她久不回话,用探寻的目光看向她。

苏幼仪回过神来,“臣妾几时对李梓月格外亲厚了?不过是觉得她为人和气,和从前的李氏不同,也和李阁老不同。”

皇上微微点头。

“李梓月是个和气人,可你别忘了她的父亲。朕今日说这些话,不过是在敲打敲打李阁老。一旦他觉得朕在为季玉深抱不平,会更加放心把他手中的所有权力移交到季玉深手里,这才是朕想要的。”

他朝殿外看去,秋风过境,乾清宫的宫墙外头有金黄落叶飞来,在地上打着旋儿。

皇上淡淡一笑,“这件事,总不能拖到年后才是。”

……

“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

金殿之上,皇上与苏幼仪并肩而行,款步而来。

有人好奇地朝上首看去,那里只摆了一张长几,并没有另设贵妃凤座。从前宫中还有皇后的时候,皇上和皇后总是分别设座的,皇后的凤座稍稍低于皇上半身。

可今日……

苏幼仪自自然然地扶着皇上落座,而后自己在皇上身旁坐下,引得见到这一幕的大臣心惊肉跳。

果然,果然!

都说贵妃身上一袭红衣乃是皇上亲赐,不仅是今日,自从王皇后没了之后,但凡宫中盛宴,贵妃往往都穿正红之色。

如今再见这座位安排,皇上的心思众人难道还不懂么?

有人看向威远侯江肃,那可是当朝正牌的国舅,眼见皇后之位就要由苏幼仪接过,他难道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么?

有,当然有。

江肃乐呵呵地喝了一杯酒。

悄悄看他的大臣,见他满面带笑,连忙移开目光。

江肃心里轻哼一声。

这些人当他好骗呢,国不可一日无后,皇上年纪轻轻,总归还是要立一个皇后来主持后宫大事的。

与其再立一个有身世背景的世家大族女子来争辉,不如是苏幼仪这么一个没有背景的。更重要的是,她待大皇子真心,待威远侯府也是善意的,何必舍近求远再寻他人?

见江肃一派乐呵呵的模样,也有人看向李阁老。

李阁老一前一后送了两个女子进宫,一个是他的亲闺女,一个是他的侄女。这两个女子最终都不得善终,李阁老真的甘心把后宫大权让给旁人么?

李阁老看着上首皇上和苏幼仪举案齐眉的模样,心中大不是滋味,若不是苏幼仪,他李家的两个女孩儿也不至于都没有善终。

可他现在能说什么呢?

他即将告老还乡,眼下不敢节外生枝。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将首辅的位置顺利地交给季玉深,别的都不重要。

听李梓月方才说的话,皇上似乎对他让李千越跟随李家姓氏已经十分不满了,言语中有维护季玉深的意思。如果此刻他再冒头阻止皇上恩宠苏幼仪,那岂不是让皇上更加不悦?

非常时期,一切以大局为重。

他张了张嘴,将肚中的话都咽了下去。

皇上举起金樽,朝众人示意,“今乃中秋佳节,团圆之夜。朕先举杯,贺诸位爱卿人月两团圆。”

苏幼仪先跟着举杯,而后众嫔妃、皇子并大臣们都跟着举杯,众人饮尽。

苏幼仪又为自己添了一杯酒,举樽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臣妾也祝皇上人常喜,月常圆,心想事成。”

说罢朝皇上眨了眨眼。

皇上对那句心想事成十分受用,笑着举杯同她一碰,燕妃也起身笑道:“臣妾等不如贵妃娘娘有文采,就借着贵妃娘娘的话恭贺皇上了,祝皇上心想事成!”

说罢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她倒是会讨巧。

皇上笑着点头喝了,众嫔妃皆饮了这一杯,气氛一片祥和。

底下众臣见嫔妃们之间有说有笑的,连一向人嫌狗不理的江嫔,此刻也和身边的燕妃等人相谈甚欢,叫人不禁诧异。

这昭贵妃有何等魔力,连皇后都管不好的后宫,在她的治理下竟如此井井有条,安稳祥和?

实在匪夷所思。

皇上放下酒杯,淡淡笑道:“借着今日中秋佳节,朕还有一件事宣布。”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皇上说话。

“宫中无后,则秩序不宁。然皇后驾薨不久,朕暂无立后之意。先代有立皇贵妃暂代皇后事管辖后宫者,朕决定效仿,立昭贵妃为皇贵妃,暂代皇后事。”

与想象中的一片哗然不同,底下大臣们都颇为安静,不敢对此有异议。

除了不敢,更多的是早有预料。

苏幼仪本就有协理后宫之权,而且满宫里那么多嫔妃,只有她一个有此权力。

王皇后没了之后,嫔妃们也改去永寿宫晨昏定省,苏幼仪等于早就已经代皇后行事了。

如今不过是给了一个更加合适的名分罢了。

皇贵妃,历代的皇贵妃最后都会成为皇后,最不济也是死后被追封皇后。

皇上这是在给众人提个醒,告诉当家他将会封苏幼仪为后,一来叫众人不敢反对,而来也打消那些世家大族送女儿进宫的野心。

众臣领会了这个意思,皆噤声不敢言语。

只见季玉深站了起来,端起酒杯道:“臣恭贺皇贵妃,福体安康,万寿无疆。”

李梓月见自家夫君站起来来,也傻傻地端着酒杯站起来。

对,来之前父亲说过,要讨好这位昭贵妃。

第三百八十三章 皇上酒醉

不,此刻已经是皇贵妃了。

“恭贺皇贵妃福体安康,万寿无疆!”

有季玉深领头,众臣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起身恭贺苏幼仪。苏幼仪朝季玉深看了一眼,接着露出十分得体的笑容,朝众臣举杯。

“多谢诸位吉言。”

众臣恭贺之后,皇子公主和嫔妃们也都起身恭贺,众人冷眼看去,竟没看到一个皇子或是公主面上不悦的。

都说孩子是最诚实的,最不会撒谎,苏幼仪或许可以以威权收买后宫嫔妃让她们臣服,但孩子们是不容易受威胁的。

看着大皇子等人面上的笑意,众臣越发感慨于苏幼仪的手腕,更没有人敢生出反对之心。

一场宫宴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皇上因为高兴多喝了两杯,回到乾清宫时面上红热,盯着苏幼仪不说话。

苏幼仪叫他盯得发毛,只道:“皇上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朕今日高兴。”

苏幼仪无奈地笑道:“我知道你高兴,这和你盯着我有什么关系?”

皇上像个孩子似的,露出迷糊的笑容,“朕高兴,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朕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做一次自己的主了。没有任何一个大臣提出反对意见,也没有任何一个嫔妃抱怨不悦。朕知道,不是朕的威权足以让众人听服了,而是你,是你让众人无话可说。”

苏幼仪心中一动,没想到登基十年了,皇上竟然此刻才有自己做主的感觉。

他平日雷霆万钧、说一不二的模样,背地里不知道要考虑多少权臣的感受,要顾及多少势力的平衡。

就像当年,他甚至勉强自己对毫不爱惜的李氏温和体贴,殊不知心中是怎样厌恶不耐烦的。

苏幼仪微微叹了一口气,“皇上喝多了,不是臣妾,是皇上自己。皇上早就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君主了,只是身为君主有时难免要多顾忌一些东西。如今李阁老告老还乡在即,皇上还有什么可发愁的?”

“朕不愁,朕只是高兴。”

皇上伸手一扯,苏幼仪猝不及防,倒在他的身上。

原本要拿热帕子进来给皇上擦脸的高奇寿,隔着一道幔帐看见这一幕,忙低了头退出去,预备等传唤之时再进去。

苏幼仪被拉倒在榻上,也不动,看皇上一脸满足的样子,果然似小孩子一般。

皇上也不容易。

一直到皇上昏昏睡去,苏幼仪才小心翼翼地起来,慢慢朝殿外退去。见高奇寿手里拿着帕子站在边上,见她出去忙躬身行礼,“皇贵妃。”

苏幼仪笑了笑,轻声道:“有劳大总管了,皇上今儿喝多了,明日一早还该备上解酒汤才皇上饮下才是。”

高奇寿毕恭毕敬,“奴才明白,已经命人一整夜地预备下去了,皇上何时醒来想喝就能喝上热乎的。”

苏幼仪点点头,朝殿外退去。

高奇寿等她走远了,才微微抬头看她的背影,比起当年还是宫女的苏幼仪,如今的她越发美艳动人,也越发气度高华。

只是当年待人接物的习惯,到现在一直没改,也从不见半点骄傲模样。

高奇寿心中暗暗咋舌。

当年他就知道苏幼仪不同凡响,将来必定能在皇上身边占据一席之地,风光无限。

可他没想到的是,当年那个容貌俏丽有些傲骨的小宫女,如今竟然成了皇贵妃,更大有可能成为皇后!

他暗暗感慨,庆幸自己一开始的慧眼,从来没有怠慢过这位皇贵妃娘娘。

眼角一梭,他看到站在殿外伺候的小义子,苏幼仪走的时候似乎还和他说了几句话,小义子就乐得不得了,这会儿还在傻笑呢。

小义子是他的几个徒弟中最懂事的,当年因为苏幼仪照顾过他,他对苏幼仪一向是忠心耿耿。将来自己若告老还乡了,看来只有小义子能接他的班……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寝殿中皇上轻哼一声,似乎是酒气上头有些不适。

高奇寿忙握着热帕子,踮脚小心翼翼地进去。

苏幼仪出了乾清宫,却在外头瞧见了大皇子等人。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大皇子等人见苏幼仪出来,纷纷起身,“给昭母妃请安。”

苏幼仪笑了笑,“你们是来看望皇上的吧?皇上今日高兴多喝了两杯,没妨碍的。如今已经歇下了,你们明日再来看望吧。”

大皇子等人听见皇上无事,都笑了,三皇子道:“其实我们知道父皇没事,只是借着来看望父皇的名义,再来恭贺昭母妃一次。”

苏幼仪差点笑出声。

“在殿上恭贺过了还不够么?何况贵妃皇贵妃,终究不过是个虚名,我并不在意。你们若是好好读书受薛太傅夸奖,比恭贺我一百遍我还受用呢!”

她话音落地,大公主倒当真了,忙举手道:“昭母妃,我受薛太傅夸奖了,薛太傅说我的字好看了许多!”

大皇子等人一愣,接着噗嗤一声,毫不客气地嘲笑了大公主。

众皇子特意来恭贺苏幼仪,自然不单单是为了皇贵妃这么一个位分。

而是因为皇贵妃三个字,背后蕴含的意味。

他们不仅是来恭贺苏幼仪的,也是来拜见自己未来的嫡母的,更因为苏幼仪和他们关系都算亲密而欢喜。

连三皇子也没有丝毫恼意,自从王皇后入冷宫后他便想通了许多,这皇后之位总要有人坐,与其是旁人,不如是苏幼仪。

二皇子亦是如此。

他隐约听闻自己的外祖父李阁老要告老还乡了,如今似乎是想把首辅之位交给季玉深接替,还不知道此事能不能成。

不过今日在殿上看见季玉深,皇上宣布册立皇贵妃之后,他是第一个举杯起身恭贺的。可见李阁老的态度示弱了,他显然在默许甚至鼓励季玉深和苏幼仪交好。

二皇子悄悄看向苏幼仪,她明媚的面容,笑意微微,一如平常那么亲切。

他心中悄悄舒了一口气,虽然前途未卜,可眼下到底还是安稳的。

苏幼仪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让人送你们回东四所吧。大公主,你……”

第三百八十四章 黑猫来了

“我先不回去!”

大公主连忙道:“昭母妃,我有些话想和你说,我先不回去好不好?”

苏幼仪还没应,三皇子已好奇道:“咦,你要跟昭母妃说什么?”

二皇子扯了扯三皇子的衣袖,“你管她和昭母妃说什么?女孩儿家的事情咱们少多管闲事。”

三皇子看了看大公主又看看苏幼仪,傻乎乎地哦了一声。

说着朝苏幼仪一礼,三人先行离开。

大公主有些踌躇道:“昭母妃,近来……母妃待我好了许多,不似从前那样想尽办法阻止我去读书,逼我做针线了。”

“这是好事啊,恭喜你。”

苏幼仪由衷地为她高兴,身为皇上唯一的公主,更生得这般好容颜,她本该是风光无限站在云端的人,不应该被束缚在针头线脑里。

大公主却有些踟躇,低下头嚅嗫道:“其实……其实是我威胁母妃的,我知道母妃怕你。所以我告诉她,如果她再敢阻拦我去读书,我就告诉昭母妃!”

苏幼仪一愣,诧异地看着大公主。

大公主顿时慌了,“昭母妃,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的,会不会因此导致你和母妃失合?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不高兴,我这就回去向母妃认错……”

苏幼仪笑着摆摆手,“没有这回事。你不必多心。我只是在想,从前你一味乖巧听惠妃的话,如今终于有自己的主见,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虽然你说的这些话……”

大公主紧张地看着她。

苏幼仪噗嗤一乐,“这些话其实也没什么,哪怕真的导致我们失合,只要你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读书写字,我就很高兴了。惠妃就算不悦,也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至多下次我见了她,同她解释解释便是。”

大公主听到此处,暗自松了一口气,试探道:“是真的吗?您没有骗我吧?要是母后为此做出什么伤害昭母妃的事,那我……”

大公主毕竟是惠妃的女儿,有些事她还小不知道,可不代表她对于惠妃的人品没有了解。

她知道惠妃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苏幼仪弯下身,摸摸她的发髻,“没关系,你就不要担心了。大人的事情大人自己会解决,我反而觉得你很聪明,在自己弱势的时候懂得借势维护自己的权益,这样很好。”

大公主不好意思道:“可是这样,是不是薛太傅说的狐假虎威呢?”

苏幼仪不以为意,“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如今年纪小要借我的势。将来你长大了,或许我已风光不再,还要借你的势呢,怎么能叫狐假虎威呢?应该说是互相帮助。”

大公主听了苏幼仪的话,觉得甚有道理,顿时欢喜起来。

她说的对。

“那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孝敬昭母妃,您要什么我都帮您做!”

“拉钩!”

苏幼仪孩子气地伸出手,大公主正色地和她钩了钩手指,一大一小两个拇指按在一起,像是签订了一份血脉相连的契约。

她让淑芽送大公主回永和宫,大公主欢欢喜喜地走了,脑后垂的辫子还一甩一甩的,一看便知心情多好。

今夜人人心情都好。

苏幼仪这样想着,不自觉翘了嘴角,她见众人心情都好,她的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起来。

顺着乾清宫到永寿宫的路,她自顾自在前慢慢走着,享受今夜圆满而皎洁的月光,不禁神思荡驰。

多福、多禄等人在后头不远处跟着,苏幼仪不怕黑不怕鬼,反倒不喜欢太多人跟着,他们便老实跟在后头。

忽听见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一声猫叫。

苏幼仪朝两侧宫墙上看去,果然看见有一处宫墙上停着一只黑猫,一双眼睛黄澄澄的,静静立在墙头。

苏幼仪不禁笑道:“这幸而是淑芽去送大公主了,若她在这里,瞧见这只黑猫一定吓坏了。”

多福、多禄等人都赶上来,一面护着苏幼仪一面看那黑猫,只见它一点也不怕人,被这么多人看着还是立在墙头,动也不动。

众人都觉得有趣,可看了一会儿发现它还是不动,不自觉就有些怕起来了。

“娘娘,听说黑猫邪得很,能看见平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多禄缩了缩脖子,一句话引得众人都有些害怕起来,苏幼仪却道:“本宫向来是不信什么东西的,就算真的有,本宫初初晋封皇贵妃,鸿运当头,邪魔也不得不退散。”

这话说得有道理。

众人渐渐放下担忧,说时迟那时快,黑猫也一下子窜到了地上,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苏幼仪道:“知道这是谁养的猫么?”

“这宫里哪有人敢养黑猫的?”

多福道:“想来是宫外的野猫跑进来了,娘娘要是不喜欢,奴才明日就让内务府的在宫中搜寻一番,打发了这些畜生。”

“罢了,本宫只是随便说说。”

苏幼仪微微一笑,不甚在意地朝永寿宫走去。

次日晨起,内务府等各处都来恭贺苏幼仪晋封皇贵妃。

连想来同她说话的燕妃等人都挤不进来,只好等着那些来道贺的人都散了,她们才好过来。

“内务府的人说,先帝朝没有皇贵妃,所以要把原先太祖朝皇贵妃的服制拿出来比对。再根据本朝皇后的服制删减一番,用来给你量新衣。”

燕妃说得绘声绘色,对那件皇贵妃吉服十分向往的模样。

也是,除了皇后的吉服之外,皇贵妃的吉服是众嫔妃中最为高贵华丽的,何况本朝又没见过,众人自然都想着开开眼。

苏幼仪本不是爱好华服之人,便也没说什么,只命人道:“去乾清宫打听打听,皇上身子怎么样了?虽然昨夜酒喝得不算多,可皇上似有醉意,还是警醒些好。”

多福在外头应了出去,不在话下。

纯贵人道:“说起昨夜好生吓人呢,我们在御花园的时候看到月亮就挂在假山上,十分好看,便停留了一会儿。谁知回去的时候晚了,路上竟然遇到了野猫,吓得不轻。”

第三百八十五章 感染风寒

“野猫?”

苏幼仪忽想起昨夜见到那只黑猫,不知道和纯贵人看到的是不是同一只,不禁问道:“是什么样子的野猫?”

纯贵人道:“黄白色的狸花猫。”

原来不是同一只。

苏幼仪若有所思,柳贵人见状忙道:“娘娘怎么了,那猫有什么不对劲么?”

“没什么。”

苏幼仪道:“只是我昨夜回宫也遇见一只野猫,是通体纯黑的。说来也怪,如今是秋日并非春日,哪来这么多猫?”

柳贵人闻言顿时变了脸色,“昨夜我和燕妃姐姐回去的时候也遇到了猫!是一只大白猫带着一只小白猫,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我们还以为只有我们看见了呢!”

燕妃也一脸慌张的模样,事出反常必有妖异,这些猫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幼仪眉头微蹙,接着一招手,示意淑芽过来,“去内务府传我的话,让他们在宫中查访一下,到底有多少外来的野猫?查明之后来禀我,昨夜忽然见着这么多野猫一定不是偶然。”

“是。”

淑芽应了一声,忙忙往内务府去。

她前脚才出门,后脚多福慌慌张张地进来,“娘娘,不好了!”

燕妃等人正对昨夜野猫之事惊疑不定,忽见多福这样进来,越发吓得神思不属。

苏幼仪轻喝一声,“有什么话好好说,到底怎么了?”

多福面呈菜色,闻言忙咽了口唾沫,缓和了情绪,“皇上病了,好像是今日晨起发现的。大总管只当是昨夜醉了酒,不想皇上过了时辰一直没醒,这才发现皇上病了。”

苏幼仪忙道:“可请太医过去了?到底是什么病症?”

多福道:“娘娘先别着急,奴才在那里看太医看诊之后才回来报信的,皇上并没有大碍。只是发热,太医说许是昨夜饮了酒又受冷风扑了,所以感染了风寒。”

如此一说,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纯贵人埋怨多福,“既然只是风寒,你做什么那么急吼吼的,把我们吓了一跳!”

“就是!”

多福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笑道:“奴才该死,吓着诸位娘娘主子了。实在是皇上很少龙体违和,所以奴才才害怕起来,都是奴才胆子小。”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再见怪,苏幼仪道:“好了好了,你说的也没错。皇上身体一向康健,自来没有染过风寒。我放心不下,还是去乾清宫看看为好,诸位要一起去吗?”

燕妃等人自然也说一起去。

到了乾清宫,只见惠妃和江嫔等人也陆续到了,众人一道进了寝殿,便见两个太医在屏风外头小声交谈什么。

见苏幼仪等人进来,他们忙行礼道:“见过皇贵妃。”

“免礼。”

苏幼仪朝屏风里头望了一眼,只是看不真切,便道:“皇上怎么样了?”

太医道:“皇贵妃请放心,皇上只是偶感风寒,有些发热。臣等已经商量过后,给皇上开了去热的药剂,皇上正在熟睡,渥一渥汗大约就好了。”

另一名太医也道:“是啊,皇上身体一向康健,偶感风寒不是大事,娘娘不必担心。”

太医们都这样说了,苏幼仪自然没有不信的。

她回头朝燕妃等人道:“既然皇上在睡着,咱们这么多人不宜进去惊动。我进去看一眼,你们在这里等着吧。”

燕妃点点头,“你快去吧。”

苏幼仪小心地用脚尖踩着地,慢慢朝屏风后头走去。

绕过屏风,只见床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锦被,底下隆起一个人形,皇上正躺在被子里熟睡。

苏幼仪很少见到皇上这个样子,他一向很少盖这么厚的锦被,殿中的炭气稍微重一点,他便会觉得炭火烧得太热了。

苏幼仪自问不算懒散,可今日看到皇上躺在床上,她才发现自己很少看到皇上熟睡的模样。一般都是皇上先起来上朝她才起的,是而她从前都没有见过。

今日这般光景,她总觉得怪怪的。

在床边站了许久,皇上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看来是真的睡熟了。

苏幼仪上前一步,看到皇上面带红晕,睡梦中眉头轻蹙,似乎很不好受。她有心想说什么,又恐打扰皇上休息,索性作罢退了出来。

燕妃等人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她。

“怎么样?”

“没事。”

苏幼仪言不由衷,她心里有不不舒服的感觉,可皇上看起来的确只是发热,连太医都这样说,她也不好说别的什么。

众人闻言都放心下来,“既然没事,我们也都散了吧,别在这里搅扰皇上休息。”

苏幼仪点点头,领着众嫔妃出去。

皇上的风寒原本只是小恙,不知为何好几日不见好。

苏幼仪心中不祥之感越发深重,又听内务府的回报说宫中找不到野猫,夜间却又发现了许多。内务府之人无奈之下,只能趁夜发动人手在宫中寻找,找到野猫之后便丢出宫去。

另又派了守卫宫城的侍卫们小心留意,若看到野猫进来则要赶出去。

白天不见夜晚就云集的野猫,更让苏幼仪觉得不舒服。

“皇上今日觉得好点了吗?”

苏幼仪坐在榻边的矮凳上,亲手给皇上喂着药,皇上躺在床上,眼睛半睁着,迷迷糊糊的。

“好些了。”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虚弱,苏幼仪听着心中一阵胆颤。

“皇上……”

一时情绪莫名上涌,苏幼仪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忽然想到皇上还病着,这个时候要是真哭出来了更加不吉利,忙把泪水咽了下去。

皇上似乎察觉到她细微的情绪,耐心哄着道:“朕没事,只是风寒躺几日罢了。唯独你的册封大典朕不能亲眼看见,这才是朕最大的遗憾。”

因皇上病了,苏幼仪做主将册封之事一应从简,她自己也没有心思应付那些繁杂的册封礼仪,不过是该穿的吉服穿了,该拿的金册宝印拿了罢了。

饶是如此,皇上还是下旨宣布,从此后宫中一切诏令以皇贵妃金印为准,算是给足了她脸面。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一个孩子

“什么册封大典,有什么要紧的?”

苏幼仪揉了揉鼻子,“眼下最要紧的是皇上要赶快养好身子,从来没见皇上生过病,乍一这样起来,我心慌得厉害。”

她明明很担心,皇上听了这话却很受用,精神也好了许多。

“朕知道,此番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就染了风寒。不要紧,李阁老告老还乡之事正在关键关头,朕不会在这个时候有闪失的。”

办李阁老是皇上多年夙愿,如今终于要达成了,皇上自然不肯错过。

苏幼仪点点头,“是啊,朝中一切还不能离了皇上。听大总管说,皇上每日还要批阅两个时辰的奏折,精神哪里熬得住呢?”

说罢朝另一头的书案看去,同皇上道:“皇上若是信得过臣妾,臣妾读给皇上听。皇上说如何批阅臣妾帮皇上写,如何?”

苏幼仪时常出入乾清宫,皇上有时去永寿宫还会命人把奏折带上,苏幼仪看奏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故而大胆提出这样的要求。

皇上点点头,笑道:“有劳你了。”

……

皇上病了之后罢朝两日,朝中议论纷纷。

李阁老发愁皇上病了,只怕连奏折都看不过来,该如何劝说他让季玉深继任首辅好呢?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季玉深主动道:“岳父,皇上病了,这个时候最不想看到的应该就是奏折了。不如我去看望皇上,再稍加暗示此事。皇上对我一向器重,或许能透些口风。”

李阁老连连称是,“说得对,就是这样,皇上一向器重你,说不定这件事由你自己去说,比老夫设法让人上书更加有用!”

季玉深微微颔首,面带笑意。

李阁老忽然想起中秋宫宴那夜之后,李梓月把他们在乾清宫时的事情说了一遍,皇上那两句意有所指的话,李阁老至今耿耿于怀。

他看了季玉深一眼,试探道:“玉深啊,皇上如此信任你,老夫十分欢喜。只是你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老夫更指望着你接替首辅之位,有些事情……或许该变一变了。之前你曾说过要搬到皇上赏赐你的宅子去,老夫不该阻拦的。你若喜欢,这两日老夫便命他们装饰起来,不出一个月就可以入住了。”

季玉深抬起头来,眼中似有诧异之色,“岳父误会了,先前我想将那处府邸修饰,不过是觉得那边城南靠山临水,地段不错。若装饰好后偶尔可以去那边小住,空气清新景色怡人,对岳父的身体有好处,梓月和越儿也一定喜欢玩耍。相比之下,咱们府里虽然靠近皇城是最高贵的位置,可惜少了些山清水秀的景色。”

原来是这样。

李阁老放心了许多,想了想,仍然道:“皇上赐给你单独的府邸也是应该的,不仅是府邸,老夫想着越儿的姓氏或许也该改一改。”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季玉深的眼色,可季玉深什么反应都没有,叫他一时捉摸不透。

他继续道:“老夫实在太喜欢越儿了,他是老夫的第一个外孙,也是唯一一个孙辈。老夫年事已高糊涂了,竟然自私地让他继承李家的姓氏,这实在对你太不公平了……”

“岳父何出此言?”

出乎他意料的是,季玉深笑道:“越儿跟随李家姓氏是理所应当的,若没有岳父,也没有我的今天。这件事我是心甘情愿的,想来岳父一定是听说皇上的话,所以才会说这些吧?”

季玉深越发宽慰他道:“岳父不必担心,越儿一日姓李,这辈子都姓李。将来岳父百年之后,越儿也会继承李家宗祠,为岳父和李家先祖敬守孝道。梓月大约还说了纳妾之事吧?那不过是皇上一时戏言,我不是好女色之人,岳父应该也知道,我并没有纳妾之意。”

季玉深一口气,将困扰李阁老的事情全都解答清楚了,李阁老顿时大喜过望。

他知道季玉深为人本分,一向对他对李家没有反叛之意,只是今日听见他这些承诺,还是免不了欢喜。

他忙道:“只是……只是这样,岂不太委屈了你?”

“我不觉得委屈。”

季玉深笑着,发自内心,“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岳父不必再提这些事了。”

李阁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道:“也好,也好。既然你有此心,那将来梓月再诞育孩儿,便跟着你姓季,你觉得好不好?”

季玉深竟摇了摇头。

“我和梓月的孩子,都会姓李。”

李阁老大为震惊,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看向季玉深,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季玉深待李家是如此忠心。

他不禁为自己从前对季玉深的猜疑而后悔。

季玉深嘴角微翘,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我和李梓月,只会有这一个孩子。

“臣季玉深,请皇上圣安。”

乾清宫,寝殿中,隔着一道屏风,季玉深在外头拱手请安。

屏风里头一阵轻微的响动,接着,两个小太监上前把屏风架子撤了下去,一双柔柔的眼睛,便从屏风后头的昏暗中投来。

苏幼仪衣着简素,坐在龙榻边上,手边的矮几还放着几本奏折。

季玉深从中看出了些什么,别过眼,低下头。

皇上从床上坐起,看起来面色略显疲倦。

“臣见皇上罢朝了几日,听闻卧病不起,特意来看望皇上。见皇上身子尚佳,臣便放心了。”

皇上道:“太医嘱咐不可见风,皇贵妃每日耳提面命,朕索性罢朝在宫中休养。”

季玉深点点头,笑道:“有皇贵妃如此悉心照拂,皇上的病症一定很快便能痊愈。”

苏幼仪看向季玉深,那双深邃得叫人猜不出心思的眼睛,让苏幼仪蹙起眉头来。

“季大人可曾听闻,如今京城中时疫爆发,许多百姓都染上了风寒?”

“时疫?娘娘言重了。”

季玉深笑道:“每逢春秋之季,气温骤变,年老体弱的或是妇女儿童,感染风寒乃是常事。娘娘是岭南生人,一年四季温暖如春,自然不能体会京城百姓这秋风乍起时的猝不及防。”

第三百八十七章 猫头病

苏幼仪愣了愣,想想也是。

“可本宫听闻,这次感染风寒的比往年要多,有这回事么?”

季玉深道:“这件事臣并未听闻,想来就算多,也是因为今年寒气来得格外早一些吧?照这样下去,大约不到十月就能下雪了。”

苏幼仪不再多言,侧身退到一旁去给皇上拿蜜饯。

榻前只剩季玉深一人,皇上看他一眼,道:“你今日前来,不止是为看望朕吧?”

季玉深点点头,“李阁老担心皇上病中无暇看折子,不知如何劝说皇上将首辅之位交给臣。臣便出主意,说臣自己来见皇上,也许能探听到皇上的口风。”

他的话倒是诚实。

皇上微微翘了嘴角,“那你就将朕的口风告诉他,朕心中是属意你为首辅的,只是对你是李阁老女婿的身份有些猜疑。”

季玉深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皇上。

皇上继续道:“若他肯早早交付大权,老老实实离开朝堂,朕心中的猜疑才能真正放下。”

季玉深点点头,明白了。

皇上想让李阁老尽早交卸权力,才好对他下手,李阁老却担心交出了权力之后,皇上不肯如他所愿让季玉深成为首辅。

如今有皇上这句话,李阁老便可安心了。

季玉深道:“臣会劝说李阁老的,一定尽快办妥皇上交付的差事。”

说罢朝一旁看去,纱幔后头,苏幼仪正在那里准备蜜饯点心给皇上,只看见一个匆忙的背影。

他转过头,“皇上好生歇息,臣告退了。”

……

“娘娘,娘娘。”

隔着幔子,淑芽在外头小声地喊苏幼仪,连着喊了好几次。

苏幼仪尚未准备完手中的蜜饯,只好先将摆好的两盘送到皇上跟前,摆在矮几上,“药苦,皇上吃点蜜饯甜甜口,我一会儿就回来。”

皇上微微颔首,苏幼仪便朝殿外走去。

“怎么回事?”

淑芽一脸慌张道:“娘娘,不好了!您先前不是让多福去打听宫外时疫之事么?如今宫里也不好了,后宫中突然有许多个宫人感染风寒发热不止,这症状……”

“怎么?”

淑芽狠了狠心,“这症状不仅和宫外患病百姓的症状极像,也和皇上的症状极像,只是比皇上的更加严重一些!娘娘,这该怎么办?”

苏幼仪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立刻召集太医为宫中患病的宫人看诊,一旦确认是具有传染性的时疫,立刻将病患所在之处隔离洒扫,不许他们和别的宫人接触。快!”

“是!奴婢这就去!”

淑芽已经慌了神了,连忙去找太医。

太医先是赶到了病患最多的东四所,这里人多手杂,患病的人加起来足足有二三十个。

其中最严重的是二皇子的一个奶嬷嬷,这个奶嬷嬷半个月前摔伤了,一直在卧病休养。前几日忽然感染上了风寒,到现在更是直接高烧不止不省人事了。

太医带人赶过去的时候,二皇子惊疑不定,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奶嬷嬷病了引起这么大的动静。淑芽忙上前将二皇子拉出来,“二皇子,您在这里等一会儿,先别靠近您的奶嬷嬷。”

“为什么?”

淑芽是永寿宫的大宫女,她这么说自然有她的原因。二皇子没有拒绝,却下意识问她原因。

淑芽蹙起眉头,面色不太好看,“我的好皇子,您就别问了,这是为您好。”

说罢拉着二皇子远远地站着,观望太医为那个患病的奶嬷嬷诊治。

“这,这还诊治什么?”

太医才坐下把了奶嬷嬷的脉,立刻椅子上有针扎似的跳了起来,“这人已经死了,你们都没发现么?”

“死了?”

淑芽顿时后背发凉,只不过是风寒发热,怎么会死呢?

她将二皇子按在远处,上前查看,忽然想到苏幼仪的猜测,便问太医道:“太医,此病非同小可,您几位再好好想想,这到底是风寒还是时疫?有没有可能,是某种和猫有关系的时疫?”

她提到了猫,众太医立刻想到前些日子宫里野猫多的事情,只不过那些猫都被内务府派人赶走了,众人也没多心。

如今和淑芽的话联系在一起,有人已经反应过来了,“不好,这该不会是猫头病吧?”

“猫头病?”

另外几个太医几乎异口同声,飞快跳开一步捂住鼻子,离奶嬷嬷的尸首远远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后宫中顿时人心不宁。

每一处宫殿都在搜查风寒发热的宫人,这些人统统被隔离禁闭了起来,由专门的医士负责照管。

各处宫殿也都用太医配的药各处消毒,唯恐猫头病的根子落在某个地方。

众人惶恐不已,见侍卫到处搜捕拿人,太医院到处洒药,有心想要去找苏幼仪问个清楚,却找不到人。

苏幼仪此刻正在乾清宫。

“皇上,连你的寝宫也一并要封禁才好,不能让人随时出入。太医说了,这猫头病传染性极强。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

苏幼仪回头,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包袱,还有心思打趣道:“幸好乾清宫本来就有臣妾的衣物,我只带了一些随身用的就过来了。”

皇上此刻已经听说了猫头病之事,这是一种由猫传染至人的疫病,传染性极强。被传染的人首先会风寒发热,病症和普通风寒没有区别,接着就会一日一日沉迷不醒,直至昏昏沉沉死在梦中。

皇上眉头一蹙,“你在这里陪朕,那四皇子和五皇子怎么办?朕不需要你陪着,你回去照顾孩子们更加要紧。”

皇上大手一挥,果然将苏幼仪推开了。

他虽然病着,因一向身体康健,如今倒比晚生病的人病症还轻些。

苏幼仪忙摇头道:“我已经让人把所有的皇子都送到御花园东南角的几处亭台去了,只留贴身之人伺候。皇子们是皇上的血脉,江山未来的继承之人,自然不能掉以轻心。我无妨的,我就在这里陪着皇上……”

第三百八十八章 封闭乾清宫

皇上心中感动,可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猫头病未知能不能治好,把苏幼仪留在这里实在不安全。

他板起脸来严肃道:“胡闹!朕这里不缺照顾的人,你在这里陪着朕,万一也感染了病症,那后宫要交给谁照管?朕册封你为皇贵妃,不是让你来做宫女的活计的!”

苏幼仪愣了愣,下意识站了起来。

她眼中一瞬间涌上委屈心酸各样复杂的情绪,皇上注意到了,却只是眉头一蹙,假装没有看见。

苏幼仪道:“我知道皇上这样说,分明是担心我被传染。”

“胡说。”

皇上不承认。

苏幼仪深吸了一口气,“皇上病着,总要有人侍疾,不是我也得是旁人。若让燕妃姐姐她们轮流过来,到时候满后宫都染上这病怎么办?与其如此,不如就让我一直在这里照顾。我住在后殿,白日来陪皇上并处理宫务,夜里就住在后殿,我一定小心不让自己染上病,好不好?”

她都说得这样清楚了,皇上再不允许也没办法,只能点头默认。

后宫处理时疫之事很快传到宫外,皇上也感染了猫头病,这让众臣又惊又怕,闻猫变色。

从亲贵大臣起,到民间稍有财力的百姓,几乎都在囤积药材预防此病。京兆尹府派人在京城中四处喷洒药物隔离病人,整座繁华京城顿时被疫病笼罩……

“皇子们那处还好吗?众嫔妃还好吗?”

苏幼仪坐在后殿,一面要时刻注意前殿皇上那边的消息,唯恐皇上的病症忽然加重。

另一面还要关心后宫、前朝和民间百姓,唯恐疫情扩大。

淑芽禀道:“娘娘放心,嫔妃和皇子、公主们都没有患病的,太医们如今都被召在宫中不得回家,想尽各种办法预防此病扩散。好在娘娘洞察先机尽早发现了此事,民间因为发现得晚……”

淑芽顿了顿,“听说已经死了不下百余人了。”

苏幼仪心中一颤,放下文书走到前殿,见七八个太医正围在一起查看医书,每个人面上都戴着隔离的白纱,只露出紧蹙的眉头和无望的眼睛。

看见那一对对蹙起的眉头,苏幼仪便知毫无效果。

她走上前去,众太医见状忙起身行礼,苏幼仪摆摆手,“不必行礼了,诸位大人可有关于治疗此病的对策了?”

“额……”

众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

苏幼仪眉头微蹙,一脸失望。

众太医惭愧地低下头,以为苏幼仪一定会责骂他们无用,不想她只是在桌旁坐下,“本宫同诸位大人一起翻看医书,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说罢不再看他们,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医术。

众太医看到她这副模样,越发惭愧,当即不敢懈怠,连忙翻看医术寻找对策。

“娘娘。”

多福从外头进来,站在门边禀告,“朝中多位大臣一起来看望皇上,可娘娘吩咐封闭乾清宫,不许人随意进出,这……”

“本宫去见他们。”

苏幼仪想了想,把自己正在翻阅的医书中夹了一个书签,而后小心地将书放回原位,起身朝外走去。

淑芽陪着她出去,便见几个朝中重臣在乾清宫外翘首以盼。除了李阁老、季玉深之外,还有周阁老和江肃并苏清等人。

见苏幼仪出来,众人纷纷请安,“见过皇贵妃。”

苏幼仪颔首道:“有劳诸位大人前来看望皇上,只是皇上身患时疫恐扩大传染,诸位大人还是不进为好。”

众人似乎早就料到她有此一说,李阁老先忍不住道:“皇上得了时疫,兹事体大,我等身为朝中重臣,岂有不来看望之理?再说了,皇上病重,乾清宫被封禁,万一有人心怀不轨挟天子以令诸侯,这该如何是好?”

这句挟天子以令诸侯,说的不就是苏幼仪么?

如今后宫都以皇贵妃诏命为尊,苏幼仪更是直接住在乾清宫照顾皇上,要说挟天子以令诸侯,她具有最好的条件。

苏清闻言,微微蹙起眉头,为苏幼仪说话,“李阁老这话说得不妥,皇上圣德在上,谁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我等身为人臣理应来看望病中的皇上,却不该说出这等犯忌讳的话才是。”

说罢看向苏幼仪,还是希望她能让他们进去。

周阁老看了看李阁老,再看苏幼仪,他觉得苏幼仪不是那种人,可眼下他想确认皇上的安危,倒不好直接驳斥李阁老。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反而看向周阁老,“周阁老年事已高,不怕进去传染了疾病么?”

“老臣不怕。”

周阁老挺了挺胸脯,“老臣这条命都是皇上的,是朝廷的,是江山社稷的!慢说老夫身体还算健壮,就算将这条命交代了,能为皇上挡灾我也在所不辞!”

苏幼仪点点头,又看向李阁老,李阁老待要开口,她已经扭过头去了。

也是,瞧李阁老一副怀疑她心怀不轨的样子,她又何必再劝?再劝反而真显得她心怀不轨了。

她朝淑芽道:“拿面纱来让诸位大人戴上,一会儿诸位大人进去,只远远地瞧皇上一眼便是,若靠得太近染上了病症,朝中大事要交给谁来处理?”

最后那句话说得何其贴心,众人便都接过了面纱,随着苏幼仪进去。

进得皇上寝殿时,众臣请安,皇上道:“诸位爱卿都起来吧,朕身体无恙,有劳你们前来看望。”

众人抬起头来,看到皇上坐在床上,听说话的口气精神状态挺好,一时有些诧异。要不是知道皇上病了好几日,他们还以为皇上是故意装病呢。

“皇上觉得身子怎么样了?”

几个大臣都盯着皇上看,隔着十步远的距离,连皇上的眼神他们都看得清楚。

皇上笑了笑,“有太医们和皇贵妃在这里照料,朕好得很。倒是你们,尤其是李阁老和周阁老,你们年事已高,就不要常常来看朕了。日后就让年轻的晚辈来便是,万一染上了病症,朕心里怎么过得去?”

第三百八十九章 必定是真的

年轻的晚辈?

众人看了看,他们之中最年轻的就是季玉深了,江肃和苏清也勉强算是吧。

看到皇上神志清醒,不至于被人操控,李阁老心中便放心了,道:“皇上还应该好生保重龙体,如今京中疫情正在加紧监看,内阁也会好好留意这一方面的事情。老臣虽然即将告老,但也会指导玉深好好处理内阁之事的。”

这话说得有些露骨了,周阁老不屑地轻哼一声,皇上点点头,“那就有劳李阁老了。”

季玉深道:“可如何治疗这疫情,还需要太医院的诸位大人费心。皇上一定要保重龙体,无论何时,龙体为重,江山社稷不能无人依托。”

这话一下子点醒了些什么,李阁老等人陷入沉默之中。

龙体为重,可万一这疫病还没找出治疗的方法,皇上就……

李阁老背脊一颤,忽然想到立储之事或许该提上议程了,可皇上现在还在病中,若是提出此事,难免叫人以为是盼着皇上驾崩。

那这话就说不清楚了。

皇上似乎也察觉到众人的态度,“江山社稷该交托何人,朕心中有数。若是朕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必定会事先立下诏书确定太子人选,不会叫众卿为难的。”

太子二字,更是叫众人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皇上说他心中有数,他想立谁为太子?

既然这件事是皇上自己提起来的,众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周阁老道:“皇上,臣以为立嫡立长,若皇上真要议定太子人选,那大皇子是最好的选择。”

大皇子是嫡长,何况读书明理向来也有好名声,他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这话由周阁老先说出来,江肃自然喜出望外,下意识露出了笑容。

李阁老却道:“回皇上,臣以为自太祖以来,立嫡立长之规矩早就已经废弃,立储更在意的是才能才是。皇上就不是先帝的嫡长,可才能卓著,先帝才会交托江山。周次辅这意思是说皇上的皇位不够名正言顺么?”

“你!”

周次辅被他偌大一个帽子扣下来,气得不轻。

“你胡说什么?老夫几时说皇上……”

他毕竟在朝中数十年,很快反应了过来,压低声音不再激动,“照李阁老的意思,立庶出的二皇子才是最合适的咯?”

李阁老被叫破心思,不慌不忙,“皇上有五个皇子,庶出的又不只是二皇子。”

周次辅轻哼一声,“皇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和五皇子,很快也会成为嫡子,这一点皇上和朝臣都心照不宣,李阁老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苏幼仪为皇上的病忧心忡忡,听到这里竟忍不住差点笑出声。

也就只有身份特殊的周阁老,才敢当着众人的面把这种心照不宣的隐秘宣之于口!

她简直要气笑了。

回头一看皇上,皇上面上也带着笑意,竟还附和了周阁老一句,“是啊,朕原本就打算在年关之前册立皇贵妃为后,就算朕有个万一,遗诏也必定会封皇贵妃为后。”

李阁老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像吞了一个苍蝇似的。

看来皇上是担心他反对,打算等他离开朝中就册封苏幼仪为后。即便他现在听见了又能怎么办?

他不能赖着不走,为了让季玉深顺利接替首辅的位置,他现在还不能表露出对苏幼仪成为皇后的不满。

皇上又道:“朕若有个好歹,遗诏会交到皇贵妃手中。朕今日已经当着你们五人的面说过了,不妨再郑重地说一遍。皇贵妃将是皇后,无论哪个皇子即位,她都会是皇太后。所以朕交给她的遗诏,必定是真的,不容朝堂质疑。”

“皇上!”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皇上,又看苏幼仪。

除了季玉深还把持得住以外,连苏清都吓得不轻。

皇上不是做事那么没分寸的人,他当着苏幼仪的面直接说出这种话,岂不是给了苏幼仪制造伪诏的权力?

因为皇上说了,苏幼仪拿出来的遗诏必定是真的,不容朝堂质疑。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皇上却一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只道:“你们都回去吧,今日朕说过的话,希望你们能记得。对了,继任首辅人选之事,朕也会很快做出决定。朕累了。”

众臣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各自退出寝殿,心中都有无数的惊涛骇浪。

好一会儿,季玉深朝苏清一拱手,“恭喜苏大人了,来日皇贵妃成了皇后,大人的身份也就和国丈相去不远了。”

“不敢不敢。”

苏清连忙拱手避让,下意识看了江肃一眼。

离皇上发病已有十日,眼看他的精神越来越差,太医们仍然束手无策。

“娘娘,我们只能尽力用近似的方子在宫人们身上试验,若是有效才能用在皇上身上。好在虽然没有研制出对症的解药,到底是把宫中的疫情先控制住了。”

苏幼仪冷眼看着太医院呈上来的奏报,宫中患病的宫人几乎处处都有,到处都是鸡犬不宁,唯独两个地方例外。

一个是乾清宫。

乾清宫有些奇怪,只有皇上先染了病,那些宫人们反倒几乎没有事,只有两个那段时间去过后宫的小太监染了病。

苏幼仪道:“诸位太医都说这猫头病是宫外的野猫传来的,如今宫外也大肆打杀野猫,控制住了病情,可本宫还是有一点疑惑。”

“娘娘请说。”

“为何乾清宫只有皇上患病?皇上素来不喜欢猫,而喜欢狗。并且宫外那些野猫,照理说并没有机会接触皇上,最多也不过是接触宫人罢了。可皇上身边的宫人没有患病,独独皇上患病了,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太医顿时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苏幼仪,“娘娘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让皇上患病?”

苏幼仪抿了抿嘴,“不但是故意让皇上患病。包括那些无缘无故跑到宫中来的野猫,本宫也想不通,它们为何都往宫中聚集?”

太医更加惶恐了,“娘娘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那些患病的猫弄到宫里来?”

第三百九十章 外宅夫人

我的乖乖啊。

这些问题要是查实,那可就不仅仅是一件时疫的事情,而是有意散播时疫谋害皇上的大罪啊!

苏幼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心里也很乱,想不明白这些问题。

她想不明白有谁会想害死皇上,又有谁能提前洞悉疫病的情况,故意在宫中散播。

可她想到了一件好事。

如果这个人敢把疫病在宫中、京城中散播开来,那他就不怕自己也染上病么?那么极有可能,这个人身上就有解药!

想到这里,苏幼仪精神振奋了起来,一下子将目标锁定在了永寿宫。

这个故意让皇上染上时疫的人,多半就在永寿宫。

永寿宫就是第二个例外的地方。

因为宫中除了几个极为偏僻、人烟稀少的宫殿之外,只有永寿宫没有一个人染上疫病。

可事实上,永寿宫可谓是后宫中人员最为混杂的地方,每日后宫各处的嫔妃和管事都要去永寿宫请安回话。

没有道理只有永寿宫幸免于难。

“淑芽,有件事你替我查查。”

苏幼仪招呼淑芽附耳过来,不知说了一通什么,至此之后,淑芽就回了永寿宫,不再贴身跟随苏幼仪在乾清宫。

有人诧异之时,淑芽只道是苏幼仪让她在外头办事,便也不再话下。

“淑芽姐姐,这是今日送去给皇子们的吃食,你要看看吗?”

春花提了食盒过来,淑芽看了看道:“罢了,看又能看出什么来?要真是有病根儿,咱们也看不见。只是皇子们住的地方有厨房,何必特意送吃的过去?如今宫中不比从前,这些事能不做就不做为好。”

春花叹了一口气,“奴婢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可是皇子们年纪小,就让他们吃那些粗茶淡饭,他们哪里吃得下去?偏偏为了身体健康又不得不住在那里吃小厨房。这不是为了给他们改善伙食,所以偶尔送一点东西去么?”

淑芽也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道:“皇子们的身体金贵,千万不能出意外。咱们永寿宫还算安全,所以娘娘特意让你照看着皇子们那一边,你可要尽心些。”

春花笑道:“放心吧淑芽姑姑,永寿宫的厨房一向是我管的,我必定不会叫皇子们吃坏了!”

说罢欢欢喜喜地提着食盒出去了,淑芽在她身后看着,微微眯起眼睛。

……

“我出去一趟。”

李府中,用过晚膳,季玉深又要出门。

从前一向是这样的,李梓月也不计较,可现在外头时疫盛行,李梓月不敢放松警惕。

“夫君!”

季玉深回过头,看见她匆匆小跑上来,“夫君,如今京城是这样危险,家家户户都闭门不敢出入,夫君还要去做什么呢?”

季玉深道:“我只是进宫一趟,看看有何情况。皇上病重,作为内阁重臣我岂能置之不理?”

自从那日去看过皇上之后,李阁老回来就有些咳嗽,李府如临大敌,好在李阁老吃了几日药后就好了,并非是染了猫头病。

此后李阁老等老臣都不敢再进宫探望了,也只有季玉深和苏清偶尔进宫看看。

李梓月对他的理由无法反驳,心里却有些不舒服,只闷闷道:“眼下天都要黑了,夫君何必这个时候进宫?”

季玉深道:“这个时候进宫查看一眼,便可趁着宫门下钥之前出来,岂不两便?”

说罢看了看天色,“你再阻拦,我便赶不及回来了。”

他都这样说了,李梓月无可奈何,只能放他离开。

静儿从后头走上来,“小姐放心吧,姑爷每次从外头回来都会去书房睡,确认没有染上病症才会来看小姐和小公子,不会把病带回来的。”

李梓月听了不但没有抒怀,反而更加不高兴了,“就因为这个,我们已经半个月没有同房了。”

“啊……”

原来李梓月是为这个不高兴的。

静儿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忽然听见李梓月道:“静儿,你说夫君会不会在外面有人了?他是不是在骗我,其实他不是进宫,而是去看外宅夫人?”

静儿一脸茫然地看着李梓月,不知道她哪里想象出来的外宅夫人。

可李梓月好像笃定了似的,连忙道:“不行,我要跟去看看!静儿,快命人备马车,我要出去!”

说罢朝外头跑去,静儿阻拦不及,只在后头喊,“小姐,你等等我,你穿件衣裳再出去啊!”

她忙回屋取来李梓月的披风,急急跟在她身后。

天色微暗,季玉深出门却并不匆忙。

他一向行事如此,从来看不到着急的样子,泰山崩于前似乎都能面不改色。

李梓月又一时兴起匆忙命人备车,下人不敢怠慢,一缓一急之下,季玉深前脚出门,李梓月后脚便跟上了。

“小姐,你看,姑爷确实是进宫呢。”

走了半道,远远地见季玉深的马车过了街道,到了长街上之后便直直朝宫城方向而去,静儿忙同李梓月禀告。

李梓月揭了一角车帘,她一向很少出门,这会儿天晚了路上行人又少,就算有人看见她也不知道她是何人。

她看着季玉深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心中自然也松快了,那份疑心已然打消。

如此一来,忽又注意到季玉深下车之时,单薄的身形并没有着披风,心中顿时升起了担忧。

“夫君文弱,今年秋日格外冷,他怎么连披风也不带一件呢?”

好在她乘的马车上东西备得齐全,不仅有她的换洗衣裳,连季玉深能用的狐皮披风也有,还是他喜欢的天青色。

李梓月嘴角轻扬,朝外头轻声道:“赶上去,我把披风交予夫君,免得他受寒沾了那时疫。”

马车同样停在宫门前,这么晚了很少有人进宫,是而驻守宫门的侍卫多看了两眼。

只见下来的正是季夫人,奇怪,季阁老前脚刚进宫,怎么夫人后脚就来了?

“季夫人。”

侍卫客气地上前行礼,如今宫中盛传这位季阁老即将成为首辅。皇上染了时疫后那些老臣都避着不敢进宫,只有季阁老几乎每日都进宫探望,想来皇上的时疫好了之后必定更加倚重。

第三百九十一章 鼠尾草

因此,他们对李梓月自然不敢怠慢。

李梓月怀里抱着披风,越过他们朝宫城里头看去,季玉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微茫暮色中。

她有些着急,“我是来给我夫君送披风的,如今京中时疫盛行,秋风又起,他出门连件披风都没带。谁知我脚程慢了,没赶上在宫门外拦住他。”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点点头,朝李梓月笑道:“这有何难?季夫人既然只是来给季阁老送披风的,就请进去吧,只是送完披风后记得早些出来便是。”

“我可以进去?”

李梓月不由欢喜,“实在多谢二位。”

她很少出门交际,不懂得高门大户那些虚与委蛇的客套话,说起感谢来倒比旁人更多了几分质朴真诚。

侍卫笑道:“若是旁人无诏自然不能随意进宫,可季夫人乃是当朝重臣的夫人,何况季阁老有皇命在身可以随时入宫,今日就当季大人入宫时带着夫人一起便是。”

反正只是前后脚,如今宫中因为时疫大乱,根本没人有心思管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梓月感激地点点头,带着静儿朝宫内走去。

她很少进宫,对宫中的布局算不上熟悉,幸而方才季玉深进来的时候有宫人瞧见,便有人“热心肠”地主动带李梓月去找他。

一路顺着宫道走到乾清宫附近,宫人躬身道:“方才奴才见季大人到这里来了,至于是进殿去看皇上了,还是在乾清宫附近巡视,奴才就不清楚了。”

静儿上前朝宫人手里塞了一块银子,“有劳公公了,我们先在这附近找找,若找不到再去询问乾清宫的便是。”

宫人笑眯眯地袖了银子,“夫人果然是大家风范,行事考虑周全。也好,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说罢躬身退步而去。

李梓月道:“为何不先去问问夫君是否进了乾清宫?”

她对这些皇族和权贵交往的套路果然一点都不懂,进了宫也只知道找季玉深,把别的事情都丢在脑后了。

静儿无奈地解释,“皇上如今卧病在床,乾清宫那边怎好轻易打扰?何况小姐毕竟不是和姑爷一起进来的,万一旁人问起来不好回答,总归不好。”

李梓月恍然大悟,“说的也是,那我们快去附近找找夫君吧!”

好在暮色四合,因时疫之故,这个时候乾清宫附近根本没有什么人,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季玉深。

主仆二人顺着宫墙走到一片花丛中,忽然听到假山后头有隐约的说话声,不禁放轻了脚步靠近。

待靠近了,李梓月一下子听出季玉深的声音,欢喜地正要上前,忽又听见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

她顿时如遭雷击,抱着披风的手僵硬起来,方才那些被自己否决了的胡思乱想又如洪水猛兽一般袭来……

静儿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被李梓月抬手拦住,而后悄悄走到了假山边上听后头的谈话,郑重得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假山后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

“……季阁老,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做了,这件事可真要谢谢您啊。要不是您的法子,我们永寿宫还有诸位皇子们,未必能这么太平呢!”

那个娇滴滴的女声,听起来大约是个宫女,口气有刻意的婉转多情。

也难怪,未婚未嫁的女子见了季玉深这样的男子,哪有不多添几分旖旎想法的?

只是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季玉深的声音淡淡响起,“不必客气。这鼠尾草虽然对时疫有效,可惜数量太少,也只够这么几个地方用罢了。不过我之前吩咐过你,这件事不能告诉皇贵妃,你……”

女子道:“阁老放心,虽然奴婢不知道阁老为何这么做,可只要这药真的管用,能保护我们娘娘和皇子们平安,奴婢怎么会泄露出去呢?奴婢一直守口如瓶,对所有人都没说过。”

“所有人?”

季玉深不知为何重复了一遍。

女子似乎担心他不肯相信自己似的,忙道:“确实是所有人,奴婢连天天睡在一个屋的春景都没告诉!”

李梓月此刻终于确定了女子的身份,听她说和春景睡在一个屋,那除了永寿宫的春花还能是谁?

不是寻常小宫女都能和叫得上名儿的大宫女睡在一起的。

“很好。”

季玉深的口气,几不可闻地冷了下来。

“季阁老,您怎么了?”

春花天真地看着季玉深,忽然觉得他英俊的面容蒙上了一层阴霾,连淡淡笑意都阴沉沉的。

她疑惑地蹙起眉头,只觉得季玉深的神情古怪,有丝威胁的气息。

不待她反应过来,季玉深忽然伸出手,果断地掐住了她的脖子,春花的两只眼睛瞪出来,不可思议地盯着季玉深!

他这是做什么?

“季……季阁老……”

春花的声音微弱,沙哑地古怪,季玉深掐的位置并非随意,而是牢牢控制住了她的声音。

就算她一时未死透,也绝对喊不了人来。

李梓月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叫出来。

她看不见假山后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从春花微弱的声音,她完全听得出来!

季玉深的声音格外冷漠,“我很感谢你替我在永寿宫的膳食里加了鼠尾草,我也知道,你待她是一片忠心。可惜,我不能让你有机会把这个秘密泄露给旁人。就算是我季玉深对不住你,到九泉之下我再还你这个债吧。”

话毕收紧了虎口,春花面容紫涨,渐渐呼吸不过来。

李梓月浑身抖如筛糠,不敢相信季玉深竟然在这宫中亲手杀人,杀的还是一个并无大错的宫女。

她不知道该冲出去阻拦他,还是应该立刻掉头跑掉,眼角的泪水早已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不,她不能眼看着季玉深杀人,她要把事情问个明白!

李梓月咬定下唇,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决意冲出去阻止季玉深,忽然听见了一个凌厉的女声:“住手!”

她刚刚迈出半步的脚刹时僵在半空中,很快收回。

第三百九十二章 当年的仇

她听出来了,那是皇贵妃苏幼仪的声音。

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是沙哑的咳嗽声,被丢在地上只剩半条命的春花剧烈地咳嗽着,可她再怎么用力也只能发出沉闷沙哑的声音。

这把好嗓子算是废了。

看到苏幼仪从树后头走出来,她像是垂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朝苏幼仪爬行而去,远离那个想掐死她的恶魔。

“娘娘,娘娘,救我……”

她的声音很哑,若不是这里安静至极,苏幼仪几乎听不出她在说什么。

她看了地上爬行的春花一眼,终归于心不忍,朝淑芽使了个眼色,淑芽上前将春花搀扶起来。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女子抬起头来,泪眼汪汪。

“哭什么哭?”

淑芽低声训斥,“好你个忘恩背主的奴才,还有脸哭?若不是看在你终归做的是为娘娘好的事情份上,你以为今日娘娘会救你么?”

她的话毫不客气,春花听了眼泪流得更凶了。

只是在场的几人都明白,她哭不是因为被淑芽凶了,而是对苏幼仪的感激,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苏幼仪的目光转向季玉深。

季玉深也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面上呈现出一片灰暗,那是他难以掌控眼前的局面时才会出现的神情。

这种神情寻常人很少能在他身上看到,不过苏幼仪已经看过好几次了。

她冷声道:“既然你明知鼠尾草可以对抗时疫,为何只是悄悄让春花下在永寿宫的膳食中?我谢你一番维护的好意,可这京城多少患病的百姓,他们的命都不是命了么?”

“鼠尾草十分珍稀,难以寻觅,我所得也有限。”

“再珍稀难道还挤不出一份用来治疗皇上的药材么?!”

苏幼仪厉声道:“你连永寿宫寻常宫人的分量都算计好了,无非是担心他们若感染时疫会传到我。还有那些皇子们,若不是春花特意送点心去给皇子们,我还真发现不了这件事。你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唯独不肯救皇上,你安的是什么居心难道我还不知道么?!”

苏幼仪知道,连藏在假山后头不谙政事的李梓月都听懂了。

季玉深他……他要弑君,他要造反,他!

可他为何独独如此维护皇贵妃?

李梓月最在意的是这个,旁的什么,哪怕再大逆不道,只要是季玉深想做的事,她都会全力支持。

唯独他对苏幼仪的维护……她接受不了。

“鼠尾草只能预防感染时疫,并不能治疗时疫。并非我存心不肯救皇上,而是无能为力,我发现鼠尾草的预防效果时皇上已经染上猫头病了。”

“胡说。”

苏幼仪没有那么好糊弄,“时疫刚刚发生你就找到了预防的法子,还费尽苦心瞒着。好,你可以说这是巧合,那乾清宫上下只有皇上一个人染了时疫,这也是巧合么?一个根本不可能接触猫的、衣食起居处处有人精心打理的人,怎么可能唯独他得了时疫?!”

答案呼之欲出。

苏幼仪说完这些话,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浑身都在战栗。

季玉深反而无动于衷,自从他离开岭南那年见过那一场血案,从此的人生中便再没有过恐惧。

大不了,就是他这条命。

“没错,我是想让他死。”

沉默许久,季玉深终于开口,这一句话也让苏幼仪对他彻底绝望。

他终究还是骗了她。

“你曾说你愿意真心效忠皇上,我起初便不信。后来你告诉我,李阁老就是我的杀父仇人,更是你的灭门仇人,我才相信你对皇上是忠心的。如今才知道,原来你从来没有过忠心,你为的只是你自己罢了……”

秋风乍起,吹落黄叶,卷起一片风声。

有人绝望,有人惊惧,有人依然平静。

乍闻真相的李梓月睁大了双眼,一手仍然保持捂着嘴的动作,那双睁大的眼睛发红,滚下一道道热泪来。

杀父仇人,灭门仇人……

那些令人畏惧的字眼,在她脑中不断地划过。

“我为何要效忠于他?”

季玉深冷笑,看向苏幼仪,“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真的爱上了他,你还为他生了孩子。可今日你既然撞破了,我也不能再瞒着你了。”

苏幼仪红着眼睛,决然看着他。

“当年我季家的灭门之仇,你的杀父之仇,和皇上、你的枕边人也脱不了干系。”

“那年,我父亲手握本地县令贪污受贿的证据,欲往州府揭发。”

“谁知那县令暗通李阁老,因此事后果严重,李阁老命他必须捂在岭南,不可让此事上达天听。”

“皇上当时手中一直未掌大权,在朝中处处受制于李阁老,不知从何处听闻了此消息,便决定将计就计,故意在朝中宣扬此事的谣言。”

“父亲的举发书信还未上达天听,朝中已然谣言四起。李阁老以为我父亲有通天手段,所以不得不痛下杀手将我季家全家灭门,连襁褓稚子都不放过!”

“若不是皇上,以那个县令的手腕至多设计将父亲关入牢狱,又何来这灭门惨案?”

苏幼仪静静地听了,面上已无一丝血色。

淑芽身为她的贴身宫女,名为主仆实如姐妹,却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骇人的话。

万万没想到,苏幼仪和季玉深之间还有这样的纠葛。

刚从鬼门关走回来的春花更是一言不敢发,连咳嗽都不敢,唯恐听了这些密辛的自己随时被杀人灭口。

她现在终于明白,季玉深为何要瞒着众人偷偷给永寿宫下鼠尾草了,原来他和自家娘娘原本就相识,看样子还是青梅竹马,有着共同的血海深仇。

“皇上是无心的,他毕竟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这份仇不能算到他头上……”

“呵。”

季玉深道:“你可以不把这份仇算到他头上,我也可以看在你的份上不追究,可皇上,他能吗?”

苏幼仪顿时睁大了眼睛,“皇上知道?”

季玉深忽然换做了一种怜悯的目光,微微蹙眉。

第三百九十三章 诱人的条件

“原来他暗地里派人去岭南调查了你的身份,你竟完全不知。你的父亲和季家的灭门之案,皇上统统知道。他甚至知道我就是季家的遗孤,知道我们自幼相识,也知道李阁老就是我们的仇人……他,竟一点也没告诉你。”

苏幼仪微微踉跄,退后了两步。

皇上知道,原来皇上一直都知道。

可他从来没说过他知道。

她终于明白,为何有时提到季玉深,皇上看她的目光总会有些不一样,似乎带着些探究。

她也终于明白,一向在后宫中遍布眼线、无所不知的皇上,为何对她的身世从未查访过,就这样信任她。

原来皇上一早就知道她和李阁老有不共戴天之仇,根本不可能是李阁老的眼线,或是其他权臣的帮手。

但凡她有一丝丝背景,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父亲平白无故受牵连被杀呢?

皇上还是皇上,一直都洞若观火,心中清明。

多年来同床共枕的情意,在真相曝露的一瞬间,似乎都渺茫了起来。

就像一场梦,水中月,镜中花,渐渐远去而不真实。

苏幼仪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是泪水晕湿了眼眶,还是脑中空洞难以思考,难以呼吸……

“就算皇上从未相信过我,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于时疫……”

哪怕这么多年的好都带着怀疑,甚至只是虚情假意,好就是好,皇上庇护她在这后宫从未受过委屈,她又岂能恩将仇报?

就算那些许诺都是假的,什么后位,什么太子,她也不愿看着皇上死在自己面前。

“你清醒一点。”

季玉深稍稍拔高了声音,“我已经得到密报,皇上设计待李阁老告老还乡之事确定之后,要扶上首辅之位的并不是我,而是周次辅!他会将我视作李阁老一党,趁李党权力交接一团混乱之事,用先前李绅一案的证据将我们一网打尽!我从未对皇上忠心,那是因为皇上也从未真正信任过我,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他极少用这种近乎咆哮的口气说话,末了忽然声音沉了下来,像是从悬崖上坠下,毫无一丝生机,“我在李府卧薪尝胆,虚与委蛇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报仇的这一刻。现在死,我不甘心。”

“怎么会这样……”

苏幼仪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原意只想问季玉深要了时疫的解药,先治好皇上的病再说。

没想到那鼠尾草只是预防之用,且还听到了这么多让她难以消化的事情。

她一时手足无措。

而比她更加不堪的是假山另一面的李梓月,她两只眼睛通红,脑中尽是季玉深那句卧薪尝胆,虚与委蛇。

怪不得他给孩子取名千越。

原来不是优越超然于万千人,而是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他做到了,以平民之躯终于报仇雪恨,他做得比史书上的越王勾践还要好。

可李梓月的眼泪,就是忍不住拼命地落下,像是要把这些年夫妻之间的虚与委蛇都哭出去,把她所受的冷落和委屈也都哭出去……

季玉深缓缓上前,走到苏幼仪面前,“这场时疫终将过去,皇上故去你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扶立五皇子为储君,你便可垂帘听政。前朝的事交给我,到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人可以约束你。你喜欢天高海阔也好,喜欢田园山水也好,想出宫就出宫,想微服私访我陪你,你说好不好?”

他们一个满怀仇恨在李府卧薪尝胆,一个向往自由却被束缚在宫城,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等到了这个契机。

只要苏幼仪点头,从此他们都将是人上人,再不必过违背自己本心的日子。

苏幼仪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

季玉深的话对她而言,充满了诱惑力。

即便她对皇上动了真情,即便她在后宫有了至交好友,即便她有几个皇子公主承欢膝下,可在她心中,怀念的仍是少年时的岭南山水。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点了头。

可最后,她还是退后了一步。

“若我为了自己的欢愉让皇上无辜受死,我和李阁老之流又有什么区别?无论能不能找到解药,我都不会让皇上就这样不治而死。”

苏幼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宫去的。

她只知道,从今夜往后,她和季玉深便彻底分道扬镳了。

从前两人走的道路不同,是因为那些真相被季玉深埋藏着,独自背负着,致使他们渐行渐远。

而如今他们彼此坦诚,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仍然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倘若苏幼仪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她还会对皇上动情,还会做出今日的选择么?

她忽然有些埋怨季玉深。

若一开始就告诉她真相,那该多好。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季玉深也只是在用他的方法,保护着当年那个年少不谙世事的少女罢了。

季玉深踏着夜色出宫,走出宫门的时候,守门的侍卫恭敬地躬身行礼。

他微微颔首,忽听一个侍卫道:“季阁老,令夫人没有随您一起出宫么?”

季玉深顿时背脊发僵,停在了原地。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那个发问的侍卫,侍卫脸上挂着笑容,“方才令夫人不是说进去给您送一下披风就出来么?我们没等着令夫人出来,还不敢交班呢。如今阁老出来了,想来令夫人已经从别的门出宫去了吧?”

“你是说,方才夫人进宫给我送披风?”

他重复了一遍,弄得那侍卫有些奇怪,“是啊,阁老前脚进宫,令夫人的马车后脚就到了。因担心阁老受寒感染时疫,我们也不敢阻拦,忙忙让夫人进去了。”

李梓月进宫去了,他却没有碰见。

侍卫似乎也察觉到不妥,忙问道:“怎么,阁老没见到令夫人么?”

看到侍卫蹙起的眉头,季玉深按捺下心中的怀疑,淡淡一笑,“想来夫人没有找到我,加上天黑了,便从别的门出宫了罢。她素来胆子小,我这会儿回府应该就能看到她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回不来了

听他这样一说,侍卫们的眉头都松开,忙拱手让行,“那阁老快回府看看夫人吧,别叫夫人受惊了才好。”

季玉深微微颔首上了马车,一路凝眉不展,回到府中便问李梓月的下落。

“夫君,你可算回来了!”

下人还来不及答话,便见李梓月抱着披风从门里出来,立刻将披风覆在季玉深身上,低着头给他系上。

“你怎么披风也不穿就出门去了?我急急忙忙去给你送,谁知还是没能在你进宫之前赶上。幸好侍卫好心让我进宫去,偏我对宫里的建筑不熟找不到你,天又黑了,我担心给你和父亲惹麻烦,忙让一个路过的宫人把我带了出去,终归还是没送成这披风。”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李府门前挂的两个大红灯,在秋风中飘飘摇摇,淡淡的红色灯影也摇曳不止。

李梓月给他系披风是低着头的,季玉深看不清她的神情,听口气倒没有察觉什么异样。

他故作漫不经心道:“是从哪个门出去的?”

“我也不认得路,是那小宫人带的,说是离得最近的一处偏门。我出去之后一看,并不是进去的门。”

李梓月口气中带着抱怨,似乎为自己这一趟无功而返很是恼怒。

她向来有这样的性子,许是小时候被处处优秀的长姐李氏打压得太狠了,故而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之时,便会忍不住嫌弃自己。

这也是她一向很少出门交际的原因,唯恐做不好反而给李府丢了颜面。

这话和侍卫的倒是对上景了。

季玉深也没有细想,他潜意识里觉得李梓月是个心思简单的人,只以为她的确没在宫中遇见自己,自然想不到她竟然能将那么大的事假装完全不知道。

他不明白。

一个女子可以为了爱很蠢很卑微,也可以为了爱,瞬间清明谨慎起来。

“夫君,快进去说话吧,别受寒了。”

李梓月说着便拉他进去,季玉深轻轻推开她,“我才从外头回来,身上未免有寒气,要是沾染时疫回来就不好了。你先进去吧,我今夜仍旧宿在书房便是。”

李梓月像是习惯了他如此,便道:“那我赶快去看一看越儿,今日出府也有好一会儿,越儿见不着娘亲该哭了。”

说罢匆匆忙忙带着丫鬟往里走,一派慈母心肠。

季玉深盯着她的背影看,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抬脚转向书房而去。

一直到回了院子,抱着李千越坐在床边,李梓月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惊魂未定。

她不敢想象,如果方才她在季玉深面前露出一点破绽,会不会也像春花一样被他杀人灭口?

他能为苏幼仪放过春花,却未必会看在这几年夫妻之情的份上放过自己,毕竟自己是他仇人的女儿。

“小姐。”

紧闭的屋门外头,丫鬟的身影映在上头,手里似乎捧着热水,热气在烛火照映下氤氲成一团模糊的黑气。

“进来。”

果然是小丫鬟安儿,端着铜盆进来放在架子上,“小姐今日出门也累了,快些洗漱了早点休息吧。”

小丫鬟拧着帕子,面带笑意,“谢谢小姐抬举安儿到屋里伺候,咦,静儿姐姐呢?”

李梓月似乎受了寒气,忽然浑身打了一个冷战,安儿忙把热帕子交给她,“小姐擦擦脸就不会打寒战了,奴婢再把屋子里的炭火烧热一些。”

“好。”

李梓月漫不经心地擦着脸,用从未有过的镇定口吻道:“静儿在和我回来的路上失散了,不知为什么没回来。现在外头这么乱,明儿一早她要是还没回来,你替我命管家派人去寻寻她。”

“是。”

安儿忙应了一声,听着窗外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心道静儿今夜要是在外头,这么冷的风她也决计不能趁夜回来,恐怕是要等明日去寻了。

李梓月目光一沉,对寻找静儿这件事毫不在意。

因为她知道,静儿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姑爷,找着了。”

李府的下人从府外匆忙进来,叹了一口气,“静儿姑娘找着了,只是大约昨儿夜里就没气了。”

“死了?”

季玉深眉头轻蹙,静儿是昨夜跟着李梓月进宫的,回来之后李梓月却说静儿因想去探望自己的亲人而和她走散了,不想今日去找人竟死了。

如此突然。

“也不算突然,如今京城的局势不好,满城都是得病的百姓,人心惶惶。何况宫里皇上也病了,百姓们议论得厉害呢。这种时候难免有盗窃乱贼之流,只怕静儿姑娘穿得好了些,被劫了道也有可能。”

若是劫道,大约是劫财,因为静儿被找到的时候衣裳是完好的。

季玉深忽然想到前几日李府后头隔一道街的地方,便有一户富商的宅子被强盗侵入,最后还是他们家家仆拼死跑来向李府等周遭官员府邸求助,这些官员府邸唯恐自家也进盗贼,所以合力派人去赶走了强盗。

天子脚下,连距离皇城这么近的地方都敢生乱,静儿一个单身女子夜晚遇袭也不算奇怪。

季玉深摆摆手,“这件事要缓缓告诉小姐,别吓着她。”

“是。”

下人应了声便进内院去禀告李梓月,季玉深在原地停顿了片刻,待要照着惯例出门进宫,又有些犹豫。

罢了,今日就先不进宫好了。

左右皇上病重,早朝早已免去。

此刻苏幼仪未必想清楚了,他还是别进宫让她更添烦忧的好。

苏幼仪两眼底下挂着淡淡的乌青,她平日就不爱施脂粉,如今特意用香粉盖住了眼下的痕迹,反而欲盖弥彰。

太医们只当她为皇上的病劳心劳力,心中佩服,谁也没料到昨夜那一桩公案。

“诸位太医。”

苏幼仪放下医书,“本宫昨儿恍惚好像看到一本书上写着,鼠尾草有治疗猫头病的效果,这是真的吗?”

“鼠尾草?”

众太医都转过头来,细心思忖苏幼仪提出的建议,“鼠尾草乃是少见药材,多长于岭南一带山高林深之处。”

第三百九十五章 谁为太子

“此草具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疏散风热的效果,或许对此疫病有效果。敢问娘娘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本宫昨夜实在劳累,恍惚中只记住了鼠尾草这个名字,忘了是哪本书。”

苏幼仪搪塞过去,道:“既然诸位太医也觉得可能有效,不妨拿来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众太医低声商量了片刻,很快道:“娘娘,只是这鼠尾草实在不多见……”

“再少见还能比人参灵芝少见么?”

苏幼仪的口气不容抗拒,“皇上病倒,宫中一切听本宫号令。本宫命你们将太医院所有的鼠尾草都搜罗出来,用于治疗时疫。京中民间亦是如此,就算山高水远,本宫也要让人从岭南把鼠尾草运过来,听见没有?”

“谨遵娘娘吩咐。”

这下太医们再不敢推脱,忙忙下去准备。

淑芽从后头走上来,低声道:“娘娘,季阁老不是说,那鼠尾草只能用于预防么……”

“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苏幼仪对季玉深生了戒备心,不敢对他的话尽信,只道:“就算他说的是真话,这鼠尾草既有预防时疫的效果,就算皇上用不了,但宫中其他人还能用。只有彻底控制住时疫,才能更快地找出解决病症的方法。对了,春花怎么样了?”

淑芽眉头微微蹙起,“不太好。嗓子彻底坏了,声音极其低哑,怕是没有十天半个月调理不回来。昨儿晚上又哭了一晚上,说她对不起娘娘。”

“唉。”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本宫现在也没有心思管她的事,你替本宫劝着她,别叫她寻了短见。告诉她本宫知道她忠心,今后不要再随意相信旁人便是。”

“哎,有娘娘这话,她一定很高兴!”

淑芽欢欢喜喜地去通知春花,苏幼仪朝前殿走去,看到高奇寿站在殿门边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总管。”

高奇寿忙站直了身子,回头一看是苏幼仪,躬身行礼,“给皇贵妃请安。”

苏幼仪摆摆手,“皇上今日的药吃了么?”

提到药的事,高奇寿越发一脸愁容,“吃了,怎么不吃呢?每日都要吃好几回,今日都已经吃了两回了。太医大人们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治病的方子,只能满打满算开些吃不坏的药。眼看皇上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差……”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苏幼仪也知道了。

高奇寿待皇上忠心,苏幼仪素来是知道的,这会儿听见这些话便也十分伤感,还劝慰高奇寿,“太医们会有法子的,你尽你的本分便是,皇上那里……我过去看看。”

“娘娘快去吧,皇上每日也只有看到皇贵妃的时候才能欢喜一些。”

高奇寿躬身退到一旁,低下头的瞬间心里却在想着,如果这场疫病一时解决不了,皇上的病也治不好,那立储之事……是不是就该提上议程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立刻给自己挥了一巴掌,暗骂自己在做什么,这不是在诅咒皇上么?

小义子看到他如此吓了一跳,“师父,你怎么了?”

高奇寿复杂地看他一眼,“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换了平常,高奇寿这个老家贼才不会同小义子这个小家雀说这些,可如今宫里乱成这样,他也没别人可说,只好问小义子,“你说,皇上心里看重的太子人选会是谁?”

小义子一愣,想到皇上龙体一日日衰弱下去,高奇寿方才又那个表情,一下子便知他在想什么了。

当着他师父的面,他不敢隐瞒,“我觉得……不是大皇子,就是五皇子。四皇子……也有可能。”

大皇子是嫡长名正言顺,五皇子却是唯一一个皇贵妃亲生的孩子。皇上一向最疼爱五皇子,要立自己最疼爱女子的孩儿为储也是应该的。

只是五皇子毕竟太小了些,还在襁褓之中,这样说起来,名义上是皇贵妃所出的四皇子也有可能……

身为御前近侍,高奇寿觉得小义子猜得八九不离十。

不过他没说什么,很快翻脸不认人把小义子赶走了,“去去去,干活去,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小义子:“……”

他原以为皇上病了宫中乱了,一向待他严厉的师父要和他推心置腹患难见真情了,没想到才真情流露片刻,这会儿又恢复了原样。

好没意思。

他嘟嘟囔囔地走了。

苏幼仪走到寝殿之中,看到皇上半躺在床上看书,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仍然显得力有不逮。

这个时候了,还看什么书?

她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将书抽走了,“皇上这个时候多养养神才好,想看什么书告诉我,我念给你听。”

连奏折她都不愿意让皇上亲自看,怕他伤神,哪里好叫他读书?

何况皇上未必是真心想看书,只怕是故意做出一副病得不严重的样子,好叫众人看了放心。

他毕竟是皇上,是宫中所有人的主心骨。

皇上被人抽走了书也不恼,只微微笑着看向苏幼仪,拍拍自己床边的位置,苏幼仪就乖乖坐了下来。

“皇上今儿觉得好些了么?”

苏幼仪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倒是不烫了,看来太医看的药还是有效的。”

皇上下意识想躲避她的手,可想想她住在乾清宫后殿大大咧咧的,平日一点都不避忌和他的身体接触,今日更是连面纱都没戴。

要是会传染,恐怕早就传染了。

他笑了笑,“治标不治本罢了,朕心里清楚。虽然此疫还未能找到根治之法,不过预防的措施似乎不错。朕恍惚听见,近来宫里的疫情已经控制住了,很少有人再被感染。”

苏幼仪点点头,心里想的是鼠尾草一旦大量应用起来,便不是很少有人再被感染,而是不会再有人被感染了,那这疫情就算彻底控制住了。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皇上。

“京城的疫情由内阁率众大臣主持着,后宫有我,皇上尽管放心。”

第三百九十六章 商议立储

她道:“太医们已经决定用鼠尾草尝试给皇上治疗,或许能有一点效果。”

“鼠尾草?”

皇上也通一点医理,对这个鼠尾草却完全没有印象,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药?”

像是一滴水滴入池塘,有关于昨夜季玉深说的那些话,一瞬间洪水猛兽般从苏幼仪脑中袭来,季玉深准确而尖刻的字眼,一遍遍回响。

“皇上早就知道你的杀父之仇和我的灭门之仇!”

“皇上想将我和李党一网打尽,皇上从未真正信任于我!”

“他,竟一点没告诉你……”

呼啦一声,那些古怪的声响随着窗外北风散去,苏幼仪回过神来,皇上目露担忧地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鼠尾草是长在南方的一种少见草药,我的家乡岭南就有。因稀少加之不常用在汤剂药方中,皇上没听说过也是有的。如今全城的太医、大夫和医士都想尽各种方法试图根治疫病,自然沾的上边的药都要试试。”

皇上点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很快便不言语了。

苏幼仪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床边,目光随意落在皇上翻阅的那一本书上,竟是《经世杂谈》。

都这个时候了,皇上还不忘他身为人君的本分。

苏幼仪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昨夜她想了许多,以至于整夜睡不着觉,现在眼睛都是青的。

皇上这个角度逆光,看不清她的一夜辗转。

她想皇上为何明知她的杀父仇人就是李阁老,却不肯告诉她,是不是也和季玉深一样,担心仇恨蒙蔽了她的眼睛,破坏了她的天真纯良?

她想皇上也知道她和季玉深的关系,知道两人血海深仇的羁绊,为何皇上也没说过,难道他怀疑自己心中仍然有季玉深么?

还有。

季玉深口口声声说皇上并不信任他,也没有要让他继任内阁首辅的意思,更决意要在李阁老交出大权之后将他们一党一并铲除……

这件事,皇上也从来没有提过。

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担心季玉深是李阁老女婿的身份,怕他成为下一个李阁老么?

她暗暗担心,皇上是因为季玉深和她几乎成了夫妻,才会心中埋下嫌隙不得不铲除季玉深……

“幼仪。”

苏幼仪恍然抬起头,才发现是皇上在喊她。

触及她的目光,皇上几不可闻地蹙了眉头,“你近来憔悴了许多,瘦得眼睛孤零零的,那么大。”

眨啊眨的,背着窗子的光线都觉得闪闪发光。

苏幼仪差点忍不住笑,“皇上这是在说我憔悴了,还是夸我美貌?”

别说,她还挺受用的。

皇上这才正经起来,拉着她的手,“有一件事,朕想问问你的意思。”

“皇上说罢。”

“朕病了这些时日,为防万一,也该将太子的人选定下来了。你觉得谁是最合适的人选?”

苏幼仪心中咯噔一声,不想竟议到这个问题了。

她的眼眶有一瞬间湿润,很快又压了下去,脑中却一团浆糊,根本思考不了皇上的问题。

她想的只是,皇上要定太子了,他觉得自己不行了……

“嗯?”

半晌得不到她的回复,皇上又催促了一遍。

苏幼仪暗暗吸了一口气,“按我的意思,皇上不必在这个时候立太子。国本早立,对江山社稷也不是好事。若皇上担心自己身子撑不住,故而要立一个太子继承大统,那就只能在三个年长的皇子中选了。论嫡庶长幼或是才干,都是大皇子最合适。”

她的回答和皇上想象的差不多,有理有据,皇上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只是……

“五皇子虽然年幼,但立为太子后有你这个生母扶持,朕并不担心。你若不是女子,在朝中必定有一席之地,朕相信你的才能。”

五皇子?

苏幼仪摇了摇头,“皇上,不可。五皇子的年纪实在太小了,将来大了会长成什么样谁也不能确保。何况……如此一来,岂不叫他的兄长们寒心?”

苏幼仪此前从未想过立储之事,因为她觉得皇上不可能有事。

皇上那么年轻,那么健壮,他几乎从来不生病,得了猫头病之后也比寻常患病之人的症状要轻。

可想而知,这是他自己身体底子好的缘故。

她不会让皇上就这么死于疫病,故而对于立储的事情,她并没有多加思索,只是凭着本心回答了皇上。

皇上不赞同苏幼仪的话,却又反对不了。

若他现在立储是为了自己以防不测,那五皇子的年纪确实太小了。但要是他能熬过这场疫病再过上十来年,五皇子未必会输与大皇子。

他可是自己和苏幼仪的孩子。

“朕知道了,先不谈这个。”

皇上貌似随意地问了苏幼仪这么一句,后来果然再不提了。

可皇上不提,朝臣们却忍不住,苏幼仪让太医们用鼠尾草彻底控制住了宫中疫病的传染,那些大臣们便纷纷赶入宫来。

先前不来也有担心过了疫病的意思,如今疫病都控制住了,他们自然按捺不住。

“娘娘,那些大臣们又来了,看起来气势汹汹的。”

来回话的是高奇寿,能让他都露出担忧的神色,看来那些大臣们来者不善。

苏幼仪朝寝殿中看了一眼,皇上刚刚喝了一碗有鼠尾草的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季玉深没有骗她,鼠尾草确实只有预防的作用,对于治疗收效甚微。

故而,皇上的病症并没有明显好转的迹象。

苏幼仪沉吟片刻,“就说皇上喝了药才睡下,无论有什么事这个时候都禀不得,让他们回去吧。”

其实苏幼仪知道他们所为何来。

皇上病重没有好转,众臣想的不是立储之事,还能是什么事?

连皇上自己都想到了这上头,苏幼仪焦头烂额。

“是,奴才这就去回。”

高奇寿彻底把苏幼仪当成了主心骨,她说什么便是什么,闻言忙不迭出去向众臣回话。

“诸位大人。”

高奇寿客气有礼,“实在不巧,皇上刚刚服了一碗药,这会子才睡下。”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不许给椅子

“若是因为诸位大人搅扰耽误了皇上的病情,只怕不好。不如……”

“我们就在这里等。”

即将告老还乡的李阁老忽又硬气起来,一副不见到皇上誓不罢休的模样,“玉深,陪老夫在这里等着,等到皇上睡醒再说。”

“哼。”

周阁老气哼哼地看了李阁老一眼,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老夫也在这里等着,既然今日非要搅扰皇上要个说法,也不能全‘劳累’你李阁老一人!”

劳累?

是怕李阁老左右了皇上立储的想法才是真的。

众臣无不是这样想的,这个时候谁也走不得,走了就少一份劝说皇上立储的力量,这可是比天还大的事啊!

高奇寿见两位年纪最长的阁老都发话了,无可奈何,只得看向季玉深,季玉深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

也是,当着众臣的面,他怎么好违逆李阁老?

高奇寿犯了难,眼见人群中还有苏清和司马浒,忽然心生一计,将苏清拉到一边说话。

“苏大人,其实这是皇贵妃娘娘的意思,是皇贵妃让奴才来阻拦诸位大人的。大人想想,皇上现在病着,这一大群人进去搅扰如何是好呢?”

苏清听见苏幼仪的名号,叹了口气,“大总管,想必你也听出来了,今日李阁老他们是来劝说皇上立储的。到时候少不得要争执,李阁老自然想立二皇子,季阁老此刻还不能翻脸,周阁老一干人又想立大皇子……”

这样到皇上面前争吵,不但于政事无益,反而乱糟糟地坏了皇上养病的清静。

苏清自然也不想众人这样进去,可他拦不住,自然只能跟着,以免李阁老得逞。

高奇寿也叹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这些大人们是来做这个的。

别的不说,只看将要告老还乡的李阁老忽然又抖擞起来,除了让二皇子成为储君,还有什么事有这样大的诱惑力让枯骨逢春?

高奇寿心中暗暗叫骂,这下糟了,他们趁着皇上病着来行此如同逼宫之举,这可如何是好?

“快,快回去禀告皇贵妃!”

司马浒凑上来给高奇寿使了个眼色,高奇寿一愣,随即如梦初醒般道了个谢,飞快朝殿中跑去。

苏幼仪听了高奇寿的话,当即便是一个冷笑。

“若是为江山社稷着想来请皇上立储以防万一的,本宫便不在意了。若是以为趁着皇上病重就可以兴风作浪,威胁皇上立他们想立的储君的,那就打错主意了。”

高奇寿急道:“此刻李阁老等人就在殿外,说皇上未醒他们就在那里等着,这可如何是好?”

“等着便等着吧,你急什么?”

苏幼仪一派气定神闲,“就让他们等着,不许宫人给椅子,也不许给茶。”

“不许……”

高奇寿咽了口唾沫,吓得不得了,皇上都不敢如此怠慢朝中老臣,苏幼仪,她怎么敢?

“娘娘,这会不会不太好?”

“他们进宫来逼迫病重的皇上时,怎么不想好不好?”

苏幼仪大袖一拂,果断朝皇上寝殿走去,只剩下高奇寿独自在原地,还有些消化不了。

“师父,您还在想什么呢?”

小义子倒没他想的那么多,只道:“皇上病重之前是怎么说的?宫中一切以皇贵妃金印为尊。皇贵妃让您不许给茶给椅子,您还不吩咐下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高奇寿回头看了小义子一眼,有种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小徒弟的感觉。

他倒不总是那么笨的,怪不得皇贵妃看得上他,肯对他青眼以加。

“那就依皇贵妃的意思,快吩咐下去!”

李阁老一行在殿外候着,原以为高奇寿走开一会儿,必定立刻派人来迎他们进偏殿等候,没想到竟一去无踪影了。

不仅是高奇寿,连乾清宫来来往往的小太监也没客气的意思,全当看不见他们。

李阁老年事已高,站了这么一会儿已经觉得撑不住了,顿时觉得有异。

“皇上睡着,高奇寿没胆子如此怠慢我等,想来是皇贵妃的意思。”

李阁老毫不客气,直指苏幼仪故意让他们在外头站着,还用了“怠慢”二字。

苏清自然头一个为苏幼仪说话,“阁老此言差矣,大总管方才已说了皇上在休息,是阁老自己说要在这里等着的。阁老若觉得累自可回去,怎么能又要在这里硬等,又怪人怠慢呢?”

李阁老斜睨他一眼,并不将这个皇上宠幸的新臣、皇贵妃的族亲放在眼中,“老夫自皇上登基起,便是当朝首辅,一品大员。就是在皇上面前,老夫也有个坐的地方,从不必受这等委屈。苏大人来朝中时日尚浅,虽得皇上宠信,这尊卑礼数还是要学学。”

“你……”

苏清被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回话。

众人各怀心事地沉默起来,时间慢慢过去,李阁老在原地走了几个来回,怒气越发上涌。

比他年纪还长的周阁老却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地,时不时睇他一眼,像是在嘲笑他的沉不住气。

“来人。”

李阁老果真沉不住气了,挥手把一个在庭中洒扫的小太监招来,“去把大总管找来,老夫有话要说。”

小太监不敢耽搁,忙丢了扫帚回去找高奇寿。

高奇寿正在殿门外站着,听那些太医商量着如何给皇上开新的药方尝试,便见一个脸生的小太监来找他。

好似是外头庭中洒扫的小太监,怎么到这里来了?

“大总管。”

小太监毕恭毕敬,“外头李阁老请大总管去一趟,说是有话要同大总管说。”

高奇寿就站在殿外,苏幼仪和太医们在内,自然把小太监的回话听得清清楚楚。正巧,此时寝殿中传来声响,皇上醒了。

苏幼仪抬脚朝殿中走去。

“朕恍惚听见,李阁老他们求见,可有此事?”

“到底还是吵着皇上了?”

苏幼仪在床边坐下,“确实是。李阁老和周阁老、季阁老等都进宫来了,说是……我已让人回了皇上在休息,不见也罢。”

第三百九十八章 立谁为储

听她这个口气,皇上再明白不过了,“是来说立太子之事的吧?朕还不算着急,这些大人们更加等不及了。尤其是李阁老,他即将告老还乡,哪里舍得就这么白白将太子之位让出去。”

“皇上明知李阁老的来意,还理会他做什么?”

苏幼仪说着,顺手给他掖掖被角,“方才我让大总管出去告诉他们,说皇上喝了药在睡觉。李阁老偏要等着,不让人告诉他皇上醒了便是,看他没椅子坐没茶水喝,能等到几时。”

皇上忍俊不禁,“你竟不让人给茶水,也不让给椅子,这样大胆?也是,你向来如此大胆,是朕小瞧你了。”

皇上摇摇头,忽然咳嗽起来,苏幼仪忙给他拍背。

咳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李阁老在朝中受人敬重惯了,必定不肯的,一会儿要闹起来,朕还如何装睡得了?”

“我有办法。”

苏幼仪目光一转,气定神闲。

高奇寿硬着头皮出去见李阁老一行人,被李阁老劈头盖脸一番指责,又是无奈又是委屈,“阁老大人,这,这……”

要不要供出苏幼仪呢?

供出来显得他高奇寿太不忠心了,不供出来,只怕李阁老要弄死他。

正犹豫之时,忽听身后一声脆响,苏幼仪前呼后拥而来,“是本宫没让他招待诸位大人,诸位大人不必苛责于大总管。”

高奇寿仿佛看到救命稻草,忙往苏幼仪身后一躲,苏幼仪双手拢在身前,下颌微抬,仪态万端地看着李阁老。

李阁老待要开口,苏幼仪先道:“京中时疫盛行,皇上身染疾病。如今时疫刚刚得到控制,皇上的病情还一筹莫展,诸位大人此刻前来,要做什么?”

她先发制人,这样正正经经地一问,倒叫李阁老有些不好回答。

他思忖片刻,道:“正因为皇上的病情一筹莫展,为保江山社稷,老臣等不得不来请皇上为江山社稷考虑,立下储君。”

“哦,原来是为立储之事。”

苏幼仪含笑点头,又看周阁老等人,“那周阁老,你们也和李阁老是一个心思么?”

“老夫和他可不是一个心思。”

周阁老很快反驳,他和李阁老虽都是内阁重臣,却从来没有一个心思过,“我等是听闻李阁老来劝谏皇上立储,担心李阁老即将告老还乡之人言语无状,见皇上病重要行异举。所以特意来看看,免得皇上病中听了一家之言偏听偏信,随意定下立储之事。”

苏幼仪微微翘了嘴角,“怎么,李阁老不是来劝皇上早下立储之心的,而是心里已经有了储君人选?”

这不是废话么?

若没有想立的那个储君人选,李阁老这样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会忙忙地往宫里跑?

李阁老蹙紧眉头,“皇贵妃位分虽高,毕竟是后宫女眷。立储之事不宜参与,皇上可曾睡醒了?若皇上睡醒了,我们进去见皇上再禀便是。”

说罢便要朝里走,多福多禄带着好些个小太监,立刻将李阁老拦住了。

“只怕还要委屈李阁老多等一会儿了,皇上还没有醒。”

“还没有醒?”

李阁老怒气爆棚,“我等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皇上怎会还没有醒?就算皇上病弱,一个午觉也不至于睡这么久吧?”

“才一个时辰。”

苏幼仪轻描淡写,“皇上病了之后身体越来越弱,一日之间有大半的工夫都在睡着,这也是没奈何。至于诸位的来意本宫已经知道了,事实上不必诸位来劝,今晨皇上已向本宫提起了立储之事。”

皇上已经有想法了?

此语一处,众臣立刻精神起来,连季玉深都牢牢盯着苏幼仪。

李阁老犹豫片刻,“皇上打算立谁为储君?”

苏幼仪针锋相对,“李阁老打算立谁为储君?”

“我……”

李阁老简直要气死了。

苏幼仪明明是个皇贵妃,一点权贵的交流方式都不懂得,说话总是那么直接气人。

周阁老等人在旁看得倒是很高兴。

李阁老翻了个白眼,无奈道:“皇贵妃说笑了,立谁为储君自然是皇上说了算,皇贵妃怎么问起老夫来了?”

“这不就结了么?”

苏幼仪笑着看向众人,“你们无非是担心皇上有个万一,江山后继无人,但皇上早就已经在考虑立储之事了,诸位大可放心。诸位就算不在宫中,皇上也说过了,万一之时他会写下密诏交给本宫,本宫自会代皇上宣读圣意。诸位大人可以放心了吧?若放心了就请回吧。”

周阁老笑着捋他花白的胡须,“好啊,既然皇上早有决断,我等自然没有不放心的。何况皇上年纪轻轻龙体康健,必定能从病中痊愈,我等又何必担心那么多?”

苏幼仪听到此处,感激地看了周阁老一眼。

李阁老大约一心想着皇上驾崩,扶立二皇子登基,他好做新君的外祖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有周阁老说了一句皇上必定能病愈,这何尝不是苏幼仪心中所想?

正因如此,她才对李阁老的急切十分反感。何况李阁老本就是她的杀父仇人,她自然没有好脸色。

李阁老也看出来了,苏幼仪分明是故意针对他,索性将话挑明了说,“皇贵妃此言差矣!虽说立储之事由皇上圣心独裁,可皇上做任何决定,向来是要和朝中重臣商议的!我等不在皇上身边,皇上若听信了那些后宫妇人妖言,做出对江山社稷不利的选择,那该如何是好?”

“后宫妇人就站在你面前,李阁老说谁是妖?”

苏幼仪敛了笑容,一字一句地问李阁老,同时目光紧紧盯着他。

李阁老到底是几十年的老首辅,岂能被她吓着,便道:“谁敢挑唆皇上立无知稚子为储,便是妖言,老夫说得有错么?”

苏幼仪气极反笑。

原来李阁老以为,她会举荐皇上立她所出的五皇子,或者是四皇子为储君。

怪不得李阁老竟气急成这副模样。

第三百九十九章 赶走李阁老

听得此处,周阁老等也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欲哭无泪,想立稚子的是皇上,她才是那个忠言直谏的好么?

当着众臣的面,她又不方便透露这么多,只好道:“皇上早有旨意,即便皇上有个万一,本宫也是皇后。无论哪个皇子继承皇位,本宫都是唯一的皇太后,有何可挑唆的?莫非,李阁老认为哪个皇子即位敢不尊皇上圣意不尊本宫为太后?那本宫倒要听一听。”

李阁老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没有,无论哪个皇子即位,苏幼仪都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

可对于李阁老而言就不同了,只有二皇子即位,他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权柄。

苏幼仪见状不再理会,只朝周阁老等人道:“本宫虽出身乡野,却也自小读过诗书,知道内宅之事,也知道心怀天下。对于本宫而言储位根本不要紧,本宫住在乾清宫照顾皇上,为的是让皇上病体早日康复,而不是盘算着如何让皇上立本宫的儿子为储。诸位大人请细想想,这个时候照顾皇上龙体之人和盘算储君人选之人,到底哪一个才是心怀叵测?”

周阁老闻言点点头,有句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周阁老见苏幼仪对李阁老如此不客气,心中的气也舒畅几分,又听苏幼仪句句恳切,自然更加相信她。

闻言便道:“皇贵妃不必再说了,老臣信得过皇贵妃。皇上的龙体有劳皇贵妃悉心照料,臣等感念皇贵妃恩德。”

说罢竟俯身一拜,苏幼仪忙让高奇寿去搀起来。

“老臣先行告退,诸位大人,可愿随老臣一道离开?”

周阁老当先离开,苏清看了苏幼仪一眼,也随周阁老走出去。余下官员纷纷离开,最后只剩李阁老和季玉深。

季玉深也想走,只是李阁老不走,他不能先行离开。

苏幼仪白了李阁老一眼,“李阁老若还想再等就等下去吧,皇上晚膳的时候总会醒的。”

此刻还没到午膳时辰,她说晚膳时辰,李阁老一把年纪怎么站得住?

待要说话,苏幼仪把手一挥,“传本宫的令,乾清宫侍卫守好各门,不许任何人无诏擅入,打扰皇上养病。有违者,格杀勿论!”

“是!”

侍卫们的声音极其有力,声音不高,听得李阁老心中一颤。

那一瞬间,他心里想的是,若他真的敢擅闯,以苏幼仪的胆子大约真的敢对他……格杀勿论。

李阁老身子一晃,眼看苏幼仪已经背过身走远了,顿时血气涌上心头。

季玉深在他背后扶了一把,“岳父,回去吧。”

“回去,回去再从长计议……”

李阁老驼了背,嘴里念叨着,忽然回头看了季玉深一眼,“有你在,二皇子成为储君就多一分把握,皇上总归愿意听你的。”

季玉深淡淡一笑,眼中一片晦涩……

“都打发走了,诸位太医该做什么做什么吧,不必避让了。”

苏幼仪回到寝殿,众太医正好已经商量妥了方子,这个方子是在鼠尾草的预防作用得到证实以后开的,众人看起来颇有把握。

“启禀皇贵妃,您提出鼠尾草的治疗效果,虽然此草只能预防不能治病,但还是给了我们启发。臣等在有记载鼠尾草的医书中找到了一张古方,治疗的也是猫传染的一种时疫,叫做猫瘟。虽然猫病和人病不想通,不过这方子我们改善过后,对于宫中一些得病的宫人确实有效,不知……”

“不必再说了,试,只要对皇上身体没有危害,尽管放手去试。”

苏幼仪很肯定地给了众人答案,说着看向寝殿之中,皇上现在大约正在听着他们的谈话吧?

她心中一软,压低了声音,“就算没有研究出新的方子,皇上的药也不能断,总不能叫他以为这病真的治不了了……”

时疫传染的问题解决后,宫中各处渐渐开始恢复走动。

除了皇上和一部分用来试药的宫人之外,剩下患病的宫人都已经被送出宫去了,宫中的气氛却没有比之前好多少。

皇上还病着,苏幼仪也没日没夜待在乾清宫照顾,后宫一片死气沉沉。

众皇子从那个偏远的宫殿搬出来,仍旧回东四所起居,因心中牵挂皇上,众人也不好读书,便约着来乾清宫探望皇上。

自然,这其中不包括年纪尚小的四皇子和五皇子,也不包括被惠妃拘在永和宫的大公主。

走在路上,兄弟三个不约而同沉默起来。

他们都听到过一些前头的风声。

说朝中重臣来乾清宫见皇上,要商议立储之事,却被苏幼仪打发了回去,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

又说皇上已经当着众人的面说过立苏幼仪为后,还说若有不测,遗诏会交给苏幼仪。

更有甚者说,既然如此,尚在襁褓中的五皇子便是太子之位最有可能的人选了……

“今日四弟和五弟没来,倒是不好。比起咱们,父皇或许更想见四弟和五弟吧,尤其是五弟。”

二皇子许久不爱说话,今日不知道是怎么的,忽然主动开口,说出来的话还叫人十分尴尬。

大皇子和三皇子都不做声,二皇子看了看他二人,干脆也闭上了嘴。

三皇子道:“四弟年纪还小,五弟还在襁褓,虽说如今外头的疫情控制住了,可他们小小年纪出门到底不妥当。所以咱们一搬回来,他两个就待在永寿宫没有出来过,连昭母妃也只回去看过他们二人一眼。二皇兄,你这话说得,好像父皇偏心似的。”

二皇子的确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宣之于口。

皇上偏心,这一点还不够明显么?

一开始的开始,皇上明显是最喜欢二皇子的。

二皇子年纪长,懂事早,对于读书写字他一向勤奋,相比之下大皇子活泼憨玩,三皇子那时又年幼体弱,皇上自然更偏爱二皇子一些。

后来大皇子在苏幼仪的教导下变了性子,三皇子的身体也渐渐好起来,皇上的恩宠偏向就不那么明显了。

第四百章 假装没看见

再后来,大皇子的学问越来越好,三皇子也有进步,而二皇子的生母李氏却不受皇上待见,取而代之的是苏幼仪成了艳冠后宫的宠妃。

大皇子和苏幼仪素来交好,越发得皇上偏爱。

再到有了那两个小的,皇上嘴上不说,却时常去永寿宫看他们。还为着他们将苏幼仪的位分提升,又赏赐各种金银宝器,关爱之心再明显不过。

如今再是明摆着表示要封苏幼仪为皇后了,那立为储君的不是五皇子,还能是谁?

五皇子才是唯一一个真正由苏幼仪所出的皇子。

二皇子想到此处,眉头紧蹙。

一旦苏幼仪被封为皇后,四皇子和五皇子也会成为嫡子,那么众皇子之中,便只有他一个是庶子了。

这种落差,让他下意识心里不舒服。

大皇子淡淡道:“父皇的行为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都还没成年,连正式帮父皇打理朝政都没资格,又如何能议论父皇的私事?”

大皇子一派长兄作风,三皇子一听便噤声了,只有二皇子听出了他口气中的欲盖弥彰。

想来立储这件事,大皇子也是心慌的吧?

说来也是,哪个皇子能不对储君之位眼红,大皇子身为嫡长,是最有资格成为储君之人,他担心再应该不过了。

毕竟他和苏幼仪的感情再好,也不是名正言顺的母子。

三人到了乾清宫,表明来看望皇上的意思后,高奇寿进去回禀。

皇上正在喝药,苏幼仪亲手喂他,听见三个皇子来了,苏幼仪笑着看向皇上,“这些日子忙得,倒是许久没看见大皇子他们了。”

别说大皇子他们了,就是四皇子和五皇子她也全交给了淑芽和奶嬷嬷他们,根本无暇顾及。

皇上道:“既然你想他们,就让他们进来吧,朕也好些日子没见他们了。左右如今疫病的传染已经控制住了,朕也不必担心他们被朕传染。”

起初皇上一直很怕传染到苏幼仪,好在苏幼仪一直康健,身边伺候的宫人和太医也没有被传染,皇上才敢见人。

“是。”

高奇寿退出寝殿,不多时大皇子三人便进来了,站成一排行礼,“给父皇请安,给昭母妃请安。”

“坐吧。”

苏幼仪一抬手,手中的药碗正好喂空了,便将小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扶皇上躺好说话。

众皇子便趁这个时候观望,只见苏幼仪素衣粉裙,头上随意挽着宫髻。大约是怕衣着太素不吉利,她的头上还插了好几支步摇,看起来倒比她平时更华丽些。

皇上面色微白,看起来病得没有想象的那么厉害。不过对于习武的皇上而言,能病成这个样子,已经说明不轻了。

两人一个带病一个照顾,苏幼仪倒比皇上瘦了更多,看起来不胜衣裙。

大皇子先道:“父皇的身子可觉得好些了?我们这些日子被拘在偏僻宫中,多次想出来看父皇,却总是被拦着,以至于今日才能见到父皇。”

“朕还好。”

皇上依次看他们三人,三个孩子也瘦了些,不知道是疫病发作之后没有吃好,还是在为什么担心。

“你们都安然无恙,朕便放心了。如今既回了东四所,功课不能落下,该读书读书,该练字练字。”

皇上的口气倒比平日里温和许多,不知怎的,这种温和中仿佛有种临终遗言的感觉,三皇子顿时眼睛湿润起来。

他知道此刻若哭出来不吉利,没得让皇上伤心,便努力地低下头不让人看见,谁知低下头眼泪反而流得更快,他顿时手足无措。

苏幼仪见到这一幕,立刻反应过来,起身走来挡住了三皇子,“三皇子好像瘦了些,让本宫捏一捏……果然,这肩膀薄了些。”

趁他挡在面前,三皇子飞快地抹了眼泪抬起头。

皇上看着他二人互相配合的小动作,嘴角微翘,只假装没看见。

“可能是这些日子饮食没弄好,所以瘦了些。如今搬回东四所来住,吃的还是御膳房的菜肴,自然能胖回来。”

三皇子说着,苏幼仪慢慢退回去,依旧在榻边坐着。

皇上道:“幸而你们是现在来的,不是晨起。早晨那些来请朕早立太子的大臣又来了,乱糟糟的。”

苏幼仪一愣,不知皇上为何要在几个皇子面前说这个,可皇上的目光虽有疲态却依然清明。

他是故意这么问的。

此言一出,几个皇子猝不及防,面上或多或少都表露了对这件事的态度。

大皇子的表情像有些尴尬似的,只抿唇不语。

二皇子立时蹙起眉头,似乎想听到皇上说更多的细节。

三皇子的神态倒最自然,一副不干他事的样子。

苏幼仪差点想笑,三皇子那是什么表情,哪有一个皇子听见立储之事还一脸轻松的?

好像他不是皇子似的。

这样想着,苏幼仪忽又觉得奇怪,三皇子就算真的完全无心储位也会担心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的抉择吧?

这个表情未免太古怪了。

难道他知道些什么?

“儿臣听太傅说过先朝的旧例”

大皇子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薛太傅说,先帝曾经二废太子,最后更是索性不立太子。在先帝驾崩之前召了群臣到御前宣旨,将皇位交给了父皇。所以儿臣想着,父皇病体未愈,立太子之事并不着急,还是等父皇的病好了再说吧。”

皇上听见大皇子谈及先帝朝时的事,颇有感触,“先帝晚年曾和朕说过,他十分后悔当初早早立了太子。一则使太子恃宠生娇,二则使其余皇子忌惮眼红,三则更加使朝臣站队各为其主。如此一来,朝中的气象就彻底坏了。”

“你说的不错,若朕没有染上时疫,朕也不愿意这么早就立太子。可惜……那些大臣正是担心朕一命呜呼,来不及留下立太子的诏书。”

“皇上……”

“父皇……”

皇上的话说得不吉利,众人听着都不是滋味,皇上自己倒一点都不忌讳似的。

第四百零一章 皇子的态度

“朕知道那些大臣们的心思,却还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这些日子肯定也听见立储的风声了,告诉朕,你们是怎么想的?”

三皇子下意识张了张嘴,又看向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人,复又闭上嘴巴。

大皇子和二皇子对视一眼,方才大皇子已经说过了,如今轮到二皇子开口了。他清了清嗓子,“儿臣以为,父皇一定会洪福齐天,不必担忧。倘若万一,儿臣是说万一,万一父皇真的有个好歹,临终前将旨意传下便是。乾清宫有这么多人,皇贵妃,太医,还有大总管,大家也都能作证。”

这话说得太儿戏了些。

就因为李阁老觉得苏幼仪会矫诏立她自己的儿子,才会步步紧逼,连堂堂皇贵妃朝中大臣都信不过,何况是高奇寿等人呢?

皇上听了没有说话,只是稍稍点点头。

三皇子的神情比别人轻松,说出来的话也比别人通透,“父皇,儿臣以为父皇要册立储君不必问我们的意思,我们还没长大成人呢。这事父皇自己定,若定不下来也有大臣们举荐,儿臣不敢妄议。”

不敢妄议也已经妄议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今日的三皇子哪来这么多主意,皇上却和三皇子心照不宣。

他还难得地笑了笑。

苏幼仪越发糊涂了。

“说得好,你们觉得呢?”

皇上看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人自然都说好。

苏幼仪见状忙打岔,“皇上,该到喝药的时辰了,喝完了药还要午睡。不如让诸位皇子先回去吧!”

再这么聊下去,还不知道要聊到哪儿去。

皇上乖乖地躺了回去,众皇子也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还没出乾清宫,又瞧见一拨人花花绿绿地迎上来了。

定睛一看,正是后宫的一众嫔妃。

“诸位母妃。”

三个皇子停住脚步,众嫔妃也福身行礼,“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你们才从皇上那里来么?”

“嗯。”

大皇子道:“诸位母妃是来见父皇的?父皇要喝药了,喝完可能就要睡了,诸位母妃想见父皇还是快些进去吧。”

燕妃等人闻言忙不迭朝殿中赶去,里头苏幼仪正在和皇上说话,听见高奇寿禀告众嫔妃来了,便停下了谈话。

“皇上病了这么些日子,她们都没能来好好看看,不如让她们进来吧?”

“嗯。”

皇上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方才见了几个皇子有些累,这会儿面色更加苍白了些。

众嫔妃进殿来,只远远站着不敢上来搅扰,“给皇上请安,给皇贵妃请安。”

“平身。”

众人起身朝床榻上看去,皇上确确实实躺在床上,除了面色苍白一些,其余的看起来并没有异样。

苏幼仪则坐在榻边,看起来倒是清瘦许多。

惠妃见状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被燕妃抢先道:“臣妾到今日才来给皇上请安,望皇上恕罪。皇上身子可觉得还好些么?”

“朕还好。”

皇上的口气一如既往,只是声音弱了些,“皇贵妃近来要照顾朕的身子,还要打理后宫,更要关心疫病的情况。你们在后宫要少生事端,别给她添麻烦。”

“这是自然!”

燕妃忙道:“后宫姐妹同气连枝,大家绝不会给皇贵妃添麻烦的。见皇上身子没有不好,臣妾等就放心了。依臣妾的意思,是不是让后宫姐妹轮流来给皇上侍疾,皇贵妃也能得以歇息?”

“不必了。”

皇上很快拒绝,“朕这里多得是人伺候,你们照顾好各自宫里即可,无事不必来朕这里。至于皇贵妃……”

皇上看向苏幼仪,苏幼仪笑道:“臣妾掌管后宫,就算后宫姊妹轮流来给皇上侍疾,臣妾不亲自来也是不放心的。与其如此,倒不如就让臣妾在这里。”

皇上点点头,瞧着她和皇上只见默契的模样,绿贵人露出一丝苦笑。

“绿贵人,本宫倒是有一件事要劳烦你。”

苏幼仪忽然岔开话题道:“本宫的永寿宫里,两位皇子虽有燕妃姐姐她们照顾,终究是不放心。可否请绿贵人时常过去看看,再来告诉皇上和本宫两个皇子的情况,也好叫皇上病中有些趣事解解闷?”

绿贵人受宠若惊,抬起头来,一眼望见皇上的目光。

她复又低下头,又是激动又是羞涩,“是,臣妾一定办妥。”

众人虽不知苏幼仪为何把这件差事交给绿贵人,却也不敢非议,都依言而行。

她们也不敢打扰太久,给皇上请安过后皇上便要睡了,苏幼仪带着众人走出乾清宫的寝殿。

只有众嫔妃在这里,大家说话便没有那么委婉了。

“昭妹妹,你实话告诉我一句,皇上的病到底要不要紧?”

燕妃拧着眉头,说话像刀子一样又快又直接,“我听说那些被送出宫的宫人一直没有治好,京城的疫病虽然控制住了,但也死了不少人。至今还没找到这猫头病的治疗药方,皇上这里可怎么办呢?”

她说得清清楚楚,苏幼仪想搪塞也无法,只道:“皇上龙体素来比寻常人康健,一向连小病也很少有的,这点你们都清楚。时疫虽然暂时还没有治疗的方子,可太医们都在尽力控制。皇上的病一时没有治疗之策,但还不至于扩散得太厉害。”

她说的话,众人都还是相信的。

听到此处,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纯贵人道:“我听父亲说,朝中李……有些大臣一直想威逼皇上立储,这是趁着皇上病了兴风作浪呢。昭姐姐一定要好好劝皇上,别叫人蒙蔽了皇上。”

什么有些大臣?

无非就是李阁老一党想立二皇子罢了!

事关立储,连燕妃都敏感起来,忙道:“虽然二皇子是我抚养的,可我觉得他并不适合被立为储君。依我看,还是昭妹妹所出的……”

苏幼仪一个眼神制止了她。

燕妃想把自己和李阁老一党撇清关系是当然的,她是二皇子的养母,却和李阁老一党并没有共同利益。

第四百零二章 明君良臣

只是撇清关系是一回事,后宫议论皇上立储之事又是一回事,苏幼仪不想让她犯忌讳。

她稍稍拔高了声调,“前朝关于立储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已经给皇上添了烦忧。本宫不希望后宫也议论此事,尤其不希望后宫嫔妃参与前朝大臣之间的党派斗争。一旦本宫知道,必定严惩不贷,诸位可记清楚了么?”

惠妃接触到苏幼仪的目光,吓得连忙低头。

连江嫔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忙道:“臣妾谨遵皇贵妃教训,绝不敢参与进立储之事中。”

“燕妃姐姐,你留一下。”

众嫔妃告退,苏幼仪单独把燕妃留了下来。

“姐姐别误会,方才那些话不过是怕后宫人心不稳。皇上病了这么些日子,那些嫔妃难免动了歪心思,我只想敲打她们几句。”

“我明白。”

燕妃并没有误会,只道:“方才我的话也是真心诚意的,昭妹妹,若此事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我虽是二皇子的养母,但要是有人非要逼皇上立二皇子为储君,那也是我不乐意看见的。”

苏幼仪思忖片刻,“姐姐为何不乐意?若二皇子为储君,将来一朝登基姐姐就是皇太后。虽然李家的势力强大,姐姐的母家也不容小觑。”

燕妃摇摇头,“要是我自己生的皇子,我自然乐意!可惜二皇子不仅不是我生的,甚至和我一点儿也不亲,他要是登基尊不尊我为皇太后,还真难说呢!”

燕妃撇了撇嘴,对此事并不放在心上。

她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什么皇太后?

将来苏幼仪做了皇太后,她就做太妃,仍旧像现在这样被苏幼仪罩着,每日吃吃喝喝该玩该笑一样不错过,还不用担惊受怕的。

那不比做皇太后还快活么?

苏幼仪听了她这番话,随即放心下来。

燕妃忽然朝四周看了看,将苏幼仪拉到更加角落的位置,“这些日子我虽不能到御前来,可宫里的消息我听得清清楚楚。皇上要封你为皇后,还说要是有个万一,要把遗诏交给你。你说,皇上这样信任你,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苏幼仪有些糊涂,燕妃恨铁不成钢似的白她一眼,“当然是太子之位啊!这个太子之位你属意谁,皇上能不听你的意见么?”

原来是这个意思。

苏幼仪也不瞒她,直接道:“皇上确实问过我的意思,我也确实回答了。我说,论嫡庶长幼或是才能,都是大皇子更加合适。”

“哎呦,你糊涂啊!”

燕妃越发着急起来,“你觉得大皇子和你要好,你就推举他,可他到底不是你亲生的啊!他的亲表姐江嫔还在,威远侯府也还在。你们如今好他尊敬你,将来他万一和你不好了,那你的日子怎么过?所以感情再好也不低血缘关系的羁绊,那才是生生世世磨灭不了的东西。”

“姐姐误会了。”

苏幼仪笑道:“我并非因为我和大皇子好,才这样说。姐姐细想想,若今日身为嫡长的是二皇子,才学更好的也是二皇子,那我也会如实告诉皇上。皇上要挑选的是江山社稷的继承人,不是谁和我好。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让天下苍生都为我的利益而择主?”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苦笑道:“只有明君方能吸纳良臣,只有良臣才会心怀百姓。如此一来,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不至于颠沛流离,无家可归……”

她说得太伤怀了些,燕妃无奈道:“说得好像你经历了似的,什么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的。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你觉得大皇子好就大皇子好吧,可我私心里还是希望你能劝皇上立五皇子,那才是你亲生的儿子啊!”

李阁老见不到皇上,直接把这口怒气发到了苏幼仪头上。

一时之间,朝中流传皇贵妃禁止朝臣去见皇上,意在谋夺储君之位的流言。

流言一起,朝野上下愈发人心惶惶。

不少朝臣听见这不知真假的话,心中担忧,不断递折子进来要拜见皇上,说是探望龙体安危。

这些折子也落到了苏幼仪手上。

皇上身子未愈,奏折不能不看,起初是苏幼仪念给皇上听,皇上来说回复的批文。

可这样太慢了,皇上索性让苏幼仪来批,只有极其要紧的才念给他听由他来决断。

“哼,本宫倒真小瞧了李阁老。”

苏幼仪把折子丢到另一头的书案上,高奇寿在旁见了,接过来打开一看,上头并没有朱批。

“娘娘,这折子……”

“不批,原样退回去。”

苏幼仪放下朱笔,揉了揉额头,“李阁老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都要告老还乡的人了,为了来劝皇上立二皇子为储君,竟在朝中煽动大臣说本宫有意隔绝皇上和朝臣接触。他既说本宫意图谋夺储位,本宫索性把这些折子批都不批就丢回去,坐实这个虚名也罢。”

明知她说的是气话,高奇寿还是惊得心中一跳。

苏幼仪似乎意识到了,抿了抿嘴,不禁笑道:“怎么,你真担心本宫会对皇上不利么?”

高奇寿连忙摇头,“娘娘别拿奴才开玩笑了,娘娘和皇上伉俪情深,别人不知道奴才还能不知道么?尤其是皇上,他待娘娘……”

话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

苏幼仪倒被他勾起了好奇心,“皇上待我如何?”

高奇寿叹了一口气,都到这个时候了,他索性卖个人情给苏幼仪,“有件事皇上不想告诉娘娘,可奴才觉得,娘娘还是应该知道知道。其实皇上待娘娘真的很好,好到娘娘自己都不知道。”

“娘娘曾经在梦中喊爹,皇上听了心疼,便命奴才去探查娘娘的身世。这一探查才知道娘娘的父亲是死于非命,皇上想为娘娘的父亲报仇,结果竟查出……”

他抬头觑了苏幼仪一眼,苏幼仪的神情并没有波动。

高奇寿惊讶道:“难道娘娘已经知道了?”

第四百零三章 传雍亲王

苏幼仪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才微微颔首,“我知道,是李阁老。”

高奇寿倒吸了一口冷气,“娘娘是几时知道的?”

“你不必管这个,说你的便是。”

苏幼仪看向他,目光微凉,“你说皇上查到了李阁老是本宫的杀父仇人,然后呢?”

高奇寿咽了一口唾沫,“皇上不仅查到李阁老是娘娘的杀父仇人,还查到了季家的灭门惨案,知道季阁老就是那一家唯一的遗孤。当时查到此事的人告诉皇上,说……说娘娘和季阁老孤男寡女一路从岭南到京城,只怕难保清白。皇上却一点儿也没相信,反而命人不得外传,一心维护娘娘的清誉。”

苏幼仪心中一动,不知是什么情绪涌上心头。

高奇寿又道:“皇上一直都知道李阁老结党营私,纵然手下贪污,却没想到会如此恶劣。那时奴才记得皇上说,就算是为娘娘报仇,也必须要铲除李阁老。还有季阁老,皇上一直重用他,并不在意他对娘娘……有别样的情愫。”

并不介意?

季玉深却不是这样说的。

苏幼仪道:“皇上当真信任季玉深么?他就不怕本宫和季玉深之间真的有情愫,反而会伤害皇上么?”

高奇寿笑了,“奴才当时也问皇上,皇上说不怕。他说娘娘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就算当初真的对季阁老有情,被无情抛弃之后也绝不会再藕断丝连,这才是娘娘的气性。至于季阁老……皇上没跟奴才说。”

“既然皇上早就知道,且相信本宫,为何不早告诉本宫这件事?”

“如何告诉?”

高奇寿道:“皇上要是告诉娘娘他查到了您和季阁老的关系,那娘娘不就知道皇上也查到了您父亲之死的原因么?到时候娘娘要是问起,皇上如何回答?难道要告诉娘娘,您的杀父仇人就在朝堂上耀武扬威,而且是堂堂当朝首辅么?”

叫她每日都看到、听到自己的仇人风光无限,她却只能活在仇恨中痛苦挣扎,这当然不是皇上想要的。

苏幼仪忽然明白了。

原来皇上不是不相信她,而是和季玉深一样,在用他的办法保护她。

按照高奇寿所说,李阁老倒台之后,皇上应该会把真相告诉她,一解她心中仇恨。

只是皇上大约没想到,季玉深早了一步告诉她真相。

她就知道,皇上没有季玉深说的那么无情,他的隐瞒,只不过是出于保护之心罢了。

苏幼仪微微一笑,眼角一滴滚烫滑落,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热泪盈眶。

高奇寿低下头去,苏幼仪忙抹了眼角,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

忽见小义子从外头进来,禀道:“娘娘,皇上醒了,说要见您呢!”

“本宫这就去。”

她用力抹了一把脸,起身朝皇上寝殿中走去,小义子注意到她眼眶含泪,不解地看向高奇寿。

高奇寿叹了一口气。

“你师父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了,第一次出卖了皇上。不过师父不后悔,有些话若不早点说,将来阴阳两隔……”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话太忌讳,呸呸了两声,还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这臭嘴,尽胡说!皇上和皇贵妃会好好的,长命百岁,千岁,万岁!”

小义子很少听到高奇寿说错话,更是第一次听见他承认自己出卖了皇上。

他出卖了皇上什么,能让苏幼仪泪流满面呢?

小义子不解,只觉得自己道行太浅,还得多学习学习。

苏幼仪走到寝殿中,笑着朝皇上道:“皇上醒了?睡了一觉觉得舒爽些么?”

皇上点点头,“好一些了,趁着朕好的时候,去把雍亲王传来吧。前朝那些大臣不见便罢了,有些话,朕想和这个弟弟说说。”

苏幼仪颔首,“是,我这就让人去传王爷。”

雍亲王被传召入宫,众臣眼巴巴地看着。

皇贵妃有意控制皇上,不让朝臣和皇上接触的谣言,也不攻自破。

苏幼仪心里想,皇上虽然躺在病床上,心里却和明镜似的。他忽然要将雍亲王,或许也是想为自己洗清污名吧?

可皇上不知道,苏幼仪根本不在意。

寝殿的门微微掩着,苏幼仪没有进去,只在外头廊下靠着,看着外头落叶飘零,好一番萧瑟秋景。

天气越来越凉了,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冬,皇上的病……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伸出手,一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飞来,落在她的掌心。

粗糙的质感,艰涩的无奈。

她忽然站直了身子,想到乾清宫附近的花园中走走,这些日子忙碌担忧,她也该放空放空自己了。

还未走到花丛,便见一片金黄的菊花开得灿烂,花丛中有个青衣男子负手而立,微微曲身低下头,嗅着菊花的丝蕊。

是他。

苏幼仪的脚步迟疑了片刻,那花丛中的男子却转过头来,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他笑了笑。

这笑意一下子将苏幼仪刺激得清醒了,皇上的病迟迟未愈,这个时候季玉深还笑得出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眉头微蹙,走上前去,“季阁老。”

“见过皇贵妃。”

季玉深微微拱手行礼,很快又放下,“今日皇上召见雍亲王,皇贵妃也可以轻松一些了。”

苏幼仪随手撷下一朵花,面无表情地放在鼻前轻嗅,“你还敢进宫,就不怕我把你故意让皇上染病的事告诉皇上?”

“告诉皇上,我死,于你又有何好处?”

季玉深笑了笑,“我不信你会如此狠心,大仇尚未得报,我自然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太了解苏幼仪了,知道苏幼仪即便再恨他,也不可能不顾惜他的性命。

苏幼仪有种被人吃定了的感觉,“我确实没有告诉皇上。皇上若平安康复,我可以将此事埋藏心中。若皇上有个万一,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季玉深的嘴角渐渐平抚,看向苏幼仪,一双眼睛定定的,“若皇上有个万一,你果真,舍得杀我么?”

第四百零四章 成全他自己

“你是背负着灭门血案之人,自然知道什么叫一命还一命。即便那时你在朝堂功高盖主,呼风唤雨,我也会杀之而后快。你尽可想办法除掉我,只要我活一日,就不会让皇上白死。”

季玉深眉头微蹙,看着苏幼仪倔强的面容,忽然意识到什么。

“若你真的想杀我为皇上报仇,大可不必告诉我。只怕你今日和我说这些,不是怕皇上有个好歹,而是想从我这里得到治疗时疫的线索吧?”

苏幼仪一时语塞,她便知道自己瞒不过季玉深。

从小到大,她再聪明,季玉深也一直是运筹帷幄的那个人,总能将她的心思也统算在内。

她不过心思一动司马当成,没想到季玉深还是猜测出了她的想法。

这是不是说明,他真的有能治疗时疫的法子?

苏幼仪道:“难道你真的有?”

季玉深顿了顿,微微转过身,“没有。”

苏幼仪的脸刹时失望垂下。

沉默片刻。

季玉深回首,“你真的爱上他了么?”

他不想看见苏幼仪那张失望的脸,那对他而言,比凌迟处死还要令人难过。

苏幼仪哂笑,“若有个人毫无保留地照顾你、保护你多年,对你百依百顺,你难道能做到无情无义么?”

她忽然想到李梓月,这才发觉自己的话不妥当。

李梓月何尝不是百依百顺地照顾了季玉深多年?

可季玉深就连对他亲生的儿子李千越,都没有父子之情。

季玉深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只道:“是啊,这些年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陪伴你的,终究是他。他待后宫素来冷面无情,唯独待你多情,难怪你会爱上他。”

苏幼仪道:“若李梓月不是李阁老的女儿,你也会爱上她的。”

季玉深没有说话,男子和女子不同,他知道自己爱一个人便是一生一世,不会因为照顾和被爱就改变心性。

是他忘了,苏幼仪是个果断干脆的人,当初自己为了接近李阁老上演那一出抛弃的戏码,早就让苏幼仪对他再无爱意了。

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是他自己放弃了苏幼仪。

“现在再来评判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李梓月是李阁老的女儿,这就注定了我待她不会有真的情意。而皇上……”

季玉深道:“我也想成全你,可我首先要成全自己。”

他拱手一礼,飞快地退了出去。

苏幼仪仍然站在花丛当中,对他最后那句话颇为不解。

什么叫成全她,又是什么叫成全他自己?

……

“皇兄,你……”

雍亲王也被隔绝在外,数日未曾进宫见皇上。

他知道皇上染上了时疫病重不起,却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在他记忆中一向康健威武不凡的皇兄,竟然一下子成了面色苍白的病人。

他是连风寒都极少得的人,怎么会忽然染上了时疫呢?

“朕今日召你来,是有要紧事同你商量的,不要婆婆妈妈了。”

皇上觉得自己精神不太好,勉强打起精神坐起来,只觉得疲倦不堪。

可他必须把该交代的话跟雍亲王交代清楚,故而勉力支撑着,雍亲王见状忙上前扶他,让他能好好地靠在鹅羽软垫上。

皇上终于调整好了姿势,喘着气道:“朝中大臣都在想着立储之事,朕想着,皇贵妃毕竟出身不高,朕若有个万一,将来她拿出遗诏难免会受人责难。为了安全起见,朕特找你来商量。”

“皇兄的意思是……?”

“储君的人选,你有何看法?”

雍亲王微微蹙起眉头,皇上一向信任他,在他面前很少掩饰对几个皇子的看法。故而雍亲王知道皇上最属意那个皇子,也大约能猜到皇上要传位给哪个皇子。

他道:“皇兄,册立储君之事臣弟不敢置喙,皇兄裁断便是。只是若皇兄担心遗诏之事,真到那个时候,臣弟一定会替皇贵妃说话的。”

“皇上的身体如何了?”

太医为皇上诊脉之后,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苏幼仪心中欢喜,连忙询问,太医道:“皇贵妃娘娘勿忧心,皇上的病情已经暂时控制住了,连续三日把脉都没有恶化,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真的?”

苏幼仪大松一口气,不自觉道:“阿弥陀佛,皇上的病情总算有好消息。那是不是说,很快就能治愈了?”

皇上躺在床上,看苏幼仪欢喜的小脸瘦了一圈,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太医说的是控制,是不幸中的万幸,这话一听便知还不是找到了治愈之法。苏幼仪太过激动兴奋,所以连太医话中这点意识都没听出来。

太医果然尴尬地沉默了片刻,“这……”

“诸位太医辛苦了这些日子,既然有了成效,你们便去歇歇吧,也该回家看看妻儿才是。”

皇上忽然开口,太医忙道:“臣不敢。皇上的病还未痊愈,我等怎么敢玩忽职守?”

皇上摆摆手,“下去休息吧。”

太医缓缓地退了出去,苏幼仪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了,不免有些面红。

“等等。”

皇上忽然想起什么,又将太医叫住,“给皇贵妃也诊一诊脉,朕瞧她近来瘦得厉害,难道都没有人想着为皇贵妃补补身体么?”

淑芽连忙上来告罪,“回皇上,奴婢一直命御膳房的人给娘娘炖滋补的药膳,娘娘也有喝。只是娘娘操劳太过,怕是虚不受补,所以看起来还是憔悴得厉害。”

苏幼仪在一旁坐榻坐了,一抬手,“皇上别怪淑芽,臣妾记挂着皇上的身子,淑芽也一直记挂着臣妾的身子,都小心伺候着呢。”

淑芽忙起身用丝帕遮了苏幼仪的手腕,太医上前为她诊脉,好一会儿屏息敛气没有说话。

到最后,太医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臣该死,臣该死!”

他忽然跪地磕头,皇上眉头一蹙,以为查出了什么大病症,坐直了身子。

苏幼仪眉梢一抬,不会吧,皇上的病还没治好,难道她这里又出了什么问题?

太医连连告罪。

第四百零五章 她会怎么样

“回皇上,皇贵妃娘娘是喜脉,娘娘有喜了!看胎像已有两个多月了,臣该死,日日在这里伺候竟然都没看出来,幸好娘娘胎像无异,否则臣万死莫赎!”

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转到了苏幼仪身上,苏幼仪自己也很懵,“我有喜了?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也是,她这些日子忙得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哪里会注意到自己的身子?

皇上大喜,精神瞬间好了许多,“快去给皇贵妃开安胎药,这些日子千万别再劳累了!”

这样大的喜事,即便是太医疏忽,皇上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更有甚者,皇上亲自吩咐打赏所有太医,乾清宫和永寿宫所有的宫人也都有份,苏幼仪再度有孕之事很快便在宫中传开。

如今的光景,完全不用担心谁再敢对苏幼仪不利了。

李阁老等听到乾清宫一片喜气洋洋的消息,派人仔细打听,才知道皇上亲自打赏了乾清宫上下人等,不论是太医们还是宫人们都有份。

“是皇上的病好转了么?”

“回阁老,不是的,是皇贵妃娘娘有孕!”

李阁老闻言一惊,而后挥挥手,示意来报信的人退下,“皇贵妃倒是得天独厚,福泽深远。别的嫔妃都不见好消息,她倒是生了一个又一个。”

算上那个被安在苏幼仪身上的四皇子,如今这已是第三胎了。

季玉深听见这话只是蹙着眉头,半晌没有言语,直到李阁老唤他,“玉深,玉深?”

“嗯?”

季玉深回过神来,“岳父,怎么了?”

李阁老道:“老夫在问你,前两日雍亲王进宫和皇上密谈之事,你可知道些什么?”

“不知。”

季玉深脑子里都是苏幼仪再度有孕的消息,乱糟糟地裹在一起,让他无心应对李阁老的问题。

可他不能让自己露出丝毫破绽。

他强压下心中的思绪,用尽可能镇定的口吻道:“不过想来,无外乎是交代后事。皇上的病迟迟没有起色,而雍亲王是皇室宗亲中最受皇上信任的,皇上将他叫去交代事宜,也是寻常。”

李阁老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只是皇上若有个好歹,最要紧的身后事无非是江山大业交托何人。想来皇上找雍亲王入宫,多半是为这件事。”

季玉深微微蹙了眉头,“雍亲王深受皇上信任,又为了避嫌一向很少和朝臣来往,此事极难从雍亲王这一处打探出什么来。不过……岳父告老还乡在即,这些事就别多操心了,我一定会好生料理的。”

“哎!”

李阁老摆手道:“原本老夫同意告老还乡之事,是碍于朝中礼法不得不如此。可现在皇上病重,正是非常时期,老夫身为首辅完全可以以此为由留在朝中。若能助二皇子一臂之力让他登上皇位,那岂不是万事都不必愁了?”

一旦二皇子继位,李阁老身为二皇子的外祖父,还有谁敢大胆提出要他告老还乡之事?

只怕要让二皇子成为储君,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季玉深心里想着,嘴上只道:“如若岳父能一直留在朝中,自然最好。玉深年纪尚轻,正恐自己未能凡事处理得尽善尽美。”

“不必谦虚。”

李阁老对这话很是受用,捋着胡须道:“眼下只看皇上病情如何变化,你务必要盯紧宫中,一旦皇上病情有所反复,老夫必定要第一个知道!”

“岳父放心。”

季玉深言不由衷地应了,眸子微微眯起,又想到了苏幼仪再度怀胎之事。

若这个时候皇上真的驾崩了,她会怎么样?

回到房中,季玉深先往李梓月那处去。

得知静儿的死讯之后,李梓月就大病了一场,按照她一贯的性情,一定是懊悔于自己没有派人跟着静儿,导致静儿横尸街头。

李梓月向来如此善良。

季玉深走到她的房门外,只听见里头调羹轻轻碰在瓷碗上的声音,想来李梓月正在喝药。

他便停住了脚步。

忽听见丫鬟安儿的声音,“小姐这病一直缠绵下去,也不是办法。大夫说小姐是惊悸不安,失眠多梦,是心病。心病还要心药医,小姐再不想开一点,这苦药喝再多也没用。”

这丫头倒心思灵透,说话也干脆。

李梓月近来都是由她照顾的,心中也喜欢她的干脆性子,对她颇为喜欢,“你哪里知道我受了什么惊吓,岂是说想开就能想开的?”

“奴婢知道!”

安儿有些骄傲道:“无非是因为静儿横死,小姐心里难受。小姐是个良善之人,知道静儿死了以后还命人送了许多银两给她家里,静儿的家人足够富足地生活了,又不是小姐杀了静儿,小姐何必再自责呢?”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好,却不知道李梓月怎么了,忽然疯了似的打掉了她手中的药碗。

啪的一声,药碗在地上四分五裂,里头未喝尽的褐色药汁溅的满地都是。

安儿吓了一大跳,忙站起来,“小姐,你怎么了?”

李梓月疯魔似的瞪着她,“你胡说什么?你竟然说是我杀了静儿?我没有杀了静儿,我没有,是她自己死的!”

“小姐,您误会了,奴婢没有说是你杀了静儿……”

安儿手足无措地解释着,李梓月却不肯听,大吵大闹地叫来了婆子,“来人,把安儿撵出去,我不想再看见她!”

伺候李梓月的婆子慌慌张张地进去,看到地上打翻的药碗,再看安儿站在一边手足无措,一时还不知道怎么下手。

李梓月却一改平日温和的态度,大声喊道:“快把她撵出去,撵出去!”

“是,是!”

两个婆子慌忙应了,待要去抓安儿,安儿哭着跪地求饶,“小姐,奴婢说错话了,小姐千万别生气,都是奴婢不好,求小姐饶了奴婢吧!”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凄惨,“小姐,奴婢在府里伺候了四五年了,忽然被这么撵出去,奴婢怎么做人呢?奴婢家里只有一个多病的老母,不能没有奴婢的月例银子啊,她会活活饿死的!”

第四百零六章 撵走安儿

李梓月又听到了那个死字,吓得抱住锦被紧紧裹住她自己,“撵出去,撵出去,快点……”

两个婆子瞧见她反常的模样,以为她是病得神志不清了,只好朝安儿使眼色,“姑娘,你先出去吧,等改日小姐病好了再来求情也不迟。如今小姐病得这样,你就算哭出两缸眼泪也没用啊!”

安儿听两个婆子的话有些意思,这才慢慢止了眼泪,随她们一道出去。

走到廊下,正见季玉深在那里。

“姑爷。”

几人都福身行礼,季玉深一副刚从远处走来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两个婆子还没答话,安儿连忙求情,“姑爷救救奴婢,奴婢实在并没有说错话,只是好意劝慰小姐宽心,不要再想着静儿死的事情了。谁知小姐不知怎么的突然恼怒起来,要把奴婢撵出去,奴婢冤枉啊……”

季玉深方才在门外,早就把安儿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了,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便同那两个婆子道:“夫人她可能是病了,一时糊涂。安儿素来伺候夫人周到,先别把她撵出去,让她这几日不要到夫人眼前来就是。等夫人的病好一些了,你再自己同夫人求情。”

有了季玉深的话,安儿大喜过望,“谢谢姑爷,谢谢姑爷!”

那两个婆子也不敢违抗季玉深的话,只道:“是,一切听姑爷的吩咐。”

季玉深点点头,这才迈进屋里。

李梓月还一脸恐惧地坐在床上,抱着锦被不撒手,看见季玉深忽然愣了愣,而后挤出僵硬的微笑,“夫君,你今日……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小丫头子在地上收拾碎瓷片,季玉深看了一眼,李梓月顿时惶恐起来。

“我,这……我方才不小心打翻了药碗,所以才会这样。”

李梓月拼命解释,拼命表现得正常,越是如此,季玉深心中的猜测越是分明起来。

等小丫头捡完了碎片,季玉深道:“夫人打翻了药碗,让厨房再熬一碗来让夫人喝下。”

“是。”

小丫头应了,转身退出去。

季玉深看向李梓月,她面色灰暗,似乎很不想喝这碗药。

季玉深道:“怎么,夫人不想喝药吗?”

李梓月勉强笑道:“没有,只是药有点苦,所以听见要再喝一碗有些提不起兴致。”

“良药苦口,该喝还是要喝的。”

季玉深的面色毫无波动,他知道,李梓月从来不是怕药苦的人,当初怀着李千越的时候,她一碗一碗的安胎药喝下去,连蜜饯都不用。

如今不是怕苦,而是知道这药对她的病根本没效果。

她根本没病。

“喝完药夫人就早些歇着吧,今夜我还要去书房看一些公文,就不打扰夫人养病了。”

“夫君放心去吧。”

李梓月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季玉深却蹙起眉头来。

以往他若说要去书房过夜,李梓月都会十分不乐意,百般要求他留在她房中过夜,这次却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不仅是这次,自从静儿死了之后,李梓月似乎总是巴不得他去书房过夜。

夫妻之间的关系是最为敏感的,季玉深一向不看重李梓月,却也很快察觉到了李梓月的态度变化。

他心中的猜测越发坚定了几分,眼下却不露声色,只替李梓月盖好了被子便朝外走去。

走到书房外头的时候,他朝屋顶上看了一眼,立刻便有轻功上好的护卫从屋顶上飞了下来。

“大人有何吩咐?”

“替我办一件事,要小心些,不要露了破绽。”

季玉深一招手,示意那人附耳过来,那人忙上前两步,季玉深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随后抬起头来,“明白了么?”

“属下明白!”

夜色深沉,窗外冷风怒号。

李梓月独自宿在屋中,一片冷清。

往日季玉深就算宿在书房,她的内室外头小床上,也会有一个丫鬟睡着,方便伺候她半夜要茶或者起夜。

从前是静儿,后来是安儿。

今夜却没有人。

李梓月想到白日安儿的事,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不禁觉得对不起她。是她自己心里有事多疑,反而要撵安儿出去,明儿一早该嘱咐人把安儿带回来才是。

那些在深宅大院伺候小姐的丫鬟,各各都娇惯得很,在府里过得都是比普通人家小姐过得更好的日子。咋然被撵出府去,多半会因为落差太大郁郁而终。

她已经害死了静儿了,不能再害死安儿。

想到此处,她不禁想起那日她带着披风追着季玉深进宫,而后发生的一切……

“你曾说你愿意真心效忠皇上,我起初便不信。后来你告诉我,李阁老就是我的杀父仇人,更是你的灭门仇人,我才相信你对皇上是忠心的。”

“当年我季家的灭门之仇,你的杀父之仇,和皇上、你的枕边人也脱不了干系。”

“那年,我父亲手握本地县令贪污受贿的证据,欲往州府揭发。”

“谁知那县令暗通李阁老,因此事后果严重,李阁老命他必须捂在岭南,不可让此事上达天听。”

“皇上当时手中一直未掌大权,在朝中处处受制于李阁老,不知从何处听闻了此消息,便决定将计就计,故意在朝中宣扬此事的谣言。”

“父亲的举发书信还未上达天听,朝中已然谣言四起。李阁老以为我父亲有通天手段,所以不得不痛下杀手将我季家全家灭门,连襁褓稚子都不放过!”

……

季玉深和苏幼仪的对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印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然而更可怕的是

“我在李府卧薪尝胆,虚与委蛇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报仇的这一刻。现在死,我不甘心。”

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李千越的名字竟是这样来的。

她在一片黑暗中流着眼泪,宽敞的大床上,枕边是冰凉的。

季玉深对她冷淡,是因为她是仇人的女儿。

季玉深对孩子冷淡,是因为那是他卧薪尝胆、虚与委蛇的羞耻见证。

第四百零七章 她杀人了

他之所以不想让李千越改姓季,并不是对李家,对她一片诚心,而是因为他根本不在意李千越这个儿子。

这个他和仇人的女儿生下的儿子。

泪水濡湿了枕头,虽在黑暗中,李梓月却清楚地摸到枕头上那对并蒂莲花被打湿的纹路,那是她们大婚之日用的枕头。

取的是上好的正红色丝绸,上头有鸳鸯戏水、并蒂莲花等一系列祝两情好合的图纹,喜气洋洋。

如今只剩下冰凉。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一次次怀疑季玉深的冷漠,而静儿为了哄她开心,总是说:“姑爷就是那个性子,对谁都冷淡,可我瞧他对小姐是外冷内热,心里关切着呢!”

静儿……

想到静儿,李梓月打了一个哆嗦。

那夜她听到了季玉深和苏幼仪的对话之后,匆匆离宫回府,一路上脑子就像被粥糊住一样,根本无法思考。

静儿倒比她更冷静几分,劝她,“小姐,这件事事关重大,一定要告诉老爷啊!要是不让老爷知道,谁知道姑爷会做出什么事来?”

让她父亲知道?

李梓月愣愣地看着静儿,静儿蹙着眉头,神色严肃地看着她。

不,不能让她父亲知道。

一旦李阁老知道这件事,季玉深就没有活路了。

他已经杀了季玉深满门,难道还要再把他也杀干净么?

他可是自己的夫君啊!

李梓月愣愣的,静儿只以为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便道:“小姐要是太过伤心说不出口,一会儿奴婢去禀告老爷。小姐放心,奴婢绝不会让姑爷伤害小姐的!”

静儿说着,揭开车帘朝外看去,催促车夫,“快,再快一点,一定要赶在姑爷之前回府!”

因是夜晚没人看见,静儿的动作十分大胆,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出马车外头去了。

李梓月看着她的身影,内心有一个坚定的声音

不行,谁都不能伤害我夫君,谁都不能伤害我孩子的父亲!

今夜她听到的话静儿也完全听到了,她不能放任静儿回府告诉李阁老,否则季玉深就死定了!

心念一起,她看着静儿探出马车的背影,忽然咬定嘴唇下了决心,抬手狠狠地推了静儿一把!

“啊!”

夜色中,静儿凄厉的呼喊格外吓人。

因城中疫病发后局势不稳,时常有盗窃乱贼趁夜杀人放火,抢夺财物,故而听到这声凄厉喊叫的百姓也不敢出门查看。

“吁”

车夫立刻勒马下车查看,只见静儿滚到路边草垛里,额头上都是血,已经昏死过去了。

“小姐,静儿姑娘昏倒了,唉,怎么这么不小心?”

车夫以为静儿是自己探出马车摔倒的,并不知是李梓月推的,待要将静儿抱起来送回马车上,李梓月忽然揭开车帘。

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阴冷口气,指着车夫道:“把她放下。”

“啊?”

车夫一时愣住了,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李梓月又重复了一遍,“把她放下。回府之后就告诉旁人,静儿向我请求去看望她在城中的亲戚,我已经允许她离开了,明白了么?”

车夫毕竟是李府的下人,也是见过世面的,闻言立刻明白了李梓月的意思。

他只是想不通,静儿是李梓月身边的大丫鬟,到底何处惹了李梓月,让这样一个菩萨心肠的小姐要置她于死地?

车夫不敢多嘴,忙把静儿放回草垛边上,心惊胆战地重新回来驾车。

马车里,李梓月的声音带着秋夜的凉意,“你做得很好,等过些日子我会告诉府里的管家,提拔你做专管车马的管事。”

车夫大喜过望,“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小姐放心,今夜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嗯。”

李梓月颤抖地发出回应。

她杀人了,杀了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静儿……

李梓月裹紧了身上的锦被。

她将身体弯成虾米样,蜷缩在被中瑟瑟发抖,想到那夜静儿被她推出马车的模样,她就不敢闭上眼睛。

一闭上眼睛,静儿的身影就会从黑暗中走来。

可她不后悔。

为了季玉深,她必须杀人灭口。

为了季玉深,她宁可与天下人为敌,别说是静儿,就算是她的父亲李阁老……

她深吸了一口气,颤抖地抹了眼泪。

窗外忽然掠过一道白影!

李梓月一激灵,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错了。

那道白影忽又飞了回来!

“来人!”

李梓月惊出一头冷汗,喊着人。

可一向贴身伺候的静儿和安儿,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被她撵了出去,这寂寂深夜,还有谁能听见她微茫的呼声?

只有风声鹤唳。

影子慢慢在她的窗前成型,李梓月从床上坐起,惊恐地挪到床的内侧,睁大双眼看着那个影子慢慢凝结投在她的窗上。

那个影子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越看越像是……

李梓月登时面色大变!

“静儿,是你吗?你是静儿吗?”

她声音颤抖,那个黑影微微点了点头,用一种嘶哑的声音,“小姐,你害得我好苦啊……”

果然是静儿的声音!

李梓月顿时流出眼泪,“静儿,你别怪我,别怪我。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长姐每次欺负我,都只有你会安慰我,只有你知道我的委屈。我不想你死,我真的不想你死啊!”

“事到如今,我已成了一缕幽魂,小姐还说这个做什么?”

静儿的幽魂幽幽说道,朝着窗上做出爬行的动作,似乎要透过窗子爬进来找李梓月索命。

李梓月反而不那么害怕了,她放开紧紧抱住的锦被,“你要来索命,就索我的命吧!是我不该把你推下马车,更不该见死不救。可我不能不杀人灭口,我不能允许任何危害我夫君的事情存在!我死了也好,我早就想死了,我死了就没人知道夫君的秘密了,那他会更加安全……”

她闭上眼睛,一副坐以待毙的模样。

窗外静儿的幽魂挥舞着手臂,却终究没有进屋来,反而渐渐退去,影子越来越拉长,越来越模糊。

最后消失在了窗子上。

第四百零八章 真正的药方

李梓月闭着眼等了好一会儿,再度睁开眼睛,静儿的幽魂已经不见了。

她怅然若失地低下头,缓缓闭上眼睛,“为什么不让我死,我宁愿死,也不想背负着他的恨活下去……”

……

“主子所料不错,事情就是这样。看来夫人确实偷听到了主子的秘密,是否要杀了她?”

黑衣人站在季玉深的书案前,一边将自己身上的假发、白衣等物都解下来,一边向他禀告。

屋里响彻骨头啪啪啪的舒展声。

那个身材纤细矮小的黑衣人,慢慢越来越高越来越壮,原来他用缩骨功将自己的体型缩得和静儿分毫不差,又装扮成静儿平日的装束,瞒过李梓月套取了他的话。

季玉深坐在书案后头,沉吟不语。

那夜他从宫里回来之后便觉得有些古怪,只是说不上到底有哪里不对。李梓月当时装得还挺像,他一向知道李梓月没什么心机,所以被她瞒了过去。

直到静儿的死讯传来,他也没怀疑到李梓月身上,毕竟静儿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李梓月更不可能下得了手。

她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又怎么会去杀自己身边的人呢?

直到白日听见李梓月和安儿的对话,他才怀疑到李梓月偷听到了那日他和苏幼仪的对话。让人随意一试探,果然。

“不,先不要动她。”

季玉深下意识说着,说罢又解释道:“听你说的话,她并没有想把我的秘密告诉李阁老的意思。何况距离那夜到现在十多天了,她也一直没有告诉李阁老,足见她的态度。”

黑衣人蹙起眉头,心想主子一向教导的是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怎么如今又要将一个显然知道他秘密的人留着?

想来也是,李梓月虽是他仇人的女儿,可毕竟也是他的夫人,他孩子的母亲。

这份感情,终究和旁人是不同的。

季玉深看了他一眼,对他那种揣测有些不悦,“你不要多心,我留着李梓月还有用,并非对她心存仁慈。”

“主子一向聪明果决,任何事都能面面俱到,属下不敢质疑。”

黑衣人忙拱手回道,口气里一派心悦诚服的尊重。

遇到季玉深这样的主子,不但出手从不败局,还能预见将来的荣华富贵,任是谁都不会不忠心。

季玉深点点头,“虽如此,你们还是要把她盯住了,一旦她有靠近李阁老密谈的意思,就来回我。”

“是。”

黑衣人拱手应了,见季玉深不再说话,便慢慢退出书房,几个起落身形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烛火微微一动,在书房中映出弯曲的影子。

季玉深将书案底下的抽屉拉开,最上头放着一本书,外皮上写着神农百草经五个大字。

他打开书页,里头夹着一张药方,右侧一行字写着猫头病疗法,方子里隐约写着鼠尾草,还有一些别的药物。

他盯着那张药方,愣愣地出神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色越发深了,李府中只有他的书房还点着灯火。

仆人从书房外头进来,悄声道:“主子,不如歇息了吧,已经起更了。”

“嗯。”

季玉深漫不经心地应了,将药方夹回书中,待要将书收起,忽然手上动作一顿,看向仆人。

“你把这张药方誊了,其中不要紧的一两味药改一改,然后设法让太医院的太医看到。”

“改一改?”

季玉深淡淡道:“随便改成什么不相冲的药材便是,太医院的太医不是废物,已经控制住了皇上的病情。想来这张能治疗时疫的方子稍稍改动一二处,他们也能试出问题,最终找出真正的药方。”

苏幼仪被诊出怀有身孕之后,皇上坚决让她搬回永寿宫。

她在乾清宫要做的事情太多,要思虑的事情更加多,根本没法好好休息养胎。

皇上虽一向不在女子身上留心,也知道妇人怀胎前三个月最是要紧,若这个时候没有养好,将来胎儿很容易有危险。

苏幼仪却不以为然,“皇上真的不必操心那么多,臣妾的身子没事。皇上忘记了么?怀五皇子的时候,臣妾还能踢蹴鞠呢!”

皇上躺在病榻上,掩口轻咳了一声,“你提蹴鞠的事情旁人不知道,朕还不知道么?那个时候胎儿已有四个月,正是稳固的时候。你故意骗旁人说是三个月,好叫人知道你腹中胎像稳固不必对你动手脚,难道你自己也忘了?”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想了一个办法,“那不如这样,我把后宫管理之权交给燕妃姐姐,让她暂时代我掌管后宫。如此一来我只需要操心皇上的病,再者前朝的大臣来逼迫的时候替皇上挡一挡,其实很轻松的。”

“后宫的事情交给旁人,原应如此。”

皇上丝毫不买账,“不但后宫的事你不能管,朕的事你也别操心了。当务之急是养好胎,别的什么都不必你上心。”

苏幼仪听皇上口气坚定,知道他一旦决定的事很难改变,干脆耍赖,“那不行!我搬回永寿宫去住,一日还要赶来看皇上两三遍,反而劳顿对胎儿无益。干脆就让我住在乾清宫,省得来回奔波不是?”

皇上待要说话,苏幼仪得意道:“皇上不许也不行,如今我怀着身孕,高奇寿他们还敢强行令我迁宫不成?除非皇上亲手把我送回永寿宫,可皇上如今躺在床上,也奈何不得我!”

她的口气得意洋洋的,高奇寿在旁听了都忍不住抿起嘴角。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就皇贵妃敢说!

果然,皇上听了不怒反笑,“好啊,你欺负朕病重所以肆意妄为,你是想造反吗?”

“臣妾倒是想造反,可惜肚子不争气,偏偏这个时候有了。要是没有他,臣妾一定带头领兵,也学李阁老他们来逼宫呢!”

苏幼仪在皇上面前,一直戏称李阁老的行径为逼宫。

只因他仗着皇上病重不仅不肯主动告老还乡,还一直在朝中把持朝政,更是一次次来劝皇上立储。

第四百零九章 得到方子

美其名曰为江山社稷着想,其实就是想让皇上立二皇子为储君。苏幼仪气他不顾皇上病体,所以戏称为逼宫。

皇上听了她的话,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高奇寿这才抬起头道:“太医说了,皇上的病情有所控制,倒不要像先前那么总是喝药睡觉。所以皇贵妃娘娘日日在皇上身边说笑,逗得皇上开心,对皇上病体甚有好处。”

“皇上听听!”

苏幼仪趁势道:“大总管都这么说了,皇上还要赶我回永寿宫么?我要是回去了,谁来给皇上讲笑话?”

苏幼仪觉得自己并不是很擅长讲笑话,可没办法,皇上见了谁都板着脸,一副别人欠他八百万的模样。

唯独苏幼仪说话的时候,皇上总会忍俊不禁。

皇上被她的各种理由压得没办法,只好道:“那你不许操心劳累,能让旁人做的事就让旁人做。”

说罢看向高奇寿,“你即刻去通知内务府和燕妃那处,今后宫中琐事由燕妃代掌。非大事不要打扰皇贵妃,以免搅扰皇贵妃安胎。”

说罢细想了一回,又道:“燕妃性情太粗,不是掌管宫闱的料。你倒是想想让谁帮衬着她,一起协理后宫才是。”

“不用担心。”

苏幼仪十分自信,“这事不比皇上和我说,柳贵人和许常在她们岂有不帮忙的?还有绿贵人呢。纯妹妹倒罢了,她比燕妃姐姐粗糙多了。”

除了惠妃和江嫔苏幼仪不是很敢用之外,其余的人她都信心十足。

皇上对眼前后宫的景象也十分满意,苏幼仪彻底收服了众人,如此一来,后宫的事情也少了许多,燕妃要代管也轻松许多。

“那就依你。”

皇上点点头,笑容里满是宠溺。

……

“皇贵妃娘娘,您来看看这个方子。”

苏幼仪在寝殿中同皇上说了一会儿话,不敢打搅太久,便让皇上睡一会儿养精神。

走出寝殿,便见外头太医们聚在一起,兴奋地研究一张药方。

见她出来,众太医忙让她来看。

“这是什么药方?”

苏幼仪接过药方一看,被“猫头病疗法”五个字惊到,“这,这是治疗时疫的药方?!”

“不不。”

其中一位太医道:“这个方子臣等方才研究过,大有问题,里面竟有一二味药不合时宜。只是又有几味药看起来颇有道理,故而臣等不敢直接在皇上身上使用,已经命人熬了药给宫外得了时疫之人使用了,看情况如何。”

苏幼仪白欢喜一场,又疑惑道:“既然如此,诸位太医为何如此欢喜,本宫还以为……”

另一位太医笑道:“虽然这方子有些古怪之处,可总体来说道理是很对的。我等以为,得到这个方子,一定能对我们治疗时疫提供帮助。至少加快了我们半个月的进程,若是顺利的话,或许我们很快就能研究出正确的方子了。”

“真的?”

苏幼仪重新欢喜起来,又道:“这方子是何处得来的?”

“是一位民间大夫从他家传的药方里找出来的,据说是他祖父留下的,百姓都盛传这方子可以解时疫。这消息传进臣等耳中,臣等虽不相信,可为了皇上的龙体总归要看一看。这一看,才发现确实有些道理。”

苏幼仪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劳烦诸位太医了,若能尽早治好皇上的病,清除京中的时疫,皇上和本宫一定重重有赏。”

说罢又压低声音,“武将非乱世不得重用,这个道理对诸位太医也是一样的。皇上身体一向康健,诸位太医没有用武之地,如今正是你们的时运,望诸位太医好好把握。”

众太医闻言一凛,越发坚定了决心,决定今夜不睡觉也要把这个方子研究出来。

苏幼仪有孕的消息传到宫外,算是眼前局面中唯一的一点喜事。

李阁老等却越发坐不住了,他多次进宫想见皇上都被苏幼仪挡回来,不代表别人不能进宫。

他想起了什么,召身旁亲信前来秘密嘱咐,没过几日,两位郡王的王妃便上表入宫,说要来探望身怀有孕的皇贵妃。

宫中没有皇后,皇上也病重多时,苏幼仪怀着龙胎这些皇室宗亲理应来问候,她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辞,便点了头。

没过两日,苏幼仪她亲自下了帖子,点名邀请泰郡王妃和恭郡王妃一同进宫说话。两位王妃自然又带着府里的侧妃,一共加起来也热热闹闹五六个人。

两处郡王府那边自然知道,和郡王府一向没有什么来往的皇贵妃,是为什么下帖子召见她们的。

两府商量之后,两个郡王妃各自同侧妃们吩咐了一番,两人打扮整齐,次日一大早就上了马车往神武门去。

一路上心里都是忐忑的。

因为她们更加知道,自家郡王爷为何叫她们入宫,那绝不仅仅是为了探望皇贵妃的胎而已。

恭郡王妃和柳侧妃同坐一辆马车,原在闭目养神,却听得柳侧妃的心跳之声。

她原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正要出言叫她不必过分紧张,想了想还是换了柔和的语气。

柳侧妃原就紧张得不得了了,自己再吓她,没出错也要吓得出错了。

她柔声道:“你不必害怕,上个月晋封为侧妃的时候,郡王不是请老嬷嬷教了你宫中规矩吗?嬷嬷说你学得极好,你只按你学的做,绝不会错,此是一件。”

“第二件,皇贵妃娘娘比你我的年纪还小许多,她待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像母妃又像姐姐,是极好的。她素来是有美名的,也绝不会为了你一点小小的礼仪错误而怪罪下来。”

恭郡王妃是个爽快人,难得说话这样柔声细语的,耐心十足。

柳侧妃体贴到她的心意,十分感激,“姐姐说的是。妾身因没进过宫,叫姐姐见笑了。”

柳侧妃原是侍妾出身,才被晋为侧妃不久,对宫中礼仪稍显生疏。

虽说从前是妾室,可在王府中少不得听见宫里的传言,其中这位皇贵妃娘娘的传言更是像神话故事一般,又有趣又传奇。

第四百一十章 郡王妃进宫

要说这位未曾谋面的皇贵妃娘娘是个善心人,她自然不怀疑。可是……

恭郡王妃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淡淡开口,“若你是担心因为那个缘故,触怒皇贵妃,那就更不必想了。我是王妃,要是皇贵妃责怪下来,首当其冲也是我和泰郡王妃,我们自然会一力扛下。”

“王妃……”

柳侧妃复又不安起来,大着胆子道:“王妃,不是妾身说句无礼的话,只是……唉,王爷为何又要听李阁老的话做事呢?难道从前的苦头,王爷还没吃够么?”

恭郡王妃蹙起眉头,“你知道的,皇上登基之后王爷一直郁郁不得志,毕竟当年他也是有夺嫡希望的人。如今却只能眼看着仇敌坐在高高皇位上,他做一个闲散郡王,这叫他如何甘心?”

柳侧妃吓了一跳,“王妃,这怎么能说是仇敌呢?皇上和王爷可是亲兄弟啊……”

恭郡王妃看她一眼,“当年众皇子夺嫡,险象环生,谁和谁又不是亲兄弟呢?好在那些势头大的,在皇上登基后死的死,圈禁的圈禁。我们王爷算不得显眼的,所以才能留住性命和爵位。”

“从前王爷也被人蛊惑对皇上不忠过,后来被皇上整治了也就好了,只是现在……皇上病重,难免死灰复燃。”

柳侧妃吓了一大跳,以为恭郡王要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恭郡王妃忙道:“你可不要多心,王爷没有那意思,只不过李阁老让咱们这些女眷进宫来打探消息,王爷也有这个意思罢了。一来是好奇,二来也不便拂李阁老的意,你也知道,他毕竟还是当朝首辅。”

柳侧妃这才松了口气,“可李阁老不是要告老还乡了么?”

恭郡王妃冷笑一声,“告老还乡?你瞧李阁老如今四处活跃的样子,像是肯告老还乡么?”

柳侧妃叹了一口气,这些朝堂上的事她不懂,也不好多话。

恭郡王妃道:“一会儿进去你要是害怕,就什么都别说,让我来说便是。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柳侧妃点点头,心情平复了许多,心口也不像打鼓似的乱响了。

不多时,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听见了侍卫检查的声音。

这想来就是到了王妃说的神武门了。

只听到外头侍卫的声音高喊,“请恭郡王妃安,侧妃安。”

而后马车很快继续向前,没过多久,就要下车了。

侧妃当下下去,在车下搀扶着恭郡王妃下车。

她一面搀扶恭郡王妃,一面瞧瞧打量四周,只见是走到了一道长廊的尽头,在一道月洞门外停了车。

宫外的命妇、夫人等要进宫,马车只能停在这道门外,不能直接进到内宫里去。

到了这里,就要下车步行了。

后头泰郡王妃的马车也到了,王妃和两个侧妃都步下马车来。

那月洞门里有太监宫女迎了上来,纷纷道着请安的话。

一个端庄大方、气质与寻常宫女不同的女子走上前来,另外给她二人请安。

只见她衣着大方精致,裙子的角儿上,绣着一朵枝头怒放的寒梅。瞧她的服制和其余宫人毕恭毕敬的样子,便知她不是等闲人物。

女子笑道:“奴婢是永寿宫的春景,奉皇贵妃娘娘的命来迎接诸位郡王妃,请诸位随奴婢来。”

原来是永寿宫的大宫女。

恭郡王妃立刻换上笑脸,“原来是春景姑姑,有劳你来迎接我们了。”

“不敢当。”

春景怕她们误会自己的身份,忙道:“我们淑芽姐姐陪着娘娘伺候安胎药呢,娘娘正念着诸位王妃,诸位请吧。”

恭郡王妃等人一听才明白,原来春景还不是永寿宫的掌事宫女。

不是掌事宫女都这样进退得宜、衣着光鲜,真不知永寿宫又是何等气象?

泰郡王妃上前拉着春景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不动声色地把手里一只镯子褪到了春景手中。

“春景姑姑气质不俗,一看便知是永寿宫出来的人。这点小小意思,还请笑纳。”

春景原是不好收的,想了想,收了这些王妃们心中才可安稳,那不如就先收了吧。

她福身相谢,又笑道:“王妃谬赞了。我们主子在永寿宫等着诸位呢,这里风大,咱们快走吧。”

可不是么,眼看天气一日日地冷下来,都快下雪了。

众人见春景说话这样亲热,虽是永寿宫的宫女,但丝毫不拿大。,一时心里喜欢。

春景一行走一行说,倒没有丝毫不耐烦,让诸位王妃想知道什么都能尽情地问出来。

这样说着说着,很快就到了永寿宫。

众人在气宇轩昂的宫门外,不禁心中都产生了些肃穆,不敢再多言。

从角门里进去,只见花木齐整,房屋高大。

进了正殿之中,方觉装饰奢华,富丽堂皇。

众人从前逢年过节进宫请安,也是去过王皇后的长春宫的。

因为宫中没了皇后,所以外头这些命妇们也没有向皇后请安的机会了,不过她们还记得长春宫的模样。

王皇后的长春宫,比起永寿宫的高贵华丽,实在是差太远了。

听闻这永寿宫在皇贵妃还是嫔位的时候就住起了,皇上的盛宠,可见一斑。

尤其是正殿当中那个位置,一整块巨大的白玉雕刻成镂空莲花,丝丝热气从底下蒸腾而上,整座宫殿温暖如春。

这实在令人叹止。

“天呐,这样大的一块白玉是从哪里来的,我竟从未见过……”

说这话的不是侧妃,而是泰郡王妃,她望着这白玉莲花啧啧称奇,“尤其难得的是和地龙镶嵌在一起,如此热气透过白玉蒸腾出来,既养人,又美观。难为宫里的能工巧匠是如何想来?”

正在悄声议论之时,忽见领着她们进来的春景进了东暖阁,很快就走了出来,“诸位这边请。”

还未走进东暖阁,只觉得一股温暖的香气扑面而来,叫人犹如坠入了一个梦境一般。

只见地上铺着厚厚的白色羊毛毡子,两个小男孩在地上抱着一只和羊毛毡子几乎融为一色的狗,正玩得不亦乐乎。

第四百一十一章 怎么会怪罪

大一点的男孩约有两三岁了,说话也十分流利,正在教小一点的男孩如何逗狗。

小一点的男孩还不会说话,只是咿咿呀呀的。

两个孩子都生得十分清俊可爱,叫人一见就喜欢。

那不是四皇子和五皇子,还能是谁?

两个皇子听见动静,朝门口的方向看过来,皆是吃了一惊。

好大一群人啊!

都是没见过的陌生人,四皇子一时懵了,不知怎么会有这么多客人来。

众人朝两个皇子福身行礼,也没注意到他们能不能听懂。

五皇子确实没什么反应,只顾抱着狗玩,倒是四皇子站起来,朝她们点点头,算是回礼了。

这小小的动作也让众人欢喜,深觉四皇子聪明伶俐。

而后她们这才注意到里头,隔着一道琉璃珠帘,只见上首坐着一个家常衣裳的年轻女子,正瞧着她们盈盈一笑。

她生得姿容绝色,气度不凡,饶是脂粉不施,也自有一番高贵气质。

若非这气度异于常人,这些少进宫中的郡王妃和侧妃们,只怕还不敢认眼前女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皇贵妃。

堂堂皇贵妃,竟这样年轻、打扮得这样素净?

众人都有些诧异,很快又回过神来,上前恭恭敬敬地请安,“妾身见过皇贵妃,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苏幼仪亲自下榻扶两位郡王妃,“快快免礼,一家子骨肉,何必拘束?”

她两人自然不敢让陈文心真的搀扶,忙自己起身了。

“诸位都坐,不必拘礼。 春景,把四皇子和五皇子带出去吧。”

春景应了一声,带着四皇子和五皇子往外走,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很乖巧,大的牵着小的,蹒跚走路的样子十分可爱。

苏幼仪笑着端起茶盏,让诸位王妃们喝茶,“这是夏日里采集的雨水泡的茶,比寻常的泉水要轻浮些,入口更加香醇。诸位尝尝好不好?”

众人闻言都端起茶盏品尝,味道确实和寻常的茶不同,恭郡王妃笑道:“娘娘宫里的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味道自然好。今日妾身等能来永寿宫一趟,也算见了世面了。”

“是啊。”

泰郡王妃也道:“这一路从拱门外头进来,可谓一步一景,这殿中的装饰更加夺目。旁的不说,只说那整块白玉镂刻的莲花,底下是地龙,真真是奇景。”

苏幼仪含蓄地笑了笑,放下茶盏,“不值什么,王妃若是喜欢,一会儿让淑芽带你们去细看看。那白玉莲花别的好处没有,倒是脱了鞋袜踩在上头甚是和暖,对双足也有舒筋活络的功能。”

说罢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本宫自从怀胎之后,太医也时常让本宫踩一踩,说是对身体有好处。无奈本宫平日是在乾清宫起居的,很少回永寿宫来。今日是因为诸位王妃和侧妃来,在乾清宫接见不好,所以又挪了回来。”

众人原本听她说让她们去踩踩白玉莲花的时候,还有些欢喜神往,没想到她话锋一转便说到为了接见众人特意挪回永寿宫的话。

这里头细细一听,似乎有些怪罪的意思。

恭郡王妃和泰郡王妃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紧张,好一会儿,还是恭郡王妃抬起头来,小心地赔笑,“都是我们进宫来叨扰皇贵妃了,劳累皇贵妃两处奔波,都是我们的不是,还请皇贵妃恕罪。”

“恭郡王妃不必客气,本宫不是这个意思。”

苏幼仪淡淡一笑,“诸位大冷天的进宫一趟,是为了探望本宫腹中的龙胎,这份好意本宫自然感激,怎么会怪罪呢?”

她的话叫众人更尴尬了几分。

她们今日到底是好意来探望龙胎还是别的,她们自己心里清楚。

只是皇贵妃这样说话,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她也清楚……

气氛顿时严肃了起来,不似方才那么和气融融。

苏幼仪的面上带着如初笑意,可怎么看,都有一种洞若观火的通达,好像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众人一时有些慌乱。

见此模样,苏幼仪越发坚定了心中所想,知道了她们的来意。

她便觉得奇怪,这两位郡王和皇上一向感情不睦,从前更是受李阁老挑唆驱使过,那他们的郡王妃又怎么会好心进宫来探望自己的胎?

要是平常倒也罢了,如今皇上病重京城的形势不好,她们反倒敢进宫来,还这样大张旗鼓人多势众的,不得不叫人怀疑她们的居心。

苏幼仪不过随口试探两句,果然试出了异样。

既然已经确定了,她也没什么可怕的,仍是笑道:“前些日子京中时疫盛行,至今还有许多百姓未曾病愈,皇上的病更是……唉,不知两位郡王府中可有出事么?”

恭郡王妃忙道:“哦,没事。只是家中几个常往外走动的仆人染了时疫,很快就被打发到乡下庄子里去了,并没有传染到府中其他人。”

泰郡王妃也道:“是啊是啊,我们府里也差不多。而且那控制时疫传染的鼠尾草喝下去之后,这疫病就不再传染了,倒无大碍。”

说到此处,她想起今日来的正题,便叹了一声,“唉,可惜皇上怎么会染了时疫,这实在是苍天无眼。”

众人或多或少流露出伤感之意,或真或假,苏幼仪眼里看着,心中透亮。

她亦一副伤怀模样,“可不是么?其实这次时疫在宫中传染的范围并不广,若非皇上染上了,只怕这件事早就过去了。偏偏是皇上,又偏偏”

众人竖起耳朵,听苏幼仪的口气。

“偏偏太医们到现在都没研制出可以彻底治愈此病的方子,皇上的身体一日日地衰落下去,本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她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朝中重臣几次三番想进宫探望皇上,本宫只许他们见了一二次,后来就再不许了,你们以为是本宫不愿意么?”

“本宫倒是愿意,可皇上病成那个样子,要是叫那些大臣们看见了,岂不是搅得朝廷不安稳么?”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不臣之心

苏幼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见众人面色不一,都有些收获的模样,又特意叮嘱道:“咱们都是一家子妯娌,本宫才把实话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告诉旁人去,要是朝中知道皇上身体……那就要出大乱子了。”

“不敢不敢,我们自然不会说出去!”

恭郡王妃等人立刻反应过来,向苏幼仪表忠心,又道:“娘娘虽然为皇上龙体伤心,可也要保全自己才是。娘娘千金之躯要紧,腹中的龙胎更要紧,千万别伤怀过度影响龙胎啊!”

“是啊!”

一位侧妃道:“女子孕中是不能伤心的,娘娘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苏幼仪一一地应了,见众人也都听见了她们想听的,便扶着淑芽的手起身,“本宫也离开乾清宫小半日了,是该回去看看皇上了。淑芽,你不必陪本宫了,就在永寿宫陪着诸位王妃吧。她们想玩什么想看什么,都随意便是。”

皇贵妃表现得果然和想象中一样亲和,还有些因为担心皇上加之身怀有孕的原因,显得力不从心。

众人忙起身行礼,“恭送皇贵妃。”

春花上来扶着苏幼仪的手,眼见她的身影在撵轿上渐渐远去,那些王妃们才舒了一口气。

原以为皇贵妃知道她们的来意了,没想到还是轻易糊弄过去了。

淑芽道:“诸位王妃,里头请吧,娘娘嘱咐了,泰郡王妃喜欢那白玉莲花,让诸位王妃一定要踩踩呢。”

“好啊好啊!”

正事已经了结,众人也有玩闹的心思了,便欢欢喜喜跟着淑芽回殿中去。

……

撵轿往乾清宫回去,春花跟在轿旁,不禁问苏幼仪道:“娘娘,奴婢有件事想不通,不知能不能问娘娘?”

撵轿里,苏幼仪听见这话便乐了。

春花自从上次犯了一次错,差点被季玉深杀人灭口之后,就变得十分持重小心,简直不像个十来岁的宫女,倒像是三四十岁的嬷嬷。

她笑道:“有什么就只管问,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不过本宫大约也猜出来了,你是不是想问为何本宫要说皇上的病更加严重了?”

春花认真地点点头,“奴婢发问之前想了许久,会不会是因为娘娘担心皇上,所以看不清现实,才觉得皇上的病更重了?”

苏幼仪还没来得及答话,春花已经自问自答:“不会,娘娘何等睿智的人,再怎么担忧也不会被一叶障目的。”

“奴婢又想,会不会是娘娘担心皇上的病最后还是治不好,眼下说了有好转,将来皇上要是有个好歹,娘娘要担干系?”

“想了许久,奴婢还是觉得不可能,所以想问问娘娘。”

苏幼仪笑着点头,“不错,知道要思考了,难能可贵。其实你想的已有些意思了,不过本宫不是怕担干系,而是在想,问这个问题的人是希望皇上的病治不好,还是希望皇上的病有好转?”

春花倒吸了一口冷气,“娘娘的意思是,两位郡王又有不臣之心了,所以让他们的王妃进宫试探?”

说完这话,她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捂住嘴,“奴婢说错话了,奴婢不该议论王爷。”

苏幼仪笑道:“可惜,皇上登基都十年了,两位郡王便是不臣也没有用,他们手里一兵一卒都没有,难道拿府里的侍卫来不臣?”

她冷笑一声,“真正有不臣之心的不是两位郡王,而是别人。”

春花这下似乎听明白了,“娘娘的意思是,有人借诸位郡王妃的嘴来打探皇上的消息,意在”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说不下去了。

苏幼仪到了乾清宫,见绿贵人正好迎面走来。

见到苏幼仪的撵轿在阶下停了,她忙福身行礼侍立一旁,等宫人将苏幼仪簇拥下轿。

朔风将她雪白袖筒上的流苏吹乱,才九月,天气已经冷得不得不用袖筒了,苏幼仪也暗暗感慨今年的天气。

“绿贵人,你来看望皇上吗?”

苏幼仪朝绿贵人身上一打量,见她穿的有些单薄,便道:“今日起风了,该多穿件披风出门才是。”

绿贵人担心她误会,忙道:“臣妾听闻今日宫外的几位郡王妃来看望娘娘,以为娘娘不得闲来照顾皇上。只是心中有些牵挂,所以想来看看。”

苏幼仪道:“几位郡王妃好意来看望本宫的胎,原不该那么早离开。只是本宫心里也牵挂皇上,便早早告辞了。”

绿贵人听到此处,益发道:“既然有皇贵妃娘娘在这里,那臣妾便告退了。”

说罢福身行礼,便要离开。

“这样的冷的天,还是进去暖暖身子吧。再说你本来就是来看望皇上的,怎么没进殿就急匆匆走?”

说罢朝春花一摆手,春花点点头上前,苏幼仪道:“这是本宫多带的披风,你穿上吧,着凉就不好了。”

说着让春花把披风交予绿贵人,当先一步进了殿。

皇上的身体看起来好了许多,面色也比之前红润有精神了,看来太医们废寝忘食总算有了成效。

见苏幼仪回来,皇上笑着招呼她过来,才发现后头还跟着绿贵人。

绿贵人穿的披风是苏幼仪的,皇上一时惊讶,便多看了两眼。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些郡王妃们呢?”

苏幼仪随意在床边上坐了,似笑非笑道:“她们都已经听到想听的了,我在那里也无趣。她们对永寿宫的白玉莲花,倒是比对我的兴趣更大。”

说着又道:“皇上今儿身体好多了。”

皇上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又见绿贵人还站在那里,摆手示意她随便坐。

“绿贵人穿的披风是皇贵妃的吧?”

绿贵人刚刚坐下,听见皇上问话又重新站起,“臣妾出门的时候忘记穿披风了,方才在殿外娘娘抬爱,便把自己的披风给了臣妾。”

“怪不得,这披风的花纹和颜色,一看便知是皇贵妃喜欢的。”

皇上素来不在女子身上留心,若不是绿贵人穿着苏幼仪的披风,只怕皇上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第四百一十三章 确信不会

难道皇贵妃给自己这披风,不单单是怕自己冻病了,还是……

绿贵人悄悄抬眼看了看苏幼仪,不管她是为什么,自己总是领她这份情的。

苏幼仪笑着岔开了话题,“近来绿妹妹不仅将四皇子和五皇子他们照管得很好,宫闱中也多有帮忙的。燕妃姐姐在我面前夸了你许多次,皇上,等你的病好了以后,可不能忘了对燕妃姐姐还有诸位妹妹们论功行赏。”

眼看皇上的病有所好转,苏幼仪才能提出这样轻松的话题。

皇上却抬眼扫了绿贵人的方向,示意苏幼仪有些话不该对着旁人说。

绿贵人也是个聪明的,很快表态,“皇上,娘娘,请放心。臣妾不敢多言,若是旁人闻起来,臣妾只说来乾清宫匆匆复命,根本没看到皇上是何模样。”

没看到皇上的模样,自然也不知道皇上的病到底是好转了,还是更加严重了。

苏幼仪笑着朝皇上挤挤眼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皇上只信任苏幼仪,既然苏幼仪肯信任绿贵人,他便也没什么可说的。

“皇上,娘娘。”

高奇寿从殿外进来,“娘娘,内务府总管来向您回话,说是上个月的宫中开销想请您过个目。燕妃娘娘那里已经看过了,也说还是请娘娘再看一眼为好。”

整个月的总账目非同小可,难怪燕妃不敢擅作主张,苏幼仪便起了身,“臣妾去后殿见他,皇上和绿妹妹说话吧。”

高奇寿忙上前搀扶,苏幼仪扶着他的手,摇摇地朝后殿走去。

她一走,只剩下皇上和绿贵人二人,绿贵人登时紧张拘谨起来。

她努力让自己的面容显得和平日一般无二,可心里的紧张怎么也掩盖不住,两只手更是在宽大的衣袖遮掩下绞成了山路十八弯。

皇上虽然躺在床上,只一眼便看出了她的紧张和故作镇定。

想到苏幼仪在他面前说过的那些敬佩绿贵人的话,他若直接让绿贵人离开倒显得不给苏幼仪面子,只好不做声。

他不做声,绿贵人自然也不敢开口,两个人沉默了天荒地老。

苏幼仪见了那个内务府总管,只是看了账目批了银子,很快便结束了,她却不想回前殿去。

高奇寿不解道:“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儿?”

苏幼仪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道:“这才出来了一会儿,还是晚点再回去吧,让绿贵人好好和皇上说说话。”

高奇寿惊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娘娘说什么?让绿贵人和皇上好好说话?”

他莫不是听错了吧?

皇贵妃怎么如此大度,能回去不回去,反而要创造机会让皇上和别的女子……

苏幼仪笑着看他一眼,“绿贵人爱慕皇上,为了皇上放弃了世家贵女锦衣玉食的生活,跑来后宫这个勾心斗角的地方。皇上虽对她无意,可给她一点机会让她能好好和皇上说说话,想来她心里也是欢喜的吧?”

高奇寿闻言点点头,既叹服绿贵人对皇上一片诚心,更敬佩苏幼仪的大度。

可他还是觉得不妥,“娘娘就不怕皇上被绿贵人感动,要是对绿贵人上了心,便分薄了对娘娘的宠爱么?再者说了,万一那绿贵人尝到一点甜头就不放手了,日后时常来纠缠皇上怎么办?”

苏幼仪看他一眼,目光微凌。

高奇寿自知失言,低下头不再多话,却听苏幼仪道:“本宫确信不会的,你知道为什么么?”

“定是娘娘知道,皇上满心满眼里只有娘娘,所以并不担心。”

高奇寿又拾起溜须拍马的专长,可惜他这个专长在皇上面前没有发挥的余地,在苏幼仪面前也是一样。

苏幼仪笑了笑,“不单单是因为如此,也是因为绿贵人。”

“在这后宫中,与本宫更加交好的嫔妃有许多,可本宫偏偏没有给旁人这个机会,而是给了绿贵人。”

“因为旁人要么不似绿贵人这般对皇上钟情,要么就是本宫有把握,让她们接近皇上后她们会不会生出异心。”

“绿贵人则不同了,她对皇上一片痴心又一向低调从不痴缠皇上,正因为她有分寸,本宫才成全她。”

说到此处,她斜睨高奇寿一眼,“否则你当本宫真的这么大方,要把自己的男人拱手让人么?”

这口气分明有些责怪的意思,可不知怎么的,高奇寿不但不自悔还觉得很想笑。

皇贵妃方才那口吻,要是皇上听见了,一定喜欢得不得了……

苏幼仪没注意到他颤抖的嘴角,只道:“好了,你陪我去外头摘几支花来给皇上插瓶吧。皇上成日待在屋子里不得出去,倒是让他瞧瞧鲜花,沾点鲜活气。”

“是,娘娘慢些走。”

高奇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唯恐她腹中的胎儿有闪失,小义子等人陪着跟在身后,伺候苏幼仪倒比伺候皇上还要小心。

皇上身强体健,苏幼仪就不同了,腹中的龙胎尤其金贵。

“今年的秋天格外冷,连菊花都被吹落了许多花瓣。看来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教吹落北风中,还是风不够大呀。”

苏幼仪走过的这一片花丛,都是正对着北风的,毫无遮挡,故而花瓣凋零得尤其多。

高奇寿道:“娘娘往里头走些,那些菊花还精神着呢。御花园的暖房里还培着许多名贵的品种菊花,只是忽然发生时疫这件事,皇上病了,娘娘忙得脚不沾地,只怕暖房里的菊花也无人赏了。”

“那就命人送一些到乾清宫,剩下的分送给各宫的嫔妃们吧,别让花开无人赏。还有冷宫那一边,你也替我送一些去。”

高奇寿一怔,很快明白她说送去冷宫是送给谁,不禁道:“娘娘真是仁善,连那一位都顾及得到,怪不得宫中人人夸赞。”

苏幼仪听得出来,他这次不是拍马屁,而是由衷之言。

便笑道:“那位的事情,终究和我脱不了干系。我让她的衣食起居一应好一些,也只是为自己赎罪罢了,谈不上仁善。”

第四百一十四章 哪里高兴

“何况她是三皇子的生母,论情论理都不应该被薄待。”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苏幼仪又命人撷了许多开得正好的花枝,回到殿中才发现了绿贵人已经不在了。

皇上的精神似乎不错,已经坐起来看书了。

“咦,绿贵人走了么?”

苏幼仪命人把花插进净瓶,到皇上身边坐下,皇上眼睛都没抬,“你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时辰,人可不就走了么?”

她怎么听着这话里有些怨气,就跟怨妇似的。

皇上连看都不看她,看来是有些生气。

宫女把插好的净瓶抱来,“皇上,娘娘,这花应该放在哪里?”

“床头。”

“床尾。”

皇上和苏幼仪几乎同时开口,那抱着花的小宫女愣在那里,不知该听谁的才好。

苏幼仪道:“皇上,花放得离头太近熏得很,不如放在床尾。皇上又能看得见,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皇上瞥她一眼,“你既明白这个道理,为何又巴巴地把花送到朕眼前?”

苏幼仪待要说什么,忽然意识到皇上说的此花非彼花,他这是借题发挥说绿贵人的事。

苏幼仪抿了抿唇,不再和皇上争执,只笑道:“皇上该喝药了,臣妾从外头给您看看,太医们把药熬得怎么样了。”

说罢便走了出去,又悄悄让人把小义子叫了出去。

“绿贵人是几时走的?”

小义子不敢撒谎,“回娘娘,娘娘去了后殿,不到一刻钟的时候绿贵人就走了。”

“那么早?”

苏幼仪不禁诧异,想了想,那个时候正是她解决完了内务府的事,刚去御花园不久的时候。

“皇上是不是和绿贵人说什么了把绿贵人气走了?”

“那倒没有。”

小义子说起来有些尴尬,“皇上根本没和绿贵人说话,怎么能把她气走呢?娘娘不知道,你一走,奴才在旁边伺候得都尴尬。皇上和绿贵人都不说话,殿中静悄悄的,奴才连气儿都不敢喘。”

这下苏幼仪更加瞠目结舌,“一直没说话?”

“是啊,一直没说话。”

小义子道:“就那么坐了一会儿,绿贵人憋不住了就走了,皇上也没说什么。”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了,绿贵人走了,皇上就让奴才扶他起来看书。”

苏幼仪:“……”

皇上果然还是这个性子,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她摆摆手,示意小义子回去,“你去吧,本宫去看看太医那边怎么样了。”

殿中,皇上也在询问高奇寿。

他就知道,内务府看一个账目的事情,对苏幼仪来说完全费不了事,她却拖延了大半个时辰才来,一定有问题。

没想到一问果然如此,高奇寿见皇上面有恼怒之意,又把苏幼仪对他说的那些话告诉皇上,皇上的面色才缓和了几分。

“果真?她是这么说的?”

“是啊皇上。”

高奇寿笑眯眯地哄着皇上,像在哄孩子一样,“奴才就说了,这话要是告诉皇上,皇上一定很高兴。”

皇上叫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面上的笑容太明显了,忙敛了嘴角,“朕哪里高兴了?”

高奇寿讨了个没趣儿,忙低下头去。

正当此时,苏幼仪从殿外慢慢走来,“皇上,该喝药了。太医们说了,皇上按着这个新方子喝药,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皇上此刻的神色和方才完全不同了,面带喜意。

苏幼仪一看,便知高奇寿一定同皇上说了什么,皇上才变了神情。

她也没有多言,皇上反而道:“这个新方子,就是从民间得到的那一个么?”

“是的。”

苏幼仪道:“太医们刚刚得到方子的时候,说上头有两味药还需要斟酌斟酌,看起来和整个方子格格不入。没想到很快他们就配出了合适的药方,眼看皇上喝了几日药,身子越来越好了。”

皇上由着她给自己喂药,只道:“若真是如此,这个药方要尽快在民间推广开来,让那些患了时疫还能救治的百姓得救。”

苏幼仪道:“已经命人在做了,只是……”

她有些担心,“皇上既然想隐瞒自己病情好转的消息,若叫外人知道这方子是从宫里传出去的,他们不就知道皇上的病也可治愈了么?”

皇上笑着摇摇头,“不会。朕是最早感染时疫的一批人,按照目前的情况看,和朕同时感染时疫的人几乎都不治而死。朕因为身体向来康健,又有宫中数位太医和不计其数的补品灵药撑着,才能到现在还好好的。”

“就算那些人知道药方是从宫里流传出去的,也未必能想到朕病了这么久,居然还能治愈。”

苏幼仪听到此处,喂药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上抬眸看她一眼,“怎么了?”

苏幼仪思忖片刻,道:“皇上觉不觉得有些奇怪,太医们想了那么久都想不出治疗的方子,一直在摸索着。民间时疫流传也甚广,可那个民间药方明明存在,却到前几日才出现。要是能早些出现,又能少死一些百姓。”

皇上微微勾起唇角,接过苏幼仪手里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非但如此,朕的病更加奇怪。整个乾清宫几乎只有朕染上了病,朕从未触碰过猫,这里头少不得有人暗下毒手。”

苏幼仪心中一惊,没想到皇上虽在病中,却一直想得这样透彻。

要是季玉深故意让皇上染病的事被皇上发现,那就算皇上之前是真的信任他,他也不得不死了……

“朕会将这件事查个明白,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拖延了许久的事必须解决了。”

“什么事?”

皇上将药碗放下,随手搁在矮几上,“李阁老告老还乡之事已经确定许久了,至今还不肯离朝,这件事应该先解决才是。”

……

这日,翰林院几位臣子被召至乾清宫,皇上病中下旨,说皇上病重需要新的首辅来主持朝政,以免朝中青黄不接影响政务。

而这位新首辅的人选,和众人想象的一样,正是季玉深。

第四百一十五章 病中下旨

李阁老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告老还乡之后让季玉深接替他的位置成为首辅,这本是他一直期盼的事情。

可如今不同了。

皇上已病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他正应该占据首辅之位扶立二皇子为新君,那他就不仅仅是两朝重臣,而是三朝元老了!

这份荣耀,他一时舍不得放下。

可皇上的旨意已经下了,接替的人选又是季玉深,他也不好意思占着不放……

正在为难之际,倒是手底下那些官员促使他做出了决定。

“恭喜首辅大人,恭喜首辅大人!”

一干李党大臣赶来李府,却没有人去见李阁老,而是都涌向季玉深那边,纷纷像他表示忠心。

府中热闹非凡,李阁老在上房却是冷冷清清的。

透过院子的门看到外头的礼物一排排送进来,却不是送给他的,都是给季玉深的,他心中难免有一丝失落。

他老了,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李党的权势都已经转交到了季玉深手里,那些人也唯季玉深马首是瞻,他这个识途老马该退位让贤了。

他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自知大势已去。

不过没关系。

季玉深接替首辅之位,一样可以助二皇子成为新君,到时候李家的满门荣耀和富贵,依然不改!

……

季玉深在小院的正堂接待众位官员,相谈甚欢。

小院的正堂自然没有李阁老的上房那么大,来的官员多了一些,这里便显得局促起来。

“我这里简陋,诸位大人莫怪。”

季玉深客气地说着,命人送上茶水点心,又道招待不周等语。

那些大人们四处一打量,便知这个小院是女儿家未成婚前的小院,装饰都显得十分女儿气,地方自然也不大。

想来季玉深和李梓月成婚之后,李阁老也未另外给他们安排房舍,只让季玉深也住进李梓月的院子罢了。

便有人道:“哪里哪里,只是说句实话,首辅大人这里地方确实太小了。将来大人接管了朝中一应政务,人来人往,难道都在这个小院不成?再说了,也无益于令夫人和令公子休养。”

“是啊,下官记得皇上不是赏赐过首辅大人一处宅院么?虽然不比李府这么大,到底是独门独院宽敞许多,岂不方便?”

“正是如此,大人怎么不搬出去另过呢?也比在这里自在许多。”

这些人为了向季玉深表忠心,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一点儿都不怕触怒李阁老。

要是李阁老听见他们今日的言语,不气死才怪。

季玉深朝门外看了一眼,这么多朝中官员来到这里,李阁老肯定听见风声了,外头那么多仆人来来往往,其中不知多少是李阁老的人。

他便笑了笑,“诸位大人关爱,我心领了。只是这院子虽然小了些,一家人终归住在一起好。否则我若带着夫人和孩子搬出去,岳父一人住这么大的府邸,岂不冷清寂寞?”

“首辅大人真是孝道仁善啊,佩服佩服。”

“是啊,我等都应该向大人学习……”

李梓月走到廊下,听得里头一片对季玉深的赞许之声,微微垂下了眸子。

对季玉深而言,说出这样违心的话,乃是家常便饭了吧?

而那些官员说出的什么孝道仁善,不知道会不会更加刺痛他复仇的心……

他已经成为首辅,就意味着李阁老要告老还乡了,有些事应该在他正式告老还乡之前,告诉他一声才是。

“姑爷。”

堂中聊得一片热闹之时,仆人忽然从外头进来,笑道:“这是外头刚送来的鲜果,姑爷和诸位大人尝尝吧!”

众人一看,他手里果真托着一旁晶莹剔透的果子,是深秋时节罕见的东西。

季玉深点点头,仆人端上果子,趁着众大臣的目光都被果子吸引之时,凑到季玉深耳边悄悄道:“主子,小姐去老爷那边了。”

季玉深眸光一凛,面上仍不动声色,只微微点点头。

他朝屋顶上看了一眼,淡淡道:“告诉他,无论如何不能让李阁老知道。”

仆人心领神会,很快托着空盘子退了下去。

堂中众人议论纷纷,“如此深秋时节怎么还会有这么好的果子?也只有李府,只怕宫里都见不到这么好的东西呢!”

季玉深但笑,摆摆手,“诸位大人都尝尝吧,请。”

……

一道鬼魅的黑影从小院屋顶上,一路起伏翻腾,最后无声地潜伏在李阁老的上房屋顶上。

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

他轻轻揭开屋顶的一块瓦片,透过细微的缝隙看到李阁老正坐在堂上喝茶,李梓月从外头走进来。

“女儿给父亲请安。”

屋顶上那条小小的缝隙闪过寒芒,有人手持淬了剧毒的银针对着李梓月的方向,下方的李阁老和李梓月却一无所知。

“坐吧。”

李阁老正为今日之事有些失落,没想到李梓月这样懂事,竟然知道在这个时候来安慰他。

有这个女儿还有孙儿在,他也算老怀安慰了。

李梓月默默在一边坐了,“父亲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身子不舒服么?这些日子宫中太医都忙于皇上的病,不如从外头请个大夫来给父亲看一看吧?”

李阁老摇摇头,“不中用。我年纪大了,力有不逮也是寻常。何况宫里那些太医即便忙于皇上的病,也不敢忘记命人送药来给我。那些人参养荣丸我还吃着,又有什么用呢?”

他这是心病,自知治不了。

李梓月听着李阁老的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试探道:“父亲告老还乡的事拖了那么久,如今终于尘埃落定,应该高兴才是。”

“高兴?”

李阁老轻哼一声,和自己这个不懂政事的女儿也说不着,只是脸上的失落之情一览无遗。

李梓月看在眼里,心道他果然是不想离开朝堂的。

哪怕先前他一直为季玉深能接替他的位置而努力,可看到皇上病重没有治愈的希望,他又升起了把控朝堂的心。

李梓月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第四百一十六章 保护季玉深

屋顶缝隙中的银光微闪,黑衣之人精神专注,只要李梓月说出关于季玉深秘密的一个字,他手中的毒针便会精准地刺入李梓月的身体。

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是季玉深首肯的,李梓月若替他保守秘密,性命可留。

若她还是想保全李阁老而舍弃季玉深,那他也不会对仇人女儿的性命顾惜。

“父亲。”

沉默片刻,李梓月终于开口,“父亲不想告老还乡么?是不是今日那些朝臣到府中来贺喜夫君,所以您才不高兴?”

李阁老吃惊地看了李梓月一眼,不想连她都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女儿自己这样想的。”

李阁老松了口气,“这话不要告诉玉深,以免影响我们翁婿的感情。为父没有儿子,日后李府的兴盛都要寄托在玉深身上了,这种话千万别让他听见。”

要是平常,李梓月说错话便丢开手了,今日却不同。

季玉深听不听到这话,又有什么区别?

他和李家有杀父灭门的血海深仇,原本就不存在“翁婿的感情”,又如何影响得了?

她苦笑一声,“父亲,在您心中,就只在意李府的兴盛么?”

李阁老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李梓月今日有些古怪。

她前些日子病了一阵儿,听说是因为贴身丫鬟静儿死了受了惊吓,不是什么大病,李阁老也没在意。

今日一看李梓月的模样,病似乎不要紧,倒是精神有些古怪。

他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父亲是不是只在意李府的兴盛,为了在朝中攫取权位让李府永远立于京城的云巅高处,父亲可以不择手段,对吗?”

李阁老立时坐直了身子,手中的拐杖敲在地砖上,气急败坏,“你在胡说什么?谁在你面前乱嚼蛆,让你质疑为父?”

“女儿虽然不像长姐那样聪慧,对朝局那样洞明,可女儿毕竟是您的女儿。身为李府的小姐,怎么可能对朝堂上的大事毫无所知?”

李梓月望着李阁老,想到他杀害了季玉深满门,心中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觉得这个二十多年来熟悉的父亲,变得十分陌生。

如果他不是这样残忍,这样不择手段,如果他没有杀害季家满门

那现在的她和季玉深,会不会像寻常小夫妻一样相敬如宾,夫唱妇随,过着幸福平静的生活?

想到此处,她心中五味杂陈,“难道父亲敢说,您从未结党营私,做过对皇上不臣不忠之事?父亲敢说,您从未为了一己私利视人命如草芥,铲除对自己不利的人?哪怕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都是您身为首辅应该爱护的子民?”

“你!”

李阁老气得站了起来,用拐杖指着李梓月,“你是不是病糊涂了,竟然对为父说出这样的话?好啊,你说为父结党营私,说为父视人命如草芥,你倒是拿出证据!”

他觉得李梓月不过是道听途说,并没有实证,所以说得十分轻巧。

李梓月对他这副死不承认的模样感到失望,她宁愿李阁老告诉他,他有何等苦衷,或者他已然后悔自己曾做过的事。

可他没有,他只是义正言辞地为自己辩解。

证据?

李梓月笑了笑。

她不会把证据告诉李阁老的,她要保护季玉深,哪怕是为李阁老犯下的罪行赎罪,她也一定要保护季玉深。

屋顶上的黑衣之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上房外头,听着李阁老和李梓月父女口气不对的老仆,匆忙赶去小院找季玉深。

正好见那些大臣们从里头出来,季玉深送他们到院门处。

“姑爷,不好了!”

待人走远了,老仆忙道:“小姐和老爷好像吵起来了,听着口气不对,姑爷还是快去劝劝吧!”

“吵起来了?”

季玉深眉梢微挑,下意识看向屋顶的方向,很快又回过头,微笑,“好,我这就去。”

他赶到的时候,上房外头围了一圈人,对屋里的争吵议论纷纷。

见季玉深来,众人忙低着头各司其职去,一时散了个干净。

只听见堂中李阁老的声音,气得沙哑,“你几时学会了顶撞为父?从小到大为父不承望你读书展才,也知道你没有学习朝堂政事的天分,只希望你安安分分在闺阁待着。”

“没想到你不但才能比不上你已故的长姐,如今还学会了顶撞、质疑为父?你有何德何能来质疑为父?!”

季玉深听到此处心道不好,果然听到李梓月哭着大喊,“是,我从小到大都比不上长姐,我知道!父亲不必一次次提醒我我多无能,反正您也只宠爱长姐,眼睛里何曾看得见我?”

“可我再不好也有一点比长姐好,长姐昔年在后宫如何耍手段使阴招,陷害其他妃嫔,父亲以为我真的完全不知道么?您知道每每我到后宫之中,看到那些嫔妃或是宫人因为长姐而对我指指点点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难受么?”

“至少我清清白白,从未做过陷害他人之事,更不想因为你们做下的恶事背负骂名和罪责!”

“啪!”

李阁老忍无可忍,丢下拐杖给了李梓月一记耳光,李梓月登时倒在地上。

李阁老也因为这一巴掌太过用力,一时站不稳瘫坐在太师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季玉深快步走进堂中,李阁老和李梓月同时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不同,却一样带着复杂的意味。

季玉深只装作没看到,先将李梓月从地上扶起来,看了看她红肿的面颊,低声道:“没事吧?”

李梓月心头一暖,用力摇头。

“老爷,您没事吧?”

老仆这时也上前照看李阁老,一面说话一面给李阁老顺气,季玉深拱手道:“岳父消消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想来是梓月说话不留心,让岳父生气了,还请岳父看在越儿的份上,不要责怪梓月。”

听到越儿这两个字,李阁老心头之气果然消了大半。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一记耳光

再看李梓月肿着脸站在那里,委屈地落泪,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他的怒气彻底消散,“没有什么大碍。”

季玉深此时看向李梓月,示意她来向李阁老致歉,李梓月没有动。

不但没有动,她心里更有千般不乐意。

想到季玉深每每在李阁老面前低头恭敬的时候,他心里是不是恨不得立刻杀死李阁老?

怪不得他总是那么淡漠无情的样子。

他心里藏着太多仇恨,若不做出淡漠无情的模样,难道还要逼他对仇人笑容以待么?

李梓月不肯道歉,李阁老心中的怒气又慢慢燃起。

“父亲。”

好一会儿,李梓月才开口,“女儿今日的话放在这里了,父亲若还有一丝良知未泯,就好好想想自己做过什么,该如何赎罪。否则迟早有一日,您的所作所为会给李家带来滔天大祸,让所有人跟着你受连累!”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你!”

李阁老气得手上发抖,连拐杖都抓不稳了,老仆更加卖力地给他顺气,“老爷先别生气,小姐一向不会顶撞的,她是最孝顺不过的……”

“孝顺什么?!”

李阁老大口大口地喘气,“老夫到底做了什么冤孽,命中无子就算了,唯有这么两个女儿,一个早早地去了,一个又如此仵逆……”

季玉深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不解地问李阁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梓月如此义愤填膺?”

李阁老沉默地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一定是有人在她面前嚼了什么舌根,玉深,你要多留意留意,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挑唆我们父女的感情,编造罪名扣在老夫头上。”

季玉深眼角微挑,溢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是,我这就去查。”

他拱手,深深地躬下腰去,向后退出正堂。

……

“小姐,喝口茶吧!”

李梓月一路回到自己的绣房,安儿端着茶水进来,不敢发出一丝脚步声。

小姐近来的脾气越来越难测了,伺候的人都小心翼翼的。

先前安儿差点被撵出府,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今日又听说小姐顶撞了老爷被打了一记耳光,这会儿脸颊还是通红的。

安儿命人去请大夫,在李梓月面前却不敢提她的脸,只按照平常小心翼翼地让她喝茶,免得又说错话让李梓月不高兴。

李梓月抬起头,看到身边的安儿,只觉得心中憋着许多事,恨不得找个地方倾吐。

可看到安儿小心翼翼的模样,她知道这终究不是她能倾诉的对象。

她觉得好孤独,巨大的秘密藏在她心里,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不能和自己的父亲李阁老说,更不能和季玉深说,连她最信任的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静儿,都被她亲手推下了马车……

她把自己弄成了孤家寡人,有冤无处诉。

外头婆子把大夫请来了,在廊下候着,给安儿使眼色让她禀告李梓月。

安儿鼓足勇气,才小声道:“小姐,大夫请来了,是否让他看一看?”

李梓月如梦初醒,抬起头来看向安儿,后者畏畏缩缩地低下头,不敢和李梓月对视。

她叹了一口气,“请进来吧。”

让季玉深接任首辅的旨意下达之后,苏幼仪心中反而七上八下的。

她知道皇上这道旨意,主要不是为了季玉深,而是让李阁老尽快告老还乡,卸下首辅的职权。

唯有如此,皇上才能名正言顺地处置李阁老。

她担心的是,季玉深曾经告诉她,他得到线报皇上会在铲除李阁老之后一并铲除他,可照皇上目前的举动而言,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

到底是季玉深骗了她,还是皇上还有后手?

季玉深接任首辅后朝政繁忙,很少进宫,即便进宫也是行色匆匆,苏幼仪找不到机会问他。

问皇上?

那更没有可能了,虽然她知道皇上知道了她和季玉深的关系,可皇上还不知道她知道了,特意一问反而尴尬。

只是没想到,这道圣旨看似众望所归,还是引起了部分朝臣的不满。比如……

周阁老。

“这个周次辅啊,怪不得先帝曾说,他也只适合做次辅。”

皇上看了众臣上书的折子,不禁摇头叹气。

苏幼仪好奇地凑过去,皇上把折子交给她,“你自己看看,周次辅上书认为季玉深接任首辅之位不妥,说他年纪太轻资历太浅,不能担当这么大的职责。”

苏幼仪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周次辅说的句句在理,从言谈之中可以看出,他的确没有私心,而是真的觉得季玉深不适合首辅之位。

她合上折子,“周阁老说的也有道理,按照本朝的祖制,确实没有这么年轻的官员担任首辅的先例。别说首辅了,当初季阁老进内阁,这样年轻的阁老都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朕何尝不知道他说的有道理?”

皇上摇摇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朕是为了让李阁老安心告老还乡才把首辅之位交给季玉深,偏这个老古董看不出来。看来,朕还要让雍亲王他们去好好提点提点周阁老。”

先前皇上也让苏清去提点过周阁老了,也不知道周阁老是年纪大太固执,听不进去,还是苏清没说清楚,让周阁老仍然留有疑心。

正说着,忽见高奇寿从外头进来,“皇上,周阁老带着一众大臣前来求见皇上,说有要事禀告。”

“你看。”

皇上吐了一口气,“说曹操曹操到。”

苏幼仪忍不住掩口轻笑,“皇上还来不及找雍亲王,这曹操已经杀上门来了,如今可怎么是好?”

皇上低头思忖片刻,忽然看向她,“没有雍亲王,还有皇贵妃。朕的皇贵妃,论地位或是论口才,难道还输给雍亲王不成?”

“我?”

苏幼仪指着自己的鼻子,轻哼一声,“臣妾还怀着身孕,就要去给皇上当说客,这事儿解决之后,皇上可一定要重赏臣妾。”

第四百一十八章 从何而来

说罢一抬手,淑芽和高奇寿一左一右上来搀扶,苏幼仪也不磨蹭,摇摇地出了寝殿。

皇上望着她已有些分量的背影,嘴角微翘,“朕连江山都托付给你了,还有什么赏赐能叫你看得上眼……”

周阁老等人在乾清宫外左等右等,终于等到高奇寿回来,没想到他还扶着皇贵妃出来了。

皇贵妃身怀有孕,正是该安心养胎的时候,怎么把她也惊动了?

周阁老等人待苏幼仪还是很敬重的,一见她来连忙行礼请安,“臣等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快扶周阁老起来。”

苏幼仪笑眯眯地让人扶起周阁老,客气道:“周阁老是朝中几代的老臣了,皇上时常对您赞不绝口。本宫忝居皇贵妃之位,到底是小辈,受不起阁老一拜。”

周阁老年纪大,在朝中一直居于次辅这个不尴不尬的位置,对苏幼仪的奉承还是受用。

面上笑出皱纹,嘴里仍恭敬道:“不敢不敢,君臣有别。只是臣等今日来求见皇上,如何惊动了皇贵妃?”

苏幼仪面不改色,“哦,皇上啊?皇上喝了药睡着了。”

周阁老:“……”

他十次来有九次皇上都在睡觉,剩下那一次皇上不是在接见别的皇子嫔妃,就是身体不适见不了人。

饶是周阁老再恭敬,也有了怨言,“皇贵妃娘娘,老臣每次来求见皇上,您都说皇上吃了药在睡觉。皇上病成这个样子,如何能下旨宣布新的首辅接替人选?”

苏幼仪闻言,眉梢一挑,“周阁老是在怀疑,皇上的圣旨并非真正的圣意么?”

周阁老倒不敢明说,心里确实是这样质疑的。

苏幼仪复又笑道:“皇上拟旨,要由翰林院至少两名翰林学士以上的官员在场,撰写旨意、誊写留档,还要用印。”

“本宫记得,皇上下这道旨意的时候,翰林院有两位翰林学士并一位副院判在场。阁老身在中枢,对这套程序应该比本宫还要清楚。敢问若这三位大人见皇上神志不清,或者语焉不详,可敢宣发旨意?”

周阁老一时叫她问住了,无言以对。

苏幼仪仍是笑着,笑容中却有什么不容置疑的东西,坚定,从容,风彩卓然。

“想必皇上病中下旨,周阁老和诸位大人应该都去翰林院询问过吧?当知皇上是清醒之时下的旨意,他的态度很明确。”

说罢话锋一转,“不过在这之前,皇上的确和本宫说过有意让周阁老成为首辅。不知为何后来又改了主意,这也不是我一个后宫妇人能置喙的事,阁老您说,是不是这样?”

周阁老听见皇上曾有意让他成为首辅,立刻精神抖擞起来,“皇上果真这样说过?”

“千真万确。”

苏幼仪笑道:“本宫一向敬重周阁老,岂敢骗您呢?不过本宫想着,皇上聪明睿智,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您说是吗?”

有理由,自然有理由。

周阁老一下子想起,之前苏清曾经暗示过他,皇上对李阁老弄权十分不满,有意借这次改换首辅之事让李阁老交出大权,才好整治他。

他先前一直没细想,如今想来,皇上既然有意让他接替首辅之位,忽然又让季玉深上位了,这不是明摆着想让李阁老更快地交出大权么?

他真是老糊涂了,连皇上这点苦心都想不明白。

“老臣明白了,皇上睿智,都是老臣狭隘了。”

周阁老复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老臣不敢打扰皇贵妃娘娘安胎,这便告辞,多谢娘娘。”

他身后一干大臣倒弄不明白了,这谢从何而来啊?

“此时此刻,皇上的病应该快要好了。”

三足兽首鼎中,冰片燃起幽幽香气,季玉深俊美的脸在烟雾缭绕中渐渐模糊。

下属站在地下,眉头微蹙,“主子,皇上的病明明快好了,却对外宣称依然病重,这其中必定有诈。”

“的确有诈。”

季玉深抬眸扫他一眼,“若非皇上能够病愈的药方是我暗地里拿出去的,此刻我便不知皇上的病将要痊愈,那我会怎么做呢?”

季玉深会怎么做?

自然设法控制朝中大臣舆情,先将李阁老彻底剥离朝堂,而后扶立皇子成为新君,最后利用新君的权势将李阁老及其心腹杀个干净……

下属恍然顿悟,“主子英明。幸而主子运筹帷幄,皇上这一招使出来,怀有异心的大臣自然会暗中布局,露出马脚。”

季玉深冷笑,“李阁老已经卸下了首辅的职位,那么你猜猜,皇上这一招是在试探谁?”

“难道……”

下属惊讶地看着季玉深,若论如今朝中势力最大的大臣,除了季玉深还有谁?

想来皇上料定李阁老不得不卸下职权,这一手根本不是为他准备的,而是为了季玉深……

他不禁愤愤,“早知皇上如此不信任主子,何必救他性命倒不如扶立新君,小孩子总会更加好控制。”

季玉深没有回话,慢慢将三足鼎的盖子盖上。

“原也不是为了他,又何必失落?”

这话说得下属一头雾水。

救皇上的命不是为了皇上,那是为了谁?

……

“回皇上,并无异动。”

晚膳之后,苏幼仪怀着身孕贪困,早早回后殿休息了。

高奇寿从外头进来,见皇上的寝殿四下无人,才这样讳莫如深地回禀了一句。

这话要是旁人听见,根本不知说的是什么,皇上却已一清二楚。

“你确定么?”

皇上思忖片刻,抬眸,“他心思深沉,不是寻常人都能揣测到的。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底下也可能早就风起云涌了。”

皇上向来眼高于顶,很少人能入他的法眼。

像这样夸赞一个人的时候,是极少极少的。

“皇上,奴才大约确定。”

高奇寿想了想,道:“我们的人手回报,季首辅接任首辅之职之后,一直在熟悉公务,忙得脱不开身。”

“他身边那几个得力的死士高手,我们也都已经查清楚了,分别派人在盯着,并无异常。”

“只是……”

“只是什么?”

第四百一十九章 等这一刻

高奇寿顿了顿,“只是据我们的人回报,李府近来有些古怪。先是李家小姐李梓月的贴身丫鬟忽然死了,李家小姐大病一场,而后前两日,她竟然还和李阁老大吵了一架。而且……似乎季首辅在派人盯着李梓月。”

皇上的眼睛微微眯起,“李梓月是典型的深宅妇人,对朝政之事一无所知,胆小怕事的模样不是装出来的。季玉深让人盯着她,只有一种可能。”

高奇寿道:“皇上的意思是,李梓月已经知道了?”

他倒吸一口冷气,“这么重大的事情,李梓月若知道了竟然不告诉李阁老?季首辅又如何容得下她活着?慢着……”

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皇上戏谑地看他一眼,“看来这李梓月对季玉深,当真是一片痴情,痴情到连自己的父母族人都可以弃之不顾了。只可惜,这份深情,大约是要被辜负了。”

尚未入冬,第一场雪已经飘了下来。

苏幼仪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有所不便,终于挪回永寿宫起居。

而一直宣称病重的皇上,竟一夜之间吃了灵丹妙药似的,回朝重新主持朝政。

见到皇上一如往常的模样,众臣都吓得不轻。

“皇上,您,您不是……”

皇上身着明黄朝服,步伐依然有力,身姿依旧挺拔。

远远从殿外走进来的时候,仿佛一道明亮的眼光,将众人心中阴霾刺穿。

有不少老臣老泪纵横,望着皇上欣慰不已。

皇上罕见地在朝上带上微微笑意,走近之后,众臣这才看清,他除了面容清瘦不少之外,精神状态和从前一般无二。

这显然是完全病愈了。

只是……之前宫里不是说,皇上的病因为缠绵太久,就算治疗时疫的药方找到了,也未必能治愈皇上么?

唯有季玉深淡定如常,像是早就知道皇上身体无恙一一般。

他确实知道。

皇上在上首金龙座款款落座,“朕在病中,惊闻朝中一桩惊天贪污案,一时如遭雷击。许是上天垂怜,让朕这病突然好了。如今朕回到朝中,就是为了解决这一桩惊天贪污案。”

众臣不解其意。

除了上一次李绅那一桩贪污案,贪污受贿的银两多达百万、牵涉官员更多达二三十人,此外还有什么样的贪污案称得上惊天二字?

众臣议论纷纷,皇上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忽然道:“李阁老怎么不见?”

季玉深出列道:“回皇上,李阁老告老还乡,如今在京城的府邸安养。因皇上病重,故而不得当面辞谢皇上。”

皇上微微颔首,从座中拿出一封奏折。

“这是李绅贪污一案,朕命司马卿主审后续,查出来的证据案卷。朕一直以为此案乃是由李绅主导,万万没想到,李绅之后还有主使。”

“轰!”

此语犹如一道惊雷,在朝堂上炸开了锅。

早就已经审结的李绅贪污一案,竟然还没有完结,背后还有更大的主使?

细想李绅乃是李阁老的堂侄,难道……

此刻,李阁老并不在朝上。

惊恐中的众臣已经渐渐回过神来,隐约意识到了皇上今日的异举,矛头指向何处。

皇上放下奏折,“司马卿,由你来告诉众卿吧。”

司马浒出列,郑重拱手,“是。”

他和苏清一干人,搜罗证据尽善尽美,就是在等今日这一刻。

“臣查访李绅贪污一案,从地方大员到朝中,一共起获二十八名六品以上大员。”

“当初此案在朝中公审之时,臣便怀疑李绅背后还有指使。只是李绅一口咬定罪责,和李绅亲厚的高位官员也未肯承认,臣没有确切证据故而隐忍未发。”

“但臣一直没有放弃过追查此案,更有苏大人和刑部并大理寺诸位大人相助,终于让我们查出了此案更多的证据。”

司马浒忽然拔高了声音,“李绅背后指使之人,分薄了李绅的所贪污的六分利,却将所有污名都扣在了李绅身上。这个人就是前任首辅李阁老!”

议论之声鼎沸一般,暗潮都向着季玉深涌动而去。

李阁老乃是季玉深的岳父,如今他又接替了李阁老的首辅之位,听到司马浒指控李阁老,人人都在等着看他的反应。

有唯他马首是瞻的,也有等着看他笑话的,更有事不关己作壁上观的。

季玉深却没有立刻站出来为李阁老开脱,也没有像有些人想象的那样,露出一副紧张恐惧的面容。

他还是那样淡漠地、疏离地,站在百官中的第一位。

仿佛司马浒说的人和他毫无关系,无法让他心中激起一丝波澜。

李党的大臣都有些疑惑,司马浒赤luoluo地把矛头对准李阁老,为何季玉深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他不想为李阁老洗脱罪名?

不。

季玉深一向冷静睿智,无论何等事,在他手中都能化险为夷,从来不需要惊慌。

有他在,李党一干大臣都十分安心,既然他不动作,心里一定有成算。

殿中诡异地静默了片刻,最后,皇上开口打破了沉默,“苏卿,司马卿所言是否属实?”

苏清出列禀道:“回皇上,此案臣一直在协助司马大人彻查,属实无误,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二位大人,亦可以作证。”

被点到名字的两人忙站出来,“回皇上,刑部案卷历历在目,李阁老心腹手下已然招供,臣认为所供可信。”

“大理寺已将相关污点证人扣押,随时可供提审。”

众口一词,想来是确凿无误了。

皇上点了点头,“只是李阁老刚刚告老还乡,对了,方才季首辅说,李阁老还在京城的府邸荣养?”

目光再次聚焦在季玉深身上。

后者这才出列,颔首,“回皇上,正是。”

“李阁老毕竟是两代老臣,虽然目前看来证据确凿,还是要仔细审问,千万不可冤枉老臣。传朕的旨意,刑部与大理寺联合会审,雍亲王为主审,苏清、司马浒为陪审,立刻提审李阁老。”

苏清等拱手行礼,“臣等领旨。”

第四百二十章 没下诏书

“皇上,这……”

有李党大臣按捺不住,待要出言阻止皇上,季玉深忽然转过脸,深深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刚刚迈出队列的脚又缩了回去,不敢再言语。

皇上也假装没有听见,只道:“此案一经查实,任何涉案相关的官员,朕绝不会姑息。朕病了这些日子,朝纲涣散,众卿在这段日子里都做了什么,朕一定会细细查清。”

有人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背脊发寒,一直寒到骨头里。

季玉深依然毫无反应,随着众臣拱手下拜,“臣等不敢。”

皇上起身一拂袖,临走之前看向季玉深,“朕的身子尚未痊愈,朝中大事依然交给季首辅主持,诸位爱卿要悉心配合。”

看来皇上只打算处置李阁老,并未打算连坐到季玉深身上。

周次辅待要出列阻止,忽然想起那日在乾清宫外,苏幼仪阻止他的那些话,又默默地收回了脚。

皇上未必是真的相信季玉深,这番托付到底是信任还是试探,尚未可知……

……

“先时就说了,你们不必着急。皇上下不下旨立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苏幼仪怀这一胎嘴馋许多,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和燕妃等来永寿宫看她的嫔妃们侃侃而谈。

“皇上春秋鼎盛,满等过了五十,再慢慢想立太子之事便是了。”

燕妃等人瞧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像这后宫里有人敢饿着皇贵妃娘娘似的。

苏幼仪看出她们想笑不敢笑的神情,气得皱了一下眉头。

她也没办法,怀胎的女子总会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毛病,她怀五皇子的时候平平安安的,这不,这一胎就逃不过了。

燕妃道:“该不会你一早就知道皇上的病能治好,所以那么有信心吧?”

苏幼仪一愣,燕妃这话听似无心,倒真让她有点心虚。

虽然一开始苏幼仪并不知道皇上的病是否能治好,可到了后头,皇上的病的确在渐渐好转,而故意对外宣称病情加重了。

今日更是好,听小义子说,皇上在朝中说自己是关心国家大事使得上天垂怜,才让他的病一下子好起来。

这也太扯淡了吧?

苏幼仪正不知如何回答,忽听外头高奇寿唱喏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众嫔妃忙从座中站起,苏幼仪歪在榻上,加上大腹便便身子不便,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已经被皇上按了回去。

“怀着身孕就不必拘泥这些虚礼了,你这里左右也没有外人。”

皇上这么一说,燕妃等人受宠若惊。

“是啊是啊,臣妾等都不是外人,都是皇贵妃的好姐妹。如今宫里一片祥和不假,可真要论起情谊,还是我们和皇贵妃感情深。”

纯贵人也掩着嘴笑,柳贵人受宠若惊,只害羞地站在燕妃身后。

皇上朝众人一压手,示意大家坐下说话,又朝苏幼仪道:“方才朕在殿外都听见了,你和她们在聊立太子的事?”

燕妃等人忽然又紧张起来,唯恐议论立储之事触怒皇上,却见苏幼仪笑眯眯地回应皇上,“臣妾是说,皇上当初担心立储诏书之事,完全是白担心了。如今皇上可不是生龙活虎,还能万岁万岁万万岁么?”

皇上轻哼一声,不知她吃了什么嘴那么甜。

苏幼仪道:“不过皇上到底也没下诏书,否则更是白费一番功夫了。”

“你怎么知道朕没下诏书?”

皇上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幼仪。

苏幼仪诧异地看着皇上。

皇上下了立储的诏书?

那为何她一点儿也不知道?

再者,就算苏幼仪相信燕妃和纯贵人等人,可皇上为什么要在她们面前提起如此隐秘的事?

倒不是怕她们泄露出去,怕吓着她们才是真的。

好在皇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问起她腹中胎儿之事,“听说你近来吃得很多,朕命人将异域进贡的鲜果送到永寿宫来。免得你总是吃这些糕点,吃得口渴嘴腻。”

“听说南国那处,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就算冬日也有新鲜的瓜果吃,朕已经下令岭南的地方大员,与南国开通互市,将来冬日也能方便尝到他们那里的瓜果。”

燕妃等人听见这话,越发偷笑起来。

一则是笑苏幼仪的胃口大,吃得多,二则是皇上送鲜果等物给苏幼仪,苏幼仪总不会忘了分给她们。

更别说和南国开通了互市,以后想吃什么瓜果都方便了。

苏幼仪看了燕妃等人一眼,气哼哼道:“皇上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来说这些。方才燕妃姐姐她们才嘲笑我吃得多,你这会子这么一说,她们不是更加要嘲笑我了?”

“谁敢嘲笑你?”

皇上毫不在意,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比一般三个月的肚子要大上许多。

燕妃见了不禁道:“说来也奇怪啊,皇贵妃的身形一直弱柳扶风似的,上次怀五皇子的时候也到了最后三个月才明显。怎么这次才三个月,觉得腰已经粗了一大圈了?”

也就燕妃大大咧咧,直接说别人的腰粗了。

皇上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又回头看向苏幼仪的肚子,“因为这肚子里头,是双生胎。”

“什么?双生胎?!”

燕妃等人都惊讶不已,“居然是意喻着福气的双生胎,皇贵妃怎么从未说过?”

苏幼仪自己也吃了一惊,“我腹中竟有双生胎,我怎么不知道?”

皇上道:“太医告诉了朕,朕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一直没告诉你。可瞧着你如今这样子,若不告诉你,你胃口大被人嘲笑又要恼了。”

苏幼仪果真恼羞成怒似的锤了他一下。

“怪不得怀这胎感觉完全不同,食量大得多,肚子也大得多,不想竟是双生胎。”

说罢又笑道:“双生胎自然比单胎消耗得多,我多吃些也是应该的,看你们日后谁还敢笑我。”

众人说笑了一阵,燕妃等人没多久便识趣地告辞了。

只剩皇上和苏幼仪两人的时候,苏幼仪才问起今日朝堂上的事。

第四百二十一章 李府的热闹

“皇上今日忽然上朝,把大臣们吓了一跳吧?”

皇上闻言,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是啊,吓着了所有大臣,唯独吓不着朕想吓的那个人。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吓不着他也好,正好验证了朕的猜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幼仪干脆道:“没被皇上吓着的是谁?满朝文武中有如此淡定的,莫过于……难道是季首辅?”

皇上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眼神。

苏幼仪想到季玉深有意让皇上染上时疫之事,心中万分纠结,既不知该不该把真相告诉皇上,又担心皇上从蛛丝马迹察觉到此事是季玉深所为。

皇上那么聪明。

更何况,整个乾清宫只有他一个人得了时疫,这一点皇上早就在怀疑了。

苏幼仪沉默起来,没有再开口。

皇上幽幽道:“想必此刻,李府内一定很热闹。”

……

“刑部奉命提审李阁老,无关人等速速退散!”

一队身着官服铠甲的士兵涌入李府,将四面包围起来,吓得李府中的下人四散逃窜。

老仆飞奔向上房通知李阁老,“老爷,不好了!刑部来拿人了!”

“拿什么人?”

“说是李绅贪污一案涉及老爷,刑部要拿老爷去问话!”

“胡说!”

李阁老怒目而起,“老夫乃是当朝一品首辅,如今虽然退位了,仍有阁老头衔。等皇上病愈或者新帝登基,便会为老夫加封一品爵位,谁敢来拿老夫?!”

“何况李绅那件事早就审结了,与老夫何干?没有皇上的命令,刑部的人是受谁指使敢擅闯李府?”

老仆还未答话,刑部主司已然进门,笑着回应李阁老,“谁说没有皇上的命令?李阁老,您看这是什么?”

他从袖中举出一块金令,这金令等同圣旨,更有见金令如见皇上的威仪。

李阁老登时吃了一惊,那主司言之凿凿道:“今日朝上,司马大人并苏大人和刑部、大理寺二司,查出李绅贪污案的背后主使。皇上震怒,命提审涉案人李阁老,李阁老,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李阁老眉头蹙起,心中慌成一团。

他自然知道李绅一案是他主导的,若此案真的细查下去,他根本跑不了。

可他曾是前任内阁首辅,现任首辅季玉深更是他的女婿,司马浒何德何能,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查他?

他故作镇定,在上首的太师椅坐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本官和李绅贪污一案毫无关系,至多是和他曾有族亲关系罢了。”

刑部一干人却丝毫不听他的解释,“李阁老,有什么误会您到部里和长官解释清楚便是。下官只负责拿人,还请阁老不要为难我等。”

“大胆!”

李阁老拍案而起,怒目圆睁,“你们是欺负老夫已经告老,所以不把老夫放在眼里是不是?告诉你们,老夫的女婿是当朝首辅季玉深,你们岂敢放肆?”

刑部众人听见季玉深的名字,果然顿了顿,交头接耳不知在商谈什么。

很快,那为首的主司又抬起头来,“李阁老,下官是奉皇上的旨意来的,任凭您的女婿是天王老子也没用。若李阁老执意不从,下官带来的这三百精兵,可要冒犯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后宅有女眷的惊呼声,“住手!你们别伤了我的孩儿!越儿,到娘这里来!”

是李梓月的声音!

李阁老一听到李千越可能有危险,立时坐不住了。

“你们做什么?越儿,越儿!”

他撑着一把老骨头,拄着拐杖朝外赶去,老仆忙在身旁搀扶,刑部的人也不敢拦着。

虽说是犯人,可毕竟是那么大年纪的老人家,万一磕着碰着出点什么事,他们可担待不起。

李阁老一直跑出上房,便见李梓月怀里抱着李千越,正推开一众士兵,试图朝上房赶来。

“你们给我住手!”

苍老沙哑的声音,却带着长久做上位者的威压,那些士兵一时吓得不敢动作。

李梓月趁机抱着孩子,带着奶娘和丫鬟跑了过来。

那些士兵反应过来,忙上前朝刑部主司道:“大人,这个女子行迹可疑,我们担心有问题,想拘捕她问话,她却固是不从。”

“那是……”

“那是老夫的女儿和孙儿,你们敢如何?”

李阁老大喝一声,把李梓月和李千越护在身后,前几日刚刚大吵一架闹得父女失合的两人,这会儿却相依为命毫无嫌隙。

刑部主司有些尴尬,“那是李家小姐,不是什么可疑之人。皇上的旨意是让我等缉拿李阁老问话,与旁人无关。”

说罢看向李阁老,目露严肃,“李阁老,您也看见了,要是您再这样下去,下官也不能保证李府其他人会不会受伤害。”

李阁老拧紧眉头,看到李梓月怀中抱着的李千越眼角还挂着泪痕,一时心疼不已。

沉默良久。

“好,老夫跟你们走。”

“父亲!”

李梓月抓着他的衣角,府中一团乱象,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上什么礼仪了,“父亲,你到底做了什么事,为什么刑部会到府里来拿人?”

刑部主司戏谑地看着李阁老,不知他要如何回答自己女儿的问题。

李阁老面色发红,难以对李梓月解释这个问题。

前几日他们争吵的时候,李梓月说他结党营私,说他不忠不义,而他当时义正言辞,还打了李梓月一耳光。

今日若说出他被缉拿的原因,那才是自打耳光。

他避重就轻,搪塞道:“没有什么大事,你在家好好照顾越儿,等玉深回来便是。千万不要随处走动,外头不太平。”

“父亲!”

李梓月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不肯告诉女儿实话么?难道一定要等到李府被抄家,等到我和越儿被充没为奴么?”

李阁老打了个激灵,待要说什么,见刑部和一众士兵都在身边,这个时候有话也不好说。

他忍痛道:“放心,有玉深在,总不至于沦落至此。我李府的风光还在,有越儿,我李家的烟火总有传承……”

第四百二十二章 你爹知道了

“父亲!”

李梓月牢牢地抱着李千越,看着刑部一干人将李阁老带走,而后那些士兵也退散而出,李府一片寂静。

这是从未有过的寂静,萧条寒冷如同冰窟雪洞。

……

季玉深迟迟才从宫中回到李府,还未到门前,便有李府的下人恭候相迎。

“姑爷,姑爷不好了!”

李府的下人见了他才有了主心骨,忙要把今日李府发生的事告诉他,却听季玉深冰冷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

下人诧异地看着马车里头,这才想到李阁老被捕这样大的事,朝中一定有风声,季玉深刚刚从朝中回来自然知道。

可是不对啊,他怎么会如此冷静?

季玉深到得府中,只见庭前花木缭乱,看起来被大批人马践踏过。

平日里在廊下和庭中伺候的下人,这会儿也都不见了,不知躲在何处议论今日发生之事。

听见他回来的动静,倒是有不少人跑出来看。

李阁老被捕,如今李府只能依靠他了,众人的目光自然都在他身上。

季玉深在人群中一看,并没有看到李梓月的身影,便道:“夫人和小公子呢?”

“夫人大约是吓着了,所以抱着小公子回小院了。姑爷,您还是去看看吧?”

季玉深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朝小院走去。

他知道,李梓月不是吓着了,而是不像这些下人一样,将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最想让李府毁于一旦的,正是他季玉深。

小院也是一片静悄悄的。

见到季玉深回来,安儿欢喜地迎上来,张了张嘴,却不敢乱说话,“姑爷,您回来了啊。”

季玉深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夫人她……”

“不是不是!”

安儿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有些发烫,“夫人很好,比奴婢想象的镇定许多。老爷刚被带走的时候,夫人哭得稀里哗啦的呢。大家都安慰夫人,姑爷乃是当朝首辅,只要这件事不牵连姑爷,那夫人和小公子还是可以安稳地过日子。”

“没想到夫人果然把话听进去了,抱着小公子就回了屋子。奴婢在外头听着,没有哭,也没有别的动静。”

季玉深撇了撇嘴,有些嘲讽。

用他的名字来安慰李梓月,只怕她不是听进去了,而是死心了。

他微微颔首,转身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姑爷!”

安儿忙把他叫住,面带惊讶,“姑爷不进去安慰安慰夫人吗?”

季玉深道:“只怕此刻我去安慰夫人,夫人会更加难过。倒不如让她自己静静,有千越陪着她,她会好起来的。”

李阁老和李梓月父女,都把李千越当成宝贝,李梓月更是爱护这个儿子如命。

以至于到如今会说话了,李千越也只会喊娘,喊父亲和外祖父都是磕磕巴巴的,对季玉深也很陌生。

安儿不能理解季玉深的话,可她毕竟只是个下人,没有资格要求季玉深怎么做,便恭恭敬敬地低下头。

季玉深朝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身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房门里头,李千越巴着门框朝外看,只露出一双黑亮的小眼睛,疑惑不解的模样。

“娘,爹为什么不来见我们?”

李梓月手中一颤,听到李千越的话,苦笑一声,“也许,你爹已经知道了……”

“皇上。”

高奇寿从殿外进去,永寿宫的正殿实在暖和,叫寒风中进来的人,暖得差点打喷嚏。

本来他应该在门边站一站,适应冷热交替后再进去,可又想着皇上关心李阁老这件事,故而片刻不敢耽误。

进殿,皇上和苏幼仪正坐在榻上看书,两人一人一本,各不打扰。

淑芽等宫人侍立一旁,也都静悄悄的不说话,殿中这气氛怎么看怎么古怪。

高奇寿心中暗笑,知道的这是一对恩爱夫妻,君王和宠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同窗学子呢,两个人都这么爱看书!

说来也怪,皇上和别的嫔妃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总是无话可说,渐渐就不爱往其他嫔妃处去了。

唯独和苏幼仪在一起,就算两个人都不说话,好像也很满足。

高奇寿站在屏风边上发了一会儿呆,还是苏幼仪先发现了他,笑道:“大总管站在那里做什么?难道是惹了祸不知如何来向皇上请罪?”

皇上听到苏幼仪的话,抬起头看高奇寿。

高奇寿不好意思地快步过去,小声应道:“奴才一把年纪了,皇贵妃还把奴才当成小义子那些不懂事的吗?”

说罢很快敛了笑意,朝皇上禀道:“皇上,刑部那边有消息了。”

“说。”

“证据已经查实确凿,李阁老却拒不认罪,扬言要见季首辅,要见皇上。”

皇上戏谑道:“见朕是没用了,他倒是想见见他的好女婿,毕竟李党的核心权力已经转移。若是季玉深肯救他这个岳父,李党一干大臣齐齐上书求情,朕也不能不顾忌朝中大局。”

让季玉深救李阁老?

这比求皇上更不可能。

这世上最想让李阁老死的,大约就是季玉深了。

高奇寿忙道:“是啊,皇上挑选负责主审的官员,都是和李阁老不党同的。雍亲王自不必说,苏大人和司马大人,都是皇上精心挑选的人物。李阁老无可奈何,连个传话的人都找不到。”

“所以王爷让奴才问皇上,是否要让李阁老见季首辅?”

“他若肯去,自然让他们见。季玉深乃是当朝首辅,朝中一切政事他都有权过问,何况是审问他的岳父呢?”

皇上一派云淡风清的模样。

苏幼仪悄悄抬眸看皇上,这口气听起来有些无奈,可苏幼仪怎么觉得,皇上这是在等着看好戏呢?

皇上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苏幼仪,“你想去见见么?”

毕竟李阁老是苏幼仪的杀父仇人。

苏幼仪想了想,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我就不去了,生死之事我早已看淡,又何必现在去找这个晦气?再说了,有季玉深在,父亲的仇自然有人报。”

皇上闻言也很欣慰,这才是他认识的苏幼仪。

在旁人看来她或许有些淡漠,连自己父亲被杀的大仇都能放得下,可皇上欣赏的正是她这份洒脱和清高。

高奇寿见状,默默退了下去。

……

第四百二十三章 今冬的天气

李府之中,经过李阁老被捕的萧条之后,复又热闹起来。

只是这种热闹,和从前有所不同。

李党大臣都怕被李阁老之事牵连,又不得不上门来向季玉深讨一个准信,故而后门停的车马,倒是比前门更多。

仆人到小院禀告季玉深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万分精彩,“姑爷,大人们都在后门外等着见您呢,您看……”

“来都来了,请人进来吧。”

这场面在季玉深意料之中,他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请诸位大人到花园的菊轩相见。”

这大冷天的,北风呼啸,不到屋里见,好端端的去什么花园?

仆人心中腹诽,也不敢多言,躬身答应着退了下去。

菊轩是个秋日赏花的所在,四面通透宽敞,可此刻在这里,就显得太过寒冷了。

众大臣抖得筛糠似的,仆人们看不下去,命人抱了些火盆子来,可还是比屋子里冷许多。

就这么冻着,等了好一会儿,季玉深才姗姗来迟。

“季首辅,您可来了。”

“首辅大人……”

季玉深一一颔首致意,“诸位大人久等了,请坐。”

众臣看向这菊轩中的座椅,清一色的大理石椅,既硬又冷,这叫人怎么坐?

架不住季玉深开了口,众人只好冷冰冰地坐下来。

季玉深摆摆手,命仆人们都退下去,这才道:“诸位大人见谅,如今府中耳目众多,在这里说话才方便,委屈诸位大人了。”

原来如此。

众臣顿时心生悲凉,看来李阁老倒台是大势所趋,连李府里如今都有耳目了。

再看这菊轩四周菊花枯萎的凋零景象,一股伤感之意顿时升起,原先盘算要如何为李阁老洗脱罪名救他出来的心,也都灰了大半。

季玉深暗自打量众人的面色,见状微微一笑。

他选择这处萧条荒凉之地见客,就是要让众人一腔热血先冷一冷,接下来的话才好说。

“诸位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这……”

方才还跃跃欲试的众臣,这会儿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了,磨叽了半日才有人道:“首辅大人,李阁老这事……”

“是啊。”

有人开了口,便有人接着说下去,“听说刑部已经查实了所有证据,证人也都张了口。照这样下去,判刑是迟早的事。”

季玉深点点头,“原来是为此事,这件事,我也一直在想办法。只是……诚如所说,刑部已经查实了,所有证据和证人确凿,如何翻案?”

这话的意思,便是不打算为李阁老翻案了。

众臣面面相觑。

有人心中开始活动了,不为李阁老翻案也好,免得连累他们这些李党大臣。毕竟李阁老参与进李绅的贪污案,他们这些手下党羽也脱不了干系。

更何况如今首辅是季玉深,就算没有李阁老,他们在朝中的地位也不会改变。

季玉深打量众人的神色,话锋一转,忽道:“虽如此,但李阁老毕竟是我的岳父。我会想办法进刑部大牢看看他,就算不能翻案,也不能让他在牢里受太多委屈。”

众臣一下子松了口气,有人笑道:“是啊是啊,李阁老此案我们实在是爱莫能助。首辅大人去看望李阁老的时候,也代我们致意便是!”

他们甚至不打算亲自去看李阁老一眼,唯恐被牵连上身。

季玉深笑着一点头,座中气氛顿时轻松起来,还有人聊起了今冬的天气……

阴沉沉的牢房中,只有小小的天窗透下光线。

连那光线也是带着铁栅栏形状的,刑部最严密的审讯室,这里一砖一瓦看似平常,实则都是最坚固的铜墙铁壁。

“李阁老,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罪么?”

司马浒打了个呵欠,身子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您都扛了这么多日了,您不累,下官也累了。原以为搜罗证据已经够辛苦了,没想到这审讯还要更加辛苦。”

他心中腹诽,早知道就把这个任务交给雍亲王和苏清了,省得他一个人在这里对付李阁老。

可惜雍亲王身份尊贵,苏清还有别的要务,理所应当地把他剩了下来,苏清还道:“反正该查的都查清楚了,如今只不过等李阁老认罪,也没有别的大事。我相信司马老兄,你一定可以搞定的。”

雍亲王在旁一脸认同。

司马浒当时心里还很受用,现在才明白,这二人分明知道是烫手山芋,才交给他来办。

李阁老穿着一身刑部的囚服,白色的粗布衣裳上,胸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囚字。

他的表情一如在朝堂上,倨傲,不屑,“老夫要见季玉深。”

司马浒拉下脸来,“这么多天了,问来问去你就这一句话,见了他有用么?李阁老难道还以为,这样的惊天贪污案,是朝中有人就可以瞒得住的?”

李阁老抬起头来,不屑地看了司马浒一眼。

像他这样草根出身毫无根据的臣子懂什么?

朝中李党势力错综复杂,就算他贪污之事罪证确凿,可皇上也不得不顾忌人心。只要让季玉深领导众臣向皇上上书,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些话,告诉司马浒他也不懂。

司马浒被李阁老蔑视,一时吃瘪,待要开口, 忽然想到宫里传来的话。

皇上允许李阁老见季玉深。

他话锋一转,“好吧,李阁老想见就见吧,既然你拒不肯承认罪责,也许让季首辅来劝劝你,你会回心转意。”

说罢从座中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慢慢朝外踱去。

李阁老探究的目光粘在他背上,好一会儿才收回。

司马浒哪有这样的好心,肯让他见季玉深?

不管了,眼下当务之急是见到季玉深,指导他在朝中谋划布局,才能让自己脱身……

午后,季玉深如期而至。

李阁老在牢房中昏昏欲睡,听见狱卒传话季玉深来了,立刻精神起来。

一袭青衣,长身玉立,季玉深的身影慢慢从牢房外走来,一如往常的淡定姿态。

李阁老立刻上前,隔着一道栅栏,目光紧紧地盯着季玉深。

第四百二十四章 刑部大牢

他已经没心思计较季玉深现在才来看他,只想知道他有什么好方法,能够将他从牢中解脱出去。

季玉深手里拎着一个小巧的食盒,“我来的时候,梓月让我带来给您的。”

他想把食盒送进栅栏里,李阁老却摆了摆手,“不必了,如今朝中对于老夫的事是何等情形,你且先说于我听。”

季玉深手中一顿,默默将食盒放在地上。

“皇上对此事十分震怒,一直严令查明。何况主审官有雍亲王、苏清等人,可见态度。因此,即便是素来拥护您的大臣,也不敢出言求情。”

李阁老苍老的手抓住栏杆,“没有一个人为老夫上书求情么?”

“一个都没有。”

季玉深笑了笑,“倒是有许多上书要求皇上严惩的,苏清和司马浒等人更是煽动朝臣,皇上似乎也有这个意思。”

李阁老一愣,望着季玉深蹙眉,“你笑什么?这些大臣上书进对老夫不利之言,你深得皇上宠信,为何不劝阻?”

季玉深又笑了。

这笑意在他面上,有些罕见,印象中,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在旁人面前表露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李阁老一直因此觉得他有城府丘壑,是个可造之材,不想今日看见他这样笑,反而觉得阴森森的古怪。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古怪。

“我为何要劝阻?”

季玉深看着李阁老,一点一点地,将他多年潜藏的真面目剥离出来。

那些看似恭敬淡然的皮囊,他穿得太久了,久到想剥下来很难,即便剥下来也是鲜血淋漓的。

他不怕。

鲜血淋漓的季玉深盯住李阁老,“最想让你死的不是皇上,也不是苏清,是我,一直是我。”

李阁老浑身一颤,吓得摔倒在地。

季玉深慢慢蹲下身去,隔着栅栏看他,“你作恶多端,在朝中把控朝政,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了你的死期。”

“你!”

李阁老声音发颤,万万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女婿,居然一息之间变了个人。

他如梦初醒,“原来当初贤妃说你是内奸,是真的!李常在所言也不假,只是他们被你害得一个枉死一个被打入冷宫,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人!”

“蛇蝎心肠?”

季玉深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阁老大人在滥杀无辜,勾结地方大员残害百姓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是何等心肠?”

“佛口蛇心,弄权夺利还要假装清正廉明,你装得就不辛苦么?”

“你不辛苦,我很辛苦。这几年卧薪尝胆在李府伪装,如今我终于能做回自己了。”

季玉深翘起嘴角,一字一顿道:“你可还记得,岭南山文县被灭门的季姓一家,还有无辜受牵连的苏姓私塾先生?岳父大人?”

灭门,季姓……

李阁老骤然向后退去,一手颤抖地指着季玉深,“你,你是当年岭南季家逃脱的后人?”

“承蒙李阁老记挂,还记得我们一家。”

季玉深负手而立,在牢房外头走了两步,“若是家父在天之灵有知,一定和我一样受宠若惊。”

李阁老浑身打了个冷战。

“你,你早就知道?原来那年进京赶考你来到李府,是处心积虑要接近老夫以图报仇的?”

“何止?”

季玉深慢条斯理道:“你以为像李梓月那样的大家闺秀,为何会随意对一个男子一见钟情?我事先探查过,知道她是何等性情,更知道如何打动她这样的姑娘。”

李阁老一愣,接着汹涌而来的是无尽的愤怒,“你要报仇就冲着老夫来,你连梓月一个无辜的姑娘家也要伤害,你于心何忍?!”

怪不得他总是听闻季玉深时常宿在书房,而李梓月备受冷落。从前他也问过李梓月,李梓月却是千般万般维护季玉深,说他天性如此。

他也以为季玉深只是太看重官场的事务所以忽略了妻儿,说到底这也是男儿本性,没想到……

他根本不爱李梓月,李梓月只是他进入李府的一个工具而已。

怪不得,怪不得……

一时之间,季玉深身上所有的不对劲都有了答案,李阁老只恨自己识人不明,一把年纪却被季玉深这样的年轻人耍得团团转。

“她无辜?”

季玉深词色锋利,似要反驳,又笑了起来,“是啊,她无辜。我季家上下人丁数十口,哪一个不无辜?”

“怪只怪你父亲,若不是他搜集了县令贪污的罪证,意图一条藤查上来威胁老夫,老夫何至于此?”

事已至此,李阁老知道灭门的大仇无从狡辩了,索性图个嘴上痛快,“原本这件事也不必闹得这样大,偏偏那个时候皇上登基没几年,一直试图尽掌大权。若非他想利用此事减除老夫的羽翼,老夫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他看了季玉深一眼,绝望地冷笑,“皇上那样重用你,怪不得,怪不得皇上敢重用老夫的女婿。想来皇上早就知道你我两家的血海深仇了,是不是?好,这一招实在好,皇上毕竟是能独当一面的皇上了,不再是刚刚登基的毛头小子。”

他话锋一转,“老夫倒是忽然想起来,宫里那个盛宠一时的皇贵妃,也是岭南人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不愧是在朝中浸yin数十年的老臣,一下子就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季玉深也不瞒他,冷笑道:“当年季家被灭门的时候,杀手将在府中的所有人丁都残忍杀害了。其中有一个是乡里的教书先生苏师傅,他不仅是我父亲的好友,也是我自小授业的恩师。”

“苏师傅?”

事到如今,李阁老已然认命,“苏师傅,苏幼仪,怪不得,怪不得。哈哈哈……”

季玉深冷冷道:“死到临头,你还笑得出来?”

李阁老冷哼一声,像是得到了什么慰藉似的,“老夫就奇怪,皇上为何在后宫中处处偏心一个出身卑微、毫无背景的女子,一路帮助她铲除了李家在后宫的女子,原来是这样。皇上对她又有什么真情?不过是利用她对老夫的仇恨来对付老夫罢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死不足惜

“你们真的以为老夫倒了,你们就能安安稳稳的一个做首辅,一个做皇后?妄想!皇上利用过的棋子,无用之后终究是要丢掉的!”

季玉深一愣,面色白了白。

牢房阴暗的光线中,这一瞬间的变幻叫人难以发现,李阁老老眼昏花自然更加看不清楚。

越是看不清楚,他越是要仔细看。

阴影中,季玉深半睁着眼,思量李阁老的话。

他说的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皇上待他确实没有多少信任,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他利用皇上来为季家满门报仇,皇上也利用他对付李阁老,瓦解朝中大臣结党营私之乱象,将朝中大权归于君主手中。

可对苏幼仪……

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到进宫后的苏幼仪,是那年众人随驾和皇上一起去查看农田干旱之事。

当时苏幼仪还是大皇子身边的宫女,皇上却对她青眼有加,一直让她带着大皇子紧跟在皇上身后。

后来刺客出现,他担心苏幼仪的安危尤胜过担心皇上,目光始终在苏幼仪身上没有移开。

这样一来,他才看出了皇上和那个刺客之间的问题。

刺客武功高强来势汹汹,却只有一个人,而皇上虽然被逼不得不亲手应对,却游刃有余根本不露窘迫之态。

苏幼仪被皇上拉扯到身前挡剑,也是他亲眼看见的,那个时候他几乎下意识要跃进亭中阻拦,转瞬便发现皇上伸手挡在了苏幼仪身前的要害处

正好是那刺客剑锋没入的地方。

那一刻,季玉深紧紧攥着大皇子衣袖的手才慢慢松开,一颗紧张的心迅速地沉了下去。

而后皇上借刺客之事大动干戈,将当时地方官员中与李阁老有牵连的都治罪了,反而提拔重用了苏清和司马浒等人。

季玉深便知,那是皇上的安排,皇上为打击李阁老安排此举,还能顺势给苏幼仪一个救驾有功的美名,弥补她出身卑微的不足。

果然,如此一来,她被封为贵人顺理成章。

季玉深在那之后深思了许久,皇上对苏幼仪的心意可知不假,他却不知道该欢喜还是难过。

既欢喜苏幼仪身边有人真心爱护她,又难过那个人不是他。

心思转了几个来回,季玉深看向李阁老,“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自我从岭南离开上京赴考之时起,这条命我便不在意了。死又何妨?”

他仰头无声地笑,“我早就被阴谋诡计腐蚀得不像个人了,一个孤魂野鬼,就算死了又有什么可惜?”

“可她不一样,她是该活在阳光里,活在岭南的山林田野间的。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对她不利,绝不。”

两日之后,李阁老终于认罪画押。

对所有人而言,这都是值得松一口气的事情,司马浒首当其冲,雍亲王、苏清和刑部、大理寺等人也都可以交差了。

皇上自不必说,就连朝中一应李党大臣也都觉得舒心,不必再担心李阁老连累他们。

他们的日子照过,不过是换一个领头的罢了。

而如何处置已然认罪的李阁老,就是皇上要费心思的事情了。

“念李阁老毕竟曾经是当朝首辅,朕特准网开一面,将其发配边疆服苦役,至死不得回。”

皇上在意的是李阁老的权势,对他并没有个人私仇,也不愿意为难一个老人。

若不是为苏幼仪报仇的心思,只怕他还不至于将李阁老发配边疆,顶多发配到南边烟瘴之地。

潮湿是潮湿些,总比边疆还要做苦役的好。

“皇上!”

出人意料地,季玉深出列了。

在审查李阁老这一件事上,季玉深一直没有开过口,众人都以为他是明哲保身,担心被李阁老牵连。

没想到如今李阁老都认罪了,他反而站了出来。

他站出来做什么?

“皇上,臣以为皇上的判决有所不妥。”

“哦,如何不妥?”

尾音上扬,有一丝不悦,还带一丝威胁。

众臣纷纷噤声,心道这个季玉深一向聪明乖觉,今日怎么这样不通,竟然敢反驳皇上的判决。

季玉深却像没发觉似的,一本正经道:“皇上一向清正廉明作风简朴,最厌恶朝臣贪污,故而本朝先例对贪污的惩罚一向很严重。远的不说,只说此案先前已经处置的李绅等人,个个都是抄家灭门的重判。皇上何以对李阁老如此轻饶?”

此言一出,皇上的冷脸都镇压不住朝臣的骚动。

什么,季玉深说什么?

到底是他们耳朵听错了,还是季玉深神志不清说错话了?

他不但不为李阁老他的岳父求情,反而说皇上对李阁老判得太轻了?!

季玉深面不改色,继续道:“请皇上细想,皇上说轻饶李阁老,是因为他曾居于首辅之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首辅乃是朝臣之首,负责朝中一切事务,更应该做百官表率。”

“首辅贪,则百官贪。首辅徇私枉法,则朝纲不存,法度不存。”

“臣以为,正因为他曾居首辅之位,更要重罚以示警醒。以免朝中大臣效法,继续贪污玩法。同时贪污案自来都要抄家的,这些积蓄银财拿出来充实国库,才是罪臣对君王百姓的弥补。”

季玉深终于说完了。

朝堂上一片鸦雀无声,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季玉深,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倒像是看一个神兵天降。

他他他……他不仅要李阁老死,还要李府抄家?!

到底该夸他大公无私,还是该说他愚蠢如猪,李府要是被抄了,他和他的妻儿家小难道不会受连累么?

皇上微微眯起眼睛,思量季玉深的话。

他的确事先暗示过季玉深,让他在判处李阁老的时候要求严惩,却没想到季玉深这戏演得这么像。

恐怕不止是演戏了。

他今日的作为,彻底将他和李阁老撇清了干系,日后皇上若想用李阁老为由对季玉深不利,便占不得理。

好个季玉深。

他真是聪明,无时无刻不在为他自己铺后路。

第四百二十六章 抄家灭门

眼下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皇上叹了一口气,“既然连季首辅都愿意大义灭亲,朕也不好再纵容包庇了。既然如此,李阁老判处斩刑,押于菜市口处斩。李府家产抄没,只将季首辅和他妻儿之物单独撇清便是。这件事……交由刑部来办吧。”

刑部尚书一脸吃瘪,好想拒绝这个差事。

李阁老是倒了,可李府还住着季首辅和他的妻儿,这要是自己去抄家的时候不小心得罪了季首辅,日后在朝中还有好果子吃吗?

从前只觉得这个季首辅年轻温厚,今日才知道是个狠角色,连对他有知遇之恩更是他岳父的李阁老,他都狠得下心……

“我出身草莽,身无长物,李府的财物多半都是李阁老搜刮来的。”

下朝之后,季玉深柔声劝慰吓坏了的刑部尚书,“所以大人抄家的时候不必顾忌,看到财物就拿去吧,不必多心。”

“不敢不敢。”

刑部尚书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听上次去府中传讯李阁老的手下说,李府中首辅大人和妻儿乃是单独住在一个小院的。既然如此,请大人回去告诉家下人,你们的东西只管收到小院去,一会儿下官派人去的时候,会叮嘱他们不许靠近小院。”

刑部尚书这话说的有门道。

季玉深夫妇和一个小孩子的东西,自然都在小院里头,哪里还需要另外收进去?

他不过是在季玉深卖个好,暗示他有什么好东西想藏的快藏到小院,只要不是太过分,皇上也不知道李阁老到底贪污了多少银钱。

季玉深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他若在意那些财物,大可不必提出让皇上抄家。

一来那些民脂民膏,都是李阁老沾着血的手拿来的,他不屑,更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

二来,只有把李阁老留下的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日后皇上才找不到理由来动他。

眼下正是青黄不接之时,他还不能彻底掌控李党的势力,自然不能留下任何小辫子让人抓住。

刑部尚书见他自顾自离开,也没应一声是知道了还是没知道,心里有点发虚。

算了,管他呢!

反正自己已经提醒过他了。

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自己亲自去,就让上次去提审李阁老那个主司去好了,这种得罪人的事交给下属来办。

想到此处,他美滋滋地朝宫外走去。

“不好啦,外头一大堆士兵进来了,比上一次还多!”

李府的下来了没命似的冲进来,吓得屁滚尿流,与此同时,一大队士兵涌进府中,将四处逃散的下人制住。

尖叫声,呵斥声,求饶声。

乱糟糟的景象里,季玉深置若罔闻,慢慢踏进府里。

他抬起头,迎面对上的,正是手里牵着李千越的李梓月。

“你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我知道了?”

偌大的正堂已经空了,连一杯茶水都没有。

一片阴暗和空旷中,季玉深和李梓月远远地各自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分外疏离。

季玉深没有回话,他看向门外,安儿进来倒了茶水。

这个时候,府中所有的人丁都被扣起来了,只有小院里的下人还能自有走动,故而安儿亲自来倒茶。

季玉深端起茶杯,杯盖碰到杯身发出的脆响,在殿中显得十分突兀。

安儿识趣地退到门外。

好一会儿,季玉深才道:“是。”

李梓月苦笑出声,“那你为何不杀了我?你就不怕我告诉父亲?那个时候,父亲还没有获罪。”

“如果你想告诉他,我自然会让人取了你的性命。”

不知道是已经没有掩饰的必要了,还是季玉深过分坦诚,他把实话都告诉了李梓月,“这府里有你看不见的剑锋,只要你试图告诉他真相,还没开口,你的脖子就会断掉。”

李梓月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有些事自己想是一回事,亲耳听到他说又是另一回事。

李梓月含着泪,笑了笑,“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季玉深面无表情,“你以为我和你毕竟夫妻一场还有了孩子,就算有父辈的深仇,也总会顾念一些情谊,是不是?李梓月,你就是这样愚蠢,所以当初才会轻易被我所骗。”

李梓月顿时指尖煞白,想要说什么,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一样。

她伏在茶几上,急促而小声地喘着气,过了许久,她的气息才渐渐平缓下来。

她转过头,看向季玉深,竟露出一个笑容。

季玉深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微微眯起眼睛。

“你骗我。”

李梓月重复道:“你在骗我。你明明可以杀我灭口,却选择了有后患的做法,这分明就是顾及夫妻之情。在你的心里还是有我一点点的位置的,哪怕只是一点点,对不对?”

她和季玉深好歹做了多年夫妻,季玉深不是这种会给自己留隐患的人。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在意自己,他相信自己。

季玉深无情地冷笑,“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杀了你很容易,却会让你父亲生出疑心。这种关键的关头,我怎么会让这等小事坏了我的大计?李梓月,你父亲没有说错,你就是这样愚蠢。”

从爱上他,嫁给他,为他生孩子。

再到一次次保护他免受李阁老的怀疑,在发现真相后还为他隐瞒……李梓月做的蠢事实在太多了。

“是啊,我是愚蠢。”

李梓月头一次如此坦然地接受这两个字,“我这辈子都是愚蠢的,比不上长姐,在父亲心中也没有地位。我不管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可我做的最不愚蠢的事情,就是保护了你,为你隐瞒了真相。”

季玉深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收紧,很快袖到桌下,不叫人看见。

李梓月笑中含泪,“我这一辈子,都庸庸碌碌地活着,没有任何光彩。可爱上你,是我最美好的时光。哪怕我只是一个被欺骗的,愚蠢的可怜虫,我也不在意。就算是我替他,还你季家满门的一条命。”

季玉深霍然从座中站起,背对她站定,声音冷漠。

第四百二十七章 忘恩负义

“你和李千越毕竟是我的妻小,我不会让你们流离失所,叫人以为我心狠。稍后我会让人把你和李千越送到皇上从前赏赐的宅子里去,你们就在那里安顿下来。”

他一口一个李千越,不像在叫自己的儿子,倒像是在叫一个陌生人。

李梓月望着他的背影,“那你呢?”

“我的事就不用你多管了。”

他说着,大袖一拂,朝着外头走去。

……

“首辅大人,那这些人,我们要带回刑部去了。”

刑部主司上来请命,这些下人都是李府的下人,按照抄家的要求,是要被充入官中重新分派、买卖的。

可李府毕竟不同于一般的罪臣府邸,他们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不得不顾忌季玉深的颜面。

季玉深扫了一眼,跪在庭中的都是熟悉的面孔。

有仆人,有小厮,也有丫鬟和老妈子。

所有人都目光恳切地看着季玉深,不知是谁先开了口,“姑爷,求求你救救我们吧姑爷,您和小姐还有小公子还需要人伺候啊!”

“姑爷救命啊,救救我们!”

“姑爷,看在小姐和小公子的面上,救救我们吧!”

呼声高涨,季玉深微微蹙眉,那刑部主司不知他是如何打算的,一时也不敢随意弹压。

李梓月在堂中听见他们的哭喊声,心都揪成了一团。

季玉深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又很快别过脸去,“一切都要按照章法办事,不得因为本官是首辅而徇私容情,听到没有?”

“是,下官不敢。”

季玉深点点头,不再看那些失望的面容,大步朝外走去。

在他身后,依稀听见有人窃窃私议。

“别求他了,要不是他,咱们老爷会被判斩刑吗?”

“他就是个白眼狼,都是他害的老爷,呸!”

“也不想想当年是个穷小子,要不是老爷,他也能做首辅么?”

“说什么呢?!”

刑部的人大声呵斥,很快便将那些人议论的声音压了下去,季玉深听在耳中,面上没有半点反应。

是啊,在外人看来,他可不就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么?

没有人会知道他季家的血海深仇,也没有人会在意。

所有人都对女婿和岳父之间的大义灭亲津津乐道,传为谈资,将他季玉深说成一个忘恩负义的阴险无耻之人。

他不在乎。

他信步朝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抬头一看竟然又到了宫门前。

此时此刻,他只是很想有个人跟他谈谈当年的旧事,谈谈大仇得报那种既欢喜又失落的感觉。

他还没走过去,便听两个守门的侍卫欢喜地议论着什么。

“哎,听说了吗?皇上终于要册封皇贵妃娘娘为皇后了,听说日子都选好了,赶在年前办呢!”

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季玉深站在宫门外,脚步竟有千斤重。

他的脑中回响着侍卫们说的话,又似烈火灼烧在心头。

他终于报仇了。

李府被抄家,李阁老被判了斩刑,他季家的灭门之仇终于报了,还有苏幼仪的父亲,他的恩师……

可这一切到今日,竟找不到一个可诉说之人。

他原本想进宫找苏幼仪,可听了侍卫们的话才发觉,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苏幼仪不再是苏幼仪,那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是两个皇子的生母,是即将被册封为皇后的人。

他有何种资格随意去见?

对于他让皇上感染时疫的事情,只怕苏幼仪仍然耿耿于怀,记恨在心。

这样一想,他不自觉退后了两步。

宫门外当班的侍卫看见一个人站在不远处,正想开口问询,才发现是季玉深,连忙上前迎候。

“首辅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他脸色发白,冷汗直冒,看起来好像发病似的。

“没有,没什么。”

季玉深勉强挤出一点僵硬的笑意,“只是今日府中有事,原想进宫来谢皇上恩典的。不想到了这里忽然有些不适,这个样子,也没法再进宫谢恩了。”

他所谓的府中有事是什么事,侍卫们都心知肚明。

还能是什么事?

如今朝中众人瞩目的事,无非就是李阁老的这桩大案,今日应该是李府抄家的日子。

怪不得首辅大人这样难过。

几个侍卫不敢接这话茬,只道:“既然大人不舒服,要不要派人送大人回府去休息?”

他们四下一看,咦,怎么没有马车和下人?

首辅大人是如何过来的?

“不必麻烦了,我自己沿着长街走一走就好了,好在住的并不远。”

说罢转过头去,慢慢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李府离宫城确实不远。

不过抄家之后,想来季玉深夫妇也不会继续住在李府了吧?

几个侍卫摇了摇头,回去接着说起闲话来……

李府之中,哀哭声不绝于耳。

因为下人太多,一时未能全部都收押官中,有一些就圈禁在府中的后院,待之后再送走。

府里也有士兵看守着,防止这些下人逃脱,或是有人偷拿府中财物。

李梓月在小院中,虽然没有人敢去打扰,可她听见那些仆人的哭声,心里就难受得像被人用手揪紧似的。

“安儿。”

“夫人,怎么了?”

想来安儿也一直胆战心惊的,守在门外不敢乱走,所以李梓月一喊她就连忙进来了。

只是……夫人?

几时对她的称呼,从小姐变成夫人了?

李梓月忽然想明白了。

当初她父亲在的时候,整个李府靠的是李阁老的支撑,如今依靠的却是季玉深,她自然从小姐变成夫人了。

只怕季玉深也不再是姑爷,而是老爷了。

“夫人?”

安儿见她不说话,又提醒了一下,李梓月才回过神来,同她道:“你叫几个人去大厨房,让他们做一些饭菜送去给被封禁的那些家仆。从早晨到现在,只怕他们都饿坏了。”

“哎,好。”

安儿也正想着这件事,没想到李梓月先提出来了,便去找院中几个粗使的妈妈们,让她们暂时充当厨娘做一顿饭。

反正也用不着做得多好吃,只要能果腹便是。

第四百二十八章 感时花溅泪

“哎呦我的姑娘,现在哪儿还能用什么大厨房?”

安儿一直跟在李梓月身边,知道的不多,那些老妈妈们却早就把府里的情况摸清楚了,“大厨房早就连带着一同被封了,那些厨子厨娘也都关起来了。如今夫人要吃饭,只能用咱们院子里这个小厨房。剩一些的呢,做咱们这些人的饭菜。哪里还有办法给那些被关起来的人做饭?”

两个老妈妈一边说,一边嘴里念阿弥陀佛。

“幸好咱们是伺候小姐的,这次才免遭一难。从前大小姐在府里的时候,咱们小姐从来不受待见,那时候大家伙还觉得伺候二小姐委屈。”

“如今到了这地步,才发现满府里只有伺候二小姐的奴才最有福气。”

她们一边说,一边暗自庆幸,倒没有多少李府被抄家的悲伤。

安儿明白她们的心情。

从前有大小姐在的时候,她样样出众胜于自家小姐,自家小姐在府里根本没有地位。

连带着在这个小院伺候的下人,也都被低看一等,谁都能嘲讽笑话一两句。

及至后来二小姐嫁了个好姑爷,姑爷在朝中得皇上恩宠,二小姐的地位才高了些。再后来大小姐死在宫里了,李阁老统共只剩这么一个骨肉,自然没人敢对她不敬……

可对这个小院的人来说,也犯不着同情那些嘲讽过他们的人。

安儿叹了一口气,“倒不为那些人,为的是夫人。姑爷不在府里,夫人神不守舍的,听着他们哭怎么能安生?倒是做些饭菜送去安抚了,省得他们哭起来让夫人难受。”

两个老妈妈一听这话是有道理,想了想便道:“要么这样,咱们就去同那些看守的士兵说一声,总不能叫人饿死吧?咱们是伺候夫人的人,想来那些人看在姑爷是首辅大人的面上,不会不许咱们用大厨房。”

安儿忙道:“那就辛苦妈妈了,我在这里等你们好消息!”

两个妈妈扭身便走了,不多时便回来说外面看守的人同意了,又叫了一些人去大厨房做吃的。

安儿这才放心,进屋去禀告李梓月,却见李梓月哭得泪流满面。

她怀里紧紧地抱着李千越,李千越不知道自己的娘为什么哭,只能傻傻地睁着大眼睛看她。

“夫人,都办妥了……”

安儿站在门边,小心地禀告了一声。

李梓月没有抬头,微微颔首,复又低头催泪。

这一日几个时辰过去,她几乎一直在流泪,有时候眼泪干了,安儿以为她不哭了,过一会儿她又开始流泪。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安儿如今才懂得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这天可真冷。”

纷纷扬扬一场大雪落下,宫女揭了门帘,门帘底下坠的琉璃珠被风刮得乱响。

殿中,燕妃披了斗篷正要走出去,嘴里便这么说了一句。

宫女往她袖筒里塞了一个刚烧好的手炉子,“娘娘渥着些,今年的冬天的确格外冷,好在已经苦尽甘来了。”

这话格外有深意。

燕妃笑着看她一眼,“你近来也会拽文了,把天气和时事放在一起类比。那时疫过去了,皇上平安无恙自然是好事。只是这天气依然冷,本宫实在不想出门。”

宫女忙道:“是娘娘近来读书,所以奴婢耳濡目染跟着学了一点,叫娘娘见笑了。娘娘忍一忍,平时下雪天可以不出门,今日却不一样。”

今日的确不一样。

入冬之后,逢下雪,连永寿宫那里都免了请安。

可今日燕妃要去的不是永寿宫,而是东四所,李阁老今日要被押到菜市口处斩,她不得不去看二皇子一眼。

到底是二皇子的亲外祖。

李氏没了,如今连李阁老都没了,二皇子这孩子平日和她少交心,心里一定是难受的。

所以她特意命人准备了许多精致的点心,还带了几样有趣的礼物,打算去东四所安慰二皇子一番。

“走吧。”

燕妃坐上撵轿,宫女将她撵轿的棉帘遮得严严实实,防止风雪吹进去,而后一行人朝着东四所而去。

……

“大皇兄。”

雪下得大,连薛太傅也没有进宫,大皇子便独自在书房里温书。

没读一会儿,便听见三皇子的声音兴冲冲的,不多时他便闯入了书房。

大皇子哭笑不得。

三皇子如今大了,倒比小时候还不拘礼,小时候就算和他亲密也是规规矩矩的,如今倒好,没规没矩的不知道是谁教的。

“你怎么来了?”

三皇子站在门边脱了斗篷,拍拍身上的雪花,朝大皇子笑道:“今儿不必上学堂,我独自一个人也无趣,所以来看看大皇兄做什么。大皇兄要读书便读书吧,我在你这里坐着喝茶就是。”

也不知道是大皇子的错觉还是什么,他觉得三皇子越大越豁达不羁了,这性子倒有些像雍亲王。

“雍王叔时常和父皇抱怨,说父皇给他派了差事,为何不叫他当个闲散王爷逍遥自在?你现在这个样子,和雍王叔还真像。”

三皇子坏笑道:“大皇兄好端端怎么想到雍王叔了?我要是像雍王叔就好了,无事之事闲散逍遥,有事之时还能替父皇分忧,这样很好。”

这样很好?

大皇子莫名觉得怪异。

哪个皇子会觉得做闲散王爷很好?

便是办差的王爷,对于三皇子这个嫡出的皇子而言,应该也不是好事才对。

他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三皇子忽然道:“对了大皇兄,你知道吗?那日我去永寿宫给昭母妃请安的时候,听见了一句话,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话?”

三皇子笑得狡黠,“是关于父皇在病中立储的话。”

大皇子惊讶地张着嘴,“父皇病重的时候曾经说,他要把立储的诏命交给昭母妃。可后来父皇大好了,就没人再提起这件事,怎么叫你听见了?”

“就是因为父皇大好了,所以昭母妃不防头就说出来了。”

三皇子笑道:“大皇兄,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大皇子愣了愣,心情有些复杂。

第四百二十九章 劝慰二皇子

他身为嫡长子,论才能论聪慧,他自然觉得自己最有成为储君的资格。

可是三弟也很活泼机灵,还有五弟,那可是昭母妃亲生的皇子……

他不觉得自己有机会成为唯一的储君人选,也不想被误会想争夺储位,故而摇摇头,“三弟,别说了。虽然我很好奇,可是这种事情是由父皇来决定的,如今父皇都好了,之前留下的诏命自然也不作数了。从此以后,你快别提这事了。”

三皇子好奇地眨眨眼,“大皇兄,你就不想当太子吗?”

“当然不是。”

大皇子对三皇子还是很坦诚的,“身为皇子,我自然想做太子,就像在学堂里读书,自然想做成绩最好的那个一样。可想归想,父皇若不属意我,我也不会怨恨嫉妒。我能做的就是多读书,多学习,叫父皇认可我的才能。”

三皇子连连点头,“说得真好。好了大皇兄,我不逗你了。其实我并没有从昭母妃那里,听见父皇立下的储君人选。”

大皇子正要说什么,三皇子又道:“我听见的是,父皇把册立储君的诏命留给了雍王叔。因为父皇担心只留给昭母妃,朝中有大臣会借机对昭母妃不利。原本还要留给昭母妃一份诏命的,可是还没来得及,父皇已经全好了。”

大皇子笑着点点头,“这是应该的,雍王叔为人忠正,又是皇室宗亲里父皇最信任的一个,自然可以托付。而昭母妃日夜陪在父皇身边,要留诏命给她,当然要等到真的不行的那个时候……好在父皇吉人天相。”

三皇子已经知道了大皇子真正的心意,便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只道:“哦,对了,不知道今日二皇兄怎么样了。”

大皇子闻言沉默了片刻,长长叹出一口气。

同样是没了生母的人,大皇子最能体会二皇子的心情,不像三皇子,他的生母虽然在冷宫,但至少还活着,还能时常相见。

生母没了,今日外祖又要被斩首,这是何等叫人心痛的事情?

“论理我们是应该去看看他的,只是恐怕我们去,并不能安慰到他。”

“这是为何?”

三皇子不明白,大皇子道:“李阁老被处斩,二弟自然会伤心,只怕还有母家外戚式微的伤感。你我此刻前去,他见了你便想到你还有母亲,见了我便想到我外祖家威远侯府对此次李阁老罪行被揭发也有推波助澜的作用,岂不更加伤心?”

说来也是。

三皇子叹了一口气,“那要如何才好?”

大皇子想了想,喊书房外头的小纪子,“你去看看二弟那里怎么样了,若是哭得伤心就叫人劝慰着,尽快回来告诉我们知道。”

“是。”

小纪子领命出去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寒冬,又遇上风雪日,街道上是寂寥的。

李阁老被关在铁枷锁里,被运送到菜市口,那是是犯了重罪的人斩首示众的地方。

原本他不必受此身首异处的罪的,是季玉深,是季玉深出言改变了流放的判处,不仅让他死还让李府被抄家了。

不过听监中狱卒说,李梓月和李千越都很好,已经安置在皇上赏赐给季玉深的府邸里了,他心里才宽慰了些。

及至今日看到漫天飞雪,他心中越发有了安慰。

虽说斩首示众,可没有百姓会冒着风雪来围观,他所受的屈辱也能好一些。

他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首辅,习惯了万丈荣光,真要让他跪在百姓面前被一刀砍断脖子,这种屈辱比让他死更加难受。

囚车到了半路,耳边的风声渐渐小了下来。

领头的刑部官员和身边的人说话,“本官正觉得奇怪,今日的风雪怎么会这么大?若耽误了我们将国之大蛀虫斩杀,岂不是天不长眼?如今瞧着这风雪就要小了,果然上天也知道他是该死之人。”

李阁老自然听见了这话,却没有辩驳的余地。

是,他是贪污了许多钱财,他也杀过许多人,纵容过许多贪官污吏,结党在朝中做过许多不该做的事……

这些他都没什么可辩驳的,如今一心只求速死罢了。

“雪也停了。”

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响的马车,前进的速度更快了些。

没有风雪的阻挡,车马都更加便于前行,很快囚车便押到了菜市口,李阁老被押在台前跪下,发现眼前一片黑乎乎的东西慢慢靠近。

像蚂蚁一样。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才发现那些不是蚂蚁,而是市井百姓指指点点地靠了过来,来看这位本朝唯一被斩首的首辅。

风雪才停,人就来了。

李阁老心生升起无限的悲凉。

“就是他,是当朝的首辅李阁老啊,听说贪污了数百万民脂民膏,是个大贪官!”

“是啊,听说朝中十亭有九亭的贪官都是他在背后撑腰,这个首辅做得,可真是半点德行也没有!”

“怪不得首辅也能被斩首,想来皇上一定是忍无可忍,才半点颜面都不给。”

“瞧瞧,都老成什么样了,还那么贪……”

李阁老的双手被缚在身后,动弹不得,他很想捂住耳朵不听那些话,却挡不住那些话钻进他的耳朵里。

百姓对于政治不了解,说的都是最朴素的话,对他却如同刀割一样疼痛。

他只好闭上眼睛,垂下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父亲!”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大喊,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李阁老诧异地抬起头来,看到李梓月抱着李千越站在人群中,身后只跟了两个丫鬟。

“父亲,女儿来送你了!”

李梓月试图穿过人群,可周围的百姓听到她的话,知道她是大贪官的女儿,再看她虽然穿着一身素衣,可那衣裳的材质是普通百姓摸都没摸过的,顿时心生不忿。

贪官的女儿,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少身旁的百姓不但不给她让路,反而故意挡在她面前,“贪官的女儿,呸!”

“还敢来送行,不要脸!”

“就是,看她穿金戴银的样儿,不是说李府被抄家了吗?”

第四百三十章 首辅夫人

李梓月抱着李千越,被众人一推搡,顾不得自己,只能尽力抱着李千越不让他受伤。

李千越自小金奴银婢地娇惯大,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顿时在她怀里呜哇呜哇地哭了起来。

那台上的监斩官听见孩子的尖锐的哭声,这才朝台下望去,只见百姓们一阵骚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那是怎么回事?”

监斩官正是先前去李府抄家的刑部主司,原本像李阁老这样的官阶,他的斩刑至少也要派一个一品大员来监斩才匹配。

至少也得是一部主官,比如刑部尚书什么的。

可刑部尚书贪生怕死,唯恐得罪了新任首辅季玉深,就把他这个命硬的又派来了。

“回大人,是案犯的女儿来送行,百姓们正在围打呢。”

“哦。”

“嗯?”

“你说什么,案犯的女儿?”

刑部主司一下子从座中跳起来,“李阁老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宫里已故的贤妃,另一个是季首辅的夫人,你说他们在打谁?!”

回禀的下属顿时慌了,还来不及回话,主司大人已经亲自赶下去了,“住手,住手!成何体统!”

百姓们见着一个穿官服戴官帽的人来喝斥他们,自然不敢再闹,人群散开,果然看到了李梓月抱着孩子,被两个丫鬟紧紧护在当中。

索性那两个丫鬟忠心,李梓月看起来并没有受伤,只是头发乱了些。

而那两个丫鬟就讨不了好了,被打得连身上的衣裳都皱成一团,还有些许破口。

“首辅夫人!”

刑部主司连忙拱手行礼,朝身旁的人吆喝,“快,快把首辅夫人请过来!”

李梓月这才怯怯地抬起头,朝刑部主司福身一礼,“妾身是来送家父最后一程的,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方便,自然方便!”

不知是被刑部尚书贪生怕死的模样传染了,还是对李梓月的温柔谦和起了恻隐之心,他丝毫不敢命人为难。

李梓月又福了福身,“多谢大人。”

底下的百姓见状越发纳罕,“什么首辅夫人?她不是那首辅的女儿么?”

有人想起来了,“此首辅非彼首辅,那台上要被斩首的是李首辅,这妇人确系他女儿。不过朝中的新任首辅就是这李首辅的女婿,这妇人也是新首辅的夫人。”

“啊?”

有人被绕糊涂了,“这新首辅怎么能是旧首辅的女婿呢?一家子贪污,这新首辅岂能干净?”

“听说皇上原本判了台上这位流放,是新首辅大义灭亲认为应该斩首抄家,想来这二位不是一路人,只是不小心进了一家门而已。”

“原来如此……”

“父亲,我带越儿来看你了。”

李梓月跪在李阁老身旁,忙把怀里的李千越送到他面前,才发现他双手被缚,已经没机会抱李千越了。

她愣了愣,为了不让李阁老伤感,立刻强颜欢笑,抱着李千越让李阁老就着她怀里看孩子。

孩子方才被人吓着,哭得脸上都是干涸的泪痕,看着李阁老也是委屈巴巴的。

“外祖父……”

他还记得该喊什么。

李阁老终于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乖,乖……”

他想伸手摸摸李千越,可手不能动弹,便低下头,将脸凑近李千越的小脸。

苍老枯槁的肌肤,碰上孩子柔软的面颊,李梓月看得心中酸涩。

她鼻子微红,忙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情绪。

李阁老抬起头来,在底下的人群中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找谁。

“听说你和越儿搬到新的府邸去住了,日子还好过么?今日你和越儿来看望为父,那季玉深也肯么?”

李梓月泪中带笑,“我很好,那府里虽然小一些,可我如今成了当家主母,比在原来的府里还要受人尊重。我来看望父亲,越儿来看望外祖父,都是应该的,夫君自然不会阻拦。”

李阁老听她提起季玉深的口气,似乎她还不知道季玉深背负血海深仇来李府之事。

也是,李梓月素来就笨,对政事更加不敏锐,这件事她不知道倒好。

季玉深已经报复了他,或许会看在李梓月毫不知情的份上放过她,只有这样,她和孩子才能继续平安地过日子。

“是啊是啊,玉深是个孝顺的孩子,一定是政务太忙才没有陪你们一起来。”

李阁老索性改了口风,想让李梓月痴傻到底。

李梓月明白他的心思,也配合道:“嗯,我知道。别说这些了,父亲,我让小厨房做了您爱吃的几道菜,您吃一些。”

说着回过神,接过安儿手里的食盒。

那食盒还是李府从前的东西,里头带着一层保温的隔层,填上炭火,饭菜放在里头能保许久不凉。

李梓月将饭菜拿出来,安儿把孩子接过去,她便亲手喂李阁老吃。

父女之间的情谊虽然亲密,可李阁老和李梓月打小没有这么亲密过,如今死到临头,才能和自己的女儿如此亲近一回。

他眼中不自觉溢满了泪,又怕李梓月看见,只得假装咀嚼偏过头去。

李梓月亦是满含热泪,趁着他咀嚼时忙偏过头去,偷偷地擦了一把。

父女两人再转过头来,都是勉强而小心的笑容。

安儿抱着李千越在一旁,心中酸涩,万万没想到赫赫李府终有一日会落得这个下场,叫人不胜唏嘘……

“首辅夫人。”

不多时,刑部主司亲自来劝,“时辰差不多了,首辅夫人还是回去吧,虽然风雪停了仍是寒冷,要是小公子着凉了怎么办?”

“对,对,你们快回去。”

李阁老哑着嗓子道:“越儿还小受不得风吹,你的身子也不好,快些回去吧!”

说罢看向安儿,“快送夫人和小公子回去,这里肮脏,小孩子见不得的。快点回去吧!”

安儿自然知道他说的肮脏是什么,一会儿手起刀落人头落地,那份血腥自然肮脏。

“夫人,咱们走吧。”

安儿蹲下身劝说李梓月,李梓月终于忍不住泪,哭喊着,“父亲,我不要你死父亲!父亲!”

第四百三十一章 做点什么

人到这等关头,哪里还有什么理智?

不过是凭着本能喊,我不要你死……

母亲早就去了,长姐也死了,如今父亲也死,她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此后的人生,叫她一人如何走下去?

“夫人,走吧!”

另一个丫鬟也上来拉李梓月,所有人都在说,走吧,走吧……

唯独没有一个人想到,她这一走,这辈子就没有父亲了。

“走吧!”

李阁老摆摆手,随后再不看她。

李梓月悲痛欲绝,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了刑台,如何在百姓们异样的目光中被送回马车上,最后又被送回府中。

新的府邸地方有些偏,当然,是和当初的李府相比。

朝中皇亲国戚和一众世家老臣的府邸,都离宫城十分近,那是先代皇帝的恩典。

如今要赏赐臣子府邸,靠近宫城的一圈已经没有了,所以皇上当初赐给季玉深的府邸,比原先的李府稍远些。

马车的轮子压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响。

不知响了多久。

“小姐,快到了。”

安儿远远地看见了府门,小声提醒李梓月,“您还是擦擦脸,把眼泪收一收吧。若是叫老爷看见,说不定心里会不高兴。”

老爷?

李梓月一时失笑,暗暗感慨自己的猜测竟然这么快就成真了。

她随手从座下的箱子里取出一面靶镜,她的脸上果然满是泪痕,幸而今日是素衣素装未施脂粉,否则脸上早就花成一团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帕子抹了眼泪,只剩下两个干涸的红眼圈。

“他会在意么?”

李梓月面无表情,“他若在意,今日就不会明知我要去送父亲,而什么都不说。没有让人为我准备送行的东西,也没有阻止我给父亲准备饭菜。”

她宁愿季玉深做点什么。

无论是因为对李阁老恨意难消而阻止她去送行,或是因为李阁老将要死了所以放开心胸,支持她去给李阁老送行。

怎样都好。

她唯独不能接受的,是季玉深当成什么事都没有一样,不闻不问。

马车在府门前悠悠停下,季府二字亦是皇上当初赐府邸时亲手所题,只因这座府邸空置太久没有使用,所以牌匾有些发暗了。

如今仆人正爬在高高的木梯上,忍着寒冬冰雪用帕子细细地擦那块匾额,底下还有管事在指挥,“小心点,那可是皇上亲赐的匾额,碰坏了一点都是大罪过!”

正忙着,见李梓月从马车里出来,管事的才上来迎接。

“夫人,您回来了。”

门房的管事是个笑眯眯的白胖子,看起来很温厚。

只是他的眼神很有内容,虽然是恭恭敬敬的,却没有一点谄媚的意思,反而透着一股不怒自威。

这样的人,很适合做季府的门房管事。

门房这个地方看起来小,实际上要负责的事情多,不仅要迎来送往,甚至发生在府门前的所有事情,他们都需要负责。

一个既温和又有威严的管事,才能周全这一切,还能不丢首辅的威风。

李梓月心中暗叹,问道:“你是刚刚进府来做门房的么?为何我从前未见过你。”

“回夫人,我已来了三日了。”

白面胖子仍是笑着,解释道:“我叫白威和,是老爷让我在这里管门房的。这几日夫人少出门,我又因事务繁多没去请安,夫人自然认不得我。”

他只说自己来了三日,可刚来三日的人,怎么能做门房的管事呢?

即便他再精明能干,至少也要从低等仆人做起,熟悉了府里的事务后才能慢慢爬到管事的位置。

可瞧他如今行事,分明是一个很了解首辅府邸该如何的人,甚至……

他是一个了解主子季玉深的人。

李梓月忽然想起,季玉深曾经告诉过她,当初她若有意告诉李阁老真相,自然会有人让她说不出话来,脖子就已经断了。

她忽然苦笑一声。

白威和叫她笑得莫名其妙,思忖片刻道:“可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夫人尽管赐教。”

“没有,你做得很好。”

李梓月笑容如常,许是满地大雪的缘故,显得有一丝凉意,“我只是在想,夫君身边亲信之人我一个都不识得。时至今日,难为你还对我如此恭敬,其实你本不必如此的。”

白威和也知道她看出来了,便笑了笑,“夫人说笑了,您是夫人,我是下人,自然应该恭恭敬敬的。”

只要季玉深还承认她是夫人,那她是谁的女儿都不重要,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只管恭敬着便是。

李梓月点点头,不再开口,抱着李千越朝里头走去。

不但是门房,一路走来,路上的下人都是陌生面孔。

可这些人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涩,动作不仅干练还很有力,见了李梓月也是恭敬客气的,李梓月却高兴不起来。

她总觉得,这些下人才像是这新府邸的主人,而她只是客人。

他们都安然处之,游刃有余,而李梓月惶惶不安,就像惊弓之鸟,毫无归属感。

安儿跟在她身后,也觉得气氛怪怪的,便道:“夫人别在意,咱们原来府里的下人都被带走了,只有咱们那个小院里的人跟了过来。现在这些人都在上房西院伺候呢,夫人回去看到的就都是熟面孔了。”

府中的上房,中间是待客的正堂,左右两边是两个小院,用月洞门隔着。

李梓月被安排在西边,季玉深自己住在东边,两下相安。

有人觉得李梓月是罪臣之女,少不得拖累季玉深,所以他和李梓月不住在一起也是寻常。

也有人觉得年轻夫妻俩分居两处,虽然隔得不远,到底会惹人闲话,李梓月会更加被瞧不起。

李梓月也不在乎。

季玉深没有要她的性命,还能让她在这个府里做夫人,她已经很满足了。

“夫人,您回来啦?”

西院的老妈妈们还是熟面孔,一见李梓月回来,连忙迎上前,“桃枝水已经给夫人煮好了,屋子里地龙也烧得热乎,夫人快去沐浴吧!”

“我才刚回来,何必急着沐浴?”

第四百三十二章 去去晦气

李梓月一时没反应过来,那老妈妈却道:“小姐方才出去,少不得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当然要沐浴去一去晦气。这桃枝水正是去晦气的,老奴还给夫人准备好了换洗的衣裳,夫人快去沐浴吧!”

李梓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老妈妈们给她准备的一身樱桃红的衣裙,上头还镶着金丝银线,是她逢年过节才会穿的样式。

“老爷一会儿就回来了,夫人一会儿打扮上去见老爷,老爷一定会高兴的。”

“是啊是啊。”

众人都在笑,李梓月却霍然变了脸色,扭头盯着那个说话的老妈妈,“你说我沾了什么晦气?嗯?我沾了什么晦气?”

她声音骤然拔高,老妈妈吓了一大跳,只顾张大嘴看着李梓月。

她从李梓月还是襁褓婴儿时照顾起,从来没见过李梓月发脾气,今儿这是怎么了?

李梓月越发辞色俱厉,“我送的是我父亲,也是你们曾经的主子,何来的晦气?父亲今日死,我身为女儿自当为他守孝三年,便是以出嫁女的身份也要守孝一年,你如今要我穿这等大红大绿的衣裳,是何居心?”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李梓月发疯似的上前抓起那件衣裳,在手里撕扯搓揉,又要拿剪刀把它剪碎。

“夫人,当心伤着自己!”

安儿喊了一声,老妈妈们才如梦初醒,忙扑上去抢剪子。

李梓月虽然气愤异常,毕竟是个深闺弱女,根本不及几个老婆子的力气,很快就被她们抢去了剪刀。

“滚,都滚出去!”

她伏在桌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众人吓得不迭,忙从屋里退了出去。

安儿犹豫片刻,也退了出去。

李梓月正在气头上,她不想像上次那样,莫名其妙就要被撵走,还是顾及自己的安危要紧。

一时之间,屋里只剩了李梓月一个人。

而外头的下人听见动静,却都往西院聚集而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唉,被抄家后夫人的脾气反而大了起来,以前是何等温柔的一个人。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夫人倒对我们又打又骂的。”

安儿看了一眼说话的老妈妈,心中有些为李梓月抱不平。

沐浴就罢了,还准备那么鲜亮的衣裳给她穿,这也算没有做错什么么?

分明是树倒猢狲散,不但对李阁老毫无敬意,也连带对李梓月没了敬畏尊重之心。

“原来如此,,这也正常。人家从前是千金小姐,不用发脾气你们也得好好照料,如今不是了,自然要发发脾气才能显出威风啊……”

“二皇子。”

出门时风雪还未停,这会儿这么快就风平浪静了。

燕妃的撵轿停在东四所二皇子住处外头,下人见了忙进去通报,“二皇子,燕妃娘娘来了。”

二皇子独自坐在书房,正在出神,听见这话急匆匆地收拾东西,燕妃已经带着贴身的宫女进来了。

他顾不上收拾,忙出来请安,“给母妃请安。”

“起来吧。”

燕妃笑容和煦,如今宫中少了尔虞我诈,她这个暴脾气的人也温和了许多,“我知道你今日心情不好,所以特意叫人做了你喜欢的点心,带来看望你。”

二皇子朝她身后一看,宫女们手里果然提了数个食盒,看起来准备得十分用心。

可惜,他现在根本没胃口。

“多谢母妃关心,儿臣早起吃多了,这会儿吃不下,叫人先放着吧。”

燕妃想了想,知道二皇子为何吃不下,也不多言,摆摆手命宫人都退了出去。

二皇子请她在上首落座,燕妃却没有坐,而是走到他的书案前头。

方才她进来的时候,看到二皇子匆匆忙忙地收拾什么东西,走过来一看,只见桌上放着几封书信。看上头字迹褪色的痕迹,应该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

燕妃随手拿起一封看,原来是李府送来的信件。

里头并没有什么犯忌讳的内容,外臣送给皇子们的书信都会被查看,若写些犯忌讳的东西,也会被查出来。

所以这些信都是请安问好的信,代李阁老问二皇子安。

二皇子如今把这些无足轻重的信拿出来,用意不言而喻。

燕妃转头一看,二皇子的神情有些慌张,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担心被责罚一样。

燕妃放下了信,在玫瑰椅上坐好。

她心里思忖着,如果苏幼仪在这里,她会如何开解二皇子呢?

苏幼仪一向聪慧,对孩子更是有一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能叫人对她心服口服。

她思忖了好一会儿没有开口,二皇子就像做错了事似的站在她面前,低着头一语不发。

有了!

燕妃忽然心生一计,朝二皇子道:“母妃进来读书,想多学点东西,才好教你。读到有些东西不太理解,能不能请教你?”

二皇子一愣,随即想到燕妃从前大字不识几个,这才刚学读书不久,他虽年少却已经读了好几年的书了,大约是教得起燕妃的。

便道:“母妃有什么问题,请说吧。儿臣若是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燕妃道:“你可曾听过元曲中六月飞霜的故事?”

二皇子想了想,“母妃是说窦娥冤么?传言那窦娥因受冤案被判斩首……”

提到斩首两个字,二皇子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顿了一顿。

燕妃的目光仍然望着他。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可是在行刑之前,六月天气忽然下起了大雪。便说是因为窦娥冤枉连天神都看不下去了,所以六月飞霜,以示冤枉好人。”

燕妃点了点头,看向窗外,“我今日从钟粹宫出来的时候,风雪还很大,这会儿风雪却都停了。若是没记错的话,这会儿李阁老应该已经被斩了吧?”

她说得如此直白,二皇子吓了一跳,浑身颤抖。

一边的宫女看不下去了,想要提醒燕妃说得和缓一些,却被燕妃挡开,“若说六月飞霜是因为窦娥冤枉,那李阁老斩首的时候风雪忽然停了,你说,这是天神的何等旨意?”

何等旨意?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不值当

二皇子摇了摇头,“无论上天是何等旨意,父皇的旨意要杀谁,便杀谁。”

燕妃道:“皇上的圣旨固然不能违抗,可公道自在人心。二皇子,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今日我就问你公道二字。”

“你告诉我,李阁老被斩首示众,冤是不冤?”

二皇子沉默不语。

她问他冤是不冤,刑部和大理寺共同会审,雍亲王亲自主审,还有两个在朝中出了名清正公允的官员苏清和司马浒陪审。

这是朝中有目共睹的一桩大案,这样的阵容,证据确凿毫无破绽,自然不可能冤枉了李阁老。

何况皇上虽然不喜欢外臣和皇子接触,可从前贤妃李氏还在的时候,二皇子也多多少少听过一些关于李阁老的手腕。

他自然知道,李阁老被判斩首不冤。

甚至在那些被迫害过的百姓和官员眼中,应该是死有余辜,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外祖父啊!

没了外祖父,那个季玉深分明就是夺了外祖父的权力,将来自然不可能支持自己,那自己岂不成了无依无靠的皇子?

一个庶出又无依无靠的皇子,在这宫城深深之中,不知道能不能比一条狗活得更好一些。

“不冤。”

好一会儿,二皇子才闷闷地吐出这两个字。

“我但愿你今日所言是实话,而非敷衍我。哪怕你是敷衍,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为自己外祖父之死伤心,是合情合理的。”

“可你不要忘了,你毕竟还是皇子,身上担着家国的重担。皇上铲除贪官,你却在这里伤感不已,你让皇上如何想?”

二皇子听到此处才反应过来,傻傻地看着燕妃。

燕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身为皇子,享受了皇子的殊荣,也要承担皇子的责任。你可以为你的外祖父伤心一天,我不会让人来打扰你。可是过了今天,你一定要挑起身为皇子的重担,不要叫人笑话你不辩忠奸是非,明白了么?”

二皇子隐隐觉得奇怪,燕妃今日跟他说的话,好像都若有所指。

她说的那些什么皇子的责任,不像是在说普通皇子,更像是在说储君,说未来天下江山的继承人。

难道……

二皇子眼中明灭变换了几许,终于躬下身拱手道:“儿臣明白了,多谢母妃。”

走出二皇子的小院时,燕妃舒了一口气。

“我方才劝说二皇子的时候,像不像皇后娘娘的口气?”

宫女瞧她有些得意的样子,忙道:“像像像,真是像呢。娘娘才读了几日书,说起话来便头头是道了,怪不得二皇子那么信服的样子。只不过……”

“不过什么?”

宫女四周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您方才那些话,奴婢听着怎么觉得,您是在想让二皇子图谋储君之位?”

燕妃笑道:“笑话,本宫几时这样说了?二皇子的外祖李阁老已经死了,他身后最大的靠山都没有了。如今宫里除了他都是嫡皇子,个个都比他有资格做太子,我为何要暗示他?”

“可他毕竟是娘娘的养子,要是将来……”

“将来?”

燕妃不屑一顾地摆手,“我方才说那些,不过是为了激起他的责任心。至于太子不太子的,皇后娘娘说了,这一切都听皇上的,大家谁也别图谋什么。”

“你说,现在宫里这样安安稳稳的不好么?我何必为了一个很难登上大位的二皇子,白白坏了我和皇后娘娘的情谊?不值当。”、

“娘娘,东西都备好了。”

淑芽从殿外走进来,带着一身寒气,离得远远得同苏幼仪禀告,“现在外头冷,风雪刚停,娘娘一会儿再去吧?”

“就现在吧。”

苏幼仪从座中起身,扶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淑芽忙拍了身上的寒气,上去搀扶她走。

春花和春景也都跟在身后,众人丝毫不敢大意,前呼后拥地扶着她朝摘星阁那一边去。

那边许久没人住了,有些冷清。

如今这冷清对苏幼仪来说,倒是刚刚好。

只见地上放着火盆,还有一些金银元宝并纸钱,苏幼仪缓缓走过去,费劲地蹲下身子。

春花忙在地上放了一个厚厚的垫子,苏幼仪跪在上头,闭上眼睛口中默默念着什么。

春景朝四周看了看,有些不放心,小声道:“淑芽姐姐,宫里的规矩是不能私自祭祀的。只有这皇宫里的主子才能受祭祀,而且不是什么地方都能祭,要去宝华殿才行。娘娘这样做,会不会叫人说闲话?”

“谁敢说闲话?”

淑芽淡淡道:“你以为我们娘娘进宫这么多年,为何是头一次向国丈爷祭拜?若是皇上没有点头,娘娘会犯这种忌讳么?”

春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都是我糊涂了。”

淑芽口中的国丈爷便是苏幼仪早逝的父亲,虽然他身前毫无功名,可皇上已经下旨赶在年前行立后大殿,如今宫里都改口称皇后娘娘了,苏幼仪的父亲自然是国丈。

可苏幼仪听着这话,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的父亲和寻常的读书人一样,年轻的时候都想着考功名成就一番事业,在朝堂上发扬男儿之志。

可惜家贫路远,一次考不中已经倾尽家财,再也无法寻觅盘缠再考一次,所以只能安心在小乡村里做起教书先生。

却不料到如今,他的愿望反而达成了。

如果父亲还在世,以苏幼仪如今的身份,必定能让她的父亲一偿宿愿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施展抱负。

如果父亲还在世,今年也才四十七岁,在朝臣之中还不算老。

苏幼仪眼眶含着泪花,没有说什么,只默默向火盆里投了一把纸钱,“爹,女儿不孝,这么多年了头一次祭拜您,您可别生气啊。”

“您和女儿不信儒教,向来信的是老庄之道。您生前常说人生死无常,死后皆化为尘埃,要女儿不要为你的祭奠费心。”

“不过您要是生气了,夜里来找女儿也是可以的。女儿许久不见你,真的想您了。”

她低声喃喃,又朝火里丢了一把金银元宝。

第四百三十四章 祭祀国丈

淑芽几个听见她这骇人听闻的话,都有些害怕,又十分无奈。

自家主子向来是这个性子,没有半点忌讳的,幸而是她们听见这话,要是叫外人听见了少不得要议论。

苏幼仪又道:“人家都说,多烧点纸钱下去,您在底下才能有钱花。您老人家一向节省,这么多金银元宝够花一辈子了吧?您要是真的能收到这些东西,一定也能听到女儿的话,女儿现在过得很好。”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您已经有两个外孙了,太医说我肚子里还有两个。等他们平安生下来,您就有四个外孙了。”

“等外孙们都长大了,女儿一定教他们您教过的文章,教他们您说过的做人的道理。他们要是问起外祖父,女儿就把您的事说给他们听。”

“放心,只说好的,不说坏的。”

淑芽忍不住掩口轻笑,上前跪在苏幼仪身边,“娘娘,外头冷。奴婢帮您祭奠完国丈爷,然后咱们早些回去好不好?”

说罢看向她的肚子,“国丈爷在天有灵,也不愿意让他的小外孙在这里冻着,您说是不是?”

“随你吧,祭礼本在心,我父亲素来不在意这些。”

苏幼仪倒是大大方方地应了,又丢了一把纸钱,“只是今日是仇人得到报应的日子,不管是为父亲还是为我自己的一点私心,我都该来祭奠一番。”

淑芽快手快脚地烧那些纸钱,一面烧一面嘴里念着,“国丈爷,您的仇娘娘已经给您报了,您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娘娘母子平安,生下两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才是。”

苏幼仪听着听着,忽然觉得不对,“为何要是两个小皇子?这宫里的皇子还嫌不够多么,倒是公主太少了。”

她满不在乎道:“还是生两个白白嫩嫩的小公主吧,就像大公主那样漂亮。”

淑芽埋怨道:“娘娘,哪有做皇后的不盼着生皇子的,皇子还嫌多不成?娘娘还说像大公主漂亮,怎么不说像您和皇上更漂亮?”

苏幼仪抿嘴一笑,火盆里的纸钱升起红色火焰,慢慢越来越低。

那些纸钱都被烧化成灰,上头爬着暗红色的火线,直到在冷风中一点一点冰冷下去,消失不见……

“夫惟乾始必赖乎坤成健顺之功,以备外治,兼资于内职,家邦之化始隆。惟中壶之久虚,宜鸿仪之肇举,爱稽懋典,用协彝章。”

“咨尔摄六宫事皇贵妃苏氏,秀毓名门,祥钟世德,事朕年久,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含章而懋著芳型;晋锡荣封,受祉而克娴内则。躬淑慎,恂堪继美于兰帷;秉德温恭,信可嗣音于椒殿。往者统六宫而摄职,从宜一准前规;今兹阅三载而届期,成礼式尊慈谕。”

“恭奉皇帝命,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尔其抵承懿训,表正掖庭。虔修温清之仪,恰欢心于长乐;勉效频繁之职端礼法于深宫。逮斯木之仁恩,永绥后福;覃茧馆鞠衣之德教,敬绍前徽,显命有龙,鸿麻滋至。钦哉!”

立后的仪典繁杂冗长,苏幼仪又怀着身孕,要把长长的仪典一一做到详尽,未免有些勉强。

皇嗣为重,何况是皇后肚子里的双生胎,更添了一分贵重。

故而,礼部的人想方设法,将立后的流程改得尽量轻松了一些,又不至于叫她身为皇后的威严体面有损。

皇上则以立后的流程减少为名,说是如此对皇后不恭,担心叫人看轻了皇后,于是整个流程全程陪同苏幼仪走下来。

有皇上搀扶,两人偶尔能说几句话,自然不显得辛苦了。

这等厚待可是连前任王皇后都未能得到的,如此一来,后宫中越发盛传皇上对这位苏皇后何等爱重。

都说君王恩,朝夕改,可苏皇后从宫女到皇后,这么多年了,皇上怎么一点儿也没腻烦呢?

不仅如此……

“皇上竟然命人打扫了坤宁宫,要让皇后娘娘住进去。”

惠妃指尖发白,像是屋子里再多炭火,也暖不了她那颗被冻成冰块的心一样。

宫女们在旁看了都十分害怕,担心她发脾气迁怒于人。

因在年关下,皇后身怀有孕不得操劳,皇上便仍旧将打理后宫事务的权力交给了燕妃。

燕妃也算争气,听说近来自己学着读书,长进了不少,更是连账本都会看了。

而皇上又说要把坤宁宫打扫出来,毕竟如今宫里有了皇后,等苏幼仪的胎生下来可以挪动了之后,便要挪进坤宁宫里去住。

坤宁宫是何等地方?

那是帝后成婚的地方,是整个东西六宫最中间、最靠近皇上乾清宫的地方。

同时,那也是当年皇上的原配江皇后住的地方。

后来江皇后驾薨,皇上又立了新后,却说为表对原配皇后的尊敬,继室皇后就不必住在坤宁宫了,于是让王皇后住了宽敞的长春宫。

长春宫再好也不过是先代妃嫔的住所,王皇后不仅是继室皇后,连坤宁宫皇上都没让她住,加上她的身世本就普通,自然嫔妃对她也更不尊敬了。

如今到了第三任皇后,同样是继室,皇上为何又要把坤宁宫给苏幼仪住?

惠妃手里的丝帕绞成一团稀糟,“那是原配皇后江皇后住的地方,封闭了许多年,连王皇后都没摸过,如何就要给皇后住?”

“皇上对皇后未免也太偏心了,同样是继室皇后,她却能住坤宁宫。凭什么,凭什么?”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心道以为自家娘娘自从拜伏皇后娘娘之后就改了心思了,没想到还是这样善妒。

可千万别做出什么坏事来才好,现在宫里谁还动得了皇后娘娘?

万一惹出大事,遭殃的还不是她们这些贴身的宫女么?

众人念及此处,连忙劝道惠妃,“娘娘,住在哪里还不是一样么?永寿宫那么富丽堂皇,皇后娘娘不也住了许久了?如今住坤宁宫,还是一样显赫富贵,深得圣宠,说来并没有改变啊……”

第四百三十五章 立后大典

“是啊,一处是富丽堂皇,一处是尊贵无比。皇上给她的总是好的,可又为什么要来作践本宫,为什么?”

惠妃愤愤地丢了帕子,“燕妃替皇后管事,皇上就让本宫负责清扫坤宁宫之事。本宫从前在江皇后身边伺候的时候,那坤宁宫清扫得还少么?皇上这分明是在羞辱本宫,分明就是!”

众宫女吓得缩着脖子,不敢随便说话。

惠妃做过宫女这件事一直是她的忌讳,从来不许旁人说,自己更不会主动提起。

今日她气得口不择言,可见是精神崩溃了,这个时候多说多错。

却有一个不怕死的宫女道:“娘娘会不会是想多了?如今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只有燕妃娘娘和娘娘您的位分最高。皇上要找人办事,自然从高位的娘娘里挑人,这才挑到娘娘的。这是皇上看重娘娘,娘娘应该高兴才是!”

“高兴?”

惠妃转过头去看她,冷冷道:“既然高兴,本宫就罚你从今以后做最下等的洒扫宫女,再也不许进本宫的寝殿,滚出去!”

那宫女没想到自己一番话惹得惠妃这样不快,忙跪下磕头求饶,“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在宫里熬了五六年才能做主子身边的宫女,奴婢不想去洒扫啊,求娘娘开恩!”

惠妃恶狠狠地看着她,“再不滚出去就掌嘴八十,到宫门外当着满宫人的面掌嘴,本宫看你怎么活!”

宫里讲究的是打人不打脸,对于这些在主子身边伺候、有些体面的宫女,尤其是如此。

要是被主子打了脸,那不仅仅是受辱,多半人会因此面上过不去,选择跳井自尽之类的。

惠妃如此说,便是想要这个小宫女的命了。

“母妃,你在做什么?!”

寝殿大门忽然被人打开,惠妃浑身一颤,转过头便看到大公主稳稳地站在门外,怒气冲冲地看着她。

“母妃,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因为自己一时之气迁怒无辜的宫人。父皇待母后好了,你又不高兴了,你的心胸为何如此狭隘?”

从前总是惠妃对大公主恨铁不成钢,如今,大公主也用恨铁不成钢的眼光看着惠妃,“母妃,我对你太失望了!”

“皇上也真是的,派差事给谁不好,偏要派惠妃。”

李阁老的事解决了,事近年关,朝中事务清闲,皇上便时常在永寿宫待着。

苏幼仪这么抱怨的时候,皇上正坐在榻上看书,一抬头看见她正在看一篇文章,上头的字迹不像是什么名篇大家。

“怎么了?”

苏幼仪轻轻白他一眼,“皇上还问?惠妃不高兴了,迁怒宫里的宫人。正好被大公主撞见,大公主就不高兴了,昨儿躲起来偷偷哭了半日。”

“有这等事?”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文章给他看,“皇上看看,这是大公主写的。薛太傅见年关下天气又冷,近来又出了一些事,几位皇子公主们多有魂不守舍的,便停了课,叫他们写一篇文章表达对亲人的想法。”

结果二皇子写的是李阁老,当然,篇中尽是大义灭亲明辨是非的口吻,全然没提及自己为外祖父之死伤心的话。

他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薛太傅很有可能把他们的文章给皇上看,自然不能露出马脚。

大皇子写的是早逝的江皇后,三皇子写的是在冷宫的王皇后,大公主写的就是惠妃。

薛道明看完之后又给了苏幼仪,苏幼仪才知道永和宫还发生了这么一桩公案。

“大公主那样可爱,我巴不得生两个和她一样可爱的小公主。怎么惠妃一点儿也不知道珍惜,总是叫大公主失望?气得我,我……”

苏幼仪在软塌上用拳头砸了一下,抒发悲愤之情。

她原本想说,气得我恨不得把大公主抱来自己抚养,一定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可这话说出来到底不好,万一皇上当真了真把大公主弄来,那拆散人家亲生母女也太造孽了。

“气得你什么?”

皇上一目十行扫过了那篇文章,笑道:“怪不得昨儿江嫔来向朕请旨,说她想替惠妃来办清扫坤宁宫的差事。她说她知道自己无能,但也想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苏幼仪眉梢一挑,忽然明白了什么,“江嫔如今果然聪明多了,她从前做了不少错事,在宫里名声更是不好听。虽然打扫坤宁宫不是什么要紧差事,可她要是能替皇上办差事了,自然也有人敬重她,这地位就一点一点挣回来了。”

“那么,皇上打算给她么?”

皇上把手里那篇文章放下,“既然有人不想做,又有人求着要做,那朕为何不成全她们?朕会让惠妃知道,让她做是敲打她不假,不让她做,她只会更加受人轻视。”

原来不是惠妃疑心病,皇上的确是想借清扫坤宁宫这桩差事来羞辱惠妃。

她好奇地想听内情,皇上笑了笑,“朕记得当年江皇后刚入宫的时候,她身边殿中的洒扫,都是惠妃在做的。这些陈年旧事如今没人知道了,宫中众人只知道她做过江皇后的宫女而已,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做什么的。”

苏幼仪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皇上怎么如此毒辣?

从前惠妃在江皇后身边扫地,现在皇后这个位置上的人换了,惠妃也从宫女变为妃位了,皇上还让她做扫地这等事。

怪不得惠妃这么生气。

苏幼仪越想越好笑,笑得肚子都疼了,“皇上太坏了,我从前怎么没发现,皇上居然这么能使坏?哎呦,我不行了……”

她抱着肚子打滚,皇上连忙按住她给她揉着,“小心小心,笑得那么用力做什么?小心孩子。”

苏幼仪笑够了才停下来,“那皇上为什么说,让她做是敲打她,不让她做,她只会更加受人轻视?”

皇上笑了笑,“因为……江贵人。”

……

“大家都别偷懒,这是皇后娘娘诞下龙胎后就要搬进来住的地方,可不能有一丝灰尘。”

第四百三十六章 打惠妃的脸

江嫔向皇上求这个差事,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知道惠妃不愿意干,她想着自己或许能接过这个差事。

没想到皇上还真的同意了,她高兴得不得了。

身边的宫女许久没见她那么高兴了,都十分疑惑不解,“不过是个打扫宫殿的差事,虽说是坤宁宫,可娘娘主动去求这种没油水的差事,这是为什么呀?”

“你们懂什么?鼠目寸光!”

江嫔翻了个白眼,“本宫进宫这么久了,什么差事都没做过,反而做了不少丢脸的事。这清扫坤宁宫的差事虽然小,好歹是一桩事。如果这桩差事我办好了,将来皇上要找人办别的差事,不就能想到我了么?”

“再说了,坤宁宫是皇后娘娘要住进来的地方,或许她住进来以后看到扫洒得干净,对我印象更好了,将来自然有我的好处。”

“这么一桩小差事,那可是我开启未来人生的进阶石,你们懂不懂?”

宫女们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连忙点头,“是啊是啊,娘娘说得对。”

嘴上这样说,她们心里不以为然,自家这个主子向来没有好点子,这辈子干的唯一正确的事,就是听威远侯的话提前投靠了皇后娘娘。

否则如今的下场,只怕好看不了。

可到晚间回了宫中,竟有皇上身边的宫人去储秀宫送赏,说是皇上嘉奖江嫔差事办得好,特意送来给她的。

江嫔进宫这么多年,除了逢年过节的例赏之外,她一次都没得过皇上的额外赏赐,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江嫔恨不得把这些赏赐挂得高高的供起来,激动得一晚上舍不得睡觉,她身边的那些宫女才信了,这桩差事接下来,确实是江嫔做的第二件正确的事。

永和宫中,听到江嫔得了丰厚的赏赐,惠妃气得砸了茶盏。

“不过是洒扫宫殿这样的小事,就算打扫得再干净,又有什么可赏赐的?!”

她气得红了眼,“皇上分明是借着赏赐江嫔在打本宫的脸,叫本宫后悔不乐意接这桩差事,啊!”

夜深人静,惠妃的哀嚎惊起一片鸦群。

大公主躺在床上,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奶娘,外头怎么了?”

奶娘知道大公主和惠妃刚刚闹过矛盾,小心翼翼道:“好像是惠妃娘娘那里……有点小动静。不碍事的,大公主继续睡吧!”

“你当我不知道吗?”

大公主叹了一口气,“父皇嘉奖了江嫔,江嫔领的打扫坤宁宫的差事,就是母妃不想要的差事。如今别人靠这差事得了脸面,母妃又不乐意了。我怎么会有这样小家子气的母妃!”

她说到后头,气得用被子捂着脸哭了。

奶娘听见这话吓得不得了,好在夜深人静,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伺候,否则这话让旁人听见,惠妃少不得又要和大公主争执了。

“大公主,快别这么说,那毕竟是你的亲母妃啊!”

“亲母妃又如何?”

大公主哭着道:“你没见这宫里多少有亲母妃的孩子,被自己的亲母妃连累了?我要是自小没去读过书,一直待在母妃身边跟母妃学的一样小家子气就好了,如今也不用在这里气愤!”

“偏我出去读了一些书,明白了一些道理,看到母妃这个样子我才生气!奶娘你说,换你是父皇,你会喜欢母妃还是母后?”

奶娘被她质问得一愣,皇后娘娘出身草芥却性情豁达开朗,对下人多有宽容,宫里人都盛赞她的贤名。

待几个皇子公主更是不必说,那是出奇的好,怪不得皇上要让她做众皇子公主的嫡母……

不不不,再好也不是自家的主子,她是永和宫的奴才,怎么能贬低惠妃去夸外人贤良呢?

奶娘为难道:“大公主,这些话您别问奴婢,奴婢哪里懂得皇上的心思?奴婢只知道,亲生的母亲到底是亲生的,即便有什么不好也是为你着想,你就不要再怪惠妃娘娘了。”

“可母妃再这样下去,只会在宫里越来越没有立足之地!奶娘你还看不出来吗?”

大公主给她分析,“原本除了母后之外,嫔妃里位分最高的应该是母妃。可燕妃后来居上,如今连江嫔她们都比母妃有体面。奶娘觉得母妃做得不对我还假装不知道,这是为母妃好吗?”

奶娘听她这么一说也有道理,立刻沉默了起来。

大公主也发觉自己找错人了,她和奶娘说这些有什么用,奶娘又没读过什么书,哪里懂得大道理?

不过是懂得如何照顾好她罢了。

“罢了,明儿我去找母后。母后那样聪明的人,一定知道怎么办。”

“啊?大公主,您怎么能去找皇后娘娘……”

奶娘觉得不妥,担心大公主说了什么不妨头的话,给惠妃惹来灾祸。

大公主却朝她哼了一声,“母后才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才不会无缘无故来害母妃,你放心好了!”

……

“娘娘,外头许多亲贵大臣送来了贺礼,这都连着送了小半个月了还没完。”

淑芽一面命人把送来的礼归置,一面笑着进殿朝苏幼仪禀告,“奴婢问了外头的人,说那些大臣有的以恭贺娘娘被立为皇后为名,有的以年节下孝敬为名,都是正经理由不好拒绝。还有些府上送了不止一次,真叫多福他们收礼都收得手软了!”

殿中响起一阵笑声,苏幼仪正在教四皇子写字,闻言只道:“若有什么特别的再回禀吧,别的就一概归类收进库房里,有空了本宫再看礼单。”

淑芽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都是金玉摆件,还有上等的人参鹿茸等。唯独前两日威远侯府送来的一座西洋钟有趣,还有上次季首辅送的那盏长明灯,奴婢都单独收起来了。”

忽然听见季玉深的名字,苏幼仪顿了顿,没说什么。

淑芽好像也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娘娘,这不是快到年下了么?外头许多命妇要来拜见娘娘,娘娘推说身子不爽都拒绝了。可这次是季首辅的夫人递了帖子,娘娘要见么?”

第四百三十七章 如何立足

季玉深毕竟是当朝首辅,他的夫人自然不能同一般的命妇相提并论。

苏幼仪想了想,道:“你可曾听到什么消息,季首辅的夫人如今怎么样了?”

“娘娘是说,她有没有受到李阁老之事的影响?”

“嗯。”

淑芽道:“奴婢是听外头那些命妇说过几嘴,说如今季首辅一家都搬去皇上赐的新府邸住了。只是那季首辅和夫人好像是分居两院,有人说是季首辅怕受李阁老连累所以对季夫人冷淡了。也有人说是季夫人因为季首辅没有对李阁老施以援手而怨愤,所以分居。”

“不过奴婢觉得啊,应该是前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苏幼仪倒听得起了兴致,“你为何这样觉得?”

淑芽一本正经地分析,“娘娘想啊,那个季夫人咱们是见过的,不是那等刚烈的性子。何况她到底是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家,若是和季首辅闹翻了,她连个可去的娘家都没有,她图什么呢?”

嗯,有道理。

“而且奴婢听那些命妇说,季夫人近来脾气大得很,说是在为李阁老守孝,又时常和自己身边伺候多年的下人闹不愉快。从前她是多温和的人,如今被自己的夫君厌弃所以变了性子,这是有可能的。”

苏幼仪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禁叹气,“唉,淑芽,你对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看来本宫是时候要把你嫁出去了。”

“娘娘!”

一提这回事淑芽就脸红,气得跺脚,“娘娘再不正经,奴婢就不说了!”

苏幼仪朝一旁的春花、春景轻轻嘘了一声,“听见没有,如今连我都不能开她玩笑了,你们可千万别笑,仔细你们淑芽姐姐打你们!”

闹了一阵儿,淑芽才正经问道:“娘娘,季夫人您到底是见还是不见?若是不见奴婢早些让人去回了,免得人家苦等消息。”

“还是见吧。”

苏幼仪一改之前不爱见外头命妇的道理,只道:“她遇上这样的事也怪可怜的,若本宫拂了她这个面子,日后京中命妇里她还如何立足?”

宫里传来消息,说是永寿宫接了帖子。

又吩咐三日后让李梓月觐见,李梓月也有些意外。

她以为苏幼仪不会见自己,毕竟从季玉深那里得知,她的父亲李阁老也是苏幼仪的杀父仇人。

她肯见自己,若换成旁人可能要思忖思忖,可李梓月只觉得难受,而没有害怕。

她和苏幼仪见过的次数不多,却足可以相信这是一个光明正派的人。

若想将自己这个仇人的女儿一并杀死,根本不必这么麻烦,还要让她进宫说话。

苏幼仪肯见她,是平白给了她一个脸面,这脸面京中那些高门命妇全都没有。连带她院子里伺候久了的这些老仆人,听到旨意也对她恭敬了几分。

安儿愤愤不平。

“夫人您看,这才是世风日下呢!”

她气冲冲地端着热水进来,“咱们院里的人,几乎都是打小就伺候夫人的。结果搬进新府以后,老爷的人还没作践您,反倒是这些老仆人落井下石作践您。如今见皇后娘娘接见,他们才知道您的地位不容撼动,这会子就殷勤起来了!”

说着把帕子放进热水里拧,一不小心被烫得缩回手来,气得骂道:“平日放的都是不温不火不冷不热的水,今日连水都烫手了,真是和人心一模一样!”

李梓月对她的愤怒倒没有多大反应,一抬头看见铜盆里的水在屋里冒出氤氲热气,将梳妆台上的铜镜都弄得起了一层雾。

隔着不远的距离,她看到自己蒙着一层雾的模糊的脸。

“又何必生气?世情冷暖便是如此,怪不得他们。”

说罢有些歉意地朝安儿笑了笑,“只有你待我一直不离不弃,我心里是感激的。当初我为了自己的心思要把你撵出府,幸好被人阻止了。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如今你不但不怨我还肯一心一意为我着想,我实在感激。”

安儿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姐说的哪里话?我从前虽是二等丫鬟,不得在小姐身边时常亲近,可说到底也是从小在小姐的院子里长大的。后来静儿姐姐没了,小姐把我提到身边做贴身的大丫鬟,我心里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怨小姐呢?”

其实也不是没有一点点怨,不是怨,而是害怕。

她在差点被撵出府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害怕李梓月再次发作要把她撵出去,那样她就再也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再也没有大丫鬟的体面了。

好在后来李梓月渐渐恢复了原来的脾性,她才没那么害怕了。

更何况现在的李梓月刚刚丧父,还要被外头那些人议论欺负,她要是也跟着一起欺负李梓月,那要叫这位落魄的小姐如何活得下去?

旁人看来首辅夫人是风光无限,只有身在漩涡之侧看得清清楚楚的安儿才知道,李梓月是如何日日夜夜以泪洗面的。

“夫人,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梓月正在擦脸,听见这话放下帕子,“安儿,从此以后你在我面前说话,不必小心翼翼的。之前那次是我不好,我保证从此以后绝不会再对你生气,更不会把你撵出去。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得了李梓月的保证,安儿这才放心道:“奴婢的意思是,夫人虽然要守孝,可进宫的时候……还是该打扮打扮。一来皇后娘娘刚刚册封,一团喜气,娘娘若穿素衣进宫,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故意惹晦气。再者现在是年下,穿得素净也忌讳。”

原来说的是这个。

李梓月不禁苦笑,“我近来是不是脾气变得很坏?你连说这样有道理的话,都要怕我生气。看来我近来确实悲伤过度蒙蔽了心智,连道理都不懂了。”

“不是不是!”

安儿连忙解释,“不是夫人不讲道理,是奴婢怕夫人太伤心忘了皇宫的忌讳,所以多嘴提醒夫人一句。”

第四百三十八章 李梓月进宫

李梓月道:“那你去替我挑明日进宫的衣裳和首饰吧,不必太过鲜艳,只要不失礼即可。”

安儿点点头,首辅夫人要如何打扮才能不失礼,她从小在李府长大,对于这个是再清楚不过的。

到了进宫那日,李梓月着一身半新的墨绿色衣裙,外头罩了件淡粉色的狐皮披风,头上戴着一品夫人仪制的金丝凤钗,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西院里的下人见了都不敢说话,原以为自家夫人受李阁老的牵连势必要独守空闺乃至被休弃了,没想到还有入宫见皇后的体面。

“你们都听说没有?皇后娘娘哪个命妇都不见,只见咱们家夫人!”

“咱们老爷是首辅,夫人自然也是命妇中地位最尊贵的,这也是寻常!”

“你们还不懂吗?哪里仅仅是看老爷的面子?这更加说明了,宫里的贵人并没有因为李阁老之事牵连咱们夫人……”

不知谁说出这话,众人皆打了个激灵,“要是皇上和皇后都不为此事牵连夫人,看来夫人这个首辅夫人的位置,是坐稳了……”

李梓月已经迈出了小院,没有顾及身后众人的议论。

倒是安儿听见了,高兴得不得了,“这次多亏皇后娘娘了,她老人家心思一动见了夫人,夫人在府里的地位就没有人再敢议论了。”

李梓月听见这话不知是喜是悲。

有一个猜想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有一些事,今日进宫,她一定要问一问皇后。

哪怕会冲撞皇后,哪怕会因此获罪,她也在所不惜。

那是她人生全部的意义,季玉深不愿意理会她,那她就去找苏幼仪。

今日进宫,就是她和苏幼仪的了断!

“娘娘,季夫人来了。”

用过早膳之后,歇息了片刻,多福便进来通传,“这会儿已经到了永寿宫外,等娘娘示下。”

“请她进来吧。”

苏幼仪想了想,命人把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带下去,“四皇子,你陪着五弟玩,一会儿用午膳的时候再来和母后一起吃饭,好不好?”

“好!”

四皇子拉起五皇子的手,五皇子如今也会走路了,“五弟乖,哥哥带你去玩拼图,母后要见客,咱们不在这里闹!”

五皇子嘟嘟囔囔,“我会走,我自己走!”

四皇子放开了手,没想到五皇子一个箭步跑回去,在离苏幼仪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刹住脚步,“母后,下次你能不能说,让我带着哥哥下去玩?你老是那样说,显得只有哥哥懂事,我不懂事。”

“噗!”

苏幼仪笑得不行,“你们瞧瞧,才多大点孩子,这么多心眼!”

淑芽等人也忍不住笑,“咱们五皇子机灵得很呢,皇上都时常夸他是个小机灵鬼儿,现在都知道和四皇子比谁懂事了。”

苏幼仪早就吩咐过,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她的亲生骨肉,她不许任何人对四皇子说他不是亲生的之类的话。

平日言谈举止中,也决不能抬高五皇子贬低四皇子。

故而淑芽等人会夸奖五皇子,但绝不会说“皇上最喜欢五皇子”之类的话

虽然这是事实。

苏幼仪也很纳闷,皇上这样一个严父,唯独对五皇子格外宠爱,不像父亲,倒像是祖父之类的喜欢溺爱孩子。

苏幼仪曾说叫他少溺爱孩子,免得五皇子将来不成器,成了一个娇生惯养的草包。

皇上当时白她一眼,“谁敢说朕最宠爱的皇子是草包?”

“皇上!”

苏幼仪连忙捂住他的嘴,“可不能说这样的话,皇上是一代明君慈父,对皇子们个个都宠爱,绝无偏心!”

皇上当场就笑了,别的嫔妃生的皇子,要是听见皇上这话都不知道该多高兴,苏幼仪却不许他说。

皇上只好答应,“好吧,朕放心里偏爱就是。”

苏幼仪:“……”

如今她才明白,皇上为何独独偏爱五皇子。

这么屁大点的孩子心思就那么多,将来长大了还得了?

苏幼仪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呀,不许跟哥哥争宠。母后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因为哥哥年纪大,所以叫他带着你,不是说哥哥比你更懂事,明白了没有?”

说着看四皇子一眼,“母后觉得,你两现在谁先消失,谁就更懂事。”

四皇子愣了一瞬,便见五皇子已经撒丫子朝外跑了。

“五弟,等等我!”

四皇子也跟了上去。

苏幼仪在殿中笑得前仰后合,淑芽也忍不住笑,“娘娘越来越孩子气了,五皇子要是跑得太急摔倒了怎么好?”

“男孩子就是应该摔摔打打长大的,太金贵了也不好。”

苏幼仪理直气壮。

别说男孩子,她一个长在乡野的姑娘家也是摔摔打打长大的,反而比宫里那些娇养大的嫔妃健康许多,生孩子的时候也更顺利。

“娘娘说的都是对的。”

淑芽笑着应和,殿外的脚步声已经靠近了,她才敛了笑站到一旁。

眼前走进来一个穿淡粉色狐皮披风的少妇,她站在殿门口解了披风才进来,露出里头的墨绿色衣裙。

发饰高贵衣着典雅,面上妆容得体。

正是李梓月。

只是怎么看,都觉得她的神情和从前不同了,温婉中带着一丝苦涩的坚韧。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

因是第一次拜见作为皇后身份的苏幼仪,李梓月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叩拜后才抬起头来。

苏幼仪抬手,“免礼,看座。”

她不肯见那些命妇,就是不想受众人这样的大礼,想想满殿跪下去几十个人头,她就觉得头疼。

李梓月恭恭敬敬地起身,“谢皇后娘娘。”

而后方是落座上茶,又上了宫里的精致点心,永寿宫从皇贵妃的居所变成皇后暂住之处后,连小厨房的点心都更加花样百出。

苏幼仪道:“季夫人清减了。”

虽然她今日刻意装扮过,面上也敷了胭脂,还是能看出面色枯黄,眼底下一片青黑。

眼睛里头也有成片的红血丝,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养尊处优的首辅夫人。

第四百三十九章 杀父仇人的女儿

李梓月淡淡一笑,“有劳皇后娘娘挂怀,妾身还好。”

说着,目光不自觉落到苏幼仪腹部,“娘娘怀着身孕,看肚子极大,不像外人说的才七个月,倒像要临盆了。”

她竟连苏幼仪腹中是双生胎都不知道?

皇上先前欢喜地昭告朝堂,京城差不离的都知道她这胎是双生胎,唯独李梓月不知道。

苏幼仪暗自诧异,面上只道:“是双生胎,夫人深居简出,不知道也是寻常。”

李梓月愣了愣,笑容苦涩。

“都是妾身不好,这样大的喜事想来皇上早就昭告过吧?妾身却一点儿也不知道,都是妾身不好。”

“无妨。”

苏幼仪道:“你家中发生变故,正在守孝之期,理应两耳不闻窗外事。本宫又怎么会责怪你?何况不过是些许小事。”

她主动提起李阁老之死,倒叫李梓月有些惊讶。

听她这口气,确确实实是不打算追究李梓月了,反而对她为父亲守孝之事很是宽容。

便是她以皇后的身份说一句不得为罪臣守孝,李梓月也无力反抗,可她并没有。

李梓月心中一动,“娘娘,您不恨他吗?杀父之仇这样天大的事,您就不想连他的女儿一起杀了泄愤么?”

淑芽等人都是知道此事的,闻言顿时一惊,看向李梓月。

苏幼仪亦有些惊讶,也算在意料之中。

她听淑芽说李梓月性情大变之后,便猜到她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才会如此,没想到她连自己父亲的事也知道了。

苏幼仪摆摆手,淑芽忙将外头伺候的宫人都遣散了,殿中只留下她自己和春花、春景两个知情人伺候。

苏幼仪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人已经死了,我的仇自然也报了,又何必牵连旁人?你是无辜的,本宫不会将你父亲的罪牵连于你。”

“奶娘,你快一点!”

大公主不耐烦地催促奶娘,已经上了年纪的奶娘歪歪扭扭地在后头跟着。

雪地难行,大公主是个年轻姑娘活泼矫健,在雪地上如履平地,她一个老太婆如何比得上?

“大公主,您慢一些,等等奴婢!”

奶娘尽力跟在她身后,大公主边走边道:“我要去永寿宫问母后,一定不能让母妃再这样下去。奶娘你快些,一会儿母后要用午膳咱们就不方便见了!”

虽然苏幼仪喜欢她,肯定会留她用午膳,不过拖晚了再去总有些去蹭饭的嫌疑。

所以大公主走得很快。

到永寿宫外头,见着多福,大公主欢喜地喊他,“多福公公!”

多福吃了一吓,扭头看去,才发现是大公主来了,忙笑着迎上前,“哎呦,是大公主来啦!这雪地难行,您怎么腿儿着就来了?也不叫一乘撵轿来,这要是鞋袜弄湿了着了寒气怎么办?”

苏幼仪喜欢大公主,故而永寿宫众人对待大公主,倒比对待惠妃还要客气。

大公主笑着翘起一只脚,“多福公公你看,这是鹿皮的小皮靴,正是雪地里穿的。里头暖烘烘的,一点儿也没进水。”

多福朝她身后一看,她的小皮靴是没进水,只是苦了跟她的奶娘。

便笑道:“大公主今日来有什么吩咐啊?”

大公主这才想起正题,“母后在做什么?我是来给母后请安的,顺便还有些事情想请教她。”

大公主常来请教苏幼仪功课上的事,多福没有多心,以为她说的就是功课的事,便道:“那真不巧,今日皇后娘娘在接见首辅夫人,这会儿刚开始说话,只怕还有许久才结束呢!”

“啊……”

怕什么来什么,苏幼仪果然没有空。

多福瞧她的小脸露出失望表情,忙道:“这样吧,大公主要是没有别的急事,不如去和四皇子和五皇子玩着,等娘娘这边好了大概就要用午膳了。您在永寿宫用了午膳,再慢慢请教娘娘,这样好不好?”

“我当然没有什么别的急事。”

大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这样一来,倒像是来蹭饭的……”

多福捂着嘴笑,“大公主还客气什么?难道皇后娘娘留您和诸位皇子在永寿宫吃饭的遭数还少么?要不是知道娘娘乐意,奴才怎么敢随意做主留您?”

说的也是。

大公主便也不拘谨了,只道:“好,那我去偏殿找四弟和五弟了,多福公公你忙吧!”

说着一溜烟往里头跑了,奶娘连忙跟在后头追上。

“奶娘你看,小狗儿跑出来了!”

雪地上一团白影飘了过去,不仔细看还真看不清楚,大公主笑道:“一定是从四弟和五弟那里跑出来的,等我抓了它去给他们玩!”

“大公主,您小心些!”

奶娘怕狗咬着她,连忙跟在身旁护着。

小白狗一直跑到了永寿宫正殿外头,大公主一下子抓住了她,忽然听见里头传出苏幼仪的声音。

她一愣,下意识没有避开。

“你有何问题,尽管问吧。”

这是苏幼仪的声音。

接着是另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应该就是多福说的首辅夫人,“皇后娘娘,妾身别无所愿,只有一个问题想问您。我的夫君,当朝首辅季玉深,他和您除了是自小相识的玩伴,还有什么样的关系?”

母后和首辅大人是自小相识?

大公主对朝政了解得不多,可记忆中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如今听这位首辅夫人的话,倒像是在控诉什么,难道她怀疑母后和首辅大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大公主蹙起眉头,任由自己听下去。

殿中沉默了片刻。

好一会儿,苏幼仪的声音再度响起,“既然你都知道了,本宫便不隐瞒了。本宫和季玉深是同乡,也算是同门。家父是乡间的教书先生,本宫的诗文皆系他所授。而家父有个至交好友是季乡绅,他家的公子季玉深从小师承家父。”

李梓月继续追问,“除了这层朋友、玩伴、同门师兄妹的关系,还有别的么?”

苏幼仪面色微变,李梓月这话分明是在暗示,她和季玉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第四百四十章 大公主偷听

除了进宫之前,她和季玉深曾经谈婚论嫁之外,他们两人一直是清清白白的关系,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只是她如今身为皇后,这点陈年往事,能不说还是不说了。

她口气坚决,“没有。我和季玉深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又在家父和季家满门同时遭李阁老派人杀害后结伴入京,但一直是清清白白的,绝无任何首尾。”大公主吓得捂住了嘴。

她听到了什么?

原来那个因为贪污被斩首的李阁老,还是母后的杀父仇人,是首辅的灭门仇人……

这件事实在太可怕了。

李梓月听到这样肯定的回复,还是不依不饶,“我知道娘娘和他之间是清白的,娘娘对他无心,那他是否对娘娘有意?”

李梓月苦笑,“他娶了我之后,对我的态度一直很冷淡。哪怕我对他百般好,也得不到他半点热情。”

“我曾经以为,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就是天生冷淡。直到后来我看见,他对你说话的时候充满了情绪,紧张,希冀,在意……那是他对我从来没有的情绪。”

“皇后娘娘,求您告诉我真相,我只想听到一句真相,便是死了也愿意。”

李梓月从座中起身,跪在地上,一个头磕了下去。

噗通。

在殿外的大公主都能听见动静,心中跟着一跳。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长到大公主以为苏幼仪不会回话了,才听得一句轻轻的,“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多此一问?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本宫不想管,也管不了。本宫能做的无非是不将李阁老的仇迁怒于你,仅此而已。”

她偏过脸去,摆摆手,示意淑芽送客。

李梓月慢慢从地上爬起,满面泪痕将脂粉冲成了阑干。

一直蹲在殿外的大公主见势不好,连忙抱着狗跑开,朝四皇子和五皇子的偏殿而去。

“这个,拼这里……”

偏殿里传出四皇子和五皇子的声音,大公主顺着声音的方向,匆匆忙忙闯进去。

她担心会被人看见她刚才在门外偷听,已经跑进偏殿了还是不安心,一个劲地朝身后看。

四皇子和五皇子坐在长绒地毯上拼一张山水图,正聚精会神地寻找正确的位置,被大公主传进来吓了一跳。

“大姐姐?”

“是我。”

大公主心里像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面上还得假装镇定,“你们在玩什么呢?”

她漫不经心地问着,心里都在想方才李梓月和苏幼仪在殿中的谈话。

她毕竟年纪还小,突然知道这样的惊天秘密,脑子一片空白。

“在玩拼图,大姐姐一起么?”

大公主摆摆手,“我没玩过,你们先玩吧,我喝口茶。”

说着也不叫宫人,自己在玫瑰椅上坐了,倒茶便喝,一整杯茶喝下去,她的心跳才缓和一些。

殿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大公主!”

大公主刚刚平缓的心跳,这会儿又扑通扑通的。

多福从外头进来,笑道:“大公主,娘娘那边的客人走了,您可以过去了,奴才这就带你过去通报。”

“季夫人走了?”

大公主神不守舍的,听见多福说还没有通报,只道:“多福公公,我先不过去了。我突然想起有要紧事要去办,下次再来给母后请安吧!”

多福诧异地看着她,“大公主不就是来见皇后娘娘的么,在这儿等了这么久,怎么忽然又不见了?”

大公主的奶娘忙道:“公公有所不知,是老奴忽然想起来昨儿惠妃娘娘吩咐的,今日请了尚衣局的人来给大公主裁衣。这不是到了两下么?宫里各处都要裁新衣,只怕错过了今日就麻烦了。”

多福一听也是,忙点点头,“好吧,那大公主快去罢。别叫惠妃娘娘等急了,万一尚衣局的绣娘再接了别处的活也麻烦。”

幸好有奶娘解围。

大公主如释重负,“好,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再来给母后请安。”

她逃也似的出了门。

多福觉得她的神情有些古怪,正站在那里细想,便见淑芽从殿中匆匆忙忙出来,“多福,快去请太医,只怕娘娘的胎受惊了!”

“啊?”

多福吓得魂都没了,不敢细问撒丫子就跑了出去。

他到太医院一通报,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是三魂没了七魄,皇后娘娘肚子里这对双生胎是吉兆,要是有一点好歹,皇上不把他们这几把老骨头拆了才怪!

因此三四个太医一起扛着药箱去了永寿宫,进殿后看到苏幼仪歪在榻上,殿中地龙烧得暖和,她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毛毯,看起来神色如常。

几个太医这才安心了些许。

苏幼仪见几个老太医大冷天热出一头的汗,忙叫人看座,“本宫没事,怎么把诸位老太医都惊动了?诸位老太医是时疫盛行时救驾有功的功臣,为了本宫如此劳动,本宫心里怎么过得去?”

老院判道:“皇后娘娘,您的胎?”

苏幼仪笑着摇头,“方才只是一时心气不顺,是淑芽她们太蝎蝎螫螫了,唯恐本宫动了胎气所以把你们请来。”

众太医一听她没有动胎气,这才敢坐下。

淑芽有些不好意思,上前同诸位太医福了福,“都是我不好,担心皇后娘娘有事,没看清楚就让太医们过来,对不住了。”

几个太医忙摆手,“姑娘言重了,你何过之有?皇后娘娘千金玉体,有一点小恙都马虎不得,何况还有腹中二位皇子呢?这是我等医家的本分,应该的,应该的。”

淑芽退了回去,苏幼仪道:“既然诸位太医来了,没什么事的话就在本宫这里歇一歇,用点茶点吧。”

永寿宫的茶水点心在宫里都是一绝,只因皇上不是个重视口腹之欲的人,故而宫里上好的贡品,无论是茶还是鲜果,几乎都是第一时间送往永寿宫的。

能被留在永寿宫用茶点,这可是宫里人人羡艳的荣幸。

几位太医受宠若惊,感恩戴德了一阵儿,又道:“既然来了,不如娘娘伸出玉手,让我等请了平安脉可好?”

第四百四十一章 下次再来

虽然没事,还是把了脉安心些。

苏幼仪点点头,淑芽便上前将她衣袖掀起一节,露出来的手臂又用帕子盖了,这才请太医来诊脉。

一连番四个太医轮流诊治,大家的意见都差不多。

“娘娘身体底子好,腹中虽是双生胎,却和当年怀五皇子一样强健。臣等都以为,娘娘的胎十分健康,一定能平安生下来。”

苏幼仪笑道:“那就借诸位太医吉言了,诸位请喝茶。”

她一摆手,自己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却不自觉地暗了暗。

她现在一派风轻云淡,叫人看不出半点端倪,可方才李梓月那些话,确实让她心惊,因而方寸大乱。

淑芽虽然过于小心,却不是无缘无故就命人去请太医的。

幸好苏幼仪的身体底子强,不会因为一时情绪的波动就伤及胎儿,这才能让她泰然地坐在这里。

她不恨李梓月,反而同情她。

同情她被自己的生父连累,如今无父无母无姊妹,偏偏自己的夫君还是个利用她来复仇的仇人。

又偏偏,她为之付出了真情。

她不恨李梓月,可李梓月恨她。

她还记得方才,李梓月就在这寝殿之中朝她幽愤地喊,“我为他可以付出一切,连早就洞悉的真相也没有告诉过我父亲,而你为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他的心里只有你,这么多年了只有你?”

“我恨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以我父亲的女儿的身份去恨你。可以季玉深妻子的身份,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哪个女人能不恨长久以来一直盘踞在自己丈夫心中的另一个女人?

李梓月顾不得身份尊卑,顾不得这是在皇宫,只顾将自己心中怨恨一次性倾吐干净。

她最后说了一句,“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可我还是不能原谅你……”

“奶娘,今天的事你不许告诉任何人,听见了没有。”

离开永寿宫后,大公主一路都闷声不说话,直到快到永和宫了,她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住奶娘。

“尤其是不能告诉母妃,母妃心里对母后有气,如果让她知道,还不一定做出什么事来。”

奶娘愣愣的,好像也在想什么,并没有应大公主的话。

大公主有些不耐烦,“奶娘,你听见没听见?这可是严肃的大事,你一定要听我的,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奶娘连忙应了,大公主吐了口气,朝宫里头走去。

刚要往偏殿自己的住处去,便见惠妃身边的宫女来了,“大公主,娘娘让奴婢来请您过去用午膳呢。幸好您这个时候回来了,否则娘娘又该犹豫半天不知道该不该派人去永寿宫找您。”

每次苏幼仪留大公主在永寿宫用膳,惠妃都要不高兴。

又是盘问她在永寿宫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又是问她身边的宫女奶娘吃的是什么,有没有可能被下毒什么的。

大公主一听这话头就不高兴,少不得还是要乖乖过去。

正殿,惠妃坐在大圆桌旁边,宫人正在摆膳,大公主过去福身请安,而后也坐在圆桌旁。

她坐的位置和惠妃遥遥相对,那么大一张桌子,母女两却隔着山海一样远。

惠妃不悦道:“你在永寿宫同皇后一起用膳的时候,也是坐这么远么?”

大公主道:“母后说男儿家要让着女儿家,所以每次大家一起在永寿宫用膳,母后都让我坐在她身边。哥哥和弟弟们都很羡慕我,我当然不会主动坐那么远。”

惠妃气得放下筷子。

敢情在永寿宫挨着苏幼仪坐,对大公主来说是一种荣幸。

而在永和宫让她挨着自己坐,她就百般不乐意?

大公主一见她放筷子,想起自己今日原本就是要去找苏幼仪说惠妃这件事的,结果出了岔子没能说得。

这会儿见惠妃嫉妒心又发作了,她逃之不迭,“母妃,我不想吃了,您自己用吧!”

说着很快一福身,逃也似的出了门。

惠妃气得胸口上下起伏,“你们瞧瞧,你们瞧瞧!大公主小时候多乖巧啊,那么乖巧的孩子,只这两年去学堂读书后就成了这个样子,她是跟谁学的这个样子?!”

宫女们都不敢答应。

惠妃气饱了,也不想用膳了,一摆手就命人撤下去。

宫人正要撤,她又道:“慢着,拣几道大公主爱吃的送过去,她小孩儿家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怎么能行?”

“是。”

宫人应了,见大公主的奶娘还站在殿外没走,便想让她顺便带过去给大公主。

不料奶娘不知在想什么,竟进殿同惠妃道:“娘娘,奴婢有要紧的事要同娘娘禀告,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惠妃诧异地看向她,摆了摆手,“都出去。”

人都退了下去,她忙朝奶娘道:“可是本宫让你探听永寿宫的事情,有了什么收获?”

奶娘道:“奴婢一直跟在大公主身边,自从娘娘说让奴婢每次趁大公主去永寿宫,探听永寿宫的事情开始,奴婢一直不敢懈怠。只是永寿宫口风紧,人心齐,又都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奴婢一直没找到机会。”

“原以为要辜负娘娘托付了,没想到今日,奴婢竟然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

“是什么秘密?”

奶娘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道:“是有关于皇后娘娘进宫之前,和别的男子青梅竹马之事。娘娘一定想不到这个男子是谁,他就是当朝首辅,季玉深季大人。”

“什么?!”

惠妃霍然从座中站起,面上现出扭曲的表情。

又是惊讶,又是恐惧。

好一会儿,她的脸渐渐转露笑意,扶着桌子哈哈大笑。

“好啊,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身为当朝皇后,竟然和当朝首辅狼狈为奸有这等关系。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苏幼仪的后位还保得住么?”

惠妃越想越欢喜,苏幼仪都被立为皇后了,她自以为从此在后宫了无希望,只能挨着日子度过。

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让她抓到这样的把柄,这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第四百四十二章 再去永寿宫

奶娘瞧着她的笑容,试探道:“娘娘,那这件事要尽快告诉皇上吗?”

“不,先不着急。”

惠妃极力抑制狂喜,想让自己镇定起来,“不能就这样告诉皇上,以皇上对苏幼仪的宠幸,说不定又被她巧舌如簧一番辩解弄得风平浪静。说不定本宫还要受连累,那就太不划算了。”

“一定要想一个万全之策,一击即中,才能让苏幼仪翻不了身!”

奶娘看着惠妃疯狂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要是大公主将来知道,自己其实帮着惠妃在探听她最喜欢的母后的事情,不知道大公主会有多生气。

可是没办法,她首先是惠妃的奴才,其次才是大公主的奴才。

要不是当初苏幼仪让惠妃把她所有的丑事亲口告诉大皇子,惠妃也不至于那么仇视苏幼仪。

对于一个没有亲生皇子又年老色衰的女人而言,大皇子是惠妃唯一的指望。

可苏幼仪活生生将她的指望,撕碎了……

看着惠妃几乎癫狂的模样,奶娘福身一礼回了偏殿,以免大公主起疑。

“大公主,惠妃娘娘让奴婢把午膳送来,您趁热吃了吧。”

“我不想吃。”

大公主坐在暖榻上,抱着双腿,“奶娘,我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奶娘一愣,“大公主怎么了?”

“我觉得我应该告诉母后这件事,偷听是不对的。虽然我不是有意偷听,可听到就是听到了。我应该主动去向母后承认错误,请求她的原谅。”

她说着便要下榻,“方才在永寿宫我吓懵了,连见都不敢去见母后一面。现在我想通了,奶娘,你陪我去见母后吧?”

“大公主,不可!万万不可!”

奶娘慌忙阻拦大公主,一副誓死不能让她去的样子。

大公主吓了一跳,“奶娘,你怎么了?”

奶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用话来掩饰,“哦,奴婢是说,奴婢是说您还没用午膳。这样空着肚子去吃一肚子风雪,身体一定会难受的。”

大公主摆摆手,“这么大的秘密装在心里,我哪还有心思用膳?”

“那也不能去啊!”

奶娘着急起来,说话磕磕巴巴,“您不用膳,皇后娘娘还要用膳,您这个时候去,这个时候去多不好啊!”

大公主狐疑地盯着她。

不对,奶娘好像有什么古怪,她是怎么了?

奶娘叫大公主的目光看得发虚,下意识躲避。

大公主越发相信了心中所想,“奶娘,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最好告诉我,要是不说,我这就去告诉母后!”

“大公主,别!”

奶娘无可奈何,只好道:“奴婢是担心自己小命不保,所以不想让大公主去,求大公主饶了奴婢一命吧!”

“这倒奇了,是我做错了事,跟你的命什么关系?”

奶娘索性跪在地上,“今日听见那个大秘密的,不仅是大公主,还有奴婢。大公主想,你把事实都告诉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那么喜欢你,见你诚实大约不会为难你。”

“可是奴婢呢?”

“奴婢既不是皇后娘娘喜欢的人,也不是身份尊贵的公主,皇后娘娘要是怕泄密杀了奴婢,奴婢也不能反抗。”

“大公主,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从小到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真的忍心让奴婢被杀人灭口么?”

大公主毕竟还是个孩子,听见奶娘声泪俱下的一通哭诉,立刻心就软了。

她说的也有道理。

虽然她知道苏幼仪是好人,可这么大的秘密要是被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就算是再好的人,也难免要先设法保全自己。

她相信苏幼仪绝不可能对她不利,但是奶娘……那就不一定了。

“奶娘,你先起来吧,让我好好想想。”

大公主重新在榻边坐了,一手托着腮,“可是不告诉母后的话,我心里过意不去。”

奶娘一听这话是有松动的意思,连忙道:“这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大公主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旁人,那就没有对不起皇后娘娘。只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岂不是天下太平?”

她又连忙表忠心,“奴婢也绝不可能说出去,奴婢不敢啊,奴婢有几条命敢把皇后娘娘的秘密揭发出去?请大公主放心!”

她都这样说了,大公主也不忍心见自己的奶娘被杀人灭口,只好妥协,“好吧,那我不去找母后了。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绝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外人,我不想让母后受伤害,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

奶娘点头如捣蒜,“奴婢对大公主忠心耿耿,大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奴婢绝不敢出去乱说!”

……

过了几日便是除夕宫宴。

因今年新后初立,除夕宫宴排场大盛,比往年都更加热闹。

往年至多是宫里的人和皇室宗亲,并一些外戚显贵才能入宫,今年入宫的人眼见就多了。

那些朝臣们也都在暗自攀比,看看谁的赏赐多,谁的座位高。

自从李阁老被杀,内阁重组之后,朝中大臣的地位趋势也和从前不同了。

李党大臣明里暗里被打压,季玉深并不阻止,那些被大压的大臣想自救也无力回天。

朝堂的风气清朗许多,不似从前充满了结党营私。

皇上又提拔了一批官员。

这一批官员中,最过令人瞩目的莫过于苏清了。

“苏大人呀苏大人,您真是姓了个好姓!谁知道当年和您家连宗的昭嫔,如今竟成了皇后娘娘?”

“苏大人如今官升二品,虽然不能算国丈的身份,可到底算是皇后娘娘的母家。今后还要仰仗苏大人多多指点了!”

“恭喜苏大人升迁,恭喜恭喜,大人今年的位置实在是高,这显然是按皇亲的身份排的!”

众人看向上首的位置,苏清的座位排左手第二,以他一个新晋二品官员的身份,排在这里确实不妥。

可见皇上是以外戚身份为他安排的,听说皇后娘娘尊称他一声伯父,这辈分关系是跑不了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万万不可

众臣热闹纷纷地向苏清贺喜,唯独一人茕茕孑立于殿外廊下,望着漫天黑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人正是季玉深。

今夜除夕宫宴,他没有带李梓月一同前来,反而孤身进了宫。

众臣都是携家带口的,只有他孤孤单单,看起来格格不入。原先旁人看了也奇怪,可事后想想,季首辅的夫人乃是罪臣之女,皇上开恩不追究,可公然带进宫里确实不太好。

怪不得他一个人来了。

季玉深身为当朝首辅,他的位置自然排在臣子中最高之处。

可他欢喜不起来。

如今的首辅和李阁老当年在时的首辅,权力地位完全不同了。

李阁老手里有实权,底下有无数位高权重的追随者,而他呢?

现在的李党溃不成军,他底下确实还有不少从前追随李阁老的旧臣,可实力已经大减。

皇上又重用苏清等臣子削弱了作为首辅的气焰,季玉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他既欢喜,欢喜自己没有活成第二个李阁老,没有做自己从前最看不起的结党营私的贪官,奸臣。

可他也害怕。

他害怕一旦自己手里的权力被剥离殆尽,一旦李阁老这件事的风声彻底过去,皇上就会对他下手……

他已经报了灭门之仇,这辈子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如果能够,他还是希望活着。

前半辈子他都在为报仇而活,如今他终于可以做真正的自己活了,却被朝堂中这些事牵连着,纠结不清。

或许,这就是报仇的代价。

他一朝身陷污泥之中,就这辈子也洗不清了……

“季首辅,皇上和皇后娘娘快到了,请到殿中就坐吧。”

身后传来宫人客气的声音,季玉深转过头,再抬起头时只剩笑容,“好。”

这是在宫里的第几个除夕宫宴了?

苏幼仪以皇后的身份高坐上首,朝底下众人看去的时候,有些恍惚。

她从宫女到贵人,再到成为皇后,在这座大殿上的位置不断变化,身边的人也变化了许多。

回想起当年贤妃李氏独宠六宫、大权在握,又想到芳妃仗着腹中皇嗣骄横任性,连皇后都不看在眼里……

沧海桑田,后宫翘楚也换了一拨又一拨。

如今后宫里连纯贵人都从懵懂无知、一口气能吃三四个冰碗的小姑娘,变成了能帮忙管理后宫事务独当一面的人。

出身尊贵、最不懂事的江嫔,也学会了如何从小事做起,慢慢积累自己的威望……

苏幼仪微微一笑,再坐在这个位置,觉得心境变化了许多。

她的目光从嫔妃中掠到几个皇子身上,今夜连年纪尚小的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来了,奶娘和宫女层层叠叠地围在身后照顾,唯恐他们有所不适。

没想到他们俩倒是乖巧,一点也没哭闹。

苏幼仪不禁莞尔,想到今日宫宴开始之前,她曾经和两个皇子说,“你们不是总喜欢比谁懂事吗?那今晚就比。今晚谁哭闹谁就输了,输了可不许耍赖皮。”

她的目光又从皇子们身上转到底下的宗室和皇亲大臣身上,蓦得一顿。

所有席位都是两三个人一起的,只有季玉深是一个人,端着酒杯自斟自饮的样子甚是孤寂。

座中之人谈笑甚欢,燕妃正在给皇上敬酒,连皇上都没有注意苏幼仪的视线。

只有一个人注意到的。

她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虽然今夜这等大典上发作十分冒险,但只要成功,她就能将苏幼仪从皇后的宝座上拉下来!

她在后宫一生碌碌无为小心翼翼,没做过几件大事,但一旦决定要做,必定一击即中!

“皇上。”

燕妃敬完酒坐下,惠妃也笑吟吟地站了起来,给皇上敬酒。

今日是除夕佳节,皇上不好拂了她的面,便端起酒杯喝了。

惠妃一饮而尽,接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看向季玉深的方向,“皇上,臣妾见季首辅今夜是一个人进宫的,想来首辅大人公正严明,为了大局才没把令夫人带进宫吧?臣妾很是感动,想敬首辅大人一杯。”

这话说得有些古怪,她想给谁敬酒便给谁敬,为何又故意提起李梓月的事?

说到李梓月,就会让人想起李阁老,惠妃平日不是这么扫兴的人。

季玉深见她忽然提到自己,便举着酒壶和酒杯站了起来,“惠妃娘娘敬酒,臣却之不恭。”

说罢高高抬起酒壶,壶中酒液顺着壶口流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似乎有些醉了。

惠妃看到这样更加欢喜,将杯中酒饮下后道:“本宫前几日听到一件趣闻,皇上和皇后娘娘说不定也有兴致。听说首辅大人和夫人不睦,不是因为她是罪臣之女,而是因为心中另有他人。”

季玉深手上动作一滞,慢慢放下酒杯。

他眸子微眯,假装不在意惠妃的话。

上首,皇上和苏幼仪的脸色不变,眼睛里却几乎同时没有了温度。

觥筹交错,灯火辉煌,隔得远,底下的人都看不清帝后二人的眼色,自然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

竟还有人凑热闹道:“听说首辅大人洁身自好,可如今尊夫人……首辅大人还是另娶几房妾室的好。若果真心里有人,早点纳进府才好。”

又有人附和,“是啊,首辅大人年轻有为,能做你的妾室也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之事。不知首辅大人心里到底属意谁家女子?”

苏幼仪越听越觉得不妥,只看到下首,惠妃的表情越来越得意。

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难道李梓月将那件事告诉惠妃了?

这不可能。

她和惠妃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将这些事告诉惠妃?如果不是李梓月说的,惠妃又会从何处得知这些消息?

她有些混乱,看了皇上一眼,皇上的眸子古井无波。

她反而镇定了下来,端看惠妃还有什么后招。

果然,就在群臣议论纳妾之事时,惠妃笑道:“听说首辅大人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小师妹,是首辅大人授业恩师的女儿。两人两小无猜一同上了京城,谁知后来一个娶了高门小姐,一个进宫成为嫔妃。是这样吗?首辅大人。”

第四百四十四章 宫宴生变

嫔妃?

方才那些多话的大臣,一下子静了下来。

惠妃说季首辅和某位嫔妃是青梅竹马,这不就等于当着皇上的面,说有人觊觎他的女人么?

这个人,还是当朝首辅。

这可不是件小事。

这个嫔妃,到底是谁?

众臣面面相觑,惠妃笑得得意,转过头来看向上首的苏幼仪。

苏幼仪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顿时唇齿留香。

惠妃抬手指向她,正要开口,忽听季玉深道:“惠妃娘娘是听谁说的这些歪话?臣何曾有什么青梅竹马。臣在乡间读书的时候住在外祖父家,一生所学是外祖父所教,授业恩师也是他。若说臣和臣外祖父的女儿有什么……那也是母子关系。”

“噗”

有人竟忍不住喷出了茶水,有人前仰后合,又勉强控制自己不失仪。

众人憋笑得辛苦。

一则是季玉深这个笑话好笑,二来,他是个从不轻易开玩笑的人,偶说一回笑话实在叫人憋不出。

惠妃脸色一白,这个季玉深还真能装。

要是任凭他这么胡说下去,一会儿没有人会再相信她了。

惠妃立刻指着苏幼仪,“季首辅,你敢说你的授业恩师不是姓苏?他的女儿不是姓苏?”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苏幼仪仪态万端的微笑。

座中,大公主脸色骤变。

母妃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惠妃唯恐再被苏幼仪狡辩过去,连忙起身离座跪地道:“皇上,臣妾为了皇上的千秋万代,不得不冒犯龙颜在此劝谏皇上!季首辅的青梅竹马,就是皇后娘娘,他心里至今还有皇后娘娘!”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皇上刚刚册立的皇后,他们两之间怎么能扯得上关系?

可也有人想了想,忽然想到季玉深祖籍岭南,皇后不也是岭南人氏么……

我的乖乖,这下事情大了。

惠妃跪在地上,当着所有嫔妃皇子和皇室宗亲、文武大臣的面,提出这样的事情,不太可能是空穴来风。

一时之间,底下窃窃私语的议论响起。

皇上终于有了动作。

他微微笑起,看向惠妃,“惠妃,今日乃是除夕家宴,你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出来扫大家的兴致?”

惠妃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皇上。

他不关心苏幼仪和季玉深的奸情,反而说她扫兴,这是何意?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明白了。

今日这样的场合,朝中亲贵都在,如果指出皇后的奸情皇上面子自然不好看。

可她就是要让皇上不好看!

只有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有皇上丢了脸,他才会不得不重重惩罚苏幼仪!否则以皇上对苏幼仪的宠爱,惠妃只恐他连绿帽子都忍得下!

“皇上!臣妾不是故意的!”

惠妃忙拜下去,“臣妾听到这个消息日思夜想,担忧得连觉都睡不了,唯恐皇上尊严有损。可惜臣妾人微言轻说不上话,只能趁今日这个盛典提出此事,请皇上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皇上点头,“明白了,你就是故意要在这个时候提出。让朕丢脸,让皇后丢脸,朕就不得不重重惩罚皇后,对吗?”

惠妃面色吃了屎似的难看。

皇上的话说得未免太难听了,她已经没有退路可走,索性一口咬死苏幼仪,“皇上误解臣妾,臣妾不气恼,只要皇上明察秋毫,不要被女干人蒙蔽,臣妾就放心了!”

“本宫一直不知道,惠妃竟是这样会说话呢。”

一直没开口的苏幼仪,慢悠悠地在几案上的果盘里,择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i萄送进口中,“既如此本宫也不好扫兴,你慢慢说,本宫且听着。”

死到临头她还能这么悠闲?

惠妃心中愤恨,瞪了苏幼仪一眼。

皇上道:“惠妃,你要知道,不管今夜你说的事情是真是假,朕从此都难以像从前一样待你了。即便你说的是真的,朕也会因为你让朕当众丢脸而不快,你可想清楚了?”

惠妃咬紧牙关,一个头磕到地上,“臣妾想清楚了!”

“嗤。”

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惠妃低着头,不敢看皇上威严的目光。

皇上这才看向季玉深,“季首辅,朕且问你,惠妃控诉你对皇后心怀爱恋,你认是不认?”

“皇后娘娘光风霁月,德配天下,臣心中自然仰慕。”

他顿了顿,“不过,只是作为下臣和子民的仰慕,绝无别的想法。”

“那你告诉朕,你祖籍岭南,具体是哪个地方?”

“沧县,臣的外祖父家中。”

皇上笑了笑,“同样祖籍岭南,你是沧县人,皇后却是明县人。沧县和明县隔着十万大山,皇后身为女子从小养在闺中,连县城都没有去过。他二人如何能是青梅竹马?”

皇上说着看了苏幼仪一眼,苏幼仪亦道:“臣妾的确没出过远门,不过还是问一问季首辅的好,免得惠妃说是季首辅翻过十万大山和臣妾私会。”

此言一出,底下又传出笑声。

季玉深拱手道:“皇后娘娘说笑了,臣方才说过,自小在外祖家中长大。外祖管教严格,只许臣读书,别的事几乎都不许做。臣虽是个男儿,可除了进京赶考以外,竟也是一次都没离开过沧县。”

其实说出两个县之间隔着十万大山的时候,众臣已经知道这不可能了。

即便他们两都是时常往外跑的人,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一走就需要几个月,如何能培养青梅竹马的感情。

惠妃面色大变,“不,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季玉深又道:“皇上,臣和皇后娘娘是当事人,这些话我们说,只怕还是有人不信。臣死不足惜,可皇后娘娘清誉不容污蔑。为防万一,臣想请吏部尚书和内务府总管作证。”

吏部尚书闻言忙起身道:“回皇上,皇后娘娘。每个士子在科举考试的时候都要登记籍贯,季首辅的确是岭南沧县人氏,家中人口填的也确实是外祖等人。”

内务府总管不在殿中,小太监跑去传唤,他很快进了殿,“奴才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第四百四十五章 还有证人

“免礼,宫中人事户籍册带来了么?”

内务府总管连忙点开,将册子打开,“回皇上,宫中所有宫人进宫都有户籍登记,皇后娘娘刚刚进宫时便登记在册,奴才记得她是岭南明县人。”

他一边翻一边说,终于翻到了苏幼仪的那一册,她的户籍还记录在东四所宫女那一页

嫔妃是不用记录的,因为没有人会忘记。

“皇上,奴才记得没错,皇后娘娘的确是明县人!”

高奇寿走下来,看了册子里的记录以后,接过册子送去给皇上。

皇上却摆摆手,“不必给朕看了,给诸位大人看看吧。朕相信皇后,之所以让你们看,是希望不要有人将今夜的无稽之谈当成谈资,败坏皇后的名声。”

户籍记录清楚明白,一个是沧县人,一个是明县人,绝无作假的可能。

惠妃犹自在喊不可能,不可能,情急之下索性抢了那本户籍册子,看到明县二字清清楚楚,她才颓然倒在地上。

“这不可能,不可能……”

明明是李梓月这样说的,苏幼仪也承认了,大公主的奶娘是她的心腹,绝不可能骗她!

这其中一顶有什么问题!

苏幼仪吃了几粒葡i萄,抹抹手,看向惠妃,“惠妃,本宫行事光明磊落,所以毫无惊惧。若不然,今日你无故诬告,惊了本宫的胎你担得起么?”

惠妃低头思索,绞尽脑汁想着驳回苏幼仪的方法。

对,她还有办法,她还有办法!

她跪在地上,直起上身,声音尖锐道:“皇上,臣妾还有证人,臣妾能证明!”

所有人尘埃落地的心,又因惠妃一句话惊起波澜。

皇上眉头微蹙,显然已经不想再听了。

惠妃却不管不顾,站起来朝皇子们的坐席冲过去,一把将大公主拉了出来。

“母妃,你干什么……”

大公主的手腕被她紧紧拉着,想拒绝也不能,直到被拉到大殿中央。

惠妃重新跪下,“皇上,臣妾有证人!那日是大公主听到了季夫人和皇后娘娘的对话,季夫人说季首辅心里还一直有皇后娘娘,说她恨皇后娘娘!若非如此,臣妾怎么会知道此事?”

“皇上就算不相信臣妾的话,也要相信大公主的话啊!”

苏幼仪一直平静的面容,终于微微变色。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惠妃会知道此事。

她想起那日李梓月走后,多福进去通报,说大公主本来要见她,又忽然因为尚衣局要裁衣所以急匆匆走了。

她当时没当一回事,如今才想明白是为什么

大公主听了不该听的话,因为恐惧,所以逃跑。

难道这件事真的是大公主告诉惠妃的么?

惠妃急切地抱住大公主,“大公主,你那日听到什么你快说出来,快说出来啊!如果你不说,母妃今日就要获罪,你忍心让母妃被冤枉获罪吗?”

大公主蹙紧眉头,由着惠妃推搡她,一言不发。

惠妃见状越发着急,“大公主!你要记住,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的生母,难道你要为了维护外人的名誉将自己的生母置之死地么?!”

大公主面上现出为难之色。

她还小,可她明白今日发生了什么。

如果她不肯说出真相,惠妃今日多半会遭受重罚,再也无法翻身。

那她身为惠妃的女儿,少不得要受牵连。

可她如果说出真相,苏幼仪身为皇后的清誉有损,只怕下场会更加可怕……

一面是自己的母妃,一面是对自己一直照顾有加的人,大公主难以抉择。

惠妃见她一言不发,急切到几乎狂躁,“大公主,大公主,你救救母妃,你救救母妃啊!”

大公主咬着唇,不忍心再听这样的话。

她抬起头来朝苏幼仪望去。

苏幼仪正在看着她,目光中有期待,也隐忍,也有……失望。

只怕她听见了惠妃的话, 以为是自己偷听了她的秘密再告诉惠妃。

大公主心里有些难受,即便是如此误会,苏幼仪也没有开口要求她保守秘密,要求她拒绝自己的母妃。

因为她一直就是这样宽和的人啊,待孩子总是那么好,却不求回报。

大公主的心中忽然有了取舍,她抬起头看向上首,“父皇,那日首辅夫人进宫的时候,儿臣因为追着狗玩,确实一不小心在寝殿外头听见了母后和首辅夫人的对话。”

惠妃立刻松了一口气。

这毕竟是她亲生的女儿,生死关头,她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不料大公主话锋一转,“不过女儿听见的是,首辅夫人感谢母后。说她是罪臣之女,母后却肯接见她,挽回了她的颜面。所以她对母后感恩戴德,还下跪感谢了。别的事情,女儿并没有听到,不知母妃为何如此说。”

惠妃登时如遭雷击,僵在那里。

连大公主都不为自己的生母说话,惠妃的言之凿凿,顿时成了笑话。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公主,“大公主,你怎么能胡说?你为什么要害你自己的母妃?那日是奶娘和你一起在殿外偷听到的,是奶娘告诉我的,怎么可能有错?”

上首,苏幼仪听到这句,顿时心中舒缓下来。

她并不介意惠妃的话能不能得到佐证,即便得到大公主的佐证,也可以解释为亲生女儿偏帮母亲,不足为证。

她欢喜的是,那件事并非大公主告诉惠妃的。

今日殿上,大公主也没有帮助惠妃诬害自己,这就足够了。

她没有白疼这个孩子。

“奶娘,奶娘你快过来!”

惠妃发疯似的喊奶娘来,面对众人灼灼目光,还有大公主问责的眼神,奶娘不禁看向惠妃。

她近乎疯癫的模样,叫人同情,又叫人同情不起来。

大势已去,此时此刻即便她为惠妃作证,她的证词也不如大公主的可信。

奶娘到底还有些远见,忙跪下朝上首磕了一个头,“奴婢跟在大公主身边,听到的话和大公主一样,首辅夫人确实只说了一些感恩戴德的话,没有其他。”

轰!

惠妃血气上涌,顿时晕倒在地。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抬着,又放在了什么地方。

……

第四百四十六章 败在哪里

“水,本宫要喝水。”

不知晕了多久,惠妃迷迷糊糊的时候要水喝,周围没有人答话。

反而有人头发在她身上蹭似的,弄得她十分痒痒。

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她含着怒气睁开眼睛,只见一张用面粉敷得死白的脸近距离贴在自己面前,吓得她大声尖叫起来。

这一叫,许多脏兮兮的女人围住了她。

她四下一望,才发现这里宫殿残破,除了这些脏兮兮的女人,竟然没有一个宫人!

“来人啊,来人啊!”

“你喊什么喊?”

面粉脸的女人翻了个白眼,“本宫在这里,你岂能放肆?”

她的声音好熟悉。

惠妃仔细看她,她的脸比别人要干净一些,没有那么多黑泥,只是面粉毕竟不比脂粉,敷得不均匀。

这样一来,显得她的脸有一块一块的色斑。

惠妃越看她越觉得熟悉,忽然捂着嘴惊叫一声,“你是白答应?!”

“啪!”

面粉脸的女人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一巴掌,“都说了,在本宫面前不能放肆,这一巴掌是给你小小的教训。还有,本宫才不是白答应,本宫是白贵妃!”

惠妃此刻才明白她身在何处。

这里不是冷宫,还能是什么地方?

她败了,彻底地败了。

皇上连清醒的时间都不给她,就直接让她进了冷宫。

而她到现在都明白,她到底败在了哪里……

除夕夜是要守岁的。

和往年不同,今年苏幼仪真真一晚上没睡。

她后怕。

这种后怕从前未曾有过,在她还是一个普通的宫女时,她也没有怕过什么。

这一次,她是真的怕。

明明已经是后宫位分最尊贵的皇后,她有宠爱也有皇子,却从未如今日这般心惊胆战。

或许就是因为位分太高,身份太重,才容不得一丝错漏。

倘若皇上并非事先知道她和季玉深的事,知道他们俩并无私情,那昨夜听到惠妃的话他会是何等感想?

倘若她不是皇后,没有怀着身孕,又要遭受那些大臣多少非议……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淑芽从外头进来,脚步匆匆,“娘娘,您怎么一夜都没有休息?今日是年初一,照理皇上要同娘娘一起去宝华殿祈福祭拜,稍后或许就有旨意传来了。”

淑芽心里着急,不过嘴上说的话,并不是那么肯定。

年初一皇上和皇后一同去宝华殿祭拜,这是原配皇后的礼。

继后未必有这个荣耀,当初王皇后在位之时,皇上就没有让她一起去祭拜过,显然是将她的地位踩在了原配皇后之下。

但皇上对苏幼仪,却是一直郑重相待,一应礼数周到不亚于原配皇后。

比如把坤宁宫打扫出来给她住,比如在封后大典上一直陪同……

要不是昨晚宫宴上那件事,淑芽敢用肯定的口气说,皇上一定会让苏幼仪一起去宝华殿祭拜。

苏幼仪回过头,面色有些疲倦。

淑芽着急道:“娘娘,趁着这会儿旨意还没来,您还是上床休息一会儿吧?要是熬坏了身子,肚子里两位小皇子可怎么办?”

“其实你是担心皇上的旨意不来,我在这里等着反而更加难受吧?”

苏幼仪一眼看穿了淑芽的小心思,只笑道:“好了,正好我身子也倦乏了,是该休息休息了。”

淑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扶她上床躺着。

……

乾清宫,皇上也对着窗子坐了一夜。

每年除夕守岁皇上都是最虔诚的,据说除夕守岁可以为父母祈福,先帝和太后早就故去了,皇上却仍然保持着少年时期的习惯。

今年也是一样。

又有些不一样。

高奇寿和小义子侯在殿外,两人面上都有不安之色。

昨儿金殿上那骇人的事情,虽然看起来完美解决了,可对于几个当事人来说完全不是如此。

因为皇上说的不是实话,季玉深和苏幼仪说的也不是。

这一点他们三人各自清楚。

只是当时的情况,一旦承认苏幼仪和季玉深确实是从小青梅竹马,再揭出他们曾经谈婚论嫁的事情,那苏幼仪身为皇后的颜面就堪忧了。

即便她和季玉深没有奸情,这件事也会被谣传成让人难以想象的情况。

惠妃已经被打入冷宫,众臣也都相信了苏幼仪和季玉深没有瓜葛,可皇上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舒服吧?

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当众叫破,又是另一回事。

“师父,时辰快到了。”

小义子低声提醒了一句。

皇上去宝华殿祭拜的时辰快到了,每年大年初一,皇上都是这个时辰去祭拜的。

高奇寿不耐烦地看他一眼,“我还不知道时辰么?只是……”

只是皇上未必心情好,这个时候进去催促,难免讨人嫌。

高奇寿认命似的叹了一口气,“罢了,谁叫我是皇上跟前领头的人。这讨好的事情我来做,讨嫌的事情自然也是我来做!”

说罢把头一低,匆匆进了殿。

殿中,皇上坐在窗前的榻上,微微闭着眼。

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高奇寿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提醒,“皇上,时辰到了,该去宝华殿祭拜了。”

皇上慢慢睁开眼睛,抬起眼皮扫了他一回。

高奇寿额上出了冷汗,“皇上,奴才大胆说几句话,要是说得不好,请皇上不要怪罪。”

他在皇上身边一向处事圆滑,很少主动说什么,皇上倒有些好奇他有什么话。

“说罢。”

高奇寿咽了口唾沫,“奴才知道皇上为昨夜除夕宫宴的事情不高兴,可皇上再不高兴,奴才也不得不冒死说几句真心话。”

“说句不恭的话,奴才是从皇后娘娘还是宫女的时候,看着她一步步走上来的,她的为人品性奴才清楚得很。皇后娘娘爱恨分明,这后宫里谁待她好她也待谁好,谁欺负她她也绝不手软。”

“皇上细想想,这种性子的人,怎么会把皇上的一片好心都当成驴肝肺,反而对那负心之人心怀爱意?哪怕季首辅是为了报仇不得已而为之,可皇上为皇后娘娘做的并不比他少。”

第四百四十七章 快去传旨

他飞快抬头看了皇上一眼,唯恐皇上听到这些话不悦。

还好,皇上只是闭目养神,没有什么表情。

他接着道:“当初皇上染了时疫,皇后娘娘是何等精心照顾?别说她当时已是皇贵妃之尊,就是奴才,自问也不敢像皇后娘娘那样毫无保留地贴身照顾皇上。皇上想一想,皇后娘娘真的是拿命护着皇上啊!”

“皇上便是生皇后娘娘的气,也请看在她诞育两个皇子有功,肚子里还有双生胎的份上,别和皇后娘娘置气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皇上磕了一个头。

“说完了?”

皇上不但没有恼怒,反而眼带笑意,“你个鬼精什么时候也这样为人说话起来了?难不成是皇后在乾清宫住了一个多月,你就被她收买了?”

高奇寿忙要解释,忽然发现皇上是笑着的。

他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多此一举了,“皇上没生皇后娘娘的气?”

“朕为何要生皇后的气?”

高奇寿一脸茫然,“那皇上怎么在这里闷闷的不说话,而且皇上也没让奴才去传旨,请皇后娘娘一起去宝华殿祭拜啊!”

皇上白他一眼,“朕只是在这里想,皇后怀着双生胎身子不适,昨晚又守了一晚上。今日到底要不要请皇后一起去宝华殿祭拜?”

“没想到你这个狗奴才这么多心,你会这样想,看来宫里不少人也会这样想。罢了,还是辛苦皇后一点吧,免得叫人轻视了她。”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传旨!”

多福和多禄一大早就在永寿宫门外等着,往乾清宫的方向一直看。

等到这会儿也没听见有人要来传旨的消息,都有些灰了心。

看来昨夜除夕宫宴的事,多多少少还是连累到苏幼仪了。

想到这里,多福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多禄吓了一大跳,“你这是干什么?堂堂永寿宫的掌事公公,你这样子叫旁人看见了,还真以为咱们永寿宫出什么事了!”

多福的脸红肿一片,眼泪都掉下来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这个狗奴才害惨了皇后娘娘!”

他一边说一边哭,“皇后娘娘待咱们那么好,要不是我没小心看着,让大公主和她的奶娘偷听了娘娘说话,娘娘至于遭这样的罪么?”

多禄闻言叹了一口气。

要说起来,这确实是多福的过失,但情有可原。

“好了,你就别怪自己了。皇后娘娘待大公主和几个皇子都那么好,平时孩子们来永寿宫都是无拘无束的,谁想着去防他们?”

“事实证明大公主确实是个好的,那种情况下宁可害了她生母也没害咱们娘娘。谁知道她身边跟的奶娘是个奸细,才会闹出这种事。”

昨夜惠妃被送去冷宫之后,那个及时弃暗投明的奶娘也被送去了慎刑司,只怕过了新年这个好时节就会死。

她弃暗投明得太晚了。

多福没有听进去他的安慰,犹自哭着,哭得像个寻常的小太监,把永寿宫掌事太监的矜持都丢没了。

多禄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他,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忽见远远的一大队人马从乾清宫而来。

多禄赶紧推了他一把,“你快看,那是不是大总管?”

“别安慰我了,大总管怎么会过来?”

多福头也没抬,多禄急得跺脚,“真的来了!你赶紧把眼泪擦了,叫外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多福这才抬起头来,好家伙,高奇寿他们都快到眼前了!

他忙胡乱抹了眼泪,和多禄两个迎上去,高奇寿见到多福的红眼睛吓了一跳,“福公公这是怎么了?大年初一的哭,想给主子招晦气不成?”

多福连忙解释,“不是,是方才给佛前供香的时候被香灰迷了眼,何曾哭来着?”

因苏幼仪怀的是难得的双生胎,皇上曾命人送来一尊送子观音保佑孩子平安诞生,苏幼仪让人每日祭拜着。

这会儿多福正好拿出来做借口。

否则大年初一在宫里哭,这个罪名认真研究出来,管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还好高奇寿算是半个自己人,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只道:“你们都在外头做什么?皇后娘娘呢?”

多禄道:“皇后娘娘守了一夜没合眼,刚被淑芽姐姐劝去歇着了,大总管有什么事么?”

“皇上让我来宣旨,请皇后娘娘一道去宝华殿祭拜先祖。”

“什么?!”

多福和多禄异口同声,顿时欢喜起来,“真的啊?大总管你等等,我们这就去禀告皇后娘娘!”

原以为经过昨晚的事,皇上不迁怒苏幼仪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还能一道去宝华殿祭拜。

这可是原配皇后才能享受的荣耀啊!

两人赶到寝殿外头,只见春花守在外头,“春花,快去禀告一声,皇上命大总管来宣旨,请娘娘一道去宝华殿祭拜!”

“真的啊?”

春花脸上立刻有了笑容,想了想又道:“你们先别吵嚷,皇后娘娘一夜守岁累坏了,这会儿刚刚歇息。容我进去慢慢地禀告,别吓着娘娘。”

“哎,是这个道理,你快去罢!”

春花进了寝殿,淑芽守在床边,似乎听见了动静,迎了上来。

春花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淑芽脸上也露出笑容,“真的啊?你等着,我进去叫娘娘。”

春花出去却看到高奇寿进来了,一脸关切道:“皇后娘娘怎么了?”

“无妨,只是守了一夜太累了,这会儿在休息。”

高奇寿忙道:“要是皇后娘娘身体支撑不住,还是不要叫醒她了。皇上也担心娘娘身子撑不住,所以不想请娘娘一道去的。皇上说了,来宣旨请娘娘是怕外人以为皇上不敬重娘娘,所以宣旨昭告众人。”

“可皇后娘娘要是身子不适,皇上私下交代我了说娘娘可以托病不去。如此既不让皇后娘娘身子有损,脸面也周全了,岂不便宜?”

春花听了,心都快软化了。

作为一个女子,能听到自己的夫君如此关切,细心周到百般体贴,该有多高兴啊?

别说是苏幼仪,春花一个宫女听着,心里都欢喜得不得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体贴周全

一旁多福多禄等人听了,都暗自感慨方才白担心了。

原来皇上如此体贴周到,根本没有一点儿怪罪的意思。

是他们多心了。

殿中,淑芽小心地揭开床帐,轻声呼唤,“娘娘,娘娘?”

苏幼仪没醒。

淑芽继续唤她,“娘娘,皇上有旨意来。”

苏幼仪的眼皮微微动了动,这是有意识了,只是身子倦怠一时还醒不过来。

这个时候直接和她说话,她是能听见的。

淑芽便道:“皇上请您去宝华殿一同祭拜,大总管带着旨意在外头候着呢。娘娘,您要起身么?”

果然,听到这里,苏幼仪的眼皮颤动得更厉害了,没过多会儿便睁开了眼睛。

“皇上让大总管传旨来了?”

淑芽笑着点头,边说边把她扶起,“是啊娘娘。大总管就在外头候着呢,娘娘的身子若是撑得住,还是去吧,这毕竟是娘娘成为皇后之后第一个新年。”

能去祭拜皇室先祖,意味着得到皇上和整个皇室的肯定,这是无上的荣耀。

苏幼仪慢慢恢复了精神,“我没事,你去告诉大总管,本宫更衣之后即刻动身。”

淑芽应了一声,出殿门便看见高奇寿和多福等人都在那里等着。

见淑芽出去,众人都期待地看着她。

淑芽笑道:“娘娘身子无碍,这会儿已经起来了,劳大总管回去禀告皇上,娘娘更衣后便过去。”

宝华殿。

香烟袅袅,法相肃穆。

苏幼仪的肚子格外大,很难靠自己的力量跪下,皇上总会搀扶一把。

好在跪的时候也不算久,更多的时候站着捻香行礼即可,毕竟他们是帝后之尊,不是谁都享受得起他们的祭拜。

祭拜完毕,皇上忽然道:“朕年前和苏清商议,由他来为你们家修建宗祠和祖庙。你们家在岭南还有一些族人,皆可享受田地、宗祠,还有族中学堂。朕追封你父亲为正三品翰林学士,以国丈呼之。”

苏幼仪回想一番,他们家在乡间的确还有一些亲族,不过平时关系并不亲密。要非说亲的话,只有一位堂叔住在隔壁乡中。

当初他为把儿子送到自己父亲身边读书,倒是常来走动,他那儿子只比苏幼仪小了三岁,后来家里出事苏幼仪仓皇逃难到京城,从此就再也没有这位堂叔一家的消息了。

皇上此举,也算让她荣耀故里,宗族亲戚也都沾了光。

苏幼仪福身拜谢,“多谢皇上。臣妾的父亲生前一直有报效朝廷的志向,却因家境贫寒无力负担进京赶考的盘缠,只考了一年,落第后再不敢去。如今皇上也算成全了他的夙愿,父亲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这是朕应该做的。”

若说应该,王皇后的父兄至今仍是小官,也未见他们沾了王皇后什么光。

说到底,还是皇上的恩典。

苏幼仪想了想,又道:“昨夜出了那样的事,皇上原先拟定的旨意倒不能尽传了,不如等十五灯节那个好日子再宣?纯妹妹和绿贵人晋为嫔位,许常在晋为贵人,都是好事。”

“你不说朕差点忘了。”

原本除夕宫宴这样的好日子,皇上定要宣布些好消息来增添喜气的。

而一年到底,也是皇上最容易想到晋封宫嫔的时候。

偏偏被惠妃搅局未能说出,这会儿苏幼仪提醒了,皇上才想起还有这回事。

“那就依你的意思,十五灯节之时宣旨,也算双喜。”

……

祭拜完毕出了宝华殿,风吹散了香烟浓重的檀香气。

苏幼仪倒觉得,天气似乎和暖了些。

原以为从秋日到冬日一直格外寒冷的天气,春日的温暖也不会太早来,没想到大年初一就觉得和暖许多了。

真是稀奇。

高奇寿侯在宝华殿外,见帝后二人出来,忙迎上去道:“皇上,皇后娘娘,出事了。”

“什么事?”

高奇寿犹豫了片刻,实在不想禀告这么晦气的消息,“季府刚刚传来的消息,季夫人上吊自缢了!”

“什么?!”

苏幼仪一夜未眠,方才在宝华殿又跪拜了一番,身子正有些虚弱,听到这个消息身形一晃。

幸好皇上眼疾手快,一下子将她扶住了。

高奇寿自悔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早知道他就不该这个时候来禀告,晦气就罢了,要是惊了苏幼仪肚子里的胎,他在宫里半辈子的辛苦就都完了!

皇上忙道:“你怎么样?觉得哪里不舒服?”

苏幼仪摇摇头,强撑着站直了身子,“只是觉得太意外了,季夫人是个那么温柔良善的人,怎么会忽然出这样的事呢?”

温柔良善是真,在她面前喊着恨她也是真。

明知道她恨自己,苏幼仪还是不希望她死,大约是因为太过同情她了吧……

皇上见她无事,才问高奇寿,“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奇寿道:“听来人说,昨夜首辅大人回去后就回了东院,季夫人一直在西院,府里没有一起吃年夜饭,也没有一起守岁。”

“好像是跟首辅大人进宫的下人在府里议论宫宴的事,被季夫人听见了,季夫人就把门关上在屋里闷了一夜。”

“今日一早丫鬟进去伺候洗漱,才发现季夫人的尸首吊在梁上,早就已经冰冷了。府里下人都说,季夫人是觉得她自己给首辅大人添了麻烦,差点害死了首辅大人,所以悬梁自尽……”

皇上闻言沉默不语。

到底是李梓月自愧所以悬梁自尽,还是季玉深为了保护他自己和苏幼仪,所以选择了害死李梓月,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这都不要紧。

不管李梓月是怎么死的,总归从此以后少了个隐藏的麻烦,皇上心中是称意的。

他点点头,“朕知道了,既然人已经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皇上没有命人抚恤季玉深,也没有让人去代奠李梓月,只说一句知道了。

朝中大臣都嗅到了风向,竟少有去季府看望祭奠的。

理由太多了。

比如李梓月是大年初一自尽而死,实在死得晦气,这大过年的谁愿意主动去惹晦气?皇上都嫌晦气没派人去代奠,朝臣们更懒得凑热闹了。

再比如大家都知道季玉深和李梓月夫妻并不和睦,李梓月又是李阁老的女儿,这身份更加忌讳。

第四百四十九章 养在她膝下

恨李阁老的不想去,而本身属于李党的更怕和罪臣联系在一起,更加不敢去……

如此一来,李梓月的丧事却是办得冷冷清清,毫无首辅夫人的体面可言。

倒是苏幼仪派多福去季府代奠了一番,也算给了李梓月一点体面,那些下人也因此不敢过分懈怠于她的后事。

朝中之人听说苏幼仪派人去代奠的事情,越发敬重这位皇后娘娘。

不论如何,李梓月都给她添了麻烦,差点让惠妃污蔑她成功。

可她不计前嫌还派人去代奠,可见心怀坦荡,且心胸宽广,有海纳百川的**风范。

苏幼仪自己倒没想那么多,谁知那些大臣们个个迎风倒,见皇上处处以对待原配皇后的礼仪对待苏幼仪,反倒个个在背后称颂起皇后娘娘的贤德来。

苏幼仪听了只觉得哭笑不得。

因一夜未眠,次夜苏幼仪睡得很熟,次日一早很晚才醒。

淑芽等她醒了才上来禀告,“奴婢见娘娘累了,所以自作主张让来请安的嫔妃们都先回去了,还请娘娘恕罪。”

苏幼仪朝架子看看了一眼,西洋钟显示在九的方向,她真的睡了很久呢。

她慢慢直起身,伸了个惬意的懒腰。

“应该的,总不能叫她们空等着。何况都是自家姐妹,没必要日日拘束这礼节,这样对我也好,对她们也好。”

淑芽见她心情好,开玩笑道:“娘娘这是想偷懒了?”

苏幼仪笑着锤了她一把。

春花从殿外走进来,“娘娘,您醒啦?”

“出什么事了?”

春花道:“大公主来给您请安,因为娘娘还没醒,所以请去外头喝茶了。”

苏幼仪道:“几时来的?”

“和众嫔妃前后脚来的,嫔妃们都走了,大公主还在等着。”

苏幼仪不禁诧异,“这么说她岂不是等了一个半时辰?她一直在外头么,怎么不叫她去和四皇子、五皇子玩着?”

春花为难道:“娘娘,出了那档子事,虽然事情完满解决了,可如今大公主再来,奴婢们怎么敢再让她随意走动?”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永寿宫众人都怕除夕宫宴的事再发生一次。

苏幼仪一听便觉得不好,“大公主并没有做错什么,本宫知道你们的性子,一定为着惠妃的事连大公主都不待见了,是不是?要是叫本宫知道你们谁怠慢了大公主,本宫绝不答应!”

淑芽忙道:“娘娘别着急,他们不敢怠慢大公主,顶多小心一些罢了。”

苏幼仪从床上坐起来,穿上衣裳,“你们不知道,大公主从小被惠妃严厉地养着,她的性子敏感。你们虽不敢怠慢,但肯定会露出些眼色神态,她心里定会难受。我最见不得她好好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被养成这样敏感小性的样子。淑芽,你快去,把她带进来。”

“是。”

淑芽一面退出去,一面给春花使了眼色,春花忙上前伺候苏幼仪更衣。

大公主很快就进来了,见苏幼仪坐在铜镜前梳头,看起来刚刚睡醒,忙福身请安,“给母后请安。不知道母后正在梳洗,我还是去外头等着吧。”

“无妨。”

苏幼仪从镜中对她笑,“你那么早过来,用过早膳没有?就算用过了,等这么久大约也饿了吧?让人上一些茶点给你吃。”

春景从外头捧着茶点进来,一股热乎乎的牛ru香气萦绕室中。

春景把牛ru茶放在大公主面前,“大公主,早上不宜喝太多茶,您尝尝这牛ru茶吧,太医说早上喝是最好的。”

有了苏幼仪的吩咐,春景等人自然不敢怠慢。

大公主方才提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一个吃着喝着,一个正在梳头,两人说起话来,倒显得自在许多。

大公主犹豫着不敢提前夜的事,倒是苏幼仪先开了口,“昨儿是年初一,太多事要忙了。我都忘了派人去向你道谢,多谢你在大殿上为我说话。只是惠妃她……让你对不住自己的生母了,是我对不起你。”

“母后!”

大公主顿时从座中站起,“母后,怎么能这样说?是我对不起你!”

她朝前走了两步,“要不是我,母妃她也不会知道您的秘密,更不会在除夕宫宴上对着那么多人宣扬出来,差点害了母后。都是我不好,我今日就是来向母后请罪的!”

说罢跪地行了大礼,苏幼仪忙叫人搀扶起来。

“快点起来,怎么能行这么大的礼?”

苏幼仪道:“在殿上惠妃和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是你告诉惠妃的,是你身边的奶娘告了密,怎么能怪你?关键时侯你还是保护了我,我心里感动。”

大公主摇摇头,“这件事母后没有错,本来就是母妃恶意陷害。就算奶娘把听到的话告诉了母妃,最多只能说明首辅大人和母后从前相识,且他心里爱慕母后。偏偏母妃想指证母后与他有私情,这罪名有多严重,我清楚。”

苏幼仪静默片刻,大公主继续道:“一旦母妃得逞,父皇颜面尽失,母后也难逃大罪,季首辅更加逃不了干系。如此一来后宫大乱,朝堂大乱,国之不宁也。母后曾经告诉过我,身为公主也要承担皇室和江山的荣耀,我一直没有忘记。”

这件事,她不单单是在惠妃和苏幼仪之间选择了苏幼仪,更加是选择了皇上,选择了皇室的尊严,选择了江山的康泰……

这一瞬间,苏幼仪忽然觉得,大公主长大了。

她从那个只懂得在闺中绣花的小姑娘,真正成长为一个知书明理的大国公主,叫苏幼仪觉得佩服。

“母后知道你用心良苦,母后很感谢你,也替皇上,替江山社稷感谢你。委屈你了,让你不得不舍弃自己的生母。”

大公主倔强地抬起脸,“天作孽犹可饶,自作孽不可活。若不是母妃有意构陷,她也不至于落得今日下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苏幼仪忽然有些心疼她。

成长有时候,好像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第四百五十章 因果注定

大公主现在的确有了公主的气度和风范,可她失去了生母,也失去了那个娇弱憨玩的她自己,她真的快乐么?

苏幼仪有一瞬间恍惚。

她问大公主,“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若你希望我为惠妃向皇上求情,我也可以……”

“不。”

大公主已经想来了,与其让惠妃怀着嫉妒在后宫兴风作浪,她宁可惠妃在冷宫里。

至少还能保全一条性命,不至于牵连母家,牵连她和永和宫其他无辜的宫人。

她道:“母后,我只是在想,母妃被打入冷宫之后,父皇一定会再为我寻找养母。我可不可以养在母后膝下?”

苏幼仪一愣,大公主以为她不愿意,连忙解释,“我知道母后宫里住着四弟和五弟,还有肚子里两位弟弟,没有我的位置。我可以不住在永寿宫,让我住在东四所或者继续住在永和宫也无所谓,我只想养在母后膝下。”

“因为这宫里真正待我好的人,只有父皇和母后连带我的生母在内。”

苏幼仪喜欢的孩子,不只大公主一个。

可唯独大公主,让苏幼仪破天荒地去向皇上求情,要将她养在膝下。

惠妃是因为构陷苏幼仪有私情才被打入冷宫的,苏幼仪却转脸要收养大公主,若是个皇子还可说有利可图。

可一个公主……她图什么呢?

“皇上,臣妾知道自己膝下子嗣多,腹中还有两个即将诞育。可大公主她……”

“不必说了,朕知道。”

皇上素来知道苏幼仪的性情,显然是大公主喜欢苏幼仪,非要养在她膝下。

想来也可以理解。

大公主从前养在永和宫,和其他各宫妃嫔都不熟悉,唯有苏幼仪真心诚意待她好,还让她读书习字,学会道理。

她岂能不喜欢?

皇上身为大公主的父亲,自然也希望她能够在自己喜欢的养母膝下。

便道:“你身为中宫皇后,膝下养多少孩子都无妨,谁也不能置喙。何况除了大公主以外,余者和你肚子里的,本来就是你所出。”

这样想想也是。

皇上如此说,便是答应了。

苏幼仪笑道:“那臣妾就替大公主谢过皇上了。”

……

“惠妃娘娘?”

冷宫中,一群披头散发的女人里,钻出一个面容还算整洁的女子。

惠妃被白答应的耳光打得措手不及,身边没有帮手她也打不过这群疯女人,忽然听见有人唤她,顿时惊疑不定。

“是谁?”

那女人将自己面上的乱发拨开,“我是李常在,你忘记我了么?”

李常在?

惠妃自然不会忘记。

她只是没想到,这些被打入冷宫的女人都疯了,竟然还有一个清醒的。

从前她和李常在算不得朋友,如今在冷宫相遇,竟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之感。

李常在毕竟来得久了,那些疯女人们没有为难她。

她好不容易把惠妃从人群中挖出来,两人躲到了后院的水井边说话。

“惠妃娘娘,你怎么也进来了?如今宫里是什么情形?”

冷宫就像一座巨大的冰窖,在这里外头什么消息都传不进来,有时候甚至连何年何月都不知道。

像这里有些废太妃,她们以为先帝还在,还时常做先帝接她们出冷宫的梦。

却不知道,即便先帝能派人来接,也是接她们到地下去了……

惠妃眉头紧锁,不想提自己不光彩的事情,可想到李常在已经在冷宫了,大家谁比谁高贵?

什么光彩不光彩的,在冷宫都不重要了。

惠妃便把自己得知苏幼仪和季玉深秘密的事情,告诉了李常在,“她如今已经成了皇后,皇上待她比待王皇后更好万倍。除了这样冒险,我想不到还有扳倒她的方法,没想到还是败了。”

要她承认自己败了实在不容易,若不是李常在比她落魄得更早,只怕她也说不出口。

李常在双目茫然。

她在冷宫这许久,心中一直守的就是一个信念,那就是李阁老势大,一定会想办法接她出去。

她和这冷宫里其他女人不一样,其他女人没有指望了,她还有。

没想到从惠妃口中,她得知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

李阁老获罪被处斩,季玉深和苏幼仪竟有关联,一个取代了李阁老在朝中的地位,一个已然从乡野村女变成了堂堂皇后……

这真是山中才数月,世上已千年。

李常在苦笑不已,这么久以来她心里一直支撑她坚持到现在的东西,轰然倒塌,一点也不剩。

季玉深这个白眼狼,不存心加害自己便罢了,绝不可能想办法接自己出去。

李常在怎么想也不甘心,“皇上难道就被这对奸夫yin妇三言两语欺骗了么?明明是奶娘听到了我堂姐和皇后的对话,如何做的了假?”

惠妃笑了笑,“事到如今再来说事实如何,已经太晚了。我已经在这冷宫里,一切都败了,彻底败了。”

李常在忽然想到什么,“那江贵人呢?难道她也甘心屈服于苏幼仪?从前最看不上苏幼仪的,可就是她呀!”

“江贵人?”

惠妃笑得越发凄凉,“如今早就投靠了苏幼仪,已经成了江嫔了。不但如此,她在宫里也不再人嫌狗不理,皇上让她负责打扫坤宁宫迎苏幼仪进去住,还打赏了她夸她差事办得好。”

“苏幼仪腹中怀着双生胎,只待孩子一生下来,她就要入主坤宁宫,享受原配皇后的无上殊荣。”

李常在彻底绝了念头。

两人相顾无言,黯然神伤,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冷宫的某处。

一个独门独护的小院中,身着素色棉衣的妇人走出来,手里持着檀木佛珠,发髻上一丝装饰也没有。

正是已被打入冷宫的王皇后。

苏幼仪设法让她在这里平安度日,不用像其他废妃一样吃污糟不堪的食物,住四壁透风的脏地方,还有个小宫女在身边服侍着。

她闲来无事,除了偶尔三皇子来说说话之外,便是在佛前礼佛。

如此一来,她的心境反而平稳了很多,从前想不开的一些事情,渐渐也想开了。

“那是……惠妃么?”

第四百五十一章 做不上数

身边的小宫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啊,主子。不知道惠妃怎么也到冷宫来了?”

“怎么来的,又怎么去的,与咱们什么干系?”

王皇后倒是一副心静如水的样子,“惠妃本就不是池中之物,要么登高,要么跌重,命中早有因果注定,不是你我凡人可以左右的。”

小宫女听不懂这些禅机,“是,主子,那奴婢还陪您去佛前么?”

王皇后朝惠妃二人的方向又多看了两眼,见两人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免想到宫里又发生了大事。

也罢,只要皇上龙体康健,她的三皇子平安无事,别的事谁起谁落,也不与她相干。

“咱们走吧。”

她没有扶小宫女的手,一边转着手里的佛珠,一边自己朝前头走去……

除夕宫宴之事顺利过去,惠妃留下的事情也都解决了

大公主仍旧住永和宫,皇上说了,等开春天气和暖就让她住到东四所去,离学堂也近一些。

日后便不必再说什么天寒地冻,无法去学堂读书了。

大公主十分欢喜,亲自去乾清宫谢恩了两次,都掩饰不住她的欢喜之意。

这样到了十五灯节的时候,宫里又恢复了一片喜气。

皇上下旨晋封纯贵人为纯嫔,绿贵人为绿嫔,许常在为许贵人。

众嫔妃齐聚永寿宫,道喜的道喜,谢恩的谢恩,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今年为着皇后新立,还有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双生胎,皇上特意命内务府制了一批新的灯笼,娘娘瞧着好不好?”

“是好看,只是未免铺张了。”

苏幼仪跟在皇上身边久了,听多了那些勤俭朴素的话,一张嘴就是计算费用。

燕妃噗嗤一笑,“这叫什么铺张?再铺张还能有永寿宫地面上镶嵌的整整一大块白玉莲花铺张?”

“在娘娘的事情上,皇上从来不嫌铺张,何况今年啊……”

燕妃故意卖了个关子,见众人都好奇地等着她下面的话,这才促狭道:“何况今年皇上有银子,办了那么大的贪官,如今国库充实着呢!”

“噗嗤!”

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也就是燕妃,敢拿皇上前朝的事情开玩笑,说得皇上不是勤俭,反而像是小气的样子。

苏幼仪笑得捂着肚子,“这话虽糙,理倒不糙。如今国库确实不艰难了,皇上带着嫔妃大臣们勤俭了几年,如今正是四海升平,百姓富足之时。”

苏幼仪觉得自己该庆幸,正好赶上了好时节。

“皇后娘娘。”

多福从殿外进来,“外头传来消息,您母家的叔老爷和表少爷都进京了,这会儿安顿在京中苏家的宅院。外头递进来拜帖想拜见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示下。”

皇上因立后之故,追封了苏幼仪早逝的父亲,还对她在岭南的亲族照拂有加,倍施恩德。

这些消息宫里也都有听说。

没想到赶在年下人就进京了。

苏幼仪想了想,大约知道进京的是何人了,“本宫的堂叔和堂弟,从前堂弟也是在父亲身边受教的,本宫还记得他那张圆圆的脸。只是许多年不见了,记忆都模糊了许多。”

纯嫔笑道:“姐姐母家的人来了,应该高兴才是。虽然多年未见,毕竟血浓于水。如今姐姐是皇后了,一家人相见一定其乐融融。”

“是啊。”

许贵人也道:“皇后娘娘背井离乡多年,应该也想念族中亲人了吧?嫔妾真羡慕娘娘,想见亲人皇上不但准许,还在京中帮忙安排房舍等一应事务。”

苏幼仪笑了笑,“你家在江南,是不是也想家了?赶上这次你晋封为贵人,是喜事,若和皇上求个恩典许你母家人进宫探望,不是不行。”

许贵人欢喜得不得了,差点跪下行了个大礼。

江嫔掩口轻笑,“许贵人着急什么?还愁皇上没有开恩的时候吗?远的不说,只说皇后娘娘的龙胎不出一月半月就要临盆了,到时候皇上少不得大赦天下,见自己家人这点小恩典算什么?”

“江嫔姐姐说的对,都是妹妹高兴糊涂了!”

怎么说怎么有见到亲人的希望,许贵人的笑意遮掩不住。

……

“贤兄请安心在此住下,宫里已经传过话,皇后娘娘不日就会派人请你们进宫觐见。”

苏幼仪的堂叔苏衡,堂弟苏志明,进京后一应事务皇上都交代苏清帮忙安排。

一则两家连宗,就算没有皇上旨意苏清也会来照拂,索性把事情交给他。

二则苏清办事稳妥,无论皇上还是苏幼仪,都尽可以放心。

“有劳苏大人。”

苏衡看起来比苏清还年轻一些,却堂而皇之地受了他贤兄的称呼。

口中道着有劳,面上却并无恭敬之色。

苏清放下朝中事务请他们入府宅,处处安排妥当,也没见苏衡有多少感激之意,但是苏志明看起来是个读书人,朝苏清作揖多次,口称苏伯父。

苏清虽不解这是为什么,也知道苏衡似乎并不欢迎自己,于是安排妥当便要告辞。

“若没什么事的话,二位今晚就早些歇息,愚弟先行回府了。”

“忙着!”

正常人听到苏清如此客气,都会问问年纪分辨二人谁年长谁年幼,然后定个称呼下来。

苏衡却直接占了苏清的便宜,“贤弟啊,我听说当年皇后娘娘与你家连宗,是因为你家女儿也在宫中为嫔妃,和皇后娘娘情同姐妹?”

婉贵人被毒杀,皇上追封婉嫔,以嫔位之礼葬入妃陵,苏衡说起来却一点恭敬之意都没有。

苏清心里有些不舒服,勉强答道:“确实如此。婉嫔娘娘和皇后娘娘性情相投,当年在宫中情同姐妹。若非遭受奸人陷害,如今……”

苏衡看他伤心的面容,有些不耐烦,“人死了就不必再说这些了,我的意思是,当年两家连宗不过是为了婉嫔的情意,如今婉嫔都去了许久了。我看着连宗也做不上数了,贤弟说是不是?”

苏清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苏衡以为他不懂,索性把话挑明了,“我岭南苏家一脉,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好歹也是书香世家。我堂兄原本就是个读书人,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这才能让皇后娘娘出落得如此不凡,受到皇上宠爱。”

第四百五十二章 你可知罪

“贤弟,你该不会是因为皇后娘娘一直受宠,所以有意借你的女儿来攀龙附凤,所以如今你女儿死了你也不肯罢手吧?”

“你……”

苏清是个读书人,说不出这样无礼的话来。

他以为苏家的长辈也是读书明理的人,没想到这个苏衡说话如此难听,简直不亚于地痞流氓,这叫人如何冷静?

他虽气愤,碍于苏幼仪的面也只能冷冷一拂袖,“本宫先告辞了,二位早些歇息!”

说罢气冲冲地出了门,上了轿子一去不回头。

苏志明焦急地看着眼前一幕,“爹,你怎么能说那么难听的话呢?这苏大人和咱们家是连了宗的,还是朝中重臣,您怎么把他得罪了?”

“我有什么得罪不起的?”

苏衡得意地白了他一眼,“你堂伯父没了,你爹我就是皇后娘娘唯一的亲堂叔,这才是正经国丈呢!这个苏大人算什么,跟咱们家八竿子打不上关系的人,也想借着皇后娘娘的东风在朝中得势?呸!”

苏幼仪未传召的几日,苏衡父子在京中出尽了风头。

皇上早就赏赐了银钱让他们随意挥霍,如今京中有宅子,岭南有田宅祖庙,根本不操心银子的事。

他们走到京城街头最好的酒楼,一口岭南口音就让人侧目。

“二位岭南来的,是进京办事还是经商啊?”

小二眼力好,见这二人虽是穷乡僻壤来的,可衣着光鲜不凡,更重要的是两个人都昂首挺胸的,似乎什么也不怕。

外地人在京城这种地方都夹着尾巴,唯恐不小心招惹到非富即贵的人,这两个人何以如此嚣张?

苏衡点了一堆上好的酒菜,慢悠悠一句,“不办事也不经商,我们父子是来找人的,皇后娘娘是我的堂侄女。”

嚯!

皇后娘娘的堂叔和堂弟?

京城的酒楼是什么地方?

那是消息最容易流传的地方。

没一会儿整条街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的族亲进京了,此刻就在酒楼里吃饭喝酒,众人都恨不得结伴去看一看。

又恐得罪了贵人,只有些官宦子弟和家底丰厚的富商,才敢蹭到八仙桌边上同苏衡父子搭话,以求和皇后娘娘的母家搭上关系。

皇后娘娘母家不显赫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看重,一道追封恩赏的旨意下去,谁还敢瞧不起皇后娘娘的母家?

苏志明被人群殷勤地围在当中,心里大不自在,之前旨意传到乡中之时也是如此,根本没有人知道教书的苏先生家的女儿如今是皇后娘娘了。

一时之间十里八乡都传遍了,而作为苏幼仪最亲近的亲人,苏志明的家也被恭贺之人踏破了门槛。

苏志明不胜其烦,没想到到了京城还是如此。

苏衡却显得很享受,从一个乡野村夫,到被京城的达官贵人追捧,这种一朝鸡犬升天的舒服难以想象。

做梦都没这么舒服的。

……

“什么?”

永寿宫中,苏幼仪面露不悦地看着多福,“你确定没有查错?”

多福也很为难,“奴才也希望自己差错了,可确实没有。叔老爷的确天天带着堂少爷去街上吃饭喝酒,大摇大摆地同京城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结交,还处处以国丈的派头自居。”

“呸,这等轻狂人,也配自称国丈?”

苏幼仪向来是帮理不帮亲,一听这话顿时恼怒了。

他苏衡要是国丈,那自己早逝的父亲算什么?

多福见她如此生气,后头的话更不敢说下去了。

苏幼仪见他欲言又止,忙道:“还有什么你一次性说清楚,免得我生两次气,赶紧说吧!”

多福只好硬着头皮道:“听说皇上让苏大人安排叔老爷他们的一应起居事宜,叔老爷不但不感激,还说苏大人攀龙附凤,要把这桩连宗取消了。苏大人被气得清了太医,还请了一日的假没有上朝呢!”

“岂有此理!”

苏幼仪拍案而起。

“娘娘,当心身子!”

淑芽等人立刻围上去,唯恐苏幼仪一时气恼惹得胎像不稳,好在她气归气,肚子里还平静着。

苏幼仪也知道气大伤心,慢慢深呼吸将怒气压了下去。

“不生气,本宫不生气。”

她笑着重复这句话,最后还是没忍住破了功,“叫人把他们父子两接进宫来,本宫倒要看看他们如何作威作福!”

……

听到宫里召见的消息,苏衡父子吓得不轻。

这些日子在京中作威作福,到处挥霍,苏衡没有在怕的。

可是进宫要见到皇后娘娘,说不定还会见到皇上和其他的贵人主子,这对从来没有进过宫的他二人来说难免害怕。

苏幼仪派去的小太监见状,便知他二人如何作想,只道:“进宫的的礼仪规矩,前几日来的宫人应该已经和二位说过了。二位只要记得就是,到了宫里不要随意走动随意看,奴才会处处引导着的,到了永寿宫自然还有别的公公和姐姐们引着,不妨事。”

苏衡闻言这才放心了些。

也是,他们是皇后的亲眷,在宫里除了皇上,也没有谁值得他们怕的。

父子二人被送进宫,原本外男是不能直接入后宫觐见的,因苏幼仪身为皇后,何况她肚子快要足月行动不便,所以他二人才能破例到永寿宫觐见。

进宫见了处处高大威仪的奢华景象,这父子二人早已唬得不敢乱说话,到了永寿宫更加处处金碧辉煌,他二人连嘴都合不上。

进得正殿,方见上首一美妇身着锦衣华服,腹部高高隆起,似乎已等候了一阵。

两人连忙跪地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殿中站着金奴银婢,一声不响地伺候着,这么多人一丝喘气声都闻不到。

两人越发紧张,紧张得自己也不敢喘气。

好一会儿,才听见上首雍容华贵的声音,“免礼,看座。”

座摆得颇远,只是两个小杌子,又摆了矮几,上头放着精致的茶水点心,都是宫外见也没见过的东西。

苏衡大着胆子微微抬头,看上首的苏幼仪。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下马威

虽然她身着华服美衣,头上的珠翠饰物叫人眼花缭乱,不过面上却没有施脂粉,看起来仍是当年容貌。

苏衡一眼便认了出来,这确实是她堂侄女苏幼仪。

打消苏志明跟在他堂兄身边读书,就夸他堂姐是个博学多才的人,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一定能中状元。

没想到当年的玩笑话如今也算应验了,她以女儿身做不得状元,却做了天下女子中最最尊贵的皇后!

苏衡恨不得跪倒在地,万分膜拜。

苏幼仪注意到他的目光,也认出这二人确实是自己记忆中的堂叔和堂弟。

堂叔没有怎么变样,堂弟如今已是大人,容貌变化了许多,可仔细看还能看出小时候的影子。

她微微一笑,“苏衡,你可知罪?”

正欢欢喜喜端坐在椅子上的父子两,闻言立刻跪倒在地。

座上的皇后娘娘尚未和他们以亲族相论,就先问了罪,他父子二人吓得不轻。

“臣惶恐,不知犯了什么罪?”

苏衡战战兢兢,全然没有了在市井横行的派头。

苏幼仪轻哼一声,听在他父子耳里不知何意,心里抓挠得厉害。

只见一旁衣饰光鲜的女子站出来,似乎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字正腔圆道:“凡朝中有官职品级者,方可自称微臣,无职只可称草民,难道未曾有人教过你们吗?”

“草民知罪,草民知罪!”

苏衡一听连忙改了口,跪在地上一拜又拜。

苏志明忙拱手道:“回皇后娘娘,草民与家父初次入宫,不懂规矩,并非有意无礼。还请娘娘看在家父只是乡间务农之人,不要同他计较。”

这苏志明说话,还算有礼有节。

苏幼仪闻言多看了他两眼,看起来白净清秀,小时候的圆脸到如今看来,多了一分稚嫩模样。

不过神态动作间看得出,他这些年应该还在读书,做派十分书生气。

总算没有枉费自己父亲当年的教导。

苏幼仪心中略得宽慰,“起来吧。”

小小下马威已经让苏衡吓得暴露了本性,接下来的话就好说多了。

“堂叔,你还认得本宫么?”

苏衡怯怯地抬头一看,“自然认得,娘娘和少年时容貌未曾大改,只是衣着珠饰华丽多了。”

苏幼仪笑了笑,“志明,你呢?”

苏志明低头拱手,“认得。虽然娘娘当年离开的时候,草民年纪尚小,不过还记得娘娘当年和堂伯父一起教导草民读书的模样。”

他说罢,低垂的脸上眉头蹙起。

苏幼仪先是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这会儿又叙起了旧情,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幼仪笑道:“是啊,本宫也还认得二位的容颜。虽然离乡多年,但故乡的景致和亲人,本宫总是时常提起。”

“听闻皇上派人回乡修建宗祠和祖庙,你们可看见过么?修得好不好?”

苏衡和苏志明对视一眼,“好,皇上亲自派人来办的,自然好。不仅是宗祠建的好,连县衙和州府也时常来人,或是帮忙或是看望,提起皇后娘娘都是毕恭毕敬的。”

苏志明则道:“是啊,一切都很好。除了皇上的旨意之外,十里八乡都以皇后娘娘为荣,更有许多乡民自发前来帮忙的。”

“还有一些是当年在堂伯父的学堂里受过教的学生,都十分感念堂伯父的恩德。草民同他们聊过几次,大家都还记得皇后娘娘,说皇后娘娘自小就是才女,堂伯父教养得当。”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感慨良多。

饶是她如今贵为皇后,也会想起年幼时的玩伴,更会想起自己的父亲。

苏志明说的这些话,句句都熨帖到她心里。

她又道:“多年未曾回乡,他日你们回去的时候,都替本宫问一声好吧。毕竟都是当年的故人,只恨再也无缘一见了。”

父子两个都唯唯诺诺地应了,“皇后娘娘不忘贫贱之交,实属大德,草民佩服。”

苏幼仪忽然想起什么,面上又带了笑意,“本宫虽然心里念着家乡父老,可是有时候,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是身不由己啊。”

苏幼仪感慨着,端起了茶盏。

苏衡又看了苏志明一眼。

这又是什么意思?

苏幼仪缓缓放下茶盏,“别看这宫城浩大,风光无限,实际上步步都是危机。本宫贵为皇后,却没有一个父兄亲族在朝中为官。朝中那些有权有势的大臣怎么肯依呢?”

“远的不说,现如今后宫里江嫔,那是威远侯府的大小姐。燕妃,也是出身显赫大族的女子。唯有本宫,无依无靠,没有背景。”

苏衡父子二人,闻言不禁动容。

苏幼仪又接着道:“虽然皇上追封了父亲翰林大学士的官衔,毕竟只是名,没有实权。本宫这般处境,却听说你父子二人在京城处处招摇,显尽威风,这让本宫实在痛心……”

苏衡和苏志明听到这里,又从椅子上跪下去了。

“草民有罪,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

苏衡吓得屁滚尿流,身后的苏志明眉头紧锁,想到自己父亲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连他都看不下去了。

只是原本以为看在他们是皇后族亲的份上,不会有人明着来指责,没想到确实没有别人,指责他们的正是皇后本人。

她果然还和年少时一样,明理明德,从来不像寻常乡民一样,遇到事情只知道偏帮自己的亲朋好友。

比如小时候在学堂,他若和别的小学生打架了,苏幼仪总会来问清缘由,然后安慰对的那一个,批评错的另一个。

苏志明有时候是被安慰的,有时候是被批评的,并没有因为他是苏幼仪的堂弟而特殊。

这份性情,她还保留着。

苏衡吓得连忙解释,“皇后娘娘,草民知道错了,草民真的知道错了!草民只是头一次进京,不知天高地厚才会做出这样的事,都是草民的错!”

他回头看了苏志明一眼,“皇后娘娘,此事都是草民的错,和志明没有关系啊!他只是跟着草民,那些作威作福的事情都是草民做的,和他没有关系!”

第四百五十四章 越发恭敬

苏志明只是低着头,什么话都没说。

虽然那些事的确都是苏衡做的,可他总不能把罪责都推给自己的父亲吧?

那也太不孝了。

苏幼仪看了看他父子二人,终是叹了一口气。

“起来坐吧。”

苏志明扶着苏衡起身,后者的腿已经软了。

苏幼仪这才道:“堂叔,实在不是我想指责你,是咱们家没有这样权大势大,您如此招摇,不仅会给我,也会给你们招来祸患。”

“我若没记错的话,志明已经考上举人,今年就要参加春闱了吧?”

苏志明忙道:“谢皇后娘娘记挂,确实如此。草民此次进京不仅是为了拜见皇后娘娘,也是为春闱做准备的。”

“还叫什么皇后娘娘?日后私下无人的时候,还是叫堂姐便是。”

话音落地,苏衡和苏志明都诧异地抬起头。

二人不知所措。

方才苏幼仪还在怪他们进京之后行事太招摇,怎么一下子态度又变了?

这样变来变去跌宕起伏的,苏衡觉得自己的老骨头有点撑不住了。

苏幼仪亲自起身,扶着肚子下来,“都是一家子骨肉,我也不想指责堂叔。只要堂叔答应我日后不再如此行事,我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她口气温和,苏衡忙道:“是,一切都听娘娘的吩咐,草民再也不敢了!”

苏幼仪靠近了打量苏志明,“春闱是大事,我看你眼睛底下泛着青黑,想来是温书忘了休息吧?”

苏志明有些不好意思,“刚刚进京有些水土不服,加上之前……之前父亲总是带我出去游逛,白日难以读书,只好晚上熬夜了。”

苏衡听了这话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只顾着带苏志明去到处交游,都忘了正经事是什么了。

之前他还想着,既然攀上了皇后娘娘,考不考得上进士又有什么关系?

直到今日见到苏幼仪,被她一番话才敲醒了

即便他们是皇后的族亲,也只不过是无权无职的布衣平民,说到底还是得考上进士才有入朝为官的可能。

与其指望攀龙附凤,不如想着儿子能考个好名次。

苏幼仪笑道:“我看你不仅是晚上熬夜看书,似乎营养不足,看起来面色黄瘦。想来堂婶早就不在了,堂叔一个大男人要照顾你的饮食也不容易,这要是到科考那日累倒了怎么成?”

她朝淑芽看去,“去太医院请一位太医去苏府,让他为志明开一些食补调理的方子,再从库房取一些上好的人参何首乌等药材,一会儿让堂叔他们带回去。”

见她想得如此周到,又是请太医又是送珍贵药材,苏衡父子二人都十分欢喜。

气氛逐渐好转,三人这才谈起了家乡旧事,风土人情,一时相谈甚欢。

临走的时候,只见庭院中站着两排服制统一的小太监,手里都捧着带明黄签子的赏赐。

多福笑着迎上来,苏衡父子见他衣着华丽,就不知道不是普通的太监,忙行礼问好。

“哎呦,叔老爷折煞奴才了,这可使不得。”

他说着扶起二人,又道:“奴才是永寿宫的掌事太监,跟着娘娘许多年了。娘娘在宫里委实吃了不少苦,她一向低调不长扬,才能平安到今日的荣华。所以娘娘方才不是指责二位,只是希望二位能学会长保平安的法子,还请二位不要误会。”

“不敢不敢。”

苏衡忙道:“是我这些日子行事孟浪猖狂了,我们苏家全都指望着皇后娘娘,自然皇后娘娘如何行事,我们父子也都跟着。”

苏志明也道:“是啊,公公放心。我二人虽是乡野出身,也是明理之人,自然知道皇后娘娘说的是为我们好。”

“叔老爷和少爷知道就好。”

多福笑眯眯地,“娘娘命奴才送二位出宫,这就请吧。”

说着朝那两排捧着赏赐的太监打了个招呼,众人都转过身来,预备跟着他们出去。

苏衡惊讶道:“这是……”

“这是皇后娘娘赏赐二位的东西。除了方才说的珍贵药材之外,还有金珠宝玉各色珍珠宝石等物,都是给二位的。”

苏衡听得眼睛都直了。

这么多的赏赐,要七八个人抱着才能拿得下,全都是给他们父子的?

原以为他行事不端惹恼了苏幼仪,就算对他们顾念亲情,也绝不可能再加厚赏了。

没想到她不但厚赏,还赏得如此丰厚,丰厚到叫人不敢想象。

一时受宠若惊。

苏志明却道:“公公,这么多赏赐都给我们,我们如何受得起呢?还是去回禀皇后娘娘,请她收回吧?”

多福看他一眼,心道这表少爷果然是个读书人,还是很明理的。

叔老爷就显得浅薄了些。

他忙道:“表少爷不必客气,皇后娘娘的赏赐你们收着便是。虽然皇后娘娘请二位要低调行事,可二位毕竟是娘娘母家的亲人,自有皇亲国戚的尊贵,不必妄自菲薄,这些赏赐你们受得起。”

听到这话,苏志明才不拒绝了。

于是多福带着人送他二人回府,一路上皇家车马在前,太监宫人们捧着赏赐在后,队伍浩浩荡荡,看得京城百姓纷纷侧目。

有不少在这之前结交过苏衡的人,见状越发感慨自己慧眼真知。

皇后娘娘对苏衡父子如此厚赏,可见是真看重这两个亲人,想通过他们巴结上皇后娘娘,这件事大有可为。

不少人连忙赶到苏府去,想趁热再巴结一把,却见苏府大门已经紧闭。

问门房的下人,下人说老爷和少爷谁也不见。

这就奇怪了,平日苏衡最喜欢去街上招摇的,今日怎么不出门也不见客了?

苏府之中,苏志明回到书房,将自己从岭南辛辛苦苦带来的书卷打开,认真温习起功课。

而前厅之中,苏衡正在请从宫里一路跟出来的太医喝茶。

“方才下官已经给令公子诊过脉,并无大碍。只是像皇后娘娘说的,他近日睡眠不足,加上一贯饮食差了些,身子有些虚。”

“下官为公子开了一些食补的药方,知道二位远道而来对京城不太熟悉,已经让药童把需要用的药材和食材都分门别类整理好了,每日给令公子熬煮一次便是。”

第四百五十五章 如此便好

苏衡连忙拱手,“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人太过谦虚了,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岂能自称下官?”

那太医更加客气,“虽如此,可您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叔父,我理应敬重。皇后娘娘让我来给令公子看诊,这是我的荣幸。”

“不敢不敢。”

苏衡也越发客气,“有劳太医走一趟,我送大人,请”

自从进宫一趟之后,苏府气象大改。

苏志明不出门了,成日就在府中读书喝药膳,身体康健精神也好。

苏幼仪还命人请了一位老先生上门,毕竟在岭南的时候苏志明没有受到更多良师指点,有京城著名的老先生指点一二,或许能对科考时有些帮助。

苏衡一开始也决定闭门不出,后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乘小轿赶去了苏府。

此苏府非彼苏府,说的正是苏清府上。

“苏大人!”

苏清在府中,听闻苏衡忽然来府上,吓了一跳,还是决定亲自出门迎接。

刚出门便见苏衡迎了上来,恭恭敬敬一个大礼,叫他更吓得不轻。

“还请苏大人原谅,前些日子是草民不知好歹,说了许多悖论猖狂的话。请苏大人恕罪!”

苏清不知他为何态度大改,忙扶起来,“贤兄这是怎么了?前些日子你我并无冲突,我早就忘了。”

苏衡心中暗暗感激,苏清真是个大度的人。

便改了口,“贤兄年纪较长,自然你为兄,我为弟。若是苏大人不嫌弃的话,日后你我兄弟相称,方是连宗的情谊,你说呢?”

前些日子还叫嚣不再连宗,今儿态度大改,苏清虽不知是为什么,隐约也想到应该跟苏幼仪有关。

是了,听说今日苏衡父子进宫见苏幼仪了。

苏清心中暗自感慨,也只有苏幼仪的本事大,才能把苏衡的态度彻底扭转,他对先前的冲突本来就不甚在意,这会儿自然顺着他的话。

“若是这样,那愚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便以兄弟相称,一道朝府里走去。

一直到天色将晚苏衡才出来,回府的轿子上,他不禁感慨,“幸而皇后娘娘提点,这苏大人才是本次科举的主考官,若是得罪了他,志明的功名岂不全毁了?”

他一面感慨自己先前有眼无珠,一面赞叹苏幼仪行事。

不愧是皇后娘娘,处处周全,聪明和心思都是人上人的风范。

……

乾清宫中,皇上也听闻了此事。

“果真么?怪不得苏清一病病了一日,现在又神清气爽起来了。”

高奇寿不禁好笑,“那还不是被气的?如今解了气,自然处处舒泰了,没有什么不周全的。”

皇上点头,“这样也好,朕原本想让他在此次科举之中,多照顾照顾那个苏志明。如今他和苏衡和解了,想来不用朕说,他也知道照顾。”

高奇寿道:“皇上是想让皇后娘娘的堂弟入朝为官么?”

皇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淡淡一笑,“自然。只要她族中还有能做官的人物,朕都能抬举。更何况朕听说,这个苏志明不错,和他爹不一样。”

“是啊。”

高奇寿道:“那次他们父子进宫的时候,奴才远远地看了一眼。这苏志明看起来是文弱书生的模样,可行事周全。他进了后宫,来来往往都是衣着光鲜的宫女,也没见他多看一眼。”

苏衡倒是看了好几眼。

未必是有什么歪心思,只是他一个乡下人忽然进了宫,出于好奇东看西看也是正常的。

像苏志明这样能控制自己克己复礼的人,反而才是少数。

这样的人,一定能有所成就。

皇上闻言颇为满意,“如此便好。”

……

今年春闱的主考官,皇上任命了苏清,按照旧例来说苏清的官位未免低了一些,资历也浅了一些。

所有人都以为,皇上此举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关系。

皇后娘娘的母家无人在朝中为官,唯有一个苏清勉强算是她的母家人,皇上抬举苏清,就是等同抬举皇后。

皇帝宠信嫔妃总会惹来妖妃祸国之类的担忧,但帝后二人恩爱和睦,却是从宫里到宫外一片祥和的迹象。

家事不宁,国如何宁?

帝后二人伉俪情深,这才是江山之幸,百姓之幸。

于此同时,在准备春闱最紧张忙碌的时节,季玉深反倒清闲了起来。

他如今仍旧住在上房东院,西院那边自李梓月故去之后,就是安儿和奶娘等人带着李千越在住。

李阁老没了,李梓月也没了,他却没有让李千越改姓。

春来芭蕉茂盛,美人蕉下,海棠花侧,书房的窗子大开,有人在窗下下棋。

春风时而入室,凉意微微。

季玉深独自一人解棋谱,白玉与乌金做的黑白棋子触手生凉,他的手早已冰冷一片。

下人进来禀告,“大人,李侍郎来了。”

季玉深手上一顿,慢慢收回在袖中搓了搓指尖,“请他进来吧。”

这位李侍郎正是工部侍郎李鹤,算是李阁老的远房亲族,实际上要论起来,或许根本找不到亲缘关系。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从前李阁老的事情并未参与到核心,所以如今还能保全官职和性命。

李党核心的成员要么受牵连获罪,要么纷纷被贬,要么自己主动辞官离朝,这位官位不高的李侍郎反而显出来的。

此次来到季府,他自然有话要说。

“首辅大人。”

李侍郎进来先行了个礼,看到季玉深在窗前下棋,眉头立刻微微蹙了起来。

季玉深注意到他的反应,笑了笑,“随便坐吧。”

李侍郎忙迎上来,“大人,您怎么还有心思下棋?”

他叹了一口气,“这三年一度的春闱,按照祖制都是内阁首辅为主考官。所以内阁首辅是天下举子的恩师,将来这些举子成为进士入朝为官,方能为您所用。”

“如今皇上偏爱新立的苏皇后,把苏大人弄去做了这个主考官,这不是断了您的路么?说句不好听的,您比较年轻资历尚浅,若没有师生这一层关系,将来那些举子入朝未必能拉拢得来……”

第四百五十六章 也是一介平民

想当年李阁老在的时候,是什么盛况?

朝中大半官员都和他有师生之谊,那些三年一度入朝的学子也是一样,只有李党挑选人才吸纳的,从来不需要主动去拉拢。

如今风水变了,主动拉拢人家都未必肯来。

季玉深淡淡一笑,“谁说我要拉拢他们了?”

李侍郎面色大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当年李阁老在朝中的时候,那可是……”

“好了。”

季玉深不愿意听李阁老。

虽然人已经死了,可那时他的仇人,每每提起他总会想到当年岭南季家的灭门惨案。

更会想到,李梓月进宫质问苏幼仪的那些话,差点沦为别人的把柄害死苏幼仪。

幸而他当初进京赶考的时候,说的籍贯并非他和苏幼仪从小长大的明县,而是他外祖的故居沧县。

当时他只是担心,李阁老既然派人灭他满门,若知道他真实的身份会连他一并害死,所以用了自己外祖的籍贯。

没想到当初小小一个举动,多年后反而帮了他和苏幼仪一把。

真是时也命也。

季玉深道:“从前李党为何被皇上所不容,为何被打压以至于如今之态,你还不懂么?如今还要因循守旧固守那套结党营私的做法,只会让皇上更加不容!”

李侍郎愣了愣,慢慢在季玉深对面坐下。

季玉深缓了缓口气,“风水轮流转,如今早不是当年的时势了。现在朝廷由皇上一手把控,他用的那些朝臣都对他忠心耿耿,你还想恢复当年李党声势?别做梦了。”

“你以为皇上让苏清做主考官,真的只是为了抬举皇后娘娘?”

李侍郎不解,“不是为了皇后娘娘,那是为了什么?如今朝中都说苏清走了大运,死了一个女儿换了一个皇后娘娘做族亲,才有如今的风光。”

季玉深摇摇头,“他风光固然是有皇后娘娘的原因,可没有他,也还有司马浒,甚至还有周阁老。归根到底,皇上是为了把大权收归自己手里。”

李侍郎闻言一惊,仔细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了季玉深的意思。

看来皇上不是为了抬举苏清……而是故意架空季玉深这个首辅的大权!

他细思恐极,“既然大人知道如此,怎么还有闲心在府里待着?大人您可是首辅啊,岂能甘心把大权拱手让人?”

季玉深几乎是冷笑。

太天真了。

怪不得当年在李党,他顶着和李阁老一个姓,却始终接近不了中枢。

季玉深复又端详起桌上的棋盘,“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慢说只是将首辅大权架空,就算皇上要我的性命,我又如何能反抗?”

“前朝时,君王甚至废了首辅之职,将一应大权尽归君主手中。如今我们的皇上若想效仿,我也无可奈何。”

他摊了摊手。

李侍郎颓然坐下。

是啊,当年的李阁老这般势大都无可奈何,何况是如今的季玉深呢?

只是他总觉得,季玉深比李阁老更聪明,更低调谨慎,也更懂得保全自身和手里的权力。

他相信,李阁老没办法做到的那些,或许季玉深能做到。

“首辅大人,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办法?

季玉深拈起一颗白子,摇了摇头,“办法是有,可当我把那张药方送出去之后,就彻底被动了……”

“什么药方?”

李侍郎完全不解,季玉深却没有再应他的话,只是缓缓将手中白子落在棋盘上。

啪嗒

指尖冰凉。

……

“儿子,你可有把握么?”

眼看春闱的日期在即,苏衡更加紧张,偏偏除了每日按照太医的药方炖汤,他什么也做不了。

苏志明看起来却一天天地沉着起来,“孩儿也不知道。只是这一趟京城之行,就算考不上,孩儿也觉得很有收获。能和皇后娘娘请来的老先生讨教问题,还有苏伯父的指点,孩儿觉得自己精进了许多。”

苏衡不懂读书的事,只道:“你小时候跟着你堂伯父学了几年,后来你堂伯父没了,你又自己学了几年,及至考上秀才又跑去县里跟老先生学了一年。这样东学西凑的也有十来年了,还不及你进京这不到一个月学的么?”

“那倒不是。”

苏志明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堂伯父自然教的好,教了许多圣贤做人的道理,可是那时年纪小未通顺。至于科举考的是经世治国之论,不单单是书里的东西。”

“岭南地方小,不像京城气象巍峨。苏伯父又是在朝为官的人,还是本次的主考官,有他指点自然事半功倍。”

苏衡有些明白了。

这科举考的就是怎么当官,这当官的人亲自来指点他怎么当官,当然比死读书有用一些。

听到这里,苏衡立时放心了,“如此说来我儿此次必能高中,不用为父担心了!”

……

“苏兄!”

“哎,苏兄,你来了?”

考试这日,举子们早早到场,礼部的官员负责监场。

不少士子都认得苏志明,有些是岭南的考生,自然认得同乡,有些则是苏志明到京城后才认识的。

他作为皇后的堂弟名气太大,实在叫人不得不侧目。

不少考生听见他姓苏,都停下来看他。

苏志明只和自己相熟的几个岭南考生打了招呼,“你们也都来了啊,心里可还稳得住么?”

“我们早就来了,都在等苏兄呢,指望沾一沾你的福气!”

想当年同在岭南的时候,苏志明算是众人之中条件较差的,冬日里也只有一件棉袄,连个替换的衣裳都没有。

可他勤奋苦读,故而众人也没瞧不起他过,直到中举有了地方州府的供养,他的条件才慢慢好了些。

可这一切都被皇上一道圣旨打乱了。

那时州府中传遍了,原来当今皇后不但是岭南人,还就是本地明县一处小村庄出身!

当时提到那个地方,他们想起是苏志明的家乡,还开玩笑说苏志明会不会是皇后娘娘的远房族亲,这下可要发达了。

万万没想到,他不但确实是族亲,还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堂弟!

第四百五十七章 赐他妾室

一时之间,苏志明的名字在岭南举子中传开了,连州府的大人都亲自去他家中拜访,客气得不得了。

都以为苏志明一朝发达再也不用勤学苦读了,没想到他还是一如既往,并且和众人一样来京城赴考。

“我能有什么福气?别笑话我了。”

苏志明本就是个谦逊的人,想到进宫那日苏幼仪的叮嘱,越发低调谨慎起来。

其他几个举子都笑道:“贤兄如今高升了,还和我们穷酸人一起考什么?你是皇上的小舅子,自然不用考就能在朝中封个一官半职,谁还能说你什么不成?”

“是啊,苏兄你瞧瞧!”

一个举子指了指入场的士子们,“参加科举考试的都是平民百姓,少有几个官宦人家的孩子来考罢了。像你这样显赫的皇亲国戚,谁会来辛辛苦苦地熬三日考试的光阴?”

听说这三日闷在里头,吃饭睡觉连出恭都要在小格子里,是十分难捱的三日。

苏志明连忙摆手,“莫要胡说,我可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我和你们一样,也是一介平民!”

正说着,忽见一位身着红袍的大人走上来。

众人忙噤声肃立。

朝中只有三品以上大员的官服是红色的,眼前这位大人一定是礼部的大官,至少也是位侍郎。

“下官礼部侍郎崔久,见过苏公子。”

“见过崔大人。”

苏志明见他低头拱手,忙也拱下去,众举子都如常行礼。

那崔久起身笑道:“苏公子身份贵重,不必多礼。下官是来引您入场的,这场地十分广阔,那些毛手毛脚的差役只怕引错了路。”

别的举子都是自己进去的,也没见人引路。

苏志明正想拒绝,他身边的同乡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

崔久才看向一旁几个举子,“这几位是……”

“崔大人,我们和苏公子都是同乡,昔年在岭南一道读书的。”

崔久的神情又恭敬起来,“那诸位公子一起请吧,苏公子,请”

众人都巴不得有这种优待,忙给苏志明使眼色,苏志明拗不过他们,只好老老实实跟着崔久进去。

果然,他们这几个人得以先进去挑选位置,挑的都是宽敞的隔间。

能在考试这三日睡个好觉,也是件好事。

众人都十分满意,却不知道苏志明的那一间,是如何周到妥帖。

忙说被褥都是锦缎的,连坐垫都比家里的枕头松软,还有茶具点心一应俱全,甚至恭桶都是红木的。

桌上还放了一尊小小的香炉,苏志明凑近了一嗅,是提神醒脑的香片。

领他进来的崔久小声道:“国舅爷,咱们皇上治国严明,科举是最公正不过的。考成什么样都得靠您自己,不过把您的隔间弄得舒服一些,这也是我们礼部该尽的责任。”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正。

苏志明顿时会意地点点头,“我明白,多谢大人了。”

崔久笑眯眯地走了出去,众考生接二连三地进来,直到整间大考场都坐满了人,每个人都在隔间里安心地等待发放题目。

苏志明深吸了一口气。

……

“回皇后娘娘,已经入场了。”

淑芽从外头进来禀告,苏幼仪闻得消息,微微一笑,“让礼部给他准备的东西,可有准备妥帖么?”

淑芽道:“礼部不敢怠慢,准备的被褥等物都是礼部准备,多福亲自过了目的。不会有问题,只是娘娘怎么不让告诉表少爷,那是您准备的呢?”

“告诉他做什么?”

苏幼仪随意地弹了弹指甲,“志明是个妥帖的人,可这宫城的富贵太大了,我怕他一时经不起,心神荡漾。如此一来,他如何还能安心读书做学问?”

“娘娘顾虑得是。”

淑芽玩笑道:“奴婢刚进宫的时候,在东四所做个小宫女,能伺候姑姑就是天大的欢喜了。如果那个时候我知道将来能做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那我也一定心神荡漾,整个人飘在天上。”

苏幼仪很给面子地笑了。

谁说不是呢?

她自问自己是个沉着的人,可要是当初她还在大皇子身边伺候的时候,皇上要她做皇后,那她大概也会昏昏沉沉迷茫得找不着北。

“等三日之后,再派人去考场外头接他吧。”

“是,娘娘。”

……

皇上似乎终于意识到,季玉深最近太闲了,于是决定给他找点事做。

“朕记得,季夫人也过世足有一个多月了吧?”

李梓月是大年初一死的,这个日期谁都记得清楚。

季玉深隐约觉得不对,“是。”

御书房里,在座的朝臣不少,听见皇上的话都有些好奇,皇上无端端地提起那个罪臣之女做什么?

罪臣之女倒罢了,大年初一的上吊自杀,这种晦气的人注定得不到旁人的尊敬。

皇上笑道:“你府里本来就只有一个夫人,连个侍妾都没有。现在夫人没有了,府里的庶务谁来主持?你的儿子谁来照管?”

果然。

皇上果然惦记起了他的内宅。

季玉深起身拱手道:“回皇上,臣家中人丁稀少,除了臣就只有一个孩子。孩子还小,所以内宅无人照管也无妨。”

“这怎么能行?”

不用皇上开口,早有思想保守的大臣提出了异议,“季大人可是当朝首辅,叫人知道内宅连个女眷都没有,该如何议论揣测?这实在是不像样。”

“是啊,季大人也该趁着年纪赶紧再娶一房妻室,以你的身份和品貌,什么样的女子求不来?”

这个问题之前在除夕宫宴上,惠妃提过一次,差点酿成大祸。

本来是不该提的,可今日是皇上率先提起,众人自然乐意附和。

皇上也道:“是啊,朕自己坐拥后宫三千,若是朕的首辅连一个在旁伺候的妻妾都没有,那朕于心如何能安?玉深,你看上谁家女子,朕都可以为你赐婚。”

季玉深还不到三十年纪,且年轻有为相貌俊朗,只怕朝中亲贵大臣家的适龄女子都会愿意嫁。

皇上这样一提,在座家中有女儿的,也都蠢蠢欲动起来。

第四百五十八章 保大保小

季玉深忙道:“皇上抬爱,臣原不该辞。只是臣的妻子刚刚过世不久,臣理应为她守节三年,若现在就续弦,只怕不太敬重亡人。”

座中有人嗤之以鼻。

一个罪臣之女,加上是个大年初一吊死的晦气人,也值得为她守节?

若换成旁人,只怕早早就娶了续弦,假装自己从来没娶过那样一个晦气人才对。

皇上笑了笑,“你有这种气节也是好事,只是堂堂首辅,内宅不能无人照管。不娶妻的话,纳几门妾室也是好的。”

说罢扬了扬手,高奇寿从外头进来,身后跟了两个美貌的宫女。

“这两个是从前在太后膝下伺候的,虽是宫女,太后因为思念早夭的公主,待她们和待女儿没什么不同。故而一应举止行动,都是大家风范,与你做妾也算便宜你了。”

两个女子上前福身行礼,端看体态和举止,的确和一般的女子不同。

太后面前伺候的宫女,又这样年轻美貌,放出去给普通官宦人家做正妻也是使得的,给季玉深做妾,确实是便宜他了。

人都已经带出来了,季玉深自知推辞不过,只好妥协,“臣,谢皇上隆恩。”

自始至终,他没看过那两个女子一眼。

……

“方才所见,你看如何?”

人都散了之后,雍亲王从御书房的屏风后走出来,皇上端着茶盏已经没有了笑容。

雍亲王道:“季玉深内宅素来不要妾室,今日虽有推辞,在皇兄把人带出来后却什么都没有说。他这是……刻意在忍让皇兄。”

皇上在试探季玉深,用那两个美人来试探。

而季玉深不但对皇上的试探全然接招,连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表露出来。

这份城府,叫人心惊。

难怪皇上都笑不出来了。

雍亲王也蹙着眉头,“自从李阁老死了之后,季玉深好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臣弟觉得,现在的他似乎才是真的他。从前的他在李阁老身边才堪大用,可能……还是掩藏了锋芒的他。”

这夜苏幼仪躺在床上,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总觉得肚子里两个小家伙特别闹腾,莫非是在打架不成?

她一直没睡着。

“淑芽。”

她朝外头唤了两声,没听见淑芽的声音,半晌看到春花举着灯进来,“娘娘,怎么了?”

苏幼仪吃力地坐起来,春花忙把灯放了上来扶她,“给我倒杯茶来。”

“是。”

春花扭头去倒茶,苏幼仪忽然吃痛地捂住肚子,发出“啊”的一声。

春花吓了一大跳,“娘娘怎么了?”

苏幼仪捂着肚子,额头上已是一片冷汗,“这两个小家伙不知道在做什么,今晚这么闹腾,平时不会这样的……”

“这可怎么好?”

春花忙道:“要不要奴婢去请太医来?”

苏幼仪犹豫了片刻,想着这大半夜的请太医又是劳师动众,少不得惊扰后宫安宁。

可她实在疼得难受,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好道:“去吧,悄悄的,不要把人都惊动了起来。”

虽如此说,永寿宫去请太医亮起了灯,后宫中其他各宫自然要派人来打探情况,听到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谁还敢安然入睡?

连乾清宫都被惊动了。

“皇后要生了吗?”

皇上听到消息急忙披衣坐起,高奇寿忙道:“没听见说皇后要生了,也没见去请产婆,想来不是。”

不是更糟糕。

皇上急着要过去看,高奇寿连忙劝阻,担心他大晚上的影响睡眠,第二日会精神不济。

皇上执意要去。

没想到才走到半路,就见永寿宫那个方向有人匆忙跑出来,“快把太医都找来,皇后娘娘要生了!”

“果然要生了?”

皇上气得大骂,“狗奴才,朕方才问你是不是要生了,你怎么说没有?”

高奇寿伺候了皇上这么久,难得挨一次骂,也委屈得不行,“都是奴才没打听清楚,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到永寿宫的时候,各宫妃嫔基本上也都到齐了。

个个都围在院子里,看永寿宫的宫人忙碌。

见皇上来了,众人连忙行礼。

“免礼,里面怎么样了?”

燕妃忙道:“皇上别着急,稳婆和太医都已经进去了,皇后娘娘已经在产房了。说来也是皇后娘娘福气大,今夜两位小皇子格外闹腾,所以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命人去请太医。”

“没想到太医刚来,皇后娘娘就觉得要生了,幸而太医在旁才不至于手忙脚乱。稳婆也是一早安置在永寿宫后殿的,没有耽搁。”

皇上闻言才稍稍放心,见产房里灯火通明人头攒簇,不禁心中担忧。

上一次她生五皇子的时候是白日,一切顺遂,到了傍晚孩子就出生了,还能用晚膳。

这次竟然是大半夜发作。

因是皇后生产,连皇上都在这里陪着,没有人敢回去休息。

众人便都待在永寿宫。

淑芽见这样也不是办法,忙让人熬酽酽的茶上来,给皇上和诸位嫔妃都喝了,才能掌得住这大半夜的煎熬。

产房里很快有了动静。

是惊呼之声。

一次要生两个孩子,痛苦自然比寻常更加不同凡响,只听得产房里阵阵哀呼,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众嫔妃见皇上动怒,更加不敢说话。

好半天还是这样,皇上气道:“高奇寿!还不叫那些太医想想办法,皇后痛成这样,就任由她痛着吗?”

明明上次不这么痛的。

高奇寿一脸为难,这痛不痛也是太医能想办法的吗?

若太医有法子让产妇不痛,天下女子生产就不会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了。

他不敢违抗,慢慢去产房外头通知太医,太医也没办法,只能给苏幼仪嘴里含了参片。

“娘娘咬着这个,能有力气些。”

苏幼仪依言咬住。

太医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为力气,只是咬着什么东西她就不能喊出声了,那外头的皇上就不会动怒了,他们才好专心于产妇的情况。

稳婆在屏风里头有节奏地喊着,“娘娘,用力!”

苏幼仪跟着她们的口号用力,心里早就放弃了千百回。

她不是第一次生孩子,怎么会这么痛?

痛到她怀疑自己上次生的不是孩子,而是做了一场梦。

……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两个臭小子

一直到天光微明,也没听见孩子生出来的消息。

皇上的脸色铁青,既担心苏幼仪的情况,又怪罪那些太医和稳婆无能。

“去把上次皇后生五皇子的稳婆请来,这些稳婆都是做什么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高奇寿,“回皇上,这次的稳婆就是上次的稳婆,太医也是上次的太医。”

皇上:“……”

燕妃用一种“你有病吧”的目光看向高奇寿。

伺候皇上这么多年,这个时候还蠢到去触皇上眉头,直接答应了出去一会儿再回来,就说已经换了不就完了?

她打了个呵欠,心道皇上要是把高奇寿拉出去砍了,她绝对不拦着。

“哇”

一声响亮的哭啼救了高奇寿,众人一下子精神起来,皇上更是立刻从座中起身,“皇后生了?”

“皇上,生了一个,是小皇子!”

太医那边急忙命人来报信,却还不敢懈怠,因为苏幼仪此刻已经精疲力竭,肚子里的第二个才是最危险的。

有经验的稳婆和妇幼之科的太医都知道,但凡双生胎很难保全,就是因为第二个太难生。

有的时候为这第二个孩子,连产妇的命都要搭上。

一个孩子已经生出来了,这大大鼓舞了众人,可第二个孩子还是迟迟不见动静。

许久,有太医从里头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皇上,皇后娘娘体力不支,已经不行了!您要早做决断,若有个万一,要保娘娘还是腹中胎儿?”

产床上,已经精疲力尽的苏幼仪,不知怎么听见了这话。

她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回答。

皇上蹙起眉头。

眼前的景象和当年芳妃生四皇子的时候,何其相似。

当年芳妃是因为白答应投毒所以早产的,母体受损严重,那时太医也是这样问他

“保娘娘还是保腹中胎儿?”

那时,他毫不犹豫,“保孩子。”

芳妃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不宠爱的女子,自然没有他的血脉重要。

可如今,身处芳妃那个位置的,是苏幼仪。

燕妃等人都看着皇上,想到当年芳妃的下场,不禁为苏幼仪胆寒。

她想说什么。

可她不敢。

纯嫔一下子冲上前,还没开口就被燕妃捂住了嘴,死命朝她摇头。

事关皇后和皇子,无论皇上做出任何决定,都没有她们这些嫔妃置喙的余地。

一个说不好,可能就是生死相关。

皇上沉默了片刻,大骂那个太医,“混账!这样的问题还要问?保皇后,一定要保住皇后!皇后要是有个好歹,朕要你们提头来见!”

“呼”

一瞬间,许多人松了一口气。

包括产房里的苏幼仪。

她也不知自己在精疲力尽之际,是如何还能笑得出来的,只觉得腹中一阵热流涌过,稳婆忽然大喊起来,“娘娘,孩子的头快出来了,您快用力啊!”

“说得好听,本宫现在哪里还有力气?”

苏幼仪骂了她们一句,却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

稳婆忍不住笑道:“娘娘都有力气说话了,一定有力气生下第二位小皇子,娘娘,用力啊!”

苏幼仪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朦朦胧胧中,她感觉身下的被褥换过了,鼻尖也不再是一片血腥味。

反而是一股淡淡的花香。

再度睁开眼睛,她果然已经躺在永寿宫的寝殿中了。

“娘娘,您醒了?”

“娘娘醒了,快送粥来!”

外头响起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好像有很多人,苏幼仪转头看去,皇上顶着一下巴青色的胡茬进来了。

身后还跟着燕妃和纯嫔,其他嫔妃并不在这里。

看到皇上这个样子,苏幼仪噗嗤一笑,“大总管呢?该把他拉出去一顿好打,怎么照顾的皇上?”

听见她说话有气力,还有心情开玩笑,皇上立刻放心了许多。

“你好了?”

“我怎么了?”

苏幼仪刚刚睡醒还有点傻,纯嫔道:“姐姐,你睡了一天一夜了,皇上就在这里守了你一天一夜。太医说你这次生产太辛苦了精力耗尽,幸好你没事。”

是了。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生产的时候确实不顺利,记忆中她第一个生的是皇子,后一个是什么她就完全没印象了……

“对了皇上,第二个是皇子还是公主?”

皇上抿了抿唇,面露难色。

苏幼仪心都揪紧了。

她恍惚记得,当时她生完一个体力不济,太医问皇上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皇上把太医骂了一顿,说一定要保大人。

难道……孩子没了?

“我的孩子呢?快抱来给我看看!”

苏幼仪心慌不已,她废了那么大的劲生这两个孩子,一个都不能少!

燕妃见状忙道:“娘娘先别急,孩子好好的。只不过……第二个也是皇子,一个是六皇子,一个是七皇子。”

“啊……”

苏幼仪有一点失望。

不过孩子都平安俱全,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皇上道:“你之前说,想生一个和大公主一样漂亮的小公主。朕担心你知道两个都是皇子不高兴,所以犹豫着不想这么早告诉你。”

没想到还是燕妃说出来了。

苏幼仪没好气道:“皇子也罢公主也罢,都是咱们的孩子。皇上刚才那个表情,臣妾还以为……”

皇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摸了一把下巴,胡茬子扎得手心疼。

他起身朝燕妃二人道:“你们在这里陪着皇后,朕去洗漱一番再过来。”

燕妃和纯嫔纷纷领命。

等皇上出去了,二人才坐下,苏幼仪看她二人脸色也没休息好,便道:“你们也回去休息吧,不必陪我了。看看你们这精神,多久没睡了?”

“我们没什么。”

燕妃道:“你生产那日大家都在永寿宫候着,皇上在这里,谁也不敢走。一直到天都亮了你顺利生产,众人才敢回去。”

“可皇上还是没走,我们不好都回去,便轮流着在这里陪伴等候。这期间我们还回去睡了两个时辰,皇上几乎都没合眼呢!”

怪不得胡茬子都长成那样了。

纯嫔见苏幼仪笑,也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皇上这副样子,还挺有趣的,比平时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有趣多了。”

“你小心点。”

燕妃打了个呵欠,“皇上刚刚喜添两位龙子心情好,不和你计较。要是让皇上听见你说他有趣,该拉出去打几十个板子才是。”

纯嫔吐吐舌头,“我如今好歹也是个嫔位,何况还有皇后姐姐罩着,皇上岂敢打我?”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

这两人同时看向她。

“姐姐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第四百六十章 恭喜苏兄

苏幼仪摇头,“就是觉得可惜,既然是双生胎,怎么两个都是皇子?若有一个公主也好啊,咱们大公主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噗嗤。”

皇上先前说的时候,燕妃她们还不相信,现在她们确定了,苏幼仪是真的想生公主。

“两个皇子有什么不好?这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事情啊。如今皇上膝下七个皇子四个都是你所出,你还抱怨,就不怕被人嫉妒死?”

算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可是……

苏幼仪有气无力,“就是因为皇子太多公主太少了,才想生个公主,哪怕只有一个也好,没想到都是臭小子。幸好有大公主在,聊以安慰。”

燕妃和纯嫔简直要咬牙切齿,恨不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淑芽上前道:“娘娘,先喝点粥吧,您刚醒来腹中空空,吃点东西再和二位娘娘说话罢。”

苏幼仪道:“你们快回去休息吧,也回去吃点东西。我这里一切都好,有劳费心了。”

淑芽端着粥喂她喝,燕妃和纯嫔便朝外走去。

等她喝完粥,皇上正好走进来,后头跟着两个奶娘怀里抱着孩子,苏幼仪赶紧让她们把孩子抱过来看。

两个又小又粉嫩的孩子裹在襁褓里,苏幼仪把两个都仔细看了,“大一点的是六皇子吧?小一点的是七皇子?”

“是啊娘娘。”

奶娘把六皇子的襁褓稍稍打开一点,露出孩子的肩膀,“娘娘看,六皇子的肩膀上有个小小的月牙似的胎记,七皇子没有没有。”

另一个奶娘把七皇子的襁褓打开,苏幼仪一见果然没有,不免觉得稀奇。

“皇上给六皇子和七皇子起了名字么?”

皇上道:“朕先前便拟好了大赦天下的旨意,只待你一生产就明文发出。因生产时不顺利,钦天监说两个孩子瘦小,为保寿数最好把名字写在榜文上,由天下人叫去。”

“故而六皇子拟了璞字,七皇子拟了真字,你觉得如何?”

苏幼仪含笑点头,“返璞归真,他们两是双生胎,这样的名字很好。皇上大赦天下也很好,先前朝中惩治了不少贪官污吏,虽是好事,难免叫人议论皇上苛刻。”

“如今大赦天下,正是为皇上收归人心的好机会,百姓一定会感念皇上恩德。”

等苏志明从考场出来,听到的就是皇后诞下双生龙子的消息。

“双生龙子啊,恭喜苏兄!”

“恭喜苏兄,皇上大赦天下,皇后娘娘居功至伟啊!”

“真是恭喜恭喜!”

苏志明在考场里头闷了三天,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听见这些人的恭贺,只觉得莫名其妙。

生了两个皇子的又不是他,都来恭喜他做什么?

众人簇拥着他出了考场,便见外头停着宫里的马车,还有一群宫人整整齐齐地在那里候着。

见着苏志明,为首的宫人上来请安。

“是福公公?”

苏志明进宫一次,认得多福,忙朝身边的学子道:“这位是皇后娘娘永寿宫的掌事公公,多福公公。”

众学子纷纷见礼,多福对他们也都客客气气的,“表少爷,皇后娘娘知道您今日考完,请您进宫说话。”

众人连忙让行,苏志明也拱手道:“是。本应该立刻进宫的,只是我在里头三日未曾好生梳洗,这样进宫面见未免不恭。可否请公公稍候,容我回府洗漱一番?”

这倒是个讲礼的人。

多福仍是笑眯眯的,“自然可以,轿马都已经备好了,这就送您回府。”

苏衡在府里走来走去,一心就等着苏志明回来。

谁知门房的下人忽然来报,说苏志明被宫人们送回来了。

苏衡连忙整理了衣裳出门迎接,果然见苏志明坐着宫里的轿子回来,跟在轿子边的公公也十分眼熟。

“这不是福公公吗?”

苏衡连忙迎上去,“怎么劳烦您亲自去接他?”

多福连忙行礼,“叔老爷说笑了,奴才不敢当。是皇后娘娘命奴才接表少爷进宫说话,表少爷说要先回府洗漱,奴才这才送他回来。”

“皇后娘娘要见他?”

苏衡忙得顾不上问他考得好不好,赶紧吩咐下人,“快,快伺候少爷梳洗去,快一点,别让皇后娘娘久等了!”

……

这一次苏志明是一个人进宫的,不知怎的,倒比上一次更气定神闲了些。

也许是因为已经知道皇宫是什么样了,也懂得宫里的规矩的。

也许是因为这三日的考试他足有把握,所以心情平静祥和许多。

也许……

是因为他知道,他这位皇后堂姐一直在暗中默默关心照顾他,所以心头欢喜吧。

多福领着人到了永寿宫外。

苏幼仪刚刚生产没几日,永寿宫还热闹着,各处嫔妃和大臣们送来的贺礼不少,都是恭贺双生子平安诞生的。

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苏志明被引进殿中,因为苏幼仪还未出月,所以苏志明只隔着一道珠帘坐在外头,并没有进寝殿说话。

苏幼仪躺在寝殿中喝药,听见苏志明来了,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隔着珠帘,站在殿外拱手请安,“草民给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

苏幼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轻,好在精神尚好。

宫女又端上茶水和点心,请他坐下,苏志明没有立刻坐了,反而道:“劳娘娘派福公公亲自出宫迎接,原本娘娘不传召,草民也要递帖子来问候娘娘的。不知娘娘身子如何?”

“劳你记挂,我没事,孩子也很好。”

苏幼仪说着,朝淑芽道:“去让奶娘把孩子抱来,给舅舅瞧瞧。”

苏志明听见这话,受宠若惊,不敢说什么。

又道:“父亲原本也该进宫请安的,只是娘娘没有传召不敢擅入,父亲让我代他向娘娘请安。”

苏幼仪笑了笑,“是我尚未出月不宜见人,想着你是平辈请来无妨,不敢劳烦叔父进宫探望。另外也是想问问你,这次考试的情况如何?”

苏志明听见闻讯,面上倒露出胸有成竹的神情来。

苏幼仪远远的,见他腰板挺直,似有喜色,便知道他发挥得不错。

既然如此,就不必多问了。

淑芽带着奶娘和两个小皇子进来,苏志明连忙起身,两个小皇子还躺在襁褓里睡呢,这个时候还认不得人。

苏志明看了看,笑道:“两位小皇子看起来康健,容貌生得有五分像皇后娘娘,长大了必定是清秀俊朗的模样。”

说了一会儿话奶娘就把孩子抱下去了,倒是四皇子和五皇子又跑了进来。

苏幼仪的寝殿他们不敢进去,怕打扰到她休息,每日只敢在珠帘外头请个安,说几句话。

没想到今日看到了苏志明。

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有些奇怪。

淑芽道:“四皇子,五皇子,这位是皇后娘娘的堂兄,你们该称呼一句舅舅的。”

因方才苏幼仪让奶娘抱六皇子和七皇子来的时候,说了是舅舅,所以这会子淑芽也让四皇子和五皇子这么称呼。

苏幼仪没有反驳,只是笑着看向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都十分懂事,见苏幼仪没有反驳,便拱手行礼,“见过舅舅。”

“使不得,使不得!”

苏志明自己比苏幼仪的年纪还小,脸皮薄,眼见两个金尊玉贵的皇子向自己行礼,他还礼不迭,“草民一介布衣,当不得二位殿下的礼。”

四皇子笑着道:“不论身份,只论亲缘,这一礼是应当的。”

苏志明抬起头看了四皇子一眼。

不愧是龙子凤孙,这样小的年纪就这么会说话,叫他一个大人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苏幼仪的声音从寝殿中传来,“外头正在举行春闱考试,你们舅舅就是刚从考场出来的。所以母后请他来问问,看看他考得如何。”

“那舅舅考得如何?”

第四百六十一章 求而不得的爱

五皇子的声音清脆,伶俐地看着苏志明,“要是考中了进士,就可以入朝为官了,那舅舅就能时常进宫来看望母后了。”

他们两个年级虽小,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苏幼仪没有母家亲族在京中,自然他们也没有什么舅舅姨母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苏幼仪待他又这样郑重。

想来是很看重他的。

若时常有个亲人进宫来,苏幼仪也多一个解闷的人。

苏志明腼腆道:“尚无把握,借殿下吉言。若是能高中进士,一定为朝廷好好效力,为皇后娘娘和苏氏一族争光!”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丝竹管弦之声,细细密密,其中夹杂女子曼妙歌声。

季府之的后花园中,春色正好,凉亭中,有人举杯饮酒,姿态狂悖。

阶下花丛,美人手持各色乐器,谱一曲动人春色。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其中尤其是琵琶好。

正如白居易的琵琶行所谓: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好!”

曲子未终,季玉深不合时宜地叫好。

他醉了。

那些弹奏乐器的女子并没有因为他的打扰而停止乐声,反而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

“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一曲唱到最后,不是春色,倒是旧情。

“哐当”

酒壶从桌上滚到桌下,咕噜噜地远去。

远远的,府里伺候洒扫的下人看过来,都不自觉蹙起眉头。

老爷近来似乎有些失意。

自从皇上送了那两个美人为妾之后,两个美人入府,季玉深便越来越行为放荡不羁。

这不,今日又请了城中乐坊有名的头牌来唱曲子,已经唱了足足半日了。

有人说,是因为皇上把春闱主考的事情交给了苏清,季玉深受到冷落故而如此消极。

也有人说,他看起来对先夫人冷淡,其实情意不浅,所以先夫人去世之后他才如此放纵自己。

更有人说,是皇上送的两个妾室十分娇美,从前一向正派的季玉深忽然开始耽于美色起来……

如此种种。

季玉深不是没有听到过,只是假装没听见。

那两个妾室就被安排在府中花园的小院中,于是季玉深一改从前的作风,以前一回到府中便是去书房,现在就直接往花园来了。

那两个妾室又是皇上赏赐的,府中之人越发不敢怠慢,如此一来季府一下子多了许多娇声软语,一改从前的风气。

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

“旁人用这种法子避世也就罢了,他季玉深一个不近女色之人,以为如此朕会相信么?”

皇上关注此次春闱考试之余,精力几乎都用在了关注季玉深身上。

春闱是大事,他绝不会让季玉深在这个时候动手脚。

可照目前的情况看起来,季玉深似乎只想假装避世保全自身,没有其他的手段。

不,一定还有。

皇上从不觉得,季玉深是那么简单的人。

一开始他重用季玉深,苏幼仪就和他表示过不要尽信此人,那时他还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打算过真正信任季玉深。

雍亲王在旁道:“皇兄,我们的人盯得很紧,季玉深确实什么动作都没有。我看他,不像是对朝中大权还有意染指的模样。”

“他不需要染指。”

皇上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阁老留下的那一副空架子,足够旁人在朝中费心经营二十年也达不到了。”

话是如此。

雍亲王思索片刻,却道:“皇兄不是说过,季玉深就算再如何,毕竟是帮您铲除了李阁老的功臣。就算您……也会让他善终的么?”

他好像是说过这话。

皇上忽然想到,当初在摘星阁上,苏幼仪梦里喊着爹的时候。

他那时就很想知道,苏幼仪到底经历过什么,白日从未听她提过她的家人和家事,可一到夜深人静,她喊爹的时候那么委屈。

于是他花了许多人力,派人回岭南去打探那些消息,才知道原来季玉深身上还有这样的隐秘,原来他喜欢的女人和季玉深曾是青梅竹马。

若不是当初季玉深为了报仇娶了李梓月,苏幼仪也不会进宫,只怕他们两已经成百年之好了。

从那以后,就有一根刺扎在皇上心里。

他开始在苏幼仪面前提起季玉深,故意看她的反应。

他开始在季玉深面前提起苏幼仪,也是想试探他的反应。

数次之后,他才确认,苏幼仪是坦坦荡荡的。

她确实是这般性格。

可季玉深不是。

即便他心机再深沉,装得再像,他也瞒不住提起一个内心深处最在意的人时,那种独特的目光。

该如何形容那种目光?

大约是,隐忍,而又极致的渴望。

其实他心里,多多少少是恨皇上的吧?

恨他当初为了让李阁老遭殃,故意在朝中宣扬岭南贪污那桩案子,惹得李阁老不得不痛下杀手,亲自派人去灭了季家满门。

更重要的是,恨他夺走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从那个时候起,皇上就对季玉深有了杀心。

……

“如果他不觊觎朕的皇后,或许朕还可以让他善终。可事到如今,别告诉朕你看不出来。”

雍亲王沉默不语。

他不知道真相的时候,确实察觉不出来。

可自从皇上告诉他季玉深和苏幼仪从前的关系,他越看季玉深,越能从他眼神细小的变动看出他的心思……

爱情是什么,雍亲王很清楚。

否则他不会在妻子病逝之后再也不续娶,宁可孤身一人。

他确信,他在季玉深眼睛里看到的那个,比爱情还要热烈百倍。

那或许是

求而不得的爱情。

第四百六十二章 一如从前

转眼到了春闱放榜之日,各家各府有举子参加考试的,都命人在府门外等候着发榜的消息。

若是中了,一会儿便有人骑着高头大马来通报喜讯!

苏衡连红包和酒席都备好了,就等着通知消息的人来,他紧张不安地等待着。

府中的下人也是如此。

见他太着急,也有人安慰,“老爷不必着急,咱们少爷是何等人物,必定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考过的。何况还有皇后娘娘在呢,就算考不上也不打紧!”

“呸呸呸,什么考不上?”

前一句说得挺好的,后一句犯了忌讳,说什么考不上?

苏衡“呸”完才发现,他自己也说了,赶紧又呸了几口,“呸呸呸,我也胡说。明儿一定能考上,祖宗保佑我们明儿一定考上!”

马蹄踏踏从街口传来。

苏衡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飞快跑到府门外去看,便见四五个差役骑着高头大马,马上系着红丝绸,手里举着信报飞快而来!

“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大喜!”

中了!

苏衡立马招呼下人,“快,快迎接着!”

一时之间四零街坊都围到府门前看,只见那几个差役下马,见到苏衡十分客气,“老爷大喜,国舅爷中了,中了第二十七名进士!”

“二十七名?!”

苏衡欢喜得不得了,“这名次好啊,这名次好!”

二十七在进士中名次算是高的了,苏志明本来一直在书房待着,这会儿也被外头的动静惊动了,府里的下人再三再四簇拥他出来。

那些差役见了他本人更是不得了,忙不迭地道喜请安。

门外围观的街坊们都纷纷道喜,苏衡心里高兴,忙吩咐下人,“快,把准备好的红鸡蛋和米面等物分发给邻居们,大家沾沾喜气!”

说着又亲自给那些差役手里塞了厚厚的红包,“有劳诸位官人,有劳了,里头请吃席!”

那些差役见红包丰厚,越发欢喜起来,嘴上却都道不敢当。

最后还是府里的下人簇拥着他们,才把他们请了进去吃席。

苏衡和苏志明父子都欢喜非常,把那份写着他名次的信报读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无误才敢欢喜。

“我果然中了,没有辜负皇后娘娘的期望!”

苏志明道:“父亲,快打发人进宫告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听见了一定很高兴!”

哪里还需要他们打发人进宫?

苏幼仪的消息比他们更快,“淑芽,让多福把本宫事先备好的贺礼送过去吧。”

“是。”

淑芽笑道:“表少爷总算没有辜负娘娘的期望,这名次可不低啊。如此一来,下次殿试的时候,一定也能有个好名次!”

会试是主考官和几位副考官评判的,所有的考生名字都是糊起来的,根本看不出来谁是谁。

苏志明的名次名副其实。

而殿试则是皇上圣心独裁,苏幼仪觉得皇上有意抬举苏家,想来苏志明能得到一个不低的名次。

她摇了摇头,“也未必,皇上的心思我也未必都能摸透,快把东西送出去吧!”

……

苏府正张灯结彩放鞭炮的时候,门口被道喜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便见远处一列宫人过来,手里都捧着明黄的礼物,一看便知是宫里赏赐出来的。

有人忙忙去告诉苏衡,苏衡和苏志明父子二人忙出来迎接。

是多福!

“皇后娘娘有赏!”

一声高唱,苏衡和苏志明连忙跪下迎接,围观的人也都跪了下去,那些正在内堂吃席的差役也都跑出来恭恭敬敬地跪着。

“皇后娘娘赏文房四宝一套,金镶玉三足香鼎一对,玉石摆件八样,珍珠一斛,玛瑙佛珠一串……”

一样样被念到名儿的稀奇宝物送到府里,众人都好奇地不得了,探头探脑地想看一看。

宫里的好东西随便拿出一件,都是寻常人家想也不敢想的宝物,众人自然都想一睹为快。

一直到赏赐的东西都念完,东西流水似的进了苏府,苏志明父子二人才跪谢,“草民谢皇后娘娘隆恩。”

众人起身,多福上前亲自搀扶苏衡,“叔老爷,表少爷如今已中了进士,是该自称臣啦。他日进宫谢恩的时候,可千万别弄错了!”

苏衡连连点头,“是是是,福公公提醒得对!今日是喜庆日子,福公公若是肯赏脸,就进去喝一杯酒吧?”

多福笑道:“叔老爷请,奴才不敢赐。”

说着互相礼让地进了内堂,又让众人继续吃席的吃席,放鞭炮地放鞭炮,府中一派热闹景象……

……

“那个苏志明中了?”

“是啊。”

季府莺歌燕舞中,季玉深趁人不防之时,又恢复了从前神态。

在他面前的心腹禀道:“是,大人。属下找人看过他的案卷,据说这个人确实有些才华,倒不是走了后门借了皇后娘娘权势才能中的。”

“会试自然借不得皇后娘娘的权势。”

季玉深淡淡一笑,“皇后是个豁达之人,不屑于弄这种手段。即便主考官苏清和她关系亲厚,她也不会让苏清给苏志明格外厚待的。只是殿试……就不一样了。”

殿试是皇上圣心独裁的排名。

“大人的意思是,皇上有意抬举这个苏志明,殿试的排名会将他排得极高?”

季玉深摇摇头。

“太高了也不好,太高则会引人嫉妒,在朝中未必能太平多久。”

季玉深笑了笑,“你见古往今来的首辅宰相,哪一个是状元出身?”

手下不懂,既然季玉深这样说,那应该就是吧。

季玉深想起苏志明,当年他是见过这个孩子的,苏幼仪的堂弟,也曾在学堂里读过书。

他有些印象,却不深了。

他忽然起了玩心,“这样吧,咱们打个赌。你信不信,皇上一定会把他……点在探花的位置上。”

一如他从前的,探花。

……

殿试之日,皇上提前召见了苏志明。

苏志明乃是皇后的堂弟,堂堂国舅,皇上想见一见自己的小舅子也是理所应当的。

没有人会非议。

这也是皇上第一次召见苏志明,见这个年轻人的确如传闻所说是个谦和谨慎之人,心下自然满意。

苏志明第一次见皇上,却觉得有些紧张。

常常听人说皇上是个最威严板正的君王,一丝不苟,平日也不爱说笑。

皇上正是担心他害怕,所以让已经出了月子的苏幼仪作陪。

“你好像很怕朕?”

皇上的乾清宫一向很少准备什么精致的点心,因为这里来往的往往都是大臣,都是商谈要事的,不会在意点心。

皇上今日特意让人备了一些,一看就是专门为苏志明准备的。

苏志明有些拘谨,“天子龙颜,微臣的确有些敬畏。”

皇上却好脾气地笑了笑,“朕不仅仅是天子,也是你的堂姐夫。私下里大家都是一家人,日后不必如此客气。”

苏志明闻言抬起头来,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你看皇上对你多好,你还怕成这样。平日我来乾清宫都吃不到这么好的点心,皇上就肯为你准备,你就别拘束了。”

苏志明闻言放松下来,“微臣多谢皇上……堂姐夫。”

他有些腼腆,又想着不能辜负皇上的好意,所以拿起点心来吃。

瞧他这个憨憨的样子有趣,苏幼仪忍俊不禁。

皇上也笑了起来。

第四百六十三章 派人去请你

说笑了一阵,高奇寿进来通报,“皇上,时辰差不多了,该请苏公子出去准备了。”

“你去罢。”

皇上端起茶盏,“朕一会儿就到。一会儿殿试的时候不必着急,朕看过你的案卷,写得很好。一会儿无论朕问什么问题,你还照考试的时候答便是。”

苏志明忙起身拱手,“是,微臣告退。”

高奇寿上来给皇上更衣,苏幼仪亲自接了活,一边给皇上整理衣领,一边道:“皇上用心良苦,臣妾感激不尽。”

他分明是故意把苏志明弄来,好让苏志明对他没有那么害怕,一会儿的殿试才能发挥得更好。

要知道,殿试和会试不同,面对天子龙颜还能像在考场一样冷静答题的人,那可不多见。

皇上知道苏幼仪聪明,一下子就看穿了自己的用意,便道:“朕不完全是为了你。你又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朕做这些更多的也是为了自己。朝中的外戚朕都不敢重用,唯独你,朕相信你,所以也相信你的亲族。”

有苏幼仪的约束,苏志明日后为官做宰,也绝不会胡来。

皇上很相信这一点。

……

众举子入得金殿,一共五十名进士排排站成方阵。

心跳声扑通扑通的,苏志明听得很清楚,也有些诧异。

大家怎么都那么紧张?

他倒觉得还好。

进宫的时候也紧张得不得了,这会儿从乾清宫出来,他的心倒是彻底放到肚子里去了。

皇上也没有想象得那么可怕嘛。

皇上的法子不露声色,却很见效。

苏志明在金殿上还算对答如流,表现上佳,加上他是皇后的堂弟,主考、副考几位大人更加青睐,大有点他为状元或是榜眼的意思。

皇上在斟酌排名之时,却道:“正因为是皇后的堂弟,不能太过显眼,免得叫人以为朕偏私。既然诸位爱卿都觉得好,那就点为探花吧。”

“探花?也好,也好。”

……

殿试结束,众臣出了金殿,司马浒迎上来和苏清说话。

“怎么样,点了谁是状元?”

“山东刘之洞。”

司马浒点点头,“那你苏家的侄儿呢?”

“皇上点了探花。”

“探花也好,也好。”

苏清看他一眼,“其实方才殿上的论答,贤侄表现得极好,要点他为状元也没人敢说什么。”

司马浒不禁诧异,“既是如此,皇上为何不将他点为状元?”

苏清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这里面的门道可多着呢。

司马浒是个爽利人,最受不了这个,忙道:“到底为什么你倒是说话啊,故弄玄虚的做什么?”

苏清便道:“你想一想,当朝首辅季大人是何出身?”

“科举出身,也是探花。”

苏清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司马浒后知后觉,有点回过味来,“你的意思是……”

苏清道:“纵观历代,状元出身能成大器的有几个?反倒是探花这个位置,多出朝廷重臣……”

司马浒一脸疑惑,“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苏清淡淡一笑,指了指金殿里头,“帝王之术,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

消息传到季府,季玉深正在花园听曲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果然猜对了。

看来,皇上确实是打算重用这个苏志明了。

“大人,要不要属下设法……”

“不。”

季玉深一口回绝,“不要伤害他。这个人将来或许会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我不但不能让他出事,还要培养他,帮助他。”

“大人,这是为何?”

下属听不懂他的话。

皇上有意要培养苏志明,且在慢慢架空季玉深的权力,他不但不想办法改变现状,反而还要帮皇上培养苏志明?

这实在令人费解。

季玉深笑了笑,“若是旁人,我或许我容不下。可苏志明是她的堂弟,苏家毕竟要有个本家人在朝中,我才好放心。”

下属沉默地低下头。

不必问“她”是谁,除了宫里的皇后娘娘,没有谁能让自家主子露出这等神情。

没有谁,还能让他历经磨难后,温和善意。

只是,放心?放心什么呢?

下属有些不解。

若说在朝中维护皇后娘娘的地位,有个姓苏的人在固然重要,可他季玉深才是最真心诚意维护皇后的人吧?

有他一个在,胜过多少姓苏的。

“大人,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接下来……”

季玉深笑了笑,漫不经心似的,“接下来,就等皇上出手了。”

……

春闱主考官这么重要的位置,皇上没有给季玉深,季玉深在朝中的名望地位,几乎一落千丈。

有人怀疑,皇上心里到底惦记着他是李阁老的女婿,总归有些信不过。

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朝廷进了新人,自然不会去热情结交这位有失宠之势的首辅,更多的则是靠近苏清等人。

毕竟他是春闱的主考官,皇后的母家人,又是皇上最信任的宠臣,名声地位水涨船高。

皇上也借这一波,顺水推舟,将苏清纳入了内阁之中。

从此以后,朝中便多了一位苏阁老。

“原来皇上的用意,在这里……”

季玉深倒不惊讶,只是下属和李党官员问他该如何应对的时候,他只道:“静观其变就是。”

还要静观?

再观下去,这天都要变了!

……

因苏志明以探花的身份入了翰林院,从执笔做起,苏幼仪更时常和他接触。

如此一来,知道了朝中近来的一些情况。

“首辅季大人么,我不是很熟悉。听人家说因为涉及李阁老贪污一案,皇上近来待他有些冷淡。故而我们这一批新科官员,并没有多和他接触。”

堂堂首辅混得连新科官员都不和他接触了,不得不说有点惨。

苏幼仪心里想着,又听苏志明道:“听说这位首辅大人也是咱们岭南人,娘娘是希望我去和他结交么?”

“没有没有。”

苏幼仪忙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在翰林院安心做事就是,不要去想着结交谁或者排挤谁。皇上最恨结党营私,就是我也不容,你明白了吗?”

“明白。”

苏志明笑得憨厚,“其实方才娘娘若说果然希望我去结交首辅大人,我反而不知道怎么办呢。听说这位首辅大人因为郁郁不得志,近来在府中声色犬马,实为我辈读书人所不齿。”

声色犬马么?

苏幼仪笑了笑。

第四百六十四章 如何处置

她知道季玉深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这么做,一定是想掩人耳目。

她知道,皇上必然也知道。

季玉深这一手,做得未免太明显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任人宰割不像他的风格,而皇上……又预备拿他怎么办?

苏幼仪觉得,她是该开诚布公地和皇上谈谈了。

……

晚间,因朝堂新进许多官员,皇上近来政事繁忙。

苏幼仪便带着淑芽等直接去了乾清宫,皇上果然还在灯下批阅奏折。堆积如山的奏折,看得苏幼仪头都大。

皇上却已经习以为常了。

“你来了?”

皇上没有把笔搁下,“你来得正好,朕正想命人去请你。”

“请我?”

苏幼仪笑道:“皇上请我做什么?莫不是御膳房做了什么新菜式,等着我来吃么?”

皇上看她一眼,笑容中带着宠溺,“你要吃什么菜式,御膳房的厨子赶不巴巴地做去?如今宫里各处的吩咐,要说御膳房最上心的必是你永寿宫,连朕的乾清宫都要靠后。”

“不过,很快就是坤宁宫了。”

苏幼仪生产完了,月子也坐完了,如今正是该趁春暖花开搬进坤宁宫的时候。

坤宁宫那边,江嫔一直用心派人洒扫着,如今永寿宫一些东西已经陆陆续续地搬了过去。

再过两日,就要正式迁宫了。

“那皇上请我来做什么?”

皇上拉着她的衣袖过来,让她在旁边坐下,“新进的臣子多,废话也就多。各司官员汇报新人的情况,新人又要上折子请安,如此繁琐。这些折子,有劳你帮朕批阅了。”

皇上染了时疫那段时间,苏幼仪帮着批了不少奏折。

她从小学得一手好字,模仿皇上的字迹虽不十分像,也有八九分,寻常人看不出问题。

就算看出来了,也以为是皇上病重腕力虚浮,所以字迹有一点变化。

皇上已然习以为常,这会儿又让苏幼仪来干活。

苏幼仪笑着躲开道:“皇上胡闹,后宫不得干政,你要让我来批奏折,那我要走了!”

说着佯装要走。

皇上忙道:“那朕病中你怎么敢批?”

“那时是不得已,事急从权嘛。”

苏幼仪说着,又见奏折实在多,不忍心皇上辛苦,复又坐下,“好吧,那我和皇上一起来,这样事半功倍。”

皇上这才答应。

两人一边批阅奏折,一边互相交流,就像寻常夫妻说家常小事一样,谈着朝中大事。

苏幼仪看一折子就和皇上总结总结某位新臣的特点,比如“这位李教书用语嗦,如今年纪还好些,要是老了还在朝中岂不嗦死?”

“还有这一位张执笔,遣词用句华丽无比,引经据典,唯恐皇上,不知道他是今科榜眼么?”

皇上一边听着一边记下,不多时也把那些人的特点都摸熟了。

两人一同批阅折子,很快就结束了,苏幼仪伸了个懒腰,总结道:“看起来,众臣对这些新臣的评价里,还是志明得到的评价最高。都说他为人谦逊,又不耻下问。”

皇上笑道:“确实如此。”

苏幼仪不以为然,“确实什么?不过是因为皇后族亲的缘故,所以才能得到如此评价。皇上想想,新入朝的年轻官员哪个不谦逊谨慎的?”

“别人谦逊谨慎是应该的,得不到夸奖。而志明忝居国舅之位,他还像平常人一样谦逊好问,旁人才会觉得他不耻下问。”

“按说新臣问老臣,那能叫下问吗?不过是老臣在他国舅的身份面前低了头,所以觉得他是不耻下问罢了。”

苏幼仪倒是毫无顾忌,把苏志明得到的好评一一都推干净了。

皇上哭笑不得,“他是你堂弟,不是朕的堂弟。怎么朕说他好话,你反而全都推了个干净。难道旁人夸他你倒不乐意?”

“不是不乐意。”

苏幼仪想了想,道:“他年纪轻轻能考中进士,自然了不起。可我就是担心他孩子家,被人夸得找不到北了,将来狂妄自大起来。”

她说的也有道理。

皇上只好道:“放心吧,寒门出贵子,将来即使他飞黄腾达,也会记得当年贫寒,不会像有些出身尊贵之人一样,自小骄纵大了更是如此。”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苏幼仪才想起今日的来意。

“对了,我听志明提起朝中的事,倒说了些有趣的。”

“哦?什么有趣的?”

苏幼仪忖度着,道:“听说季首辅受皇上冷待,在府中声色犬马懈怠朝政。连这一批新臣都不与他结交,嫌他有辱斯文。”

从她口中听到季玉深的名字,皇上面上的笑意慢慢沉了下来。

气氛一下子生硬了。

苏幼仪知道,现在最好的缓和之法,就是不再提季玉深的事,换成别的话题。

可她想来想去,这件事迟早要说的。

拖得越久,越没有办法解决。

苏幼仪硬着头皮道:“皇上,你心里对季首辅,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沉默。

皇上彻底没了兴致。

他看向苏幼仪,“你方才还在和朕说,后宫不得干政,如今又问朕对当朝首辅的处置之法?”

苏幼仪也道:“皇上方才还允许我一同批阅奏折,如今就要用后宫不得干政来压我么?”

针锋相对。

皇上忽然笑了。

他怎么忘了,苏幼仪是最伶牙俐齿不过的。

只是她这些年位分越来越贵重,又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所以很少和皇上斗嘴。

如今又恢复了本性。

苏幼仪也觉得自己的话太过了,这样反驳皇上皇上应该会觉得很没面子,便老实地低下头,“臣妾错了,不该和皇上顶嘴。”

皇上纵有三分气也平了,“好了,你是什么性子朕又不是不知道。反而你现在温婉良善的,朕还很怀念你以前张牙舞爪地怼贤妃她们的样子。”

苏幼仪噗嗤一笑。

贤妃?

记忆中的人,好像已经褪去了颜色,现在想起来没有了痛恨,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很年轻,很有趣。

苏幼仪趁着气氛好,索性把话说开了,“皇上,如果你是因为臣妾和季首辅从前的事,所以打压他,那么大可不必。臣妾可以用死去的父亲发誓,臣妾从进宫起就对他断了念想,绝无半点私情,皇上信么?”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为了何事

“朕信。”

苏幼仪一喜,皇上很快又道:“可朕信你,不信他。”

这下轮到苏幼仪沉默了。

她不想骗皇上,也骗不住。

当初在李梓月的质问之下,苏幼仪都默认了,如今面对的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她更没有办法昧着良心,说季玉深对她无意。

这么多年了,季玉深一直穿着青色的衣裳。

那件她点灯熬油赶了七日,最后在大雨中吸饱了水、差点把她拖垮在泥地里的

青色衣裳。

良久,苏幼仪才道:“那皇上能不能告诉我,你预备如何处置他?”

皇上没有正面回答她,反而道:“朕为何会感染时疫,想来你不是不清楚。”

苏幼仪一愣,有些心慌。

“皇上……”

“朕没有怪你。”

皇上很快道:“朕感染时疫的时候,是你怀着身孕,一直在朕身边衣不解带的照顾。”

“是你挡住了那些不怀好意的大臣,是你稳定了宫中和京城的局势,也是你督促太医们寻找治疗朕的办法。”

“朕感激你,可朕一直觉得疑惑,为何乾清宫的人都没有染病,唯独朕一个人感染了。”

他看向苏幼仪,“当时宫中各处多少人口染病,你是最清楚不过的。朕相信以你的聪慧,肯定也有所察觉。但你事后一直未向朕提及此事,朕才明白,这件事你大概早就知情。”

苏幼仪顿了顿,“皇上既然知道乾清宫只有你一个人染病,大概也知道,永寿宫没有一个人染病吧?”

皇上病情痊愈后,只要把内务府的记录调出来一看,便再清楚不过了。

他没有怀疑是苏幼仪出的手,可幕后之人显然在保护苏幼仪而针对皇上,那么这个人是谁,就很明白了。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

如果季玉深当初没有走这一步,皇上或许还能保全他。

可他竟然想让皇上死,这是皇上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苏幼仪虽然想保全季玉深,可她清楚,对于皇上而言意图弑君的人,他能留到今日已经是恩宽了。

而苏幼仪作为皇后,于情于理都没有立场为季玉深求情……

她没有说话,皇上反而觉得心酸。

替她心酸。

他可以理解苏幼仪的想法。

当初她恨季玉深,是因为她以为季玉深抛弃了她,为了荣华富贵将她弃若敝履,所以她对季玉深彻底没了情意。

直到后来她知道了李阁老的事,知道季玉深是委曲求全娶了仇人的女儿,她心里的气便消了。

此后,她对他虽没了男女之情,但从小一起长大的友情还是有的。

更何况,两人有共同的仇人,度过了那么长的同仇敌忾的岁月。

现在皇上想要季玉深的命,苏幼仪自然不好受。

又是一阵沉默。

苏幼仪终于抬起头,“皇上,如果我为他求情,你会放过他吗?”

皇上没什么反应,好像他早就知道,苏幼仪终归是会为季玉深求情的。

“你会吗?”

皇上不答反问。

……

一直到夜深之时,苏幼仪还在想这个问题。

她会吗?

一边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有同门之谊,还有同仇敌忾。

一边是皇上,她是苏幼仪这一生的保护伞,是她的挚爱,是她孩子的父亲。

而她夹在当中,被撕扯着。

灵魂,道德,情义……

所有的一切,都在撕扯着她。

以至于她夜不能寐。

今日皇上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没有回答。

她怕自己的回答会让皇上伤心,更怕自己的回答,会让季玉深失去最后一线生机。

对了,季玉深!

她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

既然她没有立场劝说皇上,或许她可以从季玉深这一边出手,季玉深那么聪明,一定早就看出了皇上的意图。

他可有自保之法?

苏幼仪暗暗下了决定

明日,她要见季玉深一面。

……

“老爷,宫中传召!”

被冷落多时的季府,门房的人忽然接到宫中的诏命,欢喜得什么似的。

季玉深也很吃惊。

这个时候,皇上不应该传召他才对。

皇上应该继续冷落他,让他在朝中的声名地位更加寥落,让他一点点失去手中的权力……最后,方是那一步。

这个时候召见他,不符合皇上的行事作风。

“宫里,是谁召见?”

“是大皇子,大皇子请您入宫谈学!”

……

年长的几个皇子年纪渐渐大了,皇上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拘束他们,而是让他们自由接触朝政。

故而,几个皇子也时常和朝中学识渊博的大臣谈会,试图多了解朝政。

季玉深身为首辅,自然可以和皇子们谈会。

只是,眼下这个时节……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露出笑意。

下人见他笑了,忙道:“老爷,只要能入宫就有重得圣心的希望,老爷快更衣进宫吧!”

重得圣心?

季玉深一点也不在意。

他只是看出来了,所谓大皇子召见他,其实真正想见他的是谁罢了。

……

东四所,大皇子的书屋里热闹非凡。

大皇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并薛太傅和苏幼仪,都在里头谈会。

此次春闱的题目是南境守土之法,因南境小国多,又是蛮夷,时常侵袭边境,这个话题算是当前的热门话题。

薛道明觉得有趣,正好苏幼仪提议,于是就举办了一个小小的座谈会。

他们五个人谈论这个题目,最后再由三位皇子把探讨后的结果用自己的想法写下来,来看看他们的文章如何。

除了他们五个,还有一个人未到。

“皇后娘娘,大皇子,季首辅到了。”

“请进来吧。”

季玉深进门,看到苏幼仪一身清雅地坐在书房中,手里捧着书,下意识露出了笑容。

他猜的果然没错。

……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书房里谈论的声音才小了下去。

三位皇子各自在书案前写文章,苏幼仪和薛道明、季玉深则走了出来。

薛道明有眼色道:“皇后娘娘,臣失陪一会儿,先去更衣。”

说罢拱手告辞。

苏幼仪朝季玉深道:“东四所的一片紫丁香开得不错,就在大皇子的处所后头,大人愿意陪本宫去看看么?”

“自然,娘娘请。”

二人顺着屋后的小路走去,苏幼仪道:“只怕你听见大皇子请你入宫,便知道是我要见你吧?所以看到我一点儿也不诧异。”

季玉深笑了笑,“自然知道。只是皇后娘娘若以为如此就能避开皇上的耳目,未免太低估皇上了。”

“自然不是为皇上。”

苏幼仪道:“我没有什么要瞒着皇上的,只是当初惠妃在除夕宫宴上闹了一出,为了避免朝中非议,还是用大皇子的名义请你来比较妥帖。”

她站定了脚步,四面无人,身后一片紫丁香。

这里是说话的好地方。

季玉深点点头,“原是如此。那娘娘费尽周折请我来,不知到底是为了何事?”

第四百六十六章 好好活着

苏幼仪定定地看着他。

良久,她长舒了一口气,不知是叹息还是释怀。

“你明知道,何必多问?”

自从皇上病重又好起来之后,苏幼仪对季玉深的想法和之前有了很大的改变,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眼前的人。

即便他们当初差点成了夫妻,如今却陌路到无可交集。

季玉深笑了笑。

容颜依旧温润如玉,“你是想说皇上的事?”

苏幼仪沉默了起来。

他的确都知道。

“如今朝中的情势对你极其不利,我不信你看不出来。皇上对你一直以来是何种意图,你心知肚明,如今为何又做出这般不抵抗的姿态?”

她蹙着眉头,“是束手就擒赌皇上心中的仁义,还是釜底抽薪另有谋算?”

苏幼仪不信他还有什么谋算。

李阁老一倒,如今朝中中坚力量有苏清、江肃和司马浒等,新兴力量又有新科状元张之洞和苏幼仪的堂弟苏志明……

朝堂权力稳固,凭季玉深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倾覆皇上的基业。

而皇上想利用这些人对付季玉深,却是容易得多……

季玉深笑笑,“你觉得我是前者还是后者?”

苏幼仪道:“我不信你会束手就擒。你筹谋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就为了报当年的灭门大仇。现在正是新生活开始的时候,你甘心么?”

季玉深摇头。

“你错了。”

“早在我决定舍弃你进入李府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哪里还有什么新的生活?”

他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从季家灭门那一天起,我的生命里就只剩下报仇两个字。如今大仇得报,我的生命已经没有意义了。皇上想要,便拿去吧。”

苏幼仪眉头紧蹙。

有一瞬间,她几乎要相信了季玉深的话。

可很快她反应了过来,“不,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若一心求死,又何必对皇上下手?”

如果季玉深真的一心求死,就不会有皇上感染时疫那一出了。

季玉深笑了。

苏幼仪只知道皇上感染时疫是他的手笔,却不知最后皇上能救回来,也是他的手笔。

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是也,非也?

连他自己都说不好了。

他退后一步,朝苏幼仪一拱手,“娘娘若是担心皇上就不必了,我如今处处受限,决计再无机会出手。若是”

“我自然不担心皇上。”

苏幼仪抢白,“皇上病重之时你尚且安分守己,并未有出格举动。当时都不曾出手,如今更加不会了。”

这也是苏幼仪最不理解的问题。

按照季玉深的手段,他既然对皇上下手,没理由还让皇上活着醒来……

季玉深道:“所以娘娘是在担心我?”

苏幼仪定定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季玉深摆摆手,“生死有命,娘娘就不必太担心了。我一介微命死不足惜,也了无遗憾。倒是你,我现在想起当年一别,你穿着浸了水的厚重棉袄离开的背影,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有今日成为皇后的一天。”

苏幼仪想起她问过皇上的话。

如果她向皇上求情,皇上会放过季玉深吗?

她无奈地摇摇头,“我有如今的地位,总觉得是欠你的,想弥补你谢什么。要不是你独自一人承担起了复仇的责任,始终隐瞒着我,恐怕我早就沉不住气要对付李氏一族,为我父亲报仇了。”

可笑她当年还因此极度仇恨季玉深,把他视为陈世美一流人物。

原来他从始至终都在保护她,即便受到误会和屈辱,也没有把实情告诉她。

这份情谊,她怕自己再没有机会还了……

“无论如何。”

她最后道:“我还是希望你保重自己,好好活着。”

……

苏幼仪回去的时候,薛太傅和三位皇子又开始讨论了。

正讨论到南境各小国的局势。

见到她和季玉深回来,大皇子一喜,便听三皇子沉不住气道:“母后,你说南境如今各个小国,哪个最有实力?”

“都讨论到这么深的地方啦。”

苏幼仪笑着走过去,在少年们之间坐下,“那薛太傅是怎么说的?”

看三皇子的样儿,显然他们已经对这个问题经过了激烈的讨论。

被点到名字的薛道明坐直了身子,恭敬道:“回皇后娘娘,以臣愚见,如今南境六小国加上零零星星的几个部落,算起来应是与岭南接壤最多的越国实力最强盛。”

“皇上登基这几年,也是越国对我南部边境的进犯最多。虽然只是小打小闹,长此以往也劳民伤财。好在皇上治下政治清明,这一二年越国已经不敢再来了。”

苏幼仪点点头,“薛太傅说的有道理,那你们认同吗?”

薛道明的观点自然不算错,只是传统且没有新意,难怪三位皇子都有些不赞同的模样。

三皇子道:“我觉得越国近两年已经吃到了苦头,再也不敢来犯。他们的国力和影响也大不如前,担不起最有实力的称号。倒是隔壁的挝国,听说实行了新的水利政策,十分见效。”

苏幼仪眼前一亮,没想到三皇子这么有见解。

二皇子也点头,“我也觉得是挝国。国家实力暂时不强没关系,但是有一位懂得实行良策的君主或者贤臣,何愁国家不强盛?”

大皇子一直没有开口,苏幼仪看向他,“大皇子,你是怎么想的?”

大皇子抿抿唇,煞有介事地站起来道:“我还是同意薛太傅的观点。不过不是因为越国从前强盛,而是因为挝国的水利政策。挝国因小,境内只有一条大河,这条大河的源头在我国,而后经过越国,再经挝国。”

“一旦越国察觉到挝国的发展,很有可能阻挡水流进行要挟,到时候挝国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因为这条特殊的河流,越国作为南境诸国中的带头人,这个位置一直没有改变。”

听完大皇子的话,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深思起来。

苏幼仪笑笑,看向季玉深,“季首辅,三位皇子各有见解,麻烦你评断一番吧。”

两人刚刚谈完生死攸关的大事,这会儿到了几位皇子跟前,又专心注意到他们说讨论的国策上。

季玉深的反应没有丝毫破绽,“三位皇子都进益了许多,说的很好。薛太傅教导有方,仅以固有的想法作为引子引导你们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本官佩服。”

薛道明抿唇一笑,胡须微动。

他那点小手段,在季玉深面前完全瞒不过。

季玉深方道:“二皇子和三皇子以为挝国国力日盛,治理得当,这个想法很好。南境各小国皆是弹丸之地,相差不多。所以治国者是什么人,就显得尤为重要。”

他话锋一转,“大皇子却言明了河流的流向问题,这个想法很好。不过我有个问题要问大皇子,既然你知道此河是从我国法源,是否想过如果我国从上游阻断此河,更能起到制约的作用?”

大皇子愣了愣,他想了好一会儿,“许是父皇以仁德治国,故而不忍使南境百姓缺水断粮?”

季玉深笑道:“固然有这个原因,但其中还有许多不便之处。比如,上游落差大,河水湍急,工事需修建得十分牢固才有可能挡住河水。如此一来要耗费的人力物力甚多,劳民伤财。”

“二来,阻断河流也使得通商受阻,越国和挝国盛产玉石等物,皆是我国的达官贵人所喜好的。如此一来对我们也有影响,得不偿失。”

不愧是季玉深。

他这么一分析,大皇子顿时豁然开朗,二皇子和三皇子也不住点头。

季玉深又道:“所以臣以为,此二国皆有可能在未来五到十年中成为南境霸主,原因有三。其一……”

……

一直到回了宫,苏幼仪面上还有些倦色。

淑芽笑道:“娘娘今日在东四所谈会太久,怕是累着了。明儿就是正式迁宫的良辰吉日,娘娘要悠着些。”

“明日迁宫?”

苏幼仪这两日心不在焉,把这件事都差点忘了,果然没多会儿多福就进来通传江嫔到了。

想来就是为迁宫这件事来的。

第四百六十七章 迁居坤宁宫

“让她进来吧。”

江嫔从外头走来,面上含笑,“请皇后娘娘安。”

苏幼仪请她落座,江嫔果然很快切入正题,“刚得了皇上的旨意,让臣妾来问问娘娘可有什么不便、不满意之处,坤宁宫好再整改的。若是没有,娘娘明日便可以迁宫了。”

苏幼仪并没有去坤宁宫仔细瞧过,料想荒废已久没人居住的宫殿,再好也好不过永寿宫。

可坤宁宫早就不是居住的意义了,而是权力的象征。

她笑了笑,“没什么不满意的。若说起来,本宫进宫后从东四所到摘星阁,再到永寿宫,直到坤宁宫。如今想起来,倒是一开始做贵人的时候住摘星阁要自在些。”

那时候永寿宫无人居住,四周都清静得很。

也正因为如此,还出了一桩闹鬼的事,如今想来多有意思。

永寿宫和摘星阁一墙之隔,如今苏幼仪还能时时瞧见,等到了坤宁宫就瞧不见了。

江嫔也道:“娘娘念旧,不过皇上让您迁居坤宁宫,实在是一番极尽宠爱之心,臣妾等都羡慕得紧。”

……

次日便是正式迁宫的仪式。

合宫人等都到齐了,永寿宫外都挂着鞭炮。

苏幼仪被众人簇拥出门,见着好大阵仗不禁笑起来,“不过是迁宫,闹得这么大做什么?”

燕妃笑道:“这不算大了。原本要一路挂鞭炮直挂到坤宁宫才是,又怕吓着五皇子和六皇子,所以只是意思意思。”

才满月不久的五皇子和六皇子这对双生儿,如今可是宫中新贵,一点儿磕着碰着都不能行。

苏幼仪便乘着撵轿,在一派热闹之中到了坤宁宫。

坤宁宫宫名字出自《道德经》原文: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而以为天下正。

光是站在台阶下看着辉煌匾额,便让人肃然起敬。

燕妃啧啧称奇,“这才是皇后所居之处应有的气派。”

先前王皇后身为继后,在宫中少得人心,焉知没有她居位不正、未能给人肃穆之感的原因?

苏幼仪拾级而上。

坤宁宫坐北面南,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十分宽敞威严。

房内墙壁饰以红漆,顶棚高悬双喜宫灯。洞房有东西二门,西门里和东门外的木影壁内外,都饰以金漆双喜大字,有出门见喜之意。

洞房西北角设龙凤喜床,床铺前挂的帐子和床铺上放的被子,都是江南精工织绣,上面各绣神态各异的一百个玩童,称作“百子帐”和“百子被”,五彩缤纷,鲜艳夺目。

比起永寿宫的奢华,坤宁宫主华贵大气,正红主色更显出正室之风。

连淑芽都忍不住感慨,“娘娘快看,原以为永寿宫奢华到顶点了,如今看坤宁宫,真是奴婢从前见识浅薄。”

何止是她见识浅薄?

在场的嫔妃中许多人也是第一次进到坤宁宫,可算开了眼。

苏幼仪一处处看去,忍不住道:“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把窗子都打开吧,我瞧院中有迎春,嫩黄的颜色正配朱红。”

果然,窗子一打开,又是另一番景象。

比原先更生动活泼了。

苏幼仪自个儿去西暖阁坐着,让众人随意在宫里参观,这坤宁宫太过神秘,大家都想大饱眼福。

只有在打扫准备期间已经看过瘾了的江嫔留了下来,还有纯嫔,她显然是被精巧的点心吸引留下的。

淑芽端上热茶,“让各宫主子们去逛逛也好,咱们坤宁宫该添添人气儿,娘娘和皇子们才能住得舒心。”

苏幼仪打趣她,“怎么,你还怕这里长久没人住有鬼不成?”

说得淑芽低下头,满脸羞涩。

江嫔和纯嫔都发笑,跟着凑趣儿,“淑芽是最怕鬼鬼祟祟东西的,不过你放心吧,这里都是我亲自命人看着收拾出来的,保证没有什么怪东西。”

纯嫔笑着往嘴里塞糕点,“就是。姐姐是皇后,还有三个皇子,这里离皇上的乾清宫又最近。这里的阳气是最旺的,你从此可别担心了!”

淑芽羞红了脸,“娘娘们别拿奴婢打趣了,奴婢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久了,岂能连这点胆子都没有?方才一时顺嘴说的。”

说的也是,苏幼仪身边的奴才一个个都干练得紧,瞧风范就不是寻常嫔妃调教得出来的。

正说笑着,多寿忽然进来通传,“皇后娘娘,前头下朝了!”

因科举刚过,这一两日朝中必定有人事调动,这是旧例。

瞧多寿这样儿,可见调动已经出来了,苏幼仪道:“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多寿把脑子里记下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皇上点了状元张之洞和探花苏志明为御使,巡防江南河道。”

苏幼仪心中一喜,皇上对苏志明的重用可见一斑,居然毫不掩饰地这么快就让他接手这么重要的工作。

巡防江南河道,这是历来帝王亲信才能做的事。

江嫔和纯嫔对视一眼,忙站起来福身,“恭喜皇后娘娘,苏大人前途无量,后生可畏啊。”

苏幼仪笑着压手示意他们坐下,又问多寿,“还有呢?”

多寿看了江嫔一眼,“还有威远侯江肃,皇上命他接管吏部事务,暂代吏部尚书。”

话一出口,苏幼仪有些惊讶。

连江嫔自己也很惊讶。

苏幼仪道:“原先吏部尚书李绅因贪污案而免职,后来提拔的乃是吏部侍郎,暂代尚书一职。皇上如何想来,竟让威远侯代了此职?”

多寿笑道:“原先那位侍郎大人代得好好的,偏因病不能履职,皇上见他辛苦,命他在家中养病。吏部侍郎的位置给他留着,可这尚书的位置空不得,皇上便另寻了人选。”

原来是这样。

苏幼仪心道,除掉李阁老这个心腹大患,江肃在其中也发挥了作用。

如今皇上以尚书一职提拔他,也算安慰之意。

她笑着看向江嫔,“威远侯爷德高望重,朝中或有这等不凑手的事,皇上首先倚重的还是侯爷。江嫔,恭喜恭喜啊。”

纯嫔也起身道:“恭喜江嫔。”

江嫔面带羞涩,“多亏了皇后娘娘,臣妾必定亲自去拜见皇上,多谢皇上提拔之恩。”

苏幼仪摆摆手,“以侯爷在朝中的地位,区区一个吏部尚书算不得什么,将来只怕还有更多恩典。”

……

苏幼仪想的不错。

原来皇上让她入主坤宁宫后,担心有人觉得他对原配嫡妻无情,便想着给江皇后再加谥号和尊荣。

这正对应了苏幼仪的话。

皇上给江皇后追谥,不仅是对江皇后的情意,更是对江家的情意,江嫔与有荣焉。

再想到苏幼仪早有预见,心里对她更加佩服。

苏幼仪趁皇上为江皇后追谥之时,又命人送了一些好的线香过去给大皇子。

大皇子是江皇后所出,皇上追谥江皇后,想来大皇子难免伤感。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两幅画

东四所中。

大皇子正在书房挑灯夜读,便见小纪子从外面走来,手里还提了一个精致的木盒。

“大皇子,这是皇后娘娘命人送来的,您瞧瞧吗?”

“是什么?”

“是线香。”

大皇子心中一动,从书案后头走来看的时候,小纪子揭开木盒的盖子,线香幽微的香气透了出来。

大皇子不消看便知道了,“这是上好的。必是她知道我生母被父皇追谥,所以料想着我要去祭拜,就命人送这个来。”

小纪子道:“那大皇子什么时候去宝华殿祭拜?”

大皇子笑着摇摇头,“谁说我要去祭了?孝礼在心,不在表面。每年母后生祭死祭我都去宝华殿,我心里有母后,不必重表面功夫。”

小纪子听得似懂非懂,“那这些线香……”

“好好收起来,小心保管,别霉坏了。”

“是。”

小纪子提着木盒出去,大皇子复又走到书案后头,看了一会儿书,忽然铺了一大张宣纸出来。

他提起细毫,竟是缓缓勾勒出了一个人形的线条……

……

“哈哈,画得真好,真像。”

乾清宫的前殿传出阵阵笑声,苏幼仪带着淑芽,淑芽提着食盒,主仆两还没走进去就听见了声音。

原先在永寿宫,苏幼仪还有借口推脱懒怠走动,冬天太冷夏天太热。

现在好了,坤宁宫离乾清宫太近,她不常过来反而说不过去,只好常来看看。

正往里走,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是皇上的声音。

大皇子给皇上拍背,“父皇,你怎么了?病了么?”

“没有。”

皇上咳了几声,抬头道:“只是笑得厉害呛到了,不妨事。”

苏幼仪从殿外进来,面露担忧,问了和大皇子一样的问题,“才在殿外听见皇上咳嗽了,可是感染了风寒?”

“你来啦。”

皇上摆手,“不妨事,不过是笑急了。你过来瞧瞧,这是元治画的。”

大皇子画的画?

苏幼仪上前一看,画上的人物是江皇后,虽然笔触还不老练,但也算画得富有意境了。

苏幼仪虽没见过江皇后,却看过宝华殿中供奉的画像,比起那副浓墨重彩的画像,她觉得大皇子这副水墨画就的人物更好看。

“画得真好,人物的神韵都出来。”

“朕也觉得好。”

皇上掩口清了清嗓子,“不过这里有一副更好的,你想不想看?”

苏幼仪有些惊讶,“更好的?”

大皇子抿嘴偷笑,父子两个不知道打的什么哑谜。

苏幼仪狐疑道:“自然想看,皇上别卖关子了,快拿出来吧!”

高奇寿从一旁走来,铺开一副宣纸,苏幼仪一看立时捂住了嘴,有些不敢相信。

画上同样是水墨画就的人物,不过不是江皇后,而是她。

她回头看向大皇子,“这也是大皇子画的?”

大皇子点点头,“母后觉得像么?”

苏幼仪细细看去,画上的女子衣着朴素无华,笑容自由散漫。那眉眼间的神韵分明是她,而且是她入宫没多久时的模样。

苏幼仪想了想,“大皇子画的是我做贵人时候的样子?”

大皇子点头。

原本想画她在东四所做宫女时的样子,那才是大皇子和她之间最美好的时光,可如此未免不敬,他权衡之下还是画了她做贵人时的样子。

虽然一朝鱼跃龙门成了皇妃,可她从未被富贵束缚,脂粉不施的天然模样……

苏幼仪心中欢喜,“画得真好。”

和江皇后那幅几番对比,竟比不出哪一个更好。

她心中暗暗感动,皇上追谥江皇后,大皇子画江皇后的模样以寄哀思是正常的,却又给她画了一幅。

莫非是担心她心里吃味?

想到此处,她暗暗笑了起来。

……

“近来朕问薛太傅,说他们几个的功课都有长进,这里头少不了你的功劳。”

说笑一阵后,皇上谈到了皇子们的功课之事,苏幼仪也不谦虚,“皇上本就是让我做这个来的,做得好不算什么,做得不好就是失职了。”

她素来是这样和皇上开玩笑的。

不过这次,皇上没有笑。

他道:“听闻前几日谈此次春闱的题目,还请了季首辅进宫?”

苏幼仪心中咯噔一声,心道不好。

皇上这是在怀疑她什么?

她面上笑意敛去,“无论怎么说,季首辅在时政之事上确有独到的观点,对几位皇子有好处。皇上若是因噎废食,岂不是浪费人才?”

这话倒也坦诚。

只是皇上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苏幼仪对季玉深是有旧情的,哪怕不谈男女之情,季玉深豁出自己给季家满门报了仇,同时也是给苏幼仪的父亲报了仇。

苏幼仪怎么可能对他完全无情?

皇上只担心,苏幼仪会一时心软,坏了大计。

气氛有些古怪。

大皇子不太理解,为何刚才还说笑得好好的,这会儿气氛就凝滞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父皇是提到季首辅的问题,两人的情绪才低落下来的……

大皇子想了想,适时出言,“父皇,那日季首辅提出的观点的确对儿臣有所助益,您想不想听听?”

皇上的目光被他吸引去。

他顿了顿,开口缓和气氛,“好啊。”

……

大皇子把那日座谈会的内容滔滔不绝地说出,说到激动之处还站了起来。

皇上听完之后脸色好看了些。

他知道季玉深有卓绝的才能,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听完大皇子的描述,他对苏幼仪的解释才有了认同。

也许苏幼仪的确是为了皇子们的进益才请季玉深进宫的。

大皇子离开之后,苏幼仪道:“我来时让小厨房做了杏花蜜,皇上嗓子痒易咳嗽,喝些杏花蜜润润正好。”

皇上这才想起,刚才进门的时候,苏幼仪身后跟的淑芽是提着食盒的。

“怎么现在才拿出来?”

苏幼仪没好气,亲手从食盒里端出甜白瓷的小碗,“皇上瞧瞧,统共就这么点儿,是我亲手摘的杏花。我来之前哪知道大皇子在?若方才拿出来,是够皇上吃呢,还是够大皇子吃呢?”

大皇子少年人正在生长期,怕是这点子蜜他一口就能喝完。

皇上忽然噗嗤一笑。

这么一闹,方才的情绪阴云顿时散了。

皇上不仅乖乖接过小碗,还老老实实点头,“是是是,皇后考虑周到,是朕欠妥了。”

他心里甜得很。

原以为苏幼仪最疼爱大皇子,看来在她心中,还是他更重要一些。

见他笑了,苏幼仪才气哼哼道:“皇上没头没脑就怀疑我,也太心窄了些。再说了,季玉深那个人何其聪明,皇上觉得他看不出您的意图?还需要我通风报信?”

皇上一愣,点头。

苏幼仪说得对,根本用不着她通风报信,以季玉深的头脑早就该察觉了。

只是他为何毫无动作?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不能上朝了

苏幼仪回到坤宁宫,看到大皇子在她宫里等着。

原来大皇子觉得方才气氛不对,担心苏幼仪和皇上之间生了嫌隙,便巴巴地在坤宁宫等着。

苏幼仪心中感动,“放心吧,哪有那么容易就生了嫌隙。”

她从一个宫女走到皇后的位置,靠的可不仅仅是皇上的护持,如何守住皇上的护持,那才是她的本事。

不过大皇子一番心意,她心里到底是暖的。

两人在殿外迎春花下说话,大皇子道:“我看得出来,父皇似乎是因为季首辅的事而不悦。母后,你和季首辅……”

大皇子似乎看出了些什么。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原本就灵慧通透的人,细想往事,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苏幼仪默了默,“这事说来话长,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惠妃当日在殿上所言并非完全是假的,我进宫前确实认识季首辅,但我们之间绝无奸情。”

大皇子忙道:“我自然相信母后。这件事,父皇也知道吧?”

“他当然知道。”

大皇子想了想,“儿臣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苏幼仪噗嗤一笑,捏了捏他的脸颊,忽然觉得手感不太对,和小时候肉呼呼的触感不同了。

他如今长大了,面颊也消瘦了些,线条有了清晰的感觉。

她放下了手。

“你在我面前还卖什么关子?有话直说吧。”

大皇子道:“既然父皇不高兴,母后日后还是少和季首辅见面,以免父皇不悦,你觉得呢?”

苏幼仪郑重地点点头,“这也是我想提醒你的。我知道你仰慕季首辅博学多才,不过日后还是少接触些。你父皇对你寄予众望,定不希望你和他所不乐见的朝臣来往。”

大皇子笑道:“这是自然。朝中能人贤臣并非只有他季玉深一个,要讨教何处讨教不来?对了,我听闻舅舅要下江南了,几时动身?”

如今苏幼仪为中宫皇后,苏志明既是新科探花又是国舅,皇子们都礼称一句舅舅。

苏幼仪道:“今儿一早就命人送了信进宫,说是不便面辞,明日就要出发了。我已命人打点了些仪程送他,这会儿多福应该已经送出宫了。”

……

张之洞和苏志明的江南之行,在朝中十分打眼。

无时无刻都有朝臣议论着,船队每隔两日送一封书信回朝,成了朝臣们热议的谈资。

其中最大的讨论点,就是皇上这次同时派了今科状元和探花二位下江南,却又没有言明谁为主事之人。

若按今科的风头来说,状元自然独一无二。

可偏偏探花郎乃是当今皇后的堂弟,毫无疑问地盖了状元的风头。

到底这二人谁能揽得大权,怕是要凭各自本事了。

朝堂之上,皇上对季玉深的试探更进了一步。

“季首辅今日为何不来?”

众臣面面相觑,自从季玉深性情大改,在府中荒yin烂醉,已经很少有朝臣和他联络了。

那些原属李党的大臣自然还和他紧密相连,可又不敢出头,唯恐成了皇上的眼中钉。

皇上冷哼一声,“季首辅无故离朝,到底是病了还是伤了?威远侯,下朝之后你代朕去季府看看,若季首辅有何伤病,就请太医去医治。”

皇上嘴上说请太医去医治,听口气却一点都不像担忧的样子。

反而有些责怪的意思。

朝臣们皆噤若寒蝉。

这是李阁老死后,皇上第一次对素来重用的季玉深有微词如果这算是微词的话。

更妙的是,他派去的人是威远侯江肃。

江肃从前和李阁老是极不对付的,两家都是外戚大族,谁也不让谁,江肃和李家的女婿季玉深更是没有交情。

皇上让他去看季玉深,他能说出什么好的来?

江肃有些得意,站出来拱手,“臣遵旨。”

瞧他面上那笑,就知道是不怀好意,站在朝臣中的工部侍郎李鹤默默蹙紧了眉头。

……

一下朝,李鹤就朝季府赶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到门前时看到江肃的轿子已经停下了,他立刻招呼仆人,“快快,绕道后门进去!”

李鹤到季府熟门熟路,冒着风险找到了季玉深,季玉深正在府中花园饮酒赏花。

他四周看了一眼,幸好赶在了江肃前面。

“首辅大人!”

他急匆匆而来,“快,快想个办法!皇上今日在朝上问您为何没来上朝,如今已经派威远侯江肃来视看了,千万别让他看到你这个样子!”

他急得连礼都忘了行。

季玉深摆摆手,“这个样子,什么样子?皇上想看到的就是我这个样子,我为何不让他看?”

李鹤急得团团转。

“您在府中饮酒而不去上朝,这事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不就更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查办您了?只要抓不住实证,再有我们在朝中为您美言,皇上看在众臣的份上也不敢如何。”

季玉深轻蔑地笑了笑。

如今早已不是李党专政的时候了,皇上有何不敢?

“皇上有江肃,有苏清,有司马浒,有张之洞和苏志明……皇上还有什么不敢?”

季玉深打定了主意,“你走吧,无谓牵连到你,江肃来了我自有计较。”

李鹤深深蹙起眉头。

他也知道如今的李党没有李阁老在时的威力了,可季玉深这样自甘堕落,不是自取灭亡吗?

李党休矣,休矣!

李鹤大袖一拂,掩面而去。

季玉深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同情他。

政权之争,历来只在上位者一念之间,像李鹤这样微末的党羽又有什么力量呢?

他自然是想求生的,架不住季玉深一心求死。

……

江肃久久等不到府中通传之人的回应,索性打出皇上的招牌直接进了府,一进去就往花园子里钻。

根据外头的传言,季玉深此刻不在花园,就在两个小妾的后院。

果然,他在花园假山旁的亭子里看到了季玉深,一身酒气掩都掩不住。

江肃有些诧异。

看来季玉深真是破罐子破摔了,也好。

连李阁老那样强权的人物最后都败了,季玉深不肯垂死挣扎,倒让皇上、也让他省了好多力气。

“季首辅,你这是做什么?”

江肃一脸痛心状,“皇上担心你因病不来朝中,没想到你居然在家中饮酒作乐,如此辜负皇恩,你对得起皇上的恩典么?”

季玉深假模假样,“是威远侯啊?你是替皇上来看我的?荣幸荣幸。皇上明察秋毫,所言不假,本官确实是病了。”

“什么病?”

“喝酒才能好的怪病。”

季玉深笑,这话说得他自己也不信,“劳烦威远侯回去替我转告皇上,我要在家中休养十天半个月,不能上朝了。”

第四百七十章 苏清的锋芒

江肃心里乐呵,面上却做出十分痛心的样子,“季首辅,你……你怎可如此?无病装病耽误朝政,这可不像从前的你啊!”

季玉深笑着举起酒壶,他似乎喝多了,手上无力,一不小心把酒全都倒在了江肃的衣摆上。

“你!”

江肃一跳老远,试图擦掉自己衣摆上的酒渍,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反而把自己的衣袖也沾满了酒香。

季玉深一脸无辜,“侯爷还是小心些为好,瞧,白费了我一壶上好的酒!”

他分明是故意的!

江肃不再演戏,冷冷道:“季玉深,你还当自己是背后有人撑腰的李家女婿么?没了李阁老,哪里有你张狂的份?”

“没有江皇后的情分,哪里又有你江肃张狂的份?”

季玉深的话听起来像醉话,“我季玉深再不济也是凭真本事混得首辅的位置,你江肃不过靠的是女人,岂敢在我面前放肆?”

“你!”

江肃恨不得跳起来打他一顿。

这个季玉深莫不是真醉了?从前说话总是滴水不漏,今日竟然如此猖狂!

江肃暗暗记下他的话,预备到皇上面前告他一状,想到这里,他的火气也消了,大力拂袖而去。

季玉深望着他的背影,暗自好笑。

李阁老倒了,他季玉深被皇上猜疑了,倒让江肃捡了便宜出头了。

……

次日早朝,江肃便把季玉深的话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朝堂皆惊。

原以为皇上会趁机惩罚季玉深,没想到皇上听了这些话反而笑了,借坡下驴,“既然如此,就让季首辅歇歇吧,内阁事务交由周次辅来处置。”

周次辅早就等着这一天,对此欣然接受。

江肃愤愤不平。

他被季玉深那样辱骂,尤其还辱及了江皇后,皇上居然不惩罚季玉深?

他苦着一张脸,试图下朝后去御书房找皇上再说道说道,半路遇上了苏清,便和苏清聊起这件事。

苏清只是笑了笑,“侯爷有功,皇上自然记在心里。若侯爷继续去请求皇上处置季首辅,那功就成了过了。”

江肃吓了一跳,“苏大人何出此言?”

“侯爷想想,季首辅在铲除李阁老一事中功不可没,皇上再如何忌惮他,面上也不得不赏赐他金银财宝,华服美妾。如今就因为他对侯爷出言不逊,皇上就大肆处罚,岂不显得皇上对功臣无情?”

“可皇上本来就想……”

苏清按下他的话,“皇上想什么,只有咱们几个近臣知道,不能让天下人知道。天下人要知道的是,皇上重用、包容功臣,皇上是个赏罚分明的明君,你懂了吗?”

江肃明白了。

“意思就是,皇上只能暗中下手,或者等他季玉深罪无可赦时下手,如今还不是下手的好时机?”

“是这个道理。”

苏清点点头,“何况如今季首辅不来朝中也好,李党余孽交由周次辅一一处置,周次辅必然铁面无私绝无通融之处。这不比直接处置一个季玉深要来得有用么?”

这下江肃全然听明白了。

听明白是一回事,这些话由苏清来告诉他,他心里又觉得怪怪的。

从前真没看出来,这个苏清如此心思缜密,将皇上的心思都掌握得透透的。

从前只觉得他是清官贤臣,倒没想到他这样会体察君心。

苏幼仪成了皇后,苏清托了这份福气成为今科主考官后,身上的锋芒似乎也越来越展露了……

“侯爷,你怎么了?”

见江肃愣愣的,苏清不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江肃露出笑容,“没,没什么,就是想你刚才说的话呢,苏大人高见,高见!”

……

如苏清所料,不出两日,便有两个原李党官员被借故革职。

朝堂风声鹤唳,和李党有所沾连的大臣人人自危。

众臣也从此举中看出,皇上并不像表面上对季玉深那么纵容,至少周次辅的举动皇上从无过问,可见周次辅背后是有皇上默许的。

一时之间,季玉深陷入了更大的危局。

苏幼仪风闻前朝之事,只作不知,转念想想,如果季玉深就这样下去不理朝政,或许皇上觉得他不再有威胁,将来饶他一命。

那样也好。

“皇后娘娘,不好了!”

多福忽然从殿外赶进来,“燕妃娘娘和冷宫里的废妃冲撞到一处,把头都磕破了,如今闹得不可开交。绿嫔娘娘派人来请皇后娘娘裁决!”

苏幼仪吃了一惊,“燕妃的头怎么样了?”

“来人没说清楚,因说要紧,奴才也没细问,赶忙来回禀娘娘了,料想没有大碍。”

若有大碍,这会儿就不是急着来坤宁宫禀告了,而是去请太医才对。

苏幼仪这才道:“是哪位废妃?”

“回娘娘,是已废惠妃,江氏。”

提到惠妃,苏幼仪忍不住想起那日大殿之上的惊险场面,便有些不悦,“冷宫里的废妃为何还能冲撞到燕妃?是燕妃去了冷宫,还是惠妃无故跑了出来。”

多福提醒道:“是惠妃出来了。不过倒不算是无故,娘娘忘了?因追谥江皇后的缘故,惠妃作为江皇后的旧仆,也得了可以祭拜江皇后的恩典。这事定下的时候内务府是禀告过娘娘的,娘娘当时也允了。”

苏幼仪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她当时答应的时候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风波,少不得还得她亲自去看看,否则以燕妃的脾气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她一抬手,多福扶着她起身,苏幼仪边朝外走边道:“燕妃姐姐自来娇生惯养的,从来没受过伤。如今被冷宫一个废妃撞破了头,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我若不去,怕是惠妃今日要吃大亏了。”

多福想了想,低声道:“娘娘为了看燕妃的伤情倒使得,何必为了惠妃赶过去?难道娘娘忘了,之前她当着后宫嫔妃和朝臣的面诬陷您和季首辅有私情,这口气奴才还咽不下去呢!”

他倒希望苏幼仪晚点过去,要不是看在来的是绿嫔的人,而苏幼仪又颇为看重绿嫔,他才不会积极通报。

苏幼仪笑着敲了他的头,“糊涂,我对惠妃自然没什么情分,可再怎么也要顾着大公主。惠妃到底是大公主的生母,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公主脸上怎么过得去?”

如今皇子公主们都大了,再不是小孩子好敷衍了,总要顾及他们的脸面。

多福吐了吐舌头,“皇后娘娘也是天下第一等的嫡母了,旁人都看重皇子,唯独娘娘看重公主。哪怕大公主的生母是那样的人,娘娘也待她好得亲生母亲似的!”

第四百七十一章 大公主也来了

苏幼仪坐上撵轿,慢悠悠地瞥他一眼,“唉,谁叫我膝下那么多个臭小子,就是没个姑娘呢?”

多福:“……”

这话要是叫别的嫔妃主子听见,一定气得吐血。

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皇子,在她口中就是“那么多个臭小子”,皇后娘娘果然与众不同。

撵轿一路朝宫中冷僻处去,虽走得急,路上也不平稳,但给苏幼仪抬轿的这些太监都是老成稳重的,她坐在撵轿上一点也不觉得颠簸。

多福听见她说了一句,“燕妃好端端到这里来做什么?后宫那么大还不够她逛的,竟到这里来。”

没多久就到了冷宫附近,远远看见一团花花绿绿的人,见了苏幼仪的仪杖,众人都恭肃行礼。

燕妃脑门上顶着一大块血迹,太医正在一旁为她处理,故而她行动慢了些,苏幼仪忙朝她摆手,“你受伤了就别行礼了,太医快帮燕妃好好看看。”

淑芽扶着她下轿走来,细看燕妃额头上的伤触目惊心,比苏幼仪想象的还要严重。

众人团团围绕中,只见一个衣着朴素得连小宫女也不如的人,正低着头跪在地上,赫然是曾经的惠妃。

才进冷宫没多久,她看起来就像老了十岁。

惠妃的年纪在众嫔妃中原本就是最大的,如今这么一看,倒像和苏幼仪她们是两辈人。

燕妃见着苏幼仪来,心中怒气更甚,“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可要为臣妾做主啊,这个废妃居然敢冲撞臣妾,还把臣妾伤成了这个样子!”

苏幼仪问太医,“燕妃的伤势如何,可有大碍?”

太医一面上药,一面道:“回皇后娘娘,伤口看着骇人,倒不碍事。只是燕妃娘娘的额头要贴上许久的纱布,等伤口愈合结疤后才可取下,并要按时涂抹去伤疤的药膏。”

“伤疤能完全去除么?”

“皇后娘娘放心,用微臣调配的生肌膏定可以不留疤痕。”

苏幼仪松了一口气。

燕妃的身份若是在脸上显眼处留了疤,那这件事就闹大了,既然太医说能不留疤,那就无妨。

惠妃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苏幼仪朝淑芽使了个眼色,淑芽会意,上前抬起了惠妃的脸。

等她整张脸都抬起来,苏幼仪才看到她面上遍布红肿的巴掌印。

看来在她来之前,燕妃已经动过私刑了。

苏幼仪没有说话,在人群中扫了一眼。

除了燕妃的贴身宫女和太监等人,还有内务府的太监在此,看起来是引惠妃去祭拜江皇后的,外有冷宫的一个嬷嬷跟着。

除此之外,便是绿嫔和她的宫女们。

绿嫔此刻迎了上来,“皇后娘娘,臣妾听宫女说冷宫附近地气阴寒,生着一味治咳嗽的中药。今日便来采摘,没想到正好撞见燕妃娘娘受伤。”

绿嫔的脸色有些尴尬。

今日的事她是无意撞见的,原本她就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苏幼仪点了点头,心道绿嫔一向很少参与后宫之事,今日遇见此事竟然懂得利害关系立刻派人来报信,算是十分稳妥了。

她十分欣慰,多问了两句,“你犯了咳疾么?怎么不请太医看看,要自己跑来这里采药?”

绿嫔顿了顿,似乎不知怎么回答,她身后的宫女便道:“回皇后娘娘,我们娘娘采药是为了皇上。听说皇上这几日有些咳嗽,太医说皇上染上疫症虽然治好了,可身子消耗得太多所以犯了咳嗽,我们娘娘听见了就自己跑来采药。”

绿嫔有些不好意思,“我成日闲在宫中无事,能做点什么打发时间也好,皇后娘娘见笑了。”

苏幼仪并没有笑她。

“你既在这里,正好做个公正的见证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与本宫听。”

燕妃听到此处,不禁看了苏幼仪一眼。

她没问自己发生了什么事,而是问绿嫔,只怕是惠妃脸上的巴掌印让苏幼仪对自己有些不满了。

燕妃心中有些忐忑,苏幼仪该不会怪她动用私刑吧?

绿嫔看了看正在处理伤口的燕妃,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惠妃,好一会儿才开口,“臣妾在亭子边采药,见内务府的公公从冷宫带人出来,一时好奇便看住了。见到是惠妃,才知这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典,许她祭拜江皇后。”

“谁知他们才出去没多久,便见燕妃娘娘的撵轿过来了。燕妃娘娘下来和惠妃说了几句话,是什么臣妾也没听见。而后两人便推搡了起来,燕妃娘娘被推在撵轿的杆子上,头磕破了。”

苏幼仪这才看向燕妃。

看到燕妃面露惊慌之色,她心里就有数了。

燕妃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是绝不会来冷宫附近这种地方闲逛的,这里除了冷宫还有人,别的都是残垣废墟。

她跑来这里恐怕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冲着惠妃来的。

苏幼仪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按说惠妃如今已经被废,燕妃想来找她晦气,不管是打是骂都使得,可怎么找事情的人自己反挨了打呢?

挨打之后就耍赖,这让苏幼仪想起了小时候学堂里的小学生们。

燕妃比小学生还不如。

她无奈道:“燕妃,你和惠妃之间谈了什么,为何动起手来?”

燕妃忙道:“臣妾不过和她叙叙旧,说几句从前的话,谁知道她忽然发疯推了臣妾,皇后娘娘要为臣妾做主啊!”

跪在地上的惠妃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替自己说了句话,“明明是你辱骂在先,动手在后。我气不过也动了手,谁知你就撞到撵轿杆子上了,说不准你是故意栽赃陷害我的!”

“我没有,我何曾对你动了手,明明是你居心叵测想谋害我!”

燕妃话音刚落,忽听到后头一阵忙乱声音,“大公主,您慢点跑啊,慢点跑!”

苏幼仪回头一看,一群奴才追着大公子跑了来,看到惠妃跪在地上满面红痕,大公主脸上露出了悲愤。

“母妃,母妃,你怎么样了?”

大公主飞扑上来抱住惠妃,母女两个相拥而泣。

怎么连大公主也来了?

苏幼仪有些伤脑筋。

第四百七十二章 妥善处置

苏幼仪已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身为中宫皇后,她不得不处置此事,给各方一个满意的交代。

念及此,她朝燕妃道:“那惠妃面上的伤痕可是你打的?”

当着大公主的面,燕妃有些心虚,“臣妾被她一推撞破头后吓坏了,这才命人打的,委实不能怪臣妾。”

不过她也知道打得确实重了,原本她不打就是惠妃理亏,如今这么一打,实打实是她自己理亏了。

苏幼仪命人把大公主扶起来,淑芽亲自过去扶,大公主也不敢违抗,只是站起来的时候还哭哭啼啼的。

苏幼仪招呼她过来,小声安慰着,“母后会公正处理此事,不叫任何人受委屈,你先别哭了,要有个公主的样子,知道了吗?”

“嗯!”

大公主连忙抹了眼泪,在她身旁站好。

苏幼仪清了清嗓子,“惠妃,今日是你冲撞燕妃在先,使得她磕破了头。本宫罚你祭拜江皇后时跪诵两个时辰的佛经,你可有异议?”

惠妃早知苏幼仪和燕妃是一伙的,绝对会偏袒燕妃欺辱她,却没想到只是轻飘飘地罚了两个时辰跪经。

想来是看在大公主的面上。

惠妃抬起头,看到大公主乖巧地站在苏幼仪身边的模样,大公主从来没有这么听她的话,却对苏幼仪言听计从。

看来苏幼仪对她真的很好。

惠妃没什么不甘心的,一个头磕到地上,“谢皇后娘娘恩典。”

苏幼仪又看向燕妃,“你协理后宫,做事自当稳重,滥用私刑这样的事传出去,日后还有谁会服你?罚你三个月的月俸,你可服气?”

燕妃心里舒了一口气。

苏幼仪最清楚,她燕妃什么都没有,就是母家强盛钱多!

罚她什么都怕,唯独月例银子这上头她是不怕的。

她高高兴兴领了罚,“臣妾知错,谢皇后娘娘。”

如此算是两厢周全。

苏幼仪问惠妃,“你脸上的伤可要紧?若不要紧,就趁时间还早让内务府的人带你去宝华殿吧。大公主也一起去罢,替本宫祭一祭江皇后。”

大公主和惠妃皆是吃惊,苏幼仪这分明是给她们母女创造见面的机会。

只要能和女儿在一处多待一会儿,惠妃就算爬也会爬去宝华殿。

她连忙应道:“伤势无妨,我可以去宝华殿祭拜,劳皇后娘娘关心。”

苏幼仪点点头,随即坐上来时的撵轿,“燕妃随本宫回坤宁宫,绿嫔,你采完草药也早些回去歇着,都散了吧。”

燕妃额头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便坐上撵轿跟在苏幼仪的撵轿后头,朝着坤宁宫去。

等到了坤宁宫,苏幼仪才松了一口气。

“你的伤怎么样,还要不要太医再来瞧瞧?”

燕妃嘴快撇到了天上,“皇后娘娘好大架子!方才差点把臣妾的命都吓没了,这会儿打了巴掌又来送甜枣么?”

苏幼仪白她一眼,“谁打了巴掌?分明是你打了巴掌。我还没说你呢,你何必再去找惠妃的事?她都已经进了冷宫了,你还有什么气不平?”

燕妃这才说了真话,“还不是为皇后娘娘着想?”

“虽说如今江嫔转了性子,可我冷眼瞧着,皇上又是追谥江皇后,又是在朝中重用江肃,后宫里江嫔也如鱼得水。万一惠妃被恩赏祭拜江皇后便以为复出有望,再对皇后娘娘你下手,那可怎么好?”

“我这么做,一是让惠妃死了这条心,二是敲打敲打江嫔,免得她犯老毛病。谁知一不小心反叫惠妃推了一把磕破了头,实在得不偿失!”

苏幼仪听罢才了然是怎么回事,不禁笑道:“冷宫里的人都是要做粗活的,你以为她还是从前养尊处优的惠妃?做多了粗活的人手上都有把子力气,谁让你单枪匹马去和她拼的?你带了那么些人都是干什么使得?”

燕妃憋气,“我这不是没想太多么?还以为是从前。从前惠妃那个性子,怎么可能敢动手?都是我一时失策,唉。”

“罢了。”

苏幼仪道:“你就安心养着伤吧,方才斥责你也是没有办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这个皇后总不能徇私,只好委屈你了。罚的那三个月月俸从我的月俸里补给你,可好?”

燕妃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不缺这些。倒是娘娘这里家大业大,四个皇子要养着,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何尝不知你身为皇后要主持公道?”

她压低了声音,笑得狡黠,“不过平心而论,方才娘娘处置得极好极公道,叫人挑不出毛病。看来这皇后的位置也不是谁都当得的,要换了旁人,决计处置不了这么周全。”

既然她满意,也让惠妃满意,更让大公主满意。

苏幼仪却没受用她的吹捧,“得了吧,做皇后有什么好?我倒觉着从前做宠妃的时候自在,如今做了皇后,事情也越发多了。”

内宫琐事多,要管的人也多,近则是她自己的四个皇子,再到东四所的三个皇子一个公主,还有皇上和后宫众嫔妃……

这些还算少的,更有侍卫、太监、女官、宫女们的事,杂七杂八的都在她身上。

她倒有些怀念从前的日子。

尤其是今日燕妃的事,给她敲响了警钟。

这后宫最好和和睦睦,否则闹出点什么事来都要来烦她,那她可受不了。

念及此处,她肃然“警告”燕妃,“日后别再干出这等事了,听见你磕破了头,我也吓得够呛。你没瞧见人家绿嫔是干嘛的,你是干嘛的?要是后宫人人都像绿嫔似的,我也就清闲了。”

燕妃惊讶地张着嘴,“像绿嫔?皇后娘娘,你宁愿嫔妃们都去讨皇上的好,也不想处置鸡毛蒜皮之事?”

“没错。”

“你就不怕嫔妃们把皇上勾跑?”

苏幼仪摆摆手,“你又不是头一日认识皇上,皇上是谁想勾就会跑的么?更何况我如今是皇后了,皇上再跑还能跑哪儿去?”

她宁愿皇上往别的嫔妃那里跑一跑,她才刚出月子不久,某些方面还没提起兴趣。

要次次应和皇上,也挺累的……

第四百七十三章 燕妃闭门

“娘娘,天都快黑了,咱们回去吧。”

绿嫔的宫女四处张望,冷宫这附近偏僻,天黑了只怕连盏烛火都没有,再加上这里阴冷,不知道多吓人。

听说冷宫里的废妃不是死就是疯,这里说不定还聚集着许多阴魂……

宫女们都有些害怕,绿嫔却还弯着腰在地上的杂草从里寻找,试图多找出一些草药来。

“娘娘,这么多够了。”

“够了吗?”

绿嫔抬起头看了一眼,小网兜才装了一小半,“这些晒干之后恐怕只够煎两碗的,怎么够呢?太医说这药不好找,我得多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娘娘,明日再来吧?这草药横竖就长在这里,又不会生了腿跑了。”

见众人惶惶的,绿嫔也不难为他们,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是最不信鬼神之说的,所以她为人坦荡诚恳。你们要是能多向皇后娘娘学学,也不至于如此蝎蝎螫螫的。”

虽如此说,她还是提了网兜,主动朝回宫的路走去。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小宫女在后低着头道:“娘娘说的是,只是奴婢们哪里有皇后娘娘那样的好见识好胆子?何况也是为了娘娘着想,奴婢们死不足惜,撞客着娘娘就不好了。”

绿嫔把网兜交给她,“明日一早就把这个送去太医院,得空了我再来,兴许还能找到一些。”

宫女诧异,“娘娘不把这个给皇上瞧瞧么,怎么直接就送去太医院了?那皇上如何知道娘娘的一番苦心?”

“苦心就苦心,为何一定要让皇上知道?”

绿嫔不以为然,“只要皇上的身体能康复如初就是了,旁的我不在意。”

宫女们想说些什么,瞧自家主子一脸不在意,那些话也不好说出口。

罢了,好在如今宫里皇后娘娘处事公正,对自家主子也青眼有加,就算她不得宠也会得到皇后娘娘照拂的。

微暗的天色中,一行人缓缓离去……

……

燕妃脑门上顶着伤,引起宫中之人称奇,她和惠妃的冲突也渐渐被宫中之人所知。

谁也想不到已经被废的冷宫嫔妃还能生事,更没想到燕妃居然这么不小心,带着那么多人还被惠妃弄破了头。

燕妃觉得伤势丢脸,好几日不肯出宫,苏幼仪贴心地将她的请安都免了。

她不出门,也架不住别人想嘲笑她。

江嫔是头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当着苏幼仪的面也没避讳,“燕妃娘娘的伤到底是怎么着?臣妾那里有上好的膏药,一会儿就派人送过去。不过燕妃姐姐也该多锻炼锻炼,身子骨太虚,可不就被人一推就倒么?”

纯嫔没心眼,闻言哈哈大笑,“要是我就不会被人推倒,反而还能推人一个大跟头,学武也是有好处的,是不是?”

苏幼仪无奈地摇头,“你们在这里使促狭,赶明儿让燕妃听见,一个个不揭了你们的皮?”

许贵人听了江嫔、纯嫔的话暗暗着急,等苏幼仪开了口,她才好些,“就是,那明明是那个废妃无礼动手,你们怎么嘲笑起燕妃姐姐了?”

许贵人和燕妃是一伙的,自然向着燕妃说话,几人说笑逗趣,倒也颇有意思。

好一会儿才安静了下来。

苏幼仪趁势道:“江嫔,今日威远侯要进宫探望,你还是早些回宫去吧。”

江嫔喜滋滋地站起来,“原是皇上让父亲进宫和皇子们谈谈吏部改制的问题,父亲顺道就递了帖子进来。没想到皇后娘娘果真准了,臣妾谢娘娘恩典。”

“不过是顺路的事。”

苏幼仪摆摆手,江嫔满心欢喜地告退。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苏幼仪忽想起昨日燕妃的话来。

“我这么做,一是让惠妃死了这条心,二是敲打敲打江嫔,免得她犯老毛病。”

惠妃是不可能再出冷宫了,至于江嫔,她们威远侯府近来受的皇恩的确颇多,燕妃的话会应验么?

从前江嫔何等嚣张跋扈,若说她一朝得势再恢复原型,苏幼仪也不会觉得奇怪。

她摇了摇头,李阁老一党的势力分化之后,收益最多的还是以苏清等为代表的官员,其次才是威远侯江肃。

以自己如今的地位,江嫔纵然恢复原型,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才是,她实在多心了。

……

江肃今日入宫,心情极好。

倒不是为着能见自己的女儿江嫔,而是为着皇上准他去与皇子们谈会,这是从前他想不到的殊荣。

朝中只有像薛道明这样渊博的太傅、或是季玉深这样聪明绝顶的能臣才有这等待遇,如今他也有了。

实在值得他老泪纵横一把。

为了今日的谈会,他做了许久的准备,不眠不休,终于把刚刚接手的吏部摸了个透底。

众人在学堂里说话,薛道明作为太傅也旁观参与。

既讲到吏治,就逃不开今科科举,“……说来今科举子真是生逢其时。从去年到今年,被革职查办的官员众多,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有许多职位等待着更合适的官员接任。而朝廷经过这一场大换血,风气也会和从前完全不同。”

大皇子道:“如何不同?”

二皇子不说话。

说得多了定逃不过李阁老的坏话。

他如今长大了,对从前的事也渐渐了解,知道了李阁老在朝中把持朝政的危害,也理解了自己的母妃、外祖等人为何逃不过一死。

可理解是一回事,真听到别人谈这些,他心里到底不舒服。

江肃正等着人发问,闻言笑道:“大皇子问得好。从前朝中结党营私成风,便是皇上也难以完全扼制,所以才有惊天贪腐之案。如今风气肃然,朝臣为天子之臣,百姓为天子之百姓,朝廷风气才能荡清。”

大皇子眉头一蹙,对此不以为然。

他看向一旁的薛道明,薛道明缓缓捋着胡须,并没有点头或是别的动作。

想来薛道明也不赞同吧?

见没人回应,江肃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顿了顿,“额,几位皇子若有不同的意见,可以说出来。”

二皇子仍旧低着头,三皇子茫然地看了大皇子一眼,最后只得大皇子开口。

他委婉道:“依我看,朝廷中的党派始终存在,并未完全消减。只是大党派不见了,变成一个个小党派。只要还有血缘关系、姻亲关系、门第关系,党派的现象就永远不会改变。”

“好比说舅舅您,不就被称为外戚党么?”

江肃虎躯一震,差点没被自己的亲外甥吓死,在这宫里胡说什么党派不党派的,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第四百七十四章 治理后宫

他下意识四周一看,好在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而一旁的薛道明也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正在发呆。

江肃长舒了一口气,“大皇子,这,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老臣一心忠于皇上,忠于江山社稷,绝不敢结党营私!”

若他身边有些支持依附他的大臣,就能算结党营私的话,那如今风头正盛做了今科举子老师的苏清,岂不是结了更大的党?

和当年李阁老相比,这些还真不算什么。

江肃开始表忠心,众人便觉得无趣了,他们才不是来听江肃讲这些道貌岸然之语的。

三皇子小声道:“幸而今日大公主没来,否则要闷死了。”

他以为江肃听不见,没想到江肃听见了,脸上羞红。

听闻皇子们上次和季玉深谈会南境守土问题谈得十分愉快,今日轮到他就成了“闷死了”,那他的脸往哪儿搁?

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江肃说了些出格的话,“即便如今朝中还存在着党派,也不足以动摇皇上的统治。而皇上也不会对这些视而不见,将来一一清扫的时候总是有的。不信就看”

三个皇子同时抬起头,好奇地盯着他。

江肃忙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皇上要清算季玉深,这件事还不能宣之于口,他现在要是告诉诸位皇子,传出去皇上必定要迁怒他了。

幸好没说出来。

大皇子盯着江肃的口型,那分明是一个没有发出声音的“季”字。

……

乾清宫。

一小队黑衣人迅速步入内殿,在下首站定等候。

皇上正在殿中更衣,见高奇寿进来通禀,索性只穿着中衣走了出去。

黑衣人等颔首行礼,“参见皇上。”

“如何?”

这些是皇上近年在江湖中搜罗的高手,专为他办不得见天日的要紧事务,如今这些人几乎都被分派到季府附近,为皇上监视季玉深的一举一动。

“回皇上,季首辅在府中一切如常。偶有党羽官员去见他,也被他一一打发走。看起来,和外界传说的饮酒荒唐并无两样。”

“呵,是么?”

皇上道:“季玉深演戏素来是一把好手,若不是如此,他也不能在灭门仇人眼皮子底下生活了那么多年。还娶了对方的女儿,有了外孙。”

黑衣人等默然,他们负责监视,却也说不准季玉深到底是真的,还是伪装得太像。

“还有一事要禀明皇上。”

“说。”

“季府似有圜养死士,武功奇高,若是对战连我等都未必有全胜的把握。不知皇上对此是否知情?”

皇上似有惊讶之色,很快又恢复平静,“以当年李阁老的权势,季玉深借着他的威名能圜养武功高强的死士,也不足为奇。你们行动时务必小心,不要露出马脚。”

他思考了片刻,“暂时不要惊动这些人,设法查到他们行动的踪迹,掌握他们的习性,朕自有主张。”

黑衣人互相看看对方。

皇上的话已经很明显了,让他们监视季玉深的同时监视他手底下的死士,看来两方之间必有一战。

好在他们在暗处,季玉深等在明处,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高奇寿送他们出去的时候,在殿外轻声嘱咐,“下次入宫依旧不可声张,别让任何人知道。”

“大总管,难道连乾清宫也不安定么?”

高奇寿摇摇头,“不是,只是……”

他下意识望向坤宁宫的方向,讳莫如深,“皇上不愿意让皇后主子知道,你们尤其要避着坤宁宫那边,明白了么?”

……

连日春雨绵绵,足足下了小半个月。

对皇上的布置全然不知的苏幼仪,一心忙于后宫事务。

她原本就有整治后宫的经验,加上天赋异禀聪明卓绝,对此信手拈来。

以至于短短的时日,后宫风气越来越好。

自从她成为皇后之后,后宫之中再不敢有乱传流言者,或是煽风点火者。

从前宫中种种陋习被她一一肃清,燕妃感慨,“娘娘不是不愿意多管事么?怎么如今倒有这般好精力?”

“如今管得多,就是为了日后少操些心。”

苏幼仪一面看内务府送上来的折子,一面头疼地扶额,“传本宫的旨意,罚这个写折子的副总管抄二十遍三字经!”

燕妃正在嗑瓜子,这薄皮大肉的济州瓜子,味道实在好,尽管太医说她额上伤口未好禁吃这些煎炒食物,她还是忍不住。

苏幼仪一句话,吓得她瓜子都不敢磕了。

“这算什么处罚?”

苏幼仪把那折子丢给多福,“通篇罗里吧嗦不知所云,浪费本宫的时间。哪来那么多时间看他掉书袋子?让他抄抄三字经,学学什么叫文风简明。”

燕妃哈哈大笑,多福捂着嘴把那折子捡起来。

三字经确实简明,不过……那也太简明了点吧?

苏幼仪才不管这些,她要做的就是让后宫千头万绪的事务简单起来,不要没完没了地麻烦她,耽误她自在取乐。

……

谁知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这回不是嫔妃的事,也不是内务府的事,而是皇子们的事。

原来皇子们渐渐年岁大了,东四所的房舍便显得太过拥挤,前些日子一场春雨连绵,三皇子的后院竟塌了小半面墙。

苏幼仪听说后,在坤宁宫中责备皇上,“全是皇上说什么皇子们要艰苦朴素,所以东四所这么些年来就没有修缮过一次,还和本宫当年在的时候一模一样,这墙能不塌么?”

“偏又是三皇子那里塌了,他年纪小,胆子也小些,万一吓着怎么办?”

苏幼仪担心住在东四所的三个皇子一个公主,情急之下先命人把他们四个都挪了出去,挪到哪里?

只有东宫还空着,宫殿也还算好。

因东宫这个地方意义特殊,苏幼仪命把正殿空了出来,让他们四个先暂居其余偏殿,等东四所修缮好再挪进去。

工匠们片刻不耽误,没日没夜地重新砌墙修缮。

皇上听闻苏幼仪整肃后宫的手段,也听闻了她的指责,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在御书房当着朝臣的面发笑。

“皇后多亏是个女子,她要是个男子,凭这手腕只怕没有众位爱卿站在这里的份了。”

皇上这笑话是明贬暗褒,明着是取笑苏幼仪,实则是说苏幼仪比在座大臣都厉害,都有手腕。

苏清笑而不语,皇上夸苏幼仪,他面上自然也有光。

也有些大臣心里不乐意,皇上褒扬皇后娘娘就罢了,怎么倒拿他们来取笑?

他们再不好,在朝中也是能顶事的人物。

那皇后再好也是女子,她的手腕众人从皇上感染时疫时就见识了,可那又怎么样?

到底是皇后,不是朝臣。

第四百七十五章 月夜杀人

有人心中暗松一口气,幸好皇后是女儿身,否则这御书房或许真没有他站的地方了……

“侯爷在想什么呢?”

见江肃发呆,苏清小声提醒了一句,江肃立时反应过来,“没,没什么。就是觉得皇上说得对,呵呵呵呵呵。”

苏清才不信他的话。

他微微一笑,谦逊地朝皇上拱手,“皇后娘娘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方能解皇上的忧虑,对前朝也有助益。这是江山之幸,臣等之幸。”

皇上笑着,心中一动,忽然有了主意。

趁着苏幼仪的心思在后宫事务上,他是时候该动手了……

是夜,月黑风高。

季府中,曾向皇上请教在府休养半个月的季玉深,早在府中无所事事了一个多月。

可皇上像是把他忘了似的,朝中大臣似乎也把他忘了,就连归附他支持他的官员,渐渐也不再来季府。

季府越发安静。

连下人都嗅到了某种诡秘的气息,在府里都不敢高声说话,且战战兢兢的。

皇上赐的姬妾在花园中弹琵琶,季玉深坐在卧房的窗前,开着窗子看外头的一树枯枝。

那是梅枝。

苏幼仪打小喜欢梅花,小时候季家种着几株老梅,每到冬日开花的时节,季玉深必巴巴地采下最好的梅枝供养在净瓶里。

然后等着先生带他的小女儿来,他再装作不在意,随手送一瓶给她。

如今这梅枝都枯了。

季玉深苦笑,远远的琵琶声传来,初始清脆,而后慢慢沉闷起来,似乎是要下雨了。

他便伸出手到窗外,想接一点雨滴。

果真有一滴什么落在他的手心,他低头一看,确实触目惊心的腥红。

那血还是热的。

紧接着屋顶的瓦片传来骨碌碌的声响,一道黑色的影子从上空坠落,就落在季玉深的窗前。

他没有站起来。

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什么。

院子里陆陆续续传来同样的声音,有的轻,有的重,有的近,有的远。

他终于站了起来。

一具黑衣的尸体躺在他的窗下,那张脸是他熟悉的,曾经为他监视过李梓月,还差点杀了李梓月的。

这些人原本都是李阁老招揽的,被他设计控制在手里为他卖命,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都是刀尖舔血的人物

死了死了吧。

他合上了窗子。

周围有一种潮水退散的感觉,黑夜里似乎有什么人在慢慢远离。

而后又是一片寂静,只有琵琶的声音断断续续。

不知过了多久,府中丫鬟的一声尖叫打破了寂静。

季玉深知道,这不过是一切的开始罢了……

“皇上。”

乾清宫中,皇上在灯下看奏折,身上披着厚厚的狐皮披风。

虽是春日,可皇上身子尚未好全,故而还要遵从太医的话时时防寒。

高奇寿脚步匆匆地走进去,皇上抬起头,看到他凝重地点了点头。

看来事情成了。

“季玉深身边最后的爪牙都拔除了,如今他就是笼中之鸟,只能任人宰割。他已在府中休息了多久?”

“算算一个月有余了。”

皇上搁了笔,裹紧披风,“是时候该请他回朝了,堂堂当朝一品首辅,哪有成日不见踪影的道理?”

“请他回朝?”

高奇寿有些惊讶,很快便想明白了。

这是一出鸿门宴呐……

季府满地尸首刚清理下去,皇上的旨意紧接着下来。

原本陷在愁云惨雾之中的季府之人,仿佛看到了希望般重新振作起来,唯有季玉深还是老样子,懒洋洋地接了旨意。

“臣遵旨,明日必回朝。”

只要自家老爷回到朝中,那季府就有希望了!

被圣旨燃起情绪的管家命人处理好尸首,又去找了季玉深,“老爷,府中死的这些人,您心里可有数么?”

这事太过吓人,此前无人敢问。

季玉深把皇上的圣旨随手一丢,管家慌张地接起,“别问了,处理了就是,不会有任何人过问这件事的。”

管家把圣旨摆好,讳莫如深。

看来死的这些人身份大有问题,否则不会一夜之间全被残忍杀害,季玉深更不会像早就知道似的一派淡然。

他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露出从前的微笑,“老爷,明日要还朝,要不让裁缝再来做两身衣裳吧?老爷的夏裳还没预备呢。”

“夏裳?”

季玉深暗自好笑。

谁知道他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

次日季玉深回到朝中,众人瞩目。

这种瞩目和他从前备受皇上亲信时的瞩目完全不同,这种瞩目中带着探究,带着好奇,更带着一种看好戏的期待。

如今的季玉深,和从前是完全不同了。

季玉深一身朝服,缓缓步入大殿,目不斜视,姿态不卑不亢。

仍旧玉树临风,温雅从容。

从他微微含笑的神情,丝毫看不出他是个正在被一点一点剥夺权力的人,更像是还如昔日那般,年少张扬,是这朝堂上的第一人。

也是纵观古今最年轻的当朝首辅,最有手腕的政客。

念及此处,那些毫不掩饰的目光稍稍收了回去,不敢再造次。

季玉深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如水,丝毫不乱。

皇上从后殿走来,第一时间看到了站在前列的季玉深,嘴角微带笑意,不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在上首金龙座坐下,“季首辅的病可大好了?”

季玉深休假在府,用的是养病的借口,然而满朝文武都知道他没病。

这会儿皇上这么一问,底下有人窃笑。

季玉深也笑了,“臣无恙,托皇上的福。”

皇上道:“既然无恙便要辛苦了,朝中事务繁杂,没有季首辅怎么能行?周次辅一把年纪,暂代首辅之职不容易,也该让他歇歇。”

周次辅闻言轻哼一声。

他巴不得季玉深不要回来,他是老了,可皇上若肯用他当首辅,他必定鞠躬尽瘁绝不推辞。

可季玉深杵在这儿,哪里有他做首辅的份?

只见周次辅站了出来,“皇上,臣闻得季首辅并无得病,而是成日在府中饮酒作乐,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装病不朝,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第四百七十六章 罚俸一年

皇上还没开口,江肃火上浇油,“回皇上,臣亲眼所见,确实如此。季首辅并未患病,上次臣奉旨去看望,他还泼了臣一身的酒呢!”

季玉深听着这些指控,从头到尾都是默然。

还有不少见风跟着倒的朝臣也附和着这么说,皇上听罢看向季玉深,“确有此事么?”

他面上似乎是含着笑的,笑意却未达眼底。

季玉深看得分明。

朝臣们等着他的回答,季玉深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挡不住这么多人的口舌,倒要看看他如何为自己辩解。

没想到,季玉深没有辩解,“回皇上,确有此事。”

“哦?”

皇上似乎也不觉得意外,只做出惋惜模样,“爱卿为何如此懈怠朝政,辜负朕一片苦心?”

季玉深道:“从前兢兢业业,竟不知酒色财气如此诱人。如今功成名就,皇上又赏赐了美人为妾,自然也想尝尝个中滋味。”

这番话说得粗俗,不少新晋的今科举子厌恶地别过脸。

从前未入朝时对季玉深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仰慕非常,没想到真正入了朝堂亲眼一见,如此令人失望。

难道那些关于他的传言都是假的?

传言他年纪轻轻中了探花,成了当朝最有权势的李阁老的女婿,在朝中平步青云,深得皇上信赖。

传言他出身卑微却天赋异禀,聪慧非常,为人温润谦和,低眉一笑之间,便能决断天下大事。

这样的人,怎会是眼前的人?

看来人在权欲面前总是会变的,他从前玲珑剔透,如今也禁不住酒色财气的诱惑,成了个普通人。

可悲可叹。

皇上对季玉深并无严惩之意,只道:“卿这番话说得也算诚恳,只是日后不得再犯。为表公正,朕罚你一年的俸银,你可服气?”

只是一年俸银,委实便宜他了。

“臣无话可说。”

众臣:“……”

明明是一件懈怠渎职的大事,怎么皇上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了?

皇上轻飘飘的,季玉深也轻飘飘的,好像全然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似的,皇上竟然也不计较。

难道之前他们想多了,皇上并不想处置季玉深?

可支持季玉深的一干官员,确实受到了打压啊……

这实在太古怪了。

……

季玉深因为懈怠朝政被罚一年俸禄的事,苏幼仪隔了好几日才知道。

彼时她正亲自在东四所视察,看那些工匠们有无用心修葺宫殿,“皇子们和公主们的住所马虎不得,这修葺一次,总得保证十年无虞吧?”

闻得此言的领头监工,差点膝盖朝下跪了下去。

十年?

这要求也太高了。

“娘娘明鉴,按道理说十年没有问题,可是东四所的宫殿实在太老旧了,这是前朝传下来的。距今为止都两百多年了,如何能保证无虞?”

苏幼仪颇为惊讶,“有这么久?”

皇上还真是用心良苦,在宫里挑了最老最破的地方给大皇子他们居住,以此锻炼他们的意志,这怎么成?

万一下次不是院墙塌了,而是屋顶塌了,压着人怎么办?

苏幼仪把心中的担忧说出,很快得到了解释,“皇后娘娘过虑,那倒不至于。虽然宫殿老旧经历两朝,可原先的建筑还是很稳固的,加上这次修葺,绝不可能有主宫室倒塌的问题。”

“此番是因为连日小雨浸泡,那后院的矮墙才塌了一点。原本这处矮墙就砌得粗糙,想来是前朝工匠收尾时马虎了。如今塌了重砌,慢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不成问题。”

一旁的淑芽不禁笑道:“哪里还有二十年三十年?几位年长的皇子过不了几年就该出宫建府了,咱们宫里几位年幼的皇子,想必皇后娘娘也不肯让他们继续住这里了,是不是?”

苏幼仪点点头,“说得不错。皇上要磨练皇子们的意志自然是好,可不能让孩子们也太受委屈。尤其还有大公主,她是女儿家,原该娇养着的。”

她回头朝那个监工道:“既然如此,主要还是修缮宫殿,以安全稳固为要。皇子和公主们的安危要紧,万万不能有闪失。”

那人应声不迭。

皇后亲自来巡查,可见何等重视,他们这些工匠又哪敢不用心?

苏幼仪打了个呵欠,正要离开的时候,便听到角落里两个太监蹲着议论前朝的事,隐约听见“季首辅被罚俸一年”的话。

她脚下一顿,有些担忧。

淑芽也听见了那话,不等苏幼仪开口,便道:“娘娘,不如奴婢让人去前头打听打听?”

“悄悄的,别惹人耳目。”

苏幼仪隐约觉得,近来的政事皇上似乎有意无意避着她,不再像之前那般连奏折都让她看了。

她如今住在坤宁宫,两下离得更近,反而在一起的时候不如从前多了。

她疑心这和季玉深的事有关。

……

淑芽很快打探了消息回来,将季玉深回到朝中的事一五一十说给苏幼仪听。

听到季玉深回到朝中,苏幼仪心中有些担忧,再听罚俸一事,心里越发揪紧了。

淑芽宽慰她,“娘娘别着急,不过是罚了一点子俸禄。季首辅难道还缺这些不成?何况皇上也没降罪,听说周次辅为此很不悦,找了皇上几次皇上都不肯重罚呢,娘娘就别担心了。”

苏幼仪摇头,“你太天真了,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若重罚倒无事,如此轻描淡写反而有问题。”

“什么问题?”

“蓄势。”

苏幼仪微微咬唇,“皇上这是在做给旁人看,看他如何宽容地对待有功之臣,看他如何礼贤下士。由此渐渐引起朝臣对季玉深的不满,慢慢累积,而后皇上才会完全出手。”

“到那个时候就不是皇上想杀季玉深,而是朝臣们人人得而诛之,皇上便成了形势所迫。然而谁又知道,这势本就是皇上所蓄。”

她以为这段时间季玉深一直在府中待着,毫无动静,皇上的杀心便会慢慢消去。

可如今看来,皇上主动让季玉深回朝,显然杀心未改。

苏幼仪深深皱起眉头。

第四百七十七章 刨出尸首

恰在此时,事件突发推波助澜。

京兆尹府衙门在京郊发现了十多具黑衣尸首,据查个个都是身上背着人命官司的武功高手。

其中有江洋大盗,也有江湖侠客,更有在逃的重犯。

这些人集体神秘死亡,且尸首是从京郊无人的深山中刨出来的,实在令人震惊。

京兆尹府将此事上报刑部,刑部又报往内阁,此案在朝中引起了热议。

与此同时,季府刚刚平定的人心也浮躁起来。

管家听到消息,吓得屁滚尿流,“老爷,不好了!先前死在府中的那些尸首,那些……”

“我已经知道了。”

季玉深十分当然,似乎并不在意。

管家急得不得了,“老爷,此事奴才的确办得隐蔽,却不知道如何被挖了出来?如今该怎么办,万一查到是我们府里送去掩埋的,不是白惹了麻烦吗?”

他战战兢兢,唯恐季玉深责怪。

季玉深只道:“你不惹麻烦,麻烦自来惹你。这件事你不必管了,若有衙门的人来传讯问你,你实话实说即可。”

实话实说?

如何实话实说?

十几具武功高手的尸首莫名出现在季府,要如何解释得清楚?

管家忽然想了一个主意,“老爷,要不咱们先去报官,只说这些尸首是无故出现在府里的,因下人一时惊恐才没有报官直接送去掩埋,您看如何?”

季玉深笑了笑,随手在书案上铺开一张信纸,“不必了,什么都别做,等着他们查就是。”

管家隐隐察觉到季玉深身上不对劲的地方。

从前这个家里只要有季玉深在,万事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他总有办法解决。

可现在,管家从季玉深身上看到了一种任人宰割的败像。

主子失势,他们这些奴才也要早做准备才是……

没隔两日,京兆尹府和刑部的人一起上了门,气势浩大如同抄家,把季府的下人都吓坏了。

“奉命追查京郊藏尸案,请贵府管家人等出来,配合刑部调查。”

差役往内院搜查,没多久听见仆妇尖叫的声音,“不好了,管家偷了贵重物品逃跑了,不见了!”

京兆尹府和刑部官员面面相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堂堂首辅府邸的管家,居然会携款潜逃,要不是他们上门竟然都无人知道。

可见这季府内里早已败落了,不成章法。

刑部的主官思虑了片刻,“既然管家逃跑了,只好命人去追。可这件事季府不能没有人协助调查,只好请季首辅出面了。”

原本以刑部的分量,是不够资格请季玉深出面配合调查的。

至少也要皇上的御旨,才能请的动这位首辅大人。

可眼前境况如此,刑部的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季府的下人亦是张皇成一团,不一会儿,便见季玉深从内院走了出来。

他一身朴素的青色春裳,大袖豁达,款步而来。

石板路两旁几杆翠竹,都不如他身姿笔挺。

他面带清风一般的微笑,缓缓伸出手,“二位,请。”

……

季玉深被带到了刑部查问,引得朝中议论纷纷。

不消半日,便听说工部侍郎李鹤匆忙递了折子进宫求见皇上。

这个李鹤原是李阁老的族亲,因为一向胆小平庸没有做过什么显眼的恶事,又兼于工部事务上确实有些才能,才一直留到现在。

按照苏清等人的猜想,季玉深下台之后,皇上就该收拾像李鹤这样的官员了。

没想到如今季玉深未倒,这个李鹤倒是大着胆子主动进宫求见了。

“回禀皇上,臣要告发首辅季玉深,臣知道京郊那十几具尸首是怎么回事!”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李鹤才从御书房走出来。

期间皇上还召了内阁的阁老和翰林院的文书进去,李鹤出门的时候满头大汗都冷了,冰凉凉地挂在额头上。

他伸手抹了一把,松了口气。

朝着宫道外走的时候,他低着头喃喃自语,“季首辅,你也别怪我,我不过是把你当初用在李阁老身上的招数用在你身上罢了。反正你性命都保不住了,就别牵连我了……”

就像当初李阁老一样。

李阁老虽死,好歹保下了一个季玉深,保下了李党半数大臣。

如今季玉深眼看也保不住了,还管什么党羽不党羽,他自求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便罢……

短短一日,风向急转。

季玉深从去刑部协助调查,变成了收押在监。

只因李鹤招供的内容太过匪夷所思。

“据说这些武功高手从前都是李阁老圜养的,用来刺杀朝中和自己意见不符的大臣,谁知后来就到了季首辅手里。他用这些人做了不少龌龊事,而后担心东窗事发又把人都杀了埋在京郊,不想意外被发现了。”

朝中流传着这样的言论,然而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刑部主导,并未听说皇上那边有什么风声。

这一次,皇上是否打算彻底铲除季玉深?

……

苏幼仪听到这件事后,第一反应是李千越。

季玉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虽然孩子身上流淌着李家的血脉,到底稚子无辜。

季玉深身入刑狱,谁来照顾这个孩子?

多福去宫外打探了一日,回来的时候告诉苏幼仪,“季府现在乱套了,管家都携款潜逃了,府中没有主事的人。现在是偷的偷抢的抢,要不是刑部的人看管着,只怕那些奴仆早就把季府搬空逃命去了。”

苏幼仪想了想,“季府的下人多半都是从前李府带去的,李阁老的死和季玉深脱不开关系,加上李梓月一死,这些下人心里怎么会不猜疑他?”

“所以树倒猢狲散,也算寻常。对了,孩子呢?”

多福道:“孩子倒没有大碍。虽然年纪小,到底是府里唯一的主子,那些下人不敢怠慢。奶娘和从前李二小姐留下的丫鬟都照顾着,娘娘放心。”

苏幼仪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放心?

季玉深身陷牢狱,出得来出不来还要另说。

出的来自然好,哪怕皇上革了他的职,总有些银米能供他父子安生度日。

若是出不来……

这个孩子逃不过被卖或是被拐的下场。

她朝多福道:“你派人给孩子的奶娘人等送些银子,托她们照顾着。万一季府有个好歹,看在有人给银子的份上,她们也会护好孩子的。”

第四百七十八章 胆子太大

乾清宫。

皇上坐在软塌上看折子,忽见高奇寿进来通禀,“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知道了。”

他很快合上了折子,高奇寿会意地上前将那些折子都收了起来,放到里间的书案上。

苏幼仪从外头走进来的时候,桌上除了一杯清茶什么都没有。

大概觉得有些刻意,高奇寿忙命人端了茶水点心上来,苏幼仪只扫了一眼,“皇上什么时候开始爱吃豆蔻糕了?”

“什么?”

皇上一时没反应过来,低头一看桌上,才明白苏幼仪说的是什么。

高奇寿做得也太刻意了,为了显得皇上是在吃点心,居然一时糊涂上了皇上平时不爱吃的豆蔻糕来。

这下可真是不打自招。

苏幼仪的目光越过帘幔看向里间,很快看到了堆得小山似的奏折。

想必那些奏折,方才就是放在她面前的桌上的。

皇上在刻意避开她和政事的接触。

苏幼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从她入宫之后还是第一次尝到。

明明已经是皇后了,却不再是皇上最信任的人。

果然她说的是,当皇后不如当宠妃,宠妃就不会让皇上如此忌惮。

皇上打马虎眼,“没什么,只是许久不吃了尝尝看。对了,东四所那边修缮得如何了?”

“一切都妥当,臣妾亲自去看过,工匠们不敢不用心。”

苏幼仪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有些苦涩的味道。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臣妾如今住在坤宁宫,离得近了,时常听见些前头的风言风语。听说朝中出了大事,可是真的么?”

想必她早知道了季玉深的事,却又这么一问。

皇上的神情忽然落寞起来。

他躲着,她藏着,两人之间经历了生死,怎么还不如从前亲密了?

彼此间总有股生分的味道。

好一会儿,皇上才道:“还是李阁老留下的遗害。一批死士的尸体在京郊被翻出来,据查是季府的管家派人掩埋的。李党的李鹤进宫举报季玉深,说那些人曾经是李阁老圜养的,后来归了季玉深,做了不少恶事。”

苏幼仪微微点头。

以她的聪明,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既是季玉深手下的人,为何一夜之间都死了,还是季府的管家掩埋的?”

“据说是杀人灭口。”

他一连用了两个据说,苏幼仪不得不起疑。

但凡死士都忠心于主家,甚至为了完成任务,在暴露的时候不惜牺牲自己保全主家,所以才被称为死士。

季玉深有多想不开才会主动杀了自己的死士灭口?

她笑了笑,“只是既然是武功高强的死士,必是他手底下最强劲的杀手。要杀掉这样一批十几个人,该用多少武功更高强的高手呢?以季首辅如今的能力,又如何招募得到比李阁老鼎盛之时招募来的死士还要强的人手?”

她一语中的,他无话可答。

空气中有一丝凝滞的尴尬。

皇上蹙起眉头,“朕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咄咄逼人地问下去?”

这话无异于承认了,那些死士是皇上派人杀的。

一来解除季玉深身边的防卫力量,二来再用这些尸首做文章,让季玉深进入牢狱。

苏幼仪早知皇上对季玉深有杀心,她没想到的是,皇上会这么着急

李阁老的事才刚刚告一段落,他就急不可耐地要对季玉深出手了,可见皇上对季玉深多么忌惮。

她勉强笑了笑,“皇上如此心急,是担心季玉深在前朝还有动作,还是……因为臣妾?”

皇上没有回应她的话。

苏幼仪怅然若失,“看来皇上终究放不下我和他那一段过往,否则以他如今在朝中的形势,皇上实在没有必要非杀他不可。留着他的性命反而能成全皇上的贤名,皇上却宁可不要贤名,也非要他的命。”

皇上的目光骤然凌厉起来,“你是在为他求情?”

他这些日子一直不想让苏幼仪知道季玉深的事,不是担心苏幼仪从中作梗,而是担心她为季玉深求情。

他最见不得的,就是苏幼仪为季玉深求情。

这只会让他心中若有若无的嫉妒更加切实,更加清晰地吞没他的理智。

苏幼仪明知道这一点,可她不能不开口。

就算拼着皇上恼怒,她也不得不把心里话说出来,“皇上,季玉深罪不至死。他虽然对皇上起过杀心,可毕竟迷途知返了。皇上心里也该清楚,如果他真的有不臣之心,在皇上病重之时就不会完全按兵不动,不是么?”

“那是因为宫中有你坐镇,朕膝下有皇子,朝中有贤臣,他不敢。”

苏幼仪自嘲地笑了笑,“臣妾何德何能?皇上膝下有皇子不假,却个个年幼。朝中有贤臣也不假,却没一个压得住季玉深的锋芒。臣妾为皇上寻得治疗疫病的药方,他大可暗中动手脚,却一直没有动作。皇上,你真觉得他想害你么?”

“够了!”

皇上大怒,一拂袖打翻了茶盏。

高奇寿站在一旁,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义子等在殿外伺候的人也听见了里头的动静,纷纷屏息敛气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唯恐触了皇上的霉头。

这是皇上头一次对她大发雷霆。

苏幼仪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皇上这是恼羞成怒。

她缓缓从座中站了起来,慢吞吞地跪下,“臣妾触怒皇上,罪该万死。”

这也是她头一次对皇上说这么客套恭敬的话。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悄悄地改变。

皇上垂下眼睛,看着苏幼仪一身华服,眉眼依稀如旧,却没有了昔日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只有倔强和清高。

他胸中火气氤氲而出,“皇后近来管理后宫太累了,御前失仪,还是回坤宁宫好好静养,无事不必来乾清宫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无事不必来乾清宫”,对于皇后而言已是最大的折辱。

皇上从前从未这样对待过苏幼仪的。

苏幼仪缓缓站了起来,“谢皇上恩典,臣妾素来懒怠走动,这样也好。臣妾近来太累了,在御前难免失仪,为免冒犯,皇上也少去坤宁宫才是。”

跪在地上的高奇寿浑身发抖。

皇上不许苏幼仪来乾清宫,她就敢不许皇上去坤宁宫,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第四百七十九章 欲擒故纵

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

苏幼仪怒气冲冲地从乾清宫出来之后,直奔坤宁宫。

淑芽跟在她身后,大着胆子劝了一句,“娘娘怎么和皇上闹成这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

“就是因为我总和他好好说,他才会如此不顾及我的感受!”

苏幼仪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从前我是微末的嫔妃,全靠着皇上在后宫里才能保住性命。所以皇上说什么是什么,我不能反抗。”

“可现如今我是皇后,还给他生了那么多个皇子,我以为我们之间可以像寻常夫妻一样平等地交流了。可我错了,皇上在意的只有他的皇权,他眼里何尝有对妻子的平等?”

从前苏幼仪总是聪明的,用婉转灵巧的方式化解和皇上的矛盾。

这一次她同样可以,只要她放任季玉深的性命不管,就绝不会触怒皇上。

可她不愿意这么做。

她在皇上身边温柔和顺了这么久,是时候该亮一亮自己的脾气了,否则皇上不过把她当成猫儿狗儿似的宠着,何尝在意过她心里的感受?

季玉深毕竟是她的旧友,还替她报了杀父之仇,光凭这一点她就不能让皇上轻易杀了季玉深!

坤宁宫的奴才们见了苏幼仪怒气冲冲的模样,都十分纳罕。

淑芽只好一面让春花她们下去警告众人不可胡说,一面劝着苏幼仪,“娘娘消消气。皇上毕竟是皇上,这帝后之间……从来都不是平等的。”

在淑芽看来,皇上待苏幼仪已经很尊重了。

总比先前的王皇后好吧?

想当初王皇后在宫里,先是受宠妃李氏的欺压,后又受芳妃的欺压,最后更是连自己的皇后位置都保不住,狼狈地进了冷宫。

可对苏幼仪而言,她和皇上之间自然和王皇后不同。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你在我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何尝见我求过皇上什么事?无论什么都是皇上给,我就接着。皇上不给,我也从来不求。如今我只求这一件事,皇上不但不允,反而还生气了。”

她越想越觉得心寒,“他生什么气呢?真正该生气的是我。”

淑芽道:“可娘娘再怎么也不能说让皇上别来坤宁宫啊!皇上不让娘娘去,娘娘再不让皇上来,那事情如何说开,矛盾如何解决?”

听到这里,苏幼仪诡秘地笑了笑。

淑芽暗暗觉得有门道:“莫非娘娘有什么别的打算?快告诉奴婢吧,别叫奴婢担心。”

苏幼仪翘了嘴角,“我是生气,可我又不傻。你以为我叫皇上别来坤宁宫,皇上就真的不来坤宁宫么?”

“这是何意?”

“当时那样的场景,如果我老老实实地离开,皇上让我别去乾清宫,他自己为着面子也必不肯主动来坤宁宫的。”

淑芽点点头,“确实如此。”

苏幼仪道:“可我让皇上别来坤宁宫,皇上乍一听生气,过后也会越想越气,但他不会真的不来坤宁宫。我越不让他来,他偏要来,这才能体现他身为君王的说一不二,不是么?”

淑芽终于听懂了。

她心中暗暗佩服,苏幼仪盛怒之下还能想到为自己留余地的法子,实在是高明。

“奴婢明白了。娘娘这样说,皇上若真的不来,岂不显得怕了娘娘了?皇上就算只是为了表明他不怕,也不得不来咱们坤宁宫!这是不是就叫……欲擒故纵?”

“好啊淑芽,你如今也懂得欲擒故纵这个词儿了……”

主仆二人说笑了一阵,苏幼仪又叹了一口气,目光暗了下来。

“只是季玉深这件事,到底是横亘在我和皇上面前的坎,不解决是不成的。”

……

苏幼仪和皇上吵了架,这消息慢慢从乾清宫透了出去。

后宫的人起初听见是不相信的,皇上素来宠爱皇后,从她还是宫女的时候就如此,怎么可能吵架?

后来传的人越来越多,连闭门不出的燕妃都忍不住了,急三火四地要往坤宁宫问个清楚。

苏幼仪却一概推了出去。

不论是燕妃还是纯嫔,或是绿瓶江嫔,她谁也不见。

与其浪费口舌和众人解释,倒不如静心想想如何劝说皇上放季玉深一马。

她越是不见,后宫之人越是担忧。

众嫔妃在坤宁宫外围了一圈。

“皇后娘娘怎么不见人呢?难道真的和皇上吵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妃性子急,纯嫔性子也急,两人凑在一起叽里呱啦,“要不纯嫔,你冲进去问问皇后娘娘,好歹也给我们个说法,免得我们担心啊!”

绿嫔担心她是认真的,刚想出言阻止,便听江嫔笑道:“这是坤宁宫,又不是什么随便的地方,是想闯就能闯进去的?侍卫们要是武功还不如一个纯嫔,那都可以告老还乡了。”

燕妃听她口气含笑,有些不悦地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江嫔叉起了腰。

“江嫔,我听你口气怪怪的。怎么,皇后娘娘和皇上吵架了,你很高兴?”

江嫔表情一顿,立刻换成一副担心面孔,“哪里,我怎么敢呢?燕妃娘娘误会了,我只是觉得你的提议太过有趣,所以才笑了。”

“最好是这样。”

燕妃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从前的苦头还没吃够么?若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好好想一想从前是为什么不讨皇上喜欢的,如今又是如何挣来了脸面。可千万别把好不容易挣回来的脸面又丢了!”

这话说得过分,江嫔瞧她头上还顶着伤口,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么?

到底是谁丢脸?

本想借着这个好好挖苦燕妃一番,想到苏幼仪和皇上只是吵了个架,到底还是皇后,只好硬生生把这口气忍了下来。

燕妃和苏幼仪素来交好,她不能得罪。

见场面尴尬,跟随燕妃的许贵人打了个圆场,“咱们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去乾清宫打探打探消息吧?去问问大总管,或许能从他嘴里听到些什么,诸位姐姐以为如何?”

“你随我去吧。”

燕妃身为众嫔妃之首,当仁不让,“皇后娘娘一向稳重,不会无缘无故和皇上吵架的,这里头一定有文章。”

第四百八十章 打探消息

高奇寿被小义子叫了出去,“师父,燕妃娘娘有话问您。”

听见燕妃的名号,高奇寿眼睛一瞪,“是为皇后娘娘的事来的吧?你跟她说什么了?”

小义子支支吾吾,脑门上又挨了一巴掌。

他素来向着苏幼仪那边,只怕燕妃来问,小义子就把什么都招了。

只是当时他是守在殿外的,大约具体的没有听清楚,所以又来找自己。

“我没说什么,我就说皇上让皇后娘娘少来乾清宫了,皇后娘娘也让皇上少去坤宁宫,就是这样。”

高奇寿叹了一口气,原想找个借口让小义子把燕妃打发了,想了想,还是跟着他走了出去。

燕妃在乾清宫外等得不耐烦,这才看到高奇寿走来。

“给燕妃娘娘请安。”

“免了免了,大总管,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皇后娘娘闭门不见客,你也慢吞吞的现在才来?”

高奇寿有些不好意思,“奴才方才手头上有点事务,这才耽搁了。”

“得了吧,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么?这事要紧,你怕是不想轻易告诉本宫,是不是?”

被燕妃说中了心事,高奇寿有些尴尬,不得不实话实说。

燕妃听罢之后蹙紧了眉头,“皇后娘娘为季首辅求情?这倒奇了,皇后好端端为季首辅求什么情?”

她还记得那次惠妃在除夕宫宴上,说苏幼仪和季玉深之间有私情,当场就已经解释清楚了。

如今这么一听,这里头似乎还有隐情……

高奇寿闻言,便知燕妃不知情,也没有多说,“这里头的缘由奴才不便告诉娘娘,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娘娘想知道缘由的话就去问皇后娘娘吧……”

说着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如今宫里能劝皇后娘娘的,怕是只有燕妃娘娘您了。皇上气得不轻,只怕这件事没那么快解决,还得皇后娘娘先低个头。”

燕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虽不知苏幼仪和季玉深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想来不可能是私情,否则皇上就不止是生气而已了。

听高奇寿的话头,只要苏幼仪肯低头给个台阶,皇上还是会回心转意的。

那这件事就好办了。

燕妃道:“大总管,帮人帮到底。你既然有这份心成全皇上和皇后娘娘和好如初,那皇上这边再有什么动静,你也派人禀告我一声才是。”

这不是要他在皇上身边打探消息么?

御前伺候的人,万万不能犯的就是这个罪过!

高奇寿正想拒绝,燕妃打断了他,“只是问问皇上对皇后的态度,又不是打探什么前朝政事。再说了,你明知道皇上和皇后恩爱,感情甚笃不是一日两日了,两人迟早会和好。到时候和好了,我会禀告皇后娘娘给你记一功的。”

高奇寿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他当然知道皇上和苏幼仪迟早会和好,否则他今天根本不会见燕妃。

既然如此,送佛送到西,他朝燕妃点了点头,“那娘娘就回去等消息吧,奴才会尽力而为的。”

……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说的大概就是如此。

接下来的日子,皇上在一开始的生气过后,慢慢就恢复了平静,仍旧把注意力放在朝堂政事上。

而苏幼仪虽然闭门不出,对外宣称的却是偶感风寒养病,实际上在宫中赏花修枝,悠闲自在。

她知道自己现在只能稳住,就算稳不住也得强行稳住。

她和皇上之间,谁先稳不住谁就输了。

消息隐约传到前朝,江肃同苏清见面的时候幸灾乐祸,“皇后娘娘偶感风寒,苏大人怎么不进宫去看望一番?”

苏清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旁人不知道,他们这些时常出入宫中的天子近臣却个个都知道,苏幼仪并非真的感染风寒,而是和皇上生了龃龉。

苏清也想过要进宫看看苏幼仪,一来苏幼仪闭门不见客,他去了也未必能见到人。

二来也担心把事情闹大,或许没两天皇上和苏幼仪就好了。

虽说是帝后夫妻,到底两个人都年轻,年轻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的事,都是平常事。

“侯爷有空还是多关注关注刑部那一边,到底如何断季首辅这个案子,皇上还没下定主意呢!”

应该说,事情发展到现在,皇上明面上还没插手。

不知道是顾忌苏幼仪,还是顾忌他的名声,此事目前还归刑部管。

刑部也顶着天大的压力,只能把季玉深先收在牢中,却不敢怠慢,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那到底是当朝首辅。

只要皇上没有发话,季玉深的身份就一日是高贵的。

刑部的官员心里也忐忑不安,万一皇上忽然改了主意不打算严惩季玉深,那刑部将当朝首辅扣押在狱中,就成了天大的罪过了。

刑部尚书一日两封折子地朝御书房递,可惜都音讯全无。

江肃知道苏清指的是这件事,便道:“苏大人要是心疼刑部的官员,不妨去向皇上进言立刻处置季首辅的案子。您可是皇上最信任的亲信,又是皇后娘娘的族亲,可不比我说话管用么?”

苏清默然。

到底皇上和苏幼仪之间生了龃龉,以他和苏幼仪的关系,这时候不便在皇上面前出头,以免招惹事端。

江肃分明也知道这一点,故意在他面前如此说。

他拱手一礼,自顾自朝外走去。

与此同时,刑部尚书垂头丧气地从宫中回到衙门,心中暗暗思忖着要不要给季玉深再换个好一点的牢房,或者请京城最好的酒楼送些可口的饭菜来?

皇上再不下旨,就等于把他刑部放在火上烤,他招谁惹谁了?

“来人。”

他没好气地招呼人过来,“去牢中问问季首辅,可觉得牢房潮湿或是闷热,缺不缺什么座椅茶具的?想吃什么尽管说,都让人去外头采买了来。”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和差役交代这话了,听得牢中的差役们都觉得害怕,对季玉深越发毕恭毕敬。

可季玉深每次都没提要求。

只是第一次说的时候要了一些纸笔和书籍,这些日子他在牢房里倒也安然自在,每日不过读读书,写写字。

差役送饭的时候趁机偷看过,写的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书信,有时是摘抄书上的一些句子,有时是自己写的一些诗。

有时候干脆只是全篇重复的一个字,似乎是觉得字写得不够好,正在练习。

他丢掉的一些字稿都被差役们分了收藏起来,他们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也看得出来这字写得极好。

放在家里收藏着也不错,将来或许还能卖钱呢!

第四百八十一章 去绿嫔处

“皇上。”

夜深人静,高奇寿从殿外走进来,面带讳莫如深的神情。

皇上停下了批奏折的笔,轻轻咳嗽了一声,“让他们进来吧。”

几个黑衣人齐齐列于殿下,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声响。

“有什么新的消息?”

“回皇上。”

为首之人拱手禀道:“皇上让我等继续监视季府,近日有一桩事怪异,我等不知是否是皇上指派,所以特来报备。”

“什么事?”

“有一位公公命人送了不少银两给季府的奶娘,让她们好生照顾府中的小公子李千越。根据我们的探查,这位公公是坤宁宫的多福公公。”

坤宁宫?

皇上皱起眉头,眼神变得凌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七八日前。”

皇上冷哼一声。

七八日前,他和苏幼仪尚未因为季玉深的事争吵过,原来苏幼仪早就命人出宫把李千越安顿好了。

她还真是用心良苦,丝毫不在意李千越的身上流着一半的李家血脉。

那可是她的杀父仇人家。

这几日他和苏幼仪没有见过面,原本心中还有些按赖不住,听到这个消息后,心像坠入了谷底,彻底没了希望。

看来苏幼仪是铁了心要救季玉深了。

“朕知道了。”

黑衣人顿了顿,“那皇上,是否要阻止此事?”

“不必,一个孩子,成不了气候。”

皇上原本也没打算对一个孩子出手,可苏幼仪的过度关心,让他心里着实不悦。

……

黑衣人等离开之后,皇上也无心再批阅奏折。

“高奇寿。”

“奴才在。”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月色正好,他有许久没出去走走了。

“朕今夜到绿嫔那里去,太医院的人说绿嫔为了朕的身体去冷宫附近采了好几次草药,如今朕也身子好了不少,是该去看看她了。”

高奇寿大为吃惊,“皇上,都这么晚了,不知道绿嫔娘娘歇下了没?”

皇上瞥了他一眼,“即便歇下了,难道听说朕要过去,还敢不起身迎接不成?”

高奇寿惶恐,“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皇上素来很少到其他妃嫔那里去,更别提深更半夜地过去了。

今日是发了什么龙兴,居然想到了一惯冷落的绿嫔?

说起来绿嫔还是在皇上感染疫病的时候,经过苏幼仪的提拔才到皇上跟前露了几次面,由此有了些印象。

否则皇上对她的印象,大概也就是雍亲王的妻妹而已吧?

高奇寿不敢多话,默默打点了人去通报绿嫔。

绿嫔早就睡下了,听见皇上要来匆匆忙忙起来换了衣裳,直到梳妆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

皇上怎么会突然过来呢?

为她梳妆的宫女高兴得不得了,“皇上这会儿突然过来,必是要留宿了。娘娘可要好好把握啊,奴婢为娘娘梳个漂亮的发髻!”

“不必了,寻常发髻即可。”

绿嫔摇了摇头,这深更半夜的,打扮得太过华丽反而古怪。再说了,看苏幼仪一向的打扮,皇上大约还是喜欢嫔妃素雅一些。

她学着苏幼仪的路子来,必定不会惹怒皇上。

宫女虽然有些不甘心,也只能依着她来。

皇上来的时候,见绿嫔已福身在门内恭迎。

她穿着一身家常水绿色的衣裳,头上梳着简单的小两把头,只戴了两支银簪子。

面上也是清清淡淡的,没有多余脂粉。

皇上心中一动,猛然还以为自己看见了苏幼仪。

后宫女子尊贵,都喜欢奢华打扮,唯有苏幼仪平日爱素净,就算在他面前也是如此。

绿嫔见皇上盯着她看,福身请罪,“皇上恕罪。因是夜深了,臣妾先前没接到皇上要来的通传,来不及打扮,是以简素了。”

“没事,这样就很好。”

皇上淡淡应了一句,在榻上坐下,绿嫔忙亲自奉上热茶。

“皇上不嫌弃就好。臣妾这里没有什么好茶,这是方才听见皇上要来特意预备下的,皇上尝尝。”

皇上打开尝了一口,茶很烫,就是香气淡。

他砸了咂嘴,“怎么,不舍得给朕放茶叶么?煮得这样淡。”

绿嫔有些不好意思,“皇上,现在夜深了,不宜喝浓茶。臣妾知道皇上爱喝热茶才命人备下的,又恐伤了皇上的身子,只好让她们少放些茶叶。”

皇上想起她亲自去冷宫采药的事情,心中一软,“朕听太医说了,你特意去冷宫为朕采药,怎么不告诉朕?”

绿嫔还没开口,她身后的宫女抢先道:“皇上,奴婢也问过娘娘,您猜娘娘怎么说来着?娘娘说只要皇上的身子能康复,不让皇上知道是谁采的药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娘娘心太痴了。”

原来绿嫔并无争宠之意,可她身边的宫女们却安心今夜要留住皇上。

难得皇上和皇后这对恩爱夫妻有了嫌隙,这个时候不趁空子上去,以后哪里还有机会?

何况她们说的也是实话,绿嫔也不好生气。

她低声喝道:“在皇上面前,别胡说八道。”

宫女悄悄吐了舌头,皇上便知她们说的是真的,只是绿嫔自己不愿意邀功罢了。

他道:“日后让宫人去采就是了,不必自己亲自去。冷宫地气湿寒,于身体无碍。”

只是短短一句话,绿嫔心中欢喜莫名。

皇上素来对嫔妃们冷淡,能有这么一句关心,她心里已经很高兴了。

可皇上忽然道:“去给朕沏一杯浓些的茶来吧,朕今夜想在你这里看看书,你不必陪着,早些歇息吧。”

绿嫔错愕,宫女们听了失望。

可她还是打起了精神,微微笑道:“好,臣妾不累,臣妾为皇上添茶或是磨墨都好。”

夜色深沉,高奇寿守在殿外,困得直打呵欠。

皇上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看书,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疲累,绿嫔站在旁边伺候,安安静静地不出声。

只要能这么一直陪在皇上身边,她就满足了。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忽然放下书,“对了,近来春色正好,后宫也该办个春宴,大家一起赏景。皇后身子不适,就由你来操办吧。”

“臣妾?”

绿嫔错愕地指着自己。

第四百八十二章 宫中春宴

不是燕妃,甚至不是江嫔,而是绿嫔。

这个消息比皇上在绿嫔处留宿了一夜更让人吃惊。

燕妃在宫中气得大骂,“这个高奇寿,说好了有消息要先来告诉本宫,怎么这件事一点风声也没露?”

她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只是还有淡淡的疤痕,如今每日都在擦药膏,太医说过上十来日疤痕就会完全消失。

宫女见她气急,连忙劝阻道:“娘娘别生气,太医吩咐了什么您忘了?您要戒急戒躁,否则对伤势无益。”

燕妃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气儿平顺了些。

不想忽然听到外头通报,高奇寿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高奇寿进了门,一见燕妃神色不善,连忙请罪,“燕妃娘娘,您听奴才解释。昨夜的事奴才事先也不知情,皇上一时兴起,当时那样情况奴才哪有时间和娘娘通报?”

“皇上让绿嫔操办春宴,这么大的事也一点消息都没露么?”

“确实没有。”

燕妃听到这里才消了气,高奇寿到底是皇上跟前的人,她也不好太过摆架子,便道:“大总管辛苦了,快坐下喝杯茶吧。”

高奇寿摆手道:“不敢。奴才此番是来知会各宫娘娘小主春宴的事的,顺道和燕妃娘娘交个底,这不是怕娘娘生气么?若娘娘没有别的要交代,奴才还要去其他娘娘那里知会。”

“慢着!”

燕妃叫住了他,“皇上让绿嫔主持春宴,到底是什么心思,大总管可知道一二?”

绿嫔进宫的时日也不短了,也不是什么新人,难道皇上忽然就看上她了?

高奇寿犹豫片刻,低声道:“娘娘这还想不明白吗?不是绿嫔也是旁人,总之不可能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没低头呢,燕妃娘娘怎么没劝劝?”

“我何尝不想劝?”

燕妃叹了一口气,“我想劝也得进得去坤宁宫的门才是。”

高奇寿无奈,“那奴才也没办法了,燕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亲厚,这一点皇上是知道的,所以也没让您来操办。余下的不过是江嫔或者绿嫔,也没什么选择。”

如今后宫嫔妃不多,妃位去了一个惠妃,就只剩下燕妃。

而嫔位里纯嫔是个天真不懂理事的,只有江嫔和绿嫔可以用。

燕妃听到这里,暗自点头,“照这样说,是绿嫔总比是江嫔好。”

江嫔这个小蹄子从前就不规矩,如今苏幼仪在坤宁宫闭门不出,她越发得意了,渐渐有点恢复老样子的苗头。

她可要把江嫔盯紧了。

……

三日之后,春宴在御花园举行。

因是皇上提议的,此番他也来了,倒为春宴增色不少。

只是满宫都在,唯独苏幼仪不在,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燕妃和纯嫔脸上闷闷的,许贵人是跟着燕妃行事的,自然也不敢放开了心怀纵情地玩。

江嫔因为皇上选了绿嫔办事而没有选自己,心中也有猜疑。

她先前如何低伏做小,才挣得一个打扫整理坤宁宫的差事,可绿嫔呢?不声不响就得了这么体面的一个差事。

和绿嫔相比,她是吃力不讨好。

只有绿嫔。

众人原以为她从前默默无闻,一朝得皇上青眼应该会很得意,可她并没有露出丝毫得意之色,反而时时望着皇上身边的位置有些不安。

那本该是苏幼仪的位置。

皇上像没事人似的,饮酒赏花格外尽兴,一点也看不出对苏幼仪的事有所芥蒂的模样。

众人见他如此,自然也不敢胡乱开口。

与此同时,坤宁宫。

“娘娘,您怎么也不着急呢?”

春花替苏幼仪着急,“今日宫中春宴,皇上都到了,唯独娘娘不到。娘娘身为皇后是后宫之主,这样的场合怎么能不在呢?”

春景道:“听闻这次春宴是皇上让绿嫔操办的,绿嫔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不亲自来请皇后娘娘呢?”

听着她们急切的话,反倒是淑芽出来稳住了场面,“都急什么?你们也知道娘娘贵为皇后,难道小小一场春宴不出席,娘娘就不是皇后就不成?”

“咱们坤宁宫是后宫最尊贵的所在,别叫外头的人看了笑话,自乱阵脚。”

苏幼仪正在廊下赏迎春,听见她们的话不禁觉得好笑,“别怪绿嫔,她不是这样的人。想必是皇上没让她请,她自然不敢擅作主张。说到底绿嫔不过是皇上摆布的棋子,什么事也怪不到她头上。”

她还笑得出来。

淑芽对春花她们说得好听,其实她心里也有些疑惑,便朝苏幼仪低声道:“那日在乾清宫回来的时候,娘娘不是说皇上会来找娘娘的么?这前前后后过了十日了,皇上不但没来,连个人都没派来过。”

“不着急。”

苏幼仪轻轻抚上花枝,“如果这件事这么好解决,也用不着闹到今日的地步了。我不过是在赌,赌输了是一条人命,赌赢了也是一条人命。”

她有这个自信,坤宁宫的大门关不住她,只要她想出去就可以出去。

可一旦她主动出去了,季玉深的性命就被动了。

那她宁愿在这里默默蛰伏着,也想把季玉深的性命换回来。

“不知道今日春宴如何,她们玩得开不开心?皇子们挪到东宫去后离御花园远了许多,也许久没去赏春景了吧?今日是该让他们好好玩玩。”

事实上,皇子们比嫔妃们的脸色还闷。

一来他们到底未成人,瞒不住自己的心思,有什么疑惑和郁闷都摆在了脸上。

没看到苏幼仪,大皇子等人自然郁闷。

二来座中的气氛他们又不是看不出来,众嫔妃各怀心事,哪里有赏春的气氛……

要是苏幼仪在,这里一定说说笑笑极为热闹,这才配得上眼前的春景呢!

三皇子悄悄捅了大公主一下,“在这里坐着实在无趣,我好想去放风筝啊,你想不想去?”

大公主看了看上首的皇上,蹙起眉头,“不好罢?父皇不动,咱们要是起来,未免太打眼了。”

虽然她也想去放风筝,可总有一种这个时候不宜轻举妄动的感觉。

最好是混在人群里假装透明,不要引起皇上注意。

第四百八十三章 看看她干的好事

三皇子有些不乐意闷着,可大公主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敢随便提请。

与他们不同的是,大皇子素来因为嫡长子身份尊贵,在皇上面前格外大胆些,他站了起来。

座中原本一片静默,见大皇子忽然站起来,所有人目光都朝他看去。

燕妃心中暗暗吃惊,大皇子该不会要为苏幼仪求情吧?

她既高兴又为难,高兴的是大皇子求情皇上或许会听,为难的是万一皇上不听反而斥责大皇子,那她岂不是太对不起苏幼仪了?

苏幼仪不在,她就该帮苏幼仪护好大皇子才是。

皇上的目光也看了下去。

“元治,怎么了?”

燕妃有些紧张。

皇子和公主们都看着大皇子,在这种关头,他们还是习惯了以长兄马首是瞻。

大皇子拱手道:“父皇,今日春光极好,还有微风,最适合放风筝了。父皇先前感染疫病身子还未好全,放风筝还可以放走病根,对父皇龙体有益,父皇以为如何?”

燕妃心中暗暗欢喜。

怪不得大皇子讨人喜欢,他越长大越发会说话了。

一边用给皇上“放病根”的理由提出要放风筝,一边提及皇上先前感染疫病的事,皇上自然少不得想起当时苏幼仪是如何衣不解带在身旁照顾的。

这样委婉的说法,比直接为苏幼仪求情要好多了。

皇上顿了顿,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好一会儿才道:“既然你们都想玩,就让人把风筝送来吧。”

“皇上,臣妾也想玩!”

纯嫔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臣妾给皇上放病根,求神佛保佑皇上龙体越发康健,无病无灾。”

分明是孩子心性想玩闹,偏拿皇上说事。

皇上知道她的性情,也没约束,“你们想玩就都去玩吧,风筝那么多,各自拣去就是。”

不多时,五颜六色的风筝飞上了天。

众嫔妃有爱玩这个的,也有应景的,稀稀拉拉都去放了风筝。

皇上虽也走了出去,却没有亲手放,而是坐在石头上看众人放风筝。

嫔妃们都还算规矩,只有纯嫔牵着自己的风筝和几个皇子斗成一堆,因为没估计好距离,她的风筝和大皇子、二皇子的都缠到了一起。

“这下好了,我一斗斗倒两个!”

“纯娘娘别说大话,还不知道谁斗倒谁呢!”

三个人争相拉线,谁也不让谁,皇上手搭凉棚朝空中一看,去年见过的一个红凤凰风筝不见了。

苏幼仪最喜欢那个风筝,说是赤红的颜色映着碧蓝的天,格外好看。

“皇上在找什么?”

高奇寿弯腰凑过来,皇上道:“今年这些风筝都是新制的吧?朕去年见着一个红凤凰的,今年不见了。”

高奇寿道:“旧的也拿来了,不过各位主子们都喜欢新的,没人拿旧的。”

皇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不远处内务府的小太监们手里捧着旧的风筝。

他亲自起身走过去,一个个看下去,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风筝。

颜色有些落了,没有去年那么红艳,边缘处还有些细小的破损,怪不得没人拿这个风筝。

他拿起来,拂了拂上面的薄灰,“虽然破旧了些,还是很好看的。”

拿风筝的小太监大胆道:“回皇上,只有这个破损得厉害些,因是去年皇后娘娘拿来斗风筝的。被风筝线一刮,边缘就磨破了。”

皇上愣了愣,细看其他小太监手里的风筝,什么老鹰、螃蟹……都是去年斗风筝用的,的确都有轻微破损。

他不自觉摇了摇头,“皇后操持后宫大概就只有这一件奢靡之处了,好端端发明了什么斗风筝,斗了一年就磨破了。”

小太监们忍不住笑。

连高奇寿在旁都抿紧了嘴,唯恐自己笑出声。

皇上顺手把那个风筝给高奇寿,“你去把这个给坤宁宫送去,让皇后看看她干的好事。”

不过是个风筝,再奢靡能奢靡到哪儿去?

皇上让人拿着这个去找皇后兴师问罪,显然不是真的怪罪,而是夫妻情趣。

内务府的人听着也不惊讶,虽说这些日子皇后一直在坤宁宫闭门不出,和皇上也久久不见面,可宫里的人心里都明白,皇后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失宠。

她可是能住坤宁宫的皇后,意义非比寻常。

高奇寿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笑道:“奴才这就去,皇上可有什么话让奴才带给皇后娘娘?”

皇上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朕不是说了么?”

“啊?”

“看看她干的好事。”

……

大皇子等在旁放风筝,见皇上拿着那个红凤凰风筝和高奇寿交代什么,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果然,高奇寿捧着风筝就往坤宁宫方向走了。

大皇子一高兴,瞅准了时机猛地一拉风筝线,纯嫔和二皇子没防备,两只风筝都叫他绞了下来。

那两只风筝断了线,飘飘摇摇朝天边飞去。

大皇子忙喊皇上,“父皇快瞧啊,儿臣给您放了两个病根,保准父皇龙体康健,再无病痛!”

纯嫔不服气地噘着嘴,“那是我的风筝……”

高奇寿送风筝到坤宁宫,坤宁宫众人都欢喜非常。

今日春宴,原本大家都在为苏幼仪担心,这会儿见皇上派高奇寿巴巴地送风筝来,便可知皇上心里还惦记着苏幼仪。

风筝送到苏幼仪面前,她颇为诧异,“皇上送这个来做什么?让我放风筝?”

坤宁宫又不是没有风筝,何必巴巴地送来。

高奇寿有些尴尬,“皇上有句话要带给皇后娘娘。”

“什么?”

“皇上口谕,让皇后娘娘……看看您干的好事。”

苏幼仪一愣。

高奇寿指了指风筝道:“内务府的小太监在皇上跟前说,这是去年皇后娘娘斗风筝留下的,所以都磨破了。皇上就说皇后娘娘操持后宫勤俭,唯独这一项奢靡。”

苏幼仪气笑了,“破了修补一下便是了,又不是不能放了。”

她把风筝翻来覆去地看了几回,也没破成什么样,倒是颜色没有去年鲜艳了,应该重新染一染。

高奇寿在旁提醒,“娘娘没听出皇上的言下之意吗?皇上这是看大皇子他们斗风筝,想起皇后娘娘的好来了。皇后娘娘就随奴才一道去御花园吧,和皇上一起放风筝。”

春花等人在旁听了都很高兴,预备着为苏幼仪梳妆打扮。

苏幼仪原本面上是笑的,不知怎的凝重起来,把风筝放下,“罢了,这风筝已经破旧,再斗就散架了。”

高奇寿忙道:“内务府今年新制了许多风筝,都在御花园里呢,娘娘过去尽可挑选喜欢的。”

“本宫就喜欢这个。”

她指了指怀里的风筝,“你去告诉皇上,本宫会亲自修补这个风筝,等修好了,自然陪皇上斗风筝去。”

高奇寿脸上的笑容僵硬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幼仪。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三司会审

大皇子费心促成,皇上好不容易才消了气,没想到苏幼仪竟然不领情。

高奇寿心里不是滋味。

他是看着苏幼仪从一个小宫女走到如今皇后的位置的,苏幼仪一向是聪明的,不论是对着皇上还是嫔妃,皇子还是朝臣。

几乎可以说,他从来没见苏幼仪出过昏招

唯独这一次,他觉得苏幼仪真的错了。

难道是因为她成了皇后,自以为身份矜贵,所以在皇上面前摆起架子了?

皇上主动求和,她竟然还不依不饶。

高奇寿了解皇上,皇上很少主动给人台阶下,这一次苏幼仪如果不好好把握,皇上的气只会更盛。

到时候不仅是苏幼仪,连他们这些奴才都跟着倒霉。

高奇寿忙道:“皇后娘娘,皇上的性子您是了解的,难得他主动让奴才来请您。您要是不去,这后果……”

“大总管放心,后果本宫自己承担。”

苏幼仪笑了笑,端起茶盏。

这是给他下逐客令了。

高奇寿张了张嘴,望见苏幼仪眼中坚定的光芒,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对自己的宠辱并不在意,现在的所作所为,无非都是为了季玉深。

他心中有些佩服,又有些失望。

明知皇上非要季玉深的命,她以为这样做就能改变皇上的想法么?万一皇上一时怒气,只怕连她的皇后之位都难保……

高奇寿无奈地摇摇头,“那奴才就回去向皇上复命了,告退。”

……

御花园里,皇上挑选了一个喜欢的风筝,坐在石头上摆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等苏幼仪来一起放风筝。

刚才整个宴会上皇上一直没笑过,这会儿一个人摆弄风筝却傻笑着,可见他最在意的还是苏幼仪。

江嫔坐在亭子里闷闷的,燕妃刚放走一只蝴蝶风筝,香汗微微地走过去,在江嫔身边坐下。

“江嫔怎么不去放风筝?一会儿皇后娘娘来了,更没有你的位置了。”

燕妃语带双关,分明是在讥讽她,这些日子苏幼仪不出宫,江嫔也太得意了些。

该敲打敲打她。

江嫔自然听出她的话音,有些尴尬,“一会儿皇后娘娘来了,我在旁看着就是。皇后娘娘斗风筝的本事是一绝,看都看不过来呢。”

燕妃捂嘴,夸张地笑,“是吗?江嫔也喜欢看吗?我记得从前可是你说的,这斗风筝什么的是乡野游戏,不登大雅之堂。”

江嫔一脸窘迫。

她越是窘迫,燕妃越是得意,忽见不远处花丛中的小径,高奇寿匆匆赶来。

苏幼仪并没有同来。

她有些诧异,难道是高奇寿先回来,苏幼仪一会儿才到?

却见高奇寿到皇上跟前,禀道:“皇上,皇后娘娘领了风筝,说……”

“说什么?”

“说等她亲自修补好了那个风筝,就来陪皇上放。”

皇上用力捏紧了手里的风筝,细竹枝做的骨架脆生生地折断,发出惊人的声响。

高奇寿吓得看皇上的手,上头被折断的竹枝扎出了血痕,他急忙高呼,“快请太医,快!”

皇上却丝毫没有注意似的,大袖一甩快步离开。

高奇寿连忙带人跟上,嫔妃皇子们被留在原地,皆是一脸莫名。

刚才还窘迫着的江嫔,面上忽有了笑意,“燕妃娘娘,看来皇后娘娘不肯来呢,你的希望落空了。”

燕妃瞪了她一眼。

就算苏幼仪不来,难不成她江嫔能当后宫的家了?

看着她两人暗中较劲,绿嫔微微蹙起眉头,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皇上让她办这个春宴目的不简单,不是真的看重她,给她恩典。

这里头大约有气**后的意思吧?

若方才高奇寿去请,苏幼仪肯来,今日的春宴就算圆满了,帝后和睦方是后宫之幸。

可惜苏幼仪没来。

她操持的春宴,还得她站出来说话,“燕妃娘娘,诸位姊妹,诸位皇子,既然皇上走了,不如咱们也散了吧?”

反正大家各怀心事,也没什么赏春的心思了。

众人都散了之后,绿嫔坐在皇上坐过的石头上,看着小太监们收拾残酒和风筝。

宫女从后头走来,“娘娘,咱们也回去吧?这里不必您亲自盯着,内务府的人会收拾好的。”

宫女的神情不算好看。

今日可真是晦气,自家主子辛辛苦苦操持的春宴,没想到皇上根本没多看主子一眼,心思都在皇后身上。

皇后不来,皇上就气成那样。

吃力不讨好的还是自家主子。

绿嫔摆摆手,“无妨,晚些再回去。这样好的春光,大家都不赏,便让我来赏吧,莫辜负了好景致。”

她随手捡起一个不知被谁丢在地上的风筝,慢慢把线团好,而后高高举着放上了蓝天……

当日,一纸迟来的旨意终于到了刑部。

刑部尚书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人请大理寺卿和御史台都御史,“皇上终于下旨三司会审了,快去请那二位大人!罢了罢了,本官亲自去请!”

他起身整了整衣冠,下属劝道:“尚书大人,左不过三司会审还是要在刑部设公堂的,大理寺卿和都御史都要来咱们这儿,您急什么?”

这三司首官都是平级,刑部尚书何必蝎蝎螫螫?

他想了想,又坐了下来,“你说的也是,只是这桩案子拖得太久了,我心里着急。这样吧,你快命人去请请两位大人,让他们早些来商议。”

下属哭笑不得,“大人莫着急,负责主审此案的雍亲王还没发话呢。”

刑部尚书愣了愣,细看皇上的旨意,果然主审的是雍亲王。

他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那就等雍亲王发话不迟,好在皇上已经下了旨,这烫手山芋不会在本官手里烧起来了。不过说来也奇怪,皇上怎么忽然下旨处理此事了?”

刑部与内宫牵扯甚少,还不知如今宫中发生的事,自然猜想不到此事和帝后二人的感情还有关联。

他不知道,雍亲王接到旨意的第一时间却猜到了。

他问来传旨的太监,“今日宫中不是春宴么,皇兄怎么忽然想起季首辅这件事了?”

传旨的太监略把今日的事说了几句,雍亲王便全明白了。

他认识苏幼仪多年,头一次见她如此刚烈不知变通,看来这一次,她是铁了心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江嫔封妃

朝中因三司会审之事,可见季玉深大势已去。

后宫之中,苏幼仪却仍默默守在坤宁宫,每日对着风筝修补。

什么也不说,就是她无声的抗议。

坤宁宫上下见她成日对着那个风筝修补,皆不敢多说什么,不过是替她找些针线和胶之类的东西,那个风筝倒是补得很好。

就是慢了些。

淑芽总盼着她能补快些,“娘娘早些把风筝补好,就可以早些出去和皇上见面了,这风筝看起来破损不多,怎么补了这么些天还不见补好呢?”

只要苏幼仪不想,风筝怎么可能好?

眼看风筝一直没修好,着急的可不止是淑芽。

没过几日外头就传了消息进来,皇上为了嘉奖威远侯江肃在吏部办事得力,竟将江肃之女江嫔晋封为妃!

不但晋封了妃位,还赏了封号“玳”。

玳字有玳瑁之意,意为海中像大龟的爬行动物,其甲壳可做装饰品也可入药。

这个字虽不算贬义,但在封号里也不是常见的好字,一看就不是内务府选的,而是皇上单独拟的。

苏幼仪听后哭笑不得。

不知皇上封的这个字,到底是“玳”还是“代”

替代她?

皇上这分明是用玳妃的封号威胁她,若还不肯服软,自有取而代之之人。

苏幼仪啧啧感慨,“我原以为会是绿嫔,没想到竟是江嫔。她倒是因祸得福,进宫这么多年了全靠皇上一时意气晋封了妃位。”

绿嫔待皇上更加诚心诚意,皇上不会不知道,只可惜绿嫔的家世到底不够,不如江嫔晋封名正言顺。

苏幼仪暗暗为绿嫔可惜。

“娘娘还笑?该想想办法才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娘娘赔了夫人又折兵,娘娘还不想法子见皇上一面么?”

这次连淑芽都紧张起来了。

玳妃晋封,将她之前按捺的焦急全都激了起来。

苏幼仪却只道:“我让你打听季首辅的事情,怎么样了?”

淑芽叹了一口气,“娘娘这回只怕出了错招了,皇上似乎并不忌惮娘娘,反而被娘娘激怒了。原本季首辅关在刑部没什么事,这下皇上反而下旨三司会审,朝中还有不少大臣纷纷学那李鹤倒戈,季首辅这回怕是……救不出来了。”

苏幼仪手上一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她朝淑芽道:“玳妃晋封,去库房挑选合适的礼物送去吧,总要贺一贺的。”

淑芽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老老实实去挑选东西。

她送东西去玳妃处的时候,宫殿里已经堆满了各宫主子送来的礼物,皇上的赏赐在其中尤其显眼。

玳妃正坐着听宫女唱礼单,听人通传淑芽来了,颇为惊讶。

看来苏幼仪在坤宁宫闭门不出,外头的事她却都知道。

玳妃起身道:“淑芽,你怎么亲自来了?本宫刚刚晋封,正想着去给皇后娘娘谢恩呢。”

淑芽在殿中望了一眼,丝毫看不出玳妃打算去谢恩的姿态。

她笑得得体,“皇后娘娘说玳妃娘娘晋封,理应赏赐,便命奴婢送这些东西来。”

玳妃忙看了一眼,见都是些旧例的东西,既不太轻也不太贵重,看来苏幼仪对她晋封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

她命宫女照单全收,“那就谢谢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这段日子闭门不出,本宫也不好去打扰。请你转告皇后娘娘,等过些日子娘娘肯见人了本宫再去谢恩。”

淑芽有些诧异地看着玳妃。

她好大胆子,受了中宫皇后赏赐竟敢不去谢恩,连问一声“皇后娘娘是否方便”都没有,就自己免了谢恩。

饶是淑芽这一二年历练得沉稳,也不禁有些动气。

玳妃却一点也没察觉到似的,“你还有事么?”

淑芽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在这个时候给苏幼仪添麻烦,只好忍气吞声退了出去。

她走之后,玳妃更加得意。

“合宫里还有谁没送礼来?”

“回娘娘,还有燕妃娘娘的没送来。”

玳妃翻了一个白眼,“我就知道是她。如今我也是妃位,也有封号,和她平起平坐,她心里自然不服气。从前总仗着她和皇后要好就格外神气,如今我看她还拿什么神气?”

小宫女提醒道:“娘娘,燕妃娘娘在妃位上久了,资历比您深,而且她还抚养着二皇子,身份比您……”

啪!

玳妃反手给了她一巴掌,“本宫正在兴头上,非要说这些让本宫生气是不是?给我滚出去,自己跪在廊下打二十个嘴巴!”

宫女咬着牙不敢哭出声,被两个太监拉了出去。

殿中伺候的众人皆小心翼翼不敢出声,只有玳妃自己不觉得什么,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继续念,我看看谁的礼厚些,谁的礼薄些。”

……

燕妃正在宫中命人从库房拿东西,准备给玳妃送去。

她虽不待见玳妃,可毕竟是晋封为妃的大事,合宫都送了礼,连苏幼仪都送了,她也不得不送。

从玳妃那里打探回来的小太监忽然急匆匆跑来,向燕妃禀告看到的情况,“……一个小宫女,可怜见的,跪下廊下抽自己耳光呢!奴才数了数,足足二十个,听说是为着娘娘您!”

“我?”

燕妃一脸莫名,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小太监道:“说是玳妃不高兴娘娘没送礼去,说了些冒犯娘娘的话。那小宫女就说娘娘在妃位年资久,膝下还有皇子,比玳妃尊贵。玳妃就不乐意听了,当场给了她一巴掌。”

“呵。”

这下燕妃也来了脾气,直接一摆手,“不用去库房找礼物了,找什么找?我就知道这个玳妃上不得高台盘,才晋封了妃位尾巴就翘到天上了,从前是假装老实了一阵!”

“娘娘,这样不好吧?满宫都送了,连皇后娘娘都赏了,咱们怎么能……”

燕妃正不耐烦,心下忽然有个主意,便道:“那好吧,该找的继续找。让人去东宫把二皇子叫来,就说本宫带他去恭贺玳妃。”

玳妃晋封,为何让二皇子一道去祝贺?

众人想不明白,只好按照燕妃的吩咐去做。

第四百八十六章 拿绿嫔出气

二皇子接到消息也很惊讶。

虽说如今皇子们都大了,皇上不再命令禁止他们和嫔妃或是大臣接触。

可也正因为他们大了,需要有男女大防的避嫌,所以皇子们越发少出入后宫,平时也只有大公主常去向苏幼仪问安而已。

今日好端端的,燕妃怎么想到让他去恭贺玳妃?

待向来人打探了几句,二皇子便心里有数了。

看来燕妃和玳妃不合,要拿他来做阀子,他想了想,既然养在燕妃膝下,不得不成全她这个体面。

“好吧,等我换身衣裳。”

燕妃便带着二皇子亲自去了玳妃处。

听见燕妃和二皇子亲自前来,玳妃十分惊讶,忙到门外去迎。

只见燕妃身后跟了好些宫女太监,手里都捧着礼物,见了玳妃,燕妃亲亲热热的,不似先前态度。

“恭喜玳妃妹妹了,这一朝晋封,可就和我比肩了。”

“哪里哪里。”

玳妃嘴上客气,心里想的却是你燕妃家底再厚也比不上我们威远侯府,将来是谁比谁高贵还不一定呢。

只是……

她看向二皇子,“怎么二皇子也来了,真是稀客。”

二皇子还没开口,燕妃笑道:“他来我宫里请安,正好我要过来给你道贺,就带他一起来了。因为准备礼物费了些时间,你不会怪我来迟了吧?”

燕妃说着,看向里头堆得小山似的珍奇珠宝,“皇上、皇后的赏赐都到了,大家送的礼物也都到了,只有我来迟了,你不会以为我是不打算给你送贺礼吧?”

玳妃被说中心事,面上讪讪的。

她特意回头看了看,幸好罚了二十个巴掌的那个宫女不在,否则这话就说不清楚。

她忙将燕妃母子二人迎进门,燕妃打开了话匣子,和玳妃聊了些妃位品级的事,比如用什么样的衣裳首饰和器具,还有一顿饭供应多少菜品……等等。

她不经意道:“唉,我在这妃位久了,一应的规矩再了解不过了。你才初封为妃,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不用客气。”

玳妃:“……”

各个品级的吃穿用度内务府都有规定,她就算不懂问内务府的人就知道了,何必问燕妃?

燕妃这分明是来炫耀她的资历的,告诉玳妃,她先晋封为妃,论资历还是她高一等。

只怕带二皇子来也是这个意思。

果然,燕妃的话匣子很快就转到了二皇子身上,“你如今都封为妃位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怎么好?没有皇子这位置可不好坐,不过也没关系,自己生不出来,要是皇上肯给你一个皇子养着也好。”

“哎呦。”

燕妃说着忽然笑了,“我忘了,这宫里其他的皇子都是皇后娘娘所出,要么就是王皇后或者江皇后所出,都是嫡子,以你的身份怕是养不得嫡子的。”

玳妃:“……”

她拿皇子来戳自己的痛处就罢了,竟然还拿身份来戳自己的痛处?

谁不知道满宫皇子都是嫡子,唯一一个二皇子也早就归了燕妃,玳妃除非自己生育,否则没有哪个皇子轮得到她抚养的。

原本她觉得自己年轻不必着急,可如今被燕妃这么一刺,她心里蚂蚁爬似的痒。

燕妃说了半日话,心满意足地带着二皇子走了,二皇子从头到尾没说话,只消坐在那里就足够玳妃生气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玳妃更是气恼得紧。

贴身的宫女都不敢上去伺候,唯恐一不小心惹怒了她,最后只推出一个上来换茶。

忽听见玳妃主动开了口,“燕妃说的对,不管怎么样,本宫要有一个自己的皇子才行。”

“啊?”

宫女一时听不明白。

这宫里哪个嫔妃不想要自己的皇子,难道想一想,孩子就能从肚子里冒出来?

玳妃忽然站了起来,“对,今日本宫晋封,理应由我侍寝才对!立刻给本宫梳妆打扮,我要去乾清宫!”

宫女:“……”

侍寝这回事,是嫔妃可以说的算的吗?

就算现在皇后在坤宁宫不管事,也轮不到玳妃自己说侍寝就侍寝啊……

玳妃以为有了绿嫔的例子,说明皇上现在愿意让其他嫔妃侍寝了,再想皇上肯给自己封妃的体面,侍寝自然不是难事。

她满心期许地去了乾清宫,名为谢恩,可高奇寿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身上还有一股浓烈的玫瑰香气,便知道她是来干嘛的。

回去隐晦地和皇上一说,皇上自然拒绝了,“让她回去吧,不必谢恩了,朕这会儿没工夫见她。”

原本也不是真心厚待她才封妃的,自然没有应酬她的心思。

高奇寿更加为难了,出去只和玳妃道:“皇上政务繁忙,说让娘娘不必谢恩了,请娘娘先行回去吧。”

连面都没见上就赶人,玳妃心里愤愤不平,却不敢在乾清宫撒野,只好老老实实地回去。

凭什么皇上能在绿嫔那里过夜,就不能和她过夜?

她心里不爽快,就暗暗拿绿嫔出气,少不得说些尖酸刻薄的话,故意让人传去给绿嫔听。

绿嫔听了也没说什么,照旧过自己的日子。

她的宫女却为她抱不平,“玳妃娘娘晋封了,皇上却一次都没去她那里,她这是嫉妒我们娘娘呢。娘娘,她说话这样难听,娘娘要不要去禀告皇上做主?”

“你看皇上是喜欢给后宫做主的人么?”

绿嫔的口气轻飘飘的,兀自绣着兰草,“皇上政务繁忙,何苦去打扰他?再说我也没什么事,真要闹大了,自有皇后娘娘秉公处置。”

宫女小声嘟囔,“如今皇后娘娘不管事,就算娘娘被欺负惨了,皇后娘娘也未必能替娘娘出头啊……”

绿嫔但笑不语。

她虽不管事,也知道偌大一个后宫若无人操持,是不可能这么平静的。

苏幼仪不出坤宁宫,不代表她就真的不管后宫之事了,玳妃想趁这个时候闹事,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她停下针线,“你看看我这个兰草,绣得怎么样?我觉得叶片生硬了些,怕是要拆了再绣……”

第四百八十七章 皇上妥协

季玉深的案子正在三司会审,新的供词不断增加。

不是季玉深的,而是反叛的李党大臣的。

树倒猢狲散,那些原先效忠李阁老、后来效忠季玉深的官员,纷纷前来落井下石。

按说这案子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铁证如山,季玉深圜养杀手铲除异己,最后又因为杀人灭口暴露了这一真相。

不说他铲除的异己,只说这些杀手,足足十余条人命,就像猫儿狗儿似的死了就丢到城外随便埋葬。

委实令人震惊。

“王爷,既然案子已经断了,那季首辅也已经画押,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不急。”

雍亲王摆摆手,叹了一口气,“我看季首辅一心求死,连条文都没看就直接画押了,这里头未必没有隐情。”

“啊?什么隐情?”

刑部尚书一脸莫名。

雍亲王是皇上的人,现在满朝都看出来皇上有意处置季玉深了,难道他雍亲王看不出来?

居然还在说什么隐情……就算有隐情,难道还真的翻出来不成?

雍亲王苦笑,他的缘由说不出口。

这两日皇上心情不好,总是无缘无故地发脾气,从前可从来没见他这样过。

明明生气,却又无缘无故封了个玳妃,无非是想让苏幼仪也生气。

可惜,苏幼仪不生气,还是老样子待在坤宁宫里。

旁人不知道,雍亲王再了解这个兄长不过,无非是因为苏幼仪的关系皇上才迟迟没有定论,说到底他还是在意苏幼仪的。

只要皇上和苏幼仪之间一天没有和好,三司会审就一天不能有结果。

……

“摆驾坤宁宫!”

皇上坐在殿中左思右想,终于沉不住气了,高奇寿连忙吩咐撵轿,“快,摆驾坤宁宫!”

当皇上踏入坤宁宫那一刻起,这一局他就彻底输了。

“给皇上请安!”

坤宁宫众人齐齐请安,苏幼仪并没有亲自出来迎接,高奇寿打圆场,“皇后娘娘想是久未见着皇上了,所以要梳妆打扮一番,才来不及出来迎接。”

皇上看了他一眼。

这种蹩脚的解释还是省省吧,苏幼仪是什么性子他还不了解么?

为了季玉深,这次她赌气可够久的。

皇上大步迈进殿中,便见苏幼仪迎了上来,“请皇上安。”

皇上站在那里瞧她,看她比之前消瘦了许多,心中的怒气比先前平复了许多。

原来苏幼仪也不是没心没肺,只是没说而已。

他心中一动,正想伸手扶她起来,便见苏幼仪已经抬起头来,“皇上记仇不让我起来?”

这一抬头,面色红润,双眼有神,一点也不像难过悲伤过的样子。

皇上一愣,“你,你近来消瘦不少。”

苏幼仪自顾自起身,笑道:“臣妾先前生育完不久,自然有些臃肿。如今时日过去了体态就恢复了,皇上以为是什么?”

皇上又被摆了一道。

苏幼仪见好就收,“不过臣妾原本也打算去请皇上来着,那风筝臣妾已经修补好了,皇上看看?”

“看看。”

淑芽去寝殿把风筝拿出来,可见苏幼仪是时时放在身边修补的,所以才会放在寝殿。

皇上接过来一看,修补得很细致,可怎么也要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他摇了摇头,“这风筝是什么时候修补好的?只怕早就好了,朕今日不来,你也不会来找朕。”

他和苏幼仪之间,不是一向如此么?

哪怕他身为君主,每次也都是他先示好。

两人进了暖阁说话,许久不见,再见面难免生疏了些。

说了几句,皇上便转到了正题,“朕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执意要救季玉深,到底是出于感激,还是对他有别的情意?”

“这话许久前臣妾就回答过皇上,臣妾对他早已没有情意。”

皇上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朕会来,知道朕会妥协,不过是仗着朕喜欢你。那朕就妥协一回又何妨?朕不会杀季玉深,只会让他免职贬为庶人,从此再不得入朝堂。”

苏幼仪低头思忖,季玉深一身本领不在朝堂效力,实在可惜。

可能保全性命已是万幸,她还强求什么?

她缓缓福身,“臣妾谢皇上。”

皇上沉默片刻,将她扶了起来,二人临窗叙话许久,到天黑皇上才离开坤宁宫。

等皇上离开,淑芽还抱怨苏幼仪,“娘娘怎么不留皇上下来用晚膳?好不容易和好了,就这么让皇上走了。”

苏幼仪只是笑笑,并没有像淑芽想象中的欢喜,“若皇上想留,何必我开口?这件事皇上虽然妥协了,他心里终究有个疑影在。恐怕我和他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淑芽听着心惊,苏幼仪却道:“去把四皇子、五皇子叫来,把六皇子七皇子也抱来。”

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有个大洞,洞里灌着风,让她没有安全感。

直到看到几个皇子在面前,她才露出了笑容,心中暗暗想着

好在她有这四个皇子,还有大皇子,否则这一次皇上未必能这么轻易妥协。

她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孑然一身的昭贵人了,而是有四个皇子的皇后,皇上便是不想妥协,也得看在她的四个皇子份上。

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至少她知道,皇上并不喜欢嫔妃权势太盛,哪怕那个人是苏幼仪,是他亲封的皇后……

皇上从坤宁宫出来,面上笑意冷却。

高奇寿早就看出了不对劲,按说小别胜新婚,今夜皇上应该留宿坤宁宫才是。

可皇上提也没提。

高奇寿正低头想着是怎么回事,忽听皇上道:“你替朕去办一件事,务必隐秘,不要让任何人察觉。”

“皇上吩咐。”

皇上招呼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待季玉深被贬为庶民之后,命人神不知鬼不觉取他性命,绝不可让人察觉是朕的意思。”

高奇寿大惊,明白了皇上这是在欺骗苏幼仪,明着说不杀季玉深,却要暗地里派人刺杀。

他蹙起眉头,“可皇后娘娘若是追查,此事恐怕瞒不住啊……”

皇上冷笑一声,“朝中和季玉深不对付的大臣多得是,随便找一个人栽赃在他头上,这种伎俩不用朕教你吧?”

高奇寿连忙应是。

第四百八十八章 信被拦截

三司会审,案卷清晰,罪证确凿。

可最后雷声大雨点小,皇上并没有严加处置季玉深,只是罢了他的官,让他在家赋闲。

连御赐的府邸都没有收回来。

朝臣们琢磨不透皇上的心意,作为三司会审的主审人,雍亲王却松了一口气,“这下好了,判决已下,将季玉深放出来吧。”

他现如今已经是没有官职的一介布衣了,可皇上没有多加降罪,他就仍是个做过当场首辅的布衣,刑部的人将他放出去的时候都客客气气的。

季玉深走出牢房,被阳光刺了眼。

“您忙些,今日日头大。”

季玉深慢慢把遮在眼前的手放下,“呵,在牢中总觉得时日过了许久,没想到外头春日还没过去。趁着春景未尽,我该好好踏春赏景一番才是。”

刑部的官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讪讪地应和了几句,送他出去。

走在久违的阳光下,他忽然觉得一身轻松,仿佛身体都将化为尘埃消散在春日的空气中。

不知走多了多远,他忽然回头看向刑部大牢的正门。

那是个阴暗的牢房,而此刻的阳光明媚,未必不是一个新的牢房。

他嘴角微翘,明明看透,却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大摇大摆地朝季府的方向走去……

“他被罢了官,此刻府中不知怎么乱成一团,只怕还有不少和他不对付的官员等着看笑话。你替本宫去看看他,瞧着他有什么需要的,帮忙安排。”

苏幼仪得知皇上果然释放了季玉深,心中暗松一口气。

又命多福出宫照拂,多福以她的名义在外走动,即便朝中有心人想对季玉深不利,也不敢放肆。

多福领命出宫,朝季府而去。

他前脚刚出神武门,后脚就有人通报了皇上,皇上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脸色难看了些。

季府果然乱成一团,好在有多福到来,下人们倒也不敢放肆。

“你来得正好。”

季玉深招呼他进了书房,多福原以为他有什么需要苏幼仪帮助的,不想他只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

那信似乎是他在狱中写成的,用的纸也粗糙许多。

“把这封信交给皇后娘娘,多谢公公跑这一趟,日后请不必来了。”

“什么?”

多福一时不解,瞧季府满眼乱象,实在不放心,“季……季先生,你府中的下人生乱,只怕你如今一介白衣没有官职,不好压服。不如趁我在这里,让我替你料理……”

“不必。”

季玉深笑得温和,“家中这点小事,不劳挂心。请公公务必将此信替我交给皇后娘娘,多谢。”

他再三坚持,多福不得已,只好拿着这封信回宫。

季玉深如此看重这封信,料想信中内容一定极其隐蔽,多福小心翼翼,回宫的时候神色凝重。

他表现得越紧张,这封信越是有人想看。

……

多福是从乾清宫出来的。

他手里捧着那封信,信上的封口被小心地裁开又粘连了回去,因为技巧精细,根本看不出被拆封的痕迹。

多福咽了一口口水。

今日之前他一心一意为苏幼仪当差,自认为自己是个忠仆,可从今日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

多福把信拿回坤宁宫,苏幼仪打开看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可她看了信,眉头却一直拧着。

多福暗暗奇怪,皇上看了信之后神色舒泰,好像还挺高兴的,怎么皇后娘娘反倒是这副表情?

苏幼仪把信看完,忽然检查起信封。

“多福,这信皇上看过了?”

多福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没想到他生平第一次做“叛徒”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吓得他连忙磕头求饶。

“娘娘饶命,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不是故意出卖娘娘的,皇上派了大总管来非要截下这信,奴才实在护不住啊!”

他以为自己离死期不远了,没想到苏幼仪反而笑了。

“起来吧。”

什么?

多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淑芽等人也十分惊讶。

苏幼仪把信收了,“皇上想看,你又如何能拦住?左不过皇上看完信后命你不得告诉本宫,是不是?”

多福连连磕头,“不敢欺瞒娘娘,娘娘都说对了!”

只是他心里到底没有做好隐瞒苏幼仪的准备,所以被苏幼仪一问话,立刻一五一十地招认了。

苏幼仪摆摆手,“起来吧,没什么大事,谁说你出卖本宫了?”

多寿看着她的眼色,上去扶起多福,苏幼仪道:“你今日出宫办差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别想太多。”

多福千恩万谢地出去了,等到殿外才松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天可怜见奴才跟了一个好主子,这才没挨打没挨骂,全须全尾地下来了。”

多寿瞥了他一眼,“你小子被皇上抓去就算了,回来老老实实告诉咱们娘娘多好?居然还真想瞒着娘娘,娘娘不打你是菩萨心肠,我可看不过眼!”

多福愁眉苦脸,“就你会说嘴!这事是皇上吩咐的,换你你敢直接告诉娘娘?这可是砍头的大罪!好在是娘娘自己猜出来了,不关我的事。”

多寿想了想,“也是,不过咱们娘娘真聪明,她是怎么看出皇上看过信的?”

……

“娘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问题不仅多福多寿纳闷,淑芽也问了苏幼仪。

苏幼仪把人都屏退了,只剩她和淑芽两个在寝殿,便抽出那封信,“这信确是季玉深写的不假,可里头的话未免太刻意了些,我一看便知不是写给我看的。反倒像是……给皇上看的。”

“信里写了什么?”

苏幼仪示意淑芽自己去看。

淑芽跟在她身边久了,如今也识得一些字,能看懂简单的行文。

她打开那封书信,信中写的无非是一些感激苏幼仪帮他的话,又说两人先前说定,季玉深替她报了杀父之仇,无论何时她要保住季玉深的命作为回报。

其中毫无半点暧昧口气或是男女之情,怪不得苏幼仪说,不像写给她看的,倒像写给皇上看的。

虽然干净,可口气未免生疏了些。

苏幼仪淡淡一笑,“他知道皇上猜疑我和他,所以特意写了这封信。他也料到皇上必然会截下,看过这信中内容,皇上的疑心自然能消。”

淑芽笑道:“这是好事啊,总觉得这几日皇上和娘娘虽然和好,到底生分了些,如今便不必担心了。”

苏幼仪却笑不出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 香包祈福

如果这封信仅仅是他设计让皇上打消疑心的,自然是好。

可不知怎么的,她心里总觉得有些异样,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说不上具体是什么。

就是心里空落落的,隐隐不安。

淑芽察觉到了些许异状,“娘娘,怎么了?”

“没什么,把信再给我看看。”

她总觉得自己还遗漏了什么似的,可把那封信翻来覆去,怎么也看不出问题……

当夜,皇上留宿坤宁宫。

帝后二人的矛盾正式破冰,六宫欢喜,只有刚刚晋封了玳妃的江嫔惶恐不安。

她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苏幼仪要是知道她这些日子又猖狂起来,一定会狠狠打压她。

没想到苏幼仪并没有。

不但没有做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事,并且就像没事人似的,连提都没提过一句。

而且这些日子她也不常和众嫔妃见面,说是春日身子困乏,众人也只当她是近来身心疲累,没有想太多。

如此这般,五日之后,宫外忽然传来季玉深暴毙的消息。

多福回来通传消息的时候,苏幼仪惊得险些没保住孩子,淑芽连忙接过小皇子交给奶娘,让她们带下去好生安抚。

“人真的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娘娘。”

多福忙道:“听说是朝中和季大人有过仇怨的大臣派人私下暗杀,有许多人揣测是威远侯,甚至还有人揣测是苏清苏大人……”

苏幼仪一摆手,不敢再听下去。

她不信会是苏清,苏清为人一向正派,至于江肃……

他何必要杀一个已经被罢官的人?

苏幼仪想不明白,便听多福继续道:“皇上已经下旨命人收敛了,娘娘别伤心。都怪奴才,上次季大人说让奴才往后别去了,奴才居然没想明白,如今想来季大人或许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你说什么?”

苏幼仪眯起眼睛,“你说上次他让你往后别去季府了?”

“对,就是给娘娘送信那次。”

苏幼仪恍然想起,“信呢?快把信拿来让我看看!”

淑芽连忙去里间把那封信找出来,苏幼仪急忙拆开,上次她反复看了好几遍没看懂的东西,这次她终于看懂了。

季玉深曾经教大皇子玩过华容道,这是他们小时候早就玩熟了游戏。

苏幼仪对着那封信,用华容道的手法推出一条线路,那条线路上的字分明连成了一句话……

她登时合上了眼,落下一行清泪。

原来,皇上终究没有放过他。

……

两个月后。

时已入夏,后宫各处洒扫,又撒上驱赶蛇虫鼠蚁的药粉。

苏幼仪懒怠自己亲自监看,又不放心内务府的人,便让燕妃监看着,掌管各处撒虫粉的分量。

燕妃命人在玳妃那处马虎过去,玳妃也只能吃个哑巴亏,暗中再命人拿银子去内务府换药粉撒上,以免招惹蛇虫鼠蚁。

苏幼仪听说后也没说什么,又分派绿嫔负责即将到来的端阳节事宜。

至于玳妃,苏幼仪表面上也没有偏私,让她亲自负责进上的端阳节香包。

这香包一部分是要供奉在先祖灵前的,还有一部分是要敬献给帝后二人的,要说起来这差事十分体面贵重。

可实际做起来累人得很。

就是因为东西要紧,不能随便让奴才沾手,玳妃只能自己一针一线地绣,还不敢抱怨。

她若敢抱怨,旁人只会说她不识抬举,辜负皇后的信任。

玳妃自己心里却隐隐觉得,苏幼仪这分明是在整她,只是她做了皇后以后整治人的手段比从前更加高明了,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让玳妃痛不欲生。

她点灯熬夜,整整一个月,才勉强绣出了几个能见人的香包。

苏幼仪的理由合情合理

皇上的身子自从染过疫病之后一直不见好,原以为过了春日寒凉的时节就好了,没想到现在都到端阳了,始终病态缠绵。

必须要做香包为皇上龙体祈福。

不用苏幼仪吩咐,后宫里也有人主动为皇上制了香包,比如绿嫔。

听说她制的那个兰草香包从春日里就开始绣了,绣了拆拆了绣,来回好几遍才终于绣到满意。

苏幼仪却没有丝毫动静。

淑芽劝着她,“娘娘虽然不爱动针线,可皇上身体不好,娘娘也该绣个香包为皇上祈福才是。”

“嗯。”

苏幼仪淡淡应了,没有表态。

她是素来不爱动针线,从前却也为皇上做过东西,如今反而没有这份心思了。

淑芽隐隐感觉得到和季玉深之死有关。

季玉深死了,苏幼仪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皇上分明杀了季玉深,却欺骗了她。

这是她心里迈不过去的坎。

想了想,她还是道:“罢了,你替我绣一个香包吧,绣得好一些。到时候送去乾清宫,就说是我绣的。”

淑芽道:“那娘娘要绣什么花样?”

“绿嫔绣了兰草,那咱们就艾草吧,正应景。”

艾草纯阳,有祛邪的功效,淑芽道:“既绣绿草,不如用鹅黄缎子为底,黄配绿也清新,是娘娘素来爱用的。”

苏幼仪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便让她下去准备。

她如今已不在皇上的事上多用心了,是黄配绿还是红配绿,不过如此。

……

“皇上,今儿各宫娘娘亲手绣的香包都送来了,皇上想戴哪一个?”

早起高奇寿伺候皇上穿戴的时候,小义子端上了满满一盘子的香包,各种颜色都有。

皇上瞧了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绿嫔的。

“那个兰草的倒好,是谁做的?”

“回皇上,是绿嫔娘娘做的。能不好吗?奴才听说绿嫔娘娘拆了绣绣了拆,足足四五遍才绣好的,费了许多工夫。”

皇上听见是绿嫔做的,反而不像之前那么有兴趣了,又在剩下的里头看了看,看到一个艾草的。

“这个是谁做的?”

“这是皇后娘娘做的。”

皇上直接把那个香包拿了起来,面上颇有喜色,“嗯,就戴这个吧。艾草寓意好,能驱邪避凶。”

高奇寿替他挂在腰间,低着头时不禁抿唇偷笑。

哪是因为艾草好啊,谁不知道,皇上不过就想佩戴皇后绣的香包罢了!

第四百九十章 粽子

为着端阳节,御膳房弄了新制的粽子。

包括各种之前没有的口味,比如虾仁腰果的,或是薄荷枣泥的,还有莲藕荷叶的……

苏幼仪向来最喜欢弄这些奇怪的点心,御膳房自然先给乾清宫送了,第二处便是坤宁宫。

苏幼仪只尝了一点,倒不觉得怎么。

淑芽在旁笑道:“要说平常的菜品,御膳房弄的是不错。要说推陈出新嘛,还是咱们娘娘技高一筹。”

话音刚落,便听皇上笑着进来,“怎么,御膳房新制的粽子不和口味吗?”

苏幼仪起身迎候,见皇上身上系的是一个黄绿色绣艾草的香包,便知道这是淑芽以她名义绣的那个。

皇上见她盯着香包看,便道:“你绣的香包朕很喜欢,日日戴着。”

“皇上喜欢便好。”

淑芽低下头,苏幼仪倒不见一点心虚,坦然地请皇上坐下,“皇上近来龙体不适,今日端阳暑热怎么又出来走动了,太医怎么说?”

高奇寿在旁禀道:“太医说皇上身子虚乏,倒是晒晒太阳的好,只是不能太过劳累。”

皇上听见高奇寿这样说,面上的表情却不太好看,“胡说,朕的身子哪有那么虚乏……”

先前皇上是不会生气的。

苏幼仪听在耳中,暗暗明白了。

起初皇上以为他身体虚乏是因为感染时疫没有彻底根治,所以并不在意,以为总会有好起来那一日。

可随着时日推移,他才慢慢明白,这股病根像是扎在他身上,让他的体魄再也恢复不到从前。

皇上开始惶恐了。

他才过而立之年,就要被说身体虚乏,别说是皇上,就算任何一个普通男子也容忍不了这个。

苏幼仪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让人把皇子们带来给皇上瞧瞧,六皇子和七皇子睡醒了没?”

淑芽下去,过了会儿却只带五皇子和六皇子回来了。

“回皇上,娘娘,大皇子带四皇子学写字去了,七皇子还睡着呢,倒是六皇子醒了。”

六皇子和七皇子是双胞胎,却没有同坐同寝,时常一个睡着,一个醒着。

皇上见到两个孩子心情果然好了很多,五皇子撒娇地偎在苏幼仪怀中,六皇子还在襁褓里,皇上把他抱在臂弯。

抱了一会儿,他又把五皇子叫了过去,“让朕瞧瞧,咱们五皇子又长大了许多。”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皇子奶声奶气地回话,皇上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

没想到五皇子如今说话这样流利了,且说话时毫无胆怯之色,大胆的模样颇有些大皇子的风范。

皇上道:“朕见他就像见到大皇子小时候,他们兄弟生得越发像了,几个皇子里就只他们长得像。”

“是吗?”

苏幼仪仔细看了看五皇子,想想大皇子小时候的模样,笑道:“将来六皇子和七皇子长大了,不知会不会更像些。”

“都是咱们的孩子,自然更加像。”

大皇子再好,到底不是苏幼仪所出的。

皇上提起这个,忽然牵动了思绪,“朕这些皇子里,从前觉得还是大皇子最好。如今你又给朕添了三个,朕看着也个个都好。”

所以有些想法,在他心里慢慢产生了变化。

苏幼仪隐约听出了这种变化,忙笑着带过去,“皇子们都像皇上,自然个个都好。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也都好,皇上教得好。将来还会有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皇上到那时再想谁最好不迟。”

皇上笑了笑,“你说的对,咱们年轻还轻,将来还会有许多皇子的。”

苏幼仪嗔他,“谁说是我了?宫里嫔妃那么多,未曾生育的更多,臣妾还得歇歇,生育八皇子的殊荣还是交给其他姊妹吧。”

说曹操曹操到,众嫔妃到了坤宁宫,预备给苏幼仪请安。

今日是端阳节,照例要来向中宫皇后行大礼,只是没想到皇上也在。

苏幼仪命人把那些粽子分赏众人,“这是方才御膳房送来的,本宫吃着不觉得怎么样,皇上尝过也说还好,你们也尝尝。”

皇上和苏幼仪同坐上首,一边品茶一边和众人说话,“既然在皇后这里见着了,就不必再去乾清宫请安了,省得麻烦。”

嫔妃们自然也乐意,有人想起之前送去乾清宫的香包,朝皇上腰间一看,各人都是失望的神色。

皇上腰间挂的是个黄底绿纹的艾草香包,看起来也不觉得怎么样,还不如绿嫔那个兰草的。

玳妃便问,“皇上身上这个香包颇为精致,不知是哪位姊妹做的啊?”

“这还用问么?”

燕妃瞧着众人的神色,心里便有数了,“除了皇后娘娘蕙质兰心,还能有谁?”

皇上笑了笑,“不错。”

玳妃有些尴尬,忙道:“臣妾不知是皇后娘娘所做,果然十分精致,臣妾佩服。”

这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苏幼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她没让淑芽绣得太过精致复杂,这个香包在众嫔妃送去的之中,不过只能算中流。

就算配色和花纹是她特意选的,也算不上一等的好。

她便笑道:“哪里,本宫觉得还是绿嫔妹妹那个兰草的绣得好,本宫这个绣得过于粗陋了,难为皇上不嫌弃。”

皇上自然不嫌弃,还用手爱惜地摸了摸,“绿嫔送来那个也好,朕命高奇寿放在朕寝殿里了。你们众人送来的朕都瞧见了,难为你们有心。”

众嫔妃起身福礼,“都是臣妾等的本分。”

皇上摸着腰间的香包,朝苏幼仪道:“皇后料理后宫辛苦,少动针线,难得为朕做一次针线,朕自然要珍重戴着。”

他眼中满是情意,一如当年。

苏幼仪对上他的目光,却不自觉想躲避,她勉强让自己没有避开,反而露出一个不失礼的笑容。

“侍奉皇上也是臣妾的本分,皇上喜欢就好。”

她说罢这话便低下了头,旁人以为她是多情娇羞,却不知她低下的双眸,眼底便是苍苍凉意……

第四百九十一章 送去江南

今夏暑热。

因为皇上身子不好,连夏日里都不敢用冰块了,今年便省了御园避暑。

淑芽在殿中的大鼎指挥人添冰,朝榻上歪着看书的苏幼仪道:“娘娘最喜欢御园的风景了,倚绿榭多精致啊。可惜今年是娘娘封后的第一个夏天,竟没能去成。”

春花在旁轻轻地打扇,将冰块散出的凉意小心地散到苏幼仪身边,她慵懒地抬眸,朝淑芽打了个呵欠,“无妨,左不过有冰块,也不觉得热。何况物是人非,就算去了御园也没有当年的心境了。”

“物是人非?”

春花不解其意,淑芽见状忙用话敷衍过去,“娘娘的意思是,如今娘娘是皇后了,要去御园也得住正宫,不能住从前的倚绿榭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春花居然真信了淑芽的话。

苏幼仪暗暗一笑,淑芽如今是越来越鬼精了,明知道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却故意哄骗旁人。

她也不多言,只道:“皇上近来身子不好,听闻前朝政事多放手于内阁和一众大臣了,是不是?”

“是啊,只是皇上一直未在内阁设立首辅,倒也奇怪,只让次辅周阁老掌事。”

苏幼仪冷笑,“皇上怕是一朝被蛇,十年怕井绳。前后两任首辅都让皇上如此忌惮,倒不如空出这个位置。”

淑芽点点头,“反正周阁老的忠心无可置疑,有他在次辅位置上,也不担心。”

苏幼仪越发觉得好笑,“皇上要真信任周次辅的忠心,就该知道这位老人家毕生所愿就是做一次首辅。皇上到底没有成全他,无非是不够信任吧。”

从前苏幼仪不觉得,如今抽身后退,很多事越发能看明白了。

皇上很少能信任什么人。

他那样信任雍亲王,依然把绿嫔放在嫔位,连江嫔都晋封了玳妃,绿嫔对皇上如此用心却得不到晋封。

焉知这里头没有防止雍亲王坐大的用意。

除了周次辅以外,苏清和江肃等人,都是皇上如今格外倚重的重臣。

江肃原是江皇后的兄长,如今后宫里又有个玳妃有上升之势,江肃这个国舅爷的身份备受追捧。

苏幼仪正如此想着,便听外头传来通报,燕妃求见。

“这大热天的难为她还跑过来,赶紧请进来吧。”

燕妃几乎是气冲冲地进来了,苏幼仪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是没法安生看书了。

果然,燕妃一坐下就开始抱怨玳妃,“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如今她父亲在前朝得用,就敢在我面前不懂尊卑。好歹我也比她早晋妃位多年,她也太大胆了!”

苏幼仪无奈地放下书,“又和玳妃怎么了?”

如今后宫里处处都安生,唯独燕妃和玳妃偶尔拌个嘴斗个气,也算个后宫增添了乐趣。

起初两人不过是你来我往,燕妃也不真心气恼,后来随着江肃在前朝越来越得用,后宫里的风向也多有捧着玳妃的。

燕妃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家世比不过,便开始生气,时不时来请苏幼仪替她主持公道。

“这个玳妃对我不敬,言语多有冒犯,娘娘要替我主持公道!”

果然,又是这句话。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要是她真的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我自然替你主持公道。可你们俩不过拌拌嘴,她也不敢真的压到你头上,叫我怎么主持公道?”

燕妃不依不饶。

在她看来,玳妃只能敬着她怕着她,敢在她面前嚣张就让她很不舒服了。

苏幼仪好生劝了一番才把燕妃劝走,临走又让淑芽去找出前两日皇上刚赏的玉轮送她,燕妃脸上才有了些欢喜的颜色。

……

“还剩一个送去给玳妃吧。”

淑芽闻言一愣,“娘娘,为何要送去给玳妃?要是燕妃娘娘知道了,一定要生气了。”

“她拿走的那个是白玉的,剩的一个是翡翠的,就算给了玳妃,也不如她的好。”

苏幼仪轻飘飘道:“妃位上只有她们两个人,论资历自然燕妃为尊。如今我赏她们一样的物件,燕妃的好一些,不更能提醒她注意尊卑么?”

原来如此。

淑芽这下放心了,“那奴婢这就找去。”

玳妃收到赏赐受宠若惊,不禁多问了淑芽一句,“不年不节的,皇后娘娘怎么会突然赏赐呢?真叫臣妾惶恐。”

淑芽“好心”告诉她,“方才燕妃娘娘来过坤宁宫,皇后娘娘赏了她一个,便说剩下一个赏给玳妃娘娘。妃位上只有二位娘娘,皇后娘娘自然倚重。”

玳妃起初很高兴,找人去燕妃那边打听了打听,知道燕妃那个是白玉的,而她这个只是翡翠的,顿时气得不得了。

原来这不是什么赏赐,是苏幼仪在为燕妃撑腰!

玳妃动了气,淑芽便也没有好话回苏幼仪,在苏幼仪面前好一番说了玳妃的不是。

接连被燕妃和淑芽这样说,苏幼仪不得不重视。

她想了想,道:“前儿志明来了信,巡查江南的差事他做得很好。我让人给他送了些东西,都送去不曾?”

淑芽道:“多福都出去办了,已经送出去了。只是状元郎和探花郎很快就会回京了,娘娘何必这时候巴巴地送东西去?”

无非是些珍奇贵重物件,送去江南还要再小心翼翼带回来,多么麻烦。

苏幼仪笑得讳莫如深,“等他们回京就来不及了,送去的东西一份是给志明的,另一份是给那位状元郎的。他但凡不是个傻子,就该懂得本宫的用意。”

这位新科状元张之洞是有才能,此番下江南,他和苏志明各占奇才,配合得很好,却始终未能分出个伯仲。

苏幼仪此举便是要用皇后的威权暗示他,让他懂得分寸……

淑芽也听明白了,小声道:“娘娘的意思是让他甘心退后,好让探花郎显出来?他惧怕皇后娘娘的威权,自然不敢不从的。”

“倒也不完全是这样。”

苏幼仪笑道:“他若是个笨的,从此就要感伤怀才不遇,考得好不如有个好亲戚。他若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本宫没有打压他欺辱他,反而送他东西。他日后应该帮衬着志明,讨好着本宫,本宫自然助他上位。”

她弹了弹指甲,“玳妃不就仗着威远侯江肃在前朝得力,才生出这许多事端么?这倒提醒我了,让江肃太得意不是什么好事……”

第四百九十二章 偏爱四皇子

皇上因近来朝政放权,多出了许多时间教导诸皇子。

如今四皇子也大了,跟着三个兄长读书去,苏幼仪闲来无事只教五皇子念诗读书。

皇上亲自教导诸皇子,众人自然兴奋不已。

“还是四弟好福气,打小就能跟着父皇学习。咱们小时候父皇忙于朝政,很少能主动教导我们的。”

三皇子和四皇子逗乐,大皇子笑道:“咱们小时候也有薛太傅,更有母后亲自教导,你还不满足?”

尤其是大皇子,苏幼仪在东四所做宫女的时候,没少教导他。

看着刚刚开始读书的四皇子,二皇子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想着四皇子的生母芳妃,当初是还比他的生母贤妃差多了。

可四皇子刚出生就养在苏幼仪身边,一直以为他自己是正宫嫡出,养得自信泰然,全然没有二皇子身上那股子阴郁。

二皇子是羡慕他的。

四个兄弟一起在乾清宫写字的时候,皇上也会走到四皇子身边,对他多加赞赏,“你的字如今已经很成体统了,这个年纪不容易。只不过这一笔,还略显稚嫩。父皇教你……”

四皇子朝一旁让了一步,皇上亲自在四皇子的纸上写了一笔,用的也是四皇子的小银毫。

其他三个皇子都朝这处看来。

二皇子不禁道:“父皇似乎格外心疼四弟,到底四弟算是母后所出。”

这话听得大皇子和三皇子都不是很舒服。

隔了几日大公主到坤宁宫请安,便把这话告诉了苏幼仪,“母后,父皇偏爱四弟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苏幼仪笑,“你觉得呢?”

大公主摇摇头,“这个道理不对。”

她四周看了看,见只有淑芽伺候在侧,并没有外人,便道:“说句不敬的话,四弟和五弟终究不一样,五弟才是母后怀胎十月所出,而四弟的生母……就算父皇偏爱,也应该偏爱五弟。”

苏幼仪在她额头轻轻戳了一指,“这话在我面前说就算了,在外面千万别说,否则你父皇该生气了。”

大公主忙道:“自然,只敢在母后面前说。”

苏幼仪这才道:“其实你们都误会你父皇了,他不是这等偏心之人。说到底就算诸位皇子的生母不同,可都是皇上的骨肉,皇上有何可偏心?不过是瞧着哪个更聪明,更孝顺,更懂事……就稍稍多疼些罢了。”

大公主道:“母后的意思是,因为四弟更加聪明孝顺,所以父皇格外疼爱吗?”

“不是的。”

苏幼仪笑着摇摇头,无奈道:“你四弟才那么大点,能懂什么事?论聪明他不如大皇子和二皇子,论懂事也不如三皇子。你想知道皇上为何看起来会偏疼他吗?”

大公主好奇不已,“当然想啊,母后就快告诉我吧!”

苏幼仪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微沉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

良久,她才道:“因为你父皇老了。”

……

“他年纪不老,可这一二年来身子渐渐不如从前了,便生出了老迈之意。”

“你要知道,天下为父者总是年轻时威严,年老体弱了便多疼惜幼子。你四弟不过赶上了时候,没生在你父皇年轻强健的时候罢了。”

大公主听完她这番话,恍然大悟。

“是不是就像我母妃?”

大公主想起她每次见惠妃时的场景,“偶尔母后开恩允我去见母妃,我便觉得母妃如今待我倒比从前更好了。可能从前身居显赫不知道珍惜,现如今式微,便知道珍惜亲情了。”

苏幼仪笑着摸摸她的头,“我们大公主这样聪明,懂得举一反三。又生得如此美貌,将来不知谁家公子有福气做这个驸马?”

大公主听得面色羞红,“母后怎么拿我打趣。”

苏幼仪若有所思地笑了,“倒也不全是打趣,你如今的年纪也该议亲了。身为公主和普通百姓女儿不同,普通人家的女儿议亲后也要二三年再嫁过去,更何况是你呢?早点把人选定下来,这一生才不会后悔。”

大公主又是害臊,又是好气,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她,“这选人是父皇和母后的事,我一个女儿家如何说得?”

“自然说得。”

苏幼仪大方道:“过一辈子的人是你,你说不得谁说得?你是喜欢样貌英俊的,还是喜欢才华卓著的,又或者喜欢骑射了得的?皇上只有你一个公主,只要你自己拿定主意,皇上必不会勉强你。”

大公主听得默不作声。

苏幼仪轻轻感慨了一句,“等到错过了真正喜欢的人,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母后,你说什么?”

“没什么。”

苏幼仪笑道:“若你几位皇兄再说皇上偏爱四皇子的话,就把这个道理告诉他们。他们都是聪明的孩子,必然一点就透。必然能够看出,皇上不仅待四皇子格外亲厚,待他们也不似从前严厉了。”

“是,如今兄长们不便时常出入后宫,母后有什么话就命我通传好了!”

大公主和众皇子都已经搬回了东四所,因男女有别,大公主的居所离三位皇子的都远一些,不过平日多半还是在一处读书玩乐。

苏幼仪若命小厨房制了点心,也总是让人送去大公主那边,再分送到各皇子的居处。

如此既不失嫡母的关爱,又守了礼教,前朝众臣对她也称赞不已。

别说皇子们这边,只看如今后宫平顺有条不紊,就知道苏幼仪这个皇后不是白当的。

可也有人发觉,如今后宫人数太少了,皇上是时候该多纳一些妃嫔了。

皇上对于这种言论,一句话便堵死了,“后宫广纳妃嫔是为了皇室开支散叶,如今朕已经有七个皇子了,个个都聪明孝顺堪当大任,要那么多妃嫔做什么?难道还嫌先帝在位时众皇子争权不够惨烈?!”

提到先帝朝时众皇子夺嫡的乱象,都知道那是皇上心头的一根刺,没有人敢随意触犯。

因而选妃的事便暂时按下了。

倒是皇上自己提起了一个问题修建皇陵。

第四百九十三章 帝后合葬

按照先代旧例,皇陵都在皇帝在位之时修建的,以便皇帝驾崩后葬入。

皇上登基也有数年了,先前一直没提起这个问题,这会儿呼喇巴地提出来,众臣心里都有数

只怕皇上这一二年身子不济,才动了死后的念想。

修建皇陵本是正事,皇上一发话就能动工,只是除了皇陵之外,众臣更在意的事还在别处

皇上既然动了死后的念想,不知可曾想过继位储君的人选?

先前皇上感染疫病的时候,众臣就动过这个念想了,幸好后来皇上病体康复,当时多有人传大皇子是最有可能继位的。

可随着后来苏幼仪被晋封为后,并且得到迁居坤宁宫的殊荣,又生下一对祥瑞的双胞胎……

众臣越发觉得,以皇上对苏幼仪的情意,难保不会将她所出的皇子立为太子。

现如今宫中七个皇子,四个是苏幼仪所出,再加上大皇子对苏幼仪情同母子,这个未来皇太后的身份几乎十拿九稳了。

似乎是为了映衬众臣的猜测,皇上在修建皇陵的计划之中,安排了帝后合葬的规格。

自古以来帝后合葬不在少数,可问题是,皇上至今为止一共有三任皇后,他要与哪任皇后合葬?

此时便是在后宫中,也引起众人热议。

按照尊卑次序,自然应该由原配皇后江皇后与皇上合葬,可现如今皇后是苏幼仪,皇上待她又格外亲厚。

还真说不好这个位置是留给谁的。

燕妃嗤之以鼻,“江皇后早逝,早已葬入景泰陵,难道还要将江皇后的棺椁移出来再与皇上合葬?也不嫌劳民伤财。”

众嫔妃在坤宁宫请安会坐,自然谈论起了修建皇陵这件新鲜事。

燕妃自然是头一个拥护苏幼仪的,别的嫔妃不敢多话。

帝后合葬这等大事,不是谁都敢置喙的。

玳妃见燕妃开口,便觉得自己也有资格说话,毕竟她是江皇后嫡亲的侄女,“劳民伤财是实,可这尊卑礼数不得不顾。虽然皇后娘娘德行出众,可江皇后毕竟才是原配,按照礼数是比皇后娘娘要尊贵的。”

燕妃冷冷瞪她一眼,“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这样说,玳妃,你实在太放肆了!”

“她也没有说错。”

苏幼仪只是淡淡的,并不在意,“本宫是继后,按照先后尊卑自然要尊江皇后为上。如果皇上问起,本宫也会建议江皇后与皇上合葬。”

众人都十分吃惊,没想到苏幼仪如此气量宏大。

换成她们,如果皇上想要和江皇后合葬就罢,如果和自己合葬,那可是无上的殊荣啊!

苏幼仪却自己推辞了。

玳妃摸不着头脑,心想不知苏幼仪说的是真的还是在作秀,皇上若真问她,她会这样答吗?

然而皇上并没有问她,他心里早就有了决断。

没过两日,前头就传来皇上修缮景泰陵的消息,说是江皇后葬身之处,不能太过简薄。

明明动工修缮,却没提半个字要将江皇后的棺椁迁出来,可见皇上先前所谓的帝后合葬,并不是和江皇后。

闻得这个消息,无论前朝后宫对苏幼仪更是敬畏。

没想到皇上不但把象征皇后威权的坤宁宫给了苏幼仪居住,连死后的地宫都要和她合葬,可见何等爱重。

坤宁宫上下听见消息也十分高兴,争相来向苏幼仪报喜。

苏幼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本宫从不在意那些虚荣,尤其是死后。人都死了,还知道些什么?有这个报喜的劲,不如在本宫还在的时候好好当差,自然有你们的好。”

她满口死啊活啊的,淑芽听了暗暗摇头。

可大家都知道苏幼仪是这个脾气,她是个连“鬼”都敢抓的人,从不忌讳生死。

皇上听了也好笑,“朕就知道她听了也不见得高兴,所以干脆没有告诉她。果然她嘴里歪理多,要是旁人,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

高奇寿听了道:“皇上既知道皇后娘娘不在意,为何不同江皇后合葬呢?这样既合了礼数,也不会让皇后娘娘生气,不是两全其美吗?”

皇上看了他一眼,看得高奇寿有些心虚,“奴才说错什么了吗?”

“你没说错。”

皇上知道他的话是合乎常理的想法,换了旁人一样会这样想,“虽然皇后不介意,可朕介意。皇后不信鬼神朕信,朕想百年之后还能和皇后同穴而眠,不单单是为了成全众人的体面,你明白了吗?”

高奇寿恍然大悟,“奴才明白了,皇上和皇后娘娘恩爱,理当如此。”

皇上道:“不过江皇后到底是朕的原配,且在世之时并无德行过失。她又生了朕的嫡长子,自然与众不同。所以朕命人修缮景泰陵,也算给她,给大皇子,也给威远侯府一个交代。”

高奇寿道:“皇上用心良苦。”

皇上的用心良苦,江肃却未见得领情。

江皇后才是皇上的原配皇后,位分比苏幼仪更加贵重,可皇上只命人修缮景泰陵,并没有要让江皇后和他合葬的意思。

这不是在打他的耳光么?

他总觉得一口气闷在胸中,有些难受。

可非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和皇上进言,他也找不出。

一来江皇后过世多年,早已葬入了景泰陵,要迁出来实在工程浩大,劳民伤财。

二来苏幼仪虽是继后,却和从前的王皇后不同,她膝下育有四子,满宫里无人能出其右,更别提苏清和苏志明在朝中如何得用了。

这样的继后,死后和皇上合葬倒也名正言顺。

可江肃心里就是难受,为威远侯府未得到应得的荣耀而难受,他想来想去,还是得玳妃在宫中有根基要紧。

死了的再好,也比不上活着的。

玳妃自己何尝不想有个皇子傍身,三不五时地就去乾清宫请安,还时常撞见大皇子等人在乾清宫由皇上教导着读书。

皇上很少理会她,更别提让她侍寝了,玳妃急得出尽奇招。

苏幼仪对她的招数一概装聋作哑,反正皇上也不理会她,她再这样下去不过自取其辱。

她现在更在意的,是前朝的动向。

第四百九十四章 探查古方

秋来之前,张之洞和苏志明总算回朝了。

二人带着详细的勘察奏报回来交给皇上,君臣三人在御书房中畅谈了半日,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苏志明走在前头,张之洞落后半步。

打探消息的小太监回去禀告了多福,多福又转而告诉了苏幼仪。

苏幼仪对此很是满意,不消多久,便见苏志明的拜帖递了进来,说是外男不便入内宫,苏志明在坤宁宫外给她叩首请安了。

苏幼仪便命多福代她出去相迎,说了一番亲厚的话,又赏赐了不少物件给他和他父亲苏衡。

苏衡见着众多赏赐十分欢喜,拉着苏志明给他接风洗尘,“我儿果然能干,刚刚入仕办的第一桩差事就如此妥帖,皇上赞许皇后赏赐,连那状元郎也挡不住我儿的风头!”

苏志明谦虚道:“父亲多心了。其实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张兄才会客气谦让的。他的才干不在我之下,我们俩平分秋色,本不应由他退让的。”

苏衡细细打听,才知道事情原委,不禁感慨,“皇后娘娘公道,但到底是护着自家人的。”

苏志明听到此处也感慨良多,“原先我还觉得娘娘如此让我十分为难,有些对不起张兄。没想到张兄自己倒豁达,说是能为皇后娘娘效力,这些许小事算不得什么。还说他要感激我,若非如此,他一个没有身世背景的人,如何能在朝中找到皇后这样的靠山?”

“我细想了想也是,因此和张兄不但没有了嫌隙,反而更加亲密,约定好日后在朝中守望相助。”

张衡张了张嘴,不禁感慨苏幼仪聪慧。

这一举不仅让苏志明脱颖而出担当重任,更是间接收复了张之洞这个新科状元,最重要的是还让苏志明有了如此得力的一个帮手和好友。

一举数得。

回想当年,苏衡感慨万千。

“父亲,父亲?你怎么了?”

苏志明见他沉默不语,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苏衡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只是感慨为父不如你堂伯有远见。为父读书少,你堂伯却是差点考中功名的人。为父以为自己有个儿子万事足矣,你堂伯膝下只有个女儿,却从小教她读书写字和男儿一般无二。”

“当时为父还笑话他,教女儿读书又有什么用?难道女儿还能替他考功名?你堂伯却没有因为旁人的耻笑而放弃,不仅坚持教自己的女儿读书,还带着你一起读书。”

“为父现在真是佩服你堂伯,要不是他自小教育得当,又哪来如今贤名远扬的皇后?只怕连你也要随为父在岭南耕种,更别提能有入朝为官的一天了……”

苏志明听到此处也十分感慨,“是啊,孩儿能有今日,多靠堂伯和皇后娘娘。”

“你明白就好。”

苏衡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听闻皇上近来身子不好,朝臣们都有劝皇上立储之意。你要记着,此等大事上务必维护皇后娘娘,方是我苏家长盛之法,明白了吗?”

苏志明认真地点头。

他觉得这是他这个从偏远山林出来的父亲,一生中说得最正确的一句话。

……

“皇上的身子近来如何了?”

太医入坤宁宫请平安脉的时候,苏幼仪顺口问了问皇上的情况。

听闻近几日因为修建皇陵之事,皇上多劳累了些,身子竟比之前还不如了。

太医眉头紧锁,唯恐被治个当差不力的罪名,“回皇后娘娘,皇上龙体无碍,只是劳累了些,休息几日便会好。”

太医诊完脉,苏幼仪收回手,“自从皇上的疫病治疗好之后,身子就一直大不如前,可是此前治疗的药方有何不对么?”

“不会。”

太医摇摇头,“后来宫中众人和民间百姓,都是按照太医院给出的药方治疗的,未听说有皇上这样的情况。按理说皇上的身子本来就比旁人强健,不应如此……”

苏幼仪忽然想到,当初太医研制出的药方,是在一张古方的基础上进行改动的。

“对了,若把先前那张古方拿出来研究,能不能找出皇上身体虚弱的原因?”

太医摇了摇头,“只怕难啊,那张古方到现在微臣都觉得古怪,里面的几味药分明是无理的。不过整张方子确实是对治疗疫症有效的,所以我们稍加改动,就能治好疫病。”

苏幼仪心中一动,没有多说什么。

待太医离开之后,她把多福叫到了近前,“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先前那张古方有古怪。你派人去查查,看看太医院到底是从哪里得到那张古方的,或许能查出皇上如今体虚病弱的根源。”

“是。”

多福领命退下,苏幼仪又命人做了羹汤送去乾清宫,淑芽道:“娘娘还是亲自送去吧,顺道看望一下皇上。离得这么近却不亲自走一趟,怎么也说不过去。”

苏幼仪是懒得走,架不住淑芽一直劝,她只好亲自走了一趟。

不想正好在乾清宫外遇见了玳妃。

玳妃大约也是听说皇上身子不适,故而做了吃食带来给皇上的,原本满心想邀宠,不想正好和苏幼仪碰了个正着。

她只好硬着头皮上来请安,苏幼仪也没多说什么,先一步款款进殿。

宫人通禀皇后到的时候,皇上面上一喜,几乎是立刻就放下了批阅奏折的朱笔,“你来得正好,朕给你看个有趣的东西。”

待看到苏幼仪后头还跟着玳妃,笑容立刻敛了下去,“你怎么又来了?”

玳妃尴尬无比。

皇上只当她不存在,招呼苏幼仪近前,将一大幅建筑图纸展开给苏幼仪看,边道:“你看如何?”

那是皇陵的整体修建图纸。

地宫的正中部分,帝后二人棺椁的位置格外醒目。

玳妃在图上看来看去也没找到自己的位置,“皇上,那臣妾等死后葬在哪里啊?”

皇上头也没抬,“江皇后的景泰陵还很宽敞,朕命人在景泰陵后修建妃陵,到时候嫔妃就葬在妃陵,与江皇后为伴。”

玳妃:“……”

第四百九十五章 立储之争

数日之后,多福查到了那张古方的来由。

“娘娘,方子是从季府流出来的,绝不会错。奴才寻了原先在季府当差的仆人确认过,确是季大人命人送到太医院的。”

“什么?”

苏幼仪万万没想到,这件事会和季玉深有关。

当时皇上的疫病日笃,若不能及时医治必死无疑,季玉深既然让皇上染病,又为何要让皇上病愈呢?

这对他而言得不偿失。

唯一的可能就是……

“娘娘,娘娘?”

苏幼仪恍然出神,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没什么,本宫知道了。这件事务必对外保密,不要再传出去。”

“是,娘娘。”

直到此时此刻,苏幼仪才明白季玉深那时为何束手就擒。

他甚至完全没有想过为自己争一条生路。

因为从他把治疗疫病的药方交出来之后,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生路,而后再争取又有什么意义?

能让他做出这种决定的,只有一个原因苏幼仪。

他是为了自己而死的。

看清这个现实之后,苏幼仪心中乱如麻,胸口噎满了悲伤的情绪。

当时苏幼仪大着肚子还在皇上身边,亲自照顾皇上的病情,为此甚至不眠不休。季玉深心中不忍,以为她对皇上用情至深,所以到底放弃了弑君的念头。

她不禁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早点查出那张古方的出处?

如果查出这背后的缘由,皇上是否会因为季玉深的及时醒悟而放弃取他性命?

理智告诉苏幼仪,皇上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弃,可心中的懊悔却消磨不去。

如果她早一点知道,哪怕皇上不会放弃,至少她也要见到季玉深,把这话说清楚。

可惜,如今再没有机会了。

想到身子越发虚乏的皇上,苏幼仪抿紧了唇。

这一切像极了因果报应,皇上如今所得的,终究不过是他自己种下的因……

前朝之中,酝酿许久的众大臣终于正式提起了立储之事。

皇上大为震怒,一气之下罢朝回宫。

苏幼仪听后及时打探,方知主张立储的是江肃为首的一干大臣,这也可以理解,现如今立储,作为嫡长子的大皇子占尽优势。

好在苏清和苏志明等人没淌这摊浑水。

这也是有理由的,与其让皇上立大皇子为储,他们更希望等到苏幼仪所出的皇子长大,最好是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哪怕是四皇子也好。

左不过皇上虽然病弱,但还没到必须立储不可的地步。

皇上的震怒却令人深思。

若非龙体实在虚乏,皇上怎会因为立储之事就如此恼怒?不过是群臣的奏折戳中了皇上隐秘的心事罢了。

皇上没有理会朝臣的奏请,夜深人静之时,却问苏幼仪的看法。

“臣妾以为不着急,皇子们到底尚未成人,皇上又春秋鼎盛。皇上从前不是说过么?先帝就是因为早早立储,才导致皇子们互相争斗的。”

“你说的没错。”

皇上躺在床上,掩口轻咳,“群臣都觉得朕的身子不如从前了,所以急着提出立储的话。朕不爱听,也不希望皇子们互相争斗。更何况皇子们到底年纪还小,朕的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都还没长大,叫朕挑哪一个好?”

提到苏幼仪所出的皇子,她闭口不言以示避嫌。

皇上却主动问她,“你觉得,若真的要立储,立哪一个才好?”

苏幼仪认真地想了想,“皇上是说,臣妾以为现在就立储的话,该立哪一个?”

“对。”

苏幼仪道:“以现在来说,从四皇子以下都不必考虑,甚至四皇子都嫌年纪太小,还未读过多少书。”

皇上知道她素来不慕荣华,却没想到她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竟然一句话就把自己所出的皇子全都否定了。

皇上哭笑不得,“你就一点不为自己着想,万一朕真的打算现在立储呢?”

苏幼仪也笑了,“皇上说的是现在,臣妾就以现在论,更何况皇上不是说不会现在就立储么?”

“你继续说。”

苏幼仪道:“那就只能从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考虑。论长幼,论嫡庶,再论才能,综合而言,自然是大皇子最合适。”

若非前面那番话,只怕皇上会怀疑苏幼仪提出大皇子,是因为大皇子和她关系最亲厚。

可有了先前的话,皇上就只觉得她无私。

说到底前朝的大臣不也是这样想的么?

大皇子的身份占了个嫡长,按照旧礼,嫡长子若德行无亏又不是太过无才,是理所应当被封为太子的。

先帝朝时便是如此,嫡长子之前还有个庶长子,可先帝起初还是直接封了嫡长子为太子。

不过那位太子后来自己作死被废了,这是后话。

皇上见她无私,便说了真心话,“其实朕何尝不知道大皇子好?只是一来怕提早立储反而改变了他的心性,让他步先帝朝时太子的后尘。二来是怕万一咱们的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将来长大之后更加出众,那朕岂不是要后悔了?”

皇上到底是对几位年幼的皇子寄予厚望的。

苏幼仪闻言并没有多欢喜,只道:“大皇子如此聪明出众,皇上还不满足?以我看皇子们个个都是好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也好,只是大皇子珠玉在前,又占了嫡长的名分罢了。五皇子他们将来再好,也好不过这几位兄长。”

苏幼仪的话虽然夸张了些,也不无道理。

皇上果然受用,皇子们个个出众,他就不用为江山后继之事烦忧了,“朕近来不知怎么的,常常想起先帝。总梦见父皇同朕说话,可梦醒了又记不得父皇说了什么。”

苏幼仪觉得他这话充满苍凉和不祥,便掩饰过去道:“大约皇上近来修建陵寝的事想多了吧,故而会想到皇陵中的人,像是先帝。皇上若是想先帝了,不如择日去宝华殿祭拜,以慰心肠。”

皇上想了想,还是摆手,“罢了,朕最近觉得疲累,也没有这个精神。等过一阵子再说吧,到时候你陪朕一起去。”

第四百九十六章 乾清宫侍疾

“娘娘,绿嫔求见。”

坤宁宫中,苏幼仪在供桌上点了一盏清香,忽听外头多福进来通报。

她闭着眼,对着那盏清香喃喃自语不知说了些什么,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香线幽微,发白的烟气朝空中冒去。

顶端聚集的软灰小心翼翼地顶在原处,就像一切都没有改变一样,苏幼仪一直盯着看。

多福站在廊下屏声敛气,好奇地抬起头看她一眼。

直到那烧过的软灰再也支撑不住了,彻底落了下来,苏幼仪才别开了眼。

“把香案撤下去吧,让绿嫔进来。”

绿嫔从殿外进来的时候,看到苏幼仪歪在软塌上,殿中摆着一个大鼎装满了冰块。

冰气散发出凉意。

她鼻翼翕动,发现除了冰的寒气之外,殿中还有燃烧过线香的痕迹。

绿嫔上来请安,随后四周看了看,“臣妾记得皇后娘娘一向不信鬼神也不拜神佛的,怎会有线香的气息?”

她的鼻子倒灵透。

苏幼仪命人端上冰镇的瓜果,随口道:“虽不信鬼神,却敬重万物有灵。故而偶尔也焚一盏香拜拜,不过是宽慰自己的心肠罢了。”

“娘娘是为皇上的病体而拜么?”

苏幼仪一愣,绿嫔心中果然时刻都有皇上,故而一下子联想到了皇上。

她只得笑笑,“算是吧。”

绿嫔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了迟疑。

她并没有多言,只道:“臣妾今日来就是为了此事,皇上的身子一直不见好。虽然不是什么大病,长此以往难免损耗。故而臣妾想恳请皇后娘娘,可否让臣妾去乾清宫侍疾?”

皇上虽然身子不适,远远还没到需要侍疾的地步。

更多的是一种慢性的渗透,身子越见虚乏下去,只怕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在后宫留宿太多。

可后宫之人都知道,皇上几乎可以称得上不近女色。

苏幼仪沉吟了片刻。

绿嫔也知道皇上的病症远远不到要侍疾的程度,忙解释道:“臣妾绝没有想借机邀宠的意思,只是想更尽心尽力地照顾皇上。若皇后娘娘觉得不妥,臣妾可以……”

“没什么不妥。”

出人意料的是,苏幼仪很快就答应了,“皇上的身子虽然没有差到那个程度,不过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照看着也好。本宫会和皇上说的,你回去预备着吧。”

绿嫔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本该高兴的,不知怎么又有些失落。

她总觉得,苏幼仪如今对皇上越来越不上心了,虽然嘴上说是为皇上身子考虑,却宁可让别的嫔妃在皇上身边陪伴,也不肯自己去……

想当初皇上染上疫病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的。

苏幼仪不知是看出她的想法,还是顺口说了句,“原本本宫应该事必躬亲照顾皇上的,只是后宫事务繁多,本宫还有皇子们要照料,少不得要把皇上的龙体交由后宫姊妹们看顾了。”

这样说也有道理。

绿嫔不再多疑,起身道谢后便告辞了。

……

皇上得知苏幼仪允许绿嫔来侍疾的事情,也有些惊讶。

苏幼仪的意思是皇上远不到需要人侍疾的程度,可绿嫔细心,也许得她精心照料一段时日皇上的身体会有所好转。

这话说得委婉,加上不好拂苏幼仪的面子,皇上便答应了下来。

绿嫔得知之后十分欢喜,从此早出晚归去乾清宫侍奉,有时候夜里也宿在乾清宫,不过是单独居于后殿。

后宫一众嫔妃也动了心思,尤其是玳妃,嚷嚷着自己也要去侍疾。

苏幼仪只轻飘飘地给了一句话,“玳妃,你性子太过激进又马虎,不如绿嫔细心。只怕照顾不好皇上,反而会搅扰皇上处置朝政。”

因想着只让绿嫔一个人去也不合适,就允了许贵人偶尔也去,她是宫中众嫔妃之中少有的安静了。

许贵人感恩戴德。

乾清宫由此便热闹了许多。

不仅有绿嫔时常在,许贵人偶尔出入,还有玳妃时不时来求见,盼着皇上开恩让她也来侍疾。

这件事原本就是由苏幼仪决定的,她选的两个人一个细心一个安静,既不打扰皇上,又确实能照顾起居。

玳妃来做什么?

皇上想到她吵吵闹闹哭哭啼啼的模样就觉得烦,自然不肯放她来。

不过比起绿嫔和许贵人,皇上还是更愿意时常见到苏幼仪。

“高奇寿。”

“奴才在。”

皇上掩口咳了几声,“你派人去坤宁宫看看皇后在做什么,朕两日没见着皇后了。”

高奇寿忖度着皇上的心思,点头道:“想来皇后娘娘忙于教养几位小皇子,故而不得空。这不是特意让绿嫔娘娘和许贵人来乾清宫,照顾着皇上么?”

皇上不知想到什么,摇了摇头,“绿嫔她们伺候得再细心,也不如皇后在身边朕看着舒服。你派人去坤宁宫看看,不必说朕的本意,去吧。”

高奇寿退出殿去,把小义子叫来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小义子恍然大悟,“皇上是觉得皇后娘娘不够用心,没有日日陪着皇上吧?”

高奇寿叹了一口气,“你不觉得,皇后娘娘现在没有从前那么在意皇上了么?”

小义子眉头一皱,“不会吧?许是身为皇后有太多事务要操心了,不像从前只是宠妃,自然能一心挂在皇上身上。”

高奇寿心里也希望是这样。

可他更担心的是当初季玉深之死败露了,苏幼仪知道是皇上派人下的手,才会对皇上疏远了些。

他心里到底也琢磨不透,只好吩咐小义子,“你去了细看看皇后娘娘在做什么,若是有事呢就看着,若是无事……”

若是无事也宁可闲着不肯来看皇上,那问题就大了……

小义子眼珠一转,连忙朝坤宁宫方向去,进殿后瞧瞧躲在角落位置,只见照顾小皇子们的奶娘和宫女站在廊下。

看来殿中一定是苏幼仪和小皇子们在。

他想了想,连忙进去通报,“皇后娘娘,奴才有话要禀皇后娘娘。”

咋见到小义子来,苏幼仪有些惊讶,将怀中的六皇子和七皇子交给奶娘,“什么事这么着急?”

小义子左右一看,示意她屏退左右。

第四百九十七章 将计就计

不多时,小义子就匆匆回了乾清宫向皇上禀告。

“皇上,皇后娘娘她……”

“她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

小义子有些为难,“左不过是在宫里同小皇子们玩玩闹闹,说说笑笑,并没有别的。”

皇上的神情有些失望。

他以为她忙于后宫事务,没想到她并不忙,只是……只是不肯来看他而已。

小义子抬头打量了一眼皇上的神情,咬着牙退了出去,高奇寿正想劝慰皇上,见小义子这副表情似乎有鬼,想了想又跟了出去。

果然看到小义子一个人对着墙角发懵去了。

高奇寿悄悄走到他身后,听见他一个人在那嘟囔,“奴才对不起皇上,奴才对不起皇后娘娘……”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高奇寿在他身后拍了一把后脑勺,“小义子,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敢在皇上面前弄鬼!说,你去坤宁宫都看见了什么,为什么对不起皇上?”

小义子被他吓了一大跳,愁眉苦脸地转过头,“没弄鬼儿,方才不是都和皇上说了,师父不也听见了吗?”

“真没弄鬼儿?”

“真没有……”

小义子嘴紧,怎么也打探不出问题来。

高奇寿觉得古怪,一边另派人去坤宁宫打探,一边回去把这事告诉了皇上。

皇上原本有些失望,听见这话才知其中还有隐情,便道:“小义子从前受过皇后恩惠,偏向皇后也不足为奇。立刻再派人去坤宁宫,务必打探清楚。”

“奴才已经派人去了,皇上放心吧。”

后派去的人不多时就回来了,面色有些紧张,“皇上,坤宁宫请了太医过去,据说是六皇子病了。”

“什么?”

既是六皇子病了还请了太医,小义子回来为什么说无事?

皇上坐不住,要亲自去坤宁宫看六皇子,高奇寿劝说不了,只好命人备撵轿去坤宁宫。

到了坤宁宫,果然看到宫中上下乱成一团,看样子六皇子病得不轻。

皇上的心顿时悬起,高奇寿扶着他进殿,看到苏幼仪坐在榻边面带戚容,六皇子躺在床上哇哇大哭,太医正在给他诊脉。

“六皇子怎么了?”

见皇上来了,众人连忙起身请安。

“皇上,你怎么来了?”

苏幼仪颇为惊讶,“臣妾不是……”

皇上已然明白了她的心意,“你怕朕担心,所以让小义子告诉朕坤宁宫无事,是不是?可孩子生病这样大的事,怎么能不告诉朕?”

苏幼仪是一番苦心,皇上却差点误以为她宁可闲着也不肯来看自己,险些造成了误会。

皇上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此时,太医终于放下了搭脉的手,苏幼仪连忙上前问道:“太医,六皇子怎么样了?”

太医思忖片刻道:“小儿发热乃是常态,不是大事。敢问娘娘,皇子们的偏殿中可有冰块?”

“没有。”

苏幼仪脱口便答,并没有问过奶娘,可见她对皇子们的事事无巨细都清清楚楚,“奶娘们说孩子畏寒,夏季不宜用冰块,有什么问题吗?”

太医摇了摇头,“臣以为六皇子发热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事实上小儿并不畏寒,有时比大人还要怯热。臣以为应该在皇子们殿中也设冰块,只是不要离得太近,夜晚挪开便是。”

苏幼仪看了皇上一眼,皇上连忙道:“若孩子果真怯热,些许冰块算不得什么?传朕的旨意,日后在坤宁宫偏殿中也增设冰块,但凡坤宁宫要冰块,先尽着此处。”

苏幼仪忙道:“皇上,何必如此奢靡?不如让孩子直接待在正殿吧,左右皇上如今身子不适常在乾清宫,不常过来,不如就在孩子们待在这里。我亲自看顾,心里才能安稳。”

“这怎么能行?孩子若哭闹起来,必定打扰你歇息。”

苏幼仪却道:“孩子发热,臣妾左右也是不能休息的,必定夜夜在身旁照顾,皇上就不必担心了。”

正如皇上得疫病之时一样,苏幼仪也是这般照顾。

皇上心中终于释然。

苏幼仪不是对他不上心了,而是因为孩子生病不得不分心照看,年幼的孩子容易夭折,相比之下,皇上的病不算什么。

他又好一番叮嘱了太医和照顾皇子们的人,最后在苏幼仪的催促之下,才肯安心回乾清宫休息。

高奇寿陪着皇上回宫,小义子却留了下来。

殿中只剩淑芽照顾着六皇子,苏幼仪和小义子走到了另一边说话。

“今日多亏你报信了,否则本宫还真不知道如何消除皇上心中的嫌隙。”

小义子忙道:“是娘娘把握得好,运筹帷幄。要不是娘娘的设计,奴才直勾勾地把六皇子病了的事告诉皇上,皇上也未见得对娘娘愧疚起来。”

苏幼仪只是笑了笑。

她聪明,也了解皇上,所以小义子一来告诉他皇上派他来的用意时,她就立刻想出了应对之策。

她承认自己对皇上确实回不到从前了。

可这暂时还不能让皇上知道,她在宫里的根基从头到尾无非都是靠着皇上恩宠,这一点暂时还不能丢

直到她能真正掌握权力之后。

可眼下,她对前朝的控制还太少,还不足以自保。

小义子朝内室看了一眼,“皇后娘娘,六皇子没事吧?”

苏幼仪摇摇头,“原本就没什么事,不过是天气热,正常发热罢了。你来的时候本宫正好和孩子们在一处,索性将计就计就借六皇子发热做个阀子。”

皇上因为近来自己身体不好,少来坤宁宫,也不知道六皇子有这个正常发热的现象,以为是什么要紧的毛病。

小义子笑道:“六皇子无碍就好,只不过这一遭还使得,日后皇后娘娘不论如何还是该常去乾清宫看望皇上。皇上心里还是爱重娘娘的,所以总盼着娘娘过去。”

“本宫知道了。”

苏幼仪朝他招招手,亲自递给他一个荷包,里面沉甸甸的像是金银,“今日的事多亏了,本宫记得你这份人情。他日你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来找本宫。”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不许吃瓜

小义子感恩不迭,“娘娘言重了奴才不能收。奴才心里一直是向着娘娘的,承蒙娘娘不嫌弃待奴才一向亲厚,奴才怎么能不投桃报李?”

苏幼仪听了他的话,反而有些感慨。

她对小义子到底没有什么恩德,不过是从前做宫女的时候就认识了,所以后来比对旁人更加亲近一些。

小义子却一直记在心里,只觉得她成了宠妃之后丝毫不拿大,还拿自己当个人看,这对他而言就是最大的恩德了。

这后宫里的奴才,不论是宫女还是太监,想收服他们的心就这么简单。

苏幼仪笑着摇摇头,“收下吧,你若不收,日后本宫也不敢找你办事了。本宫知道你一片忠心就是,不过你在乾清宫也要小心,别叫皇上觉得你偏向本宫而惩罚于你。”

小义子乐呵呵地收了荷包,“娘娘放心,只怕皇上还要赏奴才呢。说到底皇上以为奴才是帮娘娘瞒着他六皇子的病情,是为了皇上龙体着想,皇上自然明白奴才的忠心。”

倒别小看了小义子,他是个有城府有见识的。

……

皇上回去之后,躺在榻上还自嘲了一番,“高奇寿,你说是不是因为朕近来把政务都下放了,闲来无事胡思乱想,才会有如此荒诞的念头?”

才会以为苏幼仪对他不甚在意了。

高奇寿眉头微蹙,其实不单是皇上这样想,他心里也有些疑影,没想到今日这件事会是这样收场。

既然皇上心里不疑心了,他自然也只能附和着皇上的话说,“皇后娘娘如今膝下多子要照料,后宫也要照料,自然不能像从前一身清闲全都记挂着皇上。可有了皇后娘娘,后宫确实也安稳多了,不是吗?”

“是啊。”

皇上微微点头,“她这也是在为朕分忧解难。对了,小义子呢?”

说到小义子,高奇寿口气严厉了些,“这小子,都是奴才教导无方。他竟然敢帮着皇后娘娘蒙骗皇上了,不知道这是乾清宫的忌讳么?皇上要如何罚他,二十板子够不够?”

“哎,谁说朕要罚他?”

皇上想起这件事并不恼怒,“皇后是为了朕的龙体着想,担心朕过分担心六皇子,小义子虽然没说实话,到底是一片忠君之心。不赏他就罢了,岂有惩罚的道理?”

什么?

还要赏小义子?

高奇寿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心道算这小子好运。

外头小太监通报,“皇上,绿嫔娘娘来给您问安了。”

“让她进来吧。”

皇上心情好了,神清气爽,方才出去走了一遭觉得有些热,又命人送冰镇的瓜果来吃。

正好绿嫔来了也可以吃些。

绿嫔进殿便看见小太监们往上送瓜果,随手拦住一个,仔细看了看,切成方块的瓜果还冒着寒气。

她连忙赶了几步进去,“臣妾请皇上安。”

“起来吧,你正好赶上新鲜瓜果。”

皇上看起来心情不错,难得对绿嫔说话如此亲热。

绿嫔却拦住了皇上的手,“皇上,太医嘱咐过,皇上身体虚寒,不宜食用冰镇之物。尤其这些瓜类都是寒性的,吃了对皇上身体无益。”

皇上刚刚起来的兴致被打断了。

高奇寿见状连忙劝阻,“绿嫔娘娘,皇上今儿高兴,吃一些也无妨。平日皇上是不吃这些的,一次应该不要紧吧?”

他一边说,一边给绿嫔打眼色。

绿嫔却像看不懂似的,“一次也不行。太医的嘱咐如此,皇上一时兴起吃了高兴,对身子却不知有多少损害。还请皇上听臣妾一言,别吃这些了。”

皇上的脸色不太好看。

绿嫔低头想了想,柔声道:“皇上,臣妾冒犯了。只是皇上想想,若臣妾也和大总管他们一样纵着皇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而不加劝阻,那皇后娘娘何必让臣妾和许贵人来侍疾呢?”

提到苏幼仪,皇上的神情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绿嫔暗暗打量皇上的脸色,见他没生气,心里才放松下来。

果然,皇上道:“罢了,那你自己吃吧。”

绿嫔起身,“皇上不能吃,臣妾在这里吃不是招惹皇上么?臣妾陪皇上同甘共苦,自然不能吃。要不就赏给底下人吧?”

皇上闻言正中了心事,“高奇寿,赏给你和小义子了,下去吧,不必在这里伺候了。”

高奇寿忙端了瓜果下去。

绿嫔这才转身,从宫女带来的食盒从取出琉璃小碗来,“臣妾知道暑热难耐,皇上虽不能吃瓜果等寒凉之物,不如尝尝这枇杷膏,生津止渴的。”

皇上点点头,由她端到了桌上。

绿嫔亲自在旁给他打扇,“臣妾听闻六皇子病了,皇上不顾自己的身体安康亲自跑去坤宁宫看六皇子。臣妾担心皇上,所以特来看看。”

“朕无妨。”

皇上道:“你得空多替朕去坤宁宫看看六皇子,朕不仅担心六皇子。七皇子和六皇子乃是双胞,只怕七皇子也会……”

绿嫔宽慰着他,“不会的,太医不是说没有大碍吗?臣妾过来的时候见燕妃娘娘她们都朝坤宁宫去了,必是去探望六皇子的,皇上就放心吧。”

皇上到底放心不下来,到了晚间又命高奇寿送去了许多人参雪莲等珍奇药品,还有各色玉器,说是给小皇子们安枕。

苏幼仪心知皇上牵挂六皇子,又命人把七皇子抱去乾清宫给皇上看,看到七皇子并没有出现和六皇子一样的症状,反而活泼好动,皇上就放心多了。

倒是前朝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乱象,让皇上不满。

朝政下放,亲信重臣的势力大大加强,大皇子所谓的“大政党”变成“小政党”的情况出现了。

朝中以威远侯江肃为首的官僚团体,和以苏清为首的团体越来越不对付,而以内阁次辅周阁老为首的团体,阵营尚不明确。

周次辅一心只想做首辅,这是他一生最后的愿望,故而总想着让大臣们上书,建议皇上填补首辅之位的空缺。

众所周知,现在若是补上首辅之位,非周阁老莫属。

第四百九十九章 是该娶亲了

“娘娘猜测得果然没错,如今威远侯在朝中越来越得意了,连苏大人都不放在眼中。”

苏幼仪坐在窗下看书,眼睛一目十行地扫过书页,耳朵里却把淑芽的禀报都听了个全儿。

直到淑芽说完,她才淡淡一笑,“算不得什么稀罕事。江肃原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国舅,从前被李阁老压着不得重用都没有人敢小觑他,何况如今在朝中领着实打实的差事呢?”

淑芽闻言想了想,“只可惜苏大人虽和娘娘连了宗,到底不是血亲。否则哪里轮得到威远侯如此嚣张?”

“血亲么,本宫也不是没有。”

苏幼仪笑得讳莫如深,淑芽恍然大悟,“娘娘是说小苏大人?”

随着苏志明这个探花郎在朝中日渐崛起,众人都管苏清叫老苏大人,苏志明就叫小苏大人。

“按说小苏大人是娘娘的亲堂弟,只是比较年轻,在朝中还是新人,威望不够。”

“无妨。”

苏幼仪笑了笑,早就布下的局是时候该呈现在众人眼前了,“把妆奁底下的书信送去给志明,他自然懂得该怎么做。”

淑芽不疑有他,如实照办。

一时间,在朝中被众臣忽略的一个团体,忽然崛起。

这个团体以苏志明为首,今科状元张之洞为辅,囊括了几乎整个新科进士懂得范围,一起投向了苏清的阵营。

说是投向不太准确,更应该说是亲近。

事实上,苏清作为今科的主考官,本来就是众进士们名义上的老师,更别说苏志明和苏清之间还有苏幼仪这层关系。

他们俩,说到底都是皇后外戚。

江肃的气势大大被打压,如今朝中人人尊称一声国舅爷的反而是苏志明,这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就敢压过他的风头。

面圣之时,江肃就不怀好意地提出了此事。

“皇上,朝中党派之争才刚刚肃清,如今又有人想结党营私,皇上可千万不能不管啊!”

“没有那么严重。”

苏清是皇上一手提拔出来的人,没有世家根基,皇上对他很放心,“不过是因为朕让他做了今科科举的主考官,所以今科进士们都对他格外亲近些,这是应该的。据朕所知并没有结党这么严重,连志明和苏清作为亲戚都很少私下勾连。”

皇上虽然身体不适疏忽了朝政,可他的耳目却没有收回,朝中无论大小事他心里都有个数。

江肃不但没成功挑拨苏清和皇上的关系,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最重要的是,苏幼仪去乾清宫看望皇上的时候,皇上还把此事当成笑话告诉了苏幼仪。

苏幼仪听后却一脸严肃,还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生气了?”

“没有。”

苏幼仪淡淡道:“臣妾只是想起早逝的婉妹妹了,皇上还记得她吗?”

她说的是婉嫔,苏清的女儿。

因和苏幼仪一个姓,进宫后两人便认了姐妹,一向关系亲厚,后来干脆两家连了宗。

若是婉嫔还在,只怕现在苏幼仪身边最要好的也不是燕妃或者纯嫔,应该是她才对。

皇上想起来了,便道:“是个温婉善良的女子,可惜寿数不长。”

苏幼仪道:“臣妾和婉妹妹的渊源,皇上一清二楚,苏大人也是因此才成了臣妾敬重的长辈。若是因为威远侯对臣妾有何不满,尽管朝臣妾来,为何要如此构陷苏大人呢?苏大人和臣妾一样不是世家出身,根基不稳,这点皇上应该很清楚才对。”

皇上点点头,听苏幼仪这番话,也不免为苏清感慨。

苏幼仪又道:“若臣妾不能替婉妹妹照拂苏大人,反而给他平白招惹灾祸,他日到九泉之下臣妾如何见婉妹妹?威远侯此举,实在太过分了……满朝皆知皇上多么忌惮结党营私,这可是诛心之罪!”

“好了,你别生气。”

皇上为了安抚她,当即承诺,“明日朕就把江肃叫来斥责一顿,谅他以后也不敢了。”

苏幼仪点点头,“谢皇上。”

又道:“说到底,真正和臣妾有血亲关系的,不过是一个志明。可他年轻尚轻,在朝中也无根基,臣妾实在担心他受人欺凌。”

“他是国舅,谁敢欺凌?”

“他算什么国舅?”

苏幼仪道:“威远侯江肃才是名正言顺的国舅,臣妾是继后,自然比不得皇上的原配江皇后。”

皇上想了想,忽然道:“既然你担心他身世不高受人欺负,那朕就给他配一门合适的姻亲好了,他的年纪也是该娶亲了,你以为如何?”

苏幼仪不禁笑道:“皇上不提,臣妾这个做堂姐的都差点忘了。也是,他自小没了母亲,若皇上和臣妾不为他的亲事着想,谁好替他考虑娶妻的人选呢?”

见她露出笑容,皇上也跟着笑了,却没忍住掩口咳嗽了几声。

他有心无力,实在没这个精神替苏志明挑选,便同苏幼仪道:“人选还是由你来挑吧,既然担心出身的问题,索性就在宗室里挑。朕记得有好几位皇叔膝下都有待嫁的郡主,你挑好的就是了。”

郡主?

苏幼仪知道皇上有心开恩,却没想到竟开恩到这个程度,让苏志明迎娶皇室郡主。

她思量了片刻,“这样会不会太过招摇?毕竟皇室郡主身份尊贵,只怕志明般配不起。”

“如何般配不起?”

皇上立即否定了,“他身为国舅自有他的尊荣,不是世家出身又如何?是世家出身,朕反倒不喜欢了。皇后也不是世家出身,朕都能娶,哪位郡主如此尊贵敢嫌弃朕钦点的探花郎?”

有皇上这话,苏幼仪就放心了。

没过两日她就把风声放了出去,又召集皇室宗妇、各王妃郡王妃等入宫,一同商量着人选的问题。

知道是皇上的意思要选皇室的郡主嫁与苏志明,各家王妃、郡王妃等自然没有不乐意的,都跃跃欲试。

人选很快定了下来,是皇上最小的皇叔二十七爷的嫡女,封号青阳郡主的,年方十七,正是待嫁的好年纪。

第五百章 玳妃请罪

皇上因身体不适懈怠朝政,却有心思给苏志明赐婚。

这无异于一个巴掌朝江肃脸上打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皇上又召他入宫斥责了一顿,命他日后不许再造谣生事,结党营私的话不是随便能说的。

江肃几乎是脸色惨白地出了宫。

从这日之后,江肃在朝中老实了许多,不像从前似的耀武扬威。

苏清看在眼里,暗暗感慨苏幼仪的手段高明,随随便便一出手,就让江肃打回原形。

苏幼仪听闻之后没什么反应,倒是玳妃吓得不轻。

她正奇怪,以苏幼仪从前的性情怎么会如此容忍自己,这甚至给了她一种错觉,以为威远侯府在朝中实力日增,使得苏幼仪不得不多给她几分颜面。

她错了。

苏幼仪是不屑对她出手,直接向她父亲威远侯出手了……

玳妃匆匆忙忙命人备了大礼,连撵轿也不坐,带着人朝坤宁宫去请罪。

通报的人进去之后,她在门外徘徊不安,心中万分忐忑,不知过了多久,多福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玳妃见到多福,面上堆起讨好的笑。

“多福公公,皇后娘娘此刻有空闲么?”

“劳娘娘久侯了。”

多福上前打了个千儿,“皇后娘娘午睡才起,请玳妃娘娘进去。”

玳妃进得寝殿,只见铜鼎里的冰山冒着白森森的凉气,隔着一层白气,坐在榻上的苏幼仪的脸,模糊不清。

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她快步走进去,恭敬地行礼,“臣妾请皇后娘娘安。”

“坐吧。”

上首的声音慵懒地飘下来,倒真是午睡刚醒的姿态,苏幼仪随手指了指底下的玫瑰椅,“大热天的,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

玳妃讨好道:“臣妾近来新得了些赏玩的器物,都是难得的珍品。臣妾不敢私藏,所以特意来献给皇后娘娘。”

苏幼仪轻轻一笑。

玳妃什么时候懂得有好东西要先献给她了?

真是稀奇。

玳妃也知道说不过去,刚刚坐下复又站了起来,拘谨道:“其实臣妾此番是来请罪的,家父在前朝和苏大人有些误会,听闻在皇上面前参了苏大人一本。这实在是他老糊涂了,皇后娘娘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眸打量苏幼仪的神色。

苏幼仪面容淡定,似乎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说到底她还要谢谢江肃,若不是江肃按捺不住自己出手,她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弹压。

皇上更不会想到给苏志明赐婚来补偿她。

她扫了一眼玳妃送来的东西,给了淑芽一个眼色,“既然玳妃有这个心,就收下来吧。不过请罪的事就不必了,说起来前朝和后宫不同,后宫不得干政。玳妃你替父亲请罪,这话要传到皇上耳中,未免嫌你涉及前朝政事了。”

玳妃吃了一惊,连忙道:“臣妾不敢,臣妾不敢。”

这后宫里只有一个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干预朝政,那就是苏幼仪。她既是皇后又是皇上信任倚重之人,听闻皇上得了疫病时连奏折都是她代批的。

这般地位,非后宫任何一个嫔妃可以匹敌。

见玳妃吓坏了的模样,苏幼仪叹了口气,“好了,本宫已经收了你的礼,日后你也不必担心什么。本宫知道你想去乾清宫侍奉皇上,只是你这样言行不谨慎,本宫想让你去,只怕皇上也不愿。”

“不过本宫会向皇上谏言,你到底是妃位,偶尔也该去乾清宫侍奉着,而不是总让绿嫔和许贵人劳累。”

玳妃大吃一惊,“娘娘的意思是,允许臣妾去乾清宫侍奉?”

“本宫自然允许,也要你自己表现周全让皇上允许才是。”

玳妃欢喜莫名,没想到前来请罪苏幼仪不但没怪罪,反而给了她意外之喜。

她心中感激,心道苏幼仪的心胸果然宽广,从前都是自己误会她了,怪不得皇上让她做皇后。

玳妃感恩戴德地离开,淑芽把她送来的礼入了库之后,回来十分不解,“娘娘怎么不趁这个机会再打压她一下,免得她再轻狂起来?虽然她现在不敢在娘娘面前放肆,可还是时常和燕妃斗嘴闹气。”

“打了个巴掌自然要给个甜枣,玳妃是世家小姐出身,一味打压她没有用。只要威远侯府还在,她就永远有机会轻狂。打蛇打三寸,直接对威远侯府出手才是最好的。”

玳妃恍然大悟,“哦……怪不得呢,奴婢就说玳妃今日怎么这么老实。”

她说着笑了,“娘娘从前若用这个法子,玳妃会不会早些老实起来?”

苏幼仪摇了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我是今日才想到这个法子么?不过是因时而动,从前我是宠妃,用的是宠妃的法子。如今我是皇后,用的就是皇后的法子。说到底不是法子多聪明,只是身份变了,才能如此顺理成章。”

……

苏志明因赐婚之事,多来宫中走了两趟。

苏幼仪便顺势让他去给皇子们讲学,苏志明唯恐自己年轻当不了这个大任,苏幼仪便多番鼓励他。

“别说你是皇上钦点的今科探花,连威远侯那个靠祖荫的庸人都可以,你何必妄自菲薄?”

“再说了,如今你要迎娶青阳郡主,今时不同往日。本宫日后在朝中还要倚靠你,切莫低人一头。”

苏志明从她话中听出了某种深意,皇上赐婚他与青阳郡主时他便有所察觉了,如今算是坐实。

这也不奇怪,苏幼仪能一步一步走到皇后的位置,绝不是个没有政治手腕的普通女子。

苏幼仪又给了他一剂安心药,“放心,薛太傅是自己人。你有空多和他谈会谈会,于你的学问增进也有助益。”

苏志明这下听明白了,为了感激苏幼仪让他能娶上这样高贵的夫人,也不敢不尽心尽力。

也正是因为看在苏幼仪的份上,众皇子对苏志明也颇为客气,加上他原本就有才学,皇子们对他的讲学都很满意。

江肃听见这话更是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第五百零一章 天机不可泄露

他去讲学被皇子们呛得答不出话,苏志明这个年轻的毛头小子却得到了一致好评?

偏偏两人都有国舅的身份,时常被人拉来比较,江肃越发老脸无光。

早知道会有今日,他当初就不该仗着自己世家出身不好好读书,如今也不用被嘲讽不学无术了……

和江肃相反的是,宫中玳妃欢喜不迭。

皇上看在苏幼仪的份上允许玳妃入乾清宫,玳妃头一日去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身香粉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一进乾清宫,皇上就皱了鼻子,“什么怪味儿。”

玳妃:“……”

仔细一看,侍奉在皇上身边的绿嫔和许贵人都是一身简素打扮,一看就有苏幼仪从前的风范,玳妃彻底傻了眼。

她怎么早没想到?

皇上喜欢苏幼仪,绿嫔二人便模仿着苏幼仪的穿衣打扮,她精心打扮了两个时辰才出门,倒是白费了。

再下一次玳妃就知道该怎么打扮了,可过去了还是没有她插手的余地,绿嫔和许贵人哪个都比她细致。

看不出来,绿嫔那样与世无争的人竟敢直言阻止皇上。

看不出来,许贵人那样默默无闻的人,竟然对皇上身边细微小事都那么警觉。

玳妃终于明白苏幼仪说她性情急躁不够仔细是真的,并非阻止她去乾清宫的借口,反而是皇上嫌人多闹腾,让她们不必天天来乾清宫。

得,这下谁也别待了。

皇上一边把嫔妃赶走,一边搜罗各种珍奇物件往坤宁宫送,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专宠皇后似的。

苏幼仪对此的回应也很简单,只要时不时抱着孩子去乾清宫转一圈,皇上就会很高兴。

一来二去苏幼仪也发现了,每次去乾清宫,总觉得皇上的身体越发虚弱了。

按高奇寿的回禀,绿嫔等人在乾清宫照顾得十分周到,为什么皇上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还更加严重了?

她总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太医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可皇上的身体越发孱弱,这一点太医院上下也都心里有数。

不等苏幼仪详查,太医院自己已有了主意,“皇后娘娘,先前疫病的治疗方子也是从民间古书搜寻来的,想来民间医士不可小觑,不如发诏搜寻民间医士,或许能看出些端倪。”

苏幼仪知道那张方子是从何处来的,心中暗暗好笑。

又想这些太医哪里那么好心,主动推崇民间的医士,不过是担心皇上的身体再无好转,罪责都怪在太医院头上罢了。

可他们的提议也有道理。

苏幼仪拍了板,“就按你们的意思,本宫会即刻命人搜寻民间有名的医士,进宫为皇上看诊。”

……

旨意一下,朝臣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表忠心的机会。

各家各府都纷纷寻访最好的民间名医,尽快送进宫中,以求能为皇上的病情做出贡献。

其中尤以威远侯江肃最积极。

既然在才学上比不过苏家的人,他便在金钱上取胜,放出重金聘请名医的消息,自然有人趋之若鹜。

苏清也同样在招募名医,因他是本届科举的主考官,加之素有清名,故而也有不少世外名医投奔他而去。

各方请的名医很快就被分批送进了宫,为表重视,在医士诊脉之时,苏幼仪请太医院的太医在场协同,她自己也陪着皇上。

偶尔皇上疲累或者不耐烦,她便柔声安慰,“皇上且忍一忍。朝中百官、各家各府寻来的名医共有数十人,这么多人里,总有一二能看出些端倪。为了皇上龙体安康,就忍耐一些吧。”

为了安慰皇上,苏幼仪还命人把六皇子和七皇子抱了来。

两个小皇子格外懂事,不哭不闹,像是知道医士看诊需要安静似的。

皇上躺在床上,面容消瘦,目光落在两个小皇子的襁褓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医士轮流诊脉,而后退出寝殿和太医们商谈。

如此重复了七八日,总算看得差不多了。

这期间乾清宫人来人往,见者无不惊叹于六皇子和七皇子的乖巧,医士问诊之时,他们一声不闻。

而问诊过后,两个孩子就对皇上笑逐颜开。

真是神了。

连高奇寿都道:“皇上,从前人说双生皇子是祥瑞之兆,奴才还不相信。这几日见两位小皇子,实在惊叹。皇上,有两位小皇子带来的祥瑞,皇上的病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皇上也十分惊叹。

“是啊。朕从没想到,这样小的孩子竟然也能懂事,莫不是真的有传说中的神童?”

提到两个小皇子,皇上心情就格外愉快,这几日连着医士问诊的疲惫也消散了许多。

然而问诊的效果并不好。

这些民间医士并没有更多的发现,反而你一言我一语拉扯地背医书、讲药理,听得苏幼仪耳朵疼。

正想提前离开,忽然发现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男子从头到尾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捋着胡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又像是世事与他都无关一般。

苏幼仪把此人单独叫到了偏殿询问。

“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道人拱手,“好说好说,在下法号一眉。”

苏幼仪看了看他的眉毛,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不知这个法号有何含义。

一眉忙道:“在下这个法号是有讲究的,先师得道飞升之时曾言,只要在下修道直到把两条眉毛连在一起,便也可以飞升了。”

淑芽在旁听得噗嗤一笑,苏幼仪无语。

这是谁家弄进宫来的游方道士,满嘴胡言乱语,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医术。

一眉道人忽然笑了,“在下正是苏大人请进宫的。”

苏幼仪大吃一惊,没想到一眉道人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竟能直接回答出她的疑问。

倒别小看了这个道士,或许有些真本事。

一眉道人笑了笑,小声道:“其实在下有个秘密要告诉皇后娘娘,只可皇后娘娘一人听,因为……天机不可泄露。”

秘密?

苏幼仪眉头微蹙,看了淑芽一眼,“此乃本宫心腹,你尽管说就是。”

第五百零二章 立储二字

一眉道人道:“皇上的身体显然不是疫病留下的后遗症,连乡野里吃不起药的村夫都没留什么后遗症,皇上这样用各种名贵药材精心养着的,如何会有后遗症?”

苏幼仪沉吟不语。

一眉道人的话和她不谋而合,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实际上太医院的人未必不清楚,只是他们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只能固执地从皇上先前染过疫病来寻找答案。

苏幼仪道:“那先生觉得是什么?”

一眉道人笑道:“依我看,皇上这不是病,而是毒。”

“什么?”

苏幼仪警惕地蹙起眉头,朝外头看了一眼。

好在那些医士和太医们正在外头闹哄哄地讨论,应该没人注意到他们在偏殿说什么,苏幼仪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说皇上中毒,兹事体大,你可不要无凭无据地胡言。”

一眉道人吓得吐舌头,“在下何尝不知道兹事体大?若不大,方才当真众人的面就说了。只因在下是苏大人招来的,皇后娘娘与苏大人是族亲,故而在下只敢悄悄告诉皇后娘娘罢了。”

苏幼仪沉吟片刻,“你有何凭据?”

一眉道人摇摇头,“初初把了一次脉,并不敢说有什么凭据。只是皇上年轻阳气鼎盛,五脏六腑并无病变征兆,一一排除之后,唯有中毒的可能。若是皇后娘娘信得过,让在下多为皇上诊脉几回,或许能有结果。”

苏幼仪犹豫不定。

如果说皇上中毒的消息传出去,一定会引起朝野震动,更会让臣民恐慌,这个消息暂时不便传出。

甚至连皇上本人最好也不要知道,以免知道之后病势更加眼中。

另一方面,苏幼仪怎么想也想不出会是谁有这个理由给皇上下毒,李阁老一党早就铲除干净,剩下的要么牵连不深要么被下放到偏远之地,根本没有报复的机会和可能。

会是谁呢?

她微微甩头,让自己镇定下来,“那你就留在宫中为皇上诊治,本宫会对外宣称是因为你药理精到,你千万不要……”

“千万不要把怀疑皇上中毒的话说出去,是不是?”

苏幼仪看他一眼,他倒是个聪明人。

既然是苏清招揽来的,苏幼仪倒没什么不放心,出去后,见众医士最后无非讨论出了几种可以尝试的药方供皇上尝试。

一眉道人看了一眼那些方子,目露不屑。

苏幼仪便明白了,想必是些性质温平,对皇上病体没有多大用处、吃多了也不伤身的方子。

她心里琢磨着一眉道人的话,神思恍惚地回到寝殿中。

皇上正坐在床上,六皇子和七皇子并排放在身边,皇上正逗弄他们玩。

还不会说很多话的五皇子扶着床,竟同皇上道:“父皇喜欢六弟和七弟,日后孩子等奶娘给他们喂了奶,就偷偷抱到乾清宫来给父皇瞧,好不好?”

皇上愣了愣。

苏幼仪噗嗤一笑,慢慢走进来,“抱来给父皇瞧是好事,为什么要偷偷的?好像我不让他们来见你父皇似的。”

五皇子撇撇嘴,一脸什么都瞒不过我的表情,“那昨儿母后来看父皇,怎么说六弟和七弟在喝奶,不带他们来呢?”

苏幼仪无奈地摇摇头,朝皇上笑道:“昨儿医士来看诊,臣妾急着过来听听他们怎么说。原本出门的时候是要带两个小的,可是两个人当时正由奶娘抱着喂奶,就没带来。”

谁知道五皇子这个鬼灵精都看在眼里,以为苏幼仪不带两个孩子来看皇上。

皇上笑着摸五皇子的头,“你只知道昨儿白日母后没带两个弟弟来,怎么不知道昨儿晚上他们来了?”

“晚上?”

五皇子想了想,“啊,昨儿晚上儿臣睡得早,不知道!”

“噗。”

苏幼仪简直要笑死了。

皇上掩口低低地笑起来,“有这三个孩子在朕身边,朕就算身子不好也会好起来的。孩子们个个都这么聪明灵慧,都是你的功劳。”

苏幼仪道:“都是皇上的功劳,天家贵子,自然聪明。”

说笑一阵,苏幼仪又提及,“皇上,那些入宫的医士都已经送出去了。其中有个道人,臣妾听他讲医理格外不同些,便想留下来给皇上多看诊几日,皇上以为如何?”

“是穿道袍的那个?”

“正是。”

皇上想起他来,不禁好笑,“那个道人看着怪怪的,胆子也大,对着朕的脸也敢瞧来瞧去。高奇寿喝斥了他一声,他竟说医者讲究望闻问切,要看病人的面相才好下决断。想来是个有本事的,否则不敢这么大胆。”

苏幼仪想起一眉道人的话,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

“到底还是让苏清抢了先,唉!”

江肃在府中急得跳脚,那么多民间医士进宫为皇上看诊,最后居然只留了个道士。

偏偏这道士还是苏清举荐的。

江肃怒骂府中的下人,“让你们重金巡访名医,怎么寻来的没一个中用?又叫他苏清抢了先,本就压本侯一头,如今更是”

下人们连忙开脱自己的罪责,“老爷息怒啊。皇上身边的事如今都是皇后娘娘说了算,焉知不是皇后娘娘因为他是苏大人举荐的人,才把他留下来?”

“对对对!”

有人附和,“一定是这样,咱们选来的人不是医术比不过,定是皇后娘娘徇私才比不过!”

江肃摆摆手,“不会,皇后再大胆,也不敢拿皇上的龙体开玩笑。”

这种大事面前,江肃还没糊涂。

那个留下的道人必然有些本事,否则皇上身边太医那么多,早就识破他把他赶出来了。

怪只怪他自己在外头的名声不如苏清和苏志明他们,即便费了重金也没抢得先机,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后了一步。

他运气真差。

现在就看那个道士能不能治好皇上的病了。

江肃一边想着这事,一边不禁暗暗揣测,皇上这病要是治不好,恐怕寿数也没几年了。

他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立储”二字,顿时皱起眉头……

第五百零三章 孝惠皇后

经过多日的诊脉,一眉道人对自己一开始的想法更有把握。

“虽然可以确定是毒,却无法判定是什么毒,对于解决的法子也暂无头绪。”

一眉道人把问题抛给了苏幼仪,“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将此发现告诉太医院众人,让众太医一起想办法,或许能够查出。”

苏幼仪闻言,沉默了许多。

在不知道到底是谁给皇上下毒之前,她不打算公开这个消息。

如果是从前,她会毫不犹豫,只要能为皇上解毒,她全然不会有顾忌。

可现在不一样,她要考虑的事太多,包括后宫,包括前朝。

几番权衡之下,她道:“不,暂时不公开这个消息。本宫会命人暗中查访到底谁是下毒之人,想来如果查到了人,就不难查出皇上中的是什么毒了。”

一眉道人挑了挑眉毛。

他心道这不是治疗皇上的最好办法,可苏幼仪是个聪明人,她自然是经过权衡才想出这个法子的,他作为一个江湖道人没必要反驳。

“娘娘说的有道理。”

苏幼仪没有回应。

在朝局的把控和皇上的安危之间,她到底选择了后者……

一眉道人很快带着重金离宫,临走前只留下了些清热解毒的方子,他是个道人,来去匆匆也没引起太多注意。

倒是那些方子给皇上尝试了一段时日之后,原本有些效用,谁知后来又因为清热的作用引起了风寒,就渐渐停止了。

皇上得了风寒更加疏忽朝政,苏幼仪暗中示意苏清和苏志明,继续拉拢朝中新晋官员。

这种拉拢仅限于君子之交,绝不可有党派形成的痕迹。

皇上最忌讳这个,不用苏幼仪提醒,苏清和苏志明也明白。

他们本是文人出身,最擅长这种清雅的结交方式,或是偶在乐坊听曲儿填词,或是一同鉴赏名家文豪的画作……

苏幼仪决定再推波助澜一把。

“皇上,今日觉得好些了么?”

苏幼仪命人抱着六皇子和七皇子,自己牵着五皇子到乾清宫来,皇上一见便露出了笑容。

见小义子正在收桌上的茶杯,苏幼仪有些诧异,“方才有人来过吗?”

小义子道:“是周次辅他们。”

便收了茶杯退下,重新给苏幼仪倒上好茶来。

皇上招招手,五皇子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巴在皇上床前像快膏药,抠都抠不下来。

苏幼仪坐下,“说到周次辅,上回臣妾见他觉得老人家又苍老了许多。饶是如此,他还时常巴巴地进宫看望皇上,真是难得。”

“周次辅是三朝元老,一片忠心。”

皇上随口就说出这么一句,周次辅的忠心在朝中无可置疑,皇上心里也清楚。

这么一说,他忽然就想到了什么。

苏幼仪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不禁皱眉,“这是寒叶茶吧?方才周次辅来,上的也是这个茶么?”

高奇寿连忙上前道:“回娘娘,正是新贡的寒叶茶。不过娘娘放心,这茶阴寒,皇上的身子是喝不得的,奴才们注意着呢。”

苏幼仪摇摇头,“我自然知道你们不敢给皇上喝,可周次辅年老体恤,上回才听出宫看诊的太医说,周次辅也有虚寒之症,怎么能给他喝这个茶呢?”

高奇寿面露尴尬之色。

他能照顾好皇上就不错了,皇上一病乾清宫乱糟糟的,谁还有空顾及一个来探望的老臣能不能喝什么茶?

小义子见状忙道:“都是奴才沏的茶,是奴才没思虑周全。想来周次辅是臣子,当着皇上的面,即便他知道也不敢不喝。”

正是这个道理。

苏幼仪摇摇头,“你们不知道,也不能怪你们,下次记着就是了。”

这番话引得皇上感慨,“朕近来疏忽政务,也不知道此事。倒是你细心,连这点细枝末节都能注意到。”

苏幼仪摇了摇头,“臣妾身为皇后,替皇上关心朝中老臣是应该的。尤其是周次辅,内阁首辅之位空悬已久,若他也病倒了,内阁由谁来支撑?”

这话正说中皇上心事。

皇上放开了五皇子,奶娘见状识趣地把皇子们领了下去,高奇寿和小义子也退到殿外守候。

皇上忽道:“你觉得,朕是否应该将内阁首辅之位交于周次辅?”

苏幼仪迟疑了片刻,前朝政事皇上如今越发倚重她,可她到底要顾忌自己的后宫身份。

想了想,苏幼仪道:“皇上可还记得太祖时的孝惠皇后么?”

“自然记得,你说她做什么?”

苏幼仪放下茶盏,慢慢道:“孝惠皇后是太祖原配孝康皇后的妹妹,孝康皇后病故之后,太祖就封孝惠皇后为皇贵妃,让她协理后宫。”

“人人都以为她会是下一个皇后,她自己也如此以为,谁知一直到她大病一场即将病故,太祖才封她为后。”

“她被封为皇后的第二日就病故了,至死也来不及享受皇后的荣华。”

皇上微微皱起眉头,“你是在指太祖寡恩,而朕不让周次辅成为首辅,也是一样的寡恩之行吗?”

苏幼仪摇头,“臣妾没皇上想得这么多。臣妾的意思是,不论太祖之前为何不让孝惠皇后做皇后,至少在她死前,还是做了一日皇后,也算了却了心愿。”

“如今周次辅也是如此,臣妾不知道皇上为何不让他做首辅,臣妾是后宫之人,这也不是臣妾该管的。臣妾只想请皇上效仿太祖,就算再不愿意,至少也让他临死前了却心愿。”

皇上顿时笑出了声。

他没想到苏幼仪是这个意思。

“你把朕想得太刻薄寡恩了,朕没有这么小气,非要他死前才让他做首辅。你说的不错,以周次辅如今的年纪,还能做几年的首辅?朕应该成全他这份心愿,如此对君臣都好。”

苏幼仪淡淡一笑,“那皇上比太祖爷更加恩宽,朝臣们一定会感念皇上体恤的。尤其是周次辅,还不知道要怎么感恩戴德,鞠躬尽瘁为皇上当差呢。”

皇上思索了片刻,缓缓点头。

不过两日,旨意就从乾清宫传了出去,朝野轰动。

第五百零四章 打消疑心

轰动归轰动,这个人选却不意外。

周次辅在朝中勤勤恳恳,一生辛劳,因为先帝金口玉言他最合适在次辅之位,故而后半生竟再无登首辅之位的可望。

人人都知道,周次辅想做首辅。

人人也都知道,周次辅想做首辅并非出于什么野心,相反他为官清廉,这不过是他人到暮年最后的希望罢了。

自从季玉深被罢官暴毙之后,首辅之位一直空缺,皇上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让人补上。

朝中也有古怪的传闻,说是首辅这个位置不吉,但凡坐上去的必定遭到灾祸。

却挡不住周次辅一腔热血。

他都老到这个年纪了,还怕什么吉不吉?

便是像太祖的孝惠皇后那样,只做一日皇后就病故,他也心甘情愿。

周府之中接到旨意,上下欢喜,周次辅却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么高兴,他年老持重,很快就想到了命人进宫打听皇上这道旨意的用意。

首辅之位空缺那么久,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就忽然下旨的,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待探听得是皇后在皇上面前谏言之后,一向顽固的周次辅再想说那句后宫不得干政,也说不出来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成全他心愿的人居然是皇后。

如今的皇后早已不是当初一无所有的小宫女,有苏清这个连了宗的族亲,在朝中举足轻重,还有苏志明这个血脉至亲的堂弟,在新科进士中威望甚高。

她不抬举自己人,反而向皇上谏言让自己登上首辅之位,可见其无私。

周次辅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到底暗暗感激着苏幼仪,隔日换了官服上朝,下朝的时候便和苏清走到了一起。

苏清在他面前到底是个晚辈,对他的亲近自然无可拒绝,两人从前并未深谈过,如今方觉许多朝政上的理念都是一致的。

“下官能听周首辅一番指教,实在大有裨益。”

“哪里,苏大人且莫过谦,你我互相补益。”

这声周首辅听得实在舒服,一把年纪的老人抚了抚胡须,面上露出满是皱纹的笑。

……

“皇上听说没有?”

苏幼仪再来乾清宫探望的时候,笑得肚子疼,“听说周首辅晋位之后不知多欢喜,可府里的人却十分头疼。”

皇上躺在床上喝药,大约药太苦,他微微蹙起眉头,“为何头疼?”

苏幼仪哈哈大笑,“因为周首辅年事已高,他府中之人都担心老人家会不会一时太高兴没撑过去,那反而喜事成了坏事。好在几日下来见周首辅的确神采奕奕,众人这才放心。”

苏幼仪笑得摇摇头,“倒是臣妾先前考虑不周全了,没料到老人家不能骤喜骤悲的。”

皇上看了她一眼,神色渐渐平复下来,端起药碗直接把药喝尽。

原先他还有些猜疑,苏幼仪为周首辅说话,其中是否有些拉拢周首辅的意思?

但见她今日说话只顾好笑不顾利害关系,心中的猜疑又散了,苏幼仪从来不是争名逐利的人,这么多年了他早该明白。

只是身为人君,他总是忍不住对周围的一切习惯性猜疑。

苏幼仪把药碗接了过去,“皇上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药太苦了?”

说着随手把蜜饯碟子端过去,皇上摇头,“朕又不是小孩子,喝药还要配蜜饯。”

就算他现在身体虚弱,也不想在苏幼仪面前示弱。

苏幼仪想了想,随手拈起一颗蜜饯自己吃了起来,“不是小孩子也可以吃蜜饯的,这是徐州刚刚进贡的,臣妾尝着滋味倒好。”

见她吃着高兴,皇上才不觉得什么,自己也随手拈了一颗。

滋味确实不错,酸中带甜,回味又甘苦相杂。

苏幼仪又陪皇上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绿嫔求见,她才笑道:“都是玳妃的不是,皇上连绿嫔和许贵人都不见了。绿嫔记挂皇上,不如还是让她进来吧?”

绿嫔为人稳重办事细心,这点皇上清楚,他也清楚苏幼仪待绿嫔格外好一些。

虽然两人平日交往不多,苏幼仪这种好,大约也是出于真心的欣赏。

皇上便点了点头,“昨儿四皇子来,抱怨你只带三个小的来乾清宫,不带他,他委屈得什么似的。”

苏幼仪哭笑不得,“那怎么能怪臣妾?不是皇上让他跟着大皇子他们念书的?大皇子还委屈得什么似的呢,弟弟们都可以日日来乾清宫,唯独他们几个兄长不行。”

皇上听了也觉得好笑,苏幼仪走出寝殿,看到等在门外的绿嫔。

绿嫔忙请安,“臣妾请皇后娘娘安。”

苏幼仪点了点头,“你进去吧,皇上今儿兴致还好,你多看着些,别让高奇寿他们纵着皇上胡吃乱喝的。”

“臣妾谨记。”

走出乾清宫,顺着两侧的游廊慢慢朝前走,坤宁宫就在眼前。

苏幼仪面上的笑容,很快消散不见,换上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淑芽道:“娘娘今日在乾清宫待得久了些,多说了些话,怕是累着了吧?早些回去歇着吧。”

苏幼仪笑,“再累也不得不去,否则皇上的疑心如何打消?”

首辅之位到底不是小事,尽管苏幼仪一直做得小心,可皇上素来敏锐,难保不起疑心。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让皇上相信她依然和从前一样无心恋栈权位,对周首辅的事只是单纯同情,而没有丝毫拉拢之心。

看皇上刚才的神情,他应该是信了。

苏幼仪走着走着,忽然道:“让多福暗中派人调查的事,怎么样了?”

淑芽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才小声道:“娘娘,莫不是那个道士说错了吧?皇上怎么可能中毒呢?御膳房那处绝无问题,有娘娘在后宫坐镇,处处纲纪严明,谁敢这么做?”

“皇上身边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有高奇寿在乾清宫坐镇,什么脏东西能进得去?说皇上中毒,奴婢实在想不通。”

何止是淑芽,苏幼仪也想不通。

可皇上的病势古怪,除了中毒,她想不出还有第二种可能。

她选择相信一眉道人的话。

第五百零五章 册立太子

皇上立了周阁老为首辅后,随之动起了别的心思。

这段时日,前朝重臣往来乾清宫的次数又频繁了,不过不是探病,而是商议政事。

苏幼仪识趣地减少了去乾清宫的次数,只是偶尔让淑芽和奶娘带着小皇子去见皇上,皇上喜欢小皇子们陪着。

一直到过了几日,消息才陆陆续续地传了出来。

“皇上欲立太子掌政,说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即便朝中有首辅在,还是需要一个太子代天子监国。”

这个太子的人选苏幼仪不用想,几乎是呼之欲出。

先前皇上问过她人选之事,她心中便有猜想,皇上可能很快就要立太子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大约那个时候,皇上也没料到他的身体会糟糕到现在这个程度吧?

消息传到东四所的时候,几个皇子之间的气氛明显古怪了起来。

皇上要立太子掌政监国,自然只能从他们三个年长的皇子中选,从四皇子以下都太小了,根本承担不起监国的责任。

他们三个之中,会是谁呢?

二皇子躲躲闪闪,思虑不定。

大皇子纵然平素不在意这些,到这个关头却忍不住多想。

倒是三皇子平和很多。

如果随着时间的变化,皇上当年的心思并没有改变,那他应该知道太子的人选是谁了……

没几日,皇上郑重地命高奇寿来传旨,请皇子们到乾清宫觐见。

众皇子去的时候,才发现朝中大臣都在,连苏幼仪也在,气氛十分严肃沉重。

皇上不再躺在床上,而是勉力披衣坐在榻上,苏幼仪在坐在一旁扶着。

几个皇子都有些紧张,上前请安后便不再多话。

苏幼仪的目光在他三人身上扫过,悄悄的给了他们一个笑容,大皇子面色有些僵硬,二皇子低头躲避,只有三皇子回了一个微笑。

皇上开口,声音微哑,“朕今日将皇后和众皇子,及诸位大臣叫到乾清宫,所为何事,或许大家心中已经有数。”

站在外围的周首辅和苏清、江肃等人,互相看了看对方,面色古怪。

先前皇上让他们提议过太子人选,不过每个人都是单独问的,他们谁也不知道对方回答的是谁。

江肃回答的自然是大皇子。

他不屑地看了苏清一眼,心道苏清回答的该不是四皇子吧?

四皇子在苏幼仪膝下的皇子中年纪最长,可到底还是太小了,哪里比得上前头三个年长的皇子?

若苏清真的老糊涂至此,那也太可笑了。

至于周首辅……

江肃皱起眉头。

近来周首辅和苏清走得近,这两人要是背着自己密谋什么,那可就不好办了……

皇上道:“朕病势缠绵,无力朝政。朝中虽有诸位爱卿匡扶,到底不成体统。故而朕欲立掌政太子监国,在决定之前也曾问过诸位爱卿的意见。”

众臣脑中警钟响起。

糟糕。

皇上已经决定了人选,如果他们所说的人选和皇上的决定不同,将来难免要穿小鞋。

也不知道皇上到底选了谁?

皇上缓缓接上,“让朕欣慰的是,诸位爱卿举荐的人选多半都是相同的,还有皇后,和朕的心意都不谋而合。”

苏幼仪低眉淡笑,丝毫不在意众臣暗自打量的目光。

“朕决意,立大皇子元治为太子。”

果然!

江肃兴奋得手脚发麻,忍不住偷偷去看周首辅和苏清,发觉他两人也面带微笑。

难道他们举荐的也是大皇子?

这不合理啊。

江肃一脸莫名,大皇子已跪了下来,“儿臣何德何能,担不起父皇的重托。”

册立太子,无论被册立者是何想法,推辞都是应该的。

这才能体现上位者的谦逊和仁德。

苏幼仪暗暗看着大皇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在这种令人紧张的时刻,他还能做到不失皇家风范,实属难得。

皇上微笑着,用目光示意高奇寿将他搀扶起来,“你是朕诸皇子中的嫡长子,名正言顺。朕既然决定是你,你自然也担得起。”

大皇子缓缓站起来,挺直了脊背,“是,儿臣谢父皇。日后必当勤谨自勉,一心为父皇代管朝政。”

二皇子脸色白了白。

明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他还是忍不住失望了。

也是,贤妃已逝,李府先是一个李阁老,后是一个季玉深,虽居首辅之位风光无限,最后都落了一个获罪而死的结局。

他又怎么可能成为太子呢?

三皇子的目光充满希冀,望着大皇子的背影,想起当年皇上曾和他说的话。

皇上的心思一直没有改变过。

只是……

他微微低了头,若不是皇上如今身子不济,再过几年等几个年幼的皇子长大了,皇上的心思也未必不会改变。

只能说是时运了。

大皇子赶上了这时运,合该他成为太子。

不料,皇上很快又说出了令人震惊的话,“只是,太子到底年纪尚轻,不够老成,朕不放心。故而由皇后代朕教导太子,协理朝政。”

“什么?!”

后宫不得干政乃是先代传下来的规矩,皇上却让苏幼仪这个皇后直接参与朝政,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皇上感染疫病,听闻连奏折都是苏幼仪批的,因是非常时期众臣听说了也只当做不知道,没想到皇上现在做得更加过分了。

周首辅皱紧了眉头,似乎想说什么。

江肃着急地先站了出来,“皇上,后宫不得干政,皇上怎么能让皇后娘娘”

皇上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江肃有些惶恐,忙又攀扯周首辅,他知道苏清是指望不上了,“周首辅,您老人家德高望重,又是首辅之尊,您倒是说句话啊!”

皇上还没驾崩,怎么能让一个后宫妇人干预朝政?

周首辅皱了好久的眉头,忽然开了口,“要说后宫不得干政,也有例外。太祖八岁登基,那个时候不就是太皇太后帮衬着,朝政才能一帆风顺么?”

江肃倒吸了一口气,“孝庄太皇太后是何等人物,其实谁都能做比较的?”

他绝不同意皇上这个想法。

第五百零六章 立太子大典

苏幼仪从头到尾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听着。

周首辅虽然心中偏向苏幼仪,可他到底是个守古的老人,听江肃这么一说也不好反驳。

苏清终于站了出来。

“臣以为皇后娘娘的才干,满朝皆知。当初皇上感染疫病病重,若不是皇后娘娘坐镇宫中把持,朝中早就乱套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江肃一眼,“朝中有些人居心实在可疑,处处干预皇上立储之事,难免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嫌。太子年幼,皇上病重,有皇后娘娘在,方可令朝野上下安心。”

大皇子刚刚被封为太子,原本应该谦虚低调少说话,可事关苏幼仪,他不得不站出来为她说句话。

“回父皇,儿臣也是这样想的。儿臣到底年轻不熟政事,需要母后帮衬。更何况众所周知,儿臣打小就受母后教养,论才能哪里能越过母后?有母后在,儿臣才能放心。”

一直没有开口的帝后二人此时对视一眼,露出了笑容。

皇上道:“朕已经明白你们的意思了,既然你们都认可,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皇上……”

江肃还想说什么,可皇上直接忽略了他的说法。

他心中懊恼,又不敢当面触怒皇上。

直到离开乾清宫,他气得满面通红,一边走路的时候浑身都是煞气,叫人不敢靠近。

也只有苏清敢走过去。

“侯爷何必如此懊恼?”

江肃听见苏清的声音,气得抬头瞪他一眼,“呵,我道是谁,原来是苏大人。您自然不懊恼,皇后得了协管朝政之权,对您苏大人的好处可不少,您能懊恼么?”

苏清笑了笑,并不生气,“既如此说,那大皇子被封为太子,侯爷还有什么可懊恼的?”

江肃冷哼一声,“大皇子是一心向着皇后的,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这就是了。”

苏清目视前方,便走边道:“就算皇上不给皇后娘娘任何权力,大皇子照样更加亲近皇后娘娘,侯爷也不想想这是为什么?”

江肃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这个嫡亲的舅舅,在大皇子眼中还不如苏幼仪这个伺候的宫女。

真是令人不解。

好在苏清很快道:“其实侯爷根本不必懊恼,说到底,这都是皇上的制衡之策。大皇子年幼,在朝中难免受人控制利用。有皇后分走一部分的权力制衡,既可以让太子更加小心谨慎,也可以敲打朝臣,这才是皇上的用意。”

江肃听完一愣。

细细想来,苏清说的颇有道理。

“苏大人,那本侯想请问你……”

他正想再问苏清些什么,一抬头,苏清已经甩着袖子走出老远了。

他暗暗地咒骂了一声。

……

旨意已下,大皇子被册封为太子的大典,就在一个月后举行。

众望所归,名副其实,苏幼仪心中也委实替他高兴。

大皇子自己却有些不安,“父皇爱重母后,母后嫡出的五弟六弟他们也都更受父皇喜爱。这个太子之位,原本……”

“别说傻话。”

苏幼仪轻轻告诫他,“皇上封你为太子,名正言顺,众望所归。你五弟他们不过仗着年纪小,才得皇上疼爱一些,这算不得什么。要知道,太子之位不是皇上喜欢谁就可以给谁的,知道吗?”

大皇子道:“不是吗?”

苏幼仪摇头,“自然不是。只有昏君才会宠信谁就把重要的位置给谁,丝毫不考虑适不适合。皇上是明君,哪怕他喜欢别的皇子,可他也会经过权衡知道谁才最适合太子之位,你明白吗?”

大皇子点点头。

无论发生了多少事,在苏幼仪心中,皇上确实担得起明君这一赞誉。

她又笑道:“何况上次我不是同大公主说了么?皇上如今身子不如从前了,才格外疼爱孩子一些,其实皇上疼爱你们的心和几个小皇子是一样的。”

大皇子想起来之前的事,有些不好意思。

那时候不仅是他,二皇子和三皇子也都觉得皇上更偏爱幼子,还有些嫉妒生气。

好在几个年幼的皇子都是苏幼仪所出,他们就算嫉妒也只能看在苏幼仪的面上忍着,幸好后来苏幼仪让大公主告诉了他们那些。

仔细想来,确实如此。

这一二年来,皇上的身子越来越差,若非如此也不会有立太子之举。

苏幼仪又告诫了大皇子许多将来处置朝政的事,说得都很有道理,大皇子心悦诚服,临走又想起什么,折回来同她说话。

“母后请放心,儿臣也会学父皇,不会因为自己偏爱什么就把重要的位置给谁。威远侯无论是名望才是才干都不如老苏大人,儿臣心里有数。”

苏幼仪一愣,反而笑了。

她没想到大皇子心里想的是这个。

她笑着摸摸大皇子的头,“威远侯是你嫡亲的舅舅,你就算抬举他些也没人敢说什么。只是到底朝政不是儿戏,只要你抬举他的时候能想想他做不做得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大皇子体谅苏幼仪,苏幼仪的话同样体谅大皇子。

随着大皇子长大,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再像他小时候那样亲密,可在大皇子心中,苏幼仪于他而言依然像自己的母亲一样。

苏幼仪生了那么多皇子,却依旧毫无偏私地对待其他皇子,这份心肠让人动容。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

立太子的大典,皇上勉强支撑自己,换上一袭华服参与了大典。

苏幼仪一直在旁搀扶着,看着大皇子穿着一身明黄,从远远的台阶慢慢走来,姿态不疾不徐。

她的目光有些出神,不禁小声道:“瞧着太子,真有种岁月不饶人的感觉,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大皇子从那个和桌子差不多高的孩子,变成如今少年意气风发的太子,一身尊荣,无人能及。

皇上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大皇子笔挺的身姿,越发感受到了自己的衰落和苍老。

他默不作声地在金龙座上坐了下来,手不自觉地摩挲龙座的扶手,来回往复……

第五百零七章 杀鸡儆猴

太子初立,于朝堂上起到极大的震慑作用。

起初江肃还以为仗着自己是太子亲舅舅的身份,可以重新在朝堂上抖擞起来,没想到太子行事丝毫未特别留意他。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太子初入朝堂的第一把火,就是政绩考核。

“地方下任的官员,原本要到年底才统一进行考核。只是今年春闱下放的新官,正好赶上父皇病笃无心监管。我已奏请了父皇,决定提前考核新任的地方官。”

这话说的有道理,皇上病重这些时日,难免会有人趁此机会懈怠偷懒。

朝中的京官自然不敢,那些外放的就未必了,俗话说得好,天高皇帝远,哪里管得着?

如今提前考核,自然能给那些地方官员提个醒,知道朝中有太子监国,不能懈怠偷懒。

如此一来,吏部的责任就大了。

江肃总管吏部,第一个站出来,“请太子殿下放心,考核官员政绩原本就是吏部的职责,臣责无旁贷。”

太子站在上首,少年的身子笔挺端正,一手负在身后,“吏部每到年底的考核都极其忙碌,何况此番突然提前?因此我已奏请了母后,决定此番考核另加人选,帮助吏部尽快完成。”

另加人选?

江肃一愣,便听太子道:“此前苏志明苏大人和张之洞张大人,二位曾经替父皇下江南巡查过,对地方政务颇有了解。此番就令你二位协助吏部完成考核,如何?”

苏志明和张之洞都站了出来,“微臣领旨。”

“太子殿下!”

江肃连忙拱手道:“我看这就不必了吧?吏部可以独立完成此事,并不需要二位大人代劳。何况他二位年纪尚轻,又是本届科举的新官,难保不会偏袒自己的同窗啊。”

他一手掌控吏部,自然不愿意苏、张二人在此时上分他的功劳。

张之洞身为今科状元,自有他的傲气,闻言不禁反驳,“威远侯此言差矣。若说我们因为同届同窗之谊就偏袒谁,那侯爷如此固执不肯让人同吏部一起考核地方官员,焉知不是侯爷心中有意偏袒谁?”

“你!”

不愧是今科状元,牙尖嘴利,江肃被说中心事,面色微红。

太子冷眼旁观,心中暗想苏幼仪说的没错。

她说江肃对这个方案一定会不同意,还说如果江肃反对的话……

“好了,二位大人不要争了。”

他压压手,开口阻止这场风波,“这是我与母后共同商量议定的,也曾回禀了父皇,父皇并没有意见。侯爷若是执意不肯,就请去找父皇反对吧。只是大约要过些时候,父皇这两日身子不适,不见朝臣。”

江肃的脸更红了。

他没想到太子一点颜面也没给他留,他好歹是太子的亲舅舅,如今太子临朝,他说话怎么比从前还不好使了?

张之洞暗暗看着江肃的表情,嘴角微微翘起。

……

“太子殿下好威风,皇上圣明,大皇子这个太子人选再合适不过了。”

下朝之后,张之洞忍不住和苏志明感慨,“今日朝上委实痛快,要不是太子殿下替我们压了威远侯一头,此番一同考核地方新官政绩,我们少不得要被他倚老卖老地排揎。”

“是啊。”

苏志明也是一脸欣喜,“没想到太子殿下年纪轻轻,竟然如此公正严明,并没有因为威远侯是他舅舅而偏私。”

张之洞想了想,“你没听太子殿下说么?想来这件事里也有皇后娘娘的功劳。志明,不是我当着你的面奉承,皇后娘娘实在聪慧过人。”

苏志明夸张地摸了摸耳朵,“你这话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起初还不觉得你是奉承,你说得多了,叫我怎么能不怀疑?”

张之洞哈哈大笑,知道苏志明是开他玩笑。

可他的确是打心眼里这么想的,当年他寒窗苦读考科举,仰慕的是当朝青年首辅季玉深的名。

偏他入朝之后,季玉深就走了下坡路。

好在苏幼仪又挽回了他的政治热情,让他在朝中还有个值得学习的对象。

苏志明偏头一看,下朝的大臣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多在夸奖今日太子殿下的威风,神色中颇有赞许之色。

他暗暗点了点头。

太子一下朝并没有回东宫,而是直接去了坤宁宫。

苏幼仪正坐在廊下休息,看宫中的宫女太监们搬运花盆,“今秋新开的菊花极其娇嫩,要小心些。一会儿挑几盆好的给皇上那里送去,摆在他寝殿窗下,好叫皇上偶尔开窗透气能看见。”

宫女们纷纷答应,忽见一袭明黄从门外快步赶进来,众人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皇上来了。

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皇上,是太子。

太子刚刚下朝。

苏幼仪远远瞧见他,笑着招手,“太子下朝了?怎么样?”

太子有些激动,不等进殿就在廊下道:“母后说得太对了,全都叫您料着了!您说拿威远侯开刀杀鸡儆猴,果然如此。下朝的时候我让小纪子派人去打听,众大臣都夸儿臣,说儿臣公正无私!”

苏幼仪听了暗暗好笑,太子到底年少,这样的夸奖就让他沉不住气了。

她站起来,摆摆手,示意他进殿说话。

两人在殿中坐下,淑芽端茶上来,“太子殿下一路跑得热了吧,额上都是汗。秋老虎还热着呢,快喝杯冷茶吧。”

太子欢欢喜喜地端起茶杯,一口饮尽,“这寒叶茶是沏了两过的吧?味道正好,颜色也轻。”

淑芽道:“娘娘说多沏一过,省得寒气伤身。”

苏幼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才道:“你如今刚刚接手朝政,不熟悉之处自然多,还是要多听朝中大臣的。尤其是周首辅,他是三朝元老,论起辈分你父皇都要给他几分颜面,你切记要敬重这些老臣。”

太子忙点头,“儿臣是的,儿臣待大臣们一直礼敬。”

苏幼仪笑道:“这就对了。不过你再礼敬他们,没有真才实学,朝臣们也不会服气你。既然朝政上一时无法全部通晓,那只好从态度上表明你的立场。”

第五百零八章 左膀右臂

“母后叫你拿威远侯开刀,就是要让朝臣们看看你不偏私的决心。”

“除此之外,其实也还有个小心思。”

太子惊讶,“是什么?”

苏幼仪想到今日朝堂上,威远侯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不禁觉得好笑,“威远侯到底是你的舅舅,他心里总是向着你的。你拿他来做阀子不用怕得罪他,若拿其他大臣来开刀,身份不够的起不到作用,身份高的又怕得罪了不好挽回……”

威远侯是最恰当的人选。

太子低头想了想,忽然笑了,“有道理。”

要说在朝中找和江肃同等地位的大臣开刀立威,他还真找不着,要么是挑不出毛病的,要么就是地位太高连他也不敢动的。

苏幼仪耐心道:“如今你先把威立下了,让大臣们知道你有公正的态度,他们自然夸奖你。可长期下去,只有态度没有手腕还是不够的。”

太子忙直起了背,态度恭肃道:“儿臣明白,必定会加紧学习朝中六部事宜,争取尽快了解朝政。”

虽说他在几个皇子中算得上最优秀的,可从前的学习到底还是纸上谈兵,没有真正地接触过朝政。

现在进入朝堂,等于从头再学。

苏幼仪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同不同意,还要商量一番才是。”

“母后说的,儿臣没有不同意的。”

太子信任苏幼仪,何况皇上命她监管朝政,要说起来两人的权力是互相制约的,他还是要听从苏幼仪的。

苏幼仪却很谦逊,并不滥用权力,反而总站在副手的角度劝导太子,“依我的意思,让二皇子和三皇子也到朝中听政去。虽然他们现在的年纪还是小了些,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万一有朝一日皇上不好了,他们作为你的兄弟,也好做个臂膀辅佐你,你说是不是?”

太子一愣,没想到苏幼仪会如此提议。

可细细想来,她说的没错,皇上的身体如今这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

到那个时候,他身边没有自己的手足扶持,终究吃力,皇上当年身边好歹也有个雍亲王呢!

他点点头,“母后说的是,而且二弟三弟一定也会愿意的。近来我搬去东宫时常出入朝堂,和二弟三弟的来往也少了。虽然他们不说,可我心里清楚,他们一定也羡慕我。”

苏幼仪想了想,担心他们兄弟之间生了嫌隙,便道:“自然是羡慕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在入朝堂之前,难道不想着能把所学在朝堂上发挥吗?”

太子听到这里便释然了,诚恳地点头。

苏幼仪道:“既然你愿意,那我抽空同皇上一说,想来皇上也没有不愿意的。你四弟尚小就让他留在东四所念书,将来他们大了若能成才,一样辅佐你。”

太子觉得她这话,分明是以他为日后的君主的意思了。

他便道:“可儿臣将来未必能让他们辅佐,兴许是儿臣辅佐他们中的某一个呢?先帝朝的太子不就没有善终么?最后还是父皇登基即位了。”

“嘘。”

苏幼仪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

这样的话听起来实在不吉利。

“先帝朝不同,先帝朝时太子无德,对皇位有觊觎之心,引得先帝反感。加上先帝寿数极长,他在位时皇子又多且年纪都大了,自然互相争斗起来。”

她告诫太子,“你只要记住,有你父皇在一日,你永远都是太子。太子虽是储君,但若把自己当成皇帝一样就错了。储君永远是储君,是匡扶天子的人,是代天子监国的人,明白了么?”

这回太子思考了许久。

他到底刚刚入朝,还没考虑到苏幼仪说的那么深远,可他隐隐地明白,苏幼仪所说的很重要。

是他将来迟早要面对的问题。

他郑重点头。

……

皇上对苏幼仪的提议欣然同意了,“还是你想的周全。朕册封了元治为太子,元韬和元嵩心里难免有想法。让他们一同参与朝政也是好事,将来也能成为元治的左膀右臂。”

“臣妾也是这样想的,毕竟事关皇子,还是要来请皇上定夺。”

皇上躺在床上,无力地摆摆手,“日后这等小事,你看着拿主意就是,不必都来禀告朕。有你和太子在朝中,还有周首辅和苏清他们,朕很放心。”

即便他此刻就驾崩了,他也相信朝中不会产生混乱,那就足够了。

苏幼仪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接过淑芽端来的药碗,喂皇上喝药。

皇上如今一日喝药的次数又增加了许多。

太医院迟迟没有根治皇上的法子,苏幼仪这边的查访也陷入僵局,太医们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只能不断给皇上尝试新的药方。

皇上的病势看起来倒是越来越沉重了。

苏幼仪借此在太医院发了一回威风,“先前皇上感染疫病的时候,本宫就说过,皇上感染疫病是你们立功的好时机。当时诸位太医没有辜负本宫的期望,皇上和本宫也给了你们应得的赏赐。”

“只是事至如今你们毫无作为,任由皇上的身子越发虚弱下去,当真以为本宫看不出来么?”

太医院的一众太医唯唯诺诺,跪地求饶。

苏幼仪大袖一拂,索性将年老的太医都放了一批出去,重新选了一批年轻的太医入宫。

此举原本是后宫内政,朝臣不好干预,更何况苏幼仪如今还有协管前朝的权力。

可大臣们心里到底不乐意,觉得太医年纪越老越好,越老的越有本事。

直到新一批入宫的太医让皇上的身体稍有好转,这些大臣才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玳妃是最不乐意的一个,“如今太医院都是皇后的人,本宫想喝坐胎药的都不敢请太医调配了,唉。”

宫女站在她身后,低下头不敢说话。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皇上又不召幸,她光是喝坐胎药有什么用?

只是这话不能说出来,要是说出来,玳妃又要不高兴了,拿她们这些宫人打骂撒气。

第五百零九章 隆冬大雪

苏幼仪处置了太医院,倒让淑芽觉得奇怪。

她端上茶水,不解地问苏幼仪,“娘娘不是相信那个一眉道人说的,皇上是中毒才会如此么?既如此,为何又怪太医院的人无用?”

先前搜罗民间医士进宫,加上太医院的,一百多号人也没一个看出皇上是中毒的。

唯独一个一眉道人,他的论断也充满了猜测。

故而苏幼仪处置太医院,在外人看起来似乎是一心为了皇上,合乎情理,淑芽却知道这里头必有古怪。

果然,苏幼仪笑了笑,“难道本宫还处置错他们了不成?即便看不出皇上是中毒是寻常,可每日给皇上喝那么多无用的汤药,难道还得算他们有功?”

淑芽想了想,点头道:“是药三分毒,若不对症,喝多了确实没好处。”

苏幼仪但笑不语。

其实那些年老的太医也未必做错了什么,这不过是他们自保的手段而已,可苏幼仪有心用他们来立威,自然顾不得太多。

至于那些新进宫的年轻太医……

苏幼仪不过把他们的思路往清理体内毒素的方向引了引,皇上的身子果然就有了些好转。

然而解毒的法子不对症,过些时日皇上的身体还是会恢复老样子,这一点苏幼仪也早考虑到了。

她道:“太医院积弊已久,大刀阔斧地改革一次,未尝不是好事。更何况有人能在皇上身上下毒,就有可能在我或是皇子们身上下毒。在太医院培养亲信预防这样的事发生,我心里才能安稳。”

淑芽点点头,却觉得这里头没那么简单。

“娘娘,那多福那边,还让他继续探查皇上中毒的原因吗?”

苏幼仪顿了顿,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她才道:“淑芽,你觉得这世上真有人无缘无故会中毒,却查不出半点痕迹么?”

淑芽知道她说的是皇上。

她摇头,“若是寻常百姓,既没有银子请好大夫,平日也没有一堆下人为他尝膳,那是有可能的。可这事发生在皇上身上,绝对是不可能的。奴婢也很纳闷,娘娘,您说若是查不出任何踪迹,会不会是巫蛊诅咒之类的?”

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一个人中毒,除了巫蛊之类的,淑芽想不到第二种方法了。

苏幼仪差点笑出声。

淑芽一向是这样的想法,她并不奇怪,可苏幼仪不一样。

她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信巫蛊之说。

与其相信这世上有诅咒,她宁愿相信是有个人手段极其高明,能够瞒过皇上身边的重重耳目,将毒下在了皇上身上。

这样一个人,手眼通天,必定智慧非凡。

苏幼仪想到了一个人。

如果是他,也许能够做到。

可他图什么呢?

苏幼仪微微眯起了眼睛,“让多福不要再查下去了,再查也不会有结果。”

……

地方新官考核之事如火如荼,吏部慢得焦头烂额。

好在有苏志明和张之洞二人的帮助,才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见识到两个后起之秀的才能,连吏部不少经年的长者都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

江肃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从前他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大家一起办一件差事,优劣的对比就格外明显,江肃抑郁之下时常找太子抱怨。

起初太子还会安慰他几句,说这二位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探花,自然才能卓著。

而江肃自己是凭着本事当的官,还是凭祖上的功绩当的官,他自己心里有数。

江肃不依不饶,太子索性命令东宫的大门不对江肃敞开,有什么话要说就到朝堂上说,江肃也无可奈何。

朝臣们见太子如此态度,更是暗暗佩服。

江肃脸面过不去,时常讥讽嘲笑苏志明几句,苏志明脾气好,总敬着江肃是长辈,且在朝中举足轻重,很少回应他的话。

“您说的是,对对对,说得极是。”

江肃每每挑衅他都是这样回应,一来二去,江肃也没了脾气。

张之洞就不一样了。

此人身为状元,自然有些恃才傲物,加上心知太子的态度并不偏向自己的舅舅,故而对江肃的挑衅总是毫不让步。

“侯爷要是觉得自己做得好,不妨自己试试。少站着说话不腰疼,您可知道江南之地一个县城一年产粮多少?丰年和饥年对比是多少?人口流动又是多少?”

江肃被怼得差点跳脚。

可朝中大臣帮他的少,帮张之洞的却多,“侯爷何必和年轻人较劲?他是皇上钦点的巡查江南的御使,自然处处比您熟悉,您都多少年没出过京城了?”

“是啊,年轻人不懂得说话圆滑也是常事,本意并不坏嘛……”

江肃算是明白了。

这些人哪里是真的公正,无非是见太子并不对他这个舅舅偏私,所以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踩一脚罢了。

……

朝臣们对于太子的拥护日笃,二皇子和三皇子在朝中听政,久而久之也对太子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平心而论,他们不会做得比太子更好。

能做到不偏袒自己的亲人就已经很难能可贵了,更何况这短短的时日,太子对朝政的掌握更是令人刮目相看。

时常听东宫伺候的人说,他整夜整夜地挑灯看公文,不弄懂一道程序甚至不睡觉。

这股拼劲,和从前少年无忧的大皇子完全不同。

更有苏幼仪在幕后暗暗指点,往往四两拨千斤,很多时候一句话就点破了他的纠结,让他对朝政更加得心应手。

苏清和苏志明也在苏幼仪的授意下,对太子格外维护,尽心尽力相助。

没过多久,他就基本掌握了朝堂。

皇上听闻这个消息十分高兴,可随着天气渐渐冷下来,他的身子更加虚寒,竟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

隆冬,大雪纷飞。

天地间一片白皑皑的,皇上躺在床上,听见窗外的雪声,忽然起了向往之心。

“高奇寿。”

高奇寿的脚步轻而快,“皇上,怎么了?”

“朕想出去走走,你扶朕出去走走吧。”

高奇寿吓了一跳,“皇上,您的身子还没好,如何能出去?外头正下着大雪,实在不便行走啊。”

第五百一十章 廊下的白梅

“无妨。”

皇上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了些精神。

高奇寿忙上前搀扶,为他披上厚厚的墨狐披风,一步一步走到窗前。

窗子只推开一半,便有雪花呼啦啦地涌了进来,高奇寿忙用手在前面挡了挡,“皇上,您看……”

“梅花都开了么?”

“什么?”

皇上转头看他一眼,高奇寿后知后觉,“御花园里的梅花都开了,白梅和红梅都有,就是腊梅迟些。”

皇上微微叹了一口气,“扶朕去瞧瞧吧,朕不知道还等不等得及明年梅花再开了。”

“皇上……”

高奇寿有心想劝慰他什么,又知道皇上不喜欢听那些虚头巴脑的话,说多了只会让皇上更加难过。

他暗暗朝外头摆手,示意他们准备轿撵,自己扶着皇上慢慢朝外走去。

撵轿上装了避雪的毡帘,静静朝御花园而去,一路上只听见咯吱咯吱的雪声,余外十分安静。

一直到梅园之中。

白雪红梅相映衬,分外好看,寻着暗香而往,方能见到隐匿在雪中的白梅,香气幽微。

皇上裹着厚厚的墨狐披风,站在一株白梅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微微一笑。

当年就是在这里,他亲自上树给苏幼仪摘了梅花,他还记得从树上看,苏幼仪在树下欢欣雀跃的模样。

他思索了片刻,抬手附上树枝。

“皇上!”

高奇寿吓了一跳,见皇上意图攀上树枝,连忙阻止,“皇上,千万不可啊。您身子还没好,这要是摔下来如何是好?”

皇上还当自己是当年么,一使劲就能蹬上树顶的青年人,英姿勃发,仿佛世间千万都挡不住他。

如今他不过是个身体衰微的病人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原先的想法,“罢了,替朕折些白梅送去坤宁宫吧,皇后喜欢。”

“是。”

高奇寿唯恐他又想亲自折花,忙命人挑了好的折下送去坤宁宫。

皇上自个儿在梅园中转了转,最后道:“难得今日出门一趟,不必你们了,朕亲自送去坤宁宫。”

从前永寿宫种着极好的白梅,苏幼仪搬去坤宁宫之后,尚未想着种。

皇上心中想着,若此番送白梅去苏幼仪喜欢,便命人在坤宁宫的宫苑里也栽种白梅,这样她便时时能看到。

念及此处,他的脚步都轻快了些。

……

仪仗到了坤宁宫外,皇上摆手不让通传。

他亲自抱着梅花的花枝朝里走,高奇寿在旁搀扶。

还未走进去,便听到殿中笑声朗朗。

是苏幼仪和四皇子他们。

“输了输了,你这句诗里可没有雪字,得罚你抄二十遍雪字!”

苏幼仪的声音银铃似的,充满了愉快,四皇子道:“儿臣是一时不小心的,抄就抄,下一句绝对有雪!”

原来他们在比谁知道的有“雪”的诗多。

高奇寿忙道:“皇上,还是进去吧,这外头雪太大了。”

皇上摆摆手,“好久没听到这样好的笑声了,朕进去未免打扰他们,就在这里听听吧。”

高奇寿无奈,只好小心地扶皇上到廊下,好歹廊下能稍稍避雪,比外头暖和一些。

殿中传来跑跑跳跳的脚步声。

这应该是五皇子,只怕还有六皇子和七皇子。

可以想象殿中是何等热闹的景象,皇上在廊下听着,正打算抬脚进去,忽然听见苏幼仪道:“这样冷的天,也不知道太子他们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理朝政?”

四皇子的声音道:“母后想请太子哥哥他们一同来说话吗?”

“是啊。”

苏幼仪笑着哄四皇子,“咱们叫淑芽拿些小芋头小红薯来,放在这炭火里一烤,到时候满殿都是香的。这样好吃的东西,怎么能不分给他们些?”

“好啊好啊,我们大家一起吃!母后,我去叫淑芽姑姑预备!”

“别急。”

苏幼仪怕他摔倒似的,在后头叫嚷,“先让人去请你太子哥哥,还有你大姐,咱们一家人到齐了再弄,那才有趣!”

一家人?

皇上的脚步忽然顿在殿外。

在苏幼仪心中,四皇子他们是一家人,太子是一家人,大公主也是一家人……

那他呢?

他们围炉烹芋的时候,可会想到他?

他的脸色蓦然煞白。

“高,高奇寿。”

高奇寿听他声音都颤抖了,连忙扶紧了,“皇上,您怎么了?是不是冻着了?咱们快进去吧……”

“不,回去。”

皇上执拗地摆手,“回去,回乾清宫……”

高奇寿一脸莫名,皇上特意采了白梅要送来给苏幼仪,怎么就在门外站了半天又不肯进去呢?

实在古怪。

可皇上的心意他无法改变,只好扶着他慢慢往外走。

他怀里的白梅全都掉在了地上。

四皇子跑出寝殿去找淑芽,忽然看到廊下的地上有好些白梅,暗暗称奇,将那些白梅都拾起来抱了进去,“母后,你瞧啊,这是什么?”

苏幼仪抬起头一看,“好俊的白梅,是谁采来的?”

“我也不知道。”

四皇子指着门外,“我在廊下捡的,不知道是谁采了放在那里。”

苏幼仪暗暗吃惊,走出殿去,果然看到廊下一处地面有雪水的脚印,还有散落的几瓣梅花。

脚印看上去是两个人的,都是男人的脚,其中一个痕迹浅些的,印出来是云纹。

是皇上来过了。

苏幼仪看了一眼四皇子手中的梅花,回想自己方才和四皇子说过的话,神情微微凝重了起来。

她笑了笑,“一会儿烤完了芋头,咱们送一点去乾清宫给你父皇尝尝,好不好?”

“好啊。”

四皇子到底年纪小,没有考虑太多,笑眯眯地跑去后殿找淑芽。

苏幼仪转回殿中,不动声色地抱起六皇子坐到榻上,用手指逗弄他肉呼呼的小脸颊,“下雪啦,有白梅,闻闻香不香?”

她把一树梅枝小心地凑到六皇子面前,六皇子的表情起初没有变化,而后很快笑了起来,声音咯咯的。

苏幼仪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看吧,连你也觉得很香,是不是呀……”

第五百一十一章 雪日烤肉

皇上回到寝宫,很快昏昏沉沉起来。

他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囫囵又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被一股香气所勾起,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高奇寿。”

高奇寿听见动静忙往里走,“皇上,您醒啦?”

“什么味道?”

高奇寿笑着朝底下招手,很快小太监端上一个烤得滚热的铜盘,上面滚着好些芋头。

“皇上瞧瞧,这是方才坤宁宫差人送来的,香得很。皇上正好睡着了,奴才便命人放在殿中的炭火上煨着。”

“芋头?”

皇上眼中忽然有了些光亮,挣扎着坐起来看,果然看到铜盘上一些烤好的芋头滚圆可爱,正散发着热乎乎的香气。

他因病忌口,许多东西不能吃,这会儿忽然觉得有些馋了。

高奇寿知道他想吃,便道:“既是皇后娘娘送来的,想必吃一些也无妨,皇上,奴才给您剥一个吧?”

皇上摇头,伸出手,“朕自己掰着吃香甜。”

高奇寿只好扶他坐好,在他手心里放了一张帕子,而后才夹了一个最圆的芋头放在他手里,“皇上,小心烫。”

皇上喜滋滋地用手拨去上头的碳灰,轻轻揭下一层被烤的松软的皮,而后将芋头凑近了嘴边。

咬一口,唇齿留香。

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未品尝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边吃边道:“坤宁宫谁送来的,还说了什么不曾?”

高奇寿端上一盏热茶,唯恐他吃噎着,“也没说旁的,就说太子他们都在坤宁宫呢。难得趁着今日大雪,皇子们都聚在一处烤芋头吃。还说要是皇上也在就好了,只是没奈何,所以皇后娘娘遣人把烤好的芋头送了来。”

皇上点点头,“难得有这样的聚宴,对了,昨日不是进贡了新鲜的鹿肉么?送过去给他们,把烤炉也送过去,索性叫他们好好乐一乐。”

近来从太子到二皇子、三皇子都忙于朝中政务,难得有这样休闲的时间,兄弟们常在一处玩闹感情也会更加和睦。

高奇寿闻言,忙出去派人办,不一会儿就送去坤宁宫了。

看到新鲜的鹿肉和烤肉架子,太子等人更是顾不得了,都嚷着要苏幼仪到外头去烤肉吃。

苏幼仪拗不过他们,加上自己也喜欢吃,便索性在廊下支起了烤炉。

大家围坐在一起,气氛十分和睦,连年纪尚小的五皇子都被允许加入了进来。太子一面烤着,见熟了就先递给苏幼仪,而后又递了一串给二皇子。

“谢谢大皇兄。”

二皇子接过来,轻声道谢之后正想吃,想了想又给了五皇子,“五弟最小,还是让五弟先吃吧。”

太子是按年纪长幼的顺序分下去的,二皇子则顾及到了年纪最小的人,苏幼仪暗暗看在眼里,惊觉二皇子如今对太子的态度不一样了。

从前他对太子总有些不满之意,毕竟两人同岁,差的月份不大,可一个是受尽万千宠爱的嫡长子,一个就是母家落败的庶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连他引以为傲的学业都比不过太子,他的不忿不满也属寻常。

可苏幼仪如今瞧着,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五皇子笑嘻嘻地接了过去,和四皇子两个人分着吃,苏幼仪也烤好了一串,递给二皇子,“这个给你和三皇子。”

二皇子愣了愣,倒是三皇子已经笑着道谢,“谢谢母后!”

而后不客气地接过了鹿肉串,凑到二皇子嘴边,“啊”

二皇子张开嘴,咬了一大口。

三皇子也不嫌弃,直接凑上了嘴,两人分一串鹿肉吃得香。

苏幼仪和大皇子也都拿了鹿肉开始吃,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得格外香甜。

不知不觉,话题就转到了朝堂上的事,“二皇子和三皇子近来在朝中学习,可有什么收获吗?”

苏幼仪问了问,谁知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攒了一肚子的话,正是不吐不快的时候。

听见她主动问,两人都说起了自己的心得体会,“原先读书的时候还嫌辛苦,觉得费劲。如今才知道朝政上的事比读书费劲多了,又是考量官员的才能和各部办事的程序,还要考量他们彼此间的权力制约和人情关系……实在是一团浆糊。”

“是啊。”

二皇子看了太子一眼,“这些东西起初不知道,就有许多不明白之处。见大皇兄处处都明白倒是奇怪,后来自己也弄懂了些许门道,才知道大皇兄厉害。”

能够在短暂的时间迅速理清朝中这些关系,着实不容易。

太子闻言反倒谦虚起来,摆手道:“哪里。其实很多事都是后知后觉,也有很多事是母后提点的。再有周首辅和朝中一众大臣相助,不是我自己的功劳。”

三皇子揶揄地看他一眼,笑道:“大皇兄别谦虚了,从前大家一处读书的时候还不觉得,到朝堂政事上,大皇兄确实比我们强。”

二皇子没说话。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

先前无论是朝中哪位重臣前来东四所讲学,还是让他们写关于朝政的文章,太子的表现总是更加优异。

他的政治才能也总是更受欣赏。

再有……

他看了看苏幼仪。

有苏幼仪这样一个得力助手在背后帮衬,他怎么能不如虎添翼?

事实上二皇子一直有些想不明白,皇上给了她那么大的权力,为什么她只是在幕后帮衬大皇子,并不实际出面干预呢?

也只有到这个程度,他才真正相信,苏幼仪于大权毫无野心,甚至并不为她自己所出的几个皇子着想……

坤宁宫雪天烤鹿肉的香气,慢慢飘散到外头。

这个消息也随着鹿肉的香气飘了出去,“今日好生热闹,听说太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四皇子们都在坤宁宫,连上三位小皇子和皇后娘娘,都在雪地上烤鹿肉呢!”

“真的啊?怪不得经过坤宁宫的时候外头一股香气,原来是在烤肉。”

玳妃在宫里听见宫人的议论,正是雪日无聊,便召进殿问了问,“你们在说什么呢,坤宁宫怎么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要事通报

待听说皇子们齐聚在坤宁宫后,玳妃立刻抖擞了精神。

“皇后娘娘怎么能行如此荒诞之举?这不是仗着皇上病重就瞎胡闹么?”

“几个皇子年纪都大了,大皇子都封为太子了,正是该避嫌的时候。皇后娘娘这样,也不怕言官劝谏?”

“这怎么行?也没个人劝劝皇后娘娘。”

玳妃站了起来,来回徘徊,“这可不行,本宫得去劝谏皇后娘娘,劝她爱惜名声,不可行如此举动!”

说着立刻吩咐人备撵轿,就要朝坤宁宫赶去。

亲近的宫女在旁听着,心中暗暗地想,哪里是为了皇后娘娘的名声。

玳妃巴不得皇后名声有损呢!

无非是瞧太子难得来后宫一趟,便想抓紧了去巴结而已,偏偏要拿皇后的名声说事,为自己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

撵轿在宫道上前行,玳妃坐在上头催了好几遍。

无奈雪大难行,直到到坤宁宫附近,才见地面是扫净了雪的,只有些许零碎的雪花落着。

果然有一股烤鹿肉的香气,闻得玳妃食指大动。

“劳烦通禀皇后娘娘一声,本宫来请安了。”

“玳妃娘娘稍侯。”

小太监进去通报,苏幼仪等人正烤着肉有趣,听见是玳妃过来,大家都有些诧异。

下着雪的时节,玳妃这个时候不早不晚地来做什么?

苏幼仪道:“她可说了来做什么?”

“回娘娘,说是来请安的。”

苏幼仪闻言一笑,“这个时候请的什么安,显见得下大雪的日子本宫还要拘着妃嫔来请安,那本宫成什么了?”

太子听她的口气,便知她不想见玳妃,加上此刻气氛正好也不愿被人打扰,便道:“正是。若是母后见了,外人还以为母后苛待妾妃。不如请她早些回去休息要紧,母后以为呢?”

苏幼仪一脸“深得我心”的表情,朝小太监点了点头。

意思就是照太子的意思办。

小太监回去传话,玳妃闻言不禁急了,“皇后娘娘为何不见本宫?听闻皇后娘娘和皇子们在烤鹿肉,既不是在休息也不是身子不适,为何不让本宫进去?”

小太监只道:“娘娘还是回去吧,皇后娘娘说了,这大雪天的不必娘娘请安。太子殿下也说了,叫外人听见,还以为皇后娘娘苛待妾妃呢!”

“太子也这么说?”

玳妃一脸诧异,心里懊恼。

苏幼仪不肯见她也就算了,太子可是她嫡亲的表弟,怎么听见她这个表姐来不说亲自出来迎接,反倒有意赶她走?

她越想心里越不自在,唯恐苏幼仪趁这个机会讨好了太子,将来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便朝那小太监道:“你再去禀告皇后娘娘一声,就说本宫有要事要回禀,为了皇后娘娘的声名,请她还是见一见我为好。”

小太监听她说得这么严重,担心耽误大事,只好又回去通报了一次。

听见这话的苏幼仪等人都有些不自在。

玳妃能有什么要事?

真的有要事,先前她一来就会说了,而非被苏幼仪拒见之后才说。

众皇子都觉得扫兴,四皇子更是直言不讳,“她一来就耽误咱们烤肉的兴致了,别叫她进来,我不喜欢她。”

四皇子不过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没人喜欢一个爱争宠、心思多又不聪明的人。

苏幼仪道:“罢了,她说有要紧事,若不叫她进来,谁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她朝众人悄悄眨了眨眼睛,“无妨,要是没什么事我就早早打发她离开,咱们继续烤鹿肉。”

听见她这样说,大家的兴致又活泛起来。

玳妃终于被允许进去,才走到宫苑中便吓了一跳,苏幼仪和皇子们幕天席地地围坐在一堆,中间是一个热腾腾的炭炉子!

皇子们都吃得很开心,甚至亲自动手在肉串上撒盐和孜然。

玳妃连忙上前,“臣妾请皇后娘娘安”

“不必请安了。”

苏幼仪一摆手,又示意众位皇子,“你们也不必起来了,一身的烟熏味,仔细吓着玳妃。”

众位皇子都卷着袖子,手里还拿着肉或是盐罐子,听见苏幼仪说不用起来请安,正中下怀。

玳妃有些尴尬。

“皇后娘娘,您和皇子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苏幼仪不动声色,“烤鹿肉。你有什么要紧事要说?若没什么要紧事就回去吧,雪大天冷,不宜出门走动。”

这话是很明显地赶客了。

玳妃的神情更加尴尬,苏幼仪当了皇后以后并没有仗势欺人过,平时对人该怎么客气礼待还是怎么客气礼待。

今日难得对她如此不客气。

尤其是当着太子和众位皇子的面,玳妃觉得颜面尽失,“皇后娘娘,臣妾确实有事。臣妾觉得您和皇子们聚集在一起雪日烤肉,未免……未免伤身。”

“原来是为这个。”

苏幼仪笑了笑,“本宫乡野出身,身子强健。当年怀着五皇子的时候尚能蹴鞠,不在意这点风雪。皇子们从小也不是娇生惯养的,若这点风雪都禁不起,也不像皇上的儿子。”

皇上未得疫病之前,别说生病了,一年到头连咳嗽都听不见两声。

那身子强健得很。

太子抬头笑道:“是啊,倒是玳妃娘娘娇生惯养,怕是禁不住风雪。还是早些回宫歇着吧,以免受了寒气。”

玳妃咬着嘴唇,“虽说不怕受寒,可皇后娘娘如此行事,就不觉得有违宫规么?皇子们齐聚后宫如此不避嫌,皇后娘娘以身作则,难道日后也这样教管嫔妃吗?”

话一出口,众皇子都停下了烤肉的动作,齐齐抬头看向玳妃。

苏幼仪心疼地看了一眼刚烤好的鹿肉,这一串要是现在不吃,等说完话必定就凉了。

烤肉自然要滚烫地吃下去才美味。

她无奈地看向玳妃,“你现在是在教训本宫么?”

玳妃站着,她坐着,气势上天然差了一截。

可她姿态随性,目光慵懒,一点落在下风的意思都没有,玳妃倒觉得自己站在那里成了众矢之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挺了挺腰杆,“臣妾不敢,只是皇后娘娘如此行事,臣妾作为妾妃实在看不明白,不得不问。”

“那本宫就明明白白回答你。”

苏幼仪道:“本宫不仅管理后宫,还有协管前朝之权。如今太子和二皇子并三皇子参与朝政,来后宫向本宫讨教乃是常事,至于四皇子和五皇子本就是本宫所出,时常在坤宁宫居住。”

“烤炉是皇上送来的,鹿肉也是皇上送来的。你是在对本宫不忿,还是对皇上不忿?”

“如今皇上病势沉重,莫非玳妃你以为如此便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可以尽管在后宫猖獗了?”

她说到后头,语气越发不耐烦。

第五百一十三章 什么意思

玳妃叫她一个眼刀吓唬住,立刻跪倒在雪地上。

“臣妾不敢!臣妾不知这是皇上安排的,臣妾以为……”

“你以为父皇病了就不管事了么?”

太子的口气冷冷的,“就算父皇真的不管事了,还有母后在,还有我这个父皇亲封的太子在,谁敢无法无天?”

玳妃彻底吓坏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太久没和太子接触了,昔日的孩子如今已长成威武英挺的少年郎,是堂堂的当朝太子。

玳妃悔不当初。

她本来就想来挑挑苏幼仪的毛病,顺便借机和太子亲近亲近,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雪地寒冷,玳妃没跪一会儿就打哆嗦了。

她的宫人跟在后头,没一个敢上来的,坤宁宫伺候的下人也不敢多话,只是默默看着。

好一会儿,苏幼仪扫了一眼刚才烤好现在已经凉了的那串肉,眼底满是心疼,“好了,本宫知道你出身尊贵,总也改不了大小姐脾气。你到底是威远侯府的千金,本宫不好为难你,你就回自己宫里好生思过几日吧!”

玳妃谢恩不迭,“臣妾明白了,臣妾这就走!”

只是思过几日,并没有说禁足,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玳妃连忙起身朝外走,唯恐迟了苏幼仪改主意。

苏幼仪见她离开,这才举起刚才烤的那串肉,丢到了一旁,“这串冷了,吃了肚子疼。来,咱们继续烤,和她说那一会儿话我都馋坏了。”

几个皇子忍不住笑,三皇子道:“可不是么?你们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盯着这串肉,眼见它冷了,真是可惜。”

“来来来,咱们继续……”

玳妃坐上撵轿回宫,路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起刚才苏幼仪和她说的那些话。

什么叫她到底是威远侯府的千金,所以不好难为……

苏幼仪从前只是小小贵人的时候,也没拿她这个威远侯千金当回事,如今成了皇后还会顾忌这个吗?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不禁问跟从自己的宫女道:“你们说,方才皇后娘娘的话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为什么又提到威远侯府?”

宫女们都不敢乱说,便是有猜到的也假装不知道。

自家主子太过愚蠢,说了也无用,万一惹得皇后娘娘不痛快,那岂不是小命不保?

如今谁人看不出,皇后娘娘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后宫,权力一日大似一日……

玳妃自己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头绪来,喃喃自语,“本宫的父亲如今在朝中越来越不受重用了,她提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

第二日雪停了,宫道上的雪都被宫人打扫了起来。

后宫众人又开始活动了。

头一件事自然是按例来坤宁宫请安,燕妃是最后一个到的,来了之后就开始指着玳妃笑话,“玳妃进宫都多少年了,怎么一点记性都不长?仗着自己是威远侯府的小姐连皇后娘娘都敢指责,怕是忘了当年的贤妃?”

玳妃因昨日刚犯了错,今日小心翼翼提前到坤宁宫来,没想到燕妃忽然扣下好大一顶帽子。

贤妃?

这么忌讳的人,她岂能拿来和自己比较?

玳妃忙道:“燕妃,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几时仗着自己是威远侯府的小姐指责皇后娘娘?我不过是尽一个嫔妃”

“嫔妃可不敢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皇后娘娘。”

燕妃瞧了瞧绿嫔等一干人,“你看看我们哪有你这样的胆子啊,说到底还是家世不如你。也难怪,如今大皇子是太子殿下了,你威远侯府的门楣自然更高贵了。”

“是啊。”

柳贵人在后头不怀好意地笑,“说起来后宫姐妹家世哪个不好的?绿嫔姐姐还是雍亲王的妻妹呢,咱们也算家世好的,就只不是太子的亲表姐。”

连许贵人也点头暗笑。

玳妃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了。

敢情苏幼仪昨日的话不是在针对她,而是在针对威远侯府!这分明是暗指她仗着威远侯府的势连皇后都不放在眼中!

玳妃吓坏了,这个罪名她承担不起,威远侯府更承担不起。

“不是这样的,这事和威远侯府无关!是我以为皇后娘娘行事不当才想来劝谏……”

淑芽从殿中走出来,“皇后娘娘说雪刚停,外头寒气重,请诸位都进殿去喝杯热茶,免得着了寒气。”

众人一时都进了殿,没人在意玳妃的解释,更没有人愿意继续听。

玳妃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张了张嘴,终究跟着走了进去。

进殿之后,想到燕妃方才的嘲讽,玳妃担心连累到威远侯府,再度主动请罪,“皇后娘娘,昨日”

“听说皇后娘娘昨日在院中烤鹿肉了?”

燕妃笑着打断她的话,“外头还有烧过炭炉的痕迹呢,皇后娘娘好偏心,只带着皇子们吃鹿肉,也不带带臣妾们!”

燕妃素来爱开玩笑,和苏幼仪交情又好,满座除了纯嫔也没人敢这么和苏幼仪说话。

果然纯嫔道:“娘娘不带旁人就算了,怎么也不带我?我吃得又不多,带我一个也不碍事的。”

苏幼仪差点笑喷。

“你吃得不多?合宫数你吃得最多!”

她慢悠悠地掀茶盖,“有带你的工夫,索性把燕妃、绿嫔、柳贵人和许贵人她们全都带上,也没你一个吃得多。”

众人都笑话纯嫔,纯嫔不依,苏幼仪这才道:“原是昨日我和孩子们闲来无事烤了几个芋头,想着皇上在病中无趣,送去给他瞧瞧也好。没想到回话的人说皇上爱吃这个,尝了两个。又送了半头新鲜的鹿肉和烤炉来,叫我和孩子们一起烤了吃。”

“一来难得皇上有这个兴致,不好辜负他的好意。二来昨日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都来了,难得人这么齐,正好一边烤肉一边听他们谈谈对如今朝堂之事的见解,岂不一举两得?”

说罢又笑着看了燕妃和纯嫔一眼,“不过你们不用着急,过几日还有新鲜的鹿肉送进宫,到时候后宫再闹一场就是了,满足你们的心愿。”

第五百一十四章 季玉深的死因

一直到结束后众人离开坤宁宫,玳妃都没有机会说话。

偏偏人散了之后,苏幼仪又单独留了燕妃和纯嫔说话,她想找个借口留下来都没机会,只能老老实实地走了出去。

看到绿嫔等人走在自己前面,她忽然起了心思,赶上去道:“诸位妹妹走慢些,大家一起走吧。”

玳妃很少对她们这么客气,绿嫔等人都有些吃惊。

想必这里头有什么缘故。

果然玳妃很快道:“哎呀,昨日的事你们都不知道,我听说皇子们都聚在坤宁宫烤鹿肉的时候吓了一跳。你们说,皇上一向不喜欢皇子和后宫或是前朝来往过密,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不是更加生气,对病体无益么?”

“当然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本就是皇上授意的,可我当时不知道也不能怪我不是吗?我本来是一片好意,谁知办错了事情。诸位妹妹你们说,要是你们觉得皇后娘娘做错了事,能视而不见不去劝谏吗?”

这下大家都听懂了,玳妃还在为她昨日的事找理由呢!

绿嫔微微抿了唇,嘴角有些笑意,却又低下头,并不打算开口的样子。

见她无意开口,柳贵人和许贵人对视一眼,“玳妃娘娘说笑了,只有您,您是威远侯府的千金,换成我们如何敢去劝谏呢?”

“是啊。”

许贵人轻飘飘道:“慢说皇后娘娘品行端正自然没有什么不合规矩之处,便是有些什么不合规矩之处,也是皇上允许的。到底是皇后娘娘,咱们是妾妃,哪有妾妃反管起主母来的?”

柳贵人笑,“正是呢。也只有玳妃娘娘敢,毕竟娘娘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姐,不是吗?”

她们说笑着离开,玳妃傻在原地。

怎么这话说来说去就逃不开威远侯府了?

她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苏幼仪对付她的手腕比从前更高了,这话传到前朝去,少不得她父亲威远侯要吃亏……

玳妃的想象很快成了现实。

一时之间,朝中人和威远侯谈笑,都成了看似恭维实则讽刺的套路,“侯爷如今权大势大,玳妃娘娘在宫里都敢管起皇后娘娘了,我们日后可不敢得罪侯爷啊。”

“是啊是啊,瞧见没有?皇后娘娘都不敢拿玳妃怎么样,还不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吗?待他日太子即位,侯爷可要帮衬我们这些人啊……”

江肃一张老脸烧得慌。

太子根本不给他这个舅舅面子,这事满朝都知道,偏又因为玳妃的事,这些人都拿这个来嘲笑他。

江肃又羞又气,一方面暗骂这些大臣黑心,一方面又气玳妃在宫里给他找麻烦。

他让玳妃去乾清宫伺候皇上,先前苏幼仪也允了的,本来是件好事,谁知她连伺候病人这种事都做不来。

都怪他把这个女儿惯坏了,要是从小不娇生惯养,起码现在玳妃还能见着皇上。

这下好了,能在皇上身边的只有苏幼仪,太子也只听她苏幼仪的,威远侯府越发被排挤出权力中心了……

隔了两日,苏幼仪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皇上。

“都怪皇上,好端端的赏赐什么鹿肉,那些嫔妃们都眼红着呢,臣妾不得已,只好答应她们再烤一次,叫她们来吃。”

皇上也听见了关于鹿肉的风波。

不过他在意的不是嫔妃们的玩笑,而是别的,“玳妃果真敢到坤宁宫质问于你么?”

苏幼仪顿了顿,漫不经心,“无妨,我已经训斥过她了,想必她也得到教训了。”

苏幼仪对玳妃没什么兴趣。

她的格局早就已经不在后宫了。

皇上反而在意这件事,把高奇寿叫了进来,“朕病了以后,后宫之中竟然有人如此不分尊卑敢教训皇后。你即刻传朕的意思申斥玳妃,让她好好反省思过,禁足期间供奉减半。她身边的宫人未能及时劝阻,一律重打二十大板。”

这惩罚未免太过了些。

苏幼仪劝道:“皇上,臣妾已经处置过了,不如就算了吧?如此大动干戈,倒显得是我不容人了。”

皇上却有他的考量,摇了摇头,“你不计较是你宽容,朕若不替你计较,旁人都以为朕驾崩了,便可以为所欲为。此事不但关乎你,更关乎朕的颜面,你不必再说了。”

皇上都这么说了,苏幼仪自然无法说什么,随他去就是。

“对了,等后宫嫔妃一起烤肉的时候,皇上想不想也来参与?”

“朕就算了。”

皇上掩口轻咳,不过一年的时间,面容已经没有了昔日的风神朗俊,留下的只有病态和憔悴。

他知道苏幼仪也不过是问问,他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

苏幼仪点点头,不再多话。

皇上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有件事,朕忽然想问问你。”

“皇上且说。”

皇上紧紧握着她的手,似乎在酝酿什么,好一会儿才道:“朕这些日子,总是想起从前的人。连李阁老,贤妃他们,朕都会想起。”

苏幼仪没有说话。

皇上或许对他们还有些旧情,毕竟人都死了,可苏幼仪没有。

她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她能早一点知道真相,一定也要李阁老知道,他做过的孽都会报应在他自己身上。

她的父亲不是白死的。

皇上的目光悠远而深邃,“也会想起……季玉深。”

苏幼仪手心微微一颤,听皇上提起这个名字,依然挡不住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皇上深深看她一眼,“其实你早就知道季玉深是朕命人所杀,是不是?”

他病了,甚至根本起不了身,可他不糊涂。

这段时间以来,苏幼仪的表现和从前似乎没什么两样,可他心里还是察觉到了不同。

他甚至试图自我安慰,试图为苏幼仪找借口。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明白自己只是自欺欺人。

除了季玉深那件事,苏幼仪没有理由对他漠然疏远,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她确实知道了季玉深的死因。

他的目光注视着苏幼仪每一个神情的变化。

苏幼仪呆呆地出神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嗯,我知道。”

第五百一十五章 皇上不敢

她知道。

很早就知道。

为了季玉深的事,她第一次和皇上闹翻,第一次请求他,第一次想使用自己在他心中的特权。

可皇上并没有妥协。

他用了一种极其残忍的手段,表面上为苏幼仪妥协了,却丝毫没有犹豫地派人杀了季玉深。

她连季玉深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有的只是他托多福转达的一句话而已。

这是皇上第一次欺骗她,第一次将前朝的手段使在她身上。

如果是从前,苏幼仪为了自保绝不会承认,她会演得更好一些,让皇上看不出她在演戏。

可现在……她不在意了。

皇上已经不能拿她怎么样了。

皇上凄然一笑,“原来如此,朕明白了。起初朕还相信高奇寿的话,以为你是成了皇后不得不忙于后宫事务,不得不忙着照顾小皇子,所以才会对朕有些疏忽。现在才明白,朕的直觉没有错,你果然是为了季玉深”

“皇上错了。”

苏幼仪打断了他,“臣妾不是为了季玉深,而是为了皇上。是季玉深的事让臣妾明白,皇上并没有臣妾想象的那么喜欢自己。”

她笑了笑,“我之所以受宠到有如今的地位,无非是因为我没有身家背景,我也不争。我不但不争,还能帮着皇上打压那些身家背景极厚的嫔妃。说到底我在皇上心中是什么呢?”

“季玉深是我从小相识的朋友,他一个人忍辱负重替我报了杀父之仇,到头来我连保全他的性命都做不到。皇上,你明知季玉深没有了官位就不再是威胁,为什么偏偏非要他的命?”

这个问题苏幼仪问了自己好几遍,她心里俨然有了答案,“无非是因为,我在你心中并没有那么要紧。他是不是我的好友,是不是替我报了杀父之仇的恩人,只有我在意,皇上几时在意过?”

皇上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

好一会儿,他才道:“朕并非不在意你的感受,而是季玉深,他……他觊觎你,这是朕无法容忍的。”

“那皇上也觉得我与他有私么?”

苏幼仪冷声道:“若皇上如此觉得,我无话可说。可皇上明明知道不是如此的,不是么?”

她和皇上朝夕相对数年,自问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皇上默然。

他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苏幼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若皇上因此不愿见臣妾,或者要贬斥臣妾,臣妾都无话可说。”

皇上忽道:“为什么不来质问朕?”

苏幼仪抬眼看他,有些不解。

他道:“为什么你在产生这个怀疑之后,不第一时间来质问朕?朕宁愿你质问,哪怕是气恼或者决绝。朕没想到的是,你会这样一点一滴地和朕疏远,一点改过的机会都不给朕。”

改过?

苏幼仪冷笑,“皇上怎么可能有过呢?皇上是天子,天子不会有过。何况人死灯灭,皇上想如何改过?”

大约在皇上眼中,季玉深这条认命算不得什么,只要再用些别的赏赐或是荣耀便可弥补。

皇上果然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

回到坤宁宫,苏幼仪连晚膳都没有用。

淑芽是除了帝后二人外,唯一知道内情的人,对于今日的谈话,她从始至终胆战心惊。

没想到皇上并没有说什么。

见苏幼仪闷闷的,显然被勾起了伤心事,她也不敢多劝,只能在旁默默陪同。

苏幼仪忽然道:“我想喝点酒。”

“啊?”

淑芽头一次听她提这样的要求,不年不节的,她一个人喝什么酒?

“我想喝点酒,随便什么酒,否则只怕今夜睡不好了。”

淑芽无奈,“娘娘,您今日和皇上说的那些话,真的没关系么?这个时候还是别喝酒了,保持清醒为好,万一发生了什么……”

苏幼仪看她一眼,忍不住笑,“怎么,你还担心皇上趁夜派人把我杀了不成?”

淑芽听见这话,吓得心惊肉跳。

“娘娘说的什么话?”

她自然知道皇上不可能因为今日之事就杀了苏幼仪,可皇上必然伤心,甚至气恼,能做出什么事来还不好说。

她只是劝着苏幼仪,“皇上听了娘娘的话,总不可能无动于衷。万一有什么举动……奴婢心里总是怕怕的。”

淑芽胆子小,苏幼仪不是第一日知道。

她如今在外头能独当一面,可在苏幼仪面前,心里的话从来不隐瞒。

苏幼仪安慰她,“别想太多,我不喝就是了。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不过没有必要,你以为我若没有把握,就敢随便同皇上说真心话么?”

淑芽诧异,“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苏幼仪笑了笑,“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无根无基的苏幼仪了,皇上若想动我,也得考虑考虑太子的心情,还有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

“还有苏清和苏志明,还有前朝所有拥护我的大臣……皇上不敢动我。”

她笑了笑,似乎意犹未尽。

淑芽等了一会儿,小声道:“皇上对娘娘还是有感情的,即便娘娘说开了那些绝情的话,皇上一时也不会彻底翻脸,对不对?”

苏幼仪笑了笑,算是认同了她的话。

淑芽听到这里才放心,“奴婢还是盼着娘娘能和皇上和解,毕竟你们多年夫妻,而那季大人……”

苏幼仪看了她一眼,淑芽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你还没出嫁,也没个爱慕的男子,懂得什么夫妻之情呢?”

苏幼仪一手托腮,“淑芽,我不该把你拘在宫里了,是时候该给你找个好人家了。你说,你想嫁个什么人?我看这新进宫的一批太医里有几个年轻有为的,上回你去太医院传话也见过,可有看中的?”

淑芽愣了愣。

怎么话题一下子从苏幼仪和皇上之间,转到了她的身上?

她有些害羞地低下头,“主子的事要紧,奴婢的事等娘娘空了再办就是。何必急在这一时?”

听她的口气,看来的确有看中的人选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林太医求亲

苏幼仪摇摇头,暗叹淑芽太过天真。

“如今我是皇后,前朝后宫都能说得上话。即便你想嫁个天潢贵胄,我都能尽力为你一试。等到日后?日后谁知我还有没有如此盛势呢?”

听她说得伤感,淑芽都有些鼻酸。

苏幼仪道:“是那个姓林的小太医吧?他来坤宁宫请过几次平安脉,我瞧你和他眉来眼去的,好像很是投契。”

淑芽一下子面红了,“他是奴婢的同乡,不过是奴婢听见乡音有些想念罢了,其实并没有……”

苏幼仪了解淑芽,她这个态度,分明就是愿意的。

她想了想,“那个小太医是长得俊秀,把脉的准头也好,且家中也是世代读书人,这门第不算辱没。将来他在太医院里只要不出大错,循规蹈矩地这么下去,一辈子的衣食无忧是不愁的。”

“你若愿意,我就命人去告诉他,让他亲自到坤宁宫来提亲,这方是给你的脸面。本宫就假意成全他,然后亲自为你们赐婚,你说好不好?”

苏幼仪样样都考虑周全了,一副急着要把淑芽嫁出去的样子。

淑芽起先是又羞涩又欢喜,而后忽然觉得不对,“娘娘,您该不会是有什么变故,所以才急着把奴婢嫁出去吧?”

她越想越觉得可疑,“不,奴婢不嫁!不能确保娘娘平安,奴婢谁也不嫁!”

“傻丫头。”

苏幼仪笑话她,“本宫能有什么不平安的?再说了,便是有什么,你在身边也做不了什么。本宫不是告诉你了,一切都好,只是本宫想借着如今的势头,体体面面地为你办一场婚礼。”

“真的吗?”

“本宫还要撒谎骗你不成?”

淑芽仔细地看了看她的神情,觉得她说的不是敷衍自己的话,这才放心下来,“一切都听娘娘安排。”

一夜无话。

乾清宫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苏幼仪也没去乾清宫探望,只是每日都让奶娘把小皇子们抱去见皇上。直到这么着过了两三日都无事,第四日,林太医就来坤宁宫求亲了。

“微臣和淑芽是同乡,在宫中难得遇见,且又彼此性情相投。求皇后娘娘将她赐婚于微臣,微臣若能娶得淑芽,必定珍而重之。若娘娘允准,微臣感激不尽!”

当着坤宁宫一众宫人的面,他又是跪又是拜的,给足了淑芽脸面。

原本就是苏幼仪派人去知会他的,如今自然没有什么不准,苏幼仪笑道:“淑芽是本宫身边最亲近的人,原是舍不得放的。见你一表人才本宫才愿意许给你,你二人成婚之后必得对她好,否则本宫绝不容你,明白了吗?”

“是。”

林太医欢喜地跪地叩谢,淑芽也跪在他身边,两人一同朝苏幼仪叩拜。

瞧着他两人面上藏不住的喜气,苏幼仪原是笑着的,忽然忍不住鼻子一酸,想起曾经的回忆。

当初她也曾这样满心欢喜,以为可以嫁给一个英俊的少年郎。

而后等来的却是大雨里的一场决绝。

蓦然回首,她错过了太多,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回不来了……

不过没关系,至少她还可以成全别人的欢喜。

“本宫会为淑芽置办好嫁妆,此事原本不该着急的,再怎么也要留淑芽两年再出嫁。只是皇上病重,本宫想着宫里许久没有喜事,为皇上冲冲喜也好,便早早为你们办了为是。”

林太医和淑芽自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娘娘放心,微臣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总少不了淑芽的吃穿,便是办得急,也绝不叫她受委屈。”

苏幼仪只是笑,“你多虑了,办得再急,淑芽的嫁妆本宫也早就命人备妥了,那原是二三年前就开始置办的。”

其中包括一间屋子那么大的拔步床,一整套闺房的红木桌椅箱笼,妆台镜匣,还有各色珠宝首饰……

林太医闻言越发肃然。

可见淑芽在皇后身边是何等地位,才会一到年纪就办妥了嫁妆,这分明是要让她体面出嫁的。

淑芽听着,早已泣不成声,“娘娘……”

“好了。”

苏幼仪压低声音,请他们起来,又朝淑芽道:“你是坤宁宫的大宫女,当着众人的面哭什么?还不快些噤声。”

淑芽忙去抹脸上的眼泪,怎么也抹不完,林太医心疼地看着她。

……

苏幼仪要为淑芽发嫁的消息,按理先派人去乾清宫通知了皇上。

毕竟要在宫中操办,且能为皇上冲喜,皇上听后没有多说什么,只命高奇寿挑了一对玉如意赏他夫妇二人。

“淑芽在皇后身边伺候久了,两人是做宫女的时候就在一起的,情分比别人更加不同。你好生替朕祝贺他们吧。”

高奇寿想着这阵子苏幼仪都没往乾清宫来,知道她和皇上之间又生了嫌隙。

没想到听到淑芽出嫁,皇上还这么给面子,不仅要赏赐玉如意,还让高奇寿亲自去祝贺。

这可是难得的脸面。

后宫之中听闻这个消息,自然没有不赶来凑热闹的,人人都赏了一份礼给淑芽。

连在禁足的玳妃都老老实实地命人送了一对赤金芙蓉簪来,还说了不少道贺的话,淑芽也客客气气地命人回说谢玳妃的恩典。

所有收到的赏赐,淑芽都捧了去给苏幼仪看。

“娘娘看看,这是各宫娘娘主子赏赐的东西。”

淑芽心里清楚,她得到这些赏赐全都是因为苏幼仪的面子,否则她一个小小宫女,哪个娘娘主子会把她放在眼里?

所以她们赏了什么,自然也要让苏幼仪看到,才知道那些人的心思。

苏幼仪一一都看过了,除了燕妃的赏赐格外厚些,其余绿嫔等人都差不多。燕妃和她亲厚,纯嫔也亲厚,只是纯嫔家世不高,能拿出一对上好的翠玉耳环已经很尽力了。

玳妃的赏赐也颇厚,苏幼仪心中有数,她这次是真的吓怕了。

“既是她们赏你的,你就收着吧。皇上赏的那对玉如意倒好,你们夫妻和合如意,将来有了孩子可以给孩子压枕,孩子娶妻或者出嫁又可以代代相传了。”

淑芽没忍住笑,“阿弥陀佛,皇上赏的玉如意,谁敢拿来真的用?林太医说,他家中父母已经收拾好地方,买了上好的檀香,只等这玉如意来了就供奉起来呢!”

苏幼仪笑着摇摇头。

淑芽道:“娘娘可是笑话他们没见过世面?”

“不是。”

苏幼仪道:“这种‘没见过世面’倒是好事,将来你进了他们家的门,看在你从宫里出去的份上,他们也会多敬重你几分。”

第五百一十七章 梅花冰球

燕妃主动要为淑芽发嫁,出嫁这日是白天,淑芽一身凤冠霞帔,由燕妃带人送出后宫。

苏幼仪贵为皇后,身份太高,不便亲自送淑芽出去。

她只是站在坤宁宫的阶前朝下看,一直看到喜气洋洋的红色长龙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她还站在那里。

有人从身后走来,为她披上了一件狐裘。

“淑芽”

她转过头去,才发现给她披衣的人不是淑芽,而是春花。

春花愣了愣,苏幼仪笑着摇摇头,“是我恍惚了。淑芽刚出去,怎么会在这里?”

春花知道她和淑芽最好,忙安慰她,“娘娘,林太医在宫中当值,淑芽姐姐日后也可以时常进宫来看望娘娘,娘娘就别伤感了。”

“本宫不伤感。”

她笑了笑,回身朝殿中走,“她嫁出去是好事,你和春景的年纪也不比她小多少,过一二年也是要嫁出去的。本宫只盼着都能给你们找个好婆家,也算对得起你们服侍一场。”

春花羞涩地低下头,“娘娘别说这些,还早呢。再说了,淑芽姐姐刚出嫁,我们怎么能走?我们要是都走了,娘娘身边就没个可信的人了。”

春花、春景虽比不上淑芽,是一进宫就和苏幼仪认识的,可到底也在她身边服侍多年了。

苏幼仪点点头,不再多言。

……

坤宁宫外的鞭炮声,隐约传到了乾清宫。

皇上在病床上听见声响,问高奇寿,“是淑芽发嫁了么?”

“是啊,皇上。”

高奇寿听了听,“皇上可是觉得吵了?”

皇上摇摇头,“皇后行事有分寸,就算再偏爱淑芽,也不过放了一串鞭炮应景。怎么会吵着朕?”

“朕只是觉得这场景许久未见,倒想亲自看看。”

高奇寿闻言,思忖了片刻,“只是嫁个宫女,皇上若喜欢看,何时身子舒爽能起身了再赐婚一个,不就能看了吗?”

皇上笑了。

他的身子他自己知道,哪里还有能起身的时候。

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都是问题。

他朝窗外看了看,“什么时候才到年关?”

高奇寿道:“今儿是十一月廿五,还有足足一个月呢。”

皇上忽然就沉默了起来。

正巧,小义子进来通报,“皇上,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来给皇上请安了。”

几个孩子日日都来,皇上看见他们心情便会好一些。

果然,皇上抬起头,“让他们进来吧。”

六皇子和七皇子已经能站得住了,不过奶娘按照惯例,把他们放到了皇上的龙床上,两个孩子骨碌碌地爬来爬去。

五皇子就坐在床头的小凳子上,同皇上叽叽喳喳地说话,“父皇,今日淑芽姑姑出嫁了,原来出嫁就是这样啊,好热闹。不过母后好像有些伤心,为什么别人都喜气洋洋的,只有母后伤心?”

皇上耐心地给他解释,“因为淑芽是你母后最喜欢的宫女,她走了,你母后自然伤心。”

“走了?出嫁了就不回来了吗?”

五皇子睁大了圆圆的眼睛,“那我以后就不能让淑芽姑姑给我做点心吃了,再也看不见她了吗?”

皇上笑着摇摇头。

高奇寿在旁接过话,“五皇子,还是能见着的,您别担心。皇后娘娘那么心疼淑芽,婚后也必定常召她进宫陪伴,您还是见得着的。”

听到还见得着,五皇子“哦”了一声,没想太多。

“父皇,我昨日去御花园看梅花啦,还给你摘了一些,你看到了吗?”

想到五皇子摘的梅花,皇上只觉得好笑。

昨日高奇寿捧进来一个小白瓷碗,皇上以为又是药,结果高奇寿说是梅花,是五皇子敬献的。

又强调了一句,五皇子亲手摘的。

他才那么屁大点,能摘梅花?

高奇寿把碗捧过来,皇上这才明白他是怎么摘的,碗里全是梅花的花苞,一点枝条都没有。

想必是让人把五皇子抱起来,他再伸手采下花苞来,这就算亲手摘了。

可是放在碗里的梅花,如何赏呢?

今日听见五皇子这么问,皇上看了高奇寿一眼,高奇寿便走了出去,不知道做什么。

五皇子看着他出去的背影,莫名其妙。

他很快走了进来,捧着那个白瓷小碗,“五皇子,您瞧,皇上命奴才把您才来的梅花弄成这样了。”

五皇子朝碗里一看,只见碗中冻着一个拳头还大的冰球,晶莹剔透的冰球里全是盛开的梅花,看起来比世间最珍贵的宝石还要美。

他惊讶地哇了一声。

“父皇,你好聪明啊!”

皇上笑了笑,“喜欢吗?”

“喜欢!”

高奇寿把小碗递给五皇子,皇上道:“喜欢就给你了。朕这寝殿中炉子熏得太暖,这冰球放在殿中,没一会儿就要化了。送给你,你带回去放在院子里玩,好不好?”

“好啊。”

五皇子笑道:“那我要拿回去给母后看,母后一定喜欢!”

皇上默然,伸手在他光溜溜的脑袋上摸了摸,“你母后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五皇子知道苏幼仪好些日子没来乾清宫了,可他还是个孩子,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便道:“母后忙着给淑芽姑姑置办嫁妆,还有内务府到年下的账册都要母后一一阅过,母后又命人置办给皇兄们添衣添被的事情,忙得不得了。”

“哦!”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母后给大姐姐做了好些新衣裳,上回我瞧见了,可真好看。母后说大姐姐是姑娘家,当然要有更多好看的衣裳。父皇,我要是姑娘家就好了。”

皇上笑得咳嗽起来,高奇寿忙上前替他拍背,皇上摆摆手,自己咳了一会子就好了。

五皇子惊讶,“父皇,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皇上笑着摇头,“没有错,没有错。朕只是感慨,你们都叫皇后带歪了,竟然想做姑娘家。皇后怀着你六弟七弟的时候,也时常盼望是两个公主。”

五皇子看了一眼在床上爬的两个小家伙,崛起嘴巴,“我也希望是两个小妹妹,可是没办法了,只能等以后母后再生小妹妹了。”

以后吗?

皇上笑了笑,说不出话。

第五百一十八章 解毒的药

五皇子喜滋滋地把那个小冰球带回去给苏幼仪看,苏幼仪果然赞不绝口。

“这冰球里的梅花朵朵都开得极好,想来不是随便冻成的,否则梅花都压坏了,哪里能有这样漂亮?”

她看了一会儿才道:“是谁做的,手艺这样巧?”

五皇子得意,“这是父皇做的,大总管他们哪里有这样的手艺,一定是父皇的心思。”

苏幼仪忽然沉默起来。

五皇子有些奇怪,“怎么父皇提到母后的时候,也总是若有所思地沉默,母后提到父皇也是这样?难道你们吵架了吗?”

应该没有啊,他并没有听说他们吵架了。

苏幼仪哭笑不得,把小冰球还给他,“哪有吵架?小孩子家不许胡说。”

“那就奇了。”

五皇子不解,“既然没吵架,淑芽姑姑都嫁了,母后也没什么事了,为什么还不去乾清宫看父皇?”

苏幼仪叫他问得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揉揉他的头,“知道了,明日就去,行了吧?今日还有许多内务府的账册要看,何况已经把你们几个送过去了,想必皇上也累了,这会儿该休息了。”

五皇子听着也是,便伸出小指头,“那拉钩钩哦,母后明日一定要去。我瞧父皇很想念母后的……”

就是这句话,又让苏幼仪感慨万千。

她看向那颗冻着梅花的小冰球,春花给五皇子戴上了小羊皮手套,五皇子兴冲冲地捧着小冰球,朝坤宁宫外的院子里玩去了。

只有刮着冷风的院子才能存得住这颗小冰球,屋里炭火烧得太暖,不一会儿就会融化成一地冰水。

看着五皇子在院外兴奋地跑来跑去,苏幼仪低声朝身旁的春花道:“皇上这几日在乾清宫如何?”

春花也低声回应,“还是老样子。因为天气寒冷,连进宫探病的大臣都来得少了,多半也只远远的在宫门外磕个头。皇上还是照旧喝着药,身子没有起色。”

苏幼仪沉吟片刻,“让小厨房预备着药膳汤,明儿我送去乾清宫给皇上,要仔细些。”

“奴婢明白。”

春花默默退下,殿中蓦然寂静起来。

……

次日,苏幼仪去了乾清宫。

久不见她来,高奇寿亲自迎到宫门外来,边走边道:“皇后娘娘可算来了,这几日娘娘不来,皇上心里记挂得很呢。”

“是吗?”

自那日把话说开之后,苏幼仪倒不觉得皇上还会记挂她。

不记恨她就不错了。

“当然是了,娘娘快里头请。”

殿中的炭火烧得比坤宁宫还旺,苏幼仪解了披风,掸去一身寒气朝里走,“这几日绿嫔她们可有过来么?”

高奇寿边走边应,“来倒是来了,皇上不愿意见,又打发走了。这几日皇上很少见人,连前朝的大臣来请安,皇上也都推了。”

直到走路内殿,苏幼仪抬头一看,皇上正躺在床上看书。

她走过去,端正地福身行礼,“臣妾请皇上安。”

皇上把书收了起来,“你来了。”

这句你来了听着随意,却又显得那么不一样。

平时皇上那么说,是因为她日日都来,这次这么说,倒像是久别重逢。

苏幼仪默不作声地站起来,看了一眼皇上合起来的书,“皇上在看话本子吗?”

皇上自嘲地笑了笑。

“朕如今也没有心思管前朝的政事,想着操劳了多少年,如今终于能歇歇了,便看些话本子取乐。”

苏幼仪不禁想起来狐狸精与书生,看了皇上一眼,皇上面带病容,眼睛却亮亮的。

两人大概想到一处去了。

多日不见的古怪气氛,有些许驱散的痕迹。

皇上拍拍床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苏幼仪却回身朝春花使了个眼神,让她把带来的药膳汤捧上来。

“臣妾让小厨房做了药膳汤,太医说对皇上的病情有好处。皇上且尝尝,不管有没有好处,若觉得可口才是最要紧的。”

“是啊,都到这时候了,觉得可口才是最要紧的。”

皇上感慨了一句。

她亲自端在手上,皇上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见汤中有积雪草和穿心莲等物,不禁笑道:“为何总是给朕喝一些解毒的药草,难道朕不是病,而是中了毒不成?”

苏幼仪手中的动作一滞,差点露了破绽。

她对上皇上的病容,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春花,你和大总管都先下去吧,本宫有话和皇上说。”

是何等机密的话,连他们两个心腹都要避讳。

高奇寿不禁看了皇上一眼,皇上闭了闭眼,示意他依照苏幼仪所言来办。

二人退了下去,苏幼仪这才道:“皇上,你说的不错,据我猜测,你确实是中了毒。”

皇上目光一凛,微微蹙眉看着苏幼仪。

苏幼仪道:“臣妾一直暗中查访,却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唯恐此事闹出来逼得对方狗急跳墙,故而一直没有声张。可惜,到今日也没查出是何种毒,何人所下。”

皇上的眼神慢慢暗了下去。

“为何到今日才告诉朕?”

苏幼仪没有说话,皇上想了想,竟笑出声。

“朕明白了。”

“皇上明白了什么?”

皇上道:“除了那个人,还有谁会给朕下毒,还有谁能下毒却无形无迹,让你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

苏幼仪明白,皇上和她想到了同一个人。

“季玉深,好一个季玉深,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连朕都没有察觉。怪不得他愿意慷慨赴死,原来他早就做好和朕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苏幼仪同样疑心季玉深。

只是季玉深早就死了,死无对证,此事再怎么也无法得到真相。

她思索了片刻,“皇上,有件事或许你还不知道。我想,他一开始绝不是想和你同归于尽的。他的仇人是李阁老,绝非皇上。”

“什么事?”

苏幼仪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递给皇上。

皇上粗粗一看,这应该是治疗他当初时疫的药方,不过有几味药不同,“这是什么?”

“这是太医们从民间找到的古方。”

苏幼仪道:“臣妾为了查证皇上身上的毒从何处起,连这个方子也命人查过。没想到查到的结果却是,这是从季府流传出来的。”

皇上的眸子蓦然收紧。

他可以相信季玉深想要他的命,却无法相信季玉深曾经救过他的命。

第五百一十九章 皇上驾崩

“这怎么可能?”

皇上坚决地摇头,“你是说,朕感染疫病是季玉深所救?既然如此,当初他为何要故意让朕染上疫病?”

苏幼仪摇摇头,“臣妾不知。但这张古方出自季府,受季玉深之命刻意送到太医们手中,却是事实。”

皇上默然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玉深此人心机深沉,就是聪明如皇上、了解季玉深如苏幼仪,也不敢说他的做法全然明白。

好一会儿,皇上才抬起头来,“你是在告诉朕,季玉深给出这张药方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弑君之心。是朕一心想杀他,才逼得他不得不对朕下毒么?”

此刻皇上心中,不知该有多少悔恨。

苏幼仪完全能理解这种心情。

她也很后悔,如果当初她再坚决一点,再努力一点反对皇上要处死季玉深的决定,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所有人都会好好的。

可惜,一切都晚了。

皇上仰头冷笑,笑音透着沙哑,不知道是在掩饰自己的懊悔,还是感慨造化弄人。

他一心想要季玉深的命,却也被季玉深不知不觉间要了命。

细算下来,他并没有任何益处。

苏幼仪听着他的笑声,像被朔风吹得摇摇欲坠的茅屋,茅草已被卷上九天。

良久,皇上才道:“皇后,你恨朕吗?朕杀了你的恩人,也杀了你的夫君,你恨朕吗?”

“臣妾不恨。”

她对皇上有过失望,有过埋怨,唯独没有恨。

“臣妾能有一日全靠皇上,纵然皇上做错过什么,臣妾也不恨。臣妾生在乡野,早年丧父。能苟活一命已是幸事,还能奢求什么?”

皇上终于明白了。

苏幼仪不是不争,不是不慕名利,而是一直以来从来不对他抱太大的希望。

这些他能给的东西,她从不敢要,这不是单纯的乖巧,或许更多的是疏离。

他和苏幼仪之间,从来不是至情至爱的夫妻。

……

烟花如水般在夜空蔓延。

孩子们笑啊跳啊,这是长久以来宫中最热闹的一个年,年幼的皇子们为肃然的宫廷增添了许多喜气。

或许是受这喜气的感染,一直病重的皇上也能勉强起身了。

“皇上,除夕宫宴皇后带着嫔妃和皇子们都在等您呢,奴才这就扶您去吧?”

原以为皇上起不来了,没想到他的精神忽然好转了,高奇寿欢喜不迭,忙要扶他去宫宴上。

皇上却拒绝了他的提议。

“朕要去摘星阁。”

摘星阁?

高奇寿茫然,“皇上,这会儿去那做什么?皇后和皇子们都在宝盈殿呢!”

皇上不开口,魔障似的直接朝殿外走,高奇寿忙让人抬了撵轿,按照皇上的意思去了摘星阁。

摘星阁就在永寿宫旁边,经过永寿宫的时候,皇上让撵轿停了停。

永寿宫从前是苏幼仪的居所,苏幼仪搬去坤宁宫之后,永寿宫便空置了下来,每日只有太监和宫女负责洒扫。

因为空置的时间不久,这里依然崭新而美轮美奂。

皇上坐在撵轿上望去,不一会儿便摆了摆手,撵轿继续前行,到摘星阁外头停下。

现在看来,摘星阁是多么小的一个地方,和旁边的永寿宫比差远了。

可皇上对苏幼仪最深的记忆,依然在这里,在那座摘星塔上。

他高高地抬起头,目光望向塔上,高奇寿识趣道:“皇上,这塔按着皇上的吩咐,也有人日日打理,皇上想上去吗?”

皇上点点头。

高奇寿小心地搀扶他上去,走台阶的时候,皇上的腿微微颤抖,吓得高奇寿心惊胆战,唯恐他从楼梯上滚下去。

好在他到底平安地走到了四层。

看向通往塔顶的那个通道,皇上没有尝试,也知道自己跃不上去了。

他笑了笑,“高奇寿,蹲下。”

高奇寿认命似的蹲了下来,口中只道:“皇上,您千万小心些,慢着点。”

皇上踩着高奇寿的肩膀攀了上去,费了好一会儿的工夫,高奇寿觉得肩上一轻,皇上爬上去了。

姿态不太优美,惹得高奇寿一阵鼻酸。

他自己爬不上去,只能在底下听着,听到皇上的脚步声在屋里转了转,而后停下来了,大约皇上坐了下来。

他在底下等了一会儿,小声呼道:“皇上,上头风大,皇上要不还是下来吧?”

没有听到回应。

高奇寿往上跳了跳,隐约看到皇上好像躺到了床上。

皇上许是累了。

他索性靠着柱子蹲了下来,心道一会儿再叫皇上。

可过了许久,皇上还是没有动静,而苏幼仪派来请皇上的人,已经来了第二次了。

高奇寿隐约觉得不对劲。

“皇上,皇上?”

他大声了些,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回音。

这下他彻底惊慌了,忙叫小太监来把他驼上去,他爬上塔顶那一层,看到皇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皇上?”

没有回应。

高奇寿的额头瞬间涌出汗水,慢慢朝皇上靠近,“皇上?”

手触到皇上的面前,却没有感受到任何鼻息,再试探着放到他的颈侧,没有任何跳动的痕迹。

噗通一声。

高奇寿重重地跪倒在地。

于此同时,他尖着嗓子,仰天高呼,“皇上,驾崩了!”

……

大年夜,原本是普天同庆的的日子。

因为皇上骤然驾崩,宫中一应过年的装饰和仪典全都收拾了起来,改换缟素。

好在皇上病了许久,内务府早把一切都置办妥当了,皇上的尸身被放在乾清宫的正殿,嫔妃和皇子们跪了一圈哀苦。

殿外是朝臣们衣着缟素地哀苦,再外圈则有朝廷命妇,宫中的宫人……

苏幼仪就跪在皇上的尸身旁。

宫人给他换上寿衣之时,苏幼仪才陡然发现,他病重这一二年瘦了许多,身子都轻了。

这样的他,临终不知道怎么上了摘星塔的顶楼。

高奇寿就在一旁,将皇上驾崩之前最后的景象说与众人,“皇上只说要去摘星塔,不肯去宫宴上。皇上踩着奴才的肩膀上去了,就躺在那张床上,许久没有回应。”

第五百二十章 训诫威远侯

“皇后娘娘派人来催,奴才只好上去请皇上下来,才发现皇上躺着,早已没有鼻息了……”

“如今想想,皇上不是忽然精神好了,而是回光返照。他去摘星塔前还在永寿宫外驻足了好一会儿,只怕临了,都想在和皇后娘娘待过的地方去呢。”

众人听了这话,对苏幼仪自然十分羡慕,皇上到死都记挂着她,还要去她住过的地方驾崩。

只有苏幼仪知道,不是的。

若皇上真的临终还在想她,就应该让人请她回来见最后一面,而不是选择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摘星塔上。

她猜,皇上想的是先帝,不是她。

只是这话她无法当着众人的面说,不过笑了笑,苍白的面容流下了泪水。

哭声不绝于耳。

停灵三日,御体入棺。

因为皇陵暂时还没修建好,皇上的棺椁只能停在皇家太庙之中,又逢年下,丧仪办得比应有的规格简陋了些。

大臣们更在意的是新君即位的问题。

好在皇上生前就立了太子,太子登基即位自然没有问题,虽然年纪尚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是皇上最年长的皇子。

倒是后宫里的位分有些争议。

苏幼仪身为皇后,理应被尊为皇太后无疑,但以威远侯江肃为首的一干大臣,纷纷上书要新君先追封江皇后为皇太后。

江皇后不仅是原配嫡后,还是新君的生母,于情于理都该追封。

只是非要赶在苏幼仪前头,这居心就可疑了。

苏幼仪听见风声的时候正在为皇上的后续丧仪布置,听见这个消息,立刻派人去和苏清以及苏志明打了招呼。

不必她打招呼,朝中苏清为首的一干大臣早就反对起来了,连周首辅都不同意。

“哪有已故之人抢在生者前头的?皇后被封为皇太后才是首要之事,毕竟皇太后受先帝嘱托,还要匡扶新君。”

周首辅说得义正言辞,殊不知江肃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他就怕皇太后当朝,把持朝政架空了新君!

新君到底年纪小,从前代天子监国便处处听苏幼仪的,若现在登基了还是如此,还有他威远侯府什么事?!

江肃便把尊卑拿出来说事,“虽如此,江皇后才是先帝原配,也是新君生母,难道不应尊者先,卑者后?”

太子尚未从皇上病逝之事中走出来,他经验不足,对于前朝的吵闹完全没有头绪。

可他从前朝跑到坤宁宫,路上的宫人已尊称他为皇上了。

尽管他还没正式登基。

他心中更加烦躁,去了坤宁宫,却见苏幼仪老神在在地修剪花枝,而后吩咐人送到先帝灵前,“小心摆好,别叫人打翻了。”

“母后!”

他大步朝殿中走去。

苏幼仪见着他,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正是先帝已故、新君尚未登基的尴尬时刻,如何称呼都有问题,她索性唤了名字,“元治,怎么了?”

他将前朝之事都说与苏幼仪,“舅舅实在吵闹,连先后次序也要争。我看他们根本不在意父皇驾崩,在意的只有利益。母后,父皇在九泉下若是知道,岂不是要寒心?”

苏幼仪抿了抿唇。

“现在朝中混乱,多少政务冗杂未决。江肃倒是有心思为这些没要紧的事争执,倘或朝政松散遗害百姓,他担得起么?”

看来江肃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从前老实了一阵,如今眼看新君要登基即位了,又开始叫嚣。

她很快朝外道:“将威远侯江肃传到坤宁宫,本宫有话训诫。”

她用的是训诫二字。

元治愣了愣,“母后……”

苏幼仪眉梢一挑,“本宫是皇上亲口任命有协管朝政之权的皇后,训诫一个大臣,难道不是名正言顺?”

元治顿时明白了,眉开眼笑,“我懂了。”

苏幼仪本来就有这个权利。

只是从前她不用,只在背后默默匡扶元治,这不代表她不能用。

江肃听见坤宁宫的传话,一脸不屑,“她尚未封为太后,如何就敢训诫本侯?”

原是不打算去的,想了想,又改了主意。

他要去让苏幼仪臊一臊,好叫她知道,她没这个权力。

江肃被引到坤宁宫,苏幼仪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如今皇上驾崩朝中正乱,你身为重臣不理朝政,一心只想没要紧的,岂不愧对先帝?”

“本宫素日不理前朝朝政,只交由太子照管,越发担待得你得意了,竟然动到本宫头上来,你眼中可还有君臣尊卑?”

江肃被骂得发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娘娘如今尚不是太后,便有这么大的气性,未免太早了吧?”

苏幼仪冷笑一声。

“谁说本宫在以皇太后的身份训诫你?”

什么?!

江肃一时想不明白,但见苏幼仪笑道:“本宫是皇上亲口任命,有协管朝政之权的皇后!太子尚未登基,宫中以本宫为尊,难道本宫还训诫不得你一个威远侯?!”

苏幼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威远侯,皇上刚刚驾崩你就敢对本宫不敬,你是想造反吗?!”

江肃吓得腿软,差点没控制住自己跪下去。

好在他还是勉强支撑住了,可刚进殿时那股威风凛凛的神气全然不见,剩下的只有两腿打战。

苏幼仪冷哼一声,复又缓缓坐下,端起茶盏。

“本宫念你到底是太子的舅舅,此番不对你做出任何处置。若再有一次,则数罪并罚,你明白了么?”

江肃吓得不敢吭声。

苏幼仪以为他还在负隅顽抗,又道:“威远侯,你最好清楚一点。本宫有权协管前朝政事,就算此刻下令诛杀你,明日太子登基本宫依旧是皇太后,你明白了么?”

诛杀二字如雷在江肃脑中炸开,他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知道,苏幼仪真的有这个权力,她也真的敢。

这世上还有苏幼仪不敢的事么?

“臣遵旨,臣……遵旨。”

苏幼仪笑了笑,不再对他多话,只命人把他领出了坤宁宫。

“多禄。”

苏幼仪道:“到前朝传本宫的旨意,先帝驾崩,太子尚未登基,朝中正是动乱之时。若再有如威远侯江肃一般胆敢生事之人,休怪本宫无情!”

第五百二十一章 新君登基

苏幼仪一举荡平了朝中的不正之风。

朝臣们无再敢生事者,一时政事平顺,先帝的丧仪也陆续走入了尾声。

新君终于登基。

“朕光膺宝历,正位宸居,大行皇帝皇后苏氏,尊冠六宫,母临万国,谨上尊号曰皇太后。奉先帝遗命,匡扶朕躬,摄政于斯。 ”

“大行皇帝已故皇后江氏,追封圣母皇太后,钦此。”

这是新君登基的第一道圣旨,元治年少,并未娶妻,无封后、封妃的诏书。

从此,苏幼仪于前朝后宫的无上地位,彻底奠定。

……

一个月后。

春暖花开,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

坤宁宫传出阵阵笑声,原是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他们在玩笑,宫苑中处处可见他们追逐打闹的身影。

苏幼仪独自坐在寝殿窗下,透过半开的窗子朝外看,看他们的热闹。

春花从后头走上来,换上一杯新茶,“自从先帝去后,太后娘娘也不那么爱热闹了。这样好的春光,不如奴婢陪您去外头和小皇子们闹一闹吧?”

苏幼仪有一瞬间想接受这个提议,想了想,又笑着摇头。

“罢了,做太后不就该贞静么?”

她打趣自己,“说到底,太后还不就是个寡妇?本宫还是皇后的时候闹闹就罢了,如今是太后了,还是算了。”

春花噗嗤一笑,“奴婢怎么听不懂太后这个道理?从前您是皇后,朝臣和皇上尚可约束您,所以您再闹也不敢怎么着。如今您是太后了,还有谁敢管您?”

苏幼仪这个太后可不是一般的太后。

新君年纪尚小,太后摄政,手中大权在握。

苏幼仪却做出一副老态来,活像一把年纪的老人家。

春花担心她在殿中闷坏了,有心逗她,“娘娘就出去走走吧,您是二十多岁的太后,可不是七八十岁的太后。若从二十多岁一直闷到七八十岁,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苏幼仪听着有些道理。

日子还是要过的,不管谁离开了,这个世界都不会改变。

她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春花的手站起来,“你派人去和淑芽说,让她进宫住一段时日。本宫如今是太后了,让她在宫里住多久也没人敢说本宫,是不是?”

她的话分明是学春花方才所说,春花忍不住扑哧一笑。

她扶着苏幼仪走到殿外,正好见七皇子追着六皇子跑来,她蹲下身,两个孩子在她怀里滚成一团。

五皇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母后,今日天气好,咱们去御花园走走吧?”

“走,走!”

两个才会说话不久的小皇子也这么说,苏幼仪无奈,“走就走,快下来,你们缠着我我可走不动。”

“哦,万岁!”

五皇子欢呼雀跃,拉着苏幼仪的手朝御花园走去。

尚未走到御花园,便见一只飘飘摇摇的蝴蝶风筝撞进了眼睛,苏幼仪抬头看住了,觉得那只蝴蝶风筝颇有些眼熟。

像宫里几年前的款式了,颜色看着也旧。

旧风筝却摇摇地上了天。

五皇子等人也抬头看,一时被勾起了兴致,“母后,咱们也去放风筝好不好?”

苏幼仪无奈,“去看看这个风筝是谁放的再说。”

……

进了御花园,远远便见绿嫔一身素衣,站在空地上木木地放着风筝。

原来是她。

苏幼仪和五皇子等走上前,宫女连忙提醒绿嫔,她待要福身行礼,苏幼仪忙摆手,“不必行礼了,仔细风筝掉下来。”

绿嫔这才作罢。

倒是五皇子等人朝她行了礼,“请太嫔安。”

绿嫔点头示意,将风筝线交给了宫女,“听闻太后近来不愿意出门,难得今日在御花园碰见。”

苏幼仪无奈地看了五皇子一眼,五皇子已经向绿嫔的宫女要风筝线去了,就为了过一把放风筝的瘾。

她摇摇头,“叫这几个孩子拉出来的,否则确实不想出门。”

绿嫔瞧她神色有些倦怠,道:“太后是思念先帝,所以不愿意出门么?”

苏幼仪顿了顿,没有回答她的话。

好在绿嫔也没有刨根究底的心思,她的目光全落在了几个小皇子身上,“真好,您瞧五皇子,越大越像先帝了。”

苏幼仪闻言,细看五皇子,眉宇间确实和先帝相似。

她笑了笑,“几个皇子,或多或少都像先帝,所以个个都挺拔英俊。”

“是啊。”

绿嫔低声感慨,忽然道:“臣妾好羡慕太后。”

“羡慕什么?”

“羡慕太后有皇子们在膝下,若是想先帝了,瞧瞧皇子们便能看见先帝的影子。而臣妾什么都没有,连睹物思人都不知该去哪里。”

她抬头望向天空,“太后可还记得这只风筝么?”

苏幼仪道:“看着像旧年的风筝,你喜欢,为何不换新制的?”

内务府每年春天都要新制许多风筝,为的就是给宫里的主子取乐。

绿嫔摇摇头,“这只风筝不同。太后可还记得,那年先帝和太后闹别扭,先帝命臣妾举办春宴,宴上大家放了风筝。”

“太后自然不记得这只风筝,因为这只风筝就是当时我在宴上放的。如今再放这只风筝,倒是能想到一些先帝的音容笑貌。”

苏幼仪一时喉头梗住。

于绿嫔而言,她和先帝的过往太少,连这样普通的一只风筝,都寄托了她美好的追忆。

绿嫔忽然转头看她,“不过先帝大约也和太后一样,并不记得这只风筝。因为当时先帝的眼里只有那只红凤凰风筝,那是太后曾经用过的。”

苏幼仪微微一笑,“我记得,后来我足足修补了那只风筝小半个月,才和先帝和好。”

然而所谓和好,到底是一场骗局。

先帝答应她不杀季玉深,一转头又派人暗杀了他。

想到那只风筝,苏幼仪神色微凛,反而涌起了厌恶的情绪。

绿嫔却并没有察觉,只是一脸羡艳。

苏幼仪道:“你若喜欢,就让人把那只风筝送去你宫里,如何?”

绿嫔原想说那是属于她的,自己留着也没有意义,可想了想,还是点头,“多谢太后。”

有,总比没有好。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不必搬迁

苏幼仪还没习惯做太后的生活。

她正在努力习惯。

新君登基之后,后宫的嫔妃都迁居到了更偏远的寿康宫去,被尊称为太妃、太嫔,只有苏幼仪还住在坤宁宫。

她记得太后理应住在慈宁宫,可没有任何人来提醒她挪宫过,苏幼仪想了想,自己派人去慈宁宫看了看。

毕竟宫中许久没有太后了,慈宁宫不知道修缮得怎么样,还能不能住人。

多禄带人去慈宁宫看过,回来道:“先前先帝病重的时候,内务府就把寿康宫和慈宁宫全都修缮了一边,为的就是以防不测。太后要是想搬过去住呢,倒是随时可以,里头一应都是全的。”

苏幼仪原打算搬走,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外头禀告小纪子来了。

她转头看时,小纪子穿了一身颜色鲜艳的衣裳,一眼瞧着就知道身份贵重,如今他可是新君身边第一得意的大总管。

只是因为年纪小,资历浅,原先伺候先帝的高奇寿和小义子也都还留在乾清宫,一起照应着。

见到苏幼仪,他满面带笑地行礼,“奴才请太后安。”

“小纪子,你怎么来了?”

苏幼仪打量了他一眼,见他如今风范和从前在东四所时完全不同,成长了,也稳重了。

小纪子笑道:“皇上听说太后派人去慈宁宫看地方,想着太后是有意要迁宫,特命奴才来说,请太后就住在坤宁宫,不必搬迁了。”

苏幼仪闻言顿了顿。

“这怎么成?皇上再过两年也可以立后了,到时候坤宁宫是要给皇后居住的。哀家住在这里,怎么合适?”

小纪子道:“皇上说了,他还年少未能亲政,须得太后在此坐镇。何况也没人规定坤宁宫一定要给皇后住,按照先帝的意思,这坤宁宫从王皇后起就不给皇后住了。王皇后当年住的不是景阳宫么?”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苏幼仪沉吟不语,多福见状忙道:“太后,依奴才看,您就住在坤宁宫也好。纪公公说得对,这坤宁宫是先帝给您的恩典,才住了一二年,这会儿搬出去不是辜负了先帝的好意吗?”

“是啊。”

春花也道:“既然皇上是这个意思,太后就住着吧。皇上还年少,立后哪有这么快?到那个时候再考虑搬不搬也来得及。”

苏幼仪知道他们是为了自己好。

坤宁宫在后宫众多宫殿的地位是最与众不同的,这是后权的象征,慈宁宫虽是历代太后和太皇太后所居,到底处于寂静之处,远离权力中心。

苏幼仪懒怠地摆摆手,“罢了,就依皇上的吧。”

近来不知是春乏还是什么,她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迁宫费事,能少折腾些她也愿意。

小纪子心满意足地回去复命,多禄亲自送他出去,好一会儿才回来。

“太后!”

“怎么了?”

瞧他匆匆忙忙的,苏幼仪便知他有什么新鲜事。

果然,多禄道:“奴才方才送纪公公出去,看到玳太妃带着宫女,提着食盒去乾清宫了!”

坤宁宫离乾清宫近,很容易就能看到。

春景闻言嗤之以鼻,“太后,这个玳太妃又不老实了,又想着去巴结皇上,还做她的梦呢!”

“要不要等她回来,奴婢去寿康宫训诫她一顿?”

苏幼仪笑着摇摇头,“知道她就是这么个人,还理会她做什么?放心,翻不出什么浪来的。听说她如今在寿康宫乖顺得好,也不和燕太妃吵架了,来坤宁宫请安的时候不也很老实么?”

春花道:“她那是不敢不老实。主子如今是太后,她敢不敬着?别说是她,连前朝的威远侯还不是一样老实?”

江肃自从被苏幼仪训诫过一顿之后,彻底夹起了尾巴做人,不敢再逞他国舅的威风。

苏幼仪回身,随意在榻上坐下,“你们要实在不放心,派人去乾清宫打探着就是了,仔细一些。”

多禄就等这句话了,闻言立马行了个礼退出去。

……

多禄前脚刚走,燕妃马上带着柳贵人来了。

她风风火火,带着怒气,“太后,我有事要禀告!”

苏幼仪一听就猜出来了,“是为玳太妃去乾清宫见皇上的事?”

“太后知道了?”

燕妃反而一脸惊讶,一副你知道了还不拦着的表情。

她坐下来气冲冲地道:“我从后头过来,正想来给你请安,便看到江氏那个小蹄子朝乾清宫去了。打扮得花红柳绿的,还让宫女提了一堆食盒。知道的说她是去看望皇上,她的亲表弟。不知道的还以为先帝还在呢!”

“噗!”

苏幼仪差点笑喷了茶,连春花、春景等在旁边也笑得不行。

燕妃说话一向这么毒辣。

苏幼仪反倒安抚她,“有什么可生气的?先帝都去了,咱们这些做太后太妃的还有什么可争的?不如大家好好的喝茶赏花,抹抹骨牌听听戏,不比斗气强?”

“谁爱和她斗气?”

燕妃压低了声音,“太后,不是臣妾危言耸听,你还是要留个心眼。虽说皇上是自小在你身边教养的,可到底江家才是他的母族。万一玳太妃三天两头去乾清宫蛊惑了皇上,挑唆他和你不亲近了怎么办?”

苏幼仪笑了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皇上如今已是皇上,难道还不懂得识人用人么?玳太妃是什么心智,皇上一眼就能看穿,岂能被她蒙骗了去?”

她老神在在,根本不把玳妃放在眼里。

见燕妃还气恼着,便朝柳贵人道:“我听说你前几日和纯妹妹打麻雀,赢了她一对好手钏子,是不是?”

柳贵人抿唇偷笑,有些得意,“是啊。纯姐姐心疼得紧,想拿旁的换,我不换她就恼了。怎么,她还来和太后告状了?”

苏幼仪道:“可不是。她软磨硬泡非要我替她把那副手钏子赢回来,今日天气好,不如就请她过来,咱们四个打麻雀正好,怎么样?”

听见玩的,燕妃也来了兴致,“先说好了,可不许玩赖的,我非要把这口气在牌桌上争回来不可!”

第五百二十三章 哪个太医

纯嫔得了坤宁宫的消息,兴致冲冲,“太后要给我报仇了,快,快到坤宁宫去!”

就为了一对手钏子,至于这样吗?

伺候的宫女偷笑,一边忙不迭收拾了陪她去坤宁宫。

与此同时,玳妃正在乾清宫和元治说话。

元治在上首聚精会神地看折子,玳妃就坐在下首喝茶,一脸欢喜。

比起先帝在时的待遇,现在能让她在这里坐一会儿、喝喝茶,她已经很满意了。

如果是先帝,只怕没一会儿就把她赶出去了。

玳妃有些欢喜,不自觉就话多了,“皇上,你看折子看了好一会儿了,想必也累了吧?我让小厨房做了补身的参汤,快喝一些吧!”

元治头也没有抬,敷衍道:“太医说朕这些日子有些上火,不宜喝参汤。”

“不宜喝参汤?”

玳妃不懂得药理,以为参汤就是最滋补的好物,这会儿被元治这么一说,她有些尴尬。

“怎么会不宜喝参汤呢?这可是千年老参,我父亲从宫外送进来的,平常可难看见。”

有什么可难看见的。

元治一出生就是金尊玉贵的嫡长子,如今更是身为天子,没什么在他眼里好稀罕的。

架不住她是太妃,毕竟算长辈,元治只好耐心道:“再好朕也喝不着,太医说过了,朕上火。”

小纪子在旁伺候笔墨,暗暗地看了玳妃一眼,心道这玳妃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不识趣。

她一心想讨好皇上,却总不知道如何讨好。

玳妃觉得伤脸面,只好道:“不妨事,幸好我还让小厨房熬了一盅燕窝雪蛤,这个不上火,皇上快尝尝吧!”

“燕窝是女人家吃的。”

元治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对于朝政还未能完全上手,如今想的只是如何理政,根本没心思顾及其他,偏偏玳妃还要来打扰他看奏折。

要是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自己独当一面?

玳妃索性端了盖盅站起来,朝他走过去,“我让小厨房熬了许久的,皇上就尝尝吧,对身体有益的。”

她看不出元治不耐烦,小纪子却是看出来了,连忙上前一步拦住。

“太妃,这个皇上也不能喝。雪蛤太寒,太医说皇上上火,太补太寒的都不能吃,免得冲了反而不好。”

玳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把盖盅交给宫女,“太医?哪个太医说的?”

元治说他上火不能喝参汤的确是太医说的,小纪子这话却是自己编的,为的是让玳妃不再打扰元治。

如今玳妃非要追问他是哪个太医,他如何回答?

小纪子面色不对劲,玳妃却误会了,“该不会是那个林太医吧?年纪轻轻嘴上没毛,就因为得了太后的信赖如今在太医院风生水起。我看他懂得什么药理,就敢限制皇上这个那个的?”

小纪子一听这话,误会可大了。

怎么好端端扯到太后身上了?

元治不能安心看折子,忍不住重重地往案上一放,没好气地看玳妃,“与林太医什么相干?又与母后什么相干?朕不想喝,你拿回去吧,不必再来了。”

玳妃愣在那里。

元治这个拒绝的姿态,和当年先帝在时简直一模一样。

玳妃心生委屈。

先帝在时她来乾清宫侍疾,先帝嫌她笨手笨脚,不如绿嫔她们细心。

如今她也学着体贴照顾了,没想到新君即位,还是对她百般嫌弃。

她到底做错什么了?

“皇上!”

她的口气有些急切,“我不仅是你的庶母,还是你的亲表姐,你当真就如此不待见我吗?”

元治更加无语。

他既不想喝参汤也不想喝燕窝,不过是想要一个清静,怎么就这么难?

……

坤宁宫中,苏幼仪四人正在打麻雀。

因说好是要为纯嫔报仇的,所以苏幼仪和纯嫔一搭,燕妃和柳贵人一搭,自己和自己的搭子坐对面,防止互相交流。

每个人的身后又站着几个自己的宫女,都是帮忙出谋划策的,不过出谋划策也有讲究,不能出声,不能看别人的牌。

没打几圈,燕妃和柳贵人这一搭就落了下风。

燕妃就不乐意了,无中生有指责纯嫔背后的宫女,“你是不是偷看本宫的牌了?不许看,耍赖的不算!”

纯嫔背后的宫女忽然被指中,一脸懵逼。

她从头到尾几乎没给纯嫔出过什么主意,怎么说她偷看牌呢?

纯嫔忙维护自己宫里的人,“燕妃姐姐不带这样耍赖的,自己输了说我宫里的人偷看。明明赢得最多的是太后,你怎么不说春花和春景偷看?”

燕妃看了一眼苏幼仪背后的春花、春景,理直气壮,“废话,那是坤宁宫的人,我哪敢冤枉?”

众人笑成一团,纯嫔身后的宫女才缓了口气,原来是燕妃拿她开玩笑。

苏幼仪瞥了燕妃一眼,“刚才谁说不许玩赖的?说这话的人自己先玩赖,连我也替你怪臊的!”

“就是就是!”

纯嫔眼见自己的手钏子就要赢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忽见多禄从外头走了进来,先给众人请了安。

苏幼仪道:“什么事?没什么事别来打扰我们,我这里正赢着,别来打扰我的好运气。”

多禄笑着上前,在苏幼仪耳边低语了几句,苏幼仪噗嗤一笑。

“怎么回事?”

燕妃等人都十分好奇。

苏幼仪使了个眼色,让多禄把话说给众人听。

多禄道:“玳太妃去乾清宫,逼着皇上又是喝参汤又是喝燕窝的,皇上不愿意喝,还把她轰出来了。玳太妃便不乐意了,这会儿正闹呢!”

“什么?真的被轰出来了啊?”

燕妃头一个哈哈大笑,把麻雀推倒了,“哎哟,我以为我这口气今天出不了了,没想到没在牌桌上出,还是在玳妃身上出了。她还以为新君登基就有什么不同了呢,结果还是逃不过被轰出来!”

要说起来,先帝在时好歹也给嫔妃们留些颜面,倒不会轰人。

苏幼仪无奈地笑,“皇上这几日上火,正是性子急的时候,谁叫她这个时候去碰?”

第五百二十四章 教导得是

玳妃在乾清宫外闹了一通,正好遇见苏清和苏志明二人来见皇上。

见到玳妃,两人上前见礼。

玳妃正没好气,觉得皇上听信了苏幼仪的亲信林太医的话,才会不肯喝她的汤,这会儿偏偏遇见两个姓苏的。

她一脸的愤怒,苏清二人都看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自觉自己并没有何处招惹她,这些日子在前朝也没招惹过她父亲威远侯,怎么她是这个神情?

苏清见过礼,笑着开口,“玳太妃怎么在这里?”

再平常不过的询问,在玳妃听来却有了讽刺的味道,她翻了个白眼,“那苏大人怎么会在这?哦,不对,是二位苏大人。二位苏大人非亲非故却都信苏,还真是巧啊。”

苏清不傻,自然听得出她的讽刺,只是微微笑着不答话。

苏志明到底年轻,听见这话掌不住,回应道:“玳太妃大约不知道,我们两家连了宗,怎么能说是非亲非故呢?苏大人是下官的同宗伯父。”

“可不是。”

玳妃笑,“太后信苏,这朝堂上姓苏的大臣,自然都可以成为一家。”

苏志明看了苏清一眼,苏清知道玳妃一直对苏幼仪心生不忿,便笑道:“朝堂之上姓江的更多,太妃在后宫久了,难道就忘了?”

玳妃目光一凛,没想到一向以好脾气著称的苏清,居然也敢用软刀子来威胁她。

她才在元治那里受了气,自然忍不下苏清这口气,待要开口,苏清却转头看向苏志明,“你我二人是来向皇上请安的,没有闲工夫站在这里,还是快进去吧。”

说罢看都不看玳妃一眼,径直朝里头走去。

苏志明忍不住暗笑,虽然觉得苏清的做法有些无礼,可真解气。

对付玳妃这样无礼无知的千金小姐,就该用这样的方法。

他随意朝玳妃一礼,跟着苏清朝殿中走去。

玳妃在后头跳脚,“他竟然敢讽刺我被皇上轰出来,说我有闲工夫站在这里?我有什么闲工夫,我”

苏清和苏志明已经走太远了,没听到后面的话。

苏志明噗嗤一笑,“伯父,你怎么知道她是被皇上赶出来的?”

苏清边走边低声道:“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太妃,正是该在后宫享清福的时候,却无端端站在乾清宫外,你说能是什么原因?”

“那为什么不是正要进去见皇上呢?”

“她的宫女手里提的食盒掀开了一道缝,看得出来是被打开过的,而且已经没有热气了。如果正要送进去,应该会小心盖好,且还冒着热气。”

苏志明笑道:“还是伯父观察入微。只是方才吓了我一跳,要是她叫嚷起来,只怕咱们不好脱身呢。”

毕竟苏清方才的话太过无礼了些,且临走也没行礼。

苏清的面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他忽然站住脚步,回头朝苏志明道:“怎么,如今太后在上,你还惧怕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妃不成?”

苏志明愣了愣。

苏清接着道:“便是她父亲威远侯站在面前,也没什么可怕的,何况是她呢?你如今是朝中重臣,深受皇上宠信,该摆正自己的地位才是。”

苏志明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眼看就要进正殿了,他来不及多想,只点了点头,“伯父教导得是。”

……

元治在殿中,好不容易静下心来看了会儿折子,便听到通报苏清二人来了。

他一面让人去备茶水,一面把看过的奏折中有疑惑的地方标出来的,全都整理好放在御案一角。

“微臣请皇上安。”

苏清二人进殿,元治亲自走了下来,“苏卿,舅舅,快坐吧。”

元治还保留当皇子时的习惯,私下总是唤苏志明舅舅,苏志明愧不敢当,“皇上抬举,微臣不敢。”

“有什么好不敢的?原本就是舅舅。难不成你不把朕当成母后的孩子?”

他和苏幼仪之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对待苏志明自然也爱屋及乌。

苏志明只好应下,二人坐了下来,小太监端上茶水,元治也随意坐下,“对了,朕方才看折子正有些疑惑,幸好你们来了。西北干旱之事,你们有什么见解?”

……

坤宁宫中,一副精美的手钏已从柳贵人面前转到了纯嫔面前,今日苏幼仪和纯嫔大获全胜。

替纯嫔报仇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正好前头皇上派人来说话,燕妃等人便散了。

一面出去还一面笑闹着,柳贵人扬言要再把纯嫔心爱的手钏赢过来,纯嫔气得打她,看起来欢乐又和睦。

苏幼仪看着她们离开,心里不禁想着,先帝驾崩才不到三个月。

这么快,后宫就完全不同了,成为太妃太嫔之后的众人,似乎比从前更快乐了许多。

所有人,包括玳妃。

大约唯一的例外是绿嫔吧?

苏幼仪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是更快乐还是不快乐。

她更像是个局外人,早已经看透了这个局,所以一朝破局,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元治派小纪子来送折子,“太后,这是西北干旱的奏折,皇上让奴才送来给太后瞧瞧,问太后的意思。”

苏幼仪对于元治一向放权,自己很少亲自干预前朝的事,一般都是元治和大臣们商量过了,再把大事禀告给她。

故而苏幼仪看到折子,便道:“皇上和大臣们商量过了么?”

说着一面打开折子,一目十行。

小纪子在旁禀道:“商量过了,并没有什么新意,无非是说赈灾。好在国库充盈,要赈灾也有银两,内阁拟了几个合适的大人出来,都是些素性清廉的。太后瞧瞧?”

苏幼仪看完折子,也看到了后面所附的人选,却并没有下结论,反而皱着眉头说了一句,“西北怎么年年干旱?难道年年干旱都要把国库的银子拿去赈灾不成?长此以往,钱都花在这上头了,却没有丝毫改变。”

她啪地一声合上折子,“这是治标不治本。传哀家的话,让内阁和朝臣们想个能治本的法子,少在这里年年借着赈济西北干旱为名敛财。”

第五百二十五章 十万银两

太后一怒,朝中之人自然不敢怠慢。

反倒是元治有些羞愧,还特意到坤宁宫请罪,“那时只想着如何循规蹈矩地完成此事,考虑得不够周全,还是母后有见识。”

“什么见识?”

苏幼仪没好气,“我做嫔妃的时候就西北干旱,如今我做太后了还是西北干旱,当初朝中那起惊人的贪污案是怎么起的?年年西北干旱年年赈灾,可不就让人从中牟利了么?”

她拍拍元治的肩膀,“你不必自责。你刚刚登基,能想着把事情做周全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能想太多?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你年纪还小,成长的时间有的是,总有一天你可以独当一面,像你父皇那样。”

“像父皇一样?”

元治和普天下所有的儿子一样,都对自己的父亲充满崇敬,苏幼仪的话无疑给了他巨大的鼓舞。

苏幼仪笑道:“是啊,像你父皇一样能干。不过你也要想清楚,聪明强干如你父皇也有犯错的时候,何况是尚未成人的你呢?”

元治点点头,“那母后觉得西北干旱应该如何根治?”

苏幼仪耸了耸肩,摊手,“我怎么知道?”

元治:“……”

苏幼仪故意逗他,“要是这么好解决,先帝在位的时候早就解决了,哪里轮得到我随口说说就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元治有些犹豫,“那母后还说……”

“能不能解决是一回事,想不想解决是另一回事。”

苏幼仪慢悠悠道:“就算解决不了,也要让朝中大臣看到态度,知道新君虽然年纪小,但绝不是好糊弄的。也要让天下百姓看到,朝廷不是不作为的,就算我们解决不了问题,但我们确实在努力尝试解决问题。”

元治听了这番话,忽然满身斗志。

苏幼仪这才道:“朝中新晋的官员那么多,留着他们是干什么使的?你只管催他们拿出个主意,哪怕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也可以尝试尝试。大臣们这个时候不作为,留着他们白吃俸禄么?”

元治点头道:“那赈灾的事还是要安排下去,不管怎么样,总不能看着百姓渴死饿死。”

“皇上说的不错。”

苏幼仪道:“暂且把燃眉之急先解了,同时要考虑治本之策,双管齐下。银两要花在刀刃上,不能由着人败空。”

元治从椅子上起身,“那朕这就回去告诉内阁的大臣!”

“皇上等等。”

苏幼仪想了想,有些话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告诉他。

“皇上,你觉得朝中有贪官吗?”

“贪官?”

元治皱着眉头,“李氏一党不是早就被清除了吗?也多亏了他们,才能让国库充盈,三年无饥馑。”

“那是大贪官,皇上可曾想过,还有些普通的贪官?”

苏幼仪道:“他们贪的可能不多,经年累月也不过贪上几千两,或者几万两银子。可他们的确是贪了,因为身处的位置,给他们送礼的人不少,他们也确实收了……这样的贪官,皇上想过吗?”

元治一脸茫然。

“这样的贪官该如何处置?”

苏幼仪见他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些,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随口说说,皇上不必挂心。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西北干旱的事吧。”

元治没想太多,匆匆离开了坤宁宫。

……

他离开之后,苏幼仪有些闷闷的。

春花见状有些诧异,“太后怎么了?方才和燕太妃她们打麻雀,不是很开心的吗?怎么这会儿又闷闷的了?”

春花方才在边上,隐约听见苏幼仪和元治聊的是前朝政事,元治对她的话十分受教,并没有反驳,为何她还不高兴?

她试探道:“敢是因为玳太妃的事情么?”

苏幼仪摇摇头。

她对玳妃早就没兴趣了,随她怎么作妖,不触犯宫规她就懒得理会。

她在意的是别的事。

“春花,你说管理朝政难吗?”

春花听了吐舌头,一脸不敢造次的神情,“于太后自然是不难的,可这些事和后宫的事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后宫的事奴婢们尚能给太后出出主意,可前朝的事,只能太后圣心独断。皇上身边有一干大臣围绕,可太后身边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

苏幼仪听了,自嘲地笑,“可不是么?处理政事本就不是后宫的职责。倘若从古至今后宫都有这个职责,那皇后、太后们身边都该陪几个女翰林和女阁老,也有个商量的人。”

她打趣春花,“要是那样,你就是我的女宰相了。”

春花忍不住捂着嘴笑,“那奴婢可不敢。该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奴婢去小厨房看看去,太后累了一日,也歇歇预备用晚膳吧!”

苏幼仪微微点头,歪在榻上不再言语。

……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三十万两银子么,怎么变成了十万两?”

户部领了加盖玉玺和太后凤印的旨意,把银子从国库领了出来,数目却比想象的足足少了三分之二。

朝中大臣议论纷纷。

“先帝在时,每次赈灾少则二十万两,多则四五十万也是有的。怎么新君登基了,反而大大减少?如此一来岂不叫西北百姓心寒?”

赈灾的银子少了,意味着可贪污的余地也少了。

那些最有可能被派去赈灾的大臣最是叫嚣得凶,觉得银子太少,大有一副懒怠去了的架势。

周首辅安抚众臣,“皇上和太后的意思是,这些银子暂解燃眉之急,但西北年年干旱不可不治。除了赈灾以外,能想出最合适的办法解决西北干旱,才是重中之重。”

“皇上和太后对政事了解得少,才会如此想法。先帝在时何尝不想解决?若这么好解决早就解决了,何必等今日?”

“是啊。”

江肃在人群中,无关痛痒地说道:“只恐怕这是太后的主意,皇上刚刚登基不久,一向兢兢业业,哪来这么多心思?”

周首辅沉吟片刻,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江肃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到底是妇人之见,竟将赈灾的银两削去那么多,十万两银子哪里够?”

没有人敢应和他的话,连方才叫嚣得凶的大臣都不敢附和。

一时之间,空气都静默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只会这几招

江肃四处看了看,有些背脊发冷。

“怎么都不说话了?”

没人回应他,众人只是尴尬地笑,假装没听懂。

江肃自讨没趣,也不敢再说什么,众臣讨论起了应该如何根治西北干旱问题的策略……

虽然明面上朝中无人敢应和江肃,可私底下,不少奏折陆续送到了乾清宫。

元治看时,只见朝臣有许多反对苏幼仪此举的。

有人认为要遵循先帝的遗志,先帝怎么赈灾就怎么赈灾,这样才算尽孝。

有人认为寻求根治之法没有错,但赈灾的银子实在削得太多,恐怕无法起到作用。

还有人认为太后过于专权,她深居后宫对前朝之事并不清楚,不应指手画脚……

元治索性放下折子,“小纪子你把那些反对太后提议的折子全都挑出来,放到边上。朕有些头疼,去躺一会儿再回来。”

小纪子实在惊讶。

元治登基之后十分勤勉,有时小纪子都怕他累坏了劝他休息,他却不管这些,只说勤能补拙。

难得他今日自己肯主动休息。

“哎,奴才这就办。”

元治默默走到了后殿,在榻上仰天躺下,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他似乎明白,那日苏幼仪为何问他是否见过贪官了。

不少朝臣说十万两银子太少,不想着如何根治西北的干旱,只想着讨价还价多要点银子。

他粗略看了看,那些朝臣都是名单里的人,极有可能被派去赈灾的。

而以威远侯江肃为首的大臣,说得就更加夸张些,恨不得把什么罪名都扣在苏幼仪头上。

元治暗暗心惊。

不过,他更多的是为苏幼仪心惊。

明明苏幼仪的提议在他看来再英明正确不过,朝中却有大臣为了一己私利反驳她,还有人想借机夺取她手中的权力。

他把双手枕在脑后,越发觉得不解。

照他看来,苏幼仪现在管得太少,如果她管得再多一些,他反倒更轻松。

可江肃一党总觉得她管得太多,恨不得把她赶到慈宁宫去不许她再议论朝政,那他们才满意。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忽然朝外头大喊,“小纪子,挑好了没?”

“皇上,还没呢!”

小纪子手忙脚乱,“奴才看得忙,还要一会儿,皇上先歇着吧,一会儿奴才好了就进去禀告皇上!”

元治这才闭上了眼睛,翻个身朝着榻里,不一会儿呼吸就均匀了起来。

……

小纪子挑好了折子放在桌角,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反对的奏折还真不少啊。

高奇寿从外头走来,见元治不在御案后头,立刻放轻了脚步,“皇上呢?”

“皇上在里头歇息呢!”

小纪子朝里头指了指,瞧他额头上都是汗,高奇寿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怎么满头是汗?”

小纪子叹了一口气,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

“你瞧瞧,这么多呢。皇上似乎看得生气,索性睡去了,倒把这个烂摊子交给奴才。”

高奇寿不禁感慨,“皇上和太后好得像亲母子一样,自然不许人说太后的不是。”

小纪子道:“您在这儿吧,我进去回禀皇上都挑好了,看看皇上打算怎么处置。”

……

他刚进殿,元治听见动静就醒了。

“皇上……”

“都挑好了?”

“是。”

他从榻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都送到坤宁宫给母后去,告诉母后,不管她怎么处置朕都支持。这些人也太不像话了,偷偷给朕递折子算什么本事?”

他冷哼一声,“要是这些折子一开始就会被送去坤宁宫,看他们敢不敢?”

小纪子有些担心,“皇上,这么做能行吗?”

总感觉要出大事了,不妙,不妙。

元治想了想,“不管了,母后在好歹能弹压一下这些人。朕年纪小,他们也不服气,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只能靠母后了。”

在他心中,苏幼仪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不管什么事,她都能想到办法。

小纪子低头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

平时小纪子也常送奏折去坤宁宫。

坤宁宫和乾清宫距离近,一天走十几个来回也不嫌多,可多福还是头一次见他送那么多奏折来。

“我的乖乖,怎么这么多?”

他上来接手,边上的小太监都来帮忙,小纪子这才抽身,“唉,可别提了,要出大事了。”

多福吃了一惊,“怎么了?”

“皇上让我把这些都送来给太后看。”

小纪子朝周围看了看,压低声音,“里头都没说太后好话,你仔细些,万一太后生气可要安抚着。”

“这么严重?”

多福伺候苏幼仪久了,没见她大动干戈过,上一次训斥威远侯江肃也不过是做个江肃看,实际上江肃走了她该吃吃该喝喝,一点也没生气。

这次折子这么多,不会真的惹她生气吧?

多福心里也有些拿不定。

小纪子道:“皇上还说了,太后想怎么处置这些人,皇上都支持。我听皇上的意思,他自己就想处置这些人,只是碍于他年纪小没有威望,想让太后出面。”

“我懂了。”

多福忙道:“我这就送进去给太后!”

“快去快去!”

小纪子忙摆手,眼看多福他们抱着奏折进去,他才回头往乾清宫走。

“也不知道太后会如何处置……”

他在坤宁宫外探头探脑,试图探听到一些消息,又觉得自己身为乾清宫的总管在这里探头探脑的不好看,影响皇上的威严。

想了一会儿,他还是垂着头走了。

坤宁宫中,苏幼仪随手翻看了基本奏折,大约知道元治送这些来给她的用意了。

多福仔细看着她的神情。

谁知苏幼仪不但没有气恼的神色,反而笑了,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这些人啊,还真是没有新意,只会这么几招。一个个听见风声就急着上折子,把自己的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狐狸尾巴?

那是什么?

春花上来倒茶,闻言看了一眼,连折子上的字她都看不全,只好问道:“太后,出什么事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 渣滓废物

苏幼仪把折子往边上一丢,像丢废纸似的。

她笑了笑,“春花,把这些折子都放到里头的书案上,等用过晚膳以后我慢慢看,只当消遣了。”

多福在旁抹了一把汗,大着胆子劝道:“太后,还消遣什么啊?您看了生气,不如退回去给皇上吧?”

怪不得小纪子送来的时候蝎蝎螫螫的,原来是这么些个烫手山芋,皇上看了生气就给太后。

那太后看了生气怎么办?

苏幼仪道:“我不生气。去放吧,我要一封封仔细地看过去,看看这些人都有什么话编排。先帝英年早逝,留下的积弊终究要在我手中解决。”

她还是那样的姿态歪在榻上,多福却从她眼中看到一股坚定。

这样的眼神,让她神采奕奕,全然不复前几日无所事事的懒散和倦怠。

多福悄悄看了春花一眼,微微点头。

他忽然有种奇异的念头。

自家这位主子并不适合养尊处优、富贵闲人似的太后生活,只有在前朝的波折诡谲之中,她才能绽放明媚的光彩。

……

用过晚膳,坤宁宫的灯火都亮了起来。

苏幼仪歪在里间榻上看折子,一目十行,看一本丢一本,“记下来,这个是单纯要钱的。”

多福坐在她旁边的小桌子后头,看见折子飞就忙慌慌地捡起来,看一眼奏折上的名字,然后在纸上写下,“简大人,要钱。”

苏幼仪看的速度太快,他只能记得这么简略。

还没停笔,又一本折子飞了过来,“这个是和江肃一波的,想削我的权。”

多福想了想,在纸上写下,“高大人,谋朝……”

苏幼仪似乎也意识到这个多福不会写,便探过头来看了一眼,噗嗤一笑,“谋朝篡位?”

多福脸一红,还嘴硬道:“想夺太后手里的权,可不是谋朝篡位吗?”

到底觉得不妥,连忙给那个“朝”字叉掉,写了个“权”字。

这样就清楚多了。

苏幼仪又打开一本,飞快扫了一眼,“这个骂我,狠狠地给我记下来!”

哗啦。

折子在半空中摔下来,成了两半。

多福就在那个人的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很快所有的都统计完了,苏幼仪把多福写的东西拿来,吹了吹上头的墨迹。

“很好。”

春花在旁好奇道:“太后,您记这些做什么?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些大人?”

苏幼仪打了个呵欠。

“明日你就知道了。”

……

这一夜苏幼仪睡得自在,倒是元治为此事有些烦忧。

一来烦忧西北干旱,不知朝臣们是否能想出根治的法子。

二来烦忧朝臣对苏幼仪的态度,他知道苏幼仪的做法是对的,也有心维护,只是力不从心。

原来一个人当了皇帝,反而会感觉自己更加弱小。

元治躺在宽大的龙床上,这才发觉他尚未长成的身躯其实并不高,还不足以支撑起这个暗流涌动的朝堂。

他忽然想到他的父皇。

父皇当年又是如何殚精竭虑,才能将李阁老那样的权臣拉下马……

如今朝中并没有李阁老那样一手遮天的权臣,他却已经觉得自己应付不来了。

他翻了一个身,隐约觉得天已经很晚了,再不睡明日只怕要顶着两个青眼睛去见大臣们,更有损皇帝的威严。

这么一想,他更加睡不着了……

次日一早,小纪子忙忙伺候他起身更衣。

“哎呦我的小祖宗,皇上,您的眼睛怎么眍成这样?”

这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的,小纪子觉得自己肩上任务重大,忙叫人去用帕子浸了冷水来给元治敷。

元治也着急,“不行,再晚早朝就迟了,没时间了!”

幸好小义子从外头拿了一个小瓷盒进来,“这是从宫女那拿来的葵花粉,扑一点在眼睛底下看不出来的,皇上试试?”

元治将信将疑,让他把粉扑在自己眼底下,小义子的手轻巧,扑得均匀,对着镜子一看确实不显。

他心里宽松多了,忙大步朝外走。

到前朝的时候大臣们都已经来了,众人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元治想起昨日那些奏折,心里有些不爽。

还没坐定,便听得外头高声奏报,“太后驾到”

元治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大臣们的议论声更响了。

这是苏幼仪从做皇后起,第一次到前朝来。

虽说她确实有掌管前朝政事的权力,可严肃威仪的朝堂自从孝庄太皇太后之后就没有女子踏足过,这些大臣一时还不太适应。

议论声更加响了。

苏清用手握拳,掩口轻咳了一声。

声音虽轻,四周却瞬间静默了下来,不少人暗暗看他的眼色。

苏清面上没有多余的神情,老神在在,看在他早就知道了。

便有好事者看向苏志明,既然苏清知道了,他肯定也知道,这朝中“老苏小苏”二人本就是抱成一团的外戚党。

苏幼仪远远地从殿外走进来。

她着一身正红色广袖镂金云纹宫装,长长的裙摆摇曳在地,看起来不像是来前朝,倒像是去参加一场盛大的春宴。

她双手拢于身前,广袖风开。不急不缓。

下颌微抬眉目垂敛,唇边带着微微笑意。那笑意不达眼底,是骄傲的,也是轻蔑的。

似乎没有人值得她看一眼。

众臣纷纷躬身行礼,“请太后安。”

苏幼仪目不斜视,径自走到上首,元治拱手行礼,她很快制止,“皇帝辛苦了。”

元治不知这句辛苦了是何意,想到自己昨夜一夜难眠,有些感慨。

苏幼仪朝他眨了眨眼睛,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

元治眼前一亮。

但见苏幼仪很快回过身去,望向下首众臣,“御史台赵国吉何在?”

众臣的目光很快聚集到一处,一个身着蓝色补服的官员从队伍中间走了出来,有些瑟缩,“微臣赵国吉,请太后安。”

苏幼仪冷笑一声,“朝中有你这样的渣滓废物,叫哀家如何能安?”

赵国吉猛然抬起头,众臣皆变了面色。

第五百二十八章 太后饶命

哗啦

一封折子劈头盖脸地丢下去,砸了赵国吉满头。

他忙去拾起来看,不用看也不知道一定是自己昨日送上去的折子,看过之后才发现确实如此,身子都凉了半截。

他来不及后悔或是什么,第一时间想的是,他可真倒霉。

明知昨日上书反对的朝臣不少,他才敢跟风,没想到最后被抓出来的是他这个典型。

赵国吉当然不知道。

他作为御史口齿犀利惯了,平素弹劾大臣从来没有嘴软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对苏幼仪也用上了那些词句。

苏幼仪不抓他抓谁?

“竟敢公然蔑视皇威,在上书的折子中大胆辱骂哀家。来人,将这个大不敬的乱臣贼子拖出去,就在午门外斩首!”

什么,斩首?

赵国吉差点没吓晕过去,“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他身子已经软了,凭着贪生怕死的本能连连磕头,看起来姿态十分可笑,“微臣该死,求太后饶命,饶了微臣这一遭!”

不单是赵国吉惶恐,满座之人没有一个不惶恐的。

元治下意识想阻拦,当众斩杀臣子这种事若传出去,明日必定沸沸扬扬。

他已然抬起手,想了想还是缩了回去。

苏幼仪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他不懂,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有昨日同样上书反对的大臣膝盖已经软了,唯恐自己也要被斩首,吓得差点跪下来。

连拥护苏幼仪的臣子们,也有些人人自危。

周首辅眉头紧锁,想劝苏幼仪,想了想,还是捡起了地上那封奏折,仔细看了看,字里行间确实带着御史的讽刺口气,对苏幼仪也有侮辱之句。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将折子递给苏清,“你们也瞧瞧。”

唇亡齿寒,终于有人站出来为赵国吉说了句话,“太后,老祖宗的规矩,言官御史打不得啊!”

“是啊是啊,这可是规矩……”

“哀家几时说要打他?”

苏幼仪毫不留情,“哀家要杀他。还不动手?”

殿外的侍卫进来将赵国吉拖了下去,赵国吉哭天喊地,身为御史的矜持和骄傲全然不见了,“太后饶命!皇上!皇上救救臣,救救臣啊!”

“太后!”

周首辅终于看不下去了,作为百官之首,此时此刻他不得不站出来,“太后,赵御史在奏折中辱骂您是不应该,可当众斩首这件事,还要斟酌。不如就将他关押天牢,等待大理寺审判吧?”

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周首辅的话也并非为赵国吉开脱,他以为苏幼仪应该会应允,没想到苏幼仪半点不留情。

“那可不成。”

她冷笑一声,目光在下首一转,“户部侍郎简崇文是哪个?”

一双早就已经软了的膝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简崇文吓得够呛,“微臣简崇文,叩见太后。”

“原来你眼里还有哀家这个太后。”

又是一封奏折朝他脑门砸了过去,“简崇文,杭州巡抚去年腊月送给你的五千两银子,你这么快就花完了么,又想从朝廷赈灾的银子里打主意了?”

简崇文两眼瞪大如死鱼。

杭州巡抚给他送银子,她是怎么知道的?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又一个哭天抹泪的,苏幼仪冷哼一声,“把这个贪官污吏给哀家拉出去,痛打五十大板,就在乾清门外打!”

这下没有大臣敢做声了。

苏幼仪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

且她有理有据,看起来早就做了充足的准备,连简崇文过往贪污的数额都一清二楚。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唯恐自己也成了苏幼仪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啊!”

惨叫声从乾清门外传了过来,令人胆寒。

朝臣们犹可,二皇子和三皇子年岁不足,早就被眼前的场面吓坏了,兄弟两站在一起动都不敢动。

好在有雍亲王。

他悄悄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太后这是要立威,不干你们两个孩子的事。你们只当看戏似的好好看清楚,将来于朝政上自有助益。”

两人得了安慰,这才轻松了些。

苏幼仪的目光终于移向了江肃。

江肃对上她的眼睛,立刻低下头,不敢直视。

苏幼仪却丝毫没有迟疑,“威远侯,你挑唆朝中数十名大臣联名上书,要皇上削哀家的权。怎么,不让哀家摄政,你威远侯想当摄政大臣不成?”

江肃吃了一吓,连忙站出来,拱手嘴硬道:“微臣岂敢。微臣只是觉得此番西北干旱之事,太后的决定不妥,皇上应该有别的更好的决定才是。”

“哦,什么更好的决定?”

苏幼仪在上首慢慢踱起步子,“先帝在时,太子当朝理政,考核各地方新官的政绩。你威远侯先是拦在头里不许张之洞和苏志明插手,而后见拦不住,又暗中为自己亲信党羽把劣迹改成优迹,是也不是?”

江肃吓了一跳,心口突突的,唯恐苏幼仪手里握有实证。

苏幼仪但笑,“你嗦使女儿玳太妃,以和皇上的亲戚关系为名时常出入乾清宫,多番打扰皇上理政。玳太妃自称是威远侯府千金,连哀家都不敢对她处置,是也不是?”

江肃忙道:“臣并未嗦使玳太妃……”

“这么说,是玳太妃自己借着威远侯府的势欺行霸道?”

江肃不敢辩驳。

这罪名横竖放在玳妃身上或是他身上,都没有区别,都是威远侯府的罪过。

听苏幼仪这样说,朝臣们想到之前后宫里传出来的流言,对玳妃的行径也有了了解。

苏幼仪笑了笑,下了最后一剂猛药,“你管理吏部,实则结党营私。吏部中拥护你威远侯者则得升迁,不拥护你者则被贬低,江肃,枉你口口声声自称忠君,你这样做对得起先帝对你的信任么?”

江肃汗如雨下,急忙跪地为自己申辩,却见下首的吏部侍郎侯布站了出来,一脸严肃。

“微臣可以证明太后所言非虚。微臣身为吏部侍郎,就因为不肯与威远侯结党,在吏部备受打压。求太后皇上做主,还吏部以清明!”

第五百二十九章 脱簪待罪

好一个侯布!

苏幼仪心中感慨,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个侯布不仅于吏部的事务上能力突出,且极有眼色,知道今日的场面苏幼仪占了上风,便冒着得罪江肃的风险跳了出来。

有他这个证人,江肃辩无可辩!

“江肃,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外头简崇文的惨叫声还在响,板子打在屁股上,声音闷闷地叫人吃痛。

江肃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苏幼仪这才看向周首辅,“江肃以权谋私,结党利己,周首辅身为内阁首辅,以为该如何处置?”

难题交给了周首辅,他一时有些犹豫。

元治蹙着眉头,有些不安地看着苏幼仪,苏幼仪悄悄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安心。

周首辅这才慢吞吞道:“回太后,威远侯固然有罪,可他到底是世袭的爵位,是国舅……”

苏幼仪懒怠听这些。

“既然周首辅也觉得他有罪,那众卿倒是说说,该如何处置?”

直到此时,她才缓缓在小纪子搬来的座椅上坐了,示意元治也坐下。

她绯红的裙裾落在金殿反光的地面,皱起一层层波浪似的弧度,甚是好看。

那一瞬间,江肃知道自己糟糕了。

周首辅之下,苏清站了出来,“既然威远侯难以胜任吏部之职,首要便是革除他代吏部尚书的职务。好在他原本也只是代管,吏部就算没有这位代理尚书,也能正常运行。”

有苏清为首,接下来的大臣们就更加踊跃了。

“回太后,威远侯嗦使玳太妃打扰皇上,对太后不敬,应该重罚!”

“正是,应当连玳太妃一并重罚……”

吵了好一会儿,苏幼仪不耐烦地摆摆手,这才转头看向元治,“皇上,众臣的话你都听见了。哀家立主要严惩威远侯江肃,可他到底是皇上的舅舅,如何惩罚便依皇上。哀家相信,皇上是个懂得识人用人的明君。”

她给了元治一个肯定的眼神。

元治忽然想起,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苏幼仪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她说明君要任用贤臣,懂得把什么人放在什么位置,而不是重用自己喜欢的人,亲信的人。

说到底这朝堂不是儿戏,一举一动莫不关乎天下百姓。

满朝文武的目光都在元治身上,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一步也不能踏错。

他从座中起身,“苏卿所言有理,就将威远侯于吏部的一应职务革除,暂由”

不知道是出于安抚的心态,还是觉得这个侯布不结党营私必有其才能,元治道:“暂由吏部侍郎侯布代掌尚书一职。”

“威远侯戴罪回府,由大理寺审查其罪行细则,查清楚之后再禀告朕与太后,另行处置。”

如此处置,不可谓不重。

苏幼仪也没想到元治舍得如此重罚江肃,可这是好事,今日就是要给那些居心不良的大臣一个下马威,御史赵国吉和侍郎简崇文,不过是盘开胃菜。

真正的硬菜就是他威远侯。

江肃老眼含泪地望着元治,没想到自己的亲外甥会这样对待他,这比苏幼仪如何重罚他都让他更加伤心。

殿外的侍卫却不疑有他,进殿来并不客气地将他带了出去。

元治看了苏幼仪一眼,苏幼仪微微点头。

他这才放心,默默坐了下去。

苏幼仪道:“自从先帝驾崩之后,皇上登基却因年少未能亲政,本宫身在后宫,空有理政之权,却也很少干涉。”

“就因为如此,逞得朝中有些大臣仗着自己元老的资历,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当朝。”

“臣等不敢!”

朝臣们跪了一地。

孤儿寡母四个字,何其严重。

苏幼仪冷哼一声,“不敢?哀家今日若不来杀杀这股风气,只怕来日奏折里就敢让皇上杀了哀家!”

“从今往后,若再有如此胆大妄为大不敬者,一律重处!大不了再开恩科选拔人才,难道我泱泱大国,还缺几个不忠不敬的贪官不成?”

下首众臣无一言以复。

苏幼仪这才站起来,声音柔和道:“皇上继续主持众臣商议西北干旱之事吧,若能得良计,别说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就算二百万两又如何?哪怕国库的银子不够,哀家的私库拿出来,也定要解了西北百姓年年干旱之苦!”

元治起身拱手,“孩儿明白。”

苏幼仪施施然从上首走下来,广袖分开,来时一派云淡风清,走时依旧如此。

可朝堂上的格局,却因她今日一举彻底不同了。

元治站在后头,遥遥而望,心中暗暗想着,若苏幼仪是个男子,只怕满朝文武都要逊色于她。

想想又笑了,她不是男子又如何呢?

满朝文武依旧逊色,她或杀或打,或贬或骂,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

元治缓缓坐下,“方才太后的话众卿也听到了。谁能拿出治理西北干旱的合适计策,朕与太后绝不吝啬,能献计得用者官升二级,朕说到做到!”

官升二级!

这无异于一记耳光后的甜枣,众臣瞬间忘了方才的恐慌,满脑子里只有西北干旱之事……

玳妃听说江肃戴罪离朝的消息之后,脱簪待罪于乾清宫外。

虽然她并不敢要求进去见元治,可之前被先帝惩罚过的宫女们还是心有余悸,纷纷劝说她回去。

“娘娘别在这里待着了,威远侯被罚,听闻也有娘娘的原因呢!”

“是啊娘娘,您再跪下去,少不得我们又要挨一顿打……”

玳妃慌张无措,她从出生起威远侯府就巍巍赫赫,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打击,此刻她心乱如麻。

宫女们的劝说她根本听不进去,好一会儿,她才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你刚才说什么?”

“奴婢说,这事皇上已经定了,也改变不了了啊……”

“皇上改不了,太后改得了!”

玳妃慌慌地从地上站起来,“走,扶我去坤宁宫,我要跪到坤宁宫外向太后求情!”

宫女蹙起眉头,“太后怎么会帮侯爷?本来处置侯爷就是太后的意思啊。”

“蠢货!”

玳妃飞快骂了一句,“我本来就不是为父亲求情,前朝的事我如何插嘴?我是为自己求情,只求父亲的事不要连累到我……”

第五百三十章 世家大族

此时此刻,坤宁宫正热闹着。

苏清和苏志明都在,几个小皇子出来见了礼,六皇子和七皇子往苏志明身上扑,苏志明高兴得不得了。

苏幼仪笑道:“小男孩还是喜欢跟大男孩一起玩,从我还在岭南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个时候她父亲教的孩子们,很多就天然喜欢季玉深。

好在她平常陪着孩子们的时间更长,加上她学问好头脑也聪明,孩子们对她更加崇拜。

从前元治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喜欢跟季玉深一起玩。

苏志明忍不住道:“要是我家夫人也能生出这么可爱的男孩,那就好了。”

“舅母会生男孩的。”

六皇子嘟嘟囔囔,苏志明听得一愣,而后忍不住笑得嘴角咧到耳朵边。

苏幼仪笑着摇摇头,“听见没有?人小鬼大的。好了,春花,让奶娘把他们抱下去吧,我们还有正事要谈。”

等孩子和奶娘们都出去了,殿中安静下来,苏幼仪缓缓抿了一口茶水。

苏志明朝殿外看了看,“太后今日真是吓死我了,昨日虽得到传信知道今日将会发生什么,却不知道如此严重。太后今日雷厉风行,想必朝堂中要安静好一阵子了。”

“安静了好。”

苏幼仪笑道:“若他们能安安静静地把心思从贪污**上转到如何解决西北干旱上,那才是好事。”

苏清道:“太后放心,有今日一举震惊朝堂,太后已然立威。不如从此以后就效仿先前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将此变为常例才好。”

垂帘听政?

苏幼仪有些惊讶,“你是说让我和皇上一样日日上朝?”

“是啊。”

苏清道:“错过了这一次,以后若想提出必然有大臣反对,这次是最好的时机,太后以为如何?”

苏幼仪摆摆手,“不不,不管他们反不反对,是我自己不愿意。”

“太后为何不愿意?”

苏幼仪道:“前朝之事我只是帮衬皇上管一管,并不想越俎代庖,等再过两年皇上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就可以让他独自理政。再说了,皇上是少年人,又不像太祖是八岁登基需要太皇太后垂帘听政。”

“八岁的孩子懂什么?自然一切由太皇太后决断。可当今皇上不同,他是做过监国太子的,又天性聪颖,这一点我放心。”

苏清微微蹙起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当然知道元治的才干足以让人放心,可苏幼仪难道不想些别的,只在乎朝政安不安顺么?

他看了苏志明一眼。

苏志明隐约察觉到了他的意思,目光闪避了一下,没有接他的话。

苏清想了想,只好自己道:“太后难道不想将朝政大权握在手中,只甘心在后宫盘桓吗?”

在他看来,苏幼仪是个有大才的人,在后宫委实委屈了。

苏幼仪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正要开口回答时,忽听到春花进来禀告,“太后,玳太妃脱簪待罪跪于宫门外,说是有负圣恩,特来请罪。”

“请罪?”

苏幼仪笑了笑,“她请的什么罪?”

春花道:“想是因为前朝威远侯之事。”

“威远侯之事轮不到她请罪。”

苏幼仪淡淡道:“想来她是怕威远侯被治罪连累她,才会到坤宁宫外来。不过为什么不去乾清宫呢?”

春花看了看两位外臣,“正是从乾清宫来的。据说原是跪在乾清宫外向皇上请罪的,不知怎么的,忽然又到咱们坤宁宫外来了。”

苏志明见状起了身,“太后,既然你有后宫事务要处置,我和苏大人就先行出宫吧?”

苏清还不想走。

苏幼仪却很快道:“好,多福,送二位大人出去。”

苏清只好起身告辞,二人走到坤宁宫外,看到玳妃一身素服,头上半点簪环都没有,不施脂粉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憔悴。

前几日他们才在乾清宫外遇见过玳妃,没想到今日又遇见了。

同样是他们几个人,不同的是,玳妃比上次更加狼狈了。

见苏清和苏志明出来,她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说话,低着头跪得委屈。

苏志明觉得尴尬,玳妃这个模样,料想是不想见人的。

他想悄悄走掉,不想苏清主动和玳妃打起招呼来了,“玳太妃,真巧,又遇见了。”

苏志明:“……”

他只好站住脚步,朝玳妃行礼,“见过玳太妃。”

玳妃抬起眼睛,看到苏清面带得意之色,有些鄙夷,原来什么忠臣清官,也会露出这种小人的神情。

不过是因为她前几日在乾清宫外说了他几句不好听的话罢了。

“苏大人。”

她随口应了一声,并不打算多话。

苏清道:“玳太妃每次相见都在宫门外,不是在乾清宫门外,就是在坤宁宫门外。不知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呢?”

“你看不见么?”

玳妃声音冷冷的,“脱簪待罪,你从未见过么?”

“本官的确从未见过。”

苏清笑了笑,“多谢玳太妃今日让我开眼了,既然如此,我倒有句话要劝说玳太妃,不值当讲不当讲。”

玳妃有些疑心,想着局面再糟糕不过如此了,便道:“什么话?”

苏志明看向苏清,心中疑惑。

苏清笑着,微微弯下身,“玳太妃一直以威远侯千金自居,在宫中霸道多年。可曾想过限制你的正是你引以为傲的身份,小家小户出身的婉嫔和许贵人,都比你这个太妃有颜面,你就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先帝不喜欢世家大族女子,太后也不是世家大族出身。你以为皇上是江皇后所出,就代表他会喜欢世家大族之人吗?”

“他可是自小由先帝和太后教养大的,一点一滴都是融入骨髓的思想,根本改不掉。玳太妃,你自矜身份,实则自误,不觉得可笑吗?”

玳妃抬起头来,恨恨地盯着他。

而苏清已然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他掸了掸官服的衣角,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姿态格外骄傲。

苏志明皱着眉头,无奈地朝玳妃匆匆一礼,而后尽快跟上了苏清的脚步。

第五百三十一章 开采地下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少大臣纷纷上书,提出了一些对西北干旱的解决办法。

有提议种树的,有提议调水的,还有提议打井的。

苏幼仪和元治两个坐了一日,一封封的折子看过去,看到有些启发的就给对方看看,边看边讨论。

“这个不成。现在正是干旱的时候,种树岂不是要废更多水?百姓们喝的水还不够,经不起种树了。”

元治把一封折子放到一边,苏幼仪看了一眼,“听闻西北有些树种是不需要灌溉水的,比如沙棘沙柳之类的。不但不需要灌溉,还能巩固水源。”

“真的吗?”

“我也不太确定。”

苏幼仪把那封折子放到存疑的那一堆里,“让小纪子去翰林院问一问,要是我没记错,宁可多花些银子采买沙柳树种,皇上觉得呢?”

“这个可以。”

苏幼仪挑出了一封折子,“这个有些意思。说是从昆仑引雪而下,哈哈哈。”

她看了一眼,是个翰林院的老学究写的。

元治有些尴尬,“这位老大人是该告老还乡了,只怕他连西北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那雪山常年冰封,岂是想引就引的?”

苏幼仪摇摇头,把那封折子放到了一旁。

两人原本是面对面坐在榻上看的,不知怎么的,过了一会儿春花进去倒茶,却发现苏幼仪整个人歪在榻上,而元治坐到了地上。

两人都是一脸崩溃。

“太后,皇上。”

春花忙把茶放下,“皇上怎么坐地上了?快起来吧。”

“元治,你看!”

苏幼仪忽然看到一封折子,眼前一亮,一时忘情叫了他的名字,“这个写的有意思,你瞧瞧!”

元治听见有意思三个字,以为又是什么从昆仑引雪之类的搞笑话,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封折子是新科状元张之洞写的。

上头提到挖掘地下水,还提到了一些地下水的分布规律,元治不禁道:“母后觉得他这话有道理吗?”

苏幼仪道:“为西北干旱的事,我特意查了一些古书,关于地下水的事倒是略知一二。我觉得他这个法子能行得通,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西北干旱,就算找得到地下水,估计数量也不是很多。皇上想想,如今把地下水都开采了,百年千年之后怎么办?”

元治一愣,他很快笑道:“不怕。先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咱们一面开采地下水,一面种树改善干旱环境,等到百年之后,地下水使用的量,或许还没咱们种树制造的水汽多呢!”

这样想想也有道理。

苏幼仪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才发觉脖子酸得厉害。

她慢慢扶着春花的手站起来,动了动脖子,“看了一下午,总算看出了些有用的东西。皇上尽快召内阁和众臣商议此事吧,若能行得通,就让这个张之洞带着专业的人手尽快赶赴西北去。”

元治也站了起来,看他头也不疼脖子也不酸,苏幼仪暗暗羡慕他年轻恢复力好。

元治道:“只是就算行得通,让张之洞去开采水源是一回事,派人带着十万两银子去赈灾又是一回事。母后对先前那些人选不满意,不知道该派何人去才好?”

苏幼仪对这个人选早就有了主意。

“皇上觉得,苏志明如何?”

……

前朝众臣整整讨论了两日,翻阅无数古籍游记,最后才定下了张之洞这一计策。

因为效果尚不知如何,元治命张之洞为钦差,率领一干相关的官吏赶赴西北,争取找出更多地下水源。

另一方面,他任命苏志明为赈灾钦差,以十万两银为限,赶赴西北赈济灾民。

苏志明和张之洞再次同行。

朝中有人议论苏志明是太后选出的人选,这分明是太后偏心自家的人,利用赈灾的机会提拔苏志明。

苏幼仪闻得消息,霸气回应,“若任何人能做到像苏志明一样一分不贪,哀家就连你一道提拔。若苏志明做不到哀家所言的一分不贪,那哀家就再也不理朝政,以此谢罪如何?”

有她这样的回应,朝中没有人再对苏志明的钦差身份有所不满。

苏志明自然小心翼翼,连苏衡都听见了朝中的动静,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咱们不缺那些银子,有太后照拂,京中谁人敢怠慢我们父子?你可千万别被那些银子打乱了心思,做出对不起太后的事,知道了吗?”

“孩儿当然知道,孩儿不敢。只是手底下的官吏孩儿却不敢保证,还要想个办法约束他们,免得他们坏了孩儿的名声。”

苏志明忧心忡忡。

他不是第一次办这样的差事,早就有了经验。

作为主官的发下命令,底下的人如何执行他却看不见,但凡下面的人稍稍动点心思,朝中之人就可能把贪污这个罪名盖在他的头上。

他对那些银子没兴趣,却架不住别人对银子的兴趣。

万一被有心人抓住把柄,他自己倒无妨,苏幼仪为了保他放下的豪言壮语,要是被人拿来做文章就糟糕了……

这可是大事。

苏志明不敢马虎,连夜去找了张之洞商议,又找了苏清。

张之洞和他是好友,两人入朝之后常常一起当差,此次也是如此,自然偏向他。

可一向能给苏志明出主意的苏清,这次却有些懒怠,不知道为什么。

苏志明起初还没想明白,直到次日听闻苏清单独去了坤宁宫拜见苏幼仪,才隐约意识到什么。

或许苏清并不希望他接这次的差事。

他顾不得这许多,两日后便是出发的日子,他还要召集随行的官吏开个会,正告他们不得肆意妄为。

苏幼仪在坤宁宫,听见苏清求见,有些惊讶,“是带着志明一起来的吗?”

“不是,太后。”

多福道:“是老苏大人自己一个人来的,而且看起来有些忧心的模样,好像出了什么大事。太后要请他进来吗?”

苏幼仪略迟疑了片刻,“请他进来吧。”

苏清平素一向是带着苏志明来的,这次特意避开了他,一定有什么问题。

第五百三十二章 水至清则无鱼

苏清一路不语地走进来,连引路的多福都不敢说话。

以苏清和苏幼仪的关系,苏幼仪称他一声伯父,从前他来,宫人们自然当他是自家长辈似的,聊聊家常。

可今日见他面色不好,多福自然不敢。

想想从前苏清每次来都会客客气气地和多福、多禄他们几个打招呼,大家都夸他亲切随和……

多福暗暗地想,老苏大人变了不少。

进得殿中,苏幼仪在上首榻上端坐,见他进来笑道:“苏伯父,快坐。”

苏清还没来得及行礼,听见她这样说也没见外,直接在侧面的一溜玫瑰椅的第一把坐了。

苏幼仪目光明灭了一瞬。

以前苏清是不会这样的,总要把礼行全了才肯坐,说是君臣之礼不可废。

苏幼仪心里警惕起来,面上却露出笑意,“春花,去把两个小皇子抱来给苏伯父看看,他们俩前几日还念叨着伯父说要给他们带的小玩具呢。”

苏清原想拒绝,听见最后一句才没有开口,反而有些尴尬,“看我这记性,年纪大了忘性也大。上回是和六皇子、七皇子说要给他们带市井上的木雕小玩具的,已命人买了,却混忘了带进宫。”

些许小事,苏幼仪本不该在意,她却道:“那伯父和他们两个小的说吧,免得伯父走了,他们又在我耳边叽叽咕咕,我可受不了。”

苏清只好点头。

不一会儿奶娘带着两个小皇子进来,两人见苏清在,给他请安后过去扑在他怀里。

苏清一手搂着一个,先前严肃的脸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好孩子,又长高了些。”

两个小皇子果然问起了玩具的事,“您上回说给我们带的玩具在哪儿呢?”

苏清忙道:“我今日进宫匆忙,混忘了,还在府里。下次进宫一定记得给你们带来,好不好?”

两个小皇子有些不乐意,在苏清的安慰之下,很快就不在意了,“那您下次记得了!”

苏幼仪冷眼瞧着,忽然感慨了一句,“要是婉妹妹还在,如今她的孩子定比他们两个还要大,也能在伯父膝下陈欢了。”

提到婉嫔,苏清一愣,面上浮现出哀伤来。

苏幼仪默然不语,只摆了摆手,示意奶娘把两个小皇子抱回去。

两个小皇子觉得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正不解,就被奶娘往回抱,不禁东看西看,想看出发生了什么事。

可惜还没等他们看出来,人已经被抱出殿了。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苏伯父也别伤感了,原是我多言,好端端的提起婉妹妹做什么?”

“不碍事。”

苏清沉声道:“她虽是我的女儿,可在宫里的时候和太后最要好,你们二人亲如姐妹。如今还有谁能和我谈谈她?只有太后了。”

苏幼仪道:“是啊。若非婉妹妹,咱们两家当初也不会顺利连宗。在我心里始终把苏伯父当成自家叔伯敬重,就算婉妹妹去了,这份情谊也不会改变。”

苏清点点头,隐约从苏幼仪的话中听到了某种暗示。

苏幼仪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不论今日苏清来有什么话要说,她都希望表明自己的态度让他知道,两家情谊不变。

不管她是太后还是什么,苏清始终是她敬重的长辈。

沉默了一会儿,苏幼仪原以为苏清不会再开口,没想到他忽然抬起头,“其实老臣今日来,是有件事要和太后商量。”

苏幼仪顿了顿。

他还是开口了。

“你说罢。”

苏清道:“老臣以为,此番西北干旱太后派苏志明为钦差前去赈灾,是否有些不妥?”

这话和苏幼仪猜想的一样。

她心中叹了一口气。

如果苏清带着苏志明来说这番话,她必定不会胡思乱想,可苏清背着苏志明独自前来,这份心肠让苏幼仪心里不好受。

这意味着,隔膜已经产生了。

她尽力让自己不往坏处想,“有何不妥?”

苏清思考了片刻,“志明到底年轻,从前先帝在时派他下江南,那时他是新科探花,先帝派了他和张之洞,有些考量的意思。可此番西北赈灾事关重大,太后派他前去,朝中之人难免猜疑太后偏私。”

“太后为了平定朝中的议论,又言明志明绝不会贪污。若太后事先和老臣商量过,老臣绝不同意您如此说法。”

苏幼仪蹙起眉头,“为何?”

苏清叹气,“太后,水至清则无鱼,这个说法您难道不知道吗?虽然朝中贪腐不是好事,可不能一下子杀个干净。先前您定下十万两赈灾银子为何那么多大臣反对?无非是人人身上都有点贪腐的污点,或多或少,约定俗成在朝廷每一项支出中分一杯羹。”

“太后直接宣称志明一分不贪,这个帽子扣在他头上,反而是个负担。别的大臣会嫌他不合群,他手底下的人也会嫌在他手下分不到好处,所以老臣以为,派他前去不妥。”

苏清在朝中多年,苏幼仪相信他所言不虚。

这一点她也早就清楚。

她可以接受任何人对她提出这个质疑,唯独苏清她没想到,最后在她面前提出这个质疑的人会是苏清。

她不禁反问,“苏伯父说人人身上都有点贪腐的污点。或多或少?那您呢?您有没有?”

苏清被她问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苏幼仪从他的表情已经明白了一切。

水至清则无鱼,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怎么可能清?

苏清从一个小小的地方县令走到如今的朝廷重臣,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清流了,只是还保留着清官之名而已。

苏幼仪忽然发现,她也是个丈八的灯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只看得到朝中大臣,却看不到和自己最为亲近的大臣。

“我……”

“您别说了。”

苏幼仪不想继续谈这个问题。

哪怕是自家长辈,谈这个话题都太过闵感,何况两人原本没有血脉关系呢?

她抬起头来,看向苏清,“那依您的意思,您觉得不派志明去,派谁去为好?”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不欢而散

苏清接下来的话让她更加惊讶。

他沉吟片刻,“老臣毛遂自荐,不知太后觉得如何?”

“您?”

苏幼仪一愣,这才明白苏清为何极力反对苏志明前去,原来他存的是这份心思。

看来是她和元治对西北干旱之事太过看重,以至于各方对这个钦差之位都蠢蠢欲动,意图借此立功授勋。

连苏清也不例外。

她思忖了片刻,“西北干旱,眼看就到夏季了,炎热非常。您一把年纪,身子骨也不是很强硬,何必要淌这趟浑水?”

苏清从座中起身,“老臣年纪虽大,还没到不能走动的地步。西北赈灾这样大的事,交给志明这样的年轻人,才叫人不放心。”

苏幼仪摇了摇头。

“志明虽年轻,行事却稳妥,我信得过他。”

“老臣前面和太后说的话,太后就丝毫不考虑,丝毫不担心影响他将来在朝中的仕途么?”

苏清有些急切的模样。

苏幼仪笑了笑,“是啊。他年纪轻轻,得了这么重的差事,万一干好了就是大功,自然树大招风,引人嫉恨。”

苏清沉默不语。

苏幼仪却信心十足,“就算引人嫉恨又如何?有哀家在朝中坐镇,谁敢对他有构陷之心?哀家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

苏清离开坤宁宫的时候,脸色比进来时还要难看。

出了宫门,苏府华丽的马车停在宫门外,下人见他出来,忙把马车赶上去。

“老爷,今日去了好久啊。”

苏清面色阴郁,“是啊,做了半日无用功。”

见他神色不好,下人不敢多言,扶他上了马车,“老爷,直接回府吗?”

“直接回府。”

苏清坐在马车里,用手撑着额头沉思。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朝着苏府的方向而去,没走多远,苏清忽然揭开了车帘,“不,先不回府。”

“老爷,那您要去哪?”

苏清叹了口气,“去市集上买些木雕玩具,一会儿你让人送到宫里给六皇子和七皇子。”

虽然他今日和苏幼仪谈得并不愉快,可苏幼仪是苏幼仪,孩子是孩子。

他看到那两个孩子,就忍不住想到如果自己的女儿还在世,外孙也有这么大了。

马车调转方向朝市集而去。

……

苏清离开之后,苏幼仪命人将苏志明请进宫。

苏志明正想递帖子进宫拜见,便听说宫里派来了人,出去一看才发现是苏幼仪身边的多福。

“多福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

“小苏大人。”

多福行了个礼,“太后请您立刻进宫,有要事商议,马车就在门外候着呢!”

“我正想进宫拜见太后!”

说罢匆匆跟着多福出了门。

坤宁宫中,苏幼仪盘腿坐在榻上,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春花见她和苏清谈话之后就这样,还立刻命多福去请了苏志明,料定发生了什么事。

可她不说,春花也不敢问,只站在坤宁宫门外看苏志明什么时候来。

苏志明很快到了。

“小苏大人,您总算来了。”

见他到来,春花忙迎他进去,“太后等您多时了。”

苏志明边走边问,“太后今日怎么了?”

春花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好,大约是老苏大人进宫见过太后的原因。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老苏大人走了之后,太后就有些闷闷的。”

“连你也不知道吗?”

春花摇头,“他们谈话的时候奴婢不在近旁,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苏志明点头,忙朝殿中快步走去。

见他进来,苏幼仪抬起头来,目光一对,苏志明仿佛就猜到了些什么。

“微臣请太后安。”

苏幼仪懒洋洋地把手一摆,“坐吧。”

春花端上茶水,侍立一旁。

苏幼仪道:“你来得倒快,如何?远赴西北,行装都收拾好没有?”

“父亲在家命人替我打点,我如今哪还有心思管行装?”

苏志明有些着急的样子,“我原本就打算进宫来见太后,出门前正好多福公公来了,碰到了一起。太后可是要与我说苏伯父的事?”

“你知道了?”

“知道了。苏伯父不带我一起来坤宁宫,一定是有什么不能让我听的事。”

如今他们在朝中关系紧密,不管是朝政之事还是家事,都没有瞒着他的道理。加上苏清对他去西北赈灾一事避而不谈,苏志明自然猜到是和此事有关。

苏幼仪便把苏清的话同他说了一遍。

苏志明一听便叹气,“如果苏伯父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我反而要感激他一片好意。可他背着我说这些,竟叫我不得不怀疑……”

“怀疑他有私心,不过是想独占这份差事,是不是?”

苏志明不敢说话,他是晚辈,直言长辈的错处对他而言是无礼之举。

这话苏幼仪说得,他说不得。

可他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

苏幼仪道:“这几年他连连高升,深受先帝信赖,如今新君登基借着我这个掌政太后的风,更加直上青云。再不是从前清流贫官苏清了……”

苏志明犹豫了片刻,将自己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其实有些话,之前我就想说,却说不出口。今日既然说到此处,我也顾不得了,只好同太后说出来。”

“什么?”

苏志明道:“太后可还记得,先前玳太妃在乾清宫被皇上赶出来么?那次我和苏伯父正好要去见皇上,玳太妃因为不忿嘲讽了我们几句。我原以为苏伯父会忍让,毕竟她是太妃,没想到苏伯父词色锋利地反嘲讽了玳太妃,让她气得跳脚。”

“还有这样的事?”

苏志明咬了咬唇,“那时我以为只是苏伯父真性情,可第二次在坤宁宫外,玳太妃脱簪待罪,苏伯父说的话就更加过分了。”

苏幼仪道:“他说了什么?”

苏志明模仿着苏清当时的口气,“玳太妃一直以威远侯千金自居,在宫中霸道多年。可曾想过限制你的正是你引以为傲的身份,小家小户出身的婉嫔和许贵人,都比你这个太妃有颜面,你就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第五百三十四章 降爵三级

苏幼仪大惊,“这些事为何从没有人禀告我?”

春花站在一旁听着,听到此处才站出来,低头请罪,“太后莫生气,想来多福他们觉得不是大事,所以才没有禀告吧?”

苏志明也替宫人们说话,“太后,这事怪不得他们。两家连宗,太后待苏伯父一向礼重,坤宁宫之人自然也当他是自己人,不会一言一行事无巨细禀告太后。”

“若非我亲自在场,我也想象不到,原来苏伯父心中对于世家大族之人一直有所怨恨。想来他当初清贫起家,如今终于在朝中谋得权重之位,忍不住想出一口气吧。”

苏志明这样说着,自己的眉头却是紧紧蹙起的。

他总觉得这样的苏清和他当初刚刚来到京城时认识的苏清已经不一样了,那个时候苏清何其谦和有礼,面对苏衡的挑衅也从来没有红过脸。

想想他面上谦和心底却鄙夷着苏衡依靠苏幼仪的关系作威作福,苏志明便觉得一阵胆寒。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朝春花道:“不杆你们的事,你去告诉多福他们,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必须报于我知道。”

“是。”

春花领命退出了大殿,苏幼仪道:“我已然拒绝了他的提议,想来也无事了。今后我会多关注他在朝中的一举一动,希望他不要走歪了路。当初婉妹妹几乎可以说是因为我而死的,我要替她保护好她的父亲。”

苏志明艰难地点点头,“若太后能劝劝他放弃这些念头,自然是好事。说到底他如今在朝中举足轻重,又何必要贪这些小利呢?”

念及此处,苏幼仪正色道:“这桩差事可不是小利。我信任你,所以把此事交给你来办,你一定会办好的,是不是?”

苏志明从座中起身,端端正正地拱手行礼,“太后将自己的声名都压在微臣身上,微臣如何敢不尽心?虽然苏伯父未曾给我提议,可这一路和张兄同行,互相探讨切磋,小心一些应该无事。”

苏幼仪点点头,张之洞这个人选是她亲自给苏志明挑的助力,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她也相信苏志明。

“此去天高路远,一定要小心些。朝中之事你就不必担心了,有我在,不会出乱子。”

有苏幼仪这句话,苏志明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

……

两日后,苏志明和张之洞一行离京,西北干旱之事暂时告一段落。

“皇上。”

乾清宫中,小纪子从殿外进来,“大理寺卿来了,说是威远侯江肃一案有结果了。”

元治从奏折中抬起头来,面色有些讶异。

他不自觉想到前两日玳妃处传来的消息,说是玳妃因为忧心威远侯的处境,竟至于食欲不振饿晕了。

他当然不信玳妃这样的人会真的把自己饿出个好歹,只是江肃这件事最后如何处置,还是个棘手的问题。

他摆摆手,“让他直接去坤宁宫吧,朕也去,听听母后的意思。”

小纪子忙道:“是,奴才这就去告诉他。”

元治到坤宁宫的时候,大理寺卿已经到了,苏幼仪也已然知道了他的来意。

见到元治进来,大理寺卿起身请安,“臣请皇上安。”

“免礼,直接说吧。”

元治风风火火地在苏幼仪身旁坐下。

大理寺卿道:“据微臣所查,威远侯江肃确有在吏部结党营私的迹象,关于他收受贿赂之事也得到了实证。这是威远侯的口供,铁证如山,他已然供认不讳。如今请太后和皇上裁决,该如何处置?”

苏幼仪看元治,元治看苏幼仪。

按照苏幼仪的意思,江肃毕竟是元治的亲舅舅,让他自己处置比较好,以免因此伤了他们母子的情分。

可按照元治的意思,正因为江肃是他的舅舅,他反而怕自己处置不好坏了事。

若是处置轻了,朝臣们难免议论,他这个皇上的威严就不复存在了。

若是处置重了,又伤了亲戚的情分……

还是让苏幼仪处置更为妥当。

“此事还是听母后的,母后以为该如何处置?”

好吧,烂摊子还是交给苏幼仪了。

她心中轻叹一声,心道这个坏人非得她来做不可了。

她反问大理寺卿,“按照律法和旧例,江肃此举该如何处置,你且说来听听。”

大理寺卿吓坏了,这不会是打算把烂摊子交给他吧?

他才不背这个锅。

他支支吾吾地敷衍道:“太后,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像威远侯江肃这样身份贵重之人,此案如何处置,自然凭太后和皇上圣心独断,微臣如何敢说?”

“胡说。”

苏幼仪冷冷瞥他一眼,“哀家让你依照律法和旧例来说如何处置,你就这样搪塞哀家和皇上么?难道你在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连律法都说不清楚,连旧例都记不得几个?那你这个大理寺卿还是别当了,换个人吧!”

那大理寺卿被吓坏了,连忙拱手行礼,“微臣该死,是微臣没听清楚太后的话,还请太后恕罪!”

元治赞许又崇敬地看了苏幼仪一眼。

她真厉害。

要是今日没有她在,只有他一个人的话,恐怕就被这个大理寺卿蒙混过去了。

被苏幼仪一吓,大理寺卿不敢再使心眼,老老实实地提出了律法和旧例的处置,“……先帝朝时的慎郡王,也曾因为贪污被先帝治罪,当时被贬为贝勒,还罚了一年的俸禄,此后多年不得重用。”

“钛祖时的敖大人亦是结党营私,他在最后被钛祖诛杀之前,曾被连降三级。还有年大人,直接被罚了做看守城门的守军……”

苏幼仪听过后心中暗暗有数,便朝元治道:“既然如此,就按照先例取其中庸吧,降爵三级为虎威将军,罚俸一年,皇上看如何?”

这个决断既不算轻,也不算太重。

元治点头,“母后的决定很好,既如此就下发旨意。让威……让他在府中思过三个月,这三个月不必上朝了。”

大理寺卿连忙应是。

第五百三十五章 晋封太妃

江肃被发落之后,朝中无一大臣为其求情。

只有玳妃更加“食欲不振”了,燕妃每次到坤宁宫都要把这个当笑话说一通。

“我听她身边的宫女说啊,她每日照吃照睡,一旦有人来了就假装吃不下。还故意把脸涂得煞白假装饿得苍白,她如今也学聪明了,这是装可怜博同情呢!”

燕妃哈哈大笑,苏幼仪道:“这倒奇了,她身边的宫女怎么会告诉你这些?”

“我知道我知道!”

纯嫔正在吃点心,听到这里连忙举手,“先帝曾经罚过她身边的宫人,说她们不能劝阻主子。再到新君登基,眼看玳妃没有体面,她身边的宫人心思也活泛了。如今她身边哪还有忠心她的人?只盼着不被她连累就是了。”

“是啊是啊。”

燕妃笑道:“人人都说成了太妃之后就等着享清福了,谁知道她反而越活越回去了。想想真可笑,只怕到死身边也没个忠心的人能说话。”

死?

苏幼仪摇头,“她还那么年轻,真要这样熬到死,可还有几十年的煎熬。对了,你们见绿嫔最近怎么样?”

“瞧着不好。”

燕妃摇摇头,“前几日感染风寒病倒了,这几日都不出门了。我昨儿派人去问了问,似乎颇为严重。”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我也派人去问过,林太医亲自给绿嫔诊的脉,说是心病还要心药医。”

“心病?”

纯嫔不解,“什么心病啊,我怎么不知道?”

苏幼仪和燕妃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绿嫔的心病还能是什么?

先帝驾崩了,她的心和魂也跟着先帝去了,留下来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苏幼仪和燕妃都有些感慨。

先帝生前在后宫之事素来不留心,更谈不上恩宠,唯独对一个苏幼仪例外,所以后宫对于先帝的感情自然也淡薄。

唯独绿嫔不同。

她从未得到先帝什么恩宠,却一直初心不改。

这怎能不令人唏嘘?

纯嫔傻傻地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又拈了一块点心慢慢吃着。

……

春咣将尽,御花园里花瓣落了一地。

原本这些落下的花瓣都要被清扫掉的,如今因为苏幼仪说要“化作春泥更护花”,不许人把花瓣扫掉,故而满地落红。

看起来有些伤感,又别具美感。

春花、春景陪着苏幼仪在御花园里走,心里暗暗纳闷,之前春咣正盛的时候苏幼仪少来,如今花都谢了,她反而想来走走。

这份心肠她们捉摸不透。

谁知忽见前方一道耀眼的明黄晃过,原来是元治来了。

“太后,好像是皇上来了。”

苏幼仪停住脚步,朝春花指的方向看去,元治原本低头垂首,在小纪子的提醒下才发现了苏幼仪。

他过来请安,“母后怎么在这里?”

“春咣将尽,过来看看。”

苏幼仪道:“你也来赏残红吗?”

元治没有这样的心肠,小纪子忙道:“回太后,皇上是路过。方才才去寿康宫看了绿太嫔,绿太嫔不太好。”

元治叹了一口气,“雍王叔今日进宫请安,说是绿太嫔病了想去探望。朕想着绿太嫔毕竟是长辈,就和他一道去了。没想到绿太嫔病得颇为严重,母后知道吗?”

苏幼仪点头,“知道。绿太嫔是心病,她一心思念你父皇,这才积郁成疾。我也遣人送了好药材去,却怎么都不见效。”

两人边说,边走到一旁的凉亭里坐下说话。

元治道:“雍王叔今日进宫看过之后,忧心忡忡。我想着不如给绿太嫔一些恩赏,宽宽她的心,或许对她的病情有益。说到底这是后宫的事,还得母后拿主意。”

“恩赏?皇上的意思是晋封吗?”

苏幼仪心里想着,这恐怕不是绿嫔真正想要的,也宽慰不了她的心。

可绿嫔想要的回不来了,能够晋封终归是好事,便没有阻止,“皇上的主意很好,绿太嫔一向行事稳重又温柔敦厚,想必为她晋封不会有人有异议。”

元治思忖了片刻,“我想着,既然晋封,不如连同一应太妃太嫔们都晋封了,也算是个恩典。母后觉得呢?”

苏幼仪想了想,没说话。

元治忙道:“只是玳太妃不必再晋封了。一来她行事不当,二来她的位分也足够高了。”

苏幼仪这才点头,忽又念及已故的婉嫔,又道:“皇上晋封后宫太妃们,也别忘了已故之人。尤其是婉妹妹,她到底是苏清苏大人的女儿。追封已故之人,也是给现实之人脸面。”

“这个自然不会忘记。”

苏幼仪想想又道:“大公主也到了快指婚的年纪了,虽然惠妃被打入冷宫不宜晋封,不过也该把供应提一提,也让大公主心安。”

元治道:“这些母后看着办就是,后宫本来就应该由您做主。既然母后同意,那我就召内阁众臣商议晋封一众太妃太嫔之事了。”

苏幼仪笑道:“你有这份善待庶母的孝心,朝臣们听了也必定高兴,觉得江山后继有明君。”

元治有些不好意思,“孩儿还担不起明君这个称号,只不过摸索着,尽自己所能罢了。若没有母后在身后支撑,孩儿必定做不到现在这般。”

二人感慨了几句,元治忽然道:“对了,前几日听说老苏大人和母后有些龃龉,从坤宁宫出来脸色不好看,是真的吗?”

苏幼仪倒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件事元治也知道了。

她念及婉嫔的情谊,下意识为苏清遮掩,“没什么,不过是在政见上有些冲突,一时不愉快罢了。”

元治信了她的话,以为确实不妨,这才放心下来。

他好奇道:“原来母后和老苏大人也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还以为聪明人和聪明人总是有共同想法的呢,哈哈。”

苏幼仪笑不出来,为了不让元治看出破绽,只好勉强笑道:“快去召内阁下旨吧,迟了也不知道绿太嫔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元治不疑有他,起身告辞。

只剩苏幼仪看着御花园满地落红,微微忡愣出神。

第五百三十六章 穷地养富官

苏志明和张之洞一行,浩浩荡荡朝西北出发。

路程已经走了大半。

到了祁城境内已然能看出干旱的踪迹,百姓面容枯槁,田地禾苗枯黄。

苏志明心生忧虑。

时近黄昏,前头探路的人回来禀道:“二位大人,前方就是祁城驿馆,天色将晚,二位大人先到前头歇息吧。”

苏志明和张之洞商量,“张兄先去吧,我想去路上转一转,打听打听百姓们的处境。”

苏志明要赈灾,了解百姓民生是有必要的。

按说张之洞的任务不过是找寻地下水,这里还没到位置,他可以清闲着。可既然一道来了,他还是决定陪苏志明一同前去,“让大队伍到驿馆安顿吧,我陪苏兄一道去。”

两人骑了马,各自只带了两个随扈就到了村庄中。

村民见他们骑在高头大马上,又衣着华丽光鲜,便知不是本地人,皆好奇地对他们指指点点。

苏志明早有准备,从马上翻身而下,让随扈把从京城带来的糕点拿出来,“老人家,您好啊。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在这里歇歇脚。您尝尝我们从京城带来的点心吧!”

随扈把包袱里的油纸一打开,漂亮的点心很快吸引了百姓的目光。

那几个在村头聊天的村民都拈了点心来吃。

这么光鲜的人,这么好看的点心,总不可能有毒吧?

不吃白不吃。

苏志明把袍子一掀,学着他们的样子蹲在土坡上,把张之洞看得吓了一跳。

而后他会意过来,也学着苏志明的样子蹲在村民身边,和他们攀谈。

苏志明自己也拈了一块点心吃,“老人家,咱们这个村叫什么村?”

“叫刘家村,我们这些人都是姓刘的。”

老人家一边吃点心一边说话,声音含糊,苏志明听了好几遍才听出来,他说的是“牛家村”。

那老人看他一眼,“您是京城来的官人吧?”

苏志明道:“不是什么官人,不过是和兄弟出来做点小本买卖的。老人家,听说这里干旱严重,是真的吗?”

提到干旱,周围的村民都看了过来。

那老人指了指村后的大片土地,“喏,你自己看。禾苗都没水喝要干死了,眼看今年就要绝收了。如今是春天还有去年的余粮吃,要是到秋天,那就难说了……”

另一个年轻些的汉子道:“几位官人要做生意,就别再往西走了。我们这里的城镇上还能做做生意,听说再往西走,那叫一个干旱啊,都旱死了人。那边哪有人还肯花钱买你们的东西?”

说着朝苏志明他们的马上看了看,“几位官人是做什么生意的?”

苏志明一愣,张之洞立刻道:“哦,我们不是来卖东西的,只是来瞧一瞧。若是光景好就立刻让家里送货来,若是光景不好我们就打道回府,去别处卖去。”

“原来是这样。”

那些村民吃了他们的糕点,都热情地为他们着想,“几位官人还是回去吧,今年的旱灾只怕更加严重,卖什么都不好使。除非你们卖水卖粮食,卖水是不可能了,卖粮食,山高路远的也难运送。你们说呢?”

这话听得苏志明唏嘘不已。

民间商贾自然不会千里迢迢运粮食到这里来卖,江南的粮食调到西北,一向是朝廷的大工程。

也只有朝廷有这个人力物力,若是普通商贾,便是有此心,半路也可能被山匪劫去。

张之洞道:“听说西北是连年干旱,那往年干旱是如何处置的?”

“还能如何处置?不过官府发些许银子和粮食呗。”

提到这个,村民们都很不满,“只是发得太少了,那些殷实点的人家熬一熬还能撑过去,穷苦的人家孩子若多,少不得饿死几个。最穷苦的也有全家全村饿死的。”

“是啊,就我们牛家村,十年前那场大旱颗粒无收,村里可饿死了不少人呢。”

苏志明暗暗叹了一口气,“朝廷赈灾,不管怎么说要具体落实到每一户百姓。总不能叫人活活饿死,穷的该多发些粮食,富的少发些。”

“哎呦,您这一听就是京城来的公子。”

那些村民忽然笑起来,“皇帝老爷哪知道我们谁穷些谁富些?倒是本地的乡绅地堡保知道,可他们这些扒皮的哪管我们死活?”

“是啊,少不得若实在干旱严重,就勒紧裤腰带看天命了,能活下来就是大幸……”

一直到月明星稀,苏志明几人才离开牛家村回到驿馆,两人又秉烛夜谈了许久。

“张兄可发觉了?原以为西北这样年年干旱的地方,应该官民同苦,可现在看来完全相反了。越是因为干旱,朝廷越是拨赈灾银子,那些官员越有利可图。”

“是啊。”

张之洞也很感慨,“这正是穷地养富官了,据那些村民所说,别提地方小官,连村子里的乡绅地保之类,都在从中贪污。这股风气必须杀一杀,否则百姓的救命银子都到他们手里去了。”

苏志明抬头看向他,眼里映着烛光。

两人同时沉默起来。

要杀一股形成已久的风气,谈何容易?

两人从前都生活在较为富庶的地方,对西北这样干旱的地界并没有过多了解,苏志明感到压力倍增。

他思索了片刻,“自古以来,不见血是改革不动的。今夜我要立刻修书一封命人送回京中,请太后和皇上允准。”

“允准什么?”

“允准我若到万不得已之时先斩后奏!”

张之洞大吃一惊,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苏志明竟然起了杀心,令他又惊又怕。

可旋即想想,他这份杀机正是出于对百姓的爱护,因此愈加佩服,“我想太后和皇上若清楚苏兄的想法,一定也会赞同的。写吧,苏兄。我亲自在此与你磨墨,还可以帮你斟酌词句,你觉得如何?”

苏志明闻言,知道张之洞这是要和他共同承担此责了,便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张兄相助,此番赈灾若是顺利,我必定不忘张兄此情!”

第五百三十七章 都怪绿嫔

大举晋封后宫太妃们的举动,自然让燕妃等人欢喜不已。

连大公主都特意来坤宁宫谢恩,谢她将惠妃在冷宫的待遇提高了许多,让惠妃不用吃苦。

苏幼仪原本就疼爱大公主,闻言只道:“不必客气,这原是应该的。”

没想到大公主是非分明,倒教育了她一次,“哪里是应该的?不过是母后好心。当初母妃她构陷您,原本罪无可赦。可您还一次次恩宽让我们母女相见,如今又给她答应的衣食供奉,换做旁人只怕想都不敢想。”

“何况她原是父皇在世的时候发落的人,按理不该恩宽的,我知道母后是为了我的颜面才如此,我不知该如何感激母后。”

见她眼中隐隐有泪意,苏幼仪将她揉到怀中,柔声安慰,“好了,都是大姑娘了,别哭了。一家人自然如此,你若要报答,等你以后嫁出去了常回来看看我,就是报答了。”

大公主忙道:“自然如此。且我要晚些出嫁,宫里只有我一个公主,皇子们到底是男儿,不够体贴。女儿自然要陪着母后,做您的贴心小棉袄!”

……

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

此番大举晋封后宫的太妃们,于前朝的外戚而言自然也是喜事。

婉嫔被追封为太妃,苏清心知这是苏幼仪和婉嫔要好,只怕也有向他示好的意思,担心上次的争执影响他们之间的情分。

苏清领了这个情,隔日便上了谢恩的折子。

苏幼仪见了折子便放心了,那点小小的争执,看来并没有影响他们的情谊。

满宫里只有玳妃没有晋封,她气得不得了,也知道是因为江肃犯事的关系连累了她,便命人送信回府好一通抱怨。

江肃在府中无所事事又不能上朝,正值烦闷,看了玳妃的书信后直接气得吐了血,卧病在床。

玳妃听说这件事又后悔自己的举动。

“我也不是成心的,谁知道父亲会气成这样?说到底太后和皇上不待见我,我又不能去他们面前抱怨,可不就只能把气出在自家人身上了么?”

她的宫女们只是默默听着,不发一言。

玳妃就作好了,迟早把她自己作死,那她们这些宫女也好出去分给新的主子,比在玳妃身边更体面。

玳妃心情不畅快,想着找个地方派遣闷气,忽然想到了病中的绿嫔。

“对了,那个绿嫔病得怎么样了?”

宫女纠正她,“如今是绿太妃了,和您平级。听说病得很不好呢,据说此番晋封太妃太嫔们就是为了她,结果也没有让她的病情好转。”

玳妃听到这里就不乐意了,“什么?原来是为了她?我说呢,皇上怎么忽然想到了晋封太妃们,都是这个该死的绿嫔,害我把我父亲气病了。”

宫女:“……”

绿太妃真是躺着也中枪。

玳妃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走,去看看她去。”

宫女们见她气势汹汹,担心发生什么事,一个上前扶住她,连忙给另一个使眼色。

另一个宫女会意,忙偷偷溜出去,朝坤宁宫报信去了。

这边玳妃缓缓去了绿嫔处,绿嫔的宫人都很诧异。

这二位主子素来没什么交集,玳妃怎么会来?

玳妃道:“本宫来看绿太妃,她病得怎么样了?”

说着就要往里闯,宫人忙把她拦住,“太妃且慢,容奴才进去通禀一声您再进去。”

玳妃没好气,“她如今还听得到么?”

这话便让宫人们不高兴了,“太妃说什么呢,我们绿太妃只是病了,又不是……怎么会听不到?”

说着一面命人拦着玳妃,一面进去通报绿嫔。

绿嫔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听说玳妃来看望她,微微一笑,“她怎么会好心来看我?我如今都病成这样了,难道还有什么值得她看的?”

“正是呢,方才奴才要是不拦着,她还想闯进来,只怕来者不善。如今娘娘也是太妃,和她平起平坐,不怕得罪她,不如就推了别让她进来吧?”

绿嫔正想点头,想了想又笑了,“罢了,我在病中无聊,让她进来说话就当取乐了。左不过我现在都这样了,还怕她什么来者不善?”

宫人们再三劝说,架不住绿嫔自己愿意,便把玳妃请了进来。

玳妃还老大不乐意,“进来通禀费了这么多时间,怎么,绿太妃果然病得不省人事了么?”

“我还没死,有劳玳妃关心了。”

绿嫔在宫女的搀扶下从床上坐起来,身后垫着厚厚的鹅羽软垫,身上还盖着羊毛毯子。

她面色苍白,一看便知道病得不轻。

玳妃兀自在旁边的玫瑰椅上坐了下来,笑道:“我是特意来恭贺妹妹的,妹妹病重,太后和皇上怜惜给你晋封了太妃之位,这可是意外之喜啊!”

她在讽刺自己因病才得以晋封。

绿嫔听得出她的意思,只是笑笑,“那玳妃姐姐也该病一病,最好病得重一些,说不定皇上就直接晋封你为太贵妃了呢。”

“你!”

玳妃大惊,没想到一向端庄温柔的绿嫔也有如此牙尖嘴利的时候。

这句讽刺可真恶毒。

玳妃气得哼了一声,“你是在嘲笑我没有晋封吗?就算我没有晋封,可我封妃在先高你一等,你可别忘了。”

“忘不了。”

绿嫔掩口轻咳了几声,笑道:“先帝在时你就是妃位,我自然忘不了。”

玳妃脸上的得意还没尽显,只听绿嫔又道:“我记得,当时先帝和太后有些龃龉,先帝是为了气太后才给姐姐你封妃的。说到底还是姐姐你福气好,可惜现在先帝不在了,旁人想效仿也效仿不了。”

提起先帝,绿嫔面上又是笑容,又是苦涩。

玳妃却浑然没有注意,而是腾地一下从座中起身,“你胡说,谁说先帝是为了气太后才晋封我为妃的?你凭什么这么说?”

绿嫔瞧她气急的样子可笑,笑得咳嗽起来。

宫人们都担心她身子撑不住,唯恐玳妃再度发难,玳妃用手指着绿嫔,正要开口,忽听见宫人通报之声。

第五百三十八章 尚方宝剑

“太妃,太后派春花姑姑来了。”

玳妃闻言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就要福身行礼,好一会儿才想到不是太后亲自来了,只是派了春花来。

她现在算是被苏幼仪整怕了,怎么也不敢再对苏幼仪挑事。

绿嫔歪在床上,“快请进来吧。”

春花从殿外走进来,看到玳妃站在地上,脸色古怪。而绿嫔躺在床上,并没有什么着恼之色,反而面色微红。

她好像还挺高兴的。

春花一时不解。

是玳妃身边的宫女跑去坤宁宫禀告苏幼仪,说玳妃想去找绿嫔的事,所以苏幼仪派了春花过来制止玳妃,别让她气着绿嫔。

毕竟绿嫔如今病重,不过是熬日子,万一被气得提前薨了就糟了。

原本春花以为过来会面对一场闹剧,没想到眼前情况完全不是如此,她也有些懵了。

毕竟在苏幼仪身边见过世面,她很快反应过来,满面堆笑,“绿太妃,太后命奴婢来看看您的身子怎么样了,还说您想什么吃的尽管说,御膳房做不出来的就让坤宁宫小厨房做。”

绿嫔笑着颔首,“有劳姑姑。请替我回禀太后,就说我身子无妨,也不想什么吃的,多谢太后。”

春花点点头,这才看向玳妃,“玳太妃也来瞧绿太妃吗?”

玳妃忙道:“啊?是,是啊。听说绿太妃病了,我来瞧瞧她怎么样了,到底是宫中姐妹一场。”

春花想了想,笑道:“恕奴婢多嘴,玳太妃和绿太妃一向没有什么往来,怎么忽然想起来看绿太妃了?”

绿嫔听到这里就明白了。

春花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看来不是巧合,而是苏幼仪知道玳妃过来兴师问罪,特意派春花来护着她的。

玳妃也猜到了这一点,战战兢兢,“我,我这不是闲着无事么?我可没有做什么对绿太妃不利的事啊,还请太后千万别误会。”

春花只是笑着看向绿嫔。

有没有不利,玳妃说了不算,绿嫔说了才算。

绿嫔笑了笑,朝春花道:“玳太妃说的不错,她只是来看我,并没有什么不利的。姑姑就放心回去复命吧!”

春花还是有些担心,眼中露出犹豫之色。

绿嫔见状笑道:“我在病中无趣,正好玳太妃是个有趣之人,她来看望我,我求之不得呢。”

有趣之人?

玳妃听着觉得这不像好话。

绿嫔莫不是在骂她蠢,还是骂她可笑?

嗯,一定是骂她可笑。

春花也听出绿嫔的意思了,忍不住偷笑,“既然如此,奴婢就放心了。那二位太妃慢慢聊,奴婢先回去向太后复命了。”

春花走了之后,玳妃也不敢再动肝火,唯恐被苏幼仪知道,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倒让绿嫔觉得无趣。

……

十日之后,苏幼仪接到了苏志明传来的书信。

原以为不过是一封普通的报平安书信,谁知打开看后,苏幼仪竟反复看了两遍,一动不动。

春花等人好奇,平日苏幼仪看书信总是一目十行,这还是头一次见她看这么久的。

“太后?出什么事了?”

苏幼仪尚未从震惊中平复过来。

倒不是这封书信说的内容让她震惊,苏志明提出西北吏治的问题,想要在非常时刻先斩后奏,她完全可以理解。

她震惊的是这封书信的遣词用句,可谓字字珠玑,句句血泪。

这简直可以和千古美文《滕王阁序》媲美了。

她连忙摆手,“快,去乾清宫请皇上来,这样的文章一定要让他瞧瞧!”

春花等人不疑有他,连忙让人去乾清宫请元治,元治很快就到了,看过书信后只觉口角余香。

他不禁感慨,“好文章!值得千古流传了!这是舅舅写的?”

苏幼仪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字倒是志明的字,可我觉得不是他一个人写的,他一个人也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我猜是张之洞和他一起斟酌的,他两个一个是新科状元,一个是探花,唯有他们双剑合璧才有这样的千古美文!”

元治不禁感慨,“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

苏幼仪宽慰他,“你是皇上,用心不在文章上,能处置好政事才是你的本事。当皇上未必要会写文章。”

这话倒是。

苏幼仪又道:“不过依我看,这篇文章之所以写得如此动人,也和志明他们在西北的境遇有关系。想来他们实在是感慨极深,才会写出这样真情实意的文章来。”

这句话点醒了元治。

元治道:“对了,那他请求先斩后奏,母后是否同意?”

苏幼仪笑着反问他,“皇上是否同意?”

母子二人对视,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情绪,不禁齐齐笑出声来。

就冲着这篇好文章,不想同意也得同意。

元治忽然道:“对了,先帝留下的有一把尚方宝剑。上能刺昏君,下能斩佞臣,不如命人快马加鞭将此剑送去给他,如何?”

“尚方宝剑?”

苏幼仪这才想起此物的功用,不禁道:“皇上舍得?先帝朝时,此剑可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一个大臣。先帝那样信任雍亲王,也没有给过他。原因无他,只因为这尚方宝剑‘上能刺昏君’,哪个帝王不忌惮?”

元治不以为然,“我不忌惮。我可唤他一声舅舅。再说了,只要我自己持心公正,何必怕这一把剑?此剑斩的是昏君,不是明君。”

这番话说得极好,苏幼仪想不同意也不成,“既然皇上有此心,那就这么办吧。只是朝中难免有人非议,说我偏心自家人了。”

“是我的意思,与母后不相干。”

元治暗暗做了决定,“我会告诉大臣们是我自己的意思。虽然母后雷厉风行在朝中甚有威望,可难免有一二肖小,为了避嫌,母后不要管这件事了。”

苏幼仪听罢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你长大了,果然是做帝王的人,懂得承担责任了,母后很是欣慰。看着你成长得这么快,母后就放心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绿太妃薨

御赐尚方宝剑,八百里加急自京城而出。

一路西行,烟尘茫茫。

这把在先帝朝时一次也未曾出动的宝剑,在新君登基后第一次出现,成了朝野内外臣民的美谈。

“此剑乃天子御用。剑身花纹细凿,图纹清晰,剑身一面刻着腾飞的蛟龙,一面刻着展翅的凤凰。而且剑身上还纹饰着北斗七星,以剑应天象之形,正是见之如见天子。”

周首辅谈起此剑,面带欣慰的笑意,缓缓捋着胡须道:“我年轻时见过一次,那是钛祖的时候了。钛祖将此剑从尚方中启出,赐与武威大将军,斩奸臣敖氏……”

众臣听他提起旧事,面带神往。

“也只有周首辅年高望重,才有幸见过一面。我等都是今日朝上才初次见到啊!”

“是啊,此生在朝中还能见到尚方宝剑出鞘,也算是一桩逸事,待日后告老还乡可以与儿孙做谈资了。”

雍亲王从殿中走出来,听到众臣的谈话不禁笑道:“此剑古称‘尚方斩马剑’,至前代称尚方剑。持有尚方宝剑的大臣,具有先斩后奏的大权,象征着君臣之间的托付与信赖。如今皇上将此剑赐予苏志明,西北官吏岂有不闻风丧胆者?”

“是啊是啊。小苏大人年少有为,赤胆忠心,皇上信赖是应该的。何况谁人见他写的这篇文章能不动容?”

说话的大人把一张折好的纸拿出来,那是苏志明那封信的手抄本,“此文我要拿回去细细揣摩,好生品味。”

“我也抄了一份,不如咱们出宫找个茶楼 ,边喝茶边细品……”

众臣谈笑风声,边说边朝宫门外走。

待他们走出一段距离,殿中缓缓走出一个垂头之人来,一身朱红的官服象征着尊贵的身份。

正是苏清。

听见众臣将尚方宝剑之事传为美谈,唯独他高兴不起来。

这个旨意下达之前,他竟然一点风声也没听见,虽然皇上口口声声说是他的意思,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皇上事事听太后的?

这件事苏幼仪不可能事先不知情。

可她竟然从头到尾瞒得一丝不漏,更没有和自己商量的意思。

这让苏清越想越不舒服。

如果当初苏幼仪允许他去西北赈灾,那今日被传为美谈之人就是他苏清,而不是苏志明。

他在朝中多年,从先帝朝到当朝,一路青云直上,怎么能叫这么一个年轻小子比下去……

他忽然想起什么,举起袖子一看,里头同样是一份手抄的苏志明的书信。

据说太后、皇帝二人都大为赞赏这篇文章,翰林院的几个执笔便连夜手抄了许多份,送与朝中大臣传看。

那些够不上得到这份手抄本的官员,甚至还亲自抄写了一份,都赞叹不已。

苏清面露鄙夷之色,连看都没看一眼,随意丢在了地上。

要论写文章,他也是进士出身,难道还写不出来么?

他用力拂袖,大步朝宫外走去。

待他走后,一个小太监从殿中走出来,看到地上丢着一张纸,好奇地打开来看。

“这不是小苏大人的文章吗?是哪位大人落下了?”

他连忙小心收好,预备拿回去交给殿前总管,等明日早朝好还给丢了物件的大人……

不过十日,寿康宫绿太妃薨了。

苏幼仪最早接到奏报,“立刻出宫去请雍亲王和绿太妃母家之人,再派人通知皇上,内务府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没有?”

春花一边打发人去各处通知,一边回道:“都是全的,太后放心。绿太妃病了那么久,该准备的早就准备好了。如今不过是按照仪制准备身后事,天气热起来了,太妃的尸身可不好在宫里停太久。”

苏幼仪瞧了一眼门外的天色,日头越发毒起来了。

这种季节办丧事是最麻烦的,她有心想去寿康宫看一眼,春景忙拦在头里,“太后去哪?死了人的地方不干净,太后还是别去了。您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也算尽心了。”

“是啊太后。”

春花也道:“奴婢知道您对绿太妃素来青眼有加,可您不是常说么?人死灯灭没有鬼魂,去就去了,您去看望她也没感觉。若是吓着了您,几位小皇子可怎么办?”

苏幼仪只好作罢,“你们替我去看看,别让雍亲王和绿太妃母家的亲人哭得太伤心,要多劝着点。”

“是。”

见她们出去,苏幼仪这才又坐回榻上,随手拿了一把湘妃玉竹团扇扇了起来。

连绿嫔都死了,这后宫中,从此真正记挂先帝的人又少了一个。

她静下来,慢慢听到宫墙之外一片梧桐树上,有知了的声音隐隐地响起来,预示着盛夏的炎热。

思绪飞得很远。

不知道绿嫔的那只蝴蝶风筝还在不在,她给的那只红凤凰风筝,她又是否留在身边?

人死灯灭,是与否,似乎也不重要了……

绿嫔去了,燕妃等人倒是齐齐到坤宁宫来,陪着苏幼仪说了好一会儿话。

众人都有些感慨。

“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去了,好不容易当了太妃该享清福了,谁知道她这样福薄,唉。”

“是啊,绿太妃和咱们年纪差不多,看她这样,我们都有些心有戚戚然了……”

苏幼仪原本有些伤身,听见许贵人这样说,反而打起了精神,“何必做司马牛之叹?绿太妃皆因心里想不开,才会缠棉病榻至死。你们都是享清福的人,只要自己不作践自己的身子,必能长命百岁。”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纯嫔笑道:“就是,咱们姐妹在宫里一辈子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岂不快活?何必想那些没用的。”

苏幼仪瞧着她,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纯妹妹说的对,日子怎么过都是过,何不欢喜一些?你们若有想见家中之人的,尽管把帖子递来,我都允了便是。”

“真的啊?”

一时间气氛又从沉闷恢复了正常,众人忙不迭谢恩,各自告退准备回去给家人传信。

尤其是燕妃这样亲族多的人,巴不得自家的母亲、嫂子和姊妹都能时常入宫和她说说笑笑。

第五百四十章 同葬皇陵

“太后,绿太妃按例该葬入妃陵,和圣母皇太后为伴。这是绿太妃的陪葬物清单,请太后过目。”

内务府已办好了丧仪的一切事物,如今只待下葬了。

春花将单子送上来,苏幼仪看了一眼,都是按照妃位的规格办的,并无不妥。

她略想了想,“先帝的皇陵建得如何了?”

“已经建好了。奴婢今日还听内务府的人说,是不是该择吉日把先帝棺椁下葬了?总不能一直停在太庙。”

苏幼仪忽然有了些别的想法。

她从座中起身,“你陪我去乾清宫看看元治吧,元治喜欢坤宁宫小厨房做的芙蓉糕,你包一些带过去。”

春花朝外一望,“这么晚了,太后要现在过去吗?”

苏幼仪笑道:“去早了反而不好,听小纪子说,元治每日除了用膳就是看折子,现在去正好不打搅他。”

春花想想也是,命人去把芙蓉糕装到食盒里,带着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一派灯火通明。

小义子坐在殿外的廊下打瞌睡,见苏幼仪来连忙上前,慌乱中抹着口角留下的口试。

苏幼仪并未斥责,只是好笑,“怎么这么早就在这里打盹了?”

小义子有些不好意思,“奴才该死。这不是今夜奴才当值么,所以趁着皇上在专心批折子的时候打个盹,后半夜皇上要歇了,奴才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这算是一种投机取巧的法子,不过以小义子在乾清宫的地位,大家见了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计较。

更何况,这确实是后半夜打起精神的好法子。

苏幼仪朝殿中望了一眼,“皇上还在看折子,用过宵夜了么?”

“没有。”

小义子摇摇头,“奴才一直在殿外守着,没有见人进去。”

说着看向苏幼仪身后的春花,见她拎着食盒便笑了起来,“太后是特意来给皇上送宵夜的吗?”

“有些事要和皇上商量,想到了便过来了。”

说着便朝殿中走,小义子侧立一旁,这回不再坐下打盹了。

元治正在殿中看折子,见苏幼仪来了有些惊讶,忙从上首走下来,“母后怎么过来了?”

苏幼仪道:“皇上在看折子,我打扰你了吗?”

“没有。”

元治笑道:“正看得烦闷,也有好些地方不解,能和母后谈谈最好。只是看天色这么晚了,没敢去打扰母后,想着明日再去问母后。”

苏幼仪让春花把食盒打开,“皇上这时候还在用功,一定饿了吧?吃点点心再说吧,不着急。”

见是芙蓉糕,元治抿嘴一笑,两人便坐了下来。

小纪子从殿外进来上茶,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苏幼仪一边道:“你可知道,先帝的皇陵已经修建好了?”

元治愣了愣,“这么快吗?”

他当初看过皇陵的图纸,十分浩大,以为要十几年才能建好。

苏幼仪道:“历代新君登基皇陵就开始投入建筑,所以先帝想着皇陵这件事的时候,其实皇陵早已半成了。就好比现在”

元治惊讶地张着嘴,“我的皇陵也在修建了?”

这种事因为忌讳,事先不曾告诉君王也是寻常。

苏幼仪瞧他诧异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是不是听了害怕,觉得自己才十几岁,怎么就考虑到皇陵了?”

元治有些不好意思,揭过了这个话题,“那母后的意思是,先帝的皇陵建好了,择日将先帝棺椁入陵吗?这样正巧了,绿太妃的丧仪已毕,也是时候该入陵了。”

说到这个,苏幼仪笑了笑,“我今日来找你,为的就是这件事。”

她端起茶盏,入口微微有些烫,便又放了下去,“元治,先帝在位时你年纪尚小,有些事,我不知道你明白不明白。”

“什么?”

苏幼仪想了想,“绿太妃对先帝一片深情,你明白吗?”

元治一愣,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这个我知道一些。父皇病重的时候,绿太妃在乾清宫侍疾是最用心的一个。有些时候连高奇寿都不敢反驳的事,她却敢驳回,她和后宫众嫔妃不一样。”

元治能理解到这一点,苏幼仪已然觉得欣慰。

她点点头,“所以我想,能不能成全绿太妃的一片痴情,让她和先帝同葬帝陵?”

“同葬?”

元治大惊失色。

他回想了一番当初皇陵的建造,“我记得先帝的陵寝除了他自己的灵位,只留了一个位置,是将来给母后的。帝后合葬,这是父皇的心愿。”

“我知道。”

苏幼仪道:“可我更想成全绿太妃的一番情谊。左不过等到我百年还有很长的时间,到时候再开凿一个位置便是,何必拘泥于此?再不济我就像江皇后一样另葬后陵,有何不可?”

她这样说也没错。

可元治总觉得有些不妥,“若在帝后合葬陵寝中加一个绿太妃,少不得将来母后的位置不正。若说将母后百年后另葬后陵,那父皇的心愿又……”

“车到山前必有路。”

苏幼仪轻描淡写,“你知道的,我不信鬼神,也不觉得死后葬在一处就能再续生前之缘。但绿太妃不一样,她的家人她的亲族都会因此得到安慰,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她再三坚持,元治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好点了头,“那好吧。就多开凿一个位置给绿太妃,命工匠将日后母后的位置留好就是。”

苏幼仪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言。

……

闻得绿太妃的棺椁能与先帝同葬,雍亲王特意进宫谢恩。

“旨意初下的时候,她的家人就进宫谢过恩了,雍王叔何必亲自走一趟?”

苏幼仪命人看座上茶,雍亲王坐了,大方地笑道:“我知道他们进宫谢过恩了,可如此恩典,我不亲自来一趟,难以表达我对太后和皇上的感激。”

苏幼仪笑着摇头,“雍王叔,先帝在世时最信任倚重的是你,如今新君未能亲征,更加要倚仗你。你是皇叔,大家都是一家人,委实不必如此客气。”

第五百四十一章 扶灵使

雍亲王闻言不过一笑,并不言语。

苏幼仪端起茶盏,眼角一抬,将他的神情看了个分明。

她不是不清楚,自从元治登基之后,雍亲王比从前低调了许多,颇有些韬光养晦的意思。

雍亲王今年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他那样年轻,先帝病故之后他的身份更加尊贵,难免叫人猜疑他对帝位有所企图,对朝权有所窥视。

最聪明的做法就是避让隐退,他做得没有错。

越是如此,苏幼仪越不希望这样的人才埋没,“雍王叔,其实此番之事,除了出于我对绿太妃的一点赞赏,也是为了你。”

雍亲王笑笑,“我知道。若非如此,我便不会特意前来谢恩了。”

苏幼仪心知他是个通透之人,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雍王叔难道觉得哀家是那样小心眼、不明事理的人,还是觉得皇上是那样不明事理的人?”

“自然不是,臣不敢。”

苏幼仪道:“若这是你的真心话,就不要再一味避世了。新君尚未亲政,正是用人之际,你身为皇叔不帮衬他,让谁帮衬他?”

自打先帝驾崩之后,这是苏幼仪和雍亲王头一次深谈。

雍亲王听她几句话,很快又想到了当初她还是贵人的时候,她,先帝,还有他,三个人在一处谈话总是欢声笑语。

苏幼仪还是老样子,并不摆太后的架子。

若到这个时候他还小心翼翼的,那就太不像大丈夫了,雍亲王爽朗地笑了起来,“太后所言甚是,只是新君登基尚未满一年,我这个皇叔还是要避避嫌才好。如今既然太后这么说了,我也不敢再避嫌了。日后太后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苏幼仪轻哼一声,“王叔这是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怎见得我就是有事吩咐才同你说这番话?我不过是怕你自苦罢了。你府里连个王妃都没有,如今又少了先帝和你畅谈人生,憋出病来可怎么好?”

“日后你若是得空就时常进宫,来坤宁宫也好,乾清宫也好。你是皇叔,总没有人敢拦你就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雍亲王彻底没了顾虑。

他问苏幼仪,“若是如此,臣有个不情之请。太后既然要让绿太妃和先帝同葬,能不能让臣做扶灵使?”

帝王下葬乃是大典,礼节繁琐,其中扶灵使就是个要紧的位置,按照惯例要由皇室宗族中德高望重者担任。

苏幼仪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是想亲自送先帝和绿太妃入陵。也罢,虽然你还年轻,可胜在辈分高,让你来做扶灵使,想必众臣也没有异议。”

雍亲王一喜,“多谢太后!”

……

钦天监择了五月初一是吉日,在皇陵举行了盛大的入陵仪式。

出于孝道,元治亲自率百官出宫,雍亲王为扶灵使,先行护卫先帝棺椁。

苏幼仪按制守在宫中。

先帝的棺椁入陵了,她心里的事也算放下了一桩。

可后宫之人却对苏幼仪的做法有些微词,倒不是指责她做错了什么,相反,觉得她太过大方,以至于牺牲了自己的权利。

“太后也太好性了,先帝生前亲口说的要和太后合葬,这是多大的荣宠?如今太后随随便便就让绿太妃和先帝合了葬,虽说那帝陵中还留有位置,可怎么想都觉得,太后这样太吃亏了。”

燕妃是头一个为苏幼仪打抱不平的,连一向只记挂吃吃喝喝不在意这些俗礼的纯嫔,这回也破天荒为苏幼仪打抱不平。

“是啊,姐姐这样太吃亏了。以姐姐如今在前朝后宫的地位,甚至胜过了先帝的原配江皇后,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江皇后因为驾薨得早,未能和先帝合葬,可她好歹有自己单独的陵寝,将来众太妃百年后都要给她作伴。

这样一想,苏幼仪还要和别的嫔妃挤在一处,实在委屈了。

苏幼仪被她们念得头疼,“你们明知道我是不信这些死后哀荣的,有什么替我打抱不平的?与其争死后那些,不如活着的时候多孝敬孝敬我就是了。”

见燕妃和纯嫔还是一脸不满,苏幼仪打趣她们,“不如这样,反正葬一个也是葬。将来等你们俩百年了,我让人把你们也和先帝葬在一起,这样到时候咱们姐妹到地下还能作伴,你们说好不好?”

燕妃和纯嫔都愣了愣,一时没听懂她这是玩笑还是真的。

好半天还是燕妃先反应过来,气得差点打她,“胡说什么呢,那陵寝哪有这么大,合葬得了这么多人?显见是做了太后了,拿我们寻开心,哼。”

纯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苏幼仪是说笑的。

苏幼仪连忙向燕妃赔罪,“好了好了,原是我的不是,姐姐饶了我吧。大不了我那库房里新贡的南疆翡翠全供你挑选,如何?”

燕妃眼前一亮,连忙拉着纯嫔朝后殿的库房去,“听见没有?太后拿贡品翡翠给咱们赔罪呢,不要白不要,快去挑几件好的。”

纯嫔只看着苏幼仪,苏幼仪笑道:“去吧。原本就是要分给大家的,既然你们先来了就先去挑。”

纯嫔闻言,这才跟着燕妃兴冲冲地朝后殿去。

待她们俩去了,苏幼仪面上的笑容渐渐沉寂了下来。

春花从后头走上来,“太后,奴婢也想不明白,这样大的荣宠,您为何轻易就推了出去给旁人?您当真这样看重绿太妃吗?”

“若论看重,我自然更看重燕太妃和纯太妃,还有早逝了的婉太妃。”

苏幼仪实话实说,“若说对雍亲王的恩典,也不在这上头。至于为什么让绿太妃和先帝合葬……”

她自嘲地笑了笑,“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或许有的时候,人不必想明白太多道理,只要知道自己心中的取舍便是。我这样想了,便这样做的,没有多的道理可言。”

春花眉头微蹙,不解地望着苏幼仪的侧脸,她精致的面容仍和多年前一样,艳冠后宫。

只怕将来就算新君立后纳妃,那些年轻的嫔妃也未必能胜过太后美貌。

可她总觉得,这副美貌和从前已经有了不同,眉宇间蕴藏着淡淡的沧桑,还有

生死别离的看破。

第五百四十二章 丑粽子

没过几日就到了端阳。

每年端阳都是宫里最热的时候,人心浮躁,宫里也安静,很少有人无事愿意出去走动。

东四所中,大公主和三皇子正在看书,顺带监督四皇子练字。

四皇子天赋聪明,一学就会,比起当年的三皇子进步更加快,三皇子每次见了总要说一番,“回回瞧见四弟这样进步神速,我就心慌。”

大公主好奇地转过头,“心慌什么?”

“唯恐被四弟追上抛在身后呗!”

三皇子暗暗咋舌,四皇子却聚精会神,好像没听到他们在聊什么似的。

三皇子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而后走回大公主身边,看了一眼她正在看的书,“你怎么在看话本子?”

口气颇为嫌弃。

大公主立刻正襟危坐,拿出苏幼仪的一番理论教训他,“话本子怎么了?话本子也有好的,不可一概而论。你瞧这本狐狸缘,这一个破寺庙描述得多好,竟叫人看了书眼前就浮现出这座庙似的。”

“我前儿看的那本牡丹亭更好,里头有一句是这样的,我念与你听听……原来姹紫嫣虹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你听听,好是不好?”

三皇子闻言一愣,细细咀嚼了一番,“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前几日父皇的棺椁入陵,我一时惆怅,想写句诗来纪念,竟未写成。如今听了你这两句,倒觉得就是那个场景了。”

昔日父子天伦之乐,良辰美景,都不复存在。

如今有赏心乐事,也不是他的了……

一番话说得大公主也感慨起来,四皇子也停了笔看过来。

大公主道:“往年到了端阳节,母后总会兴些新鲜玩意儿来逗乐的,可能今年为着父皇的事,她也没这个心思取乐了。”

“是啊,从前还包粽子呢,多有趣。”

三皇子回想起他曾吃过苏幼仪包的粽子,面上露出了笑容。

四皇子这才走了过去,接话道:“母后如今帮着皇兄处置朝政,比皇兄还辛苦呢,哪还有心思弄这些?倒是咱们是不是该想些法子博母后一笑,免得她太过劳累?”

这话说得有道理,大公主和三皇子皆是眼前一亮。

“你有主意?”

四皇子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勾了勾手,两个大一点的头和他的小脑袋凑到了一起,“我们这样……”

……

为了防止苏幼仪怕热,才到端阳节,内务府就送冰块来了。

苏幼仪一向怕热,今年倒觉得还好,只让春花他们把果子和酸梅汁用冰镇了,分给宫里的宫人们吃。

尤其是那些在烈日底下洒扫庭院和伺候花草的,这些人才是最热得慌的。

春花从殿外进来,手里捧着御膳房刚送来的食盒,“太后”

“是粽子吧?”

苏幼仪看都没看,直接摆手,“御膳房这两年做的粽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我不爱吃,你们拿去分了吧。”

春花有些尴尬,“太后,好歹您尝尝再赏人啊,今日可是端阳节呢。”

“心情好的时候日日都是过节,心情不好的时候过节也不像过节。”

苏幼仪撇撇嘴,“反正我不吃,你们拿去分了吧。说到底我进宫后吃过最好吃的粽子,还是那年和婉妹妹纯妹妹她们一起亲手包的……”

春花只好提着食盒默默地退了下去。

苏幼仪放下堆积在案上的奏折,那些都是西北送来的情报,苏志明一行磕磕绊绊,好在张之洞已经派人寻找到了地下水的水源。

如今正在西北之地命人开采。

这对朝廷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个好消息。

她放下折子,缓缓闭上眼,准备在榻上小憩一会儿。

夏日就是这样,人不知不觉就乏了,最好每日午后都小憩一会儿才好。

她正昏昏沉沉的,忽然听见脚步声从外头进来,一下子又惊醒了。抬头一看,是多福进来了。

“太后,这是”

他也举着一个食盒。

苏幼仪没好气,“粽子是吧?都说了不吃,怎么又送来了。”

多福笑道:“太后,这粽子奇妙无比,可不是御膳房做的。您就算不吃也瞧一眼,若是瞧也不瞧,那可是大损失!”

他说得那么玄,勾起了苏幼仪的好奇心,她只好坐了起来,“拿过来我瞧瞧。”

多福把食盒盖子打开,凑到她面前。

苏幼仪一看,简直哭笑不得,“这是什么粽子,拿我寻开心吗?没一个像样的,不是漏了米就是漏了馅,你小子胆子越发大了,竟然拿我寻开心!”

“奴才该死!”

多福忙道:“奴才怎么敢拿太后寻开心?太后可想知道这是什么人包的粽子?”

“哼。”

苏幼仪道:“拿这样的粽子敬献于我,该先打他十个板子。还有你,你也要打!”

多福连忙点头哈腰,求爷爷告奶奶,“太后,我的好太后,求求您去后殿看一眼包粽子的人是谁,要打先打他们成不成?要是您舍得打他们,那奴才甘心受罚,绝无怨言!”

什么人这样神神秘秘的?

既然睡不好觉了,苏幼仪索性起身,和他一起走到了后殿。

到了后殿便见那里忙忙乱乱的,到处都是泡着糯米的木盆和浸泡着糯米叶的水盆。

而几个身量未成的少年少女,正背对着她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往木绳上面捆粽子。

“不是这样,你捆歪了……哎呀!”

“就是那样,你看你,你要是不动手,我方才那个就捆上去了……”

三皇子和大公主互相嫌弃,糯米白花花地撒了一地,四皇子在边上看着,装老成地叹了一口气,“捆上去也要漏的,有什么区别?咱们包出来的粽子这样丑,母后一定不会吃的……”

苏幼仪心中一暖,方才的懊恼烟消云散。

她慢慢走上前去,“谁说母后不吃的?粽子丑不丑有什么要紧,好吃就行。”

三个孩子听见她的声音,连忙回过头来,看到她都欢喜地涌上前,“母后!”

第五百四十三章 圣旨到

“停停停!”

苏幼仪连忙伸手喊停,三皇子三人都停在了半路,不知所措。

多福哭笑不得地上前提醒,“三皇子四皇子,大公主,您诸位的手……”

三皇子等人这才看向他们自己的手,原来每个人手上都沾着糯米和浸泡粽子叶的水,又脏又湿。

他们自己包了半日粽子不觉得,这会儿忙把手收了回去,苏幼仪哭笑不得,“多福,快给他们擦擦。”

三皇子立刻收回手,“不能擦,母后,我们还没包完呢!”

大公主道:“母后,方才包好的几个蒸熟了,我让人给您送去,您吃了吗?”

苏幼仪表情有些尴尬。

一看这样子就是没吃。

好在大公主并不丧气,“没事没事,刚才包得不好,母后不敢吃也是应该的。我们现在包得比刚才好多了,母后来瞧瞧!”

“不是不是。”

苏幼仪忙道:“方才不知是你们做的,以为是多福他们拿我寻开心呢。多福,你快去前殿把粽子拿来,我就在这里吃。”

大公主他们听了更加振奋了,嚷着要继续去包粽子。

苏幼仪却阻止了他们,“你们自己包的粽子,自己吃过了没有?”

三人都摇摇头。

苏幼仪道:“那一起吃吧,吃完我和你们一起包,怎么样?”

……

尝过自己包出来的粽子,几张小脸都皱成一团。

苏幼仪默默看着,假装没看见,慢条斯理地吃她自己那个。

说来也奇怪,御膳房做的粽子那么精致她都不爱吃,反而他们包的这些,苏幼仪竟然吃得下去。

苏幼仪吃得下去,三皇子他们却吃不下去了。

“母后别吃了,味道不好。”

大公主听到这里,也缓缓放下了筷子,“是啊,真的不太好吃。看来御膳房的粽子已经做得很好了,哪有那么容易做出好吃的粽子来?”

苏幼仪但笑不语,慢慢将她的那一个吃完了。

粽子的馅是公认调的,米也是宫人浸泡过的,馅料的口味合宜,米的松软程度也正好。

其实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难吃。

之所以不好吃,不过是因为粽子没包整齐,蒸的时候水汽进去了,米的口感自然变烂了。

她吃完才道:“要想做得好吃也不难,你们没包好,自然不好吃。走,我教你们怎么包严实。”

三皇子他们都丢了筷子,兴冲冲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等他们走了,多福连忙倒茶上来,“太后,不是不好吃吗?您还吃了一整个,赶紧漱漱口吧!”

苏幼仪喝了大半杯茶,“还行,也不是很难吃。你以为我为什么叫他们一起来吃?要是叫我一个人把这些都吃下去,我非吃吐了不可……”

多福暗暗偷笑,扶着她到外头去。

……

被三皇子他们几个这么一闹,苏幼仪倒是精神了一日,晚上回寝殿休息时因为太累,沾着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

与此同时,远在西北的苏志明彻夜难眠。

赈灾的银子按照各州府发下去,并没有同时调配,而是苏志明到一处就发一处。

原因无他,不过是担心贪官奸吏欺上瞒下,有他亲自坐镇,就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了。

不过这样做也有一个弊端,偏远一些受灾更严重的州府,反而还得不到救济,那些眼巴巴地盼着他到来。

苏志明安慰自己,为了这些银粮能真正到百姓手里,哪怕晚一些也没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的队伍几乎连日赶路,很少做无谓的停留,只盼尽早解决受灾百姓的果腹问题。

窗外一阵清风袭来。

苏志明朝外看去,大片大片浓绿的树荫在夜色中摇曳,西北天气干旱燥热,到了夜里倒是有微风。

这才让人觉得舒爽一点。

他抬头看去,天上是一轮半圆的月。

如此良夜又有月,倒叫他生出些作诗的念头,他忍不住低头感慨,“这样的月夜,要是张兄在就好了,我二人可以把酒吟诗,一洗白日的俗尘。”

说罢叹了一口气。

完全进入西北地界之后,张之洞就和他分道扬镳了。

一个穿行于各州府最繁华的地方,联合地方官和府衙差役赈灾,一个则在穷山密霖中穿梭,带着工匠寻找地下水。

只怕要到回程的时日才能再见了。

苏志明有些忧心,赈灾之路已走了小半,他也惩治了不少贪污受贿的小吏,对于地方官却不敢妄动。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虽是钦差,品级却不比这些地方官高,只能好言相劝,告诉他们朝廷如何看重此次赈灾云云。

这样的话说一次犹可,多了苏志明自己也觉得无趣。

如今他只盼着,朝中太后和皇上能同意他所请,尽快下旨允他先斩后奏之权,才能一举震慑贪腐之风。

他独自在窗边坐了半夜,对月吟诗,不知过了多久才昏昏沉沉地趴在窗前的书案上睡着了。

夜半,一声高乎响彻云霄。

“圣旨到!”

苏志明从梦中惊醒,抬起头便看到窗外,一片宁静。

奇怪,他分明听到圣旨到的声音,难道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梦中听到?

他正恍惚着,忽听见前院传来的声音,灯火渐渐亮了起来,有人匆忙跑来,“大人,大人,快醒醒!”

“怎么了?”

他本就惊醒了,很快便打开了门,门外的随从见他穿着外衣,心中放松,“您快整理整理衣裳去前头吧,京中圣旨下了,几位州府官员也都到驿馆来接旨了!”

“真的?!”

苏志明喜不自胜,“一定是太后和皇上允了我的主意,一定是!”

说罢便朝前院去,只见京中来的使者举着火把,几匹汗血宝马停在驿馆的场院中。

看马的等级,这必定是八百里加急的旨意。

州府官员一面慌慌张张地朝里走,一面整理自己的官服和官帽,对这道旨意是吉是凶全无预知。

“圣旨到,西北赈灾钦差苏志明接旨!”

“微臣接旨!”

苏志明领头在堂中跪下,身后跪了一众州府大臣,又好奇又恐惧地等待旨意。

第五百四十四章 淑芽进宫

“皇上有旨,准西北赈灾钦差苏志明所请,若在赈灾之中遇贪官污吏、奸邪小人,可不必上报自行处置。特赐尚方宝剑,以示威权。”

什么,尚方宝剑?

苏志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一方精致的宝盒被捧出来,宣旨的来使打开宝盒,取出一把精美的宝剑。

剑身上镶嵌的璀璨宝石,一瞬间照亮了夜空。

一众州府地方官同样诧异,他们此生还未见过尚方宝剑,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见到。

这让他们又喜,又惧。

“苏大人,接剑吧!”

来使将剑平举,苏志明伸出双手,虔诚地接过宝剑。

剑在他双手之中,沉甸甸的分量让他一个文弱书生有些吃力,可他到底还是用力稳住了,没让自己失态。

他高举宝剑,回头朝众地方官道:“承蒙太后和皇上信赖,恩赐尚方宝剑。见此剑如见皇上,还望诸位大人勤加自勉,莫使此剑有出鞘的机会。”

刚刚站起来的一众官员又跪了下去,“下官不敢!”

手握宝剑,苏志明的目光中多了一分坚毅,他对西北此行更加有信心了。

……

坤宁宫中,庭院里满是宫人。

有人正用粘竿粘树上的蝉鬼儿,有人忙着修建树木花枝,有人正端着水盆泼洒地面。

一派热闹的忙碌。

苏幼仪晨起走了几步,透过窗子看到众人如此忙碌,不禁好奇,“今儿是什么节日么?”

春景上前搀扶,笑道:“不是什么节日。”

苏幼仪回头一看,“咦,春花呢?今日怎么都没见到她?”

春景道:“春花也忙去了。太后忘了么?今日淑芽姐姐回宫看太后,所以春花和大家才这么忙。”

“这倒奇了。”

苏幼仪笑道:“淑芽又不是外客,她回来你们何必这么蝎蝎螫螫的?”

“正因为淑芽姐姐不是外客,我们才要小心。”

春景说得头头是道:“从前淑芽姐姐在太后身边照顾得何其尽心?如今她是官太太了,再回来瞧见我们行事,自然要挑毛病。我们这才蝎蝎螫螫的,只求淑芽姐姐回来少挑剔些,别觉得我们没照顾好太后。”

苏幼仪听得哭笑不得。

那春花不在就很好解释了,她是接替淑芽位置的人,这会儿不知道该多忙呢。

“好了,你也去忙吧,不必在这里,我自在看一会儿书便是。”

春景摇摇头,“那可不成,万一太后要茶要水,没人在多不方便?太后要是不想人在眼前晃悠,奴婢到门外去候着。”

“罢了罢了。”

苏幼仪索性道:“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吧,门外那么热,殿中好歹还有冰山可以凉快些。”

春景笑嘻嘻地行了个礼,“那奴婢到隔间去做太后的荷包去,太后有什么吩咐就唤奴婢。”

……

没过多会儿,淑芽就在多福的带领下到了坤宁宫。

进来看到庭院处处整齐,不禁点头赞叹,“这么热的天,我们府里到处都是蝉鬼儿在乱叫,难得你们把蝉鬼儿粘得那么干净,一点声音也没有。”

多福笑道:“那可不是?如今太后当朝理政,日理万机的,怎么能叫这些声响吵了太后休息?”

宫中的小宫女、小太监们见了淑芽,都侧立一旁行礼。

一路走到正殿,转过一道珠帘,便看到苏幼仪歪在榻上看书,面前的殿中放着一座冰山,春花、春景都不在跟前。

多福先轻咳了一声,“太后,淑芽姐姐来了。”

苏幼仪抬头看去的时候,只见淑芽站在半卷起的珠帘下,噙着笑意看她。

她换了妇人打扮,一头青丝在脑后梳了一个低低的发髻,看起来成熟了许多,一袭宝蓝色的杭绸褙子,看起来端庄又得体。

听见声音,春景忙从隔间出来。

淑芽上前福身行礼,“奴婢给太后请安。”

“快起来。”

苏幼仪好些日子没见着她,如今一见她彻底变了模样,又是欢喜又是想念,“快坐,在府里还好么?”

春景搬了个小杌子来,淑芽坐了,笑道:“都好。府里人丁少,不过是公公、婆婆和一个小姑子,再就是我们夫妇两个了。公公婆婆都待我极好的,小姑子也乖巧,时常缠着我叫我说太后的故事。”

“我?”

“是啊。”

淑芽不好意思道:“那小妮子不知道是听了谁的话,成日家就说太后如何如何英明神武,聪慧美貌。还要我把太后的模样画给她看,奴婢哪里会画?便形容了一下给她听,这小妮子就说,将来她也要好好读书入朝做官,亲眼见见太后的模样!”

苏幼仪哭笑不得,“看来你府中的日子还真有趣。这林太医一家都是读书人,将来你这小姑子真有出息也未可知。”

淑芽笑道:“奴婢只拣了些小故事说给她听,像是太后命人去永寿宫捉鬼之类的,就把这小妮子吓坏了。”

说笑了一番,忽见春花从殿外走来,端上小厨房刚做好的点心。

“太后,点心做好了,刚出锅的,您尝尝。”

苏幼仪一抬手,朝淑芽道:“你也尝尝,还是坤宁宫的口味。”

“多谢太后。”

淑芽不急着尝,反而问春花,“我来了好一会儿,怎么都没看见你?这殿中就一个春景伺候着,还在隔间做针线,太后万一要叫个人多不方便。”

她走之后,接替她的人是春花而不是春景。

想当初她在坤宁宫伺候的时候,那是对苏幼仪寸步不离的。

春花有些面红。

她正是为了淑芽今日来,特意去小厨房盯着御厨做点心,唯恐有些不妥叫淑芽挑出毛病,没想到还是被挑剔了。

苏幼仪见状打个圆场,“春景在也是一样的。再说了,殿外都是人,我叫谁都好。春花还不是为着你来才跑去小厨房的么?”

她笑着拈起一块糕点,递给淑芽,“那曰你的帖子递进宫,我就和她说,记得到时候多做些点心给你带回去。你若想念宫里时,还能尝尝宫里点心的味道。”

第五百四十五章 江肃病笃

淑芽听到这里才放心了,朝春花道:“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了,你可千万别生气。”

“怎么会?”

春花微微抿嘴笑,“淑芽姐姐在宫里的时候待我们最好,所以我们听见姐姐要回来才最卖力,唯恐姐姐觉得我们没伺候好太后而挂心。”

“你们伺候得很好,我看太后也很满意。”

淑芽从座中站了起来,朝苏幼仪福了福,“只是奴婢好不容易回宫一趟,今日就让奴婢伺候太后吧,可好?”

苏幼仪无奈,“你如今是朝廷命官的夫人,让你在我身边伺候像什么样?没的叫人说不成体统。”

“奴婢本就是太后身边的人,能伺候太后是福气,旁人想要还要不到这福气呢!”

淑芽坚持,苏幼仪也无奈何她。

春花和春景便退了下去,只留淑芽伺候着,两人聊起了近来前朝后宫的琐事。

苏幼仪道:“林太医如今在太医院当差越发得力了,再这么下去,过不了两年等他的资历熬上去,很快就能升副院判了。”

淑芽谦虚道:“太后不必为了我特意提拔他,家里公公婆婆也是这样想的,只求他能尽心尽力伺候太后和皇上,不求他升官发财。”

这一家子倒是有见识有分寸,不一味贪图富贵。

苏幼仪点头。

“我明白,我自有分寸。对了,他这几日都在做些什么?”

提到这个,淑芽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还不是在江府?江肃江大人自从被革了爵位之后,听说又被宫里玳太妃一阵训斥,因此在府中积郁成疾。这几日实在不好,皇上便让夫君去江府看看。”

江肃的病情苏幼仪之前也有所耳闻,“林太医可说了如何,要紧么?”

淑芽想了想,压低声音,“只怕不好。他说江大人如今躺在床上很少能起来走动的,时不时还要吐血。太后您想,人都说少年吐血寿数难长,江大人已近五十的年纪,如此还能有多少寿数……”

苏幼仪听罢沉吟不语。

没想到竟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先前处置江肃,不过是为了让他适可而止,倘若江肃识趣不再与她为难,妨碍朝政,自然可以颐养天年。

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他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她叹了一口气,“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当初革去爵位的惩治,或许太重了些。”

“这怎么能怪太后?”

淑芽惊异起来,连忙反驳她,“不是太后的错,这都是江家的人自作自受。那玳太妃要是不写信指责自己的父亲,江大人何以如此?夫君说,江大人躺在床上时常恍惚着,都在念着玳太妃的名字呢!”

她这样一说,苏幼仪心里果真好受了些。

“玳太妃行事无脑,你也不是第一日认识她。罢了,若江肃实在支撑不过去,到时候我会恩准玳太妃出宫见他最后一面的,也算全了他们的父女之情。”

……

“皇上。”

小纪子从殿外进去的时候,元治正在用午膳。

他道:“今日坤宁宫的淑芽回宫面见太后,按例先来乾清宫见过皇上。奴才想着皇上未必得空见她,就让她在外头磕了个头便是了。”

素来外命妇进宫都要先拜见过皇上,不过先帝在时的规矩,一般都不亲自接见,只是知道便是。

元治点点头,“很是。她是伺候母后的人,不必太守这些条条框框了。对了,你送几道菜去坤宁宫,想必母后一定会留她用午膳的,你送去就说是朕赏她的。”

赐菜可是大体面,小纪子忙笑道:“是,奴才这就去。”

等小纪子走了,元治也吃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回到了偏殿。

刚吃过饭有些热,小太监们忙把冰山抬了过去,放到殿中不断地用扇子扇凉气。

元治正想随手拿本书看看,忽然想到刚才小纪子的话,问人道:“江大人那边是不是林太医负责照看的?”

小义子道:“正是,皇上想请林太医来问问么?”

“倒不是。”

元治摇摇头,“只是听见提起淑芽,就想到了林太医,想到了江大人的病。前日朕召林太医来问的时候,他说不太好。话倒是没有说绝,可朕听着就是不好,只怕……”

他没有把余下的话说完。

小义子只好安慰他,“皇上别担心。要是真的不好,林太医一定会来禀告的。何况皇上隆恩让林太医去照顾,又是各种珍奇药材赏赐下去,想必江大人一定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

元治道:“你派人去一趟,就说朕的意思,问江大人想什么吃,有什么心愿,都到这个时节了,他提什么朕都会尽量满足。”

小义子不禁感慨,“皇上有心,奴才这就去办。想必江大人知道皇上如此牵挂,一定舍不得就这么撒手。”

……

元治猜得没错,苏幼仪果然留淑芽在坤宁宫用午膳。

见到小纪子亲自送来的食盒,里头装着三样御膳的菜品,一样是八宝玉蹄,一样是金针白菜,还有一样是松鼠桂鱼,品相极美。

淑芽喜不自胜,跪下谢恩。

苏幼仪命人把菜摆到了桌上,“皇上有心了,回去替淑芽道声谢。今日皇上进膳进得香么?”

小纪子道:“进得香,太后别担心。只是奴才出来的时候,隐约听见皇上问人江大人的事,似乎是在担心江大人的病情呢。”

苏幼仪看了淑芽一眼。

真巧,她们刚才正在说江肃的事,没想到元治那里也想到了。

苏幼仪道:“只怕皇上要派人去江府抚恤一番,也是应该的。这样吧,春花,你让多福也去一趟。”

皇上派人抚慰或许还不足以宽江肃的人,还得她派人去才管用。

小纪子领会了她的意思,悄悄笑道:“太后真是心地善良,以德报怨。想必江大人见了多福去,一定会羞愧难当的,从此宽了心改过也未可知。”

苏幼仪淡淡一笑,“不求改过,若能安安心心地在府里颐养天年,不也是好事么?”

第五百四十六章 苏青天

有了尚方宝剑,苏志明一路势如破竹。

倒不是用这剑斩杀了多少贪官污吏,而是一路西行,但凡他所到之地,地方官员和百姓的态度和先前完全不同。

似乎人人都唯恐自己成为尚方宝剑的剑下冤魂,那些地方官不必苏志明督促,就个个兢兢业业起来,唯恐手下的官吏有失连累自己,勤勉得不像话。

这种风气太过明显,让苏志明心中大喜。

百姓们的反应更加热烈。

先前他一路行来,普通百姓竟少有知道他的身份的,顶多知道他是朝廷派来赈灾的官员,带着赈灾的银两。

可自从尚方宝剑赐下之后,他每到一处,都有百姓夹道欢呼,“苏大人,苏大人总算来了!”

苏志明还年轻,这种被百姓夹道欢迎的事他只经历过一次,还是在他刚刚中探花的时候。

那时不过是京城百姓的恭贺,如今却是受灾百姓的拥戴。

他一时受宠若惊,在听到百姓称呼他为“苏青天”的时候,还惶恐了许久。

“青天这样的称号我如何当得?君臣纲纪,君为天,臣为地,我身为人臣岂可僭越?”

他表示惶恐的时候,手下的侍从很快为他解释,“大人别怕,这是百姓拥戴您,皇上听到也不会计较的。前朝有位清廉的开封知府,就被称为过‘包青天’,那可是千古美谈。”

“是啊,当朝也有。听说当年老苏大人在地方为县令的时候,也被人称过‘苏青天’。”

提起苏清,苏志明愣了愣。

原本是苏清的称号,如今百姓冠在他头上,不知怎么的,他觉得有些不自在。

想到离京之前苏清的反对和阻止,他心里便觉得堵得慌。

侍从不知他心里的想法,待要再说些恭维的话,苏志明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了出去。

侍从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

“小苏大人在屋里么?”

两人才退出去,便见苟退大步走来。

这苟退是户部的一个员外郎,也是苏志明这次西北赈灾带出来的官员之一,平时就替苏志明管银帐。

此人在户部并没有什么建树,但胜在本是祖籍西北的人,故而此次出行组建队伍时便带上了他。

见到他过来,两个侍从躬身道:“大人在里面,苟大人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不过是路过随便问问。”

苟退笑呵呵地朝屋里看了两眼,隐约透过窗子,看到苏志明正坐在窗前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那里张望,侍从不知他到底想进去还是不想进去,一脸茫然。

好在没过多久他就走了,侍从也没放在心上,见苏志明并不愿意被人打扰,索性也没告诉他。

……

两日后,新乡。

苏志明一惯喜欢微服出访,在官衙部署了赈灾事宜之后,他便换了一身商贾打扮到了市集。

随行的侍从只跟了两个,人越少越像,这是苏志明自己的要求。

新乡街头,有地方富户给灾民施粥,苏志明看到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上前要粥,这些看起来都是下面村子来的贫民。

有人做足了准备带着碗,甚至还有带着瓦罐的,苏志明走到一旁看了看,那拿着瓦罐的小民同盛粥的人正在哀求,“……我是赵家沟的,家中妻儿体弱难行,我是一个人走了二十里地到镇上来的。求老爷行行好,给我一罐子粥,让我带回去给家里的妻儿垫饥。”

那盛粥的人衣着光鲜,看起来像是这家富户的管家,他低头摆手,“不行不行,若人人都来要一罐子,就有人吃不上了。你说家里妻儿体弱,我怎知你妻儿到底在家里,还是在这里已经领过粥了呢?”

拿瓦罐的小民一听人家怀疑他,当即着急起来。

旁边有已经领到粥的人说了一句,“赵家沟可远着呢,那里原本就穷。他说的可能是实话,你看他这一身黄沙的。”

管家抬头扫了一眼,见他身上确实有许多黄沙,衣服也有许多补丁,顿时不言语了。

可手里的汤勺舀来舀去,到底没舍得给那一罐子粥。

苏志明站不住了,“这位先生。”

他款步上前,管家模样的人见他衣着不凡,料定是大人物,忙站直了身子,仔细打量他。

苏志明道:“这位先生,你看他衣衫褴褛风尘仆仆,何况旁边的人也证明了,赵家沟离此地又远又穷困。你为何不能多舍他一些粥,让他带回去给妻儿果腹,不也是你的功德吗?”

他开口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管家听出他的口音不同,试探道:“听这位老爷的口音,是京城人士吧?”

一听苏志明是京城人,周围的百姓都看了过来。

苏志明忙道:“哦,确实。我是来此地经商的,正好听见你们的谈话,便想来为他说几句。”

原来是经商的。

那管家听他不是官家人,这才松了口气,“这位老爷不知,虽然我家老爷发善心施粥,可您瞧瞧,一共能有多少呢?”

苏志明看了看,偌大的粥桶打开盖子,里头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

确实不多。

那管家道:“要是人人都抱个大罐子来要那么多,我又分不清是真是假,您说该怎么给?所以只能狠狠心,一律来一个人给一碗粥,这样才能防止有些人欺骗多拿。”

“我没骗人,我真的没骗人!”

那抱罐子的人一手抱着罐子,一手从衣服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牛皮纸,那是他的户籍纸,上面写明了他是赵家沟的人。

周围的人围上来看,百姓们不识字,都问写的是什么,苏志明道:“写的确是赵家沟人氏,家里除了妻子还有三个孩子。”

那个管家已经有些动容了,只是还在犹豫。

苏志明见状,索性推波助澜一把。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不小的银锭子,周围的百姓一见,眼前发亮,苏志明却把那块银锭子交到了管家手上。

“敢问贵府老爷姓甚名谁?”

那管家也很少见到这么大的银锭子,惊讶之余口气越发恭敬,将自己府上的姓氏和名讳说了出来。

第五百四十七章 阴郁剑客

“原来是苏老爷。”

苏志明笑着打开折扇,扇了扇热气,“真是有缘,我也姓苏。既然如此,这二十两银子就算是我资助的,为的是感念贵府老爷一片善心施粥。拿这二十两银子多买些米粮多熬些粥给灾民,便是好事。”

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这哪是普通的商人?

管家心道,此人要么不是普通商人,要么就是家大业大,不论哪种他都得罪不起,忙道:“这位苏老爷,我们家老爷就在府里,请您进去和我们家老爷一谈吧?”

“不必了。”

苏志明摆摆手,回头朝自己的侍从看了一眼,示意他们记下这家老爷的姓名。

“我还有要事,没有工夫耽误,若他日有缘自然能见到。只是这位”

他指着那个抱罐子的小民,管家一看便会意了,要不是为了他,只怕苏志明也不会拿这么多银子资助,“我这就给他盛满罐子让他带回去!”

说着拿过那个罐子,在粥桶的桶底舀了浓稠的米粥,那小民感恩不迭,忙给苏志明跪下,“多谢苏老爷,多谢苏老爷!”

苏志明命人将他扶起,随即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侍从离开了粥棚。

待他走了之后,那管家终究觉得此事奇异,忙进去回禀自家老爷,“……这是那位苏老爷留下的二十两银子,老爷瞧瞧。”

苏老爷接过沉甸甸的二十两银子,见成色极其纯正,不禁诧异,“你说那人姓什么?”

“他只说他也姓苏,还说真巧呢,和老爷一个姓。”

苏老爷追问,“他生得什么模样?”

“是个年轻公子,生得白白净净又清秀,手拿一把折扇。不像是做生意的人,倒像是个读书人。”

“哎呀,糊涂!”

苏老爷忙从座中站起来,似乎想要去门外追苏志明,管家连忙扶住他,“老爷,人已经走远了,现在追怕是追不上了。”

苏老爷想了想也是,这才往回走,“你不知道吗?此番来西北赈灾的钦差也姓苏,讳志明,正是个年轻俊秀的少年郎。”

管家大吃一惊。

“老爷,您的意思是,方才在门外与我说话的正是钦差大人?”

苏老爷叹了一口气,八究不离十。

可惜刚才他没有在,钦差大人过门而不入,实在是他失礼了。若是能请进来坐坐喝杯茶,那苏府便蓬荜生辉了……

苏志明带着侍从继续往前走,不禁赞叹,“此前只听说西北旱灾导致部分奸商恶意哄抬米价的,没想到还有像那位苏老爷一样善心的商户。”

侍从道:“大人,方才您在说话的时候,属下和周围的百姓打听了一番。原来那位苏老爷虽是商人起家,却想让自家子侄读书从仕。商人地位低贱,他若多做些善事,将来于他的子侄仕途也有好处。”

“原来是这样。”

苏志明点点头,“既如此,等回了驿馆你就传我的命令,送一道匾额褒扬他的善举。好叫人知道善有善报,让这些有余力的富户多帮助贫苦百姓。”

……

不过半日,苏志明亲手写的匾额就送到了苏府。

上有四个大字“积善之家”。

苏家一家老小出门跪迎,由此更加确定晨起在门前经过的那位商人就是钦差苏志明了。

苏老爷心生欢喜,决定带着自己的子侄们亲自去拜谢苏志明。

一来体现自己的诚心,二来让自己的子侄见见世面,看看朝廷钦差的威风。

若是能让苏志明赏识、提点一二,对这些孩子来说也是天大的好事。

说干就干,苏老爷让自己的长子和长兄家的侄子和自己一道去道谢,谁知还没出门,就听说有客人来拜访。

苏老爷出门一看,是个衣衫褴褛的男子,一脸阴郁煞气。

他略迟疑了一会儿,便道:“你来晚了,我们今日施粥已经结束了。不过你若实在饿得慌,可以去家中后厨吃些饭。管家,带他去吧!”

“我不是来喝粥的。”

那阴郁男子衣袖一抬,露出腰间一把剑,他将剑把出鞘,吓得苏老爷往后一退。

男子低声威胁,“我知道你要去拜见钦差苏志明,带我一起去,否则仔细你们一家小命难保!”

……

苏府的马车停在府衙外,府衙的差役进去通报。

马车里,苏老爷和他一子一侄缩在一边,那阴郁的剑客单独坐在另一边。

“你们说,那苏志明自己掏了二十两银子让你们多给百姓施粥,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否则我们来谢什么呢?”

苏老爷一面护着自己的儿子,一面心中叫苦不迭。

这真是乐极生悲。

他今日正欢喜与苏志明这段机遇,没想到转头就惹到了这个煞星,非要跟着他们来见苏志明。

剑客蹙紧眉头,“照你们这么说,他的确是个清官,百姓口中所谓的‘苏青天’,也确实是在褒奖他?”

“自然如此!”

苏老爷的侄子年纪大些,壮着胆子道:“这位英雄,我看您不是蛮横无理之人,为何要威胁我们带你来见钦差大人?若你有什么冤屈和不足,尽管说出来,我想钦差大人一定会帮你的。他连个妻儿体弱的小民都忍不住要帮,你若说出自己的委屈,我想他一定愿意帮你的。”

苏老爷暗暗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

若是惹恼了这个剑客,一剑抹断了他的脖子可怎么好?

没想到他怀里的小儿子也挣扎起来,“大哥说得对。这位英雄,就算苏大人不肯帮忙,我们也一定会在旁劝说的。我们在学堂里读了不少书,听说这位苏大人也是读书人,我们用书上的道理劝他,不怕他不听。”

那剑客阴郁的目光在两个孩子面上扫来扫去,就在苏老爷怕得不行的时候,他忽然爽朗地笑出了声音。

剑收回了鞘中。

“罢了。若是那钦差大人果然如你们所说是个清官,我愿负荆请罪。若不是如此,我必杀之为百姓出气!”

他看向苏老爷,“放心,不论如何,我不会牵连你们一家。”

第五百四十八章 旧县百姓

苏志明听闻是苏家的人来谢恩,便命人推了过去。

“我给他们家的匾额,又不是图他们来道谢的,不过是他自己行善积德应有的待遇罢了。”

侍从闻言却劝他,“大人,不仅是苏家老爷来了,还带着两个孩子。想来这老爷也是有他的打算的,您若是无事不妨见一见?”

“孩子?”

苏志明忽然想到侍从说过,苏家的子侄也是读书的孩子,将来是要考科举走仕途的。

“也罢,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他将自己座上的公文收拾了起来,预备着见客,又命人去倒茶来。

苏老爷带着两个子侄和剑客进去,面色紧张,苏志明以为他是见官府之人紧张,并未在意。

“草民给大人请安。”

“不必,坐吧。”

苏志明随意摆摆手,看那两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可目光清明,一看就是读书的孩子,眼睛里就照见他们的聪慧。

他们三人身后还跟了一个衣裳褴褛的男子,苏志明见他不坐,多看了两眼,才发觉此人腰间挂着佩剑。

这人看起来不像是苏家的仆役,倒像是个剑客。

他迟疑了片刻,“这位先生是”

剑客满面狐疑地打量苏志明,苏志明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打量,并不动怒。

苏家父子三人捏了一把汗。

良久,那剑客先别开了目光,“听闻贪官污吏心中有鬼,是不敢这样和人对视的。钦差大人要么真的持身清廉,要么就是在官场浮沉久了,连鬼都不怕了。”

这话说得古怪。

苏志明摊开衣袖,大大方方道:“先生慧眼,我不过才入仕一年,何谈官场浮沉久了?先生可是对本官行事有何意见?不妨直说。”

这时候,侍从倒了茶上来。

原是按照人数上的茶,一共五杯,四杯是给苏老爷他们的,最后一杯是给苏志明的。

那剑客一看,五盏茶杯居然一样,里头泡的茶也没区别。

他眸子微微一凛。

若是个贪官污吏,不会让平民百姓和他喝一样的好茶。

这下他彻底确定了,将腰上佩剑一解,苏志明的侍从吓了一跳,连忙拔剑护在苏志明身前。

不想剑客只是把剑丢在了地上,“是我有眼无珠错信了旁人,钦差大人,若你并非贪官,请你救救旧县的百姓吧!”

他沉沉一跪,众人都吓到了,苏老爷一家也站了起来。

苏志明朝他投去询问的目光,苏老爷连忙道:“钦差大人,此人我也不认识,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方才我们要出门前,他忽然闯到府上来逼我们带他来见大人,还拿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威胁,草民这也是没办法啊!”

苏志明听到此处,大概明白了,“把苏老爷他们带到后厅去,我要单独和这位先生说话。”

“大人,不可!”

侍从忙道:“此人来者不善,万一他对大人痛下杀手该怎么办?”

苏志明想了想,问那剑客,“你可愿意让他们把你的剑暂时收走?”

剑客想也没想,双手奉上自己的剑,“自然从命。”

侍从还有些犹豫,无奈苏志明坚持,只好拿着那把剑带着苏家的人又出去,又安排了好些人就守在苏志明屋外。

只要那剑客敢妄动,他们就会立刻冲进去。

……

“人都出去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旧县到底怎么了?”

苏志明自己回身坐下,一抬手,“你起来,坐着说。”

那剑客犹豫了片刻,终于坐了下来,“大人五日前才离开旧县,当时可安排好了赈灾事宜?”

“自然,若没安排好,如何能离开?”

剑客咬牙,“可大人前脚一走,立刻就有人声称先前拨下去的银两和粮食账目计算有误,把才下发到村一级的银钱都收了回去。如今旧县各村庄的老百姓眼巴巴地盼着银钱重新计算好再发下去,却一直没有发出。”

“百姓无知,以为银钱还有发下来的余地。可我走南闯北那么多年,深知官府的勾当。这钱收回去怕是就不会再发了,对于此事,钦差大人有何话说?”

苏志明当即拍案而起,“怎么可能?银钱从未计算错误,下发前是核对过一遍又一遍的。就算有错,本官怎么不知道?”

“但官府打的确实是钦差大人你的旗号,当地州府官员畏惧尚方宝剑,不敢胡来。钦差大人,会不会是你的手下有人不干净?”

苏志明低头思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自以为的一切顺利,原来是这样的面目。

倘若剑客说的是真的,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

“怎么回事?”

一群侍从守在屋外,唯恐苏志明有失。

这样的大阵仗很快惊动了府衙里的其他人,户部员外郎苟退很快就到了,看到严阵以待的场面不由吃惊。

他上前询问,“怎么了?钦差大人在屋里和谁说话?”

门外的侍从手里握着剑,微微蹙着眉头,一边回话还一边盯着屋里的动静,“不知道,是个衣着褴褛的剑客,苏家的人带进来的。”

“剑客?”

苟退眼珠子一转,“什么剑客?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大人非要和他单独谈话。”

侍从无意道:“好像听见他说什么旧县……哦,对,他说救救旧县的百姓。莫名其妙,我们不是刚离开旧县么?”

苟退闻言,忽然大惊失色,眼睛瞪得老大,“不好!此人一定是来刺杀钦差大人的,你们快进去,迟了就来不及了!”

侍从原本就很紧张,哪里经得起他这一番蛊惑?

一时无暇他想,一群人提着剑便冲了进去,苏志明立时站起挡在那剑客身前,大喝一声,“你们做什么!”

“大人,危险,您快过来!”

侍从催促他过来,苏志明却皱起了眉头,目光落在苟退身上。

“本官说了要和他单独谈话,谁让你们冲进来的?”

侍从们见那剑客并无异动,都有些尴尬地收回了剑。

被苏志明这么一问,他们的目光都转向苟退,“是苟大人说此人要刺杀大人您,我们才冲进来的。”

第五百四十九章 看着苟退

在座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苟退身上。

苏志明的目光带着狐疑,“苟大人,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方才他和剑客说得好好的,并没有任何争执和动手,何况剑客的剑也早就被收走了,他若想动手伤人,至少也要找一件武器,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

连苏志明自己贴身的侍从都没着急,苟退反而编造说那剑客要行刺。

他冷哼了一声,“方才要不是我警觉拦在前头,只怕众人冲进来第一时间就将剑客杀了,哪里还有他说话的机会?苟大人,你的居心实在可疑。”

方才侍从们太过紧张苏志明的安危,一时乱了分寸。

如今听苏志明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一个侍从问道:“苟大人,你究竟为何这么说?”

苟退一脸尴尬,脑子里飞快想着为自己解释的理由,“我,下官这不是关心则乱么?下官听见这里有动静便过来瞧瞧,听见他们说有个剑客混进来见大人,下官担心大人出事啊!”

他的目光在剑客身上一转,发现那剑客并没有剑。

而其中一个侍从手里有两把剑,可见其中一把是从那剑客手里收缴的。

他忙道:“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他手里没剑伤不了大人啊,误会,实在是误会。”

他越是解释,苏志明越能从他目光中看到躲闪。

他没有说实话。

苏志明道:“若他手里有剑,方才众人一下子冲进来,他一时无法自保更要杀本官了。苟大人,你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苟退被他问得无法辩驳,只能打哈哈,咬死了自己只是误会。

没有任何凭据,苏志明也不能奈何他,“既然知道是误会了,苟大人回去休息吧,我这里无事。”

“好好,下官告退。”

苟退退出了苏志明的屋子,松了一口气。

待他离开之后,苏志明回头看向那剑客,“还没问先生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那剑客轻哼一声,“我自来无父无母也无家,更无姓名。劳大人过问,就叫我无名吧!我居无定所,此番不过是正好游历到了西北,经过旧县看到此事,心中不平。原本打定主意要来取你性命以慰劳苦百姓”

他说到此处,侍从们又紧张了起来。

剑客笑笑,“如今才知人言不足信,大人乃是个清正廉明之人。既是如此,只求大人早些去救助旧县百姓。”

“自然。”

苏志明朝自己的侍从使了个眼神,伸出手,侍从便将剑客的剑送到他手里。

他仔细看了看,和剑客的衣衫褴褛不同,这把剑十分古朴大气,看起来不像俗物。

剑客身无长物,这应该是他最值钱的东西了。

可方才他竟然连想都没想就直接把剑给了侍从,可见他心中光明坦荡。

苏志明敬佩他为人,便道:“无名先生,若你不嫌弃,这些日子就请你跟随本官。本官会让你看到我是如何处置旧县百姓一事的,同时也需要你做个见证,才好彻底解决此事。”

无名单膝跪地,“一切听从大人安排。”

……

是夜,无名被安排在了府衙,和苏志明一个院墙之隔的住处。

侍从还是不放心。

“大人,此人剑锋充满戾气,武功不低。便是我们全力抵抗也未必能轻易制住他,留他在大人身边居住,实在太危险了。”

“无妨。”

苏志明摇头,“他是为旧县百姓而来的,怎么可能对我不利?如今只有我能救旧县的百姓。我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你连夜就出发。”

“请大人吩咐。”

“立刻带一队人快马加鞭回到旧县,看看情况是否真如无名所说。无论情况是否属实,立刻派人快马来报我。”

“是,大人。”

侍从起身,又道:“属下马上就去,只有还有一句话。既然大人非要留下那个无名,还是派几个兄弟到他住处外头看守着吧,以免生乱。”

苏志明低头思忖片刻,“是要派人去看守,不过不是看守无名,而是看着那位户部员外郎苟大人。我总觉得他有些古怪,又说不上是哪里古怪。”

白日的事众人都在场,苟退确实有些古怪。

侍从便不再说什么,很快退下去安排。

……

次日一早,苏志明早早就醒了。

等待消息传回来至少要两日,这两日他不能陷在担忧中什么都不做。

哪怕旧县现在已经闹翻了天,他也要有条不紊地把新乡的赈灾事宜安排下去,不能出任何错。

他刚刚打开门准备出去,便看到无名怀抱长剑,坐在他门前的廊下。

听见开门声,无名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并没有丝毫被吵醒的样子,相反,睁开的眼睛一片清明,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睡着似的。

这是江湖高手的警觉。

苏志明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无名笑了笑,“昨夜和大人一墙之隔,听见了许多动静。得知大人将身边侍从都派出去了,想来是去旧县打听了吧?”

苏志明点点头,“并非本官不信任你,而是兹事体大,不得不派人先行调查。”

“在下明白。”

无名怀抱长剑站起来,“只是大人身边的侍从都派了出去,剩下的人不多了。在下什么都不会,空有一身武艺。若大人不嫌弃,正好可以给你保驾护航。”

苏志明也不客气,哈哈大笑,“怎么会嫌弃?我高兴还来不及,正愁人手不够!”

因为怀疑是自己手下的官员出了错,所以苏志明此番调查并没有惊动随行官员,而是派了自己身边的心腹。

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消息的正确性。

无名对他的手段和性情已有了了解,心中更加确定此人的确是个清官。

不仅清廉,还有才能。

这样的一个赈灾钦差,值得他在旁护卫。

苏志明道:“走,随本官到民间看看,本官要看着银钱发到百姓手里,最好再提醒他们一句,死都不要再交出来。”

无名忍不住悄悄一笑。

没想到这位钦差大人除了清廉和才干,还有些幽默。

第五百五十章 出发旧县

苟退觉得奇怪,今日他进进出出,府衙里的人好像都盯着他似的。

不知道是他自己心虚,还是确有其事。

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便悄悄把自己的心腹叫来,“快,立刻派人去旧县看看现在的情况。不要闹得太大,不可死太多人,否则这事难以和上头交代,明白没有?”

心腹侍从带着他的命令,很快出发去了旧县。

这一切都被苏志明安排在苟退身边的侍从发现了,如实禀告了苏志明。

“你果然看到他派去的人往旧县去了?”

“不会假。因为兹事体大来不及禀告大人,已经有两个兄弟跟踪那人一路去旧县了。”

苏志明与无名对视一眼。

苟退果然有问题。

他冷笑一声,“看来不必等我的人来回报了,此番必须得回旧县一趟。传本官的命令,将苟退请到本官院中!”

苟退正心神不宁地在屋里喝茶,忽然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声称苏志明要见他。

苏志明虽是钦差又是当朝国舅,可因为年轻资历浅,向来对待其他官员都是客客气气的。

从未如此严厉过。

苟退心中暗道不好,面上强装镇定,“什么事?不管什么事,你们都先出去再说,闯入本官的屋子成何体统?”

侍从不禁好笑,“苟大人,你还以为我们真的是来请你的吗?快些走罢,要是动起手,大家都不好看。”

苟退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

“大人,下官确实没有啊。”

在苏志明面前,苟退依然大言不惭地狡辩,“咱们这一路走来,各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多了,就算有百姓没得到应得的救济,怎么就赖是咱们自己人呢?”

苏志明面带浅笑,一句一句地驳回,“地方州府官员畏惧尚方宝剑,兢兢业业,甚至有人累得病倒在榻上。他们如何敢?”

苟退想都没想,很快道:“就算他们不敢,随行大人的大小官员这么多,怎么就赖下官呢?下官好歹是堂堂的户部员外郎,论起在京城的官阶,可不逊于大人啊!”

这话分明是在敲打苏志明了,认为他没资格这样审问自己。

苏志明见他说话连脑子都不过,可见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越发觉得他可疑。

他虽年轻却不愚蠢,闻言堂堂正正地回答苟退,“本官在京城的官阶确实和苟大人相同。可这是在西北,本官才是负责西北赈灾的钦差。就算本官的官位不如你,手握尚方宝剑,我也照样可以斩你!”

听得“斩”字,苟退吓得慌忙跪倒,“苏大人饶命,饶命!”

苏志明趁势大喝一声,“说,你为何要在旧县假借本官名义收回赈灾钱款?!”

苟退死鸭纸嘴硬,“下官没有,下官真的没有啊!”

“那你派人回旧县探听消息,难道还是为了当地百姓好不成?”

苟退飞快抬起头,没想到苏志明已经掌握了这个消息,看来他现在是说不清楚了。

再看苏志明身边,无名剑客怀抱长剑一脸阴郁,仿佛只要苏志明一声令下,他就会一剑砍了自己的脑袋。

苟退终于支撑不住,五体投地,“苏大人饶命,下官,下官……”

这便是默认了。

苏志明拍案而起,“不必等旧县的消息传回来了,传本官的命令,立刻启程去旧县!”

他看向跪伏在地的苟退,“将此人收监看管,严令禁止他和外界消息往来,尤其是京城方面,明白了吗?”

“是!”

侍从将苟退拖了下去,他鼻涕眼泪横流,临了还在大喊大叫。

无名看向皱着眉头的苏志明,“大人为何要严令禁止他和京城消息往来?莫非,大人怀疑他幕后还有主使?”

他并非朝中之人,苏志明想了想,并没有防备他,“区区一个户部员外郎,竟然不怕本官手里的尚方宝剑,你不觉得可疑吗?”

无名沉默了起来。

他虽非朝中人,却也明白,此事若是涉及到比苏志明和苟退官阶更高的人,只怕就更加难办了。

苏志明身上的责任,也更加重大。

……

一行人很快打点行装离开了新乡。

好在新乡一应事宜都安排好了,苏志明亲眼看着银两进了百姓的口袋,米粮进了百姓的饭锅。

如此便可无所顾忌。

去旧县的路上遇到了他派去打听情况的侍从,侍从的话和无名所言并无出入,让苏志明更加愤懑。

“就为了贪污这点银子,置一县百姓性命于不顾,朝廷怎么会养这样的混账东西?”

这一路无名一直跟随苏志明左右,听他说了好几次这样的话。

这次再听到,他终于不再沉默,“苏大人,难道你真的觉得,苟退背后那个人物想贪的不过是这点银子么?这点银子,只怕还不够苟退和他手底下人分账的。”

苏志明一听,甚有情理,“你是什么意思?”

无名抱着剑摇摇头,“在下并非朝中人,只是觉得此事道理不通。有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朝中哪个大人物穷疯了,竟然要如此冒天下之大不违来贪污?若是一百万两银子就罢了,十万两,恐怕还不值得大人物出手。”

听他这么一说,苏志明低头沉思起来。

如果不是为了银两,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无名提醒道:“我这几日跟随大人,隐约听到了一些话。听闻大人此次出京任务艰巨,太后曾经放言,若大人贪污一分一毫,她就交出朝政大权,是否如此?”

“确实如此。你的意思是,幕后之人是冲着太后来的?他想让我此番西北之行造成贪污的事实,我手底下的人贪污,自然就是我的罪过。到时候逼迫太后让出手中大权,就名正言顺了。”

无名沉吟片刻,“大人或许可以想想,朝中何人有如此动机?又是何人和这个户部员外郎苟退有所牵连,可以指使得动他?”

苏志明心中一动,自然第一个想到了曾经的威远侯江肃。

第五百五十一章 去而复返

不过那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他很快自我否定了。

“不,不会是江肃。”

“他如今已经被贬值,并且皇上让他在府中三个月不必上朝,等于完全剥夺了他的政治权力。朝中大臣没有这么不开眼,这个时候还替江肃胡作非为。”

“可要说最想动摇太后地位的权臣,除了他还有谁呢?”

他喃喃自语,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微微眯起眼睛。

无名见他面色有异,便道:“莫非大人想到可能的人了?”

苏志明摇摇头。

“我在想,也许幕后之人并非冲着太后来的。想通过这样一件贪污案子动摇太后的权力,未免太异想天开。就算他有本事把贪污的污水泼到我身上,可太后毕竟没有直接牵涉,应该不是太后。”

“若不是太后……”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能感觉到,他们想到一处去了。

“若不是太后,那就是我。”

苏志明自嘲一笑,“看来皇上的恩典太过,尚方宝剑一出,京城中嫉妒我或是忌惮我的人,终于坐不住了。”

他年纪轻轻初入仕途,就能有如今的成就,且成就中脱不开苏幼仪这个太后的影响。

朝中有人嫉恨,这是难免的。

沉默片刻,无名道:“这些日子,我会贴身寸步不离地保护大人的安全,绝不让宵小之徒有机会下手。”

苏志明只是摇头。

“我在意的何尝是自己的生死?”

“一来是怕朝中的阴谋诡计,伤了无辜百姓的性命,那就是我最大的过失。二来只怕因为我处置不当,连累了太后。”

他看向无名,“你可知道?虽然我走到如今的地位,和先帝、皇上对太后的看重有关,可太后她其实并非一个徇私枉法的人。她不过是觉得我可用,所以便用了。她素来如此,不在意外人的看法。”

无名微微眯起眸子,“在下明白。太后用私权助大人上位又如何?百姓们怕的不是私权,而是私权扶起一个无能无德的官员。听了大人的话,在下倒是对太后娘娘很是敬仰。原以为深宫女子小心小性,没想到也有这样江湖豪气。”

苏志明这才露出一点笑意,“若有机会,我带你回京城亲眼见见太后,她绝对是一个放在江湖上也堪称传奇的人物。对了,我还有一位同窗好友要介绍给你,他是今科状元,名唤张之洞……”

……

一路赶至旧县,无名对苏志明的贴身保护,让两人的情谊更加深厚。

加上无名喜欢听苏志明谈为官之道,苏志明也喜欢听他谈江湖人士对于朝廷的看法,两人相谈十分投契。

到了旧县直入县衙,当地县衙官员乃至州府官员,听说他去而复返,连忙聚集县衙迎接。

苏志明也不客气,直接将来意挑明了。

一众地方官员皆是一脸有苦说不出的表情。

“苏大人,实在不是下官等人无能,而是来人打着您的旗号,加上确实是朝廷命官,我等也无法……”

“是啊,苏大人,我等绝无在其中贪污一丝一毫,还请大人明鉴。”

苏志明听罢众人的说辞,心中已有了数。

若说这些官员不知道来人代表的并非他的意思,那是假的。

他们分明知道,只是碍于苟退和苟退背后的势力,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否则他们不会连派人到新乡问一声都不曾,直接将消息瞒死。

若不是无名想为旧县百姓出气意图刺杀苏志明,阴差阳错让他知道此事,只怕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可要说这些官员并没有贪污,苏志明是信的。

和京城的权臣相比,他们还没有资格在这里头分一杯羹。

何况尚方宝剑在此,他们敢装聋作哑,却绝不敢伸出自己的手,摸不该摸的银子。

苏志明直接下令,“将苟退关押到县衙大牢,一应涉案官员坦白交代,则本官日后回京禀告太后皇上,自然会为你们说情。若是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将你们与苟退之间的联系一一说清,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侍从手捧锦盒,上前一步,面无表情。

不用打开,众人也知道那锦盒里是尚方宝剑,他们早就吓破了胆子,连忙跪地,“下官不敢,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不过五日,赈灾银两如初发放。

好在并未造成巨大的损失,旧县的百姓中或有饿得皮包骨头的,或有饿得啃树皮的,但真正饿死的人并不多。

苏志明和无名二人在民间巡视,见到百姓狼吞虎咽地吃着赈灾的窝头,眼中一阵湿闰,差点落下泪来。

他忽然侧过身,朝着无名大礼下拜。

无名连忙拦住他,“大人这是做什么?”

苏志明深吸了一口气,才将泪意咽了下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道:“这一拜是你该受的。若非你路远迢迢从旧县到新乡来告诉我此事,我要何时才能知道?等到那个时候,百姓又饿死了多少?”

“只要想到饿殍遍野的场景,我便心有余悸。多亏你前来告知,我替自己,也替旧县的百姓谢你!”

他再度下拜,无名为之动容,连忙搀扶,“大人这样说,真叫在下惭愧。”

“其实在下去找大人的时候,哪里想到旧县的百姓?与其说是为了他们,不如说是为了自己心中那点孤愤,想要刺杀贪官替天行道。直到见到大人,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现如今想想,哪怕大人真的是贪官,我杀了您又有什么用?百姓照样饿死,照样没有解决旱灾的办法。与其如此,不如想办法救百姓才是真的。”

他反而朝苏志明一拜,“是我应该替旧县百姓谢大人,也替自己谢大人。若不是大人以身作则教导,只怕我这一生也不过是个随心所欲的江湖游侠,哪里懂得什么大是大非大仁大义?”

“快起来。”

苏志明同样搀扶他,“只要旧县百姓平安,你我便能心安了。谁说你不懂大仁大义?像你这样的江湖游侠,同样值得本官敬佩!”

第五百五十二章 锋芒毕露

与此同时。

苏志明轻易解决了旧县的问题,并将嫌犯苟退收押,自以为不再有问题。

可京城却接到了惊人的奏报,在朝廷上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

“旧县百姓未得丝毫赈灾银两,街上饿殍遍野,已然饿死了上千人!”

这个消息一传到朝中,几乎没有人敢相信。

直到再三确认过奏报,终于有人敢说一句,“看来,这次太后的大权是保不住了。太后再英明,到底架不住不肖子弟啊……”

朝中对于苏志明的声讨,一时间甚嚣尘上。

原本苏志明年纪轻轻就得此重用,已经让人很不满了。更重要的是,在此前商讨西北赈灾之事时,那些想要这件差事的人几乎都被苏幼仪定义为了贪官污吏,意图不轨。

如今眼看苏志明也被拉下水了,这些人正是拍手称快的时候。

故而哪里还有什么顾忌?

一本接一本的折子参了上去。

元治的案头很快被参苏志明的奏折堆满,有不少大臣提议,应该立刻将尚方宝剑收回,并且让随行官员将苏志明压回京中戴罪。

元治还未从西北的奏报中回过神来,又被各方的言论争吵不休弄得头疼。

“皇上,此番您决不能再为太后姑息苏志明了,他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贪污,害死了多少百姓啊!”

“是啊皇上,枉费您如此信任赐他尚方宝剑,他这简直是辜负皇恩!”

“对了皇上,太后此前曾言只要苏志明有贪污之举,她就交出前朝大权,不知此话还算不算数……”

元治只得以目光向苏清等人求助。

可令他诧异的是,苏清并没有丝毫为苏志明和苏幼仪说话的意思,只是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

好像众臣谈论的事和他没有关系似的。

元治焦急,又看周首辅。

周首辅一向是支持苏幼仪的,当初要不是苏幼仪在先帝面前举荐,他也不可能成为首辅。

可今日朝堂上的情形,大半朝臣都在对此事愤愤不满,周首辅有心想站出来说几句,到底还是退缩了。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小苏大人的事是小苏大人的事,如今先把他的事理清楚,何必攀扯太后?”

他保不住苏志明,替苏幼仪说句话还是可以的。

危急关头,竟然是已经许久不肯出言的雍亲王站了出来,“回皇上,臣以为,周首辅所言有理。”

朝堂上的议论纷纷立刻安静了下来。

雍亲王堂而皇之地站了出来,“小苏大人远在西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不能凭一封奏报断定。至于太后此前说过的话,本王实在不解,事情还没有定论,为何有些人已经急着要拉扯太后了?”

“这实在叫本王好奇,到底是小苏大人犯了错,还是有人迫不及待希望他犯错,好将太后拉扯下来?”

一番话说得朝堂鸦雀无声。

苏清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雍亲王。

不知从何时起,雍亲王就很少在朝堂上发表意见了,似乎是在新君登基后,又像是从先帝还在、太子监国时就已然如此。

他身为亲王,避嫌也是理所应当。

若他就这么一直避嫌下去倒好,只是今日,何以又为了苏志明出头?

雍亲王如此一说,元治便有了底气。

“皇叔所言甚是。此事尚不明了,过几日小苏卿自然会派人传信回来,朕要看看他是怎么说的。另外,朕会派遣钦使前去调查,一切以查明真相为要。”

“朕不许你们攀扯太后。朕年少未能亲政,即便太后愿意交出前朝的大权,朕也不能无人辅佐。”

“皇上。”

就在元治以为大局已定之时,一直沉默的苏清开口了。

“皇上,臣以为调查真相固然要紧,但为了避嫌,此时最好还是停了志明的职务。可以暂时将他的职务交给张大人,他不也在西北吗?”

停职?

元治皱起眉头。

他不相信苏志明真的会贪污,他觉得此事只要查下去,一定能查明真相,还苏志明一个清白。

可苏清却在此时提出停职,这是为什么?

他和苏志明不该是一伙的吗?

苏清也知道自己和苏志明关系亲厚,说的话难免令人疑惑,便道:“臣并不认为他一定贪污了,只是为了避嫌,也为了他的清白,最好还是停职查办更加稳妥。皇上不想还他一个清白吗?”

他说的也有道理。

元治心中释然,正打算接受他的提议,雍亲王忽然道:“皇上,此事暂时还是不做决定的好。臣建议还是和太后商量一番再定,毕竟此事和太后也息息相关。”

元治又犹豫了。

雍亲王说的不错。

再说苏清的意见也不能代表苏幼仪的意见,前些时日他们不是还闹了龃龉,苏清脸色难看地出了坤宁宫,宫里的人都知道。

幸而雍亲王提醒,否则他便直接接受苏清的提议了。

元治点点头,“皇叔所言甚是。此事兹事体大,朕会和太后再商量过后做决定。众卿若是无事,便退朝吧。”

众臣之间互相看来看去,终究行礼告退。

……

出了殿门,雍亲王跟上了苏清的脚步。

“苏大人。”

苏清回头一看,正是今日锋芒毕露的雍亲王,不禁一笑,“王爷近来沉默寡言久了,今日忽然提出主见,反而叫下官有些不习惯。”

雍亲王看着他的表情,越发觉得皮笑肉不笑。

看来他的猜测没错。

苏清和苏志明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今日苏清的提议看起来像是为了保证苏志明的清白,实际上是在束缚他的手脚。

若他不提醒,皇上可能真的会听苏清的话。

他笑道:“本王能有什么主见?无非是依从先帝生前的嘱托,皇上好歹是本王的侄儿,如何能不看顾?而太后是先帝选的辅佐皇上的人,自然凡事要和她商量。”

说来有些讽刺。

先帝在世时都想到了让苏幼仪这个皇后当朝理政,却没想着为元治挑选几个顾命老臣。

他绝不是驾崩匆忙无暇选择,而是不选。

至于为什么不选,这其中的道理雍亲王说不清楚,但隐约也能猜测到一些。

苏清从他的话中听出些许讽刺之意,“王爷是在讽刺下官没有先帝的旨意,不配辅佐皇上吗?”

“自然不是。”

雍亲王面上含笑,“只是说了事实。苏大人何必如此多疑?大人如今在朝中地位不言而喻,又是今年恩科的主考官,天下考生都要尊称你一句老师,论起来,倒是本王逊色。”

苏清听罢并没有觉得受到了恭维,反而觉得雍亲王这些话里有些奇怪的意味。

他是在警告自己权势太大,要谨慎行事么?

前有李阁老,后有季玉深,再有威远侯江肃……哪个不是权势滔天,红极一时,最后又沦为了死尸?

没有沦为死尸的那一个,如今正在病床上苟延残喘。

苏清目光一凛,“王爷谦虚了,下官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罢微微拱手一礼,便朝外走了出去。

第五百五十三章 教你个办法

“他真是这样说的?”

下朝之后元治便将今日朝上的事告诉了苏幼仪,他也心有余悸。

幸好今日有雍亲王出来坐镇,否则他自己一个人还真不知道如何面对突生的乱局。

苏幼仪听过元治所述苏清的话后,一直蹙着眉头。

元治见她面色有异,试探道:“母后,您觉得舅舅真的做了这种事吗?”

“这绝不可能。”

苏幼仪微微摇头,“区区十万两银子,再贪污也有限。我相信志明不是眼皮子这样浅的人,他不会这样做。”

元治想了想,“朝中有人说,他出身乡野之地少年贫寒,所以才会挡不住金钱的诱惑。可我也不信他会这么做。”

苏幼仪看向他,元治淡淡一笑,“就算他心里真的视财如命,为了母后,他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母后待他那样好,若他真的这么做,岂不是禽受不如?”

苏幼仪同他相视一笑。

元治能信任苏志明,这就是眼下最好的消息。

苏幼仪不禁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等时刻站出来维护志明的是雍亲王,而非老苏大人。我现在忽然很庆幸,于绿太妃的事上给了雍亲王一些善意,今日才得到了他的全力维护。”

元治原本还有些纳闷,沉寂许久的雍亲王今日怎么会忽然站出来说话,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因为母后,怪不得雍王叔今日肯出头。只是老苏大人……”

元治想了想,“也许他提议将舅舅停职,也是为了舅舅的清誉着想。”

苏幼仪没有说话。

若没有之前发生的事,她也许也会像元治一样,相信苏清不过是另有打算。

可在苏志明离京之前,苏清表现出那样的争抢之意,早在苏幼仪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苏清今日的话,分明像是落井下石。

她忽然开了口,“皇上想想,此时此刻将志明停职,不论他到底有没有贪污,停职之事一出,他的西北之行就要告终了。他不能继续赈灾,到时候损伤的还是百姓,而他自己的仕途也会蒙上一个极大的污点。”

“你想想,朝中那么多官员因为这个差事给了志明而不忿,再加上尚方宝剑,他们对志明多有忌惮。这个时候若将志明停职,高兴的会是谁?”

元治又是惊讶又是难以相信,“母后的意思是,老苏大人站在那些人的立场,不帮舅舅了?”

这也是苏幼仪最担心的一点。

正说着,小纪子忽然匆忙从殿外进来,“太后,皇上,前朝数名大人在乾清宫外等着,说是有要事面见皇上呢!”

“什么?”

苏幼仪眸子一凛,心知这些人一定是为苏志明之事来的。

看来他们还真的一步都不肯让,非要借题发挥惩治苏志明了。

元治朝苏幼仪投去求救的目光。

苏幼仪思考了片刻,“刚刚上过早朝,难道皇上不用休息不用进膳么?让他们都回去,就说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说。”

元治在她说完后补了一句,“就说是朕说的,别提母后。”

“是。”

小纪子匆匆朝殿外赶去。

……

“看来他们是不打算轻易放过此事了,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母后,你说该怎么办?”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还真棘手,她一时也想不到办法。

“西北遥遥千里,现在我们连志明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如何应对?”

她思忖着,只要这件事不是假情报,苏志明的书信总会提及的,少则三日,多则五日,等看过苏志明的回复再说。

她咬了咬牙,“拖,拖不下去也要拖。拖到把这件事彻底弄清楚再决定,决不能草草处置了他,让有心人得利。”

“拖下去?”

元治露出了苦涩的笑意。

这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将事情彻底查明,只怕事情还没查明,他已经被那些朝中大臣烦死了……

苏幼仪也知道他的难处,一脸任重道远地拍拍他的肩膀,“元治,就委屈你几日。我知道那些老臣不好打发,这样,我教你个办法……”

……

从朝会上得知旧县之事后,朝臣们就没有停止过进宫求见,非要元治给个说法。

好在他们都聚集在乾清宫,还没有人敢到坤宁宫找苏幼仪“要说法”的。

一来苏幼仪威权甚重,先前的威远侯江肃就是个好例子,众臣不敢随意冒犯。

二来苏幼仪虽管朝政,到底坤宁宫乃是后宫,前朝的大臣进宫必得先经过乾清宫才能到坤宁宫,索性都都聚集在了乾清宫外。

乾清宫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迟迟不提召见。

良久,许久不见动用的大总管高奇寿走了出来,众臣都客客气气地同他见了礼。

“大总管,怎么是你出来了?”

先帝驾崩后,高奇寿还留在乾清宫伺候,可已经等于退休了。

不过是有些年轻人不懂的事情,他这个老人精给些指点,至于端茶送水贴身伺候的差事,根本不用他亲自做。

他等同于在乾清宫养老。

众臣来乾清宫也少见到他走动,今日忽然一见,都有些惊讶。

高奇寿乐呵呵的给众臣行礼,“诸位大人好啊。老奴在乾清宫伺候着,皇上见老奴是伺候先帝的人,不肯烦劳老奴。可奴才毕竟是奴才,难不成还能像主子似的成天享清福吗?”

他笑着看了众人一眼,“奴才可不敢仗着先帝的一点恩德,就在小主子面前作威作福。毕竟主子虽小,将来迟早要长大的,诸位大人说是不是?”

众臣浸银朝局,哪里会听不懂高奇寿这番话,闻言都沉默了起来。

高奇寿却还笑着,假装并无意有所指,“好了诸位大人,奴才还有事要出去一趟,就不奉陪了。”

“大总管去哪里?”

高奇寿恭敬道:“皇上有事要同雍亲王商量,命奴才出宫去请王爷。只怕皇上是没工夫见诸位大人了,诸位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雍亲王?

这位王爷韬光养晦已久,今日为着苏志明的事如此主动站出来,看来其中必有内情……

第五百五十四章 累死一两个

直到雍亲王进了宫,那些大臣还围在乾清宫外头。

雍亲王远远走来就看到一群花花绿绿,脸上现出讥诮的神色,缓缓走近以后站在那些大人背后不发一言。

高奇寿想提个醒,雍亲王摆手拒绝了。

那些大人们还在议论,“咱们在这里等久一些,不怕皇上不见。皇上让咱们这些朝中大员站在这里空等,也会怕外界议论的。”

“是啊。要是今日皇上不见咱们,明日就请几位年高体弱的大人和咱们一起等。皇上总不能看着老大人站晕过去吧?”

“有道理,对了,不是说去请雍亲王了么,雍亲王怎么还没到?”

众人说着朝身后看去,一扭头看见雍亲王就站在他们背后,不知道站了多久,面上全是讥诮。

众大臣吓了一大跳。

“雍亲王,您怎么站在这里不吭声?”

雍亲王戏谑地哼了一声。

众臣这才反应过来给他行礼,一边行礼,一边心里想着这下可糟糕了。

也不知道他们刚才的话,雍亲王听去了多少。

雍亲王皮笑肉不笑,“本王一直站在这里,你们看见本王吗?本王不过是看诸位大人聊得正开心,不好意思打扰罢了。”

听了这话,众臣更加尴尬了。

雍亲王这分明是在告诉他们,他确实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糟了,要是一会儿他进去告诉皇上怎么办?

雍亲王从他们旁边擦身而过,不禁回头笑道:“不过我劝诸位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你们瞧瞧这日头多毒啊,万一晒出个好歹来药石无灵,那可怎么办?别为了给别人做嫁裳,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了。”

说罢不再看他们一眼,大摇大摆地朝殿中走去。

众臣面面相觑,抬头看了一眼,正是盛夏天气最热的时候,他们在这里等了半日,的确个个都口干舌燥。

想想真正主使他们来逼迫皇上的人这会儿大概在家里吃着瓜果点心呢,他们便也没了心肠。

“罢了罢了,雍亲王进去怕是要和皇上说好一会子的话,咱们站在这里也没用,还是回去明日再来吧!”

“是啊,回去大家合计合计再来,总比傻等着有意义多了……”

众臣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吞吞地朝外走去。

已经走到殿门口的雍亲王回头一看,看到他们灰溜溜离开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

高奇寿看到了他的笑容,“还是王爷厉害,几句话就把他们劝服了。奴才无能,说服不了他们。”

“不是大总管无能。”

雍亲王盯着他们的背影,一针见血,“是他们不到黄河心不死,只怕真要累死一两个才肯真的停手。”

……

进得殿中,只见元治站在窗边,显然一直在关注殿外的动静。

见雍亲王进去,他大松了一口气,“王叔,你可算来了,外面情形如何?”

雍亲王无奈地摇摇头,“我和大总管双管齐下,总算把那些大臣先劝退了。”

元治面上露出笑容。

这一个笑还未彻底展开,雍亲王又跟了一句,“不过皇上先别高兴得太早,方才我在外头听见他们谈话,说明日还要来。”

高奇寿忙道:“不仅他们要来,还说要带年老体弱的老大人来,这分明是在威胁皇上!”

元治一惊,皱起了眉头。

这些大臣果然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

他年少初初登基,满朝文武都是先帝留下来的大臣,他只能礼待有加,打不得也骂不得。

否则随时都能被人扣一顶不敬先帝、不孝的帽子。

若这些人果然带着年老体弱的大臣来乾清宫外侯见,他想不见都不行,总不能看着那些老大人身子不适活活累死吧?

那他就成了暴君了。

雍亲王知道他为难,便道:“皇上放心。臣能做的虽然不多,但今日回去臣会联络朝中宗亲,绝不让他们淌这趟浑水。宗亲们还是会给我这个皇叔一点薄面的。”

这句话给了元治极大的安慰,“可朝中大臣那边,又要让谁去说话呢?”

若在从前,元治一定第一个想到苏清。

可今日他没有。

苏清今日在朝上的态度实在可疑,他用不得,只好另觅人选了。

雍亲王也和他有同样的默契,便道:“皇上,臣以为若能劝服周首辅去游说走动,或许也能起到作用。”

“周首辅?”

他受过苏幼仪的恩惠不假,可要让他为苏志明的事去奔波走动,只怕不容易。

元治思忖了片刻,“除了周首辅,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母后让朕找王叔进宫商议,果然没错。满朝文武大臣那么多,没想到到这个时候,能帮朕的只有王叔。”

雍亲王笑了笑,“皇上抬举了。其实也不全是为了帮皇上,更不是为了还太后的人情。而是臣自己私心里觉得,这件事大有古怪。”

“王叔此言何意?”

雍亲王缓缓道:“苏志明此人,我对他了解不多,可我相信太后的眼光。太后从来不是任人唯亲的人,她重用苏志明,一定有她的道理。退一万步说,像苏志明这样前途大好的年轻人,完全不必为了区区些许银子就把自己的前程毁了,皇上觉得是不是?”

元治点头,“不错。朕和母后都不相信他真的贪污了赈灾银两。”

雍亲王道:“可外头那些极力劝谏皇上惩治苏志明的大臣呢?他们和苏志明同样在朝为官,对他的品性应该更加了解。臣想,他们未必觉得苏志明真的贪了,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打倒一个苏志明,满朝人人得意。那臣就不得不想,苏志明此事到底是地方应对有失,还是朝中有人故意使了绊子?”

此言一出,元治如同醍醐灌顶。

果然雍亲王在替先帝处理贪官方面极有心得,这话一下子说到元治心底里了。

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苏志明持身清正、能力也不差,却会让旧县的赈灾事宜出这么大的纰漏。

一定是朝中有人故意为之。

他忙问雍亲王,“那王叔觉得,到底是谁会下此毒手,不惜牺牲百姓的性命来陷害他?”

第五百五十五章 中计了

雍亲王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可只要知道此事在朝中有幕后黑手,这件事便不难解决。

雍亲王道:“皇上,太后对此有何意见?”

元治如实把苏幼仪的话告诉他,雍亲王听后先是惊讶,而后细细咀嚼过她的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元治叫他笑得一脸莫名。

雍亲王连声道:“皇上,依臣看,太后的主意很好。既然那些人想威逼皇上,皇上就拖着。看谁拖得过谁!”

元治着急,“这怎么拖?朕在宫殿里,他们在日头底下。王叔也听见了,他们明日要请年老体弱的老大人来,到时候朕总不能看着人倒在外头吧?”

元治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雍亲王笑道:“皇上体恤臣子,这是好事。不过凡事要懂得变通,谁说拖着就是让他们在殿外等候了?皇上大可以把他们请进来喝茶,只要不见他们就是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非要见他们,皇上不给他们确定的回复。只要拉着众臣东拉西扯打哈哈便是,难道他们还敢拿刀架在皇上脖子上逼皇上处置了苏志明?”

元治彻底傻眼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不太了解这位雍王叔。

从前只知道王叔是个放纵不羁之人,颇有些江湖侠客的意气,他的王妃早逝多年,他却深情款款不肯续娶。

可没想到,他这种不遵礼法、放纵不羁,还有这种用途。

他不禁道:“王叔,这样的手段好流氓啊……”

不是君子所为,不过他喜欢。

雍亲王抬了抬眉毛,一脸得意,“这可不能怪臣,臣都是和太后学的。”

元治不禁笑出声,“朕才是太后自小教养长大的,可绝不能输了你们。王叔放心吧,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雍亲王一脸甚是安慰的表情,“皇上皆因刚登基不久,凡事束手束脚。其实以皇上的天赋,不消两年就能在朝政上游刃有余。到时候臣就可以彻底当一个闲散王爷,安心躺在府里享受宗室供奉了。”

……

次日,大臣们果然有备而来,下了朝就追着元治不放。

元治气定神闲,领着小纪子奔后宫去了。

“皇上,您还没有皇后和妃嫔呢,在后宫能躲多久啊……”

小纪子觉得这个做法有点蹩脚,元治一扇子打在他头上,“笨啊。你就去告诉那些大人,朕孝心淳厚,因为之前绿太妃病故的事,故而忧心后宫一众太妃们,特来看望。你说朕来尽孝心,他们那些人还有什么话能说?”

小纪子眼前一亮,不禁赞扬,“皇上真聪明,这法子好!那奴才这就去回复那些大人!”

从下了朝之后,元治就在各宫太妃们那里打转。

给这位请了安,又问候那位的身体,再和另一位聊聊家常。

一直到午饭时分,那些大臣以为他总要回宫用膳了,没想到他居然留在了燕妃那里。

“朕少来诸位娘娘面前尽孝心,今日朕就陪太贵妃用膳吧。”

燕妃自然高兴,用膳的时候还特意打发人出去传话,“本宫和皇上用膳,让那些吃饱了撑的人少来搅合,否则本宫对他们不客气!”

燕妃位分高、家世好,那些大臣也不敢来打扰。

元治便安安心心地用了一顿午膳,还和燕妃聊了许久二皇子他们的事情,相谈甚欢。

“二皇子如今也比从前懂事多了。前阵子不知道他从哪里得了一个精巧的竹根茶壶,那茶煮出来味道带着一股竹子的清香。我爱得什么似的,他就送给我了,还说日后会再搜罗新鲜有趣的东西给我解闷。”

其实燕妃在后宫一点也不闷,吃喝不愁,还有姐妹们陪着,又不用争宠或者勾心斗角,日子美滋滋。

可她还是很享受二皇子的孝敬,毕竟她自己没有儿女,唯一一个养在她膝下的皇子就是二皇子了。

元治也道:“近来朝政上的一些事情,他写的折子朕看了也很满意。等到年下,朕会册封他为郡王,让他给一众幼弟们做个表率。”

燕妃欢喜不迭,“皇上有这份心,我自然感激。只是皇上要册封还是该先封五皇子他们,那是太后的嫡亲儿子。”

燕妃倒是真心诚意替他着想,担心他处置得不够妥帖影响了他和苏幼仪的母子情分。

元治却笑道:“五弟他们自然也要册封的,不过二弟居长,先封他是应该的,其他的弟弟年纪还小。再说母后是什么性情太贵妃还不懂吗?她素来不讲究这个的。”

燕妃想了想也是,一顿饭用毕,元治有些出神地看着门外。

燕妃小声提醒,“皇上,您把前朝那些大臣晾着,在我这里也躲得够久了,是不是该出去见见他们了?”

元治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朕还真不想见他们,不过你说的对,不能再躲了。”

说罢便告辞了燕妃,走出了寿康宫。

……

元治从寿康宫回来,直接回了乾清宫。

不过他走的不是前殿而是后殿,那些大臣们依然见不着他。

他把小纪子招来一问,“怎么样,那些老大人们还撑得住吗?”

小纪子摇摇头,“怕是快要撑不住了,皇上,要不要直接执行第二步?”

元治慢悠悠地点点头,重新坐到御案后头看折子,便听见小纪子走到殿外,高声唱道:“皇上有旨,宣众臣觐见!”

外头的大人们都快被晒成瘟狗了,一听这声音立刻像打了鸡血似的,争先恐后朝殿中走。

小纪子将他们领了进去,可四处一看,竟然没有看到皇上。

有人问小纪子,“纪公公,不是说皇上宣旨觐见么,皇上人呢?”

小纪子笑眯眯的,“皇上请诸位大人进殿喝茶,没说要见诸位大人。诸位大人请坐,来人,把冰山抬上来!”

请他们进殿又不见他们,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众人一头雾水,有人最快反应过来,“糟了,咱们这是中了皇上的计了!快,咱们快出去!”

让他们到殿中喝茶吹冷风,那他们还怎么要挟皇上?

可惜他们反应得太慢了,哪里还能让他们出去?

那最老最弱的两个老大人早就支撑不住了,屁股一挨椅子就起不来,任凭其他人怎么说他们也出不去了。

小纪子掩嘴偷笑,默默退出殿去。

第五百五十六章 拖不下去

连着两日进宫,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一下。

反而个个大臣都累得够呛,年老的直接在府里躺着称病不出了,年轻的也不想再去太阳地下晒一整天,纷纷要求换人。

这样下去,还没逼迫皇上惩罚苏志明,大家先溃不成军了。

众臣聚集到苏清府上,请他拿个主意,“老苏大人,我等实在是没法子了。不知是谁教了皇上这样的主意,只让我们晒得不行了就在殿中喝茶,根本见也不见我们啊。”

“别着急。”

苏清温言款款地劝说众人,“无论是谁给皇上出的主意,无非就是想拖下去。可这件事根本拖不下去,再过几日,旧县的百姓只会死得更多。”

他信心十足。

旧县那里有他的布置,苏志明身边有苟退,只怕到现在苏志明还不知道旧县发生了什么,还在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赈灾一切顺利呢。

他笑道:“皇上不是已经派人去旧县查看了么?到时候奏报传回来,情况越来越糟,我看皇上和太后还如何包庇苏志明。”

众臣都深以为然,“老苏大人说的是。既然如此,我们就辛苦两日再到宫中求见,一定要让皇上知道我们的决心,让他无法包庇苏志明!”

苏清微微一笑,目光里有一丝异样闪过。

他很快叹了一口气,“唉,志明这个后辈从入朝就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我苏清为官清廉,绝不会偏袒自家的子侄,错了就要受罚,这是应该的。”

一众大臣对他肃然起敬,有人道:“老苏大人真是公正严明啊!不像太后,她如此徇私包庇苏志明,还不是因为苏志明是她嫡亲的堂弟么?我就说嘛,女人当朝能有什么好事?”

“正是,既然老苏大人如此公正,我们也不怕说句实话。此番苏志明的事得以解决后,还请老苏大人不要阻止我们让太后退居后宫,不再干涉朝政。”

苏清微微蹙起眉头,苏幼仪是苏志明的大靠山,也是他的大靠山。

可以他如今在朝中的实力和威望,就算没有苏幼仪这个靠山,他也能平步青云。

他故作为难,好一会儿才沉重地点点头,“罢了,这也是为了朝廷法纪的公正,本官愿意配合诸位大人。”

……

“皇上,人又来了,今日还请进来喝茶吗?”

小纪子远远在殿外瞧见老臣们来了,不等小太监通报,直接进殿禀了元治。

“急什么?”

过了两日,元治已经从一开始的慌张无措变得老道了,他漫不经心地边看折子边道:“让他们晒着,等看着不行了再让他们进来。朕总要让他们知道,仗着自己老臣的身份来逼迫幼主,可没有好果子吃。”

小纪子偷笑,正好被元治抬起头看见,瞪了他一眼,“你笑朕?”

“奴才不敢。”

小纪子忙道:“奴才不是笑话皇上,奴才是笑话那些大人们。他们还以为仗着自己一把年纪就能到乾清宫撒野呢,谁知道咱们皇上小小年纪这样厉害,根本不买他们的帐!”

这通马屁拍得舒服,元治欣然接受。

小纪子照旧出去告诉众臣,“皇上身子有些不适,不宜见客,还请诸位大人回去吧。”

嗯,今日不是去后宫尽孝道了,而是身体不适。

众臣也不惊讶,反正不过是借口,大家心知肚明,什么样的借口都一样。

众臣便道:“皇上身子不适,那我等更应该进去看望了。有劳公公通禀,让我们进去给皇上请个安。”

小纪子也面不改色,“皇上已经睡下了,诸位大人好意进去请安,要是吵醒皇上岂不美?一会儿皇上要是醒了,奴才会把诸位大人的好意转达到的。”

众臣和他大眼瞪小眼。

……

坤宁宫外,多福冒着烈日,顺着墙根溜回宫中。

见他回来,小太监连忙递上一盏冰镇过的酸梅汤,“多福公公辛苦了,快喝盏酸梅汤去去暑气。”

多福就站在院中树荫底下灌了一满杯,又伸着舌头把杯子递过去,“还有没有?再来一杯。”

“有有!”

小太监忙回头去倒,边倒边说,“太后才赏下来的冰镇酸梅汤,坤宁宫里人人都有份,就差多福公公不在。”

多福又灌了一杯,摆摆手,“不能再喝了,一会儿要是闹了肚子,在太后面前出丑就糟了。我还有要事要去回禀,走了。”

说罢急匆匆朝殿中走去。

听见多福回来,苏幼仪从榻上起身,颇为期待地看着多福。

他进来打了个千儿,笑道:“太后可以放心了,乾清宫一切好着呢,皇上比咱们想象中更加应对得游刃有余。”

苏幼仪听到这里就放心了,原先她还担心元治年纪太小,抵挡不住那些老臣的威胁。

“多禄回来没有?”

“还没有。”

苏幼仪摆摆手,“你辛苦了,下去歇息吧。等多禄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我,比起乾清宫的情况,我更在乎宫外的情况。”

多禄很晚才回来,坤宁宫中已经在预备晚膳了。

苏幼仪等了一日,见他回来的时候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又不好着急问话,只让人先倒水来给他喝。

多禄大灌了一杯,忙道:“奴才无能,去了一日才回来,不过太后打听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如何?”

多禄道:“那些在乾清宫外求见的大臣,的确大半都曾经去过老苏大人府中。奴才怕没查清楚发而坏了太后和老苏大人的情分,便派人分头往各家府邸去调查。听说倒不是老苏大人指使他们去逼迫皇上的,只是那些大人们想找个靠山。”

“如今诸位大人的府邸都流传着,说是老苏大人公正严明,这回要大义灭亲。所以这些大人们才攀上他,试图用他在朝中的力量对付小苏大人。”

苏幼仪一听便察觉到了破绽。

“这事不对。如果老苏大人非要大义灭亲,也就是说他相信志明真的贪污了赈灾银两。可他在朝上不是这么说的。”

第五百五十七章 苏志明的信

“诸位大人请。”

第三日,依然执着地等在乾清宫外的大臣们,终于被请进去和元治见了一面。

当看到元治那张稍显稚嫩的少年面庞时,几位老大人差点没忍住哭了出来。

元治朝下首扫了一眼,“听说诸位大人在殿外等候朕许久了,朕这两日身子有些不适,有劳诸位大人久侯。”

“皇上,臣等有要事……”

“哎!不着急。”

元治拍了拍手,便见小纪子等人抬上来一副巨大的画轴,元治一副颇有兴致的神情,“诸位大人来看看,朕新得了一副极好的字,据说是前朝名家黄公望所写。只是到底是真还是赝品,朕也说不好,大家陪朕一起看看。”

什么,看字?

他们在乾清宫外等了三日,可不是为了看字的!

“皇上,我等……”

“小纪子,展开吧!”

巨大的画轴被缓缓拉开,越拉越长,几乎要铺满了整个前殿。

七八个小太监分列左右抬着,才不至于让画轴掉在地上,呈现出来的是微黄的纸上笔力遒劲的字体,众臣一时看呆了。

他们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如何?诸位爱卿瞧瞧,这像不像真迹?”

名家名作,对朝中文臣而言充满了吸引力,众臣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半推半就地前去观摩起了这幅字。

“像真迹,黄公望的字笔力如同千钧,这字确有他的力道……”

元治在一旁看着,但笑不语,很快又听到有人反驳,“依我看不像。这分明是一副高仿的赝品。黄公望存世之作里哪有这一副?听都没听过。”

“怎会?你看看这个字,这要不是黄公望本人如何写得出来?”

都说文人相轻,文臣之间面对这种问题,也一样坚持己见,都认为自己是对的,别人都是谬误。

元治在旁看得很有趣。

小纪子也暗暗地低头偷笑,心道这群大人们平日一本正经,原来也有这样互相争执的时候。

最有趣的是,每当他们争执到一个瓶颈,元治就会适时插一句话,“哎呀你们看,这个印是不是黄公望的印啊?”

一群大人把脑袋凑过来,“还真是啊,你看,分明有印章,还不能证明是真迹么?”

“那可不一定,印章也能作假的!”

刚刚平息下来的争执再度开战。

一直争吵了许久,众臣才慢慢回过神来,想到今日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有人暗暗朝其他人使眼色,示意大家该向皇上提出意见了,不能再对这幅字争执下去。

“皇上,看来这幅字是真迹还是赝品,一时也讨论不出个结果来。不如我们还是谈谈此次西北赈灾……”

“皇上!”

殿外忽然传来奏报,“皇上,小苏大人从西北快马加鞭传信来了,请皇上御览!”

苏志明?

众臣大吃一惊。

没想到皇上派去调查的人还没回来,倒是苏志明的信先传回来了。

他可知道旧县事发了?

元治心中也十分振奋,若再晚一些,只怕他也挡不住这些大人了,这封信来得正是时候。

他待要伸手去接,忽道:“这信太后看过没有?”

“没有,是先送到乾清宫的。皇上想先送去坤宁宫让太后过目吗?”

元治还没开口,一众大臣立刻阻止,“不行!这信应该让皇上先看!皇上,旧县之事重大,请您立刻拆开看看苏志明在信中到底说了什么,如此才好确定他到底是何罪责!”

说来可笑,这些大臣只顾着给苏志明定罪,从头到尾没人提过如何补救旧县之事。

那些灾民的性命,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

元治咬了咬唇,拿着那封信回了内殿,众臣不敢跟上,只能在外头探头探脑。

他将信打开,起初看的时候还有些忐忑,到后头面色逐渐振奋起来,转为大喜,“好,好个苏志明!不愧是先帝轻点的探花郎!”

外头的大臣们都听见了他的声音,越发惊讶。

苏志明在信中说了什么,竟然不是罪名,反而让元治大为激赏?

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皇上,小苏大人书信中说了什么?”

“是啊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治将信塞回信封里,“小纪子,把这信送到坤宁宫给母后,让母后过目。”

“是!”

那些大臣眼睁睁看着小纪子把信拿走了,皇上竟然没有给他们看一眼的意思,他们只能问唯一看过信的元治。

“皇上,这信中到底写了什么?”

元治心情正好,笑着反问他们,“就算他信中解释清楚证明他自己无罪,你们会信吗?”

众臣被他问得一时语塞。

元治笑了笑,“罢了,朕也没打算让你们信服。左右朕派去查探实情的人再过两日也该回来报信了,你们不相信苏志明,总该信朕的人。等他们回来,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

原本计划好要逼着元治处置苏志明,没想到这封忽如其来的信,打乱了他们的阵脚。

众臣只好老老实实出宫去,将宫中发生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苏清。

苏清闻言蹙起了眉头。

“这不可能。”

他明明布置好了天衣无缝的计划,由苟退实施,苏志明应该被埋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才对。

就算皇上派的人到了,他也知道了,可此时旧县死伤的百姓应该已经无可挽回了。

苏志明信中到底写了什么,能让元治如此欣喜?

他实在难以猜测。

西北离京城太远,他目前还没有接到任何消息,现在就看是他的人先传回消息,还是元治派去的人先回来了。

众臣闻言都有些莫名其妙,“老苏大人,您说什么不可能?”

苏清恍惚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露出平常温和的笑容,“没什么。本官的意思是,先前旧县传回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问题。旧县赈灾事宜出错是事实,皇上能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当然不会告诉众人,这件事从头到尾是他安排的。

众臣闻言也没怀疑,“是啊,可现在看过那封信的只有太后和皇上,我们也束手无策啊……”

第五百五十八章 西北的雨

苏志明的信如同一场及时雨,化解了宫中最大的一场矛盾。

也让苏幼仪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这三天她一直待在后宫,虽然前朝的大臣还不至于敢闹到坤宁宫来,可她的忧虑比起元治一点也不少。

好在苏志明传信回来了。

春花等人见她这几日都板着脸,今日终于有了些欢喜的颜色,便赶着逗趣,“太后今日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要不要请太贵妃她们过来打打麻雀或是抹抹骨牌,也好一起乐乐?”

苏幼仪摆摆手,“现在还没到可以乐的时候。”

春花诧异,“小苏大人信中不是说已经将旧县的事妥善处置了,并且那个贪官苟退也已经抓起来了,准备押回京城让太后和皇上发落么?”

苏幼仪摇头,“光是一个苟退,还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这书信中有一个细节,只怕元治还没看出来。”

“什么?”

苏幼仪道:“志明信中说,因为那个无名剑客通报及时,旧县的情况在他返回之后很快就解决了,几乎没有百姓伤亡。可一开始将消息传回来的人却说,旧县百姓死难众多,这显然对不上。”

春花一听便道:“对啊。就算死难众多也该是事情发生之后,若没有妥善解决才会如此。难不成回来通报的人还会未卜先知?”

她是当成玩笑一样说的,可苏幼仪却一下子受到了启示,她正色地看向春花,“未卜先知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人故意安排了旧县的事故,百姓死难众多也在他的计划中。而西北的消息传到京城中间有个时间差,这个幕后之人为了抓住时间差,索性把原该几日后发生的事提前说了出来。”

“若是如此,这个人一定没料到半路会杀出个无名剑客,阴差阳错地通知了志明此事,而志明又迅速下了决断力挽狂澜。”

此人心计之深,令人胆寒。

她以为一个钦差的名分再加上一把尚方宝剑,足以震慑四海,让所有想在西北赈灾之事上动脑筋的人都退缩不敢向前。

没想到还是有人敢顶风作案。

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指使得动户部四品员外郎苟退的人,绝不可能是官位低的。

苏幼仪微微眯起眼睛。

她隐约有了个猜测,只是这猜测太过可怕,让她一时不敢相信……

直到过了两日,朝廷派去旧县查探之人回来,真相才公开大白。

“旧县确实发生了下发的赈灾银两被收回之事,事情发生在小苏大人一行离开旧县继续西行之后的两日。据查是户部员外郎苟退打着小苏大人的旗号,假称账目有错要收回银两。”

“先前传回来的消息说旧县百姓死难众多并不属实,微臣探查过后得知,小苏大人不知如何得知了旧县的情况,很快率众回来重新下发了赈灾银两,旧县百姓少有死难。”

“小苏大人见御前钦使,便将犯官苟退交予我等带回京,如今人就在此,请皇上发落。”

使者退到一旁,露出身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苟退,一脸黄沙,形容消瘦,看起来吃了不少苦。

元治有些惊讶,“怎么这副样子?”

使者道:“皇上,我等接收犯官的时候,他已经被小苏大人关押多日了。小苏大人说此人狼心狗肺残害百姓,所以并未给他四品官的供奉,一日只给一餐。”

元治闻言哭笑不得。

既觉得苟退这副模样有些可笑,又惊讶于苏志明此番西北一行,心性倒是变了不少。

从前他在朝中与人和睦,如今却不像从前那么好欺负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苟退自知罪证确凿,只能一味喊饶命,“臣一时糊涂脂油蒙了心,以为贪一点不碍事。臣并不想让旧县百姓死难啊!小苏大人可以证明,臣事后还派人回旧县查看,就是怕百姓死得太多……”

元治冷哼一声,“你是心中有百姓才怕百姓死得太多,还是怕百姓死的太多你的罪名会更加严重,毫无缓和的余地?”

被元治一句话戳穿,苟退的脸红成了猴屁股。

元治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把手一挥,“将苟退革职,由大理寺查办。务必将此案查得清清楚楚,一应涉案官员不分大小都不能放过。”

大理寺卿立刻站出来领命,苟退向着朝中官员里某个方向看去,试图求救,可并没有人看向他。

苏清眼观鼻鼻观心,站得笔直,仿佛从来不认识苟退这个人……

……

苏志明的嫌疑算是洗清了,与此同时,张之洞那里也传来了好消息。

他带着众多官吏和工匠,一路往西北杳无人烟的偏僻山川而行,开采出了多处地下水。

确定有地下水的地方统一打了许多深井,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都赶来取水。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开采水源,情况比起初好了许多。

然而真正的关键性因素,是西北终于下雨了。

下雨的那天,苏志明狂喜地奔出屋子,站在空荡荡的庭院中像个孩子一样展开双臂迎接雨水,时而发出欢喜的呼声。

其实雨并不大,却是百姓们珍贵的期盼,在这一刻,苏志明仿佛就是一个普通的西北百姓,盼望着甘霖滋润庄稼。

无名站在廊下,抱剑而笑。

他打从心眼里敬佩苏志明,这种敬佩不会因为他现在孩子似的举动而减少一分一毫,反而他很珍惜苏志明这一片赤子之心。

只有将百姓的苦楚放在自己心上,才有可能做一个好官。

他望着雨中欢腾雀跃的苏志明,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跟随他回京城,去看看如今的朝廷是不是像苏志明所说的那样,还有许多清官,而非争名夺利的世界。

“大人,虽是暑热天气,别淋雨伤风了。”

“怕什么?”

无名好心劝阻他,反而被他一起拉到了雨里,“这样热的天,在雨里洗个澡多舒服啊,你也一起来。都是男子汉,这点小雨还怕伤风吗?”

无名无奈地摇摇头,随他立在雨中。

第五百五十九章 功大于过

半个月后,苏志明和张之洞一行汇合,打道回府。

两人此行都算是圆满顺利,若不是有苟退之事,也许会更顺利些。

可苏志明已经满意了,他也没指望自己顺风顺水就能完成任务,此番出的意外虽然惊险,好在也锻炼了他的心志。

倒是张之洞听罢长吁短叹,“如此精彩,只恨我当时不在苏兄身边,没能亲眼见识到啊!苏兄,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一定要带上我!”

“你就别开玩笑了。”

苏志明没好气道:“我差点因为此事仕途尽毁,还差点连累了太后,此刻想起来还悬心呢。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认识了无名。”

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他才知道无名的剑法有多好。

看来茫茫江湖深藏不露的高手很多,无名就是其中一个。

张之洞揶揄他,“哪里只有这么一个好处?等苏兄回到京城,加官进爵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我此番的任务虽完成得无功无过,到底比不上苏兄如此力挽狂澜。到时候苏兄加官进爵,千万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兄弟!”

“去你的!”

两人闹在一处,无名抱剑骑于马上,看过去的时候忍不住笑。

这二位大人年轻气盛,身上丝毫没有官架子,反而像平常富贵公子一样凑在一起就喜欢打闹,和他想象中的官吏完全不同。

一行人回到京城,苏志明和张之洞进宫赴命,一并将无名也带进宫去。

两人在乾清宫外求见,很快就得到了召见,小纪子还道:“皇上等二位大人多时了,太后也在里头。这位……想必就是无名先生了吧?”

苏志明在奏报中并未说无名是去刺杀他的,只说无名是特意去新乡通知他此事的,故而在这件事情中,无名也算立了大功。

无名见宫人对他如此客气,料定苏志明说了他不少好话。

他这个人一向话少,加之在宫中又不好私聊,只用眼神示意了苏志明一下,三人便一道朝殿中走去。

正殿宽大而金碧辉煌,却没有人。

左手边隔了一道珠帘,三人转过珠帘朝里走,才见东边窗下的榻上,一年轻美妇和一少年天子对坐弈棋。

殿中的冰山散发着徐徐凉气,叫人将身上的暑热尽数消了。

无名知道觐见天子不能抬头直视,便站在苏志明身后,暗暗打量那对弈棋之人。

女子一袭水碧色的广袖宫裙华贵大气,却不显得十分奢华,盛夏里瞧着,倒让人想起湖面上盛开的荷花,接天的莲叶。

少年天子一袭明黄,容貌清秀俊美,见人进来笑着转过头,一双眼睛明亮如星。

“二位爱卿辛苦了,坐。”

宫人端上椅子来,见无名还站着,苏幼仪抬头看他一眼。

此人一身气度,和宫廷格格不入。

他身上有一股肃杀的寒气,即便进宫不能配剑,也能看出他身上原该有一把剑,才配得上他眼中的杀气。

他比苏幼仪想象的更像一个江湖高手。

也比苏幼仪想象的更加好看。

冷冽的面容,英挺的长眉,单薄的嘴唇……

苏幼仪一抬手,“这位是无名先生吧?”

无名按照礼数,跪地行礼,“草民无名,叩见太后,叩见皇上。”

“免礼。”

苏幼仪笑了笑,“坐吧。此番旧县之危难得解,全靠先生不顾一己之身奔往新乡传讯,志明才可力挽狂澜。此番之行,先生当居首功。”

无名没有坐,反而看了苏志明一眼。

原来他是这样说自己的。

可事实并非如此。

他道:“太后误会了,在下奔往新乡并非为了传讯,而是……”

“太后!”

苏志明突兀地站了起来,有些尴尬,“太后,他这是第一次面圣,所以有些紧张。无名,太后夸奖你就受着,不必太过客气。”

苏幼仪和元治都听出了些门道。

苏志明这分明是在替无名掩饰什么。

果然,无名坚持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做了什么就是什么,不必大人替我遮掩。事实上我当时赶赴新乡是为了刺杀苏大人,为旧县受苦的百姓报仇。只是阴差阳错才知道苏大人并非贪官污吏,这才免去一场错误的杀戮。”

元治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这其中还有此等内情。

苏幼仪却早就心里有数。

当年她还年少,从岭南一路来到京城,路上什么样的豺狼虎豹没有见过?

她看到无名的第一眼,便能看出他身上江湖剑客的杀气。

元治看向苏幼仪,苏志明也看向苏幼仪。

前者是不知如何是好,后者则是意图求情。

毕竟刺杀朝廷大员这种罪名,即便未能成功,也不是小事。

苏幼仪沉默片刻,云淡风清地笑了,“原来如此,看来先生和志明还是不打不相识啊。不过皇上赏罚分明,先生之功大于过,皇上是不会因此降罪先生的。”

元治露出一个微笑,“母后说得不错。先生不当不应受罚,朕还会给予奖励。”

有这句话,苏志明松了一口气,无名这才坐了下来。

而后众人谈起了他们在西北的见闻,话题最后又转到了苟退的身上,“苟退以一己之力,既能压制地方官神不知鬼不觉地贪污赈灾银两,还能买通最先回来的传信的人,这显然不是一个户部员外郎该有的能力。”

“太后说得不错。”

苏志明道:“事实上,臣一直怀疑是朝中有人指使。对了,听闻苟退已经被收押审理了,大理寺审了大半个月,总该有结果了吧?”

元治有些伤脑筋地叹了一口气。

“结果是有了,只是不是我们想象中的结果。”

苏志明不解其意,看向苏幼仪,苏幼仪道:“苟退口口声声宣称是他自己一时财迷心窍才会如此,拒不承认有任何同党或是幕后指使。他如此坚持,大理寺也审不出更多的东西。如今只能将他绳之以法,暂且了结此事。”

明明知道此事审到苟退尚未结束,却只能惩治苟退一个人,这让苏志明心里十分难受。

然而苏幼仪比他更加难受。

她最难受的不是恶人不能绳之以法,而是她猜测的如果没错的话,那个恶人

是苏清。

第五百六十章 杀过多少人

无论如何,西北的风波算是过去了,此事最终以苟退被流放为终结。

苏志明和官升三级,张之洞官升二级,两人一时间在朝中风头无人能及。

而苏幼仪也因为做出正确的决断,在朝野内外的名声更加显扬。

尤其是西北的百姓,纷纷夸赞太后英明神武派来清官整治西北,才让百姓们免遭旱灾之祸。

朝中再无人敢说太后半个不字。

元治身上的担子一下子松懈了,他开始动起了别的脑筋,成日要让无名进宫教他练剑。

男儿家到十几岁这个关头,喜欢学武胜过学文,这是很正常的。

苏幼仪也没有反对,毕竟元治平时操心政事已经很辛苦了,总不能让他永远在御案前对着奏折,也该让他放松放松。

得到苏幼仪的同意,无名便时常进宫教元治练剑,一般一日要练一个时辰左右。

二皇子等人偶然一次见了,心里痒痒,也闹着要跟元治一起学。

元治只同意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和他一起,四皇子和五皇子想学,被他以年纪太小得先读书才行的理由拒绝了。

四皇子和五皇子羡慕得不得了,只好勤加学习功课,以求再长大一些能跟着兄长们练剑。

学了一阵子之后,苏幼仪一时无聊,也去演武场看了看。

……

元治他们练剑的演武场就在乾清宫后头,离坤宁宫极近。

苏幼仪进去的时候,从元治前,兄弟三个正僵硬地摆着姿势抬着木剑,个个手上发抖。

可见他们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无名却在一旁冷漠地抱着胸,“手抬高一点,尤其是三皇子。你身量最小,要想指到敌人胸前那个位置,必须高一些。”

三皇子叫苦不迭,忙把手抬高了一些。

热汗从他额头滚下。

苏幼仪远远看着,心生不忍,“无名先生教学还真严格,丝毫情面都不讲。看把皇上他们累得,真难得没人叫苦。”

多福跟在她身后,闻言笑道:“奴才前几日奉命过来看的时候,听见无名先生说了,要是嫌苦他就不教了。他说他虽是个江湖白衣,可剑就是他的信仰,他不允许不尊重剑道的人学他的剑。”

苏幼仪惊讶,“这就把皇上他们唬住了?”

“哪能啊。”

多福笑道:“主要还是他展示了一套剑法,那飞起来刷刷刷的身影,看得奴才眼睛都直了。皇上他们瞧见此人剑法如此高超,自然心服口服地学。”

怪不得。

苏幼仪暗暗好笑,“想当年我在东四所的时候,见他们跟着薛太傅念书也没如今这么虔诚呢。果然男儿家还是爱好武学的,你说是不是?”

“可不是么!”

提到这个多福就来劲了,“要不是奴才得伺候太后,奴才也恨不得天天跟这偷学几手呢!”

苏幼仪看他一眼,多福识趣地闭上嘴巴。

又看了好一会儿,多福道:“太后,要不要奴才通传一声?皇上他们也站得够久了,这么大的日头,仔细晒坏了。”

苏幼仪没吭声,那就是默认了,多福忙提起嗓子,“太后驾到!”

元治三人这才放下手,暗暗感慨苏幼仪来救了他们一命。

“给太后请安。”

“给母后请安。”

苏幼仪上前一看,不光元治他们满身大汗,无名自己也是。

其实他完全可以站在廊下监督元治他们几个,不必自己也来晒太阳的,可他还是陪着元治他们站在了太阳地下。

她笑了笑,“无名先生,哀家来不会打扰你吧?”

无名素来冷着一张脸,也不知怎么的,对着苏幼仪倒是温柔几分,“不会。即便太后不来,算着时辰也该让皇上他们歇息了。”

苏幼仪笑道:“那正好。我给你们带了些冰镇的西瓜和蜜瓜,吃一些解解暑气再练吧。无名先生,你也一起来。”

元治等人都进去坐下了,无名觉得有些不妥,便在廊下犹豫着没有进去。

元治抬头一看,朝他招手,“先生就进来吧。母后的规矩向来如此,从前朕还是皇子的时候,我们在东四所念书,母后带点心来也总有薛太傅的一份。”

三皇子也道:“是啊,先生别客气,进来吃吧。”

希望他吃点瓜果后能心平气和,少折腾他们些。

无名架不住他们再三劝,便走了进去,抱拳道:“多谢太后,多谢皇上。”

苏幼仪也和他们围坐在一处吃瓜果,边吃边问他们练剑的事情,元治等人都兴致勃勃的。

虽然累,可有趣也是真的,他们的剑法进步了更是真的。

听着他们聊练剑的趣事,苏幼仪一手托腮,时不时露出笑容,“哦?原来是这样吗?”

她忽然看向无名。

无名一愣,“什么?”

他好像根本没听到众人方才在聊什么。

这古怪的走神,一下子引起了众人的好奇。

苏幼仪笑了笑,提醒道:“我问他们先生是否教过他们剑诀,这是我在话本子里看到过的,实际上真的有这个东西吗?”

无名听了不禁一笑,原来做太后的人也看话本子。

他这一笑,众人反而惊讶起来,还从来没见他笑过。

看着众人奇异的眼神,无名这才回过神来,忙正色道:“有的。我走南闯北多年,也见过有些人使剑要捏剑诀。不过我是不捏的,所以也没教过皇上他们。”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无名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大约是因为这东西不过虚有其表,好看而不好用吧。在我看来,只要能杀人就行,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都是虚的。所以我教皇上他们的,也都招招是实。”

哪怕站在皇室的权力巅峰,听到杀人二字,元治等人也不禁惊讶起来。

三皇子傻傻地问他,“先生,那你杀过多少人啊?”

苏幼仪哭笑不得。

无名是个诚实的人,有什么说什么,她还真怕无名说出个可怕的数字来,吓着几个少年。

可无名却笑了,“我自小浪迹江湖,其实并没有真正杀过人。”

第五百六十一章 男宠

“没杀过人?”

方才还兴致勃勃等着他的回答的元治等人,一下子失去了兴趣。

原来他没杀过人。

他们还以为像他这样的江湖游侠,惩奸除恶,一定杀过很多很多人呢!

元治疑惑道:“没杀过人?那你为何在新乡时要刺杀舅舅,难道他是你第一个想杀的人?”

无名一下子被这个问题难倒了。

好一会儿他都想不到说辞,苏幼仪笑了笑,替他解围,“我想先生说的应该是只自保,或是伤人,但并不杀人。毕竟就算先生满腔正义替天行道,也不能枉顾朝廷法纪对不对?”

“若遇到歹人,先生只要将其刺伤,然后送交官府处置便是了。何必亲自杀人,给自己背上人命官司?先生,我说的对吗?”

无名一脸敬佩地看着苏幼仪,连连点头。

换成他自己一时必定编不出这么好的理由,苏幼仪却像全然了解他似的,几句话就将元治他们蒙混了过去。

元治他们几个虽然聪明,到底从小长在宫中没有经过外面的世界,被苏幼仪几句话便蒙骗了过去,并没有怀疑。

他们吃完瓜果继续到院中练习,这次,无名却没有跟着出去。

“方才,多谢太后替在下解围。”

苏幼仪笑笑,“你也忒认真了,不过是句开玩笑的话,就这样认真道起谢来了。罢了,你若真要谢就回答我一个问题,便算谢过了。”

“什么问题?”

“你到底杀过多少人?”

无名愣了愣,对上苏幼仪那双狡黠灵慧的眼睛,知道自己的谎言早就被她看穿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并非有意隐瞒的。只是觉得皇上和二位皇子年纪还小,在他们面前说这些杀人的事情不好。”

“我明白,所以我才有意替你遮掩。”

苏幼仪笑道:“不过我并非从小长在宫中的金枝玉叶,想必你到京城这么久,也该知道一些。我原本是岭南人士,家父不过是个穷教书的先生。这人间百态和江湖纷杂,我少年时也曾见过一些。”

她既如此说了,无名便说了实话,“其实杀的人很多,多得我都已经记不清数目了。我自问不是滥杀无辜之辈,所杀之人不是贪官污吏,也是欺行霸市的恶人,或是劫道寻衅的土匪。若换做从前旁人问我,我必直言。可现在……”

“现在如何?”

无名目光闪烁了一瞬,有些复杂,“自从我遇见小苏大人之后,才知道这世上当真有为官清廉若此之人。他教会了我很多道理,让我知道杀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或者说,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

“而要长久的解决问题,必须得依靠官府。官府肃清,清官当道,一切依照法制而行,这样百姓才会有出路。而我从前那些举动,说到底就是个罪犯,是最应该被官府铲除的对象。”

从前他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要杀便杀,只图一时意气。

可遇到苏志明之后,他真正开始考虑这个问题,考虑自己从前所为到底是对是错。

这也是他最终决定留在京城的原因。

要想帮助普通百姓,与其行侠仗义,不如留在朝廷的权力中心,或许能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苏幼仪微微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其实你从前之过也不能全都怪你,官员**贪污,这是历朝历代禁之不完的事。你能为了旧县百姓赶赴新乡去刺杀志明,足可见你心里牵挂百姓。”

无名望着她,只觉得她说的话如同自己肺腑里掏出来那么亲切。

她纯净而美好的面容,如同这世间最难得的神女,一点也不像高坐庙堂的太后。

苏幼仪朝他眨眨眼,“不过这样的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日后对着旁人还是少说些。毕竟谁也不知道你当初杀过的人有没有亲属好友就在身边,万一向你寻仇,那可就麻烦了。”

无名原想说他不介意旁人寻仇,以他的剑法,足够有这个自信。

可对上苏幼仪的目光,他又忍不住改了口,“多谢太后,我记住了。”

……

除了练剑之外,元治也喜欢拉着无名让他讲江湖上的事。

那些快意恩仇、刀光剑影,在从小在宫廷长大的元治眼中充满了吸引力。

虽然每次无名的故事讲到最后,那个被他刺中的人总是没死,并且被他送到官府去接受法律制裁。

元治自己爱听就罢了,还时常让无名去坤宁宫给苏幼仪讲,说是太后在宫中难免烦闷,让他去解闷。

要是从前,让无名去给一个贵妇人说书解闷,他一定宁死不从。

可那个人是太后,是苏幼仪,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苏幼仪也很乐意有个人给她讲故事,偶尔她还会叫上燕妃和纯嫔等人一起来听,后宫妇人长日无趣,对那些江湖故事更加感兴趣。

一来二去,无名时常出入坤宁宫,便引起了宫外一些人的揣测。

有人认为这个在西北赈灾中立过功的江湖侠客,如今成了太后的侍卫,时常出入宫禁是在保护太后和皇上。

更有人多心了,认为无名已经成为了太后的男宠,这是在假借皇上要学剑之名,实则将人留在自己身边。

风言风语虽多,朝中大臣却不敢随便议论。

以苏幼仪如今的声名和权势,再没有人敢像当年的江肃一样直言她的不是了。

何况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成了太后,正是花样年纪,也不能禁止人家养个男宠寻欢吧?

只要不摆到台面上来有辱祖宗和体统,那大臣们都可以理解。

毕竟唐朝时还有个女帝武则天,那更加夸张,直接连江山都改了她自己的姓。

好歹如今江山还姓“元”,不姓“苏。”

苏幼仪是许久之后才听到这个传闻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喝茶,多福把外头的传闻绘声绘色地说给她听,离谱到苏幼仪一口茶水全喷在了多福衣襟上。

“什么?说无名是我的男宠?”

她哭笑不得,“是哪个不长眼的人在外头传的消息?”

第五百六十二章 出宫去玩

多福有些为难,“现如今哪里还查的清楚消息是从哪里传来的?各家大臣也不敢摆在明面上说,只是私下里都是这么揣测的。”

“为何不敢摆在明面上说?”

苏幼仪眉梢一挑,心道朝中某些大臣乌眼鸡似的恨不能吃了她,若真有这样的揣测,怎么会不摆上台面说?

多福道:“太后还以为如今是从前么?您不知道,自从小苏大人西北赈灾圆满而归后,朝中大臣再没有敢不敬服太后的了。太后雷霆手腕,声望一日更甚一日,谁敢造次?”

这个马屁拍得叫人舒服,苏幼仪掩口轻笑,“果真如此吗?那我改日要叫志明进宫好好谢谢他,多亏他我才有如今的名望。”

春花端茶上来,不经意道:“太后和小苏大人是互相成就,若没有太后提拔赏识,小苏大人又何来今日的威风?他如今已是朝中正三品大员了,今非昔比。”

这话说得倒好。

苏幼仪听罢摆摆手,“外头那些人爱嚼什么舌根子便嚼吧,左右我行的正坐得端。不过日后还是少召无名到坤宁宫来,免得惹人口舌。”

“在下已经来了。”

苏幼仪吃了一惊,朝殿外一看,无名果然已经走了进来。

这话叫当事人听见了,不免有些尴尬。

无名上前见礼,“请太后安。”

“起来吧……”

苏幼仪尴尬地端起茶,掩饰性地抿了一口,“你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没在前头教皇上他们练剑么?”

“皇上在接见朝中大臣,命我先到坤宁宫来。”

苏幼仪心中暗暗感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无名出入坤宁宫已经如此自如了,连元治都形成了习惯。

练剑的时候让无名在演武场,不练剑的时候就让他来坤宁宫给苏幼仪解闷。

虽然苏幼仪也喜欢听无名说那些江湖上刀光剑影的故事,可男宠这回事……

“咳,咳。”

她想得出神,一时呛到了茶水,春花忙上前给她拍背,无名朝她投来关切的目光。

苏幼仪忙道:“我今日说好要请太贵妃她们过来抹骨牌的,不得空见你。既然皇上不得空,不如你先回苏府休息吧。”

无名如今就住在苏衡和苏志明父子的府上,父子二人都待他十分礼敬。

“抹骨牌?”

无名目光中掠过一丝讥诮,“在下于宫中走动多时,从未听说太后喜欢抹骨牌。倒是见过太后打麻雀,不过也是为纯太妃报仇。”

他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没错,苏幼仪应该并不喜欢这些贵族女子打发时光的玩意儿。

比如他在后宫中走动,常看到无论是主子还是宫女,都会拿着女红做刺绣。

可他最经常来坤宁宫,却一次没见苏幼仪动过针线。

那些平常女儿家的东西,苏幼仪好些都不感兴趣。

苏幼仪被他揭穿,有些不好意思,“偶尔还是要玩的,否则后宫的太妃们聚在一起能做什么呢?我虽不喜欢,也要陪着姐妹们解解闷,这才是同处后宫之理。”

无名忽然看向站在一旁的春花。

春花叫他直率的目光吓了一跳,下意识闪避,而后才发现自己表现得太心虚了。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无名从她的目光里已经看出来了,苏幼仪并没有约燕妃等人。

他忽然笑道:“今日天气阴沉,日头不毒。太后想不想玩点新鲜的花样?”

后宫里长日寂寂,何其无聊。

这样的生活,不适合一身灵气的苏幼仪。

苏幼仪有些好奇,“是什么?”

无名微微一笑。

……

半个时辰之后,一辆华丽的马车从神武门而出。

在马车外的是坤宁宫的掌事太监多福,他举起腰牌,“奉太后之命出宫,立刻让行!”

平日多福也经常出宫,神武门的侍卫和他都熟了。

不过平时多福都是自己在马车里的,很少看见他在马车外,看来马车里的应该是什么重要人物。

侍卫们也不敢多问,看见腰牌就老老实实放行了。

马车里,一身琵琶袖水蓝色春裳的女子,看起来如同一个普通的官宦人家小姐,正好奇地透过马车的缝隙朝外望。

正是苏幼仪。

无名坐在她对面,饶有兴致地看她一脸新奇。

春花忙将马车帘子拉好,“太……小姐,仔细别叫外头的人看见,您不是说咱们这趟出来要保密的吗?”

苏幼仪回过神,一拍脑袋,“对,我差点忘了,太兴奋了。”

春花一听撅了噘嘴,没好气地看向无名。

都是无名怂恿的,苏幼仪才会乔装打扮出宫去,太后金尊玉贵,要是出宫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无名权当做没看见。

能让苏幼仪真心欢喜一回,他就算受到斥责也无所谓。

马车一路出了宫城,到京城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上,还未下车便能听见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苏幼仪露出向往之色,“自我十七岁入宫,几乎就没有出宫过。随先帝出巡过一次,婉妹妹死的时候去过苏府一次。余下的,似乎就没有了。”

那两次也是带着任务的,匆匆忙忙,心事重重,根本没心思去看街面上繁华的景象。

而这一次,她是全身心放松的,甚至能闻到一股甜丝丝的糖果味儿。

“好香啊,是什么味道?”

春花把马车帘子一揭,“小姐,是街边的小贩在做糖葫芦呢!”

苏幼仪不敢相信,“盛夏时节还有糖葫芦么?那糖衣如何凝固得起来?”

听她这么一说,春花也不明白。

无名道:“小姐亲自下车瞧瞧就知道了。”

下了马车,果见一个小贩推着车,正在做糖葫芦。

他把穿好的各色果子放在糖水里头一滚,天气热,糖水结不成糖衣,他便滚了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果子挂上糖衣了,他便小心翼翼地把糖葫芦放到一个干净的木匣里挂着。

而后回过头,抱着木匣沉进街边的河里。

苏幼仪大吃一惊,“原来糖葫芦还可以这样做,这样盛夏就也能吃糖葫芦了,真是好手艺。”

无名在后头微微笑道:“小姐别高兴得太高,这样麻烦才做出来的糖葫芦,价格一定不菲。”

第五百六十三章 一串十文

那小贩听见无名的话,立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颇有些骄傲,“没错,冬天的糖葫芦一串一文钱,现在的糖葫芦一串十文钱。虽然贵,可我的心思是花在里面的,可不算欺负人。再说了……”

他打量一眼苏幼仪,见她衣着打扮一看就是富家小姐,绝不可能出不起这十文钱,便笑道:“再说小姐要是想吃,十文钱算什么?十两银子怕是也出得起。”

苏幼仪忙摆手,“十两银子我可出不起。”

那小贩嘿嘿笑,“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嘛?不瞒小姐说,夏日里卖这高价的糖葫芦,市井小民是买不起的。故而本就是预备着卖给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的,我今日才开张呢,小姐来一串吗?”

小贩有些担心地看着苏幼仪,期盼她能买,又唯恐她再说出不起。

好在苏幼仪回头看了无名一眼,“好,来三串!”

“得咧!”

小贩差点欢喜地跳起来。

就这么一桩生意卖出三串,抵得上冬日里他冒着寒风站一日的收入。

他屁颠屁颠地往水边取糖葫芦去,无名道:“我不吃。”

她买了三串,显然是她、春花和无名一人一份。

没想到苏幼仪笑道:“谁说要给你吃的?春花一串,我一人吃两串!”

无名哭笑不得。

不过最后还是三人一人吃了一串,在小贩的摊子上吃的时候,小贩还和他们打听,“看小姐的样子,一定很爱吃糖葫芦。”

“是啊。”

苏幼仪不客气地咬了一口山楂果子,“我们宫……家里也有厨子,可家里做出来的糖葫芦,和街上买的总归不一样。”

小贩一听,了不得,这一定是大户人家!

“小姐家住何处?若是喜欢,小人可以时常做了送去,不论是冬日还是夏日,都可以!”

这小贩倒是会做生意。

苏幼仪抿唇一笑,还是春花道:“多谢你了,不过这可不成。我们家门禁森严,护卫们围了满院子。小姐今日出门还是偷跑出来的,哪里能时时和外头沟通联系呢?”

小贩听得骇然,护卫围了满院子的人家,只怕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恐怕这小姐家里的父兄是个大官。

他便不敢再问,只摇着头道:“那可惜了,可惜了……”

三人吃完了糖葫芦继续往前走。

苏幼仪抬头一看,天气阴沉,不禁笑道:“今日的天气真好。”

若是不知情的人听见,必定觉得古怪,明明是阴天,怎么说天气好?

可在盛夏日子里,对于苏幼仪这种难得出宫玩一趟的人来说,没有太阳的阴天确实是好天。

她只顾抬着头,一时没注意看路。

忽然前方一辆赶得极快的马车过来,众人纷纷退避,只有苏幼仪并没有看见。

“小心!”

苏幼仪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马车直冲着她过来,下一秒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无名将她扑到了路边。

他用自己的身子垫在底下,故而苏幼仪一点也没受伤,可无名的背却擦破了,血痕透了出来。

春花吓坏了,见苏幼仪无事,立刻指着那马车道:“马车赶得这么快做什么?你们伤到人了知道吗?!”

那马车停了下来,车上走下来三四个男子,个个大腹便便。

为首的男子绫罗绸缎,看起来十分体面,见无名的衣裳蹭破流血了,不但没有说任何关心的话,反而道:“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懂事,走路不会走路两边么,为什么挡在路中间呢?”

“你这说得什么话?”

春花和他理论,“我们在路上走得好好的,是你们赶马车的人不长眼睛撞了人,你倒好意思先来怪旁人?”

那男子见春花打扮得颇为富贵,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心下有些狐疑。

可再看受伤的男子,分明打扮得很朴素,像个普通人。

苏幼仪扶着无名,无名摇摇头,“小伤,不妨碍。”

他看向那几个男子的目光,却没了好气。

苏幼仪这才看向那几个男子,“堂堂京城,天子脚下。光天化曰你们竟然在闹市区策马狂奔,眼里还有没有法纪?若不是方才他护着我闪避得快,今日或许就要出人命官司,你担得起么?”

为首的男子看了苏幼仪一眼,一看便知她才是这三人中地位最高的,不禁笑道:“这是谁家偷跑出来玩的小姐?小姐不是没事么,我劝你就算了吧。这事要是闹大让尊府上的老爷们知道,恐怕小姐也讨不了好。”

苏幼仪冷哼一声,“是我跑出门玩罪过大,还是你闹事纵马差点伤了人命罪过大?”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不敢太大声。

这事有钱的官人们之间的矛盾,和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没什么关系。

那为首的男子一听这话便急了,“这位小姐,我奉劝你还是识趣些。我们是苏大人府上的管事,苏大人可是太后的长辈,你惹得起吗?”

苏幼仪登时愣在那里。

而先前目光不善的无名看向苏幼仪,却满是担忧和怜惜。

连春花也改了方才据理力争的姿态,上前扶住苏幼仪,“小姐……”

她可以想象,苏幼仪听到对方的话该多伤心。

苏幼仪不死心,“哪位苏大人?”

“还能有哪位?自然是苏清苏大人。”

苏幼仪的心沉入谷底。

可对方并不知道苏幼仪的身份,还以为她是听了苏清的名号害怕了,露出得意的笑容,“识趣就好,我们苏府上的人在京城,马跑得再快也无人敢管。要不是看你也是个官宦小姐的模样,今日不叫你们赔我们的钱就很好了。”

“大胆!”

春花喝了一声,“你们可知道我们小姐是谁?我们小姐是”

“春花!”

苏幼仪低声打断了她,“别说了。还是带无名去医馆治伤要紧,别再和他们纠缠了,我们走。”

她带着春花和无名离开,走出十余步远,还能听见后头男子的笑声,“凭她是谁呢,就算是宫里的公主跑出来了,难道敢不给我们大人些颜面?”

第五百六十四章 宫里的贵客

“小姐……”

一边往前走,春花一脸担忧地看着苏幼仪。

苏幼仪正愣愣地出神,似乎没听见她的话,无名轻咳了一声,“小姐。”

“嗯?”

苏幼仪这才回过神来。

无名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的手,“小姐不必扶着我了,这点小伤不碍事的,我能自己走。”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这是应该的。对了,这附近哪里有医馆,你们知道吗?”

无名和春花都朝她摇摇头。

这两人一个常年待在宫里足不出户,一个刚从西北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哪里知道哪里有医馆?

苏幼仪慢慢回过神来,忽然想到,“对了,林太医府上就在这附近。今日林太医不当值,应该就在府里,我们直接去林府吧!”

无名还想解释自己的伤并无大碍,春花朝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林太医的夫人淑芽姐姐,原是伺候太后的,和太后感情极好。你没见今日太后受了惊吓神色不好么?去林府让淑芽姐姐安慰太后一番,也是好的。”

原来是这样。

听了春花的话,无名便不再推迟了,众人没走多久就到了林府。

林府看起来不大,是中等人家的样子,正门前坐着几个管事的仆人,苏幼仪一行走过去,见是两个女子和一个带着伤的男子,众人都有些奇怪。

“你们是做什么的?”

春花在街上已经吃了教训,索性上前将宫里的腰牌给仆人看,“立刻进去通禀林太医,就说宫里有贵客到。”

众人虽不在宫里伺候,可林太医时常出入宫禁,也认得这宫里的腰牌长什么模样。

当即对春花点头哈腰,“原来是宫里的姑姑,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一面迎着他们,一面早有人飞快进府禀告,林太医闻言连忙起身,“宫里的贵客?是什么样子?”

仆人道:“是一个二十许的姑姑,拿着宫里的金牌。还有一个看起来像官家小姐的姑娘,外有一个受伤的青年男子。那姑娘生得极其美貌,少爷,会不会是宫里的公主?”

林太医虽不解,脚步已经朝外走去,“宫里只有一个大公主,的确生得美貌,那位小姐看起来多大年纪?”

仆人有些犯难,“看不出来,许是十六七岁,许是十八究岁,小人也说不准。”

只知道极其美貌。

一见那宫里的金牌众人都慌了,哪还有心思多看?

“那年纪对不上,大公主今年才十三呢。”

林太医心下不解,等迎出二门,只见那三人已经进来了,走在前头开路的女子正是春花。

林太医常在后宫中为苏幼仪和太妃们诊脉,是认得春花的,往她身后一看,见到苏幼仪那一瞬间顿时魂不附体。

“微臣给太后请安!”

苏幼仪还来不及阻止,林太医已经跪地拜伏,吓得周围的几个仆人都跪了下去,万万没想到眼前之人会是太后。

太后怎么会就这么轻车简从地出了宫?

苏幼仪无奈,只好道:“起来吧。”

林太医这才站起来,见一旁的无名受了伤,更加紧张起来,“太后,发生什么事了?无名先生怎么受伤了?”

苏幼仪摆手,“正为这事,你先给他包扎一下伤口吧,别的一会儿再说。”

说罢扶着无名进了内堂。

春花在后面落后了两步,朝跪在地上的仆人扫了一眼,“今日太后微服出巡之事,千万不能走漏风声。若有旁人知道,干系全在你们五人身上,明白了么?”

“小的明白!”

……

进去没多久,淑芽和她的公婆听见风声都出来了。

两个老人家穿戴隆重,大礼参拜,苏幼仪忙命淑芽将老人家扶起来。

“二位老人家免礼吧。原是今日哀家来得匆忙,倒劳动二位老人家,实在过意不去。”

林父十分紧张,“太后,您的随扈如何会受伤,可是有奸邪歹人意图行刺?您放心,我们林府上下拼了命,也一定会护太后周全!”

苏幼仪忙道:“没这回事,没有刺客。不过是方才在路上一不小心,差点撞上了马车,无名先生为了护驾才会受伤。”

原来是这样。

林府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淑芽忙上前搀扶,“太后怎么只带了两个人就微服出宫了,万一伤着怎么办?这是谁家的马车如此无状,竟然险些伤了太后!”

提到这个,苏幼仪的神色明显冷淡了下来。

春花连忙打岔,“淑芽姐姐,都是我不好,没有看顾好太后。太后今日受了惊吓,可有干净的屋子让太后在府里歇一歇?”

“有有有,才听见消息就让人去准备了!”

淑芽回头朝林太医道:“夫君,你替无名先生包扎,我领太后到后头歇息片刻。”

“好,太后请。”

回到屋子里,到处陈设也周全干净。

春花趁着淑芽去倒茶的时候,悄悄拉着她,把方才在街面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淑芽一听吃了一惊,“怪不得,太后一向胆子大,我说她怎么会被马车吓着呢。原来不是因为惊吓才脸色难看,而是因为老苏大人。”

春花叹了一口气,“谁料到老苏大人的家仆如此嚣张跋扈?看那样子,在京城地界是跋扈惯了。要说老苏大人不知道,那谁信呢?”

对方还口口声声称苏清和太后关系如何如何,气得春花当场就想说出苏幼仪的身份。

碍于当时众多百姓在场,苏幼仪阻止了她,春花心里这口气也过不去。

淑芽忽然在她额头敲了一下,“你啊。太后一时兴起,你也不多劝着些,如今竟遇上这事。要是不出宫就好了,也不用如此烦心。”

春花吃痛地捂着头,忽然觉得不对,“淑芽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如今住在宫外,是不是对老苏大人府里人之事早就有所耳闻了?”

淑芽一愣,顿时有些尴尬,“快把茶端进去给太后吧,这些事我早知道了又如何?总不能告诉太后,惹得她更加烦心吧?”

春花想想也是,推开门端茶进去,一抬头,却看到苏幼仪早在门后站着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下雨了

两人方才的谈话,显然她都已经听见了。

淑芽和春花尴尬地低下头。

苏幼仪面色淡漠,看向淑芽,“把你在宫外所见的和老苏大人有关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淑芽微微咬唇,只得低声应道:“是,奴婢遵命。”

……

从淑芽口中,苏幼仪才知道,她今日所经历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老苏大人的夫人去得早,唯一的女儿也没了,京中便有许多人给他送美人,说是为了让他再续香火。”

“光是春日里就不知道纳了多少门妾,每一个都吹吹打打的招摇过市,比旁人家娶正妻还要热闹。可这么久了,也没听说怀个一男半女。”

“至于他们府里的人欺行霸市,早就见惯不怪了。太后想,何以今日那马车疾行而来,别的百姓都避得开,只有太后避不开呢?”

苏幼仪眉头一蹙,“为何?”

淑芽无奈道:“街上的百姓瞧见苏府的马车,远远地就让开了。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被撞上不但没有他们好果子吃,兴许还要倒赔钱。百姓们已经习惯了,太后是今日刚刚出宫第一次到街上,自然没有这个习惯。”

“习惯?”

苏幼仪怒道:“满京城的百姓都要去习惯他家的人嚣张跋扈?这算什么道理?”

淑芽和春花都是一惊,忙跪下请她息怒。

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淑芽忙解释道:“太后不必过于生气,其实这是难免的。天子脚下富家权贵那么多,多多少少会有些仗势欺人的奴才,有些不那么检点的大人。这是难免的,太后别生气了,仔细气坏了身子。”

苏幼仪反问她,“你的意思是,除了苏府的人,还有人也是这样?是谁?”

淑芽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苏幼仪一看她神情便明了了,“你不必再开脱了,那几个仆人敢在大街上如此说话,足可见他们觉得老苏大人劝倾朝野,所以可以肆无忌惮。想想如今朝中,还能和老苏大人的权势相比之人,有几个?”

几乎没有。

苏幼仪这才意识到,她太低估了苏清。

或者说她太低估了自己。

从她是先帝宠妃,再到皇后,太后……

这些年里,苏清利用她的权势地位,攫取了多少权力?

想到这些都和她息息相关,她不寒而栗。

“笃笃。”

门忽然被敲响,苏幼仪回过神来。

春花去开门,原来是无名,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太后。”

苏幼仪朝门外一看,林太医恭敬地跟着,前来回禀无名的伤情,“太后,无名先生的伤没什么大碍,只是轻微的擦伤。休息两日,等伤口结痂就没事了。”

“那就好。”

苏幼仪点点头,“你今日难得休沐,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这里有淑芽,不必你陪着。再者转告两位老人家,好生歇息,不必在意哀家在这里。”

林太医对她的体谅感激不尽,“是,微臣这就去。”

林太医告退离开。

苏幼仪盯着门前的一块青石板,上头有一层细细密密的青苔,呈现出一种干燥的绿,绿得发白。

似乎空气渐渐湿闰了起来,发白的绿色慢慢变得青郁,浓烈。

无名朝院中看去,“太后,下雨了。”

……

为了宽慰苏幼仪,淑芽命人在花园的亭子里摆了酒菜,她和春花作陪,陪苏幼仪赏雨景。

果然淑芽了解苏幼仪,在凉爽的亭中看雨,一面喝着小酒,苏幼仪的心情好了许多。

她举着酒杯四处张望,“咦,无名呢?”

春花道:“他说他出去一下,有些事情,很快就回来了。”

苏幼仪不满地嘀咕了两句,“他身上还带着伤,往哪里瞎跑?再说了,在宫里不是他说出宫了由他保护我么,这会儿他倒不见人影了。”

淑芽一面给她斟酒,一面笑道:“太后放心,奴婢这府里虽然不大,可护卫还是齐全的。太后不必担心有危险,就算真的有危险,奴婢也会第一个挡在太后跟前。”

苏幼仪不禁笑道:“那林太医肯定第一个挡在你跟前,咱们要成串成一串的糖葫芦了!”

淑芽和春花忍不住哈哈大笑。

没多会儿,无名悄无声息地从亭外走进来,身上还带着雨水。

他的发梢被雨水打湿,看起来充满了少年英气,苏幼仪不禁一愣,“你做什么去了?”

“没什么,替太后出气去了。”

苏幼仪这才发现,他的鞋面上有一处血迹,泛着猩红。

一个小厮匆匆忙忙赶上来,低声朝淑芽通报了什么,淑芽诧异地看向无名。

苏幼仪道:“怎么回事?”

淑芽道:“太后……府里的下人说,苏府出事了。几个今日出过门的管事被一个蒙面人一一打伤,不是伤了手就是伤了腿,这会儿苏府正派人到处拿人呢!”

“放心。”

无名微微翘了嘴角,“一场雨早就冲掉了所有痕迹,我出手的时候用布巾蒙住了脸,他们认不出我的。”

苏幼仪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动。

她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道:“你身上的伤刚刚包扎好,林太医说你要休息两日,怎么这么快就去和人动手了?”

无名面不改色,“那些人让太后不舒服了,虽然太后气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背后那个人。可我将他们打一顿,或多或少能给太后出气。只要太后心中宽慰一二分,那就是值得的。”

苏幼仪心里一时酸酸的,竟不知是何滋味。

她又气苏清如此行事,又感动于无名为她所作的事,又想起先前关于“男宠”谣言,各种心绪纠缠。

良久也不过道出一句,“再去让林太医给你看看吧,若是伤口又出血了,还得再上药才是。”

无名在江湖上历练,大大小小的伤不知道受了多少,这样的皮外伤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不知怎的,瞧见苏幼仪那一脸怜惜的模样,他乖乖点了头,“好,那我先去了。”

瞧见他二人如此情状,久不在宫中的淑芽惊讶地张着嘴,朝春花投去探究的目光。

春花只朝她眨眨眼,但笑不语。

第五百六十六章 赏赐首饰

苏幼仪一行没在林府耽搁多久,很快就回了宫。

虽然事情做得隐秘,瞒住了大部分人的耳目,可还是没有瞒住元治。

苏幼仪前脚到坤宁宫,元治几乎后脚就过来了,“母后,你怎么自己出去玩了?也不带我……”

他近得殿中,才看到无名的背上隐隐有血痕透出来,不禁道:“怎么回事?难道有人敢行刺母后?”

春花原想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元治,苏幼仪却摇了摇头,春花想了想道:“回皇上,不是的,只是碰到别人家的马车了。无名先生为了护驾,就被擦伤了些。”

“原来是这样。”

元治看向苏幼仪,“那母后可有受伤么?”

“我没有。”

元治松了一口气,这才道:“母后,你们今日去哪里玩了?可听到京中发生了一桩奇事?”

“什么奇事?”

元治坐下来,说得绘声绘色,“是老苏大人府上的事。听说他们府上今日闯进去一个刺客,将几个管事的伤得不轻。好在老苏大人并没有受伤,连带几个姬妾也安全无虞,就是那几个管事实在伤得不轻。朕已命京兆尹府协助调查了,敢在京城重地随意行凶,这样的人一定要抓起来严惩。”

苏幼仪面色有些古怪,“原来是这样啊,那我……还真是没听说。”

元治看看苏幼仪,又看向无名,“不会这个伤人的刺客,就是……”

“皇上想多了。”

无名低声道:“江湖之大,高手众多,不止在下一个。何况在下今日一直陪着太后在街上闲逛,而后就去了林太医府上,由林夫人陪着太后在亭中喝酒赏雨,哪有机会去伤人?”

元治一听松了口气,“原来是去找淑芽了。母后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怎么还是去林府了,多没劲。”

苏幼仪也笑道:“何尝不是在外头逛来着?只因后来下雨了,不得不找个地方避雨。想着淑芽就住在附近,所以便过去了。”

元治那点疑心完全被打消了,又问了苏幼仪好些今日在外头的见闻,“差点叫母后蒙骗过去了。幸而是我派小纪子来坤宁宫请母后,春景才告诉小纪子,说母后微服出去了。”

苏幼仪想了想,她离开之前是告诉过春景,如果元治过来不必瞒他。

怪不得元治知道得这么清楚。

苏幼仪道:“你若喜欢,下次我们安排周全了一道微服出宫。也可以让皇上看看民间百姓的生活,更加体察民情,皇上觉得如何?”

“好啊好啊。”

元治自然欢喜不迭,恨不得拉个勾勾免得苏幼仪反悔。

……

苏府刺客之事轰轰烈烈地闹了几日,最后无疾而终。

哪怕有些线索,也叫那一场大雨都冲干净了,还怎么查呢?

倒是元治说苏府出了事该慰问慰问,苏幼仪便道:“这点小事就交给我来办吧,皇上只管朝中大事便是。”

苏幼仪没有送玉器摆件,也没有挑人参鹿茸,反而命人挑选了一些女子的首饰,不过并非上乘的,在官宦人家也算很够看的那种。

“命人送去苏府,就说是哀家给老苏大人那些姬妾压惊的。听闻老苏大人那些姬妾年纪都不大,想必胆子小,要是被贼人闯入府中受了惊吓不能替大人传宗接代,那就糟糕了。”

东西送到苏府,打开一看全是女子的首饰,苏清当真愣了愣。

待来人说清是赏给他府中姬妾的时候,苏清心中升起异样之感,而府中那些姬妾却欢喜不已。

她们这些做妾的,能得到太后亲自赏赐的首饰,这可是天大的荣光!

“老爷,这些首饰可真好看啊!”

“是啊老爷,太后娘娘实在是太体恤我们了!”

莺莺燕燕环绕着,苏清没好气地一摆手,“吵什么吵?管家,数数一共有多少?”

管家把礼单拿来数了数,“一共是九件,九九归一,这是好数字啊。”

苏清的神情却一下子僵硬了起来。

他可不觉得这是好数字。

府中大大小小一共九个姬妾,苏幼仪送来的首饰又正好九件,显然是早就了解了他府上姬妾的人数。

这让他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

苏幼仪这是不是在敲打他,认为他纳妾过多,过于众情声色犬马?

他不过是想生个一男半女延续苏家的香火,可这些姬妾早的入府已经三四年了,晚的也有数月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实在着急,眼看自己年纪越来越大,再没个儿女就糟糕了……

“老爷……”

那些姬妾不知他为何忽然大动肝火,都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苏清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心道不管苏幼仪是什么用意,这也不是小妾们的错,这才缓和了口气,“一人一件,按尊卑次序挑,不要抢。”

一群姬妾立马欢喜起来。

“多谢老爷!”

……

“东西都送去了?”

苏幼仪在乾清宫,等着送礼去的人回来复命。

多禄回来了,朝苏幼仪道:“已经送到苏府了,太后放心。”

“嗯。”

苏幼仪淡淡点点头,“老苏大人是什么反应?”

多禄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好形容,“一开始还欢喜着,府里上下都很欢喜。后来听说赏赐的是首饰而不是别的,老大人的脸色就有些变了。不过他没说什么,还是命人带奴才下去喝茶。奴才原本不想坐的,因想着太后的嘱托便留下喝了一盏茶。”

“只见府里那些莺莺燕燕的姬妾都围去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过了好一会儿,那些姬妾才个个拿着挑好的首饰回来,看起来挺欢喜的。”

苏幼仪抬头看他,“就这样吗?没有别的?”

多禄低头沉思片刻,“对了,奴才恍惚听见那些姬妾议论,说老爷为何不高兴之类的。因为隔得远,奴才也没听太清楚,约莫是这样。”

不高兴?

苏幼仪淡淡一笑,“我要的就是他不高兴。以他如今的身份,在朝中皇上都未必敢敲打他,也只有我才能敲打他一二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商谈立后

微服出宫一次之后,无名来坤宁宫更勤了。

起初苏幼仪是有些顾虑的,可经过微服出宫这件事后,她好像又把先前的顾虑全都丢在脑后了。

春花等人也都不提醒,就默认这件事的发生。

苏幼仪年纪轻轻,走到街上谁知道她二十多岁?都当她是不到二十岁的未婚小姐。

有人像无名这样的人陪在她身边,也是好事。

时日长了,苏幼仪便觉得有些奇怪。

外头那些大臣不敢言语,难道元治也没听见风言风语,竟然一点也不露风声么?

元治不提,她反而找了个机会自己和元治提了。

“母后说的是这个啊。”

元治哈哈大笑,“我自然也听见了外头有些人的言论,更知道母后和无名是清白的。其实就算不清白又如何?母后年轻寡居,虽然锦衣玉食,难免有意难平之处。我看无名就很好,母后喜欢他吗?”

苏幼仪差点吓得站起来,“元治,我可是你父皇的皇后,你这么说就不担心你父皇生气?”

“父皇早就去了,若非如此,我也不必担心母后了。”

元治自小受苏幼仪天马行空的教养,在男女关系这方面比苏幼仪还要看的开,“母后不信鬼神,我知道母后顾虑的不是先帝。既然如此,母后顾虑的一定是我了。”

“如果是这样,母后就宽心吧。我并不反对,只要母后高兴,怎么样都可以。皇帝嘟能有三宫六院,母后身边只有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苏幼仪简直觉得元治疯了。

这是她教养大的孩子吗?

简直比她还不拘礼法。

她无奈地摇摇头,“这话同我说说就算了,日后你若娶了皇后纳了嫔妃,千万别和她们说。否则仔细她们有样学样,给你戴‘绿帽子’。”

“什么是绿帽子?”

元治不懂这等乡间里语。

苏幼仪噗嗤一笑,凑到他耳边给他解释,元治一下子面红了,“那也得等我百年之后才行!”

……

和元治把话说开了,苏幼仪心里倒宽慰了不少。

她没想到元治这样替她着想,这份情谊,她心领了。

无名如从前一般陪在苏幼仪身边。

夏日将尽,秋日将至,苏幼仪忽然接到消息,说是苏清府上有个姬妾怀了身孕。

自从那次微服出宫之后,她就时刻命人留意着苏清府上的动静。

“怀了身孕?那苏伯父可算求仁得仁了。”

苏幼仪面无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

无名道:“太后不希望老苏大人有后吗?”

“不是。”

苏幼仪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了婉妹妹。先帝的婉嫔正是老苏大人的女儿,当年在宫中和我亲如姐妹。你进京晚,无缘一见,那是个极温和谦厚的姑娘。可惜……红颜薄命。”

无名时常出入宫闱,也曾听说过婉嫔之事。

便道:“原来太后是因为婉太妃伤感。”

苏幼仪道:“从前婉妹妹还在的时候,老苏大人和现在不一样。他是出了名的清官,是先帝从乡野间挖出来的人物。他那时的风骨,谦和,温润,两袖清风。只要一看婉妹妹,便知道她是继承谁的家风。”

“当初也正是因为婉妹妹,我们两家才连了宗。可你看看现在的苏清,哪里还有一点清官的模样?”

苏幼仪冷笑一声,“他府上的妾室多不胜数,他的家下仆人在京城欺行霸道。他就算再生十个八个孩子又如何?现在的他,还能教养出婉妹妹这样温厚的人么?”

想到婉嫔,她心里一阵阵地难过,“幸而婉妹妹去得早。如果她还在世,看到她的父亲变成现在这个权臣模样,不知是喜还是忧……”

无名不知该如何劝说她,只能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一阵风吹来,树上落了大片的叶子,他立刻侧身一步挡在苏幼仪身后,免得那些腐朽的落叶掉到她身上。

苏幼仪回头一看,总觉得他笔挺的身姿,清冷的气度,有些熟悉之感。

像她认识的某个人。

她一阵恍惚。

……

入秋之后,照例有中秋宫宴。

因元治后宫无人,宫宴的主角就成了苏幼仪和一众太妃,外是皇子和公主们。

元治兴致勃勃,命人好生操办宫宴,苏幼仪却有些别的想头。

这日,众太妃齐聚坤宁宫中议事。

“哀家的意思是,过了这个年皇上就十五了。虽说年纪还小,可立后乃是大事,马虎不得。提早几年相看好,到时候才有准备,诸位的意思呢?”

众太妃早就蠢蠢欲动了。

她们在后宫里闲来无事,能做的事有限,其中一件大事就是元治将来的皇后人选。

苏幼仪端起茶盏,提前泼了一盆冷水,“别怪哀家没事先把话说清楚。立后立贤,且出身必须高贵,家教必须优良,品性必须温和。哀家找你们是来商量的,如果你们怀着私心一味推举自己的娘家人,可别怪哀家不给面子。”

她这么一说,原先还有些意图的人,自然也打消了念头。

燕妃笑道:“我们哪敢啊。皇上立后之事太后肯找我们来商量,已经是天大的脸面了,谁敢偏私?自然要公公正正的,一心替皇上和太后着想。”

苏幼仪闻言点点头,不禁笑道:“其实我方才那些也是说说而已,立后兹事体大,不论如何,还是要皇上自己喜欢才是。所以依我的意思,今年中秋宫宴不但是家宴,还要请朝中亲贵重臣带着家中的女儿来参加,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眼前一亮。

“太后的意思是,让皇上在宫宴中慢慢相看,选择自己喜欢的小姐?”

苏幼仪点点头,“若是直接安排大选,只能看到脸,了解得不深。若是在宫宴中慢慢相看,就能看到对方的言行举止,待人谈吐,才能挑选得谨慎。你们说呢?”

苏幼仪一向点子多,且总是有趣又实用。

这样的宫宴不但有利于元治立后,还能选出一些嫔妃来,又让她们这些太妃得了趣。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福身恭维,“太后英明。”

第五百六十八章 苏家小姐

中秋宫宴的消息一放出去,朝中亲贵心中便有数了。

各家府第都忙于教导自家的小姐宫中规矩体统,早早地采买首饰、裁剪衣裳,就为着能在中秋宫宴上大放异彩。

除了后宫的太妃们之外,这些日子皇室宗亲女眷和朝中命妇也时常出入坤宁宫,苏幼仪的书案都叫各家小姐的画卷摆满了。

苏幼仪知道立后之事非同小可,却没想到这样麻烦,朝中的宗亲、世家和大臣家的适龄小姐,实在数不胜数。

她很想让这些命妇们直接去乾清宫找元治得了,可也只是想想,毕竟不合规矩。

少不得只能自己耐心挑选着。

“这个,周首辅的长房嫡孙女,生得倒是美貌,和周首辅那老皮老脸完全不像。你们瞧瞧,皇上会喜欢么?”

春花捧过画卷一瞧,“倒真是个美人,太后您瞧瞧,这是小苏大人的夫人,郡主挑的人。”

苏幼仪听见,忙凑过去看了一眼,画上是一个婀娜多姿的美人,站在葡淘架下垫着脚摘葡淘。

看起来天真有趣。

她点点头,“这个看着年纪小,可能和元治更加相配,是谁家的姑娘?”

春花道:“也是皇室宗亲,算起来和郡主的关系更亲一些,是她叔父的女儿,封号是松阳县主。”

苏幼仪在心里掐算了一下,“虽是皇室宗亲,不过论起血缘关系早已超过五代了,皇上便是娶了她也无妨。”

“是啊。”

看得出来苏幼仪对这个松阳县主颇有兴趣,一旁的春景在画卷里翻了翻,忽然找出其中一幅,“太后,这是老苏大人送上来的人选。”

听见苏清的名号,苏幼仪心中本能地有些反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过春景手里的画卷,“这是老苏大人的一个远房侄女,听说为了中秋宫宴的事,如今已经住到老苏大人府上了。奴婢瞧着生得也美,更关键的是,这位小姐姓苏……”

春花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她听出春景的意思了。

在外人看来,不管怎么说,苏幼仪和苏清是连宗的关系,这位苏小姐是苏清的远房侄女,自然也算苏幼仪的亲戚。

若将来的皇后还是苏家的人,对苏幼仪的权势自然更有巩固的作用。

她不禁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心道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个。

虽说苏幼仪家中嫡系只有苏衡和苏志明父子两个了,可苏清那边还有啊。苏幼仪再不满苏清,到底还是一家人。

没想到苏幼仪看都没看,果断拒绝了,“我不希望下一个皇后也姓苏。”

若是从前,只要元治喜欢,皇后姓什么她才懒得管。

可近来因为苏清的事,她渐渐意识到姓苏的人在京城的特权太大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将来的皇后也姓苏,那天下索性别姓“元”了,直接姓“苏”好了。

她对天下没兴趣,为了巩固元治的江山,反而要坚决杜绝这位苏小姐成为皇后。

听了她的话,春花心里舒了一口气。

春景有些惭愧,“都是奴婢多心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苏幼仪拍拍她的肩膀,“我不是怪你,你是一心为我着想,我知道。我只是不希望外戚权力太盛,当年的李阁老永远是前车之鉴,明白了吗?”

春景到底跟了她多年,这点见识还是有的,听罢连忙点头,“奴婢明白了。”

……

对于立后之事,元治起初还有些害臊,不肯来坤宁宫看。

也不和苏幼仪多谈。

架不住消息一个劲儿地朝他面前递

“皇上,听说太后赞赏周首辅的孙女儿是个美人,奴才弄到了她的画像,皇上想看看吗?”

元治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君王的体统,“胡闹,立后立贤,朕是那种以貌取人的昏君吗?”

“皇上,太后没说非要贤德不可。有一位松阳县主算起来还是皇上的远房表妹,听说太后赞她活泼灵慧呢!”

元治听了有些向往,他骨子里也不喜欢那种一味贤良端庄的人。

最好是像苏幼仪那样,活泼好玩起来有趣得紧,端庄贤良起来却连朝中大臣都不得不敬佩,那才是他心目中皇后的完美人选。

见他不答话,小纪子又提别人。

“皇上,听说老苏大人的远房侄女是个贤良美人,老苏大人可算是太后的娘家人,皇上觉得如何?”

提到苏幼仪,皇上果然动了些心思,“你的意思是,太后希望从她母家找皇后的人选?”

这也不奇怪,先祖时期就有过连续两三代皇后都出自同门的旧例,当初江肃把玳妃弄进宫,打的不也是这个主意么?

小纪子想了想,摇头。

“奴才听说太后不太喜欢这个苏小姐,说是不希望下一任皇后还姓苏。奴才听见这话奇怪得紧,还以为自己听差了。不过先前太后不是说了么?一切以皇上喜欢为要紧,所以奴才便把苏小姐的画像也弄来了。”

元治听罢沉默了许久。

有些事他没有说出口,不代表他不知道。

他近来隐隐感觉,自从西北赈灾之事后,苏幼仪和苏清之间的关系似乎疏远了不少。

包括先前苏府的管事被伤,包括苏幼仪赐了首饰给苏府的姬妾……

要不是那一赏赐,元治还不知道,看起来两袖清风的苏清居然有九个姬妾之多。

要知道,无论是当年的李阁老还是季玉深,再者是江肃,也没有谁有这么多姬妾。

想到苏清膝下无子,唯一一个女儿又早逝了,元治倒也不是觉得不能理解,只是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如今苏幼仪又说出不希望下一个皇后也姓苏这样的话,他就不得不疑心了。

也许苏幼仪知道了什么。

小纪子见他半天不言语,试探道:“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元治这才回过神来,只道:“没什么。朕只是觉得太后太无私了,若换成旁人,巴不得下一任皇后还是自家人,怎么舍得把这等好事白送给旁人呢?”

“是啊。”

小纪子也笑,“不过太后本来就是这样的人,皇上还不了解吗?”

第五百六十九章 微服出宫

中秋之前,元治特意去了坤宁宫一趟。

苏幼仪听说他来了,人还没到就先笑了起来。

元治进殿的时候一脸莫名,“母后笑什么?”

“我笑皇上这些日子害臊,总不肯来坤宁宫,想来是知道坤宁宫每日都是太妃和命妇们来挑选未来的皇后人选吧?难得今日皇上肯过来了。”

元治被她说得更加不好意思,“哪里是害臊,不过是这些日子朝政繁忙罢了。”

他摸摸鼻子,眼睛不自觉朝书案上一堆堆的画轴转去,很快转过脸来,换了正色的神情。

“我有事和母后谈。”

见他一脸严肃,苏幼仪也认真起来,屏退了左右人等,殿中只剩她和元治二人。

元治道:“母后都挑中了哪些小姐?”

苏幼仪想了想,“母后只粗粗挑选了些人品家世和才貌都好的女子,哪里就定下来了?这些人最后还是要皇上看了喜欢才行。放心,母后不会让你硬娶你不喜欢的女子的。”

“要我看?”

元治眼珠子一转,“那万一我看上了老苏大人那位远房侄女苏小姐,母后怎么说?”

苏幼仪吓了一跳,以为元治已经见过那位苏小姐,当真要娶她为皇后了,“你决定了?”

她吓成这样,可见心里多不愿意那位苏小姐成为皇后。

元治连忙摇头,“母后别着急,我不过随口一说。我还没见过那位苏小姐,哪里就决定了呢?”

苏幼仪松了一口气。

吓死她了,她还真以为元治喜欢上了那位苏小姐。

若是这样,那事情就麻烦了,苏清有了个做皇后的侄女,岂不是威风更甚从前?

元治从她的反应中确认了一些事,“母后放心,我不会选苏家小姐的。不过母后,我还是想问问你,倘若我真喜欢那位苏家小姐,你会怎么办?是坚持我喜欢就好,还是坚持下一任皇后决不能姓苏?”

苏幼仪抿唇不语,思考良久。

好一会儿她才道:“原本我还没在意这件事,既然你如此说了……大不了到宫宴那日我就让人把苏家小姐绊住,让她没机会见着你,你怎么能喜欢她呢?”

“就算你真见着她了,有些喜欢她了,她的身份也不够高贵,做嫔妃便是,你说呢?”

这些话说得很诚实,元治心中也释然了。

他不过是玩笑话,苏幼仪却当了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朝元治道:“前些日子我出宫玩去,你不是说也想去么?如今初秋时节天气正好,不如咱们明儿就出宫玩去?”

元治惊讶地张了张嘴,没想到苏幼仪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可他一向向往宫外的生活,听见苏幼仪这么说,心里自然高兴,“好啊,正好过两日就是中秋了,也好瞧瞧民间百姓是怎么过中秋节的,真好!”

苏幼仪道:“这次出去要多带些人。除了小纪子和多福他们之外,再带一些侍卫暗中保护,无名自然也同我们一道去。”

元治喜得无可无不可,“一切听母后安排!”

……

得知明日又要出宫,这回春花等人更加紧张地做起准备。

苏幼仪道:“也不必准备太多,太打眼了反而不好。仍像上次那样的家常衣裳备着,元治那里已经备好了。你们和小纪子等人也都有衣裳,只准备一些散碎银子就是。”

想到上次出去差点被马车撞到,春花心中就后怕,“咱们这次出去人多,可要更加小心才是。太后,怎么突然又想出宫了呢?”

“是啊。”

春景也道:“这些日子太后为了立后和中秋宫宴的事,忙得不可开交,我们只以为太后累着了,没想到您还有闲心出宫玩去。”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

“是挺累的。”

她撇撇嘴,“可有些事情,必须在中秋宫宴之前让皇上知道才行。”

“什么事?”

苏幼仪沉默不语,一手托腮地靠在桌上出神起来。

……

次日,元治谎称和苏幼仪在坤宁宫商谈立后之事,将所有大臣的接见都推了。

一行人三辆马车悄悄出了宫,为首的一辆里是苏幼仪和元治,还有春花和无名。

第二辆马车里是宫中侍卫的好手,第三辆马车则是小纪子等跟随伺候的宫人。

马车一路出了宫城,苏幼仪道:“我们上次去了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虽然去过一次了,可皇上还没见过,今儿咱们再去一次吧?”

“好啊。”

元治自然高兴,“过两日就是中秋,百姓们一定在采买中秋过节的东西吧?月饼和灯笼什么的,街上一定很热闹。”

无名适时开口,“不仅是百姓,这阵子京城各家有女儿的府第都在采买绫罗绸缎和珠玉首饰,皇上今日一定也能碰到。”

他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幼仪一眼。

元治没意识到他的用意,兴致勃勃道:“那正好!这样就更加热闹了!”

热闹是自然,只怕热闹过了头倒不好。

苏幼仪道:“一会儿咱们到了街口就下马车步行,以免马车在人群中穿行不便。皇上记着,咱们是官宦人家溜出来玩的小姐和公子,我是姐姐你是弟弟,他们是丫鬟和护卫,懂了吗?”

元治原本想说为何他们是姐弟而非母子,后来想了想,苏幼仪看起来实在没比他大几岁,要说是母子那才惹眼呢。

便乖乖点头,“姐姐,我也想吃上次你说的糖葫芦!”

苏幼仪抿嘴轻笑,“好,一会儿咱们就去,只不知那糖葫芦是涨价了还是降价了。”

一行人在街口下了车,慢慢步行进去。

起初还有人好奇地看着他们,而后渐渐就少了。

毕竟京城是天子脚下,富家公子和小姐多得是,也算见惯不怪。

何况百姓们都忙着买卖东西,也没工夫盯着旁人看。

往里走了不远,便看到了上次他们去过的糖葫芦摊子,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倒是眼尖,见着苏幼仪喜得忙招手,“小姐,您又来吃糖葫芦吗?”

他热情的那个样子,好像苏幼仪是他家的小姐一样。

第五百七十章 眼见为实

苏幼仪正想带着元治过去,忽然听见街道前面一阵喧哗。

“让开,快让开!”

有人在大喊,还有马嘶的声音。

无名立刻护着苏幼仪和元治退到了路边,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也立刻挤到道路两边,让开中间一条大道。

元治苏幼仪揽在怀中,不解地抬头,“姐姐,这是什么民间习俗么?”

苏幼仪还没来得及解释,便听见马车车轮的轱辘声越来越近,一辆行驶极快的马车奔了过去。

人群中有人议论,“又是苏府的马车,今儿都好几次了,也不知道苏府的小姐到底要穿多少绫罗绸缎。”

无名闻言,努力让自己冷漠的面容挤出微笑,问那说话的妇人,“大娘,您方才说什么,什么苏府的马车?”

那妇人见着一个翩翩俊美男子,又面上带笑客气地问话,便一股脑都说了,“就是苏清苏大人府上呗。听说过几日中秋宫宴皇上要选皇后妃嫔,所以苏府就忙着买衣裳买首饰打扮苏家小姐。”

“你要认苏家的马车啊,容易得很,在街上跑得最快最目中无人的,那就是苏家的!”

一个男人忽然从身后掩了妇人的嘴,气急败坏地瞪她一眼,“你这个婆娘,胡说什么?怎么跟外人说这些?”

这个男人像妇人的丈夫,抬头一看自家婆娘和一个俊美男子说话,更加没好气地瞪了无名一眼。

而后拉着妇人便走,“这种话你也摆在嘴边说,要是得罪了苏大人,有你好果子吃……”

这个时候,元治对宫外的事再不了解,心里也有数了。

他没想到,苏清府上之人嚣张跋扈,在京城已经成了惯例。

他看向苏幼仪,苏幼仪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人群渐渐散开,恢复成原来熙熙攘攘的模样,可苏幼仪知道,有些东西是恢复不了的。

她勉强笑道:“你不是想吃糖葫芦吗?走,咱们吃糖葫芦去。”

元治此刻已经没有吃糖葫芦的心思了。

可他不想拂了苏幼仪的好意,只好垂头丧气地跟着她走,一时便走到那糖葫芦的摊子前。

卖糖葫芦的小贩热情招呼她,“小姐,秋凉了,如今糖葫芦又是一文钱一串了,您要几串?”

说着睁大眼睛看着元治,见这小公子一身绫罗,只怕也不是寻常人物。

苏幼仪笑道:“要十串吧,我这次特意带我弟弟一起出门,家下跟的仆人也多,让大家一起尝尝。”

“得咧!”

大家在小摊边上的桌椅坐了,小贩很快送上油纸包好的糖葫芦,笑道:“上次小姐说是偷跑出门的,今日想必能光明正大出门了吧,还能带上小公子和这么多护卫呢!”

苏幼仪想起上次的事,只道:“是啊。近来京城各家官宦小姐不都在为宫中立后之事进进出出么?我虽不去选皇后,也沾了光能够光明正大地出门。”

那小贩还暗暗可惜,这么漂亮的小姐不去选皇后,那谁能当皇后哦?

此刻没有人买糖葫芦,那健谈的小二便站在一旁同他们说话,“对了,上次小姐没有受伤吧?”

他这么一问,元治咬糖葫芦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你怎么知道姐姐差点受伤?”

“。”

小贩一拍大腿,“上次不也是苏家的马车么,在街上横行霸道的,差点撞了小姐。幸好你们家护卫武功高强,把小姐救了下来。那苏家的人也实在太霸道了,小的原想找块干净的毛巾给这位护卫按住背上的伤口,谁知一回头你们已经走了,这也没办法。”

元治登时皱起眉头,盯着苏幼仪。

原来上次也是因为苏家的马车嚣张跋扈,无名才会受伤,可苏幼仪并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没有直面元治的目光,反而朝那小贩道:“原来如此,多谢你有心了。”

正巧这时又有人来买糖葫芦,小贩便走开去迎客了。

元治这时才低声道:“为何上次没有告诉我,是因为苏家的马车无名才受伤的?”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今日带你出来是为什么?”

元治恍然大悟。

中秋在即,普通人家尚且要采买物品,苏府这样大的府第自然不例外,何况还有选后这件事。

所以苏幼仪才说要来最热闹的这条街。

苏幼仪是料定今日他们出门,迟早会遇上苏府的人,才会特意带着元治来这里的。

元治不解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早告诉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苏幼仪道:“何况我也想知道,上次的事情到底是偶一例外,还是真的总是如此。今日我亲眼见到了,也死心了,看来百姓们说的是真的,淑芽说的也是真的。”

苏府的嚣张跋扈,早就不是一日两日了。

这下元治彻底确定了,苏幼仪不希望苏家小姐成为皇后,不单单是不希望外戚权力越来越大,更有可能是不相信苏清。

不相信苏清送进宫的人会是清白的,唯恐这个苏家小姐成了皇后会助纣为虐。

他忽然坚定起来,低声朝苏幼仪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苏家的小姐有机会成为皇后的。哪怕是嫔妃,也绝对不行。”

苏幼仪心生欣慰之感。

元治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她今日的目的就达到了。

见气氛有些沉闷,春花忙道:“小姐,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不如咱们再去逛逛吧?听说为了京城这些小姐们进宫,那些绸缎庄、首饰铺都弄了许多新鲜的衣裳首饰,咱们也去瞧瞧好不好?”

无名适时道:“是啊,今日不就是为了出来寻开心的么?公子,带小姐去逛逛首饰铺吧,免得小姐心里不好受。”

元治听见这话忙起身,拉着苏幼仪就走。

卖糖葫芦的小贩上来,“小姐,公子,你们要走啦?”

“是啊。”

苏幼仪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子给那小贩,“这个给你。”

“小姐,要不了这么多!”

那小贩一掂,手里这块银子至少有七八两,够换几千串糖葫芦了,而苏幼仪他们不过吃了十串而已。

“剩下的给你了。”

苏幼仪随口一说,众人朝前头的首饰铺子走去。

第五百七十一章 不稀罕

没有哪个女子是不喜欢首饰的,便是苏幼仪这样不饰奢华的,也有些兴趣。

元治虽是男子,可从小在宫里耳濡目染,也对外头的首饰铺子到底卖什么样的首饰感兴趣。

春花更是兴致勃勃地求苏幼仪,“若是见着有趣又不贵的,奴婢也想买一点回去戴戴,叫宫里的小姐妹们瞧个新鲜。”

苏幼仪笑话她,“谁不许你买来着?若是见着有趣的,我买给你们戴。你和春景都有份!”

“多谢小姐!”

气氛一时又活络起来,众人去了京城中最好的首饰铺子,名叫珍宝斋的。

这名字一听就很厉害,一共三层楼看起来也很巍峨气派,一定有很多漂亮首饰。

见着他们一大群人过去,守在门边的小二原想阻拦,又退缩了一步。

春花显然瞧见了他的神情,有些不悦,“客人来了,你看不见么,怎么也不迎我们进去?”

那小二愣头愣脑的,好一会儿才道:“请问诸位是谁家的?”

什么谁家的?

众人正不解,忽见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他摆摆手拦住了那小二,又迅速打量了苏幼仪等人一眼。

而后,掌柜的露出了市侩的笑容,拱手道:“二位公子小姐是来看首饰的?里面请,里面请。”

做掌柜的人总是有些眼色的,知道眼前一男一女看起来就不是普通人家,非富即贵。

何况身边还跟着那么多的丫鬟护卫,不是稿官人家,只怕不敢摆这排场。

春花轻哼一声,“掌柜的,你们家铺子好大气派。怎么,若说我们不是达官显贵人家,还不许我们进来买首饰了不成?”

“岂敢岂敢!”

见春花脾气这样大,掌柜的更加点头哈腰起来。

一个丫鬟都这么大气派,可见主子多体面。

这掌柜的连忙解释,“二位公子小姐恕罪,瞧你们这一身气度也不像寻常人家的子弟,给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拒之门外。只是有个缘故,过两日皇上要在宫宴上选皇后,想必诸位知道吧?”

苏幼仪和元治对视了一眼。

元治有些不耐烦,他今日出门已经听这话听腻了,“皇上选皇后,赶你一个卖首饰的何事?”

那掌柜的赔笑脸道:“就是因为皇上选皇后,这不,那些官宦人家的小姐都出来挑首饰了。今日尤其要紧,周首辅的孙女儿周小姐,还有苏清苏大人的侄女苏小姐都在铺子里。所以小的吩咐了小二,不许随便放人进来。”

苏幼仪一听,这不正好撞上了?

当即笑道:“那如何又放了我们进来?”

掌柜的越发笑得谄媚,“这位公子和小姐一看就出身不凡,不是小的多嘴,小姐您生得仙人之貌,若是进宫一定能得皇上青眼。小人若是将你拒之门外,岂不是蠢得不能再蠢了么?”

一番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苏幼仪尤其哭笑不得,这掌柜的以为她来看首饰也是要进宫选皇后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偏偏她还不能说出口。

那掌柜的不知众人为何发笑,便试探道:“敢问小姐是谁家的千金?”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

元治故意板着一张脸,“我姐姐不选皇后,我们才不稀罕当皇后呢,姐姐,你说是不是?”

苏幼仪莞尔一笑,拉着他的手看首饰去。

“一楼的首饰平民些,不适合这位小姐,请随小人到二楼去。”

那掌柜的介绍了一番,便下楼去等预定好的两位贵客,谁料刚走到楼梯半中间,就听到了争执之声。

苏幼仪他们也听见了争执声,都围到楼梯口看热闹。

原来是周小姐和苏小姐同时到了。

两人心中都清楚对方是自己的劲敌,在门外车马相遇之时便紧张了起来,都争着要先进铺子的门。

谁知道两家的车轿都大,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起,两位小姐都撞了个七荤八素。

两人从轿子里出来,周小姐见苏小姐的头发乱了些,想着在外头不好叫人家女儿家丢脸的,便主动上去赔不是,“都是家下人抬轿不小心了,姐姐没事吧?”

苏小姐并没有就坡下驴,反而板起了脸,“妹妹也太不小心了,你家是如何管教下人的?”

周小姐一听就愣了,其实她比苏小姐年纪大一岁,叫对方姐姐是客气。

没想到对方这样无礼,并没有按照礼数也称她姐姐,而是直接称她妹妹,还指责她家的家教。

周小姐的侍女一听就着急了,两家小姐都是预备要进宫的人,这会儿自家小姐就被压了一头,日后到宫里岂能有好?

侍女出头道:“苏小姐,我们家小姐瞧着比您大一些,不知您今年贵庚?只怕您也该称呼我们家小姐一声姐姐。”

苏小姐没好气地扶了扶发髻,“是么?我瞧着大家差不多大。”

说罢便朝那掌柜的道:“掌柜的,赶紧把最好的首饰都拿出来给我挑选吧,我还赶时间呢。”

周小姐张了张嘴,很快也适应了苏小姐的作风,“掌柜的,我们府上事先预定了今日要来看首饰,您应该没忘吧?”

苏小姐见她口气温和却据理力争,有些不悦,到底挑不出她的毛病,只能催促掌柜的先尽着她。

楼上的苏幼仪笑着揶揄元治,“今日就让你提前瞧瞧人,这二位可是后位的热门人选,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元治根本没看见人,只是从声音听出了一些门道,便道:“到底是周小姐年纪大,还是苏小姐年纪大?”

苏幼仪道:“周小姐大苏小姐一岁。”

元治不屑地轻哼一声,“那这苏小姐也太没礼貌了。不知人家的年纪时便该礼称一句姐姐才是,明知对方比自己大还如此无礼,这样的人怎配入后宫呢?”

听他言下之意,不但不打算让苏小姐做皇后,更是连纳为妃嫔都免了。

正说着,忽见楼梯发出响声,原来两位小姐被掌柜的引上了楼,苏幼仪等人忙作看首饰的样子,纷纷回到了柜台前。

第五百七十二章 别想走

到二楼的时候,见到已经有人了,苏小姐又蹙起眉头。

万一她想要的首饰被人先挑走了,那可怎么好?

苏幼仪和元治为防这两位小姐见过自己,都不敢转头,怕被她们认出来。

见这情况,苏小姐误会了,以为他们是普通人家的人,见了自己如此显赫身份,吓得连回头都不敢。

便骄傲地抬起下巴,“怎么已经有人在这里了?”

“不妨碍,不妨碍。”

掌柜的忙道:“二位小姐喜欢的款式早就放到三楼了,请两位小姐随小人来,三楼才是为二位小姐准备的。”

元治一听这话,立刻回过了头。

“掌柜的这是什么意思,她们可以去三楼,我们去不得?”

周小姐和苏小姐同时朝他看去,见是一位翩翩少年公子,一时有些惊愣。

元治还担心她们认出自己,不过看样子她们并没有。

因为苏小姐很快道:“你是何人,竟敢和我攀比?你可知道我家伯父是谁么?”

苏幼仪听见争执起来,不得不转过头。

那二位小姐见到她更加惊讶。

好生动人的一个美人,竟远远胜过她们二人!

细看她的衣着打扮,并没有什么精巧首饰,面上也不施脂粉,可就是怎么瞧怎么美艳,叫人挪不开眼睛。

苏小姐原本已经踏上三楼的楼梯,见了苏幼仪的模样,又把脚挪了下来。

“你是谁家的女子?”

她的口气毫不客气。

一旁的周小姐蹙了蹙眉头,“苏小姐,这位姐姐瞧着也是仕宦人家的小姐,你说话要注意些礼数。”

周小姐也惊讶于苏幼仪的容貌,可她并没有像苏小姐那样表现出明晃晃的恶意。

苏小姐翻了一个白眼。

她对周小姐勉强保持礼貌,不过是看在她祖父周首辅的份上。

眼前这女子算什么东西,也配她礼貌?

她冷哼一声,“什么仕宦人家的小姐?京城有头有脸的仕宦人家,小姐们彼此多少都认识。我虽才来京城不久,认识的十亭也有八亭了,怎么从未见过眼前这个女子?”

周小姐一听,眉头越发蹙紧,“你说你把仕宦人家的小姐认识得差不多了,那你怎会不知我的年纪比你大一岁?”

若苏小姐明知她的年纪还故意称她妹妹,那就是故意无礼了。

苏小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还抬着头嘴硬,“我一时忘了,周姐姐多担待。”

周小姐听见她肯叫自己一声姐姐了,便也不再追究方才的事。

可元治越看苏小姐越来气,他把对苏清的怨气也都发泄在了苏小姐身上,“我们是谁家的,与你们什么相干?这位苏小姐,难道我们不是名门望族的子女,你就可以随意轻贱我们了?”

少年一身豪气,加上俊朗的面容,看得周小姐心中一荡。

那苏小姐却因为当众被指责,一时面上过不去,气得跺脚,“你,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说着身后的仆从就围了上来。

看来今日一场争执是避免不了了。

苏幼仪忙上前一步,笑道:“误会误会,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苏小姐,我也唤苏清苏大人一声伯父,我也姓苏。”

“什么?”

周小姐和苏小姐齐声惊呼。

两人都以为这是苏清又从自家旁系里找出来的美人,要争后位这个宝座的,苏小姐尤其惊讶。

“怎么可能?伯父说了,他要送我进宫,并没有说还有一个要送进宫的人啊!”

苏幼仪不禁好笑,有心逗她,“伯父难道没说过,他不止你一个侄女?再说了,他也没说只送你一个人进宫吧?”

“可是后位只有一个啊!”

苏小姐一着急,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此言一出,苏幼仪眼中现出淡淡的鄙薄之意。

连周小姐也略带讥诮地低下了头,心道这位苏小姐果然不是从小长在京城的,一股乡下轻浮做派。

后位这种事,哪有女儿家直接宣之于口的?

未免太难看了。

那掌柜的在一旁看着,得知苏幼仪也是苏家的小姐,越发不敢攀扯上来,只能缩在一边恨不得做个隐形人。

这三方他谁都得罪不起,只能装死。

好在苏小姐的脑子并没有秀逗太久,很快反应过来,“不可能!你说的要是真的,怎么我在苏府都没见过你?就算你也是伯父的侄女,我住在苏府,你住在外头,要说起来还是我在伯父心中地位高些!”

元治看热闹不嫌事大,“苏小姐这都不知道吗?她不住在外头,她住在宫里。一个住苏府一个却早就住进了宫里,你说谁的地位高些?”

苏小姐大吃一惊,连周小姐都惊讶地看向苏幼仪。

“这怎么可能?”

周小姐低声道:“从未听说皇上身边已经有女子随侍了,更何况,既然早就住在宫中,为何没有名分呢?”

苏幼仪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又朝元治使了个眼色。

元治领会了她的意思。

她是想说,这个周小姐还挺聪明的,遇事也冷静,会分析问题,不像那个苏小姐急起来口无遮拦。

苏小姐连忙朝身后的仆从道:“快,立刻快马加鞭回府问问伯父,到底有没有这件事!”

说罢回头瞪着苏幼仪,“你可知道,你要是说了谎话,这可是大罪名。我把你们送到京兆尹府,你们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周小姐听见送到京兆尹府,隐约有些为眼前的少年郎担心。

元治轻哼一声,“谁要同你解释?让开,我们要走了。”

看首饰的心情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元治不想把苏清等来,到时候他们微服出宫的事就会被发现了。

苏小姐一下子拦在他面前,“不许走!撒了谎就想逃跑,我今日非要治治你们!在我的人回来之前,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元治想起她方才说快马加鞭,又想起了苏府的马车在街上张扬过市的样子,心中便十分不悦。

一直默默守在一旁没开口的无名,忽然看向苏小姐,“我们想不想走,还不由苏小姐你决定。”

话音刚落,窗外飞进来数道身影,一群武功高强的侍卫静默无声地站在了铺子里。

第五百七十三章 双方对峙

一瞬间,寒气陡生。

这些侍卫都穿着普通人的衣服,先前都是混在人群中暗暗跟随的,乍一看和街上的百姓没什么两样。

可一旦他们意识到危险,浑身的杀气便散了出来。

周小姐和苏小姐身边跟的侍从,连忙将两人往后拉。

再没眼力见的人,看到眼前的场景,也知道苏幼仪二人不是好惹的。

此时此刻,周小姐有些相信苏幼仪所说的,她早就住在宫里了。

若不是从宫里出来的人,何来这么多高手环绕?

苏小姐心里也暗暗怀疑,她一边往后退,一边嘴硬,“堂堂京城,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的,你们想怎么样?”

她也知道是天子脚下。

元治冷哼了一声,“堂堂京城,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的,你们苏府的人纵马在街上狂奔,丝毫不在意会不会伤到百姓,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周小姐听了这话,心中竟有些暗暗畅快。

她也觉得苏小姐太过无礼了些,苏家家风实在不敢恭维。

苏小姐不服气道:“我们家的人几时伤了百姓?你没见路上的百姓见着我们家的马车,都老老实实地躲到一边去了吗?”

“那是因为百姓习惯了,躲闪及时才没有出事。万一有孩子或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在路中间,躲闪不及,你确定不会伤到人?”

元治言之凿凿地追问她,苏小姐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

好一会儿,她才悄悄转头问身边的丫鬟,“确实伤到过人么?”

苏小姐是刚来京城不久的,丫鬟却是在苏府伺候老了的,对这些情况再清楚不过。

当着外人的面,她只好打马虎眼,“没有的事,小姐别听人乱说。”

苏小姐将信将疑。

不多时,便听见街上哒哒的马蹄声飞速行来,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苏府传信的人回来了。

只是听马蹄声,回来的不止一人。

果然,很快一大群护卫涌上了二楼,见到那群一身肃杀之气的侍卫,立刻将苏小姐等人护到了后头。

周小姐身边只有几个丫鬟婆子护着她,一时有些慌张。

苏府的护卫道:“小姐,老爷说了,没有那回事,苏府现在只有您一个小姐。老爷说了,这些人在外头造谣生事影响皇家清誉,让我们必须把人抓起来。”

可即便苏清派了不少人来,要应对眼前这些人也够呛啊……

那护卫暗叫糟糕,不知道对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他回去通报的时候可没见这些人在。

双方面对面对峙起来。

原本宽敞的珍宝斋因为容纳了数十人,变得十分拥挤,那掌柜的肉痛地看着自己铺子里陈设的珠宝,唯恐一会儿打起来弄坏了。

可他不敢站出来说话。

神仙打架,他这个小鬼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珠宝首饰?

苏小姐才不管敌我力量谁优谁劣,她躲在自家护卫的后头,立刻有了底气,“来人啊,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我看他们还敢不敢造谣生事!”

“等一下。”

就在双方对峙之时,苏幼仪忽然站了出来,微微一笑,“不如听我说句话,再动手也不迟。”

苏府的人本来就不敢动手,听了她的话索性同意,倒要听听她说什么。

苏幼仪笑道:“咱们两方的人数差不多,若是打起来呢,必定互有损伤。我们这边有女眷,你们也有,再说了,还有无辜的周小姐和她家仆人。”

她看向周小姐一行,周小姐感激地朝她点点头。

苏幼仪继续道:“更何况这珍宝斋是京城最好的首饰铺子,若将那些好首饰都打坏了,掌柜的也无辜。不如这样吧,咱们再等等,等京兆尹府的人来就好了。”

“京兆尹府?”

苏小姐方才是拿这个吓唬苏幼仪他们来着,可她并没有派人去通知京兆尹府。

苏幼仪见状便道:“不用担心,方才你们家的人回去报信的时候,我已暗中让人去京兆尹府报官了。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一切依法度行事,若京兆尹府的人也认为我们有罪,我和我家的护卫绝不反抗。”

听了她的话,众人惊疑不定。

苏小姐暗暗纳罕,“莫非你和那京兆尹大人有什么关系?我劝你还是死心吧,你便是京兆尹家的小姐,他也不敢和我苏伯父作对。”

苏幼仪只是挑挑眉,不但不再开口,反而悠闲自在地拉着春花回头看首饰去了。

苏家的护卫小声朝苏小姐道:“小姐,她的主意对咱们倒是有好处。如今两边人数差不多,打起来咱们未必能赢。等京兆尹府的差役来了自然帮咱们,咱们人数不就多了么?到时候他们更加跑不了了。”

苏小姐眼珠子一转,觉得这个道理没错,便点了点头。

苏幼仪和春花在柜台看首饰,时不时两人还讨论几句,“春花,你瞧这个点翠的孔雀钗,是不是很有意思?宫里只有点翠的凤钗,而且比这个翠多。这个虽然点的翠少,可正适合你戴。”

点翠的凤钗只能妃嫔和品级高的命妇戴。

孔雀钗则无妨,像春花这样体面的宫女戴着也合规矩。

苏小姐听见她们的对话,不屑地哼了一声,“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装什么从宫里出来的?以为本小姐真会轻易被你蒙骗吗?”

周小姐却一言不发,只顾打量苏幼仪。

她觉得苏幼仪没有说假话。

那样轻松自在,随口拈来的姿态,不像是假的。

春花回头招呼掌柜的,“掌柜的,你快过来,把这点翠的孔雀钗拿出来给我们瞧。”

掌柜的快要吓尿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二位姑奶奶还要细瞧首饰,还叫他过去拿?

春花知道他害怕,不禁揶揄道:“掌柜的,你想啊,万一一会儿打起来这些首饰全都被打坏了怎么办?你还不趁现在能卖出一件是一件?”

这话说得有道理!

掌柜的连忙小步赶过去,“这位姑娘真是好眼力,可点翠的孔雀钗可算是件稀罕物啊,您看看这翠点得多好哇!”

第五百七十四章 京兆尹府

掌柜的也算见钱眼开,口气一下子恢复了平常兜售货物的谄媚模样。

毕竟是在宫里待久了的,春花听掌柜的报价都不贵,很快就决定买下好几样首饰。

其中包括两对点翠的孔雀钗,一副金银琉璃珠耳环,一只红玛瑙缠金丝手钏……

苏幼仪一时兴起,掏出一锭银子同那掌柜的砍价,“掌柜的,这可是非常时期,我们买的又不少,就便宜些吧。二十五两银子,算二十两好不好?”

元治闻言好奇地转过头。

她这是在干什么?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二十两和二十五两的差距可不小,又是几千串糖葫芦的差价,掌柜的应该不会答应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掌柜的一口就答应了,“没问题,小的这就给您包好。”

苏幼仪把银子给他,掌柜的连忙揣在怀里。

他这下终于看明白了。

明明那些首饰都是丫鬟挑的,丫鬟戴的,可掏钱的却是主子。

随随便便就能掏二十两银子给丫鬟买首饰的主子,怎么可能缺那五两银子?不过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取乐罢了。

对掌柜的而言,这些首饰卖二十两他也净赚有余了,就像春花说的,一会儿兴许全毁了,得趁现在能卖几件是几件。

银子刚收下,便听见底下奔跑而来的脚步声雷云响动。

“京兆尹府办案,闲人退散!”

隐约听见这样的声音,苏小姐立刻扭过头去,欢喜道:“京兆尹府的人来了,这下看你们怎么办?”

苏幼仪却根本没看她,反而在和元治解释什么,“……那叫还价。尤其是这种贵重的首饰,可还价的余地更高。不是掌柜的说卖多少钱,我们就一定要给多少钱的,明白吗?”

元治点头,又道:“我瞧你刚才给卖糖葫芦的小贩好几两银子,以为都是要在人家报的价上多给的。没想到到了这儿你又少给,这才觉得奇怪。”

苏幼仪笑道:“那卖糖葫芦的我们先前见过,也算熟人了。而且你没听见吗?他说上次见着无名受伤原想给我们送毛巾的,只是我们走得早了没赶上。人家对我们有善意,我们多给几两银子算什么?”

原来是这样。

元治点点头,忽然对外头的买卖市场有了更多的理解。

说话间,忽见一个身着蓝色官服的人从楼梯底下赶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好些人。

无名走到窗边一看,几乎整条街道都被京兆尹府的人占满了,看过去至少有五六十个差役。

他足可以怀疑,京兆尹把府衙里所有能用的人都叫来了。

“是,是谁报的官?”

人太多了,京兆尹四处看来看去,一路赶来气喘吁吁的,这会儿头晕眼花。

苏小姐也没想到京兆尹会亲自来,再看底下那么多人,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

“是我。”

元治沉声道。

京兆尹朝他看去,不知是一路赶来太累还是怎么的,一时腿软跪了下去。

他的官位虽不高,可太后和皇上的模样,他死都忘不了!

众人大吃一惊,看向元治二人的目光更加惊异。

好在苏幼仪及时开口,打住了京兆尹的话头,“大人,有话回府衙再说吧。今日我们也逛累了,去你的府衙休息一番,应该没问题吧?”

京兆尹这才注意到元治身后的苏幼仪,吓得差点五体投地。

皇上,太后。

这二位大佛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好半天说不出话,只能侧身一旁点头哈腰,“当然,当然没问题。二位请,请!”

“慢着!”

苏小姐立刻不满地站了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京兆尹大人,你认识他们吗?这个女子谎称自己住在宫中,这个男子出言不逊,你居然不加询问就对他们如此礼待,他日我伯父问起来,你如何回话?”

京兆尹回头看她一眼,“这位小姐是……”

旁边的人道:“这位是苏老大人的侄女苏小姐。”

京兆尹有些尴尬,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么?

他试探地看向苏幼仪,没想到苏幼仪没有搭茬,“京兆尹大人看我做什么?我不认识这位苏小姐,这位苏小姐也不认识我。”

明白了。

看来太后不太喜欢这位苏小姐。

京兆尹连忙侧身退让,“二位请。”

说罢朝底下一挥手,“都把路让开,快点!”

就算有苏清的威风在,苏家的人也不敢直接和京兆尹大人对上,苏小姐也只能干瞪眼,“我伯父会找你的!”

元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白了她一眼,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一眼周小姐的方向。

苏幼仪注意到他的目光,刚想看过去,元治已经收回目光了。

京兆尹府来的人多,苏府的人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幼仪等人被京兆尹护送离开。

苏小姐也没了逛街的兴致,气冲冲地便回了府。

苏清听说此事之后十分诧异,“京兆尹敢如此行事,竟连一句交代都没有给你么?”

“没有,伯父,你说那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是不是京兆尹自家的亲戚?”

苏清沉吟片刻,“那二人什么模样?”

苏小姐道:“两个都是伶牙俐齿的,一个女子看起来约比我大两三岁,生得还算美貌。一个少年男子倒是生得好看,只是说话气人。”

苏清有一瞬间想到了苏幼仪和元治,很快又否定了。

一来苏幼仪和元治近来在忙选后之事,哪有心思到外头来微服私访?

二来苏幼仪确实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模样,可她和元治站在一起,显然她更美艳,不会是元治更加好看。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京兆尹故意包庇自家的亲戚。

苏清冷哼一声,“前番刺客入府刺伤了府中好几个管事,京兆尹到现在也查不出头绪,我已对他很是不满。今日竟然敢公然包庇自家人,我看他这个京兆尹是不想当下去了。”

苏小姐听见这话,浑身都有了精神。

只听苏清很快道:“来人,立刻去京兆尹府走一趟,就说我的话,让京兆尹就今日之事必须给本官一个解释。”

第五百七十五章 宫里的侄女

苏幼仪和元治等去了京兆尹府,两人都是初次来,兴致勃勃。

元治道:“从前做太子的时候,为了学习政务倒是去过朝中六部,以及翰林院和御史台等地方。京兆尹府倒是头一次来,果然新鲜。”

他们原本是出来逛街的,逛着逛着到了官府来,元治倒是一点也不嫌弃。

苏幼仪也不嫌弃,反而道:“这京兆尹府衙门虽小,可管的正是京城本地百姓的大小事宜。咱们到这里走一趟,更能了解百姓民生。”

“母后说得对。”

这二人就像逛庙会似的,在府衙里东看西看,京兆尹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却是冷汗直流。

好半天没听他们搭理自己,京兆尹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太后,皇上,今日之事是否需要微臣解决?那苏家的护卫可曾冒犯太后和皇上?”

苏幼仪和元治知道他打的不过是马后炮。

不过也不能怪他,在外人看来,苏清的侄女和苏幼仪,那不就是一家人的关系么?

苏幼仪看了元治一眼,缓缓回头,“不必了。今日之事不许叫第二个人知道,若有人知道哀家和皇上微服出巡之事,干系全在你身上。哀家和皇上在你这府衙里四处看看,不介意吧?”

“微臣不敢!”

京兆尹的头几乎没低到地上去,他咬了咬牙,“可是太后,若这事不让老苏大人知道,他势必以为是微臣徇私枉法,那微臣……”

苏幼仪这才会意过来,差点把这事忘了。

也是,她和元治微服私访,不能平白连累京兆尹。

若不让苏清知道他们的身份,苏清便会把这笔账记在京兆尹头上,觉得他对自己不敬。

苏幼仪想了想,招呼那京兆尹,“你附耳过来。”

京兆尹连忙恭敬地凑过去,苏幼仪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脸上离开阴霾尽散,“微臣多谢太后恩典,多谢太后恩典!”

……

苏幼仪和元治参观了一通京兆尹府,随后心满意足地回宫了。

他们前脚后,苏府的人后脚就到了京兆尹府。

如京兆尹所料,苏清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派来的人是苏府的大管家,一口一句要他“给个解释”。

京兆尹只好把苏幼仪教他的话说出来,“那位贵人说了,请老苏大人仔细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个侄女在宫里。”

苏府的管家听得一头雾水,京兆尹好言相劝,“诸位就回去吧,这话原原本本告诉老苏大人,他自然会明白的。若老苏大人听过之后还是不解气,诸位尽管再来京兆尹府找本官,本官即刻上门请罪,这总行了吧?”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归京兆尹府就在这里。

苏府的管家等人便回去了,将京兆尹的话原原本本同苏清一说,苏清竟当即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什么?他果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老爷,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连大管家都没听明白,苏清明明就只有苏小姐这么一个侄女,还是远房亲戚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美人,哪里还有个侄女在宫里?

苏清沉沉地坐了下去,“我明白了。”

“老爷?”

他面色严肃地蹙起眉头,“宫里还有哪位女眷姓苏,还用多想吗?”

大管家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惊恐地张大嘴,“老爷,您是说太后?!”

太后的确也管苏清叫一声苏伯父,说是苏清的侄女并没有错。

“糟了!”

大管家暗道不好,“小姐今日如此没眼色得罪了太后,后日还如何进宫参加宫宴呢?这下太后必定不肯选小姐了,老爷要不要立刻进宫替小姐说和说和?”

苏清摇了摇头。

“若只是太后,尚且有一线生机。可你没听见么?当时太后身边还跟了一个俊美少年郎,你以为那是谁?”

大管家几乎要哭出来了,“您是说……皇上?”

……

苏清立刻派人进宫调查今日苏幼仪和元治的行踪,与此同时命人将苏小姐禁足了起来。

可苏幼仪和元治已经悄无声息地回了宫,两人在坤宁宫中议论起今日出行的见闻,倒和元治编的借口一模一样了。

他原本就命人告诉外头的大臣,今日他要在坤宁宫和苏幼仪商讨立后之事,不见外臣。

苏清派人进宫打探,自然一无所获。

元治道:“为着那个京兆尹,到底还是泄露了咱们的行踪。”

要是不叫苏清知道,那才好呢。

苏幼仪笑道:“倒也不是为那个京兆尹。你想,后日宫宴周小姐和苏小姐都要进宫的,到时侯一见,苏清照样会知道。如今早点让他知道,不过是警示他,希望他日后能收敛一些。”

元治点头,“他确有才能,只是没想到如今权势过大,变了心志。”

这世间有多少人面临人生天差地别的改变,能够做到保持原来的心态呢?

苏清从一个乡野间的贫寒小官,到如今成为权倾朝野的权臣,他若不变自然是好,变了也是人之常情。

苏幼仪轻叹一声,“这就是我不希望苏小姐成为皇后的原因。一旦苏清的权势继续扩大,后果不堪设想,也许会诞生第二个李阁老。先帝驾崩由我辅佐你,直到你长大成认亲政之前,我决不允许第二个李阁老在我手里诞生!”

提到苏小姐,元治索然无味,“那苏小姐就不必再提了,想必今日过后,苏清也该知道苏小姐无望后位了。”

苏幼仪沉默了片刻,心道苏小姐是苏清精心挑选的人物,他未必就肯甘心。

忽又觉得元治话中有话,不禁道:“皇上觉得那个周小姐是不是不错?今日发生的事,她可丝毫没有像苏小姐一样跋扈。”

她记得临走的时候,元治还多看了她一眼,不知他当时是以什么心态看的。

元治听她如此一说,面上现出古怪的神色。

有些别扭,又有些隐隐的期待,“那周小姐到底是大家出身,举止仪态没有错处,也颇为聪明。只不过少了些机灵劲,看着像个端庄古板的人。”

听他的口气,至少对那位周小姐并不反感。

第五百七十六章 中秋宫宴

苏幼仪便笑道:“你今日才见她一面,何况今日周小姐从头到尾都没说几句话,如何就觉得她端庄古板?”

“但凡大家小姐,初次见面对外人保持端庄矜持,这不是常事么?等到宫宴的时候你再多了解了解,兴许会喜欢。”

元治想了想,今日那样混乱的场面,周小姐没出什么错也算难得了,再说了,看在她祖父周首辅的面子上,他也要高看一眼这位周小姐。

转眼便到了中秋宫宴。

这日秋高气爽,正是个好天气。

后宫中的太妃们都赶着热闹,早早就到了坤宁宫陪苏幼仪说话,聊得不亦乐乎。

苏幼仪朝底下一看,众太妃倒打扮得都很平常,连一向喜欢扮俏吸引旁人目光的玳妃都没有怎么精心打扮。

江肃病重,玳妃自然没有心情打扮。

苏幼仪便道:“今日诸位姐妹倒是打扮得素净,这是怎么了?难道对这场宫宴不看重吗?”

燕妃抢先笑道:“哪里?正是因为看重,所以才打扮得朴素些。今日咱们是来替皇上看皇后和嫔妃的,咱们自己打扮什么?别抢了小姑娘们的风头。”

其实后宫这些嫔妃,年纪都没多大。

要说起来,最年长的燕妃今年也不过三十而已,都是青春年华。

不过她的话倒是说到苏幼仪心坎里了,她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今日并未怎么打扮,不过是合宜而已。

春花和春景上来倒茶的时候,燕妃眼尖地看到她们头上戴的点翠孔雀钗,有些眼生,不像宫里的东西。

“,倒是太后身边春花和春景两位打扮得娇俏!”

众太妃听她这么一说,都朝春花和春景看去,一下就看到了那别致的孔雀钗。

春花顿时红了脸,“今日太后和诸位太妃都不饰妆华,倒是奴婢僭越了,奴婢一会儿就下去摘了。”

燕妃听见这话忙道:“何必摘了?怪好看的,样子也别致。再说了也没犯宫中的忌讳,我不过随口打趣两句罢了。”

春花抿嘴偷笑。

她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不会真的摘了,燕妃说话向来是这样,她心里有数。

苏幼仪朝春花头上看了一眼,正是那日出宫在珍宝斋买的孔雀钗。

春花买了两对,另一对给了春景,两人正好搭配得上。

苏幼仪笑道:“这是多福他们时常出宫捎回来的首饰,宫外的手艺,你看着自然新鲜些。其实工艺不如宫里的细致,不过是图个有趣罢了。”

她两次出宫的事,连燕妃她们都没告诉。

众人又说笑了一阵,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便朝御花园走去。

今日的宫宴就设在御花园中。

纯嫔玩笑道:“咱们早些去,趁着天亮把那些小姐们看个清楚,免得一会儿就看不清了,替皇上选错了人。”

众人哈哈大笑,“咱们这些人虽是太妃,哪里就老眼昏花到这个程度了?”

……

御花园中,装红着绿的贵族少女们,比满园的秋菊金桂还要耀眼。

这些世家小姐们三五成群,有的聚在水边用花瓣喂鱼,看小鱼露出水面啄食格外有趣。

有的围在金菊边观赏,甚至趁人不注意采下一朵戴在头上,或者簪在衣襟上。

有人端着茶靠在桂树下聊天,有人歪了发髻正叫自己的侍女帮忙整理……

一群人之中,像周小姐和苏小姐这样的存在,都是众星捧月的。

两人见着对方,不由想起那日在珍宝斋遇上的一男一女,此刻苏小姐早已经过苏清的提醒知道那二位的身份了,面对旁人的吹捧她也笑不出来。

她提前得罪了皇上和太后,身份再高贵又有什么用?

而周小姐虽然不知内情,却也隐约有了主意

那日苏幼仪他们离开之后,周小姐曾问自己的侍女,“你可还记得,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叫什么名字来着?”

侍女想了半日,才道:“老夫人是进宫见过太后的,不止一次。好像说太后的大宫女名叫淑芽,嫁了太医院的林太医。”

“淑芽姑姑我是知道的。”

周小姐皱着眉头,“我说的是她出嫁之后,坤宁宫继任的大宫女,我恍惚记得是春字辈的。”

“好像是,小姐打听这个做什么?”

周小姐抬起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肃然神情看向她的侍女,“方才我听见那女子管她的侍女叫春花。”

……

“周小姐,周小姐?”

听见有人在叫她,周小姐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她心中的忐忑并不比苏小姐少。

她急着等时间早点到,她便可亲眼看看那日的男女到底是不是太后和皇上。

那日她回到府中,魂不守舍,而后寻找机会旁敲侧击地问自己的祖母,太后到底生得什么模样,皇上又生得什么模样?

可祖母是个内宅命妇,并没有怎么见过皇上,倒是对太后进行了一番描述。

她记得祖母说的是,“太后已生育了四个皇子,可外表瞧着还像二八少女似的。容貌如花,气度如仙,你若看一眼,便知道当年后宫中那么多美人,为何只有她能成为先帝最宠爱的皇后了……”

她回想了想,珍宝斋里那个女子,不就是这样么?

周遭的女子们还在议论纷纷。

“今日明着是中秋宫宴,实则大家都知道是给皇上选皇后和嫔妃的。依我看啊,我们这些人只能奔着嫔妃去,皇后的位置,也只有周姐姐这样的家世才能担得起啊。”

“那可未必,太后成为皇后之前,又有什么家世呢?说句不敬的,咱们这些人的身份可都比少年时的太后高。太后能靠自己的努力走到今日的位置,咱们怎么就先小看了自己?”

“呸,你个坏蹄子,还要不要脸?竟敢把自己和太后相提并论,我听说太后可是个绝世的美人,你哪里比得上太后一个脚趾头?”

正说笑打闹着,忽然见到远远一大队人马从御花园外走进来,只见得一片锦绣繁华,花红柳绿。

有宫人的声音高声唱道:“太后驾到!”

第五百七十七章 果然是她

周小姐第一眼看到的,是在太后的撵轿旁跟随的宫女。

两个大宫女衣着与旁人不同,看起来格外华丽却又不失端庄,尽显皇家风范。

这样的仪态举止,在宫外说是中等人家的小姐也使得。

可最令周小姐吃惊的不是她们的衣着打扮,而是两个大宫女头上都戴着别致的点翠孔雀钗。

宫里不兴孔雀钗,无论是太后还是太妃们,戴的都是凤钗。

她一下子想起那日在珍宝斋中,女子和她的丫鬟商量,说那点翠的孔雀钗十分别致,宫中少见……

她的心蓦然收紧。

旁边不知谁家小姐拉了她一把,她连忙随着众人福身下拜,“请太后安。”

因是初秋,太后的撵轿上有一层薄薄的锦帘,用以遮蔽风霜,众人看不清太后的容貌,只能看到一尾整齐的茜色裙摆。

绣的是雅致的月带银钩。

周小姐悄悄抬起头,望着那撵轿中缓缓探身而出的女子,那一瞬间,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她。

果然是她。

苏幼仪扶着春花的手,从撵轿中款款而出,后头燕妃等人也都下轿跟了上来,一团团好不热闹。

大家都好奇地看眼前这些小姐,试图寻出最美貌最优雅的,而那些世家小姐们也在悄悄打量太后和太妃。

苏小姐一抬头,看到苏幼仪的那一瞬间身子一晃,脸色煞白。

尽管入宫前苏清早就告诉她了,可她到底还是不死心,如今亲眼看见才肯真正相信。

她那日毫无礼数地批评辱骂的人,正是当朝的皇上和太后。

……

苏幼仪一行很快聚到了亭中,早有摆好的瓜果茶水,燕妃和纯嫔等和她围坐在一起。

凉亭四面通透,坐在这里可以将那些世家女子都看个清楚,又能保持一定的距离,再合适不过了。

才坐定不久,便有少数几个出身高贵的女子被引见了上去。

周小姐便是第一个。

近距离见到苏幼仪的时候,她心中胆怯,仪态却不露半点慌张,“臣女周氏,见过太后,太后万安。”

“好端庄的小姐。”

燕妃等人都笑着夸赞。

苏幼仪对上周小姐的目光,面带微笑,心知周小姐已经认出她来了,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并没有说破那日在宫外的事,倒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

她便笑着点头,“果然端庄,像是周首辅教养出来的孙女儿。你平日在家都做什么,可读书么?”

周小姐知道苏幼仪是出了名的饱览群书,她若说自己读书多,未免班门弄斧,若说自己不读书,只怕苏幼仪不像是秉持“女子无才便是德”思想的人。

想了想,便谦虚道:“臣女读过一些书,祖母说,读书修身养性。故而平日在家除了读书,便是在母亲和祖母膝下侍奉,闲时做些女工。”

听见她说侍奉母亲和祖母,苏幼仪倒有些惊讶。

以周府这样的门第,丫鬟婆子使唤不完,几时会让嫡出的小姐侍奉主母呢?

“你倒是个孝顺的,别家小姐可少有亲自侍奉长辈的,便是亲自侍奉也不宣之于口,唯恐叫人看轻了,觉得是丫鬟的差事,你倒不觉得?”

周小姐笑得腼腆,“回太后,臣女以为,侍奉长辈乃是孝礼应当的,不怕叫人看轻。只是臣女做得不够好,不如丫鬟伺候得体贴周到,只能在长辈面前陪伴说笑而已。”

这话说得何其周到。

明着说自己不如丫鬟,实际上也解释了她的侍奉并非伺候,而是陪伴,叫人挑不出毛病。

苏幼仪满意地点点头,命人给周小姐赐座。

随后觐见的正是松阳县主,和画像上差不多的模样,脸上挂着笑,看起来活泼也孩儿气。

众人看着,都说恍惚像是什么人。

苏幼仪也笑,“还能像谁?现成的不就在这儿么?简直和纯妹妹刚进宫的时候一模一样,你可也会武功么?”

纯嫔红着脸笑,“太后又打趣臣妾。”

那松阳县主一双活泼的大眼睛看向纯嫔,抿嘴偷笑,“回太后,臣女不会武功,不过臣女会舞剑。”

苏幼仪一惊,松阳县主很快笑道:“不过太后千万别叫我现在表演,我现在不能表演。”

“这倒奇了,为何现在不能表演?”

别的世家小姐今日都是带着才艺来的,恨不能叫苏幼仪亲自点名出来表演,以求在她和皇上心中留下好印象。

这松阳县主却自己拒绝了。

她凑近了苏幼仪一步,小声道:“我父亲说女儿家舞刀弄剑不好,太后若想看私下里我再给您表演,今日人太多啦,要是表演了父亲该不高兴了!”

苏幼仪噗嗤一笑。

这松阳县主果然天真活泼,很像当年的纯嫔,还比纯嫔更加进退有度些,懂得分时宜。

不多时,苏小姐也被引见了上来。

她面上藏不住的忐忑,心想亲眼见到苏幼仪,她必定要摆一场威风给自己个下马威。

好在她入宫之前早就和苏清商量好了。

若苏幼仪斥责她,她只须恭恭敬敬地认错请罪,并时不时提起两人到底是一家人的关系,想来苏幼仪再气恼她,也不至于当众给她没脸。

那日的事也就算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请罪,便见苏幼仪笑着看她,“苏家小姐果然也生得好相貌,今日哀家见的美人也实在够多了。”

没有斥责,反而还夸奖了她的容貌。

苏小姐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瞧苏幼仪一副完全不认识她的客气模样,心中惊讶万分。

还没等她说出什么来,苏幼仪已摆摆手站了起来,“外头风凉,哀家先进殿坐了,诸位小姐也可自行入座。”

苏小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带人逶迤而去。

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不打算责怪自己了,还是把自己敷衍了过去,等真正挑选皇后人选的时候再动手脚?

苏小姐用力咬了咬嘴唇。

但愿是前者。

若是后者的话,苏清倒也教了她应对的办法,只是那到底有些冒险,能不做的话,她还是希望尽量不做……

第五百七十八章 她敢?

世家女子们听了苏幼仪的话,自然乐得进殿陪着。

离太后近一些,或许能被看见一两眼,引起注意也说不定。

不过这席位安排的顺序也和各家当家人的官位有关,如周小姐、苏小姐这样的自然坐得离上首近,那些家世普通些的就只能坐在远处。

大家都很羡慕周小姐等人,言谈间也比方才多了许多恭维,“刚才太后和周小姐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了,好像很满意周小姐。该不会皇后的人选就是她了吧?”

“这也未必,没见太后和太妃们还在商量么?再说了,皇上还没到呢。”

“哎呦,哪有让皇上一个男子亲自挑选妻子的,这婚姻还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是听太后的多些……”

众人的议论钻进苏小姐的耳朵。

她登时坐不住了,趁着众人不注意溜出了大殿,朝着御花园外走去。

谁知春花一直眼尖地注意她那边,见状忙悄悄告诉了苏幼仪,苏幼仪笑道:“御花园里的金菊看得不错,你去摘几朵好看的来。”

春花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以打消众人的疑心,便笑着福身,“是,奴婢这就去。”

还有世家小姐殷勤地站起来,“春花姑姑,不如我陪你去给太后摘花吧?”

春花有些为难,知道这是小姐们想尽办法要在苏幼仪面前露脸,可她出去并不是真的要摘花,只能道:“不必了,些许小事奴婢自己可以,小姐们还是在殿中陪着太后说笑吧。”

说罢给了一个友善的笑容,快步走出了大殿。

那被拒绝的小姐也没生气,乖乖地坐了下来。虽然她没能真的陪春花出去摘花,可她刚才的举动太后一定看在眼里了。

少不得对她多一点好感。

……

春花赶出去,便见苏小姐鬼鬼祟祟地躲在桂树下。

乍一看以为她在赏花,可她手里拈的桂花却甩来甩去,目光紧盯着御花园外,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不知是紧张还是等得不耐烦了,她用指头把桂花花瓣捻成了碎屑。

春花看得直皱眉。

一个女子怎么会连半点惜花之情都没有,直接把花瓣捻得粉碎?

正想着,忽见御花园外明黄的仪杖行来,是元治来了。

桂树下的苏小姐一下子来了精神,立刻将散碎的花瓣丢在地上,朝着元治的方向奔去。

春花吃了一惊,暗暗看着她的举动。

“什么人?”

元治坐在撵轿上,忽然看到一道倩影朝自己奔来,小纪子也早看见了她,连忙喝止。

谁知苏小姐一下子跪倒在前,“臣女有罪,请皇上恕罪!”

元治以为她是不小心冲撞上来,为此而请罪的,便摆摆手,毫不在意,“无妨,去吧。”

苏小姐一下子抬起头,“皇上不认识臣女了吗?”

元治定睛一看,才发现她是那日的苏小姐,方才她跪在地上低着头,他险些没认出来。

这一下,元治的神情立刻变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小姐一个头磕到地上,“臣女冒犯皇上,罪该万死,求皇上赐罪!”

那日她倒是嚣张跋扈,今日又如此诚恳认罪。

元治有些惊讶,心中的气也散了不少。

他堂堂男子,也不屑于和一个女儿家计较,便道:“罢了,不知者不罪。朕也没打算追究你,你起来吧。”

苏小姐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一脸委屈,“臣女多谢皇上不罪之恩,只是……”

“嗯?”

元治眉梢一抬,有些不满。

他都说了不治罪,难不成这苏小姐还有什么不满?

苏小姐一脸可怜模样,小声道:“只是臣女今日得以进宫见天颜,全靠苏伯父。伯父让臣女进宫是为什么,想必皇上也清楚。若是他的夙愿不能达成,只怕臣女还是要受到旁人的指指点点……”

元治不气反笑,“你的意思是,朕还必须让你做皇后或是妃嫔,才能让你免受委屈?是你冒犯了朕,你还敢来提条件?”

“不不不,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苏小姐忙道:“臣女不敢痴心妄想,只求能在皇上身边伺候,以弥补过失。臣女不求皇上非要立臣女为后,只求皇上在考虑嫔妃人选时,能忘了臣女曾经冒犯的事情。如此,才算是真的原谅了臣女,不是吗?”

元治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好吧。”

苏小姐喜不自胜,“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看来苏清教她的法子,果然好使。

他说皇上不过是个少年,心性热血,当日冒犯了他他必然生气,叫她只低伏做小便能让皇上消气。

方才那一番话也都是苏清教的,没想到她依言说完,皇上果然不生气了。

撵轿继续前行,苏小姐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到她方才的举动,也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悄悄回到殿中。

……

“皇上,您就原谅她了?上次您不是说……”

小纪子一脸莫名,心道元治到底年少,不会被那苏小姐撒娇装可怜一番,就真的同情她了吧?

元治不否认自己确实有一瞬间叫她打动了。

可他仔细想了想,更多的是胆寒。

他冷声道:“上次我们在宫外见到的苏小姐,活脱脱是个被惯坏的蠢人,她如何能想到这样的办法来化解朕的怒气?她还没这么聪明。唯一的可能便是,那是有人故意教她的。”

小纪子一听,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元治却嘘了一声打断他,“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说出来反倒恶心。朕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纪子有心想安慰一番,又不知如何安慰,只道:“那皇上方才答应得那么干脆,一定是心里另有打算了?”

元治笑了笑。

“我若不答应,谁知道她还会出什么招?若纠缠久了叫旁人看见,以为朕对她有何特殊,岂不是平白给她脸面了?朕才不呢,随口敷衍她两句便是,到头来依旧不选她做嫔妃,她能如何?”

小纪子道:“她岂不是要对外人说,皇上说话不算数?”

“大胆。”

元治抬了抬下巴,冷笑一声,“她敢?”

第五百七十九章 无心后宫

“皇上驾到”

小纪子高唱一声,殿中之人齐齐起身,世家女子们忍不住投来目光。

既是好奇,又是羞怯。

知道皇上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甚至年纪比在座的她们大部分人还小,可悄悄一看,才觉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稚嫩年少。

他的身量很高,面容俊美,眼神也很清澈,带一点不怒自威的神气。

座中少女一时都晃了心神,没想到皇上竟然生得如此之好,叫人见了更加心摇。

春花附耳在苏幼仪耳边说了什么,见元治走上来,便笑道:“皇上来了?快坐吧。”

元治给苏幼仪请了安,随后在她身边坐下。

苏幼仪的笑带着揶揄,看着元治的时候,元治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怎么觉得苏幼仪知道方才苏小姐的事似的,竟然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苏幼仪小声道:“皇上说点什么吧,便可开宴了。”

今日到底还是中秋宫宴,相看世家女子是一回事,宫宴还是不得不正常进行的。

元治点点头,举杯朝下首道:“今日乃是中秋佳节,普天同庆。诸卿不必拘束,随朕饮一杯菊酒,方不负雅兴。”

下首众人都端起酒樽,苏幼仪默默看着,有些人还未饮酒,脸已经红了。

她看到苏小姐之时,见后者面露得意,丝毫不像刚刚来时那么拘束紧张,不禁笑了笑。

这个苏小姐倒是个有手段的。

不过她不觉得那是苏小姐自己的主意,能抓准元治年轻、见的女子少,故而容易心软这个特点,一定是熟悉了解元治的人。

苏小姐才来京城不久,一定不是她。

唯一的可能便是苏清。

一杯饮罢,菜肴陆陆续续上来,元治则同苏幼仪闲话起来。

“母后和太妃们怎么来得这样早?”

苏幼仪抿嘴一笑,“诸位太妃们都想早点来见见未来的皇后和嫔妃,我也想早点见见儿媳妇。故而就早点来看看,不过大约不比皇上的了解更多。”

最后那句话意味深长,元治压低了声音,“方才在外面……母后知道了?”

“知道了。”

苏幼仪说得云淡风清,“明知道是个不安分的,我怎么能不派人专门盯着她?没想到她这一出倒是唱得好,皇上该不会对她真的心生怜惜了吧?”

元治摇摇头,“母后明知道,以她自己是不可能想出这样的法子的,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他说着,忽然冷笑了一声,“倒是了解我,只是未免把我看得太扁了。以为我身边没有皇后和妃嫔,就会如此轻易被女子迷惑?自小在后宫长大,什么样的女子我没见过?”

说的也是。

元治没见过自己的妃嫔,可太妃太嫔们,他可是见多了。

苏幼仪这就放心了,便瞧瞧指向周小姐那一边,“你瞧瞧,上次咱们见过的周小姐。原以为上次她去珍宝斋买首饰,今日进宫一定会打扮得十分奢华,没想到倒是颇为端庄得体。”

元治朝苏幼仪指的方向看去,座中女子也都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齐齐向周小姐看去。

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周小姐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脸微微红起来,面容也稍稍低了下去,可作为大家闺秀的家教,又让她不自觉挺直了腰背。

苏幼仪见状越发心生满意,“你瞧着呢?”

元治大约在男女之事上还未开窍,一点苏幼仪想象中的神情都没有,只是很淡定地点评了一番,“嗯,颇为端庄。”

苏幼仪有些失望,又把松阳县主指给他看。

元治却蹙起眉头,道:“一团孩儿气。母后不知道,小时候我就见过她,鼻涕拉撒的,我才不喜欢这样的皇后呢!”

苏幼仪不由惊讶,“上次说的时候,你怎么没提这话?”

元治道:“上次母后说松阳县主,我哪知道松阳县主是谁?今儿一见她的脸就想起来了。不过这丫头有趣,就算做不得皇后或嫔妃,让她进宫陪着母后说笑也是好的。”

苏幼仪瞧着还有机会,便道:“如今一团孩儿气,过两年就未必了。左不过皇上也不是现在就成婚,总得等到十八或者二十吧?女孩子家都长得快,过两年就成熟了。”

元治不置可否,只道:“论理是如此。只是瞧这些女子的年纪,皇后最好还是年长些。比朕大一二岁也没什么不可,皇帝年少,皇后若再是个幼稚的,帝后的威严何在?”

苏幼仪听了这话有些惊讶,忍不住赞叹,“皇上如今见事越来越老成了,说得不错。”

苏幼仪也是这样考虑的,所以在座的女子多半都是十六七岁的,比元治稍微大一些。

因为要等三五年后再嫁,怕耽误这些女子的青春,所以早早地定下人选,好叫剩下的人可以自由婚配,不耽误终生。

元治有些得意,“这样想想,母后看中的那周小姐倒是适合。”

“皇上看中她了?”

“没有。”

元治道:“只是觉得她适合做皇后。”

苏幼仪犹豫道:“你别误会,母后在你面前极力推荐她,不是非要逼你娶她做皇后的。凡事还是要看你自己喜欢,那最重要。”

元治摇摇头,“母后别多心,我没误会。只是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选一个适合当皇后的人就好了,我更在意的是朝政之事。”

完蛋了。

苏幼仪心里顿时就只剩下这个念头。

先帝就是个在后宫之事上完全不上心的人,一心扑在前朝上。从前苏幼仪没发现,如今才觉得元治和先帝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也无心后宫,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苏幼仪正在为元治担心,可座下的苏小姐已经按捺不住了,见苏幼仪只引着元治看别人,她心里着急得很。

尤其是那个周小姐,上次她在苏幼仪和元治面前表现得没有出错,倒是让她占便宜了。

不行,她一定要设法让皇上注意到她!决不能让周小姐把她的风头全抢走!

苏小姐的目光转来转去,忽然有了个主意。

第五百八十章 琴筝合奏

“皇上!”

苏幼仪正同元治说话,忽然听见座下有人高胡,她吓了一跳。

元治也朝底下看去。

一众坐着的世家小姐中,只有苏小姐一个人站了起来,一脸自信而美丽的笑容。

她微微福身,“皇上,雅座无趣,不如臣女为皇上弹奏一曲古筝,聊以为趣,如何?”

众女都惊讶地看着她。

这个苏小姐怎么胆子这么大,太后和皇上还没发话,她自己就站起来毛遂自荐了?

瞧她这样子,倒像是早就见过皇上了,一点也不认生。

想到苏小姐是苏清的侄女,或许曾经被引见进宫见过太后和皇上,也未可知……

苏幼仪微微蹙了眉头。

她能够想象,苏小姐此举在众女心中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只怕先前都追捧周小姐的人,这会儿也要转投苏小姐了。

她不想让人有这样的错觉。

元治看了苏幼仪一眼,笑道:“太后在此,自然都听太后的,如此方是尊卑有序。”

这话听着话中有话。

倒像是在说,苏小姐不向苏幼仪请旨,倒向自己请旨,这做法不合尊卑了。

苏小姐脸上掠过一瞬的尴尬,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太后,臣女想献上一曲,不知太后觉得如何?”

按说苏小姐是第一个毛遂自荐的,论理苏幼仪应该会同意。

可她并没有急着回答,反而目光在座下转了一圈,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目光让众女蠢蠢欲动。

有人聪明地站了起来,福身道:“太后,臣女也会一些弹奏的技巧,只不过臣女弹的是古琴,不会弹筝。琴筝相合更加有趣,不知臣女能不能和苏家姐姐合奏呢?”

苏小姐的笑容僵了僵。

站起来的这位,若她没记错,乃是国子监祭酒李家的李小姐。

她出身门第不敢说多高,可妙就妙在从小受的教育极为严格。

要说正统的大家闺秀风范,只怕周小姐和她站在一起也未必能分个高低,毕竟国子监是负责教育监生的,自然最懂得教养和礼数。

偏偏是古琴。

苏幼仪莞尔一笑,“琴乃君子之音,可以荡涤俗尘,自然是好的。”

这话等于默许琴筝合奏的提议了。

苏小姐的面色更加难看起来。

琴是君子之音,苏幼仪只夸奖了李小姐的琴,没有夸她的筝,这不是一褒一贬么?

她不知道这位李小姐的琴技有多好,一会儿合奏若是她出了岔子,那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她更加紧张起来。

周小姐这才款款起身,福了福,“太后,琴和筝合奏虽好,可两者都是弦乐器,未免单调。臣女正好会一点笛音,若太后和皇上不嫌弃,臣女愿意给二位姐妹伴奏。”

苏幼仪笑着点点头。

苏小姐正想拒绝,便听李小姐道:“周姐姐的笛乃是一绝,妹妹不敢相比,还请姐姐指教。”

苏小姐看过去,见她满脸笑意,而周小姐的脸上也满是笑意,对着李小姐点了点头。

她心里咯噔一声。

不好,这俩人是熟识的,该不会暗中给她使绊子吧?

……

不多时,琴和筝都送了上来。

周小姐自家带了一支玉笛,苏幼仪见了道:“玉笛虽好,音质到底过于婉转了。哀家有一支竹笛,乃是先帝在时所赐。其声悠扬而清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哀家平时从不让人用,今日宝物配佳人,就取来让周小姐用吧。”

竹笛?

笛之初始原本就是以竹子为材质的,竹笛最好把握,声音也最为纯正。

周小姐低头想了想,她两个用的都是宫中的琴和筝,只有她的笛小巧,是自家带来的,就算她出彩了难免也叫人疑心她动了手脚。

如此一想,心道苏幼仪此举高妙,真真是为了她着想。

她感激地看了苏幼仪一眼,福身下拜,“臣女多谢太后。”

太后把先帝御赐的竹笛给周小姐,方才还以为苏小姐独占鳌头的世家女子们,这会儿又摇摆了起来。

苏小姐眼见自己的风头又被周小姐抢了去,心中万分不忿。

座中的松阳县主不禁拈了一颗果子,朝身旁的小姐妹笑了笑,“这下有好戏看了,这三位与其说是合奏,不如说是争锋,只看谁的锋芒更甚了。”

旁边的人不解,“且不说人,单说音质,还是苏小姐胜了。琴和笛都是雅物,只有筝在市井之中流传久远,不就是因为筝的音质更加鲜明夺目么?”

“那也未必。”

松阳县主咽下果子,满口香甜,“你没听太后说吗?琴是君子之音。君子曲高和寡,可未必敌不过下里巴人。”

她说着皱皱鼻子,“要不是我父亲不许我今日舞剑,方才我也上去了才好呢,哼。”

旁边的人悄悄笑,“若你上去舞剑,那三位全成了你的伴奏,那你才招人恨呢……”

因是琴筝笛合奏,可挑的曲子不多,三人便挑了一首最为平常的《月赋》,是歌咏月色的。

于今日倒是应景。

先是一声古朴的琴音,一响,而后如流水般倾泻的筝声,一下子叫人看见了月下的潺潺流水。

说筝声更鲜明夺目不是假话。

周小姐却不紧不慢,好一会儿后才淡淡切进来清冽的笛声,管乐在弦乐声之中,找到了自己最好的位置。

仿佛叫人看见一片温柔的月光倾泻在水中,倾泻在竹林间,风吹动竹林,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苏小姐紧张了一瞬,极力稳住自己,不让自己手抖。

李小姐和周小姐却游刃有余,两人一边奏乐,一边时不时看向对方,露出会心的笑容。

苏幼仪道:“周小姐果然聪明。又得体不争,又不叫人抢去了自己的风头。”

元治闻言微微点头,“李小姐的琴音也很有风度,不疾不徐。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姐,果然好风范。看起来她和周小姐也认识,两人配合得很默契。”

如此一来,倒显得苏小姐有些捉襟见肘了。

苏幼仪微微一笑,“这位李小姐倒是我错失了。”

第五百八十一章 荷包

她先前看各家小姐的画卷时,留意的更多的是品级高的人家。

国子监祭酒虽是个清雅的职位,可品级过低,她先前便没留意。

何况她家的母亲怕是也没资格进宫在苏幼仪耳边说话,故而苏幼仪的目光多集中在周小姐这样的望族女子身上了,反而疏忽了其余人。

何况这位李小姐,在周小姐和苏小姐的对比下,容貌算不得出众,只是二等而已。

可苏幼仪如今见她细细弹奏,但觉得一股风韵自然地流露出,连带她并不出众的容貌,看起来都越发美好。

这位李小姐大概就是旁人说的,越看越耐看的美人。

她心里暗暗想着,等表演结束之后,必要留下这位李小姐多说几句话。

月赋此曲起初是平缓的,正如月光一般温柔,而到了后期曲调就渐渐高昂起来了。一般女子学习这首曲子,很多只学前半截,不学后半截。

苏小姐已经有些吃力了。

虽然演奏古筝是她先提出来的,可月赋这首曲子的确不是她的强项,只是三人都熟练的曲子不多,方才才选了这首。

虽不是强项,要应付完整曲也不难,她在家中并没有学其他的技艺,唯独筝而已。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李小姐的古琴依旧温和,不疾不徐,充满了后劲绵长的气势。

而周小姐则不然,她刚开始切进来的时候倒是柔和,这会儿随着曲子越发激昂,她的笛声也越来越具风雷之势。

元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越发正色起来。

起初没看出,原来周小姐这样温柔端庄的人,也有这样的气势。

他有些刮目相看。

她二人一个沉稳一个进取,苏小姐则不进反退,手脚越来越慌乱,甚至一不小心错了一个音。

若是她自己独奏,错一个音未必有人发现。

可三人合奏,其余两个人没错,只有她一个错了,就显得格外显眼。

底下女子中传出细碎的笑声。

这曲子大家多半都练过,没练过也听过,苏小姐的错大家都听出来了。

苏小姐也隐约听见了笑声,忍不住侧过头朝席上去看,才发现笑得最欢的就是那个松阳县主。

松阳县主瞧见她的目光,不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大大方方地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下苏小姐又出错了。

苏幼仪差点忍不住笑了,刚刚翘起一丝的嘴角很快又抚平了。

虽然她不喜欢苏小姐,可作为太后在这里选儿媳妇,她直接嘲笑世家贵女可不是什么有修养的事。

她倒是忍得住笑,旁人却一个都没忍住,尤其是燕妃,哈哈哈的声音直接传到了苏幼仪耳朵里。

苏幼仪看了她一眼,哭笑不得。

那有什么办法,她是太贵妃,她嘲笑了就嘲笑了,谁敢说她不成?

倒是纯嫔还看着苏幼仪的神色,悄悄朝燕妃道:“姐姐笑得小声点,你没瞧太后都没笑么?”

“她是太后,自然要端着些!”

燕妃看得很明白,随手抓起一把瓜子,边磕边笑,“咱们是太妃,如今这宫里宫外还有谁管得了咱们?尽管笑,没事!”

最先提议演奏的苏小姐出了最多的错,她自己面上无光,一场合奏便虎头蛇尾了。

结束的音节划上之后,周小姐和李小姐的面上皆是自信的笑容,唯独苏小姐的脸色不太好看。

苏幼仪鼓掌,“好,极好的合奏,赏”

春花按着她的吩咐给三位小姐赏赐的礼物,李小姐的是一对红珊瑚手钏,周小姐的是一支白玉穿金步摇,都是上好的首饰。

唯有苏小姐的是一对碧玺耳坠,虽也是难得的宝贝,可和前面两位的到底比不得。

这礼物一赏赐下来,立刻就能看出苏幼仪心中的分别了。

方才苏小姐的表演出错最多,她得的赏赐薄一些是应该的。

人人都想,太后果然公正,在立后这件事上并没有偏袒自家姑娘的意思。

……

三人的合奏为宫宴拉开了美好的序幕,紧接着,还有其他世家贵女也大着胆子表演了才艺。

或歌或舞,倒比平常的宫中歌舞伎表演要有意思得多。

不过再如何也比不过第一个表演出彩,周小姐在众人心中的口碑更好了许多,连李小姐也从原来默默无闻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宴席到尾声的时候,苏幼仪看了元治一眼。

元治会意,命小纪子悄悄将自己的赏赐送了下去,首先是周小姐,而后是李小姐,最后是松阳县主,还有少数其他家的小姐。

赏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稀罕物,不过是荷包,难得的是上面带着明黄线绣,一看便知是皇家之物。

众女心中有数,这算是信物了。

从今日起,她们便是皇家定下的女子,只待三五年后年少的皇帝长成,她们便要入宫为妃为嫔。

至于皇后……

众人互相看了看对方的信物,并没有什么不同。

看来太后和皇上还不打算这么早宣布选后的结果,而是把皇后人选和嫔妃人选都掺杂在了一起,给了一样的信物。

最尴尬的莫过于苏小姐。

她并没有得到元治赏的荷包。

苏小姐一脸祈求地看向上首,以为是自己方才表演得不够好,所以元治才不选她的。

可元治丝毫不为所动。

他不选苏小姐,原就不是为了表演这等小事。

苏幼仪端起酒杯,朝下首道:“诸位小姐都是精挑细选的,能得皇上的青睐,将来到宫中要和睦相处。至于未得荷包的,各家可自行婚配,无需在意。春花,将翡翠手镯赏与其他的小姐们。”

没有得到荷包的小姐们,最后都得了一个上好的宫造翡翠镯子,算是苏幼仪的一番心意。

各家小姐都感恩戴德,虽然没选上宫妃,可能得到赏赐也是不错的。

众人欢欢喜喜地散了各自出宫,苏幼仪单把周小姐和李小姐留了下来,其余人都出了宫门。

宫外的马车和轿撵排成了长队,都在等着自家小姐出门。

见到自家小姐手里拿着明黄色荷包的下人,各个都欢喜不迭,而见到自家小姐只拿着翡翠镯子的,也不至于太失望。

第五百八十二章 留宿坤宁宫

秋风飒爽,宫门外的情景却热闹非常。

得了信物的小姐自然欢喜,没得的也忍不住和自己的贴身丫鬟嘀咕几句宫中的盛景。

“皇太后生得就像二八佳人,不像太后,倒像是姐姐,你没瞧见可惜了。”

“皇上也是极其清俊的少年郎,从前竟不知如此……”

话匣子一打开,也有些世家贵女一时还不肯走的,拉着自己手帕交的手靠着墙根说话道别。

忽见苏小姐灰头土脸地朝着苏府的马车去,先前不敢招惹她的众女子,这会儿都大了胆子。

“苏小姐,你这么早就走了吗?怎么不在宫里陪着太后说说话呢?”

“是啊,苏小姐不是太后的亲戚么?怎么太后只留了周姐姐和李姐姐,没有留苏小姐呢?”

苏小姐的身影僵在马车底下。

她一脚抬起,还没上车,被身后的声音一吵顿时血液上涌,几乎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苏府的下人还不明所以,看着苏小姐手里捧的两份赏赐,不禁道:“小姐,你得了皇上的信物了么?”

先前苏幼仪赏的那副碧玺耳坠子是用紫檀木匣子装的,苏小姐拿在手里,府里的下人看了不知情,还以为里面装的是信物。

苏小姐听后脸色一阵涨红,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松阳县主姗姗来迟,见状不禁笑道:“苏小姐今日打扮得可真好看,听说贵府为了今日让你进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差买空了京城大街的绸缎和首饰呢。可惜啊,再怎么打扮还是没能得到皇上青眼。”

苏府的下人一听这话就急了,苏小姐没中选?

苏小姐恼羞成怒,回头看向松阳县主,“你自以为自己选上了,便可以不把人放在眼里了么?”

松阳县主把手里的荷包甩来甩去,轻笑一声,“这话说岔了吧?难道不是你先前一直自以为自己能当皇后,所以从不把各家小姐放在眼里么?你才来京城不久,就到处张扬跋扈欺负人。怎么,如今自己落魄了便来说大道理了?”

“就是。”

见苏小姐没中选,也有小姐趁愿,“你是外来人,倒在我们这些京城的小姐里逞威风,这算什么事?我们不仗着自己是京城人欺负你就罢了,你倒摆架子。”

“就是!”

松阳县主听见众人的话,笑道:“这荷包什么要紧?我倒真不希望。我本来就是宗室女子,不嫁进宫中也能吃喝不愁,在座姐妹哪位不是如此?只有你,你若不能进宫,只怕很快就要被赶出京城回你乡下老家去了吧?哈哈哈。”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苏小姐臊得脸红,连苏府的下人都觉得丢脸了,也不好意思替她出头。

苏小姐飞快踏上马车钻了进去,“走,快走!”

留下不过平白叫人羞辱,再不走只会更加丢脸!

苏府的下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赶着马车离开。

她一走,众人忙将松阳县主围了起来,“今日多亏有你替我们出了这口气,那苏小姐来京城不过半个月,将我们个个都欺负了一遍。听说就连周姐姐那样的门第,也吃了她的亏。”

松阳县主哼了一声,“我早看不惯她那轻狂样子了,今日倒是太后和皇上打了她的脸。日后她再敢欺负人,你们就告诉我,看我怎么治她!”

……

因天色已晚,周小姐和李小姐被安排在了坤宁宫留宿,两人都有些兴奋。

收到信物的世家女子不止她们两个,可只有她们有幸被留下和太后一起用了茶点,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并且能留宿在坤宁宫。

这是极大的脸面。

可以说,皇后人选就在她二人之中,这是必定的了。

春花亲自安顿两位小姐在后殿的厢房住下,见两人都有些拘谨,又笑道:“两位小姐的屋子就安排在隔壁,听说两位小姐原本就是好友。若觉得在宫中住不惯,也可住在一起,两位小姐的意思呢?”

两人原本就有此意,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听春花这么一说,李小姐忙道:“那就多谢姑姑了。”

春花福了福身,“两位小姐不必客气。太后吩咐一定要照顾好二位,这是奴婢应尽的责任。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尽管告诉小宫女,奴婢会为二位打点的。”

夜里两人睡在一张床上。

大家闺秀何时入睡何时起床,都有一定的时辰定数,故而两人早早都闭上了眼睛,可谁也没睡着。

好一会儿,周小姐翻过身去,“你睡了吗?”

“没有呢。”

李小姐也一直没睡着,神色清明,目光望着雕龙画风的殿中屋顶,“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还像做梦似的。也不知道咱们留在宫里,宫人回咱们两家府上通传之后,两家长辈会是什么心情。”

周小姐也在想这个问题。

若不是被苏幼仪留下说了会子话,她现在一定急着回家和自己的祖母、母亲说说心中的所思所感。

不过能被留在宫中,自然是好事。

周小姐笑道:“想必两家长辈一定很欢喜。”

李小姐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看向她,“周姐姐,我看将来的皇后必定是你了。太后喜欢你,皇上瞧你的眼神也很特别,何况你又是周首辅的孙女儿,门第这样好。”

“这哪里说得准?我看应该是你。”

周小姐谦逊道:“你想,太后在宴席开之前并没有见你,可宴会结束之后直接就把你和我一起留下了。这不正是证明了太后在宴席中对你印象极好么?你的琴又确实弹得好,有大家风范。”

李小姐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

原本她以为苏小姐落选,会和周小姐一起被留下说话的应该是松阳县主,瞧太后也很喜欢她的样子。

没想到会是自己。

她心中虽欢喜,可并没有忘记体统,“周姐姐别笑话我了,我的出身哪里做的了皇后?自然是姐姐。”

两人都客气谦虚着,又约定将来不管谁是皇后谁是宫妃,只要一起在宫中便互相扶持。

一直到夜深了,两人说话的声音才渐渐含糊起来,不知何时睡着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不着急

次日,两位小姐被小心翼翼地捧着送出了宫。

坐的是皇家御用的马车,前头开道的是宫中体面的宫人,一路风风光光地送回了各自的府邸。

这一下子,京城人人都知道,皇后的人选要出在她二人之间了。

周首辅的孙女儿自不必说,无论是家世门第还是模样才情,没有一点不好的。

李小姐的门第虽然差了一些,可国子监祭酒都是当代名家大儒,家中的家教是必然好的。

反倒先前热门的苏小姐落了风头。

不但没有得到太后的亲自接见和留宿宫中的待遇,连皇上的信物都没有得到。

苏清对此十分恼怒。

府中管家安慰他,“老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表小姐顶着苏府的名头,可到底不是老爷的近亲,只是个远亲的侄女。不是老爷从小教养大的,行为举止哪里配得上苏府的门楣?”

苏清闻言,不禁想到先前苏小姐在珍宝斋得罪了苏幼仪和元治的事,心中暗暗懊悔。

要是他早些约束苏小姐,不让她如此嚣张放肆,那苏幼仪和元治看在他的面子上,至少也会给苏小姐一个宫嫔的殊荣。

现在好了,没有了。

苏幼仪在宴席上的话已经很清楚了,没得到信物的小姐可以自行婚配,无需在意宫里的位分了……

“要是我的女儿还在,我也不会从乡野地方把她弄来……”

苏清说着,回想起婉嫔在的时候,不禁老泪纵横。

管家忙劝阻道:“老爷别着急,小姨娘肚子里不是还有一个么?不知是男是女。若是男儿自然好,将来继承老爷的衣钵,不愁不富贵。若是女儿,将来嫁天潢贵胄,还不是件易事?”

若是苏清自小养在膝下培育大的女儿,一定不会嚣张跋扈到令人厌恶。

苏清听到这里觉得安慰了些,“那么多个姨娘,也只有她一个怀了身孕。如今都快五个月了,你们一定要精心照顾着,千万别让她有事。”

“这是一定的,老爷放心!”

苏府的管家拍着胸脯保证。

不用苏清说,他们这些下人也把怀孕的小姨娘像娘娘一样供奉着。

不为旁的,她肚子里可是苏清唯一的血脉,将来这个孩子生下来,哪怕小姨娘没资格成为苏清的续弦夫人,也绝对能凭借着这个孩子一生无忧,吃喝不愁

无论男女。

苏府的姨娘们都羡慕得紧,一个个争先恐后想为苏清怀上孩子,虽然怨愤那小姨娘命比她们好,可没一个人敢动歪脑筋的。

府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住苏清的眼睛,谁敢动他唯一的子嗣,只怕不得好死。

……

为元治选皇后的事告了一段落,燕妃等人都十分好奇,她最后选中的到底是周小姐还是李小姐。

苏幼仪却耸了耸肩,“哪里如今就定了?何况人品才貌出众的小姐也不止她们两个,别的拿到信物的小姐也有可能。”

“啊?”

燕妃十分不解,“可你在宴后直接留下了她们二人,现在外头都议论,觉得她们俩其中一个就是皇后人选。你若没这个想法,是不是应该早些澄清?”

免得引起误会。

苏幼仪想了想,“不会误会的。我今日还请了松阳县主进宫说话,今夜也是要将她留在坤宁宫住的。后日我可能还会邀请柳家小姐,赵家小姐……”

敢情她是打算把那些即将成为准嫔妃的小姐们都邀请到宫里来,只是时间先后不同。

燕妃听了这就放心了,又笑道:“那敢情好啊,请小姐们进宫陪咱们说话。将来都要一起在宫里生活的,早些认识了没有坏处,说不定还可以一起嗑嗑瓜子,一起打打麻雀……”

苏幼仪一听这话斜睨她一眼,“我看你就是打不过我,所以想找几个新面孔来欺负欺负,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可不准欺负我未来的儿媳妇。”

“哼。”

燕妃的小心思被戳穿了,苏幼仪忽道:“对了,皇上的亲事已定好了,人选不少,只是谁是皇后谁是嫔妃的区别而已。但二皇子和皇上同岁,如今也是时候该挑选将来的王妃了。”

燕妃悄悄笑道:“宫宴上其实我已看中了几个人选。只不过一来太后没开口,我不敢随便提起。二来元韬到底和皇上不同,皇上需要早立皇后以继大统,元韬将来不过是个王爷,这方面倒不急。”

苏幼仪道:“你看中谁了,同我说说?”

两人咬耳朵说悄悄话,燕妃说了几个人选,苏幼仪便笑道:“这好办。到时候等见完了那些准嫔妃,便把你看上的人也叫进宫来细看,总能为二皇子挑出一个好的来。”

燕妃只道:“不急,不急。皇上说等年关前就册封几位皇子,等册封之后再提选妃之事,岂不更好?”

“也好,左不过孩子还小,不着急。”

……

周小姐和李小姐原本压力极大,可随后几日,那些得到荷包信物的女子相继入宫陪太后说话,先前的风声又变了。

人们不再坚信皇后一定出在周小姐和李小姐之中,也许太后还没拿定主意呢!

如此一来倒好,周小姐和李小姐又渐渐恢复了原本的生活,不再受外界的干扰,反而可以修身养性。

周首辅的夫人笑呵呵地搂着孙女儿,“不论是皇后还是嫔妃,都要修德自持,温良谦让。你如今虽得了皇上的信物,注定将来是皇家人了,可到底还是未嫁的少女。不必想太多,只管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

周家的老夫人素来平和宁静,周小姐在她膝下教养,也学了她的性情,“是,孙女儿知道。”

她除了在家读书刺绣之外,便是侍奉在长辈跟前,偶尔和李小姐等手帕交聚在一处喝茶联诗。

众人并没有因为将要进宫而产生敌意,反而知道日后要生活在一起之后,更加珍惜彼此间的情谊。

苏幼仪隐约听到风声,十分满意,“若能一直如此就是好事,当初先帝在时,后宫什么样的争斗没见过?那时是不得已,先帝不得已不纳权臣女子进宫。如今可不一样了,元治的后宫,我定要为他肃清。”

第五百八十四章 虚伪的人

苏幼仪以为,到了元治身上,后宫妻妾的事总不必像先帝朝那么难堪了。

先帝朝的贤妃自不必说,先帝对她一心防范,对她的父亲李阁老更是深恶痛绝。

就连王皇后也是因为出身平庸才被皇上立为皇后,唯恐她家外戚专权。皇后在宫中立不住,自然导致许多乱象。

更不必说当初婉嫔和纯嫔等都是功臣之女,送进宫也是一种对功臣的安慰。玳妃进宫是对江肃的拉拢,让他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扶持第二个皇后……

就连苏幼仪自己……

她忍不住自嘲一笑,当初先帝让她成为后宫嫔妃,不也是想用她来辖制贤妃的气焰么?

放眼后宫满满都是利用,何见真心?

如今不同,她下了决心给元治一个平和安宁的后宫。

可该来的阻力,到底还是来了……

“太后,苏老大人求见!”

苏清有些日子没来坤宁宫了,听到多福的禀告时,苏幼仪还真有些惊讶。

她惊讶的不是苏清来,而是惊讶于他这个时候来。

若她是苏清,早在发生珍宝斋之事后便会带着苏小姐来请罪,可苏清那时候并没有来,而是自以为是地教了苏小姐一些撒娇撒痴的手段。

是有些效果,可惜太低估了元治的识人之能,反而让元治更加生厌。

如今苏清倒是来了。

苏幼仪心中有些不悦,到底不好将他拒之门外,便道:“就说哀家不方便,让他在偏殿等一会儿。”

多福点点头,明白苏幼仪这是要晾着他一些了。

便出去朝苏清道:“老大人里面请。太后刚刚午睡起来,还未更衣,请老大人在偏殿等候一会儿。”

苏清也没多想,等了一会儿见苏幼仪还不来,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怕珍宝斋的事情,苏幼仪不仅厌恶了苏小姐,连他都带上情绪了。

这也难怪,当时苏小姐嚣张跋扈口口声声仰仗的都是苏伯父,在苏幼仪看来,自然是他苏清行事不端。

他也没说什么,只老老实实地喝茶,假装不觉得久等。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苏幼仪这才过来。

她面色淡淡的,不像平日那样热情,苏清连忙起身见礼,“老臣见过太后,请太后安。”

“请起,坐吧。”

苏幼仪自顾自在上首坐了,春花端上茶。

她轻轻揭开茶盖抿了一口,这才道:“我才午睡起,让伯父等了许久吧?真是不好意思。”

话音刚落,苏清忽然从座中站了起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但苏幼仪,殿中之人都吓了一跳。

苏幼仪眉头微蹙,忙招手叫人,“苏伯父这是做什么?多福,快扶起来。”

多福上前搀扶,却被苏清坚定地推开了,“老臣今日是前来告罪的,老臣有罪,还请太后治罪!”

这道奇了,不是来为苏小姐说话的,而是来告罪的?

苏幼仪抿了抿唇,当即不言语。

苏清抬起头道:“老臣近来年事已高,对朝中政务操心起来,就忽略了家中事宜。谁知上次家中下人撞到太后和皇上微服私访之事后,才知道原来家中下人打着老臣的名号胡作非为,在京城中嚣张跋扈。”

“虽然不是老臣指使他们所为,可毕竟是因为老臣失察才如此。老臣已经严加管教了下人,请太后赐罪!”

苏幼仪目光沉了沉,心道苏清说的原来是此事。

她并不相信苏府的人如此横行苏清完全不知道,便淡淡一笑,“原来如此。那苏小姐如此张扬跋扈,又是因为什么?哀家听说她是乡野长大,并非京城人士,如何养成这副刁蛮性子?”

苏清忙道:“太后容禀。正因为她不是京城人士,自小缺乏管教,才会养成如此心性。那绝非老臣授意的,事实上,老臣得知她在珍宝斋冒犯了太后和皇上,还好生训斥了她一顿。”

“可她在中秋宫宴到底还是进宫了。”

苏幼仪一针见血,她倒要看看苏清还能如何解释,难道苏小姐那日的所作所为不是苏清教的?

苏清愣了愣,很快道:“回太后,她收了宫中的帖子定好那日要进宫的,老臣不敢阻拦。不过临行前已经吩咐她了,进宫后要老老实实的,千万不能再闯祸。见太后和皇上并没有难为她,也没有选她做宫嫔,老臣就放心了。”

“虽然她是老臣的侄女,可如此教养行事,实在不配做一个宫嫔。”

苏幼仪心中暗暗感慨,苏清这番话说得果然滴水不漏,找不出任何破绽。

可她不再是从前的她了,不会听苏清三言两语就改变自己的想法。

她不会忘记,苏志明千里迢迢远赴西北赈灾,是谁在其中动了手脚,让苟退用西北百姓的性命去陷害一个忠良。

她也不会忘记,是谁家的马车在京城嚣张跋扈、横行霸道出了名,是谁口口声声她的苏伯父如何如何……

若不是她让京兆尹告诉苏清那句话,苏清如今会来认错么?

也许她现在再派人到京城民间调查,会发现苏家的马车已经不再横行霸道了,苏家的下人也不会再仗势欺人了。

可这些都没了意义。

苏幼仪只觉得心像掉进了寒潭里一样,那么冷,那么严密的寒。

她看着眼前苏清熟悉的面容,只觉得一下子陌生了起来,当年那个和蔼可亲的苏伯父,如今怎么会变成这么虚伪的模样?

她一时无法接受。

正在此时,多福忽然进来禀道:“太后,无名先生从乾清宫过来给太后请安了,要不要让他进来?”

是无名。

这几日苏幼仪都在接见朝中世家小姐,很少见他,想必他也知道今日苏幼仪得空,这才过来了。

苏幼仪道:“让他等一会儿吧,哀家和老苏大人说完话便去。”

苏清看了一眼多福的方向,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异样的念头,想到了好主意似的。

他忙起身拱手,“无论太后如何治罪,老臣绝不敢多言。”

苏幼仪摆摆手,“罢了,苏伯父回去之后好生约束家人,至于那位苏小姐,她这辈子都会有机会进宫了,伯父还是好生给她找个人家吧,别再耽误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出宫巡查

虽然苏清并没有为苏小姐求情的意思,可苏幼仪不得不防。

她直截了当地断了苏清的后路,免得他再生出别的什么心思,故而直言了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进宫云云。算

苏清一愣,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倒也不太惊讶。

他躬下腰,“老臣告退。”

苏幼仪无声地摆摆手,有些疲倦。

苏清出了殿门,便见无名站在殿外廊下等候。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衫,玉带束发,墨色的长发垂在脑后随风飘扬。

分明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剑客,可苏清却觉得,从他身上仿佛看见了谁的身影似的,那么熟悉。

不知何时,无名转过头来。

看到苏清站在他身后盯着他看,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挑了挑眉,“苏老大人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无名性格一向冷清,不拘礼法。

他在宫中除了苏幼仪和皇上之外,很少向人行礼,连对苏清说话都淡淡的,没有对大臣的尊重。

这种反应反倒让苏清误会了,觉得无名拥有某种自视甚高的条件,才会如此清冷。

他想起了之前,关于无名是苏幼仪的男宠的消息。

现在一看,这个消息未必是假的……

苏清一瞬间反应过来,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无名眼熟了。

这身青衫,这副淡漠的俊容,这般清冷的口气,和当年的季玉深不是一模一样么?

他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也不回答无名的话,大步朝着坤宁宫外走去。

无名站在后头,微微蹙着眉头看他的背影。

他觉得苏清离开时那个神情,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又好像顿悟了什么佛法一样。

他细看了看自己身上,好像没什么不对。

“莫名其妙。”

他淡淡喃了一句,转身朝殿中走去。

……

苏幼仪坐在上首,茶水还未撤下去。

她一手扶额,有些疲惫,恍然抬头看到无名从殿外走进来,竟一下子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而后她才发现,不是他。

只是这一声青衫,实在像极了某人。

无名奇怪地再度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太后为什么也这样看着在下?”

苏幼仪不答反问,“谁也这样看着你?”

“老苏大人。”

无名道:“方才他从殿中出来,看见我在廊下,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转过头不久,他就露出和太后方才差不多的神情,而后神清气爽地走了。”

今日苏清进宫来说的那些话,绝不会让他神清气爽。

苏幼仪笑了笑,不知苏清是不是也想到了那个人。

无名和那个人确实有些像,分明是一文一武,可气质一样清冽微寒,透着生人莫近的神态。

她苦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不过你今日穿了一袭青衫,叫我想起了一个故人。老苏大人或许也想起了那个人,所以才会如此吧。”

无名不知她说的是何人,可他本能地察觉到,那个人一定不是平常人。

他对苏幼仪而言,应该有很重大的意义。

“那那个人现在去哪儿了?”

“那个人啊……”

苏幼仪望向庭中,满地金桂萎落,黄叶飘零,“他已经死了。”

……

没过几日,苏清竟邀苏幼仪再度出宫。

苏幼仪起初有些诧异,而后想了想,只怕他是想向自己证明,如今苏家的人已不再在街市上欺行霸道了。

元治不肯去,他虽喜欢出宫,可不愿接受苏清的邀请。

为了找合适的理由推辞,他只说自己出宫御驾繁重,多了麻烦,倒不如就在宫里待着。

而苏幼仪倒和他想的不同。

苏清公开邀请她出宫巡查,她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警醒苏清,更重要的是,皇太后亲自出宫巡视,会给百姓更多的动力。

有她在,那些权贵自然不敢再随意欺人,那些百姓也可安生。

苏幼仪思考了两日,便答应了苏清的邀请。

元治不解,苏幼仪便道:“先帝在的时候也公开出巡过,但是你还没有去过。我替你去探探路,为你日后御驾出巡做准备,不也是好事?”

元治想了想,“只是……公开出巡,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苏幼仪笑道:“你是担心苏老大人?不会的,他能在朝中有如今的地位,说到底还要仰仗我这个太后的身份,他如何敢?若说别人就更加不敢了,有无名在我身边,还有苏清安排的守卫,不会有问题的。”

元治听罢便放心了,“那你一切小心。对了,听说苏府上有个妾室怀了子嗣,今日小纪子在我耳朵边嚼了一番舌头。说的不是好话,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苏幼仪噗嗤一笑,“说的什么难听话?是不是说那小妾怀的孩子不是老苏大人的?”

元治有些吃惊,“你都知道了?”

苏幼仪摇头,“听过一些风声,这怎么做的数?不过是说那么多个妾室都怀不上,唯独这个新来的小姨娘怀上了,才有些好事之人编出这等话来罢了。”

元治道:“小纪子说的有鼻子有眼,连我都忍不住信了几分。此番他邀请母后出宫,一定会去苏府,到时候母后看看,或许能发现端倪。”

苏幼仪逗他,“你怎么对他府上的小姨娘这么感兴趣?”

元治立刻正色起来,“苏老大人如今行事越发不成体统了,如果他膝下的血脉有混淆,到时候只怕更加生事。母后应该明白,若他无子,人死灯灭就什么都没有了。若他有子,只怕还要变本加厉为他的子嗣打算……”

苏幼仪闻言也严肃了起来。

元治顾虑得对。

虽然现在不好直接处置苏清,只能打压,可元治担心的这件事的确不容混淆。

她想了想,“这样吧,我即日就派人以到时候出宫巡查关防为名,让多福他们到苏府上去。名义上是预备到时候接驾,实际上是调查,量苏清也找不出破绽。”

她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在苏府安插一些眼线,以备不时之需。

元治听罢点头,“如此最好,还是母后考虑的周到。”

第五百八十六章 礼物

太后公开出巡,乃是大事。

礼部和内务府准备了许久,毕竟从前也没有太后单独出巡的例,都是跟皇上一起的。

因本朝皇帝年幼尚未亲政,朝中还是太后摄政,故而礼部准备的一应仪仗等都等同御驾规格。

可谓声势浩大,格外隆重。

苏清更比旁人忙上几分,一方面命自己府中收拾房舍、修剪花草,又严命督促下人,绝不可再出之前那等横行霸道的事。

整个苏府气象焕然一新,和从前截然不同。

那些妾室姨娘们也都裁衣买首饰的,以求打扮得漂漂亮亮到时候见驾。

她们这些出身低微只能做人妾室的女子,这辈子也没见过什么贵人,能见到太后自然欢喜莫名。

“老爷。”

女子甜腻的声音,拉长了语调。

苏清不回头也知道,一定是怀着身孕的小姨娘来了。

原本内宅的妾室不许到前头来,可这小姨娘自恃自己怀了身孕,便把自己当成苏家的女主人了,时常招摇过市。

她腹中怀着身孕,那是苏清最大的指望,便只好依她。

“你到前头来做什么?若是磕着碰着,伤了孩子怎么办?”

“不会的,妾身会小心的。”

小姨娘身子苗条瘦弱,却大腹便便,一看便知孕期受补不少。

那张尖尖的白脸有些像狐狸,一双眼睛也和狐狸似的狡黠,怪不得后院的姨娘们都叫她“狐狸精”。

“老爷。”

小姨娘缠上去,“太后要来府上,妾身都没什么好首饰,如何见驾呢?老爷给奴家买些首饰吧,奴家看上了……”

“谁说你要见驾?”

苏清对她的撒娇毫无反应,“你是妾室,没有命妇的身份,按理是不能见太后的。首饰尽管让管家去买,回去吧。”

小姨娘立刻睁大了眼睛,“不让妾身见驾?妾身怀着老爷唯一的子嗣,怎么能不让妾身见驾呢?后院的姊妹都预备着要见驾呢!”

苏清摆摆手,“你们不懂规矩,见驾冲撞了太后如何使得?还是不要了。我此番请太后出宫巡视是另有用意,你以为真的只是请她来亲戚家坐坐的主意么?”

小姨娘好奇地睁大眼睛,“老爷是什么主意?”

朝政上的大事,苏清再宠爱她也不可能告诉她。

只道:“你一个内宅妇人懂得什么?还是去告诉管家你要买什么首饰吧,别在这里纠缠。”

小姨娘不乐意地撅起嘴,“内宅妇人怎么了?太后原本不也是后宫妇人,如今”

此言一出,苏清立刻蹙眉瞪着她。

他的眼神怪吓人的,小姨娘往后缩了缩,“妾身说错话了,老爷莫怪,妾身不是有意诋毁太后的。”

“你拿自己和太后相提并论,的确是诋毁了。”

苏清沉声道:“这种话若是叫旁人听见,不说是你言行无状,倒说是我管教无方。先前太后对苏府下人的行为已经很不满了,你千万不要再给我惹事。”

“哦……”

小姨娘撒娇地挽着他的胳膊,“妾身再也不敢了。那妾身去找晓姐说话了,老爷忙吧。”

提到苏小姐,苏清的眉头又蹙紧了。

他暂时还没有把苏小姐送回原籍,还留在京中教养着。

看宫里的态度是不可能让苏小姐成为宫嫔了,且留着,将来若能嫁个王公贵胄也是好的,能给苏府拉个助力。

别的不说,二皇子不是还没成亲么?

若此番苏幼仪出宫,他能讨好了苏幼仪,也许有机会让苏小姐嫁与二皇子,做个王妃也好。

他心中想着自己准备好的礼物,不知苏幼仪会不会喜欢……

小姨娘挺着肚子去后头找苏小姐。

她知道苏小姐落选了宫妃,如今在苏府并没有人看重她,连苏清都对她不冷不热的。

自个儿方才在老爷跟前受了气,这会儿正好拿苏小姐撒气。

她大摇大摆地进了苏小姐的院子,丫鬟还来不及知会里头一声,小姨娘已经自己进去了。苏小姐正坐在榻上发待,见她进来忙站了起来。

“小姨娘,你怎么来了?”

“这府里上上下下,哪里我去不得?”

小姨娘得意地挺了挺肚子,“我刚从前头老爷那里过来呢,怎么,你这里我还不能来了不成?”

苏小姐知道她自己如今在府中的地位,自然不敢得罪怀着身孕的小姨娘,便起身让座,“当然不是,姨娘坐吧。”

小姨娘扶着肚子,慢吞吞地在榻上坐下。

四周看了一圈,见榻上什么都没有,不禁发笑,“我说姐儿也太懒散了。坐在这里发什么呆?既不做女工也不读书写字,这像什么大家小姐的样子?”

苏小姐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虽然不是京城长大的,也家中也是殷实的地方乡绅,自然有她作为小姐的体统。

这小姨娘算什么东西?

一个清楼卖笑的,好不容易巴结上了苏清进府当个姨娘,竟然敢对她这个正经小姐指指点点起来。

苏小姐没好气道:“先前是在绣花来着,不过是绣累了,所以休息一会儿。”

小姨娘不依不饶,“是么?那你拿出来给我看看,看看你有没有撒谎。”

这话一下子惹恼了苏小姐,她口气不善,“我绣了什么为什么要给你看?就算没绣你又怎么样?你又不是苏府的夫人,凭什么来管我这些?”

小姨娘正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听见她这话反而称心,一下子站起来用手指着苏小姐,“你一个外来的破落户,连宫嫔都没选上,在我面前充什么小姐?我肚子里这个才是苏府未来的少爷,你敢对我放肆?”

苏小姐噎了她一句,“说不定也就是个小姐,将来也选不上宫嫔,不过跟我似的,你有什么好得意?”

这话戳中了小姨娘的软肋。

她唯恐自己肚子里不是个儿子,听了苏小姐的话一下子气得跺脚,“什么?你敢诅咒我的儿子是个小姐?你这个混账!”

说罢拿出她从前在清楼卖笑的泼辣来,一巴掌扇在苏小姐的脸上。

苏小姐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 未来的王妃

“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叫你一个粉头打了,我再不活着!”

苏小姐愤然起身,一把就朝门上墙上胡乱撞去,守在门边的老婆子见状连忙进来,将她一把抱住。

苏小姐哭天抹泪地往她怀里撞,“别拦着我,我今日被这样的人打了一巴掌,再不活着!”

小姨娘吓得扶着肚子站起来,看着院子里无数丫鬟婆子进来抱着苏小姐阻拦。

她没想到苏小姐反应这么大。

而那些抱着苏小姐的丫鬟婆子此刻也不顾及她怀着身孕了,反而责怪她,“我说小姨娘,你怎么能对小姐动手呢?小姐再怎么不好也是娇客,您到底是姨娘啊。”

“是啊,姨娘别光看着了,快说句软话,否则今日不可开交了!”

小姨娘觉着自己在苏府的地位显然高于苏小姐,没想到众人会这么说,一时有些犹豫,又有些不服气。

嘴里只争辩道:“是她想诅咒我的孩子是个小姐!”

“小姐有什么不好?小姨娘再怎么也不能打人啊!”

那些丫鬟婆子还劝她服软,小姨娘不肯,苏小姐便大喊大叫起来,“莺儿柳儿,快去告诉老爷,他再不来我就要被府里的姨娘打死了!”

“哎!”

两个丫鬟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对她忠心耿耿,这会儿见她并非真心寻死,而是想给小姨娘教训,忙放开她去前头找苏清。

管家听说此事后立刻禀告了苏清,“老爷快过去吧,小姐正闹着要撞柱自杀呢!”

苏清听了事情的始末,眉头一蹙,“这个时候闹什么?还嫌我事情不够多么?立刻派几个健壮婆子先把她拦下,小姨娘呢?”

“还在小姐屋里。”

“小心着点,别叫人碰了她的肚子。”

正是迎接苏幼仪出宫巡视的关键时刻,偏偏闹出这种事情来,苏清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赶去后院处置。

进了苏小姐的院子,只听见她沙哑的哭喊声。

哭声中混合着小姨娘张牙舞爪的叫嚣,“你哭什么哭?你骂我是粉头我还没哭呢,不就打了你一巴掌,这副模样做给谁看?”

“你本来就是粉头,呸!”

苏小姐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边哭边骂。

“好啊,你还敢说!”

小姨娘气得捧着肚子要上去打她,被丫鬟婆子们抱了个满怀,既要拦着她又怕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事。

而苏小姐哭得更加大声,又要闹着撞柱子。

苏清听着不像话,连忙大步走了进去,“这是在闹什么?!”

叫他一喝,苏小姐和小姨娘都安静了下来。

苏小姐在门边,离苏清更近一些,她当机立断,趁着小姨娘还没开始撒娇诉苦,连忙上去跪在苏清脚下。

噗通一声,膝盖磕地的响声叫苏清吓了一跳。

“伯父,我活不成了!我自小养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好端端的叫人打了一巴掌,我的脸面都没了,日后如何出门见人?我今日便死了,请伯父将我的尸首带给家中父母!”

说罢掩面大哭,哭声令人惊惧。

苏清自己也是养过女儿的人,自然知道未出嫁的女儿在家都是娇客,金尊玉贵的,再看苏小姐脸上确有红痕,心里有些不忍。

抬头一看小姨娘,正挺着肚子什么事也没有,反而一脸不屑地对苏小姐翻着白眼。

苏清立刻大喝一声,“你为什么对姐儿动手?真把自己当成苏府的内宅女主人了么?姐儿到底是主子,你是半个奴才,如何敢动手?”

小姨娘听得一愣,没想到苏清竟然帮着外人也不帮她。

她登时挤出眼泪,“老爷,她诅咒我们的儿子是小姐,您说气不气人?我一时气不过,这才动手打了她一下,也没狠打。”

“这算什么诅咒?”

苏清喝道:“谁断言你腹中孩子是男胎了?便是女胎我一样喜欢。将来照样可以嫁个王公贵胄,不会叫她受苦。这算什么诅咒?你就因为这个动手打人,还有理了不成?”

小姨娘脸色白了白。

她以为苏清膝下无子,一定是想要个儿子继承后嗣的。以她的见识短浅,自然不知道在苏清心里可能更希望生个女儿

一个像婉嫔的女儿。

那才是他最宠爱的女儿。

见小姨娘变了脸色,苏清顾忌她怀有身孕,忙道:“日后再不可如此行事,不成规矩。你不顾自己,也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说着看向苏小姐,亲手将她扶起。

苏小姐见小姨娘被苏清喝斥了一顿,自觉面上有光,泪痕也止住了。

苏清缓了缓口气,道:“再如何她也算是你的长辈,怎可如此说话?今日的事也有你的过失,你若不是如此口无遮拦,当初也不会得罪了太后和皇上。”

苏小姐顿时涨红了脸。

这是她最不愿意提及的逆鳞,苏清偏偏说出来了,还当着众人的面。

她悄悄看向小姨娘,见后者露出揶揄神情,心里气得不行。

苏清便道:“好了,我已经教训她了,日后她不会再来骚扰你。你也在闺中好好读书写字,争气些,也许还有机会嫁给先帝的皇子们做王妃。”

听见王妃两个字,苏小姐和小姨娘的眼睛同时睁大了。

苏小姐的脸上又恢复了光彩,“真的吗?伯父,你是说真的?”

苏清点点头,“先帝的二皇子还没娶亲。礼部已经在安排了,等年下太后和皇上就要册封先帝的几位皇子为王爷。若能嫁给二皇子,不就是堂堂正正的王妃?”

苏小姐喜不自胜,哪里还舍得死,连忙给苏清福了福,“多谢伯父,多谢伯父!”

小姨娘听见王妃两个字,早就羡慕得魂儿都没有了。

她到此刻才明白,她和苏小姐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即便苏清是当朝权臣,即便她肚子里怀着苏清唯一的子嗣,可做个没名没分的姨娘,又哪里及王妃那么荣耀呢?

她黯然地看了苏小姐一眼,心里也害怕得罪未来的王妃,便扶着丫鬟的手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五百八十八章 好一池锦鲤

小姨娘走了之后,丫鬟给苏小姐重新梳妆。

苏小姐把人都遣了出去,身边只留两个贴身丫鬟服侍,“这个下作的娼妇粉头,竟敢打到我身上来了。要不是她肚子里怀着一个宝贝,我今日一定还她两个巴掌!”

好在苏清说了王妃的那番话,这才让苏小姐开心起来。

否则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两个丫鬟却和她咬耳朵,“小姐没听说吗?我听府里的下人说,小姨娘肚子里的种可能不是老爷的。”

“对,我也听说过这话。说是小姨娘原先做粉头的时候和别的男人留下的,要么怎么刚进府不久就怀了呢?”

“对啊,别的姨娘都来了好几年了,也没见怀过半个,怎么偏她能怀?”

苏小姐到底是内宅小姐,这种脏话臭话平日是没人敢传进她的耳朵里的,只因今日她和小姨娘闹翻了,所以丫鬟故意说这个让她解气。

苏小姐一听十分诧异。

“怎么可能不是伯父的?”

她道:“伯父那样威严的人,要是孩子不是他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两个丫鬟又叽叽咕咕起来,“这种事老爷也未必知道的,再说了,那小姨娘胆大又狐媚,会撒娇,说不准老爷被她哄骗过去了。”

“是啊,还有人说……”

“说什么?”

苏小姐急着追问,丫鬟脸一红,“小姐还没出阁呢,这话不能告诉小姐,仔细污了耳朵。”

越这样说苏小姐越觉得好奇,忙道:“到底是什么?我一定要知道,快告诉我吧,我不告诉旁人是你们说的!”

两个丫鬟目光交流了一通,随口其中一个趴到苏小姐耳边耳语了几句,苏小姐的脸顿时红了。

这回是羞红的。

“呸,这么没正经的话,是谁传出来的?若是伯父没有生育能力,那小姨娘肚里是谁的野种?”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很多人在传呢。不仅是外头,府里也有不少人偷偷传。”

丫鬟笑道:“小姐管这个做什么?若她肚子里的是野种,那小姐就是苏府唯一的小姐,将来的地位只会更加高,不是吗?”

这话说得不错。

苏小姐低头想了想,“不行,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那个粉头怀的真是野种,我一定叫伯父活活打死她,报我今日的仇!”

……

没两日,苏幼仪的仪杖便出了宫。

百官同行,文武开道,京城多年不见这样的盛举了。

长长的队伍从宫门外一直延伸到街道上,街上的百姓都被明黄的帷帐拉了起来,只能站在帷帐后头看热闹。

苏幼仪坐在高大华丽的撵轿上,朝着人群挥手微笑,接触到她笑容的百姓皆是心中一荡。

当朝太后,竟然如此年轻,如此美貌。

更要紧的是,她身上只有太后的端庄持重,却没有一丝太后的架子,竟然和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挥手示意。

百姓们顿时欢呼起来,不知是谁开的头,一片街道人山人海,都高胡起了“太后千岁”。

苏幼仪先是一惊,而后不自觉露出笑容。

春花陪在身边,笑道:“太后瞧瞧,百姓是何等拥戴您呢,这一趟咱们算是出来对了!”

苏幼仪但笑,却不知人群中有人看见她的面容,吓得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旁边的人被他碰着,有些不耐烦,“卖糖葫芦的,你干什么呢?站稳了,别挡着我们围观!”

那卖糖葫芦的嘴唇一抖,牙齿打战,磕磕巴巴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太后,我见过……见过太后。”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太后的仪杖都过去了,你现在才喊有什么用?再说了,喊什么见过太后啊,要喊太后千岁知道了吗?”

卖糖葫芦的把头使劲摇,“我是说,我见过太后,我真的见过太后……”

他的声音已被旁边的人高胡千岁的声响掩盖了。

……

苏幼仪一行到了苏府,他早在门外带着家人迎候了。

见到明黄仪仗远远过来,众人跪拜行礼。

苏清亲自上来搀扶苏幼仪下轿,苏幼仪却笑道:“依哀家看,这大动干戈地出行巡视,倒不如微服私访。街面上都被你们围起来了,叫哀家看什么百姓民生呢?”

苏清闻言心中一跳,忙打哈哈道:“太后瞧瞧百姓的衣着打扮,面上的神情,再看京城街道的繁华,高楼的林立,自然能看出盛世气象。”

苏幼仪不置可否,随着苏清朝府里走去。

奴仆下人都十分严整,恭恭敬敬立在路旁,微微垂头。

春花、春景和多福、多禄跟在后头,苏幼仪左手边是苏清,右手边是贴身保护的无名。

苏清微微上前一路引路,苏幼仪感慨道:“上回来苏府,还是婉妹妹去了的时候。那时候苏府还没有这样大,如今扩建了不少吧?”

苏清点头恭敬道:“是。只因正好左右的房舍人家搬走了,要出售宅院。所以老臣便买了下来打通了墙壁,合成一个宅子。”

哪有那么正好左右人家都要卖房子?

苏幼仪但笑不语,只是看着苏府的正堂,忍不住想起这里当初也曾是婉嫔的灵堂。

如今完全不一样了。

装饰得威严肃穆,大气非凡,和从前气象完全不同。

苏清引着她进去坐,苏幼仪却道:“还是观赏观赏苏伯父家的新庭院吧,如今秋风飒爽,想必园中定有菊和金桂。”

苏清想了想,左右花园里也布置好了暖亭,便起身请道:“太后随老臣这边来。”

一行人从正堂走到花园,其中经过一条长廊,两处石阶,可谓穿花度柳。

走了约莫一盏茶工夫,这才走到了花园。

苏清悄悄抹了一把汗。

平日不觉得,今日带着苏幼仪这么一走,未免嫌自家花园子太大了,容易叫人怀疑他为官不清正,才能将花园修饰得如此华丽。

好在苏幼仪并没有说这个,只是和身边的无名、春花等人议论这园中的景致。

“好一池锦鲤啊,竟比宫中的还华彩璀璨,苏伯父是从何处得来的?”

第五百八十九章 有件礼物

苏清一听,立刻警觉起来。

他到底早有准备,闻言便道:“这是老臣特意命人四处搜寻来的,预备今日献给太后观赏。太后若喜欢,一会儿便命人用大缸装了带回宫中,放在御湖里,太后觉得如何?”

苏幼仪有心揶揄,“这些锦鲤看起来价值不菲,苏伯父真的舍得吗?”

“原本就是要献给太后的,太后若看得上就是好事,哪有不舍得之理?”

说罢一抬手,身后跟的仆人会意,立时便要拿大缸来装鱼。

苏幼仪摆了摆手,“一会儿要走了再装不迟,哀家瞧着它们游来游去的有趣,倒是再看一会儿。”

……

不多时,众人转入了假山上的暖亭,侍卫们都守在了山下。

亭中早就摆好了茶水和瓜果点心,都是时兴的难得瓜果,苏幼仪只端了茶,道:“怎么只有苏伯父,内宅女眷为何不出来见驾?”

苏清低头想了想,“哦,是这样。姐儿先前得罪了太后,唯恐太后见了她不喜欢,所以老臣并没有命她出来,只是让她在闺中修身养性。”

他倒希望苏幼仪主动提让苏小姐出来,这样他才好谈苏小姐的婚嫁之事。

苏幼仪却道:“我说的不是苏小姐,是伯父的姨娘。听闻有位姨娘怀了身孕,那可是伯父唯一的血脉。”

原来她说的不是苏小姐。

苏清有些失望,只好道:“不过是个姨娘,又不是命妇,哪里敢来见太后?只怕她不懂规矩冲撞了太后,那就糟糕了。”

“无妨。”

苏幼仪笑道:“将来她若为伯父诞下唯一的血脉,伯父自然也会给她个名分,如今只当提前见见了。”

苏清一想,推辞不过,只好道:“是,老臣这就让她来。”

苏府的姨娘们一早就打扮好了,就盼着有机会能见到太后一面。

虽然苏清早就说过让她们今日老老实实待在内宅,绝对不能出来冲撞了太后,可她们还是把自己打扮好了。

万一真的有机会见到呢?

先打扮好总是没错的。

小姨娘也在房中打扮,她把自己最昂贵的首饰都戴上了,其中包括上次苏幼仪赏赐的首饰。

她因为怀着身孕,挑的是最好的,是一对白玉莲花簪子。

想着太后一定打扮得十分端庄隆重,她便也穿了一身梅红色的衣裳,下头系着一件同色的洒金洋绉裙,捧着肚子转了个圈儿。

老婆子在一旁见了,连忙阻止,“姨娘小心,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小姨娘翻了个白眼,正要开口,忽见丫鬟兴冲冲地从外头进来,“姨娘大喜,姨娘大喜!”

“喜什么?”

小姨娘一脸莫名。

那丫鬟欢喜道:“太后点了名要见小姨娘呢,这可是天大的荣宠,姨娘快准备去前头见驾吧!”

“太后要见我?”

小姨娘顿时脸上笑开了花,没想到她今日没有白打扮,太后果然要见她。

她忙坐在镜前看了看,整理自己的鬓角,又招呼婆子和丫鬟,“你们快看看,我梳的头整不整齐?钗环会不会太少了,见太后会不会不够隆重?”

丫鬟忙道:“对了姨娘,老爷让人吩咐姨娘,别打扮得太过富贵华丽。叫人看了以为老爷为官不清正,太后会误会的!”

“啊……”

小姨娘有些失望,随手从头上摘了一个金钗下来,“那这个就不戴了,别的可不能再少了,再少可太简薄了。”

说着又道:“小姐有没有去见驾?”

丫鬟摇摇头,“没听管家说,只说让姨娘去见驾。”

小姨娘万分得意,心想今日她若能讨好了太后,将来何愁不能做个正经的续弦夫人?

到时候即便苏小姐成了王妃,也不得不尊敬她这个长辈。

想到这里,她心花怒放,忙忙跟着丫鬟出去见驾。

苏幼仪等人在花园暖亭坐着,听见人通报小姨娘来了,一抬头,看到一个玫红色的艳丽身影。

瘦弱的女子挺着一个突兀的大肚子,一看就补得太过厉害,她身上珠翠首饰甚多,看得出来精心打扮过。

“妾身请太后安。”

苏幼仪抬抬手,“你怀着身孕,就别拜了罢。这肚子几个月了?”

小姨娘又是欢喜又是惊讶,对着苏幼仪那张年轻美貌的脸,怎么也想不到这就是传闻中的太后。

这样的女子,竟然在朝堂有那样大的威力?

她回答苏幼仪话的时候,便气息不稳起来,透着紧张和兴奋,“回禀太后,五个多月了,多谢太后过问。”

苏清在旁,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些。

幸而小姨娘虽没见过世面,但这几句话都说得没有问题,如果她能不那么紧张,声音不带着颤抖就更好了。

苏幼仪笑着点点头。

根据她近来命人探查的情况,这个小姨娘进府也就五个多月。

她肚里的胎到底是在府外有的,还是在府里有的,这还真不好说。

连苏府里都有人传苏清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苏幼仪觉得这话未必是假的,她还得派人再去小姨娘从前待过的清楼查一查才是。

苏清不知道她笑的用意,只以为她是对小姨娘满意,才会如此笑。

果然,苏幼仪客气了几句,便命春花拿出给小姨娘的赏赐。

其实不过是应付场面的东西,可小姨娘见了还是十分欢喜,千恩万谢地拜了又拜。

苏清忙找借口让她回去了。

等她走了之后,苏清道:“太后多次赏赐,老臣感激不尽。今日太后既然出了宫,光临寒舍,老臣也有件礼物要送太后。”

苏幼仪眉梢一挑,“伯父说的是那些锦鲤吗?”

苏清一愣,笑道:“不是,自然不是。只是”

他有些不自在地看了无名一眼,没想到苏幼仪会带着无名出门,也不知道此时是不是献礼的好时机。

无名淡淡地朝他望回去。

这个苏老大人有些奇怪,这是第二次这样盯着他看了。

苏幼仪也注意到了他二人之间的眼神,便笑了笑,“伯父有什么礼物就呈上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他们都是我的亲信。”

她说的“他们”,指的是无名和春花、春景等人。

苏清点点头,朝暖亭外头拍了拍手。

第五百九十章 带回宫中

不多时,两个身着青衣的男子便走了进来。

衣裳是用普通的绸布制的,熨得没有一丝褶皱,颜色如雨过天青,叫人乍一见还以为是两株翠树。

苏幼仪一时晃神,方见那身着青衣的两个男子不过二十上许,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朝她露出生涩的笑意。

“请太后安。”

苏幼仪不解其意。

她看向苏清,苏清很快拱手道:“太后,此二人乃是松原县令家的公子,居长的叫宋如白,居次的叫宋如墨。”

“这就是你送给哀家的礼物?”

苏幼仪淡淡笑了起来。

无名此时已然明白苏清的用意,他看向眼前二人身上一色的青衣,忽然想起那日苏清和苏幼仪都看着他出神的时候。

那日他穿的也是一身青衣。

再看此二人,无论是面容还是身形,都和他有些许相似,一样是长挑身材,瘦削的脸。

只是他的面容更多似刀削斧刻,面前这二人多了三分柔和。

无名微微眯起眼睛。

看来无论是他还是眼前这两个宋家兄弟,都是苏幼仪口中那个“已经死了”的人的替代

至少苏清是这样想的。

苏幼仪低头思忖了片刻,抬起头来已是满面微笑,“他二人又不是寻常的优伶艺伎,到底是正经人家的公子,你把他们送给我,这是什么意思?”

苏清不开口,只朝那两人使眼色。

看面容年长一点的宋如白殷勤地走上前,给苏幼仪斟了一杯茶,“太后,我们兄弟二人久闻太后美名,一直无缘一见。若能伺候在太后身旁,便是一生夙愿得偿,请太后收下我二人吧!”

他的口气情真意切,超乎苏清的想象。

这两人是他精心搜罗来的和季玉深相貌、身形有些相似的人,出身也不算寒微,懂得一些诗书,料定能入苏幼仪的眼。

这二人因父亲只是县令,自身又心比天高,故而接受了苏清的招揽,想着若能伺候太后得到大权,未尝不是一种曲线救国的方式。

唐朝时女帝武则天身边不也有一堆男宠么?

个个位高权重。

更何况亲眼见了苏幼仪才知道,当朝太后原来如此年轻貌美,和史书中年老色衰的女帝武则天完全不同。

他们心中暗自窃喜,这是天大的福气。

春花朝春景使了个眼色,心道这两人不是好相与的。

春景回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

还是县令家的公子呢,这样没羞没臊,连她们做奴婢的也看不起。

宋如白把茶盏送到苏幼仪面前,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牢牢地制住了他的手腕。

宋如白一惊,抬起头来一看,男人寒霜满面的脸充满了不善。

他心中很快活动起来。

此人能跟在太后身边,并且腰间佩剑,必定深得太后信任且武功高强。

再看他的容貌身形,不像是普通的侍卫,只怕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就是老苏大人口中的无名剑客吧?

那眼前此举就很好理解了,无非是争风吃醋。

宋如白当即笑起来,“这位哥哥,我有什么做得不好之处,请您指点。”

无名看着他谄媚的笑容便觉得恶心。

“谁是你哥哥?”

他冷冷地推开宋如白的手,毫不留情,“太后一饮一食干系重大,入太后的口之前需要银针刺探,且非亲身伺候的人都不能碰太后的饮食。你是什么东西,刚来就敢动手动脚?”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苏清见状暗道不好,宋如墨作为弟弟,眼见自己的兄长受辱,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看向苏清。

苏清连忙上前解围,“无名先生,这兄弟二人本就是官宦人家之子,又是一心来侍奉太后的,怎么会对太后的饮食动手脚呢?”

无名抬起眼,淡淡看他,“别说他们是官宦人家之子,就算是太后的坤宁宫中伺候的宫人,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触碰太后的饮食的。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们对太后再忠心耿耿,有的连殿门都没资格迈进去,他二人有何例外?”

说得好!

春花和春景等人在后头默默为他叫好。

平时看着无名不声不响的,没想到他一说出话来,还真是毒辣。

苏清面上过不去,当即讪讪起来。

他心里也有些不忿。

他是朝廷重臣,这个无名算什么东西?无爵无份,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他说话这么不客气。

可他也不好反驳无名,毕竟皇家规矩摆在那里,若他要强行争辩,岂不叫人以为他将苏幼仪的安危视若无物,也将皇家规矩体统视若无物?

看着他涨红的老脸,一直默默不开口的苏幼仪,忽然笑了笑。

“无名说的不错,这是规矩。春花,你替哀家另斟茶上来吧。”

“是。”

春花高高兴兴地上去倒茶,无名这才退下一步。

那宋如白、宋如墨兄弟二人面色讪讪的,一时进退两难,没想到苏幼仪会直接开口为无名说话。

这是不是证明,她更偏爱的还是无名,对他二人并没有兴趣呢?

苏清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不禁大失所望。

他好不容易才挑出两个和季玉深有些相似的俊美男子,就是为了博苏幼仪的喜欢。她身边既然已经有了一个无名,应该不会拒绝宋如白和宋如墨两个兄弟才是。

正失望之际,忽见苏幼仪揭开茶盏,轻轻吹了吹杯中浮叶,“既是苏老大人特意搜寻献给哀家的,就让多福带回宫里去吧。”

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十分惊讶。

苏清和宋如白兄弟惊讶于她居然肯收下他们二人,都十分欢喜。

而春花等人都皱起眉头,不敢相信苏幼仪竟然真的会收下他们。

她不是不喜欢外界的人谣传她身边有男宠么?

无名是教皇上的剑客,不过偶尔到坤宁宫来,都要被谣传为男宠,现如今若光明正大将此二人留在宫里,那苏幼仪收用男宠的名声就成了事实了。

虽然这也算不得什么,可她们总觉得,苏幼仪不像是会这样做的。

难道她真的被这兄弟两的美色迷住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苏家的女儿

无名是面色最为难看的。

他素来神情淡漠,只对苏幼仪格外例外些,今日却又寒冰罩面。

苏幼仪分明看见,朝宋如白兄弟二人道:“无名在我身边的时日长了,何况他还是教***剑术的先生,你们对他不可不尊敬。”

那二人本就准备好了低伏做小,听了苏幼仪的话更是欢喜不迭,忙朝无名躬下身来,“见过无名先生。”

无名嗤之以鼻。

苏幼仪悄悄转过头,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飞快朝他眨了眨眼。

无名一愣,很快回复了情绪,只从鼻子眼里轻轻一哼,算是回应了那二人的见礼。

虽然态度傲慢,到底是回应了。

那两人欢喜莫名,很快被多福带了下去,和锦鲤们一起送回宫中。

……

在苏府彷徨了许久,苏清方道:“太后此番既然出宫,可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京郊风景美如画……”

“不必了。”

苏幼仪笑道:“趁着时辰尚早,我还要去拜望叔父。叔父无爵,不能时常进宫见我,我也不能时常见他,倒是怪想念的。”

苏幼仪口中的叔父,自然是苏志明的父亲苏衡了。

果然,外头有人进来通报,“太后,小苏大人已到门前,预备迎太后过府,太后现在就出发吗?”

苏幼仪便道:“此番回去一趟也算是省亲了,倒让我想起后宫中诸位姊妹,该找机会让她们也回自己母家省亲才好。”

苏清面色有些古怪,接不住苏幼仪的话茬。

他心里想的是,他这个伯父并无血缘关系,而苏衡那个叔父却是苏幼仪嫡亲的堂叔。

这关系可差远了。

所以苏幼仪来他府上是巡查,去苏衡府上就是省亲。

其中亲疏分别,不言而喻。

……

仪仗启程,苏幼仪一行朝苏衡府上而去。

路上,春花和春景趁机问起方才的宋如白兄弟二人。

苏幼仪见她们如此关心,便打趣道:“怎么,你二人看上他们兄弟俩了,竟如此关系?”

“太后就别打趣我们了!”

春花想想都生气,“那兄弟二人如此谄媚,堂堂大男人,竟妄图用美色讨好太后,太后真的喜欢他们么?”

苏幼仪挑了挑眉,“你觉得呢?”

春花机灵地摇头,“太后不喜欢他们。”

苏幼仪噗嗤一笑。

春景也道:“我也觉得太后不喜欢他们。他们素来不喜欢谄媚的人,更何况,您要是喜欢他们,春花可不敢在您面前说他们坏话。”

春花听她说的不是好话,推了她一把,“坏透了的小蹄子,你这是骂我马屁精呢,专挑太后喜欢的说!”

春景忙笑道:“太后,您到底是什么心思,也告诉我们知道知道。否则回了宫,叫我们怎么见那两个人呢?”

“你们该怎么怎么,不必对他们太客气。”

苏幼仪道:“只把他们当成刚来坤宁宫的两个小太监就是了,你们是坤宁宫的掌事姑姑,自有你们的体面。”

这样一说,春花和春景就都明白了。

苏幼仪果然不喜欢那两个人。

否则她不会让春花、春景不必对他们客气。

要知道,无名在坤宁宫出入,春花、春景待他一向是客气的,连苏幼仪对他都颇为客气,把他当成元治的武学师傅看待。

无名策马跟在苏幼仪的撵轿旁保护,路上太嘈杂,他耳力极佳,却也只能听到苏幼仪和春花、春景她们在谈话,却听不清谈的是什么。

他心里有些惆怅。

苏幼仪留下那宋如白兄弟二人,一定有她的理由。

可他心里总归不是滋味,只觉得那兄弟二人对苏幼仪谄媚讨好的样子十分可厌,又担心日久天长,苏幼仪待他们真的有了好感。

念及此处,他心里颇为烦躁。

好不容易到了苏衡的府上,远远的,便见苏衡和苏志明早就在门外等候了,见着御驾,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

苏幼仪扶着春花的手下了马车,朝苏志明使了个眼色。

苏衡不知所以,侧立一旁拱手,面上带笑,“恭迎太后驾到,请太后安。”

“叔父免礼。”

苏幼仪亲手搀扶他起来,“今日出巡,到咱们府上则是省亲。叔父不必行国礼,咱们只论家礼便是。”

苏衡红光满面,乐呵呵道:“是,是,谨遵太后吩咐。”

一行人进得府中,苏衡命下人送上茶水点心,便将闲杂人等都挥退了。

一回头,却见堂中苏幼仪和苏志明正在商量着什么。

“什么,他竟然做出这等事?”

苏志明忽然大叫起来,一脸气恼,好像受了什么大委屈似的,“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苏衡连忙上前,“在太后面前怎么大呼小叫的?还不快坐好?”

苏志明气红了脸。

苏幼仪摇摇头,“没事,叔父也坐吧。难怪志明生气,我在苏清府上的时候,气急了反而只能笑。”

苏衡诧异,“怎么了,他冒犯太后了?”

刚入京的时候,苏衡对苏清态度傲慢,不屑一顾。后来还是苏幼仪指点,他才和苏清之间亲密友好起来。

近来因为苏志明西北赈灾之事,两家又疏远了些。

虽然苏志明没有说,可苏衡猜得出来,西北赈灾出了那么大的纰漏,那个苟退背后的主使者说不准就是苏清。

苏幼仪摇了摇头,“叔父敢相信么?他一个做长辈的,居然给我送了两个年轻俊美的公子,要我留在宫中伺候,这用意再清楚不过了。”

苏衡老脸一红。

他是从岭南出来的,自小受的教育保守,一听苏幼仪这话十分羞臊,大骂苏清,“这个,这个老不羞的,他岂能如此?哪里还有做长辈的样子?”

说罢看向苏幼仪身边的无名,有些欲言又止。

苏幼仪笑道:“伯父别误会。无名先生是皇上的剑术师傅,因从前在江湖走动,故而我们后宫这些人喜欢召他来讲讲江湖故事。他随我出行乃是贴身保护,想必苏清也误会了。”

苏衡一听,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我便说,太后不是这样的人。先帝才丧了不到一年,太后怎会如此呢?这不像我们苏家的女儿。”

第五百九十二章 让人失望

苏衡很快又道:“即便太后过了三年孝期,有这样的想法,那也不是他一个做长辈的该做的事情。向来只有谄媚的奸臣才会做这种敬献美色示好的事,他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苏幼仪不言语,只定定地看向他。

苏衡叫她看着有些古怪,不禁道:“可是我说错了什么?我一个乡野粗人,说错了什么太后别见怪,别见怪。”

苏幼仪摇头,声音柔和道:“叔父说得很好,没有错。我只是感慨,当初叔父刚来京城的时候,我心里还觉得叔父有些不通情理,觉得苏清稳重识大体,是我误看了。如今时移世易,你们俩倒是掉了个个儿。”

苏衡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为这个,也不是太后误看。当初我们刚入京的时候,我哪里懂得这些?这不是看志明在朝为官,听他平日和那些朝中新臣谈天说地学来的么?既然来了京城,总要学一点大道理。”

他的话朴实,苏幼仪心中却感动。

连当初那个见识浅薄的苏衡都能有如今的见解,苏清倒是走了退后的路。

她感慨万分,“我之所以收下那两个人,就是想看看他还能做出什么来。无非是因为我和皇上知道了苏府之人嚣张霸道的真面目,所以他才主动邀请我出宫巡查来讨好。费力气搜寻这两个人来献给我,一定也有要求我办的事。”

众人这才明白,为什么苏幼仪明明不喜欢那两个人,还是把他们收下了。

苏志明心中本就为西北赈灾之事耿耿于怀,加上这次的事情心中对苏清越发失望,只是坐在一旁不言语。

好一会儿,苏幼仪道:“志明,我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

苏幼仪便把她和元治的怀疑告诉了苏志明,“苏府那个怀胎的小姨娘,原先是在清楼里卖笑的。你在宫外方便些,帮着多福查查她从前的恩客有哪些,看看能不能找出那孩子真正的父亲。”

苏志明低头想了想,“这事情倒是不难办。只是太后查这个做什么?”

问题在苏清身上,和孩子是不是他的有什么关系?

苏幼仪道:“若那孩子不是他的,尽早告诉他,也许他能迷途知返,不再为自己不存在的孩子而汲汲营营。他到底还是婉妹妹的父亲,是我叫了多年的伯父,我总希望他能改过。”

苏志明心中不然,嘴上却没有说出口。

西北赈灾时苏清府上的小姨娘还没有身孕,那事若能确定是苏清所为,便可知苏清的争权夺利之心根本和子嗣无关。

即便证明子嗣不是他的,只怕他也不会罢手。

苏幼仪见他不言语,便道:“志明,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处?”

苏志明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笑。

即便如此,何必告诉苏幼仪?

她心里到底是把苏清当成自家长辈的,给她一个期望,总比直接让她彻底失望好。

他拱了拱手,“太后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了,一定尽快查出真相给太后一个答案。”

听到此处,多福插了一句嘴,“太后,奴才刚才在老苏大人府上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太后。”

“你说。”

多福嘿嘿笑,“听说前两日那怀着身孕的小姨娘和苏小姐闹起来了,还打了苏小姐一巴掌。苏小姐闹着要寻死,最后还是老苏大人安抚住了。”

“你的意思是,可以利用这个苏小姐来查小姨娘这件事?”

“嘿嘿,奴才就是这个意思。”

苏幼仪看了苏志明一眼,后者点点头,心照不宣。

……

到傍晚回到宫中,苏幼仪只觉得浑身酸乏劳累,一心只想回坤宁宫休息。

不想坤宁宫此刻多了许多不速之客。

苏幼仪的撵轿到坤宁宫外,便见好些穿着红红紫紫官服的老大人们,笔直地站在坤宁宫外。

倒是稀罕得很。

苏幼仪诧异,“这些大臣在这里做什么?”

春花等人都是跟她一道从宫外回来的,哪里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都是一问摇头叁不知。

那些老大臣们一见苏幼仪回来,连忙围了上去。

呼啦啦一下,苏幼仪就被众人包围了。

为首的周首辅,气鼓鼓地躬身请安,“老臣请太后安。”

苏幼仪有些诧异,瞧他们的神情心不甘情不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幼仪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

这群老臣地位高,辈分也高,按理说苏幼仪就算身为太后,也该对他们礼敬。

可惜苏幼仪在宫外巡查一日,实在是有些疲惫,便没有起身,只是歪在撵轿上,“众卿有何事要闹到坤宁宫来?”

见到苏幼仪这副傲慢态度,众臣更加气恼了,连一向拥护苏幼仪的周首辅也感到失望。

还没等周首辅说出什么来,忽听远远一声,“臣请太后安!”

声音很大,吓了众人一跳。

众臣抬头一看,便见雍亲王从远处大步赶来。

哪有隔那么远给太后请安的,这雍亲王分明是故意打断他们的话。

周首辅不上当,直接道:“太后!听闻您在宫中纳了两个男宠,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先帝驾崩尚不足一年,太后即便青春寂寞,也不能如此行事啊!”

他的潜台词是,已经有了一个无名还不够,还要再纳多少个?

这要是纳多了,他们这些拥护正统的老臣可要替先帝抱不平了。

苏幼仪愣了愣,这才明白他们为何而来,不禁好笑。

雍亲王连忙赶上来,“诸位,诸位。太后今日出宫巡查累了一日,不如还是让太后早些回宫歇息,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

苏幼仪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看来雍亲王是收到了风声,知道众臣来“逼宫”,所以特意来为她解围的。

可这回,周首辅等人异常坚决,“不行,此事必须今日说清楚,否则老臣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先帝?太后,恕老臣直言,您这么做实在让老臣太失望了!”

苏幼仪哭笑不得,随即挺直了身子,不情不愿地从撵轿上走了下来。

第五百九十三章 甩黑锅

再抬起头时,她已是一脸委屈。

“周卿,你帮帮哀家,哀家也不想啊……”

她一脸泫然欲泣,变脸之快,让在座诸位老臣都愣住了。

雍亲王也愣住了。

只见苏幼仪一边掩面,一边抽抽搭搭地哭诉,“哀家和先帝伉俪情深,怎么可能对他变节?这点先帝在时,诸卿都是亲眼看见的,不是吗?”

众臣一时语塞。

想当初先帝病重,苏幼仪衣不解带、冒着被传染的危险在病床前伺候,这一点的确无可否认。

苏幼仪继续哭诉,“哀家一心只有先帝,无奈家中长辈硬是要将那等优伶人物塞给哀家。哀家百般拒绝,无奈不敢对长辈不敬,才勉强收下带回宫中。诸卿有什么办法,能让哀家免于如此么?”

众臣都十分惊讶,“是谁逼迫太后收下那二人?”

苏幼仪抽抽搭搭,故意回避,“哀家怎么好直言?若是直言,保住了哀家自己的名声,不是叫长辈蒙羞了么?”

周首辅此刻已经气急了,哪有做长辈的如此不要脸,竟然给晚辈女子身边塞男宠的?

实在荒唐!

他气得吹胡子,“太后母家人口不多,若说长辈,除了朝中的老苏大人,便是小苏大人的父亲苏衡了!一定是他!”

“怎么会?”

苏幼仪假惺惺地解释,“叔父知道此事,今日差点气死过去,如何会是他?”

周首辅一时沉默了起来。

今日苏幼仪出宫巡视,先是去了苏清府上,而后去了苏衡府上。

苏幼仪说那位不要脸的长辈不是苏衡,那自然只能是……

周首辅差点也要气死过去了,“是,是老苏大人?”

苏幼仪闭了闭眼,眼眶中再度流下泪来,“诸卿帮帮哀家吧,此事当如何解决,才能保住哀家和苏伯父二人共同的名声?”

一个花容月貌的美人,当着众人的面哭一哭,连老成的周首辅都被她骗了,心中只觉得她可怜,并大骂苏清。

全然忘了苏幼仪是怎样一个威权并重的皇太后。

有人不解地看向苏幼仪身边的无名,“太后,可您身边不是早就有……”

苏幼仪哭得更厉害了,“别有用心之人在外造谣哀家,说哀家身边有男宠。哀家从来没有,无名先生不过是皇上派来保护哀家的侍卫,这么说岂不是有意毁哀家的名声?”

无名一脸冷漠,看得提问的老臣胆寒。

也对,这个人看起来哪像男宠啊,跟一尊杀神似的,也就只能当当侍卫。

这下众人不再怀疑了,反而有人道:“老苏大人如此行事,成何体统?该不会先前放出风声说太后身边有男宠的,也是老苏大人指使吧?”

“岂有此理,没想到老苏大人竟是这等人!”

“不忠心先帝劝谏太后就算了,竟然还主动给太后送男宠,这是奸臣所为!”

一众老臣议论得气势汹汹,苏幼仪掩着脸偷笑,一不小心看到雍亲王一脸恐怖地盯着她。

服气服气,怪不得先帝那么多妃嫔,只有她能当太后。

这演技炉火纯青,要不是知道苏幼仪是个刚强性格的人,雍亲王倒真要被她骗过去了。

苏幼仪忙道:“多福,带回来那两个人在哪里?立刻叫他们出来,让他们给诸位大人磕头。”

宋如白和宋如墨兄弟二人被送进宫中后,对宫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还没从兴奋中缓过来,便被叫出去给诸位老臣磕头。

他二人身份低,又是晚辈,故而叫他们给周首辅等人磕头也没有不情愿的,都老老实实磕了。

周首辅等人看着嗤之以鼻。

这两人生得清俊,可看起来畏畏缩缩的,一脸谄媚,太后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们?

也只有那种一身恶臭的老妇才会圜养这等男宠。

众臣态度傲慢,苏幼仪此刻已经抹净了眼泪,一脸淡然,“诸位爱卿就是为你二人而来的,诸卿都是朝中老臣,哀家也不得不敬重的。他们要赶你们走,哀家也没有办法。”

苏幼仪再度甩锅。

可惜老臣们和宋如白兄弟双方都没听出来,只有雍亲王听出来了。

那兄弟二人慌忙跪下,“求诸位大人怜悯,我兄弟二人必定会好好服侍太后,绝不敢错了规矩,求诸位大人不要赶走我们。”

越是如此,周首辅等人越是轻蔑于他们。

周首辅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便朝苏幼仪道:“太后,这两人放在哪里倒是无关紧要。只是唯有一点,老臣以为古来面首一流人物,擅长惑乱朝政。希望太后不要重蹈覆辙……”

因体谅苏幼仪对长辈的“孝敬”,周首辅不再说要赶他们出宫的话,只是让苏幼仪不要让他们干涉朝政。

苏幼仪便道:“这是自然。哀家对朝政的管理也都是和皇上还有诸位老臣商量后才能实行的,岂能叫人随便干涉?”

周首辅闻言便放心了,忙道:“既然太后如此说,老臣便放心了。太后也请放心,老臣这就去苏府见见老苏大人,看看他到底如何敢做出这等邀宠献媚之事!”

苏幼仪假惺惺地劝说,“如此一来,苏伯父不是一样要怪哀家么?”

“此事怪不着太后。”

周首辅拍着胸脯保证,“太后只当不知道,是我们这些朝中老臣看不过眼他的行径,要去找他讨个说法!太后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宫休息吧,臣等告退!”

“哎……”

苏幼仪似乎还想劝阻什么,那些老臣却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苏幼仪不禁想起一句话。

果然愤怒使人充满力量。

这些老大人平时走路多费劲,今日气坏了,走得居然这么快,虎虎生风。

她不禁好笑,正想坐回撵轿上,忽见雍亲王还没走,便道:“多谢王爷进宫替我解围,这份人情我记住了。”

雍亲王难得和她开起玩笑,“太后还需要臣解围么?枉费臣听见消息火急火燎地进宫,唯恐太后受了委屈,没想到”

他看了一眼宋如白兄弟二人,便没有再说下去。

苏幼仪知道他的后文,无非是没想到她演技这么好,直接撇干净了自己,把黑锅全甩给了苏清。

第五百九十四章 小看太后

倒也不全是甩锅。

苏幼仪回到坤宁宫,歪在榻上,一边揉着太阳一边想着。

她只不过是说了大部分的事实,而隐瞒了自己留下宋如白兄弟二人的原因罢了。

理由无他,不过是将计就计,看看苏清想利用他二人做什么。

“多福。”

苏幼仪眼睛都不抬,吩咐道:“派人时刻紧盯着宋家两个兄弟,不许他们在宫中传递消息,更不许他们到处走动。只安排他们住在后罩房,不许到我看得见的地方晃。”

后罩房是宫人们住的地方,准确地说,还是没什么身份地位的宫人。

苏幼仪如此安排,可见对他们并无礼待之心了。

可苏幼仪又吩咐道:“若他们问起,只说我迫于那些老臣的压力,必须做给那些老臣看。总归一句话,哄着些,别叫他们知道我对他们并没有兴趣,你可晓得分寸了?”

“晓得了!”

多福笑道:“奴才哄人的本事虽不及太后,可跟着太后久了好歹也学了一些,请太后放心!”

“好啊,你敢取笑我?”

苏幼仪一听,便知道多福是在取笑她哄那些老臣的事。

她朝春花使了个眼色,春花立刻上前拧住多福的腮帮子,“大胆,竟然敢嘲笑太后,你知不知罪,知不知罪?”

“哎呦我的好姐姐,别拧了,千万别拧了,腮帮子都要掉下来了!”

多福连忙求饶,嘴里把好姐姐喊了几千遍,春花才肯松开他,“太后您瞧,奴婢已经给您出了气了。”

正在玩闹,忽听见外头禀告,“皇上驾到”

……

“母后!”

元治急急忙忙从殿外进来,看到殿中苏幼仪和多福他们正在开玩笑,一时愣在那里。

苏幼仪不解,“皇上怎么忽然来了,出什么事了?”

她笑面如春,看不出任何不高兴的样子,元治一下蹙起了眉头,回头看向小纪子。

小纪子可怜兮兮地缩着脖子,“皇上,奴才没骗您啊!刚才是小太监来禀告说太后被老臣们逼得都哭了,奴才才去禀告您的,奴才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骗您啊!”

小纪子心里也慌张。

看苏幼仪这样子哪像哭过的,一定是底下的小太监糊里糊涂谎报军情。

这下糟了,他要倒霉了。

元治正想骂小纪子,忽见苏幼仪招手叫他过去,“皇上别怪小纪子,他没谎报军情。来,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元治狐疑地走过去,小纪子如释重负。

苏幼仪笑道:“你听见我哭了,所以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元治点点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周首辅他们逼迫母后什么了?”

苏幼仪哈哈大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元治。

她一边说,春花等人也一边笑,最后听得元治都忍不住笑起来,无奈地看着苏幼仪,“母后怎么能这样,好端端的竟如此哄骗朝中老臣们?罢了罢了,这也是没办法。让那些老臣去敲打敲打老苏大人也好,母后的清誉才是最要紧的。”

他在殿中看了看,“对了,那宋家两个兄弟呢?”

多福插嘴道:“太后命奴才安排在后罩房了,皇上想见见么?”

“后罩房?”

元治忍俊不禁,“罢了,母后把他们安排在那个地方,一看就是不打算见的。那朕有什么好见的?只是母后,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事?”

元治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母后有没有发现,无名先生今日怪怪的?方才我来的时候瞧见他一个人在御湖边站着,好像心情不好。”

苏幼仪只微微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元治心中有数,苏幼仪是知道的。

他便暗示道:“无名先生待母后是十分好的,他对我都少见笑脸,对母后却格外温柔。母后不是也挺喜欢他的么,不如……”

“好了。”

苏幼仪温柔地打断他,“元治,为你选皇后和妃嫔的时候,我可是专顾着你的喜好的。如今轮到我了,你倒也想硬给我身边塞个男宠么?”

“没有没有!”

元治连忙否认,“是我越俎代庖了,只是不忍心让母后孤苦,所以才如此说,母后千万别生气。”

苏幼仪笑着摇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只是我对他并没有那种心思。你放心吧,若我高兴,是不会在意世人的眼光的,该怎么就怎么。”

她不想收男宠,是因为她没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而不是顾忌旁的。

元治听到这里便放心了。

左右先帝的孝期还没过,宫里也有他和太妃们陪着苏幼仪,他也不担心苏幼仪太过寂寞孤苦。

……

宋如白兄弟二人在坤宁宫的后罩房住了三日,便有些憋不住了。

还以为进宫之后便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想到一日三餐不过平常,住的地方也算不上精致华丽。

坤宁宫的正殿美轮美奂,可他们住的是下人的地方,丝毫看不出坤宁宫的气象。

这让他们不禁沮丧。

他们试图求见苏幼仪,每次都被多福挡了回来,“二位公子,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不是太后不见你们,是不能见啊!你们不知道,外头那些老臣虎视眈眈,专等着挑太后的毛病呢!”

多福也学会了甩锅,把黑锅甩给那些老臣。

宋如白兄弟二人也没办法,又暗暗给多福塞银子,“有劳公公,既然见不着太后,能不能想办法递个消息给老苏大人,让他想办法平复一下朝中老臣的议论?总不能叫我兄弟二人一直这么着,见不着太后吧?”

“哎呦。”

多福把银子推了回去,“老苏大人现在是自顾不暇,哪里有空管您二位哦?您二位是不知道,那些老大人直接上了苏府把老苏大人指责了一通,听说老苏大人气得犯了胃病。若您二位的消息递出去,岂不是更加气坏老苏大人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宋如白兄弟二人着急万分。

多福却在心里偷着乐。

该!

谁叫他二人想靠美色蛊惑太后来着?

太后是那种被美色所迷的人么?这简直太小看太后了!

第五百九十五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

苏清卧病在床两三日,苏府里越发没了章法。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小姨娘自以为得了意,在府中横行霸道。

她一会儿去别的姨娘屋子里指指点点,一会儿指挥府里的下人做这个弄那个,不过几日便觉得无趣了。

“怀着身子还不老实,趁早把她自己作死!”

府里其他姨娘都暗暗骂着。

小姨娘一时也闲不住,又自作主张命人把自己的亲朋好友接进府来叙话,打算向人炫耀炫耀自己如今的荣光。

府中的管家拗不过她,想着就算宫里的嫔妃怀了身子,也会被允许在怀孕后期让母家人进宫照料,只好她说请谁便请谁,一律用小轿从府里的角门抬进来。

这举动叫府里其他姨娘更加不忿了。

“呸,一个在清楼卖笑的粉头,哪里有什么亲朋好友?若是有,当初也不至于流落到那烟花地了。”

“就是,她请的哪门子亲戚?不会是清楼里的‘妈妈’吧?”

那些姨娘们长日无事,聚在一起惯会刻薄人,又听一个道:“何止啊,听说连原先一起卖笑的姑娘都请来说话了。也不嫌那些东西脏了苏府的门楣,真叫人看不过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小姐从她们门前经过,用力咳嗽了一声。

那屋子里的姨娘们立刻噤声。

这要是叫那小姨娘听见她们背地说她的坏话,必定要闹起来,那她们就完了。

故而一个个惊恐地互相看来看去,好一会儿,才见苏小姐揭了帘子进来。

见到是苏小姐而非小姨娘,众人心头略略宽松了些,还是惊疑不定。

她们都站起来,满面堆笑,“姑娘怎么过来了?也不出个声,叫我们吓了一跳,快过来坐。”

苏小姐虽不是苏清的嫡亲女儿,到底是这府里的表小姐,将来仗着苏清的风头嫁个王公贵胄一点也不奇怪。

且这苏小姐一向自命清高,将她们这些姨娘视为下等人,众人都不敢招惹她。

故而对她都十分客气。

不料今日,苏小姐待她们也客气起来,笑道:“我坐,姨娘们也都坐。这天儿一日一日地冷了,我在府里也无趣,便来瞧瞧姨娘们。”

她有这么好心来瞧她们?

众人越发疑惑,苏小姐索性把话说清楚了,“姨娘们防着我做什么?难道不知道上回我和那个粉头早闹翻了,她打了我一巴掌,这个仇我可一直记在心上呢,难道我不帮着姨娘们,还会帮那个粉头?”

她嘴里一口一个粉头,说的就是小姨娘。

众人一听立刻释然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便拉着苏小姐也痛快大骂起来,“她的确是个粉头,实没冤枉她的。我们这些人虽然出身不高,比不得姑娘这样尊贵,可到底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只有她原就是下贱卖笑的,这不,又招了一群下贱人进府里,也没人管管!”

“老爷病了,谁敢管她呢?我恍惚听见,招进府来的人除了女子还有男子,这也实在太过分了。男女授受不亲,又不是她亲兄亲爷的,招进府来做什么?”

苏小姐一听这话,忽然想起丫鬟说小姨娘腹中孩子不是苏清的话,当即心中活泛起来。

便问那说话的姨娘,“果真还有男子么?”

“那能骗姑娘么?”

那姨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今儿晨起经过她窗子底下,还留神听了一听,着实有个男人的声音。只是说话声音小,听起来鬼鬼祟祟的,不知说的是什么。”

苏小姐一听这话,立刻提起了精神,“这还了得?伯父如今卧病在床,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姨娘如此不避嫌,传出去岂不叫人坏了我们苏府的名声么?”

听她的口气,似乎打算做点什么。

姨娘们个个都来了精神,怂恿苏小姐,“我们这些人如今都被她踩在脚下践踏,可不敢多管,倒是姑娘,你可是名正言顺的小姐啊。如今老爷病了,府里除了你还有哪个正经主子?”

“对啊,上回听说连老爷都发话了,说她是半个奴才,不及姑娘尊贵。姑娘不妨就去管一管,我们陪着你去!”

有人陪着便多一分勇气,她们如此说是想给苏小姐壮胆,也好给自己面上增光。

说干就干,苏小姐站了起来,“好,姨娘们随我找管家去,今日非要查查小姨娘屋里到底是什么人不可!”

她先站起来了,一群姨娘自然气势汹汹地跟着她出去,唯独方才煽风点火最卖力的姨娘跟在了最后。

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事若是成了,太后少不得要赏赐她,她可发达了……

苏小姐带着一帮姨娘找到了府里的管家,管家也很为难,“小姐,小姨娘怀着身孕,您就别跟她计较了。如今老爷卧病在床,府里的事已经够麻烦了,小姐和姨娘们还是消停消停吧。”

苏小姐知道他以为自己是公报私仇,急得不行,“小姨娘房里有男人,你没听明白吗?这要是做出些什么秽乱的事,说难听些,你敢保证她肚子里真是伯父的孩子么?”

她的话说得太过露骨直白,管家吓了一跳,这时候,站在最后的姨娘反而走了上来。

她笑着朝管家道:“管家,我们也不是要寻衅惹事,老爷不在,姑娘是正经主子,自然不能放任府里人随便作为不是?咱们只一起到小姨娘院子里瞧瞧,若没有男人就罢,若是真有,咱们听听动静以防真的出了什么丑事,也不碍着她保胎,您说是不是?”

管家听了这番话才缓了过来,想着小姨娘腹中胎儿不是苏清的这种说法甚嚣尘上,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查清楚总归是没错的。

便点了点头,“好吧,我带你们过去。不过事先说好,千万不能惊扰小姨娘保胎。她腹中的孩子是老爷最大的指望,可不能出任何意外。”

那个姨娘笑道:“这是自然。咱们只悄悄的,若叫她发现了就说咱们去看望她,伸手不打笑脸人,不会闹出事来的。”

第五百九十六章 孽种

得到如此保证,又碍于苏小姐到底是主子,管家便带着众人去了小姨娘的院子。

还没进院门,便见小姨娘的丫鬟守在院门口,她显然是望风的,看见一群人过来当即露出尴尬的表情来,却没有拔腿就去通传。

小姨娘原是清楼女子,来的时候是孤身一人来的,并没有陪嫁丫鬟什么的,现如今用的丫鬟都是苏府原本的丫鬟,她们更加听从管家的。

故而见了管家,这小丫鬟并不敢跑,反而在原地待着。

管家一看小丫鬟的神情,便知道小姨娘在里头没干好事,否则平白无故何必用人在院门口望风?

他朝院中看了一眼,“小姨娘呢?”

丫鬟朝里头努努嘴,“在里头呢。”

“还有谁在?”

小丫鬟的脸色更不自然起来,“说是娘家的表哥,两人在屋里说话呢,不许我们伺候,还叫我们到院门口守着。”

听见这话,苏小姐和姨娘们顿时挺直了腰板,看向管家,一脸“我们说的没错吧”的表情。

“放屁。”

一个姨娘同那小丫鬟道:“她能有什么娘家表哥,需要偷偷摸摸的?若真是娘家表哥,当年她在清楼卖笑的时候怎么不接她来,如今进了苏府反而凑上来,这算什么表哥?”

“就是,管家,咱们进去看看吧,说不定演什么好戏呢!”

那管家朝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立刻会意,捂住嘴,“您放心,我什么都不说,就当没看见您几位进去。”

她还算识趣。

管家点点头,带着苏小姐和姨娘们悄悄进去,走到小姨娘的窗户根底下,果然听见里头一阵阵放琅的笑声。

小姨娘笑得发春似的,声音又尖又利,听得人耳朵难受。

“你呀你呀,就你这副嘴脸,还想出入苏府这样高大的门楣?我告诉你,要不是老爷病了,我谎称你是我娘家表哥,你以为你进的来?”

隔窗偷听的众人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而后便听见一个男子猥琐的声音,嘿嘿笑了两声,“我的亲宝贝,好宝贝,但愿你家老爷长长久久地病着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常来瞧你了。”

而后响起了推搡声,衣裳的摩擦声,未出阁的苏小姐听得脸红。

先前最有主意的姨娘把她挡到了身后,似乎想让她和脏东西隔远一些。

管家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了。

里头小姨娘尖声道:“那可不行,这全府上下靠的就是老爷,老爷要是倒了,我和我肚里的儿子靠谁去?好歹也要等儿子生出来,名正言顺地继承老爷的家当后他才能死呢!”

苏小姐听见她明目张胆诅咒苏清,立刻瞪大眼睛盯着管家,却不说话。

她怕自己的声音惊扰里头的人,只是用目光告诉管家你听见了吧,这个粉头诅咒伯父呢!

管家自然听见了。

那男子又道:“说得对,说得对。将来你肚子里的儿子继承了这个府邸,咱们俩何愁做不得鸳鸯?到时候我这个孩子的亲爹,便可光明正大来往府上了……”

“呸,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到时候我就是什么什么诰命夫人,我的儿子说不准也能当官,你就只配给我儿子做臭小厮罢了!”

“哪有亲爹给儿子做小厮的?这不能够……”

听到这里,一切已然分明。

管家面色铁青,一挥手,院子里的婆子们便上前撞开了小姨娘的房门。

屋里的一对狗男女吓了一跳,连忙把衣裳整理好,可管家分明看见了小姨娘的红杜兜半露着,那个男人獐头鼠目,也倮着上身。

“给我把这个人按住!”

管家一声令下,婆子小厮们都进去,婆子们隔开了小姨娘,小厮们将那男人按到了地上,用力扇了几个嘴巴。

小姨娘大声尖叫,被婆子们抱住连衣裳都没来得及系好。

一众姨娘们也都涌了上去,恨不得用目光将小姨娘的衣裳扒个干净,“,孩子果然不是老爷的,我就说么?咱们大大小小的姨娘妾室一共九个,怎么偏你老母猪能怀胎?原来不是老爷的种!”

“都怀了五六个月了,还跟奸夫在这里鬼混,像你这样的清楼粉头,能生出个什么孽种来?就该一生下来就沉到塘里去,还想继承老爷的家产?”

“劝你小姨娘悠着些,要发也等孩子生下来。这会儿鬼混个没完,要是孩子掉了你还有脸活着么?”

她现在已经没脸活着了吧?

站在门外没有进去的苏小姐心中暗暗想着,想象屋子里的情景,她便觉得又肮脏又痛快。

管家大喝一声,“先把这个奸夫关到后头柴房去,不许给饭吃!小姨娘就关在屋里哪也不许去,一切等老爷病好了再处置!”

说罢气得退出了屋子,小厮们便将奸夫往后头押去。

苏小姐这才溜进了屋子,只听小姨娘还在大吼大叫,“凭什么把我关起来?我要见老爷,我还怀着老爷的孩子!”

“下贱的粉头!”

啪的一巴掌,姨娘们都被吓了一跳,原来是苏小姐扇了小姨娘一耳光。

她已经听到孩子不是苏清的了,没了肚子里的孩子做倚靠,小姨娘就什么也不是,她自然不必再顾忌小姨娘的身份,索性一巴掌报了自己的仇。

小姨娘气得想朝她扑过去,被一大群婆子押得不能动弹。

苏小姐拿出主子的身份道:“你们都听见了,她肚子里怀的是个孽子,不是伯父的孩子。等伯父醒了,她保准要死一万遍的。你们好好看着她,不许给她好饭吃,只要饿不死就成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小姨娘这回死定了,竟然拿苏清最在意的子嗣问题来混淆,还如此大胆把奸夫弄进了府里。

那些婆子自然倒戈向苏小姐,忙道:“小姐放心,我们知道了。这里肮脏,小姐快出去吧,让我们在这里看着就是了。”

苏小姐便向外走,姨娘们也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最后一个姨娘走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小姨娘屋子里精致华贵的装饰。

从前是人人羡慕的好地方,从现在开始,便是这府里最脏最臭的所在。

她笑了笑,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第五百九十七章 同情苏清

“太后,办成了。”

多福从宫外回来,便向苏幼仪通禀了苏府发生的事。

苏幼仪瞧他的神情,眉梢一挑,“果然是个野种?”

多福点点头,“那小姨娘到底是清楼出来的,心里没个成算。仗着老苏大人病倒了就把奸夫也弄进府里取乐。那些姨娘里早有对她不忿的人,奴才买通了一个让她嗦使苏小姐出头去抓奸,这事就成了。”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那奸夫是何人?”

多福道:“是小姨娘从前在清楼的恩客,一个穷鬼,拿不出几个银子,光会在嘴上讨女子的欢心。小苏大人查到了他,故意让他在赌桌上赢了不少钱。他有了钱给小姨娘买首饰,小姨娘这才肯让他进苏府。”

春花听着皱皱鼻子,“真是贪得无厌,她怀了身子,在苏府要什么没有?倒还稀罕那点首饰,要不是如此,她也不会败露。”

多福笑道:“可不是?一个清楼出身的女子能有什么见识,奴才今日听说这件事的原委,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道理。”

瞧他一本正经,苏幼仪不禁揶揄,“什么道理?”

多福道:“这道理就是要多读书,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主子还是奴才,都要多读书。读书才能明理有见识,免得做了恶事也被自己的眼皮子浅葬送了。”

苏幼仪咯咯笑起来,春景揶揄多福,“怎么,你读书是为了做恶事不被发现么?以后咱们可得小心了,不知道多福肚子里憋着什么损招呢。”

众人笑成一团,好一会儿,苏幼仪才道:“好了好了,多福,你可知道老苏大人如今怎么样了?”

“不好。”

多福收了笑容,小心道:“原本就被周首辅那些大人们指责一顿气病了,如今知道小姨娘跟奸夫怀了个孽种,一来是子嗣无望,二来戴了绿帽丢人,病情更加严重了。”

苏幼仪沉吟不语,好一会儿才道:“把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派去苏府,一定要好生为他看诊。明儿你亲自去一趟,替我安慰安慰他,劝他善自珍重,说不准别的姨娘还会怀胎的。”

“哎。”

多福一听这话,便知道苏幼仪心软了,先前对苏清失望的态度也都丢到脑后去了。

到底是自家长辈,还有当年婉嫔的情谊在。

春花好奇道:“太后,您说这回老苏大人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日后会改过自新么?太后这样宽容,又是派太医又是派多福去安慰,想必老大人会很感动才是。”

“但愿吧。”

苏幼仪此时无心想这个,只道:“我如今只盼着他的病早些好起来,他到底年岁大了,若有个万一,叫我怎么对得起为了我枉死的婉妹妹呢?”

……

宫里派了太医,坤宁宫的多福又代苏幼仪去苏府安慰,这样大的阵仗引起了朝中的注目。

先前苏清给苏幼仪送了两个男宠的事,朝臣们心里还气愤着,这会儿又忙着派人去苏府打听情况,那小姨娘怀了孽子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这对一个在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来说,实在是致命的打击。

周首辅等人原本对苏清十分不忿,如今听见了这个消息,反而都同情起苏清来。

“他这把年纪了,唯一的女儿婉太妃早就没了,求一个子嗣也是应该的。谁知道纳妾之事上没有看准,居然招了一个银妇进门。”

“说来也怪可怜的,以为老来终于能得个子嗣,没想到还是别人的野种。将来老迈得动弹不得了,也不知谁能孝顺在病床前?”

“好在还有太后,这不,太后派了太医去,连坤宁宫管事的多福公公也去了……”

多福去得苏府的时候,管家亲自出面迎接,恭恭敬敬地迎他进去,一路上又说了许多客气谦让的话。

“皆因我家老爷病重不起,未能招待公公,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公公勿怪。太后对我家老爷如此关怀,我们苏府上上下下同沐太后恩德!”

“哪里哪里。”

多福也和他客气着,尚未走进苏清的前院,便放慢了脚步和那管家打听,“如今那小姨娘怎么样了?”

管家顿了顿,神情复杂起来,“公公,我们府上如今只有八个姨娘。至于奸夫银妇,自然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不必脏了公公的耳朵。”

多福一听这话,当即心中有数了。

只怕那对奸夫银妇连同孽子,此刻一家三口都去黄泉路上作伴了。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想着苏清蒙受如此奇耻大辱,做出这等偏激的事也不算奇怪,便没有再多问。

进得内室,便见阴暗的卧房里,苏清半躺在床上。

他的精神看起来比外界传言得好些,只怕称病避而不出,不是因为身体实在支撑不住,更多的是觉得丢脸而已。

“公公请坐。”

多福上前行了礼,又笑着坐下,“老大人今日好些了?”

“好些了,有劳太后记挂。”

多福道:“那就好。太后听说老大人病得厉害,十分着急,命奴才一定要来看望,还叫奴才劝着您。说是劝您善自珍重,别太过担心子嗣之事,说不准别的姨娘还会怀胎的。”

提起这件事,苏清的脸色便有些不自在。

他现在哪还敢奢望子嗣之事?

只是让管家将后院的姨娘们管得死死的,决不许她们有机会再和任何男子勾连罢了,以免头上的绿帽子更多一顶。

好一会儿,苏清勉强道:“请公公转告太后,便说老臣谢太后关怀。只是子嗣之事早已不敢强求了,我苏清一生在朝堂中摸爬滚打,唯有一女早入黄泉。如今留我孤身一人,又有何趣味……”

多福沉吟片刻,“老大人莫要太过伤感,还有太后在。总归将来老大人无论如何,总有太后照拂,便是百年后,太后也会善自照顾好府上余人的。”

苏清想的倒不是那么长远的事,他只是沉默着,一脸老态。

多福瞧着他的神情,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似的,便试探道:“老大人可是有什么话,要奴才转告太后么?”

第五百九十八章 寒心

苏清听了这话倒没急着开口,不过用一种希冀的目光看了多福一眼。

多福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笑了笑,“老大人有什么话,尽管告诉奴才,奴才自然会转告太后的。允不允是太后的事,但奴才一定会为老大人尽职的。”

苏清听到这里才道:“也没有旁的话,不过是心里记挂着太后。不知先前送进宫的宋家兄弟两,太后还满意么?”

苏清这些日子病着,对宫里的情况并不了解。

他唯一知道的是,周首辅那些大臣虽然上门指责了他一通,可那兄弟二人到底还是留在宫里了。

原来是为这事。

多福想了想,很快道:“老大人,您知道的,太后对您一向是敬重的。只是周首辅他们对此甚有微词,认为先帝孝期未过,如此这般行事不成体统云云。因此太后也很为难,总不能公然和朝中诸位老臣作对吧?”

苏清听得点点头,“这个老夫自然知道。只是人到底留在宫里了,只要不闹出太大的动静,那些老臣们也说不了什么,最重要的还是太后喜欢。”

说罢,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多福。

多福很快笑道:“喜欢,自然喜欢。那宋家兄弟二人细皮肉的,别说太后喜欢,便是宫里的宫女们哪个又不喜欢呢?老大人放心吧,您的心意太后明白的。”

苏清听了这话果然欢喜起来,面上的神色也好看了许多。

多福陪着笑脸,却在苏清看不见的时候,慢慢露出了淡漠之色。

苏幼仪真心关心他的身子健康与否,而他关心的始终是能不能用宋家兄弟两邀宠,这份心思真叫多福寒心。

替苏幼仪寒心。

……

他回宫之后将苏清的话告诉了苏幼仪,苏幼仪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允许了宋家兄弟到前殿来。

不过依然命多福派人暗中观察他们。

“若他们要和外界传递消息,不必拦着,只要知道传的是什么就成了,不必声张。”

多福起初有些不解,而后就想明白了,苏幼仪这样做,是想知道苏清会利用这二人做什么。

果然,苏幼仪很快便过起了外人看来没羞没臊的生活,成日和宋家兄弟二人混在一起,不是赏花就是下棋,甚是得趣。

无名气得差点把演武场的柱子砍断了。

元治带着元韬等在演武场练剑的时候,不禁抚着伤痕累累的柱子,嘴里啧啧称奇。

几个幼弟不解,只道他是可惜那柱子,“皇兄放心,这柱子如此厚重,两人合抱尚且抱不动。无名先生剑术再高,也不能砍断这柱子的。”

“谁担心柱子了?”

元治耸了耸肩,把剑在手里绾了一个剑花,“朕担心的是无名先生,怕他气憋在肚子里气坏了。”

到时候只怕遭殃的不仅仅是柱子,若是无名一气之下跑了,他们去哪儿找剑术如此高明的先生?

一听元治这话,几个皇子心照不宣。

四皇子是个小机灵鬼儿,闻言便道:“皇兄说的是母后的事吧?这也奇了,母后放着无名先生这样的男子看不上,反倒看上宋家那两兄弟。我见过他们,油头粉面的,总觉得不舒服。”

“母后正是瞧得起无名先生,才不与他亲近的,你们不懂。”

元治笑着摇摇头,几个皇子都不解,追着他问,“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行行好告诉我们,为什么说母后不与无名先生亲近是瞧得起他?难道母后与宋家兄弟亲近,是瞧不起他们么?”

元治心道他们到底年纪小些,也不如自己这般了解苏幼仪,便小声道:“母后此举大有深意,你们都别往外传,我便告诉你们。”

众人都认真地点头,尤其是二皇子。

元治这才道:“你们想想,母后和宋家兄弟亲近,是如何亲近的?不过是拿他们当做倡优之流拿来取笑罢了。可母后待无名先生是敬重的,拿他当咱们的师傅敬重,又如何肯对他轻视玩笑?”

众人一听觉得甚有道理。

元治叹了一口气,“只是无名先生想不明白,所以心里憋着这口气。像他这样骄傲的人,迟早会想明白的,到时候咱们又可以好好练剑了……”

谁都没有发现,他们说话的时候,高高的宫殿屋檐顶上,有一抹月白色的衣角飘了飘。

无名斜倚在屋顶的脊梁上,手里提着一壶酒,自顾自地喝着。

没想到正好听见了元治等人的对话。

那一瞬间,醍醐灌顶,他忽然不想喝酒了,反而对元治打从心里充满感激。

他不知道元治知不知道他在屋顶,不管他知不知道,元治这话到底是打开了他的心结,让他彻底明白了苏幼仪的所作所为。

她不是不喜欢自己,而是尊重自己。

想到这里,他心中便如同春风拂过,脑海里浮现出苏幼仪的笑容,格外欢喜。

一转瞬又浮现出宋家兄弟两在她身边谄媚的模样,顿时蹙起眉头,烦躁的感觉再度袭来。

他就是看不惯那兄弟两围着苏幼仪的样子。

素来最骄傲的剑客,此时却嫉妒着两个优伶一样的人物,嫉妒他们可以不拘身份不顾骄傲,在苏幼仪身边低伏做小。

如果能在她身边时时看到她的微笑,这是一种轻视,那他宁愿被苏幼仪这样时时轻视着!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随手将酒壶丢到一旁,翻身落到了地上。

衣角飘飘、大步流星的男子,带着一身酒气,朝着坤宁宫笔直而去,路上看到的宫人都十分惊骇,侧身避让到了一旁。

那不是无名先生么?

皇上御用的剑术师傅,太后面前的红人,怎么今儿瞧起来格外不同?

似乎洒脱了许多,也不羁了许多……

无名踏进坤宁宫,便见苏幼仪正坐在殿中上首看书,而那宋家兄弟两一个卷起衣袖为她磨墨,一个跪在她脚边给她捶腿。

苏幼仪目不斜视,很久很久才提起笔标注一笔,丝毫没注意到墨多得用不完了。

而磨墨的男子丝毫不在意,只是每次苏幼仪提笔蘸墨的时候,他便会露出欢喜的表情。

好像他的全部价值,就在她笔尖一点点的墨上了。

如此微不足道。

第五百九十九章 以色侍太后

“太后,无名先生来了。”

春花低声提醒,苏幼仪有些惊讶,抬起头朝下首看去。

无名好几日不来坤宁宫了,他闹着脾气呢,苏幼仪心里清楚,却不知他今日怎么来了。

只见他已改了前几日面罩寒霜的模样,嘴角居然还带着微微笑意。

苏幼仪很快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你喝酒了?”

“嗯。”

如此熟稔的对话,丝毫看不出是一个是高贵的太后,一个只是普通的江湖剑客。

宋家兄弟二人有些紧张。

打从第一次遇见无名,他们就知道这个男人在太后身边的地位比他们重要得多,故而进宫之后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碰上。

这几日他们终于从后罩房出来,能够伺候在太后身侧了,却一直没发现无名的存在。

原以为可以心安了,却不想今日他又出现了。

且一出现就是这样一副半醉的姿态,大摇大摆地进了坤宁宫,见了太后也不请安……何其猖狂。

他越是猖狂,宋家兄弟二人越是紧张。

果然,苏幼仪丝毫没计较他的失态,只笑着抬手,“有什么话坐下说罢,春花,给他沏一盏浓茶醒醒神。”

“哎。”

春花应了便退下去了,无名随意在下首坐了,宋家兄弟二人便站起来,同他行礼,“先生。”

无名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态度比先前更加傲慢。

兄弟二人尴尬地看着苏幼仪,苏幼仪也没说什么,两人只好讪讪地各自归位。

无名抬头瞧了宋如白一眼,“那墨都快满出来了,还磨什么?”

苏幼仪看了一眼,见砚台里头满满一层墨,不禁莞尔。

宋如白有些尴尬,“先生说的是。我只恐太后要在书上批注什么,若是墨不够多了糟了。左右宁可多些,也不可少了叫太后不自在。”

无名笑得轻蔑,“你可知道这墨何其贵重?太后见着你如此奢侈浪费才会不自在,太后,您说是不是?”

苏幼仪心中暗暗讶异。

无名这是怎么了?

她倒宁愿他自己到一边去生闷气,生完气想开了就继续教元治他们学剑,别来打自己的主意。

没想到他反而凑上来,还一副要和宋家兄弟争宠的样子。

既然问到苏幼仪了,苏幼仪也不能不答,只好两头和稀泥,“这墨的确贵重,用不着磨太多,哀家批注也写不了多少。不过如白也是好意,罢了罢了。”

宋如白老老实实地放下手中的墨块,无名轻哼一声,又看向在苏幼仪脚边的宋如墨。

若说他对宋如白是轻蔑,对宋如墨就是实打实地挑衅了。

“你在太后身边,就只会做这些奴才都会做的事么?”

宋如墨一愣,没想到无名说话这样不客气,当着太后的面如此嚣张,这也太过分了!

他不如兄长稳重,直接抬起头看向苏幼仪,“太后,您听听,他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居然拿我们和奴才比较……我们好歹也是县令家的公子。”

他说话的时候充满了撒娇的意味,苏幼仪差点没忍住起鸡皮疙瘩。

不得不承认,如果单从男欢女爱的角度来考虑的话,她还是更喜欢无名这样的男子,对这种像女人一样献媚争宠的男子反感万分。

可她还要勉强自己不能表露出这种反感,只好尴尬地笑着,好半天才压下心中的恶心,“无名,他二人如今在坤宁宫伺候,你何必这样言辞激烈?”

虽然指责的是无名,可“伺候”二字,分明拿他们当奴才没什么两样。

无名微微一笑,“我是江湖粗人,心直口快罢了,太后莫见怪。我多日不来坤宁宫,不知道他们如今在坤宁宫伺候,不知者不罪。”

“不知者不罪。”

苏幼仪看了宋如墨一眼,重复这句话,“你听见了,他不是有意的。”

这还差不多。

宋如墨傲娇地看了无名一眼,自认为自己占了上风。

苏幼仪瞧他三人同时在殿中,**味浓重,很快便想了个法子,“哀家想在这里安安静静看书,你们不如去御花园替哀家折些花枝来插在殿中,也好增些香气的。一会儿哀家便看看,你们谁采的花枝最好看。”

宋家兄弟二人闻言都激起了胜负之心,忙着要往御花园去,倒是无名没有动,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见那兄弟二人出去,苏幼仪方道:“你今日怎么到坤宁宫来了?”

“我不能来么?莫非太后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所以不愿意见我了?”

苏幼仪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句话倒说得她像朝三暮四的帝王一样,而无名和宋家兄弟都成了她的后宫。

她哭笑不得,忙解释道:“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敬重你是江湖好汉,曾经在西北赈灾立下功劳。你做皇上的剑术师傅,将来自有好出路,又何必委屈自己和那宋家兄弟二人相提并论?”

言下之意,对宋家兄弟十分轻蔑。

无名看向她,一字一句道:“因为他们可以日日陪伴在太后身边,而我不能。功名利禄从来非我所愿,我一生行事,求的不过是心中意气罢了。”

现在他心中那股意气,就是想留在苏幼仪身边,陪着她。

苏幼仪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该知道,从古至今像宋家兄弟这样的人,到头来都不可能有好结局的。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这话是说女子的,对于宋家兄弟二人这样的男子却也一样。”

她不希望无名也走上这条路,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出路。

无名从座中站起来,“若能以色侍太后,我心甘情愿。所以这会子我要去御花园了,定要折下最好看的花枝,才能比得过他二人。”

说罢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大步朝殿外走去。

苏幼仪苦笑着摇摇头,“他果然和正常人不一样,放着大好前程不要,竟想做这等亏本买卖。”

“哪里亏本?”

春花嘀咕,“太后这般倾城之貌,哪个男子见了不动心?只是太后身份高贵,平常人高攀不上。若不是低伏做小做个男宠,他们哪辈子够得上太后呢?要奴婢是个男子,奴婢也愿意得很……”

第六百章 不成体统

且说三人到了御花园,便各自寻找起看得入眼的花来。

宋如白和宋如墨是先到的,两人为了提高效率,决定一左一右分开搜寻。

可惜秋日里百花杀尽,除了菊外旁的花并不多,只有御花园的总管用暖房培育出了一些春夏日才有的花。

两人便仔细地在其中挑选。

不多时便见无名也来了,两人如临大敌,慌忙在花丛中挑了些折在手里,目光却都往无名身上转去。

只见他飞身而起,一下子越过了宋家兄弟二人,在万花丛中携取了最为娇艳的花枝。

宋家兄弟二人又是惊又是惧。

惊的是他身手如此好,惧的是万一他摘到了最好的花枝,他们兄弟二人就要被他比下去了。

兄弟两对视一眼,趁着这个时机和无名搭起了话。

“无名先生,这些日子不见你在坤宁宫走动,不知是为何?”

作为兄长的宋如白颇为稳重,说话也懂得分寸,可惜无名并不给面子,“我在宫中到底有些体面,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连太后和皇上都不管。你才来宫里多少日子,便想管起我来了?”

宋如白并没有这个意思,无非是想打听打听消息,不想被他如此抢白了一通。

那宋如墨见自己兄长被如此抢白一通,便阴阳怪气道:“无名先生在宫里自然体面,哪像我们兄弟二人,初来乍到的成日只在坤宁宫中待着。我们至多也就陪在太后身边罢了,可不像先生能到处走动。”

这话分明是炫耀这几日他们兄弟二人陪苏幼仪的时间多,却非要装作谦虚的口气,无名一听便微微蹙起眉头来。

那宋如墨轻轻喝斥宋如白,“二弟,怎可对先生如此说话呢?”

嘴上是喝斥,面上却带着微笑,颇有些得意地朝无名道:“先生莫怪,我家二弟素来心直口快。皆因家父是县令,也算一方主宰,故而家中下人和外头的百姓没有不敬重我们的。”

这话说得巧妙。

那宋如墨是炫耀他们兄弟二人陪苏幼仪多,这宋如白则借着道歉的名义,炫耀自己兄弟二人出身高贵

乃是县令家中的公子。

无名走南闯北多年,哪里听不出他们的话,只笑道:“原来二位是县令家的公子,失礼失礼。家父乃是乡间一个普通教书先生,我自小在乡野长大,不如二位公子有教养。”

宋如白还想假装谦虚几句,宋如墨已得意地甩起了手上的花枝,“我道是什么呢,原来是个穷教书先生人家的孩子,怪不得不成体统。”

“你说什么?”

无名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想到他身怀武功,宋如墨有些害怕,再想想这是在皇宫之中,难道他无名胆子这样大,敢随意动手伤人吗?

便壮着胆子道:“我说你不成体统,在太后面前也一定规矩都没有,还百般刁难我兄弟二人,我说错你了吗?”

“二弟!”

宋如白朝他摇摇头,他兄弟二人都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要是真把无名惹急了逼他动手,那就不好了。

没想到无名一点也没动怒的样子,反而哈哈大笑,“是啊是啊,我一个穷教书先生人家的孩子,能成什么体统?”

御花园的宫人听见动静,都皱着眉头朝他们这边看来。

宋如白兄弟二人不解其意,忽见一个总管太监模样的人走过来,一脸严肃地盯着他三人,“是谁说穷教书先生人家的孩子,能成什么体统?”

他的表情太过于严肃,让宋如白兄弟二人不知所措,无名耸了耸肩,“公公,我说我是教书先生人家的孩子,这宋如墨便说,穷教书先生人家的孩子,能成什么体统?”

“大胆!”

他话音刚落,管事公公尖声大叫起来,不过并非对着无名大叫,而是对着宋如墨。

“当今太后之父从前便是教书先生,太后就是教书先生人家的孩子。你竟敢在宫里说这样的话,是大不敬之罪!”

说罢立刻呼喝底下人,“来人啊,快去坤宁宫禀告多福公公,这里竟然有人敢当众对太后不敬!”

宋如白和宋如墨顿时面色惨白,他们只知道苏幼仪的出身也不高,却不知她的父亲也曾是教书先生。

宋如白很快反应过来,指着无名,“你,你是故意的?”

他根本不是什么教书先生的孩子,而是知道苏幼仪是教书先生的孩子,才故意说来诓骗他们的。

宋如墨心直口快,听见教书先生这等勾当便嘲讽了起来,哪里知道自己无意中竟嘲讽了太后?

无名淡淡一笑,“是故意的,又如何?”

“你!”

宋如墨气得想打他,刚上前一步,那管事公公一挥手,就让人将宋如墨制住了。

“大胆,大不敬的罪人还敢造次,还不快老老实实跪下!”

宋如白忙上前为自己的弟弟求情,“公公,公公听我说。我二人是在坤宁宫伺候太后的,怎么敢对太后不敬?皆因不知道太后的身世,方才叫此人骗了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实非大不敬。还请公公宽恕,我一定好好教训我二弟,绝不叫他再如此胡说八道。”

那公公打量他二人一眼,想起了人家说坤宁宫新来的两个人物的事,顿时恍然大悟。

可这二人在太后身边无职无衔,方才说出大不敬的话也是他亲耳听见的,他无法轻易放过,只好道:“这话别和我说,一会儿多福公公来了和他说便是。”

宋如白急得不行,宋如墨被按着跪在地上,叫苦不迭。

此刻,无名反而优哉游哉地在花丛中走来走去,看哪些花枝好看的可以摘给苏幼仪,让她插在瓶中放于殿内,也好增香。

宋家兄弟二人只能眼巴巴看着他摘花。

不多时,多福便带着人来了,见到多福,宋如白仿佛见到救命稻草,忙迎上去,“多福公公,您快和这位公公说说,实在是误会一场啊!”

“怎么回事?”

御花园的管事公公赶在了宋如白前头,将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告诉了多福,多福听后,皱着眉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宋如墨。

“哎呦,二公子怎么能这样说话?您在太后身边伺候,连太后的家世都不了解,可见您对太后并不真心啊。”

宋如墨听见这话不知如何反驳,下意识狡辩,“不是,我是真心的!我只是一时混忘了,都是那无名故意的!”

第六百零一章 二等侍卫

“是啊多福公公,我二弟年纪小不懂事,记性也不好,绝非有意诋毁太后的。公公是知道我二人的,就饶了我二弟吧?”

宋如白也在一旁求情,又恨恨地看着无名,平时的稳重和礼貌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好个无名,不动声色就摆了他兄弟二人一道。

多福对此事不会像他兄弟二人说的那么轻描淡写,不过也不会追究得太厉害,毕竟苏幼仪留着他兄弟二人还有用。

便一通威吓之后,同那御花园的总管道:“罢了,他们到底是太后的人,就由我带回去让太后处置吧。”

说罢又回头看向无名,“无名先生,您摘完花没有?若是摘完了就一道回坤宁宫吧。”

“糟糕!”

宋如白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光顾着宋如墨这事了,他都没摘多少花。听见多福这话,他慌不择路,连忙在花丛中随意摘了一些凑数。

宋如墨也想赶紧摘一些弥补,可他被太监们押着,根本动弹不得。不但动弹不得,连原先他摘的一些花枝都已经弄坏了。

这下他不战先输了。

……

回到坤宁宫,见宋如墨被太监们押着进来,苏幼仪颇为惊讶。

无名走在前头,将摘到的花给苏幼仪看,苏幼仪赞赏了一番,“春花,快拿瓶子插起来,就摆在榻边吧。对了,你们两人的呢?”

宋如白勉强交出一些并不美貌的花枝来,而宋如墨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苏幼仪有些不满意的样子,这才道:“怎么了,为什么押着他?”

多福把御花园里发生的事一说,苏幼仪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不善地盯着宋如墨,“你真是这样说的?”

她素来在宋家兄弟二人眼里,都是一个倾城美貌又尊贵无双的太后,以至于他们二人渐渐忘了,她还是一个威严无比的太后。

比如此刻这个眼神,充满了上位者的威压。

宋如墨吓得跪伏在地,“太后,太后,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根本不知道太后的身世,怎会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无名在旁煽风点火,“不是故意的到底也说了,足见你心中就是瞧不起太后的出身,不是么?”

宋如白在旁瞪他一眼,忙到苏幼仪身边,“太后,他小孩子家不懂事,求太后别跟他计较。”

“都二十岁了,哪里还是小孩子。”

苏幼仪一脸冷淡,“罢了,你们到底是苏伯父送给哀家的礼物,不好怎么处置。这几你就别到哀家跟前了,留着你哥哥在哀家身边伺候就好了。”

宋如墨一脸苍白,“太后,太后,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只是几日不能伺候,已经很好了,大不敬这等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宋如白连忙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不便再闹,宋如墨这才勉强停下,朝苏幼仪磕了一个头,“是,谢太后恩典。”

苏幼仪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宋如白正担心苏幼仪会因为他弟弟的事迁怒他,没想到她很快笑了起来,朝宋如白道:“还是你懂事,比你弟弟强。平你要多条教条教他,让他多跟你学学。要叫哀家开心,别叫哀家烦心,懂了吗?”

宋如白受宠若惊,连忙跪下道:“懂了,多谢太后夸奖,我后一定好好教导他!”

春花将花瓶插好送来,一瓶摆在榻边让苏幼仪时时可以嗅到,一瓶摆在桌上供她观赏。

当然,用的都是无名摘的花。

苏幼仪却没有再提比比谁摘的花好之类的话,只是心情颇佳道:“今日哀家心情好,想给你们一个恩典。你们进宫也有些时日了,不能没名没分地跟在哀家身边,总该有个官职才是。”

宋如白一听,立刻睁大了眼睛。

他还没有真正“伺候”上太后,就能得到官职了?

这也太快了吧?

他心中又惊又喜,便听苏幼仪道:“无名,你虽是皇上和皇子们的剑术师傅,到底没有一个正经的官职。不如就封你二等御前侍卫,一来可以贴身保护哀家和皇上,二来在宫里走动也方便,你觉得呢?”

从前苏幼仪和元治都提过给无名一个官位,是他自己觉得自己江湖出身,不愿意有个朝堂的身份束缚。

宁可无名无份地做元治的剑术师傅。

可时移世易,如今他变了心思,要想成为苏幼仪身边真正有分量的人,一个官职是必不可少的。

他行礼拜谢,“臣谢太后恩典。”

宋如白心中扑通扑通直跳。

御前二等侍卫是正四品的官职,而他父亲那个县令是正七品,若苏幼仪给他的官位也和无名差不多,那他一下子就比自己的父亲高出了数级!

这让宋如白一下子陷入了狂喜当中。

果然,苏幼仪说完无名,便朝宋如白道:“至于你么,你不会武术,要在宫中自由出入,还是挂个翰林院的位置好。不如这样吧,正四品翰林文书,怎么样?”

果然也是正四品!

宋如白欢喜欲狂,正要跪下谢恩,忽听一声急促地打算了他,“太后,且慢!”

他抬头一看,是春花。

苏幼仪看向春花,春花忙道:“太后,那日老臣们在坤宁宫外拦着您的事,您都忘了不成?您可是答应过周首辅他们的,绝不可让宋家二位公子干预朝政。如今您若给了宋大公子官位,这可不是违背了您对朝臣的诺言么?”

“哦……哀家想起来了。”

宋如白有些失望,却听苏幼仪道:“那又怎么样?哀家的心思,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凭什么反抗?”

宋如白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

春花却道:“话虽如此,可那些老臣们在朝堂举足轻重,太后在先帝驾崩未满三年时收用男宠,是占了下风的。若那些老臣因此而联名上书,甚至逼宫,太后可是理亏的啊……”

听得逼宫二字,苏幼仪如梦初醒似的。

而宋如白一听也急了,他想要依靠如今的势头在朝中取得权力,最要紧的就是保住苏幼仪的权力,否则他就算再得宠也没用。

春花说得对,如今给他封官只会引起朝臣的反抗,反而对苏幼仪的地位有动摇作用。

他不能如此急在一时,倒显得他目光短浅了。

于是他反而劝苏幼仪,“太后,春花姑姑说得有道理,既如此,我们的官位还是先不封为好,一切以太后的名声为要紧。”

他这话显然把无名也拉上了。

无名笑着,双手抱胸,“这话就说岔了,那些老大臣们可没有不许我封官。再说了,我教导皇上剑术,本就该有个官职,名正言顺。”

最后那四个字,气得宋如白差点吐血三升。

春花笑着看向苏幼仪,后者在宋如白看不见的角度,朝春花眨了眨眼。

不愧是多年主仆,她们配合得实在太默契了。

这番神情宋如白没瞧见,无名却瞧了个真切,当下心中放心了许多。

第六百零二章 不是家书

无名得了二等侍卫的差事,从此在宋家兄弟二人眼中更加成了眼中钉。

宋如白只是暗恨自己兄弟二人来得晚,他无名能名正言顺地得了官职,无非是因为他是头一个在太后身边的,那些老臣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他武功高强,还有什么在西北赈灾立了功,无非是借口而已。

宋如墨的情况就更惨了。

他被约束着不许到前殿去见苏幼仪,只能每日留在后罩房里闲来无事,叽叽咕咕地骂无名是“狐媚子”。

为了演戏做全套,苏幼仪虽没给宋如白官职,也将他的住处安排到了好一些的位置,又拨了两个宫女太监专门伺候着。

这下宋如墨更是停不了叽咕,骂无名就算了,有时还要吐槽吐槽宋如白。

苏幼仪听了之后不住地摇头,“怪道先帝对后宫从来没有兴趣,原来后宫那么多人争起宠来,真的是很可怕的事。如今不过三个,若像先帝那样满后宫都是,躲都来不及。”

春花在旁听了掩嘴笑,“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先前太后还说皇上怎么也像先帝似的,对后宫不上心。如今瞧着太后自己,这不也一样么?”

“那可不一样。”

苏幼仪撇撇嘴,“我是叫他们天天在眼前争宠烦透了,这才有如此感悟。可元治后宫尚且还没有人,他怎么这会儿就开始烦了?”

春花想了半晌,只道:“也许是皇上太过聪明,瞧着先帝的前车之鉴便懂了,不需要纳了后妃才知道。”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毕竟在这之前,苏幼仪可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后宫

三个男子一台戏的后宫。

……

“太后这几日赏了我些银钱,喏,你们俩都有份。”

宋如白坐在宽敞华丽的屋子里,将前殿刚刚送来的赏赐中随手抓了一把,给伺候自己的两个宫女、太监分了。

两人欢喜不迭,忙忙地收了,“多谢大公子赏赐。”

宋如白朝那小宫女道:“我弟弟还在后罩房禁足着,他长日寂寥,你替我送些点心去给他,再替我安慰安危他,可使得?”

“自然使得。”

有了银钱哪有什么使不得的,小宫女福了福身,便朝外走去。

她出去之后,宋如白又和那个小太监闲谈起来,“小胡子,你本名是什么,家住哪里?”

叫小胡子的太监道:“奴才没有本名,小时候住在冀北的乡屯里,只叫个二狗子。因奴才姓胡,所以进了宫便只叫小胡子。”

宋如白又问他些家中人口的问题,对答了几句,渐渐熟悉了起来,便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小胡子忙道:“公子怎么了,有何不高兴么?”

“倒也没什么。”

宋如白抚着桌上那些赏赐,“只是想着太后恩典,赏赐了这么多东西,若是能叫家中长辈瞧一瞧就好了。别看我父亲是县令,其实是个清水衙门,最是穷困的。若这些能送出宫去,也好垫补家里的生计。”

“原是为这个。”

小胡子还道是什么事呢,听说是这个,便道:“这有何难?宫里的人把得到的赏赐送出宫去给自己的家人,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慢说是公子,我们这些普通的小宫女小太监也有办法的。”

“哦?什么办法?”

小胡子便道:“您想送什么出去,送到哪里,只管一一告诉奴才。奴才便可送出去,等下回内务府的人出宫采买的时候,自然一并带出去。内务府的人隔三日便出宫采买一趟,明儿就是了。”

宋如白一听欢喜起来,“若果真像你说的,等送出去了,我再给你一锭银子!”

小胡子意外之喜,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

不消半个时辰,宋如白便把收拾好的东西拿来交给了小胡子。

一个不大的包裹,里头除了苏幼仪赏赐的一些金银之外,还有一封信。

宋如白解释道:“这是我刚刚写好的家书,一并送出去吧。只是有一点,我父亲为官的县太过偏僻,这些贵重物品只怕送丢了。倒是老苏大人和家父是相识的,你只让人帮我送到老苏大人府上,他自会代我转交。”

小胡子听得连连点头,“这就更好办了,老苏大人府上门楣光耀,他们出去办差的人都认得。公子等着吧,我这就送去!”

宋如白满心欢喜地看着小胡子离去的背影,心里松了一口气。

……

“多福公公!”

多福正站在廊下喝热茶取暖,忽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在角落招呼他。

他定睛一看,正是拨去伺候宋如白的小太监小胡子。

便将热茶随手递给了边上的人,自己悄悄顺着墙根走了过去,“有消息了?”

小胡子正色地点点头,和方才在宋如白面前谄媚的模样完全不同,“太后英明,果然那宋大公子要递信儿出去。还有些太后赏赐的金银,说是一并送去老苏大人府上,再转送到他父亲手里。”

说着便把包袱打开给多福看。

多福只大略看了看那些金银,确实是苏幼仪赏赐的,而后拿起那封信,仔细看了看,封口粘得严严实实。

不过这难不倒他。

他将整个包袱都接了过来,“这些交给我吧。一会儿你回去他问起,你就说你已经托人送出去了,旁的什么也别说,明白了吗?”

“明白!”

小胡子四周看了看,而后走出了坤宁宫。

他要去外面待一会儿再回去,免得太早回去让宋如白起疑心。

多福拿着包袱和信,回去告诉苏幼仪,苏幼仪点点头,他便走到书案边,小心翼翼地用拆信刀把信的封口裁开。

不得不说,多福的手极巧,这封口裁开后看起来一点异样都没有,丝毫看不出是被拆过的。

苏幼仪接过那封信,看到开头的称呼是“苏老大人”,便冷笑了一声。

宋如白果然撒谎了,这不是他写给家里的家书,而是给苏清传递消息的信件。

苏幼仪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第六百零三章 赏给别人

书信中倒没什么要紧的东西。

无非是说了说他兄弟二人如今在坤宁宫的情形,他得宠,宋如墨则因为脾气太大被冷落了一阵,言语中颇有些自我夸耀的意思。

而后还提到了苏幼仪待无名格外好一些,不过也曾想过给他晋封官职,但是他识大体拒绝了云云。

“虽是传递坤宁宫的消息,好在也没什么真正要紧的东西被他知道的。”

苏幼仪看过后随手交给了多福,“把信恢复成原样送出宫去吧,下次老苏大人一定也会设法让人递东西进来的,你们要小心留意着。”

“是,太后。”

……

“春花,去把贵太妃她们请来吧,许久没有抹骨牌了。”

苏幼仪知道宋如白这会儿惦记着传信的事,一定没心思跑到她跟前晃悠,她正好趁着这个时候,请后宫的姐妹来玩。

春花应了一声,又听苏幼仪道:“奇怪,这几日她们都不怎么来坤宁宫了,敢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春花掩口轻笑。

“贵太妃她们怎么敢来?后宫里谁没听见风声?无名先生和宋家两兄弟都在坤宁宫伺候着,贵太妃她们若是过来,多有不便……”

说到后头,她笑得更加了不得了。

苏幼仪白她一眼,“成日家说春景,我看你才是坏透了的小蹄子,哪来这么多心思?去请吧,她们过来倒省得我应付不喜欢的人。”

“哎。”

春花转身出了殿去,她在苏幼仪身边是最得力的亲信,自然知道苏幼仪对宋家兄弟的态度。

乃至对无名,她都没有外人猜想的心思。

可燕妃她们并不知道。

见春花亲自来请,燕妃反倒惊讶,“太后今日有空见我们了?”

春花分明听懂了这话,却装作不懂,“贵太妃说的哪里话?您又不曾来坤宁宫觐见,怎么说是太后不得空见您呢?”

燕妃讪讪一笑,“我这不是听说坤宁宫新来了两个人,时常伴在太后身边,怕我们去了多有不便么?”

春花道:“今日是太后说要请诸位太妃们过去抹骨牌的,已经有人去请纯太妃她们了,贵太妃,您请吧!”

燕妃点点头,随着春花朝外走去。

一时间众人都到了坤宁宫,心照不宣。

进得殿中,又绕进了东暖阁,只见苏幼仪歪在榻上,招呼她们,“快过来,到榻上坐。”

燕妃、纯嫔、柳贵人和许贵人都朝她福身行礼,而后一道上了榻,只见桌上骨牌已经摆好了。

苏幼仪道:“这些日子天气冷了,我少出去走动,你们也是。咱们姊妹倒许久没在一处说说笑笑了。”

她并不喜欢抹骨牌什么的,不过要联络后宫姊妹之间的感情,这些牌九之类的伎俩是最好的,足以消磨时光。

燕妃笑道:“太后如今有人陪了,也不缺咱们,咱们哪里敢没眼色往坤宁宫来?”

也只有燕妃敢这么说。

苏幼仪抿唇一笑,便道:“那有何妨?春景,去把宋家兄弟两叫过来,给太妃们见礼。”

她说话的口吻算不得客气,好像只把宋家兄弟当成玩物一样。

燕妃等人都十分好奇这是怎样的两个人,便听苏幼仪道:“对了,这些日子也没听见玳太妃的消息?”

太妃们每每齐聚坤宁宫,玳妃多半是不在的,除了初一十五来请安之外。

大家都不愿意带她玩。

许贵人道:“玳太妃么,近来身子不太好。听说因为威远侯病了许久,玳太妃也越发自责,所以一日日就消沉下去了。否则后宫哪里还有如此安静?”

众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燕妃啐道:“连我近来瞧她那个样子,都有些同情,你倒好,说着说着还讽刺她一句。”

许贵人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没忍住说了心里话么?”

不多时,春景从外头进来,众人听见脚步声看过去,看到两个极其清俊的男子被引了进来。

看着年长一些比较稳重,年少一些的一双大眼睛圆滚滚的,众人久在后宫之中,看到的不是太监就是侍卫,难得见到两个这样清秀的,一时都挪不开眼睛。

两人上前行礼,“请太后安。”

苏幼仪顺势道:“还不见过各位太妃?”

宋家兄弟从善如流,忙朝燕妃等行礼,“拜见各位太妃。”

宋如白还算稳得住,宋如墨刚刚被放出来,满脸争宠的裕望。

苏幼仪便将宋如墨安排到燕妃身边坐下,她则让宋如白在自己身边帮忙看牌。

宋如白会意,朝宋如墨使了个眼色,宋如墨便明白了,殷勤地给燕妃倒茶,半边身子都挨了上去。

左右是伺候人,伺候太后是伺候,伺候太妃也是一样伺候。

燕妃虽没说什么,面上都快笑开了花。

苏幼仪见状暗暗一笑,宋如墨那股子劲头,要是个女子生在后宫中,只怕比玳妃更加难缠。

一时牌局开始了。

苏幼仪乐得歪着,只让宋如白抓牌,宋如白抓得也很有技巧,稳稳地在手里,又侧过去叫苏幼仪看个清楚。

燕妃等人都是自己抓拍的,因人数多了一个,柳贵人没有参与进来,只是在纯嫔身后帮她看牌。

宋如墨便时常给这个添添茶,那个理理衣角,弄得大家都很高兴。

苏幼仪见状,索性玩笑道:“贵太妃若是喜欢,索性把他带回寿康宫去。左右我这里人够了,也不需要那么多。”

燕妃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如墨已经急起来了。

什么意思,太后这是要把他赏给别人?

他慌忙下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您不要我了?”

一双眼睛里含着泪。

他以为上回在御花园和无名起了口角的事,苏幼仪冷落他几天了罢了,今日放他出来便是不打算再计较了。

没想到她居然要把自己赏给太妃。

伺候太后和伺候太妃,那可是天壤之别啊!

宋如墨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宋如白也十分惊恐,想不通苏幼仪这是何意。

是觉得有他在就够了,不需要多一个弟弟,还是和太妃们感情好,所以连男人也要分给她们?

第六百零四章 阳刚之气

原先玩的好好的,被宋如墨这么一哭,大家都没了玩牌的心思。

燕妃这才反应过来,忙朝苏幼仪道:“太后开什么玩笑?你瞧,把人家孩子吓成这样。”

苏幼仪但笑不语。

纯嫔看向跪在地上的宋如墨,不禁哈哈大笑,“太后您瞧,他当真了呢,真有趣。”

宋如墨脸上还挂着泪珠,被她们这么一笑反而愣了起来。

宋如白打量着苏幼仪的神色,忙起身下去将宋如墨扶了起来,又朝苏幼仪拱手,“太后莫怪,我这个弟弟心眼痴,可他没有坏心,也算是个好处。”

这一点苏幼仪倒是不否认。

像宋如墨这样天真好骗的人,反而比宋如白看着叫人放心些。

如果宋如墨是只傻兔子,那宋如白就是一只奸狐狸。

宋如白皱着眉头,轻声呵斥宋如墨,“还不快给太后请罪,瞧你这样儿,打搅了太后和太妃们的雅兴,你有几个脑袋够掉?”

宋如墨很快用衣角抹了眼泪,朝苏幼仪和众太妃行礼,“奴才该死,请太后恕罪,请太妃们恕罪!”

一直没有开口的苏幼仪,此刻才轻声笑了笑,“怪我怪我。咱们姊妹开玩笑说惯了的,这都多少年了?彼此自然了解。他们兄弟二人是才来的,自然不懂得,也难怪他误会。”

果然,她并没有把自己送给太妃的想法。

宋如墨转悲为喜,再度露出笑容来,宋如白心里也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通报声,说是无名来了。

提到无名,太妃们的眼睛显然亮了亮。

宋如白和宋如墨都从她们的目光里看到了危机感。

好像她们更加喜欢无名,而非他们兄弟两。太妃们和太后关系这样要好,她们的喜好,会不会也代表着太后的喜好?

兄弟二人如临大敌。

无名从殿外大步进来,他腰间佩着长剑,行走的时候微微摇晃,身形却十分沉稳,潇洒地行了一礼。

锐利的剑,单薄的衣裳,健壮的身躯……

不得不承认,无名身上比他们更多三分男儿气概。

苏幼仪笑着看他一眼,“过来坐,怎么大冷天的穿得这么单薄?”

燕妃笑道:“他习武之人身子好,全是阳刚之气。哪像咱们啊,也就在屋子里炭火烧得旺时才能脱去外衫,外头朔风里谁不是裹得紧紧的?”

正因为后宫无论是主子,还是宫女太监,都是一样的孱弱气象,无名这样阳刚的的存在便显得尤为珍贵。

燕妃她们都是正常的女子,也有七情六欲,何况年纪都不老,不喜欢才怪了。

无名笑了笑,到侧殿脱了外衫过来,“太后殿中的炭火烧得太旺,只怕一会儿出汗气味腌熏着太后和太妃们,索性把外衫脱了,还请太后、太妃们勿怪。”

“自然不怪!”

开玩笑,大家巴不得他脱光得了,谁会怪他?

哦,还是有的,比如此刻完全被抢了风头的宋如白、宋如墨兄弟两。

苏幼仪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无名坐到她身边,又一抬手朝宋如白二人道:“你们坐到太妃们身边去吧,好好替她们看牌。省得一会子输了,又说是我派了耳报神。”

无名一来,宋如白的位置就到太妃们身边去了。

宋如白咬了咬唇,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是,太后。”

他相信自己在苏幼仪心里是有地位的,只是暂且还比不上这个先来的无名,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慢慢来。

首要的是让苏幼仪不厌弃他,所以他要格外懂事,伺候好眼前的众位太妃。

无名不像宋家兄弟那样会做这些低伏做小的事,他也不懂抹骨牌,苏幼仪在他来了之后也没让他像之前宋如白似的替她抓牌,只是单纯让他坐着而已。

无名看了一会儿,便道:“这是怎么玩的?”

宋如墨一听这话,耳朵都竖起来了,恨不得立刻插起腰得意地告诉无名骨牌的玩法。

可想到上次在御花园吃的亏,他觉得自己还是韬光养晦,向自己的哥哥看齐。

少说话,多伺候人,一定没错。

苏幼仪饶有兴致,把牌转给他看,一面给他解释玩法,“……这样一对是最大的,这样就小了,你看贵太妃这副……”

无名本就是聪明人,加上骨牌的玩法简单,他很快便学会了,苏幼仪就把牌交给了他。

“你刚刚学会,让你练练手,我休息休息。”

无名依言接过牌。

他对这些女儿家的玩意不感兴趣,不过偶尔陪着苏幼仪玩玩这些,倒也很有趣。

纯嫔大喊大叫起来,“我都快赢了,太后这个时候换人,一会儿可不许耍赖不给钱!”

众人大笑。

苏幼仪端着茶盏,轻抿一口,抬起眼来,“谁耍赖了?再说了,无名是堂堂的四品二等侍卫,难道还拿不出这几两银子不成?”

无名一听,朝自己腰间摸了摸,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苏幼仪噗嗤一笑。

……

牌局散了之后,宋如白兄弟二人回了后殿。

宋如墨被放出来了,宋如白便道:“以后你就和我一起住了,不必再会后罩房去。只是凡事要谨慎些,那个无名如今是堂堂四品官了,小心别招惹他。”

“哼,我就是看不惯他那轻狂的样子!”

宋如墨十分不忿,“明明咱们才是县令家的公子,他不过是个江湖草莽,凭什么在太后面前比咱们还有地位?”

连那些太妃们也都更喜欢他,这才是最让人气愤的。

宋如墨忽然想到之前听见的传言,便朝宋如白道:“先前太后不是也要封兄长做官吗?兄长为何要拒绝?”

他气急败坏。

如果宋如白也得了官职,他现在就能借着兄长的势头抬头挺胸了。

宋如白叹了一口气,把要守住他兄弟二人的地位、就得先保住苏幼仪这个掌权太后地位的道理和他说了一通。

宋如墨虽然冲动,到底不是个傻子,听了他的话后也老实了下来。

“什么时候太后也封我做官就好了,那我一定不会拒绝……”

宋如白听见他的嘀咕,眉头微微蹙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六百零五章 替他卖命

“老爷,宋家公子有消息传出来了!”

苏清的病才好了些,管家递消息进去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书案后头出神,面容清瘦了些许。

出了小姨娘那档子事,如今苏清对后院的姨娘们都忌讳得很,不愿意让她们到身边伺候。

听见有宋家兄弟的消息,他才恍惚抬起头来。

那一瞬间的眼神,让管家心中一惊,觉得苏清这一病老了不少。

他很快掩饰了自己的惊讶,笑着上前,“老爷,宫里的公公替宋大公子送出来的东西,您瞧瞧。”

苏清点头,管家便把那个包袱在书案上打开,只见里头是不少的金银,还有一封信。

那信封上面是宋如白的笔迹,苏清认得。

他随手拈起一串金珠看了看,“这些应该是太后赏赐给他们的,还算出息,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说罢丢了回去,只把那封信拆开来看。

管家要替他拆信被他拒绝了,他自己在信封上摩挲了几下,确认那信没有事先被人打开过,不禁欢喜,“看来太后很喜欢他们,他们在坤宁宫也有体面,否则从坤宁宫里送出来的信一定会被打开查阅的。”

说完这话他才打开了信封,细细看下去,宋如白说的无非是些他和弟弟宋如墨在坤宁宫的琐事,叫苏清有些惊讶的是,宋如白说他得宠,宋如墨则因为脾气太大被冷落了一阵,言语中颇有些自我夸耀的意思。

两人不能一起得宠,苏清就少了一分把握,不过好在宋如白如今的情形不错,他还提到了苏幼仪曾想过给他晋封官职,但是他识大体拒绝了。

苏清一下子便想起,前些时日无名得了二等侍卫的官职之事。

无名原本就是因为在西北赈灾中立功才展露头角的,后来又教元治他们剑术,时常在宫中行走,这个官职早该给他了。

朝中那些大臣不会有意见。

而宋如白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是县令家的公子,却一未考上功名,二未建立功勋,若想封官名不正言不顺。

苏清心里觉得有些可惜,趁着苏幼仪高兴若能让宋如白直接得个官职就好了,不过宋如白考虑的也有道理,若是这个时候激怒那些老臣,反倒得不偿失。

别说以宋如白如今的恩宠,没有那个力量对抗朝中老臣,即便是他,面对周首辅这样辈分和地位的人,他也只能乖乖低头听训。

论起资历,他苏清还不够老。

他思忖片刻,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等候的管家,“你派人把这些金银财宝送回他父亲那里,再另外备一些珍宝,算是我赏赐的礼物。要叫他们兄弟知道,本官待他们有恩,不会亏待他们的父亲和家人,他们才会老老实实替我卖命。”

“是。”

管家把那些金银收拾了起来,苏清并没有把信给他,反而道:“对了,记得让他父亲回一封家书,这样戏才全套。”

宋如白送东西出来时,一定和人说那封信是他给家人的家书,不会有人知道其实信是写给苏清的。

如今便需要一封回信,才能万无一失。

……

“今年的冬天,雪下得格外早些。”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轩窗开了小半,雪花吹进殿中。

尚未落地,在半空中就被殿中的炭火热气融化了,落下来像雨,像霜,一地淋漓。

苏幼仪裹着茜香红色的狐裘,微微打了一个颤。

春花在隔间做针线,快到年下了,她们要亲自动手给苏幼仪绣冬衣,见她发冷便道:“太后,要是觉得冷还是把窗子合上吧。”

“我就喜欢看雪。”

苏幼仪不依她们。

她自小在岭南长大,岭南无雪,所以她对雪格外喜欢。

只是再怎么喜欢,进京这么多年也该看腻了,苏幼仪偏不,每年初雪她都喜欢朝外看。

因春花她们觉得寒气太重,担心她身子有损,所以不许她站在廊下看,而是让她站在殿中,稍稍打开窗子看。

这会儿她不过感慨了一句,她们居然又想让她把窗子也合上,委实气人。

“皇上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苏幼仪探头朝窗外看,便见一袭明黄从雪地里过来,格外显眼。

元治从外头走进来,站在殿门口拖了披风,小纪子把披风上的雪掸了个干净。

元治也掸了掸身上的寒气,朝殿内走进来,“今日下朝得早,母后在做什么呢?”

进去便看到苏幼仪裹着狐裘站在窗边,正朝他笑。

元治也笑,“母后在看雪?”

“今年雪下的早。”

苏幼仪默默回过头,元治也走到她身边,看到窗外的雪花融化在窗台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两人看了好一会儿,苏幼仪才把窗子轻轻合上,“到榻上坐吧,喝杯热茶。”

元治笑道:“我不冷。”

“我知道。”

苏幼仪的目光有些埋怨,如今元治已经是大小伙子了,学了那么久的剑术身子也强健了不少,不再是需要她关怀身体的小孩子了。

可她还是没忍住,总是不自觉把元治当成六皇子和七皇子她们那样看待。

“前几日元寿有些咳嗽,钦天监还说,今年冬天会比往年更加冷。所以白嘱咐你们一句,要小心着了寒气。”

“四弟这两日已经好了,昨儿还见他来乾清宫请安了。”

元治道:“对了,提起此事,倒是要和母后说,老苏大人如今已经回到朝中了,他的病也好了。”

苏幼仪点点头,“这是好事。天气寒冷,朝中的老臣颇多,上朝的时候皇上也该提醒小纪子,让他们注意在殿中多烧点炉子,别冻着那些老大臣。”

元治朝殿外一看,小纪子捧着他的披风站在殿门口,听到这里,抬起头朝他会意地眨眨眼。

元治这才道:“别人倒犹可,周首辅是头一个最年迈也最怕他掌不住的。他是当朝首辅,无论如何少不得他。”

苏幼仪叫他这一说,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江肃如今怎么样了?后宫里玳太妃也病着,倒是叫人心有戚戚然。”

第六百零六章 什么都会

江肃的病已经缠棉许久了,一直不见好。

其实苏幼仪和元治心里都有数,他更多的不是身体上的病,而是心病。

一来在朝中犯了事被贬,二来自家的女儿也不理解他反而责怪他,他这才气得吐了血。

按说起来,都过了这么久了,也该好了。

元治听罢蹙起眉头,“不太好。不过大约也没有大事,左不过他自己老脸上过不去,索性借着病待在府里不肯出来罢了。”

苏幼仪听罢珉起唇,无奈地笑着。

元治不解其意,“怎么了?”

苏幼仪这才笑道:“这不是巧了么?宫里玳太妃也是一样。我担心她万一真的得了什么病,宫人们又对她不尽心,那岂不害了她的性命?索性派王太医去看了,说没有大碍,不过是脾胃失和,更多的是自己懒怠动弹。”

元治一听这才放心,“没什么大碍就好。还是母后心善,连她都肯顾及。”

他心里默默感激苏幼仪,要是玳妃在后宫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被连累名声的是元治。

苏幼仪淡淡一笑,“没什么,如今都是太后和太妃们了,还能有什么仇什么恨?再说了,她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伤天害理之事。平常大家聚在一起玩笑,她不肯参与罢了,若是能来我也不会排挤她。”

“那还是算了吧。”

元治咋舌,“少让她参和到母后和太妃们之间,免得她又惹是生非闹不干净。让太医诊治好她的病是咱们应该的,至于如何派遣后宫孀居的苦闷,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苏幼仪不置可否,只道:“虽如此,江肃到底是你的亲舅舅。为了彰显天家恩德,最好还是派人去江府看望慰问一番,你觉得呢?”

元治想了想,“好吧,这样也好。年节下朝中繁忙,事务众多。不求他能尽快病愈回朝中效力,少添点麻烦也是好的。”

苏幼仪点头,又和他商量起到年下赏赐各府大臣的问题。

元治道:“还有一件事。原本就预备到年下册封几位弟弟的王位。父皇已经去了一年了,先前记挂着他们年纪小,如今想想还是早封了好。”

苏幼仪也知道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便笑道:“这件事皇上自己做主吧,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有一句话嘱咐你,长幼有序,必以二皇子为先。”

元治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他知道苏幼仪为人大度公正,并不担心她会反对,只是觉得此事落成之前还是该和她商量商量才放心。

没想到苏幼仪的看法和他一样。

这令他万分欣慰。

“母后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嫡庶尊卑有序。二弟虽是除了我以外最长的,可他到底是先帝庶出。而三弟四弟五弟他们,全都是嫡子。母后固然大公无私想照顾二弟,可这规矩乱不得。”

苏幼仪听了觉得也有道理,沉吟了片刻,“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了,那依你的意思如何封赏呢?”

元治道:“不如几位弟弟都封了亲王,二弟、三弟年长,可以提前为他们预备亲王府邸了。至于小的几个暂且留在宫中,等他们长大了再出宫开府,母后觉得呢?”

赶巧这时候,奶娘听见元治来了,便把六皇子和七皇子抱来给他瞧。

苏幼仪一转眼看见他两人,忍不住笑道:“你们来得巧了,你们皇兄才说要给你们封亲王,你们俩是赶着来谢恩的不成?”

六皇子和七皇子年纪还小,不懂得她的话,“亲王是什么?”

两个奶娘抱着孩子,一时欢喜不迭,又不知苏幼仪这话到底是定了还是没定,犹豫要不要替两个皇子行礼。

元治连忙拍手,招呼他们两个过来。

两个孩子已经能自己走路了,见状咯咯笑着挣脱奶娘的怀抱,朝着他那边跑去。

元治摸着他两个的小脑袋,“亲王就是个很厉害的封号,以后旁人就会更加敬重你们,你们长大了就能为朝廷效力,这样好不好?”

听起来好像不错的样子。

两个孩子笑嘻嘻地回头看苏幼仪,苏幼仪知道元治心意已定,加上将所有先帝的皇子都封为亲王一视同仁的举动也妥帖,便道:“你们两个,还不快给皇兄谢恩?”

两个孩子乖乖地跪下行礼,跟的奶娘一听,便知道封亲王这事已经准了,忙也跪下谢恩。

元治将他两个拉起来,坐在自己身边,问他们一些吃饭穿衣的事情,听说两人如今一顿都能吃一碗米糊,十分夸奖。

苏幼仪悄悄走了出去,让他们兄弟自在说话,又吩咐人送点心进去,“把六皇子和七皇子的米糊糊送进去,皇上最喜欢看他们吃东西的样子了,说是十分可爱。”

她自己也喜欢看。

两个粉雕玉琢又机灵的娃娃,喝米糊糊时又乖又干净,谁能不一样?

有时候苏幼仪觉得胃口不好吃不下饭,让他们在旁边一起吃,就格外进得香。

……

内务府将年下的账册都送到坤宁宫来,苏幼仪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好在她也会找帮手。

“大公主尚未出阁,来帮我打理打理宫中账务是最好不过的。否则她一个女儿家,长日在屋里绣花读书也无趣。”

苏幼仪的道理总是很多,大公主帮她对账册,她就在旁指点她,有错误的地方也替她纠正。

两人还闲话起来,“你可知道,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出嫁之前,在家里都是要学这些的。将来你嫁了官宦人家的子弟,虽然用不着你身为公主的亲自管账,可你到底是当家主母,这些不学不好。”

用不用是一回事,懂不懂又是一回事。

大公主道:“上回母后把周小姐她们留在宫里,我们也谈过几次话,知道她们平日在家学的什么。当时我便想着,将来出了嫁她们都会这样,我不会,反而吃亏了。”

所以她很乐意来帮苏幼仪看账册,苏幼仪闻言笑道:“那将来的驸马要小心了,他可不知道我们大公主什么都会。”

第六百零七章 谢恩

两人正说着闲话,忽然听见多福进来禀告,说是二皇子他们来谢恩了。

大公主看了苏幼仪一眼,苏幼仪道:“你继续看吧,我出去到偏殿见他们。”

说罢便走了出去,看到二皇子和三皇子坐在偏殿等着她,见她来都站起来行礼。

“坐吧。”

苏幼仪也不客气,“我在东暖阁同大公主看内务府的账册呢,你们就来了,幸好今日没有下雪,仔细像你们四弟似的冻着。”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没有坐,反而郑重地跪下去谢恩。

他们今日原不是来请安的,若是平素来请安倒可随意些,封亲王谢恩却不能马虎。

苏幼仪一看便懂得他们的心思了,等他们行完了礼才道:“快起来吧,仔细地上凉。”

两人这才站起来,“礼不可废,母后的恩典,我们必须要郑重谢过才好。”

苏幼仪无奈地摇摇头,皇子们越大倒是越客气了,“坐吧。近来天气冷了,你们都在东四所做什么?皇上给你们挑选亲王府的宅院,我也看了一眼,地方都极好,场院也大,你们去看过没有?”

三皇子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我去看过了,二哥没有。二哥近来帮着皇兄处理政事呢,没工夫出去。倒是我心里好奇,所以跑去看了看。”

看他面上带笑,应该是对府邸十分满意的。

苏幼仪便看向二皇子,“你倒用功,只是天气冷了,别一味用功忘了休息。我让照顾你们的奶娘多给你们炖野羊汤喝,那是强健体魄的,可每日都喝着?”

二皇子腼腆一笑,“喝着,多谢母后关心。其实我并没有像三弟说的那么用功,只是觉得这个亲王之位我配不上,所以不好意思去看。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心尽力帮助母后和皇兄,才能表达我的心意。”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你是堂堂皇子,先帝的皇子中除了元治你便是最长的,你配不上谁配得上?”

苏幼仪轻声埋怨他,这两年眼看二皇子渐渐从李阁老和贤妃的教育下脱离出来了,她不想看着他再陷入自卑自责之中。

便道:“原先我和皇上商议,此番封王要以你们俩为先。你们俩是兄弟中居长的,这是理所应当。只是皇上体念兄弟情谊,所以对你们四弟五弟他们也一并封赏了,这是沾了你们的光。”

二皇子闻言底下了头,“四弟五弟他们原是母后所出,自然更加尊贵。便是三弟也是嫡出,只有我配不上……”

“二哥别这样说。”

三皇子也替苏幼仪安抚他,“长幼是尊卑,嫡庶也是尊卑,二哥虽是庶出可是居长,我们虽是嫡出可是幼子,大家不是一样么?”

听他二人都如此说,二皇子的神情才好了些。

苏幼仪笑着打趣三皇子,“就你最淘气了,怎么自己出宫看府邸,也不带上你二哥?”

三皇子知道她是玩笑话,只皱皱鼻子,“我拗不过二哥,他不肯去,不过我自己去的时候替二哥看了。二哥你知道吗?你那府邸比我的还大些,府里有那么大的一汪湖,这会儿都冻瓷实了。”

“我原先还想着,出宫建府之后就不能在宫里的御湖滑冰了,这下可好,以后可以在你府里滑冰。二哥,你不是也喜欢滑冰吗?”

二皇子听他绘声绘色地描述新府邸的事物,不由也欢喜期待起来。

这时,大公主从东暖阁走了过来,“母后。给二哥、三哥请安。”

“你怎么过来了?”

苏幼仪笑道:“敢是如今不住在东四所了,见你二哥三哥来也想念吧?”

大公主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母后交给我看的账册已经看完了,错误的地方都标注出来了,一会儿母后看看就知道。二哥和三哥有了新府邸,什么时候会出宫居住?”

二皇子和三皇子自己也不知道,如今府邸算是赐下来了,但还在修葺中,也没有让他们搬出宫的旨意。

他们便都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撇撇嘴,“着急什么?皇子们到十八、二十再出宫建府不迟。只因你们如今封了亲王,所以府邸才早些赐下去。等你们到了年纪再出去也不迟,都在宫里待着,兄弟姊妹的感情不是更深厚些么?”

苏幼仪的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众人都如释重负。

二皇子的话也多了起来,“上回母妃和我说,皇兄要给我封亲王,我还不敢相信。母妃也说要郑重来向母后谢恩呢。”

苏幼仪和燕妃的交情,完全用不着这一套了,她只是笑道:“你只说这个,上回她和我说的可不止这个。”

二皇子有些面红。

三皇子和大公主看了都疑惑,忙问苏幼仪,“不止这个?还有什么?”

是什么值得二皇子这样脸红?

苏幼仪一脸揶揄,只等着二皇子亲口说,二皇子臊了好一会儿,才道:“还是母后说吧,我自己怎么好意思说呢?”

苏幼仪点点头,朝三皇子二人解释,“也没什么,不过是说二皇子的年纪也快到了,该挑选王妃预备着了。元治已经有了,他们俩同岁,自然也该预备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怪不得二皇子害臊,他到底还只是个少年郎。

三皇子和大公主不敢取笑他,怕他真的臊急了,只问苏幼仪,“那母后选定了人家没有?”

苏幼仪摇头,“这事贵太妃心里有数呢,挑了几个合意的人选,还没细细考察。总归不着急,我们打算等年后慢慢挑选。”

她看向二皇子,“元治选皇后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一切还是要以他自己喜欢为准。如今到你也是如此,你若有看中的别害臊,尽管告诉我,告诉你母妃也可以。自己喜欢要紧,旁的都是虚的。”

皇室宗亲联姻,少不得看对方的家世和权力背景,应该是想到这个,苏幼仪才会特意提醒他吧?

可他现在早没了当年的野心,只想找个称意的人好好过这一生。

他认真点头,“多谢母后成全,若有了喜欢的人选,我一定会告诉母后的。”

第六百零八章 倒是般配

年下诸事繁忙,封王便是最大的一件。

从前皇子们年纪还小,朝野中连年幼的皇帝堵未必放在眼里,更别谈这些年纪更小的皇子了。

如今他们都封了亲王,一下子从内宫走入了朝臣的视野,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连苏幼仪也道:“先帝在时不喜欢皇子们和朝臣交游,怕的是朝臣们影响圣心独断的立储之事。如今先帝的皇子们都封了亲王,年岁也渐渐大了,是时候该让他们和朝臣多多来往,日后好帮衬皇上的政务。”

苏幼仪都这般说了,朝臣们自然没有不乐意的,三皇子倒是很兴奋,常常和朝臣们在一道谈会,只有二皇子还是闷闷的。

苏幼仪只当他是有心结,还派人去劝说他,他回话道:“儿臣的出身不好,那些朝臣们心里哪有不忌惮的?就算儿臣愿意,只怕老臣们记着从前李阁老的事也不爱搭理儿臣。正好儿臣自己也愿意待着多看看书。”

后来还是苏幼仪说,若他不肯出去交游,那王妃的人选如何取舍,他才肯放下书走出屋子。

听闻二皇子要选妃,各家朝臣也是蠢蠢欲动。

先前的中秋宫宴,皇上的后妃都选定了,一共是六位小姐,其余人都没有希望了。

那些还试图让自家小姐嫁入皇室的,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二皇子。

起初他们还担心二皇子是先帝皇子中唯一的庶出,出身又有污点,只怕在这次统一的封王中得不到什么好名分

撑死封个郡王。

没想到他和其他皇子一样,都封了亲王,可见太后和皇上对他一视同仁,十分宠信。

这样一来,想把自家女儿嫁给二皇子的人就更多了。

让二皇子没想到的是,连向来在朝中位高权重的苏清,都主动来亲近他了。

他受宠若惊。

“王爷这些日子甚少见到,皇上新赐了府第,为何不出宫去瞧瞧?”

下朝的时候,苏清和二皇子走到了一处,其余那些大臣观望着,只走在不远处听他们的谈话。

二皇子拱了拱手,“劳老大人记挂,只因天气冷,不愿意出宫多走动。府第现在还在修缮,等开春了再去瞧也不迟。”

苏清捋着胡须点点头,“也是,还不着急着搬出宫去。听闻太后和太妃们要给王爷选妃了,真是可喜可贺。”

二皇子近来听多了这样的恭贺,已经不再不好意思了,只笑了笑。

苏清打量他的神色,慢慢提道:“上回中秋宫宴,适龄的世家女儿太后都替皇上挑了个遍。只不过王爷和皇上同龄,那时候参加宴会,应该也有自己看中的人选吧?”

二皇子忙推辞道:“怎么会?那是给皇兄选皇后和妃嫔的,我岂敢僭越?老大人千万别误会。”

苏清微笑着,暗暗点头。

二皇子如今倒乖觉,这样懂事,丝毫不敢僭越皇权,怪不得太后和皇上都对他和其他皇子一视同仁。

想当年二皇子还年少的时候,就是极其聪明灵慧的人物,甚至一度还超过了皇上。

苏清心中暗暗想着,他将来的前程大有可为,若能拉上这个姻亲,对自己是一桩助力。

他便不再委婉,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虽如此,二皇子在中秋宫宴时,可见过老夫的侄女?”

苏小姐?

二皇子愣了愣,没想到苏清居然是为这个而来的,他想把苏小姐嫁给自己?

他回忆起中秋宫宴,对这个苏小姐倒是有些印象,记得她是第一个提议要献曲弹筝的,结果和周小姐、李小姐三人合奏,还是她落了下风。

虽然生得美貌,可看起来不如周小姐、李小姐那么端庄沉得住气,有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感觉。

想必苏幼仪和元治也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将她定为后妃,否则以她和苏清的关系,别说嫔妃了,皇后也不是没机会……

二皇子心中想着,面上却没露出来,只客气道:“见过,有些印象,是位美貌佳人。”

苏清一听这话更加动了心思,以为二皇子看得上苏小姐,忙趁热打铁,“王爷不知道,姐儿的容貌还在其次,更难得的是性情温和,还懂些诗书。以老夫之见,和王爷倒是般配。”

二皇子有些惊讶。

苏清堂堂当朝大臣,竟然直接在他面前吹嘘自家的侄女,如此直接,怕自家侄女嫁不出去似的。

他心里更疑惑起来。

先前苏小姐参与过中秋宫宴,还是热门的皇后人选,可苏幼仪连个宫妃的位置都没留给她,丝毫不顾苏小姐算得上苏家的本家人。

这里头一定有古怪。

苏小姐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让苏幼仪一点面子都不肯给她,直接拒绝了?

想到这里,二皇子越发不敢应承,唯恐自己不知情接了个烫手山芋,便拱手道:“多谢老大人好意。只是姻缘之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虽不在了,宫里还有母后和母妃,自然应当听她二人的。我相信母后的眼光,一定会为我挑个合适的人选。老大人和母后乃是亲戚,不如去母后面前说吧。”

说罢匆匆忙忙便告辞离开了。

苏清有些不快,又不能说什么,只当二皇子是谨小慎微,不敢不听苏幼仪的话。

可周围看热闹的那些大臣都看出来了,二皇子分明是担心这个之前被挑剩下的苏小姐有问题。

若是没问题,以苏清和太后的关系,苏小姐早就被选为宫妃了,哪里轮得到二皇子?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笑嘻嘻的,又不敢当着苏清的面笑,只好三两成群地朝宫外走去,边走边小声说笑。

这样的动静哪里瞒得过苏清。

他脸色沉了起来,待要发作又不好发作,气得掩着口咳嗽了几声。

他总觉得,自从他将宋家兄弟送进宫,而后又出了小姨娘那档子事后,再回朝中看谁都在笑话他。

这让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十分不悦。

不过没关系。

他不是不能忍辱负重的人,如今要紧的不是别的朝臣的态度,而是如何将苏小姐嫁给二皇子的事……

第六百零九章 毛手毛脚

“母后手下,真是一招闲棋都没有。”

元治坐在乾清宫看折子,忽然这么感慨了一句,把折子放到了手边。

正在磨墨的小纪子愣了愣,“皇上许久没和太后下棋了,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元治抬起头,无奈地看他一眼。

小纪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理解错了,忙低下头心虚地磨墨。

元治叹了一口气。

“起初我还奇怪,母后为何鼓励二弟和三弟跟朝臣多交流。明明父皇在的时候唯恐皇子们和朝臣勾结,如今他们是王爷了,权势更加重,母后怎么放心呢?”

“原来……”

他看了一眼被自己搁在手边的折子,“母后是为这个。”

小纪子好奇地看着他,元治使了个眼神,让他自己看。

小纪子打开折子,大略看了看,是一个御史密奏朝臣们拉拢二皇子,想把自家女儿嫁给二皇子的事。

这等小事元治一向是不在意的,可这次不同,小纪子从折子里看到了苏清的名字。

像苏清这样位高权重的老臣,都想把自家的女子嫁给二皇子,这权臣和皇子的勾结,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纪子知道元治为何不悦,“这个苏小姐那次在宫外相见,格外跋扈无礼。这样的女子皇上不要便罢了,可也不能让她成为王妃啊,岂不丢了皇室的脸?”

元治也是这个意思。

他冷笑了一声,“想必母后早就预料到会有如此局面,所以才鼓励二弟和朝臣来往。只是钓出来的大鱼是老苏大人,不知母后是否早有预料?”

他宁可苏幼仪是早有预料,否则她一定会难过,苏清到底死性不改。

小纪子皱了眉头,“先前老苏大人病着的时候,太后派多福去了好几趟苏府,百般安慰老大人。如今若知道此事,必定伤心。”

元治想来也是如此,越发烦躁。

他正纠结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苏幼仪,不想苏幼仪那里已经知道了。

不是从旁人嘴里知道的,正是宋家兄弟。

……

“太后,这几日贵太妃时常来坤宁宫,想必有重要的事商议吧?”

苏幼仪在榻上看书,宋如白在旁伺候着,替她剥桂圆的壳,时不时搭上几句话。

苏幼仪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到年下了事情多,有些账目交给了大公主,还有些事情要交给贵太妃。何况还有二王爷的亲事要谈,她自然来得多了。”

宋如白闻言抿了抿唇,一时不语。

苏幼仪抬头看他一眼,笑道:“你也是读过书的,等再过一段时间,也该好好学着看看账册。到时候大公主出嫁了,我也好叫你帮忙处置内务府的事宜,你道如何?”

只要是权,不管是大是小,宋如白都愿意接着。

他粉的嘴唇微微翘起,柔声道:“太后,那二王爷的王妃可选准了不成?”

“还没有。”

苏幼仪瞧他,“莫不是你有什么亲戚姊妹要举荐的?”

宋如白连忙摇手,“我父亲只是个县令,家中其他亲戚或为官吏的,位置都不高,怎么敢高攀二王爷呢?”

“哦……”

苏幼仪像是没放在心上,又转头看起了书。

宋如白见状忙道:“我们兄弟二人来京城不久,何况是男子,见过的世家女子并不多。唯独在苏府待了几日,见过苏小姐,那端的是个美人。虽不及太后天生绝色,但在京城贵女之中也算一二等了。”

苏幼仪的脸遮挡在书后头,一时看不出情绪。

宋如白紧张地盯着,唯恐她不悦。

书后头,苏幼仪微微翘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而后她很快平扶了笑意,只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他,“是啊,那个苏小姐生得的确美貌。你觉得她堪为王妃么?”

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

宋如白心中早就预备好了说辞,就等着苏幼仪发问,此刻忙道:“若论容貌,自然是堪为王妃的。不过我以为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对太后有利。”

“哦?”

宋如白缓缓道:“苏小姐乃是太后本家的女子,而二王爷的身世……说得难听些,到底不如宫中其他王爷和太后那么亲厚。太后若是将本家女子嫁与他做王妃,将来在他耳边劝说,不愁他对太后不常怀敬意。”

苏幼仪心中好笑。

原来宋如白想到的理由就是这个,未免太小看她苏幼仪了。

若她是如此在乎权势的人,早就安排自己人登上皇后这个宝座了,哪里会在乎一个闲散王爷的心意?

这也难怪,宋如白兄弟二人,从未见过她的真面目。

苏幼仪胆笑,“你倒是替哀家考虑得周全,只是那苏小姐曾经冒犯过哀家,不如其他小姐懂事。所以宁可选旁人,我也不选这个沾亲带故的。”

她只把自己不喜欢苏小姐的理由,归罪于苏小姐曾经冒犯,丝毫不提苏清的权势。

苏小姐曾经冒犯过苏幼仪这件事,宋如白是知道的,若非如此,苏清也不会把他们兄弟找来讨好苏幼仪。

他便柔声劝说道:“太后,那苏小姐再不懂事,到底是太后母家的自己人,这可是外人比不得的。看在这个份上,太后就别计较她冒犯之事了吧?”

说罢瞧着苏幼仪的神情,慢慢将手朝她身上游来,滑过她的衣襟,试图触上她的手。

苏幼仪眉头一蹙,忽听得殿外有脚步声,连忙借机抽回手,假装看向殿外。

宋如白有些失望,好不容易找到和苏幼仪亲近的机会,这是何人如此煞风景?

他回头一看,煞风景的不是旁人,正是无名。

这让他心里越发不自在。

更不自在的事,他还要起身给无名行礼,“见过大人。”

无名从殿外进来,分明看见了这宋如白毛手毛脚,意图冒犯苏幼仪,他心里憋着火气。

本想发作,却见苏幼仪暗暗朝他摇头。

他只好硬生生把那股火气压下去。

苏幼仪还要用这宋家兄弟,他暂时不好除去这二人,只能先忍耐着。

忍耐是一回事,但他绝不会给宋如白好脸色看。

他对宋如白的行礼不闻不问,直接走到了苏幼仪身旁。

第六百一十章 小肚鸡肠

“太后今日又在看书么?”

无名走过去,苏幼仪很自然地压压手,示意他在身旁坐下。

宋如白背对着他二人,僵在那里,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苏幼仪朝无名使了个眼色。

无名嘴角微翘,“宋如白。”

宋如白以为他终于让自己免礼,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却听无名道:“你在太后身边伺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举止如此轻浮,是不要命了么?”

宋如白心下一凛,暗道无名这是吃他的醋,嫉妒他差点摸着了太后的手。

据他的观察,不论是无名还是他们兄弟两人,还没有一个够得到太后床榻的,若谁能先够上,必定得到盛宠。

这事要悄悄的,不能摆在明面上激起无名的胜负心。

宋如白忙拱手低头,“是我一时不注意,大人别见怪,还请太后恕罪。”

苏幼仪心里再不舒服,此刻面上也只能笑道:“无妨,过来坐吧。”

“无名,你来得正好。”

宋如白回来坐下,苏幼仪便道:“我们正在讨论给二王爷选王妃的事,无名,你进京的时日也不短了,先前中秋宫宴各家贵女入宫,你也是见过的。你可有觉得,谁家小姐和二王爷般配的?”

无名从来不在别的女子身上留心,他的眼里只有苏幼仪而已。

苏幼仪分明知道,故意这样问他。

他思忖片刻,目光不善地看向宋如白,“宋大公子又觉得谁家小姐和二王爷相配?”

宋如白小心翼翼想着措辞,还没开口,苏幼仪已笑道:“他们兄弟二人来京城晚,能见过几位小姐?中秋宫宴的时候,他们还没如宫呢。”

宋如白微微松了一口气。

无名冷哼一声,“你们兄弟二人是老苏大人送进宫的,那宋大公子一定觉得苏小姐和二王爷般配吧?”

宋如白是个聪明人,知道待在太后身边给权臣做耳目是多么闵感的事,一听无名这话连忙反驳,“大人误会了,家父和老苏大人确实有些交情,也确实是老苏大人引见我们进宫。可我如今是太后的人,怎么会一味偏帮老苏大人说话呢?”

无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你急什么?谁说你偏帮老苏大人说话?我不过说你入宫之前只在苏府住过,大约京城贵女里也只见过苏小姐罢了,你就这么紧张?”

宋如白一时愣住,没想到自己掉入了无名的圈套。

他太紧张了。

虽然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对上无名那双游历江湖看透世事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他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因为内宫规矩严,我又是外臣引见进宫的,所以格外避嫌么?唯恐大人是暗指我对太后不忠心。大人说我旁的我绝无怨言,唯独对太后,我情真意切,不容他人置疑。”

无名淡淡地别过脸去,朝苏幼仪道:“我对京城贵女的了解,只怕还不如宋大公子。太后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在和贵太妃商量着么,难道挑不出可心的人选?”

“不是挑不出可心的,而是可心的太多了。”

苏幼仪笑得得意,“先前给皇上挑皇后和嫔妃,既要考虑皇后母仪天下的德行,又要考虑后妃要贤良和睦,不能生事。如今换到二王爷身上,这些问题都不重要,故而看那些贵女们仿佛个个都是好的。”

何况元韬是先帝皇子中仅次于元治的次子,他的婚事,朝中大臣个个都很关心,也很愿意让自家的女儿嫁给他。

一时之间,人选多得不得了。

苏幼仪便从这些人选中,嗅到了某些隐秘的味道。

比如……苏清。

前几日燕妃来的时候告诉她,苏清竟不顾老脸,主动向二皇子推荐起自家的苏小姐来。幸好二皇子不傻,推辞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混过去了。

今日更加明显,宋如白强烈举荐苏小姐为二王妃,这显然是苏清的意思。

苏清到底想干什么?

苏幼仪心里越是不满,面上的笑意越是不露破绽,叫人看来还以为她真是个正在操心挑选儿媳妇的人。

她看向无名,“那苏小姐你是见过的,你觉得如何?”

无名的态度直接得过分,“嚣张跋扈,连太后和皇上都敢冒犯,这样的女子,怎么配做王妃?”

宋如白惊讶于他的毫不留情,略怔了怔,很快趁机道:“大人这话就岔了。苏小姐再不好,到底是太后的娘家小姐,大人这样侮辱苏小姐,岂不是连带太后也辱骂进去了?”

“你是为着太后着想不许我侮辱苏小姐,还是为着老苏大人着想才如此,这话着实难说。”

“你……”

“好了。”

苏幼仪一抬手,阻止了这场口舌之争,“你们每每凑到一处便要如此针锋相对么?你们俩都是我喜欢的,何必总要分个伯仲不得安宁?好了好了,如白,你去替我看看茶水吧。”

晨起沏了今年新贡的雪顶茶,茶叶名贵,沏茶的方式也格外小心精致,茶房一直有小宫女在看着。

宋如白想着自己陪了苏幼仪半日了,无名是才来的,她把自己打发出去也理所当然,便老老实实地走了出去。

待他走后,苏幼仪没忍住摇头轻笑,“无名,再这么演戏下去,你江湖大侠的气概可全都没了,要变成后宫小儿女的小肚鸡肠了!”

想到无名和宋如白斗嘴的样子,苏幼仪就忍俊不禁。

无名正色地看她一眼,“谁演戏了?我是当真看那宋家兄弟不爽,尤其是宋如白。”

那个宋如墨不成气候,苏幼仪也很少把他留在身边,可宋如白不一样,苏幼仪演戏归演戏,到底对他比对宋如墨多些好感。

方才若不是他进来及时,那个宋如白便仗着这点好感,敢去摸苏幼仪的手了!

想到这个,无名便觉得心肝脾肺都火烧似的,“我就是见不得他们在你身边,我就是见不得你和他们亲昵。小肚鸡肠便小肚鸡肠吧,陪着你,我还做什么江湖大侠?”

第六百一十一章 家事政事

忽如其来的告白,叫苏幼仪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不禁懊悔不迭。

明知道无名对她动了真心,她还要拉无名来陪她演这场戏,这对无名太不公平了。

她心里生了抗拒,待要说些什么,无名忽然道:“别再说些想甩开我的话,比起他两人无官无爵地留在宫中,我更加名正言顺。除非你将我踢出宫去,踢出京城去,否则别想甩脱。”

好嘛,这是真学会了后宫的手段……

胡搅蛮缠。

偏偏苏幼仪还不能拿他怎么样,只得按下不提,“对了,你这些时日常在乾清宫走动,瞧着乾清宫是什么动向?”

无名道:“自从皇上派人去就江肃府上慰问之后,听说江肃的身子也好了些,又能进宫请安了。朝中的大臣听着风向,对江肃的态度也回暖了,不过再怎么也回不到做威远侯的时期了。”

“倒是老苏大人近来也往乾清宫去得勤,皇上私下里说实在厌烦,可面上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忍着。”

苏幼仪道:“他去说什么?”

无名笑了笑,“太后今日瞧着宋如白的话头,还用问老苏大人去皇上面前说什么么?”

苏幼仪微微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她真是越发不懂苏清了。

无名道:“旁的就没什么了,周首辅那些老臣还是一如往常,只是年下事情多些,每次去乾清宫待得久一些罢了。”

“要说年下最忙的,应该是吏部。”

苏幼仪思忖了片刻,“吏部如今连个正经的尚书都没有,只有一个侍郎待掌尚书的,这是从前江肃留下来的烂摊子。”

……

正在经历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政绩考核的吏部,此刻忙得像陀螺一样连轴转。

吏部的体制从江肃离开之后才走上正轨,目前为止算是稳住了,只是遇到年底考核这件事还是乱了阵脚。

因从前苏志明和张之洞曾经帮衬江肃做过吏部的政绩考核,元治又派苏志明协助吏部,吏部的人自然也趁愿。

有人趁愿,便会有人不情愿。

这日,苏清下了朝照例往乾清宫去,正好遇上了苏志明。

两人打个照面,彼此都有些尴尬。

苏清前端时日病了,连朝都上不得,更不会去乾清宫,这段时日为了苏小姐的婚事才常往乾清宫去。

而苏志明虽然深受圣宠,但平素往乾清宫和元治单独谈话并不多,更多的时候是去坤宁宫和苏幼仪说话。

今日赶巧打了个照面。

“贤侄,是你啊。”

“苏伯父。”

两人都是在朝为官的,自然不会让气氛僵硬起来,各自面上都带着笑。

只是心里待彼此,和西北赈灾前完全不同了。

各自心里都有一根刺。

“贤侄,你去乾清宫做什么?”

“和皇上汇报此番吏部政绩考核之事,有些细节在早朝时来不及说,只好私下里再来找皇上。”

苏志明的理由冠冕堂皇,又问苏清,“那伯父呢?”

苏清笑了笑,“有些家事同皇上谈谈,不是大事。”

家事?

苏志明想了想,不禁笑了。

是啊,在苏清看来,他和皇上也是一家,这关系自然是通过苏幼仪建立起来的。

可这个“家”里面并不包括他苏幼仪的亲堂弟。

苏志明没说什么,只拱了拱手,示意苏清在前先行,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一段距离,慢慢朝前走去。

有路过的宫人瞧见了,只觉得这对姓苏的爷俩好像有些古怪,不禁多看了两眼。

……

乾清宫。

听闻苏清来了,元治下意识抗拒,“大老爷们,成日家来和朕谈二弟的婚事。年下政务如此繁忙,他就不能歇歇,也让朕歇歇么?”

苏清来得多了,不用等他进来开口,元治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小纪子抬起头道:“皇上,小苏大人也来了,这……您见哪位呢?”

元治抬起头来。

两人一道来了,总不好见一个另一个不见,元治只好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不多时二人进了殿,朝元治行礼,“请皇上安。”

元治面上带着天真的笑容,一副礼敬长辈的模样,“二位爱卿快坐吧,小纪子,把朕前儿喝的那个雪顶茶拿出来。”

刚送进宫不久的贡品茶叶,是上等的好东西,拿出来招呼苏清、苏志明二人,可谓礼数再周到不过了。

苏清坐着喝茶,并不急着开口,苏志明也有自己的盘算,便朝苏清道:“伯父说有家事要和皇上谈,请伯父先谈吧,我不着急。”

苏清笑道:“我是家事,你是政事,自然政事要紧,你先说吧。”

说罢靠在椅背上,只顾着喝茶。

苏志明早已不是先前稚嫩的青头了,闻言也笑道:“政事为公,我协管吏部,只能将此事禀告与皇上听,伯父在此怕是不合适。家事为私,我也是苏家的一份子,自然觉得可以坐在这里听的。怎么,难道伯父不当我是一家人么?”

这句话问得好!

元治心里暗暗感慨,不想苏志明这么会说话。

苏清也被他问得一愣,原本不打算在他面前替苏小姐的婚事,如今也骑虎难下不得不提了。

他清了清嗓子,“自然是一家人,你也该听听。是这样的,姐儿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听闻太后和皇上要给二王爷选王妃,我想着,让姐儿嫁与二王爷岂不是两全其美?”

果然还是此事。

先前元治敷衍了过去,只道这件事他再考虑考虑,今日苏清又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苏志明听了这话,却笑得意味深长,“原来是苏小姐的婚事。”

苏清听他称呼得生疏,本该称呼一句妹妹,他却只称呼“苏小姐”,口气听起来并不友善。

心里正疑惑着,便听苏志明道:“我听太后身边伺候的人说,苏小姐在宫外曾经冒犯过太后和皇上,是以太后不肯要苏小姐这个儿媳。难道伯父不知道吗?若太后不想要,皇上一个男子又能在这件事里说上什么话?”

苏清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第六百一十二章 异变生起

他自然知道苏幼仪拿定了主意就很难改变,才想着从元治这里下手。

据苏小姐说,中秋宫宴上她按着自己的法子已经拿下了元治,后来却不知为何没有得到信物。

苏清心想一定是苏幼仪极力反对才会如此,若这次在元治面前提出这个请求,他或许会有一丝愧疚之情,就同意了这件事。

没想到元治还没表态,倒叫苏志明一口否了。

元治顺坡下驴,“是啊。伯父,这件事朕也很难办。冒犯朕也就罢了,朕就不计较了。可太后是何等尊贵,自从入宫后就是父皇的宠妃,几时受过这等委屈?我劝伯父还是别打这个主意了,太后不惩治苏小姐,已经是万幸。”

元治也这样说,苏清心里凉了一大半。

见他恍恍惚惚的,元治也不再说什么,只问苏志明,“吏部那边的政绩考核怎么样了?”

苏志明看了苏清一眼,这才将个中细节一一说来……

眼看就要到除夕了。

除夕之前,朝中要挂印封朝。

故而各部都在忙着收拾事务和公文,要在这两三日之类完全处置好,才能过个好年。

不想异变就生在这时。

“这个赵贵不是放在中档么,怎么又到了这一堆来?”

苏志明待在吏部,事无巨细,这会儿又从考核的卷宗里抓了一卷出来。

他抓的那一卷,是在优档之中。

吏部的官员忙得不可开交,闻言看了一眼,“不可能啊,三档官员是分开放的,有专人复验,是不是苏大人记错了?”

“不可能错。”

苏志明摆摆手,将赵贵的档案打开,上面记载的官职和属地以及过往的政绩考核,都和他记忆中一样。

他道:“我协管吏部政绩考核之事,记住了不少地方官员的名字。这个赵贵我敢肯定是中档,来人,立刻取记录来对比!”

这不是添乱么!

吏部的事情本来就又乱又多,这会儿还要费劲去取记录,又要对比,耽误工夫不说,剩下的事情恐怕又要熬夜处置了。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查记录的人从厚厚的纸页里抬起头,“确实是中档!”

一众不耐烦的官员当即看向苏志明,目光充满了崇拜。

“小苏大人好记性啊!”

“这简直是过目不忘啊,怪道先帝钦点的是探花郎!”

苏志明却蹙着眉头,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吹捧,反而严肃道:“一个中档的官员,为何他的档案会到优档里面去,吏部是如何管理档案的?若非今日我发现,岂不是叫此人蒙混过关了去?”

按照规定,外放地方的父母官要连续三年评为优档,才能被调回京城任职,而这个赵贵,前两年都是优,正好今年是中。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错误不被发现,一个原本没有资格调入京城的地方官,年后就要调入京城了……

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吏部众人年年做这项考核,自然知道这件错误有多严重,更重要的是,这个赵贵的经历未免太巧合了些。

那么巧他只差今年的“优”就能调入京城,那么巧,就有人把他今年的成绩从“中”变“优”……

这里头可能产生的问题,叫人细思恐极。

吏部尚书大手一挥,“立刻将负责档案归存的几个郎中全都押来,如此大错,决不能姑息!”

有苏志明这个外人在,吏部尚书不敢松懈,宁可严惩也不能叫人挑出错处来。

一共七八个郎中,连同帮他们处理事务的小吏都被押了过来,满满一屋子十来二十个人。

苏志明在低垂的人头中扫视了一眼,看不出什么。

他朝吏部尚书使了个眼色,吏部尚书立刻道:“分管两江一带地方官员政绩考核的是谁?”

人群中有一小片磕了个头。

余下的人被放了出去,只剩下这五六人在。

吏部尚书厉声威吓,“是谁将赵贵的档案从中档调到了优档?据实说来,本官尚可饶你一命。若是有心为之,交代出是谁指使的,还能挣个首告的功劳。若是无意为之,自己站出来,大不了便是革了这个官,好过性命不保!”

说罢飞快看了苏志明一眼,“还不快说?再不快招认,将你等全都送进大理寺问罪,看你们招是不招!”

没有人主动招认,那几个郎中之间却互相指认了起来。

有人道:“大人,这个赵贵乃是赵郎中本家的同宗,大有可能是他想帮自己的同宗亲戚,才会如此妄为啊!”

“胡说!”

那个被称为赵郎中的嘴都哆嗦了,“大人,大人明察!下官明知这个赵贵是本家同宗,当时看到档案便交给身旁的人处理,就是为了避嫌啊,如何又攀扯起我来?”

苏志明及时道:“你当时看到赵贵的档案,交给谁了?”

那赵郎中抬起头,在周围的人脸上看来看去,一边思索着自己那时的场景。

他很快哭丧着脸道:“这些日子吏部实在太忙了,那时候归纳档案忙得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何曾抬头看看身边的人是谁呢?只记得许郎中曾经站在我旁边过,万郎中也曾站在我旁边过!”

被他指认的两个郎中吓了一跳,都纷纷摆手,没人承认是自己的过失。

苏志明越听,眉头蹙得越紧。

若这些人大方承认自己一时疏忽,不过是个小罪名,撑死了革职,一般也只是罚俸两个月而已。

可他们都死活不肯承认,让苏志明心中起了疑。

他更加确定,这件事不是单纯的一时出错,而是有意为之。

赵贵……

他思忖了片刻,忽然抬起头,“尚书大人,依我的意思,既然大家都不肯承认,那索性……全都送交大理寺吧!”

“大人饶命!”

那几个郎中一听他这话都吓坏了,如今快要封朝了,这个时候把他们送去大理寺,即便证明他们是无辜的,这个年他们也一定过不好了!

吏部尚书也有些吃惊,没想到苏志明这么绝情。

苏志明的官位低他半极,他才是吏部的主官,按理说,这件事该听他吏部尚书的。

第六百一十三章 欺人太甚

吏部尚书细想了想,而后抬起头露出笑容。

他朝苏志明拱手,“小苏大人所言有理,来人,将这几个郎中全都送往大理寺!”

“大人饶命,大人!”

几个郎中哭天喊地,直接被差役拖了出去。

雪地上留下长长的痕迹。

苏志明心中暗想,这样大的动静,一旦传出去,只怕朝中过不好这个年的人会更多。

吏部尚书见他面色凝重,以为这样处置他必定会满意了,不想苏志明忽然道:“只怕今夜要辛苦大人,还有吏部上下官员了。”

吏部尚书:“啊?”

余下官吏也是一脸疑问。

苏志明指着那一堆堆厚重的档案,“既然有一处错,就可能还有更多处错。我们不能有疑不究,所以……这些档案全都拿出来重新审核一遍吧。”

“!!!”

他在开什么国际玩笑?!

要把他们花了好几日才整理好的档案全都拿出来重新审核,怕是一整夜不睡都未必能审核好,这不是要他们的命么?

吏部尚书看着自己的下属个个都是苦瓜脸,他又何尝愿意如此?便朝苏志明道:“小苏大人,这会不会太过了?那赵贵的档案许是一时疏漏才放错的,不用把别的也全部审核一遍吧?”

苏志明笑了笑,丝毫不为所动,“尚书大人瞧着方才那几个郎中打死不开口的样子,像是一时疏漏,还是像蓄意为之?”

吏部尚书说不出话了。

苏志明正色道:“若不将余下的全部清查一番,难保还有错漏。诸位大人若想过个好年,现在就辛苦些。若是不想,那就等旁人吃年夜饭的时候,你们再来吏部官署核查吧!”

这个苏志明!

欺人太甚!!!

吏部尚书恨不得破口大骂他一顿,不想抬起头来,又是一张笑吟吟的脸,“是,是,有道理。还不快去审核?”

他回过头,对着自己下属的官员大喝。

吏部一众官员垂头丧气,乖乖认命地回去办差。

……

吏部点灯熬油之时,苏志明也没闲着,和吏部之人同甘共苦。

这让他们心里多少好受些。

到晚膳的时辰,忽然听见官署外头来人通报,说是苏志明的郡主夫人来了。

郡主从外头施施然进来,一袭红裙明媚耀眼,见了吏部众官员也大大方方地问好,又命随行的家人把食盒拿出来。

“夫君久不归家,听说今夜要待在吏部了,我特意送来饭食。还有夫君的铺盖,被褥一应都是全的。”

她命人准备了许多饭菜,在食盒里还保温着,一打开热气腾腾,苏志明便招呼众人,“各位大人先吃了饭再做事吧,暖暖身子。”

众官员一面客气推辞,一面慢慢凑上来开始吃。

趁着众人吃饭,郡主将苏志明单独拉到廊下说话,“我已派人进宫告诉太后这件事了,想必太后心里会有数的。夫君,今夜你真的要留在吏部么?”

“嗯。”

苏志明道:“事情虽是吏部没做好,可到底是皇上让我协同管着这件事,我不能丢下他们自己回去休息。再说了,我若不看着也不放心,睡也睡不踏实。”

“你呀。”

郡主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总是这样,哪里都缺不得你似的,不亲力亲为就不放心了。”

她知道自己说了苏志明也不会听,所以早早准备好了铺盖,又朝苏志明道:“不会有危险吧?”

苏志明哈哈大笑,“天子脚下,堂堂吏部官署,能出什么事?”

郡主皱皱鼻子,“谁知道呢?有人在吏部的官员考核动手脚,这里头的龌龊心思我哪知道。我派两个府里最得力的护卫给你守夜,你不许推辞。”

苏志明一听,便知道是她陪嫁带来的人。

寻常人家的女子陪嫁都是丫鬟和下人,只有她不一样,陪嫁的也是武艺精湛的护卫,向来是她出行游玩时贴身保护的要人。

这回她竟舍得给苏志明。

苏志明心生感动,瞧了瞧外头的天色,便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明儿一早我会回去换身衣裳再上朝的,去吧。”

郡主恋恋不舍地往外走,才走出没几步,很快又跑回来,咬着牙,“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本想找个郑重的时机好好告诉你的,如今我憋不住啦!”

“什么事这么要紧?”

她凑到苏志明耳边,悄悄嘀咕了句什么,苏志明顿时大喜,抱着她看向她腰腹处。

此刻看起来还是极为平坦的样子。

“真的?我要做爹了?!”

“骗你做什么?”

郡主撇撇嘴,瞧苏志明欢喜的表情,她心里才满意,“好了好了,我要回去了,你快进去吃饭吧,再晚要凉了!”

说罢甩甩手,欢欢喜喜地离开。

苏志明心中充满了力量,浑身发烫,连廊下的雪意都丝毫不觉得冷。

他走进屋里,恨不得找个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可看了看桌上小山一样的档案,终究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

现在最要紧的是档案的事。

别的都得暂时放一放。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诸位大人多吃些,今夜咱们有场硬仗要打!”

……

苏幼仪得知吏部这边的消息,郁闷得连晚膳都没吃几口。

大过年的,本来朝中要好好地休沐了,忽然发生这样晦气的事,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见苏幼仪闷闷的,多福在旁边插科打诨,“是哪个不要命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人,又在朝中搅浑水?惹恼了太后,将他全家灭九族,看他还敢不敢!”

苏幼仪噗嗤一笑,无奈地看着他。

多福笑着,“嘿嘿,太后笑了就好。您别生气,朝中那么多官员呢,难保一个两个不犯错的。人不是已经送去大理寺审查了么?一定会有结果的,大不了等到年后呗。”

“不行。”

苏幼仪摇摇头,“不能等到年后。混淆朝廷地方官员的政绩考核,此事事关重大。等到过了年,这其中有些事就说不清楚了。这件事必须在年前解决,决不能轻易搁置下来。”

第六百一十四章 爆竹

年节下,京城大街小巷的孩童都喜欢放爆竹。

京城最好的地段,高大富丽的酒楼里,三楼有着精致的雅间。

有人从高楼半开的窗子望下去,看到孩子们掩着耳朵,等那“啪”的一声,便微微笑了起来。

“放爆竹啊……”

坐在他对面的人朝窗外望了一眼,又坐了回去,“如今朝中发生的这档子事,可不就像一声爆竹响么?”

对面的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张清俊的面容,正是雍亲王。

他笑了笑。

“孩童们的爆竹虽然响,可带来的都是喜悦和年下的热闹。吏部这桩事就不一样咯,带来的,恐怕只有……”

他话还没说完,忽见窗下有个极小的孩子混进了放爆竹的孩子堆里,一不小心被吓着了,哇哇大哭起来。

雍亲王忍俊不禁,“就像眼前这小孩儿,没有喜悦,只有惊吓。”

他说罢,朝身后跟随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立刻下了楼,将那被吓着的小孩好一番安慰,又递了一串铜板给他。

“喏,别哭了,拿去买糖吃。”

拿了一串钱的孩子立刻破涕为笑,朝巷口的小摊跑去,侍从看了一眼,他买的似乎不是糖,而是爆竹。

他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回到酒楼上头。

雍亲王瞧着那小孩子买了爆竹,便和大孩子们玩到了一处,大家兴致勃勃地捂着耳朵,爆竹也放到了炸不着人的角落去了。

他慢慢收回目光。

坐在对面的是个宗室闲散子弟,打小和雍亲王玩过有些情分。

雍亲王今日将他约出来见面,便是趁着朝中还没有掀起狂澜,享受享受眼前这片刻的安宁。

“王爷可听说了?”

那人笑着拈起一颗无花果,放在手里把玩,“那小苏大人雷厉风行,朝中人人夸赞,都说他比老苏大人还要强上几倍。”

雍亲王惊讶地看他,“你素来不理朝中事的,怎么这会子倒谈起他两人来?”

那人冷哼一声,“朝中事务素来嗦无趣,我自然不理。可这回这么精彩的事,我为何不理?”

“你必定也看出来了,如今这小苏老苏大人,是此消彼长。那老苏大人在朝中的风评已不如从前,反而是小苏大人年轻有为,一步步震慑了朝局。你说,这将来会是何等局面?”

雍亲王但笑不语,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凑到唇边,“什么将来?一个老一个少,一个如日中天,一个日薄西山,这将来还需要我说么?”

说的也是。

那人却撇撇嘴,“如今这老苏和小苏,王爷不觉得眼熟么,倒像是从前见过似的。”

雍亲王的笑意凝在嘴角,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放下酒杯。

他面上依然含笑,眼眸中却多了些正色。

“你的意思是,李阁老和季玉深?”

对方笑了,反而端起酒杯朝他敬了敬,“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雍亲王摇摇头。

“老苏或许是李阁老,小苏可不是季玉深。”

“此话怎讲?”

涉及到季玉深的事,难免扯出先帝朝时一些隐秘之事,雍亲王抿了抿唇,并不言语。

好一会儿才道:“或者说,老苏是李阁老,李阁老是你们想象中的李阁老,但季玉深,完全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季玉深。”

季玉深之死,于苏幼仪一直是个遗憾,于他也是。

除了先帝之外,和季玉深一道谋事最多的大概就是他了,他知道季玉深的聪明才智,也知道他行事的性情和手段。

而苏志明……

他道:“小苏是个正直之人。”

那人笑,“当年老苏不也是么,否则先帝如何重用他,还把他的女儿弄进宫做妃嫔?”

雍亲王摇摇头,“将来如何还不敢肯定,但眼前他是正直的。别的不说,只看此次吏部政绩考核之事,换成谁不愿意糊弄过去,早结了早安生?”

“大家都想过好这个年,偏他较真要弄清楚。这下可好,吏部那些人虽不敢不听他的,可他到底得罪了人。若我是他,犯不着如此。”

由中可见,苏志明一片赤诚之心。

那人听了不言语,良久才微微点头。

两人默然对饮了几杯,那人忽然问,“老苏如此,小苏如此,那……大苏呢?”

雍亲王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指的是苏幼仪。

要说苏幼仪的为人品行,雍亲王再了解不过了,他道:“你放心,这天下是姓元的。姓苏的人便是不想维护元家的天下,太后也会让他们维护的。”

老苏,大苏,小苏。

这三个人里头,最让人放心的,反而是权位最重的那个。

那人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忽然走到雍亲王身边,朝着他耳语了好一阵。

雍亲王脸色大变,“此事当真?”

“信不信由你。”

那人一脸随意,“我在朝中虽无差事,可喝酒的本事是谁也比不上的。这是我在酒桌上套来的话,你若不信,试试不就知道了?”

雍亲王那点微薄酒意,一下子全醒了,他从座中站了起来。

“不行,这么大的事,我一定要尽快进宫告诉太后。今日不能陪你喝酒了,来日我自罚三杯……不,三壶!”

说罢匆匆忙忙下了楼,楼梯上响起登登的脚步声。

“切。”

那人留在雅间里,自斟自饮,“满嘴里提的都是太后,也没见你提皇上,看来你是真放心啊……”

一道快马赶往宫城的同时,一辆马车也在匆忙朝宫城而去。

苏志明坐在马车里,顶着两个乌青的眼睛,脸上又是憔悴又是愤恨。

他盯着自己手里的名册,几乎不敢相信。

好一会儿,他闭上了眼睛,朝外头喊,“还有多久才到?”

“大人,前面就是宫城了!”

苏志明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份名册卷好塞进袖中,等马车停稳了匆忙扶着人下车。

“我要去坤宁宫一趟拜见太后,你先回府一趟,就说太后留我用晚膳,我晚些回去,明白了么?”

车夫不太明白。

这还没进宫城,怎么就说太后留了晚膳,莫非他今夜……

第六百一十五章 下雪了

苏志明哪里顾得上仆人在想什么,匆匆忙忙朝宫中走去。

仆人正驾着马车回府,没走出十几步远,迎面一匹快马就奔袭而来,差点惊了他的马。

“对不住!”

马上的雍亲王翻身下马,看了一眼对方马车上的记号,“小苏大人也进宫了?”

仆人忙下车朝他行礼,“回王爷,我们大人刚刚进去不久。”

雍亲王眉头一蹙,将马的缰绳飞快扔到上前迎接的侍卫手上,大步朝宫中而去。

……

“我有要事求见太后,快去通传!”

雍亲王火急火燎地到了坤宁宫,一身都是风雪寒气,多福忙叫人给他拍着,自己飞快转进殿中通报。

殿中,苏幼仪正在看一封名册,眉头紧锁。

多福看着眼色,又看看坐在下首的苏志明,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太后,雍亲王求见,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苏幼仪不耐烦地抬起头。

若是旁人,此时她必不愿见,可外头的是雍亲王,她道:“让他进来吧。”

局面已经不能再坏了,难道雍亲王还能给她带来什么更糟糕的消息么?

雍亲王进殿便觉得气氛不对,苏幼仪眉头紧锁,苏志明也面带郁色,他一时惊讶,“出什么事了?”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名册放下,“雍亲王,你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说罢一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臣刚刚听说了一个消息。”

雍亲王随意坐下,“此番吏部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臣得到可靠消息,吏部之乱是朝中一位大员在背后操作。”

苏幼仪微微抬起眼,漠然地看着他。

连垂头丧气的苏志明都抬起头来,一脸无奈。

雍亲王一时不解,“你们……难道你们已经知道了?”

苏幼仪用指尖在桌上点了点,就点在那份名册上,“拿去给雍亲王瞧瞧。”

春花忙把名单接了,送到雍亲王手边。

雍亲王打开一看,上面记录了此次吏部政绩考核中所有出错的官员名单,除了那个从“中”变“优”的赵贵之外,还有不少一样的人。

其中还有少数是从“优”变“中”的,这几个人成了异类。

雍亲王一时不解,抬起头来,“这些人……”

苏志明道:“王爷请看,这些人之中,政绩被暗箱操作提高的,有一半以上和老苏大人交好。而政绩从好变成不好的……”

“没一个和老苏大人交好,甚至其中一个就是因为和老苏大人有政见不合,才被贬到地方去的。”

雍亲王接过了他的话。

他道:“不瞒太后说,臣得到的消息里,矛头也直指老苏大人。”

他们两倒是赶到一处了。

苏幼仪微微合上眼,揉了揉太阳。

春花在旁看着有些担心,这事什么时候发作不好,偏等到要过年了发作,这个年还让苏幼仪怎么过?

实在太不凑巧了。

她伸出手,雍亲王会意地将名册重新交到苏幼仪手上,她细细看起了名册上的名字。

这其中包括苏清的门生,包括他的本家远亲,包括和他交好的人,也许还包括一些吹捧追随他的人。

被暗中贬低的人不多,或多或少和苏清有些矛盾。

苏幼仪实在难以相信,苏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他每一样都做全了。

一阵寒风从窗外袭来,苏幼仪打了个冷战,朝窗外看去。

“下雪了。”

雍亲王和苏志明都朝殿外看去,果然看见稀稀拉拉的雪花从天空中飘下来,透着一股不祥之意。

殿中的气氛也如廊下结起的细细冰花,沉默而冰冷。

忽而,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太后!”

多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周首辅没了!”

“什么?!”

苏幼仪霍然从座椅上起身,连雍亲王和苏志明也都站了起来,多禄气喘吁吁,“是真的,周府刚刚传来的消息!说是老大人自己在书房看书,忽然就闭上了眼,怎么叫也叫不醒了!”

这真是雪上加霜的消息。

苏幼仪蹙紧眉头,“皇上那边可知道了?”

多禄道:“来通报的人同时朝乾清宫和坤宁宫去的,乾清宫应该知道的更早一些。太后,这事该怎么办?”

苏幼仪原地转了两步,当机立断,“立刻请皇上随我出宫,亲自到周府走一趟!周首辅为国鞠躬尽瘁一世,是朝中最年高望重的大人,他当得起皇上亲自送行!”

“哎!”

多禄连忙应了朝外跑去,苏幼仪转进寝殿,一面让春花给她更衣,一面朝外头道:“雍亲王,志明,你们一会儿随驾一同去。周首辅不能就这么去了,他这样突然撒手离开,朝中必然大乱。”

吏部此番之乱尚未平息,如何经得起当朝首辅忽然病逝之事?

……

不消多久,仪仗匆匆忙忙出了宫城,浩浩荡荡朝周府而去。

闻得太后和皇上亲自到来,周府上下感恩戴德,都迎接在府门外。

风雪越来越大,周府的门上已经挂起了白幡,苏幼仪和元治走进去,看到周首辅被停在正堂之中。

他板正地躺在床上,好像已经断气了。

元治有些接受不了,苏幼仪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克制。

而后,周家长子到周首辅身边,弯腰凑近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只见周首辅平静的面容忽然微微动了起来。

而后,那双苍老的眼睛慢慢睁开。

“嗬……”

他嗓子眼里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叫人听不清楚,合家女眷又是哭又是怕,避到远处用帕子抹着眼泪。

苏幼仪没有丝毫迟疑,拉着元治上前,“周首辅,你一生辛苦,如今还有什么遗愿未完?哀家和皇上在这里,你尽管说。”

元治亦道:“周首辅,朕在这里,你说。”

周首辅闻得他二人的声音,就算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也要勉力挣扎回来和他二人说最后的话。

“太后,皇上,老臣一生……别无所愿,只恐朝中,未能有合适的大臣辅佐皇上。”

他老眼昏花,隐约看到了苏幼仪身后的雍亲王和苏志明。

第六百一十六章 雪地里的背影

“老臣,老臣死后,还请太后费心匡扶朝政……雍王叔和小苏大人,亦是皇上的长辈。”

“内阁之中,赵、薛二人皆是中正之臣,余者,则一言难尽乎。另外,御史台……”

周首辅挣扎着,将朝中他认为可用的人选一一报出名字来,一旁的老夫人哭得差点断了肝肠。

她知道,这是周首辅最后的回光返照。

“老臣万死,有句话,若再不说与太后,将来就没有机会了……”

苏幼仪忙道:“周首辅有话只管说,哀家和皇上绝不会怪罪你。”

周首辅看了一眼,屋子里他的子侄后辈围了一圈,他眼中泛出泪意,“江肃此人,结党营私,才德平庸,不堪重用。而苏清此人……多谋善变,望太后不可宠信过甚,以成……成第二个李阁老啊!”

这话清晰地落在众人的耳朵里,周家有些子侄已吓得不敢哭了。

周首辅人之将死,他说什么自然没有人怪罪,苏幼仪和皇上都不会说什么。

可今日这话传出来,苏清能让他们周家好过么?

周首辅一身清廉,从未利用自己的官位让自己的子侄在朝中晋升,故而周家子侄里在朝的几个,官位都不高。

和苏清这个位高权重大臣对上,只能任人宰割……

说完这话,不知是心里的一口气松了,还是时辰到了,周首辅的气息渐渐微弱起来。

“周首辅!”

苏幼仪加重了语气,几乎咬着牙道:“十殿阎罗牛头马面,不论谁在拉扯你,都得将哀家此话听完再走,你听见没有?!”

她气势惊人,众人看向躺在床上的周首辅,他的精神似乎又回来了些,勉强睁着眼睛。

苏幼仪忙道:“待皇上十八,哀家会立刻册封你的嫡孙女周氏为皇后,入主后宫。你周府一众在朝为官的子侄,无论是哀家还是皇上,将来都必定照应。这是哀家承诺你的,也是你一生为朝廷鞠躬尽瘁应得的,你可听见了?”

此言一出,周府众人早已泣不成声,纷纷跪倒在地。

周首辅苍老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意,“老臣……谢太后隆恩。”

说完这句话,他喉头发出“咯”的一声 ,那一脉久久不肯断绝的气息,终于是断了……

苏幼仪抬手,缓缓朝他鼻息靠近。

那手尚未触到周首辅的面容,被斜刺里一只手拉住,无名用手在周首辅的脖颈探了探,“太后,皇上,周首辅已经去了。”

跪了满地的周府子侄和女眷,小声地啜泣起来。

苏幼仪眼眶微红。

元治握了握她的手,以为她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场面,所以心中悲伤又恐惧,试图安慰她。

苏幼仪心里想的却不止是这些。

所有人都在等她发话,苏幼仪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跪倒在地的周府众人,亲手将老夫人扶了起来。

“老夫人,您是周首辅的遗孀,这一大家子还要仰仗您的扶持,未来的皇后也要仰仗您的教养,您可千万不能倒下。”

周老夫人缓缓起身,抹净了面上的泪水,露出一张苍老而坚毅的脸,“是,臣妇谨遵太后之命。”

苏幼仪的用意她明白。

为了让周首辅去得安心,她临了特意告诉周首辅,一来定下周小姐为未来的皇后,二来承诺将来匡扶周家的后代。

也是让周府众人安心,让朝臣们知道,忠心耿耿最后会获得应得的报答。

苏幼仪又看向周小姐,周小姐被人缓缓地推了一下,慢慢朝苏幼仪走来,苏幼仪拉住她的手。

“等三年后,皇上十八了,周首辅的孝期也过了,哀家等着你进宫做哀家的儿媳妇。待周首辅的丧期过了,自有宫中的教引嬷嬷到府上住着,教导你宫中规矩礼仪。好孩子,别难过,你祖父年过七十,这是喜丧。”

周小姐虽泣不成声,亦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失态,便下了死劲克制着自己,恭恭敬敬地福身,“臣女谢太后,谢皇上。”

苏幼仪沉默地回头看向元治,元治愣了愣,很快会意地走上前,朝周首辅的长子道:“周首辅是朝中肱骨,他就这么去了,朕心中甚伤。他的丧仪一定要好生置办,朕亦会派宫中内监时时来相看。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命人禀告朕。”

周首辅的长子连忙躬身行礼,“微臣遵旨,多谢皇上。”

元治点点头,转回来的时候,看到周小姐红着眼睛站在那里,楚楚可怜。

自从上次中秋宫宴之后,苏幼仪就和他商量好了,将来的皇后人选就是周小姐。

只是不想太早暴露,所以将那国子监祭酒家的李小姐一并混入,让人猜测不到将来的皇后人选到底是谁,以免横生枝节。

如今苏幼仪提早公布,不过是因为周首辅骤然离世,需要给周府一个恩典。

毕竟是自己未来的皇后,元治瞧着她那么流泪,总不好视而不见,便从自己袖中取出帕子递给她,“周小姐,节哀。”

周小姐惊讶地抬起头,受宠若惊,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接了那方帕子过来。

苏幼仪从她眼中看到了自然流露的爱慕。

其实那次在宫外的珍宝斋,她便看出周小姐对元治有些意思了,及至中秋宫宴,越发肯定。

这也难怪,像元治这样的人才品貌,哪个同龄的女子不喜欢?

再过两年大了,会越发招人喜欢。

她欣慰地露出一点笑意,“皇上,此刻周府还要置办老首辅的丧仪,我们在此多有不便。再者,也该请内阁和翰林院诸位大人到乾清宫商议,如何追封周首辅,方能尽显哀荣才是。”

元治点点头,周府众人跪地拜别,苏幼仪和元治并肩朝府外走去。

雪还在下,华盖遮头,也难保些许细碎的雪花落在身上。

太后和皇上在雪中徒步而行,两人互相扶持,那个背影刻在周小姐心中,一辈子也挥之不去……

走出周府,苏幼仪回头朝多福道:“朝臣们很快就会到周府来吊唁,周首辅临终时说了什么话,我要朝中大臣都知道。”

第六百一十七章 杀气顿生

多福会意地领命退下去。

雍亲王和苏志明跟在后头,苏幼仪忽然回过身,看向他二人。

“周首辅的事出在年关之时,吏部的错乱又尚未查清,此刻正是朝中动荡人心不安之时。二位一个是皇室宗族长辈,一个是朝中肱骨大臣,一定要助哀家和皇上稳定朝局。”

雍亲王和苏志明对视一眼,很快道:“臣遵旨。”

回宫的马车上,苏幼仪脑中反复回响周首辅的话,“……苏清此人……多谋善变,望太后不可宠信过甚,以成……成第二个李阁老啊!”

周首辅是嗅到了吏部错乱的内情,还是临终之前忽然顿悟了呢?

苏幼仪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

朝堂中,决不能再有第二个李阁老!

……

内阁商议之中,为周首辅追封一等承恩公爵位,死后配享太庙,能享受万世香火供奉。

这是先帝朝没有一个大臣能享受到的供奉。

然而周首辅得此殊荣,朝中无人敢不忿,只是羡艳,也有感伤周首辅一生未能享清福,一心全系在了朝政上的。

加之苏幼仪亲口定下了周小姐为未来的皇后,一时之间,朝臣亲贵大臣都顾不得年下要趋吉避凶,纷纷赶往周府吊唁。

周首辅临终之前的遗言,也慢慢地传递了出去。

雍亲王,苏志明,内阁赵、薛二位阁老……这些人在朝中自然是没话说的,唯一让人心惊的,是他关于苏清的评语。

“苏清此人多谋善变,望太后不可宠信过甚,以成第二个李阁老……”

张灯结彩的苏府,苏清坐在高堂之上,听着下人回禀的这句话,登时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声音传到堂外,正在悬挂红灯笼的下人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苏清嘴唇发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苏清此人多谋善变,望太后不可宠信过甚,以成第二个李阁老……当年李阁老能顺利被先帝拉下马,这其中也有我的作用,如今怎的将我视作第二个李阁老了?”

他气愤也惊恐,在堂上走来走去,想不出自己何处得罪了周首辅,“除了将宋家兄弟送给太后,让那周首辅稍稍不满意了之外,我还有何处得罪他?他身为首辅,是百官之首,也是朝中年纪最长的大臣,我素来对他敬重有加,他岂可如此待我?!”

他越说越气,恨不得去周府当面找周首辅问个清楚。

可周首辅此刻已经躺进了棺材,即便他去了,周首辅也不能回应他一句半句。

更糟糕的是,太后、皇上对周首辅的死后哀荣格外尽心,周小姐又定下了是皇后人选,他现在根本动不得周府的人。

苏清烦躁地看向庭中,只觉得满眼的新年红色格外刺眼,恨不得一甩手叫人全摘下来。

只好别过眼睛,“快,立刻派人向宫中的宋家兄弟两传信,让他们在太后面前多多美言,决不能让太后被死人蛊惑了!”

“是,我这就去!”

管家连忙朝府中书房跑去,边跑边朝院中的人挥手瞪眼睛,示意他们别发出动静,以免惹恼了老爷。

……

“母后。”

元治踏进坤宁宫,见苏幼仪面色不佳地歪在榻上,便放轻了声音。

苏幼仪并没有睡着,她缓缓抬起眼来,看见元治露出一个微笑,“正要派人去寻你,你就过来了。”

“母后找我什么事?”

元治过来在榻边坐了,“是为着新任首辅人选之事么?”

周首辅去了,新的首辅人选便是朝中第一要务,即便现在朝中已经挂印封朝了,这件事也不得不商议起来。

苏幼仪点点头,“趁着如今挂印封朝,正好给了我们时间仔细思量。一件是新任首辅的继承之事,还有一件是吏部的错乱。你知道我为何要命人将周首辅临死前的话传出去么?”

元治想了想,“一来,皇叔和舅舅以及薛、赵二位阁老等人,能够更加名正言顺地在周首辅去后匡扶朝政,安稳人心。二来,也是给老苏大人一个警告,以免周首辅去了,他便趁机坐大。”

苏幼仪抿了抿唇,从桌子底下抽出苏志明给她的那份名单,“这个,皇上看看,我也是今日才得到的。”

元治接过名单一看,不由睁大了眼睛。

上面是这次被吏部弄错了政绩档案的地方官员,奇怪的是,绝大部分都是从“中”变“优”,只有极少部分是从“优”变“中”。

“这些官员中,皇上对谁有印象么?”

元治细看了过去,指着其中两个,“这两个姓苏的就不必说了,老苏大人的远亲。还有这位,是姻亲。”

他指的是从“中”变“优”的那一部分。

看了看没什么自己熟悉的了,便看向底下从“优”变“中”的,指着其中一个道:“这个人我也有些印象,曾经在朝中和老苏大人有些政见不合,后来被贬到……”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回头重看了一遍名单,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些人里,多数都和苏清有关系。

政绩被暗中抬高了的是和苏清关系好的,不是他的亲旧就是门生,政绩被暗中压低了的,就是和苏清有过过节的人。

这下通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反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曾以为,他不至如此,没想到还是我低估了他。我也太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六亲不认,没想到面对有亲有恩的,我还是选择了姑息。只怕周首辅生前,心里未必没有腹诽过我任人唯亲吧?”

“母后,这和你没有关系!”

元治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母后待老苏大人,那是,那是合情合理的。更何况,老苏大人在先帝在时,的确兢兢业业清正廉明,他变成现在这样,母后如何能预料?”

苏幼仪微微眯起眸子,眼中刹时间充满了杀气,“如今周首辅去了,若我再不打压他,恐怕真的会如周首辅所说,让朝中再多一个李阁老!”

第六百一十八章 除夕宫宴

吏部一众郎中被审得七荤八素,至今没有结果。

而除夕之夜已至。

今年的除夕宫宴,因吏部错乱加上周首辅病逝,苏幼仪显得没什么心情,元治也下命从简办理。

等到天色微暗,大红的灯笼高高亮着,汇成一道红火而蜿蜒的长龙,这才有了些过年的喜气。

苏幼仪在坤宁宫的寝殿,抬起双手,让春花等人替她穿上繁重而华丽的礼服,她自己的目光,却投向了殿外的光影朦胧。

穿好了内衫还有外衫,春花蹲下身来,将她长长的金色裙摆抚平,上头绣的精致的凤穿牡丹,花费了几十个绣娘三个月的时间。

苏幼仪却满不在意,一脸出神。

春花站起来,朝镜子里看了看,“太后瞧瞧,这身可真美。”

苏幼仪随意朝镜中看了一眼,“去年除夕,先帝悄无声息,一个人在摘星塔上驾崩了。那时宫宴未竟,所有人都慌了神,满目红红绿绿的人影慌张地晃动着。”

忽然提起这个话,春花春景等人都不敢随便应。

好一会儿,春花才道:“过年是喜气的事,太后就别想这些了。咱们该出门了,朝中大臣们怕是都到了。”

苏幼仪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一蹙,很快又平扶开来,“走吧。”

……

夜色微暗,四个宫女走在前头提着灯,前呼后拥地朝乾清宫去。

苏幼仪和元治一道进殿,已嗅见殿中温热的酒香。

众臣起身行礼,“请太后安,请皇上安。”

在座的除了大臣们,还有不少世家贵女,太妃们也早早到了,坐在靠近上首的位置。

苏幼仪和元治在上首并排坐了,看向底下的人,“平身。”

众人复又落座。

“今年宫宴,人似乎少了些。”

苏幼仪才坐下,便朝底下笑了笑,“吏部尚书,你说是不是啊?”

一句话让宴席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吏部尚书连忙站起来,不知如何回话。

吏部受到牵扯的不过是几个郎中,撑死了涉及到侍郎那一层,这些人大部分原本就没有机会来到宫宴上,怎么会少了人呢?

他心里清楚,这是苏幼仪在借题发挥。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忙道:“是,太后说的是。吏部此番错乱,都是臣这个代理尚书没有尽好职责。臣忝居其位,更没有脸今日进宫赴宴享受太后和皇上赐的美酒佳肴,臣有罪!”

他认罪的态度,倒是不错。

苏幼仪笑了笑,看向元治,“皇上听听,他倒是揽罪揽得快。你说,那么多地方官的政绩被暗中提升了,莫不是他动的手脚?”

元治还没回答,那吏部尚书已经噗通跪下,“太后,皇上,臣冤枉啊!臣确实有监管不严之罪,可绝不是臣动的手脚!”

“母后,他说不是他动的手脚。”

元治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这让下首的大臣们心中一颤。

自来每年除夕宫宴,皇帝的第一杯酒都要敬百官众人,哪有自顾自便喝了的?

可见今日这宫宴,端的是个鸿门宴……

元治放下酒杯,笑道:“不是他动的手脚,那是谁动的手脚?”

玄机都在这句话里了。

众大臣面面相觑。

有人心中有数,有人心中没数。

坐在大臣们之中靠近上首的苏清,额上覆盖了一层细密的汗。

周首辅刚死,朝中正是不安稳的时候,这个时候急需老臣坐镇朝堂,他料定苏幼仪这个时候不会对他发难。

更何况,她也未必查得出来。

苏清抱着这层侥幸,悄悄看向上首的苏幼仪,正好对上苏幼仪的目光。

他吓了一跳,好在很快反应了过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和旁人的大人说话,“我这个位置炭火烧得太旺了,有些热,你那里呢?”

“啊?我还好,我还好。”

苏清笑着点点头,而后又把头转了回来,只看着自己案上的酒杯。

苏幼仪微微咬唇。

老狐狸装得若无其事,是吃定她从那些郎中嘴里翘不出东西,还是吃定她有了证据也不敢对他发难?

这种亲情的辖制,让苏幼仪前所未有地愤怒。

她不得不压抑着。

底下静默了许久,所有人都明里暗里觑着她的神情。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苏幼仪端起酒杯,朝底下举了举,“罢了,今日乃是除夕,朝中都已经挂印封朝了,还谈这个做什么?一切等开朝再谈吧,我敬诸位一杯酒,愿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朝廷安顺!”

烟花蹿上天,发出嗖嗖的响声,气氛顿时破冰。

众臣都站起来,齐刷刷地举起酒杯,“谢太后,谢皇上!”

……

一场宫宴各怀心事,索然无味。

好在还有那些懵懂不知朝堂之事的小姐们在,苏幼仪只把她们叫到跟前说话,这些小姐们中多半都是上次已经定下来的嫔妃。

她着重把周小姐叫到了跟前,赏了她一支攒金垂珠步摇,“你虽在孝期,戴不得这个,不过这是哀家的一点心意,你应当明白。”

周小姐双手捧着那支贵重的步摇,自从周首辅病逝那日,太后和皇上一同到了周府,她便明白太后的心意了。

“臣女明白,多谢太后。”

原本就听说了太后在周府放言,周小姐是未来皇后的人,这下子更加肯定了。

苏幼仪这不仅是在安抚未来的皇后,更是做给朝臣们看的,让大家知道她对周小姐何等看重。

一时之间,周首辅临终的那番话,又不自觉浮上了众人的脑海。

苏清正在吃菜,忽然觉得周围不少目光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心里明白,周小姐在这里,朝臣们便会时时想到周首辅临终的话。

万一这周小姐真的成了皇后,日日出现在朝中宫中,那他苏清的风评岂不是彻底无救了?

他没有抬头,假装看不见众人的目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可脸上那股郁郁之色,到底隐藏不住,只能靠酒杯来稍稍遮掩。

苏幼仪的目光透过周小姐的肩头朝下首看去,将苏清的神情,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第六百一十九章 这是什么

宫宴之后,一切还没有结束。

按照祖制,皇帝要在宫宴之后带着皇后去祭拜先祖,而后守岁一夜。

因元治年少尚未有皇后,只好苏幼仪代劳,和元治一道去宝华殿烧香祭拜。

母子两像是说好了一般的默契,谁也没提方才宫宴上的事。

跪在蒲团上诵经的时候,苏幼仪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元治听见动静,睁开眼,“母后从前除夕是不守岁的,打从做了皇后,又做了太后,便不得不一年年地守着了。”

苏幼仪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可不是么?你母后最会躲懒的。可身在这个位置,很多事便身不由己了。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天性不羁,别人要守的,我未必要守。可我自己到了这个位置,我发现我愿意守。”

“愿意守?”

“是啊。”

苏幼仪看了看四周,鼎中香灰烧得也快尽了,她这才慢慢起身。

元治起来扶着她,两人朝殿外走去,春花正要扶她上撵轿,苏幼仪道:“不必了,今夜还要守岁一夜。我和皇上走走,也好醒醒神,皇上觉得如何?”

“好啊。”

元治也觉得守岁无趣,“咱们就从这里走回乾清宫,走慢些,能消磨小半个时辰的光阴。”

苏幼仪笑着点头,两人便走在前头,后面一大堆仪仗跟着。

苏幼仪缓缓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元治好奇地睁大眼睛看她。

苏幼仪讲的故事一向动听,又警戒世人,他当然乐意听。

“从前有位地方太守,微服出门去体察民情的时候,被一个晾衣服的百姓不小心用竹竿打到了。”

“那百姓去赔不是,才知道此人是太守。太守性情不羁,想给这百姓一个教训,便让人把他带回官署去。那百姓大喊冤枉,太守也不理。”

“后来这百姓便被关在府衙三日,三日中太守并未理会他。直到最后一日,他才想起此人,命人将他放出来,又给了他十两银子,告诉他日后晾衣服要小心,若砸到了老人孩子说不定要出大事。”

苏幼仪说着,看了一眼元治的神情,“那百姓自然欢喜。不过不痛不痒地被关了三日,就能拿到十两银子,于是兴冲冲地带着银子回家去找他妻子。”

“这算什么故事?”

元治觉得有些无趣,被晾衣服的竹竿打到这样的小事,这太守勉强算是亲民大度吧,不过也算不得什么。

苏幼仪道:“急什么,我还没说完。”

“百姓拿着银子回家,才发现家里停着棺材。原来他的妻子以为他被太守处死了,便想悬梁自尽。又念及家里还有一个一岁的孩子无人照应,索性连孩子一并勒死了。这百姓看到自己妻儿的尸首,放声大哭。”

“然后呢?”

元治一听咋舌,倒希望这故事还没结束。

不料苏幼仪摊了摊手,“没有然后了,故事结束。”

元治一听就不乐意了,大过年的,苏幼仪怎么还讲了个这么惨的故事给他听?

“怎么能没有了呢?”

元治缠着她,哪怕她编个结局也好,“这也太惨了。不过是一不小心用竹竿碰着了个太守,就弄得家破人亡,这还有没有天理?”

苏幼仪故作镇定,“是谁弄得他家破人亡?太守吗?太守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小小惩戒他一下,还给了他十两银子呢。”

元治蹙起眉头,“可要不是他拘了那百姓三日,他的妻子也不会绝望到上吊自杀。”

“那你说这太守该如何处置?”

元治一时语塞。

站在他的角度,这百姓的妻儿是太守害死的,可这太守也不是有意的……

怪只怪在两边没有沟通好,若百姓的妻子知道自己的丈夫无事,也不至于去寻死。

苏幼仪瞧他面色复杂,便知自己的用意达到了,“元治,区区一个太守,小小举动都有可能害百姓家破人亡。而你我处在这天下最高的位置,怎么敢不谨慎一些?”

元治道:“这就是母后说的,你愿意守?”

再洒脱不羁的人,到了这个位置,也不得不顾忌自己对百姓的影响,不能随意胡来。

元治明白了,又叹了一口气,“没有恶意的小小举动,都可能让百姓家破人亡,那若是心存恶意……就像先前西北赈灾的时候那样。”

他说的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苏幼仪陪着他继续朝前走去,慢慢道:“元治,现在就是我们被竹竿打到头的时候,务必十分小心。一个举措不对,朝堂不稳,就可能连累民间众多百姓。我们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元治张了张嘴,有些想问她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吏部的错乱该拿苏清怎么办,内阁的首辅之位又由谁来继承?

想了想,今夜到底是除夕,还是不谈这些为好。

苏幼仪也没有主动开口谈。

母子两人静静地朝前走去,一时到了乾清宫,元治道:“还是去母后的坤宁宫守岁吧,若是母后累了,还可歇一歇。”

苏幼仪只是朝他笑了笑,前头的太监们又重新打道,朝着坤宁宫而去。

夜色已经深了。

宫中却处处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屋子里点灯熬油地守岁,盼望来年事事顺利,盼望全家和睦。

坤宁宫里支起了棋盘,苏幼仪和元治对着棋盘坐下,两人以此解闷。

无名坐在大殿顶上,任凭大风呼啸而过,他怀抱一壶暖酒,时不时侧耳细听,能够听到苏幼仪和元治落棋子的声音。

满宫里都是红得耀眼的灯笼,被风一吹,光影就晃来晃去。

坤宁宫的后殿,齐整宽敞的屋子里,有人打了个呵欠。

“哥,我想睡了,太后今夜大约是不会传召了。”

“别睡。”

宋如白坐在灯下,轻轻展开袖中一张小小的纸条,这是方才宫宴之时,苏清的侍从偷偷命人传到后宫中来的。

他看过纸条上的内容,便在烛火上焚去。

宋如墨看见的时候,纸条已经烧了大半了,他的呵欠立刻停止,“哥,这是什么?”

第六百二十章 守岁

宋如白笑得讳莫如深。

宋如墨更加好奇起来,“哥,这到底是什么?父亲的家书前几日就送来了,这个东西,难道是老苏大人交给你的?”

宋如白颇有些自鸣得意,“周首辅临死之前,在太后和皇上面前说了些对老苏大人不好的话。老苏大人叫你我二人在太后面前为他美言美言,不要让太后把周首辅的话放在心上。”

宋如墨点头,“明白了。不过太后今夜要和皇上一起守岁,未必叫咱们,咱们要等一夜么?”

宋如白想了想,“你若困了就去休息休息,我在这里等着。若太后不传便罢,若是传了,这样寂静难熬的夜,咱们陪在太后身边,太后不是对咱们更加信赖么?”

他说的有道理。

宋如墨想着自己原本就不如他得宠,若再错过今夜这个好机会,越发得不到宠爱了,便死命掌住了困意。

“哥,你一个人不好熬,万一睡着了怎么办?还是我和你一起吧,我们一起说说话就不困了。”

……

后半夜最是人困马乏,连春花等人在旁伺候着,也忍不住打瞌睡。

只好趁轮换的时候,急急忙忙到廊下喝一大口浓茶,勉强撑着精神,再回去主子勉强伺候。

无名在坤宁宫的宫殿顶上,听见落棋子的声音越来越稀疏了,不像起初那么密集。

苏幼仪一手托腮,又打了一个呵欠。

元治也有些困得撑不住了,看棋盘上的局势还胶着着,便道:“母后,我去御花园走两圈,解了乏再回来。”

“去吧。”

苏幼仪也想趁机打个盹,只轻轻摆了摆手。

四周静静的,苏幼仪就倚在榻上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觉得有人给她披了件披风,还细心地把她掉到面上的碎发撩到耳后。

她太困了,没有睁开眼睛,恍惚中觉得人还没走,一团热乎的人气儿就在身边。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一双热乎乎的手。

苏幼仪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见是无名守在榻边看着她,不禁低声嘟囔,“我没睡着,不过略歇歇。”

“自然,太后守岁当然没睡着。”

无名轻声回应,心里有些想笑,只觉得苏幼仪年纪轻轻顶着太后的名头,撑得也颇为辛苦。

苏幼仪倒宁可他提醒自己睡着了,这样一来,她反而更加不好意思,只好撑着睁开了眼睛。

“茶……要”

“要极浓的。”

无名替她把话说完了,从桌上端起茶盏给她,“早就预备好了,太后喝一盏吧。”

苏幼仪喝了茶才算好些,见桌上还有年糖年糕,便随手拈了一块杏仁糖慢慢吃着,好回回神。

又叫无名,“你也吃。”

无名以为她只是客气一下,便道:“罢了,我素来不爱吃糖啊果啊的。”

苏幼仪拈起一块递给他,“你吃,我瞧着你吃,好恢复恢复精神。”

看爱吃糖的人吃糖不算什么,看不爱吃糖的人吃糖这个勉强的样子,那才能让她回神呢!

无名知道了她的意思,无奈地摇头,只好接过糖来送到口中,整个嚼碎了预备吞下去。

好甜!

他不自觉蹙起眉头。

苏幼仪握着糖咬了半天,也才咬了米粒大的一点点,见他这样狼吞虎咽应付差事,不禁大笑,“谁叫你一口气想全吞下去,也不怕腻得牙疼!”

无名艰难地咽下糖块,“还不是太后逼得?”

“哈哈哈……”

正说笑着,多福从殿外进来,“太后,宋家两位公子说要进来给太后请安,陪太后解闷呢。”

苏幼仪有些惊讶,“这个时辰,他们不去歇着,怎么过来了?”

多福低着头,“他们两在外头等了许久了,因太后有些瞌睡,奴才没进来通传。这会儿他们听见太后的笑声,便让奴才进来通传。”

苏幼仪埋怨地看了无名一眼,意思是都怪你,要不是你逗我笑,他们也不会来烦我。

无名一脸无辜。

他可从头到尾都没笑,是苏幼仪自己乐呵呵的。

事已至此,苏幼仪只好道:“让他们进来吧,人多说说话就不困了,也是好事。”

宋家兄弟二人从外头进来,笑吟吟地给苏幼仪请安,“请太后安。”

再看到无名站在一旁,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宋如白道:“我二人在殿外等候了许久,也没见有人进来。无名大人是何时进来的,怎么我们没见着?”

“就是,怎么没见着大人进来?”

无名看了苏幼仪一眼,直指头顶上,“我一直在那里。”

“那里?”

宋家兄弟抬头朝上看,只看到高高的殿梁和殿柱,“莫非你躲在梁上?”

为了争宠这么拼命,大过年的躲在梁上,不至于吧?

无名笑了笑,“我在屋顶上,下来的时候你们自然没瞧见。你们没习过武的人,眼力怎么可能跟得上我的身形?”

那兄弟二人讪讪的,自讨没趣。

宋如墨有些不服气,说话阴阳怪气起来,“那大人真是好功夫啊,来无影去无踪的,在坤宁宫如入无人之境。若是大人想趁着暗夜做点什么……”

宋如白给了他一个眼神,立刻打断了他。

无名半点也不介意的样子,只道:“我本就是御前侍卫,保护太后和皇上的安全是我的职责,来去无踪才能让有心人防不胜防,这有什么稀奇?”

苏幼仪打了个呵欠,听他们斗嘴倒是神志慢慢清醒起来,只道:“好了,该发压岁钱了。春花”

春花在隔间做针线解乏,听见苏幼仪叫她的名字,忙将装着荷包和各色金银锞子的金笸萝端了出去。

“太后,这会子就发吗?”

“发吧,听听声响,好解解乏。”

春花便端了金笸箩出去,朝里头一抓起金银锞子来就朝外头撒,小宫女小太监们都上来抢,脚步和笑声挤在一处。

也有你抢了我的抱怨,也有我抢了你的笑话,听见外头阵阵笑声,苏幼仪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

“大吉大利,新年如意!”

“太后千岁千千岁!”

第六百二十一章 抢钱

元治从御花园里散了一会儿回来,才勉强打起精神。

回来就看到坤宁宫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在抢金银锞子,他顿时眼前一亮,朝小纪子等人道:“你们也去抢吧,谁抢得最多,朕额外有赏!”

跟着元治的人原本就有些按捺不住,听见他这话巴不得,众人都围上去抢起来。

其实哪里用得着抢?

满院子满地上都是骨碌碌滚着的金银锞子,捡都捡不完,抢也不过是抢个趣儿罢了。

金笸箩太沉,春花瞧着众人抢了一会儿,她便抱不住了,让春景过来替她抱,春景随手一撒,又是一大片亮晶晶的金银锞子撒出去了。

春花将那几个荷包单独拿了出来,走进殿去,“太后,外头压岁钱赏着呢,这些是亲近人的。”

身边亲近伺候的人,压岁钱是苏幼仪亲自赏的,她拿了一个紫色云纹的给无名,又随手拿了两个给宋家兄弟。

多福等人听见风声都赶进来了,在底下排着队候着,苏幼仪便把剩下的荷包给了春花一个,然后是多福和多禄,最后一个等春景进来给了她。

多福和多禄把荷包拆开看,里头是一大块金元宝,两人笑得合不拢嘴,“谢太后赏赐,谢太后赏赐!”

春花和春景也拆了,是一样的金元宝。

宋如墨便也跟着拆了荷包,见里头也是一块金灿灿的元宝,宋如白便没有拆,只是捏了捏自己的荷包。

形状和硬度差不多,应该也是一样的。

他兄弟二人也忙行礼谢恩,“多谢太后!”

不愧是当朝掌权的太后,压岁钱赏得这样大方,亲近的人都是金元宝,连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们都有金银锞子。

无名打开自己的荷包,一时露出惊讶之色。

他的和旁人的不同,里头是一块不知什么材质的玉佩,看起来极其温润通透,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苏幼仪淡淡看他一眼,又端起茶盏来。

无名很快系上了荷包。

宋如白见他神情古怪,便道:“无名大人,你收到的是什么,和我们一样么?”

“自然是一样的。”

苏幼仪放下茶盏。

无名也随着她的话点头,“嗯。”

他明白苏幼仪这番心意。

在她看来,宋家兄弟和奴才们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春花她们这些忠心耿耿的奴婢,所以她给的赏赐不过是银钱。

而他终究是不一样的。

苏幼仪在用这种法子告诉他,他不是她的奴才……

“母后,人人都有压岁钱,那我的呢?”

元治从殿外进来,看起来精神确实好了许多。

苏幼仪笑着摇头,“你在殿外看他们抢钱看得热闹吧?放心,自然少不得你们的。早就命人备好了,你和大公主还有几个皇子,多福会一个一个地送过去。”

……

熬到天快亮的时候,元治先回乾清宫梳洗。

他比苏幼仪更加辛苦,还要再去祭天祭祖,得忙到午饭的时辰才能遄息片刻。

苏幼仪让无名陪着元治去,心道自己终于能偷个懒了。

趁着天还没亮,宋如白看准了时机,朝苏幼仪道:“太后这个年过得辛苦了,明明是喜庆的日子,也没好生享福,反而要为朝中殚精竭虑。”

“可不是么?”

宋如墨给她按着腿,苏幼仪闭着眼睛假寐,口中缓缓道:“吏部的事一团乱,周首辅偏在这个时候去了,叫我拿哪一个人来顶上?朝中除了周首辅,哪里找这样德高望重又有才能的人镇着……”

宋如白试图打量她的神色,却发现她闭着眼,自己根本看不清她的神情。

于是想了想,附和着苏幼仪,“是啊,周首辅才是朝中的顶梁柱,太后和皇上对他一向亲信有加。不过他老人家寿数也算极高了,太后不必太过难受。”

“唉。”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周首辅是喜丧不假,只是朝中的乱子没人接替,这才是令人不悦的事。”

宋如白看了宋如墨一眼。

宋如墨知道自己总是说错话,干脆不开口,只是卖力地替苏幼仪按着腿。

宋如白顿了顿,缓缓开口,“那周首辅临终之前就没有给太后举荐个人选管理朝政么?这不应该呀……”

“他倒是想举荐,只是朝中人才正在青黄不接之际,想举荐也举荐不出合适的人。”

“不但没有合适的人举荐,他还踩了苏老大人一脚,这事一直悬在我心头。”

宋如白脑中警铃大作,心道苏幼仪竟主动提起了这件事,对他而言实在是好事。

他要小心应答,才能起到帮助苏清的作用。

他便故作不知情的样子,“啊?周首辅和苏老大人都是朝中老臣,一向清正,他为何要踩苏老大人一脚?”

苏幼仪缓缓睁开眼睛,抬了抬脚,示意宋如墨不必再锤了。

宋如墨停了手。

她看向宋如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你不会没听过吧?周首辅临终的遗言不会是随便说说,他既如此说,我自然听在心上。”

“可是,苏老大人是太后的伯父呀……”

宋如白小心翼翼道:“周首辅再好再清廉,到底是外人。太后难道要信任外人的话,而不信任自己的伯父吗?”

“你的意思是,哀家应该信重老苏大人?”

宋如白脑中电光一闪,警惕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朝政上的事我不懂,怎么敢胡言?只是觉得亲人到底是亲人,不会害自己。太后想想,您对自己母家的人一向爱护,不也是如此么?”

苏幼仪复又闭上了眼睛,“亲人虽是亲人,可若老苏大人真的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哀家也没法子坐视不理。比如,这次吏部的错乱,有人跟哀家告状,说是老苏大人在背后指使的。”

宋如白心中一惊。

他只知道吏部这件事事关重大,至于到底是不是苏清做的,他心里也没数。

如今想想,苏清若单为周首辅临终的几句话,大可不必如此,多半这吏部的事情真是他做的,他才要他们兄弟在苏幼仪面前美言。

一定是这样。

第六百二十二章 伺候床榻

他脑子一转,很快道:“是谁在背后同太后这样告状的,可有证据么?”

“没有。”

苏幼仪这两个字,让宋如白安心了不少。

只要没有证据,想控告苏清这样的朝中大员,委实不是容易的事。

那他便不必在意吏部这件事了,只要驳了周首辅临终的这话,便可让苏清安心了。

他主意已定,便朝苏幼仪道:“太后,我们兄弟虽然不懂朝政,到底是官宦人家出身的,也略知一二。这没有证据的定罪,不就叫……哦对,叫莫须有之罪。”

苏幼仪心中暗笑,面上却不露声色。

“哦?还拿大英雄岳飞比起来了。”

宋如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苏大人一片赤诚忠心,为太后和朝廷效过犬马之力。太后若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疑心了他,那他岂不是比岳飞岳将军还要冤枉么?”

苏幼仪摇了摇头,用一种温和带笑的口气道:“你们是老苏大人送来的,自然替他说话啦。”

宋如白忙朝宋如墨使眼色,宋如墨及时开口,“太后,我们不管是谁送来的,如今都是太后的奴才,自然心里只想着太后。我们是在为太后留忠臣啊!”

苏幼仪听了这话也没生气,只是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睁开眼朝窗外看了看。

见窗外有些亮光了,她松了一口气,“好了,哀家要去补补觉歇息歇息,你们都退下吧。”

宋如白趁势握住她的手,扶着她下榻,“太后,不如让我在边上伺候着吧,太后若是想要茶要水的,还能有个人。”

宋如墨也不甘示弱,待要开口,被宋如白瞪了回去。

苏幼仪一向不许他们伺候床榻,他今日不过开口试试,若是两个人都着急要求,多半是被拒绝。

宋如墨心里不服,想了想也明白自己兄长的主意,到底没有开口。

苏幼仪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这宋家两兄弟送到她的身边之后,觊觎她的床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宠着他们不过是做个戏给人看,又怎么会有机会让他们挨到自己的床榻?

别说床榻,寝殿都不许他们进的。

两人扶着苏幼仪到寝殿外头,就被春花春景她们严密地接了过去,没让他们踏进去一步。

两人不知苏幼仪的心思,还以为是春花等人防得太严实。

出了殿之后,宋如墨破口大骂,“太后身边那几个奴婢都像妖精变的,一个个鬼精鬼精的,一天天防着咱们。太后再喜欢咱们,也架不住她们这么防!”

宋如白捂了他的嘴,唯恐他的话叫人听见。

见四周无人,他才压低声音道:“这是正常的,咱们到底才到太后身边,已经能和他们这些伺候太后久了的人平起平坐了,他们岂有不吃味的?只不过咱们的伺候和她们的伺候不是一回事,她们不懂得。”

“就是。”

宋如墨皱着眉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又问宋如白,“哥,你觉得太后是真的喜欢咱们么?”

“怎么这么问?”

“若是喜欢咱们,为什么从不要咱们伺候枕席?咱们本来就是进宫来伺候……”

宋如白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他们是什么身份,他们自己清楚。

男宠,面首,小白脸……古往今来,对于他们这种人的称呼并不少。

宋如白摇了摇头,“这不一样。当年女帝武则天纳宠的时候,都已经一把年纪了。女子到了那个年纪,未免如狼似虎,也顾不得脸面。可你看咱们太后,她那么年轻那么美貌,咱们给她伺候枕席,到底是她乐意,还是咱们乐意?”

想到苏幼仪那张倾城容貌,宋如墨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宋如白自然会意他这个笑容,便道:“你明白就好。太后年轻,矜持些也是应该的。虽然咱们如此没伺候上床榻,可太后待咱们还是好的。”

宋如墨点点头,心头的疑虑都消了,便有些吃味起来,“不过太后待哥哥好,待我一般,我到底哪里不如哥哥?”

宋如白笑着摇头,拍拍他的肩膀,“你以后只要学会谨言慎行,不愁太后不一样宠爱你。”

……

“我歇息的时候,不许任何人进来,你们盯紧了。”

苏幼仪换了寝衣,还有些不放心,唯恐那宋家兄弟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跑来惊扰她的好睡。

“太后放心吧。”

春花悄悄笑道:“坤宁宫有外男,咱们哪个不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着?外人不知道,以为太后养他们取乐,咱们自己知道,他们休想沾上太后的边!”

这宋家兄弟也算不要脸了,以为仗着自己生的一张好面孔,进宫伺候太后就可以换稿官厚禄。

殊不知在春花看来,这不是他们吃亏,而是苏幼仪吃亏。

她自然谨慎小心,若非苏幼仪自己愿意,绝不叫宋家兄弟占了便宜。

苏幼仪听了这话,满意地点点头,她躺下去后,春花给她掖了被角,“太后好生睡罢,待午膳之时奴婢再叫你。”

见苏幼仪闭上了眼睛,她便带着人悄悄退出寝殿,小心地放下帘子,自己在帘外守着,又让小宫女出去的时候带上门。

她的目光朝殿门外一看,便看到了无名站在那里。

春花不禁好奇,走过去小声道:“大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无名昨夜也守了一夜,这会子好不容易主子睡了,连宫女太监们都急着轮换去打个盹儿,他怎么反倒主动站在这里?

无名怀中抱着剑,倚着门廊坐下,“昨夜守岁人困马乏的,我怕你们一时犯困或者偷懒,没能守好太后,还是我亲自过来守着才放心。”

春花哭笑不得。

想着苏幼仪正在殿中熟睡,她忙压低声音,笑着同无名道:“好大人,您饶了我们吧!有您在这里,我们还要分神看着您,以免您趁我们不注意进去冒犯了太后!”

无名疑惑地看她一眼,春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您对太后的心思,难道当我们都是傻子不知道吗?”

第六百二十三章 更大的福气

年下不开朝,苏幼仪清闲,朝中官员们也都清闲。

苏幼仪命人去苏府请了郡主,郡主如今怀着身子,刚四个月已稳了,偏偏在家坐不住好个出去玩闹。

天气又冷,苏志明不放心,苏幼仪听见了,索性把她请到宫里来说话。

郡主也喜欢进宫见苏幼仪,尤其是坤宁宫那几个活泼聪明的小王爷们,一个个讨人喜欢得紧。

她只要一过去,几个孩子团团围着她的肚子问东问西,她就觉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活泼了许多。

多沾沾他们的仙气儿,将来孩子也比常人强些!

“你怀相还好么,身子难受不难受?”

“多谢太后关心,也不怎么难受。就是躺着坐着久了浑身就发酸,所以喜欢出去走走。”

郡主说着,一眼瞧见春花端了两碟子点心里,看着碟子里头的酸梅,她眼睛便挪不开了。

苏幼仪瞧见她的目光,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不知道你怀胎是爱吃酸的还是爱吃辣的,这一样是辣的姜丝梅子,一样是酸的雪花梅子,你自己尝尝爱吃哪样吧。”

郡主两样都尝了,说道:“我更爱吃酸的,不过太后这里的姜丝梅子做得也太绝了,这一点辣味儿混着酸甜,吃下去觉得身子都热起来了似的。我也爱吃,外头吃不着这样的。”

苏幼仪便道:“都说酸儿辣女,你两样都爱吃,兴许也和我似的一胎生两个。你既喜欢,一会儿让人包起来,等你走的时候一并带去。”

“哎呦呦,我哪敢和太后比?”

郡主忍不住朝榻上的六皇子和七皇子看去,两个孩子正在玩解连环,她一脸羡艳,“太后保佑我的孩儿能有小王爷们半分聪明,我就谢天谢地了,哪敢奢望一口气生两个?也就是太后这样好福气,旁人想都不敢想的。”

苏幼仪端起茶盏,但笑不语,她轻轻抿了一口,“你的福气还不够多?志明年轻,福气还在后头。不是我替自己娘家人说话,你这孩子出生之后,只怕他爹会给他带来更大的福气。”

郡主是个聪明人,闻言愣了愣,忽然明白了苏幼仪请自己进宫的用意。

她挥手屏退了自己带来的人,悄声问苏幼仪,“太后的意思是,又要加赏夫君恩典么?”

苏幼仪微微一笑,赞赏地点了点头。

不愧是皇室宗族的女子,眼界还是高的,这话一点就透。

她放下茶盏,“年节下朝中休沐,我不好直接把志明叫进宫来,叫外人看到了难免猜疑。把你叫来跟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给他传个话,叫他心里有个准备。”

说罢抬起眼,扫了郡主一眼,“你替我问问他,周首辅没了,剩下的这个摊子他敢不敢接?”

饶是郡主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会儿还是吓得不轻。

周首辅剩下的摊子?

苏志明连入内阁的资历还没熬到,苏幼仪的意思,难道是让他直接做内阁首辅?!

这也太骇人听闻了吧?

她一着急,便要起身推辞,苏幼仪摆摆手,示意她先坐下,“别害怕。叫你来就是为了细细跟你说清楚的,哀家不会害他,更不会把他架在万人之巅受尽旁人的妒恨。内阁还有信得过的老臣,宗室里还有雍亲王,哀家会替他安排好,绝不叫他孤立无援。”

……

年后朝中宗室也陆续进宫请安,元治把众人聚在乾清宫,抬眼一看全是些叔伯甚至爷爷辈的人物。

而和他同辈的,除了元韬、元嵩几个亲兄弟外,剩下的在自家里头的辈分还是孩子,进宫这等场面事甚至轮不到他们。

“让叔伯和祖辈们进宫来向朕请安,朕心里实在有愧。大家都坐吧,今日是一家子聚在一处说话,不必太过拘礼。”

元治年轻,和皇室宗族长辈交往并不多,此番众人进宫请安,他却十分重视,雍亲王也替他里里外外地操持。

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元治便提起了朝中之事,“论理,如今年节下不该说这些。可周首辅的孙女儿是将来的皇后,这事便是咱们的家事,朕想和长辈们谈谈家事,想来并无不妥吧?”

众人自然说没有不妥,元治便提及了首辅之位无人继承之事,“诸位长辈教教朕,这事该怎么办才好?”

他站起来,朝下首做了个揖。

众人连忙站起来回礼,“不敢不敢,此事乃是皇上圣心独之事,便有什么不懂也该问皇太后,哪里轮得到我们置喙?”

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这个位置权力最大,出的事也最惨,想想当年李阁老,季玉深……

周首辅倒是个好榜样,自己寿终正寝不说,孙女儿也要成为皇后,从此满门富贵不衰。

元治摆手,“皇太后那里,等到年后开朝了,朕自然去问。如今朕问诸位,不过是和族中长辈闲话几句,不算朝政上的事,诸位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论国法他们不敢说,若论家礼,他们还是能说些话的。

便有人慢慢开始提议起来,“要说能接替周首辅的人选,内阁薛、赵二位阁老都是好的,只是资质稍显平庸了些,平日素不爱得罪人的。”

元治微微点头。

有些人是适合做首辅的,杀伐决断,气势汹涌。

有些人却只能做帮衬的阁老,平庸反倒是好事。

要说起适合做首辅,连周首辅也比不上当年的李阁老,那才是个的确适合做首辅的人才。

只可惜以权谋私功高震主,那季玉深也是个好的,只是……

算一算,如今朝中这样的人才不多了。

有人道:“老苏大人倒是在朝中德高望重,声名鼎盛,只是……只是听闻,周首辅临终之前对他评价不好。”

若在从前,只怕这件事一提出来,所有人都会想到苏清。

那是名正言顺、众望所归的人选。

可有了周首辅临终前那番话,这事就变得尴尬起来,这些皇室宗亲也不太敢提苏清的名字了。

余下的人选要么魄力不够,要么太过年轻,更加挑不出人来。

第六百二十四章 拜年

年下这段时日,苏幼仪和元治都没闲着。

元治见了许多来拜年的皇室宗亲,谈了不少话,苏幼仪则见了不少皇室宗妇女眷,还有朝中大臣的命妇。

要说起来,宗妇女眷进宫给太后拜年,这是应该的,旁人也没想到太后。

只是在坤宁宫的宋家兄弟两个有些疑心。

怎么那些女眷命妇进坤宁宫,和太后有说有笑地谈个半天,就是不让他兄弟两个过去伺候呢?

往常太妃们过来说笑,她总是让他们兄弟出来陪客的。

宋如白还瞧瞧在墙角看过一眼,苏幼仪领着命妇们在院中赏梅花,说笑得好不热闹,却半点没提请他兄弟二人过去的话。

宋如墨说他是白操心,“大哥糊涂了?那些宫里的太妃们过来,太后自然不在意,还肯让我们出去陪客说说笑笑。可那些命妇都是外头的,叫她们看着太后宫里有两个男宠,传出去多不好听?”

宋如白知道这个道理,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宋如墨瞧他神情,凑过去问,“大哥,是不是因为太后没让你在命妇们跟前露脸,你不高兴了?”

“我是这么小气的人么。”

宋如白嘴上这样说,心里有些虚。

他承认自己确实有这个想法,不过还有些别的,“我是觉得,太后不让咱们在外人跟前露脸,说明还不够喜欢我们。也说明,她还不够看重我们,所以没给我们堂堂正正的身份。”

宋如墨听到他这样说,低头想了想,好一会儿才道:“那个无名倒是可以在太后跟前见客,可那是以侍卫的身份,不是男宠。眼下周首辅不是去了么?朝中反对咱们存在的老臣势力大减,那咱们堂堂正正露面的机会不是很快就要到了么?”

这话说的不错。

宋如白点了点头,“这些日子太后不理朝政的,咱们要多在她耳边吹吹风,让她提拔老苏大人来替代周首辅的存在。老苏大人要是上去了,还愁朝中没人支持咱们么?”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前殿,苏幼仪正在请内阁薛、赵二位阁老的夫人说话。

这两位夫人年纪都很大了,苏幼仪也要尊称一声“老夫人”,按说太后年轻,喜欢跟年轻人聊天,这些年老的命妇一般很少凑到她跟前。

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拜年。

两位老夫人原本打算来拜见过就走,没想到苏幼仪倒是很热情,请她们吃坤宁宫小厨房新做的点心,又关心两人的口味。

“这个枣泥芋头糕是极软乎的,入口极化。二位老夫人年纪大了,约莫喜欢这个,这是哀家昨日特意叫人预备下的。”

两位老夫人都尝了尝,宫里的点心做得确实比外头精致许多,这糕点夹的时候倒不容易碎,没想到入了口就像雪化在地里似的。

薛老夫人挑了挑眉,露出些许惊艳之色,“太后好意,老身实在感激。不瞒太后说,老身平日在家中也好这口,可家里的厨子做的要么太软易碎,夹不起来。要么太硬,老身子克化不动。”

苏幼仪忍不住笑道:“老夫人若喜欢,一会儿哀家让厨子跟着您回府,教教您府里的厨子怎么做这道枣泥芋头糕。”

薛老夫人连忙推辞,苏幼仪却不是说客套话,再三坚持,“自从先前周首辅没了,仿佛给哀家和皇上敲了个警钟。虽然皇上登基以后一直对老臣们礼敬有加,可人啊,总是到了失去才会珍惜。”

薛老夫人闻言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赵老夫人。

太后这话是啥意思啊?

苏幼仪笑了笑,“如今周首辅已经去了,内阁就属薛、赵二位阁老最有才干。两位阁老是朝中栋梁,哀家满心敬重,皇上也是如此。”

那二位老夫人忙起身行礼,“太后言重了。”

苏幼仪也站了起来,亲手扶她二位落座,两人皆是受宠若惊。

她道:“二位老夫人快请坐,对了,听闻赵阁老家中有一子,进翰林院的年头也不短了。既是赵阁老亲手教养大的,自然是信得过的人。赶明儿哀家就告诉皇上,让他常去御前走动。”

赵老夫人忙起身谢恩,苏幼仪摆摆手,“哀家年轻,皇上更年轻。我们孤儿寡母虽处在这至高之位,到底还有不足之处。这就要多仰仗朝中老臣了,尤其是二位阁老,哀家实在寄予众望啊……”

自家的老头自己知道,这二位阁老在内阁混了多少年,实在不是出头的材料。

这辈子能混个次辅算顶天了。

更何况,就算真的寄予众望也该和老头子说去,怎么和她们两个妇人说起来了?

都说人老成精,两个老夫人对上眼,不消几个回合就想明白了,忙朝苏幼仪表忠心,“太后说的哪里的话?为人臣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是应该的。太后如此恩德宠信,我们回去一定告诉家里的老爷。”

苏幼仪听到这里就放心了,又命春花捧出赏赐来,“年节下的,听闻你们两家都子孙众多,人丁兴旺。哀家也没什么可赏的,便赏他们些压岁钱吧,喏。”

只见春花一人给了一大袋子的金银锞子,宫里内务府打造的金银锞子就是不一样,看起来格外精致。

也有葫芦型的,也有蝙蝠型的,还有花生型的。

宫里赏赐的金锞子,拿回去用红绳穿了给孩子系在手上脚上,都是难得的福气。

这样的赏赐可谓赏到两个老夫人心坎上去了,人到了这个年纪,孙子和重孙子都有了,可不就盼望着子孙福大命大么?

两个老夫人欢喜谢恩,临走的时候,春花果然带着小厨房做点心的厨子一并出去,叫多福领去薛府。

那厨子朝薛老夫人行礼,“太后有命,要教会了您府上的厨子才许奴才回来呢,奴才怕一时教不会,太后还命奴才带了些做好的来,叫薛老夫人还能吃上。”

他手里提着食盒,还没打开就闻见喷香的气味了,薛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第六百二十五章 戏班进宫

正月初五的时候,京城里热闹起来,两个出了名的戏班子进京了。

京城的梨园热闹成一片。

一个是越派的青新班,一个是陕派的安塞班。

这些外地的班子向来在京城是讨不着好的,因为京城有京派戏,京城人自己也爱听,外头来的再好到底比不过京派的。

不过逢年过节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过年的时候,朝廷挂印,官员们都休沐,京城的百姓也都闲着开展各色活动。

这个时候外地的班子进京,不但不会被排挤,反而很受欢迎。

虽然受欢迎也顶多是一个月内的事,可这一个月就足够了,够那些著名的班子挣个盆满钵盈的。

宫里也排着戏瞧。

苏幼仪从前做嫔妃的时候没觉得,做了太后才发现,属于太后和太妃们的娱乐活动是极多的。

看戏就是其中一项。

大约嫔妃们忙着勾心斗角,没有闲心看什么戏听什么曲儿,而太后太妃们不用勾心斗角地争宠,所以这类活动便极多。

苏幼仪头里听了一场燕妃请的戏,而后又听了一场许贵人家乡的戏,那戏倒是有点趣儿,和平常看的不同。

许贵人说,那叫评弹,只两个角儿站在台上说话似的,并不弄那些花里胡哨的腔调。

苏幼仪觉得颇为有趣,多福就趁势道:“太后听腻了京戏,想听听外地的戏么?近来京城可是来了两个外地的班子,奴才听说是极叫座的,不如请进宫来给太后唱?”

“是什么班子?”

“一个是越派的青新班,一个是陕派的安塞班。奴才听京城的老票友说,那唱的确实好。”

“好啊。”

苏幼仪想也没想,“你赶明儿就把他们请进宫,到时候让皇上也一起听听。皇上可怜见的,一年到头忙朝政大事,还不让他过年的时候歇歇?”

“是。”

多福下去布置,京城的梨园很快贴了红榜告假,那两个班子的班主一面赔笑脸请罪,一面又十分得意。

“我等受了宫里的请要去给皇太后和皇上唱,这两日实在不得工夫演出,还请诸位老爷原谅!”

呵,进宫给太后唱戏?

这理由拿出来,那些爱听戏的人也没了指责的话,反而恭喜那两位班主,“你们交了好运了,这一趟若是表现得好,将来被留在宫里唱了也未必!”

哪有那么好的事?

他两个只盼望这一趟什么错都不出就好,连赏钱都不惦记。

毕竟只要这趟不出错,将来他们出去便可挺直腰板,说太后都听过他们的戏,那他们不照样有面子么?

……

因京城的梨园少了这两个班子,原先的热闹劲就少了一半。

一时京城多半爱看戏的票友都听说了,苏府的管家也听见了消息,回头告诉苏清知道。

苏清坐在大堂上,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得意洋洋地揭开茶盏,“太后这个年不过是和命妇女眷们说话,这会儿又看戏取乐,看来她是没把朝中的事放在心上了。”

管家奉承道:“如此老爷就不必担心了。想来太后到底是年轻妇人,哪有不爱热闹不爱玩的?朝廷上的事她是能管,也不能管得太狠。像吏部这事没证没据的,她就算疑心老爷也不能如何。”

苏清摇摇头,“你别小看太后。”

从苏幼仪还是昭贵人的时候,苏清就时常从自家女儿的信中听见她的名号,知道这是个何等聪慧的女子。

心比比干多一窍,大约也不过如此。

他放下茶盏,缓缓道:“这也是我命好,正好赶在过年这个时候。如今朝中挂印,不能办政事,太后心里一时惦记,也架不住这段年关下的时日一混。等这段时间过了,初八复印开朝之后,这件事的热头就会小许多。”

管家趁势道:“到时候老爷什么事都没有,而朝中没了首辅大人,自然朝臣们要提议补上这个缺的,论起来,朝中还有几个人的威望胜过您?”

苏清微微一笑,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不过他没有管家想的这么乐观,“没那么容易。现放着内阁一众阁老不用,太后和皇上未必想到我。不过就算想不到我也无妨,内阁也就那个周首辅还有些威望,余下都是一群庸才,就算当了首辅又能如何?”

到那个时候,没了周首辅的辖制,他在朝中只会更加风光。

苏清心里想着,先前二皇子的婚事被那么几出大事一冲也没人再提起了,到时候他一定要设法让苏幼仪把苏小姐嫁给二皇子,这样他才朝中的权势才能更加巩固。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向管家,“让你在外头寻觅好人家的女儿入府为妾,你都寻得如何了?”

管家忙道:“已寻到了两户人家,都是皇城根底下的普通百姓,虽然不愁吃穿,可能嫁给朝中大员为妾,那也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两户不够。”

苏清自从小姨娘的事后,看后院那些姨娘没一个顺眼的,要不是怕招人耳目,他恨不得把每个都打发走。

反正都是一群不会生蛋的母鸡。

他道:“后院那些姨娘如今不过是养着应景,真正要想让苏府有后,还得靠新人。你得再去寻觅几个合适的人选,找时间秘密地抬进府来,别叫外头的人知道。”

管家苦着脸,“这……”

能找到两户合适的人家已经很不容易了,苏清的条件苛刻,既要女子出身清白、模样周正、性格温良,还要家中人丁少不多嘴多舌的。

他又不能像娶妻一样公开地敲锣打鼓地找,只能悄悄的,完事还得想办法悄悄抬进府来不被旁人知道。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

苏清见他苦着脸,严肃起来,“嗯?有什么为难么?”

“没有,没有。”

管家勉强笑着应了,默默退下去,心里想的却是外头都穿苏清自己生育有问题,那些女子难免听到风言风语。

也不知道苏清是不是真的有问题,若是真的,那他找一百个清白的女子来也没用啊……

第六百二十六章 两道旨意

“原来姹紫嫣虹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戏台上情真意切地唱着,苏幼仪高坐席上,面上带着惬意的笑。

她时不时微微闭上眼睛,品砸戏文,看起来是真的开心。

元治的反应倒是寻常,不过看戏这种事,他这样年轻的男子本来就是陪客,没有人关注他的反应。

真正的热闹在台下。

不仅有后宫的太妃们都来看戏,苏幼仪还请了不少外头的命妇一道入宫来看,说是因为请了这两个班子进宫,担心误了外头想看戏的人看不着,所以干脆把人都请进宫来。

瞧太后看得这样欢喜,那些命妇们也十分高兴,台上的优伶唱得越发起劲,竟一点错处也挑不出来,比平常每一次排练都更好。

苏幼仪的高兴不是装出来的。

她是真高兴。

高兴的是过年这几日,她借着受各家命妇请安的由头,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该施的恩也施了,那些命妇自然会把她的话带到该带的人耳朵里。

她不用亲自把外头那些大臣叫进宫,该办的事照样办了,还能掩人耳目。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高兴。

再想到今日这场戏更加好,外头人都当她像一个平常的太后一样,想着取乐,想着说说笑笑,她也乐意旁人这样想。

旁人若是这样想,便会失去警惕之心,那她的事儿就更好办了。

元治那头也是一样。

外人只看到他和入宫拜年的皇室宗亲们一道说家常话,哪里知道那些家常话里包含了多少机锋……

一切都在隐秘而不慌不忙地进行着。

苏幼仪微微翘了嘴角,“好戏,真是一出好戏。”

多福一听见这话,立刻高唱一声,“赏!”

霎时间端着笸箩的小太监们,十几个一拥而上,将笸箩里的铜钱疯狂地朝台上撒去,哗啦啦的声响像放鞭炮似的。

台上亮闪闪的,挥起又落下,那些扮着花脸的优伶们忙跪下谢恩,“谢太后赏赐,谢皇上赏赐!”

……

不出几日,初八复印开朝。

开朝第一日,按例是不直接处置大事的,不想早朝还没结束,后宫直接出了一道懿旨来。

元治并不吃惊,从龙座上起身,而地下的朝臣们都十分惊讶,面面相觑地跪了下来。

“皇太后有旨,首辅之位空缺,恐朝中无遗老长辈可匡扶皇上,故加封雍亲王为摄政王,以示皇叔之尊,与先帝众皇子区别。封雍亲王世子元敬为贝子,钦此。”

众朝臣:摄政王?!

摄政王这个名号,还是在钛祖时期出来的。

钛祖年幼登基,当时除了一位太皇太后辅佐之外,朝中还有一位摄政王爷,钛祖都要尊称一声“皇父摄政王”。

那是何等功高盖主的存在,又是多么招钛祖忌惮?

如今好端端的,太后和皇上把朝局管的好好的,怎么忽然想起封一个摄政王出来?

虽说封了摄政王,也没给他具体的大权,这就叫朝臣们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是只给了个名儿,还是如今只给名儿,将来该给的权力都会给呢?

更要命的是连他唯一的儿子都得了封赏,可见荣宠之盛。

众臣嘴里道接旨,眼睛只朝着元治看,元治没什么反应,反而道:“母后待皇室宗族长辈,比朕还要亲厚。”

这句话里一点不满的意思都没有。

底下的人都听出来了。

过年的时候皇室宗亲进宫给皇上拜年,皇上就拿太后来施恩来着,说太后待这些宗亲也是一样的心思,这天下姓元,太后也是全力维护的。

那些宗亲大臣还有些疑惑,如今见雍亲王得了这样的恩典,心里更加放心了。

雍亲王乃是宗亲们之中最说得上话的人,是他们的首脑,从此以后他们更加甘心支持皇上和太后的决断了。

这一道惊人的旨意,雍亲王站出来,施施然便接了,“太后恩典,臣愧不敢当。臣于皇上算是长辈,于太后算是哪门子长辈呢?论起宗室家法,太后是臣的嫂子,长嫂如母。臣自然要遵从太后旨意,匡扶皇上,直到皇上亲政之日。”

苏清暗暗看了一眼雍亲王的神情,心中骂了一句老狐狸。

雍亲王显然是早就知道今日这道旨意了,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据他所知,过年的时候苏幼仪根本没请雍亲王进过宫,两人根本没机会说上话。

雍亲王唯一一次进宫,还是以宗亲的身份去乾清宫给皇上拜年……

正想到这里,元治已重新落座,“朕也有一道旨意要通知诸位爱卿,小纪子,念”

什么,还有一道旨意?

今日可是开朝第一日啊!

众臣还没搞明白,便听小纪子宣了旨意,“皇上有旨,翰林院二品翰林苏志明,即日起入内阁理事。内阁首辅之位,由次辅薛阁老暂代。”

什么?!

苏志明进内阁倒不奇怪,以他的功劳和他的国舅身份,提前破格被纳入内阁是可以想象的。

可内阁首辅之位就这么随意定下了,居然没和任何大臣商议?

苏清不可思议地看向内阁几个老头,几个老头脸上多半是了然之色,这怎么可能,过年期间他们也没进过宫啊!

苏清彻底糊涂了,也惊恐万分。

那被念到名字的次辅薛阁老站了出来,颤颤巍巍的,“老臣领旨。”

苏清差点笑出声。

就这么一个庸庸碌碌的老头,皇上随便就把内阁首辅的位置给他了?

如何能服众?!

别说苏清,朝中一众大臣多半也是这样想的,这薛阁老做次辅还行,倒是个勤勤恳恳的人。

要他做首辅?

未免能力欠缺。

御史台有人站了出来,“皇上,首辅之位干系重大,皇上这道旨意……恕臣直言,不知事先是否和朝中重臣商量过呢?”

元治慢悠悠地看他一眼,“朕知道干系重大,所以并没有让薛阁老做首辅,而是代掌首辅之位。太后已经同意了,刘御史有何高见?”

太后已经同意了?

刘御史小心地咽了口唾沫。

第六百二十七章 没有意见

“没有,臣没有别的意见……”

比说首辅病故,次辅顶上去是最合规矩不过的,就说不合规矩,太后同意了他还能说什么?

言官御史素来是最清高的,可这个刘御史清高不起来,他本来就是苏清的人。

要是这个时候提出让苏清空降内阁,只怕引人侧目的就不是皇上这道旨意,而是他本人了。

他不敢说话。

苏清比薛阁老有能力,但这个人选更加不合规矩。

何况皇上也说了,不过是代掌……

说白了,内阁的事不能无人主持,必须有人出头管一管。管不好也没关系,代掌嘛,合适的人选可以再慢慢挑。

这不失为一个折中的法子。

这样一想,不少人心里犯起了疑惑。

偏偏在这个时候,皇上要把苏志明放进内阁,这意思,该不会是……

苏清暗暗给那刘御史使了个眼色。

刘御史立刻反应了过来,“臣只是想,历来科举中第的举子,都要先在翰林院熬上三年庶吉士,再熬上三年翰林。一般年过四十的能进内阁,便算是极其年轻了。而小苏大人年纪不到而立,皇上这会不会……太过破格提拔人才了?”

元治早料到会有人这样说,便笑了笑,“先帝在时,他和张之洞巡视江南立下功劳,先帝赞许不已,破格提拔。朕在位时,又是他主持西北赈灾,无一分银两所用是来路不明的,朕也破格提拔了。”

“怎么,如今你是不服气他的功劳,还是不服气朕破格提拔?再者,你其实是不服气先帝破格提拔?”

那刘御史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扑通一下就跪下来了,“臣不敢!打死臣也不敢对先帝有异议!”

当皇帝就是这一点好,尤其是年轻的皇帝。

他们年轻时会被拿来和年老的皇帝比较,朝中大臣比他们老的多的是,动不动就要说他们轻率,年轻气盛。

可一旦驾崩了就不一样了。

即便先帝年纪轻轻就驾崩了,可在宗法礼制上看,后代的皇帝是决不能推翻千代皇帝的政策的,这属于不孝。

自然,任何对先帝有意见的人,元治也可以拿出“不孝”这个大帽子来压人。

他哼了一声,“不是就好,朕年纪轻轻登基,对朝中的老臣一向礼重,只因为你们是先帝留下来的人。若有人仗着先帝的势,还要诋毁先帝的作为,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他难得在朝中说一句重话,偏偏理由如此光明正义,叫人挑不出毛病。

朝臣们也只好缩缩脖子,没人敢再直言。

苏清渐渐也回过味儿来了。

今日刚刚开朝,一道皇太后懿旨,一道皇上的旨意,两道旨意句句事关重大,将人吓得回不过神来。

偏偏旨意上的内容,似乎除了当事人以外,这母子二人没有和任何人商量。

当事人几个是肯定知道的。

苏清暗暗忖度着,雍亲王若事先不知情,听见摄政王这个名号,只怕要吓得哆嗦,唯恐被误以为有不臣之心。

薛阁老庸懦,若事先不知情也不敢领首辅之职,苏志明倒是个年轻气盛胆子大的,可若不知情,这么年纪轻轻就叫他当阁老,他也未必敢接。

想着想着,苏清心里发起毛来。

太后到底是什么时候和这些人通的气?

……

虽然在朝上,众臣被这连发的两道旨意吓傻了,可散朝之后大家都渐渐回过神来了。

事情不会这么凑巧,皇上和太后事先也一定商量过。

奇怪,过年这几日除了一道听了戏之外,没听说皇上和太后凑在一起啊?

就连除夕守岁,宫人们那里传出来的消息,苏幼仪和元治也没谈论过和朝政有关的事,宝华殿守着的人只说,太后给皇上讲了个故事。

这分明是阴谋,一个赤倮倮的阴谋。

太后和皇上谁也不商量,直接做了决定,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别的大臣顶多是腹诽几句,苏清不一样,他带着亲信的官员去乾清宫见元治了,意图再行劝说。

首要说的就是雍亲王。

“皇上,自开朝以来就没有摄政王,唯一的先例便是钛祖时期。钛祖八岁登基,太皇太后到底是女眷,所以不得不设摄政王来替钛祖管理朝政。可皇上过了年已经十六了,何须此事设摄政王?”

元治倒也谦虚,“原本是不必的,这不是朕的兄弟几个都封了亲王么?雍王叔乃是长辈,不能叫他和晚辈们平起平坐。自然,这位分上要加尊荣。”

“皇上,他早就是亲王了,这尊荣再加,会不会太过了?毕竟他是先帝的手足兄弟,若是起了心欺负皇上年少,夺了朝权……”

可不。

先帝的手足兄弟,当初元治刚登基的时候,雍亲王不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敢说话的么?

要不是这次,苏幼仪和元治都百般承诺一定会全心全意信任他袒护他,他还真不敢接摄政王这个活儿。

毕竟钛祖时的摄政王没有好下场,功高震主,落得了权臣们最常见的下场。

苏幼仪一方面把雍亲王竖起来震慑朝臣,一方面为了保护他,并没有明面上给他多少权力。

这样就足够吓唬住朝臣们了。

元治只看苏清此刻的表现,便知道苏幼仪的计划成功了。

他笑道:“朕不是还有你们这些肱骨大臣么?雍王叔若不好了,你们就告诉朕,朕自然会请母后训斥他,必要的时候革了他。”

苏清还想再说什么,元治道:“这可是太后的旨意,诸位爱卿有意见还是去找太后说吧,难道让朕驳了太后的旨意?”

他们母子两哪次不是有商有量的,还用分你的旨意我的旨意?

苏清心里明境似的。

这根本就是糊弄人。

既然苏幼仪的旨意他不能驳回,那他自己的旨意总可以吧?

苏清使了个眼色,便有大臣道:“皇上,微臣觉得雍亲王之事暂且可以不议,只是内阁之事……是不是还要再斟酌斟酌?”

元治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他,“哦?你说要如何斟酌?”

第六百二十八章 有备而来

不等那大人开口回答,元治已抢了话。

“是苏志明这个先帝钦点的探花、朕的舅舅、立下赫赫功劳的翰林学士不配进内阁,还是薛阁老这个内阁次辅不配代掌首辅之职?”

先前开口的人被他问得语塞。

苏志明升得快不假,可他每次升迁都是合情合理的,这从探花到翰林再到内阁的进程,也符合祖宗家法。

再说薛阁老就更符合章程了,若直接让他做首辅还有话说,现在只是代掌,首辅没了,次辅代掌首辅之位那是再合理不过了!

苏清怎么想怎么觉得,苏幼仪和元治这回是有备而来。

他们想好了每一个细节堵住大臣们的嘴,让人无话可说!

一干大臣在乾清宫磨了许久,没磨出个花来,反而自取其辱。

元治如今也不是从前的黄口小儿了,他不耐烦起来,拿出做君王的威严,“今日开朝头一日,朕乏得很。你们若没个正经话就不必在朕面前嗦了,朕登基以来还没办过朝臣,若一时气大了抓人立个威,诸位爱卿可别怪朕不敬老臣。”

这话一出口,众人齐刷刷朝后退了一步。

过了个年是不一样了,皇上满十六了,个子也比从前蹿高了不少,看起来越发有大人样了。

他冷着脸威胁人的时候,还真有些天子威严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连苏清心里都有些打怵,不怪那些大臣们不敢说话。

万一真的惹恼了他,把人拖出去打一顿,就算不伤筋动骨脸面也不好看。

最让他伤心的是,元治不再将他视作长辈来敬爱了,说话的时候一点情面也没给他留。

他只好带着大臣们退了出去。

……

“老苏大人,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了?

苏清比谁都不想算了。

可元治那边条条道理分明,他们怎么说都没用,这小皇帝偏是油盐不进了。

他一个少年人不会有这样的胆识,必定是苏幼仪在背后挑唆的。

苏清这个时候只想到苏幼仪想抬举自己的堂弟苏志明,没想到这是有意在打压他,顶多觉得吏部的事苏幼仪怀疑了他,所以没刻意抬举他罢了。

他气得哼了一声,“皇上这里说不通,只怕太后那里你们也不敢去。不过这事自然不能算了,我有个法子。”

那些大臣们连忙围上来,“老苏大人有何妙计?”

苏清一笑,“太后和皇上心志坚定,我不信那些被提拔的人人自己心里不打怵。苏志明年纪轻轻,入内阁这么大的事他未必受得起。”

有人道:“要说年轻也不算年轻了,前头那季首辅不也一样年轻,他还是首辅呢,小苏大人不过新入内阁,实在不打眼。”

苏清瞧他一眼,“当年的季首辅是什么下场,还用我说么?”

众人缩缩脖子,有人道:“依老苏大人的意思,咱们去敲打敲打小苏大人,叫他自己知难而退,把内阁这个位置空出来?”

若这个位置空出来,苏清凑上去就是名正言顺了。

他虽然不是正经地从翰林院熬上来的,可当初也是进士出身,不过因为朝中无人家底不厚,才会外派到小县去做县令。

若说让他进内阁,也不算逾矩。

苏清点头,“不仅是他,还有雍亲王。雍亲王不是个不怕事的,当初先帝还在的时候,他就避嫌得很。想当年若不是他最知情识趣,先帝那么多兄弟,哪里就看得上他?”

有人发笑,“雍亲王这边恐怕更简单了,别的大臣就算专权,顶多在朝中算个祸害。他一个亲王若是专权,造反的帽子都能扣在他头上,我就不信他不怕。”

又有人道:“薛阁老那里就更简单了,他本来年岁就大了,又是个怕事的老头子。咱们想办法去吓唬一通,他还能不自己去太后皇上面前请辞?”

若这些受恩的人自己害怕了,看皇上还有什么说辞来堵他们的嘴。

苏清满意地点点头,又低声同众人耳语了一番……

“恭喜苏阁老,贺喜苏阁老!”

苏志明才下朝回到家,家里已经听见这个喜讯了,郡主挺着肚子,竟在二门外亲自迎她。

知道她这胎稳健,自己又坐不住爱到处走,可苏志明到底不放心,连忙迎上去扶她,“春节刚过,天气还不算很暖和,怎么又出来迎我?”

“旨意到府里,府里上下都高兴坏了。我正好愿意出来透透气,顺便告诉你,回府就先去爹那一趟。”

说罢反客为主,竟成了她挽着苏志明往正房那里去,边走还边说,“爹也想出去迎你,还是我和管家劝了回去,说哪有当爹的站在门口迎儿子的?哪怕儿子做了再大的官,也打不过他这个当爹的。”

苏志明听了还有些不好意思,怕皇室出身的妻子笑话自家,“我们是乡下来的,从前家中也不富贵,爹自然不懂这些规矩。你若笑话就在我面前笑话罢了,在爹面前多担待,我怕他老脸上过不去。”

“哎呦呦,谁笑话爹了?”

郡主笑道:“爹这是疼儿子,他疼儿子就是疼我夫君,我高兴还来不及,如何笑话他?从前我没嫁过来的时候,也有宗室里的婶婶姑姑劝说,说你们家出了个太后的确富贵,可家里规矩必定没有咱们皇室宗族的好,少不得受委屈。”

“我当时心想,大不了我还有自己的郡主府。我若实在受了委屈,带着我自己的丫鬟婆子和护卫回郡主府去,你敢拦我不成?”

苏志明笑着给她拱手,“不敢不敢,我哪敢拦郡主娘娘。”

郡主挽着他,说了句实实在在贴心窝子的话,“可我嫁给你这么久了,你看我几时回过郡主府?我如今连我郡主府在哪里都快忘了。”

苏志明噗嗤一声笑出来,“赶明儿我带你回去认认,虽然咱们不住,可你成了阁老夫人,那老府邸的下人也是要赏的。”

郡主一脸得意,“我觉得我做这个阁老夫人,比做郡主还得意,别说郡主了,便是嫡系的公主出嫁,几个有这样威风的夫君?”

第六百二十九章 眼红

夫妻两个携手去了正房,给苏衡报喜。

苏衡喜得合不拢嘴,听见苏志明回来就急着想见他,听他说说朝中发生的事。

又听管家说苏志明先去见了郡主,安慰自己他先和媳妇说说体己话也是应该的,心里只盼着他说完早些到正房来了。

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还是带着媳妇儿一块过来的。

苏志明便当着他们两的面,把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说了,“……按说照往年的例子,开朝第一日都是不处置正事的,除非过年的时候积压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你们也知道,吏部那件事虽大,却没审出个结果,无从处置起。”

苏衡点点头,“既然不处置大事,那你成了阁老,这算不算大事?”

苏志明微微低下头,还有些不好意思说,郡主见状接过话来,“爹,这可是天大的大事。打从开国以来就没几个夫君这么年轻的阁老。您听,阁老阁老,不老的能叫阁老么?如今夫君也是阁老了,您想,等他老了会是什么?”

苏衡愣了一下,觉得自家这郡主儿媳妇说话响快,不像别人家说的京城大户人家女眷扭扭捏捏,便顺着她的话道:“那阁老之上……首辅?”

郡主一拍大腿,“对嘛!”

苏衡抿了抿唇,随即笑起来。

苏志明忙谦虚道:“这也未必,我是年轻入内阁不假,将来的际遇还要看造化。也说不准出了什么差错就被赶出来了,也未可知。”

“不可能!!”

苏衡和郡主异口同声。

两人说完都愣了愣,不禁看向对方,还是苏志明噗嗤一笑打破了尴尬。

“爹,夫人,你们俩倒像是父女,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

郡主不好意思了一瞬,很快就自然起来了,“其实不瞒爹和夫君说,我虽是从小在深闺教养大的宗室女子,可也是个野性子,不喜欢那些扭扭捏捏斯斯文文的。爹和夫君都是痛快人,也没有个婆婆姑子的辖制我,我反而开心。”

苏衡只是没好意思说。

其实他对这个儿媳也十分满意,不仅是尊贵的郡主娘娘,为人也好相处,更是嫁进来一年就怀了身子。

只看她怀了身子就坐不住到处走,就知道她肚子里的孙儿一定健壮,将来也是个有福的。

苏志明瞧着他两人的神情,正欣慰自家家宅和睦,仅有的一个爹和一个媳妇都是明理好相处的人,他在朝中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想到这里,越发感激苏幼仪给他赐的这门亲事。

……

还没高兴一会儿,忽见门房的进来传话,“少爷,外头有帖子递来,两顶官轿停在门外,您瞧瞧!”

苏衡是太后的亲叔叔,这身份自然尊贵,可他身上没有官职,当官的来府上一般不是找他的,所以下人只把帖子递给了苏志明。

苏志明一见有些惊讶,苏衡还问,“是不是同僚来贺喜你升迁的?府里的酒宴已经备好了,没想到人来得这么快,我去瞧瞧后厨……”

“爹别忙了,后头的酒席我都备好了,人来了都是现成的。”

苏志明摇摇头,“这二位恐怕不是来吃酒的,我去前厅见客。”

瞧他蹙着眉头,看起来不像好事,苏衡一时摸不着头脑。

进了内阁这样大的喜事,怎么客人来了他还不高兴?

他出去之后,郡主给苏衡解释,“爹,这个时候来的官员不是来贺喜的,那就是眼红的。恐怕是后者,所以夫君没好脸色。”

“眼红的?”

苏衡有些担心,苏志明这样年轻,旁人眼红他,他会不会应对?

郡主也有些担心,瞧他这个样子,便道 :“可惜爹不是官身,否则也好出去帮帮夫君。唉,就怕夫君吃了那些老狐狸的亏。”

“唉,都怪我无用!”

苏衡听她这么说更加着急了,忽然想起来了,“儿媳,你是自小在京城长大的,又是堂堂郡主。自然懂得这官场的门道,不如你出去瞧瞧?”

就等苏衡这句话了!

郡主本来就想出去帮帮苏志明,奈何她一个做儿媳妇的,公爹和夫君都在,这府里轮不着她上蹿下跳。

她要是自己拿主意了,少不得叫人说她。

这下苏衡发话了,别人说她她也大可以说是听了爹的吩咐,便没什么好顾忌了,“哎,那我出去看看哈!”

说着捧着肚子,一溜烟出去了,后头两个丫鬟一个婆子都差点没跟上她脚步。

苏衡先是一愣,而后满意地点点头。

他是个不懂官场的乡巴佬,苏志明要想有个助力,还是得靠这个郡主媳妇儿。

……

郡主出去也没乱来,只隔着窗子,悄悄听前厅的动静。

便听见一个老者的声音缓缓的,有些装腔作势的傲气,听着人不舒服。

郡主虽然身份高贵,对朝中大臣却不熟悉,不过听这口气,便知道是个有分量的老臣,他道:“小苏大人在朝中平步青云未免太顺,想当初你领了西北赈灾的差事都有人看不过,要暗中动手脚害你,如今这个内阁阁老,你就不怕再招人的眼?”

西北赈灾钦差算什么?

和内阁阁老相比,那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官。

又有一个老头拖着一样的傲慢腔调,“正是。小苏大人也不想想,本朝一共出了两个青年阁老。前一个是什么下场,小苏大人还用想么?”

前一个?

郡主不用细想就想起来了,不就是季玉深么?

曾经名动天下的寒门探花,青年首辅,风光无限好,到底还是跌落了神坛。

此人拿苏志明和季玉深相比,几乎是赤倮倮的威胁了。

厅中一时没有动静,只能听见轻轻的茶盖声响。

而后郡主听见自家夫君道:“二位老大人的意思,晚辈都明白了。我忝居内阁之位,实属高攀。只是皇上抬举,才能有今日……”

他话还没说完,那傲慢的老者声音又响了起来,还带着一声不屑的轻哼,“小苏大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不知道怕。别怪老夫多一句嘴,再这样下去,你的下场未必能比当年的季玉深好。”

第六百三十章 骂人

那季玉深是什么下场?!

先死了岳父,后死了妻子,最后自己被罢官丢出牢狱,没过两日就暴毙而亡!

统共首辅的位置坐了不到一年,就从京城人人羡慕的青年才俊成了一缕冤魂,最可怜的还是他那个未满三岁的儿子,如今是死是活是否有人照管都不知道!

郡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现在怀着身孕,满脑子里都是替自己的孩子着想,怎么能容旁人这样诅咒自己的孩儿?!

苏衡见郡主去了前头,到底有些不放心,自己干坐在正房的堂上,等着苏志明见完客人来回话,以免他担心。

没想到苏志明没回来,倒是郡主回来了。

他正想问出了什么事,便听郡主风风火火道:“爹,乡下女人都是怎么骂人的?”

苏衡:“……”

临时抱佛脚的郡主一阵风似的回到前厅,进去的时候见到苏志明满面通红,被逼得汗都出来了。

而那两个老臣都是春风满面,见着她一个大肚子的女眷进来倒是吓了一跳。

想想苏志明的夫人乃是堂堂郡主,又站了起来,还没说见礼的话,郡主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指着他们的脑袋骂了起来。

“我夫君刚进了内阁,你们就来百般威胁他,是何居心?他如今是堂堂一品阁老,便是再年轻,这官位高低也是摆在那里的。你二人又是什么官位品阶,竟然大胆到如此威胁于他?!”

郡主不知道他们的官位品阶。

可朝中一品大臣掰着手指也能数得过来,就那么几个,其中并没有这两个老头,这点她倒是有信心。

那两个老头还没来得及回话,郡主再度破口大骂,“旨意是皇上下的,你们有什么不忿去跟皇上告状啊,来我家吵吵什么?大过年的你们就给人添堵添晦气,你们亏不亏心?”

他们是先去跟皇上告状了,可是不顶用啊……

“好,你们竟然有脸做出这种倚老卖老的事,那我也顾不得脸面了!我就挺着这个肚子进宫去问问皇上,请皇上评评理,他的臣子前脚刚晋封后脚就有人上门要逼死他,这事他管不管?皇上要是不管,我就告到太后跟前去,我看太后管不管她自家的侄儿!”

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吓得那两个老头浑身发白毛汗。

苏志明唯恐她气坏了伤着肚子里的孩子,忙上来搀扶她,那两个老臣已经傻了,有一肚子的话也不敢对着郡主说。

万一她的肚子真有个好歹,那他们两上门逼迫的罪名不是坐实了?

郡主自己知道自己的身子,见那两个老头胆怯了,她乘胜追击,把手一扬,“来人,备撵轿,我这就进宫去见太后!”

“别!快别!郡主误会了,我二人是上门贺喜小苏大人的,哪有逼迫之理?”

“是啊是啊,郡主误会了,确实误会了!”

两个老头被骂得狗血喷头,偏偏对着大肚婆不能发作,只能灰溜溜地出了苏府。

他二人走了之后,郡主立刻安静了下来。

苏志明知道她是虚张声势,平日她从来不这样,今日一定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特意进来给他解围的。

他松了一口气,又摸摸郡主的肚子,“夫人千万别这样了,那两个老臣不算什么,咱们的孩子要是伤着了岂不是亏大了?”

“我不是见你被他们逼迫得无言以对,才来替你解围么?”

郡主自己也松了一口气,“怎么样?我从爹那里现学现卖来的,爹说乡下婆娘就是这样吵架的。秀才遇见兵也有理说不清,你看,那两个老头果然吓跑了吧?”

苏志明忙扶着她坐下,又问她身子有没有不舒服,若不舒服了及早请太医来看。

见郡主确实无妨,他这才说了实话,“夫人太小看你夫君了,我是那么容易叫他们逼迫的么?不过是因为我如今刚进内阁,装个傻示个弱反而能让他们放松警惕,不会急着要铲除我。否则就他们那陈腔滥调的三言两语,我会说不过他们么?”

郡主想想也是,自家夫君是探花出身。

这些书生别的不会,说话是最会的,一张嘴就能来一篇文章。

郡主不禁好奇,“你何必示弱?我先前不是告诉你了,太后的意思明明白白,是要你站出来安心扛住的。有太后撑腰,你怕什么?再说了,我背后靠的是宗室,就算出了什么事,大不了我回家哭一哭,让长辈领着进宫求求情,皇上也不会不保你。”

苏志明摇摇头,“太后和皇上自然能保全我,所以这个内阁阁老的位置,我再年轻资历浅,也必须站住了,不能叫太后失望。不过我只要死咬着不让位就可以了,嘴上让他们占了便宜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也能给太后和皇上减少一些压力,别看他们决断英明,打了朝中老臣一个措手不及。可到底还是顶着极大压力的,这个时候我要给他们分忧,不能反过来多为他们树敌。”

郡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了想,“这些官场的事我不懂,不过夫君说的有道理,我方才只是见不得夫君受委屈。这下怎么办,我是不是给你添乱了?”

苏志明摇摇头,“没有。虽然你让他们很难堪,可出头的是你,又不是我,他们不会想到我身上。你是堂堂郡主,他们也不能去你母家找你的麻烦,何况郡主嘛,天生骄横一些是正常的。让那两个老头吃个亏也好,看得我心里也爽快。”

郡主一听这才放心了,又朝苏志明道:“对了,赶快回去到正房和爹说说吧,他着急得很呢。”

苏志明心中腹诽,看得出来苏衡是很着急,否则也不会把大着肚子的儿媳派出来,还教她乡下婆娘吵架的法子。

这话他也就是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否则别说自己爹,郡主头一个跟他没完。

想到这里,他不禁缓了缓脚步。

“夫君,怎么了?”

苏志明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此番旨意里晋封的人不止我一个,恐怕其他人也会受到同样的对待。”

第六百三十一章 丹书铁劵

“你的意思是,他们还敢闹到雍王叔那边去?”

“怎么不敢?”

苏志明道:“雍亲王在朝中的风评,原本就不算好。先帝在时他就是个闲散王爷,风花雪月,不过投了先帝的契,偶尔帮先帝办些差事,到底没有出错。”

“到皇上登基,他这个年纪轻轻的王叔就格外打眼,暗中揣测他有不臣之心的人多了去了。雍亲王自己也韬光养晦起来,从宫里绿太妃没了以后他才渐渐出来做事。”

“这些还不要紧,更要紧的是……”

郡主试探道:“你是说他多年不曾续弦的事?”

苏志明点点头。

郡主叹了一口气,“照我女儿家的想法来说,这是个极大的好处,说明雍亲王他忠贞。可到了朝中,这反而是别人的口舌,说雍亲王他不遵祖宗礼法,是不是?”

苏志明赞同她的观点,他也觉得不续弦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这在那些老臣眼里就是十恶不赦。

幸好雍亲王膝下还有个儿子,否则早就被人戳断了脊梁骨,说他目无礼法了。

何况早逝的原配王妃家中如今也没个能帮衬他的势力,他一个人处境更加艰难。

也不知道这一次,摄政王这样大的风头,他能不能扛过去……

苏志明又道:“还有薛阁老,他老人家一向性情中庸温和,怕是禁不起那些老臣的威吓,我可真担心他们。”

……

苏志明担心是应该的。

他只知道过年那阵,苏幼仪请郡主进宫的时候说了好一番窝心话,却不知道另外两边,苏幼仪也早就布置好了。

那群老臣确实去了雍亲王府上。

雍亲王原本就是个放档不羁的性子,因为元治登基时他这个年轻的王叔太过打眼,所以他忍了好一阵,让自己不出风头。

当皇子就是这样,要是无心觊觎大位,就一定要越不出风头越好,免得叫人以为你有心觊觎

不论是先帝的皇子,还是他这个太宗的皇子。

不过这次,雍亲王觉得他出风头的时候到了。

“雍亲王,你胆子也实在太大了,摄政王这个帽子你也敢接,钛祖时的摄政王是什么下场,难道你忘了?”

“长嫂为母,太后赏的,不敢不接。你母亲赐你压岁钱你敢不接?”

雍亲王到底是皇室嫡系宗亲,虽然年轻,可那些老臣在他面前说话,他是不用毕恭毕敬的。

不但不用毕恭毕敬,还歪在榻上十分随意。

那说话的老臣差点没被他噎死。

压岁钱?

谁拿摄政王这样大的荣宠当压岁钱?

还长嫂如母呢,太后比他雍亲王小好几岁,他好意思?

“雍亲王,我们可是为了你着想。你说你就这样当了摄政王,焉知是福是祸?万一上头想办你,一个擅权想造反的名头就能让你永远翻不了身!”

想当初元治刚登基的时候,雍亲王就吓得不怎么敢说话,如今他们提起这个,他一定会怕。

这些老臣心里颇有把握。

不想雍亲王哈哈大笑,“我又不造反,为什么有人要说我造反?难道你们在暗示太后不贤良,皇上不辨是非?”

老臣又噎着了。

“自然太后是贤良的,皇上也是明辨是非的,我们这不是为雍亲王好么?万一有人在太后和皇上面前谗言,岂不就害了雍亲王?常言道,树大招风啊!”

幸好有个没噎着的还能说话,很快接了话头。

雍亲王朝底下扫了一眼,这群老臣一个赛一个嘴皮利索,他自问自己说不过他们,不过没关系,他可以用笨办法。

只见他很快蹙起眉头,“什么?你在说太后和皇上耳不聪目不明,会听信奸人谗言?”

众老臣:“……”

还让不让人好好说话了?

雍亲王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一句,不管那些老臣怎么劝他放手,他总要把人家的话往大不敬上面扣。

说得多了,老臣们心也虚了,只能老老实实出了雍亲王府。

王府的管家是跟了他多年的人了,送走了几位老臣之后,回来问他,“王爷,那些老大人们都这样说,难不成这次的摄政王真的不是荣宠,反而是烫手山芋吗?”

“别听那些老东西胡说。”

雍亲王淡淡地扫他一眼,“本王晋封是好事,立刻在府里摆下酒,赏钱也备好,府里人人有赏。”

他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府里像管家一样忐忑的人,这是实打实的好事,不用有丝毫惊恐。

下人们惊恐是正常的,万一主子出了事,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没好处,何况那些老大人把话说得那样吓人?

听见主子这样说,管家就放心了,立刻应了一声退下去备酒席备赏钱。

等人都走了,雍亲王回到寝房内室,在书架上转动一个摆件似的石狮子,书架后头的一扇门就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那门并不大,只容一个人矮身进去,雍亲王走了进去,里头光线暗淡,细看之下原来是用一颗夜明珠在照明。

地方并不大,他熟门熟路地进去,打开第二个柜子的第二个格子,将里头的锦匣取出来,在夜明珠的光芒下细看。

那匣子是一座沉甸甸的丹书铁。

这是前朝传下来的东西,等于一道免死金牌,不但自己能用,还能代代传下去供子孙后代用。

比免死金牌还金贵,免死金牌只能用一次,用完就得被收回去。

他细细摩挲着这座铁券,想到除夕之夜他离开皇宫之时,多福悄悄往他手里塞这个东西的场景,他依然心跳加速。

连丹书铁都给他了,他一身荣华性命都有了实打实的保障,还有什么理由不为苏幼仪和元治卖命?

一个是他的长嫂,一个是他的亲侄儿,他原本就愿意为他们效力,只是唯恐朝中的手段自己应对不了。

如今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太后用心良苦,比他这个亲叔叔待元治还好,怪道元治把她当亲娘对待,相比之下,他这个皇叔从前也显得太窝囊了。

他笑了笑,复又将东西收进匣中,小心地放进了原来的位置。

第六百三十二章 枣泥芋头糕

与此同时,还有一拨人在薛阁老府上。

薛阁老到底是朝中经年的老臣了,他品性又温和,积攒下的人脉众多,他府上已经开了宴席,不少前来恭贺的朝臣和亲戚都在喝酒。

那群说客只说有要事商议,把薛阁老从热闹的酒席上请到了厅里,在他面前议论个不停。

“薛阁老胆子也太大了,这首辅的位置说接就接了?你也不看看前几任首辅现在有个活的没?”

“是啊,从姓李的到姓季的,唯一一个寿终正寝的就是周首辅,可不也是在任上没满两年就死了么?”

“我看是这首辅的位置有诅咒,谁碰谁死,薛阁老你可小心点啊!”

这薛阁老不是什么有大才识的人物,一向只是中庸而已,在内阁能做到次辅,说得难听点是熬资历熬出来的。

他没什么胆子,也没什么本事,胜在为人温和不出挑,自然也不惹事。

一众大臣都以为他这里最好说话,保管他们这么一说,他就会吓得屁滚尿流,没想到他还是乐呵呵的,“诸位同僚客气了,我只是代掌首辅,不是正式的首辅。有什么恶事,也不会到我头上,多谢诸位同僚关心。”

众臣:“……”

谁是关心你。

心里这样想,嘴上不能说出来,有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薛阁老,你是朝中老臣了,有句话说起来不好听,你还是得明白。你要有那个气魄手段做首辅,我们自然欢喜,可是……人贵自知啊。”

要不怎么说薛阁老中庸呢,人家说他没有自知之明,他也不生气,反而道:“我确实没这个本事,呵呵呵。”

“那你答应下来?你就不怕别人眼红暗中对你动手脚?”

“那怕什么?”

薛阁老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再怎么无能,到底在内阁这么多年了,谁敢对我不利?莫不成是诸位?”

那些人连连摆手,“怎么可能?我们都是好心来劝您的!”

薛阁老笑呵呵的,“那就好那就越好,那我就放心了。只要不是诸位,别人大约也想不到要害我,区区一个代掌首辅,有什么好眼红的呢?”

不等他们答话,薛阁老就笑眯眯地拱手,“外头宾客众多,老夫先出去接待了。招待不周,诸位大人请便,请便!”

说罢就走了出去。

众人回味他最后那番话。

什么叫除了他们,别人也想不到害他?

他这是骂人呢?!

想了想薛阁老也没这个胆子,众人一时不解,头碰头商量起来怎么办。

有人笑了笑,“无妨。这薛阁老如今被首辅的位置迷花了眼,连厉害关系都不懂了。我已让家中女眷们去劝谏薛老夫人,和他儿媳妇薛大夫人和薛二夫人了,他不怕,难道内宅女子也不怕?”

这主意真是想到粪坑里去了。

薛老夫人听着周围几个老夫人们的话,什么薛阁老这个首辅做不得,做了必定有灾祸,她只顾着笑,一点没听进去。

笑话,太后当着她的面亲口许了她薛家好处,情真意切,怎么可能要害她家老薛?

商量是太后和她商量的,半点没问过她家老头,可旨意却是皇上颁的,可见太后和皇上一条心,她就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自家老头不过做个代掌首辅,有太后和皇上亲自保驾护航,怎么就做不得了?

薛老夫人做了这么多年的阁老夫人,气度总归是有的,她看起来比和稀泥的薛阁老更加硬气,“,这不就是论资排辈熬资历的事么?我家老太爷做了两年次辅,那是周首辅成了首辅让出来给他的。”

“周首辅做了两年首辅,现在又把首辅的位置让出来了,可不就是他顶上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几个心怀叵测的老夫人见状奇怪,不禁道:“您就真不担心薛阁老做这个首辅出什么差错么?”

“,能出什么差错。”

一旁赵阁老家的老夫人吃着枣泥芋头糕,说话时满口都是香气,“咱们各自的男人都是一把年纪在朝中为官的,少说熬了二三十年了,还有什么差错?我看薛阁老坐这个位置最合适,没人比他更加合适了!”

说罢心照不宣地看了一眼薛老夫人,薛老夫人也朝她笑笑,两人看起来格外亲热。

总觉得她们两在打什么哑谜似的,旁人都不知道。

……

年轻一辈的夫人几个也在花厅谈天,薛阁老长媳、次媳薛大夫人和薛二夫人,也被人围了个团团转。

“诸位尝尝,这是我们家的厨子新学做的枣泥芋头糕,味道极好。”

两位夫人仪态大方,走出来和从前似乎有了些不一样,没有从前那么畏缩了。

居心叵测之人不解,以为这是薛阁老升官的缘故,自然上去泼冷水,说了好一通薛阁老这个首辅不好当的话。

薛大夫人看了二夫人一眼,“弟妹,这枣泥芋头糕你尝过没有?是不是滋味甚好?”

“自然是好的。”

薛二夫人笑道:“大嫂尝过没有?我昨儿还让允哥儿尝了,他素来不喜欢这些软糯甜食,也说极好呢。”

薛二夫人平素和薛大夫人关系不算好,大夫人执掌中馈却不如二夫人能干,二夫人想越俎代庖,偏偏自己嫁的是弟弟,越不过长兄。

可如今看起来,这对妯娌几时这样好了,还互相让点心?

看她们脸上的笑容,都不像装的,众人不禁诧异,这枣泥芋头糕里到底有什么玄机?

一人拈了一块,尝过,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是比寻常人家的厨子做得好些,可也没有那么神奇,怎么就让薛家两位旗鼓相当的夫人这么和睦起来了。

薛二夫人亲亲热热的挽着薛大夫人的手臂,“我听闻你的黛姐儿也尝了这糕,她觉得怎么样?”

薛大夫人噗嗤一笑,“你的允哥儿觉得怎么样,我的黛姐儿就觉得怎么样!难道还会说不好吗?”

薛二夫人哈哈大笑,妯娌两个笑成一团,完全不理会旁人的敲打。

从女眷这边下手的路子,也彻底没了指望……

第六百三十三章 王妃泡汤

“怎么会?”

“苏志明娶的郡主娘娘泼辣些也是有的,雍亲王怎么敢不怕?再者,那个薛阁老一向胆小怕事,你们到底有没有把话说尽?”

苏清不明白,这三处没有一个是周全完备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都成了铁板一块,踢了没有半点动静?

便是真的铁板,踢完好歹也出个响声。

这三人的反应,完全不符合常理。

派去做说客的大臣们抹了把汗,“如何不尽心?连造反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那雍亲王死活没反应,还很得意的样子。”

“是啊,薛阁老一把年纪就算了,连薛老夫人那里都没处插针。他薛阁老那样平庸的人,内宅女眷连儿媳妇都是胆大包天的?我也不敢相信。”

“我家夫人说,薛家那大夫人二夫人总说什么枣泥芋头糕,也不知道里头到底有什么玄机……”

“好了!”

苏清不耐烦听这些内宅妇人的小话,如果能说动她们让她们劝说薛阁老,晓以利害,那自然是好事。

既然说不动,他便没兴趣听别的话了。

几个大臣见他动了真气,都十分勉强,不再往前凑过去。

苏清心里越发没了主意。

内阁的位置不腾出来,他就没机会进去。

雍亲王做了摄政王,将来必定掣肘他,他在朝中就不能像原来那么呼风唤雨了。

毕竟雍亲王是皇亲,血脉尊贵。

他心里着急上火,好不容易走了一个牵制他的周首辅,又平白冒出来一个摄政王,尤其是内阁里又立起来两个,反而把他的威权架空了。

他无法忍受这件事。

正急着,忽听见外头有人通报,说是司马大人递了帖子进来。

苏清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司马大人是谁,而后才想起来,那是和他一道被先帝发掘起来的司马浒。

只因他这两年一直外放为地方大员,故而苏清和他许久不见。

旧人难免牵动旧情肠,苏清忙叫迎进来见,谁知管家道:“回老爷,帖子是下人送来的,司马大人人还在路上,未到京城呢。说是大约明日就能到,所以提前递了帖子来。”

人还未到,帖子先到了。

苏清蹙着眉头,想司马浒这一任外放时间还没到,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里头似乎有些不对。

那些大臣们见他这个样子,忙问道:“老苏大人,这司马大人可是你的至交好友,他回来了不是正好助你一臂之力么,你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倒不是不高兴。”

苏清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

他和司马浒自然是极其要好的,两人原先就在一个地方当地方小官,后来一道被皇上发掘,一道入朝得到赏识……

就连两人的女儿也是一起进宫,一起封的答应。

可时移世易,现在的他和从前已经不一样了,司马浒也不知道还是不是从前的样子?

他心里有些没底,只是被这件事一冲,暂时考虑不到苏志明、雍亲王和薛阁老那边的事了,便让众人散了。

众人一事无成,灰溜溜地散了,走的时候还在议论薛阁老胆小了一辈子,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忽然强硬起来。

苏清则忙命下人预备好明日迎接司马浒的事,还命置办上好的酒席,算是给司马浒接风。

司马大人和自家老爷那交情,说得直接点,可以说是患难之交了,下人自然不敢不用心预备。

……

府里置办酒席的消息,后院的苏小姐也听见了。

听说是个苏清的至交好友要来,也是朝中一位大员,先前外放现在要回来了,这酒宴是接风宴。

苏小姐不过打听了个热闹就没说什么了,回头瞧见一位姨娘倚在门板上。

这个姨娘是先前小姨娘那件事里的得力干将,都亏她会说会办,才能顺利抓住小姨娘那对奸夫银妇。

如今这些姨娘们都被苏清厌弃了,唯恐她们不干净,新的姨娘也陆陆续续抬进府来,这些女子便等着人老珠黄再无希望了。

想到小姨娘的事,苏小姐心里感激这位姨娘,便给她脸面上去说了几句话。

那姨娘和苏小姐聊了起来,不聊不知道,一聊,苏小姐才察觉到形势的严峻。

“小姐不知道吧?我是听外头的小厮们议论的,说是今日开朝太后和皇上封赏了好些大臣呢,不过咱们老爷好些并没有沾到。我听说前面置办酒席,以为是人间传错了,咱们老爷必定有份的。”

“唉,没想到只是给一个故交摆接风宴,不是我想象的贺宴。你说,咱们老爷是不是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失去宠信了,不然怎么谁都升,就咱们老爷不升呢?”

“失去宠信?”

这可万万不行,苏小姐的终身还指望苏清呢。

她忙道:“这不会吧?伯父也是太后的伯父,不信他信谁呢?会不会是太后避嫌,所以这次才没升伯父?”

“若是避嫌,怎么太后娘家堂弟反而高升了呢?就那位小苏大人,升进内阁了,多大的脸面啊!”

“内阁?!”

苏小姐大惊失色。

内阁是什么样的存在,她大约也清楚,小苏大人升进内阁,那不是直接越过苏清了么?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苏清在太后面前真的失宠了?

苏小姐心急如焚。

怪不得苏清已经许久没和她提要让她嫁给二王爷的话了,她还等着自己什么时候当王妃呢,没想到苏清就失宠了,那她的王妃岂不是也要泡汤了?

想到这里,她就更加着急起来。

那个姨娘知道她的心思,连忙宽慰她,“唉,这些朝中的事情咱们也说不好。小姐别着急,就算老爷真的失宠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得脸了,且等着就是了。”

苏小姐一着急,也顾不得什么情面不情面了,没好气道:“你自然是不在意,反正你们这些姨娘都失宠了!可我在意得很,和我一批进宫等皇上相看的世家小姐要么在家学礼仪准备进宫,要么没了指望都自行婚配了,我这么大年纪还没许婚可怎么办?要是做王妃的事情不成,我还上哪儿找夫婿去?!”

第六百三十四章 司马浒上门

第二日,苏府上下都预备好了,司马浒果然上门了。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的,虽然看得出回过家换过衣裳的痕迹,可瞧着还是十分疲惫。

苏清心中感怀,“老兄,咱们有二年没见了,你今日刚刚回京就急着过来,我这心里也十分感触。”

说罢迎司马浒上座,“接风宴已经备好了,今日就咱们老哥两,我替你好好接风一场!”

司马浒外放两年干得不错,如今也是三品地方大员了,这回回京估计职位还能再升。

苏清便问,“怎么提前回来了,难道是回来述职的?”

司马浒摇摇头,“虽然三年的期没满,可我等不及了。离开京城这么久,总觉得京城人事变化了许多,便上了奏折希望皇上提前让我回来。”

“皇上答允了?”

“皇上夸我在地方任上做得好,就让我回来了,咱们皇上到底通情达理。”

司马浒说着,举杯和他一碰,“来,苏兄,我许久未见你了,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苏清勉强笑了笑,试图暂时忘记不愉快,今日只叙朋友之谊。

酒喝了几杯,苏清只问他地方上的风土人情,还有他治理下的趣事难事,司马浒一一地说了。

说罢他又问,“苏兄呢?这两年不在京城,我在地方也听了苏兄不少丰功伟绩。京城繁华,朝中趣事更多,苏兄和我讲一讲吧!”

苏清心里有些勉强,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捡一些无关痛痒的事说来打趣,司马浒笑起来还是老样子,声如洪钟。

讲了许多事情之后,司马浒带着三分酒意抬起头,“苏兄,你这两年过得好么?我方才从外头进来,瞧着你府上的奴才派头真大,我一时都不敢认了。到底是苏兄你在京城,在朝中得太后和皇上重用。”

若早一年他这么说,苏清可能还会洋洋得意,如今他不会,他反而有些忌讳。

便道:“哪里?不过是那些奴才们稍微体面些,到底是奴才,能如何威风?你是知道我的,不会纵容下人胡作非为。”

司马浒听到这里,顿了顿,而后用力点头。

苏清瞧他有三分酒意了,没再给他添酒,他反而自己添了起来,“苏兄,你好不地道啊。为何自家的事情,一件也不和我说?”

苏清愣了愣,勉强笑道:“如何没说?太后出宫巡查来了府上,不是和你说了?我那远房侄女如今也住在府上,你想见她一见么?”

司马浒摇摇头,“不是这些无关痛痒的,苏兄,我听闻你府上纳了十几个妾室,这话是真的假的?”

苏清的脸色尴尬起来,心道这不知是谁在司马浒面前嚼的舌根,想了想未必是有人故意说的,年前小姨娘那件事让他丢尽了脸面,这消息传出去到司马浒耳朵里也正常。

他这才道:“没有外人说的那么夸张。原先是纳了几个,为的不过是求膝下一个孩儿,免得死后无人顶灵。谁知……”

“怎么?”

“谁知那挑来的妾室不守妇道,做了无耻之事,已经被我处置了。故而那一干妾室我都嫌着,如今不敢去碰。只命人再去外头,寻觅良家二三个而已。”

司马浒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他在避重就轻,说的不老实。

他们到底是多年的朋友,从前苏清说话不是这个口气,虽然是个文官,但说话也是斩钉截铁的,不像现在那么模棱两可。

他现在说话的口气,总叫司马浒想起从前最不齿的那种贪官。

司马浒道:“那如今那些妾室们可有好消息了?”

提到这个,是苏清最大的心病。

他即便再怎么威风要强,家里没个孩子延续他的香火,他的钱财和威权百年之后也带不去棺材里。

看到他这样的神情,司马浒越发相信外头的传言了。

都说苏清自己不行,否则怎么可能十几个姨娘都怀不上?

这样难堪的话不适合在场面上说,司马浒只叹了一口气,没有细问下去。

苏清心中松了一口气,巴不得他放过这个话题。

没想到刚刚松懈了一下,司马浒又问了他更加尴尬的话题,“我听闻,京城去年的治安不太好。”

“这话怎么说?”

“听闻,有人闯入你府上刺杀几个管事,有这回事么?”

苏清面露尴尬。

这件事他后来也想明白了,来人不刺杀他,反而刺杀几个无关紧要的管事,偏这几个管事自己供认,先前在街上和旁人起了口角。

因那些人都不认识又找不到痕迹,这才丢开了手,其实苏清心里有数,应该是发生冲突后对方不忿,才来教训那几个管事。

说到底,还是他府里的下人嚣张跋扈。

可这话到司马浒面前不好说,他支支吾吾地搪塞,瞧他那副神情,司马浒心里更加失望了。

短短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苏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个人不是苏清,至少不是他认识的苏清。

司马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苏兄可还记得,当初咱们刚刚被先帝提拔到朝中之时,曾经互相说过什么?”

“无非是些从此必定忠君爱民,尽自己所能为百姓谋福祉的话。”

“无非?”

司马浒忍不住笑,“当初是苏兄抱着这样的见识这样的胸襟,如今怎么变得我不认识了呢?”

苏清心中一凛。

他抬头看向司马浒,越发觉得古怪。

看来司马浒早就听说了些什么,只是方才在他面前装糊涂罢了,他皱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

司马浒反问他,而后重重将酒杯放到桌上,声音吓了苏清一跳。

别说苏清,在厅外守着的苏府下人也都吓了一跳。

司马浒大声质问他,“苏兄应该问问自己,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纵容自己的下人在外头嚣张跋扈,欺压百姓。你到处搜寻美人充为自己的妾室,你还不顾礼义廉耻往太后身边塞了两个……两个……”

男宠这种话,连他司马浒一个粗人都说不出口。

可苏清不仅说得出,还好意思做!

第六百三十五章 舍本逐末

话都说破了,苏清也算明白了。

今日司马浒不是念着故旧之情来找他喝酒的,而是带着一腔怒气来兴师问罪的。

他早就料到会有如此结果。

只是原先还希望着自己这位贫贱之交的老兄外放几年之后,也能逐渐懂得官场之道,懂得趋利避害,没想到他还是这副直肠子。

苏清不知该说是好是坏。

好的是这和他认识的司马浒一模一样,总能让他想起曾经的自己,坏的是这样的司马浒,恐怕不愿再与他为友了。

苏清叹了一口气。

他压压手,没有抬头,“司马兄,你坐,你先别生气。”

在厅堂外伺候的管家听见动静,心中诧异。

如今朝中还没有哪个大人,值得苏清这么温言软语说话的,也就是这位司马大人了,别看他在地方也不过是个三品官,可贫贱之交到底感情不一样。

苏清大约年纪也大了,被老友这么一刺激,感慨起来便说了心里话,“司马兄可还记得,当年咱们一起从乡野间被先帝发掘,一起进了京城为京官。你我膝下都有一个女儿,两个闺女倒也投契,还一起被先帝选进了宫做嫔妃。”

司马浒如何不记得。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他的女儿是后宫里养尊处优的纯太妃,而苏清的女儿是婉太妃……只可惜,早已葬入妃陵了。

算起来,如果苏清的女儿还在,此刻应该和自己的女儿一样大,还在宫里陪着太后说说笑笑呢……

苏清猛然灌了一口酒,抬起头来,眼圈有些红,“我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像司马兄,除了纯太妃还有两个儿子。我唯一的女儿没了,苏家的血脉彻底断了,司马兄,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司马浒眉头一蹙,想着苏清和他差不多年纪,一晃到现在也快五十了。

他们在朝中都算得上老臣了,早就不是先帝初初发掘他们的时候了,那时候他们还算得上是年轻。

这样想来,苏清纳了十几房妾室原是为了子嗣,倒也算有些道理。

司马浒恨铁不成钢似的,“那你也不该娶这么多啊。你看先帝的后宫才有几个嫔妃?如今算上太后和太妃还有那些没牌名的,加起来都没你府里多!若能有子嗣,你纳个二三房照样能孩子满地爬!”

苏清一听这个,脸色有些发红。

司马浒的话戳中了他的心事,他早就听到了外头的流言说他已经没有了生育的能力,否则不可能十几个姨娘都生不出半个屁来。

这话从自己的故交好友嘴里说出来,苏清有些难以接受。

他岔开了话题,“司马兄离开京城太久了,不知道京城的风云变幻。皇上年纪尚轻,一方面太后得先帝遗命匡扶皇上,朝中就有人不满。你也知道,那威远侯江肃可是皇上的亲舅舅,如今已经革去了侯爵之位,在朝中闲散。这一步步走来,司马兄可知道我经历了多少波折?”

“连那一向在后宫不受待见的玳太妃,都敢指着我的鼻子责骂我出身不高,他江家无非仗着是皇上的母族,就可以如此欺负人么?”

“还有太后,太后也和你从前认识的不一样了。虽说我们两家连宗,可她现在有了自己的亲堂弟在朝中,哪里还会顾惜我这个没有血脉相连的伯父?”

“司马兄,你这两年不在京中,你真的不知道啊……”

司马浒闻言,抿唇不语。

他从前是个粗人不假,如今也没了直率的性子,可他不是傻子,贸贸然回京不是什么消息都没打听的。

随着年纪增长,他如今的性子也没有从前那么不拘了,对着苏清却肯说说实话,“老苏啊,你在朝中是何等地位,那江肃最鼎盛的时候都不能拿你怎么样,你还怕他?还怕他一个不成器的女儿?”

“太后是什么心性你我都了解,她但凡有一点不好,一个女人当朝理政早就被御史言官的口水淹死了。可我在地方上都能听到百姓歌颂她的仁德,你说太后偏私?”

“太后是把西北赈灾的事交给了她娘家的堂弟,可那也是小苏后生可畏,确实办得好。说句实话,苏兄,换成你我去西北赈灾,未必能做到像他一样好!”

“苏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即便有什么为难,你也不该学那些溜须拍马的小人行径,往太后身边塞人!”

苏清听得蹙起了眉头。

不对。

司马浒这两年都在地方上,他又素来没有心机,不会特意去打听京中的事,这些事如此具体,他是听谁说的?

苏清疑心一起,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司马兄,你这回突然提前回京,不会是特意来诘问我的吧?”

难道是太后和皇上特意把他弄回来的?

司马浒听了这话,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苏兄,不,苏大人。”

他站起来,朝苏清端正地拱了拱手,“我司马浒行事素来不藏头露尾,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是最清楚我不过的。如今你连我也要疑心上了么?”

“司马兄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司马浒叹了一口气,低头一杯一杯地给自己斟酒,心里却明白苏清早已不是从前的苏清了。

变了,他们俩之间的情分也变了。

“所以你给太后身边塞人,就是想挽回太后的心意,好让她多偏向你?苏兄,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不管为君者偏向不偏向你,你都能当个好官。”

苏清无从辩解起,半晌才道:“司马兄,你外放这几年还是不明白为官之道。当年我们不就是不明白,所以一直困在乡野地方做小小的芝麻官么?如今我才明白,要想做一个好官,自身才能有了还不够,还得靠上头的扶持。”

司马浒反问他,“比如?”

苏清道:“比如咱们能入朝为京官,不全靠了先帝的赏识么?”

“苏兄,你这是舍本逐末了。”

司马浒忽然站起来,一脸正色道:“先帝发掘你我二人,为的我们为官清正,又有治理旱灾的才能。而如今你把当年的品性全丢了,还指望谁能赏识?”

第六百三十六章 说曹操曹操到

司马浒说的话太过刺心,苏清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只得硬着头皮,连声音都提高了两分,“司马兄此言差矣!难道我在朝中做得还不够好么?难道我没有像从前一样继续为朝廷出力么?”

“苏兄的确还在为朝廷出力,做得也很好。可苏兄难道没有发现,你现在官位越来越大,名声反倒不如从前了么?”

“那是有人在恶意抹黑我!”

苏清大声反驳,越大声反而越显得他底气不足,“司马兄,等你回到朝中就知道了,如今朝中不如从前纯粹了,位置越高,彼此的争斗和抹黑就更多!我若不为自己做些什么,就只能由着旁人踩我!像江肃,他那样平庸的人,凭什么能踩在我头上?!”

司马浒冷眼看着他的神态,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从前认识的苏清。

原来权位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心志,苏清最大的错,或许就是错在一路攀升,升得太高了。

他不禁反问苏清,“被那些平庸无能的世家贵胄踩在头上,不是我们的常态么?当年我们刚入朝的时候,即便有皇上撑腰,依然叫人看不起,百般白眼。可那时苏兄和我都很高兴,立志要改变朝中这股风气。为何到如今,苏兄反而沉不住气了?”

苏清张了张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知道,在这个昔日并肩战斗的好友心中,他已经不是那个清正廉明的苏清了。

他让司马浒失望了。

司马浒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快,叹了一口气,“今日是我的不是,多年不见,应该好好和苏兄叙叙旧,却说这些来。罢了,我就不在这里叨扰了,回去歇歇明日还要进宫向皇上述职。”

苏清没说什么,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气恼,只点了点头。

等司马浒真的朝外走去了,苏清又叫住了他,“司马兄,此番回朝,你正好能给我做个助力。我保证,等你到了我这样的位置,你就会明白的。”

司马浒背对着他,站定听了这句话,不过停顿片刻,很快抬脚往外走。

苏清走到厅门外送他,见他走的步伐实在太大追不上,又见管家还傻站在廊下,忙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替我去送送司马兄!”

“哎!”

管家后知后觉地赶上去送司马浒。

原以为两人谈得如此不快,此后可能连往来都不必了,没想到苏清还是很看重司马浒,若不是司马浒走得太快,苏清可能会把他一直送到大门外。

管家听苏清话的意思,似乎日后还要在朝中和司马浒协作,这就怪了。

……

“你以为我真的只是顾惜故旧之情么?”

管家回来的时候,酒席已经撤了下去,菜肴都没怎么动,酒倒是喝了一壶。

他趁下人收拾的时候瞄了一眼残席,从这上头都能看出,这顿接风宴两个人都吃得不痛快。

他忍不住问了苏清一嘴。

到底是苏府的老管家,苏清也没瞒他,“司马浒这几年外放是实打实的功劳积累了下来,否则皇上也不会同意他提前回来。只怕这里头不仅有司马浒的意思,也有朝中急需人才的原因。”

管家想了想,内阁周首辅没了,朝中的确缺人才。

“他和我到底是故交好友,回来之后若能帮衬我一把,对我更是个助力。就算他性格忠直不愿意帮我,我也得对他好言相待,总不能把他推到皇上那边去对付我,你说是不是?”

管家听这话有道理,却觉得太杞人忧天了些,“老爷说笑了,您是苏家的长辈,皇上一个晚辈哪敢对付您?只是听那司马大人的口气不太好,他真的会帮大人么?”

这一点苏清也说不准。

“从先前西北赈灾,到府中下人在街上横行霸道,姐儿也得罪了太后和皇上……一桩桩一件件,我都感觉和太后和皇上离心了。皇上虽不敢,太后也念旧情,可我不能赌。若非如此,也不必特意寻摸来苏家兄弟两献给太后。”

有些人真经不起念叨,说曹操曹操到,苏清刚说苏小姐,苏小姐就从后院跑过来了。

好在司马浒已经离开了,否则见她这副莽莽撞撞的样子,只怕司马浒会对他更加失望,觉得他现在连府中晚辈都教养不好了。

想到这里,苏清板起了面孔,“谁让你到前院来的?”

“伯父,我……”

苏小姐原本很着急,想到姨娘教她的千万沉住气,否则只会惹苏清厌弃,她的王妃梦就更加要泡汤了。

念及此,她才沉稳下来,端端正正给苏清行了一个礼。

苏清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点,“有什么话坐下说吧。”

苏小姐坐了下来,朝苏清道:“过了这个年,我又虚长了一岁。前儿家中来信问我婚姻大事,家中父母着急,说我这个年纪再不说亲事就成老姑娘了。我说婚姻大事全由伯父做主,不由我……”

“好了好了。”

苏清打断了她,不必听完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你的婚事我并没有忘记,你也不必时时来提醒我。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能这样不矜持?”

话虽如此说,不过苏清也算听进去了她的话。

苏小姐说得没错,又过了一年,她如今已经十七岁了,再不定下亲事年纪就拖大了,到时候想许好人家也许不上。

只怪过年这阵子出了太多事,二王爷的婚事就没听说在操办了,苏清想把人塞过去也找不到好由头。

他朝苏小姐道:“你别着急,二王爷的王妃人选还没定,你还是很有机会的。只要这件事一重新被提起,我就会设法……”

“老爷!”

管家忽然急匆匆地从外头赶进来,打断了苏清还没说完的话。

苏清有些不悦,“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管家正想说话,忽见苏小姐站在一边,心道这话怎么也不能叫苏小姐听见,否则还了得?

他便支支吾吾起来。

苏清没有理会他的小心思,板起脸来喝了一声,“有什么话直接说,吞吞吐吐做什么?快说!”

第六百三十七章 二王妃

管家无奈地看了苏小姐一眼,心道自己今日必定要吃排揎了。

虽然他给苏清打过暗号表示这话不方便现在说了,可苏清显然心情不好,并没有在意他的暗示,非要他现在说。

那他就说了。

说完有什么后果,也不能全怪他。

“老爷,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太后亲自给二王爷和薛小姐赐婚了,说是等皇上立了皇后之后,二王妃即刻就过门!”

“什么?!”

苏小姐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方才苏清还告诉她二王妃的人选还没定,她还是有机会的,谁知立刻就传出了这种消息。

她差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苏清也震惊非常,没想到这事情发生得如此出其不意,就跟开朝第一天两道人事调动的圣旨齐齐发出一样,“哪位薛小姐?”

管家道:“还能是哪位薛小姐?如今朝中风头最盛的内阁薛阁老的长房孙女儿,薛小姐!”

薛阁老……

苏清脑中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是利益交换,赤倮倮的利益交换!

怪不得薛阁老一向胆小怕事的平庸之人,忽然这样大胆起来,竟然连首辅的位置都敢揽下来了,原来背地里还有这桩交易。

他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心里就想着为儿孙做点什么贡献,看男儿在朝中谋个好职位,女子能够许个好人家。

如今苏幼仪将他孙女许了二王爷,那可是先帝皇子中除了皇上以外年纪最长的,虽说是庶出皇子,可在太后和皇上心中与其他嫡出皇子并没有什么两样。

为了子孙后代的富贵,这薛老头算是拼了!

那雍亲王和苏志明呢?

他们又得了什么好处,才敢揽下这样的荣宠,不怕被风大吹折了腰?!

苏清正在飞快地想着这些问题,苏小姐却不依不饶地哭起来了,“伯父,你不是说二王妃的人选还没定,我还有机会吗?!如今怎么办,那薛家小姐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居然越过我成了二王妃?那我可怎么办啊!”

她大哭起来,吵得苏清心烦,眉心蹙成了一个川字。

见苏清不搭理她,苏小姐哭得更加厉害,“伯父,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啊!皇后和皇妃选不上就罢了,那是我自己没福气得罪了太后和皇上。可怎么区区一个王妃我也当不上呢?伯父,你之前明明说以你在朝中的权势,完全可以做到的,怎么……”

“闭嘴!”

苏清厉喝一声,吓得苏小姐张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在朝中或有严厉之时,可苏小姐到底是内宅女眷,又是未嫁小姐,苏清从未对她如此严厉过。

这会儿陡然一喝,吓得苏小姐缓不过神来。

管家看看苏清又看看苏小姐,苏小姐再怎么不好,他一个做老爷的这样吓唬侄女,说出去到底有损声名。

苏清也意识到这样不好看,放低了声音,朝管家摆摆手,“把小姐带回后院去,没事别让她出来。姐儿,你的婚事我放在心上,不会忘了的,你就先回去吧。”

说罢不再看苏小姐一眼,摆摆手让她离开。

苏小姐听出了苏清口气里的无奈。

她想不明白,离自己上京到现在不到一年,苏清的口气和那时完全不同了。

那时苏清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告诉她的父母,一定能让自己进宫,做不上皇后也能做皇妃。

那时的苏清确实有这个本钱,只看他家的下人在京城街面嚣张跋扈没人敢反抗便知道了,他和太后的关系可是人尽皆知的。

可短短大半年,苏清的口气里就充满了无奈。

苏小姐不知道朝中的情况,可她并不傻,她看出来了,现在的苏清已经没有从前的影响力了,他现在甚至不敢说一定能让她嫁给亲王。

想到自己抱着做皇后的目标来到京城,直到现在蹉跎岁月快要嫁不出去了,苏小姐就默默留下了两行泪水……

……

“燕姐姐,这回还要多谢你了。”

开春了,腊梅开得正好,四皇子和五皇子一起去御花园摘了不少,回来和春花一起插瓶摆在坤宁宫正堂的桌上。

苏幼仪便把燕妃请来一道欣赏。

燕妃过年许是吃多了,又丰腴了一些,面上带着惬意的笑,“太后,咱们姐妹在宫里这么多年了,还用提一句谢?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能用得着我的,我万死不辞。”

当年她还是先帝嫔妃的时候,有人想借芳妃肚子里的胎害她,她还记得苏幼仪那时是怎么帮她的。

也不枉她当时不顾自己的身份,从御园的湖水里游去找苏幼仪。

后来苏幼仪一路从皇贵妃到皇后再到太后,从来没有亏待她一丝一毫,她这辈子做得唯一一件正确的事,就是和苏幼仪真心相交。

苏幼仪笑着朝她面前的小瓷碟里夹了一块枣泥芋头糕,“这回能顺利选定二王妃的人选,没有燕姐姐帮忙,我是做不成的。”

“,什么事,也值得这样挂在嘴里。”

燕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原本这薛家小姐就在我选儿媳的人选名单中,她虽然在一众贵女里不算出挑,可我看好他们那一家子的家教。不争不抢,温和如水,跟薛阁老一个路数。既然太后非要点她,那正好合了我的意,只是个顺水人情罢了。”

苏幼仪知道这话没有她说得那么简单,一开始她未必正好看得上薛小姐,“我记得你原本还说,这薛小姐要是像她祖父薛阁老的性子,平庸懦弱是和你合不来的,怎么如今又改了口?”

她说过这话?

燕妃原本打算来个打死不承认,可苏幼仪脑筋快记性好,想蒙她并不容易,她想了想,还是说实话。

“我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位薛小姐,可架不住二王爷他自己满意。他也和我说了掏心窝子的话,与其娶个像他生母那样有才有脑子心眼多的,不如娶个笨的。”

苏幼仪噗嗤一笑,“这真是二王爷自己说的,你没唬我?”

第六百三十八章 腊梅

“实打实没唬你。”

燕妃认真起来,放下茶盏,“太后说要让他挑自己喜欢的,起初他还不敢挑,说太后恩德,但是他自己不能不知天高地厚。只要是太后选的一定是好的,他都愿意。”

“后来我细细和他说,太后是真心希望他日后和王妃夫妻和睦。且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们长辈看好的女子只能说是家世性情没有问题,到底喜欢不喜欢还是要看他个人。”

“这样劝过以后,他才说了方才那番话,不愿意娶和他生母贤妃一样的人物。”

苏幼仪闻言点点头,“若是如此,那这位薛小姐再合适不过了。我心里总为利用了这桩姻缘有些愧疚,若他果然满意,我心里才好受一些。”

燕妃大大咧咧地摆手,“我说太后,不是我冒犯,你待二王爷也太好了些。他到底是庶出的皇子,生母不体面就罢了,即便挂在我名下那也是庶出,怎么能和其余的嫡出皇子相比?你待他实在不必太好。”

苏幼仪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凑到燕妃身边,“那可是你儿子,你竟然嫌我这个嫡母待他太好?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母亲。”

燕妃大笑,实际上她也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苏幼仪待她的儿子不好,她心里反而要打鼓。

可苏幼仪待二王爷太好,她又有些为自己的姐妹不平,觉得这实在没必要。

她笑了一会儿道:“其实我细想了想啊,那薛小姐这样的性情也好。这话我只和太后说啊……你想,我到底不是二王爷亲生母亲,万一娶一个精明厉害的,将来我老了她不敬我,我去和谁说去?”

“懦弱愚笨的进门,反而不会和我这个婆母起冲突,您说是不是?”

苏幼仪眼睛一转,噗嗤一声笑出来。

燕妃一脸不解,“太后笑什么?我说错了?”

苏幼仪摇摇头,“我是笑啊,薛家都觉得我把他家女儿许给二王爷,这是天大的恩典。加上二房的长孙,我也允了一个国子监的位置,让那孩子去读书。如今想想,薛家的女儿要是进门被你这个恶婆婆欺负,不知还会不会觉得是恩典?”

“太后又拿我寻开心!”

燕妃知道她是开玩笑,笑着轻推她一把,口里念了句阿弥陀佛,“太后膝下这么多个儿子,将来娶了一堆的儿媳妇回来,那些儿媳妇才没好日子过呢。你说,再精明的儿媳妇,能比太后更厉害?”

得,苏幼仪拿这话嘲笑她,又被她反嘲笑回来了。

……

苏幼仪说殿中的炭火熏得太旺,这腊梅放在屋里要熏坏,命人放到廊下去好生照顾。

那是四皇子和五皇子巴巴地去御花园摘回来的,底下人哪敢不好好伺候,专门有人站在花瓶旁边看着,唯恐有哪个不长眼的碰坏了。

谁知这个不长眼的不是别人,正是多福。

“哎你小心点,这可是四王爷五王爷摘回来的花,弄坏了太后要你的命!”

小太监吓得魂都没有了,忙扶正了花瓶,抬头一看发现那不长眼的人是多福,吓得立刻缩了脖子。

多福刚从宫外回来,还不知道这花的来历,听见这小太监满口鬼叫便不悦起来。

“怎么,太后要不要我的命,轮到你说话了?这坤宁宫轮到你当家了?”

小太监刚调来坤宁宫不久,吓得脸都白了,站在那里不敢说话。

多福只是随口一说,见他吓成那个样子,忙换了口气,“好了好了,跟你开个玩笑这么禁不起,像是我会吃人一样!”

说罢不理那小太监,径直朝殿中走去。

小太监等他走了好一会儿才敢抬头,心道拨他来的内务府总管说的没错,太后心善,她手底下的人虽然规矩大,但绝不是仗势欺人的人。

这回他信了,多福公公连一指头都没弹他,还怕吓坏了他。

多福从外头进去,被春花拦了下来,先给他端了杯热茶,“瞧瞧你这一身风尘,也不拍拍干净就往太后跟前凑!”

那茶给他驱寒气,他一边喝,春花一边大手大脚地在他身上拍了几下,觉得干净了才让他进去。

见燕妃也在里头说话,多福请了安并不开口,只给苏幼仪使了个眼色。

苏幼仪便看懂了,笑道:“果然?”

多福也笑,“太后料事如神,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那几位主儿也叫奴才开了眼,任凭对方舌灿莲花三天两头上门劝说,他们就是不为所动。”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也难为他们了。”

朝中那些老臣办事不行,说话是最厉害的,到底都是文官出身。

如果不好好压着他们,让他们一开起口来,还是挺气人的,定性不好的人很容易就招架不住了。

此番雍亲王、薛阁老和苏志明等人都能顶得住这番压力,她心里既松了一口气,也十分感动。

燕妃看看她再看看多福,“你们主仆两打的什么哑谜?”

苏幼仪抿唇一笑,“不是和你说了薛府的事么?其实这几天潮中不少大臣一直在往薛府走,说不动薛阁老主动退位,就从他家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那边下手,还好薛府的女眷沉得住气,都没有给薛阁老拖后腿。”

“不仅是薛阁老,包括摄政王,包括新晋的苏阁老,各家各府都是一大堆说客。恐怕在他们说辞里,我这个太后就是不怀好意,蛇蝎心肠吧?”

苏幼仪几乎可以想象那些劝说之人的说辞。

无非说这是她的阴谋,抬举雍亲王等人,不过是拿他们当炮灰,让他们身居高位接受旁人的构陷,然后彻底将他们拉下马。

也许还有一些苏幼仪想象不到的,她心里原先也没底,如今听说雍亲王等人都能坚持得住,她就放心了。

不想燕妃听了,却想到别处去了,“照太后这么说,薛府的女眷也都不是一般人,那我那未来儿媳,想来并不如我想象的愚笨懦弱……”

那等儿媳过门,她还是得给个下马威才好奠定自己婆母的地位。

第六百三十九章 春宴

开春以后,京城贵女间流行办春宴。

无非是一些家世、身份相当的贵女们,一起聚在花园子里吟诗作画,聊聊闲天。

这都是每年做惯了的事,今年又有些不一样,因为谁都知道周小姐是未来皇后的人选了,故而这春宴要起头也要周小姐起头。

周小姐自己没这个心思。

虽然她祖父七七的孝期过了,已经除服,可她心里记挂着老祖母的交代,说现在京城里都知道她将是未来的皇后,她的一言一行会有更多人关注,这个时候越发要谨言慎行。

故而,除了国子监祭酒家李小姐这样的旧交,又是将来同样要进宫的人,其余的京城贵女她便很少来往了。

宫里有教引嬷嬷在周府待着,时常教周小姐各种宫中礼仪规矩,她就在家里学规矩,日子也清静。

李小姐给周小姐送了一封书信,说她现在虽然不宜多见人,但闺阁中春宴也是正事,叫她不要太过避人,这些原来做惯了的事还是继续做为好。

一来她也可以散散心,二来免得旁人说她要做皇后了就拿大,不顾昔日手帕交的心意。

周小姐想了想,拿着书信去回自己的祖母,打算在家里的花园子办春宴,周老夫人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李家姑娘说得对,虽然作为皇后要贞静守礼,可也不能太过孤僻。再说了,太后已将你定下为皇后,还有其他收了皇上信物的,将来都是嫔妃。你提前和那些女子多熟悉起来,将来一道入宫不也更加和睦么?”

周小姐都记下了,回头就去拟要请的宾客名单,除了往年都要请的那些人之外,今年又把将来要做元治嫔妃的那些女子都请上了,其中自然包括李小姐。

想了想,听说二王爷的亲事也定了,便又在名单上添了一个薛阁老家的薛小姐。

将来成了婚,她们怎么说也是妯娌不是?

周小姐想了两日,忽然想起去年的中秋宫宴,那时风头大盛的人似乎她都列在名单上了,应该没有什么遗漏的……

哦,对了!

她回头问跟着自己教导礼仪的嬷嬷,“嬷嬷可知道,那位老苏大人家的苏小姐如今还在不在京城?”

嬷嬷们是从宫里出来的,来了周府之后也时常回宫,她们名义上还是宫里的人,来周府只为教导未来皇后,将来皇后入宫她们还是要回去的。

因为经常往来,消息自然比闺中的周小姐灵通。

听见周小姐问,教引嬷嬷道:“还在。听闻前一阵给二王爷选王妃,这位苏小姐也是热门人选,听说老苏大人去皇上面前求了好几次呢。”

周小姐听见,抿了抿唇,并没有落笔。

这位苏小姐当初在珍宝斋初见,一副对皇后之位势在必得的样子,大约是因为那时得罪了太后和皇上,所以无缘于皇妃之位,更别提皇后了。

没想到竟然又想嫁给二王爷。

周小姐心里有些看不上这位苏小姐,她嚣张跋扈就罢了,肚子里没有足够的才能,还好意思在御前主动提要表演。

结果随随便便就被她和李小姐压下去了。

要说起来,当初她和李小姐也不是故意要压苏小姐的,只是那苏小姐到底不是正经的京城贵女,眼界不够,在那样的场合紧张起来露了怯,未战先输。

输的不是她弹筝的技巧,而是她的心胸。

其实她也有些看不上老苏大人,明知道自己的侄女是什么样子,明知道侄女嚣张跋扈得罪了太后和皇上,不说把人带进宫去请罪,反而好意思要求二王妃的位置。

不过这个念头她想了想,很快就压下去了。

老苏大人到底是太后的长辈,将来也是她的长辈,何况还是朝中重臣,轮不着她在心里批评。

虽然她的祖父临终前也批评了,可祖父能批评,她不能。

她想了很多,不知脑子是怎么转的,忽然想到了少年英俊的皇上笔挺的身姿,面上微微红了起来。

嬷嬷见她提着笔发呆,不由轻轻提醒了一句,“小姐,你打算请苏家的小姐么?”

周小姐是很敬重宫里来的这几位嬷嬷的,听见嬷嬷问,便道:“嬷嬷有什么好提议吗?”

嬷嬷笑了笑,“小姐要办春宴,这是高兴的事,不必太守什么规矩礼仪。奴婢只是教导小姐礼仪的,别的事不敢多话。”

周小姐知道宫里出来的人说话讲究,也没当真,只道:“嬷嬷教导我,我心里感激。又因为嬷嬷见识广,所以遇到烦难事总愿意问问嬷嬷,请嬷嬷赐教。”

那嬷嬷听她这样说,才敢多说两句,“其实没有什么别的话,只是想提醒小姐,这位苏小姐落选了皇妃,也落选了二王妃,心里大约不痛快着呢。小姐这个时候邀请她参加春宴,只怕她未必高兴。”

周小姐顿了顿,“那嬷嬷的意思是,不必邀请她了?”

嬷嬷摇头,“恰恰相反,小姐最好还是邀请她。毕竟她是老苏大人的侄女,看在老苏大人的面子上,小姐也要邀请。就算她心里不痛快,大不了接到帖子就称病不来便是。可小姐要是不下帖子,那就是小姐礼数不周了。”

周小姐恍然大悟。

她方才还犹豫了许久要不要请这位苏小姐,听了嬷嬷一番话就全明白了,就算她不喜欢苏小姐,还是要请一请。

再联系到近来朝中的一系列动作,显然老苏大人的权势不如从前了。

越是如此,她这个未来皇后越不能怠慢。

否则旁人会说她拜高踩低,甚至更夸张的,会将她的心思当成太后和皇上的授意。

那就麻烦了。

她想了想,在那份名单上添了苏小姐的名字,而后搁了笔,把纸捧起来吹了吹,“人都列好了,明儿一早我再起来瞧两遍,若没有问题便可亲笔写帖子请大家来了。”

嬷嬷瞧她小小年纪就十分老成妥帖的作为,满意地笑了笑,不住点头。

等再过两年这位新皇后入了宫,只怕要比现在更加妥帖,到时候太后一定满意她这两年的教导,少不了赏赐呢。

第六百四十章 决定赴宴

花贴从周府送到苏府,因是女儿家的帖子,管家直接送到了苏小姐手里。

苏小姐看了帖子,不但没有高兴,反而气不打一处来。

“这周小姐分明是气我来!”

她把花贴重重地拍在桌上,“她如今是定了将来要做皇后的,而我不但连个嫔妃都没捞着,想做个二王妃都失败了,她这不是故意来刺我的眼么?!”

她对周小姐的印象,都在珍宝斋和去年中秋宫宴这两次了,虽然不喜欢周小姐,可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温和大方的人。

没想到她竟然心里也憋着坏,仗着自己成了皇后故意来刺激她!

丫鬟瞧见是周府的帖子,又听苏小姐说是周小姐,立刻高看了两分。

这可是未来皇后给自家小姐下的帖子啊!

丫鬟有心想去周府见见世面,见见未来的皇后和嫔妃们,便对苏小姐道:“小姐别生气,凡事要往好了想。人家如今已经定了是准皇后了,若是想羞辱你,用什么法子不好?我倒觉得这帖子是给小姐面子的。”

“什么?给我什么面子了?”

丫鬟耐心劝道:“未来皇后亲自咱们小姐下帖子,这还不是面子是什么?别家小姐想求都求不来呢,奴婢可听说了,这周小姐自从定准了是未来皇后,连门都不出了,一心在家学礼仪待嫁。”

苏小姐嘟嘟喃喃,“那她还办什么春宴……”

嘴里这么说,心里到底接受了几分丫鬟说的话,又把那花贴拿起来看了看。

帖子十分精致,上头描着金色的花边,因是春宴的帖子,角落里还绘着盛放的芍药花。

打开帖子一看,里头字迹娟秀得赏心悦目,一看便知是周小姐亲笔字迹。

旁的丫鬟婆子是写不出这么好看的字的,就算府里的账房代劳,男子的字也不可能如此娟秀。

细细看完这封精致的帖子,苏小姐的心情才好了些。

两个丫鬟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便一唱一和地劝她,“小姐,这可是你洗血耻辱的好机会,你一定要去啊,让那些京城贵女看看你的风采。”

苏小姐蹙起眉头,“什么洗雪耻辱?我哪有什么耻辱?!”

两个丫鬟立时噤声不敢说了。

苏小姐这才缓和了口气,“你们快说,外头都是怎么说我的?你们尽管说,我不生气就是,只别瞒我。”

这样一说,两个丫鬟才说了实话。

“就是因为去年给皇上选皇后的事,当时不是很多人都说,小姐最有希望成为皇后么?结果小姐后来连嫔妃都没选上,就有人偷偷笑话小姐了,说小姐……”

“说什么?”

“说小姐除了托生了个好姓,也没半点比别人强的。偏偏皇太后不是徇私的人,只挑好的给皇上,不挑自己母家的给皇上,小姐这算盘是打错了。”

苏小姐的眉头紧紧蹙起来,这话听着似乎没什么,可对一个没出阁的小姐来说,那可是极其难听的。

未出阁的女子,最在意的就是闺誉。

另一个丫鬟道:“其实本来如果只到这里,也没什么,闲话说两天就会散的。偏偏老苏大人又想让小姐做二王妃,如今二王妃已定了是薛小姐。外头又笑话开了,说小姐是皇上不肯要的,连二王爷都不肯要……”

苏小姐心中咯噔了一下。

这还了得?!

皇上不肯要,二王爷也不肯要,那往后还有哪个皇室宗亲肯要她?!

她勉强安慰自己,剩下的几位王爷和她年纪对不上,她也不可能嫁给他们,可心里到底是过不去。

除了那几位亲王之外,还有别的皇室宗亲世家贵胄,他们若是听见这些流言,还能要自己么?

苏小姐现在恨嫁得不得了,她才十七岁,按理说不急,一般女子十七岁出嫁并不晚,甚至还有到十八、九的。

可坏就坏在她连亲事都没定,寻常贵女十二三岁就该定亲事了,定得越早礼仪规程才能做得越仔细,这样女子出嫁才会有面子。

她到十七岁还没定亲,说出去多丢人?

苏小姐捂着自己的脸,“这样说,这个劳什子春宴我更不能去了,去了不是平白让那些贵女们笑话我?她们都是皇后皇妃,只有我是皇上不要的人,那我的脸往哪里搁?”

“小姐若是这样想,可就真的没脸了。”

窗子外头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苏小姐吓了一跳,丫鬟推开窗,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原来是上次偷偷到前院看情况的姨娘。

经过之前的二三事,苏小姐对这位姨娘颇为熟悉了,也知道她是个有主意的,便让丫鬟把她请进来说话。

那位姨娘说话也响快,“依我说,小姐就要去,不仅去,还要大大方方地去!你想啊,你成天窝在府里不出门,别人原本不觉得你丢人,你这样不是欲盖弥彰么?与其像老鼠一样缩着,不如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说得容易,苏小姐没好气,“走出去挨人笑话的是我,又不是姨娘,姨娘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是挨人笑话重要,还是嫁个好夫婿重要?”

那姨娘道:“小姐只顾旁人笑话,却不想,如果你大大方方地走出去,人家瞧见你是个有胆识有气度的,或许就对你改观了。可你一直待在府里不出门,虽然别人的笑话你听不见,可你怕是怎么也嫁不到好人家了。”

说罢压低了声音,“小姐,你不能把宝都押在老爷身上,老爷现在自顾不暇了,怎么顾得上你?人要自己救自己,才有出路啊!”

苏小姐听这番话听愣了。

她是死也不愿意去被人笑话的,可嫁个好人家这样的诱惑,又让她改变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被人笑笑就能嫁个好人家,笑就笑吧!

两个丫鬟也在一旁附和姨娘的话,苏小姐便下定了决心,“好吧,我去!到那日我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去,大大方方地去,绝不叫人再看低我!”

她做这决定的时候,忘了问那姨娘一句,既然她能为苏小姐想出这样的办法,怎么不想想办法让自己脱出苏府这个牢笼?

等苏小姐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当然,这是后话。

第六百四十一章 侮辱皇室

苏小姐的决定甚至没告诉苏清,原因很简单,小姐们之间的社交原就不归男人管。

在有内宅当家主母的人家,这事是主母管的,而在苏府,内宅就苏小姐一个主子,她便可自己管自己了。

原本按照惯例,苏小姐还是该去和苏清说一声的,可她心里赌气,不愿意去找苏清。

原本说得好好的让她做皇后,现在连王妃都做不上了,换谁不生气?

要不是看还要仪仗苏清在朝中的权威她才好攀高枝,她才不愿意继续待在苏府呢,不如回自己家过乡下小姐的娇惯日子!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去,苏小姐便好生准备了一番,又是打听去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又是打听那日春宴的流程。

其实也没什么流程,不过是一群小姐们找个由头聊天赏花罢了。

而后便是做衣裳首饰,这回苏小姐很小心,并没有专挑华丽贵重的打扮,而是回想着周小姐她们是怎样打扮的,也模仿她们的样子打扮。

周小姐是未来的皇后,她的打扮一定没有问题。

苏小姐精心准备了好几日,终于到了春宴这日,她早早带着两个丫鬟出了门,心道不迟到也是一种礼数。

周小姐原本以为她一定会称病不来的,听说她要来颇为惊讶,可既然请了,自然没有往外赶的,只吩咐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多看着点这位苏小姐。

这位苏小姐性情和京城贵女们都不同,万一做出丢人的事来,她是这次春宴的起头人面子也不好看。

丫鬟是去年陪她一起去珍宝斋买首饰的丫鬟,自然知道这位苏小姐是什么性情,心里打起了一百二十万分精神。

可再怎么小心,到底还是防不住奇葩的苏小姐。

其实苏小姐心里也是后悔的。

她来之前想的好好的,一定要让自己表现得落落大方,叫人刮目相看,可没想到那个松阳县主的嘴太毒,几句话就让她的脸挂不住了。

明明看到她脸色都黑了,周围的贵女提醒松阳县主,没想到松阳县主年纪太小不知收敛,又一口气说了不少让苏小姐难过的话。

苏小姐彻底绷不住了。

她没进京城之前也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的眼珠子,全家疼得跟什么似的,要不是为着跟在苏清这个远房伯父身边能在京城谋一门好婚事,她父母也不会答应让她自己留在京城。

结果她自认为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来参加春宴,还要被人如此羞辱,苏小姐彻底掌不住了,对着松阳县主一通大骂,“你说我无耻,你又多有规矩?还是皇室宗族女子,半点教养都没有,我再不好到底比你年长,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轮得到你指着我的鼻子骂?”

“你敢做不敢让人说,还敢指我皇室宗族身份?”

“怎么不敢?皇室宗族又如何?教养出来的女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这句话一出,周围的人群瞬间静下来,原先还在劝着她们两位的贵女们都不敢再说话。

苏小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看周围的人,个个都躲避她的目光。

再看松阳县主,她一脸狠劲,还有些得意。

苏小姐什么都没明白,便见松阳县主转身而去,走到一直没挤近人群的周小姐勉强。

周小姐脸色微红,没想到在自己办的春宴上还是发生了乱事。

“出什么事了,你们这是怎么了?”

松阳县主到她跟前,福了福身,“周小姐,我觉得苏小姐说得对,像我这样没规矩的女子,将来实在不适合进宫为妃。只恨我和周姐姐还有诸位姐姐没缘分了,不过今日的事都在我身上,我保证不连累周姐姐!”

周小姐还没听懂她的什么意思,便见松阳县主把手一挥,“来人,去报宗人府,这里有人侮辱我皇室宗族,犯了大不敬之罪!”

“是!”

周小姐眼睛微微睁大,还没来得及阻止,松阳县主的人已经飞快出去了。

苏小姐面上一白,意识到这可能是件极其严重的事情,忙赶了上去,“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报宗人府?”

不过是女儿家一句口角,用得着这么上纲上线么?

松阳县主不说话,只轻蔑地看着苏小姐。

苏小姐心里发慌看向周小姐,连周小姐也只能无奈地摇头,“苏小姐,你和县主再怎么争执,怎么能侮辱到皇室宗族上?这样大的罪名,我想护着你都护不住……”

她是真心想护着苏小姐。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是她办的春宴,她不想出事。

松阳县主忙道:“周姐姐,我说了,绝不会连累你的。这件事闹出去后我会去太后面前请罪,把皇上的信物退回去,就说我不配做皇妃。今日的责任都在我身上,我扛得起。”

周小姐听见这话并没有释然的感觉,反而问松阳县主,“你怎么这么傻?何必为了……毁了自己的姻缘?”

她没说出口的是,何必为了苏小姐这样不值一提的蝼蚁而毁了自己的姻缘?

松阳县主听得懂她的话,笑了笑,“周姐姐不必为我担心,我这个性子本来就不适合进宫做妃嫔,不过是先前太后太喜欢我了,皇上才会给我信物。”

说罢凑到她耳边,口气带了三分俏皮,“何况我小时候就认识皇上,只拿他当哥哥,没什么男女之情。这样也好,反正我是宗室女,又不愁嫁!”

周小姐不再开口。

也许松阳县主就是不想嫁进宫,所以才故意闹这么一出,旁人以为她宁可不要进宫的位分也要怼苏小姐,其实很有可能,苏小姐只是她利用的一颗棋子……

想到这里,周小姐心里庆幸,她不进宫也好。

一个长得天真无害的小姑娘,心里藏了这么深的心思,这对后宫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没过多久,宗人府的人来把苏小姐和松阳县主一并带走了。

苏小姐出门大半日都没回去,苏府的管家就派人来周府问了问,才知道这个情况,当时吓得立刻回禀了苏清。

第六百四十二章 还有一种可能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苏清气得差点站不稳,这个苏小姐又给他惹事,又给他惹事!

朝中的事已经够他焦头烂额了,自从雍亲王成了摄政王,苏志明成了苏阁老,薛阁老成了薛首辅,他就感觉自己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少了。

就像一把沙子抓在手里,慢慢流失。

不仅是权力,包括声名也一样。

这种节骨眼是最紧张最不能犯错的时候,他在朝中步步为营,小心翼翼,没想到出错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这个倒霉侄女。

如果时光倒流能够重来一次,苏清宁可自己从没让人把这个远房侄女送到京城来。

如果没有她,他这张老脸或许还能保得住,现在……

周府那边听说了春宴的事情,还没去请周小姐问,周小姐自己就去了老夫人房里回禀。

原本老夫人还嫌这个苏小姐晦气,要作死去哪里作死不好,偏偏要来自己家,连累未来皇后的名声。

听说松阳县主舍了自己进宫的荣宠来顶事,让周小姐不受外人议论,老夫人这才放心了。

她人老经事,比周小姐更早看破,早就想到了松阳县主这是自己不想进宫,故意利用苏小姐的。

不过也许还有一种可能……

周小姐道:“县主也算很看重我们的姐妹情谊了,她知道以我如今的身份不适宜受外人议论,便自己出头顶了这事。现在外头都在议论苏小姐无礼,也有议论县主跋扈的。不过不管怎么样,不管我将来能不能顺顺当当做这个皇后,我都拿县主当朋友。”

周老夫人笑了,爱惜地搂着自己这个聪明乖巧的孙女,“这是自然。她是宗室女,将来你也是皇家妇,本就是一家子。不过如何说起能不能顺顺当当做这个皇后的话来?”

周小姐道:“我是担心,今日的事到底有我没照管周全的责任。如果我时时盯在苏小姐身边,就不会让她有机会闹事了。祖母,你说太后会嫌我不够掌得住大局吗?我想如果是太后,她今天一定能把控住局面。”

“哟哟哟,还没做皇后,就拿太后做自己的标杆啦?”

老祖母难得和她开个玩笑,周小姐果然脸红了,依偎到她怀里,“祖母笑我,我是认真的。”

“不会的。”

老夫人也认真了些,“太后不是这样小气的人,不会因为一件事就否定你这个人。再说了,这件事到底和你没有直接关系。你也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被未来皇后这个名头束缚住,非要自己完美无缺。”

周小姐道:“可我知道自己是未来皇后,自然要处处以皇后的样子来约束自己。唉,如今想想当初太后的决定多么英明,明明看准了人,却不直接说未来谁是皇后,谁是嫔妃。”

还是周首辅过世那会儿,太后把这个当成对周家的赏赐说出来的,也是为了宽慰临死的周首辅,于是皇后的位置就定下来了。

这对周家来说自然是极大的荣宠,可对周小姐又是一层不小的压力。

周老夫人意识到了这一点,担心压力太大让自家的孙女走歪了路,索性和她说了几乎肺腑之言。

“姐儿,你实在不必如此担心。其实这件事你只知道松阳县主可能是自己不愿意进宫,但你有没有想过,太后为何那么喜欢松阳县主?”

周小姐听了微微蹙起眉头,“实话说,我原先也有些奇怪。太后似乎偏爱沉稳大方一点的女孩,可县主她活泼好动,和我们都不一样。”

周老夫人神秘地笑了笑,接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话老祖母只告诉你一个人,你连你娘都不能说,知道了吗?”

“知道,祖母快说吧。”

“我想,太后或许早就知道县主不愿意进宫,或者她是真的喜欢县主,但是相处中慢慢发现了县主不愿意进宫。于是她暗中授意县主闹出了今日这场戏,如果真的是太后在背后授意县主,那这件事你再小心也拦不住,你又何必害怕太后因此不喜欢你?”

周小姐没想到她说的话如此匪夷所思,“太后示意?太后为何让松阳县主这么做呢,她想害苏家小姐?可苏家小姐是她……”

周小姐忽然说不下去了。

如果真的是太后,那太后使这种手段,肯定不是因为去年苏小姐在珍宝斋得罪过她这种小事。

一定是和朝政有关的大事。

想到近些日子朝中的风云变幻,再想到自己祖父临终的遗言,周小姐原本就蕙质兰心,这会儿自然摸到了一点门道。

她不敢直接问。

有些话祖母都说得那么隐晦,还要她连自己母亲都不能告诉,她怎么好直接议论?

周老夫人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心中有数了,一时欣慰地抿了嘴角,“我们姐儿是最聪明不过的,若领会了我这番意思,从此就不必自苦了。你要知道,太后选你做皇后,不仅仅是因为你这个人本身,也是因为咱们周府,因为你已故的祖父。”

周小姐听了个囫囵,她不是想不明白,而是不愿意让自己想得太明白。

囫囵就够了,太明白反而不好。

她心里有了个数儿,这样就痛快多了,不禁又在祖母怀里撒了个娇,“祖母,我今晚在这里陪你睡好不好?我许久没有陪祖母一起睡了。”

“你都多大了,都是要做皇后的人了,还这样撒娇?”

周老夫人捏了捏她的鼻子,面上却笑成一团菊,她自己也巴不得孙女儿和她多亲近亲近,毕竟再过两年她就要进宫了,以后能不能再见到面还是问题。

当夜周小姐便和周老夫人一道睡在正房,到次日一早,才陆陆续续听到宗人府那边的消息传过来。

苏小姐被拘起来了,松阳县主被她家里领了回去,不过也挨了一通责罚,据说家里让她三个月不许出门。

松阳县主对这个惩罚嗤之以鼻。

罚她三个月不许出门?

这三个月里太后若是让她进宫作伴,她看她那爹娘和祖父敢不敢不让她进宫!

第六百四十三章 督察御史

司马浒回京述职之后,新的差事一直还没定下来。

隔了几日才到坤宁宫拜见苏幼仪,如何赏赐如何升迁这种事,到底要看苏幼仪的意思。

苏幼仪难得捡了个空闲,同他好好畅聊了一番。

从他外放地方的风土人情,一直谈到他回京之后所见所感,连带家中一应琐事都问了问。

司马浒回京之后和不少人聊过这些,到苏幼仪这里原本应该重复得厌烦了,可苏幼仪是个会聊天的,总是能正好接着话,两人倒也相谈甚欢。

谈了小半日,苏幼仪朝殿外瞧了一眼,春花把在廊下犯困的几个小宫女小太监都遣散了,叫他们别在外臣面前丢人。

春困是难免的,坤宁宫的人规矩好,不至于真的迷糊,不过是眼睛有点迷瞪罢了。

谁叫那司马大人和太后在里头聊了那么久?

等人都遣散了,苏幼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再放下时又换了一种神情。

比方才严肃了些。

司马浒也端起了茶盏,还未凑到嘴边,先叹了一口气,忙起身给苏幼仪行礼,“微臣辜负了太后的期望,只怕这件事……微臣是有心无力了。”

苏幼仪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提前把司马浒调回来,为的就是苏清,她也知道司马浒回来头一日脚不沾地就去了苏府,更知道他二人不欢而散。

眼下司马浒在她面前亲口说了有心无力,她也不意外。

从很多很多年以前,久到她还是昭嫔的时候,她就知道司马浒的手段是比不过苏清的。

只看她后宫里两个妹妹便知道,当年婉妹妹是那样外表温和心里机慧,而纯妹妹又是那么外表单纯内心更单纯。

唉。

好在她也不强求,“罢了。哀家原本也没多大指望,若是这么简单就能劝服他,那哀家早就劝服他了。你去他府上和他说了什么,他又说了什么?”

司马浒把他那日和苏清的对话大略重复了一遍,念着故交之情,又向苏幼仪求情,“太后,我知道如今苏兄不好了,可他到底还是我的故交,也是太后认了的伯父啊。若是他真的不知悔改,还求太后给他一条生路。”

“这个你放心。”

苏幼仪答得毫不犹豫,“看在婉妹妹的份上,我也不会做得那么绝。”

司马浒心里放心了许多。

苏幼仪道:“你这番回京城,短时间就别离开了,留在朝中做哀家和皇上的助力。升你做正三品督察御史,你可愿意?”

“御史?”

司马浒心想自己是个大老粗,哪里能做什么御史?

这可是典型的文官。

苏幼仪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似的,笑道:“别担心,督察御史身边不会没个刀笔吏执笔的。哀家要你在这个位置,是看重你直言敢言,朝中但凡有人行为不检贪污受贿,你尽可以上折子参他。有哀家做你的靠山,你怕什么?”

司马浒明白了。

这个督察御史不仅是给他的恩典,也是让他更加名正言顺地盯着苏清。

万一苏清再敢乱来,他就更加能劝谏了,劝不动就上折子参他!

以防万一,司马浒还是多问了一句,“御史真的只要干这个就可以了?要是成天让我写什么文书弄什么公文,那我宁可回地方当知府去!”

“哀家还会骗你不成?”

成交。

苏幼仪道:“对了,我前几日就告诉纯妹妹你回来了,今日进宫。纯妹妹在等你,你们父女两也好几年不见了,是该说说体己话,哀家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

司马浒站起来,正要行礼告辞,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太后,这回宗人府抓了苏兄的侄女苏小姐,这件事太后打算怎么处置?”

周家小姐办的春宴,苏小姐在宴上侮辱皇室宗族,当时在场的小姐们都听见了。

苏小姐现在还被拘在宗人府。

苏幼仪笑了笑,“哀家原本也没打算拿她怎么样,不过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我还没那么小气。一来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从此谨言慎行,对她将来也有好处。二来也是给苏伯父敲一个警钟,自从哀家和皇上封了摄政王、立了代掌首辅之事,他的动作也实在太大了。”

明目张胆地往雍王府、薛府和苏志明府上不断派说客,这也太不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了。

司马浒听了这话便放心了,行礼告辞之后,春花命人将他引去见纯太妃。

外臣不宜入后宫,尤其是女儿如今做太妃了,早就搬去了寿康宫,寿康宫不比从前做嫔妃的时候住的宽敞,是而纯太妃在御花园的倚梅轩见了司马浒。

父女二人多年不见,一时间相对流泪,好一会儿才平复情绪说上话来。

“你如今在宫里还好么,后宫里如今可安稳?”

“都成了太妃了,自然安稳。”

提起宫里的生活,纯太妃看起来很满意,“寿康宫虽说小了一点,可我住着并不挑剔。何况如今安宁得不得了,不像先帝在时你争我斗的。太后时不时就请我们去坤宁宫抹抹骨牌什么的,燕姐姐她们也都很好。”

看她的面色是真的满意,自家这个女儿是不会说谎的。

纯太妃也问他在外头的事,又问起他这回提前回京,“原本爹不是说要等今年过年前回来么,怎么这旧年才过你就回来了,足足要提前了一年?”

“爹早些回来你还不高兴?”

司马浒说着,却不自觉叹了一口气,“周首辅没了,如今朝中是多事之秋,太后特意召我回来也算一道助力。”

纯太妃听了这话,想来是了不得的事,否则不会特意把司马浒从地方召回来。

她不禁疑惑,“是什么事?有危险吗?”

司马浒摇头,“那倒不至于,只是有些为难罢了。太后升了我做督察御史,是正三品的官。”

升官了,怎么还为难?

纯太妃想不太明白,只道:“太后有什么吩咐,爹就放心大胆去做吧。太后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害爹的,爹也要看在我的面子上,好好报答太后。”

第六百四十四章 入宫

苏幼仪在司马浒面前说得轻巧,其实并没有派人往宗人府去。

她不急。

宗人府倒是念着那苏小姐姓苏,刚拘进去就派人进宫请示了,苏幼仪没出面,只让春花代自己出面说了两句,宗人府的人心里就有数了。

原本是不敢拘的,去坤宁宫请示过后,直接把苏小姐安排进了最好的牢房。

京城贵女坐牢的,苏小姐是头一份。

苏清听说之后立刻就坐不住了,先把管家弄来骂了一顿,“小姐去周府的事情,为何没人知会我知道?”

“老爷冤枉,素来内宅这些事,老爷是不管的,不是说都让小姐自己拿主意么?”

以前苏小姐要做衣裳要买首饰,这些闺阁小事哪有处处来请示苏清的,自然都是苏小姐自己拿了主意。

还有小姐们时不时聚在一起玩,这些事难道也和苏清说?

故而苏小姐以前都是自己定的。

结果这次苏清就不乐意了。

因为以前没出事,这次出事了,管家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出气筒,苏清气消了就会知道,这事真不能怪他没通报。

果然,苏清没一会儿就好了,问他,“可曾派人去宗人府了?”

“已经派去了,可是没用。”

管家苦着脸道:“侮辱皇室宗族这样的大罪,可不是随便派人去说说就可以的。若是在旁人面前,小姐嘴上出错就罢了,偏偏是在那一票京城贵女面前。那周小姐是何人?未来的皇后啊。”

“更加为难的是,和小姐起了冲突的是松阳县主,一个县主罢了,也不看在咱们苏府眼里。可是松阳县主到底是正派皇室宗亲,这事闹到宗人府这么大,宗人府自然不敢不管。”

苏清想了想,这种事说出去于女儿家的名声到底不好听,那松阳县主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把女儿家的口角闹到宗人府去?

他道:“就不会派人送松阳县主府上么?她一个小姑娘不懂事,难道她家中父母也不懂事?”

管家忙道:“已经派过了,对方说松阳县主被家里罚了三个月不许出门。”

“然后呢?”

“然后没了。”

“没了?”

苏清差点气了个倒仰,原地踱了几步,“这么大的事他们家中不让松阳县主出来撤诉,只是禁足三个月有什么用?那姐儿在宗人府怎么办?”

苏清心中烦躁,心道对方这是什么意思,要说罚三个月不出门也不是小事。

可既然能这么惩罚自家闺女,怎么就不能想个法子把宗人府这件事压下来?真是不分轻重。

苏清瞪了管家一眼,“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往宗人府走一趟?”

那也未免太给宗人府面子了。

管家瞧他那神情,弱弱道:“老爷,只怕您去了也不管用。那宗人府是专管皇家宗室事务的,虽然不是什么实权部门,可涉及皇家,就不是小事。老爷去了说不准还要受排揎,不如进宫求太后一个恩典,那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这点小事还要进宫去求太后?!”

苏清满心里不乐意,闺阁女子吵个嘴的小事,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

想到苏小姐自从上京之后没给他办成任何事,反而给他添了许多麻烦,苏清心里就觉得烦躁。

那是他在自家亲族女子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模样好年龄也好的女子,再挑不出第二个。

偏偏脑子不够好使,总给他惹麻烦。

苏清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我自己再想想。”

反正苏小姐成不了皇后也成不了王妃了,苏清心里对她便没那么在意了,关个一两日就关着吧。

……

一两日间苏清找了各种关系,意图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然而并没有用。

他不得不厚着脸皮进宫去找苏幼仪。

他进坤宁宫的时候,见苏幼仪正坐在廊下晒太阳,一边喝茶一边听两个优伶唱戏。

春日的阳光又暖又不至于晒得太燥热,正惬意着,见到苏清进来,那两个优伶停止了唱戏,苏幼仪眼角一抬,看到苏清正在心里。

“老臣请太后安。”

“苏伯父来了。”

她稍稍抬手,多福便搬了一个矮凳过来让苏清坐,苏清正要开口,苏幼仪道:“我让他们新学了一段,苏伯父坐下一起听听,看看好不好。”

苏清有些尴尬,心道苏幼仪明知他不是来听戏的,非要拖延。

那能怎么办?

他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听戏。

才听了几句便觉得不对了,他听的戏不多,可到底知道一些,这两个优伶唱得也太不着调了,这个水平能到太后跟前唱?

仔细一看那两个优伶,苏清眼睛睁大了一圈。

那不是宋如白和宋如墨么?

原来是他两个扮了优伶在唱戏,他听了这么一会儿倒是没认出来。

苏幼仪瞧着他的神情忍不住笑,“他兄弟二人是你送进宫的,你倒认不出他们来。看来伯父确实年纪大了,眼力也不如从前了。”

宋家兄弟二人停了下来,也忍不住发笑。

知道苏幼仪有意不告诉苏清,他们刚才行礼的时候就没出声,没想到苏清还真的认不出他们。

不过是脸上的妆重了些,又换了戏服罢了。

苏清仔细瞧宋家兄弟二人,心中不免生了感慨,“是啊,老臣年纪大了,竟然对面不相识。要不是听着他们的唱法和寻常梨园不同,还真没发觉。”

不过瞧着宋家兄弟在苏幼仪面前颇为得脸的样子,苏清心里还是高兴的。

苏幼仪似乎心满意足了,这才问苏清,“怎么,苏伯父此番进宫有什么事?”

苏清这才道:“说来此事丢人,原本想自己解决,只是涉及宗人府实在没办法,不得不来请太后一个恩典。”

苏幼仪点点头,“看来,你说的是苏小姐在周家春宴上侮辱皇室宗族的事?可巧,你来之前他兄弟二人也在和哀家说这件事,求哀家放了苏小姐呢。”

苏清面色一凛,很快勉强笑道:“到底是老夫举荐他二人进宫的,他二人倒是念及旧情替老夫着想,如此多谢二位公子了。”

他说着,又朝宋家兄弟二人做了个揖。

第六百四十五章 一颗废棋

宋家兄弟哪敢受他的礼,忙侧身避开,又深深躬了下去。

苏幼仪嘴角微翘。

苏清这无非是在告诉她,宋家兄弟二人不是他的人,只是感念他一点举荐的恩情所以帮苏小姐求情,叫她千万别误会。

苏幼仪自然没有误会。

他苏清以为宋家兄弟传出去的每封信都是铁桶一个,苏幼仪完全不知道信中的内情,却不知道其实每封信都是苏幼仪亲自过手的。

包括苏清送给宋家兄弟的信,所以,这一年来,苏清对宋家兄弟的种种交代,她心里都清楚。

正因为清楚,所以心肠越来越冷。

苏清起身,揣度着苏幼仪的神情,心中有种不妙的感觉。

他缓缓坐回去,却听苏幼仪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到底是苏家的女儿,也算哀家的亲戚。只是有一件事哀家想问问苏老大人。”

这自称和称呼都变了,苏清心里越发紧张起来。

苏幼仪摆摆手,示意身边伺候的人退下,只留多福和春花在身边。

宋家兄弟二人原本也要退下,苏幼仪道:“不必了,你们也可以听听。哀家要问的问题很简单,苏老大人,这天下到底是姓元还是姓苏?”

此言一出,宋家兄弟面色慌乱,苏清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太后何出此言?”

苏幼仪压了压手,“坐下说,不必紧张。”

苏清心中有十五只水桶似的,七上八下,“这天下自然姓元,太后虽然掌权,但并非自立为帝,这不一样。”

“你明白就好。”

苏幼仪道:“可是你明白,外头的人不一定明白。自从先帝驾崩新君登基,哀家掌权。你可知道为何先前让哀家垂帘听政,哀家不肯,只肯在这后宫给皇上出谋划策么?”

苏清还没开口,苏幼仪道:“哀家便是不想让天下人误会,让朝臣们误会,误会哀家有意染指元家的天下。哀家只是太后,不管手里有多少权力,那都不是自己的,而是替先帝为皇上管着的。”

“是是,太后说的是。”

苏清点头如捣蒜。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原本外头就对哀家一个女眷临朝当政有不满,有质疑。如今姓苏的人就敢公然侮辱皇室宗族,你觉得那些人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觉得是哀家授意,是哀家真的想让苏家的人凌驾元家的人头上?!”

原本觉得这是闺阁口角的小事,没想到苏幼仪会说得这么严重。

苏清不得不站起来,心中想着苏小姐这件事怕是难了。

他忙道:“这是老臣没有管教好姐儿,才让她如此胡作非为。自然不是太后授意,更不是老臣授意,而是她年纪轻轻不懂事罢了。”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

苏清微微抬起眼,从眼角觑着她的神情。

宋家兄弟两原先不敢插嘴,见状忙替苏清敲起了边鼓,“太后,苏老大人年纪也大了,这苏小姐到底不是他从小教养大的,有些不听话也是正常的。太后可千万别迁怒苏老大人,那他就太冤枉了。”

“是啊太后,这件事未必有您想的那么严重,如今朝中大臣还有谁敢不服太后的管教?更何况这苏小姐的话虽然过分,不过念在她是初犯,太后就宽宏一二吧。”

苏幼仪这才抬起头。

“她也在宗人府关了两日了,这事就由哀家出面作保,罢了。只是从此以后希望苏老大人能记住,姓苏的人但凡有一点做得不对,那都是哀家这个太后的责任。哀家现在愿意兜着,可不代表哀家愿意一辈子兜着,你明白了么?”

苏清觉得苏幼仪这话不仅是在说苏小姐了,更是直接在敲打他。她在告诉他,若他日后也像苏小姐一样犯了大错,她是不会姑息的。

苏清心里不自在,可到底苏小姐这件事解决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他行了礼,“谢太后恩典。”

苏幼仪摆摆手,示意他告退。

苏清走的时候,宋如白还朝他使了个眼色。

意思大概是他会在苏幼仪面洽替苏清说话,让苏清不必太过担心。

可苏清心里清楚,一切和从前都不一样了。

让人去宗人府把苏小姐领回来之后,苏清还在揣摩着苏幼仪的话,心里想着苏小姐这个王妃是当不上了,她这次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将来京城中的权贵之家也没人敢娶她了。

他正想着该拿苏小姐怎么办,便见苏小姐在管家的带领下来见他了。

短短两日,她面色苍白,瘦了一圈,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

苏清心里可以理解,她到底是闺阁女子,没有受过牢狱之灾,这样的经历对她而言的确太可怕了。

他还没开口,苏小姐自己已经道:“伯父,这段时间在您府上受您照顾,让您受累了。这次的事情也多亏您去太后跟前求情,侄女儿在这里谢谢你。”

说着跪了下去,端端正正给苏清磕了一个头。

到底是自家侄女,苏清心里原有七分气,这会儿也就只剩两分了,反而有些心疼苏小姐的遭遇。

不想苏小姐磕完头,抬头道:“伯父,我思来想去,我在京城丢尽了脸面,已经待不下去了。伯父还是送我回乡下吧,回到我自己家,我心里才能好受一些。也不会在京城继续给伯父丢人,让伯父赔脸了。”

“什么,你要回家?”

苏清一时还有些难以接受,当初说能来京城,苏小姐欢喜的那个样子他到现在还记得。

没想到最后不是他赶苏小姐走,而是苏小姐主动要回家。

看来她心里已经没有半分争名逐利的想法了。

苏清原本还有些舍不得,苏小姐若走了,他就没有一个可以利用来攀亲的人选了。可看苏小姐这个样子,他又把挽留的话吞了下去。

罢了,一个人的心若是已经死了,再怎么说也激不起来了。

就让她离开也好,一颗废棋,留之无用。

管家瞧着苏清的神色,原本还在想着如何替苏清劝说她,不想苏清道:“好吧,既然如此,过两日我就派人送你回去。”

第六百四十六章 离开京城

连苏清都已经下定决心了。

管家心中叹了一口气。

过年的时候新进府的四个姨娘,到现在依然没有什么动静,苏清膝下唯有这一个苏小姐。

虽是远房侄女,有到底比没有强。

如今连苏小姐都要离开了,管家心里总有种不祥的感觉,觉得苏府正在逐渐凋敝。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之后,他自己也有些吃惊。

苏府也算太后的娘家,苏清是太后的伯父,这样显赫这样尊贵的身份,怎么可能说凋敝就会凋敝呢?

……

苏小姐这次从宗人府回来,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丫鬟婆子们怕刺激她,都不敢和她谈在宗人府的情况,只能不断安慰她,试图让她重新开心起来。

可自从苏小姐回来,她一个笑脸都没露过。

丫鬟婆子们越发小心,苏小姐也不爱说话了,每日和她们说得最多的就是,包袱收拾好没有,箱笼收拾好没有?

可见她真的很想离开苏府。

不出两日,苏小姐的各样行礼和箱笼都收拾全了,苏清派了两辆马车送她回去,还让管家采买了不少京城的土仪特产让她带回去给家中父母亲族。

苏小姐客气地谢了,临走的时候还去苏清面前磕了个头。

坐上回乡的马车,苏小姐揭开车帘朝外一看,繁华的京城离她越来越远。

和她刚来京城之时相反,那时候,高大的城楼离她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欢喜。

虽然看到的景物是反的,可心情是一样的。

苏小姐微微翘起嘴角,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她是真的欢喜。

从前以为京城富贵温柔乡是最好的所在,抱着满心欢喜,以为自己能做皇后,能做皇妃。

从此在京城最高的位置上。

可经历了这一年的事故之后,她的想法跟从前不同了。

站得越高,越有可能跌下来,她倒是宁愿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小姐,在家里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

虽然没有锦衣玉食,可父母也从来不会饿着她,她想要什么都能有。

她已经十七了,这回回家,父母应该很快就会给她相看好人选,她很快就能出嫁了。

以她的家底,加上去过一趟京城镀的金,怎么也能嫁个年轻的县官或是进士举人什么的,将来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官太太。

就这样,她满足了。

苏小姐放下马车的帘子,靠在马车壁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跟随她从家里出来现在又回去的两个丫鬟,原先是有些不舍的,在乡下做丫鬟,哪及在苏府做丫鬟来得体面?

在苏府,苏清随便让管家采买来的绫罗绸缎,给小姐做完衣裳之后,边角料都够她们自己做一身小袄或者杜兜了。

苏府确实是富得流油。

要离开她们一开始还有些不舍,可见苏小姐露出久违的笑容,她们的想法又变了。

离开苏府,自家小姐高兴,那她们也跟着高兴。

到底是贴身伺候小姐的人,小姐高兴她们才能少遭罪。

想到这里,她们也没什么不舍了,反正在苏府这一年,她们得到的油水已经不少了。

……

听说苏小姐离开京城,各方的反应都是满意的。

李小姐来和周小姐说话的时候,两人评论这是苏小姐进京一年来做得最正确的事。

“其实以她的容貌和才艺,原本就能嫁个体面的人,何况身家也不算低。只是非要来京城搅这滩浑水。现在知难而退挺好的,总比将来做别人的棋子熬一辈子要好。”

“是啊,我对她也算有些认识,不得不说,这是她最聪明的一次决定。期望日后她回到自己家乡,能够嫁个好人家。”

松阳县主这个“罪魁祸首”,则是在坤宁宫陪苏幼仪说话的时候得到的消息。

她说的没错,苏幼仪请她进宫陪着说话,她的父母敢拦着才怪。

于是顶着禁足三个月的惩罚,松阳县主还是顺顺利利地进宫玩来了。

一开始她还有些愧疚,“她是因为我才离开京城的啊?太后,虽然这件事是你帮着我做的,可我还是有些愧疚,怎么办?”

苏幼仪打趣她,“怎么,你是在说我也做错了,我也该愧疚?”

“哎呦,臣女怎么敢呢,太后误会了!”

这个松阳县主惯会逗苏幼仪开心的,一见自己说错了话,立刻站起来到苏幼仪身后给她捏肩捶腿。

那副狗腿子的样儿,连春花等人都看笑了。

苏幼仪这才笑道:“好了好了,回去坐吧,谁真生你的气了?不过你也不须自责,她离开是好事,不走才是毁了她一辈子。”

松阳县主道:“此话怎讲?”

苏幼仪道:“她那个性子,在京城不好过活,何况有人拿她当棋子,不会真心在意她的幸福。倒是离开了好,回到她自己家里,她的父母必定给她许一门好亲事,虽然不如京城里的姻缘富贵,到底一生吃喝不愁又松快自在,不好吗?”

松阳县主一听眼睛就亮了,“对对对。旁人都羡慕进宫做皇后做妃子富贵,我就觉得还不如在外头随便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就是了,松快自在最重要,太后说是不是?”

苏幼仪笑眯眯地看着她。

糟了,说漏嘴了,把心里话都说起来了。

松阳县主忙捂住嘴,好在苏幼仪早就知道她的心思了,也不和她计较,只道:“你啊,还是操心好你自己吧。你的年纪比周小姐她们都小些,等再过一年,哀家会给你亲自指婚。你让家里好生帮你挑选着,你自己也留意些。”

松阳县主欢喜不已,扑到苏幼仪怀中,“太后最好了,不过不必等一年,臣女已经有看好的人选了,就是……”

苏幼仪一听忍不住扶额。

现在就给松阳县主赐婚不是难事,可要是让元治知道不是他不喜欢松阳县主,而是松阳县主在他之外另有了喜欢的人选……

咱们皇上的小自尊心受得了才怪呢!

想到元治听说之后会是什么表情,苏幼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 后生可畏

元治在乾清宫打了个喷嚏,他还不知道坤宁宫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苏志明自从进了内阁之后表现出了非凡的才干,超乎他的想象。

从前他也知道苏志明有才,可到底位置不够紧要,大才也发挥不出大能力。如今不一样了,内阁是朝中最要紧的机构,苏志明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大展宏图。

一方面是才干,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年轻。

苏志明太年轻了,二十出头的年纪进了内阁,和那群五六十甚至六七十岁的老头站在一起,看起来格外突兀。

他就像一股充满灵力的新鲜血液,注入被条条框框束缚得死死的内阁之中,将那些老骨头都冲得震动了起来。

元治也是年轻人,他很喜欢这种震动,也很欣慰看到内阁这样的变化。

这甚至让他有了新的想法,千百年来内阁都是以德高望重的老臣组成,莫不如从此以后改改制度,让年轻人和老人在一处议政,才能产生思想的碰撞。

他想得很兴奋。

元治看到的结果,其实苏志明进入内阁之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

他太年轻了,即便才德兼备朝中有目共睹,可作为德高望重的老臣,是不可能将这样一个后辈晚生看在眼里的。

幸而内阁没有首辅,薛阁老虽说代掌首辅,却是个温吞性格,不会有人领着头去给苏志明威风。

苏志明看准了这一点,在内阁大显神通,不过几次就让人刮目相看了。

这后生不仅敢做敢说,还写得一手好文章,文笔老练丝毫不下于他们这些老头,真是后生可畏啊!

加上他是太后的亲堂弟,阁臣们原本就不敢太放肆,一来二去,苏志明在某种意义上反而成了内阁的主心骨。

薛阁老对此是很满意的。

苏幼仪让他当这个代掌阁老的用意,他心里清楚,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这个才能,他不过是一块铺路石。

给苏志明铺路罢了。

不过没关系,太后为人厚道又有手段,既能保住他一家老小,又给了足够丰厚的赏赐,他心甘情愿做这个铺路石。

这样想着,冷眼旁观苏志明,倒真是个少年英才。

颇有几分当年首辅季玉深的架势。

……

比之季玉深,雍亲王这个摄政王显得有点名不副实。

虽然圣旨上给了一个“摄政王”的名号,可是具体的权力给的很泛,好像什么都让他做,又好像并没有给他什么权力。

这个位置看起来有些尴尬。

雍亲王自己却不觉得,他本来就是作为这样一个存在,才好既保全自身,又在朝中牵制权臣力量。

进可攻,退可守。

要是权势太大,难免朝中有人妒恨谗言,要是权势不够,又起不到威慑的作用。

好在皇室宗族一众人都对雍亲王这个摄政王之位十分满意,即便朝中大臣话再多,也没有说的机会。

皇室宗亲自然有另一层考虑。

太后的权势太大,姓苏的人劝势太大,这姓元的人难免胡思乱想。

尤其是那些接受奉养的宗亲,他们不争朝权,能活得泰然体面全靠这个姓氏,一旦天下改姓了,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故而雍亲王作为宗亲势力的崛起,让他们非常满意,自然也会处处配合苏幼仪的决策。

苏幼仪从头到尾不出坤宁宫,一切却都在她掌握之中。

……

椿光明媚,天气好,心情也好。

苏幼仪想着,六皇子和七皇子这两个小人儿,这一冬是闷坏了,也该让他们出来晒晒太阳。

索性叫上无名,带上一堆奶娘宫女,把六皇子和七皇子都带上,到御花园里晒太阳。

五皇子如今也大了,早就搬去东四所和四皇子作伴读书去了,在东四所教皇子读书的还是从前的薛太傅,时不时就派人来向苏幼仪夸奖他们两位。

苏幼仪起初还不信他们真的那么优秀,后来看了两个孩子写的字和文章,慢慢才信了。

不是她吹牛,四皇子和五皇子,比起当年元治的聪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是五皇子。

他的脑子天马行空,是几个孩子里最像苏幼仪的一个,思路很跳,有时候薛太傅都说跟不上他的想法。

苏幼仪半躺在贵妃榻上,看老六老七两个熊娃娃在花丛里滚,心里不禁想,这两个孩子将来长大会是什么样?

会不会像他们五哥一样聪慧非凡?

可惜先帝见不着他的几个幼子长大后的模样了。

苏幼仪想着,不禁叹了一口气。

两个孩子玩得正开心,跟的一堆人眼睛都在他们身上,不自觉嘴角抿起笑意。

听见苏幼仪叹气,春花忙回头道:“太后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叹起气来。”

朝政目前安稳,皇上也比先前大了老练了,渐渐能独当一面了,而小的又这样可爱这样聪明,正是该欢喜的时候。

苏幼仪反而叹气。

苏幼仪瞧她一眼,“只是想着,这两个小家伙刚出来的时候那么小,那时候先帝病重,病中就喜欢他两个在跟前。我每每去乾清宫,就把他两个抱去,就放在先帝的龙榻上……”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如今孩子那么大了,先帝好像已经去了很久似的,其实想想并不久,才一年多。

是孩子长得太快。

春花道:“原来太后是想先帝了。太后放心吧,先帝在天上看着呢,一定能看见太后把小王爷们带得极好,先帝在天上也能放心了。”

苏幼仪没忍住,朝天上看了看。

先帝真的在天上看着么?

还是别看着吧,要是他看见自己身边收了好几个男宠,他不气死才怪。

她想着,两个小家伙忽然从花丛里吭哧吭哧地朝她跑来,小胖爪子里还抓着花,“母后,花花给你!”

两人都采了花要给她,苏幼仪左看右看,一时取舍不下,便同时伸出手把两朵花都接了。

“好看,真好看。”

“谁的更好看?”

苏幼仪:“……”

“都好看。”

不就是花儿么,连这个都要比,这两个小的吃起醋争起宠来,苏幼仪也招架不住。

第六百四十八章 矮马

“肯定是我的好看。”

苏幼仪不回答,六皇子自说自话,“我是哥哥,肯定是我的好看。”

“你是哥哥,你的花又不是哥哥。”

七皇子撅了噘嘴,说出一句让众人捧腹大笑的话,“我这朵比你那朵大,说不准我这朵才是哥哥。”

“胡说,大就是哥哥啦?”

六皇子也有道理,“你瞧五哥近来长肉了,看起来好像比四哥还壮一点,难道五哥就比四哥大了不成?”

“哦,你说五哥长肉了……”

七皇子一脸坏笑,好像忘了刚才他们争执的是什么似的,“五哥近来最不喜欢别人说他长肉了,我一会儿要去告诉五哥。”

六皇子被弟弟摆了一道,忙捂住他的嘴,“你别说,咱俩才是一伙的!”

一起从娘胎里出来的,可不是一伙么?

七皇子也没真打算告他,只道:“那你说你的花是哥哥,还是我的花是哥哥?”

苏幼仪一句话打断了他们的争执,“花儿是女孩子,不是哥哥,应该是姐姐妹妹。”

六皇子和七皇子都愣了愣,哥哥弟弟的事他们比较懂,姐姐妹妹的事他们就不懂了。

比较他们只有一个大姐姐,就是大公主。

原本被两个皇子闹得想笑的宫人们,听见苏幼仪这句歪话,越发想笑了。

等他们两又跑进了花丛疯玩,无名道:“太后,等两位小王爷再大一点,你就不能这么糊弄他们了。”

“我知道。”

苏幼仪毫不在意地端起茶盏,“眼下能糊弄一会儿是一会儿,省得他们闹我。”

无名:“……”

这两个倒是亲生的,无名瞧着,却觉得苏幼仪还是待那些不是她亲生的更好一些。

比如皇上。

至于老六和老七,苏幼仪简直拿对宋家兄弟的态度对待他们,只要他们躲开少烦自己,干什么都行。

想到宋家兄弟,无名道:“那兄弟二人近来往宫外传信频繁,太后不管么?”

“我都让多福看着呢,无妨。”

苏幼仪道:“他们越是往宫外频繁传信,越说明某些人心里着急,着急是好事。他们越着急,我越安逸,证明我在朝中的举措起到了作用。”

无名知道苏幼仪说的是谁。

“自从苏小姐离京之后,听闻老苏大人往内宅更加用心了。可惜他过年的时候新娶回来的四房姨娘还是不争气,连带先前的一共十几个人,没一个有好消息的。”

言下之意,苏清自己身体不行,看来是真的了。

苏幼仪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苏清没有儿子,他的功利心或许能淡一些,不至于在这条歪路上越走越远。

忧的是他早年丧女而后膝下无所出,到底有些可怜。

她看了无名一眼,“我年轻的时候不信神佛,那时候我还住在永寿宫边上的摘星阁,就是先帝驾崩的地方,如今封起来了……那时有人想害我,在永寿宫装神弄鬼,我还带着多福他们亲自去抓鬼呢!”

无名翘起嘴角,这像苏幼仪的性子。

“可到了现在,我反而有些相信这些东西了。你说,老苏大人从前清正廉洁,身体便一向康泰。现在莫名其妙就没了传宗接代的能力……这是不是上天看他权势太过,所以给的报应?”

无名对她的话有些没抓着重点,“太后说什么年轻的时候,难道现在不年轻么?”

苏幼仪看他一眼。

他倒不是真的抓不住重点,而是那点心思全放在了苏幼仪身上,对别的事都不感兴趣。

苏幼仪嗔他,“幸好给了你的官职只是个侍卫,你武功好,关键时刻出个力就成了。这要是让你干点别的,你还不弄得一团乱?”

“那得看太后想让我干点什么别的。”

无名一脸正色,“只要是侍奉太后的事,乱不了。”

“无名先生。”

他身后一个小脑袋忽然探出来,把苏幼仪吓了一跳。

六皇子道:“你是御前侍卫,怎么就知道侍奉母后,不知道侍奉皇兄?”

“这样是不对的!”

七皇子也来卖乖,“你要好好侍奉皇兄,母后这里我们来侍奉就好!”

把你们能的!

苏幼仪知道两个孩子还小,怕他们听得多说得多知道些不该知道的话,便打哈哈糊弄过去,“这是你们皇兄孝顺,把武功最好的侍卫派到母后身边来保护母后。你们将来大了也要好好匡扶皇兄,知道了吗?”

“知道了。”

两个孩子奶声奶气的,“我们将来也要学武功,武功要比无名先生还好,就可以一直在母后身边保护母后,不要别人!”

苏幼仪:“……”

看来是春天了精力旺盛,苏幼仪自觉自己没有那么多精力陪着两个孩子,便让无名想个办法带他们玩点别的。

孩子那么小,成天待在后宫死气沉沉的也不是事,她又忙于前朝,哪有精力让这两个娃闹?

无名很快就想到了办法。

“西域新进贡了一批矮中马,只有这么高。皇上看了很喜欢,说是几位王爷一人赏赐一匹。可是二王爷、三王爷都不要,说他们已经大了要骑大马,矮马还是给弟弟们。”

他用手在桌子腿比划了一下,苏幼仪眼前一亮,“这么矮的马?我倒是从未见过。”

无名道:“太后若是喜欢,不妨一起去看看。若是觉得可以,就让六王爷和七王爷一起学骑马去,足够发泄孩子用不完的精力了。”

“骑马?”

苏幼仪看看两个孩子,他们才四岁,这么早学骑马会不会太快了?

不过若真是那么矮小的马,孩子应该能驾驭。

苏幼仪也好奇,便同意了无名的想法,“好,等明儿一早我们一起去瞧瞧,也长长见识。”

苏幼仪要去看马,还要让小六、小七去学骑马,后宫的太妃们也十分感兴趣,闹到最后一群人都要跟着苏幼仪去看马。

元治听说后也要陪着一起去,次日一早,仪仗浩浩荡荡地到了演武场,苏幼仪坐在撵轿上,撵轿还没停,她已经听见了的马蹄声。

第六百四十九章 老臣之家

等进了场一瞧,了不得,马槽那边栓着一排矮马。

它们看起来只有寻常马的四分之一大,棕色的皮毛,头顶上顶着白色的鬃毛,迎着风像旗帜似的飞。

一排整齐地吃草料,看起来别提多可爱了。

苏幼仪看见一个身影骑在马上,从远处哒哒而来,她微微眯起眼睛,想看清那矮马上的人是谁。

“五弟,快下来!母后来了!”

四皇子在旁边喊了一声,这下暴露了,五皇子立刻勒马停下,朝四皇子嘘了一声。

四皇子坏笑。

他是故意的。

五皇子瞧他的神情便知道了,朝他气哼了一声,“背后告状不是君子所为。”

“你在这里,母后也在这里,哪里的背后告状?”

四皇子也很有道理。

他如今已经长大了,后宫里从先帝朝时便严守禁令,谁也不许议论他的出身,只能当他是苏幼仪所出。

苏幼仪掌权之后对此更加忌讳,不许任何人提。

故而到现在,四皇子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出身,一直以为他和五皇子等人都是一母同胞。

五皇子朝着苏幼仪走过去,还有些不忿道:“母后,你瞧四哥,我刚才骑得多好,他故意吓我来。”

“你若不是不等我到就私自行动,他岂能吓着你?”

苏幼仪慧眼如炬,才不会轻易被他蒙过去,四皇子也走过来,“母后,你瞧这些矮马好不好?我看给弟弟们学习骑马正好。”

“弟弟们?那你呢?”

五皇子忙大声道:“母后,四哥也想和三哥他们一样骑大马!”

其实四皇子对骑射已经学过一些了,只是正常的骏马太大,他确实不好驾驭。

矮马对他来说毫无压力,可就是因为毫无压力,他反而觉得挑战性不够,不如大马有意思。

苏幼仪知道四皇子上进,便笑着摸摸他的头,“母后有个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你肯不肯?”

四皇子还没听是什么任务,直接点头,“母后说就是!”

苏幼仪道:“你五弟还好,可六弟七弟都极小,即便是这样矮的马,母后也不放心他们骑。你既然学过一点骑射了,便替母后好好教他们,也好看着他们别受伤,好不好?”

五皇子抿嘴偷笑。

其实要说教导骑射,宫里的骑射师傅多了,要说保护,奴才侍卫们也一大堆。

母后这哪里是要四哥担当重任,不过是不想让他小小年纪去骑大马以免危险罢了,偏偏用这样的说辞让他甘心来骑矮马。

可只要是苏幼仪的话,四皇子向来照办不误。

他看了看六皇子和七皇子,两个小家伙见着矮马高兴得移不开眼睛,便朝苏幼仪点头,“母后放心,我一定会教好弟弟的。”

“还有我。”

五皇子也道:“我方才骑得那样熟练,母后也瞧见了,我也能帮着四哥带弟弟们。”

他也太积极了些。

苏幼仪一眼看穿他的阴谋,小声道:“别得了矮马就太过欢喜,把薛太傅的功课都落了。薛太傅隔两三日就会派人到坤宁宫回禀你们的学业,你可跑不了。”

五皇子翘了翘嘴角,“母后,进来薛太傅让我们读的弟子规我早已滚瓜烂熟了……”

这样小儿科的书,他还没去东四所的时候就已经读会了,才懒得一日日在课堂上听薛太傅讲。

苏幼仪瞧了瞧四皇子,四皇子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也难怪五弟不耐烦,薛太傅讲的……确实浅了些。”

薛太傅是什么水平,苏幼仪心里有数。

当年元治他们他都教得好好的,总不至于如今老眼昏花教不了了,只怕是薛太傅看他们年纪小,所以一时不敢教得太深。

苏幼仪道:“你们俩是自小跟着我长大的,书自然读得多,还没三岁肚子里就有几千字了。不过薛太傅不知道,他只是按照从前教你们皇兄的旧例教罢了。你们若觉得太浅就自己告诉他,让他把弟子规考核完了就教新课,明白了吗?”

“明白了!”

……

嗦了好一阵,六皇子和七皇子才摸上心心念念的矮马。

要说这矮马实在好,不仅矮小适合孩童学习,且性格是极温和的。

先前后宫几位太妃们还有些害怕,这马虽小,那也是和别的骏马比,和后宫里猫猫狗狗之类的小宠物比,这马还是很大的。

不过凑近了一瞧,这马一双大眼睛里都是温和的神色,见人围到它面前它也不闹,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苏幼仪朝马头上摸了摸,那小马便乖巧地在苏幼仪身上蹭了蹭,大家笑成一团,燕妃头一个促狭道:“连这小马都知道这里谁最尊贵该讨好谁,真是成精了!”

元治带着人匆匆忙忙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燕妃这话,不禁跟着笑。

苏幼仪回头看见他,“皇上,这矮马果然乖巧,别说他们几个孩子了,连我看着都喜欢。”

元治道:“这矮马在西域,原就是给贵族人家的孩子和女眷用的。母后若喜欢就留下一二匹玩,数是够的。原本我还要赐给二弟和三弟,可他们两都不要,所以正好多了两匹出来。”

苏幼仪摇摇头,“我又不常出宫,要两匹马做什么?若我喜欢时就来演武场,骑小四小五他们的马便是。多的呢,皇上自己拿去赏人吧。”

毕竟这矮马在中原地区罕见,拿去赏人还是很贵重的。

元治想了想,“那多的两匹,一匹送去周府给周妹妹玩吧。前阵子她办的春宴出了事,她也算遭了无妄之灾。想来闺阁女子在屋里绣花终归无趣,若是有匹小马能骑在庭院里走走,她府上居丧闷气也能缓缓。”

头一个就想到了周小姐,苏幼仪暗暗抿唇轻笑。

看来元治嘴上说不对后宫留心,心里还是喜欢这位周小姐的,否则不会对她如此关注,连春宴的事都清楚。

苏幼仪心里高兴,自然道:“皇上决定就是。周首辅去了那么久,皇上心里还惦记着老臣之家,我也很欣慰。”

第六百五十章 他们有马了

四个小王爷就此开始了学骑射的道路。

说是骑射,其实大的两个骑这样小的矮马是简单事,他们更多的是在看着两个小的,顺便自己熟练熟练马术。

而小的两个是真的在学骑马,好在这矮马又乖又聪明,很容易就上手了,不出两日,六皇子和七皇子都能驾着马到处跑了。

大的两个看着偷着乐,“这下六弟和七弟有的玩了,就不会一直缠着母后了。母后忙着替皇兄管理朝政,哪里应付得了这两个皮猴子!”

“这样想想,还是咱们比较幸福。”

四皇子坐在场边,看六皇子和七皇子一圈圈地骑马,“咱们小的时候母后还没有这样忙,也不必管理朝政,陪咱们的时间可多了。六弟和七弟没赶上好时候,只好咱们两个做哥哥的多照管照管了。”

也只有他们,大哥是皇帝,日理万机,二哥和三哥也都大了,不是忙着读书做策论就是忙着朝中的事。

五皇子一听心里也高兴了许多,“说的也是。哎,对了四哥,你前儿听三哥说内阁近来怎么了,我也听了一耳朵,你仔细说给我听听?”

“你问这个做什么?”

“反正我大了也要到朝中学习帮着皇兄处理政事的,早点听听有什么要紧?”

说的也是。

四皇子也没到入朝学习的年纪,不过是见他天资聪颖,所以三皇子提前和他说了一些,就像闲聊似的。

既然五皇子有心,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介意分享,两个人便聊起了内阁近来的情况。

场上,六皇子和七皇子骑了一圈又一圈,自认为已经熟练了,便有些无聊起来。

“小七,咱们老在这里转圈圈没意思,想不想到外头去?”

“想啊,可是四哥五哥看着呢!”

“四哥五哥聊天去了,看不着咱们!”

七皇子瞧了瞧周围的人,“那也不行,他们都看见了,咱们一出去,他们立刻就告诉四哥五哥,咱们要挨打屁股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六皇子就是很想到外头去跑跑。

演武场本来不小,可骑着马一下子就能转一圈,他现在需要更大的世界。

七皇子眼珠子一转,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招呼六皇子把耳朵凑过来。

六皇子听他如此这般说了一番,露出兴奋的表情,“好啊,那说定了,明天要早点起床!”

……

这一晚上,两人老老实实地睡了个囫囵觉,第二天天没亮就起来了。

苏幼仪甚至都还没醒,他们两就要去演武场了。

多福看着好笑,没想到他们两这么喜欢矮马,便道:“可是太后还没起身,不如等太后醒了,二位小王爷请了晨安再出门?”

“来不及啦,不要打扰母后睡觉!”

两个小娃娃板起脸来,还训多福,“母后那么辛苦,你怎么不体谅母后,让她睡晚一些不好吗?”

“我们那么有干劲,你怎么不体谅我们,让我们早点出门不好吗?”

“大不了我们早点回来给母后请安。”

多福愣在那里,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把头低得低低的,“奴才错了,奴才不懂事,给二位小王爷添麻烦了。”

“知道就好!”

两个娃娃牵着手,屁颠屁颠地朝外跑去。

多福还保持低着头的姿势。

小太监见状奇怪,过去一看,多福居然低着头在偷笑,笑得脸都抽筋了,怪不得不肯抬起头来。

“多福公公,你怎么啦?”

多福缓了好一会儿,哈哈大笑,“咱们的两位小殿下真是人小鬼大,这聪明劲和当年的四皇子五皇子一样一样的,都随了太后的聪明!”

想到那两个小鬼头小小年纪转老成的模样,他就恨不得仰着头大笑一刻钟。

苏幼仪还没起身,不能笑得太大声。

……

六皇子和七皇子去了演武场,果然,因为太早了,四皇子和五皇子人还没到。

演武场伺候的小太监和侍卫们倒是来了一半,比平时看起来少些,六皇子和七皇子也不嗦,直接骑了马就往外去。

侍卫见了忙过去阻拦,“六爷七爷,你们要到哪里去?”

“演武场太小了,我们去外面骑一骑。”

侍卫苦着脸,“二位小王爷,这可不行。先前四王爷交代过了,让你们只能在演武场里头,外头有人,去外头危险。”

“废话,要不是知道四哥吩咐过,我们何必这么早来?”

两位小爷也振振有词的,“因为外头有人,所以我们早点来,这个点儿那些大臣还没进宫呢,外头空旷。我们骑两圈就回来,这样既不会撞到人也不会叫四哥他们发现,不就成了?”

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侍卫还想说什么,就看矮马上头眉目精致的小娃娃朝他一瞪眼,“怎么,四哥是爷,我们就不是爷了,你敢不听话?”

哪敢啊……

这些侍卫们虽然不知道四皇子真正的出身,可按照规矩,都是太后所出的孩子,身份尊卑也是不同的。

一个是做嫔妃时生的孩子,一个是做皇后时生的孩子,虽然都是嫡子,但还是做皇后时生的更加贵重。

何况眼前是两个,不是一个。

侍卫们乖乖妥协,由着他们出了演武场。

六皇子朝七皇子使了个眼色,一脸得意,“行啊你小七,想出这么好的点子来。”

“你镇觉得我行?”

“真的。”

“那以后我做哥哥,行不行?”

……

“滚!”

两个孩子没有按照和侍卫们说好的来,他们很快策马离开了演武场附近,等侍卫们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见了。

两个孩子到了神武门底下。

“让开,我们要出门!”

哈?

两个还没桌子腿高的小娃娃,骑着同样小好几号的马要单独出宫,守门的侍卫乐了,“你们是谁啊?”

宫里时不时就有外头的命妇带孩子进宫,这不稀奇,守门的侍卫把他们认成朝中亲贵之子了。

还是一个有见识的认出了这两匹矮马,“这是西域刚刚进贡的矮马,皇上只赏了几位小王爷,外头赏了周家小姐。您二位是……”

“小七,他问我们是谁?”

“瞎了你们的眼,六爷和七爷都认不得!”

七皇子的威风一抖,守门的几个侍卫吓得连忙行礼,“二位小爷很少出宫,我们这些守宫城的没见过您二位,还求您二位宽恕!”

小七立刻变了脸,“好说好说,母后说了,不知者不罪。”

侍卫们这才放心了。

六皇子道:“快点把门打开,我们要出宫去!”

出宫?

就这样出宫?

侍卫们朝他们身后一看,后头没跟一个人,就让他们两个孩子这么出去,他们这群人脑袋都别要了!

“二位王爷,这可不成,跟你们的人呢?太后可知道你们出宫?”

“嗦什么?”

小六也学着板起脸,“想是欺负爷们年纪太小,哥哥们都可以出宫,就我们不可以,是不是?”

苍天怜见,欺负谁也不敢欺负他们啊!

如今前朝后宫都是太后掌权,谁不知道他们两是太后膝下幼子,最最风光得宠的存在?

一群侍卫又跪下了。

趁着他们不注意,小六一拍马屁股,矮马倒也聪明,一个劲地迈步往前奔去,两人便出了宫门。

侍卫们慌忙抬起头,哪里还找得到他们的踪影?

为首的一个吓得腿软,“糟了!快派人进去禀告太后和皇上,要是两位小王爷出了什么事,咱们的人头就保不住了!”

……

和他们的战战兢兢相比,两位小爷出了宫城,嘴巴都快咧到耳朵后头去了。

常听母后说在宫外的见闻,知道母后和大皇兄曾经一起出过宫,还不止一次。

他们也想出来。

先前是母后不同意,现在他们自己有马了,不用母后同意,他们自己可以出来!

天灰蒙蒙的,还没完全亮,这个时候街面上还没有糖葫芦摊子之类的,有的都是卖菜卖肉的摊子,赶集的小贩和买菜的妇人来来往往。

看见两个小娃娃骑着矮矮的小马从远处过来,众人都看愣了,直指着他两个哈哈大笑。

“这是谁家金贵的小公子?怎么自己骑着马就出门了?”

“瞧这两位小公子穿戴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再瞧这马,虽然矮了些,可长大了一定威风!”

被众人笑着围成一圈,小六不服气地撅起嘴,“我这马就是矮马,长不大的,不过它现在也很威风!”

哇,小小年纪还这么会说话!

众人看得更加可乐了,逗着他两个说话。

第六百五十一章 小马驹

“小公子骗人的吧?什么白马黑马汗血宝马我们都听过,哪来的矮马?我看你这马呀就是还没长大的小马驹!”

那些路人看得热闹,有的手里还拿着菜,都忘了先结账。

不过瞧这小马驹可够漂亮的,乡下那些小马驹一个个都蔫吧的,也没什么气力,根本骑不得。

可看这两匹小马驹倒是有力气,驮着小公子一点也不呆头呆脑的,反而很轻松的样子。

更要紧的是生的也好看,瞧这鬃毛顺的,要是跑起来准保迎风飘扬,怪不得他二人能骑着跑到街上来呢!

“才不是小马驹。”

小七撅了噘嘴,“它已经成年了,是大马了。”

他堂堂一个爷,怎么能骑没长大的小马驹?这话可得说清楚。

胯虾矮马仰了仰头。

它长得矮小是它的特色,要不是这样它还不能送到几位金尊玉贵的小王爷面前呢,凭啥说它没长大?

瞧小七憋红了脸,路人更加发笑了,“两位小公子,你们是谁家的?赶快回家吧,家里大人要担心了!”

说到家里大人,小六回头一看,这里离宫门不够远,要是一会儿侍卫们出来找他们,看见路上这么多人围成一团,不就知道他们在这里了么?

那可不行,他们还没跑够呢!

“小七,走!”

小六一拍马屁股,小七也跟着一拍,两匹马跑起来倒是威风,吓得众人立刻让开了路。

矮马驮着背上的小矮子朝前奔去,路上倒是很小心,没有踩踏乡民摆的菜摊子。

直到他们走远了,路人还啧啧称奇,“了不得,不愧是大家子的公子,这才几岁?既会骑马,话还说得那么流利!这要是我家的傻小子,早吓坏了从马上摔下来了!”

到底是京城脚下,小民也有些见识,有个菜贩子便道:“你只看到这一点,哪里想到他两个能从家里跑出来,这才叫聪明!你说能穿得起那样绫罗绸缎的人家,怎么能不派三四个人看着孩子?小小孩子能躲过家里的看守跑出来,这才叫了不得!”

正议论着,忽见宫城那处大队人马涌了出来,皆是穿着黄褂子的侍卫,一看便知道是宫中的御前亲卫。

虽是天子脚下,这些升斗小民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都吓住了,忙往路两边退去。

带头的人骑着高头大马,风驰电掣而来,高声发问,“你们可见了两个孩子骑着两匹矮马过去?!”

了不得,那两个小公子是从宫里出来的?

“见了,才刚还在这里呢,后来往前面跑了!”

有人指了一个方向,那大队人马立刻朝前奔去,只留下惊天动地的马蹄声还在耳侧。

待马蹄声远去,吓呆了的人们才开始议论起来,“那两个小公子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连宫里的侍卫老爷都出来抓人了?”

“莫不是宫里的小皇子吧?”

“胡说,当今皇上还没亲政,皇后还在周府养着呢,哪里来的皇子?”

“皇上没有皇子,可太后膝下不是还有好几个小皇子呢么……”

……

“小七,往这边走!”

小六忽然勒住马,指了另一个方向,小七看了一眼,那条路比他们走的大路要小许多。

不过他知道小六为什么要忽然换个方向,因为方才他们往这个方向来,那些街上的百姓都看见了,一定会告诉来找他们的人的。

他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想多玩儿会呢,怎么能这么快被抓回去?

两个娃娃骑着两匹矮马,飞快换了方向狂奔,在宫外奔跑的感觉可和宫里不一样,他们感觉快要飞起来啦!

一是地方大,而是路面没有宫里那么平坦,这样才有趣味,连矮马都跑得特别欢,也难怪,马本来就该在不平坦的山区野地上跑

哪怕是矮马!

人矮志不小,这话说他们两个娃娃或者说马,都极为符合。

两人两马跑了个欢腾之后,小七忽然摸着肚皮停了下来,“哥,我饿了。”

小六也饿了。

路边有人摆着摊子,正在煮什么热乎乎的,还有些葱花香气,两个娃娃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煮面的小贩一抬头,差点以为自己花了眼。

这是哪来的两个神仙似的小公子?

再一看他们身后跟的两匹矮马,小贩不淡定了。

小六道:“你煮的什么?”

小贩愣了,“煮面,阳春面。”

说罢指了指自己头上挂的牌匾,小六和小七都识字,仔细看了看,“不是有肉酱面?我吃肉酱面。”

小贩的眼睛都快跌到地上了。

这么屁大点的娃娃,还会认字呐?

他想了想,“肉酱面一碗十文,阳春面一碗五文,那……来两碗肉酱面?”

小六点点头,小七自顾自坐到了矮桌子前。

小贩刚想问你两个小娃娃有没有钱,再看他两个身上穿的,又把话咽了下去。

他们那身衣裳就够换自己整个摊子还不止了,再说了,还有两匹小马驹,怕他们付不起十文钱咋的?

想着便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回去煮面。

……

穿黄褂子的侍卫找到小六和小七的时候,先看到了两匹矮马栓在路边的歪脖子枣树上,马上没有人。

侍卫吓得命都快没了,以为两位小王爷有个好歹,没想到走到矮马旁边,才看到边上有个煮面摊子。

小六和小七一人捧着一碗比他们头还大的面碗,正在唏哩呼噜的吃肉酱面。

侍卫又惊又喜,一回神,连忙把碗抢下来,“二位小爷,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吃的是什么?”

宫里吃食是最讲究的,吃得不好不要紧,最怕的是有毒。

几个侍卫立刻将煮面的小贩押了起来。

小六舔舔嘴边,“这个肉酱面挺好吃的,小七,你说是不是?”

“还行。”

肚子饿了什么都好吃,小七瞧见那小贩吓得屁滚尿流,忙道:“我们身上没带银子,你先把面钱给他。母后说了,在宫外吃东西要给钱的。”

小七说自己身上没钱的时候,理直气壮。

侍卫一时语塞。

第六百五十二章 有代沟

敢随便给两位金尊玉贵的小王爷吃路边摊的东西,不把这小贩抓起来审一通就好了,还想要钱?

小贩被一群穿明黄的侍卫涌上来早吓坏了,这会儿一听口气不得了。

这两个娃娃哪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这是宫里的龙孙凤雏啊!

怪不得屁大点就识字了!

哎呦喂,这下惨了,他这自家煮的小面条就那一点肉酱,这么简陋的东西给贵人吃了,那还不落个大罪啊?

越想越害怕,这小贩快哭出来了,小六看见板起脸,喝了一声,“干嘛押着他,他做错什么了?宫里就是教你们这样欺负老百姓的?”

这下轮到侍卫们吓坏了,不自觉放开了手。

到底是王爷,小小年纪,一身气势就让人不敢直视了。

小七瞥了带头的一眼,懒洋洋道:“还不快给钱,怎么,爷说话不好使吗?”

“不敢不敢。”

侍卫连忙掏钱。

他们都是皇上亲卫御前侍卫,一个个走出去也是身份不凡的,身上哪里有铜板?只有几块银子。

那侍卫掏了一块小的给小贩,“够不够?”

“够,够!”

就算不够小贩也会说够,何况多了这么多?

他忙道:“小人给您找钱……”

“不用找了。”

侍卫哪有空理会他,“二位爷,咱们快回宫吧,太后和皇上都急坏了,你们就这样不声不响跑出来,这可怎么好啊?”

听到抬出苏幼仪的名号,他们俩都收敛了些,说要回去。

侍卫们想把他们抱到马上送回去,两人拒绝了,各自骑上自己的小矮马往宫门去。

原本在街面上还不显得,这会儿两个小娃娃骑着两匹小矮马,后头跟着一众骑高头大马的高大侍卫,这场面就显得格外滑稽。

偏偏他两个是爷,他们骑在前头,后头的人没有敢越过的,只能老老实实跟在他们屁股后面。

人回到宫里,苏幼仪才慢悠悠地醒来。

一醒来就听见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饶是苏幼仪这样经历得多了的人,也忍不住诧异。

春花说的时候是慢慢的,唯恐吓着她,“太后别着急,好在人现在已经回来了,正在乾清宫见皇上呢。听说太医也过去了,不会有事的。”

“太医去做什么,他们受伤了?!”

“不是不是!”

春花忙道:“听说两位小王爷在外面摊子上吃了好大一碗面,侍卫怕不干净,回来就告诉了皇上,皇上才命太医过去看的。”

原来是这样。

苏幼仪的心松懈下来,一时哭笑不得,“他两个身上又没钱,居然还知道去路边吃面?幸好人家一瞧打扮就知道不是凡人,否则白吃人家的面不挨揍才怪!”

这两个鬼灵精到底像了谁,这才几岁就敢自己跑出宫去?

从前先帝还在的时候,苏幼仪常常嫌弃先帝对孩子们太严厉,因为先帝严厉,所以她越发温柔。

如今她倒觉得先帝的严厉也有严厉的好。

起码先帝教养出来的元治和元韬他们没有这么胆大妄为的,而像小六和小七这样从小跟着她长大的,就皮得不像话!

她心里又气好好笑,“吩咐下去,等他们从乾清宫出来,让他们马上来见我。我就不信了,还管不了这两个泼猴!”

……

两个小娃娃这会儿正在乾清宫挨训。

元治因为早上要上早朝,所以起得比苏幼仪早,他刚刚起身,就听见小纪子吓得没命似的来禀告,说六王爷和七王爷不见了!

两个屁大点的弟弟不见了,说是跑出宫去了,元治吓得不得了,唯恐他们出事。

又听说苏幼仪还没起身并不知道这个消息,他当即命人不要去吵醒苏幼仪,免得把她吓坏。

如果能在她醒来之前把人找回来,那就万事皆好。

好在人走的不远,矮马的脚程也不快,两个娃娃在街上一碗面还没吃完,就被侍卫逮回来了。

元治板起了脸,想着拿出做大哥的样子训斥他们一顿,免得他们日后再做这种无法无天的事。

“你们一大早就起床去演武场了,四弟和五弟都还没到。看来你们是早就有所准备,故意趁着没人看管往宫外跑,是不是?”

那两个到底是孩子,再有心计也比不过大人,一下子就被元治揭穿了。

见他两个低着头苦着脸,元治没好气,“你们倒是聪明,聪明劲就用在这上头了?要是今天你们出门遇上什么事,可想过母后会有多伤心?”

“出不了事的。”

小六道:“要是遇见坏人,我们一拍马屁股就跑,谁能抓住我们?”

元治:“……”

说得好像也有道理,他竟不知如何反驳。

小七扯扯小六的衣袖,“别说了,大皇兄要生气了,老老实实听训好了。”

要是他两个真的和元治斗起嘴来,那得说上好半天呢,少不得耽误元治上早朝。

故而小七十分贴心,想着赶紧训完不耽误元治的时间。

元治一开始还没听明白这层意思,以为小七乖巧,正想开口夸他,忽然听见小六道:“也是,咱们就照顾照顾大皇兄好了,别让他被朝臣们笑话。”

元治:“……”

到底是谁会被笑话?!

他教管弟弟,就算耽误了早朝也不可笑,这两个小东西私自跑出宫去,那才可笑呢!

元治瞧他两个一副老成样子就不乐意了,想着当初先帝是怎么管教他和元韬元嵩等人的,便板起脸,“你们两个管好自己就是,朕几时用得着你们管?”

“大皇兄生气了。”

两个小东西对视一眼,抬起头,“大皇兄别生气,你说的都对。”

元治这下彻底没了火气。

怎么搞得好像他被这两个小子拿捏住了,怎么说人家都不听,还拿他当个傻子一样敷衍呢?

他小的时候,可没这个胆子!

元治想了想,十分泄气。

他年纪比这两个弟弟大上十几岁,看来母后说得对,年纪差得多是有代沟的,他管教元韬和元嵩都好好的,偏偏这两个小的他管教不来。

元治头一次起了挫败感。

便在这时,小纪子走了进来。

第六百五十三章 赏赐

“皇上,太后起身了,命人来传话。”

元治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母后说什么了?”

小纪子道:“太后说,两位小王爷从乾清宫出来之后,叫立刻去见她呢!”

糟糕了!

小六和小七对视一眼,终于知道怕了。

他们俩在宫里是天不怕,地不怕,谁不知道他们两是先帝最疼爱的幼子,还是太后嫡出,每个皇兄都待他们极好?

然而他们唯一怕的,就是苏幼仪。

不仅是小六和小七如此,事实上每个孩子都是如此,包括元治在内。

果然,元治一听到苏幼仪的名号,立刻有了主心骨,顺着台阶便下了。

他摆摆手,“罢了,母后一定担心你们,你们赶快回去叫她瞧瞧吧。下次再这样,朕就狠狠打你们屁股!”

切,虚张声势。

两个小娃娃心里有数得很,大皇兄才舍不得打他们屁股呢。

嘴上却不能说,老老实实地行了礼,跟着小纪子朝外跑,“纪公公,你瞧母后生气么?”

小纪子低着头回答,“是多福派人来传话的,奴才没见着太后,也不知道太后生不生气。”

他指了指前头,“喏,多福公公就在外头,二位小王爷问他吧!”

小纪子成功甩锅,小六和小七跑出去,被多福瞧见了一把搂住。

“我的小王爷哎,你们跑哪里去了?幸而你们早早回来了,否则太后要是醒了知道你们不见了,还不吓坏?”

“母后生气了么?”

两个娃娃顾忌的就这一点,多福想了想,用手比划着,“看起来是有一点,奴才也说不好。”

“糟了。”

话音刚落,两个娃娃齐齐打了个嗝。

一股肉酱的香气溢了出来。

多福一愣,“你们刚才出宫吃肉酱面了?”

“是啊。”

小六抹抹嘴,那面还挺好吃的,可惜侍卫们来早了,他还没吃完。

……

苏幼仪起身梳妆更衣,而后在暖阁里用早膳。

吃得差不多了,便见多福带着两个小娃娃走了进来,两人都低着头,不复平时飞扬活泼的样子。

看来他们也知道自己闯祸了。

苏幼仪故意不看他们,明明早膳用得差不多了,又慢悠悠地端起茶盏,轻轻漱了漱口,春花捧着漱盂上去。

而后又换了一盏新茶上来,苏幼仪慢慢抿着,头也没抬。

两个小娃娃偷偷对视一眼。

瞧这样子,母后果然生气了。

两人对视一眼便有主意了,两个一齐朝苏幼仪滚过去,肉逑似的在她身上撒娇,“母后,叫母后担心了,都是小七不对。”

“叫母后担心了,都是小六不对。”

苏幼仪乍一听这话还没什么,忽然觉得不对,说都是小七不对的是小六,说是小六不对的是小七。

好啊,这两个小东西还知道推卸责任了?

苏幼仪简直气笑了,“谁给你们俩出的鬼主意,让你们趁着一大早四哥五哥不注意跑出宫去?我听说宫门的守卫还被你们好一通威吓,你们哪里学来的?”

要是说无师自通,母后会不会更生气啊?

双胞胎两个心灵相通,立刻指着对方,“都是他教的!”

春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坤宁宫的人谁不知道,这二位小爷心意相通,对方想什么都知道,哪有一方教的道理?

苏幼仪自然也知道这个,瞧他两个故意在这里耍宝逗趣,嘴角忍不住溢出了笑意。

原想好好教训他两个的,这会儿也不成了。

“你们大皇兄怎么说的?”

提到元治,小六一脸欣慰,“母后放心,我们没让大皇兄耽误朝政,早早把他打发了让他上朝去了。”

打发了?

苏幼仪在他屁股上一拍,“那是你们大皇兄,谁许你没大没小的?”

小六嘴角一瞥,作势要哭,“母后常说大皇兄辛苦,要操持朝政,我们替大皇兄着想,母后还不乐意了。”

苏幼仪:“……”

那这还是她的错了不成?

没一会儿无名过来了,听见苏幼仪正在教训两个小王爷,“日后你们若是想出宫,大大方方地告诉母后,母后让你们二皇兄或者三皇兄带你们出去。就你们两个小人儿家,怎么能自己出去,出了事可怎么办?”

这口气还算严厉。

无名心里正想着,忽听见不知是小七还是小六说了一句,“母后,我们今儿吃的那个肉酱面不错,赶明儿母后和我们一起去吃吧?”

肉酱面?

无名心想,这宫里多少山珍海味都未必入得了苏幼仪的法眼,区区一个肉酱面她怎么会喜欢?

没想到苏幼仪的口气瞬间柔和了下来,“……真的好吃?”

无名:“……”

看来他太高估苏幼仪的品味了。

……

两个孩子很快被放出去玩了,无名进去,又和苏幼仪汇报了一番御前侍卫们出宫寻人的过程。

听说小六和小七一本正经要求他们放了卖面小贩,还让他们给小贩钱的事情,苏幼仪哭笑不得。

这两个猴儿崽子不仅是自己精,还挺讲道理,这还差不多,没出去给皇家丢人。

苏幼仪随口朝春花道:“去拿银子赏今日出宫找人的御前侍卫们,尤其是那个掏了面钱的,多赏一倍。虽说钱不多,可没有小王爷吃面要他们掏钱的道理。”

春花福了身,“是,奴婢这就下去准备。”

苏幼仪又道:“他们是从哪个门出去的来着,神武门?”

“是。”

苏幼仪想了想,“神武门的侍卫今日也受惊了,他们也赏。不过让多福过去送赏的时候要说清楚,今日念在他们初次犯我就不计较了,下次再有人敢私自把小王爷放出宫,哀家一定重罚!”

这赏里还包含着警告,既显示了宽德,也好叫众人知道日后再不能让小王爷随便出宫,保护了他们的安全。

苏幼仪想得实在周全。

无名道:“那这次他们倒是因祸得福了,全都得了赏赐,得了太后的赏赐,对侍卫们来说可是大脸面,尤其是守宫门的那些。”

苏幼仪笑了笑,“只要他们两个孩子没事,赏多少银钱我都不在意。日后你还是帮我多看着他们些,反正孩子要学骑射也得有人教,你教我最放心。”

第六百五十四章 颐养天年

一场闹剧很快平息下来。

可不巧的是,小六、小七自以为聪明地一大早出门,结果被抓回来的时候偏赶上朝臣们上朝了,不少人亲眼看见了这一幕

两个小娃娃骑着矮马,得意地在前头引领着一众御前侍卫回来,那个场面简直令人捧腹大笑。

不过大臣们都没误了早朝。

因为今日元治来得晚了些,当然,也是被这两个娃娃闹得。

早朝的时侯,气氛有些古怪,好像大臣们嘴角都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元治看下去,不少人偷笑着躲开他的目光。

他们眼睛里都带着笑。

这样下去怎么讨论朝政?

元治没好气,“诸位爱卿都笑什么啊?”

众人这才稍稍正色起来,没有胆子大的,便由雍亲王回了话,“回皇上,臣方才听说,有不少大人来的时候瞧见六王爷和七王爷溜出宫被逮回来了,看了好一会儿热闹。”

他这么一说,有些人又快要笑出来了。

元治立刻端正面容,严肃道:“他两个年纪尚小不懂事,朕已经教训过他们了,如今他们应该在坤宁宫听太后训斥,诸位爱卿可以放心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笑道:“皇上,这可如何放心?两位小王爷未免太聪明早慧了,不是臣说句不敬的话,这么大的娃娃能够凭一己之力骗得侍卫们团团转,还能顺利出宫去溜了一圈才回来,真叫微臣们汗颜啊。”

“是啊,微臣还和守神武门的侍卫打听了一番,两位小王爷出宫的时候架势十足,唬得他们不敢不退让。这样聪慧的孩子,要是没有太后约束,只怕下次想出宫还是能轻易出去。”

原来他们不放心的是这个。

元治也觉得好笑,“小六和小七是先帝最年幼的两个皇子,又是母后嫡出,自然聪慧非常。母后定会好生约束他们的,他们年少早慧,待将来一定能成为朝中栋梁,做朕的助力。”

他也没想到,原本还觉得有些丢脸的一场闹剧,反而给小六和小七这对娃娃扬了名,从此以后京城人人都知道他们是神童了。

远的不说,只说今日街市上那些人,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穿戴那么精致的小娃娃,骑着那么威风又那么可爱的矮马。

这副场景,叫人想忘也忘不了。

……

朝堂上的气氛因为这两个孩子,一时轻松活跃了许多。

元治趁机问了问内阁近来的组行状况,看着几位老阁臣的脸色,再看苏志明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他心里也有了数。

又道:“内阁乃是朝廷机构重中之重,务必要条理通畅。雍王叔,你如今是摄政王,朝中凡事还请你多费心照看。”

“是。”

雍亲王拱下手去,气定神闲。

朝堂越是平顺,越有人觉得自己无用武之地,心中发愁。

下了早朝,有人同苏清道:“老苏大人,二位小王爷自小养在太后膝下,您应该是最熟悉不过的。听说两位小王爷近来都在演武场练马,您去瞧过吗?”

苏清低着头皱着眉,哪里有这个心思?

忽然转念一想,抬起头来看向对他说话的人,不禁动了另一番心思。

他想把苏小姐嫁给二王爷不成,这小六和小七年纪未免也太小了,他先前自然没考虑过。

可如今苏小姐走了,他没有联姻可用的人选了,不过……为什么非要联姻呢?

小六和小七年纪还小,说不准用玩具什么的就能拉拢了,岂不比现在才想办法去拉拢二王爷有效?

再说了,二王爷再好,也终究不比小六和小七是苏幼仪嫡出的,又是最得疼爱的幼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清心里复又燃起希望,匆匆忙忙和众人告辞了,准备往演武场去。

今日下朝还早,不过小六和小七并不在演武场。

苏清一路畅通无阻,寻常大臣是不能在宫里随意走动的,苏清是太后的亲眷,自然没有阻碍。

可惜没见着小六和小七,倒是演武场的宫人和他透了个风,“老大人来得不巧了,您想想,今日六王爷和七王爷刚刚犯了错,太后怎么会许他们再来骑马?何况两位小爷今日都骑着马出宫去了,这会儿只怕早骑累了。”

说的也是。

苏清颇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又露出了一个微笑,谢过那个和他说话的宫人。

……

“儿大不由娘,他两个才几岁?如今也都自己有主意了。”

苏幼仪教训过两个孩子,到只有春花在身边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感慨了一声。

其实她不是怪两个孩子,而是怪自己。

这几年她太过于在意朝政的事,对于孩子便没那么上心了,总想着孩子还小,有奶娘和宫女们照顾便无妨了。

没想到孩子那么早慧,小小年纪就这么有主意,她这个做母亲的若不亲自管教,只怕奶娘们管教并不顶用。

这样想想,苏幼仪下定了决心,此后要将心思多放在孩子身上才是。

春花也在旁劝说她,“六王爷和七王爷还小,只考虑了好不好玩,哪里考虑那么多?奴婢瞧他们见着太后还是很害怕的,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这样懂事的孩子哪里找去?”

苏幼仪看了她一眼,“你惯会安慰我的。不过我也知道,你说的不是假话。他两个聪明,也知道怕我,只是光怕还不够,日后我还要多花些心思教管他们。”

春花对此表示十分赞同,“太后这几年来在朝政上操心得够多了,也该和孩子多玩玩闹闹。颐养……”

春花忙把后面的话收住了。

颐养天年什么的,对于一般的太后可以说,这自家这位太后不行。

太年轻了。

这几年皇上一日日长大了,苏幼仪却一点都没老,两个人瞧着快跟一辈人似的,任谁看都觉得不像母子像姐弟。

想想再过两年皇上大婚,那太后就要有孙子了……

春花看向苏幼仪,怎么也不敢想象苏幼仪这张二八年华的少女容貌,就要当祖母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

第六百五十五章 草包

此时的小六和小七,正乖乖地在偏殿里抄书。

“修身,养性……”

小六嘴里嘟嘟喃喃的,虽然说苏幼仪没罚他们抄书,可是修身养性四个字一出,该干什么他们心里也有数了。

虽然这些什么弟子规、百家姓,他们都倒背如流了,可该抄还是要抄的,这样一会儿嬷嬷们回报苏幼仪他们老老实实的样子,苏幼仪才会高兴一点。

为了让苏幼仪高兴,他们两个也是操碎了心。

正抄到“兄道友,弟道恭”,小七眼前一晃,看到窗子外头多了一个人。

这人个头还挺高,把他的阳光都挡住了。

两个娃娃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到一张带着笑容的俊脸出现在窗外。

这笑里带着讨好,宫里出生的孩子都闵感,一眼就看出了这种讨好,脸再俊他们也无心多看了。

这人正是宋如墨。

“二位小殿下,正在抄书呢?要不我替你们抄一些吧?”

“不用了。”

两人本就是自发抄书的,又没规定要抄多少,没必要叫旁人代劳。

更何况还是一个他们不喜欢的人。

宋如墨转头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他,心里稍稍轻松了些。

他和宋如白兄弟二人有权在坤宁宫四处走动,除了苏幼仪的寝殿以外。

至于皇子们住的偏殿,并没有特别规定,宋如墨过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担心的,见没人拦他这才放松。

可他不知道,虽然没人拦,但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

“我的字写得挺好的,还能模仿你们二人的笔迹,不信我写一个给你们瞧瞧?”

小六小七对视一眼,竟将笔交给了他,“来。”

宋如墨喜出望外。

他接过其中一支笔,又拿了一张小纸靠在窗台上,一边看桌上小六和小七写的字,一边模仿着下笔。

这一看他就愣了。

原以为两个三四岁的娃娃写字不成章法,自己只要手腕不用力,写得歪歪扭扭的就像了。

没想到他们的字确实稚嫩无力,但其中自有章法。

比宋如墨想象的要端正许多,好看许多,甚至歪歪扭扭中自有一股气节。

气节?

宋如墨对自己想到这个词觉得有些可怕,两个屁大点的小娃娃,能有什么气节?

他硬着头皮下了笔,尽力模仿他们的字迹。

两个孩子不愧是双生胎,连字都差不多。

宋如墨勉强写了一句,给小六和小七一看,两人虽没说什么,彼此对视看到对方的表情已经明白了。

这个宋如墨,大言不惭,还以为他有什么本事呢,原来不过如此。

只怕是把他两个当成普通的奶娃娃应付了。

小六故弄玄虚地把宋如墨写的字拿起来,细细端详,“原来在你心目中,我的字就这么难看啊?”

宋如墨头皮一紧。

这小小的人儿,怎么说话这么刺人?

他和宋如白在坤宁宫待了这么久,却和几位小王爷都不熟,彼此很少接触,以他们的身份也不合适接触金尊玉贵的皇子。

故而从前不知道,今日才明白他们是真的厉害。

宋如墨自己有些招架不住,忙道:“哪里?是不是我模仿得不好看,所以……小王爷不高兴了?”

他才顿了顿,小六和小七就什么都知道了。

小六笑着问他,“你说,我是谁?”

宋如墨头皮发炸。

奇怪了,他怎么知道自己分不清他们双生子谁是谁?

小六和小七拿住了他的小辫子,就这么一个问题,就让宋如墨说不出话来了。

宋如墨心中暗想,是他哥哥宋如白说,他年纪小,要和孩子套近乎还是他去更加合适。

而且坤宁宫的人都知道他比较天真莽撞,就算太后不希望他们接触皇子们,知道宋如墨一惯的性情也不会太计较。

宋如墨当时还觉得是美差,现在想想,他哥哥宋如白该不是故意的吧?

知道这两个孩子这么难对付,所以故意让他来?

他后悔不迭。

早知道是两个小人精,他打死也不过来!

这里小七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你这字啊,写得也不算太丑。只是下笔的时候一点章法也没有,一味想着扭捏,所以写出来像蚂蚁爬似的。你瞧我们的字,虽然气势弱了些,可不比你的好看些?”

“你拿他和咱们比什么?”

小六也一本正经起来,“他像咱们这么大的时候,还不会写字,哪里知道四岁的孩子该怎么写字?”

宋如墨一时语塞。

凭什么说他四岁的时候不会写字?

他四岁的时候……还真不会写字。

宋如墨记得,他是六岁的时候开蒙的,而且是六周岁,而他们俩的四岁是个虚岁,实际上也就三岁大。

小七叹了一口气,“也是。乡间野地的,哪像宫里自小看重教育?何况咱们有哥哥们教导,手把手教着写字,他那个哥哥……”

两个娃娃露出一脸嫌弃。

宋如墨不敢相信,宋如白在太后面前那么得宠,可两个小王爷提起他来,一脸鄙夷的模样。

连他哥哥都不被人家看在眼里,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他来之前宋如白叮嘱他的话,说是苏老大人让他们来和两个小王爷淘套近乎,若是能讨好他们日后听他兄弟二人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能拉拢太后嫡出的两个小皇子,这是什么联姻都比不过的。

可现在,不过说了几句话,宋如墨便知道自己没戏了。

“我,我其实并非出身乡野,我父亲乃是个县官……”

宋如墨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还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小六和小七根本不听他说话,重新认认真真地抄起了书。

宋如墨一看,他写的那张纸被捏成团,就丢在他脚底下。

他灰溜溜地捡了起来,“既然二位小王爷要认真抄书,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说罢顺着墙根溜了出去。

那两个还在认真抄书,看都没看他一眼,权当他是空气。

小六头也没抬,“长得好看,肚子空空,这种人叫什么来着?”

小七:“草包呗!”

第六百五十六章 弟子规

很快奶娘就把他们俩抄的书送到了苏幼仪跟前。

苏幼仪原本还有些自责自己对于孩子管教得少了,见奶娘送来的两份弟子规抄得整整齐齐,心里的抑郁之气去了一大半。

多漂亮的字!

她怎么看怎么喜欢,一面同春花道:“你来看,谁家四岁的娃娃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

春花不太懂这些,她凑过去看了看,这字不算多好,笔触稚嫩,很多笔画还是歪的。

和苏幼仪平日写的字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仔细一想两位小王爷才多大,春花立刻满口夸赞,“是啊,写得真好,两位小王爷可真聪明!”

奶娘趁着苏幼仪高兴,忙回禀道:“回太后,太后只说了让他们老老实实回去修身养性,两位小王爷回去就乖乖在书案前抄书了。奴婢问他们为什么抄书,他们还说只有这样才能叫太后消气呢!”

听听,多乖巧。

苏幼仪心满意足,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些放下,又问奶娘道:“那这会子他们做什么呢,怎么不自己过来?”

奶娘悄悄抿嘴一笑,“他们抄完了书,这会儿正在吃糕饼说话呢,说那宋家二公子。太后要奴婢把小王爷请来么?”

“宋如墨?”

苏幼仪惊讶地抬起头。

好端端的,小六和小七为什么要谈宋如墨?

春花这时才道:“太后,方才底下人通报,说两位小王爷抄书的时候,宋二公子过去和他们说了好一会子的话。隔着窗子还模仿他们的笔迹写了几个字,说要帮他们抄书。”

“哦?”

苏幼仪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那他们同意没有?”

春花道:“自然是没有的。两位小王爷不但没有同意,反而嫌弃他写得难看,还抢白了好一通,说什么他乡野出身不成体统,还说他兄长宋大公子也不如他们的几位哥哥会教……宋二公子走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

苏幼仪忍俊不禁,这两个猴儿崽子惯会看人下菜碟的,他们要是到自己跟前,看他们还敢不敢说什么乡野不乡野?

也不知道这是跟谁学的。

苏幼仪道:“好了,你先回去吧。看他们俩的神色,若是想出去玩了呢就让他们去,别让他们太拘着了。”

这可不就说明她彻底消气了么?

奶娘欢欢喜喜,“是。”

她走了之后,苏幼仪朝春花道:“把多福叫进来,我有事要问问他。”

“哎。”

春花走了出去,不多久多福就进来了,苏幼仪道:“这一两日是不是又有人和宋家兄弟两通消息了?”

多福惊讶地看了春花一眼,心道自己还没通报,怎么苏幼仪已经知道了。

他老实道:“是。就今日早朝后,老苏大人悄悄请了宋大公子出去,奴才不敢靠太近,没听清他们说什么。”

多福原本还想再打听打听,否则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来回苏幼仪?

没想到苏幼仪不知在哪听了风声,反倒主动来问他了。

苏幼仪道:“无妨,我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想来是苏小姐走了,二王妃的人选也定下了,有人心里开始着急了。既然拉拢不了二王爷,拉拢拉拢两个小的也好。”

多福一惊,“宋家兄弟敢对两位小王爷下手不成?”

春花忙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告诉多福,多福一听略微点头,“原来如此。这两个糊涂脂油蒙了心的,打量太后真的被他们蒙蔽了,许他们在坤宁宫到处作妖呢?他们哪里知道,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

春花笑道:“就算咱们太后被蒙蔽了,咱们两位小王爷可聪明着呢,哪里就被骗了?听说宋二公子被抢白得脸色都变了,咱们两位小王爷还小,这要是大一些还了得?能被人摆布了去才怪!”

这话正合了苏幼仪的心意。

她也知道小六和小七不至于被宋家兄弟摆布,可心里总归不痛快。

苏清居然把主意打到她的孩子身上去了。

两个孩子还那么小,他居然动得了这份心肠。

她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苏清了。

多福忙道:“太后,要不要传下去,日后让宋家兄弟两个不许靠近小王爷?”

“那倒不必。”

苏幼仪摆摆手,“他们两个不把人坑了去就算好了,还怕他们被人带坏不成?就让他们接触吧,派人看着就行了。”

她现在对苏清的态度就是这样,一边防着,一边看他还要做什么来。

……

“被他们骂回来了?”

宋如白听见自己弟弟的话,不可思议,“他们还那么小,这怎么可能?”

宋如墨一听这话更加生气了。

他一屁股坐在榻上,“你若不信你自己去试试,何苦让我受罪?那两个娃娃小小年纪都能骗得身边一大群侍卫团团转,还骗开了宫门出宫玩去,这是小孩子吗?这比大人还精,我算是白触了眉头!”

宋如墨非常生气。

平时他不会这样的,再怎么耍脾气也有个限度,总是尊重宋如白的,今日忽然这样起来,宋如白心里发懵。

他到底是哥哥,想了一会儿,便走过去柔声安慰他,“是哥哥不好,没考虑到他们是天潢贵胄,自然比一般人聪明。早知道这样,哥哥就自己去了,免得叫你受累。”

宋如墨的神情立时好了许多。

他被小六和小七顶了几句不算多委屈,委屈的是宋如白不相信他的委屈,更有些怀疑宋如白是故意让他去触霉头的。

因此他心里难受。

现在一听宋如白和他认错,他又自责起来,那两个孩子这么鬼精,一般人谁能想得到?

宋如白应该不是故意的。

他抬起头道:“哥,不是我尽心,是两个小王爷太厉害了。看来以我的本事还不够,日后怕是得你亲自去了。”

“我?”

“是啊。我今日在他们面前闹了个没脸,日后他们肯定更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就算我再费尽心机讨好恐怕也没用。”

说的也是。

宋如白想想是这么个道理,便点了头,“好,这次委屈你了,下次我亲自去会会他们。”

第六百五十七章 骑马

没有亲自经历过,宋如白还是不懂宋如墨的想法。

他表面上安抚宋如墨,不过是担心弟弟跟自己离心,可他心里还是觉得,不过两个奶娃娃,能厉害到哪里去?

宋如墨太草包,才会连两个奶娃娃都对付不了。

隔了两日,宋如白在苏幼仪跟前伺候的时候,就聊到了前些日子西域进贡的矮马,“太后,您时常在坤宁宫坐着,这身子骨也酸乏了,该去骑骑马练练才是。从前没有这么方便的矮马,如今有了,正适合您去呢。”

苏幼仪摆摆手,“我不去玩那个。那马虽然矮,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和猫猫狗狗比,那马还是很大的。我不爱去,万一把我摔着了也够呛的。”

“太后,不会摔着的。连两位小王爷那样的身板,骑上去都安安稳稳的,不是还出宫溜了一圈么?太后骑上去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幼仪笑着看他一眼,“怎么,连你也知道小六和小七出宫玩去的事情了?”

宋如白笑道:“怎么能不知道呢?宫里都传遍了,说六王爷和七王爷是神童呢,这么大点年纪就知道怎么出宫了,还能好端端地回来,委实厉害。”

做母亲的没有人不愿意听人夸自己孩子的,苏幼仪露出笑容,“他两个又嫌太聪明了,不够老实,叫我这个做娘的操心。罢了,瞧他们玩的那么有趣,我也有些心动了。你陪着我去演武场吧,让我试试骑那矮马是什么滋味。”

这话正中宋如白的下怀,他连忙扶着苏幼仪朝演武场去,只看到四皇子和五皇子在那练箭,并未看到两个小的。

见着苏幼仪,四皇子和五皇子都过来请安,苏幼仪抬手,“不必多礼了,怎么,小六和小七呢?”

四皇子正要回话,只听得马蹄声哒哒,两个皮猴子从苏幼仪身后过来了。

原来自从经历过他们出宫跑马的事情之后,四皇子和五皇子都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要满足小六和小七玩闹的野心,才能叫他们老老实实地不闯祸。

于是索性向元治求了恩典,允许他们在演武场周围的地方跑一跑,总比拘在里头要宽敞许多。

一来小六和小七御马已经纯熟了,不怕撞到人,二来就算撞到人,矮马的杀伤力也是有限的。

小六和小七自己也很仔细,这不,离苏幼仪的撵轿远远的就停了马,唯恐骑着马过来吓着她。

不吓着她,也要吓着她身边的宫人。

见小六和小七骑术纯熟,苏幼仪忍不住道:“这下可怎么好,矮马你们已经骑得很熟练了,可大马你们还骑不动,胳膊腿儿都不够长。日后可别哭鼻子,抱怨不能骑大马。”

苏幼仪果然最了解他们的心思。

小六忙道:“那我们就多吃饭,快长高,长高了就能骑大马了!”

四皇子和五皇子还在这儿了,五皇子在小六脑门上弹 了一下,“什么时候哥哥们都骑上大马了,才能轮到你,你且等着吧!”

起码也要等上个十年。

这话五皇子没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想了想,他怕小六真的哭鼻子。

好在苏幼仪素来是一碗水端平的,尤其他们四个名义上都是她所出,自然没有厚此薄彼,见小六被弹了脑瓜崩她也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兄弟间这样和睦是最好的。

四皇子道:“母后今日怎么来了,是放心不下六弟七弟特意过来看着他们吗?”

“那倒不是。”

苏幼仪抬起衣袖给他看,“喏,我也想试试骑马,所以把衣袖扎起来了,怎么样,你们谁的马愿意给我试试?”

“我的我的!我的追风威风!”

“不,骑我的,我的小白最乖巧!”

两个小的还争起来了,四皇子道:“母后骑我的踏雪吧,他们俩的马才骑了不知道多少圈,都累了。我的踏雪很少骑,这会儿精神饱满,一会儿才不会摔着母后。”

在几个弟弟面前,四皇子就显得格外稳重。

苏幼仪一晃神,忽然想起了他的生母芳妃,那是个原本看着挺老实稳重,后来一怀胎就恃宠生娇得不行的主儿。

可苏幼仪现在回想起她,更多的是想到她产床上那一滩鲜血,血从她的被褥一直滴到地上,那种铺天盖地都是腥气的感觉……

“母后?”

见她愣神,四皇子忙又提醒了一下。

苏幼仪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四皇子,他面上含笑,握着马鞭递给苏幼仪,一脸的孺慕之思。

和当年的芳妃没有丝毫相似。

他是从小养在自己膝下的孩子,至今都以为他是自己的亲骨肉,故而他和几个小的都是一样的

一样像她。

苏幼仪笑着接过马鞭,“好啊,那就骑踏雪。只是我不太会骑马,一会儿你们要离我远一些,免得伤着。”

四皇子把踏雪牵过来,闻言忙道:“那让弟弟们走远一些,我给母后牵着马。母后放心,踏雪最听我的话了,一定不会伤着母后。”

苏幼仪心里暖暖的,宋如白伸手要扶她,苏幼仪没有接,反而搭上了四皇子的手。

小小的少年虽然看着羸弱,力气却不小,一下就将苏幼仪扶到了马上。

踏雪驮着苏幼仪绕着演武场转。

它走的很慢,像是知道背上那个人不太会骑马似的,四皇子在前头牵着,边走边和苏幼仪说骑马要注意的事项。

见他控制得很好,那些负责保卫的侍卫和宫人们都没靠得太近,只是跟在踏雪后头盯着,见到不对就立刻冲上去。

苏幼仪骑着马,朝四周一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骑在马上连空气都新鲜了些。

她的胆子也大了些,用团起来的马鞭朝马屁股轻轻一拍,踏雪乖巧地小跑起来。

风大了,迎面拂来十分舒适。

她在马上展开双臂,露出一个笑容,“怪道小六和小七要骑着马出宫去玩呢,骑在马上感觉果然不一样,这风真舒服!”

四皇子跟不上马跑的速度,不得不放开缰绳,还朝苏幼仪喊话,“母后小心些,别跑太快!”

第六百五十八章 护驾

如果说寻常的马跑起来是腾腾的,那矮马跑起来就是哒哒的。

苏幼仪不是胆小的人,这种速度她还是能接受的,原本只是顺着宋如白的话过来,顺便瞧瞧孩子们,没想到反而有意外之喜。

她好像也开始喜欢骑马了。

“母后,等等我们!”

小六和小七一时兴起,骑着马去追苏幼仪,苏幼仪不禁回头看去。

踏雪在身后两马的追赶下本就加快了速度,加上苏幼仪这一回头,她忽然觉得身子一下就不稳了,整个人在马上摇晃起来。

“太后!”

侍卫和宫人们吓得不轻,连忙拥上前去要拉住马,可再矮的马快跑起来也不是人的脚力赶得上的,一群人扑了个空。

苏幼仪在马上东倒西歪,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摔下来,忽见一道白影飞身而来,落在了苏幼仪的马背上。

“吁”

男子用力一拉缰绳,矮马发出嘶声,高高地抬起两只前蹄后又放了下来,重新恢复乖巧的模样。

苏幼仪只觉得男人宽厚的胸膛贴在她背上,回头一看,无名靠在她身后,一方线条分明的下巴就抵在她耳边。

她心中一荡,很快扭过头,假装不曾发生什么。

无名制服了马翻身而下,伸手把苏幼仪扶下来,众人立时围了过来,“太后,你没事吧?”

宋如白的声音格外大,抢在了几个刚要开口的皇子前头。

救人的时候不见他,这会儿嘘寒问暖的表面功夫就轮到他了。

苏幼仪也没说什么,下来之后便看了看几个紧张自己的孩子,笑道:“没事,不过是马儿跑得太快了,我一时不熟练。”

要不是小六和小七的马在后面追,踏雪也不会跑得那么快。

众人心里清楚,却不好指责两位小王爷,还是五皇子在他们两脑袋上各拍了一下,“好端端的骑着马追母后做什么?踏雪平时一向乖巧的,你们不追它也不会疯跑。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伤着母后怎么办?”

“知道了……”

两个小家伙十分伤心。

他们自负聪明,其实还是有很多不周到之处。

到底年纪小嘛。

苏幼仪没有怪他们,反而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四皇子打圆场,“还是踏雪不够稳重,被别人一追就疯跑了。儿子赶明儿好好教导它,等它学好了再让母后骑它跑。”

“傻孩子。”

苏幼仪道:“群马在草地上奔腾,这是马儿的天性。它们也和你们一样还小呢,有点孩子天性是自然的。”

“再说了,我也没事。”

她这才回头看向无名,无名救驾有功,自然是万众瞩目。

只有宋如白脸色不算好看,不愿意这风头叫无名抢了,却又无可奈何。

他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不会半点武功,哪像无名,一个江湖剑客御前侍卫,轻轻松松就能降服跑疯了的马。

此时此刻,宋如白忽然觉得,有点武力还是好的。

“多亏了无名大人,要不是他降住马,指不定要摔着太后了呢。”

春花一面扶着苏幼仪,一面适时开口。

无名摆摆手,一脸不值一提的神情,“这马还没有我高,降服它是举手之劳。太后也千万别赏赐我,若叫人知道我因降服一匹矮马受到嘉奖,我的脸面往哪里搁?”

众人忍不住笑。

无名进宫也有一年多了,也学会开玩笑了。

苏幼仪也没和他白客气,“说的也是,为了你的名誉着想,哀家就不赏赐你了。不过你怎么正好在这里?”

“太后忘了?您让我在这里教小王爷们骑射。”

苏幼仪想起是有这么个事,只是无名到底是御前侍卫,教骑射这件事是次要的,她没想到无名经常在这里。

宋如白也没想到。

他要是知道无名在这里,一定不把苏幼仪往这里引,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苏幼仪心情正好,和几个孩子一起到了看台上坐下说话,春花端上热腾腾的茶来,“太后喝盏茶,压压惊。”

“没有受惊。”

苏幼仪接了茶,“不要大惊小怪的,传到皇上耳朵里还以为真出了什么事。前朝朝政繁忙,不要为这些不要紧的小事打扰他。”

“如今朝政平顺,太后也别太担心了。”

……

宋如白眼见小六小七他们,都围着无名问东问西。

无非是刚才叫他的身法吓着了,这会儿都十分崇拜,恨不得一下子就能学会他的武功。

无名原不是擅长应付孩子的人,这会儿被他们一人一句问得头疼。

宋如白瞧着苏幼仪没注意,厚着脸皮朝无名那边走去,“无名大人,方才可真是神勇啊。别说小王爷们,就连我也恨不得学学,可惜我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学已经来不及了,大人还是教小王爷们吧。”

“对啊,教教我们吧!”

小六他们只管想学武功,没注意宋如白话里的陷阱。

原本无名还没说要不要教他们,学武可是大事,之前他教元治他们剑术,那都下了好一番力气。

宋如白倒好,直接过来不痛不痒地让他教小六他们,敢情受累的不是他?

什么都不费,还直接占了个人情,他可真够心机的。

无名也不在意,嘴角微翘,“此事恐怕不好办。皇上那头我还要教他们练剑,又要护卫皇上和太后的安危,还要照看你们在演武场练骑射。若再教你们学武功,那事情就太多了,难免办砸。”

小六他们还想说什么,无名道:“更何况,学武功可不是小事。要做到身轻如燕一飞而起,要从小下苦功,至少学个十年才能出头。”

小六、小七:“……”

十年苦功?

那还是算了,他们是皇室子弟,要是把十年光阴都放在学武功上头,那别的怎么办?

读书明理,学习朝政,孝顺太后……

这才是他们要紧的大事。

见他们都退缩了,无名一笑,又不想让他们太失望,“不过等几位小王爷大了,可以跟兄长们一起学剑。懂得一些就够了,若你们个个都是武功高手,要侍卫做什么?”

第六百五十九章 没那么好哄

他成功地说服了小六和小七他们。

苏幼仪冷眼瞧着无名安抚他们,这会儿见他们一扭头又朝自己过来,忙道:“玩去吧,不必在我这里立规矩了。我坐在这里瞧你们玩,也算出来散散心,总比闷在坤宁宫好。”

孩子们果然听话,一哄而散。

宋如白徒然地伸出手,并不能阻止什么,他心里想着,要找别的办法亲近他们才行。

他心生一计,朝苏幼仪道:“太后,我在宫里许久,也都没碰过马。能不能也让我试试?”

“可以。”

苏幼仪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不过你生得高大,只怕压坏了他们心爱的矮马,还是叫人给你牵大马来吧。”

“谢太后。”

这话正中宋如白的下怀,见侍卫牵了马来,他下场去了,无名便站在苏幼仪身后看着。

苏幼仪朝他打了个招呼,“坐下看吧,成日站着,也不嫌累。”

无名觉得这样不合规矩,是在外头,又不是在坤宁宫,哪怕要做戏给宋如白看,也要顾忌苏幼仪的清名。

可转念一想,他刚刚救驾有功,虽然不要赏赐,让他坐一会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一想,他便老实坐下,也端起茶盏来。

宋如白已经上了马背。

只看他上马转了几个圈,无名心里就有数了,“太后不看看吗?”

宋如白故意在炫技,一会儿在马上站起来,一会儿又背对马骑,还把自己侧身挂在马鞍上。

苏幼仪正在喝茶,闻言抬头一看,不禁意味深长地看了无名一眼。

怪不得他让自己看呢。

原来是这些花架子,要真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只怕无名巴不得她看不见,怎么会主动让她看?

京城的世家子弟学习马术,多有学习这些花架子的,宋如白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似模似样。

这种纨绔子弟的花样,自然入不得苏幼仪的眼。

苏幼仪笑了笑,“我当这宋如白有什么本事,原来是这个。他自知武艺上不如你,只好在这上头动心思,真把我当成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了不成?”

无名笑而不语,好一会儿才道:“太后英明。”

他也想不通,宋如白是个聪明人,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短处出来硬碰旁人的长处?

还是苏幼仪看出了不对劲。

“不,他不是表演给我看的。”

“不是给太后看的,那是给谁看的?”

苏幼仪朝底下示意了一眼,无名定睛看去,发现宋如白的目光并不总注意着苏幼仪,反而常常看向几个小皇子。

他看向几个小皇子那处,小六和小七都骑在马上,并不动,只是好奇地看着宋如白表演马术。

他明白了。

宋如白那点花架子唬不住旁人,但要唬唬小六和小七这样年纪的孩子,那还是很容易的。

不过……

他和小六、小七他们套近乎想做什么?

无名不解地看向苏幼仪,明知道宋如白想和小六、小七他们套近乎,这里头肯定没安好心,苏幼仪却并不阻止。

反而还笑得很是轻松。

苏幼仪见他一脸严肃,好像自家的孩子要被人拐跑似的,不自觉噗嗤一笑,“你这几日没常在坤宁宫,有件事你还不知道。”

她把那日宋如墨接近小六和小七却反被怼了一通的事情告诉无名,“甭管他们兄弟俩打什么主意,小六和小七没那么好骗。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虽然苏幼仪这样说,无名还是没忍住,暗中观注着这件事。

自从宋如白在演武场表演马术之后,小六和小七果然和他亲近了些,宋如白也找到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时不时朝偏殿去。

无名也发现,他们两在演武场骑矮马的时候,开始学宋如白那些花架子。

那对大人来说是花架子,对他们两个个头还没长齐的孩子来说难度却很大,故而无名只是在旁照看着,并没有阻止。

孩子爱玩,这也是正常的,只要不让他们受伤就是。

宋如白听说之后,却自以为小六和小七上了他的套,开始花言巧语哄骗他们,“下次我带你们出宫骑马去,咱们去京郊的草原骑马,可比在宫里和京城要舒服多了。你们想去吗?”

“还有啊,京城里还有许多好吃的呢,比那个肉酱面好吃的多了去了。若是太后恩准我带你们去玩,我就带你们吃好吃的去!”

明知道小六和小七刚偷跑出宫过,他就故意拿出宫的噱头来引悠他二人,两人都十分期待。

……

见着自己哥哥成功和他们搭上,宋如墨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俩那么厉害,都能被兄长收服,兄长也太厉害了!”

宋如墨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心里不得不暗暗佩服,宋如白确实比他有手段。

难怪他在太后身边比自己得宠。

宋如白心里得意,嘴上却很客气,“其实没什么,不过是投其所好而已。孩子毕竟还小,咱们做大人的拿出点本事来,不愁他们不佩服。”

“哥哥展示的本事就是马术?”

宋如墨有些奇怪。

宫里的人什么没见过,就宋如白进京以后学了半桶水的那点马术,也能在宫里被夸耀么?

他疑惑的神情,宋如白看在眼里。

见到弟弟疑惑,宋如白这才解释,“我也知道,我那点雕虫小技算不得什么。尤其是那个无名在,论武功和骑射,他哪点不比我强?”

“那你还……”

宋如白神秘道:“只是哄孩子玩,用得着什么高明手段?就我那点雕虫小技,足够了。”

宋如墨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太后瞧见了,无名也瞧见了,难道他们不会嫌哥哥的做法吗?”

宋如白笑了,“怎么会?太后若是问起,我只说我是拿那些逗两位小王爷开心的,太后也不过是个爱子的母亲,她能说什么?”

宋如墨这才笑起来,“哥,还是你厉害。这样就能让两位小王爷乖乖听你的了,那日后老苏大人不就有倚仗了吗?”

宋如白摇摇头,提醒他,“别高兴得太早,这两位主儿没那么好哄,还得慢慢来。”

第六百六十章 忠心二字

且说司马浒做了督察御史之后,朝廷的风气更比从前清明许多。

这位司马大人,说起来也是先帝朝留下的“人才”。

提到“人才”两个字,绝大部分人都意味深长,因为这位司马大人是人才不假,更是怪才。

他学识并不出众,能力也未必有多高,最大的优点是胆子大,一身粗豪之气。

偏偏先帝又让他做文官,那几年在朝中帮着肃清李阁老一党,后来又外放到地方担任大员……

一桩桩一件件,他倒也办得妥帖。

连朝中的武官都不敢和他比粗气,毕竟他如今是督察御史,看谁不顺眼一道折子递上去,他们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按照祖宗规矩,言官御史打不得。

故而司马浒杵在那里,乍一看有些突兀,可元治每日却瞧着他笑眯眯的。

他正嫌文官里头老古板太多,有司马浒这样的人在倒是好事。譬如内阁,要不是有个苏志明在,真的是暮气沉沉。

按说司马浒和苏清乃是故交,他回来身居督察御史之位,最高兴的应该是苏清。

可苏清并没有,反而还有些愁眉不展。

因为他近来收到了司马浒的不少警告。

大约还顾忌一点故交之情,司马浒没有直接上书参他,而是对他提了很多意见,比如让他把府里多的姨娘放出去,比如让他约束自己的交际,不要动不动就和别的大臣往来亲密……

苏清还气得厉害呢。

他指望司马浒回朝帮他把权力夺回来,可司马浒不但不帮他,还要反过来挑他的毛病?

“我说司马兄。”

苏清抹着额头的虚汗,“如今朝中风光正盛的人,你得去盯着他们才是,盯着我做什么?”

司马浒是个粗人,又刚回京不久,不知道他说的是谁,“苏兄指的是?”

苏清想也不想,直接点出了苏志明和雍亲王这两个人。

那薛阁老虽代掌首辅,却是一个再妥帖不过的老头子,说功没有,说过也抓不着,故而苏清没有说他。

“那雍亲王如今是摄政王,朝中大事小事他都要横插一手,弄得许多朝臣是敢怒不敢言。还有那个苏志明……”

司马浒看他一眼,苏清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口气,“苏志明虽是我本家侄儿,可他年纪轻轻手握大权,难免迷了心窍。司马兄,你该多替我,也替太后和皇上看着他才是。”

司马浒老实道:“你的侄儿就是我的侄儿,放心,我早替你看过了。”

“看过了?”

“是啊。”

司马浒说得头头是道,“那苏志明娶的正妻是郡主娘娘,并没一个妾室。难得的是,因为他出身乡野,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你说这样规矩的后辈子侄,如今京城里上哪里还找得到?”

苏清:“……”

他并不想听苏志明的好处。

司马浒又道:“再者,我借刚回京城去拜访的名义,去过一趟苏志明府上。他那府邸怎么还是老样子?我记得是他们父子刚上京的时候你替他们收拾的,到现在他都成了年纪轻轻的阁老了,居然无一处扩建。”

“府中下人风气也极好,不卑不亢的,衣裳穿戴也不逾矩,府里的装饰建筑也都简朴。这样的人家,你叫我如何挑的出毛病?”

他这样说,苏清不自觉就联想到了自身。

司马浒说的桩桩件件,好像都在提点他似的。

什么妾室通房的,还有什么府中下人风气的,还有府里扩建不扩建,装饰建筑什么的……

他想起先前苏幼仪出宫访察,来他府上的时候就说过府邸扩建了许多,还发现了他重金养的锦鲤。

幸好他借要送给苏幼仪观赏的名义,才躲过一场麻烦。

这些对于偶尔出宫一趟的苏幼仪来说,看得并不分明,可像司马浒这样日常往来苏府的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苏清还没来得及想好为自己解释的话,便听到司马浒说:“至于摄政王,倒是有些可察之处。”

苏清顿时来了精神。

“是什么?”

司马浒一本正经道:“你说他早年丧妇,这都多少年了府里连个妾室都没有,他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熬得住?我就不信了。”

苏清:“……”

他希望司马浒查的,可不是这个。

……

离开苏府,司马浒上了自家的马车。

因为司马浒素来没什么派头,他坐在车里,车夫也和他闲话聊天,“老爷,您从前出门都像武将一样骑马的,怎么近来都改坐车子或者轿子了?”

马车里的司马浒,发出不满的哼声。

因这车夫是他从北带到南、又带回来的亲信侍从,他便直话直说,“从前我心怀坦荡,骑着马穿街过巷,心里好不快活!可如今我心里有事,偏我又不是一个会藏的人,只怕骑着马叫人看出我心里的事,不如躲在马车里的好。”

车夫虽听不太明白,可也能感觉到,自家老爷不是很欢喜。

好像这次从地方回到京城,再见到苏老大人,自家老爷就没有从前的欢喜劲了。如今也只有偶尔得恩典能进宫看望纯太妃,才能让自家老爷露出真正的笑容来。

马车里头,司马浒的脸早就垮下来了。

他在苏清面前强颜欢笑,心里难受得紧。

司马浒自然知道苏清打的是什么主意。

可他在苏清面前,只能这么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因为苏幼仪叫他不要和苏清闹僵,闹僵了没有好处。

若按司马浒的脾气,早就按刚回京城那时的做法,直接怼苏清一番了。

可苏幼仪这样吩咐了,他也只能隐忍着,用不伤两人情面的方式委婉提醒他一些事情,免得他越错越多。

可苏清好像并没有理解。

司马浒想起自己在地方为官的时候,和那些土豪乡绅也不是没有强颜欢笑、装模作样过,可他心里都不难过。

唯独在苏清面前这样,说不难过是真的。

“为臣者,只能忠心二字,旁的都得抛在后头了……”

他喃喃念了一句,外头的车夫没听清楚,侧耳问他,“啥?”

第六百六十一章 讲笑话

宋如白近来忙着纠缠小六和小七,倒是少在苏幼仪跟前晃悠了。

苏幼仪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至少他不在自己跟前待着,她就不用想着如何虚与委蛇地应付他了,应付一阵子还好,时间长了,她怕自己难免露出本色叫宋如白看出来。

对于不能伺候床榻,宋家兄弟心里早有怀疑。

苏幼仪设了法子叫他们知道,自己并非那等荒银之人,对于床笫之欢并不深感兴趣。

那兄弟才渐渐放下疑心,以为苏幼仪太过年轻未尝好处,先在她身边陪伴她有个位置,将来再慢慢打算不迟。

宋如白有了别的事要做,自然不会再想这些,宋如墨闲来无事,又不能和宋如白一起凑到小六、小七跟前,那就太打眼了。

那他还能干什么?

宋如墨想了想,命人送热水来沐浴更衣,“前儿新做的那身天水青色的春裳,都熨好了没有?”

“二公子今日要穿么?”

宋如墨应了一声,“拿来备着。”

说罢转身去了屏风后头,宽衣解带,将身体没如热气腾腾的浴桶之中……

不消一个时辰,浑身带着香气的宋如墨潇洒地从后殿走到前殿,一路所经之处香风弥漫,路过的宫人都侧目看他。

“好香啊。”

男人身上也扑香粉不成?

宫人仔细一看,瞧见宋如墨的鬓角还是湿闰的,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刚沐浴完,别说,这副出水芙蓉的模样还真是鲜嫩,何况太后素来又喜欢男子着天水青色衣裳……”

宋如墨听着宫人的议论,假装没听见。

他自然知道苏幼仪喜欢男子穿什么颜色的衣裳,这点他们兄弟第一次见苏幼仪的时候,苏清就和他们说得很清楚了。

他特特沐浴更衣,这样到苏幼仪跟前,不愁她见了不喜欢。

春花从茶房端茶到殿中去,把茶搁在桌上,才朝苏幼仪笑道:“太后,一会儿出水芙蓉要来了,太后可要准备好。”

“什么出水芙蓉?”

苏幼仪莫名其妙地抬起头。

她正在榻上看内阁近来整理出来的折子,这是由苏志明主笔的东西,他的文风是苏幼仪认可的,看起来比那些老头子絮絮叨叨的东西要讨人喜欢。

苏幼仪一气儿看了个过瘾。

不仅是文风,内阁近来越发步上正轨,并没有因为缺了一个正式的首辅而有什么乱象,这一点她很高兴。

春花笑嘻嘻的,“一会儿太后就知道了,奴婢不好打扰太后的雅兴。”

不管宋如墨这样能不能得苏幼仪的喜欢,到底是人家精心准备来讨好的,春花不想干预。

就算知道苏幼仪未必喜欢他两个,能让她开心一下也好。

一阵香风袭来,像是玫瑰花瓣的味道。

苏幼仪正想问春花哪里来的香味,一抬头,却见一袭天水青色衣裳的男子站在跟前。

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苏幼仪心中一阵恍惚。

仿佛又见了那年才华绝佳的少年,一举中了探花郎的春风得意,站在她面前笑语吟吟的模样……

那个人在她心里,就固定在了这个模样上。

仿佛他从未老去,也从未被这朝局浸银得变了神情,从未被灭门的深仇大恨侵蚀得换了心肠……

宋如墨站在地上,瞧苏幼仪眼神如水的模样,心中暗暗欢喜。

果然有效。

“太后?”

还是春花见她失神,悄悄提醒了一下,苏幼仪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宋如墨。

他怎堪和那人相比?

宋如墨拱手一礼,“太后看折子看累了吧,不如歇一歇?我刚从外头学了几个时兴的段子,说给太后解解闷可好?”

“段子?”

苏幼仪咋一瞧见宋如墨这美人出浴的模样,还以为他是来使美人计的。

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只要不开口说蠢话,外表看起来确实是俊秀模样,颇得人心。

难怪春花方才不肯直说。

没想到打扮得精细的宋如墨,并不是来使美人计的,反而要给她讲段子?

苏幼仪心中暗笑,便没有拒绝,“好啊。正好哀家有些乏了,你且说来听听。”

宋如墨在小杌子上坐下,清了清嗓子,把自己特意搜罗来的笑话说给苏幼仪听。

“从前, 有一个老秀才, 他老来得子, 很高兴, 把他的儿子取名为年纪。一年後, 他的老婆又生了一个儿子,他就把他的第二个儿子取名为学问,又过了一年,他又有了一个儿子, 他觉得这像是一个笑话,於是把他的第三个儿子取名为笑话。”

春花插嘴道:“哪有人给自己孩子取名叫笑话的?还是个秀才呢,这样没学问。”

苏幼仪听了微微一笑,示意宋如墨继续说下去。

宋如墨笑道:“十几年之後, 有一天老秀才叫他的三个儿子上山去砍柴,当他的儿子们回到家时,老秀才就问他的老婆说,儿子们砍的怎样?”

春花道:“秀才的儿子不好好读书却去砍柴,看来这老秀才也没什么本事,儿子更是不成器。”

苏幼仪忍不住道:“瞧瞧,还是我们春花姑姑有文化,如今比老秀才还强了,该称女秀才。”

春花含羞抿了抿嘴,“太后又取笑奴婢……那老秀才的老婆怎么回答?”

宋如墨道:“太后猜猜她是怎么回答的?”

苏幼仪摇头端起茶盏,“我哪里知道?你且说吧。”

看来这笑话太后没听过。

“她回答说……年纪有一大把,学问一点也没有,笑话倒有一箩筐……”

苏幼仪听完但笑不语,倒是春花一时没听明白,等她会意过来,立刻笑了起来,“这不说的正是那老秀才么?年纪一把,没有学问全是笑话……”

宋如墨再看苏幼仪,太后不愧是太后,到底聪明,显然一听就领会这个笑话的精髓了。

不过太聪明了也不好,要想找个能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笑话,那可不容易。

宋如墨眼睛一转,“太后觉得这个笑话不太好笑是不是?没关系,那我再讲一个给太后听,只求太后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第六百六十二章 李千越

倒不是笑话不好笑,而是苏幼仪又想到了别处去。

从前也有人这么给她讲笑话,那还是在她豆蔻年纪的时候,在山野里,在岭南。

季玉深说笑话和旁人不同。

他自己不笑,只是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用最平静的语气来讲笑话,讲完之后苏幼仪笑得哈哈的,时常捧着肚子不得了。

可他还是一脸淡然,这让苏幼仪越发觉得好笑。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很好笑。

后来她进了宫,也听过许多笑话。有时候是孩子给她讲的,有时候是宫人给她讲的,先帝也给她讲过……

不过她再也没有笑得像当年那样了。

如今想想,恍然如隔世。

见苏幼仪怔怔的,宋如墨以为自己的笑话没说好惹她不开心了,忙道:“太后,您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苏幼仪看向他,淡淡一笑,“没有。你讲吧。”

不知道是因为想到了少年往事心感欢喜,还是别的什么,苏幼仪今日待宋如墨的态度也格外温和了些。

宋如墨大概看不出来,春花看得真真的。

真的温和和假装出来的温和,到底是不一样的。

也难怪,今日宋如墨是来讲笑话的,虽然也是争功邀宠,到底没有干坏事,怪不得苏幼仪兴致还不错的样子。

宋如墨闻言精神鼓舞了些,搜肠刮肚又给苏幼仪找了个笑话说,“一个庸碌无能的将军战败被围,正在危急关头,突然一位神灵驾雾而来救他一命。”

“将军感激不尽,跪地磕头问神灵是谁?太后猜那是谁?”

古往今来流传的神灵太多了,大的有玉帝王母如来佛,小的还有灶王和床头婆婆之流,苏幼仪哪里猜得过来。

她摇了摇头,连在旁听着的春花也没头绪。

宋如墨坏笑,“那神灵答道,我是训练用的箭靶神,你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所以我才来救你。”

他模仿着一个老神仙的口气,怪腔怪调的,春花倒看得笑了起来。

苏幼仪噗嗤一笑。

不过她的笑和春花的笑不同,因为春花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哎呀,奴婢听懂了,这将军太过无能,从未射中过箭靶……”

她明白得也太慢了些。

不过宋如墨并不在意,因为苏幼仪终于笑了,这才是他最大的成功,“太后终于笑了,方才我还提着一颗心,想着这次太后再不笑我该如何是好,谢太后给面子。”

说罢起身朝苏幼仪拜了一拜。

苏幼仪笑了,是因为这个笑话确实好笑。

她想了想,“这种段子你是哪里听来的?什么将军丞相的,自来都是用来讽刺时事的,却不知这个段子讽刺的是谁?”

宋如墨忙道:“太后别多心,这个段子是笑林广记是找的,不是本朝的书,自然不是讽刺本朝的人。何况咱们如今并没有战事,朝中也没有这样草包的将军,怎么会是讽刺呢?”

苏幼仪听罢,微微点头,“这话倒是没错。我朝一帆平顺,周遭小国都算安静,已经许久不起战事了。不过你这个笑话倒是提醒了哀家”

“太后的意思是……”

苏幼仪道:“虽然是和平年代不起战争,但将军带兵打仗的本事不能丢。先前哀家一直在朝中文臣身上留心,倒是该找个机会同摄政王说说,让他关心关心军中之事。”

宋如墨张了张嘴,没想到他的一个笑话,反而在朝政上给了苏幼仪启发。

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的是自己仿佛有了些用处,不高兴的是苏清是个文官,他自己的父亲也是个文官,苏幼仪这番决定却是针对武将的。

和他们都没有关系。

要说雍亲王管管军中之事,这话也说得过去,听说当年先帝在的时候,雍亲王就曾经带过兵,替先帝牢牢握着兵权。

否则当年李阁老权倾朝野的乱子,若是加上手中不能掌握的兵权,只怕会闹成更加可怕的内乱……

慢着。

要是老苏大人知道是自己一个笑话,反而给摄政王手里添了兵权,他还不气死才怪?

苏清现在在朝中最忌惮的人,苏志明是头一个,雍亲王是第二个,司马浒也算半个,不过这种忌惮和前两者不同。

苏清忌惮司马浒,更多是忌惮监察御史这个身份,也忌惮他和自己从前是旧友的关系。

宋如墨不敢说话了,他觉得自己今日的所为又白瞎了。

可苏幼仪好像心情不错,赏了他两碟小厨房刚做出来的点心,叫他身边伺候的人拿回他屋里去。

虽然只是两碟点心,能得太后赏赐都是脸面。

宋如墨欢喜地行礼,苏幼仪道:“你说的那个什么笑林广记,是个什么书?”

“是个笑话书。”

苏幼仪点头,“下次你带过来给我瞧瞧,去吧。”

宋如墨乐呵呵地走了,春花瞧着他高兴那个样子不禁好笑,苏幼仪却道:“先前我让你们暗中着奶娘等人照顾着李千越,可还周到么?”

苏幼仪许久没问起这件事了,咋一问,春花倒是愣了愣。

她很快道:“自然是周到的。多福时常出宫,便会去看一眼。先前的季府没了,多福派人去找了个偏僻的两进小院子,让奶娘和原先照顾孩子的丫鬟婆子等人都住了进去,只负责照顾孩子。每个月都有银钱给他们,府里只有一个小主子要照顾,上头没主子管束她们,她们正趁意呢!”

“先前我还担心没人管着她们,闹出以奴欺主的事。多福也防着,几次之后见那些奴婢确实忠心,便也放心了。太后,您今儿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没什么。”

苏幼仪恍惚想起,季玉深的孩子李千越,年纪比她的四皇子还大一些,这会儿应该也是能跑能跳的模样了。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记不记得他的父亲,母亲,外祖父……

她出神了一会儿,只道:“叫多福日后多看着些,孩子一日日大了,别叫奴仆们欺负了他。回头请个能文会写的先生教导着他,别叫他走了歪路。”

第六百六十三章 练兵

叫人照顾着春花还理解,还要请先生教导,这是为什么?

春花道:“太后,那孩子虽是太后的故交之子,可到底是罪臣之后。即便得到太后的关照,将来也该做个平头百姓才算安稳。太后还要请先生教导他,莫非还希望他将来考试中举么?”

苏幼仪嗔怪地看她一眼,“我平日教你们的那些,都教到狗肚子里去啦?读书是为了什么,忘了?”

春花摸摸鼻子,“读书是为了明理明智……奴婢错了,奴婢一听见读书就想到考科举了。”

这也怪不着她,世人何尝不是这样想来的?

只有苏幼仪是一朵奇葩。

苏幼仪缓缓道:“我让人教他读书的目的,和你想的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是罪臣之后,我才担心他长大之后心怀怨怼,走了歪路。若有个先生教他读书明理,他就会懂得是非,不会陷入歧途。”

春花会意地点点头,“奴婢明白了。那孩子是季首辅的儿子,长大后不一定多聪明呢!这样的孩子走上正途倒是好事,若是走上岔道,保不齐怎么危害乡邻危害朝廷。”

苏幼仪点点头,不再多言。

……

宋如墨此后便一直注意着前头的动静,想着苏幼仪说的让雍亲王关心军政的事。

没想到不出几日,果然听见小宫女议论,说是雍亲王进了坤宁宫,正和太后、皇上商议事情。

雍亲王是小叔子,说得难听些,小叔子和嫂子是最要避嫌的。

故而他平素很少单独来坤宁宫,这回过来一定是有要紧事,还有皇上作陪。

宋如墨心里只盼望着,太后千万别说她的想法是他一个笑话勾出来的……

“喂。”

“啊!”

他正出神,不知道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吓得他跳了起来。

回头一看是宋如白,他立时出了一口气,“哥,你吓死我了,做什么好端端地出现在我背后?”

宋如白一脸莫名,“我还想问你呢,做什么这么魂不守舍的,又闯什么祸了?”

“我没有。”

宋如墨敷衍他。

宋如白进来自顾自坐了,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说什么?我都听说了,最近我常往偏殿去见两位小王爷,你就趁机往太后跟前凑了,是不是?”

宋如墨有些不好意思。

可转念一想,他们两个都是被送进宫来给太后做男宠的,凭什么哥哥能得宠,他就不能邀宠?

他道:“哥哥这话就说岔了,你去往小王爷们身上使心思了,我自然要多往太后身上使心思。难不成把太后推给那个无名?咱们是兄弟,哥哥还怕我得宠不成?”

宋如白连忙笑道:“误会误会,我怎么会怕你得宠呢?”

他忙请宋如墨坐下,又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兄弟两个对坐饮茶。

见宋如墨神情缓和了些,宋如白这才道:“那你刚才到底神魂不守的做什么,能不能说给哥哥听听?”

当然不能。

宋如墨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原本宋如白比他得宠,他在老苏大人面前已经很没脸了,老苏大人书信里虽没直说,也表达了对他的不满。

如果现在他再自己说出这回事,那叫老苏大人知道了,还能有他的好?

他才不傻,不会跟旁人说。

他便编了句瞎话,“没什么。本来我是要往前头去陪太后的,只是听说皇上和雍亲王来了,这不是坏了我的好事么?我心里有些不乐意,又想着能不能替老苏大人探听探听他们在谈什么,便想愣了。”

宋如墨的心思向来不及宋如白聪明,故而宋如白也没多心,反而笑道:“你糊涂了?什么时候太后皇上见面会让咱们听见他们谈什么?别说前殿那些人守得密不通风的,就说太后身边春花春景几位姑姑,哪个不是人精一样?”

宋如墨还好,宋如白和苏幼仪相处得多,他对春花、春景等人的态度是十分复杂的。

这几个大宫女和想象中不一样。

精明固然是精明,可她们和宫里那些浸银已久才爬上高位的老宫人不同,她们是因为早早以前就服侍太后,熬走了两位大宫女,她们才从小宫女升上去的。

这里头没有勾心斗角,只有太后对她们的情分。

因此她们待太后格外忠心,不像这宫里其他的宫人,就算位置再高,银子使够了也会被收买。

太后跟前这两位姑姑是收买不动的。

宋如白道:“几时我能在这两位姑姑面前也有了情面,或许就能打听打听太后和皇上谈的话了,如今且别想这个。”

这本来也就是宋如墨编出来的借口。

“哦。”

宋如墨淡淡应了,并不在意,只想着好歹把宋如白混过去了。

……

前殿,苏幼仪和雍亲王商量的,确实是军政之事。

“我忽然起了个念头,王叔和皇上别笑话我杞人忧天。我想着,如今四海升平,国境安宁,朝廷手里的强军也许久没用了。这宝刀锈在刀鞘里,将来要用的时候杀不了人,那可怎么好?”

苏幼仪的话意指要对军中下功夫,雍亲王和元治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怎么会?母后想得很是周到。倒是我,眼界只局限在朝堂那一亩三分地上,忘了看得更远。”

元治颇有些懊恼的样子。

雍亲王也道:“太后的想法确实很好,臣赞同。先帝在的时候虽然四海也不起战事,但先帝时常监察练兵。那时对外说国家军力不可懈怠,其实说句实话罢,先帝是防着李阁老造反。”

“如今太后的话倒是点醒臣了,虽然如今朝中没有李阁老这样的祸患,可练兵之事不可懈怠。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谁知道哪日就用上了?荒废着确实不行。”

苏幼仪听他二人都赞同,便道:“朝中都是文臣的天下,也难怪,毕竟是和平时期,武将无用。我想改改众人这个想法,虽然四海没有战事,可咱们可以派钦差考察,比较各军的本领。”

“本领强的呢,咱们照样给主将封官进爵,照样给士兵嘉奖。本领落后于人输了的,照样予以申斥。如此一来,武将才会积极练兵,你们说怎么样?”

第六百六十四章 是这个道理

“这个主意好虽好。”

元治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道:“只是各军中派钦差去考察,如何比较?是要派同一个人去呢,还是不同的人去?若是同一个,担心有人说不公允,若是不同的,那又难比较。”

“这个不难。”

苏幼仪道:“咱们不派一个,可以派一团。一个考察团里罗列各方人,比如兵部自然是要的,考察兵士的素质。还有御史台也要派人,考察军中的风纪,再有军饷的用度,将士衣食的好坏程度……等等。”

“将每一项都罗列出来,比如十分为满分,具体规定每一项达到如何程度判为几分,这就公平了。”

苏幼仪一边洋洋洒洒地说,一边笑道:“还可以搞一个比武大赛,各军中挑选优秀人才在一起比武。比如骑射可以比一项,武功可以比一项,兵法韬略还可以比一项……士兵也比,将官也比,大家都有机会出头,也都能被考察到。”

雍亲王和元治听得一愣一愣的,细细想来,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雍亲王道:“如此极好。可以让京中之人,无论朝堂官员还是普通百姓,都更加注意军中的建设。从前朝开始,这重文轻武的风气一直没改,太后此举既能鼓舞军中将士,也能让尚未投入军中的男儿产生向往,从军者会更多,这是好事。”

元治听着这话,却觉得不对,“王叔,如今到底是和平年代,我们要那么多男儿参军做什么?若是此举真的鼓动了民间男儿参军,照我说,应该提稿士兵的选拔标准。那些不够强壮的不要,不够勇敢的不要,甚至不够聪明的也不要。”

“皇上的意思是……”

“趁着和平时代,要选就选优质的士兵加入军中。咱们现在军中缺的是人才,而不是人数。母后,你说呢?”

苏幼仪听着他这番论断,欣慰地点头微笑,连雍亲王也笑道:“皇上高见,臣还没想到这么深,还是皇上说的有道理。”

元治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是王叔说的好,才引起我这些想法。”

苏幼仪道:“皇上说的很好。与其等到战争时候再去招募兵员,不如趁和平时期将士兵的质量提升上去。那些老弱病残,该给抚恤的给抚恤,便可打发回乡务农了。农业才是国之根本,而军中,让年轻力状又脑子灵活的年轻人去是最好的。”

三人相谈甚欢,你一言我一语,便将这件事定出了一个大概的雏形。

元治道:“既然如此,何不就把内阁和翰林院的人叫来,这会儿就拟下章程?”

雍亲王看了看苏幼仪,苏幼仪笑道:“好,不过不是在坤宁宫,朝政大事还是去乾清宫定的好。雍王叔陪皇上去,我就不去了。”

元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苏幼仪自从拉扯起雍亲王、苏志明和薛阁老三人在朝中顶住之后,就渐渐地放权给他了。

很多事都让他做决定,甚至很多折子苏幼仪看也没看。

这种放权对于朝中的皇室宗亲、以及一些不愿意太后临朝的保守派而言,是极大的好事。

大臣们都夸赞太后进退有度,丝毫不居功自傲,可元治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十六岁了,过两年就要大婚亲政了。

人人都以为苏幼仪放权给他,他应该会很高兴,其实他并不觉得高兴,反而希望苏幼仪多管着些。

这里头是他对苏幼仪的信任。

自然,这种放权也让他感动。

苏幼仪从头到尾没有想过染指他的皇权,而是一心一意地做一个辅佐者,这样尽心尽力地帮他。

若当初他的亲生母亲、先帝的原配江皇后在,如今是她做太后的话,她能做到比苏幼仪更好吗?

元治觉得未必。

他心里一时酸楚起来。

苏幼仪不知道他在想这些,只道:“去吧,只是还有一点提醒皇上,把兵部的人也叫去商谈。到底内阁和翰林院都是文官,未必懂得武将的事。兵部的人懂的,若有些东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们也好根据实际情况改善。”

她考虑得再周全也没有了。

“哎。”

元治应了一声,同雍亲王两个告辞出去,往乾清宫走。

小纪子早就派人去请各位大人了,就按着苏幼仪说的,内阁和翰林院,还有兵部的几位主官。

出坤宁宫的时候,见元治若有所思的,雍亲王道:“皇上怎么了,方才不是还谈得很高兴么,莫不是觉得这个主意有什么问题?”

元治摇摇头,“母后提的,自然没有问题。我只是感慨,母后待我也太好了些。”

少年俊秀的面容皱成苦瓜脸,嘴里却说着“母后待我太好”,这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是个被后母虐待的孩子,正在说反话呢!

雍亲王忍不住笑出声。

元治抬头看他,“王叔笑什么?”

雍亲王克制不住,一手掩口,又拱手道:“皇上恕罪,臣实在忍不住。恕臣多嘴,太后待皇上的确好,这好还不好么?皇上还愁什么?”

元治皱皱鼻子,“旁人不知道,王叔还不知道么?我自小受了母后太多恩惠,瞧她一心为我着想的样子,我怎么能不心酸?”

雍亲王笑着摆摆手,“皇上大可不必。你以为太后是太关心你,所以才如此放权吗?”

“不然呢?”

“我瞧啊,这事跟皇上未必有绝对关系。太后是个有主见的人,也有自己的规则和底线,叫她谋权篡位,这种事她可不乐意做。再说了,只怕按照她的性子,叫她做女皇帝她都嫌累呢!”

“噗嗤。”

这下元治没忍住,自己也笑出声了。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他心里终于轻松起来,又拉着雍亲王说起别的事,“既然如此,我看母后这回提议军中的事情极好,一定要作兴起来。对了,王叔,你看这比赛的问题,我们能不能这样来办……”

第六百六十五章 同窗

历经两朝不起战事,国中的军队多多少少都松懈了。

从先帝朝起,一个李阁老擅权自专,几乎就牵扯了先帝的大半精力,自然无暇顾及军中。

能记挂着把军权抓在手里,都算先帝睿智。

新君登基之后更是如此。

毕竟新君年少,朝中一应大小事还要太后做主,若能掌控朝局已是万幸,哪还有心思想那么多?

故而,此番针对军中的讨论,像是一颗石子丢入水中,荡漾起绵长的波澜来。

军中几方武将起初还有些惊疑不定,不在战时,上位者忽然想起他们几个手握重兵的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想削弱他们,就是想换人。

待听得并非如此,而是想提高军中战力之后,又是欢喜又是担忧,“非在战时,太后和皇上能想起咱们,那自然是千好万好。只要想起咱们,那军粮军饷和各种武器物资,多多少少也能给咱们些。”

“这些都还是小事。没听见朝中的消息说么?皇上说因为不在战时,武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要想个法子显示咱们治军的能力。若好呢,也像立了战功似的嘉奖,若不好呢,那就要罚了。”

一个罚字,不少人心中打鼓。

军队不在战时,松散是难免的,军中违纪之事自然抓的也不严,虽是小打小闹,真要上头派人下来考察,那就是个污点。

这可不行。

打仗素来是一把好手,若因为一些小小的违纪叫本军输了别支军队,那不是太冤枉?

故而,还未收到正式的旨意,各军中已经蠢蠢欲动,开始整改军务了。

……

文臣自然没有这样的积极性,有些人事不关己,有些人甚至有些轻蔑。

那些军中的大老粗顶什么用?

多少年不打仗了,朝廷是养着他们吃闲饭的,战时给他们一点军功,那是为了让他们继续卖命。

如今不在战时还要想法子给他们送军功去,他们也配?

好在朝中都知道,这事看起来是皇上带着雍亲王和内阁的人共同商议,实际上是太后起的头,众人不敢非议。

反正和他们没什么利害关系,要办就办吧!

苏清曾在给宋家兄弟传的信里提了一句,问这事是谁提醒太后的,他怀疑这是雍亲王意图为自己谋夺更多权力而提出来的。

宋如白也不清楚,便问宋如墨,“你这些日子在太后跟前,可曾听说这事是谁提醒太后的?”

宋如墨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原本他决定这件事不到自己死不说出口,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他到死也不能说出口!

这事苏清查不出来,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

“少爷,门房有人递帖子进来。”

苏府,苏志明刚刚从宫中回来,还未喝完一盏茶,便见管家送来了门房的帖子。

郡主接过来一看,帖子上的姓名眼生得很,不像京城亲贵人家,便递给了苏志明看。

苏志明随手接过,帖子上的名字连他都觉得眼生,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我在岭南的一个同窗,当年中了举人后一道读过半年书。不过他入京赶考的时候没考好,第一年落榜了,三年后又考了一回,只是同进士。”

郡主想了想,同进士委实不算什么高出身,此人又和苏志明素无往来,呼喇巴递了帖子进来,这里头一定有古怪。

“夫君,那他找你做什么?”

苏志明入了内阁,一日日历练得沉稳起来,虽一时想不明白对方的用意,倒也不露半点急躁。

他笑了笑,“左右不是来找我叙同窗之情的便是了。若是一个月前,倒可能是来找我替他在朝中疏通安排职位的。可到了现在……”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对了,我想起来了。此人中了同进士后在朝中安排不上好位置,后来好像去了军中做文书,只怕是来打探此番朝中大政的。”

若说此番朝中有什么最时兴的政策,莫过于对于军中的讨论了。

郡主听了倒笑起来,“这人真是古怪。”

“如何古怪?”

郡主道:“想春闱的时候,多少岭南来的学子挤破了头,非要见夫君一面,听你指点指点考试的事。这人是没来过的,否则我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若他有真才实学倒算他孤傲只许,可看他只考了个同进士,就知道一般。看来,此人是颇有些傲骨的。”

苏志明点点头,“他既安心谋了军中的差事,现下又想着为军中考虑,我倒佩服他。至少他来找我,不是为他自己的前程,而是为了大家。”

如此想着,苏志明把帖子交给了管家,“去回来人的话,就说我明日休沐有空,请他明日过府。”

“是。”

管家回去通传,第二日这位同窗果然上门了。

他不是空手来的,倒是备了些礼物,不过不是什么贵重的金银玉器,或是古玩字画,而是一些干果蜜饯之类的。

“听闻郡主娘娘怀着身孕,喜欢吃杏花楼的干果蜜饯,还有这山楂糕、玉梨糕的,我就买了些过来。”

这份礼倒是送得贴心,若是什么昂贵的苏志明也不会收,原本还觉得这同窗古怪的郡主,这会儿对他印象也好了许多。

“多谢你费心,买得倒齐全。夫君时常出门回来的时候也给我带,只是他家蜜饯糕点不好买,总要排队。”

同窗笑道:“只因我家夫人也怀着身孕,也爱吃这些,故而我时常去排队,已摸到窍门知道怎么才能快些买到了。苏兄如今是朝中阁老,日理万机,让他去买这些着实是大材小用了。”

苏志明闻言摆摆手,“哎,何谈大材小用?为夫人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这也是我们为夫者的一点心意。”

说罢邀同窗坐下,丫鬟上来倒茶,郡主则道:“你们同窗许久不见,好好聊聊吧,我去后厨看看菜肴,今日便在我们家用午膳。”

说罢起身出去,同窗也站起来送她离开。

等她走远了,同窗方道:“嫂夫人好生贤惠。”

第六百六十六章 气氛踊跃

贤惠?

苏志明笑而不语。

瞧同窗刚进来那拘束的样子,想来他以为郡主身为皇室贵胄,必然十分娇蛮任性,故而处处小心。

待见郡主不过和寻常妇人相同,丝毫不拿大,这才有了这番感慨。

苏志明也不和他客套,只道:“哪里。倒是你,许久未见,今日来所为何事?”

同窗是个爽利人,见他直接,也不多废话,只道:“不瞒苏兄说,此番前来正是有事相求。朝中关于军队的一些议论,苏兄人在内阁,想必是知道不少的?”

果然是为这事。

苏志明想着自己的预料没有错,又道:“你是来向我打探这件事的?”

同窗有些不好意思,“若是有什么难言之处,我自然不敢逼迫苏兄的,只是想仗着咱们这点同窗情分,多问问上头的意思。苏兄也知道的,我同进士的出身,实在难堪。在军中只谋了个文书的位置,若是连上头这点政策都搞不明白,更加要落后于人了。”

苏志明心中一动,“你是想借着这次的事情,大展手脚,好在军中谋一席之地?”

同窗点点头,“我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在军中自然不叫人看得起。可这次的事不是打仗,需要方方面面的谋划,这就用得着我了。比如什么军纪军容军资……这些我不比那些大老粗们强么?”

他说的也有道理。

苏志明忽然想起,在乾清宫议事的时候,也有大臣提起过军中要加强学习,不能全由粗人当道之类的话。

当时他就在想,军中不是没有文官,只是素来不受器重罢了。

如今同窗的话正好对了景,他心里想着,若是军中的文官能够出头,把这股风气传下去,也是好事。

谁说带兵打仗的一定得是粗人?

没有孙子兵法,武艺再强也未必能带兵打仗。

苏志明道:“你说的有道理,有什么想问的你尽管说罢。不过我只提醒你,如今还在讨论阶段,尚未正式下发文书,我今日告诉你的东西,他日说不定会发生变化。”

同窗喜出望外,一点也不沮丧,“那更好啊!能了解政策变化的过程,对了解整个政策的意图更加有帮助,苏兄,请受我一礼!”

说罢便起身,拱手给苏志明行了一个大礼。

苏志明起身搀扶他,“你我同窗,只论同窗之情,何必行如此大礼?坐吧,我细细说给你听……”

……

军中的气氛踊跃,目的便已经达到了一半。

正式的公文下发,一条条制度写得明明白白,果然并没有那些令人担心的撤换或是削权,反而可以说是实打实的福利。

苏志明那位同窗也因为早早得到了消息,在军中获得了一席之地,据说上头让他负责军中所有的军纪具体审核细则,要他一手抓起来。

怕他压不住人,还给他配了两个参将。

同窗算是在上头的大将军心里挂上号了,对此事兢兢业业,力求做到最好,这样将来仕途才有指望。

一时之间,重军风气席卷朝野。

连四皇子和五皇子等人都十分按捺不住,近来说小六和小七骑马已稳当了,他们便自己开始练习骑射。

小六和小七也想练,可惜人小力弱,弓还拉不开。

“我的小王爷哎,咱们能骑马还是多亏西域进贡了这种矮马,否则连骑马都是不够高的。如今怎么想射箭?那最小的弓,也不是你们拉的开的呀。”

奶娘对他们好言相劝,“我劝两位小爷还是好好学骑马,前些日子学马术不是挺好的吗?射箭的事,咱们先在边上看着四王爷和五王爷,学学,将来大了就更容易上手,您说是不是?”

什么?

四哥和五哥射箭,叫他们在边上看着?

小六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朝边上一看,那一张张比他们人还大的弓,足把他们吓退了。

便是四皇子和五皇子用的小弓,也有他们半个高,这委实拉不动。

小六吐吐舌头回来,小七笑着皱皱鼻子,“那咱们就瞧着吧,走,看看四***箭去!”

……

骑射之术,向来是贵族人家的事情。

故而宫里的皇子们打小学习,乃是常事。

而对无名这样出身江湖的人,他更多的是学习刀剑,对箭术不算通晓。

苏幼仪让无名教元治他们学剑还可以,射箭不是他的专长。

几个皇子原先还以为终于能看到无名出丑了,没想到他随手捡了弓箭,随手一开

正中红心。

几个孩子顿时不乐意了,“无名先生,你这是涮我们玩呢?还说什么你不擅长射箭,那这是什么?”

“对啊,先生怎么骗我们?真当我们是三岁小孩不成?”

无名看了一眼鼓着脸的小六和小七。

对,他们不是三岁小孩,是四岁小孩。

无名摇摇头,“我没骗你们。这射箭还是战场上用得多,我们行走江湖,用的可不是这个箭。试想一下,如果敌人迎面杀来,你再搭弓拉弦,来得及吗?唯有抽出剑是最快的。”

所以无名素来一柄长剑傍身,并不用弓箭。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一下就射中红心。

听他说得有道理,几个孩子这才罢休,“那你怎么能一下子就射中红心呢?难道是像母后说的,一通百通?”

“一通百通?”

“是啊。”

五皇子道:“母后说读圣贤书,久而久之,再看别的书自然也通了。概因读书之事,往往一通百通。不至于有人读的懂大学,却读不懂论语的。”

无名低头想了想, “大约是太后说的这个道理。我是自小习武的人,一来手上有力,二来气息稳重,再者目力也好。射这个距离的靶子,就像随手把剑飞到柱子上一样。”

他说着,从腰间抽出长剑,一下子飞射向演武场的大柱。

众人的目光顺着那一道寒芒望去,目瞪口呆。

那剑直直地插在柱子上,没了寸许,可那柱子是楠木所造,最是坚固不腐的啊……

这样的本事,怪不得第一次射箭就能中红心。

第六百六十七章 谢谢你

雍亲王也来演武场瞧了一次他们的练习,回头和苏幼仪提了个想法。

“臣想着,为了体现此番军中比武的重要性,体现太后和皇上对军事力量的看重,是不是让几位小王爷也帮个忙?”

“他们能帮上什么忙?”

苏幼仪笑道:“难不成叫小六和小七,到时候表演个马术?”

那些京城贵公子玩的花架子,若是文臣们看了必定要赞叹小六和小七不简单,可对武将来说,那简直是侮辱。

苏幼仪心里很清楚。

雍亲王笑道:“不是。他们两个还太小了,倒是四王爷和五王爷,他们骑射的本事学得不错,到时候可以展现一番。太后想想,如果军中那些人知道连宫里的小王爷们都如此看重骑射,学得这么好,对他们不是更加鼓舞么?”

“将来也好有个盼头,如果小王爷们大了做了统领千军万马的武将,能不给军中更好的待遇吗?”

说到这个,苏幼仪才理解了雍亲王的用意。

武将么?

苏幼仪倒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让孩子们按照正常的步骤读书学习,至于将来大了要做文臣还是武将,哪怕是闲散风流王爷,她也不介意。

孩子的人生是他们自己的,她这个做娘的也不想多干预。

不过雍亲王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但凡国中大事,必定得派个皇族之人出面,才算是看重。

就派四皇子或者五皇子去挺好的。

一来他们是先帝的嫡出皇子,位分尊贵,二来他们还是孩子,便是到时候失误了也不怕,不丢脸。

苏幼仪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便道:“要是小四小五听见你的话,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呢。”

雍亲王道:“这话怎么说?”

苏幼仪无奈地摇摇头,像是寻常人家的母亲聊起自家顽皮的孩子那样,只道:“这阵子军中比武的事情传开了,连孩子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都知道的。他们便闹着学骑射,连两个幼弟都顾不上管了。”

“我瞧他们的意思啊,恨不得让我直接把他们送到军中去学习,也不瞧瞧自己那个小身板,连大马都骑不动呢!”

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雍亲王忍不住笑,“怪不得臣去演武场看的时候,见他们格外认真。六王爷和七王爷就骑在小矮马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拉弓,羡慕得紧。对了,臣已经让人去给六王爷和七王爷定制小弓了,让他们也过过瘾。”

“小弓?是皇上小时候用的那个么?”

“比那个还要小。”

苏幼仪进宫在元治身边的时候,元治都已经八岁了,已经有了些力气。

小六和小七才四岁,完全不同。

苏幼仪不禁惊讶,“那样小的弓,能做得出来么?”

雍亲王笑道:“臣前些日子去工部转了一圈,看到他们的木器工坊,很多东西做得委实精致。既然工匠有那么巧的手,臣便想着试一试,或许能做出来呢?要是做出来了,六王爷和七王爷一定很高兴。”

苏幼仪笑着摇摇头,“还是王叔心疼他们。相比之下倒是我忽略他们多了。”

“太后一心顾着朝政,如今也分出许多心思照顾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瞒太后说,前些日子皇上还十分感触,说太后待他太好了。皇上到底不是太后所出,太后都能做到这个份上,可想而知对六王爷七王爷他们不会差到哪里去。”

……

前殿说着话,宋如白和宋如墨两个听见消息,又抓耳挠腮起来了。

宋如白假借去看望小六和小七的名义去了偏殿,却没见着他们两个,原来他们还在演武场没有回来。

宋如墨便大着胆子去前殿求见。

只要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假装不知道雍亲王来了不就得了?

大不了被赶回来,他都习惯了,不妨事。

没想到苏幼仪听见宋如墨求见,并没有直接让春花回拒,反而低头思忖起什么来。

雍亲王以为是自己碍事了,待要起身告辞,苏幼仪已知道他误会了,忙让他坐下,“你不必动。人家是知道你来才特意过来的,你若走了,那他们还有什么盼头?”

雍亲王起初是不知道苏幼仪对宋家兄弟两的心思了,可日子久了,坤宁宫的消息他也慢慢留意着,便猜出了一些。

看来苏幼仪不过拿他们当棋子,苏清安他们,苏幼仪就将计就计。

他便安安稳稳地坐了。

苏幼仪道:“王叔只怕不知道,这军中比武的事情,还是宋如墨说了个笑话给我听,这才引起我的想法。说起来,他也算是功臣。”

雍亲王思索片刻,隐约明白了苏幼仪的用意,“那这么说,一会儿见着他,我还要夸夸他。”

苏幼仪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既然雍亲王明白了,那就好办了,“春花,让他进来吧。”

春花一时不解,平日苏幼仪见元治或者见朝中其他大臣,都是不让宋家兄弟两靠近的。

这回雍亲王还没走,怎么就让宋如墨进来了?

她想不明白,只得出去请宋如墨进来。

宋如墨自己也很惊讶。

难道是这段时日他尽心讨好苏幼仪起了成效,所以苏幼仪对他更加信任了,居然能在雍亲王在的时候就请他进去?

从前她可是向来严格隔绝自己兄弟和朝臣的联系的呀!

宋如墨揣着不安的心,朝着殿中走去,进去见苏幼仪和雍亲王正对坐饮茶,雍亲王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心里更加兴奋。

“请太后安,见过雍亲王。”

宋如墨行礼起身,用蹩脚的演技道:“原来雍亲王也在这里,是我来得不巧了,还请太后恕罪,请雍亲王莫怪。”

“无妨。”

雍亲王放下茶盏,打量了宋如墨一眼,是个唇红齿白的美郎君,“方才本王听太后说,军中比武这件事还是从你的笑话得到了启发。如今本王在管这件事,说起来,本王还要谢谢你。”

什么,这事雍亲王都知道了?

宋如墨登时愣在那里,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第六百六十八章 好自为之

雍亲王把宋如墨好一阵夸,宋如墨全程背后起鸡皮疙瘩。

到最后雍亲王笑呵呵地走了,宋如墨也没心思继续待在苏幼仪身边邀宠了,找了个借口便往回走。

那边宋如白正惊讶于弟弟不见了,见他回来,忙赶上去询问,“你去哪里了?”

“前殿,太后那里。”

“你还唬我?”

宋如白有些不悦,“太后分明在和雍亲王说话,怎么会见你?你跑到哪里去了,竟然还扯谎骗我,我不是和你说了,这宫里是非多,不要随便出去……”

“哥,我真的没有。”

宋如墨有些烦躁,没心思理会宋如白的质问,他现在一门心思地只害怕雍亲王把这事说出去。

宋如白瞧他一脸正色,不像说谎,不由道:“你是说真的?太后在和雍亲王商议大事,竟然让你进去了?”

“嗯。”

宋如墨一手撑着脸,颇为苦恼。

宋如白此刻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他既惊讶于弟弟拥有了这种特权,能在太后和雍亲王议事之时进去,这说明太后颇为信任、宠爱他。

这样一想,心里又有些吃味。

他们兄弟二人中,太后更宠的分明是他,可他都得不到这样的特权,弟弟宋如墨却得到了……

宋如白忽然有些怀疑自己。

他选择先去亲近两位小王爷的曲线救国做法,是不是舍近求远、舍本逐末了?

兄弟两个坐在一张桌子的对面,彼此各怀心事,这大概是他们打出生来头一次人坐在一起,心却离了……

……

“老苏大人,恭喜恭喜啊。”

这日,苏清一如既往地上朝,迎面见两个大人拱手上来恭喜他。

他愣了愣,不禁朝四周一看,“我?我有什么好恭喜的,二位大人在说什么?”

“老苏大人还和我们装糊涂呢,把我们瞒得好苦啊!”

“就是,这样的事情,老苏大人怎么事先也不和咱们通个气?”

苏清彻底糊涂了。

这样的事情……什么样?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苏清差点急了,那两个大人才将信将疑道:“老苏大人果真不知道不成?那宋家兄弟不是老苏大人送到太后身边的么,此番军中比武之事,正是宋家兄弟和太后提的。太后觉得好,这才找雍亲王他们商量。”

“什么?!”

苏清先是诧异,而后闷声不语。

他第一反应不是宋家兄弟背着他做了什么,而是这件事是谁编造出来的,莫非是故意挑拨他和宋家兄弟的关系?

“老苏大人,您不信?”

一位大人道:“这话可是雍亲王在兵部亲口同那些尚书侍郎说的,还能有假?我们却不知是老苏大人的手笔,莫非老大人您在军中也有布置,所以……”

军中?

苏清是个文臣清流,随着苏幼仪成为皇后再到太后,他才沾上了皇亲国戚的边。

那军中事务,他可从来没想过去染指。

不完全是不想,而是从前和平了太久不起战事,朝中根本把军务都忽略了,几个人能想起那些军中的老粗?

苏清忽然想起一个念头。

是啊,没人想得到,那苏幼仪是怎么想到的?

必然是有人在她跟前提了。

这会儿他已经有些信了,面上却不好说什么,只笑着和那两个大人打哈哈,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一下朝,他顾不得避嫌,忙不迭派人偷偷把宋家兄弟叫了出来。

好在今日苏幼仪去演武场看四皇子、五皇子他们学习骑射了,宋家兄弟在坤宁宫无人管束,便也大着胆子跑出来见了苏清。

苏清开门见山,“如今朝中风传是你们兄弟二人向太后提的军中比武,可有此事?”

宋如白一脸惊讶,宋如墨则白了脸色。

“没有的事,老苏大人明察!我兄弟二人是你的人,你不发话,我们怎么敢自作主张?”

宋如白立刻就否认了,宋如墨却嘴唇嚅嗫,说不出一句整句的话来。

他到底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苏清一看就皱起了眉头,“如墨,你怎么说?”

“我……”

宋如墨抬起头,对上苏清那锐利的目光,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眼睛。

这可疑的举动不仅让苏清心里的怀疑有了定论,连宋如白都看出来了,他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宋如墨,原想斥责他一顿,想了想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忙道:“二弟,你好糊涂?是何人挑唆你做了这样的事?你快快告诉我和老苏大人,我们还能替你解围!”

宋如墨脸色发白,只顾低头哽咽。

苏清气得哼了一声,大袖一甩,“看宋二公子这副模样,是没人挑唆你了。好啊,好,你如今在太后身边得宠,也有自己的主意了,哪能事事听我的?”

“大人这是什么话?我们兄弟二人对您绝无异心,此话天地可鉴啊!”

宋如白连忙为自己兄弟二人剖白,又扯了扯宋如墨的衣袖,宋如墨这才道:“老苏大人,我对您绝无二心。这话您听我说,我冤枉啊!”

冤枉二字一出,宋如墨眼眶都红了。

他把当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了苏清和宋如白听,“……我不过是说了个笑话,那笑话还是笑林广记里找的,确实没有别的用意。可太后说听了那个笑话倒让她想起该对军中提高关注了,这岂能怪我?”

宋如墨早就怕这件事被苏清知道,没想到到底还是被苏清知道了。

可天地良心,他确实没那个胆子背着苏清行事啊!

苏清半信半疑,“若事实果然如此,一开始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

还能为何,自然是畏罪,唯恐苏清责怪。

可惜这顿责怪并没有逃脱,反而更严重了。

苏清见他这副模样,却心生疑窦,“说不出话来了吧?你若果然清白,就该早早告诉我这事。到现在方解释自己无心,我岂能信你?”

“哼,是老夫错了,二位公子原是官家公子,也是自小金尊玉贵养大的,岂肯就此受老夫驱使?”

“从此之后老夫也不敢再驱使二位了,二位公子好自为之!”

第六百六十九章 莫须有

苏清一甩袖就走了,留下两脸懵逼的宋家兄弟。

这下可怎么办,不敢驱使他们了算是什么意思?

想到苏清要抛弃他二人,那他二人最大的靠山便倒了,这不得不令他们惊起一身冷汗。

宋如白用力扳着宋如墨的肩膀,“你老实告诉我,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不是都说了吗?”

宋如墨瞧见宋如白眼中的疑光,登时拔高了声音,“哥,连你也不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那笑林广记还在……”

他本想说笑林广记还在他书架上,忽然想到那书已经给苏幼仪了,上次他讲完笑话苏幼仪就说想看,让他把书送了过去。

这下好了,连物证也没了。

宋如墨泄气地一屁股坐在假山上,“哥,咱们是亲兄弟,我有什么还用瞒着你吗?前儿我从太后那里出来,你不是不信太后见雍亲王的时候肯见我么?恐怕就是因为这个笑话闹得,我当时进去雍亲王还夸了我几句。”

“后来我回去的时候魂不守舍,也是因为怕雍亲王知道了把这事说出去,他要是说出去老苏大人怕是要找我麻烦。你看,这不就应验了么!”

宋如墨是个什么性子,宋如白这个做哥哥的是最清楚的,他不是个惯会撒谎的人。

如今听他说的话逻辑通顺没有疑点,便知他说的是真话,心里反倒稍稍放松了一点。

原来是他一个笑话启发了太后,不是太后偏爱他宠信他。

宋如白发觉自己好像想岔了,连忙把心思转回正事上,见宋如墨委屈地坐在假山石上,眼泪已经流了出来,他便拍了拍宋如墨的肩膀。

“好了,先别哭了。你方才说的话连我这个亲哥哥都信不过,何况老苏大人?他在朝中官位做得那样大,自然比别人多一些疑心,他不肯信你也是正常的。”

宋如墨这才抬起头,“哥,那我该怎么办?老苏大人会不会……”

“不会。”

宋如白想了想,“咱们在坤宁宫里,就算老苏大人真的以为咱们背叛了他,一时也无法对咱们下手。你放心,我这就修书一封把原委和他说清楚,想必他对我还是有些信任的。”

“我把你方才的话慢慢解释给他听,想必他气消了就能反应过来了,知道咱们兄弟在京中无依无靠,不可能背叛他。”

还是宋如白冷静,一番话让宋如墨冷静了不少。

宋如墨点点头,“那就靠大哥了,素来和老苏大人通信都是你来。你比我会说话,也比我会写文章,由你来劝老苏大人一定会信的。”

宋如白替他抹了眼泪,“好了,别红着眼睛回去,叫太后见了可不得了。”

……

“话说起来,太后身边这两个人进宫之后,倒没闹出任何波折来。这次那宋如墨还算小小立了一功,不错不错。”

因此番军中比武,雍亲王在兵部宣扬了一番宋如墨的功劳,朝中的人才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宋家兄弟身上。

“不是两个,是三个。”

有人纠正,“那个御前侍卫无名,也和那宋家兄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确实有些真本事,能护卫太后和皇上的安全,听闻还能教小王爷们学骑射。这样的人,给他一个四品的御前侍卫衔,那也就罢了。”

“这无名确实比宋家兄弟强多了。”

有人道:“原以为这宋家兄弟是老苏大人送进宫邀宠的,可太后并没有对这兄弟二人有什么封赏。他们平日也就待在坤宁宫,没起什么风浪。比起唐时女皇武氏,不得不夸咱们太后英明。”

说了这话,自然免不了一番歌功颂德,歌颂太后的种种功绩,歌颂太后不被美色所误,没让男宠之流惑乱朝纲……

要知道,宋家兄弟刚被送进宫的时候,可是引起了朝臣大大的不满。

当时周首辅还在,以周首辅为首的一众老臣甚至堵到了坤宁宫门口,逼着太后不许纳这两个男宠。

这一伙老臣还聚到了苏清府上,把苏清骂了个狗血喷头。

按理说,现在宋家兄弟被夸赞了,苏清应该高兴才对,可他高兴不起来。

当初送宋家兄弟进宫,被周首辅等老臣骂得狗血喷头的是他,如今该享受好处了,却不知宋家兄弟已经投靠谁了!

管家给苏清倒上热茶,“老爷消消气吧,依我看,宋家兄弟是不敢的。他们父亲的仕途和小命还捏在老爷手里,他们现在羽翼未丰连个官职都没有,岂敢就背叛了老爷投靠旁人?”

苏清接过茶,看了管家一眼。

“你以为我老糊涂了,连这个都想不明白?”

管家连忙低头噤声,从眼角觑着苏清抿了一口茶,而后缓缓道:“我知道他们两个没有那个胆子,不会转而投靠旁人。我说那样的话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们,免得他兄弟二人越来越受宠,就不把我这个举荐他们的人放在眼里。”

前些日子他还听见宋如白如今很得小六和小七的喜欢,虽然那是自己让他做的事,可苏清心里难免有些忌惮,怕宋如白太过得势。

今日不过是借机敲打他们。

他道:“我估摸着,是那个宋如墨年轻不懂事,自以为在太后跟前得脸,就自作主张了。瞧他今日那副惊恐的样子,相比他是提了这话之后想到没和我商量,或者军中之事于我无益,所以害怕了,就编出个什么笑话的理由来哄我。”

管家一听点点头,“想来他也就是小孩儿心性,想到什么就在太后跟前说了,不是有心的。再说了,这军中比武的事虽然对老爷没好处,不过也没坏处,就由着他们折腾吧。”

“谁说没有坏处?”

提到这个,苏清又气恼了起来,“朝中谁不知道他兄弟二人是我送给太后的?如今人人都以为军中比武不是皇上的主意也不是雍亲王的主意,而是我,我故意给太后出的主意!”

这个误会可大可小,他如今在朝中本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再添上这莫须有的“意图争权军权”的罪名,岂不更加难处事?

第六百七十章 三把锁

连着几日上朝,苏清都被人好一阵恭喜。

苏清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偏偏不能解释,只能把宋如墨的“自作主张”认在自己头上,被人恭喜的时候还要勉强露出笑容。

不笑能怎么办呢?

难道要和旁人说,自己送进宫给自己办事的男宠不听自己话了,学会自作主张了?

那才叫丢人。

索性认下来,反正他在军中也没个熟识的人,时日长了旁人自然知道他对军权不感兴趣。

倒是雍亲王,每次瞧见苏清被人围着恭喜,他总会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王爷,您进来好像很爱笑啊,想来是太后和皇上吩咐您办的军中比武之事十分顺利?”

他的笑叫人误会了,雍亲王愣了愣,顺水推舟,“是啊,顺利得很呢。那些军中的武将长期不受重视久了,都巴不得有这么一出,能让军中的好儿郎出来出出风头。如今各军中都派了使团去,严格按照指定的标准评判分数,这就是比武的第一项了。”

这第一项是最繁琐的工夫。

首先那些使团都是精挑细选的,里头不仅要有各方面的人,比如翰林院,比如御史台,还有兵部……

除了各方面要有人之外,这些人的官职品级还要仔细挑选。

一来不能让一人独大,万一这一个人被军中收买了,故意评出极高的分数,而使团里的其他人说不上话,那就违背公平的初衷了。

又不能没有官阶高的官员。

否则要是使团里的人都低于军中主将的官职,谁敢得罪这些手握重兵的大老粗?

故而派了不少朝中的实权高位官员去,事情办得是热热闹闹。

各军中的准备也热闹非凡。

别的不说,只说苏志明的同窗做文书的这支军队,是驻扎在京郊西山的驻防军,勉强算得上天子脚下。

因有这位极其了解政策的同窗在,西山驻防军的一切军务整理得井井有条。

小到士兵的精神面貌、营房布置,甚至是火头军做饭的厨房,都规制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

大到主将、副将、参将们各自的班房,如何布置才能不逾矩,如何安排才能体现他们勤于军务不曾懈怠。

更大的还有,连军营所在的西山附近的村子,军中都派了士兵去帮农户开垦荒地、播种庄稼。

“奇了怪了,什么时候兵士老爷们这么好心了?不拿咱们的东西就罢了,还来帮咱们免费干活,连顿饭都不吃咱们的?”

“听说是朝廷派钦差来巡视了,怕是做个样子给钦差大人们瞧的……”

虽说是做样子,可免费的劳动力,不要白不要。

在朝廷使团去周边走访的时候,农户们自然也乐得说好话,“……没,从来不欺压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还帮咱们垦地呢!”

“对对对,没拿咱们的好处,咱们非要他们留下吃顿饭他们都不吃哩,干完了活就走!”

“是啊,是好样的,咱们村里的谁不说他们好?”

……

使团的官员来了之后又走了,走了以后,同窗又同军中主将道:“将军,人虽然走了,咱们可不能松懈下来。以后要把这些作为常态,别忘了,之后还要派人到京城比武呢!”

“保持常态……你是说,我还要每日从京城到西山来回,甚至就住在西山?”

主将自然有些不乐意。

他的府邸在京城,一家子老婆孩子都在京城,要他时常待在军中,他才不乐意呢。

再说了,让士兵们天天去给农户种地,他们也不能乐意啊!

同窗一句话就让他改了主意,“将军,此番朝廷的动作这么大,使团走了,可耳目未必真走了,您就不怕他们还留了探子下来?”

主将虎躯一震,立刻大手一挥,“明白了,来人啊,从今日开始参将以上官职均与本将军同守军营,不得擅离!轮流每日派二十个兵去附近村庄农户帮忙,不许拿人家一针一线!”

同窗露出满意的笑容,“将军英明!”

……

有些军队就没有西山驻防军运气这么好了。

也有地方稍稍偏远,对京中政策了解不到位的,士兵在军中连衣裳都没穿整齐,一下子就扣了印象分。

还有主将年迈昏庸的,做得不起兴致,底下人自然也热忱不起来,很多问题都没有改善……

使团的大人们自然该怎么扣分怎么扣分,临走之前和军中主将吃顿饭,细细听了朝中的政策,这才后悔莫及。

“什么?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把衣裳穿整齐了练武也跟上,这样到时候不仅军中士兵有嘉奖,主将也能得到升迁?!”

被问到的大人一时语塞,想到说得太复杂这些大老粗也未必听得懂,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卧槽!

这下他们明白了,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连夜立刻整改,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使团的人第二天一早就拍拍屁股回京城了。

临走还留下一句,“这个分数已成定局,不过别泄气,,到时候去京城比武你们军中若有能人,照样能得嘉奖。”

“……”

没办法,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上头了。

那些使团的大臣们回去路上还笑,“这些大老粗果然是大老粗,这么要紧的事都不知道好好办,活该他们窝在军中老死得不到荣耀。”

“也不能这样说。我听闻这次朝中的政策,其实皇上是故意不让军中知道得太详细的。你想啊,要是每个人都知道得详细,那等咱们去考察的时候岂不是都做得很好?那也只是摆样子,又不是真的。”

“这话有道理。这样也好,咱们才能看到最真实的情况,这分数啊,也是最真实的。”

几位大人说着,瞧那封在匣子里的册子,匣子看起来没什么特别,最特别的就是上头有三把锁。

这三把锁的钥匙由使团中三位大人分别持有,只有三位大人同时在场,才能打开匣子。

这就防止了任何人试图篡改分数。

去年吏部发生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一次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 天上掉的馅饼

使团中的大臣一个个回到朝中,带回了许多新鲜的军中笑话,朝廷中的大臣都笑得不行。

这些笑话传到苏幼仪耳朵里,连苏幼仪都笑得乐不可支。

朝中平日肃穆惯了,都是文臣,最讲究什么礼仪廉耻,哪怕是谁和谁私底下斗得乌眼鸡似的,表面上大家也是和和气气的。

想看什么笑话还真不容易。

军中就不同了。

都是粗人,平日又少在御前晃悠,礼仪这方面就欠缺了些,倒是质朴可爱。

比如远一些的兴茂军,听闻军中有个士兵为了在使团面前表现他们平时训练有素,居然在太阳地下整整练了一日的长枪。

太阳还没下山,人先晕倒在地上了。

军中主将尴尬得不行,原本这是要扣大分的,因为太过有趣,使团的几位大人请示了朝中,酌情扣了小分。

苏幼仪听了这个笑话合不拢嘴,只道:“是应该少扣些分。如今这天气越发热了起来,人家在太阳地下练了一日晕倒了,未见得是平日没练。就是这性子傻得可爱,哈哈哈。”

春花等人在边上凑趣,还给苏幼仪讲,“太后,还不止呢。听说西山驻防军也有个笑话,说那些士兵去附近的村庄给农户帮忙做农活。结果有一家只有一个寡妇种着一亩薄田,士兵将她家三亩地全耕了,这下好了,那寡妇一个人带着三岁的孩子,种一亩地已经勉强,如何能种三亩?”

“还有这种事?”

苏幼仪笑着摇摇头,春花道:“是啊,听说那些士兵刚过去的时候,那寡妇还吓着了。以为自己守寡在家有人来抢她,这也难怪,那些士兵一个个人高马大气势汹汹的,还是里正过去说了情况,那寡妇才敢出门。”

这下非但是苏幼仪,一室的宫女们都笑了个足,春景一边笑,一边还用眼睛看底下的小宫女,示意她们注意仪态。

殊不知她自己翘起的嘴角早暴露了。

苏幼仪笑过之后道:“这件事要注意些,传我的话,就说帮人要帮到底。这寡妇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连三亩地都种不来,让他们别半途而废,帮人家播种收割也算他们的一桩功德。”

“阿弥陀佛。”

春花忙道:“有太后的话,便是他们想半途而废,那也不敢啊!这寡妇也是前世积了德了,能得太后亲自过问,奴婢这就出去告诉多福。”

苏幼仪点点头,忽然想起这次使团去评过分了,各军到京中比武的时候也快到了,便想起了四皇子和五皇子联系骑射的问题。

把无名叫进来一问,答案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四王爷和五王爷都没问题,谁上都可以,或者让他们兄弟两一起上,或许更符合雍亲王想要的效果。”

“他们竟这样能干?”

苏幼仪还有些不信了。

无名自己本事那么强,要求那么高,能从他嘴里听到对孩子们的完全肯定,可见是他们做得的确极好。

无名却不知她这想法,反而笑道:“太后是不信我的话,还是不信两位小王爷果然这样好?若是不信我,那不妨太后亲自去演武场看看。”

苏幼仪摆摆手,“你明知我不会不信你。就是喜出望外罢了,对了,小六和小七呢?”

雍亲王让工部打了两把极小的小弓,没想到居然真的打出来了,正适合小六和小七的身量。

难得的是无名试了试,说这弓虽然小,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论是构造还是力度,都符合一张弓的规制。

也就是说,这不仅是小六和小七的玩具,他们用这两把小弓练习,等长大后就能自然得对大弓上手。

苏幼仪听了更加高兴,想着他们两个用这弓学射箭,总比跟着宋如白学那些花拳绣腿的马术好。

提到宋如白,苏幼仪道:“近来宋如白还往演武场去么?”

无名略想了想,“近来倒是不经常来了,两个小王爷迷上了小弓,正忙着练习射箭。宋如白教的那些花拳绣腿,他们早丢到脑后了。宋如白便也没了接近他们的借口,所以少往演武场来了。”

……

巧的是,此时此刻正在演武场练习射箭的小六和小七,也在嘀咕着什么。

离得近的小太监隐约听到宋如白的名字,别的并没有听到太多。

小六认认真真地搭上和小弓一样小的箭,嘴里道:“咱们进来不骑马了光练箭,倒是让那宋如白没机会接近咱们了,这样可不行。好不容易让他以为咱们喜欢他,要是半途而废,就不知道他还想干嘛了。”

小七刚刚射出一箭,准头不算好,差点射出了靶子。

“说得对,要不咱们想想法子,再找点别的由头让他靠近咱们?省得他没事老是去烦母后,母后可不乐意瞧见他了,我看得出来。”

“谁看不出来呢?”

小六撇撇嘴,“就那草包兄弟两个自己不知道,以为母后很喜欢他们呢。我想想……要不就让他来跟咱们一起学射箭?”

“他能肯吗?”

小七嫌弃道:“他可一点儿不会射箭,要是会的话,早就巴巴地跟来了。”

“就是不会才好呢。”

小六笑道:“他不会,咱们还肯带着他学,那才显得咱们看重他。他一定高兴得不得了,晚上回去我就让人去和他说!”

……

不出他们所料,宋如白听到小太监去传话的时候,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正愁着没机会再去接近两个小王爷,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亲密感,可不能一下子全葬送了。

要知道,孩子都是忘性大的,只记得眼前跟自己玩的好的人。

他要是长久不去他二人跟前待着,只怕不出半个月,两个孩子就把他彻底忘了。

现在倒好,两个孩子主动请他去和他们一起学射箭,这可是天上掉下的馅饼,直直掉在他宋如白嘴里啊!

先前还有些担心自己是否舍本逐末的宋如白,一下子恢复了信心。

从两个小王爷下手,这个想法一定没错。

第六百七十二章 取乐罢了

苏幼仪前几日才问,宋如白后脚就去了演武场。

多福说,是小六和小七指名让他跟着他们去学练箭的。

苏幼仪不得不多存了一个心思,打着去看四皇子和五皇子的骑射表演练得如何的名头,带着人去了演武场。

一排箭靶整齐地立在远处,前头几个都是大的,后头还跟了两个小的,距离也没那么远,那是特意给小六和小七预备的。

宋如白就站在最后一个大靶子对应的位置,贴近小六和小七,他自己手里用的却是大弓。

到底是书生,苏幼仪瞧着,宋如白连拉弓都很费劲。

她微微翘了嘴角,不知道想到什么,宋如白一回头却瞧见了她的笑容,连忙上前请安,“请太后安。”

“免礼。”

“太后见笑了,这叫我怎么好意思?”

宋如白微微低下头,苏幼仪知道,他是误以为自己瞧他生涩的样子有趣。

她也不解释,只道:“无妨,这就是哀家想看到的场面。哀家兴师动众地举行军中比武,就是希望两朝以来重文轻武的风气能稍稍改改,书生也能学点武艺。这样将来万一起了战事,不至于措手不及。”

宋如白颔首,“太后放心,我虽愚钝,一定会好好学的。争取早日学出个样子,还好看顾六王爷和七王爷呢。”

他们用得着他看顾?

小六和小七站在一边,给苏幼仪行过礼后就自顾自练习了。

听到宋如白这话,两人小小的圆脸蛋露出些许不屑的样子,苏幼仪都看见了小七微微撇开的嘴角。

她微微一笑,“那就辛苦你了,小六小七,让母后看看你们学得怎么样了?”

两个孩子搭起弓箭,朝着远处的靶子飞射而去。

苏幼仪不懂射箭,只觉得他们的姿势看起来有模有样的,身体板正,手脚虽小却也都在该在的位置。

这架势对了,结果差不到哪里去。

果然,两只箭都射中了靶子,只不过射得不是很准,差点都要飞出靶子去。

苏幼仪乐观地给他们加油鼓劲,“能射中靶子已经很厉害了,你们好好在这里练习,母后去瞧瞧你们四哥五哥。”

母后是特意来看四哥五哥的,他们要在过几日的比武上表演骑射呢。

小六和小七很识大体,乖乖地没缠苏幼仪,只撒娇道:“四哥和五哥练得很好,一定没问题。母后瞧完他们再回来瞧我们好不好?我保证一会儿一定射中红心给母后瞧!”

这两个孩子,竟也学会吹牛皮了。

苏幼仪忍俊不禁。

虽然她打着来看四皇子和五皇子的旗号,可根本目的就是来看小六小七和宋如白是如何相处的,她自然不拒绝两个孩子的提议。

“好,母后去去就回来,你们也不必急于求成,军中的神箭手也未必做得到次次射中红心。如白,你说是不是?”

宋如白自己的本事学得还不如小六和小七,听见苏幼仪这话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太后说得对,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不管学文还是学武都要循序渐进才是。”

苏幼仪点点头,朝着演武场另一头走去。

……

“你瞧着小六小七和宋如白是什么情状?”

苏幼仪低声问身旁的春花,春花早观察了好一会儿,这下道:“奴婢觉得太后不必担心了,不是奴婢说句不敬的话,咱们六王爷和七王爷也太鬼精了,哪像四岁的孩子?奴婢瞧他们不过拿宋大公子取乐罢了,要说信任还真谈不上。”

苏幼仪莞尔一笑。

春花和她想的一样,看来她的想法没错,这两个鬼灵精有他们自己的主意。

她笑道:“你是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他们屋里的奶娘宫女老妈子都是你和春景管着的,除了我,你和春景是最了解他们的人。既然你都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

春花抿唇一笑,“太后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奴婢好运道,和太后想到一处去了。”

苏幼仪道:“那两个小子哪有这么笨,明知道宋如白不安好心还故意和他交好?他们可是能骗过身边几十个侍卫、敢自己骑着马到大街上去玩的人呢!听说现在市井里还有不少人拿那事津津乐道,说他们是神童。”

春花眼珠子一转,新帝已经登基两年了,先帝留下的皇子得到这种美誉,换在别的朝代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皇上和太后比嫡亲的母子还要好,对待几个幼弟也都极好,应该不会有忌惮之意。

更重要的是,咱们皇上做大皇子的时候,不也被人夸过是神童么?

只是小时候心思没放在读书上,后来太后做了他的贴身宫女,这才给他纠正过来了。

弟弟像哥哥,这也是一桩美谈。

苏幼仪走到大的两个身边,那两个早瞧着苏幼仪在弟弟身边说了好一会儿话了,巴不得她赶紧过来。

见她走过来,两人行了礼,兴致勃勃,“母后,我们射一箭给你瞧瞧,请母后指点。”

“我能指点你们什么?我连骑马都不大会呢。”

苏幼仪嘴上说着,还是让他们各自开弓射了一箭。

比起小六和小七这两个初学的,大的两个表现实在好,两只箭都射中了红心。

苏幼仪一时惊叹,心道怪不得无名什么不好都没说出来,原来两个孩子果然练得这么成功。

她这样想着,又有些心疼他们,便一手一个抚上他们的肩,“为着过几日比武的表演,你们近来是不是练得太多了,才能进步如此神速?都怪母后不好,只顾着比武的事了,也没考虑你们两个孩子能不能担得起。”

她将两个孩子的手打开看,果然,握着弓的手都红了,嫩生生的小手还有几处起了薄茧。

苏幼仪这样自小在农家长大、进宫又做了一年宫女的人,手上尚且嫩着寸茧不生。

她两个孩子是金尊玉贵的王爷皇子,反而……

她心里一时有些不自在。

四皇子一见急了,“母后说的哪里话?这哪是母后要求的,原本就是我和五弟争着要做的!”

第六百七十三章 四个时辰

说着用胳膊肘捅了五皇子一下。

五皇子哪里用得着他提醒,早就脱口而出了,“是啊母后,这是我们自己想去的,还唯恐母后不让我们去呢!”

苏幼仪听他二人急着争辩,这才稍好了些,“可母后这样出身的人,手上都不起茧子。你们还那么小,叫我看着怎么能不心疼?”

原是为着这个。

四皇子挺直了腰板,胸脯也鼓起来了,“母后这就说错了,我们是男儿,如何能和女儿相比?母后虽然出身小家,可也曾和我们说过,外祖父是读书人,膝下又只有母后一个爱女,哪里舍得叫你做活儿?母后也是从小读书长大的,自然手上不生茧子。”

“我们虽是皇子王爷,可除了读书,骑射也是正事。母后不知道,我手心里生了第一个茧的时候可欢喜了,还给弟弟们炫耀呢!”

虽然只是一层薄薄的茧,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可那是一个男子的荣耀,骑射场上的战绩!

苏幼仪愣了愣,这话她倒是先前没想到。

如今听四皇子说得有头有脑,有理有据,她忍不住又欢喜起来。

“我儿长进了,如今都能教导母后了,母后心里真欢喜。你说的是,是我忘了这一点,日后再要如此,你还要记得教导母后。”

四皇子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脑袋,“孩儿胡说的,哪里敢说教导母后?只是胡言乱语,盼着母后千万别自责!”

这话说开了,五皇子眼珠一转,忙笑着拉苏幼仪的衣袖,“母后,我们还有更厉害的没叫你瞧见呢!你来瞧!”

他轻轻松松岔开了话题,苏幼仪过去一看,侍卫牵过来两匹矮马。

这是要做什么?

她一时不解,宫人端了椅子来,“太后请坐下来慢慢看,四王爷和五王爷一定不会叫太后失望的。”

苏幼仪依言坐了下来,便见他两个跨上矮马,而后挥鞭一策,一夹马腹,兄弟两的动作如出一辙。

而后矮马快步跑起来,就在这时,兄弟两把马背上链里的弓取出,从背后抽出箭来搭上

苏幼仪不由吃惊,“他们还能在马上射箭?”

马儿跑动起来,就不如在平地上那么容易瞄准红心了,他们真的能在马上射中箭靶吗?

苏幼仪看得目不转睛,马上的兄弟两个准备得差不多了,趁着矮马飞奔过箭靶前的时候,四皇子率先放箭,正中红心!

苏幼仪惊讶得差点站了起来。

原以为五皇子有四皇子珠玉在前,必然紧张无法做得一样好,不想五皇子很快也放了箭,苏幼仪站起来一看

那箭也中靶心了!

“好!”

发出叫好声的不是苏幼仪这边,而是正在练习的小六和小七他们,他们看见两位兄长上了马,便顾不上自己练习了,只顾盯着他们看。

到底是他们嫡亲的兄长,这本事真没叫他们丢脸!

苏幼仪欢喜地鼓起掌来,宋如白朝上首一望,只见一身华服的太后站在那里眺望箭靶的方向,面上露出娇憨的笑容,鼓掌的时候双脚差点跟着跳起来。

她是真的欢喜,就像一个闺阁待嫁的少女见着自己仰慕的郎君那样欢喜,若是不说,谁能看出她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

宋如白有一瞬间晃神。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如轻云之蔽月,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这等溢美之词,从前他读书时只觉得是虚幻,世上哪来这样的美人?

直到到了苏幼仪身边,他才头一次看到仿佛相似的容颜,却不想一直到今日,看见她作为一个母亲发自内心为自己孩子欢喜的娇憨,才真正对上了文章里所说的……

他觉得心跳扑通扑通的,差点要跳出胸口。

在原地又蹦又跳又鼓掌的小六和小七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宋如白失态的样子,全场的人都盯着四哥和五哥,唯独他盯着母后。

这就是母后说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没空提醒宋如白,而是欢喜地朝四皇子和五皇子那处奔去,“四哥五哥,你们太厉害了!”

“二位哥哥,等你们这次表演完了,日后有空也教我们好不好?”

“教我们教我们,一定要教我们!”

两个小的撒起娇来,叫人受不了,还是苏幼仪过来才把他们拎开,“你们四哥五哥为了准备表演,已经很累了,先别闹他们。让无名先生教你们好不好?你们四哥和五哥也是跟着他学的。”

“是啊是啊。”

五皇子吐了一口气,这策马射箭的本事他们已经练了不少时日了,还不算熟练,好在今日没在苏幼仪面前出丑。

他心里悬的石头总算落地,这会儿还有些回不过神呢,哪里经得住小六和小七这样撒娇?

好在苏幼仪把他们拎开了。

四皇子笑着安慰他们,“别着急,无名先生教得好,我们能做到的,将来你们也能做到,还会做得更好呢!”

毕竟小六和小七四岁就开始学射箭了,他们可没有那么早。

小六和小七只好回去乖乖练习,见到宋如白还是一副痴痴的样子,正好拿他逗趣,“大公子,你在看什么呢?”

“你是在看母后呢,还是在看四哥五哥呢?”

两个孩子一唱一和,把宋如白说得脸红起来,“我是在看太后……哦不,是在看四王爷和五王爷。没想到他们小小年纪骑射就练得如此了得,真是厉害啊,我也要加倍努力练习了。”

小六道:“是啊,既然你有这份心,不然这样吧。日后咱们一日练两个时辰,你就练四个时辰,这样才算‘加倍’努力,你说是不是?”

“啊?”

宋如白还没反应过来,小七已道:“就这么定了,到时候你练习好了才好陪我们练,否则你的水平还不如我们呢,我们不如去找无名先生!”

“别,我练,我练!”

宋如白咬着牙应了下来,不就是四个时辰么?大不了除了用膳,其余时间他都待在演武场。

无论如何,不能把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小六和小七推给无名……

第六百七十四章 骑射了得

没过几日,比武盛事在外宫浩大举行。

为着此番比武,从乾清门以外的场院整个都布置成了演武场的模样,划分了各个区域,各种比试同时进行。

左边是射箭的区域,中间是比剑的区域,右边是角力的区域。

等这些武试比完还要考兵法,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此刻场中正热闹着,原是各军的代表队伍都聚在一起了。

高台上设着座位,苏幼仪和元治居中,外则连后宫的太妃们苏幼仪也带来了,叫她们好瞧个热闹。

这些太妃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盛景,个个都十分欢喜,燕妃还特特命人多多预备瓜子,她要一边看比武一边磕的。

雍亲王等朝中大臣也都分散坐在两侧,品阶低些的官员坐得远,视野就不好了。

小纪子清了清嗓子咱出去,朝底下宣告今日比武,“……各项比试得前三甲者,均有赏赐。综合各军夺前三甲人数,最多者主将亦赏。”

底下的儿郎听着小纪子念的旨意,越发精神鼓舞起来。

都是热血儿郎,各军之间又是竞争者,一时间气氛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后头的将士们鼓着劲,前面坐着的主将倒是比底下的人好一些,彼此间还客气几句,“今日这魁首必是我们拿了,你们虎骐军离京城远,得一日一夜的脚程,还是早些认输早点回家吧!”

“对对,就你西山驻防军离京城近,到时候一个三甲都进不去,你们在京城烂醉愧悔一番再回去还来得及,哈哈哈!”

离得近的几个文官听见,面面相觑。

这些带兵的粗人说话果然不一样,到底是主将,居然这么不客气。

瞧他们互相也不生气,再看底下的副将参将之类的,说话更加直接了,“麻溜地哪里来滚哪里去,就你们龙城军这样的三瓜两枣,也想来和我们争?”

“放你娘的屁!你们除了一个号称神射手的白参将,你们还有啥?敢来我这里吵吵,一会儿出了宫削你信不信?”

“……”

几位文官把位置朝相反方向挪了挪,唯恐这些大老粗打起来,一会儿把血溅他们身上。

小纪子念完了旨意,回头朝颔首躬身,“宣读完毕,各军代表队已来齐,请太后、皇上示下。”

元治朝苏幼仪道:“母后,由您来说几句吧。”

苏幼仪摇摇头,“我不懂武事,哪里知道说什么?还是皇上来说吧!”

若说她不懂武事,那这次比武的条条框框是谁想出来的?

何况说几句话,也用不着多懂武事。

元治心中暗暗感激,知道这是苏幼仪有意让他的,让他在这些少露面的军中武将面前拿出皇帝的气势,如此才能使人心服。

想到此处,元治站了起来,挺直腰板,“今日比武盛事,是朕和太后要瞧瞧各军的本事,瞧瞧江山社稷的护卫者是何等模样。朕和太后都十分重视,望众卿切莫辜负朕的期望,拿出你们最好的水平来,叫朕看看儿郎们的风采!”

“臣等遵命,必不辜负皇上太后!”

底下山呼起来,到底是军中儿郎,声音气势吓得那些文臣害怕。

元治倒稳得住,面色沉着,虽然年轻却一点被吓着的样子都没有,而年纪轻轻又美貌如画的太后更是丝毫不乱,只含笑吟吟地看着下首。

她在看她的子民,她的军队。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那些将士忍不住更加挺直了腰板。

元治等山呼之声将歇,抬手压了压,底下立刻安静起来,他继续道:“为表朕的重视,朕特意让四弟和五弟为今日比武开场,开始吧。”

他把手一扬,众人下意识看向他手指的方向,只见两匹飒沓流星般的矮马奔来,马上骑着两个小小少年。

马儿矮,少年小,可他们的架势一丝不苟,面容沉稳。

“那是四王爷和五王爷!”

将士们听见了有人在议论。

他们远离中枢,对于养在宫里的这几个先帝幼子并不了解,这会儿才明白,原来骑着矮马的少年就是先帝的四子和五子。

先帝留下的三个年长皇子,一个是皇上,还有二王爷和三王爷,都是在朝中将得到的。

小的老六和老七则是声名在外,据说他们两个年仅四岁,就能骗过所有侍卫,两个小人儿独自策马出了宫去街上玩耍。

这样的神童,自然引人侧目。

相比之下,这老四和老五一直默默无闻,没想到今日一见,原来他们也是丝毫不逊色于兄长和幼弟的人才。

只见两个少年策马侧对箭靶的位置奔行,边跑边从马背上的链取出弓,又从背上的箭囊抽出剑,两人几乎同时引弓搭弦,手落箭出

正中红心!

“好!”

武将们集中的位置传出一声爆喝,不少人激动地站起来鼓掌,小小年纪的少年能做到这个份上,着实不容易!

寻常将士都未必能做到,何况他们年纪那么小,又是天潢贵胄的身份呢?

苏幼仪是看过这一幕的,此刻并不惊讶,倒是元治,他听苏幼仪说过一次,到底没亲眼见过,今日一见目瞪口呆。

转念一想,不禁有些汗颜。

他自从登基之后骑射疏忽了许多,只怕没过两年,他这两位幼弟就要超过他了。

这可不行,他日后除了学剑,还要再抽出些时间和弟弟们一同去演武场练骑射才是。

思虑间,四皇子和五皇子已翻身下马,来到前面躬身行礼。

元治喜道:“四弟五弟辛苦了,你二人小小年纪骑射之术能有如此造诣,实属不易。朕心甚慰,来人,赏”

四皇子和五皇子各自领了赏,回到苏幼仪身边的位置坐了,苏幼仪又命人取凝雪膏来给他们揉手,省得掌心被弓弦勒疼了。

两人在座中一边由宫人揉手,一边看着底下文臣武将议论纷纷,都在夸他二人骑射了得,虽有些不好意思,却更加挺直了腰板。

母后说过,他们身为皇室子弟,做得比旁人好是应该的,可千万不能露出沾沾自喜的样子叫人笑话。

第六百七十五章 记下留用

华丽的开场,奠定了比武成功的基调。

往下就开始了比试,因是好几项同时比的,大家颇有些眼花缭乱看不过来,又想看角力,又想看比射箭。

苏幼仪稳坐上首,边上的人时不时朝她叽咕,“太后您快看,这个是江城军的白参将,号称神射手呢!”

“母后你瞧,这个大胖子力气可真大啊!”

苏幼仪被他们一左一右地拉扯,看得目不暇接,哭笑不得,“好了好了,我一个个看,来得及。”

她看春花说的那个神射手,不由多问了句,“各军中报上来的参赛人选,是普通士卒多呢,还是将领多?”

这个春花也不清楚,还是多福上来回禀,“回太后,士卒和将领都多,太后若是担心不公大可不必。您想的法子好,这军中不论士兵还是将领得了三甲,那都是主将的功劳。除非主将不想要功劳了,否则怎么可能把人情卖给底下将领让他们来滥竽充数?”

多禄闻言也上来道:“太后,奴才听说各军选拔上来的人选,除了像这位白参将神射手的美名远播之外,其他都是他们事先在军中比过了才挑上来的。”

苏幼仪:“比过了?”

“是啊!”

那些带兵的主将虽是粗人,却也不笨,有的在之前使团评分的时候落了下风,这次就宁可兴师动众,也要选出最合适的人选来京城比试。

苏幼仪听罢就放心了,多看了两眼,果然那个号称神射手的白参将剑剑红心,可还有更厉害的,竟然能直接用箭把红心上的箭破了个对半。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苏幼仪侧首朝春花道:“把这个人记下来留用,我要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世底细。”

春花看了一眼,这个好办,这种箭术必定是前三甲了,不是泛泛无名之辈,很容易就能打听出名字。

苏幼仪又看向另一头角力的场子,小七说的那个大胖子还在场上。

和她在京城见惯的亲贵大臣的肥胖不同,场上这个人与其说是胖,不如说是壮硕,他一个腰身,大约有四个苏幼仪合起来那么大。

这身板叫人叹为观止。

胖归胖,力气确实很大,他一个人掀翻了对手,就苏幼仪看的这么一会儿,已经被掀翻两个了。

翻过去的一个摔在台上,半天爬不起来,还有一个直接被摔在了台下,吐血三升,是被人扛回去的。

这哪里是来角力的?

这分明是来送死的。

连元治都注意到这个人了,“母后,你瞧”

苏幼仪暗暗道:“这个人又是谁?该不是谁错了主意,从外头请了高手来冒充将士吧?”

“应该不是。”

多福道:“这个人还是个小小百夫长呢,在军中已待了三年,不是临时来冒充的。”

他飞快翻着名册,递过来给苏幼仪看。

苏幼仪瞧了一眼,“那就好。看来军中能人辈出,还是我低估他们了。”

说着又朝春花道:“这个也记下来留用,只要是人才,不管打不打战,都不能叫他埋没。”

“是,奴婢记下了。”

……

一连看了小半日,苏幼仪觉得身子酸乏了,便回去歇息去了。

前头的比试还没完,苏幼仪派人盯着,若看到实在好的人才就记下名字留用,自己则回去歇了个午觉。

她觉得自己的精力不如从前了。

若换在从前,她一定要全程不落地看下来,不能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仔细瞧瞧军中的情况。

可现在她累得不行,回去就歪在榻上了。

春花来请她用了午膳再歇,苏幼仪待要拒绝,又恐春花她们嗦,只能不情不愿地起来用了午膳。

宋如白和宋如墨兄弟两不知何时也回来了,在旁伺候着。

“你们怎么也回来得这么早?”

苏幼仪不想吃静米饭,使了个眼色,边上的人把米饭撤了下去,苏幼仪只捧着一只小汤碗慢慢喝着。

宋如白拱手道:“见太后面色疲倦,且早早回来了,我们便跟着回来了。太后觉得身子不舒服么,怎么今日连米饭都不用了?”

苏幼仪是地道的南方人,几乎每顿饭都要以米饭为主食,偶尔兴起才会吃面食。

今日却只是喝汤,可见胃口不好。

春花朝外头看了一眼,正是午时,日头都大起来了,“怪道太后胃口不大好,这不是天气一日日热了么?奴婢回头就让小厨房熬酸梅汤给太后喝,再让太医开一些开胃的药膳。”

天气一热胃口就不好,这不仅是苏幼仪的问题,京中贵妇人大半都有这个问题。

宋如墨原本还想自告奋勇,说个笑话给苏幼仪下饭,想到这次军中比武就是他的笑话惹出来的,他不敢说话了。

宋如白一连送了好几封信出去,才勉强哄得老苏大人重新信任他们兄弟二人,这个节骨眼他可不能生事。

宋如墨没有动静,宋如白却从善如流得很,“太后吃点东西吧,光喝汤伤胃。这个糖醋排骨酸甜可口,想必太后会喜欢的。”

说罢接过布膳小宫女的差事,给苏幼仪夹了一块排骨在碟子里。

春花在旁看着目光一凛,心道这宋如白心里真是没有数,跑到太后跟前动手动脚来了,太后的饮食是他能随便动的?

真以为太后宠他呢!

苏幼仪顿了顿,没有说话。

宋如白夹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意识到自己逾越了,可能会惹苏幼仪不高兴。

他正不知如何开口解释,忽见苏幼仪缓缓地抬起筷子,将他夹过来的那块糖醋排骨送进了口中。

他立时大松一口气。

春花在旁冷眼瞧着,并没有多言,只是给原先布菜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去。

苏幼仪吃着,忽然朝宋如墨道:“说来,军中比武之事还亏你提醒了我,你该多去看看才是。要是看着了什么觉得好的人,就禀告哀家知道,日后也好重用的。”

宋如白刚刚轻松下来,顿时又紧张了。

苏幼仪竟如此信任宋如墨,他说好,她就要重用?

宋如白皱起眉头,暗暗看了宋如墨一眼。

第六百七十六章 不祥的预感

撞见自家哥哥那猜疑的目光,宋如墨心里一跳。

老天爷,怎么又来了?

他先前好不容易才说服宋如白,他确实不是故意要引起军中比武之事的,宋如白也信了他的,替他安抚苏清去了。

如今苏幼仪一句话,又勾起了宋如白的猜疑。

宋如墨从他的眼神里便能看出,他现在不仅重新怀疑自己了,而且还在忌惮自己,认为自己受了太后更多宠爱。

要是从前,宋如墨一定很得意,自己比哥哥更受宠。

可他现在得意不起来。

万一哥哥一气之下真恼了他,去老苏大人面前说点什么,那他岂不是不想得罪老苏大人,也成了不得不得罪了?

不不不,这笔买卖不划算。

宋如墨尴尬地笑道:“太后说笑了,我只是说了个笑话,都是太后的英明决断,这功劳怎么能归我呢?是太后睿智。”

苏幼仪露出惊讶的神情,而后看了宋如白一眼,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嗯,对。”

而后继续低头喝汤,不再说什么。

宋如墨头皮都要炸了。

太后方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好像有宋如白在就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话一样!!

他赶紧看向宋如白,果然,宋如白眼中的猜疑之色更重了。

难道他真的被弟弟骗了?

难道自家这个单纯的弟弟进了宫之后就变了,敢背着自己这个哥哥行事,还敢蒙骗自己了?

瞧太后方才那个神情,分明如此。

想到宋如墨近来意料之外的得宠,宋如白心里更加确定了,一定是宋如墨背叛了自己和老苏大人,才能得到意外的宠信!

宋如墨此刻是浑身涨满嘴也说不清。

他不明白苏幼仪方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也许她有别的考量,可自家哥哥这是实打实误会了!

偏偏苏幼仪又没说什么,宋如墨想解释都不知道从何解释起,只能干着急。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苏幼仪已道:“不管怎么样,如墨,你还是去演武场替哀家看着吧。至于午膳 ,哀家会让人送过去给你吃的,记得要把出色的人才记下名字来。”

苏幼仪都发话了,宋如墨自然不能拒绝,只好道:“是,那我这就去……”

只能等晚上回去再和哥哥解释了。

宋如白却等不了那么久,他现在迫切想要宋如墨给他一个答案。

原以为苏幼仪用过午膳就会让他离开,没想到苏幼仪放了筷子,朝他道:“哀家想小憩一会儿,你在哀家身边读那宋词三百首吧,读得轻声些。”

……

苏幼仪歪在榻上睡得香,春花站在地上给她打扇。

宋如白坐在榻边的矮凳上,想靠近苏幼仪一步也不能,除了春花之外,殿中还有两个宫女看着呢!

他只能强行按捺焦躁不安的心,还要控制自己的语调和语气,细心平和地念着宋词,为苏幼仪助眠。

偶尔他声音大了一些,春花就会警觉地看他一眼,让他不敢再胡思乱想。

然而不想是不可能的。

他脑中里早就神游了,一直在想宋如墨到底有没有骗他,有没有出卖他,恨不得立刻找宋如墨问个清楚。

再想到他此刻在比武的地方代表太后观察比武的选手,那是多大的威风啊,心里又羡慕又酸楚。

这让他心里的猜疑越发发酵,就像一个被吹鼓了的猪肚,越来越大,越来越薄,很快就要爆炸。

一旦爆炸,就是满室的腥气……

苏幼仪合着眼在榻上小憩。

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反而因为闭着眼睛听觉更加灵敏了,她甚至能听到宋如白心里打鼓的声音。

她可以想象,此时此刻的宋如白该是多少嫉恨宋如墨,又有多少怀疑被发酵放大。

这就是她想要的场面。

她故意支开宋如墨,再把宋如白拘在这里让他走不了,就是为了隔开这兄弟二人,让他们各自心里猜疑着,偏偏又解释不了。

可能原本只要几句话就能解释开的问题,经过半日的发酵,等到晚间两人再见面,那就解释不清了……

人性如此,连亲兄弟也未能免俗。

宋如白神游着,没有注意到苏幼仪微微翘了唇角。

……

与此同时,宋如墨的心里也不好受。

一方面他担心宋如白误会他,担心刚刚安抚好的苏清再度怀疑他,心里忐忑不安。

他也很想和宋如白赶紧解释开,偏偏宋如白没有来,他又走不了,必须替苏幼仪在这里看着。

苏幼仪命人送来的午膳十分精致,宫人都是见风使舵的,见太后如此恩典,对他又格外尊重起来。

也有些武将看到了细细一打听,知道这就是让太后起了兴致开展军中比武的人,纷纷上来和他结交。

宋如墨到底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样一来心神就飘了,觉得自己能被这些官居二品三品的武将捧着,好像自己也成了个不凡的人物。

他又有了另一种想法。

太后现在这么宠爱他,就算哥哥还是不肯信他,连老苏大人也不肯信他,那又怎么样?

他在坤宁宫待着,不信苏清敢对他怎么样。

再要如何,大不了他把苏清利用他们兄弟二人在苏幼仪身边打探消息的事说出去,大家鱼死网破,苏清能怎么样?

想到这里,他心中越发有了主意,和那些武将说话也利落大方起来,“哪里哪里,我不过是小小提了个主意,谁知太后看得起便采纳了。今日诸位将军收获颇丰吧,不知斩获了三甲里的几个啊?”

……

宋如墨如鱼得水之际,却没料到一行文官正要退出去休息,见状停下了脚步。

其中一人目光紧紧盯着宋如墨的背影。

“老苏大人,咱们去吃饭吧,你还在看什么?”

有人提醒了苏清一下,苏清才回过神,“哦,没什么,走,去吃饭吧。”

他跟着大家一起朝宫门外走去,还回头看了宋如墨一眼,只觉得他坐在高台上谈笑风生的那个样子,可厌得很。

苏幼仪凭什么那么宠信他?

明明在这之前,更加得宠的是宋如白……

苏清心里涌出一个不祥的预感。

第六百七十七章 母猪

比武一共进行了整整三日,苏幼仪除了头一日看了半日之外,后面便没有一直看着了,只是一日出现一二个时辰。

每当她出现的时候,比武的场面总是格外激烈。

苏幼仪自己没发觉,反而是被一直安排在赛场观看的多福提醒了,“太后,每次您一来,场上的儿郎们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个个踊跃着呢!”

“哦?是么。”

苏幼仪没有在意,缓缓落座,确实看到场下的人都往她这边看来。

因为离得远,众人只能瞧见一抹天青色的倩影,今日太后穿得简素许多,不如头一日比武时打扮得那么华丽庄重。

因打扮得简素了,反而瞧着更加年少稚嫩,和寻常富贵人家出游的小姐似的。

京城的富家公子若在郊外的马场赛马,见着这样美貌的小姐在旁看着,也会忍不住拼尽全力赛个好名次,以求佳人一笑……

春花看出了点门道,见苏幼仪似乎没听出多福的意思,便忍笑道:“太后,多福的意思是,这些儿郎争着要在美人跟前展现英姿呢!”

苏幼仪正在喝茶,差点没忍住。

她第一反应是,“难道连军中的武将都知道我身边有男宠,所以想在我面前表现?”

春花嗔她,“太后想到哪里去了?男儿喜欢在美人面前展现英雄气概,这是人之本性,太后千万别误会。”

多福也忙点头,“是啊太后,这些粗人消息闭塞的,哪里知道那许多?”

苏幼仪身边所谓的男宠本来就是假的,这点他们几个亲近侍候的人都知道。

苏幼仪听罢反倒笑起来,“明白了。都说军中无女子,所以那些将士平日憋闷着,见着母猪也是眉眼清俊的。好不容易进宫一次见个美人,这就掌不住了。”

母猪这个比喻,弄得春花等人都笑成了一片。

春景忙道:“太后怎么这样说自己?太后要是母猪,那我们这些人都成什么了?合该没地儿给我们站着了。”

也就只有苏幼仪,旁人瞧她美貌,她反说自己是母猪。

她要是母猪,那她们这些人连狗屎都不配做了。

苏幼仪一句话就逗笑了众人,自己也笑了起来,“好了,看比武吧。你们倒是提醒哀家了,等这次比武结束之后,那些未婚的军中才俊,应该给他们赏赐婚配才是。只怕这个比什么恩典都更让他们欢喜。”

春花春景对视一眼,暗暗偷笑。

苏幼仪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瞧她们,“你们可有看中意的?若是有,哀家把你们许了出去,想必他们一定感恩戴德。”

“太后!”

被揶揄的两人很快反应过来,脸色都红了。

那些小宫女也难得看春花和春景的热闹。

她们是坤宁宫的大宫女,要说许配给军中才俊,也只有她们有这个资格,小宫女们还得熬着呢。

苏幼仪一边轻摇团扇,一边道:“我可不是说笑的,你们看中了谁自己尽管说。淑芽前阵儿传消息进宫,她都怀上身子了,如今当家主母做得顺风顺水。你们的年纪也不小了,别想赖在哀家身边,让哀家背上个苛待忠仆的罪名。”

谁敢说太后苛待忠仆?

春花和春景心里有数,太后这是为她们着想,又知道她们女儿家面皮薄,故意这样说,让她们敢提自己的想法。

可她们唯一的想法,就是替走了的淑芽好好伺候苏幼仪。

……

春花和春景这两个得了苏幼仪的话,可以挑选在场青年才俊的人,都默默得没有动静。

反而是那些小宫女们,悄悄议论谈笑着场中儿郎。

坤宁宫的倒好,主要是太妃们带来的宫女,还有皇子公主们身边跟的,尤其是大公主。

春花定睛一看,大公主身后的宫女好像不是在替自己议论,而是替大公主挑人呢!

春花小声凑到苏幼仪耳边,“太后,您瞧大公主那里。”

苏幼仪转眼看去,便见大公主坐在座中面色微红,而她身后的两个宫女正积极地指着场中,和她说些什么。

苏幼仪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指的正是那个有神箭手之称的白参将。

她倒想看看大公主的反应。

大公主默默地听了一会儿,而后忽然端正了脸色,轻轻喝止了身后的两个宫女,苏幼仪看她的口型,知道她说的是“好了,不许再提这话了。我的终身母后和皇兄自然安排,你们两个小蹄子多嘴做什么?”

苏幼仪想着自从她宫里多了宋家兄弟这两个外男,大公主便不方便时常去坤宁宫了,她们母女俩好些日子没好好说话了。

便朝春景道:“你去,让大公主来我身边坐着。”

原本坐在苏幼仪身边的五皇子腾了个位置,“儿臣到场下去看,顺便跟那位白参将讨教一番!”

那个白参将今日是复赛,眼看三发箭已出快要下场了,五皇子急着想去和他说话。

苏幼仪抿唇微笑,点了点头,“小心点,别冲到赛场里头去,那些箭可不长眼睛。”

“知道了母后。”

五皇子欢欢喜喜地下去,苏幼仪使了个眼色,多禄便带着两个小太监跟在他后头,以防不测。

大公主被请了过来,面上的羞红还未尽褪,显得少女神态十分娇俏。

她恭恭敬敬地福身,“请母后安。”

“起来,到母后身边坐。”

大公主乖乖地过去坐下,低着头道:“母后恕罪。方才我身边两个小宫女不懂事,失态了,还请母后开恩。”

赛场上那么多人瞧着,台上的皇子公主们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天家风范,尤其她还是先帝留下的唯一一个公主,更加引人注目。

大公主猜想方才她身边两个小宫女的举动一定被看见了,所以苏幼仪才叫她来。

故而她先行请罪,为自己的两个宫女求情。

苏幼仪抬眼,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两个宫女。

两个宫女自知失仪,立刻心虚地低了头,弯着腰老老实实地站着,连抬眼偷觑都不敢。

苏幼仪瞧着她们脸熟,是在大公主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儿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人外有人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美人如画,问话的口气也是慵懒的,软糯的,那两个小宫女却丝毫不敢怠慢。

后宫里稍有些脸面的人都知道,太后外表瞧着是温温柔柔的,心里却聪明刚强得不输男儿,在她面前可绝不能疏忽。

两个小宫女便老实交代了,“回太后,方才我们瞧着场上射箭的比赛,那位白参将十分厉害,箭箭正中红心。我们就引着公主多看了两眼,还说……说……”

另一个宫女瞧她支支吾吾的,话不说清楚只怕太后更要生气,便大着胆子道:“太后恕罪,奴婢们说那白参将生得样貌也好,问公主喜欢不喜欢。都是奴婢们口无遮拦,求太后责罚!”

说罢两个都跪了下去。

苏幼仪闻言一笑,“什么大不了的?你们是公主的贴身宫女,宫里只有大公主一个,她又没个姐姐妹妹的好谈这种闺中私语,你们同她谈谈又有什么要紧?起来吧。”

两个宫女听见她笑,又听见这一番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多谢太后!”

她们从地上站起来,后一个说话的宫女还给前一个使了个眼色,眼神里分明写着“太后就是这样宽容御下的人”。

前一个宫女心中敬服。

苏幼仪道:“这话平日哀家也和大公主说,叫她有中意的自己留神着,告诉哀家。不过说归说,这到底是女子间的闺房话,若在外人面前你们要注意体统,别失态了坏了大公主的闺誉,明白了吗?”

两个小宫女齐齐应声,“奴婢明白了,下次再不敢了。”

……

这话说完了,苏幼仪才问大公主,“那你呢,你瞧着那个白参将怎么样?”

大公主面色微红,“母后……”

苏幼仪瞧着她是有几分意思。

也难怪,这个白参将不仅箭术了得,还年轻英俊,难怪大公主看得上。

她想起自己头一日来看比武就注意到了此人,回头也看过这个人的身世背景,“参将的位置虽然低,可他年轻有为,日后的前途是不愁的。你只瞧他比武这三日的表现,等比武结束之后,皇上必定会给他晋升。”

“且此人出身军武世家,乃是江城侯家的嫡子。江城侯是个实打实的军侯,老侯爷早年立过赫赫战功,要论家世,倒也配得上。”

正巧苏幼仪刚才还和春花她们说,此番比武比完了,只怕赏赐这些有为将领婚配,比赏赐什么金银财宝都更好。

只是她当时没有想到要许大公主出去,想的不过是那些世家贵女罢了。

去年中秋入宫备选为皇妃的世家贵女她见得多了,其中不乏一些品貌优秀但并没有被选上皇妃的,若是今年还没有婚配,正好她可以做主亲自赐婚。

也算全了那些贵女和她们背后的家族体面。

自然,若大公主喜欢,那这些都顾不上了。

大公主红着脸,轻声道:“母后,我虽瞧着他在赛场上英姿飒爽,心里有些仰慕,可到底不能这样轻率。母后不是说了,瞧一个男子不能只瞧外貌,还得了解他的性情么?我什么都还不了解,不敢妄断。”

明白了。

大公主这番话的意思,就是有些喜欢这个白参将,但还不至于非他不嫁不可。

苏幼仪笑了,“这有何难?”

说罢,指着场下某处,“你瞧,你五弟正在和那个白参将说话。这样,我让人把他们都请过来,你亲自听听他的谈吐说话,可好?”

大公主面色微红,轻轻点头。

苏幼仪一面使眼色让多福去通传,一面朝大公主凑近低声道:“叫宫女给你扇扇风,你脸红了,叫人看出来不好。”

大公主忙沉了沉心思,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来已恢复了素来端庄稳重的模样。

苏幼仪满意地笑了。

没一会儿,只见多福带着五皇子和那个白参将过来了,白参将朝苏幼仪行礼,“臣请太后安。”

抬起头来,却见太后身边还有一妙龄女子,想到家中母亲曾经说过,先帝膝下唯有一女,是大公主。

果然,春花提醒道:“这位是大公主。”

白参将复又行礼,“臣请公主安。”

大公主微微颔首,“免礼。”

苏幼仪道:“哀家瞧见你和白参将聊得如此兴起,一时好奇。你们在聊些什么?也说给哀家听听。”

一面说,一面多福已命人抬了矮凳来,让他二人坐下说话。

白参将看了五皇子一眼,五皇子笑着示意他说,他才道:“回太后,承蒙五王爷不弃,夸奖臣的箭术。他问臣平日如何训练之事,又问了臣家里人事,待臣十分亲厚。”

说话倒是谦虚,又不卑不亢,并没有军中粗人的模样。

苏幼仪替大公主问他,“哀家听你说话,倒和军中那些将领不同。想来你也是读过书的?”

白参将有些不好意思,“太后谬赞了,臣不敢当。臣并非家中嫡长,未能袭爵,故而父亲希望臣走科举仕途出身。可惜臣中举之后未能进士及第,便按照祖父的意思去了军中历练。”

还是个中过举的,怪道言谈举止有儒将之风。

苏幼仪笑着看了大公主一眼,大公主微微羞怯地低下头,很快又抬了起来。

看她的神情是满意的。

苏幼仪道:“原来还是个文举人,已经不容易了。哀家听闻你在军中不仅擅长箭术,兵法韬略也学得很好。你祖父江城侯倒是个果敢的,舍得将你这个嫡亲的孙子丢进军营磨练。短短三年你就已经是参将了,可见你自己本事不小。”

白参将的面上依然带着谦逊笑意,“臣这点小小本事,全靠祖父和父亲手把手教养。其实臣算不得有本事,此番比武臣才发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心中十分惭愧。”

“这话怎么说?”

白参将抬起头来,“有些人自小出身贫寒,并没有机会接触弓马之物。他们后来才开始学习,箭术却不下于臣。臣比他们的起点高,自然要比他们做得更好,才能对得起太后和皇上恩泽庇佑。”

第六百七十九章 恩泽庇佑

身有长技却不自矜,能看到旁人的长处,这点已属于难得。

又能认清自己优异于旁人是因为出身侯爵之家,享受天恩,心怀感恩之心,更加难得。

此时此刻,别说大公主,连苏幼仪心里都对这个年轻人极有好感。

苏幼仪含笑,用团扇半遮面前,悄悄转头看了大公主一眼,大公主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些。

她心里有数了。

她和大公主打眼神官司的时候,白参将也在悄悄看着苏幼仪。

这几日频繁进宫,见到不少宫中的女眷,这让军中这些大老粗们都十分兴奋。

哪怕得不到什么比武的三甲,能进宫开开眼也是好事啊!

没想到宫中那么多女眷,最美貌的竟是太后,一个已经生育好几个孩子,并且过了女子花龄的妇人。

太后瞧着有二十多岁么?

他倒觉得像二八年华的少女。

白参将离苏幼仪此刻只有不到五步远,这么近的距离,他能瞧见苏幼仪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寸指甲。

她的发丝乌压压的,绾成简单的发髻,瞧着像云,又像花,戴着雪白的南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越发衬得乌发雪肤。

那手也像柔弱无骨似的,轻轻握着团扇,手指似一根根剥了皮儿的水葱,指甲晶莹泛白。

他见后宫的太妃们总是蓄着长长的指甲,上头再戴华丽的指套,太后倒没有如此,十根手指只戴了两根指套而已。

多了少女的清纯,少了迫人的尖锐和高高在上……

苏幼仪朝大公主使过眼神,又转了回来。

对上那双明眸善睐的美目,白参将迅速收回目光,还是没忍住心中一颤。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中弥漫。

他年纪轻轻便被送进军营,今年不过十九,还从未和女子亲密接触过,更不懂情爱之事。

可从此时此刻开始,他忽然有种开窍了的感觉……

他心中又惊又喜,更有许多后怕。

苏幼仪未知他心中之想,笑道:“如今便感恩戴德了,日后的恩泽庇佑还有呢。底下的成绩已经出来了,射箭这一目你是头名。过几日自然有封赏,你也不再是区区参将了。”

她樱淘红唇一张一合,白参将差点无暇去听她在说些什么,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心里的渴望,只听到她说日后的恩泽庇佑云云。

这是什么意思?

白参将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他是侯府出身,对朝中大事比寻常军旅之人清楚,早听闻太后身边有一个江湖剑客,还有老苏大人送的两个俊美公子,该不会……

这一瞬间,他完全清醒过来了。

若太后要他留在宫中伺候在旁,他答应还是不答应?!

若答应,侯府必定会因他蒙羞,他这多年学文习武的努力也全白费了,日后注定不能光明正大凭自己的本事获得仕途进阶。

若不答应……

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太后这般仙人之姿,多少男子可望而不可求,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正常男子,心中也有同样的渴望。

好半天白参将也没回应,五皇子推了推他,“白参将,母后和你说话呢!”

白参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低头恭顺道:“是,臣……臣多谢太后。”

苏幼仪隐约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比赛太累了,便道:“好了,你们孩子们玩去吧。大公主,你也别在哀家身边拘着了,和你五弟还有白参将他们去聊聊天。你虽是女儿不必学习骑射,可你不是对军中之事十分好奇吗?正好可以和白参将讨教讨教。”

大公主可没说过对军中之事好奇,她知道,这是苏幼仪给她找了个由头让她和白参将说话。

五皇子适时补了一句,“是啊,正好我也想问军中的一些事呢,还没问就被母后传来了。大姐姐,走,咱们和白参将到那边说话去,别搅扰母后了。”

大公主起身告辞,临走时美目一抬,眼里写着感激。

苏幼仪朝她眨眨眼。

这一眨眼,白参将心里又漏了一拍,心跳加速。

……

三人走到不远处的亭子里,除了他们之外,四皇子也凑了过去。

这样更好,有两个兄弟给自己打掩护,大公主作为女子和白参将说话的可疑程度又降低了不少。

四皇子和五皇子问白参将军中的事,白参将不卑不亢,把自己知道的都如实回答。

大公主很少插话,一方面是不了解,另一方面也是自矜,好不容易才插了一句,“照白参将这么说,军中将士在和平时训练怠惰,你们江城军也是如此吗?”

她开口说话,白参将这才正眼看了她一眼。

起初刚进宫中,四王爷和五王爷表演了一出骑射,他便觉得天潢贵胄,果然容貌卓绝。

待看清太后,才发觉他二位定是继承了太后的美貌,不过五王爷比四王爷更加俊俏些,也更加像太后些。

此时此刻再看大公主,更比她两个兄弟美貌。

只是这种美貌和太后的美貌不同,太后美得脱俗,似谪仙误落凡尘,举手投足慵懒,颇有一种不经约束的自在。

而大公主美得端庄大气,眉眼精致,说话时含羞带怯。

若是没见过太后的容貌,只怕他此刻也会对大公主的容貌惊为天人,可惜珠玉在前,白参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只不过心中有个概念大公主美貌罢了。

他想了想大公主的问题,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对他有莫大影响,甚至会影响到江城军的名声,他既不想欺骗,也不想让江城军的招牌蒙羞。

四皇子看出他的顾虑,只道:“我们虽是皇子公主,到底年纪未到,今日只不过和你家常闲聊。你不必顾忌太多,说错了也没甚影响。”

白参将闻言,这才道:“若说没有,那是假的。毕竟多年不起战事,军中将士得不到重用,他们自然会想,殷勤地训练又有什么用?英雄无用武之地。”

四皇子几个闻言都点头。

白参将复又道:“不过相比之下,江城军因为祖父治下严明,情况还算好。只是不能和战时相比罢了,而且也有很多人为了谋求自身的进阶,依然努力刻苦。”

第六百八十章 晴天霹雳

就比如你。

大公主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短暂的接触,她心里已经认可了白参将这个人,想他年纪轻轻如此有为,正是堪配自己的儿郎。

四人坐在一处又聊了许久,远处,苏幼仪瞧见这一幕,露出会心一笑。

“太后,您瞧他们聊得多好啊,奴婢看大公主是有意的。”

“只大公主有意还不够。”

苏幼仪一面瞧着白参将的神情,一面问春花,“你觉得白参将对大公主可有意?”

这话春花等人就听不明白了。

春景插了一句,“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太后要将大公主许给白参将,他一个侯府公子还敢不从,还觉得配不上他不成?大公主虽不是太后所出,且生母还在冷宫,可谁不知道?那是先帝留下唯一的公主。”

都说物以稀为贵,大公主的存在就是这样。

不管她的生母际遇如何,她作为先帝唯一的公主,都会享受万众瞩目。

何况只要有心人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苏幼仪待这位非自己所出的公主是多么疼爱,疼得和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苏幼仪笑着看她一眼,“你懂什么?我亲自赐婚,莫说赐先帝唯一的公主给他,就算只赏赐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他也不敢反抗。只是在我看来,婚嫁之事到底郎有情妾有意才好。大公主必然也希望有个人是真心疼爱她,而非因为她公主的身份敬畏她,你们说是不是?”

春花她们听了这话都十分佩服,苏幼仪的想法向来与众不同,可都极有道理。

与此同时,亭中正在和大家说话的白参将,鬼使神差地转头看了苏幼仪所在的方向一眼。

这么一看,他就瞧见了太后正看着他笑。

白参将心中的某种猜测越发明显了。

他心里小鹿乱撞似的,连刚才正在说什么都忘了,口中结巴起来……

当夜回府,他心里藏着事儿,看起来精神不展。

府中众人都看出来了,用晚膳的时候,从祖父、祖母到父亲、母亲,个个都在问他。

“怎么回事?怎么进了一趟宫魂儿都丢没了?”

“不是说你今日比赛赢得了头名么,怎么还不乐意?”

白参将心不在焉地扒着碗里的饭,“没有……”

父亲江城侯世子把筷子一放,吹胡子瞪眼,“怎么?自以为自己得了射箭的头名就敢在长辈面前摆谱了?问你什么你回答就是,做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给谁看?”

白参将立刻放了筷子低下头,不敢言语。

他身边,白母心疼地抚着他的胳膊,却不敢反驳自己夫君的话。

白家家传的严父慈母,在江城侯世子夫妇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

“我还在这里,轮的着你吹胡子瞪眼的?”

祖父江城侯一把年纪了,威严犹在,他瞪了世子一眼,“言儿素来听话,今日如此必定事出有因,你何必如此疾言厉色?”

被江城侯一训,世子也立刻安静了起来。

模样和白参将几乎一模一样。

这祖孙三个啊!

老祖母忍不住笑,柔声安慰白参将,“言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同外人不好说,难道同自家人也不好说么?你父亲的话难听,但也是关心你。你到底出什么事了?快说出来,别叫祖母替你操心。”

白参将抬起头来,“让祖父祖母替孙儿操心了,都是孙儿不孝。非是孙儿不肯说,只是今日之事……孙儿有些难以启齿。”

“到底出什么事了?”

白参将抬起头,面对四双关切的目光,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今日比赛之后,五王爷来同我说话,十分亲厚。没一会儿太后便把我叫去了,问了些问题。”

“你去太后跟前回话了?”

白父正色起来,这可是件大事,“太后都问了你什么,你是如何作答的?”

“太后也没问什么。”

白参将道:“孩儿都应答得妥帖,没有给家门蒙羞。太后还夸奖了孩儿,说他日还有封赏,说孩儿很快就不止是区区参将了。”

一番说完,四个长辈都十分欢喜。

自家儿郎年纪轻轻能得到太后的赏识,还金口玉言说了要封赏,这可是大喜之事啊!

还是江城侯年老沉得住气,很快反应过来,“太后赏识你,连小王爷也和你亲厚,这是好事,你又何必闷闷不乐?”

此言一出,座上立刻噤声了。

大家也都意识到了,若真是这等好事,白参将何以如此闷闷不乐?

白参将瞧了众人的脸色,默默低下头,“孩儿……孩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太后对孩儿亲厚得太过了。又想到祖母曾说太后身边有几个公子……所以孩儿心乱如麻。”

如同一道惊雷落下,原本喜气洋洋的众人立刻笑不出来了。

他的意思是……太后看上了他,想收他在身旁做男宠?!

这事要轮到小门小户家中,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可对江城侯这样实打实靠军功获得爵位的勋爵之家,就不是好事了。

非但不是好事,简直是侮辱。

白言是侯府的嫡子,是侯府三代人的指望,送他去军中历练就是为了让他光耀门楣,若他此后进宫成了一个以色侍人的男宠……这算什么?

能得太后喜欢,或许白言将来会仕途顺畅,可江城侯府这块牌匾就算臭了,将来京城勋贵人家也再不可能真心看得起他们……

这宛如一个晴天霹雳,老侯爷顿时捂住了胸口,大声咳嗽起来。

“父亲!”

“祖父!”

众人乱成一团。

好在江城侯年纪虽老,却素来强健,一时气急攻心也没有大碍,很快恢复了过来。

他摆了摆手,“别管我,我没事。言儿,你说的这话到底有几分把握?今日太后和你都说了什么,每句话每个眼神每个动作,你都细细说与我听……”

众人的目光复又落在白言身上。

白言觉得自己压力巨大,他不得不勉强自己回忆今日在宫中的见闻,把还记得的事情统统都说出来……

第六百八十一章 噗嗤一笑

当时白言离苏幼仪太近了。

他那颗少年躁动的心,使得他几乎听不清苏幼仪在说什么,哪里能一字一句地复述出来呢?

江城侯听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更加着急。

可白言素来是个稳重的孩子,他既然有这种感觉,想必不是空穴来风,太后可能真的暗示了他什么,他才会这样想。

一家人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江城侯道:“不管言儿到底有没有会错意,他是我江城侯府的嫡孙,绝不能做个以色侍人的男宠。好在太后到底没有明发旨意让言儿进宫,咱们还有机会筹谋。”

“还有什么机会啊!”

一向贤惠端庄的世子夫人掩面哭泣,“太后权势滔天,连皇上都要逊色于她。若是太后真心想要言儿进宫伺候,明不明旨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早晚的事罢了!”

老夫人叫她哭得乱了心神,也哭了起来,“可怜我的言儿,还以为这是一个试图进阶的好机会,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惨祸。谁叫你生了这副好皮囊……太后那不知羞的老婆娘,皇室宗族难道就没有人能管得了她了么!”

白言不知怎么的,下意识为苏幼仪辩白,“祖母,太后不是个不知羞的老婆娘。她不仅生得十分年轻美貌,且气度昭华,瞧着比二八年华的京城贵女都要美。而且她谈吐举止也十分得体,并没有……并没有逾矩违礼。”

两个正在哭的妇人叫他这么一说,愣是哭不出来了。

照他这么说,太后比那些京城贵女都要美貌,敢情他是喜欢上太后了不成?

世子把眼睛一瞪,“畜生!难道因为太后年轻美貌,你就真的要自毁前程,甘心做一个以色侍人的男宠不成?!”

“孩儿绝没有这个意思!”

白言立刻跪下,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今日在宫里的时候他魂不守舍,也曾想过他父亲说的话,可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身上背的是家族的责任,绝不允许他做一个男宠。

他已然下定了决心,“孩儿宁死也要继承祖父和父亲的风范,做一个战场上的将军,而非金屋里的男宠!”

一家人听见他这话就放心了,可他不愿意,太后强要怎么办?

江城侯道:“都别哭了,别慌。立刻想办法,上门求见也好,送礼也好,就算腆着我这张老脸上门求人,也要弄清楚太后对言儿到底什么心思,求人替咱们转圜此事!”

世子忙道:“父亲,咱们家虽是侯爵,可这些年都不起战事,父亲赋闲许久,未有军功。在京城那些侯门公府面前,只怕咱们求了人家也未必肯帮忙啊……”

朝中重文轻武的风气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们江城侯府,若不是此次军中比武出了风头,只怕都要被京城勋贵忘记了。

江城侯正色道:“不肯帮也要求!难道你就眼看着你唯一的嫡子走上那条路么?!”

“父亲息怒!”

世子忙道:“要去求人去磕头,都让儿子去,断断没有让父亲这一把年纪去求人的道理!儿子明日就去!不,儿子现在就去!”

世子说罢,饭都顾不上吃完,立刻大步朝外走去。

……

江城侯府四处求人打听消息的同时,宫里也在派人打听江城侯府。

这打听的内容就多了。

既要打听江城侯府的吃穿用度情况,也要打听他们府里一干人等的品性,尤其是老夫人和世子夫人。

虽然公主下嫁料想她们不敢得罪,可毕竟是婆母和祖母,大公主若嫁过去,少不得要孝敬她们这两个内宅长辈。

若她们性情不好,那大公主就难办了。

当然,更多的还是打听白参将这个人的品行和经历,白参将名叫白言,这个名字听着不像武将倒像书生,大公主很喜欢他的名字。

白言。

她对着铜镜自言自语,低头抿唇而笑,“真好听。”

两拨打听的人,终于还是碰上了。

这日,江城侯府的世子携夫人上了恭郡王府里。

原本恭郡王这样的门第江城侯府是高攀不上的,也往来不起,可一来如今朝中先帝的兄弟只有一个雍亲王得势,小一辈的又都是亲王,他这个郡王就不起眼了。

二来江城军在此次军中比武大出风头,江城侯府的名望自然也水涨船高,故而听见江城侯世子亲自带着夫人来拜访,恭郡王也乐意接待。

江城侯世子已打听了两日,却无头绪,心里急得冒火,唯恐什么时候太后一道旨意下来那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若旨意下了,那不让白言入宫就是抗旨不尊,抗旨是要诛九族的!

因此,江城侯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很快将自己此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慢着慢着,你说什么?”

恭郡王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你是说,太后想要你家嫡子做男宠,就是那个号称神箭手的?”

江城侯世子起身,一副要给他跪下了的表情,“恭郡王,求求你救救我家言儿,替我打探打探太后的心意吧!”

恭郡王再不起眼,到底是正经的皇室宗亲,若想打听一定有门路。

江城侯世子见他犹豫,立刻跪了下来。

这下恭郡王坐不住了,忙起身搀扶他,“世子,这是说哪儿的话,你怎么能跪我?快起来快起来!”

堂中正撕扯着,忽听见下人来报郡王妃从宫里回来了,恭郡王一拍脑门,“对了,我家王妃刚从宫里回来,她今日是见过太后的,不如我让她来和你们说说,或许她知道什么?”

一听这话江城侯世子夫妇都激动了起来,恭郡王趁机把他扶了起来。

郡王妃刚刚回府,正想回房休息休息,不想恭郡王竟然派人请她去前厅会客,说是要紧的贵客。

她无奈之下只好去了前厅,见到两个眼生的面孔,一时不知如何称呼,恭郡王便把他二人来府上做什么统统都说了出来。

“王妃,你今日才见过太后的,可知道太后是否确有这番心思?”

恭郡王妃听明白了他夫妇二人的来意,面色顿时古怪起来,盯着世子夫人,忽然噗嗤一笑。

第六百八十二章 道喜

她一笑,江城侯世子夫妇想死的心都有了。

“王妃,你这是什么意思?”

恭郡王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何况世子都跪下求他了,他再怎么样不能糊弄人家,便忙着问王妃。

王妃从宫里出来身上酸乏,这会儿却精神奕奕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世子,世子夫人,你们先坐,这话我和你们慢慢说。”

说罢自顾自到上首恭郡王身边坐下,那世子夫妇也只好坐回去。

恭郡王妃以帕掩面,噗嗤一笑,“说起来应该是我们府上派人去贵府道喜的,没想到倒是世子和夫人先亲自到我们府上来了。”

道喜?

江城侯世子夫妇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喜谁爱要谁要,我们江城侯府只有这么一个嫡子,哪里承受得起?”

瞧着江城侯世子的脸色,恭郡王妃道:“怎么,先帝唯一的公主尚你们家公子,你还嫌辱没了你家公子不成?”

什么?!

世子夫妇同时抬起头来,“公主?是……公主尚我们家言儿?!”

“是啊。”

恭郡王妃强忍笑意,“大公主今年十三,正是许人的年纪,又生得美貌出众,端庄大方。京城里多少显赫人家想求也求不得,你们倒是托大,竟然还多嫌着。”

恭郡王听见这话也坐不住了,怎么回事?

世子夫妇一副死了儿子的表情上门来求他,说是太后想要白言做男宠,怎么王妃又说是大公主要尚白言?

这到底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王妃,你这消息是哪里听来的?可当得真么?”

“如何不真?”

恭郡王妃抿了一口茶,“王爷以为我今日进宫做什么来?是太后请了我们这些宗室女眷进宫,为的就是商议大公主的婚事。太后派了不少人四处打听你们江城侯府,打听令公子白言,是想让他做驸马呢,你们说要不要恭喜?”

世子夫妇对视一眼,惊疑不定,“王妃,此言当真吗?太后真的是想让我儿尚公主,而非……”

恭郡王妃笑道:“虽还未定下来,也有七八分准了。据说是你家公子在比武的赛场上大出风头,拿了射箭的头名。太后看准了这个女婿,便请了来到跟前说话,还让大公主也在旁听着。”

“你家公子对答谈吐都好,既儒雅又不失武将气度。太后满意,连大公主也满意。可贵府在京城声名不算太显,故而太后让我们打听着为大公主参谋,我方才进宫,听见那些打听消息的命妇们多夸着你家公子,想必这桩姻缘是能成的!”

世子夫妇彻底听傻了。

听恭郡王妃的口气,不像是糊弄他们的。

看来白言尚公主这件事十有八究是准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可白言他怎么回家说……

亏昨日老夫人还骂了太后几句,世子夫妇虽不敢骂,心里也恨太后恨得要死。

没想到都是他们误会了,人家太后是一片好意,看中他家儿郎做驸马……

驸马啊!

娶了先帝留下的唯一一个公主,这是何等大喜之事,是他们江城侯府这样的门第想也不敢想的!

危机解除,坏事变喜事,世子夫妇才意识到眼前尴尬的境地。

偏那恭郡王还起来拱手,连连道喜,“恭喜恭喜,恭喜二位。令公子若是尚了公主,从此可就是京城的一等勋贵,富贵荣耀不可与从前同日而语了啊!”

世子夫妇尴尬得不得了,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日上门何等欠缺礼数,便一再给恭郡王夫妇赔罪,“是我夫妇二人莽撞了,还请二位莫怪,莫怪!”

恭郡王夫妇哪里敢怪,一方面觉得好笑,另一方面又不敢得罪他们,毕竟他们家是要有公主下降的。

他夫妇二人便也不断恭喜世子夫妇,世子夫妇越发不好意思,还是世子腆着脸,道:“只求王爷、王妃体谅,今日我夫妇二人上门所请之事……”

“放心!”

恭郡王是个上道的,一口答应,“我绝不会把此事说出去的,咱们两家将来就是亲戚,这种事我怎么会往外说?”

恭郡王妃也道:“是啊,世子世子夫人,你们就放心吧。日后令公子尚了公主,咱们两家还要多多走动,这才是亲戚的情分!”

还没有明发旨意让白言尚公主,恭郡王夫妇已拿亲戚关系和他们说话了,如此亲厚,世子夫妇却依然脸上发烫。

……

回到江城侯府,世子想杀了白言的心都有了。

府中老侯爷、老夫人和白言都知道他们今日去恭郡王府求人去了,都在府里等着消息。

这会儿见他们回来,白言迎出门外,一脸希冀。

却见他父亲古怪地瞪了他一眼。

就连母亲的神情也十分古怪,明明昨夜母亲还搂着他哭了半宿,怎么今儿母亲的眼神里没有半点心疼,反而多了一些,一些……

白言形容不出来。

那种感觉,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似的。

白言不明所以,只好跟在爹娘身后往里走,进得正堂,老祖父和老祖母都在等着。

“怎么样,恭郡王怎么说?”

老侯爷迫不及待地发问,世子皱了皱眉头,“父亲、母亲放心,这事不怕了。如今儿子只有一件事要问言儿白言,你给我滚进来!”

世子大喝一声,白言正不知所以,一脸懵逼地走了进去。

父亲为什么忽然凶他?

“跪下!”

又是一声大喝,白言老老实实地跪了下去,老侯爷和老夫人都十分不解。

老夫人待要发问,世子夫人在旁挽住了她的手,她抬头一看,世子夫人朝她轻轻摇头,示意她先别管。

老夫人只好按捺住。

世子怒气冲冲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仗着自己有些本事,生得又比旁人俊俏些,你就乱来!竟然说太后看中你要你留在身边伺候,你无故辱了太后的声名,还要叫你爹娘跟着你丢脸,你这个混账东西!”

白言低头受训不敢辩驳,倒是老侯爷听出了些门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打听清楚了,太后并不是那个意思?”

第六百八十三章 愿不愿意

“太后何止不是那个意思啊!”

世子想到自己不但在恭郡王府闹了一场乌龙,还去了许多素来有来往的高门贵府求人,脸上又发起热来。

越是窘迫,他越气白言,“太后是一番好意,看中了他想让他做驸马,他倒好!不知道自己哪根花花肠子动歪了,居然妄想太后!我看他就是色迷心窍,见太后美貌就走不动道了,才会有此误会!”

“什么?”

这下轮到老侯爷和老夫人大惊失色了,白言也惊讶地抬起头。

老夫人终于忍不住道:“你说的是真的?太后真的是想让言儿做驸马,而不是……”

“千真万确。”

世子夫人此时也道:“我们在恭郡王府的时候,正巧恭郡王妃受邀入宫刚回来,恭郡王便让她来和我们说。原来是太后看准了言儿,所以请这些皇室宗妇进宫为大公主的婚事参谋。还说不少命妇在太后面前回话,都说我们家言儿很好……”

敢情他们一家人提心吊胆了几日,居然不是坏事,而是天大的好事?!

老夫人这才明白,世子为什么气得脸通红。

气氛瞬间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老侯爷终于憋不出了,哈哈大笑,“好事,这是天大的好事啊!言儿,快起来快起来。你能得太后青眼选为驸马,足以证明你是个好孩子,别听你父亲的。”

老侯爷对世子也是个严父,或许是因为隔辈亲的关系,他对这个嫡孙白言并没有十分严厉,反而在世子训他的时候会护着他。

果然,白言刚刚起身,世子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好孩子?太后这样尊贵圣明的人品,叫你这个无知小儿败坏了,我都替太后气得慌!”

他哪里是替太后气得慌。

老夫人抿抿唇,和自家儿媳相视一笑,彼此心里有数。

原先以为白言真的要被太后带走在身边做男宠,世子慌了,为了江城侯府的门楣他不得不各处上门去求人,别说求人,只怕叫他死了也愿意。

可如今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反而是白言要尚公主了,坏事变喜事,世子便觉得先前到处求人丢脸了。

偏偏他不好去那些府上发作,只能朝自家这个“谎报军情”的儿子撒气。

管他尚不尚公主呢,趁他现在还是自己的儿子自己可以随便管教,自然要好好出这口气!

白言忙又跪下,磕了一个头。

他自己的脸也羞红得不行了,“都是孩儿的错,孩儿未能弄清太后的意图,便贸贸然回家告诉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连累四位为孩儿担惊受怕多日,都是孩儿不好。父亲,你罚我吧,孩儿绝无怨言!”

哪怕世子不罚他,他也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怪不得那日五王爷同他说话,太后偏要让大公主一个女儿家也和他们到一处说话,原来是打了让他尚公主的心思。

怪不得那日他们在一边说话,太后还时不时看过来,只怕是想看看他和大公主相处得如何……

想到这里,他面色越发烧红。

太后一派对待晚辈的亲厚之意,被他误解为银糜旖妮之心,父亲说得没错,他实在该打!

世子也就是发泄发泄自己这些天到处求人的怨气,这会儿发泄完了,他再瞧自己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的儿子,心里又生了许多爱怜。

多好,多成才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得了赛场上的射箭第一名。

这可不是寻常的第一名,那是举国的军队中各自挑选最厉害的勇士,聚在一起在太后和皇上跟前比一场比出的第一!

要不是如此,太后怎么会看中他做驸马?

想到这里,他有再多严父心肠也顾不得了,“好了,起来吧。太后大恩,你日后记在心里便是。”

声音已柔和了许多。

老侯爷和老夫人对视一眼,心道他这口气算是出了,接下来侯府就该迎来喜气洋洋的生活了……

果然,没两日,那定国公府的夫人就亲自上了门。

老定国公仙去了,如今这位定国公府夫人是媳妇辈的,来了府上本该由世子夫人接待,她两个原本就是闺中亲厚的手帕交。

可这次不知怎么的,定国公夫人又拿出国公夫人的款来了,说是来了江城侯府怎么就世子夫人一个陪她?

按品级,是该老夫人陪她说话的。

她说的没错,可到底是几十年的手帕交,世子夫人哪里看不出她的异样,只瞧瞧拉了她,“你为何非要见我家老夫人?敢是来说言儿的事的?”

国公夫人瞧着她,忽然噗嗤一笑,“还以为你们侯府是军门,必定消息闭塞,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卖关子了,恭喜恭喜了妹妹,将来你们言儿尚了公主,你可别嫌我们国公府门第低!”

“说哪儿的话?”

世子夫人道:“那你又为何非要见我们家老夫人?”

国公夫人闻言,顿了顿,“旁的先不说,我只问你,让你家言儿尚公主,你是乐意不乐意?”

世子夫人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我不乐意?我除非疯了我才不乐意!这是天大的喜事,谁告诉你我不乐意的?”

国公夫人不好意思道:“哎呀,我也是这样想的。能尚公主谁家会不乐意?可太后她非说……说……”

“说什么?”

“说这男女姻缘之事得彼此心甘情愿,强扭的瓜不甜。万一你家言儿已有喜欢的姑娘了,她岂能棒打鸳鸯?因知我与你相厚,太后吩咐我来问问,最好是当面问了你家言儿。他是见过大公主也说过话的,他到底喜不喜欢大公主,愿不愿意尚大公主?”

世子夫人当真愣住了。

素来只听人说太后是个有手段的,又聪明机慧,先帝在的时候便特许她同太傅们一样教导皇子,连男子的智谋都不如她。

今日听了定国公夫人这番话,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太后还有这样细致宽和的一面。

她担心白言有了喜欢的女子,所以即便心里看中白言为女婿,也要特特命人来问一句到底愿不愿意。

这是何等样的奇女子啊……

第六百八十四章 亲家母

定国公夫人见她出神,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好了,别发呆了。我今日是带着太后交的差事来的,你快带我去见老夫人。然后借老夫人的名义把你家言儿请出来,让我当面问一问他。”

老夫人请自己孙儿出来见女客,这看起来就名正言顺了,怪不得她有此要求。

世子夫人知道白言一向在军中,根本没有机会认识什么喜欢的女子,这几日她也问过白言,白言除了说十分羞愧自己误会了太后之外,并没有提半个字不愿意尚公主的话。

她心里拿定了主意,不过这话和定国公夫人说也没用,还是得让她亲自问了白言她才好和太后交代。

“好,我这就带你去见老夫人。”

……

老夫人是听说定国公夫人来府上的事的,并没有在意。

虽说她是国公夫人,到底是自己儿媳辈的,何况一向和自家儿媳亲厚,来府上也多半是找昔日小姐妹说话。

她这个老夫人很不必讨这个嫌。

没想到却听见丫鬟来禀告,说是世子夫人带着国公夫人来见她了,她有些猜到了是为什么,便换了身衣裳出来见客。

定国公夫人是个爽快人,加上两家关系好,她便直说了,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这有何难?翠儿,你快去把言儿请来,就说定国公夫人来了,要见他说话呢!”

白言知道定国公夫人和自己母亲关系要好,故而也没疑惑就跟着丫鬟来了,进得厅堂定国公夫人直接问了他尚公主之事。

“言儿,你只同我说,你心里可喜欢大公主,可愿意尚公主?”

白言到底是少年郎,一下子面色红了起来。

他含羞低头,嘴角带着笑意,定国公夫人一直观察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果然,白言好一会儿才羞怯道:“大公主……生得十分美貌,又端庄温柔,观之可亲。”

得!

这事妥了!

送走了定国公夫人,老夫人还笑话白言,“你呀,平日看你在军中也是雷厉风行的,说到儿女之事就如此羞怯,到底是年轻。”

……

到这步田地,朝中勋贵不少都知道了太后有意让白言尚大公主的事。

于是旨意也顺水推舟地下到江城侯府了,是多福亲自去宣的旨,江城侯府满门荣耀,蓬荜生辉。

白言本就因军中比武晋了一级,如今是从四品副将,因尚公主又晋,成了正四品的级别。

江城侯府因为治军有方,在此番比武中得了嘉奖,江城侯本人受封受赏,连带全军上下都得了恩赏。

又添上尚公主这件喜事,府中宾客往来络绎不绝,纷纷道贺。

世子夫妇出面招待客人,面上洋溢着喜气,还要记着不能乱了分寸,别人道贺军功和道贺尚公主,那回答的说辞可不一样。

“恭喜恭喜,白公子此番一跃龙门,前途无量啊!”

这话贺的不清楚,大约是两者都有,世子只好谦逊道:“哪里哪里,他小小人儿不过运气好,才能受到晋封。至于公主……那是天家恩德,我只感激太后和皇上。”

“哈哈哈,世子谦逊了!”

“哪里哪里……”

世子打着哈哈,这半日下来送礼的踏破了门槛,世子的嘴皮子也快说秃噜了。

内宅那边世子夫人也是如此,高门女眷往来不断,内宅里的话更加偏向姻缘这一方面,“怪道太后瞧得上你家孩子,你家这位原也有才有貌,谁都不差。想京城贵公子早就有人为大公主瞧遍了,最后还是选了你家这位,真是才俊翘楚前途不可限量啊!”

“哪里,我们家言儿不过是寻常,京城里这样的拔尖孩子好儿郎,还多着呢!”

世子夫人格外谦逊,她越是谦逊,那些命妇们越是夸奖,“……大公主的身份尊贵且不论,只说她是何等容貌何等人品?不是我说,她如今才十三岁已出落得那样,等过一二年过门了,只怕模样不输太后!”

提到太后,世子夫人格外心虚。

她虽有品级,却够不上进宫见太后的份,且因是军门很少进宫,如今听见这些亲贵命妇提起太后,不由道:“太后她果真是美貌非凡吗?”

“那还能有假?”

定国公夫人是头一个开口的,“你没进宫见过不知道,太后生得貌若天仙,且一点儿也不像二十出头的年纪,倒像是二八佳人。你若不凑近了看,还以为是哪家高门贵府的小姐进宫了。”

“若是凑近看呢,你就会发现太后和那些高门小姐完全不同。”

世子夫人起了兴致,“如何不同?莫非是近看便原形毕露了?我就说了,生了好几个孩子的妇人,保养再好能和二八少女一样么?”

定国公夫人瞥了她一眼,“你若近看太后一眼,便要羞愧死。她的容貌只如二八佳人,可通身的气度却不会让人错认。她就像高高站在云巅上的仙女儿似的,那一身气度……”

定国公夫人瞧了瞧,在座都是亲厚的女眷,便也顾忌不得许多,“不是我说,同先帝原先两位皇后相比,太后实在气度出众得多。原先两位皇后一位出自侯门,一位也是官宦人家,可却被太后这个出身蒲草的完全比下去了。”

世子夫人听了满心向往。

到底是何等人物何等风姿,才能担得起这样的夸赞?

她知道自己这位手帕交,定国公夫人年轻的时候就自负美貌,向来很少夸赞旁人,尤其是美貌女子。

能让定国公夫人如此心服口服,可见太后是何等样貌。

再想自家那个不开窍的儿子,素来不近女色,见了太后却鬼迷心窍一般神魂颠倒了,还误会太后要留他在身边……

此时此刻,她简直迫不及待想见见太后。

定国公夫人似乎看出她的心情,瞧瞧推她一把,“你忙什么?如今你和太后结了亲家,明儿就该入宫谢恩的,还愁见不到太后这位亲家母吗?”

世子夫人一想确实如此,登时心中充满了期待……

第六百八十五章 进宫谢恩

次日,江城侯夫人和世子夫人大妆更衣,进宫谢恩。

老侯爷和世子作为外臣,自然在朝上向元治谢恩,两位女眷则被引入后宫,面见太后。

苏幼仪听见说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来,心里十分高兴。

虽然之前打听了不少,知道老夫人是个端庄稳重的,世子夫人也是出身名门,颇有大家风范,可到底要亲自看一眼才放心。

大公主是她的掌上明珠,谁也不能欺负了去。

“春景,你让人把大公主请来。就说哀家今日要见外命妇,请她来作陪。”

苏幼仪平日接见宗妇或是命妇,很少让大公主作陪,除非是皇室的长辈女眷,要让大公主来见一见。

今日不过是见外命妇,何须她一个公主作陪?

大公主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了谱。

若是普通外命妇自然找不了她,只怕是江城侯府的命妇来了,苏幼仪才特特让她去作陪。

说是作陪,不如说是让她提前见见未来的婆母长辈。

想到这里,大公主微微面红,忙起身坐到精致的金丝缠花鸡翅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左右照,“快,再给我整理整理鬓发。”

……

大公主还没到,江城侯夫人和世子夫人先见到了苏幼仪。

武将世家的女眷,哪怕在闺中读了多少书,在夫家也都丢得差不多了,可一见到苏幼仪,世子夫人还是没忍住想起了一首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便向瑶台月下逢……

这是何等仙人之姿。

怪不得她的手帕交定国公夫人,把太后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原来这世间真有如此姿容的女子。

苏幼仪随意地倚在上首榻上,慢慢吹着杯中漂浮的茶叶碎末。

头一次进宫见她的外命妇,多半都要傻眼许久,想看又不敢看她,不敢看又忍不住看她,她都习惯了。

非但她习惯了,春花、春景等伺候在旁的人也习惯了,只是暗暗觉得好笑,面上却不表现出来。

不但不能表现出来,还要故意别开眼睛创造机会让那些没见过的命妇仔细看看太后什么模样,若此刻不仔细看了,一会儿对答怕是都要魂不守舍。

苏幼仪慢慢抿了一口茶。

平心而论,她从前并不觉得自己多么美貌,后宫从来不缺美貌女子,她未必就是最美的那个。

可后宫缺个心态平和的女子。

再美的容颜,也会在一次次的嫉妒中变得面目可憎,再好的皮囊,也经不起灵魂的煎熬,慢慢变得不相匹配。

苏幼仪就不同了。

旁人在后宫熬得越渐老了,她却依然貌美如初入宫的时刻,又因为尊为太后后渐渐历练出的那股子沉稳气势,叫人不敢直视。

太后之美,美在皮囊,更美在气质。

江城侯夫人婆媳二人总算看完了,都有些心虚。

明明是亲家,世子夫人却觉得自己足足比对方大了一辈似的,老态毕露。

偏偏太后身份尊贵,气势上是压她一辈的,这让她怎么都感觉不舒服。年纪这样轻的太后,到哪朝哪代都有违和感。

“二位今日进宫,路上车马劳顿了么?”

上首的美人淡淡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婆媳二人立刻恭肃起来,老夫人道:“多谢太后关心,并不劳顿。”

苏幼仪笑吟吟地瞧着她,老夫人看起来有六七十了,身子骨倒硬朗,不愧是武将军侯之家的人。

“老夫人今年高寿了?”

“回太后,臣妇七十了。”

苏幼仪笑道:“老夫人高寿,真是好福气。哀家瞧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和睦如母女,真是贵府好家风。”

太后身份尊贵,言语间却丝毫不拿大,十分体恤。

婆媳二人都受宠若惊,又想到苏幼仪提起她们二人之间的婆媳关系,世子夫人忙恭敬道:“太后见笑了,我们军武之家不如京城豪门贵户规矩大,但一家人少了规矩,反而情真意切。自臣妇嫁进门以来,公婆从未摆过脸色,世子也极敬重我这个夫人。”

苏幼仪听及此处,笑得越发明媚。

世子夫人是个聪明人,知道她想听的就是这个。

既是公主下降,苏幼仪自然在意她过得好不好,如今一听江城侯府婆媳和睦早有先例,自然欢喜。

正寒暄着,忽听见多福禀告大公主来了,苏幼仪会心一笑,停止了交谈。

大公主从殿外缓步而来。

打小苏幼仪见大公主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孩子格外漂亮,或许是先帝唯一的女儿的缘故,大公主生得比每个皇子都要好看。

她如今长大了,出落得越发标致,身条纤长,一袭粉色的宫装广袖裙垂垂落地,娇俏又不失庄重。

细心打扮过的妆容和鬓发,瞧起来越发光彩照人,美貌夺目。

老夫人和世子夫人从座中起身,行礼时抬头一看,差点又看傻了。

大公主的美貌虽不及太后,可这是将要嫁给自家言儿的女子啊,生得这样美貌已经足够让她们婆媳俩惊讶了。

哪里敢奢望太后那样的姿容?

那是天上仙子,不敢高攀。

见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给自己行礼,大公主忙又还了礼,“二位年高,也算是我的长辈,快别拜了罢。”

好生知礼!

老夫人婆媳俩更加欢喜,看来大公主身份尊贵,却并不自矜。

这样的女子入了江城侯府,将来一定能使家宅和睦,光耀满门。

苏幼仪笑道:“都坐吧。大公主,你坐到我身边来。我同你介绍介绍,这二位就是江城侯夫人,这是世子夫人。”

大公主来的路上已听多福说过了,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心里早已有了准备。

这会儿听苏幼仪介绍,她含羞带笑地点点头,“久睦江城侯治军风采,更听闻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都是极亲和的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瞧大公主这小嘴,还挺甜的!

一看便知太后教导有方,才能让大公主如此得体知礼。

老夫人和世子夫人瞧着她,心中越发喜欢,恨不得早些就将婚事办了,让大公主入自己家的门。

第六百八十六章 家书

大公主下降江城侯府,这是实打实的下嫁。

也难怪江城侯府的人知道消息那么震惊。

要不是有个白言误会苏幼仪的事儿闹得,只怕江城侯府的人会更加狂喜。

其实按道理来说,公主之尊,嫁谁都是下嫁,可其中还是有些不同的。

要么是嫁权臣之子,以示拉拢,要么是嫁皇帝亲信之臣,以示恩宽。再者是勋贵之家里挑拔尖的,家族盛大的……

无论怎么挑,江城侯府这样的门第也都排在几十名开外,所以大公主下降之事,一时间成了朝野一桩美谈。

江城侯府那样的门第,凭什么尚公主?

还不是人家的儿郎出息么?

比武的时候那箭术何其了得,太后和大公主都在旁边看着,能不注意到这样优秀的儿郎么?

故而,大公主下降越发推动了重武的风气,那些京城贵公子也开始放下书卷往演武场上走了,盼望自己练习骑射的英武身姿能映入哪家小姐的眼中。

这一点倒是出乎苏幼仪的意料。

各方都满意欢喜的结局,却还是让有些人心里敲起了鼓。

不说是苏幼仪和大公主看中了白言的品貌,倒以为是苏幼仪有意借这桩联姻拉拢军中势力。

这也难怪,向来公主下降之事,不是为了拉拢就是为了施恩,旁人哪里想得到,苏幼仪是因为大公主自己的喜好。

她这种成婚要男女互相看对眼的想法,即便那些老臣们听见了,也只会觉得惊世骇俗。

尤其是苏清,他从这桩联姻中嗅到了对自己的不利。

他在朝中的地位和声望本就不如从前了,如今这个上不得牌名的江城侯府倒炙手可热起来,成了朝中人人趋奉的对象。

那他呢?

苏清在府里走来走去,颇为烦躁,还是管家提醒他,“老爷既然有此怀疑,为何不送书信进宫问问宋家二位公子呢?他们在太后身边,定然知道太后的想法。”

提到宋家兄弟两个,苏清心里更加不舒服。

他气哼哼地一甩袖,“别提那兄弟两人。老夫千辛万苦把他们搜罗好,又好一番教送他们进宫,就是为了让他们做我的耳目。没想到这两个人如此不知好歹,稍得太后恩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宋家兄弟的事,管家也是知道的。

如今他兄弟二人在宫中的情形完全变了,之前受宠的宋大公子已经不受看重了,只能努力讨好着两位小王爷,而受看重的是之前不得宠的宋二公子。

说来也怪,就是从宋如墨提了军中比武的议之后,他就开始青云直上十分得宠了。

宋如白也曾送过书信到苏府,他怀疑宋如墨有了异心,不再效忠苏清了,还说宋如墨现在连自己这个大哥都不敬重了……

兄弟二人从亲密无间,变成了对面不相识。

苏清道:“先前我还以为只是那个宋如墨不懂事,端看他在比武赛场上那几日的神情,趾高气昂的,我才明白是自己小看他了。这个人……不可小觑。”

“不会吧?”

管家怀疑道:“可我觉得那个宋二公子呆傻天真,不如宋大公子有决断,他真的这么有心机么?”

苏清冷笑一声,“扮猪吃老虎,你听说过么?”

他现在笃定,宋如墨就是这样一只扮成猪的老虎,自己从前都叫他骗了。

……

坤宁宫中。

收到苏清的信之后,宋如白叹气连连。

苏清信中让他打探苏幼仪的心思,看苏幼仪到底为什么要把大公主嫁给白言,其中是否有染指军权的意图。

偏偏这件事,宋如墨更加清楚。

要知道,比武那几日苏幼仪但凡不在,都是宋如墨在前头替苏幼仪看着的,苏幼仪何时看中白言、又是如何选中他为驸马,宋如墨应该是最清楚的。

可是……

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小太监在旁给他出主意,“大公子今日看了家书,怎么一直叹气?是不是因为和二公子的事?”

其实那封所谓“家书”,就是苏清的信。

小太监是多福派来的,他心里门儿清,面上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关切着宋如白。

宋如白顺势道:“是啊。父亲听说我和二弟有隔阂,十分伤心。我心里想着,怎么能和二弟修复关系就好了。”

哪里是想修复关系,分明是想打探消息吧?

小太监悄悄一笑,朝宋如白道:“这有何难?大公子是做兄长的,二公子到底是弟弟。难道兄长纡尊降贵去求和,弟弟还敢不给面子么?不过,先前大公子到底为什么和二公子疏远了?”

其中理由,宋如白自然不好说,只糊弄道:“没什么,不过是拌了几句嘴。”

信你才有鬼。

小太监心里想着,面上却笑着朝宋如白道:“那不过是小事,大公子若想兄弟和好如初,便主动一点吧,不怕二公子不给你赔不是。”

宋如白有些心动,“真的?”

“真的,奴才保证!”

……

受到了鼓舞,宋如白仔细思量了一番一会儿见到宋如墨该说什么,便出去朝宋如墨的住处走。

两人的住处不过隔了两间屋子,就在走廊拐角过去而已。

宋如白过去,还没走到屋门前,先见到了伺候宋如墨的小太监和小宫女。

和他身边一样,宋如墨身边也是一个小太监一个小宫女伺候,都是往常见惯了的熟脸,今日不知为何,宋如白有些心里发怵。

伺候宋如墨的小太监和小宫女正在廊下站着说话,见宋如白过来,面上露出古怪的笑意。

宋如白心里咯噔了一声。

“如墨呢?”

他朝屋内看了一眼,屋门是开的,宋如墨好像不在屋里。

小太监和小宫女对视一笑,朝宋如白道:“二公子在前殿陪太后呢,大公子怎么不知道?”

他们笑嘻嘻的,看着宋如白的神情十分不庄重。

宋如白不自觉蹙起眉头。

他再不济也是县令家的公子,太后身边的人,这两个不过是最末等的奴才,怎么敢在他面前如此不敬?

他素日性格宽厚,这会儿也忍不住板起脸,“你们笑什么?我知道与不知道,与你们什么相干?问你们如墨在不在,只答在不在便是!”

第六百八十七章 演戏

没想到这一句话,又捅了马蜂窝。

“,大公子好大的气性啊!”

那小宫女阴阳怪气地撇着嘴,和平常恭顺的神情完全不同,她冷哼一声,“同样是进宫伺候太后的,谁比谁高贵些?大公子从前倒装出一副贤德的样子,这会儿竟然骂起我们来了,果然是假贤德!”

那小太监不但不说和,反而跟那宫女一唱一和,“你岂能怪他?他如今失宠了,嫉妒咱们二公子。不能拿二公子撒气,自然只能拿咱们撒气了!”

“你们!”

宋如白不论是从前在家中还是如今到了宫中,好歹都是有些体面的人,说话来往的人也都懂得礼数分寸,从未被这样市井的粗话排揎过。

饶是他平素再温和,这会儿也气得涨红了脸。

他回头看去,只有两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和几个过路的小宫女在看热闹,窃窃私语,并没有人打算来帮他。

没人帮他,他只好自己来了!

“大胆!”

宋如白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要说些有分量的话吓唬吓唬这两个不知好歹的狗奴才,“你们岂可目无尊卑?我再不好,到底比你们高贵些。再有,谁说我失宠了?你们这些平素到不了太后跟前的奴才也敢揣测太后的心思,难道是不想活了?”

两人好像确实被他吓住了似的,暂时不敢开口。

却听一个看热闹的小宫女道:“我在前殿负责洒扫,最是知道不过了,大公子不也许久到不了太后跟前了吗?我想想,好像是自从比武过后太后就没召过你!”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哄堂笑声。

宋如白被那些宫人围着嘲笑着,觉得自己就像被扒光了放在那里给人看似的,脸上都快烧出火来了。

到底是官家公子,哪里受得住这种闲气?

宋如白再也忍不了了,抬脚往自己屋子的方向去。

……

宋如白躲起来了,看好戏的人还意犹未尽。

有瞧热闹的朝宋如墨跟前的小宫女道:“小柳,你怎么胆子这样大起来?这位到底是你服侍的主子的亲哥哥,你就不怕……”

“我怕什么?”

小柳瞧着宋如白屋子的方向,大声道:“实话告诉你罢,没有二公子的指使,我哪里敢作威作福?如今二公子得宠,他一个失宠的人还能拿我怎么样?左右我有二公子护着!”

这话透过窗子,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宋如白的耳朵。

他搁在桌上的手,慢慢捏紧成拳。

好啊,好个宋如墨。

他竟然为了眼前的富贵,不顾兄弟两人的骨肉亲情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让那等卑贱的奴才来羞辱自己。

好,很好。

宋如白几乎咬碎了牙,“你既然如此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咱们走着瞧!”

……

没过多会儿,宋如墨从前殿回来,伸了个懒腰。

方才苏幼仪找他过去说话,然后她就困了,宋如墨在旁给她锤了好一会儿的腿,等她睡熟了他才出来。

这会儿腰酸背痛的。

正想回屋休息一会儿,忽见伺候自己的小宫女柳儿哭哭啼啼地跑了过来,把宋如墨吓了一跳。

柳儿虽是拨来伺候他的,可到底是坤宁宫的奴才,宋如墨对她一向以拉拢为主,也不敢使唤太狠。

这会儿见她哭成这样,不禁讶异,“柳儿,出什么事了?大姐姐们骂你了?”

柳儿在坤宁宫是末等的小宫女,只比负责洒扫庭院的体面一点,经常要被大宫女们教导的,偶尔还会责骂。

小宫女们被骂的时候都要哭的,宋如墨好歹也在坤宁宫这么久了,知道一些。

柳儿抬头见到是他,连忙抹抹眼泪,“没有,二公子。柳儿没有做错事,大姐姐们怎么会骂我呢?”

不是挨骂了,那她哭什么?

宋如墨起了好奇,“那敢是和小姐妹拌嘴了?”

一个小宫女路过瞧见,宋如墨一瞧正是和柳儿亲厚的人,便拉她过来,“是谁和柳儿拌嘴把她气哭了,是你吗?”

“不是我不是我!”

那小宫女忙道:“二公子,可不是我,我刚才还安慰了柳儿好一番呢。是……是你兄长宋大公子骂了柳儿。”

宋如墨惊讶地张了张嘴,“柳儿,你说是不是真的?”

话音刚落,柳儿刚刚止住些的眼泪忽然又冒了出来,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嘤嘤嘤……二公子,你就别问了。柳儿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奴婢,若因为奴婢坏了二公子和大公子兄弟的情分,那可怎么好呢?”

果然是宋如白。

宋如墨蹙起眉头。

他们兄弟二人已经好几日不说话了,他现在得宠,被人捧着,自然应该宋如白主动来找他求和,故而他并不着急。

没想到宋如白竟然趁自己不在屋里欺负自己的宫女,这算什么事?

宋如墨忙道:“柳儿,你别害怕,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说出来。不管他是不是我兄长,随便欺负人都是不行的。你不仅是伺候我的人,也是坤宁宫的宫女,是太后的人。他怎么可以随便欺负太后的人?”

听到这里,柳儿才大着胆子抬起头。

她想了想道:“二公子,今曰你不在,我就在廊下擦栏杆。没想到大公子来了,问了你不在,我说你去见太后了,他就不乐意了,骂奴婢是贱婢。奴婢平日挨大姐姐们骂也没有这么难听,便哭着解释了几句。”

“没想到大公子更加不依不饶,说奴婢不想活了,说他要去太后跟前告状杀了奴婢。因为路过的宫女说了句太后近来不见他了,他越发恼羞成怒骂奴婢,还骂了二公子。奴婢实在替二公子委屈,就忍不住哭了……”

什么?

连他也骂了?

宋如墨气得不轻。

“他哪里是想骂你,分明是嫉恨我得宠想骂我,见我不在就牵连到你身上。好个宋如白,枉我一向敬重他当他是哥哥,他居然这样见不得我得宠,我白叫了他这么多年的哥哥!”

他说着,忽然拉着柳儿,“走,你和我一起找他去!我非要给你讨个公道不可!”

柳儿愣了愣,连忙装出为难的样子,“二公子,这不行啊,我哪里敢当着大公子的面说实话?二公子,你也别去了,别为了奴婢得罪大公子。”

“我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自己的颜面!”

宋如墨丢开她的手,“罢了,你既然不敢去就回去等着,我自己去,我今日非要找他讨个说法不可!”

说罢气势汹汹地朝宋如白的屋子那处走去。

等他走远了,柳儿抹去眼泪,偷笑地抿着唇,和她要好的那个小宫女上来拉住她的手,两人对视一笑。

“看不出来嘛柳儿,你还真会演戏。”

“那当然,多福公公交代的差事,必须办好了……”

第六百八十八章 碎玉为证

宋如墨直接闯进了宋如白的屋子。

此时,宋如白正在自己屋里生闷气,见宋如墨来了气更加不打一处来。

他还有脸来见自己?!

没想到宋如墨和他的心情是一样的,一来就指着他开骂了,“宋如白,你是什么意思?你若嫉妒我就直说,为什么要趁我不在欺负我的宫女?”

“我欺负你的宫女?”

宋如白一下子从座中站了起来,满脸不可思议,“明明是你的宫女受了你的教唆骂我,你还好意思颠倒是非黑白?”

宋如墨冷笑,“我的教唆?我几时教唆柳儿骂你了?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柳儿被你骂得痛哭不已,你还在这里说是她骂你,你一个大男人,这样欺负女儿家好意思么?”

宋如白简直气笑了。

“我欺负女儿家?”

那柳儿是个女儿家不假,可分明是她欺负了自己,哪里是自己欺负她?

宋如白瞧着宋如墨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那口气反而慢慢沉了下来,不气了,就彻底变成绝望了。

他对宋如墨绝望了。

“我本以为咱们兄弟两一起进宫,互相能成为对方的依靠。没想到你如今稍稍得宠就对我如此态度,我真是……真是白照顾你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宋如墨心里也充满了怨气。

他冷笑道:“你照顾我?当初咱们刚刚进宫的时候,太后嫌我话多不庄重,还得罪了无名,将我冷落。你那时倒是得宠,可你有照顾过我么?”

宋如白惊讶地愣住了。

他没想到,宋如墨居然还记着这么久以前的事,并且把自己不得宠怪在他头上。

他大声道:“我就算没有照顾你,也没有趁你失宠踩你一脚吧?!你呢?你现在做的是什么?你正在逼问你的大哥!”

他的声音太大,反而让宋如墨觉得他是做贼心虚。

宋如墨不屑一顾,“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这话就是大哥教我的。大哥若不先欺负我屋里的宫女,我怎么会来逼问你?踩你?不是我踩了你,是你自己踩了你自己。”

好啊!这个弟弟,看来他是真的管不住了!

宋如白气得在屋里到处看了看,随手从妆台上拿了一截束发的玉簪子,用力在地上敲成两段。

“好,既然今曰你执意如此,我们就如这玉簪,一刀两断!”

宋如墨也气红了眼睛,“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大哥的,你可千万别后悔!”

说罢一拂袖,大步走出了屋子。

宋如白傻眼地看着他离开,他没想到宋如墨会真的离开,他以为自己说得决绝,宋如墨便会服软。

没想到他如今大了翅膀硬了,仗着太后的恩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居然真的要和自己一刀两断!

宋如白傻傻地看着地上被自己敲碎的簪子。

他有些后悔,不该把话说得这么决绝,更多的是心寒,宋如墨果然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事已成定局,现在是宋如墨在太后面前更加得宠,而他不过是寻常小宫女都敢嘲笑的人罢了,该怎么维护自己的尊严呢?

他傻傻地拾起那两截玉簪子,而后呆呆地坐在床边,半日没有言语。

……

苏幼仪午睡起来,便听见了这个消息。

“哦?真的闹翻了?”

“是真的,都碎玉为证了呢!”

多福绘声绘色地描绘着,“奴才让人在屋子外面听得真真的,这宋二公子也实在太好骗了,被柳儿那么一哭一闹就信以为真了。还有那个大公子,他平日看着挺聪明的,今日不知怎么也傻气起来了。”

苏幼仪淡淡一笑,“再聪明的人,面对这样的场景也难免失了分寸。更何况他兄弟二人的龃龉不是现在才有的,很早以前就有了。”

苏幼仪一手安排的局面,按着她的想法发展得一步不差。

春花在旁思考着,怪不得从前太后从未同时宠着这兄弟二人,往往每次都只让其中一个陪着。

原来她早就想好了要挑拨离间。

她不禁佩服苏幼仪,“太后英明。他两个总是一个得宠些,一个受冷落些,彼此早就有猜疑了。更何况,老苏大人那边也更加信赖宋如白,宋如墨心里也早就不平衡了。什么事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太后说是不是?”

苏幼仪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错,你如今连这话都懂得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做,不必我说了吧?”

春花愣了愣。

她同多福对视一眼,试探道:“接下来盯着他们两,不让他们有和好的机会,继续捧着宋如墨,踩着宋如白?”

苏幼仪点点头,“今日老苏大人送信给宋如白,要他打听我让白言做驸马的心思。你们看看,从前的清流文官苏伯父,如今变得如此多疑,看什么都是阴谋。”

春花恍然大悟,“太后的意思是,宋如白到不了太后跟前说话,想必会从两位小王爷那边下手,是不是这样?”

春花真是越发聪明了。

苏幼仪忍不住揶揄她,“你这样聪慧,将来要把你嫁出去,我怎么舍得?我还没说,你就全猜着了。”

这要是伺候别的主子,揣测上意可不是什么好事,是要被忌惮的。

也就是苏幼仪说这话,春花并不害怕,反而卖乖道:“都是太后教得好,太后没瞧,如今咱们多福公公办事也更加老练了。要不是他安排得很,那兄弟两个哪有那么容易上钩?”

多福忽然叫她这一夸,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不敢当不敢当,太后安排的好,奴才只是照样吩咐下去罢了。”

“好了好了。”

苏幼仪可听不下去他们这么互夸互捧的,“你们想要什么赏赐就说话,别在我面前这么互吹,我听得起鸡皮疙瘩!”

噗!

被拆穿了,众人笑成一团,还是春景把话说了出来,“太后果然贤明,确实有人有事想求您呢!”

苏幼仪一听,先是看向春花,而后看向多福,“你有什么事求哀家?”

多福一脸见鬼的表情,“太后怎么知道是奴才?说不定是春花呢!”

苏幼仪胸有成竹,“春花虽然聪明,可城府不深,在我面前是藏不住事儿的。她若真的有什么难以启齿想求的事,一定会露出风声来,可我并没有见着,那想必就是你了。”

春花一定也知道多福想求什么,所以故意捧着多福让他好开口求赏。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多福便直接开口了,“太后,奴才有事求太后。奴才跟着太后多年,也有了些体面。从前老娘和兄弟姊妹都住在乡下,如今也有银钱了,住得起京城的大宅子。今年是我老娘的六十寿辰,奴才大胆求太后一个寿字,求太后恩准!”

苏幼仪平日闲着没事也练字,一个寿字而已,简单。

她点点头,“好,这事我放在心上。你去罢,好好盯着那兄弟二人,好儿多着呢!”

多福大喜过望,连忙磕头谢恩,“奴才多谢太后,多谢太后!”

第六百八十九章 寿辰

多福老娘的寿辰,苏幼仪还真放在了心上。

她并没有随便写了一个寿字就给多福,而是命人裁了精致的洒金红纸,用了一管平日从来不用的大笔,写了一个朔大的寿字。

那个字有多大呢?

像苏幼仪这样身材纤细的人,完全可以躺上去,和那个字的比划一样粗。

当然,苏幼仪没有躺上去,而是让春景躺上去试了试,然后笑着问大家,“怎么样?”

苏幼仪很少写大字。

这大字和小字不同,更加考验笔力,可苏幼仪写得十分端正有气力,有时候春花都很奇怪,太后瞧着柔柔弱弱一美貌女子,如何写出的字这么有气力呢?

好像字要从纸上飞出来了似的。

大家都夸好,苏幼仪翘了嘴角,“这是我特意了解过多福他们家的厅堂大小,才命人裁的纸。这幅字装裱好了之后正好挂在厅堂上,这样到寿辰之日来喝寿酒的人都能瞧见,岂不好?”

她还特意了解了多福家的厅堂大小。

这幅字倒罢了,这番心意,才是最让人感动的。

春花小心地把字拾好,叫人拿去内务府装裱,苏幼仪道:“再去库房里挑一件玉器送去。多福的母亲不是朝廷诰命,用的玉器不能逾矩。但你挑选的时候用些心思,最好是如意或者寿桃之类的,老人家会喜欢的。”

“哎!”

春花应了,下去库房挑选。

苏幼仪忙完了,叫人把笔墨都收了,歪在榻上的时候忽然道:“我恍惚记得今年还是谁的寿辰,有些记不清了……”

春景在旁边,想了想道:“太后,今年是老苏大人五十五的寿辰,也算是个半整数。”

幸好春景记性好,她这么一提,苏幼仪想起来了。

苏清的寿辰也快到了。

论理她该替已故的婉妹妹孝敬着,可是近来苏清指使宋如白做的事叫她心里膈应,她暂时不想去想这件事。

“罢了,我现在没空想这个,到时候你提醒我便是。”

“是。”

……

和宋如墨闹翻了的宋如白,在坤宁宫里更加难熬。

那些宫人都看得出来现在更得宠的是宋如墨,他们闹翻了,自然他们对宋如白更加没好脸色。

偏偏苏幼仪那边假装不知道,并没有出手为他们兄弟两调合。

两人的矛盾更加严重了。

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下去。

宋如白起了狠心,既然宋如墨暂时比自己得宠,那他之前的准备就派上用场了,虽然小六、小七让他每日在演武场练箭四个时辰十分疲惫,可这也是绝佳的亲近他们的机会。

这日练箭的时候,宋如白便和他们聊了起来,“六王爷,七王爷。大公主就要成婚了,你们高不高兴啊?”

“自然替大姐姐高兴的。”

“那你们喜不喜欢新姐夫啊?”

小六和小七正在搭弦引弓,听他这话一时不明白,只道:“我们喜不喜欢有什么用?母后喜欢,大姐姐也喜欢就成了。”

“是啊,再说了,五哥说这位大姐夫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说他的箭术很好呢,将来我们也要向他学习。”

看来他们对白言没什么接触,都是道听途说。

宋如白心里有数之后,想了想道:“可我听见一些消息,说这位准驸马……”

“什么?”

两个孩子齐齐扭头看他,宋如白便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听说他能成为准驸马,主要是因为他祖父江城侯手里的兵权。还说他被称为什么神射手,其实也是仰仗祖父的声名。”

两个孩子一听这话,不自觉替大公主着急起来。

真要是这样,那大姐姐嫁给他不是亏了?

可转念一想,这不太可能。

母后那么聪明,五哥也那么聪明,他们都说这个白言很好,那还能有假么?

宋如白看出他们的怀疑,便道:“小王爷们不信吗?其实我也不信的。可是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是真的呢?那大公主一生的幸福不是全毁了?”

这话说得有道理。

小六和小七犹豫起来。

不管宋如白说的是不是真的,为了大姐姐的幸福,他们都得把这事打探清楚。

不过向谁去打探呢?

小六道:“要不咱们去问问皇兄,皇兄肯定知道情况!”

宋如白忙道:“六王爷说的哪位皇兄?”

“大皇兄啊!”

去找元治?

宋如白心里一跳,连忙阻拦,“这可不行啊。皇上他虽是皇上,可到底年轻,他还没那个白言年纪大呢。白言要是成心想装,皇上未必看得出来,倒是去问太后好一些。”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小六和小七也没心思练箭了,便要回去问苏幼仪。

宋如白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想两个孩子没走多远,小七回头看着他,“你要每日练足四个时辰才行,别停下,否则你就赶不上我们了!”

宋如白哭笑不得,“是是是,我这就练……”

只要能完成老苏大人交代的任务,就能得到更多的倚仗,练箭这点辛苦算什么?

虽然对他而言,这每日四个时辰的练习不是一般的辛苦……

小六和小七回了坤宁宫,直奔正殿。

苏幼仪正在喝茶,见他二人提早回来颇为吃惊,“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母后!”

两个小娃娃献宝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恨不得做个挽救大公主姻缘的大功臣。

苏幼仪笑得不行,只好道:“一个一个说。”

小六便急着要开口,小七一看不行也急了,苏幼仪又补了一句,“一人只许说一句,说完就轮到另一个人。”

这倒是个好主意。

两人便把方才在演武场宋如白的话都说了出来,“母后,他说的是真的吗?那个白言真的如此不堪?”

“如果是真的,母后千万别叫他娶大姐姐!”

果然出手了。

苏幼仪闻言一笑,心道宋如白现在是黔驴技穷,只能用这种笨办法让小六和小七来打探消息。

她行的正坐得端,自然也不怕这消息传出去,“不是的,那个白言是个好孩子。他在赛场上的表现人人都看见了,不是假的。下次母后叫他进宫教你们射箭,你们见了便知道。”

小六道:“这么说,他真的是个英雄,母后不是为了什么军权才要他娶大姐姐的,是不是?”

苏幼仪冷笑一声,“这军权就是朝廷给的,我想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必牺牲我唯一的女儿?这种蠢人的想法,你们千万别跟着信,知道了吗?”

小六和小七眼睛亮晶晶的。

当然,他们当然信自己的母亲,只要苏幼仪这么说了,那他们就放心了。

两个孩子顿时高兴起来,催着苏幼仪早点让那个白言进宫教他们学射箭,再想到宋如白背后挑唆,两人又气得鼓起小脸。

“母后,这个宋如白真不是好人,老是这样使小人手段,说怪话,母后不把他赶出宫么?”

苏幼仪欣慰地看着他们,一手一个抚摸他们的头,“母后也知道,不过还不是时候。答应母后,你们也不能把这话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明白了吗?”

两个孩子有些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听话总是没错的。

他们用力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回头还要想办法好好折腾宋如白……

第六百九十章 寿辰

宋如白原样把消息传给了苏清。

虽说苏清想听到的消息未必是这个,听到了也未必信,这这话到底是小六和小七从苏幼仪那边打听来的,也算可以交差了。

苏清确实不信。

什么看中白言的品貌,这和苏幼仪宣传出去的那些理由有什么区别?

他也知道如今宋如白在坤宁宫的情况不好,或许打探不到更确切的消息,要是宋如墨在就好了,他时常出入苏幼仪身边肯定知道的更清楚。

偏偏这兄弟二人反目了。

苏清心头不快,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好巧不巧听说了多福的母亲过寿的消息。

“多福公公的母亲过寿,听说太后特意写了一个寿字送去挂在厅堂呢,还亲自赏了一座白玉寿星翁,如今他家已经供起来了,每日三盏清香!”

若是从前苏清听见这样的话,一定觉得可笑。

多福不是什么在宫里经营已久的老太监,他不过是运气好,早年拨给了苏幼仪伺候,谁能想到当年小小的贵人如今成了太后?

多福也因此年纪轻轻,就成了宫里最体面的太监总管,连皇上身边的大总管小纪子也比不上。

这样的家世,他那从前穷得吃不起饭的老娘能得到太后的赏赐,自然感恩戴德,闹出这样供奉着赐物的笑话。

可现在苏清笑不出来。

多福的母亲是个六十整寿,可眼看他的五十五寿辰也快到了,宫里至今还没有任何表示。

五十五也算个半整寿,若是到时候他的赏赐还不如一个太监的母亲,那他脸上怎么过得去?

朝臣们更加要奚落他,暗地里看他笑话了……

苏清琢磨着,还得想个办法让宋如白提醒提醒苏幼仪,自己的寿辰可千万别忘记了。

……

因大公主许了江城侯府,朝堂上的目光这会儿都聚集在江城侯府身上。

终于有人想起了苏清的寿辰,便早早开始准备礼物,虽说这位老大人近来不太受太后看重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在朝中举足轻重。

尤其是那些想借机巴结上太后的,都纷纷预备贵重寿礼想走苏清这条门路。

苏清也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其中人情关系他也弄得妥帖,都是做惯了的,就像那次吏部的事情闹出来,到底找不到证据拿他怎么样。

何况现在这些小事?

苏清自己不觉得,却不知有人早在暗中盯了他许久。

这个人便是司马浒。

司马浒自从任职督察御史之后,整个御史台的风气都叫他带“坏”了,原本御史就是令百官敬畏的,司马浒这么一闹,朝中大臣更是闻御史台色变。

司马浒虽没读过多少书,天然有股强大的影响力,对于苏清的观察也有人帮衬着,耳目灵便。

他找了个机会谎称进宫看望自己女儿纯太妃,实则往坤宁宫去了。

苏幼仪知道他入宫不去见纯太妃而是来见自己,一定有什么事,便趁便把元治也请来了,只当是母子两闲话家常。

元治听见司马浒要来,还颇为惊讶。

“母后把司马大人从地方弄回来,着实是高明。我也没想到,原来他这样的人还可以到御史台去,竟然还做得那么好。”

苏幼仪打趣他,“他那样的人?什么样?”

元治一听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司马浒是什么样,朝中都有数。

元治虽是君王,到底司马浒是纯太妃的父亲,论起辈分来比他高出许多,他自然不好意思说那些不好听的话。

苏幼仪也知道他的想法,便只是笑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我倒不觉得御史们非要读书读得多,写得一手好文章才成。像司马浒这样性格粗豪的,反而胆子大不怕得罪人,更适合做御史。”

一语成谶,苏幼仪说他不怕得罪人,司马浒果然说了得罪人的话。

他进来之后便也直接开门见山,“既然皇上和太后都在这里,臣是个粗人,就不绕弯子了。臣要弹劾一个要紧的人,因为太要紧了所以不敢直接上折子,想了想还是先来同太后和皇上商议一番才是。”

司马浒是苏幼仪安排去御史台的,苏幼仪给他的特权,就是在重要的人事上可以私下和她商议。

这会儿,苏幼仪心里大概有数了。

果然,司马浒道:“苏清借寿辰之际敛财收贿,并有麦官麦官之举。就臣查实的证据便有十数个,皆有礼单和公文,请太后和皇上过目。”

十数个?

苏清的寿辰还没到呢,这么快就有十数个罪证,那真到了寿辰之日会有多少?

元治伸出手,一时没接他递出的东西。

他看了苏幼仪一眼。

苏幼仪似乎也没打算接,反而去端桌上的茶盏,元治便从司马浒手上接了那些东西,仔细地看起来。

越看下去,他的脸色越加难看。

苏幼仪不动声色地抿着茶,她不是不想看,而是不忍心去看,明知道上头是什么,亲眼看见却是不一样的感受。

元治却不知道她这份情肠,看罢之后将那些东西用力放到了桌上,“一份礼单竟值十万余两,送礼的还只是个小小的工部员外郎,他哪来这么多银子?送这么多银子又想做什么?!”

苏幼仪知道这其中必定价值不菲,却没想到有十万余两这么多。

一份就是十万余两,怪不得苏清的宅子扩建了一次又一次,养着十几个妾室也丝毫不费力,连宫里见不到的昂贵锦鲤对苏清而言也不过是随便可以送人的东西……

她缓缓放下茶盏,这才道:“我记得,工部有四五个员外郎,都在侯着缺。而工部正好有位侍郎其母亡故,他告了丁忧。想必这位送得起巨额礼物的员外郎,就是等着这个缺儿吧?”

元治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

“工部侍郎乃是堂堂朝廷三品命官,这样的级别,苏清也可以一手遮天暗中调度么?”

他万万不能信。

如果连这种级别的官员苏清都能左右,不如把这朝堂都给了他去罢了!

第六百九十一章 该做什么

见元治着急,司马浒连忙出言劝慰。

“皇上也不必太担心,其实事情没有您想的那么严重。”

说罢看了苏幼仪一眼,苏幼仪微微颔首,司马浒便向元治解释起来,“工部侍郎的位置空出来,总要有个人顶上的。按理说,除非太后或皇上直接指一个人过去,否则这个位置便是由工部内部决定,将哪位员外郎顶上去。一般来说,是看年资谁最久。”

元治点头,“我想起来了,谁先候着这个位置,便先给谁,如今六部的人选接替多半如此。”

司马浒点点头,“皇上说的是。”

元治忽然蹙起眉头,“那这个送礼的员外郎,是年资最久的么?”

司马浒道:“臣已经查过了,非但不是年资最久的,还是最员外郎中最年轻的一个。太后,皇上,你们道他如何出得起十万余两银子来贿赂?皆因他是个商户子弟,父兄是挂名在户部的皇商,家中旁的没有便是财帛多,是而愿意花钱买官。”

皇商?

苏幼仪素来知道这么回事,可皇商不是朝廷的正经官员,从前还进不了她的眼。

如今听司马浒提起,她倒有些兴趣。

“皇商如此富贵么?他们捞的都是哪里的油水?”

元治也对此一无所知,好奇地看向了司马浒。

一向耿直敢言的司马浒也露出了些许尴尬神情。

他顿了顿,“实不相瞒,为了弄清楚这件事,臣也去了解了一番此人家中父兄在户部挂名皇商的情况。他家原本就富贵,被户部招揽了来做些买办之事,至于其中油水……臣说不好。但是听闻,他家做了皇商之后更加富贵了。”

司马浒难得说出这么委婉的话。

可苏幼仪和元治都不傻,早就听出来了,“既是做了皇商之后更加富贵,想必也没有少捞朝廷的油水。至于平头百姓的油水,他们有了皇商这层身份,自然捞得更加毫无忌惮了。”

司马浒没有顺着这话说下去。

毕竟他不了解,不能随意猜测,他了解的只是买官的这位员外郎而已,就事论事才是他身为御史的操守。

元治又把话头转回来,“照司马大人这样说,这十万两银子到了苏清手里,苏清便可包票将工部侍郎的位置给他?”

“是,这份文书已经证明了,工部拟定的新任侍郎确实是此人无疑。”

元治冷哼一声道:“这么说,工部上从尚书下至诸位侍郎、员外郎和文书主簿,全都听苏清的话,不敢反抗?”

“那倒不至于。”

苏幼仪这才开口道:“这位工部尚书原本就和苏清交好,他收了这十万两银子,分上二三万给这位尚书大人,这位尚书大人有银子收也能送他个人情,何乐而不为?至多尚书大人再分另一位在职的侍郎几千银子,那位侍郎自然不敢多嘴。”

“至于底下的员外郎和文书主簿们,要么敢怒不敢言,人微言轻。要么还想在工部谋差事,怎么好得罪顶头上司?”

司马浒拱手道:“太后英明,确实如此。所以这桩贪污受贿麦官麦官的案子,一是苏清,二是那个工部尚书,都难逃其罪。同样的还有好几桩,臣就不一一说了,皇上方才看过罪证,应该心里有数。”

元治的脸色已经不好看起来了。

苏幼仪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此刻元治心里是怎么想的,是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愿意放苏清一马,还是再也忍不住了?

她没有问。

总该让他有些时间思考才是。

她转头问司马浒,“司马大人,有件事哀家倒想问问你。苏清和你是多年的好友,今曰你来告发他……心里可舍得?”

司马浒苦笑一声。

“这个问题,臣也一遍遍地问自己。自从太后一道密函让臣从地方回京之后,臣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太后是要臣回来盯着他苏清的,可臣真的能做到吗?”

“原本臣也以为自己做不到,可随着罪证一点一点收集清楚,臣才明白,做不到也要做了。”

苏幼仪微微眯起眸子。

司马浒长舒了一口气,“他如今行事如此乖张,以权谋私,早已不是我认识的苏兄。若任由他在朝堂上这样下去,会有多少清廉的臣子受害,多少无辜的百姓受害?当年我和苏兄年轻时同在乡野,便深恨李阁老一党的党同伐异,让我们这等贫寒出身没有出头之日。”

“后来先帝拔擢我二人入朝对付李阁老,我二人心中更恨这等以权谋私的权臣。如今他自己却成为了这样的人,叫臣……叫臣如何还把他当至交好友?!”

这番话说得透彻,苏幼仪心里也没有顾虑了。

她这才看向元治。

元治却也在看她,有些期待,又有些欲言又止。

苏幼仪笑了笑,鼓励他,“皇上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司马大人也不是外人,他是纯妹妹的父亲。”

元治原想等只有他两个在的时候私下和苏幼仪说,既然苏幼仪如此说,他便也顾不得了。

“母后这次打算如何处置苏清?从前是没有证据,去年吏部那件事如此恶劣,也因没有证据就轻轻放过了。如今罪证确凿……母后,你打算如何处置?”

苏幼仪料到他会这样问。

元治这样问她,显然是对苏清的耐心已经达到了底线,不能再容忍下去了。

她又何尝不是?

苏幼仪道:“这件事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不过不能急在一时,司马大人”

司马浒从座中站了起来。

苏幼仪道:“我要你继续搜集罪证,严密监视这段时间往来苏府送礼的人。哀家也会让多福派人看着,助你一臂之力。既然要彻底处置好此事,就要有充足的证据,决不可再姑息。”

司马浒躬身拱手,“是,臣一定不会辜负太后的期望。”

眼见司马浒出去之后,元治热血沸腾,迫不及待问苏幼仪,“母后,那我能做些什么?或者,现在我该做什么?”

第六百九十二章 鸿门宴

“不着急。”

苏幼仪气定神闲,微微翘了嘴角,却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寒意。

“顺其自然,藏不住的,终归要露出来的。”

……

元治安心地回去了,既然苏幼仪下定了决心要处置苏清,别的他就没什么好顾虑的。

而苏幼仪并没有把所有的任务都交给司马浒。

她这边还有一出好戏要演……

这日晚膳,因四皇子和五皇子从东四所回来用膳,苏幼仪命人添了他们喜欢的菜肴,从四到七四个孩子都陪着苏幼仪一道用膳。

苏幼仪还开恩把宋如墨叫了来赐膳,听见消息的时候宋如墨简直不敢相信。

他和宋如白的屋子离得近,宋如白也听见了宫人的声音,知道苏幼仪要让宋如墨去一道用膳

还是陪着四位小王爷。

宋如白几乎咬碎了银牙。

他在苏幼仪身边那么卖力那么仔细地邀宠,事事小心翼翼,反比不上他那个憨玩蠢笨的弟弟,这叫他如何服气?

宋如墨欢喜异常,忙忙换了件鲜艳衣裳跟着多禄出去,走到院中还看了一眼宋如白的屋子。

他得体地挑起下巴,“太后如此宠爱,我实在愧不敢当,一会儿我定要给太后磕几个头去。四王爷和五王爷近来少来坤宁宫,我也要好好给他们请安才是!”

多禄嘴角噙着得体的笑,知道这是宋如墨在示威。

反观宋如白那边,原本半开着的窗子忽然咯噔一声被合上了。

宋如墨得意地哼了一声,“眼看天气热了,关着窗子仔细闷出毛病。就算闷出了毛病,太后也不会有一丝垂怜的!”

噗。

多禄心里偷笑,这个宋如墨还真是嘴毒,对自己的亲哥哥也这么狠心。

他的笑在宋如墨转头看他的时候一瞬而逝,宋如墨对着他客客气气的,“多禄公公,太后今儿怎么心情这样好,还赏我用膳呢?”

“是啊。”

多禄在前头领着他走,笑道:“可能是今天四位小王爷来得齐,所以太后心里高兴,一时爱热闹就让你一道过去了吧。”

只要不是什么鸿门宴就好。

宋如墨欢欢喜喜地跟着多禄朝前殿去,正经用膳坐的是一台大方桌,苏幼仪坐在上首,底下两边四位小王爷按着顺序坐下来。

宋如墨便坐在最后,小七的下首。

跟着太后用膳是不能自己夹菜的,只要一个眼神,站在自己身后的布膳宫女或太监就会动手。

宋如墨到底是年轻人,面对满桌子的珍馐心里十分欢喜,到底是御膳,很多都是他没吃过的菜色。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吃完以后菜撤下去,又端上了茶。

先是一遍漱口的茶,而后上的茶香气更加浓烈些,这才是喝的茶。

安静的餐桌这才开始了聊天。

起初是苏幼仪和几个孩子问学业和骑射的事情,几个小王爷都是人尖尖,答得都很好,看得出苏幼仪满心欢喜。

宋如墨识趣,知道这种场合没有自己说话的份,便老老实实地喝茶,时不时陪个笑脸。

不想苏幼仪问完了众人之后,忽然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如墨,哀家听闻你和如白兄弟两个闹了矛盾,到底是怎么回事?哀家膝下皇子多,想听听是什么事能让兄弟反目,日后好教导孩子的。”

几个小王爷可不觉得他们会闹翻脸,他们感情好得不得了呢。

可苏幼仪这么说了,他们也有些好奇,便都看向了宋如墨。

幸好宋如墨早有准备,“回太后,说起来这话不太体面。因为近来太后眷顾得多,兄长他便嫉妒我得太后宠爱,故而辱骂太后拨给我的宫女柳儿出气。我为柳儿不忿,便和兄长闹翻了。”

他这话说得好,既给宋如白泼了盆欺负坤宁宫宫女的脏水,又把自己说得清白无辜,还懂得维护苏幼仪的恩赐。

苏幼仪闻言,忽然冷笑一声,“可哀家怎么听说,是因为你背着哀家做些传递消息的勾当,如白不齿你的行径才会和你闹翻?”

宋如墨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从座中滚了下去,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太后明鉴,太后明鉴,我不曾做过这等事!”

苏幼仪忽然变脸,上一秒还温柔和煦,这会儿便威严吓问,宋如墨就吓得什么假话都不敢说了。

苏幼仪冷笑一声,“还敢撒谎?如白已经将事实都告诉哀家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哀家养你何用?来人!”

宋如墨吓得伏地而行,连忙上前抱住苏幼仪的脚,“太后!他说的不是真的,吃里扒外的人是他,是他啊!”

“他一直背着太后和老苏大人沟通坤宁宫的消息,多次探问太后的心思,这全都是靠所谓的家书来传递的!我没有说谎,太后明鉴啊!”

苏幼仪确切地感受到他的战栗。

宋如墨就这点好处,虽然他是被送进宫打探消息的,可他本人是个直肠子,根本没有多少心机。

这对兄弟里真正有心机的是宋如白。

她稍稍缓和了口气,“你说宋如白利用家书和老苏大人传递消息,有什么证据?”

宋如墨此时已经顾不得什么兄弟情了,既然宋如白要置他于死地,他还怎么保宋如白?

自然先撇清自己为重。

他忙道:“有证据,我有证据!每次老苏大人送进宫的信函他都小心保管着,别人虽然不知道在哪,可是我知道!太后只要看了信函就知道我没说假话,吃里扒外的是他,是他啊!”

座上的四个小王爷一直默默看着热闹。

见宋如墨为了保命不惜牺牲自己的哥哥,皆各有所思。

他确实是个蠢人。

苏幼仪随口诈了他一句,他就相信宋如白真的卖了他这个弟弟,可见兄弟两并没有什么真情,否则绝不至于如此。

他们忽然明白今日苏幼仪为何让他们在场旁观了。

这也是给他们提了一个醒。

手足兄弟之间没有解不开的隔阂,定要彼此相亲相爱互相信任,才不会被外人随意一挑拨就分崩离析。

苏幼仪看着宋如白,微微眯起眼睛,“那些书信是唯一能证明你清白的东西,拿出来,哀家便信你。”

第六百九十三章 陪葬

宋如白正在屋里咬碎银牙,暗骂宋如墨小人得志。

也不看看他从小是怎么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的,但凡闯祸了被父母责罚,都是自己这个哥哥挡在前面。

或是亲戚朋友家带来的大孩子欺负了他,也是自己这个哥哥出面调合。

结果他现在大了,竟然一点旧情都不念,对自己这个哥哥冷嘲热讽。

宋如白恨得晚饭都吃不下,这会儿肚子早就饿得空空如也了,正想叫人送晚膳来给自己吃,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屋子的门霍然被踢开。

宋如白吓得从座中弹了起来,张口结舌地看着从门外冲进来的一众侍卫,他们的服制上都带着明黄标记。

这些侍卫可都是带着品级的,是宫里最精干的人手,宋如白吃罪不起,硬生生把骂人的话咽了下去,“你们,你们干什么?”

侍卫们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只是让开了一条道。

宋如白紧张地看着,便见自己的弟弟宋如墨从侍卫们让开的通道里走了过来。

他面色显得惊惶,又有些愧疚模样。

宋如白却因为惊讶无暇顾及他的神情,只下意识道:“你,你竟如此狼心狗肺,得了太后的宠就让人来作践我吗?”

他以为是宋如墨把这些侍卫弄来欺负他。

宋如墨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他不再看宋如白的反应,径直朝宋如白的床榻方向走去。

宋如白得罪不起那些有品级的侍卫,还得罪不起自己的弟弟不成?

他见状,立刻朝宋如墨扑了过去,可还没沾到宋如墨的衣角,便被两个侍卫轻松地按住了。

他只好破口大骂,“宋如墨,你……你这个混账!”

宋如墨没有理会他,走到他的床榻旁边后蹲了下来,把手伸到床板底下摸索着。

宋如白这才明白他想做什么。

他顿时头皮炸起,“二弟,你,你做什么?你可千万别冲动,有什么怒气你冲着我来,千万别做让咱们一家人抄家灭门的傻事!”

他的口气明显放软了,唯恐那些侍卫听出什么来。

他怕宋如墨一时冲动,为了斗把那些信拿出来攻击他,可那些信要是拿出来,死的是他们全家啊!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宋如墨没有理会他,终于在床底下摸到了一个隐秘的夹层,而后将一摞被压得薄如纸片的信拿了出来。

看到那些信被他当众拿出来,宋如白几乎要昏死过去。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二弟,二弟,你冷静一点,听哥哥说。就算你不在意我的性命,难道也不在意你自己和咱们爹的性命了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宋如墨还是不肯回头,那他就只能等死了。

宋如墨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面上的愧疚忽然变为了狠厉,“我倒是想护着你的命,没想到你竟然为了让我死,如此陷害于我。既然如此,你就别怪我心狠了。只有你死,我和爹的命才能护得住!”

宋如白顿时傻眼。

“什么陷害你?我几时陷害你了,你在说什么?”

宋如墨眯起眼睛,“还想骗我?你真以为我还和小时候一样好骗么?你去太后面前告发说我出卖太后,和老苏大人沆瀣一气,难道不是么?”

宋如白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我几时做过这样的事?宋如墨啊宋如墨,你好糊涂,你被谁蒙骗了?!”

事已至此,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即便知道他是被谁蒙骗的又如何?

宋如白苦笑一声,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疯魔似的喃喃自语。

到这个时候,宋如墨也清醒起来了。

如果哥哥没有出卖他,那也就是说……那是太后的试探?

他捏着那一叠信的手,忽然颤抖起来。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只见一个侍卫眼疾手快地将信夺了过来,对着他皮笑肉不笑,“二公子已经找到罪证了,辛苦了,接下来这东西就由我来保管吧。”

宋如墨傻傻地望着那叠信。

那不仅仅是一叠信,更是能够将苏清从朝廷高位拉下马的罪证,也是能让他宋家一家满门抄斩的诅咒!

他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这些信撕碎也好,吃掉也好,不能留它们在世上!

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根本抵挡不过这些训练有素的侍卫。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瘫软在地上的宋如白身上。

满脸不可思议。

宋如白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不是仇恨,反而是怜悯。

他知道此刻宋如墨意识到真相心里会有多后悔,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此刻才明白,自己和宋如墨不过是一双棋子,是那些大人物手里把玩的玩物,不过是用来彼此攻汗的工具而已。

苏清从来没打算让他们飞黄腾达,只想让他们做自己的耳目。

而那位美貌聪慧的太后,连叫他们沾一沾都不曾,她甚至连这点戏都不愿意演,可笑自己和自己的傻弟弟,还以为这是美人的矜持。

可笑,太可笑了。

从头到尾,他们的经营都是可笑的。

宋如白忽然笑出了声音。

侍卫们退出了屋子,他们是来拿罪证的,这罪证藏在哪里,除了宋如白之外只有宋如墨知道。

至于拿到罪证之后宋家兄弟两当如何,他们根本不在意。

就像不在意一只小猫小狗一样。

人都走了,屋子里陷入了寂静。

宋如墨怔怔地看着发笑的宋如白,觉得自己的哥哥像变了一个人,他疯了,他笑得那么人。

不,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宋如白。

宋如白每回和苏清通信都是他亲手写下的,苏清若被治罪,他的罪也逃不过去,可他不能叫整个宋家为他们兄弟两个陪葬!

宋如墨飞快朝门外奔去。

“你去哪里?”

宋如白忽然喊出声,宋如墨怔住了,背脊僵硬,“我去求太后,我拼死也要求太后,你我二人注定要死,可父亲母亲和咱们宋氏全族,不能都跟着一起陪葬!”

这是宋如墨有生以来,说得最为深明大义的一句话。

第六百九十四章 大雨

天空忽然暗了下来,乌云里闷雷滚滚。

春花让小宫女们把窗格子都放下,又准备起灯烛,这天一会儿就要下雨了,到时候更暗,可不能叫这光线伤了太后的眼睛。

春景则款款走到了廊下,瞧着殿前的那些花花草草,干脆利落地指挥着小宫女们把娇嫩的花搬到廊下或者花房去,剩下的也用油布蒙上,以免被大雨打伤了花包和叶子。

多福从外头匆匆地跑进来,到廊下掸了掸身上的水汽,“瞧这天,一下子就暗了,我还以为要吃晚饭了!”

“你饿啦?”

春景笑道:“离晚饭的时辰还早呢,只是这天黑得像快到夜里了。你若是饿了,茶房里我备了些点心,你去吃了再来听差吧。”

“哎,多谢春景姑姑。”

多福像模像样地行了一个礼,逗得春景哈哈大笑,他才悄悄朝茶房溜去。

雷公一声闷吼,大雨劈头盖脸地下来了。

春景回头一看,殿中点起了灯烛,她走进去一看,苏幼仪正坐在灯下看那些从宋如白房里抄出的信。

每次苏清和宋如白书信往来,那些信苏幼仪都是过了目的,春景不由好奇,“这些太后不是都看过了么?今儿天色不好,太后仔细伤眼睛。”

苏幼仪微微一笑,“天色再不好,殿中还不是被你们点得灯火通明?我只想再看一遍,看仔细些,才好下定决心。”

她每每想起早逝的婉妹妹,便对苏清下不了手。

这些信她要看,反复看,直到看到自己硬下心肠为止。

春景便不再说话了,只默默地立到一旁等着苏幼仪吩咐,外头的大雨哗啦啦地下,雨声传道苏幼仪的耳朵里。

她忽然朝殿外看了一眼,雨水溅到廊下,很快走廊都湿透了。

春景正要上前去光门,苏幼仪拦住了她,“别关,就开着门吧。这雨气湿闰清新,倒是能让脑子清醒起来。”

春景便退了回来,春花从隔间过来,手里端着热茶和点心,“太后喝盏热茶,这点心也是新蒸出来的,香软可口,太后驱驱寒气也好。”

苏幼仪放下那些信,春景便识趣地把水盆端过来,伺候苏幼仪净了手,而后她才用银筷夹了一块糕点。

的确是香软可口。

“你们也尝尝,趁热吃才可口。”

春花和春景对视一眼,都上来用筷子各自夹了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苏幼仪又把茶水推给她们,免得她们噎着,主仆三人边吃边看殿门外的雨景。

好好的,忽然听见雨声中传来哀哭的声音。

苏幼仪皱了眉头,“什么动静?”

春花三下五除二吃了糕点,“奴婢出去瞧瞧。”

说罢朝外走去,从廊下拿了一把伞,正要出去瞧,见小太监从外头进来,“春花姑姑。”

“外头什么动静?”

“是那宋家公子!”

小太监身上都被淋湿了,雨水顺着他帽檐滴下来,“他在外头雨里跪着,说要见太后,求太后放过他宋家一门,他愿意以死谢罪!”

春花抿唇,“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

小太监道:“是二公子。他哭得凄厉,奴才不敢放他进来,又恐出事,所以来禀告姑姑。”

“知道了,你快下去换了湿衣裳吧,在太后跟前当差可别着了风寒过了病气给大家!”

“哎!”

小太监匆匆回去更衣,春花脚下一转回到殿中,把小太监的话告诉了苏幼仪。

苏幼仪顿了顿,“他真的说要以死谢罪,没为他自己求情?”

春花点头,“小宇子是这么说的。奴婢想,先前他以为宋如白出卖了他,所以他也出卖宋如白保全自己。如今多半是明白过来太后什么都知道了,便不敢为自己求情了,只求太后饶了他家人。”

平日看这个宋如墨没有脑子,这次也表现得对自己兄长十分无情无义,没想到到了这地步,他还能想着为自己家族求情。

还算他没有泯灭人性。

苏幼仪道:“他们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人。虽然县令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可到底是官宦人家,若兢兢业业于治理地方,将来何愁不能晋升?”

“他却为了攀高枝讨好苏清,连脸都不要了,不惜将自家两个嫡子都送到京城来做人取乐的面首。这样的人,比宋家兄弟两个更加可恶,我如何饶得过他?”

春花听罢,试探道:“那……奴婢命人把他打发走,先拘起来?免得在太后面前吵嚷。”

现在还不能直接处置宋家兄弟,免得消息传出去让苏清有所防备,这一点春花是懂得。

苏幼仪摇摇头,“他爱跪就让他跪着吧,我素来瞧他兄弟两个是软骨头,这回倒要看看,他能为自己的家族跪上多久。”

她淡淡说罢,又端起茶盏,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春花心里咯噔了一声。

从前自家主子也是杀伐决断的性子,可她总是善良温柔的,哪怕是对那些伤害她的人,她也不曾赶尽杀绝。

比如当年的王皇后和惠妃,现在还安安稳稳地住在冷宫,不仅有奴婢伺候,还有自己膝下的儿女时不时去探望他们。

可现在……

她觉得苏幼仪变了。

听见宋如墨跪在大雨之中,她的面上没有一丝怜惜,一丝动容。

这教春花有一瞬间的害怕。

虽然苏幼仪待她们这些亲近的奴婢一向好,可她到底是手掌天下生杀大权的太后,终究和从前爱说爱笑的昭贵人不同了……

因着大雨,偏殿里小六和小七也出不了门,只好学着什么古代名士作风,敞着窗子对坐赏雨。

到底是好动的孩子,没赏一会儿就觉得无趣了。

两人的表情都闷成了葫芦。

恰在此时,贴身伺候的小太监从外头回来,带了个有趣的消息,“六王爷七王爷,有新鲜事你们听不听?”

小六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好大胆子,明知道爷们正无聊得紧,还这样逗我们的胃口。下次再这样,仔细我罚你大日头底下站着学箭!”

小太监一下子缩成了鹌鹑。

第六百九十五章 人小鬼大

六王爷和七王爷最坏了,是宫里出了名的人小鬼大。

而让人在日头底下学射箭就是他们独创的惩罚人的方式,那个什么宋大公子,不就是这样么?

提到那个宋大公子,差点把新鲜事忘了。

小太监缩着脖子,“奴才不敢,奴才这就说。就是咱们坤宁宫外头都被侍卫围起来了,方才奴才想出去都不让出去呢,现在是一点消息也传不出去。”

小六和小七一听这话来了精神。

这大雨天的,人都出不去,是什么大事需要把坤宁宫封锁起来?

这还真是有趣的新鲜事。

小七道:“那母后呢?母后现在在做什么你可知道?”

小太监摇摇头。

他是负责伺候小王爷的,在坤宁宫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只有伺候太后的多福、多禄二位公公才能知道这么具体。

不过他还是打探了点消息。

他小声道:“奴才听说啊,是那宋家两位公子出事了。刚才回来的时候,奴才看见有只落汤鸡跪在太后的殿前,哭号得那叫一个吓人。问了人才知道,原来那只落汤鸡是……”

“是谁,宋如白还是宋如墨?”

“是宋家二公子。”

居然不是宋如白。

小六和小七还惦记之前宋如白骗了他们的事,更希望是宋如白在受罚,没想到居然是宋如墨,“那宋如墨做错什么了被母后罚跪?”

“好像不是罚跪。”

小太监笑道:“奴才听见他哭喊着,什么愿意以死谢罪,只求太后放了他宋氏全族。六王爷、七王爷,你们听这话可怕不可怕?”

小六和小七对视一眼。

看来宋家兄弟两待在坤宁宫的日子是要到头了。

这会儿外头的雨太大了,他们若是冒雨出去,奶娘一定要劝阻他们,倒没得惹闲气。

若非如此,他们一定要亲自去前殿给苏幼仪请安,问问到底是什么事。

既然扯到什么全族不全族,谢罪不谢罪的,那肯定是大事,所以苏幼仪才会让侍卫封禁坤宁宫不许消息传出去。

两人心里再好奇也没办法,议论了几句便朝那小太监道:“你快再去打听打听消息,若再听到什么来回我们,快去快去!”

小太监一脸难色,“两位爷,外头雨大着呢……”

瞧他的样子便知道他肚里什么花花肠子了。

小六道:“你去罢,回来我们赏你银子,好好打听!”

小太监立刻眉开眼笑,行了个礼就出去了,两个孩子只透过开着的窗子,看到他撑着伞顶着风朝外跑去。

……

一直到用晚膳的时辰,雨还是没停。

苏幼仪正在用膳,忽然问道:“宋如墨还跪着么?”

春花道:“方才小宇子又来禀告了一回,说他还跪着。声音都哭哑了,跪在雨里好像有些糊涂了。”

这还没完全进入夏天,跪在雨里又是湿又是冷,宋如墨那样单薄的身子,不淋得病了才怪。

苏幼仪想了想,“他若要回去就让他回去,若不肯回去还是跪着,也不必劝他。不过几个时辰的雨罢了,无妨。”

别说宋如墨一个男子,当年她年纪轻轻身体单薄,也曾淋过这样的大雨……

想到当年情形,苏幼仪忽然下不了筷子了,春景布菜夹在她碟子里的鸡丝她都吃不下去了。

她忽然站起来,走到了门边。

那年也是这样一场大雨,她撑着旧伞,欢欢喜喜地抱着刚做好的青色棉袍,一心想要去找季玉深,让他早点穿上挡挡寒气。

却见他坐着四人抬的轿子,穿着华丽光鲜的衣袍,气派的官靴,同她说自己要娶李阁老的女儿。

那时她以为自己遇到了话本子里的陈世美,决绝地丢了伞,将那吸饱了雨水的厚重棉袍努力穿在自己身上。

可笑得像个傻瓜。

那时有多恨,这会儿就有多痛,痛的不是季玉深抛下她,而是为他将自己保护在身后,独自去面对腥风血雨而悲伤。

她一手扶着太阳,轻轻甩了甩头。

可能她确实是老了,这段时日她总是想起季玉深,想起当年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或是笑或是泪。

苏清精心挑选了宋家兄弟,然而他们两再如何俊美,再如何刻意穿青色衣裳,也没有半点像季玉深。

就连无名,其实他也不像。

季玉深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他心中有丘壑,一颦一笑皆是无影的刀剑,轻轻松松就能算计人心,杀人于无形……

春花上前给她披了薄薄的披风,“太后,小心雨气。”

苏幼仪摇摇头,并没有披上披风,反而回头朝殿中走去,“今日天气不好,这雨声听得人怪困的,我去歇一歇。若是皇上来呢你就叫醒我,没别的事就罢了。”

春花点头,“这么大雨天的,皇上应该也不会来。太后尽管好生歇息,奴婢在外头守着。”

……

大雨之中,满地滂沱。

宋如墨的身影小小的,佝偻的,跪在一地的水花中。

他的头都抬不起来了,又冷又难受,只是凭着本能跪在那里,任凭雨水像刀子似的砸在他身上。

每一下都是痛的。

他感觉皮肉都要被割开了,身体痛到麻木,麻木得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昏昏沉沉。

仿佛做了梦,梦见自己还在县城的府衙内,自己的爹做县令,他在府衙内奔跑跳跃,随意随心。

又仿佛还在现实,周围的雨水要将他冲成一叶飘零的落叶,将他冲散,冲烂……

意识在现实和梦幻中来回切换。

他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模模糊糊感觉周围的天都黑了,他就像黑夜无人的森林里一个流浪人,随时要被野兽和黑暗中的幽灵吞没。

穿着蓑衣镇守坤宁宫的侍卫,忽然听见噗的一声,循着声音看去,宋如墨沉沉地倒在了地上。

他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卫上前探了探鼻息,还有气。

侍卫进去朝内宫的太监禀告了一声,小太监又进去禀告多福,多福心生犹豫,“这可怎么好?太后已经睡下了。太后嘴上说不管他由他跪着,可我心里觉得,太后并不想让他死。”

第六百九十六章 计划

且不说苏幼仪心里怎么看宋如墨这个人。

只说多福灵机一动,想想苏幼仪还要靠宋如墨做个人证才好让那些书信发挥作用,便命人去将宋如墨拖回屋子。

小太监正要行动,忽见寝殿内的窗子亮了起来,似乎殿中点起了烛火。

那一定是太后醒了。

多福想着便道:“你站一站,我还是进去禀告太后一声得好。”

小太监便站在廊下等话,多福进了内殿,果然听说苏幼仪睡了一会儿此刻醒来了,他便走进去站在门边瞧瞧情况。

若苏幼仪只是醒来喝杯茶就睡,那他就不说了,若是有意管宋如墨那档子事呢,他再进去回话。

春花端着茶盏半跪在床边,苏幼仪啜了一口,漱一漱又吐出来了。

一抬头见多福在门边探头探脑的,便道:“有什么事进来说,我已经醒了。”

多福这才走进去。

“回太后,外头的雨一点停歇的意思都没有,看着架势,只怕要下一夜呢。”

苏幼仪朝窗外看了一眼,窗子是关着的,可外头的雨声盛大,落雨的斑驳影子投在窗子上。

这还是经过了一层走廊投下的雨滴,若是人直接在雨里,可想而知会淋成什么样。

苏幼仪道:“人呢?”

多福一下子便会意了她问的是谁,“刚刚晕过去了,外头的人正在请示该如何处置。奴才原想把他拖回房去让太医医治的,见寝殿里亮起来了,便来请示太后。”

苏幼仪笑了笑。

“你倒乖觉,谁许你自作主张救他性命?”

多福从她话里并没有听出威胁的意思,只大着胆子笑道:“奴才心想,太后要不要他的命尚未可知。只是太后谋划的那桩大事,只怕有那些书信还不够,最好还有人证能亲自出面指证。所以奴才自作主张,想着救下他的命。”

苏幼仪明白,多福这样自作主张是很冒险的,一不小心就会让主子不高兴。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无非是因为苏幼仪给了他足够的恩宠,也换回了他足够的忠心。

苏幼仪颇为欣慰,“这个宋如墨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出乎我的意料了。那就留他一条性命,说到底,他也罪不至死。”

至不至死,不过是苏幼仪一句话的事。

多福会意地退了出去,连忙命人把宋如墨弄回了他自己的屋子,又让太医来给他看诊喝药,临走的时候夜色已经深沉了,多福看了一眼不远处宋如白的屋子。

屋子里点着幽暗的一盏灯火,门口有两个小太监守着,不许宋如白出入。

想必外头动静这么大,宋如白应该也听见了吧?

不知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在背叛自己后,又在雨里跪到晕死为宋家向太后求情,心里是何等滋味……

“多福公公……”

伺候宋如墨的人来讨示下,多福折腾了好一会儿,打了个呵欠,“好生照看着,别叫他死了,也别叫他随意走动。”

这话说得不清楚,按理说宋如墨是个奸细罪人,应该死有余辜,这会儿又说别叫他死了,难道是太后念旧情?

还是他还有什么作用?

伺候的宫人想不明白,便不敢太过怠慢,因见宋如墨发烧了一夜,两个人衣不解带地在床边伺候,好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他额心的热度总算退了。

这条命算是救回来了,也算九死一生。

柳儿打了个呵欠,“你在这里先守着,我去禀告春花姑姑一声,就说二公子的性命保住了。”

“哎,你快去吧。”

……

坤宁宫增派了侍卫,围得水泄不通。

无名总在宫中走动自然知道,便过来瞧了一眼,才知道宋家兄弟两个现在都被关在屋里不能出门了。

他有些想笑。

想笑就笑吧,偏还低着头想掩饰自己翘起来的嘴角,苏幼仪没忍住给他一个白眼,“有那么高兴?”

春花、春景等在旁看着,都以为无名是因为少了宋家兄弟两个对手才高兴的,没想到无名抬起头,正色了许多。

他道:“太后终于可以不用在他们面前假装沉溺男欢女爱了,这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么?”

他的理由,和她们想象的并不相同。

连苏幼仪都怔了怔,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个而高兴的,“你说的也是。从一开始我就料到会有今天了,要不是因为我心存不忍,很早之前我就没必要再演戏下去了。”

在一开始得到苏清和宋家兄弟往来的书信时,苏清这个往她身边安插奸细的大不敬之罪便可定下了。

结果一直拖到现在,苏幼仪才真正肯动手。

无名微微笑道:“太后不仅从此不必再演戏了,还能彻底拔除自己心里的一根刺,这是好事。”

他早就对宋家兄弟二人老是围绕在苏幼仪身边而不满了,前阵子苏幼仪更加为了挑拨宋家兄弟的关系,总是让宋如墨在眼前晃。

无名为了配合她的计策,也只能尽量少来坤宁宫,还叫人议论他已经“失宠”了。

听见那些议论,无名每每哭笑不得,又无法辩解。

如今总算是好了。

苏幼仪忽然想起了什么,朝他道:“坤宁宫的情况不能让外头的人知道,可宫里人多眼杂,旁人就算不知道宋家兄弟出了什么事,也会觉得坤宁宫增派了那么多侍卫看起来诡异。”

无名想了想,“太后的意思是……”

苏幼仪莞尔一笑,凑到他耳边耳语了一番,她呼吸的热气吐在他耳际,让他几乎有些恍惚。

不过他听清了苏幼仪的话。

“太后确定,真的要如此大动干戈么?”

苏幼仪点点头,“戏不做全,只恐挡不住苏清的耳目。你就如实去做,至于坤宁宫上下人等,我会让他们配合好的。”

既然她想清楚了,无名自然没有不依的。

他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去准备。只是坤宁宫里还住着两位小王爷,太后千万和他们交代清楚,别叫他们吓坏了,那就是我的过失了。”

提到小六和小七,苏幼仪眼前一亮,她的计划在脑中进一步完善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贼人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今日空气清新。

到晚上,见天上星星明亮,苏幼仪忽然起了兴致,让小六和小七陪自己在庭院中赏景。

昨儿赏雨,今日看星星,太后还真是好情致。

春花等人在院中葡淘架下摆好了座椅,并一众新鲜的茶果点心,苏幼仪就歪在贵妃榻上,正好见着天上的星星闪闪发亮。

这副情景叫她想起少年时在岭南老家,那时只要天一黑,出门一看,漫山遍野都是星星。

比宫墙里的星星更加光彩好看。

可惜那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虽然苏幼仪看着眼前这片星空还能想起从前的景物和人,可再一看周围站着伺候的人,一切恍然如梦。

那早就不是最初的一切了……

小六和小七边吃点心,便吱吱哇哇,“母后,季师傅说那个是牛朗星,另一个是织女星,我有没有认错?”

嗯?

苏幼仪顺着孩子的指头望去,她哪里分得清什么牛朗织女的,只觉得小六他们指的两颗星星格外明亮。

也格外远。

她想了想,牛朗织女不过是话本子里的传说,未必真的有这两颗星,可又不好直接和小六他们说。

便道:“季师傅如今不但会教课本,连天文地理他也会吗?”

“那当然,季师傅可厉害了。”

小六和小七对季道公这位师傅还是很满意,毕竟那是兄长们的师傅,而他们不到年纪,目前还没有正式到东四所去受教。

正所谓远香近臭,等他们大一点住到东四所日日听季道公的课,不知道还会不会觉得他厉害。

苏幼仪想着,露出莞尔一笑。

就在此时,天空中一道破空声响起,而后黑影掠了过去。

周围响起一阵惊呼。

“保护太后!”

春花、春景等人第一时间涌到苏幼仪跟前,将她牢牢护在身后,而小六和小七他们的奶娘也都将他们搂在怀里。

坤宁宫外值守的侍卫听见惊呼声也都冲了进来,然而方才掠过去的一道黑影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正在纳闷,忽然,高高的殿檐上黑影再度飞起。

这回因为大家心里有了准备,都看了个真切,原来是一个一身黑衣的人,他轻功了得,从殿檐上几个起落就朝后殿方向飞去了。

苏幼仪镇定道:“快追!”

宫人们留在原地,侍卫们一部分留下保护苏幼仪,一部分顺着贼人离开的方向追踪而去。

贼人自然是没有追到,不过整个皇宫都被惊动了。

人人都知道了有个大胆的黑衣人竟然闯进了坤宁宫,六宫不安起来,春花连夜点了苏幼仪的私库,发现少了不少珍品。

竟然是个劫财的贼人。

皇宫大类宫禁森严,竟然入了贼人,还直接进了太后的宫苑,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当夜,宫中侍卫紧急集合调动,统领侍卫的几位武官也都匆匆赶进宫来,几乎一夜都没回去。

宫中各处要紧地方都加派了人手值守,坤宁宫自然是重中之重,也没有人注意到在事发之前,坤宁宫的侍卫就已经很多了。

好在歹人没有消息了,大约是已经出宫去了。

……

次日一早,朝中就传遍了这个消息。

宫里进了贼人,坤宁宫如今被侍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苏清得不到宋家兄弟的半点消息。

这可就麻烦了。

苏清暗道自己运气不好,偏偏赶上了贼人入宫。

话说回来,这贼人到底是哪里来的,怎么这样大胆?

下朝之后,众大臣们还对此事议论纷纷。

“我活了几十年了还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贼人,皇宫大内是什么地方?竟然也有人能闯进去?”

“闯的还是太后的坤宁宫,离皇上的乾清宫只有一步之遥啊。幸好只是个劫财的,若是个反贼……那皇上的安危都难说。”

“是啊,此贼实在恶劣,若是抓住,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众臣议论纷纷,苏清却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而是一路若有所思地朝外走。

他在意的并不是苏幼仪的安危,他也不在意元治的安危,让他在意的只有苏幼仪对他的态度。

从眼前看,就是他的五十五寿辰,苏幼仪到底要赏他些什么。

偏此时想找宋家兄弟问个话都不行,坤宁宫现在那么多人,只怕靠近百步以内都会被发现,宋家兄弟应该也递不出消息。

他心里正苦恼,忽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司马浒,这才抚着胸口缓口气。

司马浒看得出他心不在焉,只假装没看出,哈哈大笑道:“苏兄在想什么?敢是昨夜宫里出了大事,苏兄在担心太后和皇上的安危?”

苏清想的并不是这个,只好敷衍地笑了笑,“是啊,没错,幸好太后没有出事。”

司马浒从他眼神中看出了虚伪和躲闪。

他并没有说什么,只装作平常样子,和苏清勾肩搭背的,“对了,你五十五的寿辰就快到了,我给你备了份寿礼。你也知道,我家底薄,这礼也薄,你可千万别嫌弃。”

苏清自然不会嫌弃。

此番司马浒回来,他巴不得要拉拢,现在司马浒愿意主动送他寿礼,他高兴还来不及。

至于礼是什么,并不重要。

他道:“司马兄客气了。咱们是至交好友,俗话说了,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就算司马兄只送我一片鹅毛,我也会欢喜。”

司马浒笑道:“怎么会只送一片鹅毛呢?我听说如今不少人家已经把寿礼送上门了,我的寿礼就等你寿辰那日再送吧,顺便去讨杯酒喝,苏兄不介意吧?”

“哪里来这么多客气话。”

苏清道:“我正要让家下人送帖子去你府上,请你那日过门喝酒。你可是我的贵客,岂有介意的道理?只是到底是什么礼物,值得司马兄这样神神秘秘的?”

司马浒神秘一笑。

他微微低了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目光,苏清正好奇,便见他思考片刻,再抬起头朝着苏清的时候,又是一张笑脸了。

“苏兄莫急,到时候苏兄就知道了。”

第六百九十八章 不死不行

为了把戏演的更逼真,苏幼仪索性道:“不如谎称我被贼人吓坏了,放出风声去,这样坤宁宫就可以彻底与世隔绝,不通消息了。”

春花和春景对视一眼,多福和多禄站在廊下,身子一颤一颤的。

没人动,也没人说话。

苏幼仪一脸莫名,“我说话你们没听见?”

“听见了。”

春花抿唇偷笑,苏幼仪这才发现,廊下那两个也在偷笑,说是偷笑都是客气的,他们笑得身子发颤,只怕不是在她面前,定要哈哈大笑出来。

她莫名其妙。

多福连忙上前行了个礼,“太后,这个不好,您换一个吧。哪怕说是六王爷或者七王爷被吓坏了,太后要留在坤宁宫一心照顾小王爷,也比太后说的那个好。”

这倒奇了,有什么不好?

苏幼仪微微蹙起眉头,春花这才上前道:“太后,您做嫔妃的时候是怎么去永寿宫抓的鬼,宫里人人都知道。现下说您被一个黑影就吓坏了,谁信啊……”

苏幼仪愣了愣。

见她愣住了,多福等人反而不敢再笑了,唯恐苏幼仪生了气。

苏幼仪愣了一会儿,忽然道:“好像也是。那就按你的意思,说小六和小七被吓坏了吧。近来正是多事之秋,少叫他们出去走动也好。何况他们若到了演武场,叫人看见宋如白没跟着了,反而起疑。”

这话说得有理。

多福赶紧拍马屁,“太后英明!”

“英明个屁。”

苏幼仪随手从桌上拿了颗杏子,丢给多福,多福连忙接住,“奴才谢太后赏!”

……

元治下了朝也到坤宁宫走了一趟。

昨夜他刚刚听见贼人进了坤宁宫的消息,差点吓坏了,幸好苏幼仪第一时间就派多禄来劝慰他,并把真相透露给了他。

“什么,那贼人是无名先生?”

待知道了宋家兄弟被扣押在屋子里的消息之后,元治一下子就明白了,“母后是担心宫里耳目众多,坤宁宫的消息会走漏出去打草惊蛇,才故意演了这场戏。既然如此,我得配合母后,来人,立刻更衣,我去看母后!”

多禄连忙阻止他,“有太后的话,皇上今夜不过去也使得,明日再过去便是了。到底没出什么事,对外不过是说库房里丢了几件珍宝,皇上明日还要早朝,还是早些歇息吧。”

元治闻言这才罢休。

明知是一场戏,宫里的动静还是让他有些心慌,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继续睡下去。

这会儿到了坤宁宫,又听见了新消息。

说是六王爷和七王爷被贼人吓病了,太后要专心照顾两位小王爷,朝政上的事就不管了,让大臣们也别去见她。

元治一听露出笑容来。

不愧是苏幼仪的计策,果然天衣无缝,连这点都想到了。

小六和小七的病一定是假的,有了这个借口,坤宁宫的消息就会更加严密,一点也透不出去。

元治进了正殿,见苏幼仪正和春花她们打趣。

瞧她面上带笑,元治正想过去坐下,忽然起了玩心,郑重行礼,“昨夜贼人入侵让母后受惊了,都是儿子不孝,母后如今身子怎么样了?”

他一本正经,苏幼仪险些以为是昨夜多禄没把话传清楚,想了想才明白元治是故意在开玩笑。

她忍俊不禁,“皇上快坐吧。我什么都好,反而是这些日子要辛苦皇上了,为了以防万一,政事我一应都不问了,折子也别送到坤宁宫来。”

看来苏幼仪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处置苏清,她把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周到了。

元治便也问起昨晚的细节,“无名先生后来到底到哪里去了?怎么侍卫们都吓成那样,说满宫里找不到?”

苏幼仪神秘一笑,“无名的身手虽强,可我也不敢冒险。故而此事内情早就透漏给了心腹的几个侍卫统领,叫他们知道该怎么追就怎么追,不过不需要追到人。他们心里清楚,可底下那些侍卫并不清楚,自然一个个吓得不轻。”

元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宫中御前侍卫不比别的,不看身家门第,只看谁武功高身手好,那就是领头的。那些领头的武功高的心里清楚,不敢使大力气去追,底下的也追不上,所以自然找不到人。”

苏幼仪笑道:“若真是一点风声也不透,只怕无名想全身而退也没有万全的把握。昨夜的事辛苦他了,我今日让他休息不必当差了。”

元治道:“这样也好,叫他避一避,免得叫人看见他的身形起了疑心。对了母后,那宋家兄弟呢?”

苏幼仪便把宋家兄弟两个的事情告诉他,说到宋如墨在雨里跪到昏死为宋家满门求情的时候,元治抿唇不语。

苏幼仪便看向他,“皇上以为该如何处置他二人?”

元治惊讶地看她一眼,“他们俩到底是母后身边的人,母后自己决断便是,我就不插手了。”

苏幼仪笑着给他递了一块点心,示意他吃一些,“离午膳的时辰还有好一会儿,你先垫垫。宋家兄弟的事我也不是叫你决断,不过是想考考你。”

原来是这样。

她现在总是让元治自己拿主意想办法,并不像小时候那样干预得多,说到底也是为了他两年后的亲政做准备。

一听要考他,元治顿时来了精神,把那块点心三下五除二吞了下去。

他坐直了身子,“若照我看,此事始作俑者是苏清,宋家兄弟二人不过是傀儡。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俩到底是自己心术不正才肯进宫做个面首,并且在母后身边还要为朝臣传递消息,不忠不义。”

“不过据母后说,传递消息的事一向是宋如白做的,这个宋如墨这次也算检举有功。不如就饶这宋如墨和他家人的性命……倒是那个宋如白,只怕不死不行。”

苏幼仪眉梢一挑,“为何?”

元治正色道:“宋如白是直接和苏清联络之人,每封书信上都是他的字迹,并且到最后他也没有愧悔。若他不死,如何震慑朝野?人们便会以为,替权臣做棋子混进宫里,成功了有好处,败露了也不会死,那谁不干?”

第六百九十九章 寿礼如山

苏幼仪听罢他这番话,心里甚慰。

元治如今果然长大了,一言一行都有了章法,就算没有自己在,他也能做得很好。

苏幼仪微微翘了嘴角,没有说话。

元治不好意思道:“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母后别怕我失望,你教导我。”

苏幼仪摇了摇头,“没有,我是感慨你如今处事越发老练了。照这样下去,不必等你大婚便可完全让你亲政了。我也好放心地做个富贵清闲的老太太,成日家和春花她们说说笑笑,喝茶赏景。”

听见苏幼仪十分赞同自己的话,元治忍不住挺了挺腰板,却道:“母后不必着急,儿子还想跟着你多学学。”

“你不着急,皇室宗亲是必然着急的,我也不想给人留下什么话柄。”

苏幼仪笑道:“所以及早让你亲政是好事,还有这坤宁宫,也要提前腾挪出来给周小姐。”

周小姐是未来的皇后,皇后住坤宁宫是大礼。

可元治总觉得叫苏幼仪迁宫不太好,“要不母后就继续住在这里,未来的皇后也可以在东西六宫里随便选一处住着。当年的王皇后,不也没住坤宁宫么?”

苏幼仪道:“那怎么一样?王皇后是继后,周小姐是你的原配嫡后。再说了,就算你让周小姐在东西六宫随便挑一处住着,我也不能继续住在坤宁宫。”

见元治面露犹豫,想着这事一时还不着急,苏幼仪便揭过了话题,“皇上这几日要小心应对,有些人从坤宁宫打探不出消息,或许就要从乾清宫打探了。”

“母后放心。”

元治胸有成竹。

如何装疯卖傻转移话题,这个本事苏幼仪早就教过他了。

……

坤宁宫露不出消息,那些耳目就流水似的流到乾清宫了。

大臣们来乾清宫觐见的时候,也曾向元治提起过苏清的寿辰,还旁敲侧击地提了提多福母亲过寿的事。

言下之意……

“太后连一个太监的母亲过寿都赏那么大的脸面,老苏大人总不能被比下去吧?”

当然,他们见不着太后,这话也只能在元治面前露一露。

哪怕太后为了六王爷和七王爷受惊之事顾不上,但皇上这边也该表示表示,如此苏清的脸面才能保全。

元治笑着看了一眼底下,说话的大臣是素来和苏清要好的,他心里有数。

他并不觉得生气,反而有些高兴。

这些大臣在他面前表露出不同的倾向,都可以侧面反映出他们自己所在的阵营,他的眼界便越来越清晰,思路更加清楚。

他便笑道:“老苏大人的寿辰,往年都是太后挂心的。今年太后为着六弟和七弟受惊之事不得空,怕是记不起来了,放心,朕会提醒太后的。”

他如今也学会不动声色地说假话了。

果然,底下的大臣闻言欢喜起来,心里只想一会儿离了宫中如何和苏清汇报这个消息,他必定称意。

苏清后来听见这个消息,心果然放进了肚子。

说到底,再过两年元治亲政了,这朝堂还是他说得算。

与其纠结于苏幼仪对他的态度,倒不如将年少无知的皇帝笼络好,这才是他将来权势的倚仗。

……

五日之后,苏清寿辰。

苏府张灯结彩,喜乐齐放,上门贺喜的人将苏府涌得水泄不通。

其中不乏权贵大臣,世家望族,甚至是皇室宗亲。

而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如今身为阁老的苏志明。

朝臣们对他的称呼,自从他进入内阁并站稳脚跟后,便从“小苏大人”改为了“苏阁老”。

听起来比苏清还要威风。

身为内阁阁臣,这位置确实比苏清还重,若非苏清年老又是先帝朝留下的大臣,德高望重,他还真要屈居苏志明之下了……

如今虽不至于完全被苏志明压过去,可两人之间相处也不能和从前一样,以叔侄之礼相待了。

苏志明来的时候,苏清亲自迎出了正门,连连拱手,“哎呀,贤侄特意前来,今日我府上蓬荜生辉!”

“哪里,苏伯父客气了!”

苏志明命跟随的下人把寿礼交给苏府的人,客气地同苏清道:“祝苏伯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外人看着他叔侄二人似乎还和从前一样和睦,其实稍稍留神便可看出,亲密不再,剩下的只有客套。

他二人自己自然也感觉得到,只是谁都不愿意拆穿罢了。

也有人暗中看戏,“瞧瞧,如今朝中最炙手可热的年轻阁老,在老苏大人面前从前是侄儿,如今倒平起平坐了。也不知老苏大人这句侄儿喊出口,心里多么苦涩。”

“说平起平坐,这话倒不对了。要论官位轻重,还是苏阁老重。”

“阁老之位是重,可他年纪轻轻不善经营,旁人有意和他结交他也不肯亲近,哪里比得上老苏大人这样好相与?”

“。”

有人总结了一句,“他何必好相与?娶了郡主娘娘,又倚仗着太后这位亲堂姐,我若是他,也把眼睛放头顶上不看人!”

……

苏志明和苏清并肩朝堂上走去,耳边隐约听见了“眼睛放头顶上”这句。

朝中人见他不常与人结交,关系要好的无非是当年同登朝堂的同榜进士,比如张之洞等,对他都颇有微词。

起初他位置不高,旁人只道他是乡野出身,木讷不懂结交。

后来他的位置一步一步上来了,又娶了郡主,太后更是几乎明晃晃的放言要偏袒这位堂弟,人们的想法又改了。

这苏志明如今和皇室是姻亲,又有太后庇佑,他不和朝臣们多结交才是对的,若此番情况下再积极结交大臣,岂不是要比当年的李阁老权势还大?

虽如此,朝中大臣到底厌恨他清高,厌恨他不给旁人巴结的机会。

当然,这话平日当着他的面自然是不敢说的,奉承巴结还来不及。

苏志明也知道自己今日听见的是无意之语,人家并不想让他听见,他索性假装听不见,笑着同苏清往前走。

“苏伯父今日寿辰,虽非整寿,寿礼也堆成山了。”

第七百章 接旨

苏清往厅堂里看了一眼。

这就算堆成山了么?

他嘴角瞧起些许弧度,心道苏志明到底是没见过世面,若他知道寿辰之前他就收到了多少寿礼,怕是要吓掉眼珠子。

也难怪,即便苏志明如今是阁老了,他也得不到朝臣这样的拥戴。

苏清心中这样想着,颇有些得意起来。

苏志明似乎也没察觉,进了厅堂和几位朝中重臣打了招呼之后,便自顾自和年轻一辈的朝臣们走到了一处说话。

要么说身居高位的多半都有一定年纪呢,像苏志明这样,即便位置够高,可和那些老家伙们坐在一起也聊不来。

还是和年轻但官位也低的官员好说话。

张之洞今日也在,他们同榜入朝的进士中,除了苏志明这个阁老不是人人都当得的,剩下就属张之洞的官位最高了。

他是状元,天之骄子心性清高,从前也是拿苏清这位主考官当作老师来敬重的,这几年在朝中冷眼看下来,却没了当初的心肠。

苏清此人,和当初他还是举子时外界传的实在不一样。

或许他也曾经清正廉明过,不过到了如今,只剩下恋栈权位了。

张之洞随意端了酒杯,倚在廊下看枝头的一只小麻雀蹦,苏志明在旁边,若有所思。

张之洞瞧他一眼,笑道:“你做什么闷闷不乐的?既闷闷不乐,就不该来这场合。要不是你来了,我也不会来。”

张之洞和他是好友,对于前两年西北赈灾的事他对苏清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有些了解,自然知道苏志明来苏府贺寿心里是煎熬的。

他所理解的煎熬,和苏志明想的并不一样。

苏志明张了张嘴,有意想解释什么,事关重大他又不好轻易开口,只好叹了口气,“你不明白。我今日确实是诚心诚意来贺寿的,没有勉强。”

张之洞闻言想了想,“也是。你如今已是阁老了,难得在内阁那些老大人之中还颇有地位。现在朝中都在传太后要你如同当年的季首辅一样,做个最年轻的首辅,你若不是诚心诚意,也用不着来这里客套。”

苏志明笑了笑。

小厮端着茶水过来,他随手接了一盏,慢慢抿着,“这话我早听腻了,都是朝中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传的,你听他们的呢?薛阁老如今代掌首辅做得好好的,我一个年轻的小子,也敢自夸?”

他不敢存这份心思,苏幼仪也没有这么和他说过,故而他一直本本分分。

内阁那些老大臣们原先听见消息也十分不满,后来见苏志明一直谦虚谨慎,而太后也没有旨意说真的要他接任首辅,众人的心才平了下来。

他苏志明有才不假,资历不够,不是随随便便上位就能服众的。

张之洞忽然站直了身子,好奇道:“你既是诚心诚意来拜寿,又做这副样子做什么?”

苏志明一言难尽。

从前他在朝中少交际,知道苏清在朝中如何交游结党,可直到今日来苏府一看,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还是不够丰富。

苏清的交游结党,哪里比当年的李阁老逊色?

按照苏幼仪的意思,过两年皇上大婚亲政,那朝中不被苏清实打实地拿捏住才怪。

直到今日,苏志明才当真佩服起苏幼仪的手段。

她大约早就预见了这一日,所以早早地竖起了雍亲王这个摄政王的牌子,一旦将来她退居后宫了,还有雍亲王这个正经的皇叔帮衬皇上。

内阁有他和薛阁老,不至于叫苏清一手遮天。

虽不至于如李阁老当年一手遮天,可……

他微微眯起眸子,心中痛得难受,不得不一口气把杯中茶水都灌了下去。

路过他身边的两个大臣见状吓了一跳,苏志明回过头去,那两个大臣连忙行礼,而后小声嘀咕着离开了。

苏志明也知道自己失态了。

张之洞道:“你定是今日亲眼见了苏府的花团锦簇,心里不好受了吧?我何尝不是。实话告诉你,我还打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张之洞嘲讽地笑道:“今日苏府还备了第二套丰盛的酒宴,你知道现在为什么没拿出来么?因为酒宴丰盛到逾越规格太多了,老苏大人想着一会儿宫里定要派人来送寿礼的,不好叫宫里的来使看见。”

苏志明微微张着嘴,不可思议地望向四周。

院中正在陆陆续续摆上酒菜,这些还是给朝中低位官员的席位,可酒菜的规格已经十分丰盛了。

若照张之洞所说,不敢想象厅堂中那些高位官员的席面会如何昂贵,而还没摆出来的第二套席面又是如何令人惊叹……

他忽然冷笑一声。

“苏兄笑什么?”

“我笑,今日苏府或许摆不上第二套席面了。”

苏志明说罢,将茶盏随手放在栏杆边的长椅上,望向大门方向。

张之洞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便听见大门外喧嚣起来,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宫中传旨了!老苏大人快快接旨!”

前头的消息传进来,苏清一听面上涌起笑容,欢欢喜喜地带着众臣往外走,心里想不知赏赐的是什么宝物。

听上次元治在乾清宫的口气,应该是令人惊喜的赏赐。

来传旨的是不是多福,也不是小纪子,苏清一时诧异,定睛一看,是先帝身边伺候的小义子。

奇怪了,这小义子是伺候先帝的人,如今虽没有和他师傅高奇寿一样出宫养老,却也仗着伺候过先帝在乾清宫过着太岁般的逍遥日子。

今日如何派他来传旨了?

苏清心里疑惑,面上却带着笑迎上前去,“义公公,怎么是你亲自来了?老夫迎接不周。”

他笑着的眉眼朝小义子身后望去,笑意忽然僵住了。

因为小义子带来的小太监们手里,并没有捧什么寿礼,反而是小义子手里亲自捧着一卷明黄旨意。

这是怎么回事,寿礼呢?

小义子到底是在先帝身边伺候过的老人,比一般的宫人更有体面,他清了清嗓子,“苏清接旨”

第七百零一章 认罪吧

若没有寿礼,那这等旨意必定是晋封了!

苏清心里兴奋地打鼓,面上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老老实实地跪下接旨。

却听小义子道:“苏清借寿辰明目贪污受贿,私下麦官麦官,着即刻逮入宫中问话。一应贿赂重礼之官员,皆由大理寺带回审问!”

话音刚落,苏清猛然抬起头,一张老脸吓得惨白。

与此同时,大理寺的官兵从门外飞快地冲了进来,吓得来贺寿的官员们四下逃窜,女眷发出了尖叫声。

小义子不慌不忙,尖声喝道:“来人,将堂中礼单一一检验,价值逾千两白银的统统扣押!”

张之洞还算镇定,他不过只应景似的送了两方金石墨罢了,只怕寒酸得让苏清笑话。

他飞快看了苏志明一眼,“这就是苏兄说的,第二套席面摆不上来的原因?”

苏志明此刻顾不上和他说话,忙一招手带上了自己的小厮,过去朝小义子道:“义公公,苏府今日贺寿之人众多,还有官家女眷在场,为免冲撞,可否容我说几句?”

说着让自己的小厮把礼单拿来,“这是我今日送的礼,义公公看看。”

小义子只扫了一眼,见是一套朴素的徽州产湘竹文房四宝,忙笑道:“自然,苏阁老有话请说。”

苏志明回头朗声道:“诸位,诸位请镇定一些,还请大理寺属官约束下属,不要随意拿人!苏府都被包围了,这些人是跑不掉的,都是为官的斯文人何必伤了脸面?”

他这样一说,那些大理寺的官兵也停了下来,四散逃跑的官员、女眷也不跑了。

是啊,跑有什么用呢?

就算官不做了,也跑不出铜墙铁壁的苏府。

就算跑出苏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与其做个逃犯,不如盼着太后和皇上开恩留他们一条小命。

苏清跪伏在地,此刻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向苏志明。

瞧他这镇定模样,一定是事先早就知道了。

苏清颤颤地抓住他的衣角,“你,你早就知道了……是你害我?”

“没有人要害苏伯父。”

苏志明低下头,不忍道:“太后和皇上还没有给伯父定罪,不过是让你进宫问话。只要你没做过那些事,便不会有危险,不是吗?”

苏清盯着他,好一会儿才颓然松手。

他说得没错。

正因为苏清知道自己做过,所以他才无可辩白……

……

苏清被小义子带走了,堂中寿礼都被点验了一遍,过于贵重的礼,送礼者也被大理寺抓了起来。

其实被抓的人并不多。

因为真正有事请苏清帮忙的人,多半早早就打点好了,不会等到寿辰这一日才来送礼。

与此同时,京城不仅是苏府一家在抓人。

好几家官员府邸都进了官兵抓人,其中包括那个刚要准备上位的工部员外郎。

苏清要他避嫌,今日不必去苏府贺寿,他正在家中欢欢喜喜地等着自己正式成为工部侍郎,不想一道旨意,他就被抓进大理寺了。

京城乱了,朝堂乱了。

还没等想趁火打劫的人冒出头,便见到京城的街道上多了许多巡防的士兵,原来是白言带着江城军,奉命协助京城巡防营护卫。

其中护卫的重点自然是今日被抓了人的几家府邸,主君被抓走了,府中下人势必要乱,也会有小偷窃贼等意图做乱。

一见将士们巡防如此严密,这些歹人之心也就消停了。

京城还是一如既往地平安,只一夜过去,人们就几乎感觉不到乱象了。

苏清被抓进了宫里,并没有直接带到苏幼仪和元治面前审问,而是在暗室里关了一夜。

这一夜对他而言度日如年。

他几乎一夜没睡,想着自己做下的事情,旨意上说的借过寿敛财,贪污受贿……

又想着该用什么说辞为自己辩白,还想着万一辩白不了了,该如何打动苏幼仪让她放自己一马,或许该用早逝的婉太妃来说话……

想着想着,这一夜悄悄过去了。

次日一早,苏清被带了出去,却不是坤宁宫,而是乾清宫。

一入乾清宫书房,便见元治高坐上首,两侧的太师椅坐着雍亲王、薛阁老和苏志明等朝中重臣。

连司马浒也在。

他还没来得及多看司马浒一眼,又见底下跪的一大群官员中,都是身居高位又和他交往过密的。

此番他寿辰给他行贿的,多半就在这里了。

他心中敲起了鼓。

上首,元治面色凝重,见苏清行下礼去,并不叫他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厉声道:“苏清,你枉费太后与朕的信任,多年来在朝中结党营私,收受贿赂达百万两余,你认是不认!”

苏清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老臣不敢,老臣是在寿辰之时收了不少寿礼。可那些礼具体是什么老臣还没来得及过目,如何知道是贵是贱?皇上在老臣寿辰当日将老臣拘来,连看一眼那些寿礼再退回去的机会都没给老臣,万一这是有心人故意陷害老臣呢?”

元治也料到这一夜苏清必定想好了说辞,便将手边一摞文书丢了下去,“这些寿礼可不是你寿辰当日收到的,你还要如此辩解么?”

苏清心中咯噔一声,忙将那些文书拾起一看,原来都是礼单。

是先前求他办事的人提早送去的寿礼礼单,可这些怎么会到皇上手里?

除了礼单之外,还有一份文书写的是那些送礼之人利用他的权势得到了什么官位,那上头的字迹十分眼熟,苏清眯着眼睛仔细辨认。

旋即,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向了司马浒。

那是司马浒的字迹!

司马浒是粗人出身,没读过多少书,他的字并不好看,不像朝中其他文官,个个都写得一手好字。

故而他一看便知是司马浒的字迹。

司马浒被他瞪着,面不改色,“我身为监察御史,有权也有责任为太后和皇上分忧。这些罪证没有一条是假的,苏兄,我劝你早早认了吧!”

他劝苏清认罪,本是指望元治能够因此宽恕一二。

没想到苏清以为他是有意陷害自己,听罢更加怒上心头。

第七百零二章 恬不知耻

“你害我,我与你同僚多年,你居然害我!”

苏清一心想拉拢司马浒,不想最后将自己置于死地的也是司马浒。

他连忙朝上首元治的方向拜去,“皇上,这些都是别的大臣送给臣的礼,近来的礼太多了,都是府中管家代收的。具体是什么臣并不清楚,臣实在不知啊!”

苏清还想用这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他当元治年少好骗,却不想元治心里早有了计较。

果然,苏清关了这一夜,还是想出了些说辞的。

元治道:“即便这些礼单你不知情,乃是府中管家代收,那这些官员调动升迁,你又如何解释?”

说罢,殿外传来脚步声。

苏清扭头一看,赫然是那个行贿的工部员外郎和工部尚书、侍郎一干人。

他们进殿见着苏清,面如土色。

苏清只觉得一颗心掉进了寒潭里,再也热不起来。

元治道:“工部尚书和侍郎两人,都已经招供画押他们伙同你买卖官职的行径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一应往来文书凭证具在,如何抵赖?”

千算万算,苏清算不到司马浒连工部这件事都查到了,而且早早就把相关涉案人员抓起来签了押招了供。

他可算明白为什么昨儿要关他一夜了。

这一夜,只怕大理寺马不停蹄地审问着其余的大臣,只等着拿出确凿证据来问他。

他辩无可辩。

“皇上,老臣知罪,工部这件事……确是老臣财迷心窍。可这里头有些不是老臣所为,皇上不能叫他们把罪栽赃在老臣头上啊!”

说罢指着司马浒,竟是一副看仇人的表情,“有些人想将老臣排挤下野,不过是为了自己能上位,求皇上明察!”

看元治的面色不为所动,连带雍亲王、苏志明等人也没有反应,苏清迫不得已道:“皇上!此事兹事体大,老臣要求见太后,请太后做主!”

唤了他多年苏伯父的那个人,是苏幼仪,不是元治。

眼看元治糊弄不过去,苏清便想到了苏幼仪。

他知道自己糊弄不了聪慧的苏幼仪,可只要她还稍稍顾忌着早逝的婉太妃,便会放自己一马。

罪证确凿,此时他也只能打亲情牌了。

薛阁老在旁听着,忽然哼了一声,“太后在坤宁宫照顾六王爷和七王爷,这些日子已经不问朝政了,老苏大人不知道吗?”

苏清一时语塞。

正想豁出脸皮去说几句话,忽听元治笑道:“说到这个,太后老苏大人是见不到了,倒是可以见见太后派人的特使。”

特使?

苏清皱着眉头看向殿外,忽见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走了进来。

他形销骨立,面色苍白,看起来分外憔悴,连平日合身的半旧衣裳穿在身上都显得宽大漏风。

可不正是宋如墨么?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清还没想明白,便见宋如墨踉跄了一步,一旁带他来的多禄眼疾手快,迅速扶住了他。

宋如墨晃晃悠悠地上前跪下,朝元治行礼问好。

元治瞧见他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知道他是那日淋了大雨晕死过去还没好全,有些担心他能否完成今日的指证。

“宋如墨,把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宋如墨伏地磕了一个头,声线平缓如将死之人,“回皇上。草民宋如墨,与兄长宋如白乃是老苏大人精心寻觅献给太后之人。外人一直以为他此举是为了邀功争宠,其实并非如此,我兄弟二人一直在做他的探子,为他探查太后的心意和宫里的消息。”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

诸位老臣议论纷纷,连一向话不多的薛阁老都震惊地指着苏清,半晌说不出话来。

想当年周首辅还在的时候,还领着他们去苏府闹了一场,就为了苏清往太后身边送男宠的事!

原来苏清要送的不是男宠,而是探子!

这实在太让人震惊了。

宫里有朝臣指派的探子混进去,怪不得前几日坤宁宫会出现贼人,还吓坏了六王爷和七王爷,这简直是置皇上和太后的安危于不顾!

苏清立刻挺直了背脊,“胡说!你兄弟二人是以色侍人的东西,像你们这样的人嘴里能有什么实话?皇上,他们一定是受人指派来诬陷老臣的!”

“诬陷?”

元治不怒反笑,朝小纪子使了个眼色,小纪子上前,将御案上一叠书信取下交到苏清手里。

苏清双手发颤。

那些书信他认得,封面上都是假借宋家兄弟之父的名义写的家书,实际上,里面是他写给宋家兄弟的种种要求。

先前他早就防着这些书信被人拿到,曾经问过宋如白,宋如白信誓旦旦地表示他把书信藏得很好,那元治又是如何得到的?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宋如墨。

看来不仅是宋如墨背叛了他,只怕宋如白现在也凶多吉少……

苏清几乎不用打开那些信封,也知道自己今日逃不过去了,可他还是打开了,看到熟悉的字迹手都发颤起来。

果然是那些信。

他忽然明白了。

起初他还奇怪,难道宋家兄弟频繁寄“家书”苏幼仪都不起疑么,既不问宋家兄弟,也不拆信看。

每次信送到苏府都是密封完好了。

如今他明白了,只怕苏幼仪早就有所怀疑了,甚至那些信她可能都拆看过,只是到了今日才发作……

苏清忽然觉得背上都是冷汗。

元治默默瞧着他的神情,好一会儿,只问了一句,“苏清,你还有什么话说?”

宋如墨亲自在场指证,又有书信铁证如山,苏清辨无可辨。

可他到底还是垂死挣扎了,“皇上,老臣求见太后,求皇上让老臣见太后一面!”

事已至此,他只能抱着最后的希望,希望苏幼仪能放他一马。

元治蹙起眉头,心中不屑。

他以为苏清至少会要点脸面,没想到为了守着自己的权势地位,他竟如此恬不知耻,还好意思求见苏幼仪?

在座的大臣何尝不是如此?

雍亲王正要开口,忽听见外头来人脚步声,原来是多福。

第七百零三章 错看太后

苏幼仪到底没掌住,还是派人来了。

苏清看见了多福,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忙不迭道:“多福公公,我要见太后,劳烦你通传一声,我要见太后!”

多福瞧见苏清这样,只微微颔首,朝着元治道:“皇上,太后让老苏大人去坤宁宫觐见。”

她不是说,这件事她不管,全由元治做主么?

元治心里犯了嘀咕,却没有多问,只朝多福道:“带去罢,这里的话都问清楚了,他在不在没有什么相干。”

苏清听着元治的话心里害怕,转念一想如果苏幼仪愿意保自己元治也没办法,他便挺了挺腰杆。

这副模样落在众大臣眼中,越发令人不齿。

等苏清被多福带去坤宁宫了,病恹恹的宋如墨也被押了下去,剩下诸位大臣和元治面面相觑,有人不安道:“不知太后此时把老苏大人叫去,是何用意……”

话语里的担心溢于言表。

众人心中清楚,无非是担心苏幼仪袒护自家外戚。

“无妨。”

沉默了许久,还是元治先开了口,“母后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知道这些书信是哪里来的么?是母后逼迫宋如墨交出来的。”

众臣都颇为惊讶。

有元治先开了口,苏志明这才敢不避嫌地站出来,说道:“其实太后从来就没有耽于享乐,真的让宋家兄弟伺候她。她从一开始就怀疑苏清另有所图,先是西北赈灾,后是吏部政绩考核之事,太后怀疑苏清却没有证据。”

“因此在苏清献上这兄弟二人的时候,太后便将计就计,反客为主,果然利用这兄弟二人反握住了苏清的罪证。”

见众臣面露不可思议的神情,苏志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我到底是太后的自家人,又和西北赈灾、吏部政绩考核之事都息息相关,所以太后对我并无隐瞒。我也不是有意隐瞒各位大人的,只是这事……不到今日,志明不敢开口。”

他这样说,众臣反倒来安慰他,“无妨无妨,原来是如此,都是我们错看太后了。原来太后有如此胸襟手腕,我等惭愧不如。”

“是啊是啊,太后如此隐忍,还要受外界那些蜚语流长,实在是我等之过。早知太后有这般大义灭亲的胸襟,我等也不必担心了。”

这下好了,众臣心中已经不担心苏幼仪偏袒苏清了,这回苏清必定获罪。

从此之后,朝中再无这等贪污受贿一手遮天的权臣……

……

坤宁宫中。

苏清被押了进去,却见坤宁宫的院中,摆着一方香案。

案上供着新鲜瓜果和鲜花,一盏檀香清幽,灰白的烟气袅袅升起。

苏清愣了愣。

他第一反应是今日是不是什么节气,坤宁宫才在院中摆香案,想了想并不是,可苏幼仪是出了名的不信鬼神,难道这香案是拜神佛的?

也没见个佛龛神像的。

他正不知如何,忽见苏幼仪从殿中走了出来,一时失神,他跪在了香案之前。

苏幼仪瞧了他一眼,并没有叫他起来,春花端了一个青花的大瓷盆来,苏幼仪净了净手,而后朝着香案走去。

两人直接隔着一方香案,一个站着一个跪着,彼此竟像隔了鸿沟。

苏幼仪双手合十,朝着香案拜了拜,“我素来是不信鬼神的,只是今日,我盼着这世上确有鬼神。婉妹妹,我好同你说说话,叫你明白明白我今日所为,叫你瞧瞧”

她的目光掠过幽微檀香,看向另一头的苏清。

“你清正廉明的好父亲,如今成了什么模样!”

苏清跪在地上,五天气里竟打了个哆嗦,“太后,太后!”

“苏伯父不必叫我。”

苏幼仪瞧他一眼,指着眼前的香案,“不如对着这一缕清香,就如见了婉妹妹的面一般。你当着婉妹妹的面说清楚,你这些年来在朝中到底做了什么,你敢说么?”

苏清一怔,再瞧那幽幽线香,仿佛真瞧见了自己的女儿一缕芳魂飘在那里似的。

他面色微红,眼底流出悔恨的泪水。

苏幼仪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一动不动。

良久,苏清方道:“老臣有罪,老臣罪大恶极……可,求太后看在已故的婉太妃的面上,放过老臣这一次。老臣必定洗心革面,再不敢贪污受贿!”

苏幼仪冷笑一声,“若婉妹妹就在这里,苏伯父还会这么说吗?当年婉妹妹在的时候,深以你为官清正廉明为傲,如今你却用她的颜面求我放过你,你怎么说得出?”

苏清脸面越发羞窘。

苏幼仪进了一步,“若非看在婉妹妹的面上,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到今日?你真的以为西北赈灾和吏部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

苏清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着苏幼仪,只觉得她那双美目中的光华遥不可及。

深不可测。

他心中发虚。

方才在御前元治并没有提出那两桩事情,他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无人知道……

不对,若是有证据,元治早就拿出来了。

他正想开口辩解,苏幼仪已打断了他,“不必解释。我明白告诉你,我手里确实没有证据。可我知道是你,你我二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实在不必用那些骗三岁孩子的话糊弄我。”

苏清嘴唇颤了颤,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幼仪长叹了一声,“婉妹妹,若你还在世,你必能劝着他开解着他,不叫他走上歪路。可惜你不在了,而我的苏伯父也不在了。”

苏清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苏幼仪,“太后,太后,你要我的命不成?”

“我给过你机会。”

苏幼仪道:“曾经我以为你只是一时走入歧途,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后来我又以为你是失去了婉妹妹万念俱灰,想着为自己将来的孩子谋一个前程,所以我得知你府上小姨娘怀的不是你的种,便想办法让你知道。”

“没想到孩子没有了,你反而更加汲汲营营不肯放过。你甚至连我们之间的亲情也不顾了,竟然想到把耳目派到我的身边来……”

第七百零四章 流放西北

苏清听她口气,自知无力转圜,倒也冷静下来了。

“你一早就知道宋家兄弟是耳目,那个时候你早就怀疑我了,是吗?”

“是。”

苏幼仪道:“只是那时我心里还存着一念之仁,还想给你一个机会。哪怕朝臣们都觉得你送他们兄弟到我身边是为了邀宠,我也真希望你只是邀宠。只要不是用他们做耳目,即便你为了自己的权位送他们来邀宠,我心里也欢喜。”

苏清听到这里,心中百感交集。

“可当我看到第一封你以家书为名送进宫的信件,我便知道了,我不过是在妄想,不过是在自作多情。我多可笑,以为你再如何恋栈权位,也不可能对我身边下手。”

苏清张了张嘴,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他错了。

他担心苏幼仪怀疑他在西北赈灾之事中动手脚,所以特意安插了耳目,一方面想知道苏幼仪的动向,一方面想借助宋家兄弟为自己说好话。

却不想,苏幼仪早就洞察了这一切,对他更加失望。

他忽然想到宋如白给他的书信中,曾经隐晦地提到过,苏幼仪从来不让他们伺候床榻,连寝殿都不许进一步。

起初他还以为苏幼仪是顾忌着先帝,或者是女子的矜持,如今才明白,那是苏幼仪一开始就知道宋家兄弟的身份。

收下他们只是做给自己看的,她根本不喜欢他们。

他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只得一个头狠狠朝地上磕去,“是老臣对不起太后。事到如今,唯有一愿,求太后成全。”

“你说。”

“婉太妃没有后嗣,我也没有。等我去了,苏家便绝后了。日后无人能给我上香祭奠倒罢,我是个罪人,不配。可婉太妃她不能无人祭奠啊……”

看来苏清不是丝毫不顾及婉太妃的。

苏幼仪闻言,口气温和了些,“你放心,她是我妹妹,你的事不会牵连到她。她的灵位永远都会供奉在宝华殿,百年后只要我还要香火,她就一定有。”

苏幼仪是不在意什么香火供奉的,可对于婉太妃,她一直命人注意着。

她自己不在意,旁人会在意,万一婉太妃真的在天有灵呢?

苏清再次沉沉地叩了一个头。

苏幼仪朝多禄使了个眼色,后者将苏清带了出去。

……

早有乾清宫的人在外头候着,见多禄出来,忙上前一步,“多禄公公,太后是怎么个意思?您行行好告诉我,皇上和诸位大人等着听呢。”

苏清被带到了一旁,垂头丧气的样子,多禄小声朝小纪子道:“太后说过此事由皇上处置,便不会食言。按照国法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就是,何必多问?”

小纪子顿时眼前一亮。

太后果然还是太后,恩怨分明,公私也分明。

小纪子把这话带回去,正在乾清宫讨论苏清该如何处置的大臣们见他回来,都闭上嘴听他的回话。

小纪子眉开眼笑,朝上首道:“皇上,太后不过让老苏大人过去说了几句话,并没有要干预处置他的意思。皇上和诸位大人该怎么处置还是怎么处置,太后并不插手。”

元治闻言欣慰地点点头,众臣也十分满意。

大理寺便将原先定好的罪罚条例拿出来给元治看,“皇上,虽然太后不插手,可老苏大人到底是太后的母族亲眷,不好判得过重。再说了,他是先帝朝受重用的老臣,请皇上决断的时候考虑这两点。”

元治一听这话微微蹙眉。

他少年登基就是这一点不好,朝中放眼望去都是先帝朝留下的老臣,一个个辈分都大,他都不能随便动。

不过大理寺的意见有道理,虽然是苏幼仪极力主张处置苏清的,可到底要给她留颜面,不能罚得太过。

他看向雍亲王和苏志明,“你们以为该如何处置?”

雍亲王身为皇叔,自然先开了口,“皇上,依臣看来,不如就流放到西北苦寒之地为吏吧。一来保全他性命,二来若他真的肯洗心革面在地方好好勤俭为官,或许将来还有立功的机会。”

苏志明也道:“臣以为雍亲王此议甚好。”

“那同案在犯的其他官员呢?”

元治想了想,不等他们开口,自己便道:“就按行贿的数目定级,贬到地方去为官吧。行贿的银钱通通抄入国库,只是如工部这等一部主官全都牵涉进去的,却是头疼,该当如何安顿工部事宜?”

“这个倒是不怕。”

薛阁老道:“皇上,工部还有三个员外郎并未参与此事,他们身居员外郎的位置,能忍得住在行贿之风大盛之时不为所动,可见其品格。不如皇上派人去查一番,若他们可堪重用,可以暂且让他们代掌工部事宜。”

这个主意好。

元治当即拍板,“就依薛阁老的意思办。”

这下那些犯了事的官员都傻眼了,他们辛辛苦苦地运作,最后却要被贬到地方为低级官员,而那些什么都没做的人,反而因为他们而得到了晋升。

这实在是时也命也。

……

一时间,朝中处置了大批官员,然而还没等人反应过来,新人已经补上了。

和苏清交好的党羽大臣个个都像鹌鹑似的,祸事一出急忙和苏清撇清关系,唯恐步了当年李党的后尘。

因而朝中并没有人为苏清求情,不跟风踩一脚就不错了。

元治对如此景象十分满意。

朝廷人才济济,今科新进的官员多得很,正愁没有地方安放。

让他们跟着苏志明这样的青年才俊多学习,总比学了苏清那股子随意交结的奢靡风气要好。

朝中的风气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展开新的气象。

与此同时,苏清只得一乘青帷马车,孤零零地踏上了前往西北的路。

所带的不过是一箱子衣裳银钱,一个赶车的车夫,就连喝杯茶都要自己倒,落魄不堪。

这还好,是去做地方小吏的。

若是真的流放为奴,那只能在这大热天里戴着枷锁被绑在马后头走。

苏清对此十分了解,因为正好有一行流放西北的罪人和他同路而行,对方有差役压解,听说苏清是去西北上任的,好心让他同行互相有个照应。

第七百零五章 思女之心

苏清知道对方是好心。

因为以对方差役的身份,根本不知道朝中发生的这起大事的细节,也不知道苏清不是寻常去上任的小吏,而是朝廷大员犯了事被贬若此。

他们眼里没有鄙夷之色。

苏清揭开马车的车帘,朝车夫小声地,几乎是哀求道:“这一路,请别告诉旁人我的身份。”

车夫是知道一些的,这位原本是朝中大员,如今犯了事,虽说被贬到底是个小吏,不是他区区一个车夫该招惹的。

他老实地点了头。

一行人刚刚出了京城,忽听得身后马蹄踢踏,一队人马飞快行来,那押解流放犯的差役在马上回头,很快跳了下去。

“是朝廷派来的人!”

他显然看见了那一队人中有身穿官服的。

苏清在马车里,闻言心中一惊。

莫不是太后和皇上改变了主意,不让他流放为吏,而是想要他的命?

他缩在马车里不敢动弹。

“苏兄!”

一骑快马当先而来,众差役忙躬身行礼,“大人。”

虽不知这位是什么大人,可见他一袭紫红官袍气宇轩昂,必定是朝廷大员。

仿佛听见司马浒的声音,苏清这才揭开一点车帘,看到的确是司马浒在外头,身后跟的也是普通随从而非朝廷官差,心里稍安。

车夫从车上跳下来,扶他下来。

见苏清一身半旧的单薄素袍,头发花白,只用一根银簪束着,看起来格外苍老,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苏清下了车,犹豫片刻,还是朝司马浒行了一礼。

他如今是小吏,下官见了上官,是应该行礼的。

司马浒连忙将他扶住。

那些押送流放犯的差役还是刚见到苏清本人的真容,没想到一直待在马车里不出来的这位官吏,居然这么大年纪了。

起初他们还以为是个刚中举的年轻人,如今看他年纪,再看司马浒对他客客气气,心里便有了数。

听说朝中出了大事,流放了大批官员,只怕这位被流放的小吏原先也是朝中大员,才能交结上这样气派的大官。

司马浒朝那几个差役道:“劳烦诸位稍等,我有话同我这位同僚说,耽误不了许久。”

说着,他身后的侍从上前打赏那些差役银子,见到银子他们更加没有不愿意的了,都笑着到一旁去等候。

司马浒趁这时交了个布包给苏清,“这里头是两件厚袄,虽说如今是暑热天气,可到了秋冬西北苦寒,到时候用得着。还有一些银子,都给你换成了散碎银。外有一封书信,是我亲笔写的,你到了任上交给你的主官,虽不能让他们对你多有优待,至少不会因为你是犯官为难你。”

是他司马浒搜集罪证,将他逼到如今境地的。

可他最落魄之时,满朝素日与他相厚的大臣都纷纷避嫌没一个敢为他说话,倒是司马浒匆匆赶来送他。

他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司马浒大约也明白他的为难,叹了一口气,“我不指望你我二人还能像从前一样好,只是有句话我得告诉你明白。我司马浒一生行事正直,对你没有半分不义之心。若你不走上歪路,我绝不会有意与你为难。”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苏清知道现在的情况也没什么不同了,司马浒这个时候没有必要骗他。

他笑了笑,反而摇头道:“你的脾气我还不了解么?如今说这个也没有用了,是我自作自受。不过你还是有事瞒我,这包袱真的是你预备的?”

司马浒一愣,苏清用手捏了捏包袱,“什么厚棉袍,这衣裳外头是层棉布,里头确实最和暖的皮毛。我若没猜错,应该是狐皮。想必是觉得我一个小吏不能穿得太惹眼,所以贴心地伪装成了棉袍,这份细心你哪里有?”

“你是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司马浒不得不感慨,苏清到底是比自己聪明,“那是太后命人预备下的,里头的狐皮是上等的。你若出了什么事穷困潦倒,便是将外头棉布拆了把狐皮拿去卖,也足够一二年衣食无忧了。只是太后没让我说,那封信……也是太后让我写的。”

苏清默默地点头,“太后才是真聪明。她处处都考虑周到了,没派她自己的亲堂弟苏志明来送我,也没让官位更高的人写这封引见信。只怕是想着西北赈灾之事我对不住苏志明,怕他因私报复。而你心肠耿直,又与我相厚多年,自然不会报复。”

“你的官位不高不低,正好能护着我,又不至于让我过分安逸,如此才能吃苦痛定思痛。”

听他这么一说,司马浒又叹了一声,“苏兄,若你到了任上还能重拾当年的赤子之心,将来戴罪立功重回京城也不是不可能,你切莫自暴自弃。”

重拾赤子之心吗?

苏清摇头,苦笑道:“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身子也不好。能安安稳稳走完这一路到西北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望将来重新回来?司马兄,今日一别或许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了,保重。”

他退后了一步,深深拱手躬下,朝司马浒行了一个拜别礼,司马浒也忙对揖下去。

二人就此别过,前往西北的一行人继续启程。

司马浒站在原地眺望,除了苏清那乘青帷小车以外,剩下只有凶悍的差役赶着被枷锁囚着的流放犯们。

那些人走路踉跄,灰头土脸,一副游魂死尸般的模样,看着便让人害怕。

他心生苍凉。

马车里,苏清打开包袱,细看了一番衣裳和书信,比他想象中的更要好,忽又在包袱的角落里寻到了一样首饰。

是一只翠镯。

那是当年他的女儿入宫的时候,他亲自为女儿置办的“嫁妆”,虽说入宫不等同嫁人,可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故而也像寻常人家嫁女一样,花了自己半数的积蓄为女儿添妆。

如今再见此物,他老泪纵横。

这一定是苏幼仪特意给他的,让他在西北苦寒之地能够睹物思人,一慰思女之心……

第七百零六章 御园避暑

又是一年盛夏。

朝中风波平息之后,苏幼仪清闲了许多,还偷空带着坤宁宫的人和一众太妃去御园避暑了。

太妃们难得能出宫,各自都欢喜着,在御园也时常聚在苏幼仪的倚绿榭。

那还是她当初做嫔妃的时候,随先帝一道出宫住的地方,地方虽小倒是别致,只是她如今是太后了,住着并不相衬。

“太后怎么不换个宽敞的地方?御园这么大,何苦在这里腾挪不开?”

燕妃头一个为苏幼仪抱不平的,她自己住的位置从前是和芳妃、白答应等一起的,如今只剩她了,宽敞得很。

“是啊,太后这里未免太小了些,我们住着别的地方都要不安了。”

苏幼仪自己不为所动,“有什么好不安的?是我自己愿意住这里,又不是你们占了我的位置。这是到底是当初先帝赐的地方,我住惯了,将来皇上要是立了皇后纳了妃嫔,也都别来抢我的地方才好。”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燕妃笑道:“既然太后不肯挪地方,不如把这里扩建了吧?喏,沿着湖的一片还有空间,倒是扩建起来太后身边的几位姑姑几位公公,也好有个坐的地儿。没道理我们的人倒能歇得舒舒服服的,太后的人反而要委屈着。”

这话说得倒是有理,苏幼仪一时起了心思,去看春花她们。

春花连忙福了福身,羞道:“贵太妃抬举我们了,我们不过是奴才,哪里站不得歇不得?若说为太后住着舒服倒是该扩建的,若说是为奴才们,我们是不敢的。”

“你也太谨慎些!”

燕妃用团扇指了指她,又指苏幼仪,“你瞧太后待你们几个好得什么似的,便是为着你们太后也肯的。太后,你说是不是?”

苏幼仪抿嘴轻笑,嗔怪似的看一眼燕妃,“好了,你别打趣他们了。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他们犹可,小六小七他们住着都嫌拥挤,那大公主还有小四、小五他们想来住两日都没地方了,这可不行。那就扩建吧,沿着湖再扩二列,足够孩子们都来住了。”

燕妃越发啧啧羡慕,“瞧瞧,太后是多好的福气。皇子们要说孝顺也孝顺到十二分了,只是比别家的孩子更加亲近太后,还要挨着太后住一起的。若说皇子们倒罢了,是太后亲生的,连大公主都体贴得很,真叫我羡慕。”

这回除了年幼的小六和小七,只有大公主是跟着苏幼仪来避暑的,其他孩子都在宫里读书或是学骑射。

原本小四、小五他们都想跟来,可是元治起了坏心,说他和他们的二哥、三哥都在宫里忙政事,凭什么他两个可以跟去御园玩?

小六、小七两个小的就罢了,他们两个半大不小的可不行。

因为苏幼仪一行出宫的时候,小四、小五几乎是泪眼汪汪地送他们出宫,结果小六和小七两个太得意,在马车上朝他们做鬼脸,他们又成了咬牙切齿模样。

大公主原本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四和小五是弟弟,他们都没能出宫来御园避暑,反而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可以出来玩。

这会儿听燕妃这么一说,她更不好意思了,起身福了福,“贵太妃这是敲打我呢,我这个做姐姐的还不如弟弟们勤学刻苦,我臊得很。”

燕妃一愣,她可没敲打大公主的心思。

谁不知道苏幼仪多疼爱这位公主,还早就放了话,等两年后公主正式成婚时,要册封她固伦公主。

固伦公主可是皇后嫡出的公主才能有的荣耀,这不叫捧上天了叫什么?

苏幼仪一见大公主脸红了,连忙给她解释,“你这孩子心太实了,贵太妃哪里是敲打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她打趣起人来连她自己都不放过。”

“噗嗤。”

纯嫔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太妃们笑得前仰后合。

大公主也掌不住笑了,这才道:“母后,不是我心实,是我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大皇兄说兄长们都忙着政事,叫四弟五弟留在宫里读书,不许和母后玩去。可我比四弟五弟都大,故而我心里不是滋味。”

“还说你心不实?”

苏幼仪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你是个金尊玉贵的公主,许了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儿郎,皇上是你的亲哥哥,有他在一日,你的荣华富贵就少不了。谁要你成日家勤学苦读了?你就开开心心地游园赏花,陪着母后和太妃们说说笑笑,岂不好?”

大公主有些疑惑,“可小时候,母后不是说女儿家也要读书明理,不能成日就知道在闺阁做针线吗?”

这下换苏幼仪噗嗤一笑了。

纯嫔连忙举起手,“这个我知道我知道,让我说!”

苏幼仪同燕妃对视一眼,好嘛,纯嫔虽然大大咧咧马马虎虎,在大公主面前她到底是庶母。

也该给她一些庶母的体面。

苏幼仪便成全她,“好,你说。”

纯嫔喝了口茶道:“大公主,你小时候是因为惠妃总是逼着你刺绣女红的,太后怕你被逼坏了,所以让你跟皇子们读书去。如今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出落得端庄大方,还读什么?再读下去,真要做女状元了,何必呢?你要读书明理,如今已经明理了,就趁着这两年还在闺阁好好玩耍才是!千万别像我似的……”

说到这里,纯嫔忽然急刹车。

苏幼仪正听得连连点头,忽见她刹住了,忙道:“怎么不继续说了?像你似的怎么了?”

燕妃推她一把,“你还不知足?你入宫以后就有太后护着,几时叫你吃过亏?如今安安稳稳地做太妃不好吗?似你这般当初若嫁入寻常官宦人家,婆母非磋磨你站规矩不可!”

说得好像也是。

纯嫔笑嘻嘻地看向大公主,“后两句大公主就别听了,反正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嫁了人以后除了相夫教子,别的自然还是处处自由。我就不行了,虽然太后待我好,可我想翻个跟头还是得注意着太妃的身份……”

噗。

不知道是谁,又笑得喷出了一口茶。

第七百零七章 请罪

定好了等夏日过去苏幼仪回宫,就将这里扩建起来。

大公主来了兴致,说自己跟着宫里的画师学了几日绘画,想替苏幼仪画个扩建的图纸,苏幼仪也依她去了。

小六和小七这两个爱闹的,听说大公主要设计扩建,便也赶着凑上去,说要为自己建最好的屋子。

得,小六一个,小七一个,大公主必定还要一个。

每个孩子都要一个自己专属的屋子,那这里建得再大怕是也容不下。

苏幼仪也没理会,由着他们弄去,反正要等过了这个夏日再说,到时候有什么再改吧。

因苏幼仪去了御园,这阵子朝中的命妇女眷们又忙起来了。

从前是苏幼仪在宫里,便是品级高的命妇有资格入宫求见,也不好一次又一次地去,麻烦也招人闲话。

如今到御园就不一样了,御园处处比在宫里方便,故而那些命妇们都忙着送贴子求见。

苏幼仪原先只是听见了,没当一回事,等帖子都送进来放到她跟前,她才觉得可怕。

“这么多?”

这是满朝的命妇都来递帖子了吧?

春花道:“这些都是三品以上大员的夫人,还有那些品级低的奴婢还没拿来,太后想想该有多少。”

“这未免太夸张了。”

苏幼仪左思右想,不知道这些命妇到底是干什么,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春花,“莫不是她们看上了我们三王爷,想给他也定下亲事,所以才来巴结?”

春花噗嗤一笑,“太后,连皇上和二王爷都得两年后才能成亲呢,三王爷哪有这么早?对了,三王爷倒是嚷着将来要赐他的那座府邸修好了,想请太后去玩赏呢。”

苏幼仪更加疑惑,“不是图三王爷,莫非打上那几个小的主意?那更加不行!”

她也算陷进这事里了,老以为那些命妇是来求她的皇子的。

也不想想,那些命妇就算想,哪里敢求?

堂堂先帝的皇子、如今的亲王,谁家求就能求得的?

春花这才道:“奴婢听了外头一些话,说给太后听,太后也许就明白了。”

“什么话?”

春花悄悄笑道:“都说这次朝中整治贪腐,太后是头一个雷厉风行决断江山的。还说太后宁可自断臂膀也要维护江山,外头都佩服着呢,奴婢想,或许是因此,所以这些命妇更加上赶着巴结了。”

苏幼仪颇有些惊讶。

倒不是惊讶此事她在幕后外头那些人怎么知道,毕竟能在朝中位居三品以上,自然知道朝廷如今的运作。

元治还没亲政,不管他拿了什么主意,实际上都是经过苏幼仪点头的。

那些人把这件事归到她头上不奇怪。

只是这事有什么可值得她们巴结的?

苏幼仪略想了想,“整治朝中贪腐,素来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虽然此次最大的鱼是外戚势力苏清,可到底也牵连了朝中不少大臣。正是该人人自危、背地里骂我的时候,怎么会上赶着来巴结我?”

这话春花也不会答了,“想来……是怕了太后?”

苏幼仪不以为然。

若是害怕,这些人就不会上赶着来巴结她了。

苏幼仪翻了翻那些名帖,挑了几个位置重的,身份尊贵的,让春花请她们来见。

众人在湖边的凉亭里随意坐下,倒像是普通人家女眷喝茶似的,那些命妇都有些不安,面带不好意思的笑容,“太后折煞我们了,让我们和太后坐在一起。”

“无妨,这里是宫外,不必太过拘礼。”

苏幼仪笑着一摆手,春花便把桌上的点心朝命妇们那边挪了挪,示意她们用,“各位夫人请尝尝,这些是用御园产出的花草做的点心。像是这个玫瑰糕,这个莲蓬圆子,都是太后喜欢的。”

太后都喜欢的,那自然是好东西。

那些命妇各自都尝了,脸上笑开花。

不管好不好吃,都是太后赏的脸面,这脸面难得,她们自然欢喜。

苏幼仪这才慢慢进入正题,“哀家有件事想不明白,正好要问问几位夫人。几位夫人是素日里常进宫陪哀家说话的,哀家知道你们都是坦诚的人,可别瞒我。”

那几位夫人自然应是。

苏幼仪便道:“哀家来到御园避暑,这才两日,收到的帖子已经堆成山了。你们几位夫人是哀家常见的,递帖子来请安也是正常。可有些夫人哀家见都没见过几次,怎么忽然想起来求见哀家呢?”

原来问的是这个事。

苏幼仪话里把她们摘干净了,就成了问别人的事,既然是别人的事,她们也没什么不敢说的了。

顾侯夫人便道:“太后还不知道吗?其实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那些夫人们急着求见啊,说实在话是来请罪的。”

“请罪?”

这话苏幼仪就更加不明白了。

顾侯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听闻太后身边宋家兄弟两个,一个已经杀了,另一个被贬回原籍不许参加科考仕途了,连他们的父亲也被夺了官,是否如此?”

“确实如此。”

顾侯夫人忙道:“就是为着这个了!从前外头人都说他二人是太后的面首,虽说太后年轻守寡,身边有这样的人……也不足为奇。可有些老古板的人啊,心里到底有些微词。”

“经过这次的事情,各家各府都听说了!原来太后留他二人在身边不过是将计就计,要搜集苏清的罪证罢了,这两人从来不是太后的面首。这不,那些先前误解了太后的人就要请罪了!”

苏幼仪哭笑不得。

她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话是谁传出去的?哀家可从来没有让人传过,莫不是你们”

她转头看向春花、春景等人,二人连忙摇头,“不是奴婢们,太后没有吩咐,奴婢们怎么敢说出去?虽然奴婢们早就为太后鸣不平了,可太后不许说,我们自然不敢的。”

这倒是,她们一向忠心。

那顾侯夫人也摆着手道:“不是后宫传出来的,是前朝。皇上在朝上说的,苏阁老也这么说,连雍亲王都这么说,这可不是确凿了么!”

第七百零八章 说书先生

苏幼仪这下回过味儿来了。

她是掌权太后,身边放一两个面首,那些大臣们不敢说什么,只要她不尝试颠覆元氏的江山,宗室和大臣们就会依然效忠她。

可不敢说什么,不代表他们心里没有怨言。

尤其是那些诰命女眷,她们自小受三从四德的教化长大的,哪里受得了太后纳面首在身边这种事?

有辱斯文,就算是太后又怎么样?

这些女眷心里到底是有意见。

如今知道这事是误会了,她们心里不好意思,又恐自己从前的想法被苏幼仪知道了不敬,所以趁早来拜见讨好。

哪怕她不见她们也没关系,留下帖子让太后知道她们现在悔过了,那就够了。

“哀家明白了,原来就这点事。”

苏幼仪摆摆手,丝毫不在意,“诸位夫人把哀家想得太好了,哀家也是个平常人,既然身居高位,自然图自己的痛快。也不必叫那些夫人来请罪,哀家不喜欢宋家兄弟不是洁身自好,只是瞧不上他们罢了。”

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若将来有瞧得上的,哀家照样收十个八个在身边。”

众夫人:“……”

太后果然霸气。

明明大家上赶着拿这事吹捧她,她却一点儿也不在乎,反而大剌剌地说出自己将来还要收十个八个。

这是何必呢?

不过用不着她们咸吃萝卜淡操心。

皇上对太后跟亲妈似的孝顺,几个小王爷里大半都是太后所出,连大公主都和太后好得什么似的。

太后只要不把天捅个窟窿,她这辈子都是高高在上风头无两的太后。

众夫人立刻缩脖子,赔笑,“太后真是豪爽,不愧是女中豪杰!”

“正是!有太后开一代风气,将来女子也能少些束缚,太后真是女子的榜样和楷模啊!”

苏幼仪淡定地听着她们的奉承,笑而不语。

……

朝中的动向,经过颇长一段时日才能层层下传到地方。

传到岭南这等山野偏僻地方时,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了。

首府城中,最为热闹繁华的一条十字街上,一座三层酒楼酒旗招展,客似云来。

一层的大厅里,一个不大的圆台子周围挤着众多站着坐着的宾客,都津津有味地瞧着台上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一身青色布袍,据说是刚从京城回来的,也不会说什么武二郎三碗不过岗,只会说些京城的时兴故事。

起初有人怀疑他这副打扮不像京城那繁华地方回来的,那说书先生却洋洋得意,“不知道了吧?如今京城最流行的就是这样的青布衫子。还非得是棉布的,不得是绸缎丝制的,就是这样瞧着儒雅朴素。”

“真的假的?京城是不是繁华过头了,所以不爱花红柳绿开始流行这样素色了?”

那说书先生颇为得意,摆手道:“非也非也,繁华哪里有过头的?你们这些偏远地方的人哪里知道。因说是太后喜欢男子穿青衫,故而京城一时流行起来,如今你去京城,大街上十个男子至少六七个这么穿呢!”

“原来是这样啊!”

提到太后,岭南的百姓都十分自豪。

太后是岭南人士,这事大家都知道,既然是太后喜欢的样式,怪不得能流行起来……

说书先生瞧着众人的眼光,只觉得这青衫怕是又要流行到岭南来了。

二楼到三楼是靠窗子的雅间,中间是空着的,便于楼上的客人也能看到楼下的表演。

此刻,二楼和三楼都有人把头探出栏杆,朝楼下那说书的望去。

楼上坐雅间的人自然身份更加贵重,知道的也比普通百姓要多,便侃侃而谈起来,“听闻,先前太后身边纳了两个面首,就爱穿这青色的衫子。后来朝中一下子革了大批重臣,方知那两个面首是奸细,太后并没有收用的,不过拿他们做棋子罢了。”

“还有这样的故事?太后真是英明啊!”

前一个说话的人显然是有门道的,闻言也朝天拱了拱手,“我家舅舅在京城做官,虽不是什么稿官,也是能见到皇上的,这事是朝廷里传的,自然不假。”

后一个人便疑惑了,“既然是两个奸细,太后不喜欢的,怎么又因为他们而喜欢男子穿青色衫子?”

“这我就不懂了……也许是太后本来就喜欢,那两个男子才投其所好吧,怎么可能是为他们呢?”

“兄台说的是……”

看客们议论着,听着说书先生又开启了一卷,说的正是京城西郊有只怪兽的故事。

这等故事不如说宫闱里太后、皇上什么的故事有意思,可到底是京城的事,升斗小民也都没有散去,宁可站得脚酸也要细听听。

光站着不买座儿也不买茶,那是要被赶出去的,因此,这些人又不得不掏银子买上几两瓜子一碗茶,边磕边听。

……

说了半日,口干舌燥。

那说书先生终于可以下台了,虽是累了些,却不知酒楼今日因他的故事又进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那先生没有急着走,而是去了后院拜别酒楼的掌柜,“掌柜的,替我谢谢你们东家。我从京城落榜回来,举目无亲,想靠举人之身谋个差事都做不到。要不是贵东家收留我在这里说个书,我哪里能有这么多银子?”

那掌柜的笑容温和,“文举人,你千万别妄自菲薄。你是个举人,在我们酒楼说书也是委屈你了。只是东家说了,君子自强不息,若是直接给你银子让你去谋缺,只怕你不好意思。倒不如让你凭着自己刚去过京城、又有文采和好口才的本事,说几日书自己挣银。”

文举人越发心生感激。

这酒楼的东家实在是个妙不可言的人物,施恩不图报,还能如此为他着想。

他甚至有时候在想,自己说书得来的银钱就有这么多,怕是比去地方上谋一个县衙小吏的缺更加好,他又何必要去谋缺呢?

只是这话说出来,倒显得他不知好歹了。

他同那掌柜的拱手,“掌柜的,能不能让我亲自见你贵东家一面?”

第七百零九章 东家

掌柜的抿嘴,笑了笑,“我们东家是不见生人的,这酒楼里只有我见过,连那些待久了的老伙计们也见不着。”

“是这样啊……”

文举人有些失望。

受人恩惠却不能当面答谢,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何况他还想向这位恩公请教一番自己接下来的盘算合适不合适……

那掌柜的仿佛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我们东家说了,若文举人觉得不想去地方谋缺了,就安安心心地留下来,也不必急着离开。东家懂得,我们这里上下也不会有人敢轻视文举人。”

文举人听了这话,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惊讶于这位东家真是奇人,连他在想什么都知道,又欢喜于他一句话直接解了自己的困惑。

他便同那掌柜推心置腹了一番,“掌柜的,非是我见钱眼开,因在这里能挣银子才不肯走。而是我原本想着,我家贫寒,虽然学里会给三年后再上京赶考的路费和粮食,可我耽误不起三年啊!我家中上有父母双亲,下有妻室和五个孩儿等着我养家。”

“所以我原本打算谋个缺去也好养家糊口,如今受了贵东家的恩惠,这养家糊口的问题已解决了。我便想着,不如一面说书一面求学,三年之后……”

掌柜笑眯眯道:“三年之后再考一场?”

文举人坚定地点点头。

掌柜笑出了声,“文举人,你不必不好意思,这是件好事!读书人都以进士及第为荣,你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能考自然要再考的!有几个读书人能像咱们国舅爷似的,二十来岁就拜了阁老?”

掌柜口中的国舅爷,正是苏志明。

他如今不单是朝臣们口中津津乐道的青年俊才,更是天下无数学子的榜样和楷模。

文举人闻言欢喜起来,朝掌柜的做了个揖,“既然东家和掌柜的都赞同我的想法,那便这么决定了。我即刻回去把银钱寄回乡下老家,再预备好书籍重新准备求学,明儿就回来继续说书!”

“去罢。”

……

待文举人离开之后,掌柜的上了酒楼的三楼,这上头地方宽敞,人也少。

其中一间雅间里,穿着青布衣裳的男子独自坐着,自斟自饮,瞧着分外冷寂清幽。

“东家。”

男子转过脸来,面容俊美而冷漠,眼眸深邃,眉宇间蕴含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势。

他是该在高高庙堂上的英才,是指点江山的权臣,而不该坐在这酒楼里借酒消愁。

男子轻轻放下酒杯,“文举人回去了?你可告诉了他我的话?”

“东家放心,都说了。”

掌柜的微微躬身,收起那迎客时薄薄的笑意,恭敬道:“东家这几年一心惦记着京城的消息,和这些上京赶考的举子结了不知多少缘分。幸而东家经营有道,咱们的酒楼日进斗金,不怕供不起。”

男子微微抿唇,但笑不语。

掌柜的暗暗打量着东家的神情,自己这位东家是两年前白手起家开的酒楼,把他直接从另一个酒楼挖了过来做掌柜。

偏偏此人身份来历成迷,听他说得一口好京片子,以为是京城人,不想岭南话他也会说,倒像是岭南本地的人。

不到半年,他就把酒楼经营得有声有色,又挨着酒楼开了几家铺子,没有一家不是客似云来的。

这不是商业天才是什么?

因此虽他年轻,掌柜的却对他十分佩服,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拿大。

东家不但神秘到从不见外人,只见他和其他几个铺子的掌柜,更是连名字都没透漏给他们过。

掌柜的算是几个掌柜里和他最亲近的了,也只知道他姓季而已……

他笑了笑,“我到底在京城住过一些日子,对于京城的风土人情十分想念。这些举子上京能帮我递个口信探听个消息,我就满意了。至于钱财……千金散尽还复来。”

掌柜的肃然起敬。

若是旁人,敢效仿李白说出如此狂言,他一定鄙夷。

可自家这位东家他觉得不差李白什么,李白有文才,自家东家也不差,何况经商也是个天才,又乐善好施广结善缘。

他笑呵呵的瞧着东家,忽然看到东家那身青色的棉布衫子,从前他和东家说了许多次,东家虽是商人,可如此身家根本不必穿得这么朴素。

官家人穿的什么蟒袍锦服自然是不敢想,可普通的绫罗绸缎还是可以穿的,又不是穿不起。

今日再瞧见,掌柜的猛然想起了说书的文举人的话,不禁笑道:“东家到底是从京城来的,消息比我们早得多。我们到了今日听那文举人说书,才知道太后喜欢男子一身青衫。可东家几年前来到这里,就总是这么一身青衫了。”

东家听见这话,眉梢微挑。

他方才在雅间也听着文举人在底下说的话,这些话自然早就入耳了,可他在意的不是什么衣衫,而是……

“方才听见二楼几个客人说,太后身边那两个面首原是探子,不是真的,如今都治罪赶走了。”

掌柜的忙道:“是有这么个说法!方才我也听见人这么议论了,可见是真的。咱们这位太后也实在是奇女子,她为了处置朝中的奸臣连自己的闺誉也不要了……不过也难怪,太后到底是太后,就算真的纳两个面首又如何?照样权倾朝野。”

东家淡淡看了他一眼。

掌柜的连忙捂住口,“是我失言了,东家莫怪。”

权倾朝野这话说得太放肆了,他们岭南之地山高皇帝远,平日升斗小民间闲聊这些话也说得。

不过自己这位东家是从京城来的,很忌讳这种“不敬”的话。

东家很快挪开了目光,“罢。太后是岭南人,岭南人提起她都是既钦佩又自豪的,就算你的话叫官府听了去,也不会定你的罪。不过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说话到底要严谨些,别把官差惹来才好,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

掌柜的是再周全不过的了,只不过他在东家面前,难免一时口无遮拦。

第七百一十章 虎门镖局

待掌柜的下去之后,雅间里只剩下东家一人。

他抬起手,瞧了瞧自己青色的衣裳袖子,不由抿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心里还是有我的。

若非如此,为何偏爱男子着青衫?

季玉深恍惚想起他还在朝中之时的景象。

那时节朝中和他相厚的人,大约还记得他总是喜欢穿一身青衫,只是那些李党之人后来死的死、贬的贬,故而现在朝中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否则他们当不会猜不出苏幼仪为何偏爱男子着青衫。

季玉深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了窗子,一股清新的花果香气透了进来,带着些热意。

夏日里,岭南的热和京城的热不是同一番风味。

小时候,他在岭南乡间。

乡间有溪水有田野,他和苏幼仪在田间玩耍,或是采野果斗蛐蛐,或是念书看星星,从来不觉得热。

京城的热是沉闷的,是让人喘不过气的。

而他重活一世,再回到岭南故土,这城中少树荫,倒像京城的热而不是小时候的热,不过他心里是轻松的。

不必时刻面对仇恨和生死。

他觉得自己算是重活一世。

当初皇上派人来杀他,他明明做好了死的准备,也真的死了。

可不知道怎么的,最后他居然又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乱石堆中,靠着身上藏的一件苏幼仪的玉镯换了银子,这才有路费改头换面回到岭南谋生。

那件玉镯,是当初他中了探花,将朝中官员送他的贺礼全部变卖了换的一百两银子买的,是当时他身上最昂贵的物件。

可惜最后他也没机会给苏幼仪。

后来那玉镯却成了救他性命的钱,也是他谋生的资本……他心里只当苏幼仪救了他一命。

不过直到这些日子京城的消息传来,他才真正松快了。

掌柜的没说错,苏幼仪已是权倾朝野的太后,可她并没有移情于旁人。

这三年的等待也该结束了,他是时候

该回京城了。

……

一到夏日,岭南有样贡品是宫里必要的荔枝。

太后爱吃荔枝。

“也不知道太后为什么爱吃荔枝呢,咱们岭南荔枝多得不要钱,哪个人不是从小吃到腻的?便是快马五日就能送到京城,也没这样新鲜,太后一个岭南人能受得了吗?”

“,议论什么呢!”

几个商户人家的女眷说着话,忽然叫那老板打断了,“不懂就别瞎说。要不是太后爱吃荔枝,咱们这种在岭南做小生意的贩子,哪有成为皇商的机会?”

老板朝天拱拱手,一脸敬重,“甭管太后爱吃不爱吃,她只说一句爱吃,咱们岭南的荔枝立刻就水涨船高卖得出好价钱了。如今周边多少城来订荔枝的,那些高门大户的贵人都爱吃。你看这两年,咱们富了,那些种荔枝的果农也富了,这可不是皇天庇佑,太后庇佑么?”

做商人的都精明,女眷也不例外,叫他这么一说立刻会意了,“你是说,太后这是故意要造福咱们家乡百姓啊?说得也对,要不是传出去太后爱吃咱们这荔枝,人家哪里稀罕买?”

就像这几日,城里布庄和成衣庄的青色棉布都快卖断货了,不少人家都买了回去给年轻男子做衣裳。

尤其是那些读书的男子。

因为太后喜欢这样式,一来也赶赶京城的潮流,到时候进京赶考不至于叫人看出是乡下土包子。

二来也沾沾太后的福气,保佑读书人都像苏阁老似的,年纪轻轻就封将拜相!

男子得意道:“那是!再说了,咱们的荔枝现在改了运输的方式,直接连着树杈一起运去,树杈底下还裹着土。这样运到京城再从枝上摘下,也和咱们现摘的差不多呢!”

“那这样不是增加了本钱么?”

女眷不解,“从前一辆马车能运一亩地的荔枝,如今连着树杈一起运,连从前的十分之一都运不到!哎呦,这样我们亏大了!”

话还没说完,被她夫君一顿骂,“你说你,如今咱们都成皇商了,你还这样见识短浅!一辆马车运的少,咱们就多雇些马车,正好壮声势不怕贼匪劫道的!咱们如今又不缺银子,你想,若是这个法子好,到了京城太后一高兴有赏,难道不比银子值钱?”

女眷顿时眼前一亮。

“这样说来……说得没错,还是当家的有见识啊!太后吃着高兴比什么都强,咱们就多花些银子罢了。”

她咬了咬牙,“万一太后一开恩,能赏个什么首饰布料的,叫我穿戴出去见人,那我一个商户女不也比京城的贵夫人风光了?”

到底是个没见识的女人。

她当家的摇摇头,笑了起来,也不纠正她。

好处哪里只有这些?

真正的好处她还没想到呢!

……

从岭南运到京城的荔枝上了路,一路快马加鞭,尘土飞扬。

连那些埋伏在路边树林的山贼见了都不敢拦,一来车上不过是荔枝,岭南漫山遍野都是,用不着劫。

二来谁不知道那是进贡给太后的?

要是耽误了时间叫太后吃不上新鲜的荔枝,他们枉为岭南人!

咦?

山贼们正无趣,忽见荔枝的马队离开之后,后头很快又跟上了一队。

这一队好像不是运荔枝的,看起来像普通的行商商户,马车看着还挺大,应该是有钱的主儿。

山贼们正跃跃欲试,忽见那骑着高头大马在马队最前头的汉子慢悠悠道:“今日这趟镖,是我虎门镖局保的。小小毛贼也敢和我赵大虎呲牙?”

山林里的山贼立刻捂住口鼻,连呼吸都不敢露。

他们还没露面,怎么对方已经知道他们在这里了?

等等,刚才那个人说什么?

虎门镖局赵大虎……

那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杀神啊,听说金盆洗手以后就开了镖局专门为人保驾护航,随着虎门镖局名气越来越大,他便只让自己的兄弟和徒弟出马了。

只要有他赵大虎这块招牌,道上没人敢动虎门镖局的人。

这马车里是什么天大的贵人,能劳动赵大虎亲自出马护送?

第七百一十一章 救命恩人

山贼四散,树林里恢复了寂静。

赵大虎横刀立马,声音爽朗地回头朝马车里道:“季兄弟,我说什么来着?若没有我保驾护航,你这一路不知要遇多少贼人!”

马车里寂静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响起懒洋洋的声音,“我花银子雇了你们虎门镖局走这趟镖,你便不来,有虎门镖局这些兄弟们,我也吃不着亏。”

咋还半点不领情呢?

赵大虎急了,驱马回头到马车边上和他理论,“我说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要不是你季兄弟出门,我怎么会眼巴巴地跟着来?有兄弟们当然好,再加上我不是更妥帖么?我这是热脸贴了你冷屁股!”

季玉深在马车里,赶车的车夫在外头。

他是看不见赵大虎一脸横肉生起气来有多可怕,车夫却吓得不轻。

马车里,季玉深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如今天气热,请你把热脸拿远些,别碍着我乘凉。”

赵大虎:“……”

好,他记住了!

他哼了一声,调转马头重新在前开路,心里把这个季玉深骂了一百遍。

当年他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被江湖上不少仇人追杀,若不是季玉深把他收留在自己的酒楼里,又凭三寸不烂之舌引来了那些仇敌,他赵大虎的命早就没了。

赵大虎一心想要和他结拜金兰,偏他季玉深高冷,不但不肯结拜,还给了他一包银子就把他打发走了。

他越是这样,赵大虎越是铆着劲想报恩,后来虎门镖局顺顺当当地立住了,他便寻思着怎么能帮季玉深。

这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季玉深要出门,这是他报恩的好机会!

没想到季玉深半点不领情,还给他银子算是雇虎门镖局托这趟镖,他不收银子,季玉深就说要去请别家镖局雇镖。

赵大虎没办法,只好让自己的兄弟接了镖,自己也厚着脸皮跟了上来……

瞧赵大虎气呼呼的,虎门镖局的兄弟们都暗暗纳罕。

这马车里坐的也不知是哪路神仙,从他们接这趟镖开始就没见过正主,更奇怪的是,已经很久不亲自接镖的赵大虎居然也亲自出马了。

而且,马车里的人还对自家老大这样不客气,最关键的是……

老大没骂人?!

这太奇怪了。

天底下能让自家老大这么服服帖帖的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人,已经不多,他娘是一个,他闺女是一个,第三个就是马车里这位神仙了。

几个兄弟十分好奇,趁着在路边休息的时候向赵大虎打探,“老大,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这样神秘?连休息都不下马车的,难道是丑得不能见人?”

“去你的!”

赵大虎虎躯一震,“你们打听那么多干嘛?咱们是走镖的,又不是大老娘们替人说姻缘的,管他是美是丑?”

弟兄们没见过季玉深,赵大虎是亲眼见过的。

要是季玉深这等容貌算是丑,这天下就没有好看的男子了。

几个弟兄嘀嘀咕咕,“咱们是走镖的,老大用得着对他那么客气么?我可和那些仆从打听过了,这位不过就是一个酒楼的东家,有些钱而已,值得我们如此敬着?”

他们敬着就罢了,自家老大那是什么风云人物,居然热脸贴人冷屁股还要被嫌弃?

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大虎一听他们的口气不客气,立刻在人脑袋上拍了一下,把人拍得眼冒金星。

这还是他只用了一成力的情况,手下留情了。

“胡说什么?”

赵大虎板起脸,“我告诉你们,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我赵大虎今日!你们若是敢动歪主意,仔细我揭了你们的皮!”

“救命恩人”四个字一出口,众人立刻怂了。

江湖上混的都知道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若是救命这样的大恩,那不过是态度冷淡些算什么?

以命相酬都是应该的。

弟兄们瞬间老实了,“老大,我去前头探探路。要有不知好歹的山贼提前招呼了,省得浪费咱们时间。”

“去吧。”

赵大虎拧开水囊,咕嘟咕嘟灌了半囊,立刻有人接过去把水打满。

他看了一眼马车的方向,拿着自己的水囊便要过去,想了想,又捡了一个干净的竹筒杯子一并拿了过去。

季玉深不喜欢张扬,曾命赵大虎不许和旁人说他的事,故而赵大虎直到今日也没对任何人提起。

要不是看手底下的兄弟不服,他连“救命之恩”四个字都不会说。

“季兄弟,你在马车里热不热?喝点山泉水,别中暑了!”

说着把马车帘子揭开,见季玉深正安坐在车里喝茶,迎面一阵凉风袭来,竟比马车外头还凉快。

“嘿!”

赵大虎一时兴起,跃上马车,这才发现马车里有风。

仔细一看,不知道季玉深在马车上装了什么机关,一柄铜扇在季玉深脑袋后面不断地转着,就像有个看不见的游魂正在打扇一样。

这叫赵大虎看得兴奋不已。

看见他手里拿的水囊和竹杯,季玉深笑了笑,斟了一杯茶递给他,“尝尝我的茶。”

“热得很,喝什么茶?哪有山泉水冰凉?”

赵大虎嘴上不屑一顾,到底是接了茶杯,仰起头一口喝尽,忽然睁大了眼睛,想停已经停不住了。

茶水全进了喉,大热天气,他愣是打了一个冷颤。

“卧槽,你的茶怎么这么冰?”

季玉深没和他解释,知道他牛饮之下没尝出滋味,又给他倒了一杯,“只喝出冷热,没喝出味道,真是暴殄天物。这杯给你,细嚼慢咽。”

赵大虎心里腹诽。

就你姓季的读过书,以为我不懂嘛,茶怎么能嚼?

分明是笑话人。

这回他果然慢慢地喝了下去,从前只觉得热茶烫口,没想到这冰茶也这样好喝,香气幽幽的,真要细细品才能感觉到。

读书人的东西,好像是比他们这些大老粗的强些哈!

赵大虎瞧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水囊,一下子清甜的山泉水都被比成了蠢物,他随手搁到了一旁。

第七百一十二章 岭南来的

“对了,季兄弟,这回你要去京城做什么?做生意?”

赵大虎观察过了,季玉深这次出门带的只有随行物品,还有一些家仆随侍,货物带的并不多。

不像是去卖货的。

季玉深道:“不是,去探望故人。”

“季兄弟,你在京城还有亲朋好友啊?”

赵大虎哈哈大笑,“我就说你看起来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原来连京城你都混过。这可不地道了,你都没告诉过我,说罢,是去投哪家官人?”

当今太后是岭南人,当朝阁老也有一位岭南人。

这几年岭南士子读书的风气越来越好,进京赶考为官的人也越来越多,若说季玉深有那个亲朋好友在京中为官,也不稀奇。

季玉深笑了笑。

“倒确实是位……大官。”

季玉深说话素来不张扬的,能被他称为大官的,至少也得是朝中三品以上吧?

赵大虎有些惊讶,看季玉深越发捉摸不透,“是个什么官?”

说完才想起,季玉深一向不喜对外人张扬自己的事,总是处处保密,这事他未必肯说。

便岔开了话题,“,反正是个大官。到时候我跟着季兄弟也去京城见见世面,说不定还能瞧瞧朝廷的官老爷长什么样,也算开了眼了!”

季玉深知他是体贴自己心情才不再说下去的,心中微微感激,“嗯,到时候若有机会,我一定为你引见。”

……

一路车马劳顿,赵大虎和镖局的兄弟们都是习武之人,倒还扛得住。

却是季玉深的家下仆人有些掌不住了,赵大虎担心季玉深,没想到瞧着最文弱的他反而泰然自若。

一来他的马车经过精心改造,里头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既不热也不闷,马车底下垫着软垫,就算路面再崎岖也不会颠簸。

更重要的是,他心志坚定,淡然不惊。

赵大虎冷眼看着,季玉深此番入京不像是去投亲靠友的,他家财万贯根本用不着去求人,也不像是去看望朋友的。

若是普通朋友,便没有这股子千山万水不跋涉而去不肯干休的态度。

这一定是个对季玉深很重要的朋友。

赵大虎心里暗暗想着,季玉深是个谜一样的人,虽是个书生儒商,却深不可测,不知曾经经历过怎样的风浪。

此番去京城,怕是没有想象的那么平常……

到了京城,繁华气象一下子让这些乡野人开了眼界。

站在京城的大街上,赵大虎不禁感慨自己走南闯北多少年,就是没来过京城,过去的日子简直白活了。

京城这样的气象,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又是惊叹又是欢喜。

从前他是个江湖杀神,京城这等天子脚下的重地他不便来,如今他也是堂堂正正走镖的生意人了,不必再忌讳什么。

只是他和弟兄们站在大街上,还是觉得格格不入。

京城繁华,连升斗小民都颇有钱财,街头人来人往,个个都是绫罗绸缎,腰环佩玉,其中许多年轻男子穿着青色的棉布长衫

看起来格外温文儒雅。

赵大虎低头一看,自己一身武人的短打,弟兄们差不多也是如此,和人群格格不入。

一看就是乡下来的土老帽。

果然,有人瞧见他们一行指指点点的,还掩嘴偷笑。

赵大虎脸红到了耳朵根,便见有人上来搭话,“你们是哪里来的?商户还是江湖帮派?”

边上的弟兄不服气地应声,“我们是岭南来走镖的,虎门镖局知道不?”

搭话的人一听这句,神情立刻不同了,带着些恭肃。

赵大虎的脸色好看了些。

看来他虎门镖局的名头还是颇为响亮的,连京城的人都知道。

不想那搭话的路人拱了拱手,“原来是岭南来的客人们啊,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是做生意还是找亲戚?看你们也是人生地不熟的,我替你们引路吧!”

赵大虎:“……”

原来人家根本没听过虎门镖局,对他们另眼相看,也不过是因为“岭南”两个字罢了。

也难怪,太后是岭南人,如今朝中也有不少官员是岭南的举子出身。

谁知道这群看起来土气的乡下人,会有什么大官亲戚呢?

人家也是一番好意,赵大虎不好发作,只哼了一声便抬脚走了,那搭话的人一脸莫名。

还是季玉深的仆人上去分了他一包糕点,“这位相公,多谢你的好意,我们自己认得路。这是我们从岭南带来的特产,一点小心意。”

这样路人才重新露了笑脸,乐呵呵地接过那一小包糕点,“好说好说,在京城啊,你们只要说自己是岭南来的,必定没人为难你们!”

约莫五年前,太后娘家的亲叔父带着她的亲堂弟进京赶考,顺便投亲,起初也被人当乡巴佬看来着。

后来那乡巴佬父子俩,一个成了住在高门大院的老封君,一个成了当朝最年轻的阁老。

从此以后,还有谁敢不对岭南来的人另眼相看?

……

季玉深的人带着众人往前走。

赵大虎道:“咱们这是去住哪个客栈?小哥儿,你认得路?”

仆从笑道:“赵大爷放心,我们东家早就订好了一座清静的院子,也命人提前赴京打扫安置好了。咱们这会儿过去,就有热菜热饭。”

赵大虎听得惊讶,那些镖局的弟兄们更是欢喜。

一路舟车劳顿,要是立刻就能歇下吃顿热饭热菜,那就太舒服了!

看来这位季东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财大气粗,连京城里也有门路,居然早早就安排好了院子,连仆从都有。

众人赶着车马,走过京城最热闹繁华的一条大街,时候拐进一道巷子里头,没走多久便见一家院子开着门,见着他们,有人上前来接。

是一对夫妻模样的仆人,到马车旁边问了安,“东家,都收拾好了,请您下车。”

马车里传出微微一声“嗯”。

紧接着,车门被打开,一身青衫的年轻男子从车中走出,如明月清风,又如青松翠竹。

一路上都没见到季玉深真容的镖局弟兄们,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第七百一十三章 算是认识

他们忽然可以理解,为什么季东家这一路不以真面目示人了。

一个大男人长得这么好看,要是把真容露出来,恐怕他们挡得住劫财的山贼,挡不住劫色的女土匪……

还是挡着吧。

他挡着些,才不至于衬托得大家太挫。

季玉深下了马车,朝那夫妇二人微微颔首,“有劳。”

随即回头看向赵大虎等,“这是周叔和周婶,原是我酒楼里的帮工,我让他们先来京城看屋子。让周叔周婶先引众兄弟回房休息吧。”

周婶笑着上前招呼,“诸位兄弟一路辛苦了,热水都烧好了,快去洗个热水澡出来吃饭吧!”

众兄弟都跟着他们夫妇进去,季玉深站在院子外头,倒是驻足许久。

赵大虎走进院子,正感慨季玉深好大手笔,这院子一共两进,粗粗一算有二十来间屋子,哪里住的完?

回头一看季玉深在门外发愣,忙出去看他,“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进去洗澡?”

季玉深指了指对门的一户人家。

大白天的,对门的人家院门锁闭,却并非无人在家。

因为院中传来孩子和女子的嬉笑声,似乎是丫鬟正在照看主人家的少爷,还有一只幼犬轻声吠叫的声音。

“你认识?”

季玉深顿了顿,“算是认识。”

“既然认识,为何不上去敲门?”

季玉深摇头轻笑,“你等着,再过几日我确定了,再去敲门不迟。”

赵大虎被他打哑谜打得烦躁,挠了挠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怎么还要确定呢?

要确定,敲敲门不就知道了?

赵大虎一摆手,“我懒得搭理你,洗澡去了!”

……

一行人在京城住了两日,季玉深却不再提去看朋友的事。

赵大虎一行人见京城气象繁华,连着几日都在往外跑,或是去勾栏酒肆,或是去买新鲜物件预备带回家送亲戚朋友。

季玉深则一直在屋里待着,偶尔会捧一本书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慢慢地看。

赵大虎怕他无聊,只道:“你好不容到京城了,还是整日闷着,那和在岭南有什么区别?不如随我们出去玩耍才是。”

“我对秦楼楚馆不感兴趣。”

季玉深淡淡道:“倒是你,你先夫人病逝多年,你为了家中独女一直不肯续娶,要去那些秦楼楚馆慰藉慰藉也是应该的。你去罢,我就不去了。”

赵大虎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我夫人是病逝多年了,可你这么大年纪也没娶妻,咱们俩有什么区别?你该不会是……”

赵大虎是个粗人,藏不住心思,心里怎么想的,眼睛就跟着看过去了。

这会儿他的眼睛盯着季玉深的裤裆。

饶是季玉深再淡然,也不禁把书重重一合,赵大虎这才勉强把眼睛移开。

季玉深正想说自己某些方面没有问题,忽听见院门外传来响动,他立刻起身走了过去,隔着门缝朝外看。

赵大虎也跟着贴上去看,他块头太大,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大点的缝巴上去,只看到一个红衣的男人背影进了对面的院子。

“这是什么人啊?”

赵大虎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根据他这几日在京城的见闻来看,能穿这种红色衣袍的男子,在朝廷中必定是位置不低的官员。

对面那户人家的院子不小,可要说是朝廷命官的家,未免太寒酸了些。

赵大虎看向季玉深。

季玉深没有说话,而是打开了院门出去,赵大虎跟着他出去,季玉深朝他指了指屋顶的方向。

“你是说,让我跳上去?”

季玉深摇头。

赵大虎想了想,忽然一脸恶趣味,“你是说,让我把你一起弄上去?”

……

一阵风声。

赵大虎和季玉深趴上了墙头,便见那红衣的男子抱起院中正在玩耍的小男孩,坐在石椅上说话。

周围站着几个仆妇丫鬟,个个面上带笑。

季玉深的目光在那几人面上转过,忽然微微眯起眼睛。

赵大虎听那红衣男子和小孩说了几句话,有些不舒服,“这个男人怎么说话跟女人似的,细声细气?难道朝廷官员都要斯文到这个份上?”

“他不是朝廷官员,是宫里的内监。”

季玉深淡淡开口,把赵大虎惊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这家人居然还和宫里有关系?

怪不得这个男人说话细声细气,还油头粉面的,原来是个少了命根的男人。

赵大虎更加不解,“这户人家到底什么来头,你又是如何认识他们的?”

季玉深不搭理他。

赵大虎急了,“你不理我,我可就叫嚷起来了!”

季玉深白了他一眼,“嘘,先听听他们说什么。”

那个红衣的内监正是多福,他抱着的孩子是李千越,因为这些年苏幼仪命人照顾李千越,总是派多福来送银钱,故而多福和孩子也十分熟悉起来。

和李千越说了几句话,多福便给了他几件宫里带出来的新鲜玩具叫他玩去,又和丫鬟仆妇们问起话来。

“小公子近来吃得好吗?睡得好吗?”

“都好,都好。托太后的福,托您老人家的福,没什么不好的。”

多福点点头,“这次我来,是有件事告诉你们。太后说小公子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开蒙了。到时候要请一位信得过的先生来教导,你们觉得如何?”

“请先生?”

这些人都是从前在李家伺候的旧仆,其中一个是李梓月的贴身丫鬟安儿。她们从李千越一出生就伺候着他,自然希望他能有个好前程。

太后肯给他们一个安稳的住所,有吃有喝,他们已经感恩戴德了,万万没想到还能让李千越读书。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安儿忙福身道:“多谢公公。若是能请来好先生,我们自然欢喜。奴婢一会儿就打扫干净屋子出来,让先生有个地方休息,也有地方做学堂。”

多福闻言笑道:“好,你安排就是。先生到底是男子,你们这里都是女子不像样,我已命人看好了,买进两房仆人来照管着,有男人方便些。”

第七百一十四章 我好欢喜

多福把这院子上上下下都关照了一遍,临走又留了不少银两。

赵大虎算是看出来了,怪不得这个太监能穿红衣服。

他做事极其老道,把这院子上下都关照一遍统共也没用两盏茶时间,这院子看起来好像没有主人,就那一个小孩子是主。

孩子小,不成气候,可这院子井井有条,奴仆们一点没有奴大欺主,可见是这个太监统御有方。

一直到他离开了,赵大虎才把季玉深带下来。

他好奇道:“现在听完了,你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吧?这家人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还听见提起太后了?”

季玉深微微一笑,抬手示意,请他往自家院中去。

赵大虎跟着他进去,随手把院门插上。

季玉深看起来心情很好。

他很少把笑这种神情在脸上持续那么久,平日要么不笑,便笑了也是昙花一现,这会儿却一直在笑。

到现在还在笑。

赵大虎竟有些毛骨悚然。

“卧槽,你到底笑什么啊?”

季玉深实在是欢喜极了。

他顾不得维护自己素来高冷淡然的形象,顾不得一脸懵逼的赵大虎此刻心里有多少疑惑。

他想笑,他控制不住地想笑。

他站起来,走到院中的梧桐树下走了好几圈,脚步轻快地快要飘起来了。

赵大虎觉得他可能是疯了。

他正想回头叫周婶请个大夫来看看,忽然被季玉深握住了肩膀,“大虎,我好欢喜,三年了,我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欢喜!”

“哎呦妈唉!”

赵大虎朝内院大喊,“周婶,周婶!快去给你东家请个大夫来,他疯魔了!”

……

多福回宫,向苏幼仪禀告李千越的情况,还说已经在寻觅师傅了。

苏幼仪听说孩子安然活泼,颇为欣慰,又叮嘱多福道:“一开始也不必请什么名家大师,不过是开蒙的老师,懂得句读就是,等他长大些再换高明的老师。这样他学的也好,那些名家大师也不必委屈,去教小小孩儿开蒙写字。”

多福听她这话甚有道理,“是啊,奴才派人去寻师傅的时候,懂行的人也是这么和奴才说的。还是太后高明,连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都懂。”

苏幼仪笑了笑,“什么高明,不过是因为我父亲生前也是教孩子读书的先生,我从小耳濡目染知道的多罢了。”

春花在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朝苏幼仪道:“都说医者仁心,奴婢瞧这为人师表者,更是一片仁心。太后皆因从小见老太爷如此,如今也太心善些,对一个罪臣的孩子都这样周到。”

要说苏幼仪这几年做太后变了,那也确实是变了。

对危害朝廷的人,她比从前狠心多了,可对那些亲近之人甚至是不相干的人,她还是一片良善之心。

苏幼仪瞥她一眼,笑吟吟的,“我竟不知你这是在嗔怪我滥好人,还是在拍我的马屁。”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见苏幼仪心情好,多福又拿自己出宫看到的见闻和苏幼仪说来逗笑,“……给李家小公子住的那个宅院,一向是清幽的,这回竟新搬来了一户邻居。原本奴才叮嘱她们那些丫鬟仆妇不要出门招摇,免得对小公子不利。如今时日长了,加上家里也有男仆可以出面了,他们便和邻居打了招呼。”

“这一打招呼,听说邻居那一户是岭南来的客商,这不是更加亲切了么?这两日听说邻居家的仆妇还给她们送岭南的特产,倒是比从前更加热闹了些。”

听见是岭南人,苏幼仪自然打心眼里亲近。

她还有一层私心,李千越的父亲季玉深到底也是岭南人,让这孩子接触接触岭南的人情方言,尝尝岭南的特产,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李千越小小一个孩子,季玉深的事过了那么多年了,京城的人只怕早就忘记了。孩子也不能一直像坐牢一样关在院子里,让他见见人也好。”

“是啊,奴才也是这么说。”

多福笑道:“还有有趣的事呢,听说邻家商户的东家是个俊美年轻的男子,李小公子年纪小不懂事,见了他直呼爹爹,太后说好笑不好笑?”

啪嗒。

愿该轻轻搁在桌上的茶盏,茶盖因为手上不稳,忽然松动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声响。

苏幼仪愣了愣。

多福连忙噤声,一时间方才的欢声笑语都停了,众人都不敢轻易开口。

多福心中暗暗懊悔。

一定是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太后生气了,也是,李千越的爹爹是季玉深,他很不该随便提起这个……

好在苏幼仪只是愣了愣,很快便回过神来了。

季玉深死的那年,李千越还那么小,何况季玉深从来不喜欢他,和他接触的也很少,他哪里还能认得季玉深的模样呢?

怕是个样子有些许相似的人,叫孩子认错了吧……

苏幼仪扶了扶茶盖,笑道:“小孩子家怪可怜的,从小没了爹妈,只有丫鬟婆子照顾他,难怪他管别人叫爹。多福,你不是说孩子很喜欢你吗?”

“是啊。”

小小的孩子也是识眼色的,多福每次去丫鬟仆妇们都十分敬重他,感激他送银子送物品来,合家上下都感激他,李千越自然也明白些。

故而他和多福是最要好的,每次看到多福来都欢欢喜喜的,“奴才每次都是去送银钱的,大家自然都高兴。孩子虽不懂事,见大家高兴他也知道奴才是好人,自然和奴才亲近些。”

苏幼仪便道:“那你往后去不必急着回来,多陪陪孩子吧,他也怪可怜的。”

说罢起了身,扶着春花的手道:“陪我沿着湖走走吧。正好午后的阳光不那么热烈,此时湖边最为舒爽了。”

春花见状也转移了话题,“是啊。奴婢听说六王爷和七王爷就在湖对面书斋那处玩耍呢,太后要是喜欢,咱们走过去瞧瞧。”

“好啊。”

苏幼仪转过脸,看向湖面上接天莲叶,并莲叶间亭亭的粉色荷花,似乎忘了刚才的话题。

第七百一十五章 老爷

“郑嫂子,王嫂子,你们两家人来了真好。”

午后,蝉鸣声远远地响着,李千越正在屋里睡午觉,丫鬟安儿便和几个仆妇在廊下轻声说话,时不时透过开着的窗子注意屋里的动静。

李千越睡得很安稳,她的注意力也渐渐转开了。

和她一起说话的是刚来的两家仆人中的女眷,女眷在内宅伺候,她两个的男人便负责看守门户和搬抬物品等重活儿。

院子没有多大,有这么多人就够了,还比从前热闹了许多。

那两个仆妇都是新来的,原先是做粗活的,自然不如安儿这样从小陪着李千越的大丫鬟金贵。

听说安儿是从前伺候小公子的母亲的,那算是长辈身边的遗仆,这样忠心不二地守着小主子,越发值得人高看一眼。

郑嫂子笑道:“我们都是粗笨的人,好什么?不过是多福公公吩咐了,说我们的男人还算老实健壮,在这里帮着看守门户,我们就听姑娘吩咐做些粗活就是。”

另一个王嫂子也道:“是啊,我们比不得姑娘,不过是买来的奴才。”

“二位嫂子别这么说,要说起来,咱们这些人谁不是奴才?”

安儿到底是从前在李府这样的府第伺候小姐的,和这些外头买来的仆妇想必,她显得格外落落大方会说话。

“我不过是伺候小公子久了,所以在这家里多说几句,多管点事罢了。二位嫂子来了这些日子,自然也看得出来,咱们这家和别家不同,只有小公子这么一位主子。”

郑嫂子和王嫂子对视一眼。

她们当然知道。

“知道知道,多福公公买我们来的时候就说清楚了。,这是官家的事,我们这些做奴仆的不管。多福公公说一切听姑娘的,我们就听姑娘的。”

正说着话,忽听见大门轻轻敲了两下,有熟悉的妇人声音在外头轻喊,“有人在吗?我是对门的周婶。”

“是周婶啊。”

安儿笑道:“对门这户新邻居实在可敬可爱,这位周婶也是个响快人。前两日她说她男人会做一种狗笼子,能把咱们家这只淘气的小白关住,不会再让它钻出笼子了。想必今日是来送笼子的,我去瞧瞧。”

“哎,姑娘去罢,我们在这里盯着小公子,不会有事。”

安儿笑着去开门,门外的周婶看见她喜笑颜开,安儿忙侧身让她,“周婶,快请进来。”

周婶忙道:“不用不用,我是来请安儿姑娘去我们那的。姑娘还记得狗笼的事?我男人已经做好了,只是物件太大不好搬运,索性请姑娘过去瞧一眼,若觉得有哪处不好就直接在我们院子里改好了再送来,免得搬来搬去。”

安儿为对方的热心肠感动,“周婶,周叔辛苦为我们做这个,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里还有挑三拣四叫他改的道理?”

“哎,话不是这样说!”

周婶痛快道:“既然做了就要做好,我男人别的不行,木工手艺活还是可以的。走吧,你过去瞧瞧就知道了!”

盛情难却,安儿回头看了一眼廊下,廊下郑嫂子和王嫂子都听见她们的话了,便朝安儿挥挥手,示意她去。

安儿这才放心,跟着周婶去了对门。

对门虽然搬来有一段日子了,可安儿自从带着李千越被多福安排住在这里以后,几年几乎都没和外人来往过,便也没来对门走过。

今日还是头一次来。

她走到门口才有些不好意思,“周婶,你家东家在家么?我这么贸贸然地来,会不会不好?”

“有什么不好?”

周婶笑道:“我们东家是个和气人,你别担心。何况你家小公子那么喜欢我们东家,见他一面就喊他爹爹没完呢!咱们又是邻里邻居的,又有这样的缘分,你还客气就生分了!”

大家大府有头脸的丫鬟,难免礼数太周到些,到了寻常人家间交往就不合适了。

安儿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道:“周婶说得对,咱们两家有缘分,那我曰后也不拘束了。”

“这就对了!”

……

安儿随着周婶进了后院,便见院子里有一座高大的木笼,木料崭新,还散发着香气。

周叔正站在一旁,和一个青色衣袍的年轻男子讨论着什么,只能瞧见那男子的背影。

安儿也没在意,如今京城流行这样的青色衣袍,最好还是棉布的,听说太后最喜欢。

她朝周婶笑道:“怎么做了这样大一个笼子?我们家的小白很小呢,原是给小公子做玩伴的,所以不敢买大只的。”

周婶道:“你不知道,你家那小白现在还小,可骨骼好,将来能长得很高大呢。我男人会看骨相,他说得肯定没错。索性做得大一些,省得小白大了还要再换笼子,岂不麻烦?”

安儿越发欢喜,“我要去给周叔行个礼,谢谢他如此费心!”

两人边说边走上前,周叔瞧见她两个过来,正好招呼安儿,“安儿姑娘,你来瞧瞧,这笼子还满意吗?”

安儿满面带笑地朝他福下身去,“满意得不得了,请周叔受我一礼,多谢您费心了。”

她起身的时候,正见那背对她的青衣男子转过身来。

看清男子面容的那一瞬间,她僵在了原地。

……

“姑爷,不……老爷!”

静室之中,只剩了季玉深和安儿。

一个端坐在太师椅上,一个跪倒在地,垂泪连连。

怪不得小公子会随意唤一个陌生人为爹爹,起初安儿只当这是个笑话,小孩子不懂事的语言,没想到这个人真的是季玉深!

安儿一拜到地,“老爷竟然没死,竟然又回来了,从此小公子又有爹了,奴婢,奴婢欢喜得不得了!”

“起来吧。”

季玉深的口气,一如从前淡漠,“我是个已经死了的人,如今不过是岭南一普通商人,不是你的老爷。如今谁维持你们的生计,你们就是谁的奴仆,总归不是我的。”

安儿张了张嘴,想着季玉深当初的死或许有隐情,他如今才想隐藏身份,便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第七百一十六章 她记挂我

安儿听他话中的口气,便知道他对自家的情况已有了解了,索性直言不讳。

“这些年一直是太后派多福公公接济我们,自从老爷死……自从家里散了之后,我们这些奴仆原本是应该被入官中重新发卖的。幸而太后把我们这些贴身照顾小公子的人都赎了出来,又给了我们这处院子安顿,银钱供应从没断过。”

季玉深听着她娓娓道来,并不惊讶。

这些和他之前的猜测差不多,从亲眼看到多福来,看到他和李千越相处的情状,季玉深心里便有数了。

他很欢喜。

……

深谈一番之后,安儿带着那个狗笼回了自己的院子,并没有对旁人多话什么。

郑嫂子和王嫂子等人都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是围上来看了一番那个狗笼,还夸赞了一番周叔的手艺。

谁也没发现安儿眼底淡淡的红痕。

季玉深独自端坐静室,抿了一口茶,忽然开口,“还没听够么?出来吧。”

寂静无人的室中,没有人回应他。

季玉深也不着急,略等了等,破空之声响起,屋顶上翻下来一个人。

一张微红的大脸从窗外探过来,打着哈哈,“我说你个文人,如何耳力这么好,知道我在屋顶上吹风?”

季玉深的耳力并不好。

他只是料定,以赵大虎的好奇心,见他和别家的丫鬟单独居于一室,一定会忍不住偷听。

刚才那些话,他肯定都听见了。

季玉深撩起眼皮,瞧他一眼,“你都听见了,日后便不必缠着我问东问西了。”

上次李千越玩耍跑出了院门,正好瞧见季玉深在对门院中坐着读书,看见了他便跑过来叫爹爹。

从那次开始,赵大虎看他的目光就更加不一样了。

好吧,他知道自己偷听了。

赵大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倒打一耙掩饰自己偷听的行径,“我说季兄弟,你也太不厚道了!原来你就是开朝以来最年轻的首辅季玉深季大人,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呢?我赵大虎自认为和你是过命的兄弟,没想到你竟如此瞒着我!”

季玉深瞥了他一眼,“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和咱们是过命的兄弟,这其中是有差别的。”

赵大虎老脸一红。

好吧,是他赵大虎欠季玉深的恩情,不是季玉深欠他的。

季玉深慢悠悠道:“何况,你以为若我有心瞒你,会特意挑你在家的时候见安儿么?”

赵大虎恍然大悟。

原来他是故意让自己偷听的!

这么一想,赵大虎心里舒服多了,可又觉得恐怖起来。

怪不得季玉深能做本朝最年轻的首辅,他的心思也太多了,所有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从前他还佩服季玉深经商有道,白手起家,如今想想自己就是个白痴。

一个能在朝堂上勾心斗角、玩得风生水起的人,区区经商那点小事怎么难得住他?

赵大虎顿了顿,感慨道:“季兄弟,那对门住的是你儿子,怪不得那曰你刚见到时那么欢喜。只是这些日子明明有机会,你怎么不去多看看你儿子?”

季玉深瞥了他一眼。

赵大虎以为自己又说蠢话了,便试探道:“难道你是担心宫里那些人?可我听安儿姑娘的意思,不是因为太后和你是故交,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照顾你儿子的吗?难道太后知道你没死又回来了,还会对你不利不成。”

“她自然不会。”

季玉深微微一笑,回想起当初,苏幼仪为了向先帝求情饶自己一命,甚至被禁足在坤宁宫。

她曾为自己做过的,他都记得。

赵大虎一拍大腿,“那你还顾忌什么?直接把儿子接过来住不就得了,也叫我这个做叔伯的认认小侄儿!”

季玉深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又变成平日的淡漠模样。

赵大虎忽然觉得不对劲。

季玉深提到太后的时候是笑的,提到自己的儿子反而很冷淡,这是为什么。

“你以为,我是因为找到自己的儿子才高兴的么?”

季玉深淡淡一笑,“那日我欢喜欲狂,不是因为李千越,而是因为见到了多福。见到多福和那一院的人相处的情状,便知太后待李千越有多好,便知……”

“她心里还记挂着我。”

赵大虎还没来得及问季玉深的儿子为什么姓李,细想了季玉深这话,忽然毛骨悚然。

“卧槽,敢情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儿子,你在意的是……太后?!”

赵大虎素来胆子大,也知道了季玉深的身份并非凡人,可听说他觊觎太后,还是觉得很惊恐。

他忽然想起当初季玉深和他说的上京目的,说是来找一个大官的。

那个大官,该不会……

“卧槽,我的天老爷啊!你这次来京城……是为了见太后的?!”

季玉深一脸看傻子的神情看着他。

赵大虎从座中站了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儿,激动得不行。

每个岭南人都听说过当朝太后的传说。

有人说,这位太后手段了得,聪慧过人,小户出身却能成为先帝的正妻如今的太后。

有人说,这位太后权势滔天,表面上看朝廷是皇帝当家,其实皇帝还小,私底下一切都听太后的。

更有人说,太后年轻美貌,气质如仙,瞧着还像二八佳人,但凡男子见上一眼都要神魂不守,连少年女子见了都自愧不如……

这样多的传说,交织在赵大虎的脑海中,构成了一个仙女般的人物。

赵大虎又是惊奇又是欢喜,忙问季玉深,“哎,那你要是真的见到太后,能把我引见给她吗?我也想瞧瞧太后什么样!”

季玉深:“……”

他原以为赵大虎会说他痴心妄想,说他胆大如牛,甚至要规劝他些什么。

没想到他脑子里想的是这个。

真不知该说他是没心没肺,还是色胆包天……

季玉深缓缓道:“此事急不得。如今太后在御园避暑,不在宫中,总比进宫求见要容易些。我需要慢慢筹谋,找到合适的机会见她。”

不仅是要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见到她,更是要……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

第七百一十七章 冰鉴

一年之后。

又是一年盛夏。

倚绿榭的院子已经扩建好了,比原先的地方足足扩大了两三倍,长长一片地顺着湖边蜿蜒。

并没有用森严的院墙围起来,反而按照苏幼仪的想法,只是用矮矮的泥巴院墙围着,大人若想进出,一步就能跨过去。

可并没有人敢。

自去岁盛夏过去,倚绿榭开始扩建,一直到今年夏日,太后早早便带着太妃们来避暑了,一道来的还有从小四到小七四个皇子,外有大公主。

元治还是没能来避暑,因苏幼仪早早离宫,算是把政务提前交给了元治,他更加兢兢业业不敢懈怠。

元韬和元嵩两个本想跟着来御园避暑的,却被元治拘着不能走。

小的都走了就算了,若是连他们两个都走了,自己这个皇帝做得还有什么趣儿?

还不如闲散宗室逍遥。

苏幼仪早早来御园避暑,倒也不是贪图享乐。

一来她好名正言顺地把政务都交给元治,毕竟过完这半年,明年就该忙元治大婚、亲政的事了,提前让他做准备总没错。

二来除了元治的大事,还有二王爷元韬和大公主的婚事也都在明年,大婚之后,元韬和元嵩这两个居长的皇子,便要出宫住去了。

这些事虽不如元韬大婚和亲政的事要紧,可出于一片慈母之心,苏幼仪也一点都没看轻,都在命人张罗着。

尤其是大公主。

女儿总是娇客,再尊贵嫁出去了也不如时时待在身边的好,故而苏幼仪有心让她来御园散散心,多和弟弟们玩闹玩闹,培养感情。

将来她出嫁了,若有什么委屈烦恼,也好多个人为她撑腰。

……

“今年的荔枝,可比去年的还要新鲜。”

苏幼仪是岭南人,荔枝新不新鲜,那个味道她再了解不过。

她记得当初她还是嫔位的时候,也尝过岭南运来的荔枝,第一次吃的时候差点吐了。

这都什么嘛。

从岭南花那么长时间运道京城的宫里,模样看着尚可,可味道早就不新鲜了,也只能骗骗宫里那些没去过岭南的人。

像她这等从小在岭南吃荔枝长大的人,可不会被骗过去。

今年御园又送来好几十框的荔枝,听说都是带着树杈一起从岭南运来的,小厨房的人收拾的时候,才从树枝上现摘下来。

这会儿颗颗透白晶莹都被剥了壳儿,湃在盛着冰块的水晶缸里,吃上一颗真是透心凉。

苏幼仪也赏了春花等人品尝,她们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唯恐糟蹋了这千里迢迢运送进宫的贡品。

“太后,自从去年他们想出这个连着树杈一起运送的法子之后,荔枝就比往年新鲜了许多。不过听说成本也高了很多,这样一颗荔枝,算起成本来接近一两银子呢!”

春景在旁手一抖,差点把荔枝掉到了地上,吓得她连连抚胸口。

什么,这样一颗荔枝就要一两银子?

那也太贵重了吧!

吓得她差点不敢吃了。

苏幼仪思忖片刻,淡淡道:“去岁也是这个时节,想出这个法子来保鲜荔枝的人受到了嘉奖,他自然更加不遗余力。户部挂名的皇商也多,哀家听说那人如今已不仅仅是负责采买岭南的鲜果了,还多了许多差事。”

春花笑道:“那是太后嘉奖过的人,何况还是太后的老乡。户部的人多给些颜面也是应该的,说到这个,奴婢听说户部的皇商中多了个专供奇巧机关的,也是岭南人,弄的东西十分有趣。”

“如何有趣?”

春花想了想,“就比如说这夏日的冰块吧,有一个新玩意儿叫冰鉴,就是那人进贡的。看起来不过是寻常四四方方一个盒子,没什么稀奇。可是把冰块按照格子分布放进去,居然真的比放在寻常的木盒里要融化得忙,而且不会渗出冰水来。”

“如今小厨房都用这冰鉴来储存瓜果呢,不仅瓜果比从前冰得快,也更省冰,太后说有趣不有趣?”

苏幼仪点点头,“果然有这东西,确实有趣。要是这冰块放进盒子里就能完全不融化,一直冰着,那样岂不是更省事?”

众人听了她的想法都觉得奇异,“怎么可能永远不融化呢?要是不融化,除非是大冬天放在雪地里。可到了那个时候,根本用不着冰瓜果吃了。”

苏幼仪笑着摇头,“说不定呢?既然做那冰鉴的人能想出法子,让冰块融化得更慢。寻常一盒子冰块一日化干净,他有法子让冰两日才化干净。既然能两日,怎么就不可能三日?”

“既然能三日,怎么就不可能四日、五日?”

她的话忽然叫大家都愣神想了起来,恍然大悟似的。

是啊,苏幼仪说得没错,要是真的能造出一个器物在夏日里把冰存着永远不融化就好了,那说不定普通百姓也都能在盛夏吃上冰凉的瓜果。

她们也有这个口福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一天,什么时候才会到来……

……

“阿弥陀佛,隔壁那家的东家为人也太好了些。”

郑嫂子从门外进来,边关门边说着,手里还捧着老大个木盒子。

王嫂子瞧见不禁好奇,“隔壁的东家又送咱们什么了?”

“你瞧,这稀罕物呢!”

郑嫂子忙叫人过来帮忙张罗,众人听见动静都到前院来,郑嫂子把那木盒子放在了桌上。

“隔壁的周婶给我的,说这东西叫做冰鉴,里面放了冰块可以冰瓜果吃,两日才会化干净。”

“能存两日?这样稀奇!”

众人都好奇不已,这样的新鲜玩意儿他们还是头一次听说。

安儿听见动静从李千越的屋里出来,听说隔壁又送东西来了一点也不惊讶,只问这冰鉴哪里来的。

郑嫂子道:“我出去买菜回来,正好瞧见隔壁开着院门。周婶把这个给我,说他们东家是给皇家进贡物品的皇商,这冰鉴就是其中一样贡品。因家里还存有多的,所以送了咱们一个。小公子这几日不是热得胃口不好么?”

第七百一十八章 哪来的冰

夏日胃口不好的人,最适合吃冰的开胃。

有了这冰鉴能存冰块,便可做些冰镇的点心给小公子吃,一定能开胃。

郑管事道:“这可是贡品啊,实在稀奇!隔壁家的老爷也太和善了,这样贵重的东西说给咱们就给咱们了,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小公子真是他儿子呢!”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唯独安儿没有笑。

李千越见了隔壁的东家第一眼,就管人家叫爹爹,这件事院中的仆人都知道,时不时私底下拿来当笑话说。

王管事却绕着冰鉴看了两眼,“咱们有冰鉴也没用啊,哪来的冰块?除了皇宫里有之外,冰块是只供太后避暑的御园和各家王公大臣府邸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弄得到冰块?”

“这不难。”

一直没有开口的安儿忽然开了口,众人都看向她。

安儿笑道:“隔壁的东家是个周全人,送佛送到西,既然送了冰鉴给咱们,就不会没考虑到咱们家没冰块,他一定考虑到了。”

也不知安儿的嘴开了什么灵光,果然第二日那家就派周叔送了冰块来,还说往后每隔两日便送一次。

分量虽不多,足够一个冰鉴用的了,不仅够李千越的吃食,他们这些做仆人的也能分一点凉意。

院子里的人也没有疑惑,毕竟隔壁家是皇商,贡品都能弄来,弄到冰块也不稀奇。

……

“多福公公,您来啦!”

冰鉴的事过了没几日,多福又来看望李千越。

他刚踏进院门,李千越听见动静便迎出来了,乖巧地给他拱手行礼。

多福瞧他拱手的样子像模像样的,不禁欢喜,“请了教书先生之后,小公子瞧着斯文多了,也会行礼了。”

安儿笑道:“都是托太后和公公的福。这大热天的,公公还大老远赶过来,快进屋坐下喝碗茶!”

安儿转身去倒茶,多福惦记苏幼仪的吩咐,便没急着走,而是摘了帽子进去坐下,和李千越说话。

“小公子如今读什么书?”

“先生只叫读三百千,先学认字起。”

“小公子如今认得多少字了?”

“认得不少了,已经会写名字了,我写给公公看好不好?”

李千越献宝似的写字去,安儿笑着端茶走过来,“公公别见怪,我们小公子自从学会认字后高兴得不得了,不论是谁来他都要写自己的名字给人瞧,生怕人不知道他会写字了呢!”

多福接过茶盏,手心一凉,忽然诧异起来。

他仔细看安儿递过来的茶碗,那竟是一杯冰镇过的菊茶,夏日里喝着最是消暑。

可是不对啊,他们院里怎么会有冰?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确实是冰镇过的,一碗喝下去透心凉,可不是井水镇得出来的那种冰。

想到安儿方才的话,他不禁疑惑,“你说什么人来他都要写自己的名字给人瞧,除了我,还有什么人来过?”

“也没有谁,不过是隔壁邻居家的人,如今咱们两家也算有来有往,多亏公公按排了人手,有人看管门户,我们也放心同邻里交往了。”

安儿笑道:“公公手里这杯菊茶,还是邻居家送来的冰鉴冰出来的呢,否则真不知该拿什么叫公公消暑解乏。”

“冰鉴?!”

这下多福更加诧异了。

冰鉴乃是户部皇商进贡的贡品,连宫里都没有几个,御园里倒是有几个,成日给太后冰镇荔枝用的。

李千越这里怎么也会有冰鉴?

他问安儿,“这冰鉴是邻居送来的?先前你说邻居是岭南来的商人,他是何等手段能弄来贡品?”

安儿不好意思地笑道:“先前我没打听清楚,如今交往多了才知道,原来邻居是户部挂了名的皇商。这冰鉴就是他进贡的,他家里有存余的,自己用一个,剩下一个就送给我们了。到底我们小公子误叫了他家东家一声爹,这也算是缘分。”

这就对景了。

多福点点头,“原来他家就是户部新来的皇商,怪不得能有这个东西。只是你们两家邻里感情也太好了,居然如此珍贵的东西都能送给你们。”

能不好么?

那可是亲生父子。

安儿心里都有数,想着季玉深的吩咐,这些心里话她自然不能说出来。

她反而笑道:“小公子到现在还说呢,他家东家就是自己的爹。我也没瞧见过,听郑嫂子她们说是个极其清俊的人物,好像真的和当年的姑爷很像呢,也爱穿一身青色衣裳。”

如今京城大街上,年轻男子十个有七个穿青色衣裳,并不稀奇。

可不知怎么的,多福忽然蹙起眉头来。

他忽然觉得,隔壁这家邻居有些古怪,具体哪里古怪,他也说不上来……

多福回了御园,便有些心事重重的。

苏幼仪瞧着不对劲,以为李千越那处出了什么事,便叫多福来回话。

多福犹豫着,把安儿的话告诉了苏幼仪。

先前他提起过一次李千越把邻家的男子叫爹,惹得苏幼仪似乎有些不开心,他后来再去便不再提这话了。

只是现在……

他实在觉得不对劲。

邻家的男子不仅是皇商,还是岭南人,又是进贡了冰鉴的人,还把这么贵重的冰鉴送给了李千越他们。

这可不像才相处了一年的邻居该有的情分。

何况连安儿也说,邻家男子极其清俊,李千越又管他叫爹爹……

多福越想越后怕。

“奴才就想着,这邻家的人想必是有什么古怪。奴才已经派人去户部打听这家皇商的情况了,稍后就回禀太后。”

苏幼仪听完他的话,沉默不语。

“说完了?”

“说完了。”

多福有些忐忑,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苏幼仪的神情,很快又低下头去。

良久。

苏幼仪淡淡道:“等派去调查的人回话再说吧,在这之前就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了。”

她知道多福在疑心什么,自己又觉得好笑。

难不成是季玉深的鬼魂回来了,还是……他根本没有死?

这都不可能。

多福有些惭愧,“是,奴才明白了。”

第七百一十九章 臊死人了

“驾,那只兔子是我的,是我的!”

“谁先射中就是谁的!驾!”

御园中,暑热刚刚褪下,时近黄昏,东南角上一片稀疏的树林里就热闹了起来。

小四、小五、小六和小七在比赛骑马射猎,白言陪着大公主也参加,跟随的还有几个东四所学堂的伴读,一行十来个人好不热闹。

这树林子虽小,对骑着矮马的孩子们来说也足够了。

白言号称神箭手,他的年纪又比小王爷们都长,故而不肯认真射猎,只是陪他们玩玩。

他更多的是保护大公主,防止大公主从马上摔下来,或是一不小心被谁的箭碰着。

大公主才刚学会骑马不久,在马上还很拘谨,可瞧见小兔子和小梅花鹿跑来跑去,她也忍不住伸手呐喊。

“六弟,在你右边,快啊!”

所有人都顺着右边小鹿跑去的方向赶,只有大公主跑不快,白言就骑着马慢慢跟着她。

大公主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不去?陪着我多无聊,我是射不准的,一定猎不到小兔子。”

“没关系,我不觉得无聊。”

白言笑道:“小王爷们都去了,就剩大公主一个人岂不闷得慌?我在这里陪你就好了。”

大公主面色微红。

他两个早已定下了亲事,趁着大公主进来居于御园,白言进园子方便,苏幼仪便准许他多来和大公主说话。

两个年轻人重要培养培养感情,日后婚姻才会顺遂。

一个是怀春少女,一个是俊美少年,两人待在一处,不说话也很甜。

大公主柔声道:“多福公公特意命人把御园的小兔子和小鹿什么的都赶到这里来,给弟弟们射猎用。可是我瞧着那小兔子真可爱,要是射得血淋淋的,倒是可怕。”

白言一听愣了愣,随便笑起来。

大公主到底是女儿家,心怀慈悲,他道:“还是大公主心善,倒显得是我们男儿家凶悍了。我管不住小王爷他们,不过我能管住自己,你放心,我不会去射兔子的。”

说着,眼角余光正见一只小兔子从边上的灌木丛跳过去。

白言解了弓箭,一个人跳下了马,“大公主,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哎,你去哪儿?”

她话音刚落,白言已经追那兔子去了,大公主只好在原地眺望着。

不多时,只见白言拨开树枝回来了,他身上沾着不少碎草叶,把衣裳都弄脏了。

大公主正想问他做什么去了,忽见他从背后拎出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小的白兔来,顿时欢喜地睁大了眼睛。

“小小的白兔?”

“嗯,我方才就是抓他去了。”

大公主这才明白,原来白言看出她想要兔子,又不想兔子被射伤,所以解了身上的武器,一个人去追兔子了。

大公主爱惜地把小小的白兔抱在怀里,含羞笑道:“谢谢你。这只小小的白兔是你送我的,我一定好好养起来,不叫四弟他们射了去烤肉吃。”

白言瞧她这副模样,一时也欢喜起来,便大胆道:“公主若喜欢,现在且养着它。等明年你过门了就带到我们江城侯府来,我和你一起养……”

这话说得,臊死人了。

大公主脸色绯红,一直到离开了林子也没消下去……

“诸位小王爷,公主,太后担心你们玩闹中了暑气,催你们去吃冰碗呢!”

多福带着人守在林子外头,带他们去清洗一番,而后再去苏幼仪那边。

听见有冰碗吃,大家都十分高兴,“我出汗出了正口渴呢,正想吃点什么冰凉凉的!快快快,换了汗臭衣裳去见母后去!”

……

与此同时,倚绿榭中,苏幼仪独自坐在桌前。

桌上放着一个朔大的冰盒子,正是新鲜物件冰鉴。

这东西原先是摆在小厨房里的,苏幼仪今日不知为何起了兴致,让人抬来她亲自过目。

冰鉴从外头看,是用稳固性最好的红木做的,里头的机关奇巧被冰块覆盖着,她一时也没看出来到底是什么手法。

可他看出来了,冰鉴外头的花样是荔枝花。

在岭南,四五月份的时节,荔枝花是最多的。

可荔枝花既上不得档次,又不算好看,把这花样子绘在冰鉴上头,不愧是岭南的商人。

生在岭南,还对岭南的风土俗物极有感情,才会将这荔枝花绘上。

她抬手,在冰鉴上轻轻抚摸了一番,顺着荔枝花的纹路抚摸过去,心中百感交集……

“母后!”

听得一声孩子的欢呼,苏幼仪收回手,便见小六和小七这两个猴儿崽子冲了上来。

孩子如今越发大了,一下子扑上来苏幼仪还真有些受不住揉搓。

幸好小四和小五在,兄弟两个极其默契,把小六和小七这两个猴儿崽子一人一个地拉开了,“你们俩可别太过分了,就许你们抱母后,那我们和大姐姐呢?”

“那一起抱好啦!”

小六语不惊人死不休。

小五翻了个白眼,“那母后非被我们活活压坏不可!”

苏幼仪哭笑不得。

众人这才给苏幼仪请安,她见着白言也在,瞧着他和大公主两个一对璧人,越发般配,心里欢喜。

白言瞧见她,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想到当初他误会了太后的想法,以为……

他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随着进园子的次数渐渐增多,他才慢慢安抚住这股异样的感觉,从容应对。

“都过来坐吧,大公主,你坐我身边。”

苏幼仪瞧了春花一眼,春花便把冰鉴抬下去,春景带人上冰碗来,一人一份。

刚刚才经历过狩猎的热气,众人几乎狼吞虎咽,大公主算是吃得最矜持的,她瞧着春花把冰鉴拿下去,不禁好奇。

“母后,那个不是冰鉴么?之前都放在小厨房的,母后今日怎么把它拿来了?”

她方才进来的时候,似乎瞧见苏幼仪抚摸那冰鉴,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过是个冰鉴,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细看的?

苏幼仪的手顿了顿,趁着众人没看出来,很快遮掩了过去,“没什么,哀家只是对这种机关奇巧的东西感到好奇,就命人拿来仔细瞧瞧罢了。”

第七百二十章 君子远庖厨

大公主用小巧的银勺在水晶碗里搅动了几下,舀起一小块蜜瓜。

她抿着唇点了点头。

总觉得苏幼仪方才瞧这冰鉴的神情有些异样,不像是单纯的好奇,更像是……

像是透过这冰鉴在想别的什么人。

大公主轻轻甩了甩头。

不可能吧,母后来御园避暑之后每日闲暇自在,连政事都不理了,她能想什么人?

坐在她下首的白言瞧见她这样,放下了碗轻声道:“公主是哪里不舒服吗?”

大公主愣了愣,知道他误会了。

见众人都朝他们看过来,她便笑了笑,朝苏幼仪道:“方才去林子里打猎有些累着了,不碍事。”

“那就好,仔细别中了暑气。春花,去给公主端碗金银花茶来。”

那才是正经解暑气的东西,不过几个小王爷都不爱喝,所以苏幼仪一开始没拿出来。

好在男孩子们身体皮实,吃了冰碗也就不碍事了,大公主是女子到底要仔细些。

大公主乖乖点头。

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母后,方才我猎到了一只兔子,今夜可以篝火烤兔子吃吗?”

“还有我的小鹿!”

苏幼仪听得一愣。

“你们还真猎到东西了?”

她让多福放些小动物去给他们玩玩,并不指望他们真的猎到。

没想到他们不但猎到了,听起来还收获颇丰,苏幼仪哭笑不得,“大热天的,升什么篝火?还有,吃兔子就罢了,鹿肉吃不得,仔细上了火气。”

猎到小鹿的是小五,小四忙朝苏幼仪道:“母后别听五弟胡说,那小鹿腿上被五弟的箭擦伤了,还活着呢,已经让人包扎伤口去了。等它伤口好了还该放回林子里,那么小的鹿怎么能吃呢?”

苏幼仪还没开口,小五不服气道:“怎么不能吃?先前咱们去大皇兄那里,不是瞧见御膳里头有一道鹿羔子么?那就是用未满月的小鹿做的,据说这样肉质才鲜嫩。”

小五这话,一听就是直接从御膳房的宫人那里搬来的。

他未必是真的想吃鹿肉,不过是和小四抬个杠。

小四愣了愣,求助似的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你们可曾听过,什么叫做君子远庖厨?”

她随口道:“曰:“君子之于禽受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这是孟子劝谏齐宣王之语,说的是看见牛要被拉去献祭瑟瑟发抖的样子就怜悯,用羊去替换,这不是一种愚蠢的做法,恰恰是君子的仁德。”

“我们平日里的饮食,各色禽畜都有。但亲眼瞧见了和做成菜品端上来,还是不一样的。所以小四说的是君子之德,小五说的也没有错。”

一番解释下来,众人皆若有所思。

小五有些不好意思,“母后,其实我并不想吃那只小鹿,否则就不叫人去给它包扎伤口了。”

“我知道呀。”

知子莫若母,苏幼仪朝他眨眨眼睛。

一旁的白言瞧着太后母子们相处的情状,心里十分暖和。

谁说天家没有父子骨肉,手足温情?

也许从前没有,但只要有太后在,一定少不了。

一直默默吃冰碗的小七忽然抬起头,“母后,为什么我们吃鹿肉会上火,大皇兄就可以吃?大皇兄不怕上火吗?”

白言被冰碗里的果子呛到,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苏幼仪:“……”

小六和小七一脸莫名。

苏幼仪尴尬不已。

这种问题,如何和小孩子们解释……

她只好转移话题,看向大公主,“你方才猎到什么了吗?”

大公主羞臊,“没有,我连骑马都不稳当,箭术更加不精通。不过白公子给我抓了一只白兔,活蹦乱跳的,我打算把它养在御园里,日后再带回宫,母后想瞧瞧吗?”

这个白言倒是颇为体贴。

苏幼仪笑道:“好啊,下次空了你带来给我瞧瞧。你好好养着,将来等你出嫁了还可以带去江城侯府。”

大公主越发羞臊。

怎么母后和白言说得一样,真真羞死人了……

……

转日,燕妃来找苏幼仪,谈二王爷出宫开府的事。

“府邸也赐下来二年多了,一切该修缮的都修缮了,该准备的都准备了。”

燕妃喜上眉梢,“因此特意来问太后一句准话,该让他几时出宫才好?”

苏幼仪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好奇道:“你的意思,似乎是想让他早些出宫开府去,是么?”

燕妃原本是面带喜笑的,听苏幼仪这话又拿不定主意了。

怎么被苏幼仪这么一说,好像出宫开府不是什么好事似的?

她压低了声音,犹豫道:“太后的意思是……”

苏幼仪轻轻摇了摇头,心道燕妃是这些年太痛快玩疯了,连这点心计都没有了,“你糊涂了。皇上大婚在前,而后按照次序是二王爷成婚,大公主成婚。你若早早让二王爷出宫,皇上大婚时他不在,外头的人会怎么想?”

“会以为是咱们疼爱二王爷所以让他早些出宫开府准备,还是会以为他不得宠,所以早早被赶出宫去?”

燕妃一听这话,笑意僵在了嘴角。

她恍然大悟,朝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是我糊涂了,我太糊涂了。我心里只想着他迟早要搬出宫去的,不如早些搬了这样新妇进门也方便,没想到……”

是她这些年日子过得**逸了,脑子也渐渐不好使起来了。

苏幼仪听她明白了,这才笑道:“也不能怪你不够细心。几个王爷,我和皇上向来是一视同仁的,宫里也没人敢轻视哪个疏忽哪个,你自然习惯了不往那上头想。可外头的人未必不会想,所以该给二王爷的颜面,咱们要想周全了。”

“那太后的意思是……”

苏幼仪道:“我的意思是,越性就让他在宫里住到成婚,新妇刚嫁进门也让她在宫里住几日,热闹热闹,而后再搬进王府不迟。到时候和三王爷一起搬,然后再办咱们大公主的婚事,你觉得如何?”

第七百二十一章 退居御园

还是苏幼仪处处考虑得周到。

燕妃欢喜不已,连连夸赞,“到底是太后成了太后之后一直管着朝政,不像我们这些在后宫惯坏了的人,脑子都不好使了。太后说得对,全都按太后的意思办!”

苏幼仪瞥她一眼,“别给我戴高帽子,以为这样你就可以偷闲了?”

燕妃讪讪地笑。

苏幼仪噗嗤一笑,“皇上还没立皇后,这些儿女婚嫁之事,哪件不得我来办?我可忙不过来。我也不要求你别的,二王爷是你的儿子,我把他的婚事交给你来办,你总没有意见吧?”

燕妃张了张嘴,刚想偷懒,苏幼仪已经掰着手指数了起来,“我要忙的可比你多得多。皇上大婚,皇上亲政大典,两位王爷出宫开府,大公主的婚事……”

“以及,我要迁宫别居的事。”

燕妃忙道:“迁宫?是为着把坤宁宫留给新皇后么?可我不是听说,皇上让太后继续住着坤宁宫?”

苏幼仪想到元治的话,不禁笑起来,“皇上那是孩子话。哪有皇帝大婚有了皇后,还让太后住坤宁宫的理儿,天下有这个道理么?”

好像是没听说这种道理。

可是……

燕妃一挥手,“可是皇上就算亲政了,难道你就完全不管了?太后,你还这么年轻,真的舍得放权吗?”

苏幼仪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怪不得从前皇室那些宗亲都担心她夺全,要不是她立了雍亲王这个摄政王的招牌在,又处处放权给元治,还不知道他们要疑心到什么地步。

连燕妃这样素来与她相厚的后宫姐妹都难免怀疑她,何况外人呢?

她心平气和,问燕妃,“这权是什么权?是皇权。只要是皇权,理所应当该归皇上。从前我握在手里,那是因为先帝驾崩得早,无人可托付,只能由我看着皇上。皇上翻过年就满十八了,他可以独掌大权了。”

燕妃听着苏幼仪这些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认识太后这么多年了,翻过年皇上十八,我便认识太后十年。这十年,我竟没能看透太后的心,至今也不敢说了解太后。”

苏幼仪道:“这话怎么说?”

燕妃自嘲道:“可不是么?我素来是知道太后不慕权势的,可没想到太后能做到如此轻易放手。其实太后知道,以你的手腕和能力,若想独揽大权,朝中谁都不是你的对手。”

苏幼仪反而听得笑起来,“你久居深宫,这些话都是谁和你说的?”

“还用谁和我说吗?”

燕妃指了指自己,“我有眼睛会看的,再说了,朝中的大臣也都是这样想的,我觉得没有错。太后,我在宫里也十几年了,从来没有佩服过谁,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苏幼仪笑而不语。

当年她刚成为皇上的昭贵人时,燕妃可是头一个瞧不上她的,说她出身微贱不配得宠。

后来也是燕妃叫她的手腕收服,心甘情愿地和她结成了同盟。

燕妃和她的关系,走到今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苏幼仪便道:“我也不是多么无私,只是懒得管而已。再说了,皇上那么敬重我,就算我不揽权,难道他就要苛待我不成?”

“那自然不会。”

燕妃道:“只是这坤宁宫……唉,有些可惜了。太后若搬出来,皇上是要给新皇后住?其实从先帝开始就有例子,皇后未必要住在坤宁宫的。”

她说的是王皇后,这个例子,已经无数人和苏幼仪说过了。

可苏幼仪坚定要挪宫。

她道:“且不说不管皇后住不住坤宁宫,我都是要搬的,宁可坤宁宫空着我也不能占着。再说了,先帝的例不寻常,王皇后是继后,出身也低,在先帝心里没什么分量,这点你是清楚的。”

“我希望新皇后住坤宁宫,是不希望她和皇上夫妻俩离心。他们是原配夫妻,本该白头到老的,何况皇后是周家的小姐,母家权势大,不能轻易怠慢,叫人以为皇上对老臣没有怜爱之心。”

燕妃忽然觉得自己面目可憎起来,十分惭愧。

她是站在苏幼仪这边的,心里只想着如何对苏幼仪最有利,又想着那皇后进门是新媳妇,媳妇和婆婆哪有不对打擂台的?

皇后得权,苏幼仪这个太后势必失权。

没想到苏幼仪全然不在意,元治不叫她迁宫她还非要主动迁,燕妃觉得自己实在汗颜,她和苏幼仪之间简直隔着天堑。

怪道人家能做太后,她撑死也就做个贵太妃呢!

燕妃是心服口服,“既然太后有这心思,不如早点让人把慈宁宫准备好吧!虽说从前也修缮过一次,到底好几年了。何况太后要住进去必定不能委屈,一应布置都要再好才是。”

“何必麻烦?”

苏幼仪淡淡道:“其实有件事我正好想问你和纯妹妹她们的意见,既然今日话赶话说到这里了,我就提前告诉你一声。”

“什么事?”

苏幼仪顿了顿,缓缓道:“你瞧我这新修的院子如何?比以往扩大了两倍,孩子们来都有得住了,一点也不拥挤。”

燕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了瞧,点头,“是啊,这不是为了太后在御园避暑能够住得舒服,特意扩建的么?太后怎么说起这个,难道……”

燕妃一惊,轻轻掩住口,“太后的意思,难道是想退居御园?!”

“你那么激动做什么?不过是问问。”

苏幼仪把茶水往她那边推了推,示意她喝口茶再说,“我自己瞧着御园风光好,也可远离宫中的是非,若兴致起了想去民间走走也方便。不过并不拘束你们,你们若想跟着我住在御园也好,继续住在寿康宫也好,我不强求。”

“我不是这个意思,旁人我不知道,我和纯妹妹两个肯定是要跟着太后的,太后去哪里住我们就去哪里住。只是直接退出宫去,会不会不太好?太后若直接离了宫,后宫里要是生起乱子来可怎么办……”

第七百二十二章 太后知道

“乱子又与咱们什么相干?”

苏幼仪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我在后宫操持了那么久,还不该叫我歇歇?甭管什么乱子,以后有皇后呢,不与我什么相干。”

她倒是美滋滋的,燕妃也不好说什么,噗嗤一笑,“罢了罢了,我替太后操什么心。横竖您是太后,能委屈着什么?都是我瞎操心了。也罢,我这就想着如何收拾行李,把宫里的箱笼什么都抬出来,以后就跟太后住在御园了。”

宫里是前朝留下来的宫殿,都有百年历史了,不少殿宇年久失修,略显陈旧。

而御园则不同。

御园是新建了没多久的,算下来统共不到二十余年,因为维护得好,处处还是崭新透亮的模样。

要说起来,长久住在御园里未必不如宫里好。

苏幼仪听她这么说,朝她神秘地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燕妃好奇地凑过去,苏幼仪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和纯妹妹不是很羡慕我能出宫么?等咱们在御园住长了,你们想出宫玩去,我带你们改了装一起出门便是。咱们悄悄的,宫里的言官御史也不知道,拿不着咱们的话柄。”

“真的啊?”

这下燕妃欢喜坏了,连二王爷的婚事都顾不上了,恨不得赶紧把自己在宫里的家当都搬出来。

……

自打李千越那院子里的冰鉴叫多福瞧着了,后来多福也命人定期送一些冰去那处院子。

说是李千越年幼,正是小孩子贪嘴的时候,夏日里吃一些冰的食物舒服些。

何况那教书的先生也是请来的尊客,不好怠慢,时常供奉新鲜瓜果才是。

院子里的冰多了,那冰鉴都存不下了,安儿索性也学着从前在李府里的规矩,把多余的冰盛在一个大缸里送到书房,就放在先生和李千越当中。

那冰块从缸里散发出缕缕凉气,先生讲课也有精神了,李千越也比先前学得更加认真。

这边院里一片清净,倒是邻家院子里,有人沉不住气了……

赵大虎在原地踱来踱去,见季玉深坐在一旁看书,丝毫不在意自己,越发来气,故意踱到他跟前把自己的影子投在他书上。

这一招果然有效,不过几个来回,季玉深便觉得这一明一暗让人眼睛难受了。

他无奈地抬起头,“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

赵大虎就等着他这句话呢,闻言忙道:“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这都过了一年了,咱们在京城第二次过夏天了。你怎么还不着急?你如今是皇商了,太后又不在宫里而是在御园,以你的手段,都一年了你还见不着太后么?”

赵大虎才不相信。

自从去年夏日他们一行人从岭南千里迢迢地来,季玉深就一直住在这个院子里。

季玉深不打算走了,他索性让自己镖局的兄弟都回去,自己则岭南京城两地跑,一边看管镖局的生意,一边照管季玉深这边。

这次他又回来了,听说季玉深至今还是没见到太后,他比季玉深还着急。

“这都一年了,你到底打算等到什么时候?难道要等太后真的有了个什么男宠不男宠的,你再想法子求见?”

季玉深听完他这些话,倒也不着急。

他默默端起了茶盏,“我不是不想见,只是时机还未成熟。”

“你可拉到吧!”

赵大虎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位置上,自己也端了茶盏大口饮下,“你从岭南开酒楼的一个商人,摇身一变就成为户部最炙手可热的皇商。又是冰鉴,又是各种奇巧玩物,如今你的名声在京城也不薄啊!”

他解了渴,喉咙里发出“啊”的一声,放下空了的茶盏,“你说,短短一年你就在京城站住了脚,以你这手段,若真想见太后会见不到?我看你就是没真想!”

赵大虎这一年往返岭南和京城,一方面打听了不少当年太后和季首辅的事,一方面也缠着季玉深问了不少。

得知他两个原本就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唏嘘不已。

待听得两人因为家门血海深仇而不得不一个另娶一个另嫁,听得他这个糙汉子都快掉下泪来了。

人人都说他赵大虎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老子娘和他妻子留下的一个闺女。

其实那是旁人没见过他对他妻子如何言听计从。

他的妻子和他也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自从妻子病逝后他就再也没有另娶的打算,故而季玉深想见苏幼仪这份心肠,他再懂不过了。

他实在不理解,季玉深如何能安安稳稳地坐着,忍得住不去见苏幼仪。

季玉深见他如此认真,便知道他联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于是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真的不想去见她么?是她不想见我。”

赵大虎吓了一跳,“啊?太后,太后她知道你还活着了?她怎么会知道?”

季玉深淡淡一笑。

“你以为,我为何要把冰鉴送到邻家,真的是为李千越?我对李千越毫无为父的情意,我姓季他姓李,这一点我早就和你说明了。”

赵大虎沉默起来。

他起初也以为季玉深见到自己的儿子十分欢喜,后来才知道季玉深对这个儿子并没有感情,因为李千越对他而言不仅是儿子,也是仇人的血脉。

季玉深道:“你以为我成为户部的皇商,只是为了在京城站稳脚跟?其实我如此费尽心机,不过是为了叫她知道,我回来了。”

赵大虎还是不明白,“这又如何能知道?”

季玉深笑笑,“多福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太监。他去邻家的时候瞧见进贡的物品冰鉴,肯定会生出怀疑。我又故意让安儿暗示他我的身份,多福必定会疑惑,会禀告给太后调查我的身份。”

“他们根本不必费什么力气去调查,就会知道我是户部挂了名的皇商。虽然我很少自己出面去户部议事,可我这家宅院门平日都是打开的,邻家的人时常出入。多福要想探知我的容貌,易如反掌。”

第七百二十三章 邻家老爷

赵大虎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的意思是……太后知道你在这里了?!”

季玉深淡淡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这个反应,赵大虎就明白了。

他缓过劲来,仔细想了想,“等等,你让我理一理……你的意思是,如今太后已知道你活过来了,也知道你在这里了。她明明知道,可她……并没有想见你的意思?”

季玉深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像是笑,又含着苦涩。

赵大虎忽然有些心酸。

原先季玉深得知苏幼仪一直让人照顾着李千越,便狂喜异常,说苏幼仪心里是有他的,才会这样照顾他的儿子。

那是赵大虎认识他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他欢喜得疯了似的。

可如今,苏幼仪分明知道他还活着,知道他就在京城,却没有见他……

怪不得季玉深还待在这个院子里。

他一个粗人,习惯了粗声粗气的,忽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季兄弟,你,你也别丧气。也许那个多福太粗心了,没来得及找人查查呢,也许太后还不知道你活过来了!”

季玉深笑而不语。

多福能做苏幼仪身边的管事公公,自然不是这么粗心的人。

宫里伺候的人,要是粗心,早就死得骨头都找不着了。

赵大虎似乎也觉得自己的理由太牵强了,只好道:“也许,也许太后不是不想见你,而是一时没得空呢?我想……她应该不是有别的男人了。”

季玉深哭笑不得,“你到底是在劝我,还是嫌我不够烦的?”

赵大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话怎么说都不对的样子,算了算了,他不说了还不成么?

他灰溜溜地往外走,“我去瞧瞧周婶晚饭做好了没……”

赵大虎走了出去,室中重新恢复寂静。

季玉深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树影斑驳,高大的梧桐树落下细密的光斑来,时不时风吹树动,光影摇晃。

那些被风吹动的影子,时不时地拉长,将光景和回忆,一并拉长。

他怔怔地看着,思绪万千纠结如麻,脑中恍然浮现出女子的倩影,她穿着寻常的粗布衣裳,坐在陋巷矮房的窗前,手里拈着针为他缝补衣裳。

那是他刚刚中了探花之后的事。

后来宫中传说,苏幼仪不善针线,所以从来不亲自绣花裁衣,就算偶尔做点针线活也十分简单。

只有他知道苏幼仪的手有多巧,曾经裁出过多齐整的衣裳……

那些,真的都回不去了吗?

……

季玉深平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虽然很少出门,可院子的大门总是敞开着的。

这一带清静,许多院落甚至是空着的,来往的行人也少,夏日里把院门打开便是微风阵阵,很适宜在树荫下读书。

季玉深就时时在院中树下读书,时不时朝院门外看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今日他难得走出自己的院子。

朝外头一看,悠长的巷道并无行人,他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的,便转到了对门院子的门前。

从前李千越这个院子是门户禁闭的,这一年下来和对门混熟了,见对门时常开着院门子,他们便也这样学着。

这样两家的仆妇买菜回来,或是有句什么话儿要说,都更加方便些。

季玉深在木制的院门上敲了敲。

院子里头没人,听见敲门声才有人从屋里出来,见到季玉深还愣了愣,“您是……哎呀,是对门的老爷吧?”

两家来往了一年,都是见过季玉深的,只是因为见得少,加上他也不出门,郑嫂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看着季玉深,目光发亮。

好生年轻又风度翩翩的儿郎!

这样的年纪,就在岭南积累了不少家业,入了京城不到几个月就成皇商了,连带对他们这样的普通邻居都十分大方。

这样好的男子,哪里还能再找一个出来哟?

郑嫂子连忙招呼他进屋坐,给他倒茶,又张罗让人来见礼,“邻家的老爷来了,你们快来,快请小公子出来见!”

一院子都是奴仆,只有李千越一个主子,虽小,来了贵客也得他出面接见才是。

众人都忙赶出来,见是季玉深来了十分惊讶。

安儿带着李千越出来,小小孩童睁着一双圆眼睛,定定地看着季玉深

“爹爹来了。”

噗。

众人笑成一团。

“小公子如今都学会认字读书了,怎么还是闹不清楚?这是邻家的老爷,不是爹爹!”

“也不知道老爷和咱们家小公子什么缘分,这都一年了,小公子还是念念不忘管你叫爹爹呢!”

“不过话说回来,老爷和我们小公子生得还真有些像呢,尤其是眼睛和眉毛!该不会真的有什么亲戚吧?”

众人都当笑话来说,只有季玉深和安儿没有笑。

季玉深这才正眼瞧了李千越一眼。

孩子生得和他是有些像,眉宇一样深邃,只是孩子尚小,轮廓看得还不是很清楚。

可他的下半张脸长得更像李梓月,嘴唇微粉,在一个男孩子脸上,未免显得女气了些。

好在他年纪小,等长大了,这点柔美的特性大约会让他瞧着更加清俊。

此时此刻,孩子的眼定定地落在他身上。

这是个聪明的孩子,从一年前见到季玉深第一眼开始,他便知道这就是自己的父亲。

尽管小时候他从来不抱自己,也不亲自己,可是……

父亲就是父亲啊。

季玉深款款放下茶盏,“听说你们家小公子如今在读书,我不过闲来无事想来看看,不知小公子如今读了多少书了?”

李千越十分乖巧,虽然旁人都在笑话他,可他眼睛里只有季玉深。

听见季玉深问他读了什么书,他也拿出寻常人家孩子被父亲拷问功课那样的认真,把手负在身后,一板一眼道:“已读了三字经,百家姓,如今在读千家诗了。我背一首给爹爹听,好吗?”

还是爹爹。

这回大家反而笑不出来了,瞧李千越一脸认真的小表情,再想他自小没了父母只有奴仆作伴……

众人反而心酸起来。

第七百二十四章 关于你的事

仆人们散了,季玉深和李千越去了他的书房。

李千越颇有主人家的态度,领着季玉深进去之后,先把书房里最大的那张太师椅让出来,请季玉深坐下。

那是平日里教书先生坐的。

季玉深也看出来了,并没有急着坐下,反而问道:“今日先生不来上课么?”

“先生说读书也要劳逸结合,故而读五日放一日的假,今日正是假日。”

李千越说着,将茶盘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放在季玉深跟前的矮几上,又去书桌前把自己素日写的字什么的都拿过来,放在矮几边上。

他不确定季玉深想不想看,所以小心翼翼,没敢摆得太靠前。

这些小动作都落在了季玉深的眼中,他端起茶盏,淡淡道:“这几日,多福公公可曾来过么?”

李千越心中懵懂,只乖巧道:“前几日是来过,嘱咐我好好念书。对了,他还问了些关于你的事。”

季玉深忽然抬起头来,深深望向李千越。

……

“哎,听说你今日去看我大侄子了?”

赵大虎不过出了一趟门,回来就听说季玉深今日去了李千越的院子,欢喜莫名。

他以为季玉深终于想通了。

虽然当年他是为了报仇不得不娶李阁老的女儿,可孩子是无辜的啊,那可是他的嫡亲血脉。

这一年来季玉深也没正眼看孩子两眼,如今他可算想明白了。

季玉深知晓他的想法,便淡淡道:“别想太多,我去是有旁的事情。”

“啊?”

赵大虎只当他是不好意思,还有些不敢信,“胡说。你平日没事都不出去的,去隔壁的院子不是看儿子,能有什么旁的事?我劝你啊,趁早把你自己亲儿子认回来……”

季玉深瞥了他一眼,赵大虎立刻不敢说话了。

细看他的神情,倒不像是不好意思,赵大虎这才发觉自己可能真的是误会了。

“你不是去看儿子,那去那院儿里做什么?”

季玉深没有搭理他。

赵大虎在他身旁一屁股坐下,“你倒是吱个声啊!你到底去做什么了?好兄弟,我心里痒痒,你快说啊!”

季玉深奈何不得他,没好气道:“不过是打听些消息。”

赵大虎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

“你去打听太后的事了?”

季玉深没说话,那就是默认了,赵大虎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

这对鸳鸯,当年被种种身不由己一棒子打开了,如今分明有机会在一起了,偏又这样扭捏起来。

一个明知道你没死却不主动见你,一个明知道你知道我没死,因为你不主动见我我也不去见你……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

盛夏过半,元治好容易找了机会,带着元韬和元嵩两个到御园看苏幼仪。

见御园气象花团锦簇,苏幼仪和几个孩子们也玩得十分开心,元治又是羡慕又是欢喜。

苏幼仪带他游览扩建后的院子,“你瞧,扩建后足足大了两倍不止。这一处是大公主住的,这一处是小六和小七住的,还有这一处……”

元治听她一一介绍,哭笑不得,“反了天了他们,这明明是母后的院子。他们来打扰就罢了,住上一日两日的还好说,竟好意思要起固定的屋子来了?赶明儿我就说他们。”

苏幼仪无奈地摇摇头,笑道:“我何尝没说他们?这院子扩建后的模样,还是大公主画的图,几个小的凑成一堆商量出来的。他们早早就安排好了,我若只让小六和小七这两个小的跟在身边,大的未免要吃醋了,这也是没法子。”

元治听了倒不言语了。

苏幼仪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他怪怪的,扭头去看,元治一脸不乐意。

见苏幼仪看他,他这才道:“母后只顾他们了,他们都挨着母后住,我也吃醋,我也不乐意。”

苏幼仪愣了愣,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皇上都多大年纪了,还和弟弟妹妹们吃醋?你明年就要大婚亲政了,怎么能挨着我住?叫朝臣们知道了,要笑话皇上不能独立的。”

她说的也有道理。

元治轻轻叹了一口气,“唉,我一心努力要做个好皇帝,为此兢兢业业。可是有时候想一想,做个皇帝有什么趣儿?还不如就做母后膝下的皇子,像六弟七弟他们那样,每日乐呵呵的。”

苏幼仪想了想,元治说出这种话来,大约是近来独掌朝堂累了。

他从来不是个偷懒怕辛苦的人,登上皇位之后更加严格要求自己,这一点苏幼仪是放心的。

两人沿着湖边走到一排风柳下的石桌,苏幼仪在边上坐了,示意元治也坐下。

春花见了便朝身后摆摆手,跟的宫女立刻把茶水和冰鉴里的瓜果摆上去,好叫苏幼仪和元治累了可以歇脚,喝喝茶吃点东西。

两人坐下了,苏幼仪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怎么,近来朝中有什么令人烦恼的事,让皇上不开心了吗?”

元治张了张嘴,本来想和苏幼仪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朝中大事,苏幼仪都是知道的,他没有必要禀告什么。

至于那些繁琐小事,虽然烦人,可也不至于就要到母后跟前诉苦了,显得他真的像个小孩子似的。

他便摇摇头,“没什么,母后。我自己能应付,就是没有母后和弟弟们在宫里,一来无人可以商量,二来也觉得冷清寂寞,所以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苏幼仪听了他的话是很满意的。

她看得出来元治在轻描淡写,不过这也是好事。

元治到底长大了,有话懂得藏在心里,有烦心事也懂得自己消化了。

她柔声劝慰道:“你如今觉得烦恼,是因为你年轻,很多事自己上手还不熟练。母后虽然在御园避暑,可大事还是管的,你已经比先帝幸福许多了。你想想先帝,就该明白才是。”

元治沉吟片刻,“先帝在的时候,没有母后这样一位聪慧的太后帮衬。且先帝的手足有许多皆有不臣之心,唯一能算助力的只有雍王叔了。比起先帝,我确实幸福多了,有母后和弟弟们。”

第七百二十五章 搬到御园

人都是比出来的。

元治和他的弟弟们做比较,便羡慕弟弟们可以在御园随着苏幼仪玩闹,觉得自己在宫里操持朝政辛苦。

一旦苏幼仪让他和先帝做比较,他便释怀了许多,觉得自己浑身都舒坦了。

其实先帝的苦何止是无人匡扶?

苏幼仪道:“还不止是这些。先帝在的时候,朝中有李阁老那样一手遮天的权臣。可皇上呢?朝廷如今多么安和平顺。便是先前有苏清那样的人,也有大家群策群力帮着皇上铲除了,不足为虑。”

“母后说的是。”

元治立刻神清气爽起来,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不禁感慨,“这冰的金银花茶尝起来比热的更加清甜,再给我来一杯!”

春花笑着上前添茶。

趁着他心情好,苏幼仪想着,有些事是该和他商量商量了。

她道:“暑热天气也快过去了,可这御园刚刚扩建好,我正住得舒坦,不想回宫了呢。”

元治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竟还附和,“我也想来御园住着,要不是母后说我如今还未亲政,离开宫中不好,我就像先帝似的来御园办公了。”

从前先帝夏日在御园避暑,一应奏折文书也是送到御园来批的,并不耽误。

元治知道自己的能力还不足,现在只能乖乖听苏幼仪的,在宫里办公。

“等明年皇上立了皇后,就带着新皇后和妃嫔来御园避暑。到时候皇上亲政了,便不怕什么了。”

苏幼仪说着,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皇上仍旧住先帝的正殿,至于我这处院子,我可是先占了,谁来了也不许抢。”

元治瞧她这样子是真喜欢这院子,不禁笑道:“谁敢和母后抢?不论宫里还是御园,自然处处让母后挑住的地方。便是将来的皇后,也不能和母后争驰半分的。”

提到这个,苏幼仪心中一动。

她伸手用银筷夹了一点子冰糕在元治的碗里,“御园就罢了,这处院子是先帝给我的,我占着无妨。只是宫里……坤宁宫我已命人着手清理了,提前腾空,好叫新皇后可以入住。”

元治愣了愣。

先前他们讨论过坤宁宫的话题了,他坚持要给苏幼仪继续住,苏幼仪坚持要留给新皇后。

原以为苏幼仪只是谦逊,没想到她是下了决心的,真的打算迁宫。

都说已经命人着手清理了,可见她心意坚定。

元治忙道:“那母后是要搬去慈宁宫?”

苏幼仪摇了摇头。

元治不由惊讶。

不去慈宁宫,那要去哪里?

苏幼仪道:“我打算退出宫中,日后就长住在御园,你觉得如何?”

元治立刻放了筷子,惊讶不已。

他原以为苏幼仪最多退居慈宁宫,不问朝政罢了,没想到她竟然一退就要直接退出宫去。

这怎么行?

“不成,母后,你为什么不住在宫里?”

元治十分丧气,“母后不住在宫里,那些太妃们一定也要跟着离开的,弟弟们必然也跟着。那皇宫里独我自己住着有什么趣儿?岂不冷清?”

元治有种被抛弃了感觉。

这两年苏幼仪在御园避暑的时间长了些,他心里就老大不乐意了,为着明年亲政做准备,他只好忍了下来。

现在苏幼仪说她要彻底住在御园,这让元治更加难以接受。

苏幼仪理解他的心情,便更加柔声细语和他解释,“你先别着急,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用意。”

元治看向她,听她慢慢解释。

“一来,宫中许多殿宇年久失修。你去瞧瞧慈宁宫,和坤宁宫比差远了。”

元治刚想张口说叫她继续住着坤宁宫,本来他也没打算让苏幼仪迁宫。

可苏幼仪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便是坤宁宫,也不如我从前住的永寿宫好。永寿宫大约是东西六宫里最好的一处宫殿了,可我身为太后,总不能继续和妃嫔们住在一处吧?”

元治无话可说。

苏幼仪抬手,朝四周指了指,“你再看御园。御园是先帝登基时刚修建好不久的园子,到现在还崭新得很。更别说我住的这里,临着湖风光好,又是刚刚扩建的,宽敞崭新。这样好的屋子,谁不愿意住?”

她这么一说倒也是。

苏幼仪撇了撇嘴,“我从前做嫔妃的时候,碍于礼法几乎从未出过宫。可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是乡野地方长大的,喜欢无拘无束,喜欢自在随心。你让我在御园住着,我也好时不时偷空出宫去玩玩,难道我活该是劳碌命,送走了先帝,还要一辈子兢兢业业替你操持朝政不得玩耍吗?”

这话倒叫元治惶恐起来,他立刻起身站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留母后在宫里不是为了利用母后管理朝政,我是真心希望能在母后身边孝顺而已。我自然是希望母后往后都享清福的,我只是,我只是……”

元治没话说了。

苏幼仪的话有道理,她身为女子,为先帝和他都做得够多了。

如今她功成身退,想在宫外住得更加自由一些,随性一些,难道这点小小的要求他都不能满足么?

那他还算什么孝子。

苏幼仪还没开口,元治已经用力点了点头,“既然母后已经决定了,那就按母后的意思办。不过有些事要听我的,比如,弟弟们不能都跟着母后住在这里,我可是他们的大皇兄,长兄如父,他们也该在宫里常听我的教导。”

噗嗤。

元治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苏幼仪险些就信了。

说得那么好听,什么长兄如父,其实他不就是看不惯弟弟们都能在御园玩闹,而他自己只能在宫里处理朝政么?

好在苏幼仪也没有那么宠溺幼子,她本来就打算让孩子们待在宫里,毕竟他们还要读书上课,不能玩得过头了。

苏幼仪点头,“依你。”

元治又道:“还有,既然母后要长住在御园,那御园的安防就要增加才是,不能叫母后遇险。宫中最精锐的御前侍卫就拨一半来御园保护母后。”

“对了,无名先生也调来御园吧,随侍母后身边。”

第七百二十六章 有些像他

这年盛夏过去,苏幼仪一行迟迟没有回宫。

她和太妃们都在御园盘桓,倒是皇子和公主们都陆续回宫了,只剩下小六和小七这两个小的,还离不开母亲,所以留在了御园。

大公主原本也不想走的。

她到底是先帝唯一的公主,身为女子不像皇子们要回宫读书受教,她陪着苏幼仪留在御园,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可苏幼仪非要她回宫,说她明年就要出嫁应该回宫准备出嫁的事宜,顺带着,也该趁这个机会和冷宫的惠妃多见几面。

日后出嫁了,再想见她的生母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公主没法子,只好乖乖地回到宫中。

小六和小七去送他们离开的时候,还特特和小四咬耳朵,“四哥,你回宫以后叫人把我们的矮马送出来,御园里的小马也可爱,可是快要长大了,我快骑不上去了。”

小五见他们兄弟三个咬耳朵,气得不行,“你们有什么话只能跟四哥说,为何不跟我说?”

小六和小七连忙站好,一本正经。

“五哥不如四哥好说话,五哥老是捉弄我们,四哥就不一样了,我们说什么他都肯的!”

所以有事需要帮忙的时候,一般他们都找小四。

小五气得不行。

同样是哥哥,差别待遇怎么这么大?

他不就是平时爱玩了点,偶尔捉弄捉弄两个小的嘛,怎么在他们眼里自己就“不好说话”了?

小五不干了,小四忙笑着劝和,“好了好了,别吵了,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俩想宫里的小矮马了,叫我给他们带出来。那原是皇兄御赐的,带出来少不得费工夫,这种粗活我来干就是。”

原来是这事儿啊。

小五当即躲得老远,“你们说得对,还是四哥疼你们,这事谁爱干谁干,反正我不干……”

小六和小七不约而同翻了个白眼。

一旁的大公主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只好用手挡着脸,免得叫人看见自己大笑不雅。

……

孩子们走了,苏幼仪的院子里更加清静起来。

苏幼仪也比先前沉闷了许多,总是一个人坐在湖边发呆,也不喜欢交春花她们在身边说笑解闷。

没几日,春花便有些担心了。

“无名先生,你说太后是不是离了皇子和公主们,觉得寂寞了?”

春花守在远处,眺望着柳荫下的苏幼仪,“六王爷和七王爷两个太活泼了,成日不是骑马就是射箭的,很少肯陪着太后这样坐着说话。要不奴婢去哄哄他们,叫他们乖乖地来陪太后?”

无名抱着剑倚在树边,顺着春花的目光看向苏幼仪那处。

他摇了摇头。

“你在太后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难道看不出来么?”

“看不出什么?”

无名想了想,摇头,“罢了,也许是我多心了。你伺候了太后那么多年,你都看不出来,我能看出什么来?”

春花急了,“哎呀,你倒是说啊,看出什么来了?哪怕是错的也不要紧,咱们讨论讨论不就知道了?我虽伺候太后多年,到底是女子的眼光,或许你作为男子的眼光能看出些不一样的。”

无名想着她这话也有道理,便道:“我觉得,太后近来似乎有什么心事。她让皇子和公主们都回宫去,未必不是想自己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我一直觉得”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春花扭头盯着他。

无名自嘲一笑,“这些日子我总觉得,太后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春花的表情一下子就不对了。

无名在宫里待久了,也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一看春花这个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她看起来是看着我,实际上,我总觉得她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春花怪异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看着无名一身青衫,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因无名是太后面前得脸的人,他在御园里允许不穿着侍卫统一的衣裳,而是穿自己的便装。

此刻春花瞧着这身衣裳,再瞧无名天然的一脸淡漠疏离,脑中忽然有了个可怕的念头。

无名蹙起眉头。

春花的表情仿佛在告诉他,她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

春花愣了愣,忽然问无名,“你可知道,先帝朝最年轻的首辅,季玉深季大人?你穿这一身青衫的模样,有些像他。”

……

小巷悠长。

穿着寻常布衣的高大男子走了进去,怀中抱剑,淡漠疏离的眼淡淡地注视着前路。

迎面赶上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原来是赵大虎正要出门去买点心,他上次回岭南的时候买了京城特产的几样点心,什么驴打滚粘糖糕的,他闺女喜欢得不得了。

这回正好有个熟悉的商队要从京城回去,他忙去采买一些,托人带回去给自家闺女。

正低头忖度着这回要不要买些小姑娘喜欢的首饰一并带回去,便感觉到了一阵带着寒意的气势。

迎面走来的男子,怀里抱的一把好剑。

京城自从前两年军中比武之后,习武的气氛高涨许多,不少贵族人家的公子出门腰间都佩着剑。

赵大虎向来嗤之以鼻。

那些剑上挂着虹缨镶着宝石,美则美矣,不像是真正拿来使用的,倒像是娘们儿的首饰一样,用来装饰。

可眼前男子的剑不同。

尚未出鞘,他就敏锐地嗅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看起来朴实无华,毫无装饰,却威风凛冽。

这是一把杀过人的剑。

赵大虎抬起头,目光从男子怀中的剑,转到了男子面上。

这是个年轻又英俊的男子,眼底淡漠,气质倒有些像季玉深,看起来是个有武艺的江湖人。

赵大虎停住了脚步。

无名也看出了对方的路数,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

在京城这样一条寂静的小巷中,能够遇到一个同样混迹江湖的人,不知该说是什么缘分。

两人彼此都有些忌惮,有些警惕。

这是个生面孔。

赵大虎扭头一看,这巷子里只住着季玉深和李千越两家,此人往巷子里走,必定是去这两家的。

第七百二十七章 有何贵干

莫不是寻仇的人吧?

赵大虎心里思忖着,他是个直肠子,干脆迎了上去,“这位兄弟,我瞧着你亲切,想交个朋友。我是虎门镖局赵大虎,还未请教?”

无名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说他“瞧着亲切”。

他不由好笑,想了想京城繁华之地,难得遇到一个身上满是江湖气息的人,这种亲切或许说的是惺惺相惜吧。

虎门镖局……

赵大虎这个名号,他倒是听说过,从前也算名震江湖的。

只是虎门镖局远在岭南,赵大虎为何出现在京城之地?

慢着,岭南……

无名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朝巷子里头看了一眼,“在下无名。”

赵大虎眉头一皱,第一反应是此人拿自己开涮,哪有人没名字的?

转念一想,忽然反应过来,“你是那个……前几年西北赈灾立了大功,如今在朝中为官的无名?”

无名不由苦笑。

从前他的名头在江湖上也算叫得响亮,旁人提起他,少不得说他如何除暴安良,劫富济贫。

如今他最响亮的事迹,却是在朝中为官了。

“正是。”

赵大虎顿时笑了起来,“果真是你啊,久仰久仰。京城这个地方虽然繁华,可江湖人不多,今日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怎么,咱们去喝两杯?”

无名淡淡一笑,没有回话。

赵大虎想了想,终于反应过来,“你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他现是朝中有品级的官员了,只身一人到这里来,必定有事。

会不会和季玉深有关系?

季玉深是被先帝弄死的罪臣,要是朝中有人发现他的存在来杀他,那可就不妙了……

一时之间,方才还相见甚欢的两人,有些剑拔弩张起来。

无名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赵大虎,瞧他警惕的模样,必定和自己想见的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他索性开门见山,“季家的小公子,是不是住在这条巷子里?”

小公子?

那是来找李千越的。

他不说李家的小公子,说的是季家的,可见他是个知道内情的人,知道李千越是季玉深的儿子。

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赵大虎犯起了难,“你找李千越?做什么?”

无名笑了笑,“我如今是御前侍卫,皇上拨了我在太后跟前伺候。太后派多福一直照顾着这边的小公子,这事从来没有瞒我,你还担心我对他不利么?”

赵大虎直接把李千越的名字说了出来,无名就更加肯定了,他果然认识李千越。

“原来你在太后跟前当差啊,那太好了!”

一听说是太后的人,赵大虎立刻放心起来,把要去买糕点给女儿的事都丢到脑后了,拉着无名就朝巷子里走。

“我最熟门熟路了,我带你过去。对了,平日都是多福公公来的,今儿怎么是你过来了?”

“不过是顺道来瞧瞧。”

无名不动声色,“赵大哥,你是如何认识李小公子的?听你的口气,连太后暗中照拂小公子这样的隐秘事你也清楚得很。”

赵大虎大大咧咧的人,忽然叫他问住了。

季玉深的事,不好直接跟外人说……

他只好打哈哈过去,“我就住在李小公子对门,知道一点他们家的事,也见过多福公公来了好机会。哈哈,喏,就是这家”

说着指了指李千越家门。

无名并没有急着进去,反而看向了对家的门户,赵大虎瞧见他的目光,笑道:“哦,这就是我们家,兄弟有空的话来喝茶哈!”

“我现在就有空。”

赵大虎:“……”

他差点被无名吓着。

他不是来看李千越的么,怎么还没进李千越家的门,就想先到别家喝茶去了?

这不对劲啊。

赵大虎脑筋一转,随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哈哈,本来是该请你进门喝茶的,可是我今日不得空!你瞧!”

他把手心里攥的几大块银子拿给无名看,“正好有个商队要从京城回岭南,我要去买糕点和首饰,叫商队带回去给我闺女。哎呀,这实在是不巧……”

无名将他的神情都看在眼里,没有强求,只笑了笑,“好,那改日再来拜访赵大哥,我先去看李小公子。”

说罢拱了拱手,转进李千越的院子。

赵大虎这才松了一口气。

瞧无名进去了,他并没有急着出门,而是重新回去,急匆匆找季玉深商量这件事。

赵大虎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对面的院子,无名忽然从暗影里走出来。

他亲眼看到赵大虎急匆匆地回了院子,想必是遇到自己这件事,他要去找人商议。

那个人……会是谁?

……

“原来是无名大人,您快请坐。”

李千越院中的人知道无名是御前侍卫,品级不低,个个都十分客气恭敬。

自然照旧请李千越出来见客。

安儿亲自给无名倒茶,“大人忽然过来,我们也没准备。这原是多福公公上次来送给我们的茶,倒是上好的。想必大人上好的茶也喝多了,这不过是我们一点穷心,请大人别嫌弃。”

无名江湖出身,并不养尊处优,好茶坏茶他也喝不出来。

见李千越躲在安儿后头,有些不敢靠近似的,他思忖片刻,旋即露出一个生疏的笑容。

果然,李千越是被他淡漠的神情吓着了,一见他露出笑脸就没方才那么拘谨了。

在安儿的鼓励下,李千越上前给他行了一个礼。

安儿在旁赔笑,“大人莫怪,我们小公子养在这里,除了邻居之外很少见外人,所以有些羞怯。”

“无妨,我不过是顺路来看看,你去忙吧,我和小公子说说话。”

安儿有些不放心,看了李千越一眼。

想着这位无名大人到底是太后的人,太后待自家小公子这样好,她手底下的人自然不会伤害小公子。

便乖乖行了一个福礼,“奴婢就在后堂,大人若有什么事尽管召唤。”

说罢便退了下去。

无名细看李千越,这孩子生得白净清秀,因为年纪小,瞧着还有些女儿气。

若是长大了,不知道会生得多清俊。

可想而知,他的父亲必定也是一个俊美人物,才能生出这样的孩子。

第七百二十八章 像不像

“你很怕我吗?”

无名尽可能让自己的口气温和。

李千越皱起细细的眉头,抿着小嘴想了想,忽然抬起头看向无名,小声道:“不怕。”

“不怕?”

“嗯。”

李千越小声道:“你有些像我爹爹。”

无名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像他爹爹,那个传说中的最年轻的首辅,官拜一品,深不可测,最后却因获罪暴毙而死的季玉深么?

他苦笑了一声。

春花也是这样说的“你穿一身青衫的模样,有些像他。”

他真的很想见一见那个季玉深到底是何模样,看看自己和他到底有多相像。

“我和你爹爹哪里像?”

李千越听见他的话,不由歪着脑袋想了想。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看见院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他立刻见到救星似的欢喜起来,小脸红扑扑的,“我爹爹来了,你看像不像?”

无名猛然回头。

八月初的天气,暑热刚刚褪去,院子里拖着黄昏未肯散尽的日光,是发黄的,拉长了墙头的影子。

门边有几竿稀疏的青竹,一个男子长身玉立,负手站在那青竹边上,一身青衣和青竹几乎融为一同。

玉树临风,说的大约便是如此。

他的眉眼是淡漠的,虽然削瘦却并不单薄,瞧着是个读书人的模样,眉宇间却自有丘壑。

无名缓缓从座中站起来。

原来繁华京城,遍地青衫男子,全都不如眼前之人的俊逸。

他才是那个最适合一袭青衫的人。

无名只一眼便明白了,这就是太后心里的那个人,他就是季玉深。

自己这趟果然没来错。

……

李千越坐在书桌后头,小小的手捏着长长的毛笔,很谨慎也很努力。

他悄悄朝着外间伸头,一双大眼睛里充满好奇。

看到外间青衫男子偶尔侧目过来的眼神,便连忙低下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似的,老老实实地临字帖。

季玉深便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对面的位置,无名坐在那里。

无名觉得自己和季玉深并不像。

他们相似的点,或许是容貌上有二三分,同样神情淡漠,身形也差不多。

可实际上完全不同。

无名是武人,看着颀长,其实精瘦,浑身隐隐的杀气。

季玉深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可他只要一个眼神,便有一种无形的威压压在人的身上,这种威压,和他身上的杀气倒有些不分彼此。

怪不得旁人说他们相像。

无名坐在他跟前,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才是正主,而他不过是一个影子,一个太后用来怀念季玉深的影子。

无名打量季玉深的时候,季玉深也在打量他。

他是皇商,这些年又一直暗中派人打听京城的消息,对于无名的事情了如指掌。

见到他第一眼,季玉深完全就确认了他的身份,看来赵大虎没有谎报军情,此人必定是冲着他来的。

他明知如此,索性自己到了李千越的院子来,主动见无名一面。

“大人此次前来,可还满意自己看到的么?”

无名微微眯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是来看他的,而非看李千越。

既然对方如此诚恳,他索性也直言了,“你明知我此番前来的目的,又为何要主动现身?你是个本该故去的人,难道就不怕我对你不利?”

季玉深笑了笑,默默倒茶,“你为何要对我不利,是为太后,还是为你自己?若是为太后,我不觉得太后想杀我。”

苏幼仪虽不见他,可不至于杀他。

无名顿了顿,“若是为我自己呢?”

“那更不可能。”

季玉深头也没抬,先将一杯茶递到无名跟前,又给自己端了一杯,缓缓抿了一口。

茶香淡淡氤氲出来。

他微微一笑,“你是太后的人,太后身边从来没有人敢悖逆她行事,更没有无缘无故滥杀无辜之辈。她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他说最后那句话时,眼底有明亮的光芒。

无名愣了愣。

那种光芒,或许叫做宠溺。

他的口气冷淡了几分,“你是在向我炫耀,你有多了解太后?”

“不。”

季玉深的话,一如既往地气死人不偿命,“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她的父亲来家里教我读书写字,她就跟着坐在一边喝茶吃点心。我长她几岁,也算从小看着她长大,论了解,除了她早逝的父亲,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她。”

他抬起眼,盯着无名,“这样明白的事,又何必炫耀?”

无名抿唇不语。

季玉深参与的,是苏幼仪过去人生的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相比之下,自己不过是个季玉深离开之后的影子。

他确实没有必要和季玉深比什么。

还没比,就注定是输。

他忽然笑了笑。

“你说的对,我自然不会对你如何,所以赵大哥,你也不必藏在屋顶上了。”

后半句话,他是抬着头朝房梁上说的。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五大三粗的身影就从屋顶上跃下来了,带着尴尬的笑声,“哈哈哈,屋顶上风景好啊……”

季玉深笑道:“你耳力好,武功也高强。这些年有你护卫在她身边,我很放心。”

无名话锋一转,“你既然没死,又回到京城来,为何不去见太后?难道在你心里,只有这个儿子,没有太后了?”

季玉深笑着反问他,“你既知道我在这里,太后自然也知道了。她既不想见我,我何妨耐心等一等?”

无名一时语塞。

都说季玉深城府极深,聪慧近妖,没想到名不虚传。

他早就知道,苏幼仪已经知道他在这里了。

可他却忍得住。

三年了,他重回京城也有一年了,竟能忍到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无名自问自己没有这个耐心。

他看向内屋书房的李千越,“所以你就守在这里干等着?要是太后身边已经有了旁人,要是她不愿意再见你了,你就等一辈子?”

“自然不会。”

季玉深的手,慢慢在矮几上敲击了几下,“第一,她心里有谁,我清楚,只要她的心在,她的身边有谁我并不在意。”

“第二”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不愿意见我。”

第七百二十九章 见李千越

“无名大人昨儿出去了一趟,今天一天都魂不守舍的。”

苏幼仪在里间午睡,春花和春景两个在外头廊下守着,一边注意卧房里的动静,一边小声议论。

无名的情况就是春花发现的。

春景听得好奇,“你哪里看出来的?我看他不是和平时一样么?还是淡淡的神情,没看出什么奇怪的。”

“淡淡的神情和淡中带着哀伤的神情,是不一样的。”

春花一脸高深莫测,“我跟你打赌,他昨儿绝对出去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才会这样魂不守舍的。他进宫这么久了,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春景朝院外张望了一番,忽然看到一队侍卫例行轮班过来,其中领头的就是无名。

无名面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春景不由皱了眉头,“你又哄我呢,必定是你知道了什么。否则光看他的脸色,如何能看出什么来?”

春花一愣,就这么一愣,春景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快说,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不直接说,还要这样拐弯抹角的,你这个小蹄子可真坏!”

春花有些不好意思,朝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估摸着苏幼仪还在熟睡,便压低了声音同春景道:“我昨儿好像说错话了,这会儿心里正不安稳。春景,我同你说说,你别告诉旁人。”

“咱们俩打小入宫就被起了这样的名字,一直是凑成一对儿伺候主子的,我你还不知道么?你尽管说,我不会告诉旁人。”

春花想了想,缓缓道:“太后这几日有些魂不守舍的,昨儿在湖边我就站在无名大人旁边,和他随口聊了几句。聊着聊着……我一不小心,就说了犯忌讳的话。”

“什么?”

“我说,他穿一身青衫的样子,有些像季大人。”

春景一愣,“你是说,季玉深季大人?”

春花点了点头,春景一惊,待要说什么,唯恐自己声音大了叫苏幼仪听见。

苏幼仪是宽仁待下的主儿,没那么多忌讳,她不信鬼神,宫女太监们便是拿鬼神之说在她面前开玩笑,也是完全没有妨碍的。

唯独是季玉深。

每每提及这个名字,苏幼仪都会愣一愣。

外人或许看不出来,她和春花两个贴身侍候的人,自然没有看不出来的。

无名像季玉深,这一点大家早就知道,只是各自心里有数不说出来罢了。

何止是无名?

当初那宋家兄弟两个,要不是生得有几分季玉深的清俊,又受了苏清的指点穿着打扮上模仿着季玉深,苏幼仪怎么可能留他们在身边?

只怕做棋子都没他们的份。

春景小声道:“你是说,无名大人是因为这个所以魂不守舍的?不至于吧。他都进宫这么久了,关于从前季大人的事少不得也听说过一些,只怕也不是今日才知道自己为何能入太后的眼的……”

说到底,他无名武功再好,也亏一副和季玉深相仿的皮囊才能有如今的平步青云。

春花瞧了瞧院子外头,树荫罩在地上,隐约能看见站岗的侍卫明黄的衣角。

无名此刻应该也站在院外,树荫覆盖的阴凉处吧?

只是叫院墙挡住了,她们看不见。

春花用气声道:“我听多福说……昨儿,无名大人去看李小公子啦……”

……

卧房之中,淡淡的光影从半开珠帘垂下,床榻上落了些影影绰绰的珠光璀璨。

苏幼仪已然起身,只是静静地半坐在床上,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她隐约听见了窗子外头,廊下,春花和春景说话的声音。

看来,有些人她不得不见了。

苏幼仪沉沉地合上眼睛,樱唇轻启,“春花……”

“太后。”

春花和春景听见声音,连忙住了口,麻溜地起身进去伺候。

没过两日,苏幼仪以想见见李千越的名义,让多福去看望的时候顺带把李千越带到御园来一见。

春花和春景都十分纳罕。

这件事办得也稀奇了些。

苏幼仪虽然暗中让多福照顾了李千越多年,可从来没有提过一次要见李千越。

这也是常理,爱屋及乌到了替他养孩子的份上,还能再如何呢?

又不是自己的孩子。

只是她这么吩咐了,多福自然也没有二话,老老实实地去传了话。

听说太后要见李千越,一院子合家老小都欢喜不已。

那可是太后啊!

大家都知道一直出钱出力照顾李千越的是太后,可这和亲眼见上太后一面还是不同的,众人商量了一阵。

“阿弥陀佛,我们这样的嘴脸,又没经过大户人家的规矩,难免闹笑话。少不得只能安儿姑娘陪小公子去了吧?”

“是啊,咱们这些人上不得台面,要不然真想跟着小公子去御园瞧瞧是什么模样,这辈子也算值了!”

安儿听着他们欢喜的议论,淡淡道:“从前我伺候小公子的母亲,也曾有幸进过宫,如今陪着小公子去御园自然没问题的。”

她还进过宫啊!

众人看她的目光更加敬佩了。

安儿道:“只是我一个人陪着小公子去面见太后,可跟的人未必不能多两个。这赶车的,随侍的,还可以再多两个,你们自己商量吧。”

这话一出,大家更加欣喜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心里都想去,又有些惶恐谦让。

安儿去找李千越的教书先生,请他给李千越放一日的假,让他准备准备进御园见太后的事。

先生自然不敢不从,又道:“宫里规矩大,小公子如今好歹也算个读书人,不如我同他讲讲面见君上的规矩。”

“那是再好不过了,多谢先生。”

安儿福了福身,瞧众人都在外头议论得起劲,李千越也乖乖跟着先生去了书房,便趁人不注意转出了自家的院子。

她到邻院,才敲了一声,门忽然大开。

周婶满含笑意的脸出现在门前,“我们东家说今日一定有好事,还说会有客人来。没想到我一开门就看到安儿姑娘来了,姑娘快请进,我们东家有请!”

第七百三十章 考察功课

次日,安儿带着李千越到御园见苏幼仪。

马车停在御园外头,只见一排威风凛凛的侍卫护卫在门前,寻常人连门口都不能靠近。

安儿扶着李千越下车,今日李千越穿了一身崭新的宝蓝色衣袍,看起来虽不比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也有读书人的体统。

门前的侍卫上来迎,有两个小太监模样的人也跟了上来,见着李千越笑意盈盈。

“小公子,太后命我等来接你,这就随我们进去吧。”

安儿给那两人福身行礼,一边忍不住抬头看御园。

好生气派的门户,不愧是天家御苑,和皇宫也不差什么了,倒更加精致一些。

两个小太监也斯文有礼,见安儿抬头打量并不催她,只缓缓道:“这位姑娘是服侍小公子的吧?那就随我等一起进去。”

安儿这才道:“多谢二位公公,这两个也是我们家的人。留下一个看马车,另一个就跟我们一起进去吧?”

两个太监回头一看,哟,这车夫还挺年轻英俊的,这样的相貌进了园子不会冲撞到贵人,便点头,“好,进去吧。”

一行人从边上的角门进去,安儿一路小心翼翼。

只见园中风光正盛,十步一景,路上偶有行走而来的宫人秩序井然,目不斜视。

连一声咳嗽都不闻。

李千越是头一次进园子,自家小院那方寸之地看多了,咋一到这样的地方,他也颇为害怕。

他拉住安儿的手,“安儿姐姐,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

安儿也不知道太后住在哪里,大约是这御园最繁华巍峨的地方吧?

她便随手指了前头一处高大的宫殿,“应该是去那边吧。”

在前面领路的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回过头,笑道:“太后不住在那边,那边是本该皇上住的正殿,今年夏天皇上没来避暑,所以还是空着的。我们太后住在湖边一处院子,你们跟着我们走就是。”

原来太后不住最繁华巍峨的地方。

安儿暗暗咋舌,李千越又看了她一眼,“安儿姐姐,你说太后见我做什么,是不是考察我的功课?”

李千越还小,甚至还不懂太后的概念是什么。

他只知道,昨儿教他读书的先生听见他要进宫见太后,神情变得格外肃穆恭敬,还教了他好一番“天地君亲师”的道理。

平日里安儿和一众仆人提起太后也是毕恭毕敬的,以至于李千越心里有种感觉,太后是个极其威严的存在。

那她找自己做什么呢?

李千越想到平日最威严的先生找自己便是问功课,于是下意识认为苏幼仪也会查问他的功课。

安儿想笑又不敢笑。

前头两个小太监也忍不住掩口偷笑,大约是不知道苏幼仪到底要见李千越做什么,故而也不敢随意搭话,只好由着李千越胡思乱想。

李千越被带到湖边一座小凉亭里,安儿陪在他身边,一起来的车夫站在湖边远处。

李千越好奇地打量着眼前风光。

一片湖水一碧万顷,美中不足的是,荷花已经过了季节,这会儿湖面上满满都是枯荷叶,泛黄褶皱。

他曾听先生念过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要是这满湖的枯荷在盛夏时节,一定好看得不得了。

再往岸边看,一溜沿着湖堤分布的大小房舍高低错落,连绵不绝,都用矮矮的篱笆墙围着,形成了一个极大的不规则长条形院子。

屋宇亭台,种种精致绝美,看得李千越眼花缭乱……

忽传来脚步之声,只听见一声高唱,“太后驾到”

在凉亭外陪侍的太监连忙打手势,示意安儿和李千越跪下请安,安儿连忙按着李千越跪下,自己悄悄抬眼朝亭外看去。

一大群人从远处走来,其中有穿着宫女和太监服制的,少说也有十几个人。走在最前头的女子一袭月白衣裳,素雅淡然,丝毫不觉华丽,在这暑热将尽的时节叫人不自觉地感到凉爽。

她手里捏着泥金团扇,时不时轻轻摇起。

从安儿的角度,那团扇正好遮住了她的脸,叫安儿看不清楚。

她心里有些纳闷,那是太后吗?

太后怎会如此简素,和她想象中一身浓重的明黄或是姹紫嫣虹都完全不同……

苏幼仪扶着春花的手,从湖边一路走过来,看到了凉亭里跪的小小身影。

小小的孩子恭肃有礼,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眼睛底下的地,似乎听到她的脚步声换了方向,竟小心地朝她换的方向跪了过来。

苏幼仪忍不住一笑。

她走进凉亭,在石桌边随意坐下,“起来吧。”

安儿小声提醒李千越,“小公子,谢恩……”

李千越昨日听过先生的教导,知道一些面对尊长的礼仪,听见安儿的提醒,他更加心里有数,“草民给太后请安,谢太后。”

说罢站了起来。

安儿见他举止有礼,并没有被太后吓破了胆,便放心了许多。

没想到,苏幼仪还没开口,李千越又跪了下去。

“草民叩谢太后照拂,若无太后派多福公公时常照拂,草民不能长到这么大,叩谢太后恩德。”

这回不但跪了,还大礼拜伏,长跪于地。

苏幼仪忍俊不禁,看向边上的安儿,“是你教的他么?”

安儿也很惊讶,忙福身道:“回太后,不是奴婢教的……”

李千越抬起头来,老实道:“回太后,是昨儿先生教的。先生说他也是太后命人请来的,若没有太后,草民不能读书认字,应该感谢太后。”

“你这位先生倒是知礼。”

苏幼仪笑了笑,随手从桌上摆的果碟里抓了一把果子给他。

李千越慢慢站起来,看向安儿,见安儿微微点头,他便走上去双手把果子接了,“谢太后。”

苏幼仪这是头一次近看他的脸。

生得有些许像季玉深,主要是眉眼。

那下半张脸并不像季玉深,比季玉深多了几分柔美,苏幼仪回想孩子的生母李梓月。

倒也怪了,生得也不像他生母李梓月。

第七百三十一章 怀念谁

安儿还以为苏幼仪接下来有不少话,没想到,她轻轻拍了李千越的肩膀。

一回头朝春花道:“这孩子乖巧,哀家瞧着喜欢。你带他下去吃果子,若他喜欢就带去见见小六和小七也使得。”

“是。”

春花上来牵李千越,安儿一脸茫然,却也不敢发问,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春花离开。

等孩子走了,苏幼仪放下团扇,端起茶盏。

“来都来了,难道还要我请你么?”

边上几个宫女太监抬起头,显然不知道苏幼仪说的是谁。

此时,那个跟着李千越和安儿来的车夫忽然从远处走了过来,众人的目光霎时间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春花眉头微蹙,春景的嘴慢慢张成一个圆形,很快她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闭上嘴巴。

那是季玉深。

他穿了一身粗布衣裳,从进来开始一直低着头,确实不起眼,大家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仆人。

可等他抬起头这么走过来,一身风华卓越,又岂是粗布衣裳能够盖住的?

苏幼仪抬起头,微微眯着眼看他。

他比四年前没什么差别。

容貌依稀,眉目依旧,连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都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走过来的时候,每一个脚步,铺天盖地的回忆都朝她汹涌而来,如洪水般让她喘不过气来。

苏幼仪深吸了一口气。

从见到无名之后,季玉深便知道,他和苏幼仪见面的这一天不远了。

能让无名疑心到必须要来看一眼,可见苏幼仪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没有白等。

苏幼仪说是要见李千越,可她照顾了李千越四年,从来没有一次想到要见他,为何忽然在此时想起?

见李千越是假,见季玉深是真。

季玉深便扮做仆人跟了进来。

苏幼仪一抬手,春花会意地点点头,将周围伺候的人都屏退了,自己和春景两个也只站在亭外伺候。

苏幼仪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

季玉深从善如流。

两人多年不见,如今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茶,这番场景是他二人皆想象不到的。

苏幼仪反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倒是季玉深先开了口,“这几年,我除了安定自身之外,一直在京城安排人手打听你的事情。可到底打听不了宫里的细节之事,这些年,我一直挂心着……你过得还好么?”

“自然是好。”

苏幼仪淡淡一笑,“先帝去了,新君登基。元治这孩子素来孝敬我,我是站在这天下最顶端的太后,如今还有谁能让我不好过?不过是朝中些许小事,都料理干净了也不妨事。”

季玉深无声地笑。

她说的不错,如今她是当朝太后,没有人能管得了她了,苏幼仪最爱自由无拘束,这样的生活对她而言是极好的。

苏幼仪原是笑着的,笑着笑着,忽然便笑不出声了。

她在任何人面前都能做到若无其事,泰然处之,唯独面对季玉深

她不习惯。

索性直接开了口,“你当年没有死,那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活下来却不给我报个信?”

“我也不知是为什么。”

季玉深轻轻摇头,“这几年我除了派人打听京城里你的消息,便是探查当年这件事。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逃出生天的。”

苏幼仪盯着他的眼睛,“此话怎讲?”

“我从城郊的山林里醒来的时候,周围空无一人,像是被人丢在那里的。”

季玉深缓缓说来,“当年先帝下旨将我查办,在你的求情之下,先帝只是将我革职,并没有诛杀。我料定先帝不过是阳奉阴违,他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我,果然,我府上的死士都被清理一空,那夜,一群黑衣人闯进了府里。”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自己被杀的那一夜,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为首的黑衣人说,念我到底为朝廷做过贡献,给我体面,让我服毒自尽。我接过他递来的药瓶饮下,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在山林里。”

苏幼仪蹙起眉头。

“当年你早知道先帝会杀你,所以你事先留下了书信,用你的死解除先帝对我的猜疑。可你并没有死……”

她显然猜测到了什么。

季玉深抬眸看了她一眼,“我能想到最可能的答案,就是皇上一念之仁,并没有要我的命。他只是希望我彻底消失在朝堂,消失在你的生命里。”

苏幼仪一怔。

季玉深的猜测和她一样,这个问题从她知道季玉深还活着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在思考。

她左思右想,最后只得到这个答案。

原来季玉深也是这样想的。

假如真的是先帝一念之仁,放了季玉深……

苏幼仪缓缓抬起头,盯着季玉深,“若果然是先帝放了你,你会不会后悔,在先帝的药方里下了致毒之物?”

季玉深的神情,忽然凝滞在面上。

他张了张嘴,并没有说出什么来。

苏幼仪难得看他语塞,若是从前,她一定会因为难倒了他而欢喜,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讽刺。

“我一直以为,你故意让先帝染上疫病那一次,最后良心发现并不想杀先帝,所以才命人辗转交出了药方。”

“直到先帝一日日病重,江湖游医查出先帝并非得病而是中毒,再至于先帝因毒性深沉而驾崩……”

“我才明白,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他的命。我一直觉得先帝狠毒,任凭我怎么求他他也非要你死。”

“如今你活着回来了,他死了,原来真正狠毒的人”

“是你。”

苏幼仪说到最后,声音颤抖。

季玉深默默听着她的控诉,一直到她说完,他才了有了些许反应。

他竟朝苏幼仪笑了笑。

这个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

“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直到今日才肯见我么?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这几年来你以为当日我真的死了,你心里怀念的是谁?是我,还是先帝?”

苏幼仪一愣,目光中露出一丝惊惶之色,微微咬住了唇。

第七百三十二章 望你安好

苏幼仪白了脸色。

自从她成了太后,站在这云端之巅的高位上,就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维持不住脸色了。

今日对着季玉深,她却发现自己克制不住。

就像小时候,她若当着季玉深的面撒个谎,总能很快被他发现一样。

苏幼仪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依然和小时候一样。

他看穿了自己。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季玉深这才道:“我若一开始就安心要他死,为何要拿出那份药方?你可曾想过?”

苏幼仪还没回答,季玉深自顾自道:“你一定以为,我是不忍心看京城疫病蔓延,不得不尽快拿出解救的药方。至于先帝的性命,可以缓缓图之。呵,幼仪,你太高看我了。”

他望着苏幼仪的眼睛,一字一顿,“为了得到你,我可以负尽天下,何况这一城的百姓?”

苏幼仪不怀疑,他的确能做出这样的事。

自从季家被灭门之后,季玉深的心肠就冷了许多。

对于人命,也不似从前那么看重了……

苏幼仪道:“你既拿出那份药方,为何又在其中暗暗增加了无可解的****?这件事,你连我都没告诉……”

“你错了。”

季玉深勾了勾唇角,“那并非无药可解之毒,只是解药在我手里,制毒的医师被我杀了,这世上除了我再无人知罢了。”

苏幼仪蹙起眉头。

季玉深缓缓道:“从我交出那张药方,就有了必死的决心。我知道自己为报大仇蛰伏在李阁老身旁,终有一日兔死狗烹,先帝容不下我。我不怕死,我唯一放不下的人,只是你而已。”

见苏幼仪不言语,他继续道:“你为我求情,先帝便对你百般猜疑。你我二人虽说曾有婚姻之定,到底发乎情止乎礼,从未逾矩。我娶了旁人,你……你对我更是彻底死了心。可先帝却不肯听,你要我如何相信,我死之后他能善待你?”

苏幼仪只觉得自己喉咙发涩,风吹树动,河边柳树枝条哗啦啦地响动。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着,“先帝待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情。我也没有那么愚笨,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就因为为我求情,先帝晋封了一向对你不敬的玳妃,还将你禁足在坤宁宫中,这还不叫危险吗?”

季玉深淡淡道:“先帝是有三个皇后的人,他驾崩之时不过而立之年,若他不死,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第四个。”

苏幼仪顿了顿,抬头看他,“原来先帝到底还是因我而死的。你怕他伤我,所以拼着自己一死也要拖下他。可你有没有想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话说不下去。

季玉深望着她那双清如山泉的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苏幼仪的容貌没有什么变化,气度更加高华。

连那双眼睛,也波澜灵动,更甚从前。

他猜得出那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当初没有先帝一念之仁,你二人双双俱死,剩我一个人该如何?”

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整整三年。

那三年,苏幼仪都以为季玉深和先帝嘟去了,她独自带着尚且年少的元治走上朝堂,以一个女子稚嫩的肩膀撑起朝堂。

她做得很好。

如今朝堂风气清明,比先帝朝时不知道好多少倍。

朝野内外提起太后,无不是夸赞。

有赞她忠贞廉洁的,一心护卫元氏江山,不为自己争朵权力,可见对先帝忠贞,便是什么男宠也不过是对付朝中奸臣的手段。

有赞她聪慧果敢的,她敢于大大方方地用苏志明这等自家亲信,又能叫苏志明拿出才能和清廉来叫人信服,这番胆气连男子都不得不佩服。

还有赞她貌若谪仙,叫人见之忘俗,气度如兰,威仪不凡……

季玉深每每听见这些话,都忍不住心生欢喜,又转为忧虑。

他了解苏幼仪,苏幼仪不过是个天生聪慧,却喜爱在山林间来往自由无拘的人。

即便当年自己不得不抛下她,她最落魄的时候,也进了宫先有元治的庇佑,后有先帝的庇佑,从来不需要她自己拼搏厮杀。

可当季玉深和先帝一前一后“死”了,苏幼仪不得不从被庇护之人成为遮风挡雨之人。

她为元治和小皇子们遮风挡雨,自己站在了最前面,真刀真枪,拼杀不断……

她最难的时候,季玉深没有配在她身边。

这是他最大的遗憾。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忽然轻轻笑起来,觉得自己好笑似的,她摇摇头,“罢了,你如今到底回来了。”

她没说出口的是,你活着就是最好的。

只要他还活着,这些年她所受的委屈,似乎也不委屈了。

季玉深款款朝她伸出手,这一刻他等了太久,以至于真的到来之时,一向沉稳的他都紧张了起来。

“当年我负了你,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赎罪,好不好?”

……

远处,高高的湖边水榭,有人在屋顶上衣角飘飞。

无名坐在屋顶上,目光望着湖边的凉亭,看着苏幼仪和季玉深倾诉这多年不见的愁苦。

他从两人的口型中,听出了当年的故事。

没想到苏幼仪和季玉深之间还有这样一段过往,他们,还有先帝,这三人的感情纠缠不清,分不清个对错。

无名所能知道的是,无论这段感情再纠葛复杂,都不是他可以插足的。

他有些遗憾,又莫名地为苏幼仪欢喜。

欢喜季玉深回来,欢喜她眼睛里时常木然的空洞,终于可以有个人为她填满。

那个人,只能是季玉深。

无名微微翘了嘴角。

那个人换成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他只怕都无法放下得那么洒脱,可那个人是季玉深,温润如玉,气度风华。

他配得上。

无名翻身下了水榭,卷起一片风声。

他从袖中摸出一封早就备好的书信,随手压在了水榭边上的假山石头边,而后背起自己蒙尘已久的长剑,头也不回地向御园外走去。

从此以后,天涯路远

我都望你安好。

第七百三十三章 谁家的

李千越被春花带着,在湖边的堤岸边玩耍。

大理石的桌子上摆了好些茶果点心,李千越乖巧地坐在那里吃。

都是宫里的御厨做的最精致的点心,样样都是好的,茶水也比外头的香甜很多,李千越十分好奇。

他便把每样点心都尝了过去。

尝到后来肚子都快吃饱了,一边饮着茶,一边抬头看边上的春花。

这个打扮得十分精致美丽的姑姑,是太后身边伺候的人。

李千越便道:“姑姑不坐下来吃一点吗?”

瞧着他一双大眼睛懵懂天真,偏偏眉宇间又有季玉深的影子,春花心里觉得他可爱,弯下腰柔声道:“太后命我来照看小公子,小公子自己吃就是。”

李千越想了想,又看向安儿。

他的眼神分明说着,想让安儿也尝尝这些稀奇的点心。

安儿看出他的意思,没敢接话。

还是春花笑道:“小公子待自家的人可真好,放心,这里是御园,规矩没有宫里那么大。我只负责看着小公子别掉进湖里,别的小公子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说着便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到花荫下看着。

既能听见李千越和安儿说话,又给他们一点自在的空间。

李千越一听这话放心下来,见她走开,忙捏了一块点心给安儿,“你尝尝这个,可真好吃。”

有了春花的话,安儿也放心地接过点心尝了尝,她用手掩着口,“嗯,不愧是御厨做的点心,和外头的就是不一样。要是咱们能把这点心送给隔壁家的赵大哥,让他能送回去给他在岭南的闺女就好了。”

春花听见了这话,只道:“小公子若是喜欢,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上些出宫就是,原就是为小公子准备的。尽管吃,一会儿带走的厨房里另外还有呢。”

李千越正想着怎么叫自家的仆人和先生他们都能尝到这样精致的点心,听见春花的话高兴坏了,“是真的吗?谢谢姑姑!”

说着从椅子上跳下来,给春花作揖行礼。

春花又瞧见了他的眉宇。

太像季玉深了。

想到季玉深当年是何等样子,春花瞧着李千越越发可怜可爱。

若是当年季玉深一家和苏幼仪的父亲没有惨遭杀害,那季玉深或许也像现在的李千越一样,如此单纯善良,知书达理。

那他和苏幼仪,或许会是岭南山野地方一对佳偶天成,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是如今……

春花转过身去,看向湖对岸苏幼仪那边。

可惜太远了,她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到苏幼仪和季玉深的身影还在凉亭中,两人好像正在说话。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

唉。

李千越和安儿却没注意到她的情绪,主仆两个欢喜地吃着点心,时不时还议论几句,“这个好像是玫瑰汁子做的,居然一点也不甜腻,还比外头的香很多呀。”

“不甜腻的好吃,外头的太甜了。安儿姐姐,你尝这个,这个不知道是什么花草夹着糯米做的……”

正吃着,忽然听见孩子的笑声远远传来,主仆两个立刻安静了下来。

春花也听见了动静,朝不远处的房舍望去,对李千越道:“适才领着小公子出来,正好就走到了我们小王爷的书屋边上。那是我们两位小王爷在笑闹呢,小公子要不就随我一道去请个安吧?”

小王爷?

李千越心里有些胆怯。

听着笑声,这两个孩子好像比自己还小,可他们是小王爷,那么尊贵。

年纪小,自然不如太后那么宽和仁厚,万一他们讨厌自己欺负自己,那自己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李千越难免害怕。

春花看出了他的情绪,正要开口安慰他,忽见李千越抬起了头,“先生说,遇到尊长理应恭敬。虽然两位小王爷年纪比我小,可地位尊贵,我既来了,理应拜见他们。”

春花心里暗暗佩服。

不愧是季玉深的儿子,便是年纪小,也自有他的担当。

“那就随我过去吧。”

说着引李千越和安儿朝书屋那处走去。

书屋临水,当年元治还是大皇子的时候也住过,还和元韬、元嵩他们一起在这里念书。

如今小六和小七两个虽不住这里而是住苏幼仪的院子,但是这里藏书丰富,气氛也更适合读书,所以他两个白日就在这里读书。

春花提前让小太监进去通禀,得知是春花带人来拜见,小六和小七自然高看一眼。

春花是母后身边的大公子,能让她引着来见的,应该是哪家重臣的孩子吧?

“让他进来吧!”

……

李千越从踏进书屋那一刻,胆怯就变为了羡慕。

多福给他请的先生有许多书,有时先生会带着自己的书箱来李千越的院子,李千越每次看见那么多书都很高兴。

可是和这座御园里的书屋相比,先生那些书完全不算什么了。

这里的书可真多啊!

那些书架比房子还高,比他的屋子还大,只怕要拿到书架最顶上的书,需要拿座梯子爬上去才行。

李千越看得叹为观止。

小六和小七两个自他踏进来也在看他,见李千越面目俊秀举止有礼,心里也颇为喜欢。

两人发出了笑声。

李千越这才注意到他两个人。

原来这两位小王爷是双生胎,生得一模一样,真像是年画里的福娃娃,好看得不得了……

他连忙躬身行礼,“草民李千越,给两位小王爷请安。”

“李千越?”

小六道:“你先起来吧,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孩子?我记得朝中好像没什么姓李的大人。小七你说呢?”

“我也不记得有姓李的大人。”

两人下意识认为李千越是官宦人家的孩子,李千越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解释,小六和小七又自顾自讨论了起来。

“难道是那个几年前犯过事被外放的礼部员外郎?”

“不是吧,那是犯官,母后把他家的孩子引见给我们做什么?”

两人猜来猜去猜不出个所以然,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弃,问李千越,“你说吧,你到底是谁家的?”

第七百三十四章 伴读

李千越终于有说话的机会了。

他也看出来了,这两位小王爷年纪小却很聪明,他们才多大点?

连几年前朝中犯了事的官员都记得。

不过他们也很争强好胜,都希望不用李千越说话,他们自己就能猜出答案来。

可是他要怎么回答?

李千越有些犯难。

不但是李千越,春花和安儿也有些为难。

虽说当年李阁老和季玉深的事,都没有牵连李千越这个年幼无辜的孩子,可说起来他到底是罪臣之后,不太好听。

苏幼仪命多福暗中照顾他,从此以后就没有让李千越以李阁老之孙、季玉深之子自居过,权当改名换姓从头来过……

李千越顿了顿,“草民不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孩子,家中无官无爵,二位小王爷错认了。”

他这样说倒也没错。

李阁老早就死了,季玉深在名分上也死了,可不是家中无官无爵么?

李千越原以为小六和小七会惊讶追问,没想到他们俩的第一反应十分默契,一脸得意,“我就说嘛,如果是朝中大臣的子侄,如何我们竟没想起来是谁家的,原来不是……”

李千越:“……”

贵人们的脑回路果然和正常人不同。

几番对答之后,小六小七和李千越也算混熟了,见他喜欢书屋里的书,便引着他去看,给他介绍自己平日读的书。

都是孩子,容易混熟。

春花见状便瞧瞧退出了屋子,还把安儿也带出去了,“你放心吧,我们家两位小王爷虽然淘气,却很善良。让他们孩子间好好玩玩,你们小公子长年住在小院里不得出门,想来也很少能和别的孩子一处玩吧?”

一听这话就知道,春花是深了解他们家情况的。

安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收回看向屋子里的目光,“是啊,两位小王爷不嫌弃,能带着我们小公子玩是好事。还要多谢太后今日召小公子进来,姑姑方才没瞧见,他看见这书屋里那么多书,眼睛都直了。”

春花本想说李千越那里多福常去送银子,难道还买不起书?

仔细想了想,对于读书人而言,那些容易买到的书不算什么,价钱也不贵,真正令人羡慕的是那些不好买的书。

什么孤本手抄本的,春花书读得不多,也大略知道一些。

她同安儿道:“你放心,小公子如今才念书不久。将来他大一些,要读的书多了,太后那里自然有说法,总不会叫小公子无书可读。”

安儿也是这样想的,听见春花这么说,立刻欢喜起来,“是,太后的恩德,我们全家上下都感激的。”

……

“唉,别动!”

屋子里,李千越被小六和小七引着看了好一会儿的书。

忽然看到书架上有一册落了些灰尘的古书,一时心生好奇,便想拿出来瞧瞧。

不料被小七一下子喝止了。

李千越以为是极其贵重的书,不知所以地转过头,一脸做错了事的模样。

不料小七和气道:“这书太沉了,上次我自己拿出来,差点砸了脚趾头!你若想看,我叫小太监们进来拿,拿下来你瞧!”

李千越心中一暖,没想到他两个年纪小,竟比太后还温和宽厚。

对自己这样一个普通草民,都这么关心。

他眼底有些湿闰,既是羡慕他们有这么多书可以读,又羡慕他们出身尊贵却礼仪周全,宽和待下。

心中暗暗决定,要以他们为榜样。

不多时小太监进来拿了书,三个孩子看得累了,都坐在书案前。

小六和小七把他们平时写的字帖拿出来,让李千越写几个字给他们瞧瞧,李千越打量他们写的字,不由心惊。

他们年纪那么小,没想到字写得那么好!

李千越便道:“我开蒙不如你们早,字写得不如你们好,怕叫你们笑话。”

“不怕。”

小六把笔蘸了墨给他,“我二人是先帝和太后的孩子,原就是天之骄子,比旁人好是应该的。你比我们差,也是应该的,不必妄自菲薄。”

李千越:“……”

他听完这话还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可他听得出来,小六这话里没有丝毫自负自满,而是单纯地陈述事实。

说得也对。

他们是天之骄子,父母比旁人聪明,自己开蒙也早,教他们的也必定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

自己比不过他们是应该的。

李千越深吸了一口气,提起笔端端正正地在纸上留下了自己的字,他写的是“御园”两个字。

因方才进来之前就盯着外头的牌匾看了,故而他现下下意识写出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里头,“御园”的“御”极其不好写。

小六和小七见他停了笔,都十分夸赞,“你的字不但不难看,而且是很好看了,并不比我们差多少。”

“可见你是太谦虚了。”

李千越舒了一口气,“哪里。我写得不如二位小王爷好,皆因我比你们大一点,笔力是有一些的,所以看起来字迹沉稳。可两位小王爷的字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风骨叫我羡慕。”

“名家之手?”

小六乐了,“你是说我母后吗?我们两个自小习字就是母后教的。”

小七补充道:“不过这话也没错,母后虽然不是什么文学大家,可她的才华一点都不比季师傅差。季师傅都时常在我们跟前夸母后,夸母后原该是女状元,也夸过母后的字好看。”

李千越道:“季师傅是谁?”

“季师傅是我们宫里东四所的师傅,是朝廷的大学士,是专门教皇子功课的。后来大皇兄登基了,他就从大学士变成帝师了。”

“帝师啊!”

李千越肃然起敬。

他若是回去了告诉自己的先生,今日他见着帝师的学生了,那也是一桩美谈。

小六和小七看李千越顺眼,又见他一脸羡慕,便商量着,“你开蒙晚,如今读书的程度和我们差不多。要不就让母后留下你,给我们做伴读吧!”

“对啊,我们正好缺合适的伴读人选,你留下陪我们读书,这些书就都可以给你慢慢看啦!”

第七百三十五章 不拆封的信

清早,小太监在院中洒扫。

昨儿园子里风大,掉了不少落叶下来,这会儿要赶紧扫干净。

否则一会儿太后醒了,贵人们的脚底要是沾了落叶弄脏,那可就糟糕了。

小太监正扫着东南角上一处落叶,忽然眼里跳进一片黄色,仔细一看,原来是墙根底下假山石上压着一封信。

怪了,这里怎么会压着一封信?

小太监不识字,忙拿着信掸了掸灰尘,去找管事的公公。

管事的公公识得几个字,一看信封上的内容非同小可,忙将这封信送去给多福。

与此同时,多福打了个呵欠,刚从自己的屋子走出来,迎面就撞见了管事的太监送信过来。

“多福公公,不好了,您瞧!”

……

苏幼仪手里握着那封信,梳妆台前,春花正在给她挽发。

镜子里映出她未施脂粉的姣好容颜。

苏幼仪拿着信,久久没有拆开。

多福在旁,手里举着拆信刀等了好一会儿,可苏幼仪并没有叫他拆信的意思。

多福也很茫然,“太后,奴才问过了,昨儿晚上就没人瞧见无名大人了,今儿一早去他的房间查看,人也不在。太后不快将信拆开来看看吗?或许人还没有走远。”

“有没有走远,有什么区别?”

苏幼仪到底把信搁在了妆台上。

“他若想走,就算我派人去追也无用。他若不想走,即便走到了天涯海角,也终有回来的时候。”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解释给多福听,还是解释给她自己听。

春花能看得出来,苏幼仪到底是宽慰了些,而后转向镜子里,平淡地看了一眼自己今日的发髻。

多福将拆信刀收进了袖中。

苏幼仪对镜喃喃,“他原本就是行走江湖的侠客,不该被深宫大院束缚。江湖那么广大那么自由,我羡慕却不能去,又何必将他拘束在身边呢?”

多福张了张嘴,看向春花,后者给了他轻轻的摇头。

多福心里叹了一口气。

谁看不出来,对于无名而言,江湖再大再好,也不如留在苏幼仪身边。

唯独苏幼仪看不出来。

她只知道江湖逍遥自由,却不知道有所爱之人在旁,哪里都自由……

春花摸摸梳理手中的发束。

人人都说太后貌若二八少女,气度如仙,只有天天贴身陪伴的人才知道,苏幼仪并非外人想象的那样完美。

就比如手中这发丝。

苏幼仪才二十七岁,保养得宜,可发丝里依旧掺杂了一抹刺眼的银白。

那是在苏清之事尚未发作的时候,苏幼仪连续好些个夜晚没睡好觉,心里愁着如何叫苏清回头是岸,如何让他对朝政的危害降低到最小……

这白发便是那时愁出的。

春花见惯了,手上的动作连停都没停,干脆利落地将那抹银白藏进了黑压压的乌发之中。

这样挽好发髻,瞧着又是一片乌黑了。

发髻梳好了,春花顺手拿起粉盒,要给苏幼仪上妆。

苏幼仪摆了摆手,“罢了。如今在御园住着,又不见什么朝中大臣,不必日日上妆,就这么着挺好的。”

说罢自顾自站了起来,朝寝殿外头走,“今日阳光不错,我出去走走,你们都不必跟着了。”

春花等人低头应是,苏幼仪走出去几步,忽然又站住了脚。

她转过头,看向妆台上那封完好无缺的信,“好生收起来吧,别弄丢了。”

“是。”

……

没多久,苏幼仪在常去东四所上课的大学士中挑选了几个,让他们以后到御园来教小六和小七读书。

同时又在朝中大臣家的孩子里选了一批,有年纪比小六和小七大的,也有比他们还稍小一点的,一共七八个一起读书。

其中也包括李千越。

小六和小七的矮马也送到了御园,与此同时,后宫中各太妃们都在搬运箱笼行礼,连先前每份一起去御园避暑的玳太妃,这会儿也嗅到了异样。

她拖着病体站在自己的寝殿门口,看着别的太妃的宫人都在搬运箱笼,不禁用帕子掩了口,“这是做什么?是要迁宫么,为何没人通知我?”

宫人们忙着搬运东西,玳太妃喊了好几次他们才注意到。

宫里所有的太妃都在御园避暑,也只有这个一惯不老实的玳太妃,被太后以养病不宜挪动的理由丢在了宫里。

她也确实身子有病。

“回玳太妃,我们太妃要把箱笼都搬去御园,以后大半是要在御园定居了,所以趁着如今天气不热了赶紧搬过去。”

“什么?定居御园?”

玳太妃一听就急了,“我们都是先帝留下的妃嫔,合该一辈子老死宫中的,凭什么她能定居御园,这成何体统?”

她提高了声音,“你们都住手,住手,谁许你们搬的?皇上许了吗?!”

普通的宫人不敢说话,偏这里头有燕妃派回来的一个贴身宫女,负责管着搬运箱笼的事,听见这动静立刻走了过来。

“玳太妃,您真是消息闭塞啊。如今太后要定局御园了,其余的太妃自然要跟着太后一起住过去。您一定是病得太厉害了所以没得到太后的旨意,那您就在宫里好好养病吧!”

玳太妃自觉头上冒冷汗。

什么,苏幼仪也要搬去御园?

怪不得太妃们敢闹妖,原来是苏幼仪带的头,玳太妃冷哼一声,“太后如今越发不遵守体统规矩了,她身为太后,岂能不在宫里?好端端地搬去御园定居,谁知道她想……”

话还没说完,她一抬头,只见宫人们都静静地盯着她看。

玳太妃立刻收住了话头。

如今宫里处处都是效忠苏幼仪的人,她这话要是说完了,保不齐就被别有用心的人扣一个不敬太后的罪名。

她只好忍气吞声。

燕妃的贴身宫女冷笑一声,“玳太妃,您是病糊涂了,所以说糊涂话。我们忙着搬运箱笼也没空理会,太妃要是再敢口出狂言,那就别怪我们去太后面前告您一状了。”

玳太妃心有不甘,“你!你一个小宫女还要造反不成?!”

第七百三十六章 万万不敢

“奴婢万万不敢。”

宫女对她半点好气儿也没有,甚至翻了个白眼,“不过奴婢造反不造反,也不是玳太妃说得的,到底奴婢的主子是贵太妃,可高太妃你一级。”

“主子交代我们搬箱笼的,不好叫主子空等着。太妃便是想诬陷奴婢一个造反的罪名,也等奴婢搬完东西再说罢了。”

说罢扭过头去不再看她,一挥手,底下的宫人又动了起来。

玳太妃差点被气得吐血。

连着两年,苏幼仪带太妃们出宫避暑都没带她,宫里早就议论纷纷了,说她不受太后待见。

一个不受太后待见的人,满宫里谁敢对她好?

故而,她的衣食供应越来越差。

满后宫就她一个太妃住在这里,无人问津,看起来不像话,她又没法子折腾。

苏幼仪说她病体未愈不适合挪动,所以才没让她去御园避暑,这个理由天衣无缝,她又能说什么呢?

可现在,玳太妃坐不住了。

一旦所有太妃都搬到御园去,只剩她一个在这宫里,那还不是等死一样么?

不行,她一定要和众人在一处!

“去,你们快去。”

玳太妃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快去打听打听,看太后有没有旨意让我一起搬出宫去?要是没有,你们就替我去拜见太后,就说我也要去御园随侍太后,听见没有?”

伺候她的宫人面露难色。

如今在宫里伺候玳太妃是最没体面的事,主子不体面,连带他们做奴才的也不体面。

他们哪里打听得到消息,又如何能到太后跟前去呢?

“还不快去啊!”

玳太妃哪里管他们的难处,她只顾着自己,催着他们去打听。

宫人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试。

……

御园中,燕妃是头一个听说这个消息的。

她听完以后哈哈大笑,“玳太妃病着还不安分,要是把她也弄到御园来,她身上的病气过给太后和我们怎么办?还是让她在寿康宫自生自灭的好。”

这两年出宫避暑都没带玳太妃,燕妃也清楚苏幼仪的想法。

玳太妃阴谋算计,心里不服,苏幼仪给过她无数次机会,她却阳奉阴违。

苏幼仪也懒得再给她施恩了,索性借病让她在宫里待着,少出现在自己面前。

要说起来,玳太妃的病并不严重,搬来御园养病或许会好得更快。

可惜苏幼仪不是什么滥好人。

她病好得快不快,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燕妃对苏幼仪这种做法是十分赞赏的,故而如今听到玳太妃想搬出宫来一起到御园住,她心中暗爽。

谁料不过两日光景,玳太妃就使了不少银子,派人到御园传话来了。

这话便传到了苏幼仪的耳朵里。

“哀家忙着合宫太妃迁宫之事,没有工夫理会那么多。玳太妃的事就交给贵太妃办吧,该不该让她挪进园子,贵太妃拿主意便是。”

这事最后又落到了燕妃身上。

燕妃心里趁意得紧,“太后不愿意理会她,正好成全了我们。纯妹妹,你们说要不要让她到园子里来?”

这倒是个新鲜的乐子。

众太妃们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关于玳太妃的俏皮话。

“她如今病着,若是死活不叫她进园子来,把她撇在宫里,会不会一气之下气出个好歹?到时候坏了太后的名声就不好了。”

“太后哪里看重这点名声?不过说的也对,不能真把她气死了。”

“我看她的病好得很,哪里气气就气坏了?”

燕妃一边嗑瓜子,一边笑道:“不过若是从此以后没了她在,我们倒少好些乐趣。不如把她弄到御园来,将来咱们也好有个乐子,你们说好不好?”

反正现在不是先帝在的时候了,苏幼仪是权威无可挑战的太后,玳太妃再怎么样也翻不出浪来。

众人便都笑着应允了。

燕妃想了想,又道:“不过不要太快让她到御园来,晾着她十天半个月的,叫她着急,然后再告诉她许她来御园。想到她一着急能出什么昏招,我就想笑,哈哈哈……”

……

玳太妃那里得到消息,说苏幼仪把她挪宫的事交给燕妃了。

她着急得不得了。

苏幼仪总比燕妃好说话,苏幼仪大气不爱计较,燕妃就不一样了,这是个出了名的小七爱刻薄人的。

自己从前和她素来没好交情,这次她还不抓紧了害自己?

玳太妃只要想到这里,就着急得吃不下饭。

她可不要一个人被丢在寿康宫!

后宫之处不提,前朝的大臣们渐渐听闻了太妃们挪去御园之事,不免诧异。

太后决意定局御园了?

这可是大事啊!

群臣进宫拜见元治,想从元治这里问个清楚,元治如实说了,“母后的意思是明年正式挪出坤宁宫,留给未来的皇后。她要和太妃们定居御园,明年朕亲政后她就不问朝政了,在御园养老。”

养老?

“太后还如此年轻,怎么就谈起养老了……”

众臣倒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好像苏幼仪搬去御园就再也见不到大臣们了似的。

元治瞧着大臣们的反应,心中暗暗好笑。

从前苏幼仪管着朝政,他们担心什么牝鸡司晨,担心苏幼仪自立为帝。

如今苏幼仪彻底退出朝堂连宫里都退出去不住了,他们又不舍起来了,好像觉得做了什么对不起苏幼仪的事。

元治也不希望苏幼仪退居御园,这会儿他反而要安慰众大臣,“诸位爱卿也不必急着去见母后,母后那边,朕已经劝了许多次了,不中用。母后是个心有成算的人,她决定好的事,你们几时见过能更改的?”

众臣便不说话了。

元治道:“诸位都放心吧,便是朕亲政之后,也不会妄自尊大独断独行。朕还年轻,还有许多事要仰仗太后指点,便是太后不愿干预朝政,真的出了大事朕也会去请教太后的。”

这话算是说到大臣们心坎里了。

说到底,他们还不是觉得太后的手段比皇上要高一些,对朝廷更有利一些么?

第七百三十七章 自由

好不容易把大臣们打发走了,元治安安静静坐下喝了一杯茶。

那茶还入肚,小纪子从外头进来禀告,“皇上,玳太妃求见。”

元治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

还能不能叫他轻松一小会儿了?

他想了想,问小纪子,“玳太妃不是一直病着么,朕恍惚记得两三个月前还去看过她一次。她的病好了?”

小纪子有些尴尬, “回皇上,没好呢,倒是又加重了。因为太妃们都要追随太后定居御园,玳太妃因病独自住在宫里,据说是急得病了。”

“奴才想,她这次过来,可能就是为了求皇上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

元治点点头,放下了茶盏,“母后那边是怎么说的?太后和太妃们都搬出了宫去,只留玳太妃一个在宫里,确实也不好看。”

小纪子道:“奴才问过了,太后最近忙着迁宫的事,管不上玳太妃的事,就把这件事交给贵太妃了。贵太妃说玳太妃病体未愈,要是挪动对身子无益,也恐挪进园去过了病气给太后和两位小王爷。”

听到最后一句,元治立刻精神了起来。

“有道理,还是别叫她进园子去了。左右明年皇后和嫔妃们就进宫了,后宫又会热闹起来的。”

小纪子试探道:“皇上,那您见不见玳太妃?”

元治自然是不想见,玳太妃每次见着他都要莫名其妙诉苦一番,好像全天下都对不起她似的。

元治懒得见她。

他才见了众大臣们,乏得很。

没想到他还没开口,便听玳太妃的声音已经出现在殿门外了,“皇上,皇上!我可是你母族的亲表姐,你不能这么对我啊皇上!”

元治龇牙咧嘴,掏了掏耳朵。

“算了,叫她进来吧。”

……

玳太妃直接闯了进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诉她的悲惨遭遇。

不过这次她学聪明了些,没有蠢到当着元治的面说苏幼仪的坏话,而是说燕妃。

“贵太妃也太跋扈了,太后不过是忙于别的事没空理会,她就独断专行了。凭什么不许我去御园?所有的太妃都去了,独我剩在宫里,这算怎么回事?”

元治靠在椅背上喝茶,半晌没理会她。

等她终于哭诉完了,鼻涕眼泪也抹得差不多了,元治这才直起后背。

“说完了吗?”

玳太妃一时愣住了。

元治面色肃然,“太后日后不要再说什么亲表姐不亲表姐的话了,你是先帝的妃嫔,是朕的庶母。朕自然会以待庶母之礼好好对待你,你总是提表姐不表姐的,乱了辈分,是何居心?”

玳太妃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元治又道:“既然太后把你的事交给了贵太妃,自然有她的道理,她也必定相信贵太妃能把你的事办好。就算贵太妃有什么处置不妥,她到底位分比你尊贵,你岂可以下犯上,在朕面前编排她的不是?”

玳太妃一听这话更加委屈了。

她惹不起苏幼仪,难道如今连燕妃也惹不起了?

那燕妃算个什么东西,呸!

眼看玳太妃又要哭了,元治冷着脸,“你如今若是肯回去好好养病,病好了或许贵太妃还能叫你进园子去。若是在朕这里胡搅蛮缠耽误朕办理朝政,朕即刻命人去告诉贵太妃,永远不许你进园子,你听懂了么?”

玳太妃生生把眼泪咽了回去。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上首的元治,忽然有种强烈的陌生感。

元治和从前不同了,不再是年幼的孩子了。

他如今是能独当一面的皇帝了,说话做事斩钉截铁,玳太妃一点也不怀疑,如果她继续纠缠下去,元治真的能做出让她永远不许进园子的事。

那她该怎么办?

留在后宫受人欺凌,那不是她想要的归宿。

她默默地站了起来,忍住委屈,“是,我知道了,这就回去养病。”

元治看着她行完礼退了出去,轻轻叹了一口气,到底不忍,给小纪子使了个眼色。

小纪子会意,命人上前搀扶玳太妃,送她回寿康宫。

……

过了些时日,天气转凉了,苏幼仪反倒在御园里安了家。

这些日籽宫中的大臣来了一批又一批。

一部分人是心里高兴,苏幼仪远离朝政远离宫中,日后元治便可大展手脚了,再也不怕苏幼仪朵权。

心里再高兴,他们也要来装出不舍的样子。

苏幼仪看得出来,有些人是真不舍,有些人是装不舍,不过她都能理解。

人之常情。

真不舍的人是怕元治年少不能管理好朝政,装不舍的人只要天下还姓元,他们就无所谓。

苏幼仪因人而异,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

对那些装不舍的人,她就说“皇上如今大了,要亲政了。他又不希望我搬出坤宁宫,可坤宁宫该是给皇后的。所以我索性搬到御园来,给将来的皇后腾位置。”

而对于真不舍的人,她又道:“哀家虽然搬进御园,到底还是皇上的母后。将来皇上若有什么行事不周到的,我还是会以母亲的身份劝说他的,请诸位大人不必担忧。”

好话坏话她都说了,朝臣们对于她此举,整体上还是欢喜的。

尤其是周家的人听说苏幼仪执意要腾出坤宁宫给周小姐,心里都颇为感激。

要知道,先帝朝的时候开了例子,皇后也可以不住坤宁宫,在东西六宫里挑选宫殿居住。

可一旦如此,皇后的威仪就有所降低。

现在苏幼仪主动把坤宁宫腾出来,并且指明了给将来的皇后,那周小姐将来入宫后的权位就有了保障。

周首辅虽说已经故去,可朝中和周家盘根错节的老臣还很多,这些人都纷纷夸赞苏幼仪,感激苏幼仪。

苏幼仪倒不图他们的感激。

她只觉得,无事一身轻。

好像正式搬进御园之后,朝堂和宫里的事就和她没有多大关系了,她想出宫玩就可以出宫玩,想在御园做什么也没人管得着。

这一方天地虽然不大,某种程度上,也给了她自由。

自由啊……

苏幼仪抬起头,对着阳光眯起眼睛。

自从入宫,渴望了十年的自由,如今才到手。

第七百三十八章 黑色的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湖边的书斋,书声琅琅,孩子的声音稚嫩而清晰。

自从请了师傅到御园授课,那些伴读们也都来齐了之后,御园里就时常能听见书声。

苏幼仪就爱听这样的读书声。

这让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父亲在学堂给孩子们上课,她就在边上煮煮茶看看书,等休息的时候给父亲第一杯茶。

那样美好安逸的人生。

“先前内务府的人还担心书斋也在湖边,离太后的院子太近,怕搅扰太后休息呢。没想到太后这样爱听读书声,可谓文武并举。”

春花在旁添茶,嘴上这样说着,心里也佩服苏幼仪佩服得紧。

谁能想到,堂堂太后为了让孩子们好好读书,宁可迁就孩子们上课的时间,每日都在他们晨读的时候起身。

午睡也等他们读完书才睡。

苏幼仪笑了笑,“我是不通武学的,先前重武之举不过是为了江山社稷,爱听读书的声音,也和我的家世出身有关罢了。”

春花才不管这些理由。

她就是觉得自家主子最好,哪里都好。

“对了太后,苏阁老的郡主夫人生了位小公子,礼已经备下了,是即刻就送过去吗?”

“都备了什么?”

苏幼仪这才想起,这些日子忙着迁宫,倒把这件事忽略了。

昨日苏府的人就来禀告,说郡主发动了,没想到这么快就顺利生产了,还是个男胎。

这可是苏志明膝下的嫡长子。

春花道:“按例备的,因是太后娘家最亲近的家人,所以又格外添了些,太后若是喜欢,再添一二也无妨。”

苏幼仪顿了顿,“不必,你办事我放心。等孩子大了满了周岁,抓周的时候再添赏赐便是,免得惹外人嫉妒。”

苏幼仪如今迁居御园了,手里的权力也都放出去了。

虽然苏志明是内阁阁老红极一时,到底背后的靠山不够厚了,能少为他招惹些麻烦是一些。

春花点点头,“那奴婢就让人送去了。等过些日子孩子满月了,叫郡主抱进园子来叫太后瞧瞧,那才有趣呢!”

苏幼仪也忍不住笑,想着今日是什么日子,便道:“这孩子生得是好时日,再过两日便是中秋佳节了。”

提起中秋,往年中秋都是在宫里办宫宴的。

今年因为苏幼仪和太妃们都迁居御园了,宫里只剩了一个病恹恹的玳太妃,所以元治拿了主意,让皇子公主们都去御园过这个中秋。

皇子公主们只在御园避暑过,中秋节能去院中赏秋景,大家自然也喜欢。

于是御园中大肆布置起来,别的不说,就说江南进贡来的各色菊,就满满地摆了一园子。

书斋那头听见新鲜动静,趁师傅说休息的时候,孩子们都跑出来看新鲜。

来御园上课的这位师傅姓刘,来之前特意和薛道明请教了许多,倒不是请教六王爷和七王爷该如何管教,而是请教太后喜欢怎么样教孩子。

说到这个,怕是没有人比薛道明更清楚的了。

薛道明把自己多年在东四所给皇子们上课的心得体会都告诉了刘师傅,刘师傅也很灵透,并不拘着孩子们读死书,反而常常叫他们出去玩玩。

这会儿瞧见孩子们都朝菊丛奔去,他在后头捋着胡须笑。

“哇,还有绿色的菊啊……”

有伴读的大臣家孩子叫嚷起来,大家都围过去看,还以为绿色的菊就长得和叶子似的,没想到这几盆绿菊这样好看。

瞧起来格外清新。

连小六和小七和喜欢,小六拉着李千越,“你喜欢吗?我摘一片给你夹在书里,怎么样?”

“可是这个,看起来很名贵啊……”

李千越看了一眼周围。

一大群红色、黄色、白色的菊中,只有这么两盆绿菊,可见多么稀罕。

要是摘坏了就不好了。

小六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再名贵也没关系的!”

说罢伸手就要去采瓣。

他的小手还没够到绿菊,便见一双大手从斜刺里伸出来,将那绿菊连盆抱走了。

“哎……”

他不甘心地扭头一看,一个老太监顶着一张笑成菊样的脸,冲着他行礼,“六王爷,可使不得,这两盆绿菊是进贡给太后的。”

说罢一盆接一盆端起来给了身后的小太监,小太监便把两盆绿菊都抱走了。

那老太监道:“都怪底下人做事没分寸,这么名贵的绿菊居然和普通的菊放在一起随意摆下去了。幸好奴才发现得及时,要是给太后观赏时发现少了花瓣,那可就不好了,嘿嘿嘿……”

李千越看了小六一眼。

方才小六说,再名贵也没关系的,没想到是进贡给太后的……

小六不耐烦地一摆手,觉得好没面子,“那快叫你手底下的人仔细些,要是再随便摆放叫爷瞧见了,爷给你撕个稀巴烂!”

“不敢不敢!”

老太监一脸堆笑,飞快消失。

没有绿菊,别的菊也很美呐。

李千越忙转移话题,“六王爷,你瞧这些菊也很好看的。这里还有一个苞,将开未开是最美的。”

小六还为刚才的事不乐意,撅着小嘴一脸不高兴。

忽然听见一个伴读的孩子大喊,“哎,你们快来看,这还有一盆黑色的菊!”

什么,黑色的?

小六立刻竖起耳朵,四周看了一番,那个老太监并没有回来。

众人都朝声音的来处围去,小六举着手指在唇前,“嘘,你们小声点,别叫人听见了再搬走,那咱们就没得看啦!”

“嘘”

这下大家学乖了,并没有再吵闹,小六和小七挤开人群,去看那“黑色的菊”。

怎么没瞧见?

“黑色的菊在哪?”

“喏,那个不就是。”

最先发现的孩子得意洋洋,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花圃里长的一株鸡冠花,因为快要枯萎了,所以紫红色的花瓣变成了黑色……

这特么跟菊哪里相像了?

“切。”

孩子们没好气地散了。

第七百三十九章 季师傅

“刘大人,您看什么呢?”

刘师傅正看孩子们的热闹,忽然身后有脚步传来,吓了他一跳。

一回头瞧见是谁,他立刻捋着胡子笑起来,“季师傅,你来了啊。正好,你来了我也可以歇歇了。你瞧,小王爷他们玩得多开心!”

说起来,这位季师傅不是朝中官员,而是太后从外头请的师傅。

刘师傅起初是颇为不屑的。

一个没有功名的白衣,怎么配教导皇子?

还和自己并尊为皇子们的师傅。

不想这个季师傅来了之后,只不过和他就前年科考的题目随便谈了几句,就让他甘拜下风了。

这样的人才,不去考科举可惜了!

季玉深只不过三言两语敷衍了他,从那之后,两人一起在御园教导小六和小七他们的功课。

要说起来,挑这个刘师傅来也是苏幼仪费了苦心的。

这位刘大人从前是地方的学官,朝中李阁老之案闹得轰轰烈烈、乃至后来季玉深获罪而死之时,此人都在地方兢兢业业地做学问。

故而他并不认得季玉深的脸。

如今他和季玉深一道教学,也不过是以为季玉深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无心仕途而已,哪里知道他年纪轻轻曾经历过多少风浪?

那年春闱,京城最耀眼的探花郎,他早已享受过风光无限,如今只愿无牵无挂……

“刘大人,明儿是中秋,想必您也要和家人团聚的,明儿仍让我来吧。”

刘师傅一听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客气道:“谁没有家人?我要和家人团聚,怎么好牺牲你的时间呢?对了,咱们一道在这里教小王爷读书也好些日子了,还没问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季玉深淡淡一笑,“我家中无人,所以刘师傅不必担心。”

刘师傅老脸一红。

想到他刚才说“谁没有家人”,这话对真的没有家人的人来说未免太残忍了。

他不好再多说什么,“那就辛苦季师傅了。”

……

孩子们赏完菊回来,最后头跟了一个垂头丧气的。

季玉深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是刚才那个说“黑色菊”的。

他微微翘了嘴角。

这一群伴读之中,小六和小七似乎格外喜欢李千越一点,不知道是因为他是苏幼仪弄进园子的,还是因为李千越的性子沉稳。

季玉深成了他们的师傅后,李千越非常欢喜,不过他不再像之前在家里那样,大剌剌地管季玉深叫爹爹了。

不管叫不叫,爹爹就是爹爹。

如今爹爹教他读书,他小小的人儿,心里更是满意了。

学生们才出去玩了一会儿,回来刘师傅就变成季师傅了,明显的,孩子们活跃了许多。

刘师傅年纪大,不如季师傅懂孩子的心。

再说了,季师傅年轻,长得还好看。

季玉深每次来上课,从来不带书本,也不用戒尺,他总是负手而立,随口便道:“方才诸位学生出去赏了菊,明日又是中秋佳节,咱们就来聊聊菊。”

“菊的别称有许多,寿客、金英、黄华、秋菊、陶菊、日精、女华、延年、隐逸花……有谁能说出,这其中的典故?”

小六方才赏菊憋了气,这会儿正好发泄,他立刻站了起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都说晋陶渊明独爱菊,这便是陶渊明的隐逸花了。”

季玉深微微一笑,压手示意他坐下,“不错,还有吗?”

小七也道:“宋朝文人姚宽的 《西溪丛语》卷上有云,牡丹为贵客,梅为清客,兰为幽客……菊为寿客,木芙蓉为醉客。菊有长寿的寓意,正是寿客了。”

季玉深眉梢微挑。

连《西溪丛语》这样的杂书都看过了,宫里长大的孩子,终究和外头的不一样。

李千越到这个时候,才弱弱地举起手,“俞樾 《茶香室三钞寒菊》中也有,按十二月菊,余未之见。然菊为寿客,自是耐久之语,说菊经霜耐久也耐寒。”

他说完,怯怯地看着季玉深。

季玉深微微颔首,李千越这才放松道:“我是在六王爷和七王爷的书斋里看到的。”

小六和小七瞧他拘谨的样子,不禁好笑。

按说李千越比其他伴读的孩子都先来园中,应该是最不拘束的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着季师傅他好像就格外拘束。

季师傅生得好看,又温润谦和,有什么可怕的?

小七瞧着季玉深的脸,忽然同小六小声道:“你有没有发现,李千越和季师傅生得有点像啊……”

小六愣了愣,仔细去看李千越和季玉深的脸,一番比较之后才惊讶起来,“还真的是啊,真有些像!”

这可太巧了。

季玉深瞧见他两个不专心,随手在他们书桌上敲了敲,示意他们认真听讲不要开小差。

“菊是十大名花之一,也是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之一。菊清寒傲雪,才有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每逢重阳节中原人便有赏菊和饮菊酒的习俗,孟浩然《过故人庄》中有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之语,菊还被赋予了吉祥、长寿的含义。”

季玉深娓娓道来,声音和语调都正正好,孩子们都捧着脸听他说话。

真好听。

他忽然回过头来,“既然今日说了这么多关于菊的事,就请诸位学生以菊为题,赋诗一首,或文一篇,乃至对联一对皆可。”

啊,布置功课啦?

原本布置功课是孩子们最讨厌的,可这个功课倒是布置得稀奇。

不拘是诗一首还是文一篇,连对联一对都可以,一对对联才几个字?

那简单得很。

有人想挑字少的功课做,可想了想,字少的更能一眼看出优劣来,只怕也不容易。

孩子们沉吟起来,有人举起手问季玉深,“季师傅,诗可以,那词行不行?”

填词好歹有个格式,更加容易一些。

季玉深淡淡笑道:“皆可。不过明日我便要检查功课的,若被我发现谁偷懒了,就罚采园中的菊为每个同窗都做一朵菊书签。”

这罚得可真风雅!

小六和小七皆是眼前一亮。

第七百四十章 中秋之夜

中秋之夜,宫宴就在御园的湖边设下。

湖水映月,则天上一轮与水中一轮互相呼应,格外美好。

这是在宫中赏月见不到的景象,毕竟宫里的湖太小,不如御园的开阔,没有平湖潋滟浸葱苍的气象。

因是在御园中,也像在宫里那样拘泥身份,大家在湖边小榭随意落座,倒也亲热。

苏幼仪坐在小亭之中,元治陪在身侧。

大家用过了晚膳都三三两两走到边上,或是湖边或是花丛,一面欣赏今夜的圆月,一面说说笑笑。

远处忽然传来洞箫之声。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叫人耳闻生凉,又不知不觉被吸引了进去。

元治端起酒杯,有些纳罕,“这是母后让园子里的乐师吹奏的么?听着倒是清雅,不像平常宫廷乐师曲调里都是华丽浓郁,只是……有些哀伤了。”

哀歌在盛世响起,倒也不算忌讳。

只是令人好奇,到底是何人有此等风雅。

苏幼仪侧耳细听了一番,随后笑了笑,不发一言地端起酒杯,碰了碰元治的酒杯,“若我没猜错,此人你也认识的。”

元治抿了一口杯中酒,想到先前御园的消息传到宫里,说无名不告而别了,他心里便有了数。

今日一听,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母后,是他回来了吗?”

“嗯。”

苏幼仪淡淡应了一声,一饮而尽。

元治心中莫名有些复杂。

他还记得初次见季玉深,他和苏幼仪陪着先帝去视察旱灾灾情,那时在下榻的小院里,季玉深一袭青衣而来,气度翩然。

他陪自己玩华容道,玩九连环,所有在孩子眼中难以攻克的难题,在他手里都能轻轻巧巧地解开。

元治对他印象很深。

当年那个人死了,他心里还有些遗憾,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如今又出现了……

元治张了张嘴,原想说什么,到底又咽了回去。

那是苏幼仪的私事,他身为晚辈不该管太多。

苏幼仪退居御园,给了他最大的权力和尊重,他也应该投桃报李,给苏幼仪这样的尊重。

只是……

有些关心,到底是忍不住的。

元治缓缓道:“母后,那你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

元治长大了,不再像从前幼稚,他也快成家了,懂得人事。

苏幼仪和他之间的相处,越发从母子、姐弟,到如今更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回来了,自然是好事,活着就好。可将来的事,我如今也说不清。我和他之间经历的风浪波折太多了,不是一下子就能全都平息的。”

元治点点头,深表理解。

他劝道:“母后不管做什么决定,不要委屈了自己才好。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朝中若有何议论敢对母后不利,我定然不会放过。所以母后行事,只凭自己本心就好,不必顾虑太多。”

苏幼仪瞧了他一眼,目光中怀着感激。

元治果然长大了……

“这洞箫声好生别致。”

小六和小七一人捏着一块月饼,一边吃,一边坐在湖边的栏杆上晃着小腿。

这月饼的味道和往年不同,御园的糕点师傅手艺还不错,很符合他们两的胃口。

要是再有多一些蛋黄栗子馅的就好了。

大公主在旁坐着,看着他们免得他们掉进湖里,听见这话不由道:“是母后新弄进院子的乐师吗?”

“没有啊,我怎么没听说?”

大公主如今在宫里待嫁,不了解御园的情况。

可一直住在御园的小六和小七也说没有,那就奇怪了。

小六和小七眼珠子一转,又生了鬼主意,扯着大公主的衣袖道:“好姐姐,我们去找找那炊箫的人,姐姐就在这里,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正说着,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就跑了。

大公主想叮嘱他们穿件衣裳再去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跑掉,在后头忍不住叹气。

“这两个孩子,也太淘气了!”

小六和小七朝假山上跑去,顺着洞箫的声音一路走,最后却在半山腰上,看到了山顶迎风炊箫的人影。

男子身着天水青的衣裳,在明亮的月光下泛着皎洁的白,墨发如瀑,被秋风吹得飘拂。

那个剪影,好看得像是一幅画。

小六和小七齐齐张着嘴,发出轻轻一声,“哇……”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小六和小七如今就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忽见通往假山顶上的另一条小路,有人走了上去。

是个熟悉的声音,衣带飘飞,鬓发如云。

“那是母后。”

“炊箫的好像是季师傅……”

只见两个身影在空荡无物的山顶上保持着一段距离,两人都静静的。

慢慢的,洞箫声渐渐停了下来。

苏幼仪递了一个酒壶给他,“山顶风大,喝一口,驱驱寒气。”

“多谢。”

季玉深随手接了过来,丝毫不客气。

他仰头喝酒的时候,喉结上下滚动的样子,狷狂不羁,平添了一分豪气。

而后他又将酒壶递给了苏幼仪。

酒是热的,暖入心肠。

苏幼仪也饮了一口,随意在地上的石头边坐了下来,季玉深跟着她坐下,“今夜月色真好。”

“再好,也好不过岭南的月色。”

苏幼仪呢喃着,露出一分笑意。

季玉深转头,望着她被月光映得洁白的侧脸,“我却不同。只要有你在身旁,哪里的月光都是最好的。不论是京城,还是岭南,我总归欢喜还能在你身边。”

苏幼仪默不作声,又举起酒壶饮了一口。

风很大,很冷,苏幼仪却觉得自己掌心滚烫。

她望着无边的墨色天空,望着那一轮金黄的圆月。

不知多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赏月了……

季玉深忽然伸出手,将她被风拂乱的鬓发别到耳后,细细地掖好,随即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苏幼仪微微低头,“这些年你在岭南,都做了些什么?”

风声将两人的话语吹散,模糊不清。

半山腰上,小六和小七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做出了决定。

“走吧,咱们下山吃月饼去……”

第七百四十一章 窗外听书

次日一早,书斋的读书声格外热闹。

昨儿大家为着季玉深布置的菊题,都绞尽脑汁。

原以为什么文体都可以,应该会很容易,没想到回家一做功课,才发现可选的越多,这心里反而越纠结。

一会儿想到诗上头,一会儿想到文章上头,反而比平常的功课更加费工夫。

今日晨读的时候,大家便悄悄议论起昨儿大家做的功课。

小六和小七做的都是诗,也有人做的是词和对子,写文章的不多,只有李千越和恭郡王的长孙。

“李千越,你这文章写得也太长了吧,抵得上我们十首诗了!”

有人好奇,拿李千越的功课来看,李千越一面小心护着唯恐他们撕破,一面道:“我愚笨,诗词需要新奇巧妙才好,我自问没那个本事。索性老老实实写一篇文章,把心里的意思说明白。”

小六和小七早看过李千越这篇文章了。

都说勤能补拙,李千越在几个伴读里算是一等一的聪明了,可他还是扎扎实实写了一篇长文。

那文章内容华彩精妙,立意不俗,哪里是没本事?

倒是恭郡王的孙子,小六和小七该唤一声侄儿的,那才是个真正的笨脑子。

不过他笨归笨,为人品格却十分敦厚妥帖,不像他爷爷恭郡王,年轻的时候是个最能惹是生非的主儿。

季玉深才走到书斋外头,便听得今日的读书声不对。

他是个人情练达之人,对孩子们的心思了若指掌,当即抿唇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随即款款走进书斋。

见着那抹青衣的身影进来,孩子们立刻聚精会神,读书的声音比方才响亮了许多。

苏幼仪由春花扶着在湖边散步,听见孩子们的读书声,不自觉就朝这边走来。

春花听着里头的动静不大对,笑着朝苏幼仪道:“昨儿在六王爷和七王爷身边伺候的人说,两位小王爷昨儿晚上一直对月吟诗呢。说是季师傅布置的功课,写什么菊诗。”

“既是菊诗,为何对月?”

春花愣了愣,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她无奈,“奴婢哪里懂得这些,想来是六王爷和七王爷心思和平常人不同,有什么稿瞻远瞩罢?奴婢听说,季师傅布置的题目是菊,写诗也成,写文章也成,哪怕写个对子也成。”

菊不过是老生常谈了,倒是季玉深布置的这个形式新鲜。

这群孩子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八岁,小的如小六和小七才六岁,真要他们写文章或者作诗,只怕太难为他们。

可不拘文体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众人皆可以挑选自己最拿手的文体来写。

苏幼仪有些好奇,脚下便转了方向,“走,咱们也过去听听。”

……

白日上课的时候,书斋里除了学堂,别的地方都格外安静。

伺候的小太监小宫女们都不敢发出声响,唯恐扰了主子读书,故而都躲到了人看不见的地方做事。

院子里只有两个看门的小太监。

见苏幼仪过来,两人忙要行礼,苏幼仪用手指竖在唇前。

“嘘。”

两人会意地站起来退到一边,苏幼仪和春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到学堂外头,两人站在窗外听里头的动静。

孩子们是坐着的,加上个子小,看不见窗外的情况。

季玉深却是站着的,早就看到了苏幼仪走过来。

苏幼仪朝他也比了个手势,而后随意在窗外的假山石上坐了,顺手将金丝红的裙摆拢到身侧,垂下重重波澜。

季玉深嘴角翘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朝下首道:“昨日的功课,请诸位学生都交到台上来。”

学生们一个个站起来,把自己的功课交到台上。

季玉深随手便按类别不同分成了几堆,“今日的功课,我以为应该让学生们和先生共同品鉴。所以,一会儿我会把诸位的功课都拿来展示。”

“啊!”

一听要展示,立刻有人哀嚎了起来。

苏幼仪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若不是功课做得敷衍,哪里会怕当众展示?

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幸好,这样的笨小子只有一个,因为苏幼仪只听见了一声哀嚎。

其余人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嘲笑那个发出哀嚎声的学生,同时心里暗暗庆幸,幸而自己并没有敷衍。

就算当众展示,也不算太丢脸。

“那就按这稿子的顺序来吧。”

季玉深随手从诗词那一叠里拿出最上头一份稿子,小七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自己的。

只听季玉深缓缓念道:“昨日赏月罢,今朝更见菊。菊若明月,皎皎凌清霜。”

念罢微微一笑。

苏幼仪挺着亦笑,小七这首诗前头听起来很是直白,到最后一句才听出立意,如此欲扬先抑,倒有些朴实无华的韵味。

他年纪尚小,做出这样的诗算是很不错了。

果然,季玉深夸奖了小七一番,“菊若明月,这个比喻粗俗了些,好在最后体现了立意,也就无妨了。小七这首诗,可以评得优等。”

底下小七欢喜起来。

季玉深给学生上课,从来不在意学生的身份,也没有格外优待小六和小七。

所以他并不按着外人称呼,而是随着苏幼仪叫“小六”和“小七”,两个孩子倒也不介意,由着他叫。

下一篇就是小六的。

弟弟的诗受了夸奖,小六便有些紧张了,担心自己的不如弟弟,那他这个做哥哥的可太没面子了。

季玉深扫了一眼稿子,先是一笑,而后才念道:“采采黄金,盈盈白玉觞。菊酒一杯饮,自觉肺肝香。”

这诗和小七的倒反了过来,语句华丽,倒是立意更加隐晦了些。

季玉深还未开口,底下有孩子道:“先生说以菊为题,此诗是以菊酒为题,这样也可以吗?”

小六一听,忙看向季玉深。

季玉深想也没想,“自然可以。菊不过是个引子,我的本意,就是不拘束你们的思路,随心而写。何况此诗也不完全是写菊酒,这‘采采黄金’已写出了菊,不是么?”

第七百四十二章 和别人一样

说得也有道理。

众人便没有争议了,季玉深道:“这首也颇好,比小七的文辞更着意了些,也华丽一些。”

“季师傅,那到底是华丽的好,还是朴拙的好?”

孩子们问出这个问题,连苏幼仪都愣了愣。

她看向春花,春花在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一个劲踮着脚往窗子里看,边看边偷笑。

倒要听听季玉深如何回答。

季玉深不急不缓,微微笑道:“华丽若太过成了穿凿,那就失了风骨。朴拙若过头成了俗白,那也无味。其中分寸只要拿捏好,便可尽凭本心,自成风格。”

“那六王爷和七王爷这两首诗是否过头,谁又更过头些?”

真是一群好奇宝宝。

苏幼仪哭笑不得,这些孩子可真会为难人。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季玉深身上,小六和小七也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季玉深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朝窗外掠来。

苏幼仪可不会给他解围。

她故意慢吞吞地别开了眼,随手端起放在石头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季玉深忍不住笑。

这一笑,底下的学生们都坐不住了,个个跃跃欲试想探出头,看看窗外到底有什么。

是什么能让总是一脸淡漠的季先生露出笑容?

季玉深敛了笑容,用手掩口轻咳了一声,“专心。”

小学生们重新坐好。

季玉深道:“既然你们有此问,我便直言了。以你们如今的年纪和读书的深度,还谈不上是否穿凿或是流俗的问题。”

“你们如今作诗,但凡能稍稍体现其中一者的好处,都该得到鼓励。不怕过头,只怕连那‘苗头’都没有。”

孩子们都听愣了。

这话乍一听真叫人不服气,先生把他们也太看扁了。

可只要想到前几日季师傅随手写的两首咏月诗,众人就没了脾气。

那两首诗如今就挂在后堂,是季师傅和刘师傅商量好了,为了中秋应景一人写两首诗挂在学堂里。

刘师傅提议,自然心里是有准备的。

可他还没下笔,季玉深随手就提起笔,洋洋洒洒地开始写。

刘师傅当时震惊得不行,手上就发抖了,结果他一首诗还没写完,抬头一看,季玉深两首都写完了,正在悬挂呢!

刘师傅当即写不下去了,屁颠屁颠跑去看了一眼,然后对着季玉深做了一个揖。

小六和小七他们见状也都涌去看,看看季师傅随手写出来就能让刘师傅甘拜下风的诗是什么样的。

过去一看,诗是看不太懂的,只觉得好。

能看懂的是字。

这字真是漂亮到不像话。

小六和小七觉得苏幼仪的字已经是漂亮得不能再漂亮的,却不想季玉深的字也这样好看,这种好看和苏幼仪的不同。

苏幼仪写闺阁小字,娟秀中透着俊逸翩然。

季玉深的字看似端方谦和,和他的外表一样,可其中总有隐隐的腾云之气,笔锋劲道遒劲,有名家风范。

孩子们崇拜得不像话。

别说屋里的孩子们,连春花都两眼放光,双手合十,“太后,也就是季师傅敢说这样的话了。这话要是换成旁人来说,少不得要闹起来。”

苏幼仪无声地笑。

“连当年元治、元韬,一个赛一个骄傲聪慧的人,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如今还收拾不了几个小的么?”

这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

诗词的讲完了又讲了对子的,果然有个脸皮厚的只写了最简单的对子,春花一瞧,笑道:“太后,就是方才哀嚎的那个。”

苏幼仪莞尔,“果然。”

这副不像样的对子季玉深也念出来了,“西风菊瘦,秋月惹人肥。”

“噗!”

“哈哈哈……”

学堂里笑成一团。

那个被嘲笑的学生红着一张脸,众人看去,他的脸原本就胖大,这会儿红扑扑地往衣裳里藏,显得更加胖了。

怪不得说“秋月惹人肥”。

“你是自己个儿吃肥的罢,怎么倒怪起秋月了?怪不得方才季师傅说展示各人的功课你不乐意呢,哈哈哈!”

那小胖子也自有道理,红着脸道:“如何不是秋月惹的?你瞧昨夜那月亮,又大又黄,多像一块大月饼?我祖母叫我赏月,我抬头瞧一眼就想到月饼,低头就吃一块。再抬头看一眼,再低头吃一块……”

“哈哈哈!”

笑声快把屋顶掀翻了,苏幼仪听得直摇头。

季玉深倒没有深责这学生,反而夸了他句子对仗工整,虽有粗俗之处,也有雅致,又说这对子有趣。

小胖子原本还觉得丢脸,叫季玉深夸了两句他又挺起胸膛来了,胖脸上尽是得意。

随后讲到文章上。

听说李千越写了文章,苏幼仪侧耳细听起来。

季玉深将他的文章念了一遍下来,先前众人还没从小胖子的对子中走出来,仍是嬉笑着,待季玉深念过四五句后,屋里渐渐安静下来。

众人都认真听了起来,越听越觉得好。

连苏幼仪都颇为震惊,李千越开蒙晚,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可见他天资聪慧。

只是这篇文章这样长,功课确实昨日才布置的,也不知道这孩子昨夜回去如何点灯熬夜才写出来……

苏幼仪顿了顿,心中有些苍凉。

李千越也是可怜,父辈和祖父辈的仇怨原本不该牵扯到他身上,可他却因此深受连累,打小就没了父母亲人。

即便自己多年来一直让多福照看着,到底不如亲生父母在身边的好处。

如今李千越为了季玉深布置的一个功课就如此拼命,可见他赤子之心,不过是想得到自己父亲的一句赞许罢了。

季玉深确实夸赞了他。

不过夸赞得和其他学生差不多,并没有对他格外特别。

很快他又放下了李千越的文章,拿起了恭郡王长孙的文章,继续评点起来。

苏幼仪坐在假山石上,被窗子挡住了视线,看不见李千越的神情。

可她能猜出来,小小的孩子一定颇为失望。

他费尽心机想得到父亲多一点关注,可他的父亲给他的不过和平常人一样。

那种感觉……

就像从没有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似的。

第七百四十三章 大眼瞪小眼

中秋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凉起来。

快到重阳的时候,园子里的菊开得更好了。

苏幼仪听说小六和小七喜欢绿菊,便把绿菊给了他们赏玩,而那次中秋咏菊的功课,做得最差的人正好拿这绿菊的花瓣做了书签。

按照规定,学堂里每个学生都得到了一份绿菊书签。

小六和小七瞧着新鲜,也和那被罚的人一起做,亲手做了个精巧的送给苏幼仪,被苏幼仪夹在最常翻阅的那本前朝留下的孤本书里了。

这日下了学堂,小六和小七兴致勃勃地跑回来,看得苏幼仪一脸惊恐。

“别过来。”

她随手拿起早就因天凉被搁置的团扇,将两个孩子挡在了面前两步远的距离,一边故作嫌弃地看着他们的手。

“一身油墨味道,瞧这小手脏的,快去洗了手过来吃果子。”

两个孩子笑嘻嘻地跑开,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身神清气爽,手上都是澡豆的香气。

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吃今年刚下的新鲜柿子。

“今日师傅讲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么,怎么这么高兴?”

苏幼仪随口问了一句,不想两个孩子立刻起了兴致,“是啊,今日是季师傅上课。季师傅又给我们布置了功课,写登高。”

“母后,你登过高吗?”

苏幼仪愣了愣。

你登过高吗?

这问题换成别人问,苏幼仪大约要笑掉大牙。

可小六和小七这么问她,她却笑不出来。

她当然是登过高的。

那年从岭南一路几乎是流浪到京城,她什么名山大川没见过,没用自己的双足一深一浅地丈量过?

可小六和小七不同。

他们长这么大也就那一次骑着矮马偷跑出宫过,余下的时日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御园,哪里见过什么高山?

更别说登高了。

苏幼仪无奈地摇摇头,“我自小在岭南长大,岭南有十万大山,你们说我有没有登高过?”

“好羡慕母后啊。”

小六道:“我们还没见过高山呢,这登高的题目怎么写才好?”

“是啊。”

小七道:“我问多福,多福说皇兄小时候和母后一起登过高,那时候父皇还在呢。说是去什么巡查旱灾的情况,登了当地的山。可是四哥五哥他们就没登过了,和我们一样。”

两张长得差不多的可爱小脸顿时耷拉下来。

苏幼仪心生不忍。

……

第二天正是重阳。

一觉醒来,春花一脸笑意,看得苏幼仪莫名其妙。

她一面款款起身,一面狐疑道:“你笑什么?敢是昨夜做梦捡到金子了?”

“金子有什么可值得欢喜的?”

春花扶着她起身到梳妆台前,伺候她梳洗,“太后,今儿不如梳个利落些的家常发髻,您说怎么样?”

奇了,平日梳头她都有数,今日怎么问起自己来了?

苏幼仪看了一眼,一旁的春景和几个小宫女拿着好几套衣裳等她挑选,那些衣裳也都是较为朴素的,并不昂贵奢华。

她正不解其意,忽听见脚步声从殿外响起。

季玉深的身影款款而来,他一左一右地牵着小六和小七,在寝殿外头的纱帘边站住了脚步。

“太后,我的学生说做不了功课,所以我特来请家长许肯,让我的学生去登高。”

苏幼仪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他布置这个功课的目的在这里。

她看向春花和春景,两个人偷偷笑着,要不是各自手里都拿着梳子衣裳等物,必定要用手掩起口来,笑得更痛快些。

“母后……”

小六和小七可怜兮兮地撒娇。

这个法宝都叫季玉深拿捏住了,他可真是个老狐狸。

苏幼仪没好气地坐正,对着妆台上的铜镜,“还不快些给我梳头,耽误了时辰,如何去登高?”

……

太后要去登高!

这决定一传下来,多福立刻准备起来。

原本季玉深提前知会他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信,太后并没有说重阳节要出宫登高,准备人手和轿撵做什么?

没想到今儿一早,消息果然传下来了。

多福暗暗感慨,季玉深到底是季玉深。

虽然他如今没了官爵只是一介白衣,可昔日智慧和手段犹在。

苏幼仪特吩咐了春花,“虽说如今在御园比在宫里自由,可出门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除了亲近伺候的,旁人都别告诉,更别传到宫里去。”

倒不是不愿意让宫里的元治和其他皇子公主知道,而是宫里的耳目比御园更多,要是消息传进宫去,少不得那些大臣都要知道。

万一再有大臣或是命妇女眷跟着她去立规矩,再者是奉承巴结,那出门一趟还有什么趣儿?

故而,阵仗并没有太大,马车也是从御园的小门出去的,带的人除了季玉深和小六小七,便是多福、春花这些个亲近伺候的人。

余下最精干的侍卫带了十来个,轻车简从,便是旁人看见了也只以为是进御园拜见的哪位命妇出来了。

然而事实上,趁着重阳佳节递帖子来拜见太后的人,全都没被允许进去。

理由很简单,太后不在御园。

不过给那些命妇的理由却是,太后身子不爽,不愿见客。

命妇们倒也不沮丧,太后年纪轻轻凤体康健,一年到头却多半时间身子不爽不愿见客,谁叫她是太后呢?

不过太后只是嘴上这么说,身体却从来没有问题,这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马车一路出了京城,朝京郊的西山而去,那是京城附近最高的一座山了。

看起来朴实无华的马车,里头却宽敞得很,苏幼仪和小六、小七,加上季玉深,还有一个春花在里头添茶。

五个人坐着都十分宽敞。

一路上,小六和小七都好奇地趴在车窗边上,车窗开得大大的,两个小脑袋都挂在上头,一路对京郊的景色表示惊叹。

这也难怪,他们两第一次出京城呢,也是第一次见着京城之外的好山好水。

春花坐在靠近车门的地方,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马车里便只剩苏幼仪和季玉深大眼瞪小眼。

第七百四十四章 风景

季玉深落落大方,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手托腮望着苏幼仪,嘴角挂着笑意。

倒是苏幼仪叫他瞧得不好意思。

她随手端起茶盏,别开了眼,假装看向小六和小七这边窗外的风景。

那茶还没凑到唇边,忽被一只手夺了去,苏幼仪错愕回头,原来是季玉深。

“茶都凉了,没发现么?”

说罢从矮几上端起茶壶,重新往杯中注入滚烫芬芳的茶水,连春花都在一旁没有伸手的余地。

茶香在马车里四散开来。

季玉深稳稳地将茶杯端给她,目光透亮。

苏幼仪没好气地接了过来。

马车越往前走,山的轮廓越来越近,路上的树木也越发高大了,投下的树荫叫人嗅得见清晰的草木芬芳。

小六和小七可高兴坏了。

这就是郊外啊,这是一览无余的没有宫墙的世界,那么高的山!

只在山水画里头见过!

苏幼仪瞧着两颗小脑袋在车窗边上摇来晃去,忍不住偷笑,“一会儿到了山上,会比山下更加冷一些。树木因为寒气也会更加枯黄,想来会有满地金黄的落叶可瞧。”

“真的啊?”

小六和小七已经按捺不住了,巴不得早些下了马车步行才好,脑袋不停地往外张望。

季玉深笑道:“别着急,一会儿登高有你们辛苦的时侯,可不许喊累。”

“我们才不会累呢!”

意料之中的信誓旦旦。

苏幼仪弯了唇角,不自觉碰上季玉深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马车终于在山脚下停了下来。

周围可不止这一辆马车,趁着今日重阳节,来登高的人家可不少。

其中不乏京城的亲贵之家,因此驻扎在西山的驻防军还主动派了兵士,在山上各个节点分派了人手巡逻。

山脚下更是不少。

季玉深下了马车,朝周遭一望,“自从两年前军中比武之后,如今各军风气与从前完全不同了,军纪严明,秩序井然。若换在从前,西山驻防军绝不可能有兴致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苏幼仪款款从马车上步出,一袭月白裙裾曳地而下,面上却罩了一层同色的纱。

这么多来登高的亲贵人家,万一有进过宫见过她的女眷认出她来,那就麻烦了。

虽然面覆轻纱,一身风华却半点也遮掩不住。

何况身旁跟了十数个御前侍卫中的好手,西山驻防的士兵时常看过来,不知道是被苏幼仪吸引了目光,还是被这些侍卫吸引了目光。

主子气质不凡,手底下的人瞧着比自己这正牌的军人还要威武,难免引人侧目。

好在那些军士没有多想,今日重阳,想必是哪家京中官宦贵戚的女眷来登高了。

“留下车夫在这里守着马车就是,咱们上山吧。”

苏幼仪说罢,小六和小七两个早就按赖不住,离弦的箭一般朝山上冲了过去,两个两个侍卫也立刻紧跟其后保护。

苏幼仪在后头慢慢走着。

她长久在宫里和御园待着,也难得出来登高,自然也满怀欢喜。

春花见她走得慢,不禁好奇,“主子,您不喜欢来登高吗?要不咱们走快一些,赶上六公子和七公子?”

苏幼仪笑着摇摇头,“喜欢是喜欢,只是如今年纪大了,不如从前体力好。若在山脚下就费了那么多力气,一会儿怕是走不动。”

“主子哪里年纪就大了?分明是个二八佳人。”

春花信手拈来,就把京中那些命妇女眷夸苏幼仪的词儿拿来了。

苏幼仪还没开口,忽听见季玉深“嗯”了一声。

她转头盯着季玉深,“嗯?”

季玉深又郑重地“嗯”了一声。

苏幼仪:“……”

从前竟没发现,他脸皮还挺厚。

说话间,小六和小七已经到了上一层的亭子那里,两个孩子趴在亭子的护栏边往下看,“母亲,你怎么还不来?”

“上头风大,风景也好!”

两个孩子奶声奶气,说话有趣,引得不少路人看过去。

见是两个漂亮的双生子,便有人停下来看得津津有味,“好俊俏的两个小公子啊,夫人真是好福气。”

“两位小公子生得像夫人多些,要是像他们爹爹,那也是一等一的俊俏呢!”

小六和小七都听愣了。

看了看众人的目光,才明白他们说的爹爹,正是此刻在苏幼仪身边的季玉深。

苏幼仪也愣了愣,没想到旁人竟误会她和季玉深是那种关系……

季玉深抬起头,朝着好奇的路人微微一笑,顺势牵起苏幼仪的手,“娘子,孩子等着我们呢,走吧。”

春花在旁目瞪口呆。

原先注意力还都在孩子身上的路人,这会儿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了。

瞧这位郎君年轻英俊,京中年轻男子多穿青衫,已经不稀奇了,可他穿起来就是莫名比旁人好看几分。

大约还是脸好看吧?

这也不对。

瞧他家娘子面上覆着面纱,明明看不见脸,可就那一身气度,便可知不是寻常俗物。

这样的一对璧人,真是天造地设。

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夫妻?

苏幼仪听着旁人的议论,面纱底下的脸有些发热,只好由着季玉深牵着她,顺着盘山的石头小径慢慢上去……

小六和小七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这会儿回头,忽见季玉深和苏幼仪的手牵着,两个孩子立刻睁大了眼。

下一秒,苏幼仪不动声色地甩开了季玉深的手,低声道:“从前竟不知,你说谎的本事炉火纯青,信手拈来。”

“哪里是谎,不过是日思夜想,梦寐以求。”

季玉深仍是笑着。

苏幼仪倒叫他噎得没话说了,只好迈高了步子朝前走,到小六和小七身边,“你们俩走得累不累了,可要歇歇?”

“不累。”

有好戏看,怎么会累?

两个鬼灵精笑嘻嘻地跑开了,继续朝山上冲锋,苏幼仪自问自己跑得不够快,只好又和季玉深一道走。

季玉深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苏幼仪总是侧目看山下的风景,而季玉深的目光里的风景

只有她。

第七百四十五章 那个眼神

一路兴致勃勃的小六和小七,爬到半山腰的时候终于不行了。

两张小脸从一开始的兴奋,变得疲惫萎靡起来。

到底是两个才六岁的孩子。

苏幼仪早料到会有这一幕,摆摆手,示意众人在半山腰先休息一会儿,正好这里还有一个凉亭,并许多可以坐的大石。

春花忙拿了水囊来给苏幼仪,苏幼仪先递给了两个小的,柔声道:“如今知道了罢?登高除了好玩,也是会累人的。”

说着,又从春花手里接了点心递给他们,“喏,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咱们未必一定要等山顶去。”

“那怎么成?”

一说不上山顶,小六和小七又着急起来了。

山顶必须上。

小六瞧着亭子外头的路人,个个健步如飞朝山顶而去,“人家都去了,就咱们没去,那叫人小瞧了。”

苏幼仪有意诱导:“可是人家不知道咱们是谁呢,如何小瞧咱们?”

小六还没开口,小七已经道:“可是好不容易来一趟,不上去太可惜了,这可是我们第一次登高呢!”

说的好像也是。

苏幼仪眼睛一转,“那好吧,不过咱们不必着急。在半山腰吃饱喝足了继续登高,大不了晚一些,无妨。”

“这个叫什么来着?”

小六和小七几乎异口同声,“磨刀不误砍柴工!”

两张小脸又高兴起来了,兴致勃勃地把力气用在啃糕点上头。

苏幼仪瞧了一眼一旁的季玉深,他正倚在亭边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幼仪拿着水囊和点心去给他,“想什么这么出神?喝点水吧,还有半程的路没走。”

季玉深并不累,不过还是接了水囊。

他仰头喝了一口,“想起那年,先帝因旱灾带我们出巡,那个时候遇到了刺客。你把当时的大皇子,如今的皇上从亭子里丢出来,那个眼神我至今都记得。”

“什么眼神?”

那个时候,场面太过危险,千钧一发。

苏幼仪根本没心情想那么多,连对着季玉深,她也只是想确定后者会接住元治而已。

没有任何别的目光交流。

她甚至以为自己那次会死,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季玉深竟笑起来,仰脸的弧度,背后是青山葱郁,临风而秀,“那个时候,我以为你进宫不过是和我赌气。至多是因为无依无靠不得不谋个生路罢了。可我没想到,你待元治那样好,毫不犹豫地就想着如何护他。”

“我那时真高兴啊,我怕我伤了你,让你从此不会再在意旁人,可你骨子里天生的善良并没有改变。”

“可我……也真害怕。”

苏幼仪轻轻掰着手里的糕点,“怕什么?”

“我真怕,从此以后你的世界里便没有我了,你的喜怒哀乐,你的好你的坏,统统都给了别人。”

分明就是一回事。

苏幼仪默了默,“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还不了解我么?我原本就不是那种柔柔弱弱的女子,自从父亲死了以后,更没有任何人值得我放弃自己了。难不成你抛弃了我,我就要哭天抹泪寻死觅活去?”

原本她话里是带着嗔怪的,不知怎么的,说到后头又觉得好笑起来。

自顾自便笑了。

季玉深亦笑起来,两人笑得颇为莫名,惹得一旁伺候的春花和多福都一脸迷茫,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这些陈年旧事的恩恩怨怨,如今说起来不翻脸就是了,怎么他们还笑得出来?

多福低头想了想,忽然跟着笑了。

春花捅了他一把,“有什么好笑的?”

多福瞧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没开悟,于是低声道:“这不是过往恩怨烟消云散,彼此都看开了,才觉得好笑么?”

春花听罢愣了愣,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照你的意思,是说太后和季……”

多福给她使了个眼色,打断了她后头的话。

春花便泄了气。

也是,主子的事哪里是她好多管的,老老实实伺候好就是了,这些情啊爱啊的事本来就复杂。

便是太后自己,只怕也理不清楚吧?

春花正想着,忽见小六和小七已经跳起来了,两人拍了拍手里的糕点碎屑,一抹嘴巴,“母亲,我们休息好了!”

正在凉亭边说话的苏幼仪和季玉深一同走过来,“那就继续登高吧。”

……

苏幼仪在前半段刻意留着力气,架不住在宫里锦衣玉食久了,有些撑不住了。

因这里山路崎岖,加上今天来登高的人多,车轿上不来,故而苏幼仪觉得乏力了也没说。

难不成叫人背她上去?

那未免太难看些。

她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再看小六和小七两个,仍然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众人前头。

她忽然有些汗颜。

先前她以为两个小的必定走不动了,没想到他们这么能坚持。

自己是个大人,要是先说不行了,定要被孩子耻笑……

正要鼓起劲头往上,忽听见季玉深道:“那边有黄花。”

众人都停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大片生长在山壁上的野菊,一眼望去满目金黄。

当真是好看。

苏幼仪顺势道:“那边还有朱萸,山顶上的定是被人拔光了,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停下吧?”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朱萸少一人……

这首诗是昨儿学堂里刚刚念过的,小六和小七一听到朱萸两个字,都忙着围了过来。

总算不再提要上顶峰的事了。

苏幼仪松了一口气,忙让人过去铺好椅子坐,一抬眼瞧见季玉深,某人笑得意味深长。

苏幼仪有些脸红。

看来他早知道自己爬不动了,所以故意在这里停下,用黄花和朱萸吸引了小六和小七的注意力。

果然。

季玉深伸手架住了她,让她把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以此解放她早就走酸了的双足。

他是个文人,身躯不算厚实,却也不单薄。

非要说,就要刚刚好,靠上去沉稳有力,一点也不用担心跌倒。

苏幼仪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在一点一点地融化……

第七百四十六章 肉酱面

花丛边上并没有可坐的地方。

春花看了好一会儿,把大大的毯子在地上铺开,就铺在花丛旁边。

“主子,将就在这里歇歇吧,奴婢给你揉揉腿。”

看来春花也看出她走得腿酸了。

苏幼仪扶着她的手坐下,这才发觉脚已经走得肿起来了,挤在原本合适的绣鞋中便显得太过局促。

脱了绣鞋一瞧,红了一大片。

多福识趣地背过身子,随行保护的侍卫们也都转了过去,不但自己不该看,也要防着路过的人看见。

那可是太后的玉足,能让人随便看么?

只有季玉深一点也不外道,站在花丛边引导小六和小七采摘黄花和朱萸,偶尔朝苏幼仪这处投来目光。

都说她比起从前没有变化,其实还是变了些。

那双足更加白嫩精致,不过走了这么一会儿山路,就红肿成那个样子。

瞧着格外可怜可爱。

有春花给她揉脚,又能坐下放松,苏幼仪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一边享受揉脚的服务,一边给自己倒水喝。

小六和小七已采了不少花回来。

季玉深道:“《本草纲目》说它气味辛辣芳香,性温热,可以治寒驱毒。今日佩带朱萸,可以辟邪去灾,顺遂平安。”

“真的吗?”

小六和小七把这当成学堂了,赶紧把季玉深说的记下来。

今日他们还有功课没完成呢,这功课的题目正是登高,少不得要把朱萸也写进去。

“旧时风俗, 重阳节时要采朱萸插戴头上,或用朱萸制成囊佩带,再者是别在衣襟上,俗信能驱邪治病。这风俗相传始于东汉,晋代成俗,至唐代插戴朱萸、装饰美容、祝颂延年益寿……内涵多了去了。”

苏幼仪说着,随手接过小六和小七采的朱萸。

山朱萸上头有红艳的小果子,瞧着格外鲜艳好看。

她随手摘下两簇,给小六和小七各自的衣襟都别上,别在盘扣的位置既牢靠又能给衣裳添些香气。

小六和小七都低头朝身上看。

别说,这个戴在身上还真挺好看的。

苏幼仪又把剩下的给春花,“既然今日来登高,你们也都别上。这本该是和家人团聚的时日,倒难为你们在这里伺候。”

“主子说什么呢!”

春花接了朱萸,嗔道:“这是我们心甘情愿的,旁人求也求不来伺候主子的福气,有什么可难为的?”

说着把那朱萸分了,和多福两个都戴上。

小六道:“母亲也戴一个,戴哪里呢……”

他正打量苏幼仪身上哪里好戴朱萸的,忽见一只手从头上越过,将一小簇红艳的朱萸插在了苏幼仪鬓边。

衣裳是月白色的,朱萸是朱红色的。

两相映衬,好看得不得了。

小六和小七都欢欣鼓舞起来。

苏幼仪用手扶了扶鬓发,季玉深笑道:“名花倾国两相欢,这朱萸虽不是名花,今日能戴在倾国美人鬓边,也算它的荣耀。”

“敢是嘴上抹了蜜了。”

苏幼仪轻嗔一声,面上婉转而笑。

……

一直到午膳时分,一行人才从山上下来。

众人在山上都吃了糕点,并不觉得饥饿,可到山下不知怎么的,都想起午膳来了。

原来是有人趁着今日西山登高的人多,便在山脚下支起了摊子,这会儿正在煮一些面食之类的,香气飘得老远。

众人闻着这气味,如何不饥肠辘辘?

苏幼仪定睛瞧了瞧,有不少官宦人家的马车里也伸出纤手来,把银子递给自己跟着的小厮,小厮便拿着银子去买东西。

或是包子,或是饺子,还有云吞面。

小六忽然指着一块眼熟的招牌,“小七,你看,那是不是上次我们骑马出宫吃的肉酱面?”

“咦,还真是!”

距离他们上次偷偷骑马出宫已经过去两年了,没想到他们再见到还能认得。

苏幼仪听这话哭笑不得。

他们到底有多喜欢这肉酱面?

春花也忍不住掩口笑,“六公子,七公子,既然是旧相识,不如奴婢过去买几碗来,你们好坐在马车上吃?”

小六和小七都道:“我们自己过去吃,就坐在路边吃!上次也是这样的!”

春花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左右。

只有普通百姓才会将就坐在路边吃,那些大户人家的都是买了在马车上吃的,在路边吃多不雅。

寻常富户都如此,何况这两位金尊玉贵的小王爷呢?

苏幼仪摆摆手,“罢了,叫他们去吧。我也想尝尝,多福,咱们也过去,就在路边吃。”

“主子,这不好吧……”

春花劝都来不及,苏幼仪已经过去了。

等走到那肉酱面摊子前,只见卖面的汉子眼睛睁得老大,“哎呀,是二位,二位小贵人啊!我……你……你们……”

把人吓得都不会好好说话了。

小六一脸耿直,“什么小贵人?我才不是贵人,哪有男的做贵人的?”

噗嗤。

多福差点没忍住。

小贩说的贵人和小六说的贵人,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小贩叫牛头不对马嘴,忙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说,您二位这次又从宫里偷溜出来啦?”

他说到后头,声音压得很低。

京城脚下,升斗小民也是有些见识的,上次是身带明黄的御前侍卫把他们带走的,他们必定是宫里的人。

小贩实在吓坏了。

上次他不但没被牵连,还得了好大一块银子。

这次再卖面给这两位小公子,就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了……

“没偷溜。”

小七指了指身后苏幼仪的方向,又朝招牌上指,“还要上回的肉酱面,快些煮,我饿了。”

小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来,彻底愣住了。

妈哎,这是哪里来的神仙人物?

一男一女,年纪轻轻,都姿容不凡气质出尘,瞧着比这两位能惊动御前侍卫的小贵人还要尊贵。

偏生小六喊了一声,“母亲,你们要不要吃?”

他们的母亲……

小贩这下更慌了。

看来眼前这位不是宫里的娘娘,也至少是个体面的诰命夫人,怪不得能有这样的气度,叫人看着都要呆了……

第七百四十七章 奴几

山清水秀的郊外,香气浓郁的面摊子。

小贩把自己最干净的一张桌子收拾出来,四个人围着一张方桌正好坐满,低头吃面。

一个大方贵气的美人,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一双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同胞萌娃……

这副场面,叫路人如何不看?

有奉自家主子的命来买吃食的小厮和丫鬟瞧见了,都当做一桩新奇事回去禀告,不少人家的马车帘子就揭开了。

远远望过来,那马车上也没有徽号,大约不是京城的什么贵眷吧?

也有好奇心重的索性走了过来,“京城哪家贵眷我不认识,若照你说真是风姿出众,我不可能不知道。能是谁呢?”

一个美妇在丫鬟婆子的跟随下走到面摊前,正好对着苏幼仪的背影。

光是瞧这个背影,就是令人羡艳的姿容。

少妇有些惊讶,再看季玉深和两个孩子,越发惊讶。

京城有这样俊美的儿郎,她怎么从未听说过?

这两个孩子更是生得令人羡慕,双生胎啊,瞧着又这么机灵漂亮……

转到前头,见苏幼仪盖着面纱小心地吃面,动作虽缓,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局促,反而斯文优雅。

她不禁道:“这位夫人,咱们可在哪里见过么?”

苏幼仪抬起头来。

那妇人想,眼前女子戴着面纱自己看不清,可这么一搭话,对方肯定能看清自己的面容。

若是京城的官宦人家女眷,不可能不认识自己这张脸。

四个吃面的人都停了下来。

小六和小七更是一脸错愕。

母后都把脸遮成这样了,难道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苏幼仪抬起头,还没开口,那妇人身后的丫鬟自报家门,“我们是辅国公府的,这是我们家大房的二奶奶。”

辅国公?

苏幼仪很快反应过来了。

这辅国公乃是三朝老臣,到了元治这一代是第四朝了,老得不像话,人也有些糊涂了,故而只是接受了朝廷的恩养在家供着,并不上朝。

虽如此,数十年的功绩灭不去,辅国公府又人丁繁茂,在京城的影响力不小。

听这丫鬟的话,眼前的少妇应该是辅国公的孙媳妇,怪不得看起来威风凛凛的,一副谁都该认识她的模样。

苏幼仪朝她笑了笑,“没见过。”

而后继续低头吃面。

她低了头,小六和小七一听也没趣儿了,继续低头吃面,季玉深更是如此。

一时间,桌上四个人每一个人抬头搭理这位二奶奶。

她面上有些挂不住。

苏幼仪却没察觉,她说的是实话,辅国公有七八个儿子,孙儿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

即便这位二奶奶在府里再得意,也是没资格进宫面见她的。

且得等她夫君挣了功名官爵,有了诰命再说。

在苏幼仪看来寻常的一句话,不想却惹了那妇人的火气。

她以为苏幼仪是看不起她,登时恼怒起来,说话的口气就阴阳怪气了起来,“原来没见过。还以为夫人也是哪家有头有脸的女眷,这京城但凡排的上号的女眷没有不认识我的。既然夫人不认识,看来是我弄错了。”

言下之意,苏幼仪在这京城是排不上名号的。

此刻,边上看热闹的人神情都有些变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只有那卖面的小贩不敢吭声。

这位夫人的两个孩子都能惊动御前侍卫出宫寻找,她作为他们的母亲,怎么可能是排不上名号的人物?

小贩越想越心惊。

只恐怕是养在深宫的娘娘,很少出来走动,这辅国公府二奶奶才不识得吧?

小贩停止了煮面的动作,决定再炸一点肉酱给贵人,就当上次自己拿了那么大块银子的报答吧?

苏幼仪戴着面纱吃面,本就有些麻烦,一心都在碗里和面做斗争,哪有心思理会这位二奶奶?

倒是在旁边站着的春花不乐意了,义正言辞道:“我们家夫人闺中娇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认识这位奶奶。既然不认识,就请这位奶奶自便吧。”

这话说得硬气。

不但硬气,还暗暗讽刺了那二奶奶是抛头露面之辈,不如自家的主子尊贵。

二奶奶听愣了,没想到一个没牌名的人物身边带的丫鬟,居然这样大胆。

她回头示意了一眼自己的丫鬟,可自己的丫鬟对上对方的气势,未战先输,已经缩了回来。

春花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可是宫里掌事的大宫女,哪能比不上一个官宦人家的小丫鬟?

二奶奶气得低声暗骂,“你个没用的小蹄子,素日在府里倒是伶牙俐齿的,怎么这会儿不会说话了?人家一个奴几都羞辱到我头上来了,你还等着我去和她对嘴不成?”

原本正在和肉酱面较劲的苏幼仪,忽然放下了筷子。

小六和小七也都放下了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苏幼仪忽然笑了。

“小哥,给他们俩加肉酱,他们爱吃的。”

原来那小贩做肉酱的香气苏幼仪早就闻见了,所以这会儿让小贩来加肉酱。

小贩正愁插不上手,听见她的话连忙端着一碗香喷喷的肉酱和一柄大勺,走到他们身边,往每个人碗里都加了一大勺肉酱。

二奶奶的丫鬟这时候才大着胆子开口,“你这人怎么做生意的?为何我买的面只有那么一点肉酱,他们却可以加这么多,是谁多给了你钱不成?”

“我们主子多给钱不多给钱,横竖和你个奴几有什么相干?”

春花最是机灵,一下子就把方才对方的出言不逊还了回去,奴几两个字把那丫鬟呛得难堪。

一下子脸面发红了。

瞧着自己不争气的丫鬟,再瞧春花那副落落大方的样子,二奶奶火上心头,“她是奴几,你不也是?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不成?”

“她自然是奴几。”

苏幼仪笑着,缓缓开口。

还不得那二奶奶得意,苏幼仪很快道:“可她是我的婢女,轮不轮得到她说话,也是我这个主子决定的,与你有什么干系?你连自家的奴几都管不好,如何就管起旁人来了?”

第七百四十八章 撒谎不打草稿

春花是她身边的大宫女,是宫里的女官。

别的不说,只说品级拿出去,也比这位二奶奶这样没有诰命的普通内眷要高贵。

她却一口一个奴几的,苏幼仪听着刺耳。

这番口角引来了更多看热闹的人。

一辆马车从不远处的山口过来,见这边人多便停车下马,走下来一对年轻夫妻。

正是苏志明和郡主。

“夫君,你看那边是什么好吃的,这样热闹?”

“你就知道吃,许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志明在她鼻尖刮了一下,自从郡主为他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之后,夫妻两个的感情更加和睦,郡主也越发爱撒娇起来。

好像她不是生了个孩子,而是自己变成了个孩子似的。

这不,原本就瞧见这里有吃的走不动道了,这下见有热闹可看,更加不愿意走了。

“慢一些,你刚出月子,还是要小心点。”

苏志明扶着郡主慢慢朝人群靠近,一脸无奈。

郡主刚出月子不久,重阳节原是不打算出门的。

可拗不过她说生孩子在家闷气,想出去走走,苏志明心里想着你挺着大肚子也经常出门,哪里闷气了?

可嘴上还是答应了郡主,带着她到西山来散心。

两人方才在前面山谷采了不少野花野草,碍于郡主的身子还没完全恢复所以没上山去,这会儿才过来。

郡主好奇地挤近人堆,忽然看到了熟悉了面孔。

“哎,这不是辅国公家二奶奶么?”

听见郡主的话,一脸扭曲的二奶奶立刻看了过来,登时眉目舒展,“啊,是郡主啊,你怎么也来了?”

二奶奶找到帮手似的,立刻上前挽住了郡主的手。

她知道郡主向来是个爽利的,何况如今是朝中最炙手可热的苏阁老之妻,最是位高权重。

她这个辅国公府二奶奶的名头镇不住对方,难道郡主的名头还镇不住么?

听到二奶奶口中的呼号,周围的平头百姓都下意识让开了些。

那卖面的小贩更是惊讶。

他今日做了什么好事,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聚集到他的小摊来了……

郡主本想和她寒暄几句,忽然看到座中大大小小四个吃面的人,那女子戴着面纱,男子英俊却陌生,倒是两个孩子……

她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夫君……”

回头看苏志明,苏志明朝她使了个眼色。

原来苏志明早就认出座中之人是谁了。

苏幼仪虽戴着面纱,可旁边的春花的脸难道还认不出吗?

何况还有他这两个小外甥,这两个孩子皮得很,四岁的时候就敢骑着矮马出宫了,据说两人还在街上吃了路边摊的肉酱面。

苏志明抬头一看,肉酱面摊子的招牌一下子跳进他眼中。

他揉了揉额角。

这两个孩子到底有多爱吃肉酱面?

二奶奶没注意到郡主的脸色变了,反而找到靠山似的告状道:“郡主,你倒是替我评评理。这位夫人不知是谁家的,派头这样大,连身边的婢女都刁蛮得很。我不过问句话,她们就给我脸色看!”

郡主露出尴尬的笑容。

给你脸色看?

你要是不犯浑,人家太后吃饱了撑的和你这么个小角色计较?

谁不知道这辅国公家的二奶奶是个出了名的烈货,最喜欢攀附权贵和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们结交,对于身份低于自己的则是看都不看一眼。

一定是她又犯了毛病得罪了太后。

此时,一直专心吃面的两个孩子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在郡主身上一转,很快就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苏志明。

两个孩子一见到苏志明欢喜坏了,忘了苏幼仪叮嘱他们不能暴露身份的事,“舅舅!”

喊声一出,苏幼仪无奈地扶了扶额。

只见两个孩子炮弹似的冲出去,往苏志明身上一扑,苏志明稳稳地将他二人接住,一手一个抱了起来。

这一幕叫在场的人都看呆了。

“舅舅,听说舅妈生了个晓弟弟,你怎么不抱来给我们瞧?”

“我们还给晓弟弟准备了礼物,你快带他来,是好东西!”

两个孩子见到苏志明格外欢喜,这也难怪,苏志明是苏幼仪唯一的堂弟,每每进宫小六和小七都是见着的,也常在他跟前胡闹。

苏志明又肯迁就他们,他们自然喜欢。

“弟弟还小,再大一些才能出门,到时侯一定叫你们瞧着。不过你们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不如先告诉舅舅?”

他一面抱着两个孩子回话,一面用歉意的目光看了苏幼仪一眼。

他知道苏幼仪难得出门,一定是不希望被旁人认出自己的身份的,否则也不用戴面纱了。

可惜小六和小七喊着舅舅扑上来,他也总不好拒绝的。

那二奶奶看傻了,只能看向郡主,“这,这二位是苏阁老的外甥?”

苏阁老是岭南乡野地方考出来的举子出身,没听说他在京城有什么亲戚啊,除了……

二奶奶瞬间面如土色。

苏幼仪给郡主使了个眼色,郡主会意,立刻道:“哦,是啊。他们母亲是我夫君的堂妹,也算是太后的族妹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过他们才从岭南到京城不久,还没四处见过京中各家的女眷,所以你不认得也不奇怪。”

二奶奶立刻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岭南来的亲戚,她还以为……

二奶奶不禁觉得好笑,她还以为自己要下地狱了,居然敢招惹太后。

如今一听又觉得自己太过蝎蝎螫螫,太后怎么可能这样轻车简从地出来呢?

虽然眼前之人不是太后,到底是太后的亲族,二奶奶不敢大意,朝苏幼仪福了福身,“原来是太后的族亲,方才是我眼拙了,不知是岭南来的贵客。我平日里说嘴,今日也算打嘴了,京城的贵戚我自然都认得,哪里想到你是刚从岭南来的呢?”

小六和小七从苏志明怀里下来,都好奇地看着郡主。

舅妈说谎不打草稿,羞羞脸。

郡主面色微红,对上他二人的目光,心道我可是为了你们母后才撒谎的。

这可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们先暴露了。

第七百四十九章 他是谁

对方先递了台阶,苏幼仪自然也不介怀。

她笑了笑,“无妨。原是误会一场,别见怪。”

看对方并没有追究的意思,二奶奶立刻欢喜起来,方才还要吃人的嘴脸换成了讨好。

“咱们今日也算不打不相识,不如到我府上坐坐喝盏茶吧?”

说罢看向座中一直没开口的季玉深,“这位……想是你家夫君,不知这位郎君何处高就?”

噗。

苏志明和郡主都一脸无奈,苏幼仪更是哭笑不得。

这已经是今日不知道第几个这样误会的人了。

苏幼仪还没开口,季玉深已落落大方地抬起头,“在下无官无爵,在岭南不过做点小生意,为太后进贡喜爱的物品。若得太后赏识谋个一官半职,便是天恩了。”

二奶奶一听笑道:“原来是皇商,失敬失敬。您二位是太后的亲族,太后哪里会不赏识?不如二位一起到我府上坐坐,如今既来了京城,总是要认认人的。”

说罢又看向苏志明二人,“苏阁老和郡主若不嫌弃,便一道来,大家都是亲戚一家人,说说笑笑也不辜负了重阳佳节,你们说是不是?”

谁和你是一家人?

苏志明没有回答,郡主便道:“罢了,我刚出月子身子不适,逛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既然误会解除了,那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苏幼仪见小六和小七都吃完了,季玉深也放了筷子,便顺势站起来,“我们也该回城了,一道走吧。”

郡主一番谎言敷衍了这位二奶奶,倒叫她生出巴结的心来了,要是不和郡主他们一道回城,少不得还要被此人纠缠。

“哎,天色还早,不必着急,不如去我府上……”

那二奶奶还要挽留,苏幼仪已自顾自朝马车走去,春花在后头冷着脸挡开了她,吓得二奶奶不敢再上前。

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幼仪一行离开。

“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连身边的丫鬟都这样凶悍,未免太霸道了些。”

趁着人走了,二奶奶才敢嘟囔,“便是皇亲国戚也看亲近和疏远的,那苏阁老才是太后正经的亲堂弟呢,也没见他嚣张跋扈。一个七拐八绕的族亲,倒是把自己逞得二五八万的……”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只有卖面的小贩从桌子上拿起苏幼仪留下的一块银子。

不愧是贵人,几个铜板就能解决的事,给了他这么一大块银子,他这是又占便宜了。

一边收了银子,他一边看着那位二奶奶,心道这位显然不是什么七拐八绕的族亲。

要真是七拐八绕,孩子能进宫待着?

不但能进宫待着,骑着马跑出宫还能惊动那么多御前侍卫,这显然是在太后心里极有分量的!

不过小贩也不敢说什么,省得白得罪这位二奶奶,便老老实实收了苏幼仪他们吃剩的碗,转头拿到溪边清洗起来……

回程的马车,苏幼仪和郡主坐到了一起,两个孩子陪着。

苏幼仪嫌拥挤,让季玉深和苏志明坐了一辆车。

车上,郡主和苏幼仪滔滔不绝地讲那位辅国公府二奶奶的八卦,“太后您是不知道,这位是出了名的掐尖要强,你瞧她满口声称自己认识京城所有高门女眷便知道了。今日重阳节,只怕她也不是真的来登高的,而是等着认识什么贵人吧?没想到在您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郡主想到此处,不由笑得痛快。

苏幼仪道:“听你的口气,很乐意见她吃瘪似的。怎么,以你的身份,难道她还敢对你不敬不成?”

“她自然是不敢。”

郡主道:“我到底是宗室有爵女子,背着郡主的爵位,她一个连诰命都没有的女眷哪里敢对我不敬?只不过郡主不过虚爵,这京城里身份比我贵重的女眷也多,我在她面前吃过一些小冷落罢了。不过,到我嫁了夫君,夫君成了阁老之后,连这点小冷落我也没吃过了。”

如今京城的高门贵妇,几个有郡主尊贵?

年纪轻轻,不仅有郡主的爵位,还是一品诰命,素来参加宴席都可以和人家家里最尊贵的老太太坐在一起的人物。

那位二奶奶再跋扈,也不至于敢对郡主不敬。

苏幼仪笑了笑,“那她还算有些眼色。若果然是一味的跋扈嚣张,我也容不得她。依你这样说,可见她虽然趋炎附势,还是懂些规矩的。”

“懂什么规矩呀。”

春花在旁嘟囔道:“太后实在气性好,方才她那样阴阳怪气地讽刺您,您也不生气,奴婢都替您气不过。”

春花是在苏幼仪身边久了,渐渐气性也养大了。

郡主闻言朝着苏幼仪笑了笑,“这也难怪春花姑姑生气,她在太后跟前伺候,走到哪里人家都是毕恭毕敬的,哪里吃过今日这样的排揎?”

春花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她生气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苏幼仪。

想了想郡主也不是外人,她还是不做这种虚伪的解释了,反正苏幼仪肯定早就看明白她那点小心思了。

果然,苏幼仪嗔怪道:“郡主说得没错,你是在我面前养得受不得委屈了。我做太后才几年?你忘了当年我做嫔妃的时候,这样阴阳怪气的话还听的少么?若我次次都放在心里,早就像当年的贤妃一样争宠斗气而死了。”

春花一听这话,炸起来的毛都平顺下去了。

连郡主也暗暗点头,觉得自己又在苏幼仪身上学到了许多。

郡主忽然想到了什么,这才问苏幼仪,“对了太后,方才陪在您身边的那位先生是谁?他倒是胆子大,竟敢认作是您的夫君。”

说好听点是为了圆谎,说难听点,这种行为几乎可以算是大不敬了。

太后的夫君是先帝,岂是谁都可以冒充的?

苏幼仪倏忽抬起头。

与此同时。

苏府的马车里,苏志明和季玉深两个对坐不语,彼此打量计较着。

还是苏志明先开了口,问了和郡主一样的问题

“这位先生我是头一次见,不知如何称呼?”

第七百五十章 胡说八道

苏志明不识得季玉深。

他刚刚在岭南考中举子的时候,就听说过季玉深的名号,知道这是一位从岭南出来的传奇人物,新科探花。

可季玉深和他的堂姐苏幼仪一家的关系,他并不清楚,毕竟两人之间差着年纪,苏志明受教于苏幼仪的父亲时,季玉深已经考中举人了。

至于季玉深就是那个一夜之间被灭了全家满门的人家仅剩的血脉,这点苏志明更是一无所知……

此刻在他眼前的季玉深,不过是苏幼仪身边一个新面孔。

他不识得季玉深,季玉深却识得他。

重回京城这两年,季玉深也算重新认识了朝中的局势,了解了如今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位年纪轻轻登上阁老之位的苏阁老,便是其中最为瞩目的一个。

此刻对上苏志明疑惑的目光,季玉深微微一笑,拱手道:“方才是在下失礼了,不过是圆个谎。在下姓季,是户部皇商,还未见过苏阁老。”

原来真是皇商。

苏志明微微点头,心里有些狐疑。

他瞧季玉深仪容不凡,觉着此人绝非凡俗,更何况能陪在苏幼仪身边出行,可见苏幼仪看重他。

没想到只是个区区皇商。

在苏志明看来,这样的人应该有更不凡的身份才是。

他倒也没有因为区区皇商的身份而看轻季玉深,反而拱了拱手,“季先生不必客气。这些日子内子生产,故而我少到御园给太后请安,竟不知太后身边有又了新面孔,倒是我无知了。”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客气讲究,季玉深当然听得出他的意思。

无非是在问,他一个户部皇商,何以和太后结伴出行?

这其中的身份,不得不叫人误会……

季玉深笑道:“承蒙太后看重,这些日子在下时常在御园走动,随侍太后和诸位小王爷身边。若下次苏阁老来御园给太后请安,想必还能看见在下。”

苏志明的眼睛瞪大了一圈。

他这话的意思……难道苏幼仪又有了新男宠?

季玉深一脸淡定。

他可没胡说八道。

如今他在园子里负责给小六小七他们上课,每日都要进园子去,说是随侍太后和诸位小王爷,不算骗人。

不对不对。

苏志明轻轻摇了摇头。

先前那宋家兄弟已经被清理了,有无名在,苏幼仪怎么可能再纳男宠呢?

他忽然想到,平日里贴身保护苏幼仪的应该是无名,今日却没看见他,他去哪里了?

“对了,季先生,怎么没见无名先生?”

“他已离开有些日子了,听说是不告而别。”

季玉深面不改色地回应,对上苏志明目光的时候,眼睛还眨了眨。

仿佛在暗示苏志明,他知道无名是以什么名分陪在苏幼仪身边的。

苏志明不禁又多心了。

难道是无名走了,苏幼仪心里难过,所以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个和无名有些相像的人做替身?

那也不对啊,这位季先生分明是个书生,虽然穿一身青衫的时候和无名确实有些像,不过……

他瞧季玉深那个老神在在的眼神,怎么都不像他是个替身,倒像无名是他的替身。

这可乱套了。

苏志明虽和苏幼仪是血亲,到底不方便问这种话,要避嫌。

他琢磨着,不知道自己那一心只知道吃的夫人和太后在一辆马车上怎么样了,是否想得起问问苏幼仪这个季先生是何许人物?

这种话,到底还是女眷去问方便些……

苏幼仪的马车上。

面对郡主一脸好奇,苏幼仪随口道:“不过是个普通皇商,不值一提。他现如今在御园里给小六和小七他们上课,偏又布置个什么登高的题目。”

“你想,他两个小小的人儿,除了偷跑出宫一回之外,从小长在宫里,哪里上过什么山?偏生是先生布置的功课,只好带着他们来登高了,顺手把这位先生也带上。”

郡主露出一脸原来如此的神情。

她笑道:“原来是他们的先生,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怪不得太后今日有此雅兴出门登高。只是怎么不叫我们随驾陪着呢?太后不方便露面,有我们陪着,像那位辅国公府二奶奶之流的泼皮就烦不着太后了。”

苏幼仪道:“原是要找你们一道出游的,只是惦记你刚出月子,若我请你来,你自然不好意思不来。可咱们是一家人,犯不着为这点小事损了你的身体,我还指望你身子康健,休养一二年再为我苏家开枝散叶呢!”

这话说得郡主不好意思起来。

她嫁给苏志明的时日也不短了,对这位太后姑姐的脾气算是摸得明明白白。

她待自家人向来是坦白诚恳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且是真心爱护家人,从来不自矜太后的身份叫旁人为难。

听她如此顾惜自己的身体,郡主受宠若惊,“太后体恤,不过我哪里就那么娇弱了?今日还是我主动让夫君带我出来散心的呢。早知道我该主动去御园问问太后,请太后出来登高散心才是。”

苏幼仪和她关系亲密,也不客套,“得了吧,志明是个怕老婆的,拗不过你才带你出来。方才见着人多他如何护着你,唯恐你被人挤着碰着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郡主一脸甜蜜地低下头。

苏幼仪道:“赶明儿把你家那小子抱进御园来我瞧瞧,再过些日子天气就冷了,到时候怕孩子出门着凉,还是趁如今让我见见的好。”

“那是自然。”

郡主道:“原就打算过了重阳就抱进御园给太后瞧的。”

苏幼仪笑了笑,“御园里头的景致好,到秋日也不见萧索。越性你下次带孩子来的时候,让志明也一起来,再请叔父进园子赏赏景。我听闻叔父自志明成了阁老之后,越发不肯随意出门和别家老太爷说笑下棋了,这是为何?”

提到这个,郡主忍不住发笑。

“如今公爹自然不必出门去找人下棋了,旁人递帖子来家里,门房都塞不下了呢。哪里还需要出门?”

第七百五十一章 拒贴

苏幼仪一听也是,“那叔父为何也不让人上门陪他说话?解解闷也好。”

郡主说到这个,脸色倒是肃然几分,颇有些敬意。

“太后不知道,起先我们也是疑惑的。志明还以为公爹是身子不适不愿见客,可去问了问,您猜他说什么?”

“他说从前虽然咱们家是皇亲国戚,可他一个无官无爵的老头子,身边还有些真正交好的朋友。如今志明成了炙手可热的阁老了,那些巴结奉承的人找不到志明,都找到他身上去了。”

“他又不好接了这个人的帖子,不接另一个人的帖子,怕平白给志明得罪人。索性帖子全不接了,自己也不出门了,就在家里逗鸟逗蛐蛐玩。”

苏幼仪听得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这些道理是谁告诉苏衡的,想想也有理,“只是太苦了叔父了,为了志明的仕途,他倒舍弃了自己的老来安乐。”

郡主听到这里,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瞒太后说,从前太后做主把我许给了夫君,我们家里还派人打听过。”

她腼腆道:“都说夫君是个能干的,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只是家里的老父不成体统,颇仗着太后的势欺负人的……”

苏幼仪噗嗤一笑。

她知道这名声是从何而来的。

“当年叔父刚带着志明上京赶考,确实做了几件不雅观的事。他到底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后来就好了,这些年你嫁入府中,他也没难为过你吧?”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郡主连忙解释,“那时候心里也忐忑过,真以为公爹是外头传言的那样。后来进了门才知道,他是最爱子心切的,爱屋及乌,连带对我也是好的。至于什么仗势欺人,您瞧瞧他如今为了护着夫君的颜面,自己该玩该乐的都放弃了,我打心眼里佩服他。”

苏幼仪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等过几曰你们陪他进园子里来,我自然会劝说他的。虽说官场上要避嫌,可也没得叫他一个老人家不得开心的。若是如此,做我的家人反倒比普通人还委屈,那我这个太后做着还有什么意思?”

郡主等的就是她这话,一听立刻笑了起来。

……

重阳登高这件功课,小六和小七一反常态,每人写了一篇长长的文章。

诗词这样的小题目,写不出他们第一次登高的欢喜,他们必须把登高那日的见闻统统写上,因此就写了长长一篇文章。

当然,重头戏除了插朱萸之外,就是山脚下那一碗肉酱面了。

吃肉酱面时发生的一场乌龙戏,顺便也被记入了文章里。

因此,太后带着六王爷、七王爷出宫登高去的事,在学堂里就没瞒住,而学堂里伴读的孩子来自各高门府第,这消息也就传到各家去了。

无独有偶,恭郡王家的孙子回家把这事一说,那恭郡王妃和辅国公府的大房夫人是闺中密友,一听这消息越想越不对劲。

那日重阳,自家二儿媳也是去了西山的。

据说她还遇见了一位太后的族亲,是个标致的美人,刚从岭南来,带着一对双生胎。

那双生胎见着苏阁老,脱口就喊舅舅。

这大夫人一听就觉得奇怪,如果真是关系如此亲近的族亲,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过?

那二奶奶不疑有他,苏阁老亲口认证的,还能有假不成?

没想到过了几日听见恭郡王妃那边的消息,这大夫人一下子就傻眼了。

极为标致的美人,带着一对双生胎儿子……

这不是太后带着两位小王爷,还能是谁?

大夫人差点气得吐血。

自家二儿媳还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和太后的族亲不打不相识了,却不知道她是得罪了太后!

她当即把二儿媳叫来斥责了一顿,二奶奶听得傻了眼,直到自家婆婆把一桩桩一条条都对上,确定那日的蒙面女子就是太后,她才瘫坐到了地上。

“母亲,这……这可怎么办?我那日可是自报了家门的!”

那日丫鬟为她自报家门,原是为她抬高身价的,如今二奶奶却惶恐不已,唯恐太后生气了,那她这辈子就别想好过了。

大夫人更是气得直跺脚,“你啊你,你素日争强好胜招蜂引蝶,我说不过你!如今你犯了这样的大错,得罪了太后,万一连累了我辅国公府满门,你有几条命赔得起?!”

一向大胆的二奶奶已伏地痛哭了起来。

外头的丫鬟围在门口看热闹,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能让这位霸王似的二奶奶伏地痛哭。

大夫人一点想给她留面子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扯着她的衣袖命她站起来,“哭什么哭,你还好意思哭?你犯下如此大错,如今只有一个法子,就是你自己去老夫人面前认罪,让老夫人想想办法!老夫人到底是辅国公夫人,堂堂一品诰命,若是让她老人家带着你去太后跟前求情,或许咱们还有一线生机!”

这种累及家门的大事,二奶奶不敢再自矜身份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儿媳这就去!”

大夫人眼看她冲出门外,到底心里不放心,也跟着她朝老夫人的上房而去……

没过两日,御园就收到了辅国公府拜见的帖子。

春花处理一堆拜帖的时候,发现了这张拜帖的独特,便送到了苏幼仪面前。

一听辅国公府四个字,苏幼仪便想起了那日飞扬跋扈的二奶奶。

“太后,怕是辅国公府的人知道了那日的事,现在要来请罪呢,太后要见吗?”

苏幼仪想了想,那位二奶奶身无诰命,是没资格递帖子求见的,便道:“帖子是以谁的名义送的,辅国公府大房夫人吗?”

“不是,是辅国公府老夫人的名义。”

辅国公府老夫人都被惊动了,看来这件事辅国公府很是看重。

“老夫人辈分高,像她这样的年纪都在家颐养天年了,没什么大事是不会亲自出门的,可见他们府里多在意此事。”

苏幼仪道:“不过这张帖子,还是拒了吧。”

第七百五十二章 请罪

春花瞧出苏幼仪听见是老夫人的帖子,面有动容,以为她怎么也会给老人家一个面子。

却又说拒了,一时叫她摸不着头脑。

她轻声道:“太后不是说,不愿意和那跋扈的二奶奶计较么?奴婢瞧太后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又为何……”

苏幼仪笑了笑,看她,“我说拒了帖子,不过是不想让老夫人舟车劳顿。她一把年纪,若是因此病了累了,岂不是折我的寿?”

“你去命人告诉辅国公老夫人,便说那日我是微服出游,不愿表露自己的身份,不知者无罪。”

苏幼仪缓缓道:“何况他家小辈不过年轻冒失些,不是什么大罪,今后谨言慎行便是。请老夫人和老国公放心,哀家绝不会因此小事,迁怒功臣之家。”

春花一听,笑得眯起眼睛,“太后还是这样宽厚,想那辅国公府的功绩也在远在三朝之前,太后原本可以不给这个脸面的。如今给了,他们必定对太后感恩戴德。”

苏幼仪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对有功老臣宽厚,是苏幼仪做事向来的准则。

不管他的功是在当朝还是在先朝,总归效忠的是朝廷是帝王,那这样的忠臣就该得到厚待。

更何况她也确实没把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索性卖个人情给老人家。

……

“御园派人来了!”

辅国公府因为二奶奶这件事,正闹得不可开交。

众人一方面担心太后迁怒于全家,一方面又气得指责二奶奶。

这位二奶奶素来张扬跋扈,本就被家中的妯娌姑嫂看不上,如今她有了短处,众人自然拿捏起来报复。

这一家人丁众多,女眷们一人一句冷嘲热讽的话,唾沫就能淹死她。

二奶奶素来争强好胜,这会儿黄着一张脸,连坐都不敢坐,只能站在一边抹眼泪。

她是吓坏了。

上首,老国公和老夫人端坐如山,其实心里也紧张得很。

天子一怒,尸横遍野。

太后无异于此。

先是老夫人递了帖子要进御园拜见,帖子却被打了回来,一家人更加愁云满面。

这会儿外头忽然传话进来说太后派了来使,一家人更是慌成一团,倒像是要抄家灭门似的。

“好了,都冷静点。”

老国公用力把拐杖往地上敲了敲。

堂中顿时素静起来。

七八个儿子瞧着自家老父亲的脸色,心里都十分惭愧,尤其是大儿子,二奶奶的公公。

老父亲都一把年纪了,已经许久不过问家事,如今却因为自己大房的儿媳出事而出来,不得安养,他这个做大儿子的十分愧疚。

老国公声音沙哑,“是福是祸,都不要失了家门的气度,叫人笑话。都整理好自己的脸色,迎接太后来使!”

说罢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身旁的仆人连忙上前搀扶。

御园派来的使者正是多福。

他才走进门,便见老国公和老夫人晃晃悠悠地拄着拐杖朝他走来,他连忙加快脚步上前,亲手扶住了老国公。

“哎呦,老国公怎么亲自出来了?叫我愧不敢当。快,快扶老国公和老夫人进屋说话!”

说罢一路扶着老国公往堂中走。

老国公和老夫人都是积古的老人,见过风浪和世面,见着多福如此心中虽然惊讶,面上也没露出来。

那些儿孙辈的就不同了。

他们个个诧异非常,越看多福这举动越觉得不对劲。

他越是客气,越叫他们觉得这是暴风雨的前奏,他来一定没好事……

多福一直扶着老国公在堂中坐下,老国公抬了抬手,示意他坐在左手边第一个位置。

多福客气了一番,顺从地坐下。

余下儿子辈的才敢坐下,至于孙儿和孙媳妇等,都没有位置可坐,只能站着等多福发话。

多福看了一眼堂中的场景,一下就看到了红着眼睛、带着泪痕的二奶奶。

他心里便有数了。

“太后让奴才来传个话。”

众人的心登时提了起来。

多福微微笑着,看向老国公和老夫人道:“太后说,那日她是微服出游,不愿表露自己的身份,不知者无罪。”

有人听见这话松了一口气,也有人丝毫不敢放松。

不知者无罪,说得好听,万一还有个“但是”呢?

上位者最会这一套,说得好听,实际上如何还真不一定。

好在多福并没有说出那个令人恐惧的“但是”,而是继续和颜悦色道:“太后还说,何况你家小辈不过年轻冒失些,不是什么大罪,今后谨言慎行便是。请老夫人和老国公放心,太后绝不会因此小事,迁怒功臣之家。”

确认多福没有未尽之言后,老国公和老夫人的脸色才缓和了起来。

太后这番话说得如此宽厚,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大度能容的老者,才对小辈如此包容。

谁能想到,其实她和闯了祸的二奶奶差不多年纪呢?

老国公扶着拐杖要站起来回话,多福忙按住了他,“老国公有什么话坐着说便是,我今日也不是来传旨的,不过是等同于闲话家常一样,老国公不必如此拘礼。”

老国公这才坐着拱了手,“还请公公替老夫禀告太后,说老夫满门上下,感激太后宽厚恩德。这事原是我家小辈做得不对,得罪了太后,多谢太后不见怪也不诛连。”

大房夫人听到这里,立刻给二奶奶使了个眼色。

二奶奶忙站出来,走上前朝多福福了福身,“那日都是妾身不好,冒犯了太后。多谢太后不追究,只是妾身自知有罪,想求见太后亲自告罪。便是太后要打要杀如何惩罚,妾身也绝不敢有怨言。”

她看了一眼她的婆婆大夫人,又不情愿地补充道:“只是妾身一人之过,不愿连累辅国公府满门。若有什么惩罚,妾身愿意一人受罚。”

多福瞧她的样子是真心悔过了,那话里有些许的不情愿,也是不情愿一个人受罚,担心被辅国公府逐出家门罢了。

多福笑了笑,“二奶奶不必担心,太后并没有处罚之意。太后宽容,辅国公府老国公和老夫人自然也是宽容之人,不会将二奶奶逐出家门的。”

第七百五十三章 进园子

隔了几日,趁着天气好又是朝中休沐,苏志明和郡主陪着苏衡进了园子。

苏衡近来在家正烦闷着。

他的儿子做了大官,是内阁最年轻的阁臣,如今却隐隐有了在内阁当家做主的架势,眼看就是朝中第二位青年首辅了

第一位是当年的季玉深,也是岭南人。

儿子做了大官是好事,可他这个大官的爹早就没有当年刚进京城时那副耀武扬威的心态了,他只怕自己出去交际,一个不小心给儿子惹祸。

官做得越大,这上门讨好的人就越多,自然,背地里嫉妒羡慕的人也不少。

苏衡很怕给自己有出息的儿子添麻烦,近来便很少出去和别家的老太爷喝茶下棋,自己待在家里烦闷得不行。

也只有偶尔逗逗孙子能让他高兴些。

可是孙子太小,他又怕时常叫奶娘抱来逗着叫孩子伤了风,故而不过隔两日逗孩子一盏茶的工夫。

如今来了御园可好了。

别家的人别有用心,可太后自然是不会害他们父子的。

苏衡一进了园子,连腰杆都挺直了不少,郡主暗暗瞧着,给苏志明使眼色。

苏志明看得出她的意思。

少不得他向苏幼仪说说,最好让苏幼仪时常召他爹进园子走走就好了,想来这点小事苏幼仪不会不同意。

多福在前头领着,进了一重重的门,他回身笑道:“老太爷怕是走累了,要不还是乘撵轿吧?”

说罢指了指后头一路跟着的撵轿。

苏衡回过头去。

这撵轿是和多福一起在御园的正门外迎接他的,才见着苏府的马车来,多福就请他上轿进园,说是太后恩典。

可苏衡觉得太过招摇了,死活不肯坐,所以抬撵轿的四个太监只好在屁股后头跟着。

这会儿见苏衡有些疲惫的意思了,多福才又提了一遍。

不想苏衡还是摆摆手,笑着朝多福道:“公公不必客气,我虽老了,这几步路还撑得住。我一个从前在乡野讨生活的平头百姓,多远的山路没走过?”

他又指了指一路所见的风景,已是深秋,御园里头的亭台楼阁却丝毫没有逊色萧索。

园中还有些常青的树木并花枝,都是工匠细心用火炉培着的,为的就是让它们在寒冷的天气还能绽放春意。

“这样好的景致,我若坐在轿子里没瞧见,倒是可惜了。”

多福闻言笑道:“苏阁老入阁之后,太后就授了老大人一品紫金光禄大夫,又追封了先老夫人一品诰命夫人,如何还能说是平头百姓呢?”

“至于御园的景致,实是春夏之时更加好看。只是那时众太妃们忙着从宫里把箱笼搬来,太后的住所也在修整,园里太乱了些,所以太后没顾上请老大人来赏景。”

“如今是都弄好了,只怕过些日子初雪一下,太后还要请老大人进园子赏雪景呢!”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苏志明一面搀扶着苏衡,一面朝多福道:“太后这些年忙于匡扶皇上主持朝政,实在太累了。好不容易今年稍微能歇息片刻,这才有了闲情逸致能在园子里观赏观赏。”

多福一路朝前走一面回话,“可不是?奴才在太后身边伺候着,也觉得太后这几年太辛苦了些。太后闲下来便时常念叨家里人了,怎么着苏阁老空闲时,常带着郡主和小公子,陪着老大人一道来和太后说说话,那奴才就感激莫名了!”

郡主怀里抱着不过一个月大的孩子,孩子躺在襁褓里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的名字是苏志明翻遍了楚辞才郑重起的,叫做苏观方,取的是“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的句子。

宽宏大气,可见一斑。

不多时,多福便引着他们一家到了湖边的院子。

因是秋日颇有凉意,湖边尤甚,故而苏幼仪平日爱坐的凉亭空了,她并不在那处。

苏衡等人正要进去,忽见一个病歪歪的贵妇模样的人被两个宫女搀扶着出来,忙停住脚步。

他和苏志明对视一眼,后者是只把心思用在朝廷大事上的,也不识得这个病歪歪的妇人。

倒是郡主多看了一眼,微微蹙起眉头。

那妇人走近了,抬头一看,这才注意到前头有人,便扶着宫女的手站定。

只见一张苍白的脸抹着粉涂着胭脂,瞧着却像一张假面,妇人的病态根本是胭脂水粉遮不住的。

她瞧了一眼郡主,见她怀里抱着小娃娃的襁褓,便一下子明白了这一行人的关系。

多福亲自出去迎接,撵轿还跟在院子外头,自然是无比尊贵的人。

她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原来是苏阁老一家来了,是带着孩子来见太后的罢?这位一定是老太爷了,失礼。”

苏衡正不知对方是谁,该如何问候,便听郡主轻声笑道:“原来是玳太妃。太妃先前一直在宫里养病,是几时搬进园子来的?”

玳太妃?

苏衡想了想,很快便明白了,这妇人正是当年威远侯之女,当今皇上的母家亲表姐。

这位玳太妃素来和苏幼仪不睦,从前没少对苏幼仪使过心计,如今是没得争强好胜了,前些日子,她独一个被留在宫里的事情被当成笑话传,苏衡也是隐约听过的。

他因有一品紫金光禄大夫的封诰,加上心里厌恨这等和苏幼仪敌对的人,便只是拱拱手做了礼。

玳太妃虚弱地笑了笑,看向郡主,“我的病一日重似一日,贵太妃是个没成算的,哪里记着我?倒是我费尽心力让娘家去求太后,太后做了主,才把我从宫里接出来。”

郡主暗暗咋舌。

她知道燕妃是个什么性子,却没想到她这样记恨玳太妃,居然过了这么久了都不肯接玳太妃来园子里。

要不是苏幼仪大发慈悲,只怕她这条小命就要交待在宫里了。

郡主面露尴尬之色,“想是贵太妃一时忘了,也是有的。不过太妃说让娘家人来求太后……”

玳太妃娘家还有什么人?

便是她娘家来人,苏幼仪也肯给这个面子?

第七百五十四章 唏嘘

要知道,当年的威远侯府,不但在后宫之事上给苏幼仪使了不少绊子,便是在元治登基之后,在前朝大事也给苏幼仪添了不少麻烦。

玳太妃知道郡主的想法,苦笑一声,“我娘家如今自然是没有体面了,不过是替我传句话,说到底是太后心肠好。我如今才知道自己自误了,瞧瞧贵太妃,瞧瞧纯太妃,连其余的太妃太嫔……”

个个家世都不如她,可如今一个个都过得比她好。

她是自误了。

当年苏幼仪也是给过她改过自新的机会的,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挑衅,终于酿成今日苦果。

众人知道她的悔恨,可这时候再来说这些后悔的话,未免太晚了。

气氛有些尴尬。

好在玳太妃还算识趣,自己抹了抹眼泪,“瞧我,在这里说这些做什么?耽误老太爷进去见太后了。我先告辞了,不耽误你们。”

说罢扶着宫女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外走去。

……

“请太后安。”

进了屋子,苏幼仪早在堂上坐定了,屋里暖融融的,显然早就生起了炭火。

一家子齐齐行礼,那礼还没行到实处,多福早就有眼力见地将苏衡搀扶起来了。

没得叫他一个血亲长辈给苏幼仪行礼的。

“快坐,把方哥儿抱来我瞧瞧!”

苏幼仪盼了许久,见到他们来便等不及了,郡主忙上前去,将襁褓里的孩子交给了春花。

春花把孩子抱上去给苏幼仪瞧,苏幼仪一面瞧着,一面又道:“快去让小六、小七他们来,今日外叔祖父来了,可以不必上学了,叫他们来见见弟弟。”

苏幼仪抱着孩子哄了好一会儿,怎么瞧也没够,瞧着又看苏志明和郡主,“孩子的眼睛生得像志明,清澈灵慧。鼻子和嘴巴生得像郡主,秀气俊美。这孩子真是聪明,专挑父母身上好的地方学!”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郡主道:“太后谬赞了,不过能得太后金口夸赞,想来这孩子日后差不了。”

苏幼仪把孩子还了回去,瞧苏衡的模样,不禁道:“叔父这些日子似乎瘦了,听郡主说你近来总在家里不爱出门,唯恐应付不了那些来巴结或是打探的人。莫不是因此郁郁,所以瘦了?”

苏衡看了郡主一眼,解释道:“哪里。不过是我年纪大了,所以不爱走动,倒是儿媳多心了。”

郡主知道他是不想在苏幼仪面前诉苦,便附和着,“是是是,都是我多心了。夫君平日朝中事忙,公爹的事自然只能让我这个当家女眷多上心。我是担心公爹闷着了,才在太后面前嚼了舌根,公爹别见怪。”

苏衡自然不怪她,不但不怪,心里也感动她这个儿媳的体贴。

苏幼仪自然知道郡主说的是实情,不过是苏衡不好意思承认,又见他面上有些古怪神情,便道:“方才进园子的路上,莫不是碰见了什么?”

郡主愣了愣,看向苏志明。

苏志明这才反应过来,道:“园子里风光甚好,并没碰见什么。倒是方才进院子的时候碰见玳太妃出去了,才知道太后恩典让她挪进了园子。”

原来是碰见了玳太妃。

她年纪轻轻,一脸病容憔悴的模样,谁见了都忍不住唏嘘。

怪不得苏衡是这个神情。

人年纪大了,难免多思多想,苏幼仪便耐心劝着,“这玳太妃的事原是我不好,夏天的时候忙,她病着,所以我就让她在宫里将养,又让贵太妃负责等她病好了让她迁进园子。”

“是我姑息了,贵太妃和她素来不睦的,哪里会记挂她的事?一来二去就拖了这许久,到昨日她的东西才完全搬进园子来,今日便是过来谢恩的。”

苏衡听罢稍稍宽慰了些,点头道:“太后心善,玳太妃从前那样,太后还肯照应她。如今威远侯府不在了,昔日威严赫赫的门第如今却败落成这样,我们也该警惕才是……”

苏幼仪听了,忍不住掩口笑。

“叔父说的哪里话?当年的威远侯府是他父女二人仗势欺人,恃宠生娇,才会练成祸端。不过到底也保住了满门,还有官职爵位俸禄可享。志明又不是那等轻狂人,你何必忧虑过多?”

说罢指着郡主笑,“先前郡主说叔父见志明入了阁受了重用,便一日胜一日顾虑越来越多,叔父还不肯承认,如今一听您这话,显见是真的了!”

苏衡有些不好意思。

他觉得苏幼仪说得也对,“大约是来京城这几年见得这样的事太多了,所以心里后怕。那苏清当年……”

苏衡没有继续说下去。

苏清这件事,说起来也是苏幼仪的伤痛。

这京城里威严赫赫之家一朝树倒猢狲散,他见多了,比如江肃,比如苏清,再远的还有当年的李阁老和季玉深。

也有的人家寂寂无名,一朝得到赏识直升云梯的,比如定好了要尚公主的江城侯府,端的是一夜之间成了京城新贵。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塌,苏衡心里难免不触动。

苏幼仪还想劝慰他些什么,正巧春花带着刚放学的小六和小七进来了,苏衡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这两个侄孙儿身上。

他最遗憾的就是郡主没生一对这样的双胞胎出来,这小六和小七两个又漂亮又聪慧,谁叫长辈瞧了不羡慕?

苏衡的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面上也有了慈祥笑意。

苏幼仪便打住了话茬。

小六和小七忙上前去给苏衡行礼,“叔爷爷好。”

“好,好!”

苏衡喜得什么似的,自家的孙儿还小不好玩的,正是小六和小七这个年纪好玩,他自然欢喜。

小六和小七又都是亲近人的性子,凑到他跟前说说笑笑的,一时之间屋子里便充满了欢声笑语。

苏幼仪又教春花把苏观方抱去给他们看,都是孩子,见着襁褓里那么小的孩子,他们又好奇又小心。

谁想一直睡着的苏观方,忽然睁开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两个看。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第七百五十五章 小见识

郡主瞧着惊奇,忙叫大家来看。

苏幼仪见了直笑,摸着小六和小七的头,一脸欣慰,“看来弟弟和你们有缘分,这缘分可不是白有的,等将来弟弟长大了,你们可要带他读书写字,带他去玩去骑马的,听见没有?”

苏衡道:“志明他母亲去得早,我膝下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他又只有方哥儿一个孩子,将来大了少不得孤单。若是能和小六、小七他们一道玩耍读书,那再好不过了。”

“这有什么难的?”

小六拍着胸脯,“等他大了,我们早就把那些文章都学通了,骑射功夫也了得了,到时候我们教他,一准把他教得文武全才!”

“不害臊。”

苏幼仪刮着脸笑他们,“人家爹爹是内阁最年轻的阁老,当年先帝钦点的探花,你们才多大点年纪,就敢在他面前夸口?”

小六和小七顿觉不好意思起来,不过很快他们又挺起了胸脯,小七替自己的哥哥助威,“舅舅也教过我们的,不是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怎么我们长大了就不能比舅舅强?”

瞧这两个小孩子不服输的样子,把大人都逗得哈哈笑。

郡主弯下身去摸他们的小脸,“是是是,你们长大以后定比舅舅强。将来方哥儿就要靠你们两位哥哥教导了,我放心得很。”

这下连他们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了。

……

多福站在门外廊下,听见屋里的欢声笑语,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多禄站在旁边心照不宣,露出微微笑意来。

院外秋风起,吹得有些寒气,院中伺候洒扫的小太监便把走廊的棉帘放了下来,免得将多福他们冻着。

听着棉帘落下的响动,多福抄着手,“日子过得真快,这都秋天了,到了冬天,过了这个年……”

多禄看了他一眼。

两人搭伙在宫里伺候苏幼仪这么多年了,对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很清楚,自然明白多福的意思。

过了这个年,苏幼仪就要完全把朝中大权交给元治了。

明年会是热闹的一年,皇上大婚亲政,后宫会有新的皇后和妃嫔,二王爷和大公主也要陆续成婚……

那御园呢?

多福和多禄是伺候苏幼仪的,对苏幼仪忠心不二,他们都担心一旦大权交给了元治,苏幼仪就享受不到现在的待遇了。

到时候她不过是一个手里无权的太后,那些朝臣和命妇还会来巴结她吗?

皇上虽好,到底不是她亲生的,到他自己掌权了,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待苏幼仪吗?

多福心里画了个问号。

其实不止他这么想,伺候苏幼仪的人几乎都是这样想的。

他们不仅忧心苏幼仪未来的生活,也忧心自己现在的荣宠和体面。

若是太后手里无权了,他们走出去,旁人还会像现在这样敬重他们吗?

多禄朝帘子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不管怎么样,太后都是太后。何况你也瞧见了,苏阁老是太后的亲堂弟,他能有如今多亏了太后的提携。这亲族之间不就是互相帮助互相支持么?放心吧,咱们太后的福气长远着呢!”

多福想了想也是。

他顺着多禄的话道:“咱们太后膝下多子,四王爷沉稳,五王爷机敏,六王爷和七王爷更是聪慧得不得了。你说得对,太后的福气还长远着呢!”

“哎,你这样想就对了。”

多禄也把手抄起来,眼见苏幼仪此刻正在屋里和家人说话,左右无人看见,便松松地靠在墙上,身子稍微放松了些。

多福说着,却又蹙起眉头来,“我怕就怕,将来太后放了权,咱们在外头也没体面了,那就……”

多禄一下子直起身子,立起眉毛瞧多福,一脸不可思议,“你,你这个狗奴才!太后对咱们多好,你居然就想着你自己的体面?”

多福冷不防叫他骂了一句,差点脸都红了。

他愣了一会儿,连忙解释,“你胡说什么?!我是说,咱们若在外头没体面了,将来给太后办差少不得力不从心,万一没办好太后的差事,那咱们怎么和太后交代?”

“哦……”

原来是误会了。

多禄又松松地靠回墙上,嘿嘿笑,“好哥哥,你别见怪,是我方才没把话听全。你一心也是为太后着想,是我糊涂了!”

多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要不是看在你也是一心忠于太后的份上,我管把你皮揭了!咱们跟了太后这么久,我都多少年没叫人骂过这么难听的话了?”

跟着苏幼仪之前,他是常挨这样的骂的。

多禄求爷爷告奶奶地哄了他好一会儿,多福才算出了口气。

多禄也知道他不是正经和自己生气,他们哥儿俩关系好,便是真有矛盾了,打一架也好了。

这会儿多禄笑道:“那可不是?自从跟了太后,谁敢这么骂咱们?太后体面,就是咱们体面。咱们也体面多年了,从此以后就算自己不体面,也总要保住太后的体面就是了。”

……

屋里还是欢声笑语,苏幼仪并不知道,外头多福两个想了那么多。

一家人说着家常,话题竟也转到了元治亲政这件事上。

苏衡是个老实的,不多话,苏志明更是一心于朝廷上,倒是郡主有些担心苏幼仪。

她的担心和多福二人如出一辙。

“眼瞧着皇上如今还小,还依赖太后,自然不会对太后不恭顺。可将来皇上大了,未必还听太后的劝谏,太后又不是皇上生母,万一……”

苏志明瞧了郡主一眼,郡主就不说了。

苏幼仪听着倒觉得好笑。

她用银筷给苏衡夹了一块新鲜的桂花乱糕,笑道:“这倒奇了。这屋里叔父和志明才是我正经娘家人,你是皇室宗室女。结果担心皇上待我不好的不是他们,反倒是你这个宗室女,这可不是反了?”

郡主一听这话,看看苏志明又看看苏衡,不禁脸红起来,“是我这个妇人的小见识,若说错了,太后、公爹和夫君别怪我才好。”

第七百五十六章 他的身影

苏志明无奈地笑了笑。

苏衡低头思忖了片刻,也没说什么,终究报以一笑。

倒是苏幼仪摆了摆手,一副莫不在乎的样子,“无妨。自从我决意搬进御园定居之后,这话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想来也不是最后一个。只怕一直等这个年过了皇上大婚亲政了,还会有人说这些。”

她说着,下意识揉了揉额角。

有些事她心里从不在意,不过旁人说得多了,她偶尔也难免想一想。

自然,不是想着如何辖制元治,如何维护自己的地位。

她只是在想,从前在宫里习惯了,先帝在时她在后宫为他运筹帷幄,后来先帝不在了,她又在前朝替元治执掌江山。

骤然把一切都交托出去换回清静自在,也不知是否真的能清静起来。

郡主悄悄笑道:“既是那么多人说过,想必太后心里也有数。我不过是白担心,太后心里有数就好。”

“你的确是白担心。”

苏志明这才插了一句,“皇上的品性我是明白的,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忘恩负义的人。你啊,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

郡主狠狠盯他一眼,苏志明不说了。

苏幼仪忍不住笑,稍稍歪在榻边,“算不得小人,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走,咱们别在屋子里闷着,趁着今日天气好,我陪叔父去外头转转。”

说罢春花上来扶她的手,苏衡等人也都站了起来。

春景拿来披风跟在后头,苏幼仪和苏衡一道走在前头,“园子里的金桂开了,还有些花匠用暖炉培出来的红海棠,倒是花团锦簇好看得不得了,就在我这院子西边……”

……

沿着湖堤一脉,亭台楼阁分布甚广,自成章法。

苏衡很喜欢那些皇室的建筑,因是在园子里,没有像宫里的建筑一样都是高高大大威严赫赫的,这里的反而更显精致好看。

苏幼仪看得出他喜欢,便引着他多看,“那处是小六和小七他们读书的书斋,今日我让他们不必上学去,只怕里头还有没走的先生和学生在里头呢。素日里我从这里走过,总能听见他们的读书声。”

苏衡一听更加向往起来,竟走不动道了。

他回头朝苏志明道:“你小时候在你伯父的学堂里念过一年书,那个时候爹还不懂得,只想着你伯父为何非要劝我让你读书,还浪费银子给你买纸笔和墨水。后来是你伯父宁可自己出钱给你买纸笔也要你读书,我才肯了。”

提起苏幼仪的父亲,苏衡一脸惆怅,“唉,那个时候不懂得,还有些抱怨。及至后来你十五岁就考了秀才,领了朝廷的米和银子,我才懂得读书是真好啊,你伯父才是真的为你好。”

郡主怀里抱着孩子,一直默默跟在苏志明旁边。

听见苏衡提起这些苏志明的旧事,十分感兴趣地凑上来,“夫君十五岁就中了秀才?这样厉害,倒没听夫君说过。”

“都是前尘往事了,有什么好说的。”

苏志明谦虚地应了一句,也感慨起来,“现在回想当初受大伯父教导的时光,我也甚是怀念。当年要是没有大伯父,也没有如今的苏志明。”

苏衡点了点头,又回身笑道:“还是太后雅致,住所就在这书屋不远之处,时时可以听见读书声。我倒有了个想头,若是等方哥儿大了要上学了,不如就在我们府里开个学堂?一来方哥儿读书便利,二来也可以让亲朋好友家的孩子一道来读书,顺便可以接济接济家中贫困又愿意读书的孩子。”

苏衡话音刚落,苏幼仪倒是眼前一亮。

苏志明和郡主也是头一次听他这个主意,闻言都十分欣赏,苏志明道:“父亲这个想法倒好,旁的不说,我有不少从岭南来的同窗未能高中的,如今就在京城落脚做个刀笔吏,预备着再考。他们家中也有孩子,这一年年的也有不少同乡故交上京投靠。我想着与其送银接济,倒不如提供一个学堂让孩子读书来得好。”

办学堂是件有功德的事,难为苏衡这样肚子里没三两墨水的人能想得出来,苏幼仪也点了头,“这样自然是好,且是叔父的主意,将来作兴这件事,叔父也不至于闲闷无聊,倒是对身子有好处。”

到那个时候,苏府里也能日日有读书声了。

苏衡十分欢喜,“到时候我就和太后一样,日日听着这样的读书声,自然心情开阔。”

几人又围着这件事随口攀谈起来,到底是要等方哥儿大了才好弄学堂,故而如今并不正经商量,只是信口说来。

……

湖畔的书屋,孩子们都在院中闲玩吃点心。

季玉深负手倚在门边,隔着一湖碧水瞧见了苏幼仪那边模糊的大群人影,知道今日是苏志明夫妇陪着苏衡入宫。

小六和小七被叫走了,他也没有直接宣布放学,而是让孩子们继续在书斋里做功课。

不过没多久他自己也忍不住走了出去,有学生饿了提议吃点心,他也没有拦着,故而大家都各自吃喝玩耍去了。

御园给这些伴读的孩子们提供的吃食都是极好的,小六和小七吃的是什么,他们吃的也是什么。

宫中御厨做的点心,有钱也吃不到,故而孩子们都愿意在这里吃点心。

吃饱的就在院中玩一会儿,也有勤谨的匆匆吃过就回屋子里继续做功课了,一个人倒显得孤孤单单。

季玉深冷不防回头一瞧,透过窗子看见学堂里的人影,才发觉那是李千越。

这孩子确实天资聪颖又勤奋。

作为一个先生,季玉深对他的印象并不差,反倒是作为父亲……

他缓缓地转过了脸。

只当是这学堂里普通一个学生,忘了他的出身便是。

他转过脸之后,却不知学堂里的李千越也从书本里抬起了头,透过窗子看向季玉深。

他独自站在门边,身影萧索,看起来有股说不清的寂寥萧瑟。

他微微抿起了唇。

第七百五十七章 回忆

小时候的事,李千越记得不清楚了。

他那时还太小,隐约记得自己在深宅大院中是众星捧月的,有个十分疼爱自己的温柔娘亲,还有个对他一脸慈祥的外祖父。

父亲很忙,很少和他在一处,对他而言只是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高大英俊,却总显得有些冷漠的影子。

后来李府抄了家,他挪到了季府,只记得母亲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郁郁寡欢,再不似从前那么温柔明媚。

再后来……

那是怎样的混乱。

他小小的人儿,见着伺候母亲的安儿抱着自己痛苦,带着奶妈和嬷嬷们将他一起藏到府里的柴房,瑟瑟发抖地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

府里乱七八糟,有军士来来往往,呵斥打骂,有仆人见势不好,夹带银钱财物出逃……

最后他困了,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是一身红色的锦绣衣袍。

……

很久以后李千越才知道,那身红色的锦绣衣袍是宫中内监独有的,那日出现的人正是多福。

他安抚着紧张不安的安儿和奶娘等人,让她们简单收拾一些细软和李千越的动用之物,随他离开季府。

再后来,便是他和安儿等人在那条小巷里的小院落了户,从此不问外间之事。

他稍稍长大一些之后,曾从奶娘们的谈话里听到一些蛛丝马迹,譬如他的父亲死了,譬如昔日威严赫赫的李府已经不在了

譬如,他什么都没有了……

李千越回过神来,再看向院门边笔挺如青竹的身影,季玉深已经走回来了。

他慢慢走到几个正在廊下斗蛐蛐的学生身边,他们几个原本围着小圆桌在吃点心,不知怎么的忽然瞧见一只蛐蛐跳过来,便都弃了点心去逗那只蛐蛐。

一只蛐蛐不过瘾,他们又撅着屁股,在地上的草丛中翻寻了另一只,正好让两只斗着玩。

季玉深负手站在他们身后,没有出声。

蛐蛐是上至朝廷官员,下至寻常民间百姓都喜欢的玩物,季玉深对此不感兴趣,倒也听说过一些。

蛐蛐以红麻头、白麻头、青项、金翅、金丝额、银丝额等为贵,似那些细须细足的则不被喜欢,其次是紫金黑色的,这些都算上得台面。

好的蟋蟀可以各题名号,如油利挞、蟹壳者、金琵琶、红沙、青沙、梅花翅、三段锦、香狮子等等。可眼前这两只……

季玉深微微摇头,嘴角有些笑意。

这两只随意在园子里逮到的蛐蛐,品相算不得好,其中一只就十分细须细尾,对抗另一只体格较为庞大的,明显力不从心。

另一只自然也达不到前头提过的那些标准,不过倒也算健壮。

这还是在御园里才能随随便便逮到这样好的蛐蛐,只因御园中来往的人少,也不似外头的草地林间总有人在逮蛐蛐,所剩的只有极其瘦小的。

故而,这两只蛐蛐虽达不到完美标准,还是让孩子们十分喜欢。

“咬,咬他!”

“快啊,黑头大将军!”

季玉深终于忍不住笑了。

若这样品相的蛐蛐都能被称为黑头大将军,那外头斗蛐蛐的人养了数百只才蚕食厮杀剩下来的那“王者”,该叫什么?

“它怎么不咬呢?快拿尖草来!”

有人着急地用草撩拨蛐蛐,原以为这一壮一瘦两者的输赢很快就能决出来,不想局面倒是胶着住了。

这可怎么是好?

李千越被他们的叫嚷声吸引,也从书本里抽了身,慢慢走出来。

可他一眼瞧见的不是同窗们兴奋斗蛐蛐的模样,而是季玉深负手淡淡地立在他们身后,面上却有着的微微笑容……

他愣了愣。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季玉深不喜与人交往,天性冷淡疏离,这和他记忆中那个总是淡漠的父亲是一致的。

直到他看到在太后面前,父亲是如何温柔多情,他才明白季玉深不是天生的冷淡。

或者说,他的热忱只是针对少数人。

这少数中并不包括他这个亲生儿子。

李千越安慰着自己,举凡大才都有些冷僻孤傲的性子,也许季玉深只是不喜欢孩子,不愿意和无知稚子多言。

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季玉深并不是不喜欢孩子。

他默默看着同窗的学生们斗蛐蛐,也会露出如此自然而然的笑容,也会为了保有他们的一份童心而不出言干涉。

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目光……

他怎会不喜欢孩子呢?

李千越终于明白了。

季玉深不喜欢的不是人,也不是无知稚子,而是他。

想到这些年,安儿和奶娘们有意无意的谈论,在他面前透露过的一星半点的消息,他隐约有了想法。

人人都说,当年季玉深先是投靠李阁老,做了他的女婿,才能靠着李阁老的女婿这个身份在朝中平步青云。

后来李阁老式微,他又投靠了皇上这一派,帮助扳倒李阁老,从而获得了两家利好,成为最年轻的首辅。

可季玉深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李千越不信。

倘若他果真是这样的人,便是被夺了官位诈死而归,如今也不至于对自己如此冷漠。

他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替自己改了姓氏,彻底撇开在李家寄人篱下的过往?

可他并没有这样做。

仿佛他介意的并不只是李千越这个姓,更像是介意他这个人。

李千越不明白。

若是季玉深利用了李阁老,那受害的是李阁老而非他季玉深,他为何对自己和李家共同的血脉如此冷漠?

冷漠到完全没有承认过他是自己的儿子。

李千越慢慢走上去。

有在外围看热闹的同窗瞧见李千越过来,戏谑道:“什么风把你都吹来了?你素来是在学堂里乖乖读书不肯同我们胡玩的,怎么今日也对这蛐蛐感兴趣?”

听见这话,学生们都抬起头来,不少人让开了位置给李千越,“你若想玩就来吧,你会吗?没关系,不会我教你!”

恭郡王府的孙儿拍着厚厚的胸脯,给李千越打保票。

李千越却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季玉深。

第七百五十八章 上课

季玉深已敛了笑容。

方才学生们也注意到了季玉深过来,见他没有阻止大家,便侥幸地继续玩下去。

如今顺着李千越的目光看去,季玉深面上已没了笑容,温润俊美的一张脸,带着若有若无的冷漠疏离。

这种神态,比凶神恶煞的模样还要叫他们害怕。

因此学生们都老老实实站直了,只有在斗蛐蛐的两个慌忙用叶子把蛐蛐盖住,防止它们两个小东西趁自己没在意跳出去。

季玉深反倒把目光移了下去,“若不盖紧,一会儿跳进了草丛,可就没这么好捉回来了。”

两个学生嘻嘻一笑,立时放松起来,弯身小心地把两只蛐蛐捉好,放进一旁的竹筒里头。

那是方才他们刚捉了蛐蛐之时,学堂伺候的小太监替他们准备的。

见季玉深没有责怪之意,孩子们又飞扬起来各自玩耍去了,只剩下一个李千越站在原地。

季玉深仿佛没有看见他似的,很快就要从他身边走过去。

李千越微微咬唇。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竟立刻转过身去,大声地叫住了季玉深,“季先生,我……我有话同你说。”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说过话。

可其实他的声音并不大,至少那些四散玩去的学生们根本没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季玉深停住了脚步。

李千越嚅嗫着,好一会儿,最终低下了头,慢慢朝学堂里走去。

季玉深站在廊上,想着李千越方才那个眼神,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知道李千越想跟他说什么。

原本季玉深应该一走了之的,可不知为什么,想起李千越方才那个眼神,他又转了方向,朝着学堂里走去。

院中响起孩子们的嬉闹之声。

一门之隔,门里是一片寂静,一大一小两个相似的身影对立着,日光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没过两日,不知小六和小七听了谁的话头,回来撺掇苏幼仪去学堂给他们上课。

苏幼仪都许多年不去学堂讲课了,上一次似乎还是元治小的时候。

如今都多久了?

她下意识推辞,“学堂的先生一个是朝中的大学士,一个是我精心挑选给你们的,难道不好么?何必还要我亲自去。”

“两位先生都很好,尤其是季先生,虽然没有官职,可讲课实在动听。”

小六撅了噘嘴,“可昨儿三哥来的时候说了,他小时候就是母后亲自去学堂讲课教导的,和大皇兄二皇兄一起。怎么我们倒没这个待遇呢?”

“就是,我们还是母后亲生的!”

小七嘟囔了一句,拽着苏幼仪的衣袖直嚷不公平,“显见母后是偏心大的欺负小的,大皇兄是皇上要治国,二皇兄、三皇兄要匡扶大皇兄,我们就是没用的,不配母后亲自教导了……”

“你再说一句试试?”

苏幼仪佯装气恼,掐住了小七脸上半边肉,那细嫩雪白的皮肉被苏幼仪拎在手里,小七叫苦不迭,连忙讨饶。

苏幼仪轻哼一声,“小嘴巴巴的,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不就是想让我去学堂给你们上课,何必找这么多借口?”

她轻轻松开手,小七脸上微微泛红,因她本就没用力,那点红迹很快就退了。

她翘起一只腿搭在另一只上,“去就去罢,明儿就去。只是别得寸进尺,偶尔玩闹就罢了,正经教书育人的事让正经先生干去。”

她如今可是在御园颐养天年的太后,才不是来给皇子们做免费先生的。

小六和小七一听她同意了,欢喜不已,“那太好了!同窗们都很盼望听母后讲课呢,一定十分精彩,我们这就告诉他们去!”

……

苏幼仪才答应下来,小六和小七就跑没影了。

自从在御园里有了个学堂,有那些伴读和同窗之后,小六和小七越发不粘着她这个做母亲的了,倒是花了更多时间和孩子们在一处玩耍。

苏幼仪对此是赞同的。

她明白孩子们的天性,总是喜欢跟同龄的孩子多玩闹的。

小六和小七他们身上没有家国的重担,便是有那也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如今趁着有机会自然该让他们多玩玩。

春花听了揶揄她,“太后在外头从来说一不二的,就是每次咱们六王爷和七王爷来撒个娇,太后便立刻改了口风,这也算一物降一物了。”

苏幼仪一听,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人都说做母亲的容易溺爱幼子,看来她尽管心里保持一碗水端平,还是忍不住给了小六和小七多一些偏爱。

这样可不好,她日后得改改了。

苏幼仪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反而轻哼一声,“还在这里说嘴?还不快派人去打听打听,他们学堂里如今功课讲到哪里了,我也好预备预备。”

……

次日学生们都来得很早。

苏幼仪却是睡饱了才过去的,她过去的时候,两位先生已经上过一堂课了,正在等候她到来。

见着苏幼仪进来,小学生们都抬起了头。

众人待要起身行礼,苏幼仪压压手,“在学堂里不论君臣,今日我是来给你们上课的,只谈师生之礼便是。”

于是赵师傅和季玉深都坐了下去,学生们也只坐在位置上,齐刷刷地喊了一声“先生好”。

苏幼仪走上前去,先扫视了底下一圈,孩子们坐得格外整齐。

太后亲自来上课,一定讲的是极其高明的内容。

李千越认真地看着苏幼仪,心里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

太后聪慧之名远扬,这么多年来也是她一直命多福照顾自己,又让自己能进御园和小六、小七他们一起读书。

他感激苏幼仪,同时也因为季玉深和苏幼仪的关系,对她有些不安。

此刻,他迫不及待想听听苏幼仪会说什么。

没想到,苏幼仪只是笑了笑,轻轻松松道:“听说你们的功课已学到论语第十二篇了,想是先生们要求背诵的,这样吧,这堂课你们先轮流来我这里背诵一遍,再说别的不迟。”

第七百五十九章 背诵

好不容易请来太后给学生们上一回课,怎么能叫她做检查背诵这等小事?

这不是白费了这次机会吗?

赵师傅淡定不下来了,疑惑地站起身,还没站直就被季玉深拉了下来。

孩子们的反应就更夸张了。

他们还以为太后要讲什么高明的东西,没想到只是检查背诵,这点小事也要劳烦太后吗?

有胆子大的提出了异议,“太后,背诵的内容几时检查不行,为何非要今日?难得今日太后来给我们上课,我们想听太后讲课!”

“对对对,我们想听太后讲课!”

苏幼仪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在上头踱了两步,忽然顺手从桌上拿了戒尺,轻轻地拎在手里。

她将戒尺摇来晃去,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掉到地上去似的。

她又换了个方向踱了两步,声音轻飘飘地有力,“不知道你们是真的想听我上课,还是昨儿背的文章没背会呢?”

学生们望着她手里的戒尺眼睛发直。

平素先生们是不怎么打他们的。

他们都是官宦人家的孩子,不是平头百姓,再说这里头还坐着两位小王爷,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了。

那戒尺不过是做摆设。

今日可就不同了。

太后要想打谁,谁敢说一个不字?

于是众人老老实实地按照座位顺序站了起来,带着合上的书本到苏幼仪面前背诵。

也有确实还没背熟的在底下临时抱佛脚,想趁着还没轮到自己的时候再温习温习,免得一会儿背不出来。

苏幼仪朝底下扫了一眼,小孩子偷偷地低头默念背诵,又怕被她瞧见自己的不熟练,那个模样真是有趣。

“颜渊问仁。子曰:克已复礼为仁。一日克已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头一个上来背诵的是小六,苏幼仪并没有仔细听。

她知道小六三岁的时候就能背诵论语了,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难事。

果然,小六一点也没磕巴,将整篇顺利地背了下去,如大江大河滔滔不绝,“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曰:其言也,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乎?”

“司马牛问君子。子问: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不行焉,可胃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好了,不必再背了。”

苏幼仪把手一挥,让小六下去了。

小六正背得酣畅淋漓就被打断了,撇撇嘴也没说什么,乖乖地下去了。

谁都听得出他背得熟练,想必苏幼仪也知道,所有让他背了一半就下去了。

接着上来的小七,他和小六是双生兄弟,事事不相伯仲,在这件事上也是如此。

苏幼仪听他背了前头两则,便玩起了花样,“你把小六方才没背完的地方接下去,我要听听你有没有认真听他背诵。”

哈?

别人背诵的时候自己还要认真听?!

那些正在底下抓紧补课的学生一时都傻了,不知该老老实实抓紧偷背,还是抬起头来听上头背诵得怎么样。

季玉深和赵师傅坐在后头,两人暗暗笑了起来。

他们到此刻才明白苏幼仪的用意,她果然是心思活泼新奇,故意让孩子们无暇弥补功课。

赵师傅托着胡子,轻声道:“平素老夫叫这些顽皮孩子整惨了,今日叫太后整一整他们,杀杀他们的威风,也是好事。”

季玉深但笑不语。

只见小七略顿了顿,回想方才小六背诵到的地方,很快就接了下去,“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犹犬羊之。”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诚不以富,亦祗以异’。”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子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好了。”

苏幼仪摆摆手,示意小七下去。

小七这也没背完呢!

底下的小学生们忽然燃起了熊熊希望。

看这样子,太后并不打算让每个人都背诵全部,只是抽背一部分而已。

也就是说,如果太后抽的正是他们会背的那部分内容,那就不用怕啦!

众人顿时竖起耳朵,注意着自己前面的人背到了哪里,若前面一个人背的是前一截,那自己多半只要背中间一截,至多再背到末尾就是……

苏幼仪抬起头,朝底下扫了一眼,默不作声。

第七百六十章 大便

第三个上去的学生,苏幼仪让他接着小七的部分往下背。

“子曰:君子成i人之美,不成i人之恶。小人反是。”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德,修慝,辨惑。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德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第三个学生背到了最后,苏幼仪笑着点点头,然后让第四个学生上去。

第四个正是李千越。

苏幼仪道:“你就背和小六一样的部分。”

“是。”

李千越不仅背书勤奋,方才也一直认真听其他人背诵,故而苏幼仪这么说,他背得很是轻松。

底下其他学生更加兴奋了。

看来他们猜测得没错,太后的套路他们已经完全摸清楚了!

李千越背到方才小六背到最后的地方便下去了,下一个学生上来,一脸喜气,还没等苏幼仪开口,他便已经要接着背下去了。

没想到苏幼仪慢吞吞道:“唔,你就把方才李千越同学背过的内容再背一遍吧。”

“哈?”

学生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他方才在底下见苏幼仪让李千越背前面的部分,早已定了心思,自己必是要接着李千越后头背的。

故而,他对李千越背的内容看都没看一眼,光看后头去了。

没想到苏幼仪竟让他把前面的再背一遍!

“怎么,你不会背?”

苏幼仪晃了晃手里的戒尺。

那学生一脸哭笑不得,只好硬着头皮从前面开始背,“颜渊问仁。子曰:克已复礼为仁。一日克已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前两则他背得还算流利,到后头就不行了,磕磕巴巴地,边背边朝身后的小伙伴看去。

“仲弓问仁,仲弓……”

他给人使眼色。

苏幼仪假装没看见,老神在在地坐着,一边晃悠自己手里的戒尺。

底下有人大着胆子,小声提醒这个卡壳的人,“子曰,出门如见大宾,出门如见大宾!”

背书的人皱起眉头。

什么大便不大便的,论语里怎么会有大便?

这不是瞎捣乱呢么?!

“嗯?”

苏幼仪等了一会儿,底下的提示声大到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她才发出了一个催促的音节。

那背书的学生仔细听,还是满耳朵里听见大便。

太后在催了!

管他的!

学生咬了咬牙,就按着自己听见的背下去,“子曰,出门如见……如见大便……”

声音很小,苏幼仪还是听见了。

底下的学生们也都听见了。

噗。

有人笑得肚子疼,捂着肚子快打起滚来了,有的憋得满脸通红,一眼望去整张脸全是牙齿。

“哈哈哈!大便!”

“是大宾,哈哈哈!”

小六和小七也笑得不行,连李千越这个素来不爱笑的,这会儿也忍俊不禁。

苏幼仪忍不住用帕子捂了嘴,微微别过脸去,这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被笑话的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什么,是大宾?”

他连着听了好几遍,明明就是大便!

气急败坏的他差点要撕了提醒自己那个隔壁位,“分明是大宾,你为何总说是大便?我原也觉得不对,是你一直说,我才信了的!”

早知道这样,他打死也不说!

那提醒他的人连呼冤枉,又用手把自己的上嘴唇翻了开来,“你瞧,我的牙前些日子不小心摔坏了,说话有些漏风,不是故意哄你的!”

众人都朝他看去,果然看见他两个门牙如今只剩半个了,孤苦伶仃地挂在那里好不可怜。

怪不得把大宾都说成了大便。

众人想了一回,又发出了笑声,这回笑得比先前还要厉害。

等学生们都笑完了,苏幼仪用戒尺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你在上头背诵,竟然让人在底下提醒,看来你是的确不会背。”

背书的孩子慌张起来,“我,我不是不会背!我,我只是有点不熟悉!太后,你考我中段吧,我中段背得熟!”

“那可不行。”

苏幼仪不看他,半点情面也不讲,“我让你们一人只背一段,原就是想节约些时间后头好讲课的。故而抽着背一部分,若随意抽一部分都能背下来,说明全文也没问题。”

“你如今已出现了错误,便是底下的都能倒背如流,这次考核也是不过关的。还有你”

她随意用戒尺指了指那个掉了门牙的孩子,“你在底下提醒他,这难道是同窗之谊么?若将来他正要用到这文章,偏偏此处不会,想起年幼时是因你提醒他才没有好生背诵下来的,你说他会感激你还是记恨你?”

门牙漏风的小子不说话了,他低了头,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太后,我错了,我不该提醒他的。”

苏幼仪站了起来,“那么,背不出功课来应该如何惩罚呢?”

第七百六十一章 问一问

听见惩罚二字,两个孩子都十分紧张。

他们不了解太后,太后瞧着漂漂亮亮的,是个年轻的大姐姐,可她是自家的父母甚至祖父祖母都要下拜的人物。

他们可不敢在太后面前造次。

少不得只能太后说罚什么,他们就受罚什么了。

苏幼仪眼睛一转,笑道:“不如这样吧,你们两个都挨二十下手板子,可服气?”

“啊,二十下?”

两个孩子都没想到,居然会罚得这么重。

平素先生最多不痛不痒地罚三下,他们这些金尊玉贵娇养大的孩子,哪里挨得了二十下手板子?

方才还乐见苏幼仪惩治这群熊孩子的赵师傅都看不过眼了,觉得太严厉了些,“季师傅,咱们这……要不要劝劝太后?”

季玉深淡淡看他一眼,“太后行事,自有分寸,岂是你我可以干预的?”

赵师傅想了想也是。

别说他了,就说曾教过皇上的、如今被封太子太师的薛道明,只怕他到太后跟前也不敢多言一个字。

太后的雷霆手段,统管整个朝堂都游刃有余,何况学堂乎?

眼看是逃不过这顿手板子了,不想苏幼仪又生了一计,“不过看在你们年纪小,我可以额外开恩。这样吧,一个打得轻些,一个打得重些,你们自己商量谁轻谁重。”

还可以自己商量?

学生们听着都好奇起来。

从来没有听说受罚还可以自己商量的,太后的手段果然新鲜,和寻常的不同。

背书的孩子和缺了门牙的孩子对视一眼,彼此都有许多话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年纪还小,都是细皮肉的,自然都想挨轻些的手板,可是这话如何说得出口呢?

那缺了门牙的孩子叹了一口气,先道:“都是我没提醒好你,明知自己说话漏风,应该让旁人提醒你的。是我害了你,还是让我挨那重的手板子吧!”

“不对!”

背书的孩子一听这话,十分羞愧,“我不该说是你害我的,你又不是故意的,是没了牙才会如此。你是好意帮我,本来就是我自己不会背,这重的手板子还是我自己挨吧!”

“还是我来挨吧……”

两个孩子推让起来,争相承认是自己的错误,竟推让得面红耳赤。

小学生们都看呆了。

季玉深坐在后头,微微颔首,“赵师傅,你瞧,多好。”

“啊?”

赵师傅一时有些不解,想了一回,忽然看到上首苏幼仪面带微笑的神情,他恍然大悟起来。

“原来太后是这个心思……”

妙啊,真是妙!

他便觉得奇怪,堂堂太后为何如此和小学生们计较,原来这才是她今天要上的课。

这实在是一堂好课。

不料,出人意料的还在后头。

小六见着他两个互相推让,心有不忍,起身给他们求情,“母后,他们是有错,可二十下手板子也太重了。再说了,您就看在他们友爱又勇于承担的份上,稍稍减轻一些吧!”

“是啊母后,就减轻一些吧。”

小七也起来求情,接着李千越也站了起来,虽然没有说话,可那双大眼睛里的神采苏幼仪看得很清楚。

见他三个都起来求情,其余的孩子也都站了起来。

缺了门牙的孩子红了眼睛。

他在学堂里交了许多好朋友,平素大家一起读书写字斗蛐蛐,都玩得很开心。

可直到今天,他忽然觉得自己从前并没有好朋友,今日才有。

看到这些人都站起来为自己在太后面前求情,其中甚至包括一向不可一世的两位小王爷,他心里感动得不得了。

背书的孩子神情也凝重起来,咬了咬嘴唇,看向苏幼仪。

所有人都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原先还淡淡的面孔,忽然露出笑意,“好,今日的课上完了。”

啊?

还没正经上课,如何就说上完了?

苏幼仪看向那背书的孩子和缺了门牙的孩子,“我要你们知道,真正的同窗情谊,真正的互帮互助,不是替对方掩藏过失,这不是爱,而是害。”

“只有你们懂得互相体谅,彼此关爱,勇于承担,这才是真正的友谊。你为我挨重的板子,我也想为你挨重的板子。你们挨板子,我便站起来为你们求情说话,这才是同窗友谊。”

孩子们都愣了。

原来太后根本就不想打他们,而是借着此事给他们上课。

这堂课不是什么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而是实实在在教他们做人的道理,教他们怎么样正确地表达同窗友谊。

仿佛一道耀眼的阳光在秋日里穿破阴霾,孩子们恍然大悟,对着苏幼仪的神情又和先前不同了。

先前他们眼里的敬畏是对太后的敬畏。

如今他们眼里的敬重,是对一个好先生的敬重。

尤其是李千越。

苏幼仪的声名,他在御园这么久,听得不能再多了。

可这还是他头一次亲身感觉到,她是这样大气,这样不拘小节,这样擅长教导孩子,这样引人入胜……

他不由看得呆了。

苏幼仪把先前不离手的戒尺随意丢在了桌上,“既然今日的课你们都听明白了,自然不必惩罚谁了。不过该背诵的功课依然要背诵完整,否则教训你们的就不是我,而是你们赵师傅了。”

她朝孩子们眨眨眼,孩子们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苏幼仪看向后头,给了季玉深二人一个眼神,自己便走了出去。

孩子们都站在原位,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送她出门,这回的恭敬是发自内心的。

季玉深跟着苏幼仪走了出去。

走到院中,苏幼仪回头看他一眼,低声道:“千越那个孩子今日怪怪的,怎么,是不是你和他谈了什么?”

什么都瞒不过苏幼仪的眼睛。

季玉深苦笑一声,想起前日之事,心里也有些异样,“不是我和他谈了什么,是他找我谈了什么。”

苏幼仪眉梢一挑,倒是有些惊讶。

“这孩子瞧着低调内敛,实则胆子也不小。我以为他是不敢主动找你问一问了,没想到他还是敢的。”

季玉深摇头,“他自然是敢的。”

第七百六十二章 不是好事

苏幼仪朝学堂里看了一眼,随即缓缓朝院中设的石桌石椅走去。

春花忙在石椅上铺了软垫,免得秋日石椅太凉冻着苏幼仪,苏幼仪和季玉深便对面坐了,细谈起前日之事。

季玉深回想前日被李千越叫住的场景,口气虽淡,心中自有一番汹涌。

秋日斜长的光影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学堂中对立。

李千越把嘴抿得很紧,身板绷得很僵硬,却不肯服输地抬着下巴,目光里的神采竟有一瞬间让季玉深想到年幼时的自己。

他望着季玉深,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心,季玉深以为他会控诉自己多年对他的冷漠,不想他只是嚅嗫着发出了一声,“……爹。”

这大约是他听过的最艰难的一句“爹”。

原该是寻常孩子最顺口的一句呼唤,对李千越而言却如此艰涩,仿佛下定什么重要的决心似的。

季玉深目光微微湿闰,竟没有反对他的称呼。

这给了李千越些许勇气,“孩儿已经长大了,不想再做个被蒙在鼓里懵懂无知的孩子。爹为什么不肯认我,为什么这样讨厌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在这点血脉上,爹能不能告诉我?”

……

回忆从唇舌之间流过,季玉深回过神来,抿了抿唇。

苏幼仪有些讶异,“然后呢,你果然把当年的事都告诉他了?”

季玉深微微颔首。

苏幼仪反倒沉默不语起来。

当年的事太过复杂,别说李千越这么一个孩子,就是苏幼仪自己,当初也一时难以接受。

她有些嗔怪季玉深,“孩子还那么小,你为何要急着把当年的事都告诉他?这些年我一直派多福照顾他,却有意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复杂,就是担心坏了孩子的心志,让他从小背负太多痛苦,你……”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季玉深对李千越实在太过无情了。

但凡有一丝父子之情,便不会如此残忍地将事实和盘托出,半点不顾及孩子会有多伤心。

季玉深眉目淡淡的,微微笑道:“他早些知道也好,便不会时常纠缠着我。何况他也不小了,有这样身世的孩子,不配太快乐。”

苏幼仪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反驳季玉深。

季玉深话中有话。

这样身世,什么样的身世?

她不禁想起当年的自己和季玉深,两个满门死尽无依无靠的人,亡命天涯,一路从岭南到了京城。

那时起,季玉深就很少笑过。

大约在他的想法,有那样身世的他自己,也不配快乐了吧?

苏幼仪只好道:“他何尝敢缠着你?你回来这么久了,这还是他头一次正面询问你,想必是鼓足了勇气。”

“他只这次亲身来缠着我,可他的眼神已缠了我两年。”

苏幼仪:“……”

也罢。

这件事迟早要有个说法,既然季玉深不肯接纳李千越这个儿子,让他知道真相也好。

至少他会明白,不是自己的父亲不爱自己、不肯认自己,而是这其中有太多恩怨纠葛,说不清道不明。

也许李千越一时会难以接受,可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能很快从痛苦中走出来。

季玉深忽然抬起头,看她,“这些年你让多福亲自来往宫内宫外,费心照顾他的一饮一食,我以为你是爱屋及乌,为了我才会如此。如今我倒有些疑惑了,莫非你是当真同情他,才会待他这般好?”

苏幼仪愣了愣。

这话倒叫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若要说实话,又恐季玉深太过得意,若要说假话,叫季玉深看出来了,少不得更让他得意。

她正不知如何作答,季玉深忽然笑了起来。

这回是笑出声的那种。

“你不必说了,我已明白了。我不该忘了,你本就是天性善良之人,便是当初仅仅因为爱屋及乌才相助于李千越,日久天长,自然也对他生了真正的同情。”

说罢更加笑得不可自制,仰天大笑出门而去。

他的笑声太过敞亮,以至于在学堂里念书的孩子们都听见了,目光好奇地朝窗外转去。

看到一向面容淡漠的季先生笑成这个样子,众人的嘴巴都张成了一个圆。

“季先生和母后说了什么竟笑成这样?”

“还是母后厉害,能让季先生这样冷脸的人笑出来……”

小六和小七提着笔议论,见季玉深笑着出了院门,便没有再看,继续写字去。

而李千越反常地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去看。

他看到季玉深潇洒豪迈的背影出了院子,只剩下苏幼仪坐在院墙下的石椅上,绝美的面容现出一丝错愕,一丝娇嗔。

这样的神色,越发衬得她一派少女模样,好像下一秒就会一跺粉脚,嘴里骂季玉深一句“无赖”。

好在苏幼仪克制住了。

这院子里头那么多学生,她这个做太后的还是要保持威严端庄的。

苏幼仪想到此处,扶着春花的手慢慢站起身,也朝院外走去了。

院子里顿时空了下来。

李千越有些失望,发了一会儿呆,便愣愣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小六和小七瞧着他的举止反常,都有些好奇地看着他,见李千越毫无反应,两个孩子对视一眼。

当日放了学,用晚膳的时候,苏幼仪便听见了一句惊悚的问话。

小六吃饱喝足,放下筷子后冷不防朝苏幼仪道:“母后,李千越是不是季先生的儿子?”

噗。

苏幼仪差点没忍住,春花连忙把帕子递过来给她擦拭,苏幼仪随意在嘴角印了印,“是谁胡说的?”

“不是旁人说的,是我们自己想的。”

小七也放了筷子,“母后没发现吗?李千越和季先生长得好像啊。尤其是不说话的时候,特别像。”

“是啊,母后,到底是不是啊?”

小六和小七本就是鬼灵精,见李千越和季玉深相貌有相似,原本就觉得奇怪。

又见这两日李千越状态不对,越发心里有了怀疑。

苏幼仪有些头疼。

为什么他们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好哄呢?

孩子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

第七百六十三章 闯祸

苏幼仪也放了筷子,一手扶额。

有这么两个儿子,她好生头疼。

“长得相似的人世上多的是,如何就怀疑他二人是父子?难道他二人在学堂格外亲密不成?”

“那倒也不是。”

小六微微皱起脸,“就是这样才奇怪呢。若是亲父子为何季先生从不格外照顾李千越,甚至时常爱答不理的,真是奇怪了。”

两个小家伙的问题越提越多,苏幼仪有些招架不住。

她想了想,正色地转过身去对着他们两,微微俯下身来,“我可以告诉你们实话,不过你们也要保密,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季玉深到底是个罪臣的身份,虽然当年先帝明面上已经赦免了他,可到底他的死是先帝安排的。

如今他的身份,自然能隐藏着便是最好。

小六和小七齐齐点头。

苏幼仪这才道:“其实李千越就是季先生的儿子,这件事季先生知道,李千越也知道。不过他们都不希望别人知道,明白了吗?”

“他们真的是父子啊!”

两个小家伙格外惊奇。

“既然是父子,为什么不希望别人知道?难道他们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一定很特殊。瞧母后的样子,分明早就认识季先生了,可我们怎么从前从来没听说过?”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小七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惊奇道:“既是父子,为何他两个一个姓季,一个姓李?”

而且这两个姓,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啊?

小六狐疑地看着苏幼仪,“该不会季先生就是当年最年轻的首辅季玉深吧,至于李千越这个姓李的儿子,应该是跟当年的李阁老姓的。”

噗。

苏幼仪这下真的憋不住了。

光靠两个姓就将季玉深和李千越的身份完全推测出来,她到底生了两个什么啊?

是人还是妖怪?!

见到苏幼仪一脸吃瘪的表情,小六和小七更加肯定了,一脸“看我说得没错吧”的表情。

还不等苏幼仪说什么,他们两个已经自顾自讨论起来了,“怪不得母后让多福照顾李千越呢,还让他进园子陪咱们读书,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

“母后,那季先生和你是岭南同乡,你们是不是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啊?”

苏幼仪被他们问得头大。

她要是再回答下去,只怕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秘密都要被这两个小家伙知道了,那还得了?

她连忙站了起来,“饱了饱了,春花,命人撤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哎,母后别走啊……”

苏幼仪哪里理会他们,扶着春花的手便进了内室,小六小七不能追进去,只好将好奇心扼杀在摇篮里。

苏幼仪进了内室,回头朝外一看,隔着一层帘幕,小六和小七两个跳下了座椅,大约是出门回自己屋子了。

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在窗下的榻边坐了。

春花抿嘴偷笑,“太后还有怕的呢,也是奇了,外头多少大风大浪您都经过了,倒怕起两个小娃娃来。”

“你不知道。”

苏幼仪抱怨,“这两个小娃娃一日比一日精,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这样聪明,想在他们面前撒个谎糊弄过去都不成。”

苏幼仪自问自己也算精明老道了,虽说撒谎这事她不擅长,可难道糊弄两个娃娃还没本事?

还是两个她肚子里出来的娃娃。

偏不知怎么的,瞧着小六小七他们那鬼灵精的样子,她还没撒谎,心里先怯了,少不得只能躲过去。

春花听了暗自好笑。

什么叫“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宫里那么多皇子公主,统共只有这最小的两个跟在苏幼仪身边日夜伴着,不是跟苏幼仪学的还是跟谁学的?

她反倒问起来了。

苏幼仪瞧见她偷笑的表情,撇了撇嘴,“先前不说旁人,光是郡主生产前后那一阵子,就说过多少回想生两个像小六和小七这样聪明的孩子。如今才知道,聪明也有聪明的麻烦,这要是大人还不及孩子聪明,岂不叫他们耍得团团转?”

“那倒不至于。”

春花一副苏幼仪的小迷妹神情,颇为得意,“太后的聪明才智,是朝中多少大臣都公认的,哪能轻易叫人比了去?便是六王爷和七王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得等他们长大成了才是。”

这话说得有些道理。

苏幼仪颇为宽慰,她靠在榻上歪着,想到季玉深和李千越父子的事,忽然有些感慨,“怪道民间的百姓说呢,儿女就是父母前世的债。这自小养在身边聪明乖觉的是债,那不养在身边冷漠疏离的,更是债。”

……

虽然破获了季玉深和李千越的关系让小六和小七很开心,可他们还是有些不乐意。

这么大的一个秘密被他们破解了,居然不能找人说说,这实在闷坏了他们。

可苏幼仪叮嘱他们不能告诉旁人,他们自然不敢不听。

这日宫里东四所学堂放假,小四和小五便邀着出宫到御园来见苏幼仪,小六和小七也趁便在学堂里告了假。

兄弟四个聚在一处有说不完的话,苏幼仪也不凑这个热闹,命人送了该送的茶水和各色点心就是,让他们吃饱喝足。

小四和小五倒是欢欢喜喜的,瞧着小六和小七两个倒像有心事。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就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往常他们两个到御园来,小六和小七都是很高兴的,还要缠着他们问东问西,怎么今日倒是安安静静的不多话,小脸还这么耷拉着?

小四沉默了片刻,试探道:“你们怎么了?是不是在园子里闯祸了叫母后训斥了?说出来,我替你们去母后面前求情。”

“四哥别对他们这么好。”

小五故意逗他们,“闯祸了要自己背,哪里能总是叫哥哥帮忙求情?不过你们俩到底闯了什么祸,至于把脸耷拉这么长?”

“我们才没有闯祸呢!”

小六和小七果然上了他的当,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闯祸,把先前发生的事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第七百六十四章 大人的事情

小四和小五一听,惊讶得不得了。

他们的年纪比小六、小七他们大,比起他们的道听途说,小四和小五对于季玉深这个人物,是有实实在在的认识的。

当年朝中最年轻的首辅,风靡一时,又曾经给元治他们上过课,连元治都对他夸赞不已。

小四小五自然也有所了解,连带着,当年季玉深和李阁老一门发生的一些事情,他们也知道……

如果现在在园中教小六小七他们读书的季先生就是季玉深,那也就是说,他当年并没有死。

当年先帝饶恕了他的罪过,只是夺了官职贬为庶人,并没有要他的性命。

那还是苏幼仪请求带来的好局面。

可那以后没多久,就传来了季玉深暴毙的消息……

“四哥五哥,你们可千万别告诉旁人,母后不许我们说的!”

“是啊,你们一定要保密,不然母后要生气了。”

好在是自家兄弟,素来亲密,小六和小七一时说漏嘴也不是很害怕。

小四和小五知道关系重大,自然点头,小五看向小四,“四哥,那时我还太小了,你知不知道当年季玉深死的事情有什么蹊跷?”

小四皱起眉头。

小五一瞧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确实知道些什么。

“四哥,你快说说看啊。那时候母后身边就陪着你这么一个孩子,你是在坤宁宫一直住着的,肯定知道些什么。”

小四素来疼爱几个幼弟,被他们这么一催促,半推半就说了实话,“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记得,母后当时很是为季玉深求情了一番。父皇不肯放过季玉深,非要他的性命,母后便把自己禁在坤宁宫不出去。”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原本是江嫔的玳太妃,一举封为了玳妃。她是素来和母后不睦的,父皇那样做,坤宁宫里的人都说那是父皇故意气母后的。”

“啊,还有这样的事?”

连小五听了这话都好奇,“那后来父皇一定答应母后了吧?”

季玉深只是被夺官贬为庶人,显然是先帝开恩了。

小四点点头,“的确答应了,父皇和母后也重归于好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季玉深暴毙的消息传进宫来,母后就和父皇又疏远了起来。那种疏远……也许外人看不出来,可我曰日陪在母后身边,看得很清楚。”

“如何看出?”

小四想了想,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好一会儿他才道:“就是往常父皇来坤宁宫的时候,母后都是笑着陪着说话的,父皇走了,母后还是欢喜的。可那次之后,每次父皇一走,母后的脸色就十分难看……”

小四停了话头。

剩下小五他们三个都从小四的话中听出了些意犹未尽的味道。

苏幼仪为季玉深求情,季玉深死后苏幼仪对先帝怨愤……

小五蹙起眉头,轻声道:“四哥,你的意思是,当年季玉深之死是父皇派人所为,所以母后才会对父皇不满?”

小四连忙捂住他的嘴。

“这话千万不能乱说,都是我们的凭空猜测。父皇已去,这等暗中杀人之事若说出去,有损父皇清誉,也损了母后清誉。”

到底小四是四个孩子里头最年长的,说话更加妥帖,其他三个小的连忙点头。

小七好奇道:“不对啊,要是父皇下的手,季玉深为何多年之后又回来了?他当初是如何逃过死劫的?”

一时众人都沉默起来。

这事还真令人费解。

良久,小四才道:“季玉深年纪轻轻能居首辅之位,自然有他过人的手段。或许他能在严密的安排下逃过一劫,也不是不可能。我更奇怪的是”

他看向小六和小七,“季玉深此番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教你们读书?”

御园相对封闭,来往的人不多。

苏幼仪又给季玉深找了教书先生这么个身份做掩护,旁人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他的身份。

可一旦他的身份暴露,会有许多麻烦,这一点季玉深应该很清楚。

他不顾风险也要留在御园,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小六吐了吐舌头,“季先生上课确实上得好,不过他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上课不过是他高兴了就随手接的差事,我觉得……”

“我觉得他根本的目的,就是母后!”

小七心急地接了话。

“什么?!”

小四和小五几乎异口同声。

这事委实叫人震惊。

虽然之前苏幼仪身边也有无名和宋家兄弟这样的人物,他们并不稀奇,可这些人和季玉深不同。

他们不过是男宠,是玩物,还是假的。

可季玉深是苏幼仪的同乡故人,是她当年宁可冒着失宠的危险也要向先帝求情救下来的人物,是先帝朝的罪臣,是个被革职了的首辅……

更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这样的人留在苏幼仪身边,还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五着急问他两个,“那母后是什么心思,他们两如今是如何相处的?”

问小六和小七这样的孩子男女相处之事,他们还有些懵懂,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嗯……反正季先生平时不爱笑,只有对着母后笑得特别大声。”

“母后也是,她对着季先生神情是不同的。嗯……具体哪里不同我也说不好。”

“大概像是朋友?好朋友。”

“又不像,有点像是舅舅和舅母,不过没有那么亲密……”

小四小五从他们的话中,大概了解了一下。

苏幼仪和季玉深大约是彼此有情的,只是当年的事故太多,两人如今再重逢,情形与旁人不同。

不过大人的事,尤其是感情的事,他们哪里弄得明白呢?

小四叹了一口气,“这话传到这里为止,不可再说出去了。季先生既然教课教得好,你们就好好听着,别打听那么多。”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小五在他们两个脑袋上各敲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装老成,“大人的事情,小孩子知道那么多干嘛?”

第七百六十五章 跟踪

自从知道了季玉深的身份,小六和小七两个看季玉深的目光,便和从前不同了。

一个传奇人物,委身在此充当一个孩童的教书先生,颇有些江湖大侠隐于少林做扫地僧的感觉。

小七这样说的时候,小六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看母后书架上那些话本子了?”

说归说,小六自己对季玉深的感觉也非同寻常。

季玉深浑然不知两个小娃娃对他的关注,只不过他发现,最近这段时间来往御园和那座小巷中的住处之时,常有人在背后盯着他。

御园的人?

季玉深不通武学,可他曾和武功高强的死士打过交道,某些方面的触觉比旁人更深一些。

只是他想不明白,御园的人怎么会跟踪他?

以苏幼仪如今的地位和手段,御园上上下下都是唯她马首是瞻的人,没有她的首肯,怎么会有人暗中跟踪他?

若说苏幼仪想跟踪他,那是绝不可能的。

季玉深心里存了一个疑影,不动声色地回到住处,便听得对面李千越的院子里十分热闹。

他和李千越就住在对门,按理说每日从御园回去都是同路,可季玉深从未和李千越同路行过,总是一前一后地离开御园。

李千越下课回去,他便在园中耽搁一会儿。

李千越留在学堂做功课,他便早些回去。

今日也是李千越先回来的,只是对面的院子一向安静,不知今日是来了什么人?

季玉深在巷中驻足片刻,很快就听出了李千越院中有粗犷的男子声音,十分熟悉。

是赵大虎?

赵大虎春日回了岭南,说是等熬过了炎炎夏日再回京城来看他,先前中秋节的时候,又传信说陪孩子在家过了中秋再来。

季玉深深知赵大虎疼爱他那唯一的女儿,并没有去信催促,反而让他在家多待些时日。

原以为赵大虎今年是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他忽然回来了,一个招呼也不打。

季玉深往前走,看到隔壁院子的门是大开的,院中十分热闹,赵大虎正抱着李千越举高高,“这么几个月不见,我侄儿就长高了许多,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感染了满院的人。

一张张笑脸忙碌着,有人在旁问赵大虎岭南老家的事,也有人向他说着他不在这几个月京城的见闻。

“赵大爷不知道,我们哥儿如今去御园读书了,是陪宫里的小王爷们读书呢!”

“多亏了季老爷,要不是他在其中安排布置,我们哥儿哪里能有这么好的福气!”

仆妇把赵大虎带来的岭南特产和给李千越的书籍笔墨等物抬进屋去,赵大虎一听更加欢喜,“哥儿如今去御园读书了?那一定长进了不少,我一会儿要考考你!”

这话说得季玉深都笑了。

赵大虎听见笑声,回头一看季玉深一袭青色长衫,手里抱着一本书,正倚在门口看他,连忙放下李千越招呼他。

“你可算回来了!”

赵大虎见着季玉深,更是有说不完的话,“我听贤侄说,如今你在御园里教小王爷们读书!你可真行啊!从前我知道你学富五车,没想到你竟这么厉害!”

他拍了拍季玉深的肩膀,“你是怎么回来的?既然你们父子两同路,怎么不一道回来呢?”

李千越院子里的人,听见“父子两”这话也只是抿唇笑笑。

他们不知内情,都以为是赵大虎在开玩笑,因为李千越当初懵懂无知时喊过季玉深几次爹。

赵大虎素来是这个大大咧咧的性子。

只有安儿知道内情。

不知内情的人也不恼,虽然自家小公子不是平常人,可这位季老爷更加不凡,不仅是皇商还能得太后青眼做小王爷们的先生,那是何等体面!

和他做了父子,自家小公子也不亏。

季玉深闻言淡淡一笑,并不正面回答,只道:“你是几时回来的,回来怎么连个信儿也不给?”

“我刚到,才坐下喝了口茶,贤侄就回来了。”

赵大虎忙回身同李千越打招呼,“贤侄,我和你爹还有许多话要说,就先过去了。我给你带了我闺女亲手做的岭南茶果,好吃的不得了,你记得吃!”

说罢挥挥手,和季玉深往对门走去。

几个仆人送到门口,回身的时候笑着讨论,“这位赵大爷实在是热情得很,每次他从岭南回来都带这么多东西来给咱们。除了那些寻常的土仪特产,还有很多珍贵的物件,像是给哥儿的笔墨,都是上好的。”

“是啊,给哥儿的东西那么多,就是给自家亲侄儿这礼也太重了,这位赵大爷看来是真喜欢咱们哥儿!”

李千越耳中听着他们的议论,并不像他们那么惊奇。

从赵大虎的反应来看,赵大虎显然是知道李千越和季玉深是亲父子的,他和季玉深交好,待李千越自然如同亲侄儿。

李千越心里是欢喜的。

虽然季玉深暂时还不肯认他,可这份血脉关系是躲也躲不掉的。

太后为着他是季玉深的儿子而照拂他这么多年,赵大虎也因为他是季玉深的儿子而对他这般好……

总有一天,季玉深也会明白的。

他相信这一天会到来。

……

“你回来得正好。”

季玉深和赵大虎进了自家的院子,院中忙慌慌的都是赵大虎带来的人,正在搬运箱笼。

他给季玉深带的特产和礼物,比给李千越带的多得多。

赵大虎一面忙着指挥人卸货,一面呵呵笑着,季玉深顺着他的目光瞧了一眼,微微蹙起眉头。

“不是和你说了,不用给我带东西吗?”

赵大虎理直气壮,“你不用,旁人也不用吗?你这院子里还有伺候的人呢,你不用就赏给他们也是好的。再说了,你到底还有个皇商的身份,底下的铺子伙计和那些一道经商往来的朋友,总该分一分。”

他神神秘秘道:“我告诉你,岭南的土产在京城可抢手了!那么多从岭南到京城来经营的人,可都心心念念想着家乡这口吃的呢!”

第七百六十六章 不是太后

季玉深听出了他的意思。

原来赵大虎千里迢迢背来这么多沉重的货物,是为了拿岭南这些山货土产,替季玉深做人情的。

他顿了顿,“旁人也就罢了,太后应是喜欢这些的。明日我挑上一些带去御园给太后,叫她尝个新鲜。”

赵大虎听着他的口气,似乎和太后十分熟稔的样子,不由好奇,“你如今和太后究竟是……”

季玉深扭过身,打断了他的话头,“先进屋,我还有事同你商量。”

……

“什么,有人跟踪你?”

赵大虎原先是坐在椅子上的,一听季玉深的话,顿时竖起眉头站了起来。

“好小子,是谁敢跟踪你?问过我赵大虎没有?”

季玉深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示意他坐下说话。

赵大虎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茶盏。

这么久了,他还是不习惯一边喝着茶,一边斯斯文文地说话。

这要是喝着酒还好些。

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季玉深同他慢慢说来,“我每日除了去御园,便是在家中。下面的铺子和生意都是由伙计打理的,不可能引人注目。若说跟踪,每每从御园到家中这段路上我总能察觉,想来来源也很清楚了。”

赵大虎愣了愣。

好一会儿,他有些不敢相信道:“你的意思是,跟踪你的人是御园里的?”

赵大虎一下子有了不好的联想。

难道是多年不见,太后对季玉深不复当年的情意,反而有了什么猜测和忌惮?

季玉深抬头看他一眼,早将他猜想的什么都看出来了,他笑了笑,有些安慰赵大虎的意思,“不是太后。”

“不是太后?”

赵大虎不解。

不是太后,还有谁敢?

季玉深想了想,“太后若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就是,根本用不着跟踪。何况以她对我们这两座小院的理解,直接安排人在这里做个暗桩,倒比每日跟踪要少费工夫。”

赵大虎一听也是,心里便安心了些。

只要不是太后就好,不是太后,季玉深便不至于伤心。

赵大虎道:“若不是太后,这件事就好办了。御园里头有人敢瞒着太后暗中跟踪你,想来便是太后知道了也不会轻饶。你打算怎么做?”

见到赵大虎那一刻,季玉深心里便有了成算。

他的目光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向院中忙碌的众人。

他笑了笑,“先前你总说,我若见着了太后,就带你一道见见。如今也是时候了,明曰你就随我一道进园子吧。”

“啥?”

赵大虎又不淡定地站了起来。

季玉深说啥?

让他去见太后?!

赵大虎欢喜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想着外头议论太后是何等聪明机敏,何等美貌如仙,越发觉得自己粗陋不堪出现在太后面前。

他手脚无措了一会儿, 又忙问季玉深,“你是说真的,没骗我?”

季玉深瞧他那个样子,怎么好意思骗他,“我几时骗过你?”

赵大虎欢喜地冲出门,“周婶,周婶,快给我烧点热水洗澡!小猛,快把我最好的衣裳找出来!”

满院子的人都叫这一阵冲进卧房的急惊风吓着了,不知道他何以如此兴奋。

一路舟车劳顿刚来,方才周婶也劝他先去洗澡再到李千越那处去,他不肯听。

怎么这会儿又主动要洗澡啦?

院子里头的人都看向屋里的季玉深。

季玉深无奈地笑笑,随手端起茶盏。

……

次日季玉深带着赵大虎去了御园。

小六和小七他们的先生不止季玉深一个,几个先生是轮换着来的,都有定数,所以守门的侍卫也早将他们来的日子记住了。

今日是不该季玉深上课的日子。

他的马车在御园外头停下的时候,侍卫上来迎接,便问了问,“季先生来得好早,今日不该您上课,您怎么……”

季玉深扶着侍卫下了马车,“太后请我来说话。”

侍卫露出会意的神情,笑着让开了路。

季先生可不止是教书先生这么简单,更是太后青眼有加的人,先前太后带着两位小王爷出去登高,也就带了季先生一个。

谁知季玉深下来后,马车上又下来一个人。

这人高大孔武,瞧着一脸凶相,和文弱书生气的季玉深完全不同。

侍卫们顿时警惕起来,“季先生,这位是……”

赵大虎回身把马车上几个大食盒提了下来,对着侍卫们嘿嘿笑,季玉深则解释道:“此人是我家伙计,刚从岭南运送货物来。我挑了些许岭南的风味特产带来给太后和小王爷们尝尝,想着太后十年未回岭南,必定想家了,便把这伙计也带来讲讲家乡俗物给太后听。”

太后是岭南人,如今京城的岭南人也越来越多。

侍卫们听了这话,面色才放松下来,再打量赵大虎,虽然生得高大空武,笑起来也算憨厚。

要不是这样有些蛮力的人,只怕从岭南千里迢迢送东西到京城也难。

侍卫们放了行,“既然如此,请季先生进去吧。”

“多谢。”

季玉深回过头,从赵大虎手里接过其中一个食盒,“这些都是岭南的风土特产,虽不值钱,好在也有些鲜味,请诸位尝尝。”

那些侍卫们一听这话越发高兴起来,接了食盒给季玉深拱手,“多谢季先生,弟兄们承季先生的情了。”

季玉深微微点头,带着赵大虎朝里走。

他早已将御园走得熟门熟路了,赵大虎却是头一次来,颇有些乡下人第一次进城的稀罕模样。

一面走,他一面惊叹于御园的景观,这和京城里御园外头的景物又完全不同。

一路惊叹,又一路小声同季玉深议论,“方才门口那些侍卫,个个都穿着打扮不凡。怎么,难道皇家的连看门侍卫都如此体面?”

“那些侍卫品级虽低,却是正经的朝廷官员。”

季玉深目不斜视道:“你进了园子便会发现,这里头来往巡逻的还有穿着打扮更加不凡的侍卫,这些侍卫的品级又比外头守门的高上一截。”

赵大虎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

第七百六十七章 低低的笑声

他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藏蓝色袍子,因嫌棉布的不够好看,这件是特意挑出来的绸布。

脚上踩的是新制的黑色祥云靴,仿的是官靴的样式。

为了显得不像乡下人,他还特特学着京城的达官贵人,在腰带上系了一块玉佩。

加上脸上刮净了胡子、梳齐了头发,赵大虎觉得自己今日神采奕奕,威风凛凛。

可没想到,才到御园,就被守门的侍卫比下去了。

那些可是御园中最低级的一层。

赵大虎心里忐忑起来,连园中稀奇的景致都顾不上看了,只觉得自己粗陋得配不上御园,更配不上到太后面前觐见。

这么一忐忑,脚步便慢了许多。

季玉深走着走着,发觉赵大虎落在了后头,回头看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提的数个食盒。

赵大虎下意识抢回去了。

他抬起头,才发觉季玉深会错了意,忙道:“,这点东西一点也不沉!我学武的人,再来三倍重我也拿得轻松!”

“既是不沉,怎么越走越慢了?”

赵大虎有些难为情起来,走到季玉深身边,用细如蚊的声音低声道:“季兄弟,你说我这副嘴脸,怎么好去见太后?少不得一会儿给你丢人……”

季玉深一听,眉梢微抬,退后一步细细打量赵大虎。

不得不说,这是季玉深认识赵大虎这么多年来,见他打扮得最干净体面的一次。

都已经如此仔细了,人已到御园中,赵大虎怎么反而扭捏起来?

季玉深笑了笑,举起自己青布长衫的衣袖,“若你这绸面袍子都算难看,那我这棉布衣裳岂不是该丢到河里去了?”

“那哪能一样。”

赵大虎嘀嘀咕咕,“就你那相貌,便是穿个破麻袋也是好看的。我怎么敢和你相比?我这样模样,穿龙袍不像太子……”

季玉深简直想笑。

他认识的赵大虎素来爽朗大气,从未为穿着打扮这等小事扭捏过,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他待要说些什么宽慰赵大虎,便听得一声熟悉的呼唤,“季先生!”

赵大虎也听见了声音,随之一同看向前头,便见一个红衣锦绣的内监模样的人走了过来,粉白的面容带着笑意。

正是多禄。

多禄上前朝季玉深拱了拱手,“季先生,您今日说要来陪太后说话。春花姐姐问你怎么还没到,让我来迎一迎你。”

原本时间是正好的,只因赵大虎方才磨蹭了一会儿,这才耽误了。

季玉深也拱手一礼,“路上耽搁了些时候,倒麻烦公公来迎。”

“无妨无妨。”

多禄往他身后一看,瞧见赵大虎好大一个健壮汉子,倒是吓了一跳,眼神好奇地在赵大虎身上打量。

季玉深介绍道:“这是我岭南来的朋友,带了不少岭南本地的土仪特产来。若是太后喜欢,还可以让他给太后说说岭南近来的新鲜事,也好叫太后乐一乐。”

“原来是岭南来的老乡。”

多禄点了点头,赞叹道:“这位先生好生健壮,若不说是岭南人,我还以为是打北方来的呢。”

赵大虎不知他的身份,可看他这身红衣和常去见李千越的多福差不多,便知他也是在太后身边管事的大太监。

这样的大太监极有体面,可对着他说话时还带着一丝敬重,丝毫不拿大,也没嫌弃他粗笨乡气。

赵大虎那股自信又回来了,心中暗暗感慨,宫里的贵人就是不同,待人接物都是极有涵养的。

他也想学着季玉深的样子拱手行礼,偏两边手里都提着大食盒,根本挪不出手来。

多禄一看他神情便明白了,一摆手,身后跟的两个小太监就上去帮赵大虎拿了东西。

赵大虎空出手来,这才似模似样地朝多禄拱了拱手。

多禄也没计较他的行礼标准不标准,只笑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里头请吧。”

……

到了苏幼仪的院子,季玉深未进去,小太监们已把岭南那些特产带进去了。

这些东西往常送来的人也多,并不稀奇。

可这次有些不同。

因赵大虎带来的东西多,多到几乎能想到的他都带了,而季玉深又从中精心挑选过,挑的都是苏幼仪打小爱吃爱玩的那些。

旁人奉承巴结自然想到要送岭南特产,却没有一个人能像季玉深这样了解她,知道她喜欢的都是什么。

季玉深进去的时候,苏幼仪果然正在瞧那些特产。

春花命人一盒盒打开,苏幼仪越看越喜欢,见着季玉深进来,便问:“听他们说你还带了个从岭南刚回来的朋友来,怎么不一道请进来?我正想听听家乡的新鲜事。”

这话倒是传得快。

季玉深道:“是个不懂宫中礼节的江湖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见,故而想着先来问问。”

“有什么不愿意见的?”

苏幼仪不以为然,“你既特意带进来,必定是有可见之处的。江湖人又有什么干系,你知道的,我又不是京城土生土长的贵女。”

这么多年了,苏幼仪的性子果真是一点没变。

骨子里还是岭南乡村那个漫山遍野乱跑的小姑娘。

季玉深笑了笑,回头看了多禄一眼。

多禄出去请等候在外的赵大虎,听见里头传唤,赵大虎虎躯一震,有些紧张地迈步进去。

一路从园子外门走进来,见到的侍卫宫婢,处处排场,都让他可以想象这太后所居之处的威严。

想必是金碧辉煌,金屋银婢,叫人看都看不过来的。

也不知太后到底是何模样。

赵大虎听从多禄的话,低着头走了进去,入眼这屋子里的装饰的确辉煌无比,精致绚烂。

空气中都透着一股好闻的甜香。

不像那些烟熏火燎的线香熏出来的味道,倒像是什么花儿果儿的香气。

这倒奇了。

这秋末冬初的时节,哪来这样花果香气?

他低着头,只见季玉深朝他走了过来,给了他一个眼色。

赵大虎连忙跪下,朝上首拜伏,“草民赵大虎,请太后安。”

四周响起女子低低的笑声。

第七百六十八章 岭南来的客人

赵大虎顿时绷紧了背脊。

这是在笑话他吗?

女子的笑声银铃似的,又低又好听,赵大虎觉得听着酥酥嘛麻的。

这莫不是太后在笑吧?

他大胆地抬起头看了看,只见自己上首空无一人,两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站在一旁,正低头轻笑。

赵大虎心中一惊,而后才想到,这二人应该没有一个是太后。

太后是普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怎么可能有人和她打扮得差不多华丽?

何况太后应该是坐着的,不应该站在一旁,这二人应该是太后面前得脸的女官之类的。

赵大虎忙转过头看去,只见身侧不远处,一个穿着家常碧色襦裙的女子正站在桌子边,桌上摆满了方才他亲手带进来的岭南特产。

女子身量纤纤,家常的衣裳并不耀眼夺目,可细看那衣裳材质却散发着温和的光芒,是赵大虎从未见过的。

更妙在女子半张侧脸,是从未见过的美貌。

他心中惊异。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必然是太后无疑了。

怪不得宫女笑话他。

赵大虎连忙把膝盖一转,换了个方向,朝苏幼仪那处重新磕了头,“给太后请安。”

苏幼仪正随手从那些盒子里拈了一小块糕点来尝,还是小时候熟悉的滋味,淡淡的青草香。

她满意地点点头,朝赵大虎道:“请起。这些都是你从岭南带来的么?”

“是,是昨儿才运到京城的……特别新鲜。”

赵大虎回了话,才想起苏幼仪说了请起,这才慢吞吞站起来。

他们虎门镖局原就是做走镖生意的,对于路况熟悉,何况他们身强体壮,旁人要走一个月的工夫,他们半个月就能到。

故而他强调了一遍新鲜。

春花和春景听得越发好笑。

见惯了会说话的达官贵人,诰命女眷,乍一见这样乡野来的粗人,倒觉得说话有趣得很。

不过她们也只一开始笑了笑,过后就收敛了。

太后惯着她们,可她们身为大宫女,自然也要懂得分寸,不能太失礼。

苏幼仪点点头,指着一个盒子道:“哀家离开岭南十年了,有些东西瞧着倒眼生。比如这个是什么?”

赵大虎只瞧了一眼就知道了,忙道:“那是省城才开的一家好菜馆,他家还做蝴蝶酥。那菜倒罢了,蝴蝶酥是成日成日有人排队在外头等,去晚了还买不着。如今岭南人时兴送礼就送他家的蝴蝶酥,故而也成了一大特产。”

“原来是这样。”

苏幼仪拿出一块,形状确实像蝴蝶,两边是张开的。

她随手掰了一点尝尝,剩下的递给了春花和春景,“确实好吃,你们尝尝,口感酥脆还有些奶香味。”

赵大虎瞧见方才先看到的两个美貌女子分食蝴蝶酥,便明白了自己的猜测不假。

苏幼仪尝过蝴蝶酥,又指了另一盒,“这个又是什么?”

赵大虎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嗔怪季玉深。

“那个啊,季兄弟怎么把那个也带来了?”

粗犷的赵大虎立时扭捏了起来,慢腾腾道:“那个是我家十岁的女儿自己做的草果,是用艾草汁子做的面团,里面裹的是糯米。我家中小女儿很是懂事,因听闻我在京城多亏季兄弟照应,故而特意亲手做了点心要谢季叔叔。”

他说到这里更加不好意思,“小孩子家家做的东西,不成样子,原是给季兄弟尝尝孩子的心意,没想到他也挑来给太后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苏幼仪瞧着这盒点心做得并不精致,不像是外头店家做的。

原来是小孩子做出来的。

季玉深上前一步,淡淡笑道:“太后打小就爱吃艾草汁子做的草果,她不嫌弃。”

赵大虎愣了愣。

好个季玉深!

他在太后面前都这副口气,一副能为太后拿主意的模样,实在是太猖狂了!

偏太后脸上并没有恼怒的神色,反而拈起一块草果尝了,咬了一口后还点点头,“你家姑娘心灵手巧,小小年纪就能做得一手好点心。”

赵大虎惊喜不已。

自家那闺女小小年纪,懵懵懂懂,竟如此阴差阳错得了太后的夸奖。

等过几年她该议亲的年纪,只要放一句话出去说是太后曾经夸奖过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人家要踏破门槛来求!

赵大虎想到那个场面,便遮掩不住心里的兴奋。

其实哪里是点心做得有多好。

只不过是一个地道的岭南人,用地道的岭南做法和岭南的草、岭南的水,做出来的地道岭南小吃。

苏幼仪赞的不是这个小姑娘,而是她心中的岭南味道。

苏幼仪尝过几个点心后,便命人分送一些去给各位太妃,余下的好生收起来,午后喝茶的时候还吃。

春花下去分派东西,又装了一碟精致的,并一些瓜果等物又送了上去,还有些宫中御厨做的可口点心,叫苏幼仪他们好一边喝茶一边吃的。

赵大虎带来了岭南的点心,自然也要给他尝尝宫里的点心作为回馈。

苏幼仪素来不摆架子,直接让他二人和自己一道坐下,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闲谈岭南风物。

或是这些年岭南又出了哪些出息的人物,又有几家商户做大做强,又开了多少家书塾学堂……

赵大虎原先还有些拘谨,到后头越说越畅快,也不拘束什么了,打开话匣子就来。

他原本就是江湖人,见闻广博,自然知道的也比旁人多。

这一谈便直谈到了午后,直到小六和小七放学回来,才发现多了赵大虎这么一个人物。

“你们回来得正好。”

苏幼仪让春花把岭南特产的那碟点心端给他们,“这是我故乡的点心,你们尝尝,可口不可口。”

赵大虎见他二人进来给苏幼仪行礼,忙也站了起来给他们行礼。

小六和小七见着有客人,并没有直接吃东西,而是问苏幼仪,“母后,有客人?不知这位先生是何人?”

瞧着穿着打扮,也不像是朝中之人,倒像是个江湖人。

苏幼仪道:“是岭南来的客人,季先生的朋友。”

第七百六十九章 追逐斗殴

过了大半日,季玉深才带着赵大虎出园子去。

出去的路上,仍是多禄亲自送的,这算是给足了体面。

赵大虎还在兴奋中走不出来,没想到他今日不仅见到了太后,还和太后说了那么久的话,临走苏幼仪又命人赏赐了他一斛金锞子,并一个七彩璎珞项圈,说是给他的女儿。

赵大虎欢喜得不得了。

季玉深瞧见多禄走在前头,又见赵大虎一副还在云端梦游的模样,便悄悄扯了他的袖子。

“莫忘了我请你今日同来是为了什么。”

赵大虎如梦初醒,神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他下意识朝四周高大的殿宇上看了看,没看到什么异样。

“放心,季兄弟,我留意着呐。”

季玉深说是每次从御园回家的路上,总能感觉被人跟踪监视,若他感觉得没错,那跟踪他的人应该很快就要行动了。

赵大虎咬着牙齿,恶狠狠道:“只要这厮敢冒头,我定把他揪出来!”

“什么?”

赵大虎声音响了些,前头的多禄停下脚步回头看。

赵大虎一愣,季玉深很快圆了过去,“没什么,我们在讨论茶果的做法,是要用搓的还是用揪的。”

多禄轻轻一笑,“季先生好兴致。”

再瞧赵大虎的眼神,便和先前有些不同了。

赵大虎被多禄瞧得心里发毛。

他总感觉自己在多禄心里的形象,已经从一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变成了一个擅长在厨房灶台打转的娘娘腔了。

这真是一世英名尽毁啊!

为了季玉深的大事,赵大虎把话咽了回去,没有解释什么。

出了御园的门,和多禄告别之后,季玉深朝门内望了一眼,用比平常略高一些的声音道:“方才在太后那里吃了太多点心,觉得肚子撑得慌。大虎,你陪我走一会儿吧?”

“哎,成!”

赵大虎故意高声答应。

两人便在前头慢悠悠地走,车夫架着马车跟在后头,预备着他们走累了随时可以上车。

一路从御园走出去,到得外头大街上,赵大虎的神色便有了变化。

季玉深只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便知道了赵大虎的意思。

他一定是发现对方了。

季玉深不动声色,继续朝前走。

走出了御园门前那条街,往外走,街上也算颇为繁华。

虽然比不得京城主干道大街那样车水马龙,可行人也不少,零星的摊贩摆在路边,卖什么的都有。

一个小摊新蒸出一笼肉包子,香味飘得满街都是,不少人围了过去,这个时间正好买回去做点心,或是放一放做晚餐的。

行人越多,季玉深二人走在人群中,目标越是模糊。

这就是赵大虎想要的。

他们混在人群中,那么跟踪的人势必不能再躲在暗处,必定得出来仔细观察,才能保证跟得上他们。

两人偏往人多的地方去,就在季玉深瞧见一个卖葫芦的摊子时,忽听得耳边赵大虎大喝了一声,“呔,哪里走!”

接着赵大虎便飞了出去。

周围的人潮水般躲避开来,避之不及。

赵大虎看起来高大粗笨,实际上身手极好,他这一运功出去,多半是十拿九稳不会落空。

季玉深满以为他能顺利抓到人,不想赵大虎抓了个空,一个灰衣人袍角叫赵大虎撕了个稀巴烂,人却跑开了。

赵大虎倒愣了愣。

虽未正式交手,他却能感觉到,对方武功不差。

只是对方一点想跟他动手的意思都没有,只顾着逃跑,他反而激起了好胜心,非要追上去不可。

季玉深站在原地,看见赵大虎追着人越跑越远,路上的行人都一脸莫名地躲避开来。

赵大虎不过追了几步,暗道不好。

他发觉那灰衣人并非单独行动,他身边还有一个和他穿相同衣裳的灰衣人,更奇怪的是,两个人都没打算停下打斗,反而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他们跑的方向正是御园的方向。

赵大虎皱紧了眉头。

看来季玉深没有猜错,跟踪他的人果然是御园出来的。

这样追下去可不是办法,要是让他们逃进了御园,那可怎么办?

赵大虎心中一急,见路边有个小贩摆着南瓜卖,不由分说一手举起一个。

那小贩惊恐地抬起头,发现眼前的大汉力大无穷,居然能同时举起两个极大的南瓜,还同时将两个大南瓜像暗器一样丢了出去。

小贩目瞪口呆。

跑在前头的两个灰衣人听见耳后风声,以为是什么暗器,回头一看却发现是两个巨大的南瓜。

他们一半惊恐,一半是因为南瓜太大一时躲不及,竟都被南瓜砸个正着。

“嘿,中了!”

赵大虎连忙追上去。

就这么一耽搁,前头两个灰衣人和赵大虎之间的差距迅速被拉近了,加之南瓜虽不是什么阴毒暗器,到底叫人吃痛,他两个的动作便慢了下来。

一方动作慢下来,反而给了另一方信心。

赵大虎喜出望外,一下子就追上了他二人。

还没等他高兴多久,便听得身后一声大喝,“什么人敢在京城寻衅滋事?!”

赵大虎还来不及解释,便见一队官兵模样的人围了上来,将他和那两个灰衣人都围了起来。

他还来不及解释,不想这里的情形又引来了另一波人的关注。

原来此处离御园太近,御园防守严密,附近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侍卫的警觉。

察觉异状,御园那边一队侍卫也围了过来。

赵大虎眼睁睁地看着官兵的头领和侍卫的头领“亲切”交谈了起来。

侍卫头领严肃地问那群官兵,“出了什么事?”

那官兵头子连忙拿出腰牌,又行了礼,“末将京城驻防军佐领,方才带兵在街面巡视时,听闻街面上有狂徒追逐斗殴,故而一路追到此地。”

听说是个佐领,那侍卫头子的脸色也好看了些,朝他拱手一礼,“原来如此,辛苦兄弟们了。”

接着便转过头来,喝斥赵大虎和那两个灰衣人,“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太后住在御园么,竟敢在此地追逐斗殴?!”

第七百七十章 大事不好

“咦。”

后头有侍卫瞧赵大虎眼熟,“大哥,这人好像是方才才从御园里出来的,跟着季先生。他生的实在高大,故而我一眼就记住了。”

“哎?我也认识!”

又有侍卫指了出来,不过指的不是赵大虎,而是那两个灰衣人。

“你们俩不是在仪门里当差的侍卫么?”

那侍卫头子一听,蹙起了眉头。

能在仪门里头当差的侍卫,都是近身保护主子们的,身份比他们这些在外围当差的更高。

若真是如此,他也不好办了。

就在为难之际,忽见季玉深从远处赶来。

“各位,请听我一言。”

季玉深走进了人群之中,那些驻防军的官兵不认识他,御园的侍卫却没有不认识他的。

他便朝那侍卫头子道:“这位大人,此人乃是我的朋友,方才我与他一道受太后接见,刚刚出门。我这朋友有些武功,他发觉这两个灰衣人暗中跟踪我,故而为我出头想抓住这两人问个清楚,才闹出了这场误会。”

官兵那一边无人敢说话了。

一边是能被太后接见的非凡之人,一边是御园的侍卫,都是他们管不起的人物。

那佐领打了个哈哈,朝众人拱手,“既然是场误会,那我们就先撤了哈,哈哈……”

再不撤,万一知道了些什么宫中密事,那是自找死路。

官兵们离开之后,那侍卫头子的脸色依然不好看。

他勉强朝季玉深点了点头,又问那两个灰衣人,“二位兄弟,你们确实是在御园当差的?”

那两个灰衣人对视一眼,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话的他们,似乎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关头,他们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点头。

两人从身上摸出腰牌给那侍卫头子看,见确实是品级高于他们的侍卫,那侍卫头子客气地拱了手。

现在事情就更难办了。

都是有身份的人,这事可怎么处置呢?

要说处置,这侍卫头子自认为自己没资格处置。

要说不处置直接打个哈哈轻轻放过,可御园附近出了事情,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上头去,如果不拿出个说法,他也是个失职之罪。

这事实在不好处理。

那两个灰衣人见状,似乎想说什么,忽见季玉深上前一步打断了他们。

季玉深微微一笑,朝那侍卫头子道:“既然是御园的侍卫暗中跟踪我,那这事我更要查清楚了。若是有人意图谋害二位小王爷的先生,这可是大事。劳烦大人将我等一同带到太后跟前,请太后定夺此事。”

什么?

要到太后跟前去?!

闻得此言,侍卫们和那两个灰衣人,都一脸震惊。

对他们而言,再大的事也有负责御园安防的一等侍卫处置,几乎不可能有什么事,值得闹到太后跟前的。

可季玉深不同,他是时时在太后跟前出入的人,这事涉及到他,确实不得不去太后面前分辨了。

那侍卫头子叹了一口气,给了两个灰衣人一个眼神,那眼神分明在说“兄弟抱歉了,这事我也保不了你们”。

……

才离开不到半个时辰的季玉深二人去而复返,苏幼仪听见消息,也有些惊讶。

与此同时传来的消息还有一道。

负责御园外围安防的一等侍卫荣大人,和负责御园内部安防的两位一等侍卫马大人和佳大人,居然一道过来了。

想着他三人一起来必定是有什么事,苏幼仪便让春景去通传,让季玉深他们等候片刻。

三人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

负责外围安防的荣大人先开了口,“太后,方才御园外头发生一桩追逐斗殴的事故。原不是大事,谁知手下询问之中,才发现是有两个人暗中跟踪季先生,又和季先生身边那位朋友动了手。”

“跟踪?”

苏幼仪一听,下意识以为是有人发现了季玉深的身份。

可她一看另外两位大人的表情,立刻发觉了不对劲,“既是发生在御园之外的事,应属荣大人管辖范围,为何马大人和佳大人也来了?”

那两位大人脸色不好看,马大人拱手禀道:“回太后,都是臣管教无方。那跟踪季先生的两个灰衣人……是臣的手下侍卫。”

苏幼仪不禁笑了。

这事倒是有趣。

两个负责御园守卫的侍卫居然去跟踪季玉深,她问道:“此二人行事,马大人事先是否知情?”

马大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臣半点也不知情,请太后明鉴,臣对太后忠心耿耿,太后未曾吩咐,臣岂敢擅自行事?”

苏幼仪料想他也不敢。

御园这三个负责防卫的武将,都是苏幼仪精挑细选的,对他们的人品苏幼仪是有信心的。

她轻轻端起茶盏,“既然此事和季先生有关,就请季先生他们也一并进来吧。”

春花通传下去,一时间,外头的侍卫头子带着两个灰衣人,并季玉深和赵大虎都走了进来,人站得满地上都是。

众人给苏幼仪行了礼,苏幼仪让季玉深二人和那三位大人都坐了,那侍卫头子便将更具体的情况告诉了苏幼仪。

苏幼仪看向那两个灰衣人。

“抬起头来,哀家瞧瞧。”

两个灰衣人不敢不从,老实抬起头。

一看到他两个的脸,苏幼仪心里立刻有了数。

她朝季玉深看了一眼,季玉深老神在在地端着茶盏,想必他心里也有数了。

这两个人是熟面孔,近来常在小六和小七的住处轮值的。

想到前些日子小六和小七半问半猜得知了季玉深和李千越的身份,苏幼仪便明白了今日这场闹剧的根源所在。

她不禁笑了笑。

原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孩子把戏。

正想及此,忽听见外头通传,“六王爷、七王爷求见太后!”

“请进来吧。”

苏幼仪暗暗好笑,瞧那两个灰衣侍卫,两人面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小六和小七从外头进来,瞧见那两个灰衣人,果然都露出了一种大事不好的神情。

看到他们这副样子,苏幼仪心里更加笃定。

第七百七十一章 轮换

苏幼仪定了定神,复又歪在了榻上。

小六和小七进来,先是看了一眼两个灰衣人,而后扫视堂中一圈,硬着头皮上来给苏幼仪请安。

“请母后安。”

“嗯。”

苏幼仪的声音懒洋洋的,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这里正乱糟糟的,你们且到别处玩去,一会儿再来。”

小六和小七对视一眼,两个调皮鬼素来笑嘻嘻的面容,这会儿凝重了不少。

母后好像还不知道是他们派人跟踪季玉深。

要说实话,还是搪塞过去?

看今日的架势,只怕没那么好应付。

兄弟两个想了一会儿,彼此心里有了数,先留下来听听众人怎么说为好。

便朝苏幼仪道:“母后,今日难得热闹,也让我们坐下听听吧!事关御园的安防,难道我们还不能听吗?”

那三个一等侍卫大人面露犹豫,脸色不佳。

看来他们今日丢人丢大发了,只怕将来连两位小王爷都要瞧不上他们了。

苏幼仪笑了笑,“你们愿意听就在一旁坐下吧,正巧我这里没有头绪,也许你们能听出什么所以然来。”

便将目光转向了下首。

方才事情的来龙去脉,苏幼仪已经听过了。

这会儿,那负责统管内园防卫的马大人连忙朝两个灰衣人低喝一声,“你们两个到底受何人指使跟踪季先生,还不从实招来?!”

管着御园外头守卫的荣大人,悄无声息地看他一眼,目光中颇有些趁意。

同样品级、官职的一等侍卫,他两个就能在内园当差,时常见到太后和其他贵人们,他却得在外头无人问津。

时不时还要受风吹日晒的辛苦,连自己手底下的弟兄都要低人一等。

凭什么?

今日他荣大人可算扬眉吐气了。

出了事的是里头的人,反倒是他手底下的人把两个灰衣人拿获,不但无过,还算有功。

荣大人越想越欢喜,忍不住插了一句,“是啊,你们还不快些招供?若再闭口不言,连马大人和佳大人也保不住你们!”

那佳大人一听便慌了。

这两个人是马大人的手下,怎么荣大人这话里把自己也扯上了?

这可不关他的事!

两个灰衣人犹犹豫豫。

若是方才,他们应该想也不想就招供真相,以免误会更大,罪责也更大。

可偏偏现在六王爷和七王爷都来了,人就在堂上坐着,难道当着他们的面供出是他们指使自己的?

那可就彻底得罪小主子了。

两个侍卫心里犯难,一个闭口不言,一个嚅嗫着,小声道:“是我们自己,我们自己糊涂……”

赵大虎不解地看了季玉深一眼,心里糊涂。

显然这事不是他们自己的主意,他们区区两个侍卫,能对季玉深怎么样?

这两个灰衣人果真胆大,三位一等侍卫大人都在此,太后在此,他们还敢憋着不说?

他们没开口,倒是小六和小七开口了。

两人从座中跳了下来,“母后,这事是我们让他们两个干的,他们只是不敢不从命,请母后开恩饶了他们吧。”

果然。

两个灰衣人感激地抬起头来,三个一等侍卫大人都惊讶不已。

赵大虎看了季玉深一眼。

季玉深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不但是季玉深,太后也是如此。

苏幼仪笑着朝他两个看去,“果然是你们指使他们的?哀家要他们自己说。”

既然小六和小七都主动招供了,那两个灰衣人此刻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便痛快承认了,“太后,实在不是我们胆大包天,只是方才,方才……”

“只是方才瞧着他两个在这里,你们不好指出真相,索性就自己揽下了罪名?”

两个灰衣人俯首认了。

三个一等侍卫大人越发糊涂。

两位小王爷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有主意,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跟踪季玉深。

苏幼仪倒没有多和他们计较,反而看向小六和小七,“你们俩指使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你们自己有何目的,还是有什么人在背后嗦使你们?”

“没有没有!”

小六和小七一听这话,就知道苏幼仪误会了。

“都是我们自己心里好奇,谁敢嗦使我们?再说了,我们身边也没有生人。”

“母后,真的没有。就是那日我们猜着了季先生……您懂得。”

小七最后憋出这么三个字。

苏幼仪又好气又好笑。

她早就知道这件事是小六和小七让侍卫去干的,之所以还要费时问话,就是担心另有他人在背后嗦使他们。

毕竟他们年纪尚小,一不留心就会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

好在两个孩子聪明异于常人,苏幼仪是白担心了。

她看向下首,众人都对小七那句“你懂得”十分好奇,对上苏幼仪的目光,又不敢仔细询问。

既然话没说通透,那一定是不方便叫外人听见的话。

苏幼仪朝那两个灰衣人道:“你两人是在学堂附近轮值居多的,哀家见过。小六和小七,怎么也算你们的主子,你们对他们忠心,哀家可以理解。”

“不过”

她话锋一转,多少人又提起了心。

“他们两个到底年纪尚小,顽皮之处你们该好好劝谏,怎么能任由他们胡闹?季先生到底是他们的老师,哪有学生监视老师的道理?如此违背伦常的命令,你们就随便听从吗?”

两人连忙低头认罪,“都是微臣糊涂,求太后责罚。”

“罢了。”

苏幼仪摆摆手,“哀家没有心思管你们,你们既然是马大人手底下的人,就交给马大人管教责罚吧。马大人”

马大人连忙上前一步,“臣在!”

苏幼仪道:“念在他两个倒是忠心有担当的份上,不必罚得太重。只让他们记住教训,日后记得不要愚忠便是。”

“是!”

马大人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对于苏幼仪没有连带处置他而感到松了一口气。

谁知苏幼仪很快又道:“对了,哀家瞧着御园的防卫做得很好,三位大人都有功劳。不过这同样的人长期值守一个地方也有弊端,哀家想着,日后怎么的叫你们多轮换轮换才好。”

第七百七十二章 过河拆桥

轮换?

三个一等侍卫互相看来看去,试图确认苏幼仪的意思。

她说的是“你们”多轮换轮换,也就是说,要将他们三个领头的调换起来。

这一句话立刻让刚刚放松下来的马大人紧张起来,连带佳大人也十分担忧,又气恼马大人御下无方连累了自己。

荣大人倒是趁愿了。

要是能让他和他的部下轮换到内园来当差,那就再好不过了。

苏幼仪暗暗瞧着他三人的面色,心里盘算得清楚,面上只做困乏模样,轻轻掩口打了个呵欠。

“好了,这事不着急,日后再说吧。哀家乏了,你们都出去吧。”

“是。”

那三人告了退,带着一众部下都退了出去。

季玉深赞许地看了苏幼仪一眼。

若不是亲眼瞧见,他也不敢想象,如今的苏幼仪竟然如此智谋了得。

她看似随意的一句话,既敲打了御下无方的马大人,又给了此次小立功劳的荣大人一个希望,连带提点了和马大人共事的佳大人。

一句话就让这三人警醒,那在内园当差的两人经过此次教训,日后必定更加兢兢业业,唯恐被苏幼仪抓到错处。

而在外园当差的荣大人,伺候也会更加卖力勤恳,试图让苏幼仪随口一提的承诺坐实,得到更多好处。

这样一来,御园内外的防卫只会变得更好,而没有一处不利。

季玉深自问,便是他一时匆忙间也想不到这么好的办法来解决今日这场闹剧。

赵大虎在一旁有些不耐烦,他没看出苏幼仪的招数到底为的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白费了一番力气。

搞了半天这就是两个小孩子的恶作剧,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真没劲。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小六和小七还低头垂眼的,一脸丧气。

苏幼仪也不理他们,只是淡淡端起茶盏,“今日委屈季先生了,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是,没有管教好孩子。”

小六和小七一听这话着急起来,不想让苏幼仪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没想到他们还没开口,苏幼仪又跟了一句,“不过季先生也只好自认倒霉,谁叫你这个做先生的没管教好学生,才使他们如此胆大妄为呢?”

噗。

赵大虎对苏幼仪简直佩服。

原先听她说自己作为母亲没管教好孩子,他还以为这位太后是个贤妻良母,如今听到这里,才觉得古灵精怪。

怪不得太后已生育了数个皇子,瞧着还是二八佳人模样。

她本就是一颗少女的顽皮心。

季玉深听得亦是哭笑不得,“太后说的很是,教不严,师之惰。如今我是自讨苦吃,日后必定更加勤谨教导二位小王爷,不敢怠惰。”

小六和小七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啊……

明明是苏幼仪和季玉深两个人在谈谁的责任多一些,可说到最后,还是要拿他们两下手的意思。

季玉深平日在学堂已经很严厉了,若再“勤加教导”,岂不是叫他们更没了玩耍的时间?

两个孩子脑瓜聪明,一下就听懂了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意思,立刻跪地请罪,“都是孩子不好,不是母后的错,也不是季先生的错。”

“对,孩儿兄弟二人日后必定改过,绝不再犯,请季先生不必自责,该如何教导还是如何教导,一切如前便是。”

算他们俩聪明。

苏幼仪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摇头,“一切如前?只怕母后同意,季先生也要吓得不敢同意了。”

两人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季玉深。

这种合伙搭台子捉弄人的事,季玉深和苏幼仪两个小时候没少干,都是熟门熟路的。

以季玉深的聪明和手腕,本不会轻轻放过小六和小七的。

可这次,他却不想对小六和小七深究下去,只轻飘飘地放了过去,“其实,你们大可不必用跟踪这种方式。”

小六和小七惊讶地看着他。

季玉深笑了笑。

小六和小七派人跟踪他,加之方才他们和苏幼仪隐晦的对话,这些信息足够让季玉深推测出问题所在了。

他明白,小六和小七一定知道了什么与他身份有关的事。

他道:“我是你们的先生,若有什么疑问,尽可以来问我,我知无不言。又何必用跟踪这等阴诡手段?实非我辈读书人该有的风度。”

这话说得他们两不好意思起来。

小七抬起头问他,“我们真的可以问季先生?”

小六扯了扯他的袖子。

季玉深那样说是他宽和,可关于他身份的事到底是长辈们的私事,又涉及皇室密辛中,小七也太托实了,居然真的想去问。

小七吐了吐舌头。

他也觉得希望不大,只是季玉深这么说了,他随口问问罢了。

没想到季玉深很是认真地点了头,“自然可以问,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小六和小七欢喜地接了话。

苏幼仪在旁冷眼瞧着,心中暗暗地想,季玉深这是在讨好他们?

……

随后,季玉深和赵大虎再度出了御园。

这回出去,天色都暗下来了,御园外头他们的马车旁多了一辆马车,那是家里不放心派来接他们的。

季玉深和赵大虎上了马车。

这回没有人再暗中跟踪了,季玉深的面色都轻松了不少。

赵大虎憋了许多话要问季玉深,“哎,季兄弟,你到底是哪里惹着那两位小王爷了?他们到底想问你什么?”

方才在座的人,苏幼仪,季玉深和小六、小七,大家都清楚内情。

唯独赵大虎一点话头都没听出来,还傻呵呵的。

季玉深方才说了不少话,这会儿有些口干,懒得再和他多言,“没什么,你既听不懂就算了。”

“嘿,怎么能算了呢?”

赵大虎大有一种被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感觉,“今日是你请我来帮忙的,合着如今事情解决了,你连详细内情都不肯说给我听?你这算什么嘛!”

季玉深闭上眼睛,靠在马车上休息,口中只道:“我请你帮忙,也让你一偿宿愿见着了太后,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第七百七十三章 谎话精

从那以后,小六和小七果然问了季玉深不少从前之事。

从苏幼仪他们如何在岭南一起读书玩耍,如何一起在山间野地奔跑,到两人家中发生巨大变故,一路从岭南北上京城。

又从季玉深如何考上探花,苏幼仪又如何进了宫,说到后来他们一个如何成了朝中重臣直至首辅,另一个如何成为宫中宠妃直到皇后……

小六和小七打小就看过苏幼仪收藏的话本子,里头有许多精彩的故事,什么才子佳人花妖狐媚,应有尽有。

可他们听过苏幼仪和季玉深的故事,便觉得那些不算什么了。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造化弄人,能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人,最后越走越远,隔上天堑般的距离。

两个小娃娃无忧无虑惯了,这些故事叫他们惆怅得难受。

季玉深每每见此,便会及时收住,又说些劝慰他们的话,“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不值一提。你们二位也不必唏嘘,生在皇家,又有如此开明的母亲和爱护你们的兄长,你们的将来是绝不会经历这些造化弄人的。”

“真的吗?”

小七道:“可是宗室里不乏父皇的手足,还有皇爷爷的手足,他们也未必都过得好。我们长大以后如何,季先生如何预知?”

季玉深笑了笑,胸有成竹的模样,“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他们没有你们这样幸福,他们的母亲不如你们的母后聪慧开明,他们作为皇帝的手足,和他们的感情也不如你们和当今皇上好。”

小六和小七细想了想,说的也是。

别说如今名义上还是苏幼仪掌权,只说和元治这位大哥哥的关系,他们素来是好的。

元治虽不是苏幼仪亲生,却一直把自己当成苏幼仪亲生的似的,反而对真正和他血脉相连的玳太妃很少问津。

不仅是元治,其他皇子和公主也是。

皇室流传到这一代,手足兄弟之间能够如此和睦,这是江山之幸,也是朝臣们敬佩苏幼仪、信任苏幼仪的其中一个原因。

母慈子孝,方有如今局面。

小六和小七想了一回,虽没有了莫须有的担心,却又生出了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思。

“有时候人生没有点烦恼,这本身就是很令人惆怅的事啊……”

季玉深正想喝茶,闻言默默放下了茶盏。

真的不能小看这两个孩子,不愧是被宫人们私下里称为鬼灵精的人。

……

季玉深那头受到他们俩的轮番轰炸,倒是李千越那头,两人不敢随意招惹。

原因很简单,季玉深到底劫后余生,如今能陪在苏幼仪身边了,可李千越虽然衣食不缺,到底还没得到自己亲爹的承认。

小六和小七也是没爹的人,很能理解李千越的苦。

李千越比他们辛苦多了,他们有母亲疼爱,兄姐维护,李千越什么都没有。

曾经听他说过,他如今住的院子,家里只有奴婢和仆人照顾他而已。

两人看李千越的目光,越发同情。

李千越近来也觉得很奇怪。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可小六和小七近来对他越来越关心了,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总是特特叫人留着给李千越。

再者是宫里官制的上好笔墨纸砚,小六和小七也会留出一份给李千越,这在学堂里可是独一无二的头一份。

其他孩子看得眼热。

大家都是来给两位小王爷伴读的,凭什么他李千越就能得到最好的?

李千越是众多伴读中唯一一个不是高门贵府子弟的人,原本大家就有些奇怪,可见李千越一直低调本分,便也没说什么。

如今见小六和小七格外照顾李千越,他们心里不平衡,就难免拿李千越的出身说事。

“李千越,大家都是在一个学堂读书的同窗,这么久了我们却连你家的事都不知道。你家里几口人,你爹是做什么的,是小吏还是商人?”

在他们看来,若不是官家子弟,至少也是个小吏,或者是富商之子那也勉强够得上。

李千越只是摇头。

他家里统共就他一个人,这些话他如何说得出口?

他越是如此,那些孩子越不肯轻易放过。

“你这就没意思了,大家一起读书这么久,我们这些人的家底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可我们对你一点都不知道,这不公平!”

“是啊!不就是家里做什么的么?你放心,就算你爹不是做官的我们也不会瞧不起你的,太后说了,咱们要互相友爱嘛!”

“对啊,你尽管说,我们绝不会笑话你!”

大家都拍着胸脯保证。

李千越的脸热了起来。

众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再不给些回应,未免显得他太不识抬举。

难道要说出他的真实身份么?

那就不仅是笑话不笑话的问题了,李阁老的事情在朝中有多闵感,李千越是知道的。

在座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这话一说出去,明日半个京城的官宦人家都会知道。

不,他不能说。

他憋了半日,只憋出一句,“我家没人,只有我一口人。”

“噗,你骗谁啊!”

果然没人相信,“你一口人?难道你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你一口人,你是如何长得这么大的?又是如何能进御园给小王爷们做伴读的?”

李千越红着脸,一个字一个字道:“我没有骗人,骗人不是君子之行。我家中确实只有我一口人,外则就是些婢女婆子和仆人等。”

有人笑着揭穿他的谎言,“你们听听,还说就一口人呢!一口人哪里养得起那么多的婢女婆子和仆人?李千越,你编瞎话也要编得像一些!”

李千越着实无话可答。

那些学生们见他如此,心里都着恼起来,“李千越,你这次实在不厚道。你若不肯说便说你有难言之隐,我们也不会逼迫你。可你编这样的谎话来骗我们,这太叫人伤心了。”

“别和他废话那么多了,谎话精,马屁精!”

有脾气急的直接撂了狠话,“就让他去拍小王爷们的马屁好了,咱们不和他这样的谎话精玩,别理他!”

第七百七十四章 小组合作

无独有偶,这日,赵师傅布置了一个小组合作的功课。

且说赵师傅近来揣摩苏幼仪教导学生的法子,越想越觉得高明,比他那照本宣科的模式要好得多。

教导皇室子弟和别人不同,别的哪怕是世家子,将来也未必不走科举的路子,可皇室子弟是绝不必科考的。

既不指望他们做出严丝合缝的八股文来,又何必做老学究之态?

这一点,他觉得季玉深就比他做得好多了。

季玉深素来比他得学生们喜欢,这点他是知道的,心里未尝不羡慕。

小组合作这种布置功课的方式就是他从季玉深那里学来的,为此他厚着脸皮站在窗子外头听了好几堂季玉深的课,终于揣摩出了些门道。

这日,他放下了厚厚的孔孟二圣,同底下的小学生们道:“今日的功课很简单,大家三到四人分为一个小组,就以我们学堂和周遭的景色为题连诗。连诗不拘长度,总以小景大意为先。”

“是,先生。”

赵师傅一走,小学生们便活跃起来,要好的你拉我我拉你,结果怎么拉都觉得人数太多了。

大家关系都很要好,要都这样就分不了组了。

小六和小七瞧着不少人都想和他们一组,他们也不好选,便道:“要不这样吧,大家就和座位前后的人一组,这样也方便些,省得分不清。”

这样也成。

只是有坐在李千越前后的人低着头,觑了一眼一言不发的李千越,顿时不乐意起来,“不行,我才不跟谎话精一组!”

“什么谎话精?”

小六和小七还不明白状况,有人便指着李千越哼了一声,“他就是谎话精。大家在一个学堂里都是知根知底的,就他瞒着自家的事,问他他还说家里只他一口人。小王爷,你们说这可能吗?”

小六和小七皆是一愣,对视了一眼。

被当众指责的李千越涨红了脸,连续好几天他被同窗们孤立,不论旁人如何激怒他,他都没有一句话。

至多只是红着脸,却什么也不争辩。

原以为到今日他必定憋不出要说些什么了,没想到他还是这样。

同窗们瞧着气恼得不行,个个恨得牙痒痒。

“小王爷,你们瞧见了没?”

有人气急败坏,“这个李千越就是个谎话精,嘴里没半句老实话,这样的人咱们理他做什么?”

小六和小七为难地看着李千越。

李千越没撒谎,这点他们知道。

他是打小在苏幼仪的接济下,由奶娘、丫鬟那些人养大的,家里统共就这么一个小主子,住在一个偏僻的小院里。

无论他的父亲还是母亲,两方都是京城里忌讳的话题,李千越无法说出口是必然的。

小六和小七越发同情他。

他也真可怜,家世已经够凄惨了,还要受同窗的误解。

“你们别胡说,他不是这种人。”

小六力挺李千越,站到他身边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出来的话让其他的孩子都十分震惊。

“以后不许说李千越是谎话精了,不然我要生气了,听到没有?”

众人又是震惊又是生气,没想到小六和小七这么维护李千越,不由分说就站在了他那一边。

难道大家这么多人,在他们心里还比不上一个李千越的地位吗?

虽然他们的身份只是伴读,可小孩子们都不会掩藏心里的想法,对于权位也没有大人那么清晰的概念。

一时之间,众人都对小六和小七表示了反抗。

“凭什么大家都是同窗,你们就这么信任他李千越?他李千越到底是什么来头?”

“就是,为什么独他一个是特殊的?我不服!”

众人闹了起来,院子外头的小太监们听见了动静,忙围到窗边窥探。

里头的学生们不知道在闹什么,瞧样子是两位小王爷伴着李千越,和其余的公子们起了冲突。

小太监们担心小六和小七出事,看了一会儿,见众人只是嘴上功夫,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也就没进去。

“小孩子们嘛,谁还没有吵个嘴的时候?”

管事的太监挥了挥手,示意其他小太监都散了,“只要不动起手来,二位小王爷没喊咱们,咱们就不必进去。”

小太监们都点头称是,“料想那些孩子也不敢对咱们两位小王爷动手,再说了,我瞧着这几日学堂的光景,这事多半是李小公子闹出来的!”

原本小太监们要散了,听见这话又好奇地聚到了一起,众人围到院中枯树下,交头接耳地说起来,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走到了他们身后。

“我瞧着前几日啊,那些小公子们就围着李小公子,和他吵嚷了许久。”

“都吵什么了?”

“起初也没吵来着,不过是问李小公子家里几口人,家里父亲是做什么的?那李小公子不是朝臣家的孩子,身份可神秘着呢!”

“不是朝臣家的孩子?”

小太监们一听,自然而然便想到了,“那一定是家里经商什么的,或是太后的远亲?一定是见别人的父亲都在朝为官只有他没有,所以羞于对人言。”

那一开始说话的小太监摇了摇头,一脸神秘,“才不是。我听见那些小公子们说,不论是小吏还是商人,只要他说实话,大家都不会嘲笑他。可李小公子偏不说,还说自家只有自己一口人,那些小公子们才说他撒谎精的!”

“哦!原来是这样!”

这么一解释就通了,李千越那么小一个孩子,哪里能支撑得起门户,他家怎么可能就他一口人?

怪不得大家叫他撒谎精。

众人正听得有趣,不知是谁偶然回过头看了一眼,吓得立刻站直了身子。

“季,季先生。”

小太监们一听立时散开站好,对上季玉深的面容,都有些尴尬。

他们在这里议论主子们的长短,想必季先生都听见了,万一季先生说出去,那他们少不得挨顿板子。

季玉深确实全都听见了。

他的目光望向学堂里头,小六和小七站在李千越身旁,正为李千越和众人据理力争。

第七百七十五章 闹翻了

他慢慢收回目光。

一群自知做错了事的小太监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明明这位季先生不如赵师傅有官职在身,可不知为什么,众人见了季玉深总比见到赵师傅还害怕。

可能是他那张绝美的面容上,那双深邃悠远的眸子总叫人看不穿,是而更加让人害怕吧?

季玉深没有为难他们,只摆了摆手,“做事去吧。”

众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连忙鸟兽散开。

学堂里还在争吵,季玉深四下一看,没看到赵师傅的人影。

此时此刻,赵师傅正为自己今日功课布置得新巧而欢喜,坐在后头暖房里美滋滋地喝茶吃点心呢!

他全然不知,让他引以为傲的今日功课,在前头掀起了怎样的风浪。

……

小六和小七也是头一次见众人如此。

平素大家都在一起读书,一起写字,一起在园子里逮蛐蛐,一起摘花捡叶做书签,很少闹过红脸。

便是一时有谁和谁拌了嘴,谁不小心弄脏了谁的桌子,也是吵不过一刻钟就和好的。

像今日这样的场面,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

小六和小七素来只当他们是同窗,并无君臣之份,今日闹成这样却不得不拿出天家威仪来了,“你们想造反吗?我们爱同谁做朋友,连母后都不管的,你们凭什么管起我们来了?”

这话一出口,众人果然愣了愣。

窗外的季玉深微微摇了头。

小六和小七人小威严不小,这一套宫里和御园的奴才都吃,偏偏是这些官宦人家的子弟不吃。

他们和小六小七一道读书,心里都拿他们当朋友看待,如今朋友冷不防摆出王爷的架子训斥自己,反而让他们更加伤心。

这是弄巧成拙了。

连一向宽厚的恭郡王家的孙儿,也忍不住同小六和小七道:“六王爷七王爷,你们若真要以势压人,我们自然是敌不过。只是同窗的情分,也就此要断送了!”

恭郡王家的孙儿可是小六和小七的堂兄。

连他们都这样说了,其他孩子越发决然。

小六和小七都愣了,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

李千越见状况不可收拾,忙站起来道:“大家不必为我争吵成这个样子,我一人一组便是,余下的你们就好分了。”

说罢匆匆卷起自己的书袋,快步朝外走去。

小六和小七见他跑了,担心他想不开,立时便要追出去,“我们和他一组,余下的你们自己分吧!”

两人说罢,也都跑了出去。

留下众学生面面相觑。

李千越跑出学堂,便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廊上,他立时停住了脚步。

是季玉深。

跟着追出去的小六和小七也瞧见了季玉深,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李千越再度跑开。

这回他们瞧见,他的眼睛都红了。

被同窗们说了那么多挤兑的话,李千越一滴眼泪也没掉,偏是见着了他的亲爹,那委屈便忍不住了。

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在季玉深面前哭,只恐惹得季玉深更加厌恶他,更加不愿意认他。

“李千越,等等我们!”

小六和小七异口同声地叹气,追着李千越而去。

……

不多时,学堂里的孩子也都散了。

离开之前他们都商量好了,既然小六和小七如此绝情,日后他们不但不理李千越,连小六和小七都不理了。

甚至有人说不愿意再来御园读书了,不再做小六和小七的伴读。

这话只有少部分人说,并没有得到大家的呼应,毕竟能来御园读书,这可一直是他们家中的荣耀之事。

父母日日耳提面命,让他们好好读书,他们岂能不知?

恭郡王的孙儿出了御园,便有府里的马车早早等候在外头,迎着他上马车之后,车里的热茶和热点心都是齐的。

马车宽敞,除了他还坐着一个奶娘,奶娘正笑眯眯地端杯子给他,“哥儿喝杯牛茹茶,暖暖身子。如今快到冬天了,这上学放学的路上越发冷。”

奶娘是从小把他奶大的奶娘,亲密得和亲娘似的。

若是在别处读书,她早就嚷嚷着读书太冷,要叫他在家里温书了。

偏生是他有幸被选为六王爷和七王爷的伴读,每日来御园读书,这样的好机会,别说挨些冷受些冻,换成有些人怕是死也要来。

能陪两位小王爷读书,将来哥儿的仕途必有指望。

“我也觉得冷。”

他在马车上扭了扭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要不我和父亲母亲说,过些日子下了初雪,我就不来读书了吧?”

“哥儿,那可使不得!”

奶娘拔高了嗓音,恨不得把他这股念头用声音掐死在摇篮里,“能来御园读书是多么好的机会,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哥儿怎么能怕冷呢?”

奶娘用手抚摸着马车的箱壁,“哥儿别怕。等到冬日,这马车里四壁铺的棉毡子还要再加一层,若是雪日还要加两层呢!到时候哥儿在马车里一点也冻不着,若下了马车,就穿上老郡王特特给你的那件墨狐披风,又避风又避雪,保准一点儿也冷不着!”

那件墨狐披风是老郡王的爱物,前几日才赏给了他,为的就是他冬日里读书不被冻着。

这事差点还闹出恭郡王府的一场闹剧,恭郡王还有三个孙儿五个孙女,都羡慕嫉妒得紧。

老郡王只用一句话就打发了他们,“你们若是也被选到御园去读书,我就算倾家荡产,也给你们再弄这么一件披风来!”

足可见他对此的重视。

“其实也不是怕冷。”

正在喝热牛茹茶的孩子扭了扭身子,“我们学堂今日出事啦,我们和六王爷七王爷都闹翻啦!我就不想来读书了。”

“什么?!”

这回奶娘的声音更加尖利了,用棉毡子铺了两层的马车顶,几乎都要被她的声音掀翻。

孩子吓了一跳,用手捂着耳朵,不可思议地看着奶娘。

“奶娘,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吓着我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

见多识广的奶娘急得拍大腿,“我大声你就受不了了,这事要是让老郡王知道了,非揭破你的皮不可!”

第七百七十六章 打孩子

奶娘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奶娘。

回家她将这事禀告了世子夫人,世子夫人着急忙慌带着孩子去见了婆母,恭郡王妃听完翻了一个白眼,差点昏死过去。

她素来最疼爱这个孙儿,自从孙儿被选上去了御园伴读,她就更加独疼爱这一个,把别的孙儿孙女都抛到了脑后。

此番听了世子夫人的话,她不客气地朝孙儿屁股上拍了两大巴掌。

孩子立刻大哭了起来。

“哭,你还有脸哭!”

郡王妃恨铁不成钢,“你有几个胆子敢和两位小王爷吵架?他们小小年纪爵位比你们的祖父还高一截,你是不要命了吗?!”

……

恭郡王府到底是正经的皇室宗亲,尚且如此,其他家的孩子就更不必说了。

次日一早,苏幼仪还在睡梦中未醒,便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估摸着大约到了该起床的时辰,便睁开眼一看,才发现春花和春景早就在床边等着了。

怪不得她觉得不对劲,原来是多了两个人的气息。

平日她还没睡醒,春花春景都是在帘子外头等候的,只等她醒了叫人她们才进来。

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个时候她们就进来了?

苏幼仪嘤咛了一声,慢慢伸了懒腰。

春花、春景见了忙凑过来,扶着她坐了起来。

苏幼仪打了个呵欠,一面由着她们伺候穿衣,一面懒洋洋地询问,“出什么事了?”

春花正等着她询问,闻言立刻道:“太后,那些在学堂伴读的小公子们家中的女眷,都在园子外头等候多时了,等太后求见呢。”

苏幼仪想了想,今日不年不节的,这些人这么早来做什么?

窗外北风紧了,呼啦啦的声音闯进苏幼仪耳朵里。

她不禁朝窗外看去,“今儿变天了,风这样紧。这种天气她们不在家里待着,来见我做什么?”

其实春花也没闹清楚。

苏幼仪平日醒的不早,故而她也睡得晚,只要在苏幼仪醒之前能赶去候着便是。

可今日她和春景是被吵醒的。

外头的侍卫们通传进来,一等侍卫马大人亲自过来通报,没敢去搅扰太后好梦,就把春花和春景叫起来了。

她们两再体面也不及马大人这个正经的二品武官体面,少不得挣扎着爬起来,才知道那些命妇们一大早就在门外候着了。

她们简单问了缘由,不敢吵醒苏幼仪,只在内室里等候着。

春景道:“奴婢们听得也不全,马大人也不甚清楚。好像是学堂里出了什么事,她们说是带着小公子们来向太后请罪的。奴婢已把学堂那边的管事叫来在外头候着了,太后要见一见么?”

“让他进来吧。”

苏幼仪又打了一个呵欠。

她看起来并不在意的样子,春花不禁道:“难道太后已经知道出什么事了?”

苏幼仪摇摇头。

“我不知道。”

她道:“只是觉得出不了什么大事。小六和小七昨儿回来用晚膳都没说什么,季先生也没说什么,那还能是什么大事?有大事,他们一定会说的。”

春花听了也是,不一会儿那学堂的管事太监就进来了,站在帘子外头道了请安。

苏幼仪道:“你知道些什么,都说出来吧。”

管事太监连忙行礼,“是。”

听他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却不详实,其中夹杂了许多从一个小太监那里听说的话。

管事太监自悔自己对这件事知道得不全面,担心苏幼仪责怪,“奴才失职,没有探听清楚小公子们到底是为什么吵嘴,奴才该死。”

“罢了,小孩子家吵吵嘴,不过是小事。”

苏幼仪摆摆手示意他退下,“何况哀家也不希望你们时常盯着他们,孩子都喜欢自由,什么都叫你们窥视了,反而不得趣。”

管事的松了一口气,连忙退了出去。

风大天冷,苏幼仪简单穿戴好之后,就命人把那些命妇女眷请了进来见面。

命妇们都带着自家的孩子,一时间哗啦啦十来二十个人进来,花红柳绿的一片。

苏幼仪一时看不过来,仔细一看,女眷们面上都有歉疚之色,而孩子们个个垂头丧气。

苏幼仪定睛一看,立刻朝恭郡王的孙儿招了招手,“你过来。”

那孩子吓了一跳,一时怯怯不敢上去。

昨儿他无心对小六和小七说的一句话,回家后他祖母竟告诉他那是大逆不道要获罪的话。

该不会太后知道了这事,所以今日要惩罚他吧?

他眼眶里汪了泪,在自己母亲的催促下,视死如归地朝苏幼仪走去。

苏幼仪拉起他的手,将衣袖往上一撩,孩子手上青紫的痕迹长长的一条,看得一旁的春花都差点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会把孩子打成这样?

“春花,去取五毒化瘀膏来。”

苏幼仪让孩子在身旁坐下,轻轻拉着他另一边手询问,“这边手也有伤吗?还有哪里有伤?”

孩子一时愣了,简直不敢相信太后不仅没责罚他,还如此温柔地问他伤势。

他忍不住委屈地哭出声,“这边手,还有两边腿上,背上屁股上都是伤,哇哇哇!都是我祖父打的!”

恭郡王?

苏幼仪忍不住瞧了世子夫人一眼,“怎么能把孩子打成这样?你做儿媳的不好劝说公爹,难道就由着他把你儿子打坏不成?还打在手上,莫非是成心不愿意孩子好好读书写字?”

世子夫人原就疼惜自己儿子,可公爹和婆母说了,若不打狠些,太后见了如何消气?

与其让太后派人打,不如自家打。

这会儿听了苏幼仪的话,世子夫人都差点垂下眼泪。

其他几家夫人见苏幼仪这个反应,也都把自家孩子的衣襟一拉,一时间,各种各样的伤痕出现在苏幼仪眼前。

得了,这下五毒化瘀高不够用了。

苏幼仪又命多福,“去把太医请来,让他多带些消肿化瘀的药膏。这到底是多大的事,至于你们把孩子打成这样?”

因见苏幼仪没有责怪,那些孩子才主动把事实说了出来,并没有半点隐瞒。

第七百七十七章 没有骗你们

听见是为了李千越的事,苏幼仪一时沉默了起来。

季玉深至今不肯认李千越这个儿子,原以为像如今这样父子间每日能够见面、能够一道在学堂一个读书一个授课,也算难得了。

却没想到,又因为此事让孩子们排挤了李千越。

各家女眷见苏幼仪沉默起来,心里也捏一把汗。

李千越这个引起矛盾的中心人物,她们也都从自家孩子口中了解了一些,寻访打探了几家亲朋好友,都对这个李千越一无所知。

既不是世家大族之后,也不是朝中官宦子弟,那他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和这些出身尊贵的小公子们一起在御园给两位小王爷做伴读?

听闻此人能在御园中行走,和太后少不了干系。

一时之间,各家女眷心中都十分担忧,不知这李千越到底是什么来头,太后会不会为他出头……

苏幼仪思忖了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轻轻摸了摸那恭郡王家小孙儿的头,安慰道:“你们都误会那孩子了,其实李千越并没有骗你们。”

“啊?”

孩子们十分惊讶,但不知为什么,他们并不怀疑苏幼仪说的是假话。

太后看起来那么温柔,见着他们挨打那么心疼,一定不会骗他们。

苏幼仪朝下首看了一眼,既是和孩子们解释,也是说给那些女眷们,给她们一个交代,“李千越出身可怜,家中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并几个伺候的仆人罢了。因他和我有些许渊源,又因这孩子聪明乖巧,我觉得堪给小六和小七他们做伴读,这才收进园中,不想闹出这样的误会。”

此时此刻,那些和李千越闹了矛盾的孩子都面上羞红起来。

原来他并没有说谎。

孩子们心里的疙瘩算是解决了,可大人们心里反倒多了一层疑虑。

太后这话说得晦暗不明,到底还是没把李千越真正的身份说出来,这反而让她们更加浮想联翩。

春景忽然从外头进来禀告,“太后,太医来了。”

“请到偏厅去吧。”

苏幼仪说着,拍拍怀着孩子的肩膀,“你们都去上药吧,我同你们的母亲还有话要说。”

孩子们乖乖告退,由春花春景带着去偏厅擦药。

苏幼仪则朝那些女眷笑了笑,“诸位难得进园子一趟,都坐下喝盏茶吧。”

原是来请罪的,这会儿见苏幼仪并不怪罪,这些人心里的石头也算放下了,便谦让着坐了下来。

苏幼仪自己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她不经意道:“当初,哀家在各家各府选取适龄的孩子入园为伴读,一则是为小六和小七读书便宜,二则也是顺带给功勋府第一个恩典。”

“是啊,我们家中的孩子能够入园为王爷伴读,都是太后隆恩。”

这些女眷立刻接上了苏幼仪的话,感恩戴德。

苏幼仪却缓缓放下了茶盏,“可哀家没想到的是,当初通传旨意的人一定没有说清楚,才让你们和孩子们误会了,以为御园中的事情……是可以随意说出去的。”

话语平静,余音冷漠。

一时间,众女眷连忙站了起来,惊慌失措!

她们怎么把这个忘了!

皆因昨日各家的孩子回去将学堂的事一说,她们都担心孩子招惹了两位小王爷,会给全家招来祸患,故而一心只想着如何才能弥补。

可他们都忘了,御园如今是太后和太妃们住着,最忌讳的便是将里头的事情往外头传。

孩子们说说学堂里的小事倒也无所谓,便是被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有人认真计较。

可这次是各家的命妇女眷亲自带着孩子来,为着学堂发生的事请罪,这可不就把事情摊到明面上来了么?

若太后要因此治罪,她们避无可避!

众人顿时慌张起来,后悔不迭。

太后一向和善,若她们今日不来多此一举,想必太后也绝不会为难这些孩子们。

偏她们急急忙忙跑来,反而落下了话柄。

一时间,有人都要急哭了。

“太后,求太后恕罪,我等不敢,我等绝不敢有意打听宫闱之事啊!”

女眷们跪了一地,没想到自己等人是为了孩子们的小矛盾而来请罪,这会儿却招惹了更大的罪名。

偏厅那处,正在上药的孩子们隐约听见正厅这边的动静,都十分奇怪。

“咦,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喊什么。”

不过孩子们只疑虑了片刻,很快又欢喜起来,“一定是太后教训了她们,太好了,看我母亲日后还敢不敢打我!”

孩子们笑嘻嘻的,仿佛连身上的伤痕也不疼了。

其实他们身上的伤原也没有多重,那些世家大族几代下来,都有些极擅长执行家法的老仆,最懂得怎么打人。

有些伤是看起来轻,其实内里要命。

有些伤其实根本没什么,外头看起来却唬人。

这些孩子们身上的伤,多半是第二种。

春花在旁看着太医和小太监们给孩子们上药,自己也站在壁板那里,细听隔壁的动静。

她可没有孩子们那么天真,认为苏幼仪只是替孩子们教训那些命妇。

一定还有旁的理由,多半和李千越有关。

小六和小七还在用早膳,便听小太监通传,说是李千越来了。

“快让他进来。”

李千越走进去,拱手行了礼,小六和小七抬起头招呼他,“吃过早膳了么?过来一起吃吧!”

李千越摇摇头,“我是吃过了来的。”

他一向勤勉,每日几乎都是第一个到学堂的,小六和小七也习惯了。

李千越却道:“方才我去了学堂,见里头一个人都没有,等了一会儿连半点动静也没听见。这实在反常,平日这个时候,至少也有四五人到了。”

小六和小七一听这话,也觉得蹊跷。

怪不得李千越又跑到了他们这里来。

小七忙招呼小太监过来,“你让人去外头打听打听,看看其他人怎么还没来?难道因为昨日的事,他们还要罢课不成?”

想来这事不至于那么严重。

小太监忙应了一声,飞快朝外跑去。

第七百七十八章 太后英明

苏幼仪这里,面对跪了一地的命妇女眷,她又轻轻绽开了笑容。

“这是怎么说的,何必如此紧张?”

苏幼仪一脸天真无害,好像刚才威胁她们的人不是她似的,“我不过是说说,到底孩子们说的也只是学堂的事,难不成哀家还真的因为这个发作孩子们不成?”

言下之意,孩子们不能发作,大人却是可以的。

有机敏的一下子转过弯来了,忙朝苏幼仪表决心,“太后放心,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这次的事我们绝不会对外说出去,无论是两位小王爷还是李小公子的事,我们都不会对外说半个字的!”

“是啊是啊,我们都能保证!”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表决心。

苏幼仪笑了笑,心道跟聪明人就是好说话。

她显然避讳李千越的身份,没有明白地告诉众人,要的就是众人保住李千越身世的秘密。

否则一旦她们今日离开御园,好奇心驱使之下,一定会去探查李千越的身份。

那就麻烦了。

苏幼仪打了一棒子又给甜枣,终于让这些人明白了过来,有了这个保证,苏幼仪就放心了。

她显然心情不错,“如此哀家就放心了,孩子们也能重归于好,重拾同窗情谊,岂不是好事?”

“太后英明。”

众人如释重负。

……

“小王爷,打听到了!”

小六和小七用完了早膳,就在屋里等消息,李千越也坐在一旁沉声不语。

没一会儿派出去的小太监就回来了,气喘吁吁道:“小王爷,找着人了,人都在太后那里呢!”

“在母后那里?”

三人都十分惊讶,“为什么去母后那里?难不成为着昨日的事,他们还要去母后跟前告状不成?”

“不是。”

小太监忙将自己打听到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因为昨儿学堂闹了不愉快,那些小公子们回家都挨了一顿好打。今日各家的夫人带着人来向太后请罪,所以都在太后那里。”

“啊?”

小六和小七都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么严重。

李千越听见大家都挨打了,起初也有些惊慌,很快又平静下来,“想来是她们担心自家的孩子得罪了两位小王爷,所以才会这么做的。”

被顾忌的也是小六和小七,不是他。

从来都不是他。

小六忙问道:“那现在怎么样了,母后是怎么说的?”

“太后似乎没有为难他们,还命太医去给各位小公子上药了。”

小太监打探到的也不是很多,里头他进不去,只能打听个大概,“小王爷,咱们要过去瞧瞧吗?”

小七回头看李千越,“你想去看看吗?”

小六也看向他。

李千越咬着嘴唇,思考片刻,“我就不去了,这件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只怕我去了反而惹人嫌。既然他们都挨了打,怕是今日也不能好好上课了,我先回学堂。”

说着朝他两个行了礼。

小六和小七见他孤单,便也道:“我们同你一起去吧,只你一个人,不知先生还上不上课。咱们三个一起过去,该上课还是上课!”

说罢便接过太监收拾好的书袋,朝着学堂方向走去。

……

三人刚到学堂坐下,便听见了外头的喧哗声。

朝窗外一看,原来那些小学生们也都来了,一边往学堂走一边还在议论什么,小六和小七多听了一耳朵。

“太后好温柔啊,不像咱们的母亲,个个凶得和夜叉似的。”

“是啊,要是我也有太后这样的母亲就好了,可真羡慕死人……”

小六、小七原以为会听见他们讨论这次的事情得到的体会,没想到他们的体会从头到尾就围绕着苏幼仪展开。

什么,还想抢自己的母亲?

这些人真是混账!

小六和小七实在哭笑不得。

那群学生从外头走进来,一眼便看见了小六、小七和李千越在学堂里坐着,顿时一愣。

李千越抬头瞧着他们,也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

昨儿大家才吵过架,今儿又这样见面了,实在尴尬。

瞧李千越神情难堪,小六和小七正想替他和其他同学说和说和,不想那些学生主动走了过来,朝着他们三人鞠了个躬。

李千越一愣。

恭郡王家的孙儿站在最前头,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们三个,“都是我们不好,昨儿不该在学堂闹事的。小王爷,李千越,咱们和好吧?”

“是啊,咱们和好吧!”

没想到他们竟然主动要求和好。

莫非是这一顿打挨怕了?

小六忽然揉了揉鼻子,皱着眉头瞧他们,“你们身上什么味道,好生古怪。”

李千越这才发觉,学堂里充斥着一股浓厚的药膏味。

众人听了都把自己的衣裳袖子撩起来,给他们三个看自己身上的伤痕,青紫的伤痕上头都覆盖了一层白白的药膏,看起来分量极实。

“是太后命人给我们上的药,好像叫什么,叫什么五毒化瘀膏。”

“怪不得一股臭味儿。”

小七捏住了鼻子,“这五毒化瘀膏是用五种毒物制成的,毒蛇蜈蚣蛤蟆蝎子壁虎……都是又毒又臭的东西。”

“啊?”

孩子们顿时白了脸色,看着自己伤口上的药膏,忽然觉得痒痒的。

小七笑道:“不过这个是化瘀的好药,没有毒性,你们放心吧。母后给你们这么名贵的药来治伤,可见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

听了这话,众人这才放心。

恭郡王的孙儿瞧着李千越,朝他走过去几步,“李千越,之前的事是我们误会你了,以为你撒谎。原来你没撒谎,是我们对不起你。”

李千越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你们,你们如何知道?”

“是太后说的。”

后头有孩子插嘴,“太后说你没撒谎,你家里确实只有一口人。虽然她没说到底是为什么,我们也不能问,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相信太后的话。”

原来是太后说的。

李千越登时心中一暖,对苏幼仪又有了更多的认识。

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真正为他解围的还是她。

第七百七十九章 油条

都说感情是越吵越好的,小孩子之间尤其如是。

今日该赵师傅来上课,不想他一进学堂就闻见一股略显腥臭的药膏味,而后仔细一瞧,屋里的学生们几乎身上都带着伤。

赵师傅原本得意洋洋准备来验收昨日布置功课的成果,不想孩子们个个哭丧着脸,吧自己的衣服揭开,“赵师傅,您就瞧着我们昨儿挨了打没法做功课的份上,再饶我们一日吧!”

若换平日,这是绝对不成的。

可今儿赵师傅亲眼看见了他们的伤痕,有些人甚至还伤在手上,可想而知昨日他们从学堂回去经历了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做不了功课,也是正常的。

赵师傅难免有些失望,不由看向小六和小七他们那个方向,“二位小王爷也挨打了么?”

小六和小七及李千越,只有他们三个是没有挨打的。

事实上,昨儿放学之后他们便把连诗的功课做完了,还整整齐齐地抄录了下来,并没有花多长时间,李千越便离开御园回家去了。

可是此时……

三人回头瞧了其他学生,几乎异口同声,“我们也没做功课。”

大家都没做,法不责众,赵师傅也没法责怪。

若只有他们做了,赵师傅少不得表扬他们而惩罚其他人,那未免叫人难受。

故而三人干脆认了自己没做。

这下赵师傅也没办法了。

学堂里其他孩子投来感激的目光。

赵师傅算是明白了,这些孩子经历了一场矛盾,还挨了一顿好打,不但没有彼此生疏,反而比先前感情更好了。

他一个人孤军作战,怎么敌得过这群小童子军齐心协力?

瞧着这些孩子伤成这样,怕是今日也没法好好握笔写字了,赵师傅索性把书一丢,“这满屋子药味,熏得我头疼。罢罢,今日放你们的羊,自己温书罢。”

孩子们哈哈大笑。

“放羊?什么是放羊,哈哈哈。”

这些孩子都是高门贵府出身的,不懂农事,故而连最基本的放羊都不懂。

只觉得赵师傅说得有趣。

赵师傅自己也松松地坐在太师椅上,“我就是放羊的人,你们就是羊。在乡间啊,放羊的人把羊带到草地田野,就把它们放开,让它们各自寻草吃去。”

赵师傅现在做的,就是让孩子们放羊去。

有人笑道:“赵师傅,那我们现在是不是也可以‘寻草吃去’?我一大早就被我母亲从被窝里揪出来了,连一杯水都没喝上。如今饥肠辘辘,有杯牛茹茶喝也好啊!”

这么一说,顿时响应者众,好些人表示自己没用早膳。

赵师傅撇了撇嘴。

学生们意兴阑珊。

瞧师傅这个样子,是不打算让他们吃饭了。

正唉声叹气时,却听赵师傅道:“做师傅的,没有看着学生挨饿的道理。这羊若是不吃饱,也难产出色泽均匀的羊毛,你们说是不是?”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站了起来,把手一挥朝外走去,“去吧,去吧。”

赵师傅一走出门,底下的小太监便有眼色地端进点心来。

……

小六他们三个是吃过了的,这会儿肚里正饱着。

那些学生不少手上有伤的,拿糕点的手都不稳,李千越索性过去帮忙喂。

小六和小七也过去帮忙。

受伤的孩子便张大嘴等着,一边着急叫着快点快点,也有人一口喝了太多牛茹茶,险些喷到小七身上。

“你喝慢些!再这样我可不喂你了!”

学堂里吃喝嬉笑成一团,拎着戒尺站在窗外的赵师傅见状一笑,慢悠悠地溜达开了。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

今日该赵师傅上课,季玉深却也到了御园。

苏幼仪听见他来的消息,一点也不惊讶。

“这件事他可是始作俑者,谁都可以不来,他怎么能不来?”

苏幼仪说话的时候,颇有些嗔怪的口气。

春花在旁听着,不由道:“太后是怪季先生不肯认李小公子吗?”

怪吗?

那倒也不至于。

苏幼仪有点伤脑筋,“季玉深的事,你全然是知道的。满门被灭这等仇恨,岂是说忘就忘的?从他娶了李梓月,就没有对他们的孩子灌注过一点点父爱。若不是为了取信于李阁老,只怕当年连这个孩子都不会有。”

春花听了默然不语。

平心而论,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未必能说原谅灭门仇人的后代,何况是身在其中的季玉深?

哪怕这个后代,身上有一半血液是季玉深自己的。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若不是有他一半血脉,你以为他只是不认而已么?他非要杀干净了,才能为季家被灭的满门讨个公道。”

“所以,若说怪他,我倒也怪不上他。只是李千越这个孩子懂事,品性纯良,和李阁老完全不是一种人。叫这么一个无辜的孩子受这么多委屈,我有些做不到。”

春花心里想着,苏幼仪是做母亲的人,自己生育了那么多个孩子,对别的孩子也总是怀着爱心的。

何况是李千越这样讨人喜欢的孩子。

话还没说完,春景从外头进来通报,“太后,季先生已经在偏厅等候了。”

“让他过来吧。”

苏幼仪放下了手中茶碗,浓香的牛茹茶只喝了一半,那是她早膳爱喝的。

今日的早膳她进得不香,多半是为了李千越这件事而忧心的。

季玉深很快从外头走进来,见着春花撤去桌上剩下的牛茹茶和奶饽饽,便知苏幼仪刚用过早膳。

“你一大早被人吵醒了,到这个时候才用早膳,必定不舒服。”

苏幼仪暗暗白他一眼。

不舒服是谁闹的?

还不是他。

谁知季玉深瞧见她神情反而笑了出来,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了一个油纸包,才拿出来,那香气就盖不住了。

苏幼仪鼻翼翕动,有些不敢相信,“是……油条?”

季玉深点点头。

“第四街的早点铺新炸出来的,我坐马车经过的时候特意命人买了来,快趁热尝尝。”

苏幼仪接过来,打开纸包,一股香气钻进鼻尖,叫人食指大动。

第七百八十章 拂袖而去

原本苏幼仪还有些怨怪的意思,这会儿见着好吃的,一时把心思都丢到九霄云外了。

季玉深眼睁睁瞧着她那副臭脸重绽笑容,忍不住跟着露出微笑。

“太后……”

没等春花接过来要替她掰开装碟,苏幼仪自己已经上手掰开了,炸得酥脆的油条发出咯吱一声响。

碎块落了不少在桌上。

苏幼仪就着手咬了一口,看向季玉深,“下次你多买一些来,送到膳房叫他们瞧瞧。御厨们做得总是不如这家做的香甜,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外头做的好点心,苏幼仪时不时就让御厨们学习着。

先前小六和小七也学了这招,让御厨做外头街面上的肉酱面,可把御厨们气得不行。

他们拿手的什么鲍参翅肚面,上汤娃娃菜面,难道都比不上那粗糙的肉酱面?

偏生两位小爷爱吃,他们也不得不做。

春花无奈地摇头,心想御厨都要急死了,明明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大厨,却要一次次纡尊降贵去外头的铺子学手艺。

季玉深托着腮瞧苏幼仪的吃相,眼里像溺着星星。

苏幼仪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你用过早膳了不成?”

“用过了。”

“既用过了,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一副饿狼见着羊的神情。

季玉深嘴角微翘,“仪态万端的太后用手抓着吃东西,这副模样难得一见,所以要多看看。”

苏幼仪白了他一眼。

她上手的时候多了,只是在外人面前做做端庄的样子,对于自己人是从来不避嫌的。

自己人?

苏幼仪想到这个,心里难免还有些别扭。

某种层面上来说,季玉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是自己人。

另一种层面上来说,他也是害死先帝的人……

苏幼仪每每想到这里,心头的情绪便会克制许多。

她吃了半截,放开手,春花忙把热帕子送上来给她擦手上的油。

见她吃得差不多了,季玉深这才道:“我今日来,是为着李千越的事。晨起那些命妇们搅扰你,都是我的过失。”

苏幼仪闻言一愣。

他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要认回李千越?

还未来得及高兴,季玉深却道:“从前他默默无闻便罢了,如今闹出这样的事,万一那些高门贵家细细打听了去,难免给你惹麻烦。还是让他回他自己的小院吧,这御园是留不得了。”

原来他是打的这个主意。

苏幼仪蹙起眉头,“你好狠的心。”

到底是他的亲生儿子,夺去了父子亲情,难道如今连他读书的机会也要剥夺么?

季玉深抿了抿唇,没有为自己辩解。

苏幼仪没有说错他,他的确是个狠心的人。

“从那年大雨倾盆,我舍你而娶了李梓月,还有什么是狠心不下来的?”

苏幼仪哑然。

季玉深道:“你身边本不该有这样来历不明的人,过了这个年关皇上就要大婚亲政了,到时候你的身边更该干净。”

苏幼仪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这才道:“原来你费了两年时间,获取一个普通商人再至皇商的身份,为的就是这个。”

季玉深有才华有谋算,这点小事根本难不倒他。

可李千越就不一样了。

只要季玉深不肯承认他,那李千越就绝无名正言顺的一天。

苏幼仪没好气道:“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了,那些命妇的嘴我都堵上了,李千越的事不会被人发觉。便是被人发觉了,他是罪臣之后,可事发之时他尚未满十六,不受诛连之罪,又能如何?”

她的口气,倒像是坚决要维护李千越的意思。

季玉深反而有些不解,“你就从来没有因为他是李阁老的外孙,心里对他有一丝芥蒂么?”

“没有。”

苏幼仪答得很肯定,“李阁老是他的外祖父不假,可当年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不说李阁老,便是李梓月,那是一个正经贤良淑德的女子。李千越的身体里流淌着你们两人的血”

“并不肮脏。”

季玉深愣了愣。

他说不清自己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苏幼仪连对李梓月的评价都那么高,丝毫没有怨怼她是李阁老的女儿,也没有因为当年季玉深娶了她而迁怒她。

这到底说明苏幼仪恩怨分明、宽仁博大,还是说明她对自己已没了当初的爱意,所以连醋都不吃?

季玉深心里有些酸楚。

苏幼仪丝毫没料到他想到了什么,以为他神色微暗就对李千越有所愧疚,便道:“你真的打算一辈子不认他么?毕竟他是……”

“毕竟他姓李。”

季玉深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从座中站起来,倒吓得苏幼仪一愣。

“若你想说的就是这个,那就罢了,我先走了。”

季玉深是头一次这样对苏幼仪说话,他的面容没什么变化,不过是平时的冷淡如霜,可苏幼仪分明看出来,他生气了。

连春花都看出来了。

苏幼仪莫名其妙。

李千越到底是谁的儿子?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她待要开口说什么,季玉深已拂袖而去,剩下苏幼仪一脸愕然。

她不解地看向春花。

春花有些尴尬道:“太后,您看不出来季先生为何生气么?”

“你看出来了?”

苏幼仪反问他。

春花迟疑片刻,点头,“若奴婢猜得没错,是为着……李家二小姐吧。”

苏幼仪想了想,方才她确实提到了李梓月。

“你的意思是,他……在吃醋?”

春花为难地点点头,“太后没看出来吗?你夸赞李二小姐的贤良淑德的时候,季先生的脸色难看得紧。”

“是吗?”

苏幼仪自己倒是没察觉,这会儿听春花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难道季玉深就是因为她夸赞了李梓月,所以才会气得拂袖而去?

“这个人,这个人真是……真是大胆。”

苏幼仪想了好一会儿,没好气地憋出这么一句。

春花见了暗暗偷笑,心道季玉深这是真情流露,苏幼仪一开始或许会生气,想明白之后必定不会了。

只怕还会有些高兴。

第七百八十一章 人生如初雪

季玉深这一走,小半个月没再去找苏幼仪。

不知不觉过了十月,初雪便落了下来,御园里成了冰雪琉璃世界,分外好看。

苏幼仪一见着飘雪,便让春花去嘱咐学堂那边,给孩子们放一日的假,叫他们好好玩去。

毕竟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学堂那边,屋里炭火烧得暖暖的,孩子们隔着窗子望见外头飘雪,早就按捺不住了。

小七的目光直往外头看,小六看过来的时候,他胸有成竹道:“一会儿母后指定就派人来通知放假了,咱们去哪儿玩好?”

小六瞧他这副笃定神情,欲言又止,忽然就见院子外头有人跑了进来。

两人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多福手底下一个小太监。

他走到门外,正在讲课的赵师傅便瞧见了,放了书本看向他,小太监朝赵师傅行了一礼,赵师傅也拱手回礼。

他道:“赵师傅,太后说下了初雪,请学堂里给学生们放个假,叫大家玩雪去。”

赵师傅抿了抿嘴,“是只请两位小王爷去呢,还是大家都放假?”

底下的学生们一脸期待。

“是大家都放假。”

底下响起小小的欢呼。

赵师傅没法子,轻轻叹了口气,朝底下一摆手,“既然太后让你们玩雪去,你们就去吧,只是今日布置的功课,不要忘记了。”

“是,师傅。”

学生们似模似样地站起来行礼告辞,等赵师傅一往外走,众人便撒丫子欢腾起来,命人收拾书的收拾书,背书袋的背书袋。

他们自己则三五成群,朝着学堂外头的雪地跑去。

笑声一时荡漾开来。

……

“今日是哪位先生在学堂上课?”

苏幼仪瞧着初雪落下,心中一时喜欢,带着春花等人在园中踏雪而行。

她穿着避雪的红色狐皮披风,一圈雪白的风毛围在面颊,只露出半张精致的小脸,唇瓣微动。

春花想了想,道:“是赵师傅。”

“哦。”

这一声回应,有些失望似的。

苏幼仪低着头缓缓踩在雪地上,“赵师傅听见我让孩子们放假,又要不高兴了。他是个正经读书人,让他按着我的意思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上课,没把他气跑算好的了。”

春花噗嗤一笑,“他哪敢?再说了,听说赵师傅近来上课的风格,也有所变化。想来他心里还不知多佩服太后的新鲜想法,怎么会气跑?”

苏幼仪笑了笑,“赵师傅这个老古板,终于也舍得变一变了?怪不得小六和小七如今回来,都不吐槽赵师傅了。”

走了一段,苏幼仪见路上积雪只薄薄一层,又回头瞧自己身后大队人马,总觉得和雪景不太相衬。

她便道:“你们都去吧,留下几个人跟着就是了,没得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

做了太后就这一点不好,不管去哪身后少说都有十来个人。

没得半点松快。

春花回头瞧了一眼,只留下她和春景,并两个小太监跟在后头,以防发生什么事。

多福和多禄便带着其他人回院中准备,一会儿苏幼仪走累了回去,必是要喝热姜茶去寒的,还要预备新鲜的果子。

四个人远远跟在后头,苏幼仪难得一个人,撒欢似的朝雪地里走。

雪地里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脚印。

她倒是高兴了,可春花等人在后头看着都悬心,唯恐她一不小心摔到雪里受伤。

便是受了初雪寒气,那也是不得了的事。

转过眼前一座假山,沿着湖边落雪的白堤,苏幼仪缓缓前行。

大约湖面上有些地方结起了薄冰,不少雪花落在湖面并没有沉下去,反而堆积起来,变成一小座一小座透明的雪山。

苏幼仪瞧着有趣,一时脚下不妨,踩着红色小羊皮缕金靴的脚别住,整个人歪歪地朝边上一倒

春花等人顿时把心提到嗓子眼,待要赶上去,忽见斜刺里快步走出来一个淡青的身影,迅速扶住了苏幼仪。

幸好,人没摔到雪地里。

春花连忙把人一拦,“别,不用过去了。”

春景定睛一看,原来淡青色的身影正是好些时候不见的季玉深,这段时日他不来见苏幼仪,她们还有些不习惯。

没想到今日又见着了。

春景抿嘴一笑,也朝身后两个小太监道:“且跟着吧,拿好手炉子,若太后叫了再送上去,不叫别去。”

“是,春景姑姑。”

……

苏幼仪以为自己会摔在雪地上。

她倒也不介意,岭南那地方来京城的人,便是年年冬天看雪,也根本看不腻。

摔上去也是高兴的。

没想到忽然被人抓住,抬头一看,正是消失了半个月的季玉深。

他倒还是按照和赵师傅的分工去学堂上课,只是不像先前天天到她跟前来了,苏幼仪知道他心里赌气,也没去撩拨他。

今日忽然遇见,倒觉得巧。

“不巧。”

季玉深抓着她的手臂,将她身体扶正,“我见今日初雪,特意赶来的。”

苏幼仪忍不住噗嗤一笑。

大家都是岭南人,季玉深大约最懂她对雪的喜欢。

她笑着推季玉深一把,“装什么无欲无求?咱们从小长在不下雪的地方,你曾说过,你也是向往北方大雪的。”

季玉深忍不住露出笑意。

他拿苏幼仪一点办法也没有。

两人便在雪地上并肩而行,雪下的大,脚底的积雪渐渐厚重起来,他们的脚步也深一脚浅一脚的。

走到湖边的小亭,两人才终于有了个避雪的地方。

苏幼仪站在亭边回头一看,不禁看住了。

季玉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才发现两人来时走了长长的两串脚印,这会儿又被雪覆盖起来了,雪地平整得像从未有人走过似的。

似乎看出苏幼仪他们在看什么,跟在远处的春花等人没敢直接走过来,生怕他们的脚步破坏了这片雪地。

他们只在远远的地方观望着,注意苏幼仪的神情,或是要叫人,或是要回去。

苏幼仪正看着,忽听见一个声音,在离自己头上很近的地方响起,“若人生也如这场初雪,当如何?”

第七百八十二章 烤肉

人生若如这场初雪,前尘过往一笔勾销。

苏幼仪怎会听不懂他的意思?

她回过头去,正对上他一方洁白的下颌在她视线上方,不自觉多看了一眼,微微咽了口水。

复又低下头去,看到他穿着青色的长袍,外头披一件同色披风,披风的边缘镶嵌的也是白色狐皮。

两人一红一青,倒像是约好似的搭调。

“雪能覆盖来时行踪,可你我心里都清楚,这段路我们到底是走过了。”

苏幼仪尽力不让自己去看他,保持语调平稳。

季玉深也没说什么,反而顺势牵起她的手,苏幼仪一时往后缩,他却握紧了不放。

“手这样凉,连个手炉子也没拿。”

苏幼仪暗想,方才玩雪太过欢喜,只教春花他们在远处跟着,忘了要一个手炉子。

这会儿听季玉深一说,才觉得掌心寒凉。

季玉深将她双手握在双掌之中,凑到唇边呵了一口热气,而后就着这口热气替她搓手,掌心很快便暖和起来。

苏幼仪瞧着他的手,从前他的手是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的,一看便是读书人的手。

如今他的掌心也多了些薄薄的茧子,不知是那些年在朝中留下的,还是这几年经商留下的。

多半是后者。

他自小不算富贵闲人,也是衣食无忧,再怎么聪明睿智,诈死之后独自往岭南经商,白手起家,只怕也吃了不少苦。

还有那个赵大虎。

若不是经历过什么大风浪,怎么会结识赵大虎这样的江湖人物?

她出着神,季玉深已替她暖好了双手,丝毫不客气地将她的手握紧了自己的衣袖。

苏幼仪低头一看,两人的衣袖接在了一起,她的手揣在他的衣袖里,一股融融暖意沁入肌肤。

外头的雪快停了。

两人又从亭中走了出去,这会儿脚步比方才慢了许多,少了新奇,多了一分平淡宁静。

他们牵着手在雪地里慢慢走着,四周寂静,空无一人。

便是有伺候的宫人远远看见了,也会假装没看见,瞧瞧地避到远处。

从湖边一直走到学堂附近,听见孩子们银铃似的笑声传来,苏幼仪亦忍不住露出微笑。

季玉深道:“进去看看。”

苏幼仪点点头,却放开了他的手。

袖口一空,灌进了一点冷风,季玉深只觉得手上一凉,苏幼仪已经朝学堂里走去了。

一股淡淡的烟气飘来,苏幼仪凑近了些,闻到烤肉的香味。

原来孩子们在学堂的院子的雪地上扫出一片空地,点起了炭炉子正在烤肉。

苏幼仪顺着肉香味过去,只见围在一起的孩子们中,有人抬起头瞧见她,立刻端正站好。

“太后来啦!”

众人齐刷刷抬头一看,见苏幼仪和季玉深一起过来了,都露出好奇的笑容。

“请太后安。”

小六和小七一人手里举着肉,一个手里还拿着拨炭火的铜箸,见着苏幼仪手忙脚乱,苏幼仪忙摆手,“不必行礼了。”

两人笑嘻嘻的,不顾小手多脏,上来就拉苏幼仪,“母后和季先生来得巧,我们正要烤肉吃呢,你们来着了。”

“是什么肉。”

苏幼仪跟着就过去,在孩子们让出来的石头上坐下。

季玉深瞧着无奈。

她这个做母亲的,见着孩子们幕天席地烤肉吃,连句训诫都没有,反倒跟着他们一起胡闹。

怪不得宫里的孩子都喜欢她。

她自己原也是个孩子心性。

春花等人一时都跟上来了,忙到苏幼仪身边伺候,季玉深慢慢走了过去。

小六见苏幼仪没怪罪,眉飞色舞地介绍起来,“这是鹿肉,这是野鸡肉,是我们从膳房弄来的。说是外头送进了许多,给母后补身子。我们想着母后未必能吃那十几头,于是……嘿嘿。”

冬日里这些新鲜野物多,加上天气寒冷好保存,所以膳房这些肉类更是每日都有,还十分新鲜。

苏幼仪定睛一看,他们也算会吃,居然还备了不少盐巴、辣椒和孜然等物。

便道:“那你们烤吧,我只等着吃便是。若是烤得不好吃,要罚你们污图了学堂清静之地,是要抄书的。”

一向最怕抄书的孩子们,听见苏幼仪的话也并不担心。

一来这里头有人是跟着家里烤过肉的,十分有经验,不怕烤得不好吃。

二来苏幼仪上回给他们上药的那事,已经彻底把他们收复了,现在别说抄书了,苏幼仪叫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会做。

苏幼仪瞧见站在小六、小七后头的李千越,和煦地朝他招手,“你会烤肉吗?”

李千越看了季玉深一眼,摇头。

他的生活不如其他孩子优越,烤肉这样奢侈的事情,不是他经历过的。

这还是头一遭。

小六和小七见状,便把李千越拉到前头来,“这个学学就会了,去年冬天二皇兄和三皇兄就烤过,我们都见过!”

他两个也只学了半吊子,倒是十分积极,一副要教李千越的样子。

苏幼仪坐在一旁看热闹,回头一看,朝季玉深道:“你也坐下等着吧,一会儿尝尝你的学生们孝敬的肉。”

季玉深依言坐下。

他可没有苏幼仪那么有信心。

瞧这些孩子七手八脚不成章法的样子,哪里那么容易就能烤成?

这些金尊玉贵的孩子,都是在家不曾下过厨房的。

果然,没一会儿,烤肉的香气中就夹杂了一丝糊味。

苏幼仪立刻掩住鼻子,“哪个焦了?”

孩子们手忙脚乱去架子上翻肉,不管火候把所有的肉都翻了过去,这才发现有的肉已经糊得全黑了,有些肉还是微红带血的。

这火候完全不一致。

苏幼仪哭笑不得。

看来今日想吃上这烤肉,不是易事。

小六等人也丧气起来,忽见季玉深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将披风解下,递给了身后的小太监。

而后他将两边衣袖各卷了两圈,从小六他们手里接过铜筷,将那些烤黑了的肉捡掉,又把还带着血的重新翻了回去。

“拨掉一半的炭,太旺了。”

他淡淡地吩咐道。

第七百八十三章 自然中了

一听这话,立刻有两个学生争着拿铜箸,将炭炉里的炭拨出一半在雪地上。

火没有先前那么旺了,烟气也淡了些。

季玉深从容地指着几块正烧得发红的炭火,“把这块挪远一些,那块朝我的方向挪近一点。”

不过几下工夫,炭火在炉子里便分布均匀了,架子上的烤肉也不似先前那样,有的已经焦了,有的还没熟。

学生们瞧着高兴,还道:“方才咱们没把炭火分布匀,怪不得火候掌握不住,还是季先生懂得多。”

“俗话说,君子远庖厨,没想到季先生居然是个烤肉的行家!”

季玉深慢条斯理地翻动肉块,头也没抬,“哪里是什么行家,不过略懂一二。年少时家道中落,我从岭南一路奔袭入京赶考,身上没有多少银子。那时候,我和……”

他说到这里,犹豫地抬头看了苏幼仪一眼。

小学生们也好奇地看向他。

“我和同伴,最欢喜的事就是经过山间野地,能够用小小的陷阱抓住一只野兔野鸟,而后才能吃上一顿烤肉。”

苏幼仪听着他的话,回想那些年的事情,不禁莞尔。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又好像还在昨天。

李千越正在一旁拿着孜然罐子预备,见状抬起头,瞧瞧看了苏幼仪一眼。

若他没猜错,季玉深口中的同伴,就是苏幼仪。

学生们听着却想到了别处,七嘴八舌地问起季玉深,“先生也考过科举?考中了吗?”

“原来先生也是岭南人,是太后的同乡,怪不得总是和太后在一处说话!”

“先生怎么会自己和同伴上京赶考,为什么家人不给你银子呢?”

季玉深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哭笑不得,“平素在课堂上不见你们这么多问题,怎么如今聊起闲话来,问题就这样多?”

到底是先生,学生们不敢太放肆,一个孩子就大着胆子问,“那先生当年中进士了没有?”

这是孩子们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季玉深笑了笑,沉默不答。

孩子们心里犯嘀咕,能在宫里教皇子们读书的师傅,无一例外不是进士出身,且是朝中有名的大学士。

季玉深能教他们读书,至少也是中过进士的。

可若是中过,如今就应该在朝为官才是,怎么会是皇商呢?

皇商虽说也是在户部挂名的,却不比正经的官员,没有官身没有品级,读书人靠经商谋生,到底是落了下乘。

季玉深没回答,倒是坐在一旁的苏幼仪道:“自然中了。”

不但中了,还是头榜三名,先帝钦点的探花。

学生们一听这话都来劲了,纷纷好奇地问苏幼仪,“太后怎么知道的?哦不,那,那季先生是哪年的进士,第几名?”

他们很快发觉自己问了傻话,人是太后请来给他们做先生的,他的出身履历太后自然清楚。

季玉深的目光正好看过来,微微带笑,很快又低下头专心弄那些鹿肉。

苏幼仪故作一脸高深莫测,“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哀家也记不清了。闻着这香气,你们的烤肉似乎快好了。”

她一句话,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到了季玉深手上。

只见架子上一块块割成片状的肉,这会儿被烤得蜷缩起来,体型比先前小了许多,后鲜红的肉也被烤得焦黄,滋啦滋啦地往外冒油。

香气就顺着油脂往外溢。

这清冷的大雪天里,一股热腾腾的夹杂孜然香气的肉香格外突兀,在院外洒扫的小太监们都忍不住朝里头看来。

真香啊!

“撒盐。”

季玉深没有理会众人一脸向往,淡淡地吩咐。

一时间,白的盐和黄的孜然,红的辣椒面……统统往肉上撒了下去。

幸好季玉深在旁看着,没让他们撒得太多。

小太监捧了一盘子银光锃亮的签子来,季玉深先用签子叉了两个,在孩子们一脸流口水的表情中递给了苏幼仪。

苏幼仪笑着接过来,嗅了嗅,不禁食指大动。

待要尝尝,却只咬了一口,把剩下的递给了小六和小七他们。

季玉深刚叉好第二串,正要递给小六。小七他们,见状顿了顿,苏幼仪便道:“先给最辛苦的小帮工,给李千越吧!”

李千越惊讶地抬起头。

一群孩子都十分羡慕他,看来太后待他也格外好一些。

季玉深依照她的话做。

李千越小心翼翼地从季玉深手里接过烤肉串,姿态虔诚如拜佛,看了一会儿还舍不得吃,让着身边的人。

此时更多烤好的肉串拿出来了,众人几乎都分到了肉,他这才把肉串凑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哇,好好吃啊。”

孩子们叫嚷起来,都十分佩服季玉深,“先生烤得太好吃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是寻常烤肉,这些孩子却十分惊艳,对季玉深一脸崇拜。

季玉深只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只需注意着火候便是,新鲜的鹿肉随意烹调都是美味。”

相比之下,那些野兔野鸟可没有这么好的滋味。

孩子们吃得满嘴流油,苏幼仪接过春花她们弄好的肉串,随手分给了季玉深,“你弄了半天,自己也尝尝。”

季玉深笑笑,并没有接过她手里的肉串,反而就着她的手直接咬了一口肉去。

苏幼仪大,立刻看向孩子们。

幸好孩子们正在高高兴兴地分肉,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处,否则她不知该多窘迫。

苏幼仪暗暗瞪了他一眼,季玉深见好就收,从她手里把肉串接了去。

两人幕天席地坐在雪地上,丝毫不觉得冷,口中的肉甚至有些烫口。

季玉深瞧她吃得喜欢,不禁揶揄,“方才还说是有辱斯文,污图了学堂清静之地。如今太后带起头来,这罪责可怎么分?”

“自然你季先生是头等大罪。”

苏幼仪不客气道:“若没有你在,大家烤不来或许就散了。偏你在这里烤得似模似样,这才叫大家都吃上了肉,不怪你怪谁?”

季玉深素来好口齿,对上苏幼仪的胡搅蛮缠,到底差了一招。

第七百八十四章 冬雪

自初雪之后,冬雪一场一场地落了下来。

今年冬天的雪似乎格外多。

因雪大难行,天气寒冷,御园的学堂提早放了冬假,让孩子们各自在家中温书。

小六和小七也得了解放,不用每日去学堂念书了。

雪深的时候,苏幼仪也不便出门,难免无聊。

御园中的太妃们便时常到她这里坐坐,大家一起抹抹骨牌聊聊天,打发深冬雪意。

“贵太妃这些日子忙得很,难得今日也和我们一道到太后这里来。”

纯太妃嘲笑贵太妃,后者嗑着瓜子,轻轻拍了她一下,“瞎说,我能忙什么?不过是太后交代了二王爷的婚事给我办,我不敢不尽力。再说了,不管什么事,哪里能比陪着太后要紧?”

苏幼仪瞧她两个说笑,不禁摇摇头,又问贵太妃,“二王爷的婚事安排得怎么样了?王府可都布置好了?”

“布置得差不多了。”

贵太妃爽快道:“一应物品都是备全了的,只是暂时还没有布置上。二王爷是弟弟,不好逾越长兄之前,等皇上大婚过了再布置也不迟。”

苏幼仪点点头,“都备好了就成。”

贵太妃面上带笑,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蹙起了眉头,“太后,眼看年关将至,宫里又有好几场婚事,正是大喜之时。偏生那个晦气东西,这个时候又装模作样地病了。”

苏幼仪愣了愣,很快明白她说的是玳太妃。

“玳太妃又病了?”

“可不是。”

贵太妃一脸轻蔑,“说是病了,我看不过是装模作样。她这样也不是头一次了,每次有事就装病,逼得太后发善心。想来看着年下日子不好过,又想装病博太后的同情了。”

“燕姐姐,别这样说。”

纯太妃有些犹豫模样,朝苏幼仪道:“太后,我前几日倒是顺路过去看过,我觉得这次不像是装的。脸色瞧着都白了,白里泛青。”

纯太妃胆子小,当时一看玳太妃的脸色都吓坏了。

那种面色,她只在听鬼神志怪的故事里形容过,像是僵尸旱魃的脸色。

贵太妃嗤之以鼻,就差没把“装的”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苏幼仪心知,自从上次贵太妃故意拖延让玳太妃进园的时间之后,玳太妃在自己做主下进了园子,和贵太妃又有了诸多摩擦。

两人原本关系就不好,现在更早糟糕了。

怪不得贵太妃这副表情。

苏幼仪想了想,道:“不管她是真病假病,到了年下还病着到底晦气。她到底是太妃,如此冲撞了皇上和二王爷、大公主的大喜反而不好。还是找个太医来看看,能看好自然好,不能好咱们也尽力了。”

贵太妃听了这话道:“很是,千万别让她的晦气影响了喜事。”

这样一来,苏幼仪亲自做主给玳太妃请了太医,那些伺候玳太妃的人也不敢不尽力了。

连日大雪刚有些停的意思,宫里便传来消息,说元治要来园中看苏幼仪。

苏幼仪让多福传命下去预备,到腊月初五这日,宫里的仪杖浩浩荡荡到了御园,除了元治之外还有住在宫里的几位皇子和大公主。

进得园门,是多福亲自在外迎候。

“太后让奴才在这里等皇上,皇上快进去吧,太后念了一早上了!”

元治比起先前越发仪容高大,风神朗俊,笑起来也比先前少了孩儿气,多了身为帝王的沉稳庄重。

他在多福的引领下朝里走去,只见园中的积雪并没有完全清扫掉,只在道路正中扫出一片空来,方便人走路。

多福见元治好奇地瞧着地上,忙笑着解释,“太后说留着雪好看,命奴才们不要全都扫干净。为着今日皇上来,才把道路中间的雪扫开,免得弄湿了皇上的靴子。”

元治忍不住笑着回头,朝小四、小五他们道:“母后是南边来的人,喜欢下雪,朕差点忘了这个。”

多福闻言抿嘴一笑,心里想的却是,太后来京城也有十余年了,这十余年来雪都没看腻。

要换成是他,早就腻了。

小四在后头道:“母后是最诗情画意的人了,冰雪琉璃世界,岂可辜负?”

兄弟几个相视一笑,大公主忍不住催促,“大皇兄,咱们快走吧,多福公公不是说母后等咱们一早晨了么?”

到底是女儿贴心。

元治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想起苏幼仪的这句话。

先前他还对苏幼仪格外疼爱大公主不以为然,觉得她是关怀大公主是唯一的女孩,没了生母照料不便。

后来苏幼仪拿出贴心这个说法,他也以为是借口。

如今他倒是信了。

他忙把目光从雪地上收回,带着众弟妹朝苏幼仪的院中走去。

还没走到小院外头,便听见春花的声音欣喜地传来,“太后,皇上他们来了,来了!”

待元治踏进去,春花忙福身行礼,元治摆摆手,直接朝屋里走去。

仿佛一阵风刮过。

春花抬起头愣了愣,总觉得元治这样子很熟悉。

像极了当年的先帝,先帝的脚步也是这样大,总是一阵风似的。

苏幼仪刚刚起身,便见元治等人从帘外走进来,众人纷纷请安,苏幼仪笑着让他们起身。

一个个都看了过去,不禁道:“怎么二王爷和三王爷没来?”

孩子们都来了,就差他们两个。

小五淘气地抢话,“母后细想想,大皇兄出了宫,宫里该让谁坐镇?可不就是二哥和三哥么?”

原来元韬和元嵩被抓了壮丁,留在宫里替元治接见朝臣,处理政事。

元治笑道:“他两个如今历练成熟了,可以独当一面了。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

他回头瞧了小四和小五,“再过两年,也该让他们好好歇歇,换你们俩顶上这苦差事。”

小四和小五立刻笑不出来了,朝苏幼仪投去求救的目光。

苏幼仪暗暗一笑,只当做没看见,“外头冷,快过来坐下喝杯热茶,去去寒气。”

孩子们都围到里间坐下,大公主自觉地坐到苏幼仪身边的位置,先把茶盏端给苏幼仪。

第七百八十五章 女儿贴心

这原是众人都习惯了的事。

元治久未见苏幼仪,今日一瞧反倒有些吃味,“方才在路上,我们在瞧母后让人扫雪,扫得也比别处别致。大妹妹催我们快些过来省得母后等着急了,我便想起母后说,还是女儿贴心的话。”

苏幼仪和大公主听见这话,竟同时一笑看向对方,母女两个更加亲密地依偎到一起。

元治几个看着更加吃味了。

他又道:“如今想来哪里是女儿更加贴心,分明是母后更加心疼女儿,你们说是不是?”

“就是!”

小五淘气地接话,小四厚道,只低头饮茶不语。

“好哥哥。”

大公主见状,朝元治撒娇,“我明年就要出嫁到别家去了,还能再见母后多少次?如今你还不让我和母后多亲近亲近,日后我哪像你们这么方便来找母后说话呢?”

“如何不方便?”

元治立刻为她出头,“你便嫁到了江城侯府,皇兄也会给你自己公主府。你若喜欢就在江城侯府住着,若是他们府里的人待你有所轻慢,你就住回公主府去,便是回宫住着或是到园子里住着,我看谁敢说个不字?”

这话说得大公主笑了起来,“这可是皇兄说的!日后我若不如意,便把皇兄的话拿来压他们,看他们敢不敢待我不好!”

孩子们说笑成一团,苏幼仪轻轻捏捏大公主的脸颊,“胡说什么呢,白言他们家岂敢对你不好?你有母后还有皇兄,全天下人都得捧着你,他江城侯府岂敢反其道而行之?”

大公主在她怀里撒娇,“其实我也不是怕他们对我不好,我就是想有个借口,日后可以时时回来。”

元治瞧着大公主撒娇那个样子,忽然明白为什么说女儿贴心了。

比如他自己,苏幼仪刚搬去御园的时候他心里不安,可这大半年下来他能够独掌朝政了,反而感激苏幼仪离宫放权给他。

二王爷、三王爷他们也是,能管理朝政方是男儿大志。

他们就不会有大公主这样的想法,总想着日日粘在母亲身边。

这或许就是儿子和女儿的区别。

小四朝外头看了看,不禁道:“怎么不见小六和小七?他两个仗着年纪小日日跟在母后身边,倒是越发活泼大胆了,如今见大皇兄来了也不过来。”

众人这才想起,小六和小七不在。

苏幼仪笑道:“倒不是他两个大胆,方才听见多禄来报,说是季先生给他们布置的功课,他们抓耳挠腮地想不出来,正烦躁着。听见你们来了,这才忙忙地要换衣服赶过来。”

元治道:“这些日子天气寒冷,雪又大,学堂还在念书么?”

“学堂倒是停了。”

苏幼仪道:“那些王公贵戚家的孩子,个个也是身娇肉贵的,叫他们每日往返御园和家里哪里受得了?只是小六和小七自己不愿意停了读书,偏季先生也愿意不顾风雪时常来园中教导,这小课堂便没停。”

原来是这样。

刚说着,便听见院外传来小六和小七的声音,还有噗噗噗的跑动脚步声,“皇兄,皇兄是不是来了?”

两个小家伙风一样地跑进来,见着元治等人都在,顿时欢喜不已。

元治起身过去,一手一个抱住他们俩,还举起来掂了掂,不禁感慨,“嚯,一阵子不见,你们两个都长高了,还重了许多!”

小六和小七像猴子似的挂在他身上。

苏幼仪忙道:“好了好了,快下来。你们皇兄平日处理政事够辛苦了,别累着他。”

两个小猴子这才依依不舍地从元治身上下来。

“方才母后说你们遇着了难题,是什么样的难题能难倒你们两个小聪明?”

小四是最体贴的,想帮小六和小七解决功课的难题。

正好大家都在这里,群策群力,想必很快就能解决。

不想小六和小七并不领情,“那是我们自己的功课,我们自己可以做好,不用哥哥姐姐们帮忙!”

倒是有骨气。

元治哈哈大笑。

众人聚在一处说了一会儿话,小六、小七便把人都带到了他们那边去玩,只剩下元治和苏幼仪在说话。

苏幼仪道:“近来朝中没什么大事吧?”

“没事。”

元治想了想,道:“只是今年寒冬雪大,户部提早备了案,说要防着冻灾。我命户部查了,国库充盈,便是此刻发生灾荒,要救济也是轻而易举。”

苏幼仪笑了笑,“如今朝中都有闲心预防冻灾了,好啊。这才是平顺朝局应有的做派,不过我还是叮嘱你一句,与其朝中预备救灾物资,不如早些让有可能受灾的地方官员做好预防,居安思危,防范于未然总是好的。”

元治闻言点点头,“还是母后想的周到,朝中的事情,每次多问问母后总是有心得的。”

如今朝局平顺,元治渐渐上手也没有从前忙碌,倒还抽空多学了学武艺。

自从无名离开之后,他便在御前侍卫中挑了武艺高强的教导自己,如今身体强健了不少。

两人又谈了一番,苏幼仪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玳太妃又病了。你今日过来,若是不忙便去看一眼吧,尽一点情分。”

“又病了?”

元治微微蹙起眉头,玳太妃这几年病痛不断,病得快好得也快,他也疑心这病有古怪。

苏幼仪看他神情,知道他大约想的和贵太妃一样,不禁低头笑笑,“这回好像是真病,连太医都说病根深重,你还是去瞧瞧为好。”

元治听见她这么说,这才点了头,“那一会儿我走之前,再过去看看吧。”

苏幼仪点头,“我命膳房备了你爱吃的菜肴,对了,近来园中的御厨学了不少民间的点心,我尝着味道都不错。小六和小七那次骑马偷偷溜出宫,吃的是什么你可还记得?”

“如何不记得?”

元治失笑,“肉酱面!”

“那个膳房也学了。”

苏幼仪笑道:“一会儿你尝尝就知道了,还有不少其他的点心,像是蝴蝶酥,还有油条……”

第七百八十六章 不忘本心

用过了午膳之后,苏幼仪带着元治他们在园中闲走。

积雪未化,天气还有些寒冷,好在没有继续下雪。

众人都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风,苏幼仪一行走,一行同元治他们说道:“……这里原是给小六和小七他们遛马的地方,后来天气冷了,他们也不遛马了,你猜他们做什么用去?”

元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指的是一片小树林子。

看地上被积雪覆盖着,却有一些地方泛着不明的黑色痕迹,看起来像被炭火烧焦了。

元治一时有些不敢相信,“难道是……烤肉?”

苏幼仪噗嗤一笑笑起来,“果然是你们兄弟连心,这样都能猜对。没错,就是烤肉。”

元治不禁羡慕,“还是在园子里好,没有宫里那么多规矩。要是想在宫里烤肉吃,少不得要被许多人劝阻。”

宫里现在没了太后和太妃们,原是没人管元治了。

可越是这样,前朝那些老臣越担心元治年轻放纵,还有宫里那些老宫人,个个都敢来劝谏元治。

元治年轻,抹不开脸皮,只好不做这些太过放肆的事。

苏幼仪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这些是难免的。等你年纪长一些,朝中大臣都知道你成熟稳妥了,便没有这么多事了。这都是要时间积淀的,当年你父皇也是如此。”

元治有记忆开始,先帝已经二十多岁了。

但当时依然有人时时在先帝耳边念叨,说他太过年轻,不得不需要老臣约束,所以才有了李阁老那般专权。

元治如今不担心这个。

那些有可能发展成李阁老态势的权臣,早就被苏幼仪清理干净了。

比起先帝的艰辛,他现在不过是被人念叨几句,算不得什么。

眼看要走到小六和小七他们的书屋,如今天冷学堂那边已经不上课了,小六和小七也只在自己院子里读书。

可元治瞧着书屋那边还有动静,不禁问道:“那边还有人吗?”

苏幼仪看了一眼,“是季先生住在那边。这几日雪大难行,他要来教导小六和小七的功课,时常不便往返,偶尔便住在学堂里头。”

“原来是这样。”

元治若有所思。

他人在深宫,对于御园的事却不是一点都不知情,小六、小七他们从来不隐瞒几位兄长,而小四、小五时常往返御园,也会带回一些消息来。

元治有些犹豫,这话他不知要如何开口。

反倒是苏幼仪见他这副样子,便明白他知道了什么,“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小心?”

元治听罢,不再犹豫,“那位教导小六和小七的季先生,是不是……”

“是他。”

苏幼仪毫无犹豫地承认了。

一个并非朝中大学士的人,却能给小六和小七做先生,这事瞒得住外头的人,却绝瞒不住元治。

何况季玉深此人,在元治的童年和少年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想到当年为了季玉深的生死,苏幼仪不惜和先帝反目,及至先帝驾崩了,两人的感情似乎一直都没有恢复从前。

元治不禁叹了一口气。

苏幼仪和季玉深,两人这段阴差阳错的缘分,纠葛得太久了……

“那母后如今有什么打算?”

苏幼仪收回目光,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水榭,示意元治进去坐下说话。

两人在水榭坐定,望着结冰的湖面,一派萧索。

苏幼仪这才缓缓道:“没有什么打算,只想着日子就这么顺其自然地过下去便好。我这一生委实不算自在,年少时人小力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惨死。到后来入了宫中,更是受限于宫城不得自由。”

“如今我好歹有了些许自由,不愿意去想太多,只想余生痛痛快快,随心随性。”

她看向元治,莞尔一笑,“你会支持我吗?”

“我……我自然!”

元治立刻表明了态度,“如今天下太平,朝中和顺,母后想要如何,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必定全力支持。”

苏幼仪道:“冒天下之大不韪倒不必,我也不愿给你如此压力。我想过了,便是有一日季玉深的身份瞒不住了,那也没什么。他的事先帝原本就做了处置,并没有判刑,只是夺去首辅的位置贬为庶人而已。”

“当初他的死,没有人知道是先帝所为。”

元治惊讶地张了张口,未曾想到当初季玉深的死,果然是先帝所为。

怪不得。

怪不得那件事之后,他瞧着苏幼仪和先帝之间相处的气氛,再不复从前的温情融融了……

元治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涸,“那,即便他的身份曝光,不过是假死而已。这件事不扯上先帝,旁人不过当个奇闻罢了。”

“就是这样。”

苏幼仪也很庆幸,庆幸至少当年先帝没有明面上判处季玉深一个死罪,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派人暗中刺杀季玉深。

若非如此,现在倒要费一番工夫为季玉深遮掩身份。

元治忍不住叹了口气,“母后和季先生……想当年我还不知道你们之间的纠葛时,便觉得季先生很好。”

苏幼仪愣了愣,想起元治小的时候,确实喜欢和季玉深一起玩。

只不过并没有多长时间,就被先帝的要求限制住了。

苏幼仪道:“你那时还小,哪里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

“不,我知道。”

元治笃定地望着她,“难道母后不这么觉得么?若是母后不这么觉得,如今便不会默许他留在身边了。”

苏幼仪笑着看向元治,不禁会心一笑。

元治如今果然是大了,自己也有了成算。

她轻声道:“将来如何尚未可知,无论如何,我只想对得起自己的本心。你也是如此,无论将来朝中或是这天下会发生什么,你都要不忘本心,方得始终。”

元治起先还懵懂,忽然他一下子明白了。

苏幼仪的本心,便是季玉深。

原来十多年过去了,在她心里始终没有忘记,那个岭南乡间一起读书的温润少年。

第七百八十七章 除夕

年关将至,这是元治在宫中主持的第一个新年。

往年一切事宜都是由苏幼仪安排的,今年宫里没有太后和太妃,新的皇后和妃嫔又尚未入主,故而一切都要元治来操持。

苏幼仪体谅他前朝事忙,加上对后宫之事不够熟悉,便让贵太妃和柳太嫔回宫帮助他。

原想让玳太妃一并回宫理事,不想玳太妃的病越发笃重。

“太后,王太医来了。”

苏幼仪正在屋子里坐着,看春景带着两个小宫女坐在底下穿金银锞子,忽听见多福进来禀告。

“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王太医从外头揭帘进来,见着苏幼仪连忙行礼。

苏幼仪瞧他面色有异,便知道是不好。

“出什么事了?”

王太医有些为难,到年下了,这种话说出口难免忌讳,又不得不说。

他拱手俯身道:“回太后,玳太妃的病状越来越差,臣……怕是无力回春。有些事情,赶在年前该备好才是。”

苏幼仪一怔,没想到这么突然。

她道:“你若尽力医治,用上好的人参鹿茸,也熬不过这个年么?”

好歹先让人熬过去,这个时候办丧事未免晦气。

王太医越发为难,只好低头道:“臣……已经尽力。”

那便是回天乏术了。

苏幼仪朝多福使了个眼色,多福禀道:“太后,先前玳太妃病重的时候,东西已经预备下了,算是冲喜。如今若是事发,一应都是俱全的,请太后放心。”

苏幼仪听了倒没有松快。

先是绿太妃,再是玳太妃。

先帝时在的老人儿一个个地故去,这总让苏幼仪怀疑,她是不是老了?

可她每日晨起照着铜镜,看到自己过了才满三十的年纪,镜子里映照的是十八岁一般的容颜,她才好歇一口气。

可这种老了的感觉,总叫人有些不舒服。

即便当初她和玳太妃之间纠葛颇多,她也完全无法因为玳太妃将死而感到半点松快。

“王太医,你始终还是尽力保全她,能多一日是一日。”

王太医看了多福一眼,多福劝说苏幼仪,“太后,太医都觉得实在保全不住了,不如……还是让她少些痛苦为好。再说了,若拖到过年的时候,岂不忌讳?”

苏幼仪从来是没有那么多忌讳的,她摆了摆手,“医家本分就是该极力保全病人的,我没有那么多忌讳,王太医也不必为我而顾虑太多,明白了么?”

王太医听明白了。

太后对这位不懂事的玳太妃,还是心存宽和的。

他颔首行礼,待要告辞的时候,苏幼仪又道:“对了,听闻淑芽又怀了第二胎,如今怀相可好,胃口还好?”

王太医连忙拱手称谢,“多谢太后关怀,她一切都好。我父母亦是学医之人,他们如今老来在家很少给外人瞧病,只看看自家亲戚朋友。淑芽怀了第二胎,两个老人喜得无可无不可,日日关怀在旁,是而她一切都好。”

苏幼仪听罢点点头,“等她生育之后,得闲让她进园子来瞧瞧哀家。许久不见,哀家还怪想她的。”

王太医点头称是,随即告辞而出。

……

没过几日,正是除夕。

御园中处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瞧着一片喜气洋洋。

这是苏幼仪带着太妃们还有小六、小七,头一次在御园过年,众人都十分新奇。

不过为了体贴元治,苏幼仪决定等用过团圆饭之后,带着小六和小七进宫参与除夕宫宴,热闹一回再出宫。

以免元治独自在宫中寂寞。

元治对这个决定自然十分高兴,早早命宫里预备下了,原先的坤宁宫也都打扫布置整齐,预备苏幼仪回来有个休息之处。

等到这夜天色暗下来,苏幼仪先在御园的正殿同太妃们用了团圆饭,略坐了一会儿,便带着小六和小七往宫里去。

谁知还没出御园的门,便见小太监急匆匆赶来通报,多福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苏幼仪尚未上马车,回头看他,多福只好硬着头皮上去禀告。

他小声道:“回太后,玳太妃她……她仙去了。”

到底是没能熬过这个年。

苏幼仪顿了顿,不禁感慨,“玳太妃倒是好福气,先帝在时她多番纠缠先帝,先帝也不曾对她垂过青眼。如今她去了,倒是和先帝赶上一个时候。”

可不是么,先帝也是那年除夕去的。

苏幼仪朝多福吩咐,“命人收拾好玳太妃的后事,宫中皇上和宗室亲贵都在等着哀家,哀家要带着他们两个进宫了。”

说罢便入了马车,小六和小七紧跟着上去,仪仗浩浩荡荡地朝宫城而去。

……

今年除夕,赵大虎并没有离开京城,他的女儿也被镖局的手下从岭南接来了。

父子两个便同季玉深一道守岁过年。

赵大虎的女儿名叫赵芸儿,今年和李千越一般大,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子,今夜除夕便有几道菜和点心是她帮着周大婶做的。

小孩子不懂得忌讳,刚刚上桌便东张西望,脆生生地同赵大虎道:“爹爹,为什么千越哥哥没来一起吃年夜饭?”

平素李千越另住一个院子也就罢了,今日是过年,难道连年夜饭也不一起吃么?

赵大虎连忙捂住她的嘴。

自家女儿,赵大虎没有瞒她,早把李千越和季玉深的关系告诉了她,故而赵芸儿一直把李千越当成自己父亲救命恩人的儿子看待,十分照顾。

季玉深看了他们一眼,便知赵大虎把什么都告诉他的女儿了。

忽然,院门被轻轻敲了两声。

周婶一边朝外走,一边好奇地自言自语,“除夕之夜,谁会这个时候来敲门?”

门打开一看,是安儿带着李千越站在门外,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周婶欢喜道:“是李小公子啊,过年好!怎么不在家用团圆饭呢?”

安儿替李千越把食盒递给周婶,一边忍不住往里头张望,并没有看到季玉深。

想必人在屋里吃饭呢。

她慢慢道:“我们小公子心系季老爷,这是他特意挑出的几道好菜肴,想送来给你们季老爷尝尝。”

第七百八十八章 没娘的孩子

除夕之夜巴巴地送菜过来,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周婶打开食盒一看,的确是不平常的菜肴,可以看出是李千越精心挑选的。

再看安儿那一脸期盼、时不时朝里张望的神情,周婶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笑道:“谢谢小公子好意,天冷,还是进来说吧,我去禀告我们家老爷。”

说罢便迎着李千越和安儿进去。

安儿面上松了一口气,幸好周婶请他们进来,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在除夕夜不冒昧地带李千越来做客。

“老爷,李小公子给您送菜来了。”

周婶的声音响快,很快便进了正堂,她将食盒递过去,在饭桌旁伺候的小厮便接住了。

揭开食盒的盖子一瞧,的确是好菜。

季玉深没有看,倒是赵大虎看了,连带也给赵芸儿瞧了瞧。

赵芸儿只瞧了一眼,见着李千越便欢欢喜喜地跳下了桌子,“千越哥哥,你吃过晚饭了吗?”

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拉着自己的手,这让李千越有些脸红。

他心里又感激赵芸儿,若非她的热情,只怕自己今日突然前来尴尬得很。

比起赵芸儿的热情,赵大虎更是个有直接决策权的人,他大方地一拍椅子,“来,大侄儿,坐上来一起吃!”

李千越抬头看了季玉深一眼,季玉深漠然没有反应。

他有些失望,只好谢过赵大虎,“不用了,赵叔叔。我,我是来送菜的,顺道给季先生和您拜个早年。我……”

“我什么我?”

赵大虎是个直率的,他知道李千越这个时候过来,肯定不止是送菜那么简单。

拜年也用不着这么早。

想着李千越那个院子一年到头冷冷清清,到了年下还有好几个仆人告假回家去了,他这顿年夜饭只怕只有安儿陪着。

那该多寂寞。

他便做了季玉深的主,大方地邀请李千越上桌,“咱们两家人都不多,各自分开过年反倒冷清,不如一起吃饭。再说了,我芸儿刚来京城还陌生,你们俩一般大,一起过年也叫她开心,难道你不愿意吗?”

赵大虎这是找了个借口让李千越留下。

李千越怯怯地看向季玉深,季玉深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并没有反对的表情。

这大概是默认了。

李千越心中欢喜,这才随之坐在赵芸儿旁边。

仆人便将李千越送来的菜肴一并摆上,桌上本就有满满的十来道菜,这下更加丰盛起来。

赵大虎丝毫不客气,掂量着安儿在李千越身边的地位,索性请安儿也坐下吃饭。

安儿固是不肯,“谢谢赵大爷好意,我原就是家里的仆人,站着伺候就是,您不必客气。”

她这话说得有些含糊。

家里的仆人,既像是说她是李千越家里的仆人,又像是说她是季玉深家里的仆人。

赵大虎隐约听出弦外之音,没再坚持。

季玉深放下茶盏,动了筷子,众人便跟着动筷子开饭。

有两个小孩子时不时挤眉弄眼、窃窃私语,这一顿年夜饭倒是吃得颇有温情。

吃过饭后,李千越自然而然地留了下来,和大家一同守岁。

家里人少,守岁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季玉深在房里看书,赵大叔坐在一旁把玩他新得的一把匕首,时不时和季玉深说几句话。

季玉深基本不搭理他。

李千越和赵芸儿在外间榻上坐着,两个孩子守岁便有趣多了,炕桌上摆满了小玩具和各色果脯点心,为的就是防止他们打瞌睡。

赵芸儿抓起九连环来,那是赵大虎给她买的,特特买的是玉石制的,虽然不如真正的好玉贵重,却比寻常的好看。

赵大虎不知哪里听来的,说小孩子家玩这个锻炼脑子,长大了聪明。

可惜赵芸儿虽然生得机灵漂亮,内里却和赵大虎一样,是个鲁莽直率的底子,走不了聪明这条道。

她不耐烦地把玩了几下,又丢在桌上,“这个九连环难解得很,偏生又贵,听说爹爹花了五两银子才买来的。五两银子啊,够我吃一年的糖葫芦了。”

李千越念她方才给自己解围,心里对她有好感,便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玉环。

拿到手一看,不过寻常,只是用玉石代替了原先的铜制圆环而已。

“这个很简单的。”

“什么,你会解?”

赵芸儿很是吃惊,“我解了好几日都没解开,你真的会解吗?”

赵芸儿说的解了好几日,大概就是每日瞧一眼,然后就不耐烦地丢到一边吧?

李千越点点头,拿过来,“这个其实不难,我五岁的时候就解开了。”

说着便把玉环在手里摆弄了一阵,赵芸儿睁大眼睛,只见他双手灵巧地在玉环中穿梭了一阵,轻轻松松便解开了一环。

“哇!”

赵芸儿双手托腮,一脸崇拜。

李千越如法炮制,又将剩余的都解了开来交给赵芸儿,一时间玉环都解开了,一个个地清楚爽利。

赵芸儿把它们全都摞起来,整整齐齐的,又嫌不足,还把一个玉环套在了手上。

“哈,你瞧。”

原来她手小,玉环解开以后套在她手上,正好成了玉镯模样。

李千越便道:“你喜欢玉镯子吗?”

赵芸儿撇撇嘴,“喜欢。可是我爹不给买,我没有。”

“为什么不给买?”

赵芸儿做了一个鬼脸,“我爹是个粗人,哪里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你瞧,他宁可花钱买这个九连环,都不知道给闺女买个镯子,他太粗心啦!”

李千越眼珠一转,想了想道:“我家里有,改天我送你一个。”

“真的啊?”

赵芸儿欢喜起来,又道:“你是男孩子,你家里怎么会有女孩子的手镯?”

李千越道:“是我娘亲留下的,我娘很早就不在了。她留下了很多的首饰,我留几件睹物思人便是,用不着那么多,可以送你一件。”

原来他的娘也早就不在了。

赵芸儿望着他,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不自觉地靠近了些,“我娘也很早就不在了,咱们俩倒是一样的苦命,没娘的孩子。”

第七百八十九章 请太后三思

宫中宗室亲贵在都宫门内外迎候,元治更是带着几位王爷、公主们亲自恭迎。

仪仗入宫,苏幼仪下了马车步行而前,瞧见几个孩子面露微笑。

“请太后安。”

宗室亲贵行礼,苏幼仪即刻命他们起身,又和如雍亲王等宗室长辈寒暄了一番,隐约觉得有了些变化。

她久不回宫中,很少干预朝堂,这些宗室亲贵们看她的目光似乎和从前不同了。

具体是什么说不好,若要形容得尽可能贴切一些,苏幼仪觉得

就像孩子久不见亲娘的表情。

这个形容虽然有些冒犯,可她的的确确是这样感觉的,似乎众人盼望她归来已久。

苏幼仪心中暗笑,当初担心她以太后之尊牝鸡司晨的也是这些人,如今她不插手朝政了,想念她的也是这些人。

“母后,宴席已备,请母后入席。”

“好。”

苏幼仪和元治携手而前,两人正是一派母慈子孝,叫所见之人不由动容。

及至殿中,见宫宴一切完备,处处井井有条,苏幼仪甚是满意。

“皇上今年独自在宫中操办过年的事,办得很好。”

元治扶她坐在上首正中金座,苏幼仪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坐在了金座侧面的位置。

元治顿了顿,这才自己坐下。

他回苏幼仪道:“多亏母后派贵太妃前来帮助,还有二弟、三弟他们都费了不少心。若没有他们,我未必能独力办到。”

苏幼仪眼眸带笑,“这些都是有功之人,皇上应该好好慰劳才是。”

元治就坡下驴,当即宣布要赏赐上述众人,众人连忙谢恩,宫宴之上又添了不少喜气。

宴中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苏幼仪初到宫中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她明显察觉宗室亲贵们对她比从前更加心生敬意,这让她一时有些不解。

好在,很快她便明白了。

宫宴结束之后,该是守岁的步骤。

前朝那些宗室原该各自回府团聚,不知为何并没有离开,反而主动要求留下陪太后说话。

多福回了坤宁宫禀告苏幼仪,苏幼仪正在坤宁宫中休息,闻言笑了笑。

“这些老东西,又想耍什么花样。”

春花在旁听了忍不住道:“太后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他们对太后的态度,似乎比起从前更加尊重。”

这实在反常。

明明苏幼仪如今权柄不如从前,为何这些大臣反而更加敬重起来?

苏幼仪也想弄明白这个原因,便让多福请了他们进来。

一时间众人进了殿,苏幼仪瞧了一眼,其中有雍亲王还有恭郡王等人,都是皇室的近支,元治的长辈。

她笑着道:“诸位皇叔皇伯,都请坐吧,不必多礼。”

众人彼此看了看,讪笑着并没有坐下。

有人暗暗推了雍亲王一把。

雍亲王并没有顺势开口,反而自顾自在一旁坐下,口中只道多谢太后。

然后他端起茶盏,好像众人想说什么,和他没有关系似的。

众人十分尴尬。

事实上也确实没什么关系,雍亲王不过是被硬拉来撑场面的,他架不住兄弟骨肉情分才同意前来,不代表他会愿意说违心的话。

苏幼仪看这场面,便知这些人有什么事要说。

她朝春花看了一眼,春花忙命人将点心端到雍亲王面前,还笑道:“为着今夜守岁,御膳房备下了许多瓜果点心,请王爷尝尝。”

“有劳姑娘。”

雍亲王朝她笑着点头,随即便吃喝起来。

众宗室亲贵看得更加无语。

雍亲王不肯出头,剩下的便只有恭郡王血脉最近,位分最高了。

恭郡王想了想,自己又不是来说什么坏话的,又什么好不敢出头的?

说不定太后还会奖赏他呢!

想到此处,他便站了出来,同苏幼仪拱手道:“太后,臣等今日前来,倒是有件大事想劝劝太后。”

“哦?”

苏幼仪戏谑,“有什么大事值得如此郑重?难道坐下来就不能说了?”

“咱们还是站着说吧。”

恭郡王立刻出言稳定了军心,咽了口唾沫道:“太后,过了这个年关皇上就满十八岁了,您说要给皇上举行大婚,还要让皇上亲政,可是如此?”

“自然是。”

苏幼仪随手端起茶盏,心道废话真多。

周府那边连立后的一应冠服和纳礼都送过去了,良辰吉时也定好了,岂有不真的?

恭郡王立刻像打了鸡血似的,夸张地一拜到地,“臣等请太后三思,请太后再行考虑啊!”

什么?

难道他们对周小姐这个皇后人选不满意?

苏幼仪立刻正色起来,这可是件大事。

不想恭郡王很快又道:“皇上年少,恐无力独掌朝政。太后深谋远虑,理应再为皇上多掌眼几年,以免皇上误入歧途啊!”

苏幼仪一下又放松坐了回去。

原来这群老家伙不是对周小姐不满意,是对元治不满意。

这就奇了怪了。

当初他们唯恐元家的江山被苏幼仪夺了去,如今又做出这幅姿态,到底几个意思?

苏幼仪没搭理他,直接看向雍亲王。

雍亲王朝她耸了耸肩,一副“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参与这场愚蠢的建议了吧”的表情。

确实够愚蠢的。

苏幼仪不耐烦道:“皇上哪里还年轻?他成了婚娶了皇后,就是大人了,如何不能独立掌管朝政?先帝当年登基的年纪也差不多这么大,钛祖更是八岁登基的,有何不可?”

“钛祖那时有孝庄太皇太后匡扶啊!”

恭郡王等人显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一套一套地回应苏幼仪。

苏幼仪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她细细想了想,平心静气道:“那么,过去这一年皇上独掌朝政,难道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额……”

恭郡王和众人面面相觑。

皇上到底是皇上,自然不能明着说有什么不妥之处。

何况元治接手的朝堂是苏幼仪清理过的,自然没有大问题,朝中一切按部就班下去,便出不了问题。

可要回答没有不妥,那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了?

恭郡王腆着脸,一副谄媚模样。

第七百九十章 不合群

“虽然皇上过去这一年没有大不妥,但那是因为太后尚未完全退居二线,威名尤在啊!”

难为恭郡王说得出这样的理由。

他似乎觉得自己说的不错,越发卖力起来,恭维道:“太后英明,四海之内皆知,如今皇上尚未正式亲政,看在太后的面上自然无人敢轻举妄动。可要是皇上亲政了,那可就未必了。老臣想着,还是要太后亲自坐镇才好啊。”

“是啊太后,老臣也是这样想的……”

苏幼仪紧接着,听一群宗室亲贵拉拉杂杂说了一堆。

她不耐烦地压着火气听,而雍亲王从头到尾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不过偶尔喝喝茶吃点点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听了约莫一刻钟的废话,苏幼仪算是听明白了。

这群老东西哪里是真心想请她回朝中坐镇?!

她怎么听怎么觉得,这群老东西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从前她在朝中匡扶元治,他们就担心她牝鸡司晨篡夺朝权,后来还是她好一番设计表明心意,才能换取朝中安稳。

到现在,她觉得元治能够独当一面了,正好自己乐得清闲。

而元治也从一开始的依赖她,到现在越来越独立,越来越有成为一个皇帝的气势……

好了,这群人又出来作妖了!

苏幼仪听着,一手托腮,默默思忖起来。

恭郡王等人唠叨了半晌,见苏幼仪若有所思的模样,以为她被他们的说法打动了,心里都十分激动。

苏幼仪忽然觉得耳朵边清静了不少。

等她抬起头,见众人都满脸期待地看着她,不由吐了一口气,“哦,你们都说完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苏幼仪伸了个懒腰,春花立刻换上新茶,“茶冷了,太后喝杯热的吧。”

新沏上来的茶比方才的要浓许多,这是宫里的老规矩,除夕这夜要守岁,各宫主子都靠浓茶来提神。

苏幼仪接过来,只抿了一口,问道:“皇上此刻在做什么?”

“这个时候,皇上应该刚从宝华殿祭拜回来呢。”

苏幼仪放下茶盏,“让多福去请皇上过来,就说哀家和诸位皇伯、皇叔有话同他说,请他尽快过来。”

恭郡王等人闻言越发欣喜。

雍亲王坐在一旁,此刻才露出一个笑容。

这笑容皮笑肉不笑,看着叫人发毛,恭郡王却一点也没察觉,反而沾沾自喜。

雍亲王瞧他那蠢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元治正在来坤宁宫的路上,半路听见多福前来传话,不禁觉得古怪。

“怎么,雍亲王他们还没各自回府去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其余宗室亲贵早就离开了。

多福忙道:“倒不是雍亲王,他没说话,是恭郡王等人缠着太后说了好一番话,太后也有些不耐烦。”

元治不由惊讶,“他们说了什么?”

多福四下一瞧,见周围没有闲杂人等,只有乾清宫的亲信,便小声地将方才在坤宁宫听到的话告诉了元治……

不多时,元治便到了坤宁宫。

恭郡王等人听见唱喏,回身请安,雍亲王也从座中起身。

“免礼。”

元治身上带着淡淡的烟火气,一看就知道刚从宝华殿祭拜回来,苏幼仪忙命人给他端上浓浓的热茶来。

元治喝了一口,只觉精神了许多,这才在苏幼仪身旁坐定。

他笑着看向底下恭郡王等人。

恭郡王等人原先也是笑的,这会儿对上元治的笑,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们总觉得,元治还是当初那个半大的少年,什么都得依赖着苏幼仪拿主意。

对待他们这些宗室长辈和朝中老臣,也一向恭敬不敢拿大。

可今日瞧着元治这个眼神,恭郡王颇有些不寒而栗的意思。

他好像忽然觉得,自家这个尚未长成的侄儿,一下子长大了,身上有了点帝王天威凌然不可侵犯的味道。

他不禁瑟缩了一下。

苏幼仪看热闹不嫌事大,靠在榻上慵懒道:“皇上,你总算来了。你的这些皇伯皇叔们给我出了个难题,我实在应付不过,只好让人把你请来了。”

“哦?何等问题,居然能让母后如此难办?”

元治眯起眼睛,朝着底下捎了一眼。

众人纷纷低下头,恭郡王是个带头的,不能在此刻退缩,只好朝苏幼仪投去求救的目光。

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忽然把皇上请来?

“恭郡王,你同皇上说吧。哀家有些困倦,没力气说了。”

被点到名字的恭郡王如临大敌,对着元治的眼神,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其实,其实也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元治丝毫不给他遄息的余地。

恭郡王一脸尴尬,“臣等身为宗室皇亲,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皇上年轻,太后年后就要还政于皇上,我等担心……担心皇上太年轻。”

一句年轻,翻来覆去地说。

元治心里明白,恭郡王不过是当着自己的面,不敢把话说太绝。

他真正想说的哪里是年轻,分明是说自己力量不够,不足以堪当一国之君的责任罢了。

若是在苏幼仪刚刚放手搬去御园的时候,他说这样的话,元治不恼。

可如今过了一年,元治兢兢业业于朝政,自问自己没有出过什么差错,恭郡王等人却在这个时候来拆他的台。

分明是将他的努力视而不见。

这些可都是皇室的宗亲啊!

元治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雍亲王,“雍皇叔也是这样想的吗?”

雍亲王立刻表明立场,“皇上别把臣算进去,臣是个愚钝的,自问没有恭郡王他们如此睿智,他们的意见臣没有参与半分。”

言下之意,他不支持恭郡王等人的意见。

恭郡王闻言,蹙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雍亲王,从来就是兄弟里头不合群的,当年先帝还没登基的时候,就他一个匡扶先帝,在所不辞。

别人都不相信,先帝母妃无宠,如何能够登基?

偏偏先帝还真就顺利登基了。

而雍亲王的不合群之路就走得更远了

别的兄弟都在先帝登基后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压,只有他风调雨顺,受先帝重用。

第七百九十一章 自己处置

如今他雍亲王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摄政王了,而他们这些兄弟却都是闲散王爷,连个亲王的位置都没挣上。

彼此的差距拉得更大,雍亲王的不合群更加被他们嫉恨。

眼看着今日雍亲王被他们强行拉来这里,却不想他仍旧我行我素半点情分都不顾,直接在苏幼仪和元治面前否认了他的参与。

实在叫人恨得牙痒。

元治听见雍亲王这么说,神色倒是好看了些。

他点点头,示意宫女继续给雍亲王上茶果点心,却半点没有提及让恭郡王等人坐下说话。

众人方才费了一番口舌,站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个个腿都酸起来。

可是上首的太后和皇上都没发话,他们哪里敢坐?

元治不紧不慢地朝恭郡王等道:“母后曾经明言,待朕十八岁大婚,立了皇后之后,便可亲政。今年朕十七,太后一番关爱之心提前放手,让朕适应亲政之后的生活,朕心怀感激。”

“当初这个决定,皇室宗亲们可都是欢喜赞成的。如今诸位皇伯、皇叔这样出尔反尔,可是朕这些日子有什么没做好的?”

元治问出这话,叫人不胜惶恐。

他自然有底气这么问。

苏幼仪嘴角微翘,一边好整以暇地尝着糕点,一边等着恭郡王等人的回答。

过去这大半年,元治兢兢业业面面周到,可谓十分勤谨,将朝政打理得一丝不苟。

非但是他,连元韬和元嵩兄弟几个也卯足了劲在朝中帮衬他,兄弟同心,朝政上的事处理起来越发顺当。

元治自问他们挑不出错来。

苏幼仪暗暗想,倒要看看恭郡王他们如何回答。

恭郡王还能如何回答?

在苏幼仪面前他尚且不敢说什么,对着元治他更加不敢了,“没有没有,皇上自然没有……”

“既然朕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诸位皇伯皇叔就如此见不得朕亲政呢?朕不亲政,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噗通。

有人吓软了膝盖,一下子跪在地上。

元治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几乎可以等同于指责他们想造反了。

眼瞅着自己带来的同盟如此沉不住气,恭郡王站着也不是,跪下也不是,在那里狼狈踌躇了半晌,终于还是跪了下去。

“皇上,我等绝无二心啊!只是担忧我朝江山社稷,唯恐皇上年少叫人钻了空子,才会有如此提议,这全然是为皇上和祖宗基业着想啊!”

恭郡王咽了口唾沫,忙看向苏幼仪,“太后,太后,您倒是说句话啊!”

恭郡王从前对苏幼仪了解不多。

只知道她是个厉害的妇人,否则不可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宫女成为先帝的宠妃,再到皇后这个至尊之位。

直到近来,他因为自家女眷和孙儿的关系,倒是对苏幼仪多了些了解。

按照孙儿的话,太后是个顶顶温柔美貌的姑娘,要是她能做自己的娘亲就好了!

按照儿媳的话,太后宽厚和顺,对待命妇女眷素来亲和,不是个疾言厉色的人。

恭郡王渐渐就松了警惕之心,今日才敢提出如此建议。

此刻被元治抢白了一通,他只好寄希望于“宽厚和顺”的太后身上。

苏幼仪放下手中小小的银筷,抬起头朝恭郡王露出一个笑容,委实一笑倾城,绝色动人。

恭郡王愣了愣。

谁知下一秒,苏幼仪忽然变了脸色,“你们一定以为,你们在除夕之夜巴巴地来为哀家争权,哀家会很高兴,甚至会纳你们为心腹,是不是?”

“我们……”

“拍马屁也要投其所好不是?恭郡王,你这一出棋下得太不用心了,便是满盘皆输也是活该。”

苏幼仪冷笑一声,看得恭郡王等人瑟瑟发抖。

元治道:“母后素来不醉心钻营,不慕权位,否则就不会主动退居御园,让出足够的空间给朕施展拳脚。你们偏拿母后不喜欢的去讨好她,还以为能够圆滑于其中获利么?”

苏幼仪看了元治一眼,面带微笑。

雍亲王无奈地摇了摇头。

和恭郡王这样的人谈“不慕权位”,只怕说上三天三夜他也听不明白。

从小出身皇家,从小就在争权夺位的思想灌溉下长大,这样的人不可能理解,这世上居然有人身居高位而不慕权位。

恭郡王的确糊涂了。

可他看着雍亲王的脸色,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很清楚

他搞砸了。

今日的事,他彻底搞砸了。

苏幼仪定定地看着恭郡王和一众皇室宗亲,心里颇有些失望,“怪不得先帝在的时候,只重用雍亲王一人,却不肯重用各位。各位难道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么?”

被苏幼仪翻了旧账,众人老脸挂不住,都低下了头。

恭郡王脑子一团浆糊,已经张不开嘴回话了。

苏幼仪道:“你们身为皇室宗亲,原本应该坚定地站在皇室正统这边不动摇,这才是你们的骨气。如今你们这些和皇上最亲近的长辈反而背叛了他,像那些摇摆不定的奸臣走狗一样,看到谁势大就讨好谁,这是你们该做的事情么?”

不给众人遄息的余地,苏幼仪继续道:“再者,你们可曾想过今日之举的后果?幸而哀家和皇上母子连心,并无嫌隙。否则若叫你们这样挑唆,使得哀家和皇上离心,那受苦的不是黎民百姓,受害的不是江山社稷么?”

“你们又能在其中得到什么好处?无非是一点蝇头小利。可你们已经是宗室册封的有爵之人,难道还不满足,非要用天下来挣一点私利不可么?!”

话到最后,语气已然严厉起来。

众人纷纷垂头不语,面色羞窘。

苏幼仪也懒怠再和他们废话。

他们若早有这样的觉悟,先帝在时便不会投向李阁老等权臣,却不肯对先帝施以援手了。

这样的长辈,元治不敬着也罢。

她看向元治,“今日是除夕,事情发生在宫里,哀家只是回宫来陪皇上用一顿团圆饭的,宫里的事情还是皇上自己处置吧。”

第七百九十二章 出事了

元治愣了愣,微微咬紧牙关。

苏幼仪把处置权交给他,自然是为他立威。

可今日的事有些特殊。

撞上刀口的不是旁人,而是皇室宗族的长辈,都是元治的叔伯亲长,于情于理他都很难下手处置。

方才还镇定自若的他,这会儿露出了些许犹豫。

苏幼仪见状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到廊下跪着,没有哀家和皇上的命令不许起来。”

除夕之夜,外头人来人往,苏幼仪竟让他们跪到廊下。

这是彻底不打算给他们脸面了。

众人面如死灰,意欲求情,被苏幼仪一记眼刀吓了回去。

太后的话,素来斩钉截铁,绝无收回的可能。

众人死心退出了殿中,到廊下并排而跪,凌厉的北风刮来寒冷如刀,有人瑟缩起来。

来来往往送茶水点心的宫人看到这一幕都十分惊讶。

便是宫里最卑贱的宫人做错了什么,也不会挑在除夕这夜惩罚,以免触了主子的霉头。

可如今跪在坤宁宫外的不是旁人,正是恭郡王等有头有脸的皇室亲长。

宫人们见了又是惊讶又是好奇,来来往往奔走相告,恭郡王等人身上受着寒风,脸上却火热通红。

幸好廊上挂的红灯投下红色的光晕笼罩在他们身上,这才不至于叫他们羞红的脸被看得太明显。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殿中,雍亲王也站了起来。

苏幼仪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起来,“雍亲王就坐着吧,不必拘礼。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皇上身边该有个皇室长辈教导。”

雍亲王闻言也罢了,点点头,朝元治道:“皇上,今日恕臣直言,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王叔尽管说。”

雍亲王道:“今日我原不该同他们来,起先是担心他们太过分,顺道跟来看看。后来太后发了话,我倒是觉得,今日这一闹未必不好。”

元治微微蹙起眉头,“不论今日之事如何处置,只怕都是伤了我皇室的颜面,王叔觉得有什么好处?”

“虽然伤了皇室的颜面,可于皇上却是有好处的。”

雍亲王看了苏幼仪一眼,后者朝他微微点头,他继续道:“皇上今日若用雷霆手段,严惩恭郡王等人,再将今日之事散播出去,是非朝臣们自有定论。不但伤不着皇上的颜面,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

元治细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严惩了恭郡王等人,此后朝中人人就知道母后和朕的态度了,便不会再在亲政不亲政这件事上纠缠,是否如此?”

雍亲王笑着点点头,连苏幼仪亦笑。

元治细想了想,眉头渐渐铺平了来。

这话也有道理,恭郡王等人是除了雍亲王之外,关系最近、地位最重的皇室长辈。

拿他们做了阀子,日后还有谁敢聒噪?

一旦此事宣扬出去,往后他亲政就更加名正言顺,不用担心朝臣有不顺从的了。

这对朝局的平顺确实有好处。

元治一喜,朝苏幼仪道:“怪不得母后要让我处置他们,如此说来,今夜的惩罚还不能太轻,否则如何起到以儆效尤的效果?”

“虽不能太轻,亦不能太重。”

苏幼仪提醒道:“他们到底是皇室宗亲,又是你的长辈,总要留些颜面。这轻了不能,重了也不能,是而我才让他们出去,好叫你能细细思忖。”

……

恭郡王等人不知在寒风中跪了多久。

坤宁宫就在乾清宫后头,这里人来人往,消息交互,恭郡王等人受罚之事很快便传出去了。

各家小厮跟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候的,都知道自家主子今夜没那么快出来,是而并不着急。

及至消息传出去,说恭郡王等人都被罚跪在坤宁宫外头,这下各家的人都着急了,连忙派人快马回府报信!

恭郡王府中,一大家子五房人,祖孙三代共有二十几口,都在等着恭郡王回府吃团圆饭。

恭郡王妃乐呵呵地坐在上首,桌上还没摆菜肴,只是摆着一些果脯点心,便于孩子们饿了先充充饥。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等着恭郡王回府,若是运气好,除夕之夜或许还能等到宫里的赐菜。

不多时,只听得外头脚步匆匆,从二门外飞奔进来。

“想必是宫里的消息,才会跑得这么快!”

恭郡王妃心生欢喜,起身迎候,众人也都站了起来,不想没有等来好消息,反而是自家跟车进宫的小厮一脸焦急。

“王妃,不好了,出事了!”

小厮的脸色快哭出来了,“宫里头传来的消息,说是王爷他们被太后罚跪在坤宁宫外头,都跪了小半个时辰了!”

“啊?!”

恭郡王妃差点稳不住,身子摇摇晃晃朝旁边倒去。

幸而她的长子、长媳都站在旁边,见状立刻扶住了她,恭郡王妃眼前一片模糊,“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奴才也不知道,只听说是王爷他们冒犯了太后和皇上,这才被罚的!”

恭郡王妃身子一软,顺势在身后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她是知道今夜恭郡王要入宫说什么的。

可奴才们的禀告却是,王爷冒犯了太后和皇上……

既有皇上,还有太后。

惹恼皇上,这是预料之中,恭郡王妃并不担心,皇上到底年轻又是晚辈,不会拿自己的亲叔伯如何。

可怎么又惹恼了太后?

恭郡王今夜的提议,太后应该欢喜才是啊!

恭郡王妃怎么也想不明白,她脑子里一团模糊,眼前看不清楚了。

恭郡王的世子见状,忙让夫人照顾王妃,自己出去安排布置,“立刻派人入宫……不,我亲自入宫一趟打听消息,你们照顾好母亲,我去去就回!”

说罢带着小厮们就要出府。

“夫君!”

世子夫人担心他,不禁叫喊了一声,试图挽留。

可当着合家上下二十几口人的面,她说不出薄情的话,只好改了口,“外头天冷,夫君穿上披风再入宫,千万小心!”

“大哥千万小心!”

几个弟弟也如此叮嘱,世子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大步出了府。

第七百九十三章 疯魔

及至到了宫门外头,来的不止他恭郡王府一家的人。

众人都十分着急,大年夜的家中尊长被罚跪在宫里,这可是大事。

一个不小心,就是连累满门的罪过。

偏生这会儿他们赶进宫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在这里干着急,一面想法子使些银子,派人进去多打探消息。

坤宁宫这头,殿门终于缓缓打开。

恭郡王等人只觉得殿中辉煌灯火瞬间照在身上,一时有些刺眼,透过殿门只能看到殿中的陈设,看不到内室的苏幼仪等人。

而后,殿中响起元治沉着硬朗的声音,“恭郡王一干人等,口出不敬之言,罚于宝华殿跪诵佛经一夜,向先帝灵位痛思己过。”

恭郡王抬起头,张了张嘴,发觉自己的膝盖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

小太监们听见旨意,从一旁走上来搀扶众人,“诸位郡王爷,快快谢恩吧?”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俯身稿呼,“多谢皇上恩典。”

随后在小太监们的搀扶下歪歪扭扭地站起来,被扶着往宝华殿的方向走去。

跪诵一夜佛经,听起来不算重罚。

可对这些已经上了年纪、平素又金尊玉贵的皇室宗亲来说,少不得要痛苦十天半个月。

最叫人刺心的是,除夕这团圆夜不能回家和家人团聚,只能对着青灯古佛……

这已经是最好的下场了。

众人被送去了宝华殿之后,等在宫门外焦急不安的各家府第人等,才等来了期盼已久的消息。

“如何了江公公?”

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裹着棉袍,把脖子缩在棉袍的黑色毛领里,抄着手从里头走出来。

立刻被众人包围了起来。

小太监低声道:“诸位都请回吧,恭郡王等今夜是回不了府了。”

“啊?”

众人大惊失色,惶恐不安,连忙向小太监打听,“太后和皇上动了真气不成?我父亲到底是先帝的手足,是皇上的伯父啊……”

听恭郡王世子这么一说,其他几家人也七嘴八舌,纷纷说起自家长辈的身份来。

那小太监不耐烦地摆摆手,“诸位也不必着急,原是恭郡王他们口出不敬,这是大罪。可太后和皇上仁慈,皇上念在他们是皇室长辈的份上只罚了他们在宝华殿跪诵一夜佛经,这已经是天恩了,难道诸位还有什么不满?”

“不敢不敢!”

众人齐刷刷地摇头,倒像拨浪鼓似的。

一阵风吹来,那小太监缩了缩脖子,便要回头朝里走。

身后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江公公,您再等等!我父亲他们年事已高,如此寒夜跪经一夜,只怕身子受不住,能不能劳烦江公公……”

恭郡王世子说着,伸出拳头去,在小太监的掌心里松开。

沉甸甸,硬邦邦的,还带着掌心的热度。

小太监在手里掂了掂,不知道是金子还是银子,这个重量便是银子,也不是小数目了。

恭郡王世子见他没有退回,这才放心继续道:“劳烦江公公送些热的吃食过去,若能送上一些棉被等物御寒,那就更好了。”

“呵呵。”

小太监干笑了一声,也把拳头舒过去,还给了恭郡王世子,“这事奴才实在办不到,想挣这银子也挣不上。恭郡王等是皇上亲自处罚的,诸位也不想想,皇上何以大年夜的不给叔伯长辈脸面,非要罚跪他们一夜?”

这话说得众人都愣了。

小太监也不奇怪,宫外的人不懂得,他们这些宫里伺候的人多少是明白一些的。

他笑了笑,掸了掸身上的风霜,“罚跪一夜,再怎么也就受些寒冷,回家调养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若世子诸位还要在这里头动心思,只怕一时惹恼了皇上,那就不止是罚跪这么简单了……”

说罢幽幽看了众人一眼,施然而去。

恭郡王世子愣在原地。

有人极有眼力见,追上去把银子塞给了小太监,口中只道:“不敢求公公帮忙照拂,今夜天寒地冻,这只是给公公的辛苦费,劳烦公公了!”

小太监这才心安理得地收下,给了对方一个放心的眼神,而后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等那人回来,恭郡王世子方道:“他都挑明了不能照顾,何必再巴巴地送银子去?”

“世子这话就不对了。”

那人望着小太监离开的方向,“他身为宫人自然如此说,不能对着皇上的意思来。可我把银子送到位了,这一夜天寒,万一皇上一时开恩下来,他也能对我父亲多照顾些许,不是吗?”

说罢便拱了拱手,朝着自家的马车走去。

恭郡王世子暗暗懊悔。

早知如此,他不该把那银子收回来,就当白送了那小太监又如何?

……

这一夜,京城大多人家都在守岁,一家子团团圆圆。

唯有恭郡王府几处,一家人倒不是在团圆守岁,而是惆怅得一夜睡不着。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宫门打开,一群疲累得走不动路的皇室宗亲们才被小太监们扶着出来,立刻有各家的仆人上来搀扶,送上马车。

送到各家府邸的时候,天光放明,家家户户都在开门放鞭炮。

恭郡王府连忙将人迎了进去,而后潦草地放了一挂鞭炮,便紧闭府门不出。

惹得那些在大家府邸外头等着捡爆竹的小孩子闹了个没趣趁着时候还没晚,赶紧转战别家府邸捡去。

恭郡王被扶回卧室躺着,立刻有大夫上前诊脉,府中上上下下围了一屋子水泄不通。

“王爷他怎么样了?”

恭郡王累得睡着了,睡梦里还皱着眉头,嘴里不断呓语着什么。

世子弯腰凑过去听,隐约听见恭郡王说着,“都是做哥哥的错,先帝,先帝您别打我了,我疼,我疼……”

世子一脸惊恐,“父亲这,这该不会是疯魔了吧?”

大夫也听见了恭郡王的呓语,想着他才从先帝的牌位前跪经一夜回来,心里也有些害怕,只道:“王爷没什么事,不过是累着了,我开些安神补身的药便是,稍后便命药童送来。”

说罢急匆匆地告辞了。

第七百九十四章 大局已定

年下朝中休沐,宫里的消息传得不快。

偏第二日大年初一,是皇室宗亲例行进宫见驾请安的日子,众人一聚首,才发现恭郡王等人都借病推辞了。

命人细细查访之后,方知昨夜的事故。

昨夜受罚的这些都是皇室近支宗亲,少了他们总感觉有些怪怪的,好在最后得知,雍亲王好好的,昨夜的事和他不相干。

众宗亲也算松了一口气,便在雍亲王的带领下进宫请安。

苏幼仪昨夜用过团圆饭,没待多久就回御园休息了,故而今日进宫请安只是给元治请安。

因着恭郡王等人的事,众人进宫见驾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唯恐触努龙颜。

好在元治瞧着神清气爽,似乎丝毫没有因为昨夜之事感到不快。

众人坐下说了一会子话后,元治说到高兴之处,便命人取纸笔来,“今日是大年初一,朕写几个福字送给诸位长辈,也算是朕一点心意。”

众人受宠若惊。

以往只有恭郡王这样的近支长辈才能得到赐福字的殊荣,如今恭郡王等不在,他们反而得了益,能得到元治亲笔写的福字。

众人连忙躬身叩谢。

元治给在座的诸位写了福字,一笔一划皆成章法,众人夸赞不已,“皇上的字写得真好,瞧着都要胜过先帝的笔墨了!”

“是啊,这字龙飞凤舞,一看便是真龙之象,能得皇上墨宝,真是万幸万幸!”

元治谦虚应答,“朕怎么敢和先帝比较?说起来,朕年少开蒙,也是先帝亲手教导的,更有母后帮助。母后的字迹娟秀,朕的字迹便兼具了先帝的雄浑和母后的娟秀,只是还有些学不像。”

“哪里哪里,皇上年轻,已经很难得了……”

众人又是一阵吹捧。

元治写完后便搁了笔,小纪子上来收了笔墨。

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皇上是忘了还是什么,怎么只写了在场诸人的份,没给恭郡王他们留一份?

要不要提醒皇上?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了雍亲王,只有他能主持大局。

雍亲王只耸了耸肩膀,把元治写给他的那个福字拿了起来,“臣今年要把皇上赐的福裱起来,挂在正厅中间才好。这样年后兄弟们走动时,到臣家中也好瞧瞧皇上的恩典。”

噗。

众人差点没憋住。

雍亲王这话说得太毒了,明知道皇上今年没给恭郡王他们几家赐福字,还说什么等兄弟走动之时到他家瞧瞧。

瞧什么?

瞧只有他有御赐的福字,恭郡王他们都没有?

若恭郡王瞧见了,怕是一口老血得喷出来。

不过众人想了想,倒也不怕。

恭郡王那把身子骨,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法起来走动了。

在宝华殿跪了一夜啊……

众人想想都觉得膝盖疼。

元治没有多说什么,宗亲们赶紧出了宫,又往御园赶去。

今年和往年不同,入宫见了皇上之后,还要去御园拜见太后,这才是正礼。

因为两处耽搁,即便众人再赶时间,到御园的时候也不早了,都快到用午膳的点了。

众人有些尴尬。

这倒像是特意来蹭饭的。

雍亲王命人进去通传,不想多福早就奉命等在御园的大门边了,听见消息立刻迎了出来,“太后说了,若是诸位宗室皇亲前来拜见,就请诸位回吧。太后昨儿守岁折腾了一夜,有些着了风,这会儿正歇着呢,不宜见诸位。”

紧赶慢赶赶了过来,不想苏幼仪根本不见人。

众人倒也不奇怪,苏幼仪自从搬进御园后就不太爱见客,偶尔见见朝中命妇,也只限于个别几个她看得上的。

众人便在御园大门外行了礼,多福道:“不过太后提前预备了赏赐给各位,想必皇上今日都赏了诸位福字吧?”

众人心中惊讶,太后是怎么知道的?

多福笑了笑,“太后也亲笔写了几幅对联,都是上佳好寓意的对联,请诸位大人收下。”

说罢一招手,身后的小太监们将对联送了出来,每人都有一卷。

众人大喜过望,“太后隆恩,我们怎么当得起……”

原以为今年能得到皇上赏赐一个福字,已经是万幸了,不想太后也赏赐了一副对联。

有人受宠若惊,也有人渐渐回过味来。

皇上和太后这么做,只怕不是平白无故给他们恩典,更多的是敲打恭郡王他们吧?

其他关系远的皇室宗亲都能得到皇上和太后的赏赐,偏是恭郡王他们没得到,这可是打了他们好大一个耳光。

倒是便宜了自己。

回过味来的人暗中偷笑,等多福进去了,有人不禁问雍亲王,“雍王爷,恭郡王他们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太后和皇上如此着恼……”

雍亲王对此一脸讳莫如深。

眼看数颗脑袋都凑了过来,耳朵也竖了起来,众人都在他一句答话。

毕竟昨夜恭郡王等人事发的时候,除了太后和皇上,也就只有他雍亲王一个在场了。

雍亲王看了众人一眼,笑道:“皇上和太后母子情深,对于朝政大权的接替早就商量好了,也得到了朝中众臣的支持和肯定。偏在这个关头,有些人要跳出来挑拨离间,你说皇上和太后能够容忍么?”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清楚了。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恭郡王等人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干预皇上亲政的大事,怪不得皇上会亲自动手惩罚他们。

小惩大诫,算是便宜他们了。

有人回过神来,忙朝雍亲王笑道:“我等绝对支持皇上和太后的决议,和雍王爷一条心。对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府去了。”

“对对对,我也回府去了。”

“告辞告辞!”

一时之间,众人担心惹上祸端,纷纷告辞离开。

雍亲王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卷苏幼仪亲笔写的对联,暗暗失笑,“经此一役,皇上亲政的大局总算奠定,也算不枉太后一番苦心了。”

马车边上的仆人等他上车,见状不禁问道:“王爷,您说什么?”

“没什么,自言自语。”

雍亲王说着,随即缓缓走上自家的马车。

第七百九十五章 腊梅

“除夕夜发生的事,如今外头已传得沸沸扬扬了,都钻进了我的耳朵。”

没过几日,季玉深进园给小六、小七上课,这是他年后头一次进御园。

说是上课,其实还在放假,也没多说什么,不过是替他们把疑难的问题讲了讲。

而后就顺理成章地去了苏幼仪那里。

苏幼仪瞧见他从院子外头走进来,或许是因为年关还没过,他今日也不再穿素净的青色衣袍,而是换了一身褚石红的袍子。

从外头走进来的时候,苏幼仪眼前一亮。

褚石红的颜色有些杂,寻常很少见人穿,男子就更少穿这个颜色了。

可这颜色穿在季玉深身上,不知为何半点也不显得突兀,反而叫人觉得耳目一新,比平常的儒雅清冷多了一丝烟火气。

再杂的颜色,似乎都盖不住他一身的俊逸。

苏幼仪正在廊下站着,随手用银剪子剪一株旁逸斜出的腊梅花枝,听见他的话,便将剪子交给了一旁的春花。

边上设着矮几和座椅,她随意坐下,季玉深也不客气,缓缓走来坐在她身旁。

苏幼仪将茶盏朝他跟前推了推,“你是如何听说的?”

“倒也不用刻意打听。”

季玉深端起茶盏,笑道:“年下本就是走亲访友的时候,各家郡王府却大门紧闭,一见便知出了事。有心人稍稍打探,便知道今年恭郡王等人皆受了冷落,没得到太后和皇上亲笔的福字和对联,反而是一些旁系远支的宗亲得了,真是好大一个耳光。”

苏幼仪笑了笑,听着这话反倒觉得无奈,“我也不想给他们这么大一个耳光,实在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若他们有雍亲王半点的风骨,也不至于碌碌一生无为。怪不得当年先帝在的时候,一点也看不上他们。”

“皇室宗亲堕落如此,若不是皇上自小受你教养成器,这元氏的江山,只怕早就保不住了。”

季玉深说得自然,春花等人听着倒吸了一口冷气。

幸好这院子里头都是苏幼仪的心腹,没有外人。

苏幼仪嗔怪地看他一眼,“你如今越发口无遮拦,这样的话也是混说的?”

季玉深只是笑笑。

这一笑,苏幼仪有些恍惚。

那个在岭南的崇山峻岭间,对着窗临风读书的少年,原本就是这样性情不羁,什么话都敢说的。

后来,是京城的黑暗席卷了他,让他变了个人。

如今的季玉深,似乎又渐渐恢复了原本的他。

苏幼仪缓缓道:“也不能这么说。恭郡王等人虽然不才,可先帝的兄弟之中,还有雍亲王这样的人才。及至元治这一辈,虽然孩子们年纪尚小,但元治的才能我是自他小时就知道的,元韬和元嵩也是好帮手。”

季玉深道:“你膝下四个孩子虽小,将来长大了也必定成器。只是手足兄弟若比皇上这个正主更加成器,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幼仪听了心中暗暗一惊。

她明白,这是季玉深在告诫她。

好在如今孩子们尚小,兄弟之间的感情也好,暂时虑不到这上头。

苏幼仪想了想,又把话题翻了回去,“你从外头来,如今外头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还能有什么看法?恭郡王等人自作自受,虽然有辱皇室尊严,好在并不影响你和皇上。”

季玉深缓缓端起茶盏,抬起眉梢,“他们愚蠢,倒是给你和皇上送了一个便宜。若不是他们撞上来,皇上少主亲政这件事,只怕还有更大的阻碍。”

苏幼仪和他想的一样。

送上门的人头,不要白不要,免得日后还要想办法“杀”一个祭旗。

季玉深又笑,“若不是知道恭郡王他们有多愚蠢,我几乎要怀疑这是你和皇上联手设的一个局,故意在除夕之夜给朝中人等这么大一个下马威。”

苏幼仪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就你心眼多。除夕之夜我和皇上都想着一家团圆,哪里能想到这上头去?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是是,我是小人,您是君子。”

季玉深大大方方地承认,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苏幼仪想到这个词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季玉深,死猪?

这两个东西,真是很难联系起来。

她忽然想到什么,问季玉深道:“你今日过来,没把李千越也带来么?”

“带来了。”

季玉深淡淡道:“小六和小七早就传了信过来,让我进园的时候把他一道带上。他们三个倒是玩得好,我直接让人把他送过去了,没让他过来。”

苏幼仪抿嘴轻笑。

看来这个年关过下来,季玉深和李千越的关系倒是和睦了不少。

换在从前,他必定不肯带李千越同来的,连平素从御园下了课回去,父子两个都要乘两辆不同的马车,一前一后地离开。

活像冤家。

苏幼仪道:“等过了十五,园中的学堂也该重新开学了。孩子们疯玩了一个月,怕是连论语孟子都忘了。”

“倒不至于,小六和小七天赋异禀,过目不忘。”

季玉深道:“倒是其余那些孩子,只怕回来之后还要好好管教才能收心。对了,其中有一个是恭郡王家的孙儿。”

苏幼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此事我考虑过了,长辈的事,和孩子无关。若因此将孩子也逐出去,一来失了长辈的亲厚,二来也叫恭郡王太过难堪。最要紧的是,孩子们日日在一处读书,早就是好朋友了,我如何忍心拆散?”

季玉深点点头,他早知苏幼仪会这么决定。

两人在院中说了一会儿话,苏幼仪渐渐觉得有些寒意,便道:“进屋说话吧,把这腊梅搬进来。”

“是。”

春花正要叫人来搬腊梅,忽见季玉深已经将那盆腊梅连盆抱了起来,神色自若地跟在苏幼仪后头走了进去。

春花一脸惊恐。

原来苏幼仪叫的是季玉深,不是宫人。

季玉深也自然而然地搬起了腊梅,他两人相处的模式,春花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第七百九十六章 气血亏损

“过了年,皇上大婚的事就该操办起来了。”

苏幼仪想着接下来好几桩儿女亲事,都是大事,这一年怕是得忙个不停。

刚说着这话,便听见多福从外头进来禀告,“太后,周老夫人带着周小姐,还有几家被选为宫嫔的小姐,都来给您请安了。”

周小姐是皇后人选,即将和元治大婚,照理是该提前来给苏幼仪拜年。

季玉深站了起来,“我去后院瞧瞧,方才过来的时候,瞧见绿梅开得精神。”

苏幼仪点点头,看向春花,“后头廊下也设上茶水点心,让季先生赏梅时吃。我要见未来的儿媳妇,怕是要让你久等。”

季玉深闻言点点头,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不多时,多福便引着周老夫人等人进来,众人进来齐齐福身行礼。

苏幼仪着意看了看周小姐,只觉得她比起两年前更加端庄得体,一举一动也更优雅动人。

看来这两年,宫里派去的嬷嬷挑教得不错,周府的家教也是好的。

苏幼仪心中满意,大略一瞧,还有国子监祭酒家的李小姐等人,都比先前出落得越发好了。

“请坐。”

她伸手示意,众人告了座,方才按照次序坐下,依次是各家的长辈女眷坐在前头,周小姐等人只能坐在后头。

苏幼仪亲亲热热的同她们说话,“周老夫人身体还好?年下进得香不香?老夫人偌大年纪,还要让你亲自到园中看望,哀家真是担当不起。”

周老夫人恭敬地应了,又道:“多谢太后关心,老身身子还硬朗。原本今日该她母亲带她来给太后请安才是,偏她母亲年下劳碌一阵,甚至有些不适,不敢到太后跟前把病气过给太后。”

“怎么,大夫人病了么?”

苏幼仪朝春花道:“让王太医亲自去一趟周府,仔细瞧瞧大夫人的病,若有什么用得着的药,尽管从哀家的私库支取便是。”

“是。”

春花应声出去,周老夫人和周小姐忙起身行礼道谢,“多谢太后,儿媳原不是什么大病,倒要劳动太后身边的王太医了。”

王太医年轻,娶的是太后跟前最得脸的宫女淑芽姑姑,自此在太医院越发平步青云。

及至后来他就跟着到了御园,专门负责太后的饮食脉案,能让太后将他派出去亲自诊治的人,都不是寻常朝中贵戚。

周老夫人等自然感恩戴德。

苏幼仪笑道:“我身子素来也康健,王太医留在御园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不妨事。来,姐儿过来我瞧瞧。”

她朝坐在后头的周小姐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周小姐起身,羞答答地缓步上前,苏幼仪拉着她的手,触手自觉一片凉意,“怎么手这么凉?快去拿个手炉来。”

春景忙让小宫女去取来,周小姐十分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手,“想是方才被风吹着了,臣女失仪,还请太后勿怪。”

“无妨。”

小宫女把手炉递给周小姐,她这才窘迫地收下。

苏幼仪心道,方才从园外进来有些路程,或许周小姐年轻面皮薄,不好意思见驾时握着手炉,所以才冻着了手。

这原本不是大事。

苏幼仪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周小姐是皇后人选,妻妾有别,她对周小姐格外青眼有加也是正常。

可此时,女眷中却有人含笑朝周老夫人道:“老夫人,周小姐双手冰凉,莫不是气血亏损吧?应该好好补补身体才是,女儿家气血亏损可是大事。”

周老夫人听得一愣。

女子气血亏损则手脚冰凉,这是常识。

而气血亏损往往会导致生育不利,即便能够怀上胎儿,也时常会在生产的时候难产或者大出血。

这话乍一听不觉得什么,实际上却有暗指周小姐生育不利的意思。

周小姐似乎也听出了话头,登时有些紧张。

她坐在苏幼仪身边,苏幼仪很快便察觉到了她的反应,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听见这种话,既担心自己的名誉受损,又羞于出口辩白。

好在周老夫人很快回过神,同样端庄地回复道:“我们周家几代为朝廷效力,虽然未能树立什么奇功,好歹也知道保养自身为朝廷效力。别的不说,只看她祖父八十高寿,我老婆子也年近八十了,便知我家中注重身子保养,如何能叫她年轻姑娘家就落得气血亏损的地步?”

这话说得柔中带刚,用已故周首辅来说话,端的是有理有据。

先前说话的人便不敢再暗指什么了,只能笑着奉承,“是啊是啊,我不过是白担心一句,老夫人千万别多心。”

苏幼仪顺势给了台阶,她握着周小姐的手道:“是多虑了,周小姐不过是礼数太周到,不敢握着手炉到哀家跟前见驾,这才冷着了些。”

此刻她手中握着周小姐的手,早已温暖起来。

又朝周小姐道:“你的心也太痴了,往后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小心?你若是冻坏了,哀家也心疼。”

众人眼瞧着苏幼仪对周小姐如此厚爱,便是有些邪心也打消了。

又说了一会子的话,苏幼仪便命春花带着周老夫人等在园中观赏,独独把周小姐留了下来,“哀家还有些体己话同你说。”

其余各家的小姐都十分眼热,连一向持重的李小姐也未能幸免,临走的时候回头多看了好几眼。

人都出去了,周小姐这才松了一口气。

苏幼仪看她,知道她还对方才那个小插曲心有戚戚然。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作为皇后的人选,半点差池都不能有,何况是生育不利这样的大问题?

若这个污点坐实了,连皇后的位置或许都要换人。

苏幼仪心中头一回升起了做婆母的责任感来,她拍拍周小姐的手,“怎么,怕了?”

作为皇后是不该轻易说怕的。

周小姐连忙摇摇头,“不,我只是……只是……”

“那些人比你年纪大上好几轮,她们的一言一语,看似漫不经心,其中的心计还不是你小小姑娘家能够应对的。”

第七百九十七章 重新开始

周小姐闻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苏幼仪没有因为方才旁人的话,真的疑心她身体有气血亏损的问题,她心里已经是十分感激,哪里经得起她这样好言好语地宽慰?

周小姐忙将手炉搁在一旁,“太后,我祖母说的是实话。我并没有什么气血亏损的毛病,自从前年……祖母更是有意留心为我调养,说是太后一片慈爱,若我将来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便负了周氏一门几代的忠良。”

“我知道,我知道。”

苏幼仪笑了笑,好像对她说的并不在意,“别听你祖母的。”

“啊……”

周小姐愣愣地抬起头来,一脸困惑。

苏幼仪想着自己不能说得太直接,以免吓着周小姐,便缓缓道:“你们周家一门忠良,我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将皇后之位许给你。你祖母为你调养身体,自然也是好的。”

“只是有一点我要告诉你,便是将来你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膝下子嗣不多,那又如何?即便如此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对此太过小心翼翼。”

周小姐越发呆愣起来。

寻常女子未能生育,尚且会因七出之条被休弃,何况堂堂皇后?

太后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幼仪拍着她的手,“身为皇后,更重要的是匡扶皇帝。你与他先是夫妻,再是这天下至尊的帝后。只要你能做到与他携手并肩,共同进退,便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周小姐慢慢回过神来,确认苏幼仪说的话是一片诚心,并非意有所指。

她微微咬唇,“可是太后膝下育有四位嫡出的皇子,这是何等福气,怎么在太后说来,女子便是子嗣不茂也无足轻重呢?”

“哀家不是因为孩子多才能走到如今的地位的。”

苏幼仪朝她眨眨眼,一脸神秘。

有些过往的宫闱之事她素来不愿对人提起,如今对着眼前这位即将成为后宫之主的少女,她倒是愿意多说几句。

“当年先帝在位的时候,朝中被权臣把持。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使得后宫中人个个也盯着前朝的权势,有几个是真心和先帝共同进退的?”

“先帝又不是傻子,难道枕边人对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贪图权力,他能不知道么?正因如此,当年总说先帝凉薄。其实凉薄的何尝是先帝?分明是那些嫔妃。”

周小姐听了暗暗点头,“太后教导,我记下了。日后必定听从太后的话,和皇上共同进退,绝不敢觊觎权力。”

“你将是皇后,又有周府这样强大的靠山,有什么权力可争?”

苏幼仪笑了笑,“哀家倒不担心你和那些嫔妃们争夺全力,她们也绝不可能争得过你。你身为皇后,更要紧的是平衡后宫人心,这后宫里除了你,其余都是妾妃,你都要一视同仁。不可因为皇上喜欢谁就嫉恨谁,也不可因为皇上冷落谁就打压谁。”

周小姐一面听一面点头,受益良多的样子,“太后体贴教导,我不敢不听。”

苏幼仪又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眼见时辰不早了,才命春花亲自将她好生送出去。

周小姐才出去,苏幼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便听得后头屏风一阵响动,季玉深从后面走了出来。

苏幼仪先前就听见动静了,知道季玉深就在屏风后头。

“难得你有兴致,在这里听我们婆婆妈妈的私房话。”

苏幼仪打趣他,抬起头一看,季玉深手里折了一把极好的绿梅花枝,淡淡的水绿色梅花花瓣格外清新。

一股淡淡香气在暖热的室中散开。

“你知道我在后头,还与周小姐聊了那么多,不是明着想让我多听听么?”

苏幼仪嗤之以鼻。

春景不用吩咐,便去寻了一只洁白的细颈净瓶过来,季玉深随手把绿梅花枝插了起来,又细细打理了一番。

他道:“一恍惚,时间过得真快。周小姐入主后宫之后,你便有了儿媳,或许再过两年就能有孙子了。”

孙子?

苏幼仪听着总觉得很不现实。

她才三十岁,这么快就要做祖母了么?

季玉深比她还年长了几岁,想到两个该做祖母、祖父辈的人,还在为前半生的恩怨情仇纠葛不尽,苏幼仪忽然觉得好笑。

季玉深将摆好的花瓶送到她跟前,一团绿云悠然朦胧,笼罩在眼前。

随之落在眼前的,还有季玉深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透出的光芒,缠棉无解,“幼仪,就当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我们……

重新开始。

苏幼仪抬起头,目光对视的一瞬间,曾经的恩怨情仇顿时烟消云散。

……

年关一过,开朝复印。

如今朝中最要紧的事便是元治大婚之事,为此,坤宁宫又特意新修了一番,后宫的几座殿宇也趁便一道修缮。

元治特意发话,只把永寿宫和永寿宫旁边的摘星阁搁置起来,不必修缮。

这两处殿宇都是苏幼仪从前住过的,永寿宫的奢侈辉煌,更是先帝当年亲自督办,才有如今气象。

摘星塔是先帝驾崩的地方,这两个搁置起来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苏幼仪听见宫里传来的消息时,正和淑芽两个在湖边沐浴春风,喝茶说话。

淑芽挺着个大肚子,原本苏幼仪让王太医转告,等她生产完了再来御园陪她说话不迟,偏淑芽等不及,一开春就过来了。

好在她一家子公婆丈夫都是大夫,苏幼仪也不怕她有什么事。

“想当初还没搬进永寿宫的时候,你可被吓坏了。”

苏幼仪还拿从前怕鬼的事调侃淑芽。

淑芽如今已是孩子的母亲了,早就不像当年那么胆小,闻言也笑道:“太后还记得这个。说来这永寿宫也算机遇奇特了,当年先帝在的时候就莫名封闭了许久,如今又因太后住过,皇上也给它封闭了起来。”

淑芽不禁想到永寿宫中的繁华景象,别的不说,单说那一大块铺在地龙上的白玉莲花,便十分值得人向往。

第七百九十八章 寻常夫妻

“皇上约莫是想着,我把坤宁宫让出来给了新皇后,将来我若住腻了御园,要在宫里给我寻个安顿的地方吧。”

苏幼仪笑道:“都说慈宁宫地方不够大,宫殿也老些,皇上便不肯叫我住在那里,只说委屈了我。”

淑芽满脸欣慰,“皇上打小就和太后要好,后来又添了一分母子之情,自然更好。奴婢见此,心里也就安稳了。”

正说着话,忽见季玉深从外头走了进来,苏幼仪道:“正好你今日来,该叫你见一见故人。”

“故人?”

淑芽回头一看,便见一抹青色的身影款步而来,那身形,那姿态……

她起初还以为只是相似,以为是谁又进献了和先前宋家兄弟一样的人物来,及至仔细一看,才发现并非如此。

那是季玉深。

真真切切的季玉深。

淑芽登时惊讶起来,捧着肚子便要起身,季玉深一眼望见,上前来笑容和煦,“你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我如今不过一介白衣,该是我向你行礼才是。”

“这不可,万万不可……”

淑芽有些惶恐,不禁回头看向苏幼仪,“太后,这是怎么回事?季大人他,他不是……”

想到季玉深说他自己如今是一介白衣,淑芽似乎有了点模糊的想法。

季玉深随意在苏幼仪身旁坐下,淑芽冷眼旁观,发觉他二人之间的情态比当年亲密了许多。

更让淑芽惊讶的是,苏幼仪望着他的时候,眼里有光芒闪现。

那是她不曾见过的光芒。

贴身伺候了苏幼仪那么多年,淑芽心里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原来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心中真正爱的那个,始终是眼前的人。

“……当初他并没有死,而是侥幸逃过了一劫。后来又回到岭南从商,一年多前才回到京城,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淑芽听着苏幼仪说季玉深的来龙去脉,心里感慨万分。

当初宋家兄弟俩,包括无名陪在苏幼仪身边的时候,她就想着若是季玉深在该多好。

再好的替代品,始终不是那个人,也难怪苏幼仪对无名或是宋家兄弟,始终没有真正用过心。

如今可好,他回来了。

淑芽听得忍不住眼泛泪花,“好在季先生终于回来了,太后往后也不至于一个人在御园冷清。奴婢,奴婢打心眼里高兴……”

都说怀孕的人容易多思多想,苏幼仪瞧着淑芽这样,忙为她拂去泪水,“你怀着身子,千万别落泪,仔细对孩子不好。哪里就有你说的这么惨了?我身为太后,难道没了他还不能过日子了不成?”

说这话的时候,她大大方方地瞟了季玉深一眼,一脸不服气。

这般神态,越发衬得她面容如少女一般。

淑芽见状更加忍不住了。

她有多久没见苏幼仪这样笑了?

笑得那么自在,那么有恃无恐,仿佛有身边的人在,她就无所顾虑一般。

季玉深对她的威胁一脸好脾气,“那是自然,太后没了草民依旧逍遥自在,是草民万万离不得太后。”

分明是寻常揶揄的话,苏幼仪却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再阴阳怪气,太后就罚你这个草民去西街买刚出炉的蝴蝶酥!”

还是上次赵大虎从岭南带来的蝴蝶酥,苏幼仪吃了以后喜欢,念念不忘,季玉深便设法同岭南那家酒楼达成了合作,在京城也开了一家分店。

不过这家店并不做酒菜,专门做蝴蝶酥这一类的小点心,季玉深不为挣钱,只为了讨苏幼仪一点欢心。

他道:“你分明是度量着这个时候,下午的蝴蝶酥差不多该出炉了,才如此说的。”

“那你去还是不去?”

“不去。”

季玉深一口拒绝。

淑芽愣了愣,便见多禄从外头走进来,脚步匆匆,边走边道:“太后,蝴蝶酥来了,是今儿下午出炉的第一份!”

那蝴蝶酥只用薄薄一层牛皮纸包着,烫手得很,多禄忙拿来放到桌上。

他抬起头,却看到苏幼仪一脸疑惑。

“我几时让你去买蝴蝶酥了?”

“啊?”

多禄一脸惊讶,“是,是季先生说的啊,季先生说太后让我去买蝴蝶酥,不是吗?”

说罢一脸无辜地看着季玉深。

苏幼仪瞧多禄那个委屈的表情,就知道他被季玉深使唤了。

而始作俑者季玉深老神在在地坐着,淡定喝茶,“我早知道太后会想吃蝴蝶酥,所以进来之前先告诉了多禄。倒要多谢多禄公公,免我跑腿一趟。”

蝴蝶酥就在面前,而且是刚出炉的第一份。

苏幼仪权衡之下,顾不得罚季玉深了,先用筷子夹了半片品尝。

“太后,当心烫!”

淑芽也只是嘴上说说,蝴蝶酥这类的点心就是要有些烫口的时候吃口感才好,凉了就不那么好吃了。

季玉深道:“你也尝尝。”

淑芽还没反应过来,季玉深已自顾自拿了一块,慢条斯理地吃着,看得淑芽目瞪口呆。

原来季玉深如今在苏幼仪面前,已是能当家做主的姿态了。

她随即一笑,不知为何,看季玉深和苏幼仪这种相处的模式觉得很熟悉。

仔细想想,她和家中夫君不也是这样吗?

寻常人家的夫妻,没有太多身份地位的约束,所以相处起来格外自然,夫妻间的情取也就多了起来。

眼前的季玉深和苏幼仪便是如此。

淑芽这才伸手拈了一块蝴蝶酥,多禄在旁看着苏幼仪吃,心道自己叫季玉深白使唤了一趟,可若能让太后吃得高兴,那就是难得的福气了。

苏幼仪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反而会错了意,以为多禄也想吃,便又随手拿了一个塞到多禄嘴里。

多禄一笑,双手捧着蝴蝶酥啃了起来。

春花听说季玉深也过来了,担心这里伺候的人手不够周全,便也随即赶来。

不料一来就看见苏幼仪、季玉深、淑芽和多禄四个,三个坐着一个站着,都毫无形象地在吃蝴蝶酥。

她差点脚下不稳要摔跤,好在最后还是勉强支撑住了身形,悄悄朝身后挥手,示意伺候的宫女退出去。

第七百九十九章 量体裁衣

开春之后,天气和暖起来。

内务府针工局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各色绸缎衣料朝御园里拿进拿出,五彩辉煌。

头一件要紧的事,就是给苏幼仪裁制礼服。

“宫里已经两朝没有太后了,再往前的那礼服旧得不成样子,不适宜再给太后穿。好在这里有原先就为太后准备的朝服,才完成了绣工这个大头。如今稍微改改,增添一些,正好能让太后在亲政大典上穿。”

一袭明黄的繁复礼服挂在架子上,从上到下布满了文采辉煌的凤凰绣样,栩栩如生。

细看期间,除了凤凰还有金龙,两者盘踞在同一件衣袍上,倒是主次分明一点也不突兀。

连苏幼仪这样向来不主张奢侈华丽的人,对这件礼服也十分喜爱。

喜爱的是针工和绣工,这样一件礼服已经不能用衣服来定义了,更多的是一件艺术品。

苏幼仪朝说话的内务府管事看了一样,不禁赞叹,“这样已经很好了。说到底,皇上的亲政大典,哀家要穿那么好做什么?”

内务府管事闻言挺直了腰板,“太后放心,皇上的礼服早在两年前就开始预备了,绝对辉煌灿烂,不会堕了皇上的威风。”

元治的礼服比起苏幼仪的更加难做,毕竟他还在长身体的阶段,两年前开始刺绣的时候便要考虑到两年后他的身形,丝毫马虎不得。

别说元治,便是苏幼仪这边也要重新量体裁衣。

季玉深进去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苏幼仪站在薄薄一层的纱织屏风里,平摊着双手,从屏风外头朦胧可见她的身影,秀色可餐。

针工处的宫女小心翼翼地给苏幼仪量体,她双肩平展而小巧,腰肢纤细如上好的玉净瓶,再往下,顺着裙摆的角度斜斜溢开……

他在外间看住了。

里头苏幼仪还在缓声说话,并未察觉他的到来,“皇上的礼服要好好制,诸位太妃的礼服都制好了不曾?”

“太妃们的礼服原是有样可循的,并不麻烦,已经制好了,太后放心。”

内务府总管道:“还有两位住在园中的小王爷的礼服,也是早早就预备的,一会儿太后这边量完,奴才就去给两位小王爷重新量尺寸。”

小六和小七他们的问题和元治一样,都是长身体的年纪,一二年前开始绣制的礼服,如今未必合身。

想着除了他们,宫里还有好几位小王爷、公主都在长身体的年纪,苏幼仪忍不住失笑。

“辛苦你们了,孩子们还小,每个都要你们把握着尺寸。有的长得快,有的长得慢,你们的差事不好办。”

内务府的人听见苏幼仪这句话,便是原本心里有些委屈,这会儿也都烟消云散了,“哪里,太后抬举我们了,这本是我们应该做的!”

“不会叫你们白忙,等皇上大婚和亲政的大事过了,哀家自然赏你们。”

苏幼仪话音一落,内务府总管和几个带来的人连忙行礼谢恩,先前给苏幼仪量尺寸的宫女,很快低头在册子上写下了新的数据。

春花顺势接过来一看,上头除了这次新量的数据,还有之前的数据。

她一瞧就皱了眉头,有些抱怨道:“太后的腰身又细了,可不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没伺候好?往后还请太后多用些膳,保重身子才是。”

“是吗?”

苏幼仪有些惊讶,往春花手里的册子看了一眼,果然数字比先前少了一点。

她道:“我自己倒没觉得,也是照吃照睡的。许是年下吃得多闹得多,这阵儿有些没胃口。”

春花便道:“午后奴婢还是让王太医来看看太后才是。”

苏幼仪摆了摆手,“用不着。王太医如今忙着在家照顾淑芽,用不着日日让他到园中来。何况我从来也没病没痛的,瘦了些便瘦了些吧,不消几日就会养回来的。”

春花拿她没办法,只好作罢。

季玉深在外头听了一会子,正打算走进去,忽听见苏幼仪道:“今日季先生是不是在小六和小七那里?一会儿你们去给两位小王爷量体裁衣的时候,顺道也给季先生做两身衣裳。”

季玉深在外头正好听见,有两个守在门边的小宫女听见里头的声音,也忍不住低头轻轻笑起来。

苏幼仪注意到动静,往外头一看,正好看见季玉深走进来。

“季先生来得正好。”

内务府总管知道这位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一脸谄媚,“太后正说要让奴才们去给您量体裁衣呢,您可就来了。不知道先生喜欢什么颜色样式?”

“青色。”

苏幼仪和季玉深异口同声。

内务府总管愣了。

苏幼仪笑了笑,“他就喜欢青色的衣裳,成天在御园晃来晃去,我都看腻了。你给他换着做,像是雨过天青色,湖青色和鸦青色,好歹是有些区别的。”

内务府总管连忙含笑点头,“是是是,奴才记住了。”

季玉深忽然把手张开,“就在这里量吧,量完你们好去小六、小七那里,省得多走一趟。”

自从年前大雪,道路难行开始,季玉深便住在了湖边的书屋中。

原只是偶尔住一夜,后来小住变成了长住,如今他多半时间都住在御园,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伴苏幼仪。

内务府总管闻言,朝还在犹豫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连忙扯开布尺朝季玉深走过去。

量完尺寸,内务府的人退出了院子,季玉深这才坐下,“近来怎么反而消瘦了?”

苏幼仪愣了愣,“你都听见了?”

“便是没听见,也看出来了。”

季玉深的目光从她纤细腰肢掠过,她的一举一动一丝一发,他都分外留心。

又怎么可能没注意到她进来消瘦了些?

苏幼仪笑笑,目光清亮,“无妨。不过是为元治亲政之事,这可能是我最后为他办的一件大事了,自然要多尽心。”

将来宫中大事,自有皇后为他操持,她也可放心了。

季玉深道:“我从外头请了一个极好的药膳师傅,午后便让他做了菜肴送来,你尝尝喜不喜欢。”

第八百章 药膳

“药膳师傅?”

春花一听这话便欢喜了,拍着手道:“那正好,奴婢正担心太后近来饮食吃得少消瘦了,太后又不肯请王太医来看诊,若是用药膳补身再好不过!”

季玉深推荐的药膳师傅,想必是好的。

苏幼仪道:“你素来了解我的口味,既如此就尝尝吧。”

说罢看了春花一眼,故意道:“要是不好吃就让春花全吃了,你如今也太聒噪些,管得比当初淑芽在的时候还多。”

“阿弥陀佛。”

春花吐了吐舌头,“还不是淑芽姐姐进园子的时候嘱咐奴婢的?要不是她嘱咐,我哪里敢多管闲事?太后便是不顾念奴婢,只求看在淑芽姐姐面上,别生气罢!”

说得苏幼仪噗嗤一笑。

春花也笑,适时退了出去。

到晚间,季玉深引荐的药膳师傅果然做了几道精巧的菜肴上来,都封在食盒里头。

春花请了王太医来,探查这些药膳里头有无问题,于是一道道菜肴从食盒里被摆上来,揭开盖子

淡淡的药香溢开,闻着令人十分舒适。

尝膳的太监先盛出一小碗,自己尝过之后,又递给了王太医。

王太医也尝了尝,咂摸着道:“这道鱼羹,里头加了当归,似乎还有……”

他不太确定,又尝了一口,还是没有定论,便朝碗里仔细翻寻了一番,才看到里头有些许草药残渣。

这回他眼前一亮,“居然还加了益母草!好高明的工夫!微臣白尝了这半天,居然没尝出益母草的味道。”

王太医笑着放下碗筷,“太后不喜欢草药的苦味,往常太医院给太后做的药膳也多有这个问题。不过这位师傅的手艺确实高明,如果不是看到药渣,微臣几乎尝不出这味道。”

“是吗?”

苏幼仪饶有兴致,瞧了季玉深一眼,季玉深的反应倒是平淡,看起来他早就对自己请来的师傅心里有数了。

太监这才用小碗盛了送到苏幼仪跟前,又给同座的季玉深盛了一碗,苏幼仪用小勺尝了一口汤,和她平素吃的没什么区别。

正因为没区别才觉得古怪。

明明是加了不少药材在里头的,却一点也吃不出味道。

苏幼仪细细尝了,隐约发觉鱼羹里的姜味比平常略微浓重一些,“像是用姜丝的气味遮掩了药材的味道,可又不像,这点子味道还不至于掩盖所有药材的味道。”

她多尝了几口,一旁的春花等人瞧了都欢喜。

季玉深道:“我让膳房将你平素喜欢的菜单给这位师傅瞧了,他便根据这些菜,研究其中该加入哪些补身的药材,又如何将味道掩盖……大约是这样,所以尝不出异样。”

王太医听到此处,忍不住点点头,“季先生引荐的这位师傅,一定也通医术吧?若得空时,我还真想和他讨教讨教。”

“太后,还是先用膳吧,难得您今日胃口开了。”

春花趁机插了话,免得他们再聊下去,苏幼仪好不容易生出的食欲又没了。

她朝王太医道:“王太医,既然菜肴没有什么异样,那太后可以用了吧?”

王太医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臣想请太后一个恩典,近日内子怀胎胃口不好,得空时,能否请这位师傅也到微臣府上走一趟……”

苏幼仪这才刚尝上菜,王太医就着急来求恩典了,苏幼仪听了又好气又好笑。

想着他也是一心疼爱淑芽才会如此着急,便生不起气来了,“自然可以,明日就让他跟你去吧,你们一家子学医的,或许他只提点几句你自己就能学会。早点学会早点把人还给哀家。”

春花等人听了都笑了,王太医有些面红,连忙拱手谢恩退了出去。

一时菜肴都上齐了,季玉深在旁陪坐,两人一道用膳,那些尝膳的太监便也退了出去,只剩春花、春景等在内室伺候。

宫里用膳的规矩多,苏幼仪身为太后,用膳不但不能自己动筷子,还每道菜都不能吃超过三口。

更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向来不自在。

自从出了宫在御园里用膳之后,这些规矩她便不遵守了,有时候高兴了,直接用手抓点心也使得。

后来又添了季玉深陪她吃饭,那规矩就坏得更多了,他们俩吃饭的时候不但喜欢自己动筷子,还喜欢边说话边吃。

这场景换别人,必定粗鄙不堪,沐猴而冠。

可季玉深和苏幼仪两人都是天生俊秀风流,即便一边说话一边吃喝,看起来也那么赏心悦目。

春花每次在旁听他们聊天,都觉得十分有趣。

比如

“你瞧这个是什么?”

季玉深吃着吃着,冷不防夹起一个古怪的东西,瞧着像小小的树木枯枝。

苏幼仪没察觉,“什么啊?”

冷不防抬头一看,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哪里挑出来的?”

原来季玉深筷子上夹的不是什么枯枝,而是小小的一节黄褐色草药,那一节草药生得十分古怪,前半部分像普通的草叶,后半部分却像一只蠕虫。

那个是……

冬虫夏草!

春花刚反应过来,便见苏幼仪如临大敌,“是哪个碗里夹出来的,我居然没吃出来?”

苏幼仪最讨厌冬虫夏草那半虫半草的样子,也十分不喜其味道。

春花这才想到,方才王太医查看几道菜的时候,最后几道看得比较简略,或许没发现这冬虫夏草。

又或者他发现了,但是一时忘了苏幼仪不喜欢。

季玉深一脸憋笑的神情,看着苏幼仪警惕的目光在几道菜肴上流连,这副可爱模样他已瞧够了,便道:“好了,是吓唬你的。”

他将筷子放下,指了指自己的衣袖,“是放在这里的,拿出来逗逗你罢了。”

原来那不是菜肴里夹出来的。

苏幼仪正要发作,忽听他自自然然地来了一句,“我知道你嫌此物生得丑,早就叮嘱他做药膳的时候别放进去了。便是非放不可,也别把药渣放在里头叫你瞧见。”

他竟细致周到于这种地步。

第八百零一章 大婚典礼

苏幼仪一听这话,再大的脾气也没有了。

往后不过一个月,便是元治和周小姐大婚的典礼,苏幼仪带着小六和小七等人提前回宫,这次还要带上季玉深。

只是一早起试穿礼服的时候,才发觉腰身紧了许多。

“春花,这礼服又改了一次么?”

苏幼仪记不得什么时候改过了,可她照了照铜镜,镜中她腰部的地方确实紧了许多,不像之前那么宽松。

春花在替她打理腰间挂饰,忙慌慌地回应,“没有改过啊,太后怎么这么问?”

她抬起头朝铜镜里一看,立刻明白了苏幼仪这么问的原因。

苏幼仪瞧着她的目光,越发不解,“难道是我一早起吃多了?”

不至于啊。

她也没多吃什么,无非是内务府的人嘱咐今日典礼盛大,足足要大半日的时间,所以叮嘱她早膳多吃些免得饿着。

她便吃了半碟子奶饽饽,还有两块枣泥山药糕,并一碗牛茹茶罢了。

这些着实不多。

春花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给苏幼仪扶正头冠的春景,两人对视一笑,虽悄悄的,还是落进了苏幼仪眼中。

苏幼仪从她们目光的笑意中似乎察觉了什么。

“难道是……我胖了?”

春花、春景但笑不语。

这可是太后自己说的,不是她们说的。

苏幼仪惊讶地朝中看去,双手捧着自己的面颊,忽然觉得自己面颊上的肉也比从前多了些似的,手感和从前不同了。

她又把手放下,果然,瘦削的下颌比从前沣盈了些,略有些少女的婴儿肥,瞧着更加年轻了。

苏幼仪左转右转,使劲盯着镜中的自己看。

还是春花看不下去了,朝着镜中感慨道:“太后今日穿着礼服去参与盛典,知道的是太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后。”

“是啊,太后要是和皇后站在一处,比皇后还要年轻娇美。”

“别胡说。”

苏幼仪轻嗔了一句,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年纪轻轻就登上太后之位,本来就不服众,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让众人信服。

她宁愿自己长得凶神恶煞,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看了一眼就害怕,而不是一派天真少女模样。

苏幼仪几乎有些苦恼,“先前还不觉得,怎么如今长胖了些,倒真像回到十年前的模样了?”

不仅圆润了,还面色红润有光泽,皮肤仿佛一掐就能出水。

春花等人在旁听得偷笑,“多少女子盼望能重回年少时而不得呢,太后天生丽质,反倒为此苦恼,这要叫人听了简直吐血三升。”

别说旁人了,春花她们要不是天天在苏幼仪身边看着,她们也要吐血了。

苏幼仪没奈何,朝自己腰上掐了一把,“好在礼服的腰身原本就是宽松的,如今只不过正好合身了,也能穿。快些穿戴了进宫吧,别误了他们的吉时。”

宫里派来迎接的人已在御园外头等候多时了。

不一会儿,苏幼仪穿戴好了走出去,便见季玉深带着小六和小七在院中等候。

自从季玉深长住在御园后,他和小六、小七他们的相处越发亲密自在,不再是单纯的师生之谊,更有朋友的亲密,或许还有……

苏幼仪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想下去。

“走吧。”

一行人出了园子,只见明黄仪仗早就等候在外,宫里派人迎接的不是旁人,正是元治身边的小纪子。

苏幼仪瞧见他倒有些嗔怪,“让谁来不好,偏把你派来了。宫里那么多事,皇上身边如何离得了你?”

“不妨事,义公公在宫里帮衬着呢!”

小纪子眉开眼笑。

如今他是乾清宫的一把手,小义子虽是二把手,可到底是伺候过先帝的人,在乾清宫也无人敢怠慢。

他两个内外分明,分工合作,倒是亲密无间,配合得井井有条。

“太后这两年住在御园,越发青春了,瞧着还像十年前的模样。”

小纪子有些感慨,苏幼仪真是一点都没老。

他朝苏幼仪身后看去,看到小六和小七两个今日打扮一新,十分精神,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这么一瞧,冷不防就看见了站在小六和小七身后的季玉深,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

“这是小六和小七的师傅,季先生。”

季先生?

小纪子对当年的季玉深接触不多,可那位当朝最年轻的首辅,生得一张颠倒众生的俊容,任何见过他的人都不会忘记。

他自然也不会忘。

季玉深不是已经死了么?

小纪子揣摩着苏幼仪的神情,顿了顿,这才恢复了笑容,“原来是季先生,失敬失敬。”

季玉深也朝他拱了拱手,两人就像初次见面似的生疏客气。

小纪子把心揣进了肚子,老老实实跟着苏幼仪的仪杖入宫。

宫门处值守的侍卫远远瞧见太后的仪杖过来,便命人进宫通报,而宫里又有人快马赶去周府通报,告知他们宫中一切预备妥当。

苏幼仪才进去见了元治和孩子们,没等多久周小姐便被送进了宫,满朝文武都在乾清殿前等候。

远远望下去一片齐整肃穆。

苏幼仪笑了笑,在殿中从容坐下,看着身穿正红吉服的元治步出大殿,迎接他的皇后。

远远的,一片红色的身影缓缓飘来,略显单薄,却格外坚毅。

周小姐有些紧张,面对文武百官的目光,她努力让自己的心沉下来,脚步更是一丝一毫不敢放松,唯恐出了任何差错。

她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在台阶的最高处,有个刚刚长成的英俊男子屹立上首,等着她的到来。

那是天下的至尊,也是她的夫君,是她这辈子的依靠。

周小姐想着想着,心便沉了下去,她面上浮起微笑,这才使得她那张被厚厚的脂粉掩盖的俏脸有了些生机。

元治瞧出了她的紧张,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提前朝她伸出手。

看到他朝自己伸出的手,周小姐心中所有对今日大典的紧张,和对未来人生的不安

顿时烟消云散。

第八百零二章 永寿宫

随后,二人携手步入乾清宫。

一众从皇室宗妇中挑选出来的吉祥人跟随在后头,手里拿着皇后从凤舆上带下来的金苹果,还有一会儿要给皇后的宝瓶。

抱着宝瓶的正是郡主,她的动作很是小心,一看便知宝瓶十分沉重,据说里头放了许多金银珠宝等物,寓意吉祥。

雍亲王等人也随后跟了进来,乾清殿里满满当当都是人,那些官位不够高的大臣是没有资格入殿的。

周小姐被元治牵着,走上前来,羞答答地抬头朝苏幼仪看去。

这一看她不免惊讶起来,在家待嫁不过一个月没见到太后,太后的仪容越发青春焕发了。

她心里有些汗颜,这哪像她的婆母,倒像是姐妹一般。

若她成了皇后不是被妃嫔比美比下去,而是被母后被比下去,这场面怎么想怎么有些丢脸。

不过想到那些将要入宫的新晋嫔妃也未有哪个在容貌上能胜过苏幼仪的,周小姐心里便平衡了。

她胡思乱想着,只见宫人端着茶盘上前,元治先端了一盏,跪地敬苏幼仪,“母后喝茶。”

苏幼仪愣了愣。

这原是民间嫁娶的习俗,皇帝大婚本不必如此,不想元治还是安排了这个环节。

他这是想告诉她,在他心里永远会如此敬重她么?

苏幼仪接过了茶盏,轻抿一口,无声地将他扶起。

周小姐有样学样,恭恭敬敬地敬了茶,只不过她起身的时候,苏幼仪朝她招了招手,“你来。”

周小姐缓缓上前,躬身垂首。

苏幼仪从自己的发鬓摘下了一枚赤金合和如意簪来,她素来很少戴这么华丽贵重的首饰,今日就是为了周小姐而戴的。

她摘下簪子,徐徐插在周小姐头顶凤冠的留白处。

周小姐愣了愣,情不自禁抚上发鬓,“多谢太后。”

苏幼仪慈和地笑,将她的手重新递给元治,元治少年的面容肃穆,此刻也露出微微一丝笑意朝她点头。

两人相携朝着殿后而去。

一路从乾清宫走到坤宁宫,在踏进坤宁宫前,周小姐从眼前垂珠帘的缝隙看到了宫殿全貌。

都知道这是原本太后住的宫殿,当初为着元治不让苏幼仪迁居慈宁宫、而是继续住在坤宁宫,朝中还颇有些微词。

周小姐当时也是听说过的,她心里想着,便是让她只能像先帝的继后一样住在东西六宫,那又如何?

虽然她这个皇后的体面受损些,可这根本比不上对于太后的孝敬,对于夫君的体谅。

不想还没等她愁到这件事,苏幼仪早早就搬出了宫住到御园,并让人修整坤宁宫以备新后入住。

周小姐心里是感激的。

如今一看,坤宁宫焕然一新,处处华丽精致,她心中升起无尽的欢喜。

宫人在前头,将帝后夫妇二人往东暖阁引去。

在入门之前,郡主将手中的宝瓶交到周小姐手里,“皇后娘娘请抱紧宝瓶,从此平平安安,欢欢喜喜。”

周小姐忙将宝瓶抱住,而后宫人推开门,一股暖香扑面而来。

那是花椒的香气。

及至进了东暖阁在床边坐下,命妇上前为他们两系上裙角,往后更有一系列复杂的礼节……

此时此刻,苏幼仪等人已到了永寿宫安置下。

“永寿宫还是从前的模样,一点都没变。”

由于今日的大典一直要延续到明日,故而苏幼仪一行要在宫里住一夜。

春花扶着苏幼仪在熟悉的榻上坐下,“是啊,这里还是这样。皇上也算有心了,原本要封闭永寿宫,为着太后回来住一夜又命人清理了,以备太后休息。”

苏幼仪瞧着殿中的一桌一椅,一草一纸,心中颇有触动,又朝小六和小七道:“你们肯定不记得偏殿了,要是小四和小五在,该让他们过去瞧瞧。”

那是他们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多福回禀道:“四王爷和五王爷他们还在前头行礼呢,一会儿就过来了,说是过来一道用晚膳。”

苏幼仪点点头,让众人都坐下说话。

和苏幼仪满是回忆的心境不同,季玉深是头一次来永寿宫。

他没有坐下,而是在殿中慢慢地走着,看着这里的所有布置和物品。

春花说,永寿宫的当初先帝在时特意为苏幼仪布置的,花椒涂墙,寓意温暖多子,后来苏幼仪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殿中锦绣辉煌,光彩夺目,一丝一毫的细节中都藏着精巧的心思,可见当年先帝的爱重。

他的目光从殿中四壁转向地上。

青砖石的地面光彩照人,正中的位置却铺了一大块正红色的丝绒地毯,据说这块地毯底下有一整块雕刻成莲花的白玉石,铺在地龙之上。

在冬寒时节将地毯揭开,人光脚踩在白玉石上,便能脚踏莲花,暖意如春。

可惜如今已经开春了,他未能亲眼看到。

今日之后,永寿宫将被封闭不会给元治的嫔妃居住,日后怕是也无人能看到如此奢侈的景象了……

他淡淡一笑,抬起头来,才发觉苏幼仪看着他的方向,目光中有些担心。

季玉深回以一笑,嘴角扯开的弧度又打了些,“原来这里就是你住过的宫殿,我想多看看,好知道我不在的那些日子你是如何过的。”

幸而小六和小七都被多福引出去看偏殿了,否则听季玉深这话,必定大跌眼镜。

一向沉稳不多话的季先生,也只有在苏幼仪面前才会有如此小儿女情态。

苏幼仪见他并未因为永寿宫的奢华而有什么不快之意,不禁微微翘起嘴角,“无论是东四所还是永寿宫,再或是坤宁宫,都差不多。人在深宫之中,这四方四角的宫墙是不会变的,也只如今到了御园才好一些。”

“只是好一些,始终不是你想要的自由,对吗?”

季玉深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

苏幼仪悠闲自在地靠在榻边,反而露出些许得意神情,“元治刚刚大婚亲政,正是马虎不得的时候。我虽然心心念念着自由,也不能将他弃之不管。”

第八百零三章 去去就回

在苏幼仪心中,元治早就是她的儿子了,母子之情不会改变。

甚至她对元治还有比对小六和小七他们更加不同的情感,元治除了是她的儿子,更是她的朋友,是她一起在朝廷上拼杀撕扯、并肩作战的战友。

这份感情太过特殊,难以动摇。

季玉深很能理解这份感情。

当年他“抛弃”了苏幼仪,苏幼仪若非进宫遇见了元治得到他的庇护,只怕在宫里的日子会比后来难过百倍。

他打心眼里感激元治对她的庇护。

“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选择进宫吗?”

苏幼仪想起前尘往事,忍不住和他开玩笑。

季玉深思量片刻,“当年你进宫之后,我也反复考量了这个问题。我私心里希望大雨之中你说要入宫是气话,这样我便可以安排人暗中照顾你,给你银钱,至少不会让你衣食无着。”

按照季玉深的性子,他确实会这么做。

苏幼仪撇了撇嘴,“我那时只当你是陈世美,负心汉,哪里想到你还会照顾我?我一个人在京城举目无亲,身边几乎没有银钱,即便不是进宫,也不过是卖身到高门府第做丫鬟。”

女子不比男子,何况是一个美貌又孤身的女子,在外头不但什么都做不了,还会引来许多觊觎。

季玉深道:“那你为何不去做丫鬟,而是选择进宫做宫女?”

假如当初她选择去高门府第做丫鬟,或许后来的一切也没有那么艰难。

苏幼仪回想往事,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如果让她再重新选择一次……

她不知道。

她笑了笑,嘴角略有些俏皮的弧度,“我虽是女子,心里也是有志气的。若是卖身去做丫鬟,或许这辈子都是丫鬟了,顶天了过个三年五载,被拉出去配个体面的小厮。”

“若是没干好差事,说不准就被拉去配个脏的臭的。我宁可饿死,也断断不会让自己流落到这般境地。”

季玉深顿了顿,没有开口。

他想告诉她,就算当年她真的选择这条路,他也绝不会让她过辛苦的日子,更不会让她随便被许配给旁人。

以他后来的权势,想要一个苏幼仪不是难事,偏偏苏幼仪嫁给了那个人,那个他唯一抢不过的人……

苏幼仪笑道:“但是进了宫就不一样了。你可还记得当年来过咱们乡里的那位巡抚么?听说他的夫人,原先就是在宫里伺候的嬷嬷。我很小便知道了,原来宫里的宫女只要做得好,也有机会挣一番体面,而不是终生被人奴役。”

“以你的聪明,难道不知除了那位巡抚夫人幸运之外,还有更多宫女死在深宫之中无人问津么?”

季玉深没有被她的理论说服。

苏幼仪被他反问得一愣,随即道:“当时那番场景,我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不敢进宫的?”

那个时候,没有季玉深的她的确想过死。

所幸后来因缘际会,她在宫里到底没死成,经历一次次艰难险阻,最后反而成就了功业。

正说着话,忽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

“母后!”

原来是小四和小五来了。

苏幼仪朝门外望去,只见苏志明一手牵着小六一手牵着小七,身边跟着小四和小五走了进来。

看到季玉深在苏幼仪身旁,苏志明先是一愣,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太后,我将他们带过来了。前头人多礼杂,只怕他们呆不住,还是先带回后宫来的好。”

小四、小五面上都有疲惫之色,巴不得到永寿宫躲躲清静。

苏幼仪忙道:“都坐下歇息吧,前头怎么样?”

“一切都好。”

苏志明在下首坐了,顺道又看季玉深一眼。

季玉深低头喝茶,一副什么都没感觉到的样子。

小五已叫嚷开了,“母后,原来成婚这么麻烦啊,那么多礼仪规矩,看大皇兄和皇后大嫂的样子比我们更累,原来成婚不是什么好事。”

苏幼仪哭笑不得,“你小小年纪,就说成婚不是好事,是跟谁学的?”

小四闻言道:“咱们是亲王,将来成婚不用祭天祭祖祭宗庙,更不会有百官朝见,没这么累人的,母后,你说是不是?”

小四显然比小五懂得多。

苏幼仪点点头,“是啊,等过阵子你们二皇兄成婚,你们就知道了。”

听见自己将来成婚不用这么麻烦,小五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又问苏幼仪,“那当年父皇娶母后的时候也是这样累人的吗?”

话一出口,殿中静了静。

小五和小六、小七一脸懵懂而期待,小四隐约感觉气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

苏志明却变了脸色,微微蹙起眉头。

好一会儿,苏幼仪淡淡一笑,“只有娶原配皇后才需要大婚典礼,先帝当年立我为后之前,已经有两任皇后了。”

小五听了这话也有些尴尬。

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苏幼仪并没有介意,还耐心给他们讲解,“所以当年的王皇后和我,作为继后,举行的只有立后大典,而非大婚典礼。立后的典礼比起大婚要简单许多,可还是累人。”

小五懵懂地点了头。

苏志明立刻岔开话题,朝季玉深道:“今日季先生也进宫观礼了?方才倒没瞧见先生,想是一直跟在太后身边?”

季玉深朝他颔首,“是,一直跟太后在乾清宫中。”

苏志明丝毫惊讶之意都没有,也没问苏幼仪为何如此大典会把一个无官无爵的人带进宫来。

他必是知道了什么。

苏幼仪正要开口,忽听苏志明道:“太后,听说永寿宫很快就要封闭了,实在可惜。我难得来一趟,能不能请季先生陪我到处转转?”

让季玉深陪?

苏幼仪顿了顿,看向季玉深。

在座除了苏志明外,只有季玉深这么一个成年男子,余下都是孩子,苏志明要他陪也情有可原。

可苏幼仪总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她还没开口,季玉深已从座中站了起来,“愿意奉陪。”

说罢回头看向苏幼仪,微微拱手,“我去去就回。”

第八百零四章 蔷薇花

苏志明和季玉深出了殿,顺着殿墙朝后殿而去。

永寿宫的院中栽种着许多花木,这些花木多半都是苏幼仪还没搬进来住的时候就生长着的,和别的宫殿经过兴修而迁栽进来的花木不同,它们看起来格外葱郁。

永寿宫久无人居住,这些花木更加自由生长。

难得能在宫里瞧见这样野性的生命,季玉深一时看住了,苏志明走在前头,忽然听不到身后的动静,好奇地转过身来。

季玉深目光定定地看着一株蔷薇花。

那蔷薇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长得很茂盛,花包顺着枝条开得满树都是,灿烂鲜艳。

或许是因为永寿宫是临时收拾出来让苏幼仪暂住一夜的,所以宫人们只来得及收拾了殿宇,而没有细致收拾院中的花木。

否则按照永寿宫的布局,这蔷薇花早就被修剪去一半了,才能符合宫中的雅致端庄之风。

“季先生喜欢蔷薇花么?”

苏志明站定脚步,微微眯眼,打量着眼前一袭青衫的男子。

这身青色很熟悉,细看做工和针脚,像是宫里内务府出的东西。

可见苏幼仪是真心看重他,连这样一身普通的便装都要命内务府为他裁制,他记得几个月前郡主还曾和他提过,自从苏幼仪搬进御园,要内务府的人来量体裁衣便比从前在宫里麻烦多了。

再麻烦,苏幼仪还是给他留了一席之地。

“不。”

季玉深淡淡一笑,目光深邃而悠远,“蔷薇花美艳动人,花香浓郁,自来都是闺阁女子喜欢的。我不喜欢这等浓艳至极的花木,艳极则俗,又生在后宫之中无风无雨,美则美矣,失了意趣。”

他的想法和普通文人儒士差不多。

苏志明心中暗暗下着判断,却听季玉深紧接着道:“可就算再浓艳俗气的花卉,当它自然而然野蛮生长的时候,也会拥有一种野性的美感。花依然是浓艳的,却多了一分野趣,自然也不俗了。”

季玉深抬起头,望向苏志明的时候淡淡一笑,“苏阁老以为如何?”

苏志明沉默不语。

两人便在蔷薇花丛边站着,彼此对视皆不言语。

一个面带微笑,一个沉默郑重。

空气中隐约有种剑拔弩张的气势,周围没有人,偶尔有宫人远远瞧见,也都不敢靠近。

只在走远的时候悄悄嘀咕一声,“那是何人?和苏阁老站在一起,竟不相伯仲。”

“朝中哪还有和苏阁老不相伯仲的人?便是有,也都是老头子了,哪及苏阁老俊俏?”

前一个说话的宫女回想方才的画面,轻轻摇头,“不是什么老头子,瞧着也是一位年轻俊美郎君,尤胜苏阁老呢……”

苏志明若听见这些话,心中必定汗颜。

他自觉自己胜不过眼前男子,即便他只是一介白衣,站在自己这个当朝阁老面前却不卑不亢,气势丝毫不输。

这样的人,苏志明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他忽然没了暗自揣测的心,对着这样昭昭君子,用任何委婉的试探都显得落了下乘。

他索性道:“季先生,敢问高姓大名?”

一直以来,苏幼仪对他的介绍都只有姓没有名,连学堂里的学生们也只知道称呼一声“季先生”,家人问起名字他们都一问三知。

季玉深淡淡一笑,没有丝毫犹豫,“不才,季玉深。”

苏志明愣了愣。

有关于那个最年轻的首辅,那个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李阁老之婿,那个才高八斗的探花郎的故事,铺天盖地朝苏志明涌来。

如同潮水,将他吞没。

他回过神来,微微叹息,“果然是你。你明白告诉我,就不怕我泄露出去?”

“泄露出去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既无好处,苏阁老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做。”

季玉深大大方方笑道:“何况我季玉深虽是罪臣,罪名也已在先帝手里了结,不过是贬为庶人罢了。如今我就是庶人,又有何惧?”

苏志明没有被他带偏,“既然无惧,何必遮掩躲藏?”

“无非是你罪臣之身再现京城,难免扯起当年党争错综复杂的关系。当年的旧臣虽然大多不在了,可只要有一个认出你,你就很难继续安稳地待在太后身边。”

苏志明分析得条条有理,“我说的对吗?”

季玉深闻言一笑,“自然不假,苏阁老是朝中重臣,首辅之位最热门的人选,在下佩服。”

苏志明盯着他的笑容,心中复杂。

当年他从万千举子中的一个,直到中了进士参加殿选,又被先帝点为探花,自此便和季玉深这个人联系到了一起。

季玉深是前科探花,他是后继者。

两人有许多共同点,都是岭南人士,都是年纪轻轻被钦点为探花,都文采风流面容英俊……

再到,后来他在朝中崭露头角,引得不少老臣不满,那时季玉深早就离开了朝堂,越发有人恶意地用季玉深来比较苏志明。

他们希望,苏志明也和季玉深一样暴毙而亡,不得善终。

可若真比较起来,苏志明觉得自己差得远,他的才貌不如季玉深,更比季玉深多了苏幼仪这个助力,在朝中一路顺风顺水。

而季玉深呢?

他才是真正的传奇,真正靠一己之力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权臣。

苏志明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在前辈面前,不敢当佩服二字。从上次重阳登高起我便心有怀疑,事后命人探查,却直到现在才确认你的身份。而你,只怕你早就知道我怀疑你的身份了吧?”

季玉深但笑,“小六和小七很喜欢你这个舅舅,他们会把心里话告诉小四和小五他们,又怎么可能一直瞒着你?”

自从知道小六和小七知悉他的身份之后,季玉深便做好心理准备了。

果然如此。

苏志明心中默叹一声,“我自愧不如。可今日,有些话我必须和你说清楚。太后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也是她一路扶持我走到今日的地位,我不得不为她多着想。”

第八百零五章 终究会明白

“我明白。”

季玉深的笑容依旧从容,“你但说无妨。”

两道身影继续朝着后殿方向移动,这下仿佛达成了什么共识似的,彼此间没有方才那么剑拔弩张的气势。

反而融洽了许多。

然而真正的交锋,恰恰在平静的表面之下,暗藏在语言之间……

“你处心积虑回到京城,回到太后身边,图的到底是什么?”

“图她。”

季玉深想也没想便回答了。

苏志明听得出,他指的“她”就是苏幼仪。

这话说得太快意,不像是受过传统儒家教育的学子说出来的,倒像是街头巷尾的地痞流氓的话。

可不知怎么的,就这两个字,戳中了苏志明心中最隐秘的感动。

也许是自小受了太多正统的教育,习惯了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季玉深这一句“图她”,听得他酣畅快意,直比喝了一壶女儿红大醉一场还要痛快。

他极力压抑这股情绪,面上仍是一派严肃,“图她是苏幼仪,还是图她是太后?”

季玉深直到听见他直呼苏幼仪的名讳,才明白苏志明亦是同道之人。

他也并非什么规规矩矩的酸儒老古板,顶多是因为如今身居阁老之位万众瞩目,不得不迫使自己古板严肃起来,才能服众。

季玉深道:“她便是她,是全部的她。既是身为太后的她,也是那个在岭南同我自幼一起长大的她。是和我一起经历了丧父灭门之痛的她,也是和我各自分别,在京城宦海沉浮的她。”

苏志明对他二人的事,多少也知道一些,“当年我还小,在伯父跟前读书,隐约曾听长辈提起过。说是姐姐要嫁给季家的公子,是个读书极有天赋的儿郎,生得俊美,十二岁就考上秀才,十六岁就中了举人。”

“我也知道你。”

季玉深笑道:“当年幼仪曾经提起过,说她的堂弟也是个聪明孩子,假以时日必定能考中秀才。可恨她是个女儿身,否则她也要去考上一考,未必输给咱们。”

一直面容严肃的苏志明听到这里,忍不住一笑。

原来当初苏幼仪就曾把他和季玉深相提并论了,还要超过他们两个。

苏志明摇摇头,“若她果真是男儿身,也许真的能超越你我二人。便是女儿身,她也做到了天底下男儿都未必做到的功绩。他日史书留名,必将流芳百世,万古长青。”

他转而看向季玉深,“正因如此,所以她的身边不能有污点。当年侍卫无名和宋家兄弟,想必你也知道?”

季玉深点点头。

苏志明道:“无名是我从西北带回来的江湖剑客,他于朝廷有功,后来进宫做了侍卫,不过是投了太后和太妃们所好,所以偶尔给她们讲讲江湖上的故事。至于宋家兄弟,那是当初苏清送进宫来的探子,太后对他二人从未有意。”

苏志明解释了一番,“起初这三人都被认为是太后的男宠,及至后来苏清落马,事情澄清,朝中对太后的风评才重新好起来。”

季玉深笑得漫不经心,“你觉得她会在意什么风评么?她若是这样的人,当初便不会把持朝政铲除权臣,让人误以为她想夺全。如今更不会轻易让出权柄,将自己的利益彻底抛开。”

“我知道太后不在乎名利。”

苏志明笃定道:“若是无名或者宋家兄弟,我绝不担心。寻常男子,便是太后名正言顺收了男宠又如何?可你不寻常,你曾是当朝首辅,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对太后的声名损害可不止一点。”

他上前一步,逼问季玉深,“何况你真的甘愿只做太后的男宠么?像你这般人才,如何肯屈就做一个无名无份的玩物?”

“我自然不肯做一个玩物。”

季玉深的回答和苏志明想象中的一样。

他张了张口,待要说什么,却被季玉深抢白了,“在你眼中,什么是玩物?如宋家兄弟那般便是玩物,可那并非因为他们男宠的身份,而是因为幼仪对他们从无情谊。”

“没有情谊,只有利用,即便是名正言顺的结发夫妻,也不过玩物。”

季玉深的话掷地有声,在苏志明心中掀起一片波澜。

这些话惊世骇俗,可他又无法否认是具有一定道理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苏志明是赞同他的。

想到季玉深手段非同常人,苏志明轻轻摇了摇头,迫使自己不受他的干扰。

季玉深接着道:“你若担心我的身份坏了她的名声,大可不必。我不会争一个名分,不会利用她太后的身份设法重回朝中,也不会干预朝廷任何大事。我只想陪在她身边,用往后余生弥补从前的过错。”

苏志明听到这话越发惊讶,“你想好了?”

身为一个男子,尤其是胸怀大志、才华能力兼备的年轻人,苏志明能接受他前面说的那些惊世骇俗之语。

可他说自己绝不会干预朝政,他愿意没名没分地守在苏幼仪身边……

这些话,连苏志明都无法接受。

一个男子若不建功立业,那一身才华又有何用?

他不信。

以季玉深的本事,怎么会愿意一辈子平庸度日?

季玉深从他眼中看出震惊之色,他笑得很平静,“也许你无法厘解,那是因为你从未尝过离散。你是幸运的,同样是无根无基从岭南那个穷乡僻壤出来的人,我当年花费了极大的代价在朝中获得一席之地,而你,有她保驾护航。”

苏志明愣愣地看着季玉深离开,他那一袭青衫的背影,落在苏志明眼中如淡淡云雾,飘忽不清。

从前他以为这世上只有苏幼仪才会有那么多荒诞的想法,如今才明白,季玉深和苏幼仪本就是同一种人。

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脑中回响着季玉深临走之前,拍着他的肩膀说的最后一句话

“若你曾经历过我经历的一切,便会明白,这世上富贵如烟云,真正难得可贵的是最寻常的真情。这句话,你终究会明白的。”

第八百零六章 洞房花烛

苏志明明不明白,已经不得而知。

因为季玉深回去的时候,苏志明没有随之回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苏幼仪正歪在榻上让春花替她捶腿,春困正浓,孩子们也都回去了,季玉深轻手轻脚地进去,朝春花使了个眼色。

春花暗自偷笑,心道一定会被苏幼仪发现的。

女子的手和男子的手差得那么多,何况季玉深又没学过伺候人,必定锤得不好。

果然,春花躲开,季玉深才坐在榻边锤了两下,苏幼仪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季玉深眉梢一挑,“太重了?”

苏幼仪摇摇头,打了个呵欠,“不是,是闻到了你身上的气味。”

季玉深低头揽过衣襟,一嗅,他身上确实沾染了蔷薇花的气味。

“想是方才和季阁老,在后院的蔷薇花丛前站得久了,不自觉便染上了蔷薇花的香气。”

苏幼仪起身,离他更近了些,深吸一口气,蔷薇花的浓香扑鼻而来。

因为是染在衣襟上传递的,没有直接对着花朵嗅那么浓烈,反而有种清新的香气,莫名好闻。

苏幼仪鼻翼翕动,忽然意识到这不止是蔷薇花的香气。

还有季玉深身上独特的香气,像是春日里的青草香,又像是花果气味的澡豆香气,染在他的肌肤和发梢。

她想着想着,默默后退了一些。

“志明都和你说什么了?”

她早就看出苏志明邀约季玉深有话要说,只是不便阻止,这会儿见只有季玉深一个回来,不免有些担心。

不是担心苏志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而是担心苏志明说完之后是不是被杀人灭口了,否则怎么没一起回来?

“放心。”

季玉深摊了摊手,似乎想证明自己手上没有血迹,“他需要一些时间消化,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苏幼仪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地笑,“志明在朝中这么多年,历练得当,如今是堂堂阁老。也就是你,随口几句就把他忽悠住了。”

季玉深的面容忽然正色起来,他摇头,“我没有忽悠他,也忽悠不了他。他聪明强干,一心牵挂朝政牵挂你,若不拿出十二万分的真心,如何能让他信服于我?”

苏幼仪顿了顿,一时沉默无言。

季玉深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太深情,眼底仿佛有火灼烧着她。

她避开了他的视线,仿佛怕自己被烫伤。

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他确实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真心,才能通过苏志明的考验么?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此刻的坤宁宫东暖阁,一切大婚的流程都走了一遍,包括交杯酒,包括吃子孙饽饽。

最后宫人和命妇都退了出去,暖阁中终于只剩元治和周小姐。

经过一日大典的劳碌,此刻两人都有些疲累,元治身体强健尚可支撑,周小姐却是勉强不住了,只能硬撑着。

元治起身将自己的冠帽摘下,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朝周小姐道:“快把你那身劳什子都解了吧,小心压沉了你。”

一边说,一边摘下了自己繁重的腰带。

周小姐原本疲累不堪,听了他这话却精神抖擞,为他的关心而感到甜蜜。

她顺从地抬手,将头上沉重的凤冠摘下,而后朝室中看了看,便走到梳妆台前,慢慢解下自己头上所有的钗环。

外间的宫女听着动静,很快送进来一盆用玫瑰花瓣浸开的热水,又将帕子泡开为她擦脸。

不多时,她面上红红白白的脂粉都洗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干净的少女面容。

少女两腮微红,不是胭脂的红,而是自然的红。

元治脱了外袍回头看时,不由惊讶,而后看了看灯影晃动的龙凤红烛,心中释然。

想是红烛的光把她的脸映红了。

伺候洗漱的宫女退了出去,室中再度陷入寂静。

周小姐坐在妆台前,微微低头,从铜镜里看到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元治。

他脱了正红色的外袍,里头是一件明黄的中衣,她越发羞涩,忽然想起大婚之前宫里的嬷嬷教导她的规矩。

嬷嬷可没教她在这里羞红了脸不动,而是……

她慢慢站了起来,一回头,却发觉元治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两人之间只隔着半步距离。

“皇上。”

周小姐尽力让自己的口气显得稳重,“时辰不早了,臣妾伺候您歇息吧……”

坤宁宫的龙凤红烛,烛光摇曳了一夜。

外头春夜落花,红绡点点,一夜不知多少……

与此同时,永寿宫中,苏幼仪走到了那扇不常开的小门前。

小门通往隔壁的摘星阁,是在她从摘星阁搬去永寿宫后开的,因为许久无人走动,这会儿落满了细细的尘埃。

季玉深走在她身旁,用肩膀挡住了尘埃气息。

一穿过小门,摘星塔就在眼前,两人步入摘星塔的大门,顺着蜿蜒旋转的楼梯朝上走去。

不过两三年无人时常走动,摘星塔的木梯已然松动,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响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明显。

两人就着木头垂老的搬走朝上走,走到第四层时便停了。

第四层的天花板朝上看,能看到通往顶楼的空洞,那里从来没有设木梯,从前先帝带她来的时候都是徒手跃上去的。

苏幼仪指着那个黑洞洞的地方道:“那上头,先帝就死在那上头。先帝曾经说过,先帝的父皇当年就喜欢在摘星塔的顶楼,在上面夜观天象,也在上面……眺望先帝生母的居处。”

季玉深朝那个方向望去,先帝驾崩的地方,想必宫女太监们都不敢随意去打扫,因此散发出阵阵阴寒之气。

苏幼仪继续道:“我不知道先帝驾崩之前是不是已经有了预感,所以大年三十的日子,他一个人在高奇寿的陪伴下到了这里。高奇寿说,他那时已经病入膏肓无力跃上去了,还是踩着高奇寿的背上去的。”

一个将死之人,拖着病体去往这宫中寻常人去不到的高楼,而后独自寂寞地死在了上头。

他宁愿如此,也没见苏幼仪最后一面。

曾经宫中人人都说,先帝宠爱苏幼仪至极,否则也不会让她以区区宫女的卑贱身份,一路扶摇直上成了皇后。

她是这后宫的传奇,他们的情意是人人称颂的帝后和睦。

只有苏幼仪自己知道,内里是多么千疮百孔……

第八百零七章 丢人

或许是从那一刻起,苏幼仪彻底放下了。

先帝确实从未深爱过她,否则便不会连她最后一面都不见,而是选择了孤独一人。

这摘星塔的塔顶,有先帝一生最崇敬而爱戴的父皇,他愿意死在这里,就像小时候躺在父皇的怀抱中一样。

季玉深回头看她,“想上去吗?”

很多年没上去看过了,苏幼仪是有些想看看。

她犹豫了片刻,笑道:“没有木梯,怕是上不去。”

季玉深痛快地拍拍自己的肩膀,“我送你上去。”

苏幼仪有些惊讶,在她记忆中,季玉深一个是文弱的书生,他真的能扛得动自己吗?

她想试试。

季玉深半蹲在地,苏幼仪提起裙摆,一脚踩上了他的肩膀。

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的身形很稳,几乎没有什么摇晃,很快便站起来将她送过那个黑洞,苏幼仪抓住地板轻松地跃了上去。

还没等她站定看清周围的环境,季玉深也跃了上来。

苏幼仪暗暗吃惊。

原来像季玉深这样的书生,也有这样的能力,她还以为只有学过武的男子才能如此。

季玉深是头一次上来。

他看了看上头的环境,除了一张简单的床榻之外,便是一个窗子,推开窗子,外头星河灿烂映入眼中。

从这个位置几乎能看到大半个皇宫,夜深人静,宫城中雄伟壮丽的建筑被隐没在黑暗中,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格外瞩目。

苏幼仪也在看。

先帝就是死在这一张床榻上的。

她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先帝说,他幼年时有幸,和先帝的父皇一道在这里睡了一夜。

先帝和她的第一夜也在这里。

而后,先帝把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夜也交代在了这里……

灰尘扑扑,季玉深只在角落找到了一张简单的木椅,用衣袖拂净后放到窗前让苏幼仪坐。

他自己则随意坐在了床榻边上。

苏幼仪坐下之后,目光望向窗外,冷不防回头瞧见季玉深的动作,吓了一跳。

“那是先帝驾崩的地方……”

“我知道。”

季玉深倒是坦坦荡荡,“我和先帝生前交锋数回,两败俱伤。他没能杀了我,却让我失了此生仕途,一无所有。我也没能杀了他,却导致了他最后病榻缠棉而死。”

“我们两人生前的帐算不清了,若是他死后有知,尽管来同我算账便是。”

人都死了,哪里还能算什么帐?

苏幼仪嗤之以鼻,这才发觉自己糊涂了。

人都死了,她又何必担心季玉深坐在先帝驾崩的床榻上出什么事呢?

她一向不信鬼神,也有关心则乱的时候。

“你瞧外头的星空。”

苏幼仪指着窗外苍茫的星河,“这宫城中大约只有这么一处,能看到这样好的星空。可是和我们岭南的山野相比,还是差远了。”

季玉深走到她身后,她坐着,他站着,她的头正好靠在他的腰间。

季玉深微微弯身,在和她视线平齐的地方向外望去,看到满天璀璨星河,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目光向下,宫城中的某处,灯火比别处格外辉煌。

季玉深指了指那处,苏幼仪顺着他指尖方向看去,不禁道:“那是坤宁宫的方向。今夜元治和新皇后大婚,龙凤花烛是彻夜不眠的。”

“今日小五提到,当年你和先帝的大婚。”

季玉深笑了笑,“我听着有些庆幸,这样盛大辉煌的典礼你不曾和先帝一起走过。幸好你们不曾一起走过,否则……我会吃醋。”

苏幼仪古怪地看他。

她和先帝之间多少情分和名分,季玉深从未吃醋过,今日倒为典礼这等小事吃醋。

男人的心,海底的针。

她微微向后,靠住一处柔的肌肤,在上头蹭了蹭,季玉深顺势搂住她的纤细脖颈。

苏幼仪微微仰着头,闭上眼睛,“这样靠在你身上,在漫天星河下闭上眼睛,就像回到小时候。”

“想回去吗?”

季玉深的声音,悠远绵长,“元治已然大婚亲政,待二王爷他们的婚事也办妥,朝中的局面彻底平顺,你可愿意同我回岭南?”

“回岭南?”

苏幼仪有些惊讶,不想季玉深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回过头,对上那双比星辰还要深邃灿烂的眼睛,失神了片刻。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讶异道:“原来你请那个药膳师傅来为我做菜肴,为的就是这个?你怕我回岭南舟车劳顿身子吃不消,才要将我的身子调理好?”

季玉深忍俊不禁,“我是这么有心机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

苏幼仪心中腹诽。

季玉深这才解释道:“倒不全是为了这个。一半是为此,一半也是期盼……”

他的话音渐渐散去,目光却落在苏幼仪的腹部,那里一片平坦,系着一条和她藕粉色裙裾相同的腰带,上头绣着碧玉簪花。

苏幼仪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

两人已打定主意余生共度,可这件事……

“我,我不能……”

季玉深道:“不能什么?”

“我若为旁人怀胎,元治会很难做,他到底是皇上……”

苏幼仪说着,有些愧疚之意。

虽是季玉深执意想留在她身边,可如此一来,季玉深便不能再和其他女子生育子嗣,他唯一的子嗣李千越又得不到他的承认……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季玉深在她额心轻轻一敲,无奈地摇头,“是因为你前阵子说没胃口,我恐你饿坏了肠胃,才请药膳师傅来为你调理。”

苏幼仪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原来他盯着自己的肚子看的是肠胃,她还以为……

这下丢人丢大了。

苏幼仪立刻从椅子上起身,“这,这里灰尘太大了,我们下去吧?”

说罢自顾自走到那处空洞旁边,这才发现没有季玉深她根本下不去,于是只能回过头来求助于季玉深,不想季玉深早就走到了她身后。

这一回头,四目相接,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

苏幼仪下意识后退,一只脚甚至踏了空,好在季玉深一把搂住她的腰,向后带了两步。

噗通!

两人相拥摔在地上,溅起阵阵灰尘。

下一秒,季玉深毫不犹豫地扣住她的后脑,深深吻了下去……

第八百零八章 早膳

次日一早,坤宁宫就有了动静。

东暖阁里疲惫的一对少年夫妻不得不早早起身,周皇后在宫女的伺候下麻利地梳妆打扮,时不时从镜中偷觑一眼屏风后更衣的元治。

想到昨夜龙凤花烛下的欢好,她面色微红。

宫女拿来的是一身崭新的正红宫装,不如昨日大婚典礼的华丽,却仍旧红得不像话。

一番更衣打扮之后,小纪子从外头进来,隔着珠帘朝里头道:“皇上,皇后娘娘,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

永寿宫中,苏幼仪打了个呵欠,几乎是被春花拽起来的。

昨夜她和季玉深在塔楼上说了许久的话,后来她似乎迷迷糊糊睡着了,季玉深把她抱了回来就寝。

她正困乏着,便听见春花的声音如魔音灌耳,“太后,该起来梳妆了,皇上和皇后很快就要来请安了。”

“什么起来梳妆,我不是刚睡下么……”

迷糊中的苏幼仪,终于被一张不算热的洗脸帕惊醒了,面上一片凉意。

她抬起头来,怨怼地看了春花一眼,春花一脸心虚地躲开她的目光。

苏幼仪睡不醒,她只好用凉一些的水来浸洗脸帕子,借此让她清醒过来。

这做法当然不算好,可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苏幼仪确实清醒了,一面擦脸一面道:“春花,前阵子我看的那本话本子,叫什么六指琴魔的,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

一旁正在梳妆台前给苏幼仪挑首饰的春景道:“春花听太后说了几回,说是很好看,从太后那里借回来之后熬夜挑灯看了两夜呢!”

苏幼仪口气幽幽,“我觉得你现在叫我起床的声音,比六指琴魔的魔音还可怕……”

春花打了个冷战,一脸哀求讨好,“太后,奴婢再也不敢了……”

爱谁谁,下次别说皇上和皇后来请安了,就算天上的玉皇大帝来,她也不敢叫苏幼仪起床了。

反正皇上和皇后也不会因为苏幼仪没早起打扮好而心生怨怼,玉皇大帝更不会

苏幼仪本就是天上来的仙女,都是一家子。

好容易打扮齐了,她今日穿的是一袭胭脂红的宫装,既要个红色添喜气,又不能占了皇后的正红出风头。

苏幼仪在外头偏殿坐下,一面看着小太监们端早膳,一面等着元治和周皇后来。

春花和春景在里间小声议论,“太后近来吃那个药膳倒是好,不但丰腴了,还爱吃爱睡了。从前太后也不喜欢早起,可也不像如今气性这么大……”

春景摇摇头,“我看不是药膳的原因。”

“不是药膳,那是什么?”

春景歪着头,好一会儿才道:“你不觉得,太后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如此恣意任性么?如今没了朝中的压力,太后身边又有了季先生,她才会如此纵清的。”

春花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御膳房的太监把第八道早膳也摆上桌的时候,元治带着周皇后匆匆而来。

“给母后请安。”

两人看起来像一起偷溜出去玩的孩子,天晚了才归家,唯恐被自己的父母训斥似的。

苏幼仪看得好笑,周皇后作为新妇面皮薄,忙道:“儿臣来迟了,母后恕罪。”

“不迟。”

苏幼仪看着布膳的小太监们,“正好刚摆上早膳,你们一定没来得及用早膳吧?来,一起吃吧。”

说罢招呼他们两上前坐下。

周皇后瞧瞧看了元治一眼,元治点点头,二人一左一右坐到苏幼仪身边。

一共十八道早膳都摆了上来,御膳房的人预备着元治和周皇后要来一起用,所以菜式准备得格外多。

一家三口一边用早膳,一边聊了起来。

苏幼仪朝元治道:“皇上昨日大婚,今日还要去祭告天地,未免辛苦,要多吃些。”

说罢给他夹了一个平时喜欢的奶饽饽,又给周皇后夹了一个一样的,“皇后也是。这是皇上素来爱吃的点心,你也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多谢母后。”

周皇后从喉咙里挤出低低的声音来。

她在家受宫里的嬷嬷教导,嬷嬷们都说宫里规矩大,食不言寝不语,作为皇帝用膳的规矩更是多。

比如一道菜不能尝超过三口,比如想吃什么只能用眼神示意,不能开口……

可如今亲自和皇上、太后一道用早膳,她才发觉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布膳的太监就在旁边,可苏幼仪他们根本没用,而是自己夹着吃着,边吃还边说话。

苏幼仪叮嘱了元治一番夫妻之道,又朝周皇后道:“今日后宫众嫔妃将要入宫,嫔妃的位分皇上事先已经拟定了,除了国子监祭酒家的李小姐是妃位,其余位分都不高。李小姐同你是闺中密友,又品德兼优,该如何待她和其余的嫔妃,你心里要有个数。”

这些事,先前去御园请安的时候苏幼仪便交代过她。

周皇后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拿出皇后的端庄架子来,“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照应好她们,使得后宫和睦,皇上无忧。”

苏幼仪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我只盼着你早日习惯后宫的生活,挑起哀家的重担,这样一来哀家便可逍遥了。”

说着还朝周皇后眨眨眼睛。

周皇后哭笑不得,不知道该为苏幼仪的“甩锅”而抱怨,还是该为苏幼仪如此大度让权而欢喜。

可想来想去,后宫之主本就该是皇后,苏幼仪让她挑起大梁无可厚非。

她点头道:“儿臣一定尽力,只是儿臣年轻不懂事,日后还有许多要麻烦母后提点之处。求母后疼疼儿臣,再辛苦两年。”

“让你夫君疼你去,我才不管。”

苏幼仪故意和她开玩笑,果然让周皇后闹了个大红脸。

元治一眼瞧见她双颊绯红,想到昨夜她卸了红妆坐在梳妆台前,也是这样红着脸,忽然就明白了。

什么红烛的烛光照的,分明是女儿家娇羞才面红。

他情不自禁敲了一把自己的脑袋。

真是愚蠢。

“元治?”

苏幼仪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

元治有些不好意思,忙伸筷子在桌上假装夹吃食,一不留神夹到了他平时最不爱吃的红逗饼,想了想送到了周皇后碗中。

“你喜欢吃这个,多吃点。”

周皇后的脸色越发红了。

刚才她的确吃了一块红逗饼,算不上喜欢,可从这一刻开始,她的确喜欢上红逗饼了。

苏幼仪在旁默默看着他两个的小动作,嘴角含笑。

元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给周皇后夹了吃食,而没有给苏幼仪夹,慌乱之下连忙补救,“母后,你爱吃这个,再吃一些吧!”

……

第八百零九章 糊涂东西

午后,嫔妃依次入宫。

此番入宫的嫔妃除了国子监祭酒李家的李贤妃,便是一位贵人和两位常在,位分都不高。

同样的,她们的母家也不强势富贵。

经过先帝朝的斗争,苏幼仪和元治早就达成了共识,对于权臣之女尽量不纳入后宫,免得引起太后前朝后宫的勾结。

一旦如此,后宫永无宁日。

故而除了周皇后之外,这些妾妃身份都不高。

众人进宫之后,先是被各自送到了事先安排好的宫殿之中,这些嫔妃入住的宫殿是元治事先定好的,李贤妃住在离坤宁宫较近的长椿宫,那是原先惠妃的住所。

只因她和周皇后关系要好,位分也高。

其余一位贵人两位常在便一起安置在了储秀宫,三人一道也好做个伴,免得宫中寂寞。

即便这些嫔妃入了宫,后宫还是显得十分寂寥。

众人先是将各自的居所打量了一番,箱笼都有宫人们负责安置,她们很快便清闲了下来,储秀宫三人便聚到了一处。

赵贵人指了指不远处一座热闹的宫殿,悄声道:“听说从昨日皇上、皇后大婚开始,太后就一直在永寿宫休息,尚未离宫回御园。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先去拜见太后?”

储秀宫离永寿宫不远,单看气象却是天壤之别。

她们三个没牌面的小嫔妃,即便是新入宫,这储秀宫也觉得冷冷清清的。

但是永寿宫那边一整日人来人往,光是经过储秀宫过去的宫人就多不胜数,更别提从别的方向过去的人了。

太后就是不一样啊。

三个年轻的女子心中羡慕,可怎么羡慕也羡慕不来,哪里有那么好的福气能像太后似的?

如今只盼着能早日得到皇上宠幸,便是万幸。

“拜见太后虽好,可……不该先拜见皇后么?”

两个常在弱弱地提出意见,昭贵人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自从两年前她们都被定为嫔妃的人选之后,彼此之间没少暗中较劲。

原本是出身不同的官家小姐,她们身份低,周小姐身份高,没什么可比较的。

可一旦都被选为嫔妃,那大家就没谁比谁高贵了。

因此,这位赵贵人一直卯足了劲想比过周小姐,背地里也让家人请了早年从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她礼仪,势要入宫之后挣出一片天地。

可哪里想到,周首辅一死,太后直接在周首辅临终时宣布周小姐为皇后,从此断了其余被选为嫔妃的小姐的念头。

念头是断了,但心里那份不服气是断不了的。

在赵贵人看来,周小姐能当皇后,全仗着她那个鞠躬尽瘁的祖父死了的光,太后可怜他们周府才会如此。

如今钱常在和孙常在提出要先去拜见皇后,她心里便不是滋味,“你们糊涂了,是太后大还是皇后大?皇后虽是主母,可太后才是咱们的长辈。难道眼看着永寿宫就在眼前,咱们连个招呼都不打?”

这话听着有些道理,可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那两个常在正在犹豫,忽见外头来了一个小太监,“诸位主子好。我们主子贤妃娘娘派奴才来问,问三位主子都收拾好没有?”

“原来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人。”

三人连忙问好,“我们都收拾好了,不知贤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众人都是今日才入宫,她们三个连自己手底下的奴才叫什么都不知道,李贤妃已经能使唤人来问话了。

不愧是国子监祭酒教导出来的女儿。

三人心中暗惊,便听那小太监道:“贤妃娘娘说,若是三位收拾好了,就和她一道去拜见皇后娘娘,否则迟了不恭。”

三人正在为先去拜见太后还是皇后而犹豫不定,听见这太监的话,那两位常在舒了一口气。

她们位分低,又无大才,进了宫以后跟着位分高的嫔妃做事,总归没错。

有李贤妃拿主意先去拜见皇后,就算错了也怪不着她们。

两人正要随那小太监去,忽听赵贵人出言阻拦,“哎,等一下”

众人都瞧着她,赵贵人撇了撇嘴,抬起纤纤细指指向永寿宫的方向,“公公,劳驾问一句,那里是什么地方?”

那太监朝着人来人往的方向一看,不必细细辨认,便知道赵贵人问的是永寿宫,“那是永寿宫,如今太后暂住的地方。”

“太后在那里啊!”

赵贵人故作惊讶,“既是如此,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嫔妃,理应先去拜见太后才是。长幼尊卑有序,若先去拜见皇后,岂不显得我们无礼么?”

小太监尴尬地愣在那里。

赵贵人搬出长幼尊卑这话,他无法反驳,无论是长幼还是准备,理应是太后贵重。

可新嫔妃刚刚入宫要去拜见皇后,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了,李贤妃吩咐他的时候也是按着规矩来的意思,如今……

见他不开口,赵贵人知他心中犹豫,便道:“这位公公可得想清楚了,贤妃娘娘是知道太后在宫里,但还是坚持先去拜见皇后呢,还是不知道太后在宫里,才让我们一起去拜见皇后?”

这话小太监也说不好。

他虽是李贤妃宫里的人,但毕竟是第一天伺候新主子,未能摸准主子的脾气。

听见赵贵人的话,他连忙道:“既然贵人如此说,奴才便先回去禀告贤妃娘娘,看看贤妃娘娘的意思。”

赵贵人打了个漂亮战,骄傲地仰起头,“那公公快去吧。”

不想小太监急匆匆赶回长椿宫询问李贤妃,却惹得佳人柳眉倒竖,批头大骂,“糊涂东西,你就这样回来了?”

李贤妃早已打扮停当,在宫里等着小太监把那三位贵人常在带来,而后众人一起到坤宁宫给周皇后请安。

没想到小太监一个人回来了,还带着如此愚蠢的一个问题,惹得一向端庄大方的她都发了脾气。

长椿宫的人也终于明白,原来这位看起来端庄贤良的主儿不是个软柿子,她的脾气也大得很。

“古往今来嫔妃刚刚入宫,都要先向中宫皇后请安。太后虽在宫中,这旧例却不可废。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还要回来问本宫吗?”

她倒不是气这小太监不懂事,而是气他轻易受了赵贵人的挑唆,耽误了去给周皇后请安的时辰。

那小太监道:“可是娘娘,太后毕竟不同,她是掌着朝中大权的太后啊!咱们皇上刚刚大婚亲政,若不先去拜见太后,会不会不太好?”

“糊涂!”

李贤妃气急,“太后是何等雍容大方的人,怎么会计较这点小事?别再说了,你立刻去请赵贵人她们三个到中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本宫等不了她们了,让她们自己过去吧!”

说罢带着贴身宫女,急匆匆地出了长椿宫。

即便现在出门,到底是迟了……

第八百一十章 见过皇后娘娘

等赵贵人三人急匆匆赶往坤宁宫的时候,李贤妃已经在殿中坐定了。

皇后因为新婚,穿着一袭正红宫装,裙摆上绣着大片大片的赤金牡丹,端庄华丽。

李贤妃侧向坐在下首第一位,听见她们进来的脚步声头都没抬。

“请皇后娘娘安。”

三人福身行礼,抬起头看到李贤妃的时候,不免心生怨怼。

她们见小太监回去禀告李贤妃,还以为李贤妃做出决定后会再派人来通知她们,到底是去太后那里请安,还是去皇后那里请安?

没想到李贤妃直接自己去了皇后宫里,没有等她们。

这才入宫第一天,李贤妃就和她们撕破了脸,赵贵人心里恨得牙痒痒。

不就仗着自己位分比她们高,又和皇后关系好一些么?

赵贵人并不害怕,这宫里除了皇后大家都是妃妾,谁又比谁高贵些?李贤妃敢直接和她们撕破脸,将来她自己也不好过。

李贤妃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掩饰尴尬。

她也不想和赵贵人她们撕破脸。

一则方才时间的确耽误太多了,她再不去坤宁宫请安,叫人以为她对周皇后有不敬之心就麻烦了。

二则赵贵人本来也没安好心,该先去拜见皇后还是太后,分明是一目了然的事,她却故意蛊惑了那个小太监回来传话。

李贤妃想到这里心里就不舒服。

也怪她自己派了个没用的蠢奴才去传话,她今日刚刚入宫什么都不知道,往后可要仔细甄别着奴才使唤。

周皇后尚不知发生了什么,见赵贵人三个来迟了也没生气,淡淡吩咐她们入座。

等三人坐定,她这才问话,“想是今日刚刚进宫事务繁杂,所以三位妹妹来迟了。倒是本宫安排的时辰不对了,让三位妹妹来不及。”

其实下首三人的年纪未必比周皇后小,只是宫里论姐姐妹妹,从来不看年纪

只看地位。

周皇后叫得很顺口,底下三人也不敢不应。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李贤妃。

赵贵人等分明从她眼神中看出了言下之意,若说她安排的时辰不对,那李贤妃怎么就来得及过来请安呢?

何况这时辰也不是周皇后安排的,而是按照惯例的定数。

赵贵人三人汗颜,“皇后娘娘恕罪。嫔妾等第一天入宫,有许多规矩不明白。方才贤妃姐姐派人来叫我们一起来向皇后娘娘请安,我们因为不懂规矩又请那位公公回去询问贤妃姐姐,不想贤妃姐姐自己先来了,我们只好匆匆赶来。”

赵贵人这话看似认错,实则把罪责甩给了李贤妃。

周皇后有些讶异地看向李贤妃。

好在李贤妃早有准备,既然这脸面已经撕破了,她也不介意再冷酷无情一些,“皇后娘娘,臣妾方才的确派人去请赵妹妹她们三人,可赵妹妹坚持要先去拜见太后。臣妾眼看时辰来不及了,给皇后娘娘请安若是晚了未免不恭。只好派人去回话请她们先来拜见皇后娘娘,臣妾自己也急着赶来了,倒是脚程比她们快一些。”

她没有说自己有意先来,而是说脚程比赵贵人等快。

偏生这话又挑不出错来。

长椿宫离坤宁宫本就比储秀宫近,何况李贤妃身为妃位在宫中可以乘坐撵轿,赵贵人她们只能步行,怎么可能比撵轿快?

赵贵人只好认栽,那两个常在认错不迭,“都是嫔妾们糊涂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她们心里暗暗怨怪赵贵人。

若方才直接听从李贤妃的来坤宁宫给周皇后请安,就不用耽误那么多工夫,也不会落得现在如此窘迫。

这才头一次在宫里会面,往后还不知道生多少事端。

周皇后一时犯了难。

她入主中宫,嫔妃头一次在她手里犯了事,该如何处置是个难题。

若处置轻了,她皇后的威严不保。

若处置重了,旁人难免议论她苛刻。

这孰轻孰重都不是,周皇后身后站的贴身宫女旦儿有些为她担心,面色凝重地看着周皇后。

她是周皇后从府里带出来的陪嫁丫头,情分自然比宫里的宫女更加深厚。

好在周皇后只犹疑了片刻,很快道:“太后平素住在御园,今日难得在宫中,一会儿你们散了就去拜见太后吧。百善孝为先,念在你们来迟是顾虑孝道,本宫此番就不追究了。若再有下次,则要按宫规处置,到时候各位妹妹别怪本宫无情。”

她用孝道的名义给了三人一个台阶下,又敲打了一番。

赵贵人等连忙叩谢,心中暗暗想着下一回宁可提早一个时辰来,也绝不可再晚了。

李贤妃暗暗看了皇后一眼,再度端起茶盏,没有说什么。

她隐约觉得,周皇后比起在闺中时更加端庄稳重了,难道一旦坐上那把凤座,人真的会完全不同吗?

……

从坤宁宫出来之后,四个嫔妃往永寿宫去。

才进宫,四人已经分出了两个阵营,赵贵人三人走在一处,李贤妃被孤立到了一旁。

她倒也不在意。

虽然都是嫔妃,可赵贵人她们位分低,她有周皇后为伴便是。

李贤妃抢先上了撵轿朝永寿宫去,赵贵人等落在后头,望着撵轿离去的方向不免有些怨怼。

“李贤妃好心机,故意把咱们撇下她自己先去见皇后,害我们被皇后敲打一番。同为嫔妃,她这又是何必?”

赵贵人如此说着,那两个常在都表示赞同。

虽然她们心里也不喜欢赵贵人,觉得赵贵人提出拜见太后才会连累她们一起被训斥。可至少赵贵人是和她们一起的,不像李贤妃,直接把她们三个都撇下了。

三人自然而然地抱成了一团。

孙常在忙道:“快些走吧,要是去太后那边请安也迟了,那咱们真的百口莫辩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三人连忙朝永寿宫方向而去。

……

宫里的事情,苏幼仪已经很久不管了。

要不是多福通传李贤妃来请安,她根本不知道原来李小姐的妃位,封号是贤。

贤这个封号寓意贤良淑德,是常见的妃位封号,李小姐知书达理,确实也担得起。

偏生她姓李。

李贤妃这个封号听在苏幼仪耳朵里,怎么都觉得不舒服,让她想起先帝朝的故人,二王爷生母李贤妃。

一模一样。

春花听见通传,眉头也蹙了起来,“一定是内务府随便给李贤妃择的封号,好端端的择个什么封号不好,偏是贤妃。”

这个封号不是苏幼仪择的,也绝不可能是元治择的,元治只怕比苏幼仪还反感这三个字。

苏幼仪摆摆手,示意她别说下去了,“罢了,只是姓氏和封号巧合了。这位李小姐是我亲手挑选的,是个端庄大方的,和从前的李贤妃不同。只是……她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除了她之外,应该还有三位嫔妃才对。

第八百一十一章 有话要说

李贤妃在永寿宫院中等候,并不着急进去。

她耐心地观赏永寿宫的殿宇、草木和陈设,发觉这里的一切和长椿宫就是不同,甚至比坤宁宫更加气派。

虽然太后许久不居住,以至于院中的花草疯长,但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没落。

反而觉得像这样奢华灿烂的宫殿,花木长得欣欣向荣是应该的,再灿烂也能容纳得住。

她不禁想着,当年太后以昭嫔的身份住进这样华丽的一座宫殿,那该是何等盛宠……

没有一个女子面对这等景象,能够无动于衷。

宫外的女子顶多幻想一番,而李贤妃不同,她是真真切切地身处这后宫之中了,并且身居妃位

仅次于皇后。

多福从廊下走来,打了个千儿,李贤妃客气地回礼。

她知道这是太后跟前最得力的管事公公,得罪不起,宁可多礼也不能少了礼数。

多福笑道:“贤妃娘娘不如先进去吧?”

“多谢公公美意,我还是在这里等等几位妹妹吧!”

她笑着拒绝。

她不傻,方才一个人先去了坤宁宫已经和赵贵人她们撕破了脸,她现在不是为了缓和和赵贵人她们的关系,只是不想在太后面前冒头太快。

周皇后那边或许想不到这一点,可太后是历经两朝的老人了,她一定想得到。

如果自己第一天进宫就给太后落下一个争风好胜的印象,那可不是好事。

她执意在院中等候,多福笑了笑,没说什么便退了回去,心中却暗暗称赞这位李贤妃,的确是个端庄懂事的。

不一会儿赵贵人三人匆匆而来,正要觐见,忽然看到李贤妃在院中等候。

三人眼睛都瞪大了。

李贤妃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亲亲热热的上前同赵贵人等道:“三位妹妹终于来了,早知道方才我也走过来好了,乘撵轿比你们到得早,反而叫我心里不安。”

噗。

方才她自己一个人去了坤宁宫怎么不会心里不安?

赵贵人三人十分无语。

多福眼看着人都到齐了,一个眼神示意门口的小太监打起帘,“四位主儿请进去吧,太后已在里头等候了。”

四人按着尊卑次序入殿。

“嫔妾请太后安。”

苏幼仪瞧着她们四个青春朝气的模样,不禁笑了笑,“哀家瞧着你们青春年少的样子,就像瞧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时候去皇后宫里拜见,也像这样的情形。”

先帝朝是没有太后的。

李贤妃四人闻言露出微笑,抬起头来时,四人却都愣住了。

上首之人是……是太后?

她们几乎不敢相信。

四人都是见过苏幼仪的,不止一次,记忆中太后风华绝代、美艳无双,瞧着一点都不像是三十岁的人。

倒像是十七八岁,和皇上站在一起不像母子,而像姐弟。

可一段时日不见,今日再瞧太后,又比先前见面的时候年轻了不少,面颊沣盈可人,仿佛能掐出水来。

四人都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

太后瞧着哪里像太后?

不知道的人要是见了,一定以为她和她们一样是皇上的嫔妃。

众人心中的震惊难以言喻,好一会儿,还是李贤妃先反应过来,别开了盯着苏幼仪看的目光。

而后赵贵人等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纷纷别开目光。

苏幼仪心中无奈,看了春花一眼。

春花却一脸骄傲。

看吧,这就是我们太后,年轻美貌得不像话,连她们四个风华正茂的美貌嫔妃都看呆了。

简直比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更夸张。

“咳咳。”

苏幼仪轻咳了一声,“都坐吧,赐茶。”

……

苏幼仪不是喜欢应酬的人,她和四人没多说什么,便各自赏赐了珍宝首饰让她们回宫去了。

一来这些嫔妃头一天入宫,应该多给她们一点时间收拾宫里的事物。

二来她们到底只是嫔妃而已,还够不上听苏幼仪的指点,只有周皇后才是她正经的儿媳。

苏幼仪的赏赐极其丰厚,李贤妃四人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太后,打听到了。”

四人前脚刚走,多禄后脚就进来了,“奴才听说,李贤妃和其余三位嫔妃不和睦。是因为刚才她派人去请赵贵人三人一道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赵贵人却表示是否应该先来向太后请安。”

苏幼仪听到这里笑了笑,不置可否。

多禄继续道:“李贤妃派去的小太监便回去问李贤妃,谁知被李贤妃一通大骂,骂他是糊涂蛋。而后李贤妃就自己去坤宁宫了,赵贵人她们三个姗姗来迟,就对李贤妃十分不满。”

苏幼仪听完了来龙去脉,笑道:“怪不得,自来同一拨进宫的嫔妃都是抱成一团的,她们四个却独独把李贤妃分出来了,原来是这个缘故。”

春景在旁听得皱眉,“太后,这赵贵人莫不是想巴结您吧?您素来讨厌这样的人。这嫔妃入宫先向皇后请安的道理,奴婢就不信没有嬷嬷事先教导过她!”

教导必然是教导过的。

只是这赵贵人到底是忘了,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就不知道了。

春花道:“这赵贵人是急躁了些,可这李贤妃……她大可再等等赵贵人三人一同去给皇后请安,却没有这么做。想来也是仗着自己身份高,不屑于与赵贵人她们为伍,才会如此轻慢吧?”

苏幼仪笑着看向春景,“你觉得呢?”

春景仍然蹙着眉头,“李贤妃的确也有些不妥之处……可她来向太后请安的时候,到底还是在院中等赵贵人她们了。若是有意为难,应该直接先进殿拜见太后才是。”

多福也道:“是啊,她确实……”

众人争吵不休。

苏幼仪默默看着他们争吵,心中好笑。

多福、多禄和春花、春景跟了她这么多年,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们各执己见争吵不休了。

这副场面倒是难得一见。

四人不知争执了多久,这才注意到苏幼仪一言不发,连忙噤声看向苏幼仪。

“太后,您说我们谁说的对?”

苏幼仪不上当,摆摆手道:“我可不替你们裁决。”

“不是裁决。”

春景撒娇道:“求太后心疼心疼咱们,教导教导咱们,咱们必定虚心受教。”

“是啊是啊,太后就教导教导咱们吧!”

眼看他们都如此感兴趣,苏幼仪被磨得没办法,只好道:“好吧好吧,我就说说。不过未必是对的,你们可听?”

“太后肯说,我们自然肯听。”

四人都一副讨教的神情,苏幼仪只好道:“我觉得,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说李贤妃有些骄傲,仗着自己位分高和皇后关系也好,没错。说那赵贵人一心巴结,也没错。”

“不过”

“李贤妃到底全了众人一道入宫的脸面,只是她这成全,究竟是为了赵贵人她们三个,还是为了自己博取贤良名儿,那就不得而知了。”

众人这才想到,李贤妃在院中等候赵贵人她们三个,的确还有为自己博贤良名的可能。

并且越想,这可能性就越大。

“那太后觉得,这李贤妃到底……”

“我不知道。”

苏幼仪摊了摊手,“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人永远是有多面性的,我看到的也未必是全部的李贤妃。至于到底如何,日后自然就知道了。”

她朝外头看了一眼,午后阳光温暖又不刺眼,她许久不在宫里了,想出去好好走走。

便起身道:“再说了,这是皇后该操心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她已步出了永寿宫。

……

从永寿宫出来,李贤妃的撵轿停在长椿宫门口,撵轿上的李贤妃却毫无动作。

宫女轻声提醒,“娘娘,长椿宫到了,请您下轿。”

“不,先不回宫。”

李贤妃微微眯起眸子,“再去一趟坤宁宫,本宫有话要同皇后娘娘说。”

第八百一十二章 妻妾有别

这个当口,独自在坤宁宫的周皇后也有些难以平静。

当皇后的第二天,接见嫔妃的第一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的处置是否算得上妥当,更不知道初次正式见面就产生龃龉的几个嫔妃,将来能否好好相处。

后宫不宁,便是她这个皇后的责任。

周皇后“新官上任”,还顾不上考虑别的,只想着维持住苏幼仪做皇后时后宫的平静,那就足够了。

旁的不说,只看如今住在御园的那些太妃是何等和睦,再看她现在主持的后宫里不过四个嫔妃都要出事,周皇后心里越发佩服苏幼仪。

她还有很多东西要跟这位婆母学习。

“皇后娘娘。”

旦儿迈着轻快的脚步从外头进来,“李贤妃又回来了,求见皇后娘娘。”

周皇后正想找个人说说话,听见旦儿的话立时眉目舒展开,“快请李妹妹进来。”

李贤妃去而复返,周皇后心里是欢喜的。

方才是她作为皇后正式接见嫔妃的场面,不宜多说家常话,现在她正好和李贤妃单独相处,说说小姐妹间的体己话。

李贤妃入得殿来,按规矩福身一礼,“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平身。”

周皇后忙道:“你我姐妹之间,私下不必如此拘礼,快过来坐吧,我正想同你说说话。”

李贤妃上前入座,周皇后那句“你宫里安置得如何”还没出口,便听李贤妃道:“娘娘方才处置赵贵人她们,是不是太过轻了?”

周皇后一时不防,愣了愣。

原来李贤妃不是来找她说女儿家的体己话的,而是在质问她对于赵贵人等的处置……

不是以闺阁姐妹的身份来问,而是以李贤妃对皇后的身份。

周皇后一时失神,很快反应过来,“贤妃觉得本宫应该如何惩治她们?”

李贤妃道:“赵贵人等亦是官宦人家出身,且入宫之前都受过宫中嬷嬷的教导,断不会犯如此简单的错误。她们非要先去拜见太后,足可见是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她思量一回,“我宫里那个不成器的奴才还说,赵贵人口口声声太后才是朝中当权之人,刚刚还政于皇上,所以拜见之礼不可按旧规来办。细想这话,皇后娘娘不刺心吗?”

周皇后笑了笑,脊背放松下去,斜斜靠在榻边扶手上,“她们说的也有道理,倒是我忽略了这一层。太后掌权,不同于往朝的太后,便是嫔妃们先去拜见她也是应该的。”

李贤妃:“……”

她没想到周皇后会这么说,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从前只知道周皇后端庄大方,在闺阁中就有声名,可自己也不逊色她多少,才能一直做闺中密友。

如今她越发惊讶于周皇后的大度得体。

周皇后的大度,反衬得特意来坤宁宫质问她的自己小气卑劣。

李贤妃面上烧红,有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渐渐清晰

她和周皇后原本在闺中的才名美誉差不多,可如今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妃子,这中间不是区区几个等级的区别,而是天堑和鸿沟。

她和周皇后,被太后一时之念安排了两个不同的位置,从此差距将越来越远……

回到长椿宫,李贤妃依然失魂落魄。

换作任何一个人,眼睁睁看着原本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一跃成为自己永远追不上的身份,只怕都难免落寞。

何况是李贤妃这样有才华又骄傲的女子。

她没有把心里的情绪表现出来,故而长椿宫的宫女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自家主子今日从皇后宫里回来便有些奇怪。

到底怎么了呢?

李贤妃一夜对着幽窗,望着四方宫墙顶上聚拢的黑暗天空,和那斑驳的星星点点……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远处,院中两个洒扫的小宫女站在稀疏树影下,小声讨论着,“今日新嫔妃进宫,皇上去哪位主儿宫里了?”

“皇上哪儿也没去,还在坤宁宫陪着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到底是皇后娘娘……”

……

次日一早,苏幼仪出宫回了御园。

帝后夫妇二人并众嫔妃亲自送出乾清门,这次出宫意义非凡,元治已经大婚亲政了,苏幼仪这一走,意味着大权正式交给元治。

原以为她至少会有些留恋,没想到苏幼仪走得一阵风似的,毫不拖泥带水,似乎生怕走得慢了元治或是周皇后要求她回去主事似的。

看着太后急匆匆地离开皇宫回了御园,众嫔妃等才信了那句话,太后真的不慕权位。

赵贵人心中暗悔,昨儿她献殷勤的举动倒是错了主意。

原以为讨好太后这位后宫中真正位分最高的人才是正理,没想到太后丝毫不领情,待她没有多一丝的额外加恩。

今日又这样毫不留念地跑了,更让赵贵人没脸。

赵贵人心中暗暗想着,既然太后走了,从今以后好好讨好皇上皇后才是正理。

元治目送苏幼仪的仪杖远去,方回过头来,朝周皇后道:“母后住在御园的时日不短了,衣食供奉自然不缺。可你是她的儿媳,该有的孝敬长辈之道,千万不要忘记。”

“是。”

周皇后福身一礼,“臣妾必定会时时命人去御园问候母后,体察母后的生活供应不周之处,若皇上允准,还可常入御园给母后请安。”

“嗯。”

元治满意地点点头,再看以李贤妃为首的众嫔妃们,神情便没有对着周皇后那么温柔了,“你等行事自然追随皇后,如今定了位分,妻妾有别,当处处礼敬皇后,不可恣意。”

他不笑的时候,英俊的面容显得冷漠。

众嫔妃不敢不应,都微微低下头去,福身称是。

妻妾有别。

这区区四个字,对于嫔妃们而言实在令人难受,尤其是对李贤妃这等出阁之前和周皇后比肩的女子而言。

元治的目光落在李贤妃身上,李贤妃悄悄抬眼,察觉之后抬起头来,笑容端庄。

昨夜皇上宿在皇后宫里,今夜该换个人选了吧?

她想。

第八百一十三章 李贤妃

而他在想,昨儿小纪子回来通报,太后听见李贤妃的封号似乎不太喜欢。

元治微微蹙起眉头。

李贤妃,这个姓氏和封号,恰恰和当年的废妃李氏相同,连元治听了都有些不舒服,更别提苏幼仪了。

当年身在其中和李氏周旋,几次危险中逃过一劫的,是苏幼仪。

这件事也怪不得旁人。

元治回想先前内务府给众嫔妃定位分和封号的时候,因为苏幼仪不管,这事便落到他头上,元治懒怠费神,粗粗定了位分,没给任何封号。

李小姐是苏幼仪看中的人,故而定了妃位,元治又恐薄待了苏幼仪看中的人,便命内务府选好的封号。

后来内务府定好封号呈上来给他看时他没细看便过去了,也是前几日才知道李小姐的封号是“贤”妃,真是阴差阳错。

李小姐见元治盯了自己半晌不说话,面色微微羞红。

周皇后和赵贵人等也察觉到元治目光的异样,纷纷朝李贤妃看来。

李贤妃终于抬起头直视元治,却发现元治的目光中没有欣赏或是热情,反而有些不满的意思。

她心里咯噔一响,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元治收回目光,心中暗叹一口气,想着如今要改封号已经来不及了,也罢。

横竖苏幼仪不住在宫里,不会日日听见李贤妃这个名号而心里不舒服。

他转而看向周皇后,“难得今日不用上朝,朕亲自带皇后在宫里转转吧,也好早点让你熟悉宫中事务。”

李贤妃惊讶地抬起头,大失所望。

周皇后见他盯着李贤妃看了半晌,以为他想去李贤妃宫里。

没想到他反而主动提出带自己转转,她心中欢喜,想着自己身为皇后的责任,又努力克制住了情绪,“皇上难得今日不用上朝,不如去臣妾宫里歇息歇息,养精蓄锐吧?”

元治忍俊不禁。

周皇后听见他的话,神情分明很高兴,还要克制自己做出贤后的模样,这点小心思没有逃过元治的眼睛。

他不觉得虚伪,反而觉得很有趣,“朕年轻力壮,日日上朝也不觉得累,更遑论今日不必上朝。朕不需要歇息,若皇后累了不愿去就罢了。”

“臣妾当然愿意!”

周皇后面若桃花,心中暗嗔。

皇上如此,不知算不算在调戏她……

见帝后二人相处和睦,把她们都当成了空气一般,嫔妃们看着又羡慕又嫉妒。

元治自自然然牵起周皇后的手,回头道:“你们也一并跟来吧。”

赵贵人等一听就欢喜了起来,李贤妃瞧着她们欢喜的神情,心中不屑。

这比皇上完全忘了她还让她难受。

原来他不是忘了她们,而是完全没把她们当成独立的存在,不过是几个附庸,跟随在皇后脚边的附庸……

……

“朕今日不用上朝,偷得浮生半日闲,还是沾皇后的光。”

春咣正盛,元治心情也颇好,领着周皇后等在宫里闲逛,一点也不觉得累。

皇帝大婚,照例有三日的假期不用上朝,今日是最后一日,故而元治说沾了周皇后的光,倒也没错。

没有皇后,便没有大婚的假期。

赵贵人一路跟在后头,一直等着插话的机会,听见元治这样说,忙笑道:“如此说来,臣妾们不用给皇上谢恩,只给皇后娘娘谢恩便是了,谢皇后娘娘让我们沾了光。”

说得周皇后低声轻笑起来,元治也笑了。

赵贵人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幸好自己插的话没让帝后二人恼怒。

帝后二人的确没有恼怒,恼怒的另有其人。

李贤妃一路兴致不高,碍于元治在这里不得不打起精神,她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沾皇后的光这类言语,偏生赵贵人说了。

她心里翻了一个白眼,面上不得不保持端庄。

元治带着众人,一时走到了内务府所在的地方,见着帝后二人的仪杖远远而来,内务府总管连忙前去觐见。

元治并没有打算带周皇后进去,便随手让内务府总管起来,“朕带皇后转转,一会儿就走,你们在忙什么?”

他看见内务府的人正一箱一箱地往里抬东西。

内务府总管忙回禀道:“奴才正命底下人收拾宫中的摆件器物。因如今后宫中许多宫殿都空闲着,那些东西也该收拾收拾,免得账目不清打坏了可惜。”

元治点点头,周皇后抿了抿唇,心想这些都是她接下来要过手的事。

太妃们搬出宫居住在御园,她和嫔妃们又刚入宫,这当中后宫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空闲的,难免有一二宵小之徒在里头作祟。

或是打碎了器物不承认,或是偷拿偷运什么东西卖钱。

元治看向周皇后,后者朝他微微点头,一派了然于胸的神情。

他柔声道:“日后你接管这些事务,或有不清楚的就问朕,或者派人去御园求教母后。后宫之事千头万绪,一开始一定会有些辛苦。”

“臣妾不怕吃苦,多谢皇上。”

内务府总管低头听着,嘴角甜得抹了蜜。

帝后二人不愧是新婚夫妻,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听这话音多么温柔缠棉啊。

从前也没见皇上如此温柔地说过话。

……

苏幼仪一行从宫里回去,到了御园太妃们都在门外迎接。

太妃们是头一日大婚典礼过后就直接回御园的,对于宫里的情况并不了解,这会儿正恨不得听苏幼仪说说。

尤其是帝后二人洞房花烛的事。

苏幼仪有些尴尬,“我哪里知道?难不成帝后二人大婚,还有人敢闹洞房?”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贵太妃嗔道:“那自然没有。可太后眼瞧着帝后二人次日去给您请安,总能看出些端倪吧?是亲密呢,还是一般呢?”

苏幼仪回想了一下,“挺亲密的。他们是少年结发的夫妻,只要不出什么差错,自然而然便会情深意笃。”

众太妃一脸看热闹的神情,问完了帝后二人,顺道又问起新进宫那些嫔妃,“对了,那些嫔妃如何,太后见过了么?”

第八百一十四章 不能出错

“见过了。”

苏幼仪同太妃们拉家常时,总是斜靠在榻边缓缓地说话,“两个常在都是温顺柔和的,赵贵人明艳美丽,李贤妃更是一如既往端庄得体……”

“什么,李贤妃?”

众太妃一听这名号便觉得不对,下意识心理不适。

苏幼仪解释道:“就是国子监祭酒李大人家的大姑娘,如今封了妃位,封号是贤妃。”

原来是这样。

纯太妃蹙起眉头,她到如今这年纪,还是像刚进宫时一样,有话都写在脸上,“封个什么位分不好,偏偏是妃位。妃位也就罢了,怎么就选了贤妃这个封号?什么德妃淑妃的不都好么?”

“偏生还姓李……”

贵太妃嘀咕了一句。

想当年在先帝的后宫中,她也算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了,要家世有家世,要容貌有容貌。

唯一怵的就是当年的李贤妃。

别说她了,当年后宫之中除了苏幼仪,有谁不怵?

王皇后权势最盛的时候,也得让李贤妃三分。

故而如今听见这个封号,众太妃心里都不舒服。

贵太妃道:“太后,这李贤妃的封号是何人定的?绝不可能是你吧?”

“自然不是。”

苏幼仪一脸无奈,“这事我也让多福打听过了,多福问了小纪子,说是当初定这事的时候皇上懒怠处置,只定了位分而已。后来又想着李氏是我看中的人物,该给个封号,就让内务府随便拟了。”

“内务府还能拟出什么来?无非是最规规矩矩的德贤淑惠之类的,皇上也没认真看,等发觉已经定了李贤妃这个封号时,早就来不及了。”

苏幼仪说着也好笑,瞧众太妃都很介意的样子,忙宽慰众人,“不过你们也别不舒服,李贤妃和当年的李氏不同。国子监祭酒这样的清流文官,也断不可能有当年李阁老那样滔天权势,你们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话虽如此,到底这封号不好。

几个太妃的脸色还有些不好看,苏幼仪笑道:“好了好了,左不过咱们住在御园,她住在宫里,就算这封号不好也不会时时在我们耳边响起,你们还担心什么?”

众人听了这话才罢,又讨论起那几个嫔妃中容色最为艳丽的赵贵人来……

……

当夜,元治依旧宿在坤宁宫。

次日一早,伺候元治更衣洗漱上朝之后,周皇后坐在梳妆台前,精心打扮自己。

今日是她母家人进宫的日子,按照规矩,皇后大婚之后母家人可以进宫看望,故而周皇后特特命宫女打扮得好些。

“不必太贵重,但要喜气。”

周皇后不是那等崇尚奢侈之人,她见苏幼仪身为太后衣着素雅,再看元治身为皇帝,日常的衣裳也是半旧的,便入乡随俗。

贵重奢侈的打扮可以不要,但喜气还是要的。

贴身宫女旦儿很懂她的心思,抿嘴笑道:“奴婢明白,皇后娘娘要打扮得喜气给夫人和老夫人看,好叫她们放心的。”

周皇后微微一笑,面染红晕。

其实不管周皇后打扮成什么样,周府的老夫人和大夫人都是放心的。

太后慈爱,皇上年轻有为,姑且不论皇后这贵重位置,只按嫁入普通人家来说,婆母慈爱丈夫年轻有为,新妇婚后的生活自然没有不好。

周老夫人和大夫人一早起便赶进宫,听见宫人说元治接连三日都宿在坤宁宫,她们心中欢喜不已。

这说明自家姑娘得夫君疼爱。

无论是面子还是里子,周府嫁女这桩婚事都挑不出问题,好得不能再好了。

……

“皇后娘娘,周老夫人和大夫人在殿外求见。”

周皇后打扮一新,早就在殿中等候多时,听见宫人通报,她差点激动得站了起来。

顾及着此时身份,她才按捺住心中想见亲人的狂喜,“快,快请进来。”

周老夫人二人身着诰命朝服,进殿便在下首大礼参拜。

早有宫女准备好站在一旁,还不得她们参拜下去,就连忙扶了起来。

乍一见到亲人,周皇后眼眶含泪,“祖母,母亲……”

周老夫人飞快抬起头,瞧了一眼自家的宝贝孙女儿。

只见她面色红润,精神奕奕,一身广袖宫装华丽贵重,衬得年少的她越发有皇后的沉稳气质。

周老夫人心中满意。

她一把年纪,早就练出了非凡的眼力,虽然周皇后眼眶里含着泪水,她也能看出那不是委屈的泪水,只是思念家人的泪水。

看来她在宫里过得很好。

一时间宫人都退了出去,周皇后这才从座中站起,飞快朝自己的祖母和母亲扑去。

“好孩子!”

大夫人也憋不出眼泪,抱着周皇后问长问短,“你在宫里如何?太后和皇上待你好吗?宫人们好吗?那些嫔妃可有不妥之处?”

周皇后尚未回答,周老夫人忙道:“这些岂是我们外命妇该管的事情?皇后娘娘若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求助母家,我们自当尽力。若没有,我们也不能随意干涉宫中之事。”

周老夫人这话说得规矩周到,大夫人闻言心中一警,连忙抹了泪水。

周皇后也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祖母、母亲放心,孩儿在宫里很好。太后和皇上待孩儿都极好,那些嫔妃也是从前在闺中便认识的,宫人们也好。”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周老夫人和大夫人都放心了。

祖孙三个这才往东暖阁去,相携坐在榻上,“孩儿在宫里什么都好,就是想念祖母和母亲。父亲好吗?家里人都好吗?”

“家里人都好,你不必太过牵挂。”

周老夫人笑道:“咱们周家不是什么权势滔天的门户,可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不愁吃穿,还能在朝中为国效力便是。只要你在宫里平安欢喜,我们一家人就都好,你明白吗?”

周皇后点点头。

她明白。

这不仅是周老夫人表达对她的牵挂,表达周府众人对她的牵挂,也是对她隐隐的叮嘱

她在这宫里不能出错,不能重蹈当年王皇后的覆辙。

第八百一十五章 告老还乡

大婚之后头一日上朝,元治意气风发。

说是亲政,实际上苏幼仪早把朝中大权交给他了,今日上朝也和先前没什么区别。

若非要说区别,大约是心境不同了。

从今日开始,他正式亲政,正式以一个成年的君王形象面向众臣百官,面向天下百姓。

众臣行礼参拜,“皇上万安。”

“诸位爱卿,平身。”

元治看向下首,站在左首第一位的恭亲王面带微笑,望向他的时候有些欣慰之色。

再看苏志明、司马浒等人,亦是面上含笑。

这些人从前都效忠于苏幼仪,可他们眼瞧着自己亲政也同样欢喜,将来必定同样效忠。

这一点元治很肯定。

因为他们是忠臣,有时候忠臣比君王对朝廷的影响力更大,不论坐在高高龙座上的是何人,他们都在为天下百姓效力。

这就是元治想看到的局面。

“近来朝政平顺,略无杂事。诸位爱卿有事启奏,无事便退朝吧。”

元治口中如此说,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他亲政的第一日,没有什么大事处置,反而显得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正当下首一片寂静之时,右边上首第一的代首辅薛阁老站了出来,他胡子一片花白,站着的时候老态龙钟。

“老臣有事启奏。”

“薛阁老请说。”

薛阁老手持笏板,艰难地弯下腰,“当初周首辅病故,太后和皇上拔擢老臣代掌首辅之职,老臣感激莫名。然老臣今年已古稀,身子尚不如当年八十的周首辅康健,病痛缠身。故而老臣乞骸骨,求皇上允准告老还乡。”

薛阁老今年过了七十岁。

按照他这样的年纪,原本早该退休了,可前有周首辅这个八十了还在朝中鞠躬尽瘁的榜样,没有人会想到催薛阁老告老。

何况薛阁老虽代掌首辅之职,内阁实际上却一直有苏志明这样年轻有为的中流砥柱撑着,他因病不能时常主事也无人计较。

无人计较,薛阁老自己却不愿这么过下去。

他这一把老骨头早就该休息了,若不是当初朝中不平稳,太后非要他代掌首辅,他一方面不敢辜负圣恩,一方面也想为自家儿孙再多争取些荫蔽……

如今够了,自家孙女儿和二王爷的婚期只剩一个月不到了。

皇上亲政,他这把老骨头是时候该退了。

元治瞧着薛阁老老态龙钟的模样,他站在那里似乎都比从前矮小了许多,人老了,背脊怎么也挺不直。

元治看得心中酸楚,忙道:“薛阁老身子不适,快快搬椅子来。”

薛阁老惊讶地抬起头,连连摆手口道不敢,“老臣不敢,老臣实在不敢。当年周首辅八十年纪,在早朝上尚且没有坐过,老臣怎么能越过他?”

“当年周首辅年高,身体却康健,薛阁老你身子不适,还是快坐吧!”

旁边的大臣也看出他身子不适,都轻声劝他坐,小纪子已将椅子抬来放到薛阁老的身边,薛阁老推辞数次后只好乖乖坐下。

坐也不敢整个坐在上头,只坐了椅子的前三分之一,以示敬重。

元治见他坐定方道:“薛阁老一把年纪,照理不该你提出,朕就该让你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才是。只是阁老德高望重,朕初初亲政,还有许多事要仰仗阁老。若阁老就此一走,朕实在不舍。”

底下群臣听着元治的话,倒不惊讶。

这番话明面上是挽留薛阁老,言辞恳切,可细听之下,并不像真的在挽留薛阁老。

场面话总是要说的,否则薛阁老一乞骸骨元治就同意,那外人难免议论,是不是元治早就对薛阁老不满意了?

薛阁老自然也能体会到这层意思,他道:“老臣自知才疏学浅,力量微薄。待老臣告老之后,内阁必须有人主事。老臣不才,推举苏阁老为下一任首辅,求皇上允准!”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落在苏志明身上。

苏志明低眉颔首,眼观鼻鼻观心。

他对薛阁老的推举并不惊讶,此刻众人都看着他,他不好反应,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听。

元治闻言心中大喜,薛阁老的推举正合他的心意。

他一笑过后,又故作为难起来,“苏阁老自然是青年才俊,朝中翘楚,朕心也甚望。只是薛阁老如此一走,朕颇伤感。”

“老臣病痛残躯,实在不济。”

薛阁老叹了一口气,“纵然心有余,然力不足,只能愧对皇上和太后的重托。”

几番拉扯,话也说尽了,薛阁老看起来心意已决。

元治这才道:“既然如此,为了薛阁老身体着想,朕不得不忍痛允你告老还乡。朕要尊薛阁老一品紫金光禄大夫之爵,以表朕心中敬意。”

一品紫金光禄大夫,朝中能得此尊号的人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上一个得此殊荣的是太后的亲叔父,苏志明的父亲苏衡。

薛阁老连忙起身,颤颤巍巍地跪地谢恩,“老臣谢皇上恩典。”

元治道:“至于薛阁老告老之后,内阁首辅的问题……”

此事事关重大,元治细想一番,决定暂时按下去,“此事朕还要仔细思量,暂时不议。”

他心里早属意了苏志明,只等过段时日便可将首辅之位正式交给他。

……

薛阁老告老之事引出苏志明即将上位的消息,这是好事,元治下了朝面上仍带笑意。

小纪子看得出他心情很好,“皇上怎么这么高兴?总不会是看薛阁老心里不痛快,所以巴不得他快些走吧?”

“胡说。”

元治笑着斜他一眼,“薛阁老好好的,朕为何看他不痛快?我是为着舅舅终于能做名正言顺的首辅了。”

小纪子道:“皇上既然属意苏阁老,怎么今日薛阁老推举,皇上不干脆同意了呢?”

元治回头停住脚步,一脸朽木不可雕的表情,“你当朕还是从前的小孩子么?什么想法都刻在脸上。薛阁老刚一推举,朕立马就答应,那朕的颜面还往哪里放?喜怒不形于色,这才是帝王之气。”

第八百一十六章 摆膳赐宴

小纪子听得一脸肃然。

帝王之气什么的,他确实不懂,不过他懂得元治成长了。

怪不得太后敢这么痛快地撒手,皇上确实进步了许多,可以独当一面了。

小纪子心里正高兴着,忽听元治道:“别回乾清宫了,直接去坤宁宫吧,这会儿去应该赶得上午膳。”

说罢脚下便往坤宁宫去。

小纪子愣了愣,“皇上,今日是皇后娘娘母家的人进宫见皇后娘娘的日子,您就这么过去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

小纪子道:“照例皇后娘娘母家的老夫人和夫人,都要在午膳之前回去。这会儿她们娘儿们要说体己话,皇上这时候过去不是打扰了她们难得的聚宴么?”

元治停下脚步,想了想,继续朝前走,“不妨事,朕留她们在宫里一道用午膳便是了。”

这样既不会让皇后一家人少了团聚的时间,还多加了恩宠。

小纪子连忙在后头跟上,心中暗暗腹诽。

皇上婚前也不见得多喜欢周家小姐,怎么一成了婚就对周皇后这么好,一看便知不单纯是出于对皇后的尊重。

结发夫妻,意义到底不同啊。

小纪子轻轻甩了甩脑袋,心道一定是出于结发夫妻的感情,绝不可能是因为床笫之欢改变了皇上的心性。

一定。

周皇后一家人正在东暖阁坐着说话,忽听见乾清宫的小太监来禀告,说皇上的御驾马上就要到了。

周皇后心中一惊,“皇上怎么来了?”

不等她问明白,周老夫人和大夫人已经匆匆下了榻,连忙整理好衣装准备提前离开。

见祖母和母亲如此,周皇后心中又是着急又是不舍。

“祖母,母亲……”

“皇上来了,我们该避开了。”

周老夫人面容持重,安慰着周皇后,“皇上一下朝就来看你,足可见他对你多么重视,如此我和你母亲也就放心了,可以离开了。”

周皇后依依不舍地拉着她们的手,两人还是很快地行礼退了出去。

周皇后站在门边目送她们,心中百般酸楚。

不想她们二人还没走出坤宁宫,便见元治的仪杖远远过来,两人连忙侧身避开。

元治上前,亲自扶起了正要行礼的周老夫人,一旁的小纪子也替他扶起了大夫人。

“老夫人和大夫人进宫探望皇后,怎么这么早就要走?”

周皇后见状连忙迎了上来,俯身下拜,“皇上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朕听说老夫人和大夫人来了,命御膳房摆膳赐宴,朕和皇后陪二位长辈一起用膳,二位以为如何?”

老夫人和大夫人都愣了愣,周皇后也愣了。

“岂敢受皇上如此重恩。”

老夫人惶恐后退,原以为元治年少登基不懂规矩,才会在这个时候来坤宁宫,打扰他们一家团聚。

没想到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这恩宠太过,她万万不敢接受。

元治笑道:“赐宴于旁人是重恩,于自家人不过是平常的一顿饭,有什么可恩典不恩典的?朕与皇后是夫妻,她的家人自然也是朕的家人,还请二位不要推辞。”

二人推辞不得,只好欢欢喜喜地受了恩典。

……

坤宁宫赐宴的消息,后宫都传遍了。

皇上不但亲自去见皇后的母家人,还要一起用午膳,这是难得的恩典。

宫中人人都道,这是皇上待皇后一往情深。

也有人道,周老夫人乃是先周首辅的发妻,就算看在先周首辅的份上,皇上如此赏赐也不为过……

“是啊,人家是先周首辅的孙女儿呢。”

赵贵人在自己宫里忧郁地扯着花瓣,“皇上今日恩典,怕不是为了皇后,而是为了先周首辅。这也只怪我命不好,家里没有如此显赫,我父亲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罢了。”

“主儿也别自怨自艾。”

宫女笑着开解她,“满宫里除了皇后娘娘是豪门大家出身,其余的娘娘主子不都一样出身不高吗?那孙常在的父亲还只是个七品县官呢,听说是那年太后给皇上选妃,正好孙常在的父亲回京述职带了女儿回来,这才被引见到太后面前。”

赵贵人一听这话,顿时眉目舒展开了,“这话我也听过。她真是好运气,七品县官和京官相比什么都不是,她要不是有幸跟着父亲回京述职,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皇上和太后,只怕现在嫁到哪个山旮旯的地方去了呢!”

“是啊,贤妃娘娘位分贵重,她父亲不也只是个五品国子监祭酒么?连半点实权都没有。”

如此一说,赵贵人的出身在众嫔妃里也不算低了。

赵贵人心里舒服多了,只是还很羡慕坤宁宫那边,不由又叹了一口气,“唉,出身是自己选不了的,那就只能在旁的方面努力了。我的容貌在嫔妃中是数一数二的,皇上迟早会宠爱我的,你说是不是?”

宫女连忙附和,“自然是!皇上这几日都在皇后娘娘那里,等他想到要宠幸嫔妃之后,一定会先想到主儿你的!那贤妃娘娘位分是高,若论容貌却不及主儿。”

赵贵人放下手里摧残了一半的花包,心中暗暗想着,若是皇上能越过贤妃先宠幸她就好了……

与此同时,长椿宫。

新入宫的嫔妃没有哪个不想家人的,李贤妃一直在克制自己。

她贤良淑德,她端庄大方,她不能想家。

她自以为自己控制得很好,没想到听说皇后的家人入宫之后,她的情绪就再也克制不住了。

尤其是听说元治去陪着老夫人和大夫人亲自用膳的时候。

她神情难看,伺候的宫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随意劝说。

这位贤主子脾气大,只是外表看起来端庄大方,才不过两天,她已把那日派去给赵贵人传话的小太监打发了。

这手腕可见一斑。

李贤妃心里正不自在,又没个人来劝说安慰她,她心里越发难受,想得也越发极端。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招呼守在外间的小宫女,“你过来,本宫有话要吩咐。”

第八百一十七章 宠幸妾妃

小宫女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娘娘请吩咐。”

“你去坤宁宫附近打听着,看那边什么情形。”

李贤妃说着,又怕叫人以为她窥视皇后,又补充了一句,“本宫入宫之前和皇后娘娘是闺中密友,和老夫人、大夫人都是熟悉的。今日她们进宫,本宫想瞧着她们走之前过去请安。”

小宫女没想那么多,闻言了然道:“娘娘真是厚道人,奴婢这就去打听着。”

说罢便朝外走去。

李贤妃深吸了一口气,面色阴霾。

坤宁宫中,元治正命小纪子给老夫人她们倒酒,“这是宫里新酿的果酒,酒意浅得很,入口酸甜,母后也是爱喝的。”

听见是太后爱喝的酒,周老夫人和大夫人都想尝一尝。

此刻宴席过半,她们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拘谨了,也知道皇上是个极有礼数的晚辈。

他不仅时常让小太监给她们劝酒夹菜,也给周皇后倒了一盏酒。

周皇后酒量浅,喝了一杯脸就红起来了,她今日心情格外好,“皇上也喝一杯,去去酸乏。”

“好。”

元治端起酒盏,浅浅抿了一口。

眼前帝后夫妇二人和睦非常,周老夫人二人都十分满足。

……

“娘娘,坤宁宫那边要散了。”

小宫女匆匆赶回长椿宫报信,不想李贤妃并没有要出门的意思,反而还穿着家常衣裳,发髻也未另梳。

小宫女有些惊讶。

李贤妃顾不得她的想法,只道:“皇上也走了么?”

“没有,皇上还没走呢……”

明明说要去给老夫人和大夫人请安,问的却是皇上,小宫女有些反应过来了。

李贤妃微微蹙起眉头,“可听见消息,皇上今日和周老夫人她们一道用膳心情如何?”

小宫女道:“听说皇上今日下了早朝后心情就很好呢,在坤宁宫也是如此。周老夫人二人走的时候,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两位老夫人和夫人是最端庄持重的,能叫她们藏不住笑意,想来皇上一定对她们礼敬有加吧?”

这可不是李贤妃想听到的答案。

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皇上还没走,还留在坤宁宫做什么?”

小宫女:“……”

这话问得太入了,她一个小宫女,哪里打听得出皇上在坤宁宫做什么?

李贤妃见她不答话,也意识到了自己问题的唐突,随口道:“本宫忽然身子有些不爽,不能出去拜见老夫人她们了。好在她们总有下次再进宫的时候,来日方长。”

小宫女应了声,“是啊,身为皇后娘娘的母家人是可以时常进宫请安的,不像嫔妃,母家人要进宫请安还要向皇后娘娘递折子请求……”

李贤妃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小宫女自悔失言,连忙捂着嘴退了出去。

……

这日,元治整日都在坤宁宫。

他命人将折子送到坤宁宫去批阅,周皇后就在一旁为他磨墨,折子不多,元治也不赶时间,一时兴起就让周皇后写几个字。

周皇后推辞不过,随手写了几个字,字迹意外地娟秀。

两人便就跟谁学的写字这个问题,一直讨论到小时候几岁读的什么书,师从何人,这才发觉两人对许多经典著作有类似的看法。

顿时一拍即合。

后来聊着聊着又聊到了话本子,“母后喜欢看话本子,说句不恭的,小时候我总觉得爱看话本子的人都是肤浅粗俗的。可母后不同,她博览群书腹有诗书气自华,她不管看什么,都让人觉得朴实不做作,大俗既雅。”

“所以皇上后来也看话本子了?”

周皇后笑着揶揄他,元治道:“你怎么知道?”

周皇后面色微红,“臣妾在乾清宫的书架子上看到过,随手翻了一翻,里头确实有些有趣的,还有些警醒世人的。不瞒皇上说,臣妾在太后那里也见过,回了府便命人去民间搜罗这些话本子。”

想象着周皇后话中的场景,元治忍俊不禁,“你是大家闺秀,派人去买那些粗俗的话本子,你祖母和母亲没训斥你么?”

周皇后难得俏皮,舌尖微吐,“我说是在太后那里学的,祖母和母亲岂敢阻拦?”

二人说着都笑了起来。

一直到天快擦黑了,两人还聊得意犹未尽。

周皇后朝窗外看了一眼,不禁道:“天都快黑了,皇上今夜要在哪里休息?该早做准备才是。”

元治古怪地看她一眼,“就在坤宁宫休息不行么?”

“自然行。”

周皇后委婉道:“可是众嫔妃都入宫好几日了,皇上不但没有临幸,连去她们宫里看一眼都不曾。臣妾只恐后宫人心怨怼,还请皇上雨露均沾。”

这是多典型的身为皇后的言辞。

听起来是端庄周全到无可指责,可元治有些不喜欢,总觉得虚伪了。

他道:“朕去别处,你不恼?”

“不恼。”

周皇后抬起头,看到元治眉心微蹙的模样。

她旋即笑道:“臣妾知道皇上心里有臣妾,那就足够了。臣妾是皇后,不会和嫔妃争风吃醋,也不会辖制皇上宠幸妾妃。”

这话说得元治又笑了起来。

周皇后一番好心,他也不可辜负,便道:“那依你说,朕应该去哪个嫔妃那里?”

“皇上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哪有问臣妾的?”

周皇后说着,不自觉还是流露出醋意。

元治越发瞧着喜欢,便道:“那就去赵贵人那里吧,按着位分她在两个常在前面,总不好去储秀宫越过她,先去两个常在那里。”

“储秀宫确实以赵妹妹为首。”

周皇后有些犹豫道:“可是除了储秀宫,还有长椿宫。贤妃妹妹位分在众嫔妃之首,皇上若说位分,不该先去她那里么?”

“朕不太喜欢她的封号。”

元治说了实话,“都怪朕当初没在这事上头留心,刚巧封了李贤妃,和先帝朝时的李贤妃重了封号。那李贤妃不仅是有罪废妃,当年更对朕和母后都十分针锋相对,几次差点害了母后,所以朕不喜欢。”

不喜欢先帝朝的李贤妃,对现如今的李贤妃也有了些天然的不舒服。

第八百一十八章 赵贵人侍寝

当夜元治便去了储秀宫。

因是头一次,储秀宫三人十分重视,即便是知道自己今夜不会侍寝的钱常在和孙常在,也打扮得格外娇艳。

只因元治进储秀宫那一刻,她们能一道上前请安,打扮总是有用的。

能叫皇上看一眼,那就不枉费辛苦打扮的时间了。

而赵贵人本人更是狂喜异常。

她也曾幻想过元治开始宠幸嫔妃后会第一次宠幸她,可那只是幻想而已,她上面还有一个李贤妃压着呢!

没想到梦想成真,元治果然撇开李贤妃先来宠幸她了。

“快,再上一些胭脂!”

赵贵人对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又看,一点点小细节都不肯放过。

宫女劝道:“贵人,这胭脂已经够多了,再多上一些,会不会太浓啊?”

后宫女子不兴浓妆艳抹,失了端庄。

“你懂什么?”

赵贵人生得美貌,对于妆容打扮也格外有心得,她勾起嘴角,“皇上来的时候天肯定黑了,对着灯火哪里能瞧清楚我的淡妆?非要胭脂上得浓一些,这会儿看觉得奇怪,一会儿看却是正正好呢!”

宫女听得有道理,便拿起白玉胭脂盒子,在里头又沾了些许红**末。

赵贵人揽镜自照,见镜中女子面容娇艳如花,顿时喜不自胜……

……

“什么?”

天黑了,长椿宫这才得知消息。

李贤妃闻言一惊,“怎么可能?皇上真的去储秀宫了?”

“是真的,娘娘……”

伺候李贤妃的宫女都觉得面上无光,有些怏怏的,“咱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皇上这会儿怕是已经在储秀宫歇下了。唉,皇上是直接从坤宁宫去的储秀宫,独独把咱们长椿宫落下了……”

李贤妃听着这话越发不舒服。

同时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宫女对她的态度似乎不如一开始那么敬重了。

她的位分再高,高到仅次于周皇后又怎么样?

皇上没有到她这里来,反而先去临幸了位分比她低得多的赵贵人,这简直是一记耳光甩在李贤妃面上。

她脸上微微发起热。

再看宫女一副怏怏表情,她定了定心神,“想来是皇上听说赵贵人姿容好,所以按捺不住先去看她了。本宫自小受教,女子以德才为主,不以色侍君,皇上先临幸赵贵人也是应该的。”

底下伺候的宫女们听了都惊讶,还以为李贤妃一定会不高兴,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说。

众人暗自看李贤妃。

她的容貌自然比不上赵贵人,赵贵人是这一批进宫的嫔妃里姿容最出挑的,平常打扮也娇艳,后宫里早就传遍了。

李贤妃也是个标致的美人,只是标致归标致,不如赵贵人那样娇艳生动。

如果说赵贵人是花园里开得最明艳的一株蔷薇,那李贤妃就是供在佛堂前的一朵牡丹,端正得失了趣味。

“娘娘不是和皇后娘娘交好么?”

有宫女提出来,“皇上是从皇后娘娘那里去的储秀宫,皇后娘娘怎么也不劝皇上来长椿宫呢?到底从前是手帕交呢。”

李贤妃心中一颤。

皇上没来长椿宫,那一定是皇后没为自己说话吧……

想到周府家人来看望周皇后,还得到元治的赐宴恩典,风风光光欢欢喜喜,而自己只能独自守着冰冷的长椿宫……李贤妃心里越发揪紧。

越是心中不快,越不能表现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换过这个话题,“好了,不要随意议论皇后娘娘。今日本宫心情好,长椿宫上下都有赏赐,本宫只赏忠仆,若有人敢暗自嚼什么舌根,本宫绝不纵容,明白了吗?”

听见有赏赐,宫女们欢喜得无可无不可,连忙福身称是。

李贤妃使了个眼色,让自己的贴身宫女艳儿拿赏钱出去分发,好堵住自己宫里人的嘴。

整个长椿宫上下都知道主子赏钱了,有人朝着艳儿笑道:“艳儿姑姑,不知主子今日什么事这么高兴,赏了这么多银钱!”

艳儿心里正不痛快,自家小姐不但被皇上给了个没脸,还要浪费钱打赏宫里这群没用的奴才。

正好有人撞上枪口,她翻了个白眼,矜持道:“主子为什么高兴,什么时候轮的上你过问?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

说着身子一扭,回了内殿。

被抢白的宫人一脸莫名,正好有内殿出来的小宫女瞧见这一幕,好心上前为他解释,“别问那么多了,不是什么好事。说白了这不是赏钱,是封口钱呢!”

众人围在一起议论一番,才知道原来是为皇上去了储秀宫的事。

后宫中人,拜高踩低乃是常事,这么一下,长椿宫的人便有些看轻李贤妃了。

有人掂了掂手里的几块碎银子,不屑道:“就这么点钱,也好意思赏?前日我才听说皇后娘娘赏了宫里人,能近身伺候的一个赏了十两呢!”

“怎么好和皇后娘娘比?”

先前通报李贤妃的小宫女撇了撇嘴,“皇后娘娘是世家大族出身,她祖父可是先周首辅!咱们这位娘娘家里只做个国子监祭酒的穷官,能拿出这些银子打赏已经不错了……”

内殿一片寂静。

艳儿脸色惨白,看着站在窗前的李贤妃。

李贤妃一时嫌闷,便把窗子打开透透气,不想正好听见了长椿宫宫人们的议论。

她的指甲在红木门框上抓出了几道细细的白痕。

艳儿只看她的背影,都知道她气成什么样,便道:“奴婢这就出去掌那些人的嘴,让她们嘴上没把门!”

“别去!”

李贤妃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

她自小便聪明懂事,十二岁上才名远播,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是她骄傲才一个都看不上。

一直到被选为皇妃,她从来没有受过如此羞辱。

如今倒是结结实实受了一把,简直是被人把脸按在地上踩。

越是气急,李贤妃的脸上反而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艳儿,明日一早让小厨房备好材料,本宫要亲手做羹汤送去给皇上喝。”

第八百一十九章 春砂仁煲鲫鱼汤

向来贵族女子的德行,无非是纺机针织而已。

再者琴棋书画,可以自娱亦可以取悦亲长,调节气氛。

再或是吟诗作赋,陶冶性情,能和丈夫说得上一二便是……

可李贤妃自小对自己要求奇高,除了这些寻常女子都会的,她还让自己学了更多东西,下厨就是其中一样。

一早起来,李贤妃将自己打扮得伶伶俐俐,半旧的家常衣裳袖子挽起,发髻也绾成了最简单牢固的方式。

到长椿宫的小厨房一看,厨子的确已备好了食材。

有鲫鱼一条,春砂仁些许,生姜几片,大葱两根,还有油盐罐子放在一旁。

李贤妃将鲫鱼翻了个面一瞧,鱼已经提前被洗净剖开了,看起来干干净净,宫中厨子的手艺自然无可挑剔。

她又看了看春砂仁,便道:“拿菜刀来。”

一旁的厨子见她翻动鲫鱼丝毫不惧,就知道这位不是来应景的,而是当真下过厨的。

否则寻常贵族女子,见了被杀死的鱼哪有不怕的?

李贤妃接过菜刀,干练地拍扁了春砂仁,一面还道:“春砂仁非要拍扁了才好入味,这道春砂仁煲鲫鱼汤的精髓就在这里。本宫入宫之前,在府里也曾给父母做过,都说味道极好。”

当然,这道汤除了味道好,还有别的好处。

宫人们在旁看着,不禁有些佩服李贤妃,没想到她还有从高高神坛上走下来的一幕。

看到她系着围裙拿着菜刀,反而比端庄的样子更加好看。

李贤妃没有注意众人的目光,她将春砂仁拍扁之后便命人起火开灶,而后将春砂仁塞进了鱼腹,在锅中倒油。

热油锅里下了生鱼,一时吱哇乱响起来,油点子溅得到处都是。

艳儿在旁看见,忙要拉李贤妃躲到一边,不想李贤妃丝毫不肯躲避,反而伸出手握住了木铲。

“嘶!”

油点子果然溅到了她手上,宫人们簇拥上来,她淡定地摆手,“没事,下厨哪有不被烫到的?继续吧。”

宫人们瞧见了心中暗服,只有一直站在李贤妃身边最近位置的艳儿,心中有些古怪。

她在回想刚才那一幕,她伸手去拉李贤妃,而李贤妃纹丝不动,反而把手伸了出去……

她是故意让自己的手被油烫伤的吗?

艳儿再瞧李贤妃的手,白析娇嫩的肌肤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很快就出现了一个红肿的泡。

她从李贤妃的神情能够看出,这个油点溅出的泡很疼。

而李贤妃咬着牙,淡定地用木铲翻动锅里的鲫鱼,直到鱼煎得两面金黄,她才看向厨子,“好了,快把鱼放到砂锅里去。”

……

往下便是在砂锅中加入葱姜等物,再加入水小火熬汤。

李贤妃轻轻打了个呵欠,艳儿忙上前替她解开围裙,“娘娘受苦了,一早起到现在还没用膳呢。往下的事就交给厨子吧,娘娘快些用了早膳再说。”

“不。”

李贤妃交待了厨子几句,往外走去,边走边道:“我一早起就在厨房待着,身上必定沾染了油烟味,一会儿怎么去见皇上?快些为本宫沐浴更衣,别耽误了正事。”

和讨好皇上的心相比,饿一顿算得了什么事?

艳儿体察她的心情,咬牙命人去预备鲜花热水等物,为李贤妃更衣沐浴。

……

不出半个时辰,李贤妃沐浴一新,而小厨房的春砂仁煲鲫鱼汤也炖好了。

艳儿去小厨房拿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鱼汤煲得奶白奶白的,香气扑鼻,叫人一见便食指大动。

皇上见了一定会喜欢!

她欢喜地提着食盒回到殿中,见李贤妃已经打扮一新,换了鲜艳颜色的衣服,却没有戴华丽的钗环。

艳儿好奇地朝她头上看了一眼,“娘娘的钗环是不是简单了些?要不要戴上那支新造的丹阳蝶舞钗?”

“不必,这样就好。”

李贤妃扶了扶发髻,朝艳儿手里看了一眼,“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

“好。”

李贤妃勾唇一笑,“咱们这就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吧!”

坤宁宫?

去见皇上,不该是乾清宫么?

……

“这是臣妾亲手煲的鱼汤,娘娘尝尝喜不喜欢。”

李贤妃亲手将食盒打开,又捧出里头的鱼汤,周皇后正在用早膳,闻见鱼汤的香味食指大动。

早膳的奶饽饽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吸引力。

周皇后正高兴,忽然看到李贤妃手上的烫伤,不由惊讶,“这是怎么伤的?看着像是被烫到的。”

“是臣妾一时不小心。”

李贤妃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皇后娘娘别管臣妾了,这春砂仁煲鲫鱼汤要趁热喝才好。皇后娘娘先前冬日手凉,这道汤是最补阴虚的。”

周皇后感动于她的用心,全然没注意到李贤妃又提起她冬日手凉那件事。

她笑道:“你有心了,那我先尝尝鱼汤,只怕尝了就吃不下这些早膳了。”

周皇后用小勺舀起奶白鱼汤,尝了一口,果然鲜甜美味,“贤妃妹妹手艺真好,只怕宫里的御厨也不如你,看这鱼汤熬得多白。”

李贤妃有些不好意思道:“皇后娘娘喜欢就好。”

周皇后道:“自然喜欢,来人,把这些早膳的点心都撤下去吧,有这鱼汤就够了。”

“是。”

旦儿上来撤膳,冷不防被李贤妃伸手拦住。

李贤妃看向周皇后好奇的目光,不好意思道:“皇后娘娘,臣妾还未用早膳,不如就着皇后娘娘的恩典用一些吧,实在是饿极了。”

话已出口,周皇后越发讶异。

“你还没用早膳?”

她没想到李贤妃宁可不用早膳,也要急着炖好鱼汤送来给她,“怎么不早说?”

李贤妃道:“臣妾怕皇后娘娘早膳用饱了,喝不下鱼汤。想着还是早些送来为好,所以顾不上用早膳。”

周皇后听罢有些感动,也有些奇怪。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和李贤妃虽是手帕交,但彼此并没有这种牺牲自己也要讨好对方的先例。

难道是因为如今身份变了?

第八百二十章 更加怜惜

周皇后还没想通,口中只得道:“你若不嫌弃,就用一些吧……”

“多谢皇后娘娘。”

李贤妃从善如流,旦儿送上一副新的碗筷,她便就着周皇后用剩下的早膳吃了起来。

一个奶饽饽还没下肚,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李贤妃脑中一震,不动声色地继续吃。

“皇后今日的早膳是什么,怎么这样香?”

踏进门来的正是元治,他在院中就闻到了鱼汤的香气,以为是坤宁宫的小厨房做了什么新花样的早膳。

不想进门就瞧见了李贤妃。

周皇后和李贤妃齐齐起身请安,“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

元治到上首正位坐下,多看了李贤妃一眼,“贤妃今日怎么也在坤宁宫?”

李贤妃抬起头来,看向周皇后。

周皇后便代她解释,“哦,贤妃妹妹亲手炖了春砂仁煲鲫鱼汤来给臣妾,味道甚好,皇上也尝尝吧?”

话音未落,旦儿已经识趣地送了碗筷上来。

元治一面让人盛汤,一面同李贤妃道:“没想到贤妃还有这等手艺,一早起来煲汤送与皇后,自己却来不及吃早膳么?”

他早看见了李贤妃碟子里剩了小半的奶饽饽。

李贤妃有些不好意思,含羞带臊,“臣妾失仪了。皆因臣妾在闺中和皇后娘娘交好,从前也时常和皇后娘娘一桌而食。所以今日也厚着脸皮,来皇后娘娘这里蹭了一顿早膳。”

“你为了给我炖汤自己都顾不上用早膳,这是应该的。”

周皇后接过宫人盛好的汤,送到元治面前,“有些烫,皇上小心点喝。”

元治接过小勺,舀起汤水尝了一口,越发惊艳。

这汤不仅看起来色泽奶白,味道尝起来也一点不愧对色相,十分好喝。

他再看李贤妃,眼中便多了一些赞叹,“没想到贤妃手艺这么好,只想着给皇后喝,怎么没想着给朕送一送?”

李贤妃低头不语,一脸羞涩模样。

而站在李贤妃身后的艳儿,此刻心中却掀起欣然大啵!

原来李贤妃打的是这个主意!

怪不得她明明说要送汤给皇上喝,却送到了坤宁宫,这汤到底是被皇上喝上了……

李贤妃自然计算好了时辰,也预测到皇上下了朝一定会来坤宁宫。

这一切计算得正正好。

艳儿贴身伺候李贤妃,却没想到自家小姐如此心机深沉,从前她竟没看出来,不禁又佩服又有些害怕。

而周皇后见李贤妃不言语,反而主动为她说话,“皇上这话问她女儿家,她怎么好意思答?难道皇上不去长椿宫看贤妃妹妹,贤妃妹妹好意思主动去乾清宫给皇上送汤么?”

后宫嫔妃一般是不能主动去乾清宫见皇帝的,这里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除非是皇上一惯宠爱的嫔妃。

李贤妃自然不在内,她的长椿宫皇上尚未踏足,如何算得上一惯宠爱?

这一夜,元治果然去了长椿宫。

……

“娘娘,该睡了。”

夜深人静,周皇后坐在梳妆台前微微出神。

好一会儿旦儿没见她有动作,便上前提醒她,不料见到镜中周皇后的脸有些忧愁。

旦儿压低了声音,“娘娘怎么了?”

周皇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有些不舒服……心里不舒服。”

旦儿刚要张嘴命人叫太医,便听到后头半句话,愣是硬生生刹住了话,“出什么事了,难道是因为……皇上今晚去了贤妃娘娘那里?”

周皇后一惊,没想到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

这可不行,她身为皇后,决不能叫人看出她有嫉妒之意!

旦儿瞧见她的神情,忙安慰道:“娘娘不必紧张,您没表现得异常,是奴婢自己体察到了。将心比心,皇上和娘娘大婚才几日,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见皇上去别的嫔妃那里,娘娘有些难过是应该的。”

“也不是。”

周皇后不知怎么说,“昨夜皇上去赵贵人那里,我就不觉得难过,反而是我主动劝皇上去的。可今日……”

她脑子有些乱,不知怎的就是不舒服。

旦儿听了,细想一回,“是不是因为赵贵人位分低,威胁不到娘娘的地位。而贤妃娘娘位分高,所以娘娘有些担心?”

“不对。”

周皇后一口否决了她的想法,“本宫是皇后,无论嫔妃如何得势都威胁不到我的地位。太后的教导我一直记在心中,这一点我不害怕。”

周皇后的想法渐渐清晰起来,“只是……你觉不觉得,今早贤妃忽然送鱼汤来有些古怪?”

旁人或许不觉得,可旦儿是从周府一直伺候周皇后到宫里的,她对贤妃和周皇后相处的模式再清楚不过。

两人做了那么多年的手帕交,也没见李贤妃给周皇后炖过一次汤。

旦儿微微蹙起眉头,“奴婢也觉得奇怪。当时想着是不是如今她是妾妃,娘娘是皇后,所以她才来讨好娘娘……”

“我也这么想过,可这不像她的性情。”

周皇后摇摇头,“她说她来不及用早膳,可又为何非要在坤宁宫用我用剩下的早膳?她一向骄傲,不会用旁人剩下的。而且来的时间也古怪,偏是皇上下朝的时间。这些日子皇上一下朝就到坤宁宫来,宫中人尽皆知……”

旦儿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娘娘的意思是,李贤妃是故意来见皇上的,而非真心给娘娘送鱼汤?”

联想到今夜李贤妃顺利侍寝,旦儿越发肯定了周皇后的猜测。

周皇后不断回想今晨发生的一切,对自己的猜测也越发笃定,“你觉不觉得,今晨她身上有股澡豆的香气,像是刚刚沐浴过?”

那股香气似有若无,周皇后也不敢肯定。

被她这么一说,旦儿忙道:“如果真的忙到没空用早膳,哪有空沐浴更衣呢?分明是故意的!”

旦儿气得咬牙,觉得自家主子被人利用了。

周皇后托腮对镜,轻叹了一声,“不知道皇上看到她手上烫起的油泡,会不会更加怜惜她……”

第八百二十一章 温柔体贴

元治大婚之后,二王爷元韬入御园请安。

苏幼仪听见元韬来了,一脸笑意,“元韬也要成婚了,一会儿来了我要羞他一羞,看是元治更腼腆些,还是他更腼腆些。”

春花在旁听得无语,“太后……”

这也太不端庄了。

哪有儿子成婚,当娘的只想闹对方一个大红脸的?

她想起先前元治大婚的时候,“估计是二王爷更腼腆些。皇上先前才不腼腆呢,太后那么早就给他预备选皇后和嫔妃,皇上早就习惯了。”

“也是哦。”

苏幼仪笑道:“元韬的王妃也是早就定好的,对了,薛阁老乞骸骨,皇上已经准了。听说他要回乡养老,元治特让他留在京城看薛小姐成婚了再走。”

春花一惊,“奴婢听说薛阁老一身病痛,怎么倒要回乡养老,不留在京城呢?京城好歹有太医,万一出了事方便诊治。”

“你不明白。”

苏幼仪笑得温柔,“且不说他一身病痛,光说薛家子孙多少?全都在京城,做官的做官,经营的经营。他宁可舍弃儿孙们也要回乡养老,这是一片故土之思。我理解他,这大半辈子都献给了朝廷,难道临了还不让他回乡过几年平平淡淡的日子么?”

春花听得似懂非懂。

她不了解苏幼仪描述的这种心理,她打小入宫,仅剩的几个家人也都在京城,没有还乡的企望。

在她看来京城好,宫里更好,陪在苏幼仪身边是最最好的。

“摆膳吧。”

苏幼仪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同春花道:“让元韬过来,我和他一起用膳。”

……

因元韬要过来,早膳摆了满满一桌子。

元韬从殿外进来请安,苏幼仪抬头瞧了一眼,觉得他越发风神朗俊。

元韬打小就和元治不同,少了一分活泼,多了一些文人气质,如今大了越发谦和温润起来,有儒生气质。

苏幼仪笑着朝他招招手,“过来,陪我一起用早膳。”

元韬抬起头来,对上苏幼仪温柔的笑容,心中自然而然亲近起来。

自从苏幼仪搬进御园,而他年纪也大了,时常在朝中帮着元治料理政务,很少再见苏幼仪。

原以为两人之间少不得会有些陌生,不想她一笑,气氛自然而然亲密起来。

元韬上前,在下首的位置坐下,“儿臣一早起没好好吃,就想着母后慈爱会赐饭,叫我想着了。”

苏幼仪嗔他,“以后再过来请安怕是不能蹭饭了。”

“啊?”

元韬愣了愣,苏幼仪笑道:“以后你娶了王妃,薛家小姐贤良淑德,怎么会让你空着肚子出门?”

话音一落,春花、春景在旁窃笑起来。

元韬果然闹了个大红脸,苏幼仪奸计得逞,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好了好了,不闹你了。瞧你脸皮也太薄了,要跟你大皇兄多学学。”

“大皇兄怎么?”

“你大皇兄大婚之前,每每我提这个他总是一本正经。几次之后我就懒得提了,因为没意思,羞不到他。”

元韬一听,顿时汗如雨下,“糟了,早知道方才我也装得一本正经。这下母后下次见我又要羞我了,唉。”

春花她们听得更加忍俊不禁。

苏幼仪反倒心生不忍,“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来,快用早膳吧,你喜欢喝的牛茹茶。”

两人一边用膳,一边说着话,“贵太妃这些日子总往你府邸跑,想来东西都置办好了吧?”

“都很好。”

提起这个,元韬还有些不好意思。

当年他生母李氏犯了事,他被寄养在还是燕妃的贵太妃膝下,从未真心将燕妃视为母亲。

这么多年母子两个磕磕巴巴也算过来了,元韬从不指望贵太妃为自己做什么,没想到她会费尽心思去向太后为自己求娶王妃。

薛家小姐美貌端庄,又是薛阁老的孙女儿,出身教养没有一处可指摘的,元韬对这个王妃的人选非常满意。

他心生感动,及至婚期将近贵太妃为他忙前忙后,他心里越发触动,才明白贵太妃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儿子看待。

她视自己为子,自己将来也必定奉养她如亲生母亲。

苏幼仪咬了一口奶饽饽,问道:“既然都准备好了,怎么也不邀请我去看看?莫非是嫌弃我?”

“怎,怎么可能?”

元韬又惊又喜,才明白过来苏幼仪的意思,“儿臣是不敢。区区王府,怎么敢劳动母后亲自前去看?儿臣配不上。从前母后出宫巡幸,只去过一大一小两个苏府,那是母后的娘家,自然不同寻常。”

苏幼仪笑着抿了嘴角,“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我在御园待久了也闷,正想找个地方瞧瞧景致。只是你和元嵩都不邀我,我怎么好去?大公主倒是邀我去公主府,只是她那公主府的图纸我瞧了,还有些地方要修整,所以暂时去不得。”

元韬立刻站了起来,拱手道:“三弟必定也是不敢,否则我们求之不得呢!母后想何时去?我好告诉三弟早做准备。”

苏幼仪眼睛一转,笑着摆手,“你先坐下,着什么急?过几日再去不迟,也不必准备什么。对了,这几日可见过薛小姐?”

怎么话题又扯回来了。

元韬面色微红,坐下来道:“不曾。薛小姐在闺中待嫁,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前些日子命人送了一方新得的好砚台去给她,听说她也是喜欢诗书的。”

“噗。”

苏幼仪笑出了声,“那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送什么不好,怎么送了砚台?春花”

“太后。”

苏幼仪道:“你去库房里挑件好首饰,要精巧雅致的那种,薛小姐你是见过的,她似乎喜欢翠色的首饰。”

“奴婢明白了。”

春花笑着退出去,苏幼仪朝元韬道:“送个砚台太一本正经了,不如送件首饰显得温柔体贴。唉,你怎么和你大皇兄一样?不太开窍。”

苏幼仪说着,不禁想到了先帝。

这哥儿两怕是跟先帝学的,在女子身上少留心,便成了今日这样。

第八百二十二章 婆母的气派

没过几日,两处王府就准备好了。

苏幼仪带着御园的太妃们一道出去巡幸,把众太妃都高兴得不行。

尤其是贵太妃,她辛辛苦苦帮着布置二王府的一切,如今能让苏幼仪亲自巡幸,让众姐妹看到自己辛劳的成果,心中别提多得意了。

这一日,从御园到二王府、三王府的街道都肃清了,好在两座王府就在隔壁,没有过多影响百姓的生活。

不少百姓聚在道路两边,好奇地看太后和太妃们的仪杖出行。

“多好看啊,那是太后在里头吧?”

街上的百姓中,尤以妇人最爱看这等热闹,不为别的,只为皇家仪杖中那些东西太过精致美丽了。

若能拥有一小点,那该多好?

不想百姓的议论声传进明黄的凤撵中,苏幼仪忽然伸手揭开了半面绸帘,朝外头的百姓挥了挥手。

“哇!”

一时间,围观的百姓中一阵骚动。

护驾的侍卫一开始还有些紧张,而后才发现百姓们都看着太后仪仗那处,原来太后正在和百姓们打招呼。

侍卫们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哭笑不得。

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太后?

太后高高在上,怎么能随意和低贱的百姓打招呼?

不仅侍卫们这样想,春花也是这样想的,她好奇地问着苏幼仪。

苏幼仪振振有词,一边朝外头笑着挥手,一边朝春花道:“百姓为什么低贱?我进宫之前也是百姓,谁比谁高贵?民为贵君为轻,若无百姓何来主君,若无万民何来社稷?百姓才不低贱。”

春花:“……”

“太后英明。”

苏幼仪仍旧面带微笑,对上她笑颜的百姓都惊喜不已,如沐春风,又似遭受雷击……

原来太后如此美貌,又如此亲和。

“那是太后吧?”

“不是吧,是皇后吧,这么年轻!”

“胡说,皇后在宫里,怎么会从御园出来?”

京城脚下的升斗小民,多看几眼便认出来了,“那分明是太后,从前太后也出宫巡幸过,我见过太后的仪杖,气派得不得了!”

有人表示不信,“太后的仪杖气派,难道皇后的仪杖就不气派?万一太后的仪杖和皇后的差不多,你能认出来?”

“……”

这还真不好说。

幸而有人一句话解决了矛盾,“别吵了,那肯定是太后。你们几时见过皇后娘娘能随便出宫走动的?只有太后可以,谁能管得了太后啊?”

一语既出,方才争论不休的人立刻闭嘴了。

仪仗一路从御园到了王府,元韬和元嵩两个都在二王府前迎接,见着仪仗浩浩荡荡而来,忙上前迎接。

苏幼仪在凤撵上揭帘一看,王府的气派到底不同,比先前大小两个苏府都威严大气许多。

正门宽阔,门前还有两座威武的麒麟,看起来栩栩如生。

见元韬和元嵩过来,苏幼仪笑了笑,起身下轿。

“儿臣恭迎母后,恭迎诸位太妃。”

众太妃下轿都拥了过来,伴着苏幼仪朝里走去,元韬和元嵩在前引路,苏幼仪道:“元嵩,你怎么不在自己府里待着,也到这里来了?”

元嵩笑道:“一会儿母后瞧过二哥这里,我再引您到隔壁去,一样方便。再说二哥这里我熟悉得很,一样可以引路。”

苏幼仪笑着点点他的额头,“你们两处府邸离得近,兄弟两日后有商有量的更好。方才仪仗过来,我瞧临近街面上还有不少空置的府邸。将来小四、小五他们出宫开府,就安置在这里很好。”

元韬不禁说道:“这样好,那就早些把周围的府邸记下先不安排出去,等弟弟们大了好开府的。只是这周围的府邸里最好的就是我们这两座,未免委屈了四弟他们。”

说着话时已过了二道仪门,元韬要领苏幼仪往正堂去,苏幼仪摆摆手,“正堂总归是一个样儿,我都看腻了。还是往后头花园子里走走吧,如今开春了,花园景致好些。”

元韬想想也是,便道:“只是府里的景致必定不如御园的,怕母后看不上眼。”

说罢忽然掩住口,怯怯地看了贵太妃一眼。

贵太妃果然在瞪他,“你是说我布置的景致不好咯?”

“母妃多心了。”

元韬自悔失言了,脸色微红,便连忙拱手致歉,“我绝没有这个意思,是孩儿说错话了。”

贵太妃轻哼一声,这才放过他。

苏幼仪瞧着他们母子相处的情形,不知几时起他们这样亲密了,还能开这种玩笑。

她抿嘴一笑,又道:“那又何妨?咱们逛一逛,或是觉得哪处不好,哪处缺些什么花木,再改便是了。这府邸你要住几十年,有的是时间慢慢改。”

一行大队人马穿过拱门,迎面而来是一座古朴的石屏风,屏风上头浮雕着一副梅妻鹤子图,有的地方都模糊了。

苏幼仪上前细细查看,咦了一声,“这是古物吧?”

“是。”

元韬上前禀道:“是我亲自从古董堆里头淘出来的,这物件太大,铺子里没人买,只供着做摆设。我瞧着倒适合放在这里做个屏风,就命人搬回来了。”

“这个好。”

苏幼仪连着赞了好几声,“王府的一切都是新修的,精美有余,就是多了些匠气。这样东西古朴天然,正好相宜。”

贵太妃瞧见着,没好气地扁扁嘴,“果然是我的眼光不好,太后看中的就是你自己布置的东西,我布置的太后一样都没看上。”

众人哭笑不得。

贵太妃今日是卯足了劲想让众人夸夸她的本事的,没想到苏幼仪都没看上眼,只看上了元韬自己布置的东西。

这也怪不得苏幼仪,她哪知道自己看上的东西是谁布置的?

便挽了贵太妃的手,含笑嗔道:“你也太会吃醋,当着孩子们的面就这样,等过半个月新媳妇入了门你也这样?哪有婆母的气派!”

一听苏幼仪这话,贵太妃立刻板正了脸色,挺起腰板。

她等着做这个婆母已经很久了,务必要维持好自己的形象。

第八百二十三章 藏衣服

逛完了二王府再去三王府,苏幼仪和众人都有些疲惫了。

三王府便逛得走马观花,毕竟两边格局差不多,只是二王府多了些为了成婚准备的东西,比如红绸红灯和正红牡丹等喜庆之物。

好在苏幼仪一视同仁,她逛二王府的时候觉得缺些什么,便命多福记了,回头去御园里她的库房挑,三王府也是一样。

最后两边送的东西数量都差不多,反把元韬他们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请母后来逛逛,倒让母后破费了。”

苏幼仪还没开口,一旁的纯太妃倒是嚷嚷起来,“你们还不懂呢?太后哪里是来逛园子的,就是变着法儿来给你们送东西的。连我都看出来了,你们还没看出来。”

贵太妃噗嗤一笑,打了纯太妃一下,“偏你机灵,你是他们的庶母,跟孩子们比什么?”

纯太妃吐了吐舌头,苏幼仪怕元韬和元嵩不好意思,便道:“逛了一日浑身酸乏,走吧,咱们早些回御园去。”

元韬和元嵩一直送她们到王府外头的街口,等仪仗远得全然瞧不见了,两人都并肩往回走去。

哥儿两都有心事似的,谁也不说话。

“我说什么来着。”

元嵩低着头,出言打破了沉默,“母后心里还是疼咱们的,就算咱们不是她所出,也不是皇帝,这份情意不会变。”

这两年两人都大了,不像几个小的时常在苏幼仪身边,何况他们两也不是苏幼仪所出,心中自然而然有些隔阂。

直到今日,元韬才敢确定苏幼仪的态度。

“比起这个。”

元韬扯着嘴角,苦笑一声,“我甚至能接受母妃对我的态度越来越亲密,因为她膝下无子,将来只能依靠我。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母后待咱们这么好,到底图什么。”

元嵩转头看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良久,元韬低低叹了一声,“也许这世上真的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元嵩点了点头,忽然猛地抬头道:“是二哥小人,我才不是小人,我一直都知道母后待我们很好的!”

元韬蹙起眉头,看着他一脸威胁,“你说谁小人,嗯?”

元嵩见势不好,撒丫子就朝自己的王府跑去。

……

“太后,东西都挑出来了,您过过目?”

“不用了。”

回到御园,不过一日工夫,多福就把苏幼仪逛两座王府时提到的东西都找出来了。

其中包括五座玉器摆件,四个琉璃、青玉等华尊,另有三扇屏风、两道云过天青苏绣门帘,还有不计其数的花草盆栽。

御园水土好,草木茂盛,其中不乏许多花匠精心培养出来的优良品种,是外头买也买不到的东西。

苏幼仪将这些御园独有的花草分赐给他们,也是想告诉他们,即便他们离开皇宫开府别居,大家还是一家人。

苏幼仪道:“多福办事我是最放心不过的,直接把东西送过去吧!对了,把御园的花匠也带几个过去,那些名贵的花草若没有妥善培植,怕是活不了。”

多福笑道:“奴才倒是先想着了,若太后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命人送过去了。”

“去吧。”

多福走了之后,天色也擦黑了,膳房送来晚膳。

苏幼仪只觉得身子酸乏,不太想用,偏偏这个时候季玉深过来了,身上带着一股子油墨气味。

苏幼仪一闻便扬了扬眉,“徽墨的味道?”

季玉深道:“是苏墨。”

“又扯谎了。”

苏幼仪时常闻见小六和小七从学堂回来时身上那股墨水味儿,久而久之都能分辨出墨的产地了。

如今开春了,御园的小学堂又恢复了正常秩序,季玉深也比先前忙了不少。

他和李千越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了。

这是苏幼仪听小六和小七说的,他两个说,李千越在学堂的表现越来越出挑,连赵师傅都很喜欢他。

“不过比起我们还是差了一点。”

每次提到这个,小六和小七都要挺起胸脯骄傲地补充一句。

季玉深一脸无趣地过来坐下,“你的鼻子如今比狗还灵,竟瞒不过你。”

苏幼仪故作一脸嫌弃,“你的胆子如今比天还大,一身墨水味儿也不换件衣裳就过来了,难道御园没有你的换洗衣裳么?”

“有倒是有。”

季玉深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桌上没有动过的膳食,“只是料想你又不肯好好用膳,所以来不及换衣裳就来监督你了。”

敢情他离开的这两年,学了算命不成?算得真准。

她心中暗暗腹诽。

苏幼仪立刻坐直了身子,“谁说我不肯好好用膳?我正要准备用。”

她伸了个懒腰,昨儿逛了一天王府累得不得了,到今日还没有缓过来。

这会儿被季玉深激起了斗志,食欲也随即起来了,“既然来了一道用膳吧。”

季玉深撇撇嘴,“不嫌油墨味儿熏着你了?”

说罢站起身,自顾自走到内室屏风后头,苏幼仪正想问他做什么,便从屏风的剪影里看到他宽衣解带的动作。

什么,在这里?

苏幼仪一惊,没忍住放下筷子,定定地看那剪影。

季玉深动作很快,走出来的时候却依然衣着整齐,只不过换了另一身浅绿色的家常衣裳。

苏幼仪有些失望。

季玉深对上她的眼神,不禁打趣,“怎么,你以为我脱了衣裳什么都不穿就出来么?”

苏幼仪有些脸红。

看了一眼殿中伺候的春花等人,众人都低头不敢言语,尽力把自己空气化。

苏幼仪没好气道:“你一个读书人,还是先生,说出这等话真不脸红……对了,我这里怎么会有你的衣裳?”

“我偷偷藏的。”

季玉深脸不红心不跳,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等着用膳。

苏幼仪听罢“哦”了一声,随后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脸狐疑地盯着季玉深,“你在我这里藏衣服做什么?你有什么企图?”

不用季玉深开口,他那一脸春水荡漾的笑意就给了苏幼仪答案。

苏幼仪越发面红起来。

第八百二十四章 女儿家的心思

元韬婚礼这日,苏幼仪特让贵太妃代自己去观礼。

贵太妃本来就得了恩典可以去,苏幼仪又特特打出“代她”去这个名号,让贵太妃更有面子。

连学堂里也放了一日假,苏幼仪让小六和小七也跟着贵太妃去,自己就在御园里等消息。

她是去不得的,于理不合。

好在先前也去二王府逛过了,又让小六、小七把自己的赐礼也带上,足够全元韬的颜面了。

好在苏幼仪没有去。

她没去,二王府也被观礼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了,若她去了,只怕会人满为患。

元韬是继元治之后第一个成婚的亲王,朝中亲贵大臣个个心明眼亮,太后和皇上都对他如此看重,巴结上去自然没错。

于是大半个朝堂的人家几乎都派人去了,薛阁老在朝中一生经营,相厚的大臣更是不少,都去了王府捧场。

元嵩就住在隔壁,自然是要去的,他听着隔壁府邸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不由心痒难耐。

下人禀道:“王爷,咱们也过去吧?”

“再等等。”

元嵩挥了挥手,“出去瞧瞧大公主他们到了没有?我等她一道过去。”

下人不解其意,“二王爷的府邸就在隔壁,大公主为何不自己过去,还要王爷等着她一起去呢?”

“这你就不懂了。”

元嵩笑得有些暧昧,“二哥成婚了,大妹妹的婚期还远吗?她即将出嫁本是不该出门的,可二哥成婚她不好不来。我自然得去陪着她,做个护花使者。”

“原是如此。”

下人一听也笑了,女儿家的心思总是男子难以想象的,他忙道:“那奴才这就去瞧瞧!”

……

大公主很快就到了,还带着小四和小五两人。

有三位亲王保驾护航,大公主众星捧月似的被捧进了二王府,期间还是不免听到了羞人的事。

说是江城侯府的夫人和世子就在前厅,江城侯府的夫人想来见大公主。

那是未来的婆母,这个时候怎么好意思见?

大公主害羞得不行,元嵩只好找元韬商量,让大公主到他的上房躲躲,不出去见那些女客。

江城侯夫人没见着大公主,又进不得侯府的上房,只好和女眷们一道说话,一边等着大公主出现。

至于白言在前厅和男宾们说话,根本不知道后头女眷们的事。

大公主没待多久,唯恐碰见了他们母子两尴尬,便和元韬他们打了招呼,悄悄从后头离开了二王府。

元嵩命人护送她回宫,大公主却道:“不了,我去御园给母后请安,三哥你回去吧,二哥成婚你该多替我喝两杯!”

元嵩摇头感慨,“女儿家的心思真是难捉摸,横竖下个月你就是他家的媳妇儿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羞的?”

大公主听得越发害羞,一跺脚,飞快钻进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朝着御园方向驶去。

……

“太后,大公主来了。”

苏幼仪正坐在廊下吹风,春风杨柳拂面,她有些昏昏欲睡。

听见多福禀告,她反而惊讶,“王府那边这么快就结束了么?”

“没有。”

多福笑道:“护送大公主来的是三王爷的人,奴才打听了几句,说是大公主害臊怕见着江城侯府夫人,所以提前离席了。”

原来是为了躲江城侯夫人才到她这里来的。

苏幼仪听完哭笑不得,想了想又点头,“她也有她的道理。到底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凡事要求体统。也罢,反正婚期就在下个月,不见就不见了。”

话音刚落,大公主已从院外走了进来,瞧见苏幼仪就坐在廊下,忙上前来请安。

苏幼仪打量了她一回,见她穿着一身喜气的洋红缕金牡丹裙,妆容也比平常明艳许多,不禁打趣她,“今日这身裙子好看,倒像新娘似的。”

大公主本来就有桩害羞的心事,苏幼仪正好说到她心坎里,她立刻红了脸,“母后……”

大公主撒娇起来,苏幼仪也受不住。

她忙住了嘴,“好了好了,是母后失言,过来坐下吧。”

大公主在她身旁的小杌子坐了,才发现院中宫女们围在一处热热闹闹的,她们围着一张长台不知在做什么,台子上有许多花草。

“春花姑姑她们在做什么?”

大公主一脸好奇,苏幼仪道:“那些是南边贡来的茉莉花,品质极好,可以做茉莉花茶。春花她们说还能做成澡豆,我闻着确实挺香的。”

茉莉花?

大公主在京城很少看到新鲜的茉莉花,茉莉花茶倒是喝过。

听苏幼仪这样说,她起身走到春花她们旁边,小宫女们连忙让开了一条道,一股浓烈的香气直扑大公主面门。

她立刻后退了两步。

“母后,这花好香啊。”

香得她都有些受不了了。

见大公主蹙起眉头,春花在旁笑着解释,“大公主不知道,因这茉莉花香得掸也掸不开,所以平时是进不得宫门,到不了贵人们跟前的。这次南边贡上来太后原也不打算留,只是觉得花瓣雪白就这样弃了有些可惜,所以奴婢们就想法子做点别的。”

“原来是这样。”

大公主细看台子上一大捧的花枝,花朵确实轻**,怪不得苏幼仪喜欢。

她退回到廊下,“原来新鲜的茉莉花这样香,倒是制成了茉莉花茶香得正好。不知制成澡豆是不是也能香得正好?”

苏幼仪笑道:“等春花她们制好了,我让她们送一份给你,你到时试试便知道了。”

正巧纯太妃听说苏幼仪的院子里在弄花草,又派人送了不少她自己院中生的凤仙花,有的洁白明艳,有的火红灿烂,惹人喜欢。

春景一见也不弄茉莉花了,只道:“这么好的凤仙花,不染指甲可惜了。奴婢最会染指甲,让奴婢给太后和大公主染染吧?”

苏幼仪和大公主说了一会儿话,这会儿也不犯春困了,便听春景的,“好啊,我不喜欢太明艳的颜色,用那白色的就好。”

大公主在一大捧凤仙花中瞧了瞧,一时选不定。

第八百二十五章 洞房之夜

苏幼仪随手拈起一枝红的,“这个好,正衬你今日的衣裙。”

大公主看了一眼,又朝自己身上看了看,点头道:“就听母后的。”

春景又叫了一个自己教出来的小宫女,名字叫小晖的一道过来,给大公主染指甲。

用凤仙花染指甲可是细致工夫,要做得好说容易也容易,每个女子几乎都会。

说难也难。

如何让颜色上得更均匀,不染到指甲旁边的肉上去,那都是工夫。

春景先取了一个陶制的圆钵来,将白色凤仙花的花瓣小心摘下放进圆钵中,随后又拿一个罐子,往里头倒了一点白色的粉末。

苏幼仪看得好奇,“倒的是什么?”

“太后和公主猜猜?”

“是白矾么?”

春景摇了摇头,“白矾虽然上色好,可是有毒性会伤人。奴婢试过,在凤仙花里头加上一些盐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太后一会儿试试就知道了。”

春景说着,用小槌将圆钵里的花瓣和盐一起捣碎,捣得差不多的时候给苏幼仪瞧了一眼,“嗯,出汁子了。”

白色的凤仙花捣出来并不是白色的汁液,而是淡淡的橙黄色,有些像橘子的汁液。

叫小晖的小宫女手里那个圆钵捣的是红色凤仙花,大公主也瞧了一眼,捣碎后的汁子比花瓣本身还要红。

春景用小勺将钵子里的花瓣和汁液都舀了出来,放在一方细密的白色纱帕子上,再将帕子拧紧把凤仙花汁子挤出来。

挤出来的汁子在小碟子里覆盖了薄薄一层。

春景笑道:“这就够用了,太后把手伸出来吧!”

苏幼仪随意伸出一只手来,只见春景用一把羊毛小刷蘸取凤仙花的汁液,而后小心翼翼地刷在她的指甲上。

那只小刷倒是挑得巧妙,压下去的时候覆盖面和甲面几乎一样大。

如此既能把整个指甲都染上,又不至于染到指甲旁边的皮肉去。

春景刷了好几遍汁液,觉得差不多了,又拿细长的茼麻叶子替她把指甲缠上,“这就染好一只了。”

她依样画葫芦,即系将剩下九个手指头都染上。

期间苏幼仪看了一眼大公主那边,小晖染指甲的手艺是春景教的,动作十分麻利,大公主的手也快缠好了。

大公主把缠好的那边手举起来瞧了瞧,不禁咦了一声。

“怎么了?”

大公主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先前我宫里的宫女给我染指甲,是不把凤仙花汁子拧出来的,直接把捣碎的花瓣敷在手上便是。只刷花汁的话,会不会不够上色?”

春景一听笑道:“大公主有所不知,把碎花瓣直接敷在指甲上好是好,就是容易把指甲周围的皮肉也染上色。用这小刷子只把汁液刷上去,不但不会染到边上的皮肉,且上色的程度不比用碎花瓣轻,明儿一早解开了公主就知道了!”

大公主听得恍然大悟,“若果真如此,日后我也要教伺候我的人这么做,省得每次染完指甲都要拼命洗手!”

……

二王府的婚宴一直闹到天黑了才结束,天黑了要洞房,皇家婚礼是没有闹洞房这种事的。

因此天擦黑之后,客人们便识趣地陆续告辞了。

二王府门前的马车有序地散去,关系疏远的先离开,关系亲近的自然晚离开。

其中包括元嵩和小四、小五等兄弟,再就是贵太妃母家的亲戚,他们也算是元韬的母家亲戚。

还有苏志明和苏衡父子两,因苏衡在家闲着也是无趣,苏志明便让他一道来给元韬贺喜。

元韬对苏衡能来观礼十分欢喜,比对待贵太妃的父母还要恭敬。

说来也是应该的,苏幼仪是他的嫡母,从礼法上他要先认苏衡这个外叔祖、苏志明这个舅舅,再认贵太妃母家的人。

“二王爷,你回去吧,别送了。”

元韬亲自送苏衡和苏志明出了府门,尽管苏衡一直劝他回去,他就是不肯。

苏志明道:“二王爷,我们这就上车回去了,你不必再送。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别冷落了新娘,快回去吧!”

元韬朝他二人鞠了一躬,“多谢外叔祖和舅舅今日能来,尤其是听说您老人家很少出门,以为您不会给这脸面,没想到您这样看得起我。”

“二王爷言重了!”

对方到底是亲王,苏衡连连摆手,“我少出门是担心你舅舅在朝中官做得大了,有些人看着眼红想从我下手害他,所以不敢出门。你这里我自然不怕的,怎么会有看得起看不起的说法?”

元韬看了苏志明一眼,苏志明有些无奈。

苏衡倒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什么都和元韬说了。

元韬忍俊不禁,他喜欢这样,这才显得把他当一家人,他忙道:“既是如此,日后您若在府里闷得无趣,只管来府上逛逛才好。”

苏衡笑着应了他的话,父子两人这才上了马车离开。

待他们离开之后,元嵩和小四、小五也要离开了,“二哥,我们先走了,你快回去吧!”

元韬一凑近就闻到了他们身上的酒味。

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他这几个兄弟倒喝得比他多,幸好小六小七两个没被允许喝酒,这会儿在身边看顾这三个兄长。

元韬道:“元嵩要回府,你们两个是回宫呢还是跟小六、小七回御园?”

“我们回御园,趁着出宫自然要去看看母后。”

他们几个都表示要回御园,这就方便了,元韬正要招手让人来送,元嵩打断道:“好了二哥,你就回去吧!我的人就在外头,他们几个我来送便是,你快回去!”

“是啊二哥,快回去吧!”

“二哥该不会是不好意思,所以故意在这里打发时间吧?”

元韬被他们说得脸热,“好小子,如今连兄长也敢打趣起来了?等明儿我回禀大皇兄,让他好好治治你们!”

似乎是怕再被他们嘲笑,元韬故作气恼地一摆手,回头大步朝上房的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元嵩等人的笑声,在春夜里回荡得很远……

第八百二十六章 将心比心

本以为人应该都走了,元韬这才想起贵太妃来。

王府没有女主人,总不能让新娘子出来接待女客,所以今日来的女客都是贵太妃代为招待的。

元韬想到此处,忙叫人过来问话,“贵太妃呢?走了么?”

“还没有。”

下人道:“奴才方才还瞧见贵太妃送定国公夫人出了仪门呢,也不知道这会儿客人送完没有。”

元韬听罢点点头,自己朝后头花厅走去。

贵太妃应该还在那里。

走到花厅之外,里头鸦雀无声,听起来似乎没有客人在了。

元韬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看了一眼,才发现贵太妃独自一人坐在桌旁,不知道在吃些什么。

桌上都是动过的席面,已经不干净了,她一个人在吃什么?

元韬吃了一惊,忙上前道:“母妃,你怎么在这里用残席?我让人再去给你做些热食!”

贵太妃吓了一跳,差点把筷子掉在地上。

回头一看是一袭红袍的元韬,她才松了一口气,“嘘,小声点。我吃这个就好了,不用另做了。”

元韬朝她碗里一看,是一道金针鲍渔焖米线,还有一些热气。

贵太妃笑道:“这是我早命人单独装了一份出来的,没人碰过。我料定今日待客必定不能好好吃饭,所以提前做了准备。等她们走了我再吃,岂不便宜?”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应景地叫了两声。

贵太妃有些尴尬,连忙低头将碗里的米线囫囵吃下,看她的吃相是当真饿了。

元韬有些心生不忍,“都是孩儿不好,没有考虑母妃辛苦,还让母妃忙得连肚子都没空填饱。看见母妃这样,孩儿心里怎么过得去?”

贵太妃飞快将小碗里的米线吃尽,丝毫不顾形象地站了起来,揭开桌上的紫砂盅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她边盛边道:“我就怕被你瞧见,所以趁人走了自己在这里吃,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啊,糟糕,是不是小六、小七他们等急了?”

元韬摇摇头,“您继续吃吧,没事,小六、小七他们都走了。是跟四弟五弟他们一起回去的,您别担心。”

想来刚才小四、小五他们喝了酒,小六和小七的心思便只顾着几位兄长了,也忘了他们来的时候是和贵太妃一起来的,应该叫上贵太妃一起离开。

听见他们都走了,贵太妃越发放松起来,“那就好,都这么晚了,他们再不回去太后要担心了。”

说罢又推元韬,“你也快回去了,洞房花烛夜,别错过了好时辰!”

她连着推了好几下,元韬都没有动。

最后一下元韬掌不住了,只好笑着道:“您吃完了我再去。”

贵太妃立刻放了碗,抹抹嘴巴。

元韬朝碗里一看,她还真吃完了。

贵太妃站了起来,“好了,我也该回去了,没有太后的旨意我是不能在御园外头过夜的。你快回去吧,我这就走。”

元韬这回没说什么,一直送贵太妃出了府门,目送她的仪杖远去才进门。

他不知道的是,仪杖上的贵太妃一直命人注视后头的情况,“如何?他还在那里吗?”

“还在。”

坐在车夫旁边的小太监一直朝后看,直到远得看不见二王府了为止。

贵太妃欣喜异常,“元韬这孩子必定心里感激死我了,他从前对我可没有这么敬重,只不过是面子过得去而已。如今他是真把我当娘了,我看得出来!”

一同坐在马车里的宫女,瞧见她这副兴奋的样子像小孩一样,不禁撇了撇嘴,“主子还说呢!您为了二王爷这么操心劳力,怕是亲生的母亲也赶不上!谁家的养母能为儿子做到这个份上的?”

贵太妃还没开口,另一个宫女笑道:“话也不是这样说,咱们主子是辛苦了许久,可能换回二王爷的真心相待,那也不算委屈啊!”

“还是你说话中听!”

贵太妃复又得意起来,训斥先开口的宫女,“我做母亲的人,多付出一点有什么?他要是个冷若冰霜的心肠,我也懒得为他付出了。可事实证明他是个好孩子,知道感恩,我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贵太妃心里欢喜。

从前她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先帝留下的那么多个孩子,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不管是不是苏幼仪亲生的,都待她视若亲生母亲?

她一直不明白,直到今天她终于明白了。

将心比心。

她用真心将元韬视若己出,元韬也会真心敬爱她这个母亲,母子之情本就是相互的,不付出哪里有收获?

……

小四、小五他们回去得晚,又带着一身酒气,便没有到苏幼仪跟前去。

只有小六和小七过去请了安,苏幼仪殿中的灯已熄了大半,她穿着月白寝衣坐在灯下看书。

见小六和小七回来,苏幼仪忙道:“如何,今日的婚宴热闹不热闹?”

“实在热闹得很,人来人往的,我们认识了许多平常没见着的人物!”

小六和小七跳上榻来,绘声绘色地和苏幼仪说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他们平日跟在苏幼仪身边,能见到的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借着婚宴这个“非正式”场合,倒是见了不少中下层的朝中官员。

以及那些有头有脸的官员家中的儿子、孙子甚至侄子,那些乱七八糟的亲属关系,他们倒是记得有趣。

苏幼仪只听了几个就听不下去了,“好了好了,什么儿子侄子外甥的,我哪里记得住这么多?”

苏幼仪听得头大,把书放了下去。

小六和小七才瞧见她十个指头都裹着叶子,好像十个尖尖小小的粽子,便好奇地问,“母后这是做什么?包粽子吗?”

“包粽子?人肉粽子么?”

苏幼仪哭笑不得,把指头伸到他们跟前给他们嗅,一股凤仙花的气味淡淡地萦绕在鼻尖。

“这是凤仙花,用来染指甲的。用茼蒿叶子裹紧了,明儿一早起来的时候指甲就有颜色了。”

小六和小七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哇,好像很好玩哎……”

第八百二十七章 装睡

第二天一早,小六和小七又跑来苏幼仪这边。

苏幼仪刚刚起身还在梳妆,就听见他们两个过来了,不由诧异,“他们这么早来做什么?难道是不想上学,又找借口来请假了?”

“奴婢瞧着不是。”

春花笑着指了指春景,“都是这蹄子闹的,非要给太后染什么指甲,六王爷和七王爷是昨晚见了太后包指甲,今儿特意过来看呢!”

小孩子的好奇心旺盛起来,大人难以想象。

苏幼仪哭笑不得,只见春景端了一盆热水过来,“太后,染了一夜这凤仙花应该染上颜色了,咱们解开瞧瞧吧?”

苏幼仪都被弄得有些好奇了,不知道春景的法子是不是真的比过往染指甲的法子好。

她将双手递给春景,春景麻利地解开缠在她十指上的茼蒿叶子,而后将她十指浸泡到热水之中,又用帕子轻轻擦了擦。

苏幼仪将手从热水中拿出来,十根纤纤玉指的顶端被染成淡淡的橙粉色,且颜色丝毫没有溢出指甲,看起来格外精致。

“哇。”

小六和小七正好从外头走进来,好奇地抱着苏幼仪的手反复看,“真的染成别的颜色了,不会掉吗?”

小七淘气地用手蹭了蹭她的指甲,没掉色。

“母后,这个我也想玩!”

两个孩子立刻兴奋起来,苏幼仪无奈地缩回手,“你们两个是男孩子,要染指甲做什么?”

“我们不染指甲,只是玩玩,母后,就给我们吧!”

两个娃娃齐齐撒娇起来,苏幼仪拗不过他们,只好朝春景道:“昨儿纯妹妹送来的凤仙花还有没有?若有多的就给他们玩去,省得他们闹我。”

春景道:“有呢,还很多。便是没有了,纯太妃的院子里还种着好些,说是太后要的话只管派人取去呢!”

小六和小七一听欢喜起来,只缠着春景给他们拿凤仙花去。

……

今日该季玉深去学堂上课。

才走进学堂,他便灵敏地嗅到一股特殊的气味,仔细一看,孩子们都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而学堂后头的书架不知何时摆上了两盆白海棠。

原来是白海棠的香气。

他将手中的戒尺放下,“是谁放的白海棠?”

有人举起手来,“是高总管放的,他说春咣灿烂,御园里到处都是鲜花香草,只有学堂里冷冷清清的,所以摆了两盆进来。”

季玉深一听,朝坐在后头的两个学生招招手,“把这个摆到窗台上去吧。”

两个学生不明就里,老老实实地站起来搬花,两盆娇艳的白海棠坐在窗台上,映着阳光反而更加好看。

“书中自有……”

“黄金屋!”

有人抢答。

季玉深朝底下看了一眼,抢答的孩子立刻低下头。

他这才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书中自有油墨香气,怎会冷清?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你等在学堂中自有墨香为伴,何必花香?”

一番话说得学生们恍然大悟。

再看窗台上的白海棠,因是负责学堂这处的高总管送来的,季玉深不想拂他的脸面,所以命人摆到了窗台上。

否则就该摆到外头去。

不想歪打正着,海棠花在窗台上沐浴阳光,随着春风的吹拂香气传入室中……

淡淡的,正正好。

小六低头朝自己的书桌底下一看,一小碗捣好的凤仙花就在桌子底下藏着,幸好这花他们事先叫人捣了,否则摆出来也会叫季先生弄出去。

一堂课上完,季玉深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再看底下的学生们有不少面带困倦的,不由摇摇头,“休息一刻钟。”

有人发出了欢呼雀跃之声,一下子冲出学堂到外头玩去。

春咣正好,此时不玩更待何时?

少部分人则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这也难怪,自古便有春困一说。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小六摇头晃脑地吟诗,小七飞快跟上,“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两人吟罢,回头一看,只有李千越还坐在座位上看书,剩下的两个学生都趴着不省人事了。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偷偷挤眉弄眼地笑。

李千越读书读得专心,丝毫没注意到他们两在干嘛。

只见小六捧着那个装有凤仙花的小碗,瞧瞧走到一个趴在桌上睡觉的学生跟前,用凤仙花抹在他的指甲上。

睡着的人毫无反应。

小六见状又多抹了几个指头,一只手快抹完的时候,趴着的学生不耐烦地动了动,“毛毛虫爬我手上了……”

小六偷笑,“这个傻子,毛毛虫爬手上了他也不看看?”

小七围着他仔细看了看,发现他另一只手垂在桌子底下,这个角度怕是不好涂抹,便看向另一个趴在桌上的学生。

这个人正是恭郡王的孙儿。

他因为身体略胖,趴着的时候两只手都放在桌上,正正好适合他们恶作剧。

两人便捧着小碗朝他走去,继续涂涂抹抹的工作。

这个时候,一直在看书的李千越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放下书本回头看他们。

“你们在做什么?”

“嘘”

小六和小七被吓了一跳,连忙示意他噤声,李千越站起来,过去一看那碗被捣碎的凤仙花,一脸莫名。

“这是什么东西?”

这也难怪,他家中没有女眷,而那些仆妇自然不会做用凤仙花染指甲这么精致的事。

连有体面的大丫鬟安儿也不染指甲,难怪他不认得。

小六正想给他解释,忽见恭郡王的孙儿动了动,吓得小七连忙道:“一会儿再说,咱们快躲出去!”

说罢一手扯着小六一手扯着李千越,三个人飞奔出去,混进了在花丛玩耍的学生们中。

那两个被抹了东西的学生,越睡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手上冰凉凉的,还湿乎乎的?

先被抹的人先醒来,低头一看自己手上糊着奇怪的东西,吓得猛往地上甩,“这是什么烂东西?是谁干的?”

四下一看,学堂里空空如也,只有恭郡王的孙儿趴在桌上。

好啊,这小子整了自己还装睡?

第八百二十八章 好像女孩子

他一时怒气,过去就要找恭郡王的孙儿理论。

恭郡王的孙儿被他吵得不行,正好抬起头来,“谁啊大喊大叫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抬头正好见对方怒气冲冲朝自己走来。

“豁牙,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还问你干什么呢!”

缺了一颗门牙没长好的学生把自己的手甩给恭郡王的孙儿看,“你给我弄了什么玩意儿?这是不是屎?!”

恭郡王的孙儿低头一看,吓得反胃。

原来豁牙手上的液体有红的有黄的,还有些绵软腐烂的残渣,看起来极像血和粪的结合物……

“这什么这么恶心?我靠,我手上怎么也有?!”

他低头一看自己的手,吓得双手狂甩,一时间周围不少书桌和书本上都沾染了这种混合物。

豁牙一惊,才发现恭郡王的孙儿两只手都有不明物体,看来不是他干的。

他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只有一边手上有。

“奇了怪了,这屋里就咱们两人,到底是谁干的?”

恭郡王的孙儿胡乱用东西把手擦干净,可他的指甲染上了红红黄黄的颜色,怎么也弄不干净。

这到底是什么……

他突然做出一个勇敢的决定,把双手凑到鼻子前嗅了嗅,而后惊讶地瞪大眼睛,“这,这好像不是屎啊……”

“不是屎?”

“不是啊,你闻闻,好像香香的。”

他把手伸到豁牙面前,豁牙嫌弃地躲开了,而后皱着眉头闻了闻自己的手

的确有点香。

“该不是烂花瓣吧?”

他松了一口气,“可能真的是烂花瓣,谁这么无聊啊!走,咱们先去洗手吧?”

“好,洗完手再把那人揪出来!”

……

两人相邀去水池边洗手,不想这一幕早就落在了小六和小七他们眼中。

“有好戏看了。”

小六捂着嘴笑,小七也笑。

李千越一脸莫名,“他们已经去洗手了,还有什么好笑的?”

“真正好笑的东西在洗完手之后。”

话音刚落,水池那边就传来两人的大叫,弄得院中伺候的小太监都往那处围去,“出什么事了?两位小公子。”

小学生们也听见了动静,纷纷跟了过去,小六三人也跟着混在其中。

只见水池边的两个人玩命地搓洗自己的手指,一边搓还一边回过头来,用一种快哭出来的语气道:“糟了,我的指甲洗不干净了,跟女人似的!”

“什么?!”

小学生们一听都乐了,挤上去围观他们两的指甲,发现他们的指头像是涂了朱砂一样,红艳艳的。

用手碰了碰,果然擦不掉。

豁牙只有一边手红了,恭郡王的孙儿就惨了,两边手都是红彤彤的。

有人笑得肚子疼,“哈哈哈,我知道了,这是沾了妇人用来染指甲的凤仙花,我见我母亲染过!”

“好红啊,比我母亲的指甲还红,好像女孩子啊,哈哈哈!”

恭郡王的孙儿脸红到了耳朵根,豁牙则又把手伸进了水里,试图把指头上的颜色洗去。

李千越这才明白这场恶作剧真正的意图。

他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俩这样太过分了,这不是让他们被人嘲笑吗……”

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已被小六和小七捂上。

恭郡王的孙儿疑惑地看着他两,小六眼珠子一转,连忙道:“他笑话你!我说咱们都是同窗,让他不许笑了!”

恭郡王的孙儿立刻换了感激的神情,又瞪了李千越一眼,“平日瞧你挺厚道的,没想到你也嘲笑我。对了,这事到底是谁干的?!”

他插着腰大骂,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把手缩进衣袖里头。

这般刻意遮掩的动作立刻引来了众人更大的嘲笑声。

与此同时,廊下的小太监敲了敲钟,“时辰到了,诸位快回学堂吧!”

这等大事还没闹清楚,怎么能回学堂?

恭郡王的孙儿还想说什么,却听小七道:“哎呀,今天是季先生上课,你们敢得罪季先生吗?我反正是不敢,我先回学堂了!”

他当下跑开,小六也紧跟其后。

忽然被放开的李千越一脸无辜,想了想,只好跟在他两个后头往学堂跑去。

其余的学生只好跟随而去。

进了学堂,恭郡王的孙儿还没打算消停,拽着一个孩子问:“是不是你?我昨儿把你的墨水打翻了,那是不小心的,是不是你报复我?”

“我没,我真没……”

小孩子叽叽喳喳,一抬头看到季玉深已然端坐在上头,两人立刻停下了争论。

“吵什么?”

季玉深淡淡看了两人一眼。

忽然看到恭郡王的孙儿手上涂着红指甲,他露出古怪的笑意,“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上节课还没有的。

怎么这节课就多了两个染红指甲的学生?

两个学生拼命把手藏起来,惹得其他小学生们又哈哈大笑。

“你们两个站起来。”

那两个低着头想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无奈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他们,他们只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把手伸出来。”

“什么?”

豁牙忍不住道:“季先生,别了吧,太难为情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性别意识觉醒的时候,最害怕的就是被人觉得不够男子汉,觉得像小姑娘。

现在他们手上顶着洗不掉的铁证,还要伸出手来,怕是要被笑话一整年!

季玉深没有说什么,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二人。

两人收不住目光的威压,只好老老实实地伸出手来。

这回季玉深看清楚了,两人的指甲果然被染成红色,不过豁牙的只有一只手,而恭郡王的孙儿两只手都被染了。

不得不说,这指甲染得一点也不高明,几乎把整个手指头都染变了颜色。

不过看起来确实滑稽。

季玉深没忍住,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他想到今晨到苏幼仪那边用早膳,看见苏幼仪的指甲也用凤仙花染了,不过不是红色,而是淡淡的橙粉色,且染得十分规整精致。

两相对比,高下立见。

季玉深笑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把目光转向小六和小七。

第八百二十九章 桃花羹

小六和小七正和其他小学生们一起笑得开心,没有注意到季玉深的目光。

还是李千越见了,暗中拽了拽小七的衣袖,他才反应过来。

两人见了季玉深的目光,一时心虚起来,心道难道季先生真的是算命的,连谁在恶作剧都能猜出来?

他们可早就把证物销毁了,这会儿那碗凤仙花碎花瓣只怕早就被伺候他们的小太监倒进恭桶里了。

果然,季玉深没有继续看下去。

倒不是因为他没有证据,而是孩子们如何玩闹,这事儿不归他管。

若是上课的时候玩闹他自然要说几句,可这事是下课的时候发生的,他这个先生便是知道也装作不知道。

季玉深压了压手,“好了,你们都坐下吧。”

说罢目光淡淡地扫了底下一眼,“都别笑了,我们继续来讲刚才没有讲完的,浩然正气……”

……

一直到傍晚下课放学,也没人察觉是小六和小七做的恶作剧。

两人大为得意。

“我就说他们发现不了吧?谁让他们睡得那么香,根本没发现,哈哈!”

“只怕他们再也不敢在学堂打盹了,你说明天他们手上的颜色还在吗?”

“肯定还在,我问春景姑姑了,姑姑说里头加了盐颜色能保持很久呢……”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回到苏幼仪那边用晚膳,却发现有客人先到了。

原来是季玉深。

两人见着季玉深,登时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变得拘谨起来。

苏幼仪看向外头,疑惑道:“怎么愣在那里?不快点进来么?”

“没,没什么。”

小六和小七尴尬地笑着走进来,心里害怕季玉深在苏幼仪面前告他们的状。

要知道,学堂一开始建立起来的时候,苏幼仪就曾经告诫过他们,不允许他们利用自己的身份欺负同学。

今天的恶作剧,算不算欺负同学呢?

“季先生也在啊,先生走得真快。”

小六说着,回想起放学的时候季玉深前脚出门,他们后脚也出去了,可能他们在路上说说笑笑耽误了时间,所以季玉深走得比他们快。

小七道:“先生一定是赶着来吃饭的,嘿嘿。”

不料季玉深一脸端正,正襟危坐,“错了,我是来跟学生家长告状的。”

小六、小七:“……”

糟糕!

看来季先生真的知道了!

“什么告状?”

苏幼仪瞧着小六和小七一脸如遭电击的神情,恍然大悟,她伸出手指着两个孩子,“哦一定是你们在学堂又闯祸了,是不是?”

说罢看向季玉深,“他们又闯了什么祸?”

季玉深闻言不答,只是看向小六和小七,一副让他们自己说话的样子。

小六和小七认命地低下头,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苏幼仪。

听见恭郡王的孙儿二人被他们染了红指甲,连苏幼仪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笑过之后才想起来,这样不好,教育孩子得严肃一些。

便端正了面孔,“你们怎么能这样欺负同学?先前母后怎么教导你们的?让你们不许仗着自己的身份……”

“可是我们没有用身份欺负人呀!”

小六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可怜地眨巴眨巴,“我们是用同学的身份欺负他的,可没用亲王的身份!”

小七还在一旁表示赞同,他用力地点头,“对!”

苏幼仪简直哭笑不得。

这两个孩子是所有皇子中最为淘气的,有时候苏幼仪也在想,他是不是不该把他们带在身边教养?

像小四和小五这两年待在宫里,不但没有学坏,反而学问越发精进了,获得朝中不少大臣的夸赞。

而小六和小七却越来越淘气,难说不是被她这个母后带坏的……

苏幼仪想到这里,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对了,这件事做得隐蔽,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两是罪魁祸首的?”

她看向季玉深,一脸好奇。

晨起季玉深过来看见了她指甲上染的凤仙花,可这御园中花草茂盛,凤仙花随处可见,尤其是纯太妃的院子里,凤仙花长得格外好。

季玉深应当不会仅凭这个定论才是。

季玉深淡淡地端起茶盏,“我不知道啊。”

什么?

不知道?

小六和小七都抬起头来看他,只见季玉深放了茶盏,微微勾起嘴角,“就是不知道,所以才来这里。没想到随便试探试探,你们俩就不打自招了。”

小六、小七:“……”

他们俩又上了季玉深的恶当。

瞧着两个孩子一脸郁闷的表情,苏幼仪终是不忍心,哄着他们道:“好了好了,这是什么表情?你们做错了事,先生来告诉母后难道也有错吗?”

两个孩子不好意思地恢复了表情,乖乖坐好。

苏幼仪这才捏了捏小六的脸颊,“好啦,今晚的晚膳有桃花羹,你们最喜欢的。用的是贵太妃亲手种的桃花,一定好喝。”

说着看向季玉深,“一会儿你也尝尝,看看喜欢不喜欢。”

“喜欢。”

季玉深干脆地回答。

苏幼仪:“???你还没尝呢,怎么知道喜欢?”

季玉深一本正经,“因为爱屋及乌。”

苏幼仪微微面红起来,小六和小七见了不禁偷笑,竟问季玉深,“先生说的爱屋及乌是什么意思?是说爱贵太妃,所以也爱贵太妃亲手种的桃花,还是爱母后,所以也爱母后让您尝的桃花羹?”

“去去去,小孩子家胡说什么?”

苏幼仪当真脸红,幸好春花带着御膳房的人走了进来开始摆膳,这才解了她的尴尬。

“太后,这桃花羹是您今晚特意吩咐人制的,您尝一盏吧?”

劝菜的时候,春花又提到了桃花羹,苏幼仪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绪又翻涌起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春花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小六和小七窃笑起来,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季玉深嘴角也是翘着的。

奇怪了,不就是一盏桃花羹,至于么?

她不明就里,想着苏幼仪特意吩咐过,便自作主张替苏幼仪盛了一盏放在跟前。

那盏中细碎的桃花花瓣粉红轻香,气氛越发暧昧起来……

第八百三十章 薛氏进宫

元韬和薛氏成婚之礼十分圆满,没过两日夫妇二人便到御园拜见了苏幼仪,又进宫见了元治。

元治见他夫妇二人十分和睦,心中也欢喜,便道:“你就带着薛氏在宫里多住几天,让她熟悉熟悉。原本母后的意思便是让你们在宫里成婚,谁知道你这么谨慎,非要到王府成亲。”

元韬闻言笑笑。

其实一开始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后来见识了元治大婚的盛大场面,才慢慢会意过来,他的婚礼实在不适合在宫里办。

如今宫里的主人不是他的父皇,而是他的兄长,他在兄长家中办婚礼,难免太不避嫌。

故而他推辞了苏幼仪的好意,坚持在王府举办婚礼,苏幼仪和元治也拗不过他。

这会儿元治又盛情邀请,元韬自然不好拒绝,“谢皇兄美意。既然如此,也该让她去拜见皇嫂,熟悉熟悉宫中礼仪。”

元治一拍脑袋,“正是,我把这事都忙忘了。小纪子,你带王妃去坤宁宫见皇后,让皇后好生招待王妃。”

“是。”

薛氏是新妇,含羞看了元韬一眼,元韬朝她微微点头,她这才朝上首行了礼,跟着小纪子出去。

……

“王妃娘娘从前在闺中,可识得皇后娘娘么?”

领着薛氏去坤宁宫的路上,小纪子着意放慢脚步,边走边和薛氏搭话。

“识得的。”

薛氏答道:“自从太后旨意,将我许配给王爷,而那时皇后娘娘待嫁闺中,两家都知道我们二人将来是妯娌。又因我祖父薛阁老和皇后娘娘祖父先周首辅在朝中有几十年的交情,所以关系越发亲密。”

“原来是这样。”

小纪子立刻放心了,若薛氏和周皇后是陌生关系,他还要想个法子为这二人搭上话,才不辜负元治的嘱托。

如今知道这两人在闺中就有交情,那就不必他多事了。

小纪子把人引到坤宁宫外,早有宫人进去禀告周皇后。

“皇后娘娘,纪公公带二王妃来了!”

“已经到了?快请进来。”

周皇后前一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今日元韬要带着薛氏入宫,坤宁宫的茶水和各色点心早早就预备好了。

宫人出去通传,小纪子很快便带着薛氏走了进来,两个年轻女子一打照面,彼此都露出笑容。

小纪子一件便知薛氏没有说假话,很快告辞,让两个女子有足够的时间叙话。

“皇后娘娘。”

薛氏上前行礼,周皇后亲自将她扶起,悄悄一笑,“这会儿没有外人,咱们只说妯娌情分,不论君臣。”

“是。”

薛氏笑着挽着她的手,两人亲亲热热的进了里间说话。

……

“可去拜见过太后了?”

“已经拜过了,是从御园出来才入宫的。”

周皇后携薛氏在靠南窗的榻上坐了,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话,薛氏道:“皇上挽留我们夫妇两个在宫里住几日,王爷已经答应了。所以往后几日还要在宫里叨扰,皇后娘娘可别嫌我烦。”

“怎么会?”

周皇后听见这话,又是欢喜,又有些惆怅,“我心里有些烦闷,巴不得有个朋友说说话才好。幸好你进宫了,还在宫中留宿,能陪我消遣几日。”

薛氏一听这话,心中咯噔了一下。

细看周皇后的眼底,的确有一片淡淡的乌青,她道:“皇后娘娘可是没睡好?出什么事了,难道是皇上他……”

“不,皇上他很好。”

周皇后连忙为元治辩驳,而后又叹了一口气。

薛氏心中暗暗揣测起来。

她和周皇后也算打小一起玩大的朋友,两家的祖父都在内阁,从前一个是首辅一个是阁老,关系亲近。

自从两人确认了未来的妯娌关系之后,倒比从前更加亲密了,甚至超过了周皇后和其他确定为嫔妃之人的亲密。

比如如今是李贤妃的李小姐,还有如今是赵贵人的赵小姐。

这也不难猜,薛氏和周皇后都是正妻人选,两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妯娌,而李小姐她们即便和周皇后再要好,将来也是妻妾有别。

薛氏想起,李贤妃就在宫里,可周皇后却说巴不得有个朋友说话才好,口气里显然是没把李贤妃算在其中。

问题大概就出在这儿了。

她试探地问道:“莫非是李贤妃?”

周皇后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薛氏心中了然,微微笑道:“皇后娘娘和李贤妃朝夕相处,若有烦难事尽管可以和她说。为何不肯和她说,偏要和我说?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事和李贤妃有关。”

说起李贤妃,她家的门第原本和薛家、周家都般配不上。

周、薛两家是宰辅之家,身为阁老,是朝中一品大员,无人能出其右。

李家则不同,李贤妃的父亲只是区区国子监祭酒,勉强算是清流门第罢了。

若非当年李贤妃在闺中美名远播,也没机会接触到周皇后,而薛氏也是因为周皇后在中间,才和李贤妃成了朋友。

说到底她还是和周皇后关系更好些,而周皇后待她二人都视为挚友,甚至一度因为才华更亲近李贤妃一些。

被薛氏说中心事,周皇后有些不好意思,随后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薛氏。

“……自从那日在坤宁宫,皇上赞了她煲的汤好喝之后,就去了她的长椿宫数次。她也时常派人送汤汤水水去乾清宫,好几次还和我撞上。我倒觉得没好意思,后来便不再派人送吃食去乾清宫了。”

薛氏闻言挑了挑眉,周皇后忙解释道:“我不是为她得宠而嫉妒,只是,只是……”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心里的想法。

说出来又恐旁人觉得她这个皇后善妒,不说出来心里终究过不去。

不想薛氏没有说这个,反而握着她的手好言劝解,“我明白。寻常人家虽也有三妻四妾,可一般都是正妻进门满了一二年,或是怀胎不便才纳妾的。你却不同,进门第二日就有那么多妾室进了后宫,实是委屈你了。”

薛氏叹了一口气,“如果是王爷今天就纳妾,只怕我也承受不了,何况是好几个呢?”

第八百三十一章 天家妇难为

天家妇难为。

薛氏心里也曾有过彷徨,她担心元韬作为众王爷中居长的,最为打眼,太后和皇上可能一高兴就会赏他良妾美婢什么的。

这事还没发生,可她心里早就有预警了。

这会儿面对周皇后的烦难,她便显得格外有心得,“皇后娘娘也太好脾气,她是妾妃,你才是嫡妻。就算送吃食去乾清宫撞见了又如何?哪有嫡妻避让妾室的?”

“我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周皇后娓娓道来,“我自然知道如何拿出嫡妻的做派,对赵贵人,对那两个常在,我都做得到。唯独是她,她可是我这么多年的朋友……”

“娘娘这话就不对了。”

薛氏自小受祖父、祖母教导,学得一肚子纲常经纶,这会儿正好拿来劝谏周皇后,“皇后娘娘大约也知道,太后刚入宫时是皇上的贴身宫女?”

周皇后一愣。

她自然知道这事,只是没想到薛氏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尽管苏幼仪不介意别人说这些,可这种贵人们未发迹时的历史,总归不好说出来,以免玷污了贵人。

周皇后轻声道:“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

薛氏一本正经,“太后和皇上做了多年的主仆,如今皇后娘娘瞧他们做母子如何?太后是否对皇上仍像个仆人卑躬屈膝,皇上又是否对太后像个主子颐指气使?”

周皇后道:“自然不是。皇上和太后母子情深,一个孝顺一个慈爱,并没有受当年主仆关系所限。”

“这就是了。”

薛氏道:“如今你和李贤妃是妻妾有别,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妃嫔,难道还要受从前的朋友关系所限,不好意思和她争驰么?你可曾想过,若她真顾及从前的朋友情分,怎么会在你面前引柚皇上?”

那碗美其名曰送给周皇后调理身体的汤,分明就是故意设计要献给元治的。

这么简单的真相,薛氏不信周皇后看不穿。

她只是太过良善,还顾念着朋友情分,所以迟迟不肯开罪李贤妃罢了。

听了薛氏的话的后,周皇后恍然大悟,蒙在心头那块阴霾顿时驱散开来。

她望着薛氏,目光从先前清明了许多,“幸好有你开解我,否则这个死胡同我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想通。还好有你,你真聪慧,真是我的福星。”

一番话倒把薛氏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哪里是我聪慧?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将来我们王爷要是纳妾,只怕我还不止两眼发青那么简单。到时候还要皇后娘娘劝解我,也做我的福星。”

“没问题。”

周皇后笑起来,两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

“二王妃进宫了?”

李贤妃听见消息的时候正坐在窗下看书,她很早之前便知道,皇上是个博学多才的人。

而太后也喜欢诗词歌赋,自己只有多读书才能受他们喜欢。

故而李贤妃进宫之后也没落下读书,哪怕她现在已经深受恩宠。

长椿宫的宫人比先前彻底改了态度,都对李贤妃又敬又服。

服的是她轻轻松松、后来居上获得了圣宠,超过了先侍寝的赵贵人,敬的是她已然受宠,还这么勤奋地读书作诗。

“娘娘要是把读书的时间都花在抹粉养肤上,皇上一定会更喜欢娘娘的!”

一个小宫女凑到李贤妃身旁讨好,李贤妃抬头看了她一眼,“本宫再怎么抹粉养肤,也不如赵贵人好看,那又何必用自己的短处去碰别人的长处?”

小宫女尴尬地一愣。

赵贵人的确美貌,可李贤妃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有股火气……

“艳儿。”

李贤妃不再理会她,复又低下头去,艳儿闻声过来,“娘娘有何吩咐?”

“把她带下去,到后院去做粗使的活计吧,以后不要在本宫面前晃悠了。”

“是。”

先前开口的小宫女白了脸,跪下来磕头求饶,“娘娘,娘娘开恩,是奴婢说错话了,求娘娘别把奴婢调去做粗活!”

她在宫里熬了三年才熬到长椿宫来,若是再被派去做粗活,那这三年不是白熬了么?

李贤妃并不理会,艳儿朝外头扬了扬手,立刻便有两个太监进来把那小宫女拖了出去。

从头到尾,李贤妃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清楚。

她只知道,自己身边不能留愚蠢的人,若是在后宫伺候了那么多年,还不知道皇上和太后真正喜欢的是什么,这种蠢人也不配活着了。

只是打发她去后院做粗活,已是开恩。

她放下书来,揉了揉眼睛,“二王妃此刻应该在坤宁宫吧?”

艳儿回道:“是啊娘娘。想当初入宫之前,二王妃和皇后娘娘在一处,总少不得也有娘娘,甚至皇后娘娘和娘娘您更要好些。今日二王妃进宫,娘娘要过去瞧瞧吗?”

李贤妃不置可否,只道:“从前好不好,与如今完全不同了。如今她两个才是正经妯娌,我算什么?不过是妾妃。”

“话虽如此。”

艳儿笑道:“娘娘是皇上的宠妃,虽然不是嫡妻,难道还不如她一个王妃高贵么?她便是嫡妻,王爷终归是王爷,和皇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话说到了李贤妃心坎里,她面上露出笑容,“既如此,你就替我去坤宁宫传个话,就说我请二王妃来长椿宫坐坐。本来应该我去坤宁宫见她的,恐打扰了皇后娘娘。”

“是。”

艳儿亲自去坤宁宫传话,她去的时候周皇后和薛氏正在廊下赏花,艳儿上前行礼,“奴婢请皇后娘娘安,请王妃安。”

艳儿是李贤妃身边的老面孔,周皇后和薛氏都认得,心道是李贤妃听到消息了,两人对视了一眼。

果然,艳儿道:“我们娘娘听说二王妃进宫,请王妃到长椿宫坐坐。原本娘娘想来坤宁宫见王妃的,又恐打扰了皇后娘娘,索性请王妃挪动尊步到长椿宫。”

这个理由给得倒好。

只是从前她们三个聚在一处说话,几时怕打扰过?

薛氏淡淡一笑,眼底不生波澜。

第八百三十二章 答应不答应

“多谢贤妃好意。”

薛氏不卑不亢道:“只是今日我和皇后娘娘还有许多话没说完,皇后娘娘留我用晚膳,不得空去长椿宫。好在皇上挽留我和王爷留宿宫中,接着我还要在宫里住好几日呢,自然有时间见她。”

艳儿有些惊讶。

一是因为薛氏竟然还要在宫里小住,二是为薛氏话语中对李贤妃并无多少敬意。

薛氏明言周皇后要留她用晚膳,艳儿自然不敢再劝,老老实实地退出了坤宁宫。

“还是这个样子,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只有她是大小姐似的!”

艳儿心里不舒服,回去和李贤妃告了好大一状,“从前奴婢就觉得薛小姐待您不够亲热,总端着她大家小姐的身份,怕是看不起咱们家的出身。如今小姐是皇妃,她只是个王妃,居然还敢端架子?奴婢真为您不服。”

李贤妃并没有放在心上,轻描淡写道:“那你倒是错怪她了,她本就是那个性子,守礼法,比旁人都更庄重。从前皇后与我亲密,那是她性情好,其余身份贵重的大家小姐也都和薛氏差不多。”

“那怎么一样呢?”

艳儿不服气,“别说小姐在闺中的时候美名远播,多少人家的小姐想和您结交?只说如今,她是王妃您是皇妃,她就应该谄媚着巴结您才是,凭什么还那副态度?”

这些日子后宫众人都觉得李贤妃得宠,连带艳儿也有些膨胀。

李贤妃起初不想理会她这些话,可听得多了,难免也对薛氏生出了多一分想法。

“她说她还要在宫里小住几日,你可打听过了,她住在哪里?”

“和二王爷一起住在东四所。”

艳儿早就打听好了,听见李贤妃问便脱口而出。

东四所先前大肆修整过一番,加上如今住的人少,只有小四和小五两个还在里头,其他都陆续搬出来了。

故而元韬带着薛氏回去住自己从前的屋子,不但宽敞,而且和两个年幼的兄弟互不干扰。

元韬心里也是欢喜的,毕竟他已经出宫开府建衙,日后想再住在这里机会就难得了……

“我带你去周围转转,瞧瞧我小时候读书玩耍的地方。”

傍晚微风习习,元韬带着薛氏在东四所四处闲逛,这里重新整修过后房屋建筑都比先前高大气派许多,不过原本的布局还在。

元韬一面走一面解释,“原先这些房子都比现在小,还要旧上许多,你知道为什么吗?”

薛氏跟着他的思路走,“为什么?”

元韬摇头轻笑,“因为父皇严厉,他总担心我们这些皇子天潢贵胄,养尊处优,无法真正了解平民百姓。所以要我们住得简陋些磨练心性,平日也不许我们各人的母亲常送衣食来。”

薛氏听他说起这些,觉得有趣,“怪不得王爷如今文武双全,都是先帝从小教养得好,只是……王爷也吃了不少苦吧?”

“苦倒不苦。”

元韬道:“只是母后不太赞成这种管教孩子的方式,所以后来母后就让东四所彻底翻新了一遍。你大概也看得出来,母后对我们这些孩子都是很好的。”

薛氏点点头,元韬不禁感慨道:“以后大皇嫂的孩子出生便有福了,将来这些都是他的……”

提到周皇后,薛氏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头。

元韬眼尖,便问她,“怎么了?你今日出大皇嫂那里回来,似乎就有些不开心。”

“不是因为皇后娘娘。”

薛氏把今日周皇后告诉她的事,统统告诉了元韬,“王爷千万要保密,不要告诉旁人,这是皇后娘娘和我的小秘密。若是叫旁人知道了,我罪过就大了。”

元韬见她说得郑重,便也郑重点头,只是忍不住笑道:“既是秘密,你就不该告诉我才对。如今告诉了我才担心,是不是晚了?”

“那可不一样。”

薛氏道:“王爷是我的夫君,夫妻之间本不该有事隐瞒。另外我也有一点小小的私心……王爷总比我了解皇上,您说,皇上真的喜欢李贤妃吗?”

元韬听到李贤妃这三个字,心中也难免触动,想到自己的亲生母妃。

他很快回过神来,同薛氏道:“皇兄喜欢自己的嫔妃,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为何你说得一副他不该喜欢李贤妃的样子?”

薛氏愣了愣。

元韬见她愣住,不由觉得可爱,笑道:“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是担心大皇兄专宠李贤妃,忽略了大皇嫂的感受?”

“对,就是这样。皇后娘娘到底是嫡妻,哪有专宠妾室委屈嫡妻的道理?”

元韬摇了摇头,“这是你多心了,情况还没有到这个地步。据你所说,大皇嫂不悦不过是因为李贤妃利用了她,明面上是关心她,其实是利用她勾引大皇兄。倒不是因为大皇兄真的宠妾灭妻,不是么?”

他想起今日在乾清宫说话的时候,又道:“今日我偶然还听小纪子说,大皇兄几乎每日都要去大皇嫂宫里,不是留宿,至少也是用午膳或者晚膳。今日是因为大皇嫂留了你,皇兄不便过去,所以才没去的。”

“照这么说,皇上还是很敬重皇后的。”

薛氏点了点头,心中宽慰。

这种宽慰颇有些将心比心的惺惺相惜之感,她也担心自己将来沦落到和妾室争驰的地步,希望那时候元韬也能像皇上一样,无论如何敬重着她这个嫡妻。

两人转过一道假山,元韬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你倒有空为皇嫂担心,我却担心你。听你的口气,明曰你若见着李贤妃,只怕会得罪她。”

薛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如何得罪她?她如今是皇妃,我自然也不敢说重话。只是我的心是偏向皇后娘娘的,自然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话。”

身为妾室不守妾室的本分,争宠争到嫡妻面前来了,这件事薛氏必然和周皇后站在同一阵线。

元韬不禁好笑,“罢了罢了,你便得罪她也不要紧。你是我的王妃,她敢对你如何,也要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第八百三十三章 三人聚首

薛氏这一夜果然没睡好。

她早预料到的,只是没想到睡不好的原因不是为周皇后出谋划策,而是……

想到傍晚在东四所散步的时候元韬说的那番话,薛氏心里就激动得睡不着。

她一直觉得元韬谨小慎微,这样挺好的,元韬和元治的年龄差距太小,自古以来这种年龄差距太近的兄弟,都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他们兄弟和睦,可薛氏不愿意冒这样的险。

不想今日提及李贤妃,元韬竟表现出了一副无论如何也要保护薛氏的样子,让薛氏心潮澎湃。

“你便得罪她也不要紧。你是我的王妃,她敢对你如何,也要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这句话一直在薛氏脑中回荡,她忍不住轻轻地笑起来。

元韬睡眠浅,才刚睡着就听见薛氏的轻笑声,不禁转过身来看她,“怎么了?”

只见薛氏两腮微红,含羞半怯,一双眼睛含着春水似的望着他,元韬不禁心中一动。

他抬起上身,伸手越过薛氏,连床帐的银钩拉下。

薛氏一见便知他要做什么,他莫不是误会了自己的反应吧?

待要辩解,元韬声音微哑,“今夜只吹一根蜡烛可好?王妃美貌含羞,当烧高烛照红妆。”

薛氏越发面红,她低下头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噗的一声,元韬已经吹灭了床头那根红烛。

他身形压下,薛氏微微偏过脸去,笑容甜蜜……

次日去坤宁宫请安,情形掉了个个儿。

昨夜听了薛氏的话周皇后心里有数了,加上元治宿在坤宁宫,她睡了一个好觉,一早起来神清气爽。

反而是薛氏今日两边眼睛底下挂着淡淡的乌青,一看便知昨夜没睡好。

周皇后不由诧异,“这就奇了,怎么换成你昨夜没睡好觉了?”

薛氏面上一红,不好意思继续这个话题,忙转过了话头,“没什么,许是昨儿刚进宫有些兴奋,所以晚上睡晚了。昨儿皇上是宿在皇后娘娘宫里吧?”

“嗯。”

周皇后含笑点点头,请她坐下。

薛氏想着,元韬说的果然没错,皇上不论宠爱那个妾妃,到底最敬爱的是周皇后。

周皇后笑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会先去长椿宫。昨儿贤妃请你你没去,你不是答应了她今日过去么?”

“我几时说今日要过去?”

薛氏接过旦儿亲手奉上来的茶,微微颔首,朝周皇后笑道:“我昨儿分明和那艳儿说,今日再和李贤妃相见,却没说我要过去长椿宫见她。”

周皇后了悟,问道:“你的意思是想在坤宁宫见她么?”

薛氏点点头,“咱们三人在闺中就是密友,难道如今各自婚嫁了,好不容易有机会三人凑在一起,还要白白放过不成?”

这话听着有道理,可周皇后心里清楚,这绝不是薛氏真正的意图。

从前在闺中她和李贤妃也算不上亲密,昨儿听了李贤妃那些作为,分明更加对她不满,怎么可能好意想三人聚首?

“你莫不是想在我的地盘上,对她做什么?”

周皇后一语中的。

薛氏胸有成竹道:“我自然也做不了什么,只是该争回来的道理,我总要替你争回来。说句不恭的话,仍是你自己要立起来,否则我再怎么替你争也无用。”

周皇后思忖片刻,朝她点点头。

昨儿薛氏开解过她后她已经明白了,下定决心从此不再为所谓的闺蜜情分委屈自己。

……

用过早膳之后,李贤妃忽听见坤宁宫的旦儿来了。

旦儿是打小跟着周皇后的丫鬟,在周府养得和副小姐似的娇贵,李贤妃和她十分熟悉。

只听院中旦儿的声音脆生生地响,“二王妃在坤宁宫和皇后娘娘说话,皇后娘娘说从前都是大家三人聚在一起说话的,便让我来请贤妃娘娘。”

艳儿是李贤妃身边的大宫女,对上旦儿却天然矮了一等,只有唯唯诺诺,“是,旦儿姐姐里面请,我这就去通传娘娘!”

李贤妃早就把来龙去脉都听清楚了,艳儿进去之后还没来得及开口,李贤妃已站了起来。

略一思索,她忙又坐下,做出一副正在看书的闲适模样。

“是旦儿来了么?”

她明知故问。

旦儿从外头走进来,朝李贤妃福了福身,“给贤妃娘娘请安,皇后娘娘派奴婢来说话。”

听见皇后娘娘的名头,贤妃这才慢悠悠地将书放下,“皇后娘娘请贤妃娘娘过去说话,二王妃也在坤宁宫等候娘娘。”

“哦,是这样啊。”

李贤妃笑了笑,“王妃怎么又到坤宁宫去了?本宫还以为她今日会到长椿宫来呢,特特命人准备了茶水点心,没想到她又不来了。”

旦儿也笑,“王妃说怀念从前和皇后娘娘及贤妃娘娘三人在一处的情景,所以让奴婢来请娘娘。至于娘娘准备的东西也不难,奴婢让小宫女们提到坤宁宫去便是了。”

李贤妃愣了愣,有些尴尬地笑起来,“不用了,皇后娘娘那里什么好的没有?本宫宫里的东西哪里上得了台面?还是罢了。”

她本来也没为薛氏多准备什么特别的点心,毕竟在她看来薛氏不是贵客,而是普通朋友。

甚至这个朋友多半是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周皇后那边。

谁知旦儿竟然会提出把她准备的茶点带到坤宁宫去,她差点没接上话。

旦儿笑了笑,不知是从李贤妃的表现中看出了她根本没做准备,还是寻常客套。

她道:“既然如此,请贤妃娘娘随奴婢过去吧。”

“旦儿姑娘先去吧。”

李贤妃伸手扶了扶云鬓,“本宫梳妆之后,即刻就来。”

旦儿没有说什么,福身退出了长椿宫,殿外的宫女都恭恭敬敬地侧身垂头,对这位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颇为敬佩。

到底是皇后身边的人,走出来的气势就是不一样……

殿中,李贤妃放下扶在鬓边的手,并没有坐到梳妆台前去,反而微微蹙起眉头。

艳儿趁势道:“娘娘您瞧,二王妃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第八百三十四章 茉莉花茶

李贤妃看她一眼,漠然道:“昨日她是怎么和你说的?”

能做李贤妃身边最看重的丫鬟,艳儿是很有一套本事的,她总能将旁人要对自家主子说的话记得一字不落。

听见李贤妃问,她便重复了一遍,“只是今日我和皇后娘娘还有许多话没说完,皇后娘娘留我用晚膳,不得空去长椿宫。好在皇上挽留我和王爷留宿宫中,接着我还要在宫里住好几日呢,自然有时间见她。”

连语气和神态都模仿着薛氏。

李贤妃闻言抿了抿嘴,忽然冷笑一声,“也是,她说的是她有时间见我,没说她会来长椿宫见我,看来是我不值得她大驾挪步。”

若说昨日她还不太愿意听艳儿拨火的话,今日便是她自己当真恼上薛氏了。

想到薛氏从前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样子,李贤妃心里渐渐冷漠起来。

艳儿见她似乎真的动怒,有些不敢插嘴,好半天才小声道:“那娘娘还要另外梳妆吗?”

“梳,为何不梳?”

李贤妃回头看她,“务必梳得光滑整洁,一丝不苟。”

……

李贤妃梳妆打扮一番,乘着撵轿去了坤宁宫。

她知道在后宫中她的容貌算不上出挑,可打扮还是要打扮的,那不是为了美,而是让她看起来更加庄重贵气。

为了这个目的,她特意戴上了自己最为贵重的首饰

入宫之后第一次拜见太后,太后赏赐的一方桃玉扁金簪。

李贤妃坐在撵轿上摇摇晃晃,伸手扶了一把鬓角的金簪,面容渐渐从沉肃转为淡淡笑意。

这笑意中颇有凛然之色。

……

“皇后娘娘,李贤妃到了。”

宫女进来通报,随后李贤妃便从殿外走了进来,对着上首福身下拜,“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抬起头来,看到周皇后和二王妃在上首对坐,似乎正在喝茶说话。

薛氏见她来这才站起来,李贤妃和她对着福了福,“许久没见二王妃,还没恭贺你新婚之喜。”

李贤妃先开了口,称呼和从前不同了。

薛氏从善如流,“贤妃娘娘同喜,我也早该恭贺才是。”

李贤妃闻言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周皇后道:“站着做什么?都坐下说话吧。”

薛氏重新在自己原本的位置坐下,李贤妃顿了顿,只好在下首第一位坐了下去。

如此位次显然有些让她不舒服。

按说,亲王妃和妃位的嫔妃,品级相当。

可因为嫔妃到底是皇帝的妾妃,一般都会受到礼让敬重,便显得妃位高于亲王妃之位。

如今薛氏没有礼让李贤妃,反而自己在上首坐下,便显得于理不合。

薛氏看了看李贤妃,忽然从座中站了起来,“倒是我忘了,请贤妃娘娘坐这里吧!”

她一副刚刚反应过来的样子。

李贤妃微微蹙眉,有些犹豫,就在此时周皇后笑着道:“你还不快坐下?你是客人,我和贤妃算是主人,自然让客人坐在尊位上,快坐下吧!”

李贤妃听到此处,只好道:“是啊,你是客人,还是你坐吧。”

薛氏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既然如此,那我就坐了。进宫这两日我和王爷处处受到款待,皇上如是,皇后如是,如今连贤妃也是,真叫我受宠若惊。”

李贤妃心中暗暗忖度这话,总觉得像在敲打自己。

皇上待二王爷十分款待,意味着看重他们夫妇,所以薛氏才敢在她面前放肆无礼么?

偏又抓不住大的错处,这让李贤妃格外不自在。

周皇后摆了摆手,旦儿上前端上几碟点心,李贤妃扫了一眼,便知和摆在上首桌上的一样。

这些点心倒是真的精致,都是宫中御膳房的拿手好菜,外头想吃未必能吃着。

比如什么荷花酥饼,小茉莉水晶糕,豆蔻美人糕……

看来周皇后的确用心准备了茶点,李贤妃庆幸自己没把长椿宫的点心带来,相比之下只会显得她太过傲慢敷衍。

她随手端起茶盏,一嗅,香气扑鼻。

这也不是周皇后平日惯喝的茶。

周皇后平日喜欢喝的是庐山云雾和闽南铁观音,今日这茶却格外香甜,李贤妃微微蹙眉,“这茶好香,是茉莉花茶么?”

“是茉莉花兑着西湖龙井做的花茶。”

周皇后笑道:“前两日母后派人从御园送来的,说是有人敬献了许多茉莉花给母后,春花、春景两位姑姑便拿去做了许多点心和花茶。母后尝着觉得好,便派人送了一些进宫给我,统共只有那么一小罐。我放着舍不得喝,今日才拿出来招待你们。”

竟是太后的赏赐。

李贤妃心中有些吃味,这赏赐不但没到她手里,她连听都没听过。

薛氏笑道:“我今儿一早起来,听四王爷和五王爷说,他们在大公主那里也喝到了这个茉莉花茶。好像是上次大公主去御园正好撞见两位姑姑在制,便随口问了几句。母后就说等制好了送她尝尝,就是和皇后娘娘这份一起送进宫的。”

原来连大公主都有。

李贤妃心里越发沉不住,难道她不如皇后,也不如区区一个公主么?

更让她吃味的是,周皇后和薛氏一口一个母后,她们都是太后正经的儿媳妇,可以如此称呼

唯独她李贤妃不能。

妾室是不能以婆媳关系论的。

李贤妃忽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果真矮了她们两一等。

周皇后却没发觉,只笑着回应薛氏,“是啊,大公主说味道寻常,倒是她在御园让春景姑姑给她染的指甲极好,她还说回头要教旦儿给我染呢!我觉得这茉莉花茶好,只是太少,平日舍不得喝。”

她笑容甜蜜,李贤妃看了一眼便明白了。

哪里是茉莉花茶好喝?

周皇后出身大家,什么样的能工巧匠烘焙出来的好茶没喝过?会稀罕这种玩笑之作?

无非是这份来自婆母的心意让她喜欢罢了。

李贤妃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皇后娘娘好歹也有一小罐,臣妾若不是到娘娘这里来,连味道都嗅不着呢。”

第八百三十五章 安守本分

这话听着有些酸气。

若在平时,周皇后必定安慰起李贤妃来,说不准还要把自己珍而重之的那一小罐茉莉花茶,分一半给李贤妃。

可今日她只是笑笑,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并不打算出声。

李贤妃见她不搭话有些尴尬,不想薛氏接了她的话道:“我也没有得到呢。想来不是母后不疼爱咱们,只是东西有限,贤妃也别抱怨。”

薛氏笑道:“大公主是娇客,又即将出嫁,有什么好的自然是先尽着未出阁的小姐,再给儿媳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身份高贵,也只能得到这么一小点,何况咱们的身份呢?”

李贤妃面色微白。

薛氏把自己和李贤妃的身份相提并论,一个是亲王妃,一个是皇上的妾妃,说是都不高贵。

独独把周皇后提了出来。

李贤妃丝毫没觉得被安慰,反而觉得这是她在敲打自己。

她在指自己身为妾妃,不该和中宫皇后抢夺任何东西……

李贤妃忽然明白了。

怪不得薛氏不肯到长椿宫见她,反而让周皇后把她请到了坤宁宫,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想是她近来用了些手段献媚邀宠,周皇后看不下去,自己又不好说,所以借着薛氏来敲打她……

一直未开口的周皇后这才笑道:“无妨,你们要是喜欢就多喝几盏。若非皇上也喜欢来我这里喝这茶,我本该分送你二人才是。”

“皇后娘娘肯送,我们也不敢收的。”

薛氏看了李贤妃一眼,“这是母后的恩典,若不是皇后娘娘作为儿媳孝顺周到,母后怎会心里记挂着你?该属于皇后娘娘的,我们不敢要。”

薛氏不敢要,李贤妃却未必不敢。

见周皇后看她,李贤妃只得讪讪道:“是啊,这么好的茶,皇后娘娘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周皇后默不作声地看她一眼,露出微笑。

这一回合,她胜了。

……

三人在坤宁宫又聊了好一会儿,李贤妃一直心不在焉,如坐针毡。

薛氏和周皇后倒是聊得风生水起。

这场面和从前在闺阁中完全不同。

李贤妃博览群书,才华横溢,从前总是她说的比较多,薛氏听得比较多,今日反过来了。

薛氏聊着聊着,忽然笑了,“我突然想起上次去御园听见一个笑话,你们想不想听?”

“是什么?”

薛氏看了李贤妃一眼,“这事和贤妃有关,贤妃答应我别生气,我才敢说。”

李贤妃顿时回过神来,不免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我不生气就是了,你说。”

“是关于贤妃这个封号的。”

薛氏道:“上回在御园里,母后让人带着我去逛园子。我在园子里的花丛边上,看到两个偷懒的小宫女在说话,说的就是贤妃的封号。说是这个封号和先帝朝时一个罪妃一模一样,巧的是那位正好也姓李。”

李贤妃听到这里,顿时打了个激灵。

先帝朝的罪妃李氏……

她博古通今,一想就想起来了,“可是那位权倾一时的李阁老之女,李贤妃?那不是二王爷的……”

薛氏淡淡地打断她,“我们王爷的母妃是贵太妃。那李氏获罪已从宗族除名,和我们王爷没干系了。不过也是因为王爷,我才在那里多听了一耳朵,贤妃可知你这个封号从何而来吗?”

李贤妃顿了顿,眉头已经皱成川字。

她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封号很好,既端庄得体又符合自身性情,没想到这么晦气,和先帝朝的罪妃重了。

她没好气道:“从何而来?”

薛氏便说起自己的见闻,“那两个小宫女说,当时定嫔妃的位分和封号时,皇后还未入宫,太后又在御园,后宫里竟无人掌事,于是这事是皇上亲自办的。皇上自己又懒得上心这等小事,于是让内务府择了好字眼用上,连看都没看一眼。”

“结果封号定好了,连圣旨都下了,皇上才发现这李贤妃和那位李贤妃重了,但这时想改已经来不及了……”

李贤妃脑中一阵眩晕。

她一直以为这一波进宫的嫔妃里只有自己有封号,是皇上看中她的缘故,没想到只是让内务府随便拟的。

偏偏阴差阳错,拟出来和一个罪妃一模一样。

她恨得牙痒。

薛氏道:“听那两个小宫女说,御园的太妃们听见宫里又有一个李贤妃,心里打紧的不自在呢。当年太妃们没少受那罪妃的罪,所以……”

她及时停住了话头。

原本她不打算提这件事,未免晦气,可用先朝的李贤妃来敲打现在的李贤妃,这个例子再合适不过了。

若李贤妃听了这话,能够时时以先朝的李贤妃为前车之鉴,那便是最好不过。

李贤妃闻言,干笑一声,“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那我实在冤枉,什么都没做无缘无故就被太妃们讨厌了。”

周皇后劝慰道:“贤妃也不必担心。你才入宫不久,往后和太妃们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只要你能勤谨周到,安守本分,时日长了那些太妃自然看得出你的好,不会因为区区封号的巧合就对你心怀不满。”

勤谨周到,安守本分。

这是周皇后亲自敲打她了。

李贤妃低头思忖了许久,抬起头来,正对上周皇后那双美目。

她的目光温柔端庄,和平时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此刻里面多了些坚毅。

李贤妃明白了。

周皇后已然表明态度,如果她继续像之前那样的话,说不好周皇后会做出什么来。

她现在虽侍寝了好几回,颇得皇上宠爱,可皇上最爱重的还是周皇后,这一点后宫中人人都看得出来。

此刻闹翻了可不是好事,除了周皇后还有赵贵人她们,她不愿腹背受敌。

李贤妃深吸了一口气,立时站了起来,朝周皇后福了福身,“臣妾谨遵皇后教诲,日后必定勤谨周到,安守本分,绝不敢做出不合妃嫔礼数的事来。”

有了这句保证,周皇后坚毅的目光瞬间柔和了起来。

第八百三十六章 薛氏的点心

薛氏在宫里不过小住了几日,赢得宫中众人的交口称赞。

人人都道不愧是薛阁老的孙女儿,这贤良淑德的风范和皇后娘娘有得一比,叫人不得不敬重。

旁人倒罢了,尤其是小四、小五两个极喜欢这位二嫂。

他们俩在东四所读书,教他们念书的还是从前元治他们的先生薛道明,如今已是太子太傅的尊贵身份。

加上有苏幼仪这个太后撑腰,薛道明教导学生越发严厉起来,不像从前似的给元治他们浑水摸鱼。

小四和小五未免辛苦些,好在薛氏在东四所住了几日,变着法儿地给他们减负。

又是天不亮就起身亲手给他们做点心,专等他们课间休息的时候送进去,还是热腾腾的。

最妙的是,她不是派宫女去的,而是自己亲自送去的。

薛道明再自矜身份,也不敢拂亲王妃的面子,只好每次都允许小四和小五偷懒休息,一边吃喝一边和薛氏聊天。

薛氏也是个周到人,另将一个食盒亲手送到薛道明那边,还福身拜了拜。

薛道明吓了一跳,连忙阻拦,“王妃这是做什么?下官承受不起。”

薛氏笑道:“太傅别见外,我行的不是爵位高低之礼,而是学生对老师之礼。我们家王爷幼年时受教于太傅,我自然随王爷认太傅这个老师。太傅若是不嫌弃,便受我此礼。”

薛道明听得心里熨帖,也顾不上担心小四、小五偷懒了,笑得合不拢嘴,“怪道宫里上上下下都说王妃贤良淑德,举止端庄,不愧是薛阁老教养出来的。我对薛阁老亦是思慕已久,敬仰他主动告老退位的风骨。”

朝中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薛阁老哪里是因病才乞骸骨?

他这病无非是老病,也拖了许久了,怎么早不乞骸骨晚不乞骸骨,偏在皇上亲政之后?

分明是有意给苏志明腾位置,好让皇上更好地培植新的班底。

这份苦心,也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薛氏听着他对自己祖父的夸赞,也不骄傲,只道:“说起来我们家和薛太傅也有缘,都姓薛,或许祖上有亲也未可知。”

薛道明听这话心里舒坦,能和薛阁老家攀上亲来,对他是一种夸赞……

小四和小五一边吃薛氏亲手做的点心,一边在旁悄悄笑。

“你瞧,薛太傅被二嫂哄得晕头转向了,都顾不上咱们了!”

“是啊,还是二嫂有办法!”

点心做得又好吃,又能哄住薛道明,小四仔细想了想,忽然停下了吃点心的动作。

小五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吃了?”

“我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

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呢?

小四皱着眉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啊地一声,“我想起来了,以前大皇兄和二哥、三哥他们在这里念书的时候,母后也是这样送点心来给他们吃,还每次都给薛太傅也备一些……”

……

薛氏做得一手好点心,这事早就传到了元治耳朵里。

这日,在雍亲王和朝中一众重臣的共同拥护下,苏志明正式登上内阁首辅之位,元治高兴得不得了。

他拉着还在宫中小住的元韬来乾清宫下棋,一边下棋一边聊起薛氏来,“小四和小五说,这些日子薛氏没少给他们做点心,说是好吃得不得了。朕让他们拿些来给朕尝尝,味道确实不错,看来你有福了。”

“啊?哪里拿的?”

元韬一惊,“不会是……他们吃剩的吧?”

元治正连着白子想着下一步走哪里,闻言抬起头来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元韬差点被口水呛着,连忙道:“这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给皇兄吃他们剩下的点心?我回头立刻去教训他们,皇兄放心!”

元治的表情看起来还不是很满意。

元韬想了想,这才道:“要不臣弟这就回去告诉王妃,让她立刻做些精致的点心送来给皇兄尝尝?”

元治的表情有了些意思。

元韬正想说这盘棋先搁着吧,他这就回去和薛氏说,不想小纪子正好从殿外进来,含笑道:“皇上,奴才本来让御膳房送点心来给皇上和二王爷吃,没想到皇后娘娘打发了人来。说是她和二王妃正在做点心,请皇上稍等片刻,很快就能送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元韬又坐了回去,元治笑道:“哦?二王妃是擅长厨艺的,可朕记得皇后并不擅长这些。”

“正是不擅长才和二王妃学呢!”

小纪子道:“皇后娘娘说二王妃的手艺好,几位小王爷都喜欢,所以她也要学学。日后做给皇上吃,让皇上也高兴高兴。”

元治听完但笑不语。

他的确高兴,不用等吃上就很高兴了,高兴的是周皇后有这份心。

“先前倒是李贤妃经常煲了汤汤水水的送到乾清宫来,皇后也送过一二次,后来就没再送了。咦”

元治说到这个有些奇怪,问小纪子,“怎么这几日也不见李贤妃送汤汤水水来了?”

小纪子抿嘴轻笑,看了元韬一眼,没有回答。

这后宫里的事都瞒不过小纪子的眼睛,毕竟他是皇上身边的第一人,哪个娘娘嫔妃身边的人敢不讨好巴结他?

李贤妃这事他心里也有些数,只是不好直接告诉元治。

元治见他笑得古怪,便觉得有文章,“好了,你知道些什么快说吧,跟朕还打起马虎眼来了?”

小纪子故意道:“奴才不敢瞒皇上,只是二王爷在这里,奴才不好说。”

元治顿了顿,有些不解地看了元韬一眼,“怎么,李贤妃这事还和元韬有关系?”

“和二王爷没关系,倒是和二王妃有关系。”

见元韬并没有什么不悦之色,小纪子这才道:“奴才听说,前两日二王妃在皇后娘娘宫里见了李贤妃,三位在一处聊了许久。后来李贤妃出门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好像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再也没给皇上送汤水了。”

元治略一思索,心里大概有谱了。

他倒不觉得薛氏做错了什么,当着周皇后这个公道人的面,薛氏和李贤妃都不可能胡来。

第八百三十七章 没那么单纯

这样一想,他心里有了数。

想是李贤妃先前送汤水到乾清宫未免来得太勤了,有争宠斗艳之嫌,或许周皇后和薛氏敲打了她。

元治不禁摇摇头,当着自家兄弟的面,他也没有避讳,“先前朕还觉得皇后太过大度了些,没想到她也会吃醋,也担心李贤妃争宠。”

“皇兄以为皇后娘娘在争宠?”

元韬一听这话,忍不住为周皇后抱不平。

元治反问他,“难道不是吗?”

小纪子瞧瞧抿嘴,什么话都没有说,可元治看了一眼他的神情,便知道这里头还有内情。

元韬便将薛氏告诉他的话告诉了元治,“皇兄若这样以为,臣弟就要替皇嫂叫屈了。其实皇兄疼爱李贤妃没什么关系,要紧的是李贤妃,她把手段使到了皇嫂身上才得到皇兄宠爱的。”

“这话怎么说?”

“皇兄还记得,你头一次宠幸李贤妃是为什么么?”

元治回想起来,那日是在坤宁宫,李贤妃给周皇后炖了汤水,正巧他下朝去了周皇后宫里,见李贤妃十分谦卑得体,所以当夜就去了她的长椿宫。

如今元韬这么一说,他立时明白了。

李贤妃早不去晚不去,偏挑他下朝的时候去坤宁宫,分明知道他平日下了早朝都会去坤宁宫。

真是好心思……

他看向一旁的小纪子,小纪子这才道:“皇上别问奴才,二王爷是皇上的亲弟弟,他说的自然不会有假。”

这便是默认了元韬的话。

元治闻言不禁蹙起眉头,没想到李贤妃竟是这样的人,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纯良无害。

正想着,外头忽然有小太监禀告,“皇后娘娘到,二王妃到”

原来两人做好点心送过来了。

元治扭头往外一看,便见两人笑着走进来,身后跟着三四个小宫女,手里都提着食盒。

不知是食盒没盖紧,还是里头的食物太香了盖不住,那香味直接溢了出来。

闻到的人无不食指大动,包括元治。

周皇后上前福了福身,道:“让皇上和二王爷久等了,只是做得不好,还请皇上和王爷别嫌弃。”

薛氏上前,亲手将宫女手里的食盒揭开盖子,一样样精致的点心摆上了桌子。

元治定睛一看,认出了其中一样正是小四和小五给他吃过的点心,虽然是他们吃剩下的。

“皇后实在谦虚,这不是很精致吗?”

周皇后羞涩道:“这是王妃做的,臣妾做的在另一个食盒里,皇上见了别笑话。”

于是众人万分期待,盯着薛氏打开另一个食盒。

小纪子更是伸长了脖子,唯恐错过这一桩好戏。

要知道周皇后从来不以厨艺见长,只听说她擅长女红和理家,也通文墨诗书,厨艺是从来没听人夸过的。

小纪子也想知道,周皇后能把点心做成什么样。

不想那食盒一揭开,他立刻失望了。

这个食盒和先前揭开的食盒,好戏没什么两样啊?

不仅做的点心类别是一样的,连外形上也差不多,顶多就是周皇后的点心稍微粗糙了些许,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元治也乐了,元韬道:“皇嫂确实太谦虚了,这两份点心看起来不是差不多吗?”

周皇后听到这样的评价顿时放心了,只道:“就算我做得好,那也是王妃教得好,别顾着说了,我让人准备了刚煮好的牛茹茶,配点心是正好的,皇上和王爷快尝尝吧。”

出于尊卑有别,两人都想先尝周皇后做的点心。

没想到周皇后的点心是后摆上的,有点远,于是元治和元韬都先拿了薛氏做的点心。

元韬是吃惯了的,元治之前也尝过,不过没有今日这些新鲜的好吃,便赞道:“怪不得小四、小五都那么喜欢王妃做的点心,果然很好吃。朕方才才和二弟说,让他请王妃再做些点心给朕尝尝,没想到这么快就尝到了。”

薛氏愧不敢当,笑道:“是皇后娘娘提的主意。说是要一起下厨,既能学习切磋,还能亲手为皇上做点点心,表达皇后娘娘的心意。”

周皇后闻言微微低头,有些耳热。

元治亦是心头一热,这回银筷伸得远了些,去夹周皇后做的点心。

点心刚入口,他面上的笑意忽然僵住了。

明明看起来是一样的点心,为何吃起来……

“皇兄,怎么样?”

元韬问了他一声,元治没回答,他便自己动手夹了一个。

元治立刻按住了他的手。

这下众人都诧异起来,目光落在元治的手上。

元治很快露出一个笑容,“哦,没什么,朕只是想说,二弟你要细细品尝,这是你皇嫂的心意,千万不要辜、负了”

辜负那两个字,他咬得格外重。

元韬不明就里,一口咬下点心,那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他明白了……

“皇嫂的心意……果然好吃。”

“是啊,很好吃。”

元韬识趣,元治面不改色,跟着元韬说话。

兄弟两个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飞快将筷子上剩下的大半个点心丢进嘴里,然后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真的吗?”

周皇后又惊又喜,不由拿起自己面前的碗筷,也想夹一个尝尝。

方才她做点心太忙了,自己做完了都来不及尝尝,就急急忙忙地送来给元治了。

本来她还有些忐忑,觉得自己第一次做未必能成功,不想元治和元韬都说好吃,她的自信又回来了。

元治还来不及阻止,只见周皇后已经夹了一个点心送到嘴边。

她轻轻启唇咬了一口

那一瞬间,元治几乎有些后悔,后悔他当初为什么没把武功学得更好一些,像那些江湖高手一样,刷拉一声打掉她手里的点心。

可惜没有后悔的余地。

他眼睁睁看着周皇后的表情从欣喜变为古怪,最后又从古怪变为窘迫……

元治忽然有些心疼她,“朕吃着觉得好就行了,你说是不是?谁敢说朕的皇后做的点心不好吃,朕绝饶不了他!”

想到元治已将那块点心全吞下了,周皇后又是羞愧又是感动。

第八百三十八章 勾心斗角

这夜,周皇后留宿在了乾清宫。

元治哄了她许久,哄来哄去无非是那几句话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吃,真的,你瞧二弟不也一口吃下去了么?”

“厨艺不好没关系,身为皇后这不是必须的,朕不介意。”

“你若介意那日后再学便是了,不急在这一时一刻……”

周皇后不愧是贤良淑德之人,没叫元治哄多久,她就自己好了,只是面上还羞红着,“二弟不说是他仁厚,成全我和皇上的颜面。虽然皇上口口声声不介意,可李贤妃做得一手好汤水,不是抓住皇上的心了么……”

说来说去,周皇后还是有些吃李贤妃的醋的。

元治听了不禁好笑。

周皇后自悔失言,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吃醋,我……”

“没关系。”

元治用一种格外温柔的声音对她道:“朕对你说实话。你今日做的点心,确实不太好吃。还有一句也是实话,朕喜欢看你吃醋。”

周皇后顿时红了脸。

元治都直说她做的点心不好吃了,看来这话确实是实话。

她有些兴奋,总觉得吃醋是上不得台面的行为,没想到元治会说喜欢。

“你会吃醋才是真的在乎朕,那些只在乎权力地位的女人是不会吃醋的。”

周皇后听着觉得有道理,又忙为自己辩解道:“皇上放心,臣妾只在心里吃醋,绝不会做出不得体的行为。”

想了想,她又依偎在元治怀中,“就算皇上觉得高兴,臣妾也不敢吃太多的醋。只是一点点而已,免得皇上厌烦。”

“怎么会?元韬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朕了。”

元治将今日下棋之时元韬说的话都告诉了周皇后,周皇后一听便知是薛氏说给元韬的,元韬才会知道。

元治道:“朕到底还是年轻了些,不懂得如何与妻妾打交道。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应该早些告诉朕的,为什么自己心里憋闷着也不说出来?怪不得朕前些日子瞧着你精神不好,眼底青黑,想来就是为这件事。”

话都说破了,周皇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道:“说到底也是小事。皇上先前越过李贤妃,先宠幸了赵贵人,她心里当然吃味。所以着急了,不惜把手段使到我身上来争宠。”

“先前我心里也难过,不仅是因为她使手段争宠,更是因为她没有把我当朋友。若她直说心中的委屈,难道我不会替她劝皇上去她那里吗?我拿她当朋友,她却利用我……”

见元治蹙起眉头,周皇后又恐自己话说重了对李贤妃不好,于是道:“不过这几日,王妃帮我敲打了她,她这些日子也很规矩,想来是知错了。皇上日后别为这事冷落了她,总要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嗯。”

元治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周皇后觉得有些不对劲,将靠在他肩上的头挪开,望着他,“皇上怎么了,不高兴了吗?”

“不是。”

元治道:“朕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想到父皇的那些皇后和妃嫔,包括朕的生母,还有王皇后,惠妃,李贤妃,燕妃,芳妃……”

这些人里有些还在世,比如燕妃就是现在的贵太妃,这个周皇后是知道的。

而李贤妃……

前几日,薛氏正好给她讲过李贤妃的故事。

“皇上想这些做什么?”

元治淡淡一笑,“朕想起她们勾心斗角的样子,就觉得可怕,也觉得好笑。那个时候朕还很小,因为朕是先帝的嫡长子,位分贵重,所以那些嫔妃都对朕虎视眈眈。偏偏朕的生母,也就是先帝的原配皇后去得早,朕在后宫中孤苦伶仃无人依傍。”

“朕记得那个时候,最经常接触的就是王皇后和李贤妃,她们两也是后宫勾心斗角最对立的两派。王皇后对朕不过寻常,尽一个继母的本分罢了,她最疼爱的是她自己所出的三弟。”

“还有一个李贤妃,她倒是时常派人来东四所,喜欢找朕身边的人去说话,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周皇后听过李贤妃的故事,自然能猜想到一些,“想必她是想拉拢皇上这个先帝的嫡长子,又或者是个笑面虎,表面上对皇上好,其实暗地里想买通皇上身边的人监视您?”

“猜得差不多。”

元治笑了笑,“那个时候朕太小了,没有自己的主意,总是容易被带歪。明明师傅们都说朕天资聪颖,可朕就是贪玩不肯好好读书,所以师傅们最喜欢二弟,父皇也最喜欢二弟。”

周皇后有些惊讶,不禁道:“可是臣妾记得,皇上少年时期起就博学多才,精通经典,才名远胜于二王爷呀?”

“那是后来的事了。”

元治回想从前,嘴角勾出十分和煦的笑意,“那时候母后还是个小宫女,从内务府拨到朕身边伺候。她才是真正的博学多才,不但自己才华横溢,还很懂得如何教导孩子。她不卑不亢,每次朕做错了事,她总能想办法把朕引回正途。”

“那个时候朕就时常在想,如果朕的母亲还在,一定也是像她那样。循循善诱,谆谆教诲……”

周皇后听得有些酸楚,不自觉攀住元治的胳膊,试图多给他一点温暖,“怪不得皇上和太后并非亲生母子,感情却比亲生的还好。臣妾心里真感激太后,要不是她的满腔爱心,哪有如今的皇上?”

元治笑着拍她的手,“确实如此。不过你要知道,后宫从来就不是一个干净的地方,像母后这样的人,太少太少了。朕见得更多的,都是勾心斗角,为了权力裕望连杀人放火都干得出来。”

“所以如今这位李贤妃到底会不会改过,还不好说。你作为皇后自然要将她往正道上引,若是不能,那宫里就容不下这样的人了。”

周皇后大惊,没想到元治竟然深思熟虑到这个地步。

她连忙道:“臣妾一定会好好教导她,让她从此安守本分,请皇上放心。”

第八百三十九章 苏首辅

薛氏在宫中小住得到一致好评的事,很快便传到御园之中。

苏幼仪听得自然高兴,但最高兴的还不是她,而是贵太妃。

人人都说贵太妃好福气,自己一生无子,却能抚养二王爷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如今又娶了个门第家世、才貌品性样样都好的儿媳。

这可不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么?

元韬和薛氏刚成婚就入宫小住,还没来得及伺候过贵太妃,可贵太妃用不着她伺候,心里已经甜蜜得不行了。

毕竟这样的颜面,不是人人都有的。

“贵太妃好福气,我们都羡慕得紧呢!”

纯太妃打趣贵太妃,其实她到现在这个年纪了还是小孩子心性,一心只想着自己玩,并不羡慕人家有孩子。

可她知道这么说能让贵太妃更高兴,所以她也学着别人说了。

贵太妃果然笑得合不拢嘴,嘴上还谦虚,“你羡慕什么?你如今当了太妃还过着大小姐一样的生活呢,你父亲司马大人得空就请旨进园看你,或是给你送各色有趣的玩物来,你怎么会羡慕我?”

被贵太妃揭穿,纯太妃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贵太妃看向上首坐的苏幼仪,“说起来这事还是多亏太后,要不是太后选的好人选,元韬哪里能娶到这么好的王妃?”

苏幼仪笑道:“你也不必谦虚,元韬成婚你帮了许多忙,将来二王妃一定会孝敬你的,你就等着享福吧。”

众太妃在一处嬉笑起来,因今日宫里送来许多新鲜的吃食,也带了不少新消息来,所以大家充满了谈话的热忱。

柳太嫔道:“太后挑的人选自然是好的,周皇后是头一个好,这自然不必说。臣妾听说宫里其他妃嫔也个个都好,几乎没有争风吃醋的事,妻妾和睦呢。”

苏幼仪听见这话抿了抿唇,倒不开口了。

柳太嫔她们一知半解,不如苏幼仪这头听到的消息准确。

故而她们以为的“几乎没有争风吃醋”,苏幼仪却听到不少苗头。

她无奈地摇摇头,“后宫里嫔妃们闲来无事就扎在一起,怎么可能不争风吃醋?都是我挑出来的人,也未必个个都贤良。周皇后自不必说,那李贤妃和赵贵人,就未必有这么贤良。”

李贤妃和赵贵人?

贵太妃想了想,不禁道:“那个赵贵人也罢了,当初太后选她的时候看中的是她的美貌和机灵劲,皇上身边不能没有美人相伴。太美太机灵难免掐尖要强,可那个李贤妃怎么……”

那个李贤妃,一度被认为是皇后的人选啊。

只因为她出身清流之家,父亲身为国子监祭酒最擅长教育儿女,她也因才名和贤名在闺中就出了名。

难道进宫就变了?

苏幼仪摇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嫔妃们争宠掐尖要强的,都是小事。有皇后看着呢,不与咱们什么相干。”

说罢便打算放过此事,不再谈下去。

可众太妃们心里却存了一个疑影,对这个李贤妃更加没有好感了。

先前不过是为了封号相同,如今听太后的口气,此人行事也像当年的李贤妃,实在惹人讨厌……

“太后。”

多福忽然从外头进来,笑着禀道:“太后,新任苏首辅来给您请安来了。”

是苏志明!

苏幼仪面上顿时绽开笑容,贵太妃等人见了都识趣地起身告辞,苏幼仪也没有挽留,随后命人请苏志明进来。

见得苏志明换了一身崭新的紫红官服进来,腰带镶金嵌玉,一派威风凛凛,她瞧着心里也喜欢。

“臣请太后安。”

“快起来,不是早和你说过,没有外人不必拘礼么?”

苏志明直起身子,“虽如此,今日是晋升首辅之后第一次来拜见太后,礼数不敢不周。”

苏幼仪忙道:“快坐下,这么好的事情值得庆贺庆贺。我听说叔父已在筹备去城郊的道观添香油了,为你祈福?”

苏志明听见这话更加不好意思,“还说呢,真该让太后去劝劝父亲,我怎么劝他也不肯听。他说咱们苏家祖坟里就没埋过官拜首辅的人,这是祖上积了阴德,须得正经拜一拜,保佑苏家后世还能出官拜宰辅之人。”

苏幼仪听得好笑,又听苏志明接着道:“他若只是自己去拜便罢,可是其他京城高门大户听见他要去祈福,都争着派人送东西来,还说那日要一道车马跟随去。太后想想,满京城高门大户都出动的话,那些车马岂不要堵了百姓的路?”

苏幼仪一听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她本来也想为苏衡添香祈福的事出一把力的,现在看来已经足够劳民伤财了,她还是别出手了。

见苏志明蹙着眉头,她不禁笑道:“你又何必苦恼?我知道叔父的话你不敢违逆,何况他是一心为你好。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

苏志明眼前一亮。

苏幼仪本来还想逗逗他,见他这副样子应是苦恼好几日了,便也干脆直说了,“你管不了叔父,难道还管不了其他人?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正是你放火的好机会。只消放出风声去,说你不喜欢旁人拍马攀附,否则你必定铁面无情,那些人谁还敢凑上来触霉头?”

苏志明听罢细想一回,顿时露出笑容,“这个法子好,省得我还要想办法在朝中找个人开头立威,如此简简单单一举两得,真是好事。只是……”

“什么?”

“只是担心父亲不高兴。”

“叔父才不会呢!”

苏幼仪反为苏衡说起了好话,“你以为他要去道光祈福是为了摆架子耍威风么?还不是为了你的仕途,也是为了咱们苏家,只要你不拦着他自己去道观,他才不会管你让不让别家人跟着呢。”

苏志明细想想是这么个道理,顿时心中的阴霾都散了,“还是太后高明,幸而今日来了这一趟,我都明白了。”

话说到此处,忽见多福又从廊下钻了进来,“太后,季先生过来了,是否让他先到偏殿等候呢?”

第八百四十章 花开正好

多福说这话的时候,犹豫着看了苏志明一眼。

往常季玉深到苏幼仪这里来是不用通报的,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比小六和小七他们还来去方便。

因着今日有客,而且是当朝首辅这样的贵客,多福特意通报了一声。

苏幼仪顿了顿,看向苏志明。

她自然没什么意见,只看苏志明愿不愿意见季玉深罢了。

苏志明领会了她的意思,笑道:“不妨就请进来,也让我向前辈讨教讨教。”

前辈的意思,指的是在首辅这个位置上,季玉深很早就经历过了。

苏幼仪倒也没说什么,只朝多福点点头,不多时季玉深就走了进来。

他进来之前就知道苏志明来了,故而瞧见苏志明那一身崭新的官服也不惊讶,反而朝他拱了拱手,“恭喜。”

苏志明也起身,朝他还了一个礼,“多谢。”

两人抬起头对视的时候,彼此嘴角都噙了一份和善的笑意,倒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苏幼仪反倒看不下去了。

这两人几时如此和睦起来?

“季兄来得正好,我初为首辅,还有许多不懂之处想向季兄讨教。”

苏志明让座给季玉深,自己也在一旁坐下,季玉深笑了笑,“你虽初为首辅,可在内阁也有二三年了。先前薛阁老身子不好,你以阁老之身行首辅之权,应该早就熟悉就才是。”

“到底有些不同。”

苏志明谦逊道:“我年纪轻轻,在内阁中历练还不足,总有些年轻不能服众之感。当年季兄在首辅之位时比我还要年轻一些,故而向你讨教是最好的。”

季玉深闻言颔首,这话说的也对。

接下来,苏幼仪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两人围绕首辅之位探讨了许久,一直听到她都打呵欠了,这两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苏幼仪看得出来,季玉深平日话少,一旦对上合适的人他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

看来他是真的看得起苏志明。

苏幼仪忽然站了起来。

聊得正热闹的季玉深两人立刻看向她,谈话被打断,苏幼仪忙摆摆手,“不用管我,你们继续谈吧,难得你们如此投机。”

“那你呢?”

苏幼仪没忍住打了个呵欠,她掩了掩口,“我……”

本来想说去睡个午觉,想了想未免破坏气氛,便道:“我出去走走,你们聊,一会儿聊完了先别走,咱们一起吃点心说说话。”

说罢莞尔一笑,扶着春花的手朝外头走去。

屋里,两个男人的讨论声再度响起。

苏幼仪笑着摇摇头。

春花轻声道:“太后笑什么?朝中的事情哪有太后不懂的,为何太后不一起帮着提点苏首辅呢?”

“用不着。”

苏幼仪一边朝外走,一边道:“朝中的事我懂得不少,可具体到某个特定职位,我自然懂得没有他们两个多。他们两个一个当过首辅,一个现在就是首辅,我何必班门弄斧呢?”

她看到园子里花团锦簇,下意识朝着花开得最好的方向走去,“再说了,就算我懂得比他们多,我也不参和。”

“这是为什么?”

苏幼仪神秘一笑,“以后你就会懂得,男人的事应该让男人自己去办,女人再能干,也不必事事参和到他们之中去。要掌握一个合适的度,这样他们自己舒服,我也舒服。”

这个理论太高深了,春花似懂非懂。

苏幼仪低头采了一朵新开的芍药,轻轻一嗅,香气怡人。

一抬头见春花满脸困惑,她索性多说了几句,“比如当年的先帝,他疑心重,又受够了朝中和后宫人人意图争权。尽管他信任我,也愿意让我放手干预朝政,可我绝不会事事干预。干预多了,谁知道哪天他就不信任了呢?不如保持一个合适的度,偶尔在他困难的时候帮忙干预,其他时候不出手,这样他反而对我心里感激。”

有了事实例子,春花显然听明白了些,她道:“怪不得太后不但主动放权让皇上亲政,而且亲政之前就主动退居御园,想必这就是太后说的度吧?看皇上如今亲政了意气风发,待太后也一如既往地好。可太后要是手里把着权力不放,时日久了别说朝中大臣不乐意,只怕皇上也会对您从感激变为怨恨。”

苏幼仪朝她笑了笑,不置可否,反将手里那支芍药拦腰掐断。

春花一看,那花包粉红鲜嫩,开得极好。

苏幼仪随手将花簪在了春花头上,“这花粉香甜,正是开得最好的时候。你如今也是最好的年纪,若寻得合适的人选尽管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春花愣了一愣,刚想说自己没遇到合适的人选,苏幼仪就道:“要是没遇上呢,我就得让人去外头寻摸了,寻摸个好的便罢,若是不好到时候你岂不吃亏?依我说,不如就在园子里头的太医和侍卫里挑个好的,便是官位低些,到时候我亲自赐婚提拔一番也不是难事。”

听她说得好像这事做准了似的,春花有些泄气,“太后,奴婢是真的不想嫁,真的。”

“胡说,哪个女子不想嫁人的?”

“奴婢真的不想。”

春花道:“奴婢不如太后这么聪明,跟在太后身边这么多年了,许多道理也没学会。太后聪明,不管嫁给谁都能过上好日子。奴婢就不敢保证了,与其如此,不如跟在太后身边再多学学道理。”

宫里的宫女按照规矩,二十五岁就该放出去,春花的年纪早就过了。

没想到她还是不肯出宫嫁人去。

苏幼仪也很为难,“你总是这样说,春景也是这样说,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还是我的淑芽乖巧,让她嫁人她就去嫁人了。”

春花忙道:“那怎么能一样?淑芽姐姐嫁给王太医,王太医在太后身边当差,她日日都能听见太后的消息。时不时就能回来看望太后,这是多好的事儿!”

苏幼仪凝神细想了想,若果然如此,她就在御园的其他太医和侍卫里挑合适的人选便是了,挑好了不怕春花她们不喜欢。

第八百四十一章 不能委屈

苏幼仪不过找个借口避出来,不想来了兴致,便带着春花采了一篮子的话。

待时辰差不多了回去,果然季玉深和苏志明也谈得差不多了。

春景上来禀告,说膳房的点心准备好了,苏幼仪随手也从花篮里撷了一朵花簪在她鬓边,“那就送上来把,正好我和他们有话说。”

季玉深和苏志明看着春花走了进来,手里挎着花篮,鬓边还簪着芍药花。

那花篮子被送进内室了,苏幼仪从外头走进来,“有件事还要请二位替我参谋参谋。”

她在上首坐下,季玉深不避嫌地给她倒了一盏茶。

苏幼仪正觉得有些渴,一边喝一边道:“这园子里当差的有什么好的侍卫和太医,你们替我搜罗搜罗,我要把春花和春景嫁了。”

“啊?”

苏志明微微讶异,“发生什么事了,太后竟要同时将她们都嫁了?两位姑姑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人,若都嫁了,日后谁伺候太后?”

“没出什么事,只是看着满园子春花正好,想着她们俩在我身边耽误了太多年纪,是时候该打发出嫁了。很不相干,那些小宫女们如今也得力,可以独当一面了。”

春花、春景两个的年纪也实在大了,幸好遇上苏幼仪这个好主子,二话不说就要在太医和侍卫里给她们挑夫婿。

要知道,太医和侍卫都是在朝中有品级的官员,加上太后赐婚稍稍荣宠一二,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她这也算对奴才们极其情深义重了。

苏志明道:“这事只怕季兄更加懂一些,我虽在朝中为官,对御园当差的人却并不了解。季兄成日在御园中,应该了解一些吧?”

季玉深对上苏幼仪的目光,淡淡一笑,“了解倒是了解一些,这样吧,明日我去请三位一等侍卫大人谈谈,让他们把手底下适龄的男子都列出来,家世籍贯相貌性情一一注明,如何?”

苏幼仪点头道:“这个好,但只是一样,品级高低不必看重,有才能即可,大不了我另行提拔。”

说罢朝底下道:“去把春花和春景都叫来。”

廊下的宫人们早就听见了动静,这会儿笑得满脸揶揄,去请春花和春景。

她两个原本应该在苏幼仪跟前伺候的,听见苏幼仪和季玉深他们讨论的是她们自己的事,便不好意思上去伺候。

这回苏幼仪派人来叫了,她们不得不过去。

两人扭扭捏捏地去了前头,苏幼仪道:“不必害臊,有什么条件尽管说,挑自己顺心遂意的就好。”

春花和春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

苏幼仪看了一眼季玉深和苏志明,明白了,她大手一挥,“你们要是不好意思说,那就让他们两个先退下,省得你们女儿家面子薄。”

“不不不!”

春花春景二人连忙阻止。

她们只是宫女,那二位却是贵人,哪有为了她们的事反而把两位贵人赶出去的?

苏幼仪都这么说了,她们只好放下羞怯,春花道:“奴婢想着,要是家在京城,最好是御园附近的,那就最好了。这样奴婢将来可以常常回来伺候太后,也算全了奴婢一份痴心。”

春景也道:“奴婢也是这样想的,只求太后开恩,若是成婚之后就不能再伺候太后了,那奴婢宁愿不嫁!”

“好了好了,知道了。”

苏幼仪拗不过她们,朝季玉深道:“回头你让他们列名单的时候,把这条算进去。不过不必太苛刻,家不在京城,能在御园附近置办上宅子,那也可以。”

季玉深目光古怪地看着她。

苏幼仪朝自己脸上摸了一把,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苏志明好笑道:“太后可知,自从太后定居御园之后,御园附近的宅子价格水涨船高啊。原先寻常的三进小院不过是二百两银子的价格,如今至少要五六百两。这还不算特别靠近御园的,若是特别靠近的那些,至少还要翻一翻。”

“一千两还要多?”

苏幼仪有些咋舌,“京城是天子脚下,三进小院也就是寻常的富户和穷官住的,算不上多好。若这样的房子都要赶上一千两多,那谁买得起?”

这样想来,春花和春景提的条件不算简单。

苏幼仪看她们两个,两人也是一脸懵逼,完全不懂外头宅子的行情。

也难怪,她们俩一直在御园伺候苏幼仪,从前在宫里更没接触外界,哪里懂得这些?

苏幼仪挠挠额头,“不着急,慢慢挑着就是。左不过要先办大公主的婚事,然后才能考虑你们的事。”

春花和春景听了这话都放心了,只要不是急着打发她们出去,她们就不怕。

趁着这段时间还能在御园里,她们要抓紧调较好底下的小宫女,免得以后她们两走了那些小宫女不得力……

听闻太后要嫁身边的大姑姑,御园里但凡还有未娶亲的壮年男子都跃跃欲试。

不论是太医还是侍卫,品级高的自觉配得上,品级低的也不气馁,大家都知道太后不是以出身论人的人。

甚至有娶妻娶得早的人十分悲痛,后悔自己娶得太早,赶不上这样的好事。

太医院那些人近水楼台,争相去找王太医请教。

王太医娶了淑芽之后越发受到看重,这不,他年纪轻轻,如今御园的太医院已经唯他马首是瞻了。

要不是娶了个好媳妇,太后岂会如此看重他?

那些侍卫们就惨了,没地儿取经去,只好偷偷摸摸想办法贿赂小太监和小宫女们,争取打听打听春花和春景二人的喜好。

御园里因为此事倒是十分热闹,风声都传到了太妃们那里。

太妃们闲来无事愿意做这个媒人,便帮着苏幼仪了解合适的人选,都被苏幼仪拒绝了,“你们闲来无事就替大公主好生预备,春花和春景的事我还能应付得来。倒是大公主,她可是先帝唯一的公主,咱们的掌上明珠,说什么也不能委屈了。”

第八百四十二章 固伦公主

从成婚那会儿开始,元韬觉得苏幼仪待他实在好,对亲生子也莫过如此了。

如今他又有了些怀疑。

因为大公主的婚事正在筹备,苏幼仪上心的程度让他目瞪口呆,无法相信。

首先苏幼仪在元治带着皇后去御园看望她的时候,提出晋封大公主为固伦公主,听说当时周皇后正在喝茶,差点呛着。

固伦公主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嫡公主才能有的封号,而大公主是废妃所出,封个和硕公主都是天恩,如何能封固伦公主?

元治的反应还好,他知道苏幼仪多年来一直疼爱大公主,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只是这件事……

未免太于礼不合了。

苏幼仪却很坚持,“大公主的生母惠妃被废,居于冷宫,而后大公主便一直由我抚养。我心里只当她是我亲生的女儿,怎么不能封固伦公主了?”

苏幼仪都如此说了,元治自然无从反驳,周皇后更是欣然同意,册封的旨意第二日便传了下去。

这还不算完。

大公主的公主府自从分赐下去后,一直没有抓紧修整,只因大公主婚后会到江城侯府居住,这个公主府原本也只是一个赏赐,并不是真的用来居住的。

谁料苏幼仪听后非要亲自设计督办,让人抓紧修整公主府,更从御园里搬了许多奇珍异宝给大公主装饰,那些东西一车车地运出御园,看得京城各家高门权贵眼睛都直了。

谁不乐意赶太后的兴致?

何况这位可是固伦公主啊!

于是各家高门府第都争相给大公主送这个送那个,势要让自家的东西在公主府里有一席之地,连江城侯府也得到了不少馈赠。

江城侯夫妇和世子夫妇都十分惶恐。

原先说娶公主,他们已觉门第微寒怕般配不上,如今大公主又封固伦公主,日后娶进门只怕捧着供着都嫌轻慢!

等公主府修缮好了之后,苏幼仪又开恩让冷宫里的惠妃挪到了公主府居住,只派宫里老成的太监和嬷嬷照看着,不让她出府招摇便是。

惠妃如何敢招摇?

她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还有出冷宫的机会,更别提大公主成婚的时候她还能隐瞒身份看着大公主出嫁,也算全了她一生夙愿……

这等厚待,别说元韬了,连元嵩和小四、小五他们看着都吃味儿。

“唉,可惜咱们不是女儿身。”

小五叹气道:“你们没发觉吗?母后就是喜欢女儿,所以对大姐姐这么好!要是我也是个小姑娘就好了,母后一定更喜欢我!”

元嵩也跟着叹气,“当年唐玄宗专宠杨贵妃,有话说遂叫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如今倒是重现盛唐情景了,唉。”

听他们个个唉声叹气的,元韬心里反而好受多了,安慰着他们,“父皇只有大妹妹这一个女儿,物以稀为贵,何况她乖巧懂事总陪着母后,母后多疼疼也是应该的。咱们这些做男子的和妹妹争宠,像话么?”

这一说,几个人都挺直了腰板。

元韬又提点元嵩,“小四、小五他们说几句就算了,你都多大了还和妹妹争风吃醋?再说了,母后难道没有照拂你?你的生母不也和大妹妹的生母一样挪出冷宫来了么?”

先帝的王皇后在冷宫住着的时候,就是不愁吃穿的待遇,皆因苏幼仪派人照顾着。

如今更是直接挪出冷宫住进了三王府,从此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住在一起享受荣华富贵,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元嵩听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移了话题,“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翘着嘴角道:“大妹妹的婚事咱们帮不上忙,里里外外都有母后呢,还有大皇嫂这个贤惠人帮着操持。但是外头的事咱们能帮忙,那个白言要是敢对大妹妹有丝毫不好,我绝不放过他!”

“三哥这是什么意思?”

小四有些担心,“难道三哥要去教训大姐夫一顿?”

“我……”

“想都别想!”

元韬把脸一板,拿出做兄长的派头教训他们,“你们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想添乱?谁也不许去,仔细我去母后面前告你们一状!若你们实在闲着无聊,不妨想想到时候给大妹妹送什么贺礼是正经。”

……

四月末,春将尽,夏未至。

大公主从后宫出嫁,一袭九重层叠的正红嫁衣铺红九丈,是仅次于皇后大婚的嫁衣规制。

苏幼仪带着众太妃亲自回宫观礼,帝后二人携手,亲自将大公主送出乾清门外,看着白马上英姿飒爽的白言调转马头,在大公主八抬的喜轿之前引路。

宫女扶着大公主的手请她上轿,那一刻,苏幼仪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太后……”

春花低声安慰她,伺候了苏幼仪这么多年,难得见她落泪,可见她心里多疼爱大公主。

大公主一只脚眼看要跨过轿杆,忽然回过头来,看到在帝后二人身后的苏幼仪用帕子拭泪,立刻忍不住了。

“母后!”

她提起裙摆,朝来时的方向小跑而来,身后的宫女着急忙慌地牵着她长长的裙摆,唯恐她跑着摔倒。

苏幼仪听见声音,忙上前几步迎她,“母后!”

大公主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她拉着苏幼仪的手欲跪,却被苏幼仪拉着不得跪下,“这身嫁衣多好看,跪脏了可怎么好?大喜之日,别哭。”

苏幼仪劝着她,自己又用帕子抹了抹眼角。

元治瞧她眼中含泪的模样,微微蹙了眉头,亦是伤感。

“母后……”

大公主哽咽着说不出话,一句“母后”翻来覆去地喊,喊得苏幼仪心都要碎了。

她到底强忍住了泪意,把大公主往宫女们身上推,“好了好了,快去罢,驸马等着你呢,误了吉时怎么好?”

说罢又朝那些宫女道:“快扶公主上喜轿,好生安慰她。”

而后别过脸不再看大公主,大公主这才依依不舍地被宫女们拉回去,周皇后见到眼前这一幕,自己的眼眶也湿了。

她是刚出嫁不久的女儿,见此一幕如何能不物伤其类?

第八百四十三章 吃醋

大公主离宫之后,元治不放心苏幼仪这么回去,便让她先在永寿宫歇息着。

他和周皇后一起送苏幼仪到了永寿宫,这才回去,回去路上周皇后忍不住问元治,“皇上见着大公主出嫁,想必心里一定也很伤感吧?毕竟你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是啊。”

元治点了点头,“这个妹妹对朕来说,和别人家的兄妹格外不同。小时候她是和朕还有二弟、三弟一道在学堂读过书的,别家兄妹哪有这样的亲密?故而母后说封固伦公主,朕也没好意思拒绝。”

给大公主封固伦公主之事,还是受了朝中一些非议的。

好在元治亲政后行事稳当,苏幼仪这个掌权太后又余威犹在,故而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对。

更何况这一届皇室兄妹感情特别好,朝中大臣又不是傻子,犯得着去触这个眉头呢?

好在只是个公主,是和硕还是固伦都罢了,若是个亲王还要加封什么的,他们倒要考虑考虑会不会影响皇权稳固。

周皇后闻言点头,她一般也有几个兄弟,不过确如元治所说,兄弟之间的感情不如姐妹之间的,尤其是随着年纪增长连面都很少见了,又哪来的深情?

如此一想,她倒是羡慕大公主有这么多个关心爱护她的兄弟。

她道:“那方才大公主回头寻母后的时候,皇上瞧见母后落泪,为什么皱着眉头呢?想是怕耽误了大妹妹的吉时?”

周皇后那时自己也在垂泪,冷不防瞧见元治皱着眉头,心里有些古怪。

她当场不好发问,所以拖到这时候才问。

元治听她发问,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笑道:“朕可以告诉你,可你得保密,还得答应朕不许笑话朕。”

周皇后小鸡嘬米似的点头,“皇上尽管说,臣妾的嘴巴最严实了。”

说罢还抿着嘴,一副严丝合缝的样子。

元治被她逗笑了,轻声道:“朕倒不是担心什么吉时不吉时的,你知道,母后素来不信这些,朕从小受她教养,也不信这个。更何况大妹妹有朕和母后的福气庇佑,便是误了吉时又如何?”

周皇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元治方道:“朕只是在想,从小到大,朕似乎从来没见母后落过泪。她和寻常女子不同,总是那么坚毅,那么乐观,好像什么事她都有办法搞定,从来用不着哭哭啼啼地解决问题。”

“可是今天,为着大妹妹出嫁,她居然落泪了。朕大婚的时候也没见她落泪,元韬那时也是,母后只为大妹妹成婚落泪……”

他说到后头,口气越发酸了起来。

像是谁打翻了一缸刚酿的醋,那酸味虽不浓烈,也清楚地传入了周皇后鼻尖。

周皇后正要发笑,忽然想到她答应了元治不笑,于是死死忍住,只有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元治见她憋笑辛苦,索性把手一挥,“得了,你实在想笑就笑出声吧,也不怕憋出毛病来。”

不不不,不能笑。

周皇后低着头,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好一会儿她才觉得好些,然后抬起头来看元治。

元治瞧她,嘴角还是微翘的。

“臣妾不笑,臣妾答应皇上不笑就不能笑。”

周皇后克制道:“臣妾只是有些不明白,皇上在吃大妹妹的醋,觉得母后太偏心大妹妹了?”

“大妹妹打小生得美,母后常在我们跟前夸她。”

元治撇撇嘴,他作为皇帝,倒不至于像小五那样说出宁愿身为女儿身这样的话,可心里确实有点这样的想法。

周皇后忙道:“皇上错了。”

“嗯?”

“皇上想想,大妹妹和皇上都不是母后亲生的,可皇上是母后进宫后先认识的人呀。认识了许久,后来才认识大妹妹的。所谓亲不僭疏,先不僭后,大妹妹在母后心里的地位,怎么可能比得过皇上?”

周皇后的话也有道理,苏幼仪做宫女的时候,和元治也算相依为命,两人是一同经历过风雨的感情。

那元治就想不明白了,“可是母后为何会为大妹妹落泪呢?她送多少东西去公主府,朕都不在意,那些东西算得了什么?不及母后一滴眼泪珍贵。”

周皇后又好气又好笑,不知如何和元治解释,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皇上可曾听说过,民间有哭嫁的习俗?女儿出嫁是离开了自己家,嫁到别人家去,自然是该哭一哭的。大妹妹出嫁,母后自然不舍得,而皇上呢?”

“皇上不但还好好地在宫里,而且还娶了媳妇回家一起孝敬母后,母后什么都没少,反而多了个媳妇儿,她怎么会不高兴?更不会落泪了。”

元治愣了愣,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是大妹妹有公主府,她身份尊贵,夫家不过是个侯府,难道她想回宫或者回御园,还有谁敢阻拦不成?”

周皇后摇头叹气,“皇上这就是不知民间疾苦了。大妹妹确实尊贵非凡,想去哪里去哪里,可民间的姑娘哪有这么自在?可不是出嫁从夫了?就像臣妾,贵为皇后又如何?总不能在父母跟前侍候,所以臣妾封后之时,母亲也落泪了。”

女儿封后这样的喜事,周夫人竟然还落泪了?

元治细想了一回便明白了,身份尊贵是一回事,女儿不在身边那种不舍,苏幼仪和周夫人是一样的。

他点点头,“这下朕明白了,就算大妹妹身份尊贵想去哪去哪,将来她有了夫家有了孩子,自然把心都放在夫家,也难时常在母后跟前侍候了。怪不得母后不舍,这是应该的。”

他心中释怀,又想起周皇后提及她自己出嫁的事,不由拉着她的手安慰,“朕答应你,日后时常请周老夫人和夫人,还有周大人进宫看望你。等朕得空的时候,也像寻常人家的夫婿一样,陪着你回周府省亲,你说好不好?”

周皇后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元治不禁笑道:“怎么,欢喜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第八百四十四章 请安敬茶

大公主一身荣华出嫁,成了京城贵女人人羡慕的对象。

这种羡慕只有纯粹的向往,并没有丝毫嫉妒,那些贵女心里有自知之明,大公主的荣华不是她们嫉妒得起的。

把青史摊开往上数,哪位公主有这等风光?

恐怕只有等周皇后的肚子里生出一位嫡公主,又得是极其聪明乖巧的主儿,将来才能和大公主一较高下

只怕还是较不过。

大公主有太后这个既博爱又不计较出身的嫡母,连周皇后都赶不上。

江城侯府众人为着这桩高攀的婚事,都提起一百二十个心,预备着小心翼翼伺候这位公主娘娘。

成婚头一日大公主就坐在洞房里,旁人都没怎么瞧见,直到第二日才渐渐发觉一切和他们想象的不同。

先是成婚次日早晨。

白言在床上睡得香甜,他是习武之人,原本每日都起得很早,因昨晚喝了酒又劳累了些,故而睡得晚了点。

不想一睁开眼,大公主并不在床榻上。

他以为自己是南柯一梦,他白言区区一个侯府公子,何德何能迎娶固伦公主?说不准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梦,都是梦……

他恍惚起身,却看到几个婢女井然有序地站在地下,而南窗下华丽的状台前,坐着一袭红衣、墨发披肩的美人。

美人从镜中看到他起身,含笑回头,“夫君,你醒了?”

白言掐了自己一把。

这不是梦,他真的迎娶了大公主。

他愣愣地点头,便见婢女手上翻飞,很快将大公主一头乌发挽起,又有另一个宫女替她面上敷上脂粉。

大公主的声音软软地传来,“夫君,快些起身洗漱吧,迟了就误了给公婆请安了。”

民间嫁娶,女子出嫁次日要早起给公婆敬茶,可大公主不是民间女子,江城侯世子夫妇岂敢当她的敬茶?

白言回过神来,立刻从床上起身披衣,一边阻止道:“公主,实在不必特意前去请安。父亲母亲早就吩咐过,让你今日好生歇息不必过去敬茶,你看,都怪我,我昨晚喝多了没提前告诉你!”

“不,你说了。”

大公主朝着铜镜中笑,笑白言手忙脚乱的模样,分外可爱,“你昨晚睡梦里还嚷着,说公主好生安睡,父亲母亲说不必过去请安敬茶。”

是吗?

白言有些尴尬,忙道:“那公主为何又这么早起身梳妆打扮?”

“公婆虽说不必,可我作为儿媳的礼数不能缺。所以只能委屈夫君快些梳洗打扮,我不认得路,你得领我去给公婆敬茶。”

说话间,婢女已将她的发髻挽好,面上的脂粉也上好了,瞧着又是亭亭玉立一个美人。

白言又是感动又是羞愧,穿好衣裳后结果婢女递来的帕子,在脸上随意一抹,“早知如此我该早些起身,竟让公主比我起得更早,实在该死。”

大公主朝他身上打量了一番,发觉他鬓角有些乱,便亲自走上来,替他将鬓角的碎发用一点头油抹了过去。

而后退开一步再打量,“嗯,这样就成了。夫君,我可否同你商量件事?”

“公主尽管说。”

“咱们边走边说。”

大公主担心耽误了时间,便挽着白言往外走,“咱们已经是夫妻了,日后你可否别称呼我为公主了?”

白言愣了愣,这才发觉大公主称他为夫君,而非驸马。

他心头一暖,笑道:“是,娘子。”

……

两人走出自己的院子,再穿廊转道,好一会儿才走到世子和夫人的院落。

其实江城侯府原来的布局不是这样的。

原来白言也有独立的院子,可是很小,因着他要娶公主,而公主要过门住在府里,所以江城侯府特意扩建了一番,将白言的院子里里外外扩大了十倍有余

占了足足半个江城侯府那么大。

众人都心照不宣,世子将来是要袭江城侯爵位的,而世子过后,再下一代江城侯必定是白言。

谁让他娶了公主呢!

白言带着大公主到了世子夫妇的院子,大公主一进去就皱了眉头。

她住惯了宫里,习惯高大的殿宇,宽敞的院落,所以对于自己的院子并不觉得大。

可一到世子夫妇的院子,她就发觉实在是小。

她明白,江城侯府把绝大部分人力物力都拿来迁就她这个公主了。

世子夫妇早就听下人禀告了大公主要来请安的消息,夫妇两人有些惶恐,连忙更衣准备。

这会儿听见下人禀告大公主进院了,夫妇两个连忙迎出来。

白言见他二人出来,朝大公主使了个眼色,大公主转头一看,连忙迎了上去。

世子夫妇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向大公主行礼。

若按照君臣的礼仪是应该的,可如今大公主嫁进江城侯府,是他们的儿媳妇……

好在他们并没有尴尬多久,大公主已抢先朝他们福下身去,“儿媳给公爹、婆母请安。”

“请公主安。”

世子夫妇也连忙还礼,大公主亲手扶了世子夫人,又示意白言扶了世子,这才道:“这是折煞我了,我如何能受长辈的礼?日后在家中咱们只论亲缘不论身份,如此才是一家人相处之法,不知公爹和婆母意下如何?”

世子夫妇听了这话,先是松了一口气,过后又惶恐起来,“不敢不敢,这怎么使得?君臣有别……”

大公主无奈地看向白言。

这正是他这个夫君该出力的时候了,也不知他能不能帮着她劝服世子夫妇。

白言已明了大公主心中所想,此时也不惶恐了,他忽然有了主意,笑着朝大公主道:“娘子,在这里站着不是事,你不是还要敬茶么?咱们进屋说话吧!”

什么?

娘子?

世子夫妇看向大公主,只见大公主含羞微笑,接着点点头,“二位里面请,咱们坐下说话吧。”

世子夫妇愣愣地被他们扶进屋,直到侍女端上热茶,大公主跪地奉茶之时,世子忽然惊得从座中跳起来。

“这实在使不得,这茶我喝了,可大公主万万跪不得,快快起身!”

第八百四十五章 归宁

白言在旁看着,看到这里连忙扶大公主起身。

而后世子夫人那杯茶却说什么不许她再跪了,世子夫人犹豫道:“依我的意思,不如这样。公主身份尊贵,我们虽是长辈,到底不好行礼。这样吧,日后在家中公主不向我们行尊长之礼,我们也不向公主行君臣之礼,大家抵消,如此可好?”

这是他们夫妇自从知道白言要娶公主后,便反复商量出的法子,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底线了。

大公主看了白言一眼,心道这也不失为一个折中的法子,便点头应允。

这话便算是说定了,世子夫人笑眯眯地接了茶饮罢,又从丫鬟手里接了一个小小的锦匣过来,朝大公主笑道:“这是民间嫁娶的规矩,新媳妇敬了茶后该给个红包。我给你预备了一副七宝璎珞,东西不算珍贵,好歹也是一片心意。”

大公主从她手中接过锦匣,打开一看,七宝璎珞华彩异常,那句“不算珍贵”显然只是客气话。

想来世子夫人花费了许多时间才能搜罗到这样难得的东西,大公主心生欢喜,笑道:“多谢婆母。”

略坐了坐,夫妇二人又去拜见了江城侯夫妇,老夫妻两个也都给了大公主贵重的礼物,为自家能娶得这样的孙儿媳妇儿欢喜。

一日下来,连府里的下人都听到了风声。

原以为公主下降必定不好伺候,没想到大公主如此随和,她拜完几位长辈后又命人拿笸箩装了钱散给府中的仆人,算是初来乍到的见面礼。

那些仆人何曾见过这么大的手笔?

府里上上下下,不管是里头伺候的还是外头伺候的,不管是精细使唤的还是粗使的,个个都有钱赏!

一时之间,江城侯府上下对大公主交口称赞。

……

第二日,按规矩是回门的日子。

世子夫妇备上了许多礼物,让白言陪着大公主回去归宁,大公主没有让马车直接回宫,而是先去了御园。

对她而言,苏幼仪是最疼爱她也是她最牵挂的娘家人。

等大公主到了御园,才知苏幼仪早就预备好了一切,一大早就命人在御园大门外等候,唯恐没迎接上他们夫妇。

多福亲自领着他们夫妇二人到苏幼仪的住处觐见,大公主脚步匆忙地赶进去,却发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那是……惠妃。

大公主张口结舌,没想到惠妃会在这里,当下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给苏幼仪请安,“女儿请母后安。”

“臣请太后安。”

“快免礼。”

苏幼仪和惠妃同坐上首,她笑着看了一眼惠妃,不得不说这些年惠妃在冷宫老了许多,不过面容也平和了许多。

她半鬓白发,看起来沧桑而枯槁,为着大公主归宁却特意换了一身鲜艳的衣裳,越发衬得面容枯黄。

可那双眼睛里含着温情的笑意,使得她整个人平添了一分温柔。

苏幼仪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先来御园见我,见了我之后你还要进宫见你大皇兄和皇嫂,之后再去公主府,未免太操劳。所以我就让人把惠妃请来了,在这里你一道见倒是方便。”

“太后抬爱,妾身早就不是惠妃了,如今只是一介庶人罢了,妾身江氏,多谢太后照拂妾身,也谢太后”

惠妃说罢,抬头看向大公主,眼中有无限慈爱,“也谢太后照拂妾身的女儿,给她如今的荣华。”

白言听到此刻,才确认眼前这位苍老的妇人就是大公主的生母,那个早早就被先帝废黜关进冷宫的惠妃。

白言躬身朝惠妃行了一个礼,因为不知该如何称呼,所以也没说话,只是这一躬许久才直起身子。

大公主也朝惠妃福了福身,“女儿见过母亲。”

“快别拜,别拜了!”

惠妃忍不住拿眼打量白言,大公主成婚那日,她混在人群中远远地看了白言一眼,看得不够清楚。

今日仔细看,才发现这位女婿是人之龙凤,不仅相貌俊美挺拔,眉宇间还有一股英气和勃然之气。

“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惠妃朝着白言不住点头,又起身朝苏幼仪福身行礼,“太后挑的人自然是好的,妾身如今亲眼看过,死也可以瞑目了!”

再抬起头来,两边眼睛都是泪水。

“快坐,说什么傻话?”

苏幼仪连忙让她坐下,“今日是她归宁的好日子,说什么死啊死的,也不怕触了他们小夫妻的霉头?不许再说了。”

说罢看向大公主,“你母亲欢喜糊涂了,连话都不会说了。你来之前她和我说,公主府处处都好要叫你别担心,还要跟你说和夫家和睦相处,结果她现在混忘了,只知道抹眼泪。”

大公主喜极而泣,“母后这份情意,叫我如何担当得起?从此以后只有日日焚香为母后祝福,才能表达我的心意。”

“别费这工夫。”

苏幼仪笑着调侃她,“你若有这个时间,不妨常带着夫婿来御园看看我,就算你的孝心了。”

大公主这才反应过来,苏幼仪根本不信那些神佛之说,焚香祝福对她而言什么用都没有。

她自己也笑了,“是,日后我一定时常回来看母后……”

说着又看向惠妃那处,“我也会时常回公主府看母亲的,还请母亲善自保重。母后开恩让您离开冷宫到公主府居住,您千万别再像从前……”

大公主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如果惠妃再像从前那么糊涂意图针对苏幼仪做什么,那她依然会像当年一样站在苏幼仪这一边。

惠妃还没开口,苏幼仪主动岔开了话题,“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我和你母亲都老了,年轻的时候后宫嫔妃哪里能不生龃龉?如今老了便没那么多事了,你放心好了。”

她说着,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说了这么一会子话,我也有些乏了。不如你就替我招待招待驸马,带他在御园里逛逛?顺便也带你母亲四处看看,她也许久没见过御园风光了呢。”

第八百四十六章 那人是谁

大公主略一想,就体会出苏幼仪这话的好意来。

她是找个借口让她和惠妃母女两个能说说体己话,也让惠妃有更多的机会和她的女婿说说话,增加了解才能放心。

大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苏幼仪只装作没看见,大公主只好起身,“也好,那母后稍稍休息一会儿,一会儿女儿再来告辞。”

“去吧。”

苏幼仪摆摆手,笑着看他们三人走出院去。

……

大公主带着白言和惠妃,她站在中间,惠妃站在她左手边,母女两个并肩同行。

白言站在她右手边,稍稍落后她们母女半步。

“母亲多少年没来过御园了?”

“很久了,久到记不清了。”

惠妃看着周围的景物,想起自己当年也曾随着先帝来御园避暑,恍若隔世。

她的目光落在右侧粉墙之上,上头挂着一架蔷薇。

这一架蔷薇,柔条披挂的枝叶上,缀满了圆润的花,芬芳呈媚气。脸盘小小,重叠的瓣,粉中透红,红里泛白,有的微微调些紫,说不好这是什么颜色,或许这改叫它蔷薇色。

三五朵一簇,沉甸甸,热闹在枝头。

本来斑斑驳驳的粉墙,因了这一架蔷薇,有了一种庄重古朴的美……

惠妃忽然莞尔一笑,“这么多年没来,御园的风景和从前完全不同了,我连道路都不认识了。你瞧那一架蔷薇,开得多好看。”

大公主看了一眼,蔷薇没什么稀奇,和平时看到的一样。

若说有什么不同,无非是一整树开得格外热闹罢了,到底是晚春时节,再热闹,那些苞也有了打蔫的迹象。

她却笑着附和惠妃,“是啊,真好看。母亲,你若是喜欢蔷薇,就让人在公主府里也种一些好吗?不过要等开花,可能得等到明年春天了。”

明年春天?

惠妃想着想着,轻轻掩口咳嗽了两声。

她在冷宫多年,身子不算康健,何况年纪也大了,谁知道还能不能等到明年呢?

她笑着摇摇头,“不用,公主府里的花园有许多花,足够看的了。再说我已经老了,瞧见太艳丽的鲜花反而伤感,不如不看。”

她想起今日初见苏幼仪的情景,惊为天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自己老得不像样,苏幼仪却好像一点都没老。

那不是用精致的脂粉掩饰出来的年轻美貌,而是真实的年轻,任凭她凑近了去看,也看不到苏幼仪脸上一条皱纹。

惠妃心里羡慕得紧。

她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江皇后曾经告诉过她,只有心中真正宽容自在的人才不会老。

或许苏幼仪就是这样的人吧?

惠妃伤感了一阵,忽然想到这里还有一个男子,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看白言,“真是,我当着你们的面说这个做什么也不知道,让你见笑了。”

“不会。”

白言想了想,道:“岳母在小婿面前说话不避讳,说明将小婿当成一家人,小婿欢喜。”

白言这声岳母,足以让惠妃欢喜了。

他到底是侯爵家的公子,能认自己这个废妃做岳母,真是心胸宽广。

三人往前走去,忽然看到假山后头有小小的画舫划过去,惠妃惊讶,上前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条狭长的水道。

这水道是从御园的湖中连出来的,不知通往何处,惠妃不禁道:“当年我在御园的时候,还没有这条河道。”

“那是自然。”

大公主解释道:“这条河道是一年前才修好的,母后说西北角上那个小树林景致不错,改一改日后给六弟七弟他们骑马射猎都好。又嫌走过去太远,于是挖了一条河道,说是夏日里乘船过去歇凉也不错。”

见惠妃一脸向往,白言索性道:“娘子,不如咱们陪岳母一道乘船游览一番?也算故地重游了。”

大公主自然没有不肯的,三人便上了小船,由园中的太监划船朝前去。

小船沿着狭长的河道缓缓前行。

只见两岸迎春花临水而栽,袅娜地垂下细长的花枝,鹅黄色的花瓣腼腆地开满枝条,随着微风拂过水面,宛如少女揽镜自照,欲语还羞。

明媚的阳光透过盛开的樱花树,洒下碎金般的亲吻,斑驳的树影荡漾在河面上。一缕淡淡的春风带起似雪的樱花,飘飞,旋转……

漫天飞舞,最后依依不舍地飘向远方。

若有似无的香气浮动在空气中,引人遐思;婉转清亮的鸟鸣声掩在影影绰绰的树丛花间,剔透欢快;船艄上,乘船的小太监轻摇船橹,吱吱呀呀,轻和着鸟啼相映成趣……

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寂静地方,惠妃越发放松起来,嘴边也渐渐露了笑意。

她回头看白言和大公主,只见夫妻两个饶有兴趣地依偎在一处,时不时指着岸边的花草议论着什么,面上都含着笑意。

见惠妃转头看他们,大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地挪了挪身子,白言也面带羞臊。

惠妃是过来人,自然懂得小儿女之间这番情态是好事,最怕的是明明成了婚却彼此没有爱意,只是政治联合的工具。

想到此处,惠妃越发感激苏幼仪。

她听大公主说过,白言是她自己看中的人选,苏幼仪只不过帮她做了调查底细的工作,又找人来亲自查问。

觉得好了,就将大公主许给了此人。

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婚姻。

惠妃想着,若是当年她就老老实实地在江皇后身边做个小宫女,不妄想其他,那么她是不是也能像如今的淑芽一样,嫁个太医举案齐眉过好日子?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忽然,一道青衫的身影撞进她的眼睛,让她有一瞬间的炫目。

她盯着那个在远处柳树下和侍卫交谈的男子,看了许久,这才问大公主,“那个男人是谁?”

“哪个?”

大公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身熟悉的青衫,便道:“那是季先生,小六和小七的师傅,瞧那身青衫就知道了。”

青衫?

惠妃蹙起眉头,“这话怎么说?”

第八百四十七章 季先生好看

杨柳依依,青衫男子临风玉立,端的是赏心悦目。

大公主解释道:“从前无名和宋家兄弟在母后身边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传出去个消息,说母后偏爱穿青衫的男子。一时之间京城年轻男子都好穿青衫,倒有些洛阳纸贵的意思。”

白言听见这话,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

他的箱笼底下也压着几件青衫。

虽然当时他不想成为苏幼仪的男宠,可这种东西成为潮流之后,好像是个贵族男子都得有两件青衫,不管到底有没有做男宠的想法。

大公主忽然一笑,“不过近来我少来御园,便发现御园里除了季先生,再没有男子穿青衫了。从前那些太医和侍卫们不当值的时候穿便装,也很喜欢青衫的,如今不知为何都不穿了。”

她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嗯……大约是季先生穿青衫太好看了吧,所以没人敢穿青衫和他出现在一起!”

白言听见这话,有些吃味。

大公主竟然当着他的面,用如此花痴的口气夸别的男人好看?!

他不服气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发现那边的柳树荫下站着一个确然十分俊朗的男子,一袭青衫,仿佛和周围的花草树木融为一体。

翩翩公子温如玉,大抵不过如此。

那厢,季玉深正和一等侍卫马大人讨论给春花和春景选夫婿的事,丝毫没发觉自己的身影早就落进了有心人的眼中……

“你们先走吧。”

等回去向苏幼仪告辞要去宫里见元治的时候,惠妃并没有和大公主他们一道走,反而道:“我还有话想和太后说,我和太后这么多年……也难得见上一面。”

大公主觉得有些奇怪,又不好当面问惠妃要找苏幼仪说什么,想着下次回来看望苏幼仪的时候问问就知道了,便依言点头。

“那母亲一会儿回去小心些,我们先走了。”

大公主说罢,和白言一起乘上马车朝宫中而去。

惠妃目送他二人远去,而后才回过身去,原路返回苏幼仪的居处。

听见惠妃去而复返,苏幼仪也有些奇怪。

她并没有多想,“请她进来吧。”

小宫女揭开纱帘请她入内,惠妃望着苏幼仪,神情有些复杂。

既羡慕苏幼仪那张从未老去的脸,又嫉妒她如今权倾朝野,竟然已经到了受用男宠也不会被朝臣诟病的地步。

更为当年她在宫宴之上指出季玉深和苏幼仪有私情之事,感到万分复杂……

苏幼仪察觉到她目光的古怪,不由诧异,“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事坐下再说吧。”

方才她听过多福的禀告,说大公主不过带着他们在御园里转了转,还乘小船在那条新挖的河道游览了一番。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惠妃为何会如此?

惠妃上前,在侧面轻轻坐下,口气恍惚道:“妾身方才和大公主夫妇乘画舫,遇见了一位熟人。听说是御园里当差的人,所以想问问太后。”

“哪位熟人?”

惠妃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说是教导六王爷和七王爷的先生,姓季,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

苏幼仪微微启唇,明白了惠妃为何如此失态。

原来她见到了季玉深。

当年她是因为指证季玉深和自己有私情,才会被发落到冷宫去的,而季玉深又是个传闻中早就死了的人,难怪惠妃如此惊讶。

苏幼仪倒也没打算瞒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这位季先生你也认识的,便是当年的首辅季玉深。”

果然是他!

惠妃震惊非常,“可是季玉深,季玉深他……他不是早就死了么?”

当年惠妃在冷宫颇受苏幼仪照顾,苏幼仪时常派人去送一些吃食和衣裳给她,故而她也能从来人口中得知一些外头的大事。

季玉深暴毙而死的事她当年隔了一个月才知道,可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了,季玉深怎么会还活着?

苏幼仪抿了抿唇,她不介意告诉惠妃季玉深的真实身份,可关于先帝要杀季玉深这件事,到底太过敏敢,她不愿让更多一个人知道。

便道:“当年他没有死,后来辗转回了岭南做个商人,再后来又回到了京城成了御园的先生,如今就在御园长住了。”

苏幼仪没有把话挑明,可惠妃已经听明白了。

什么先生能够在太后和太妃们住的御园里长住?

连那些太医,除了当值守夜要待在园中之外,其余人也得天黑了回家去。

季玉深凭什么例外?

“看来,我当年存心诬陷,倒是确有其事。太后和季玉深之间,果真……”

惠妃苦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就算苏幼仪和季玉深真的有情又如何?

换成她是当年的苏幼仪,一样会毫不手软地反击,毕竟自己才是那个出手相逼的人,苏幼仪不过是正当防卫罢了。

再者这么多年,苏幼仪并没有亏待她,还如此爱护她唯一的女儿……

惠妃苦笑着闭上眼,“太后放心,我不会将这事说出去。只是感慨造化弄人,也怪自己当初想不明白。时隔这么多年,换了多种身份,他还是回到了太后身边,可见你二人情深意笃。而我,我才是个笑话……”

听见她说不会将此事说出去,苏幼仪略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没看错惠妃,这么多年的冷宫生活,惠妃的利欲之心终于磨平了。

她思忖片刻,道:“前尘往事,何必再提?如今你也算富足了,又有女儿和女婿时不时能回去看你。只要你不惹是生非,过几年我会让那些看守你的太监和嬷嬷都回宫去,让你自由自在地,或许还可以出京城游览大好河山。”

“不。”

惠妃摇摇头,“请太后千万别收回那些看守我的宫人,我需要他们看守着,我不想再犯当年的错误了。就算是为了我唯一的女儿,我也不能!我这个做亲生母亲的不能给她任何帮助,如果反而还要拖她的后腿,那不如死了算了!”

惠妃深吸一口气,忽然起身,大礼参拜,“妾身,多谢太后不计前嫌,此恩此德,来世当牛做马再报太后!”

第八百四十八章 没什么事

一直到惠妃离开许久,季玉深才携着花枝从外头晃悠进来。

青衫俊美,花枝鲜艳,眼前人如画卷般美好,苏幼仪怎么看都看不够。

今日的目光却与平常格外不同些。

季玉深未曾察觉,自己去西边多宝格架子上取了一只净瓶灌上水,再将手里的花枝入瓶中,“你就不好奇,这个时节哪来这么鲜嫩的花枝么?”

御园不同别处,春末夏初这个时候反而是鲜花最少的。

只因春花将残,多是开败的,而此时夏花尚未开放,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也不知季玉深哪里弄来这花枝。

苏幼仪撇嘴,“你足智多谋,什么大事都难不倒你,何况是一枝花呢?”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酸意?

季玉深将净瓶在桌上摆好,调整了一个合适的角度,随后坐到苏幼仪身边,“怎么,今日大公主归宁你不高兴么?”

“那倒不是。”

苏幼仪一手托腮,定睛看了他好一会儿,直把季玉深看得不好意思。

她这才道:“旁人时常说,我和十多年前没什么变化,瞧着还像二八少女。可我瞧着季先生,不也和十多年前没有变化么?”

季玉深已经三十多岁了,瞧着还是青衫翩翩的俊朗书生,连白言这样正当年纪的人走到他跟前,只怕也得自惭形秽。

岁月流转,在他身上没有留下沧桑,反而多了一份更加温润从容的光辉。

苏幼仪都有些羡慕他了。

她道:“都怪你十几年如一日得风神朗俊,我总要留神替你隐瞒着身份。这么多年过去,先帝朝时的老人儿多半都不在了,没有人认出你就是当年的季首辅我这份隐瞒的心也渐渐淡了下来。”

“谁知今日废妃江氏过来,不过远远隔着柳茵看了你一眼,就认出你是谁了。”

季玉深顿了顿,很快便想到了废妃江氏就是先帝的惠妃。

今日大公主归宁,苏幼仪为了让大公主少劳顿一些,特意把惠妃从公主府接来让大公主一并见。

他笑了笑,“今日我和一等侍卫马大人在新开的河道边树荫下说话,隐约听见有人说大公主坐着小船过去了,我也没当一回事。如今想来,惠妃也坐在那船上看见我了?”

“嗯。”

苏幼仪意有所指地拖长了声音,“她说啊……当年季首辅的风神朗俊,是个女子见了都忘不了,所以她当年才料定我和你必有奸情。”

“如今远远看上一眼,便知这天底下再没有男子有如此风华,所以料定那人就是你。”

季玉深听得忍俊不禁,“这真是惠妃的原话,不是你肚撰的么?”

“我吃饱了撑的,肚撰这个做什么?”

苏幼仪气哼哼道:“当年惠妃在宫宴之上直指你我二人有私情,我一直以为她若见到你还活着,必定是满腔怨愤。没想到她竟夸赞你的相貌和姿容,这是什么道理,哼。”

季玉深渐渐回过味来,听明白了,“你……这是在吃醋?”

苏幼仪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季玉深只得百般哄着她,“那从今日开始,我尽快老一些,胡子也不刮,脸也不洗,你看可好?”

“或者我走路一瘸一拐起来,再配一个上好的花梨木拐杖,想必姿态一定很滑稽。”

“要不干脆蓬头散发,这样总行了吧?”

……

大公主夫妇到了宫中,元治还在和大臣商议政事,小纪子出来请他二位稍等。

“皇上说了,总归要和皇后娘娘一起见公主和驸马,不如请二位先到坤宁宫小坐,皇上一会儿便到。”

夫妇两人便先到了坤宁宫,不想还未进去,就见一乘撵轿从不远处过来。

撵轿上的女子大公主还算熟悉,夫妇两人便驻足而立,等她下轿之后,大公主方朝她微微颔首,“贤妃。”

贤妃上前福了福身,“大公主和额驸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是刚刚进宫的么?”

大公主道:“皇兄正在和朝臣商议事情,所以让我们先来找皇嫂,贤妃也是来找皇嫂的么?”

“是啊。”

贤妃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有件琐事要来同皇后娘娘禀告,以为大公主和驸马会在乾清宫多待一会儿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既如此,不如一道进去吧。”

大公主没有多想,三人便一道进了坤宁宫。

周皇后早就接到消息,说大公主和驸马来了,不想进来的是三个人,居然还有贤妃。

“请皇后娘娘安。”

周皇后不由一愣,“贤妃怎么也来了?你们三个一道来的?”

“在坤宁宫外头碰见的。”

大公主对这位温柔贤惠的大皇嫂是极有好感的,说话的口气也随意亲热许多。

白言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同时也在心里记着大公主和皇室诸人的关系亲疏,日后自己走动起来才知道分寸。

周皇后忙让他们都坐下,而后朝贤妃道:“贤妃过来有什么事么?”

她没有先和今日的主角大公主夫妇说话,而是先和贤妃说话,分明是想把贤妃的事情先解决,而后好好陪大公主他们。

贤妃顿了顿,自然也听出了她的用意,便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臣妾原本见着大公主来,想先避一避的。不想大公主邀请臣妾一道进来,臣妾不好推辞,所以就进来了。”

自从和薛氏恳切地谈过一番之后,周皇后已经没有那么容易接受贤妃的说辞了。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默默听着贤妃的说辞。

“臣妾是想来请教皇后娘娘,臣妾的长椿宫院子里摆了两个大缸,是一开始就在那里的,也不知道做什么用。臣妾想挪出去让院子空旷一些舒服,又恐那东西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所以不敢自作主张。”

这还真不是什么事。

周皇后微微蹙起眉头,当着大公主和白言的面,她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便道:“本宫只比你早两日进宫,怎么会知道你宫里的摆件之事?这种事应该问你宫里的老宫人,再不然派人去内务府询问,怎么问到本宫头上了?”

第八百四十九章 卷土重来

贤妃不曾想周皇后这么不给她面子,直接当面点破了这话。

她有些窘迫。

却不知周皇后正是看在大公主夫妇在的份上才没有把话说得更重,否则贤妃这种明摆着找借口的理由,她才不会轻易放过。

元治的话她一直记在脑中

若不想将来贤妃也落得那些先帝朝奸妃们的下场,她这个做皇后的就得好好管教着。

周皇后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贤妃今日的来意。

只怕是她这些时日都没见着皇上,知道今日大公主归宁皇上必定露面,这才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到坤宁宫来吧?

贤妃讪讪地,正要开口,忽听大公主接过了话头,“这有什么难的?也不必巴巴打发人去问了,我自小在长椿宫长大,对里头一草一木都很了解。”

大公主道:“那院中的几口大缸是先帝朝时内务府统一打造的,说起来还有个典故。”

“是何典故?”

“当年母后还是父皇的宠妃,因她喜欢荷花,在永寿宫的院里头摆了好几口大缸养荷花,里头还有金鱼和青蛙什么的,十分有趣。当时后宫一众嫔妃羡慕她的情取,以为如此便能吸引父皇,所以后来每个宫里都摆了那样的大缸。”

如今是春末,荷花尚未开放,那些缸子都是空的,所以看起来还派不上用场。

贤妃哦了一声,做出一副刚刚才知道的样子,“原来是这个用法,竟是太后想出来的,真是雅致。既然如此我也不挪出去了,就留着等夏天荷花开放的时候用吧!”

本是说来请教周皇后的,这会儿听了大公主的话,想起大公主的生母先帝惠妃从前就是住在长椿宫的,贤妃自觉能和大公主套上近乎,便忘了之前的说辞。

周皇后几不可闻地蹙了蹙眉头。

大公主注意到她的神情,淡淡说了一句,“那也没必要,当年宫里那些嫔妃也不是真的喜欢荷花,不过是一味模仿母后争宠罢了。我瞧皇嫂宫里喜欢摆佛手瓜,香气倒挺好闻的,贤妃不如把那两个大缸去了,多弄些佛手摆摆。”

贤妃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大公主话里的意思。

当年众嫔妃效仿还是宠妃的太后,为的是争宠。

如今大公主让她效仿周皇后……

这不是拐着弯讽刺她争宠么?

贤妃还来不及细想,忽听见外头小纪子通报,一袭明黄的身影大步迈了进来。

见着元治,大公主更加亲热起来,“皇兄!”

兄妹两个凑到一处,面对着面,元治不断地打量她,觉得她精气神很好,这才放心起来。

而周皇后等人早已福身行礼,待他们起身了,大公主才想起来要行礼,便朝元治福了福。

“都坐吧,别见外。”

元治说着,着意看了白言一眼。

他是新婚的驸马,刚刚加入皇室这个大家庭,进宫难免拘束,故而元治要格外照顾他一点。

白言会意地点点头,元治又看向周皇后,似乎要问什么,忽然看到站在一旁的贤妃。

他微微眯起眼睛。

“贤妃也在?”

大公主感受到元治话语中深深的嫌弃。

其他人似乎感觉不出来,可大公主不同,她本来就是和元治血脉相连的兄妹,加上从小一起读书、一起长大的,对彼此的了解自然更多。

贤妃便把方才那个蹩脚的借口又说了一遍,元治听后微微勾起唇角,笑得有些讽刺。

贤妃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看,元治的神情果然恢复了正常。

他并没有赶贤妃走,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嘲讽贤妃这个蹩脚的借口,而是朝大家道:“都坐吧,是朕来迟了。”

“不迟,我们也刚刚到。”

大公主道:“听纪公公说皇兄在和大臣们商量政事,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贤妃看了大公主一眼,这话也只有大公主敢问。

若是她和周皇后问,那便有后宫干政之嫌了,白言作为驸马更加问不得。

提起前朝政事,元治的神情有些阴沉,“的确出了事,即便朕不说,一会儿你们回到侯府也能听见。”

白言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莫非是战事?”

他出身军侯之家,对于战事格外闵感。

一旦朝廷发生战事,相关的文书便会传遍各军门之家,以便武将们出谋划策,随时做好上战场的准备。

故而元治这么一说,白言立刻想到了战事。

元治对他的敏锐十分满意,点了点头,“西北草原部族叛乱,那个准格尔部,先帝朝时就被打散了不知所踪,如今竟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准格尔部?”

白言蹙紧眉头,想起从父辈和祖父辈口中听到过的,那些关于平定准格尔战事的故事。

当年的准格尔部可是一块硬骨头,最后朝廷能够打胜实属万幸,如今卷土重来,也不知是否还如当年一般令人心惊……

在座三个女子见着元治和白言的神情,都默默无语,心里也猜着了几分。

一定是颇为严重的事情,才能让两个男人这副神情。

元治抬起头来,看到周皇后一脸关切地望着他,连忙说话宽慰她,“你们也别着急,算不得什么。准格尔部当年的确兵强马壮,可如今是丧家之犬归来,想必战力不如当初。或许不过是西北流窜而来的残兵败将,假借准格尔部之名行事罢了。”

“若是如此……”

周皇后定了定心神,“那皇上和驸马为何都如此忧心?”

元治看了白言一眼,示意他开口解释。

白言好一会儿才会意,会意之后连忙道:“皇后娘娘误会了,臣身为将门之子,只是习惯性忧心战事罢了。毕竟只要打仗一定会有死伤,臣也舍不得那些好儿郎死在战场上。”

“是啊。”

元治接话道:“是朕吓着你们了,朕从做太子开始,再到登基,到亲政,这一路太过顺风顺水,顶大的事不过是西北干旱罢了。如今突然发生战事,朕一时有些吃惊,细想并无大碍,无妨,无妨。”

第八百五十章 闲话家常

元治说罢,立刻将话题转到了大公主归宁之事上。

战事再如何都该让后宫女眷操心,何况大公主归宁是好日子,不该提别的触霉头。

元治笑道:“你在江城侯府可还习惯?没有给老侯爷和老夫人添麻烦吧?”

大公主闻言面色一红,想到自己在江城侯府处处遂意,而府中上至老侯爷老夫人,下至那些仆役丫鬟,没有一个不顺着她敬着她的,这日子怎会不习惯?

她不过是害羞,白言却抢着回答:“皇上言重了,娘子……公主身份尊贵,下降江城侯府乃是我侯府之幸。别说公主处处礼敬从不任性,便是她任性也是应该的。臣惶恐,何德何能能娶到这样的妻子?”

白言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听得周皇后和贤妃都暗暗笑起来。

驸马私底下竟管大公主叫娘子。

周皇后想到夜半无人之时,元治也是在她耳边唤她的闺名的,并且让她直呼自己的名字。

起初她还不肯,后来受不得元治几次三番要求,这才勉强同意。

没想到大公主和驸马也是如此,她便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不端庄了。

“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这话?”

元治还没说什么,大公主先恼了,暗暗戳了白言一下,朝元治抱怨道:“皇兄不知道,他这歌功颂德的话从新婚之夜一直说到第二天,方才去御园他也朝母后这么说,如今到了宫里朝着皇兄皇嫂还是这么说,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这下元治憋不住了,哈哈大笑,周皇后和李贤妃也捂着嘴笑。

白言闹了个大红脸,十分不好意思。

他低声朝大公主道:“我说的是实话,天地可鉴,我绝不敢在皇上面前说谎。我说这些就是想让太后和皇上放心,我一定会待你好,我……我若不懂知恩图报待你不好,简直就是禽瘦不如!”

大公主听了他这番肺腑之言,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

夫妇两个相对着脸红,看起来柔情蜜意,格外缠棉。

周皇后不禁看向元治,眼含春水。

大抵新婚夫妇都是如此,总是缠棉又容易羞怯,动不动就能脸面。

周皇后刚入宫那会儿,一天要脸红八究次。

李贤妃忽然瞧见,元治回望周皇后,眼底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神色……

她忽然好羡慕大公主和周皇后。

每个女子在闺中之时都盼望能嫁得对自己有情的郎君,李贤妃也是如此,可后来她被选为嫔妃的人选之后,就再也没考虑过有情无情的事。

她心里想的只是,入宫之后如何如何巩固自己的地位,如何如何凭借和周皇后的关系在后宫平步青云……

可如今看到眼前这一幕,她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白言的眼中只有大公主,皇上的眼中只有周皇后,他们两对都是令人羡慕的佳偶天成。

那么她自己呢?

她就是一个多余的人,此刻杵在这里无比尴尬……

“咳咳。”

等了一会儿,李贤妃尽量让自己以不突兀的方式打断这深情款款的画面,她微微掩口站起来,“皇上,臣妾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回宫休息了,不打扰大公主和驸马同皇上、皇后说话。”

她早该走了。

元治自然不会挽留,只淡淡点头,“既然身子不适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李贤妃福了福身,扶着宫女的手摇摇地朝外走去。

等她出去之后,殿中的气氛显然更好了一些,两个男人暂时抛却了战事带来的烦忧,一心说起家常闲话。

都是新婚夫妇,彼此自然有许多共同点可以交流,大公主一直在宫里待到了下午,元治还想留他们用晚膳,想着大公主归宁一趟就不回夫家了未免不太好,遂放他们出宫。

大公主夫妇回到江城侯府,有关准格尔之事的公文果然已经传到了府中。

江城侯和世子,并府中一众参将都在前厅议事,听见白言和大公主从宫里回来了,商议戛然而止。

那些参将们正考虑要不要告辞离开,见大公主和白言已经走了进来,只好起身行礼。

“请大公主安。”

“祖父,父亲,我在宫里都听皇上说了。”

白言着急地闯进去道:“皇上说得简略,具体的我还想看看公文,公文在哪里?”

老侯爷看了看大公主,略一停顿,道:“这件事自有我和你父亲商议,你先送公主回房,好生休息,明日再看不迟。”

白言听了越发着急。

江城侯府和军中的事,老侯爷年事已高,早就不亲自过问了,平日这些事都是世子和白言接手的。

世子有意培养白言,差不多的事都让他来处置,如今却连公文都不许他看,他岂能不着急?

还是大公主看出了其中关键,连忙压了压手,“诸位都请坐,不必多礼。”

又朝上首的老侯爷道:“我不累,老侯爷无需记挂我,夫君他是侯门之子,如今战事将起,自然该他出一份力,怎么能为儿女情长些许小事耽误他青云之志?”

这话说得何其懂事!

在场一众江城军的参将心里都竖大拇指,怪道这位公主出身平平,竟能以固伦公主的尊荣出嫁。

这样美貌又懂事的公主,端庄大气,叫人如何不心生敬佩?

老侯爷不禁点头,“既然大公主如此说,那就让他先送公主回房,一会儿回来继续商谈大事吧。”

“何须如此麻烦?”

大公主自顾自在下首坐了,稳稳道:“家国大事,匹夫有责。我也想听听诸位对于这场战事的看法,不如现在继续吧?”

这话说得众人都愣了愣。

哪有女眷旁听军中议事的?

这事闻所未闻,连江城侯老夫人入门几十年了都没有旁听过一次,大公主更非军中之人,如何能……

大公主见众人神情,反倒有些不解,“怎么,我不能听么?我不仅是皇室的一份子,如今也是江城侯府的一份子,为何不能听军中议事?”

在座众参将面露难色,老侯爷和世子也有些尴尬。

气氛顿时古怪起来。

第八百五十一章 大国公主

好一会儿,还是世子道:“大公主,以你的身份自然没什么听不得的。只是你到底是女子,哪有女子参与军中议事的?”

虽然江城侯府上上下下都捧着大公主,可提到军武之事,上下都是一派严肃模样,未必会迁就大公主。

大公主却毫无怯色,“此言差矣,女子为何不能参与军中议事?我自小受母后教导的便是公主也和皇子一样,要承担天下的责任。我虽不和兄长们一样在朝廷当差,却也从小和他们一起受太傅教导,他们懂的东西我也懂,为何不能听?”

“再者,从前也说后宫不得干政。可自从父皇驾崩,宫中若没有母后坐镇哪来今日太平盛世?我虽不才不敢和母后相提并论,也愿意学习军务将来做夫君的贤内助,而非做个只知脂粉钗环的寻常妇人!”

一番话说得众人皆惊,白言愣愣地看着大公主,心中有股奇妙的感觉在上升。

这种感觉和他以往与大公主相处的感觉完全不同,像是惊艳,像是心动,更像是一瞬间看到了大公主身上的光辉。

不是固伦公主那个虚衔的光辉,而是刻在她骨血里的,大国公主的担当!

这一瞬间,白言觉得自己心中对大公主的爱意更升华了一层。

他忙为大公主说话,“祖父,大公主说得有道理。她到底是皇室公主,身上担负着大任,何以不许她了解军政之事?将来孙儿若能继承祖父和父亲的事业,身边有个懂得军务的贤内助,对江城军不是更加有益么?”

老侯爷和世子早就被大公主说服了,再看一众参将也没有反对之意,便点点头,“好吧,你们先看看宫中发出的公文,此番之事绝不简单,我怀疑除了准格尔残部之外,还有其余西部草原部落的手笔。”

大公主夫妇坐在一起,头凑着头看那封公文,很快就看完了上头的内容。

和众人想象的不同,大公主看完那些专业难懂的用语之后并没有露出迷茫神情,反而一脸通透。

她思忖片刻,道:“准格尔的事情,幼年我在学堂里听太傅说过。准格尔是西部草原最贫瘠之处的一个小部落,就在先帝登基之初因为朝中内乱无暇顾及,准格尔可汗葛尔丹便一举吞并了周围最水草丰美的几个小部落,渐渐壮大了实力。”

“可惜到底是小部落,眼界狭隘,很快先帝将朝中收拾清楚,便派兵前去镇压,几次三番后打得准格尔大军向北逃窜,此后再无音讯。”

大公主说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令人惊叹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怎么会对军政大事如此了解?

世子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为什么宫中太傅会教一个公主这些东西,想了想以太后那个特立独行的性子,把公主当成皇子一样教养也不奇怪。

他咽下了原本的问题,转而点头,“大公主说得没错。如今这支打着准格尔旗号卷土重来的军队,就是从北方一路南下的。根据我们方才分析的路径,可以判断如果沿途没有部落的支持,他们不可能顺利回到原先的领地。”

大公主这才发现,一副巨大的蒙古西部地图挂在厅堂侧面,上头标出了各部的名称和地形,还有一条醒目的红线。

那应该是准格尔军队从北南下的路径。

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沿途经过的大大小小部落却有七八个之多,到底哪些部落在暗中帮助准格尔意图反叛,还真不好说。

大公主细看了一番,忽然朝地图的顶部看去,“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张地图北部没有画出来的地方,应该是……”

“是新僵,伊犁地区。”

白言的眼睛亮了亮,“看来我们都忽略了更北部的这个地方。祖父,父亲,在座诸位想想,准格尔部销声匿迹多年都藏在哪里?他们在哪里休养生息,以至于如今还有余力反攻?”

众人齐齐看向那张地图左上角空缺的部分,渐渐明白了白言的意思,“公子的意思是,准格尔部真正的倚仗是新僵伊犁的部族?是他们容留了准格尔部休养生息?”

“言儿说得有理。”

世子也道:“我们只关注他们大军行军的路线,却忘了他们的出发地。他们的出发地一定就是伊犁,我们要尽快禀明兵部,严密监控伊犁地区的部族情况!”

白言道:“若我们的猜测没错,只怕此事要由朝廷秘密通告新僵巡抚监视,千万不能被新僵土司知道。”

新僵靠近伊犁地方的部族不少,目前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部族牵涉其中,故而只能让朝廷派去的新僵巡抚监察,万万不能让当地土司察觉。

“事不宜迟。”

老侯爷拍板,随手指了一位参将,“你立刻进宫通禀,早一点让朝中知道此事,或许对此次战事会多一点把握。”

“是。”

那参将立刻起身,雷厉风行地朝外走去。

往下世子谈起了江城军目前的情况,和战事的情况做匹配,这个大公主不是很了解,她便在一旁静静地听世子说。

“……此时起事,真要派兵出征,正好赶上西北之地最炎热的时候。好在自从几年前西北干旱之后,状元郎张大人在西北地区开采地下水,如今水源还算充足,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只是要比起在炎热干燥的环境之下作战,我们江城军的优势并不明显。江城军中有许多来自南方的将士,有的来了好几年了,换季的时候还要病一场。连京城的干燥他们都忍受不了,如何忍受西北的干旱?”

世子细想了一回,又想起上次军中比武的时候,各军都拉在一起比试,除了比试赢了的有奖赏之外,还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互通有无。

比如世子作为江城军的实际领导人,已经把京城周边其余各大军队的长处和短处都摸清楚了,甚至连哪支军队不讲卫生军营不干净他都知道。

他朝白言道:“言儿,上回军中比武的事你比为父更加清楚情况,你觉得朝中会派哪支军队出战?”

这个问题不但世子关心,在座每一个人都关心。

或者说从文书下发到各家军门之后,所有人最最关心的问题就是这个。

到底哪支军队会被派去和准格尔交战?

第八百五十二章 派谁去

这个问题要考虑的因素实在太多,没有绝对的答案。

故而白言想了想,“从战力的角度来说,我们江城军也算是能排进前三的,有很大的可能被派去作战。不过比起咱们江城军,西山军更加合适,他们的战力也不弱于我们。尤其是军中比武之后,西山军彻底改头换面,听说如今战力是一日强似一日了。只是……”

“只是什么?”

白言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道:“只是有件事我不确定。朝中已经太多年没起战事了,许多军队里年轻的士兵从来没有打过仗,那些将领也是如此,安逸了太久。虽说太后在军中改革一定程度上调动了大家的积极性,可是这股积极性到底能不能支撑他们打仗的愿望,还很难说。”

大公主闻言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有些武将可能不愿意领兵出征?他们敢?”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眉头渐渐放松了下来,“也是,打仗到底是人命关天的事,就算圣旨下来他们不敢抗旨,可若他们打从心里不愿意领兵出征,这仗自然打不赢,还不如不派他们去。”

白言宽慰她道:“这只是我的一点小顾虑,到底有多少武将愿意出征,多少人只想苟活,还不好说。总归要等明日各武将进宫商讨之后,才能知道具体情况。你放心,就算没有一个人敢去打仗,我们江城军也绝不退缩!”

大公主心头一惊。

她听了白言的话,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的是她嫁了一个英勇又有担当的夫君,年纪轻轻便有一颗报效家国的心,值得自己托付终身。

不高兴的是他们夫妻刚刚成婚,若是白言果真要上战场,那她……

世子立刻打断了白言的话,“我江城军自然不会退缩,但这件事与你无关。就算皇上要让江城军出战,我才是江城军的主将,届时你在后方保障粮草便是。”

“父亲,你说什么?”

白言惊讶道:“祖父年纪大了,以往什么事不是我和您并肩同行?此番战事如此重大,您怎么能撇下我自己去?”

世子是如今江城军的主将不假,白言却是某种意义上军中真正的主心骨。

如果江城军真的奉命出征,缺了他根本就不行。

这小子怎么这么愣!

世子有些着恼,“若在平时你自然可以去,可你如今刚刚和公主成婚,岂有叫你们新婚夫妻分别的道理?便是我肯,太后和皇上决计也不肯的!”

边说还边看向大公主,唯恐大公主被这愣小子气着。

座下众参将都听明白了,此刻暗暗偷笑,只有白言傻乎乎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一提到战事,他眼睛里就没有别的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忽略了大公主的感受。

他忙朝大公主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住,我忘了……”

“忘了咱们俩刚成亲啦?”

大公主也没客气,回怼了他一句,直到看他两只耳朵都红了才放过他,“好啦,我并没有怪你。倘若今日我是你,我也会一心想着报效家国,而不是自己的的家事。没有国哪来的家?若你成了驸马从此就不能再上阵打仗,那娶我岂不成了你的苦差?我不想让你如此。”

见大公主如此沉得住气,并没有因为他想上阵杀敌而生气,白言心里由衷地感激。

老侯爷见他小夫妻二人互相体贴,笑着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为这八字没一撇的事争什么?一切还得等明日进宫商谈之后才知道,说不定皇上根本看不上咱们江城军,你们父子两都没出征的机会!”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

这一夜,元治几乎一夜无眠。

他在宽敞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周皇后很快就被他惊醒了,起身问他怎么了。

说着要去拿外头小几上的灯。

“别起来了。”

元治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只是有些睡不着,一会儿就好。”

周皇后想了想,便知是白日所说的准格尔战事的问题,“皇上何必如此烦忧?到底战事还没开打,如今准格尔那边的具体情况也了解得不够多。等明日众高阶武将聚集讨论之后定下出征人选,想来无妨。”

元治知道她这话有道理,可是朝廷实在太久没有打仗了,他心里忍不住担心。

先帝在的时候轻而易举就将准格尔大军打得落荒而逃,如今卷土重来的只是些许残部,若他派出去的大军打输了,旁人会怎么说他?

他日史书工笔,必定议论他不如先帝远矣。

到此刻他才发觉,自己似乎还没有亲政的能力,如果此刻在朝中做主的是苏幼仪,她必定面不改色毫不惊慌。

偏偏这些话他说不出口,连对着周皇后这样亲密的枕边人他也说不出口,唯恐被周皇后笑话他身为皇帝毫无担当。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明日等朝中武将商议过之后,不论商讨的结果是什么,朕都要亲自去御园一趟。”

他虽没说去御园做什么,周皇后也猜到了。

对于一个少年皇帝而言,幸好还有太后这个才干卓越的人为他撑着一片天。

见周皇后沉默不语,元治有些担忧,“你会不会觉得朕很没用?但凡遇到一点大事就慌了手脚,还像小孩子似的要去找母后商量。”

“不。”

周皇后果断反驳了他,“皇上千万别这么想。臣妾不但不觉得你没用,反而觉得你很有担当。”

“担当?这话怎么说?”

周皇后缓缓道:“正是因为皇上对天下有担当,所以担心自己的决策有误会让百姓受苦,才不惜放下自己天子的颜面,也要去找母后商讨一个最合适的策论。”“若皇上是个一味爱惜自己面子的人,只管随便派兵去打准格尔,不用管将士们死伤,不用管边境百姓安危,为了自己的面子死活不肯和母后商议讨教,那才是没用!”

元治听了她这番话舒服多了,细想一回确实如此,心里才好受起来。

周皇后见他神情松快不少,柔声劝道:“皇上年纪还轻,谁年轻的时候就敢保证自己一定是聪明成熟永远不会犯错的?先帝丰功伟绩,也是从年轻的时候成长起来的。皇上早些睡吧,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和武将们议事。”

元治这才警醒,若他明日眼底下顶着青黑去见朝臣,少不得乱了大家的心,让人觉得他这个做皇帝的先胆怯了。

这可不行。

“说得对,朕马上了睡了,皇后也睡吧!”

元治立刻躺了回去,而周皇后慢慢躺回被窝里,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她决定从明日起也要好好读书学习,虽不能干预政事,起码也要懂得一些,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这样等将来有了皇子和公主,她才能效仿苏幼仪那样教育孩子,也能在自己孩子担忧彷徨的时候做他的一大助力……

第八百五十三章 最合适的主将

次日一早,尚未到早朝之上,小纪子便进来坤宁宫通传,“皇上,太后派多福公公来传话了!”

元治闻言精神一震,忙道:“快,请他进来!”

苏幼仪这个时候派人过来,多半不是为了旁的事,而是为了朝中此刻最要紧的大事。

果然,多福从外头进来,见周皇后正在为元治更衣挂上朝珠,便行了一个礼,“奴才请皇上安,请皇后娘娘安。”

“免礼,母后派你来做什么?”

多福抬起头道:“太后听闻准格尔战事之事,知道情况紧急,要起战事了。特派奴才来劝慰皇上,请皇上别担忧太过,这等事朝中的文臣武将自能商量出妥当的办法来,皇上只要善采意见便是。”

“太后还说,那准格尔不过是芥藓之患,本不必她特意派人来劝慰皇上。只是担心皇上登基之后没经历过战事难免生疏,所以特派奴才来劝劝。”

芥藓之患。

苏幼仪竟用如此蔑视的词汇来形容准格尔,元治几乎可以想象到她镇定从容又蔑视一切的目光,心里不自觉就安定了下来。

既然苏幼仪说是芥藓之患,那就一定不足为虑。

元治深吸了一口气,朝多福道:“朕知道了,多谢母后关怀。”

“是。”

多福道:“皇上和皇后娘娘若没有旁的吩咐,奴才就先告退回去向太后回话了。”

“你去罢。”

多福走了之后,周皇后明显感觉元治周身的气场不同了,仿佛隔着多福转达的一句话,苏幼仪身上那股独特的气定神闲就传到了元治身上。

用早膳的时候,元治同她感慨,“母后真是聪慧非凡,只怕她早就料到朕心里的惶恐,所以特特一大早地派人来安慰朕。又为了给朕面子,不说是朕年轻能力不足应对,只说朕没经历过战事生疏。”

如此里子面子都照顾到了。

周皇后心里默默记下,同时暗自佩服苏幼仪,她对于人心似乎从不留神去揣测,总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却又把每个人都看透了似的,无一遗漏。

有时候周皇后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竟然不是出身在世家大族里,而是天生天养的岭南乡间。

或许这就是天赋异禀吧?

她心中默想,又给自己加油鼓劲,或许自己先天不如苏幼仪,但只要她有学习的心,一定还来得及……

早朝之时,朝中的气氛果然和平常有了很大不同。

武将们戎装上朝,为一向平静**的朝堂添了一丝肃杀之气,连众大臣的呼吸声都比平常轻了许多,更不闻一声咳嗽。

“昨日江城侯老侯爷派人入宫禀告,怀疑准格尔大军受新僵伊犁部族容纳资助。朕已急命八百里加急发往新僵巡抚,命他暗中调查伊犁各部土司的情况。”

元治说罢,朝下首扫视一眼,“如今朕还想听听其他各军主将,对此番准格尔卷土重来之战有何看法?”

“皇上,臣愿请缨出征!”

出乎元治的意料,他话音刚落,就有人抢着主动请缨。

这一声清脆爽朗,声音大得有风雷之势,把附近的几个文臣吓得不轻。

元治定睛细看,此人是西山军主将。

他的声音之所以那么大,是因为有好几个人抢着要主动请缨,这会儿被他抢先一步,边上好几个武将都十分不乐意,只好抢着附和。

“皇上,臣也愿意请缨!”

“臣也愿意!”

非但是元治惊讶,朝中一众文臣更加惊讶。

这些请缨的武将里有些人十几年都没打过仗了,兵法韬略不知道还记得多少,就敢纷纷请战。

最过分的是有的都花白胡子一把了,还大言不惭要出征?

只怕半道上就受不住暑热和颠簸要为国捐躯了。

这场面看着有些可笑,可众人心中到底舒了一口气。

原先他们还担心朝中武将多年不战,这会儿战事一起一定会怯战,没想到众人都不怯,还如此主动请缨。

元治微微眯起眸子,觉得事出古怪。

待他的目光扫到人群中的江城侯世子父子二人时,登时恍然大悟。

他明白为何众武将都主动请缨出征了。

一来先前苏幼仪发动军中比武,那些将士操练的积极性提高了,空把人的积极性提高却不让他们打仗把精力发泄出来,将士们难免有怨言。

各军都在等着一场战役发泄多余的精力呢。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在军中比武时表现不俗的白言得了苏幼仪青眼,居然以侯府公子的身份迎娶固伦公主,这可是想都想不到的天恩!

那还只是军中比武的一个名次而已,若此番主动请缨出战能够立下战功,岂不是能得到更难以想象的好处?

故而众武将争先恐后,唯恐落在旁人后头,让这天大的便宜被人白白占去。

想明白了这一点,元治反而头疼起来。

他先前担心无人敢战,如今又觉得人人都想战也不是好事,他到底该让哪一支军队出战才好?

“兵部尚书。”

元治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别再争执,兵部尚书立刻站了出来,“臣在。”

“根据目前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准格尔残部到底有多少人,能打仗的兵丁又有多少,战力如何?”

兵部尚书面露为难之色,“回皇上,目前只知道准格尔残部有五至七万人口,至于能打仗的兵丁到底有多少……臣目前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众所周知,草原部族善战,当年准格尔被打得落荒而逃之前,更是号称全民皆兵,连青壮年女子都能持刀持剑上战场,至于战力……”

他认命似的闭了闭眼。

众人都明白了,连兵丁的具体数目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对方的战力?

兵法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今第一步就对朝廷十分不利了。

元治的目光又回到众武将身上,他点了站在后头的一位年轻将领,说是年轻,至少也有三四十岁了。

“朕记得裴成军的裴老将军,当年是率军参加过抗击准格尔的大战的。如今裴老将军了多少年了?”

那年轻将领忙道:“回皇上,已了十五年了。臣是裴老将军的幼子,袭爵也有十五年了。”

“幼子?”

元治蹙了蹙眉头,“裴老将军膝下共有几子,为何让幼子袭爵?”

那年轻将领抬头看了看元治,“回皇上,臣还有三个兄长,都在十五年前战事之后先后去了,先父只剩臣一个独苗,所以不得不让臣袭爵。”

十五年前的战事?

不就是对战准格尔的战事么……

看来先帝抗击准格尔的战事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轻松,裴家父子竟然死得只剩一个幼子了……

元治有些感慨,叹了一口气,“裴家一门忠烈,值得朕感怀。”

他本想问问裴老将军当年抗击准格尔部的经验,可惜裴老将军死了十五年了,当年跟着他一起上战场的儿子也都死了,只剩下眼前这位小裴将军。

十五年前他还是个少年,连战场都没上过,问他有什么用呢?

就在此时,苏志明从左首文官的队伍站了出来,“皇上放心,虽然如今我们对敌方的兵力和战力尚未可知,但相信很快就会有具体的消息传回来。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挑选合适的主将领兵出征,只要主将的人选确定下来,我们可以根据后续传来的消息增派兵力或者改变战术,这都不是难事。”

元治闻言觉得有理,便看向那群武将,“朕明白诸位将军报效朝廷之心,只是希望大家能够客观一些,选出最合适的主将前往出征。比如袁老将军,您的年纪实在太大了,酷暑风沙的罪只怕您受不了,还是罢了。”

第八百五十四章 震慑四邻

“还有裴成军,也罢了。”

元治对上裴家那根可怜兮兮的独苗,不忍心说重话,只委婉道:“裴老将军只剩你这么一根独苗,要是你在战场上有个意外,朕怎么对得起为国捐躯的老将军?”

众人心里都明白,其实元治这是嫌弃裴将军既没上过战场,又不懂得对战准格尔部的技巧,让他去也是无用。

好在裴将军也没有坚持,皇上已经给他台阶了,他顺势下了也罢。

除了年纪太老或是作战经验不够的将领被挑了出去,还有些军队本身不适应西北战场的,也都被挑了出去。

到最后,可选的也不多了,其中就包括江城军。

江城军的战力数一数二,最难得的是老中青三代传承得极好,这爷孙三人没有一个掉链子,否则也无法将江城军带领得如此威风。

元治心里是有些属意江城军的。

正犹豫着,忽见雍亲王站了出来,朝上首禀道:“皇上,依臣之见,江城军也不合适。江城侯府几位将军都骁勇善战自不必说,可江城军当年扩编的时候招募了太多南方来的将士,这些将士不耐干旱和风沙,和准格尔部对战只怕要吃亏。”

这的确是江城军的一个缺点,可并不是不能克服。

白言有些心急,待要冒头反驳,忽想起昨日在府中开会的时候众人提起他和大公主新婚之事。

他登时明白了。

雍亲王不是在阻拦他建功立业,而是出于皇室长辈的慈爱,不希望他和大公主刚刚新婚就要分别。

这一点江城侯府的老侯爷和世子早就看出来了,所有他们不动声色,并没有反驳雍亲王的意见。

他们也不会附和

雍亲王自然是一片好意,但朝廷若要用上江城军,他们也义不容辞。

至多不让白言亲自去罢了。

元治听了雍亲王的话,立刻反应过来,没再想江城军的事。

当此时,苏志明又道:“皇上若一时决策不下,不妨再慎重考虑一番。内阁也会综合考虑之后向皇上举荐最合适的将领和军队,以供皇上参考。”

“也只好如此了。”

这么大的事,不是一下子就能裁决下的。

元治摆了摆手,小纪子识趣地上前一步,高声唱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躬身告退。

最后留下来的不过是那些还在争吵不休的武将,苏志明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出了正殿又往后头绕去。

这个时候,元治应该十分纠结,正需要和他商议。

和苏志明同步的还有雍亲王等,众人心照不宣,苏志明回头朝身后的翰林官道:“今日早朝的内容可都记录了?”

“都记好了。”

“速速派人送去御园,交到太后手里,看看太后有何意见。”

苏志明吩咐罢,那翰林官连忙躬身告退,雍亲王点头赞叹,“朝廷许久没有如此大事了,这种时候多听听太后的意见,总是没错的。”

“太后文才四溢,军武之事上却并不擅长。”

苏志明笑道:“我让人去通禀太后,更多的是想知道她对江城军出战是什么态度。毕竟太后宠爱大公主人人都看在眼中,若我们不问过太后就私自把她的女婿打发到战场上去,太后回头问责起来,谁担当得起?”

雍亲王一听这话,眸子微眯,“这么说,内阁已经决定要推举江城军出战了?”

苏志明的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扒九不离十。王爷从前也是领过兵的,对军武之事想必比我们这些文臣更加清楚。无论从主将还是军中战力,再至军纪和军风而言,江城军都是最佳的选择。”

雍亲王何尝不知道?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总不好告诉苏志明,为了大公主的幸福就换一个人选推举吧?

这种话他说不出口。

身为皇室子弟,心中眼中只能顾着家国天下,而后才能顾及自身,他是如此,大公主也不例外。

苏志明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轻声安慰着他,“王爷放心,我倒不觉得此战会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如今朝中几乎风声鹤唳,不就是因为我们太久没打仗了么?那是因为两代明君治国有方,国泰民安,四邻小国小部没有敢侵犯的”

他朝天拱了拱手,朗声道:“是我们无战可打,不是我们不敢打!如今准格尔区区小部也敢进犯,我们就好好打一场杀鸡儆猴,震慑四邻!岂不快哉?”

雍亲王听得一愣,难以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一个文臣嘴里说出来的。

简直慷慨激昂,让他这个安逸许久的闲散王爷都热血沸腾!

“不愧是曾经远赴西北赈灾的钦差,不愧是二十多岁就能登上内阁首辅之位的治世能臣,苏首辅,我没有看错你!”

雍亲王觉得胸中一股意气都吐了出来,十分舒爽,“若非我已多年不带兵,听了你的话,当真想此刻就去乾清宫请缨出战,痛痛快快地打他一场!”

连苏志明这样的文臣都不怕,他有什么可怕的?

苏志明谦逊地笑,“王爷想去,皇上也不会肯的。朝中还需要王爷这样的皇室长辈坐镇,缺你不可。咱们还是先去面见皇上,听听皇上的意思!”

两人互相谦让着朝乾清宫走去。

元治听了苏志明的一番话后,反应比雍亲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拍案而起,“舅舅有这样的想法,方才怎么不在朝上说出来呢?也可激励激励大家的士气!”

“皇上,咱们现在不缺士气。”

苏志明哭笑不得地解释,“那些武将可个个士气足得很,都争着要领兵出征,我若再激励激励他们,场面怕是要收拾不住了,至于那些文臣”

苏志明摇摇头,“反正用不着他们出兵打仗,他们要怕就怕吧,我这些话若说与他们听,说不准人家还觉得我在讽刺他们懦弱。等这场仗打胜了,皇上放心,他们自然就会收起这些恐惧畏战之心。”

第八百五十五章 等你消息

且说御园这头。

翰林将早朝的记录送到苏幼仪跟前,苏幼仪看过之后,半晌没有言语。

那翰林官拘谨地站在下首,等着苏幼仪开口询问,为此他来的路上早就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自信不论太后问什么他都能用流利、简练的话语复述好。

可惜苏幼仪并没有问他什么。

等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了,轻声问苏幼仪,“太后,苏首辅还在等您的回话……”

“知道了。”

苏幼仪将手中的文书放下,“你就去告诉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身为内阁首辅理应一心为公,这公是天下为公,而不是为哀家或者皇上。”

那小翰林闻言一震,几乎不敢接话。

从古至今,哪有个为君为后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

谁不希望朝臣一心忠君,偏这位太后说,天下为公……

小翰林低下头去,半晌才道:“太后,您的意思是,苏首辅若觉得江城军合适,不必顾忌您和大公主,该推举江城军仍推举江城军么?”

他生怕自己听错,不得不再问一遍。

“你没听错,哀家是这个意思。”

苏幼仪朝春花使了个眼色,春花将那份早朝的记录还给了小翰林,小翰林双手捧着像个笏板似的,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微臣明白了,微臣告退。”

……

“江城军?”

得知内阁最后的意见仍是让江城军出征,元治有些惊讶。

方才在朝堂上他原也有此意,后来雍亲王出言否决,他才想到大公主这一层上,故而早就打消了让江城军出征的想法。

不想内阁最终的决定还是如此。

“是。”

苏志明道:“这是内阁众阁臣综合兵部给出的历年各项数据得到的结果,江城军确实是整体而言最适合出战的军队。”

元治微微凝眉,看向雍亲王,“王叔早朝的时候说,江城军有不少南方来的将士,恐不适应水土……”

雍亲王有些惭愧,“皇上,是臣的错,其实臣这话里藏有私心。臣只是想着,江城侯年事已高,必定不能出战。若要出征便是江城侯世子为主将,驸马白言为副将。可如此一来,叫大公主和驸马新婚之际就要分别,如何使得?”

“所以臣才如此一说。实际上这个问题并不难克服,江城军中的南方将士到底是少数,而其中真正水土不服的更是少数,不影响军中大局。”

元治早就猜到了,这会儿听见雍亲王这么说,他才更加肯定。

看来雍亲王已被大公无私的苏志明说服了。

元治想想有些好笑,他摇头,“不,不成,江城军还是不适宜出战。”

雍亲王有些惊讶,“为何?”

元治道:“朕纵然舍不得大妹妹和驸马新婚之际就要分别,但说到底,不选江城军更多的不是为大妹妹,而是为母后。母后心疼大妹妹,若朕执意派江城军出战,一旦驸马有个好歹,大妹妹必定伤心,母后岂不更加伤心自责?为人子者,如此实在不孝,朕不愿让母后伤心。”

雍亲王愣了愣,连苏志明也有些动容。

就在此时,外头的小太监进来通报,“皇上,柳翰林求见,说是苏首辅让他来的。”

苏志明起身道:“皇上,臣让柳翰林去御园,将今日早朝的情况禀告了太后。如今他是带着太后的意思回来的,请皇上让他进来吧。”

看来苏志明早就想到苏幼仪这层了,竟然早早就派了人去御园通告。

元治难以想象苏幼仪会做出什么决定。

他咬了咬牙,“让他进来。”

那小翰林从外头进来,行过礼后,面对六只灼灼目光,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

“太后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身为内阁首辅理应一心为公,这公是天下为公,而不是为哀家或者皇上。”

他连称呼都没改,直接把苏幼仪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又道:“臣斗胆问太后,她的意思是不是,苏首辅若觉得江城军合适,不必顾忌太后和大公主,该推举江城军仍推举江城军?”

“太后说是,臣才离开了御园。”

一时之间,听见这话的三个人面色复杂,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苏志明尚能自持,他原本也猜到了苏幼仪的想法,这会儿不过是确认了而已,心里始终佩服苏幼仪能如此豁达通透。

多少男儿都做不到这一点。

雍亲王则叹了一口气,越发觉得自己连女子都不如,格局还不如苏幼仪大。

元治心里是最复杂的。

苏幼仪越是支持他一心为公,他越是不忍让苏幼仪伤心,当真是进退两难。

好半晌他才缓过劲来,朝外头道:“来人,去把江城侯他们请来。”

……

江城侯祖孙三人刚刚回府,就接到旨意请他们进宫。

来传旨的是乾清宫的小太监,世子特意问了问,“是请了各军将领呢,还是单请我们侯府?”

小太监不敢隐瞒,“是只请了老侯爷、世子和驸马。”

这话一出,世子心头震了震。

既然只请了他们,说明宫里已经有决断了,此番战事九成九要派江城军出战了。

侯府上下听见这个消息的,心里都有了数。

大公主听见消息,紧赶慢赶地追出去,追到府门前的时候,他们正准备上马进宫。

“夫君!”

白言听见她的声音,回头一看,复又下了马,“你出来做什么?跑得这么急,满头都是汗。”

“是皇兄定了要江城军出征吗?”

大公主顾不得抹汗,急切地问他,白言欲言又止,诚恳道:“尚无旨意。不过传旨的公公说皇上只请了我们去,想来是定了要江城军出征了。”

只请了江城侯府的人去,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大公主心头不舍,却不能说出抗拒的话来,好一会儿,她才平定了心神。

她继而抬起头来,朝白言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皇兄看重江城军,才会让你们出征,这是我们江城侯府的荣耀。夫君,你早去早回,我在家中等你消息。”

第八百五十六章 奉旨出征

江城军出征的旨意,次日便传了下来。

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江城侯老侯爷年事已高不能出征,于是江城侯世子作为主帅,册封一品平北大将军。

白言作为副将,在驸马的尊衔上另加三品将军衔,父子二人共同率军出征,粮草先行,大军三日后出发。

直到兵部的压粮车离开了京城,京城众人才反应过来。

没想到最后定下的人选,还是江城军。

那些原先争先恐后要出征的武将难得没有抗议,都老老实实地接受眼前的结果。

一则江城军的战力放在那里,不服的大可上去比一比,他们比不过,也不敢不服。

更重要的是,对于他们而言出征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一旦能够取胜,回来必定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可对江城军而言不同。

江城侯府已经娶了一个固伦公主,荣宠至极封无可封了,他们父子出征可没有半点好处,反而还要背着万一打了败仗的压力。

故而众人也都明白,江城侯府父子此番出征,确实是一片忠君之心,而不像他们似的另有所图。

比起这些武将,更多的文臣则是不敢相信,皇上怎么会派江城侯府父子出征?

就算皇上肯,难道太后也肯?

就算太后深明大义真的肯,难道大公主能忍得住不去求情?

众人暗暗等着看热闹,大公主身份尊贵,刚刚成婚就要忍受夫妻分离之苦,以她受宠的程度,一定会连夜赶去御园向太后求情!

第一天,没有消息。

第二天,依然没有。

眼看江城军第二日就要出发了,京城长街上有人看见,大公主的仪杖从江城侯府出来,往御园的方向去了。

有好事者心中得意,“就说大公主肯定会去向太后求情,只是她怎么不早点去呢?眼看明日大军就要开拔了,这时候去求情还有什么用?”

“这说不准呢,要我说,大公主能忍两天已经很不容易了,或许她是实在忍不住了……”

大公主这一去御园,大半日,仪仗才从御园里出来。

街上的人望着大公主的巍巍仪仗,心里总在想,不知道她可曾求情成功,不知道太后会不会临时改变主意劝说皇上。

如果太后出面,皇上一定会同意的。

可出乎所有观望者意料的是,大公主离开御园后,御园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一切如常。

江城侯府也一切如常,除了为世子父子二人打点行装的仆人忙碌些以外,别的都和平时没有区别。

“夫君,我回来了。”

大公主回来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前头正厅,自从出征的旨意传下来之后,一家人时常聚在正厅。

平日都各自在各自院中用膳,这几日也都聚到了一起,一大家子人一起用。

大公主还未走进去,就看到白言在院外站着,似乎正在等她。

果然,一见大公主回来,他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我正想派人去御园接你,又恐母后觉得唐突。”

“母后不是这样拘礼的人,只怕你去了她反而高兴,觉得你待我极周到呢。”

大公主笑着,命身后跟的婢女把手里的食盒先提进去,“母后那里今日新做了许多新鲜的点心,让我在那里同她一起品尝,又要我出主意给厨子,说这个怎么改,那个怎么变。因为聊得高兴,不知不觉时间就晚了。”

“临走的时候母后让我带了许多点心回来,说是给大家尝尝。我想着你若喜欢,可以包上一些耐放的,路上当干粮吃。”

白言不禁莞尔,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你是不是以为我出征之后必定缺衣少穿,所以连干粮都替我想好了?那倒不至于。从京城一路到边境和准格尔相接的地方,我们每日都可以起灶做饭,不论将领还是士兵都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大公主惊讶,“那你们一般都吃什么?”

白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也没有上过战场,这些事也不太清楚。不过之前我随父亲去河北换防过,那时路上也走了许多天,又是冬天,我们就吃些白菜炖腊肉什么的。那些腊肉冬天好存放,甚至还有些新鲜的牛羊肉补给。如今是初夏……大约大鱼大肉是吃不上了,普通家常菜还是有的。”

大公主听了放心许多,又道:“走吧,咱们进去再说。”

进了厅堂,老侯爷夫妇和世子夫妇都在里头,正在问提食盒的侍女问题,无非是问今日御园做了多少点心,太后吃得香不香之类的问题。

见大公主进去,世子夫人同她道:“公主今日是不是在御园吃饱了才回来的?丫鬟们说,太后让公主尝了许多种新制的点心。”

“是啊。”

大公主面上微红,“我是吃饱了,一会儿晚膳怕是吃不下多少,不过我还是想留在这里,毕竟下次一家人再聚在一起吃饭,可能要等好几个月了。”

众人听了都有些感慨,老侯爷却捋着胡须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老侯爷笑道:“我就知道,我的孙儿媳妇是全天下最最通情达理的女子,绝不会做出有辱她公主身份、也有辱江城侯府的事情!那几个长舌妇嚼舌根,就应该把她们打出去才是!”

大公主听得稀里糊涂,听白言解释之后才明白。

“今日有几位府里旁支的女眷来同祖母说话,说你去了御园大半日不回来,一定是去向母后求情了。还说有你求情,母后一定会让皇上改变主意,不会让我们江城军再冒险出征。”

白言说着,不禁摇头感慨,“祖母听得脸都气红了,碍于自家族人的关系不好意思开口赶客。祖父正好经过,听见了气得不得了,倒是进去抢白了她们一番。她们没好意思,后来也不敢再说这个了。”

原来是这样。

想到老侯爷平日处变不惊,这会儿却为了江城军的名声和几个妇人对嘴,大公主心里不由好笑。

笑过之后,更有些许感动,为他们对自己的信任而感动。

第八百五十七章 贺礼

次日一早,江城侯府父子二人出征。

彼时天尚未明,整齐划一的军列脚步出了京城,和提前驻扎在京郊的大军汇合,一道向着西北而去。

大公主没有去送白言。

军队出征是极其肃穆的大事,多了她这个女子反而显得儿女情长败了士气,故而她只在家里呆着。

她心里悬着,世子夫人心里也悬着。

临行前世子夫人特特嘱咐世子,让他父子二人千万别意气用事,遇事一定要再三谨慎小心,千万别亲自下场厮杀,千万别让白言做前锋……

世子回答得含糊,世子夫人心里也明白,他不会听自己的。

打仗的事涉及太多方面,有时候做出的决定身不由己,战场千变万化,谁能保证到时候的情况一定和预料得一样?

世子保证不了,白言也保证不了。

饶是如此,世子夫人还是时常劝着大公主,“你放心,别害怕。他们是主将,是在后方边城大帐中运筹帷幄的,不是亲自下场杀敌的,不会出事。退一万步说,便是真的打不过准格尔那些蛮人,让他们尽早撤回来再想办法也不迟!”

“话虽如此。”

大公主道:“只怕公爹和夫君都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到时候为了士卒和百姓……”

她没有再说下去,再说下去也不过是徒添担心。

想着自己不过是和夫君相别,而世子夫人比她更加凄惨,她可是同时和自己的夫君还有爱子相别啊!

大公主反过来安慰她,“您也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虽不能为一己私利阻止他们出征,可若到时候情势不好,我进宫求皇兄增派兵力支援,皇兄一定会同意的!”

听到这里,世子夫人的神情也宽慰了不少。

大公主说得对,如今国泰民安,兵强马壮,兵力是充足的。

就算真的打不过准格尔那些蛮人,人海战术也能压倒他们。

世子夫人欣慰地握着她的手,“有你在,江城军此番出征已经得到够多优待了。听说出征前皇上亲自过问了粮草和兵器、甲胄的问题,让兵部一切紧着江城军所用为先。出征那日皇上更亲自派了纪公公送行,要不是因为你嫁给了言儿,皇上怎会待我们这般好?”

“您误会了。”

大公主有些羞涩,“这是皇兄爱护臣子,爱护兵卒,与我无关。如今我只盼着今年西北多下两场雨,不要再发生干旱之灾,以免夫君他们受苦……”

……

自从白言出征之后,苏幼仪隔三差五派来到江城侯府问候。

先前外头都揣测大公主去御园求她阻止白言父子出征,后来见御园和江城侯府都没动静,才知道大公主根本没求。

虽如此,不代表苏幼仪心里对大公主没有亏欠。

她每次派人来江城侯府,都会让人送些点心和布料首饰等物,顺道请大公主去御园小住。

大公主拒绝了两次,心里明白苏幼仪的用意。

“春景姑姑,麻烦你转告母后,就说她的心意我领了。”

春景奉命送赏赐来给大公主,又提了苏幼仪让她去御园小住的话,大公主便拉着她的手进了内室,悄悄说话。

“母后担心我独自在这里孤独,所以频频请我去御园小住,是不是?”

春景点点头,“太后时常说大公主是她贴心的小棉袄,果然太后想的什么,大公主都能猜到。”

大公主微微叹气,“母后待我好我知道,只是眼下这个时候,我越发不能离开侯府。姑姑想想,我若离开了,我婆母岂不是更加孤独?”

江城侯府里除了老侯爷夫妇,就剩她们两个女眷了。

两人平时若想念世子和白言了,还能凑在一起一边做针线一边说说话,也可解心中的惆怅。

若大公主走了,世子夫人当真没人可说话了。

总不能让她去老侯爷和老夫人跟前说吧?

两个老人家本来就年纪大了,心里也惦记着自己的儿子孙儿,世子夫人怎么忍心再去他们面前提起伤心的话?

春景对侯府的情况是清楚了,不过略想了想就明白了大公主的意思,当即点头道:“其实太后也顾虑到了这个,所以没有直接传旨让您去御园,只是多番派人来询问。既然大公主这样想,这是好事,将来一家人婆媳才更和睦。奴婢回去把您这话告诉太后,想必太后也会为此高兴的。”

大公主听罢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话的声音更低了些。

“对了,春景姑姑,我听说你和春花姑姑都要出嫁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们。”

春景闻言面上一红,十分不好意思,“是谁这样嘴碎把这话告诉大公主的?我们做奴婢的一点小事,怎么敢劳大公主过问?”

“婚姻嫁娶是大事,怎么会是小事呢?”

大公主悄悄笑道:“再说了,这事御园里头早就传遍了,不用别人碎嘴我也听得到。这些日子我怕是不能回御园,还是提前把给你们的贺礼备上,以免错过了你们的婚期。”

说罢朝外头喊了一声,侍女才走进来,“去把我前些日子从库房挑出来的那两对冰花翡翠簪拿来。”

“是。”

不多时,侍女捧着两个精致的锦匣进来,大公主将两个匣子打开,一一给春花看。

“你瞧,这是一对碧色的冰花翡翠。”

春景望去,两只簪子几乎一模一样,通体是翡翠雕刻成的,样式十分简洁大方。

唯一不同的是,两只簪子里头的飘花纹路各有千秋,都同样生动飘渺。

如此通透,是上好的翡翠。

春景不敢受这么大的礼,正要推辞,见大公主又拿另一个锦匣。

这个锦匣里同样是一对冰花翡翠簪,和方才那一对的样式相同,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对不是碧色的,而是紫罗兰色的。

春景的目光越发惊艳起来。

紫色高贵,且在翡翠中少见,这一对簪子比方才那对更胜一筹。

大公主悄悄笑道:“这两对簪子一对给你,一对给春花姑姑。”

第八百五十八章 围攻伊犁

“这赏赐太贵重了,奴婢不敢收。”

春景连忙谦逊推让,大公主却很坚持,“收着吧,二位姑姑打小没少照顾我,这是我应该的。只是不知道你们各自喜欢哪个颜色,你们拿回去自己挑吧!”

春景实在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她福身谢了大公主,又道:“如此我就谢过大公主赏赐了,也替春花谢大公主。奴婢倒是更喜欢那对紫色的,可料想着春花也喜欢那对,倒不如我们一人挑一支绿的一支紫的,反正我们是好姐妹,换着戴首饰也使得。”

大公主听了忍俊不禁,只道:“你们喜欢就好。”

……

春景回去给苏幼仪复命,顺道把那两对冰花翡翠钗给苏幼仪也瞧过。

苏幼仪看了也说好,却道:“这簪子虽是一对,可冰花翡翠通透纯洁,倒是戴一支更素雅大方些。我觉得你们不如一人拿两支颜色不同的,分开戴,既公平又好看。”

春景一听这话,差点没笑出声,“太后怎么知道的?奴婢和大公主也是这样说的。奴婢说喜欢那对紫色的,可是春花大概也喜欢那对紫色的,所以我们俩一人分一支不同颜色的更好。”

春花也在一旁,对这个提议十分满意。

苏幼仪便道:“大公主赏你们的,你们就拿回去收下吧,等出嫁的时候添妆用。我已命内务府的人替我给你们置办嫁妆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们风风光光地出嫁。”

春花和春景不约而同地想起当年淑芽出嫁的场景,她们并不奢望自己在苏幼仪心中的地位能越过淑芽,也不期盼婚礼能和淑芽的一样风光。

能有淑芽的一半,她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

过了七八日,新僵巡抚那边有了消息。

他接到朝中的旨意之后,迅速命人暗中调查,果然在伊犁以北的一块荒漠地区,查到了蛛丝马迹。

他立刻派人快马传信回朝中,传信之人半道遇上了江城军的先锋队伍,两相一问,前锋将士带着人到后方大军中面见江城侯世子。

彼时世子等人正在路边的树林中歇脚,越往北天气越热,这种情况下急行军容易使将士们生病。

可若不急行军,只怕边境战事等不得。

于是世子只好尽可能带大军夜晚赶路,白日赶路时则多遇树林歇凉,如此才能保证将士们的身体吃得消。

他正在和白言商议接下来的行军路线,闻得前锋将士带着人回来,立刻让人过来回话。

“末将见过世子。”

那小参将抱拳一礼,忙将身后传信之人引上来,“我们的队伍在前面十几里外的卓家镇遇到了这位小哥,他是新僵巡抚派到京城去给朝中送折子的,听说我们是江城军的前锋,便说要来告诉世子要紧之事。”

世子将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眼,只见此人风尘仆仆,生得高大健壮,胳膊和腿上的筋肉隐隐凸显,看起来确实像个传令兵。

他沉声道:“你身上可有新僵府的腰牌?”

那人连忙从腰间摸出牌子,又将身后的包袱取下,拿出一封折子来,“这是我们巡抚大人上奏朝廷的折子,上头有巡抚的印章为证,世子可以看看。”

世子看过那人的腰牌,又看过折子面上的印章,这才确定此人的身份。

那人见他打消了疑虑,又将折子和腰牌小心地收起来,“巡抚大人自从接到朝中的消息之后,便命人四处打探,果然探听到了问题。伊犁土司暗中资助准格尔残部,巡抚大人派我赶往京城,要请朝廷同意派兵镇压有反意的伊犁土司。”

“恰好我在前头镇上遇见贵军,特来提醒世子您一句,一定要小心准格尔部,他们的粮草物资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匮乏。另外如果有新僵的援兵意图支援,世子更要小心分辨敌友。”

世子听罢蹙起眉头。

新僵巡抚已经派人向朝廷申请派兵镇压了,可见对伊犁土司意图造反确有实证。

可这一去京城,等人再拿着朝廷的调令回来,至少又是半个月,万一这半个月出了什么事,只怕新僵巡抚都要陷入危机。

白言忙道:“父亲,咱们大军如今有了防备,危险的却是新僵巡抚。不如从我们这里调出一部分兵力先行围攻伊犁,如此既可保护新僵巡抚和其他地方官员,还能切断准格尔的后路,使他们陷入前后夹击之中,父亲以为如何?”

世子一愣,白言这个主意听起来有些冒险,不过如果能成功,带来的好处超过想象。

他身为主将,任何一个决策都可能影响全盘计划,故而此时只是沉默不语,脑中推演着种种可能。

白言细想了一回,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行,便主动请缨,“父亲,让我带着前锋军去围攻伊犁!我只要一万精兵,一定能将伊犁拿下!”

世子仍是不语,那个前来传信的传令兵听了忙道:“将军这个主意甚好,小人也正担心巡抚大人会遭遇不测。只是伊犁土司手里可调用的兵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将军只带一万人,怕是不够。”

“不能再多了。”

白言摇摇头,朝他道:“我们江城军此番出征,只有八万兵力。若我带走更多的人,那父亲率领大军正面对上准格尔军队,可能会吃亏。一万已经是极限,父亲,请您尽快下令吧!”

世子沉默了许久没有开口,他朝自己身边左右一看,众参将也都等着他的主意。

他思忖片刻,朝白言轻声道:“言儿,出征之前,你母亲是如何交代你的,难道你都忘了么?”

白言一愣,没想到世子顾虑的是这个。

他是担心自己率前锋军单独开战会有危险。

白言忙道:“可父亲不也说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只是母亲不知情况的一句叮嘱呢?如今先派前锋围攻伊犁才是最好的计策,此计势在必行,请父亲尽快下令吧!”

世子望着眼前年轻英挺的少年郎,他如此英勇无畏,如此胸有成竹……

这是自己的儿子啊。

第八百五十九章 一万够了

当着众人的面,身为主将,世子无论如何也没法拒绝白言。

他清楚,白言的提议是正确的,是合适的。

“世子,要不再多拨些兵力给公子,也许……”

“不,一万就够了。”

白言坚持只要一万人,不是他自大,而是他知道主战场的兵力不能少,少了我军会吃大亏。

他不能不为自己的父亲着想,不为军中所有的将士着想。

世子道:“一万人,大约和伊犁土司的私兵人数差不多。好在我们有备而来,只要速度够快,瞒住风声,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胜算还是很大的。”

这话便是默认了。

白言喜道:“那我这就去点兵!”

说罢飞快抱拳一礼,大步朝后方走去。

“你……”

世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也太心急了,就他能,就算我同意他的想法,难道我就不能派一个更加老练的参将去么?”

“嘿嘿,世子别说气话了。”

边上两个老参将劝慰他,“兵贵神速,公子做得没有错。何况除了他,您还能派谁去?”

世子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扫视,“您二位都是江城军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儿了,难道不比他厉害?”

这两位参将的年纪比世子还大,是老侯爷在军中的时候就在的老人儿了,是而世子待他们一向敬重,视为长辈。

谁料那两位老参将哈哈大笑起来,“您就别拿我们开涮了,若我们年轻个二十岁,或许真要和公子不服气地比一比。可我们都现在这个岁数了,哪里能比他厉害?哎呦,不服老不行了哦……”

两个老参将一唱一和地离开。

世子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气闷。

他明白,他们说得对,白言的确是率领前锋军的最佳人选。

可他心里总是想起临行前世子夫人的谆谆叮嘱,叮嘱他千万别让白言做前锋,他当时心里还没当一回事,没想到这话这么快就应验了……

又过五日,传令兵这才到达京城。

“果然,伊犁土司果然有反叛之心!”

元治闻言气急,在乾清宫里原地徘徊来去,“什么海晏河清,什么国泰民安,原来都是假的,只是朕一直被蒙在鼓里罢了!那个伊犁土司早就有反意了,居然一直没有人察觉,朝廷还年年给他粮食和布匹,全喂了狗!”

苏志明和雍亲王等人坐在下首,见元治如此气急,一时间不敢劝说。

两人互相给对方使眼色,都希望对方开口来劝。

“你是他舅舅,你不劝谁劝?”

“我这个舅舅不是亲的,隔着好几层,你这个叔叔可是亲的!”

最后还是雍亲王败下阵来,他掩口轻咳了一声,“皇上,皇上先别生气。伊犁贫瘠,又离京城甚远,说得难听一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人心松散,这是历朝历代难免的事情,并不奇怪。”

“是啊,皇上。”

苏志明跟着道:“比起以往,如今已经算好的了。臣曾经去西北赈灾,那里的百姓对皇上十分感恩戴德。臣也时常听闻,岭南如今更是盛行读书入仕,都想着为皇上效力。连这些偏远地区的百姓都归心了,伊犁不过是个特例。怪也只能怪……咱们的江山国土太过辽阔。”

元治听罢心里确实舒服了些。

虽然他明白,岭南百姓有此风气全是因为苏幼仪,甚至还因为当年的季玉深,和他这个皇帝没有关系。

而西北的百姓也是因为苏志明和张之洞赈灾有方,和他也没有什么直接干系。

但他更加明白,此刻生气没有用,解决问题才是最关键的。

“趁着现在消息还没有外传,一定要瞒住,免得伊犁土司狗急跳墙和准格尔一起对抗江城军,那就糟糕了。”

元治想着,立刻在御案前坐下,“朕离开就下凋令,让距离最近的天山守军和昆仑守军去支援新僵巡抚,以免出错!”

“皇上!”

站在地上的传令兵忽然道:“皇上,有件事小的以为要禀告皇上知道。小的传信路上巧遇江城军大军正在行军,便将消息告诉了主将。当时小的亲耳听到,世子命白言将军率领一万前锋军围攻伊犁,说是要切断准格尔的后方补给。”

“什么?!”

这下不仅是元治震惊,连苏志明和雍亲王都震惊了起来。

只率领一万兵力就去围攻伊犁,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

元治皱着眉头,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他只看到新僵巡抚在折子里请求支援,却不知江城军早已提前做出了应对,如此新僵巡抚的危机是解了,可陷入危机的成了白言。

元治顿了顿,立刻道:“不管他去没去,朕还是要调最近的守军过去支援!万一白言他抵不住,还能有个帮手!”

说罢立刻批复文书。

苏志明和雍亲王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没有说话。

按照时间计算,只怕就算现在调动最近的守军,也来不及支援白言了。

伊犁能不能攻下,只能看白言的造化了……

苏幼仪很快得到了消息,怕什么来什么,江城侯府后脚也收到了家信,是以世子的口吻写的,说了白言率前锋军先行围攻伊犁之事。

世子夫人听了白眼一番,差点晕倒。

等她醒来,哭着喊着骂世子,“他是不是故意的?他是不是故意要和我作对?我说了多少遍让他千万千万别让言儿率领前锋军,他偏偏对着干,他,他……”

世子夫人瞧了一眼坐在榻边的大公主,硬生生吞下了辱骂的话。

当着儿媳的面骂公公,这事怎么听怎么不美。

和世子夫人的激动相比,大公主反而更能掌得住,她在世子夫人房中照顾着,此刻丫鬟端来了药,她还要亲手喂世子夫人喝。

世子夫人连忙拒绝了,“我自己可以,你不用担心。这事实在苦了你了,都是他爹不懂事,等他爹回来,我,我……”

世子夫人又把后头的话吞下去了,为了显得自然,她立刻端起药碗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第八百六十章 溜出御园

“大姐夫去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近来季玉深在学堂不太上心,又见小六他们几个十分聪慧,不点而通,索性多放了几次羊,让他们自己读书。

小六和小七就顺理成章地胡闹去了,闹了几天也觉得没意思起来。

这几天季先生不好好给他们上课,好像是因为要陪母后,至于母后为什么要人陪,好像是因为大姐姐无暇来御园陪母后说话……

大姐姐为什么无暇?

嗯,肯定是为了大姐夫。

小六和小七撅着屁股想了想,离白言出征也有一个多月了,怎么还没听见好消息。

上一次听见西北那边传来的消息,还是说伊犁土司反叛,白言率领前锋军去围攻伊犁,谁想往后就没有消息了。

“才一个多月,早着呢。”

他两个趴在书案上翻书,“喏,这个先帝的先帝……也就是咱们祖父朝的时候,有许多打仗的案例。哪次打仗不得好几个月才能回来?多的还有一年,两年,甚至三年的呢!”

“你再翻翻先帝朝的!先帝朝打过准格尔!”

小七一个人翻得慢,小六等不及,凑上来一起翻,翻出来的结果让他们更加无语。

原来先帝朝打准格尔反复打了好几次,中间几乎没消停,加起来的时间也有三四年,听起来更加可怕。

如果白言也一去就是三四年,那大公主岂不是要等坏了?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哎,小七,你说大姐姐在江城侯府干嘛呢?大姐夫又不在,她自己在那里不无聊吗?”

“哦,这个上次我听春景姑姑说了!”

小七忙道:“上次春景姑姑去江城侯府送东西给大姐姐,大姐姐还赏赐了成婚的贺礼给她和春花姑姑。说是因为江城侯世子和大姐夫都出征去了,世子夫人难过,需要人安慰,所以大姐姐不好就这么一走了之。”

“原来是这样啊……”

小六想了想,忽然起了一个有趣的念头,他凑到小七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小七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这样不好吧……母后发现了怎么办?”

“母后不会发现的,季先生陪着她说话呢!”

“要不还是禀告母后一声,免得惹得母后更不高兴。”

“那就要带一大堆的人出门去,一点都不自由,哪有咱们两个自己出去好玩?”

冲着好玩,两个孩子达成了默契。

他们只带了两个随身的小太监就要出门,两个小太监吓得不得了,跪下求他们都没法子,“我的爷啊,使不得,实在使不得!要是太后发现了,您二位自然无事,我们的屁股可要被打开花的!”

“你们不想去是吧?那我们自己去,本来也没想带你们。不过到时候我们要是在外头出了事,只怕你们不止屁股开花,脑袋也得开花……”

两个小太监立刻不敢再求情了,忙为小六和小七布置起来,“二位爷换身朴素些的衣裳吧,财不外露,别叫人觊觎上了。”

“既是去看大公主,还该带些东西才好。这里膳房晨起刚送来的新鲜瓜果还有点心,不如一并用食盒装了送去给大公主吧?”

小六和小七由着他们打点,等差不多了,两人便从自己的小院里悄悄摸出去。

忽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学堂那边过来,小六和小七吓了一跳,想躲避却来不及了。

“你们做什么去?”

来人正是李千越,他是特意来找小六和小七的,“我正要来找你们,赵师傅布置的功课咱们还没做呢,你们这会儿要是有空,咱们便早些做完了吧?”

赵师傅布置的一个小组联诗的题目,照例还是小六、小七他们兄弟和李千越组成一个小组,可他们现在哪有空做这个?

李千越觉得他们神情古怪,细看之下发现身后两个小太监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们是想出去……唔……”

李千越被捂了嘴,不由分说地塞上马车。

……

“你们这是去哪里啊?”

一直到马车出了御园,李千越才得以遄息,着急忙慌地质问他们。

他揭开车帘朝外一看,马车果然已经出了御园,此刻正在京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小六和小七这才同他解释,“我们要溜到大姐姐家去,大姐夫出征许久没有回来,我们去看看她!”

“去江城侯府?”

李千越一愣,顿时觉得自己好无辜,“去江城侯府就去呗,明明是光明正大的事,为什么要偷偷的?还把我也弄来了……”

他本来是去找小六和小七做功课的,做完了功课还要回学堂读书,没成想被他们掳了出来,这一上午算是没法读书了。

“如果让母后知道,母后未必同意,她连春花姑姑她们都不派去了,怎么会让我们过去打扰大姐姐?”

“对啊,再说了,母后就算同意也会派一大堆人跟着我们,那还有什么意思?我们去看大姐姐,顺便可以去路上玩玩呀。”

李千越听明白了。

哪里是专程去看大公主的,他们俩分明是在御园憋闷久了,想出去玩玩的。

这些天季玉深不怎么管他们,连太后也无暇理会他们,他们自然会觉得烦闷。

李千越忽然想到,他们出门只带了两个小太监,万一出了事就糟糕了,他还是留在这里陪着他们比较好,万一出事了也好想法子。

见李千越不说,小六和小七心知他被说服了,一时欢喜起来。

小七好奇地朝着马车窗外看去,不禁问李千越,“哎,我记得你说过,你家就在御园往北的方向走,咱们现在就在往北走,你家在哪里呢?”

李千越随之探出头去,看了看周围的街景,是他平日最熟悉的回家的路。

“过了这个转角,再走两条街就到我家了。”

“这么近啊。”

小七忽然起了兴致,同小六商量,“要不咱们去他家玩玩?大家认识了这么久,咱们还没去过他家呢!”

小六一口赞同,“好啊好啊!”

第八百六十一章 逃学

李千越:“……”

他们两自顾自商量好了,根本没问他愿不愿意。

李千越想了想,他住的那个宅子本来就是苏幼仪让多福购置的,他的一饮一食都靠苏幼仪的资助。

如此想来,他的家不就是小六和小七他们的产业么,他哪好意思阻止?

便没有说什么,只道:“只是拐过去看看,略坐坐就走,成么?要是耽误久了你们去江城侯府就晚了,回头让太后发现更糟糕!”

小六和小七原本也只是好奇,才提出要去李千越家里看看,闻言欣然同意。

马车在巷子口停下,李千越先下了马车,朝上方伸出手接他们,“我们家这条小巷狭窄,马车不能驶进去。”

寻常的小马车或许还勉强,御园的大马车那是绝对进不去的。

小六和小七便让小太监在外头守着马车,他们自己跟着李千越朝巷子里走去。

这巷子越走越幽静,明明是盛夏天气,这里头凉得出水。

小六摸了摸脖子上的鸡皮疙瘩,“你们家这里好安静啊,也好凉快。凉快得简直发冷。”

“这巷子窄,成年不见天日,自然会凉些,到我们家就好了。”

李千越起先是不乐意带他们来的,可快到家了他的想法又改变了,带着自己的朋友到家里参观,这到底是件开心的事。

他在前头快步引路,忽听一声破空响,边上的围墙里翻出来一个高大的黑影,吓得小六和小七立刻朝后退去。

李千越也吓了一跳,而后一想便反应过来了,“大虎叔?”

按着年纪,赵大虎比季玉深年长,原本李千越该唤他一声伯伯的。

可赵大虎不敢当,非说季玉深是他的救命恩人,没理由委屈他做弟弟,所以只好委屈自己。

便让李千越唤他叔叔。

那赵大虎从季玉深的院子里跳出来,没想到外头竟然有三个小孩,仔细一看便看到了李千越,不禁哈哈大笑,“乖侄儿,你怎么在这里?”

他笑着笑着,忽然意识到不对,脸色一变,“不对,你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御园上课么?好啊,你小子竟然敢逃学!”

说罢就将李千越的衣领子拎了起来,“你这个小子,枉我还以为你是个好孩子,没想到你竟然敢逃学,还带着同学一起逃学!”

说话的时候,他瞧了瞧小六和小七,也是一脸恨铁不成钢。

小六和小七两脸懵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自家的亲戚呢!

赵大虎痛心疾首道:“乖侄儿啊,我跟你说,你大虎叔是怎么沦落到江湖,又是怎么被人追杀最后被你爹救下的?还不是因为我小时候没好好念书啊!要是我好好读书,没准我也能考个秀才举人什么的,当个官喝个茶,清清闲闲体体面面的,那多好啊!”

“当官也不清闲体面呀。”

小六和小七这才开口,觉得眼前这个高大的汉子十分有趣。

赵大虎被噎了一下,立刻将李千越放下,调转矛头朝小六和小七来。

对着自家侄儿他或许还要温柔些,对着别人家的孩子,那他就没那么客气了。

赵大虎大吼道:“你们两个是哪里来的小毛孩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拉帮结伙地逃学,你们家住哪里?家长呢?我找你们爹妈去!”

“我爹死了。”

小六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赵大虎倒吸一口冷气。

“我妈在呢,在御园里。”

小七补了一句。

赵大虎眉头一蹙,忽然意识到不简单。

御园里头的宫女都是没成婚的,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这两个孩子……

他仔细看了看,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大虎叔叔!”

李千越连忙开口,“您别胡说,这是六王爷,这是七王爷,是他们带我出门的,不是什么逃学。”

赵大虎膝盖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

他终于明白这两个孩子为什么眼熟了!

上次在御园,在太后跟前,他分明见过的,他这个猪脑袋,这样的贵人见过了居然还能忘记!

赵大虎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方才他还指着两个龙子凤孙,气势磅礴地问他们爹妈在哪……

他一定是嫌命太长了。

好在小六和小七也没想怎么样他,上次他们派人跟踪季玉深的时候便知道,赵大虎是个江湖高手,武功了得,能够擒住他们派去的几个精干侍卫。

对于有才能的人,他们一向敬重,并不显摆王爷的威风。

小六便道:“好了好了,不知者无罪。我们要去江城侯府,顺带来李千越家里看看,一会儿就走。”

赵大虎听了这话如释重负,为了将功折罪,他忙道:“你们就这样出门啊,那我护送你们去江城侯府啊,有我在,保证出不了岔子!”

小六和小七还想拒绝,李千越却担心真的出事,故而一口答应下来,“好啊,那就麻烦大虎叔叔了。”

赵大虎笑呵呵地引着他们往前走,李千越这才想起来赵大虎方才出场的架势,便道:“大虎叔叔,你刚才要去哪里?为什么从墙上跳下来而不走正门?”

赵大虎忽然露出尴尬的神色。

小六和小七朝赵大虎跳下来的那一面院墙看去,不禁问道:“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也是季先生住的地方吗?”

“是啊。”

赵大虎道:“如今季兄弟住到御园去了,这里就我和几个老伙计住着,当然,还有我闺女。”

他不好意思地朝李千越笑道:“我闺女就在正门那里守着呢,非要我在家陪她玩。我哪里有空?镖局和酒楼、铺子,全是事。季兄弟不在,他的产业我总得多帮他看着点啊,别人我信不过!”

说着说着就走到了两家门对门的地方,李千越正要叫门,忽然听见对门季玉深家的院门一下子被拉开了。

众人都朝那处看去,只见赵大虎的女儿正坐在正门的门槛上,她听见赵大虎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这才发现他居然趁自己不注意跑了。

此刻她插着腰,一脸兴师问罪,却不想门一开,外头除了自己爹之外,还站着三个俊秀的小哥哥……

第八百六十二章 很像她娘

小姑娘立刻端正站好,好奇地打量小六和小七。

这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赵大虎还以为自己要被女儿狠狠责骂一顿,没想到女儿瞧见了两个漂亮小哥哥,立刻就不理会他了,他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仔细一看,小姑娘的脸颊还红扑扑的。

“秀秀,我给你介绍一下。”

有了赵大虎刚才的不知分寸做先例,李千越有些担心,忙上前一步,朝赵秀秀道:“这二位是六王爷,七王爷。”

赵秀秀愣了愣。

他们这么大点年纪,居然是王爷?

回过神来,她有些窘迫,从小在岭南乡野长大,又没有母亲教育,赵秀秀对于见人的礼数不太清楚。

平常她也没见过外人,不是自家镖局的伙计就是季玉深铺子里的伙计,根本用不着行礼。

这会儿见了小六和小七,她一时尴尬在那里,不知道该行什么礼,半晌才歪歪扭扭地福了福身。

小六和小七头一次见有女子福身福得这么难看的。

厉害,厉害。

心里这样想,两人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也没笑话赵秀秀,李千越又朝他们道:“这是大虎叔的女儿,名叫秀秀,就住在对面的院子里。”

小六和小七朝她点点头,算是回礼。

赵秀秀松了一口气,趁着这个时候,赵大虎忙道:“你先回屋练字去,前几日千越哥哥不是教你写了好几个字?你好好练。”

“那爹呢?”

赵秀秀的口气温柔了不少,赵大虎忙道:“一会儿爹要护送两位小王爷走,不得空陪你玩,等爹回来给你带蝴蝶酥,啊。”

赵秀秀乖乖点头,想着方才行礼小六和小七没有笑话她,看来她的礼没有行错,便又福了福身告辞。

还是原来那样歪歪扭扭的。

小六和小七憋笑得辛苦。

等赵秀秀关上院门回了自己屋,小六和小七才热闹地讨论起来,“她长得真好看,一定很像她娘吧?”

“那是!”

赵大虎得意地拍着胸脯,他那亡妻美貌又温柔,是他的骄傲。

不过这话好像哪里有点古怪……

赵大虎后知后觉,眼看三个孩子都进了李千越的院子,他才追上去大喊,“哎,这不是变着法儿说我丑么?”

……

李千越住的院子小,好在家里人不多,除了他一个主子剩下都是下人,所以看起来也并不拥挤。

前院空旷,种着几杆修竹,仆妇就围坐在底下的石桌旁做针线,见李千越带了客人回来,都十分热情地迎上来。

这个小院很少来客人,从前一直冷清得可怕,自从季玉深他们搬来才好了些。

不过李千越自己带着客人来玩,这还是头一遭。

“公子,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不是还没到放学的时候吗?”

安儿连忙进去给客人倒茶,其余众人簇拥着李千越三人,瞧着小六和小七生得一模一样的俊容,都十分好奇?

“公子,这二位是你的同窗吧?谁家的小公子生得这么标致,真真叫人羡慕。”

他们围在一起,却不敢靠得太近,都知道李千越在御园的同窗都是官宦子弟,来头不小,需要小心招待。

更何况眼前两个孩子又和寻常人不同,他们虽没说话,看起来却有一股天生的凛然贵气,不可侵犯。

李千越忙道:“这二位是六王爷和七王爷。”

“啊?”

仆人们瞬间潮水般散开,唯恐碰了贵人衣角一星半点,那都是亵渎。

他们知道李千越学堂里的同窗都是权贵官宦,却不想李千越一带就带出来两个最为尊贵的。

亲王啊!那可是太后的亲生儿子,龙子凤孙!

众人扭手扭脚的,一时窘迫,还是安儿倒了茶出来,听见李千越的话,忙朝小六和小七福了福身。

“奴婢请二位王爷安。”

其余仆妇有样学样,纷纷福身行礼,男仆也跟着拱手弯腰。

一看安儿福身行礼便知是有规矩的人家,小六和小七是知道李千越真实身世的,一想便知,这个丫鬟一定是从前在李阁老府中有些体面的。

“免礼,在宫外不必这么多规矩,我们只是好奇,来千越家里坐坐就走。”

众人听他们说话落落大方,又有股上位者的和气,心里都十分喜欢,李千越给他们递了茶,道:“走,我带你们去后院瞧瞧。”

说罢带着他二人往后头走。

小六和小七正好有些渴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便跟着李千越往里走去。

待他们走远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议论起来。

“两位小王爷生得可真好看啊,这也难怪,都说太后三十多岁的人还像二八佳人呢,她老人家的孩子自然容貌不会差!”

“不仅生得好看,说话还极和气,一看就是从小教养得好,啧啧,我心里爱得什么似的!”

听着仆人们的议论,赵大虎双手抱胸站在一旁,倒觉得他方才的反应还算沉得住气。

瞧瞧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只怕见了两位小王爷一次,他们能议论上一个月呢!

比起前院的空旷,李千越宅中的后院倒是热闹。

左边一块整整齐齐的菜圃里种了不少时鲜蔬菜,还有一株丝瓜藤爬在架子上,生气勃勃。

底下还有一个大石磨,边上凉棚里站着一头小驴,看起来这石磨就是由它负责的。

外还有一些石雕泥塑,以及木头雕制的小玩具,有些看起来像李千越小时候玩的,还有些像是他自己做的。

这样看起来才有些生活气息嘛。

小六和小七好奇地四处观看,又问李千越,“为什么把这些都藏在后院?前院空荡荡的,看起来还以为是个冰窟窿。要不是还有几个仆妇坐着,那该多冷清?”

“是小时候的习惯了。”

李千越知道他二人洞悉了自己的身世,便也不瞒着他们,“我家的事你们也知道,小的时候能蒙太后扶持在这里苟活性命,已经很满足了。因为太后时常派多福公公来看望,怕这些东西让公公瞧了不雅,所以都藏在后院。”

第八百六十三章 骇人的消息

明明都是些普通人家生活的东西,为了看起来雅致恭敬,还要藏起来。

小六和小七听着有些心酸,不免道:“母后不会介意的,多福公公也不会,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他们隐约知道,苏幼仪资助李千越生活是为了季玉深,以苏幼仪素来的性情,帮了他就是帮了他,不至于为些许小事不悦。

李千越笑道:“我知道,只是一开始安儿姐姐她们不敢,她们小心翼翼的,毕竟没从抄家的阴影中缓过来。后来渐渐就成了习惯,倒不是提防。他们对太后总是感恩戴德,时常念在嘴里心里,我……我也是一样。”

既如此说了,小六和小七也不好再说什么,李千越指着墙角一带,“那边有一大丛三叶草,三叶草里头能出四叶草是最珍贵的,我们家正好有,带你们去瞧瞧?”

小六和小七眼前一亮,“走!”

……

原本说好只是小坐就走,不想三个孩子玩起来就忘了时辰。

还是赵大虎到后头来催了两三次,说再不去江城侯府就晚了,他们偷偷溜出御园势必要被太后发现。

小六和小七这才不情愿地离开,李千越也很有义气,决定跟着他们去江城侯府。

苏幼仪那头并没有发现小六和小七不在,倒是赵师傅在学堂里转了一圈,觉得十分奇怪。

“六王爷和七王爷不在就罢了,怎么千越今儿也不在?”

赵师傅十分惊讶,李千越素来是学堂里头最勤奋最认真的一个学生,故而即便他没有显赫的家世,赵师傅也从来没有看轻过他。

教书育人的人,最在意的哪里是什么家世富贵?

只要学生肯好好读书,便是让他倒贴银子他也愿意。

不想今日连李千越也跑了,赵师傅有些失望。

学生们在学堂外头的院子里玩耍,听见赵师傅发问,有人好意解释道:“不是的赵师傅,方才我见李千越抱着书去找六王爷和七王爷了,好像说是去做您布置的连诗功课。”

赵师傅顿时舒展了眉目。

“怪不得,我就知道千越这孩子不是调皮鬼!”

赵师傅心中一喜,想着今日左右无事,既然李千越他们正在做功课,他不妨过去瞧一瞧,还能指点他们一番。

想到这里,他笑着朝众学生道:“季师傅放了你们的羊,你们可别玩得太疯,若是明日功课没做完,我可是要打手板的。”

说罢施施然朝外头走去。

众学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瞧着并不像是放学了离开御园回家的样子,便议论起来,“赵师傅去哪?”

“可能是去找李千越他们吧!”

有人道:“没见方才说李千越去做功课了,赵师傅的神情有多得意?幸好他去找他得意门生了,咱们且乐着,哈哈哈。”

“找李千越?那不就等于找六王爷和七王爷么……”

豁牙站在一边小声嘀咕,“我先前好像瞧见六王爷和七王爷鬼鬼祟祟的,带着两个小太监不知道做什么去,也不晓得会不会被赵师傅撞破……”

……

因着私自出园,也没个人去江城侯府通报,未免显得太过唐突。

快到江城侯府的时候,小六便让一个小太监先骑着马去了江城侯府,好歹提前通报一声,才是礼数。

人到江城侯府的时候,听见是御园来的公公,府里忙成一团。

正是非常之时,所有人都盼着宫里或者御园的消息,又怕这两处传来消息。

要么是好消息,世子和公子打了胜仗,或许很快就能回来。

要么就是坏消息,也许他们在战场上发声了什么事……

门房的下人飞快奔去上房通禀世子夫人,世子夫人闻言一惊,十分害怕,好在大公主就在她身边,立刻稳住了场面。

“御园来的公公?可说了是做什么的?”

下人忙道:“那公公说他是先来通禀一声的,后头两位小王爷即刻就到!”

“什么?”

大公主皱起眉头,一时间有了不祥的预感。

世子夫人更是惊恐,“太后为何要派两位王爷来?是哪两位小王爷?难道是夫君和言儿出了什么事?”

若非出事,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让太监通传,还要派两个小王爷来亲自传话?

大公主的心瞬间跌落谷底,她的怀疑和世子夫人相同。

一定是白言出事了,一定是白言出事了……

母后一定是担心自己撑不住,所以派两位兄弟来安慰她。

大公主险些落下泪来,心中慌张,嘴里却按着礼数机械般地回答仆人,“立刻预备好接待两位小王爷,我亲自到二门外迎接。”

世子夫人还想说什么,大公主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您先别慌张,无论如何,先更衣梳妆出门见客吧。”

两位亲王亲自过府,这是大事,理应由世子夫人这个当家主母亲自接待。

世子夫人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大公主的话。

无论发生什么事,日子还要过下去。

她即刻点了点头,大公主知道她想开了,立刻带着侍女转身出去,预备迎接。

她才刚刚出了二门,外头的马车就进来了。

和大公主想象的有所不同,只是一辆孤零零的马车,看起来的确是御园的,可除此之外没有半幅仪仗,连跟车的都只有一个小太监。

大公主有些惊讶。

等马车里的人下来,她就更加惊讶了。

“小六,小七,怎么是你们?!”

如果是传递什么骇人的消息,至少也该派小四、小五这两个大的来,怎么会派小六和小七这两个孩子呢?

大公主一时不解其意。

小六和小七朝她奔过来,笑嘻嘻道:“大姐姐,你这几日都不去御园,我们想你了,特意来看你!”

说着让小太监从马车里拿东西,都是些时兴的点心和瓜果。

这看起来不像是奉苏幼仪之命过来的。

大公主忙道:“是母后让你们来的?可让你们带什么消息来不曾?”

一听这话,小六和小七顿时心虚起来,只能老老实实同大公主道:“不是母后叫我们来的,我们是自己来的!”

第八百六十四章 误会一场

自己来的?

出于对两个年幼的小弟的了解,大公主几乎一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哭笑不得。

“你们是不是趁母后不注意,又偷偷跑出来玩了?还打着来看我的名号,这衣裳是在哪里蹭脏的?”

她伸手拍了拍小七的衣角,小七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衣角不知何时沾到了一些白色的粉末。

这种白色粉末是京城寻常巷陌用来糊墙的,御园里头可没有,大公主一看便知,小六和小七在来江城侯府之前一定去别处玩过了。

他们两个四五岁的时候就敢骑了矮马自己跑出宫去玩,还有什么不敢的?

小七吐了吐舌头,“我们方才过来之前,顺道去了千越家中坐坐。大姐姐,你见过他的,李千越!”

他朝身后一指,大公主才发现后头还站着一个孔武大汉,还有一个秀气的小学生。

李千越连忙上来行礼,“请大公主安。”

又回头招呼赵大虎上来请安。

大公主见过李千越,当即朝他微微点头,却没见过赵大虎,一时被眼前人的高大孔武惊着了。

赵大虎也知道自己五大三粗,便不敢靠得太近,老老实实地拱手行礼,“请大公主安。大公主别怕,小的赵大虎是御园里头季先生的拜把兄弟,也曾有幸蒙太后接见。刚才正好遇见贤侄二带着两位小王爷过去小坐,怕两位小王爷有什么闪失,所以护送他们过来。”

“哦,原来是你,岭南的赵大虎?”

大公主一听便笑了,“曾经听母后提起过,说你从岭南来给母后带了许多她想念的家乡点心,母后很是喜欢,还分了一些给我。”

没想到自己送到御园的那些点心大公主也尝过,这也算是缘分了。

大公主正和他们说着,忽见二门里头出来一个婆子,是世子夫人身边的人。

见着众人她忙上前福身行礼,又悄悄朝大公主禀告,“公主,夫人等急了,差点坐不住,让奴婢来问是不是有什么坏消息?不管什么消息,还请公主不要瞒着她才好。”

大公主这才想起婆母还在忐忑,顿时哭笑不得。

“瞧我这记性,一高兴把这事都忘了!”

大公主朝小六和小七道:“你们两个私自跑出来玩就罢了,累得我和我婆母吓得要死!还以为是西北战场传来什么坏消息,才特意让兄弟们来传,以免我伤心过度!”

小六和小七听了皆是一愣。

怪不得方才大公主刚迎出来的时候,神情那么古怪。

小六想了想道:“大姐姐这是关心则乱,就算母后真的让人来传坏消息,怎么会让我们两个小的来?至少也该让四哥、五哥他们来才行啊!”

“那就要问你身边的小太监了!”

大公主撇撇嘴,嗔怪道:“他来传话,只说是两位小王爷,没有说序齿的。我哪里想到是你们?我心里想的就是四弟和五弟。”

那传话的小太监跟在后头,闻言吓了一跳,连忙低头躬身假装没听见。

亲娘咧,刚才来得太过匆忙,他没把话传清楚,没想到吓到了贵人。

这回他玩完了……

小七忙道:“那咱们快进去告诉世子夫人,免得她老人家担心过度!”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传话的小太监,恶狠狠道:“至于你,回去再罚你顶着蝈蝈抄一百遍论语,看你还敢不敢失了仪态吓着人!”

小太监欲哭无泪。

要不是这两位爷瞒着太后偷偷溜出来,快到江城侯府了才让他去通报,他能着急得失了仪态么?

这会儿锅还是他背,他冤枉啊……

大公主已带了小六和小七进去,才发现里头不仅世子夫人在,连老侯爷和老夫人都在里头了。

他们都听世子夫人说了大概的情况,心里十分忐忑。

不想大公主领进来的两个孩子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小……这,这不是六王爷和七王爷么?

不对啊,若是太后派人来传信,再怎么也该是四王爷和五王爷。

三人心里疑惑,面上只是站起来行礼,小六和小七也客气地还了礼。

大公主笑着上前道:“是我们误会了,全是误会。母后并没有让他们传什么消息来,是他们久未见着我,故而特意来看我的。”

三位长辈一听这话都放心下来了,只要不是战场上世子和白言出了事,那就好说。

“两位小王爷驾临是我们府上之幸,招待不周,快快请坐。”

小六和小七没有顾着坐,反而给他们赔不是,“是我们来得仓促了,方才听大姐姐说了,才知道闹出误会吓着了你们,都是我们不好,理应给老侯爷、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赔罪。”

他们哪里敢让小六和小七赔罪?

忙忙地扶了起来,老侯爷笑眯眯道:“不妨事,不是你们的错,是我们家里非常时期,所以杯弓蛇影了,倒让你们见笑。快请坐,请坐。”

“你们也坐。”

众人都坐下说话,一时间,侍女连连上来倒茶送点心。

大公主吩咐下人,“把小王爷他们送来的时兴瓜果切了送上来,放些冰块镇一镇,别镇过了吃了肚子疼。”

“是。”

世子夫人瞧着小六和小七乖巧好看,心里羡慕,笑道:“多谢二位小王爷送东西来,也替我谢过太后恩典。”

世子夫人自然以为东西是苏幼仪吩咐人准备的,只是让小六和小七带过来。

大公主听了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婆母,小六和小七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母后不知道呢。”

“啊?”

这下世子夫人又紧张了起来。

两位金尊玉贵的小王爷瞒着太后自己跑出来,这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岂不要由他江城侯府担罪责?

老侯爷一听也十分惊讶,“两位小王爷出门,为何不与太后说一声?如此不行,太后若是以为二位小王爷失踪,少不得事情要闹大。快,快派人去御园通禀一声,就说两位小王爷在江城侯府!”

小六和小七屁股都还没坐热,没想到就要被逮回去了,一时不乐意起来,想阻止老侯爷的举动。

第八百六十五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还是大公主见状出来打圆场。

“我派人回去和母后说吧,也不必着急,难道他们来一趟,我也想带他们在府里转转。就让我的贴身侍女回去禀告母后,只请母后别着急,说小六和小七都好。晚些时候咱们江城侯府多派些人送他们回去,自然安全,如此可好?”

大公主办事妥帖周到,世子夫人闻言觉得甚好,又看向老侯爷。

老侯爷这才点头,“如此也好,难得二位小王爷来,我们是该好好招待一番。”

既然得到了老侯爷的首肯,大公主便没什么顾虑了,招手让自己的贴身侍女回去禀告苏幼仪。

与此同时,御园里,赵师傅也发现了问题。

“奇怪,不是说他们三个在一处做功课么?”

赵师傅去了小六和小七那里,并没有见着他们,也没见着李千越,问小太监们,小太监们面色古怪,说两位小王爷去了花园。

连诗是件风雅事,他们到花园里头去做,听起来也合情合理。

赵师傅便没有多疑,转头出了他们的屋子,自顾自往花园里去寻人。

花园子里的夏花开得灿烂,赵师傅正想找个时间好好瞧一瞧,今日机会难得,他边逛边找起了人。

没走多久,忽见一旁的池塘里有几个小太监正在培莲花,他便过去问道:“你们可见着两位小王爷从这里过去?”

那些宫人回头一看,见是赵师傅,忙请安行礼。

“奴才们在这里培了一上午的花,并没见着两位小王爷过来。”

如今天气热,白日里花园除了他们这些培花的宫人之外,很少有人来,连过路的宫人都很少。

更别提主子们了。

赵师傅一听惊讶不已,又不死心道:“那有没有见着李千越过来?就是时常和两位小王爷在一起那个李千越。”

“也没有,我们认得李小公子,他若过来我们一定能看见。”

宫人们再次矢口否认。

赵师傅忽然想到,方才在小六和小七那边伺候的宫人看起来怪怪的,一定是他们跑去哪里玩了让宫人保密,所以他们才怪怪的。

想到这里,赵师傅气呼呼地朝着来时的路回去。

见到赵师傅回来,小六和小七的宫人都吓了一跳,知道事情要败露了。

果然,赵师傅大声嚷嚷,“他们到底去哪里了?两位小王爷我是管不了,得把李千越交出来!”

这么好的一个苗子,要是跟着小六和小七也学得淘气,那就完蛋了。

小六和小七身份尊贵,就算再淘气也有天赋异禀撑着,将来还是朝廷栋梁。

可李千越不同,这个孩子没有什么家世,必须好好读书,将来才能顺利走上仕途。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去哪里找一个李千越出来。

他们只知道六王爷和七王爷偷偷溜出门了,却没见李小公子来呀,如何把人交出来?

赵师傅不知内情,一心想着要把李千越救出苦海,不依不饶地找这些小太监要人。

众人实在拗不过,只好道:“我们实在不知道两位小王爷在哪里,也没见到李小公子来,如何交出人给您?”

赵师傅眉头一皱,“果真?”

“千真万确!我们怎么敢骗您老人家?”

赵师傅晾他们也不敢,不禁疑惑起来,转念一想,忽然吓出冷汗来,“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六王爷和七王爷不见了,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你们吃罪得起么?还不快去找!”

人都出了御园了,还怎么找?

宫人们迫于赵师傅的压力,只好四散去寻,不想这边动静闹得太大,连苏幼仪那边都惊动了,派了春景过来问是怎么回事。

赵师傅见着春景更加高兴,“二位小王爷不见了,也不知道到哪里玩去了,万一失脚掉进水里怎么办?姑姑快禀告太后,多派些人到处去找找!”

春景一听小六和小七不见了,当即吓了一跳,连忙吩咐人到园子里头四处找去。

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一拨又一拨,都说没见着小六和小七。

春景这下着急了,才去禀告苏幼仪,苏幼仪听了来龙去脉,倒不是很着急。

“把他们屋子里伺候的管事太监叫来。”

“太后,已经找过了,两个管事太监也不见了!”

苏幼仪忽然翘起嘴角,轻笑一声,“难不成还是这两个小太监把小六和小七拐跑了?”

春景一愣,不知这个情况下苏幼仪怎么还笑得出来。

一旁的季玉深亦是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情,戏谑道:“只怕是小六和小七把这两个无辜的小太监拐跑了,对了,还有什么人不见了?”

春景忙道:“哦,对了,赵师傅说李小公子也不见了!”

春景还以为说李千越不见了,季玉深一定会着急起来,不想他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添了一分戏谑。

“既是如此,问题便简单了,一定是他们三个跑出去玩了。”

季玉深说罢,看向苏幼仪,“你瞧,我说小六和小七如今懂事了吧?小时候他们骑着矮马就自己跑出宫了,如今还知道带上一个李千越,并两个小太监。”

苏幼仪又气又好笑。

季玉深这是在宽慰她么?

简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倒也没说什么,反而是一旁的春景着急得不得了,苏幼仪反过来安慰她,“罢了,你也别着急。他两个小滑头不欺负旁人就好了,旁人哪里欺负得了他们?何况还有李千越在,他们会平安无事的。”

春景丝毫没有被宽慰到,三个那么大点的孩子独自出门,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也不知道苏幼仪的心怎么那么大,竟然一点也不着急。

春景忽然觉得自己应了那句老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现在就是太后不急宫女急。

正想着问苏幼仪要不要立刻派侍卫出御园去找,忽然听见外头多福进来通报,说是大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来了,有关两位小王爷的事要面见苏幼仪。

难道他们出门被大公主逮着了?

春景心中一喜,忙让人进来回话。

第八百六十六章 西北大胜

那侍女进来,是个熟脸,从前在宫里是大公主身边的管事大宫女。

她在地上朝苏幼仪福了福身,忙笑道:“大公主遣奴婢来禀告太后,二位小王爷都好,此刻正在江城侯府做客,请太后别担心。”

听见小六和小七都好,春景等人大松了一口气。

苏幼仪这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女道:“这事大公主也蒙在鼓里呢,呼喇巴地门房进来传,说是两位小王爷来了。我们公主和世子夫人都以为是太后派来的,是来传什么战场上的消息,吓得不得了。而后才知道原来是两位小王爷偷偷溜出门来玩。”

“老侯爷他们都担心太后着急,要把两位小王爷送回来。大公主说难得两位小王爷去一趟,既然去了就好好玩一会儿才是。又怕太后着急,所以派奴婢回来和太后禀明,又想求太后一个情儿”

那侍女不好意思地笑,“求太后先别把两位小王爷召回来,横竖大公主招待好了他们,就多多地派江城侯府的护卫护送两位小王爷回来,一定出不了事。”

苏幼仪一听便笑了,朝春景揶揄道:“你瞧,怪不得巴巴地派身边的大宫女来传话,原来是替她两个弟弟讨人情来的!”

春景只跟着笑,心里清楚苏幼仪疼爱大公主,这个人情多半是要给的。

苏幼仪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看了季玉深一眼,道:“那李千越李小公子呢?可也在江城侯府?”

“在呢!”

侍女笑道:“不仅李小公子在,还有一位赵大虎赵先生,说是季先生的把兄弟。就是他护送两位小王爷从李小公子家里到江城侯府的,大公主说了,还算两位小王爷懂事,知道寻个护卫,否则她必定好好替太后罚他们。”

“还去了李小公子家?”

苏幼仪听了越发笑起来,看来小六和小七目的不纯。

这可不单是跑去看他们大姐姐,更多的是想出门玩耍。

季玉深道:“有赵大虎一个在,便是江城侯府不派护卫护送,也不妨事了。”

侍女一听这话,便知那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汉子是个高手,心中更多了几分敬畏。

想起大公主的交代,她忙讨好地问太后,“太后,就容二位小王爷多陪公主待一会儿吧,公主这些日子心里记挂着驸马,总是吃不好睡不香的,您就当疼疼她,许她和弟弟们玩一会儿。”

苏幼仪原本也没打算强行把他们召回来,再听侍女说大公主因为思念白言吃不好睡不香,心里更加软了几分。

“好罢,就由他们闹去。你替哀家转告老侯爷和老夫人,就说稚子顽劣,在他们府上叨扰了。”

“是。”

侍女一听她答应了,欢喜得不行,“老侯爷和老夫人还有世子夫人,都巴不得两位小王爷在呢,说说笑笑的添些热闹气儿。那奴婢这就回去复命,免得公主挂心。”

说罢福身一礼,退了出去。

“太后!”

就在此时,多禄忽然从外头赶进来,和退出去的侍女打了个照面,认出这是大公主身边的宫女。

大家都是熟人,他便扯了一把侍女的衣袖,也没多说什么,急着便进去向苏幼仪禀告。

侍女是个聪明人,知道多禄一定有什么和大公主有关的消息要禀告太后,所以扯了她的衣袖让她等着。

她便在廊下站定,心里祈祷一定要是边关的好消息。

“太后,宫里传来捷报!”

多禄欢欢喜喜地进去传话,苏幼仪登时眼睛一亮,“莫非是驸马围攻伊犁取胜了?”

“还不止呢!”

多禄绘声绘色地说起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驸马爷带着一万精兵围攻伊犁,因为出其不意,那伊犁土司根本没有防备。他手底下一般也有一万来人,可惜一时集结不起来,不消两个时辰就被驸马爷活捉了!”

“再有,世子带领的大军和准格尔正面对上之时,后方伊犁被攻下的消息传来,我军军心大振,而对方军心涣散。世子说打仗靠的就是这一口气,故而果断下令出击攻打,准格尔大军仓皇退后二十余里!”

苏幼仪眉梢一扬,颇为欢喜,“好!不愧是江城军,果然没有辜负朝廷的重望!如此两方皆得获胜,我军士气必定高涨,若能趁着这口气长驱直入,只怕准格尔彻底败北就是不远的事了!”

季玉深朝多禄道:“你从宫里出来,想来皇上和内阁都知道这个消息了,他们有何打算?”

多禄也正欢喜着,被季玉深这么一问,有些茫然。

“您说什么打算?这,这打了胜仗……还用什么打算?”

打了胜仗自然是一口气继续打下去,季玉深说的是什么打算?多禄一头雾水。

季玉深淡淡一笑,用手在桌上指了指,“获胜比想象中来得快,且战场也由原来想象的一面,变成了前后两面。”

他随手摆了两个茶盏,一个代表世子的正面大军,一个代表后方的伊犁。

又指向一个比正面大军更东的地方,“兵部从京城调运粮草的速度,若按照原先的计划,只怕不济。因此,如今必须要顺应大军行进的速度,加快粮草运输的速度。万一大军长驱直入,却发现粮草在后方跟不上,岂不是反坏了事?”

多禄听得一愣一愣的,苏幼仪听明白了季玉深的话,抿唇思索。

季玉深又道:“再有,原定的粮草战略是从京中运送一部分,再从周边城池收购一部分。问题是西北前两年刚刚经历过干旱,就算不干旱,粮食产量也不大。世子的正面大军背靠西北腹地,或许还能收购到一些粮食。驸马所在的伊犁呢?土地贫瘠,连百姓自己吃的粮食都不够。”

“你说的没错。”

多禄还没来得及插话,苏幼仪已经开了口,朝多禄道:“你立刻进宫,把方才季先生的话告诉皇上,请他命兵部小心斟酌。再派人去江城侯府,把大胜的消息告诉大公主他们,免得他们悬心。”

第八百六十七章 粮草匹配

去江城侯府传话没问题,多禄刚才进来的时候特意留了心眼,大公主身边的宫女此刻还在廊下等着呢!

可是去宫里回话……

多禄有些尴尬道:“季先生,您能不能再说一遍,您方才说得太快了,奴才实在没跟上,怕传错了话。”

“无妨。”

季玉深笑了笑,“你只需告诉皇上,请他考虑粮草和军队行进的匹配问题,皇上如此聪明,自然一听就明白。就算他一时想不明白,有苏首辅等人在,他们也一定会明白的。”

“哎,那奴才这就去!”

多禄忙退出去,果见大公主身边的宫女还在等着,他飞快将大胜的消息告诉了对方,便急着进宫去告诉元治季玉深的话。

大公主身边的宫女欢喜得不得了,忙忙赶出御园回去传话。

江城侯府中,大公主领着小六和小七在闲逛。

他们府中绿荫种得多,即便是盛夏暑热的时候,园子逛起来也不觉得热。

大公主笑道:“景致虽不如御园的好,胜在树木多,凉爽得很。喏,那边的小溪里头是从御园移植来的荷花,开得和御园里头一样好呢。”

御园里头种荷花的是湖,开阔平静,而江城侯府里是一脉小溪。

这荷花开在小溪里头,和湖里的又有所不同,看起来格外有野趣,仿佛天生天养的一般。

小六一拍脑袋,忽然道:“看到这花,忽然让我生了作诗的兴致。今日我们赵师傅布置了一个连诗的题目,就是夏日景致。现在逛了园子,我脑子里文思泉涌,一会儿一定很快就能把诗写上!”

“赵师傅如今也会出这样的题目么?”

大公主听得有些惊讶。

她道:“当初我在宫里由薛太傅教导的时候,听他说过,赵师傅是个最严肃刻板的性子了,不懂变通。他教的也无非是那些圣贤之道,不好诗词曲赋。不想如今听你们一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

小六和小七连忙给她解释,“以前赵师傅就是这样的,后来是季先生来了,他发现季先生教得更好,所以就老是坐在后头听季先生怎么上课,怎么布置功课!”

“对,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他的风格就越来越像季先生了。以前大家都不喜欢他,现在也不讨厌他了!”

正说得热闹,大公主忽然看到侍女从远处过来,脚步匆匆。

她笑道:“喏,去给母后回话的人回来了,也不知道母后生气没生气,等你们回去会不会打你们屁股。”

小六和小七有些忐忑。

他们倒不怕苏幼仪生气,也不怕晚上回去会被责骂,只怕苏幼仪命人现在就把他们带回去。

他们还没玩够呢,要是现在就被带回去,岂不是白挨一顿责罚了?

那侍女终于走到了眼前,气喘吁吁地,朝着大公主福了福身,“公主,好消息!”

“是不是母后答应不罚他们了?”

大公主还在惦记这个,侍女连忙摇头,“不是这个,是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世子和驸马大胜!伊犁大胜,世子的正面大军也大胜,如今准格尔北退二十里了!”

大公主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侍女在说什么。

这般喜出望外,使她一时不知如何表态。

她嘴唇嚅嗫了半晌,还是小六和小七先笑着恭喜她,她才回过神来,忙朝侍女道:“是,是真的吗?不是母后安慰我的罢?”

“不是!”

侍女忙把来龙去脉说清,“奴婢去和太后说清了二位小王爷的事,太后应允了,奴婢便要回来复命。不想出来的时候正好遇见多禄公公,他从宫里带了消息回来,让我先别走。”

“多禄公公是从宫里得到的消息,先告诉了太后,而后太后命他派人来告诉大公主,他便直接告诉我让我回来传话了!公主想想,这事能有假?”

大公主这才确信消息是真的,欢喜地笑起来,“可曾派人告诉婆母和老侯爷他们了?”

“已经派去了!这会儿想必府里上下都知道了!”

侍女欢喜道:“奴婢回来的时候,太后那里正高兴着,命人拿钱出去撒,说是给公主挑对了驸马。这不,奴婢也领到了赏钱。”

说罢把衣袖里的赏钱捧给大公主看。

大公主欢喜道:“你倒提醒我了,是该赏钱,府里人人有赏,你这就去准备吧!”

“是。”

侍女福了福身告退。

不消多时,府里果然处处都听见了好消息,大公主的侍女派人四处散钱,府里的下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大公主才嫁过来一个多月,这已经是第二回赏钱了!

果然是太后最宠爱的固伦公主,赏钱眼睛都不眨的,委实财大气粗!

前头赵大虎和李千越这两个客人被安置在偏厅喝茶,赵大虎吃点心,李千越则抱着自己随身带的书看起来,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赵大虎听见外头喧嚣起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便站了起来,“贤侄儿,你瞧,这江城侯府出什么事了?外头怎么这么吵?”

李千越不爱管旁人的闲事,想着小六和小七在这府里,担心是有关他们的事,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书站起来。

他走到门外,见来来往往的下人面带笑容,有的人手里还捧着钱,便拉住了一个询问。

那小丫鬟笑道:“太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咱们府里的世子和公子在战场大胜呢!公主高兴得不得了,正在命人散钱,说是府里人人有赏!这位小公子,您还有事吗?您若是无事,我也要赶着去……”

李千越连忙侧身让开,“无事无事,姐姐快去吧,耽误你领赏了。”

那小丫鬟朝他笑了笑,飞快朝大公主的院子方向跑去。

赵大虎也十分高兴,“居然这么快就获得大胜了?看来江城军果然厉害,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赵大虎这个身在江湖的人都为朝廷大胜而欢喜,李千越这个读书人更是如此。

他不禁笑道:“这个好消息助了小六他们了,看来他们今天是不会被太后责罚了。”

第八百六十八章 倾盆大雨

首战告捷,自是大喜。

除了苏幼仪,满京城的文武官员都吃了定心丸,纷纷夸赞江城军治军有方,将领英明勇武。

先前因为朝廷许久不打仗带来的惶恐,顿时一扫而空。

这喜悦气氛中,天空一声巨响,原是雷公闷吼,倾盆大雨降了下来。

这雨来得太急,御园里众人一时不防,春花和春景两个倒比旁人忙到十分去。

又要派人将院子里新鲜的海棠花都用油布遮起来,又要命人把花园里新培的荷花看好,免得那些娇嫩花枝全被打烂。

除了这些花花草草需要照顾,更麻烦的是小六和小七还在江城侯府,而此时已近傍晚,也不知这雨多早晚才能停。

“太后,要不要奴婢派人去请六王爷和七王爷回来?”

春花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大雨使得原本还明亮的天变得格外阴沉,看起来黑黢黢的,“再等下去,只怕这雨今夜停不下来呢。”

苏幼仪正和季玉深站在窗前看雨景。

比起春花她们的忙乱,满院子只有他们两个人闲适,一边看雨景一边谈论前人关于大雨的诗词。

闻得春花这样说,苏幼仪想了想,“罢了,你派人带上衣裳和动用的物品装在马车上,去了江城侯府问问小六和小七。若他们愿意回来呢就尽早回来,若还没玩够呢,就把东西留下便是。”

反正江城侯府有大公主在,小六和小七的习惯她最清楚,必定不会照顾不周。

春花一听这话扁扁嘴,“太后这样说,六王爷和七王爷一定不回来了,他们巴不得在外头玩呢!”

换在平时或许不敢,今日难得苏幼仪高兴,他们可不趁机胡闹?

苏幼仪笑了笑,心里也清楚这点,没有多管。

不多时,春花便打点好了东西,派马车去江城侯府接小六和小七,最后马车回来了,车上的东西不见了。

去的小太监浑身都淋湿了,站在廊下缩着脖子,“春花姑姑,两位小王爷在江城侯府和大公主一起赶水鸭纸呢。我去的时候大家伙儿都穿着刺猬一样的蓑衣,连那李小公子也是,我差点没分清谁是谁。”

春花一听便摇了摇头,“西北大胜,大公主自然高兴,想来也不会这么快放两位小王爷走。罢了罢了,今儿太后也高兴,随便怎么着吧。”

说罢看了一眼那浑身湿透的小太监,“辛苦你们大雨天跑一趟了,快回去换身衣裳喝碗热姜汤吧!”

小太监忙忙应了退下去,那边春景也撑着伞从外头急忙进来,左边肩膀湿了一大块。

她走得太匆忙,直接撞到了春花面前,幸好春花早有准备,侧身让到了一旁。

“小心些,要是太后在这儿你也撞上来?”

“呸,我哪敢?我早瞧见是你了。”

春景跳着脚进来,把伞上的雨水甩到外头去,这雨实在太大了,饶是她一直打着伞,身上也弄湿了几处。

春花嫌弃地退到一边,“你这个小蹄子,早瞧见我在这里还故意撞上来?你也不想想,要是咱们两个的衣裳都弄脏了,谁去上头伺候太后?”

春景原本只是和她闹着玩,听她这么一说倒也是,便吐了吐舌头,“是是是,快叫我瞧瞧,没把咱们春花姑姑的新衣裳弄脏吧?”

说着动作夸张地拉春花前后看,春花又气又好笑,把她的手轻轻打开,“去去去,我还嫌你手脏呢!”

她这身茜香色的罗裙可是新做的,布料是苏幼仪赏赐的,为的是她即将出嫁的体面。

可要是进门就穿着新衣裳到处招摇,未免显得不庄重,所以像春花这样有身份的大宫女,都会寻个寻常日子先把新衣穿上一两日,抹去新衣上头的痕迹,以免显得太刻意。

可惜春花的日子没挑好,今日下这么大的雨,一不小心新衣裳就要弄脏。

春景定睛一看这衣裳的布料,立刻明白了过来,揶揄地靠过去,“哎呀,是我胡图脂油蒙了眼,没发现是这件衣裳。要是因为我的不是把春花姑姑婚后的体面污图了一星半点,那可真是万死莫恕!”

“你个小蹄子还有完没完了?”

春花气得顾不得春景身上脏不脏,上手就打她。

两个人在廊下追打,笑成一团。

偶有从不远处经过看见的宫人,也只是抿着嘴笑笑便离开,这两位姑姑可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如今又都要嫁给御园的二等侍卫,日后就是正经官太太了。

也因为她们现在最主要的责任是调交底下的小宫女,算是半退休状态,故而偶尔打打闹闹也不避着人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即将成婚,她们也用不着像以前一样,时时刻刻端着大宫女的身份,叫人觉得她们端庄肃穆。

两人闹了一会儿,这才松懈下来各自抹着身上的水滴。

“春景,你前几日不是也见过你家那位郎君了?这几日还见过面吗?”

春景顿时面色一红,虽说婚期将至,可按照礼俗,越是快要成婚了男女双方越是不该见面,免得被人耻笑。

可她……

春景的脸颊越发红起来。

春花一看便知道不对劲,“怎么,你们这两日又见面了?好啊,你竟然背着我去见面了……”

“不是。”

春景娇嗔道:“我怎么可能不告诉你?是方才我去花园那边盯着那些宫人把新培植的荷花挡起来,结果因为着急,花园那边人手不够,巡逻的侍卫就过来帮忙了。我抬头一瞧,才发现带队的就是他,你说巧不巧?”

“哈哈哈!”

春花忍不住大笑起来,“什么巧不巧?我看他就是看见你了才故意停下来帮忙的,否则你想,那些花打坏不打坏是宫人的事,什么时候轮着侍卫管了?”

分明是见春景在故意来搭讪的,再者担心她的差事办不成,所以特意让手下人来帮忙。

春景听她这么一说,也体会出这层意思来,不禁心神荡漾。

原本只是觉得到了年纪,随便找个近处的人嫁了就算了,也不指望什么,没想到还真找对了人。

第八百六十九章 白雨跳珠

比起春景他们两个的扭扭捏捏,春花这一对就直接多了。

同是御园里当差的二等侍卫,那两人还是好哥儿俩,不过性情差得多。

春景那一个含蓄,春花这个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大胆,有时候直接让人跑到苏幼仪的居处外头,让小太监给春花送东西。

或是个簪子镯子,或是一盒外头时兴的糕点。

东西倒不是多贵重,就是他这般大胆让人侧目,每次小太监传东西进来给春花,面上总带着揶揄神情。

春花原本也和春景一样害羞,几次之后习惯了,也羞不起来了,索性坦然接受。

“那也未必,换成你家那位的热心肠,想必也是要管的。”

春景自己害臊,又把春花拖下水,春花想了想道:“他哪里是热心肠?他就是傻大胆。连太后住的地方他也敢随便跑来,幸好太后宽和,咱们和多福多禄素来关系又好,否则早叫人嫌恶了。”

她嘴上如此说,眼里却泄出笑意来。

春景知道她对未来的郎君是满意的,听她说话的口气都如此熟稔,仿佛两人已经成婚了似的。

婚前就能如此亲密,到时候成了婚更加谈得来了。

春景想起方才在雨中的那个年轻男子,他虽没有春花那位那么大胆开朗,可瞧着更加温文含蓄,有些季先生那样的读书人味道。

春景就喜欢这样气质的男子,不知道他平日轮休在家的时候会不会也像季先生那样写字看书什么的,如果是那样,她就可以在旁替他磨墨……

“你想什么呢?”

见春景出神,春花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回屋去换衣裳?还好我的衣裳就沾了一点水,我先进去伺候太后,你换好衣裳快点来替我。”

“哎,好。”

春景这才回过神来,提着伞匆匆回屋更衣。

春花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确认没有被春景沾上什么污渍,而后才走进屋去,见苏幼仪和季玉深正在书案后头小声谈着什么。

两人头对着头,挤在一起看书案上一本翻开的旧书。

春花凑近了,听见苏幼仪道:“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 望湖楼下水如天……这首分明是东坡的诗,你怎么说是李白?”

“是我记错了。”

季玉深靠着她的头,微微偏过去一些看,她头上戴的钗环很少,所以靠在一起丝毫没有被硌到的感觉。

他不禁浮想联翩,感慨苏幼仪向来不喜奢华,而是崇尚朴素。

若她和寻常宫中贵妇一样满头钗环,哪得如此紧紧依偎的好处来?

苏幼仪丝毫没注意到他在想什么,她只觉得奇怪。

季玉深自小读书,一目十行,记性比旁人好得多。

他不但对科举的八股文十分精通,诗词曲赋更没有一样不通的,怎么会把这样一首好诗的诗人都记错?

何况是李白、苏轼这样有名的大文豪。

苏幼仪微微偏过头去,看到季玉深一脸神游模样,忽然明白了什么,一下子站直了身子。

两个靠在一起的脑袋迅速分离。

季玉深一下子失去重心,只好自己站稳,怅然若失。

苏幼仪一副看破他诡计的样子,“好啊,连我都糊弄起来了。我就说你怎么会记错,原来你是故意的!”

故意惹得她翻书查证,故意和她头碰头肩并肩贴在一起……

“我冤枉。”

季玉深一脸无辜,指了指外头倾盆大雨,“比窦娥还冤。”

苏幼仪还没闹清楚窦娥和大雨有什么关系,便听季玉深一本正经道:“原以为只有诗仙太白才能做出如此率性之句,没想到苏学士也有如此心胸。这白雨跳珠乱入船……实在令人向往。”

苏幼仪又何尝不是?

瞧着外头的天色,她忽发奇想,“今夏的雨水不多,难得像今日这样连绵大雨不肯停歇的。咱们就去船上瞧瞧白雨跳珠,又有何不可?”

“正有此意。”

季玉深根本上也是个随意率性的人,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一会儿一个神奇的主意。

饶是春花早就习惯了,这会儿也吓了一跳,连忙道:“太后,季先生,这会儿外头雨下得那么大,坐船会不会太危险了?再说了,这么过去也难免淋湿。”

“方才听你们说什么?”

苏幼仪兴致勃勃道:“说是大公主带着小六和小七他们穿刺猬一样的蓑衣,在家里赶水鸭纸玩?那刺猬一样的蓑衣咱们不也有么?”

说起来那蓑衣还是南边进贡来的,弄得十分轻巧,且避雨的本事极好,穿起来一点也不觉得笨重,反而还挺好看。

如果脚底下再配一个高底木屐,那就连鞋子也弄不湿了。

这东西正是给人在家里穿戴的,先前苏幼仪见进贡来的太多,就分给了大公主他们,元韬和元嵩他们也有。

御园自然也留了几件,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拿出来穿,今日正是时候。

春花一脸委屈,她心里担心,又不忍扫苏幼仪的兴,只好一面派人去取蓑衣,一面让人先去园子里头布置。

“太后想去哪里乘船?是湖面上呢,还是小河道上?”

春花问得详细,好布置人手提前过去。

季玉深道:“还是去小河道上吧,万一有什么事也离岸边近,不至于出什么危险,如此你就放心了吧?”

春花被说中心事,面色一红,连忙福身下去准备。

苏幼仪笑着瞧季玉深一眼,“还是你好心。”

“哪里。”

季玉深淡淡道:“只是我觉得御园里头的湖太过广阔整齐,反而失了野趣。倒是那新开凿的小河道有趣,还能看见已经长好的新荷。”

两人便各自穿了蓑衣出门,春花她们在后头撑着伞,反倒不如他们两穿着蓑衣轻便。

侍卫们都在河道边布置好了,隔着二三四步就有一群侍卫站着岗,春花特意让他们都站到树荫之下,不要明晃晃地站在明处败了太后的兴。

两人自己上了船,季玉深亲自撑篙,连春花和春景都没带上。

第八百七十章 暮年听雨

乌蓬小船缓缓朝前行去。

大雨成珠砸在船上,很快又被弹起落入水中,船面上一片白茫茫的水花。

这和诗里说的白雨跳珠乱入船,简直一模一样。

苏幼仪穿着蓑衣坐在小船中段,船舱的外头。

她微微眯着眼,看那些珍珠般的雨点砸在船上,很快破碎成数瓣溅起,就像上好的珍珠被砸碎成好几片。

飞扬起来的都是洁白的珍珠粉。

侧过脸就能看到季玉深一身蓑衣正在撑篙,他的动作驾轻就熟,若不是那张斗笠下头的脸太过英俊,只怕真要被人以为是个船家。

苏幼仪噗嗤一笑,“咱们小时候住在岭南山里,又没有海没有河的,及至京城你更成了大官,哪有机会学撑篙?”

季玉深瞥了她一眼,瞧她坐在大雨中仰着头,那张小脸明媚地发光,不禁暗暗摇头。

哪有人有船舱不坐,非要坐在雨里的?

“没学,天生就会。”

苏幼仪一愣,越发大笑起来。

或许是这里只有她和季玉深两人,隔着雨帘重重没人能听到她的话,能看到她的神情,故而她肆无忌惮。

季玉深喜欢她这样笑,她在外人面前再怎么不羁,总要做出一副端庄持重的太后样子,不能过分乱了规矩。

而在他面前,她从来不会。

她还是十多年前岭南的那个少女,那个先生的女儿,时常跟着先生到自己家中来玩耍……

季玉深这么一想,手里的篙不小心失了准头,船身摇晃了一下。

苏幼仪一时不防,整个身子都跟着晃了晃,好在季玉深很快稳住了船身,苏幼仪越发好笑,“你还说天生就会,这算什么?”

“天生的不如人家靠勤练出来的手艺稳当。”

季玉深谦虚地承认自己的不足,说罢看向苏幼仪,“不如你来试试?”

苏幼仪还有些兴趣,只是她一站起来,整个小船就摇摇晃晃地摆动没完,她好不容易找到蓑衣这么好的方式避雨,可不想整个人掉进水里成落汤鸡。

只好乖乖坐下来。

要是落到水里弄湿了,春花她们一定又大惊小怪非要她回去更衣,那这雨景就没机会赏了。

季玉深见她兴致勃勃地站起来,又老老实实地坐下去,不禁觉得好笑。

等船撑到河道深处,岸边有垂杨柳的地方,季玉深便将船停在了那里,回到船舱里坐着。

彼时苏幼仪已经坐在船舱里了,还顺手烧了一壶热茶。

见季玉深把船停稳进来,便递了一杯茶给他,“小心烫。”

季玉深接过来细细抿了一口,忽然挑起眉梢,“你是用雨水泡的茶?哪来的雨水?”

“好灵的舌头。”

苏幼仪夸赞他,又笑道:“还能是哪里来的?现取现用呗。这现成的雨水到处都是,正好用来泡茶。”

季玉深又尝了一口,这会儿才慢慢道:“我倒是喝过人家贮存多年的雨水,味道清冽。这现取的雨水味道又有些不同,更加轻浮,入口鲜甜。”

苏幼仪自己也端起茶盏,边喝边道:“若是等冬日下雪的时候,也在这么一方小小孤舟上,烹茶煮雪话人生,你道妙不妙?只是一样,未免太冷了。”

季玉深四下看了看这船,如果把这小船也改造成冬日马车那样,四壁加上隔热板,再熏少炭炉,未必不能保暖。

只是这话暂且不必告诉苏幼仪,等冬日下第一场雪之前弄好就是,如今时日还早。

两人挤在小小的船舱里头,看着外头雨水珠帘似的从船舱的小檐落下。

隔着雨帘看案上的杨柳杏树,原本就浸透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树影,这会儿越发浓重,混成一团。

像是一副上好的山水画,远山如黛,近树如烟。

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里氤氲着静谧,静得仿佛归巢鸟儿偶然的啼叫都能听见。

苏幼仪起先还端坐着喝茶观雨,不多时就懒散下来,整个人靠在船舱的箱壁上,闭着眼睛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她轻轻念着这首诗,只觉得无比附和眼前的情境。

她才三十多岁,算起来应该还是壮年,可这前半生的经历太过跌宕起伏,让她生出了些暮年人的心绪。

悲欢离合总无情。

她如今便是这样,只怕季玉深也是这样吧?

她想到此处,睁开眼睛,忽然发觉季玉深的脸离她极近,近得她稍稍往前一些,就能触到他温的唇。

他眼中的深情与悲悯,那么熟悉,那么契合。

这辈子最了解她的人,应该就是他了吧?

四目相对,两人皆有些许苦涩和温柔。

良久,还是季玉深试探地动了动,他慢慢凑近她的唇,那两瓣不点而红的朱唇,叫他眼馋许久。

苏幼仪没有动,也没有推开他。

就在季玉深以为得逞之时,苏幼仪忽地朝他靠近,竟主动贴上了他的唇。

两人的动作一下子失去重心,瞬间两条身影交缠滚到了船舱地上,暧昧的唇齿交缠声,浓重的呼吸声……

河面上风雨依然急迫,却无人能解船舱里的静谧。

不知是谁忙中伸手,将船舱的门轻轻合上,里头瞬间只留下一片黑暗,衣料摩擦的声音不断响起。

那是压抑了十多年之久的情绪,是两人历经波折,终于选择坦诚面对自己内心的裕望……

岸边上,还在护卫着的侍卫们站得笔挺,身姿一下都没有动。

春花在附近的亭子里等候着,随着天色越来越黑,她隐约意识到什么,便过去朝那些侍卫道:“都撤得远一些吧,太后一时兴起,还不知道要多晚才回去休息。若没有传唤,你们都别靠近河道。”

“是。”

侍卫们悄然无声地退到远一些的位置,而春花望着远处河面上小船的轮廓,嘴角微微翘起笑意。

她和春景都许了人,很快就要出嫁了,能在这之前看到苏幼仪和季玉深终成正果,她心里欢喜莫名……

第八百七十一章 太累了

一夜大雨,静默安逸。

一直到次日一早,天放晴了,御园还陷在寂静之中。

原先最热闹的苏幼仪的院子,因为苏幼仪昨夜根本没有回来就寝,故而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反倒是从江城侯府回来的小六和小七,闹出了不少动静。

他们欢欢喜喜地回来和苏幼仪禀告昨日在江城侯府的见闻,顺便来卖乖请罪,没想到苏幼仪根本不在院子里。

“母后去哪里了?”

小六和小七都很惊讶。

昨儿他们出门的时候苏幼仪还在御园,后来就下了大雨,就算苏幼仪要进宫也不会挑这种天气啊。

春花和春景被他们问得有些尴尬,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两还是孩子,有些话说出来会不会不太好?

春花和春景对了个眼色,两人不敢隐瞒,便含糊道:“太后昨儿看雨,读了一首什么诗,什么白雨跳珠乱入船,就想起了去船上看雨。大约兴致起了连就寝都忘了,昨儿就歇在船舱里了。”

小六和小七听了一脸向往,原以为他们昨日在江城侯府穿着蓑衣赶水鸭纸玩已经很有趣了,没想到苏幼仪想出了更有趣的玩法。

“母后在哪里?我们也要去!”

他们两个闹着要去找苏幼仪,春花和春景都吓着了,连忙制止他们,“昨儿太后一定看雨看到很晚,所以才没回来就寝,这会儿定要补觉呢!您二位没瞧,我们都没敢让梳妆洗脸的人过去!”

小六和小七一看她们身后,果然,宫女们手里捧着铜盆和帕子、香皂等物,都在廊下等候吩咐,还没出发。

小七道:“那咱们还是别过去了,母后本来就不是勤谨早起的人,昨晚上要是累着,今日肯定要多睡会儿。你想啊,咱们昨儿瞒着母后跑出去,母后还没罚咱们呢,咱们这会儿过去万一数罪并罚怎么办?”

小六一听也有道理,这才点头拍板,“那咱们就先回屋去吧,对了春花姑姑,等母后一醒你立刻来告诉我们,我们要趁早去给母后请罪,这才显得有诚意!”

好不容易把这两位小祖宗糊弄过去了,春花有什么答应不得的?

她忙不迭地应声,见小六和小七回了自己屋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春景在旁小声道:“那艘小船的船舱,还没有太后的千工床一半大呢。昨儿晚上太后一定没歇好,咱们就晚点过去吧。”

春花顿了顿,差点说出“不仅船舱小,而且睡的还是两个人”的话来。

想着这话说出来太过羞人,她便咽了回去,只命底下的宫女道:“一会儿什么时候叫你们你们再过去,记住了,太后一时兴起,爱在御园哪处睡就在哪处睡。若让我听见谁在背后嚼舌头,别怪我不客气。”

春花春景都是要出嫁的人, 偏偏她们嫁得比淑芽还近,且夫君地位不低,故而这些小宫女们反而更加敬服。

听见她这样说,众人都忙低头应是。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春花才带着那些小宫女们往河道那边去。

春景则留在屋里照顾着,命人好生将早膳摆上来。

今日的早膳是两人份,春景想了想刚才小六和小七说第一时间通知他们过来等语,又命厨房多备了一些早膳。

说不准一会儿是四个人一起用。

……

蒙蒙的,有阳光照在脸上。

苏幼仪正在困倦之中,不耐烦地翻了一个身,“春花,快把床帘子合上,太亮了。”

她说完,听得身边一动,眼前的光亮确实没了。

可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对上季玉深温柔的笑容,这才发现她并没有躺在自己内室的床上,而是躺在船舱里。

船舱里哪有什么帘子?

此刻满目都是阳光,方才光亮不见,不过是季玉深用自己的身子挡在她面前罢了。

一时之间,昨夜的情景潮水般涌入脑中。

苏幼仪记得不太清楚了,隐约记得黑暗中两人毫无顾忌,互相摸索着褪去彼此的衣着,而后肌肤相亲……

好在昨夜阴暗,船舱里又没有点灯,否则苏幼仪怕是要羞死。

如今见着季玉深,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季玉深面上的笑容却没有一刻停止,“昨夜在这里睡得不好吧?饶是如此,还是比你平时晚了半个时辰醒。”

“晚了半个时辰?”

苏幼仪不免惊讶,按理说这船舱又硬又亮,她应该睡不好才对,怎么会比平日还多睡了半个时辰?

想到昨夜一次次的翻云覆雨,苏幼仪有些明白了。

她一定是太累了。

季玉深自然也察觉到这个原因,见苏幼仪面色微红,没拿这个再打趣她。

他伸手将她扶起,“春花带着宫女们在岸边等候了,你洗洗脸,略整整鬓发,等回去再细细梳妆罢。”

“她们等多久了?”

苏幼仪一面整理衣裳,一面不好意思地问。

不知怎么的,明明是件光明正大的事,她偏生出一种偷情的感觉来。

从前有无名,有宋家兄弟,那都是外人眼中她的男宠,如今她和季玉深的事就算被人知道,不过还是这个帽子罢了。

她有什么好羞愧的?

苏幼仪想了想,可能主要是从前所谓的男宠都是假的,季玉深虽不是她的男宠,却是真的……

她轻轻甩了甩头,将那些念头撇去,而后看着季玉深打开船舱门走了出去,接着春花便走了进来。

“太后请洗脸。”

春花递了热帕子过来,苏幼仪随意朝脸上抹了抹,帕子将面皮都蒸醒了,她忍不住打了个舒服的呵欠。

春花偷笑,“太后昨夜在船舱上没睡好吧?一会儿回去再补补眠,横竖今日无事。”

苏幼仪将帕子递给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小六和小七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

春花道:“两位小王爷说,等太后回去了要第一时间通知他们,他们要去给太后请罪来着。”

苏幼仪有些心虚,“他们知道我在这里?”

“嗯。”

春花一脸自信地点点头,“太后放心,他们不知道你和季先生都在这里。”

第八百七十二章 上课方式

苏幼仪:“……”

简单洗漱过一番,整理了发鬓,苏幼仪这才往居处而去。

季玉深也回到了自己的居处更衣,等苏幼仪在赤色花梨木圆桌前坐定,早膳一样样摆上来之时,倒是小六和小七先来了。

两个孩子昨儿玩得尽兴,今天高高兴兴地过来请罪。

苏幼仪瞧他两个脸上笑开花的神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怕这个时候打你们一顿你们心里也是高兴的,是不是?”

小六和小七果然笑嘻嘻的,一点也没害怕。

苏幼仪从来不打孩子,这事他们心里清楚得很。

两个孩子不请自来,在苏幼仪左手边坐了下来,小六笑嘻嘻道:“幸而母后心情也好,所以这个时候不打我们一顿也是高兴的,对不对?”

苏幼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这两个孩子现在真会算计她。

小七兴奋道:“一回来就听见春花姑姑她们说,昨晚母后在船上赏雨游玩,母后是怎么想出这样好的乐子?我不管我不管,下次母后一定要带我们去!”

苏幼仪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昨儿你们不是在江城侯府玩水捉水鸭纸了么?还不满足?”

又想起昨日赵师傅来控诉的事情,不禁笑道:“我虽轻易放过了你们,只怕赵师傅放不过你们。昨儿你们不见了就是他先发现的,他想找李千越找不到,发觉你们不见了。”

“你们屋里伺候的小太监们又不肯说实话,赵师傅以为你们失踪了,吓得不得了。一会儿你们去了学堂,记得给赵师傅请罪。”

小六和小七一听这话有些讪讪,赵师傅可没有苏幼仪这么好说话,虽然他不敢打小六和小七的手板子,但少不得要若嗦好一通。

小六有些泄气,“怪不得千越一早跟我们回来,直接去了学堂。还是他聪明,早点去学堂给赵师傅赔罪,想来赵师傅也没那么生气了。”

苏幼仪见早膳都呈上来了,摆摆手命宫人们退下。

而后才朝小六道:“对了,听说昨儿赵师傅给你们布置了功课,你们都做完了不曾?”

小六和小七都松了一口气,“做完了。幸而我们昨儿不小心和大姐姐提起功课的事,所以晚上用了晚饭,大姐姐就催我们和千越做功课去。不过是连诗,我们早就做完了。”

苏幼仪心中暗暗感慨,幸而有大公主看着他们,否则他们昨儿玩得那么疯,一定不会记得做功课。

赵师傅只会更加生气。

正说着,忽见季玉深从外头走进来,他已换了一身衣裳,看起来宽松飘逸,行走间犹如谪仙。

小六和小七忙起身朝他行礼,季玉深含笑颔首,算是回礼。

原本师傅们在学堂和他们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在私底下却是君臣关系,小六和小七是不必行礼的。

可季玉深是他们真心敬服的老师,又和苏幼仪素来要好,所以小六和小七只当他是师长致礼。

苏幼仪也没阻止过,季玉深便大大方方地受了。

小六和小七抬起头来,瞧着季玉深的神情,只觉得他今日心情格外好。

“季先生,你今日心情很好吗?”

季玉深登时一愣,这才发现自己面上喜色毕露,只怕这一路走过来,人人都看见他面上花痴的笑意了。

这么一想,连他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苏幼仪早就瞧见了他的神情,忙出言转移话题,“好了,早膳都摆上来了,还不快些吃了去上课?再迟赵师傅真要不高兴了。”

小六和小七一听连忙坐下,季玉深也在苏幼仪右手边坐了下来,四人无声地吃起了早膳。

苏幼仪和季玉深都怀着心事,昨夜之事于他们而言尚有回味,故而两人都吃得心不在焉。

只有小六和小七狼吞虎咽,一心想着快些填饱肚子去学堂。

小七边吃边道:“母后,我给千越带一些吧?他一早和我们同从江城侯府回来,只喝了一盏茶,这会儿想必肚子饿了。”

“好,你多带些去。”

苏幼仪看了一旁侍立的春花一眼,春花忙拿了一个食盒过来,问着小六和小七,“李小公子喜欢吃哪些,二位小王爷给奴婢指一指,奴婢就装了让人早些送去,更加便宜。”

这样自然再好不过。

小六和小七胡乱指了几样,春花一面装了,一面又命人去厨房把牛茹茶再拿一壶,一并送到学堂去给李千越。

不多时,小六和小七都吃好,两人连忙告退往学堂跑去。

见他们两个小心的样子,苏幼仪微微一笑。

从前小六和小七可不会这么在意赵师傅生不生气,他们顶多能在意季玉深生不生气,这已经很不错了。

这不代表他们现在怕赵师傅了,更应该说,他们开始发自内心尊敬赵师傅了。

苏幼仪会心一笑,看向季玉深,“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小六和小七比从前进益多了,多亏你教导有方。”

“这里头也有赵师傅的功劳,不止是我。”

季玉深笑笑,慢条斯理地端起牛茹茶来,香气从他口角溢出,甜而温热,让苏幼仪有一瞬间失神。

仿佛又回到昨夜,船舱外头是倾盆大雨,阴冷潮湿,而他身上却是温暖和甜香……

她轻轻甩甩头,将那些奇怪的念头甩出脑子去,“我说的就是赵师傅。若不是有你这个榜样在,只怕赵师傅还像那等老学究一样教学,那孩子们怎么肯听呢?你没发觉,赵师傅如今教育孩子的方式,和你越来越像了?”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

“如果说这个,那就更不必谢我了。”

季玉深笑道:“赵师傅固然从我这里学了不少,也从你那里学了不少。他不像别的老学究那样故步自封,至少他有真才实学,也真心希望孩子们能够多学点知识。咱们稍稍点拨,他自然就懂了。”

“我可不占这个功劳。”

苏幼仪撇了撇嘴,端起牛茹茶来。

当初在宫里薛道明上课的方式,倒真是从她这里学去的,现在想想,她的方式和季玉深的方式,本就一脉相承……

第八百七十三章 美色吸引

自从一夜倾盆大雨后,园子里的暗暗发生了某种变化。

对这种变化感触最深的,显然是季玉深。

他本是小六和小七的先生,园子里上下人等待他一向是尊敬的,只是没有尊敬到现在这个程度。

从前对他只是客气的人,现在毕恭毕敬,甚至一脸讨好。

从前经过他身旁还要笑着朝他暗送秋波的小宫女,如今都不敢看他了,经过的时候头埋得比鸵鸟还低。

季玉深再和马大人那几个一等侍卫商谈春花和春景的婚事细节之时,连这三位一等侍卫都对他十分恭敬。

季玉深不论说什么,得到的回答都是“是是是”,“对对对”,“一切都听您的”……

他们好歹也是朝中二品武职,何至于此?

季玉深索性道:“既然几位大人没有任何意见,那春花、春景二位姑姑不想嫁人了,想必几位大人也没有意见吧?”

“一切都听您的……啊?什么?”

马大人等这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季玉深一脸戏谑地看着他们。

几人有些不好意思,知道季玉深方才说春花她们不想嫁人了是玩笑话,便老实道:“季先生,此事太后既委托您来负责,自然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两个小子哪里有不肯的?就算要他们倾家荡产来置办聘礼,我们也会按着他们的脑袋照办的!”

“要他们倾家荡产做什么?”

季玉深幽幽道:“太后主婚,难道还图他们的家产不成?说到底太后盼望的是在自己身边伺候多年的人能有个好归宿,这份心思和嫁女儿是一样的。所以不但不要他们倾家荡产,还要尽着他们方便才好,否则我何必找你们商议?”

“是是是。”

这次的回复还是如此,不过季玉深听得出来,这不是敷衍而是真心的认同。

他这才道:“所以几位大人身为他们的上级,自然更了解他们的情况,有什么就说什么,别不敢开口。更何况在下不过一介白衣,几位大人是朝中高阶武职,何必如此客气?”

那三人相视一笑,彼此心里都有数。

季玉深是一介白衣不假,可谁家的白衣能给两位亲王做老师的?

不但如此,从前季玉深在苏幼仪身边走得近,旁人只以为太后喜好诗书,所以身边常带着一位饱学的先生时常谈诗作赋,这也正常。

谁料大雨那日……

现在人人都知道了,这位一介白衣的季先生手段远远不止做亲王老师那么简单,他连太后都拿下了!

从前声名赫赫的无名和宋家兄弟都没做到的事,他却做到了……

这叫人如何敢不敬服?

季玉深只瞧他三人的神色,便知道他们是如何想的。

他也懒怠解释,只道:“三位大人身负守护御园安防的职责,想必太后更希望你们能守好御园,而不在乎你们能不能阿谀奉承。若要阿谀奉承的,找几个能说会道的文官岂不是更好?”

马大人等一下子变了脸色,似乎也意识到季玉深说得没错。

三人的表情收敛了不少,不再像刚才那么谄媚,季玉深意识到可以继续谈了,复又拿起手里的礼单,“再说说出嫁的日子,她们二人在太后身边伺候的时候就是好姐妹,且不分大小,所以已经订好了同一日出阁,这个,三位大人没有意见吧?”

“没有,一起出嫁反而热闹,而且我们这边也便宜。”

那马大人哈哈笑,终于说了句人话,“那两个小子本来就是好兄弟,在这里的朋友都差不多,到时候要请的人也差不多。我们先前就开玩笑,要是同一日办就好了,也能成全他们的兄弟情分!不想倒是季先生先想着了,哈哈哈。”

季玉深:“……”

他要不嗦警告这三位大人一番,只怕是听不到这样的真心话。

……

整个御园的风向都变了,连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堂里,也渐渐被这股风吹过。

先反应过来的是赵师傅,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他看季玉深的神情越来越古怪。

平日里他看季玉深总是带着敬意的,虽然季玉深的年纪比他小许多,也不像他身负朝职,可他对季玉深的敬意十分纯粹,完全是尊重季玉深的学识和人品。

现在他看季玉深的神情,怎么看怎么复杂。

就好像一个自己十分欣赏的人忽然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季玉深注意到他态度古怪,待要主动搭讪,赵师傅远远地避开他走了。

那神情像是避开一只害虫。

季玉深哑然失笑。

他明白了,赵师傅一定听了外头的闲言碎语,也把他当成那种为了攀附太后宁可牺牲自尊的人,所以如此轻蔑他。

对于文人而言,便是饿死都不该做出以身事主的事来,这是赵师傅这般儒生的气节。

季玉深料想自己改变不了对方的想法,又不能具体解释,所以一笑了之。

反而是学堂里头的学生们感觉到了这股变化,竟还来安慰季玉深,“季先生您别介意,赵师傅就是这样的人,酸儒不就是说他的吗?哈哈。”

“不可如此议论先生。”

季玉深淡淡地披驳了回去。

为他说话的学生们反倒不乐意了,“季先生,赵师傅那样看您,您还替他说话吗?他就是嫌弃您了,看不起您了,觉得您靠美色出头了!”

“噗。”

小孩子嘴里的话总是格外直白,美色二字出口,连季玉深都不禁莞尔。

小六和小七在学堂里头听见,嘴里的茶水喷了满地,吓得周围的人赶紧躲开。

说话的孩子也觉得自己说得太直白了,见季玉深笑了,十分不好意思,“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您靠美色吸引了太后……哎呀不是,我的意思是,就算您靠美色吸引了太后,那又怎么样?旁人想求都求不得这样的荣幸呢!”

要知道,这学堂里的孩子,几乎每个都喜欢苏幼仪喜欢得不得了。

第八百七十四章 无名无份

像季玉深这样能和苏幼仪极其亲近,成天都在一起,他们别提多羡慕了。

平日里他们不过羡慕羡慕小六和小七,投了个好胎,能有这么好一个母亲。

现在他们听见了消息,都转而羡慕起季玉深了。

小六和小七早就察觉到苏幼仪和季玉深之间的关系不同了,所以对于御园中纷纷扬扬的消息,他们反而是最淡定的那个。

淡定的除了他们,还有李千越。

虽然季玉深到现在为止都没正式认他,可在他心里,他由衷地为季玉深感到欢喜。

这几日他瞧季玉深脸上的笑容都比往常多了,尽管御园中也有不少人像赵师傅一样,认为季玉深以色侍主,可季玉深一点也没在意。

他从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只在意苏幼仪心里怎么想。

倘若活了这半生风云起伏,还看不穿旁人的言语和自己无关,那他就算白活了。

季玉深难得耐心地和孩子们解释,“这件事不像你们想的那样,不过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和你们解释。大人的事,有时候很复杂,说了你们未必明白。不过等你们长大了,是非曲直自然在你们心里有定论。”

孩子们确实听不懂这话,可谈到是非曲直,大家都纷纷表示相信季玉深,他绝不是那种为了攀附权贵不顾廉耻的人。

季玉深对他们的信任颇为感动,只道:“多谢诸位的信任,虽然先生我很感动,但今日的功课是绝不能少布置的。”

众学生:“……”

白说了那么多好话,早知道他们就抓紧时间去做功课去了!

……

放学之后,李千越请一位小宫人替自己去门口传话,告诉来接自己的仆人等候一会儿。

而后他去了学堂后头赵师傅平日休息的地方。

果然,那屋子前头的走廊下摆着一张躺椅,赵师傅就躺在上头乘凉,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会儿放学了,学堂里安静地可怕。

赵师傅正想趁着这安静气氛想想事情,不想见一个孩子的身影走了过来,定睛一看竟是李千越。

瞧着自己的得意门生,赵师傅面上的愁云稍稍散了些。

“李千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看看先生。”

李千越走上前去,见赵师傅的躺椅边上摆着小小的茶几,上头有茶具,便主动替赵师傅泡茶,泡好后端了一杯给他。

赵师傅瞧他泡茶的手势很熟练,本想问问他是跟谁学的,转念一想又没问出口。

李千越并不是世家富贵公子,像他这样出身不高的孩子,没沦落到要干粗活做苦力就不错了,会泡茶又有什么稀奇呢?

“有些烫,先生小心。”

李千越老老实实地递了茶,而后看了看四周,自己端了一个小板凳在赵师傅跟前坐下,以便等赵师傅喝完了他继续倒。

赵师傅抿了一口茶,不禁感慨,“这个时候,没想到只有你来看我。学堂里其他的孩子都更喜欢季先生吧?,这事我早就知道,又何必说出来自讨没趣……”

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李千越,心中十分满足,“还好有你,那我也不算在这里白做老师了。”

李千越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赵师傅以为他跑过来,是因为他更加喜欢赵师傅,若赵师傅知道他和季玉深的父子关系,只怕更要吃一惊。

就算刨除父子关系不谈,李千越也和大家一样更喜欢季玉深。

谁不喜欢更年轻、更英俊、更聪明睿智的老师呢?

孩子们的喜好更加直接,不经掩饰,所以惹出了赵师傅这一番感慨。

李千越想了想,这才道:“先生,您是因为御园中近来的流言,所以不喜欢季先生了吗?学生瞧您这些日子总是躲着季先生走,不像从前那么热络亲密了,也不来听他的课了。”

“唉,你也听说了?”

赵师傅又露出一副嫌弃的神情,“罪过啊,这种事让你们这些孩子听了,实在不好。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旁人他顾不上了,在他看来将来最有前途的李千越,可不能被这些歪风邪气带坏。

李千越道:“您说这种事,是指什么事?”

赵师傅愣了愣。

李千越不是已经听说了么,怎么又来问他?

李千越定定地看着赵师傅,“您是说,季先生和太后之间有了超越君臣之间的情分,这种事有辱斯文吗?”

赵师傅憋红了脸,最后艰难地点点头。

在他看来,一个读书人最丧失尊严的举动,莫过于如此,再者就是丧权辱国,背叛国家……

他朝李千越脸上看了看,忽然发觉李千越生得和季玉深有些相似,将来长大了只怕也是一个容貌能颠倒众生的男子。

一个男子生得太过俊美,未必是好事。

他语重心长道:“你要记得,好好读书,将来应该靠你自己的本事考科举,入朝为官。而非仗着自己的容貌出众,就走上歪门邪道……”

“季先生走了什么歪门邪道呢?”

李千越执着地问他,“季先生既没有向太后要求镐官厚禄,也没有仗着他和太后的关系在御园中横行霸道。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教书育人,先生为何说他走了歪门邪道?”

赵师傅又是一愣。

他忽然反应过来了,李千越根本不是来安慰他的,而是为着季玉深的事和他理论来的。

他忽然感到深深的失望。

他盯着李千越,“难道你也站在季先生那一边?”

“谁有理我就站在谁那一边。”

李千越很少如此硬气,他盯着赵师傅,一字一句道:“如果先生能说服我,让我觉得道理在您这一边,那我自然会站在您这一边。”

赵师傅立刻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精神抖擞,试图说服李千越。

可他想了想李千越方才反问他的两个问题,竟不知如何才能说服他。

细想一回,赵师傅才道:“太后是丧夫寡妇,季先生也是鳏夫,两人无名无份,怎可,怎可……”

李千越不解道:“无名无份?难道您觉得,太后可以理直气壮地改嫁旁人不成?”

第八百七十五章 浮想联翩

赵师傅吓了一跳,立刻捂住李千越的嘴,而后朝四周看了看。

幸好,四周并没有人经过,依然一片安静。

赵师傅这才松了一口气,忙朝李千越道:“这话也是浑说的?太后乃是先帝的皇后,身份贵重,如何能够改嫁?只是她年轻守寡,故而身边有几个男宠之流的人物,无论是皇上还是大臣们也都不会去管就是了。”

“那不就得了?”

李千越道:“民间寡妇尚可改嫁,太后不改嫁是为了朝廷,为了皇上的江山,所以他二人才无名无份。这分明是为了大义而委屈自己,为何赵师傅不但不敬重,还十分嫌恶?”

“我自然敬重太后!”

赵师傅略略提高了一点嗓音,“我嫌恶的是季先生,可不是太后!太后一心为国,大家都看在眼里。可季先生呢?他不就是仗着自己生得俊美勾搭太后么?身为一个男子,不好好地去走仕途,却甘心做一个男宠,难道还不值得我嫌恶?”

这下轮到李千越愣了愣。

走仕途?

李千越简直想笑,当年季玉深走仕途,一路走到了朝臣中最高的位置当朝首辅,这仕途他也算走完了。

赵师傅口中说的这些,季玉深非不能为,只是不愿罢了。

只是关于季玉深的故事,到底是个不能见天日的谜团,他不能把这些事原原本本地告诉赵师傅。

他深吸了一口气,“赵师傅,您可曾想过,也许季先生并非贪慕虚荣,而是真心爱慕太后?只是太后身份所限,所以他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

“甚至有可能,他爱慕太后的时候比先帝还要早,只是阴差阳错,两人才蹉跎到现在。”

赵师傅听李千越的口气活像个大人,他总觉得,李千越好像知道些什么……

“你说季先生真心爱慕太后,这个我或许还能相信。”

赵师傅清了清嗓子,神情比方才好看了不少,“这满京城都在传扬着太后的美名,有几个男子见过太后的容貌气度,能够不心生爱慕的?可你要说他爱慕太后的时候比先帝还早,这怎么可能?”

赵师傅失声而笑,“他明明是前两年才到御园……”

不知想到了什么,赵师傅的笑戛然而止。

这盛夏天气里,一阵白毛汗忽然浮上他的背脊,让他活活打了个冷颤。

慢着!

假如太后和季先生果然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认识了,那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季先生一介白衣也能进御园做两位亲王的先生。

那也能够解释,为什么这个季先生从进御园以来,就一直在太后面前不卑不亢,丝毫敬畏都没有……

他越想越觉得,李千越的话不是随口说说,他一定知道什么内情!

赵师傅忙朝李千越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对了,你和季先生一样,也并非朝中官宦或是官宦子弟,但你们都能进御园来。难道你真的知道季先生的身份?又或者,你们的身份有什么联系……”

赵师傅脑中浮想联翩。

李千越担心他想太多更加想歪了,连忙打断了他,“先生,不是我不愿意告诉您实情,而是有些事太后有吩咐,的确不能说。想必先生也知道,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会为自己招来祸端。”

赵师傅又打了个冷颤。

李千越这话算是坐实了他的想法,他越发肯定,这个连名字都不清楚的季先生一定有十分隐秘的身份。

而李千越也绝不是寻常的贫寒子弟,他的身份或许和季玉深有所联系……

沉默了好一会儿,赵师傅才缓过劲来,朝着李千越点点头。

“我明白了。”

他道:“你说得对,有些不该我知道的事,我确实不必知道得太多。你说季先生对太后是真心爱慕,并非出于攀附之心,此话可当真?”

“当真。”

李千越肯定地朝他点点头,小脸上满是倔强和坚定。

赵师傅一向信任他,对他的判断天然也信了几分,心里对季玉深的嫌恶便减轻了许多。

与其说那是嫌恶,倒不如说是有些嫉妒。

他和季玉深同样在这里做先生,可季玉深比他学识渊博还比他年轻俊美,现在又得了太后的青眼成为太后枕边人,这叫赵师傅如何不羡慕嫉妒?

如今听了李千越的一番话,赵师傅心里好受多了,也没有那么多惆怅情绪了。

他从躺椅上起身,看了看天边,“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走吧。今日为师还要多谢你来开解,现在心里确实舒服了些。”

李千越有些不好意思,“学生不敢开解先生,只是见先生和季先生闹得僵硬,少不得来解释一番。两位先生若能和睦,学生们才能好好学习。”

这话说得何其乖巧懂事,赵师傅心里对他的喜爱更多了一层。

等目送赵师傅出了学堂,李千越这才松了一口气,也加快脚步跟着走了出去。

忽然觉得身后传来微微响动,他回头一看,学堂后院的院墙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天色昏暗,看不清那人的脸,可他的姿态动作李千越再熟悉不过。

他一时惊讶不已,“季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看样子,季玉深应该也是来找赵师傅的。

季玉深缓缓朝他走过来,“放学的时候,听说你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往这边来了,以为有什么事,所以顺脚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听见了你和赵师傅的对话,见你们话中提起了我,便不好出去,只得站在这里听完。”

李千越回想刚才和赵师傅的对话,幸好,他说的话自然没问题,幸好赵师傅也没说多过分的话。

赵师傅到底是个读书人,叫他泼妇骂街那是不可能的。

李千越细看季玉深眼中的光芒,只觉得季玉深今日瞧他的目光有些不同,并没有多想。

这几日季玉深心情好,看谁都是这么温柔的。

季玉深心里却对李千越多了一些了解。

李千越为他说话,他虽有些惊讶,却不意外。

真正让他高兴的是,李千越言语中也十分维护苏幼仪……

第八百七十六章 正妻的权力

季玉深的高兴中,带了一点私心。

一方面他对苏幼仪长久地资助李千越心有微词,他担心李千越会将苏幼仪的善意看成仇人的弥补。

尤其是在他出现之后,他担心李千越出于对父子亲情的求而不得,转而将怨恨投在苏幼仪身上。

如果李千越真的如此,他会毫不犹豫地铲除这个障碍,以免他有朝一日伤害到苏幼仪。

另一方面,李千越到底是他的儿子。

看到李千越小小年纪已经能明辨是非,说出方才那些话来,他心里是满意的,第一次真正觉得李千越堪在御园陪伴小六和小七读书。

也许将来他真的能像赵师傅想的那样,成为朝廷栋梁,成为苏幼仪那些孩子们的助力……

“您,您都听见了?”

李千越莫名有些心虚。

季玉深没有回答他,停顿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天晚了,再不回去你大虎叔该着急了,去吧。”

李千越有些受宠若惊,虽然季玉深拍了他的肩膀后很快收回了手,可那残留的温度依然在他肩上。

他心中暗暗欢喜,连忙朝季玉深拱了拱手,“那,那我先走了!”

说罢欢喜地朝外跑去,脚步比起平常分外轻盈。

季玉深在背后望了半晌,而后缓缓朝着苏幼仪的居所走去。

天黑了,这个时候,苏幼仪该用晚膳了。

……

御园的消息不知何时传到了宫中,周皇后听闻后颇为惊讶。

遥想数年前宋家兄弟还在的光景,那时人人都以为太后也是个不能免俗的人,也有七情六欲。

直到苏清被发配边疆,方知太后不惜自污清名也要为朝廷大计着想,令人敬服。

那如今的季先生……

周皇后对这个季先生有所耳闻,知道他是御园里头教小六和小七的先生,此人才华卓越,所以虽非官身,也被特召到御园做先生。

这样一个有才华的读书人,怎么会甘心做宋家兄弟一流人物?

“皇后娘娘还是莫管这闲事好。”

旦儿劝着周皇后,“从礼法上来说,太后是皇后娘娘的婆母,这事没有晚辈管长辈的份。从前朝的干系来说,皇上虽然亲政了,太后的权威却仍然无可动摇。皇后娘娘若干涉太后的事,只怕落不着好处。”

“还有一层。”

周皇后道:“将心比心,太后待我这般好,我理应回报于她。只要不是影响朝局的大事,我自然不必多管。”

她想了想,还是朝旦儿道:“可不管是一回事,了解还是要了解的。太后她独自在御园中,皇上忙于朝政很少能够过去,我这个做儿媳的总要多想着些,知道些。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心里也好有个数不是?”

听见周皇后是这个态度,旦儿便放心了许多。

夏日午后,四处静谧,原本是周皇后该午睡的时候。

这个时候不当值的宫人多半也找地方打盹去了,旦儿便小声和周皇后议论起私房话来,“要说起来,太后青年守寡,想找一两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也是应该的。奴婢听说太后跟前的春花、春景二位姑姑都要出嫁了,到时候太后只怕更加寂寞。”

春花和春景要出嫁的事,周皇后也是知道的,她还命人送了例礼过去。

听旦儿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有道理,默默地点了头。

其实她心里不觉得这事苏幼仪有什么错,只是不好明面上公然开口支持,否则难免叫人联想,是不是皇上有个万一、她自己成了太后,也会如此?

旦儿果然联想到了周皇后身上,笑道:“先前皇后娘娘说,要学着太后多读书,多了解朝堂政事,将来好教育小皇子小公主们。奴婢觉得皇后娘娘想的太好了,都是皇后,彼此间的不同也很大。皇后娘娘只瞧瞧太后之前的王皇后和江皇后便知道了。”

周皇后微微蹙起眉头,“江皇后是皇上的生母,也是先帝的原配嫡妻,不幸早夭。那王皇后就更惨了,沦落到冷宫,幸好太后开恩把她挪到了三王府,她和三王爷也算共享天伦之乐。”

再看苏幼仪……古往今来的皇后,没几个能像她这样位高权重,又清闲安逸的。

周皇后自然明白旦儿的话。

要做就做苏幼仪这样的皇后。

旦儿道:“像太后这样,连身边收着男宠都没有大臣和宗亲敢说一句话的,实在叫人羡慕。普天下的女子若能如此,夫复何求呢?”

周皇后正想表态同意,忽然觉得不对,连忙道:“胡说,普天下的女子,谁不想和自己的丈夫双宿双栖一辈子?太后那是没办法,先帝驾崩,太后已尽了本分好生辅佐皇上直到亲政。就是因为她做得无可指摘,所以这些小事上那些大臣和宗亲才没有为难。”

“是是是。”

旦儿意识到自己失言,好在只是她们主仆二人说说私房话,倒也无妨,“皇上一定会万岁有余,和皇后娘娘天长地久,厮守终生的!”

周皇后微微面红,朝外头看了一眼天色,阳光明媚得晃眼。

这个时候正是好睡的时辰,可元治即便困了,每日午后也只歇半个时辰,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起身了。

她忙道:“晨起做好的莲子白玉碗,放在冰鉴里许久了,这会儿应该正是好入口的时候。你去取来,我亲自送到乾清宫去。”

“娘娘亲自去吗?”

旦儿瞧了瞧外头的阳光,不禁蹙眉,“这会儿日头太毒,要是中了暑气可怎么好?还是让奴婢去吧。”

周皇后轻嗔了她一声,“我亲手做的,自然要亲手给皇上,才能体现我一番心意。二王妃说得对,我若总是避开,岂不是给人可乘之机?”

自从薛氏年后来和她恳谈过一番,她现在就再也不逃避了,比起担心让人以为她嫉妒,她更不想放弃自己该行使的正妻的权力。

旦儿想想往日周皇后偶尔也冒着日头亲自出去,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便答应了一声,出去让小宫女把冰鉴提来。

第八百七十七章 周皇后怀胎

坤宁宫离乾清宫很近,乘撵轿反而只能走正中有阳光的大路。

故而周皇后只沿着两侧的长廊走过去,命人在后头提着冰鉴跟上,自己边走边用团扇扇凉。

这样走虽然慢,好在凉快。

反正也不赶时间,她一路走一路和旦儿说话,约莫两刻钟才到乾清宫。

她到的时候,元治正好才歇晌起来不久。

见周皇后命人提了冰鉴过去,他便知道一定是清凉解暑的点心,“朕正想着,你怎么就来了?”

“皇上这话臣妾就没听懂了,你是想冰凉的点心吃,还是想臣妾了?”

周皇后如今也学会开玩笑了,小纪子侍立一旁暗笑,不但不觉得周皇后这样失了端庄,反而觉得活泼有趣。

元治也被她逗笑了,“朕两者都想了,只是没想到你们一起来了。”

说罢朝周皇后招招手,周皇后便走上前去。

旦儿亲自将莲子白玉碗呈上来,元治却拉着周皇后的手,细看了看她的面容,“是乘撵轿过来的,还是走过来的?”

“走过来的。”

周皇后笑道:“原本可以来得更早些,走过来耽误工夫了。”

元治道:“还是走过来好。撵轿虽然顶上有蓬,到底还是热。咱们的乾清宫和坤宁宫又不远,还是沿着边上的长廊慢慢走过来好,省得中了暑气。”

说着朝旦儿道:“摆到里间榻上去,朕和皇后一起吃。”

“是。”

旦儿笑眯眯地挪了进去,元治放下正在看的折子,拉着周皇后的手走到里间。

小太监们将冰山也挪了进去,再用大铁扇将冰风扇出来,此刻一边吃着莲子白玉碗,一边吹着这样的凉风,格外舒适。

周皇后不敢真吃,只是抿了一口应应景,主要是为了陪元治。

元治很快就察觉到了,问她,“怎么这大热的天,每次吃些冰碗或者冰镇的瓜果,你从来不肯真吃的?”

周皇后抿了抿唇,看了一眼桌上的莲子白玉碗,有些眼馋,“臣妾也想吃,只是……”

她想起大婚之前去御园见驾之时,有人拿她手凉的事做文章,从此以后就不敢吃这些冰的东西。

见她欲言又止,元治再三追问,周皇后才把心中的顾忌说出来。

元治愣了愣。

他知道这事,一直没放在心上,原以为这事早就过去了,没想到周皇后心里一直存着,还为这种无稽之谈不肯吃冰。

她明明是喜欢吃的。

元治又好气又好笑,“早知道这话让你如此介意,朕就该早些把这人揪出来好好责打一顿,让你平息心里的怒气。你说,这人到底是谁?朕现在就惩治她一个不敬之罪!”

“不用了,皇上。”

周皇后连忙阻止,“这只不过是我一点小心思,虽然太医说我体质温厚并没有不宜生育,可我身为皇后,还是应该谨慎小心些。这些冰的东西,能不碰就不碰吧……”

元治还想再说什么,忽见周皇后扶住了额头。

“怎么了?”

周皇后只觉得眼前一阵目眩,像是七彩的颜色在她眼前爆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听见有人大声呼喊太医。

好一会儿她才缓了过来,“没事,许是今日没有歇午觉,又走了一会儿路,所以有些累。臣妾歇息一会儿就好,皇上不必担心。”

元治到底不放心,“去请太医来瞧瞧,万一真的中了暑气,也好吃些药缓解了,免得累坏。”

周皇后自己也觉得奇怪。

她从来不是身体羸弱的人,顶着日头从坤宁宫走到乾清宫也不是第一次,怎么今日就觉得如此难受?

连旦儿在旁看了都很惊讶,又暗暗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周皇后。

过了不多时太医来了,周皇后一瞧,那是专门给元治看诊的御医,太医院德高望重的院判。

他得到召唤立刻赶了过来,一面用帕子遮了周皇后的手,一面询问病情,“皇后娘娘今日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和平常不同的没有?”

旦儿在一旁详细地回答,院判一边听着一边诊脉,竟也两边不耽误。

旦儿的话音才落,他忽然挑了挑眉头。

这让元治紧张了一下,以为周皇后的身子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不想院判并没有回话,又沉默着诊了好一会儿。

随即他站起来,朝着元治和周皇后拱了拱手,“臣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恭喜?你莫不是说……”

院判喜上眉梢,“是,皇后娘娘有喜了,是一个月的喜脉!臣许久没为妇人诊治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请皇上让其他几位太医过来一道诊诊!”

“快,再去请别的太医!”

元治大手一挥,心里却早就信了院判的话,他的医术在太医院数一数二,若没有一定把握也不敢直接道“恭喜”。

周皇后更是大喜过望,一时呆愣在了那里。

方才她还和元治说,因为大婚之前有人以她手凉为理由暗指她生育不力,没想到一转眼她就被诊出了喜脉。

她怀孕了?

周皇后自己也不敢相信。

不多时太医院众位太医都来轮流诊治了一番,个个都说周皇后确实怀了身孕,这下周皇后才敢相信。

元治想起她大热天从坤宁宫走到乾清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日后千万不要随意走动了,也不用亲自下厨,朕这里什么都有,不用你送。你只安心在坤宁宫养胎就是,这是朕的长子啊。”

不但周皇后激动,元治心里也是激动的。

他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要有孩子了。

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仿佛只有自己有了孩子,他才能真正成长为一个君王。

这种感觉让他十分欢喜。

周皇后抬眸,含羞地笑道:“皇上先别想得太早,还只有一个月呢。万一是个女儿,皇上岂不是要失望?”

“就算是女儿也是朕的长女。”

元治受苏幼仪的影响,并不觉得女儿有什么不好的,当即道:“如果是个女儿,朕就将她封为固伦公主,和大妹妹一样尊荣。”

第八百七十八章 她不愿意

乾清宫去了许多太医,引得后宫人人侧目。

起先大家都担心是不是皇上出了什么事,而后消息慢慢透出来,众人才知道原来是周皇后有喜了。

后宫人人羡慕万分。

周皇后不仅有中宫的大义名分,还深得圣宠这么快就怀了身孕,这是后宫头一份的殊荣。

若是她这胎怀的是个皇子,那不就和皇上一样是嫡长子么……

虽说皇位继承未必都给嫡长子,可嫡长子到底占了大义名分,有更高的几率。

这样一想,又有人惆怅起来。

贤妃就很惆怅。

“听说皇上欢喜得不得了,亲自让纪公公把坤宁宫上下人等都打赏了一遍,说要好生伺候皇后娘娘,等龙胎安稳落地还有赏赐。”

艳儿同李贤妃禀告的时候,口气十分吃味,恨为什么得到打赏的不是自己,“奴婢还听说,皇上原本在处置朝政,如今欢喜得朝政也不管了,一下午都在坤宁宫陪着皇后娘娘。这会儿又陪皇后娘娘用了晚膳,还没离开坤宁宫呢!”

李贤妃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半晌才道:“皇后娘娘怀着身孕,自然不能伺候皇上,难道皇上还要在坤宁宫留宿不成?”

这事谁说得清楚?

艳儿忽然想起什么,朝李贤妃道:“娘娘,或许皇后娘娘怀胎对您也是个机会。皇后娘娘怀胎不能伺候皇上,皇上总得在后宫选个别人伺候吧?”

李贤妃闻言冷哼一声,不发一言。

如果是原先,她毫不怀疑,周皇后一旦怀胎不能侍寝,一定会举荐自己伺候皇上。

可自从薛氏进宫一趟之后,她明显感觉周皇后对她的态度变了很多,所以她近来一直小心谨慎,很少冒头。

元治也很少来她的长椿宫。

现在周皇后怀胎了,只怕她也不会举荐自己,反倒是赵贵人她们还更有可能。

想到周皇后怀胎那些小嫔妃还能分一杯羹,李贤妃便觉得气恼,难道她就什么都分不着,只能眼睁睁看着周皇后平步青云,将她甩得越来越远么?

她不愿意。

……

坤宁宫中,周皇后卧在床上,元治在旁合衣相陪。

“皇上还有政务没有处置,不如先回去吧,不必陪着臣妾。”

“这话你已说了第三遍了。”

元治不禁笑道:“朕这是头一次做爹,有些紧张,所以想在你身边多陪陪你。你不要赶朕走,你赶朕走朕一个人在乾清宫会更紧张。”

周皇后差点笑出声。

以前元治不会随意在她面前表露自己的弱点,现在他会了,连紧张都会告诉自己,这让周皇后觉得很安心。

她也不再催促元治离开,反而静静说起了家常话,“皇上这样开心,要不要派人去御园告诉太后,也让太后开心一下?”

“这是自然。”

元治得意道:“朕已让小纪子明日就去御园告诉太后,不过不必大肆声张,这事还是少一些人知道为好。是朕欢喜得忘了,忘了嘱咐太医们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如今后宫怕是都知道你怀胎的消息了,你要留神些。”

周皇后听罢心中一凛,知道元治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也有些担心。

元治见她神情变了,连忙宽慰道:“朕不过是白嘱咐一句,你别想太多。有朕在,这宫里当没有胆大包天之人敢轻举妄动。”

周皇后想了想,如今的后宫不像前朝那么多势力纠缠,她也不像王皇后一样家世不高惹人欺凌。

说到底后宫中如今还没有敢不服她的,若非要说,那也只有……

周皇后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

说起太后,她忽然想到白日自己和旦儿聊的话,便也问了元治,“皇上想必也听见这消息了?”

“听见了。”

元治轻叹了一口气。

那个传闻中的季先生就是季玉深,季玉深和苏幼仪之间的纠葛太过复杂,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和周皇后说。

想起前尘往事,他不禁微微蹙眉。

这神情让周皇后误会了,她以为元治为此不悦,忙劝慰道:“皇上不高兴么?是不是觉得太后如此,会有损皇室清誉?”

“不,朕没有不高兴。”

元治摇摇头,想了想只道:“这件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只管安心养胎好了,朕心里有数。母后是个有分寸的人,朕很放心,你也该放心才是。”

连元治都这样说了,周皇后自然没有不赞同的,她反而松了一口气,“既然皇上都这样说,那臣妾就更加放心了。臣妾命人注意着御园的动向,趁着往御园送东西的时候传递消息。倒不是为了监视母后,就是想多了解了解母后的情况,万一出了事也好帮忙。”

元治不禁莞尔,笑着看她,“你如今倒比从前有手段了。朕看你最近总是在看书,莫非是从书里学来的?”

周皇后知道他在打趣自己,也不恼,只撅了噘嘴,“母后爱看书,皇上十分推崇。所以臣妾也不可懒惰,要多向母后学习。”

她伸手抚了抚自己还平坦的肚子,眼中充满温柔的光芒,“如今有了他,不管是男是女,臣妾都要好生教导他。若是自己不好好读书,如何能教导孩子?臣妾不想做个无知的后宫妇人。”

对于这个想法,元治举双手赞成。

他道:“即便是你原来的样子,朕也觉得很好,不过你愿意读书,朕自然不反对。日后你想看什么书,或是宫里找不着的,尽管告诉朕,朕会派人为你搜罗。你就在坤宁宫看书也好,省得出门叫人冲撞了。”

周皇后想想是这个道理,前三个月胎像不稳,是最不该胡乱走动的时候。

她趁着这个时候多看看书,说不准孩子在她肚子里也能学到些,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夜,后宫无人能寐。

一直到很晚了,元治都没有从坤宁宫出来,这是要宿在坤宁宫的意思。

赵贵人等自知今夜侍寝无望,便各自回去卸妆预备睡去了,只有长椿宫的灯火还亮着,像是在期盼着什么,过了子夜才熄灭……

第八百七十九章 把自己惯坏

次日,周皇后怀胎的消息便传到了御园。

小纪子亲自派人过来传话,消息只告诉了春花,春花进来禀告苏幼仪。

听说周皇后的胎像才一个月,苏幼仪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连连嘱咐要周皇后好生养胎。

听说这消息在宫里都已经传遍了,苏幼仪越发忧心。

妇人怀胎不满三个月,最好不对外宣传,这是老祖宗留下的旧规矩,为的就是三个月的胎像才够稳固。

如今后宫都知道周皇后怀胎,苏幼仪担心有人暗中作祟。

她嘱咐了小纪子一番,又命春花挑选了一柄自己怀小五时用过的安枕玉如意送给周皇后,期盼周皇后的孩子也能平安健康。

“太后,皇后娘娘怀胎,您不高兴吗?”

春花瞧着苏幼仪面上有些怪怪的神情,等小纪子走了,她这才敢发问。

“自然不是。”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只是担心,这消息怎么能这么早就公之于众呢?可也怪不得皇上和皇后,他们两个年纪太轻,这又是头一次没有经验。就算信不过一个太医诊脉,悄悄地命别的太医再行诊治就是了,何必搞得这么大张旗鼓?”

现在消息都已经传出去了,再说旁的也没有用了。

春花想了想,问苏幼仪,“那太后方才和纪公公吩咐了什么?瞧纪公公走的时候神神秘秘的样子,像是什么要紧话。”

苏幼仪无奈地笑笑,“没什么,希望是我多心吧。对了,这事在御园里头就别让他们乱传了,我不希望朝中也都听见这个消息,明白了吗?”

“奴婢这就去吩咐。”

春花退下去嘱咐底下人,而后春景又从外头走进来,“太后,厨房进了一盏新制的甜汤,您尝尝口味合不合适。”

夏日天热,苏幼仪每日都要吃甜汤或者冰碗,以此消暑。

她倒越活越回去了,春花和春景时常说她像当年的纯太妃,一天吃三四个冰碗不带歇气的。

苏幼仪自觉自己没有那么夸张,想着冰碗吃多了确实不好,故而停了两日,每日只吃些用井水湃过的瓜果。

今日听见又有甜汤进上,她不禁欢喜,“是冰的?”

“是冰的。”

苏幼仪大喜。

春景见状立刻命厨房的人进来,小巧的七彩琉璃碗摆了上来,揭开小小的盖子,里头是一碗洁白的带着奶香的甜汤。

明明是冰的,偏奶香气味还很浓,苏幼仪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她用小匙在里头搅了搅,发觉里头有不少山药丁、红逗绿豆、核桃还有黑芝麻等物,尝了一口,甜香四溢。

“味道不错。”

苏幼仪尝着顺口,春景这才松了一口气,朝苏幼仪道:“太后,这是做药膳的师傅呈上来的。季先生吩咐别告诉太后这是药膳,只叫太后尝尝,若喜欢就吃,不喜欢就罢了。”

“什么,药膳?”

苏幼仪半点没尝出这甜汤和药膳有什么关系,还以为是春景说错了。

不想春景道:“是啊,奴婢和尝膳的太监也都检查过了,没瞧见什么药渣子在里头。想来也是,太后近来吃药膳吃腻了,自然不能把药材明摆着叫太后看见,否则太后还怎么肯吃?”

苏幼仪又尝了一口甜汤,确实没有什么药味。

这也不奇怪,季玉深找来的那位药膳师傅做的药膳和太医不同,尝不出古怪药味,只是再好吃也有吃腻的时候,苏幼仪近来就有些腻了。

为了她的身子着想,药膳师傅只好潜心研制新菜品,季玉深还特特吩咐人不许告诉苏幼仪。

苏幼仪随口道:“这道甜汤有什么讲究?”

春景笑道:“据说是滋阴补肾的,正适合太后用。”

滋阴补肾?

苏幼仪眉梢一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

因为周皇后怀胎的消息,苏幼仪收了一个小小男宠的事便没被人放在心上。

整个宫里的眼睛都盯在周皇后的肚子上,内务府各色动用物品流水样地朝坤宁宫送,御膳房也每日变着花样给周皇后做各色新鲜点心。

“皇后娘娘瞧瞧今日的午膳,着实不同呢。”

今日的午膳从御膳房送来,旦儿眉飞色舞的,周皇后扶着宫女的手走出来,见菜品是从御膳房送来的也颇为奇怪。

一般没有特别吩咐,她的饭菜都是坤宁宫小厨房做的,怎么今日呼喇巴从御膳房送了,也没和自己知会一声?

再看旦儿欢喜的样子,周皇后不禁好笑,“你这丫头,又瞒着我自作主张了,还敢笑?”

“冤枉啊。”

旦儿笑着喊冤,“不是奴婢自作主张,是太后关怀皇后娘娘的胎像,特把她老人家自己用的一个药膳师傅送进宫来伺候。据说这位师傅做的药膳,一点药味也尝不出来,就和普通的菜肴一样,却能和药似的补身子。”

原来是太后送来的人。

周皇后不禁惊讶,听旦儿把人说得如此神乎其神,心里也颇有些向往。

旦儿道:“那师傅头一次进宫,先去了御膳房。不但给皇后娘娘备了午膳,还给皇上也做了几道菜。不过皇上说要来坤宁宫陪皇后娘娘一道用膳,所以这些菜品都送到咱们坤宁宫了。”

周皇后一听思忖片刻,“那宫里其他嫔妃处呢?”

“其他嫔妃那里也各得了一道菜,不过应个景。”

旦儿道:“人是太后送来的,太后吩咐他给皇后娘娘做菜,宫里人谁敢不敬着些?他能给那些嫔妃各送一道菜肴去,也算有心了,就是不送,谁又敢说什么?”

周皇后听罢点点头,“太后送来的人,果然懂礼数。”

正说着话,忽听见前头通禀皇上来了,旦儿忙扶着周皇后出去接驾。

元治远远瞧见周皇后过来,三步并做两步走扶住了她,“这些虚礼往后就免了,不必请安了。连太后都特特送了做药膳的师傅来让你好生养胎,你便是停了十个月的礼数不行,谁又敢说你什么?”

周皇后柔柔地站起来,美目顾盼,“臣妾怕把自己惯坏了。”

第八百八十章 卖点力气

为着周皇后怀胎的事不在朝中走漏,周府的人知道了消息也没有进宫看望。

只是周老夫人等欢喜莫名,送了许多人参鹿茸等补品进宫,又特特写了好长的家信叮嘱周皇后如何养胎,要注意何事等。

周皇后虽见不着见人,看了书信心里也欢喜,加上苏幼仪送进宫的药膳师傅饮食照顾得极好,她的体态一天天丰腴起来,胎像也十分稳固。

“小纪子今日来御园说,周皇后的胎像十分稳固,她很喜欢师傅做的药膳。”

苏幼仪打了个呵欠,瞧着外头的毒日头,心里有些不舍,“本来打算让人进宫待半个月就回来的,既然她这么喜欢,就留着过些时日再把人召回吧。”

这么久没吃那师傅做的药膳,苏幼仪也怪想的。

季玉深听见她的话,知道她十分舍不得,又要为了做个好婆母而牺牲自己,不禁觉得好笑。

她自己还是个贪嘴的孩子,倒要为别人照顾起孩子来了。

“你想吃什么菜?先前王太医也跟着学了不少,让他来做也未必不能。”

苏幼仪撇撇嘴,“别的倒罢了,如今天气热,就想吃上次他做的牛奶甜汤,吃着确实舒服。”

“咳咳……”

季玉深忍不住掩口轻咳起来。

苏幼仪一听,立刻从榻上坐直了回头看他,“怎么了?那个甜汤有什么问题么?”

“没,没什么问题。”

季玉深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

苏幼仪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丝毫没有被他蒙骗过去,反而紧紧地盯着他,一副他不说实话就不放过他的样子。

季玉深无奈,他斟酌着词句,“上次王太医给你请平安脉,说是有血阴虚的症状,需要好好补补。故而才做了那道甜汤给你……只是,如今王太医说这症状已经好了,不必补了。若是你还想吃……我可能需要卖点力气。”

苏幼仪望见他眼中的暧昧之色,登时脸红到了耳朵根。

“不,不用了。”

苏幼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她发誓再也不吃那道牛奶甜汤了!

……

随着周皇后的胎像一日日显怀,朝中之人也渐渐闻得了风声。

恰好在这个时候,西北的江城军又传来捷报,说是准格尔再度被打退,与准格尔勾结的几个小部族也纷纷送了文书表示投诚,不再支援准格尔。

这个好消息使得朝中的喜气更添了几分。

元治无疑是最高兴的那个,他实在没有想到,先帝朝时费了那么多工夫才打退的准格尔,如今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国力强盛,军力也强盛,他欢喜不已。

又想到在战事发生几年之前,苏幼仪就有远见强兵练武,若非如此,只怕这次对战准格尔未必有这么顺利。

此等喜事在朝中引起了热议,不少人纷纷说周皇后腹中的皇长子有福气,必定是他带来了祥瑞与战胜的希望。

这话就像当年苏幼仪生小六和小七时一样,人人都说双生胎必定能带来祥瑞。

周皇后听见前头的消息,只是但笑不语。

可后宫诸人听见这消息,心里却不免吃味。

这日元治去上早朝后,众嫔妃整装去了坤宁宫请安,周皇后也精神奕奕地接见了众人。

瞧她容光焕发的模样,众人不禁想起当初她尚未入主中宫之前,有人曾经议论她冬日手凉,怕是阴虚之症,只怕难以怀胎。

不想当初说这话的人打脸了,周皇后不但入宫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而且胎像稳固,母子具好。

底下众嫔妃心里都百感交集。

周皇后看向下首众人,这些嫔妃刚刚入宫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娇艳,如今却十分萎靡不振的样子。

周皇后心里也能理解。

她原也以为自己怀了身孕,元治起先欢喜陪着她几天,事后必定会去找别的嫔妃侍寝。

不想元治这一陪就是半个月,偶尔朝政忙碌时就歇在乾清宫,根本没有去找其他嫔妃的意思。

周家的家书里还劝着周皇后,怀胎的时候皇上宠幸别的嫔妃是应该的,让她不要嫉妒,要做好皇后的本分。

周皇后看了哭笑不得。

她倒是想做好皇后的本分,可皇上不愿意啊!

她也劝过一二次,元治不肯也就罢了,牛不吃水也没有强按头的道理。

周皇后扫视了下首一眼,头一个看向李贤妃,“贤妃妹妹近来清瘦了不少,想是夏日天热胃口不好,该让小厨房做些清淡可口的吃才是。”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贤妃勉强答应,只道:“上回太后送进宫的那位药膳师傅送了一道菜来,倒是很开胃。只可惜那是太后特特吩咐给皇后娘娘预备的师傅,听说连皇上都很少让他给自己做菜,何况是我们呢?”

这话引得赵贵人等也抬起头。

那药膳师傅做的菜的确好吃,据说还有神奇的补身之效,之看周皇后如今何等容光焕发,便知道所言非虚。

只是她们不敢开口要求,如今李贤妃提到了,她们也跟着听听罢了。

周皇后素来端庄大方,却不会把什么都让出去,因而只笑道:“是啊,本宫也觉得他做得菜极好。只是他到底是伺候太后的,太后好意送来给本宫用一段时日,本宫也不能强占着。过几日就要送他回御园了,还要好好赏赐谢他近来为本宫调理身子呢。”

人要送回御园去了?

众嫔妃不免有些失望,皇上见不着就罢了,连吃的也沾不上光。

赵贵人朝上首道:“皇后娘娘真是孝顺体贴。如今皇后娘娘怀了身子,太后自然欢喜,什么都能赏赐下来。只是嫔妾想着,若是后宫中还有嫔妃能够怀上龙胎,太后一定会更加高兴的。”

这话分明是在委婉地暗示皇后。

众嫔妃的神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周皇后也不恼,顺势道:“是啊,本宫自己怀着身子还不够,自然也盼望众位妹妹替皇上开枝散叶。只是皇上这些日子朝政繁忙,不是睡在乾清宫就是来陪本宫,本宫劝了好几次,他也不肯往后宫多走一步。”

第八百八十一章 奉旨争宠

对于周皇后的解释,众人半信半疑。

信是因为元治本来就不是很爱在后宫中纠缠的人,反而是个对朝政极有热情的君王,为了朝政耽误宠幸嫔妃这也很正常。

听后宫里的老人儿说,先帝当年也是这样的。

不信则是因为这事与周皇后利益相关,她未必有这么好心,真的愿意其他嫔妃和她前后脚怀上龙胎。

要是她腹中是个皇子还好说,若只是个公主,哪个做皇后的肯把长子的位置让给嫔妃?

故而众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心里有些腹诽。

周皇后见众嫔妃怏怏的,也能理解她们的难过之处。

周家是世家大族,她打小也见过那些做妾侍的人,日子确实不好过。

出身良籍、有一儿半女的,能被封为姨娘,在家里的日子也才好过些,否则还不如有体面的大丫鬟过得好。

而在她眼前这些女子,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官宦女子,她们不该过那等暗无天日的生活。

周皇后不禁想到御园里头那些太妃,那些太妃们都和太后关系十分和睦,如今退居御园还能时不时一起赏花踏青,或是抹抹骨牌打打麻雀,这样多好。

她便缓了口气,“皇上如此,本宫也不好执意去劝。不过你们都是皇上正经的嫔妃,若皇上不忙的时候,你们也可派人过去问候问候,或是自己去乾清宫请个安,也许皇上心里能松动。”

她这话一出,底下众嫔妃哗然!

这话的意思是……

赵贵人不敢相信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是让我们自己去……”

争宠。

没错,这话分明就是暗示她们,皇上不愿意去临幸她们,她们自己要想法子见皇上。

周皇后端正了面色,一手轻抚在微微隆起的腹部,“西北战事未休,皇上忙于朝政。本宫的话绝不是让你们去打扰皇上处理政务,若是有人敢如此祸害朝纲,本宫决不能容忍,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

赵贵人笑道:“皇后娘娘说的对,嫔妾等一定只在皇上空闲的时候去请安,别的时候绝不敢打扰!要是皇上在处置朝政,我们去打扰了他也不会搭理我们,何苦来呢!”

这话说得实诚,倒让周皇后对赵贵人心里生了些好感。

原本以为她不过是容色艳丽才会被选为嫔妃,没想到苏幼仪选人还是留着心思的,并没有见对方容色艳丽就不顾品性。

周皇后点点头,“你们明白就好。本宫怀着身子多有不便,这段时日就要靠你们多照顾皇上了。若是照顾得好,自然有你们的好处,本宫也不会忘了你们的好。”

这等于是奉皇后旨意去争宠,哪个嫔妃不乐意?

李贤妃面上没表示什么,心里却也和赵贵人她们一样高兴。

赵贵人喜得眉毛上扬,心里早就活泛地盘算起来,该如何才能让元治去她的储秀宫,好让她也能早日怀上龙胎……

众嫔妃进坤宁宫的时候还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出来的时候就成了昂首挺胸的大公鸡。

赵贵人尤其得意。

她自负美貌,觉得元治一旦见到她的面容一定会宠幸她。

钱常在和孙常在两个都围着她说东说西的,一会儿感激周皇后如此大度,一会儿想着怎么才能吸引皇上的注意力……

李贤妃独自走在一旁,没有和众人搭话。

反倒是赵贵人见到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主动上来道:“贤妃娘娘做得一手好菜,先前总是往乾清宫送,我们都羡慕得紧呢。听说后来皇后娘娘不让您送了,怎么,如今贤妃娘娘还要故技重施么?”

赵贵人口气讽刺,说罢掩着口轻笑起来。

李贤妃见她轻狂模样十分不悦,也反刺回去,“本宫没什么别的本事,只能略尽一些心意。不像赵妹妹,什么都不用做,光靠这张美丽的脸蛋就足以吸引皇上了,怪不得出门连脑子都不带。”

赵贵人听见她夸自己容貌美丽,一时欢喜。

及至听见脑子不带这样的话,才明白李贤妃在骂自己,登时气得脸红。

钱常在二人连忙劝着她,好说歹说才把赵贵人带走,李贤妃不屑一顾,乘着撵轿回长椿宫才慢慢考虑方才周皇后说的话。

“娘娘,看赵贵人兴奋的样子,只怕马上就要去乾清宫找皇上了。咱们可不能落在后头,叫她占了上风啊。”

艳儿劝着李贤妃,李贤妃冷哼一声,“糊涂,本宫和她比什么?”

赵贵人之流从来不放在她的眼中,她该比较的对象也从来不是赵贵人她们。

她明明是应该和周皇后放在一起比的。

想到此处,连带艳儿她也看着有些不舒服,只道:“日后别在本宫面前提赵贵人如何云云,本宫没有兴趣。”

“是。”

艳儿见她有些气恼,连忙低下头去。

李贤妃这才道:“本宫只是在想方才周皇后的话,她为何如此好心让嫔妃们自己去争宠,从前她不是很在意这个么?”

李贤妃想不太懂。

难道真的是因为周皇后已经怀胎,所以就不在意旁人争宠了?

那她未免高兴得太早,万一这胎不能顺利产下,到时候有她后悔的。

“想来她是为了自己的贤德名声,不得不做出这等大方姿态。”

李贤妃说着,微微眯起眼睛。

自从那次周皇后和薛氏一唱一和地打击过她一番,她就不相信周皇后是真的贤德了,故而对周皇后的话总是思量再三。

以免像之前那样,给她留下把柄可抓。

艳儿心里觉得多此一举,李贤妃再这么思量下去,势必要被赵贵人夺了头筹,那才叫可惜呢!

她正想着,果不其然听见外头脚步声,小宫女匆匆进来禀告,“贤妃娘娘,听说储秀宫那边已经有动作了。赵贵人一回去就命人沐浴熏香,说是等日头一落下就要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呢!”

日头落下?

那不就是用晚膳的时辰么?

李贤妃不禁嘲笑,“她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以为贸贸然地去,皇上就能允许她一道用晚膳?也不看看她配不配?”

第八百八十二章 香气撩人

赵贵人确实是头一个出手的。

她的法子也很简单,在储秀宫精心沐浴焚香了一下午,据说整整烧掉了两大块上好的沉水香,力求肌肤的每一个毛孔都浸透香气。

李贤妃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眉梢不自觉抖了抖。

两大块沉水香。

那可是赵贵人作为贵人半年的份例,她一天烧完了,这半年她是别想再熏上沉水香了。

赵贵人可不管那些,她务求把银子都花在刀刃上。

只要今日能够吸引到皇上,说不准就能留住皇上的宠爱和龙子,那两大块沉水香又算什么呢?

赵贵人自负美貌,打小就擅长打扮,经过精心打扮之后的容颜自然十分靓丽,光彩照人。

“贵人真是艳冠后宫,就算站在皇后娘娘跟前比,也丝毫不差呢!”

小宫女们拍马屁,赵贵人还算知道分寸,虽然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口中还是道:“别胡说,皇后娘娘雍容华贵如牡丹天姿,岂是我能比的?”

小宫女连连应是,她又笑着揽镜自照,“再说我也不必和皇后娘娘比,只要比后宫其他嫔妃都美,那我就稳赢了!”

当晚,赵贵人就带着这股自信去了乾清宫。

不得不说,美色当前,能把持得住的人还是少数。

头一个把持不住的就是小纪子。

赵贵人还没进乾清宫的宫苑,小纪子鼻尖就灵敏地嗅到一股香气,弄得他连打了两大个喷嚏。

在御前当差,这放屁打喷嚏的事都是十分忌讳的。

小纪子连忙捂住了嘴,“幸好我这是在外头候着,若是站在皇上跟前也这样,这条小命早就保不住了。”

旁边的小太监听见他嘀咕,连忙道:“纪公公,您说什么?”

“没什么?”

小纪子揉揉鼻子,“这什么味儿这么香?快出去看看!”

小太监还没来得及跑出来,一身艳光的赵贵人便从宫墙外头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随着她的走动,那股香气越发浓重,小纪子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

这回声音震天响,连殿中的元治都惊动了。

“这是谁在打喷嚏?”

伺候的小太监捂嘴轻笑,“回皇上,像是纪公公。”

元治有些纳罕,小纪子打小伺候他这么多年了,他还真没听过小纪子打喷嚏的声音,自然也分辨不出来。

便也没说什么,只当做没听见。

外头赵贵人已经走到了小纪子跟前,十分热情地关心道:“如今天气炎热,纪公公还是要注意身子才是,别叫晚风扑着了。”

小纪子终于发现,这股香气就是从赵贵人身上传出来的。

他暗暗屏住呼吸,心里想着自己哪里是被晚风扑着了,分明就是被她一身香气扑着的。

嘴上却不好说这话,只道:“多谢贵人关心,并非凉着了,只怕是风太大把花粉吹进鼻子眼里,这才打的喷嚏。”

说罢揉了揉鼻子,这才舒服一些。

赵贵人丝毫没想到自己身上去,只笑道:“原来是这样。对了纪公公,皇上在里头么?”

小纪子一听这话,立刻会意过来了。

赵贵人是来找皇上的。

他早就听坤宁宫的人过来通了气了,说是皇后娘娘担心皇上都不肯去别的嫔妃宫里,所以让这些嫔妃们自己来见皇上。

自然,不能在皇上忙于朝政的时候打扰。

如此一来,能挣得上侍寝是她们的本事,挣不上也是她们的命数,横竖她这个皇后已经做得足够大度了。

小纪子只是没想到,赵贵人一天都等不及,这会儿就急吼吼地来了。

这一身的香薰的啊……

小纪子只好硬着头皮道:“皇上在里头呢,刚刚批完折子,再一会儿就要用晚膳了。贵人来找皇上有什么事么?”

赵贵人被他噎了一句,心里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她一个嫔妃来找皇上,能有什么事,能有什么事?

亏这小纪子还是皇上身边的管事太监,居然这么没眼色。

赵贵人按捺着性子,笑道:“也没什么事,我这不是来给皇上请安么?皇上有些日子没往我们储秀宫去了,所以我来看看皇上。”

“原来是这样,那奴才进去禀告一声。”

小纪子揉着鼻子朝殿中走。

他实在受不了赵贵人这一身浓重的香气,可让这些嫔妃自己来乾清宫找皇上是皇后的主意,他哪敢自己做主拦着?

少不得还是要按照规矩进来禀告。

“皇上……”

“谁来了?”

元治方才听见小纪子那声喷嚏有些惊异,故而稍稍留神了些外头的动静,知道是有人来了,只是听不清来的是谁。

小纪子道:“是赵贵人。赵贵人打扮得好生美艳动人地过来了,说是给皇上请安,只怕没少费工夫呢。”

“她倒是勤快。”

元治此刻正好在休息,没什么事儿,又因为让嫔妃们主动来乾清宫请安是周皇后的意思,他不好驳了周皇后的面子,便到:“让她进来吧。”

“这……”

小纪子有些犹豫,元治瞧着奇怪,“什么这这那那的,有什么只管说就是。”

小纪子只好硬着头皮道:“赵贵人身上不知道熏了什么香料,实在浓得不得了,奴才担心皇上受不住。既然皇上要见她,奴才少不得提醒皇上一句。”

“什么香气能浓成这样,值得你特特提醒朕?”

元治倒有些不信邪了,“你让她进来,朕亲自闻闻,看看到底是什么古怪。”

“是。”

小纪子出去请赵贵人进来,赵贵人欢喜不已,自觉元治肯见她,她今夜侍寝就成功了一半。

不想她人还没进殿,便听见元治的声音十分嫌弃,“这什么怪味儿?”

赵贵人一时顿住了脚步,抬起头看向上首的元治。

元治望着她,一脸不可思议,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只是看向一旁侧立的小纪子。

小纪子一脸无辜。

元治和他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也没辙,小纪子事先确实提醒过他,这事不赖小纪子。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赵贵人身上的香气会有这么浓啊!

第八百八十三章 金贵的鼻子

这简直已经不是香气了,浓得成了臭气。

元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沉水香。

原本清清淡淡如水一般的沉水香,却被赵贵人熏得不成样子,他心里暗暗感慨这是暴殄天物。

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只好掩住鼻子,“爱妃,你这身上是什么味道?”

赵贵人愣了愣。

她没想到元治居然掩着鼻子看着她,像是在看什么臭东西似的。

“我,我……皇上说的怪味儿,就是我身上的味儿吗?”

赵贵人不敢相信地抬起衣袖,闻着自己身上,分明是一股极其怡人的沉水香气味。

这么好闻的味道,皇上怎么会说是怪味儿呢?

“爱妃,你身上的香熏得太浓了。天气本来就热,熏一身的香你不难受么?”

元治见赵贵人面红耳赤,尽可能委婉道:“你还是回去沐浴更衣,把这气味洗去吧,朕闻着……实在有些难受。”

赵贵人连眼圈儿都红了。

她熬了一下午顶着热气才把身上熏得那么香,还花了许多时间化妆梳头,皇上却连看都没怎么看,直接因为她身上的香气连亲近都不叫她亲近。

一整日的心血都白费了不说,女儿家被自己的夫君嫌弃的那种委屈,别提多心酸了。

一旁的小纪子揉了揉鼻子。

赵贵人一眼瞧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方才小纪子就是因为她身上的气味才打喷嚏的。

难道她身上的气味真的有那么难闻?

赵贵人顿觉面上无光,匆匆朝元治福了福身,加紧脚步跑了出去。

殿中,元治的神情也有些难堪,“小纪子,你说朕是不是太不给她颜面了?到底她是女儿家。”

“皇上还是怜香惜玉的。”

小纪子一脸无奈,“可赵贵人身上那气味……皇上要是勉强自己,只怕一会儿就该请太医了。”

元治:“……”

他说的好像也没错。

……

赵贵人飞奔出乾清宫,见四下无人,气得回头朝自己身边的小宫女喝骂。

“你们都是死人吗?眼睁睁看我身上的香熏过了也不阻止我,你们是存心害我是不是?”

几个小宫女吓得连忙躬身低头,“奴婢不敢啊,贵人息怒,奴婢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你们!”

赵贵人想了想,偏是一条好处也想不出来,心里的火气才慢慢消了些。

一个胆大的小宫女连忙上前一步,朝赵贵人道:“贵人先别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您想想,我们这些奴婢是打从贵人一进宫就跟着您的,贵人生得美貌,我们都欢喜自己跟对了好主。只有贵人得宠,我们才能连带着沾光不是?”

这话说得不假。

赵贵人渐渐平扶了气,在花园小径的石椅上坐下,又举起衣袖闻了闻自己衣裳上的香气。

或许是这回心里平静了,她果然闻到自己身上的香味有些浓。

不过远远不到令人厌恶的份上。

她朝那小宫女道:“你来闻闻,我身上的香味真的浓得可怕吗?”

小宫女朝她的衣袖凑过去,其余几个小宫女也都凑了上来,大家闻过之后都摇摇头,“并不难闻啊,浓倒是稍微浓了些,也不至于那么夸张。”

赵贵人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她顿时泄了气,“那皇上为什么会那么说?难道皇上不喜欢我,只是随便找个由头把我打发了,所以才会这么说?”

“贵人多心了,奴婢瞧着皇上不是这种人。”

宫女否定了她的说法,“皇上喜欢谁就喜欢谁,不喜欢谁就不喜欢谁,说得难听些,他连皇后娘娘或者李贤妃的面子都不必卖,又何必在贵人面前说假话呢?”

这话听着倒是像那么一回事。

赵贵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连忙问她,“那你说为什么皇上会觉得我身上气味难闻?不仅是皇上,连纪公公好像也是。明明这沉水香就是宫里用的,皇上宫里也用过,怎么到我身上就嫌弃起来了?”

宫女们想了一圈儿,皆不得其法,有人小心地提出,“奴婢猜想,会不会是这样。皇上金尊玉贵,身边动用的一切都十分精致仔细。包括这香的分量,多一点少一点皇上都能察觉。而贵人您用了太多香料,我们这些粗俗的人自然闻不出什么奇怪的,可皇上那金贵鼻子就能闻得出来……您说会不会是这样?”

赵贵人闻言一愣。

没跑了,一定是这样。

她不禁气得跺脚,“都怪我,贪多嚼不烂,以为熏得越香皇上越喜欢,没想到适得其反!你说的对,一定是这个原因!”

这个理由让赵贵人无法埋怨别人,只能埋怨自己。

她恨自己出身不够尊贵,从小没有养成金贵的习惯,这才犯了这么蠢的错误,白费心机。

不但吸引不了皇上,还留了个坏印象。

正在自怨自艾之时,忽见一大队人马从花园的另一头走了过来,赵贵人想躲都来不及了。

来的正是李贤妃。

李贤妃带着自己宫里的宫女闲庭信步,看起来像是刚用了晚膳出来消食,见着赵贵人她便朝这边走来,还没走到跟前就捂住了鼻子。

赵贵人差点要从地上跳起来。

她可不想自己如此狼狈的时候被李贤妃瞧见。

偏李贤妃哪壶不开提哪壶,笑着朝赵贵人道:“赵妹妹身上熏的什么香,怎么这么浓重?听说妹妹今晚要去见皇上,这么浓的香还不把皇上吓跑?”

赵贵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身后的宫女上前在李贤妃耳边说了句什么,李贤妃一副刚刚知情的神情,惊讶地朝赵贵人道:“啊,原来赵妹妹就是从乾清宫被赶出来的,那真是可惜了。”

说罢轻声笑了起来,“这……也实在怪不得皇上。”

最狼狈的时候被最不想遇到的人遇到,赵贵人再蠢也看得出来,李贤妃分明是故意的。

只怕从她在储秀宫准备好往乾清宫去的时候,李贤妃就一直派人盯着她了,所以才能来得如此及时。

她愤愤地哼了一声,飞快朝李贤妃行了一礼就走。

第八百八十四章 赏你两块

“还是娘娘高明。”

待赵贵人走了之后,艳儿得意地朝李贤妃道:“娘娘说她不足为虑,果然如此。咱们还没给她使绊子呢,她自己先把自己弄倒了。”

李贤妃沉默不语。

她想着方才赵贵人明艳的面容,赵贵人本来就生得美貌,再精心打扮一番更加动人。

连她看了都暗暗心惊,更何况是男人呢?

幸好赵贵人粗蠢,用大量的香把自己熏得不能见人,否则只怕这次真让她得逞了。

艳儿道:“娘娘,那咱们什么时候去乾清宫啊?”

“不着急。”

李贤妃摇了摇头,“皇后才有旨意,就急吼吼地跑去乾清宫,传出去未免太失了体面。我可不像赵贵人那么没脸没皮,到底我是妃位,也该矜持一些。”

这回轮到艳儿不说话了。

她知道李贤妃素来的心性是要面子的,可她就怕李贤妃太过矜持,白白错过了好机会……

不出所料,次日,钱常在和孙常在也都去了乾清宫。

不过她们两个是午膳的时候去的,只在乾清宫待了一会儿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争取在元治面前混个脸熟。

李贤妃听了这消息心里颇为畅快。

“看来她们两个还是懂时务些,知道什么该争,什么不该争。”

这两个常在家世本就低,又没有赵贵人那样的美貌,若是这个时候冒头出来争宠,未免太打眼。

别的不说,只说储秀宫还住着一个主位赵贵人,怕是她头一个容不下这两个常在。

现下的结局便是最好的,只有李贤妃一个还有竞争力,其余人都败下阵来了。

艳儿喜道:“娘娘,那咱们就今晚去见皇上吧?”

“不着急。”

李贤妃还是这句话,“那两个常在白日陪着皇上说话,皇上一定有些腻烦了。若我晚上过去,皇上说不准一烦心见都懒得见。还是明日过去吧,反正也没人争了,有什么好着急的?”

话虽如此,艳儿总担心有什么变故。

可李贤妃是个有主意的人,她做出的决定很少能够改变,艳儿便也不说了。

当夜,长椿宫便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皇上去储秀宫了?”

李贤妃蹙着眉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是去哪个常在屋里?”

她平静下来之后,下意识想到白日去过乾清宫的两个常在,或许是皇上正好有需求,便想到了白日刚见过的人。

不想艳儿的禀告让她吃惊,“皇上不是去两个常在屋里,而是去了赵贵人屋里。奴婢也不敢相信,皇上不是才把赵贵人赶出乾清宫一次么?”

李贤妃脑中如遭雷击,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别说她了,连赵贵人自己都不敢相信。

此刻元治坐在她寝殿的榻上喝茶,她怯怯地走过去送上点心,心里还忐忑着。

昨日她因为熏香太重被皇上嫌弃,回来自己想想也好没意思,又是羞愧又是后悔,不想皇上今日就过来了。

他不嫌弃自己么?

见赵贵人怯怯的,元治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你过来坐下,不必站着伺候了。”

赵贵人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臣妾身上还有那沉水香的气味没完全洗净,怕污了皇上的鼻子,还是站远一些好。”

“是吗?”

元治招招手,“你过来,凑近些朕闻闻。”

赵贵人犹豫了片刻,还是缓缓地朝他走过去,元治举起她的衣袖闻了闻,“是还有些味道,只是已经很淡了,不凑近根本闻不出来。”

赵贵人扁了扁嘴,“自然是淡了,昨儿被皇上嫌弃过后,臣妾回来洗了十几遍澡,恨不得把皮搓掉一层去这个味道。”

见元治眼底露出些许心疼之色,她趁机道:“是不是因为臣妾的香熏得太浓了,所以才惹皇上不喜欢?臣妾错了,臣妾太想讨皇上喜欢了,所以整整熏了两大块沉水香,怕皇上不喜欢。没想到过犹不及,是臣妾愚笨粗陋了,臣妾改,以后绝不会如此了!”

听着赵贵人如此深刻的自我认知,元治自然有些心软,他笑道:“其实朕也不好。即便你熏得再香也是为了朕,朕当众给你没脸,让你伤心了。所以今日朕想了想,还是该过来看你,弥补朕的过失。”

“皇上没错!”

赵贵人道:“小时候臣妾听人说南方有种水果叫榴莲,吃起来极香,有一次臣妾吃到,发觉极臭。可人家都说香,还一边狼吞虎咽地吃,臣妾实在不能理解。所以香臭这种东西,闻在不同人的鼻子里是不一样的,这是不能勉强的。”

她倒是讲道理。

元治听着觉得有趣,“你理解就好,好了,这事过去了,别提了。”

赵贵人也懂得见好就收,顺势依偎在他怀中,“如果是这样,臣妾宁愿皇上经常让臣妾没脸,这样皇上就能经常到臣妾这里来啦!”

元治愣了愣,总觉得这话说得极其直白,却并不让他讨厌。

赵贵人不是很聪明的人,可她在自己面前总是想什么就说什么,这倒是个好品质。

元治不由心软,“以后朕会经常来看你,不用给你没脸。不过朕倒是有一件事有些好奇,要问问你。”

“什么事?”

赵贵人抬起头来,一脸不解地看着元治。

元治不禁好笑,“朕想问你,你一次性烧了两大块沉水香,那是你大半年的例。这后半年没有沉水香,你打算怎么办?”

沉水香是赵贵人的品级份例中能接触到的最好的香,但凡出席盛大的宫宴或是接见女眷外客等,都要熏这香。

赵贵人有些尴尬,想了想,硬着头皮道:“皇上要是不赏给臣妾,臣妾只好把梯己银子挤出来一些再买一块,总不能日后在宴会时丢脸吧?”

虽然自己买一块要花不少银子,可这也没办法,谁叫她昨日脑子糊涂了呢?

元治见状越发好笑,“你这是在暗示朕赏你一块沉水香,是吗?朕才不傻。”

赵贵人正要表示失望,却听元治接着道:“朕赏你两块,把你昨日损失的补上,如何?”

第八百八十五章 两句话

前日才沦为后宫笑柄的赵贵人,一夜翻身。

元治这一举来得太快,出其不意,所有人都没想明白。

倒是周皇后还明白些。

“皇后娘娘笑什么?”

用早膳的时候,旦儿在旁边伺候布菜,便见周皇后一面抚着肚子,一面笑着听底下人回话。

听着听着她就笑了。

周皇后抬起头来,嘴角犹有笑意,“我笑赵贵人也算傻人有傻福。”

旦儿听着撇撇嘴,“皇上去了别的嫔妃那里,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还笑得出来。皇上愿意来坤宁宫陪着皇后娘娘,不是很好吗?”

“我不是说这个。”

周皇后眼角瞥向她,“我是说那两块上好的沉水香。赵贵人一时糊涂把两块香都用了,他日宫宴什么的她拿什么熏衣裳?幸好皇上瞧着可乐,还把那两块香给她补上,否则日后次次宫宴她的事都要被人拿出来笑话。”

旦儿想了想也跟着笑了,“是啊,这宠幸不宠幸的都是一时的事,谁也料不准皇上以后还宠不宠。可这做门脸的沉水香要是没了,被后宫的人嘲笑可至少是半年的事呢!”

她说着,往周皇后的碟子里夹了一个奶饽饽。

“只是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去赵贵人那里,明明听说皇上那日被熏得厉害,连纪公公都打了好几个喷嚏,差点御前失仪呢。”

周皇后慢条斯理地尝着,道:“我了解皇上的心思。只怕正是因为赵贵人出了个丑,皇上没好意思,觉得伤了赵贵人的颜面。过后他得空了便想着找补,这不,去一趟储秀宫,赵贵人的颜面就算找补回来了。”

旦儿一听眉梢露喜,“皇后娘娘说的是,皇上就是这么个体贴的人儿。从前都说皇上冷情,和先帝似的,在后宫上头不下功夫。可奴婢跟着皇后娘娘入宫也有半年了,瞧着皇上并不是这样。”

周皇后笑,“不是这样,那是哪样?”

“自然是十分关怀体贴的样儿啊!”

旦儿不免得意,“瞧皇上待咱们皇后娘娘多好?尤其是皇后娘娘怀了小皇子之后。一开始不觉得,后来越发觉得皇上只是面上冷,心里体贴。您瞧他也没怎么去赵贵人那里,自然谈不上多少情分,这还不是为了赵贵人的颜面特意去找补么?足可见咱们皇上懂得疼人。”

话说到这里,反倒是周皇后得意起来,“那是自然,还入宫之前,我就知道皇上是这样的人。”

她不禁想起第一次遇见元治的场景,那还是在京城卖首饰的多宝斋里头。

那日有苏小姐嚣张跋扈,太后化身民女和苏小姐寸步不让,当时她就注意到一直一言不发的元治,只觉得对方气度非凡,又十分高傲冷淡。

好像和苏小姐多说一句话,都算玷污了他似的。

等到后来知道他就是皇上,周皇后心里是犹豫的,总觉得这样冷淡的人不像个疼人的夫君。

一直到她的祖父周首辅死了,太后带着皇上亲自来周府看望,那日元治安慰了她一句,她才确信元治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淡……

“皇后娘娘?”

周皇后一愣神的工夫,旦儿连忙催促她,“娘娘在想什么呢?先用早膳吧,一会儿用完了早膳,师傅还要送药膳过来给皇后娘娘做点心,还说要询问询问皇后娘娘的口味,他好研制新的菜品的。”

提到这个做药膳的师傅,周皇后连忙道:“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让这个师傅别来了。你好生预备一份赏钱,命人把他送回御园去吧。”

“啊?皇后娘娘吃得不好吗?”

旦儿有些不解,周皇后却摇摇头,“我吃得自然好,可是人是太后的人,太后送来是她一番慈爱之心,我长久霸着就是我不懂孝道了。何况我的胎如今快三个月了,十分稳当,该把人送回去了。”

旦儿听了点点头,不知不觉这位师傅进宫也许久了,周皇后一直吃他做的药膳,身子越发强健,腹中胎像也十分稳固。

如今把人放回去,旦儿心里有些不舍得,又不得不听周皇后的。

她正要出去吩咐人预备,不想周皇后又叫住了她,“慢着,上回李贤妃她们说也想吃师傅做的药膳,后来那位师傅有给她们做过么?”

“没有。”

说起这个,旦儿脸上有些得逞的笑意,“奴婢可没吩咐任何话,是那位师傅自己心高气傲,不肯给别的嫔妃做饮食,说他慢着伺候皇后娘娘累得很呢。”

她脚下一转,走到周皇后身边压低了声音,“奴婢听说啊,那位师傅是御园里头的季先生引荐给太后的,您想想季先生在太后跟前是什么地位?他引荐的人,自然也有点傲脾气。”

周皇后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吃食不趁意,皇上也没去她宫里,只怕李贤妃不乐意了。”

旦儿听了这话张张嘴,想说什么似的,到底没说出口。

李贤妃好歹是妃位,不是她这个做奴婢的可以议论的,虽然她心里有不少腹诽。

从先前李贤妃利用周皇后来夺宠开始,旦儿就不待见李贤妃,即便后来李贤妃看上去是改过了,旦儿也不相信她。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周皇后见旦儿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只笑了笑,“我知道你素来周全,不会在外人面前露了行迹,只是劝你还是收了那份心吧,人家现在到底没有做错什么。”

“就算她现在真的改了,皇后娘娘心里也有心结了,不是吗?”

旦儿忍不住回了一句,见周皇后一愣,自悔失言,连忙福了福身,“奴婢这就下去准备赏赐,先告退了。”

她出去之后,周皇后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一手无意识地抚着腹部。

她是皇后,理应平衡后宫,就算心里有什么芥蒂和好恶,也要尽可能让后宫众人都得到公平满意。

唯有如此,后宫才能安宁,她才能安心养胎。

她忽然想起上次小纪子去御园禀告她怀胎之事,苏幼仪托小纪子给她带的两句话……

第八百八十六章 牛奶甜汤

与此同时,在药膳师傅不在御园的这段时间,季玉深自己琢磨起了药膳。

有先前的药膳师傅留下的药方,再加上王太医的指导,季玉深亲自下厨给苏幼仪做药膳。

好在做的也不是什么大菜,不过是苏幼仪寻常爱吃的点心,其中一道就是她先前最爱喝的牛奶甜汤。

偏生苏幼仪知道那甜汤的作用之后就不肯喝了,可季玉深依然在卖力,又恐将苏幼仪的身子耗虚了,故而亲自上手做这道汤。

“季先生,我看不如还是我来吧?”

王太医手里捏着配方,眉头直皱,嘴里还嘟嘟囔囔的。

季玉深头也没抬,开锅起火,“上次淑芽进来同太后说话,我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她说你回家给她做药膳汤,差点没把锅烧穿了。看来王太医虽然医术了得,做饭却不是好手。”

说得王太医面红耳赤,半晌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解释,“古人有云,君子远庖厨,我这是,这是……”

他了一声,乖乖跟在季玉深身边打下手。

苏幼仪整整一日没见着季玉深。

到傍晚的时候,她实在没忍住问了春花一声,“季先生哪去了?”

春花噗嗤一笑,一脸神秘。

连春景和那些小宫女们也是这个表情,苏幼仪就不乐意了,出了什么事,怎么大家都知道,就光她一个不知道?

“太后别着急。”

春景劝道:“季先生这是为您忙去了,一会儿要给您一个惊喜呢,您且等着吧,应该快了。”

春景朝院中望了望。

那甜汤应该在这个时候送过来才对,一会儿用晚膳了就不适宜用甜汤了。

可看这光景,季玉深还没过来,怕是要耽误时候了。

苏幼仪一脸狐疑,“他到底做什么去了?”

春花和春景正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忽见院子外头有动静传来,两人都以为是季玉深回来了,没想到来的是个生面孔。

是宫里的人,不是季玉深。

“奴才给太后请安。”

那小太监抬起头来,朝里头苏幼仪笑道:“奴才是乾清宫的,皇后娘娘派奴才把做药膳的周师傅送回来,现如今人已然安稳回到御园了。”

苏幼仪有些惊讶,“好端端地怎么把人送回来了,是不是犯了什么事,还是做的吃食不合皇后的胃口?”

“不是不是。”

那小太监长得喜气,说起话来讨人喜欢,“皇后娘娘受周师傅照顾,胎像十分稳当,人也眼瞧着圆润起来。但是皇后娘娘说了,周师傅是伺候太后的师傅,太后慈爱才赏给她用几日,她不能老霸着,老霸着就是她不孝顺了。所以封了厚礼赏赐周师傅,又命我们好好送回来了。”

苏幼仪听罢不禁也笑起来,朝着春花她们道:“你们瞧,皇后也忒懂规矩了。只是未免太懂规矩了,我本来是一番好意给她送师傅去,她倒又巴巴地推回来了。”

“太后娘娘一片慈爱之心,奴才代我们主子谢了。”

小太监笑道:“奴才们何尝不劝着皇后娘娘呢?说太后是一片真心心疼儿媳妇,叫皇后娘娘别外道。谁知皇后娘娘也是一片真心孝敬太后呢,所以才要把人送回来。”

春花等人叫他说得都笑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是几时在坤宁宫听差的?倒是说话漂亮,长得也喜气。”

小太监一听这话越发欢喜,忙跪下磕了一个头,“奴才小乐子,是自太后挪出坤宁宫搬到御园就在坤宁宫伺候的,只做些洒扫的差事。后来皇后娘娘进宫,说奴才讨喜会说话,就让奴才当去各处传话的差事。可惜奴才没福,没赶上伺候太后,要是能伺候太后您老人家,奴才就是挑大粪也乐意!”

苏幼仪被他逗得直笑,好一会儿才缓过气,“你这个孩子有意思,春花,你拿银子赏他。你回去就和皇后说,以后再往御园递消息就派你来,我就当听个乐呵了。”

连名字都起得这么应景,小乐子。

小乐子欢喜不已,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奴才谢太后抬举,谢姑姑赏钱。”

一时人被带下去了,苏幼仪又道:“不过那药膳师傅送回来了也好,我倒是想念他做的菜了。咱们吃上一个月,再把人送回宫里去给皇后,这样也不辜负她一番孝心,也能叫她吃上好的。”

春花有些羡慕道:“太后是真心心疼皇后娘娘,心疼皇上这头一个孩子。明明自己也喜欢的,还要割爱给皇后。”

“你不明白。”

苏幼仪笑道:“人人都以为我疼爱大公主,便是喜欢女儿。其实他们不知道,周皇后肚子里这胎,我还真希望是个皇子。”

“这是为何?”

“嫡长子啊,意义重大。”

苏幼仪不禁回想从前,“先帝就不是嫡长子,先帝当年争储的时候,嫡长子原是太子,又被废了,所以先帝和一众兄弟都争国本。虽然先帝争到了,可到底伤了社稷命脉。皇帝就不同了,他是嫡长子,当初即位名正言顺,几乎没有半点阻碍。”

唯一的那点阻碍还是来自苏幼仪。

朝中有一部分官员为了讨好,纷纷要立苏幼仪嫡出的皇子为太子,好在苏幼仪力排众议,所以保了元治登基。

春花等人一听就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是,皇后肚子里这胎若是皇子,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这样江山社稷更加稳固。可这胎要是女儿,那……”

“这胎要是女儿,下一胎指不定哪个嫔妃就怀上了,那长子说不准就是庶长子了。”

“没错。”

苏幼仪笑了笑,“不过这也只是我自己胡思乱想罢了,孩子月份还小,哪里知道是男是女?就算是个公主,也是我头一个孙女儿,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怠慢了她。”

正说着,多福从外头进来传话,“太后,您该用点心了,厨房送过来的牛奶甜汤。”

苏幼仪一时惊讶,“怎么,周师傅这才从宫里回来,也不歇歇,马不停蹄地就给我做甜汤了?”

第八百八十七章 骗到他

春花和春景都反应过来了,这甜汤显然不是周师傅做的。

两人都没吱声,等厨房的宫人把食盒提了进来,春花默默地把小盅端出来放在苏幼仪跟前。

苏幼仪许久没吃周师傅做的药膳,心里也想得紧,故而没来得及发问便先动手了,这一尝,她的面色顿时古怪起来。

“太后?”

春花关切地看着她,却见这个时候,季玉深从院子外头走了进来,坐在苏幼仪跟前。

见苏幼仪一脸古怪,他心里有些忐忑。

做药膳这还是他头一遭,也不知道能不能唬得住苏幼仪……

“噗。”

说时迟那时快,苏幼仪一口甜汤全都吐了出来,大半落在季玉深干净的青衫上。

这是他在厨房做完了药膳,回房刚换的新衣裳。

“什么啊,好难喝。”

苏幼仪抱怨连连,“周师傅人呢?我看他是活腻歪了,这种乱七八糟敷衍了事的东西也敢端上来给我喝,真以为我不敢办他了?!”

“这是我做的。”

季玉深连忙把话说清楚,不想牵连无辜的周师傅,“他才刚从宫里回来,哪能给你做药膳?是我忙活了一日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这么不合你的胃口。”

他皱着眉头,回想自己哪一步做错了,一时想不明白,便要接过苏幼仪的碗亲自尝尝问题。

苏幼仪拦住了他的手。

季玉深不解地抬起头,看到苏幼仪一脸诡秘地笑,“骗你的,甜汤没问题。”

季玉深:“……”

印象中,他这是头一次被苏幼仪糊弄住。

或许是王太医那句“君子远庖厨”吓着了他,让他想起自己从小接受的也是这样的教育,他也从来没有亲自下过厨房,故而对自己有些不自信。

苏幼仪一说难喝,他就信以为真了。

反应过来之后,季玉深面色未免有些难看。

苏幼仪哈哈大笑,“总算骗着你一次,原来无所不能的季先生也有不自信之处,哈哈哈,瞧你方才那个表情,笑死我了!”

苏幼仪知道他是真的信了,越想越好笑。

季玉深黑着脸要夺她的碗,苏幼仪连忙抢了回去,她也懂得见好就收,否则就吃不上这碗甜汤了。

“不过季先生是真厉害,从小没见你下过厨房,没想到连这么复杂的药膳你都能做得出来。”

“真好喝,你想尝尝么?”

“对了对了,应该留一点给周师傅尝尝,让他知道他已经被偷师了。”

“……”

这一连串的好话说下来,季玉深的表情才好看了些。

“啊”

他朝苏幼仪张开嘴。

苏幼仪愣了愣。

季玉深又合上嘴,“你不是问我要不要尝尝么?”

“哦。”

苏幼仪用自己的银勺给他盛了一勺送到口中,季玉深尝了尝,细细品咂之后道:“和周师傅做的相比,还是不够清润。下次我再做一次,应该就能达到周师傅的水准了。”

苏幼仪:“……”

如果周师傅知道季玉深是这种近乎变态的天才,他一定不会乖乖把药膳方子交给季玉深。

不过不交也没用,季玉深会有一百种方法从他那里得到药方。

果然,次日开工要给苏幼仪做牛奶甜汤的周师傅,被春花制止了,“太后昨儿刚吃过这道,今日换别的菜吧。”

“昨儿刚吃过?”

周师傅万分诧异,想了半天只想到一个可能,哆哆嗦嗦地问春花,“难道是我给季先生那张药方,他找了能人做出来了?”

“算是说对了一半。”

春花道:“确实做出来了,不过不是找什么能人做的,就是季先生自己亲自做出来的。太后尝了直夸呢,说和师傅你做的一样好。”

周师傅的手再度哆嗦了一番。

早知道如此,他才不要把药膳配方给季玉深……

等过了一阵子,周皇后腹中的胎就满三个月了,而前线也传来好消息,说是准格尔率部投降。

江城军即将回程,江城侯世子和白言自然也快要凯旋回京了。

这一番出征虽然先前被预料得十分凶险,可出征之后一切顺利,这回他们回来少不得还有封赏。

一时之间,京城之人多有羡慕的。

大公主心生欢喜,预备着入御园请安。

前些日子她神魂不守,世子夫人也是如此,故而婆媳两个只在江城侯府彼此作伴彼此安慰,很少离开府中。

现在确定他们父子两能够凯旋而归了,大公主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恰好周皇后也因为孕中多受苏幼仪照顾,如今出了三个月便想来御园给苏幼仪请安,征求元治的意见。

“如今天气也快转凉了,要去也不是不可以。”

元治道:“挑个空闲的日子,朕带着你和嫔妃们都去,朕也好些日子没去看望母后了,理应去请安。”

周皇后一听也点头,“皇上说得对,臣妾差点忽略了。后宫众嫔妃自打进宫之后还没有正经去御园拜见太后和其余的太妃,是该趁这个时候带着她们去见一见。太妃们虽然不住在宫里了,到底是我们的长辈。”

“你有这份孝心就好。”

元治笑道:“那些太妃都是好相处的人,和太后素来也要好的,你带着她们去见一见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你这肚子,务必要小心些。朕到时候会多派些人手看着你,务必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周皇后为他的体贴心里甜蜜,转头又派旦儿去吩咐内务府的人,准备出行的仪杖,还有嫔妃们的仪杖和动用之物。

到了七月底,帝后一行浩浩荡荡地朝御园去,大公主也趁着这个时候一道去了御园给苏幼仪请安。

御园骤然欢喜热闹起来,帝后二人被安置在正殿,那里是原本先帝来御园避暑住的地方,苏幼仪住进来之后一直没有动过。

其余嫔妃则被安置在园中各处休息不提。

众人齐齐到苏幼仪的住处拜见,望着底下的儿女儿媳们,倒是有一番天伦之乐的感想。

苏幼仪笑着道:“都快起来,赐座。”

以往都是大公主挨着苏幼仪坐,这回变成了大公主和周皇后两个都挨着苏幼仪,一左一右。

苏幼仪对周皇后腹中的孩子十分感兴趣。

第八百八十八章 双喜临门

“孩子可还安稳么?有没有折腾你?”

苏幼仪对周皇后嘘寒问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皇后有些不好意思,含笑低头道:“还好,就是前一阵儿总觉得胃口不好,吃什么都想吐。幸好母后送了周师傅进宫给我做药膳,才能缓过那一阵子。”

“我还说呢。”

苏幼仪笑道:“你巴巴地把周师傅送回来,我又不好意思再硬给你送过去。便想着留他几日过一阵子再送进宫,怎么说如今也是你和你腹中的孩子最金贵。”

“这怎么行?母后身边也不能少了他伺候。”

“无妨。”

苏幼仪笑得一脸神秘,“我这儿如今新来了一位师傅,把周师傅的手艺全都学到手了,我想吃什么让他做便是。”

众人听了这话十分惊讶,周师傅的手艺元治他们都尝过,要说能在药膳上有如此造诣,这样的人可不多见。

没想到苏幼仪这么快又找到了一个。

大公主牵了牵苏幼仪的衣角,“母后偏心,有好的只顾着大皇嫂。人人都说母后最心疼女儿呢,原来是最心疼儿媳!”

“你吃的哪门子醋?”

苏幼仪回头瞧她,笑着嗔怪,“你要是也怀了身子,我也让周师傅到你府上去伺候饮食,如何?”

大公主的笑容忽然变得古怪起来,略顿了顿,羞涩地低下头。

苏幼仪见状心中一惊,喜道:“难道你也……”

大公主默认似的不说话。

众人一瞧着光景便知道了,原来大公主也怀了身孕。

苏幼仪忙道:“几个月了?怪不得我说你在府里思念驸马,应该消瘦了才是,怎么倒丰腴了一些。原来是怀了身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前些日子一心牵挂前线,没精神去想这个,也是才刚知道自己怀了身子的。”

大公主看了看周皇后,“说起来应该和大皇嫂的差不多大,到时候两个孩子出生,正好有个作伴的呢。”

这倒是双喜临门。

一时之间,众人都起身恭喜大公主,赵贵人等人盯着大公主的肚子,恨不得上去摸一把。

若是能摸一把,兴许就能沾沾怀胎的福气也未可知。

元治道:“驸马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等他回来知道大妹妹怀了身孕,一定很高兴。到时候江城军上下论功行赏,又有添丁之喜,只怕你们府上该早早预备摆宴席了。”

大公主羞涩一笑,“皇兄若是论功行赏,依我的小见识,还是该多赏底下的将士。老侯爷和婆母他们在家就和我念叨,说是江城侯府蒙圣恩太多,他们不敢奢望再多封赏了。”

元治听了这话只是笑,还是苏幼仪朝大公主道:“放心,江城侯府的意思你皇兄知道了,他自然有数。这些前朝的事和咱们什么相干?咱们只管乐咱们的!”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苏幼仪又道:“喏,也别都在这里呆着了。春景,你带这些嫔妃去见过贵太妃她们,见过之后领她们在花园子里逛逛。今年夏天皇帝刚刚亲政事情繁多,没有带嫔妃来御园避暑,明年若是高兴,就可以把她们都带过来了。”

“是。”

元治应了一声,众嫔妃便都站了起来,由春景领着出了院子,一时间屋子空旷了不少。

只剩大公主和周皇后她们还在,苏幼仪道:“皇后大婚之后也没来御园好好逛过,走吧,我带着你们出去逛逛,也好照应两个怀着身子的人。”

大公主偷笑,“怪不得母后把嫔妃们都先支去太妃那边了,想来是怕人多手杂碰着磕着,母后真是贴心。”

苏幼仪但笑不语,一时间浩浩荡荡的队伍跟了出去,苏幼仪领着头带众人去花园观赏。

……

春景带着四个嫔妃,先到了贵太妃的居所。

临走进去之前,她还好意和几位嫔妃介绍了一下众太妃,“太妃们的性情都是极其温柔和善的,而且大家年纪都不大,也没有老陈腐的规矩条条框框的。所以诸位主儿不必太过担心。”

众嫔妃听了这话自是高兴,又听春景道:“贵太妃是太妃之中位分最尊贵的,素来和太后交好。她为人爽利耿直,有什么说什么,是最好相处的。”

听了这话,众嫔妃都默不作声。

其实她们来御园之前多少都和宫里的老人打探过,众位太妃之中确实没什么难缠的,难缠的也活不到现在。

可这位贵太妃已经算是最难缠的一个了。

她出身好,是除了太后之外唯一一个膝下有子嗣的,二王爷,那可是如今能在朝堂上帮皇上理政的人物。

且听闻贵太妃素来脾气不好,有什么不顺心的就直说出来,才不管给不给人面子。

要是她们不小心惹着了贵太妃,只怕也少不得一顿排揎。

除了李贤妃之外,赵贵人等人都有些忐忑,害怕贵太妃刁难。

李贤妃自然是不怕的。

她从小受的教养好,读书识字,女德女戒也都懂,连太后当初一打眼瞧见她都喜欢,谁会不喜欢她呢?

春景带着几个嫔妃进去,只见贵太妃和正和其他太妃正在抹骨牌。

原来贵太妃知道今日皇上要带皇后和众嫔妃来,嫔妃们是要来给她请安的,便索性把其他太妃都邀过来,也省得这些嫔妃要一处处去拜见。

众嫔妃往里走去,不禁细看贵太妃的住处。

太后那边因时常要见客,屋宇整体都是大气宽敞的,只比宫里多了一些雅致清幽。

贵太妃这处就不一样了。

屋子和宫里相比极小,道路也极狭隘,可就这么处处都是小小的,看得也赏心悦目,越发觉得精致。

更别提这初秋时节还有那么多的藤萝花架,开得十分灿烂,众人心里不禁羡慕起来。

若是明年皇上带她们来御园避暑,不知她们是否也能住上这么精致的屋子?

“几位主儿,里头请吧。”

春景在前头引路,先走了进去,而后众嫔妃按着顺序走进来,在底下福身行礼,“妾身等请诸位太妃安。”

第八百八十九章 玫瑰酥

“都坐吧。”

贵太妃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骨牌,看向站在面前四朵娇花一样的嫔妃们。

她们年轻,美丽,身上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嘴角带着笑意。

贵太妃不是头一次见她们,这些人在入宫之前也曾多次在宫宴中出现,后来苏幼仪搬进御园,她们也多次来请安。

不过眼下看,和先前是不一样了。

先前她们都是官宦小姐,现在却是名副其实的宫中嫔妃。

连纯太妃等人望着她们也有些失神,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她们刚进宫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的么?

带着欢喜,带着紧张,怯生生的。

“谢贵太妃。”

李贤妃等各自起来,按着次序在边上坐了。

柳太嫔连声夸赞,“哎呦,真真是宫里的风水养人。我瞧你们几位又比先前滋润了不少,如今做了宫妃打扮,也更加美貌贵气了。”

“是啊。”

纯太妃道:“赵贵人生得真美貌,竟有些太后姐姐年轻时的风范。我每次瞧见都觉得惊艳,怕是还没看熟。”

赵贵人登时心中狂喜起来,不自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太妃过奖了,我怎么能和太后相比呢?太后到这个年纪还美得二八佳人似的,和我们站在一起倒像是姐妹,慢说我过十几年有没有太后这样好看,就是现在也没有啊!”

瞧赵贵人那副又欢喜又不好意思的劲儿,众人都笑起来。

贵太妃细看了看赵贵人的面容,赵贵人确实生得很美,算是这拨嫔妃里头的翘楚,不过她的五官和苏幼仪并不像,更加明艳妖媚。

苏幼仪的脸则是十几年如一日,清纯动人如出水芙蓉。

好在她说话响快,贵太妃倒也喜欢,便命宫女道:“把晨起做的点心送过来给她们尝尝,尤其是那道玫瑰酥,是甜口的。我吃着觉得好,你们吃着不知道怎么样,你们尝尝看。”

贵太妃自己爱吃玫瑰酥,这时节御园里新鲜的玫瑰已经不多了,她肯把这样点心拿出来待客,可见是看重这些嫔妃。

“哎呦,燕姐姐的玫瑰酥虽然太甜了,我吃着不怎么样,可燕姐姐自己很是喜欢。想来她也喜欢你们,才舍得拿出来给你们尝呢!”

柳太嫔在旁帮腔,众嫔妃都十分欢喜,只有李贤妃面色不是很好看。

从一进来开始,这些太妃们的目光就一直在赵贵人身上,都没怎么注意到她。

明明她才是这些人里位分最高的,贵太妃却一点不把她放在心上,这是什么道理?

她敬着贵太妃等人是长辈才乖乖坐在这里,否则受到这样的怠慢,她早就离开了。

她是妃位,贵太妃不过是先帝驾崩后封的,论起来不比她尊贵。

没一会儿玫瑰酥就送上来了,太妃们都不肯吃,一个个都嫌太甜,连一向喜爱甜点的纯太妃都摆摆手,“还是你们尝吧,我先前尝过了,甜得腻嗓子。”

有纯太妃这话,再看众太妃都不肯品尝,李贤妃等人也猜到了这玫瑰酥会是什么味道。

只是猜到不如尝到,亲口尝到之后,李贤妃微微蹙起眉头。

赵贵人的表现就更加明显了,她整张俏脸几乎都皱成了一团,嘴里那一口玫瑰酥死活也咽不下去。

钱常在二人也是眉目狰狞,都瞧着李贤妃和赵贵人行事。

不想李贤妃酝酿了一会儿,竟生生将口中那甜得吓人的玫瑰酥吞了下去,两个常在不得已,只好跟着硬着头皮吞。

赵贵人看看李贤妃又看看两个常在,想吞吞不下去,犹豫了半晌,她终于还是吞了进去。

这一吞就像要她刺自己一刀似的,满面为难。

“怎么样?”

贵太妃还等着听她们喜不喜欢吃,李贤妃含笑温柔点头,“挺好的,谢贵太妃赏赐。”

赵贵人却默默将咬了一口的玫瑰酥放下,委婉道:“贵太妃……这酥确实太甜了些。您吃这么甜,只怕对身体也不好啊……”

天地良心,她不得不把实话说出来。

否则她怕贵太妃让她把剩下的玫瑰酥也吃了,那她非当场吐了不可。

“嗯,是太甜了些。”

贵太妃却没有提出质疑,反而点点头。

纯太妃一听不对劲,忙道:“姐姐昨日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说那玫瑰酥太甜,你非说不会,还说很好吃呢,怎么今儿就改了口风?”

贵太妃掩口轻笑,“我说的是我平日吃的玫瑰酥,可不是今日的玫瑰酥。”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惊讶。

纯太妃好奇地拈了一块酥,只咬了一口便吐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李贤妃等人,“天呐,今日的玫瑰酥怕是一斤面半斤糖吧?甜成这样,你们竟然还能咽得下?”

李贤妃微微错愕,慢慢回过神来。

她便觉得奇怪,贵太妃的口味怎么会如此独特,喜欢甜成这样的点心。

原来她自己平时吃的并非如此,而是今日的玫瑰酥特意多加了糖。

至于其中用意是什么,李贤妃此刻也想明白了。

这分明是一个下马威!

李贤妃的脸色此刻更加不好看了,她顾着颜面给贵太妃面子,才把那甜得不像话的点心咽下去,没想到人家是故意整她们的。

这叫她如何不气恼?

赵贵人等人也缓过神来,都不解地看着贵太妃,贵太妃哈哈大笑,“只不过和你们开个玩笑,千万别介意。来人,把这些玫瑰酥撤下去,换我给她们准备好的新鲜点心。”

“是。”

宫女上来撤了玫瑰酥,纯太妃此刻也反应过来了,笑道:“燕姐姐,你也太不厚道了。她们头一次过来正式拜见,怎么就这样耍她们?”

不过贵太妃素来是这个性子,纯太妃也见惯了,并不觉得她有什么恶意。

李贤妃却不这么想,她扯了扯嘴角,“素来听后宫之人说贵太妃是爱开玩笑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李贤妃的口气不冷不热,听起来像有些动怒了似的。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贵太妃瞧了她一眼,本就因为她的封号感到膈应,这会儿更加不客气了,“哟,方才不是李贤妃自己说挺好的么?”

第八百九十章 什么典故

李贤妃面色凝了凝。

她笑着转过身来,朝贵太妃笑道:“长者赐,不可辞。我只是尽晚辈应尽的礼,不敢说贵太妃赏赐的吃食不好吃。没想到贵太妃却是有意戏弄我们,这叫我们做晚辈的也好生伤心。”

贵太妃还没开口,赵贵人已抢了话,“贤妃姐姐是不是想太多了?贵太妃方才已经说了,不过是和咱们开个玩笑。大家都是一家人,开个玩笑何必认真?”

赵贵人还记着她熏了两块沉水香被李贤妃取笑的事,这会儿逮着机会,她自然要压李贤妃几句。

贵太妃听了这话更喜欢赵贵人了。

“果然还是妹妹豁达宽容,怪不得半年例的两大块沉水香也舍得一次性熏完,倒是姐姐我小气了。”

李贤妃轻飘飘一句又揭开赵贵人的伤疤,赵贵人登时面容窘迫,钱常在两人则暗暗笑了起来。

贵太妃等人一头雾水。

什么两大块沉水香?

“这是什么典故?我们久不在宫中,没听说宫中的事情,你们倒是说给我们听听?”

纯太妃没想太多,只想听热闹,贵太妃也想听,可一见赵贵人窘迫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典故是赵贵人的软肋。

李贤妃是捏着这个嘲讽赵贵人了。

她这般伶牙俐齿的模样,真是越看越像当年先帝的李贤妃。

贵太妃看得越发不舒服,索性倚老卖老起来,“唉,我这大半辈子爱看玩笑,便是在太后面前也能玩笑的,太后都从来不说什么。没想到临到这把年纪,反而被一个晚辈教训了。”

贵太妃这话说得太重,太不留情面,李贤妃不得不从座中站起来。

其余赵贵人等人也只好站起来。

李贤妃没想到贵太妃会如此不给颜面,看来这个贵太妃和传闻中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人是如何在先帝的后宫争斗中活下来,还身居贵太妃之位的?

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对方不懂事,她自己不能也不懂事,否则今日这事便下不来台了。

李贤妃福了福身,“贵太妃误会了,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如今才知道贵太妃是心性耿直,是我想岔了。”

她已主动低头了,何况又是妃位,她们这些太妃除了辈分比李贤妃高,并不比她尊贵。

柳太嫔等都劝着贵太妃,希望她能揭过这篇。

不想贵太妃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好了,你们都去逛园子吧,也不必在我们这里了。你们是来拜见太后的,不过是应景到我们这些太妃们面前走一圈,我还真当自己是菩萨得人拜呢!”

这话说得更重了。

李贤妃面上变了色,待要解释什么,贵太妃的宫女已经上来赶客了。

“慢着!”

就在她们被送出院子的时候,贵太妃忽然叫停。

“赵贵人留一步,我就喜欢你这种说话响快没心眼的人,你过来,我还有话和你说。”

李贤妃原以为她叫停是后悔方才不留颜面,这会儿想补救的。

没想到不是补救,而是补刀。

她心里有股火焰山在翻腾似的,被羞辱成这样,还顾得上什么礼节?

李贤妃头也不回地带着宫人朝院外走去。

那两个常在无奈,也只好跟着李贤妃出去,赵贵人便回到贵太妃跟前说话。

……

花园之中,苏幼仪带着两个身怀六甲的少妇正逛得起劲,反而是元治被落在后头了。

他来御园的次数只怕比苏幼仪还要多,对这里的景致早就烂熟于心了,并没有什么好奇的。

之所以跟着,不过是陪着聊家常罢了。

苏幼仪正和周皇后二人聊得起劲,无非是一些如何安胎之类的事,苏幼仪对这些有经验,她毕竟生育了好几个孩子。

正说着,忽见李贤妃带着两个常在回来了,对着苏幼仪和元治行礼。

苏幼仪看了一眼,没见赵贵人。

周皇后道:“赵贵人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又见贤妃面上神色不对劲,补了一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当着苏幼仪和元治的面,李贤妃只好硬着头皮回话,“贵太妃和赵贵人投缘,所以把她留下说话了。臣妾便先带着二位常在回来,以免太后和皇上挂心。”

原来是这样。

话还没说完,只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赵贵人后脚也跟着过来了。

她忙到苏幼仪跟前行了礼,苏幼仪道:“不是说贵太妃喜欢你留你说话么,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贵太妃赏赐了臣妾一些东西,就让臣妾回来了。”

说罢从宫女手里接过一个锦盒,打开给苏幼仪等人看,只见里头是三支小巧的白玉钗,雕刻的花纹各不同。

一支是繁复的牡丹遍地,另外两支则稍微简单一些,是木芙蓉和芍药花。

“嗯,这也是难得的。”

苏幼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似乎是几年前南边进贡来的,东西好,当时我还留了两支给淑芽出嫁添妆用,自己也留了一支戴着玩。贵太妃把这个赏给你,看来是真的和你投缘。”

赵贵人也没想到有此福气,面露欢喜笑意,“臣妾一个人占了赏赐多不好意思,不如还是分赠两位妹妹好了。”

赵贵人便把那两支雕刻稍微简单一些的白玉钗拿了出来,给两位常在各分了一支,两人都十分欢喜,连连道谢。

赵贵人看向李贤妃,笑道:“贤妃姐姐想是不稀罕我的东西,我也不敢分赠,姐姐不会生我的气吧?”

“自然不会。”

李贤妃硬着头皮答,笑得勉强。

赵贵人含笑收好剩下那支玉钗,笑起来嘴角有得意的弧度。

苏幼仪一看便明白了,这主意必定不是赵贵人自己想出来的。

就算是她自己想出来的,那贵太妃故意送三支玉钗的行为,也必定是故意的。

她的目光落到李贤妃身上。

方才众嫔妃去拜见太妃们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贵太妃对李贤妃有些不满,否则不至于如此下李贤妃的面子。

到底是什么事呢?

苏幼仪眼睛一转,朝赵贵人笑道:“今日天气这么好,你们怎么不顺道邀太妃们一并出来逛逛?”

第八百九十一章 像谁

“啊?”

赵贵人不好意思地敲了一把自己的头,“我给忘了。方才贵太妃赏我东西,我一时太高兴了,竟然忘了这个。不然我现在回去请吧?”

这个赵贵人做事想一出是一出,看起来不是很有脑子。

苏幼仪平素是不喜欢这样的人的,可不知怎么觉得她这样倒是有趣,便也没有不喜欢的意思。

只道:“不必你亲自去,让小宫女们去请就是了,你就在这里赏赏景致,反正来年你们也要过来避暑,提前熟悉熟悉也好。”

周皇后站在苏幼仪身边,瞧见李贤妃面色不太好看,再看一旁有宫女采下来给她们赏玩的桂花,便上前去挑了一串。

“贤妃妹妹喜欢桂花的。”

周皇后缓缓朝李贤妃走过去,将那桂花别在她的发髻上,李贤妃愣愣地低着头,看着周皇后微微隆起的腹部。

她一时出了神。

直到周皇后退后一步,笑着打量她头上的桂花,李贤妃这才反应过来,伸手轻抚发鬓。

“很好看,鲜花还该配美人。”

李贤妃一下会意了她的做法。

周皇后是看赵贵人她们三个都得了赏赐的发簪,只有自己没有,所以才以花为簪为自己戴上,免了尴尬。

不愧是周家的大小姐,如此举动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尽显了她皇后的周全大度。

李贤妃只觉得发鬓传来的桂花香气黯淡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露出满面微笑,“多谢皇后娘娘。”

她福了福身,朝一旁盛着桂花的花盘看去,“臣妾也想借花献佛,给太后和皇后娘娘簪上可好?”

苏幼仪摆摆手,“你们年轻人戴把,我就不戴了,都这个年纪了,不兴戴花。”

李贤妃顿了顿,只好择了一串金桂给周皇后,正要为周皇后戴在发鬓上,她却道:“还是别在衣襟上吧,让腹中的孩儿也闻闻这香气。”

李贤妃便将桂花别在她衣襟上。

“母后胡说什么?你还年轻着呢,还能再戴五六十年的花!”

大公主不由分说,见周皇后和李贤妃那边用的金桂,便从宫女的托盘中取了一朵艳丽的牡丹,“这又是用暖房培植出来的吧?母后还是戴这个好看,这花就像母后一样,虽然过了春季,一样绽放得美丽夺目。母后过了二八年纪,也还像二八少女!”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苏幼仪也乖乖任她将牡丹插在自己鬓边。

还别说,鲜艳的牡丹衬苏幼仪娇艳的容颜,没有半点违和之感。

连元治都忍不住道:“大妹妹自从出嫁之后,连说话都比从前爽利了,嘴也甜了。怪不得母后喜欢你,我们几个兄弟可没你这么会讨母后喜欢。”

大公主娇嗔着他,“皇兄还说呢,你的嘴虽不甜,可你娶了位嘴甜的好皇后。喏,眼瞅着母后疼爱大皇嫂就要比疼爱我多了!”

一家子开着玩笑,其乐融融。

赵贵人也在旁奉承着,时不时说两句,只有李贤妃若有若无地站在人群边上,面上的笑容都僵了。

她到今天才明白,即便高居妃位又有什么用?

妾就是妾。

人家做正妻的是正经一家人,她做妾的就只能站在一旁,再不能像在闺阁中那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和倾慕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

不多时,宫女果然把贵太妃一行人都请了过来。

众人过来的时候忙给苏幼仪请安,又给帝后二人见了礼,他二人也以晚辈的身份回了礼。

贵太妃嗔怪着苏幼仪,“今日难得皇上带着皇后来御园,连大公主也在,我正想着太后怎么把我们姐妹给忘了呢!也不打发人来请我们。”

苏幼仪笑道:“你们成日家住在御园,就是这里的主人,哪里还需要请?我看你是又拿我寻开心了,自己拿乔不肯过来,还要派我的不是。”

纯太妃也在旁凑趣,“哪里,今儿皇上皇后都来了,太后没派人来请我们,我们自然不敢过来的。若是耽误了太后一家子团聚,岂不是我们的不是?”

“都是一家子,不说两家话。”

苏幼仪仍旧挽着周皇后朝前走,大公主退了一步谦让贵太妃,贵太妃也谦让她,只让她在前头走,自己等人跟在后头。

见着贵太妃过来,赵贵人只跟在她身后,想着趁机还能和她说几句话,才不辜负贵太妃对自己的喜欢。

李贤妃则相反,尽可能离贵太妃远远的。

她感觉得出来这个贵太妃不是善茬,第一次正式见面就拿故意加了许多糖的糕点来给她们下马威,还真把自己当成物了。

也只有赵贵人这种蠢话还上赶着奉迎拍马,她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果然,贵太妃一来就热热闹闹说个不停,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连周皇后也只是听着,时不时暗暗笑两声。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今日初次正式见面的这些嫔妃身上,贵太妃感慨万分,“方才纯妹妹还说呢,说赵贵人有些太后当年的品格。我瞧着生得倒不像太后,不过有股子响快的劲儿,倒是像太后。”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赵贵人,赵贵人再度娇羞地低下头。

元治若有所思。

赵贵人生得美貌不假,不过还比不上苏幼仪,且论聪慧、仪态都差苏幼仪许多。

不过贵太妃说得没错,赵贵人身上有一点好处难得,就是说话响快。

哪怕她的脑子不是十分机灵,靠这点响快也足够让人觉得可爱。

苏幼仪笑道:“我看她倒不像我,像你。你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响快的,如今成了贵太妃没人管得着你了,你就更是想说什么说什么了。”

这样一想好像也是。

纯太妃等人取笑起贵太妃,贵太妃道:“我是现在才这样的,年轻的时候哪敢?”

年轻的时候,宫里先是有李贤妃,又有王皇后,后来连芳妃什么的都踩得到她头上,她便是心直口快,许多时候也不敢说话。

如今不同了,住在御园里苏幼仪也不约束她,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第八百九十二章 当年的李贤妃

想到此处,贵太妃的目光不禁落在李贤妃身上。

她笑道:“太后还说呢,我也太不成体统了,日后太后要好好约束约束我。方才李贤妃已提醒我了,真叫我这老脸上没面子。”

周围顿时静了静,说笑声都停了下来。

不少人看着李贤妃,李贤妃面上发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没想到贵太妃居然要在这里同她发难,难道她真的想和自己结仇不成?

李贤妃习惯了和讲道理的人打交道,咋一遇到贵太妃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一时手足无措。

苏幼仪看了看李贤妃,问贵太妃,“怎么了,你哪里招惹贤妃不高兴了?”

她用的是招惹这个词,李贤妃连忙肃立表示惶恐。

贵太妃自然知道,凭借自己和苏幼仪十几年的交情,她不可能真的惩罚自己,便顺着台阶道:“是啊,都是我得罪了李贤妃。我这不是和她们开个玩笑么,让厨房的人往玫瑰酥里搁了许多糖。贤妃就不高兴了,说我是给她下马威,说我有意戏弄她。我已解释了我不过是和她们开个玩笑,她就是不肯信,我也没办法。”

“这不是把人得罪狠了么,还请太后为我说和说和。”

贵太妃故意把姿态放得极低,李贤妃越发难堪起来,这事闹大了,旁人不会说贵太妃故意整她,只会说是她不懂得敬重长辈。

一个孝道的帽子扣下来,她便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辩驳不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任由她说!

趁着苏幼仪还没开口,李贤妃连忙抬起头来,笑容十分温柔,“贵太妃误会了,妾身没有这个意思。妾身知道您只是和我们开玩笑,只是您赐的点心妾身不敢说不好吃,没想到贵太妃倒嫌妾身说得不耿直了,恼了妾身。”

李贤妃连忙后退一步,笑吟吟地福了身,“若是叫贵太妃不舒服了,妾身在此给您赔不是了,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话一出,轮到贵太妃语塞起来。

先前瞧李贤妃那副得理不让人的样子,她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李贤妃居然会主动降低姿态,当着苏幼仪他们的面给她行礼认错!

这样一来,众人肯定都以为是李贤妃占理,且她又乖乖认了错,自己再想计较也不成。

这,这不按套路出牌啊!

贵太妃气得说不出话来。

苏幼仪一眼瞧见她的神情,也不想把这件事闹大,便笑着打了圆场,“不过是些许小事,贤妃也太放在心上了。贵太妃也是,别想太多,她一个做晚辈的怎么敢对你不敬?敢对你生气呢?”

贵太妃呐呐不开口,不好再说什么。

见状,李贤妃也松了一口气。

一旁看着的纯太妃对这个结局感到十分意外,原本以为贵太妃会好好排揎李贤妃一番给自己解气,没想到她什么气都没出,反而被李贤妃噎得无话可说。

这个李贤妃……

还真是不可小看啊。

纯太妃有些怵她,这种感觉就像当年先帝的李贤妃还在的时候一样。

有这样的想法,纯太妃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她已经是太妃了,为什么要怵一个矮自己一辈的嫔妃?

她伸手悄悄拽了贵太妃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动怒。

贵太妃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无话。

往下又逛了一会儿,众人各怀心事。

气氛显然没有先前那么热闹了,好在没多会儿苏幼仪就说:“皇后和大公主都怀着身子,还不能走太久,让她们好生歇着吧。你们还有愿意逛的就逛逛,不愿意逛的就坐到这边喝茶,吃点点心。”

说罢领着元治他们到亭中坐了下去。

苏幼仪和元治,并两位孕妇,四个人占了一桌,余下几位太妃在旁边的亭子里也占了一桌,剩下就没有坐的地方了。

李贤妃自然不好意思往太妃们那边凑,见赵贵人她们都还想再去逛逛,便也索性跟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见人都走了,苏幼仪微微翘起嘴角。

隔壁的亭子里,太妃们果然讨论了起来,声音足以让苏幼仪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贵太妃气闷道:“太后,你方才也不多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叫我受这委屈。这李贤妃好心计,在我那边耍威风,到了太后和皇上跟前又装可怜,这算什么嘛。”

“好了好了,你先别生气。”

苏幼仪笑着看了一眼元治等人,这才慢悠悠道:“你且说来,方才众嫔妃到你那边去请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贵太妃瞬间又恢复了方才那股劲儿,气冲冲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苏幼仪,尤其着重叙述了李贤妃的态度多么恶劣。

她还顺带表扬了赵贵人,说赵贵人如何清纯不做作,以此衬托出李贤妃的恶劣。

苏幼仪听完点点头。

这就是件小事,和她想象的差不多。

“罢了,李贤妃好歹是妃位,不是寻常无名无份的妃嫔,她觉得受到戏耍有些不乐意是正常的。”

苏幼仪道:“再说方才她也当着众人的面给你赔不是了,你就别和她计较了,说到底她是晚辈,和她计较对你名声也不好。”

“我……”

贵太妃气得不行,“太后这么聪明灵慧的人,难道会瞧不出来?方才李贤妃分明是故意的。她哪里是真心道歉?只是担心太后追究,所以故作姿态,我还能不知道她么?”

苏幼仪听得好笑。

“你怎么知道她?说得好像你从前认识她似的。”

贵太妃嘀咕道:“我虽不认识她,可她这个做派,活脱脱就是当年……那个人我可认识得很呢!”

“活脱脱就是当年什么?”

周皇后不解地开口询问,纯太妃皱着眉头道:“活脱脱就是当年先帝的李贤妃,一样聪明能干,也一样有心机,不是平常人斗得过的。”

纯太妃也看向苏幼仪,“不瞒太后说,我和燕姐姐想的一样。这个李贤妃,实在是……”

周皇后和元治对视了一眼,两人一时无言。

苏幼仪忽然笑了笑。

第八百九十三章 都是妾

“好了,这事没有那么严重。”

当着元治和周皇后的面,在这里说李贤妃的是非到底不美。

苏幼仪便打了圆场,“她小孩子家十几岁的,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你们多担待担待,就别计较了。皇上和皇后还在这里呢,你们这么说叫他们多难堪?”

贵太妃等人这才看向元治和周皇后。

周皇后连忙起身道:“都是我这个做皇后的没有调交好后宫嫔妃,惹得诸位太妃不高兴了。回宫之后我一定好生说她,请母后恕罪。”

“你坐下,别这么拘礼。”

苏幼仪拉她坐下,“别多心,她们不是怪你。何况你如今的头等大事就是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别的事便是出了问题也怪不到你头上。”

“是啊是啊。”

贵太妃也怕自己方才的话说过头了,连忙解释,“皇上和皇后娘娘别多心,我这个人素来就是这个性子,嘴上不饶人。我说李贤妃也就是说说就过去了,你们别在意。”

“无妨。”

元治淡淡一笑,他倒不认为贵太妃说的有什么错,“贵太妃您是什么性子,朕打小在宫里长大还能不知道么?这件事就过去了吧,让皇后好生教导就是。”

……

赵贵人她们到四处逛去,才发觉李贤妃也跟在后头。

按照准备次序,没有她们在前头走,李贤妃跟在屁股后头的理,故而三人停了下来等李贤妃过来。

李贤妃朝着小路前头走去。

经过赵贵人身边的时候,听见赵贵人轻笑一声,“贤妃娘娘方才认错认得可真快啊,在贵太妃那里的时候不是还很骄傲吗?怪不得有句话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闭嘴。”

李贤妃心里正憋着火气,闻言冷冷地喝断她,“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上下?我是妃位,你只是区区贵人,这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么?”

赵贵人本来也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想到李贤妃如此严厉,立刻闭上了嘴。

李贤妃瞧见她身后的宫女手里还捧着锦盒,那是贵太妃赏赐的白玉钗,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讨好了贵太妃就可以这样跟我说话了?贵太妃和太后是不一样的,你要搞搞清楚。就算你讨好了太后也越不过我这尊卑的次序。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这样无法无天,我一定按照宫规处置!”

“你!”

赵贵人一听也不干了,仗着元治前些日子去了她那边两次,她也挺直了腰杆,“你神气什么?妃位怎么了?大家一般都是嫔妃,不是看位分定尊卑的,皇上宠谁谁就尊贵!我不过是说了一句,你说这么一大通给我没脸,你凭什么?你当自己是皇后娘娘不成?”

“来人,给我掌嘴!”

李贤妃狠狠地盯着她,话音一出,赵贵人惊恐地退后了两步。

“你,你敢?”

赵贵人磕磕巴巴,“宫里连打宫女都不许打脸呢,我好歹是个贵人,你凭什么打我的脸?这里可是御园,太后皇上皇后都在这里,你要是敢打我,我这就去和太后告状去!”

太后和贵太妃交好,贵太妃又喜欢她,她不信自己讨不到公道。

李贤妃身后的艳儿本来要上去动手,听了这话又犹豫起来,回头劝说李贤妃,“娘娘,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这里是御园啊……虽然咱们占着理,可是在太后的御园发作,太后会不会觉得您不敬?”

李贤妃抿了抿唇,低沉地看着赵贵人。

艳儿说得对,她不得在御园发落赵贵人。

即便赵贵人真的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在御园她们只是客,以客犯主是忌讳。

更别说赵贵人只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并没有做出什么能让人抓住实证的事情。

可是……难道就这样放过赵贵人?

李贤妃心有不甘。

“娘娘……”

艳儿压低声音,再度劝说。

李贤妃终于朝赵贵人走去,在她耳边恶狠狠道:“我奉劝你日后张嘴前好好想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再有下次,我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轻易放过你了,你可记住了。”

说罢冷冷一拂袖,又是一副人淡如菊的模样离开。

赵贵人下厨一身冷汗。

没想到李贤妃平日看着温温柔柔的,狠起来这样吓人,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两个常在过来劝着她才好了些。

“凭什么呀!”

赵贵人气得一跺脚,“上次我从乾清宫出来那次,她特特等在我回去的路上羞辱我,嘲笑我,笑我熏了两大块沉水香!凭什么我今日嘲笑她一句,她就又要打又要杀的?!”

“别生气了赵贵人,小声些,人还没走远呢!”

钱常在安慰她,“人家到底是妃位,是后宫里只能有四个的妃位,听说当年还有人以为她会成为皇后呢,岂是咱们能比的?自然她可以讽刺你,你不能讽刺她了。”

“凭什么呀?”

赵贵人眼眶都气红了,“大家一样是皇上的妾,谁比谁高贵些?偏她拿乔,日后她要是失宠了,等我做了妃位,没她好果子吃!”

“嘘,快别说了。”

孙常在一语道破真相,“你没发现方才就是因为你说了这句话,李贤妃才格外生气的么?想来她对皇后娘娘的位置,不是不羡慕的……”

什么?

赵贵人忽然止住了冲动,一脸八卦地朝孙常在道:“你的意思是,李贤妃觉得自己当年有希望被选为皇后,所以如今只做了妃位她心里不平衡?怪不得我说呢,你们没发现么?”

“发现什么?”

“发现皇后娘娘待她不如一开始那么亲近了呀!”

赵贵人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出错,“你们想想,皇后娘娘和她刚进宫的时候,好得像亲姐妹似的,咱们插都插不进去。现在不一样了,虽然皇后娘娘也给她戴花,可是那更像是表面上缓解尴尬的,不是真的姐妹情深……”

赵贵人不禁想起前一段时日,李贤妃得宠的那一段时日。

想必李贤妃得宠,皇后心里也是不舒服的吧……

她忽然明白该怎么做了。

第八百九十四章 犯上之意

逛了一日,到傍晚御驾回銮。

大公主等人也一并回去了,回到宫中,周皇后头一件事便是李贤妃。

“诸位各自回宫休息去吧。”

仪杖入了宫,周皇后扶着旦儿的手下轿之后,朝着众人挥了挥手。

赵贵人上前一步,似乎要说什么,忽听周皇后道:“贤妃妹妹留步,随我到坤宁宫说说话儿吧。”

李贤妃正要回长椿宫去,闻言一怔,只得乖乖跟上。

赵贵人又退了回去。

眼睁睁看着周皇后一行往坤宁宫去,赵贵人在背后看了许久,一直到再也看不到众人的背影,她才收回眺望的目光。

“赵贵人,你在看什么?”

两个常在催她回宫,赵贵人却恋恋不舍,“你们说皇后娘娘叫贤妃去做什么?是不是为了方才在御园的事?”

两个常在面面相觑。

合着赵贵人还记恨着御园的事,想看李贤妃的笑话呢?

“兴许是吧,可能皇后娘娘就告诫两句,毕竟贵太妃也原谅贤妃了不是?”

原谅么?

赵贵人撇了撇嘴,心道贵太妃看起来可没这么大度。

……

李贤妃随着周皇后到了坤宁宫,一路劳顿,到宫中宫女连忙端上茶水。

旦儿扶着周皇后在临床的榻上坐了休息,缓了缓才定神。

李贤妃站在下首,周皇后摆摆手,“坐吧,喝杯茶,慢慢说。”

李贤妃依言坐下。

半晌旦儿和宫女们又替周皇后卸了钗环、宽去繁复的外衣,她才整个缓过来,“妹妹今日到御园,是不是不高兴了?”

周皇后入宫前唤李贤妃姐姐,如今一口一个妹妹,倒是唤得顺口。

后宫姐妹本就不是论年纪算的,谁地位高谁就是姐姐,反之年纪再大也只能是妹妹。

李贤妃回想起今日在御园的处境,只觉得事事不遂心。

虽然她在太后和皇上面前主动向贵太妃致歉平息了一场风波,免去了更多麻烦,可现在想来她心中仍然不平。

错的又不是她,到底还是她认错了才平息事端。

如今周皇后有此一问,李贤妃趁机一口气全说了,“皇后娘娘明鉴,今日之事,想必皇后娘娘也看出来了,并非我的不是。贵太妃仗着辈分欺辱于我,我分明是皇上的贤妃,却被她作践得比赵贵人还不如。若非我主动请罪,只怕她还要在皇上和太后跟前闹大这件事,只得我委曲求全。虽如此,我这心里如何能平?”

和贵太妃一样,李贤妃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贵太妃。

周皇后忽然能理解苏幼仪听贵太妃说话时心里的想法了。

她也从贵太妃和李贤妃两方的说辞中拼凑出了事实的真相,便笑了笑,“照你这么说,都是贵太妃无理取闹,而你一点儿错都没有了?”

李贤妃微微讶异地抬起头。

想来她离开之后,贵太妃大约又说了些什么,所以周皇后认定自己有错了。

她思忖片刻,连忙道:“皇后娘娘,臣妾自然也有错,身为小辈无论如何都该委曲求全,何必在意什么颜面?我也不该指责贵太妃,这事都是我的错,都算我头上便是。”

嘴上说都是她的错,口气分明还是委屈求全的,一副她自己揽下所有错的模样。

周皇后笑了笑,端起茶盏来轻抿了一口,发觉今日的茶味道有些不对,低头一看,茶里飘着些红色的影儿,似乎是枸杞。

旦儿瞧见她的目光,解释道:“枸杞明目,太医说皇后娘娘如今身怀六甲不宜饮茶,喝些枸杞茶倒是对腹中的龙子有好处。”

周皇后笑了笑,忽然心生主意。

“其实这件事,我公公正正地说,你和贵太妃都有些错。”

她道:“你身居妃位,贵太妃不够重视,把你和赵贵人她们一并耍弄了一番。虽然她没有戏弄的意思,可你觉得受了轻视也正常。”

“而你呢?”

周皇后明确地指出她的错来,“你就为了这点小事当众和贵太妃顶嘴,她不仅是长辈,还是贵太妃,无论辈分或是身份都压你一头,你岂可如此目无尊卑?”

目无尊卑四个字压下来,罪名可不小。

李贤妃只得站起来,“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不敢。”

“贵太妃是所有太妃之中身份最尊贵的。”

周皇后继续道:“也是所有太妃中唯一一个有子嗣的,这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懂吗?眼看二王爷在朝中越来越堪当大任,他和皇上年纪相近,如今是皇上最信任的亲王,你怎么敢如此?”

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没看李贤妃,“莫非你觉得你初初进宫就被封为妃位,将来必定能登更高的位置,甚至高过贵太妃,所以如此自负受不得半点委屈?”

李贤妃蓦然睁大了眼睛。

高过贵太妃,那就只有皇贵妃,甚至是皇后……

李贤妃即便心里这样想,嘴上也不敢承认。

别说皇后就在她眼前,即便是皇贵妃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皇贵妃位同副后,只有宫里没有皇后的时候才能有皇贵妃。

周皇后此语,几乎是在直指她有犯上之心!

“臣妾绝无此意,皇后娘娘千万别多心!”

李贤妃立刻福身请罪,“臣妾的确是自负了,不过不是皇后娘娘说的那样。不过是想着贵太妃当年在先帝还在的时候,也是妃位,论起位分和臣妾平起平坐罢了。故而臣妾一时糊涂,才会说出顶撞之语。臣妾知错,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这次的认错和在御园那次完全不同,她是真的心服口服,不敢留半点余地。

周皇后慢悠悠地朝她看过去,见李贤妃俯首贴耳恭敬的模样,便露出笑容,温柔地朝她伸出手,“好了,你过来坐下说。”

李贤妃顿了顿,顺从地伸出手。

周皇后拉着她在榻边坐下,“其实你我在宫外就认识,根本用不着如此疾言厉色。只是太后觉得不妥,怪罪我没有管教好后宫,所以我不得不如此。贤妃妹妹,你可千万别怪我才是。”

李贤妃抬起头,对上她的笑眼。

第八百九十五章 白言回京

周皇后进宫久了,竟也学会变脸了。

李贤妃心中一瞬间只剩这个想法。

她从忡愣中回过神,对上周皇后的目光,勉强挤出一个笑,“怎么会,是我没有做好,连累皇后娘娘受太后怪罪了。”

“这倒无妨。”

周皇后一手轻抚着肚子,“太后见我腹中怀着龙胎,不会真的怪罪。只是贤妃妹妹也知道,贵太妃她们成日和太后住在一起,时不时说上几句话。若是她们对妹妹没有好感,常在太后耳边吹吹风,只怕太后将来也会连带着不喜欢妹妹。”

李贤妃愣了愣。

她想起在入宫为妃之前,苏幼仪最喜欢的除了周皇后就是她,所以一度有人猜测她也有可能是皇后的人选。

可今日去了御园,苏幼仪的目光只盯着周皇后和大公主的肚子上,根本就看不到她,连话都没和她说上几句。

太后对她的态度确实不如从前了。

李贤妃心中暗惊,却听周皇后道:“我劝妹妹,还是好生着意去给贵太妃赔个罪,让她消消气才是。否则将来受委屈的,还是贤妃妹妹你。”

周皇后说着,用手轻轻揉着额角,面上有些倦怠意思。

李贤妃一见便知她累了,这是送客的意思,便站起来福了福身,“多谢皇后娘娘告诫,臣妾一定回去好好考虑。”

“嗯。”

周皇后闭了闭眼,李贤妃抬头一看,只好默默退出殿去。

等她走出去之后,周皇后再度睁开了眼睛。

旦儿从后头走上来,“皇后娘娘今日总算发了一次威,瞧李贤妃那个样儿,是真的被娘娘说服了。”

周皇后笑而不语,“怎么会?你以为她真的心服口服么?我算是想明白了,贤妃是个骄傲的人,她嫌贵太妃的身份不够在她面前示威,可你瞧瞧她到太后和皇上跟前,可有一点礼仪不周到之处?”

旦儿想了想李贤妃今日在御园的表现,摇了摇头,“李贤妃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要说礼仪这方面,自然是挑不出半点错误。”

“所以啊。”

周皇后意味深长道:“在她这样有才干又骄傲的人眼中,没有对和错,只有在什么人面前她愿意,或是不愿意。”

她也算渐渐摸到门道了,要想以皇后的身份真正掌控作为嫔妃的李贤妃,她就得比李贤妃更聪明更厉害才可以。

“旦儿,去取我的书来。”

“啊?”

旦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娘娘才刚从御园回来,舟车劳顿的,这会儿看什么书?不如闭门养养神吧,一会儿就该用晚膳了。”

“不行。”

周皇后的口气很坚定,声音却依旧温柔,“我从前在闺中虽也读书,却读得不精细,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如今要多读点有用的书,否则怕是不成,你快去,趁天黑之前我再看一会儿。”

旦儿只好乖乖去里间拿书。

里间床头的架子上,周皇后还没看完的一本书被她找出来,她看了看封面,细细辨认才认出那是孙子兵法。

旦儿吓了一跳。

“娘娘在后宫里头,学打仗做什么?”

旦儿边说边过去,把书递给周皇后,周皇后接了,微微一笑,“我是不学打仗,可我儿该学。他长大后要像他的父皇,文武双全。”

周皇后翻开做好记号的书页,幽幽地补了一句,“何况,你以为这后宫就不是战场了么?”

……

此时此刻,真正的战场上,江城军的将士正在收编俘虏。

这些俘虏不能带回京城,全都交给了本地的守城军和天山军等进行分配,按照惯例,这些人里年轻精壮的可以加入到军队中,扩大军队的编制。

虽然前锋队伍已经出发,剩下的将士并不多,可个个气宇轩昂英姿勃发,面对数倍于他们的俘虏也丝毫不怯。

反倒是那些俘虏。

他们原本是准格尔部最年轻精壮的小伙,是整个部落未来的希望,经历过一场败仗之后却个个垂头丧气,面黄肌瘦,整个人坍了架子。

人的精神一旦被击溃,**便随之崩溃了。

打了胜仗的将士们兴冲冲地议论着,“这回我一共杀了十三个人,回去怎么着也能升一级吧?到时候我就有钱娶媳妇啦,哈哈。”

“我看不止一级,真羡慕你,我只杀了四个。”

另一个说着话,不禁往京城的方向眺望,“等咱们回了京城,朝廷一定给咱们备下好酒好菜了。,要不是现在还在军中,我真想痛痛快快醉一晚上!”

江城军军纪严明,在军帐之中无论将军还是士兵,谁都不能喝酒。

即便如今打了胜仗,但是在回到京城之前,这条铁一般的军纪仍然不会有人触犯。

“是啊。”

预备着娶媳妇的士兵美滋滋地叼着嘴里的稻草,笑得满脸都是牙,“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世子和大公子回到京城没有?那天京城传来家书,说是大公主怀了身孕,急得咱们公子只带了一队人,火急火燎地就要回京,哈哈!”

那时候他们刚打了胜仗,收拾完了战场,正打算回程,谁知就得到了这样好的消息。

白言当时的反应太过激烈,以至于江城军中上至将领,下至烧火的伙夫都听说了

大公主有了身孕!

……

“世子回来啦,公子回来啦!”

江城侯府中,一行快马落在门前,立刻有人飞快进府去通报。

不多时,世子夫人和大公主等都迎出二门,只见白言身着银白铠甲飒沓而来,看得大公主眼眶都红了。

她即刻朝白言飞奔而来,白言却大步上前将她接住,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肚子,“小心些,怀了身孕还如此不当心!”

“言儿,你终于回来了!”

世子夫人眼角落下泪来,朝白言身后看去,却并没有看到世子的踪影。

她疑惑地四处张望,“你爹呢?不是说你爹也回来了么?”

“爹还在后头,大约明日才能到家。”

白言有些不好意思,“我记挂着娘子的身孕,一路不眠不休带着一队人先回来了。爹他老人家身子撑不住,慢慢就落后了。”

第八百九十六章 赔不是

如白言所说,次日世子也回到府中。

他父子二人都平安无恙,且细看战报,连手底下的将士伤亡都十分有限。

“这场胜仗打得漂亮,实在漂亮!”

元治看他父子二人回来递上的战报,连着夸赞了好几声,即刻命人设宴在宫中宴请他父子二人,又请了苏志明和雍亲王等人作陪。

朝中最德高望重的大臣作陪,这可是天大的脸面。

宫中之人皆看得出元治对江城侯府父子的看重,越发尽心尽力安排周到。

与此同时。

后宫之中,周皇后正坐在书案后头看书,便听得小宫女进来传话,“皇后娘娘,赵贵人来给您请安了。”

周皇后在书案后头,聚精会神,手里还是那本孙子兵法。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小宫女跟她说话,便抬起头来,“什么?”

“娘娘,赵贵人来给您请安了。”

小宫女忙又重复了一遍,“她说有要紧的事和皇后娘娘说,娘娘要见她么?”

这会儿快到摆午膳的时候了,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请安。

何况也不方便。

故而小宫女特特多问了一句要不要见,周皇后想了想,“既说有要紧的事,若不让见真的出事怎么好?让她进来吧。”

小宫女应声出去请人,赵贵人进了殿,见周皇后正在书案后看书,立刻两眼星星,“皇后娘娘真是知书达理,学富五车。如今怀着身孕还这样勤勉读书,真是羞煞臣妾了。”

周皇后听着不禁好笑。

赵贵人喜欢拍马屁,这点她不是头一天知道的,“你不是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若没有要事就别耽误我看书了。”

“有有有!”

赵贵人连忙开口,周皇后看了她一眼,这才放下书。

旦儿上前扶着她起身,周皇后到榻边坐了,而后赵贵人也跟着在对过坐下,这才开始说话。

赵贵人道:“皇后娘娘,那日在御园里,贤妃娘娘冒犯了贵太妃,这事儿难道就这么过去了么?”

周皇后眉头微蹙,看向赵贵人,“你说的重要事情,就是这件事?难道我如何管教嫔妃,赵贵人就这么想了解么?”

“不是不是。”

赵贵人连忙讨饶,“臣妾哪儿敢?臣妾不是来质问皇后娘娘的,只是有件事要告诉皇后娘娘,其实那日李贤妃在御园还不止冒犯了贵太妃,她还羞辱了臣妾!”

赵贵人将那日发生在御园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周皇后,谈到李贤妃说的话时,她又添油加醋就几分。

周皇后竟不知还有这出。

“你是说,你和李贤妃在御园公然口角?”

周皇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们有什么矛盾不能回宫里再说?御园是太后居住的地方,你们身为妃妾在太后的居所如此不检点,岂不是更让太后觉得后宫嫔妃缺了礼数?”

赵贵人忙道:“娘娘放心,我们没有真的吵起来!贤妃原本要命人掌掴我,后来她的宫女也劝她不要在太后的地盘动手,她就没有动手了。太后不会知道的,您放心吧。”

周皇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以为你们没有真的打起来,太后就不知道了?御园处处都是宫人,都是效忠太后的人。哪怕半点风吹草动都会有人禀告太后,你们以为你们闹得那么僵,当时会没有人看见,没有人禀告太后?”

这事既在御园发生,太后必定已经知道了。

周皇后心里有数。

她倒不担心苏幼仪觉得她管教无方,毕竟她如今怀着身孕,后宫之事无人敢拿来烦她。

用苏幼仪的话说,就算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也不是她的责任,她只要好好怀着龙胎便是。

真正让她不悦的是,赵贵人此番入御园好不容易得到了贵太妃的喜欢,又在苏幼仪面前露了个脸,这是好事,却被她自己弄坏了。

赵贵人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她本想来告贤妃一个黑状,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了,唯恐自己在太后心里留下了坏印象。

“皇后娘娘,那我该怎么办?太后若是知道了,她会不会觉得是我不好,觉得我轻狂无礼?”

赵贵人悔得肠子都青了,“哎呀,都怪李贤妃!我不过平常和她说句话,她就不依不饶还要打我,要不是如此怎么可能把事情闹大?皇后娘娘,您帮帮我吧,帮我出个主意吧!”

从周皇后前头的反应来看,赵贵人觉得她应该会帮自己。

周皇后是个贤良淑德的皇后,她说自己怀着身子,让嫔妃们自己去找皇上,至少这话并没有食言。

故而赵贵人现在只能依靠周皇后。

周皇后见她一脸惊恐模样,回想李贤妃淡定不变的神情,倒是赵贵人这张脸更加真实。

她叹了一口气,“好了,你也别着急。太后是个最宽和不过的性子,很少记恨谁,你若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不如寻个机会和太后赔不是,想来也就无妨了。”

“啊?”

赵贵人还想着如何把责任推到李贤妃身上,没想到周皇后却劝她去给太后赔不是。

若赔了这个不是,不就等于默认了是她的错么?

赵贵人有些不乐意,周皇后一眼就看出来了,“怎么,让你去和太后赔罪还委屈你了不成?”

“不是,臣妾不敢。”

赵贵人扭扭捏捏,“只是臣妾这次跟着皇上和皇后娘娘才能出宫一趟,要说亲自去给太后赔不是,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出宫。若说不亲自去吧,又觉得没有诚意。”

原来她顾虑的是这个。

周皇后笑了笑,给她指了条明路,“这事好办,你该往御园里头想想,那里头不是有人可以帮你么?”

赵贵人愣了愣。

她在御园里头没有认识的人,谁会帮她呢?

想了一圈,赵贵人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贵太妃?”

周皇后点点头,“过几日二王妃会进宫请安,二王妃是贵太妃的儿媳,到时候你来坤宁宫陪坐,请二王妃帮你给贵太妃求个面子,想来贵太妃会答应的。”

第八百九十七章 薛氏答应

没过几日薛氏就进宫给周皇后请安,周皇后提前命人去请了赵贵人。

听说薛氏入宫,反应最大的反而是李贤妃。

从前她只觉得薛氏不温不火的,是个最端庄不过的大家小姐,心里也并不觉得怎么样。

自从薛氏联合周皇后排揎了她一番之后,她现在算是怕了薛氏了。

别说趁着人进宫的时候去坤宁宫露脸,她还要特意打听着薛氏都要往哪里去,是否留宿宫中,自己好避开她。

赵贵人一听周皇后命人传来的消息,却是欢喜莫名,知道这是自己在太后面前挽回形象的机会到了。

没想到周皇后真的把她的事放在心上,这让她多少有些感动。

赵贵人打扮一番,连忙去了坤宁宫,唯恐自己落后显得怠慢,让周皇后和薛氏有一丝不悦。

赵贵人到的时候,周皇后和薛氏刚刚聊完家常,又聊了聊那日去御园发生的事情,薛氏听得一直抿着嘴笑。

“那日发生的事情,贵太妃已同我说了许多遍。”

等周皇后说完,薛氏才这么说了一句,一脸哭笑不得,“你不知道,贵太妃可生气了,一连声地说李贤妃就和先帝朝的李贤妃一样,都是心机深沉的主儿。”

周皇后听完也很无奈。

先帝朝的李贤妃是罪妃,照理来说不该提起的,可贵太妃那日在御园就提过了,而太后听着也没阻止。

如今周皇后又听了一遍。

她无奈地摇摇头,“先帝朝的那位咱们到底没见过,也不知道。可按着我的想法,贤妃不至于如此。”

李贤妃进宫后是变了些,可也不至于像先帝朝的李贤妃,霍乱朝纲,在后宫荼毒嫔妃。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贵太妃是气坏了。”

薛氏比周皇后更加无奈,“我进御园去给贵太妃请安,她便拉着我说了许久。后来我们王爷问我贵太妃都说了什么我去了那么久,你说我如何回答?难道说,他的养母极讨厌李贤妃,并认为李贤妃很像他的生母?一个是亲婆婆一个是现在的婆婆,叫我说哪一方的坏话才好?”

周皇后听得忍不住笑,“也是,倒难为了你,一贯公正端方的人,竟然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二人正说笑着,忽听见说赵贵人来了,周皇后朝薛氏道:“哦,赵贵人是我请来的,她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你若得空时就顺手帮帮她。”

“我?”

薛氏有些不解,“我倒是听贵太妃说颇喜欢赵贵人,说她性情爽利,不过她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呢?”

“准确地说,是需要贵太妃帮忙。”

周皇后也不多说,反正一会儿赵贵人进来她就知道了,她朝宫女点点头,不一会儿人就被引了进来。

赵贵人进殿连忙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给二王妃请安。”

“贵人好。”

薛氏也朝她颔首一礼,周皇后道:“坐下说话吧。”

“方才二王妃还说呢,她进御园去给贵太妃请安,贵太妃说很喜欢你。”

周皇后故意话头,朝赵贵人笑道:“你投了贵太妃的缘倒是好事,日后好儿多着呢。”

薛氏也点头,“是啊,贵太妃确实喜欢你,说是还赏赐了她一直收着的白玉簪。如今外头进贡的,再想有这么好的白玉可不能了。”

赵贵人欢喜不已,忙道:“是贵太妃抬爱,妾身心里也好生感激。只是妾身前些日子在御园里犯了错,想着怕是惹了太后不快,所以满心里想着如何弥补。幸好皇后娘娘指点迷津,妾身才想来求二王妃。”

“求我?”

薛氏心里隐约有数,只道:“你犯了什么事?怎么我去御园的时候,并没有听见这话?”

“其实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赵贵人把她和李贤妃争执之事告诉薛氏,“……虽然她没有真的打我,可我们二人在那里争执闹得颇为难看,只怕太后已经听闻了。说到底这事我们俩都有错,如今只盼着太后不要怪罪。可王妃您也知道,我这深居后宫的不便出门,没法子亲自到太后跟前磕头赔罪。”

薛氏将来龙去脉都听完了,微微颔首。

这不是什么大事,“贵人倒是勤谨小心,想来李贤妃是不在意太后知不知道了。不过贵人希望我怎么帮忙呢?”

赵贵人忙道:“是这样,二王妃是贵太妃的儿媳妇,能不能请二王妃替我向贵太妃求个情儿,请她在太后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原来她希望让自己去找贵太妃,借着贵太妃和太后交好的颜面免了她的罪责。

薛氏笑道:“这是皇后娘娘给你出的主意?”

赵贵人一时不好意思起来,她看了看周皇后,闭口不言。

周皇后好意帮她,她怎么能出卖周皇后?

倒是周皇后自己笑着拍了薛氏一把,“是我出的主意。难得贵太妃喜欢她,这是趁便的事,也不过是让你再去御园请安的时候顺嘴和贵太妃提一句,她肯不肯同太后说那也不碍你的事了。”

“是啊是啊。”

赵贵人连忙帮腔,“只求二王妃替我带句话,若贵太妃不肯帮我,我再想法子就是。”

她觉得贵太妃不至于驳她这个面子,大概会帮她。

薛氏思考了片刻,“既然是皇后娘娘作保的,我就算不给你面子,也要给皇后娘娘面子。好吧,这事我应了。一会儿出宫我就顺道去御园同贵太妃说,劝她帮你在太后跟前说几句好话。”

赵贵人欢喜不已,忙起身给薛氏福身行礼,“多谢二王妃,多谢皇后娘娘给臣妾出这个主意。”

周皇后颔首不语,赵贵人也懂得看脸色,便道:“那我就不打扰您二位说话了,臣妾告退。”

说罢缓缓退出殿去。

等她离开之后,周皇后朝薛氏道:“你今日答应得爽快,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事我能不答应么?”

薛氏掰着指头和她细算,“一方面是您皇后娘娘的面子,另一方面是赵贵人的情面,更重要的是,我婆母要是知道我拒绝了这事,非跟我急不可。”

第八百九十八章 讨人情

“此话怎讲?”

周皇后惊讶道:“贵太妃真有这么喜欢赵贵人,喜欢到非帮她不可么?”

“那倒不是。”

薛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才道:“贵太妃倒不是多喜欢赵贵人,可她如今是讨厌极了李贤妃,你应该看得出来。李贤妃和赵贵人在御园发生争执,赵贵人费心劳力想办法向太后赔不是,李贤妃却没有动作,你想想,太后会喜欢谁,讨厌谁?”

周皇后一听这话就明白了。

表面上是让贵太妃帮赵贵人,实际上更是暗中踩了李贤妃一脚,这事贵太妃听了自然称意。

只怕根本不用薛氏说什么,贵太妃就会忙不迭去找太后。

周皇后听罢并不说话。

薛氏忖度着她的心思,道:“莫非你帮赵贵人出主意,也是为了……”

周皇后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要说没有那个心思是假的,如今我怀着龙子,后宫里只有四个嫔妃。那两个常在倒是乖巧懂事的,只有李贤妃和赵贵人分庭抗礼,两个谁也不服谁。李贤妃到底位分高,相比之下,赵贵人心思更加单纯些。我若不帮赵贵人一把,她倒了,谁还能克制李贤妃?”

其实说着这些话,周皇后心里是有些虚的。

这些话违背了她做皇后的本意,她本应该想着如何让后宫和睦的,此刻却想着如何制衡后宫。

少不得薛氏要笑话她了。

周皇后正准备接受嘲笑,却听薛氏道:“皇后娘娘如今肯用这个心思,我就放心了。到底是皇后娘娘,才做了大半年的皇后就已经摸到窍门了。”

薛氏竟然没有嘲笑她,反而还夸赞了她。

周皇后心头轻松了一些,忍不住和她取笑起来,“你拿我打什么趣?我这也是没法子。太后说得对,我如今全部心思都该花在保养身体上,别的地方实在没工夫去费神了。少不得要立两个靶子起来,让她们互相制衡。”

“娘娘说得是。”

薛氏看了一眼她隆起的腹部,不禁道:“都说肚子圆的是女儿,肚子尖的是儿子。我瞧皇后娘娘肚子尖尖的,想必是位皇子。”

“这话也说不准,是皇子自然好。”

周皇后笑着抚了抚腹部,微微太息,“皇上和太后不说,可我也瞧出来了。如今上至他们,再至我们周府,再至满朝文武……都在盼望一个嫡长子。若这胎真的是个皇子,那就皆大欢喜了。”

薛氏瞧着周皇后一脸憧憬的模样,想到大公主也有喜了,她们三人先后成婚,自己不是最后一个,却还没有半点好消息。

她心里只盼着,保佑自己早日也得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好。

……

薛氏出宫之后即刻拐道去了御园,和她想象的差不多,贵太妃听说之后根本用不着她求,一口就答应了。

“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贵太妃忙道:“你再细细跟我说说,尤其是她们的对话什么的。那个赵贵人乖巧,李贤妃心机深沉,想必一定是李贤妃欺负了赵贵人。我去告诉太后,顺便告李贤妃一状。”

贵太妃正愁不住在宫里,和李贤妃的接触少,根本没机会告她,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薛氏哭笑不得。

赵贵人乖巧?

那倒不见得。

不过是贵太妃太过厌恶李贤妃,所以越发喜欢和李贤妃敌对的人,这就是俗话说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都是赵贵人说的。”

薛氏大略描述了一回,而后补了一句,“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兴许是我记岔了,您还是悠着点向太后说为好。”

“你放心。”

贵太妃得意地挑起眉头,“你记岔了更好,等我和太后说的时候我也说我记岔了,那就算添了什么油加了什么醋,太后也不能说我是故意的。”

薛氏:“……”

您在儿媳妇面前尽情暴露内心的小九九,这样真的好吗?

贵太妃才不管薛氏想什么,当下连招待她都顾不上了,急吼吼地就要去见苏幼仪。

薛氏眼看天色不早了,又劝不住贵太妃,只好自己先行告辞。

贵太妃到苏幼仪的院子时,屋里连灯火都亮起来了。

秋日天黑得早,窗子上映出里头的人影,似乎是苏幼仪和季玉深正在看书讨论。

贵太妃腹诽了一句书有什么好看的,这两人凑在一起也不说做些风花雪月的事,成日家不是看书就是作诗,再者就是讨论朝局和战事。

可真无趣得紧。

她加紧了脚步上去,多福眼尖看见她,有些惊讶,“请贵太妃安,贵太妃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有几句话想同太后说。”

贵太妃说着,朝窗子上映出的人影看了一眼,笑道:“要是不方便的话,那我明儿再来,反正也不着急。”

多福也看出她指的是什么,跟着笑道:“想来不至于不方便,我们这儿正预备摆膳呢,摆膳之前这会儿工夫,太后就和季先生随便看看书什么的。奴才进去通禀一声,贵太妃稍候。”

“哎。”

贵太妃应了一声,转头去看这院中的花草。

多福进去通报之后,不多时就走了出来,“贵太妃,您里头请。”

苏幼仪和贵太妃等人关系亲厚,又同住在御园里,要不是如今天晚了且季玉深这个男子还在里头,贵太妃甚至可以不用通报就进去。

苏幼仪见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走进去的时候,苏幼仪和季玉深已经收了书,两人坐在榻上,苏幼仪抬抬手,示意贵太妃在对面的圆桌旁坐下。

“太后,这么晚了过来不会打扰你们吧?”

“没事,还没用晚膳,算不得晚。”

苏幼仪道:“什么事劳动姐姐巴巴地跑来?听说今日二王妃从宫里出来顺道过来了,此刻回去了么?”

“回去了,因为太晚了,她不敢来叨扰太后,所以说下次再来向太后请安。”

贵太妃替薛氏解释了一句,这才开启正文,“我索性也直说了,今日是替人过来向太后讨个人情的。”

第八百九十九章 不喜欢她

“哦?”

苏幼仪饶有兴趣,“你说说看。”

“是这样的……”

贵太妃添油加醋将那日李贤妃和赵贵人的争锋说了出来,说得活灵活现,仿佛她亲眼看到了似的。

“所以赵贵人心里忐忑,怕太后知道了这件事对她失了好感。正好今日二王妃进宫去见皇后,她就趁机让二王妃给我带话,求我替她在太后跟前讨个人情,别怪罪她才是。”

贵太妃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得口干舌燥,忙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苏幼仪朝一旁的季玉深看了一眼。

季玉深倒没说什么,只是嘴角噙着一点笑意,看起来对这些后宫女子的纷争之事颇感有趣。

苏幼仪无奈,“原来如此,也是小事情。”

贵太妃看她的神色,就知道这件事苏幼仪的确早就知道了,只是因为事小没有发作出来罢了。

没有发作,不代表心里没有想法。

贵太妃道:“太后,这赵贵人也算有心了,如此小事,她唯恐太后不悦。反观那李贤妃呢,不仅在御园里头喊打喊杀地无礼,事后连对太后一个交代都没有,这也太目中无人了。”

她冷哼一声,“我一看她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善茬,以为自己是妃位就有多了不起了,就可以不敬重长辈了。”

说着说着,贵太妃还是忍不住代入了自己的情绪。

苏幼仪知道她今日不仅是来替赵贵人说话的,更是来开罪李贤妃的,不禁好笑,“赵贵人确实是个有心的,至于李贤妃,或许她以为我不会知道吧。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后宫嫔妃争风吃醋拌拌嘴,这种事咱们都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理解的?”

贵太妃一时语塞。

要说争风吃醋这种事,贵太妃年轻的时候可没少干,她这张刀子嘴就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

比李贤妃和赵贵人这点争执不知道厉害多少。

可苏幼仪不是个爱争风吃醋的,她很少和旁人拌嘴,毕竟当年她刚刚出现在后宫,就是独一份的恩宠。

一直到先帝驾崩,无人能越过她。

结果现在反过来了,苏幼仪这个没争风过的反而能理解李贤妃和赵贵人,倒是贵太妃这个惯于争风吃醋的斤斤计较。

贵太妃有些面红。

这事闹得,倒像是她死揪着不放似的。

苏幼仪见她不说话,忙缓和了口气,“不过你也别着急,今日来求的这个人情我给你了,赵贵人那边我不会有半点微词。至于那个李贤妃,虽然我觉得争风吃醋说些狠话没什么,可既然姐姐不喜欢她,我自然要站在姐姐这边的。”

贵太妃原本觉得很没面子,再听苏幼仪这话,整个人顿时活泛起来了,“真的?!”

“当然是真的,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苏幼仪很肯定地保证,“难不成不给你这个老姐姐面子,反而给一个小辈面子?这不能够。放心吧,我总归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不喜欢她,那我也不喜欢她就是了。”

她这话说得跟哄孩子似的。

一旁的季玉深但笑不语,只觉得苏幼仪这口气和对小六、小七说话的口气极像。

偏偏贵太妃不觉得,还十分受用,“那就好!我就说嘛,当年那李贤妃也是给过你苦头吃的,你瞧着这个李贤妃怎么喜欢得起来?”

贵太妃高高兴兴的,忽见外头传膳的太监鱼贯而入,在外间开始摆膳。

不知不觉都到摆膳的时辰了。

苏幼仪从榻上起身,“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和我们一道用晚膳吧,省得回去折腾。”

“不不不!”

贵太妃连忙拒绝,说死也不愿意留下来当季玉深和苏幼仪之间的阻碍,“我院中的晚膳也做好了,我若不回去吃他们也白忙一场,我这就回去,臣妾告退!”

说罢欢欢喜喜地出了门。

苏幼仪瞧着她出门时眉飞色舞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

贵太妃年轻的时候和后宫嫔妃争风吃醋,如今年纪大了还有心思和自己的晚辈嫔妃争风吃醋,真不知道该说她是童心未泯,还是吃饱了撑的。

她摇了摇头,回去在饭桌上坐好。

季玉深随手将她用的碗筷放在她身前,一面看着小太监们摆膳,一面道:“你答应贵太妃不喜欢李贤妃,怎么贵太妃就那么高兴?你只说不喜欢,又没说将来如何对待李贤妃。”

“我素来说话算话,贵太妃了解我的心性。”

一时晚膳摆齐了,宫人们都退了下去,苏幼仪这才缓缓道:“我既应允了她,日后自然不会对李贤妃有多的偏爱。不过这倒不是单纯为了她,就算她不来求,我心里对李贤妃也有了想法。”

季玉深眉梢微抬,“什么想法?”

“她野心太大,不懂得知足,我并不喜欢。”

苏幼仪有些遗憾,“当初她还是李家小姐的时候,我挑选她为嫔妃,那时候她还很温良贤德。在我看来,除了皇后之外,她就是元治最合适的贤内助,读了那么多书,是能够帮助元治和皇后治理后宫的人物。”

“没想到我还是看走了眼,没想到她成为嫔妃之后,目光里那股独立自强全变了味道,变得有心机。”

苏幼仪素来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不错,没想到在李贤妃身上,她算是看走眼了。

季玉深拿起白瓷小碗为她盛汤,一面安慰着她,“不是你看走了眼,而是人会变。尤其是李贤妃这样十几岁的小姑娘,出嫁前和出嫁后两个样子,再正常不过了。说到底,一个自恃有些才华的女子,哪个甘愿在后宫做个寂寂无名的嫔妃?”

“说来这也是她命不好。”

苏幼仪眉头微蹙,“若是元治宠爱她,或许她还不至于如此。偏偏是当初的封号没选对,元治心里本就对她有些心结,哪里经得住她这样三番两次地挑起事端?”

李贤妃。

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再怎么麻烦也该改了这个封号。

现下好了,李贤妃就算本来不像废妃李氏,如今也越来越像了,并且在这条路上大有一去不回头的架势……

第九百章 做东请客

江城军大胜,元治大肆封赏了军中将士,赏赐的黄金白银流水样地抬出宫去。

又由宫人亲自送到江城军军中,给足了将士们颜面。

这是对有功之臣最大的奖赏。

然而元治还嫌不够,底下的将士的犒赏了,可真正立功最大的江城侯世子和白言,他们的封赏还不知如何定。

元治想起先前大公主说的,江城侯府的意思是不要给他父子二人封赏,以免荣宠太过。

大约也有担心树大招风的意思。

元治听进去了,却并不在意这话。

若换是别的朝代,身为驸马的人自然应该尽可能低调,毕竟他娶的是皇室的公主,天底下最好的封赏已然给他了。

若再求什么,未免显得贪心不足。

但现在不同,元治不是个敏敢多疑的君主,朝中身居高位的大臣也都是像苏志明这样有见识有担当的人,不会有这样的疑心。

何况元治也有些私心,这场大战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发生战争,既然大获全胜,不多加封赏实在难以表达他的喜悦。

“皇上若是执意要赏,也不是不能。江城侯世子将来是要继承侯爵之位的,不如皇上给他另加尊衔就是。”

雍亲王提出了折中的方案,只是加衔到底是虚的。

元治略一犹豫,苏志明道:“皇上若是嫌太简薄,倒是可以封赏驸马。驸马在迎娶公主之前便是有品级的中阶武将,在此基础上提升品级,想来能满足皇上的想法。”

“那也罢了。”

元治听后终于满意了,即刻命翰林院拟了文书来看,过两日封赏的旨意就传了下去。

江城侯府比起初初定下迎娶大公主的时候,更加四面风光,引得京城之中人人侧目。

大公主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我确实和皇兄说过你和公爹的意思,说是封赏尽量给将士们,不必给你们。想来皇兄顾惜你们的战功,不肯不给封赏。”

她同白言解释,生怕白言不信似的,还把她说话那日在场的人都说了出来,并一并细节。

白言心里也是矛盾的。

他欢喜于皇上的恩赏,又因为从小就接受世家大族谨慎行事、避免树大招风的思想,故而有些担心。

听大公主这样极力解释,他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

“何必如此极力解释?瞧你,脸都急红了。”

白言温声软语地解释,“难道皇上封赏我江城侯府父子两,我还要得了便宜卖乖,嫌皇上给的位置太过重了不成?再说了,这正三品骠骑将军的职位,我还担得起。”

大公主噗嗤一笑,抬起头来道:“可是先前你不是说,不希望得到太高的封赏吗?”

“你都劝过皇上了,皇上还是执意如此,必定有他的考虑。”

白言道:“说句不恭的话,自古以来武将要韬光养晦,避免树大招风,还不是怕为君者忌惮么?若皇上心中不忌惮江城侯府,肯给予封赏,那我们也可以堂堂正正地领受,用不着缩手缩脚的,你说是不是?”

既是他说的,自然没有不是。

大公主满眼温柔地望着他,只觉得白言从战场上回来之后,身上的气质似乎比从前更加耀目。

就像一块价值不菲的璞玉,经过细细的打磨,光芒更甚从前。

她依偎在白言怀中,满脸都是幸福。

白言伸手轻抚她的腹部,那里微微隆起,里头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再说了,我也不是躺在祖辈的荫封下吃饭的人,我还要给咱们儿子挣一个好爵位,将来传给他。”

他说着说着就笑起来,“就算为了儿子,如今我也不能拒绝自己应得的封赏。”

“什么话都叫你说尽了。”

大公主在他额头轻轻点了一下,笑道:“罢了罢了,看来咱们儿子以后是瞧不上为娘能给他的荫封,还是得瞧他爹的咯。”

夫妇二人笑成一团。

……

隔了几日,薛氏再进宫的时候,赵贵人便眼巴巴地在坤宁宫外头候着。

听说薛氏已经把事情办成了,并且贵太妃也传了太后的话,说是太后并不怪罪她,赵贵人心中的大石头可算落了地。

可她并没有就此满足。

“贵人还有什么事?”

薛氏已把贵太妃让自己交代的交代完了,赵贵人却不肯走,她一时有些莫名。

赵贵人不好意思地笑道:“二王妃,我能否问你个问题?你说太后不怪罪我了,这自然好。可这件事涉及到两个人,另一个人……太后怪罪不怪罪呢?”

薛氏一听就明白了,赵贵人自己的麻烦解决了,就想看李贤妃的好戏了。

换在平时,薛氏最不爱嚼这种舌根,必定不会告诉她,可今日不同,贵太妃的意思她不好违抗,只好同赵贵人说了实话。

“你费心请我去和贵太妃求情,再去太后那里讨面子,太后瞧你这样恭敬勤谨,自然不会怪你。至于另一个人……被你衬托得越发无礼,你说太后怪罪不怪罪呢?”

赵贵人一听这话,眼睛登时睁大,惊喜的神色掩都掩不住,“真的啊?那可太好了,她得罪了太后,今后有她苦头吃了!”

薛氏有些尴尬,掩口轻咳了一声。

赵贵人自知失礼,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这件事多亏二王妃,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赶明儿我做东请你,还请王妃赏脸才是。”

“好说,好说。”

薛氏完成了任务,便要朝宫外去,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这几回来宫里,李贤妃格外安静,不但不主动往坤宁宫凑了,似乎还刻意躲着她。

看来李贤妃是怵了她了。

薛氏忽然心生玩味,回头朝赵贵人道:“你这会儿有事么?”

“啊?”

“我是说,何必改日请我,今日就很好,不如去你的储秀宫咱们好好说话?”

薛氏主动赏光,赵贵人更是欢喜不迭,“好啊!我这就命人备席去,来,二王妃这边请!”

薛氏笑道:“就咱们两人也无趣,不如请你宫里两位常在相陪,把李贤妃也请来吧?”

第九百零一章 请她作陪

听到李贤妃的名字,赵贵人嘴边的笑意顿时僵住。

“请她?”

赵贵人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讨好地笑道:“我的王妃哦,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她一向不对付,进宫头一日就被她摆了一道。再说了,就算我肯去请,您觉得她贤妃娘娘会给我一个小小贵人这份体面么?”

“这也不难。”

薛氏道:“让我身边跟的丫鬟去请,她认得我的丫鬟。从前还未进宫的时候,我和皇后还有贤妃,我们三个总是在一处,丫鬟们也是在一处的。”

赵贵人闻言朝她身后一看,丫鬟钏儿上前福了福身,“奴婢钏儿,和皇后娘娘身边的旦儿,还有贤妃娘娘身边的艳儿,都是相熟的朋友。”

“这么说倒是可能,贤妃娘娘不给我面子,少不得得给王妃你面子。”

赵贵人嘀咕了一句,也没说什么。

今日是她要谢薛氏,做东请薛氏吃席,那自然薛氏想请谁作陪就请谁作陪,她没什么可说的。

只恐李贤妃到了,气氛不会好。

李贤妃的眼里何曾有过她?

更没有那两个位分低微的常在了。

薛氏同她往储秀宫方向走去,看她的神色便知道她心里介怀什么,不禁笑道:“怎么,赵贵人似乎很不欢迎李贤妃这个陪客?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请她,或许会改变主意。”

“啊?”

赵贵人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二王妃薛氏的聪明才干一点也不逊色于周皇后或者李贤妃。

只是她平常看起来不言不语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只是一味端庄贤淑,看不出她的聪明来。

这次因为求她帮忙多接触了几次,赵贵人便看出来了,薛氏是有才能的人,否则也不能在闺中的时候就和周皇后、李贤妃二人是好友。

她好奇地打听,“王妃为何要请贤妃来?”

“自然是替你们说和说和。”

薛氏慢条斯理道:“后宫之中争风吃醋是寻常,就算普通人家的家宅,也少不得妻妾吃醋的。可赵贵人,你要知道吃醋也得吃得高明,千万别叫人抓住把柄。”

赵贵人心下一惊,“此话怎解?”

薛氏道:“你身为贵人,和身为妃位的李贤妃不睦,那后宫之人会如何设想?是觉得李贤妃大人没有大量跟你一个小小贵人计较,还是觉得你小小贵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和妃位的娘娘吃醋?”

赵贵人心中咯噔了一声。

她再愚笨,此刻也听出薛氏话里的意思来了,“王妃的意思是,我位分低微,就算是贤妃欺负我,我也不能明摆着和她不睦?否则人人都要议论,以为是我大胆仵逆,是我轻狂?”

赵贵人说着说着勾起了火气,想到那日在御园受李贤妃威胁的屈辱,她越发不忿起来,“凭什么啊?明明那日在御园是她说的话更过分一些!她还想打我的脸,若不是宫女拦住,只怕我的脸如今已然破相了!”

“嘘。”

薛氏轻轻朝她示意,“赵贵人,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凭什么?我且问你,凭什么皇后娘娘可以怀着龙胎安居坤宁宫,不但不用想方设法去勾搭皇上,皇上还要每日朝坤宁宫跑?”

“那,那是因为……”

赵贵人卡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憋出一句,“她是皇后啊!”

皇后就是可以住坤宁宫,皇后就是可以得到皇上更多的关注,连皇后肚子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嫡长子!

“这不就得了?”

薛氏淡淡别过脸,“在评定是非之前,往往先论的是身份。皇后是皇后,贤妃是贤妃,你是你。身份不同,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赵贵人:“……”

这一番话,实实在在说得她心服口服。

心里的怨气平静了,在薛氏的引导下,赵贵人终于渐渐找回了脑子,“我明白了,不管心里怎么样,至少面上的关系要修补起来。别叫满宫里都知道我和她不睦,那对我不利,而不是对她不利。”

“就是这个意思。”

薛氏略略松了一口气。

要引导赵贵人实在不容易,说这么多她才能听得懂。

但凡她稍微聪明一点,当初刚刚进宫的时候不管李贤妃怎么做,她都应该做出乖巧柔顺的模样,背后再去团结两位常在不迟。

偏生她蠢笨,现在才明白。

不过也不算晚。

赵贵人想明白之后,感动得热泪盈眶,“王妃,你如此好意待我,叫我如何感谢你才好?”

“何必感谢?”

薛氏诚恳道:“你就当是我婆母喜欢你,所以我这个做儿媳的自然也想卖你个人情罢了。好了,钏儿,你去请贤妃到储秀宫吧。”

钏儿应了一声,从小路离开。

赵贵人带着薛氏朝储秀宫去,她先前刚刚和二王爷成婚的时候在宫里小住过一段时日,也来储秀宫看过。

这回再过来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院子里的春花都落了,如今摆上了秋日的菊而已,看起来萧瑟一些。

听说二王妃过来,两个常在连忙出来迎接,“请二王妃的安,二王妃亲自过来,真叫我们这里蓬荜生辉。”

孙常在笑道:“怪不得赵贵人命人置办席面呢,还办的是最好的。我们瞧着人进进出出,以为是皇上要过来,没想到是王妃这位贵客。”

“不敢不敢。”

薛氏嘴上谦逊着,被三人让进了储秀宫的正殿偏阁,赵贵人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薛氏,“来人,把最好的茶端上来。”

赵贵人位分不高,份例自然也不高贵,平素有好茶都是珍藏密敛的,不舍得拿出来喝。

今日好不容易来了贵客,她立刻让人上了好茶。

储秀宫上下见她对二王妃如此殷勤,自然也跟着巴结,一时间周到无二。

此时此刻,长椿宫中却没有这样热闹。

听说钏儿过来,李贤妃的面色差点没稳住,“什么?是二王妃让钏儿来请我,请我去储秀宫?”

若是去坤宁宫,李贤妃勉强还能理解,怎么会是储秀宫?

艳儿眉头微蹙,“是啊,钏儿说的就是储秀宫。她说是赵贵人请了二王妃席面,二王妃又来请贤妃娘娘作陪。”

第九百零二章 不给面子

艳儿的神情不复平时的耀武扬威。

要知道,来请人的可是二王妃身边的钏儿,那是从前玩在一处的小姐妹,而且因为薛阁老府上门庭高贵,钏儿的地位也一直受艳儿羡慕。

就是如今进了宫,艳儿在钏儿面前也是一副不敢拿大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请了下去喝茶。

这种想法,大约和李贤妃对着薛氏的想法差不多。

李贤妃如今的位分不低于薛氏了,可碍于从前在一起相处的情状,李贤妃不好拿大,也不能拿大。

她反而还要忌讳着薛氏,以免薛氏再说出什么妻妾的大道理来让她没脸。

眼下的问题是,薛氏亲自派了钏儿来请她作陪,她要不要去?

“去赵贵人那里,想必没什么好事。”

李贤妃终是下了决心,不愿再顾忌什么,“就说我身子不爽,不便出门,今日失陪了。改日她再进宫,我在长椿宫设宴请她就是。”

艳儿有些犹豫,“真的这样回吗?会不会太不给二王妃面子了?”

李贤妃抿了抿唇,“她是王妃,我是皇妃,她是正妻又如何?一字之差,天壤之别。我的人生路还要往上走,迟早有一日会将她远远甩在身后,我又何必忌惮她那么多?”

李贤妃已然下定了决心,艳儿便退出去告诉钏儿。

谁料钏儿听了这话,倒也不惊讶,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呢。”

艳儿惊讶,“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赵贵人说贤妃娘娘看不上她,怕是不肯给她这个颜面。”

钏儿笑道:“我们王妃便说不碍的,她和贤妃娘娘在闺中的时候就是朋友,贤妃娘娘必定会给她这个面子。赵贵人说保不准王妃也没这个面子,王妃不信,我也不信,如今一听是真的了。”

艳儿立时着急起来,“不是的,怎么会不给王妃面子?实在是因为我们娘娘身子不爽,所以不便出席。”

“艳儿,咱们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你蒙我就没意思了。”

钏儿含着笑说话,说出来的话却让艳儿难以反驳,“要是贤妃娘娘真的有什么不适,你这个伺候贤妃娘娘的贴身人会不知道,还需要进去回禀了才告诉我?贤妃娘娘不肯给王妃这个面子也罢了,何苦来?把咱们姐妹之间的情分都弄生分了。”

艳儿听了这话越发羞愧。

眼见钏儿离了长椿宫,她连忙回殿中禀告李贤妃,“娘娘,您听方才钏儿说的话!她竟说娘娘不给王妃面子……”

艳儿把钏儿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李贤妃听得暗暗心惊。

她和薛氏本来也不是多要好的朋友,从前聚在一处也是为着周皇后的关系,更何况自从三人先后出嫁之后,薛氏明摆着站在周皇后那边对自己不利。

毕竟她和周皇后是正妻,自己只是个妾。

可这不代表,李贤妃可以明晃晃地和薛氏撕破脸。

她低声道:“在御园那边我和贵太妃有些龃龉,虽说在太后跟前道歉请罪算是好了,难保日后贵太妃不在太后耳边吹风。如今我若明摆着不肯给她的儿媳颜面,只怕贵太妃更加恼了我,不知会在太后面前说什么。”

上次的事太后没说什么,不代表将来小事积攒多了,太后会不会对她有意见。

李贤妃游过一趟御园算是明白了,虽然皇上亲政了,可太后还是皇上的主心骨,太后说什么他都认可。

李贤妃叹了一口气,从榻上起身,“派个人去储秀宫传话,就说本宫梳妆更衣,一会儿便过去。”

“娘娘决定过去了?”

艳儿忙扶着她朝梳妆台方向走去,李贤妃在镜子前坐下,看着铜镜中自己姣好的容颜。

她微微偏过头去,细细端详,“不过去还能怎么办?明摆着给人留下话柄,说我不给二王妃面子。再者还有那个赵贵人,她今后越发有理由在我面前不敬了。我去也好,趁着这个机会教训教训赵贵人,让她知道分寸。”

“是,奴婢这就给您梳妆。”

……

上好的席面已在正殿预备好了,薛氏和赵贵人四人在偏殿喝茶说话。

赵贵人道:“二王妃,菜肴都送来了,不如这就请入席吧?”

“再等等。”

薛氏抿了抿唇,端起茶盏来润了润嗓子,“李贤妃可是贵客,怎么能不等她来就开席?”

赵贵人面露为难之色,看了看两个常在。

那两个常在的神情里透着一股不相信李贤妃能来的想法。

薛氏却十分笃定,老神在在。

赵贵人想了想,开口劝说道:“王妃,你觉得贤妃会来吗?她分明都拒绝了钏儿姑娘,又派人来说肯过来,却到现在都没过来。我看她不过是打个马虎眼,不好直接拒绝王妃的面子,所以在这里反反复复的。”

“不至于。”

薛氏笑了笑,她对钏儿说给艳儿的那些话心里有数,何况李贤妃身边的艳儿是出了名的会学舌,一定能将钏儿话中的意思都透给李贤妃。

李贤妃何等聪明的一个人,自然知道怎么做对她才有利。

果然,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唱喝声,“贤妃娘娘到!”

赵贵人等三人连忙起身,惊讶地看着薛氏,不知她如何能未卜先知。

薛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回可以开席了,大家外头请吧!”

众人朝正殿走去,见着李贤妃从外头进来,赵贵人等三人福身行礼。

李贤妃与薛氏互相行了半礼,薛氏起身笑道:“我以为贤妃娘娘果然不肯给我这个面子,不肯来作陪呢,心里正伤心咱们的姐妹情分就这么断了,不想贤妃娘娘还是过来了。”

“王妃相邀,我怎么能不来?”

李贤妃笑得温柔和煦,“不过是因为秋凉了,这嗓子有些痛痒,怕过来扫了你们的兴。想了想大家都不是外人,也没什么好忌讳的,所以还是过来了。”

她说着用手捂着喉咙,轻轻干咳了两声,算是印证自己说的话。

薛氏闻言眼底露出笑意,她什么也没说,转而请李贤妃入座,“贤妃娘娘,上座吧。”

第九百零三章 赐菜

贤妃随着她朝殿中走去,快要入座的时候,脚步迟缓了起来。

今日这席是赵贵人请薛氏的,自然没有她李贤妃上座的道理。

薛氏所谓的上座只怕也是谦辞。

她停了脚步,“今日王妃才是主客,我不过是个陪客,哪里轮到我上座?还是王妃上座吧。”

薛氏也客气地推辞,“这怎么好意思?还是贤妃娘娘上座吧。”

赵贵人和两个常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赵贵人站出来说了句话,“今日这席是我答谢王妃的,自然应该王妃上座。贤妃娘娘身份尊贵,就请挨着王妃坐次位吧,咱们三个在底下陪坐就是。”

今日这席赵贵人是主,她却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李贤妃,也算懂事了。

前几日她才和李贤妃在御园斗鸡似的脸红脖子粗,今日忽然就好了,这事倒怪。

李贤妃正惊讶她如何这么懂事起来,薛氏已笑开了,“那就这么定了吧,贤妃娘娘请坐。”

五人都坐了下来,此刻席上一道道盖着盖子的菜肴被揭开,李贤妃粗看了一眼菜色,是上好的席面。

赵贵人竟用这么好的席面请薛氏,只怕请完这顿她要肉疼一个月。

李贤妃忽然想起赵贵人方才的话,不禁道:“赵贵人方才说要答谢王妃,答谢的是什么事?至于请这么好的席面。”

李贤妃想起前一阵儿薛氏进宫,她耳朵里隐约听见赵贵人也去了坤宁宫作陪,如今想想,十有八久和这件事有关。

赵贵人笑了笑,“,说到底也是小事。要说老实话,今日这席我也不仅是为谢王妃的,也是为着请贤妃娘娘的。”

“我?”

李贤妃转过脸去,看到赵贵人面上含笑,那张明艳的脸配着笑容格外好看,丝毫看不出前几日在御园里讽刺自己时刻薄的模样。

这样一张脸呵。

要不是李贤妃知道她对自己心怀敌意,怕是就要被她这张脸骗过去了。

“是啊。”

赵贵人说着,看向薛氏。

薛氏便把话接了过来,她笑着端起酒杯,“可不是?因今日赵贵人请我,我便提了想请贤妃娘娘一并过来,正好和赵贵人想到一处去了。我也正要请贤妃娘娘呢。”

“这又是为何?”

李贤妃被弄得一头雾水,只听薛氏缓缓道:“上回皇上、皇后带着你们一道去御园,听说大公主也去了,偏我当时不在。若是我在,怎么也不会让你和贵太妃有了龃龉。这下倒好,大家都是一家人,脸面上闹得多不好看?”

薛氏举起酒杯,“我先为那日的事敬你一杯,还请你不要记恨贵太妃才好。”

她主动一饮而尽,李贤妃也只好端起酒杯喝尽,心里打着哑谜。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薛氏又道:“那日的事情我事后都听说了,其实不过是个误会,没有谁对谁错的。最后还是你先赔罪道歉这事才了,这要说起来,还是我们亏欠你了。”

原来薛氏是代贵太妃来赔罪来的。

李贤妃的腰板顿时直了起来。

她总担心少不得要受薛氏怎么排揎,没想到她今日是来道歉的。

那么赵贵人……

李贤妃看向赵贵人,赵贵人忙也端起酒杯,“哦,我也敬贤妃娘娘一杯。先前在御园我出言不逊惹恼了娘娘,还请娘娘别生我的气,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好?”

若换在平时,李贤妃未必会搭理她。

可薛氏在前做了铺垫,如今当着薛氏的面,李贤妃也不好直接驳了赵贵人。

犹豫片刻,她端起酒杯,“也罢,那日我也没压住火气,给你没脸了,从此以后就别再提那事好了。”

赵贵人忙举樽一饮而尽,李贤妃便也饮下了。

她心里清楚赵贵人不可能一下子就变了性子,这里头一定有缘故,可不论是什么缘故,在这后宫和众嫔妃维持表面的交好还是有必要的。

她也不想无故撕破脸,只要赵贵人下次不再招惹她便是。

两个常在坐在底下,彼此看了一眼,连忙齐齐端起酒杯,站起来道:“王妃,贤妃娘娘,我们也敬您二位一杯……”

……

午膳元治到坤宁宫,陪着周皇后一块儿用。

周皇后的胎稳固了,孕吐也缓解了许多,一时胃口开了,御膳房送来的菜分量便多了许多。

元治和周皇后两个人吃都觉得太过奢靡。

周皇后瞧了一眼,朝旦儿道:“那道粉蒸茹鸽皇上不吃的,送到储秀宫去吧。还有那道凉拌竹荪鸡丝,并那八宝鲍渔,都送过去。”

“哎。”

旦儿应了一声,命人拿食盒装起来。

元治瞧着不解,“你怎么也不问你主子送去储秀宫给谁?储秀宫不是住着三个主儿么?”

旦儿闻言笑道:“皇上不知道,今儿储秀宫三位主儿都在一处用膳,皇后娘娘没指名给谁,便是让奴婢送去添席的。娘娘,奴婢说得对不对?”

“对。”

周皇后笑着摆摆手,“去吧,让她们好生吃喝着,不必过来谢恩了。”

“是。”

旦儿提着食盒出去给小宫女,元治道:“今儿是什么节日,莫非是谁的寿辰,好端端的开什么席?”

周皇后这才同她解释,“非节非寿,且不仅是储秀宫三个主儿在一处,还有李贤妃和二王妃。赵贵人要谢二王妃,所以设了席,二王妃又请了李贤妃做陪。所以此刻后宫之中,几个主儿全在储秀宫了。”

难得她们几个聚在一处,怪不得周皇后要特意送菜去添席。

元治对赵贵人求薛氏帮忙这事知道一些,他道:“赵贵人请二王妃是应该的,二王妃怎么会把李贤妃也请去?她那么聪明剔透一个人,难道不知道李贤妃和赵贵人素来不对付?”

这两人不对付连元治都门儿清了,看来后宫里也没人不知道了。

周皇后好笑地摇摇头,“这不,连皇上都知道她们不对付了,她们还不得赶紧想法子弥补弥补?尤其是赵贵人,她位分低,主动请贤妃过去吃饭,加上二王妃在那里说和说和,这冤家不就解开了么?”

第九百零四章 中秋

后宫里的冤家要是有这么好解,那就不会有那么多争斗了。

元治听罢只是轻哼了一声,“后宫的事你心里有数就是,朕懒得管。不过你现在怀着身子,要是处置不过来也不许瞒着,一定让朕知道,朕替你处置。”

“知道了。”

周皇后温声软语地应了一句,心中无限甜蜜。

坤宁宫的小宫女将食盒送到储秀宫,听说是皇后派来的人,薛氏等人都起身迎接以示恭敬。

“皇后娘娘听说几位主儿在这里聚宴,便命将这几道菜送来给几位添席,请几位吃好喝好。”

小宫女说罢,放下食盒便退了出去。

赵贵人眉开眼笑,看着皇后宫里送来的菜肴,和她们自己宫里小厨房做的就是不一样,“这是借了王妃的光,皇后娘娘才给我这席添了脸面。我真是好福气,说是我请王妃和贤妃,反倒是沾了你们的光吃上皇后娘娘宫里的好菜!”

两个常在更是欢喜,自从入宫以后,这么久了她们还是头一次吃到皇后的赐菜。

薛氏倒没什么反应,李贤妃也回到座中坐下,看着赵贵人命宫女将那三道赐菜宝贝似的端到正中。

一脸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李贤妃嗤之以鼻。

薛氏笑得温和,“皇后娘娘赏赐哪里是看在我的颜面上,只怕也不是看贤妃的颜面,而是为后宫一片祥和欢喜呢。贤妃,你说是不是?”

贤妃被问着,朝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众人接着吃喝说话,李贤妃的筷子每每伸出来,总是忽略过周皇后送的那几盘菜,倒是赵贵人她们吃的津津有味。

薛氏注意到这一点,劝李贤妃,“这道粉蒸茹鸽极好,宫里御膳房做的茹鸽就是不一样,想来上锅蒸之前不知道还经历了几道工序。这茹鸽的肉嫩得和牛茹似的,入口即化。怎么,你不喜欢吃吗?”

众人经她一说,才发觉李贤妃一直没对这道菜动过筷子。

李贤妃只好道:“我不喜欢吃鸽子肉,让王妃见笑了。”

“哦……原来如此。”

薛氏的话隐约意有所指似的,赵贵人等看着桌上的美味佳肴,尤其是皇后赏赐的那几道,似乎都明白了些什么。

众人仍旧吃喝说笑,只是彼此都收敛了些。

今日这场聚宴的目的已然达到。

薛氏为的是让贵太妃和李贤妃的关系缓和,赵贵人既答谢了薛氏,也缓和了和李贤妃的关系。

李贤妃能和贵太妃及赵贵人缓和关系,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一场聚宴让各方都满了意,哪怕这种缓和只是表面,哪怕

这种满意也是暂时的。

……

过不久就是中秋了,御园里的贡菊越摆越多。

整个园子一片金黄,简直成了花的海洋。

苏幼仪和季玉深出门看花,不禁感慨,“去年中秋的时候我就住在御园里了,元治那时还来陪我一起赏月吃饼。今年怕是不能了,他也有了自己的皇后和嫔妃,是该在宫里过了。”

季玉深听她这话有些酸酸的,不由好笑。

“皇上原说要来,是你说周皇后怀着身孕不便,让他不必过来的。这会儿他不过来了,你又心里泛酸了?”

“我哪有泛酸?”

宫里的人还不如御园多。”

这话说得也是。苏幼仪不肯承认,“就是担心今年过中秋没有往年热闹罢了。”

季玉深也不拆穿她,只道:“大公主怀着身孕也不便,不过其他几位小王爷都会从宫里出来陪你,还有御园的诸位太妃在,到时候照样热闹。细算起来,到时候

苏幼仪心里稍稍缓了,又道:“人都走了也不成,宫里岂不冷清?还是让小四小五他们就在宫里陪着兄嫂,我这里有小六和小七。至多让他们宴席过半后再来御园走一遭,就算他们有孝心了。”

苏幼仪心里也是矛盾的。

在面对亲人这件事上,她没珐像面对别的事情一样冷静淡然,她一方面欢喜于看到元治这些孩子各自成家,一方面又失落于孩子们成家离开了她。

这份心情季玉深虽不能感同身受,却能理解。

他没有自己心爱的孩子,可他和苏幼仪一样,都是失去了家的人。

季玉深道:“今年中秋街面上格外热闹,眼瞧着好几家做点心的大铺子都出了新款的月饼,到时候让人买了给你尝尝鲜。”

“那你的铺子呢?”

苏幼仪不禁好奇,“这么个好节气,你没让铺子里想法子弄些新样式做点心?”

季玉深笑着挑挑眉,“咱们家的蝴蝶酥供不应求,何必弄新样式?就算没有新样式,每日点心一出炉也会被疯抢一空。”

苏幼仪:“……”

季玉深无论做什么都这么有自信,卖点心也是如此。

苏幼仪摇摇头,“到那日把李千越也带来园中一道赏月吧,小六和小七喜欢他,他们好得跟亲哥儿俩似的。”

季玉深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他和李千越之间的关系,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和睦,如今季玉深也会格外关心他读书的事,偶尔还会关心关心饮食起居。

若和寻常父子相比,他们两相处的模式自然嫌太冷漠,可比起从前,李千越已经很满意了。

尽管他还是不能管季玉深叫一声爹。

“太后。”

春花从外头走进来,后宫跟着一串儿宫人,“皇上派人送中秋的节礼来了,说是因为今年不能陪太后一起过中秋,所以特意挑了些新鲜有趣的玩意儿送来给太后赏玩。”

苏幼仪一听顿时嘴角翘起,“元治心里到底有我这个母后,走,咱们一起去瞧瞧都是什么好玩意儿。”

她朝季玉深伸出手,季玉深从善如流地让她把手搭在自己手上,两人朝着下首走去,一样样地揭开锦盒看里头的东西。

“这个是西洋玩意儿吧?还有声音,这好像叫什么……音乐盒?”

苏幼仪瞧见里头有个穿白裙子的小人偶站在一个圆台上,随着音乐响起,白裙子的小人偶也跟着缓慢转动,十分有趣……

第九百零五章 你最好看

中秋宫宴。

今年的宫宴仍旧在御花园里举行,参与的只有帝后二人并几个嫔妃,还有元嵩和小四小五等人。

“二王爷成了家,自然是要和王妃在府里过中秋的。不是还有三王爷他们么?”

周皇后在乾清宫替元治更衣,预备着赴宴,见元治神情有些落寞,周皇后便劝着他。

元治却笑着摇摇头,“他们夫妻两个又没有孩子,也没有长辈在府里,为什么要在府里过中秋?元韬打量朕不知道的,他是想直接去御园,陪着母后和贵太妃她们赏月。”

周皇后闻言一愣,想了想就算二王爷真的这么做也没错,孝敬长辈是应该的。

她想了想,道:“想来他是知道母后让三王爷和四王爷他们留在宫里过,所以特意先去陪母后他们吧?怎么着都好,横竖皇上的兄弟多,有几个在宫里陪着皇上的,再有几个在御园陪着母后的,也算替皇上尽孝心了不是?”

元治听了这话心里才舒服些,一把攥住周皇后的手,“好了,让小纪子弄就是了,你怀着身孕,没得这么劳累。”

“只是整理整理衣裳,不劳累。”

周皇后笑得温柔,元治这才细看她今日的打扮。

只见周皇后穿了一身明黄滚边的暗红色缕金丝袄裙,外头又披了一件暖和的月白色披风,腹部微微隆起,看起来又温柔又端庄。

她自从确认怀了身孕之后就很少用胭脂水粉等物,今日因要参加宫宴,两腮与嘴唇都点了些嫣虹。

元治不免好奇,伸手想在她面颊蹭一蹭,周皇后娇笑着躲开,“皇上做什么?若是蹭掉了还要补上,不嫌麻烦么?”

“怎么今日又抹了胭脂?”

元治倒不是故意使坏,他只是想瞧瞧那胭脂是什么做的。

旦儿连忙上前一步,笑着解释,“回禀皇上,娘娘面上使的胭脂是用玫瑰汁子拧出来的,因皇后娘娘怀着身孕,旁的东西一点也没敢加。且为了干净,这是我们几个亲手做的,从淘漉到晾晒都没经过旁人的手。”

“这倒也罢了。”

元治听罢,放心地牵着周皇后的手往外走。

御花园离乾清宫近,所以两人很晚才出门,到御花园边上小轩时,众嫔妃也才刚刚到齐。

这是入宫后最盛大的一场宫宴,众嫔妃都争奇斗艳,打扮得十分鲜亮,远远望去只觉得珠光璀璨。

周皇后倒成了里头妆容最素净的一个。

她怀着身孕,没有人会和她比较,众嫔妃都在互相比美。

只是比来比去,总是赵贵人姿容艳丽,不是旁人打扮打扮就能超过她的。

周皇后和元治朝上首走去,小声在他耳边道:“你瞧今日诸位妹妹打扮的,都是为你打扮的,你要好好瞧瞧。”

元治不置可否。

不过,他坐下后的确细细在每个人身上看了一遍。

周皇后若是不提醒,他也没这份闲心,听她这么一说,他顺带就看看。

果然,他的目光扫到哪处,被他看着的嫔妃就含羞低下头,一副任君采撷的娇花模样。

元治这才有些领会周皇后的话,原来“为他打扮”是这个意思……

不过他在众人面上仔细看过之后,还是转回头朝着周皇后道:“打扮得倒罢了,看来看去还是你最好看。”

周皇后愣了愣。

若元治随口一说哄她就罢了,偏他用的那种极认真的口气,弄得周皇后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之后,心口噗通噗通直跳。

她自问自己从前最纤细婀娜的时候,也未必有赵贵人的容貌那么勾人,更别提如今怀着身孕面容肿张了。

可元治方才确实说得极认真,不像是假话。

周皇后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皇上是说,觉得我最好看,比赵贵人还好看吗?”

赵贵人?

元治朝赵贵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赵贵人大约也吸取了上次两块沉水香的教训,今日妆容虽淡,正好衬出了明艳。

他有些莫名,朝周皇后道:“自然你比她好看,她也好看,比李贤妃她们都好看。”

周皇后面上羞红,“臣妾如今怀着身子,脸都比从前肿了不少,哪里能比赵贵人更好看?皇上就哄臣妾玩吧。”

“朕没哄你。”

元治格外认真,“不论是你刚入宫的时候,还是如今怀着身子,朕都觉得你最好看。这各花入个眼,朕和你的眼不同,不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还是随着朕的眼光改过来的好。”

周皇后哭笑不得。

瞧见上首帝后二人窃窃私语,底下众嫔妃不免好奇,连带也有些失落。

皇上专宠皇后就罢了,今日这样的场合说话也那么小声,摆明了是听都不让她们听。

还是元嵩开口打破了僵局,“皇兄和皇嫂说什么体己话?悄悄的,也不叫我们听听,就让我们干瞧着。”

元治抬起头来,瞧着元嵩大笑,“凭什么告诉你听?你想知道,自己也娶个媳妇去。来年中秋宫宴你就带着媳妇来,你们也说体己话,悄悄的,朕就干瞧着。”

元治难得开个玩笑,众人都觉得好笑,连小四和小五瞧着元嵩面红耳赤,都在旁取笑他。

元嵩急了,“你们两个不学好,跟着皇兄取笑我?别着急,等我娶媳妇了,你们俩也差不远了。”

他这么一说,小四和小五也不好意思笑他了。

小五道:“今日二哥没带二嫂进宫来,可惜了。要不然三哥还能看到二哥和二嫂说悄悄话,岂不热闹?”

“二哥去御园陪母后和贵太妃了。”

果然,元嵩说出了元韬的去向,“御园里只有小六和小七陪着母后,让二哥和二嫂去瞧瞧也好。听说母后还在园子里头念叨皇兄呢,担心宫里冷清,不许我和小四小五到御园去陪她。”

元治得意地看了周皇后一眼,一副我说得没错吧的表情,而后端起酒杯朝众人道:“今日是中秋佳节,大家满饮了此杯。咱们一家人在一处说说话喝喝酒,待一会儿喝得身子暖和了,随朕一起去外头赏月。”

众亲王和嫔妃都站了起来,举杯相应。

周皇后怀着身孕不宜饮酒,也端了一盏菊茶与众人共同举杯。

第九百零六章 婚期推迟

过了中秋,天气渐渐凉了下来。

苏幼仪瞧着院中的宫女们统一换上了银红色的袄子,看起来倒是鲜亮,却又有哪里不对劲。

她站在窗边看了许久,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春花和春景两个站在廊下指挥宫女们洒扫,她们两个也换了崭新的袄子,虽然和其他小宫女的不一色,但款式差不多。

苏幼仪朝她两个招呼了一下,两人顾不得小宫女们,忙朝她走过去。

隔着一道窗子,苏幼仪在里,她两个在外,“太后,您要什么?要茶还是点心?”

“我什么也不要。”

苏幼仪指了指她们身上的新衣,“这不是先前给你们让你们成婚以后做衣裳用的么,怎么这么快就穿上了?你们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来着?”

苏幼仪记不太清楚了。

这件事一直是季玉深和那几个一等侍卫大人负责办的,苏幼仪信得过季玉深,自己也没多问。

可眼瞅着时日一日日地过去了,春花和春景一点要出嫁的迹象都没有。

以前院中的宫人还喜欢和她二人开玩笑,尤其是那两个侍卫偷空来找她们的时候,春花和春景总会羞得面红。

这阵子苏幼仪偶尔瞧见那两个侍卫来找她们,她们也不似从前那么羞涩了。

倒像是老夫老妻一般,你给我带包点心,我给一双亲手绣的鞋垫,彼此多了温暖,少了最初的害羞。

春花春景见她发问,知道这事瞒不下去了,只好老实回答。

“太后,我们同季先生商量了,把婚期往后推迟。他两个也都应允了,您就放心吧。”

什么?!

苏幼仪有些着恼,“好端端的出嫁,为什么要推迟婚期?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也不告诉我?还有季玉深,他怎么就擅作主张替我拿主意了?”

她问及季玉深,春花和春景不敢回答,只微微垂下头。

好一会儿,还是春花先开口,“太后,我们还想在你身边多陪你几年。再说了,如今婚事已经定了,也不怕他两个跑了,更不怕我们俩年纪渐长嫁不出去,太后还担心什么?”

“是啊。”

春景也道:“中秋节的时候那么多人陪着太后,太后还有些伤感呢。我们想着,如今皇上和二王爷、大公主大婚了,再过不久三王爷、四王爷也都要成婚。他们各自有了各自的家,就不能像从前那样时时在太后膝下成欢了,太后必定心里难受。我们俩就多留两年,免得太后身边瞧着陌生。”

苏幼仪听完她这番话,心里不免有些感动。

方才还抱怨她们和季玉深瞒着自己擅作主张,这会儿怒气也渐渐消下去了。

偏是这个时候,季玉深心有灵犀似的从院子外头走了进来。

苏幼仪瞧见他又生了火气,“好你个季玉深,你还敢过来?”

说罢朝手边一看,桌上全是贵重的瓷器茶具,便随手从榻上拾了一个靠枕,隔着窗子朝季玉深砸了出去!

院中正在干活的宫人看得目瞪口呆。

季玉深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先做出了反应,他伸手将那朝自己飞来的庞然大物一把接住。

细细一看,原来是个靠枕。

他一时惊愕,朝着苏幼仪的方向看去,“这个靠枕如何招惹你了,瞧着上头的苏绣是花了十个绣娘绣了三个月才绣成的,你也该爱惜些才是。”

苏幼仪气了个倒仰。

“我哪里是不爱惜靠枕?我是想打你!”

说着还要找东西砸他。

季玉深算是看明白了,连忙阻止她,“太后息怒,太后息怒!你要打我犯不着用这些昂贵的东西,糟蹋坏了怪可惜的,我这就进去让你打!”

说罢抬脚朝屋里走。

他说得有趣,春花和春景听着都忍不住笑了,外头洒扫的宫人也跟着笑。

春花朝底下看了一眼,笑意一时都敛了起来。

她和春景两个忙跟着季玉深走进去。

苏幼仪正在兴师问罪,“我多早晚许你把春花和春景的婚期推迟了?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声,自己就做了主张?”

“冤枉。”

季玉深笑吟吟地把那个昂贵的靠枕放回原位,“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娘不嫁人,还能按着头强逼不成?”

言下之意,还是把事儿推到了春花和春景头上。

她们两个才是新娘子,难道她们不肯早嫁,还有硬逼的不成?

换做别人或许可能,换做苏幼仪是绝不会的。

苏幼仪算是被他说服了,这才重新靠回榻上,“便是如此,你也该和我说一声。”

“太后,不怪季先生的。”

春花忙道:“是我们想着别告诉太后。若是不告诉太后,太后或许一时也想不起来,告诉了反而惹麻烦。我们便想着等太后发现了再说,若没发现就这么瞒着也挺好的。”

“是是是,都是我们的主意!”

春景把话接了过来,苏幼仪轻哼一声,看向季玉深。

她倒要瞧瞧季玉深怎么回答。

季玉深一脸无辜地耸耸肩,“你也太偏心了,这事分明是我成全你的丫头,替她们瞒着你。如今东窗事发倒好了,你不怪她们反而怪我,这算怎么回事?”

苏幼仪忍俊不禁,连春花和春景都笑了起来。

苏幼仪坐直了身子,“好了,说正经的。没有为我一点小情绪耽误你们婚嫁的,这不是折我的福么?再说了,你们出嫁后还是在御园里,时时都可以来我身边伺候。只是以后不是宫女,而是嬷嬷了。我身边照样热闹,何必耽误好日子成婚?”

这样一说好像也是。

春花和春景对视一眼,两人犹豫起来,苏幼仪拍了板,“就这么说定了,按着先前定好的日子给你们成婚,别耽误了。我看趁早,过阵子天气冷了,冷风朔气的,办酒席也不方便。”

听她口气如此坚决,春花二人也知道她已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坚持什么,只道:“那,那我们明日就叫他们哥儿两来给太后磕头。”

“我看还该给你们季先生磕个头。”

苏幼仪轻哼一声,“他为着你们的婚事,可是没少操心。”

听她这口气怪怪的,再想方才她指责季玉深隐瞒的口气,春花和春景越发忍不住笑。

季玉深倒是毫不在意,“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第九百零七章 吉时到了

在苏幼仪的坚持下,春花和春景的婚礼总算如期举行。

吉时那夜,两个小姐妹睡在一个屋子里,半夜静悄悄的,两人还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春花,你睡不着?”

“你不也睡不着么?”

想到明日就要出嫁了,就不能再睡在这院子里的后罩房,更不能睡在太后的隔间了,两人都有些惆怅。

窗外月光如水,照得院子里的树木影影绰绰,两人借着这点月光,情不自禁地看这个院子里头的一切。

虽然模糊,也早已烂熟于心,此刻却莫名看不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咱们走了之后,就让烟儿和霞儿做这院子里头的大宫女了。她两个是咱们一手调交的,我调交的霞儿,你调交的烟儿。”

“嗯,只怕她们两个不老成。”

春景莫名有些担忧。

她们两个伺候了苏幼仪那么久,从来没让旁人插手过,如今都要放手让烟儿和霞儿伺候,她们心里也不放心。

“放心吧,再不放心又能如何?”

春花在黑暗里叹了一口气,“咱们几世修来伺候这样的好主子,主子让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千万别让主子觉得耽误咱们婚嫁了,反而叫她愧疚……”

黑暗中,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

“二位姐姐还睡呢?快起来快起来!”

迷迷糊糊中,不知道是谁在推搡着,春花和春景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打着呵欠睁开眼看面前的人。

正是烟儿和霞儿,还带着两个穿暗红喜服的婆子。

“这是做什么?”

“梳妆啊!”

“什么?!”

春花觉得自己分明才刚睡着,谁知道这么快就被推醒要梳妆了,朝窗外看一眼,天还整个是黑的。

她欲哭无泪。

春景又打了个呵欠,一面揭开被子往床下走,“早知道昨夜,哦不,刚才就早点睡了,也不至于现在打着呵欠,一会儿还要打着呵欠上喜轿不成?”

好说歹说,两个新娘子总算被拉了起来,先换上正红色的里衣、夹衣,而后再穿上外头的嫁衣和霞帔。

两个婆子分别替她二人梳头绞脸,烟儿和霞儿就在一旁打下手。

只见春花、春景二人皆是一身火红的喜服,头发被全部盘了起来,头顶戴着精致精致的凤冠,两个喜娘要给她们上妆,先命人备了热水来绞面。

用细细的丝线在面上滚动,将细小的绒毛都绞下来,而后脸蛋自然而然就光洁起来。

这事听着美,实际操作起来却很吓人,春花和春景哀嚎连连。

“痛啊,痛得我都不困了,可精神了!”

春花抱怨着,霞儿笑着打岔,“不是我对姐姐不敬,说句大胆的话,姐姐们在太后身边也太娇养了,比别人家的小姐还要娇呢。上回宫里主儿们来园子里玩,赵贵人还说呢,她入宫之前绞面一点儿也不觉得疼!”

霞儿这话说得,惹得大家都笑了,春花回想了一番大公主出嫁前的场面,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和春景是在苏幼仪跟前娇养坏了,苏幼仪惯着她们,把她们惯得和大小姐似的。

想到这里,春花眼里朦胧起来。

“哎哟,我的手是不是太重了,姑娘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喜娘吓了一跳,还是一旁的春景开口道:“您放心,不是你手艺不好。是她想着太后待她处处都好,这会儿舍不得呢。”

春景是最了解春花不过的。

因为此刻她也是同样的心情,既感激苏幼仪,又唯恐自己将来嫁了人家,再也过不上这样娇惯的日子了。

不多时两人绞好了面,喜娘们连忙用热帕子将她们的脸盖上,这一会儿原本还发红的皮肤立刻就好了,又抹上了些雪花润肤膏。

“二位新娘子今天可真漂亮!”喜娘们嘴上抹了蜜似的,上前笑着说话。

“是啊,原来画上新娘妆比平时更加漂亮!”。

烟儿和霞儿也跟着凑趣。

“你们就笑话我们吧。”

春花和春景显得有些疲惫,不过人都爱听恭维的话,她们听着这话自然心里也受用。

忽听见院子里头脚步响,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

烟儿过去开门,见是今夜在苏幼仪屋外走廊值守的小宫女,她上来道:“烟儿姐姐,太后命我来提醒你和霞儿姐姐,记得一会儿提醒两位新娘子早些起床准备,要打扮得美美的得花不少时间呢。”

烟儿笑着让开一步,让她看到里面的光景,“瞧见没?两位新娘子早就起来了。”

“这么早就起来准备了?那两位姐姐是多早起来的啊?”

小宫女看到春花和春景两个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此刻喜娘正在往她们面上傅粉,不解地问。

“你要是已经起床半个多时辰,你也收拾完了。”里头春花和春景听见动静,不由埋怨的说。

这分明是怪烟儿、霞儿太早带喜娘过来了。

小宫女咋舌,“两位姐姐已经起来半个多时辰了啊?这也太辛苦了,亏太后还惦记着让烟儿姐姐她们提醒,看来是白操心了。”

“二位新娘子哦,这嫁人的时候都这样,等你成亲的时候也会这么弄这么久的。”正在给春花上妆的喜娘说着,朝外头的小宫女看了一眼。

小宫女闹了个脸红,忙应了一句回去了。

春花见她窘迫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

等上好了面上的妆,跟着就是整理整理凤钗和耳环等首饰,旁的也没有什么了。

春景朝外头看了看,天还是黑的。

她越发赞同春花的话,一定是烟儿她们两太早把喜娘带来了。

这下好了,她们都收拾好了,难道坐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么?

“二位姑娘,麻烦你们出去一下。”

谁料喜娘收拾好了,忽然要把烟儿和霞儿请出去,两人一脸莫名,喜娘却道:“我们要同两位新娘子说些洞房时注意的事,你们两个大姑娘若想在这里听,也不是不行。”

这回轮到烟儿她们被闹了个红脸了,灰溜溜地出了屋子。

春花和春景听见洞房二字,面上亦是羞红,只是旁人看不出来,因为她们脸上的胭脂已经够红了,红得什么脸色也看不见了……

等到一切全部都收拾好了以后,便在屋子里等吉时了。

有不少平日和春花春景相厚的宫女早早起身,到了她们的屋子里,或是送上自己的贺礼,或是安慰她们出嫁的情绪,众人或站或坐地在屋子里聊天。

等到吉时快到的时候,喜娘们先紧张了起来,拿过红色的盖头给春花和春景盖上,从这时候一直到洞房,她们头上的红盖头都不能在人前取下。

“吉时到了,我们出去吧。”喜娘说。

第九百零八章 不习惯

春花和春景从椅子上起来,因为看不到前面的路,只有低着头走,然后由喜娘牵着。

烟儿和霞儿她们在后面跟着一起去了前院。

等她们离开屋子后,侍卫们才进来帮着一起把院子里的嫁妆搬到外面去。

前头厅中,苏幼仪和季玉深早早起了,在前头喝着茶等春花和春景过来,两个新郎官等在院子里,瞧见两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被扶着走了过去。

他两个都没说话,心里却在想哪个才是自己的新娘。

春花和春景在喜娘的参扶下来到前厅,在软垫上跪了下来。

“请新郎官进来。”

喜娘用目光征求了苏幼仪的同意,而后热热闹闹地喊新郎进来,外头的侍卫们小声地起哄。

两个身着红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苏幼仪先前就见过他们,两个人一个高大健壮,一个稍显文气,都是春花和春景各自喜欢的类型。

今日穿着一袭鲜艳的红衣,越发显得英姿勃发,十分好看。

两个新郎上前跪在了地上。

苏幼仪瞧着他们两对齐全,心里欢喜,“愿你们两对夫妇,将来和和美美,早生贵子。旁的话哀家也不多说了,去罢,别误了吉时。”

短短几句话,两个新娘子的盖头底下都传出了哭声。

民间有哭嫁的说法,所以听到她二人哭的那么伤心,大家都没有不高兴,苏幼仪也有些不舍。

虽然有着不舍,但是也有欣慰。

季玉深的话更短,“去吧,日后若受了欺负只管说,太后会为你们做主的。”

两个新郎哭笑不得,“我们不敢。”

喜娘扶起两个新娘子,原本接下来该由喜娘背着春花二人上花轿,可是在她们站起来后,两个男子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代替了喜娘的位置。

高大健壮的那个笑嘻嘻的,“太后,就让我们背着新娘出去吧。这成婚头一日就叫她们压着,让我们俩抬不起头,将来就不必担心我们欺负二位姑奶奶了!”

话音一落,满堂哄笑。

连苏幼仪都忍不住笑了,嫁给这样的男人,春花将来怕是要笑不停了。

另一个文气些的也道:“还请太后成全,这是我们俩的一片心意。”

喜娘有些为难的看着他们两,自古哪里有新郎抱新娘出嫁的?

倒是苏幼仪一下子拍板同意了,“好,既然你们有这份心,哀家也不好不成全,就让你们背!”

喜娘:“……”

都说太后行事不羁,此言果然不假。

得到苏幼仪的同意,那两个侍卫更加没有顾忌了,索性直接背了新娘出门。

春花和春景在盖头里面的脸红得厉害,好在有个盖头,否则外人都要瞧见她们的大红脸。

苏幼仪眼瞧着他们背着新娘出去,外头的侍卫们起哄的声音更大了,苏幼仪面露笑容。

“瞧瞧他们,年轻多好啊。”

这话说得季玉深差点喷了茶水。

春花她们年轻?

她们和苏幼仪差不多大,看起来比苏幼仪还要大许多,她怎么倒一副年老的口气羡慕人家了?

季玉深一想就明白了,苏幼仪哪里是羡慕人家年轻,分明是羡慕人家成婚。

羡慕人家新郎官背着新娘,真真甜蜜。

等人都出去凑热闹去了,院子里头也安静了下来。

苏幼仪瞧见烟儿和霞儿站在廊下朝外看,所性道:“你们两个也跟去看热闹吧,顺便替我喝一杯喜酒。不用在这里站着了,我这会儿用不着人伺候。”

“这怎么行?”

烟儿和霞儿不肯去,季玉深笑道:“你们去吧,这里有我伺候太后。”

两个姑娘对视一笑,这才各自福了福身朝外走去。

这下人都走空了,季玉深也站了起来,朝苏幼仪张开双臂。

“做什么?”

“我背你。”

苏幼仪眼睛一亮,又有些犹豫,“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背我?”

季玉深才不管她那点犹豫,索性走到苏幼仪跟前背对着她,弯下腰来,面对着苏幼仪的就是一方坚毅的背脊。

他是读书人,背脊并不厚重,却难得的坚实,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

尤其是肌肉的线条,每一寸都显得那么诱人。

苏幼仪禁不起诱惑,试探性地站上椅子,而后轻轻趴在他背上。

季玉深双手朝后抓住她的腿,稳稳当当地让她趴在自己的背上,而后起来在屋里转了好几个圈。

苏幼仪吓得忙道:“别,别转,别摔着我了!”

“摔不着。”

季玉深索性背着她到院子里头去,院子里头还有几个洒扫的小太监和小宫女,听见声音都朝这边看过来。

待看清季玉深二人在做什么之后,都各自低下头去不好意思看。

好像地上有金子等着他们捡似的。

苏幼仪在他背上轻拍,“快回去,叫宫人们看见了像什么样?”

季玉深带着她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而后见她实在害羞,才见好就收地又转进了屋子里头。

“好了好了,快放我下来!”

季玉深听着头顶上她的声音都娇软了,自然不肯真的放她下来,不由笑道:“我今日叫你压着,让我永远都抬不起头,往后余生便只守着你。”

苏幼仪一怔,原来季玉深为的就是这句话。

她心里仿佛喝了热汤似的暖,又想起季玉深近来忙着和师傅学习药膳,多次亲手给她做,那副认真又执着的模样……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她忽然不再闹着要下去,反是紧紧搂住了季玉深的脖子,“那倒也罢了,你季先生俊美无双,英姿飒爽,若叫你一辈子抬不起头,岂不可惜了?那些围观你的宫女儿们头一个要哭坏眼睛!”

……

春花和春景出嫁了,苏幼仪次日醒来,一睁眼看到的季玉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就躺在床上拿着一本书在看,一边老神在在地等着苏幼仪。

见苏幼仪睁开眼睛,他微微偏过头去。

苏幼仪用手掩口打了个呵欠。

“怎么不去书案那边看书?躺在床上看书伤眼睛。”

“不妨事。”

季玉深确定她醒了,便用手将床帘子揭开一点,外头的烟儿和霞儿会意,上来用帐钩子将床帐勾了起来。

“太后,您洗脸。”

烟儿递过热帕子来,苏幼仪接过来洗脸,偷眼瞧了瞧季玉深,他的脸上干净得很。

看来他已经洗过脸了。

苏幼仪顾着自己洗完,将帕子递给烟儿,霞儿又送上一杯茶来,这杯是漱口的茶。

瞧着她两个刚在跟前伺候还有些拘谨的模样,苏幼仪心中有些莫名之感,到底是没了春花和春景有些不习惯。

季玉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春花和春景出嫁了,她再不习惯也得习惯。

可季玉深担心她因为不习惯心情不好,所以今日醒了才特特躺在床边没有离开,免得她看见不熟悉的面孔心里不适。

至少有他在身边,苏幼仪心里能好受些。

他起身,捧着书却不出去,而是坐在了妆台对面的圆桌旁,一副要等着看苏幼仪梳妆的模样。

苏幼仪心里本有些失落,见他这样又好笑起来,“不是让你去外头书案看书么?那才是正经看书的地方。”

“那我不看了。”

季玉深把书麻利地往桌上一搁,一副我就不出去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苏幼仪被他气笑了,索性不理他,自顾自走到妆台前,由着烟儿和霞儿给她梳妆。

这会儿平心静气地看,烟儿和霞儿梳妆的本事并不差。

她两个都是春花和春景亲手调交出来的,苏幼仪的喜好和规矩她们都懂,没有哪里不合意的。

不多时,镜子里头就出现了一个妆容随意又不失雅致的美貌女子身影,苏幼仪起身看了看,“你们俩的手艺不错,想是练了许久的。”

她两个恭恭敬敬道:“自从跟在两位姐姐手下就一日不敢停地练着,太后喜欢就好。”

“喜欢。”

苏幼仪满意了,一回头瞧见季玉深正看着她的背影,面上笑意款款。

苏幼仪也露出一个笑容。

第九百零九章 出宫

当夕阳的余晖开始洒落,苏幼仪站在院中花架下,一身锦绣衣裙被拂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芒,脑后如墨般的发丝映着霞光飞扬着。

她静静地站着,眼神眺望着天际边那抹镶着金红边缘的云朵。

“你说,那朵云彩明天会飘向哪里?如果太阳落山了,是不是就没有人会再看见她。”

站在一旁的季玉深看了半天的晚霞,没想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摸不出头脑的话。

他眯了一下眼睛,那朵云已披上金亮亮的边,一下子觉得有些晃眼,随后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缓缓地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这是他的心里话,谁知道那片云明天会在哪里出现。

大概会遇到闪电,化作雨洒落在大地。也可能还挂在天上,飘到更远的地方……

从离开岭南那天起,季玉深就忘了如何再去考虑明天。

他侧脸看过来,眉眼间的轮廓在身后渐渐暗淡的夕阳中显得有些模糊,带有磁性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我想,和你一起……”

苏幼仪眼皮子微微跳了跳,不由得抚额,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他略微顿了一下,唇边笑意荡开:“想和你一起出去转转。”

苏幼仪:“……”

能不能好好说话,不就是散散步,聊聊天嘛,干嘛说的这么费劲!

不过他笑了,笑得一脸狡诈,苏幼仪反倒好奇起来。

“好啊,我们去哪里转。”

他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收起,向高高的宫墙外一指:“去那里,御园的外面。”

溜出御园去玩,这种事苏幼仪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不过现在已经是傍晚,眼看天就要黑了,她还没有尝试过夜晚在外头。

顺着他的指尖向宫外望去,那里已是华灯初上,点点的灯光。

“那,那里……”

苏幼仪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里可不是随便说说,说去就能去的。

“你的意思是……现在去?”

如果不是现在,季玉深也不会特意提出这么没创意的想法。

他已拉起她的手,迈步向院外走去。

几个宫人立刻跟在他们身后,被季玉深挥退,“我们在园子里走走,不必跟着。”

霞儿和烟儿等人都不敢跟上,其余小宫人自然也停住了脚步。

“是不是要带上一队护卫?”

苏幼仪还没有尝试过不带护卫出门,哪怕是微服私访,至少也要有七八个人暗中跟着才放心。

最少也要知会多福一声,让他带着侍卫在后头跟着,以防万一。

“不用,有我一个人保护你就足够了。”他头也不回一下地答道。

苏幼仪不禁好笑,季玉深这样的文人书生,哪里能和侍卫相提并论?

他还真的是高看自己,一人能当千军万马用,不过苏幼仪听着并不觉得他自大,反而觉得有趣。

少年时期的爱恋,男子往往当自己是无所不能。

季玉深也不能免俗。

今夜如此,反而叫苏幼仪想起少年时。

“那,我们要不要带些银两,万一碰上要花钱的地方,比如说我们渴了饿了,需要……”

“我都准备好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黄色荷包,在她眼前晃了晃,原来早有准备。

苏幼仪猛然想起,霞儿晚饭的时候跟她提起,季玉深今天有些反常。

从来不喜欢午睡的他,吃过午饭后竟然倒头大睡了整整一下午,原来是为了养足精神,晚上好出去溜圈。

怪不得,他现在打扮得这样家常,一件普通的青色棉布袍,也没有任何腰带玉佩装饰。

苏幼仪看了看自己,幸好她晚膳后沐浴,而后也只穿了家常素色衣裳。

这会儿两人往御园僻静处走去,倒像误入富贵乡的一对世俗鸳鸯。

“不对,这不是出园子的路。”

苏幼仪每次出去走的都是正门,对园中其他几个侧门她也有所了解,并不在这个方向。

季玉深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季玉深笑而不语,就这样,被他拽着衣袖走到一处看着稍微低矮的宫墙下,苏幼仪停住脚步道:“这里?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要出去吗?”

季玉深面不改色指指上头,“翻墙出去。”

季玉深从前四处观察过,此处是御园最矮的一堵墙,从这里跳过去就可以到达园外了。

他开始解自己的腰带,一边解还一边说道:“我先上去,把腰带放下来,然后你抓紧拉你上去。”

动作做得很流畅,仿佛预先已经演示过一遍,苏幼仪目瞪口呆地看着季玉深熟练的动作。

这样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读书人。

要是被那些学生们看见他们的季先生如此,不知道会不会吓呆。

“来。”

季玉深朝她伸出手,苏幼仪打小没做过翻墙这种坏孩子专属的事情,只怕季玉深也没有。

她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这种感觉和之前出宫微服私访完全不同。

季玉深顺利地将她拉上墙头,随后他先跳了下去,还没来得及朝苏幼仪伸手,一群侍卫呼啦啦涌了过来。

苏幼仪:“……”

“什么人?!”

对着一柄柄出鞘的刀剑,季玉深淡淡转过脸,待侍卫们看清他的面容都吓了一跳。

季玉深先前为春花二人的婚事,和三个负责御园防卫的一等侍卫经常打交道,十分熟悉,其余侍卫也全然认清了他的脸。

更清楚他在御园是何等地位。

如今见墙上翻下来的是他,个个都不知所错。

季玉深好心地指了指上头

待看到骑在墙上的是太后之后,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太后和季先生这又玩的是什么花样?

不不不,现在问题是,不管是什么花样,现在都被他们不识趣地搅扰了……

领头的脑子活泛,立刻扭过头去,把手一挥,“这里什么情况都没有,回去,各归各位!”

众人反应过来这话,立刻回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墙上的苏幼仪一脸“还可以这样吗”的表情。

季玉深仿佛早有预料,并不在意,只是朝苏幼仪伸出手。

……

容貌俊美的青衣男子拉着一个美貌女子在街上狂奔,引来不少路人驻足观看。

他那如墨一般的长发简简单单地用支簪子挽着,鬓旁的两缕发丝随意地垂下,伴着脚下的奔跑在风中扬起。

第九百一十章 乐娘

黑色的双眸满是笑意,他不时地回转头望着身后的苏幼仪,完美的薄唇向上轻扬。

苏幼仪被他拉着一路狂奔,雪白的俏脸微微荡起了红霞,一双宛如秋水般的眼眸盯着前面拉着她狂奔的男子。

此时,她突然觉得很好笑,既然想人不知鬼不觉地溜出来,为何刚才季玉深遇见侍卫那么淡然?

“玉深,我们为何要跑得这么快?”

“不快,他们就追上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挑个没侍卫的地方跳墙?”

“……”

“这御园哪道墙没有侍卫呢?”

“……”

好吧,算我没问。

苏幼仪这下明白了,季玉深之所以信誓旦旦说不用带侍卫,就是因为他清楚两人偷偷出门必定会引起侍卫注意。

而侍卫看到他们偷偷溜出来,自然不敢明目张胆来保护,只会偷偷在远处跟着以防万一,不让他们发现。

二人确认后面没有人追上来后,才放慢了脚步。

此时,街上已是灯火通明。

京城的夜晚果然是繁华的,不是一般的小城镇可比的。

他们二人往灯火最亮眼处走去,灯火阑珊,将整条街照的灯火通明,川流不息的行人和路边琳琅满目的店铺,熙熙攘攘,让人目不暇接。

几个小吃的摊子炊烟袅袅,诱人的香气弥漫着,三三两两的食客乘兴而来,高声讨论着。

有的在说灯景,有的在说奇闻趣事,还有的在聊一些朝廷甚至宫城的奇闻异事。

虽然说的大部分都是假的,但苏幼仪听着依然觉得有趣。

“我渴了。”

跑了一路,苏幼仪有些渴,随意在路边茶馆坐了,立刻便有小二上来搭话。

“有什么茶?”

“客官好眼力,我们家的茶是最全的!”

小二瞧苏幼仪眼生,立刻拿出看家本事热热闹闹地招呼起来,“咱们这里有普洱茶龙井茶铁观音大红袍六安瓜片老君眉碧螺春……还有茉莉花茶菊茶银耳茶八宝莲子茶……玫瑰花茶!”

苏幼仪听他报了几十种名号,最后记住的没几个。

季玉深笑道:“你渴了,加上这个天气,就菊茶吧。”

那小二偷偷松了一口气。

说真的,他这个小小茶馆还真没有那么多茶,刚才只是在这位美貌小姐面前忍不住显摆显摆罢了,幸好这位公子点的是普通的菊茶。

他心里暗暗感激季玉深,忍不住多看一眼,这位公子的绒容貌和小姐真是绝配。

两人边喝茶边听旁边的茶客说话,说到有趣处苏幼仪也会笑笑,比如他们提及江城军大胜,说皇帝和太后赏赐了流水样的珠宝金银到江城侯府……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季玉深笑道:“大约是把宫里送去犒赏将士们的银子当成给江城侯府的私产了。”

苏幼仪学着茶客模样耸耸肩,“比这更夸张的我都听过,这已经算有理有据了。”

身在上位,免不得被老百姓揣测议论,苏幼仪早就习惯了。

好在老百姓们对她还算不错,每次她出门听见的还是好话居多。

两人喝了茶继续往前走。

前面是一座石桥,桥上两边挂着灯笼,红红的色彩铺满水面。

登上石阶,白玉的栏杆,夜间清凉的风宛如脚下潺潺流水,拂面而来,蜿蜒着而去。

一阵悠扬的琴声隔着水面渺渺地传来,苏幼仪不由得顿足眺望。

只见不远处有一小亭,内设有桌椅,一盏橘黄色纱灯,有一个纤腰的紫衣美人正在抚琴轻弹。

乐声宛若翠林中缓缓流淌的清泉,叮叮咚咚,在夜风里分外悦耳。

美人一双涂着豆蔻的指尖从紫色纱袖中露出,在银丝般的弦拨弄着,灵巧的手指像花丛中飞舞的蝴蝶。

“没想到这里也有懂音律的佳人!”和着悠悠的暮色,苏幼仪不由得感叹起。

“觉得宫里的乐娘比她弹的好多了。”

季玉深反倒没什么兴致。

“乐娘虽然弹的好,但是少了一丝野味,没有宫外的有情取。”

苏幼仪歪着头,笑着打趣道:“要不要把眼前的美人抢到御园里,夜夜为我们弹琴,可好?”

“你喜欢都好。”

他缓缓地摇头,唇边一丝笑:“不过,在御园里恐怕弹不出这样的味道。一旦进去了,就和豢养的那些乐女支一样了。”

这话倒也是。

和着朦胧的夜色,琴音显得更加飘渺虚无。

近旁的茶馆里,也有几位客人在喝茶听曲,听到委婉处偶会有两声情不自禁地赞叹。

两个人静静地站在石桥上,听了良久,直到紫衣美人弹罢,抱着琴款款离去。

步下石桥,迎面来了一个胖胖的女人,满面笑容地招呼:“两位客官,这有上好的清茶,清凉解渴,请赏光品尝一下。”

那女的有三十左右岁的年纪,胖胖的脸蛋,生的是白白的,五官还算端正,乌黑的发鬓上插着一支金色的发簪。

苏幼仪和季玉深刚喝完茶来,自然不想再喝,可是瞧那弹琴的女子在这处,苏幼仪愿意再听她弹一曲,便和季玉深坐了下来。

胖女人乐呵呵地送茶上来。

苏幼仪从季玉深袖中摸出一大块银子,“掌柜的,那弹琴的是你们家的乐娘吧?请她再弹一曲可好?”

掌柜细看了看苏幼仪和季玉深,见是这位小姐兴致勃勃,公子却兴致缺缺,不禁笑道:“好,我们这位姑娘就是弹琴的,不用这么多银子,一吊钱就可以弹一首。”

“多的请掌柜收了分那姑娘一半,天气冷,她衣裳单薄。”

掌柜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朝苏幼仪行了一个福礼,“多谢小姐慷慨,那我让她亲自过来谢您,您想听什么就告诉她,弹几首都使得。”

这块银子足够让乐娘弹一夜了。

苏幼仪等掌柜走了,笑着朝季玉深道:“想来这乐娘和掌柜是亲戚,或者是她女儿。方才她有些担心呢,怕你看上这美貌姑娘心怀叵测,见是我想听曲儿,她才放心叫人去。”

季玉深抬了抬眼:“那她眼力太过不济了,有你在身边,我怎会看得上旁人?”

苏幼仪噗嗤一笑,不多时,便见方才弹琴的女子婷婷袅袅走来,上前先婀娜地福了福身。

“公子万福。”

第九百一十一章 琴声乱了

季玉深头也没抬地指了指苏幼仪那边,“是我夫人想听曲儿。”

紫衣女子愣了愣,这才抬头看向苏幼仪。

方才见这位公子生得仙姿玉貌,她心下惊艳,全然没有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女子。

这也是她一点小心思,但凡肯花钱来听她弹曲子的多半是富家公子哥儿,一吊钱对寻常百姓可不是小数目,何况方才掌柜的给她看了,那是一大块白花花的银子。

故而她没想到,点她弹琴的是个女子。

此刻细看一番,紫衣女子不由诧异,没想到这女子比起公子的姿容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紫衣女子复又深深道了万福,“夫人莫怪,此地来往虽偶尔也有女子,只是从未有女子点过奴家弹琴,且出手这样阔绰。奴家有眼不识泰山。”

“无妨。”

这紫衣女子说话倒是老实,像她们这样出来抛头露面挣钱的人,自然看谁像花钱的主儿便把注意力都放在谁身上。

“多谢夫人,不知夫人想听什么曲儿?”

“拣你拿手的弹就是,倒也不拘什么。”

苏幼仪听紫衣女子的琴声,原本听的就是一个随性自在,若是硬拿人家手生的曲儿叫人家弹,那弹琴的人一紧张,曲儿的味道就不对了。

紫衣女子听了这话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便点点头,抱着琴坐到一边的琴台上,指尖缓缓流出乐声。

苏幼仪闭目细听,偶一睁眼想喝口茶,却发现桥上桥下聚集了许多人在听曲儿,这些人既不来买茶也没花钱买曲儿,这是蹭听。

苏幼仪只是笑笑,耳边隐约听见有人在议论,“阿紫姑娘每夜都在这里弹曲儿,除了刮风下雪她才不来。只是在这里弹了许久也少见阔主儿来花钱买她弹曲儿,今儿总算叫她等着了。”

苏幼仪听着话里似乎别有深意,一时间便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人群中,耳畔弹琴的声音都小了下来。

又听人群里有人道:“可不是?好像就是靠着栏杆坐的那对男女花的银子,不过这对男女是什么关系?没得夫妻两个一道出门还招惹烟花女子的吧?”

“不像。”

有来得早的人道:“我瞧着方才是那女子拿的银子给掌柜,出手真是阔绰,只怕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出来的。”

“嗬?带着贵夫人出门的老爷,难道还想在自己夫人眼皮底下和烟花女子调清?只怕阿紫姑娘一番心意又要白费了。”

琴声到这里,尾音略略有些颤抖,苏幼仪敏锐地察觉了。

她回头一看,叫阿紫的姑娘闭着眼睛,睫翼轻颤,似乎听见了旁人议论的那些话,面上现出尴尬的神色。

心若不静,指下的琴声自然也乱了,没有动听之处。

苏幼仪有些失望。

季玉深也听出了琴声里的混沌,再看苏幼仪面露不悦,干脆道:“既然琴乱了,也没什么再听下去的必要了,我们走吧。”

苏幼仪正有此意,却见阿紫姑娘停了手,着急道:“二位先别走,我收了你们的银子,怎么能叫你们听了半曲就走?”

“妈妈!”

她朝后头茶寮里大喊,“你快管管呀。”

方才那胖妇人一下子就持着烧火棍跑了出来,朝桥上桥下那些蹭听的人挥舞过去,烧火棍所到之处,众人狼狈地闪躲成一片。

“你们这些蹭听的,连一文钱一碗的茶都不肯喝,这倒罢了!不花钱还要在这里褒贬姑娘?呸,胡图脂油蒙了心的,你们说得她不肯弹了于你们有什么好处?!”

众人果然静了下来。

他们是来蹭听的,若是阿紫姑娘不肯弹了,他们也什么都听不着,自然不能说什么影响阿紫姑娘。

方才那几句话也不过是忍不住才说的,并非故意打扰。

见众人没有敢再胡说的,胖妇人又钻回去煮茶了,阿紫姑娘面上也好了些,继续坐下来弹琴。

苏幼仪朝着季玉深笑笑。

虽然人群静下来了,可众人方才说的话她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知道季玉深有没有听见。

想来他也听见了,所以主动提出要走。

接下来阿紫姑娘又弹了一曲,只是苏幼仪已经没有最初听曲儿时那种感觉了,她不禁看向桥上桥下的人,朝季玉深笑着挤眼睛,“还是蹭听好,不花钱,意韵也比此刻好。”

这大约就是俗话说的,远香近臭。

方才隔得远听见琴声从水上远远传来,倒觉得清丽,这会子觉得也不过如此了。

故而礼貌地听完了两个曲子,苏幼仪二人便起身告辞了,“曲子弹得很好,多谢阿紫姑娘招待。今日就先到这里吧,我们先行告辞。”

“你们这就要走?”

阿紫连忙从座中起身,挽留他们,“可是你们付了一大块银子,少说也有十两,只听了两首曲子便走,那不是吃大亏了么?”

她上来之前就做好弹一夜的准备了,没想到这一对男女这样浪费,只听两首曲子便要走。

“琴音本就是无价的,我们也不觉得吃亏。”

苏幼仪客气地笑笑,却见阿紫面容更加着急起来,一双勾魂的眼睛也直往季玉深身上看,恨不得用眼底的情丝将他缠住才好。

苏幼仪这下看明白了。

原来她并不是担心自己花钱吃亏了,而是担心季玉深走了,往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可惜季玉深十分不解风情,阿紫的目光缠着他,他却只望着苏幼仪。

苏幼仪抬脚他便跟着走,苏幼仪站定他便也站着。

阿紫目光含情瞧了他半晌,他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苏幼仪都有些替阿紫着急。

当着别人“夫人”的面,阿紫这么做想必也鼓足了勇气,谁知遇上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主儿。

苏幼仪心里叹了一口气,便也站定看着季玉深,给阿紫一些时间。

阿紫瞧着苏幼仪这么一副毫不嫉妒,反而好整以暇的样子,心下顿时凉了一片。

只怕这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在家是十分怕老婆的,或者老婆家大业大他须得巴结着,所以这位夫人才能如此镇定。

第九百一十二章 一群老娘们

阿紫有些失望。

若这公子是靠夫人才能发家的,那出手再阔绰也算不得什么。

她这么想着,抬头再看一眼季玉深的脸,方才的想法又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管他是靠谁发家的,生得这样一张俊美绝伦的脸,便是跟着他只能吃糠咽菜,那也是值得的!

“不知,这位公子和夫人府上姓什么,家在何方?奴家今日受了你们的恩惠,好歹也要知道姓名,将来好图报答的。哪怕是在佛前为你们祈祷祝颂,也好教观世音知道才保佑哪位善人。”

“府上姓季。”

苏幼仪淡淡笑道:“就住在城南绿柳胡同左手第一个府第。”

“绿柳胡同?”

阿紫眼中现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又像是欢喜,又像是惊讶,“那不是离御园很近吗?想不到二位府上居然在那里,怪不得出手如此阔绰。”

先前苏幼仪也曾听苏志明他们说过,御园周围的宅院地价房价都远远超过了京城中的,如今寻常富贵人家都买不起御园周围的宅院了。

那些宅院多半是官宦人家买了,预备着时常方便能进御园给太后请安时落脚的。

故而阿紫一听他们住在绿柳胡同,顿时眼里就放光了。

“季公子,季夫人。”

阿紫话语缠棉,“若二位还看得上奴家的琴艺,奴家愿意到府上为府里奏乐,不需多的银两,只要一日两餐便可。”

不要银子?

苏幼仪嘴角笑意越发深了。

阿紫这话说得已经很露骨了,不要银子只要两顿饭,这不是想卖身到府里是什么意思?

偏季玉深还是不开窍,“不必了。我们府里孩子多,小孩子正是读书的时候,没得听了靡靡之音胡闹贪玩。”

方才他还和苏幼仪听着人家的曲子,这会儿就说人家是“靡靡之音”。

苏幼仪都有些替阿紫委屈。

果然,阿紫微微蹙起眉头,双眸含水,“原是如此……只是瞧夫人纤纤细腰,不像是生育过许多个孩子的,故而阿紫眼拙了。”

她说完,心中隐约又升起希望。

这位夫人看着不像生育过的,这位公子却说府里孩子多,难不成也是妾室通房生的?

若是他府上也有几个妾室通房,那自己就有希望了。

“夫人,咱们还是走吧,给孩子们买些糖葫芦带回去,否则定要怪罪我们偷偷出门玩不带他们了。”

季玉深说着,揽着苏幼仪的腰朝外走去,阿紫在后头想拦也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我见惯了你心细如发的时候,没想到面对美人儿,你也有这般不解风情的时候,实在叫人惊讶。”

季玉深淡淡地瞥她一眼,“城南绿柳胡同左手第一个府第?这话你也只好骗骗不知道的人,绿柳胡同左手边整条街面都被御园占了,哪里还有第一个府第第二个府第?”

统共就一个府第,那就是御园。

万一这位阿紫姑娘心血来潮,真的按着苏幼仪给的地址去看一眼,只怕非吓死不可。

她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实际上还不是没给那阿紫姑娘半点机会?

两人边走边说笑,夜色越深,街上悬挂的红灯就越发好看。

京城素来是最繁华热闹的地界,即便到了夜晚,街上的行人也没有少,路边仍有小贩热情地叫卖。

季玉深眼尖,一眼看到了前头卖糖葫芦的摊子。

两人正要过去买一些,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却是一行几个胖大婆娘围了过来,将苏幼仪围成一圈。

“哎呦姑娘,你这衣裳也太好看了,是在哪家布庄订做的?”

“姑娘你这首饰也好看,这簪子是白玉的吧?哟哟,好生通透啊!”

苏幼仪被围成一团莫名其妙,眼看季玉深都被这些人挤了出去,忽见后头一直暗中跟随的侍卫涌上来,苏幼仪连忙使了个眼色。

那些侍卫犹豫片刻,最后不得不听话地退回暗中。

好在只是一群莫名其妙的老娘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季玉深被人群挤了出去,忽然有人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一看是个小厮打扮的男子,“公子,请随我这边来。”

季玉深回头看了一眼苏幼仪那边,看到暗中跟随的侍卫都在近旁,他便跟着那小厮走了。

苏幼仪既然乐意看热闹,他就演一出热闹便是。

小厮领着季玉深朝一旁的偏僻陋巷中走去,走到拐角,那小厮退了出去,季玉深蹙起眉头,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

那人紫衣飘飘,纱裙轻薄,叫人看着便觉得冷。

“季公子万福。”

“阿紫姑娘?”

季玉深淡淡看向她,“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公子别误会。”

阿紫姑娘深情款款道:“奴家方才见公子十分畏惧夫人,看都不敢多看奴家一眼,便急着离开。奴家心里却舍不得公子,故而……”

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想看季玉深的反应。

谁知季玉深面色不动,叫人如何细看都看不出情绪来。

阿紫稍有些失落,顿了顿,仍旧温情款款道:“奴家不知公子心里对奴家是否也有意,又不能当着令夫人的面问,只好想出了这个法子隔开您和夫人,将您请到这里问一问。”

季玉深听到这里全然明白了。

他想起方才听曲时那些蹭听的人说的话,敢情这位阿紫姑娘把他当成了阔主儿。

这是想傍上他的意思。

他不禁想起刚才那个胖妇人掌柜,“你们家掌柜的和你是什么关系?”

阿紫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是我妈,我们一家子在那边经营茶寮,妈说摆茶挣得钱太少,所以让我学琴在那里招揽客人。”

“她还指望着你招揽客人,你若脱身去了,谁替她招揽客人?”

阿紫蹙起眉头来,索性也把话说直白了,“公子不知道,真的肯花钱听曲子的人少之又少,大半都是蹭听的。与其让我在那里招揽客人,不如寻一户好人家,为奴为婢都使得,也好弄些银子给他们使。”

第九百一十三章 哪来的勇气

这回季玉深全然听明白了,却又不免好笑起来。

阿紫姑娘愣愣地看着他的笑颜,只觉得在黑夜之中亮如明灯,将周遭的一切都点亮了。

她不禁放轻了声音,“你,你笑什么?”

“我在笑……”

季玉深抬起头来,轻蔑地看着她,“你哪来的勇气,觉得我有那样美貌的夫人,还能看得上你?”

……

且说苏幼仪被一群胖大妇人围了半日,连周围的路人和小贩看着都不对劲起来了。

有人上前把那些胖妇人拉开,“哎哎,你们做什么围着人家姑娘?也不怕把人吓坏了?”

“你们是哪里来的,不像是出来玩的,为何要围着这位姑娘?莫不是瞧人家姑娘漂亮,起了什么歹心吧?”

京城是天子脚下,百姓们警惕性也高许多,见这群胖大妇人怪怪的,担心她们是拐卖少女的老饱子。

那群妇人也听出了话音,自讨没趣,只得壮了嗓子,“我们怎么就把人吓坏了?这不是问问人家姑娘衣裳哪里做的么,这也不行吗?”

“那也得好好问啊。”

一个过路的大娘朝苏幼仪身上一看,衣裳确实很好看,不过剪裁简单,好看更多是好看在面料。

她朝那几个胖大妇人道:“一个一个问不就好了,做什么一群人围着人家姑娘?没得叫人以为逼良为娼。再说了,这姑娘美貌如花又身量纤纤,自然穿什么都好看的。她这衣裳要穿到你们身上,那也不好看了。”

“……”

几个胖大妇人听了这话实在听不下去了。

这不是明摆着嘲讽她们胖吗?

一边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小贩和路人在笑,几个妇人面上过不去,这股火气又烧到了苏幼仪身上。

有人试图伸手抓她,苏幼仪往后一躲叫她扑了个空,那胖大妇人手里没抓着,嘴里倒是继续说道:“她这衣裳我怎么就穿不得?我要是穿了也照样好看!”

说完自己面上尴尬,又来抓苏幼仪。

苏幼仪回头示意,顿时一群侍卫飞身而来,将那意图不轨的胖大妇人踹开。

这一脚可不得了,胖大妇人被踢倒在地,往后飞了数丈才停下。

一时之间,所有人看热闹的人都惊呆了。

方才还孤立无援的美貌女子,这会儿身边围绕了十几个身手不凡的护卫,显然这些人先前都在暗中,见她真的有危险才出来。

苏幼仪低声道:“派两个人去找季先生,他多半不会有什么危险,以防万一还是找找为好。”

“已经派人去了,主子放心。”

事情发展到这会儿,苏幼仪心里也有数了。

对方故意派这群胖大妇人来隔开自己,又把季玉深请走,这事一看就和刚才那个依依不舍的阿紫姑娘脱不了干系。

“哎呦,杀人啦,杀人啦!”

被踢倒的妇人艰难地扶着胸口,哀哀惨叫起来,其余几个妇人上前搀扶却不敢吭声,唯恐一不小心也被打倒。

这女子身边有十几个高手护卫着,看来比她们想象的还要身份尊贵。

阿紫姑娘这回怕是碰见硬茬了。

妇人们正不知道该怎么办,便见季玉深带着两个护卫回来了,后头还跟着头发蓬乱的阿紫姑娘。

她面容呆滞,经过被踢倒的胖大妇人身边时才抬眼看了看,眼底露出惊恐之色。

待看清苏幼仪身边环绕的十数个护卫,她的心一下子跌进谷底。

她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出什么事了?”

苏幼仪看向季玉深,见他衣裳干净,面容也没有异色,这才放心下来。

两个护卫朝苏幼仪禀道:“主子,方才我们在陋巷中找到季先生的时候,这女子正抓乱自己的头发解自己的衣裳,并且高声呼救非礼,试图嫁祸季先生对她不轨。幸好季先生及时离开,我们就顺便制住了这女子,将她一并带来。”

看热闹的人群听见这话,都倒吸了一口气。

天子脚下,居然有这样泼辣的女子,敢豁出自身清白诬陷男子,这是何等人物?

仔细看了看阿紫,有人认出了她那一身紫色的纱衣,“这不是在那边茶寮弹琴的阿紫姑娘么?阿紫姑娘一向眼高于顶,不是富贵人物她还不肯多说一句话的。没想到也有这样上赶着豁出清白巴结男人的时候。”

阿紫把脸垂在凌乱的头发里,她的脸早已羞得通红。

这和苏幼仪猜想的差不多。

她不禁叹了一口气,朝阿紫道:“你若喜欢我夫君,我不是给你留了地址么?何必赶着今日送上门来,他日徐徐图之不好么?非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颜面,日后你还怎么做人?”

阿紫听苏幼仪不但没有骂她,反而还说得如此温和,面上越发羞愧,“夫人家在绿柳胡同,那是何等富贵地方?岂是我一个小小乐娘可以靠近的。我也是实在没法子才想这样巴结上公子,没想到季公子他……他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他还说我哪来的勇气,看到您这样美貌的夫人在他身边还敢去撩拨他。”

阿紫的声音越说越小,却不妨碍周围的人都听见了,纷纷噗嗤笑出声。

这位公子生得一表人才,怪不得惹得一向骄傲的阿紫倒贴。

他倒是规矩本分地守着夫人,只是说话未免毒了些,怪不得这阿紫宁可毁了自己的名节也要贴上他。

一时之间,路人不知该如何说了,只庆幸今夜出门才能瞧见这么好的热闹。

苏幼仪亦是哭笑不得。

她看向躺在地上的胖大妇人,“这些妇人也是你弄来拖住我的,唯恐我坏了你们的好事?”

阿紫低低地点头,羞愧不已。

此刻那些妇人见阿紫都被人抓了,她们也不敢和这有十几个护卫的人家做对,便纷纷开口求情告饶。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我们再也不敢了。”

“我们也只是想替阿紫姑娘成全好事,让她找个殷实人家当妾做小,绝没有想伤害夫人的意思啊!”

“是啊是啊,求夫人大人有大量,网开一面放了我们吧!”

第九百一十四章 有醋味

眼瞧着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这事闹得太大,对偷溜出门玩的苏幼仪和季玉深也不好。

苏幼仪看了季玉深一眼,两人很快达成默契。

“罢了罢了,今日的事就当一场误会吧,你们也得到教训了。”

苏幼仪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妇人,“那一脚替得不轻,给她一锭银子让她看大夫去吧,咱们走。”

侍卫拿了一锭银子给地上的妇人,又放开了阿紫姑娘,说着便见苏幼仪等人要离开。

阿紫姑娘她们目瞪口呆。

这事……就这么结了?

对方不仅没有仗着人多不依不饶,还给了他们一大块银子,这未免也太大度了些。

阿紫愣愣地看着那一行人离开的背影,心里凉了一片,十分后怕。

行事如此风范如此气度,只怕还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谁家出门能带十几个护卫,还是如此训练有素的?

她这回一定是惹到大人物了。

幸好对方不计较,否则怕是要了她们的小命都不在话下。

阿紫心中一阵一阵地后怕。

那几个胖大妇人一起将地上的人搀起来,那受了伤的妇人将银锭子塞到嘴边咬了一口,“真是银子,这么大一块银子!”

看来今日倒是因祸得福,挨了一下踢能得这么大一块银子!

就在她们惊疑不定之时,边上忽然走来一个锦袍男子,慢慢走到身边,“打扰一下,阿紫姑娘,请问方才那对两位贵人和你有什么渊源?”

他在边上看了一会儿热闹,只是不懂为什么阿紫偏要和他们为难。

阿紫一身狼狈,本不欲搭理此人,见他一身锦袍华贵,看起来不是普通人,便也耐着性子回答,“那二位说是府上姓季,在我家的茶寮喝茶,点我弹曲子。给了好大一块银子却只听了两曲,我极力挽留而不得,所以……”

“原来如此。”

那锦袍男子拱了拱手,“姑娘身上狼狈,快回去休息吧。”

说罢脚步匆匆地顺着苏幼仪等人离开的方向赶去,似乎要追上他们二人。

这锦袍男子和那对夫妇是什么关系?

阿紫定定地看了两眼,想着自己这模样不成体统,也没办法跟上去看个究竟,只好速速带着这群妇人回去。

……

“贵人,贵人,您留步!”

苏幼仪等人正要离开,忽听见后头有人高声呼叫。

侍卫们回头一看,见一锦袍男子赶了上来,一时不解其用意,苏幼仪二人也听见了动静,站定回头看。

那男子飞快赶到苏幼仪跟前,行了一个大礼,“微臣给主子请安,主子万福金安。”

苏幼仪登时一愣。

此人自称臣,又给她请安,想来是已经认出她的身份了。

苏幼仪一时为难,方才她已经尽力想着不闹大了,免得被人认出她的身份,没想到还是有人认出来了。

“抬起头来。”

那人乖乖抬起头来,苏幼仪在记忆中搜寻一番,不认得这是朝中哪个臣子。

那锦袍男子拱手笑道:“微臣是恭郡王府庶子,排行第五,身份卑微,只是个七品的虚衔,主子不认得也是寻常。”

原来是恭郡王府的人。

苏幼仪笑了笑,“原是皇室宗亲,你怎么也在这里?”

“今夜出来和几个朋友聚会喝酒,路上瞧见这边动静闹得大便过来瞧瞧,没想到正好瞧见主子。主子容貌风华皆非常人可比,微臣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原是如此。”

苏幼仪点点头,“这也巧了,只是我今日是瞒着众人出御园的,便是不想将此事闹大。所以你今日见过我的事情……”

锦袍男子飞快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季玉深,目光有些许暧昧,“臣明白,臣绝不会张扬出去,请太……请主子放心!”

苏幼仪微微颔首,带着众人离开。

回御园的马车上,苏幼仪轻哼了一声,“那恭郡王府的五郎还真是会投机,先前瞧见咱们不说话,巴巴地最后赶来报个名儿。今日他替我瞒着出宫这事,少不得日后我要给他些好处了。”

季玉深道:“恭郡王因为先前劝谏你不要太早放权让皇上亲政,被你冷落在府,直到现在也不得重用。若他家的儿子能稍得恩惠,也算缓和了关系,皇室宗亲之间没有那么难看。”

苏幼仪知道他的话有理,却轻哼了一声,“恭郡王的孙儿可从头到尾一直在御园读书,若非因着这个,恭郡王府早就门庭冷落了。如今再要给他家五郎好处,少不得恭郡王又要翘尾巴。”

苏幼仪说说就过去了,恭郡王成不了气候,先帝在时便是如此,如今先帝去了还是如此。

季玉深笑道:“方才为什么轻饶了阿紫那些人?旁的不提,光是那些妇人平白无故滋事,就合该送到衙门去处置才是。”

苏幼仪撇撇嘴。

她转过头,一脸揶揄地看着季玉深,“那些妇人为的什么,还不是为的帮阿紫姑娘?阿紫姑娘为的什么,还不是看上了你?”

她故意叹了一口气,“所以男涩有时也误人啊,阿紫姑娘若是在茶寮好好等着一个阔主儿来收她,她还能挣个矜持名声。偏不知底细地就要跟你走,这不是爱惨了你是什么?”

季玉深鼻翼翕动,在车厢里四处嗅了嗅,最后嗅到苏幼仪身上。

“你身上藏了醋不成?怎么这样酸酸的?”

“你才藏了醋!”

苏幼仪一面笑一面躲,不许他嗅,季玉深偏要嗅,两人在狭窄的马车里闹得不成样子。

外头跟车的侍卫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他们心里暗暗庆幸,幸而看到他们从墙头翻出来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暗中偷偷跟着他们,否则以这两位主子的性子,今夜不知要闹出多大事来。

还好两位主子没事,他们还算救驾有功,说不准这回回去还能有些奖赏。

若是也能将太后跟前的小宫女赏一个配给自己,不求像春花春景地位那么高,也不求像她们那边好看,只是寻常的小宫女也好,那可该多好啊……

第九百一十五章 五夫人

回到御园,园中果然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苏幼仪和季玉深两个都不见了,派了多少侍卫在府里到处寻找都找不到,霞儿和烟儿两个都着急得不行。

她们知道太后带着季先生两个说是单独去走走,却没想到他们直接离开了御园。

而先前发现苏幼仪二人从墙头跳下来的那些侍卫,也不敢公然在御园中张扬,只派人告诉了三位一等侍卫大人,让他们心里好有个数。

故而这三位大人还算冷静,别人可都吓坏了。

好不容易马车从前门进来,消息一下子便传开了,那三人才松了一口气,烟儿和霞儿更是没命地跑出来迎接。

见苏幼仪和季玉深二人看上去无恙,众人这才放心。

“太后,您怎么出去也不说一声?”

霞儿到现在心还扑通扑通直跳,“您好歹言语一声,奴婢可吓死了,若太后再不回来,奴婢哪里还有脸去见春花春景二位姐姐?”

“是啊太后,你们去哪了?叫我一通好找。”

苏幼仪指了指季玉深,“这事可怪不得我,你们要找就找季先生去,是他要带我翻墙出御园的。我事先也不知道,当时脑子迷糊了,如果当时清醒,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一顿。”

苏幼仪说着转过头,对着季玉深一脸痛心疾首,“不是我说你,你这人也太心血来潮了。你要闹要玩,好歹也和宫女侍卫们吱一声,你这样多叫大家担心?我对你实在是太失望了,哼。”

说罢甩着衣袖,大摇大摆地朝里头走去。

众人:“……”

季玉深一脸无奈地耸耸肩,“大家都不要拆穿她,由着她把责任推到我头上就是。”

说着也甩着袖子,大摇大摆地朝里头走去,跟在苏幼仪的身后。

众人再度:“……”

他两个半斤八两,都是爱玩爱胡闹的主儿,且一个比一个有想法,这他们做宫人的如何管得住?

少不得只能盯紧点,以免他们出什么意外。

……

且说恭郡王府的五郎在外喝酒,意外遇见了苏幼仪之后心情大好,心想日后太后一定会卖他面子给他些好处。

不管是升官还是发财,太后出手必定小气不了,那他可就有福了。

想到这里,元五郎也没心思再和狐朋狗友喝酒了,乐颠颠地买了些上好的点心和小菜带回府去,准备和家里的夫人一道喝点小酒庆祝庆祝。

五夫人知道他今夜出去喝酒,便想早些歇了,不想才更衣卸妆准备入睡,便听下人说他回来了。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五夫人觉得不对,披了衣裳亲自出去迎接,见元五郎走路端正,并没有酒醉之人歪斜之态,心里好生奇怪,“夫君没和朋友喝酒去?”

“去了,怪没意思的,所以买了些好菜回来和夫人喝。”

五夫人更加奇怪,扶着他往屋里走,一面嘀咕道:“夫君什么时候乐意和我喝酒了?你不是嫌我年老色衰不愿意和我多说话么,平日有事都是和那几个姨娘说。”

“哎,这怎么能一样?”

元五郎哈哈大笑。

平日有什么事他喜欢和自己那些酒友说,若是在家里不方便出去喝酒,他就和家里那几个姨娘说。

几个姨娘年轻貌美,看着她们元五郎心里就舒服,好像自己人近中年在官场却毫无建树的颓废,都随之振奋了不少。

不过今夜这事,他只能来找五夫人说。

“夫人,不瞒你说,我今夜出门有奇遇。”

元五郎将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又关上了屋门,这才拉着五夫人坐下,而后悄悄地说起话来。

“我今夜出门遇上一件大事,这事只要我保密得住,将来升官发财不在话下。可我这心里太高兴了啊,要是不找个人说说我非疯了不可。这能去找那些狐朋狗友说?也不可能跟小妾说,只有夫人和我是一体的,我自然要同夫人说。”

五夫人听见这话又惊又喜,待听得他后来的话,顿时露出满意之色,“还算你没有喝酒喝糊涂,知道亲疏内外。那些狐朋狗友就不必说了,那些做小妾的几个是真心为你着想?你若倒了,她们只管再被卖去别的富贵人家,没有什么相干。而我呢?我们夫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是是是。”

元五郎难得有一次听见五夫人和妾室争风吃醋没有反驳她的,“我告诉你,你猜我今儿出去遇见谁了?打死你你也想不到!”

“是谁?”

“太后!”

嘶。

五夫人掩住嘴,倒吸了一口冷气,“真的?”

……

次日一早,因是十五的正日子,恭郡王府五个儿媳一起到上房请安。

恭郡王妃兴致缺缺,自从恭郡王被苏幼仪发难冷落之后,王府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

好在长房的孙儿还在御园读书,苏幼仪没有赶尽杀绝,否则恭郡王府的日子还真不好过。

见上首的婆母病恹恹的没精神,世子夫人回头朝丫鬟手里一看,接过来一个锦盒,“婆母,您近来身子不好,这里头有一株已经成了人形的何首乌,太医说补身子是最好的。”

说罢把锦盒递到恭郡王妃面前。

恭郡王妃有些兴致,看了一眼,见那何首乌的确极好,便点了点头,“你有心了,我的身子没有大碍,不必你操心。你只要管好三儿在御园读书的事情,就算帮了王府大忙了。”

“哎。”

世子夫人应了一声,面露得意之色。

如今恭郡王府不得看重,合府上下都指着这个在御园读书的小公子,长房便越发得看重。

长房袭爵本来就是府里独一份的恩宠,如今又有这个,世子夫人越发得意。

其余几个儿媳被她比到了泥土里,个个大气不敢出一口,偏偏恭郡王妃瞧着她们这样越发不喜欢,索性斥责起来,“你们这几个也要好好在家里相夫教子,夫君有出息,你们才好挣个诰命。别一天天的在这里像个瘟鸡似的,讨我的嫌。”

几个儿媳被骂得越发低下头。

只有五夫人还抬着头,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恭郡王妃在说什么。

第九百一十六章 指望五郎

恭郡王妃见小儿媳在自己面前走神,越发动了火气。

“老五,你听见我的话了没有?”

“啊?”

五夫人还在想着昨夜元五郎同她说的话,只要想到日后有加官进爵的好处,五夫人的嘴就笑得合不上。

现在恭郡王妃和她说什么,她自然听不见。

恭郡王妃越发动怒。

世子夫人见状,忙拿出长嫂的身份来训斥五夫人,“老五,你这是做什么?当着娘的面你也敢走神,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你们家五郎在朝中一事无成,皆因你这个妻子没有匡扶好,如今指望你孝敬孝敬公婆都不成了。”

这些话五夫人倒是听明白了。

如今世子夫人见他长房被看重,越发捧着恭郡王妃来打压她们这些妯娌。

说她就罢了,连着元五郎一块儿说了,这算怎么回事?

五夫人想起昨夜元五郎说的话,心里有了底气,立刻挺直了腰板朝世子夫人道:“大嫂,你这话也说得太难听了。婆母还在呢,她都没用这么难听的话说我,你凭什么在这里颐指气使?你是世子夫人不假,可在这个家里大家一般都是儿媳妇,凭什么你就踩我的脸?”

“你……”

世子夫人没想到她还敢回嘴,元五郎不争气,这点五夫人自己也知道,所以平日府里的人嘲讽她她也不敢说什么。

今儿不知为何忽然硬气了起来。

五夫人不敢对恭郡王妃呲牙,对和自己平辈的世子夫人还是敢说话的,当即又接着道:“我如何?大嫂瞧着我平日不言不语以为我好欺负,所以处处刁难,句句嘲讽,是不是?如今恭郡王府出了事,说不准就指望我们五郎了,大嫂何必欺人太甚?”

“呵,指望你们五郎?”

世子夫人觉得好笑,正想反驳,却听恭郡王妃道:“忙着,老五,你这话是话里有话。今日也古怪,平日大嫂说你你可不敢呲牙,想必发生了什么事吧?”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五夫人。

五夫人原本不打算说的,如今恭郡王妃问了,她若不说,只怕世子夫人以为她是吹牛又要嘲讽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昨儿元五郎回来说的话统统告诉了众人。

听见元五郎得了这个机缘,世子夫人等都十分惊讶。

还有这等好事?

五夫人见众人惊异不已,越发道:“不过这事可千万不能说出去,我是不想瞒着婆母,加上诸位嫂嫂都是一家人我才说的。婆母,有了这个人情,想必太后对咱们府上总会好一些,兴许公爹这事很快就会过去的。”

恭郡王妃闻言点点头,“但愿如此,五郎朝政理不清,运气倒好,这或许也是他的机缘。”

说罢扶着婆子的手回了房。

外头只剩下五个儿媳,五夫人瞧着世子夫人,世子夫人皱着眉头,一跺脚也带着人走了。

五夫人笑得得意。

……

“儿啊,你告诉娘,之前你说你们学堂那个季先生的事是不是真的?”

晚间御园里头放学了,世子夫人忙揪着儿子问话,孩子一头雾水,“我说的季先生许多事,娘问的是哪件事?”

“就是,就是……”

世子夫人索性道:“就是那季先生和太后很要好的事,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

孩子道:“这事御园里的人都知道,我骗娘做什么?连六王爷和七王爷也说呢,说季先生这样的品貌才华,堪配太后。”

“呸呸呸,什么堪配太后,这世上只有先帝堪配太后!”

世子夫人脸上莫名有些烦躁。

五夫人为了证明她说的不是假话,连元五郎问那阿紫姑娘那公子姓什么的事都说了,说的就是姓季。

看来是太后带着这位季先生出园子玩去没跑了。

那元五郎出门踩了狗屎巧遇太后,就让他得了这个巧宗儿,连带一向挺不起腰杆的五夫人都在府里拿大了,这算什么?

世子夫人对外头的事倒不在意。

恭郡王被打压,在朝中不得意些,那到底是男人们的事,她在内宅里头还是老大。

可五夫人今日刺了她一通,那是真真每句话都刺在她心里,叫她难受得不行。

不成,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世子夫人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她招招手,示意儿子附耳过来,“来,娘交代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完成好……”

……

“真的啊?”

“太后也太厉害了。”

“太大胆了……”

次日一早,小六和小七来到学堂便见众人聚集在一起,似乎在说什么秘密。

他们两个好奇地凑上去,听见恭郡王的孙儿道:“是真的,我亲口听我五叔五婶说的,五婶说就是太后带着季先生晚上出了御园玩去了。听说在街面上还闹出了点事情,十几个暗中保护的侍卫一下子跳出来了,那场面可壮观了。”

“真的假的啊,说的好像你看见了似的!”

有人表示不相信,去看小六和小七试图证实,却见他二人默不作声。

这神情看起来像默认了似的。

“不会吧,难道这事是真的啊?”

如果小六和小七都默认了,那这件事一定是真的。

就在此时,赵师傅抱着书本走了进来,朝下首扫了一眼。

小六和小七对视一眼,没说什么,各自回了座位。

等到放学之后,两人忙不迭就去了苏幼仪的院子,将今日在学堂听见的话告诉了苏幼仪。

“他说是他五叔恰好经过遇见了母后和季先生,所以知道了这件事。回来他又告诉了恭郡王府里的人,所以他也知道了,今儿早晨就来和同学们说了。现在同学们都知道啦!”

苏幼仪正在用膳,闻言默默搁了筷子,眯起眼睛来。

小六和小七见她似乎生气了,心里有些担忧,“母后,这件事要是被大家都知道了,会有什么坏的影响吗?”

“那倒不至于。”

苏幼仪想了想,有些不解,“我只是不明白,那元五郎当真如此愚蠢么?他只要守着这件事便可来找我要好处,为什么非要在府中大肆宣扬呢?”

第九百一十七章 跟她拼了

直郡王府的孩子在学堂里散播了这话,不多时,那些在学堂读书的孩子家里也都知道了。

经过先前的事,众人已然学乖了,至多只在自家人面前说说,可不敢把这话传到外头去。

故而外头一时没什么动静。

倒是元五郎一面每日正常出门进门,一面心里盘算着怎么向太后开口要好处才好,便收了帖子有人请他喝茶。

请他的是裴国公府的人,元五郎素来和对方没什么交集,不懂对方为什么要请自己喝茶。

想来想去,裴国公府也有个孩子在御园读书,这大约是唯一的交集。

可恭郡王府在御园读书的孩子是长房的,不请世子去喝茶,请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庶子去做什么?

元五郎有些想不明白。

及至去了,对方含蓄地向他打听那夜他瞧见苏幼仪和季玉深在宫外的事情,元五郎才吓出一身冷汗。

“这,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裴国公府的人也一脸莫名,“不是你家大房的小公子在御园学堂里说的么?若不是他说的,我们哪里知道?”

大房的孩子?

元五郎一下子明白了,一拍桌子大喊糟糕,“该死,这年头连原配夫妻都谈不上信任了!”

说罢匆匆告辞往家赶,留下请他的人一头雾水。

赵五郎匆忙赶回家,便见五夫人正在厅中和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等说话,几个妯娌相谈甚欢。

见着赵五郎进门,那几个嫂嫂的脸色也比平常好看了些,多了些许奉承。

赵五郎看她们眼中的奉承却并不欢喜,反而坐实了他的猜测,他有些烦躁,面色自然不好看起来。

二夫人等人都是极会察言观色的,见赵五郎急匆匆进来似乎有话要说,便找了借口站起来告辞。

五夫人也不挽留她们,只道:“空了我还请你们喝茶说话,三位嫂嫂慢走。”

瞧五夫人的样子,俨然是当家做主的气派。

元五郎瞧了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夫君,怎么了?这样天大的喜事,你怎么还弄得脸色这么难看?”

说着上前关切元五郎,被他一把推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说的?你这个败家婆娘,早知道我宁可告诉那几个姨娘也不告诉你,你毁了我!”

五夫人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一脸委屈地看着元五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夫君,你在说什么?我说什么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把我遇见太后的事告诉家里人了?”

五夫人顿时脸色煞白,愣了愣才道:“我只告诉了婆母和几位嫂嫂,这都是一家人啊,我自然不瞒着她们。别的人我可没有告诉,我真的没有!”

“什么狗屁自家人!”

世家大族之间,人多事多,嫡庶长幼的争斗本来就复杂,元五郎作为不受宠的庶出子一直没有可以说嘴的东西。

也因此他被打压得厉害,嘲讽得厉害。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转机,没想到自家婆娘如此愚蠢,居然把这事告诉了嫡母和那些嫂嫂!

“你糊涂啊!长房是袭爵的,素来可曾把咱们看在眼里?便是二房三房他们也未见得看得上咱们!如今咱们好了,他们岂有不嫉妒的?你糊涂啊,这事还没坐实你就告诉了他们,他们能不给咱们使绊子吗?!”

五夫人忙道:“是谁给咱们使绊子了,他们使了什么绊子?”

元五郎大叹了一口气,“长房的三儿都把消息传到御园里去了,你若只和几个嫂嫂说了,为什么三儿会知道,是谁告诉他的?”

“还能有谁?不是婆母就是大嫂!”

五夫人细想一回,“婆母虽不是你的亲娘,可她一心牵挂着咱们王府的命运,你若好了对王府也好,婆母不会故意给你使坏的。那还能有谁,一定是大嫂!”

五夫人将昨日去给恭郡王妃请安时和世子夫人拌嘴的事一说,这下对了景了,一定是世子夫人担心五房太得意影响她在府里的地位,所以指使自己的儿子去散播这话。

“这个女人心肠可真毒啊!”

元五郎气得不得了,“就为着你们女人家口角争辩的几句话,她就要毁了我的前程,也毁了恭郡王府的好机会!这个女人,我,我去跟她拼了!”

“夫君,千万不可!”

五夫人拦住了他,回头往墙上取了一把挂着装饰的木笛,“女人家的事怎么能让你去?我去找她算账!”

说罢把那木笛当成棍子似的,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元五郎站在她身后,一时有些发蒙,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追着五夫人去……

……

恭郡王府的这点乌龙,苏幼仪随便打听打听就明白个大概了。

要说怪不得恭郡王府不成器,内抖都这么厉害,怎么指望他们团结一致在外头争名声?

苏幼仪觉得好笑。

恭郡王本身也是个胸无大志的主儿,家里的儿子儿媳也是如此,这一家子也只能这么鸡毛蒜皮地闹下去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不必担心元五郎借着那个人情儿来向她求什么不该求的东西了,倒是省了她的麻烦。

果然,这件事后元五郎不但不敢来向苏幼仪求什么,反而让五夫人来向苏幼仪请罪。

苏幼仪听闻恭郡王府乱成一团,五夫人和世子夫人胡搏之时各自都受了一点伤,便没有见她。

“转告五夫人,让她回去好好养着吧。这事虽然泄露出去了,我也不责怪她的夫君,只是以后为人处世小心些就是了。哀家是好脾气的,若是碰着别的不好脾气的主儿,他们未必能这样轻松过去。”

多福把这话一字不差地传达出去,五夫人听见的时候一手捂着脸,喉咙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后虽不追究,可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人?

多福瞧了一眼她捂在脸上的手,笑道:“太后还说,听说您受伤了,还是不让您进去见了,免得您丢了面子。您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养伤吧,不必再来了。”

“多谢太后关心。”

五夫人灰溜溜地上了马车离开御园。

第九百一十八章 到处招摇

苏幼仪偷偷出宫的消息,瞒得住外头,却瞒不住里头。

御园里是都知道了,宫里自然也知道了,元治和周皇后都听说了消息,两人用午膳的时候便议论了几句。

“母后不仅相貌还和十几岁似的,且还童心未泯。”

周皇后哭笑不得,“有时候我真真羡慕母后,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子活得像母后这样潇洒随性,她实在太幸福了。”

有时候周皇后会想,怪不得先帝的后宫那么乱,斗成那个样子。

固然是因为先帝朝时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难道不也是因为这位昭妃娘娘太过耀目,太惹人妒忌?

便是当时她和王皇后共存,只怕旁人嫉妒的也不是身居皇后之位的王皇后,而是她这个活得最率性明媚的人。

元治听她的口气,不禁笑了笑,“这羡慕是说给朕听的呢?好吧,那朕答应你,等你腹中的孩子生下来,朕也这么偷偷带你出宫玩一回。”

偷偷地出宫和带着一堆人出宫,那种感觉确实完全不同。

怪不得周皇后那么羡慕。

不但是周皇后,元治自己也羡慕,他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周皇后闻言一笑,不自觉抚着肚子,“等我肚里这位金尊玉贵的娃娃出来,还要四五个月呢,那得等许久。皇上可千万别不认账,臣妾都记着呢!”

元治抚着周皇后的肚子,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了?”

周皇后看着他,元治道:“只是在想,你羡慕母后,说不准母后也羡慕你。当年母后做了父皇后宫的贵人,可不是因为用情至深。”

周皇后入宫之后不久,就和元治彼此剖白过心思。

她坦言自己初次见到元治便有了好感,只是当时碍于自己要进宫选嫔妃,不敢有过多的想法。

等到进宫之后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就是皇上,她欢喜坏了,打从心眼里高兴自己能进宫。

不管是做皇后还是嫔妃,她都愿意。

故而元治便知道,周皇后对他用情在先,嫁入宫中自然欢喜。

可当年苏幼仪是在他身边伺候的,他比别人都更了解苏幼仪愿意做那个贵人的真实想法

不过是因为先帝要她做答应的风声满宫里都知道了,当时的王皇后和李贤妃都真相往她身边安插眼线,她被逼无奈,如果不进后宫就只能等着被践踏。

苏幼仪这才进了后宫。

这么多年元治也看明白了,“其实母后心里真正喜欢的人,只怕从来都没有变过。青梅竹马的情分,不是随便就能断的。还有季先生,他心里的苦只怕不亚于母后。明明彼此相爱却不能有个名分,只能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的。”

元治说着,不免有些感慨。

周皇后听他口气低落下来,忙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对了,皇上,听说你这些日子常去储秀宫?”

这话题转移得未免太快了。

不过元治的确被这话带过去了,忙解释道:“储秀宫住的人多,朕倒也不是独宠赵贵人,有时候去的是那两个常在那里,你可别多心。”

“皇上想多了,我才没多心呢。”

周皇后并不吃醋,只是笑道:“我的意思是,皇上都没去长椿宫,只去了两回还坐坐就走了,这让李贤妃很没面子。”

元治眉梢一挑,“怎么,她还到你面前诉苦了不成?”

“那倒没有。”

周皇后道:“她是何等骄傲的人,怎么会到我面前诉苦?只是后宫应以和睦为主,皇上若不想让她们争风吃醋,就该雨露均沾才是,起码表面上也要给李贤妃一点面子。”

这话说的倒不错。

元治点了点头,“朕知道了,明儿就去长椿宫。”

这态度颇为敷衍,不过周皇后了解他的性子,他既说了去一定会去。

她试探地道:“皇上是不是对李贤妃有什么怨言?先前你不是挺喜欢她的么?”

那阵子李贤妃利用给她送汤的事成功引起了元治的注意,李贤妃也一度风光承宠,如今元治却宁愿去见那两个常在也不见李贤妃,可见是不喜欢了。

元治微微蹙眉,“她太要强,朕确实不喜欢。女子要强本不是什么错,朕只是不喜欢她使心眼,把朕糊弄过去了,也没有半句解释。她真当朕是傻子不成?母后若是在外人面前糊弄了父皇,回头私下无人的时候,一定会把实话都说出来。”

原来是这样。

周皇后微微点头,“皇上才是最不好糊弄的。您心里处处拿母后做标杆,我们这些人如何比得上母后?少不得只能慢慢学了。”

“胡说,朕明明是拿你当标杆。”

元治得意地看她一眼,又往她碗里添了一勺汤,“多喝些,你如今可是双身子,务必要喝足两人份才好。”

周皇后腼腆一笑,虽然已经饱了,还是慢慢地将那碗汤一口一口喝下去……

“娘娘,您听见御园的新闻了么?”

长椿宫里,后知后觉的艳儿听见别的宫人议论,慌忙回宫向李贤妃禀告。

李贤妃正百无聊赖,听见这话便坐了起来,“什么新闻?”

“原来娘娘还不知道。”

艳儿便把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了李贤妃,她听到的版本已经不知道转了几手了,其中不乏添油加醋的部分,说得格外荒唐些。

果然,李贤妃闻言蹙了蹙眉头。

“太后行事也太过了些。”

李贤妃不由评论了几句,“她是皇上小的时候就辅佐起来的人,居功至伟,是掌权的太后。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朝臣们对她身边养着男宠的事不敢多说,睁一眼闭一眼过去就算了。谁料她也不知道收敛些,还带着男宠到处招摇。”

“嘘,娘娘,这可不是乱说的!”

艳儿连忙朝外头看了看,外头院中都是长椿宫的宫人,正在院中洒扫,或是擦花瓶洗栏杆的,应该也没注意殿里的动静。

想来李贤妃这话应该不会传出去。

第九百一十九章 走漏风声

“什么?李贤妃真是这样说的?”

“贵人,错不了!”

此刻正在储秀宫和赵贵人闭门密谈的人,正是长椿宫伺候的鲜儿,在艳儿手底下当差。

上次赵贵人请二王妃和贤妃到储秀宫吃席的时候,赵贵人身边的宫女见鲜儿手掌上有伤口,拉着细问了一通才知道艳儿时常欺负宫人。

艳儿不是宫里调交出来的宫女,对宫里的规矩体会得不够深,又自觉自己是李贤妃的陪嫁丫头身份贵重,所以时常欺负小宫女。

宫里都说,打人不打脸,艳儿可不管这些,她高兴起来随便打哪里,反正那些小宫女都不敢反抗。

这鲜儿被欺负久了,又见赵贵人这边的人待她好,拿她当人看,又许她首饰银子等,渐渐就成了赵贵人安插在李贤妃身边的探子。

那日艳儿急匆匆地把御园的事当成新闻去告诉李贤妃的时候,鲜儿正好在外头擦窗台,听见了李贤妃的话。

她忙忙来禀告赵贵人。

赵贵人闻言狂喜,可她之前吃过教训,知道越是高兴的时候越不能放松,这么好的机会她要好好利用,不能随便放过。

她朝鲜儿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这事你把嘴巴咬紧了,千万别告诉旁人。到时候我自然有计较,也不会供出你的名字。反正长椿宫宫人那么多,我不说也没人知道是你告密。”

“哎,多谢贵人。”

鲜儿瞅着人不注意便离开了储秀宫,只剩赵贵人坐在屋子里慌乱着。

她现在乱的是,这个天大的好机会该怎么利用,才能恰到好处地打击李贤妃,又不能伤到她自身。

诋毁太后啊……

这等天大的罪名,若是利用得好,足可够李贤妃再也翻不了身。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赵贵人一手托腮,整个人石头似的愣在了那里,陷入沉思之中。

……

后宫之中对于御园的消息,仍旧传扬得热闹。

明面上自然没人敢说,背地里都在议论着,毕竟太后的八卦比宫里这些嫔妃的有趣多了。

如今太后在御园长住不回宫,这些宫人越发关心御园那边的消息。

小纪子也知道宫里这事,并没有上心。

人多嘴杂是堵不住的,只要明面上不拿出来说,人家背地里悄悄谈论几句也是人之常情,犯不上去管。

这些宫人也都有分寸,太后是谁?

即便搬出宫了,也是这宫里最得罪不起的人物。

没人长了两个脑袋敢说太后的不是。

可小纪子留神注意了一下后宫议论的动向,这几日消息传着传着有些不同了,他思忖片刻,这才回去禀告元治。

“皇上,有件事奴才得和您说一声。”

“怎么了?”

小纪子犹豫了片刻,“御园的事情出来之后,宫里的宫人少不得议论。奴才见他们都有分寸,只是暗地里说几句,便没有命人去管。只是这几日隐约听说,居然有人敢诋毁太后……奴才便来禀告皇上。”

元治正坐在御案后头看折子,听见这话手上动作一停,看向小纪子,“有这样大胆的人?按着宫规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你是大总管,你来处置便是,何必来问朕?”

小纪子面露难色。

元治皱起眉头,“怎么,背地里诋毁太后的人很多么?”

“不不不,他们哪里敢啊!”

小纪子忙道:“只是这诋毁太后的人身份过于贵重,奴才做不了主,不得不来讨皇上示下。这人的身份……贵重到恐怕连皇后娘娘也不好随意做主。”

后宫中妃位以下的嫔妃,中宫皇后甚至有权直接废免,何至于小纪子说的这么夸张?

元治一想就明白了,“你说的是身居妃位的李贤妃?”

小纪子尴尬地点点头。

他身为内宫大总管,在宫里的眼线极多,宫中各处的消息他都能听到,基本上从来没出过差错。

故而小纪子这么说,元治是信的,“她说了什么?”

小纪子道:“奴才听见人说,李贤妃听说了御园的消息,说太后行事过分,不知收敛。朝臣们因她有功所以对她的错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倒带着男宠到处招摇……”

“放肆!”

元治一拍桌子,殿中伺候的宫人连忙跪下不敢出声,小纪子跪在地上,“皇上先别动怒,奴才所言都有人证,绝非虚言。”

“朕知道,起来吧。”

元治不是生他的气,而是气说出这种话的人。

若这些话真的是李贤妃说的,那他这次绝不会轻饶李贤妃。

元治思考了一回,“你去知会皇后一声,到底她是后宫之主,这事应该她知道。召李贤妃去皇后宫里问话,朕倒要听听,那些悖逆的话是不是李贤妃说的!”

“是。”

小纪子忙出门往坤宁宫走去。

……

“贤妃娘娘,皇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坤宁宫派了旦儿亲自来长椿宫请李贤妃,李贤妃有些惊讶,却也只能乖乖跟着旦儿去。

到了坤宁宫,挺着孕肚的周皇后高高坐在上首,面容颇为严肃。

李贤妃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她上前小心翼翼地福了一礼,“请皇后娘娘安。”

“后宫不宁,本宫如何能安?”

周皇后淡淡看她一眼,“贤妃,你可知罪?”

李贤妃脑中一热,连忙跪倒在地,“臣妾愚昧,不知哪里惹怒了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明示。”

周皇后蹙了蹙眉头,“本宫听宫中近来流言四起,说你李贤妃对太后不敬。你说太后不知收敛,带着男宠到处招摇,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李贤妃愣了愣。

这话她当日是对着艳儿说的,不过是一时痛快罢了,并未敢对旁人说过。

周皇后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贤妃看向艳儿,艳儿连忙朝她轻轻摇头示意,示意她没有这么说过。

对了,那日说话的时候殿门是开着的,外头还有不少宫人在洒扫,一定是他们走漏了风声!

李贤妃面色白了白,此刻顾不得是谁说出去的了,她忙道:“皇后娘娘明鉴,臣妾没有说过,臣妾一向敬重太后,一定是有人冤枉臣妾!”

第九百二十章 严刑拷打

李贤妃拒不承认,这话周皇后也猜到了。

平心而论,周皇后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很吃惊,她觉得李贤妃不是这种嘴上没把门的人。

即便心里这样说,嘴上也不该说出来。

尤其是李贤妃。

她和周皇后一样都受了苏幼仪的恩惠,当年元治年纪尚轻未能亲政,挑选皇后和嫔妃的事都是苏幼仪一手控制。

没有苏幼仪,周皇后未必能成为皇后,李贤妃也未必能高居妃位,安枕无忧。

周皇后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说你没有说过,可如今后宫里都在传是你说的。你告诉本宫,为何人人都说是你说的?倘若你能给我一个理由,我或可相信你。”

李贤妃眼珠子飞快地转动。

她自然明白,这话若不是艳儿传出去的,也一定是当日在长椿宫的宫人不小心听见了她的话传出去的。

这本来就是实话。

可现在不能让周皇后知道,她只能编个说辞,“或许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才惹得旁人栽赃陷害于我。皇后娘娘明鉴,我确实没有说过这话。”

周皇后朝外头看一眼,旦儿立刻带着七八个宫人走了进来。

李贤妃斜眼一看,进来的有宫女也有太监,多半都是生面孔,想来并非是在长椿宫伺候的。

周皇后道:“你们把你们从哪里听到消息,听到的是什么,都原原本本告诉李贤妃。”

“是。”

宫人们有些害怕,又不敢不说,便依次道:“奴才是听内务府的小六子说的,他说贤妃娘娘在背后不满太后的事,说太后带着男宠到处招摇……说太后,行事太过了些。”

“奴婢是听储秀宫的琳姐姐说的,她说贤妃娘娘在长椿宫里辱骂太后,说太后身边受着男宠不知检点。”

“奴才是听御花园培土的小明子说的,他说贤妃娘娘意图勾结朝臣,让朝臣们上书管一管太后这些……这些腌事……”

这些宫人们听到的传言都差不多,可一个比一个说得夸张,贤妃的脸色都吓白了。

她连忙朝周皇后道:“皇后娘娘,臣妾怎么敢勾结朝臣?即便臣妾在背后不小心说了几句不敬的话,也绝不敢冒犯太后啊!”

“那你到底有没有说不敬的话?”

周皇后捧着肚子,微微俯下身来看着李贤妃。

李贤妃愣了愣。

“没有,臣妾绝对没有。”

她还是不认。

周皇后也不着急,一下一下地抚着肚子,自从怀孕之后,她发觉这个动作很能减轻她的压力。

但凡遇上什么事,她只要抚着自己的肚子,感受着里头孩子正在长大,她就觉得什么都没必要担心。

李贤妃瞧着她老神在在的模样,心中越发不安。

就在她焦急之际,忽听得外头脚步声响,竟是小纪子从外头走了进来。

这事连皇上都惊动了?

李贤妃眼看着小纪子上前,走到周皇后身边,他朝周皇后点点头。

周皇后道:“把人带进来吧。劳烦纪公公把你查到的事情,当着大家的面说个清楚,也好将此事闹明白,不至于冤枉了谁,也不会轻纵了谁。”

“是。”

小纪子回头看了一眼李贤妃,又朝外头道:“请赵贵人进来。”

这事与赵贵人什么关系?

李贤妃顿时蹙紧眉头。

赵贵人从外头进来,见殿中气氛肃然,连一向温柔端庄的周皇后面上都有冷厉之色,忙乖乖上前福身请安。

周皇后一摆手,赵贵人在边上坐了。

而后小纪子道:“奉皇后娘娘之命,奴才听说宫里有贤妃娘娘诋毁太后的传言之后,便四处查访谣言的源头所在。经过探查,这些谣言一开始是从储秀宫传出来的。所以请储秀宫主位赵贵人前来,正是为澄清此事。”

“是你故意造谣诋毁我?”

李贤妃先发制人,指着赵贵人,一脸痛心疾首,“先前你宴请二王妃的时候说得多么好听,说要给我赔罪云云,原来不过是障眼法。背地里你竟用如此阴谋诡计来陷害我,你实在是太恶毒了!”

赵贵人被她一顿控诉吓了一跳,登时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倒在地。

周皇后蹙起眉头,“赵贵人,这件事真的是你恶意造谣贤妃的么?”

如果这事是真的,那她对赵贵人就太失望了。

先前她还特意找了二王妃来帮赵贵人,其中固然有为后宫和睦的考虑,却也有对赵贵人的信任。

她相信赵贵人不是个坏人。

如果赵贵人真的用了如此阴险招数,那也只怪她看错人了。

赵贵人连忙摆手,“没有,皇后娘娘,我怎么敢拿太后的事造谣?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周皇后看她神情不像说假话,又看向小纪子。

小纪子顿了顿,“皇后娘娘,谣言的源头确实是储秀宫,如果赵贵人不肯承认,只把她身边那些宫人都送进慎刑司,这件事便可以真相大白了。”

“什么?慎刑司?”

赵贵人咽了一口口水,“慎刑司是什么地方?要送他们去做什么?”

旦儿站在周皇后身边,此刻开口道:“慎刑司是宫里处罚有错宫人和嫔妃的地方,若将赵贵人身边的宫人送进去严刑拷问,他们还是坚持此事并非赵贵人造谣,那您就能清白了。”

“严刑拷问?不,不能拷问!”

赵贵人慌忙阻拦。

李贤妃见状越发道:“你这分明是心虚才不许你的宫人被严刑拷问,若是你没有造谣,真金不怕火炼,你怕什么?”

赵贵人面色慌张。

周皇后瞧这个情形,一时也分辨不明到底谁才是清白的。

小纪子躬身道:“皇后娘娘,二位主儿各执一词,都说自己是无辜的。事到如今,怕是只能将二位主儿身边的宫人都送去拷问,才能得到确切的答案。”

“不,不能拷问!”

赵贵人忽然直起身子,她咬紧牙关,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和我的宫人没关系。我承认,这消息是我散播出去的!”

第九百二十一章 有证据

李贤妃顿时松了一口气。

周皇后失望地看着赵贵人,没想到她竟然会用这么肮脏的手段。

不料赵贵人很快道:“这消息是我散播的不假,可这绝非谣言!我有证据可以证明,这话确确实实是李贤妃说的不假!”

李贤妃脑中嗡的一声。

周皇后越发不解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李贤妃的确说过诋毁太后的话,只是你刻意在宫里散播开来,这又是为何?”

事到如今,赵贵人也不隐瞒什么了,她索性大方道:“皇后娘娘明鉴。我承认我心里对李贤妃有敌意,因为她之前羞辱过我,还威胁要打我脸,所以我一心想报复。可我并没有造谣她,这话切切实实是她说过的,我只是不敢明着来禀告皇后娘娘,担心被李贤妃报复,所以才想了这种招数,暗地里让人散播出去。”

她说完忙又补了一句,“皇后娘娘,要说散播这消息是我的错,我认了。可这话到底是李贤妃说的,我可没有造谣她!”

赵贵人说得条理分明,看起来不像假话。

周皇后又看向李贤妃,“贤妃,你怎么说?”

李贤妃看向赵贵人,她先前一口咬死不承认,现在若是反口,不仅要承担罪名,还要成为后宫的笑柄。

眼下她唯有咬牙,来个死不认账,“臣妾没有,臣妾绝没有说过诋毁太后的话!”

李贤妃还是不认。

周皇后只好道:“赵贵人,你方才说你有证据,那你倒是把证据拿出来,看看能不能证明你的清白。若你不能证明诋毁太后的话真是李贤妃说的,本宫不仅要治你诋毁太后的罪名,还要治你陷害嫔妃的罪名。”

赵贵人原本不想把鲜儿供出来的,这是她答应鲜儿的。

可事到如今,如果不把鲜儿供出来,她自己就先没命了,两害相权,她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承诺,“臣妾有个人证,是长椿宫伺候的鲜儿,请皇后娘娘把人请过来!”

鲜儿?

这个名字李贤妃并不熟悉,似乎听人喊过一两次,可她身边的艳儿听见这话,却一下子白了脸。

她平日里没少欺负鲜儿。

若说鲜儿怀恨在心真的把李贤妃不经意的话告诉赵贵人,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多时,两个小太监从外头带了一个小宫女进来,小宫女抬眼一瞧殿中的情景,吓得不敢说话,只唯唯诺诺地跪下。

周皇后瞧见是个单弱的丫头,生得还十分瘦小,便招招手,“你过来,到本宫面前来。”

鲜儿膝行上前。

凑近了,周皇后看到她的手上有浅浅的伤痕,看她的打扮分明是做细活的宫女,又是在长椿宫伺候的,怎么会有伤痕?

宫里像这样的小宫女,因为不干粗活留着好几寸长指甲的都有。

旦儿瞧见周皇后的目光,便接过鲜儿的手,柔声问道:“这手是怎么弄的?哪来的伤?”

鲜儿怯怯地偏过头,看了一眼艳儿的方向,不敢说话。

旦儿微微蹙眉,“皇后娘娘面前,你也敢拒不答话?”

鲜儿一害怕,立刻说出了实话,“奴婢不敢,这手上的伤是艳儿姐姐教训奴婢的时候留下的,是奴婢惹艳儿姐姐生气了!”

旦儿看了艳儿一眼,后者心虚地别开目光。

虽说伺候主子的宫女也有等级的区分,可大家到底都是体面人,不是做粗活脏话的宫人。

按照常理,大宫女有管教小宫女的权力,却不能轻易打骂。

可瞧鲜儿手上新旧伤痕,想必她被艳儿打的也不是头一次了。

赵贵人插空连忙道:“皇后娘娘,能不能让我和鲜儿说几句?我就当着娘娘的面说,绝不会有什么不该说的话!”

周皇后顿了顿,却听李贤妃道:“这怎么行?我没说过诋毁太后的话,万一你诱导鲜儿说我说了诋毁太后的话,那我找谁说理去?”

说罢看了鲜儿一眼。

幸好鲜儿是面朝周皇后跪着的,看不见李贤妃的神情,可她的肩膀还是忍不住抖了抖。

赵贵人气结,“贤妃娘娘,你现在做的事才是诱导鲜儿不说实话!”

说罢只看着周皇后。

周皇后点点头,“你有什么话就说罢,本宫就在这里,若你说了什么诱导鲜儿做伪证的话,只能证明你自己心虚。”

赵贵人点点头,“皇后娘娘放心,清者自清,臣妾相信这事一定能说明白。”

她对皇后有信心,周皇后是个善人,一定会查明真相秉公处置。

她上前掰过鲜儿的肩膀,柔声道:“鲜儿,是我对不住你。我说好了不把你供出来,让你能继续安安稳稳地在长椿宫伺候,可我今日实在是不得已,你听我解释。”

鲜儿低着头谁也不看,没有动作。

“我原想把这消息散播出去,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以后自己去查。这样这件事就牵连不到你,也牵连不到我。可惜纪公公查出这消息是从我储秀宫传出去的,若我不把你找来证明我的清白,今日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鲜儿,希望你能原谅我供出你来。”

赵贵人见她不言语,又朝周皇后道:“皇后娘娘,不管今日能不能证明臣妾的清白,鲜儿都在长椿宫待不下去了。臣妾求皇后娘娘恩典,把她调到别处去,或者干脆放出宫,否则她就真真受我连累了。”

周皇后犹豫片刻,想着这话现在说不合适,便道:“此事本宫自有分寸,你的话说完了没有?若是说完了,还是让鲜儿说罢。”

鲜儿复又转回周皇后的方向。

她起初被传召来坤宁宫,看见李贤妃和赵贵人跪在地上,便知自己今日难逃一劫了。

她心里也恼赵贵人,说好了不把她供出来,为何还是供出了她?

及至方才听了赵贵人的解释,她心里又释然了。

赵贵人若不供出她就要自己承受造谣太后的罪名,这不能怪她,换做是自己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她忽然下定了决心,朝周皇后磕了一个头,“回皇后娘娘,奴婢可以作证,贤妃娘娘确实说了诋毁太后的话。”

第九百二十二章 招供

轰!

李贤妃心中犹如山崩地裂,赵贵人却舒了一口气。

周皇后听到这里还是不敢亲信,又道:“你把如何听到贤妃说这话,听到的又是什么话,一五一十都说出来,不可遗漏。”

“是。”

鲜儿怯怯道:“那日奴婢正在殿外擦窗户,忽见艳儿姐姐急匆匆地进殿去,说是有个大新闻要告诉贤妃娘娘。奴婢听见新闻也有些好奇,正好殿中窗子和门都没合上,奴婢便竖起耳朵想听个热闹。”

“而后就听见艳儿姐姐说了御园里太后带着季先生出行的事,贤妃娘娘就说,太后行事也太过了些。因她是掌权的太后,朝中大臣给她颜面不说她,她也该收敛些。还说太后带着男宠到处招摇。”

这话倒像是李贤妃的口气。

周皇后复又看向李贤妃,“贤妃,鲜儿说的可是真的?若是真的,你还是趁早招供了,别再挣扎了。若能尽早招供,本宫念在你主动承认错误的份上,或许还能从轻处置。”

主动招供?

李贤妃心里冷笑了一声。

她咬牙撑到了现在,若现在招供了,那方才做的努力不都白费了?

她以为赵贵人能拿出什么证据,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宫女鲜儿而已。

李贤妃忙道:“皇后娘娘,臣妾确实没有说过。这鲜儿或许是被人买通了,或许是对臣妾有什么不忿,所以串通外人造谣臣妾。难道皇后娘娘仅凭她一面之词,就要定臣妾的罪?”

她又看向身边的艳儿,“艳儿自小在我身边,当成副小姐一样娇惯大的,或许脾气大了些惹了这位鲜儿姑娘,所以她有意报复。而赵贵人也承认她对臣妾十分记仇,这两人凑在一起演了一出戏报复臣妾,难道皇后娘娘还没看明白吗?”

周皇后沉声不语。

鲜儿慌乱又无力为自己辩解,只能不断地摇手,口中轻声道:“不是,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赵贵人气急,指着李贤妃,“你有没有说过你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鲜儿那么胆小,难道还能在我面前胡说?你们主仆两苛待鲜儿,让她在长椿宫受尽排挤,要不是储秀宫的人可怜她照顾她,只怕她早就去跳井了。正是如此鲜儿才把这事告诉我,她也不算背主,要怪只能怪你不值得旁人对你忠心!”

“赵贵人真是口齿伶俐啊。”

李贤妃笑道:“是,艳儿是脾气大,或许不小心欺负了鲜儿,我承认我有管教无方之罪,日后我必定好生管教艳儿。可这鲜儿凭空造谣,不就是因为艳儿欺负了她所以她要挟私报复吗?正好你和我不睦,她可不就编织谎言找你合作去了?”

“你……”

赵贵人虽气急,又不知如何反驳她。

李贤妃伶牙俐齿善于为自己辩解,这一点上,十个鲜儿和十个赵贵人加在一起都没辙。

就在情势胶着之际,小纪子忽然站出来,朝周皇后拱拱手,“皇后娘娘,现在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也闹不明白。奴才想着,既然那日长椿宫门户大开,听见贤妃娘娘说话的总不会只有鲜儿一个吧?一定还有旁人。”

“奴才以为还是应该把这鲜儿和贤妃身边的宫人一并送去慎刑司,包括艳儿姑娘。重刑之下,不怕他们不说实话。”

艳儿登时白了脸色,跪在李贤妃身边连话都不会说了。

李贤妃正要开口阻止这个决意,却听怯弱的鲜儿道:“好,奴婢愿意去慎刑司。奴婢说的是实话,不管多少刑罚加身奴婢也不会改口。”

她鼓足勇气,转过身去,第一次敢直视着艳儿,“艳儿姐姐,此事也不必连累旁人,你我一起去慎刑司,看看是谁先改口。”

艳儿浑身发抖,看都不敢看鲜儿一眼。

鲜儿忽然来了这么一出,让大家都始料未及。

可从她和艳儿的反应也看出了个大概,鲜儿如此决绝,可见她确实有底气。

再看赵贵人,周皇后心里已有了想法。

她目光中有些不悦之色,“贤妃,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么?若是你身边的宫人被送去慎刑司后才招供,那你除了诋毁太后之外,还要承担一份拒不认罪的罪名,你可想好了。”

李贤妃咬着嘴唇,“臣妾……确实没有说过。”

“好。”

周皇后看向小纪子,“那就按纪公公的意思办吧,将鲜儿、艳儿,还有贤妃身边其他亲近的宫人都带去慎刑司查问。”

“贤妃娘娘,娘娘救我啊!”

艳儿一听这话,立马拉住了贤妃的衣裳,“娘娘,奴婢不想去慎刑司!听说慎刑司里冬日只能盖薄被,夏日却要盖棉被,地上都捂着老鼠和臭虫,人在睡觉时都会被蟑螂咬醒!娘娘,奴婢不想去啊!”

她是自幼在李府娇惯大的,李贤妃从未弹过她一指甲盖,她连寻常丫头该受的委屈都没受过。

如今猛然要她去慎刑司,比坐监牢还不如的地方,她如何受得了?

李贤妃咬着嘴唇。

“娘娘,娘娘救我啊!”

就在艳儿要被拉扯出去之时,李贤妃忽然搞呼一声,“慢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她的面上。

李贤妃朝周皇后磕了一个头,“都是臣妾不懂事,一时口快就说了对太后不敬的话。臣妾唯恐太后怪罪,所以方才不肯承认,求皇后娘娘恕罪,臣妾愿意亲自到御园向太后致歉。”

艳儿大松了一口气,以为李贤妃是为了不让她受苦才松口的。

事实上李贤妃确实是为了她,不过不是为了不让她受苦,而是看到艳儿这样的表现,她便知道艳儿受不住慎刑司的苦。

与其到时候艳儿招供出来,不如她此刻主动招认。

见李贤妃招认,赵贵人也松了一口气。

她这条命算是捡回来的,鲜儿的命也算捡回来了。

周皇后的目光欲言又止,李贤妃瞧着她的神情,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还没想明白到底有何不对劲,只听见后殿脚步声响,随之传来熟悉的声音,“呵,果然是你。李贤妃,你太让朕失望了。”

第九百二十三章 托付皇后

李贤妃霍然抬起头来!

是皇上,皇上怎么会在后殿?!

一袭明黄的衣角从后殿掠出,元治沉着一张脸朝上首走去,坐在周皇后身边。

座下众人纷纷低头行礼。

李贤妃一时无措地愣在那里。

她终于明白方才周皇后的神情有何古怪了,原来皇上一直在后殿听着,听着她先前死不认罪的争辩,也听着她如今不得不认罪的狼狈。

如果早知道皇上听着,李贤妃无论如何也不会认罪!

“皇上,臣妾只是一时糊涂,说话没过心罢了,绝非有意冒犯太后。臣妾知错,求皇上原谅臣妾!”

李贤妃心思一动,当即伏在地上,痛呼落泪,“皇上,臣妾只是因为近来心情不好,所以才会说出如此违心的话。臣妾能入宫伺候皇上多亏了太后的青睐,臣妾又怎么会真心诋毁太后呢?”

她说着,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

李贤妃素来刚强,很少在人前落泪,这副场面看得周皇后都是眉头一皱。

赵贵人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这个恶女人方才差点害了自己,这会儿她又哭哭啼啼地在皇上面前装可怜,她可真行啊!

元治看着李贤妃,不动声色,“哦?你为何心情不好?”

李贤妃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哀怨地看着元治,“臣妾……臣妾在宫里深感寂寞想家,皇后娘娘怀了身孕,皇上时常在坤宁宫陪伴,余者便是去储秀宫,很少来长椿宫。臣妾夜夜独守空房,故而心情郁郁,才会说出不得体的话来。”

她的姿态放得极低,口气极弱,哀怨的模样叫人不得不生出同情。

只有周皇后眉头越发紧蹙。

她很了解李贤妃的性子,李贤妃外表看起来柔弱端庄,骨子里却十分刚强,绝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示弱。

更不会说什么独守空房这样的话。

此刻的李贤妃让人感到陌生而又虚假,可除了周皇后,旁人大约感觉不到她是在做戏。

周皇后张了张口,到底没说什么。

李贤妃罪证确凿,她想装装样子来博取皇上的同情也是常理,自己虽然看着不舒服,却也没必要置李贤妃于死地。

她没说什么,倒是赵贵人忍不住开口,“皇上,您可千万别被她骗了啊!什么叫做独守空房所以心情郁郁,照贤妃娘娘这么说,日后我们这些嫔妃心情不好就可以拿太后来说嘴?那还有点规矩没有?”

李贤妃含泪看了赵贵人一眼,“赵妹妹这话固然不错,可你蒙受圣宠,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若你如我这般寂寥,未必会做出什么说出什么来。”

赵贵人:“……”

她近来确实承宠多了些,可她也不是没独守空房过啊!

赵贵人还想不出如何为自己分辨,便听李贤妃幽幽道:“皇上明鉴。此事都是臣妾的错,臣妾心里不敢不敬太后,可嘴上没把门,一时糊涂了是事实。可这谣言流传到今日,皆是赵贵人蓄意散播的结果,若她不如此散播,臣妾冒犯太后的话也只有几个贴身的宫人听见,何以会闹到满宫皆知的程度呢?若太后不高兴,这里头不止是臣妾的罪责,还请皇上明鉴。”

赵贵人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该死的李贤妃,到底还是把罪名推到她头上来了!

“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顶多是想让李贤妃吃瘪,可这话确实是李贤妃说的,是她对太后不敬,与臣妾什么相干?”

“好了,都闭嘴。”

元治冷冷地扫了一眼下去,李贤妃和赵贵人都不敢再开口。

他看了小纪子一眼,“明日去一趟御园,将此事一五一十告诉太后。被冒犯的人是太后,太后如何才能消气便如何处罚。至于她们两个”

元治顿了顿,“李贤妃禁足长椿宫,供奉减半,赵贵人禁足,无事不得出储秀宫。”

赵贵人心中惊疑不定。

皇上将她二人一并禁足等候太后发落,看起来是一视同仁,实际上还是有区别的。

至少她没有供奉减半。

她作为贵人的供奉原本就不高,若是再减半,这日子真真是没法过了。

这样看来,皇上心里到底还是偏向她的吧?

赵贵人还未想明白,已经被人请出坤宁宫,她只好福了福身,老老实实回储秀宫去。

……

次日一早,小纪子便从宫里去了御园。

他将此事从头到尾告诉苏幼仪,苏幼仪哭笑不得。

没想到她和季玉深一时兴起溜出宫去玩,竟然闹出了这么多风波,还让李贤妃和赵贵人借着这个机会争风吃醋起来。

小纪子道:“昨夜皇上和皇后已经审问过了,如今李贤妃和赵贵人都被分别禁足在各自宫里。皇上的意思是,这件事涉及冒犯太后,为了让太后消气,请太后决定如何处罚。”

苏幼仪只是笑笑,“你若不来告诉我,我压根不知道这事,又何谈生气这一说呢?不过既然事情闹大了,我迟早也会知道,这事到底要处置了。她二人冒犯的是我不假,可她们是嫔妃,理应由皇后这个后宫之主处置才是名正言顺。”

“太后说的哪里话?”

小纪子笑道:“名义上皇后是后宫之主,可皇上和皇后心里爱重您,自然听您的话。这事要如何处置,太后就别谦让了,只管说心里话才好。”

苏幼仪顿了顿,目光扫过霞儿和烟儿等人。

她们都好奇地看着,不知道苏幼仪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苏幼仪想了想,笑道:“也罢。这件事还是让皇后处置,就说哀家全权托付皇后处置了。不过有几句话你转告皇后,哀家觉得这冒犯的话到底是谁说的,就应该处置谁。赵贵人虽然把事情闹大了,可她并非冲着哀家,而是冲着李贤妃,哀家怪不着她,你说是不是?”

小纪子一听这话就明白了。

苏幼仪明面上说交给皇后处置,给了皇后面子,实际上又暗示了要惩治李贤妃,轻饶赵贵人的这个心思。

他连忙躬身道:“是,奴才这就回去禀告皇上和皇后。”

第九百二十四章 这叫活该

“太后说了,皇后娘娘才是后宫之主,嫔妃之事理应皇后娘娘处置。”

小纪子回去禀告的时候,元治正在坤宁宫陪着周皇后读书,他笑眯眯道:“太后是一番慈心,想为皇后娘娘立威呢。”

周皇后不必他提醒就领会了这层意思,她含笑望着元治,“那皇上的意思呢?”

“母后说让你处置,自然是信得过你。”

元治并无反对之意,“朕也信得过你,朕最好后宫的事你能一力处置了,不需要朕前朝后宫同时烦心。起初朕还不确定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如今看来你完全有,朕就放心将后宫交给你了。”

周皇后羞涩地低下头,微微一笑,抚着肚子轻声道:“多谢皇上信任。咱们夫妻一体,同心同德,孩子若自幼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将来也必定幸福安康。”

这话元治听得高兴。

却听她慢慢道:“既然母后和皇上都信任臣妾,那我少不得就说了。李贤妃此事事关重大,满宫皆知,若不严惩,只怕日后嫔妃和宫人们都有样学样,以为诋毁太后也不用付出什么代价,那就不好了。”

“臣妾以为,应该将其贬为嫔位,顺带将她的封号也去了。母后和太妃们,还有皇上,都不喜欢她这个封号,顺手去了也好,皇上说呢?”

这个主意极好,元治点点头,“就照你说的办。”

周皇后沉吟道:“至于赵贵人,她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原本也应该惩罚。可母后已经说了不怪赵贵人,咱们至少也要给母后这个面子,不如……就罚两个月的月银,以示惩戒吧?”

在后宫里所有的惩罚之中,罚银子是最轻的小事。

何况只是两个月?

元治笑了笑,不禁道:“皇后这样做是为了给母后面子,还是也为给朕面子?”

近来他见赵贵人的次数多了些,周皇后却没有趁机罚赵贵人闭宫思过,只是罚了月银。

周皇后不置可否,笑道:“皇上放心,若赵贵人那边银子不够使,我会瞧瞧送一些去的,不会叫她少了吃穿。”

……

李贤妃被夺了封号,降位为李嫔,这光景简直和当年先帝朝的李贤妃一模一样。

不少宫人暗中唏嘘。

唏嘘归唏嘘,可李贤妃没了封号也是好事,她这个封号实在不吉利。

倒是散播谣言的赵贵人只得了轻轻的罚两个月月银的处罚,起先众人还不解,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太后的意思,皇后是看着太后的颜面处置。

毕竟这件事真正受害的是太后。

赵贵人千恩万谢,又是去坤宁宫向周皇后谢恩,又是派人去御园向苏幼仪谢恩,而后该吃吃该睡睡,并不受其扰。

她虽身家底子不厚,两个月的亏空还是补得起的,不在话下。

李贤妃的长椿宫却就此门庭冷落下来。

她甚至连一个亲自到苏幼仪跟前请罪的机会都没得到,就被禁闭在了长椿宫,她长这么大,头一回遭受如此对待。

这让她颜面上十分过不去。

她在长椿宫倒是有个清静,真正受罪的是她的家人,不断在前朝上书请罪,说是教女无方云云。

国子监祭酒教导国学里那么多世家公子和官宦子弟,若说他教女无方,岂非整个朝廷的后备人才都被耽误了?

元治也没心思处置他,只是命人留了折子,并不批复。

这消息不知怎么便传到了后宫中。

“奴婢听说,老爷在早朝时特意请罪,皇上却没有说什么软和的话,只让他好生留心教导学子。并说后宫之事自有皇后娘娘处置,不必他费心。”

艳儿一面学着外头宫人议论的说,一面打量李贤妃的脸色,只见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艳儿不敢说了。

自从李贤妃被贬为李嫔之后,她的心情就很不好,连带看艳儿也不顺眼了许多,态度总是冷冷的。

艳儿能感觉得到,所以不敢撞上去。

李贤妃果然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还有什么消息?索性一次性说了。”

艳儿犹豫了片刻,怯怯道:“还听说……说是老爷上书请罪教女无方,皇上却没有批复折子。老爷急得身子都差了许多,这几日已经告假在家中休息了……”

“啪!”

茶盏被挥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李嫔气得胸腔起伏。

她从小到大都是父母的骄傲,何曾让父母为她而气病?

这消息比起降位和禁足,更让她觉得难堪。

艳儿一惊,连忙跪倒在地,“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李贤妃恨恨地盯着她,“若不是因为你无用,受不住慎刑司的处罚,那日本宫也不好乖乖认罪。本宫自小待你不薄,关键时候你却不能帮本宫一把,我要你有何用?”

艳儿浑身一颤,哭着抬起头,“娘娘,这事不能怪奴婢啊。奴婢确实从小没受过刑罚,可当时,当时是娘娘自己要招供的,不是奴婢供出娘娘啊……”

她越说越小声,李嫔却清楚听见了她的话,登时睁大眼睛。

她随手从坐榻边拿起一支金钗,抓过艳儿的手拼命往她手掌心扎,“那本宫今日就让你受点刑罚,你受得住吗?你受得住吗?”

艳儿拼命躲闪,大哭大喊,不多时手心就被扎出了血,殷红的血珠滚落在地,又溅在两人的衣裳上。

殿外的宫人听见里头的动静,纷纷退得远了些,而后小声议论起来。

“娘娘如今正在气头上,咱们还是小心些当差,惹了主子可没好下场。那艳儿姑娘从小跟着娘娘,如今也要被拿来撒气。”

“你们还看不出来么?咱们这位主子看着端庄大气,实际上对下人再严厉不过,咱们长椿宫受排揎的宫人还少么?”

有人轻哼一声,“那艳儿一向仗着娘娘的势欺负人,如今也轮到她自己受了。这叫什么?这叫活该!”

这话说得重了些,一时间周围没人敢答话。

好一会儿,想到李贤妃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才有人大着胆子道:“对,就是活该!”

第九百二十五章 贵太妃的保证

宫里的处置下来之后,这事便算是尘埃落定。

季玉深听苏幼仪说了来龙去脉,自嘲地笑笑,“但是我一时心血来潮惹的事端,也该罚我才是。”

“如何罚?”

苏幼仪瞧着霞儿往兽首销金三足鼎里添香片,一面有趣地看着季玉深,“季先生有何高见?”

季玉深也故作高深,“不如就罚在下为太后烹调接下来一个月的膳食,如何?”

苏幼仪嗤之以鼻。

“就算不罚你也要为我做药膳的,那不是便宜你了?”

她道:“对了,这几日就把药膳师傅送回宫里去伺候皇后吧,反正我这里有你就够了,用不着他。”

“那可不一样。”

季玉深道:“先前不过是一时兴起就做做,平日里正经膳食还是药膳师傅做。如今你干脆把他打发进宫,那岂不是只能我做了?”

两人正讨价还价得热闹,忽听见多福进来禀告,“太后,贵太妃来了,满脸带笑的,好像是为了宫里的事情。”

苏幼仪一顿,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贵太妃自从上次见了李嫔就对她颇有怨言,这两个倒像是前世的冤家,怎么见了一面就结那么大的仇?”

苏幼仪回身在榻上坐下,“如今听见李嫔落了难,想必贵太妃是来幸灾乐祸的。罢了,请她进来吧。”

多福形容得一点也不夸张,贵太妃进来的时候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忙着上前福身行礼。

见季玉深也在这里,不禁笑道:“季先生也在啊?”

季玉深朝她拱拱手,“贵太妃怕是有什么不该我听的话同太后说,我还是避一避好。”

“别别。”

贵太妃连忙摆手,“哪有什么不该你听的?”

她笑着到苏幼仪下首位置坐下,“虽说是后宫妇人的事,可太后什么事都不瞒你,先生请坐下,就当听个热闹吧。”

季玉深依言坐了,果然听贵太妃道:“我今日是特意来谢太后的,我就知道太后言出必行。这回李贤妃,啊不,李嫔和赵贵人在宫里闹了事,如今一个降位闭宫思过,另一个倒是好好的。太后说随着我不喜欢李嫔,果然是真的。”

“难不成还有假的?”

苏幼仪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又道:“你们也听说这件事了,都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

贵太妃忽然一脸愤慨,气得哼了一声,“这个李嫔实在太过大胆了,我看降位都是轻的!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太后的作为指指点点?大家都为太后抱不平呢!皇上和皇后尚且不敢说什么,几时轮得到她?”

贵太妃气愤得就像自己被侮辱了一样,“照我说就应该罚得更重一些。这也难怪,你是个好性子,宫里的皇后也贤良淑德,都不是欺负人的主儿。这要是我,哼哼……”

苏幼仪噗嗤一笑,“这要是你,李嫔那么让你厌恶,你还不把人家赶出宫去?罢了罢了,我横竖也没受什么委屈。这些话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说,也不止她李嫔一个,只是她运气不好,偏偏叫人听见了告诉赵贵人。”

提到这个,贵太妃一脸得意,“我果然没看错赵贵人,她看起来笨笨的,关键时候还挺管用。只是这法子实在不高明,她何必把这事散播出去?倒坏了你的名声,不如直接禀告皇上皇后来得痛快些。”

苏幼仪笑笑,“赵贵人的法子虽笨,谅她也没有恶意。说到底这次惩罚李嫔,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你可知道李嫔的话之所以传出来,是因为她身边的宫人苛待小宫女?”

“哦,这个我也听说了些。”

贵太妃道:“不是说那个叫鲜儿的小宫女,首告有功,如今被皇后娘娘调到坤宁宫伺候了么?这个小宫女虽然背弃了主子,怪也只能怪李嫔御下无方。”

苏幼仪摇了摇头。

“若李嫔是个柔善性子,我只会怪她御下无方。”

她缓缓道:“可你也看到了,李嫔是个有主意的性子,不是因为宽和纵容才让她身边的宫人欺负人的。她的宫人欺负人,多半是她的指使。这一点反倒是我容不得的,宫人也是人,岂可随便欺负?”

贵太妃听到这里沉默不语,苏幼仪笑了笑,“当然,你未免笑话我是自己做过宫人,所以处处为宫人说话。”

“不不不,我绝无此意!”

贵太妃忙道:“我只是在想,太后从前在后宫当家时,就有对宫人宽和的名声。如今周皇后也和太后是一个路数,所以后宫祥和。这样说来,李嫔的行为确实不妥。”

贵太妃方才失语,只是觉得自己没抓到重点,一直因为自己和李嫔那点私怨纠缠不休。

苏幼仪笑道:“所以那个叫鲜儿的宫女留在宫里,也是给李嫔和其他嫔妃提个醒。后宫应以和睦为主,对待宫人也不可太严。她们要如何争宠我管不得,但争宠靠的不是心狠手辣,有本事就让自己更加贤惠温柔,那才能讨皇上喜欢。”

贵太妃看了季玉深一眼,不禁捂着嘴笑,“这贤惠温柔也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李嫔平日瞧着也是贤惠温柔模样,可就是不如周皇后看着舒服。为何?李嫔的温柔就是表面功夫,不像周皇后,那是自然而然的。”

“你还是这样厌恨李嫔。”

苏幼仪微微摇头,“此次李嫔已经吃到教训了,此后她若是能痛改前非,你就大人大量宽容了她。虽说大家不住在一起,可这样撕破脸也难看。面上的工夫还是要做的,心里不喜欢归心里不喜欢。”

“是。”

贵太妃起身福了福,“全都听太后的。我和她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这次她吃亏我心里的气已经出了,日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下次皇上要是带皇后和嫔妃来御园避暑,我一定不和她冲突就是。”

一旁的季玉深听着微微翘起嘴角。

贵太妃的保证,谁要是当真谁就输了。

贵太妃一瞧季玉深那个神情,知道他是在笑话自己,不免觉得不好意思,行了礼便告辞离开。

第九百二十六章 明朝散发弄扁舟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弄扁舟……”

学堂放学之后,还有轻轻的读书声从里头传出来,引得宫人们往里头看。

只见恭郡王府家的孙儿还在里头,捧着一本老旧的诗集在读,除了他之外其余学生都已经离开了。

“三爷,您怎么还不走?”

宫人朝里头喊了一声,他幽幽地转过脸去,不发一言,而后又将目光投向了书上。

“人生在世不称意,不称意啊……”

宫人们听得一脸莫名。

管事公公见状,一挥手使唤一个小太监,“你去御园大门外头瞧瞧,恭郡王府的人来接了没有?若是来了赶紧回来通报,没有的话赶快传话去让他们来接人。”

学堂已经放学了,不打发人来接,难道还要御园的马车送孩子回府不成?

便是从前鼎盛时期的恭郡王府也没这个体面,更别说是现在了。

孩子还在里头摇头晃脑,不多时,众宫人忽见李千越从后头的院子走出来,忙上前将他围住。

“李小公子,你怎么也还没走?”

李千越把手里的书示意给他们看,“我去请教了赵师傅一个问题,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众人仿佛见到救星似的,“李小公子,你瞧啊,学堂里读书那个。”

李千越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恭郡王的孙儿坐在窗边,一脸哀怨地念着什么,隔得远有些听不清。

管事公公道:“咱们也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同他说话他也不搭理。李小公子,你是好人,又和他是同窗,你去问问他吧?”

李千越点点头,“应该的,你们等着,我去问便是。”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李千越进去,只见李千越慢慢走到恭郡王的孙儿身边,低声道:“放学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他听见声响,幽幽地转过头来,看到是李千越,忽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仍旧一言不发。

李千越看向他手里捧的诗集,那一页正是李白的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云,满纸都是太白一腔郁郁不得志的愁苦和狂傲。

此刻捧卷的人满眼盯着这首诗不停地念,可见心中愁苦。

李千越索性坐到他身边,陪着他念,“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恭郡王的孙儿听见他陪着自己念诗,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有些欢喜的意思。

而那些等着李千越劝他的宫人们却纳闷了。

糟糕!

明明是让李小公子去劝劝的,怎么反倒把他自己也搭上了?

这下好了,两个学生在这里神经兮兮地背诗,这话是怎么说的?

李千越念完,恭郡王的孙儿又念了一遍,念到最后“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时候,又重复了几遍。

李千越听出了些意思。

果然,他转过头朝李千越道:“李千越,你知道吗?我现在就想像太白说的那样,去个没有人的山野小溪,散发弄扁舟去!”

李千越知道他肯定是遇上烦心事了。

这个学堂里的孩子都是世家府第金尊玉贵捧出来的,素来无忧无虑,衣食不愁,很少能见到他们如此惆怅。

李千越心想,一定不是寻常的事情,否则他不至于如此。

他也没问,就安安静静地陪着对方坐着,过了一会儿,还是恭郡王的孙儿忍不住了,不知道是相信李千越愿意和他说,还是单纯想找个倾诉的对象。

他道:“先前我在学堂里说了太后和季先生出宫去玩的事情,其实那事是我娘告诉我的,她让我在学堂里告诉大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做,我只觉得没什么,就当好玩说了。”

李千越沉默不语,听着他往下说。

“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夜太后出门不想被人瞧见引起热议,偏又被我五叔瞧见了。五叔特意去给太后请安,实际上是想借着保密要好处,太后也算是应允了。五叔在朝中一直不得志,五婶和我娘关系也不好,她们争吵的时候五婶把五叔遇见太后的事情说了出来。”

“而后我娘见不得五婶得意,就故意借着我把这件事声张出来,让我五叔五婶没脸再去向太后要好处……唉,你不知道我们府上现在乱成什么样了。五婶知道之后和我娘打起来了,两人脸上都挂了彩,现在家里乱套了。”

原来这件事底下还有这么复杂的关系。

李千越忽然觉得自己从小一个人住在小院里也挺好的,没有这么多复杂的家庭关系,也能少些烦忧。

他拍了拍恭郡王孙儿的背,“我知道你心烦,可这些都是大人的事情。你是孩子,就别为大人的事操心了,他们自己可以解决好的。”

“我怎么能不管呢?”

他叹了一口气,“我娘这件事做得太过分了,她平白毁了五叔五婶的念想,还把我当枪使了。这话是我传出去的,现在我就是恭郡王府的罪人。我不想回家,不想看到五婶娘家人频频上门来……”

李千越这才明白,他为什么放学了还要坐在学堂里吟诗,也明白了为什么他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散发弄扁舟。

说白了就是躲开府里的一摊乱事。

李千越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自己没有这样的家庭经历,不懂得其中的复杂。

恭郡王的孙儿看了他一眼,“听说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我真羡慕你。我也好想一个人住,这样就不用看那些大人争吵打架了。”

李千越一时语塞。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忽然有些无力。

这世上的事,热闹的人向往安静,冷清的人向往热闹,如何说得清?

他倒忽然有了个主意,知道如何劝说恭郡王的孙儿了,“你若知道我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便不会羡慕我了。”

第九百二十七章 替她道歉

恭郡王的孙儿果然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他好奇地转过头看着李千越,李千越轻声道:“我家在祖父的时候,也是诗书簪缨世家,富贵显赫。只是后来祖父擅权被治了罪,我母亲也伤心自裁了,我虽没有被诛连,却打小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恭郡王的孙儿忽然语塞。

原来李千越的身世如此凄惨,打小就全家死光了,他方才还对人家说羡慕他一个人,现在想想可真是嘴欠……

恭郡王的孙儿瞬间一脸惊惶,“李千越,我不是故意的那么说的,对不起,你千万别伤心。”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明白,比起全家死光,家里人那些鸡零狗碎的内抖算得了什么?

都是小事。

他现在已经没有方才那么伤心消沉了。

在院中偷偷注意这边景象的宫人们,忽见院子外头有人来了,正是刚才派出去打听的宫人。

“恭郡王府的马车在外头等候多时了,我告诉他们三公子就在学堂里,这会儿请三公子出去么?”

“别别。”

管事公公忙道:“先别急,我瞧着他此刻面色好看了许多,看来李小公子同他谈的有用。就让他们再谈一会儿吧,叫恭郡王府的人别着急。”

“是。”

众人继续看着,李千越朝对方笑了笑,“没关系,那都是我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了,其实我也记不清了,自然也不怎么伤心。只是每次和你们一起读书,看到你们都有父母家人,家人有时会打你们骂你们,但更多的是给你们好吃的好玩的,心里就很羡慕。”

恭郡王的孙儿低下头,半晌不言语。

平心而论,他们府里虽然人口多是非多,可平日里大家还是很疼他的。

祖父祖母,爹娘,这些人是不必说的,叔叔婶娘平日待他也很好,都是亲亲热热的。

要不是这次的事情,家里的气氛还是很和谐的。

比起李千越那样,他倒觉得现在家里的矛盾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忙问李千越,“原来你能进御园读书,是因为你家里原先也是做官的啊。可是你祖父是罪臣,太后为什么还要如此照顾你呢?你祖父到底是谁啊?”

李千越顿了顿,半晌才道:“既是罪臣,又有什么好提的?咱们别说这个了。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安慰你的,你别告诉旁人去,行吗?”

“那是自然!”

出身大家的公子,自然知道罪臣是什么概念,这是很忌讳的事情。

李千越不肯说自己祖父是谁,他也理解,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他叹了一口气道:“打从这件事以后,我一定闭紧嘴巴,再也不敢胡说八道议论别人的事了。我已经吃到教训了,以后再也不敢说人是非了。”

要不是因为他平时嘴碎,他娘也不会拿他当枪使去散播谣言。

倘若他当时多留个心眼不把那话拿到学堂里头来传,现在也没有那么多烦心事……

“好了,回家吧。”

李千越拍拍他的肩膀,“你们家已经够乱了,要是他们以为你丢了,只会更乱,还是别给大人添麻烦了。”

“嗯。”

恭郡王的孙儿这才朝学堂外头走去,身边的小厮连忙背着他的书袋跟在后头。

看到他走出院子,学堂管事的公公才放下心来。

“李小公子,今日多谢你了。”

公公朝李千越做了个揖,“方才瞧三公子那样,还真担心他做什么傻事呢,没想到被你一劝就乖乖回去了。”

“没什么大事,不必客气。”

李千越也拱手回了礼,“那我也先回去了,公公自便。”

说罢抱着书朝院外走去。

……

恭郡王的孙儿走出御园,看到自家的马车停在大门前。

此刻天色已经晚了,秋天天黑得早,马车在暮色中隐隐约约。

他朝前走去,下人似乎是看见了他,并没有上前迎接,反而朝马车里说了几句什么。

而后马车里步出一个贵妇模样的人,他细细一看,竟是他娘世子夫人。

凉爽的秋日,世子夫人拿着一把不合时宜的团扇遮着半边脸,她朝自己走来,“三儿,娘来接你回家了。”

恭郡王的孙儿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鼻子酸酸的。

他知道他娘用团扇遮住的那半张脸上有伤痕,是被五婶娘打的。

他眼眶里落下泪来。

看到他哭了,世子夫人也忍不住哭了,“三儿,都是娘对不起你。娘当时昏了头才拿你当枪使,都是娘不好。你原谅娘好不好?”

“娘!”

他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扑到世子夫人怀里。

母子两个抱头痛哭,下人看着不像样,忙将他二人请上马车。

一直到上了马车,哭声还是能传到外头来,惹得御园的侍卫们纷纷侧目。

好一会儿声音才停了。

马车往回家的方向走,车里,世子夫人放下了遮面的团扇,她半边脸青紫,看起来比五夫人的伤势更加严重些。

她却顾不上这些,忙将身后一个食盒拿出来,笑着同恭郡王的孙儿道:“三儿,你饿了吧?快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免得饿坏了。娘见你在里头久久不出来,忙让人去附近的酒楼买了热点心,等着你出来时好吃的。”

三儿忙抹了眼泪,为了不辜负他娘一番好意,忙用手抓了一块点心,“真热乎,娘在外头等我也饿了吧?你也吃。”

世子夫人一听这话,顿时眼眶又红了。

儿子关心她饿不饿,看来是原谅她了,如此她就放心了。

她含泪摇头,“娘不饿。三儿,这次的事都是娘不好,你千万别因为娘的事不高兴。你没有错,你五婶娘五叔他们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以后他们要怨恨尽管怨恨我就是,和你没有干系,你还是府里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明白了吗?”

“我明白。”

被李千越开导了一番,他现在也想通了,没有先前那么担忧,他一面吃着点心一面道:“只是这事怎么能说和我没关系呢?娘现在这个样子不方便,我得替娘去跟五婶娘道个歉。”

第九百二十八章 逗你玩

李千越当夜回家去,坐在院子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连一向和他要好的赵家妹妹同他说话,他也不怎么搭理,赵大虎只好把自己女儿带回来。

“男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你别去烦你千越哥哥。”

哈?

这话听起来好高深的样子,实在不像自己爹能说出来的。

父女两个还是回了自家的院子,李千越在院子里坐到下人出来点灯了,他才怏怏地回书房去。

等他一走,几个仆妇就和安儿凑到了一起。

“小公子好像有什么烦心事啊,看他那小脸阴郁的,真叫人心疼。”

“是啊,是不是在学堂和同学吵架了?安儿姑娘,你知道点什么没有?”

安儿摇摇头,“赶车接他回来的人没说,小公子自己也没说什么,想来没这回事吧?听多福公公说,小公子在御园很讨人喜欢,同学们也都喜欢他,怎么会吵架呢?”

“那小公子怎么闷闷的?”

众人不解其意,又不敢随便去问,一夜就对付了过去。

第二日早晨到了学堂,昨儿还闷闷不乐的三公子顿时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得非同小可。

一群人围着他,他又像从前似的说起了热闹事来。

李千越暗暗摇头,也不知昨晚是谁说的以后再也不议论别人的是非了。

他放好自己的书本笔墨,凑过去听了听,原来这次他说的是恭郡王府的家事。

“昨儿晚上我回去就去了五房,给五叔和五婶娘请罪。我跪下磕头,头还没碰到地上呢,五婶娘就忙把我扶起来了。”

“喏,她脸上这里,这里还是我娘挠的伤口。”

他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道:“可她瞧见我跪下磕头了,稀罕得什么似的,非不许我跪了。她还说这事她也有错,说我既然亲自过去替母请罪,她自然没有再怪罪的道理。后来我娘进去了,她们妯娌两个又客客气气起来,我瞧着比从前还亲热些。”

他说完一脸得意,“原来有些事情看起来可怕,解决起来很容易嘛。我过去跪一跪磕个头,大人们就和好了。可大人们就是不肯自己过去请罪,他们都要面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周围的同窗听得哈哈大笑起来。

李千越掩口轻咳了一声,三公子瞧见他,顿时没了方才的得意劲儿,忙起来站直了身子,“李千越,你来啦?喏,我给你带了谢礼!”

他从桌子底下掏出礼盒来,“我昨儿回去告诉我娘是你开导了我,他说你说的很对,还说这件事能解决多亏你开导,所以备了礼物让我谢你。”

李千越倒不在意礼物,只是古怪地看着他。

他把自己开导他的事告诉了他娘,那自己的身世……

三公子瞧着他狐疑的神色,忙上前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放心,你家的事我没告诉我娘,我答应你保守秘密,绝不会骗你的。”

李千越松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千越收了谢礼,放在自己的书桌底下。

豁牙在旁起哄,“你们俩悄悄说什么小秘密呢不让我们知道?还是不是兄弟,瞒着我们做什么?”

李千越二人只能打哈哈过去,这事暂且过去不提。

……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了,苏幼仪越发懒怠动弹。

她让周皇后和大公主等人没事都少来御园给她请安,皆因她二人挺着肚子不方便,外头又冷,若是着了寒气反而不好。

可她们不来,苏幼仪又觉得冷清,便让人去请二王妃来说话。

没过两日元韬带着薛氏一道来御园请安,顺道还带上了就住在隔壁的元嵩,他兄弟两个如今住在近处关系越发好了,两人每日同去上朝,又一起回来。

薛氏时常还说,他兄弟两人现在形影不离,倒比她这个做妻子的和元韬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今日三人一起来了,苏幼仪也十分高兴。

“听说皇上新交了户部的差事给元韬,还嘉奖你办得很好,这是真的吗?”

元韬听这话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元嵩道:“母后消息真灵通,这是真的。二哥如今进益可快了,远远把我甩在后头了。怪不得人家都说二嫂是贤内助,原来娶个贤内助真的能有这么大的好处啊,弄得我都想娶妻了。”

苏幼仪听了这话甚是惊讶,“从前人家要是打趣你娶妻的事,你不知道多害臊。怎么,如今不害臊了,自己倒赶着说?”

元嵩撇撇嘴,笑得莫名。

苏幼仪一瞧他这神情,便知道有情况了,她脑筋一转,故意道:“你不是羡慕你二哥娶了二嫂这样的贤内助么?你二嫂自然是好的,我听说她还有个自小住在她家里的表妹,受她熏陶和她是一般品行,不如就把这位小姐许了你?”

方才还一脸得意的元嵩顿时错愕起来,“什么?不不不,母后,我还不急着娶妻,我……”

“这就奇了。”

苏幼仪故意托腮,一脸思考状,“听你方才的话分明是急着娶妻了,怎么这会儿又说不着急?你羡慕你二嫂那样的妻子,我也给你娶个这样的,难道不好吗?”

薛氏捂着脸笑,她家里确实有这么个表妹,可她明白,哪有一家子姐妹两个同时嫁了两位亲王的?

那也显赫太过了。

她听得出苏幼仪的话不过是逗逗元嵩,元韬也听得出,偏是元嵩当局者迷,还紧张地和苏幼仪争辩,“母后,我真的不想娶,我是真的……哎呀,反正我不娶二嫂的表妹!”

“怎么,薛家的表小姐还辱没你了不成?那位小姐家中也是累世公侯,虽说父母早亡,也留了几百万银钱给她做嫁妆,哪样配不上你?”

苏幼仪假装听不出他的意思,元嵩越发着急,忙站起来连连拱手,“母后,千万别!我,我说实话吧,我已经有中意的女子了!”

苏幼仪忽然噗嗤一笑。

她就等着元嵩这句话了。

“你瞧你急的那样,做什么呢?”

元韬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微微摇头。

第九百二十九章 薛氏有孕

“你当母后真的要乱点鸳鸯谱呢?母后给咱们哪个人嫁娶不是凭咱们心意,先看准对方好才定下的?母后这是逗你呢!”

元韬一语惊醒梦中人,元嵩看向苏幼仪,这才发现她面上一直带着戏谑的笑。

他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母后,您真是吓死我了。”

苏幼仪哈哈大笑。

她早看出元嵩有中意的人了,只是怕直接问他未必肯说,顺便就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元嵩这么不禁逗。

“你二哥二嫂都看得出来是个玩笑,偏你看不出来。到底是没成家的孩子,还是毛头小子不稳重。”

苏幼仪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说罢,你看上谁家的小姐了?虽然这个年纪娶妻还太早,不过可以先定了亲事,过个二三年再成婚。”

元韬瞧着元嵩脸红的模样,暗暗一笑。

薛氏见他如此神情,似乎知道元嵩爱慕的哪家女子,没想到他竟然没告诉自己。

元嵩犹豫片刻,红着脸道:“是好人家的姑娘,也是朝中大臣家里的,模样也好,性情也好。唯独只一点……”

“什么?”

“就是有点乱了辈分。”

苏幼仪一听这话,眉梢抬起,“莫非你看上的是皇后的小姑姑或是大侄女,再者是你二嫂的……”

“不是。”

元韬笑道:“母后别往我和皇兄身边想,只往太妃里头想就是了。”

苏幼仪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该不会是纯太妃的堂妹吧?上回那姑娘进园子我瞧过,确实是个美人坯子,年纪小,性子害羞。”

元嵩大跌眼镜,“母后怎么知道是她?”

苏幼仪得意地翘了嘴角,“上回她进园子的时候正好你们兄弟几个也在,我恍惚听见你们和她也见过了。如今正对了景,一想便知道是她了。”

元嵩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元韬见状实在忍不住了,忙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个清楚,“母后猜的不错,就是司马家那个姑娘。三弟就是那次在园子里见了她,从此念念不忘,回到朝中就借着想学军武之事去和司马大人套近乎。司马大人又是个单纯的直肠子,说他如今改做御史都多少年了,军武之事为何要问他?故而不肯教三弟。”

“三弟明示暗示他许多遍,司马大人都没听明白。后来好歹是大妹夫听说了,来帮了三弟一马,说司马大人的女儿是太妃,大家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不管教不教,走动走动联络感情也是应该的,这才顺利去了司马府见着那位姑娘。”

元嵩担心苏幼仪看不上司马姑娘,忙道:“母后大概不知道,那姑娘虽然住在司马大人府上,其实她是司马大人亲弟弟的女儿。那小司马大人也不是无名之辈,如今在岭南做参军,风评极好。只因他人不在京中,所以把女儿放在京城的哥哥家中养着,学习京城大家闺秀的礼仪。”

他话里话外十分维护这位司马姑娘,唯恐苏幼仪看轻了她。

苏幼仪越发乐不可支,“你这孩子,还没娶人家过门就这么维护人家,难道在你眼中,母后就是这等嫌贫爱富趋炎附势的,唯恐母后嫌她家里不好了?”

她瞥了瞥嘴,“说句张狂些的话,咱们是皇家,谁家富贵能比得上咱们家富贵?除了咱们家,别的官宦人家在母后看来也没什么区别,只要姑娘性情好,你喜欢就是。”

元韬和薛氏听了暗暗发笑,元嵩也傻笑起来。

听苏幼仪的话音,这是同意他娶司马姑娘了。

他看了薛氏一眼,忙道:“这不是因为大皇兄和二哥娶的嫂子都出身名门么,所以我才担心母后嫌她家世。”

这话说的也是。

周皇后和薛氏的祖父都是阁老的身份,又是名门大族,家中在朝为官的不在少数,相比之下司马家的门楣确实单薄了些。

苏幼仪忽又想到他说辈分的事,不禁好笑,“你说辈分,若从纯太妃那里算,这位司马姑娘便是我们一辈人。不过皇家娶妻纳妾不看辈分,先帝的江皇后,她的亲侄女不就是玳太妃么?”

这层关系可比纯太妃和司马小姐的辈分关系重多了。

元嵩听见这话便放心了,苏幼仪道:“你且和司马小姐接触着,该玩玩,该一处说话就一处说话。至于提亲的事我会告诉你大皇兄,让他得空了找司马大人谈,放心吧。”

元嵩忙站起来,拱手一礼,“多谢母后。”

苏幼仪示意他坐下,又看向薛氏,“你得空了要常来御园,我记得你和司马小姐也是见过的,等提亲了可以带着她一起来。你大嫂和大妹妹都怀着身孕不便出门,我这里怪冷清的。”

薛氏含羞一笑,欲言又止。

元韬忽然站起来,朝苏幼仪禀道:“回禀母后,薛氏她……她也怀有身孕了,我们今日正是来禀告母后的。”

“什么?”

苏幼仪大喜过望,元嵩复又站了起来,朝元韬和薛氏拱手,“这是真的吗?那就恭喜二哥和二嫂了!”

薛氏含羞起身,朝他福了福回礼。

苏幼仪朝她身上看了一眼,忙道:“快坐下,霞儿,快把二王妃的茶换了。”

怀着身孕的女子不宜多喝茶,至于该喝什么样的茶,霞儿她们在周皇后、大公主来的时候都伺候过,自然知道怎么换。

苏幼仪连着问了她好几个问题,随后又嗔怪似的叹了一口气,“我正说皇后和大公主怀着身孕不便来看我,想着你能来呢,没想到你也怀上了。你们三个是前后脚出嫁的,如今前后脚怀上身孕,将来孩子也差不多大可以在一起玩,这样太好了。”

薛氏忙道:“我身子不碍的,如今月份还小,看都看不出来。只要母后觉得闷了,随时招呼人来知会,我一定来御园陪母后。”

“那可不行。”

苏幼仪道:“头三个月虽然看不出来,却是最要当心的时候。我知道你这个孩子孝顺,可为了孩子你也要小心些。元韬,你要看着你媳妇,别让她到处走动影响养胎。”

第九百三十章 接二连三

薛氏怀孕的消息传出来没多久,宫里又有了好消息。

赵贵人也怀上了。

接二连三都是有喜的好消息,弄得苏幼仪都反应不过来了,还是霞儿她们提醒,她才想起命人备了赏赐送进宫去。

储秀宫收到太后的赏赐,而后便是皇上和皇后两处的赏赐,赵贵人欢喜得过了头,只朝底下人道:“把皇后娘娘赏的东西拿来,我要细细看看。”

有了这些价值不菲的赏赐,赵贵人便是被罚了一年的月例也够吃了,更别说因为她怀着身孕,周皇后还特意免了先前的惩罚。

小宫女把周皇后的赏赐端过去,赵贵人一样地细看起来,只见里头有几件精美的玉石摆件,那是用来给怀胎的妇人安枕的。

外还有一些绸缎布料,怀着身子自然要费布料做新衣裳。

周皇后的赏赐不仅分量重,还处处考虑得周全,都是赵贵人现在用得上的。

她看完笑得合不拢嘴,“皇后娘娘赏的东西这样好,看来我怀了身孕,她并没有不高兴,对吧?”

周皇后肚子里的还没出来,她这个做妾妃的倒是紧赶着怀了身孕,赵贵人有些害怕,怕周皇后不高兴。

周皇后待她可不薄,她不想做让周皇后不高兴的事。

宫女也劝着她,“哪能啊?皇后娘娘宽容大方,不是这等小气的人。再说太后和皇上都这样高兴,赏下恩典来,皇后娘娘又怎么会违背太后和皇上的心意呢?”

“话是这样说。”

赵贵人想了想,还是起身道:“我还是得去坤宁宫亲自给皇后娘娘请安才好,一来是谢她赏赐,二来也得表白表白我的心意。就算我怀了身孕,也是万万不敢和皇后娘娘争驰的。”

宫女听了这话,倒觉得赵贵人比起从前聪明了许多。

都说怀着身孕的女子容易蠢笨,可赵贵人倒像是因为怀胎而小心了许多,这大约也是出于为孩子考虑的一片慈母心吧。

说走就走,赵贵人整理了衣裳和仪容,乘着撵轿去了坤宁宫。

她到坤宁宫的时候,周皇后正在看书,一听赵贵人来了,便知道她是来谢恩的,忙让人将她请进来。

“不必行礼,快坐罢。”

赵贵人还没来得及俯身下拜,已经被周皇后制止了,“我不是让人告诉你不必来谢恩了么,是宫人没把话传到,还是……”

“皇后娘娘别错怪宫人。”

赵贵人笑道:“坤宁宫的宫人当差是最稳妥不过的,毕竟皇后娘娘调交的好。是臣妾自己的意思,皇后娘娘赏赐了那么多贵重的玉器和衣料,臣妾若不来亲自谢恩,心里过意不去。”

周皇后的肚子隆得越发高了,坐在榻上,宽松的衣裳也没能掩盖得住。

相比之下,赵贵人的肚子一点也不显。

赵贵人羡慕地看着周皇后的肚子,“臣妾跟在皇后娘娘后头怀了龙胎,全靠皇后娘娘庇佑。臣妾欢喜莫名,却又有些惶恐。自来都该是正妻产子后再轮到妾室,臣妾这……”

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满宫里都羡慕她怀了龙胎,她自然也高兴,不过还是觉得这胎怀得早了些。

若是等周皇后肚子里的龙胎落了地,她再查出怀上,那就正正好了。

周皇后听她这话,便知道她今日的来意,并非只是为了谢恩,更是为了探听自己的心意来的。

她笑了笑,“正妻产子后妾室再有,自然是再好不过。可纵观古今,庶长子的情况也不少。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我比你早怀胎,自然我的孩子先出来,你又何必惶恐?”

“话虽如此。”

赵贵人有些腼腆起来,“臣妾还是不敢和皇后娘娘争驰,宁可晚一些再有孩子的好。”

周皇后道:“你如今怀着身孕,最忌讳胡思乱想。从前本宫瞧你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如今怀了身子怎么小心起来了?你要小心也该在行动上小心,不必在本宫身上小心。明白了和你说,咱们皇上和二王爷就是同年生的,如今兄弟君臣两个多好?”

赵贵人一听这话,顿时笑得如沐春风。

有二王爷这个现成的例子摆着,赵贵人也不担心了。

她笑道:“是,都是臣妾糊涂多心了,皇后娘娘别笑臣妾才好。”

周皇后也不在意,又和她聊起了怀着身孕的各项事情,“你如今怀着身孕,怕是胃口不好,正好母后把做药膳的师傅又送回宫里了。日后我让他辛苦些多做一份给你,你不是喜欢吃么?”

赵贵人喜出望外,起身行礼,“臣妾怎么敢?那是太后送给皇后娘娘用的人,臣妾不敢。”

“没什么,你肚子里怀的也是太后的孙儿,太后定会一视同仁的。”

周皇后又道:“我才怀孕那阵子,太医叮嘱了要多卧床休息,偶尔起来走动走动。现在外头天气冷,你若走动只在自己殿中走动好了,少出门沾染冷风,若着了风寒倒不好。”

赵贵人一一记下,两人又聊了许久,赵贵人这才放心地离开坤宁宫。

待她走后,旦儿上来换热茶,见周皇后面上带笑,不禁道:“皇后娘娘也是天下独一份的贤德了,不但不计较赵贵人怀胎的时间紧跟着皇后娘娘,还如此好心,又是赏赐又是叮嘱的。”

周皇后抚着肚子笑了笑,“我也只是个平凡人,没有多贤德。若不是太医诊出我腹中的是男胎,兴许我对赵贵人怀胎还真的有些介意。”

旦儿笑道:“是啊,反正咱们皇子生下来就是皇上的嫡长子,这个位置占稳了,别的早来晚来都是要来的,倒也无妨。”

周皇后点点头,“是你说的这么个理。所以你替我吩咐下去,让那位药膳师傅多给赵贵人备一份适合有孕女子的饭菜。赵贵人怀胎期间你也要替我多看着些,别再让她像从前似的和别的嫔妃冲突,万一伤着了龙胎就不好了。”

“是。”

旦儿道:“储秀宫那两位倒是安分的,只担心李嫔解了禁足之后会对赵贵人不利,毕竟她如今被降位和赵贵人脱不了干系。”

第九百三十一章 演戏

不止是旦儿这么想,满宫里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

艳儿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传言告诉李嫔的时候,李嫔面上始终带着冷笑,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合宫的笑柄,被人用这些不堪的字眼揣测。

嫉妒,报复,害人……

直到艳儿说完了,躬着身站在一旁,李嫔这才开了口,“他们都当本宫是傻子么?自从上次的事发之后,满宫里都知道本宫和赵贵人不睦,所有的眼睛都盯在我身上。若本宫真的对赵贵人出手,必定会被抓个正着,那时只怕不止是降位这么简单了。”

艳儿听她这话是不打算对赵贵人出手了,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娘娘说得对,所有人都怀疑您,您越要把自己的干系撇清。不如往后咱们就少出长椿宫吧,若是娘娘要出去,咱们先使人出去打听打听赵贵人出不出门,她出门咱们避着就是……”

李嫔忽然瞪了她一眼,“赵贵人出门我就得避着,难不成我还比她低贱不成?本宫就算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比她一个贵人要高贵。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存心羞辱本宫?”

艳儿缩着脖子后退。

自从上次的事发之后,李嫔看出了艳儿在关键时刻不能忠心护主,对她的态度也不如从前好了。

艳儿自己也明白,伺候起李嫔来越发小心翼翼。

李嫔原想和艳儿说些什么,又冷哼一声,“本宫心里的主意,如今也不敢告诉你了,毕竟你那么怕受刑,万一哪天受刑就将本宫供出来怎么好?”

听得受刑二字,艳儿手心一阵刺痛。

她手心被李嫔用簪子扎出来的伤口刚刚结痂,做事都不利索,连吃饭都得小宫女帮忙喂才行。

她连忙跪倒在地,紧紧攥着拳头,“奴婢知错了,奴婢从此以后再也不敢了!若下次真的要让奴婢去慎刑司,奴婢也一定咬牙不会供出娘娘半点不好!”

她确实怕疼怕苦,可她现在也想明白了。

就算她不会去慎刑司受苦,可在李嫔身边受了刑也丝毫不逊于去慎刑司,与其如此,她当初还不如去慎刑司。

李嫔也清楚艳儿的想法,便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艳儿连忙起身到她旁边,只听李嫔道:“明面上我们自然要和储秀宫避开接触,要让宫里的人都知道,我已经怕了赵贵人,再也不敢碰赵贵人了。只有这样,将来赵贵人的胎出事了旁人才疑不到我身上。”

艳儿身子微微颤抖,看来李嫔并不甘心就这么被赵贵人压下去,她还是想动赵贵人腹中的龙胎。

那可是龙胎啊!

艳儿心中的恐惧难以言表,她尽力让自己看起来镇静一些,可她恐惧的目光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李嫔轻蔑地看着她。

艳儿胆小怕事,可李嫔从来不是胆小的人,她从前不做恶事,那是因为旁人都敬着她捧着她,她根本不需要动什么心思。

如今赵贵人踩到她头上来了,若她不反击就不是她了。

“那,那娘娘……打算怎么做?”

李嫔笑了笑,“等过一阵子再说吧,如今你只需要替我把戏演足,就像你方才说的,在我每次出门之前先派人去探听探听,走动的路线都要避着赵贵人才行。”

“是。”

艳儿心里五味杂陈。

她要做的事并没有变,只是性质变了,原本是真心诚意,如今却成了演戏。

这让她心头一时复杂起来……

晚间回到下房吃饭,艳儿笨拙地抓着筷子。

这些日子见李嫔有些不待见她,那些平素被她欺负过的宫人也渐渐不把她放在眼里了,这不,今晚连吃饭都找不到人喂她。

她只好用受伤的手抓着筷子随便吃几口,屋外忽然有人进来,惊呼了一声,“你怎么自己吃饭?我来喂你吧。”

艳儿抬头一看,是从李府一起进宫的丰儿。

她两个从小一起长大,进宫之后,艳儿看在她和自己是旧相识的份上并没有像欺负旁人一样欺负她,故而也只有她还肯来给艳儿喂饭。

艳儿心里十分感激,“多谢你了。”

“客气什么,咱们一样是李府的旧人。”

丰儿一面喂她吃饭,一面同她谈天,“娘娘现在正在气头上,过一阵子气自然就消了,你也还是她最信任的大宫女。毕竟咱们是从府里带出来的人,不信任咱们,难道还去信任宫里那些新人不成?”

艳儿苦笑着摇摇头。

虽然李嫔对她表露了心中的恶意,可她清楚,那不是李嫔信任她,而是因为将来李嫔不论对赵贵人做什么,都要用上她这个贴身宫女。

艳儿是逃不掉的。

如果李嫔真的还信任她,就不会在她手心扎那么多下,弄得她血肉模糊,连筷子都抓不住。

艳儿低声道:“你不明白,咱们娘娘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她不会信任我,她只信任她自己。难道你忘了,当年赵姨娘是怎么被逼得悬梁自尽的?”

她忽然提起这个,丰儿打了个冷颤。

赵姨娘是李嫔父亲的妾室,因为生了个儿子自恃有功,而有一回亲戚夸李嫔是才女的时候,她便忍不住说了一句,“再有才华也只是个女儿身,又不能考功名,还不是无用?”

李嫔便记在了心里,后来设法挑起赵姨娘和周姨娘二人不睦,最后借着周姨娘的手逼着赵姨娘自尽了。

李嫔报了仇,手上却干干净净,没人想得到这是她的报复。

旁人不知道,艳儿和丰儿这些跟在身边的丫鬟却知道得清清楚楚,故而旁人都以为李嫔贤惠温良,只有她们知道李嫔真正的模样。

知道归知道,她们倒也不害怕,毕竟她们只要专心伺候,李嫔又不会把这些心思动到她们身上。

现在不一样了。

艳儿苦笑一声,“自从进宫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以前咱们以为小姐就算害对她不利的人,也不会害咱们。可宫里不是府里,将来娘娘要做了什么,还不是我这个贴身大宫女要顶包么?”

第九百三十二章 演戏

艳儿已经想通了。

她去慎刑司要受刑,在李嫔身边一样要受刑。

她忠于李嫔,少不得受诛连,若背叛李嫔,也一样没有好下场。

似乎这一切从进宫开始,就是一个死局,一个解不开的死局。

丰儿听她话音古怪,不禁蹙了眉头。

什么叫将来李嫔要是做了什么?

难道李嫔已经在她面前表露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宫规不容的事情?丰儿想到此处吓了一跳,没想到李嫔如此大胆。

她才刚刚因为冒犯太后被降位受罚,居然还不知悔改!

艳儿固然是李嫔身边第一亲近人,生怕被连累,可真要出了大事,丰儿这些伺候李嫔的人一个也讨不了好。

她顿时紧张起来,试探道:“怎么说这样的话?娘娘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一定会悔改的,将来一定不会再做出违反宫规的事。说到底这次也是意外,谁知道在自己宫里嘀咕一句就人知道了呢?”

艳儿听得苦笑了一声,连饭都没心思吃了。

丰儿喂不进去,只好放下筷子,默默地为艳儿盛了一碗汤。

半晌艳儿才幽幽道:“丰儿,你是自己人,我也不怕告诉你。将来我要是死了,你记得把我攒的那些银钱和首饰送回去给我老子娘。我放银子的地方在哪里你是知道的,千万千万为我记住,我到地下也会念你的好。”

丰儿听了这话更加惊悚。

艳儿这话相当于交代后事,看来她确定李嫔要做什么违背宫规的事了,并且是件大事,大到会死人的地步。

丰儿手上颤抖,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她连忙把汤碗朝艳儿推了推,“我记住了,你先喝汤,喝汤。”

艳儿用没受伤的左手抓起小匙,一口一口地喝着。

丰儿轻声道:“就算李嫔娘娘真的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你就不能劝劝她,非要把自己的小命都搭上去么?活着不比什么都好?”

艳儿听了这话也有一瞬间动容,却道:“我如何劝?我一个奴才宫女儿,能劝得动主子?咱们主子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头一天知道。”

丰儿也沉默了起来。

看来李嫔是打定主意不回头了,她可要为自己盘算好后路才是……

……

自从赵贵人怀胎的消息传出来,李嫔的确处处躲着她。

不但出门走动的时候避储秀宫远远的,就连听说赵贵人要去御花园看风景,她也会临时取消行程不去御花园。

不但如此,连例行去皇后的坤宁宫请安,李嫔也会站得离赵贵人远远的,中间隔着许多人。

知道的以为她是避着赵贵人的胎,不知道的还当她是避瘟疫。

赵贵人瞧着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反倒不习惯,李嫔一向眼高于顶,即便被降位也不会转变这么大吧?

她着实难以想象,还以为李嫔心里憋了什么坏主意,不想几次看下来,她的确只是在躲自己的龙胎,生怕龙胎出了意外会牵连到她头上。

为了避嫌,李嫔甚至没给赵贵人送贺礼,只命人口头恭贺了一下。

赵贵人也不嫌她无礼,她心里清楚,李嫔一定是担心送了贺礼反而落了把柄,万一贺礼上查出什么伤胎的东西她说不清。

赵贵人倒觉得李嫔做得很对,心里对她也渐渐不防范了。

宫人们见着李嫔这般避嫌,反倒渐渐有点同情她,好歹是个嫔位,如今躲赵贵人躲得像避猫鼠似的可怜。

“可怜?”

周皇后口中咀嚼着这两个字,总觉得哪里古怪。

“是啊。”

旦儿把外头宫人们传的话当笑话说给周皇后听,“先前那些宫人多有嘲笑李嫔的,如今倒同情起她了。也是,李嫔娘娘从前那么威风的人物,如今躲赵贵人躲成那样,连奴婢看着都有些不忍心。”

周皇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连旦儿这样一直跟着自己,也认识了李嫔许多年的人都觉得李嫔可怜,其他宫人如何能不被迷惑?

独独周皇后心中清明。

她认识李嫔多年,知道李嫔绝不是这等轻易示弱的人,如今李嫔畏惧赵贵人的话传的满宫都是,未免古怪。

就算她担心赵贵人的胎出事会被人联系到自己头上,也不至于做得这么明显,以李嫔的智慧,只要她无心害赵贵人,完全可以圆滑地躲开。

唯一的可能就是……

周皇后心中咯噔一声,朝旦儿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李嫔是故意演戏假装怕了赵贵人,躲着赵贵人,实际上是暗中想法子害赵贵人呢?到时候即便查到什么和李嫔有关的蛛丝马迹,旁人也不会猜到她身上,反而会因为她平时的表现觉得肯定不是她干的。”

旦儿被周皇后说得一愣一愣的。

假如真像周皇后说的这样,那李嫔的心思也太可怕了。

旦儿忙道:“娘娘说的是真的吗?李嫔应该不敢吧?她才刚刚被降位,难道还不知错,还想闹事?若果真如此,她也太胆大妄为了。”

“李嫔胆不胆大,倒在其次。”

周皇后微微蹙起眉头,“重要的是,假如她现在的确在演戏,那就可以确定,她确实在憋着后招要对赵贵人出手,那赵贵人就危险了。”

旦儿脑中一震,发觉周皇后说的有道理。

“若是如此,咱们是不是该赶紧通知赵贵人,让她小心着李嫔一些?”

旦儿越想越慌乱,“若单是赵贵人也罢了,偏偏她腹中那是龙种,万一出了事后宫岂不是要乱套了?到头来又是娘娘的过失,这绝对不可!”

周皇后沉吟片刻,“不可。现在无凭无据去告诉赵贵人,除了白让她提心吊胆没有别的好处。再说了,赵贵人是个直心眼,连你认识李嫔那么久都被她迷惑了,赵贵人肯定也以为李嫔真的怕了她,不敢再闹事了。”

想到赵贵人来坤宁宫请安时看着李嫔的眼神,旦儿心里赞同了周皇后的话。

若赵贵人不信,或是因为害怕做出什么别的事来,那反而会让事情更加糟糕。

她不禁问周皇后,“那娘娘以为该怎么办才好?”

第九百三十三章 抄佛经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周皇后的肚子也一日日大了起来,连走动都笨拙不便了许多。

又兼后宫里还有个怀着身孕的赵贵人,她索性晓谕后宫,免了嫔妃们到坤宁宫请安,又说大家若空闲时抄些经书,预备过年时祭祀所用。

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抄经自然是不着急的,只是嫔妃们闲着也是闲着,有点事情打发时间也好。

李嫔是通晓诗书的才女,抄经这点小事对她自然不难,储秀宫那边也都在抄经,连怀着身孕的赵贵人也时不时抄个一页半页的。

宫女劝着她,“主儿怀着身孕,皇后娘娘说您不必抄经,仔细费了神,您又何苦来呢?”

赵贵人的字算不得好看,好在她写得慢,一笔一划的还算清楚。

她往往写两个字就要看一眼旁边的经书,才知道接下去才怎么写,边看边笑道:“我不劳神,天气这么冷,成日在殿中待着多无趣?反倒抄抄经可以解闷。”

宫女大略也知道这个意思,便没有再劝阻她,只是道:“那主儿慢慢抄,抄累了咱们就吃点心,反正不急在一时。”

“嗯。”

赵贵人淡淡应了一声,继续抄写。

自从怀胎之后,她的性子也比从前平和了许多,不再患得患失,大有一副守着孩子就能好好过日子的架势。

更何况皇上和皇后还时常送赏赐来给她,御园那边太后也时常过问,赵贵人正是活在蜜罐子里最幸福的时候。

心情好了,脾气自然也好了。

伺候赵贵人的宫人先前都有些担心,都说怀胎的妇人脾气古怪,容易动不动就发怒或是闹性子。

赵贵人的性子本不算好,没想到怀胎之后反而好了。

这倒是稀奇。

殿中的炭火烧得暖融融的,因赵贵人怀胎,宫人们不敢放香料,殿中便是淡淡的炭气。

这味道算不得好闻,好在宫人们早有准备,将御花园暖房里培植的春花摆进殿中,用花香气掩盖炭气。

赵贵人写着写着,忽然打了个呵欠。

小宫女眼疾手快,忙上前替她将狼毫搁下,“主儿休息会儿吧。”

……

后宫里,冬日一片萧条冷清。

这冷清之中,最为寂寥的尤属长椿宫。

长椿宫原本就是东西六宫中宫殿最宽敞的一处,当年惠妃因是江皇后身边的人,又熬到妃位上,才有荣幸居住在长椿宫。

李嫔初入宫时被安置在这里,自然也是荣幸。

可现如今她才发觉宫殿大也有大的坏处,一旦冷清起来,这空旷的庭院根本藏不住她的寂寞和冷落。

就像揭开锦衣华服,将真实的她原原本本都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一样,没有遮掩和伪装,这让她每时每刻都感到不自在。

好在李嫔毕竟是李嫔,她很快就从一开始的不自在中走了出来,用抄写佛经来掩盖外头的喧嚣。

因为一日下来都在抄写,她抄得比其他嫔妃都快,观音心经一日就能抄完十几二十页。

艳儿在旁看着她疯魔似的抄经,忍不住心里在想,不知道这样抄出来的佛经在佛前供奉的时候,佛会不会知道李嫔心里在想什么?

艳儿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她唯一清楚的是,李嫔心里想的一定不是普度众生……

“把抄好的这些收起来。”

李嫔头也没抬,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艳儿连忙上前收拾抄好的佛经。

厚厚的一叠分量不轻,艳儿不敢细看,略看了一眼,只觉得纸上的字迹比起李嫔从前的字锋利了许多。

每个字的棱角都像刀子似的。

艳儿不懂什么书法,她甚至不认识多少字,但字的形状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以前她觉得李嫔的字是京城这些名门闺秀里最好看的,显得十分典雅温和,可现如今一看,倒不如前几日她在坤宁宫瞧见的周皇后的字。

周皇后的字本就极好看,现如今越发圆润藏锋,就和她人一样渐渐丰腴温润起来,看得人极其舒服。

艳儿忽然想起什么叫字如其人,不禁愣了愣。

这一愣,李嫔敏敢地察觉到了异样,回头看她,“怎么还不去,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艳儿不禁道:“奴婢只是想起前几日去坤宁宫的时候,看到旦儿拿着皇后娘娘抄的佛经。皇后娘娘怀着身孕,倒是抄了不少。”

李嫔听见这话心思一动,停了笔道:“听说近来皇后怀着身子还时常看书,这是真的吗?”

艳儿点点头,“奴婢听说是。说是皇后娘娘说了,怀着龙胎时多读书,将来皇子出生便已受了熏陶,会更读书用功。”

李嫔听罢呻了呻。

孩子还没出生就觉得是皇子了,将来可不要失望才好。

她忽然意识到不对,转头看向艳儿,“莫非已有太医诊出皇后腹中龙胎是男胎了?”

“这个奴婢没听说。”

艳儿老实道:“想来如果诊出是男胎,这样天大的喜事早就传出来了吧?若没传,大约是没有。再说了,奴婢自来也没听说过诊脉就能诊出男女的事。”

李嫔听罢微微点头,她从前在宫外也没听说过。

只是想着宫里的太医或许神通广大,也未可知。

她转念一想,忽道:“皇后腹中这胎若是公主,那本宫就还有希望为皇上诞下长子。皇上就是先帝膝下的长子,只比二王爷长了几个月,就是天壤之别。”

艳儿张了张嘴,刚想说就算皇后腹中是个公主,还有赵贵人腹中那胎,哪里那么巧两个都是公主?

不过李嫔也没提赵贵人腹中是男是女的话……

艳儿忽然浑身打了个冷颤。

她明白了。

李嫔压根没打算让赵贵人腹中的胎顺利诞生,自然也不考虑她怀的是男是女了!

见她半晌不搭话,李嫔有些不悦地抬头看她一眼,艳儿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是……是啊。娘娘有漫天神佛福泽庇佑,一定能顺利怀上龙胎。”

李嫔淡淡转过脸,看了一眼自己正在抄写的佛经,嘴角渐渐弯成一个讽刺的弧度。

第九百三十四章 制花茶

宫里的嫔妃抄写佛经打发漫漫冬日,相比之下,御园的太妃们消遣的方式就热闹许多。

打从知道元嵩看上司马小姐后,苏幼仪和纯太妃通了个气儿,纯太妃乐得时常把自家堂妹叫进园子来,面上说是陪伴她解闷,实际上是安排她和元嵩见面的契机。

元嵩自然领会这意思,除了上朝之外,他三天两头地往御园跑,惹得苏幼仪时常和纯太妃抱怨,“儿不大由娘,元嵩这小子如今有了心仪的姑娘,来御园比什么时候都勤。他来看咱们可没有那么勤快,孩子果然是长大了。”

这话惹得纯太妃每每大笑。

纯太妃知道元嵩的心思后也十分欢喜,她特意挑司马浒来御园见她的时候说了,司马浒听得一愣一愣的。

“哎呀!”

他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一脸后知后觉,“我说近来三王爷怎么总是和我套近乎,连驸马也是。说什么讨论军武之事,三王爷要学跟驸马学多好,怎么找上我了?我如今可是文官。”

他忍不住摇头叹气,“原来是为这个,怎么早不和我说?这是好事啊!”

纯太妃没忍住,朝她爹翻了一个白眼,“爹,这你就冤枉三王爷了。我可听太后和三王爷都说了,他和驸马两个是各种明示暗示地告诉你这回事,去了咱们府上也每每都要见二妹,你就是不懂!你不了解三王爷,可瞧着二妹那羞红的脸也该明白了才是!”

司马浒这才反应过来,每次元嵩他们到府上见了侄女,侄女确实总是脸红得不行。

他还有些奇怪呢,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纯太妃一脸无语,“爹,燕姐姐她们常说我迟钝,什么都不懂,我如今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迟钝?还不是从你那里遗传的!”

司马浒老脸通红。

纯太妃反倒有些欢喜,她至少没像她爹那么迟钝,如果元嵩是缠着她来见二妹,她肯定早就发现了,根本不用太后提醒。

司马浒转头就和自己在岭南做参军的兄弟通了个信儿,闻知自家女儿被三王爷看中了,司马雷非常高兴。

他在信中百般叮嘱司马浒,务必要好生为此事操心,等他从岭南调回京城之后,一定大礼感谢司马浒。

司马浒嗤之以鼻。

不用他大礼感谢,他这个做伯父的理应为侄女儿着想。

三王爷是个好性子的,如今在朝中也历练得越发好了,而自家的侄女儿和女儿不同,他的女儿是个闹腾的性子,小时候还学过一点三脚猫的拳脚。

侄女儿却不同,是个正经的官宦人家小姐的模样,行动谨慎优雅,难怪三王爷看上她了。

也正因此,司马浒越发鼓动侄女儿常往御园去,有事没事就提。

司马小姐都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伯父,今日大姐姐说了,她要去陪太后做花茶,没工夫见我。”

“哦哦,是这样啊……那三王爷呢?”

司马小姐脸一红,“三王爷今日要陪皇上会见朝臣,也不得空去御园……”

司马浒尴尬地一笑,“呵呵呵,我忘了。”

“伯父,这是我说的第三遍了……”

司马小姐一脸无奈,她这个伯父和这个大姐姐真是亲父女,再相像不过了,都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

如今御园里上至太后下至宫人都知道三王爷和她的事,出于大家小姐的矜持,她本该避嫌才对。

没想到这唯二两位在京城的亲人一点也不提避嫌的事,反而各种鼓动她和三王爷见面,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司马小姐多去御园几趟就明白了,太后是鼓动青年男女自己看对眼了再婚配的,只怕自家的伯父和大姐姐也是受了这种想法的影响。

她一开始觉得这很荒唐,完全不符合礼法,后来渐渐习惯了,才发觉太后这种想法确实有其高明之处。

旁的不说,至少她对三王爷多了一些了解,心里便没有其他女子将要出嫁的那种忐忑。

因为旁的女子不知道自己要嫁的夫君是俊是丑,是好是孬,可她全都知道了,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对方许多的想法和性格。

此时此刻,苏幼仪的院子里围满了人。

“太后,赶着将秋日的金桂和菊全都摘下来了。太后说这些落了可惜,便将它们取来做花茶,旁的暖房培的春花我们并没有动。”

烟儿和霞儿两个安排得妥妥当当,苏幼仪听着舒服,近来她两个伺候得苏幼仪也习惯了,和春花、春景在时也差不多。

今日因闹得隆重,春花和春景也都回来帮忙,那些太妃们更是叽叽喳喳地闹成一团。

要说如何制花茶,她们都不懂得,无非是苏幼仪有兴致,她们便来凑个趣罢了。

“我爱那桂花的香气。”

贵太妃道:“要是把桂花制进茶里一定好闻。对了,如今宫里不是有两位怀着身孕的主儿么?怀着身孕不便动香料,要是用这茶一泡,屋子里就都是桂花香气了,一准能把炭气遮掩住。”

她这么一说,众人倒是起了心思,柳太嫔道:“是啊,那咱们做好了还可以送一些到宫里去,太后,您说是不是?”

苏幼仪正挑起一支桂花的花枝轻嗅,听见她们的话不由笑道:“东西还没做出来呢,就想着送人呢?万一一会儿做出来不像样,我看你们拿什么送人去!”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霞儿让小宫女把晾干的花瓣都铺到篾子上去,“太后,这些花瓣都是才先晾干的,如今水分正好。”

“好,那就来窨花吧。”

苏幼仪说罢,烟儿已经捧过一大缸子茶叶来。

只见苏幼仪用白瓷缸子净了手,再用细绢布擦干,而后用手抓起一把茶叶,均匀地在铺了一层干花瓣的篾子上铺好。

一层绿的茶叶盖着一层金黄的桂花,看起来十分好看。

苏幼仪又抓起一把桂花的花瓣来,朝贵太妃等人道:“就这么一层花瓣一层茶叶地铺,铺上个六七层不嫌多。让花吐出香味,再让茶叶吸收花的香味。”

第九百三十五章 抹骨牌

看着苏幼仪这么做,贵太妃等人都跃跃欲试。

宫女给众人各自上了篾子和干花、绿茶,等净完手之后,她们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

贵太妃一边铺花一边碎碎念,“我这笨手笨脚的,到时候弄出来不像样怎么好?”

一边说一边偷觑旁人。

她说自己笨手笨脚,纯太妃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的,贵太妃道:“你是不是铺太厚了?”

纯太妃仔细比较一番,“是你铺太薄了吧?”

她铺的好像确实有点厚了。

纯太妃把自己篾子里的干花抓出来一些,顺手就丢进贵太妃的篾子里,贵太妃“啊”地叫了一声。

“我这里刚刚好,又被你弄乱了!”

纯太妃咯咯笑,“你铺得太薄了,我给你垫一垫,这样刚刚好!”

“好个鬼!”

贵太妃也抓起干花往纯太妃那里丢,本来是想丢进她的篾子里的,一不小心丢到了纯太妃身上,弄得她满身都是花瓣。

旁人众人都看见了纯太妃一身花瓣的模样,忍不住偷笑。

苏幼仪正想劝阻,只见纯太妃手里抓着茶叶正要铺,被贵太妃丢了一身后索性也朝贵太妃身上丢过去

这下好了,一个浑身是花,一个浑身是茶。

宫女们笑得乐不可支,春花看不过眼了,忙招呼了一声,“猴子崽子们,还在这里看主子的笑话?还不快去给贵太妃和纯太妃弄干净?”

小宫女们忙涌上去,七手八脚地给她二人衣裳上拍打着,纯太妃朝苏幼仪那边一看,“糟了,太后都要弄好了。”

她和贵太妃一人才铺了一层呢!

眼看柳太嫔她们也快要弄好了,纯太妃和贵太妃终于不再打闹,认真地学着方才苏幼仪的样子铺花瓣。

此时,苏幼仪已一层花一层茶地铺了六七层,而后她伸出手来插篾子中,顺着一个方向将花瓣和茶叶搅合起来。

好不容易才铺好的一层层,这下全搅合在一起了。

纯太妃看得奇怪,却听苏幼仪道:“铺完之后就搅拌起来,要搅拌均匀,一会儿烘火的时候才能让茶叶均匀地吸收花香。”

柳太嫔已经铺好茶叶,见苏幼仪这般便也伸手进去搅,搅了一会儿她觉得这样搅拌得不均匀,索性端起篾子来轻轻晃了两下。

这一晃,她彻底傻眼了。

原本还层层分明的花和茶叶,在晃动下立刻分层了,重的茶叶全到了底下,而轻的花瓣全都浮到了面上。

霞儿一看,连忙道:“哎呀,太嫔,这是不能晃的。”

柳太嫔有些尴尬地松了手,“我以为晃一晃能够搅拌得更均匀,没想到……”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傻了。

如果有这么方便的方法,太后那么聪慧还能想不到么?

都怪她自作聪明。

苏幼仪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笑道:“无妨,把那个收了,再拿新的给柳太嫔吧。”

贵太妃和纯太妃在边上看得窃喜。

幸好有柳太嫔提前做了错误示范,否则以她们两个的急性子,一会儿犯错的说不定就是她们了。

两人好不容易铺好了茶叶,终于开始学着苏幼仪的样子搅拌了。

搅拌了许久茶叶和花瓣才均匀,烟儿和霞儿让人把这些小心地送去厨房烘烤,“这些要烘烤半日的时间才够呢,太后和太妃娘娘们不如先去打一会儿麻雀,或是抹抹骨牌,玩着时间就过去了。”

“也好。”

苏幼仪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又朝春花和春景道:“你们两个都是牌桌上的好手,今日我心情好,你们去帮太妃们看牌吧。”

“我们去帮太妃们看牌,那太后这里怎么办?”

春花和春景都发笑,苏幼仪四下一看,刚想说没人替她看牌她自己也可以,便听见东厢书房里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我来。”

噗嗤。

那是季玉深的声音。

苏幼仪本就是个聪慧绝顶的人,再加上季玉深,那再来几百个春花、春景也敌不过他们。

贵太妃等人一下子泄了气,这还有什么玩的意思?

不过她们谁也没开口反对,横竖骨牌天天抹,这倒不打紧,看苏幼仪和季玉深两个互相配合搭对,那才有趣得紧。

……

“这个放下。”

苏幼仪头也没抬,贵太妃正想吃纯太妃的牌,没想到被苏幼仪截住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牌,季玉深道:“吃了牌打左手第一张或是第二张,再下一轮就要胡了。”

贵太妃等人听了心里发寒。

他怎么知道下一轮苏幼仪就要胡了?

难不成他还能看到牌堆里剩的什么牌?

苏幼仪的手在左手边两张一晃,最后却打了右手边第一张牌。

众人看了都不解,苏幼仪笑道:“打这张不过多等一轮罢了,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胡,省得说我们俩合着伙欺负你们。”

苏幼仪说着,手在边上的筹子上敲了敲。

满桌子上只有她手边的筹子多,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而贵太妃等人面前的筹子几乎都输光了,只剩孤苦伶仃的一两张。

要是这把再不能胡,她们就要把半个月的月例银子都输给苏幼仪了。

苏幼仪回头看了季玉深一眼,季玉深摇头笑笑。

根据他的计算,贵太妃三人至少还要两圈才有胡的机会,苏幼仪再怎么放水也注定要胡,看来今日的筹子是命定了要全部归她。

就在三人都摸过牌,又一次轮到苏幼仪的时候,霞儿忽然从外头走了进来,“太后,诸位太妃,花茶烘好了,您几位要去看看吗?”

苏幼仪顺势将牌推倒,“走吧,去看看花茶是正经。”

季玉深一看便知她那张牌必定要胡,所以她才故意推倒了,太妃们自然也看得出来,都笑嘻嘻地围成一团要去看烘好的花茶。

虽是初冬寒冷的时候,院子里却弥漫着一股热腾腾的花香和茶香,叫人丝毫不觉得寒冷。

眼看着一筐筐烘好的花茶被启出来,贵太妃等人甚至忘了输钱的事,一心上去看自己做的茶。

原以为大家初次制花茶必定失败,没想到成品出来倒像那么回事,贵太妃等人笑得合不拢嘴。

第九百三十六章 修棚顶

“太后,您快来瞧,初雪下了!”

隔了一日,今冬初雪落下,外头天气更冷了。

霞儿十分感慨,“幸好是前两日制的花茶,否则下雪了连晾晒都不方便。您看,这雪下得好大。”

往年的初雪都是薄薄的,像是要给人一个预警似的,等第二场第三场的时候才会越来越大。

今冬如此,倒叫人错不及防。

苏幼仪不免道:“让城防军加紧在城中巡逻,若有见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之流,替人家安置安置。再有孤苦贫困的老人或是未来得及加固屋子棚子的,替人家受个累。”

她担心这突如其来的大雪会让有些人无暇准备,富贵人家倒无妨,只怕穷苦人家要受罪。

霞儿听了这话,忙叫小宫女出去告诉多福,自个儿转身回来,又朝苏幼仪道:“太后真是善心的人,奴婢自愧不如。奴婢瞧着这样大的雪,一心只想着太后要怎么去玩,奴婢也跟着乐。没想到太后想的是黎民百姓,奴婢真是惭愧。”

苏幼仪听了忍不住笑,“你又没有错,何必惭愧?我身为太后,自然凡事要为百姓着想,而你只为我着想,这是大家分工不同,没有高低优劣之分。”

霞儿听了苏幼仪这话更加惭愧,却又莫名有些欢喜,“太后,这样好的初雪若不出去看看,实在可惜了。”

苏幼仪何尝不是这样想来?

“再等一会儿。”

苏幼仪俏皮地朝她眨眨眼,又道:“等积雪再多一些。对了,你去把我的银红火狐披风找出来,拿把那双正红小羊皮靴子也找出来,那个是避雪的。”

霞儿一听就知道她要出去玩,这是为雪地里准备的,不禁喜笑起来,“哎,奴婢这就去!”

……

多福冒雪盛着马车,去了一趟守城军的营房。

听得太后如此要求,守将不敢不从,“多福公公放心,卑职这就让人去巡逻,一定不会让这场大雪造成伤亡。还请公公回去宽慰太后,请她放心。”

多福点点头,道:“这差事要是办好了,太后自然不会让你们白辛苦一场,赏赐自是有的。你们可别糊弄事情,太后最是爱民如子,要是知道你们拿贫苦百姓的性命糊弄,那可是要发威的。”

“是,卑职不敢。”

多福又道:“好了,那咱家就去京兆尹府知会了,总不能光指望你们这一处,让京兆尹带着衙役和你们配合就是。”

“是,卑职送公公。”

送走了多福,原先正在营房里避雪的将士就接到了巡逻的通知,一时间众人怨声载道。

“下这么大的雪,街面上一个人都没有,有什么可巡逻的?”

“就是,这大雪天不让人在屋里喝口热茶,出去做什么?”

待听说不是让他们去巡逻安防,而是让他们去救助乞丐或是贫民,他们就更加不乐意了,“,那些脏兮兮的臭乞丐也值得咱们冒雪出去一趟?咱们是士兵,又不是行善积德的善男信女,犯得着么?”

“就是,也不知道将军是怎么想的……”

说到这里,忽见守将穿着厚厚的披风和马靴从屋里走了出来,众人立刻停止了议论,乖乖地站好看着他。

“都嗦什么?”

守将整了整帽子,“我能冒雪出去,你们就不能了?也不想想你们为什么下雪天只能在这里猫着,却不能美人在侧喝酒吃肉?”

众人缩缩脖子,有大胆的人问道:“为什么啊?”

“这里,这里不行!”

守将用力指了指自己的头,“你们就想着偷懒,不愿意出去干活,哪里知道太后亲自让多福公公来吩咐,这可是你们立功的大好机会!”

他甩了甩披风,“咱们是京城的守城军,京城治安好,咱们看起来是无用武之地,无立功机会。我知道你们都羡慕人家江城军能出去打仗,羡慕人家立功受赏,现在不就是机会吗?”

听见是太后传下来的命令,众人顿时打起了精神。

守将继续道:“军人未必一定要在战场上立功,咱们做好自己能做的,太后自然会看到咱们的好。多福公公已经说了,办好差事到时候太后少不得赏赐,明白了吗?”

“明白了!”

一听有赏赐,众人打了鸡血似的。

守将冷哼一声,“我可告诉你们,多福公公又去京兆尹府了,要是让那群臭衙役抢了咱们的功劳,我可跟你们没完!”

说罢大步朝门外走去。

众人愣了愣,紧跟着他的脚步朝外跑去。

……

京城的大街小巷,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人措手不及。

许多人家忙着将院子里的东西能搬的搬,不能搬的用油布遮盖起来。

东西被雪埋了还是小事,只怕棚子被大雪盖住容易松动,到时候万一塌下来砸到人,轻者受伤,重者丧了命都有可能。

因此,各家各户有男丁的都忙着加固家里的棚子,没有男丁的少不得让年轻力壮的女眷少,而有些人家连可用的女眷都没有,两个老人家相互扶持站在院子里手足无措。

“大爷,快别站那!”

胡同外头忽然走过去几个巡逻的士兵,见院子里头这样情景,立刻大喝了一声。

这声音吓着了老夫妻二人,两人抖如筛糠,不知道自己何处得罪了军爷。

只见两个士兵走进来道:“你们快回屋带着,雪下得这么大,待在棚子底下做什么?”

那老夫妻二人眼花耳聋,一时不解对方的意思,只得连连朝士兵拱手作揖,“军爷,军爷纳福。军爷有什么事情?”

两个士兵无奈地对视一眼,跟他们说不通,只好拿了绳子直接爬到棚顶上,飞快地加固起棚子来。

看他们修棚子修了一会儿,老夫妻两个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是来帮忙的。

两人欢喜不迭,那老妇忙进屋去倒热茶来给两个士兵喝,两人手脚麻利地修好棚子跳下来,动作轻快地像鸟。

那老头连忙拱手作揖,“多谢二位军爷,多谢二位军爷!”

第九百三十七章 称赞

他老夫妇二人正想花点银子雇个人来修棚顶,没想到这两个士兵就主动来了,他连忙从袖中摸出一小串铜板来给那两个士兵。

掏完又觉得少了些,毕竟人家军爷修得又快又好,瞧着棚子比之前牢固许多,比一般民夫修得要强。

还是多掏一些吧?

老头子颤颤巍巍地转过头,“老婆子,你那边还有多少铜子?快拿出来给我凑一凑……”

“别,大爷您别麻烦了。”

那两个士兵也看不上这点钱,更要紧的是他们今日不是为了钱来的。

那老头子还以为他们嫌少,忙让老妇把她身上的钱也掏出来,直到两个士兵按着他的手要求他把钱收回去,他才相信这两个军爷真不是为钱来的。

不是为钱,那他们为何这么好心?

他们这里在院中推搡,不少邻居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见着两个穿军服的人站在这里,他们也不敢靠太近,只是围在院门外指指点点。

见事情闹得有点大,不解释清楚反而容易让人误会,两个士兵这才细细给他解释,“太后有令,说是今冬这场初雪太大,百姓们一定没有事先准备好。特命我们城防军出外巡逻,若是见着谁家屋棚摇晃又没有壮年男子在家的,就帮忙加固。若是见着路边乞丐快要冻死的,就帮忙找个暖和的去处。”

听了这话,老头恍然大悟。

而围在院子外头看热闹的人也都明白了来龙去脉,顿时不再畏惧这两个士兵,反而大声称赞起他们来。

两个士兵从前从未被百姓这样称赞过。

他们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百姓们听到后会这么高兴,这一瞬间他们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做军人的意义。

就算太后不会奖赏他们,他们现在也乐意为百姓服务了。

“别谢我们了。”

他们不好意思道:“要谢只谢太后皇恩浩荡,我们只是听命令办事的,不必谢我们。对了,你们还有谁家棚子没加固的?”

“我家我家!”

“我们家也是!”

邻里邻居簇拥着他二人朝外走去,边走边道:“快到我家去,刚炖了上好的火腿呢,你们吃了再干活!”

“不不不,我们不能吃……”

“哎呀,我们刚才都听见了,太后不让你们收钱,又没不让你们吃肉!”

……

城防军和京兆尹府都出动了,一时间京城巷陌中热闹起来。

有不少官宦人家听说这是太后的命令,也跟着凑趣,将自己府里的家仆都打发出来,在府第附近的贫寒人家帮忙,以此企图在太后心里落一个好印象。

有这些官宦人家跟着,也给城防军和京兆尹府的衙役减轻了不少负担,差事很快就办妥了。

苏幼仪听完之后忍俊不禁,同季玉深吐槽,“我忽然想起先前叔父说的事,你还记不记得志明刚成为阁老的时候?”

想起这个苏幼仪就好笑,“叔父那阵子被烦透了,他想去庙里给志明上个香,请神佛保佑志明仕途通畅。可每次他准备出门,都有许多官宦贵戚想跟着凑趣,要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起去上香。这些所谓官宦贵戚,一个个都是跟屁虫。”

季玉深笑了笑,“难怪叔父他不愿意,从前我也见过相似的景象,说句不夸张的,那场面大起来就和皇帝出巡一样。不是什么人都敢经受这样大的排场的,叔父做的对。”

苏幼仪眼珠子一转,心想大约只有当初的李阁老那样的人,才敢经受比皇帝还大的排场。

季玉深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苏幼仪。

外头大雪下得满地白茫茫的,苏幼仪却穿了一身银红小袄和遍地金的白裙,脚下蹬的又是一双正红的羊皮小靴。

红白相配,显得她十分娇俏可爱。

再看架子上挂的是件银红的火狐披风,季玉深心里便明白了,她这是做好了出去玩的准备。

眼看外头积雪也差不多了,苏幼仪刚想开口,季玉深忽然站起来,默默朝里间走去,“等等,我换身衣裳。”

苏幼仪:“……”

她还没开口呢,季玉深就什么都猜到了。

过了一会儿季玉深从里头出来,他穿了一身青色的直裰,袖口和领口绣了银色的竹叶,看起来清朗俊美。

苏幼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季玉深将披风垮在臂弯,淡淡道:“若你不想出去玩了,就在屋里看着我也成。”

说罢作势要把披风放下,宽衣解带。

苏幼仪脸一红,顾不得将披风系好,也学季玉深的样子垮在臂弯就跑出去了。

季玉深看着她连衣服都没穿好就要跑出去,赶紧把她拉了回来:“外面那么冷,你这样子出去会冻到,还有以后不准衣衫不整的出去,你的美好,只能我看见,他人不行。”

苏幼仪看着突然把自己拉回来的季玉深严肃地对着自己说教,再看看自己

她不过就没穿披风而已,哪里算衣衫不整?

她也不吭声,任由他给自己整理。

季玉深没多久,就帮苏幼仪整理好了衣服。苏幼仪看着穿着整齐后,冲着季玉深做了个鬼脸,就跑了出去。

看着调皮如少女的苏幼仪,他宠溺的眼神中带着少许的无奈。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到处是雪,厚厚的,软软的,白皑皑的,又松又软,积雪把树枝压弯了腰,灰蒙蒙的天,还在飘落着雪花。

苏幼仪看着白茫茫的一片,到处都是白色的,白雪给大地披上了新装,神秘而美丽。

“好美的初雪。”

苏幼仪在雪中欢快的蹦踏着,此时的她像极了一个小孩子,给这一片白色里添上了一点色彩。

霞儿和烟儿等人远远跟在后头,都痴痴的看着她在雪里欢呼雀跃。

季玉深笑着看她,苏幼仪来京城十多年了,还是这样,极其喜欢雪景。

“太后实在是太美了,就像冬天雪里的仙人。”

烟儿轩赞叹着,她还不知道,她现在都已经“出口成章”了。

霞儿等人看着她那一举一动,优美的姿态,让人看着都“流连忘返”。

第九百三十八章 打雪仗

季玉深偶一转头,在看到另外霞儿她们都是一副痴迷的样子,他心里有些不悦,不知道是不愿意被人打扰,还是不愿意旁人瞧见苏幼仪尽情释放天性的样子。

冷冷的撇了那三人一眼,他直接走向苏幼仪。

苏幼仪看着季玉深走过来了,随手抓起雪,快速的揉成一团,冲着他就是一抛,没有准备的季玉深,直接被砸了正着。

他看着笑的得逞的苏幼仪,轻轻的把身上的雪给拍落,继续朝她走去。

苏幼仪看着季玉深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要和他玩打雪仗,心里有些怨言:“你怎么不躲呢?我这是跟你打雪仗呢,你这样子,怎么玩?”

季玉深笑着道:“你想玩,那就拿雪求砸我好了,我不还手的。”

苏幼仪了。

不远处的霞儿等人听见都捧腹大笑。

“你…你会不会玩打雪仗啊?一群人一起玩才有意思,你站在那里,让我砸你,多没意思啊!”

苏幼仪翘着小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打小季玉深就这样,别的孩子打雪仗,苏幼仪也想去玩,可季玉深总是站在窗子里头读书,并不参与他们。

哪怕有人把雪团子丢到他面前,他也眼睛不眨一下。

最后总是苏幼仪被人砸得无力还手,他才会摇头叹气地从书房出来,然后团一个巨大的雪团子使劲砸欺负苏幼仪的人。

还别说,每次那个雪团子都会砸得特别准,一击致命。

季玉深看着苏幼仪这娇羞的模样,展露在众人面前,眼神暗了一下:“我怎么舍得用雪丢你,我会心疼的。”

“没事的,这又不疼,只是娱乐而已,你不会连这都不满足我吧?”

苏幼仪委屈道:“从小我就想和你一起打雪仗,到现在都没实现过,就不能满足我一下?”

这下轮到季玉深了。

他不是不愿意和苏幼仪玩,而是他打雪仗的水平太高,苏幼仪是见识过的,那烁大的雪团子要是砸在苏幼仪身上……

他实在下不了手。

若说偷偷放水,苏幼仪那么了解他必定会拆穿,那样就不好玩了。

他心思一动,立刻转移了话题,“嗯,我觉得……打雪仗怪无趣的,不如堆雪人?”

堆雪人?

苏幼仪顿时眼前一亮。

“你们都过来,咱们两两一组分开堆雪人,看谁堆的又快又好看。”

霞儿、烟儿和其他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听了她的话,互相看看,而后快速的加入了堆雪人的行动中。

园子内一片欢声笑语:“啊…不要抢我的雪,霞儿姐姐讨厌了。”

“太后又没说不可以抢对方的雪!”

霞儿正高兴烟儿为自己说话,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烟儿抢了自己的雪。

多福和多禄也是一组,他们玩的很高兴,“谁敢抢我的雪?谁抢我批评谁!”

“太后瞧瞧,多禄公公在太后跟前都这么使威风……”

因是玩闹,众人也没什么忌讳的,说什么也不过是讨人一笑。

众人因为雪,你抢我,他抢你,我在抢他的,没多久院内的雪被一抢而空,地上多出来数个雪人。

说雪人也不能算雪人,有几个看着勉强有个人样,有几个就十分差强人意。

苏幼仪堆的那个算是最好看了,她一高兴,还把自己的手帕子挂在了雪人脖子上,算是一个围脖。

看着挂红围脖的雪人,苏幼仪哈哈哈大笑。

霞儿则是目露凶光的看着烟儿,“你个小蹄子抢我的雪,害得我没有雪堆雪人。弄出来的雪人才这么难看,你赔我!”

苏幼仪再看看霞儿堆出来的四像,又是一阵笑声。

趁着烟儿不注意,霞儿狠狠地用雪摸上了烟儿的头,嘴巴里还“哈哈哈”大笑着。

她的举动让烟儿又气又怒,“坏透了的小蹄子……你太坏了,你等着!”

烟儿顺手抓了一把雪对着霞儿就是阵狂丢。

霞儿当然也不甘示弱的丢了回去,两人又一次打雪仗开始了,只不过这回换人了而已。

季玉深看着他们又开始了,担心他们会殃及池鱼,赶紧出来把苏幼仪拉到暖亭里头坐下,不知从哪儿变了一双新鞋出来。

苏幼仪任由季玉深拉着自己,在看到他给自己换鞋子,她才发现自己的鞋子鞋面上已经湿了,自己却是浑然不知。

“没事的,只是面上湿了,这羊皮靴子就是防雪的。”

“我知道里头没湿。”

季玉深头也不抬,把苏幼仪按住让她坐好,“虽然没湿,可必定凉着了。这双鞋是一直暖着的,你现在穿上正好,免得受凉。”

说着又帮她把鞋子脱掉,换上干净的鞋子,动作熟练,好似经常这样做一样,丝毫都没觉得他自己的动作有什么不妥。

如果这一幕让别人看到,一定会觉得他为了讨好献媚不择手段,宁可放弃男人的尊严。

苏幼仪心里却暖暖的。

他待她好,只有她想象不到,没有他做不到的。

季玉深又把换下来的小羊皮靴子拿到亭中的暖炉上烘着,时不时还翻动几下,以免这上好的羊皮受热太过而融化。

他知道,这双小靴子苏幼仪很是喜欢。

有季玉深在暖亭里照顾着,霞儿和烟儿几个也十分知趣地没有凑上去,苏幼仪坐在炉子边上暖手,顺带给自己和季玉深都倒了茶。

“你也喝杯热茶暖暖吧。”

她双手捧着茶盏,茶有些烫,她慢条斯理地喝,季玉深也坐到她身边,两人一起慢慢喝茶。

暖亭里全是茶香。

“前两日才制好的桂花茶,果然很清甜。”

桂花的香气馥郁,这感觉不像初冬,倒像是回到了秋日一般。

苏幼仪忽然想起来,“对了,说是要送一些去宫里给皇后和赵贵人的,差点忘了。好在制得多,让霞儿分一分,孩子们和嫔妃们都分上,省得说我偏心。”

有谁敢说苏幼仪偏心?

便是她格外喜欢大公主或者周皇后,旁人也只敢羡慕,没有记恨的。

李嫔的例子就在眼前,谁敢说太后半句不好?

第九百三十九章 去踩雪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暖亭外头有孩子飞快的跑动声,“哇,好多个雪人儿啊,母后怎么也不叫我们一起乐?”

是小六和小七的声音。

苏幼仪笑着摇头,“我都忘了时辰了,这个时候学堂该放学了。糟糕,这下他们一定要说偏心了,只和你们来打雪仗,不带着他们!”

果然,她话音刚落,小六和小七就在外头叫嚷开了,苏幼仪连忙扯了扯季玉深的衣角,“嘘,咱们瞧瞧从后头溜走!”

……

且说宫里,此刻众嫔妃也在为这一场初雪欢喜着。

连周皇后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都忍不住扶着旦儿的手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纷扬的鹅毛大雪翘了嘴角。

“今年的初雪可真大。”

瞧着廊下已结了冰花,周皇后看得目不转睛。

旦儿替她将窗子合上一些,“娘娘小心,别受了寒气。奴婢已让人去给娘娘冻冰花去了,一会儿拿进殿里给娘娘观赏。”

冰花就是把花放进小碗里头,再在碗里注满水,将小碗放在外头冻起来,不多时就能得到一朵冻在冰里的花。

周皇后抿唇微笑,满眼温柔,“这殿中炭火熏得那么暖,就算把冰花拿进来观赏也只能看一会儿,很快就要融化了。”

说是如此,她并没有拒绝旦儿的提议,想来心里也是喜欢的。

乾清宫中,元治正在批阅奏折,便见外头飘起了大雪。

有翰林学士入宫禀告,“皇上,今日初雪太大,太后命守城军和京兆尹府都带人去街面巡逻,救助那些乞丐和一时不防大雪侵害的百姓。”

元治一听这话,立刻精神振奋了起来,“好啊,母后这主意正好。若不是母后先想到了,朕也原有此意!”

见皇上高兴,翰林学士又道:“不单是如此,京城各家府第听说是太后做好事,都争相让自家的下人帮忙周围百姓家加固棚屋,想来这场雪虽然错不及防,却不会造成多大的危害。”

“如此便好。”

元治听罢就放心了。

他在宫中处理朝政,有苏幼仪能时刻想着百姓做些抚恤之事,他心中十分欣慰。

……

储秀宫中,初雪盛大引得欢呼连连。

赵贵人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见状忍不住到廊下去看雪景,却见东西两个配殿里,钱常在和孙常在走了出来。

两人都穿着避雪的厚斗篷,又踩着雪靴,一看就是要出去玩的。

赵贵人连忙叫住她二人,“你们去哪里?”

钱常在二人原没看见她,听见动静连忙上前行礼,笑道:“我们想去御花园踩踩雪,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呢。我们在屋子里都闷坏了,想顺道出去走走。”

这冬日天寒,谁不是闷坏了?

赵贵人忙道:“你们先别急啊,我也想出去走走。你们等等我,我和你们一起去!”

“啊……”

两个常在有些惊讶,瞧瞧赵贵人隆起的腹部,心里都有同样的担忧。

赵贵人已经转身进殿换衣裳了。

她在寝殿更衣,两个常在坐在外头,“赵姐姐,你怀着身子,外头雪大难行的,万一出事怎么办?”

“是啊,赵姐姐,你还是别去了。”

两人常在都担心她出事,她们俩又跟在身边,出了事少不得连累她们。

“没事的。”

赵贵人的声音自信地从寝殿里传出来,“太医说我这胎十分稳当,且已经过了三个月了,不会有危险。再说了,我穿防滑的皮靴子不就得了么?”

她说着,已经穿戴整齐走了出来,两个常在一看,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袄裙,外头披着深蓝色的狐皮披风,脚下是一双精致的绣花鹿皮靴。

这一身行头价值不菲,一看就是皇上赏赐的。

两个常在看得惊艳。

赵贵人道:“走吧,我这些日子哪里都不能走动,比你们还闷得很!放心吧,出去也是坐在撵轿上,走不了几步路,能有什么危险?”

她再三再四地保证,两个常在这才放心地和她一起出门。

赵贵人坐在撵轿上,两个常在跟在身旁走,一路上说说笑笑,赵贵人还伸手到撵轿的顶盖外头去接雪。

雪花落在掌心冰凉凉的,她打了个激灵,忙又捂起了手炉。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御花园。

……

“娘娘。”

艳儿脚步匆匆地从殿外走进去,凑到李嫔耳边如此这般耳语了一番。

李嫔听罢勾起嘴角,“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

艳儿欲言又止,“只是难保万无一失。万一到时候被查出来……”

“没有万一,是一定会被查出来。”

李嫔淡淡看她一眼,“到时候只要一口咬定是意外,旁人绝不会想到我是故意为之。毕竟先前我躲赵贵人躲得什么似的,不会有人疑心到我身上。”

艳儿身子一颤。

主子犯错,只要证明她不是故意害龙胎,她就不会有事。

可奴才犯错,就算不是故意的,到时候也难逃一死。

李嫔她……她这是要让自己去死么?

艳儿行尸走肉般福了福身,默默退出长椿宫的寝殿。

……

御花园中,瘦骨嶙峋的梅枝上挂满了冰球。

虽然梅花还没开,可眼前情景已十分好看,那些结霜和冰球,远远看去就像白色的花骨朵一样。

赵贵人忍不住抬手,“停,就在这里停,我要下去看看。”

几个小宫女围在一起搀扶她过去,到冬日里御花园风景萧条,也只有梅园这一处稍有看头。

故而她们想也没想就到了梅园来。

赵贵人走在前头,两个常在跟在后头,三双样式不同的小靴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赵贵人还没走多久就放松了下来,让身边的宫女退开,只留了一个贴身的扶着自己,“不要那么多人,架着我难受。”

她自己走得稳,有一个人扶着完全可以放心走动。

众人见她确实走得很好,慢慢也放松了警惕,在梅园里逛了一会儿,忽见角落一株梅树上有星星点点的红色。

远远望去如同红梅绽放。

第九百四十章 红色荷包

“咦,红梅已经开了吗?”

满园子的枯枝和冰冷的霜雪,在这一片灰白之中,一树红梅格外耀目。

众人忍不住朝前走去。

等走到面前却有些失望,原来那树上开的不是红梅,而是有人用红纸剪了许多窗花挂在上头,远远望去还以为是满树红梅。

宫女随手摘下一个给赵贵人看,赵贵人细细一看,那是个寿星瓮的花样,旁的不说,剪得着实精巧。

她不禁看了看树上其他的剪纸,“这是谁剪了挂在这上头的?倒是精巧。难道是御花园管事的人弄的?只怕他们没这个头脑想出这么雅致的主意。”

钱常在噗嗤一笑,掩着口,“说得有理。那些粗使的奴才们也没这么巧的手,瞧瞧,这些弄得多好看!”

宫女们又摘了好几个剪纸下来看,看多了众人就发现,这树上的剪纸不是寿星瓮就是寿桃,再不然就是福字之类的。

赵贵人不禁疑惑,她绕着那株桃树走了一圈,细看上头的剪纸花样,忽然看到高高的树枝上挂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红色荷包,看绣工十分精致。

她伸手去够,宫女小声提醒,“主儿慢些,奴婢去帮您拿……”

话音未落,赵贵人忽然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朝雪地上扑去。

钱、孙两位常在花容失色,宫女们惊声搞呼,满树红彩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颜色……

“皇上。”

坤宁宫中,元治大步朝殿中走来。

周皇后挺着大肚子上前迎他,元治连忙拦住,“赵贵人怎么样了?”

偏殿里乱糟糟的,有人进进出出,还有叫水叫布的声音,听得元治不禁蹙起眉头。

周皇后连忙拉着他的手宽慰,“皇上放心,赵贵人没事。”

元治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里头是怎么回事?”

周皇后笑道:“太医说赵贵人没事,可她吓着了,也得好生休息一番。方才她在御花园出事就近送来了坤宁宫,这会儿就让她在坤宁宫歇着。可赵贵人非说媛儿是她的救命恩人,见媛儿为救她摔折了手臂,忙让太医在里头诊治。”

原来叫水叫布不是在医治赵贵人,而是医治旁人。

元治道:“是你从御园带回来的媛儿?”

“是啊。”

两人坐下,旦儿亲自来送了茶水,周皇后喝了一口才道:“先前我刚怀有身孕不久,母后担心我出事,所以派了媛儿来贴身照顾我。媛儿是习过武的,身手极好,万一出了什么事她在身旁也好帮忙。”

“那媛儿怎么又救了赵贵人?”

“半个月前我就把她打发去伺候赵贵人了,她平日跟赵贵人形影不离,今日出事正好相救。”

周皇后笑着解释,元治却忍不住挑了挑眉,“习武的宫女少之又少,她又是母后特意精挑细选给你的,你竟舍得让给赵贵人?”

这事元治并不知情,若他知道一定会阻拦,毕竟周皇后腹中的龙胎比赵贵人的贵重多了。

那可是嫡长子。

周皇后略低了头,不好意思道:“臣妾知道如果告诉皇上,皇上一定不赞成。可臣妾想着自己月份大了,平日总是在坤宁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有什么事?反而是赵贵人,她天性活泼不喜欢闷着,她比我更需要人贴身保护。”

元治听了又是心疼又是欢喜,心疼周皇后的大度贤良,宁可自己冒风险也要保护赵贵人,同时也欢喜于关键时刻这个媛儿真的救了赵贵人。

“要不是你的大度,朕此刻说不定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赵贵人也太不当心,今日大雪,她为何还要出门玩耍?”

“皇上!”

赵贵人不知何时从偏殿跑出来,正好听见了元治的话,她立刻泪眼朦胧上前,“皇上,实在不是臣妾不当心,是有人故意要害臣妾!”

这话说得令人心惊,殿中伺候的宫人纷纷低下头。

元治看了周皇后一眼,周皇后面露为难,他朝赵贵人道:“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你今日受了惊吓,不必如此激动。”

赵贵人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福身告了坐,这才缓缓说起事情的经过。

“……当时我看到那个荷包格外不同,就想看看里头装了什么。那荷包正好是我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才伸出手,就觉得脚下极滑,整个人控制不知往地上摔。”

“幸好媛儿就站在臣妾身边,她及时拉了臣妾一把。可地上太滑了,媛儿也站不住,她只好自己垫在地上,臣妾摔在她怀里才得平安无事。”

周皇后看了旦儿一眼,旦儿上前福身道:“皇上,当时事发后,奴婢立刻就带着侍卫去了梅园封锁现场。侍卫发现赵贵人站的那个地方脚下不是雪,而是冰。”

“胡说。”

元治蹙起眉头,“这雪才下了一日,如何就成冰了?”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那块地上的冰这会儿想必还没融化,皇上若不信可以让纪公公也去看看。”

“不必了。”

元治摆摆手,旦儿是皇后的人,他信得过皇后,自然也信得过旦儿,“你只说结果便是。”

旦儿从怀中摸出一个大红色的荷包,赵贵人一看便道:“这不就是挂在树上那个荷包么?!”

她刚才受了惊吓,过后见媛儿摔断了手臂又忙着让太医诊治媛儿,倒把这个东西忘了。

要不是为了捡这个荷包,她也不会摔倒。

此刻罪魁祸首就在旦儿手中,她双手奉上给元治,“皇上瞧了这个荷包,便能知道结果。”

她既不肯明着说,一定有什么忌讳。

小纪子将那个荷包接过来,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问题,这才交给元治,元治一看,这荷包绣工精美,怪不得赵贵人想去拿。

随手一捏,荷包里头是鼓鼓囊囊的。

他将封口的丝带解开,只见里头是一张叠得整齐的宣纸,打开一看,字迹娟秀,竟是一封疏文。

这字迹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元治看了周皇后一眼,待看到她眼中诧异之色,忽然想起这是谁的字了。

第九百四十一章 不要命了

“信女李氏,洁沐身心秉诚上叩。道中门下座前窃念弟子等叨逢盛世忝列人伦蒙,望祖之洪庥赖,神明之大兹天地覆载日月照临知恩有万报答无一兹值。”

“虔备香花供养,高真仰启,莲日俯鉴葵诚惟冀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更祈家父人等吉曜临宫凶星退度苦海竭七情之浪。莲池绽九品之花愿奉,慈颜亲尝记共入真常之界同登解脱之。”

“谨具疏上。”

这是李嫔所写的疏文。

眼见帝后二人神情不豫,赵贵人急得探头探脑,“皇上,皇后娘娘,这上头写的是什么?这到底是谁挂的荷包?”

若她知道是谁干的,非要让人打他三十板子不可!

周皇后见元治并不开口,少不得拿出后宫之主的架势来,朝下首道:“来人,去长椿宫请李嫔来。”

什么,李嫔?

赵贵人目瞪口呆。

……

李嫔听见坤宁宫来人传唤,丝毫不感到意外。

她正在抄经,书案上点着檀香,身上也沾染了檀香的气味。

“皇后娘娘着急召见,想是有什么要事,本宫便不更衣了,这就随你去。”

她的口气十分坦然,去请她到坤宁宫的宫人也狐疑起来,李嫔看起来不像知情的样子。

那荷包又是怎么回事?

艳儿陪着李嫔往坤宁宫去,李嫔坐在撵轿上,她跟在旁边走,心里默念着早就烂熟于心的话语。

一会儿就是她表演的时候了。

等到了坤宁宫,见殿中帝后二人都在,连赵贵人也在,李嫔一副惊讶模样,“臣妾请皇上安,请皇后娘娘安。这……出什么事了?”

赵贵人怒气冲冲地瞪着她,还有几个太医的身影在偏厅里晃动,一看便是出了事。

李嫔不禁往赵贵人腹部望去。

冬日里衣裳穿得厚,倒看不出来是否有恙,可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赵贵人不应该躲得过去才是。

她微微眯起眸子,“莫不是赵贵人身子有何不好么?”

“你就巴望着我的龙胎出事是不是?”

赵贵人没好气地指着上首的矮几,上头静静地躺着一个红色的荷包,“你说,那个东西是不是你的?”

李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些惊讶,“这个……不是我让艳儿挂在御花园祈福的么?”

“为何祈福?”

元治始终看着李嫔,从她的面上看似乎是真的惊讶,一时无法判断。

李嫔道:“臣妾先前犯错冒犯了太后,因此被降位。听闻父亲为我的事十分操心,加上天寒身子吃不消,如今还病在榻上。我身为女儿不能亲自回家看望他老人家,只好亲笔写一篇疏文为父亲祈福,让艳儿挂到御花园的梅树上。”

李嫔的父亲的确病了,这点元治也有所耳闻。

她说自己让宫女把祈福疏文挂到御花园的梅枝上,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

“那地上那块结冰是怎么回事?”

“什么结冰?臣妾不明白。”

李嫔有些犹豫道:“臣妾近来都在长椿宫中,很少出门,所以亲笔写的祈福疏文也没能亲手去挂,只是让艳儿代劳。臣妾不明白,到底出什么事了?”

看着李嫔目光中的疑惑,元治顿了顿,“方才赵贵人和钱常在、孙常在去御花园踏雪,为了够这个荷包,赵贵人差点摔倒,幸好被宫女扶住才能保全龙胎。赵贵人当时站的地方底下不是雪而是冰,照你的说法,只有你宫里的人今日去了那里,那块冰面是怎么回事,恐怕只有你宫里的人清楚。”

李嫔低着头,眸子瞬间黯淡下来。

赵贵人居然没事。

居然会有宫女能及时扶住她,她的运气可真好……

李嫔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无辜的神情,“此事臣妾没有亲自前去,实在不知情,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来告诉皇上吧。”

后头的艳儿连忙上前跪下,一脸慌张,“皇上,皇后娘娘,奴婢只是按照我们娘娘的吩咐去挂了窗花和荷包,别的什么也没动呀……哦,奴婢想起来了,奴婢还在那里焚了几张佛经!”

“佛经?”

“是啊。”

艳儿忙道:“我们娘娘抄写了太多佛经,又担心皇后娘娘和其他嫔妃没抄这么多,会误会她一心出头冒尖,便想丢掉一些。奴婢见娘娘每日抄经辛苦,舍不得丢,便想着既然是为李大人祈福,这些佛经自然也可以用得上,便在御花园里焚烧了。”

“原来是这样。”

小纪子忽然开口,忙朝元治道:“怪不得只那块地面洁了冰,想来一定是艳儿在那边焚烧佛经,将地下的积雪都烧化了,可不就结成了冰?只是为何偏是在那荷包底下的雪地焚烧?若是位置稍微偏一些,赵贵人也不会因为摘荷包而滑倒了。”

“都是奴婢不好!”

艳儿忙磕了一个头,“今日下雪太冷了,奴婢挂好了荷包只想快点把佛经烧完,故而没有另挑位置,一蹲下就随手烧了。没想到烧佛经会使雪面融化结冰,更没想到赵贵人会踩上去……”

艳儿说得合情合理,一时间连元治也不再开口。

赵贵人却认定了是李嫔捣的鬼,她站起来指着李嫔,“哪有那么巧的事?你明知道冬日以来天冷,今日下了初雪我必定会出去玩,你才故意设了陷阱。那御花园到处白茫茫的,你偏让人挂了一树的红,那不是故意引我们去的吗?”

“还有那个荷包,故意绣得那么精美引我去摘,底下却是一块冰面,这不是故意想让我摔倒是什么?!”

赵贵人的指控站不住脚,连周皇后都皱了眉头,李嫔委屈地回头看赵贵人,“赵贵人,你我之间结了恩怨,你不肯原谅我,我无话可说。可自从你怀胎之后我一直敬着你怕着你,唯恐你腹中龙胎有个意外会让人怀疑我。”

“满宫里都知道咱们两个不睦,我还特特留下自己亲笔写的疏文来害你,难道我就真的不要命了吗?”

这话一出口,连赵贵人都愣了愣,不知如何反驳。

第九百四十二章 我相信你

李嫔说得合情合理,连殿中听着的宫人都下意识相信她。

反观赵贵人那些话,实在太过荒谬了。

李嫔如何能预料她今日一定出门?

又如何预料她会看到那树上挂的窗花,甚至会亲手去摘那个荷包?

李嫔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赵贵人看向自己身边的宫女,希望她替自己说几句话反驳李嫔,可宫女犹豫着摇摇头,显然不知如何反驳。

赵贵人看出来了,她不单不知道如何反驳,甚至打心里就是相信李嫔的。

唯有赵贵人自己不信。

李嫔的聪慧和果断她是见识过的,旁人或许不知道,可她就是知道,李嫔足够有那个本事预料到她的行动。

预料到她今日会出门,会看到那一树“红梅”,会去摘那个精美的荷包……

可这些话,她不知如何向帝后二人解释。

赵贵人急得不得了,“皇上,皇上别听信她的话,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我和她不睦,正好她让宫女祈福就差点害我摔倒,这可能吗?只怕她先前故意躲着我也是装的,为的就是今日好下手!”

周皇后听见这话,心中暗暗摇头。

要是赵贵人早认识到这一点,今日也不会受到一场惊吓。

一旁的旦儿瞧见周皇后的神色,心中同样感慨主子高明。

先前她还说要把周皇后的猜测告诉赵贵人,周皇后却拒绝了,如今看来她的顾虑实在正确,赵贵人的脑子不够聪明,就算知道了也未必相信。

比如此时此刻,她还一直喋喋不休地说李嫔害她,却拿不出半点证据。

没有证据,便是皇上信她又能如何?

果然,元治朝赵贵人看了一眼,“好了,李嫔到底身居嫔位,在你之上,你说话该客气些。再说你并无证据,如何口口声声指责李嫔害你?”

赵贵人一时语塞。

元治又看向李嫔,却挑剔不出什么来,只好看向她身边的艳儿,“至于你,为李嫔当差固然没错。可你焚完佛经没有及时善后,御花园那个地方宫里嫔妃常去,摔着谁你都吃罪不起。幸好今日赵贵人无恙,否则你这条命也别要了。”

他说话的口气淡淡的,艳儿却从中听出了杀意。

她浑身抖如筛糠,忙伏在地上,“是,都是奴婢的错,求皇上赐罪!”

“念在你是李嫔贴身宫人的份上,朕饶你一命,来人,将她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艳儿浑身一颤,很快被侍卫进来带走,她并不喊饶命,只是看着李嫔,李嫔却从头到尾动都没动一下。

三十大板,命是在的。

只是落不落下残疾,那就要看造化了……

等艳儿被拖出去了,李嫔这才道:“都是臣妾管教下人无方,臣妾不敢向皇上求情,谢皇上饶她一命。”

李嫔眼中没有半点怜惜艳儿的意思。

想到上一次在坤宁宫,也是李嫔和赵贵人对簿公堂,那时艳儿就表现出了完全不能受刑的模样,李嫔也是因她如此才主动承认了自己说的话。

只怕在李嫔心中,早就厌弃这个贴身宫女了吧?

周皇后目光明灭,忽然翘起嘴角,只朝赵贵人道:“赵贵人,你今日受了惊吓,还是养一养好。就别走动了,在本宫的坤宁宫住一夜再回去不迟。”

坤宁宫和乾清宫一样,都位于宫城的中心点,在后宫之人的心中,这个地方是有福泽庇佑的。

赵贵人听见这话颇为欢喜,连忙起身谢恩,“臣妾还没多谢皇后娘娘,要不是皇后娘娘将媛儿送到臣妾身边,今日臣妾的龙胎怕是保不住了!”

媛儿是谁?

李嫔眸子微眯,目光复杂地看向周皇后……

一场闹剧收场,最后除了媛儿摔断手臂,艳儿被打了三十大板,别的一切照旧。

赵贵人对艳儿只被打了三十大板十分不服气,“应该砍她一条胳膊赔给媛儿,虽然太医说媛儿的手臂能够治好,可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要好几个月不能好好用这只手呢!”

赵贵人倒是个讲义气的,媛儿救了她,她就对媛儿极好。

不管媛儿只是个宫女,就让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养病。

周皇后笑了笑,“只是意外,皇上罚她三十大板不算轻了。皆因龙胎贵重,否则或许一顿呵斥就打发了。”

“皇后娘娘,难道你也相信今日的事只是意外吗?”

赵贵人十分不服气,“是,我是没有证据,可我绝不相信今日的事只是意外!皇后娘娘,你不相信我吗?”

“我信。”

出乎赵贵人的意料,周皇后直接选择了相信她。

赵贵人愣了愣。

周皇后道:“我信你又如何?哪怕皇上也信你,那又如何?没有证据,就算皇上想站在你这边也没办法动李嫔。”

“皇后娘娘,您的意思是,皇上他也……”

周皇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皇上到底信不信李嫔是清白的,我只是觉得,皇上那么聪明的人,应该能看出今日的事不是单纯的巧合。一个巧合可以解释,一连串的巧合凑在一起,那就绝不是巧合。”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证据。

赵贵人有些泄气,好在周皇后是相信她的,这让她十分欣慰,“皇后娘娘,为什么你也觉得是李嫔故意害我,只是因为巧合吗?”

周皇后听了这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见四下无人,她犹豫片刻,这才同赵贵人道:“其实先前李嫔刻意处处躲着你,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我和她从小就认识,她的性子好强,绝不会因为你怀了龙胎就如此敬你怕你。唯一的可能是,她在演戏故意麻痹你。”

赵贵人:“!!!”

原来周皇后那么早就开始怀疑李嫔了!

她正腹诽周皇后为何不早点告诉自己,忽然想到了什么,忙朝周皇后道:“原来是因为这个,您才把自己身边的媛儿送到我身边来?”

“嗯,当初送给你的时候只说是为你安胎照顾的,其实媛儿的好处不在这里。她好就好在学过武,身手不凡,是当初我去御园太后特意送我的人,为的是保护我腹中的龙胎。”

第九百四十三章 金疮药

听到这里,赵贵人心中有再多抱怨也都消散了。

太后送来护着皇后腹中龙胎的人,皇后却给了自己,这份恩情实在太大。

赵贵人忙要下地跪谢,周皇后扶住了她,“不必多礼了,你今日受惊,正经躺着才是。至于李嫔的事你也别想了,今后小心安胎才好,少往外头走动。”

赵贵人有些委屈,“可她想害龙胎,这是多大的罪名,难道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周皇后皱了皱眉头。

她也想让有罪之人受到惩罚,可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枉然。

李嫔这次的计策出的实在巧妙,她知道只要赵贵人的胎有一点点闪失都会有人联想到她身上,她干脆把自己亲笔写的疏文放在那里做证据。

如此明显,反倒让人怀疑不到她身上。

这一招实在高明。

……

李嫔坐这撵轿回长椿宫。

在撵轿上,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宛如一个战胜而归的大将军。

尽管后头还跟着两个宫人抬着血呼啦的艳儿,她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今日这一战,她赢得漂亮。

看着周皇后无可奈何的模样,再看赵贵人如跳脚公鸡却拿不出任何证据的模样,她心里就高兴。

唯一的问题在于,赵贵人的胎居然平安无恙。

想到这里,李嫔微微蹙起眉头。

方才赵贵人说的那个什么媛儿,到底是什么来头?她竟一无所知。

看来她这些日子未免消息太过闭塞,若想让赵贵人讨不了好处,就要先弄明白她身边到底是些什么人……

“呃……啊。”

后头忽然传来低声痛呼的声音。

丰儿跟在李嫔的撵轿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艳儿,平日漂漂亮亮的姑娘这会儿血呼啦地躺在长凳上,满宫的人都看见她最狼狈的模样。

李嫔的心实在太狠了,艳儿为了她才被打成这样,可她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关心过艳儿。

丰儿忍不住道:“娘娘,艳儿她……”

“不必管她。”

李嫔淡淡道:“她已然不中用了。从今日起你就是长椿宫管事的大宫女,本宫知你素来小心谨慎,别像艳儿一样错了主意,明白了么?”

丰儿心底一片冰凉。

艳儿虽没把事情来龙去脉完全告诉她,也漏了一半,加上她自己头脑聪明,大致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艳儿是为李嫔办事才被打成这样的,她当初不过是怕受刑不肯去慎刑司而已,李嫔就断定她不忠,口气中大有让艳儿自生自灭的意思。

这让丰儿打了个冷颤。

如果长椿宫的大宫女都是这样的下场,那她宁愿做个苟且偷生的小宫女,也不想经历这种胆战心惊!

“是,谢娘娘抬举。”

丰儿心里那么想着,嘴上机械地道出这么一句。

好在李嫔根本看都没看她一眼,仍旧沉浸在下一次该如何行动的想法中……

……

“娘啊,疼啊……我疼啊。”

艳儿在自己屋子里嚎了一夜,边上几间屋子住的宫女都听见了,大家都装作听不见。

没人愿意管她。

从前艳儿还是长椿宫的大宫女,有人畏惧她给她些颜面,如今她连这个身份都没了,谁会搭理她?

也许她再嚎两日就死了,那时倒是清静,反正刚上位的丰儿姑娘是个好性子的,她做掌事大宫女自然不会欺负人。

艳儿也以为自己会死,没想到第二天夜里,丰儿悄悄溜进了她的屋子。

“嘘,别出声!”

丰儿从袖中摸出药瓶来,悄声道:“我好不容易才想办法,请人去太医院弄了金疮药来。你忍着点,我给你上药。幸好现在是冬日,伤口不会轻易化脓,否则真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丰儿说罢,替她揭开裙子,底下血肉模糊一片,连哪里是哪里都分不清了。

她忍着害怕,打来热水为艳儿清洗伤口。

艳儿原先躺在床上,连气息都微弱了,这会儿见有人来看她,她心里又燃起生的希望,也有了说话的力气。

“丰儿,你怎么来了?我听说,听说你现在是长椿宫的大宫女了……恭喜你。”

“恭喜什么?”

丰儿头也没抬,“你做大宫女没得好下场,难道我就能有?我一点也不想做这个大宫女,不过幸好因这这个身份,太医院的人才肯卖我人情给我金疮药,否则我怕是救不了你了。”

艳儿这两日躺在房中,时常听见昔日被她欺负过的小宫女在门外说闲话,说丰儿做了大宫女,对底下人如何如何好。

她心里还有些酸涩。

如今见丰儿这样说,又巴巴地讨金疮药来给自己治伤,她感动不已,“不会的,你性子好,一定能有好下场,不像我……我是不中用了。”

“别这么说。”

丰儿替她擦干净伤口,将金疮药抖了上去,“性子好又有什么用?我算是看明白了,咱们跟了个冷血的主儿,将来少不得被当棋子用。你到底是为她伤成这样的,她连瓶药都不肯给,这算什么?我求情多次她都不理会,只能趁着天黑偷偷来给你治伤。”

丰儿一向小心谨慎,很少说这样的话,今日如此说,想来是憋在心里很久了。

艳儿忍不住滚下泪来,“她自然不希望我活着,我若活着就有可能把她的事说出去,只有我死了,她才能真正安全。”

丰儿一听这话更加确定了,今日赵贵人的事绝非意外,而是李嫔和艳儿有意布置。

李嫔毫发无损,只是苦了艳儿。

丰儿叹了一口气,上好药后替她把裙子盖好,又将药品塞到了她手里,“这药你拿好。我未必能天天来给你上药,万一我来不了,你少不得忍着疼自己给自己上药,千万别自暴自弃。人活着最重要,要是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艳儿紧紧地握着药品,想说什么,嘴唇嚅嗫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只有眼底的泪珠滚滚而下。

丰儿见状难免物伤其类,又不好在艳儿面前落泪惹她伤心,只能鼓励她,“你千万保重自己,我得空一定来看你,我先走了,再不走就要被人发现了!”

说罢匆匆起身,打开门缝朝外看了看,这才悄悄溜了出去。

第九百四十四章 上来伺候

“太后,宫里出事了。”

霞儿从外头走进来,身上沾着冬雪寒气。

她的手里捏着一封密报,交到苏幼仪手中时,她随手打开,一目十行。

“媛儿的手臂摔断了,还能不能接上?”

苏幼仪对那些描述李氏和赵贵人的话并不上心,反而先过问了媛儿,霞儿忙道:“听说能接上,这些日子赵贵人派人好生照看着她呢,说她是救命恩人,要报恩的。”

“赵贵人还算有情义。”

苏幼仪笑了笑,“也该她福大命大,腹中龙胎一点事也没有,她原是个御下有情之人。相比之下,李嫔就欠缺了些宽容。”

霞儿听了这话不语,想到李嫔身边的艳儿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场景,她就觉得可怕。

自来在体面的嫔妃身边做大宫女的,如何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倘若当日李嫔在皇上面前求求情,艳儿绝不至于被打成这个样子。

碍于李嫔是当日苏幼仪挑选的嫔妃,霞儿等人也不敢多话。

苏幼仪似乎看出她们的心思,只笑道:“是不是觉得当初李嫔是我挑选的,所以不敢在我面前说她的不是?大可不必如此,如今宫里的嫔妃,哪一个不是我亲自挑选的?”

这话说得也是。

霞儿不好意思道:“论理不该我们做奴婢的议论主子的事,既然太后问了,我们少不得也说几句。奴婢瞧着李嫔也不是待宫人多刻薄,这个艳儿听说不是厚道人,时常苛待小宫女的,这也算她活该。”

烟儿在旁听了也点头,“是啊,连御园里头都能听见她干的好事,算是罪有应得。”

“这主子不仁,奴才也太可恶些。”

苏幼仪评点起宫里的事来,一点也不像做太后的口气,反倒像是个看热闹的外人。

霞儿见了不禁掩口笑,“太后,后宫里的事少不得还由您管着呢,听您的口气,好像不打算管这事似的。”

“我管这个做什么?”

苏幼仪笑呵呵的,“那是皇后的事,皇后搞不定还有皇上,我凑什么热闹?再说了,比起先帝的后宫,现如今皇帝的后宫不知道多么平和。”

若这点小小的问题帝后二人都解决不了,将来或有风浪,他们如何面对?

苏幼仪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不打算操心这闲事。

季玉深忽然从外头走进来,颇有些欢喜样子,“瞧瞧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苏幼仪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到他身上。

只见季玉深手里提了一个修长的锦盒,看样子里头装的不是萧笛就是画轴之类的东西。

“是什么?”

季玉深将锦盒放在桌上,“今日北边来的一队胡人客商带来的,在画坊里闹得沸沸扬扬。我去铺子巡查的时候正好路过,看了一眼,没想到竟是这东西。”

他将锦盒打开,从里头取出一幅画卷,霞儿和烟儿连忙来帮忙。

画卷缓缓打开,苏幼仪一看,登时睁大了眼睛。

“这是……”

季玉深展开的,竟是失传已久的富春山居图。

富春山居图乃是元朝画家黄公望的作品,是黄公望为无用师所绘。

画面以浙江富春江为背景,全图用墨淡雅,山和水的布置疏密得当,墨色浓淡干湿并用,极富于变化,是黄公望的代表作,被称为“中帼十大传世名画”之一。

季玉深道:“传闻此画明朝末年传到收藏家吴洪裕手中,吴洪裕极为喜爱此画,甚至在临死前下令将此画焚烧殉葬,险在吴洪裕的侄子从火中抢救出。”

“这怎么可能?”

苏幼仪细细观察这幅画,用笔用墨无一处不讲究,看起来确像黄公望真迹。

她道:“可传闻这画从火中抢救而出的时候,已经被烧成了一长一短两段,又怎么会有这么一副完整的画卷在胡人客商手中?”

据称被烧断的前段称《剩山图》,后段较长称《无用师卷》。

慢说这完整的富春山居图,便是传说中这两幅残卷,现在也没有人能找得到。

“你看看就知道了。”

季玉深一脸神秘,引着苏幼仪朝卷上看,两人看起画来聚精会神,霞儿等人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走到门外轻轻掩上门,霞儿没忍住轻声道:“太后还真是心大,宫里的事闹得这样大,她一看画就整个丢在脑后了……”

“你以为太后真是为了看画啊?”

烟儿道:“我看就算没有那幅画吸引了太后的注意,她也懒怠管宫里的事。如今咱们太后住在御园,可不就像神仙眷侣么,哪里还管俗事?”

这神仙眷侣中的另一人是谁,她们心里都有数。

烟儿和霞儿对视一笑,偷笑着朝外走去。

……

初雪下过之后,天气又冷了几分。

李嫔在长椿宫中抄佛经时觉得手冷,便命人多生了一个炭盆。

她放下狼毫,瞧着砚台里的墨汁快要干涸了,朝小宫女道:“你在砚台边上放一个手炉,增些热气,这墨不完全化开写起字来不好看。”

“是。”

小宫女忙回头去找手炉,李嫔便在榻上略歇歇神,忽见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微微眯起眸子。

进来的人正是艳儿。

没想到那三十大板不但没要了她的命,还能让她这么快就下床走动,虽然看起来腿脚不便,到底命是保住了。

“奴婢给娘娘请安。”

艳儿艰难地走上前,跪倒在地大礼参拜。

她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肌骨消瘦,脸色苍白,虽然命保住了,人却像脱了一层皮似的。

李嫔自幼由她伴着长大,先前不见还好,一见也有些不忍,“能起身了?”

“是。”

艳儿低着头,恭顺地回答:“只是腿坏了一条,没法向从前那样走路了。奴婢觉得身子稍好一些,便想着向来给娘娘请安。”

她口气中没有丝毫怨言,也没喊疼喊委屈。

李嫔听得心头稍宽,“嗯,既没好全就下去休息吧……好了再上来也不迟。”

她到底没把艳儿的后路堵死。

只要还肯她上来伺候,她在长椿宫就算有地立足了。

艳儿忙跪地谢恩,“奴婢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看着自小伺候自己当副小姐养大的艳儿,如今残了一条腿,又如此卑躬屈膝的模样,李嫔摆了摆手,到底心软了下来。

艳儿默默退出殿去,待转过殿门走到廊下的时候,她抬起头来,眼底一片冷然。

第九百四十五章 送花

“媛儿,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赵贵人往储秀宫正殿偏房走去,身后跟了一大堆宫女嬷嬷,个个眼错不见地盯着赵贵人。

自打上次差点出事后,这些伺候的人加了十二倍的小心。

媛儿正躺在床上休息,忽然听见赵贵人的声音,忙要起身迎接。

赵贵人连忙走上去,“别,别起来。”

赵贵人随意在床边坐下,欢欢喜喜道:“你瞧,我让人做了许多点心来给你吃。你不方便起身,每日躺着也是无趣,不如多吃点点心补补身体,你也太瘦了些!”

媛儿是习武之人,自然看起来精瘦些。

后头的宫女嬷嬷们将食盒打开给她看,里头各色点心精致无比,还冒着热气,香气顿时溢满整个屋子。

媛儿嗅着嘴馋。

跟着一起过来的钱常在和孙常在都笑,“媛儿,你从此以后可发达了。日后不管在哪里伺候,有赵贵人视你为救命恩人,你的日子还能不好过吗?”

“别胡说。”

赵贵人娇嗔道:“人家媛儿本就尊贵,哪里稀罕我的照拂?你们只知道她是皇后娘娘派来的,哪里知道她其实是太后的人。”

“太后的人?”

“是啊。”

赵贵人把周皇后告诉她的一五一十说的出来,“皇后娘娘怀着身孕,太后担心她出事,便把身边懂武功的宫女送到皇后娘娘身边照顾。皇后娘娘垂怜又让她来照拂我,慢说我该这么敬着,就是在皇后娘娘宫里,只怕皇后娘娘也要敬着她是太后派来的呢!”

媛儿忙笑道:“主儿们取笑,奴婢可不敢当。救了贵人那是奴婢的职责,没什么可居功的。贵人这些日子如此照拂,奴婢感激在心。”

众人说笑了一阵,储秀宫三个主子都在媛儿的屋子里同她说话,也算给足了她脸面。

孙常在忽然想起什么,朝赵贵人道:“赵姐姐准备了这么多点心,怕是媛儿吃不上吧?她的伤还没好,能吃这些东西吗?”

赵贵人一愣,想到前几日来看媛儿,媛儿都是喝清粥吃小菜的,大约她伤势还没好,只能吃这些清淡东西。

她有些傻眼地看着自己带来的东西,这么多都是她一早让人张罗好的,难道现在都用不上了。

“啊?不能吃啊?那我……”

“能吃,能吃。”

媛儿有些不好意思道:“奴婢的伤势没大碍,如今只是躺在床上养骨头,饭菜都能吃的。”

钱、孙两位常在都笑了起来。

看来这个媛儿也是个吃货,见着这么多好吃的点心就忍不住了。

赵贵人一听这话顿时放心了,“能吃就好,你放心,只要你想吃,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媛儿小脸红红的,只道:“多谢贵人。只是这些日子奴婢不能陪在贵人身边,贵人千万小心。”

“你瞧瞧我带的这些人,还不够小心么?”

赵贵人回头一指,满底下站的都是宫女嬷嬷,还有些站不下的在廊下,人头攒动。

赵贵人道:“上次的事说到底也是我自己大意,皇后娘娘叮嘱我了,如今天气冷,我索性不出门了。我不出门,谁还敢把手伸到储秀宫来不成?”

这话分明是暗讽了李嫔。

钱、孙两个常在不说话,在她们看来,那日赵贵人差点摔倒确实诡异,只是到底是不是李嫔的手笔,她们不敢揣测。

赵贵人信得过她们,没想到她们身上,她们就阿弥陀佛了。

媛儿听了这话更加放心了。

……

没过几日,御园那边送来了园中今冬新培的花。

都是些牡丹、芍药等春日绽放的花,因御园的暖房极好,花匠也极巧,故而这些花培的亭亭玉立。

“太后说,冬日漫长,担心各位主儿觉得无趣,所以送些春花来给诸位赏玩。”

来储秀宫送花的是多福,储秀宫住的三位主子都有份,每人都领到了数盆,赵贵人的自然格外多一些。

赵贵人这些日子正是闷得无趣,恰好就有这些话送来,她十分欢喜,“多福公公来得正巧,媛儿的事我还未来得及当面谢太后呢。没想到太后又记挂着我们,送这么好的花儿来给我们赏玩。”

多福笑道:“先前的事太后也听说了,贵人的胎无恙就好。太后说贵人怀着身孕又不能出去走动,一定闷坏了,又有贵太妃在旁劝说,故而太后特命奴才多送几盆花来给贵人。”

赵贵人福了福身,“多谢太后,多谢贵太妃。”

多福道:“前些日子太后还用这些花制了花茶和香包,众太妃都玩得开心,诸位主儿若是闲着也可试试,打发时间也好。”

赵贵人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这样有趣的主意也亏太后想得出来,那她有得玩了。

赵贵人忙将他请到屋里去坐,“多谢公公特意走这一趟,外头天冷,公公快进去喝杯茶。”

“不用了,多谢贵人。”

多福道:“奴才来一趟,顺便瞧瞧媛儿的伤势,瞧完就走。贵人怀着身孕,还是快回屋歇息吧。”

“那好吧。”

赵贵人也不多挽留,只命人将他带去媛儿那里。

……

宫中各处都收到了御园送来的花,乾清宫和坤宁宫都是花团锦簇的。

因是苏幼仪一番好意特特送来,元治难得起了兴致,陪着周皇后在两宫观赏起来。

周皇后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太医说要时常走动走动,生产的时候会更顺利。

周皇后自己也看了一些医书,对这话深以为然,乐得走动。

“我娘说这些花培得精致,爱得什么似的。”

周家的大夫人前几日已住进了宫中,为的是周皇后待产时好帮忙的,这些花从御园送来,周夫人自然也瞧见了。

元治听见这话,笑道:“岳母也是爱花之人。不如将朕这里的花多送一些到岳母住的偏殿去,她好日日看着喜欢。”

“不用了。”

周皇后含羞笑道:“自从我娘进宫,皇上不知道送了多少次东西来,她已是惶恐了。再说我宫里的花那么多,我自己也看不完,早就搬了一部分到她那里。”

她嘴上没有接受,心里却十分欢喜。

元治能有这想法,她已经很高兴了。

元治不禁感慨道:“还是母后懂得你们妇人的心思,大冬天的旁的不送,只送花来给你们。想来冬日萧条,妇人本就爱红,自然看见这些盛放的鲜花更喜欢了。”

“在屋子里就有花赏,也省得赵贵人再跑到外头去玩了。”

周皇后抚着肚子,若有所思地说着。

元治看了她一眼,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许多信息。

第九百四十六章 麝香

“一冰,二炭,三火……”

长椿宫中,李嫔一手举着书,一手小心翼翼地用竹夹夹花瓣。

那些花瓣都是前几日御园送来的鲜花,李嫔没有留着,而是让人都采下花瓣来做香料。

桌上的小炉子跳跃着红红的火苗,上头架着一个小圆钵,李嫔正在将花瓣往小圆钵里放。

她一边放一边看书,唯恐错过了哪个步骤,一切又要从头再来。

丰儿站在一旁看李嫔的动作,她一向很少亲自动手做什么,除了抄写佛经以外,就是看书。

旁的闲事都是让宫女们来做的。

自从御园送了花进宫后,其他的嫔妃们都在做花茶什么的,唯有李嫔选择了最复杂的

做香料。

丰儿可不懂什么做香料,她站在一旁插不上手,只能时不时搭几句话,“娘娘小心手,别烫着了。”

“没事。”

李嫔又朝书上看了一眼,“做香料需要十分小心,一个步骤都不能错,否则做出来的香味就不正了。”

丰儿笑道:“还是咱们娘娘最蕙质兰心,旁人顶多做个干花和花茶什么的,咱们娘娘却会做香料。”

李嫔听着这话虽不在意,到底也露出了微笑。

一旁的艳儿默默倒了茶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李嫔手边,“娘娘喝茶。”

从前艳儿在李嫔身边总是话很多,叽叽喳喳的,别的小宫女想插一句话都会被她瞪得不敢张口。

如今艳儿却沉默了许多。

李嫔顺势看了一眼她走动时拖着的残腿,大约是因为落了残疾,所以艳儿如今也不像从前活泼了。

她没理会,只是放下书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这花瓣要在圆钵里烤三四个时辰,你们替我多盯着些,千万不能烤糊了,明白吗?”

“明白。”

丰儿做事素来小心谨慎,李嫔吩咐之后,她便用捏着小夹子站在圆钵旁,时不时翻动一下圆钵里头的花瓣,同时动作温柔绝不弄破丝毫花瓣。

饶是如此,李嫔还是不放心,非要自己在旁边看着。

艳儿低着头站在一旁,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头。

这事实在古怪,宫里的嫔妃弄这些花儿什么的,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李嫔平素更是不爱花儿粉儿的,为什么弄香料如此上心?

以她的嫔位身份,香料多得用不完,何必如此费心弄这个?

以艳儿对李嫔的了解,任何对她没有实际利益的事,她都不会如此上心。

丰儿还在谨慎地盯着那个小圆钵。

不知过了多久,李嫔又弄了一些别的细碎香料来添在花瓣中,香气顿时浓郁了起来,整个殿中都是。

丰儿更加卖力地搅动圆钵中的花瓣,那些香料很快就化开了,她不禁问李嫔道:“娘娘,您加的是什么香料?可真好闻。”

“不过是平日用剩下的那些。”

李嫔淡淡地应了一声,丰儿没说什么,继续搅动花瓣。

……

一整日过去,到伺候李嫔用过晚膳,丰儿才算放松下来。

她脚步匆匆地步出殿去,迎面正见两个小宫女走来,她连忙露出微笑。

“丰儿姐姐。”

小宫女客气地朝她问好,丰儿也停住脚步,柔声和她们说话,“你们这是去哪?”

“姐姐去吃饭,我们去前头照应着。”

两个小宫女笑嘻嘻的,对着丰儿她们很放松,不像从前对着艳儿那般小心翼翼。

“好,你们快去吧。”

丰儿含笑朝她们挥手,等两个小宫女走开之后,她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脚步匆匆地朝长椿宫外走去。

……

“丰儿,你怎么才回来?”

艳儿把晚饭单独留了出来,等着丰儿回来一起吃。

自从艳儿伤好了之后重新回到李嫔跟前伺候,丰儿也能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吃饭了,两个难姐难妹关系越发好起来。

外人不知丰儿心里早就看透了李嫔,还以为是她脾气好性子好,居然不嫌弃艳儿,还愿意和她一起吃饭。

艳儿勉强笑了笑,“你怎么也不吃饭?尽管先吃才是,不必等我,你的伤还没好全呢。”

“,没事。”

艳儿自嘲一笑,“反正是瘸了一条腿, 好不了了,旁的倒也没什么。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没什么。”

丰儿随口搪塞,“我有个老乡进宫也做了宫女,从前我不识得,如今我成了长椿宫管事的宫女她才找到我来,我们便聊了聊。”

艳儿听了也没说话,沉默着点点头。

两人坐到桌前吃饭。

好在屋子里点着炭炉,饭菜还是温的,两人吃了一会儿,慢慢搭起话来。

艳儿道:“你觉不觉得,今日李嫔娘娘很奇怪?为什么她要对制香料的事如此上心?”

丰儿心中咯噔一声。

她犹豫了许久,这才开口,“你也发觉了?”

“你也发觉了?”

艳儿不禁道:“我瞧你一心一意替娘娘看着炉火,还以为你没有察觉。原来你早就察觉了,却一点都没露出来?”

丰儿对着她苦笑了一声。

艳儿明白了这声苦笑里的意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也是呵,若在娘娘面前什么心思都表露出来,那就离死不远了。我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你才是聪明的。”

丰儿觉得这话有些沉重,便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在娘娘跟前伺候得久,你能闻出她今日放了什么香料在花瓣里么?我闻着不像平日用的,香味并不同。”

“是麝香。”

艳儿很肯定地脱口而出。

丰儿愣了愣,“你确定?”

“确定。”

艳儿点点头,“那股香味那么浓烈,更何况,你瞧见那些香料的模样没有?都是散碎的。娘娘几时用过散碎的香料?除非是有些香料本身就是配角,比如麝香,这都是加在别的冰片香料里用的。”

丰儿听这话有道理,不由心惊。

“麝香这个东西,用在香料里也是平常。只是如今见娘娘用上,我总是忍不住想到……”

“想到什么?”

丰儿欲言又止,“想到……传言说,这麝香对怀胎妇人有害。就因为大多数香料中都有这味麝香,所以怀胎妇人是不能用香料的。”

艳儿的眼眸微微眯起。

丰儿顿时明白了,她和自己想的一样。

难道李嫔如此精心制作这味香料,还是冲着赵贵人去的?

离艳儿被打了三十大板不过一个月,李嫔竟然想再度出手,这让丰儿心里如打鼓似的。

她怕,怕自己是下一个艳儿。

艳儿瞧出她的心思似的,冷笑了一声,“丰儿,别步我的后尘。到这个时候了,我若是你,一定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

丰儿沉默不语,半晌端起饭碗,“艳儿,谢谢你真心为我考虑。你的话我放在心里,至于我怎么做,你就别管了。”

她不是要瞒着艳儿,而是不想拖累艳儿。

艳儿隐约从她话中听出了这意思,却又不敢肯定,便也默默端起饭碗……

第九百四十七章 吃里扒外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又逢十五,赵贵人等人去坤宁宫请安,眉开眼笑的。

周皇后瞧着她丰腴不少,面色也十分红润,可见滋养得不错。

赵贵人手里捧着一个甜白瓷小罐,“这是前些日子太后赏的花做的花茶,是臣妾亲手做的。娘娘要是不嫌弃就留一点子尝尝,是臣妾一点心意。”

“怎么会嫌弃?”

周皇后笑了笑,旦儿便上前去接罐子。

“只是你怀着身孕,不要劳累过度才好。这些东西闲来做做消遣是好的,千万别太费精神。”

“臣妾明白。”

赵贵人坐在地上,笑道:“臣妾也不敢太费时间和精神,就这么一点子花茶,足足做了七八日呢。不敢一日做完,否则就没得消遣了。”

说得周皇后也笑了起来,她吩咐旦儿,“你去把本宫做的干花也拿一些来给赵贵人和两位常在,大家分着乐呵乐呵,是个意思。”

“是。”

旦儿下去拿东西,赵贵人等连忙谢恩。

忽听得外头有一声高唱

“李嫔娘娘到!”

殿中瞬间沉默了下来。

李嫔从殿外远远地走进来,面带微笑,“臣妾请皇后娘娘安,臣妾来迟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无妨,坐吧。”

周皇后淡淡地应了,见旦儿走过来,又道:“将本宫制的干花也给李嫔一份。”

李嫔站起来福了福身,“多谢皇后娘娘。臣妾也用太后送来的鲜花做了点小东西,还望皇后娘娘和诸位妹妹不嫌弃。”

说罢朝丰儿看了一眼,丰儿忙将制好的香料送上前。

周皇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想伸手掩住鼻子,又担心被李嫔察觉,动作顺势就成了指了旦儿一下,“怎么会嫌弃,旦儿,收下吧。”

周皇后收得痛快,那二位常在自然不敢不收,忙也让身边的宫人收下了。

赵贵人哼了一身,不想给李嫔这个面子,又不好当众闹得难看,只好命宫人收了。

周皇后的目光落在赵贵人身边的宫人身上。

幸好宫人收了之后就给了外头的小宫女,让她收在手上,周皇后才放心下来。

李嫔见众人都收了自己的东西,露出微微笑意,复又坐了下去。

……

待李嫔一走,周皇后单独留了赵贵人说话。

美其名曰是为和赵贵人交流养胎心得,实际上是为了李嫔。

“旦儿,立刻去请瓜太医来。”

周皇后的面色严肃了许多,又道:“把你方才收下那劳什子拿出来。”

旦儿拿出东西来,周皇后立刻掩了鼻往后退,“拿远一些,等瓜太医来了再检查一番。”

赵贵人见她这样,下意识也捂住了鼻子,“皇后娘娘,难不成李嫔送的香料有什么问题?”

周皇后并不多言,只道:“等瓜太医来了就知道了。”

一时瓜太医被请了来,赵贵人也让自己的宫人把那香料拿出来,两份东西放在一起给瓜太医检验。

周皇后和赵贵人就在一旁看着,约莫等了一刻钟,瓜太医才抬起头来,“皇后娘娘,这东西微臣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其中并没有包含对怀胎妇人有害的东西,娘娘若是喜欢尽可以使用。”

“什么?”

赵贵人这下彻底糊涂了。

皇后娘娘不是个轻狂人,她有那样的反应,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可瓜太医却说没有包含对怀胎妇人有害的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瓜太医,你确定么?”

周皇后道:“其中难道没有麝香之类的物品,一点点都没有么?”

“没有。”

瓜太医道:“臣仔细检查过了,一般的香料中都包含一些麝香,这两份香料却没有。怀胎的妇人原本不宜使用香料,正因为这里头没有麝香,所以臣方才才说,皇后娘娘若喜欢大可以使用。只是这香料中没有加麝香,气味却是差了些,想必皇后娘娘也看不上。”

周皇后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丰儿来坤宁宫密报给旦儿,说是李嫔精心制作了香料,并在其中加了麝香,她怀疑这是李嫔要用来对付赵贵人的。

目的是用麝香害赵贵人的胎。

今日李嫔一来就说要送大家香料,她立刻想到了这上头,故而以为李嫔送的香料中肯定有大量麝香。

可瓜太医说并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想不通之时,外头宫人禀告,“皇后娘娘,李嫔又回来了,说是有要事要请皇后娘娘做主。”

周皇后皱了眉头,见李嫔已从殿外走进来,身后还有两个宫人押着一个宫女。

细看那被押着的宫女,正是丰儿!

李嫔从殿外进来,看到瓜太医和摆在桌上的两盒香料,立时勾起了嘲讽的笑容。

她猜测的果然不错,丰儿正是被周皇后收买了。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看到李嫔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香料,赵贵人有些心虚,周皇后面不改色,“李嫔,你有什么事要本宫做主?”

“臣妾宫里出了吃里扒外的内贼,臣妾不敢擅自处置,请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主。”

李嫔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宫人立刻将丰儿押了上来。

丰儿只是咬着嘴唇,一句话也没说。

李嫔得意道:“臣妾宫里原本的大宫女艳儿受了伤,故提拔了丰儿做大宫女。没想到她竟然吃里扒外,多次暗中偷出长椿宫被我发现。而后臣妾才知道,原来她偷偷将臣妾的消息告诉外人。”

“而和丰儿来往过密的宫人中,也有坤宁宫的人。”

李嫔几乎是挑衅地看着周皇后,赵贵人再笨,此刻也看出来了,怪不得周皇后会认为香料里有古怪,原来是丰儿给她通风报信。

李嫔这是知道了,所以特意来找周皇后。

只是那香料里为何并没有麝香呢?

赵贵人忽然想明白了。

这是李嫔设下的一个陷阱,为的就是看周皇后让太医来查这两份香料!

赵贵人不由胆颤,这李嫔实在心机太深了。

明明知道丰儿是内奸,还要故意在她面前演戏,摆下这么大一个局让周皇后入套!

慢着!

要是周皇后没有收买丰儿来探听信息,那李嫔手里的麝香是不是就真的会用在自己身上?

赵贵人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越想越觉得胆颤,即便坤宁宫里炭火烧得这么旺,她也觉得十分心寒……

第九百四十八章 离不开他

周皇后看着李嫔,目光微抬,“吃里扒外?你的意思是,你宫里的丰儿和本宫的坤宁宫宫人有所勾结,甚至你觉得,是本宫收买了丰儿来监视你?”

“臣妾不敢。”

李嫔嘴里说着不敢,目光里分明是挑衅,“臣妾只知道是坤宁宫的旦儿和丰儿交往过密,不敢怀疑皇后娘娘。只是旦儿如此窥测臣妾,背后必定有人主使,臣妾请皇后娘娘为臣妾处置丰儿,也请皇后娘娘忍痛割爱,将旦儿送进慎刑司好生审问!”

站在周皇后身边的旦儿,瞬间脸色一变。

周皇后淡淡一笑,“本宫身边的大宫女,几时要由李嫔处置了?就算旦儿真的有什么错误,也是本宫的事,不由旁人置喙。”

周皇后很少说这样霸道的话。

李嫔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周皇后挥了挥手,立时便有坤宁宫的宫人上来,将丰儿带了下去。

见到丰儿被带走,李嫔蹙起眉头。

周皇后道:“你们都退下,只让旦儿在此便是。”

一时间宫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周皇后和两个嫔妃,李嫔还站在地上,等着看周皇后如何解决今日之事。

周皇后忽然站了起来。

旦儿连忙上前搀扶她,赵贵人也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情景。

周皇后挺着大肚子,一手扶着旦儿,一手扶在腰上。

她朝李嫔走去。

李嫔疑惑地看着她,忽见周皇后放下扶在腰上的手,忽然朝着自己面庞挥下

“啪!”

一记耳光狠狠地落在李嫔面上。

李嫔不可思议地捂着脸,盯着周皇后。

一旁的赵贵人更是被吓得叫出了声音。

周皇后平日素来端庄持重,连大声呵斥宫人都很少,更别提动手了,今日她竟然亲自给了李嫔一个耳光!

李嫔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以为自己设下此计,至少能将周皇后身边的旦儿拖下水,还能顺便名正言顺地解决自己身边的内奸。

也能让周皇后和赵贵人气焰低一些。

没想到周皇后会来这出……

“皇后娘娘!”

李嫔气得有些失声,“臣妾与您相识多年,您当真要如此撕破脸皮吗?”

“不是本宫要撕破脸皮,是你非要撕破脸皮。”

周皇后一手扶着腰,冷静地看着李嫔,“先前赵贵人为何在御花园滑到,你我心知肚明。你固然是聪明的,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将一切圆满地掩盖成了意外,可你挡不住人心的猜测。”

“这一次还是如此。你用麝香制造香料,意图陷害赵贵人腹中龙胎。若不是丰儿不小心露出行迹让你发现她背叛,只怕这含着大量麝香的香料,你也能顺利送到赵贵人寝殿,不是么?”

李嫔深吸了一口气,“不论怎么说,丰儿背叛是事实,旦儿和她来往过密也是事实。而瓜太医没在香料中查到任何麝香的成分,也是事实。”

李嫔自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不管周皇后如何想,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指控她。

周皇后却冷笑了一声,“事实?什么事实?李嫔,你当皇上和本宫都是傻子么?即便抓不到证据指控你,只凭本宫不喜欢,你在这后宫里就永远没有翻身的余地,你明白吗?”

这话说得何其霸道。

李嫔愣了愣。

一旁的赵贵人看着周皇后这样子,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君临天下。

她连忙甩甩头,把自己不靠谱的想法甩掉。

不过皇后这个样子,真的好让人痴迷啊……

李嫔道:“皇后娘娘,你的意思是,今后你调度后宫不看事实不看证据,只凭自己心中喜恶了,是吗?”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若是当初的周皇后,她一定惶恐不安。

可此刻她抚着自己的肚子,淡淡笑道:“若本宫说是,你又能奈本宫如何?”

李嫔:“……”

赵贵人:“皇后娘娘,您实在是!实在是太威风了!”

她实在没忍住,惊呼出声。

周皇后并没有看她,只是盯着李嫔,围着她缓缓踱了几步。

这是周皇后怀胎后形成的习惯,经常站起来在殿中踱步,这样就算不出门也保证了活动量适宜,能让腹中孩子生产时更加顺利。

她一边踱步,一边慢条斯理道:“本宫要整治你,你还觉得委屈么?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心里清楚得很。若非上一次赵贵人腹中龙胎无恙,你早就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以为还能站在这里和本宫理直气壮?”

是,周皇后彻底不顾及当初作为手帕交的情分了。

李嫔一次次地让她失望,一次次让她觉得自己的容忍是愚蠢,所以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今日既然李嫔都挑衅上门了,她还有什么可避讳的?

李嫔当真没想到,周皇后能做到这个份上。

“你……”

李嫔咬着牙,“没有证据,皇上未必会信任你,你就不怕皇上认为你这个中宫皇后嫉妒?就算皇上信任你,还有朝中大臣。你就不怕朝中大臣议论你德行有失么?”

“哈哈。”

周皇后忍不住笑了。

李嫔被她笑得不寒而栗,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笑什么?”

周皇后摇了摇头,“本宫笑你还真是会做名声,怪不得从前连太后都被你糊弄了,以为你是个好的。我又何尝不是?我也曾视你为挚友,没想到进了宫之后才发现,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在你心里只有良善的名声要紧,根本不是为了做良善的事,而我和你不同。”

周皇后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之所以有贤良的名声,是因为我的确从来不嫉恨嫔妃,也从未害过她们。就算我处置了你让朝臣误会,可随着时日过去他们更加清楚地了解我是什么样后,一定会改变看法。”

“因为我一直是真实的,没有伪装,足可以日久见人心。而不像你,有太多虚伪的假面。”

周皇后的话一字一句地压在李嫔心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李嫔以为自己彻底完蛋了时候,只见周皇后扶着旦儿的手,重回到上首落座,“不过,本宫不会处置你。”

第九百四十九章 不处置

李嫔诧异地抬起头。

赵贵人一脸不解,周皇后先前说了那么多,怎么这会儿又说不处置了?

周皇后笑了笑,“丰儿和艳儿,本宫会将她们送出宫去。除此之外,你宫里一切照旧。只是本宫不想看见你,日后你没事少来坤宁宫走动,也少去别的嫔妃那里。”

李嫔的心复又凉了下去。

这话只要晓谕后宫,从此以后后宫之人都会知道她李嫔不受皇后待见,那她还有什么出路可言?

周皇后摆摆手,“去罢,但望你日后不要再做傻事,否则你这辈子,就去冷宫里忏悔一生吧。”

这是周皇后能给她的,最后的慈悲

看在当年两人是手帕交的份上。

李嫔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被外头进来的宫人架了出去,等人离开之后,周皇后扭头就吩咐旦儿,“去把今日的事告诉皇上,一字一句,不必有任何隐瞒。”

“是。”

旦儿很快便出了殿。

赵贵人此时此刻仍是热血沸腾,她一脸欢欣地看着周皇后,“皇后娘娘,想来李嫔将来再也不敢了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

周皇后摇摇头,“李嫔是个聪明人,只要她还在宫里一日,你就要小心些,别掉以轻心。你和她这仇算是结深了,本宫也是如此。”

“她不敢的,她怎么敢对皇后娘娘下手?”

赵贵人又道:“唉,可惜丰儿和艳儿两个。要是她们继续留在李嫔身边做咱们的耳目,那不是更好么?”

“她们两个也算检举有功,应该平安地离开宫里。”

周皇后道:“再说,李嫔已经不相信她们了,留她们在宫里也无用。她们是李嫔从娘家带出来的心腹,没了她们,李嫔在长椿宫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可用。”

到时候就算她想做什么,也做不出来。

赵贵人一听这话就放心了。

……

元治正在乾清宫看折子,待要去坤宁宫陪周皇后用午膳,不想旦儿先来了。

旦儿将今日坤宁宫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元治听罢愣了愣。

她说的真的是周皇后么?

在他的印象中,周皇后一直是贤良淑德的模样,很难想象她会说出这么霸道的话来,竟然还打了李嫔一巴掌。

看来她不单是贤良淑德,也是极有主意的人。

旦儿见元治愣愣的模样,心里有些担心,皇上是不是觉得皇后娘娘太凶了?

不想元治忽然笑了起来。

旦儿吓了一跳,抬起头去看,只见元治笑道:“皇后今日这番话说得真好,真是痛快。可惜朕不在,朕也很想见见打人的皇后,一定很有趣!”

旦儿:“……”

有趣什么啊,她当时都吓坏了。

她生怕周皇后一巴掌落空,或是李嫔一时鬼迷心窍敢还手,那周皇后肚子那么大,万一出事怎么办?

好在周皇后下手快准狠,也成功镇住了李嫔,李嫔根本不敢反抗。

元治索性搁了笔,“走走走,朕实在等不及午膳的时候了。朕现在就要去坤宁宫问问皇后,她是如何想来……”

周皇后做事到底还是小心的。

她第一时间派人去告诉了皇上,而后又派人去了御园向苏幼仪请罪。

“皇后娘娘说,她有罪。一是辜负了太后的叮嘱,不顾自己怀着身子就动手。二是没有管理好后宫,还动了手,有失中宫仪态。”

来御园请罪的是周皇后身边的旦儿,她说完抬起头看苏幼仪的反应,不想苏幼仪一下就乐了,还朝身边的霞儿和烟儿道:“你们瞧瞧,我说什么来?”

烟儿和霞儿也跟着笑。

旦儿一时不解,只听苏幼仪道:“前些日子赵贵人差点摔倒之事传来,她两个便说哀家该回去主持后宫。哀家说皇后自然能处置好,用不着哀家。瞧,这话如今应验了吧?皇后处置得多好!”

不但震慑住了李嫔,还及时禀告了元治和苏幼仪,可谓半点错也挑不出来。

“不过你告诉皇后,下次别自己动手。”

苏幼仪有些嗔怪似的看着旦儿,“你这个做贴身侍女的眼力见还不够好,皇后想动手,你就该帮着她给李嫔一记耳光才是,怎么能让皇后纡尊降贵亲自动手?若伤了哀家的孙儿,哀家可不饶你。”

旁边的烟儿和霞儿又笑了。

旦儿便知这是太后在和她开玩笑,并不是真的要罚她,连忙福身行礼,也笑道:“太后教训的是,奴婢记住了。下次皇后娘娘再要对谁动手,奴婢一定冲上去先给人两个耳刮子。”

“噗嗤。”

这下苏幼仪都被她逗笑了。

……

等旦儿走了,苏幼仪拿着把小剪刀,坐在窗子前头剪花枝。

正是暖房培植的春花。

只是送去宫里的那些都凋谢得差不多了,只有苏幼仪这边的还好好的,因为暖房的匠人时常来照顾花朵。

她用小剪子轻轻凑过去

咔嚓,一个枯萎的花包立刻掉落在地。

“你说是不管,到底还是管了。”

一旁的季玉深坐在书案后头看书,忍不住微微摇头,“我看你就是有操不完的闲心,若非如此,咱们早就回岭南逍遥去了。”

“再等等。”

季玉深每次说这话,苏幼仪的回答都是这个。

她又看到一片发黄的叶子,将剪子靠了过去,“元治和皇后都太年轻,我担心他们还不能独当一面。等孩子们都独当一面了,我自然会走。”

季玉深并不答话,只是笑笑。

他才不信苏幼仪。

苏幼仪对这些孩子们倾注的感情太多了,只怕等元治和周皇后都能独当一面了,她又舍不得孙儿了。

到头来不过一日拖一日。

好在他也没抱多大希望,只要能和苏幼仪在一起,无论是御园还是岭南,又有什么关系?

有她在就好。

苏幼仪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的手笔?我可没露半点痕迹。”

“太医院新进了一批用作药用的麝香,从前是没有先例的,这东西是忌讳之物,很少单独提炼,一般都是混在香料里头一点点。”

季玉深随口拈来,“再有,你特特吩咐人送去李嫔宫里的要应春红,那花香味和麝香有些相似,而别人宫里却没有。这不是特特在暗示李嫔什么么?”

“再有。”

季玉深放下书,看着她微微一笑,“那丰儿不过是刚提拔上来的管事宫女,就能得到太医院最好的金疮药,只怕此事也脱不了你的吩咐。”

全中。

苏幼仪啧啧称奇,“你这脑子不该经商,就应该把你放到衙门去做师爷。只怕那些经年累月破不了的大案奇案,很快就能破解。”

“多谢太后抬举。”

季玉深老神在在,复又端起书,“不过我觉得在你身边,也不算无用武之地。陪你看后宫里那些明争暗斗,可比在衙门破案有趣多了。”

这话说得好像也是。

苏幼仪把剪子搁了,凑到他身边去,“你在看什么书?”

“红妆录。”

季玉深对照着书上的女子妆容图看苏幼仪的脸,只觉得她化什么样的妆容都好看,“药膳已经学会了,你也快吃腻了。我准备学学女子梳妆的技巧,日后晨起就由我来给你梳妆,用不着霞儿和烟儿了。”

苏幼仪:“……”

他这是想承包自己身边所有人的差事,好让自己彻底离不开他么?

第九百五十章 封嫔

“皇后近来都看些什么书?心思越发通透了,朕也看看。”

元治闲来无事到坤宁宫走一遭,周皇后却不在宫里,宫女说她去宝华殿祝祷, 已经去了有一会儿了。

他便随手去了皇后的书架上翻阅,小宫女把周皇后近来看的一些书拿出来,元治一看,也不过是寻常的书。

里头有些儒道经典,也有些治世之道,甚至还有志怪笔记。

元治忍不住翻开一页,写的是个人听见院子里头有洒水声,结果出去一看,一个鬼怪老太太把水洒在他身上,他立时便死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又走到书案后头,看周皇后写的几张字稿。

忽听见院外传来动静,似乎是宫女嬷嬷们簇拥着周皇后回来了,元治出门一看,果然如此。

看到元治站在殿中,周皇后愣了愣,连忙上前。

“皇上怎么来了?也不知会一声。”

“朕闲来无事。”

元治替她宽去大氅,又拉着她的手回暖阁里坐着,“只是你今日怎么去宝华殿了?”

“想着今日天气晴好,便去为孩子祈福,顺便也为赵贵人腹中的孩子祈福。”

周皇后笑道:“保佑皇上的两位龙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如此皇上和太后便可少些烦忧。”

今日难得天气好,只是天气依然冷。

元治听她提起这个,便抚着她的肚子,忽然感觉肚子里有个东西踢了他一下。

他顿时愣在那里。

“刚才……”

“是孩子踢了一脚。”

周皇后吃吃地笑,“皇上把手贴在上头,说不定一会儿孩子还会踢呢!”

她把元治放开的手重新贴在自己肚子上,果然,孩子又踢了几脚,元治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力量十分有力。

他顿时欢喜得不知该说什么。

原来妇人怀胎是这样的,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从前他只是见过苏幼仪怀胎,却没有亲手感觉过。

周皇后见他一脸欢喜无措的样子,忍不住觉得好笑,“前两日赵贵人来请安,见臣妾腹中胎动,她羡慕得不得了。再过两个月,她的孩子也会动了。”

两个孩子都平平安安,元治心里再满足不过。

他感激地朝周皇后道:“多亏你在后宫御下有方,孩子们才能平平安安的。朕有你这个皇后,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皇上先别高兴太早。”

周皇后故意撅起嘴唇,“臣妾都听说了,前朝有大臣建议皇上开春了再选嫔妃,说是后宫怀胎的嫔妃多,剩下能伺候皇上的就不多了,还该再选一批才是。”

元治有些尴尬,“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皇上还不明白么,后宫里人多口杂,这样的消息如何瞒得住?臣妾自然也听了一耳朵。”

“没有的事。”

元治缓缓道:“那些大臣提议是他们的本分,也怪不着他们。不过朕并没有此意,朕才刚亲政一年,放着朝廷大事不好好考虑,做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又一个小老婆的?难道后宫这么些个还不够?”

周皇后听得忍俊不禁。

旦儿端上茶和点心来,“皇上尝尝今日坤宁宫新做的小酥饼,皇后娘娘近来很喜欢呢。”

元治看了一眼,随手夹起一块,又问周皇后,“你怎么不吃?”

周皇后摇摇头,“为了去宝华殿祈祷,旦儿她们怕我饿着,临走前让我吃了许多。到了宝华殿又摆出牛如茶和小酥饼来,说是怕我饿着。我哪还有肚子吃这些?”

元治看了一眼她圆滚滚的肚子,忍不住笑道:“你肚子里怀着一个,现在朕可看不出你吃饱没吃饱了。只等这个小宝贝落了地,才好像从前似的。”

周皇后没有吃点心,只是慢慢抿着茶,和元治两个说笑。

说到赵贵人的胎,元治便问了几句,周皇后忽然想起什么来,朝元治道:“皇上,臣妾想着,眼看要到年下了,赵贵人怀胎也算有功。为了嘉奖她,也为过年的喜事,不如晋一晋她的位分才是。”

元治顿了顿,继续吃小酥饼,“这事你做主即可。后宫里的事,不论是嫔位以上还是嫔位以下,朕都让你来处置,日后也是一样。”

“这怎么行?”

周皇后道:“按照规矩,臣妾只能决定嫔位及以下嫔妃的晋封,若是妃位或者贵妃,臣妾没有这个权力,要皇上处置才行。”

元治笑着摇摇头,“朕给你说个故事。三弟的生母王皇后,你大约知道一些?”

周皇后点点头。

当初三王爷出宫建府,等大公主出嫁的时候,太后做主将大公主和三王爷的生母都送出冷宫,让她们能和自己的儿女团聚。

当时她们还到坤宁宫拜别过,周皇后有些印象。

“王皇后当年虽是皇后,可威风远远逊于李贤妃。慢说嫔位,便是贵人常在那些,也未必惧怕于她。”

元治道:“当时她要想按照老祖宗的规矩处置嫔妃,可没有人买她的帐。而母后在位的时候就不同了,便是妃位她想处置,谁敢不从?”

周皇后听罢若有所思。

好一会儿,她才道:“皇上的意思是,祖宗家法是一回事,要紧的还是看皇上的心意,是不是?”

元治摇头,“除了朕的心意,也有你的品性和才能。若你不是个堪当大任之人,朕也不能放心把所有事都交给你。可自从你给了李嫔一记耳光,朕便确定了,你是个有气魄的人。”

周皇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她没想到自己算得上失态的一个举动,居然让元治这么看得起。

既然他信任自己,周皇后便也不推辞了,“既然如此,臣妾这就命人传旨下去,叫内务府预备着给赵贵人封嫔的仪典。至于封号……皇上瞧着让内务府拟一个可好?”

“有你看着,怎么都好。”

元治看着她的肚子,怎么看怎么高兴,“说赵贵人怀胎有功,难道你就没有功?朕不知道怎么封赏你了,不如这样,封你的母亲为一品辅国夫人,你看怎么样?”

周家有一位老夫人是一品夫人了,如今又有一位。

第九百五十一章 新鲜事

周皇后忙起身谢恩,被元治拉下坐好。

她怀着身孕不便谢恩,只道:“那臣妾让人去偏殿告诉母亲,请母亲过来谢恩。”

“罢了。”

元治道:“等朕走了你再告诉她,否则叫她一个长辈来向朕这个晚辈谢恩,这算怎么回事?他日旨意下了,你也请她不必去乾清宫谢恩才是。”

“母亲是知礼数的人,只怕她不会听呢。”

周皇后笑道:“到时候皇上避而不见就是,只让母亲在乾清宫外头远远磕个头,也算她尽了为臣的礼数。”

“那也只好如此。”

……

“朕惟协赞坤仪、用备宫闱之职佐宣内治、尤资端淑之贤爰考旧章、式隆新秩尔赵氏、德蕴温柔。性娴礼教。位在掖庭之列。克著音徽礼昭典册之荣、宜加宠锡兹仰承皇太后慈谕。册尔为和嫔。尔其益修妇德、矢勤慎以翼宫闱。永佩纶言、副恩光而绵庆祉钦哉。”

赵贵人册封为和嫔的旨意传到储秀宫,储秀宫主子奴才一大群人,乌央乌央地去给她贺喜。

赵贵人自己也欢喜得不得了,“和嫔,和嫔……这个封号可真好。”

和字有平安和乐的意思,寓意极好,又有心境平和的意思,这个字眼再适合赵贵人不过了。

她从前太闹腾了些,从此可要学着心境平和。

钱常在听见她的念叨,忍不住笑道:“听说是皇后娘娘亲自择的字,这个和字又好听寓意又好,皇后娘娘可真心疼姐姐。”

钱常在给孙常在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起身站到下首,福身请安,“嫔妾给和嫔娘娘请安。”

底下奴才齐声山呼,“奴才们给和嫔娘娘请安。”

声音热闹,整个储秀宫充满喜气,赵贵人听得脸颊发红,忙朝自己身边的宫女道:“快,快把预备好的赏钱赏下去!”

储秀宫人人都得了赏,院子里头撒钱的声音铺天盖地,连路过的宫人都能分到一把钱。

这种喜悦很快就传遍了宫中。

长椿宫闻得消息,丝毫没有被喜悦气氛感染,反而更加死寂一片。

有路过储秀宫的宫人欢欢喜喜地捧回来一把铜钱,正想和自己要好的宫人炫耀,却被掩住了口。

掩她口的宫女指了指正殿。

正殿一片安静,连窗子都没有一丝缝隙,看起来冷如冰窖。

捧着钱的人立刻会意了,“嘘,咱们到后头说去,别叫主子听见了!”

没有什么差事的宫人都围到了长椿宫后院,听路过储秀宫的人说储秀宫的见闻和热闹,听得就像自己也身在热闹之中一样。

“赵贵人……如今是和嫔了,可真是大方!不仅储秀宫里人人有赏,连我们这些过路的都被赏了钱!”

小宫女欢喜地把手里的一捧钱给大家看,数目还不少。

她得意地数着,又道:“我瞧见好些赏赐流水似的送进去,有内务府送的,也有皇上赏的,可都是珍奇宝贝呢。只恨我没福没能在储秀宫伺候,等和嫔肚子里的那一胎生下来,将来少不得还要升呢!”

说到这里,众人都羡慕不已。

同样是嫔位,储秀宫那边是升,他们这里却是贬。

如今连皇后娘娘都不待见李嫔了,李嫔身边最得用的两个宫女也都因为背叛她被送出了宫,现在的李嫔孤立无援。

宫人也越发嘴里对她不客气,“唉,想当初咱们娘娘可比和嫔高上几级呢,如今倒不如和嫔了。瞧瞧和嫔这个封号多好,咱们娘娘连封号都被夺了。”

“正是这封号不好呢!”

有人道:“咱们娘娘封号什么不好,偏偏叫个李贤妃,这不是和先帝朝那个罪妃李氏重了么?也怪她运气不好。”

“谁说不是呢……”

宫人们围在后院聊得痛快。

前头殿中,李嫔想喝杯茶,见殿中无人,便朝外头叫,“来人,给本宫倒杯茶。”

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答。

李嫔皱起眉头,起身朝殿门外走去,却看到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道那些宫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人都去哪了?”

李嫔强压火气,她发觉自从艳儿和丰儿被送出宫去后,没了这两位大宫女的压制,长椿宫的宫人越发放肆了。

如今竟连喝茶都找不到人倒,他们竟敢作践自己至此么?

好一会儿,还是在院子外头洒扫的小宫女走进来,“娘娘要喝茶么?奴婢来倒。”

小宫女畏首畏尾,一看就是惯做粗活的人,很少登堂入室来做细活,倒杯茶手都在抖。

李嫔看得十分不耐烦,“人都去哪儿了?”

小宫女躬身站在一旁,“奴婢也不知道,娘娘要叫哪位姐姐,奴婢这就叫去。”

“不必了,你叫什么?”

“回娘娘,奴婢叫燕儿。”

李嫔听得心里咯噔一声,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燕子的“燕”,不是艳儿的“艳”。

因为谐音,她不自觉对眼前的小宫女多了一点熟悉感,“你本家姓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

“说出来怕冒犯娘娘。”

燕儿道:“奴婢本家也姓李,还请娘娘莫怪。”

“无妨。”

李嫔淡淡道:“李是大姓,天下姓李的人也多,自来没有避讳姓氏的。只是本宫瞧着你顺眼,你可愿意今后在本宫身边伺候?”

燕儿欢喜地抬起头来,好一会儿才确定李嫔说的是真的,她连忙跪地磕头,“奴婢愿意,奴婢当然愿意,多谢娘娘!”

李嫔见她感恩戴德的模样,微微眯起眼睛。

如今长椿宫稍有脸面的宫人都敢怠慢她,而她自己从母家带来的人也都没了,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培植像艳儿这样无根无基的小宫女。

对于她们而言,能够上来伺候就是天恩了,哪里还敢嫌弃主子不够得脸?

李嫔端着茶盏,慢慢地抿着,心道而今之际也只能让燕儿先伺候着,至于余下的,她会慢慢想办法。

燕儿忽然道:“对了娘娘,外头有个新鲜事,不知娘娘听说了没有?”

“什么新鲜事?”

“储秀宫的赵贵人被封为和嫔啦!”

第九百五十二章 妖花乍开

和嫔?

李嫔眸子里瞬间黯淡了下来。

“和嫔,和嫔……呵。”

她嘴里不断咀嚼这个封号,觉得十分讽刺。

赵贵人一跃成为嫔位,还比自己多了一个封号,那不是踩到自己头上来了?

燕儿是在外头做粗使活计的,还没学会后宫主子之间那套勾心斗角的东西,她只顾着说新鲜事想讨李嫔欢心,“是啊,奴婢在外头扫地,听见姐姐们从外头回来说的。还说和嫔十分大方,把储秀宫上上下下打赏了一遍,连过路的宫人都能得到赏赐呢……”

“住口。”

李嫔忽然开口打断,燕儿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低下头去。

见她恐惧的模样,李嫔料定她不是故意羞辱自己的,只是不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这才平和了些。

她轻声道:“好了,你先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奴婢就在外头廊下,娘娘有事吩咐一声。”

燕儿说着,忙忙退出殿去,唯恐再碍了李嫔的眼。

李嫔独自在殿中,胸前起伏久久难以平静,她很快意识到这样的自己太过沉不住气,便勉强自己站起来,走到了书案后头。

她放开一册书,只觉得书里天花乱坠,根本什么都看不下去。

眼前满是赵贵人被封为嫔位的得意笑容,她便觉得头疼……

最让李嫔头疼的还不是册封的旨意,而是册封礼。

赵贵人晋为和嫔的册封礼,按照宫中规矩,所有的嫔妃都要到场。

因为周皇后怀胎不便,故而在重华殿册封的时候,只有李嫔和储秀宫三人在场。

李嫔和钱孙两个常在站在底下,看着赵贵人在上首焚香祭天,因为她怀孕不便,祭拜的流程也简单了许多。

等她拈完三支香转过头来,钱常在和孙常在笑着福身行礼,“拜见和嫔娘娘。”

李嫔按照规矩也要福身下拜,而和嫔和她位分相同,在李嫔下拜之后需要福身回礼。

却不想李嫔拜完了,和嫔只走到她面前笑笑,“李姐姐,实在对不住。我这身子实在不便,皇上和皇后娘娘早就免了我行礼,我就不给您回礼了。”

李嫔:“……”

她瞬间有一种被人当猴子耍的感觉!

然而她还来不及说什么,赵贵人已经挺着肚子,施施然地朝着下方走去,接受宫中各处管事宫人们的贺喜。

其中包括内务府的管事,以及御花园、和六宫其他宫中管事,独独缺了长椿宫的。

长椿宫如今境遇尴尬,连个正经的管事宫女也没有,众人都看在眼里,再看李嫔的窘态,越发可怜。

李嫔已气得面色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贵人晋封为和嫔,周皇后自然也命人通传了苏幼仪,苏幼仪又让霞儿备了一份礼送到宫里去。

贵太妃听说了这事也要给和嫔送礼,苏幼仪哭笑不得,心道后宫嫔妃也不少,贵太妃偏偏就和和嫔投缘。

尤其是经她带头,纯太妃等人不送礼也不好意思,索性也命人备了礼一并送进宫中,储秀宫越发热闹起来。

相比之下,长椿宫更加冷清。

李嫔身边只有一个燕儿尚可说话,其余的宫人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燕儿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即便如今被抬举伺候李嫔,也是慌脚鸡的模样。

就在后宫中一冷一热两极分化之时,忽然出了件大事。

“旦儿姐姐,快去禀告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小宫女匆匆跑来坤宁宫,旦儿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事不好了?慢些说,仔细惊着皇后娘娘,你吃罪得起么?”

小宫女听罢咽了一口唾沫,心道要是皇后腹中嫡子有什么差错,她实在吃罪不起,这才冷静下来。

“是永寿宫,永寿宫闹鬼了!”

永寿宫闹鬼?

旦儿皱起眉头来,忽然觉得这话听着怎么那么熟悉。

永寿宫……好像不是第一次闹鬼了。

“闹鬼?”

周皇后嗤之以鼻。

旦儿忽然发觉周皇后越来越像太后了,从前她也是个胆子小的人,如今听见闹鬼居然一点也不害怕。

“如何闹鬼,仔细说与我听。”

旦儿把小宫女的通报一五一十地说了,“其实也没人见着鬼,之所以说闹鬼,是因为永寿宫院子里栽的芍药忽然开花了。娘娘也知道,芍药是该在春夏开的,如今天寒地冻,怎么可能开出一树红花来?”

周皇后听到这里,不自觉皱了皱眉头,“这事倒是稀奇。永寿宫是母后从前住过的,皇上为表恭敬封了宫不让旁人居住,只每日让宫人去打扫。地暖那些东西都没用上,哪里来的热气让春花在寒冬绽放?”

“正是说呢。”

旦儿也有些狐疑,“宫里的人众说纷纭,都说这是妖花,不是好兆头。皇后娘娘,您说现在该怎么办?”

“胡说。”

周皇后虽没想明白是为什么,却第一时间反驳了旦儿的话,“这花开在永寿宫,便是奇异也是仙花,谁敢说是妖花?立刻以妖言惑众之罪抓起来。”

“是,奴婢这就命人去传话,不许宫人们胡说。”

周皇后点点头,一手撑着腰,“本宫行动不便,旦儿,你带几个得力的人去看看,或许是地下暖水通过导致花开,又或者是宫人们打扫的时候偷偷用了炭炉取暖。总之你去探查清楚,若是事出有因,查明白了辟谣就是。”

“那……若是事出无因呢?”

周皇后顿了顿,若实在找不到原因,这样奇异的怪事一定会引来议论。

她想了想道:“你先带人去探查,不管查的出还是查不出,先回来禀告我。就算事出无因,我也得给它一个原因。”

旦儿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忙要往外走去,走到廊下忽见周夫人从偏殿过来。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旦儿简单地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周夫人,周夫人犹豫了片刻,笑道:“这事倒是稀奇,我也想看个热闹,我随你一起去。”

旦儿自然不敢不从,“夫人前头请。”

第九百五十三章 祥瑞景象

周夫人跟着旦儿,带着坤宁宫一众好手去了永寿宫。

永寿宫的宫门微微掩着,有几个大胆的太监隔着门缝朝里看,手上还拿着扫帚和簸箕等物。

看样子他们是负责打扫永寿宫的人。

不远处则有一群太监宫女围着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

见周夫人和旦儿过来,众人连忙鸟兽散开。

旦儿板着脸喝斥了一声,“都闲着没事做么,在这里消遣?”

一时间围观的人都吓跑了,只有那几个手里拿着清扫工具的小太监躬身下来,“请周夫人安,旦儿姑姑好。”

见着旦儿身后带了一干得力的太监和精壮侍卫,那几个小太监也不复先前惶恐模样,一个个心神都定下来了似的。

旦儿沉声道:“周夫人客居宫中,听说永寿宫开了芍药花觉得有趣,所以过来观赏一番。皇后娘娘也说要弄清楚是地下活水还是什么才导致春花冬开的景象,日后好用同样的法子炮制冬景的。”

什么,来观赏?

几个小太监都难以相信,到底还是被这话说服了。

若真是因为地下活水之类的原因才导致这芍药花冬日开放,那永寿宫大约是无鬼的。

几个小太监忙上前去开门。

侍卫们走在前头,旦儿搀着周夫人在后头走,小声道:“夫人当真不害怕吗?”

“我不怕。”

周夫人笑得端庄慈和,“永寿宫是太后住过的,有太后福泽庇佑,怎么可能有鬼?”

旦儿一听这话,自己心里也松快不少。

想来也是,这永寿宫闹鬼的事在当初太后住进来之前就发生过,后来事实证明就是一场乌龙。

等太后入主永寿宫,既未苛待宫人让谁丧命,也未害过哪个后宫嫔妃,怎么会有鬼呢?

两人跟着侍卫们进去,不多时便看见了墙角的一树芍药开满了红花,在冰天雪地的萧条中显得格外妖异。

旦儿不自觉皱了皱眉。

“你们都分散开来搜查搜查,殿中也要搜清楚,看看有没有生火的痕迹。”

“是!”

侍卫和太监们都分散去搜寻可疑的痕迹,甚至有人在芍药花丛边直接挖起了土坑,试图从根部寻找线索。

旦儿陪着周夫人站在一边。

周夫人是个聪慧睿智的大家宅管家妇人,见多识广,旦儿便小声询问,“夫人,您可看出这花有什么古怪么?”

周夫人小心地绕着芍药花丛走了一圈,只见花开个个大如拳头,皆是一色的水红,看起来明明和春日的芍药差不多,却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莫不成是因为这风太冷,永寿宫也太寂静?

所以衬得这花如此怪异。

她摇了摇头,“我也看不出来,只是有些明白为什么宫人们说是闹鬼了,这花看起来确实古怪,叫人心里发毛。”

连周夫人都这么说了,旦儿眼神暗了暗,期盼侍卫和太监们能找到原因。

否则这桩诡异故事一定会被越传越远,惹得宫里人心惶惶。

……

旦儿扶着周夫人到偏殿去休息,那里还算干净,宫人们是每日打扫的。

只是殿中的陈设已经不多,看起来比较空旷。

不多时侍卫和太监们都回来了,各人面上皆有些难言之色,旦儿道:“怎么样,可查到了什么?”

侍卫道:“各处殿宇和房屋都搜索了,并未找到生火的痕迹。据打扫永寿宫的宫人说,他们虽然每日来打扫,却都是打扫完就走的,即便天气寒冷也不在此处取暖,担心玷污太后住过的宫殿。”

“我们也询问了其他的宫人,判定他们说的是真的,故而应该不可能是生火取暖过热,导致春花冬开。”

旦儿有些遗憾。

不过这也在她意料之中,要想用生火的暖气让春花提前开放,那得用多少炭火?只怕在屋子里生还不行,得把炭盆子放在花丛边熏。

这些打扫的宫人根本领不到这么多炭的份例。

“那可有什么奇怪的地下水源呢?”

“旦儿姑姑,这也不可能。”

一个小太监道:“我们把那芍药花丛边掘地三尺了,别说水了,一点冰碴子都没看见。何况要是地下真的有暖水通过,那不可能只暖了这丛芍药花,旁边还有不少花草都枯着呢!”

这两种可能性都被排除了。

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呢?

旦儿有些伤脑筋,“果真就半点别的可疑之处都没找到么?”

众人对视了一眼,好一会儿有个侍卫道:“可疑倒是有一处可疑,不知道算不算。听在永寿宫打扫的宫人们说,这里头无人时偶尔会有些奇怪的动静,怪吓人的。宫人们进来查看没找到人,加上这花开得古怪,所以才说是闹鬼。”

旦儿泄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什么动静,那不是又添了一处疑难么?”

“那倒未见得。”

周夫人忽然开口道:“这芍药花不通人语,咱们问不了它。可要是在永寿宫发出动静的人被抓到了,问问他,或许就能知道这芍药为何开得古怪,你们说是不是?”

旦儿眼前一亮,觉得周夫人说的很有道理。

眼下怕是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她脑筋一转,问周夫人道:“夫人,要不咱们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现,老老实实回去。暗地里再派几个侍卫中的高手埋伏在永寿宫,等那动静一出就出去抓人,您看怎么样?”

“这个法子好,咱们可不能打草惊蛇。”

周夫人笑着朝外走去,旦儿一摆手,众人都跟了出去,永寿宫外路过的宫人忍不住朝这边看来,脚步迟缓。

周夫人故意笑道:“这景象真是祥瑞,想必是太后福泽庇佑,即便她不在宫里,永寿宫也能开出春花来。这可是吉祥的好事,皇后和和嫔一定都会诞下平安吉祥的孩子的。”

“夫人说的是。”

旦儿看了那些宫人一眼,笑着提高嗓门道:“奴婢要回去告诉皇后娘娘这桩好消息,娘娘一定会高兴的。若是告诉了太后,只怕太后也会欢喜地想回来瞧瞧这祥瑞景象呢!”

第九百五十四章 亲眼看见

“祥瑞?呵。”

长椿宫中,听闻事情经过的李嫔目光清明,发出了嘲讽的笑声。

燕儿跟在她身边伺候了多日,知道她这是不赞同的意思。

果然,李嫔道:“永寿宫久无人居住,如今呼喇巴开出花儿来,分明是诡异征兆。皇后以为让她自己的娘和宫人去说一通什么祥瑞之兆,就能把黑的吹成白的?”

“娘娘高明。”

燕儿还有些不习惯拍马屁,半晌才憋出一句来,想了想又道:“外头的宫人们也没全信皇后娘娘的话,只不过碍于中宫威权,明面上不得不跟着说是祥瑞罢了。其实大家私底下议论,还是说那是妖花呢。”

李嫔听了这话心里才舒服些,“看来后宫之人也不都那么愚蠢,不会轻易被皇后的话所蒙骗。”

燕儿又道:“皇后娘娘这话一出,内务府的人立刻上赶着拍马屁去了,用极好的红绸去把芍药花围了几圈,说是祥瑞。好多人都去看了,奴婢是不敢去。”

“不去也好。”

李嫔冷笑一声,“只怕皇后治理后宫无德,这是上天示警于她。她自以为自己怀了龙胎又得皇上和太后宠爱,便可在后宫胡作非为。她变了,再不是当初那个真正端庄贤良的皇后了。”

周皇后给的那一记耳光,她至今难以释怀。

燕儿是个做粗使的小宫女,不了解周皇后,只知道后宫里的人向来都夸赞周皇后端庄贤良的,反而是自家主子的风评越来越不好。

不过没关系,不管她跟的是什么主子,好歹是上来做细活的宫女了,不用大冷天拿着扫把在外头扫地,这她已经很满意了。

李嫔道:“你得空多让人留意着永寿宫那边,看看皇后都在弄什么。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要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

“是。”

一连数日,侍卫们都暗中守在永寿宫,却没听到宫人口中奇怪的动静。

没有任何的怪异之处,除了那丛芍药依旧鲜艳以外。

侍卫们看久了都觉得发毛,若不是几个人待在一处,他们自己是不敢在永寿宫待着的。

事情没有半点进展。

周皇后不禁也苦恼起来,她原本试图让旦儿散播一个假的原因出去,比如找几个清扫永寿宫的宫人主动承认他们烧了炭盆。

这个想法被周夫人反对了。

“如此不可。若是这件事被拆穿,到时候宫里的人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这花果然有什么妖异,否则皇后何以设计骗人?如此不但会使事情闹得更大,还会影响皇后的声名。”

周皇后想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可难道就放任这件事不管么?”

这件事连乾清宫都惊动了,小纪子都派人去永寿宫看过。

只是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

周夫人思忖片刻道:“皇上日理万机,又特特说了后宫之事都由你来处置,你切不可辜负他的信任才好。若实在没办法……不如去请教太后?”

太后?

周皇后眼底有光芒亮了亮。

……

“……因此事事关太后的永寿宫,皇后娘娘不敢擅动,特让奴婢来禀告太后。”

旦儿去御园禀告苏幼仪此事,苏幼仪听罢不禁好笑,“永寿宫又闹鬼了?这也奇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真该告诉淑芽听听,她必定要吓坏了。”

“淑芽姐姐如今不怕鬼了呢。”

霞儿上来笑道:“上次淑芽姐姐进来看太后,还和我们在一处说鬼故事,真不敢相信她以前十分怕鬼。”

旦儿听着她们一口一个鬼不鬼的,心里都发颤。

这么忌讳的话当着太后的面说,真的没问题吗?

哦,她差点忘了,太后是不信鬼神的。

苏幼仪见旦儿一脸惊恐,笑道:“不必害怕,这世上从来没有鬼怪。想来皇后让你来不单是因为永寿宫是哀家住过的地方,更是因为后宫流言四起她无计可施吧?”

旦儿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太后英明。皇后娘娘年轻不经事,实在不懂如何平定后宫流言,所以特让奴婢来求太后。求太后赐个主意,好平定后宫之事。”

果然不出苏幼仪所料。

“这事哀家从前也办过,倒不稀奇。只是你说皇后命侍卫埋伏了许多日都找不到人,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苏幼仪想了想,忽然望向窗外,从这个角度隐约可以看到东厢半开的窗子底下,季玉深正在那边读书。

她忽然有了主意,“有了,霞儿,你去请季先生来,看他有什么法子。”

旦儿听见这话,忙低下头去不敢应话。

这位季先生据传说是太后的男宠,太后十分宠爱,以至于同进同出同食同寝,此人也确实有些才能,能做两位小王爷的老师。

不多时季玉深过来了,从他的面色看来,霞儿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他了。

“你快替皇后想想,这事该怎么办。”

苏幼仪一副连脑子都懒得动了的神情,看得季玉深忍不住摇头。

她默默端起茶盏轻抿,仿佛在看别人的热闹,旦儿只好看向季玉深。

季玉深便询问了她一些细节,“那花开得和春日里有什么不同?比如花包大小,以及叶片的颜色?”

旦儿在脑中思索片刻,道:“那花包也没什么特别,叶片的颜色显得格外青翠些,别的都和春日里一样。只是不知为何,奴婢和其他宫人在那里瞧着,都觉得莫名的诡异,连周夫人也是这样说的。”

“诡异?”

季玉深微微勾起唇角,“有些时候,所谓的诡异只是人心里的那个坎过不去罢了。若这丛芍药开在春日的御花园里,你们便不觉得诡异了。”

旦儿想了想,点头,“那季先生觉得该如何才好?”

季玉深看了苏幼仪一眼,缓缓坐下道:“在亲眼看到之前,我还不好下结论。只有亲自进宫看看永寿宫的情况,才能有对阵之策。”

“去吧。”

苏幼仪痛快道:“你就替我进宫去一趟,有你在一定能有妥善的解决之法,也好让皇后安心养胎。”

第九百五十五章 一模一样

此事要紧,次日一早,多福就陪着季玉深进了宫。

周皇后知道他是苏幼仪派来的,不敢怠慢,忙让旦儿并坤宁宫的管事公公等人都去陪同,她自己身子不便,便在坤宁宫等消息。

乾清宫也听见了消息,连小纪子也跟着去了。

一来是为发现什么他好及时禀告皇上,二来是为表示对太后派来的人的重视,须得他亲自陪同。

季玉深在众人的陪同下走到永寿宫正门之外,抬头一看,宫门高大辉煌,即便许久没有人居住了,看起来也异常端严。

两个小太监上前打开门锁,季玉深在前,众人跟了进去。

一进宫苑便可看到永寿宫正殿,奢华富丽更甚外面所见,而正殿右边的宫墙之下,一丛芍药绽放得十分耀眼。

鲜艳的水红色,和肃杀的灰白冬日格格不入。

也难怪宫人们都说妖异了。

“季先生,您里面请。”

旦儿引着他进去,季玉深却没有朝那芍药花丛走去,而是走到正殿门前,看着紧闭的殿门,微微愣神。

殿门虽然闭着,却没有锁,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旦儿瞧着他的神色,不禁道:“季先生,你想进去看看吗?”

“哦,不了。”

季玉深回过神来,“先去看芍药花吧。”

他随着众人走到芍药花丛边,所看到的芍药花和春日里的差不多,只是因为天气寒冷,花包和叶子都有些萎靡之感。

他转了两圈,没看出什么问题,而后便朝着后院走去。

直到将永寿宫前前后后都走了一圈,众人也不知道季玉深是否弄明白了这件事,他朝旦儿道:“我已看完了,回去再说。”

旦儿愣了愣,“……好。”

她将季玉深请到坤宁宫说话,周皇后已等了许久,终于盼得他们回来。

季玉深殿朝周皇后行了礼,又朝一旁陪坐的周夫人行了礼,见他气质温润如玉,举手投足十分有礼,周皇后和周夫人都觉得惊讶。

这和她们想象中的男宠完全不同。

“季先生请坐。”

周皇后客客气气地命人上茶,“季先生特从御园来为本宫解忧,实在辛苦了。只是不知先生可看出了什么端倪?那花到底为何会在冬日开放?”

季玉深接了茶放在桌上,朝周皇后一笑,“皇后娘娘要解决的是后宫流言,而不是一丛寻常花卉。那花是如何开放的不要紧,要紧的是宫人们以为它是如何开放的。”

周皇后愣了愣,很快领会了季玉深的意思,“季先生有何高见?”

季玉深摇头,“高见不敢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那花为何会在冬日里开放。只是不管那是为何,终究只是一丛花而已。既没有毒性,也不能伤人,那花已开了十数日,永寿宫那些接触过的宫人没有任何事,后宫里也没有任何损伤,既然如此,为何要理会他?”

这话听得众人皆是一惊。

周夫人忍不住道:“先生,难道按照你的意思,这花开得如此古怪,我们就不管了么?”

“为何一定要管?”

季玉深挑了挑眉,“皇宫内院是天家境地,难道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就被一丛花吓坏了,这话传出去像样么?依我看来,皇后娘娘根本不必在意。有句话叫做”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他这样一说似乎也有道理,周皇后不禁反省起来,她一心只想着如何平定后宫的流言,反而让自己的举动看起来局促了许多。

季玉深说得对,身为皇后,她不该因为一丛没有任何危害的花就如此上心,如此害怕。

周皇后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

季玉深又接着道:“以在下之见,如今后宫数千万人的目光都落在皇后娘娘身上。无论皇后娘娘采取什么样的法子试图掩盖这件事,都会有人能发现。与其如此,不如坦坦荡荡彻底放手,只当这是一桩特别的笑话,没有什么别的。”

“这样……真的可以吗?”

周皇后还是有些不自信。

她担心放任不管,反而会让这件事更加糟糕。

季玉深笑了笑。

他抬眸看向周皇后,“古往今来,不论是朝堂还是后宫,哪怕是青史留名的人物生死大事,也不过被谈论一阵子,到头来都会化作烟云消散……况一丛春花乎?”

这话说得何其通透!

周皇后忍不住站了起来,旦儿忙上前扶住她的手,周皇后走到季玉深跟前,“请恕本宫身子不便不能行礼,先生今日教诲,本宫牢记在心。”

旦儿不解,即便季玉深是太后派来的人,皇后又何必对他如此恭敬?

可皇后既如此说,她不便行礼,自己自然要代皇后行礼,于是旦儿朝着季玉深福了福身。

周夫人也站了起来。

她明白周皇后为何对季玉深如此礼敬。

古人有云,一字之师,而季玉深今日教会周皇后的,又何止是一个字?

……

“太后,季先生回来了。”

霞儿眉开眼笑地从院外进来,“奴婢这就让人把季先生爱喝的云雾茶沏上来,没想着先生会这么快回来,以为他要在宫里待一二日呢。”

苏幼仪鼻子眼里轻哼了一声,“他哪里舍得在宫里待一二日?何况以他的本事,这点小事根本不必花费时间。”

“小事?”

霞儿不明白,“旦儿来说得那么可怕,太后竟觉得只是小事么?果然太后胆气大,不愧是太后。”

“少拍太后马屁了你。”

烟儿走过来,手里捧着茶,笑着白霞儿一眼。

苏幼仪也笑了,“什么胆气大?不过是一丛花罢了,就把后宫的人吓成那个样子。依我说大可不必,皇后只要不在意这件事,这件事对她就造成不了任何影响。她身为皇后,要有应有的气度和格局。”

正走到院子外头的季玉深,清清楚楚听见了苏幼仪的话。

他站在那里,忍不住嘴角勾起微笑。

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多福也听见了苏幼仪的话,一脸惊讶,“奇了,季先生,太后的想法和您的一模一样!”

第九百五十六章 新制的宫灯

季玉深出宫之后,周皇后便一直若有所思地坐在书案前。

旦儿不敢去打扰,只好请周夫人去看看,以为周皇后还在烦忧永寿宫芍药开花的事。

周夫人也担心她思虑太重伤了身子,便带着小宫女端了一碗红枣莲子羹进去,“皇后,该喝汤了。”

周皇后从书案后头抬起头来,见是周夫人,她这才缓缓起身,周夫人亲自上去搀扶她,母女二人坐在榻上。

周夫人将小钵里的羹汤盛出来放到她面前,周皇后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心不在焉的模样。

周夫人十分担心,“季先生已经给了建议,若你不肯听,就按照之前的主意,继续让侍卫盯着便是,何必如此烦忧?”

周皇后忽然抬起头来,“季先生说得很对,我为何不肯听?”

周夫人倒是愣了愣。

周皇后道:“一会儿我就让人去乾清宫禀告皇上,请皇上不必上心,不过是宫人小题大做把一株花看成大事罢了。季先生说得对,是我从前格局太小了,这样的小事也要放在心上,如此怎么能扶助皇上成就天下?”

周夫人又愣了。

她仔细端详着自己从小看大的女儿,只觉得周皇后进宫之后似乎变了许多,真正在皇后这个位置上慢慢成长,懂得如何做一个皇后了。

这让她十分欣慰。

她轻声道:“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又何必如此闷闷不乐的?事情解决了,你该高兴才是。”

“娘,我不是为这事闷闷不乐。”

周皇后无意识地搅动小匙,小碗里的红枣和桂圆等物便在她动作下浮浮沉沉,“我只是好羡慕小六和小七。他们小小年纪就有季先生这样的大才教导,只是寥寥几句话,我只觉得如同醍醐灌顶。”

“先前我刚怀上孩子,只想着要多读些书,将来才能像太后似的能够教导孩子读书,也能足够聪慧帮助孩子。可我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是看天分的。娘,我怕我永远也没有太后和季先生那样的聪慧。”

周夫人听这话沉默了片刻,在她看来,自己的女儿已经足够聪明懂事了,从小到大她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不仅因为她的身份,也因为她的性情教养确实可人疼。

不过若和太后还有那位季先生比……

周夫人也不得不承认,周皇后确实不如他们。

“其实也不至于,你只是太年轻了……”

“年轻吗?”

周皇后摇摇头,“太后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能在后宫游刃有余,替先帝打击李贤妃等意图霍乱后宫的嫔妃了,而我远远没有达到。娘,你不必安慰我了,我也没有自暴自弃。”

周皇后忽然定定地看着她,“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光是自己读书还不够,我也需要一个老师,一个像季先生这样的老师!”

周夫人听得骇然,连连摇头,“你在说什么胡话?从来只有天子有帝师,皇子们有老师,哪有给皇后请老师的?你去问问朝中那些大学士,谁能给皇后做老师?”

且不说身为皇后治理后宫、匡扶皇帝才是正事,不该多学读书,只说那些大学士都是外臣男子,如何能进后宫教导皇后?

周皇后听罢思索了片刻,周夫人说的有道理,可她不愿意让自己愚钝下去,她也想以后再遇到什么事自己就可以解决,不需要再惊动太后。

太后一心放权给她本是好意,难道她要因为自己能力不足而辜负太后好意吗?

她想了想,朝周夫人道:“这事不急,如今总得我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再说。到时候我再慢慢和皇上商量,皇上或许会答应我的……”

元治一直赞同她读书,想必不会反对。

周夫人见她心意坚定,也不再说什么丧气的话,由着周皇后去。

……

宫中的宫人渐渐发现,坤宁宫的人再也不来永寿宫查看情况了。

那丛妖异的芍药就裹着滑稽的红绸子静静地在永寿宫里,永寿宫也不再有什么怪异的声音,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乾清宫那里也没有半点关注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一丛妖花,难道皇后就不管了?

六宫中也有体面的管事宫人,一时好奇去坤宁宫向宫人们打听,得到的回复大同小异,“皇后娘娘说了,不过就是一丛怪花,没工夫理会。眼看就到年下了,皇后娘娘忙着过年的事呢,哪有工夫理这种小事?”

这是……小事?

好吧,皇后娘娘都说是小事了,后宫跟风者众,很快就无人再去关注永寿宫的花了。

众人的关注点都转移到了年下宫中的准备,今年皇后让内务府新制了一批宫灯,有许多童子戏莲灯等,上头的童子白胖可爱,一看就知道是特意为后宫两个怀胎的主儿准备的。

“可真好看啊,你们瞧!”

新制的宫灯在宫中各处悬挂上,新的和旧的都混合在一处,每个宫里都能看到新制的花样。

长椿宫的灯一挂上,燕儿就忙让李嫔出去观赏,“娘娘出去瞧瞧吧,今年有新灯,听他们说花样可好看了!”

李嫔兴致缺缺,“既是新灯,等天黑了再去看也不迟。此刻大白天的并没有点灯,有什么看头?”

“娘娘不知道。”

燕儿笑道:“今年新制的宫灯样子还是从前那样,只是上头绘的图好看。等夜晚天黑了,怕是看不清上头的图。”

李嫔近来因备受冷落懒得出门,听见燕儿这样说也起了点兴致。

想着就在自己宫门外头,不过几步路,便同意了跟着燕儿出去看。

她和燕儿走出去的时候,长椿宫的宫人都在外头看灯,一边说笑议论着,忽见李嫔走出来,宫人们连忙噤声退开。

李嫔上前去看,只见宫灯中确有一批新制的,颜色也格外鲜艳些。

仔细去看上头绘的图,第一幅是观音和金童玉女,人物倒是绘得栩栩如生,颇为好看。

等看到第二幅是童子戏莲时,她的神色立刻变了。

第九百五十七章 皇后吩咐

燕儿丝毫没看出这些灯上的绘图有什么问题,还不断地请李嫔看这个看那个。

李嫔毫无反应。

她偶一回头,看到李嫔的脸色整个都变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躬身低头闭上嘴。

虽然不知道主子为何不高兴,可主子不高兴了,她就要小心了。

李嫔冷声道:“今年新制的宫灯全是这些图样,不是娃娃就是金童玉女。皇后到底是想为她和和嫔腹中的孩子添喜气,还是来讽刺本宫?”

燕儿这才明白李嫔气什么。

原来李嫔是气这些宫灯上的图案碍眼,她倒是没想到李嫔会想到这上面去。

这些娃娃多可爱,主子也太会胡思乱想了。

燕儿不敢说出来,只道:“娘娘别生气,想必皇后娘娘不是故意的。其实今年新制的宫灯和旧灯是混着挂的,别处新灯更多呢,咱们这里算少的。”

长椿宫外头还是旧灯居多,旧灯上头的图案中规中矩,无非都是福禄寿喜之类的。

没想到李嫔听了这话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高兴起来,反而更加不悦,“你是说,别处都挂了更多新灯,只有我们长椿宫旧灯更多?内务府的人这是在明目张胆地不把我看在眼里吗?”

燕儿:“……”

她好像说什么都不对,李嫔听着都不乐意,她还是闭上嘴吧。

李嫔自顾自气恼了一阵,回头瞧见燕儿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只淡淡道了一句,“走吧,随本宫去内务府走一趟。”

“啊……”

燕儿有些紧张,“娘娘要去向内务府的人兴师问罪吗?其实这灯新的比旧的少一些,也没什么的……”

李嫔不耐烦地看她一眼,“年下的份例不是还没取么?本宫闲来无事,同你一起走一趟,什么兴师问罪?”

燕儿这才放心下来。

她看李嫔那个不悦的表情,还以为她要去内务府找麻烦,那就糟糕了。

……

内务府的份例,从来都是各宫的大宫女来领取的。

长椿宫本该由燕儿去取,今日见着李嫔一道过来,内务府众人既惊讶又不敢怠慢。

“哎呦,李嫔娘娘,您怎么亲自来了?”

管事的忙端出椅子来请她坐,虽然李嫔失宠,到底是嫔位,这些面上的礼数还是要做的。

李嫔在四周看了看,好一会儿才过来坐下,缓缓搭话,“本宫不过闲来无事,听燕儿说要来内务府取份例,想着还没细看过内务府的环境,便跟着一道来走走。”

“原是如此,李嫔娘娘能亲自来,真是蓬荜生辉!”

管事的一面说着,一面命人去取份例来给燕儿,不多时东西就取来了,小太监一边唱着账册,一边把一样样东西归置出来。

燕儿在那盯着,李嫔看似在闲适地喝茶,实际上注意力一直在这边。

等一样样物品都唱完了,燕儿点点头,“没问题。”

小太监便拿账册和朱泥给她,“既然没问题,请燕儿姑娘在这里按个指印,才知道这差事是了结的。”

燕儿用大拇指按了朱泥,正要朝着账册上摁下去,忽听李嫔道:“慢着。”

众人的目光立时转向她,燕儿也收住手没往下按。

李嫔缓缓从座中站起来,“公公,燕儿是本宫新提拔上来的人,从前她是做粗使活计的,不懂内务府这些规矩。你们可别欺负她年轻,在长椿宫的份例里头克扣啊。”

管事公公一听打了个激灵,“娘娘说笑了,我们怎么敢?慢说娘娘乃是嫔位我们的罪不起,只说如今后宫有皇后娘娘治理,内务府的帐一笔是一笔,哪有敢克扣的?”

他们就算敢得罪李嫔,也不敢得罪周皇后呀。

周皇后身边的旦儿早就来吩咐过,不允许内务府有拜高踩低的举动,若让皇后知道失宠嫔妃的份例被克扣,或者得宠嫔妃收到过多份例外的东西,她都会依律处置。

其实内务府心里有数,皇后明面上是不喜欢李嫔了,实际上还是照顾李嫔的。

这吩咐不就是为了李嫔么,后宫里还有哪个失宠的嫔妃?

只是这些话没必要当着李嫔的面说,省得她多心。

李嫔听了管事的这话,方才她略扫了几眼,她的份例之物和账册上大略对的上,想来管事的并没有说谎。

她微微抬起下巴,“如此便好,日后本宫就能安心地让燕儿来往内务府了。若是有什么不妥的,本宫可要亲自来内务府算账的。”

“奴才不敢,娘娘放心。”

管事的忙躬下身去,李嫔给燕儿使了个眼色,燕儿这才把红彤彤的手指按下去,账册上立刻留下了一枚鸭蛋形的痕迹。

李嫔满意地带着燕儿离开。

想来今日敲打过内务府之人后,日后他们也不敢随便克扣长椿宫的东西,或是像宫灯那样对长椿宫滥竽充数。

等李嫔走了之后,管事的站在门口,愤愤地在心里呸了一声。

小太监不理解地走过来,“公公,您干嘛对李嫔这样客气?咱们又没对不起她什么,份例也是按时按量给的,何必心虚?”

要是旁人也就罢了,李嫔一个失宠的嫔妃,也敢来内务府摆这么大的脸色?

“呸!”

管事公公终于把心里那声音吐了出来,他怕旁人告他对主儿不忿,故而这一口是呸在小太监身上的。

他也很生气,“就是,咱们倒是按规矩办事,她倒怀疑起咱们来了,咱们凭什么受这个气?就算在皇后娘娘跟前,皇后娘娘也待咱们客客气气的呢!”

管事的公公越想越不忿。

那小太监道:“要不是皇后娘娘吩咐下来不许克扣失宠嫔妃的用度,咱们也不必受这鸟气。从前这李嫔还是李贤妃的时候,人人都说她贤良淑德不在皇后娘娘之下。如今时日长了一比较,就知道谁是李逵谁是李鬼了。”

“这也就是皇后娘娘特意吩咐了。”

管事公公恨恨盯着门口外头,“否则我不想克扣也得克扣克扣,叫她知道我们太监也不是好欺负的,不是随便就能来警告一番的!”

第九百五十八章 储秀宫巧遇

快到年下的时候,周皇后偶然听见旦儿说了一句,说是永寿宫奇异的芍药花已经开败了。

随着开败,后宫里仅存的那点谣言也烟消云散,内务府的人也很乖觉,既然祥瑞之花已经开败了,这裹花的红绸子也可以悄悄撤回来了。

旦儿着意打听了一番永寿宫附近的动静,自从周皇后不管这话的事情之后,也没听说永寿宫还有什么怪异的动静。

周皇后听罢笑了笑,“这真是季先生说的,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了。想必原先也没有什么确凿的动静,只是永寿宫打扫的宫人心里害怕,所以风声鹤唳,听见些风吹草动就和那怪花联系在一起了。如今无人管了,宫人们不害怕了,这怪声自然也就没有了。”

“正是娘娘说的呢。”

旦儿道:“听说前些日子东四所里头给四王爷和五王爷上课的高太傅说,那花是先前应了个小阳春的节气,加上本就在太后住过的永寿宫里风水好,所以才开了几日花。如今到腊月风霜正冷,那花也就自然开败了。想来要真是什么花妖鬼魅,怎么会才开了两个月就败了?”

周皇后笑了笑,抚着肚子道:“后宫各处的布置都弄好了没有?皇上叮嘱要贴的宫训图,让内务府的人提前备好才是。”

“都弄好了,娘娘就放心吧。”

旦儿瞧着周皇后的肚子,她本就是身子纤弱之人,这肚子又似乎比别的孕妇格外大一些,看起来有些可怕。

旦儿总担心周皇后磕着碰着,一步都不离地小心伺候。

周夫人是过来人,她却十分高兴,“皇后的肚子并没有比别的妇人大,你看着觉得格外大,是因为她的腰身没有别的妇人那么粗状。不信你去把和嫔和皇后放在一起比一比,她的月份比皇后小好几个月,腰身却比皇后粗多了。”

周夫人欢喜的是,周皇后在怀胎之时腰身没有变形太多,这样诞下皇子后恢复也快,不至于早早地因为容色衰老而被厌弃。

这一点旦儿是想不到的,不过她听了周夫人的话,想想和嫔那个身子,也忍不住笑了,“夫人说得对,皇后娘娘前几日还让奴婢去劝和嫔呢,说她就算不敢出储秀宫走动,在殿里也要动一动才好。听太医说,和嫔每日不是吃就是睡,懒散极了,这样对胎儿生产时也不好。”

“是该劝劝。”

周夫人看向殿中正在看书的周皇后,立刻又喜上眉梢起来,“我瞧皇后这些日子处置宫中年下各色账目,并不费神,也能处置得井井有条的。她如今是进益了,也拖赖你们这些宫人扶持。好丫头,等皇子顺利降生,我一定好好赏你们。”

旦儿本就是周府出来的人,闻言立刻笑着低下头,“夫人说什么呢,奴婢打小跟着皇后娘娘,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再说奴婢能做些什么,也都是周府教导的,奴婢不敢忘恩,也不敢要赏赐。”

“旦儿姐姐,旦儿姐姐!”

外头忽然有人喊旦儿,旦儿忙福身一礼,立刻出去查看情况。

……

“姐姐也该出来走走,瞧瞧您这腰身,比皇后娘娘的还大!”

储秀宫中,钱、孙两个常在也引着和嫔出来走动,三人也不走远,就在储秀宫门外看今年新制的宫灯。

和嫔听见她们拿自己和皇后比,想了想,她的月份比皇后小不少,看起来却比皇后臃肿得多,再不复从前的美貌了。

她似乎真的该警惕一些。

“你们说的也有道理。”

和嫔紧了紧披风,朝高高处的宫灯看去,“只是近来天气太冷了,外头又无什么趣味,我便越发懒怠动,最好成日吃了就睡才好。”

孙常在道:“前几日皇后娘娘不是还派人来传话,让姐姐也该动一动才是么?眼看着要过年了,皇后娘娘腹中的皇子大约就在年前年后要降生了。姐姐你还不多保重保重,听太医说,皇后娘娘时常动一动,将来孩子一定好生产呢!”

和嫔想了想,“皇后到年下忙着处理内务府的账目,自然是要动的,我又无甚事可忙……好了好了,日后你们多来找我在宫苑里走走也好。”

孙常在和钱常在对视一笑,想来在储秀宫里走走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便答应了和嫔。

和嫔指着一盏精巧宫灯道:“今年内务府也有心了,新制的宫灯都是些白胖娃娃。我娘曾说女子怀胎时多看娃娃的画像,就能生一个同样白胖的男娃娃。”

“听说是皇后娘娘命内务府制的这批新灯,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别说和嫔这个怀胎的人了,就是孙常在和钱常在看了也喜欢,哪个妇人会不喜欢可爱的孩子?

三人正在那里说笑,忽见远处有撵轿抬了过来,仔细一看,撵轿上的人竟是李嫔。

宫人连忙扯了扯和嫔的衣袖,提醒她李嫔来了。

和嫔朝着撵轿来的方向看去。

李嫔刚从宝华殿祭拜回来,宝华殿烟熏火燎熏得她有些头疼,故而她一直在撵轿上闭目养神。

直到身边跟的燕儿提醒,她才睁开眼睛,看到和嫔她们三人站在前面的宫道上。

原来她们走到了储秀宫附近,和嫔三人正在看宫灯。

“停轿。”

燕儿唤了一声,李嫔不情愿地从撵轿上起身走来,在离和嫔还有五步远的地方站定。

她并没有行礼。

“这么巧,几位妹妹不在宫里待着,在外头做什么?”

和嫔见她不朝自己行半礼,便知她是经过册封礼之后学乖了,知道就算她朝自己行半礼,自己挺着肚子也不会回礼。

钱常在和孙常在都朝和嫔福身行礼,“我们引着和嫔姐姐在这里瞧宫灯呢,虽然天气冷,怀胎之人还是该出来走走。”

说起来,李嫔也有好一阵子没看到和嫔了。

如今她定睛细看,和嫔的肚子极大,腰身也比从前粗了一倍,再看到她的面上,李嫔不禁露出古怪的笑容来。

和嫔看到她这笑容,顿时皱起眉头。

第九百五十九章 披着羊皮的狼

“你笑什么?”

和嫔看到她的笑容十分不舒服,感觉她在嘲讽自己。

尤其是她盯着自己的脸看,这让一向对自己容貌很自信的和嫔感到不快。

“没什么。”

李嫔脸上的笑容格外惹人讨厌,她道:“只是没想到这一阵子没见着和嫔,你竟然如此丰腴起来。上次见到皇后,她的胎都快落地了,也没有胖成和嫔这个样子呢。”

这话方才钱常在和孙常在刚说过,不过她们没有说得这么直接。

相比之下,李嫔的话就十分惹人讨厌了。

“那又怎么样?”

和嫔挺了挺肚子,“就算我胖得难看了,也是为皇上孕育龙胎才胖的。再说了等龙胎落地,我照样能像从前那样纤细。毕竟胖是一时的,丑才是一辈子的!”

和嫔被讽刺急了,嘴里的话也顾不得筛选。

她这话出口才发现自己说得太毒了,因为钱常在和孙常在等人都一脸劝阻地看着她。

而李嫔的脸色极其难看。

和嫔心里也没好气。

她说李嫔丑固然不对,可那是李嫔先说她的!她先动的手!

李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一会儿冷笑道:“那我就祝和嫔妹妹成功诞下皇嗣之后,还能将身材恢复如初,免得辜负了今日放下的豪言壮语。对了,我听太医说,妇人怀胎时若是肚子太大,生产完后肚皮上可能会留下难看的痕迹哦。”

这下轮到和嫔白了脸色。

不必等到生产完,她现在的肚子上已经有条纹状的斑痕了。

和嫔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李嫔瞧着她惊恐的样子,冷笑了一声,心道和嫔就是色厉内荏,看起来厉害,其实就是个草包。

她三言两语就把和嫔打发了,还要顾忌着不能把话说得太重,万一说过了和嫔一着急肚子有什么不舒服,那她就是自掘坟墓了。

李嫔见好就收,复又上了撵轿,“几位妹妹慢慢赏灯,本宫乏了,就先回去了。”

撵轿朝着长椿宫的方向而去,和嫔气得不轻,好一会儿才想到了反驳的话,站在宫门口插着腰朝李嫔大喊,“你一个没怀过胎的人懂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到我面前胡说?”

“娘娘……”

宫人劝着她,欲言又止。

还是孙常在看不下去,扯了扯她的衣袖,“和嫔姐姐,别喊了,人早就走远了,听不见的。”

和嫔也没了赏灯的心情,带着自己的宫人回了正殿。

她想着李嫔说肚子上斑痕的事,心里十分害怕,如果她肚子上的斑痕不能消散,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她还怎么侍寝?

一个不能侍寝的女人,在这后宫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和嫔登时紧张起来,忙吩咐左右宫人,“你们,你们从今天开始一定要监督我,每日必须多走动走动,少吃些东西!我不能再这么胖下去了,你们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

宫人们听见她的话都十分高兴,太医叮嘱了多次要她少吃多动,连皇后娘娘都派人来叮嘱过,可自家主子就是听不进去。

没想到今日被李嫔讽刺了一通,她反而想开了,这可不是意外之喜么?

……

年关将至,宫里早早送了帖子来,说是元治请苏幼仪和小六、小七他们回宫过年。

这本是惯例,只是元治亲自下了帖子,显得格外重视一些。

苏幼仪也让人回宫复命,自己又朝烟儿和霞儿她们嘀咕,“只怕今年这个年是过不好的。皇后那边不知何时就发动了,大公主也差不多。该让人嘱咐宫里太医院,请太医和稳婆们辛苦一阵子,这个年就别过了,一心备着皇后和大公主两边吧。”

烟儿道:“太后,不如大公主那边还是让御园的太医过去?一来宫里到了年下事忙,只怕宫里的太医走不脱,总要备着皇后那里,万一皇上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也不好没人。咱们这里的人去江城侯府,不比宫里去更便捷些吗?”

“你说的也是。”

苏幼仪道:“那就让园子里的太医小心留意着,跟他们说,只要皇后和大公主的胎平平安安,过后哀家一定给他们放假让他们回家团圆去,另有重赏赏他们。”

“是。”

烟儿下去传话,这边霞儿又弄衣裳和首饰来给苏幼仪看,全是预备着除夕那夜宫宴上穿戴的。

苏幼仪瞧着流水样的衣裳和首饰,看得简直头疼,不禁问道:“季先生那边可送了衣裳和配饰去?”

“都送去了。”

霞儿小声道:“季先生很不喜欢那些华丽颜色的衣裳,也不喜欢什么金冠玉佩的,说这些都很不必。最后还是定了青色的衣裳,并一块玉冠而已。”

“由他去。”

苏幼仪才不理会他穿什么,他穿什么反正都好看,打扮得不显眼也好,免得太引人注意。

霞儿不禁嘀咕,“太后,您真要带季先生去宫里参加宫宴吗?这可是除夕的家宴呢。”

苏幼仪看她一眼,“你是觉得这不合规矩吗?”

“不是不是!”

霞儿连忙摇手,“太后就是规矩,连皇上都不敢驳的,奴婢怎么敢胡说?奴婢只是想着,太后不是希望季先生和李小公子父子能够相亲相爱么,为何又在除夕之夜把季先生带回宫?那李小公子岂不是……”

苏幼仪听了这话,不禁摇头道:“你以为我不带他进宫,他就会和李千越他们过年了?先前我早探过他的口风了,他不愿意回巷子那边过年,说不管我在宫里还是御园,他总归要和我一起过年。我总不好把他丢在御园,只好带他进宫了。”

霞儿忍不住扑哧一笑,想到季玉深这样耍无赖的样子,好像也很有趣,“季先生真是这么说的?看来他对太后真是情深义重,为了太后连谦谦君子的形象都顾不得了。”

“谦谦君子?”

苏幼仪嗤之以鼻。

不知道的人看季玉深一表人才,都以为他是谦谦君子,只有苏幼仪知道,他不过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还是只饿狼,尤其是在床上。

第九百六十章 皇后发动

原本大公主要带着白言回宫赴宴,因她肚子实在太大了走动不便,白言特特入宫告了个假。

元治听见如此只是点头,“朕本来也要告诉你们,若大妹妹身子不便今年就别进宫了,在江城侯府过年也是一样。只是朕不便说,担心大妹妹多心,也担心母后瞧了不乐意。”

白言笑着拱手,“皇上多虑了,太后不会不高兴的。前两日太后还派了两位在御园的太医来府上,说是要他们一直待到大公主生产为止。如今府里已经收拾了上好的厢房款待二位太医,只等大公主随时发动了。”

提到这个,元治和他极有共鸣。

“皇后也快要生了,所以宫里这些事,朕近来都不敢让她操心。”

元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最好皇后在除夕之前就发动,否则要熬夜守岁,她如何熬得住?更别提次日一早还要去祭天祭祖,她哪里受得了?”

白言深明白元治的心情,他现在也没心思到军营里去,每日就在家里陪着大公主,唯恐大公主有什么不顺意的。

他想了想,道:“有了,太后不是要回宫过年么?若是祭天祭祖等必须皇后娘娘在场的时刻,请太后代劳不就成了?”

元治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想来母后不会拒绝的。原先没有皇后的时候就是母后代劳的,今年为了皇后怀胎,母后想必会体谅。”

然而一直到了除夕这日,周皇后并没有要生的意思。

午后,御园里苏幼仪一行便入宫来了,仍旧住在收拾好的永寿宫中。

苏幼仪还让季玉深带着她去那株妖异芍药花开的地方看了看,不免失望,“我以为什么妖花必是有些法力的,没想到枯萎了也这般难看,真是无趣。”

苏幼仪撇撇嘴,看着眼前芍药花的枯枝,和别的枯木也没什么不同嘛。

季玉深瞧她一副乐得见鬼的样子,不由好笑。

随着苏幼仪回宫的还有小六、小七和一众太妃们,太妃们难得回宫,自然闲不下来,都三五成群去御花园闲逛去了。

小六和小七都跑去了东四所,和小四、小五他们说话。

苏幼仪和季玉深就在永寿宫待着,围绕那树妖花探讨得不亦乐乎,直到元治带着周皇后过来请安。

“母后,您在看什么?”

两人背对着宫门,听见声音,这才转过头,看到元治带着大腹便便的周皇后。

苏幼仪笑道:“没什么,说妖花呢。”

那妖花的风头早就过去了,如今听见苏幼仪说妖花二字,旁人只觉好笑,不觉害怕。

倒是周皇后来给苏幼仪请了安,又朝季玉深颔首致意,“今日季先生也来了?本宫前几日读书,正好读到一些不解之处,想着今日来请教母后和季先生,未知母后肯不肯赏脸?”

她分明对季玉深充满敬意,却只问苏幼仪,因为她看得出来,季玉深什么都听苏幼仪的。

心甘情愿的那种。

苏幼仪瞧着周皇后分明是有备而来,不欲拆穿,只笑道:“哀家路上有些乏了,你有什么问题只问季先生便是。他本就是小六和小七他们的先生,最擅长答疑解惑了。”

“是。”

周皇后回头朝旦儿伸手,旦儿掏出了一本册子,周皇后打开,里面记满了她读书时的困惑不解之处。

元治:“……”

她还真是不客气。

……

原本是元治和周皇后二人迎接苏幼仪来的,却因为周皇后那密密麻麻的册子,迎接变成了讨论会。

季玉深和苏幼仪本就是饱读诗书,元治也打小就功课好,周皇后问一个问题,四人总能讨论起来,外头小纪子等人听得不敢出声。

旦儿也站在门外,时不时偷偷朝门里看。

几回之后对上了小纪子的目光,她忙低声问小纪子,“纪公公,您听得懂他们在讨论什么吗?太后明明说让皇后娘娘问季先生的,可怎么她和皇上也都讨论得那么激动?”

这个问题……小纪子也不会回答。

他略想了想道:“反正听着是讨论问题,不是吵架就行。要是吵起来了咱们再管,如今咱们且别理会。”

吵起来,还会吵起来?!

旦儿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小纪子。

小纪子听着里头的动静,四个人都是饱读诗书的,凑在一起各有见解,还真难保不吵起来。

不过看在周皇后怀着身孕的份上,应该不会太过分吧?

他正想着,忽听见里头动静不对,他连忙趴在门上朝门缝里看,只见元治扶着周皇后,口中喊着,“小纪子,快请太医!”

小纪子立马推开门,看到周皇后面色微白,苏幼仪和季玉深也都站了起来。

他明白了,周皇后发动了!

“是,奴才这就去!”

他说着推了旦儿一把,示意旦儿进去伺候周皇后,自己飞快地朝外跑,心里还想着皇上真是金口玉言。

那日驸马进宫皇上说希望周皇后除夕之前就发动,这可不就应验了么……

“皇后娘娘发动了!”

后宫之中,各宫的主子和宫人都在预备今夜除夕宫宴之事,不想忽然听到这样的消息。

各宫顿时闹成一团。

和嫔想要去看望周皇后,被孙常在和钱常在好说歹说才劝住了,“那你们两个快去啊,快去看看皇后娘娘那里怎么样了!”

“哎,好,我们马上去。”

钱常在和孙常在原本都在屋里试穿今夜宫宴上要穿的衣服,听见动静连衣服都顾不上换,连忙朝坤宁宫去。

走到半路上又听说周皇后不在坤宁宫,而是在永寿宫,二人又忙往永寿宫去。

等到永寿宫的时候,只见永寿宫已经围得水泄不通,稳婆和太医都进去了,外头只剩小药童和宫女等人站着。

钱常在忙招呼了一个永寿宫的宫人询问,“皇后娘娘怎么样了,进去多久了?”

小宫女福了一礼,镇定道:“二位主儿放心,皇后娘娘才进去不久,太医说情况好呢。太后也说,皇后今日发动是极好的日子。”

第九百六十一章 面皮厚

钱、孙两位常在原本还有些紧张,见这小宫女如此镇定,反而衬得她们两个十分慌张,失了体面。

两人总归要在这里等候,尽妾妃的职责,便和这小宫女搭话。

“你是永寿宫伺候的?”

“回二位主儿,奴婢是御园跟来的,伺候太后的。”

怪不得她看起来如此镇定自若,原来是太后手底下调交出来的,要不是看服制,还以为是外头哪位官宦小姐呢。

待要再问几句,忽见一个服制华丽的宫女走了过来,笑道:“二位常在里头请,皇后娘娘才进去,还是请去喝杯茶慢慢等吧。”

钱、孙两位常在不认得她,瞧服制倒像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

可她们上次去御园见太后的时候,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还是春花和春景,这位看起来倒有些眼生。

还是钱常在先想了起来,“这位姑娘是烟儿姑姑还是霞儿姑姑?我们少往御园走动,还请姑娘见谅。”

“二位主儿客气了,奴婢是霞儿。”

霞儿笑道:“春花和春景姐姐出嫁了,我们是才提拔到太后跟前的,二位主儿不认识是自然的。太后请二位主儿进去,二位请吧?”

两人连忙整了整衣襟,跟着进去拜见太后。

进得正殿,只见苏幼仪和元治坐在上首,季玉深坐在侧边下首第一位,两位常在忙福身行礼。

“请太后安,请皇上安。”

“都坐吧。”

元治摆摆手,显然无心理会两个常在,一心都在注意产房的动静。

苏幼仪看向她们两个,笑道:“你们有心了,还特意来等着皇后,喝茶吧。”

“多谢太后。”

两人正端着茶杯,忽见李嫔也从外头进来了,先给苏幼仪和元治请安问好,元治见了她越发不乐意搭理,还是苏幼仪笑着让她坐了。

满宫嫔妃算是都到齐了。

钱常在忽然想起什么,忙朝苏幼仪道:“太后,和嫔姐姐很担心皇后娘娘生产的情况,可她身子不便,我们才劝着她别过来,还请皇上和太后见谅。”

“这是应该的。”

苏幼仪慢慢抿着茶,“没得叫她来见了皇后生产的样子害怕,等她自己生产的时候再经历也不迟。”

好像要印证她的说法似的,她话音刚落,产房就传来一声惊呼。

这声音吓得众人都愣住了。

元治立刻从座中站了起来,苏幼仪忙道:“没事没事,这是皇后的声音。生产疼痛,她能叫出来说明还有力气,这是好事。”

元治听罢复又坐下。

这里只有苏幼仪是生过孩子的,听她的肯定没错。

钱、孙两个常在都双手合十祷告,李嫔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并不在乎周皇后的疼痛。

她反而盼着周皇后能生产不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产房里周皇后的呼喊声越来越密集,太医却一直没来传话。

元治终于等不住了,“请太医来回话,皇后到底怎么样了?!”

“元治。”

苏幼仪顿了顿,“还是让太医在产房看着皇后比较好,何况太医来了也只会说些场面话,未必有什么肯定的。不如去把周夫人叫来问问,反而妥当。”

元治这才想起周夫人早就进了产房,要不是苏幼仪提醒他还真忘了,“是了,快去把周夫人请来问话,朕是急糊涂了。”

不多时周夫人就过来了,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周夫人看起来还算镇定,她行过礼后才道:“太后、皇上请放心,皇后还好,只是她这是头胎,太医说怕是一时半会儿生不出来,且要等着。”

“周夫人,您是皇后的生母,皇后若有什么不好,您尽管实话告诉朕。”

元治担心周夫人和太医一样报喜不报忧,周夫人听了这话竟笑出来,“皇上放心,委实没事。”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苏幼仪,声音轻了许多,“妾身说句不得体的话,当年妾身诞下皇后的时候也足足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听说生产之事女儿肖母,若如此说,皇后再耽误个一夜也是正常的。”

苏幼仪听了这话点点头,女儿肖母,这话确实有依据。

她当年不论是生小五还是小六小七,都还算顺利,没有一天一夜折腾过。

可她能理解周夫人的话,便帮着周夫人劝元治,“皇上都听见了?周夫人都拿她自己的例子说了,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依我的意思,皇上和诸位嫔妃还是都先各自回宫梳洗,眼看天就要黑了,总不能宫宴也不办了。”

除夕宫宴是皇室的团圆饭,寄托着来年的风调雨顺,自然不能不办。

故而元治虽没心情,也不得不站起来,“那我先回宫梳洗,母后在这里辛苦了,岳母也辛苦了。”

李嫔头一次听见元治唤周夫人岳母,登时眉梢跳了跳。

元治倒没在意,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储秀宫。

李嫔等诸位嫔妃随后告退,周夫人待要回产房去看周皇后,苏幼仪握着她的手笑道:“你该告诉皇后,皇上在外头有多紧张,或许她生产的疼痛能缓好些。”

周夫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方才她见元治如此紧张,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以至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连忙点头,“太后放心,皇后要是知道皇上待她如此爱重,还有什么疼痛是忍不住的?那妾身就先告辞了。”

说罢福身退出了殿去。

只剩下苏幼仪和季玉深坐在殿中,听着产房那边时不时的哀叫声。

苏幼仪推了季玉深一把,“你在这里会不会太无趣?若是觉得闷了,尽管出去散散,不必在这里陪着我。”

“我自然要在这里。”

季玉深把背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地给自己找了个最好的角度,“你没见皇后待我恭恭敬敬,视我为师么?我好不容易收个女弟子,如今她在生死关头,我在外头等一等又怎么了?”

“呸,皇后几时拜你为师了?”

苏幼仪拿手指头在脸上刮着羞他,她知道季玉深就是想在这里陪她,歪道理还那么多,真是面皮厚。

第九百六十二章 母子平安

天都黑了,产房那边,周皇后的叫喊声仍然断断续续。

小纪子过来请苏幼仪入席,请了第二遍,苏幼仪才不情不愿地挪窝,又把烟儿和霞儿两个都留了下来。

“你们不必跟着伺候,就在这里照看皇后吧。宫宴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我心里不安。”

虽然有周夫人在这里,可周夫人到底不是宫里名正言顺的主子。

烟儿和霞儿就不同了,她们是自己身边的大宫女,一定程度上代表着自己,她们说的话宫人们没有敢不听的。

“太后放心去吧,永寿宫都是咱们从御园带来的人,稳妥着呢。”

烟儿和霞儿最后替她整理了衣装,而后苏幼仪和季玉深一道往乾清宫去,路上小六和小七两个嘀嘀咕咕。

“母后,你说大皇嫂能平安生下小侄子吗?”

“当然可以。”

苏幼仪头也不抬,“怎么这么问?”

小七嘟囔道:“听大皇嫂叫喊得吓人,叫了一日了,为何孩子还没生下来?”

苏幼仪趁机吓唬他们,“生孩子哪有那么容易?你们大皇嫂一向精心养着,生孩子还要遭受这样的大罪,别的妇人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你们这些男子就好了,不用生孩子,所以将来你们娶了妻子也要待她们好,知道了没有?”

小六和小七当真被她吓着了,忙乖巧点头,“知道了,母后。”

小六淘气道:“是不是要像季先生待母后一样好?”

苏幼仪和季玉深不约而同地扫了他一眼。

小六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话。

……

绕过乾清宫就是举办宫宴的地方,苏幼仪进殿的时候,嫔妃和王爷们都已经在了,见着苏幼仪立刻起身行礼。

待苏幼仪上座之后,元治也跟着进来。

苏幼仪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元治心里才略略宽泛些,朝下首一望,皇室近支的宗亲都在这里。

季玉深坐在小六和小七身后的座位,顺便替苏幼仪看顾着他二人,只见上首元治端起酒樽,“今夜乃是除夕,请诸位与朕满饮此杯,除旧年之疲敝,迎新年之光灿。”

众人都举起酒杯,陪着元治一杯满饮。

今夜周皇后不在,众人都知道她正在生产,也看得出元治面上有担忧之色,故而一惯爱闹腾的小五几个也不闹了,反而都说些宽慰元治的话。

“皇兄别担心,大皇嫂一定会平安诞下小皇子的!”

“是啊皇兄,今夜要是大皇嫂还没生出来,我们一定一晚上不睡为大皇嫂祈福!”

因为薛氏怀胎,元韬今夜也是独自进宫的,他很明白元治的心情。

便朝说话的小五道:“怎么,要是大皇嫂一会儿就生出皇子了,难道你今夜就要呼呼大睡去了?”

小五素来是个淘气的,只有他揶揄旁人,没有旁人揶揄他的。

这会儿被元韬当众揭穿,他小脸顿时红了,“二哥,你别胡说,我才没有”

欲盖弥彰,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守岁偷偷睡觉了。

上首的元治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

李嫔见状正要起身凑趣,忽见怀着身子的和嫔笨拙地站了起来,“皇上,臣妾等也会为皇后娘娘祈福,保佑皇上和皇后得一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保佑太后得一个漂亮的小孙孙!”

和嫔的话听得出是真心实意,元治和苏幼仪听了都颇为欢喜,举起酒杯和她干了一杯。

李嫔怅然若失。

她的话被和嫔抢先说了,如今她若站起来说话,只会显得像是在跟随和嫔。

她心里有傲气,不允许自己这样失体面。

可钱、孙两个常在也都站了起来,手里端着酒杯,李嫔不得已站起来跟着一道敬酒,一时间,和嫔看起来便成了众嫔妃的首脑。

这让李嫔面上十分过不去,故而她的神色不太好看。

元治看到她这副样子,只觉得她不是真心为周皇后祝祷,料想她还记恨先前周皇后给了她一记耳光,便有些不快。

宫宴的气氛好不容易才好起来,元治也不希望自己的担忧破坏气氛,便别过脸不去看她。

“我敬母后一杯,祝母后如意安康,青春永驻。”

元治朝着苏幼仪敬了一杯酒,底下元韬和元嵩等人见状也都举杯站了起来,元嵩笑道:“皇兄这话说得不好,该罚一杯。”

元治好奇,“哦?朕说的怎么不好了?”

元嵩瞧着苏幼仪道:“大皇兄也不想想,从您十岁开始,母后的容貌是有变化还是没变化?您再金口玉言祝母后青春永驻,等过两年母后瞧着就比咱们还年轻了!那这辈分瞧着不是乱了?”

一番话说得哄堂大笑,嫔妃和女眷们不禁将目光投向苏幼仪,颇有羡慕之色。

何须再过两年?

现在的苏幼仪和元治并肩而坐,瞧着就一点都不像母子,而像是同龄人。

尤其是她一举手一投足间的仪态,那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只有经历过足够的风雨波澜,又能稳居如今的云端高位,方能有这般贵气。

元治亦笑得不行,偶然看向底下,坐在小六和小七身后的季玉深嘴角噙着淡淡微笑,他端起茶盏那副云淡风清的模样,让元治一阵恍惚。

他想起小时候。

季玉深教他玩华容道,那时他便是如此,那么难的游戏在他手里毫无障碍,他的嘴角总是那样云淡风清。

一晃十多年,苏幼仪的容貌没有变,季玉深不也是么?

元治忽然有些相信,也许他两个就是世外一对神仙眷侣,这碌碌尘世不过是他们渡劫一遭罢了……

宴会一直到后半夜,众人都有了些酒意。

子时,宫墙外头高高窜出烟花来,在如墨夜空中绽开绚烂的花朵。

宫宴也到了尾声。

苏幼仪朝元治道:“你先去看看皇后,这里有我呢。”

“劳烦母后。”

元治举起酒杯,与众人喝了最后一杯散场的酒,正要离开之时,忽见小纪子从外头匆匆赶进殿。

“启禀皇上,太后!”

他抬起头来,满面喜色,“皇后娘娘生了,生了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第九百六十三章 大年初一生的

“真的?!”

元治喜得无可无不可,立刻摆手,“来人,摆驾永寿宫,朕要亲自过去看看!”

何止是元治迫不及待?

苏幼仪和众太妃也忙要赶去永寿宫,嫔妃们也要跟着去,小五他们待要跟上,被元韬和元嵩拦了下来。

“你们就别去了,永寿宫的人已经够多了!”

人都走了,这里只剩下元韬一个主持大局,他指挥着诸位幼弟,“你们分别送雍王叔等诸位叔伯出宫去,不可失了礼数,明白了吗?”

“是。”

几个小的只好忍住好奇,乖乖听元韬的吩咐。

苏幼仪和元治赶回永寿宫,便见宫人们端着一盆盆的血水从产房里出来,苏幼仪还没来得及说话,元治就像只炸了毛的猫,“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血?不是说母子平安吗?!”

宫人吓得忙跪倒在地。

苏幼仪哭笑不得,站在一边扶着季玉深,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元治瞧见苏幼仪的反应,不禁一愣,“母后,你笑什么?”

苏幼仪笑得太厉害,出不了声,她拍拍季玉深的肩膀,季玉深立刻会意替她解释,“太后的意思是,妇人产子都是这样的,皇上不必太过害怕,这未必是皇后娘娘和皇子真的出了什么事。”

元治想起自己刚才跳脚的模样,不禁有些面红。

幸好他和苏幼仪是最先赶到永寿宫的,那些太妃和嫔妃们还在后头,否则叫人看见他刚才那副样子,他做皇帝的面子往哪里搁?

好在没人看见。

苏幼仪笑了一会儿终于缓过来了,“产房你还进不去,如今还不快去看看孩子?”

元治闻言如梦初醒,连忙走了进去。

苏幼仪却看向季玉深,意味深长道:“你怎么知道我刚才是那个意思?”

季玉深白了她一眼,“还有更促狭的意思我没转达给皇上。”

“什么?”

“你瞧你那着急的傻样,哈哈哈。”

季玉深干巴巴地发出哈哈哈那个音,弄得苏幼仪越发哭笑不得。

……

元治进到殿中,稳婆刚给孩子擦洗好裹了襁褓出来,送到他跟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喜得长子!”

这时候嫔妃们也都陆续到了跟了进来,听着孩子洪亮的啼哭声,和嫔下意识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累坏了,正在歇息呢。”

稳婆禀道:“和嫔娘娘怀着身子,还是别进产房了,以免受了血腥气。”

和嫔不能进产房,只好凑到元治身边,“皇上,让我也瞧瞧!”

元治心情好,便将孩子侧过去给她看了看,不得不说刚出生的孩子并不好看,皮肤红红的,皱巴巴的。

见苏幼仪近来,元治又把孩子抱过去给她看。

“母后,你来瞧瞧。”

元治眉头微蹙,“孩子怎么红扑扑的,还这么小?我记得你生五弟的时候,孩子抱出来白白净净的。”

“还说呢,你五弟是朵奇葩。”

那时候恰逢宫中变故,小五生下来就格外不同些,比别的孩子白净,看起来也健壮许多。

苏幼仪瞧着孩子大哭了几声便停下来了,安安稳稳地好像睡着了,便道:“孩子很漂亮,过两日白起来你就知道了。还别说,小六和小七两个刚出生的时候比他红多了也小多了,你瞧他们两个现在?”

元治下意识低头搜索小六和小七的身影,才发现他们并没有跟过来,应该还在前头帮忙送客。

他放心地点点头,“若嫡长子能像六弟或者七弟那么漂亮聪明,我就别无所求了。”

“这孩子生的日子也好,给后头的弟弟妹妹们开了个好头。”

苏幼仪说着,笑着看了一眼和嫔的肚子。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已经过了子时皇后才生产,那么这个孩子便是生在大年初一的,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日子。

“大年初一生的孩子有大福气呢,又是皇上的嫡长子,这福气将来可不是无边无际?”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李嫔听见这话,心里凉了半截。

元治顾不得什么忌讳,忙将孩子递给苏幼仪,“母后瞧瞧孩子吧,我去瞧瞧皇后,她实在辛苦了!”

“去吧。”

此刻周皇后已挪到了产房旁边的暖阁里,见着元治进去,周皇后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皇上可见到孩子了,孩子好吗?”

“非常好,大家都夸这孩子有福气呢。”

元治贴心地替她将额前碎发捋开,“皇后辛苦了,为皇室开枝散叶,皇后当居首功。”

一旁的周夫人见状忙道:“妾身出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皇上陪着皇后说话吧!”

“今日劳烦岳母了,多谢。”

元治也朝周夫人道了谢,周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福身之后出了门。

周皇后只觉得此刻浑身都是力气,“皇上,孩子像不像你,像不像臣妾?臣妾还没来得及细看,孩子就被稳婆抱出去了。”

元治面露为难之色。

那孩子瞧着又红又皱,哪里看得出像谁?

不过此刻为了哄周皇后安心,他只道:“生得正好,有些地方像朕,有些地方像你,长大一定是个漂亮孩子。”

这话是苏幼仪说的,虽然元治也不敢保证,可以他和周皇后的容貌来说,孩子继承他们的相貌应该丑不到哪里去。

周皇后笑了,“哪里像皇上,哪里像臣妾?”

元治:“……”

他想了想,“朕急着来看你,也没细看就给母后了。别着急,等过几日孩子长开了你自然知道了,如今先好好休息才是。”

周皇**着他的手,“臣妾不累。臣妾听说皇上在外头很为臣妾着急,臣妾心里便十分欢喜,好像浑身的力气怎么都用不完似的。能为皇上生儿育女,都是臣妾的荣幸。”

元治听得越发软了心肠,“这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不如就让母后来取名,借母后一点福气给孩子,你说好不好?”

“阿弥陀佛,若母后能答应,自然再好不过。”

周皇后满口同意,巴不得如此。

第九百六十四章 果然是祥瑞

等周皇后睡下之后,元治才从暖阁里出来。

孩子已经被汝母抱下去了,殿中安静了许多,苏幼仪坐在上首,太妃和嫔妃们都坐在下首。

茶水和点心已经上来了,一派守岁的架势。

苏幼仪见他出来,众人都站了起来,“皇后怎么样了?”

“她很好,已经睡了。”

元治走到她身旁坐下,兴致勃勃,“母后,请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他是我和皇后的长子,意义非凡,希望母后能给他这个荣光。”

“我来取名?”

苏幼仪忙道:“你来取名会更好,你是皇上。”

元治道:“可是我希望由母后来取名,皇后也是这样想的,求母后恩典!”

他都这样说了,苏幼仪少不得只能答应,只是替嫡长子取名这件事,她倒觉得担子颇重。

古往今来帝王的名字,臣子和百姓都要避讳,到如今好些了,不明着要求避讳,但私底下还是有这等麻烦。

比如元治即位的时候,不少朝臣名字里有“治”字的,都先后改了名字。

苏幼仪心里想着这个孩子将来继承大统的可能性极大,不宜取个太普通的名字,否则将来朝臣和百姓改名平添麻烦。

便道:“不如便叫元宸阙,如何?”

宸为北极星的所在,是星天之枢。后借指帝王所居,又引申为王位、帝王的代称;也指代天宫,天帝所居。

这个名字里头,足可看出苏幼仪对这个孩子的看重。

元治的目光亮了亮。

苏幼仪很了解他的心思,他自己便是嫡长子即位,自然也对嫡长子充满了期盼,苏幼仪起的这个名字正对他的心思。

“好,这个名字好!”

元治喜道:“日后宸儿长大了或有建树,一定要叫他感激祖母给的好名字。”

这话旁人或许听不懂,李嫔却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刚出生就得到这样关注的孩子,未必是什么好事,难道就不怕福多了盛不下么?

可想到元治就是这么从小金尊玉贵被捧到大的,李嫔又有些莫名难受。

苏幼仪朝底下扫了一眼,“今夜折腾了这么久,大家都辛苦了。如今皇后和皇子都平安,你们也可放心了,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是。”

众人各自散去,元治待要说什么,苏幼仪先开了口,“今夜就让皇后住在永寿宫吧,不宜挪动。反正等明日我就回御园了,索性让皇后就在永寿宫坐月子。永寿宫的地暖当年是改建过的,反倒比坤宁宫还好一些。”

苏幼仪忍不住笑道:“我终于明白年前为何永寿宫的墙角开了一株芍药了,这不是喜事正好应到今日么?你想皇后早不发动晚不发动,永寿宫只我回来开这么两天,她一来就发动了,还正好把孩子生在大年初一,这不是喜事是什么?”

元治听罢连连应是,“既然母后这样说,那就依母后的意思,省得皇后挪动。”

“你快回去歇歇吧。”

苏幼仪瞧着外头的天色,再过不久元治就又要起身去宝华殿祭祖了。

元治道:“母后也歇歇,今日辛苦母后了。等天亮了还要劳烦母后代替皇后去祭拜祖先,委实累人。”

“无妨。”

苏幼仪笑着朝他眨眨眼,“我有孙儿了,心里欢喜得很,一点也不觉得累。”

元治噗嗤一笑,行礼告辞。

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是这样?

每年过年他都十分疲惫,直到年初二才能稍稍休息片刻,可今年他觉得格外有力气,就为那个又红又皱的小东西……

回宫的路上,李嫔一直面无表情,惹得在她身边伺候的燕儿十分害怕。

她怕自己正好撞在李嫔气头上。

李嫔一路无话地往回走,路上瞧见宫道两旁挂的宫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看到上头白胖可爱的娃娃和周皇后的孩子一模一样,她心底涌现出无尽的酸楚。

“你瞧,皇后的孩子比那些娃娃还好命。”

她自嘲地笑了笑,“元宸阙,太后亲自赐的名字,多么贵气多么威风!将来不论是哪个嫔妃生的孩子,只怕再也及不上这个孩子的风光!”

燕儿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她不明白,皇后的孩子是嫡长子,就算不叫这个名字,也是别的嫔妃生的孩子无法比拟的。

李嫔到底在难过什么呢?

没有人理解李嫔心中的悔恨,她本是有希望走上皇后之位的人,却因一步之差,如今被周皇后远远甩在身后,再也无法和她比肩。

这种落差让她无法接受。

甚至今日一整日,皇上都没好好看过她一眼,眼里只有周皇后和她的孩子……

“娘娘,您别这样。”

燕儿忍不住低声提醒,“过年的大好日子,加上嫡长子出生,满宫里都在欢庆呢。若叫人瞧见您这副表情,万一告到皇上那里怎么办?”

李嫔深吸了一口气,表情这才缓和了些,口中却道:“本宫还怕什么?本宫什么都没有了,如今连和嫔都能踩在本宫头上。”

“娘娘,嘘……”

燕儿不知如何劝说,只能让她别叫人看出破绽来。

李嫔扶着她,主仆两个形单影只地朝着长椿宫方向走去,夜色太冷,灯影摇晃,她两个的影子终于越来越长,越来越模糊……

次日一早,元治和苏幼仪去祭拜完了祖先,又到永寿宫来看皇后和小皇子。

如今皇后和小皇子都在永寿宫暂住,他母子二人平平安安,宫中的宫人这才相信先前开的芍药花确实是吉兆。

“若不是吉兆,皇后娘娘产子怎么会如此顺利?”

“是啊,咱们皇子可是生在大年初一呢,谁能有这样的好福气?可见那花确实是祥瑞,保佑了皇后娘娘和小皇子。”

“听说太后就为这个才让皇后和小皇子都暂住在永寿宫呢,小皇子是嫡长子,皇上也是先帝的嫡长子,这可不就……”

李嫔从长椿宫来永寿宫请安,她知道太后、皇上一定都在这里,路上便听到宫人热情的议论。

昨夜除了过年的赏钱之外,伺候周皇后生产的太医、稳婆和其他宫人都得了不少赏钱,宫里一派喜气。

第九百六十五章 吃苦

李嫔站在永寿宫外头,深吸几口气平复了心情,而后才挤出一脸笑意走了进去。

她进去的时候,和嫔和两位常在都已经到了。

“大皇子,大皇子笑一个!”

“哎呀,他真的笑了呢!”

太妃和嫔妃们的笑声散出来,李嫔走进殿去,给苏幼仪和元治请了安,见周皇后坐在床上,又上前行礼。

周皇后先前说过不想见李嫔的话,因如今过年加上产子的双喜,她也没有给李嫔脸色看,反而笑着道:“李妹妹坐罢,多谢你来看我。”

她想趁这个时机和李嫔修补关系,毕竟大家同是后宫姊妹,撕破脸也难看。

李嫔顿了顿,没想到周皇后如今风头正盛,居然会主动和自己修补关系,她很快挤出笑容道:“这是臣妾应该的。”

说罢从燕儿手中接过一方锦盒,打开看时,里头是一个精致的金项圈,垂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小猪坠子。

周皇后不禁道:“这……这是你陪嫁的东西吧?”

苏幼仪和元治听见这话,目光都转了过去。

李嫔笑道:“这东西是臣妾的外祖母传下来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难得就难得在臣妾的外祖母和大皇子同个生肖,都属猪。臣妾想着该送大皇子什么东西作为贺礼时,便想到了嫁妆匣子里还有这个。”

周皇后笑着命旦儿接了,又朝苏幼仪和元治道:“母后和皇上大约不知道,李妹妹的外祖母高寿,比臣妾的祖父还要高。若是宸儿戴上这项圈能沾沾老人家的高寿,那便是天大的好事。”

如此看来,这个礼物送得极好,倒把和嫔她们送的东西都比下去了。

元治看向李嫔的面色也柔和了许多,“你有心了。”

李嫔笑得一脸端庄大度,周皇后朝抱着大皇子的和嫔道:“把孩子让李妹妹抱抱吧。”

和嫔闻言一愣,不情不愿地将孩子递给李嫔。

……

永寿宫一片喜气,看起来没有丝毫不对。

原本陪着元治祭祖之后就要出宫的苏幼仪,也一直待到了快要天黑才回去,并允诺等大皇子满月的时候会再回宫来。

虽已开春,仍是春寒料峭,自然不便让人把大皇子带出宫给她看。

苏幼仪带着太妃们回到御园,众人也都疲惫了,各自散了回去休息,苏幼仪回到自己的住所便在榻上歪着,一副雷打不动的神情。

烟儿和霞儿倒茶拿点心上来,“太后喝杯茶,去去乏。”

苏幼仪连身子都懒得抬,她是有些渴了,却摆手道:“不了不了,放着一会儿喝。”

“可是太后每次从外头回来都要先喝茶的……”

霞儿不识眼神,不过这话一说出口她立刻明白了,太后不是不想喝茶,而是懒得动弹。

季玉深从外头走进来,“我在这里就好,你们出去吧。”

霞儿和烟儿对视一笑,两人走了出去。

季玉深坐到榻边端起茶盏,“你是要自己起来喝,还是我喂你喝?”

喂?

怎么喂?

苏幼仪睁大了眼睛看季玉深,只见季玉深端起盏茶,自己轻抿了一口,而后作势朝苏幼仪俯身而来……

刷拉

苏幼仪立马坐直了身子,夺过那剩下半盏茶自己喝了起来。

要让他那么喂自己,也太不好意思了吧?

季玉深瞧她这副羞怯的样子不由好笑,他知道青天白日的苏幼仪受不了这个,不过是故意逗逗她,也好解解乏。

“元治都当爹了,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苏幼仪吃饱喝足,躺在榻上开始说胡话,“我才三十岁,怎么就成祖母了。”

季玉深瞟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忘了,元治不是你亲生的?”

苏幼仪愣了愣。

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她是真的忘了!

她不好意思承认,只道:“没,没忘。那就算小五的年纪……小五才十一岁,离成家还有好几年呢。嗯,我还很年轻。”

这次她没算错,小五才是她头一个亲生儿子。

季玉深轻哼了一声,忽然站起来朝外走去。

“哎,你去哪儿?”

季玉深道:“去给你做饭,多吃些你就没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昨儿三王爷才不许皇上祝你青春永驻,你都忘了?”

说罢大袖一拂,朝外走去。

廊下等候的烟儿和霞儿忙走了进来,笑嘻嘻的模样,苏幼仪得意地撇撇嘴,“季先生去哪儿了?”

“瞧着是往小厨房的方向去了,小厨房已经备好晚膳了,太后什么时候要传?”

苏幼仪满面带笑,“等季先生什么时候做好什么时候传,不着急。”

她一边说,一边随手从桌上拈起一块点心垫肚子,又给了烟儿和霞儿一人一个,“只怕没那么快,咱们先吃一些垫垫。”

烟儿和霞儿接了点心,悄悄对视一笑,这才吃起来。

……

“大皇嫂生了?”

宫里报喜的人到了江城侯府,挺着大肚子的大公主欢喜不已。

“只可惜我这肚子太大不便走动,否则我定要亲自进宫瞧瞧,这可是大皇兄的第一个孩子啊。”

大公主着重问了周皇后生产时的事,听说周皇后是从除夕白日开始生产,一直到子夜的烟花放过才生出孩子,她不禁咋舌。

白言见她脸色都变了,连忙安慰着她,“娘说有些妇人生产是很快的,有些却要很长时间。或许你是快的呢?别害怕。”

“只怕快不了。”

大公主一脸恐惧,握着他的手道:“我听我母妃说,当年她生我的时候就是难产,所以我小时候又瘦又小的。我真怕……”

宫人听见大公主这话,连忙岔开话题,“大公主别担心,皇后娘娘虽然生得久了些,可身子恢复得快着呢,大皇子也十分健康!太医都说生产十分顺利,赶明儿您生了真该进宫瞧瞧,咱们大皇子可有福气呢!”

大公主听了这话稍稍宽慰些,她抚着自己的肚子,“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我肚子里的孩子也能健健康康落地,有什么苦什么难我来受就是,千万别委屈着我的孩子。”

第九百六十六章 不对劲

自打周皇后生了之后,江城侯府便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皇后生了,大公主的产期还会远吗?

她两个本就是前后脚怀胎的。

御园那头也时常派人来看望大公主,挑了个晴好的天气,挺着大肚子的薛氏也去了江城侯府。

“皇后娘娘生产的时候我不在,等你生产的时候我一定来瞧你。”

薛氏宽慰着大公主,她笑道:“我只当取经了,你心里的忐忑我全明白,我又何尝不是呢?”

“二嫂,你如何比我?”

大公主抚着肚子,她的忧心是有理由的,“你瞧瞧我的肚子,比别人的似乎格外大一些。太医说胎儿太大不好生产,所以孕期要少吃多动,我一直是按照太医的吩咐做的,每日都没落下走动。”

“可是你瞧瞧,我的肚子还是这么大!”

薛氏瞧着大公主的肚子,也觉得奇怪,“皇后娘娘生产前我是见过的,她的肚子并没有这么大。倒是和嫔,她整个人都像吹气似的胖了一大圈。不过她是腰身跟着肚子一起胖的,不像你,只有肚子格外大。”

大公主孕期多动少食,谨遵医嘱,所以她的身形保持得不错,从背面看甚至看不出怀着身孕。

唯独肚子格外大,确实古怪些。

大公主叹了一口气,低声朝薛氏道:“二嫂,还有一件事我都不知道该和谁说。我总觉得……总觉得孩子动得厉害。”

“动得厉害?”

“嗯。”

大公主点头道:“别人怀孩子到后期,孩子总喜欢替一脚或是打一掌,这都不奇怪。可我的孩子喜欢手脚并用,那个动静你想想……有时候我正在睡着,被他这一动能活活惊醒。”

“这么厉害吗?”

薛氏从未听说过如此,不禁纳罕,“母后不是派了许多太医来么,他们可曾说什么?”

大公主道:“太医能说什么?肚子格外大,他们只说孩子格外康健。孩子特别能动,他们就说是活泼。”

“也许真的是格外康健活泼,你也别想太多。”

薛氏嘴上安慰着大公主,心里却叹了一口气。

妇人怀胎这事身不由己,隔着一层肚皮看不见里头的情况,在出生之前,谁也说不准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也只能等生出来再看了。

见薛氏都被自己弄得惆怅,大公主连忙岔开话题,她起身道:“多谢二嫂今日来看我,陪我说说体己话。如今时候不早了,咱们先用午膳再说话罢。”

说罢拉着薛氏的手朝外走。

薛氏跟着她,两个孕妇挺着大肚子,都走得格外缓慢。

没走几步,大公主忽然停了下来。

薛氏诧异地看着她,忽见大公主面色古怪,一动不动,“二嫂,我……我怕是要生了!”

薛氏脸色一变,果断朝门外大喊,“来人,快请太医和稳婆来!”

……

因白日薛氏来看望大公主,白言便和他爹一起去了军营料理事务。

谁知正在军中坐着,忽听见外头大声吵嚷起来,待要起身出去看看,一个军士飞快撞进门来,“大公子,快回府去吧,大公主要生了!”

“什么?”

白言脸色一变,披风也没拿飞快跑了出去。

世子想叫住他穿上披风,根本来不及。

他便看了一眼慌忙的军士。

军士连忙低下头去,军中戒律分明,他不该匆匆忙忙撞进来的,“世子恕罪,小的知道大公子心系公主,听见消息一定一时一刻也等不及,所以就冲进来了!”

世子拿上自己的披风,朝他哼了一声,没说什么便走了出去。

他也赶着回府。

直到听见马蹄声远去,那军士笑呵呵地走出去,朝外头围观的士兵们道:“我就知道世子和大公子不会怪我的,你们还不信……”

白言和世子先后回府,赶到小院时,产房里传出痛呼之声。

白言下意识想进去,被薛氏拦在外头,“驸马还是别进去的好。”

见薛氏还没走,白言这才退后一步拱了拱手,“二嫂怀着身孕,还在这里辛苦了,快请里面坐。”

薛氏见他心神不宁的模样,忙道:“太医和稳婆都进去了,已经派人通知御园了,驸马请放心。不如和我一起进去坐着等?”

白言只好跟着她进去,屋里世子夫人坐在那里,一副焦急模样。

三人坐着听大公主在产房的哀嚎声,听着心里都不是滋味,不多时外头响起声音,“太后到了!”

“什么,太后怎么亲自来了?”

世子夫人慌忙起身整理衣着,薛氏也扶着小丫头的手出去,果然见苏幼仪走了进来,身边还带着一个年长的妇人。

仔细一看,正是大公主的生母江氏。

“你去罢。”

苏幼仪朝江氏一摆手,江氏连忙福身道谢,而后匆匆进了产房。

世子夫人等人上来请安,苏幼仪忙叫人扶着薛氏,“不必多礼,尤其是你,你怀着身子不方便,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薛氏道:“也是赶巧,儿媳今日是来陪大妹妹说话的,谁知我们正要去用膳,大妹妹就发动了。”

“原是如此,走,进去说话吧。”

众人一时拥进屋去,跟着苏幼仪的霞儿站在一旁,而烟儿已经进了产房去打听情况。

产房里头听见太后亲自来了,众太医和稳婆皆是精神一震。

老天保佑大公主平安生子!万一有个闪失,他们怎么和太后交代?

谁不知道大公主是太后最疼爱的女儿!

“娘……”

大公主正在疼痛恍惚中,忽见生母江氏走了进来,精神略好了些,“您怎么来了?”

“是太后带我来的!”

江氏连忙坐到床边,握着大公主的手给她鼓劲,“听娘说,好生留着力气,这会儿时候还不到呢。你别怕,娘在这里,太后和驸马他们都在外头,什么事都没有的。”

大公主心头一暖,待要说什么,忽然腹部一阵疼痛,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就在此时,隔着纱帘站在外头的太医忽然皱起眉头,“大公主这一胎……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第九百六十七章 双生胎

“什么不对劲?”

烟儿出来禀告的时候,苏幼仪的脸色顿时肃然。

见太后难得发怒,烟儿越发小心,“太医说大公主这一胎肚子未免太大了些,结合她平时的饮食和脉案,不该这么大。”

“肚子太大早先不说,如今要生了才说有什么用?”

苏幼仪当真怒了。

世子夫人见状看了白言一眼,白言忙起身道:“太后,这话先前太医也说过。娘子也时常嘟囔说孩子太大了,也太爱动了,好像和旁人不同。可太医每次诊脉都说没有问题,我们便也没觉得有什么……”

苏幼仪听了这话稍缓一些,又问烟儿,“那太医怎么说,可有什么危险?”

烟儿摇摇头,“太医只说孩子可能太大不好生,可能要花费些时间,还没说有什么危险。太后先别担忧,大公主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苏幼仪摆了摆手,“你回产房去看着些,我不太放心。告诉太医,大公主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他的命也别要了。”

苏幼仪很少说这样狠辣的话,烟儿忙点头离开,准备去产房传话。

走到半路,她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太后方才好像只说不许大公主有任何闪失,并没有说大公主的孩子……

她脚步迟缓下来,凭借着作为大宫女的敏锐,她很快猜测到了苏幼仪的意思

一旦真的发生什么危险,力保大公主,而非孩子!

这话当着世子夫人和驸马的面太后不好直说,幸好自己领会了这一层。

烟儿复又加紧脚步进了产房。

……

“姑娘的意思,下官明白了。”

烟儿悄悄同太医吩咐了,并没有惊动大公主和江氏。

大公主和驸马感情那么好,若说一旦出了事保她不保孩子,只怕她也要伤心。

外头苏幼仪等人已做好了久等的准备,世子夫人甚至命人去收拾了上好的厢房,以备苏幼仪在府中等候休息。

不想才过了一个时辰,产房那头就传来孩子的哭声。

“生了?”

苏幼仪几乎不敢相信。

太医明明说大公主的肚子太大,只怕胎儿也太大难以生产,怎么会这么快就产下来了?

很快便见稳婆抱了孩子出来,欢喜地跪倒在地,“恭喜太后,恭喜驸马,大公主生了个男孩!”

“快,快给驸马瞧瞧!”

苏幼仪忙让白言去抱孩子,她自己就着白言的手看了一眼,忽道:“不是说孩子太大么,为何看起来倒比寻常足月的孩子小?”

世子夫人也凑上来看,孩子确实偏小,和大公主那个格外大的肚子完全不符合。

好在孩子哭声洪亮,看起来颇为健康。

苏幼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联系她自身的经历,一个独特的想法在她脑中形成,她还没来得及说,忽见产房有人连滚带爬地跑来

“快,快回去!大公主肚子里还有一胎!”

……

“现下一切都通了。”

苏幼仪抱着孩子,忍不住笑道:“大公主怀的居然是双生胎,这些太医是干什么吃的,连双生胎都查不出来?竟还说大公主的肚子莫名格外大,真是一群庸医!”

世子夫人和白言听她抱怨,也知道她现在心情颇佳,根本不会和那些太医计较。

双生胎素来是祥瑞之兆,故而世子夫人和白言也十分欢喜。

而且大公主莫名肚子格外大的问题也解决了,薛氏一脸羡慕地在苏幼仪身边看孩子,“大妹妹真是好命,像母后一样能生双生胎,我实在是羡慕得紧。都说双生胎这种福气是可以通过血脉传承的,没想到大妹妹不是母后亲生的,也能继承母后的好福气。”

苏幼仪方才还为大公主担心,这会儿什么担心都没有了,也同薛氏开起玩笑来,“焉知你肚子里就没有?赶明儿我让王太医去为你看诊,说不准你也和大公主似的,明明怀了双生胎太医却诊不出来。”

“哪有这样好的福气,大妹妹才生了双生胎,我就也能有?”

薛氏对此是不抱希望, 她只盼着自己能平安产子就是。

产房里头,因是双生胎的祥瑞,太医和稳婆们也格外有干劲,大公主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怀了双生胎。

“你和太后一样,福气好。”

江氏在旁为她鼓劲,说到这里泪眼朦胧。

她真心期盼大公主能和苏幼仪一样好命,儿孙孝顺,尊贵无忧。

……

太医说的话也不完全有错,因大公主要生两个,故而时间耽搁得比较久。

等第二个孩子出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苏幼仪他们眼巴巴地盼着,终于等到两个孩子都出来,也算松了一口气。

“带我去瞧瞧大公主。”

薛氏陪着苏幼仪进去,世子夫人和白言也跟在后头,只见大公主虚弱地躺在床上,江氏坐在床边陪着她。

见着苏幼仪等人进来,大公主笑着转过脸。

苏幼仪忙道:“你快好好看看孩子,孩子生得真好,和小六、小七他们小时候很像。”

“真的吗?”

京城妇人都以能生出像小六和小七这样的孩子为荣,大公主一听这话,自然欢喜得不得了。

稳婆把孩子放在她枕边,大公主抱着两个孩子亲了亲,两个孩子虽然小些,但是在双生胎里算是正常的个头。

他们一开始哭了几回,这会儿已经乖巧地睡着了。

“母后还亲自赶来,叫我怎么好意思?还有二嫂,你怀着身子在外头等我这么久……”

薛氏怕她内疚,忙笑道:“这是说哪儿的话,我运道好,正好赶上了蹭你这福气!不求生一对这样好的双生胎,只求也能和你似的平平安安,那我就欢喜了。”

苏幼仪听这话忽然想起前尘往事,“想当年我才生了小六和小七的时候,满京城的贵妇都往宫里递帖子,求着要见我和小六小七。我当时哪里耐烦见她们?故而全都推在了门外。”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连世子夫人也道:“是啊,那时我娘家的几个嫂嫂也求着想进宫见太后一面,哪里见得着?这下好了,若知道大公主生了一对双生胎,只怕咱们家的门槛也要被踏破。”

第九百六十八章 免赋税两年

世子夫人的话一语成箴。

得知大公主生了双生胎,满京城前来道贺的人不计其数,连宫里听了都称奇。

双生胎是很难得的,没想到太后生了一对双生胎,大公主竟然也生了一对,还都是健康平安的。

如今国运昌盛,如此景象越发和祥瑞联系到了一起。

好在周皇后刚刚生产没多久,宫里那个虽然不是双生的,却是生在大年初一的嫡长子,尊贵无比,为大公主那边分担去了许多拜谒之人。

从大年初二一直到如今,坤宁宫就没有停止过来客拜访,因周皇后还在月子里不便,多是周夫人代为接待的。

周皇后只在暖阁里守着孩子,虽是坐月子,每日还要读书给孩子听,也不管孩子听不听得懂。

伺候的宫人们偶尔进去瞧见了,都说皇后娘娘如今真成女状元了。

旦儿听了也只是笑笑,时不时背过人劝周皇后,“皇后娘娘稍歇歇,读书自然是好事,只恐您伤了眼睛。”

“我有分寸。”

周皇后把书轻轻放在床头,孩子已经睡着了。

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总是嗜睡,一日里要有大半时辰都在睡觉,奶娘们总要把孩子抱下去睡,这也是宫里的惯例。

周皇后却想和孩子多亲近亲近,便借着读书这个由头把孩子留在身边睡。

她朝旦儿道:“你若怕我伤了眼睛,就找个识字的宫女来替我读。她一个读,我和宸儿母子两个一起听,岂不好?”

“这个主意好。”

旦儿笑道:“大皇子每回听皇后娘娘念书都乖乖的睁大眼睛看娘娘,没念一会儿他就睡着了。让宫女来念,皇后娘娘便可和大皇子一起入睡。”

周皇后道:“对了,大妹妹生了一对双生胎,你可派人替我去看过了?礼物可曾送去了?”

“皇后娘娘在月子里,这些自然没工夫想到,奴婢都已让人送去了。”

旦儿道:“去的人回来说,大公主那对双生胎真真是可爱,生得一模一样,就是因为双生,看起来小一些,没有咱们大皇子那么白胖粉。”

说到大皇子,周皇后脸上不自觉掠过笑意,看了一眼身侧熟睡的孩子。

她轻声道:“我刚生产那日,孩子抱出去了,皇上进来看我。我问皇上孩子像我还是像他,他说眼睛像我,嘴巴像他。谁知我自己看时,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她觉得孩子的眼睛像元治,眉宇间那股气势和元治是一样的,倒是脸型像她,才这么小下巴就有微尖的弧度了。

旦儿听着这话忍不住笑,“偷偷告诉娘娘,那日皇上抱着大皇子,说孩子怎么又红又皱的,一脸嫌弃。还是太后劝皇上说新生的孩子都这样,所以皇上才好了些。想来他也看不出大皇子哪里像您哪里像他,又怕您担心,所以胡说一气儿。”

周皇后忍俊不禁。

元治到底是第一次为人父,想到周夫人那日进产房同她传话,说元治在外头如何着急跳脚地担忧,她便觉得心中甜蜜无限。

正说着话儿,忽见小宫女进来禀告,“娘娘,皇上正在乾清宫和大臣们议事,说是来坤宁宫同皇后娘娘一道用午膳。”

周皇后笑道:“我这里吃的都是月子饭,药膳师傅做的烂烂的,不合皇上的口味,他巴巴地来做什么?”

嘴上这样说,却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反而吩咐旦儿,“快让小厨房去做几个皇上爱吃的菜,省得皇上吃不好。”

“哎。”

旦儿应了便朝外走去。

……

乾清宫中,元治把苏志明和雍亲王等人都叫来了。

正是过年休沐的时候,朝中是不开朝的,元治请众人坐了,口中只道:“原本不该打扰王叔和舅舅过年的,只是为大皇子诞生之喜事,朕想讨二位长辈的一个主意。”

“皇上说的哪里话,并不打扰,只管说就是。”

雍亲王看了苏志明一眼,笑道:“还没恭喜皇上喜得嫡长子,听闻大皇子生得十分白胖可爱,只可惜如今还见不到。等大皇子满月的时候,臣一定要好好看看。”

“这是自然。”

元治道:“朕只是想着,宸阙是嫡长子,若就这么悄悄的,不足以表达朕的重视和欢喜。所以请二位长辈定夺,该给他什么样的礼待才好?”

苏志明看了雍亲王一眼,看来元治是打算封嫡长子一个爵位。

可是孩子还这么小,未免有些夸张,更何况元宸阙这个名字,已经能体现出极大的看重了……

苏志明想了想道:“皇上,大皇子还太小,若是施加太多恩典,只怕他小小人儿反而禁不起。不如还是再等等,皇上不是已经加恩皇后的母家了吗?”

“朕觉得还不够。”

元治不想亏待这个嫡长子,雍亲王便道:“皇上年幼的时候,先帝也是一样地疼,却也不曾给过太多恩典。先帝常说,皇子们不能娇养,怕养坏了,将来的性情反而不如苦熬出来的。”

元治听了这话默不作声。

雍亲王说的也有道理,若在孩子还不知事的时候就给了太多恩典,将来孩子大了懂事了,怕是恃宠而骄。

元治自己就是嫡长子过来的,他很明白自己小时候那种天之骄子的自矜和自傲,即便他的生母江皇后早早就没了,也改变不了他在皇子中头一份的骄傲。

好在后来有苏幼仪在身边悉心教导,否则他只怕会一直淘气下去,不知何时才会用功读书。

想到这里,他泄了一口气,“既然二位长辈都觉得不应该,那就罢了。朕听你们的。”

苏志明笑了笑,“皇上爱子之心,臣等都明白。只是皇上既然爱子,不如将这份爱子的心肠推及天下,臣有一个提议,不知皇上觉得如何。”

“舅舅请说。”

苏志明道:“因为征战,西北一带靠近草原地区的百姓受战火牵连,尚未完全休养生息。臣以为,皇上不如借大皇子的名义免其地赋税两年,也算为大皇子积德,如此可好?”

第九百六十九章 花样子

周皇后简单梳洗过后出了寝殿,正在看御花园送来的一瓶白梅,便见元治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兴冲冲的,好像发生了什么好事。

周皇后一面命人摆膳,一面上前为他解下披风,“大过年的,皇上也不歇歇,还要和朝臣议事。莫非是什么喜事,皇上这么高兴?”

“宸儿呢?”

“才刚臣妾给他念书,听睡着了。”

“是喜事,朕慢慢同你说。”

元治牵了周皇后的手过去坐下,“朕想着宸儿是嫡长子,他的出生应是普天同庆的大事,所以朕必须做点什么,让天下人都知道朕对他的宠爱。”

“皇上,此事还请皇上考虑考虑。”

周皇后并没有露出欢喜之色,反而道:“臣妾觉得宸儿小小年纪,封爵不但有违祖制,而且他也承受不起。皇上疼他臣妾自然欢喜,只是……”

元治哭笑不得,“朕还没说完,你着急什么?”

周皇后一愣,方知不是封爵。

元治道:“朕原本也想给宸儿恩典,再不济先封个郡王总是可以的,只是王叔和舅舅都反驳了朕,他们的理由和你也差不多。后来舅舅提了个主意,朕觉得很好,既能为宸儿积德积福,也能让天下人知道朕对他的爱重。”

“什么主意?”

“为西北征战之地,免其赋税两年,以供百姓休养生息……以宸儿降生的名义。”

周皇后听见这话眼前一亮,元治便知她也喜欢这个主意。

果然,周皇后露出笑容来,“怪不得舅舅年纪轻轻就能做首辅,他的主意果然高明。皇上,日后舅舅进宫,若不是商讨朝政大事时,能否让我也和舅舅谈会谈会?”

元治诧异起来,“你想和舅舅谈什么?”

周皇后有些不好意思,“舅舅是先帝朝的探花,如今的当朝首辅。他学识渊博又见多识广,臣妾觉得自己太过鄙陋,想多向他学习。”

元治愣了愣,忽然想起什么,顿时哈哈大笑。

周皇后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皇上笑什么?”

元治好一会儿才忍住,笑着道:“你忘了宸儿是怎么出生的?你要请教季先生问题,母后和朕也在旁边,这请教就成了讨论。想来就是讨论得太激动了,宸儿才会在那个时候出来。”

周皇后听得有些羞臊,“如今宸儿已经出生了,而且身体健康。臣妾只想在照顾宸儿之余多学学东西,皇上不准么?”

“准,朕自然准!”

周皇后如此求学上进,出乎元治的意料,不过打小他见苏幼仪就是这样的,故而一点也不觉得她身为皇后仍旧求学有什么错。

他道:“下次舅舅进宫,朕会提前让人告诉你。还有朝中几个博学多才的大学士,朕和他们谈书论典时也叫上你。等将来宸儿大了,你就和宸儿一起去东四所上课,你说好不好?”

这话正应了周皇后的想法,她喜道:“真的可以吗?”

“可以啊。”

元治道:“当年朕在东四所读书的时候,母后也时常过去。不过她是来给我们上课的,不是和我们一起听课的。你多学学,到时候说不定也比大学士们更强,就可以和母后一样给皇子们上课了。”

“臣妾何德何能。”

周皇后笑道:“只要皇上肯臣妾多学,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一时间午膳传了上来,元治陪着周皇后用了午膳,恰好大皇子醒了一会儿,帝后夫妇二人又抱着孩子好一番豆弄,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

没几日,内阁旨意明文发布,昭告天下因皇长子诞生,皇上免西北征战之地赋税两年。

一时间民间百姓都知道了皇长子诞生的消息,听说皇长子诞在大年初一,皆十分咋舌。

大年初一这样的好日子,也只有皇上的嫡长子才压的住。

因周皇后诞子,周府更加煊煊赫赫,门庭都要被踏破了,所有人都知道,有了这个嫡长子之后,周皇后的地位彻底无人可犯。

李家听见消息,不免在送进宫的家书中催促了李嫔几句,含蓄地问她肚子为何没有动静,需不需要弄些偏方之类的给她。

李嫔看到家书中所言,恨不得把信撕碎。

她可以想象家中人说的那个场面,昭告天下的榜文贴了出去,皇上为嫡长子而免西北赋税,西北的百姓将会对这位嫡长子感恩戴德。

而周家也因为周皇后诞育嫡长子,在朝中的地位越发水涨船高,京城人人都巴结着周家,谁还能想到当初和周皇后一道入宫的李嫔?

李家人看着眼热是应该的。

可李嫔无能为力。

自从周皇后有孕,皇上的心就在她身上,只是偶尔才去其他嫔妃处过夜。

后来连和嫔也有孕,朝中有大臣提出再度选妃充实后宫,皇上都一口拒绝了。

再到周皇后产子,皇上对嫡长子如何爱重人人都看在眼中,他待周皇后倒比从前更加亲热,有事没事就往永寿宫去……

李嫔想起周皇后生育完之后的面容,并没有像和嫔似的臃肿不堪,反而散发着母性的温柔光辉。

这样的光辉,为周皇后原本就美丽的容貌平添了三分美,叫人越发挪不开眼睛。

李嫔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想到前几日她把外祖母传下来的那个金项圈送予大皇子后,皇上看她的眼神还算柔和,她想了想,自己是该趁这个机会做点什么了。

“燕儿。”

“哎。”

燕儿从廊下走进来,只听李嫔道:“我前几日瞧你画的花样子不错,你就按照外头宫灯上那些胖娃娃的样式画几个花样子给我。”

这倒奇了,李嫔不是最讨厌宫灯上那些胖娃娃,还说那是周皇后故意讽刺她无子的么?

怎么如今倒改了口风,还要燕儿去画那些胖娃娃的花样子?

“娘娘要做什么使,奴婢好知道画多大。”

李嫔顿了顿,“绣杜兜使,给大皇子的杜兜,你估摸着大小,太大了装不下,太小了不大气。”

燕儿心里便有了数,颔首道:“是,那奴婢这就去。”

第九百七十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哎燕儿,你做什么去?”

燕儿才出了门,便见两个在院中树下说话的宫女叫她。

这些宫女从前燕儿都要尊称一声姐姐,如今燕儿在李嫔身边伺候,她们自然也没拿燕儿当管事的大宫女看待,只不过略比从前客气些而已。

燕儿也不是拿大的性子,便走了过去,“怎么了?娘娘让我去办事。”

几个宫女听见这话,立刻挤眉弄眼起来。

“皇后娘娘如今一心都扑在大皇子身上,咱们娘娘若是能瞅准这个时机和皇上亲近起来,未必没有得宠的机会呢。”

“是啊燕儿,娘娘派你去做什么,是去请皇上吗?”

“才不是。”

燕儿指了指外头挂的宫灯,“娘娘让我照着那宫灯画花样子,她要绣杜兜用。正好你们在这里,你们比我高些,替我把灯摘下来吧。”

燕儿想了想,担心她们不肯听自己的,索性直接朝门外走去。

那几个宫女原是想找借口推掉,见燕儿抬脚就走又想听到更多八卦,只好跟着过去帮她摘灯。

人爬上梯子,燕儿在底下指挥,“只摘两个不同的就是,别都摘了,否则宫灯少了不好看。”

“好。”

梯子上的宫女一边小心翼翼地摘灯,一边问燕儿,“不过娘娘为什么要这些宫灯上的花样来绣杜兜,她是绣给谁的?”

“那还用说么?”

燕儿白了一眼,“如今宫里万事万物都围着大皇子转,娘娘的杜兜自然是为大皇子绣的。”

“啊,为大皇子绣杜兜?”

几个宫女十分诧异,李嫔不趁着这个时机好好去找皇上,怎么反倒巴结起皇后来?

先前得罪狠了皇后被当众打了一巴掌,如今巴结还有用么?

几个宫女心中腹诽,未免觉得李嫔不懂事。

有人好意劝燕儿,“燕儿,如今你在娘娘身边当差,也该劝劝娘娘。那大皇子是皇后娘娘生的,怎么会差她一个杜兜?她对大皇子再好也没用。有这个绣杜兜的工夫,不如好好去找皇上说说话,自己怀上一个才要紧!”

怀上龙种哪有那么容易?

燕儿想着这些人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便接过摘下来的宫灯,头也不回地朝宫里走去了。

剩下那几个宫女在原地面面相觑,“燕儿如今伺候到娘娘跟前了,脾气果然也见长……”

……

“娘娘当心。”

和嫔因见李嫔那日送了个极好的金项圈给大皇子,她也不甘示弱,心思一动亲自去库房查看,预备挑选个最好的礼物给大皇子。

不料看来看去越发泄气,“本宫娘家没什么家底,这些东西也都是进宫以后皇上、太后和皇后赏的。若再把这些东西转手送给大皇子,未免显得我太穷酸了。”

和嫔也想找个像李嫔送的金项圈那样的东西,可惜她在自己的嫁妆里头挑了半天,就是挑不出一件像样的。

宫女怕她气坏身子,只好宽慰着她,“其实未必要多么贵重的礼物,奴婢听说李嫔这些日子都在绣杜兜呢,说是给大皇子穿的。皇后娘娘听见了只说李嫔辛苦,还特特命人送了养神明目的好药材去给李嫔。”

“什么?绣杜兜?”

绣工这件事和嫔只能算勉勉强强,若要她做也不是不可,只是她如今怀着身子,越发难以动针线了。

宫女见她气闷,又转口道:“不过娘娘怀着身子,皇后娘娘自然理解,不会怪娘娘没送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礼物的。”

“我不送,难道就让李嫔尽情地装乖卖好?”

和嫔可不想让李嫔讨到好,她气哼哼地扶着肚子出了库房,心里想着要让娘家为她准备合适的礼物送进宫来。

“她知道皇上对她也有所不满,所以不敢直接去讨好皇上,就从皇上最看重的大皇子身上下手。等这杜兜一送,皇上见她待大皇子如此好,不就对她另眼相看了?狐狸精,什么事都瞒不过我!”

和嫔越说越生气,宫女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她气得一拍桌子。

宫女震了震,一看和嫔手都拍红了,吓了一跳,忙替她揉手,“娘娘疼不疼?再生气也要仔细自己的身子,仔细腹中的龙胎啊!娘娘想压过李嫔,别的都不好使,唯有腹中的龙胎是最重要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和嫔的面色果然渐渐缓和了。

她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吐了一口气,“你瞧本宫的手,终于像个人手了,之前肥得跟猪蹄似的。幸好那日被李嫔刺激了一番,我连过年都不敢多吃,如今体态总算稍好一些。”

自从上次被李嫔讽刺一番之后,和嫔坚决贯彻少吃多动,如今的身材看起来就和正常怀孕的妇人差不多。

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要我的龙胎好,别的都不要紧。孩子一生出来,李嫔在我面前就彻底没有立足之地了。”

“是啊娘娘。”

宫女趁势道:“近来开春了,天气越来越好。娘娘得空还是多到永寿宫走动走动,如今宫里都说呢,永寿宫有太后的福泽庇佑,皇后娘娘才能平安生产,娘娘多去沾点喜气,顺便讨好皇后娘娘才是正理。”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毕竟皇后娘娘得皇上喜欢,而她更喜欢的是您而非李嫔啊……”

“没错。”

和嫔站起来道:“若是叫李嫔这个狐狸精又骗过皇后娘娘去,那就糟糕了。我要常去同皇后娘娘说话,免得她受了李嫔的蒙骗。”

和嫔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说什么是什么,第二日就去了永寿宫。

不想进了殿才发现李嫔已经先到一步,正和周皇后两个围着一件杜兜说得好不热闹。

她想起宫女说李嫔给大皇子绣杜兜的话,心中一惊,李嫔的杜兜这么快就绣好了?

她忙走了进去,“皇后娘娘,你们在看什么,也让臣妾瞧瞧!”

皇后扭头一看是她,不禁露出笑容。

和嫔这才上前福身行礼,李嫔当着皇后的面也十分礼貌,起身朝她行了半礼。

和嫔依样画葫芦地回礼,“李姐姐也在啊,真巧。”

第九百七十一章 李嫔有心

和嫔暗暗心惊。

她才听说李嫔绣杜兜没多久,不想今日李嫔的杜兜就送到永寿宫来了。

这里头莫不是有什么诡计?

和嫔眼珠子一转,忙笑着上前道:“哎哟,这杜兜的花样好眼熟啊,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周皇后从李嫔手里接过杜兜,递给和嫔,“我们正在聊呢,这杜兜是李妹妹绣给宸儿的,上头的花样就是过年时宫灯上的花样。你瞧,可不绣得栩栩如生?”

和嫔接到手,故作不经意地嗅了嗅,没有嗅到什么异味。

料想李嫔也不敢这么大胆,在送给大皇子的东西上动手脚。

她摸了摸杜兜上的绣花,倒还算精致,和内务府的绣娘没得比,不过比自己的绣工还是强了不少。

她翻来覆去地看也没看出什么问题,过了许久抬起头,发现周皇后和李嫔都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她。

额……她好像是看得太久了。

和嫔尴尬地笑了两声,把杜兜递给李嫔,“绣得真好看啊,李嫔有心了,竟还仿造着宫灯上面的花样来绣。那宫灯上的胖娃娃确实可爱。”

只是那些胖娃娃是在大皇子尚未降生前画在宫灯上添喜气的,如今大皇子都出生了,再用胖娃娃的花样绣在大皇子的杜兜上,未免奇怪。

还不如寻常的什么鲤鱼莲子之类的花样呢。

李嫔微微一笑,没有开口。

周皇后越发不语。

她看得出来和嫔的心思,事实上李嫔的杜兜才送来就已经有专人检查过了,还是李嫔自己主动提出的,说大皇子身份尊贵,他的动用之物一定要小心。

旦儿让人检查了没有问题,这才敢让周皇后上手。

周皇后笑着说些称赞的话,“李妹妹的手真巧,既才华横溢又擅长女工,连烹花煮茶之类的也都会,真是没有你不会的。”

“不过是皇后娘娘不嫌我粗笨罢了。”

李嫔也客气地回应。

和嫔找不出杜兜上的毛病,只好朝李嫔道:“李嫔近来忙什么呢?都开春了,也没见你出门走走,怕是整日闷在屋里绣花吧?”

“不过是闲来无事做两针。”

李嫔软软地敷衍过去,和嫔心中嗤之以鼻,嘴上也只好道:“是吗?还以为李嫔会趁这个时机多去看看皇上,不想还有这份闲心为大皇子绣杜兜。其实臣妾也想为大皇子尽一份心,只可惜臣妾这身子……做什么都不成。”

周皇后见她一脸自责,只道:“阿弥陀佛,谁还要你做东西?你如今只管乖乖照顾好腹中的龙胎,我和皇上就放心了。近来瞧你不像之前那么懒怠动弹了,这是好事,你空了可以常来永寿宫坐坐。”

如今满京城的朝廷命妇都恨不得进宫看望周皇后,沾沾大皇子的喜气。

周皇后不见外人,只让和嫔常来,和嫔自然欢喜不已。

李嫔闻言仔细打量了和嫔一番,才发觉和嫔比起过年的时候不但没有发胖,还稍稍瘦了些。

不多,但是人看起来精神了很多,不像之前那么臃肿。

她目光中闪过一丝冷意。

和嫔却丝毫没察觉,只朝周皇后谢恩,“能让臣妾来永寿宫沾沾福气,那是再好不过的,多谢皇后娘娘。臣妾只求肚子里是个乖巧的孩儿,若是弟弟,将来好好辅佐大皇子,若是妹妹,将来也像大公主似的那么贴心就好了。”

“大妹妹进宫了么?”

话音刚落,忽听见元治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殿中三人忙起身行礼。

周皇后迎上前,笑道:“大妹妹哪里就进宫了?她比我还晚生几日,如今还在坐月子,如何进得了宫?”

元治一听这话,有些不好意思,“朕才听见谁提起大妹妹了,以为大妹妹进宫了。你说的也是,只是朕心里牵挂他们母子三个,母后可见过了,朕还没见过。”

和嫔笑道:“说起大公主,真真是有福气,和太后似的生了一对双生胎。太后还亲自去江城侯府守着她,等她生产完才离开呢!”

这份福气,怕是只有周皇后和大公主二人能有,旁人是不敢求的。

周皇后便把方才和嫔的话说给他听,元治听罢并不多言,只道:“都坐下说话吧,今日们都在这里做什么?”

元治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杜兜上,一眼便看到了杜兜的花样十分眼熟。

周皇后道:“这是李妹妹亲手绣给宸儿的杜兜,皇上瞧瞧,用的还是过年时选宫灯的花样呢,多可爱。”

元治伸手摸了一把,触感柔,用的是最精细的不伤肌肤的云缎。

他笑了笑,“李嫔有心了。”

李嫔熬了几天几夜绣出这杜兜来,等的就是元治这句话,听罢之后,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这都是臣妾身为妾妃应该的,从前臣妾做错事冒犯皇后娘娘,幸而皇后娘娘不计前嫌,臣妾理应尽心尽力补过。”

“都过去了,就别提了。”

周皇后大度宽容,元治也没再说什么,又问起和嫔的肚子来。

和嫔抚着肚子,笑得得意,“皇上也觉得臣妾精神了好些?说起来还多亏李嫔呢,过年看宫灯的时候臣妾遇见李嫔,李嫔说臣妾胖了丑了,臣妾当时气得不得了。过后想想李嫔这也是好意,若她不说臣妾,只怕臣妾还一味贪吃懒怠动,到时候孩子不好生呢!”

李嫔登时面露尴尬笑意。

元治和周皇后对视一眼,周皇后道:“李妹妹说的也不错,胖了丑了倒罢了,我只怕你生孩子的时候危险。还是谨遵医嘱,少吃多动为好。你现在这样子就还好,只要再克制几个月便是。”

“是。”

和嫔欢欢喜喜地福下身,“有皇上、皇后还有李嫔的关心,臣妾不敢再一味放纵自己。等皇后娘娘出月子挪回坤宁宫来,臣妾还要陪皇后娘娘去御花园赏花呢!”

如今开春了,外头的春花次第开了,等到周皇后出月子之时,正是春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周皇后笑着道:“到时候我就写个花贴,请后宫姐妹一道赏花。”

第九百七十二章 知不知道

元治每次到永寿宫,至少都要陪周皇后用个膳才走。

今日因见和嫔和李嫔在这里,周皇后索性留她们二人一道用膳,询问元治的意见。

元治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和嫔与李嫔都十分高兴。

都能和帝后二人一道用膳,这是极大的恩典。

和嫔自然是因为腹中龙胎的关系,而李嫔……少不得是为那杜兜。

当着帝后二人的面,和嫔与李嫔也维持着表面的和平,默契地不再争风吃醋,还陪着周皇后说说笑笑。

故而,一顿饭也算用得宾主尽欢。

而后元治回了乾清宫,和嫔与李嫔也该离开了,和嫔却道:“李嫔先走吧,我还有一些怀胎之事想和皇后娘娘请教请教,你是听不懂的。”

李嫔:“……”

这个理由她无可反驳,想着今日元治对她绣杜兜之事颇为满意,她应该回去继续做什么讨好皇上,便乖乖福身告退了。

等李嫔一走,和嫔露出一脸嫌恶之色,“皇后娘娘,您可千万别用李嫔绣给大皇子的杜兜!大皇子还小,这些贴身之物万一有个差错可了不得!”

周皇后知道和嫔还是和李嫔不对付,否则刚才也不会当着元治的面直接说李嫔讽刺她胖了丑了的事。

她笑笑,没有正面回答,只劝和嫔,“你还是对李嫔有成见,虽然她和你曾经有过龃龉,不过大家都是后宫姊妹,还是以和为贵的好。你听我这话,也算为你腹中的孩子积德。”

和嫔皱了皱眉头。

她知道周皇后和李嫔曾是好友,她们是有友谊基础的,可自己和李嫔并没有,只有怨恨没有恩德!

她不死心地劝说周皇后,“皇后娘娘的话我听着,至多我以后面上不和李嫔为难就是。可皇后娘娘也千万听我一句,那杜兜别给大皇子用!”

“你方才不是检查了杜兜,可有问题?”

和嫔张了张嘴,说不出问题来,“我不懂得,虽然看不出问题,但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皇后娘娘要为大皇子考虑,那可是皇上的嫡长子啊!”

皇上为了这个孩子都免了西北赋税了,一看就是在为他的未来铺路,这点连和嫔都看得出来。

故而她并不指望自己腹中的孩子有什么出息,将来能平平安安当个闲散王爷,或者就生个大公主那样的公主也挺好的。

周皇后哭笑不得,“好了,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才留下的?我也乏了,你回去吧。”

她到底没有答应和嫔的话,不给大皇子用那杜兜。

和嫔意犹未尽,待要再说什么,又恐冒犯了周皇后,只好不依不舍地离开。

待和嫔走了之后,旦儿走上来换了一盏茶,“娘娘,您真的要给大皇子用李嫔送来的杜兜?”

“你也糊涂了?”

周皇后淡淡看她一眼,“我说过,宸儿的东西只用咱们自己的,余下只有我母家和母后送来的东西可以给宸儿用,别的都收起来。”

旦儿听了这话大松一口气,她方才在边上听周皇后苦口婆心地劝说和嫔,还以为周皇后真的彻底原谅李嫔,又像从前一样相信李嫔了呢!

她笑道:“那奴婢就把这杜兜收起来,只是奴婢不明白,娘娘心里还对李嫔有芥蒂,为何又那般劝和嫔呢?”

“破镜难重远,芥蒂一旦产生就很难消弭。”

周皇后缓缓道:“我是真心希望李嫔从此改过,不要再出从前那样的事了。后宫姊妹之间和睦自然好,她若从此改了,我自然也会好好待她。只是有些事……还是小心些好。”

她尽管愿意再给李嫔一个机会,却不会用大皇子来赌李嫔的人性。

她相信李嫔送来的杜兜不会有什么问题,李嫔没有这个胆子,可她就是不会让这些东西靠近大皇子。

旦儿听罢点点头,“奴婢会让人加倍小心的,日后旁人送来的东西不管用不用,必定都会查清楚了再送到娘娘跟前。”

……

李嫔回到长椿宫,燕儿抬头看了看宫道上的宫灯,问李嫔道:“娘娘,还要照着宫灯再画几个花样子吗?”

“不必了。”

李嫔淡淡地朝殿中走去,“总是照着旧法子献殷勤,第二次就不新鲜了,要做就要做点新鲜的。方才在永寿宫,你可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奴婢愚钝,没瞧见什么不一样的。”

燕儿今日在永寿宫也待了许久,可看到的都是宫殿中正常的陈设,外就是周皇后坐月子和大皇子这个小婴儿用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李嫔嘴角微翘,弧度却不像在笑,“你没看到架子上摆的书么?”

“书?”

李嫔的目光微微暗了下去,“听说皇后从孕期之前就忽然喜欢上看书了,我倒没当一回事。没想到她连坐月子都不忘看书,她又不考状元,如此兢兢业业比读书人还认真,难道不奇怪么?”

燕儿想了想,“是了,太后和皇上都喜欢读书人,会不会是皇后娘娘为了讨好皇上,所以才做出如此勤学苦读的模样?”

李嫔摇摇头,“不像。前两日我还听说苏首辅去了永寿宫看望皇后和大皇子,苏首辅虽是太后的弟弟,可他到底是外男,呼喇巴地往永寿宫跑是什么意思?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

“只怕是皇后请他去讨教的,苏首辅年纪轻轻坐上首辅之位,固然和太后有关系,更多的却是靠他自己的才能卓著。”

燕儿听了这话十分惊讶,“皇后娘娘不好好坐月子,看书也就罢了,怎么还请外臣进内宫讨教?这事要是皇上知道了能高兴么?”

李嫔听罢沉默了片刻,“却不知皇上到底知道不知道,若皇上不知道倒有可说,若是皇上知道还如此纵容她……”

李嫔想到这里,心里越发不快。

燕儿似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弯腰凑到她身边,“那娘娘的意思是,咱们得想办法打听打听皇上知不知道?”

李嫔回头看她一眼,燕儿在她身边待久了,终于学聪明一些了……

第九百七十三章 两本孤品

过了两日,和嫔派去守在长椿宫附近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娘娘,李嫔果然去乾清宫了!”

和嫔听见宫女的话,扶着腰吃力地站起来,“哼,我当这个狐狸精有多高的道行呢,原来也忍不了几日。她前两日才做出一副极其敬重皇后、关爱大皇子的模样,这会儿就等不及跑去见皇上了!”

偏和嫔还不能拿她怎么样,毕竟自己现在挺着个大肚子,就算能恢复从前的容貌,又能怎么和李嫔争?

只能眼看着李嫔跑去乾清宫邀宠献媚。

李嫔倒不是去邀宠的。

她今日特意从自己的陪嫁里精心挑出了两本好书,作为国子监祭酒,她父亲别的嫁妆给的不多,书却给了不少。

李嫔带着书去乾清宫,只说要请元治欣赏孤本。

元治本是腹有诗书之人,听见是前朝的孤本书自然感兴趣,便让人将李嫔请了进来。

“请皇上安。”

李嫔今日不施脂粉,看起来素雅得体,并不像是来争宠献媚的,倒真像是单纯来探讨书籍。

元治心中越发多了好感,“朕听小纪子说你带了两本书来,都是前朝的孤本,可是真的?”

“是。”

李嫔笑道:“臣妾也是今日在库房找东西时无意中找到的,想着这样的好东西白收着可惜了,皇上又是爱书之人,自然头一个要送来给皇上品鉴品鉴,看看到底好不好。”

“好,你拿出来就是。”

李嫔上前,将仔细收在包裹里的书拿出摆在御案上,小纪子端了椅子来,李嫔只是站在元治身边陪他赏书。

包裹打开,元治眼前微亮。

“这是斛生百记,朕看过手抄本,这本着实老旧,你看,书页都泛黄成这样了。”

元治小心地翻开书页,立刻便有淡淡的粉尘扬起来,李嫔用帕子挡着,以免粉尘吹到元治脸上,“皇上小心,这书放久了,难免被虫蛀。”

“无妨。”

元治又翻开几页,细细去看文字的刻印,笑道:“是了,这书确实是前朝的笔触不假。”

李嫔在旁笑道:“皇上觉得这书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你若不急着拿回去,就在朕这里放两日,朕得空看看。”

李嫔一脸为难,元治见了倒奇怪,“怎么,你舍不得?”

“不是臣妾舍不得。”

李嫔细细解释道:“臣妾是见皇后娘娘近来喜欢读书,又恐她坐月子不能出门闷着,便想将这两本书送给皇后娘娘解闷。因怕东西不好拿不出手,想着皇上是这方面的大家,自动懂的。没想到皇上想要……那臣妾便再寻其他的送皇后娘娘好了。”

元治听了这话笑起来,倒是大大方方把书还给她,“无妨,既然你是要送给皇后的就送去吧,她一定会喜欢的。朕若想看时就去皇后那里看,也是一样。”

李嫔眼底闪过淡淡的失落。

她努力露出笑容,“那臣妾就不和皇上虚客气了,反正皇上和皇后娘娘伉俪情深,臣妾送皇后娘娘也是一样的。皇上和皇后都喜欢读书,真是难得。”

元治忽想起李嫔在闺中的才名,也道:“你也是爱读书的人,你家又家学渊源。后宫嫔妃多读点书是好事,读书则明理明智。”

“是。”

李嫔温声道:“臣妾读书所求也正是如此,求个心平气和罢了,不敢有太多的想法。毕竟后宫妇人不得干政,臣妾也不敢妄求学识过人。”

元治摆摆手,“无妨,你的学识是你的事,不会有人因为你好学就认为你有干政之心的。何况朕治国理政不看身份,只看才能,当年太后不也是以皇后之身匡扶还是太子的朕么?”

李嫔心中一凛,已有了答案。

周皇后读书并向朝中贤士求教之事,看来皇上是知道的,不但知道,听口气还十分支持。

难道周皇后真的不甘在后宫做主,还要干预前朝政事不成?

李嫔隐隐有些担忧。

大皇子的身份已经足够尊贵,若他的生母不仅是皇后,还是能干政的皇后,那自己和自己将来的孩子还有什么地位?

元治并未看到她的神色,只将书重新收了起来,“喏,你就送去永寿宫吧,皇后必定会喜欢的。”

李嫔勉强露出笑容,接过包裹福了福身,“是,臣妾这就去。”

她怏怏地出了乾清宫,一时无法,只能朝着永寿宫方向走去。

不想路上正好遇见和嫔,两人对面相视,皆是一惊。

和嫔是个忍不住话的,当场惊讶道:“李嫔,你不是去乾清宫了么,怎么会到这里来?”

李嫔眉头微蹙,“你怎么知道我去乾清宫了?”

和嫔心道自己说错了话,忙描补上,“我,我是听见小宫女议论的……就在刚才过来的时候。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嫔也不好说什么,两人朝着永寿宫中走去,李嫔道:“我那里翻出来两本孤品书,想着皇后娘娘喜欢,就想送来给皇后娘娘解闷。又怕东西不足好,所以送去请皇上帮忙品鉴,看看皇后娘娘会不会喜欢。”

“哎哟,还是李嫔聪明。”

和嫔是个不爱看书的,当即瞥了一眼李嫔手里的包裹,只觉得书有什么可稀罕的,“就两本书,同时讨好了皇上和皇后两个人。还是李嫔读书多懂得讨人喜欢啊,这点我可真要向你好好学学。”

李嫔笑着看了她一眼,有些轻蔑,她压低声音,“这个怕是学不来的,和嫔又不读书,就算这世上最珍贵的孤品放在你面前,你也不认识。要说读书多的好处,或许就在于还能认得点东西吧。”

言下之意,和嫔不读书就是睁眼瞎,什么都不认得。

李嫔说罢便朝殿中走去,和嫔在后头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李嫔是在骂自己不学无术。

她恨恨地跺脚咬牙,“瞧瞧这个李嫔轻狂的样子,她以为她是谁!以为三天两头弄些东西讨好皇后,皇后就会像从前一样喜欢她?呸!”

说罢也扭着身子进了殿,唯恐落在李嫔后头。

第九百七十四章 相提并论

“皇后娘娘,和嫔和李嫔都来了。”

旦儿进寝殿禀告,周皇后正坐在床边看着孩子睡觉,忽听见旦儿的禀告,她笑着摇摇头。

一脸无奈。

旦儿瞧见她的神情自己也笑了,“皇后娘娘说说,这李嫔与和嫔不对付,偏还总是要一起到娘娘这里来。每次两人一道来少不得拌几句嘴,就没有哪次安安静静一声不吭的。”

“罢了。”

周皇后一脸佛系光芒,“你又何必生气?只当她两个是来说笑话给本宫逗乐的,岂不也好?走吧,出去见客。”

大皇子还在熟睡,周皇后便是乐意听和嫔与李嫔斗嘴,却不想让大皇子也听。

她步出寝殿,在外头一左一右坐着的和嫔与李嫔都站了起来,福身行礼,周皇后坐到上首的位置,微微笑道:“二位妹妹怎么一起来了?”

和嫔还未开口,李嫔先把包裹拿了出来,“臣妾听说皇后娘娘近来爱读书,所以找了两本书出来想送给皇后娘娘,若能为娘娘解闷一二就是好的。”

“哦?是什么书?”

周皇后让旦儿接过书,拿来略翻了翻,周皇后眼中现出些许喜色,“这两本书都是前朝的孤品,难为你是如何找出来的?是了,你父亲是国子监祭酒,他的藏书一定不少,大约你进宫时他也给你了不少。”

“是。”

李嫔笑道:“这是其中最好的两本,臣妾本不舍得拿出来,但若是送给皇后娘娘,臣妾心甘情愿。”

周皇后又翻了几下,把书交给旦儿,“你有心了,多谢你费神找去。”

一听这话,和嫔不甘示弱道:“李嫔何止费心去找书啊,还费心带着书去请皇上品鉴了一番呢!不知道皇上是怎么说的,可称赞了李嫔,还是称赞了书呢?”

周皇后不语,只是微笑。

旦儿在旁看着,心道果然又来了。

李嫔看了和嫔一眼,“皇上只说这书送给皇后皇后会喜欢的,旁的倒是没有说。”

“哼。”

和嫔皮笑肉不笑,“看来皇上是喜欢这书,李嫔也真舍得,不顺势献给皇上,居然还拿回来送给皇后了。”

周皇后听到这里才打断她们的话,“给本宫或者给皇上,都是一样的。对了,你又是为什么来的?”

她问和嫔,和嫔愣了愣,忙道:“不是皇后娘娘说让臣妾空了常来永寿宫吗?臣妾是来看看大皇子的,沾沾大皇子的福气。”

“你们来得不巧。”

周皇后笑着朝寝殿内看了一眼,“宸儿在睡呢,他每日大部分时间几乎都在睡着,连皇上来了他也不给面子。”

“孩子都是这样的。”

和嫔说了一句,也没坚持要见大皇子。

她知道后宫嫔妃们时常来向皇后请安,但很少能见到大皇子的,最多也就是在奶娘怀里远远地看上一眼,大皇子就被抱下去了。

那到底是金尊玉贵的嫡长子,不是谁都能见能碰的。

“对了皇后娘娘。”

和嫔忽道:“不知道大皇子的满月宴是怎么安排的,臣妾好提前备好礼物。”

她早已让自己的娘家帮忙搜寻可心的礼物,既要贵重还要有心意,一定要让皇上和皇后都喜欢。

就等满月宴的时候拿出来了。

周皇后听罢笑道:“满月宴到底只是小宴,宸儿还小,办得太盛大也恐他经不起。倒是母后说到时候要回宫参宴,所以皇上说了,不能办得太简陋。”

周皇后这话是谦虚,和嫔和李嫔自然都明白,有太后亲自到场的聚宴怎么可能是小宴?

到时候必定热闹又隆重。

和嫔忍不住朝李嫔道:“李嫔近来往永寿宫又是送这个,又是送那个的,不知道到满月宴的时候还有没有宝贝可送啊?”

李嫔尚未开口,周皇后已道:“不必送什么东西,到时候来喝杯水酒就是。”

“那怎么行。”

李嫔道:“到时候臣妾自然该送贺礼给大皇子的,这个就不劳和嫔费心了,我的嫁妆底子还有些,暂时用不完。”

李嫔被讽刺了数次,终于回击了一次。

和嫔知道她在讽刺自己嫁妆少,顿时翻了个白眼。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进宫后得到的赏赐可比李嫔多得多,这足以弥补她嫁妆上的不足了。

周皇后忽然笑了起来。

和嫔与李嫔都看向她,“皇后娘娘笑什么?”

“没什么。”

周皇后淡淡道:“本宫只是听你们这样斗嘴颇为有趣,坐月子烦闷,听你们斗斗嘴也是好的。日后你们就约着一起来看本宫吧,也好听个趣儿。”

和嫔与李嫔对视一眼,各自心中复杂。

她两个才不是什么欢喜逗趣的冤家,而是真正有怨仇的人,只是当着皇后的面不能撕破脸,只能斗斗嘴罢了。

两人一时无趣起来,没坐多久就告辞回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和嫔和李嫔离开之后,周皇后坐在原位,自顾自微笑了好一会儿。

旦儿觉得奇怪,“娘娘笑什么?”

周皇后笑着看她一眼,“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我刚进宫的时候,那时战战兢兢,唯恐团结不好后宫嫔妃。再后来嫔妃中有人生事不睦,我又唯恐受害。如今想起来,真真可笑。”

旦儿瞧着皇后如今气定神闲的模样,忍不住道:“如今娘娘再也不必操这个心了,只需看着别人争风吃醋,于娘娘是无碍的。慢说咱们有大皇子,还有皇上的眷顾,便说皇后娘娘如今自己也立起来了,连李嫔都不是对手。”

想着方才李嫔与和嫔两人斗嘴的模样,若说刚进宫时的“李贤妃”还是能和皇后相提并论的人,那么现在她也只能与和嫔相提并论了。

她再也威胁不到周皇后,周皇后也再也无需为她的举动而操心。

旦儿瞧着周皇后自信满满的神情,作为一个忠仆,她心里也跟着欢喜。

周皇后抬了抬手,扶着旦儿站了起来,“宸儿应该快醒了,我进去瞧瞧他,这个磨人的小东西,总是睡个没够,也不知道像了谁……”

第九百七十五章 满月礼

周皇后出了月子之后,便挪回坤宁宫为大皇子办满月礼。

苏幼仪也带着众太妃和小六、小七他们回宫,季玉深照例跟随,如今苏幼仪去哪里都带着他,众人也见惯不怪了。

才到坤宁宫外,旦儿受周皇后之命亲自出来迎接,苏幼仪往前走了几步,便见门外左侧挂着一张木弓,看起来十分强劲。

苏幼仪笑道:“礼记有云,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蜕于门右,倒是许久未见这样的礼了。”

旦儿恭敬答道:“回太后,这都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说大皇子的满月应格外重视。”

“的确如此。”

苏幼仪点点头,朝着坤宁宫走去,只见殿中人头攒簇,该来的人几乎都来了,见着苏幼仪近来纷纷起身行礼。

苏幼仪在人群中看了看,只缺了还在坐月子的大公主,连挺着个大肚子的薛氏也来了。

她朝薛氏招招手,薛氏走到她身边来。

“你今日怎么也来了?”

苏幼仪看向她的肚子,薛氏的肚子比先前看着大了好些,或许是因为换了春裳轻薄,才更显出肚子的形状。

薛氏笑道:“先前天寒地冻的,王爷怎么也不让我出门,憋了一个冬天,如今好不容易春暖花开,又是大皇子满月这样的喜事,我可不趁机出来走动走动!”

说罢又悄悄一笑,“也不瞒母后,我也有些私心,想来沾沾大皇子的喜气,叫我肚子里这个有一半像大皇子活泼健康就好了。”

苏幼仪心照不宣地朝她笑笑,“你的福气已经够多了,还沾了大公主那一份。等你的孩子出生,就是旁人来沾你的福气了。”

正说着,元治和周皇后听见苏幼仪来了,一道出来见礼请安。

小纪子上前禀道:“太后,皇上,吉时到了。”

“母后请上座。”

元治陪苏幼仪一道往上首坐了,随后便有礼官站在宫苑之中,朗声高唱起告文来。

长篇告文满是祝福吉庆之词,听得众人面带笑意,等念完之后,小纪子送上一柄长弓,元治接了弓朝殿外走去。

众人都跟随其后往外看。

只见他先后抽了四支箭,朝着四个方向射去,这叫做射四方,意为告诉四方神灵大皇子诞生的消息。

也预示孩子将以上事天地,下御四方为己任。

他放下弓箭,朝着院子正中的香案走去,凝神静气上了三炷香,告慰天地神灵和祖宗英魂。

“元氏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保佑宸儿无灾无难,福慧双全,寿数长永。”

待礼摆撤去香案,元治复又在小太监端来的热水盆中净了手,一时里间热闹起来,原来是周皇后抱着大皇子出来了。

众人都肃立站好。

周皇后把孩子抱到苏幼仪跟前,“宸儿,宸儿乖,叫皇祖母抱抱。”

苏幼仪把孩子抱到怀中,只见大皇子比起先前越发白胖了,想当初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元治还嫌他又皱又红。

如今看来多么可爱,小小的眉眼中已经能看出父母的美貌来,将来必定是个英俊的美男子。

大皇子在苏幼仪怀里好奇地张望,待看到她动人的面容,竟痴痴地眼睛也不眨,只顾盯着苏幼仪。

周围贵太妃等人都看呆了,屏声敛气,一句话也不敢说,就等着看大皇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就在万众瞩目之时

“咯叽”一声,大皇子笑了。

众人哄堂大笑,纷纷说些恭维的话,“大皇子和太后可真有缘分呐,只看着太后就笑了,真可爱!”

“祖孙两个可不是有缘吗?瞧瞧,大皇子的眼睛就盯着太后了!”

“瞧瞧,口水都笑出来了!”

苏幼仪忙拿自己的帕子给大皇子擦了擦口水,而后将他抱到元治跟前,“宸儿看父皇,父皇给你戴玉佩了!”

这一礼名为佩,由父亲为满月的孩子亲手系上玉佩。

众人看去时,只见元治手里是一块羊脂白玉九龙佩,足有半个巴掌大,对于才满月的孩子来说就更大了,看起来十分突兀。

就是因为格外大,众人才发觉,那羊脂白玉上没有一点瑕疵,上头九龙缠绕,栩栩如生。

一时间殿中静了静。

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能看出,这块玉佩绝非凡品,倒像是皇室珍藏之物。

元治把此物给了才满月的大皇子,其中深意可想而知。

苏幼仪也瞧见了那玉佩,若她没记错,这东西先帝在时她曾见过,先帝也珍而重之,很少拿出来佩戴。

她笑了笑,打破僵局,“元治,你和皇后一块儿带着孩子指认吧。”

指认这一礼是父母带着才满月的孩子指认亲人,帝后二人抱着孩子,先从苏幼仪起,“宸儿,这是皇祖母。”

而后顺势到元韬等人,“这是二叔,二婶娘。这是三叔……”

指认完亲人后又指认天地四方,在这个过程中,大皇子一直好奇地睁大眼睛张望,没有哭也没有闹脾气。

太妃们都在议论,“还没见过这么乖的孩子呢,像是知道今日在行大礼似的!”

等指认完毕之后,外头的礼官又念了告文,而后殿中一众亲属各自上前,对大皇子说吉利祝福的话,再将贺礼送给大皇子。

有两三个奶娘站在大皇子身边,替他接收众人送的贺礼。

旁人的倒也罢了,和嫔的贺礼送上来时,叫人耳目一新。

原来是一双锦绣辉煌的虎头鞋,上头两只老虎不是用绣线绣成的,而是直接用彩色宝石镶嵌成的!

两只宝石老虎!

众人见了都称奇,听见议论之声,和嫔格外得意。

她家底不厚,为了这双“出奇制胜”的虎头鞋,家里费了不少银钱,要不是听她说要用此物来讨好刚出生的大皇子,家里也不会同意。

如今果然引起热烈的反响,和嫔满心欢喜,等着皇上夸她。

不料元治盯着那鞋看了两眼,只觉得奢华太过反倒不如寻常绣的虎头鞋温馨,可这毕竟是和嫔一番心意,他也不便多说什么。

和嫔送上礼物之后,李嫔也送上了礼物,却是两方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墨。

第九百七十六章 避暑

和嫔一见那两个黑疙瘩,登时挑起眉头,“李嫔,你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和嫔不通文墨,自然连墨也不认得。

李嫔温声笑道:“这是兖州墨,又称女儿墨。就和酒中有女儿红一样,这女儿墨不算昂贵,却有一个好处,便是年头越久越稠香。”

李嫔看向帝后二人并苏幼仪,“虽然大皇子不是女儿,可这墨作为给他的贺礼,等将来过个七八年他读书识字了,再用自己满月礼上的墨来写字,倒也风雅一些。”

“这是臣妾一点小心思,还请皇上和太后、皇后不嫌弃才好。”

苏幼仪只是笑笑没说什么,周皇后让旦儿把墨收了,“这样好意头的东西怎么会嫌弃,多谢李妹妹了。”

李嫔送的女儿墨虽不昂贵,风雅占了上风。

和嫔顿觉自己的风头被抢去了,心中更加不快。

一时礼毕,坤宁宫中设下宴席,众人各自按座次坐了,苏幼仪与帝后同席,外有季玉深和几位王爷等。

太妃和嫔妃们则同席,和嫔跟李嫔不得不坐在一起。

“和嫔,你这肚子越发大了,过几个月也该生了吧?”

贵太妃坐在和嫔另一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和嫔见着贵太妃才高兴起来,笑道:“还有三个月呢,劳贵太妃惦记。我敬贵太妃一杯!”

说罢端起酒杯,贵太妃却问她身边跟的人,“你们主子能喝酒吗?”

“喝一点大约不妨事。”

宫女笑道:“我们娘娘杯子里的是果酒,只有一点酸意。平日娘娘在宫里也喝两杯呢,贵太妃请放心。”

贵太妃听见这话才敢与和嫔喝酒,喝了一杯便命宫人倒茶上来,“你怀着身子,还是喝你的茶好,龙胎金贵马虎不得。”

和嫔谦逊地抚着自己肚子笑,“,也没那么金贵。咱们大皇子才是金贵的,托生在皇后娘娘肚子里,还是大年初一的好生辰!”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

贵太妃笑着指指主桌那边的一众王爷,“你瞧瞧,同样是先帝的儿子,太后和皇上亏待了哪一个?大家还不都是金尊玉贵的,将来都能为朝廷效力。皇后娘娘又是个贤良人,只怕将来能和太后相比,你担心什么?”

同为妃妾,这话说到了和嫔心坎里。

周皇后的确贤良,一直以来也帮了她不少,恩典更是不少,从来也没有因她怀胎嫉恨她或是打压她。

想到这里,和嫔心里松快多了,自觉将来有了依靠。

这里正说笑着,忽见李嫔端起酒杯站起来,朝贵太妃笑道:“妾身敬贵太妃一杯,从前有礼数不周自处,妾身先自罚一杯。”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她倒是乖巧得猫儿似的。

贵太妃心里想着,只当给太后面子,也给今日满月的大皇子面子,她端起酒杯和李嫔应了应,“无妨,都过去了。”

李嫔巧笑坐下,一脸温良贤淑。

主桌那边众人还议论着大皇子的事,小六和小七两个最是好奇,恨不得立刻吃完了下桌去抱孩子玩。

“不许抱,听见没有?”

苏幼仪很认真地叮嘱他两个,“大皇子还那么小,你们两个手脚没轻没重的,自己还是孩子,怎么懂得抱孩子?”

说罢看了看一旁的小四和小五,道:“你们几个大的可以抱,不过要小心些。”

“母后!”

小六和小七手脚并用地反抗,苏幼仪根本不理他们。

他们又看向帝后二人,元治但笑不语,周皇后有些为难。

若说让他们抱,周皇后自己也不放心,若说不让的话,她又怕小六和小七觉得自己这个皇嫂不慈爱。

正在为难,苏幼仪瞪了小六小七一眼,“吃饭,敢和你们皇嫂撒娇要抱孩子,试试看?”

周皇后忍俊不禁笑出声,小六和小七乖乖低头吃饭。

苏幼仪正是知道周皇后不好拒绝,她才主动来做这个坏人,以免周皇后面子过不去。

“大妹妹也该出月子了吧,母后近来可曾看过她?”

元治问起大公主的事,苏幼仪道:“她生产时我看过,后来只派了烟儿和霞儿去看望,都说很好。双生胎很乖巧聪明,只是小六和小七两个听见是和他们一样的双生胎都嚷着要去看,我怕他们两个吵着产妇,干脆就没去江城侯府。”

小六和小七再次成为淘气的代名词。

元治笑了笑,“等双生胎满月了,让大妹妹也带进宫来我瞧瞧。这两个孩子和宸儿出生的日子差不多,也算有缘了。”

提起这话,周皇后忽道:“正是呢。前几日我才和几位妹妹说,等出了月子要办一场春宴,才算不辜负春日盛景。索性多等两日,等大妹妹也出月了请她带着孩子一道来,这样岂不好?”

“如此甚好。”

元治满意地点点头,连番喜事,又逢春景正盛,是应该在宫里办一场春宴才是。

苏幼仪笑道:“到时候我就不来了,你们年轻人乐你们的。只一点,皇后和大公主刚生产完还虚弱着,别叫她们累坏了。再者就是二王妃,她怀着身子,务必叫人多看顾着她。”

周皇后办春宴,自然少不得薛氏来,故而苏幼仪特特嘱咐。

周皇后一一听了,又道:“可惜母后不来,若是母后肯赏光来,那才叫好呢。若母后兴致好时在御园办一场春宴请我们去,那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依我看春宴倒罢了。”

苏幼仪想起什么似的,朝周皇后道:“倒不如你同皇上说说,让他今年带着你和嫔妃们,并刚出生的皇子一道去御园避暑,那才叫好。”

听见避暑这话,另一座的嫔妃们都转过头来,一脸向往地看着元治。

元治听见苏幼仪提起这个话头,再看周皇后颇为向往的模样,轻叹一声,“说起来我也许久没去御园避暑了,登基之后竟一次还未去过。也罢,既然母后邀请,今年夏日我就带着皇后、大皇子,和嫔妃们一道去叨扰母后了。”

第九百七十七章 放风筝

不消十日,江城侯府就接到了宫里的帖子。

彼时大公主刚刚出月,府里也给双生子办了满月礼,虽不如宫里大皇子那一场盛大,来的亲朋好友却也多。

帝后二人并御园里的太后都送来贺礼,更有一众王爷亲自到场,热闹非凡。

大公主瞧见周皇后亲笔写的帖子,欢喜地同白言议论,“大皇嫂要在御花园办一场宫宴,请你我二人同去。到时候带上团团和圆圆给大皇兄和皇嫂看看。”

团团和圆圆是大公主生的一对双生胎,按照江城侯府的习俗,两个孩子暂时不取名,只用小名来称呼。

“后宫女眷的宫宴,我也去么?”

白言坐在床边看两个裹在襁褓里的孩子,两个孩子生得一模一样,一个裹着红色的襁褓,一个裹着蓝色的襁褓,以示区别。

“你糊涂了,不是还有皇兄么?”

大公主笑道:“说不准到时候二哥他们也会在,你们男子不参加花宴,自可一边说话去,谁还拘着你不成?”

……

到春宴这日,大公主和白言带着两个孩子出了门。

临行前世子和世子夫人依依不舍,世子夫人千叮万嘱,要奶娘几个一定要小心看顾好孩子。

别家一个孩子只两个茹母照顾着,他们家两个孩子,一共四个茹母五个丫鬟,看起来浩浩荡荡的。

一行人入了宫,春日柔和的朝阳温柔的抚摸大地,一场春雨一场暖,宫城里早已芳草萋萋,绿树成荫,冬日带来的沉寂全然消除。

大公主和白言先去乾清宫拜见,看到他们带了两个孩子进宫,元治十分欢喜,将两个孩子一手抱了一个,一面嘴里叽叽咕咕地豆弄他们。

“这两个孩子真可爱,取名字了没有?”

“哥哥叫团团,弟弟叫圆圆,大名还没取呢。”

团团圆圆,名字听着也喜气,和这两个孩子看起来的白胖模样相同。

元治笑道:“一会儿你们去皇后那里瞧瞧宸儿,和他两个一看就是兄弟,一样白胖白胖的。不过宸儿大团团圆圆几天,倒是比他们看起来壮实许多。”

大公主也笑了,“皇兄没瞧着他两个刚出生的时候,那才叫小。我问母后,母后说小六和小七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大约是因为双胎的缘故。”

又说了一会儿话,元治索性陪着大公主二人一起朝坤宁宫去,已有薛氏等人到了正在殿中看大皇子。

“好孩子,快来叫姑姑抱抱。”

大公主一进门便急着要抱大皇子,周皇后见她来了,忙让奶娘把孩子递给她看,自己又忙着道:“你家团团和圆圆呢?”

大公主侧过身一指,周皇后这才瞧见白言一手抱着一个。

她笑着上去接孩子。

“大皇子生得可真好,又漂亮又结实!”

大公主十分惊艳,眼瞅着大皇子才比自家孩子早出生几日却高大许多,她心中羡慕不已。

方才围在殿中看大皇子的人又围到了团团和圆圆身边,周皇后抱了一个,薛氏怀着身子抱不得,和嫔也是,李嫔便抱了另一个。

周皇后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又看李嫔怀里的,忍不住道:“你还说呢,你家这两个不比谁漂亮?又生得一模一样的,将来只怕不比六弟和七弟差。”

“借皇后娘娘吉言。”

白言拱了拱手,笑得见牙不见脸。

周皇后回头朝他一笑,元治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一家子,不必如此客气,你该随大妹妹唤一声大皇嫂才是。”

白言有些不好意思,“是。”

不多时人都到齐了,除了大公主和薛氏两家之外,余下就是后宫的嫔妃们,周皇后今日的春宴算是聚齐了,众人便往御花园去。

元治和元韬并白言在临水的轩阁中坐了说话,女眷们都朝着御花园里春花最烂漫之处而去,那里设着屏风和宴席,有美酒和佳肴。

宫人们将精心培育好的盆栽花卉送上去,放在供桌上由着贵妇人们欣赏,红的牡丹国色天香,白的木芙蓉鲜艳欲滴,花团锦簇。

远远望着她们的身影,听着耳边笑声不断传来,元治感慨似的叹了一口气。

元韬和白言都转回目光看他。

“从前不明白,如今晓得了,有妻有子如此,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

这话对于白言和元韬来说都十分理解,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元治端起酒杯,沐浴着轩窗外的阵阵春风,笑道:“来,咱们也喝一杯,难得今日如此闲暇可以尽赏椿光!”

三人的酒杯碰到一处,也像寻常男子一样聊些妻儿的小事。

忽见女眷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有人跑动起来,而后有彩色的风筝飞上天空,他们才知道原来周皇后她们在放风筝。

微风不燥,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

白言忙道:“二哥,二嫂怀着身孕,你不快去帮帮她吗?”

元韬本就跃跃欲试,听见这话忙站了起来,元治索性也站起来,“走,咱们过去帮帮忙。”

薛氏挺着肚子正不方便,又想自己亲手放风筝,侍女劝着她,“王妃还是站在一边看着吧,等我们放起来了就给王妃,可好?”

薛氏待要说什么,元韬从她身后走来接了风筝线,“我来帮你放。”

薛氏回头一看,登时露出笑容。

元韬帮着薛氏,白言自然帮着大公主,元治帮着周皇后放风筝,她手里是一只极雅致的青色蜻蜓风筝,和这烂漫椿光相映成趣。

风筝很快飞了起来。

周皇后自己接了线,小声朝元治道:“皇上去帮帮和嫔妹妹吧,她怀着身子不方便,你瞧她着急的那个样儿。”

元治回头一看,果然和嫔的风筝放不起来,脸上已有着恼的神色了。

他笑着朝和嫔走去,经过李嫔身边的时候,看都没有看李嫔一眼。

李嫔面上的笑容顿时僵在那里。

她亲眼看见是周皇后让皇上去和嫔那里的,周皇后表面上看是原谅她了,实际上还是故意在帮着和嫔打压她。

李嫔暗暗咬牙,心里对周皇后不免多了几分怨恨。

第九百七十八章 新开的铺子

春回大地,彼时宫中的春宴热闹,御园里也是一片热闹景象。

因为春花都开了,各院的太妃都出来赏花,或是让自己的宫女来采摘花瓣制作胭脂、花茶等物,聊以生趣。

烟儿和霞儿也带着小宫女去采了,甚至连淑芽、春花和春景这几个嫁出去的,也在这个时候进园子帮忙。

自然不是白帮忙的,御园里的花又多又好,她们离开的时候少不得都会被要求带上一大堆回去,不论做茶还是做香都是好的。

苏幼仪望着满园椿光,心里并不满足。

正觉烦闷无趣,回头一看季玉深也不在书房里,便问宫人,“季先生去哪儿了,是在学堂么?”

宫人笑道:“今日学堂是赵师傅上课,季先生出门去了。”

好个季玉深,自己出门去了,也不告诉她一声。

苏幼仪心中腹诽,忽然想到季玉深近来时常出门,并且经常都不告诉她,以往季玉深出门可没有这么频繁。

难道是为了他的那些铺子和酒楼?

不至于啊。

苏幼仪托腮细想,季玉深这种在任何行业都有高标建树的奇才,就算开一百家铺子他也用不着劳心劳力,轻轻松松就能搞定。

那他近来频频出门是为哪般?

苏幼仪想了想,只道:“去把多福和多禄叫来,哀家有话问他们。”

“是。”

宫人下去传话,不多时多福和多禄就进来了,苏幼仪问着他们,“近来季先生总是往外头跑,他都去哪儿了?”

多福和多禄对视一眼,似乎没想到苏幼仪会问他们这个问题。

季玉深的动向,难道太后会不知道吗?

多福有些尴尬道:“回太后,奴才只听见季先生说近来又新开了一家什么铺子,似乎在为这铺子忙着呢。具体的……奴才也不知道。”

“对,好像是为铺子的事。”

多禄也道:“季先生平日在御园进宫随意,太后也没让我们管,所以我们都没在意。难道季先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吗?”

“没有。”

苏幼仪摸了摸下巴,“就是觉得奇怪,他从前出门去哪我大约都知道,近来频繁出门,我倒是完全不知道他的动向。”

多福和多禄听了这话都有些诧异。

季玉深可不是普通的男宠,他是可以跟着苏幼仪进宫,甚至和帝后二人同席的人物,他在御园里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从来没人管过。

多福道:“太后,那要不要我们派几个人盯着,看看季先生都去了哪里?”

“不用了。”

苏幼仪正觉得烦闷,索性从榻上起身,“他那新开的铺子在哪?你们两个陪我出去一趟,我亲自去看看!”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厉害的铺子,居然需要季玉深如此费心。

……

不多时,苏幼仪换了一身家常衣裳,钗环头饰也都换了普通些的。

多福和多禄也都换了衣服,因烟儿和霞儿都在花园里,苏幼仪也没叫她们,只让多福带上侍卫暗中跟随就是。

一乘马车出了御园,从宽敞的大街一直走到渐渐偏僻无声的地方,苏幼仪从马车里揭开一点车帘,颇为好奇。

“不是开了新铺子么,怎么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多福坐在外头,听见问话忙道:“一会儿走得更偏僻呢,那地儿……”

从打听了地方之后,多福就一直欲言又止的,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苏幼仪心里隐约有些古怪。

等经过一段偏僻的道路之后,她忽然觉得外头热闹了起来。

揭开车帘一看,灰暗晦涩的胡同和砖房,门前却挂着一些红灯,看起来色彩对比十分强烈。

苏幼仪一时闹不明白,却见有些半掩的门扉里有年轻女子的身影掠过,看模样不像是贫家女子。

既不是贫家女子,为何在这里抛头露面?

苏幼仪心中越发有不好的想法。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苏幼仪待要下车,多福却拦住了她,“太后,奴才有几句话要先告诉您。”

苏幼仪只好重新坐下,“说。”

多福尽可能委婉,“这个地儿偏僻,叫做柳巷,是京城里头……出了名的勾栏院子集中的地方。一会儿太后别自己走开,一定要让奴才们跟着,免得这里喝多了挺尸的人生事,太后可明白奴才这话了?”

勾栏院子?

苏幼仪气得哼了一声,好个季玉深,合着他是跑来这里开了一个勾栏院,还是他并不是为新铺子忙碌,而是跑来勾栏院消遣了?

苏幼仪只道:“知道了,季玉深在哪里?”

多福这才打开车门,扶着苏幼仪下车,“就在前头那个院子,胡同太小马车进不去,请太后在这里下车。”

他扶着苏幼仪的手下了马车,胡同里有不少半掩半露的门扉探出女子的头来,都在好奇这辆奢华的马车里坐的是个什么样的金主。

没想到下车来的确是一个美貌少女,那些女子一时无趣,各自把头缩了回去。

苏幼仪朝里头一看,胡同是很小,几乎每家院子外头都挂着红灯,想来这是用来招揽客人的。

一路往前走,都有男男女女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苏幼仪,苏幼仪目不斜视,只有多福二人为她挡开那些揣测的目光。

到了一处看起来格外大些的二层楼外,多福停下脚步,“太后,就是这里了。”

苏幼仪停住脚步,看这楼上连个牌匾也没有,大门也没打开,看起来并不像是一家营业的店。

若说是勾栏院,白日不开大门,似乎也有点可能。

里头隐约传出丝竹之声,还有女子的笑声。

苏幼仪朝多福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上前去推门,门很容易就推开了,里面却没有人,大厅有些乱,不像是待客的。

多福进去找到了看门的人,“季先生在哪里?”

那人一脸茫然地看着多福,多福趾高气昂,“别废话,我是园子里来的,奉命来找季先生。”

园子?这京城还有哪个园子?

看门的人立刻恭恭敬敬地退后,嘴里磕巴道:“季先生,季……我们东家在楼上呢!”

第九百七十九章 惊喜

看来这还真是季玉深新开的铺子。

苏幼仪冷笑一声,“好端端的开起勾栏院来,怪不得不告诉我知道,原来是这样见不得台面的买卖。”

她倒不信了,季玉深什么时候有做佬鸨子的爱好了?

她朝楼上走去,多福连忙跟上去扶着她,上了楼耳边的丝竹之声就更加响亮了,二楼的楼梯口站着三四个衣着红绿的女子,春裳纤薄,看起来风情万种。

见着苏幼仪,几人都愣了愣。

这女子何其美貌!

短暂的愣神之后,那几人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这位姊妹是新来的吧?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来的?”

“乖乖,这也生得太美了,是从哪里搜罗来这样的美人?”

几人嘴里夸赞着苏幼仪,有性情外向的伸手想拉苏幼仪,被多福眼疾手快地打开,“大胆!”

几个女子都被他吓着了。

等反应过来,众人都有些不满,“看来这位姊妹是有身份的,身边是有人伺候的呢,咱们连碰都不能碰。”

“是啊,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呢!”

有人嘴里讽刺起来,“既是大小姐,不回家去在绣房里绣花,何苦也来这里和咱们一起操持贱役?”

几人扭扭捏捏,阴阳怪气,苏幼仪没理会她们,目光只朝里头看去。

二楼看起来是一个个包间,从这里看不见包间里的情况,古怪的是,楼上和楼下一样陈设简单,甚至有些仓皇。

这不像季玉深的风格。

他若是开一家铺子,必定陈设和装潢都是上好的。

苏幼仪简直怀疑多福带错了路,要不是楼下的看门人听见“季先生”三个字就说是他们东家,苏幼仪指不定已经出门了。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我找你们东家。”

话音刚落,多福就伸出手,不客气地将众女子拨到一边,这下更加惹恼了这些女子。

她是什么意思?

要拨开她们好歹也亲自动手,怎么让一个男仆来对她们动手动脚的?

先前要牵苏幼仪手的女子不客气地叉腰,“你是什么人,也敢说见我们东家?你莫不是破落户家的小姐来卖身的吧?卖身先找教引妈妈,找东家做什么?”

“大胆!”

多福再次喝斥,一瞬间,侍卫们从楼下涌了上来,吓得那几个女子慌忙后退。

她们这才明白,眼前的女子和自己不同,不是什么新来的姊妹,而是真的大户人家的小姐。

瞧瞧她身后的侍卫那副精壮强干的模样,这可比她们见过的大小姐都要有牌面。

可想到自家东家的牌面,那几个女子又不害怕了,有人高声尖叫,“你们敢在这里闹事,怕是不想活了,知道我们东家是什么人吗?!”

声音太刺耳,苏幼仪懒怠听了。

她没理会她们,径直朝里头走。

里头似乎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只见季玉深迎面走来,看到苏幼仪错愕不已。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

苏幼仪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嚣张的女子,“这就是你新开的铺子,那些就是你的伙计?怪不得你这些日子天天往外跑,你的伙计这么不省心,是该你多费时间调交。”

季玉深哭笑不得,“你误会了……”

他见苏幼仪似乎来得匆忙,鬓角有一丝碎发松了,便伸手想为她捋到耳后。

苏幼仪偏过脸去,不受他的好意。

季玉深一脸无奈。

那几个女子何尝见过这样的画面,一时看呆了。

东家平日不苟言笑的,来这里也不过是看她们练习乐曲和舞蹈的进度,何尝见过他露出这种笑容?

只怕这世间,只有这么一个女子值得他如此讨好吧?

不对啊,东家把她们搜罗来练习乐曲和舞蹈,不是为了太后么……

“来人,上茶。”

季玉深心想这话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了,便叫人上茶慢慢说,苏幼仪见着一个更加窈窕年轻的女子出来,穿着明艳纤薄的衣服,十分刺眼。

她心里不舒服,到底还是给了季玉深一个机会,进去坐着说话。

茶水上来,外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瞬间安静了下来。

丝竹之声不再响起。

苏幼仪端起茶轻抿了一口,外头的茶自然不如御园里头的,她索性吐在杯中,再也不碰。

季玉深道:“你为何如此生气,难道是因为这些日子我忙于铺子的事,疏忽了陪你么?”

苏幼仪扬了扬眉头,“你当我的傻子么,你季玉深何其骄傲的人,忽然开了个勾栏院,还在这里头费了那么多心思,别的铺子怎么不见你忙?”

“勾栏院?”

季玉深这才明白她为何生气,“谁说这里是勾栏院?这分明是一个乐坊,我来这里是看这些乐女和舞女练习的进度,看看能不能赶在春日结束之前把她们带进园子为你表演,也算为椿光增色。”

“什么?乐坊?”

苏幼仪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是啊,上次咱们出宫的时候,你不是很喜欢那个民间乐女弹的琴,说是和宫里的不一样么?”

季玉深道:“我瞧着你近来对满园椿光也不太在意,想是看腻了,便想着换个花样,或许你会喜欢。”

苏幼仪有些尴尬。

原来是这样,原来季玉深最近时常往外跑,说到底还是为了她。

她还以为……

“那这里为何如此乏善可陈,连陈设都没有?”

“这里现在只是用来给她们练习,等练习好了之后先让她们到御园中为你表演。若你喜欢,留在御园也使得,再送回来也使得。若你不喜欢,这里到时候再开张做一个乐坊,到时候再行陈设。”

苏幼仪这下全听明白了。

她是听多福说这里勾栏院聚集,所以下意识想到了那方面去,却忘了舞坊乐坊这种存在,也是和清楼混在一起的。

苏幼仪用手挠了挠额头,掩饰尴尬,“额,那多谢你费心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嘛。”

省得她误会。

季玉深也看出她的窘态,忍不住逗逗她,“若早点告诉你,不就没有惊喜了?嗯……我不是说让她们为你表演的惊喜,而是说,你吃醋对我来说是惊喜。”

第九百八十章 岭南酒楼

苏幼仪兴致勃勃地带着多福、多禄出门捉奸,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她倒觉得无趣起来。

“好了好了,你继续吧,我先回去了。”

苏幼仪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季玉深哪里肯放人,立刻挡在前头拦住了她的去路,“这样就想走?”

苏幼仪心虚,“那你想怎么样?”

季玉深站在她身前,微微低下头,下巴正好落在她额头上,“至少也该补偿我一下,我好端端地为你准备惊喜,反要被你怀疑,这是什么道理?”

苏幼仪自知理亏,闭上眼睛,脑子里一转,硬着头皮踮起脚,在季玉深面上亲了一口。

“这样行了吧?”

“还不够。”

低沉微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弄得她耳朵里痒痒的,她试图伸手挠一挠,一个软而温热的东西凑上她唇瓣,接着便是温柔的碾压。

苏幼仪闭紧了眼睛,双手不自觉环到他身后。

季玉深揽着她,从蜻蜓点水到深深的予取予求,直到苏幼仪喘不过气了,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纤腰。

“现在……可以走了吗?”

苏幼仪脸色微红,忍不住心中腹诽,这要叫多福和多禄他们看见了,她这个太后颜面何在?

季玉深却道:“我这里差不多了,接下来让管事的妈妈带着她们练习就是。我陪你一道回园子去,顺便带你去看看我其他的铺子。”

苏幼仪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听见季玉深说带她去看铺子,她又起了兴致。

她知道季玉深进京这许多年,不但成为了户部的皇商,还在京城中开了许多铺子,包括给她做蝴蝶酥的酒楼。

可到底有多少铺子,做的又是什么生意,她一概不知。

今日正好出门,一并去瞧瞧也好。

两人从包间里头走出去,众人见他们进去之时还是一个剑拔弩张,一个赔笑讨好的,这会儿两人出来又是彼此和睦的,柔情蜜意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多福和多禄低着头偷笑,一声儿也不敢出。

那些乐伎、舞女瞧了这场面,知道眼前女子是东家的人,自然也不敢再放肆,只在心里暗暗揣测苏幼仪的身份。

季玉深牵着苏幼仪往楼下走,“先带你去瞧瞧蝴蝶酥是怎么做的,我如今已经学会了,过几日便可在御园里亲手为你做一次,你尝尝和酒楼的大厨做的味道一不一样……”

两人步下楼去,声音越来越小。

多福、多禄和侍卫们连忙跟上,等他们都走了,那些乐伎和舞女纷纷议论起来,对今日之事十分好奇。

“那位姑娘是谁啊,好大的威风!”

“瞧东家的态度,你们几时见过他如此殷勤?我头一次见他笑得那么多!”

“我好像听见东家说御园,那位姑娘……不会是御园里的人吧?”

众姑娘一听这话,纷纷咋舌,不敢再揣测下去。

管事的妈妈从里头走出来,大手一挥,“姑娘们,都干嘛呢?赶快去练习了,以你们现在的水平,怎么到太后跟前献丑?不怕被太后笑话?”

众女一听这话,纷纷做鸟兽散。

……

马车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穿梭,先是到了长街最热闹繁华处,岭南酒楼四字招牌金光闪闪。

苏幼仪从马车上下来,看到这酒楼共高三层,占地极大,装饰也十分华丽雅致,在周围一众酒楼里是最突出的一个。

不想却叫个这么土气的名字。

苏幼仪暗笑,“原来你的酒楼叫这个名字?这实在不像你的风格,怪不得你从来没提过它的名字。”

“这里头有个缘故。”

季玉深笑得一脸神秘。

苏幼仪正糊涂着,只见多福上来解释,“太后不知道,这酒楼当初起名字的时候,费了好大的一番周折呢!这个地段是京城最好的,您看,官员上朝少不得经过这里,所以京城最好的酒楼都在此处,正是为达官贵人服务的。”

苏幼仪放眼望去,果然附近的酒楼都是耳熟能详的,除了酒楼之外,还有客栈和首饰铺子等,都是响当当的招牌。

多福道:“因为太后是岭南人,苏首辅也是岭南人,不少酒楼和客栈都想要岭南这两个字做招牌沾点光,可总不能大家重了名,都叫岭南吧?故而这个名字,是季先生费了好大周折才争取到的。”

苏幼仪看向季玉深,再看多福,不禁道:“还有这个缘故,那你是怎么争取到的?多福,你这么清楚,莫不是你在其中也搭了手?”

多福一脸骄傲,“太后抬举奴才了,季先生能使唤奴才的时候,这酒楼的招牌他已经自己争取到了。不过奴才确实做了点小事,就是让周围那些不懂规矩的小铺子不准跟咱们这酒楼重名。”

那些大酒楼当初没争取到这个名字,自然不会不懂行地再来沾光,至于那些小铺子就需要用些手段让他们明白了。

苏幼仪点点头,“原来如此,看来季先生本领高超,用不着沾御园的光就能争取到这块好招牌。你到底是如何争取到的?”

“很简单。”

季玉深一面迎苏幼仪进去,只见大门边上还有一个小窗口,那小窗口外头挤满了排队的人,都是在等今日刚出锅的蝴蝶酥。

“因为我是岭南商会的会长,这块招牌若非我用,换成任何其他用,岭南商会都不会善罢甘休。”

“噗。”

苏幼仪忍不住道:“什么岭南商会不会善罢甘休,你就是岭南商会的会长,只怕是你不会善罢甘休吧?”

季玉深还真是会给自己的手段贴金,这大概就叫做……光明正大地无耻。

不过她好像还挺喜欢季玉深这种无耻的……

季玉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走,带你去小厨房看看蝴蝶酥。”

“小厨房?”

“嗯。”

季玉深道:“蝴蝶酥是岭南酒楼的招牌点心,除了蝴蝶酥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点心,都是在专门做点心的小厨房里做的。大厨房做的是菜肴羹汤,油烟太大,会影响这些点心的口感。”

第九百八十一章 经商宝典

苏幼仪无声地赞了一声。

看来岭南酒楼很成规模,连厨房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都分得井井有条,不愧是季玉深的产业。

须知外头那些酒楼多半都将心思花在装点门面上,很少有花心思在后厨的,而季玉深就不同了,他的门面比别人好看,后厨也比别人用心,怪不得做出的东西能好吃。

看外头排队的人就知道了。

季玉深带着苏幼仪去后厨转了一圈,小厨房里正在做蝴蝶酥,案台上做着一部分,锅里还炸着一部分,饶是如此还是供不应求。

那些厨师和帮工个个手脚麻利,却不慌张,丝毫没有被外头排队的人影响了心情。

苏幼仪看得有趣,见一个小帮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正在一本正经地揉面团,她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孩子头也没回,“做什么?”

苏幼仪乐了。

“你们东家站在你背后,你头也不回?”

那孩子听见这话才勉强转过头,手里的活计却没停,“东家,您有什么事吗?”

季玉深挑了挑眉,看向苏幼仪,示意他并没有事,有事的是苏幼仪。

苏幼仪问他,“你就这么认真吗?好像眼睛里只有揉面团,别的事都引不起你的兴趣似的。”

那孩子指了指周围的灶台和厨师,“小姐您瞧瞧,我虽然只是个揉面团的帮工,可我要是揉慢了,厨师做蝴蝶酥自然也慢了,那外头的客人也要多等好长时间。所以我不能耽误我的差事,有什么新鲜有趣的,等我下班了再玩不迟。”

“这孩子也太有趣了。”

苏幼仪掩着口笑,季玉深带着她继续朝前走,一边轻声解释,“那孩子是有原因的,他家里娘亲病重,他很缺银子给他娘治病。”

“怪不得小小年纪就来做帮工了……这么说一定是你给了他娘治病的银子,所以他才这么认真做事回报你?”

季玉深摇了摇头,“在商言商,我不是积德行善的大善人。他要救他娘就得用自己的劳动换取,我不会平白给他银子。”

“那他为何如此认真?”

季玉深笑了笑,“这厨房里头上至大厨下至帮工,或者说是这酒楼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不仅仅是工人,也是主人。比如我规定了,一天能做多少蝴蝶酥,超过一个数额他们每个人就能有提成。所以那孩子认真工作,为的是多挣一点提成的钱给他娘看病。”

苏幼仪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见一个在院子里扫地的小厮,便指着他道:“那他又靠什么提成?他扫的地只有这么大,还能变出多一些地不成?”

季玉深道:“他的差事不仅仅是扫地,还有迎客。若是客人走到后厨想参观,他便带着人去走动,以免客人走错地方。带的人越多,他挣的提成也多。当然,如果客人发现地上有脏东西,他的提成也会相应扣掉。”

苏幼仪再度点头,这会儿看向季玉深的目光已是十分佩服。

他很聪明。

因为他自己时常在御园中,不能像别的东家一样成天巡视自己的产业,监督自己的工人,所以他让这些工人也拥有一定的主人,只要酒楼的生意好,这些工人也能多挣钱。

故而他们根本用不着人监督,自己就会奋发向上。

最妙的是,他居然把不同岗位的工人提成的方式定得不同,适应每个人的差事,既能让大家挣钱,又能让他的管理没有漏洞。

季玉深道:“前头就是大厨房。”

“大厨房的提成方式,想必和小厨房不同吧?”

苏幼仪停住了脚步,笑道:“让我来猜猜,蝴蝶酥是酒楼的招牌点心,供不应求。所以做蝴蝶酥的小厨房提成的方式是做得多就挣的多,但大厨房不同。大厨房做的菜可不一定都会被客人点上,所以他们的提成方式应该是……客人点的多,他们就挣得多?”

“没错。”

季玉深笑着带她走进门,“不仅如此,大厨房是酒楼的命脉,他们的提成方式还包括研制新的菜品。若是新的菜品叫好叫座,那研制菜品的主厨也能相应得到奖励。”

这回苏幼仪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看了看。

大厨房里人来人往,十分忙碌,苏幼仪不想进去打扰,以免耽误了正常的生意。

不过仅看他们在门口站着,却没有多少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便可看出这些人的认真不亚于小厨房的那个孩子。

“管中窥斑,窥一斑而可见全貌。”

苏幼仪不禁赞叹,“看了岭南酒楼的管理井井有条,就知道你名下其他产业是如何运作的。果然,说你是天才一点也不为过,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

她想了想道:“我看你的经商模式,等百年之后应该写下来流传后世,必定被奉为商人管理的宝典。到时候你同样名扬天下,万古流芳。”

“何须百年?”

季玉深淡淡道:“你若喜欢,现在便可写下来流传,也好改善国家商业发展。商业发展得好于社稷而言是好事,商贾纳税多了,国家自然更加富强,百姓的生活也会更好。”

苏幼仪望向他,这个人骨子里还是没变,从前做官的时候是为了报仇,使得旁人看不出他的心胸来。

其实他是一心为国为民的人,哪怕如今做了商人也没有改变,心里想的还是改善商业发展,使得国家富强。

苏幼仪忽然有些心疼他。

他没有得到他该得的名利和地位,若季玉深当初能一直留在朝廷中,他一定是千古传扬的一代明相,而不像如今这样……

“若是现在写书流传,你经商的手段旁人就知道了,你就不怕旁人挤压了你的生意?”

苏幼仪忍不住提出这个疑问,季玉深朝着她眨了眨眼。

“如今的手段叫旁人学会了也不要紧,等旁人学会了,我又想出新的了。怎么,难道你以为我季玉深的手段,就只有这么一点点么?”

他笑得自信,一如从前模样。

第九百八十二章 半个京城都是他的

一开始苏幼仪是跟着季玉深看铺子的,看到后来就变了。

每到一家季玉深名下的酒楼或者铺子,季玉深总会让她吃这个吃那个,吃到后头她觉得自己都走不动了。

东西是好吃,只是她吃得太多了,季玉深一副喂猪的架势。

苏幼仪到后头没办法,只能自己尝一点,大部分都喂了多福他们,不过心里却记下了哪家铺子的什么点心好吃,日后让季玉深再派人送进园子就是了。

逛完了酒楼和点心铺子,又开始逛布料和首饰的铺子,苏幼仪这才发觉,这条街有一半都是季玉深的。

这可是京城最热闹的长街,半条街的产业,季玉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季玉深随手拿首饰铺子里的首饰给苏幼仪试戴,一面还说这个不显气质,那个太老气之类的。

苏幼仪随便看了一眼,不由惊讶,季玉深给她试的首饰成色都极好,看掌柜的一脸肉疼的表情,就知道这是镇店之宝的级别。

苏幼仪不禁同他开玩笑,“我若看上了就给我么?”

“自然。”

季玉深眼睛也没眨,“若不是为你,我何必巴巴地让人搜罗如此昂贵的首饰?打造如此精致的工艺?”

苏幼仪心中一阵甜蜜。

掌柜的见东家如此讨好眼前的女子,也不知是什么身份,毕恭毕敬地上前解释,“这位小姐,您头上这支累丝碧凤钗是我们自家的匠人打的,足足打造了半年,这才拿出来不久。先前一直放在柜台里没人敢叫拿出来瞧过,只因售价太贵了。”

换言之,这钗是这家店镇店的门面,若是拿走了,工匠还需再费半年时间再打一个。

苏幼仪伸手摸到头上,将那累丝碧凤钗拔了下来,细看做工确实精巧,足以和宫里的工匠相比。

除了做工之外,更加难得的是花样不俗,那赤金之中一点碧色,很适合春日浪漫的气氛。

苏幼仪笑着朝季玉深道:“这个我要了。”

掌柜的:“……”

他都这样说了,这位小姐还是不客气地要了,不知道是她太贪心,还是和东家关系极好不怕东家拒绝?

季玉深自然不会拒绝,只朝掌柜的道:“包起来。日后这位姑娘若还来铺子里,她看中什么都给她。”

掌柜的欲言又止,那副表情像是割了他的心头肉似的。

他到底不敢多话,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累丝碧凤钗去后头装上。

苏幼仪等他走了哈哈大笑,“你瞧见没有?你家掌柜的一副,我怎么摊上这种败家东家的表情,哈哈哈!”

“能博佳人一笑,不算败家。”

季玉深也跟着她笑,又将自己腰间平日挂的一个黄玉佩给了苏幼仪,“你平日喜欢出门玩耍,小六和小七他们也喜欢。若你几时出门不愿意带着我,就带着这块玉佩,不管要吃要喝还是要买东西,都是方便的。那些铺子的掌柜都认得这个。”

苏幼仪把那玉佩在手里掂了掂,不禁问季玉深,“我为何不愿意带着你?我若不愿意带着你,你还肯把这个给我用,就不怕我随手搬空了你的所有铺子?”

季玉深微微眯起眸子,“若到那个时候,我不能陪着你了,还能用这点财物对你尽一点心意,也算一点安慰。我知道你不缺钱财,只是你的身份在宫外不便暴露,有这个到底方便些。”

苏幼仪瞧他的神情,心里某处柔了起来。

他自从诈死逃离京城之后,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也就是这些铺子,他却把这些毫无保留地都给了苏幼仪。

若苏幼仪真的全部拿去,他这半生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当真不怕么?

苏幼仪望着他的眼神,她看得出来,他是真不怕。

她思索了片刻,不客气地将玉佩收进了袖中,“好吧,这个我就收下了。下次小六和小七再往外跑,我把这个给他们,好歹你铺子里的伙计若瞧见也能照应照应,省得他们到处乱跑遇到危险。”

她没提自己用上这玉佩的话,因为她知道,她不会抛下季玉深的。

季玉深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看着她。

不多时掌柜的便将包好的累丝碧凤钗拿了出来,苏幼仪不客气地接过递给多福,“收好了,回去让霞儿单独放起来,这可是我的爱物。”

那掌柜的听见这话心中腹诽,料想这位小姐也不是什么豪门巨富,这累丝碧凤钗对她而言一定是最贵重的一件首饰,所以她才如此珍视。

等了铺子,季玉深又要带着苏幼仪接着走。

苏幼仪一脸惊讶,“我们一共已经走了十多家铺子了,还没走完吗?”

季玉深平淡地指了指远处,苏幼仪发现他指的不是某家铺子,好像是下一条街,“我们才走了一条街,还有四五条没走呢。”

苏幼仪:“……”

她刚才还心疼季玉深半生事业就得这些铺子,现在看来哪里只是铺子?

半个京城都是季玉深的!

他也太深藏不露了,此等巨富于国家社稷而言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怪不得他连真实姓名和身份都没有,却可以成为户部的皇商!

苏幼仪努力打起精神,“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还有多少家铺子,多福,给我倒杯茶来,我喝了接着走!”

“哎!”

首饰铺的掌柜还在门口送他们,听见这话忙要回自家铺子里头倒茶,却见多福一回头,一个提着茶壶和茶杯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了。

掌柜的吓了一大跳。

看来他看走眼了, 眼前这位小姐一定不是普通官宦富户人家,谁家出门还有人提着茶壶和茶杯的?

隔着这么远一嗅,掌柜的竟嗅不出那茶是什么茶,只知道一定是他喝不起的好茶,否则他不会不知道。

他心有余悸。

苏幼仪接过茶杯大口地喝了一口,重新鼓起精神,招呼着季玉深,“走吧,今日非把你家的铺子全看个遍不可!”

“是。”

季玉深含笑,一副巴不得如此的神情,“这样下次你再溜出门,也知道该往哪里喝茶吃饭去。”

第九百八十三章 皇后做主

自从宫里添了一个皇子,后宫的气氛变得完全不同了。

因是开春,正是适宜出门走动的日子,连挺着大肚子的和嫔都时常去给周皇后请安。

众嫔妃每每在坤宁宫聚集的时候,难免听见大皇子的哭声,或是奶娘抱着睡醒的大皇子出来走动。

坤宁宫里入目所及,多了许多孩子用的东西,比如孩子用的小木勺和小木碗,上面绘着可爱的图案。

还有摇椅等孩子用的东西,使得肃穆的坤宁宫添了一丝生趣。

周皇后不管嫔妃们在不在,只要大皇子睡醒了,她就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她自己亲手抱着。

一来二去,众嫔妃都察觉到异样。

“皇后娘娘也太心疼大皇子了,宫里的孩子从小都是由奶娘教导的,皇后娘娘金尊玉贵,却总是亲手抱着孩子。”

钱常在提出疑问,周皇后一边手里拍着大皇子,一边笑道:“孩子还小,奶娘再好也不比亲娘。皇上特特吩咐让宸儿留在坤宁宫由本宫亲自教养,一直到他学龄到了去东四所读书为止。”

要正式到东四所读书,少说也要等六七岁,这么说大皇子要在坤宁宫教养六七年再离开?

和嫔听了羡慕不已,“还是皇后娘娘和大皇子好福气,臣妾的孩子将来出生……还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定夺呢。”

和嫔品级太低,未必能亲手抚养自己的孩子,就算抚养,也有可能早早被奶娘们带到东四所隔绝起来。

就像从前那些小王爷们待在东四所一样,很少能和自己的亲娘见面。

周皇后见她一脸羡艳,笑着劝慰她,“你放心,孩子出生若是个公主,本宫会让她留在你身边教养长大。若是个皇子,至少也会让你亲手教养到四五岁,毕竟皇子是将来要治理朝政的,再大了皇上若有什么主意,本宫也不好插手的。”

和嫔不过偶然说一句,没想到周皇后竟然给了她这样的承诺,她大喜过望,连忙站了起来,“皇后娘娘说的是真的?若是如此,臣妾在此先谢过娘娘了!”

哪怕是个皇子只能亲手养到四五岁,那也比旁人强上许多了。

李嫔听了这话却微微蹙起眉头,“和嫔会不会高兴得太早了,皇后娘娘不过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须知皇子之事乃是国事,是由皇上圣心独才的,若是公主倒有些可能。”

和嫔方才燃起的喜悦顿时被一盆冷水浇灭,“你又不是皇后娘娘,你如何知晓?皇后娘娘,李嫔的话是真的吗?”

周皇后抿唇一笑,给了和嫔一个安心的目光,“放心,本宫做不了主的事,不会轻易对你许诺的。”

她淡淡地看了李嫔一眼,唇角笑意不改,“皇上早有言,后宫之事由本宫全权处置,哪怕是妃位及以上嫔妃的赏罚。小皇子和小公主的事,本宫自然能做主。”

“那太好了!”

和嫔登时欢喜起来。

李嫔念着妃位及以上这几个字,心中如同落下一片寒霜。

也就是说,即便她还是李贤妃,周皇后也能握着她的生杀大权,更别提她现在只是李嫔了。

她心有余悸,当即不敢再说什么,“皇上果然信重皇后娘娘,如此大权都交给了皇后娘娘,看来日后我们这些嫔妃只仰仗皇后娘娘便是了。”

“是啊是啊,皇后娘娘深得皇上信任,这也难怪,谁能有咱们皇后娘娘这样贤良淑德?”

两个常在也跟着李嫔这话恭维起来,若说从前她们也指望能得皇上宠爱好在后宫过得好一些,如今在宫里过了一年了,她们也算看明白了

皇上一心在前朝政事上,后宫的皇后是个公正和善的,只要她们尽好妾妃本分侍奉好皇后,日子是不必愁的。

这样也好,她们这些资质平平的嫔妃就不用遭受冷落了,后宫里也不会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周皇后又趁势道:“诸位妹妹在宫里过日子,其实也和寻常嫁做旁人妇没什么区别。只要安分守己,一心侍奉皇上,日子照样宽和。不信你们瞧瞧御园的诸位太妃们,何尝不快乐?”

众人都是去过御园的,对周皇后的话深以为然。

周皇后道:“大家相处了一年,本宫是个什么性子你们也晓得,只要大家和和美美的,不比什么强?眼看往后宫里又要添许多儿啼声,可能还会再添许多新人,大家一定要放宽心,过好自己的日子。”

“是,多谢皇后娘娘教导。”

众嫔妃都福身行礼,周皇后怀里抱着大皇子朝殿外走,“坤宁宫的牡丹开得正好,走,本宫带你们去瞧瞧,扶好和嫔。”

“是。”

宫女们扶着和嫔,众人都朝殿外走去,周皇后抱着大皇子同他说话,“宸儿,瞧见了吗?这牡丹开得好不好看?赶明儿你大了,母后就把这牡丹采下来给你玩耍。”

大皇子还是襁褓婴儿,却像听得懂周皇后说话似的,一听这话咯咯笑起来,嘴角似乎还有亮晶晶的口水。

众人都笑起来。

和嫔忙道:“大皇子可真聪慧啊,小小年纪好像什么都听得懂似的,一定是皇后娘娘怀着身子的时候读书多的缘故!”

和嫔心里忖度着,她现在要是开始读书,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正想着,一抬头就看见李嫔瞥了她一眼,一脸的不屑。

和嫔:“……”

她瞧见李嫔那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心里在鄙夷自己,恨不得上去打李嫔一顿。

当着周皇后的面,她只好忍耐着。

周皇后笑道:“哪里,我读书不过为陶冶性情,不过宸儿确实比一般的孩子要有灵性,大约是继承了皇上的聪慧缘故。”

李嫔听见和嫔等人又是一通恭维。

她懒怠听和嫔那些赤倮倮的马屁,便将目光落在大皇子身上,假装在看大皇子,这么一看,她忽然发觉了点不对劲。

大皇子身上穿着的鹅黄杜兜看起来好眼熟,上个月她来坤宁宫请安,好像见着旦儿手里绣的就是这个。

第九百八十四章 姿势熟练

李嫔怕自己看错,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

她回想这阵子来坤宁宫看到大皇子,因为近来入春衣裳单薄,她很容易就能看到大皇子里头穿的杜兜系带。

可这么多次里,她没有一次看到自己亲手绣的杜兜穿在大皇子身上。

反而这件旦儿绣的杜兜,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李嫔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只笑道:“皇后娘娘,臣妾瞧大皇子这件衣裳好生精致,想来不是内务府的绣娘做的吧?”

她说着,伸手拈了拈大皇子外衫的布料,“还是蚕丝的,果然细密柔滑。”

周皇后不动声色地将孩子挪开,递给一旁的奶娘,一副抱得手酸的模样,就着奶娘怀里同李嫔谈论起来,“是啊,这件衣裳是我娘亲手做的,不过用的是内务府送来的蚕丝。这样好的蚕丝只在宫里,外头是寻摸不到的。”

听见是周夫人亲手做的衣裳,李嫔道:“原来如此,想来一定是周夫人在宫里照顾皇后娘娘坐月子时做的。臣妾先前看连旦儿都在亲手做针线,一定也是为大皇子做衣裳吧?”

旦儿听见提起自己,连忙上前一步,笑着回道:“李嫔娘娘说得是,也是奴婢一点穷心。要说各家各府还有内务府并宫中各位嫔妃娘娘,还有御园那头送来的衣裳不计其数,我们大皇子穿是穿不完的。可奴婢总想尽自己一点心意,不止是奴婢,坤宁宫旁的宫女嬷嬷也是如此呢。”

“是啊。”

跟在旦儿身后的小宫女一下子意会,忙替旦儿圆话,“我们私底下还攀比着呢,都争着想让大皇子穿我们做的衣裳。所以有些王公大臣府上送来的衣裳,大皇子一次都没穿就已经小了呢。”

言下之意,李嫔送的杜兜大皇子就算没穿上,也是很正常的。

李嫔听了这话将信将疑,心里也拿不准周皇后到底是不是防着自己,却听和嫔笑道:“皇后娘娘,臣妾听说刚出生的孩子穿旧衣服反而好呢,等臣妾的孩子出生了,能不能请皇后娘娘赏些大皇子的旧衣服给我们?”

“确实有此一说。”

周皇后笑道:“不瞒你们说,宸儿刚出生的时候穿的就是我娘从家里带来的,我小侄儿穿过的衣裳。等你的孩子出生,本宫自然拿宸儿的衣裳给你的孩子穿。”

和嫔十分欢喜,忽然想起李嫔曾经给大皇子送过亲手绣的杜兜,当时周皇后说会给大皇子穿,也不知道大皇子到底有没有穿。

倘若到时候皇后赏赐时不留意把那杜兜也给自己了,她可是绝不会给自己的孩子穿的!

正说着话,忽见小纪子从坤宁宫外走来,进来笑吟吟地请安,“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给诸位主子请安。”

“免礼。”

周皇后朝他抬抬手,小纪子起身道:“皇后娘娘,皇上请您去乾清宫说话呢。哟,正好大皇子没在睡觉,也请一并带去乾清宫吧。”

“好。”

小纪子没说皇上叫她什么事,周皇后心里大抵有数,也没细问,只朝众嫔妃道:“你们先回去吧,空了再来说话。”

“是。”

众嫔妃告辞,周皇后便带着大皇子去了乾清宫。

回去路上,李嫔看了和嫔一眼,故作不经意道:“皇上来传皇后娘娘,也不说是什么事,皇后娘娘也不问,真叫人费解呢。”

“有什么可费解的?”

果然,听见李嫔也有想不通的事,和嫔忍不住骄傲地搭话,“自然是皇上时常请皇后娘娘去乾清宫说话,皇后娘娘都已经习惯了,所以才不问叫她什么事。”

李嫔听罢故意激她,“你得意什么?好像你知道皇上叫皇后娘娘去做什么似的。你不过和我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在我面前逞什么威风?”

“谁说我不知道?”

和嫔白她一眼,她时常去坤宁宫,周皇后待她也格外好一些,有些话自然肯同她讲,故而这事她正好知道。

她道:“皇后娘娘多好学,一心想求教朝中名儒大师。可是又不好叫外男进坤宁宫,所以……”

“所以什么?”

和嫔张了张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捂住了嘴,目光躲闪,“没什么,我身子不适,先回宫去了。”

说罢脚步匆匆地离开。

李嫔站在后头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虽然和嫔的话没说完,可以李嫔的通透早就猜个扒九不离十了。

和嫔一面朝储秀宫走,一面嘴里叽叽咕咕,“糟了,皇后娘娘不想让旁人知道这事,皆因信任我才告诉我的,我一时受不住李嫔的激将法,居然告诉了她!这,这叫我怎么面对皇后娘娘!”

“和嫔姐姐,你在说什么呢?”

两个常在问着她,和嫔更加不能把实话说出来,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没,没什么。”

周皇后到乾清宫,果见里头苏志明和几位翰林学士在,见着周皇后,众人都起身请安。

“请皇后娘娘安。”

“诸位大人免礼。”

周皇后亲手抱着大皇子,笑着走进去,“本宫来的不是时候,打搅诸位大人议事了。”

“皇后娘娘言重,其实政事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

苏志明笑着开口,周皇后上前将孩子抱给元治,元治接过来看了看,大皇子还很清醒,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他心情大好,抱着孩子走下来,“舅舅,你也许久没见着宸儿了吧?给你瞧瞧。”

苏志明没有直接伸手去接孩子,而是看向周皇后,他知道为母者对孩子往往格外敏敢,若周皇后不喜欢外人抱大皇子,他便找个借口推辞。

周皇后并没有任何不悦的意思,反而笑道:“是啊,宸儿快叫舅公瞧瞧,有没有胖了些,有没有高了些?”

苏志明这才小心地将孩子抱入怀中,他自己也有两个孩子,年纪都很小,要论抱孩子的经验他十分充足。

周皇后一看他的姿势不禁笑道:“舅舅果然是有两个孩子的,抱起宸儿来姿势如此熟练。”

第九百八十五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苏志明抱着孩子轻轻拍了几下,这才抬起头道:“自然是比没做爹的人有经验些。臣方才瞧着皇上抱孩子的姿势,可见皇上疼爱大皇子,一定时常抱。”

元治哈哈大笑,又朝众学士道:“你们也瞧瞧,朕的大皇子生得像不像朕?”

众人自然都说像,鼻子眼睛乃至嘴巴眉毛,每一样都分析了像皇后还是像他,元治又问众臣家里的儿孙,大家也都说起孩子的趣事了。

一时之间,气氛从严肃转而诙谐起来。

聊了一会儿,元治才转入正题,“对了,朕最近看了一本书,有些不解之处,想和诸位爱卿聊聊。”

翰林学士的职责原本就是陪着皇上读书,为他答疑解惑的,众人一听自然没有二话,元治顺势道:“皇后最近爱读书,也在这里听听吧,一会儿顺便就在乾清宫陪朕用晚膳。”

“是。”

皇后微微福身,抬起头来飞快朝元治眨眨眼。

元治为了让她顺理成章地和朝中大学士们切磋,也是煞费苦心,还要装得一副是他自己想求教的模样。

为了把戏演得更足,元治还得提前把周皇后看的书看一遍,他常常和周皇后开玩笑,说她是变相地催促自己不断求学。

大皇子被抱了下去,周皇后则留在殿中听元治和众臣讨论,她看起来只是陪坐,其实心里把众人的见解一一记了下来,偶尔才说一两句自己的困惑。

起初众臣都不觉得有什么,可时日长了,每次皇上找他们读书论道周皇后总会过来,而且听她的话音皇上看的书她也都看过。

众人渐渐察觉到不对劲。

这到底是皇上想和他们讨论,还是周皇后想和他们讨论?

几次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苏志明。

“首辅大人,您说怪不怪?皇后娘娘才生了大皇子不久,不在后宫安心照顾大皇子,为何总是在皇上和咱们讨论经典的时候出现?”

“是啊,首辅大人。皇后娘娘读的书可真多啊,皇上读什么,她也读什么。”

苏志明听出众学士言下之意,他们分明心里已有揣测,嘴上只用委婉的话来问苏志明。

苏志明笑了笑,“皇后娘娘勤奋好学,皇上没意见,太后也没意见,你们莫非有什么意见?”

“不敢不敢!”

“下官哪敢啊!”

众人连忙摇手,“只是觉得有些古怪,莫非……根本不是皇上想探讨学问,而是皇后娘娘想探讨学问?”

苏志明会心一笑。

众人瞧他这副神情,越发觉得他知道内情,都等着他给句明白话。

苏志明却慢悠悠道:“皇上和皇后本是夫妻,伉俪情深,不论是皇上学还是皇后学,都是一样的。本官只有一句忠告给诸位,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忙躬身拱手,“求首辅大人赐教。”

苏志明道:“既然皇上没有说别的什么,说明他并不想让人觉得是皇后有心求教于诸位。皇上的心意是摆明了的,诸位若是违逆皇上的心意去妄自揣测,只怕不妙。”

此话一出,众人恍然大悟。

管他是皇上还是皇后想求教,总归他们是翰林学士,做好一个大学士的本分就是,旁的关他们什么事?

想明白了这话的人纷纷朝苏志明拱手道谢,各自离开。

……

“皇后娘娘,喝盏桃花羹吧。”

旦儿将小厨房刚做好的羹汤送上去,周皇后正在窗下看书,便搁了书朝她看过来。

旦儿小声嗔道:“皇后娘娘自从出了月子,看书更加孜孜不倦了。要是天下男子都有娘娘这份恒心,早就能中举了。”

“胡说什么呢。”

周皇后笑着接过汤匙,“咱们说这话也算是不知民间疾苦了,要知道,多少读书人家境贫寒,既没有咱们这样的锦绣衣裳被褥,也没有这样好的吃食。甚至他们还要做些活来供养自己读书的费用,如何能拿我与他们相比?”

旦儿歪了歪头,“哪里就这样贫苦起来?”

周皇后不禁发笑,伸出手在旦儿额头点了点,“你啊,越发比我还像娇小姐出身的。你不知道,远的不说,只说首辅大人,他便是我说的这样。当初太后成为皇后的时候,舅舅他已经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中举人了,那时是上京赶考的。他说他幼时曾经一边读书一边放牛,你敢信吗?”

“啊?”

旦儿听了十分惊讶,她也见过苏首辅,只觉得那是个十分斯文儒雅有才学的人,年纪轻轻就成为首辅,是多少京城女子仰慕的俊杰。

可惜他早就娶了郡主,夫妻恩爱琴瑟和弦。

旦儿怎么也无法把风神朗俊的苏志明和放牛娃扯上关系。

周皇后轻叹一声,“所以说,身居高位者越发要体察民间民情,不能以自身的力量去揣度百姓,这就成了何不食肉糜了。我也是如今才明白,为什么母后那么懂得体察百姓,为什么母后总喜欢出宫去看百姓民生。”

“因为只有从百姓中走来,再到百姓中去,才能懂得百姓的疾苦。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无百姓便无主君。”

旦儿听着周皇后一番话,眼里几乎冒出星星来,“娘娘说得真好!等以后大皇子长大了,一定也会像娘娘说的这样!”

提到大皇子,周皇后忽然放下手中的汤匙,她想到了别处。

“旦儿,日后那些嫔妃再来请安,你让奶娘少把宸儿抱出来吧,只说他在睡觉或是喝奶便是。”

周皇后想到那日李嫔的试探,心有余悸,“李嫔似乎对宸儿没穿过她送的杜兜十分耿耿于怀,本宫不想多添事端,还是别叫宸儿出来的好。”

旦儿听得有些气愤,“其实这也没什么,多少贵族人家的规矩都是不穿外头人送来的衣裳的,尤其是贴身的杜兜,李嫔娘娘又有什么好介意的呢?宫里其他嫔妃送来的衣裳,大皇子不是照样没穿么?”

“李嫔心思缜密,加上先前发生了那么多事,难免怕她多心。”

周皇后挥了挥手,“你按我说的做便是,没得招惹麻烦,又惹后宫不太平。”

第九百八十六章 桃花不俗

周皇后固然小心,李嫔的心结早已落下。

大皇子出生已满两个月,李嫔近来也偶有承宠,长椿宫的日子比从前好过许多。

连带燕儿这个临危受命的大宫女都体面多了。

燕儿也渐渐变得和从前做粗使小宫女不同,不仅说话做事体面多了,也学会了怎么把自己打扮得更像个大宫女。

长椿宫的宫人原先还不把她当回事,现在眼看李嫔又得宠幸,都巴结上了燕儿。

“燕儿姑姑,快坐快坐,瞧外头天气热的。”

燕儿才从外头回来,便被一众宫女围着簇拥到长廊下歇凉,燕儿一脸莫名,“才是春日,阳光暖着呢,哪里热了?”

宫女们听她这么说也只是笑,“这不是看你走了远路刚回来,怕是有些热吗?来,快喝杯茶吧!”

燕儿跟在李嫔身边久了,也学会闻茶的成色了。

这茶她一嗅就知道是好的,便接了过来慢慢喝着,那几个宫女瞧见她手里拿着好大一个锦盒,便知里头是好东西。

“燕儿姑姑,你这是从哪里回来啊?”

“自然是内务府。”

燕儿一边喝茶,一边瞥了眼那方大锦盒,“这是外头新贡的上好香料,宫里只有嫔位以上的主儿才配使。和嫔大着肚子使不上,不就只剩皇后娘娘和咱们娘娘了?”

众宫女听了这话恍然大悟,怪不得李嫔能分到这么多香料。

燕儿将茶喝尽,待要走,那些宫女又围着她问东问西,“燕儿姑姑,你去内务府领东西,他们就没说些什么吗?有没有巴结咱们娘娘,还是说些别的?”

燕儿听了这话有些古怪。

先前她刚伺候李嫔的时候,每次去内务府还不觉得什么,近来她去内务府,内务府的人确实对她越发恭敬了。

不过这些宫女问她这个做什么?

燕儿正想甩开她们,忽听小宫女喊她,“燕儿姐姐,娘娘要出门,正叫你呢!”

燕儿随手把茶盏放了,根本不理会那几个宫女,直接抱着香料盒子朝殿中走去。

“娘娘叫奴婢什么事?”

燕儿进去把香料盒子放了,见李嫔正在内室梳妆,朝她看过来,“你去做什么了?”

燕儿便把去内务府领香料的事说了,李嫔没说什么,只点点头,“把这个搁下吧,陪本宫去一趟御花园。”

“御花园?”

瞧李嫔精心梳妆打扮的样子,更像是要去乾清宫,怎么会说是去御花园呢?

燕儿也不敢问,只把香料盒子捧给小宫女,“拿下去好生收着,仔细些,春日雨水多,可别叫这些名贵香料受潮了。”

“知道了,燕儿姐姐。”

小宫女捧着盒子下去,李嫔从殿内走出来,微微笑道:“你近来倒是历练老成了许多。”

“嘿嘿。”

燕儿笑道:“多亏娘娘调较得好。”

想当初她刚到李嫔身边,连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不知道,还说了一通对和嫔那边羡慕的话。

现在想想,李嫔没叫人打她一顿是她的运气。

李嫔当先朝外走去,“再叫上两个得力的小太监,随本宫一起出门。”

“是。”

……

春咣正好,御花园里是难得的好景致。

虽比不上御园那么大,花那么多,在宫里也算头等景色了。

李嫔带着燕儿和宫人到了御花园,那些原本趁着闲时在御花园偷偷赏花休息的宫人都散了,李嫔却没有欣赏的心思,只是走马观花。

燕儿伺候李嫔的时日也不短了,知道她本就不是爱花的人。

“燕儿,你说皇上更喜欢什么花呢?”

“啊?”

原来李嫔是要摘花给皇上。

燕儿顿时为难起来,“男子爱花的,奴婢着实少听说,更何况是皇上这么有男子气概的人呢?奴婢实在没听说过。”

她回头看向带来的两个小太监,他们也摇摇头,根本没听说皇上喜欢花,更别提什么花了。

李嫔却勾起唇角,“本宫听说,太后喜欢梅花,先帝也喜欢。”

燕儿听罢恍然大悟,太后和先帝嘟喜欢的花,皇上大约是不会讨厌的。

只是如今梅花已经开尽了,哪里还采得到?

燕儿四下一看,忽然看到御花园一角粉色如烟似霞,她欢喜道:“娘娘,梅花和桃花是很像的,皇上若喜欢梅花,会不会也喜欢桃花呢?”

李嫔听了这话翘起嘴角,朝众人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盛春正是桃花开得好的季节,这样粉得既不张扬又不平淡的花,连李嫔这个不爱花的人看了都喜欢。

她当下便决定了,于是指挥着小太监折树上她看中的花枝。

这花枝可不是随便折的。

要长短不一,又不能参差太过,要在花瓶中能够摆出高低错落的风景,才能为花的鲜艳增色。

李嫔命人折了不少,而后又挑出了其中最好的一部分,要将这些带去乾清宫送给皇上。

小太监道:“娘娘,那这些……”

李嫔挑走的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折下的花枝她都不要了,未免有些可惜。

李嫔想了想道:“便送回长椿宫去,让小厨房做桃花糕吧。燕儿,把花抱上,随本宫去乾清宫。”

两个小太监抱着多余的花枝回长椿宫,李嫔则带着燕儿到了乾清宫,元治听见李嫔求见的时候正在休息,便道:“让她进来吧。”

人尚未至,桃花的香气已到鼻尖。

元治睁开眼睛,看到李嫔抱着一大束桃花进来,都是鲜艳欲滴开的正好的,不禁笑了,“这是摘了送朕的?”

“皇上若不嫌弃,能让臣妾为皇上插瓶以供赏玩,就是臣妾的福分了。”

李嫔笑着福身,元治朝小纪子挥挥手,小纪子立刻下去寻合适的花瓶来,让李嫔将那些花枝亲手插好。

“大好椿光,皇上虽不喜花儿粉儿的,臣妾却不忍心皇上在殿中苦守着奏折,所以特采了花来给皇上。”

李嫔到底是有才女之名的人,连送东西都比旁人有新意。

连元治也不得不感慨,“还是你的心思雅致, 能想到这个,比旁人格外不俗些。”

第九百八十七章 敏敏郡主

李嫔但笑不语。

皇上从小饱读诗书,恰好她也是如此,两人自然有共鸣。

若非如此,周皇后也不必那么费心努力读书,还要让朝中名儒大学士与她谈会了。

“皇上雅致,方能欣赏雅致,所以后宫姊妹上从皇后起,下至我们,自然也学着雅致些。”

李嫔这话说得十分谦逊,元治想到周皇后每日勤学苦读的样子,不禁会心一笑。

周皇后自己读书勤谨就罢了,还总是拉着才两个月大的大皇子,好像大皇子能听得懂她念书似的。

偏大皇子好像还真的听得懂,每次周皇后念书给他听,他总是认认真真地睁大眼睛听,既不哭也不睡觉……

元治笑着摇摇头,看向李嫔,“要说后宫里,真正好读书又雅致的,也就只有皇后和你了。要是和嫔也能多向你们学学,朕也不用担心将来她教导不好孩子。”

李嫔听见这话,触动心事。

见小纪子端茶过来,她忙接了,亲手端去给元治,“臣妾上回去坤宁宫请安,皇后娘娘说和嫔的孩儿诞生之后,若是公主便由和嫔教养。若是皇子,也由和嫔教养到至少四五岁。想来皇后娘娘是信得过和嫔妹妹的能力的,皇上莫非不放心么?”

“皇后这样同你们说的么?”

元治笑了笑,“看来皇后是信得过和嫔。也罢,皇后是后宫之主,平素同你们来往得多,她比朕更加了解你们,这些事她做主就是。”

李嫔听了这话,方知周皇后上回信誓旦旦,其实并没有和皇上商量好。

她之所以那么自信,是她知道皇上必定会支持她的决定。

今日皇上的反应也证明了,即便他先前不知情,此刻他也半点没有干涉周皇后决定的意思。

李嫔不禁想到未来自己的孩子,有些走神。

元治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走神,“怎么了,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

李嫔笑道:“臣妾是在想,就算和嫔妹妹现在还有不足,将来她做了母亲自然也会勤谨起来。有皇后娘娘言传身教,皇上不用担心。”

她这话里恭维了周皇后,元治果然很受用,微笑着点了点头,“皇后自然是好的,如今朝中大臣多有拿皇后和太后相提并论的,说皇后把太后的风范学得极好。朕也奇怪了,太后常住御园,和皇后并不经常见面,可皇后嘴里总是说母后如何如何,处处拿母后做标杆,倒像她两个天天在一起切磋似的。”

李嫔只听到前面便没心思听后头的话了。

朝中大臣夸赞周皇后?

竟还说她像太后的风范?

太后在朝中大臣的心目中是何等地位,李嫔在闺中便知道了,甚至不夸张地说,当年的太后想自立为帝嘟不稀奇。

可她最后还是没有半分染指,将先帝留下的江山完完整整地留给了当今皇上,因此朝中老臣都对她十分敬佩。

而周皇后……她也配?

李嫔想到先前自己因与和嫔的龃龉丧失名望,两相比较起来,她心中百味杂陈。

她连忙道:“臣妾也一定会以皇后娘娘为楷模,学习太后的风范,不叫皇上为后宫之事烦忧。”

“那倒不必。”

元治站在窗前看刚插好的那瓶桃花,口中自然而然道:“皇后学习太后,那是她身为中宫应做的。至于你们,只要谨守妾妃之德,旁的朕便不指望了。”

中宫和妾妃,天壤之别。

即便皇上方才口中将她和周皇后并提,说她们是后宫中最好读书的,可在他心中,她们两个一妻一妾,到底不同。

李嫔深知这是元治的心里话,她似乎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周皇后一样得宠了。

不是因为她不如周皇后,只是因为她不是皇后,不是正妻。

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实。

元治丝毫没有察觉李嫔的心思,他伸手摆弄了一番瓶中的桃花,只道:“御花园的桃花每年都开得很好,朕记得当初母后在宫里的时候也很喜欢,还做过桃花羹给朕吃呢。想来皇后也喜欢,小纪子,派人折一些送去坤宁宫!”

“是。”

小纪子低声应了,出去使人到御花园采去。

一回头,李嫔笑着朝他走过来,“皇后娘娘若是喜欢,也算臣妾今日没有白忙一场。臣妾上次在御园也看见了不少桃树,原来太后喜欢,怪不得御园种了那么多。”

“是啊。”

元治随口应了一声,忽见刚出去的小纪子又扭头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封奏折,“皇上,西北刚刚送来的文书,请皇上轻启。”

“西北?难道是准格尔部?”

“是。”

小纪子道:“准格尔部归降之后,现在也算休养生息安顿下来了,不知又有什么所求的,巴巴地送折子来给皇上。”

“给朕。”

元治接过折子,翻开一看,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李嫔瞧见他的神情,觉得自己在这里不是好时机,便要告辞离去,“皇上既忙于政事,臣妾先行告退,不打扰皇上。”

“不必。”

元治却拦住了她,“这事你也听听,准格尔部要送他们大汗的女儿入京,献给朕为妃妾。”

“啊?”

李嫔不想竟是如此之事,倒是愣了愣,“这么说,后宫又要添新的妹妹了?”

她心中颇为复杂,如今宫里嫔妃少,倒还算平静,若是来了新人,还是准格尔部这样的外族人,不知道会掀起什么风浪。

元治道:“准格尔部归降之后,朕已封他们的可汗为王爷,他的女儿为郡主。如今他要将敏敏郡主送进京给朕为妃,倒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

见元治并没有多少欢喜之色,李嫔大着胆子道:“皇上,臣妾说句不该说的,外族女子未免粗陋,能懂汉字都算勉强,怕是皇上不会喜欢。”

即便要送来的这个女子是什么郡主,只怕也比不上京城寻常的官宦人家之女。

元治点点头,“朕也不希望宫里多个陌生的外族女子,免得多生枝节。罢了,你先回去吧,小纪子,召苏首辅和雍王叔来。”

第九百八十八章 祖宗保佑

虽说准格尔部已经归降了,可他们要送个郡主进宫,这事元治心里还是拿不定主意。

故而他又让人请了苏志明和雍亲王等人来商议。

雍亲王在到乾清宫路上和苏志明戏言,“咱们皇上也太端正了些,丝毫不贪念女色。他也不问问那敏敏郡主美不美,什么性情什么容貌,一心只想着这事会对朝廷造成什么影响。唉。”

雍亲王这话里调侃意味十足,也就是他这个做叔叔的和苏志明这个做舅舅的吐槽吐槽,这话是不能和别的大臣说的。

苏志明听了也笑,“王爷心里不知道多骄傲吧,嘴上倒是这样说。皇上若是为了女色不顾朝廷,那王爷才要愁断肠。”

雍亲王给了他一个“你懂得”的神情。

他道:“不过异族女子和咱们京城的官宦小姐自然不同,都是十分外向活泼的,皇上未必不喜欢。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人家巴巴地把女儿送来,咱们难道还往外推不成?”

苏志明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准格尔部大约心有余悸,时刻担心再被清算,所以送了郡主来,有和亲的意思。既然如此,自该劝皇上收下,若不喜欢冷着就是,将来宫里这样的女子也不会少。”

历朝历代,哪个后宫没有这种政治联姻的摆设女子?

两人达成了一致,便要往乾清宫去同元治说,走到宫苑外头,苏志明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忽然想起一事。”

“什么事?”

苏志明道:“王爷可还记得,年前有朝臣劝皇上再纳嫔妃,说后宫嫔妃本来就不多,怀着身子的还有两个,皇上却不太乐意。或许在皇上心里,他并不想要那些多余的摆设。”

雍亲王点点头,算是心里有数了,“一会儿问问皇上就是,走吧。”

……

准格尔部要送敏敏郡主入宫的消息,在后宫不胫而走。

周皇后听说这个消息倒没什么反应,只道:“准格尔部如今归降,就是属于江山国土的一部分。后宫中就算添了个准格尔女子,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旦儿听着周皇后淡定的话语,不由反思自己太草木皆兵了,“娘娘说的是。那女子虽是郡主,到底是异族,在京城是站不住脚的,娘娘根本无需介怀。”

“本宫为何要介怀?”

周皇后正在看书,抬起眼皮扫了旦儿一眼,“若她入了宫就是皇上的嫔妃,本宫的妹妹,本宫好好待她就是了,介怀什么?你见哪个大户人家立得起来起来的正妻,一天天介怀家中妾室的?”

旦儿听罢吐了吐舌头,“都是奴婢不好,皇后娘娘,奴婢也该多看看书了。从今儿起娘娘读书,奴婢就在旁磨墨,也多学学娘娘的宽容大度,这样可好?”

周皇后听罢不禁莞尔,“你也没什么可学的,就是心胸放宽一些,想着如何照顾好宸儿就是,别一天到晚盯着别的嫔妃。就好比昨儿,李嫔折了桃花送去乾清宫,你为何一脸不忿?”

“奴婢是想,娘娘前几日也说要折花送去乾清宫给皇上赏玩的,没想到娘娘还没动手,被李嫔抢了先。”

旦儿也有些委屈,若这事是和嫔或者那两个常在做了,她都不至于不忿,唯独李嫔让她心里不舒服。

更何况周皇后先提过,她总觉得李嫔这是故意抢在周皇后前头。

“她是嫔妃,想着如何侍奉好皇上这是好事,只不要踩着别人的头上去就是了。”

周皇后复又沉浸到书中,不再理会此事。

……

没过两日,准格尔要送敏敏郡主入宫的事定下了,元治特来坤宁宫正式告诉了皇后一声。

“朕来一是为了告诉你这事,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好提早安排。二来也是同你商量商量,这敏敏郡主该给她什么位分才好。”

“这事事关前朝,臣妾的意见皇上只参考便是,到底还是要皇上定夺。”

周皇后想了想道:“按理说准格尔部是外族归降,地位不高,送来的女子也不必给太高的位分。可皇上到底封了他们可汗为王爷,这姑娘为郡主,若是位分太低……难免惹人非议。依臣妾的意思,不如封个贵人的位分,若要高些也只能嫔位。”

元治略想了想,周皇后的意思和他差不多,“那就依你的意思封为贵人吧,封号及其他的,你看着办就是,不必来回朕了。听说这敏敏郡主是懂汉话也读书识字的,大约也好沟通,到时候来了还要麻烦你教导着。”

“这是臣妾应该的。”

周皇后笑着,颇有戏谑之意,“臣妾要恭喜皇上又得佳人了,先前朝臣们让皇上再纳新妃,皇上不肯,如今不肯也得肯了。”

元治微微叹了一口气,“朕本是不愿的,可王叔和舅舅都说不好拒绝,若拒绝了只怕准格尔部心生异变。朕想着也是,左不过后宫添双筷子,就允许他们送人来了。”

“皇上做得对。”

周皇后柔声表示支持,“从准格尔部的角度来说,只有皇上接纳了敏敏郡主,他们才能完全相信皇上接纳了他们。唯有彼此互信,才能真正将准格尔部变成我们国土的一部分,更好地同化这些异族之人。”

“同化?”

“是啊。”

周皇后随手拿起一本书,“要让那些蛮夷之人都学汉字,说汉话,读汉文,才能真正意义上让他们降服。所谓降服从来不是一纸降书和纳税送贡而已,而是让他们从心里觉得,他们和我们是一国之人。”

元治听罢愣了愣,忽然笑道:“皇后此言甚是高明,是从哪里学来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周皇后故意摇头晃脑,学着那些酸儒的样子,十分可爱,“书里什么道理都有,臣妾自然是看书学来的。若皇上觉得臣妾的话有些许可取之处,那臣妾的书就算没有白读了。”

“原来皇后读书不仅是为教导宸儿,更是为了匡扶朕。”

元治也笑,“朕娶到这样相夫教子的好皇后,真是祖宗保佑。”

第九百八十九章 哪个是太后

准格尔部的手脚很快,敏敏郡主一行很快上路。

待人送到京城之后,并没有直接送到宫里,而是安排在京城的驿馆休息。

驿馆原是用来接待异国使臣的,准格尔部算不得异国,到底非我族类,故而也视为使臣安排在此。

一路上京城百姓见着这些异族打扮之人,都十分讶异。

“听说是准格尔部送来的郡主,要给皇上做妃子的。”

“这不是和亲么?那郡主生得什么模样?”

“哪里瞧得清楚,那些草原汉子倒是骑在马上的,郡主却是坐在马车里的……”

待郡主一行安顿好之后,便有宫中内务府的宫人到驿馆去为郡主例行检查,这是送进宫的嫔妃都必须经历的一步。

身上不能有疤痕,不能有残疾,容貌过丑……这些情况都不能入宫为嫔妃。

准格尔部的人对此十分配合,为敏敏郡主检查完之后,内务府的宫人拿着赏赐欢喜地离开。

接下来就等着送进宫了。

“皇上,准格尔部的人说,希望在敏敏郡主入宫之前先去御园拜见太后,还请皇上允准。”

“拜见太后?”

元治听见宫人的话,微微蹙起眉头来。

这敏敏郡主大约没搞清楚自己位置,她到了京城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贵人,尚未进宫,倒好意思提要求。

宫人禀道:“敏敏郡主说,她从小就听着太后的故事长大,心里对太后十分仰慕。何况她如今要成为皇上的妃嫔,理应先拜见太后,才是汉人的孝道之礼。”

元治听了这话,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倒知道孝道之礼……也罢,朕准了,不过太后愿不愿意见她还得问过太后,朕替不了太后做主。”

“是,奴才这就回去传话。”

……

苏幼仪也听说了准格尔部送女入宫之事,却不想敏敏郡主尚未进宫,便主动求见她。

她倒是好奇,“哀家也很少见异族人,对他们准格尔的风土人情也颇为好奇,既然如此就让她来吧。”

择了两日后让敏敏郡主入园觐见,不知大公主如何听见了消息,也要来御园一道见见这个敏敏郡主。

苏幼仪想着她将是宫里的贵人,迟早是要见的,便让大公主那日一道相见。

到入园之日,准格尔部的马车停在园外,上头的图腾和纹样都与京城的规格不同,侍卫们一眼便看出是敏敏郡主到了。

待上前迎接,只见马车里步出一个草原装扮的少女,动作利落,神情洒脱,比京城贵女少了一分娇羞端庄,多了些许俏皮。

见到御园高大的门楣,少女显然有些惊讶,又恐自己没见过世面的神情叫人看去,慢慢低下了头。

“这位就是敏敏郡主吧?”

多禄迎上去,微微一礼,“奴才是太后身边的管事公公多禄,奉太后之命在此迎接敏敏郡主。”

“多禄公公好。”

敏敏郡主熟练地福了福身,可见她事先练习过很久,动作看起来和京城女子一般无二。

多禄看在眼里,微微笑道:“郡主里面请。”

敏敏郡主招呼了一番自己身后的侍女和仆从,多禄身边的小太监却拦住了那几个草原汉子。

几个草原汉子一时不解,多禄回头笑道:“太后跟前,只得一位侍女跟着郡主就是,旁人请下去喝茶稍待。”

敏敏凝神细想一番,知道京城的贵人们规矩多,太后是贵人中头等尊贵的贵人,规矩自然更多。

便回头用草原话同那几个仆从吩咐了一番,自己指着一个侍女跟随自己进去。

多禄笑着点点头,引她们朝湖边而去。

一路上敏敏郡主都在看御园的景致,她还没进过皇宫,只在汉人师傅的口中听说过皇宫多么威严,多么漂亮,多么豪华。

可今日她眼前所见,御园比汉人师傅口中的皇宫还要漂亮。

她没忍住,赶上几步问多禄,“多禄公公,御园到底是什么地方,是太后的行宫吗?是这里漂亮,还是皇宫漂亮?”

敏敏郡主说话的时候,手里朝多禄递去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

“都很漂亮。”

多禄不动声色地接了荷包,心道这位敏敏郡主倒是大方,“皇宫是皇上住的地方,更加威严壮丽,气势雄浑。御园是皇上、太后、皇后和众嫔妃避暑的行宫,只是皇上登基之后,太后才挪到了这里长住。”

“若说漂亮,御园胜在精致小巧,皇宫胜在高大辉煌。待郡主进了宫亲眼瞧见,便能自行对比一番了。”

敏敏郡主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到底是咽了回去。

她觉得奇怪,明明汉人师傅说太后是一辈子住在宫里的,这位太后怎么会单独住在宫外呢?

可这等有可能涉及皇家密辛的问题,不适合现在提问。

敏敏郡主心中暗想,等她入宫成了贵人,自然有机会慢慢打听这些事。

多禄一路引着她朝湖边去,却不往苏幼仪住的院子来,而是引到了湖边一处凉亭,春夏之日苏幼仪喜欢在这里乘凉,也经常在这里见客。

敏敏郡主过去,在亭外十来步远的地方站住脚,“郡主,太后在前面等您,您就自己过去吧。”

敏敏郡主一眼看过去,只看到两个宫装打扮的女子,还有一个一身青衫的男子,三人围坐在亭中石桌旁,他们似乎正在欣赏一盆兰花。

边上还站着两个年轻女子,看起来是服侍的宫女。

到底哪个是太后?

敏敏郡主脚步迟疑,走到近前,霞儿先看见了她,低声同苏幼仪禀告了一声,苏幼仪和大公主同时抬起头看她。

紧跟着,季玉深也抬起了头。

敏敏郡主顿时慌了,她看着眼前两个女子年轻美艳的面容,又是惊艳,又是疑惑。

太后已经三十多岁了,绝不是这种十几岁少女的面容。

她飞快朝四周看了看,除了那两个站着的宫女之外再没有旁人了,难道太后真的是这两个年轻女子其中的一个?

大眼瞪小眼一番后,还是大公主察觉了敏敏郡主的窘态,她轻笑出声。

第九百九十章 和嫔比她美

“母后,您瞧,真是个标致的美人。”

大公主这话一出,敏敏郡主迅速反应过来,朝着苏幼仪福身请安,“敏敏请太后安,请长公主安。”

本朝只有一位公主,敏敏郡主一听称呼,立刻判断出了她的身份。

这会儿她再偷眼去看苏幼仪,越发惊为天人。

若是不说,谁也看不出眼前的太后居然已过三十,她看起来就像十多岁的少女一般,肌肤吹弹可破的白,上头晕着自然的红。

那双眼格外有神,清澈含水,灵动万分。

再看身边那坐着的青衫男子,她心中越发忐忑,没想到京城生得美貌的人这样多,不仅女子如此,连男子也是。

听闻皇上也是个美男子。

她心中有些担忧,在草原上她是最美的一朵花,到了京城只怕是要被人比下去了。

“平身。”

苏幼仪含笑开口,瞧着敏敏郡主慌张的神情颇为有趣,没见过她的人第一次觐见,往往会闹这样的笑话,不过没有敏敏郡主这么可爱。

“坐吧。”

“谢太后赐座。”

敏敏谨慎地在下首的石椅坐了,苏幼仪命人将兰花撤下去,另送茶点上来。

敏敏恭敬道:“臣女今日特来拜见太后,家父家母嘱咐,入了京城务必听太后教导,好生伺候皇上,臣女一时一刻也不敢忘记。太后风采卓绝,聪慧博学,臣女仰慕已久,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苏幼仪听罢只是笑,“你的汉话倒说得很好,成语也用得很好,想必你特意学过?”

“是。”

敏敏郡主道:“我自小就喜欢汉人的文化,喜欢读汉人的书。家父家母都笑我是留不住的女儿,将来一定要嫁到汉人家里去的。没想到……”

没想到如今这话成了真,她果然到了京城。

苏幼仪道:“这么说倒是缘分了,哀家瞧你很漂亮,说话也很干脆。不过你父母远在准格尔不懂得,你入了宫后应事事听从皇上和皇后的,哀家久居御园,后宫之事都由皇后来管。”

敏敏郡主一愣,原以为太后既年轻又能干,而皇上还年少,太后一定会把持着宫中的权力不放。

她的父亲和母亲也是这样猜测的,所以反复叮嘱她进了京城一定要好好侍奉太后,决不能仵逆太后。

没想到太后不但不把持权力不放,还直接搬出宫住了。

敏敏忙点头,“是,臣女入宫之后一定好生听从皇后娘娘教导。”

她有些失望,眼前的太后看起来既美貌又慈和,若是太后管着宫里的事,只怕不会为难她这个异族人。

而皇后是否有这么好相与,她心里就没有底了……

苏幼仪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只道:“你放心,皇后是最温柔端庄不过的人,你只要安分守己,恪守宫规,皇后是绝不会为难你的。”

敏敏郡主听了心里稍安,口中谦逊道:“臣女不怕为难,只是担心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惹皇上和皇后娘娘讨厌。”

大公主在旁瞧着,觉得这个敏敏郡主倒是不讨厌,她看起来是天性开朗的,又因读多了汉人的书知道汉人的规矩,在这里谨守礼数。

偏又不让人觉得过分做作。

大公主便道:“你初来乍到,自然先要谨言慎行,好好学习宫中的规矩。不过也不必过分害怕,宫中大皇嫂和嫔妃们都是好相与的。”

即便有不好相与的,在周皇后的管教下也好相与了。

敏敏郡主抬起头来,感激地看了大公主一眼。

大公主生得十分美貌,不过和太后的美貌完全不同,若说太后像雨后荷花清新典雅,大公主便像牡丹端庄富贵。

听闻太后十分宠爱这个并非自己所出的公主,敏敏郡主心中暗想,她一定要和大公主多学学如何讨太后喜欢。

……

进御园拜见过苏幼仪后,敏敏郡主正式入宫。

一步一步从神武门进宫,她才明白多禄说的高大辉煌是什么意思。

和皇宫中的殿宇相比,御园里头的殿宇的确只能算精致小巧,因为宫中这些殿宇实在太大太气派了,超过她的想象。

一砖一瓦,一墙一道,她都能从中看到岁月流逝的痕迹,看到雨水和太阳留下的痕迹,这种古朴的庄重让她更加谨慎起来。

宫人领着她先去了坤宁宫,坤宁宫中,周皇后和众嫔妃都到齐了。

众人都等着看这位刚刚入宫被封为敏贵人的敏敏郡主是何等人物,听去驿馆传话的宫人回来说,敏敏郡主生得十分美貌,和京城女子的美貌有所不同。

众人都想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同。

周皇后虽不忌惮敏敏郡主,却也好奇她是何等人物。

“敏贵人到。”

殿外一声高唱,李嫔不自觉挺直了脊背,便见一个草原打扮的少女从殿外走进来,生得美貌窈窕,一双眼睛像草原的小兽,颇有些野性。

敏敏郡主上前来,却端正地行了一个福礼,“嫔妾敏敏,拜见皇后娘娘,见过诸位姐姐。”

周皇后听她口齿清楚,行礼时仪态端庄,不免多了两分好感。

钱常在和孙常在都站了起来,朝她福身回礼,“见过敏贵人。”

敏敏郡主见了便知她二人位分在自己之下,便朝她二人微笑点头,钱常在和孙常在都颇为惊艳。

敏敏郡主名不虚传,确实是个美人。

周皇后道:“本宫同你介绍介绍。这是李嫔,怀着身孕的是和嫔,那二位是钱常在和孙常在,后宫诸位姊妹都在这里了,日后你慢慢认人便是,坐吧。”

“是。”

敏敏郡主再度福身,而后慢慢朝自己的位置走过去。

她才落座,便听钱常在道:“敏贵人生得果然美貌,除了皇后娘娘国色天香我等不敢比较之外,也只有和嫔姐姐能稍胜过敏贵人了。”

敏敏郡主下意识看向和嫔,和嫔的肚子格外大,看起来十分醒目,应该快生了。

待她的目光挪到和嫔脸上,却有些不敢赞同钱常在的话。

和嫔比她美貌?

和嫔看出她眼里小小的疑惑,有些不悦。

第九百九十一章 喜欢读书人

“敏贵人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和嫔用手抚着自己的肚子,颇有些骄傲,“本宫如今怀着身子,不如从前那么纤细苗条了,这脸也肿了一圈。钱常在倒不是故意诓你,我怀胎之前的容貌,确实不比妹妹差。”

敏敏郡主连忙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妹妹只是觉得和嫔姐姐怀着身子面容还是如此美貌,分明胜过妹妹百倍,怎么倒说姐姐只能‘稍胜’妹妹呢?”

“噗嗤。”

和嫔一下子笑出声来,虽然敏敏郡主这话恭维得太过明显,可换做谁听了能不高兴?

周皇后也笑道:“真真敏贵人这嘴是抹了蜜来的,本宫瞧你汉话说得很好,礼仪也很周全,想来你是学过的。这样也好,本宫原先还担心不好沟通,如今看来是没有这个麻烦了。”

敏敏郡主道:“嫔妾在家学过,皇后娘娘见笑了。”

李嫔听到这里,不禁问道:“听你的谈吐,似乎也是读过书的,不知都读过什么?四书可都读了么?”

敏敏郡主听了有些不好意思,“没有读过,读的都是些歪的,什么诗词歌赋倒是说得一些,正经的一句也说不来。”

李嫔听罢但笑不语。

她还以为这异族来的郡主是什么学问高明的才女,原来不过如此,只是会些说话措辞罢了,并没有多少学问。

她先前的担心顿时烟消云散。

敏敏郡主见她没说话,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还是周皇后开口打圆场,“我们汉人也有一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何况你是异族女子,诗书大概通便是,不必在意。只是你这身装束……”

周皇后笑了笑,委婉道:“入宫之后还是着宫装为好,你的草原衣裳不合规矩。若是他日随皇上出宫巡猎,或许可以偶一穿之,平日还是罢了。”

敏敏郡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草原袍子,和周皇后等人身上穿的宫装相比,她的衣裳逊色许多。

她本就喜欢汉人的衣裳,闻言自然接受,“是,嫔妾回宫之后立刻换了衣裳。”

周皇后一招手,旦儿便命小宫女传出赏赐来,分别是宫中的衣裳布料还有首饰,“本宫想着你从准格尔远道而来,旁的倒罢了,衣裳应是最缺的,便不赏你别的什么了,只赏些你最用得上的衣料。你拿回去裁几身春装,都是衬你的颜色。”

敏敏郡主站起来,粗略扫了一眼,宫人捧出来的赏赐不少,其中衣料尤多,都是些适合春日的粉红、鹅黄、湖青等色,十分好看。

她想起太后说皇后是最为和善的,心道果然不假,连忙福身谢恩。

周皇后道:“你今日初来宫中,想必也累了,本宫就不留你说话了。你先回宫去好生休息,日后拜见的日子自然长。”

“是。”

敏敏郡主顺从地跟着宫人朝外走,走到殿外,忽见东边殿中有人抱出孩子来,正在廊下唱着小曲哄着。

她不禁停住脚步,问引路的宫人,“那是……”

“那是大皇子和他的奶娘,大皇子是咱们皇后娘娘所出,如今才三个月大呢。”

敏敏郡主的脸色顿时恭肃起来,原来那就是皇上的嫡长子,可惜她只能远远看一眼不能靠过去。

“贵人,咱们走吧,您的寝宫在钟粹宫,那可是个好地方。”

“怎么个好法?”

……

一路上,敏敏郡主同引路的宫人一直在聊天。

只要银子使到了位,能说的话,宫人都会告诉她。

敏敏郡主方知,原来钟粹宫是原先贵太妃住过的宫殿,当年贵太妃住在这里的时候还是燕嫔,后来一路升至燕妃,又有了二王爷这个养子。

再到先帝驾崩,燕太妃成为贵太妃,二王爷又争气,如今不仅在朝中帮助皇上处理政事,还娶了一位高门出身的王妃……

“怪不得说钟粹宫是好地方,果然有祥瑞的。”

敏敏郡主到了钟粹宫,便觉此处十分称心,不仅宫殿宽敞,连院中的花木都修剪得十分整齐。

宫人笑道:“贵人这边来,这边是您起居的寝殿。贵人觉得如何?”

“很好,地方很大,比我从前住的地方好多了。”

敏敏郡主四处看了看,手抚摸着雕花精致的桌椅,“不知这处宫殿是皇上做主让我住的,还是皇后娘娘做主?我好去谢恩的。”

宫人道:“后宫中一切都是由皇后娘娘做主,贵人的住处也不例外。皇后娘娘还说钟粹宫虽好,就是无人可陪着贵人居住。好在此处离和嫔娘娘的储秀宫近,钱常在和孙常在都住在储秀宫,贵人要是觉得冷清时,可以常去储秀宫坐坐。”

敏敏郡主脑中浮现出挺着大肚子的美人,还有两位亲和恭敬的常在,不禁笑了笑。

又想到问她读书的李嫔,瞧着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端庄,便问宫人,“那李嫔娘娘住在哪里?”

“李嫔娘娘住在长椿宫,方才贵人经过的时候,奴才给贵人指过的那个。”

长椿宫……

“哦,那是很大一座宫殿呢,看来李嫔娘娘很得宠吧?”

宫人犹豫片刻,笑着道:“这得宠不得宠的话,也难说。只是李嫔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不知贵人明不明白,这是个清流官职,是负责教导国子监学生的。咱们皇上是尊师重道的人,喜欢读书人,自然也喜欢李嫔娘娘这样书香门第出身的人。”

“原来皇上喜欢读书人啊……”

怪不得她看到坤宁宫的架子上,摆着那么多的书,而李嫔也问她读书的事。

这就有些麻烦了,她虽然读过一些书,可怎么能和那些土生土长的汉人女子相比?

尤其是李嫔这等家学渊源的。

敏敏郡主有些苦恼,宫人却道:“贵人也不必失望,那是对朝臣,又不是对嫔妃。说句不恭的话,和嫔娘娘也没读过多少书,还不是怀上了龙胎?眼看就要生产了。等她腹中龙胎落地,这宫里眼看除了皇后就是她了。”

“和嫔娘娘没读过什么书吗?”

敏敏郡主想到和嫔的谈吐,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

第九百九十二章 摘花

敏敏郡主才进宫两日,后宫之人多有夸赞她的。

她身为草原儿女,性情爽朗大方,手里的银子又肯使出去,宫人们自然喜欢她。

还有一层缘故,原先众人都以为准格尔部生活在草原,草原女子自然五大三粗不成模样,待见敏敏郡主换了汉人女子的衣裳后美貌动人,谈吐也不粗鄙,心里自然对她多了好感。

周皇后听说之后笑道:“这是原先就将她看低了的缘故。譬如一个杀人犯若是给小孩吃颗糖,大家就觉得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坏。其实正常人给小孩吃颗糖不过是最平常的事情,换成正常人去做,根本不会得到赞誉。”

“是啊。”

旦儿也道:“先前敏敏郡主还没京的时候,奴婢听那些宫人说得难听得很呢。说草原来的姑娘会不会生得粗手粗脚,还说身上会有羊膻味。如今看敏贵人,哪里是这样的?若是不细谈,只看外表还以为就是汉人女子呢。”

说敏敏郡主像汉人女子,这话在宫里已得到了公认。

敏敏郡主自己很爱听这话。

事实上,她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汉人女子,是费了好大一番心力的。

比如她自己从草原带了两个贴身的侍女来,可入宫之后只用宫里原本的宫女伺候,并不用自己的侍女。

原因很简单,她的侍女不如宫女们会梳汉人的发髻,会穿戴汉人的衣物,不如她们懂得汉人的规矩。

比如她们会在敏敏郡主沐浴的时候往热水里放花瓣,一般是玫瑰花瓣,偶尔她们也会问敏敏郡主喜欢什么花的味道,她们会再去御花园采。

敏敏郡主从前没试过用花洗澡,试过之后她也明白了其中的好处,用花瓣洗澡可以将香气留在肌肤上,虽然淡,却很自然,犹如天生的体香。

而一味靠熏香来使身上香起来,不仅显得不自然,而且在天热的时候混合汗气会显得刺鼻。

“宫里的女子可真懂得美啊。”

敏敏郡主天生丽质,在打扮和保养这方面却逊色宫中女子很多,那些宫女每次听她感慨,也都觉得很有意思,当成笑话似的在钟粹宫里议论。

偶尔敏敏郡主听见也不在意,她知道只有宫女们议论这个议论得高兴了,才会更加积极地给她搜寻宫中嫔妃保养的法子。

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敏敏郡主正在努力学嫔妃们保养的法子,这阵子元治一直召幸她,敏敏郡主也很称意,正好趁这个时候好生保养,她要让自己在草原上风吹日晒的肌肤变得和宫里嫔妃一样细腻才行。

……

“外头吵吵闹闹的,出什么事了?”

和嫔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眼看就要临盆了,她每日都觉得身子疲累,又开始了总是卧床睡觉的日子。

这日午睡刚醒,便听见储秀宫外头叽叽喳喳的。

宫女从外头走进来,笑着回禀,“吵着娘娘了?是敏贵人来了,她邀两位常在主儿一起去御花园采呢。”

和嫔听见是敏贵人,嘴角翘起笑意,这些日子她没少听敏贵人的笑话来解闷,觉得宫里多了这么个异族女子也颇有趣。

宫女扶着她从床上坐起来,“也不怪她吵,这会儿太阳都快落山了,是我睡得太久。她们走了吗?”

“还没有呢。”

宫女便扶着和嫔朝外走,只见敏贵人和两个常在都带着宫人,宫人们手里挎着花篮,众人正朝储秀宫外走去。

敏敏郡主眼尖,一眼看到和嫔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忙停住脚步,回头去福身行礼,“和嫔娘娘,您醒了?本来是要给您请安去的,听见宫人说您在午睡,就没去打扰。”

和嫔身边的宫女道:“娘娘听见你们说话的声音,这才醒了。”

敏敏郡主一脸愧疚,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实在对不住,和嫔娘娘。我在草原上说话大声惯了,来宫里还没改过来,没想到吵着你睡觉。万一没休息好肚里的小皇子有什么不适,那我的罪过大了。”

“没事。”

和嫔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太阳快落山了,否则白日太阳大,敏敏郡主她们也不好顶着日头去御花园。

她笑道:“我听你们说笑得热闹,所以出来看看。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我们采去呢。”

钱常在和孙常在都笑,“敏贵人说要跟我们学用鲜花做胭脂膏子和香粉、花茶,这些她一概不会的。我们正好会一些,就陪她一起去采,到时候若是做不出来就让内务府的人来教她。和嫔姐姐,你身子不便不能出门,一会儿我们摘些花来给你赏玩。”

“是啊。”

敏敏郡主也道:“听说御花园里头有许多好看的花,再不摘等夏日来就要被晒枯萎了,咱们去多采一些!”

“那敢情好。”

和嫔见她们出去玩有些羡慕,也想跟着去,可她知道自己身子实在不方便,不敢冒这个险。

犹豫了片刻,便道:“你们去吧,早些回来。”

敏敏郡主她们行了礼,欢欢喜喜地挎着花篮出门。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十分适宜出门,微风不燥,钱常在、孙常在二人陪着敏敏郡主走着去,都是年轻姑娘,路上说说笑笑起来。

钱常在问敏敏郡主,“听说贵人家乡那边都是草原,我只去过一次京郊的草原,也很大。贵人家乡的草原比京郊的还大吗?”

敏敏郡主从准格尔入京,路上也经过过京郊的草原,闻言顿时抿嘴一笑。

和蒙古那一大片草原相比,京郊那一点也能算草原?

她心里骄傲地想着,嘴上却谨慎道:“我们家乡的草原大一些,看起来一望无际,牛羊在上面就像蚂蚁一样小。不过没有京郊的草原那么水土丰美,毕竟京郊的牛羊少,吃掉的草自然也少。”

“一望无际啊,那岂不是和海一样?”

孙常在的父亲曾在沿海州府做过官,见过一望无际的海,一听敏敏郡主的话忍不住拿来比较。

敏敏郡主好奇地看着她,“海?海真的很大吗?”

第九百九十三章 得罪李嫔

敏敏郡主长年住在草原,并没有见过海。

这下先前没见过大草原的钱常在笑话起她来,“你连海都没有见过啊?不妨事,将来若有机会跟着皇上出巡,说不定还能见到!”

“海是什么样子的?”

敏敏郡主同她们热络地聊起来,没一会儿三人就到了御花园,因是春末,御花园里不少鲜花都已经凋谢。

剩下那些还未凋谢的花都被精心养着,上头用遮阳的黑色绢布密密地挡了一层,就是为了让那些花少受些日头的摧残。

敏敏郡主凑近了去看,才发现那些花上面有细细的水珠,方才又没下过雨,这是哪里来的水珠?

“敏贵人,这些花才刚刚喷过水,很是新鲜,你们要摘回去吗?奴才可以帮忙。”

敏敏郡主这才发现,边上放着一溜的喷水壶。

上前说话的管事把手一挥,宫人们就上来把那些黑色绢布收起来,以供敏敏郡主她们赏花。

“现在太阳落山了,这些花可以不必挡着了,几位主儿可以随意欣赏。”

敏敏郡主四下看了看,这才回话道:“不用啦,让我们的宫人来就是。有劳你了公公。”

管事公公笑着点头退下,由着敏敏她们采摘。

钱常在笑道:“贵人快来瞧瞧,这就是你沐浴用的玫瑰花瓣,上次你说想看看这花长在哪里,可不就在这里吗?”

御花园里的玫瑰格外多,大约是因为宫中嫔妃沐浴常用,加上做香粉香膏和香料都少不得这玫瑰,故而栽种得格外多。

敏敏放眼望去,玫瑰花从整整齐齐的一大片,有的灿烂盛放,有的含苞待放,香气怡人。

她笑道:“原来是这样长的,二位姐姐,你们不是说用玫瑰花瓣做胭脂膏子是最好的么?咱们再去采一些吧!”

钱常在和孙常在都依着她,一时储秀宫和钟粹宫的宫人都涌向玫瑰花从,花篮子里很快满起来。

敏敏郡主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到处走走看看,倒不亲自采。

钱常在和孙常在少不得多看顾些,便在宫人们身边指挥他们,以免他们采到快要枯萎的,或者是色泽不正的。

做胭脂膏子可比泡澡的花瓣要格外挑好,否则颜色不正,滋润度不够,上了脸颊就没那么好看。

敏敏郡主的目光很快被御花园里海棠吸引。

都说牡丹才是国色天香,眼前这一树正红色的海棠亦美得端庄大气,十分好看。

她不自觉伸手采了一朵别在自己的衣襟上,衣襟染了香气,她心思一动,心想这海棠能不能做胭脂膏子,便回头要问那两位常在。

忽见几个陌生的宫女过去,正和两个常在说着什么。

敏敏郡主从后头走了上去。

“我们娘娘让我们来采些花……哎呦,怎么只剩下一些枯黄的和还没盛开的?”

原来那几个宫女是长椿宫来的,奉了李嫔的命来御花园采,偏生敏敏郡主她们为了做胭脂膏子把好的玫瑰都采了,剩下的那些不是有枯萎痕迹的,就是尚未开放的。

钱常在和孙常在都尴尬起来。

那几个宫女嘴上没说什么,目光中却露出不满之意,隐隐责怪钱常在她们把花都摘光了。

敏敏郡主脑筋一转,上去解围,“是李嫔娘娘也要玫瑰花吗?这好办,不如把我们已经摘的匀一些给你们,反正过两日剩下的苞又会绽开的。”

那几个宫女本就有些不高兴,听见敏敏郡主这个外族人说了些没头脑的话,干脆讥笑起来,“敏贵人,您是外族人,不知道这玫瑰花的特性。不是所有的苞都会绽开的,万一日头毒了或者御花园的宫人浇水浇多了,这些苞可能会在绽开之前腐烂,那就没有花可采了。”

“就是,如今快到夏日了,这玫瑰花稀罕着呢,哪里是说开就开的?你们一次性全采光了,慢说李嫔娘娘要不着,难道皇后娘娘要也让她要不着么?”

这话越说越过分起来了。

敏敏郡主脸色一白,草原上没有玫瑰花,她确实不懂得原来玫瑰花这么娇嫩,已经开出苞的都可能绽放不了。

可这几个宫女到底只是长椿宫的宫人,却对她如此无礼,这真的符合宫中规矩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钱常在已忍不住开了口,“你们这几个宫女说话也太气人,敏贵人是外族人不懂得玫瑰花,可她到底是主子,也轮得到你们这些宫女讽刺她吗?”

那几个宫女心虚地闭了嘴,却没有多少歉意。

敏敏郡主细看她们的衣着装束,只是普通的宫女,并非长椿宫的大宫女,长椿宫的大宫女叫燕儿,她是认得的。

连长椿宫普通的宫女都敢如此嘲讽她,这到底是李嫔娘娘的意思,还是这些宫女的错处?

敏敏郡主不敢轻举妄动。

她想起父母说的,到了京城她是外人,一定要小心谨慎,宁可吃亏受气,也绝不为自己招惹祸患。

她沉默半晌,淡淡道:“罢了,就把我们那些玫瑰分一部分给长椿宫吧,原是咱们采的太多了。”

听她这样说了,钱常在和孙常在也不好再出头,毕竟李嫔身为嫔位,她们不好得罪。

长椿宫的几个宫人见敏敏郡主如此忍耐,心中气焰更盛,十分不客气地取走了大半玫瑰花,而后趾高气昂地离开。

待她们走远之后,钱常在和孙常在忍不住气恼。

“敏贵人,你也太好性儿了!人家的奴才都欺负到你脸上来了,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

她们的宫人辛辛苦苦摘了那么多玫瑰,倒叫长椿宫的人轻轻松松拿走了大半,连她们心里都不爽。

敏敏郡主也没了先前来时的欢喜,只问她们二人,“我是不是哪里不小心得罪了李嫔娘娘?二位姐姐若是知道,还请告诉我一声。”

“没有,宫里的人都很喜欢你,你哪里有得罪她?”

钱常在和孙常在否认了她的猜想。

她这个异族女子进宫后为宫里带来许多谈资,虽然有时宫人会笑话她不懂这个不懂那个,可并没有讨厌她的意思。

第九百九十四章 送花

敏敏郡主听罢皱起眉头。

“这么说,是刚才那几个宫女太过张狂,不是李嫔娘娘恼我?”

她不怕宫女张狂让她受一时之气,怕是那些宫女如此举动是受李嫔的受命,她得罪了大人物自己还不知道。

钱常在和孙常在听到这话对视一眼,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这话要说起来,未免太过复杂,李嫔在后宫地位举足轻重,她们也不敢妄言。

敏敏郡主朝她们行了一礼,吓得两个常在连忙福身还礼,“贵人这是做什么?你的位分在我们之上,怎么能朝我们行礼?”

因敏敏郡主小她们一二岁,唤她们一声姐姐她们勉强应了,别的却是不敢。

敏敏郡主诚恳道:“二位姐姐,我一个人千里迢迢从准格尔来,身边无父无母,只有两个小丫鬟。你们也知道,我虽有个郡主的头衔,实际上却算得是罪臣之女了,我们准格尔是战败归降来的……”

她抽了抽鼻子,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父母只盼着我能在京城平平安安过日子,也盼着我能伺候好皇上皇后,为我们准格尔部减轻一点罪孽。我在这里无依无靠,什么都不懂,有什么只能问二位姐姐了,难道连二位姐姐也不肯对我说真话吗?”

她这番话说得太可怜,钱常在眼角溢出了泪水。

两人连忙拉着敏敏郡主到花荫底下无人的地方去,这才敢开口说话,“敏贵人快别如此,虽说我们是京城人,可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们也和你似的没有父母依傍,如何不懂你的苦呢?”

“是啊。”

孙常在也道:“不是我们不肯说真话,只是这话有些忌讳,你千万别告诉别人,知道吗?”

“好姐姐,我在宫里只和你们,还有和嫔娘娘走得近一些,我能告诉谁去?”

和嫔和孙常在二人同住储秀宫,她们三个本就是一伙的,说什么也不必担心被和嫔知道。

钱常在和孙常在听罢彻底放心,便将有关于李嫔的事告诉敏敏郡主,“贵人听我们的,千万别去招惹李嫔娘娘。李嫔娘娘是才女,书读得多,心眼子也比人多,要是惹到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当初要不是皇后娘娘明察秋毫,只怕和嫔姐姐早就被她害死了!”

“什么,还有这样的事?”

敏敏郡主十分惊讶,想不到看似平和的后宫,居然还有这样的内情。

她先前以为是长椿宫离得远,李嫔性子又高冷不苟言笑,所以和嫔和两个常在都很少和李嫔来往。

如今听了这话再细想,哪里是不方便来往,分明是她们不愿意和李嫔来往。

孙常在道:“我们骗你做什么?你可知道,我们入宫的头一日就被李嫔摆了一道,差点获罪!”

钱常在和孙常在你一言我一语,将入宫这一年多来李嫔的所作所为告诉敏敏郡主,说的时候还总是忍不住朝四周看,一看就很忌惮李嫔。

敏敏郡主听了个差不多,孙常在又道:“不过今日的事你也别想太多,李嫔受宠过也受冷落过,长椿宫的宫人就格外见风使舵,她们未必是听李嫔的指使来嘲讽你的,可能就是因为李嫔近来得宠,而你入宫之后尚未侍寝,所以她们不拿你这个外族人放在眼里罢了。”

“我看不能这么简单!”

钱常在道:“李嫔一看就不喜欢你,我想这宫里但凡有比她美貌的新人进宫,她都不会喜欢的。若说那些宫女没有她的指使,怎么敢对你一个贵人如此无礼?就算不是她指使的,也必是那些宫女知道她不喜欢你,所以借着势来踩你。”

敏敏郡主算是听明白了。

看来就算她没得罪这位李嫔娘娘,李嫔也已经不喜欢她了,这件事她不能就放着,否则定时**迟早得炸。

见敏敏郡主低头沉思,钱常在和孙常在都很无趣,“好端端的来采,原本是高高兴兴的,全让长椿宫那几个小宫女搅乱了!我看你们也没兴致采了,不如咱们回去吧?”

敏敏郡主忽然抬起头,“二位姐姐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待一会儿,我难得来一次御花园。”

两人想着也是,御花园她们是经常来,敏敏郡主却是头一次来。

钱常在道:“那我们也不急着回去,再陪你逛一会儿吧,免得你一个人无趣。”

“不用了,多谢二位姐姐。”

敏敏郡主拒绝了她们的陪同,那两位常在只好先行离开,等她们走了之后,敏敏郡主让人继续采。

“李嫔娘娘喜欢什么花?采一些李嫔娘娘喜欢的,一会儿我亲自送去长椿宫。”

宫人们听了都十分惊讶,“贵人,方才长椿宫的人那么羞辱您,您还要去长椿宫送花?那不是叫那些奴才更加瞧不上您吗?”

敏敏郡主笑着摇头,“那些奴才瞧不瞧得上,我才不在意。我担心的是李嫔娘娘,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她就不好了。”

说罢摆摆手,众人只好去采。

等采得差不多了,敏敏郡主带着宫人去了长椿宫,长椿宫的宫人见状忙进去通报,“娘娘,敏贵人在外头求见。她带的宫人提了好多花篮,好像是要送花来给娘娘。”

李嫔才让宫女去御花园采,宫女很快就回来了,这会儿又听说敏贵人过来,她一时摸不着头脑。

“我和她素来没有来往,她巴巴地送花来给我做什么?”

燕儿在旁听了道:“娘娘,方才咱们宫里去采的人回来得也太快了,奴婢总觉得奇怪,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敏贵人刚好又这个时候过来,实在叫人有些疑心。”

李嫔听了,不叫敏贵人进来,反而道:“把刚才去采那几个人叫来,就说本宫有话问她们。”

听说敏贵人上门来了,那几个宫女本来就很害怕,听见李嫔叫她们,越发担忧起来,后悔刚才一时快嘴讽刺了敏贵人。

李嫔在殿中等着,见那几个宫女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走进来,便知燕儿猜得不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第九百九十五章 以德报怨

敏敏郡主在外等候多时,等到宫女都受不住了。

“贵人,只怕李嫔娘娘是不想见你,怎么让你等这么久也不叫个人来回话?”

想到方才御花园里那一幕,钟粹宫的宫人都有些懊恼,自家主子受了排揎,她们这些做奴才的脸上也不好看。

偏李嫔身居嫔位高上一级,而自家主子又是个外族人,主子自己都不说什么,她们这些宫女哪敢出头?

也只能在这里老老实实等着。

敏敏郡主一言不发,倒是沉得住气。

她相信李嫔没有派人来赶她,就说明她迟早会见自己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如果李嫔故意羞辱她让她在这里久等,那影响的是李嫔自己的名声,而不是她的,她又有什么好在意?

果然,没一会儿长椿宫里的人就出来了,说李嫔请敏贵人进去。

敏敏郡主抬头一看,眼前的人是她面熟的。

“燕儿姑姑。”

她笑道:“怎么烦你亲自出来传话了?我还正怕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李嫔娘娘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敏敏郡主在宫中为人随和,燕儿见她态度十分慈和,自然也笑着同她说话,“倒不打扰,只是李嫔娘娘方才有点事,所以让贵人久等了,还请贵人莫怪才好。”

“哪里,我不请自来,能见着李嫔娘娘的面就不错了。”

敏敏郡主随着她朝里走,一面走一面注意着长椿宫里的情况,只做好奇的模样,“我少来长椿宫,这里真是宽敞,我多看两眼,姑姑不介意吧?”

“贵人随便看。”

敏敏郡主笑着点头,其实她看的不是长椿宫的建筑和布局,而是那些宫人们。

此刻见着她进来,正在做事的宫人或多或少都往她这边看,对这个异族女子还存在一些好奇。

敏敏郡主忽然看到了在御花园讽刺自己的两个宫女,那两个宫女躲避着她的目光,迅速溜到了后头去。

敏敏郡主心里有了数。

进得殿去,只见李嫔端坐上首,并不像其他人待客时在里间榻上坐着,反而像是皇后接见众嫔妃一样,姿态高高在上。

敏敏郡主望见一个小宫女端了茶出去,李嫔手边的茶是新的,小宫女换下去的是旧的,可见她已经在这里至少喝了一盏茶了,她刚才一定还接见过别的什么人。

她一直在长椿宫外,可以肯定没有别的来客,那么李嫔方才接见的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敏敏郡主笑道:“请李嫔娘娘安。我方才去御花园采,看见李嫔娘娘的宫女也去采,想着娘娘要用,便又采了一些别的花来送给娘娘,还请娘娘不嫌弃。”

李嫔朝她身后宫女手里的花篮看了一眼,都是些极好的芍药、海棠和郁金香等花,正是含苞待放的好模样。

李嫔笑了笑,“难为敏贵人一番心意,坐吧。”

她笑容慈和,好像完全不知道方才在御花园里发生什么事似的,敏敏郡主心中有数,也绝口不提。

也许李嫔也在等着她主动提御花园的事,可惜

敏敏郡主笑道:“我头一回来长椿宫请安,长椿宫地方真是宽敞,李嫔娘娘一个人住,可见皇上和皇后待娘娘好。”

“也只是宽敞一些而已,别的都是一样的,难道你的钟粹宫不好么?”

敏敏郡主道:“自然也好,只是我的宫人不如娘娘的宫人会打理庭院。方才我从外头进来,看到院子里头一尘不染的,宫人们把花木都修剪得极好,可见娘娘御下有方。”

李嫔心中冷笑一声,心道终于进入正题了。

她被长椿宫的宫人讽刺了,还有心情送花来给自己,分明是送花为虚,实际上是来兴师问罪。

李嫔就等她开口。

她故意道:“哪里,长椿宫的宫人多半都是宫里的老人儿了,他们自然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瞒你说,有时候我也不懂他们的事呢。”

李嫔直接将责任推了出去,有她这话垫底,就算敏敏郡主想责怪她她也有借口推脱了。

敏敏郡主却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转到了自己身上,“李嫔娘娘进宫似乎也才一年多,这也正常。我才进宫不到十日,这钟粹宫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日后还要请李嫔娘娘多指点,如何管理自己的宫苑,我还要向诸位姐姐好好学学。”

听她口气并没有气恼或是怨怼的意思,李嫔反而有些吃惊。

难道她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李嫔心里对她不由多了几分轻蔑,她虽是外族来的,到底是个贵人,被宫女讥讽到头上居然也不发作,该说是好性儿还是软弱?

一个草原女子竟然比汉人闺阁女子还要软弱,看来那些关于草原儿女豪迈大气的传说都是假的。

“敏贵人客气了。”

李嫔更进一步诱导她,“对了,敏贵人今日也有闲心,去御花园里头走走么?”

“是啊。”

敏敏郡主笑道:“原是我初来乍到,对宫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就央着两位常在陪我去御花园走走,顺便采些鲜花,也和她们学学怎么拿鲜花制胭脂膏子。”

李嫔想起刚才宫女的话,敏贵人的确是和两个常在一起在御花园的,钱常在还替敏贵人训斥了她们一句。

这方面,敏贵人倒是一句也没提。

李嫔慢悠悠地同她喝茶说话,半晌也没见她有兴师问罪之意,一直到燕儿进来请示要不要摆晚膳了,敏贵人这才站起来。

“叨扰了娘娘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敏敏郡主道:“不耽误娘娘用晚膳了,我这便告退,下次再来叨扰娘娘。”

说罢福了身,干脆地离开殿中。

等她走出了长椿宫,燕儿不禁道:“没想到异族女子也有这样的气度,咱们的人得罪了她,她倒不言不语的,还巴巴地送花来给娘娘。”

“气度?或许吧。”

李嫔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本宫倒觉得她这是有意以德报怨,讨好于本宫。她一个异族女子,在宫中无根无基,又怎么敢向本宫兴师问罪呢?”

第九百九十六章 侍寝

“贵人方才在李嫔娘娘面前,怎么一句话也不提呢?”

回钟粹宫的路上,宫人也对敏敏郡主的举动十分疑惑,“贵人方才和李嫔娘娘相谈甚欢,只怕提一句她手底下的人做错了事,她好歹也会给贵人一个面子。今日不提这事,来日贵人就没机会提了。”

“我本就没打算提。”

敏敏郡主倒显得镇定,“我去一趟,一来是想知道李嫔娘娘对我的真实态度,二来也是为了示好。不管她是否真的不喜欢我,我主动去示好总没有错处。不过刚才去了那一趟我便明白了,两位常在姐姐说的是真的。”

宫女忙道:“贵人这话怎么说?”

敏敏郡主道:“方才李嫔娘娘已经知道她的宫人在御花园对我无礼了,可她并没有主动惩罚她的宫人,也对我毫无歉意。甚至她一直在诱导我,希望我主动兴师问罪。幸好我本就不是去兴师问罪的,如今想想,若我当场真的提出这事,只怕会掉进陷阱里。”

宫女都很不解,“什么陷阱?”

敏敏郡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李嫔娘娘聪慧博学,她若想给我设置一个陷阱,只怕我逃不过。也许……也许会反过来让人觉得是我无礼?”

她不敢深想,李嫔方才同她说话的神情一直在她脑海中浮现,就像一朵美丽的食人花正吐出枝叶,吸引着过路的人靠近。

分明是和善的笑容,回想起来却让人不寒而栗。

敏敏郡主有些忧心。

她闷闷不乐地回到钟粹宫,既因为宫女的嘲讽而愤怒,也因为李嫔的敌意而担忧,一晚上没有睡好。

谁知第二日,乾清宫就传来了侍寝的消息。

“侍寝?”

消息是午后小太监来传的,敏敏郡主欢喜不已,“皇上怎么会忽然想起让我侍寝?”

小太监道:“皇上日理万机,可皇后娘娘记着呢。贵人进宫也有十来日了,是时候该侍寝了。”

敏敏郡主朝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拿出银两来打赏传话的小太监,小太监十分欢喜,又多说了几句,“贵人可要记得早些沐浴更衣,待天黑之后,会有凤鸾春恩车来接贵人去乾清宫。”

“有劳公公。”

敏敏郡主将人送走,方知原来侍寝不是皇上到她宫里来,而是她要去乾清宫。

她从入宫以来还没有去过乾清宫,正想着好好看一看。

宫女们也都很欢喜,“贵人快去沐浴更衣吧,正好昨日采了许多花瓣,贵人多泡一会儿,身上香喷喷的皇上才喜欢。”

有人忽然想起旧事,忙道:“也不能太香了!想当初和嫔还是贵人的时候,身上熏了整整两大块沉水香去见皇上,不是被赶出乾清宫了么?”

敏敏郡主大惊,“有这样的事?”

“那是自然,皇上的鼻子灵着呢,太香或者太臭都不行。”

宫女替敏敏郡主更衣,“一会儿贵人也不能泡得太久,身上沾着淡淡的花香即可,若泡久了皮肤皱起来,皇上看了也不喜欢。”

敏敏郡主都听她们的安排摆弄,好一会儿她才泡好了澡,穿着寝衣出来由宫女为她擦干发上的水珠。

等到一切收拾停当,她也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宫装,忽听见两位常在过来了,敏敏郡主命人将她们请进来。

“恭喜敏贵人。”

两个常在是来贺喜的,“方才旨意刚传下,我们料想你肯定忙着收拾打扮,不敢来叨扰。这会儿觉得你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赶紧过来道贺。”

“有劳二位姐姐。”

敏敏郡主笑道:“二位姐姐里面请。”

两个常在都摆手,“不了不了,你此刻必定又紧张又忙碌,我们在这里也碍事,还是回去得好。”

敏敏郡主连忙下阶去邀请,诚恳道:“二位姐姐不碍事,我正好有事情想向你们讨教,求你们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两个常在对视了一眼,敏敏郡主都这样说了,她们自然得依。

等进得殿去,钱常在忍不住道:“都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话果然不假。昨儿才有人在御花园里对你出言不逊,今日就能够侍寝,彻底打了那些小人的脸,如此甚好。”

钱常在口中的小人,不知说的是长椿宫的宫人,还是长椿宫的主子。

敏敏郡主也没多问,却听孙常在道:“听说昨儿你采了花还巴巴地去长椿宫送给李嫔了?你可曾告诉她她的宫人无礼之事?”

“没有。”

敏敏郡主道:“我只是怕自己得罪了李嫔娘娘,所以过去送花卖个好。李嫔娘娘似乎对御花园的事并不知情,想来不是她故意针对我的,这我就放心了。”

敏敏郡主没有说实话,两个常在听了倒不怀疑,只是她们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她们并不认为李嫔真的不知情。

待要和敏敏郡主说什么,又想着她今夜要侍寝,很不必拿这些事来烦她。

她要是觉得李嫔无意,那也是好事,倒少了烦恼。

钱常在道:“或许吧,你也别想太多。头一次侍寝好好伺候皇上才是最要紧的,别的就别多想了。”

孙常在好奇问道:“哎,你可知道皇上怎么会忽然传你侍寝?”

“说是皇后娘娘提醒的。”

敏敏郡主笑着回了话,又悄悄拉着她二人道:“只是侍寝的时候到底有些什么规矩,还要劳烦二位姐姐教我才好……”

……

天刚擦黑,凤鸾春恩车到钟粹宫接人。

敏敏郡主满心忐忑,到了乾清宫便被送寝殿,而后寝殿中一个人也不见,元治更是不知在何处。

她只能乖乖坐在床边等待,许久之后才听见脚步声进来,穿明黄色寝衣的男子俊朗高大,眉宇疏阔,比她想象的还要英俊。

她微微愣神间,人已走到跟前,“你进宫这么久了,可还习惯么?”

“习,习惯……多谢皇上关心。”

她有些不好意思,却听头上那人笑了一声,“朕听说你在后宫闹了许多笑话,没想到倒是个腼腆的人。”

第九百九十七章 御花园风波

敏敏郡主侍寝之后,后宫中人对她的态度显然不同了些。

不再像之前那样把她当成异族女子可以随意说笑了,多了一些敬重,像是侍寝后才觉得她真正成为后宫嫔妃似的。

侍寝次日敏敏郡主便到坤宁宫谢恩,对周皇后谢了又谢,“皇上日理万机,很少对后宫留心。多谢皇后娘娘,若没有皇后娘娘的劝谏,只怕皇上未必这么快能想起我。”

“这话你倒是错怪皇上了。”

周皇后笑吟吟地让她起身,“皇上心里也记挂着你,只是担心你才从准格尔来未免不熟悉宫中规矩,所以让你熟悉熟悉再侍寝,免得出错。”

敏敏郡主知道这话是周皇后为皇上做人情,到底是不是这样她也不知道,只管谢恩就是。

“是,还是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周皇后同她说些家常话,敏敏郡主也一一回答,见她现在的谈吐礼仪和宫中规矩更加相符,周皇后很是满意。

“本宫近来时常听见人说钟粹宫的趣事,皆因你不懂得宫中规矩的缘故。本宫已经责命下去,让他们日后少生口舌,更不能拿主子开玩笑。若有宫人再在你面前胡言乱语,你只管禀告本宫才是。”

敏敏郡主听了这话,忍不住抬头看周皇后。

她总觉得周皇后话中有话,好像不仅在说那些私下里拿她开玩笑的宫人,更像是说……

联想到自己头一日在御花园受辱,次日便能侍寝,敏敏郡主仿佛明白了什么。

“皇后娘娘是否听说了什么?”

“你觉得本宫应该听说什么?”

周皇后不答反问,仍是笑吟吟地看着敏敏郡主。

敏敏郡主微微低头,“前日我同两位常在在御花园采,正好碰上了长椿宫的宫女奉命也来采。因为我们先去,把好的玫瑰花都采得差不多了,便生了几句口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担心皇后娘娘误会。”

周皇后但笑不语。

那日长椿宫的宫人讥讽敏贵人的事,早有御花园的宫人看见了,转头就来坤宁宫禀告了皇后。

而旦儿也在储秀宫的宫人口中打听到了真相,据说钱常在和孙常在都十分气愤,觉得李嫔过于目中无人。

可今日敏敏郡主却说,是几句口角,还说是误会。

可见她是个大度的人。

周皇后也不揭穿她的话,只道:“这事本宫倒不知道,只是觉得你如今到底是皇上正经的嫔妃了,不是什么异族来的西洋画儿,不该由着人取笑。你自己也要立起来,大度是好事,却别乱了宫里的尊卑,明白吗?”

敏敏郡主有些为难,“可有时候,我总担心是自己不懂规矩才惹人嘲笑,若是正经计较起来,怕是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周皇后不禁莞尔,“你是个聪明人,自你进宫就一直留心观察宫中的一切,本宫相信你很快就会把握好这个度的。后宫有本宫在,就是一个公正的地方,你不必太过担心,不会有谁可以平白欺负谁。”

有周皇后这话,敏敏郡主也不能再装傻了,她连忙起身行礼,“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教诲。”

……

“皇上觉得敏贵人伺候得还好么?”

这日元治到坤宁宫看大皇子,顺道在此用膳,周皇后不自觉同他聊起了敏敏郡主。

元治听见这个名字没有多大反应,“尚可,她是异族女子,不能指望她和汉人女子一样。怎么,她哪里冒犯到皇后了么?”

“没有。”

周皇后抱着大皇子在怀里哄,一面抬头看元治,“臣妾觉得敏敏郡主比臣妾想象的更加大度得体,倒不像是个草原女子。听说她从小就读汉人的书,帐子里还有汉人师傅教导,怪不得她倒像是汉人女子。”

元治听到此处,忽然道:“你似乎挺喜欢她?朕前几日去看和嫔,听和嫔说话的口气,她也很喜欢敏贵人。倒是李嫔的反应一般,不过也说敏贵人去御花园采送给她。”

采?

周皇后会心一笑,将那日御花园发生的事说给元治听,“敏贵人也太好欺负,长椿宫的宫人也太猖狂些。只是敏贵人这个苦主自己不说什么,臣妾也不好替她训斥。想来李嫔自会约束她宫里的宫人,这事便搁下了。”

“还有这样的事?”

元治倒是头一次听说这话,不禁蹙了蹙眉头。

周皇后以为他会夸赞敏贵人什么,没想到他却说:“之前敏贵人刚进宫,朕就听说宫里人喜欢拿她开玩笑,背地里议论她不会这个不会那个,连汉人的衣裳都时常穿不利索。朕不喜欢后宫宫人多话,也不喜欢敏贵人如此招摇。”

周皇后愣了愣,待要为敏贵人解释什么,又无从说起。

那些宫人之所以敢开敏贵人的玩笑,一方面是因为敏贵人是异族人,另一方面也因为她为人随和,出手又大方,对那些宫人的态度十分纵容。

那些宫人是最会看脸色的,好不容易遇到个可以说笑的主儿,他们自然趁机玩笑。

周皇后将大皇子递给奶娘,忙道:“臣妾明白,昨日臣妾已命人通传下去,不许宫人们如此放肆。若还有这样的事情,臣妾一定严加整治。”

“嗯,这事你放在心上就是,不必太过在意。”

元治复又温柔起来,给她夹了一筷子鸡丝,周皇后却看得出来,元治似乎并不喜欢敏贵人。

这种不喜欢不是因为敏贵人做错了什么,更像是因为敏贵人是异族女,元治天然地排斥她,只把她当成政治联姻的一个工具。

周皇后心中感慨。

元治曾说先帝的后宫全是政治联姻的妃嫔,他最痛恨这个,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对敏贵人天生不喜。

可若设身处地去想敏贵人,千里迢迢被送到京城来,无依无靠……

她也是个可怜人。

周皇后心里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地吃着碗里的鸡丝,只将这事暂抛脑后,也给元治碗里夹了一筷明虾。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倒也安静起来。

第九百九十八章 避暑

周皇后所料不错,敏贵人起初侍寝过两次之后,便再也没有得到召见。

宫里的人一开始都以为敏贵人会得宠,毕竟她那么美丽,在后宫里也是难得的美人。

所有人都对这朵从草原开到京城的娇花抱有很大的期待,而后这期待慢慢地冷了下来,众人才发觉,皇上对这位美人并没有特殊的偏爱。

钟粹宫度过最初的新鲜感之后,很快门庭冷落。

敏贵人也察觉到了自己不得宠爱的事实,她起初有些惶恐,后来渐渐淡定起来,却从未试图用什么手段挽回圣心。

不喜欢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她怎么勾引就能改变的,这样反而会惹后宫姐妹讨厌。

她自己安安静静,每日只去储秀宫找两个常在说话,跟着她们学怎么品茶,怎么刺绣,怎么裁剪……

后宫里关于敏贵人的议论渐渐平息,人们不再关注新宠入主的钟粹宫。

“还是娘娘英明。”

长椿宫中,燕儿同李嫔汇报钟粹宫那边的情况,末了道:“只是奴婢不明白,敏贵人生得美貌,皇上为何不喜欢?”

“再美貌又如何?到底是异族人。”

李嫔嗤笑一声,要说敏贵人的为人倒是无可挑剔,这后宫里十亭有八亭都说她活泼和善,皇上不喜欢她大约不是因为她的问题。

那就简单了,原因只有一个,敏贵人是准格尔人。

“准格尔部在先帝时是最昌盛的时期,竟敢侵犯我边境城池,被先帝派兵打退之后,狼子野心再度回来。虽说江城军轻而易举就击败了他们,可对皇上而言,终究难以忘记这场战事吧?”

李嫔笑着放下手中的书,“书上说,古时战争有个习惯,就是将战败一方的女子征纳为奴,美貌的则为婢妾。敏贵人和那些为奴为妾的女子,有什么不同?”

燕儿听了点点头,“娘娘说的是,如今后宫里的人也不巴结敏贵人了,倒是背地里笑话她失宠。空长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没想到皇上根本不喜欢。”

李嫔听了这话心中有些得意,原本还有些忌惮这个新人,如今也不放在心上了。

敏贵人在不得宠,后宫之人越发不把她放在眼里,连钟粹宫粗使的小宫人都歪声丧气的,好在近旁伺候的那些得了敏贵人不少银两,不敢造次。

没过几日,宫里议论起避暑的事。

“年前太后就说过,今年夏日请皇上皇后和嫔妃娘娘们都去御园避暑,只怕该筹备起来了吧?”

“这还用说吗?内务府早就筹备起来了,今年皇上必定会带着皇后娘娘去避暑,还有大皇子,只是不知道哪些嫔妃主子能跟着去。”

“宫里能排的上名号的嫔妃主子也不多,也许都会去吧……”

钟粹宫中,敏贵人坐在树荫下笨拙地绣一片绿叶,她觉得自己的绣工实在太差,故而并没有一开始就选择绣花,而是选了模样最简单的叶子来绣。

可是她连叶子都绣不好。

阳光透过树荫的缝隙洒下来,午后有些热,那些宫女的议论也显得吵闹起来,敏贵人忽然觉得烦躁,将绣绷丢到了一旁。

“贵人……喝碗茶吧,是用井水湃过的牛茹茶。”

宫女走上来,默默俯身拾起绣绷,又将牛茹茶端给敏贵人。

她从草原来,喝不惯京城的茶,只喜欢喝牛茹茶,宫女怕她想家,特意制了牛茹茶来给她。

敏贵人默默地接过来,喝了一口,嘴里满是凉掉的牛茹的腥气。

她忍不住想吐,又不愿意辜负宫女一番好意,只得硬着头皮吞下去,“原来放凉的牛茹茶是这个味道,好腥。”

宫女有些惊讶,“对不住了贵人,我想着天气有些热,贵人不愿意喝热的,所以自作主张把这牛茹茶放凉了,又用井水湃了,没想到会腥。”

“这不怪你。”

敏贵人叹了一口气,接过刚才被自己丢掉的绣绷,看着上头那片不成模样的叶子,终于动手将前面的绣线拆下,准备重新绣。

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贵人,两位常在来了。”

宫人前脚进来禀告,钱常在二人后脚就跟着进来了,见敏贵人坐在树荫下手里拿着绣绷,都好奇地过来看。

敏贵人有些不好意思,把绣绷藏回针线篮子里,“我实在笨,没学好,两位姐姐就别看了。”

两个常在也不逼她,只道:“你才学了几日?我们都是打小学起的,也不见得绣得多好,你慢慢练,日后总会好的。”

敏贵人没有多说什么,“两位姐姐进去坐吧。”

说罢一起朝殿中走去,一时宫女倒上茶来大家说话。

钱常在道:“方才从外头进来,听见宫人在议论去御园避暑之事,想来你也听说了吧?”

“是啊。”

敏贵人道:“听说内务府已经准备起来了,看来这事是有准的。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能够去御园同太后请教请教。”

“唉。”

说到这个,钱常在和孙常在都叹气,敏贵人看得奇怪,“二位姐姐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孙常在道:“你瞧和嫔姐姐那个肚子,她怎么好这个时候挪去御园避暑呢?眼看说生就要生了,如果在她生产之前皇上就要动身去御园,只怕我们要留在宫里照顾和嫔姐姐,不能一道去避暑了。”

原来两个常在都想去御园避暑,可和嫔尚未发动,她们也不好意思撇下和嫔自己去玩。

何况和嫔若要留在宫里生产,皇后一定会让她们两个其中一个留下照顾和嫔的,总不能无人照应。

敏贵人本想说她并不得宠,也许皇上会把她留在宫里照顾和嫔,想了想又没开口,心里自嘲,皇上怎么会放心她一个异族女照顾和嫔和龙胎?

钱常在瞧着她的脸色,只道:“宫里的嫔妃本就不多,你放心,皇上应该会带你去御园的。就算皇上想不着,皇后娘娘一定也会想着的。”

想到周皇后的慈和大度,敏贵人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第九百九十九章 和嫔生产

说曹操曹操到,钱常在二人才和敏贵人提了这事,第二日和嫔便发动了。

周皇后对此十分看重,听见宫人禀告后便抱着大皇子朝储秀宫去,还是旦儿提醒了周皇后,她才将孩子交给奶娘,自己带着旦儿朝储秀宫去。

听见和嫔生产的消息,李嫔心中隐隐期待。

燕儿道:“娘娘,皇后娘娘已经去了,咱们要不要早些过去?”

“早些晚些又如何,难道我早些过去,皇后就会信我和和嫔亲密无间了?”

李嫔嘴上这样说,又觉得自己去得太晚不好看,便起身同燕儿朝殿外走去。

等到了储秀宫,和嫔大叫的声音从产房传出来,把李嫔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燕儿忙让人去打听,李嫔则进了正殿见周皇后,“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免礼,坐罢。”

周皇后此刻也无心搭理她,只等着产房那边的人来回话,好在很快便有稳婆过来了,“皇后娘娘莫怕,和嫔娘娘无事,只是痛得厉害所以大叫。”

“果然没事吗?”

“暂时无事。”

周皇后听罢才放心下来,摆摆手示意稳婆回去,稳婆行了个礼又往产房去,李嫔这才看向众人,后宫嫔妃都在这里了,连敏贵人也在。

她自坐了下来,“和嫔娇生惯养,所以痛得这样,从前皇后娘娘生大皇子的时候可没有喊得这么大声。”

这话不知是在恭维周皇后,还是在刻薄李嫔。

众人也不敢搭话,尤其是敏贵人,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沉静淡然的模样。

半晌还是钱常在道:“皇后娘娘自然是最端庄不过的,只是听老人说,生孩子这事每个人都不一样,有人格外疼些,有人轻松些。肉不是咱们身上掉下来的,咱们哪里知道疼不疼呢?”

周皇后点点头,“钱常在说的不错,现在想想,本宫生大皇子的时候还好,虽然折腾的时间长,却不是很疼。”

李嫔看了钱常在一眼,想起上次宫女说她在御花园替敏贵人训斥自己宫里人的事。

钱常在接触到她的目光,微微闪躲。

就在此时,在产房陪着和嫔生产的赵夫人忽然走了出来,她是和嫔的母亲,半个月前进宫陪伴和嫔。

众人见她出来都十分惊讶,周皇后让旦儿把她带过来,“赵夫人,您不在产房陪着和嫔娘娘,怎么出来了?”

赵夫人抬头看了旦儿一眼,发觉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再一抬头看到皇后等人坐在殿中,连忙上来请安。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

赵夫人额上汗涔涔的,周皇后忙道:“快给赵夫人倒杯茶来,坐下慢慢说。”

赵夫人被扶着坐下来,她一脸痛苦地摆摆手,“皇后娘娘,妾身实在见不得血肉模糊的,闻着产房里头的味道就难受,所以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走到了正殿来,还请皇后娘娘莫怪。”

周皇后:“……”

别说周皇后了,众人都觉得这个娘做得十分不靠谱,“赵夫人,您再难受好歹也进去陪着和嫔姐姐才是,让您这个母亲进宫,不就是为了在和嫔姐姐难受的时候心里有个支柱吗?”

这个赵夫人倒好,女儿还在里头九死一生,她自己倒跑出来了。

李嫔嘴角微翘,心道这样的母亲教育之下,怪不得和嫔那么愚蠢没脑子,原来是家学渊源。

赵夫人也知道自己理亏,喝了半盏茶才慢吞吞地站起来,“那妾身就回去看顾和嫔了,妾身告退。”

说罢硬着头皮朝产房走去。

周皇后不禁叹了一口气。

相比之下才知道,她生产的时候周夫人为她做了多少,不仅在产房里陪着她,坐月子的时候还想尽办法照顾她和大皇子,还能为她处理宫中的事务。

等将来她若有女儿,她一定要做周夫人这样的母亲,而非赵夫人这样的母亲。

周皇后心里如此想,嘴上却道:“古书中载有一种晕血症,说是有些人见到血就头晕,想来赵夫人可能也有这种病症,这也怪不得她。”

周皇后在成全和嫔的体面,众人都听得出来。

于是纷纷附和,“皇后娘娘说的是,想来确实如此。”

李嫔嘴上也附和,心里却不屑。

等着和嫔生产的这些时辰,众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又聊到了夏日去御园避暑的事情。

“皇后娘娘,既然和嫔姐姐生产了,只怕还是去御园坐月子来得好些吧?御园里头凉爽,若在宫里怕是闷坏了。”

钱常在和孙常在都很关心避暑的事,周皇后听罢一笑,“前几日本宫还和皇上商量此事,别的嫔妃必定都要随皇上去御园避暑的,只是和嫔怀着身子麻烦。既然她生产了,过些时日自然一并到御园去,顺便让太后看看新生的孩子……只是不知是男是女。”

说罢朝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会儿倒是没听见和嫔哀嚎了。

钱常在和孙常在听了都十分欢喜,连敏贵人也抬起头看了皇后一眼,听皇后的口气,似乎她也包括在所有嫔妃之中。

她喜欢汉人的书汉人的文化,可在草原上她就像脱了僵的野马,也有草原女子豪情的一面。

初入宫时她觉得宫里极大,殿宇楼阁都是十分宽敞的,到现在她才发觉宫里很小,都是四四方方的天空,四四方方的墙。

她迫不及待想出宫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若能到御园里头走走,也比闷在宫里强。

正说着话,忽听见外头传来太监的高唱声,“皇上驾到”

立刻有储秀宫的宫人进产房去传话,想必是要让皇上到来的消息给和嫔一些力量,周皇后等人也站了起来,迎候皇上进殿。

元治才下了早朝便听见和嫔生产的消息,听说周皇后已经过来了,他也立刻往储秀宫来。

这会儿见着周皇后,他连忙问道:“怎么样,和嫔生产还顺利么?”

“一切顺利,太医和稳婆都在里头,皇上请放心,不会有事的。”

第一千章 是个公主

和嫔折腾到半夜还没生,元治和周皇后都掌不住回去歇息了。

众嫔妃也各自散了,周皇后只叮嘱同住储秀宫的钱常在和孙常在多看顾些,若出了什么事立刻来坤宁宫回禀她。

这一夜周皇后到很晚才睡着,次日一醒便听到了好消息,“皇后娘娘,和嫔生了,是个漂亮的小公主!”

旦儿欢欢喜喜地来禀告,周皇后听了也十分高兴,忙让她来梳妆。

“皇上那边可知道了么?”

“皇上知道了,是听过之后才去上早朝的,还没来得及去看和嫔。”

周皇后点点头,“想必皇上下朝之后就会过去,你快命人备好贺礼,一会儿我带去看和嫔。她刚刚生产,这会儿需要人慰问。”

周皇后自己也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刚刚生完孩子的心情。

旦儿点点头,替周皇后挽着发髻,“和嫔生了个公主也挺好的,这可是皇上的大公主。若能像已经出嫁的长公主似的,那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福气。”

周皇后道:“皇上不知道怎么样,母后却是十分喜欢女儿的。想必她到时候见了咱们的小公主,一定会喜欢。”

梳妆完毕,她到外间用了早点,很快便往储秀宫去。

储秀宫一片热闹,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听见皇后来了,众人连忙让开道来给皇后行礼,周皇后笑着走进殿去,只见和嫔躺在床上,正抱着孩子和赵夫人说什么。

见着周皇后,赵夫人连忙起身行礼,和嫔待要起身,周皇后摆了摆手,“你就别起来了,好好养着。来,让我瞧瞧小公主。”

和嫔笑着把孩子递给她,周皇后抱在怀中,只觉得小公主十分漂亮可爱,“你容貌娇美,小公主像你,将来大了必定是个大美人。”

和嫔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又朝外头看去,“皇后娘娘,皇上可知道臣妾诞下公主之事了?”

“皇上知道了。”

周皇后将孩子递给奶娘,坐在床边慢慢同和嫔说道:“皇上上早朝前听见了消息,他很高兴,原本就要过来看你的。可早朝的时辰到了,总不好让大臣们空等着,所以他先去上朝,一会儿就来看你和小公主。”

“皇上真的高兴吗?”

和嫔一直在等元治来看她却等不到,心里本有些失落,听了周皇后的话才好些。

周皇后点点头,“自然高兴,咱们的公主可是稀罕的,一点也不比皇子差,你瞧瞧嫁去江城侯府的大公主不就知道了?”

和嫔听了也是,立刻点点头,又朝自己母亲赵夫人道:“娘听见没有?连皇后娘娘都这样说了,您还胡乱揣测什么?皇上怎么会不喜欢公主?她还是皇上的头一个公主呢。”

周皇后不禁看向赵夫人,赵夫人一脸尴尬。

想必在周皇后来之前,她说了不少女儿不如男儿的话,对于赵家而言,他们一定期盼一个将来能有实权的皇子吧?

赵夫人忙道:“皇后娘娘,公主怎么能比得上皇子呢?还是您福气好,头一胎就生了皇子,将来是大富大贵的,不像和嫔,她只生了个公主。”

“先开花后结果,将来和嫔未必不会有皇子。”

周皇后先前还在嫔妃们面前为赵夫人遮掩,这会儿口气严肃了许多,“赵夫人,公主虽是和嫔生的,也是本宫和皇上的女儿。本宫绝不允许任何人看轻本宫的女儿,明白了吗?”

赵夫人浑身一颤,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福身请罪。

和嫔见状唯恐母亲获罪,待要为母亲解释什么,周皇后已转过脸看向她,“你放心,本宫没有生气。只是担心赵夫人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引得龙颜大怒倒是不好。不说这个了,我给你带来一些用得上的东西,你瞧瞧。”

旦儿命宫女将赏赐拿进来,见着那些金玉珠宝绫罗绸缎,赵夫人早就将方才的惊恐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外有一个用绸布包的包袱,周皇后接过来递给和嫔,“这是你先前朝我要的宸儿刚出生时穿的衣裳,你放心,这些都是宸儿穿过的。另外还有一包是外头官员送的,宸儿还没来得及穿就长大了,我也给你送了来。你自己瞧着喜不喜欢,若喜欢就给公主穿,不喜欢就丢着也无妨。”

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穿的衣裳还没有男女之分,都是差不多的样子,故而周皇后都带了过来。

和嫔心里只欢喜那些大皇子穿过的衣裳,忙朝周皇后谢恩,“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没想到皇后娘娘这么把臣妾的话放在心上,臣妾真是受宠若惊。”

周皇后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一时外头又响起说话声,原来是李嫔、敏贵人和两个常在进来了,纷纷朝和嫔道贺。

李嫔笑道:“我带了一些礼物来给妹妹,都是妹妹用得上的,还请妹妹不嫌弃才是。好在孩子还小,皇子和公主动用的东西也差不多,我之前的准备也没浪费。”

言下之意,她的礼物原本是为皇子准备的。

这话旁人没听出意思来,和嫔却听得明明白白,尽管李嫔是笑着来道贺的,她也觉得浑身不舒服。

生了个公主,她自己心里并没有失落之意,连她的生母赵夫人说公主不如皇子,她也没放在心上。

可看到李嫔的笑容,她忽然有些气恼,气自己没生出个皇子来让李嫔膈应。

若将来李嫔生了皇子,那自己不是又要被她压下去了?

想到这里,和嫔心里就十分不舒服。

周皇后注意到和嫔面色不好看,没说几句话便站了起来,“和嫔刚刚生产,让她好好休息,留些力气一会儿同皇上说话吧。咱们先出去吧,诸位妹妹的礼物就放下便是。”

李嫔这才不好多说什么,众人都跟着周皇后朝外走,周皇后回头笑道:“宫里又添了一位小公主,诸位妹妹可都要加把劲了。以后宫里孩子会越来越多,还要劳烦诸位妹妹不管有孩子的还是没孩子的,都好好看顾这些孩子,毕竟都是皇上的孩子,你们说是不是?”

第一千零零一章 两耳不闻窗外事

“太后,皇上就要带皇后娘娘来避暑了,太后高不高兴?”

御园近日一直在洒扫殿宇和庭院,为的就是方便元治带周皇后等来避暑,御园一片热闹。

尤其是正殿,先帝在时来御园避暑总是住在前头正殿,苏幼仪入主御园后并没有动那个地方,而是一直为元治留着。

现在元治终于有机会住上了。

“高兴,自然高兴。不过哀家最高兴的,还是小孙孙和小孙女儿。”

苏幼仪命人打扫正殿,余下最着重的就是周皇后和和嫔两人的住处。

周皇后住在从前王皇后住过的院子,那里离元治的正殿又近,地方是又宽敞,最适宜不过。

而和嫔的住处也安排得格外好一些,倒不是为和嫔,而是为她刚刚诞生的小公主。

和嫔还没出月子,为她安排好一些的住处是应该的。

其余嫔妃的苏幼仪便让霞儿和烟儿去安排,左不过不要太靠近书屋那处就是,免得那些学生们冲撞了嫔妃。

烟儿从院外进来,面上一片喜色,“太后,您快尝尝新制的西瓜汁,是用井水湃过的西瓜,可冰凉着呢。”

苏幼仪就喜欢喝这些冰的甜的,不过听见是用井水湃的还是有些失望,“按着宫里的规矩,要等端阳节过了才用冰块,若是这时候能用冰镇一镇,想必更加好喝。”

她接过烟儿端的茶盏,抿了一口,清凉甘甜一路顺着喉咙往下走。

她不禁咂了一声,“我收回刚才的话,这时节用井水湃过的西瓜足够冰了。”

烟儿和霞儿都笑,“看来老祖宗的规矩是有道理的,这时节虽热起来了,还热不到需要用冰的时候。不过话说回来,太后要是提前要用冰,谁敢拦着不成?”

“人家不拦着,不代表心里不记着。”

苏幼仪慢悠悠地喝那杯冰凉的西瓜汁,神清气爽,“我要冰是小事,赶明儿底下人瞧我要了,个个也都要起来,那就是大事了。当太后就是起头的人,哪能总是起头做不好的示范?”

烟儿趁机逗趣,“是,咱们太后一向低调,从不滥用特权,除了偷溜出园子去玩以外。”

苏幼仪气得翻她一个白眼,霞儿忙替她打烟儿,“叫你这个小蹄子胡说,太后偷溜出园子那能叫偷溜吗?那叫微服私访!”

苏幼仪正想点头赞同,忽然觉得不对。

“霞儿,我听你这话怎么也在损我呢?”

霞儿偷摸一笑,嘴里说着不敢,一面撵着烟儿朝外头去。

苏幼仪忽然想起什么,朝外头喊了一声,“把这西瓜汁送一份到学堂去,给季先生还有小六、小七他们尝尝。”

“哎!”

霞儿的声音很快传来。

……

因着皇上要带皇后她们来避暑,学堂里颇有些人心浮动。

季玉深坐在讲台后头,手里捧着书,时不时看底下的学生们的动静。

他正让他们抄写课文,既是为了熟悉书本,也是为了练字,不过有些学生心不知道用在哪,总是走神。

那纸上的字就歪歪扭扭起来,失了端正风范。

季玉深看了看,李千越正一丝不苟地抄写着,只有额头上的汗快滴到纸上的时候,他才抬手用衣袖抹一抹。

小六和小七抄写得也很认真。

季玉深想了想,忽然瞧见窗台上放着的几盆花,便悄悄走过去摘了一朵花下来,又回到原位。

“哎呦。”

走神的学生忽然头上受到重击,低头一找,只见自己纸上有个红红的小团子。

仔细一看,那是一片花瓣搓成的团子。

他抬起头一看,上头的季玉深老神在在地坐着,手里举着一朵花,正将花瓣撕下来搓成团子,看哪个不认真就用花瓣团子弹谁……

被弹的学生揉揉额头,乖乖低头抄写。

季玉深捏着刚搓好的团子在学生中巡视,学生们都察觉了他的动作,连忙认真抄写起来。

“哎呦。”

又有人被弹中了,连忙抬起头,一脸无辜,“季先生,我在认真抄写,为什么弹我?”

季玉深淡淡道:“你的姿势不对,背挺直了,别像个老头子似的。”

被弹的学生立刻挺直脊背。

就在学堂中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之时,窗外忽然响起喧嚣之声,似乎有一大群宫人从学堂外头走过去。

孩子们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连最为认真的李千越都抬起了头。

小六下意识站了起来,想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季玉深拦住了他,“坐下。”

小六一脸尴尬。

季玉深将花放下,慢悠悠地站起来,“你们好好抄写,我替你们出去看看热闹。”

众人:“……”

眼瞅着季玉深出了学堂,众人只能探头探脑地往窗外看,期盼多看到一些热闹。

季玉深走出学堂,果然看见一群宫人正在搬花,学堂附近的花园里花多,想来他们就是来这里搬花到别处去的。

见着季玉深出来,管事的公公连忙上来行礼,“季先生,哎呦,是不是我们动静太大吵着您上课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管事公公忙道:“这不是皇上要带着皇后娘娘她们来御园避暑么?新打扫出来的住处万事俱备,如今就是缺些鲜花。先生也知道,夏日鲜花都枯萎得差不多了,园子里别处找不到,我们只好上学堂附近找来了。”

“原来如此。”

季玉深点点头,“学堂附近树多,那些花摆在层层树荫底下,自然不如暴露在阳光中的花容易枯萎。”

管事公公连连点头,“是啊季先生,多谢先生体谅。奴才这就让人快些搬了花离开,绝不打扰先生上课!”

“无妨。”

季玉深瞧他一脸慌忙,反而笑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我的学生们尚且做不到这一点,你们这只算替我考验他们了。”

或许是他说话的语气波澜不惊,或许是他的笑容格外吸引人,管事公公原先还焦急担忧,这会儿心里也放松下来了,“是,多谢季先生。那奴才这就带人去布置了,奴才告退。”

第一千零零二章 挤占偏殿

季玉深在外头和公公的谈话,学堂里的学生们都听见了。

“皇上真的要来避暑啊,那咱们岂不是可以天天见着皇上了?”

“想得美,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见你啊?你连功课都做不好,皇上见你做什么?”

“说的好像你功课做得好一样!”

众人闹腾起来,不知谁喊了一声季先生回来了,大家连忙各回各位坐好。

恭郡王的孙儿坐在小六后头,伸手拍了拍他,“六王爷,皇上和皇后娘娘要是来,一定会带着大皇子和小公主吧?他们得叫你们叔叔呢!”

小六回头瞥他一眼,“大皇子还不会叫人呢,小公主刚出生,更加不会了!”

虽然小六和小七也很期待,不过想等他两个叫叔叔,至少还要等一年。

小七回头看他,“不过大皇兄的孩子,或许天赋异禀早早就会说话也不一定!母后说过,我和小六就是很早会说话的!”

恭郡王的孙儿来了兴致,“哎,多早多早?我跟你说,我娘说我是一岁零……”

“啪嗒。”

一个红色的花瓣团子砸中他的脑门,他立刻缩回自己的位置端端正正坐好,提起笔来和纸墨较劲。

季玉深从外头走进来,合上了门,“过几日御园会更加热闹起来,不过我希望诸位能够拿出学子的风范,不要受外界影响你们读书的专注。”

方才还一脸期待的孩子们,听见季玉深这话又蔫吧了起来。

季玉深见状微微一笑,“我指的专注是上课的时候,在课余之时,你们想怎么玩还能怎么说。到时候如果可以,我会请更好的师傅来给你们上课。”

“什么师傅?”

“是皇上吗?”

“说不定是哪个嫔妃娘娘!”

众人一听这话果然活泛起来,季玉深轻轻嘘了一声,“现在还言之过早,只要你们读书专注,愿意来给你们做师傅的人很多。若是叫人瞧不上你们的劲头,谁会愿意来?连我也不愿意。”

众人听了这话,越发挺直身板。

若是能听皇上亲自来给他们上课,那他们就赚到了,哪怕不是皇上,而是皇后或者其他嫔妃,那也是极好的……

没过几日,御驾浩浩荡荡而来,一条长龙从宫里到御园,一眼望不到头。

元治先到正殿安顿,随后周皇后和众嫔妃各自到各自的居处安顿,周皇后带着大皇子从正殿出去,没走多远就到了杏花春馆。

此处离正殿极近,地方宽敞,最难得的是盛夏时节院中还有许多盛开的花,吸引来蝴蝶在花丛中蹁跹飞舞。

周皇后心中喜欢,不禁问御园伺候的宫人,“这处院子先前是何人居住的?”

“回皇后娘娘的话。”

宫人笑道:“这是从前先帝的江皇后、王皇后住过的地方,后来太后坐了皇后本也要住这里的。只因如今太后的住处是当初先帝专门为太后修建的,所以太后并没有挪到这里,而是叮嘱人小心维护,一直等着皇后娘娘来入住。”

看来这处所在,就和宫中的坤宁宫差不多,是专属于皇后的。

周皇后微微一笑,想着这里是江皇后住过的地方,说不定当初江皇后带着皇上,也曾像她带着大皇子一样住在这里,看蝴蝶飞舞。

她面上笑意柔和起来。

李嫔住了长春仙馆的正殿,敏贵人住在偏殿。

和嫔和小公主被安排在碧桐书院,钱常在和孙常在两个还跟着她住。

“唉,怎么把敏贵人安排到李嫔那边去了呢?”

安顿下来之后,和嫔就抱怨起来,“李嫔那是个最难相处的,敏贵人又是异族人,什么都不懂,被她欺负了去可怎么办?”

不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和嫔已经把敏贵人当成自己人,也把她和两位常在的三人小团体当成是四个人的团体了。

钱常在听见她的抱怨,连忙过去劝阻,“和嫔姐姐,快别说这话!听说是太后见姐姐要坐月子,特意吩咐要给姐姐又宽敞又清凉的地方,所以安排了这里。没让敏贵人一起住碧桐书院,那是太后为了不挤着您,所以才把她安排到长春仙馆和李嫔一起的!”

和嫔听了这话连忙捂住嘴,“原来是太后一番好意,那我是不该多言。只是敏贵人她……”

孙常在盯着宫人把东西安置好,也走过来说话,“这也不妨事,长春仙馆离咱们这里不远,咱们还让敏贵人常来同咱们说话玩耍便是。只怕她在长春仙馆,和李嫔也聊不来。”

李嫔自恃有才华,看不起读书少的人,连和嫔和两个常在这样的她都看不上,更别提草原女子敏贵人了。

……

长春仙馆中,李嫔站在树荫下欣赏馆中的景致,燕儿在旁指挥宫人收拾东西。

“轻拿轻放,小心点,那是青玉的!”

宫人们忙慌慌的,敏贵人踏进院去看了看,只往属于自己的偏殿走去。

却见李嫔的宫人已开了偏殿角落两间厢房的门,正往里头放东西,她不禁诧异,宫女见状上去问那几个宫人,“偏殿是敏贵人的,几位公公放错地方了。”

还以为这样委婉提醒后能让李嫔的宫人见好就收,没想到那几个小太监看了看敏贵人,只看向燕儿和李嫔。

燕儿有些尴尬,躲开了目光。

李嫔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像是才看见敏贵人似的,笑了笑,“我的东西太多,正殿搁不下,借妹妹几间厢房,妹妹不会介意吧?”

原来她知道那是属于敏贵人的地方,是特意挤占,并非无心。

敏贵人明白了,淡淡一笑,“无妨,姐姐若是喜欢,整个偏殿也给姐姐未尝不可。”

整个偏殿都给自然是不可能的,敏贵人若没地方住,皇上和皇后必定会察觉。

李嫔微微眯起眼睛。

这是敏贵人头一次露出反抗的姿态来。

敏贵人匆匆朝她福身,而后带着自己的几个宫人走进偏殿,顺手让宫人合上了殿门。

门扉掩上,最后一点灿烂的阳光被挡在门外,殿中一片阴暗……

第一千零零三章 金镶玉锁

众人都收拾好落了脚,便立刻赶往周皇后的杏花春馆请安。

和嫔坐月子本可以不出门,还是跟着来了。

周皇后扫视众人一眼,笑得温和,“诸位妹妹都到自己的住处看过了,可还满意么?”

“臣妾十分满意。”

众人异口同声,尽管有些人的声音听起来言不由衷。

周皇后只当没看出来,“满意就好。若是有什么不适应的或是缺的,尽管告诉本宫。皇上带你们出来是避暑的,让你们都散散心,可千万别让自己不愉快。”

“是,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众人没提出什么意见,皇后便看向钱常在,“和嫔可把小公主抱来了?”

“抱来了抱来了。”

和嫔话音刚落,奶娘就抱着小公主走了进来,周皇后起身道:“带上大皇子和小公主,咱们先一道去给太后请安才是正理。”

……

苏幼仪那边早就预备好了,除了她之外,诸位太妃也都在她的院子里。

这是让大家一并见过,免得嫔妃们还要一处处拜见去。

贵太妃等人都十分好奇,“听说这敏贵人是草原上一朵娇花,十分美貌。太后倒是见过了,我们还没见过呢!”

纯太妃也道:“是啊,她倒是懂事,进宫之前还特特来拜见太后,只可惜那次我们不在,没得看到!”

苏幼仪坐在上首喝茶,今日霞儿她们给她准备的是蒲萄汁,苏幼仪只喝了半盏,有些酸,她把剩下半盏递给了边上的季玉深。

季玉深皱了皱眉头,将她的茶盏接过来,而后将自己的茶盏推给她。

苏幼仪悄悄揭开一看,不由欢喜,他的茶盏里头是西瓜汁。

还是西瓜汁好喝。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丝毫不介意这是季玉深喝过的,“那你们今日有的忙了,又要看敏贵人,又要看大皇子,还要看小公主,得看到什么时候?”

众人:“……”

她们现在什么都不想看了,就想看太后和季先生撒狗粮。

季玉深端起那杯蒲萄汁,他比苏幼仪更加吃不得酸,一尝皱紧了眉头,朝着边上的霞儿望了一眼。

只是淡淡一眼,霞儿浑身打了个颤。

看来今日的蒲萄汁试验失败,一会儿她要回茶房把剩下的全都消灭。

怎么消灭好呢?

分给多福多禄,大家一起喝掉……

季玉深搁下茶盏,默默地站起来走到后院去,把他的座位腾给一会儿要过来的元治。

他刚走出去,院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只见周皇后带着一众嫔妃婷婷袅袅从外走来,上前给苏幼仪福身行礼,“儿臣请母后安,请诸位太妃安。”

众嫔妃随后道:“臣妾请太后安,请诸位太妃安。”

“免礼。”

苏幼仪一眼瞧见后头奶娘怀里抱的两个孩子,招手道:“快把小公主抱来给哀家看看,把大皇子也抱过来,哀家瞧瞧沉了没有!”

两个奶娘都把孩子抱上去,苏幼仪先看了看刚出生不久的小公主,她这是头一次见着小公主,十分欢喜,抬头看了看和嫔,不禁莞尔。

“小公主生得像和嫔,将来必定是个美人。”

和嫔听见苏幼仪的夸赞欢喜不迭,连忙福身道:“多谢太后金口玉言,臣妾替小公主谢太后。”

苏幼仪回头看了霞儿一眼,霞儿忙将预备好的锦盒拿出来。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只见锦盒里头是一串漂亮的玛瑙,底下坠着一个白玉金边锁。

“金镶玉,金香玉,正是适合公主的东西。”

苏幼仪从锦盒里亲手取出,替小公主戴上,又朝众人道:“实不相瞒,这本是哀家当年为自己的女儿准备的东西。可惜哀家没能生出女儿,最后的双生胎竟然也是两个臭小子,只好把这东西搁置起来。”

众人一听此物如此贵重,神情不一。

和嫔又惊又喜,李嫔的面色却不怎么好看。

和嫔忙道:“太后,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给小公主呢?臣妾惶恐。”

“这是她该得的。”

苏幼仪笑道:“也是你该得的。她是皇上的头一个公主,自然有她身为长女的荣光,你这个做生母的也功不可没。”

和嫔欢喜,却不敢伸手去接,而是看了看周皇后。

周皇后笑道:“母后赏赐的,你就收下吧。这是皇上的长女,将来是弟弟妹妹们的大姐姐,这是她该得的。”

连周皇后都这么说了,和嫔这才欢欢喜喜地收下金镶玉锁。

苏幼仪将孩子交给奶娘,又把大皇子抱了个满怀,惊喜地发现大皇子沉了许多,“哎呀,宸儿重了,看着又圆了些,越发像个小汤圆!”

这个比喻惹得众人都笑了。

周皇后一面笑一面道:“母后不知道,宸儿要是个小汤圆,也是黑心芝麻馅的!儿臣抱着他的时候他就极乖,等奶娘抱下去哄时他就总是哭闹,小小年纪就知道欺负奶娘了呢!等再一见到他父皇,又乖巧得不知道什么似的。”

苏幼仪一听也乐了,这时只听院外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众人都起身迎接,元治从殿外大步进来,笑道:“朕在院外就听见里头的笑声了,母后和大家在说什么这么有趣?也让朕乐乐。”

说罢上前给苏幼仪请安,“儿子请母后安。”

“坐吧。”

苏幼仪指着周皇后怀中的大皇子道:“我们在聊你儿子是个黑心芝麻汤圆,在长辈跟前就乖巧得不得了,在奶娘们手里就爱哭闹折腾人。倒是小公主,她可爱哭闹么?”

和嫔应道:“小公主还好,刚出生的时候哭闹得多一些,这几日也好了。今日从宫里出来,许是车上颠簸她又哭闹了许久,到了御园反而安静下来。想是御园有太后的福气镇着,所以她才不哭了。”

众人又围绕着两个孩子的话题聊了许久,这个过程中,那些太妃们一直在打量敏贵人,只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并不多话。

若是不说,根本看不出她是个草原女子。

她安静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京城闺秀,文静腼腆。

第一千零零四章 娴静女子

“这就是敏贵人吧?”

贵太妃的声音,将屋里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敏贵人身上。

敏贵人一时不防,见状缓缓起身,上前两步福了福身,再度行礼,“妾身贵人敏敏,给诸位请安。”

贵太妃等人细细看去,只觉得敏敏是个安静的美人,比想象中的要令人舒服很多,不禁微微点头赞叹。

“好个美人,瞧着倒不像是草原女子,只像京城的女子!”

“是啊,到底是郡主,气度真是娴静。”

太妃们消息不灵通,不知道敏敏郡主先前在宫中是如何被议论的,她们只见今日敏敏郡主安静,便以为她就是这么个安静人。

敏敏郡主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回应。

她心里有苦说不出。

只有见过敏敏郡主的苏幼仪觉得有些不对劲。

先前敏敏郡主来御园拜见她的时候,分明是一副英姿飒爽、活泼开朗的草原女子面貌,怎么如今变得这么安静?

她在宫里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整个人性子都变了……

周皇后看了敏敏郡主一眼,只好笑着出来打圆场,“敏贵人不仅有安静娴雅的一面,也有活泼好动的一面。想来是今日刚来御园,见着太后和诸位太妃都在有些紧张了,所以话不多,待日后熟悉熟悉就好了。”

众人听了这话也没多心,苏幼仪便挥挥手,“你们才来御园,都各自去逛逛吧,别拘着吧。只把大皇子和小公主留在这里给哀家抱一会儿。和嫔,你还没出月子就别去逛了,待出了月子,哀家亲自领你逛去。”

和嫔连忙谢恩,“是,那臣妾就听太后的话,回房休息了。”

贵太妃起身拉了敏贵人,“太后,那我们就把人带走了。敏贵人生得好看,我喜欢得紧。”

“去吧去吧,让诸位太妃带你逛去,李嫔和钱常在孙常在,你们都去乐去。”

众人便起身行礼告退,只剩元治和周皇后还在这里,苏幼仪道:“你们两个不去么?”

周皇后看了元治一眼,便道:“皇上今日的政务怕是还没处理完,臣妾来的时候听说有大臣在外头等着皇上呢。不如皇上先去,臣妾陪母后说说话?”

元治听罢点点头,“今日刚刚挪进来,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儿臣先回去料理,等晚间再过来陪母后用膳。”

“去吧。”

苏幼仪怀里抱着大皇子,喜得无可无不可。

她现在满心都是逗孙子孙女儿的心思,元治这个儿子都得靠边站。

元治瞧她头也没抬,心里有些不高兴,抿了抿唇站在原地不动,苏幼仪半晌没听见脚步声,这才抬起头。

只见元治满脸委屈劲。

苏幼仪噗嗤一笑,“多大的人了,也不怕皇后见了笑话?这两个要不是你的儿子女儿,我才懒得搭理他们呢!”

元治听了这话才舒服些,当即行礼告辞退了出去。

苏幼仪直摇头,周皇后在旁边憋笑憋得辛苦,“皇上在外头是顶天立地的,也只有在母后跟前才如此孩子气。”

苏幼仪腾出一只手,在椅子扶手上比划了一个高度,“不管到什么时候,皇上在我心里就是这么大的一个小豆丁。总是缠着我,喊苏姑姑,苏姑姑。”

周皇后越发忍俊不禁。

苏幼仪同她问了一会儿大皇子的衣食起居,顺带也问了一些小公主的情况,周皇后一一回答。

苏幼仪忽道:“对了,敏贵人在宫里可还安分么?”

她是外族女子,准格尔去年才和朝廷打过仗,苏幼仪心里到底有些不放心。

周皇后听罢叹了一口气,“安分,再安分也没有了。儿臣反而有些心疼她,想她一个异族女子无依无靠来到宫里,倒是受了不少委屈。”

“委屈?”

周皇后一时不防说出了心里话,见苏幼仪过问,又恐说多了让她操心,便只是简单带过,“没什么,就是她异族而来无依无靠,又不懂宫里的规矩,难免偶尔受人挤兑几句。”

苏幼仪听了这话,管中窥斑,大约也明白了敏贵人的处境。

在后宫里,论身世,谈学识,这些虽然很重要,但再重要都重不过圣心。

可见敏贵人并不受宠,所以才会在宫里受人挤兑。

苏幼仪听罢也有些为敏贵人伤怀,待要叮嘱皇后几句,想着她为人处世一向公正,何况方才话语中也流露出敏贵人的同情,想必一定会多加照拂,便没有多说什么。

她将孩子交给奶娘,“你治理后宫,做得极好,哀家心里放心得很。你别怪哀家只贪图享乐,躲在御园享清福就好。”

“母后说的哪里话。”

周皇后笑道:“诸位嫔妃妹妹们前些日子还说,都盼着能到御园同母后同住,聆听母后的教诲。儿臣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多听听母后的教导,另外也想……”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苏幼仪试探道:“也想多听听季先生的教导?”

周皇后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儿臣知道季先生在园子里教六弟和七弟读书,儿臣不敢多耽误季先生的时间,只想他在上课的时候儿臣在隔间旁听着就是,还请母后成全儿臣的心愿。”

周皇后一心好学,这份精神连苏幼仪都很感动,“你祖父周首辅,你祖母周老夫人,都把你教导得很好。你在闺中本就博学,进了宫后一丝一毫都没放松,反而比从前更加勤奋起来。这样的水平,让你在小孩子们的课堂旁听岂不是委屈你了?”

“儿臣不嫌委屈的。”

苏幼仪摇头笑道:“正好,季先生前几日才同我说,说志明告诉他你如今进益很多,叫人刮目相看。他还问我能不能让你去给孩子们上上课,你觉得如何?”

周皇后一听十分惊讶,“我?让我去给学生们上课?这怎么行呢,我的水平哪里比得上季先生。”

“未必人人都要和他相比。”

苏幼仪轻哼一声,对于季玉深总是能把所有人踩在脚底的天赋很是嫌弃,“你只按着你的想法来,好好准备就是。”

第一千零零五章 羡慕她们

且说众太妃带着嫔妃往花园里逛去,太妃们的视线主要落在新来的敏贵人身上。

李嫔和两位常在都是见过的,也来过御园,她们对御园较为熟悉,自己便可以逛去。

只有敏贵人老老实实跟着贵太妃。

她也来过一次御园,不过上次来的时候只在宫人引导下去见了苏幼仪,并未在园中逛过,故而这回来看到一切都很新奇。

比起御花园,御园的景致果然好上数倍,怪不得要来这里避暑。

贵太妃一路拉着她问东问西,“你初来乍到,在宫里可还习惯么?你在家里都吃些什么,在宫里又吃些什么?”

敏贵人觉得贵太妃比起她进宫后遇见的其他人都更加热情,这让她一时有些不习惯,不过她感觉得到,贵太妃对她并没有恶意。

她便缓缓道:“习惯的,多谢贵太妃关心。在家里……在我们草原上,我们吃牛羊肉比较多,不过也会吃些米面和蔬菜。有时候还能吃上沼泽或是水泡子里捉上来的鱼,味道是很鲜美的。”

贵太妃十分惊讶,“哎呀,还有米面和蔬菜,还有鱼?我以为你们都只吃肉,喝马奶酒呢!”

纯太妃在后头听见,跟上来道:“姐姐别忘了,敏贵人可是郡主,寻常百姓或许吃不到什么鱼啊菜啊的,她是郡主还能吃不到吗?”

在准格尔那边土地上,她就是公主一般的存在。

敏贵人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贵太妃这才恍然大悟,“是,倒是我糊涂了。”

敏贵人道:“不过宫里的吃食确实比家乡的精致很多,只是有些东西我吃不大惯,比如虾和海鱼什么的。”

“这也难怪,你们家那边没有海。”

贵太妃见她说话都很轻,似乎不单是文静,更多的是怯弱,不禁道:“你来了也有一阵子了,怎么还是这样畏畏缩缩的?若说不习惯,两三个月了也该习惯才是。”

“许是不乐见生人,所以在咱们面前不习惯呢!”

纯太妃拿她开玩笑,敏贵人却十分慌张,连忙解释,“不是不是,诸位太妃对敏敏都很好,敏敏不拿你们当生人的。太妃这样说,倒是折煞敏敏了。”

贵太妃这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往周围一看,太妃和嫔妃们都零散在花丛树荫边赏景,或是在湖边看初开的莲花。

她趁人不注意,把敏贵人一拽,躲到一旁的藤萝花架下,纯贵人见状也跟了上去。

“你老实说,是不是宫里有人欺负你了?我瞧你不仅是在我们面前拘束,在皇上、皇后和那些嫔妃们跟前也是一样。”

贵太妃素来爱好八卦,专喜欢打听新闻。

她觉得敏贵人身上有新闻可听,便悄悄拉着她想打探一番。

纯太妃忍不住无奈地摇头,她是深明白贵太妃这性子的。

敏贵人却是初次认识贵太妃,并不知道她只是为了打探八卦,只当贵太妃是关心她。

她许久没受人如此关心过,一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贵太妃正等着她说新闻,忽见她眼眶红红地低下头,倒是吓了一跳,“哎哟,这一看就是受了大委屈的,你先别哭啊!”

什么,她哭了?

这下纯太妃也慌了,忙过来安慰敏贵人。

两位太妃都是良善人,做太妃这么多年无忧无虑,越发性情温和,两人一起安慰敏贵人,真让敏贵人找到了一丝面对亲人的感觉。

好在她到底还有理智,知道这里还是深宫,不是她的家。

她默默抬起头,抹了一把眼下,“没,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想家了。见着两位太妃和蔼可亲,我就想起了我家里的母亲和姐妹。”

纯太妃和贵太妃对视一眼,不由叹了一口气。

别说敏贵人这样远嫁千里的女子了,便是她们两个,家人都在京城,可隔着一道宫墙,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后来搬到御园见面倒是方便了些,一般也就是一个月或者半个月娘家来一次人,见见面说说话。

比起敏贵人来说,她们已经很幸福了。

两人不由安慰起她来,“你年纪还小,一个人远嫁到宫里自然想家,这也是难免的。去年才打过仗,若将来局势完全平稳了,或许你家里有人能来京城述职或是做官,你不就能见上了吗?”

这话说得飘渺,不过是安慰敏贵人的一句话,真要实现是千难万难。

敏贵人心里也清楚,好歹有了个念想。

贵太妃细想了一回,觉得不对劲,“你若在宫里过得好,只怕也没那么想家了。你说实话,宫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若说贵太妃一开始只是为了打听八卦,这会儿她倒多了些真心关怀,大约是出于一种曾经同病相怜的心态。

纯太妃也拍着敏贵人的背,“这里只有咱们三个人,你有什么不敢说的只管说,我和燕姐姐不告诉旁人就是了。”

燕姐姐?

她说的是贵太妃么?

撞见敏贵人疑惑的目光,贵太妃笑道:“我从前做先帝嫔妃的时候封号是燕,一开始进宫我也是贵人,后来一步步成了嫔成了妃,再到贵太妃。纯妹妹和我是从我还是燕嫔时就认识的,所以她私下总叫我燕姐姐。”

纯太妃笑道:“我和燕姐姐,还有太后,我们三个从前是最好的。就算到如今,私底下我也唤太后姐姐的。”

敏贵人是外来的,并不了解太妃们的事,这会儿她才有些理解,看来眼前的贵太妃和纯太妃是好姐妹,是从两人还是嫔妃时就很要好的。

包括太后也是。

她心里十分羡慕,“真羡慕二位太妃关系这样要好,都说后宫嫔妃是勾心斗角的,二位太妃却如此和睦亲密,叫人大开眼界。”

贵太妃和纯太妃对视一眼,神秘一笑。

“这其中的原委,以后慢慢说给你。其实不止我们,只要有太后在,我们这些人都是和睦的。”

贵太妃问道:“你羡慕我们,难道你在宫里没有朋友,有谁和你争斗不成?”

第一千零零六章 难言之隐

敏贵人听到这话,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宫里上从皇后娘娘,下至各位嫔妃姐姐,待我都挺好的。”

她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只是我娘家远在千里之外,又没什么威风可让我仗。后宫里的人都看得明明白白,我又不得宠,位分也不高,谁能看得起我?”

贵太妃一听这话就明白了,想是后宫中有些闲言碎语伤了敏贵人的心。

她不禁握着敏贵人的手,“你也该放宽心,想想后宫里有多少宫人?就算皇后御下再严,也难保有些人拜高踩低,更保不住他们背地里议论什么。你要处处伤心起来是伤心不完的,该给自己找个念想,让自己高兴起来才是。”

“是啊。”

纯太妃道:“你也别伤心,当初我才入宫的时候,我父亲不过是个七品地方小官,我也只封了个答应。你父亲好歹是王爷,你还是贵人,已经比旁人强许多了。”

敏贵人听见这话,心中稍宽一些,忙退后一步,朝她二人福了福身,“是我矫情了,多谢二位太妃宽慰。”

“倒也不是矫情,这是人之常情。”

贵太妃和纯太妃都在安慰她,忽听见花荫外头柳太嫔喊了一声,“贵姐姐,纯姐姐,你们把敏贵人拐到哪里去了?”

贵太妃和纯太妃听见声音,忙把敏贵人带出去,只见柳太嫔等都在找她们,忽见她们从藤萝花荫里出来吓了一跳。

“好端端的,怎么钻到那里去了?”

“哦,敏贵人喜欢藤萝,我们带她去瞧瞧。”

贵太妃反应快,一下子就把话题带过去了,又问柳太嫔,“你带她们逛得怎么样,如今这个时候还是湖面上的荷花最好看,不如咱们大家一起乘船去湖上观花吧?”

“好啊好啊。”

这个提议一下子让众人都欢喜起来,贵太妃指使小太监道:“你回去禀告太后和皇后,就说我请她们一同乘船去湖上赏花,不知她二位肯不肯赏脸。你快去,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是,奴才这就去。”

小太监飞奔而去,没一会儿人就回来了,笑着说:“太后说她和皇后娘娘说话呢,请贵太妃带着诸位太妃和嫔妃们往湖上去。 还说有她和皇后娘娘在,没得倒叫大家拘束。总归诸位嫔妃主子还要在御园住好些时日,到时候一同观花的机会多得是。”

贵太妃笑道:“我就知道太后不会来,只是好歹也要问一问。既然如此咱们就去吧,坐那个小船有趣,咱们一共这么多人,三四艘小船就够了。”

等坐到船上,贵太妃拉着敏贵人和她同坐,还有纯太妃,三人一艘小船先开了出去。

两位常在和李嫔坐一艘小船,其余太妃则坐了第三艘小船。

船上有宫人撑篙,一直往荷花深处划去,密集高大的荷叶与荷花中间有划开的水路,正好容得下一艘小船过去。

等船进去之后,两边的荷叶都挤挤挨挨地挤到船上,人端坐不动也能嗅见荷叶的清香。

接天莲叶无穷碧,满眼绿色使得三艘小船彼此都看不见了。

荷叶的阴影投下来,即便船上只有简单的顶棚也丝毫感觉不到外头阳光的热烈,阴凉,清静,这里像一片与世隔绝的仙境。

敏贵人将身子微微俯下去,看那水里,只见金色和黑色的小鱼成群结队游来游去,让她欢喜不已。

纯太妃拽住了她的衣袖,由着她俯身去看,“你尽管看,不用担心掉下去,我拽着你呢。”

贵太妃用团扇掩着嘴笑,“别看纯太妃生得不惊人,她是会武功的。你要是掉下去她准能把你捞起来,你就放心看吧。”

敏贵人十分感激。

贵太妃又让宫人停止划船,就停在这里观赏一会儿,宫人见敏贵人在看鱼,两位太妃也陪着她看,便道:“太妃和贵人若是喜欢,奴才可以把鱼舀上来给你们看。”

“能舀得上来吗?”

“能的,诸位稍等。”

宫人说着,缓缓放下撑船的竹竿,不知从哪里拿出半个葫芦瓢,随即蹲到船头的尖尖上去。

只见他双目紧紧盯着水面,纹丝不动,贵太妃等人都看着他,忽然看到他飞快伸出手,葫芦瓢从水面划过,就像一只水鸟掠过水面似的。

宫人笑道:“二位太妃,贵人,请看。”

葫芦瓢伸过来,众人果然看到瓢里有只金色的小鲤鱼,不过人的指头那么大,难为他是怎么捞起来的。

贵太妃把葫芦瓢接过来给敏贵人,“喏,你喜欢就留着看,一会儿带回你的长春仙馆也成。”

“带回去,只怕没了水,他也活不长。”

“这倒不难!”

抓鱼的宫人笑道:“贵人只消在院子里树荫下摆一口大缸,缸里盛上湖水,再移植一株荷花,如此把鱼放进去,就跟它还在湖里似的。鱼就能长长久久地活着,贵人每日都可以瞧见。”

这倒是个好主意!

敏贵人一听十分欢喜,很快又露出犹豫之色,而后竟将葫芦瓢送回水中,那鱼很快就游走不见了。

贵太妃和纯太妃都很惊讶。

敏贵人道:“还是算了,我那里……不太方便。又要水缸又要移植荷花,兴师动众的,万一把这条鱼蹉跎得没命了,倒是我的罪过。”

贵太妃一听这话不解起来,“笑话,你是皇上的贵人,弄口水缸有什么兴师动众的?我明白了,长春仙馆还住着一个李嫔,是不是她欺负你了?”

提到李嫔,贵太妃满身意气。

她到底还是不喜欢李嫔,遇着李嫔的事都颇为激动。

敏贵人却不知道此事,听贵太妃这么问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是我自己怕太劳师动众,李嫔娘娘她……她性子虽冷淡些,不至于欺负我多少。”

连纯太妃都听出来了,敏贵人话里有难言之隐。

贵太妃自然也听得出来,她还想问敏贵人什么,纯太妃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贵太妃回头,纯太妃朝她使了个眼色。

贵太妃会意,只好暂时把话都憋了回去。

第一千零零七章 敢不敢惹她

“你们娘娘做什么呢?”

盛夏午后,正是御园的宫人们午睡醒了起来活动的时候,一声爽快的轻呼打破了宁静。

碧桐书院的宫人正在院中洒水,期望能多带来一些凉气,见着贵太妃带着宫人潇洒而来,连忙停下动作上来迎接。

“是贵太妃来啦?我们娘娘晨起还念叨您老人家呢。”

“我才不老呢!”

贵太妃笑着轻拍一下宫人的脑袋,扭着身子朝殿中走去,便见和嫔扶着宫女的手走至门边,见着贵太妃一笑,“您来啦?妾身给贵太妃请安。”

“快别多礼。”

贵太妃走进殿去,和嫔忙吩咐宫人,“快取冰镇的酸梅汤来,让贵太妃解解渴。”

说罢转头进去陪贵太妃。

贵太妃在她这里四处看了看,一边看一边满意地点头,“你这里好,又宽敞又凉快,景致也很不俗。除了皇后的杏花春馆之外,就是你这碧桐书院清幽了,连长春仙馆也赶不上你这里的风景。”

和嫔笑着去取宫女捧来的冰镇酸梅汤,贵太妃见了连忙止住,“别动!你坐着月子,怎么能碰冰的?你们也不劝着主子?”

最后一句是朝和嫔的宫女说的。

宫女一脸为难,和嫔连忙解释,“哎哟,我的好太妃,这大热天气,若是冰的一点不碰我可怎么活?不瞒你说,我还喝些冰镇的呢,只是她们不叫我碰,多数时候只能喝用井水湃的。”

说着把酸梅汤捧给贵太妃。

贵太妃听罢摇头轻叹,“我到底没自己生育过,只是道听途说,还以为女人坐月子不能碰冰的呢。我瞧你恢复得不错,想来无妨。”

“哪里不错?”

提到这个,和嫔一脸愁苦,“您瞧瞧我身上这肉,我脸上这,这下巴都快有两层了!哎,要是这些肉消不下去,硪日后还怎么伺候皇上?”

“你也太心急!”

贵太妃骂她,“这还在坐月子呢,急什么?月子里只管吃好喝好别落下毛病,至于身段慢慢恢复就是。你瞧皇后比你早生大皇子几个月,现在不都恢复了?只比从前稍圆润些,倒是更美丽雍容了。”

和嫔笑道:“阿弥陀佛,保佑我也能和皇后娘娘恢复得一样好,那我就知足了!”

说罢自己端起茶盏,又劝贵太妃,“您尝尝,这是我宫里的小丫头自己做的酸梅汤。上回敏贵人来尝了尝,倒说好喝。”

贵太妃端起小碗,听见她提起敏贵人,一时触动心事,“你同敏贵人关系怎么样,可还交好么?”

和嫔如实道:“她在宫里住钟粹宫,就是您住过的地方。离我们储秀宫近,加上她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平日便总是和我宫里的两个常在一处玩。我因着生孩子又坐月子,少和她一块儿玩,不过心里也喜欢她。”

说到这个,和嫔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我正想着敏贵人的事呢。贵太妃可知道,那个李嫔又耀武扬威地欺负人!”

“李嫔?”

“是啊。”

提到李嫔,和嫔才是最来气的那个,“您不知道,我快生产那阵儿,就听两位常在妹妹说李嫔的宫人欺辱敏贵人,讽刺她是异族人连玫瑰花都不懂得。我那时想为她去理论的,可惜肚子太大门都出不了。”

“没想到到了御园,那个李嫔也不知道收敛,明明长春仙馆正殿归她偏殿归敏贵人,她倒硬抢占了偏殿两间屋子,弄得敏贵人的宫人得把茶房和库房挤在一起!她也太过分了,等我出了月子就去找她理论!”

和嫔还有不到十日就出月子了,她一直卯着劲要去对付李嫔。

贵太妃听见她这些话,心想自己先前的猜测果然不错,只是敏贵人为何不据实告诉她和纯太妃?

她问和嫔,“这些话都是敏贵人同你说的?”

“哪能啊!”

和嫔一脸恨铁不成钢,“敏贵人不得宠,又是异族人,她在后宫也是小心翼翼的,唯恐惹是生非,她怎么敢和我说这些?都是钱常在和孙常在看不过眼,私底下偷偷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

贵太妃想了想,看来这个敏贵人确实是省事的,受了欺负也不吭声。

再想到李嫔,她冷笑一声,“这个李嫔也算聪明了,手段真多!怪不得上次我同敏贵人乘船游湖,敏贵人那么喜欢湖里的游鱼,结果宫人抓了给她让她带回去养着,她怎么都不肯,还把鱼放了,说是弄水缸劳师动众。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她连自己的屋子都要被和嫔抢占去,只怕长春仙馆里也容不下她一个鱼缸。”

“还有这事?”

和嫔听了一拍大腿,“这李嫔也太过分了,好端端的和敏贵人过不去做什么?敏贵人又不得宠,还能危害到她什么不成?这阵子侍寝最多的除了皇后娘娘就是她李嫔了,她还不知足!”

贵太妃听罢也皱起眉头,“这敏贵人也太傻了,怎么不告诉皇后,让皇后主持公道?她这样一味忍让难不成能让李嫔良心发现?换我我就吵嚷起来,李嫔仗势欺人,大不了到时候大家一起没脸!”

贵太妃是豪爽性子,又有母家撑腰,说这话自然有底气。

和嫔和贵太妃也是一样的性子,只是她生完孩子后心思稍稍比从前细腻了些,这会儿考虑到敏贵人的处境,只叹了一口气,“她一个异族女,也算为难她了。”

贵太妃听了和嫔一番话,对敏贵人的事心里更有了成算,她脑筋一转,忽然有了点子。

“你如今有个公主,虽然同在嫔位,自然比李嫔高贵许多,你敢不敢去惹她?”

“我有什么不敢的?”

和嫔爽快道:“我本来出了月子就要去替敏贵人撑腰的,贵太妃,您敢不敢?”

和嫔笑眯眯地看着贵太妃,其实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贵太妃心照不宣地朝她笑,“那就说好了,等你出了月子咱们一起去。我就看不惯李嫔得意的样子,一看到我就想起当年的李贤妃,气不打一处来!”

第一千零零八章 她的心意

贵太妃嘴上说等和嫔出了月子一起,实际上已经迫不及待到苏幼仪耳边吹风去了。

“太后不知道,那敏贵人也着实可怜。咱们都是从做嫔妃开始的,瞧着她那样能不心有戚戚然么?”

贵太妃说着,忽然被自己噎了一下。

太后可能真的不会心有戚戚然,毕竟她当年做嫔妃的时候顺风顺水,就算遇到再大的麻烦她也能化险为夷,印象中几乎从未受过冷落。

苏幼仪无奈地摇摇头。

“我说呢,自从那些嫔妃入宫,你整个人都活泛起来了!我劝你去二王府看你的儿媳妇你都不去,原来又参和上了嫔妃们的事!”

这个贵太妃也真是,她自己做嫔妃的时候还没斗够么?

如今用不着斗了,她倒不自在了,还要参和新一任嫔妃的争斗。

何苦来的?

苏幼仪待要劝劝她,贵太妃又兴致勃勃地说起来,“这怎么是我参和呢?我这是,我这是路见不平啊!太后,您到底是太后啊,难道嫔妃们这样您就不管了?”

“便是闹出什么事来,也有皇后管,这事不与我什么相干。”

苏幼仪淡淡道:“更何况也没闹成什么样,撑死了是几句话、两间屋子的事,难道为了两间屋子要兴师动众去给李嫔没脸么?”

贵太妃张了张嘴,觉得苏幼仪的话也有道理,便把话咽了下去。

看来这事要让苏幼仪出面是不可能的了,好在她也没想让苏幼仪出面为敏贵人撑腰,只是想在苏幼仪这个留个底,万一到时候闹出什么事来也好解释。

苏幼仪见她不说话了,便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其实长春仙馆那边的情况苏幼仪也知道些,御园里头到处是她的耳目,但凡有风吹草动她都知道。

只是事情不大,她不愿意多管闲事。

更重要的是,敏贵人身份特殊,到底是个异族人,连元治待她都不上心,反而近来多宠爱李嫔。

若为敏贵人去训斥李嫔,难免给元治也惹了不快。

想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周皇后也没有任何动静。

……

众嫔妃进了御园之后一直玩得热闹,等过了十来日才渐渐安静下来。

敏贵人尤其安静,每日总是待在自己偏殿关着门不出去,或者就是只带一个小宫女就往外跑,一跑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她都去了哪里。

因为这安静,连同住长春仙馆的李嫔也想不起这号人来,偶尔想起要找点事,偏敏贵人又不在。

这日,敏贵人并没有出门,而是在殿中温习刺绣。

她的刺绣是进宫之后学的,钱常在和孙常在都教过她,后来她不好意思,便知让自己身边的宫女教她。

宫女虽然不是专业的绣娘,好在基础的都知道,也算教得起敏贵人。

她正绣着,忽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李嫔走了进来,连忙连绣绷盖在了针线篮子里。

她不想让李嫔看到她拙劣的绣工。

可李嫔目光如炬,一进门就看到了她手中绣绷的异样,敏贵人朝她行礼她也没反应,径自拿起那个绣绷看。

敏贵人伸手就要夺,李嫔抬头盯她一眼,她默默缩回手。

李嫔得意地轻哼一声,这才看那个绣绷,只见上头绣的是极其简单的牡丹花,花叶交缠,粉绿相间。

那绿的叶子倒是绣的不错,牡丹花就差得远了。

李嫔将绣绷高高举起来,“这绣的是什么?远看不成花,近看……噗。”

话虽没说完,却比说完了还要讽刺。

敏贵人脸上顿时热起来,当着一众李嫔的和她自己的宫人面前被这样嘲讽,她颜面全失,连她的宫人也只会越发看不起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敏贵人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笑着看向李嫔,“李嫔娘娘会骑马么?会射箭么?”

李嫔一下子被她问住,目光不善地看着她。

她冷声道:“敏贵人到底是异族人,不懂我们汉人的规矩。女子以闺阁贞静为美,诗书为才,骑马射箭算什么?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东西,我自然不会。”

敏贵人并不泄气,“登不得大雅之堂?不见得吧。听说皇上就很喜欢骑射,连太后也十分支持王爷们学习骑射。御园里西北角那片树林就是用来给小王爷们学习骑射的,听说太后偶尔也会亲自骑马上阵。李嫔娘娘说登不得大雅之堂,难道太后也登不得大雅之堂?”

李嫔眸子微眯,默默盯着敏贵人。

倒别小瞧了这个敏贵人,以为她来了御园就是成日深居简出,没想到她连御园里的骑马场都知道了。

敏贵人微微抬起头,不卑不亢道:“我本就是草原女子,不懂得绣花也是正常的。不过我正在学,很快就能学好的。我不会绣花,就和李嫔娘娘不会骑马射箭一样,大家各有所长,各有所短。”

敏贵人尽可能恭敬地挽回自己的尊严,她的话有些道理,李嫔也不好反驳,才明白这敏贵人说自己没读过多少书或许只是谦虚。

她就算没读过多少书,到底是郡主,从小接受的教育也不可小觑。

两人正僵持着,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大片脚步响,宫人高声唱道:“贵太妃到”

李嫔和敏贵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朝外走去。

只见贵太妃带着一大群人过来,仔细一看还能看到后头的宫人三个人一起抬着一个大缸,不知是做什么来的。

“轻点轻点,这是上好的青花瓷。”

贵太妃旁若无人,指挥着宫人把大缸摆在院子,她看来看去挑选最好的位置,最后在敏贵人的偏殿门口指了个位置,“喏,就那里,摆上吧!”

一时间宫人摆上了大缸,后头的宫人跟着灌水、种莲花,敏贵人看见有人提着一个木桶过来,桶里是七八尾金色和黑色的小鱼。

正是那日她在湖里看到的鱼!

她顿时欢喜起来,没想到贵太妃如此把她的喜好放在心上,还特特命人准备了这些东西过来。

东西事小,她的心意让敏贵人感动。

第一千零零九章 荷花深处

“贵太妃。”

身为长春仙馆暂时的主人,李嫔被忽略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她的口气中颇有些不满。

长春仙馆,李嫔住的是正殿,敏贵人住的是偏殿,但庭院是公用的。

贵太妃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弄了这么大一个青花水缸来,这让李嫔觉得自己的主权受到了侵犯。

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贵太妃把水缸摆在偏殿门前,一看就是冲着敏贵人来的。

再看敏贵人一脸感动的神情,李嫔大约清楚了今日贵太妃的来意。

她淡淡开口,“贵太妃难得来做客,怎么还搬这样沉的东西过来?这个青花水缸虽然好,到底和长春仙馆的布置不太搭调,而且水缸太大了些,行动要是撞坏了怎么办?。”

“不搭调也无妨。”

贵太妃并没有逆着她的话说,她知道就算自己舌头上开了花也说不过李嫔,谁叫人家读过书呢?

她笑吟吟道:“这是我送给敏贵人的礼物。她就喜欢这湖里的花啊鱼啊什么的,我就送她一缸子。撞坏了更加无妨,这缸子虽难得,我那里还有十几二十个。这水啊鱼啊花啊的,湖里更是取之不尽。所以这东西放着你们也不必太爱惜,坏了我再送一个来。”

贵太妃说完,得意地看着李嫔。

她如今也学聪明了,不和李嫔正面对上,免得旁人说她刻薄,不善待晚辈,那她就亏大了。

李嫔吃了个闷亏。

贵太妃这是在正话反说,告诫她就算她使计把这水缸弄坏,贵太妃也有本事再一遍一遍地送来。

或许送完了青花的还有白瓷的,送完了白瓷的还有青瓷的。

李嫔就算看这缸子再不顺眼,也奈何不了她。

“多谢贵太妃!”

敏贵人激动得不得了,这才找到机会向贵太妃福身谢礼,贵太妃轻轻热热的把她挽起来,“客气什么?我乐意赏谁什么就赏谁什么,哎呦,这天气太热了,我在外头走了一会儿就出汗了。你这里可有冰镇的茶水?快端一杯来我尝尝!”

说罢就往殿中走去。

敏贵人扶着她往里走,全然不顾还站在外头的李嫔。

人都走咣了,李嫔站在那里面色难看得紧。

燕儿见场面尴尬,忙道:“娘娘,咱们也走吧,贵太妃自有敏贵人来招待。”

李嫔上前两步,低头朝水缸里看去,只见几尾小小的游鱼十分灵动,在水缸里飞快地游动。

好一派活泼生动的鱼戏莲叶图。

她冷哼一声,终究没说什么,大步朝正殿走去。

……

“多谢贵太妃。”

进了殿中,关上门来,敏贵人再度朝贵太妃福身谢礼。

贵太妃将她搀扶起来,疑惑道:“方才不是谢过了么?怎么又谢,还谢个没完了。”

“方才的谢是为贵太妃送的鱼。这会儿的谢是为贵太妃救急。”

敏贵人将方才李嫔和她的口角说给贵太妃听,又道:“若不是贵太妃及时赶到,只怕今日我少不得要受她排场。不过我也认了,总不能一味软弱受欺负下去,到时候怕是整个长椿宫的宫人都要跟着来作践我,那我还怎么活?”

贵太妃一拍大腿,“你能这样想就对了!”

她忙拉着敏贵人的手,耐心劝导着她,“依我说你怕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是她李嫔不饶人,又不是你犯了错,你畏首畏尾做什么?别害怕,下次她再嘲讽你,你就怼回去!”

敏贵人受到鼓舞,用力点了点头。

不管下次她能不能做到贵太妃说的这样,至少此时此刻有贵太妃的鼓励,她愿意尝试。

她微微偏过头,透过窗子看到自己门前阶下的青花大缸,小巧圆形的荷叶浮在水面上,并没有荷花。

贵太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花匠说移植是要移植幼苗的,所以这一株还小。不过很快就会长大的,到时候还能开出荷花呢。”

敏贵人总觉得,这口大缸坐在这个院子里,就像镇住了她的胆气一样,让她心里舒服多了。

她又有些担心,“只是长春仙馆人多眼杂,那些宫人也不听我的。我真担心这好好的东西放在这里被人弄坏,那我就太难过了。”

“没事。”

贵太妃笑道:“方才我都那样说了,我就不信李嫔还真的会派人来使坏?再说了,她要是派人来使坏正好,我正愁没有名目来找茬呢!”

敏贵人也被她逗笑了,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贵太妃道:“对了,我听人说你最近要么总是待在屋子里,要么就往外跑一天不见人,你都去哪里了?空了就去碧桐书院同两位常在说话才是,来找我也可以,别把自己闷坏了。”

敏贵人道:“我如今和李嫔住在一起,不想多走动惹她的眼,省得她像今日这样来找事情。所以我要么就在屋里不出门,要么就出去待一日。贵太妃可还记得那日初来御园,咱们去湖上游船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

敏贵人露出一脸向往的神情,“我每每出去一日不回来,就是乘小船去荷花深处了。坐在小船上,看荷花,看荷叶,看水,看鱼……荷花深处又十分凉爽,看累了就躺在小船上睡一觉,不用理会外界的纷纷扰扰,我甚是喜欢。”

贵太妃听了又是惊讶又是心疼,生活对于敏贵人来说已经艰难到这个份上了,所以她宁愿选择逃避。

“傻孩子,你又不识水性,若是掉进水里怎么办?那湖上好虽好,你也该告诉人一声,万一你掉进去了人家也有地方找你。”

“贵太妃放心。”

敏贵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我每日都带一个小宫女一起出去的,她会水。就算我掉进去了她拉不起来,也会向人呼救。您放心,我虽然过得有些不如意,但绝不会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的。”

她还很年轻,不会轻易放弃自己。

更重要的是,后宫女子没有自裁的权力,一旦她死便是连累母家的大罪,她必须顽强地活下去。

第一千零一十章 骑马射箭

自从贵太妃送了一大缸子鱼来之后,敏贵人往外跑的次数就少了些。

她时不时就会带着宫女走到院子里,站在树荫下看水缸里的鱼,时不时还会摘一点鲜嫩的花瓣细细掰了,一点一点地喂鱼吃。

宫女站在边上给她打扇,她时不时和宫女说几句话,无非是这鱼游得真快,或者这荷叶又长大了一些。

李嫔的宫人在院中干活,总是时不时偷眼看看她。

先前敏贵人似乎很在意他们的目光,很少在院中待着,总是来去匆匆,现在她大大方方站在这里了,宫人们倒也不敢怎么样。

瞧那口青花大缸,不是寻常玩意儿,贵太妃把这个送给敏贵人,可见敏贵人是投了太妃们的契了。

太妃们虽然不管事,可这位贵太妃不同,她是时常能代太后管事的人物,御园里都知道,连宫里也知道。

因着此事,长春仙馆的宫人对敏贵人的态度好了一些。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出荷花来。”

敏贵人站累了,小太监搬来椅子让她坐在树荫下,她道:“我都等不及了,只盼着开花。”

给她打扇的宫女想了想,道:“主儿要是想看荷花,有什么难的?奴婢就去摘一些,插在瓶里虽不能活,至少也能养上五七日呢。”

敏贵人惊讶道:“还可以这样吗?”

“当然可以。”

宫女笑道:“直接摘了花插在水瓶里,比水缸不占地方,弄起来容易得多。所以宫里很多主子想看荷花又懒得走动了,都是让人采了花回来插瓶的。”

敏贵人想了想,忽然笑了,“是我糊涂了,只想着贵太妃说已经开花的荷花若是移植回来容易死,却忘了这荷花也是花,当然可以像寻常的花一样采下来插瓶。那等一会儿太阳落山了,你就让人去替我采一些吧。”

“何苦要太阳落山呢?这会儿就能去。”

宫女说着,招呼小太监去采荷花,敏贵人在树下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那日贵太妃的话,她也好些时候没去找两位常在了。

两位常在不愿意来长春仙馆找她,这让她一开始有些失落,后来她便想明白了,她们是不想来撞见李嫔。

既然如此,只好她去碧桐书院了。

“收拾一下,我们去碧桐书院给和嫔姐姐请安。”

“哎。”

和嫔的月子快要坐完了,小公主也一日大似一日,这些日子钱常在和孙常在都在给小公主做衣裳。

往碧桐书院走的路上,敏贵人想到这事,心中越发释然。

她不禁朝宫女感慨,“我的绣工实在不成,否则我也能和二位常在姐姐一样,给小公主做点什么。不拘什么,哪怕是做个手帕子也好。”

宫女笑道:“您现在的手艺怕是还不行,不过也未必要做衣裳什么的啊,您会不会做点别的?那日李嫔娘娘来找茬的时候您不是说,您会骑马和射箭吗?”

“我的确会。”

敏贵人道:“可这也没法变成东西好送人啊,小公主还那么小,我总不能带着她学骑马射箭吧?要不等她长大了,我就教她?”

宫女道:“好啊,您是草原女子,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自然教得起。”

敏贵人欢喜了一瞬,很快又犹豫起来,“上次听李嫔的口气,你们中原女子是很看不上骑马射箭之事的。我想教,和嫔姐姐会愿意小公主和我学吗?”

宫女听了这话犹豫片刻,摇了摇头,“这奴婢也说不好,有李嫔这样看不上骑马射箭的,也有太后这样看得上的。太后前两年还举办过全军比武,您不知道吧,咱们大驸马,就是江城军的少将军,他就是射箭成绩最好才被太后看上成为驸马的!要奴婢说啊,还是对太后的口味要紧。”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敏贵人一路朝着碧桐书院去,碧桐书院离长春仙馆不远,进去之后,院中只有洒扫的少数宫人,十分安静。

“敏贵人安。”

宫人放下扫帚迎上来,“您是来找和嫔娘娘的,还是来找两位常在的?”

敏贵人朝正殿的方向看了看,见门大开着,便道:“若是和嫔娘娘此刻方便,自然要先去拜见和嫔娘娘,顺道看望小公主。”

宫人忙道:“那奴才这就去通传。”

和嫔正在屋里豆弄小公主,听见敏贵人来了,忙让人把她迎进来。

“你怎么来了?”

和嫔瞧见她一身清清淡淡的,只笑道:“几日不见你倒清瘦了些,这些日子你也不常来看我,今日怎么想着过来?”

敏贵人上前行了礼,被她拉着坐下,“不是不愿意来看姐姐,只是姐姐坐月子,不敢多来打扰,恐耽误姐姐休息。”

说着看向和嫔怀里的孩子。

和嫔便将小公主递给她,“喏,你抱抱她!”

敏贵人像是得到鼓舞似的,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左扭右扭不知道该怎么抱孩子。

好不容易将孩子抱在怀中,和嫔大笑,“你这姿势不对,要这样,把孩子的头托起来……哎,这样就对了。”

敏贵人有了些信心。

她抱着小公主,忽然看到桌上有不少孩子的小衣裳,有些好奇,“这些衣裳……”

和嫔笑道:“这些衣裳都是钱常在和孙常在做了送来的,除了皇后娘娘送来大皇子的衣裳之外,小公主其他的衣裳差不多都是我们娘儿几个动手。”

“绣得真好。”

敏贵人将孩子交给奶娘,朝和嫔道:“和嫔姐姐,我的绣工你也知道,上不得台面的。我想着我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送给小公主的,莫不如等孩子大些我教她学骑马……还有射箭,你觉得好吗?”

和嫔睁大了眼睛,像是有些惊讶。

敏贵人紧张起来,不知道和嫔会不会像李嫔一样,觉得骑马射箭是野蛮女子所为。

“那可太好了!”

没想到和嫔脱口而出,敏贵人惊讶地看她,和嫔捉住了她的手,“满后宫里会刺绣的人多,会骑马射箭的可找不到几个!你若能教她那可太好了!”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皇后上课

敏贵人听了这话十分欢喜,当即同和嫔承诺,“那孩子大了我就教她,我回头亲手给她做一张小弓,我会做!”

和嫔笑得合不拢嘴。

忽听见殿外脚步响,原来是钱常在和孙常在听说敏贵人来了,都来和嫔这里见她,见敏贵人面带喜色,两人都放心许多。

“这些日子你总是闷闷的,又一个人躲着,我们都很担心你。如今见你肯出来走动了,我们也放心许多。”

敏贵人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的不是,让几位姐姐担心了。多亏贵太妃前几日到我那里开解了我,我才想通了。是我的不是,日后我只来这里同几位姐姐作伴,不理会旁人就是了。”

和嫔三人听见这话,互相看了看,猜想一定是李嫔欺负了敏贵人,敏贵人才会这样说。

好在她如今想得开。

和嫔担心这话说下去伤感,连忙转移了话题,“来,你们瞧瞧,我娘家送了一样玉镯子给小公主,你们瞧瞧好不好看?”

……

眼看要到傍晚用膳的时辰,敏贵人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碧桐书院,回到自己殿中用膳。

方进了长春仙馆的门,便见李嫔站在院子里赏花。

敏贵人定睛一看,李嫔站的位置是自己门前的青花大缸,那荷花正是从大缸里头冒出来的。

她不禁诧异,走近了看才发现荷花是联根掐断插在缸里的,并非她想象的是从缸子里长出来的。

是了,她今日出门前曾经吩咐宫人去采荷花,只怕是宫人采回来了并没有插在瓶里,而是直接插在大缸里了。

这样看起来倒是比插在瓶子里更有趣得多。

“李嫔娘娘。”

敏贵人淡淡福身行礼罢,顺着她的视线朝缸中望去,“娘娘也喜欢这些荷花么?”

“呵。”

李嫔轻笑一声,回头看她,“我还以为贵太妃送你的荷花终于开了,没想到这些花还是另外让人采的。看来贵太妃送礼不会投其所好,还是盛开的荷花更美,谁会喜欢不盛开的荷叶呢?”

“盛开的荷花自然是美的。”

敏贵人淡淡一笑,“只是这些荷花如今开得再好,也只有三五日的花期,到时候便会枯萎。哪及得上从根斤里开出的荷花,是能绽放一整个夏天的。贵太妃送的礼物,我觉得甚好。”

李嫔轻蔑地笑了笑,半晌才道:“敏贵人既然这么会讨好太妃,为什么不把这心思花到讨好皇后和太后身上去?莫非你是异族女子,连尊卑贵贱也一并分不清了?”

敏贵人听这话不善,忽然想起贵太妃曾经和她说话的话,贵太妃和李嫔之间也曾有龃龉,所以贵太妃很不喜欢李嫔,越发偏向敏贵人这边。

“这么说一定是因为贵太妃不够尊贵,所以李嫔娘娘才敢随意得罪贵太妃吧?”

敏贵人道:“原来在娘娘心中,贵太妃是卑贱,皇后娘娘和太后才是尊贵。若照这么说,那娘娘和我岂不是更加卑贱了?”

“你好大的胆子。”

李嫔定定地盯着她,“你敢说我卑贱?就凭你方才的话,我就可以以嫔位的身份处罚你。”

“娘娘处罚我没有关系。”

敏贵人挺直了腰板,“只是娘娘处罚完了我,我就要到皇后娘娘和太后跟前讨个公道,看看除了我该受处罚之外,李嫔娘娘您是否也该受处罚?”

李嫔微微眯起眸子。

什么太妃不太妃的,她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

可这事要是真闹到皇后和太后跟前,她说贵太妃卑贱,这个不敬长辈的罪名少不得是要担下来了。

她有些奇怪,敏贵人先前不声不响的,怎么这几日腰板忽然硬起来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贵太妃。

李嫔冷笑一声,“你以为仗着贵太妃撑腰,你就可以什么都不怕了?贵太妃长居御园,就算她现在能护着你,赏你点东西,她还能一辈子护着你吗?你就不怕等你回了宫,处境会比之前还要难堪?”

敏贵人抿了抿唇,面色微白。

她当然明白,贵太妃就算再护着她也只能在御园里,一旦回到宫里贵太妃鞭长莫及。

可那又怎么样?

敏贵人道:“回到宫里,我也不必和娘娘再共居一处了,处境怎么可能会更加难堪呢?”

说罢朝李嫔福了福,自己转回殿中。

……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学堂里传出朗朗诵诗的声音,隔着一道墙,周皇后坐在隔间一边喝茶,一边听孩子们的读书声。

“这声音真是悦耳,若不是怕宸儿哭闹,真该带他来听听。”

等孩子们诵读了几遍这首诗后,季玉深便同他们讲解起这首诗的意思,又引经据典说到了西施的故事,孩子们听得认真,隔间的周皇后听得也获益良多。

这些日子她时常来听季玉深上课,不过不是为了像孩子们一样学习,而是学习季玉深教学的方法,准备他日给孩子们上课。

除了季玉深上课的时候听,赵师傅上课的时候她也听。

季玉深和赵师傅两人上课的方式不同,一个规矩些,一个天马行空些,总得来说都有进益,周皇后决定兼而采之。

学习季玉深的博引旁征,也学习赵师傅的端正严谨。

她正在册子上记录笔记,忽见季玉深从课堂上出来了,走到了她这里,在她跟前五步停了下来。

“皇后娘娘,今日的课听着如何,可有建议指正之处?”

“不敢。”

周皇后笑道:“先生是大家,我只有来学习的份,哪有什么指正?我只担心母后让我来给孩子们上课,我做的不好,若是误人子弟可怎么好?”

周皇后朝学堂的方向看了看,“何况六弟和七弟都在呢,也不知道他们瞧见我做他们的先生,心里是怎样想法。”

“太后已替你问过了。”

季玉深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小六和小七都很期待,其余的学生们也是如此,皇后娘娘放手准备就是,不必担心。”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为你做主

“皇后娘娘,您回来啦。”

日暮之时学堂放学了,周皇后也回到了杏花春馆。

旦儿在院外等候多时,终于见着周皇后的身影,连忙上前搀扶,“今日听得怎么样?”

“挺好的,大有收获。”

周皇后身子有些酸乏,面上的笑意却掩不住,她同旦儿分享,“今日季先生教的是饮湖上初晴后雨,从西湖讲到西施,引经据典,实在是妙。听说季先生上课从来不准备,只是临场发挥。这份聪明才智,叫多少人望尘莫及。”

“娘娘快先喝一盏茶再说。”

旦儿让周皇后坐下,自己站到她身后为她捏肩,好消一消酸乏。

周皇后喝了一盏有淡淡的凉意的花茶,浑身顿时清爽了起来,她微微闭上眼,享受旦儿为她捏肩。

好一会儿,她睁开眼睛道:“近日我忙着学堂那边,无暇管内宫的事。近来可有发生什么事么?”

旦儿想了想,很快道:“有的,不过算不上什么大事。前几日奴婢听说,敏贵人时常带着一个小宫女坐小船去湖上,一待就是一日。奴婢担心她想不开,就派人留意着,好在她近来不去了,而是常往碧桐书院去看小公主,想来是奴婢多心了。”

周皇后沉吟片刻,微微点头,“何至于此?不过你也不算多心,这等事多看顾着些总没错。”

“嗯。”

旦儿点点头,又道:“奴婢派人跟着敏贵人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件事。长春仙馆里头的安排,本是李嫔住正殿,敏贵人住偏殿,井水不犯河水。不过李嫔却让人占了偏殿两间厢房放她的东西,弄得敏贵人那边有些局促。”

“有这等事?”

周皇后还是头一次听说,她并未去过长春仙馆,也不知道偏殿一共有几间房屋,只道:“那敏贵人那边住得开么?”

“勉强住的开。”

旦儿道:“听说敏贵人那边的宫人,连大宫女都三四人挤在一个屋子,库房和茶水间更是挤到了一间,上次差点还把一匹上好的纱缎泼脏了。”

周皇后微微蹙起眉头。

这几日她因忙着学堂那边,又因身在御园不在宫里,便让那些嫔妃不必来她这里请安,算算她也有好些日子没见着敏贵人了。

“这个敏贵人也太痴了些,这样的事为何不来禀告本宫?想来她怕得罪了李嫔,所以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

周皇后想着此事该如何解决,忽然又想起一事来,问旦儿道:“对了,和嫔什么时候出月子?”

“到今日就满一个月了。”

周皇后道:“你便去告诉众嫔妃,明日本宫闲来无事就在杏花春馆,可以接见她们。也不必说是让她们来请安,只说姐妹们来说说话就是。”

旦儿听了点点头,“奴婢这就通传下去。”

……

次日一早,接到消息的众嫔妃都按宫中的规矩前来请安。

和嫔难得出门见见天日,看着杏花春馆的一切都十分新鲜,只觉得神清气爽。

在院中稍站了一会儿,便见旦儿走出来道:“皇后娘娘起身了,请诸位进去说话。”

众嫔妃依次进去,只见周皇后从珠帘里头走出来,面含笑意,“诸位妹妹请坐,几日不见,想着和嫔终于出月子了,便让大家一并来说说话。”

李嫔扫了一眼和嫔,见她身形尚未恢复从前,看起来还有些臃肿,顿时心满意足。

和嫔笑着站起来福了福身,“多谢皇后娘娘记挂,臣妾坐月子的时候憋坏了,恨不得早点出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和诸位姊妹在御园里玩耍去。来了这十几日,只怕大家都玩腻了,就我一个人兴兴头的,还不叫大家笑话?”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周皇后道:“哪里就玩腻了?本宫还没有腻,过几日本宫陪你一道去园子里逛去,你别忘了,母后还说要亲自陪你逛去的。”

和嫔当然不会忘记,这么大的荣光,她要忘记才是傻子。

李嫔忽道:“皇后娘娘这些日子繁忙,臣妾们都不敢来打扰,不知是否有什么事,臣妾们可以分忧的?”

“也没什么。”

周皇后道:“只是母后让我给学堂的孩子们上课,我怕自己准备不周,所以这些日子都去学堂旁听,学学季先生和赵师傅上课的法子。”

李嫔一听这话,登时变了脸色。

和嫔等人十分惊讶,“皇后娘娘要去给六王爷和七王爷上课吗?那敢情好,太后一定是知道皇后娘娘刻苦读书,博学多才,所以才有如此安排。”

“什么博学多才。”

周皇后谦逊地笑了笑,又看了李嫔一眼,“真要说博学多才,李妹妹比本宫更加博学。本宫也恐辜负了太后好意,不过既然身为皇后,太后有此吩咐,我自然要尽力去做。”

钱常在笑道:“听说当年皇上还小的时候,在学堂里头读书,也是太后去给皇上上课呢。如今太后让皇后娘娘这么做,分明是把皇后娘娘当成自己的接班人似的,可见外头传言不假,皇后娘娘有太后的风范!”

钱常在这话分明是拍马屁,偏又有个孙常在和钱常在一唱一和,两人各种捧着周皇后,听得周皇后哭笑不得,只得叫停。

李嫔心里愁绪万千。

太后让周皇后去给两位小王爷上课,她周皇后何德何能,论起才学,难道自己还不如她么?

可惜太后提都没提过她李嫔。

李嫔思来想去,只有一种答案,那就是因为皇后是皇后。

她有皇后这个大义名分在,什么都是她的,而自己再得宠,依然登不得大雅之堂……

周皇后叫停两位常在,而后朝一直默不出声的敏贵人看去,“敏贵人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本宫瞧着你近来清瘦不少,是不是来了京城还没习惯?”

敏贵人站起来,福了福身,“臣妾习惯,只是夏日天热无心饮食,所以清瘦了些,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原是如此。”

周皇后笑了笑,“若是如此倒罢,若是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尽管告诉本宫,你初来乍到,本宫会为你做主的。”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咱们帮一把

李嫔闻言,心中一怔。

周皇后呼喇巴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总觉得是冲着她来的。

难道敏贵人出息了,竟然私底下去和周皇后告状了?

她微微偏过头去看敏贵人,只见敏贵人端坐着,缓缓起身朝皇后致意,“臣妾还好,有几位姐姐照顾着,尤其是和臣妾同居长春仙馆的李嫔姐姐”

敏贵人淡淡看了李嫔一眼,几乎一字一顿,“李嫔姐姐敦厚,臣妾自然都好。”

李嫔敦厚?

这话叫和嫔听了,头一个笑掉大牙,“原来李嫔照顾敏贵人,就是把她偏殿的屋子占了自己放东西,这就叫照顾啊?那我们照顾得实在不如李嫔。”

“原是我的东西多,放不下,先前占用的时候也问过敏贵人的,她也同意了。”

李嫔显然早有准备,说得云淡风清,“敏贵人若是不愿意,那时该实话同我说才是。怎么那时不说,这会儿又到皇后娘娘跟前告我的状呢?”

“她什么都没说,你冲她去做什么?”

和嫔也满面带笑,倒要看看谁笑得过谁,“是贵太妃去过你们长春仙馆一趟,回来同我说了几句,说敏贵人也太老实可怜了,自己的屋子叫人霸占了,弄得自己的库房和茶水间要放在一起,弄坏了好些东西。我心里替她委屈,不过问问李嫔姐姐,姐姐怎么就生气了呢?”

李嫔眸子微眯,没想到和嫔生了公主之后倒比从前聪明了些。

她只微微一笑,“是这样吗?我倒不知道,我素来只在自己殿中很少出去,不知道敏贵人那边的处境。若是如此,少不得我那边挤一挤,把那两间屋子还给你就是。”

和嫔冷哼了一声,只看敏贵人。

敏贵人朝李嫔福了福,“若是李嫔姐姐肯还,那就再好不过了,多谢姐姐。”

李嫔被她的话噎住,差点吐血。

她这分明是在暗示周皇后,确实是自己霸占了她的屋子不肯还!

周皇后坐在上首,将众人的脸色都看得分明,她不动声色,到此时才笑了笑,“那就依李嫔的意思吧,不是什么大事。”

一句话将这场风波带了过去,和嫔也不好再说什么,此事告一段落。

……

“敏贵人真是不得了。”

离了杏花春馆,朝长春仙馆回去的路上,李嫔走在前头冷笑着开口,“若早知道敏贵人不仅有贵太妃,还有和嫔这样的大靠山,我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她想讽刺敏贵人,敏贵人却毫无反应,“李嫔娘娘几时得罪了我?倒是我不知何时得罪了李嫔娘娘,使得娘娘要如此待我。”

“踩你就踩你,需要理由么?”

李嫔转脸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径自朝前走去。

敏贵人落在身后,呆立好一会儿。

是呵,她一个不得宠又没有根基的嫔妃,人人得而踩之,需要什么理由?

“主儿……”

跟在她身边的宫女有些不放心,轻声开口提醒她,敏贵人忽然笑了笑,“我现在才明白,这世上总归是好人多,后宫里也是如此。”

宫女听了脸色一僵,十分担心,“主儿,您莫不是气糊涂了?李嫔娘娘这样待您,您还说好人多?”

“我没有说她。”

敏贵人道:“她做的也不过是寻常之事,我身为异族女子又不得宠爱,她不踩我踩谁呢?倒是皇后娘娘和和嫔娘娘她们,她们是好人。她们不但没有踩我,还帮着我,我能给她们带来什么好处呢?我何德何能,值得她们这样帮我,为了我得罪李嫔。”

宫女听了倒也是,又怕敏贵人过分伤感,便小声劝慰着,“皇后娘娘身为皇上的正妻,素来公正待人,她也不用怕得罪哪个嫔妃。至于和嫔娘娘,她的性子在后宫中不算好,不过她和李嫔娘娘本就有龃龉,也就不在乎什么得罪不得罪了。”

敏贵人转头看向她,“别把人家对咱们的好都当成理所应当,不管人家是为什么,总之她们帮了咱们,咱们就应该感激。”

宫女听罢先是一愣,而后深深点头。

……

李嫔当夜没有任何动作,像是把还屋子的事全然忘了似的。

不想次日贵太妃就带着和嫔来了,身后的宫人抱着荷花和一桶金鱼,来了就热热闹闹地要把新鱼放进先前那个青花大缸里。

敏贵人出来相迎,贵太妃笑道:“我只担心你这里的鱼已死了,没想到还活得这么好。倒也罢了,我这几尾新的给你添添热闹。”

说罢叫宫人把水桶提上来,敏贵人瞧见桶里的金鱼颜色光彩夺目,心里喜欢得紧。

和嫔让宫女把荷花抱上来,“听说你喜欢湖里的荷花,时常让宫人过去采摘。我们今日要过来,就顺便替你摘了些。”

她说着看向那青花大缸,却意外地发现缸上竖起一个小小、尖尖的苞,她顿时惊讶起来,“这是……”

“是水缸里的荷花长出来了。”

敏贵人笑道:“先前还以为未必能开出花来呢,没想到这苞不仅长出来了,还长得这样好。大约过几日就能盛开了,一定很好看。”

贵太妃笑话和嫔,“早知道她这里的花开了,你就不必让人去湖里摘了。这摘下来的哪有从水里长出来的好?连着根颈的能一直开过这个夏天呢。”

三人说笑起来,敏贵人往后退了一步,“贵太妃,和嫔姐姐,外头热,二位还是里头请吧。”

“不着急。”

贵太妃与和嫔笑完了才想起正经事来,“不着急,我们就在这院中看看。”

贵太妃眼尖地看到被李嫔占去的那两间屋子,屋子的门紧闭着,透过窗子往里看,里头的陈设一点都没变。

还是李嫔的东西。

她登时冷笑一声,朝和嫔道:“你瞧,我就知道有些人没那么自觉。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说得好听,什么把屋子还给敏贵人,这不还是霸着呢么?”

和嫔顿时会意,也提高了嗓门,“是啊,看来这不自觉的人啊,还得咱们帮一把才是!”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李嫔赔偿

正殿那头,李嫔听见这话终于坐不住了。

只见她从殿中走出来,一副刚刚发现贵太妃与和嫔到来的模样,“不知贵太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李嫔福了福身,又看向和嫔,“和嫔妹妹也来了啊,真是出了月子的人爱走动呢。”

和嫔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故意不理会她,只道:“李嫔姐姐,昨儿在皇后娘娘跟前您说要把占敏贵人的屋子还给她,不知道还了没有?要是没有,正巧今日我和贵太妃带了不少人来,不如帮你一把?”

帮她?

笑话。

那两间屋子李嫔用做库房,里面存放的都是贵重的东西,若是贵太妃和和嫔来帮忙,一定会故意弄坏她的东西。

她才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弄坏。

“不用了,这是我们长春仙馆自己的事,我们的宫人能做。”

李嫔挥了挥手,燕儿立刻上前,“去,让宫人把偏殿那两间屋子腾出来,把东西都搬到正殿别的地方搁起来。”

“是。”

燕儿很快领命,下去吩咐别的宫人,一时只见宫女太监都往那两间屋子去,开门的开门,搬东西的搬东西。

贵太妃看着好笑,“燕儿,你怎么不问问你们娘娘那些东西该搬到哪里去呢?正殿不是没地儿放才放到偏殿的么,你现在打算怎么放下这些东西?”

燕儿被贵太妃问住了。

其实正殿还有很多空的屋子,这些东西挪出来,不用她说,宫人都知道该往哪里搬去。

可这话不能当着贵太妃的面说,燕儿急中生智,连忙道:“是因为昨儿我们娘娘就说今天要搬,所以让奴婢提前把正殿的屋子清了清,已经清出地方可以放了。”

贵太妃轻哼一声,显然不信燕儿这话。

李嫔赞许地回头看了燕儿一眼,没想到她能有这种急智。

和嫔翻了个白眼,“是提前清理出来的就好,否则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李嫔姐姐的正殿明明有空屋子偏不放,故意要挤占敏贵人的呢!”

被和嫔说了个正着,燕儿脸色微红地低下头。

和嫔自然不会理会她,只插着腰往那两间屋子走去,站在门口指挥,“快些搬,省得一会儿本宫和贵太妃走了你们又不搬了!”

那些宫人都是李嫔的人,自然懂得李嫔的心意,可来这里说话的是和嫔,这位主儿刚刚生了一位小公主,他们得罪不起,没有人敢回话。

众人只能加快速度搬。

敏贵人回头朝自己的宫女吩咐了几句,宫女忙从茶房里端茶出来,又让人搬了椅子,“贵太妃请坐,您请喝茶。”

椅子很贴心地放在了树荫底下,晒不到太阳。

和嫔那边也被安置了椅子并端上茶水,她索性就坐在那两间屋子门口,盯着李嫔的宫人搬东西。

有这两位太岁坐镇,宫人不敢偷懒,很快就把那两间屋子清空了。

和嫔这才站起来,过去看了一眼,屋子里头空空荡荡。

她颇为满意。

李嫔自觉面上过不去,上前一步道:“和嫔这下满意了吧?屋子已经清空了,到时候别又去皇后娘娘跟前告我的黑状。”

说罢帕子一甩,就要带着宫人回去。

“慢着!”

贵太妃忽然从树荫底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茶怪好喝的,比我那里的强,不知道是怎么泡出来的。茶房在哪?我过去瞧瞧。”

宫女领着贵太妃往茶房去,李嫔不解其意,只能站在原地等着。

忽听见茶房里头传来贵太妃的惊呼,“哎呀,这是太后入夏的时候赏宫中嫔妃的衣料吧?这可是上好的湖绸,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李嫔疑惑,走上前去,只见贵太妃手里拿着一块湖蓝色的湖绸,上头沾了些褐色的茶渍。

敏贵人身边的宫女机灵,连忙跪下告罪,“贵太妃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不敢亵渎太后的赏赐!只是因偏殿少了两间屋子腾挪不开,我们这里的库房和茶房就混在一间了,弄茶的时候不小心才沾了茶渍在这上头!”

“瞧瞧!”

贵太妃翘着兰花指指着李嫔,“要不是你占了她的屋子,她何至于把库房和茶房挤在一起?这下好了,弄脏了太后赏赐的布料,这可是大不敬。”

李嫔脸色有些难看,偏和嫔还凑趣道:“是啊,看来光是挪了屋子还不够,李嫔姐姐,你怎么也得赔了敏贵人的布料吧?”

湖绸轻薄又凉爽,是做夏衣的好布料,因价格昂贵,寻常人家根本消受不起。

先前苏幼仪送了好些进宫,后宫里每个嫔妃都有份,大家的布料除了颜色不一样之外,别的都相同。

李嫔也得了两匹,还未裁成衣裳。

贵太妃和和嫔都这样说,她没有办法,“先前我也得了两匹太后赏的湖绸,一匹是秋香色的,一匹是海棠红的……”

“就把两匹都赔给敏贵人吧。”

贵太妃替她做了主,“弄坏了人家的东西,哪有只原样赔偿的,那岂不是显不出李嫔对新来的姊妹的友爱?”

她说罢,又朝敏贵人道:“敏贵人,你带着宫女细细查查你的库房,还有什么东西弄坏的一并记录下来让李嫔给你赔偿。这事到底是她的问题,她应该赔偿的。”

“是啊,李嫔一向宽和公正,做错了事怎么会不弥补呢?你就放心吧。”

李嫔脸色白了白。

不仅要她赔偿两匹湖绸,还要赔偿敏贵人别的东西,谁知道敏贵人到底还被茶渍弄污了多少东西?

饶是李嫔的银库还算充裕,也担心禁不起这样赔偿。

偏有贵太妃和和嫔两个来势汹汹,摆明了是为敏贵人来讨公道的,她又不能拒绝,若拒绝了只怕这件事要闹到皇上和太后跟前。

那她就得不偿失了。

“赔就赔吧。”

李嫔朝燕儿使了个眼色,“燕儿,你在这里帮着敏贵人清点,一定要看清楚了,别漏了什么没算进去。”

一定要看清楚了。

这话燕儿听明白了,李嫔不是让她看清楚漏了什么,而是让她看清楚,千万不要多算了什么。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白眼狼

周皇后准备了许久,终于可以去学堂给孩子们上课了。

她做皇后这么久,什么样的大场面也都见过,今日不过是给几个孩子上课,她却格外紧张。

周皇后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旦儿就更加不明白了,瞧着周皇后紧张的脸色还打趣她,“皇后娘娘平日最是端庄,处变不惊,今日怎么害怕起来了?”

“本宫不是害怕。”

周皇后是担心,她以女子的身份走进一个属于男子的地方,哪怕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也担心自己做得不好。

她不怕人嘲笑她,怕的是旁人嘲笑女子也妄想学得满腹经纶,受男子敬重?

周皇后深吸了一口气,“你替我把东西准备好,笔墨纸砚都不能少了,还有书,一会儿要用的书!”

“皇后娘娘带上书就是了,没见季先生上课还带纸笔的,娘娘带这些做什么?”

旦儿一边收拾一边说着,周皇后却道:“带上总没有坏处的,免得要用到时没有,那就麻烦了。”

旦儿听着无奈,见周皇后如此紧张,反而安慰起她来,“娘娘就别紧张了,昨儿太后不是派人来说了吗?说六王爷和七王爷都很期待,就算到时候皇后娘娘出了什么差错,六王爷和七王爷也会帮着娘娘的。”

提到小六和小七,周皇后会心一笑。

她平日在学堂隔间听季玉深上课,课堂上永远是小六和小七最活跃,他两个聪明得很,脑子里总有许多奇思妙想。

她看过孩子们的功课,其实论起功课扎实,李千越并不输小六和小七,只是算上机敏聪慧,李千越就稍差了一些。

周皇后打心眼里喜欢这么聪明活泼的孩子,她希望将来大皇子也能如此。

“宸儿呢?”

“想是该醒了。”

旦儿忙道:“奴婢让奶娘把孩子抱来,娘娘瞧了再去学堂上课,也好安心些。”

说罢便出去叫人,不多时奶娘就抱着大皇子走了进来,见到大皇子那张可爱的小脸,周皇后顿时不紧张了。

她抱着孩子亲了又亲,“宸儿,母后今日要去当女先生了,你要不要为母后鼓劲?来,鼓鼓掌。”

她轻轻抓起大皇子的小手,往另一只小手上拍了拍。

大皇子还小,哪里懂得什么是鼓掌,他一双大眼睛呆呆地盯着周皇后。

像是从周皇后的目光中感觉到某种期待,大皇子忽然咧开小嘴笑了笑,笑得周皇后心里一阵柔。

“好宸儿。”

周皇后忽然下了一个决定,“旦儿,抱着宸儿一起去学堂。”

“啊?”

旦儿有些惊讶,“娘娘先前不是说怕大皇子哭闹起来吵着学生们,所以从不让奴婢抱大皇子去的吗?”

“你几时见宸儿莫名其妙哭闹过?”

周皇后笑道:“先前是料不定他会不会哭,如今来了御园大半个月,宸儿适应得很,向来不会无缘无故哭闹。就抱着他一起去吧,知道他在,我心里安稳。”

自从生了大皇子之后,周皇后心里的支柱就有了三个。

从前只有太后和皇上,如今多了一个。

旦儿见周皇后主意已定,想了想,“娘娘说的也是,咱们大皇子这么乖巧,一定不会哭闹起来影响娘娘的。再说了,娘娘怀着大皇子的时候就经常读书,想来大皇子会喜欢学堂。”

周皇后对镜整了整衣襟,朝门外走去。

……

一大清早,阳光还不是很热烈。

学堂里已响起朗朗的读书声,今日书声更加清脆,只因学生们知道今日来上课的是周皇后。

“哎,你们说,皇后娘娘会给咱们讲什么啊?”

“不知道,哎,太后从前都给王爷们讲什么呀?”

两个小学生交头接耳讨论起来,有人好奇问小六和小七,小六、小七都没搭理。

说到这个他们就生气。

几个兄弟里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都听过苏幼仪上课,唯独他们没有,好像他们俩不是亲生的一样。

这多让人生气。

偏他们还不能说,免得被其他学生嘲笑他们是爹不疼娘不爱,他们只能有委屈往肚子里吞。

今日好不容易等到大皇嫂来学堂上课,他们两个欢喜得什么似的,也想感受一下兄长们感受过的经历。

学堂里读书的声音忽然小了下来,小六和小七朝窗外看去,只见一抹秋香色裙摆拂过,周皇后施施然走了进来。

因是来学堂上课,周皇后今日并未盛装打扮,反而穿戴得十分朴素,倒有些女先生的味道。

进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小六和小七,周皇后朝他们笑了笑,学生们连忙站起来请安,“请皇后娘娘安。”

“今日这里没有什么皇后娘娘。”

周皇后笑了笑,“在学堂里,咱们只论师生,不论旁的。”

……

“皇后今日去学堂了?”

凉爽的上午,微风不燥。

苏幼仪躺在靠窗的榻上,半开的窗子从外送了清风进来,她朱唇微启,一颗晶莹剔透剥好皮的蒲萄就送到了她口中。

就在她头顶,季玉深坐在那里,怀里抱着一个甜白瓷的大缸,里头是冰镇好的一整串蒲萄。

晶莹剔透的紫色,看起来如同宝石。

他慢条斯理地剥蒲萄,却每次都能在苏幼仪吃完前一颗后准确地将第二颗喂到她嘴里,苏幼仪枕着他的腿吃蒲萄,再舒服没有了。

“去了,怎么,你担心她?”

“没有。”

苏幼仪一边吃蒲萄,一边含糊不清道:“我本来想去听听的,可是我又懒得出去,所以就让霞儿替我去听了。等晚间小六和小七回来,我再问问他们今日皇后讲了什么,全当听个乐子。”

季玉深白了她一眼。

就她心宽,皇后为这事不知道紧张成什么样,苏幼仪倒好,懒得出门就不管了。

“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懒了。”

季玉深不知怎么腾出手,在她脸上刮了刮,蒲萄甜腻的汁水沾到她脸上,弄得她惊叫一声。

她立刻不甘示弱地嘟起嘴来,将蒲萄籽吐了季玉深一脸。

“咦……”

季玉深一脸看白眼狼的表情。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外甥像舅

他辛辛苦苦给苏幼仪剥蒲萄,她好意思拿他剥的蒲萄籽吐他。

季玉深嘴上嫌弃,下一个蒲萄到底还是塞进了苏幼仪嘴里。

于是苏幼仪心满意足,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

元治坐在前殿批阅奏折,好不容易瞧完了今日折子,他站起来伸个懒腰,“走,去杏花春馆。”

小纪子连忙上前,“皇上忘了?今日皇后娘娘去学堂给六王爷和七王爷他们上课了,不在杏花春馆。”

“哦……”

元治忙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确有其事,“那宸儿呢?皇后去学堂了,怎么不把宸儿抱到朕这里来?”

小纪子笑嘻嘻道:“奴才也想着呢,早就命人去接大皇子了。可杏花春馆的宫人说大皇子也叫旦儿姑娘抱去学堂了,皇后娘娘说有大皇子在,她心里才能安稳。奴才想着大皇子在皇后娘娘肚子里听书长大的,去学堂一定也能适应。”

元治听罢笑着摇摇头,“皇后自己刻苦勤学到十二分,连带大皇子也不放过。朕想起朕小时候,都是父皇督促着我们读书学习。如今大皇子却不需要朕督促了,他的母后自会督促他。”

小纪子听了暗暗咋舌。

大皇子还不满半岁,就有这样的父皇和母后,恨不得让他半岁就开蒙,也不知道大皇子再大几岁要怎么被压着读书。

他想想都替大皇子害怕。

见他不接话,元治瞪他一眼,“想什么呢?既然皇后带着大皇子去学堂了,咱们就去看看小公主吧。”

“哎。”

小纪子应了一声,连忙朝殿外喊,“备撵轿!”

……

和嫔和小公主所在的碧桐书院,风景宜人,就是离正殿远了些。

平日元治也少过去,毕竟和嫔刚出月子还不能侍寝,她自知自己身形臃肿尚未恢复,没事也很少往元治跟前凑。

元治乍一过去,还是白日,和嫔少不得惊讶。

“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彼时敏贵人、钱常在和孙常在都在和嫔殿中,她们正在为小公主绣杜兜,敏贵人针线工夫最差,一边做一边跟着其他三人学。

听见通传,她们几个还没来得及散去,元治已经进门了。

众人只得整整衣冠,出来见驾。

元治本是来看小公主的,见着碧桐书院如此热闹,未免有些惊讶,“你们四个聚在一起,做些什么玩?”

和嫔上前回话,“皇上,我们在给小公主做杜兜呢。因敏贵人针线活差,我们三个就带着她一起,想着可以教教她,让她快点进步。”

元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桌上有四个绣绷整整齐齐地围着桌子放着,可以想像她们四个头碰头在这里一边刺绣一边互相学习的场景。

元治笑了笑,“是朕来得不巧了。”

“哪里,是我们在这里不巧了。”

钱常在笑道:“皇上是来看和嫔姐姐和小公主的,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先告退了。”

说罢看了看敏贵人和孙常在,三人一道福身告退。

元治却道:“不必,朕本就是闲来无事来看看你们的,也不单是为和嫔和小公主。既然你们都在这里正好,省得朕一处处地去,坐吧。”

他说着,目光不自觉落在敏贵人身上。

他很少召幸敏贵人,对敏贵人甚至还有些陌生,以至于每次见到她这张脸都颇有惊艳的感觉。

敏贵人到京城后一洗草原女子的做派,气质温和娴雅起来,皮肤似乎也养得白了许多,身段也娇软不少……

和嫔忙朝宫女道:“快,把小公主抱来给皇上看。小公主也有几日没见着父皇了,皇上也瞧瞧她胖了没有。”

“你照顾得细致,一定胖了。”

元治打量了和嫔一番,和嫔生完小公主不久,尚未完全恢复,身段还有些臃肿。

不复从前艳光。

可元治看了并不觉得丑,他道:“和嫔生下小公主,功不可没。朕近来常听人说你行事比从前细致周到多了,如今见你如此照顾敏贵人她们,可见这话不假。”

和嫔自惭形秽,觉得自己现在没有从前好看了,很怕被元治打量。

偏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和嫔更加害羞,“皇上谬赞了,臣妾从前年纪小不懂事,惹皇上笑话了。如今都生了孩子做母亲了,怎么能像从前一样不稳重?臣妾都是和皇后娘娘学的,若皇上觉得臣妾有学到一点,那臣妾就欢喜了。”

和嫔以为他说的是她们带着敏贵人学刺绣的事,殊不知元治说的不止是这事。

他还知道贵太妃和和嫔一起去长春仙馆,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小纪子派人去探查,才知道是李嫔占用了敏贵人的房舍,导致敏贵人那边腾挪不开。

敏贵人无根无基,在宫里不受待见,和嫔为了她去得罪李嫔,可见她心中良善。

想到这里,元治忍不住又看向敏贵人。

敏贵人被他看得有些害怕,这么多嫔妃之中,她是和元治接触最少的,印象里这是一位威严的君王,虽然年轻,气度却一点也不输长者。

元治看着敏贵人,正想同她说几句话,忽听见门外脚步响,原来是奶娘把小公主抱来了。

他的目光被小公主吸引过去,忘了敏贵人,敏贵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来,给朕掂掂。”

元治伸出双手,奶娘小心地将孩子送到他手里,元治抱着那个小小的襁褓,微微皱眉,“到底是女儿家秀气,宸儿满月的时候比她沉多了。不过也好,女儿家秀气着好看。”

他朝和嫔道:“就像她母妃似的就好。”

和嫔有些不好意思,钱常在在旁凑趣,“是啊,和嫔姐姐是满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外最美貌的女子了,要是小公主将来像姐姐,那是最好的。若是像皇上也好呢,大皇子像皇上,多俊俏!”

钱常在素来会说话,元治听了笑道:“女儿不要像朕。过几日等大妹妹进宫你们瞧瞧她的那对双生子,生得十分像朕,幸好是两个男孩子。母后说了,这叫外甥像舅。”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侍寝

元治随口一句话,惹得众女笑起来。

连有些害怕的敏贵人都忍不住抿嘴一笑,随后微微低下头去。

元治瞧着她笑的模样,确实美貌。

和嫔笑道:“皇上说的,那下次大公主进宫,一定要让我们去见见!每回大公主来都在太后那里待着不挪窝,我们想见都见不着的,真羡慕大公主,那么讨太后喜欢!”

“这有何难。”

元治抱着小公主哄着,“大妹妹必定要来看小公主的,这孩子和她有缘分,都是长女。从前宫里就只有她那么一个公主,如今多了一个,只怕你不想见她都不成。”

“那敢情好。”

元治抱了一会儿,见小公主眼睛有些迷瞪,便交给奶娘带下去哄睡觉。

一时宫女送上冰碗来,“皇上尝尝臣妾这里的冰碗,这几日敏贵人和两位常在都在臣妾这里,她们都对这冰碗赞不绝口呢!膳房的人说了,这冰碗是当年太后改良过的,格外好吃。”

元治朝小碗里一看,只觉得眼熟,“朕小时候就吃过,是母后亲手做的。不过膳房似乎在母后做的基础上又改良了,朕尝尝。”

他动了勺子,朝众人道:“你们也吃,不必太过拘谨。”

敏贵人是最拘谨的,等两位常在都上了手,她还有些不敢。

钱常在偷偷戳了她一下,示意她吃,敏贵人这才动勺子,默默吃着碗里的各色冰镇果子。

夏日里只来这么一碗,顿时冰凉透心。

元治忽然朝敏贵人道:“你们草原上到了夏日,都吃什么避暑?”

听见元治的问话,和嫔和两位常在和好奇地抬起头看着敏贵人。

敏贵人不知他这话是关心还是单纯出于好奇,想了想他身为皇帝,关心自己国家某一处土地的风土人情,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她想了想,道:“我们草原上夏日也用冰的,冬天的时候落雪结冰,我们就在地下挖个冰窖把冰存起来,等着夏日的时候用。我听闻京中似乎也是如此,不过京中的冰块比我们保存得好,我们往往用不到夏日结束就没有了。尤其是去年夏日……”

敏贵人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

去年夏日准格尔正和朝廷打仗,大军奔袭不定,哪里还顾得上取冰块用?

连存冰的地方做的标记都不见了,在茫茫大草原上,人们往往会在重要的地方做上标记,一旦标记消失,几乎就找不到了。

只剩茫茫草海。

“去年夏天怎么了?”

和嫔听了一半,正听得有趣,敏贵人忽然不讲了,她忍不住催促。

她身在后宫,对于朝廷的一场既轻松又快速的战役没有多大印象,这也很正常,只是听了她的话,敏贵人没有回答她。

和嫔待要再问,还是元治开口解围,“去年夏日准格尔正在打仗,怕是顾不上这些享受。”

和嫔恍然大悟,羞愧得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她不是因为自己忘了这场大战而感到羞愧,而是皇上和敏贵人难得说上几句话,偏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把好好的气氛破坏了。

她愧对敏贵人。

敏贵人抿着唇低着头,就在元治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敏贵人忽然抬起头来,“皇上,准格尔是野心勃勃的草原部落,去年那场大战,是准格尔的错。挑起战火让无辜百姓受累,本就是错的,更何况准格尔的目的只是为了土地和钱财呢?皇上接纳准格尔的部民,还封我父亲为王,臣妾感激不尽。”

她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跪倒在地,朝着元治磕了一个头。

神情格外庄重。

气氛顿时严肃了起来,和嫔和两位常在不知所措,只看着元治如何反应。

元治看着拜伏在自己脚下的美貌女子,她是准格尔送来“和亲”的郡主,是一个礼物,更是一个筹码。

可她并没有小心翼翼地避开战争的话题,反而她主动提前了那场战事里准格尔的错误,坦坦荡荡地认错。

元治看得出来,她的认错是真诚的。

可那场战争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作为汗王的女儿被娇养着,无忧无虑,战争不应该让她来承担责任。

元治忽然站了起来。

和嫔等人吓了一跳,连忙跟着站起。

自认为是罪魁祸首的和嫔张了张嘴,想要劝说元治原谅敏贵人,可元治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径自朝殿外走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敏贵人抬起头来,心内叹了一口气。

等他走远,和嫔连忙扶起敏贵人,“哎呀,都怪我,都怪我这个破嘴!要不是我哪壶不开提哪壶,皇上也不至于不高兴!唉!”

和嫔对敏贵人十分羞愧,“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我一定再找机会向皇上求情,请皇上千万别见怪!就算皇上不看我的颜面,看在小公主面上他应该也能听我几句!”

“不必了,这不是姐姐的错。”

敏贵人淡淡道:“姐姐说的是实话,何况就算姐姐不说,皇上心里也有数。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喜欢一个曾经是敌国、如今是藩属送来的女子。”

和嫔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钱常在和孙常在对视一眼,似乎也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敏贵人告辞离开,和嫔才朝她二人叹了一口气,“唉,我是打心眼里希望敏贵人能得宠,偏偏帮了倒忙!”

“是啊。”

钱常在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敏贵人能得宠,以她的姿色,完全能压倒李嫔,省得李嫔那么得意。”

不过看皇上负气离去的样子,只怕敏贵人想得宠难如登天。

三人又聊了几句,各自无趣散了。

敏贵人一路从碧桐书院回到长春仙馆,一言不发,待到用过晚膳之后,忽听见外头喧嚣起来,似乎是皇上身边的小纪子来了。

“纪公公,您来啦?快里面请。”

是李嫔身边燕儿的声音,她一听小纪子来了,便知一定是皇上来传李嫔侍寝的。

小纪子笑了笑,看向偏殿的方向,“不必了,我找敏贵人,皇上今夜召敏贵人侍寝。”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侍寝2

周皇后从学堂回来,就听到了这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她并不气恼,只是惊讶。

“皇上怎么忽然想起召幸敏贵人了?自从来了御园,皇上还一次都没召幸过敏贵人。”

旦儿将大皇子抱给奶娘喂奶,今日一日大皇子都十分乖巧,在学堂没有哭也没有闹,是该好好奖励他一下了。

她立刻转身出去打听,很快又回来告诉周皇后,“皇后娘娘,奴婢打听到了。说是皇上今日原想来杏花春馆的,听说皇后娘娘和大皇子都不在,便去了碧桐书院看小公主。敏贵人就在碧桐书院,皇上和她说了几句话,回头就告诉纪公公召幸敏贵人。”

周皇后坐下来喝了一盏茶,笑道:“看来是对谈几句说得皇上高兴了,所以皇上召幸她。”

“不是。”

旦儿皱起眉头,朝周皇后摇头道:“奴婢听说皇上不但没有高兴,还是发怒而去的,是敏贵人提及去岁和准格尔的战争惹恼了皇上。谁想到皇上负气离去,回头就召幸了敏贵人。”

周皇后听到这里,脸上挂不住笑意了,“怎么会这样?这不对劲,皇上既然恼了她,为何要召幸她?若召幸她,必定不恼,应是欢喜才是。”

不过提及准格尔的战事,皇上会欢喜才怪吧?

周皇后细思起来,旦儿见了忙道:“哎呀,娘娘累了一日才回来,就别管这个了。不管皇上恼不恼,横竖和咱们不相干,是敏贵人的事。娘娘今日的课上得那么好,是喜事一桩,您应该高兴才是!”

“怎么能说和我没关系呢?”

周皇后道:“敏贵人若是惹恼了皇上,我身为中宫皇后自然应该出面协调,难道让皇上降罪敏贵人不成?她素来勤谨小心,没犯什么大错。”

旦儿知道自己劝不住周皇后的责任心,原本今日精心准备去上课,如今圆满成功应该欢喜才是,没想到又发生这样的事。

旦儿道:“那皇后娘娘打算怎么办?”

周皇后想了想,皇上要召幸敏贵人,这事她要避嫌,自然不能大剌剌地问皇上为何要召幸敏贵人。

如此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但又不能不管。

她索性道:“你亲自去一趟长春仙馆,就说敏贵人久未承宠,本宫让你送些首饰去给她添喜。你替本宫旁敲侧击地问问她,若她有什么同你说的,或者有什么要向本宫求助的,你尽管回我就是。”

旦儿思考了一会儿, 恍然大悟,“娘娘这招真高明,到底是得罪了皇上还是什么,敏贵人心里最清楚。她若镇觉得得罪皇上狠了会出事,自然会向皇后娘娘求救。若没什么事,那娘娘也免了麻烦,如此大家都好。”

周皇后点点头,摆手道:“你去罢,挑两件精致的首饰带去,早去早回。”

……

“母后,季先生,大皇嫂说得可好了!”

小六和小七从学堂回来,叽叽喳喳地在苏幼仪和季玉深跟前夸赞周皇后。

连季玉深都没想到周皇后竟然能得到他们如此夸赞,苏幼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真的有这么好,下次母后要亲自去听听。”

她笑着抚摸两个小脑袋,“你们两个平日就最是挑剔,连博学的赵师傅背地里都没少挨你们嘲笑。也就是季先生才能幸免,怎么,如今又多了你们大皇嫂了?”

“嘿嘿,大皇嫂比季先生还是不如的。”

小六和小七看了看季玉深,拍马屁似的,“季先生博学,博引旁征,总是信手拈来。大皇嫂稍微有些紧张,不过她讲得慢条斯理,说话又温柔,大家都喜欢!”

季玉深坐在一旁看书,毫不搭理他们的拍马屁,“皇后娘娘怎么可能不如我?光她是个女子,就比我强上许多。”

小六、小七:“……”

苏幼仪噗嗤一笑。

还是季玉深一针见血,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这些半大小子都在叛逆的时候,成天不是和老学究赵师傅在一起,就是和威严不可侵犯的季先生在一起。

哪怕他们再博学,孩子们也会觉得腻歪。

如今来了一位美若天仙又温柔动人的皇后娘娘做他们的师傅,他们岂有不乐意的?

苏幼仪摇摇头,“既然你们这么喜欢,那我同皇后说说,日后她若是空了就常去学堂给你们上课,你们说好不好?”

“好啊好啊!”

小六和小七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

苏幼仪见他们如此热切,索性召霞儿,“你去告诉皇后一声,把小六和小七方才的话都告诉她,让她高兴高兴。并说我的话,请她日后空了常去学堂给孩子们上上课,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哀家也很高兴皇后是一位有才学的女子。”

“是。”

霞儿福了福身,转身出去往杏花春馆去回话。

杏花春馆去,亲自去了一趟长春仙馆的旦儿回来,朝着周皇后摇摇头,“皇后娘娘别担心了,奴婢瞧敏贵人的意思,这事不可怕。奴婢过去的时候宫女儿们正在给她梳妆打扮呢,敏贵人面上淡淡的,不像有什么害怕的意思。”

“你可问她了?”

“奴婢就像娘娘说的,旁敲侧击了几句。敏贵人那么聪明,奴婢才说两句她就听懂了,她说谢谢皇后娘娘关心,奴婢听着是真心话。”

“那就好。”

周皇后点点头,既然敏贵人都这么说了,那她就不担心什么了。

正说着,忽听见外头宫女喊起来,“霞儿姑姑,您怎么来了?是太后让您来传话的么?”

“是啊。”

旦儿听了立刻迎出去,不多时就带着霞儿走了进来,霞儿朝周皇后福了福身,“皇后娘娘今日辛苦,奴婢代太后来慰劳娘娘了。”

“快免礼。”

周皇后笑道:“不辛苦,本宫反而觉得很有趣,很欢喜母后给了我这个机会。”

霞儿也笑道:“六王爷和七王爷回去直夸皇后娘娘呢,说皇后娘娘上的课好得不得了。太后说请您日后空了常去学堂给孩子们上上课,孩子们都很喜欢您,太后也很高兴皇后是一位有才学的女子。”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难得一笑

周皇后听了霞儿的话,欢喜得不得了。

今日苏幼仪和季玉深都没有去听她上课,她既少了紧张,又难免又些许失望,觉得苏幼仪不是很在意。

没想到她是在意的,第一时间就派身边的大宫女来慰问自己,还夸赞自己,请自己下次继续去学堂给孩子们上课。

“我知道了。”

周皇后笑道:“还请霞儿姑姑回去告诉母后,就说能常为六弟和七弟他们上课,是我的荣幸。教学相长,我也能从中得到裨益。”

“是。”

霞儿福身告辞。

此时天色微暗,御园中各处都在预备摆晚膳。

敏贵人则打扮一新被接去了前头正殿,园中不少人都瞧见了撵轿过去,暗暗纳罕着。

“敏贵人今日承宠了?真是稀奇。”

“是啊,皇上都多久没召幸她了!”

“或许是后宫嫔妃太少,皇上也翻腻了牌子,所以才轮她一次吧!”

宫中各处议论纷纷,好在是摆晚膳的时辰,宫人们即便惊奇也无暇过分去议论,各自都忙起了手头的事情。

敏贵人坐在撵轿上,心中忐忑万分。

方才旦儿来过,她知道旦儿的意思,旦儿是替周皇后来为她解围的,担心她惹恼了皇上。

可敏贵人推辞了这番好意,宁愿自己一个人面对。

离正殿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越发揪紧,不自觉担心起来……

“敏贵人,您就在这里坐等吧。”

宫人将她放到了寝殿床榻上便退出去,屋里只剩她一个人,四处空旷又安静得可怕,她好奇地四处张望。

这是敏贵人第一次到元治在御园中的寝殿。

寝殿高大敞亮,但又十分简单朴素。

所有的布艺品,如帐子和被子,都是明黄色的。所有的家具,如龙床和座椅,都是红色楠木的,一切看起来井井有条,整整齐齐。

又充满了严肃的教条感。

两幅字和一幅画挂在龙床对面的墙上,那字是草书,敏贵人隐约看懂了一句勤政爱民,实在看不出其他字写的是什么。

她只好看那画。

她对汉人书画的东西不是很懂,只见是一幅水墨的江南烟雨图。仔细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落款是什么。

想来皇上寝宫的画,必是名家大作。

她正准备移开视线去看其他饰物,只听见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你看这幅画,如何啊。”

敏贵人吓了一跳,往声音的源头看去,一个俊逸的青年男子,正站在多宝架边看着她。

皇上什么时候进来的?

敏贵人在他脸上看了好几下,突然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一句话,好像是问她这幅画怎么样。

宫里这些贵人,讲一句话要绕三绕。

皇上真的是想知道,她对这幅画的看法吗?

不见得。

想到这处,她忙从床上下来,趿了鞋跪下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敏贵人自知皇上不喜欢她,所以她这一跪一拜,比拜佛还要虔诚。

“起吧,朕问着你。”

元治神色有些疲倦,径直走过她身边坐在了床上。

“臣妾对画不是很了解,想来皇上能挂在寝宫的,一定是好画。”

敏贵人给出了一句中规中矩的回答,也就是答了跟没答一个样。

元治刚才走进来,是刻意放低了脚步声。

他看着床上仅着纱衣的女子,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观察着寝殿里的物品。那双黑眼仁比旁人明显的杏眼,配上她白净的巴掌小脸,美得像出尘的仙子。

宫中的人议论得没错,敏贵人确实像汉女,她身上没有草原女子那股热烈奔放的气息,反而多了许多内敛。

她也确实很美。

只是平日里她很少张扬她的美,别的嫔妃有事无事都会想办法到他跟前走动,哪怕只是混个脸熟,可是敏贵人从来不会。

她好像知道自己并不十分喜欢她,所以不到自己跟前讨嫌似的。

元治想了想,有些遗憾,难道他真的表现出了很讨厌敏贵人的样子么?

敏贵人不安地坐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及白日的对话,可皇上显然不爱听,或许她不应该提。

两人谁也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静默。

良久,敏贵人抬起头来。

她以为皇上会再跟她说些什么,没想到对方倚在雕龙的楠木床柱上,已经闭上了眼。

她瞪着皇帝闭眼的睡姿,心想这不说话比刚才说话还可怕。

好歹说句话,她起码也知道该干什么啊。

她将皇上细细看了一番,他的辫子有松过的痕迹,身上穿的是明黄的二龙抢珠寝衣。

想来刚才在外头,已经洗漱过了才进来的。

这时候该她这个侍寝的妃嫔做些什么了。

敏贵人犹豫着咬住下唇,不确定自己该不该主动,她若不主动,也许皇上会嫌弃她不懂得伺候。

她若主动,又有些明知人家不喜欢自己还主动投怀送抱的意思。

真是进退两难。

可她细想了想,今日召自己来侍寝的是皇上,又不是她主动要来的,哪里怪的了她投怀送抱?

这么一想,敏贵人心中释然。

她从头看到脚,看到皇上脚上也趿着鞋。

这是考她眼力劲呢吧?陈文心想了想,便动手把鞋子脱了下来,齐齐摆在脚踏上。

假寐的皇上发出了笑声。

陈文心正抱着他的双脚,被他一笑僵在那里不敢再动。

皇上难得对她笑。

她更没想到的是,皇上自己把腿抬到床上去了。

敏贵人顿时又无事可做了,有些尴尬地坐在那里。

为了缓解尴尬,她拿起床头的明黄绸被盖住了皇上的身体。

“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皇上的口气一下子暧昧了起来,轻轻凑到她耳边,热气打得她心里痒痒。

她瞬间觉得脸红,这才想起来规矩。

先前嬷嬷说了好几遍,她应该等皇上躺好以后,从红绸子裹的茧里钻出来,再从皇上的脚边钻进他的被子里。

刚才皇上没盖被子,她还主动给他盖上,怪不得皇上误会了!

元治看她脸红的模样,端的是称心如意难得见她害臊的模样,一时起了玩心,想逗逗她。

没成想她害羞起来,模样更是好看。

他心头一热,绸被一掀,将敏贵人覆在其中……

第一千零二十章 你们反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敏贵人睁眼就瞧见了帐子顶,是藕荷色的,不是明黄色的。

她恍惚想起来昨晚跟皇上**了一番,她被折腾得疲累不堪。好容易完事了,听到太监的声音问皇上留不留,然后她就迷迷糊糊地被扛回长春仙馆了。

伺候完皇上是会被抬回自己宫里来的,她早有心理准备。那句留不留是太监问皇上,要不要把龙精留在她身子里。

敏贵人前几次在宫里侍寝,皇上都是不留的。

她第一次时就问过嬷嬷,不留的话是怎么处置,喝药么?

嬷嬷笑得掩住嘴,说哪能啊。喝药若是把身子喝坏了,以后皇上想留也留不住了。

皇上若是不想留,侍寝完毕的女子会马上被拖下去,由强壮有力的嬷嬷用刷子刷洗女子的丝处,保证不留下半滴龙精。

敏贵人不寒而栗,女子丝处最是娇嫩,那里经得起这样刷洗?

她细细想了一回,昨夜侍寝完她睡得和死猪一样,要是被刷洗了,她哪里还睡得下去?

看来昨夜是留了。

敏贵人懊恼地闭了闭眼,使劲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昨夜去侍寝之前战战兢兢,以为自己必定会一夜不眠,实际上她也确实如此,架不住一夜翻云覆雨,她实在太累……

比起先前的侍寝只是浅尝辄止,昨夜是彻底的放纵。

她到现在还是不明白。

皇上到底生气了没有?

如果他真的生气了,应该不会召自己侍寝,更不会留下……

敏贵人正在思索之中,不知何时,伺候的宫女发现她醒了,连忙上来,“贵人,您醒啦?”

宫女的口气听着很欢喜,和平日完全不同,敏贵人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愣愣地被扶起来,宫女笑道:“恭喜贵人,贺喜贵人。皇上待贵人这般如此,奴婢们就放心了!”

“什么,什么这般如此?”

“贵人不记得了吗?”

宫女笑道:“是纪公公亲自送贵人回来的,当时贵人累得怎么叫都叫不醒。纪公公说了是皇上的意思,让贵人好好安睡,还让我们千万别吵醒您,等您自然醒就是。”

敏贵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

“奴婢扶您起来洗漱吧。”

宫女将她搀起来,敏贵人看到送热水和端茶进来的宫女个个面上都带着笑意,和平日的气氛完全不同。

她似乎也被这气氛感染,面上露出微微笑意。

这里洗漱正忙活着,忽然听见外头有宫女刺耳的嗓音,“有什么可得意的?才侍寝了一次就像飞上枝头成凤凰似的,我们李嫔娘娘天天侍寝,可说什么了不成?真是没见识!”

敏贵人怔了怔,周围安静得可怕。

谁也没想到李嫔的宫女竟然会这么大胆,骂到门前来。

敏贵人想起那次在御花园中采玫瑰的时候,她也曾被李嫔的宫女嘲讽过,可那次并不如这次这样张扬。

她现今刚承宠,就有人敢骂道头上来,若过两日她这里又冷落下来,那些人会怎么欺负她?

敏贵人不敢想。

正在伺候她梳妆的宫女张了张嘴,待要安慰她,忽见敏贵人站了起来,“你们都是死人吗?让奴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若受辱,你们的脸上也无光。”

宫女们一听她的话,立刻抖擞了精神。

平时主子不受宠,性子又不争,她们这些做奴婢的想争脸面都争不到。

今日主子发话了,她们还等什么?!

宫女们全都跑了出去,敏贵人自己从铜盆里拧了帕子给自己洗脸,一边听外头的唇枪舌剑。

“我们贵人得意不得已,与你什么相干?你是哪来的狗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你那样,也敢和我们贵人争风吃醋?”

“还你们李嫔娘娘天天侍寝呢?说这话把皇后娘娘放在哪里了?吹牛不打草稿,也不怕牙碜!”

敏贵人慢条斯理地抹着脸,面上浮现出淡淡笑意。

李嫔的宫女也没想到敏贵人的宫女今日竟敢出来呛声,还一次性出来这么多个,个个伶牙俐齿说话呛人。

她们先挑起事端的,这会儿反而骂不过人家了。

两方的宫女在庭院里闹得不像话,最后还是自己梳妆打扮完了的敏贵人走了出去,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

“一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她的目光盯住李嫔那几个宫女,几个宫女心里发虚。

只听敏贵人道:“宫里的奴才不懂规矩,你们同她们吵骂什么?昨儿旦儿姑姑不是来问么,你们这会儿就去杏花春馆告诉皇后娘娘,说我叫奴才骂到脸上来了,请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是。”

宫女说着就要去杏花春馆,李嫔的几个宫女吓坏了,立刻认怂上来跪下。

“贵人饶命,奴婢们不是说您,奴婢们不敢!”

发生这样的事,原本在院中洒扫的宫人也都停下看了过来,不敢相信敏贵人今日竟如此硬气。

果然是刚侍寝回来的人,若非承宠,怎么敢如此强硬?

自己的宫人跪了一大片在院中,李嫔面上不好看,摆摆手让燕儿出去,“你出去看看,别把事情闹大。”

燕儿会意地点点头。

谁能想到敏贵人受惯闲气今日忽然会反击?

她若正经要计较,少不得只能舍了这几个宫女,让她们挨一顿罚就是了。

燕儿才刚出去,敏贵人一眼就看到了她,燕儿有些尴尬,正要上前说好话,忽见院外有人走进来,正是周皇后身边的旦儿。

旦儿一进院就看见宫女跪了一地,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说?出了什么事?”

“旦儿姑姑,你来得正好。”

敏贵人不给燕儿丝毫开口的机会,直接朝旦儿道:“我今日刚睡醒,就听见这几个宫女在院中大声辱骂于我。我好歹也是皇上的贵人,若叫奴才骂了去,我还有什么颜面活着?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还请姑姑主持公道。”

“什么?”

旦儿目光凌厉地看向那几个跪地的宫女,“你们反了不成,还敢骂起主儿来?”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皇后辛苦

周皇后派旦儿来,是因为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听说敏贵人已经被送回长春仙馆了,她便派旦儿过去问候一声,免得出什么事。

没想到旦儿才进门便听见了这样的消息,看着地上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宫女,她皱紧了眉头,“皇后娘娘治下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你们几个倒好,竟然敢顶风作案。若不严惩你们,只怕将来宫人们有样学样。说,你们是哪里的奴才?”

话说到这里,燕儿心中咯噔一声。

她连忙迎上前去,“旦儿姑姑,您先别生气,有话慢慢说,这几个是李嫔娘娘的奴才。”

听到李嫔的名号,旦儿的表情立刻古怪起来。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跟着李嫔娘娘的奴才,也算有些体面,否则怎么敢做这样以下犯上的事?燕儿,你是李嫔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怎么不为李嫔娘娘好好管教管教他们呢?”

燕儿当众被责问,羞红了脸,“我,我年纪轻,虽是大宫女可资历尚浅,自然不能服众……”

旦儿默不作声。

她知道燕儿说的是一部分实话,但更重要的一点,这些宫女的辱骂本就是李嫔授意的。

当初在御花园她们讽刺敏贵人尚且不敢过分,如今敏贵人刚刚得宠,这些奴才怎么敢骂上门来?

若没有李嫔在背后撑腰,打死她们都不敢。

旦儿眼珠子一转,她知道这件事主要在李嫔身上,可她不能直接指向李嫔,因为李嫔是主子,她同样不能得罪。

也不能替皇后把她得罪了。

但燕儿和这几个宫女,她还是得罪得起的,“你年轻,我也是一样年轻,可我跟着皇后娘娘,自然少不得该替她做好事情。就比如今日的事,我既碰见了,就不得不管。”

“是是是。”

燕儿面对旦儿只有点头的份,全然没了大宫女的体面和做派,“旦儿姑姑,您说要怎么处置?”

“我到底也是宫女,哪敢随便动李嫔娘娘的人?”

旦儿笑着往正殿那边看了一眼,李嫔并没有出来,她朝敏贵人道:“这件事还是要看敏贵人,您是苦主,务必要让您消了气才是。”

敏贵人看了她们一眼,淡淡道:“旦儿姑姑晓得宫规,只按宫规处理就是,我绝没有什么异议的。”

旦儿听了这话,露出赞许的目光,“既然如此,就按宫规将这几个犯了口舌的宫女一人打五十大板,让她们记住教训。打完之后发配到辛者库去服役,如此可好?”

燕儿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惩治如此严重。

想到李嫔的反应,她硬着头皮劝阻,“旦儿姑姑,您行行好,这惩罚是不是太重了?能不能稍稍放松一些,比如让她们打完之后还留着伺候李嫔娘娘……”

“燕儿。”

旦儿转过头去,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是这些宫人的表率,说到底李嫔娘娘的宫人错了,都是你没带好的缘故。没让你一并受罚是看在李嫔娘娘的面上,你还不知足,倒替旁人求情起来了?”

燕儿叫她严肃起来的模样吓了一跳,唯恐自己也受牵连,哪里还敢再说什么?

只得老老实实退后了半步。

见燕儿都不敢说话了,那几个受了指使出来骂人的宫女都有苦说不出,只能拼命地磕头求情。

“敏贵人饶命,旦儿姑姑饶命!”

“饶了我们吧,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哭号的声音那么响,旦儿一直没有打断,可正殿那边李嫔毫无反应,连出来看一眼都没有。

可见她何其心虚。

旦儿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没错,在宫女们哭号了半晌之后,她终于摆摆手,“带出去处置,别在这里污了李嫔娘娘和敏贵人的耳朵。”

说罢朝敏贵人福了福身,敏贵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旦儿派人带着那几个宫女出去,不多时就在长春仙馆外头,响起沉闷的板子的声音。

宫女们被堵着嘴哭喊,叫人不寒而栗。

敏贵人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默默地品尝一桌子丰盛的早点,听着耳边朦胧的哭喊声,她反而觉得有种释怀感。

她明白,从今以后,她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至少现在会。

……

敏贵人这一次侍寝之后,元治就格外关注她的情况。

这次李嫔的宫人辱骂敏贵人,让旦儿抓了个正着的事情,元治也很快就听说了。

他听完不知怎么的,自顾自笑了一会儿。

小纪子瞧着奇怪,“皇上笑什么?是笑敏贵人还是笑旦儿,还是……”

“旦儿是个好的,不愧是皇后的左膀右臂。”

元治先夸赞了旦儿,又道:“李嫔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可见那不仅是宫女们犯错,更是李嫔犯错了。至于敏贵人……”

元治嘴角再度浮出笑意,“她隐忍了那么久,朕反而觉得很不真实,很不喜欢。她如今这样才是真实的,朕看着反而舒服些。”

小纪子忽然有些明白了。

他明白为什么昨儿皇上在碧桐书院听了敏贵人的话明明有些不高兴,却还是选择了召幸她,并且给了恩典。

原来敏贵人既冒犯了他 ,也展示出了真实的自己。

这对元治来说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小纪子忍不住露出笑意。

元治又道:“走,咱们去皇后那里。皇后实在辛苦了,替朕想的这样周到。”

“啊?”

小纪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事从头到尾和皇后有什么关系?

元治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旦儿就那么巧在发生事情的时候出现了?是皇后一直在暗中关切敏贵人,旦儿才会如此及时赶到。”

小纪子顿时恍然大悟,跟着元治朝外走去。

……

到了杏花春馆,周皇后正抱着大皇子在念书。

元治在院中就听见了她念书的声音,不禁回头朝小纪子道:“你听听,皇后这是又抱着大皇子读书了。朕现在都快赶不上皇后了,这几日抽出空来也该读读书,免得让皇后笑话。”

小纪子掩口轻笑,“皇后娘娘才不会嘲笑您呢,皇上日理万机,自然没有那么多空闲。”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一个警告

“皇后又在给宸儿读书了?”

元治冷不防从外头进来,吓了皇后一跳。

她抬头看见是元治,立刻放下书抱着孩子上来,“皇上怎么来了?宸儿正好睡醒了,听了好一会儿的书,皇上抱抱。”

元治顺手将孩子接过来,笑着举高,“宸儿好生乖巧,朕在院中听了一会儿,就没听见他哭过一声。许是皇后念书的声音太好听了,朕也想在这里听。”

周皇后羞涩地低下头,“皇上又拿臣妾打趣了,哪里好听?不过是皇上不嫌弃罢了。至于宸儿,他想嫌弃也没办法,他还说不了话呢。”

元治抱着大皇子好一番豆弄,又朝周皇后道:“你继续念,朕抱着宸儿听。”

周皇后没奈何,只得继续将那一页书念下去,元治抱着孩子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听,颇有一番岁月静好的感觉。

外头的日影渐渐清晰,树荫投下斑驳的影子,在院子地上摇晃。

等周皇后终于将这一页读完,她抬起头看了看,大皇子已在元治怀中睡着了。

她轻轻放下书,把大皇子接了过来,“皇上,让孩子回去睡吧。”

奶娘走上来,将大皇子抱了回去。

周皇后这才想起正事来,同元治道:“皇上这时候是做什么来的,莫不是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听见了一些闲言碎语,和敏贵人有关的。”

周皇后听罢点点头,“我正要告诉皇上这件事,李嫔的宫女辱骂敏贵人,好像是因为敏贵人昨夜侍寝的缘故。正好旦儿过去找敏贵人,就按照宫规处置了那几个宫女,一人五十大板,并打发到辛者库去当差了。”

旦儿是周皇后的左右手,遇着宫女犯了宫规这样的小事,她是可以代周皇后处置的。

她为人处世一向公正,故而宫里的主子和奴才也都服气。

元治听罢点点头,“处置得很好,不愧是皇后调叫出来的人,很是懂事。”

旦儿就站在一旁,听见这话连忙上前谢恩,“多谢皇上夸奖,奴婢愧不敢当。”

元治笑了笑,“起来吧。不过这事只怕不仅是那几个宫女的问题,更是李嫔这个做主子的管教不善。她是一宫主位,岂能如此纵容自己的宫人?”

旦儿禀道:“回皇上,这事奴婢不懂。不管是不是李嫔娘娘管教不善,奴婢也只能处置那几个宫女,不敢随意揣测主子。”

这话说得更是规规矩矩无可挑剔。

连元治也忍不住笑道:“好丫头,怪不得皇后心疼你。你做得没错,朕应该赏你。”

说罢看了小纪子一眼,小纪子笑道:“请旦儿姑娘跟我到正殿去领赏。”

旦儿连忙跪地谢恩,又看向周皇后,周皇后朝她微微点头,“去吧,这是皇上的赏赐,却之不恭。”

旦儿只好乖乖跟着小纪子去,只听周皇后道:“臣妾也知道这事李嫔脱不了干系,不过她毕竟没有直接参与,处罚了她的宫女,也算给她一个警告了。”

元治听了这话,淡淡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后宫嫔妃之间争风吃醋是难免的事,他并不在意,也不需要在意。

只是从今日起,他不太想再让李嫔侍寝了……

“下次皇后再去学堂上课的时候,朕同你一起去。听小六和小七说,孩子们都很喜欢听你上课。”

元治换了个话题,周皇后笑得有些腼腆,“皇上若要去,臣妾得好好准备准备才是。不过臣妾昨儿恍惚听见六弟和七弟他们议论,说是要去什么赛马,和学堂里的孩子们一起去。”

“赛马?”

元治乐了,“这大热天的去哪里赛马?也不怕中了暑气。”

周皇后道:“臣妾也担心这个,所以特意问了问。说是母后已经赞同了,想来母后考虑周到,不至于让他们中了暑气。”

元治道:“若果真如此,到时候朕和你也一起去看。御园里头风光正好,可赏花游园都太静了,确实需要点闹腾的玩意儿。”

周皇后就等着他这句话,闻言笑道:“那就多谢皇上了,到时候带后宫诸位姊妹一道去,也叫大家瞧个新鲜。”

后宫女子长年深居,少见这样的活动。

周皇后她们尤其不走运,在她们入宫前两年,宫里还举办了各军比武,后宫的太妃们都饱了眼福。

大公主不就是在那个时候挑到驸马的么?

提到后宫姊妹,元治不由想起一个人来,他朝身后招手,吩咐宫人道:“派个人去太后那里打听打听,这赛马到底是怎么赛的。”

周皇后微微挑眉。

看来皇上还真把这件事放心上了……

“赛马?”

天气热,多福正躺在廊下的摇椅上乘凉,便见一个眼熟的小太监走进院子,定睛一看是皇上身边的人。

他忙从摇椅上站起来。

待听得小太监是来打听赛马的消息的,这才如释重负地坐下,“来,坐坐坐,这大热天的,喝碗冰镇酸梅汤我慢慢和你说。”

“哎,多谢多福公公。”

那小太监也坐了下来,多福自己喝着酸梅汤,朝他道:“是这么回事。太后不是让人把西北角那片林子收拾了,给六王爷和七王爷他们玩吗?先前也在里头跑过马。后头又添了一条新开的河道,从这里到林子乘着小船就能到林子里,一路风景好着呢。”

“前两日六王爷和七王爷磨着太后,说是许久没有去跑过马了,学堂里那些同学们都想见见他们的小矮马。太后就说,既然如此索性举办一场小小的赛马,让那些小公子们不仅能见到,还能自己亲自骑一次,岂不是大家都高兴?”

“就这么着定下了赛马,太后还说要拿一个彩头出来给大家,第一名能得到奖赏呢!”

多福一气儿说完,又喝了一口酸梅汤。

那小太监听得连连点头,这才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听皇上和皇后娘娘讨论这件事,皇上说他也要来看,还要带皇后娘娘和后宫其他娘娘主儿都来呢。”

多福笑道:“这事怎么连皇上和皇后娘娘都知道了?那我要去禀告太后一声,早做准备才是。”

那小太监也站了起来,“我也回去禀告皇上了,多谢公公的汤。”

……

苏幼仪睡了个午觉,醒来才知道这事。

听完多福的话不禁好笑,“那岂不是便宜小六和小七他们了?皇上和皇后都来,少不得要给他们添彩头了。”

多福道:“要是这么着,奴才就让人把林子那边准备准备好,等后儿皇上、皇后和后宫的主儿们去了方可周到。”

苏幼仪道:“既然这事闹得这么大,连皇上他们都要来,总不好不请诸位太妃们。你派人去告诉太妃们一声,也让她们寻个乐子。”

“是。”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赛马

到了赛马这一日,场面比苏幼仪想象的还要盛大。

她和季玉深乘着小船到树林,发现帝后二人及太妃、嫔妃们早就到了,而参赛的学生们也早早就到了。

他们换上统一的短打衣裳,看起来十分精神。

不仅是他们,苏幼仪还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向板正严肃的赵师傅,赵师傅正在给学生们加油打气,时不时问他们要喝水还是要喝茶。

“加油!一定要赢啊!”

赵师傅不知和谁学的话,说出来自己也愣了愣。

都是他的学生,他该盼着谁赢才好?

苏幼仪朝场中扫视了一圈,除了主子们之外,她还看到了许多好奇的宫女和太监,都围在场子外围观看。

这些人有的是嫔妃们带来的随从,有的是被嫔妃们带来的随从带来的,宫人们要好,便呼朋引伴地来,不想错过这场盛会。

见苏幼仪的目光扫来,有些人心虚地低下头。

苏幼仪只笑了笑,朝霞儿道:“你去告诉他们,来看比赛就大大方方地看,不必躲着。只要自己的差事干完了,没人不许他们看比赛。”

“是。”

霞儿笑着福了福身,转身往那些宫人聚集的方向而去,听完霞儿的话,方才缩头缩脑的人一下子轻松起来。

“霞儿姑姑放心,我们都是差事干完了才出来的!”

“是啊霞儿姑姑,我们今日不当值。”

“那就好。”

霞儿道:“多福公公在那边开了个盘子,赌哪位小王爷或是小公子能赢呢。你们还不快过去瞧瞧热闹?”

“真的啊?”

众人一听忙不迭往多福所在的地方聚集。

比赛这种事,要是没点赌头就没意思了,果然多福正在那里叫嚷,“今日新盘,看最后鹿死谁手啦,是六王爷还是七王爷,又或是哪位厉害的小公子?”

“我押六王爷,一吊钱!”

“我押七王爷,两吊钱!”

多福把钱都收了,一边收一边道:“全押两位小王爷啦?我可告诉你们,一会儿要是输了别哭鼻子,买定离手!”

有些宫人见大家都押六王爷和七王爷,就算赢了也没多少钱,于是在别的学生名字里搜寻。

有人瞧见李千越的名字,便道:“我押这位李小公子。时常听见学堂的师傅说李小公子功课好,想来赛马也不差。”

有人哈哈大笑,“真能扯,功课好和赛马好有什么关系?我瞧着恭郡王府的小公子体格高大,想来赛马好,我押他!”

“你才扯淡!”

押李千越的人不忿起来,“体格高大和赛马好更没有关系,你小子满嘴胡噙!”

……

这边赌局开得热闹,连元治和周皇后都看见了。

周皇后笑道:“还是母后会乐,若没有这样的赌局倒显得无趣了。纪公公,旦儿,你们不去赌一把?”

小纪子本就跃跃欲试,闻言看了院子一眼。

元治笑道:“去吧,别在朕跟前杵着了,旦儿也一道去。”

旦儿摇摇头,“奴婢今日出门身上没带钱,还是不去了。”

“这有什么难的?”

小纪子从荷包里掏出来好几块银子,“我给你出,走,我跟多福可是老相识了,让他教咱们压个最可能赢的!”

旦儿听了这话,欢欢喜喜地跟着小纪子走了,“不叫你白出,等一会儿我回去取了银子还你!”

“,多大点事!”

他两个说笑着就走了,元治和周皇后对视一眼,朝苏幼仪身边走去。

“母后,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落座吧。”

元治说着,搀扶苏幼仪朝上首去,他们不落座,众人也没有敢坐的。

苏幼仪边走边道:“你们来得这样早,可有逛了逛?此处我原是命人收拾出来给孩子们玩的,像是赛马,打猎,烤肉……没想到宫人们收拾得还真尽心,如今倒觉得把这么好的地方拿来打猎委实可惜了。”

说着到了上首,众人各自落座,季玉深就坐在苏幼仪身后的位置。

于是众人各自上来行礼落座,苏幼仪看向下首,每个学生手边都跟着一匹小马,一副整装待发的姿态。

苏幼仪笑道:“瞧见没有,宫人们都押了赌盘了,你们每个人身上可都背着大家的希望的,可别懈怠。哀家今日也给你们准备了彩头。”

话音刚落,烟儿捧出一柄马鞭来,鞭身线条干净利落,上头还有明黄绸带为记,一看就是上好的皇家贡物。

“这是几年前蒙古部族进贡的马鞭,用的是最好的小牛皮编制而成。刀砍不断,火不烂。今日赛马谁能夺魁,这就是谁的了。”

小六小七等人见了这物事都睁大了眼睛,连一向不惯骑射的李千越都知道,这是个好东西。

可惜今日的比赛他根本不可能夺魁,他对骑射根本不通。

方才有宫人告诉他,多福开的赌盘里除了小六和小七之外,就数他被押的最多,李千越没好意思说自己不通骑射,十分尴尬。

随着一声鼓响,学生们各自都上了马。

饶是小六和小七打小就敢骑着马出宫玩耍,这会儿也难免有些紧张。

他们骑马骑得多了,比赛还是头一次。

其他学生大部分也是如此,毕竟他们年纪尚小,最多也就是家里大人去打猎游玩,他们曾经跟着出门过而已。

一时间,一双双握着缰绳的小手被汗水浸湿。

从苏幼仪他们坐在上首的角度,只能看到八匹小马齐齐排列在起点线,顺着往前看去,能看到一条林中小道,两侧都用围栏围了起来,禁止他们抄近道。

这条小道弯弯曲曲,一路延伸到林子里头,而后会从另一侧出来。

那就是终点线了。

苏幼仪看向小六和小七,给了他们一个鼓励的眼神。

“准备!”

随着一声令下,众人不免悬心起来,而八匹小马如离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

速度快得苏幼仪差点没看清楚。

她偏过头去问季玉深,“刚才是谁在前头?”

“小六和小七都在前头,最后面的是李千越。”

季玉深目光如炬,看得清楚,苏幼仪噗嗤一笑,“小六和小七同我说,李千越不懂骑射,要不就别让他参加比赛了。结果这孩子自己跑来同我说,说同学们都参加了,他也要试试。这孩子,真是难得的心性顽强。”

“他是看起来乖巧,其实好胜心强得很。”

季玉深对李千越的评价还是这么不好不坏的,苏幼仪懒得搭理他,朝他翻了个白眼。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如意坠

元治会心一笑,看向下首众太妃和嫔妃。

都是深宫女子,对于赛马这等活动自然很感兴趣。

感兴趣和感兴趣之间,又有所不同。

比如李嫔等人的感兴趣,都带着一种陌生和好奇,甚至对于赛马场地中尘土飞扬起来的场面感到害怕。

而敏贵人的感兴趣,就像恨不得融入其中一样。

元治目光一顿,看着敏贵人渴望的目光,才想到她在家乡草原上应该是天天骑马的,来了京城之后她别说骑马,连宫门都是第一次出。

怪不得她如此渴望。

苏幼仪瞧见元治和周皇后,便道:“皇后会骑马吗?”

元治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一直以为周皇后这样的深闺女子是不会骑马的,没想到周皇后微微点头,“会一点,但是不精。”

“皇后会骑马?”

元治一脸惊讶。

苏幼仪不满地在他头上轻轻一敲,“你瞧你,就这么对待我的儿媳妇儿?连她会不会骑马你都不知道,就这么着,宫人们还夸你和皇后感情深厚呢!”

元治长大后就没有被苏幼仪这么敲过了,尤其是登基成为皇帝之后,这会儿猛然被她敲打了一下,他还有些不好意思。

倒是周皇后坐不住了,“母后别怪皇上,不是他的错。是咱们一直在宫里根本没有骑马的机会,我又总是读书看账的,皇上那里想得到我会骑马?要说学骑马这事,还是当初母后弄个军中比武,我祖母说您的军武强国之法甚好,故而让我也应个景学一学。”

苏幼仪笑着朝元治道:“你瞧瞧,我还没说什么呢,皇后先替你遮掩起来了。”

元治拱手朝苏幼仪赔罪,“儿子对不住母后,苛待您的儿媳妇了。”

说着又转过去朝周皇后拱手,“朕也对不住皇后,连你会不会骑马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做人夫君的?”

周皇后听了忍不住笑,赶紧扶着他的手,“皇上折煞臣妾了,臣妾怎么能受皇上的礼?”

底下众嫔妃不自觉朝上首看过来,看见帝后二人的举动都十分纳罕。

和嫔瞧了瞧一旁的李嫔,见李嫔的脸色比她难看,当即释然,阴阳怪气道:“哎呀,皇上和皇后娘娘伉俪情深,也是咱们这些做嫔妃的好处,你们说是不是?”

“嗯。”

敏贵人就坐在和嫔底下,闻言下意识应了一声,“皇后娘娘慈和,她受皇上敬爱是应该的。”

这话完全发自内心,钱常在二人听了也都应和。

李嫔扭过头看了看她们几人,还没开口,忽见太后身边的霞儿走了过来。

霞儿朝众嫔妃行了一礼,笑道:“太后说让奴婢来问问,诸位太妃和嫔妃有谁会骑马的?不用精通,只要会骑,一会儿大家也来凑趣搞个赛马,皇后娘娘也会参与。”

“什么,皇后娘娘也会骑马吗?”

和嫔听了十分惊讶,只见那边太妃之中纯太妃已经站了起来,她是会骑马的。

至于嫔妃这边……

几个嫔妃互相看了看,和嫔第一个想到敏贵人,“敏贵人,怕是咱们嫔妃里只有你一个会骑马了,你去罢。”

敏贵人抬起头来,对上众人期待的目光。

她自己却有些犹豫。

好一会儿她才点点头,站起来,“那就算我会吧。”

霞儿没有顾及她话语中的古怪,只道:“那就请贵人先吩咐宫人回去取衣裳,等一会儿两位小王爷和那些小公子们回来,就可以更衣开始赛马了。”

敏贵人点点头,朝自己带来的宫女看了一眼,宫女会意地回去取衣裳。

霞儿离开之后,树林里的马蹄声也近了。

众人都紧盯着出口那个位置,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两骑飞奔而出,几乎并排,细看马上的人正是小六和小七。

让人意外的是,紧随其后的并没有李千越,而是学堂里的其他学生。

所有人都从树林里出来之后,李千越的身影也迟迟未见。

多福抱着赌盘看热闹,已经有人在他身边跳脚了,“哎哟,押错人了!李小公子这会儿还没出来,怕是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匹小马慢速从林子里出来,马上的人东倒西歪。

苏幼仪看下去,只觉得李千越头发散乱,衣裳也都是尘土,一看就是跌下去过的。

“这个孩子,摔倒了不是?怎么还要骑马?”

受树林的遮挡,赛马的中段众人都没看见,故而没有人发现李千越在过程中是否摔倒过!

“赢了,是六王爷!”

底下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小六以半个马身的差距赢了小七,夺得魁首!

而李千越毫无疑问是倒数第一。

立时有宫人围上去帮他们牵马,扶他们下来,小六欢喜不已,小七虽然有些失望,倒并不沮丧。

扶李千越的宫人很快发现他摔倒过,身上脏兮兮的,“李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听见动静,小六和小七都赶了过去。

“千越,你怎么样,没摔坏吧?”

“我说让宫人来找你,你就不听,非要自己比完。”

一时间学生们把李千越围成一团,李千越朝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灰尘,笑道:“没关系,我没摔坏。我的骑射实在太差了,以后一定要跟你们多学学。”

听见他没摔坏众人就放心了,簇拥着他一道回场地正中来。

苏幼仪瞧见小六的目光紧盯着那个马鞭,笑着朝烟儿道:“去,把六王爷的赏赐给他。”

烟儿把马鞭捧下去,一群孩子立刻围起来细细观赏,时不时发出赞叹之声,和苏幼仪想的不一样,并没有谁因为输了十分挫败,或者心生怨恨。

她看了季玉深一眼,小声道:“你教出来的孩子,果然是好的。”

季玉深淡淡一笑,却看向元治,“皇上,太后只预备了这么一个彩头,已经给六王爷了。一会儿女眷们的赛马,是不是该请皇上赏一个彩头?”

“应该的。”

元治点点头,小纪子早有准备,捧上一个锦盒来。

那厢纯太妃和敏贵人都换了一身骑马装出来,还有孙常在,她也会一些骑马,正好看到这彩头

“我和母后想到一处去了,母后准备的是马鞭,我准备的是一个如意坠。”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不敢夺魁

小纪子把东西拿出来,是一个正红色的如意结,缀着一块上好的霓龙佩,底下是细密的流苏。

这是挂在马鞭子上的装饰物。

苏幼仪一见也乐了,“果然想到一处去了,皇后,你瞧着可喜欢么?也不知你们几个谁能赢。”

周皇后看了看底下,“谁不知道纯太妃是女中豪杰?敏贵人也是从草原来的。儿臣怎么敢和她们比呢?不过凑个趣应个景就是。”

一时间锣鼓重开,周皇后也去后头换了衣裳,女眷四人都上了马准备好。

元治朝苏幼仪道:“母后怎么不下去玩玩?”

苏幼仪摇头,“我要是去了,你看她们谁敢认真呢?还不是要让着我。那就没意思了,我才不去。”

元治哭笑不得,这回他亲自站了起来,给周皇后等人发号施令,“准备!”

一声令下,女眷们抽了马臀,四匹大马飞快朝前奔去,扬起阵阵黄沙。

方才刚比试过的孩子们立刻欢呼起来,“还是大马来劲,什么时候咱们也够身量骑大马就好了!”

孩子们欢呼雀跃,太妃和嫔妃们看得也十分紧张。

不知最后谁能取胜。

众人的关心,衬得李嫔格外淡漠。

她从来不喜欢骑射之类的武事,一心只读书,她认为闺阁女子就该贞静,什么骑马射箭全都不妥。

没想到今日太后和皇上居然让皇后和嫔妃们比试赛马,真是荒谬。

和嫔紧张地望着树林的方向,因到中段看不见了,她回过头来,正好看到李嫔一脸淡漠。

她不禁揶揄道:“李嫔姐姐先前不是说骑马射箭非女子所为,不登大雅之堂吗?今日皇后娘娘都下场赛马了,李嫔姐姐还敢这么说么?”

李嫔当然不敢。

她淡淡看了和嫔一眼,“和嫔妹妹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你若会骑马何妨上场?既然不会,咱们都只能坐着看,你又何必笑话我?”

“咱们可不一样。”

和嫔笑道:“敏贵人方才骑马的英姿你可瞧见了?她答应了将来要教我的女儿骑马,我若让她教我只怕也不是难事。等回头我就向皇后娘娘求个恩典,让我在御园里头学骑马。”

李嫔的脸色变了变。

太后明摆着就喜欢嫔妃学骑马射箭,若和嫔果然学了,岂不是更加讨太后喜欢?

她却不能跟着学。

因为她先前早就放下了话,若现在跟着学,岂不叫和嫔看她的笑话?

正想着,只听见底下的宫人惊呼起来,原来是林子里的几匹马陆续出来了。

一马当先的是敏贵人!

众人都有些不可思议,想了想才明白,敏贵人是草原人,她的马术精湛是应该的,只是平时她很少表露而已。

而紧跟在她后头的就是周皇后,这让人更加惊讶。

没想到皇后娘娘平时那么斯文端庄,骑马一点也不含糊,仅比草原出身的敏贵人差一点。

敏贵人很久没有策马奔腾了,她觉得自己全身心都放松了,面上也露出久违的灿烂笑容。

元治在上首瞧见这一幕,微微一笑。

就在敏贵人即将策马冲过终点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飞快勒进缰绳,回头看了周皇后一眼。

她今日能尽情策马,已经很欢喜了。

可和她一起比赛的还有周皇后和太妃,她怎么能只顾着自己高兴就夺了名次?

周皇后紧跟在她后头,看到勒马一时惊讶,连忙跟着勒马,“你怎么不往前去?终点就在前面!”

“我……”

敏贵人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说,“皇后娘娘别管我,你快去吧!”

周皇后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此刻场上的人也都关注着这一幕,看到敏贵人一路当先此刻却停下让路,都知道她是不敢争这个第一。

还算她懂事。

周皇后却不领这个情,“胡闹!当着太后和皇上的面,你这是作弊懂吗?快点去!”

“皇后娘娘……”

敏贵人还是犹犹豫豫的,周皇后听见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再这样僵持下去场上的局面会很难看,她必须做点什么打破僵局。

她忽然挥起马鞭,朝着敏贵人的马屁股狠狠抽了一鞭,敏贵人一时不防,垮下的马早已向前冲去,等她勒住缰绳,马儿早已跑过了终点线。

“敏贵人夺魁了!”

有宫人高声叫喊起来,李嫔和嫔等都十分不可思议。

所有目睹了方才那一幕的人此刻都回过味来,敏贵人的马术是最好的,可她并不想,或者说不敢夺魁。

她想谦让皇后,没想到皇后不愿意被她让,直接一鞭子让她的马跑过了终点线……

此刻众人讨论的重心反而不是敏贵人夺魁,而是周皇后的公正和周到。

若换做旁人在方才的场上,只怕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解决这件事。

“你们都过来。”

苏幼仪笑着招呼众人过去,小纪子将那枚如意坠给了敏贵人,敏贵人颇有些受之有愧的意思,只看着周皇后。

周皇后笑道:“那是皇上赏你的,还不快拿着谢恩?”

“臣妾谢太后,谢皇上。”

敏贵人乖乖行礼谢恩,心中五味杂陈。

苏幼仪笑着朝皇后招招手,皇后走到她跟前,她握住了皇后的手,“哀家没想到皇后的马术也如此精湛,孙常在也不错,后宫女子的马术能练到这样不错了。”

孙常在欢喜地福身行礼,庆幸自己入宫前学过一点骑马。

苏幼仪指着纯太妃道:“倒是纯妹妹偷懒了,想是近来在园中养得太好,许久没有骑马了,竟然没有发挥出该有的水平。”

纯太妃只是笑,那边贵太妃开口揶揄道:“咱们年纪大了,怎么和皇后还有嫔妃们那些小年轻比?”

说得苏幼仪也笑了,她宣布道:“今日参赛的,不管是太妃、嫔妃还是学堂里的学生,只要参赛都有奖赏。皇后,哀家方才瞧见你在马上的英姿就像瞧见年轻时的自己似的,这个哀家就送给你了。”

她说着,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条细细的编金链子来,上面坠满了银铃,一般是贵族女子赛马打猎的时候才会戴的。

上头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混合马蹄踢踏声格外好听。

周皇后珍视地双手收下,而后将手链呈到元治跟前给他看,元治看向周皇后的目光更多了几分爱惜……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见敏贵人

一场赛马,将敏贵人更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阵子皇上时常召幸敏贵人,宫人们都看出来了,没想到敏贵人入宫这么久,如今才终于得宠起来。

有人得宠,自然有人失宠。

李嫔已经许久没有侍寝了。

派去接嫔妃侍寝的撵轿依然时常在长春仙馆来来去去,只是接的人完全不同了,李嫔对此也只能干着急。

她身边的宫女上次被打发走了好几个,又补了一些新人来,先前那些宫人好不容易才调叫好,又补来的这些新人打乱了她的布置。

这让李嫔心中更加不悦。

除了让敏贵人更得宠幸之外,这场赛马也让周皇后的品性更为人知,她身为皇后却不与嫔妃争风,如此公正端庄,叫人不得不佩服。

御园中更是掀起了一场骑马的热潮,有苏幼仪的允许和支持,太妃和嫔妃们都乐意学骑马。

太妃们有纯太妃教导,和嫔她们则想让敏贵人教她们。

不过敏贵人正得宠,和嫔她们不敢轻易麻烦敏贵人,只好先跟孙常在学着。

苏幼仪听说之后担心她们出事,索性派了几个侍卫去教她们,连江城侯府的大公主听说这事都十分有趣,抱着两个双生胎就回来了。

“我在外头都听说了,御园里如今好热闹。”

大公主看着苏幼仪和季玉深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孩子渐渐大了,也长开了,生得十分像大公主。

两个孩子都很漂亮,可以预见将来会是多么英俊。

大公主笑道:“方才我过来前去树林那边瞧了一眼,母后弄的地方真不错。虽是炎炎夏日,那树林里头却都是阴影。如此就算在里面策马也不会被太阳晒得太厉害,就不怕中暑了。”

“还不是被你六弟和七弟他们逼的?”

苏幼仪笑着摇摇头,一脸无奈,“都是为了他们能玩得高兴,才巴巴地弄了这个。你若喜欢就在御园里多住两天,也去树林里骑骑马。”

大公主道:“不着急,我这次回来还想见见敏贵人呢。听说这次赛马她得了魁首,自从她进了宫我还没来得及见,这次倒要见一见。”

提到敏贵人,苏幼仪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想当初敏贵人第一次到御园来见苏幼仪的时候,大公主就在一旁,她是看着敏贵人如何风采的。

若见着在宫里的敏贵人,只怕大公主会失望。

苏幼仪笑了笑,“敏贵人近来颇得圣宠似的,她也一直想见见你的双生胎。长春仙馆的景致不错,你带着孩子过去看看吧,省得叫她来我这里她不自在。”

大公主挺了这话倒奇怪,“怎么,敏贵人很少来拜见母后吗?”

“她是向来韬光养晦的,无事很少到我跟前来。不止是我,对皇上和皇后她也是如此。”

大公主听了越发感兴趣了,“那我这就去。”

……

大公主要去长春仙馆,李嫔和敏贵人都早早准备了起来。

虽然大公主是个外嫁女,可没有人会蠢到怀疑她在太后和皇上心中的地位,连一向骄傲的李嫔都小心准备不敢得罪她,敏贵人自然也是。

她记得自己见过大公主,那一次她站在太后身边,美貌如仙,说话的时候笑吟吟的,态度十分亲和。

敏贵人心里并不紧张,她的宫女却紧张坏了,忙着里里外外打扫。

“奴婢听说大公主喜欢吃蒲萄,特特向厨房要了最好的一串蒲萄镇在冰鉴里头,等大公主来了再拿出来。”

“贵人,一会儿您见大公主是想在榻上坐还是想在椅子上坐?哦,都是奴婢糊涂了,自然听大公主要在哪坐就在哪坐!”

敏贵人哭笑不得。

她还没发话,这些宫女倒都给她安排好了。

起初她刚进宫不懂规矩,所以由着她们安排,没想到时日长了宫女们都形成习惯了,在这些待人接物方面从来没让她操心过。

这样也好。

只要她们的心是忠诚的,敏贵人并不介意她们独断专行一些,反而她们会因此对自己更加尽心。

不多时,便有宫人回来传话,说大公主的撵轿正在路上。

李嫔和敏贵人都到院中去迎接,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中藏着心事,默契地没有理会对方。

不多时大公主进了门,二人连忙上前行礼。

“快免礼。”

大公主也给她们福身回礼,“我难得回来一次,想着来看看你们,给你们带了些礼物。顺道也带团儿和圆儿来认个脸,省得一家子陌生。”

说罢回头一看,两个奶娘抱着孩子上来。

看着那么可爱的孩子,连李嫔也忍不住露了笑容,她和敏贵人一人抱了一个,纷纷夸赞起来。

大公主摆摆手,示意侍女把给李嫔的礼物送上来,“这些是给李嫔娘娘的,还望你不嫌弃。”

“怎么会?多谢大公主了。”

李嫔笑着往里让,“外头天热,到屋里说话吧。”

大公主看了敏贵人一眼,笑道:“我还要去拜会太妃们,不能久留。倒是听见敏贵人前几日在赛马会上夺了魁,我也喜欢骑射,所以想和敏贵人讨教讨教。敏贵人,咱们进去说罢?”

李嫔闻言,笑意一僵,她很快反应过来,把孩子还给奶娘,“那大公主请自便。”

说罢一福身,大公主也朝她福身回礼,李嫔带着人回了自己的正殿。

大公主和敏贵人一起朝偏殿里走,在门外看见一口巨大的青花瓷水缸,里头荷花盛放,细看还有游鱼在里面。

她不禁欢喜,“好生雅致,敏贵人是草原人,没想到也懂这个。”

“我哪里懂得。”

敏贵人谦虚道:“这是贵太妃和和嫔姐姐送来的水缸和鱼,荷花也是。她们知道我喜欢荷花,就想办法让我在不出门也能瞧见。”

“贵太妃与和嫔娘娘素来是会乐的。”

大公主点点头,两人一起朝殿中走去,宫女见状连忙把准备好的东西拿上来。

茶水、点心,还有瓜果,样样都是上好的,看得出是精心准备过。

大公主只扫了一眼,便笑道,“敏贵人也太见外了,我来你这里坐坐,何必准备这么丰盛的东西?大家家常说说话就是。”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教教我们

敏贵人忍不住看了一眼奶娘怀里的孩子,笑道:“不瞒大公主说,若依我的意思也不必如此外道,我知道大公主是真性情的人。只是我的宫女们不敢怠慢,所以准备得妥帖。”

听了这话,敏贵人的宫女都低下了头。

大公主笑道:“你们有心了,你们既待我这样好,我自然要领情,总得赏你们才是。”

敏贵人的宫女听见有赏,连忙谢恩。

大公主又朝敏贵人道:“我看你很喜欢孩子吧,想不想再抱抱?”

敏贵人有些不好意思,“可以吗?我是真喜欢,又怕两位小公子认生,若叫我抱哭了怎么办?”

“无妨,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喜欢哭的。便是哭了,也不是叫你弄的。”

大公主说着,让奶娘把孩子交给敏贵人,敏贵人一手抱着一个,心里的满足感爆了棚。

她的话也多了起来。

“我闲来无事去碧桐书院,也时常抱小公主的。先前去皇后娘娘那里请安,也抱过大皇子。只是皇后娘娘那里我少去,大皇子抱得少。”

敏贵人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对了,大公主的孩子这样可爱,后宫姊妹都时常做些杜兜和小帽子送去江城侯府。还请大公主别见怪,不是我不懂事,而是……”

她的脸都羞红了。

大公主不禁觉得好笑,“别,你别解释了,我知道。听说你的绣工不好,你放心,我不会误会的。再说你不是让人送了安枕的玛瑙来么?这份心意也是一样的。”

敏贵人见她豁达,也道:“不过我近来正在学习,和嫔姐姐和两位常在姐姐都在教我,如今我好歹也能绣出完整的一朵花儿来了。兴许到了两下,我就能给两位小公子绣杜兜了呢!”

“那敢情好!”

大公主也不客气,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宾主尽欢,笑声时不时地响起。

在院中打扫的宫人为李嫔探听着,听见里头的笑声,回去禀告李嫔的时候,却见李嫔面色十分不好看。

她早就听见了,根本不需要人禀告。

大公主是几时和敏贵人交好的?

燕儿瞧着她脸色难看,忙上前劝慰,“娘娘也别不高兴,大公主不是说了吗?她只是去找敏贵人聊聊赛马的事。”

“这么说都怪本宫咯?”

李嫔没有好脸色给她,“本宫若是会骑马,大公主就该来找本宫了,所以都是本宫不会骑马的错,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奴婢不是,奴婢不敢!”

燕儿连忙认错,瞧她惶恐的面容,李嫔冷冷哼了一声。

她坐在窗前,听着偏殿那边传来的隐约笑声,冷笑了一下,“连大公主身份那么尊贵的人,也如此拜高踩低。她见着敏贵人如今得宠就上赶着去了,难道她的恩宠还不够么,还要巴着敏贵人得到什么好处?”

燕儿不敢接话,只低着头听。

李嫔越发自顾自说起来,“她一个废妃所出的公主,能有如今的地位已是幸运之极,全靠太后的恩典。还以为她这样出身的人会更懂得后宫嫔妃间那点事,没想到她也如此……”

“娘娘。”

燕儿实在忍不住,插了一句话道:“您要怪敏贵人就怪敏贵人吧,可千万别说到大公主身上。太后是十分宠爱大公主的,这一点您应该明白。”

李嫔果然住了嘴。

她当然明白。

太后明面上不管事,实际上不管是皇上还是皇后都很听她的,她喜欢什么满宫里的人就都喜欢什么,她讨厌什么自然也一样。

若自己真的得罪了太后,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李嫔看了燕儿一眼,“算你聪明。”

燕儿还以为自己会挨骂,听见这话如释重负。

好在没一会儿院中就传来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大公主离开了,还听到孩子的哭声,应该是大公主的两个双生子发出的。

燕儿心里念着阿弥陀佛,幸好大公主坐坐就走了,她要是坐久一点,李嫔只会更加不高兴。

她心里这样想着,顺道出去看看情况。

没想到不仅是大公主要出去,敏贵人也要出去。

两人都换了一身骑马装,一看就是要去骑马的。

燕儿只觉得头皮发紧,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李嫔这件事,她回过头去,忽然看到李嫔就站在她身后,咬牙切齿。

“说什么要去拜会太妃们,原来只是借口。她若真的赶时间去拜会太妃们,哪里有工夫和敏贵人去赛马?”

李嫔的脸色阴沉如水,似乎下一秒就要狂风爆雨……

大公主让奶娘把孩子送到苏幼仪那边,和敏贵人一起乘着小船去了小树林。

敏贵人坐在船上笑道:“不瞒你说,先前我刚来御园的时候,坐在船上可害怕了。如今坐习惯了,倒没那么害怕,反而觉得很有趣,飘飘荡荡的。”

大公主道:“什么时候皇兄要是出巡,坐坐大船你就知道了,那是如履平地的,比小船别有一番趣味。”

两人性情相投,没聊一会儿就十分熟稔起来。

大公主顺着河道前方看去,“诸位太妃今日都在树林里头吗?从前我可没听说她们喜欢骑马。”

敏贵人噗嗤一笑,“大家在宫里本就安静无趣,加上太后喜欢也鼓励大家学骑射,大家自然愿意凑这个趣。说来我本该来教大家的,可是我最近不得空,很少来教她们……”

大公主听了这话,立时明白了。

她暧昧地揶揄着敏贵人,“听闻你近来很得圣宠,怪不得这么忙。今日难得有空,你教教她们,顺便我也在旁学学。”

敏贵人又羞又气,“说什么呢?别以为我是外来人就可以骗我,我还不知道吗?你夫家是江城侯府,你的骑射怎么可能不如我?”

江城军当年和准格尔打过仗,还打败了准格尔,如今敏贵人提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之感。

毕竟那都过去了。

如今大家都是一个国家的人。

大公主被她揭穿,也不多说什么,只道:“这回我会在御园里多住几日,咱们空了就切磋切磋马术。对了,还有大皇嫂,我从前竟不知道她的马术这样厉害。”

“是啊。”

敏贵人点点头,“我从前也没看出来,还以为皇后是深闺淑女,不耻于这些,没想到她也会,而且很厉害。”

大公主想了想,低声道:“若说不耻么,这样的人或许也有……”

至于是谁,她就不必说了。

敏贵人心照不宣,一时间小船到了树林,果然听见里头马蹄声响,女子的笑声和惊呼声夹杂在一起。

宫人喊了一声大公主到,众人都看了过来,见着是大公主十分欢喜。

“大公主来了?孩子呢?怎么没一并抱来?”

“孩子在母后那里。”

大公主笑道:“我同敏贵人过来切磋马术,敏贵人说她本该来教你们骑马的,因不得空今日才来,怕被你们打,所以让我来劝和劝和。”

众人都知道她在开玩笑,不禁笑起来。

和嫔上前搂着敏贵人的肩膀,“谁敢打她?她如今可是皇上的新宠,打谁也不敢打她啊!不过你们来的正好,快来教教我们!”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竹子小时候

太妃和嫔妃们都在树林里骑马,御园里各处都静静的。

周皇后听见大公主来了,到苏幼仪这里请安,想顺道见见大公主,不想只见到了她那对双生胎。

“大公主和敏贵人投趣得很,去林子里教太妃和和嫔她们骑马了。”

苏幼仪正在豆弄榻上一对双生胎,朝周皇后道:“你不去也好,省得她们缠着你教她们。喏,快来见见你外甥。”

周皇后过去抱孩子玩,忍不住轮流抱起来掂了掂,“这几个孩子里就是咱们宸儿最重,如今只看二王妃的了,不知道她会生个男孩还是女孩。”

苏幼仪掰着指头数了数,“宸儿是男孩,大公主的两个也是男孩,好在敏贵人生了个女孩。二王妃若是生个女孩,正好能和小公主作伴。否则全是兄弟,小公主要和大公主小时候一样寂寞了。”

“大妹妹才不寂寞呢。”

周皇后笑道:“有母后这样疼她宠她,她怎么会寂寞呢?”

苏幼仪听着也笑了,周皇后说的也没错。

与此同时,李嫔从长春仙馆走了出来。

御园中四处都是安静的,唯有苏幼仪这边还热闹些,李嫔一路走过来也发觉了不对。

“那些太妃们都去哪里了,和嫔她们又去哪里了?”

“不知道,许是去哪儿玩了吧。”

燕儿怯怯地低着头,唯恐李嫔不高兴,李嫔果然不高兴了,“你瞧见没有,这里已经没有咱们站脚的地方了。”

燕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她想说李嫔若是主动去和那些太妃与嫔妃们亲近亲近,人家未必不愿意和她一处玩,不是她自己自命清高不与旁人同列的么?

现在又气恼旁人聚在一处玩耍了。

她渐渐发觉,李嫔的心气实在太高傲了,明明只是个嫔妃,却比皇后还要皇后。

人家正经的周皇后都没这么高傲,这不前几日赛马的时候,敏贵人要把第一名让给她她都没肯要么?

想着想着,才发觉她已跟着李嫔走到了皇上的前殿。

燕儿忙道:“娘娘,您要去找皇上吗?这个时辰,皇上应该在看奏折。”

“不。”

李嫔道:“大公主回来了,皇上和这个大妹妹关系一向好,他一定会去太后那里见大公主的。咱们就在这边园子等着,总能等到皇上。”

李嫔说着,稍稍退远了些,一副正在欣赏路边翠竹的模样。

燕儿听了也赶紧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跟在李嫔身边,不敢多看正殿那边一眼。

要是让人看出来李嫔是专门在这里等皇上的,那就不好了。

李嫔悠哉悠哉地在竹林中走过,瞧见一支大竹子上有隐约刻痕,走过去仔细一看,刻的是个不知道什么符号。

她冷哼一声,“这是哪个宫人这么大胆,在竹子上面随意刻画。好好的竹子都叫这脏东西污染了。”

燕儿听了赶紧凑过去看,“奴婢家乡也有竹子,很多人喜欢在竹子上头刻名字,讨个趣儿。”

不过她仔细看了看,这竹子上面刻的并非名字,而是一个没有章法的符号。

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来。

就在此时,身后的正殿传出动静来,李嫔心思一动,立刻整了整衣襟。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她吟诗的时候,确实有才女的气韵,若非燕儿天天跟在她身边,只怕也以为她是个淡然恬静的才女,而非……

正殿那边,明黄撵轿抬了出来。

经过青石小路的时候,撵轿上的院子果然看见了李嫔。

见李嫔正在竹下吟诗,他叫住了宫人,李嫔听见声音回过头,忙上前来行礼。

“臣妾请皇上安。”

“免礼,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嫔指了指身边的翠竹,笑道:“臣妾今日闲来无事,想出来走走,顺便同姊妹们说说话。谁知一路走出来半个人也没瞧见。待要去同太妃们说说话,也没见着。不知不觉走到这里,就看竹子看住了。”

“你不知道么?”

元治的目光有些古怪,在她身上打量了两眼,“她们在树林子那边学骑马,方才太后派人来告诉朕,说是大妹妹也去了树林子那边教大家骑马。你怎么不去?”

嫔妃们的动向连元治都知道了,李嫔却不知道,这事也太奇怪了些。

李嫔有些尴尬,“原来是这样。臣妾不会骑马,平日只会读书,所以没跟着去学。只怕皇上要嫌弃臣妾不懂骑射了,臣妾惭愧。”

“没什么。”

元治想起周皇后在马上的英姿,又想起敏贵人在马上放肆的笑容,面上不禁露出笑意。

他再看向李嫔,只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说到底又不指望你们这些嫔妃去战场杀敌,不管是读书也好,骑射也罢,只是陶冶性情罢了。文静是好的,活泼也是好的,是什么就是什么,不必勉强。”

“是。”

李嫔一时也听不出皇上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宽慰,她不懂皇上面上的笑意,他到底为什么而笑?

不论是为什么,她能感觉得到,反正不是为她。

李嫔忽然朝元治道:“皇上瞧瞧,臣妾方才在这边竹子上居然看到一个划出来的记号,不知是哪个宫人这样大胆,在皇上住处外头的竹子上乱划。”

元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压了压手示意宫人停轿,而后走了下去。

待他看清竹子上的划痕之时,忽然笑了笑。

“朕知道。”

“皇上知道?”

元治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这是小六和小七小时候在这里刻的,大约才两三岁的时候吧,所以刻出来的东西不成章法。”

李嫔脸色一僵,越发尴尬。

她忽然意识到不对,“皇上,这刻痕这么高,怎么会是六王爷和七王爷小时候刻的?就算是现在,他们的手也才勉强够到这里呢。”

那刻痕到李嫔的肩膀高,绝非孩子够得到的。

元治越发觉得好笑,“因为小六和小七小的时候,这棵竹子还是个竹笋。”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沙地西瓜

李嫔尴尬得脸红成猴屁股。

元治也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些,见好就收,还带着李嫔一道往苏幼仪那里去。

去的时候苏幼仪正和周皇后聊天,她们相谈甚欢,从院中就能听到里头的笑声。

见元治和李嫔一道进去,两人都有些惊讶。

见礼之后,元治解释道:“嫔妃和太妃们都去树林子练习骑马了,李嫔无处可去,在外头闲晃。我正好瞧见她,就把她一并带来了。”

说着朝屋子里看了看,“团儿和圆儿呢?”

苏幼仪笑道:“你来得不巧,他们两个刚才还和我们玩得很好呢,这会儿玩累了睡着了,奶娘抱了下去。等一会儿他们醒了,再让大公主抱去给你看。”

元治也没说什么,径直坐了下来。

霞儿过来询问,“皇上要喝什么?预备好的有金银花凉茶,还有冰镇的蒲萄汁儿。”

“要蒲萄汁儿。”

霞儿点点头,又看向李嫔,李嫔道:“我要凉茶好了。”

别的主子屋里待客,都是主人想上什么就定什么,只有苏幼仪这里不同,是可以让人选的。

尤其是夏日,可选的种类太多了,有时候是蒲萄汁儿,有时候是西瓜汁儿。

周皇后看向李嫔,“我记得你也不会骑马,怎么不与和嫔她们一道去学?学会了也多一个解闷的去处,岂不好么?”

李嫔笑着摇摇头,“臣妾愚笨,不敢上马,也怕学不会。家父教导女子以贞静为主,只好在屋子里读读书绣绣花就是,日后只能看着皇后娘娘和诸位姊妹赛马了。”

周皇后听了也没说什么。

她隐约觉得李嫔这话是在暗示她骑马不贞静,失了皇后的风范,偏又没有确凿的实证,只好假装没听懂。

苏幼仪听了反倒笑起来,拍着周皇后的手道:“听见没有?人家正经的闺阁小姐才不学骑马呢,也就哀家无法无天的,把你都带坏了!”

“母后教的都是好的,哪里能说带坏?”

周皇后温柔道:“儿臣感激母后教导还来不及。若说骑马就是带坏,那儿臣觉得坏一坏也蛮好的。儿臣都能去学堂给六弟七弟他们上课了,别的出格之举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她这话既是说给苏幼仪听,也是说给李嫔听的。

苏幼仪听了哈哈大笑,指着周皇后朝元治道:“听见没有?你以为娶了个再安静端庄不过的皇后,其实她心里可有主意呢!哀家就喜欢这样的姑娘,外柔内刚,有主意,有气魄!”

连元治听了都忍不住看向周皇后,一脸赞许,“朕都不知道,朕的皇后这么厉害。皇后,你还要给朕多少惊喜?”

当着苏幼仪的面,周皇后有些脸红。

李嫔本想讽刺周皇后,没想到反倒让她得了夸奖,她终于坐不住了,“皇后娘娘,什么时候您得空亲自教教臣妾骑马就好了,臣妾身为妾妃,也想向皇后娘娘多学学。”

跟在她身后的燕儿忽然抬起头,十分不可思议。

李嫔娘娘也会去学骑马?

她不是在和嫔和敏贵人她们面前放了话,说骑马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东西吗?

若叫和嫔知道李嫔主动要求学骑马,非笑掉大牙不可。

李嫔何尝不知道自己会被和嫔嘲笑?

她没有办法。

如果她不学,将来再举行赛马或是出宫围猎,她就永远没有风头可出,只能白白便宜别人。

她宁可损失一时的颜面,也不想抱憾终身!

元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不想学吗?怎么这会儿又改主意了。”

李嫔强做笑脸,“我虽不擅长这个,可姊妹们都学会了,也不好就我一个人不学。我自然也得勉强学会,大家才好一处玩的。”

周皇后正想答复她,却听元治道:“你若要学,只去寻敏贵人就是。敏贵人是草原人,打小就在马背上长大,何况她和你都住在长春仙馆,教起来不是更方便?皇后忙着后宫的事务,又要照顾大皇子又要给小六、小七他们上课,哪有空闲教得了你。”

元治直接提周皇后拒绝了。

周皇后见李嫔面色有些尴尬,忙道:“若是得空大家一道去骑马,能见着的自然互相指正。其实我也骑得不好,到时候还要一同向敏贵人学习呢。”

李嫔只得笑着点头。

不多时,只听见院中传来嬉笑声,越来越近。

不用想也知道,敢在太后的院子里放肆嬉笑的,除了六王爷和七王爷这两个小的,也就只有大公主这个受尽宠爱的了。

苏幼仪忙朝霞儿道:“快去倒西瓜汁儿,大公主爱喝这个。”

元治道:“母后就记得大妹妹爱喝什么,怎么不记得我爱喝什么?”

苏幼仪:“……”

要不是瞧见他的皇后和嫔妃在这里,苏幼仪真想给他翻个白眼,“方才她先过来的,说了要喝西瓜汁,我这才记下的。你若现在出去,一会儿再进来,我也记得你要喝蒲萄汁儿。”

元治听了这话心满意足,周皇后和李嫔憋笑得辛苦。

没一会儿,只见大公主走了进来,一身水汽清新,看起来是去擦洗过才来见人了。

见帝后夫妇二人也在这里,她连忙行礼,“皇兄和皇嫂也在这里?臣妹给你们请安了,李嫔娘娘好。”

李嫔也站起来朝大公主行礼,大公主礼罢自动走到苏幼仪身边,一回头就看到霞儿端着西瓜汁在等她。

她连忙端起来,还是冰凉凉的,“真好喝,今年贡的都是沙地西瓜,榨出来的汁儿里头都是沙沙的,甜丝丝的。”

“你若喜欢,一会儿叫多福给你运两车回去。”

苏幼仪财大气粗,一开口就是两车。

大公主连忙摆手,“别别,母后先前命人送了两车还没吃完呢,哪里吃的完?我还让夫君带到军中分给将领们,只同他们说是母后和皇兄的恩典。”

大公主笑嘻嘻的,说这话的时候自然而然。

周皇后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怪不得太后和皇上疼她,她也是时时刻刻想着太后和皇上的,连几个西瓜都想着为他们做人情。

第一千零三十章 学射箭

等她喝完一盏西瓜汁休息了一会儿,这才问起两个孩子。

元治道:“朕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睡了,没见着。等多早晚他们醒了朕再走,省得你再抱去找朕。”

苏幼仪一听这话,看向元治,还没开口,元治已经做掉她要说什么了。

“母后是不是想说,孩子还要睡好一会儿,让我先回去批折子?”

苏幼仪:“……”

孩子越大越不听话了,都会噎她了,他怎么知道自己想说这个?

元治轻哼一声,“我就不走,显见得母后偏心,大妹妹好容易回来一趟就急着赶我走。怎么,你们说家常我就听不得了?”

苏幼仪简直快笑死了。

其余几人也都忍不住笑,连李嫔都没崩住。

苏幼仪笑得肚子疼,半晌才拍着周皇后的手道:“皇上自从来御园避暑,性子也比在宫里的时候跳脱多了。谁不许你听家常了?你不嫌女眷们那点话翻来覆去的无趣就是了。”

元治这才心满意足,朝霞儿道:“也给朕倒杯西瓜汁儿,沙地西瓜的那种。”

这下霞儿也要笑死了。

说了一会儿话,自然就说到了大公主她们在树林里骑马的事情。

大公主甚有兴味,“大家都在学骑马,其实哪里是认真学?说去玩儿还差不多。旁人就不说了,贵太妃看起来是个大胆的,没想到连马都不肯上,在那里磨磨蹭蹭了许久。母后猜她最后上去没有?”

苏幼仪想了想,“应该是上去了,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没本事把一个贵太妃弄上马?”

大公主故意卖关子,“贵太妃身份最重,我们哪里敢勉强?后来还是纯太妃不耐烦了,说贵太妃要是敢上马,她就连着一个月抹骨牌不收贵太妃输的钱。贵太妃一听这话,立刻蹭蹭地往马上爬,拦都拦不住。”

说的众人哈哈大笑,大公主又接着道:“还是和嫔胆子大些,敏贵人和她一起骑在马上,她就不害怕了。要说敏贵人的马术实在了得,不过和咱们的招数有些不同,她的招数野蛮些,更加天然。那些马似乎都和她格外亲近,敏贵人说要教我一些和马亲近起来的招数,这样才能保证马发狂时不会把人摔下去。”

“和马亲近?”

李嫔是不会骑马的,听见这话十分诧异。

马又不会说人话,怎么和马亲近起来?

元治看了她一眼,道:“确实有这样的方法,其实马是很有灵性的动物,这种方法不仅准格尔人会,我们的军中将士也会一些,大同小异。说白了,经常喂马,和马眼神交流,多接触多抚摸,马自然就会认得主人。”

周皇后点点头,“三国时刘皇叔有马名的卢,刘备到荆州依附刘表,蒯越、蔡瑁请他到襄阳城外赴宴,想借机将他除去。蒯越的一个手下见到刘备“面如满月,隆准龙颜”,一副帝王之相,不由得大吃一惊,就将这个密谋告诉了刘备。”

“刘备也很惊讶,慌忙骑马逃走,直逃到了檀溪河畔。此时已是无路可走,后面的追兵也慢慢赶上了。在绝望之中,刘备将垮下的的卢马狠打了几鞭,那马死命一跃,就跳过了檀溪。”

“可见马和主人也是有情分的,关键的时候甚至可以救命。”

众人听了都点头称是,苏幼仪道:“据说这的卢马身有斑点,从前的主人都死于非命,故人人都说它妨主。谁知跟了刘皇叔之后,反而成全了主人的一条性命。”

李嫔听着她们说典故,刘备和的卢马的典故她当然知道,只是方才她一时没想起来。

因为她骨子里并不喜欢马,也不相信马能和人有什么感情。

她在意的是,从前和别人在一处,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的那个人都是她,今日她却插不上嘴,只能听着太后和皇后说……

这种感觉让她不舒服极了。

众人还在讨论马,没有人注意到李嫔的异常。

等李嫔反应过来,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已经转移到别处了。

苏幼仪道:“你就在园子里住些日子,和太妃、嫔妃们骑马玩去。驸马要是想你了,你就让他一道到园子里来住。横竖园子里的空屋子还多,不介意多他一个。”

大公主忍不住笑,“理他呢?横竖我平日都在家里,哪里出来几天就想我了?何况园子里都是嫔妃和太妃们,他来了也不方便,就是来了我也没空理他,只和母后还有大家玩耍。”

周皇后忽然问大公主,“驸马可是出了名的百步穿杨,你同他在一处久了,可学了他射箭的本事?”

大公主听到这个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学是学了些,只是不精,只怕还不如六弟和七弟好呢。”

“你就别谦虚了。”

周皇后忙拉住她的手,朝苏幼仪道:“母后快帮我劝说劝说大妹妹,她既要在园子里住几日,不如教我们射箭可好?皇上说今年要去秋猎,到时候我们也能跟着凑个趣儿,免得只能在一旁看着。”

“这个主意好。”

苏幼仪笑道:“你就教教你皇嫂她们,横竖也是闲着。只要不叫外头的人知道就是了,免得说哀家带坏了皇上的皇后和嫔妃们。”

说罢看了元治一眼。

元治一脸无奈和的表情,“都已经带坏了,还有什么法子?我从小就叫母后带坏了,也没有哪个大臣说我不好,反而都夸奖我呢。应该让皇后她们多受母后的熏陶,将来朝中大臣反而会夸奖她们贤良!”

周皇后忍俊不禁,看着元治的神情,忽然心中一片柔。

她曾经想做那种无可挑剔的皇后,端庄贤淑,完美得可以站在元治身边和她并肩。

可现在这个会骑马、会去学堂给学生上课,还要许射箭的她自己,她更加喜欢。

她更庆幸的是,在做这些的时候,元治都是支持着她的。

这让她心中无限温暖。

李嫔瞧着周皇后满眼春水,默默咬紧了牙关。

学骑马已经够难为她了,现在周皇后这么一说,她少不得还得跟着学射箭,这叫什么事……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有事相求

听说了御园的热闹场景,有些人终于坐不住了。

宫里被拘着读书的小四、小五软磨硬泡,非要到御园里头来,还要叫东四所的师傅一道去学堂里教他们上课。

东四所的师傅不来也没关系,他们愿意跟着季玉深学,更何况如今还有周皇后也时不时在学堂给孩子们上课。

苏幼仪拗不过他们,明着让他们去向元治求情,其实心里已经默认了。

元治却又端出长兄和皇帝的架子来,“不行,父皇去得早,长兄如父,朕要替你们管教你们。当初父皇在的时候就是这么严格教子的,朕自然学着父皇的样子管教你们。”

小四小五顶着烈日从宫里出来求他,这都第三次了,元治也没有丝毫口气松动。

“皇兄,管教是一回事,也用不着如此严厉吧?”

小五是个最淘气的,当即振振有词地反驳,“照您这么说,母后就不管教我们了?她才是我们的娘亲,有娘亲在,皇兄充什么长兄如父?”

“啪!”

元治随手从点心盘子里拣了一块芙蓉糕砸他,小五机智地躲了过去,一点也不害怕,“皇兄这叫恼羞成怒,您小时候受父皇严厉管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您也不高兴,还要让我们跟您一样不高兴,这算哪门子的管教?”

说完还没等元治生气,他飞快地跑了出去。

元治摇头叹气,奈何抓不到他。

小四站在原地给元治赔不是,“皇兄别生气,小五素来就是这个性子,不拘束惯了。等我去好好教训教训他,叫他回来给皇兄道歉!”

元治哭笑不得,“你教训他?你当朕不知道呢,他那个性子,不欺负你就算不错了,你还教训他?”

元治想起当年小五出生的时候,他可是先帝和苏幼仪的头一个孩子,自小受尽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然性情格外跳脱些。

他朝小四道:“你性子老实,朕不怪你,你去见母后吧,同小六小七他们玩儿去,别搭理小五这个熊孩子。”

小四听了忍不住笑,他知道元治没有真的生气,“是,那我先去给母后请安了。”

他这次回来还给小六小七带了玩具,正迫不及待要送过去。

谁知才出了元治的寝宫,斜刺里就伸出一只手拽住了他,把他拉得好一个趔趄。

“做什么?”

小四仔细一看,原来是小五。

他顿时笑起来,“我以为你跑了呢,你还敢躲在皇兄寝宫外头,就不怕他来抓你?”

“皇兄才不会呢!”

小五打小就知道这个大皇兄格外疼自己,虽然他管教的方式比较严厉,心里还是疼爱自己的,故而他一点也不怕。

他朝小四挤眉弄眼,“我想到了好法子劝皇兄让咱们留下来。”

“你是说去求母后?”

小四皱了眉头,“去求母后自然好,有母后一句话,皇兄什么都会答应的。可你想想,若是这么简单,母后为何不一早就发话?我想她如今不愿意管宫里的事了,也有避嫌的意思,免得大臣们觉得她还把着权力不放。为了咱们这点小事再烦母后,只怕……”

“哎呦四哥,你嗦什么啊?”

小五挠了挠耳朵,“我几时说要去求母后了?我想到了另一个人,你跟我走!”

小五拽着他撒丫子就跑。

……

“旦儿,今日鹦鹉怎么不见了?”

周皇后整理好衣装,正要出门,走到廊下下意识抬头一看,却发现挂在月洞门前的鹦鹉不见了。

旦儿笑道:“这鹦鹉不知从哪里认识了另一只鹦鹉,前几日两个在架子上对鸣。这几日时常双宿双飞到御园里玩去,娘娘放心,到晚膳之前必定飞回来。”

周皇后笑道:“也是,它一个在这里怪闷的,还能回来就好,跑了也罢。你记得往架子上添食水,省得它们饿了回来没得吃。”

“哎。”

旦儿应了一声,扭头吩咐宫女,便跟着周皇后出去。

忽见杏花春馆外头冒出来两个少年的身影,直直地撞了进来,“大皇嫂!”

周皇后一愣,待发觉是小四和小五,立刻笑着走上前,“你们怎么来了?也没人通传一声,就这么大热天的自己跑来了?”

瞧他们两个跑得汗都出来了,周皇后忙道:“快到屋里坐着喝碗凉茶,仔细中了暑气。”

小四瞧见周皇后正往外走,又带着许多人,便道:“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皇嫂是不是要出门?”

小五一听也顿住了,抬起头看着周皇后。

周皇后拉着他们往里走,边走边道:“没有的事,你们来的很是时候。快进去喝茶,正好宸儿睡醒了,我让奶娘抱来给你们瞧瞧好不好?”

小四小五到底还是孩子,听见周皇后提起大皇子的话,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好啊,我们也好久没见到宸儿了!”

两人跟着周皇后到殿中去,旦儿忙送上冰镇的凉茶和西瓜汁,外有冰糕等点心,又让奶娘抱大皇子来。

小四和小五见着大皇子都十分欢喜,叔侄三个都是孩子,凑在一起那副画面看得周皇后十分有趣。

她也不着急,慢慢地等小四和小五豆弄大皇子,好一会儿才道:“你们也吃点点心,他既睡醒了,没这么快再睡着呢。”

奶娘也走上前,“四王爷五王爷,把大皇子给奴婢吧,奴婢抱着。”

她担心小四和小五抱久了手上没力气,摔着大皇子就不好了。

小四和小五把孩子递给她,等他们吃了一会儿点心,两个人才渐渐不好意思起来,看着周皇后欲言又止。

周皇后一瞧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有事相求,她也不多问,只等他们开口。

小四和小五对视一眼,还是小五先开了口,“皇嫂,我们有件事想求您帮忙。是这样的,我们想到御园里来住着,就在御园的学堂上课。母后已准了的,让我们去问大皇兄,可是皇兄不准,说什么长兄如父,他要像父皇一样管教我们。皇嫂,你能不能替我们同皇兄说说?”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天生神力

周皇后听了这话,不禁讶异,“母后都答应了,皇上怎么会不肯?”

她印象中,苏幼仪决定的任何事情元治都没有驳过,何况只是小四和小五要来御园住这样的小事呢?

周皇后心生纳罕。

小四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连忙道:“不是这样的,皇兄不是驳母后的话。母后是同意了,但她让我们去问皇兄,说皇兄肯了我们才可以来。但是我们去问皇兄,皇兄就拒绝了我们。”

周皇后听罢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不禁笑起来,“母后如今连你们的事也都让皇上管了,委实是用心良苦,避嫌太过。”

周皇后一眼就看穿了这件事的问题所在,小四和小五十分佩服。

小五忙道:“是啊皇嫂,可您想想,咱们常年在宫里,偶尔才能来御园见见母后,难道母后心里不想我们吗?我们也是母后亲生的儿子啊,怎么只有小六和小七能在御园长住呢?!”

周皇后听了这话甚是有理,她笑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你们别着急,等我去劝劝皇上。不过要等晚上,今日们就先留下来,就说是我的话。”

“为什么要等晚上?”

小五不解,下意识问了一句,小四忙拦着他,“皇嫂有事要出去呢,你没瞧见么?”

说着又同周皇后道:“那我和小五就在园子里等消息,就算皇嫂劝了皇兄还是不答应,好歹咱们也能待大半日,总是好的。”

周皇后见他两个一个懂事一个活泼,十分有趣,她笑道:“我是要出门,不过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去瞧瞧你们大姑姑,她这几日也住在御园。你们的事着急,我本该直接去找皇上的,可皇上平日里这个时辰要批阅奏折,到晚上才能空闲下来。等他空闲了心情好再去谈这件事,岂不更有胜算吗?”

小四小五听她说得十分有道理,都笑起来,“那我们先去母后那里等消息,有劳皇嫂了。”

……

等小四和小五走了,周皇后到大公主的院子,才发现里头已经有人了。

大公主在御园有单独的住处,就依着苏幼仪的院子,同样挨着湖边,风景十分秀丽。

周皇后一路过去走得很慢,顺道赏景,到了大公主那边就听到了李嫔的声音。

两人似乎正在院子里学射箭。

“嗖!”

一箭破空之声响起,周皇后踩着这个空隙进了院子,看到的是两个背对自己的女子身影。

旦儿及时出声提醒,“皇后娘娘到”

那两人转过身来,正是大公主和李嫔,见着周皇后过来,大公主笑得毫不外道:“皇嫂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说罢上前行礼。

李嫔也跟着上来行礼,周皇后看了看两人各自对着的靶子,大公主的靶子靠近红心的地方有许多孔洞,而李嫔对着的那个靶子只有零星的孔洞,其中没有一个靠近红心。

她笑道:“本宫方才有些事绊住了脚,大妹妹射箭的本事果然了得。瞧这靶子就知道,一看就是个中好手。”

大公主倒不好意思起来,“哪里?不过是偷偷跟着驸马学了几招,他有时也在家里射箭,我就让他教过我几次。”

大公主说着放下手中的弓箭,“走,咱们到屋里坐吧。”

正好她和李嫔也练累了。

一边往屋里走,周皇后一边问李嫔,“李妹妹今日怎么也过来了?先前你说学骑马,我还以为只是说着玩的,没想到连射箭都开始学了。”

李嫔笑了笑,难掩眸中失落之色,“学得不太好,常常射不到靶子。骑马还没开始学呢,我想着射箭应该容易些,好歹人能站得稳。”

“其实骑马更容易学些。”

大公主如是说着,进屋命人上茶水。

李嫔有些尴尬,看向周皇后,“皇后娘娘今日和大公主约好过来的么?也是学射箭?那倒是我来得不巧了。”

周皇后道:“没什么,你在这里正好。教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倒省大妹妹好些力气。”

大公主笑着皱皱鼻子,“皇嫂惯会使唤我的,这可不成,又要我教骑马又要我教射箭,难道连点辛苦费都不给?”

“你同我要什么辛苦费?”

周皇后也不甘示弱,“我只让你教射箭,又没让你教骑马,你该管和嫔她们要银子去!”

瞧着她们姑嫂两个如此和睦,李嫔有些失落。

虽然大公主待她也是客气的,教她射箭的时候也尽心尽责,不过两人之间相处的气氛完全没有这么轻松。

显见得周皇后才是她正经的嫂子,她也只跟周皇后能开玩笑,聊得如此亲密。

“你喝盏茶歇息歇息,就来教我才好。”

周皇后故意打趣大公主,“若是教得好了,难道我还吝啬一点银子?”

“听听,听听!”

大公主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同李嫔道:“皇后娘娘这银子还没给呢,就开始使唤人了,我要是教不好她,岂不成了罪人?”

说罢姑嫂两个笑成一团,李嫔也跟着笑。

大公主喝了半盏茶,休息了一会儿,待要起身出去,只听李嫔道:“我方才练得有些累,想再休息一会儿,不如大公主还是先教皇后娘娘把?”

“这样也好。”

大公主道:“你先休息休息,一开始学也不可操之过急。”

说罢便领着周皇后往外走,周皇后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弓,用力地拉了拉,“了不得,这弓好沉,只怕我也没法轻松拉开。”

“拉不开就拉不开呗。”

大公主笑她,“若才学射箭就被你拉开了,那你就是天生神力了!至多就像李嫔那样,箭发出去落到地上去就是了。”

大公主自己引弓搭弦,那边周皇后一时好奇,也搭了一支箭随便往靶子上面射。

箭矢飞出,竟然戳在了靶子的边缘,只是因为力道太轻,摇晃了几下又掉了下来。

大公主看得目瞪口呆,屋里的李嫔也握紧了拳头。

怎么可能,难道周皇后学过射箭?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是不是故意

不光是李嫔这么怀疑,大公主也是这样想的。

“皇嫂,你学过射箭吗?”

“没有。”

周皇后道:“只是从前学骑马的时候,见家里的兄长们射过箭。我自个儿是没碰的,但也隐约听到他们说些什么肩平目正之类的话。”

“那就容易多了。”

大公主笑道:“皇嫂或许有天赋呢,第一箭就能射中靶子,这是极难得的!来,我教你!”

……

周皇后从来也没发现,自己还有射箭上的天赋。

不过短短半日她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确实有天赋,经过半日的学习几乎能达到大公主的水平了

偶尔能射到红心。

对于后宫女眷而言,这个水平已经很厉害了。

李嫔在屋子里坐不住了,也跟着出来看,看到周皇后进步神速,她心里头一次产生这种慌乱。

一种她确实不如周皇后的慌乱。

这怎么可能呢?

她从前读书写字,吟诗作画,可是样样超过周皇后的啊!

“皇后娘娘学得也太快了,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学过了?娘娘就告诉我们吧,别藏着了。”

李嫔用玩笑的口气试探周皇后,周皇后目光清明,“确实没学过,学过又不是什么坏事,我何必瞒着你们呢?是大妹妹教得好,果然是神射手的娘子。”

“分明是大皇嫂天赋好。”

姑嫂二人互相夸赞吹捧,惹得李嫔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上前拿起自己的弓,“我休息好了,想再试试。”

大公主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朝李嫔道:“你试吧,我先去更衣,若有什么不懂的你问皇嫂就是。”

说罢带着宫女回去更衣。

周皇后为自己的天赋感到十分有趣,忍不住又射了几箭,她听见了大公主临走的话,头也没回地朝李嫔道:“你若有什么不会的尽管问本宫就是。”

李嫔咬紧了牙齿。

明明是她先开始学的,现在大公主却让她去问周皇后,这不是明摆着瞧不起她,认为她不如周皇后吗?

李嫔引弓搭弦,她就站在周皇后身后不远处,只要箭头的角度稍稍偏一些,就能对准周皇后的身体。

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如果她一不小心射中周皇后,以她的射箭技术,她大可推脱自己是射歪了不小心误伤周皇后的,大公主可以作证她的射箭技术有多差。

这个念头顿时在她心中爆炸,李嫔不断地推倒事成之后的结果,周皇后会不会死,她该如何为自己辩驳,她会得到什么样的处罚……

那一瞬间,箭头在她眼中渐渐与周皇后的身影重合到一起。

李嫔用力地拉开弓,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可她不能不用力,否则这箭根本发不出去。

周皇后连着射了几箭,都在靠近红心的位置,最后一箭竟然中了红心,她欢喜地扭头看向李嫔。

李嫔没料到她忽然转身,手一抖,那支箭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直直朝着周皇后的面门。

周皇后也感觉到了那箭的轨道不对劲,她想躲开却躲不开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箭朝她飞来

啪嗒。

可惜李嫔力道不够,那箭还没射到周皇后就在半空中落了下来,落在离周皇后的脚跟不到一步远的距离。

她微微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李嫔,李嫔面如金纸,看样子也吓坏了。

更衣出来的大公主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怎么了?”

她看看周皇后,又看看李嫔,最后看到落在周皇后脚尖前的那只箭,顿时皱起眉头,“这箭怎么会射在这里?”

李嫔立时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跪地请罪,“臣妾箭术不佳,差点伤着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原来这箭是李嫔射的。

大公主蹙着眉头看向周皇后,想看周皇后会如何处置,周皇后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看着李嫔低垂的头颅。

好一会儿,她才笑起来,“没什么,你箭术不精,又不是故意的。不过下次再学箭一定要小心些,不要站在别人后头,万一真的误伤就不好了。”

李嫔心中大舒一口气,幸好周皇后没发觉她是有意的。

她连忙谢恩,“多谢皇后娘娘不计较。”

周皇后将弓递给大公主,笑道:“这会儿皇上也该批完折子了,我还答应了四弟和五弟去找皇上,就先走了。”

“四弟和五弟又闹什么?”

“没什么。”

周皇后笑道:“他们想留在御园长住,顺便在御园的学堂读书,皇上不许,所以他们来求我去劝劝。我这会儿该去了,免得耽误他们的大事。”

大公主点点头,她隐约觉得,周皇后此时离开并非那么简单。

李嫔方才那只箭,真的是无意的吗?

她心里觉得古怪,可周皇后都亲口说李嫔不是故意的了,她自然不好多事,便回过头朝李嫔道:“咱们改日再练吧,在院子里头练习不好,万一伤到人怎么办?还是改日去树林子里练,那边宽敞,把场地一围不怕伤到人。”

李嫔此时心有余悸,真叫她再练习下去,只怕她发抖的手会出卖自己。

正好大公主提出这话,她便顺势道:“是啊,大公主说得对,还是明日再去树林子里练习好。打扰了大公主半日,我先告辞了。”

“慢走。”

大公主朝她摆摆手,目送她出门。

周皇后一路从大公主那里出来,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想着李嫔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越发觉得不对劲。

旦儿在旁忍了许久,走到无人处终于忍不住了,“皇后娘娘,您怎么就轻易放过了李嫔?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她都差点伤着了您,您连斥责都不斥责一句吗?”

旦儿是没看出李嫔是不是故意的,可就算不是故意的,差点伤到皇后也不是小罪名。

“好了。”

周皇后心里自有打算,只同旦儿道:“别说了,不管她是不是有意的,只当她不是有意的。如今在御园里住,又是太后又是太妃,还有大公主也在这里,难道要我这个做皇后的带头搞得后宫鸡犬不宁么?走吧,去皇上那里。”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非要计较

周皇后说完这话,就像彻底把方才的事情忘记了似的。

旦儿却忘不了,一路朝着正殿走去,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如果今日是周皇后的箭差点射到李嫔,那可以说是周皇后身为皇后带头搅得宫里鸡犬不宁,可今日是李嫔的箭差点射到周皇后,怎么能说是周皇后搅的?

这套理论连旦儿都不能被说服,她不信周皇后自己真的信服了。

她不过是不想惹事而已。

旦儿心里为周皇后委屈,面上不自觉就带出来了些。

周皇后此刻却顾不得这事,她答应了小四和小五要替他们劝说皇上,答应他们留在御园,这才是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进得正殿,元治果然已经批阅完折子,正歪在西窗榻上看书。

见到周皇后来,他笑道:“朕正预备晚膳的时候去找你,你今日不是去大妹妹那里学射箭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提到射箭,周皇后忍不住想起方才的事。

她迫使自己先放下那件事,同元治道:“臣妾可不是来找皇上闲话的,臣妾是受人之托,有事来找皇上的。”

“哦,是谁托你事情?”

元治一时没想到,周皇后也不直说,却问他,“皇上从前和臣妾说母后教导皇子寓教于乐,当年教导皇上也是这样的,是不是?如今母后在御园里,皇上也在御园里,为何不让四弟和五弟一道过来呢?”

元治这才想明白,原来是小四和小五托了周皇后。

他哈哈大笑,“一定是小五这个鬼灵精的主意,小四老实,他万万想不到去求你的!这两个孩子,如今越发知道如何辖制朕了。”

周皇后听他的说法觉得古怪,“皇上的意思是……你本来就打算让他们来御园吗?”

“嗯。”

元治朝她一挑眉梢,“朕只是想看看,朕不答应他们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能想到去请你帮忙,也算很聪明了。”

看元治一脸骄傲的模样,周皇后都忍不住笑意。

她轻舒一口气,“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一件小事皇上也不肯满足他们,皇上平时可是最疼几个弟弟的,尤其是小的,原来皇上是在这里等着。”

帝后二人说笑着,跟在周皇后身后的旦儿却苦着一张脸,没有半点笑意。

元治抬起头就能看到她的脸色,有些惊讶。

作为周皇后的大宫女,旦儿平日一向很端庄自持,怎么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

旦儿也意识到了元治在看她,她回过神来,连忙躬身谢罪,“奴婢该死,奴婢走神了。”

旦儿和周皇后从小一起长大,元治自然不会真的治她的罪,“走神?朕看你不是走神,像是有什么心思。出了什么事?据实回话。”

周皇后回过头去,试图给旦儿使眼色,可元治盯着她,她根本没有机会。

旦儿看了看元治又看看周皇后,她咬着牙,终于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皇上,今日皇后娘娘差点受伤,可皇后娘娘不愿追究。奴婢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没法就当看不见,所以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方才才在皇上面前失仪。”

“受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治上下打量周皇后一番,见她身上并没有伤口才稍稍放心。

旦儿便将方才在大公主那边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到那支箭就落在周皇后脚前一步的地方时,连元治也忍不住心惊。

万一李嫔的力道再大一些,那箭离周皇后再近一些,也许不仅仅是受伤,甚至还有可能……

他不敢再想下去。

元治拍案而起,“还有这种事,为什么不早点禀告朕?李嫔在哪里?立刻去把她押过来!”

他的反应比周皇后想象的还要夸张。

周皇后忙站起来,“皇上,没有这么严重!李嫔说她是一时失手,她射箭的本事确实不佳,这点大妹妹也是看在眼里的!她说她失手,臣妾也愿意信她只是失手,这件事请皇上不要再追究了!”

“到底是不是失手,还有待查证。”

元治冷声道:“若今日真的中箭,她也说自己是一时失手就可以不用受罚了么?朕的皇后没有如此命贱,可以由着旁人随意失手!”

“来人!”

他心意已定,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小纪子忙从外头进来,“皇上,您吩咐。”

小纪子低着头,他看得出来,皇上这次是真动怒了。

“去把李嫔押来,把大妹妹也一并请来,今日的事朕非要一个交代不可。”

“是。”

小纪子带着人往大公主那边去,若没有猜错的话,此刻李嫔应该还在大公主那里。

没想到的是,小纪子才走到半路就遇到了李嫔。

“李嫔娘娘安。”

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李嫔,小纪子十分称心,“李嫔娘娘不是在大公主那里学射箭吗?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李嫔心有余悸,有些心虚,“是啊,本宫学得不好,所以先回去了,改日再学。”

“也是,若是不小心再射着大公主可怎么办呢?”

李嫔登时抬头,惊恐地看着小纪子。

小纪子侧了侧身,“皇上有请李嫔娘娘,请李嫔娘娘跟着奴才走一趟吧。”

李嫔眸子暗了暗,很快会意。

皇上一定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纪子带着李嫔去见帝后二人,后脚宫人也把大公主请来了,大公主自从李嫔离开之后就一直想着方才那件事,坐立不安。

正好见元治派人来请她,她心里便有了数。

果然,一进门就看到李嫔跪在地上,大公主微微蹙起眉头。

“给皇兄请安,皇嫂安。”

“大妹妹坐。”

元治摆了摆手,面容沉肃,“朕听闻今日在你院中差点发生祸事,事关**安危,朕不得不严肃处置。你告诉朕,今日都发生了些什么。”

大公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李嫔,再看向上首一脸无奈的周皇后,心里有了数。

想来这件事不是周皇后想计较,而是皇兄爱护皇嫂非要计较。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绝非有意

大公主坐了下来,这才缓缓开口道:“回皇兄,事发之时我回房更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出来的时候见皇嫂和李嫔脸色都不好看,那支箭就插在皇嫂脚跟前一步。而后李嫔上来请罪,我才知道是李嫔不小心把箭射歪了,差点伤着皇嫂。”

“那你当时出去的时候,李嫔站在什么位置,皇后又站在什么位置?”

大公主想了想,很快道:“皇嫂就站在她的靶位之前,她当时正在射箭,几乎没有挪动。而李嫔是从屋里休息完了出来,正要开始练箭的。因为院中只有两个靶位,当时我去更衣,她应该到我的靶位前去才是。可她……她当时就站在皇嫂斜后方。”

李嫔连忙为自己辩解,“皇上,臣妾不是故意站在皇后娘娘身后的。当时臣妾在屋里休息好了才出去,因为院中只有两个靶位,皇后娘娘和大公主一人一个,所以臣妾拿了弓就站在边上等。大公主说去更衣,臣妾这才搭了箭,本想走到大公主的靶位前去射箭,可是一个不小心箭就出手了,臣妾实非故意!”

她怯怯地抬头看向周皇后,一脸无辜,眼底有控诉的意味,“当时臣妾也知道差点闯祸,已经和皇后娘娘赔罪了,皇后娘娘也相信了臣妾不是故意的,并没有责怪臣妾……不是吗?”

她这话既是用周皇后的态度向元治施压,也是在暗示周皇后,你既说了相信我,为何又出尔反尔?

周皇后本不欲计较此事,就算李嫔是故意的,她也想彼此留些情面,大不了日后加强身边的护卫就是。

可李嫔竟敢在话中暗暗指责她,她不得不开口了,“本宫既说了相信你,自然不会反口,更不会秋后算账。”

“是朕非要计较不可。”

元治冷着脸看向李嫔,“皇后愿意相信你是她的事,朕却不能装作不知道。**安危关系江山社稷,若如此随意就能让有心伤她的人蒙混过去,将来这宫里岂不满是刺客?”

这话说得未免严重了些,李嫔这才察觉到不好,皇上是认真的了。

她心中念头飞快一转,那支箭到底没有射中周皇后,只要她咬牙说死了自己是不小心的,皇上也拿她没办法。

“皇上,臣妾承认自己大意,差点伤着皇后娘娘!”

李嫔忙忙磕了一个头,“可臣妾绝不是有意要伤皇后娘娘的,请皇上明察!”

……

午后睡醒,季玉深弄了一碗莲子甜汤来。

苏幼仪坐在榻上半睁着眼让他喂,吃了两口身上冰凉清爽起来,顿时嘴角翘起笑意。

季玉深一面喂着一面道:“霞儿她们在外头做胭脂,说是你让她们给大公主做的?”

苏幼仪忽地睁开眼睛,“差点忘了这件事,还好霞儿她们记得清楚。是啊,都是春日里特意让她们留的好花瓣,做一些给大公主,也给太妃和嫔妃们分一分。”

季玉深笑得意味深长,“哦……”

“哦什么?”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听了一耳朵。”

季玉深头也没抬,手里还在搅动莲子甜汤,“听霞儿说那些做胭脂的法子,也并不难嘛。”

苏幼仪登时乐了,“您季先生难不成还会做胭脂膏子?”

“差不多。”

季玉深回想自己方才听到霞儿教导小宫女的话,便一一说给苏幼仪听,“先是要挑花。标准是要一色砂红的。花和花的颜色并不一样,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把花放在一起,那颜色就分辨出来了。”

“一个瓣的颜色也不一样,上下之间,颜色就有差别。因此,要一瓣一瓣地挑,要一瓣一瓣地选。这样造出胭脂来才能保证纯正的红色。几百斤玫瑰花,也只能挑出一二十斤瓣来。内廷制造,一不怕费料,二不怕费工,只求精益求精。 ”

苏幼仪听得噗嗤一笑,这话几乎就是霞儿的原话,她能听得出来,里头还有些霞儿喜欢说的俗语。

季玉深还没说完,“选好以后,用石臼捣。石臼较深,像药店里的汝磨,但不是缩口,杵也是汉白玉的,切忌用金属。用石杵捣成原浆,再用细纱布过滤。纱布洗过熨平不许带毛丝。就这样制成清净的花汁。然后把花汁注入备好的胭脂缸时。捣玫瑰时要适当加点明矾。这样颜色才能抓住肉,才不是浮色。 ”

“再把蚕丝绵剪成小小的方块或圆块,叠成五六层放在胭脂缸里浸泡。浸泡要十多天,要让丝绵带上一层厚汁。然后取出,隔着玻璃窗子晒,免得沾上尘土。千万不能烤,一烤就变色。 ”

“用的时候,小手指把温水蘸一蘸洒在胭脂上,使胭脂化开,就可以涂手涂脸了,但涂唇是不行的。涂唇是把丝绵胭脂卷成细卷,用细卷向嘴唇上一转,或是用玉搔头在丝绵胭脂上一转,再点唇。”

“好了好了!”

苏幼仪听他和尚念经似的背书,实在受不了了,“显见得你记性好,经过霞儿身边就能把她说的话记得一字不漏是吧?你也犯不着同我背书,要知道嘴上工夫未必能实践的,等你什么时候给我做出胭脂膏子再说。”

“这个不难。”

季玉深把莲子甜汤的小碗搁了,“我这会儿就出去瞧瞧,看看她们到底是怎么做的,看半个时辰应该就差不多了。”

“不谦虚!”

苏幼仪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一句,自己也好奇,便跟着他出去,“霞儿她们在哪里做胭脂膏子?”

“就那边树荫底下。”

顺着季玉深指的方向过去,果然看到霞儿带着十几个宫女热热闹闹地挑花捣花,见着苏幼仪来,众人忙躬身福礼。

苏幼仪见她们弄得有趣,便道:“大公主呢?她最喜欢这些玩意儿了,什么染指甲做花茶,做胭脂膏子的。怎么不去请她来玩?”

“回太后。”

小宫女道:“方才奴婢们去大公主的院里扫听了一回,听说大公主被皇上叫走了,也不知是什么事,奴婢们也不敢问。”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不再计较

苏幼仪听了这话不以为然,“既是如此,烟儿,你亲自去皇上那里走一趟,若大公主没什么事呢你就让她一起来制胭脂膏子,若有什么事就探听探听,让我也知道知道。”

“哎。”

烟儿应了一声,带着人往院外走。

苏幼仪和季玉深两个一边斗嘴,一边学着霞儿做胭脂膏子的步骤,霞儿显然是新和内务府的匠人学来的,一举一动十分有章法。

不多时烟儿就回来了,大公主没有跟她一起来。

苏幼仪往她身后一瞧便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太后,不好了。”

烟儿一路走得急,到苏幼仪跟前才喘匀了气,“奴婢去请大公主,见不仅皇上在,皇后娘娘和李嫔娘娘也在,李嫔是跪在地上的。奴婢问了纪公公才知道,原来今日皇后娘娘和李嫔去大公主那边学射箭,李嫔箭术不精,差点射到了皇后娘娘。”

“皇后可有受伤?”

烟儿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吓着了。李嫔当场就请罪了,皇后娘娘信她不是故意的,这件事便揭了过去。谁知到皇上那边皇上不肯依,非要押李嫔过去问个清楚。因事情发生在大公主院中,故而也请了大公主去问话。”

苏幼仪听罢沉吟不语,忽听院外脚步声响,是小四和小五跑进来了,“什么?大皇嫂差点受伤了?”

苏幼仪瞧见他两个,有些惊讶,“你们俩不和小六、小七他们玩去,跑这里来听什么墙角?”

小五忙道:“母后,我们不是来听墙角的。我们是拜托了皇嫂替我们劝皇兄留在御园,谁知皇嫂去了皇兄那里许久没出来。我们便想着到母后这里探听探听,看看有消息没有,谁知就听见了大皇嫂差点受伤的事。李嫔娘娘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去去去,小孩子别乱说。”

苏幼仪摆摆手,“放心吧,你们大皇嫂既答应了你们,就一定会说服皇上,你们两个踏踏实实地住下来便是。至于皇后和李嫔这件事不许到外头说去,记住了吗?”

小四和小五都很欢喜,能留在御园是最好的了。

可他们不理解,苏幼仪为何不许他们说周皇后差点受伤这件事?

“母后。”

一向乖巧的小四都提出了异议,“大皇嫂差点受伤,此事非同小可。再说连皇兄都要惩治李嫔娘娘了,我们为什么不能议论?大皇嫂待我们这样好,我们也想关心她。”

苏幼仪对小五板得起脸来,对一向乖巧的小四却没有办法,她想了想,弯身同小四道:“你们也大了,有些事我该把你们当大人一样说清楚。你们关心皇嫂自然是好的,她待你们好我也知道。”

“可这件事是皇上后宫的事情,连我这个做太后的都不好插手,何况是你们两个王爷呢?何况你们没听霞儿说吗?皇后认了李嫔是无意的,你们若插手把这件事闹大,皇后未必会高兴,你们说呢?”

小四小五都是聪明人,听苏幼仪这么一说很快就明白了。

他们两个默契地点点头,“那我们不说了就是,等过几日我们去向皇嫂谢恩的时候,顺道悄悄问问她,这总没问题了吧?”

“没问题。”

苏幼仪朝他们眨眨眼,“关上门来大家就是一家人,你们想说什么都无妨。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是留下来陪我做胭脂膏子,一个是去找小六和小七玩,你们选一个?”

小四和小五自然很愿意陪着苏幼仪,可是胭脂膏子么……

十来岁的小少年是最怕这些花儿粉儿的东西的,他们一听逃之不迭,“我们去找小六和小七,晚上再来给母后请安!”

说罢逃之夭夭。

苏幼仪在后头哈哈大笑,惹得宫女们都笑起来。

太后也太淘气了,从前捉弄六王爷和七王爷,如今四王爷和五王爷也得了旨意留在御园,她可捉弄的对象又多了两个。

御园是真正热闹起来了。

可送走了小四和小五,苏幼仪的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

她没了再看做胭脂膏子的兴致,说了几句话便往屋子里去,霞儿等人都没看出她的异样,只有季玉深看出来了。

他跟着苏幼仪进屋。

“你说,李嫔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苏幼仪撇了撇嘴,“皇后是个好性子,只怕她也并非相信李嫔,而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罢了。”

季玉深淡淡一笑,“连小六和小七那样的孩子初学射箭,也不可能将箭射到别人身上去,何况是李嫔这样一个大人呢?”

苏幼仪默了默。

他们心里都有数,只怕元治心里也有数。

他不是为周皇后差点受伤而将李嫔叫去问话的,而是为李嫔有意射杀周皇后才叫她去问话的。

这两者之间,区别大着呢。

苏幼仪坐了下来,一手托腮,把脸颊上的肉都推到了一起,“这后宫到底不宁静起来,若是旁人就罢了,偏是周皇后。旁人怎么勾心斗角我也管不着,唯独周皇后,我不能让她有闪失。”

“放心吧。”

季玉深笑了笑,“皇上能护好她,她自己也能护好自己。”

李嫔聪明,帝后夫妇也不是傻子,到底谁能得好还不一定……

正殿中,李嫔翻来覆去,口中只说自己绝非有意,但她愿意领罪,谁叫她差点伤着皇后?

她说得口干舌燥,抵死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尽管元治心中怀疑,却苦于没有证据,也奈何不得李嫔。

场面陷入僵局。

解铃还需系铃人,周皇后听得无奈,站了起来朝元治一福身,“皇上,此事就别再问下去了。臣妾多谢皇上关怀臣妾,但臣妾也相信李嫔并非故意,请皇上饶了她这一次吧。处置李嫔事小,若此事惊扰了太后和太妃们,倒是臣妾的不是了。”

元治看着周皇后委曲求全的态度,再看李嫔咬死不承认的态度,高下立辩,他心中对李嫔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朕就看在皇后的份上,不再计较今日之事。”

元治话一出口,李嫔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听他继续道:“不过……”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她要插手

李嫔猛然抬起头,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只听元治道:“只是李嫔箭术不精,容易伤到人,从此以后不许碰弓箭,也不必学骑马了。”

李嫔愣了愣,渐渐发觉这个看似波澜不惊的惩罚有多可怕。

不能骑马也不能射箭,那她就没有理由再去找大公主,没有理由再和那些嫔妃们争胜,此后御园里但凡有和骑马射箭相关的活动,也和她再没关系……

李嫔面白如纸。

元治一挥手,宫人们上来将李嫔带出去,她跪得太久,腿上无力,还是坚持着站了起来,以免自己被拖出去太难看。

等她离开之后,大公主也站了起来,“皇兄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母后那里了。刚才母后派烟儿来找我,也不知有些什么事。”

“你去罢。”

元治道:“多半母后也听见了这里的消息,母后若是问起,你回去慢慢说给母后听,别吓着她。”

大公主点点头,又同周皇后道:“皇嫂日后要多留心,出门多带几个人看顾着才好。”

周皇后点点头,目送她离开正殿。

等她走了以后,帝后夫妻二人四目相对,元治微微叹了一口气,“皇后,你不会怨朕大动干戈吧?”

“怎么会?”

周皇后柔声道:“皇上是为了臣妾的安危,臣妾应该谢皇上才是。先前臣妾不愿追究,除了因为没有证据之外,也是担心……”

“你担心此事传开了,会影响园中众人学习骑射的热情?”

“嗯。”

周皇后点点头,心道果然瞒不过他,“其实后宫嫔妃们养尊处优,学学骑射是好的,可以强身健体,也有助于为皇室开枝散叶。且大家长日无聊,如此可以解闷,母后看了也欢喜。若是因为这桩事弄得大家没兴致了,岂不是我的过失?”

元治笑了笑,“皇后想得太多,未必就如你想的这样了。”

“但愿如皇上所说。”

周皇后心里盘算着,如今李嫔被皇上禁止再碰骑射,她越发要鼓动着嫔妃们练习骑射去,以免大家的兴致散了。

……

大公主回到苏幼仪那边,一进院子就看到霞儿她们在制胭脂膏子。

“你们在制胭脂膏子?怎么不等我回来再制?”

大公主果然一见就提出异议了,霞儿连忙福身赔罪,“原是要请大公主来的,只是去了您的院子找不到您的人,又说您去皇上那里了,我们这才自己制了起来。”

“哼。”

大公主并不和她们计较,只朝院中看了看,“母后呢?”

“在里头,就等着大公主回来呢。”

大公主应了一声,抬脚便往屋里去,她也正想和苏幼仪说说今日发生的事情。

进去便见苏幼仪和季玉深坐在窗下下棋,大公主忙放轻了脚步,悄悄走过去,坐在苏幼仪身边。

苏幼仪只看了她一眼,“你等等,这盘棋快见终章了。”

大公主但笑不语,她看了看棋盘上的局势,黑白两只交缠错落,互有输赢,一时还真看不出胜负来。

“这个犄角我快吃下来了,偏又被你走脱了。”

季玉深一子落下,苏幼仪忽然恼了,原本以为她就要赢了,不想又被季玉深掰回了局势。

现在场上的胜负更加难料。

苏幼仪摆摆手,将棋子放回盒子里,“罢了,先放着,咱们用了晚膳再下。这会儿我心里已经浮躁了,不适合再下。”

季玉深也把他的棋盒收起来,“大公主一来你就浮躁了。”

苏幼仪不理他,拉着大公主往外间榻上坐了,“怎么样,皇上那里的事解决了没有?”

“算是解决了吧。”

大公主道:“李嫔咬死说自己是无意的,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她是故意的。加上皇嫂说情,所以皇兄没有怎么处罚她,只让她从今日起不许骑马也不许射箭。”

苏幼仪沉吟片刻,忽然笑起来,“这还叫没有怎么处罚?对李嫔来说,这处罚可能比罚俸或者禁足更让她难受。”

“这是为何?”

大公主不解,“李嫔原本就是个读书人,不善骑马射箭的,起初她还不愿意学呢!如今皇兄不许她碰弓箭和马,说不定她还称意。”

苏幼仪摇摇头,“李嫔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不管什么都要做得比旁人好。她也确实比旁人好,只可惜心态不正,若她只和嫔妃们攀比也就罢了,做嫔妃中的翘楚她是绰绰有余的。若是旁的……那她就想错了。”

“旁的?”

大公主压低了声音,“母后的意思是,李嫔想和皇嫂争驰,所以才会发生今日的事?这么说……您也觉得她是有意的?”

苏幼仪笑着看她,“也?这么说来,你也觉得她是故意的。”

她用的是肯定的口气,并非疑问。

当着苏幼仪的面,大公主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摊了摊手,“当时我去更衣,并没有看到外头到底是什么情况,等我出去的时候那箭已经射在皇嫂面前了。我只是在想,李嫔是个性子沉稳又聪明过人的人,她若真是无心,怎么可能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说罢悄悄笑道:“我想就算是一向大大咧咧的和嫔也不可能犯这种错误吧?何况是她李嫔呢?”

李嫔比和嫔聪明得多,细心得多,这是公认的事实。

苏幼仪笑着戳她一指头,“就你明白。皇上执意要处置李嫔,他定然也明白这一点。就算李嫔不敢杀皇后,至少她心里也存了嫉恨皇后的心思,这份心思便留不得了。”

大公主道:“可是皇兄并没有下旨将她降位,或是打入冷宫,万一李嫔因此事更加嫉恨皇嫂,将来又生了不该生的心思,那可怎么好?”

“这件事我不得不插手了。”

苏幼仪道:“你放心,只要李嫔敢有动作,我会让她后悔一辈子。”

有苏幼仪这话,大公主就放心多了,她道:“母后,霞儿她们在制胭脂膏子,怎么一下子制那么多?我方才瞧了瞧,制得一点也不比内务府差。”

“你过几日就要回侯府了,那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假装听不见

小四和小五才来园子里没几日,大公主就回江城侯府了。

临走的时候苏幼仪命人装了许多东西让她带回去,那新制的胭脂膏子自是少不了,苏幼仪又命霞儿她们分送到皇后和各太妃、嫔妃那里。

人人都有,只有李嫔没有。

李嫔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格外难看。

太后做事向来慈爱公正,从前有什么好东西送到宫里,都是人人有份的,最难得的是嫔妃与嫔妃之间得到的东西也都差不多,并不看谁得宠谁不得宠,或者谁位分高谁位分低。

就像先前的湖绸,李嫔有两匹,敏贵人也有两匹。

可这次太后送胭脂膏子,园子里人人都得了,唯独她李嫔没得,想想也知道是因为她差点射伤周皇后之事。

胭脂膏子事小,可怕的是从这件事里传达出的太后的态度。

太后轻易不恼怒哪个嫔妃,这回如此行事,看得出是真的恼了李嫔。

御园中的人自然闻风议论起来,慢慢的不知是谁透了口风,李嫔差点射伤周皇后的事也传开了。

“怪不得,听说皇上不许李嫔再碰弓箭和马了!原来是为这事!”

差点射伤了周皇后,只得如此惩罚,未免太轻了,怪不得连太后都动怒了。

有人悄悄议论,“你们说李嫔是真的不小心还是故意的?从前皇后娘娘为了管教李嫔还给过她一个耳光呢,会不会是李嫔怀恨在心……”

“想当初李嫔可是李贤妃,那位置是满宫嫔妃里离皇后娘娘最近的。现在和嫔都封嫔了赶到她前头去,她能不怀恨在心吗?”

宫人们聚在一起议论着,忽然觉得四周格外安静,往后头一看,原来是周皇后身边的旦儿走了过去。

宫人们吓了一跳,忙低着头,心道今日少不得要挨骂了。

没想到旦儿像是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带着人走了,倒让这些宫人十分惊讶。

“幸好幸好,幸好旦儿姑姑没听见!”

“什么没听见?”

有人聪明,一语道破真相,“只怕是旦儿姑姑也不想皇后娘娘受委屈,故意当做听不见的……”

……

旦儿为什么要听见?

她又为什么要浪费口舌去教训议论李嫔的人?

旦儿走了过去,心里巴不得那些宫人的唾沫能把李嫔淹死,在她看来,皇后没有处罚李嫔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皇上的处罚也不够狠,最好把李嫔直接打入冷宫,那多痛快?

不过想归想,旦儿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毕竟说李嫔是故意要射周皇后根本没证据,没有证据如何定罪?

旦儿有些烦躁,心里只想着日后要多派人手跟着周皇后出门,免得再让李嫔这样的奸人有机可乘。

今日周皇后便又要出门。

旦儿回到杏花春馆,只见周皇后已经换好了一身骑马装,见着旦儿回来正好,“走,咱们到林子里头去,太妃她们只怕都到了。”

今日周皇后约了太妃和嫔妃们到林子里骑马,这段时间大家都学得有成效了,敏贵人教得也好,现在连贵太妃这样胆小的都能在马上遛一遛了。

只是不敢跑太快。

旦儿上前伺候她整了整鬓发,“娘娘用心良苦,请诸位太妃和嫔妃去骑马,就是担心她们为李嫔的事自危罢了。”

“这事是因我而起,自然要让我去宽慰大家。”

周皇后笑道:“若我鼓动着大家一起骑马射箭,大家就不会害怕了。不过李嫔的事也给了我一个提醒,我已经让树林子那边的人把划好骑马的路经还有射箭的场地,就算箭术再差的人也不可能射到别人身上了。”

旦儿这才露出笑容,“还是皇后娘娘英明。”

不过事实证明,这次确实是周皇后多想了。

树林子里,早早到来的贵太妃等人已经练习起来了,唯恐一会儿人来齐了丢脸,所以提前试试。

纯太妃扶着贵太妃的马,贵太妃坐在马上倒也稳当,就这么走了几圈,纯太妃作势要往马臀上狠狠抽一鞭子,吓得贵太妃连忙扭过身双手护着马臀。

那紧张的模样,就像纯太妃要抽的不是马臀,而是她的……一样。

“不许抽,不许抽!”

贵太妃吓了个够呛,这一鞭子抽下去马会疯跑,她目前还没有驾驭马疯跑过,担心自己会被摔下来。

纯太妃在旁鼓舞她,“马疯跑起来可舒服了,风都从你耳边过去,就像人在飞一样,燕姐姐,你就试试吧?”

“是啊。”

敏贵人也来凑趣,“骑在马上飞驰真的很舒服,那是和踩在平地上完全不同的感觉。贵太妃不妨试试,试完您一定也会喜欢的!”

“我可不敢。”

贵太妃为了转移战火,忙一指和嫔,“和嫔是爱玩的,你们让她试去,我自个儿骑着马慢慢跑一会儿!”

纯太妃和敏贵人都看向和嫔,和嫔吓得驱着马跑开。

正玩着,有眼尖的小宫女瞧见了河边的动静,“是皇后娘娘来了!”

众人的目光都看过去,见确实是皇后带着人乘船过来,正在上岸,便各自下马整装。

等她们整理好衣装,周皇后也正好走到跟前,“我来迟了,你们都练上了,走,咱们去林子里转一圈?”

“好啊。”

众人都甚有兴致,和嫔忙道:“只是皇后娘娘别和敏贵人跑得太远,把我们都甩在后头,那多没意思?”

“就是,你们也照顾照顾我们几个老的。”

贵太妃真个倚老卖老起来,搂着纯太妃理直气壮要求照顾。

纯太妃一把推开了贵太妃,一副和她不是一伙的模样,“我才不老呢,也不用照顾,我要和皇后她们纵马奔驰去,让你在马屁股后头吃灰!”

贵太妃闹了个红脸,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她气得追着纯太妃打。

纯太妃利索地翻身上马,“来追我啊,你追不上我,我先进林子啦!”

纯太妃一马当先,贵太妃也忍不住了,跟着跨上马去。

周皇后看着众人兴致丝毫不减从前的样子,又是欢喜又是惊讶。

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李嫔的事根本影响不了大家的热情。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神神秘秘

策马进了树林,林子里树荫浓密,一点也不热。

又因外头绕着一圈绿水,越发显得阴凉,众人在林中漫步,跑累了就聊起天来。

“今日人倒是齐,只太后和李嫔没来。”

“太后才不来呢,她怕来了拘着咱们,改明儿咱们得亲自去请她来!”

众人说起来,话题渐渐转到李嫔身上,贵太妃道:“李嫔不来也好,她哪里是骑马的料?也来过树林子里一次,捂着鼻子说什么马身上有味儿,会把她熏臭。合着就她香,咱们都是臭的不怕马熏?”

贵太妃撇了撇嘴,十分不屑。

她就看不惯李嫔自矜的那个样子,论起出身周皇后比她贵重多了,也没见周皇后嫌马臭不敢骑马。

“是啊,她不来才好,省得咱们骑个马还要担心被哪里来的暗箭伤了,我可怕极了。”

和嫔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抚着胸口,“我是得罪她最狠的,她要杀也第一个杀我。”

言下之意,她觉得李嫔先前差点伤着周皇后是故意为之。

周皇后正想开口,忽听纯太妃嘲笑和嫔,“和嫔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李嫔要杀也先位分更尊的皇后,说不定是贵太妃姐姐,第三个才轮得到你呢!”

贵太妃先前和李嫔不睦,这事大家也都知道。

和嫔哈哈大笑,“对对对,那我还得感谢皇上和皇后娘娘没给我太高的位分,让我藏一藏!”

她们说笑,周皇后无奈地摇摇头。

没想到李嫔的事不但没让她们自危,反而很让她们称心,她们都为李嫔不能来而感到高兴。

周皇后想了想,岔开话题道:“对了,大妹妹走了,你们的箭术学得怎么样了?”

“连皮毛也没学会。”

和嫔苦着脸,“大公主来住了几日就走了,只求她什么时候来长住再慢慢教我们。哎,或者皇后娘娘肯赏脸教我们?”

“我?”

皇后自谦道:“我哪里行?我也只跟大妹妹学了一次而已。还是让敏贵人教你们吧,她可是草原女子,精通骑射。”

敏贵人被推出来,一脸为难道:“皇后娘娘,骑马臣妾尚可,射箭臣妾可不行。臣妾从小也是在王帐里读书长大的,很少去外头射箭打猎。”

她说的也是,毕竟她是草原贵族女子出身,可不是什么牧羊女猎户女。

周皇后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哎,我有个主意。小四和小五如今在宫里,不如请他们来帮帮忙?”

小四和小五是跟着宫里的御前侍卫正经学过骑射的,工夫都不差,周皇后虽然没见过,却听元治得意地说过几次。

元治说起来时的样子,不像是在夸自己弟弟,倒像是在夸自己儿子。

听了周皇后的话,众人都跃跃欲试,贵太妃道:“这个好!让园中的侍卫来教咱们到底不成体统,若是两位小王爷就无妨了,他们年纪尚小,何况又是自家人!”

……

听说周皇后请小四和小五去教太妃和嫔妃们射箭,小六和小七也坐不住了,纷纷向学堂告假要跟着一起去。

赵师傅可不会轻易批准。

“你们要去也不是不行,只有一个问题。你们去了算是教人家学射箭的呢,还是跟着四王爷和五王爷学射箭的呢?”

小六和小七对视一眼,隐约觉得赵师傅这话有陷阱,小六忙道:“我们,我们自然是教的,从前我们学过骑射,还学得很好呢!”

“可比四王爷和五王爷好?”

赵师傅这么问,小六一时语塞。

他两个年纪小,连用的弓箭都不如别人的大,怎么可能比小四和小五的箭术好?

赵师傅也看出来了,笑而不语。

小七忙道:“那我们是去跟着兄长学射箭的,学射箭,行了吧?”

“那更不行了。”

赵师傅道:“你们何时在学堂上课,何时去学骑射功夫,都是一早定好的。现在你们该在学堂读书,却要去学骑射功夫,这算什么道理?不许去。”

他盖棺定论,算是不给小六和小七再争辩的余地了,说罢一甩袖子走了。

小六和小七唉声叹气,想着要说服赵师傅怕是没戏了,这可难不住他们俩,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两人很快便商量好了对策,“咱们就等赵师傅走的时候,等季先生的课,咱们就跟季先生说肚子疼,你看怎么样?”

“两个人一起肚子疼?”

“咱们是双生胎,心有灵犀,一起疼嘛!”

小七一听这个理由还可以,便点了头,两人只等明日季玉深上课。

这日傍晚放学的时候,赵师傅特意去了苏幼仪住的院子,“多福公公。”

多福正在院子里乘凉,忽见赵师傅来了,连忙含笑迎了上去,“赵师傅怎么来了?快请进,怎么,莫不是六王爷和七王爷又闯祸了?”

除了这个理由,多福想不到赵师傅还能来干嘛。

“没有没有,季先生在吗?我是来找季先生的。”

赵师傅摆摆手,多福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来告小六和小七的状就好,否则这院子里又要鸡飞狗跳了。

“您找季先生啊?在的,我去给您通传一声。”

多福请他在树荫底下的椅子坐了,让人去请季玉深,没说几句话便见季玉深从书房的方向走了出来,赵师傅立刻站了起来。

“季先生。”

“赵师傅。”

二人相对拱了拱手,季玉深道:“赵师傅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是不是学堂发生了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事,只是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告诉季先生一下。”

赵师傅给了他一个眼色,季玉深会意,两人一同朝院外走去,多福便见赵师傅在季玉深耳边叽叽咕咕的,他想跟上去听听是什么事,却什么也没听到。

看来赵师傅这话是不愿意让人听见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季玉深听完他的话后,却露出一个特别的笑容,“我知道了,有劳赵师傅特意来知会。”

赵师傅轻叹了一口气,“希望我的顾虑是多余的,那我就先告辞了。”

第一千零四十章 唯一的可能

次日。

得了苏幼仪的同意,小四和小五陪着太妃和嫔妃们去林子里教她们射箭。

随行的还有许多负责护卫的宫人和侍卫,确保李嫔的事不会再发生一次。

御园各处又静了起来,长春仙馆静得格外不同。

听说皇后带着和嫔她们都去树林里射箭去了,太妃们也去了,只剩下李嫔孤零零地被丢在这里,就像被所有人都遗忘了一样。

她静静地坐在榻上发呆,屋子里的空气越发燥热,连铜鼎里用来降温的冰山也不知何时融化成了一滩水。

那水起先是冰凉的,后来渐渐恢复平常的温度,再也不能带来一丝凉意。

燕儿从外头进来,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娘娘,才从井里拿出来的湃好的西瓜,您尝尝吧。”

长春仙馆可用的冰比从前少了也碎了,放在屋里降温都不够,根本没有多余的冰块可以放在冰鉴里冰镇瓜果吃。

燕儿能找到的最冰凉降温的东西就是这西瓜了。

她还得催着李嫔赶紧吃,井里湃出来的西瓜不如冰块冰出来的能放那么久,再一会儿就不凉了。

李嫔也知道,可越是知道,她越是不想这西瓜。

她偏过脸去,一句话也没同燕儿说。

燕儿担心西瓜不冰不好吃,便又开口催促了一声,“娘娘,您就尝尝吧?”

谁知,李嫔听了话勃然大怒!

“本宫吃不吃,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管了?!”

燕儿吓得慌忙跪下,手里切好的西瓜差点从盘中滚下去,“奴婢知罪,奴婢知罪,求娘娘恕罪!”

燕儿后悔不迭,她实在是太大意了,忘了李嫔的性子。

李嫔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接受她那点好意?只怕她宁愿吃不冰了的西瓜,也不想接受自己宫里没有冰可供冰鉴使用这个事实。

她向来是不甘于人后的,可现在整个园子都知道她是被孤立被冷待的存在。

燕儿瑟瑟发抖。

看到她这个样子,李嫔心头那口气消了许多,忽然有胃口了,“放下吧,出去。”

她现在只想自己静静,不希望有人在旁人伺候。

“是。”

燕儿如获大赦,忙放下西瓜走了出去。

……

走出李嫔的寝殿,出门一看,几个小宫女坐在廊下喂雀鸟,一边看着她这边说笑。

燕儿皱起眉头走过去,只听几个小宫女道:“燕儿姐姐,李嫔娘娘训斥你了?你也太辛苦了,好心好意还要被娘娘训斥,这算什么事。”

“是啊燕儿姐姐,你就不觉得委屈吗?”

“委屈?”

燕儿笑了笑,“委屈又能怎么样?咱们是做奴婢的,主子有气不能朝旁人撒去,自然撒在咱们头上,否则又能怎么样呢?”

燕儿今年还小,不过十七岁,等满二十五放出宫去,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安稳稳地活到那个时候,万一下次李嫔又闹出差点射伤周皇后这样的事……只怕头一个掉脑袋的就是她。

几个小宫女听见燕儿的话,知道她心里也是委屈的,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燕儿姐姐,你可知道先前咱们娘娘身边的两个大宫女,艳儿姐姐和丰儿姐姐?”

“怎么不知道?”

难得此刻空闲,燕儿便也同她们攀谈起来,这几个小宫女是先前李嫔的宫女辱骂敏贵人之后调来的,还是新人,也不知道她们从哪里听说的之前两个大宫女。

燕儿道:“我在做李嫔娘娘的大宫女之前,就是在长椿宫伺候的。只不过我是负责在宫道上洒扫的,很少到娘娘跟前。艳儿姐姐和丰儿姐姐都是李嫔娘娘从家里带来的,那是贴身的亲信。”

以至于后来燕儿经常被李嫔辱骂斥责,都会遗憾自己毕竟不是从小陪着李嫔长大的,在她心里的分量不足。

一个小宫女手里握着稻米,“那燕儿姐姐,你知不知道那两位姐姐为什么会同时离开宫里?听说艳儿离开的时候,腿还是瘸了一条的。”

燕儿听见这话抿了抿唇,不知是因为瘸腿被赶出宫这话太过闵感,还是离开的艳儿同她的名字发音一样而物伤其类。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有听说,不过那时我不在里头伺候,也不知道真切。只知道好像是李嫔娘娘出了什么事,后来那两位大姐姐就都离开宫里了,还是悄悄走的,谁也不知道。”

“不过,那时我在外头洒扫,看见她们离开了,两人是携着手,看起来并不难过,我想……应该是好走的吧。”

好走指的是并没有受到惩罚,并非降罪被赶出宫的。

好走的宫女出了宫门或许还能寻到一门好姻缘,她们身上多半也有不少金银钱财傍身,不必担心出了宫门就饿死。

“好走的?”

几个小宫女听了更加诧异了,“听说那个时候李嫔娘娘自己都受了冷落,好像比这次还严重呢,那两位大姐姐怎么能是好走的?这太奇怪了。”

燕儿听得皱起眉头,一时不知怎么说。

事实上,她不是头一次听说关于艳儿和丰儿的传言了,这两个曾经的长椿宫大宫女,在长椿宫的宫人印象中依然鲜明。

当初她刚从粗使的小宫女成为长椿宫大宫女的时候,不少宫女讽刺过她,说她当心落得和艳儿、丰儿一样的下场。

艳儿、丰儿的下场有什么不好吗?

她们到底是离开了宫廷,而且是好走的,燕儿觉得这个结局没什么不好。

可现在她忽然想明白了,以李嫔的性子,如果她真的犯了什么事被降位冷落,她身边的宫人少不得跟着吃挂落,丰儿和艳儿如何能全须全尾地离开?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们的离开根本没有经过李嫔,而是经过旁人,甚至她们检举或者揭发了李嫔,才能得到好走的待遇!

想到这里,燕儿不寒而栗!

几个小宫女见她脸色不好,连忙询问,“燕儿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

燕儿张皇地敷衍过去,匆匆离开。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大雨倾盆

“哎呦,我肚子疼!”

学堂之中,学生们正在练字,小六忽然捂着肚子喊了起来。

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坐在上首的季玉深淡淡往下看,“怎么了?”

“许是吃坏东西了,季先生。”

小六一脸扭曲,看起啦十分痛苦,小七忙扶着他,“季先生,我肚子也有点疼,糟了,一定是我们晨起吃错了东西!”

季玉深看着他们兄弟二人默契的表演,心中已经有了数。

看来赵师傅并没有多心,他还猜得很准,这两个小东西果然要闹妖。

季玉深一脸严肃地站起来,“果然是晨起吃坏了,那就了不得了。你们的早膳都是膳房做的,经过专人检查,不可能吃坏肚子。若这样说,一定是有人意图投毒,快,快派人去禀告太后!”

什么什么……投毒?

小六和小七都懵了,他们只是想借故出去一趟,怎么就搞得这么严重了?

不行,决不能告诉苏幼仪,那他们就没机会跑路了。

小六连忙拦住,“哎,不是不是!没人投毒!是,是我们早上偷吃了冰镇的西瓜所以肚子疼!”

“哦,原来是吃了冰西瓜。”

季玉深眉梢一挑,“腹泻也不是小事,那就不必去告诉太后了,请太医过来瞧瞧吧。开几剂止泻的汤药喝下去,身体也能舒服些。”

什么什么……汤药?

那些药最苦了,小六和小七平时十分排斥太医来看诊开药,这会儿一听季玉深的话,连忙摆手,“不要不要,我们不喝汤药!”

季玉深料定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只微微一笑,“那怎么行?万一出了什么事没有及时看太医,太后会担心的。来人,快点去请太医”

见季玉深非要请太医,小六和小七吓得不得了,连忙站了起来,“现在不疼了,我们不疼了,不用请太医了!”

“真的不疼了?”

“真的不疼了。”

季玉深轻哼一声,“既然不疼了,那就坐回去好好练字吧,不要再影响其他同学了。”

“哦……”

小六和小七对视一眼,灰溜溜地回去提笔研磨。

装肚子疼看来是没戏了,那要怎么样才能出去呢?

两人的目光不自觉落在窗外,试图再想个无懈可击的好法子骗过季玉深,今天天气极好,若在树林子里练习骑射,一定很舒服吧?

两人向往的目光,全落在季玉深的眼里。

他笑了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朝座下的学生道:“上回赛马的时候我瞧见你们在马上的风采,都甚精神。便是不擅长骑马的人也展露出了自己的勇敢,这很难得。”

学生们正在练字,不知季玉深忽然说这个做什么,大家抬起头来看他。

季玉深道:“今日的功课,我想让你们写‘赛马论’,不拘篇幅,要求写出自己的真情实感和领悟,要有自己的立意,不可人云亦云。”

赛马的事都过去了,季先生这时才想起布置功课来。

学生们顶多心里腹诽一句,都乖乖接受了今日的功课,只有小六和小七同时眼前一亮。

“先生,我们那日赛马完了都忘得差不多了,能不能再去树林里回忆回忆?”

……

赵师傅隔天来上课,听说小六和小七还是成功去了树林,并和皇后等人在一起练箭,气得吹胡子瞪眼。

待得知是季玉深有意让他们去的,更加生气了。

凭什么他做坏人,让他季玉深做好人?

显见得孩子们就喜欢他这个季先生,不喜欢他赵师傅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

赵师傅想了个法子,第二日也给学生们布置了一个功课,叫做射箭论。

他话一出口,学生们叫苦连天。

“这是怎么说的?”

这下轮到赵师傅不乐意了,“我让你们去林子里头玩,不过是玩完了交份功课罢了,你们就这么不乐意?那昨儿季先生让你们写赛马论你们怎么那么欢喜?”

“赵师傅,这不一样的!”

孩子们嚷嚷起来,“昨儿是因为我们在学堂里拘束久了,正好能出去玩。可现在我们昨儿都玩累了,您又让我们去,我们能开心吗?”

“是啊赵师傅,等过些日子吧,我们昨儿实在玩累了,没兴致了……”

赵师傅:“……”

他又落后了季玉深一筹,唉。

轰隆。

窗外天色猛然阴沉起来,天边滚起了雷,这下想出去也没办法了。

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赵师傅见状无话可说,只好道:“外头快要下雨了,夏日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们就好生观察观察,写一篇雨赋吧!”

这个主意倒是投了孩子们的趣,众人兴致勃勃,“赵师傅,我们能去廊下看吗?在这里看不清楚。”

赵师傅无奈地点头,一时间孩子们都撒欢似的朝外跑去,学堂里头寂静下来。

担心一会儿的大雨,树林子里练箭的太妃和嫔妃们也赶紧收拾了东西,各自乘着小船往回走。

密集的船只在河面依次流过,还未靠岸,那大雨已倾盆而至。

雨水打在河面溅起阵阵浪花,小船上的嫔妃们都探出头来去看,在船上看雨的滋味与在屋子里格外不同。

最前头的是周皇后的船,她看到雨下得极大,便道:“这雨太大,冒着雨回去反而大家狼狈。不如就让大家都在船舱里头待着,等雨停了再回去。”

旦儿忙道:“皇后娘娘说得是,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与其这个时候赶回去,不如在船上好好看看风景呢,奴婢这就传话下去。”

由周皇后船上传下来的话,贵太妃等人听了自然称意,便都在船上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欣赏外头的雨景。

大雨如珠串如帘,此刻御园中所有无事之人几乎都在欣赏雨景,元治亦如是。

看着大雨连绵的模样,他朝小纪子道:“皇后她们今日是不是又去林子里射箭了?也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地方躲,林子里的棚搭得太简陋些,怕是要淋湿。”

小纪子笑眯眯道:“皇上要是不放心,奴才派人过去看看。”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更加得意

元治想了想,又道:“慢着,若见到皇后,替朕把这个给她。”

他从身上拿出一个碧桃叶的同心结来,“等雨停之后,让皇后早些回来。”

小纪子抿着嘴笑,忙把那同心结小心地用帕子包起来,而后揣进衣袖里,“皇上有东西交代,那奴才要亲自跑一趟了,交给旁人奴才不放心。”

元治看他一笑,笑道:“穿了蓑衣再去,别淋着了。”

“哎,谢皇上关心。”

小纪子说着出了门,等他带着人到了树林边上的小河时,大雨呼喇巴地停了。

他抬起头一看,天边一时阳光漏了出来。

小纪子忍不住大骂,“瞧这天气,就像孩儿脸,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皇上还让我去看看皇后娘娘淋着雨没有呢,这会儿都晴了我还怎么去?”

他在那里抱怨着,忽听见后头河面上有动静,原来是周皇后和太妃、嫔妃们的船都回来了。

他连忙肃立一旁等候。

周皇后从船上下来,贵太妃等也都下来了,贵太妃见着小纪子直接迎了上来,“是皇上派你来瞧皇后的吧?”

说罢揶揄地看了周皇后一眼,周皇后笑着低下头。

小纪子忙道:“皇后娘娘安,诸位娘娘主子安。是皇上派奴才来的,说是下了大雨,担心诸位在林子里头淋着。”

纯太妃插话道:“我们没淋着,都在船上看雨景呢,这会儿雨停了才回来。”

“谁关心你来着?”

贵太妃故意打断她,笑着瞥了周皇后一眼,“你还没看出来?皇上是关心皇后娘娘才派人来的,你以为是关心你吗?小纪子,你只管问皇后娘娘淋着没有就是。”

小纪子听了只是笑,算是默认了。

周皇后脸上飞红,轻声道:“纪公公回去告诉皇上,我们都好,没叫雨淋着。多谢皇上关心。”

小纪子连连点头,“皇上说了,等雨停了让皇后娘娘早些回去呢。皇上还有样东西要奴才转交给皇后娘娘。”

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东西来,太妃和嫔妃们都凑上来看,弄得周皇后越发不好意思。

待看到帕子里头包着的是一枚同心结,周皇后更加不好意思,连忙收进了袖中,“本宫知道了。”

她收的快,众人看得也快,都看到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贵太妃等人笑得揶揄,和嫔等人十分羡慕,“皇上待皇后娘娘真是好,真叫人羡慕。”

羡慕归羡慕,她们并不嫉妒,周皇后好自然也会待她们这些妾妃好,她们没有什么吃亏的。

周皇后觉得不好意思,忙把话题揭了过去,“好生搀扶诸位太妃和嫔妃们,路上湿猾,别摔着了。”

说罢自己搭了旦儿的手,走在前头。

……

众人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只有周皇后去了正殿。

进门便见元治站在廊下,雨已经停了,屋顶上的雨水顺着屋檐滑下来,元治就站在那里看落下来的雨水。

周皇后笑着走上前,元治见着她先上下看了看,见她没有淋湿才放心。

“朕刚让小纪子去找你,这雨便忽然停了,你没淋着就好。”

“那么多人跟着,淋不着臣妾的。”

周皇后满面笑意,“倒是皇上一个人在殿中听雨,一定很寂寞,臣妾回来晚了。”

元治被说中心事,也不好意思起来。

周皇后见他如此,便笑道:“这两日大家高兴,便往林子里多去了几趟。明日臣妾就不去了,来陪皇上批折子好不好?皇上批折子,臣妾就在边上磨墨。”

“哎,磨墨这种事怎么能让你做?让宫人做就好了。”

元治拒绝了她的提议,“你的时间宝贵,不该怎么浪费。朕批折子,你在旁看书写字都好,磨墨却是不必。”

周皇后笑得俏皮,“臣妾不嫌浪费时间,这不就是文人雅士诗文中说的红袖添香吗?怎么,皇上不喜欢臣妾在边上陪着?”

元治自然不会不喜欢,见周皇后坚持,便点了点她的额头,“随你高兴就是。怎么样,小四和小五教得好吗?”

提到射箭的事,周皇后忍不住笑,“四弟和五弟教得倒是好,可大家学得乱七八糟,比学骑马的时候还可怕。怪不得敏贵人说,她在草原上学骑马倒是快,但一直没学会射箭,说起来射箭真不简单。”

元治听她话头,不禁挑了挑眉,“皇后这是在自夸吗?大家都觉得难的东西,你学了一日就成了。”

“臣妾不成。”

周皇后连忙撇清,“只是运气好,偶尔能够射中靶心罢了。要说成还差得远呢,臣妾听大公主说,驸马是箭箭都能正中靶心的。”

她夸赞白言,元治听得有些不舒服起来,“这有什么难的?朕也能箭箭都中靶心。赶明儿朕得空了亲自去教你们,如何?”

“皇上亲自去?”

周皇后又惊又喜,“皇上是说真的吗?若果然如此,大家一定很高兴。贵太妃今日还说,等大家学成了也该办个比赛来比一比,看看谁的箭术最好。”

“这有何难?”

元治淡淡一笑,“赶明儿让母后也一道去,若要比赛,少不得又要让朕出彩头了。这可不行,肥水不流外人田,朕要好好调叫你,让你赢得彩头!”

周皇后听得脸上一红,“哪有外人?还不都是皇上的嫔妃们,不管是和嫔还是敏贵人她们得了彩头,不还是自家的吗?”

“那不一样。”

元治言尽于此,也没有再说下去。

过了几日他果然陪着周皇后等人到林子里去练箭,李嫔坐在长春仙馆,每日见着敏贵人往外头跑心里都难受,今日听到元治也亲自去了更加心痒难耐。

“皇上亲自去了?”

“是啊。”

燕儿小心翼翼道:“听说太后也去玩了,说是皇上要亲自教皇后娘娘呢,说皇后娘娘有天赋,要把她教成个神射手!”

李嫔的手放在茶几上,慢慢握紧成拳,“皇上亲自去了,和嫔和敏贵人她们一定很欢喜。我等同被禁足在这里,她们已经够得意了,现在岂非更加得意?”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李嫔送礼

再这样下去,李嫔这个名号便会从宫里消失。

这是李嫔决不能忍受的。

她想来想去,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少不得要从周皇后那边入手。

“燕儿,备一份厚礼,明日本宫要去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燕儿颇为惊讶,“皇后娘娘近来忙,娘娘若要去拜见,是否要提前递个拜帖?”

“自然。”

李嫔冷哼一声,“我现在哪里都去不了,也只能去皇后那边了,至少明面上皇后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怠慢我。你亲自去递帖子,就说明日皇后娘娘几时有空,我几时去拜见,哪怕是天晚了也没关系。”

“是。”

燕儿应了一声便往外走,心里还想着李嫔那边有什么东西适合送给周皇后,李嫔明说了是厚礼,这东西自然不能随意……

她微微摇头,暂且将这件事放下。

如今要紧的是去杏花春馆怎么说话,李嫔近来受冷落,连带燕儿她们出门也不受人待见,燕儿倒是担心一会儿到了杏花春馆受人排揎。

好在周皇后调叫有方,她的宫人没有这么不懂规矩的。

即便心里看不上燕儿,面上也是不卑不亢的,“你找旦儿姑姑啊?等一会儿吧,我进去问问。”

宫人进去通报,燕儿便站在门外等着。

好一会儿见旦儿走了出来,“什么事?”

燕儿满面堆笑,“旦儿姑姑好。李嫔娘娘命我送帖子来,说是明日要来拜见皇后娘娘,不知皇后娘娘明日何时有空?李嫔娘娘说了,便是等天黑了也没关系。”

李嫔要拜见周皇后?

只要和李嫔扯上关系的事,旦儿都觉得不是好事。

也不知道李嫔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她想了想,道:“这个我得去回皇后娘娘,你等等吧,看皇后娘娘明日何时能抽出空来。你也知道的,皇后娘娘近来忙。”

“是是,这个我们娘娘也知道。”

燕儿笑道:“我就在这里等着,烦请旦儿姑姑去问问。”

燕儿的态度还算恭谨,旦儿也没难为她,转身往殿中走去,将燕儿来说的事告诉周皇后,“皇后娘娘要见她吗?奴婢觉得娘娘还是别见了,反正园子里的人都知道李嫔差点伤着娘娘,娘娘不见她也是人之常情。”

周皇后想了想,道:“自从上次的事情后,我还一次都没见过李嫔。大家去林子里骑马射箭,她都不能去,这些日子就深居简出。也许她是反省了,有什么话想说,横竖明日也没什么事情,就让她来吧。”

旦儿皱起眉头,“娘娘肯见她,也太给她脸了。连太后都不给她脸了,先前送胭脂膏子独独没送她,皇后娘娘又何必……”

“太后可以如此,我却不可以。”

周皇后抬起头看着她,“太后不赏她东西,是以长辈的身份告诫她。我要见她,是因为我是皇后,我要管着她。即便她做错了事情,我也要给她说话的机会,不能直接拒绝。”

周皇后一番话听得旦儿心服口服,她没办法,只好出去告诉燕儿。

“皇后娘娘明日上午就有空,请李嫔娘娘用了早膳后再过来吧。”

燕儿得了回话十分欢喜,“多谢旦儿姑姑,那我就回去禀告李嫔娘娘了,多谢。”

她福身告辞,旦儿礼貌地笑了笑,目送她离开。

回到长春仙馆,燕儿向李嫔禀了这话,李嫔却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周皇后是最会做表面功夫的,她怎么可能不见我呢?”

燕儿愣了愣,没想到李嫔是这种反应。

其实她去传话的时候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毕竟李嫔之前差点射伤周皇后,周皇后不愿意见她也很正常。

可周皇后不但没有不愿意,还挑在上午阳光不热烈的时候让她过去,这份体贴大度连燕儿都觉得感动,李嫔确是这种反应。

好像不是她差点射伤周皇后,而是周皇后差点射伤她似的。

燕儿心中腹诽,面上不敢表现出来,李嫔摆了摆手,“你去库房里瞧瞧,务必要挑好的给皇后送去,别落人把柄说我不敬重皇后。”

“奴婢这就去。”

燕儿心中百感交集,退出了寝殿。

……

“好热的天。”

偏殿中,敏贵人半倚在榻上,宫女给她打着扇,她还是喊热。

边上的宫女道:“这会儿冰山撤去了,贵人大约有些不习惯。不过过了傍晚就不用冰山,这是宫里的老规矩了,怕夜里主子们着凉。”

“我知道,可还是很热。”

敏贵人叹了一口气,索性自己拿了一把团扇扇起来。

宫女见她确实很热的模样,颇为惊讶,“奴婢觉得一点儿也不热呀,贵人怎么会热成这样?要不贵人移步到廊下去坐,外头风大一些,或许会凉快点。”

敏贵人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便扶着她的手往殿外去,坐在廊下的贵妃榻上,夜风习习而来。

她不自觉看了一眼正殿的方向,“李嫔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咱们的日子也安静许多。”

“谁说不是呢?”

宫女笑着看了正殿方向一眼,却见燕儿和她手底下的小宫女捧着一堆东西从库房出来,送往李嫔的正殿。

敏贵人也瞧见了,颇为惊讶。

宫女道:“李嫔这些日子又不出门,让人去库房里翻好东西也不知道做什么?”

“许是又备了什么好东西要送给皇上,或者太后,又或者是皇后娘娘。”

敏贵人道:“李嫔是最会送礼的,她读书读的多,品味雅致独到,她送的礼物皇上和皇后娘娘总是喜欢的。”

这一点上,敏贵人是当真佩服李嫔。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次日一早,李嫔就命人把那些厚礼带上,敏贵人的宫女在院中听了一耳朵,知道她是要去拜见周皇后,便回来禀告敏贵人。

“原来是要送皇后娘娘的。”

敏贵人笑了笑,“只是不知道她这次备的礼够不够好,能不能让皇后娘娘忘了差点被她射伤这样的大事?”

宫女有些不解,“皇后娘娘不是说,李嫔是不小心的吗?”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求情

敏贵人但笑不语。

她是外族人不错,可她不蠢,自然能看出周皇后的话是为了息事宁人,而不是真的信任李嫔。

周皇后没有那么蠢,蠢到轻易相信就在身边的恶狼。

宫女将窗子打开,敏贵人看向院中,只见李嫔带着燕儿等宫人婷婷袅袅地出了长春仙馆,往杏花春馆的方向去。

她抿了抿唇。

“今日大家不去林子里骑马射箭,只好在家待着。我去碧桐书院看看小公主吧,还是和嫔姐姐那里有小公主热闹些。”

……

李嫔去了杏花春馆,周皇后正好用完了早膳,正在书案前看账册。

如今不在宫里,御园的一切供应由苏幼仪那边管,她看的是宫里内务府的账册。

近来皇上带着嫔妃都在御园避暑,宫里开支有限,账册看起来也简单。

她快要看完的时候,忽听见李嫔来了,便道:“请她到外头坐,本宫一会儿就来。”

李嫔在外头的玫瑰椅上规规矩矩地坐着,还没喝完半盏茶周皇后便出来了,她连忙起身行礼,“臣妾请皇后娘娘安。”

“坐。”

周皇后的声音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也听不出是亲热还是冷淡。

李嫔抬起头看了一眼,心里没底。

偏是她今日有求于周皇后,不得不主动开口,便赔着笑脸道:“皇后娘娘,臣妾今日是来赔罪的。皆因臣妾箭术鄙陋那日才差点伤着皇后娘娘,今日特备了礼来赔罪,请皇后娘娘笑纳。”

周皇后朝下首扫了一眼,李嫔备的礼甚厚,她看了一眼便过去了。

对于她而言,钱财不过都是小事,她更在意的是李嫔的心意。

“李嫔有心了。”

周皇后道:“那日的事情过去许久,本宫也忘得差不多了,又何必再来赔罪,如此客气。”

李嫔一时竟不知周皇后是在客套,还是在怪她的请罪来得太晚,心中忐忑起来。

旦儿看了李嫔一眼,回想事发当日李嫔一副周皇后打小报告的模样,就忍不住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李嫔还真是唯利是图,若非这些日子她意识到不能碰弓马的坏处,只怕今日也不会来赔罪。

旦儿能想到这一点,周皇后自然也能想到,故而她只是淡淡的,等李嫔开口说正文。

李嫔一脸堆笑,“臣妾这些日子闭门反省,静思己过,觉得对不起皇后娘娘,也觉得皇上的教训很有道理。只是这些日子瞧着皇后娘娘和众太妃、姊妹们玩得那么高兴,臣妾却不能一起……臣妾心里委实苦啊。”

李嫔这话说到后头,带了三分真诚。

这些日子她确实压抑痛苦,一个人独守空房的日子太难过了,那些太妃和嫔妃们不待见她,连皇上也没有召幸她。

她就像一个从后宫中蒸发了的人一样,没有人记得她的存在。

李嫔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周皇后也没看清,不知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落泪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

“近来宫中姐妹聚在一处,没见着你,本宫心里也很惦记你。”

听见周皇后这话,李嫔心中瞬间燃起希望,她正要开口,忽听周皇后继续道:“不过不许你碰弓马的命令是皇上下的,我身为皇后岂可反对皇上的旨意?也无可奈何。所以你若是想跟众姊妹常常相处,本宫倒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皇上只是不许你碰弓马,并没有不许你和众姊妹在一处。”

周皇后笑道:“下次大家再相约去林子里骑马也好,射箭也罢,你也一道来便是只是不要骑马,也不要射箭就是。”

李嫔:“……”

不骑马不射箭,难道让她像傻子一样站在旁边吗?

亏周皇后想得出来。

李嫔为难道:“皇后娘娘想的固然好,可臣妾这样傻傻地站在一边,像什么样呢?如今园中关于臣妾的闲话也不少,臣妾丢不起这个人,还求皇后娘娘为臣妾另想办法。”

她一脸期待地看着周皇后,明着就是希望周皇后为她去向皇上求情。

周皇后思考片刻,忽道:“既是如此,那本宫还有一个法子。你平日里常去和后宫姊妹多亲近走动,毕竟大家不是每日都去骑马射箭的,今日不就没去么?你常去和大家刺绣也好,念诗也罢,这些皇上并没有限制你。”

李嫔失望地低下头,对这个法子不以为意。

周皇后又跟着道:“你看当初敏贵人在宫里是什么情景,她既不得宠,又无根无基,还不是每日自己去宫中各姐妹去说话么?有姐妹们陪着作伴,日子总会好过些,敏贵人都可以,你自然也可以。”

“臣妾哪里比敏贵人呢?”

李嫔话中带了几分酸意,“敏贵人年轻美貌,深得大家喜欢,众姊妹都愿意和她亲近,皇后娘娘也是。她从前不得宠,如今不是得宠得很了?臣妾不如她福气好,不讨后宫姊妹的喜欢。”

周皇后的面色肃然几分,“你是不如她福气好吗?你只是不如她随和。她就不像你这样高高在上,不愿意曲身俯就。你不主动去和旁人亲近来往,一味指望旁人来主动亲近你么?李嫔,或许你入宫前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可你要知道,入宫之后一切都和从前不同了。”

李嫔面色白了白。

周皇后的话她心里清楚,可她最不愿意听旁人说起,这是最让她难堪的现实。

想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李嫔只好生生将屈辱感往肚子里咽,她忽然站起来,沉沉跪下。

扑通一声,连周皇后都吓着了。

“臣妾恳求皇后娘娘为臣妾求情,求皇上收回旨意吧!皇上如此下命,臣妾生不如死啊!求皇后娘娘就看在咱们过往的交情份上,帮帮臣妾吧!”

她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声嘶力竭。

周皇后微微眯起眼睛,知道李嫔能做到这个份上不容易,可惜她有自己的底线。

“皇上的旨意本宫不会违抗,这一点,本宫一开始就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不必再议。”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收服季玉深

李嫔从周皇后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出来,心灰意冷。

燕儿瞧着她脚步虚浮的模样,忍不住道:“既然皇后娘娘不肯帮忙,娘娘要不要去求求皇上?”

“没用的。”

李嫔摇了摇头,“这次力主要惩罚我的本就是皇上,他不可能轻易心软的。皇上生气是为周皇后,我本想着如果能说动周皇后,皇上或许能心软。没想到……”

她叹了一口气,忽然抬起头来,“虽然周皇后这边走不通,不过我还有一个人可以去求求。”

“娘娘说的是……太后?”

李嫔不置可否,只笑了笑。

燕儿皱起眉头,“可是上回太后赏赐胭脂膏子,独独没有赏给娘娘,只怕心里对娘娘很不满了。娘娘这个时候再碰上去,会不会……”

“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我不会那么傻主动去找太后受排揎的。”

李嫔翘了一边嘴角,“太后跟前有个人,就是学堂里给六王爷七王爷他们上课的季先生,想必你是知道的。”

燕儿一愣,“奴婢听说过,据说是个极其有才华的俊美男子,深得太后信赖。奴婢还听人说,当年京中盛传太后喜欢着青衣的男子,其实都是为了季先生,季先生就很是爱着青衣。”

李嫔笑道:“这么说,如果搞定了季先生,那说服太后就不在话下了。”

……

季玉深这些日子时常往园外去,似乎还是去那个藏在烟柳巷的歌舞坊。

听说那个歌舞坊现在已经对外营业了,因为苏幼仪很少看歌舞,觉得那些歌舞伎白养着有些浪费,干脆就让季玉深对外营业。

在季玉深的管理下,生意兴隆自不必说。

苏幼仪这些日子时常趁夜来风凉的时候在湖边散步,今夜却不见季玉深,“季先生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早就回来了。”

霞儿笑道:“季先生准备东西去了,说是一会儿要给太后惊喜,太后等着便是!”

看霞儿那一脸笑意,苏幼仪便知季玉深一定又出了什么新花样。

他的花样总是多的。

苏幼仪放慢了脚步,忍不住笑道:“他的心思多,你们几个也学得快,总帮他瞒着我,若以后出了什么大事你们也这样瞒着我不成?”

“有季先生在,能出什么大事?季先生待太后好着呢。”

霞儿道:“何况这都是好事,若是坏事,我们自然禀告太后的,还请太后放一百二十个心!”

她身边这些宫人都是懂分寸的,苏幼仪不过和他们开个玩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走了没一会儿,苏幼仪也有些累了,霞儿搀着她,烟儿道:“太后,咱们就到前面那个亭子里歇歇,喝口茶再走吧?”

“也好。”

苏幼仪朝凉亭那处走去。

方坐定,忽听见远处乐声响起,呜呜咽咽,在月色中显得格外清幽。

乐声传过宽阔的湖面,引得水面波纹震荡,经过水波的乐声也显得格外清越悠扬,伴着夏日晚风让人心情格外舒畅。

苏幼仪举目四望,试图找到乐声的来处,忽看到湖面不远处有曼妙的身影在月光下翩然,而后那身影越来越多,随着乐声的节奏扭转律动起来。

苏幼仪眼前一亮,目不转睛。

那是一群月下跳舞的美人,隔着湖面,只能看到月色下她们的身影,看不清衣着和面容,像是一幅最上等的剪影画。

苏幼仪微微翘起嘴角。

想必这就是季玉深所谓的惊喜了。

霞儿和烟儿等人在旁都看呆了,她们从未见过这么美的舞蹈,“这一定是季先生安排的吧?实在太美了,太后,您快看啊!”

“看着呢。”

苏幼仪淡淡一笑,环顾四周,试图找到季玉深,忽见一艘小船从湖面驶来,船上只挂着一盏黯淡的灯笼,船头立着一个翩翩公子。

不是季玉深又是谁?

他自船上下来,一身青衫在月下格外美好,“还喜欢吗?”

“什么?”

苏幼仪明知故问,目光只落在他身上。

季玉深一下子便会意了,只笑道:“远处的歌舞,近处的我,你还喜欢吗?”

霞儿和烟儿听见这话,羞得各自低下头去,好像季玉深的情话是说给她二人听的似的。

正主苏幼仪反倒没那么羞涩,她在季玉深身边那么久,已经听出一些免疫力来了,“那么说……还是更喜欢远处的歌舞些。”

“哦……”

季玉深对月顾影,一副自怜的口吻,“想是我在你跟前待得太久,你已经习惯了,便不觉得新鲜了。喜新厌旧什么的,唉,人之常情。”

“你还没完了是吧?”

苏幼仪白他一眼,便知他是故意拿话激自己,伸手在他身上乱戳,烟儿和霞儿等都知趣得退到远处。

他两个玩累了,便随意在湖边的草地坐下,并排着看远处的歌舞。

余音袅袅,分外清幽。

“从前总觉得歌舞吵闹,没想到还能有这样清幽的方式。若是爱看热闹的就在湖的那一边看,或许也不错。”

苏幼仪说着,忽听见季玉深笑了笑,“在那边就没这么好看了。这段舞是我让她们特意为你排练的,名为剪影舞,如此远远看去的剪影是最好看的。若是凑近了,反而不如寻常歌舞好看。”

“你的脑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哪来那么多奇思妙想……”

两人坐在草地上边看边聊天,草丛里的蝈蝈时不时鸣叫几声,混在悠扬的乐声中格外悦耳。

远远的,风竹响动。

苏幼仪二人完全没料到,有人影在风竹之后渐渐隐去……

燕儿道:“娘娘,要不是亲眼瞧见,真想不到太后和季先生那样好呢,像小夫妻似的。”

“呵,是啊。”

李嫔冷冷一笑,“太后比咱们想象的更加信任季先生,若我能收服季先生,让他替我说服太后还不是轻而易举吗?”

燕儿道:“可是季先生如此身份地位,只怕太后赏赐的珍奇宝贝多不胜数,咱们要拿什么来收服他呢?”

“这个我自有办法。”

李嫔胸有成竹。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仁义之心

“皇后娘娘。”

旦儿从殿外走进去,朝着周皇后摇摇头,“奴婢打探过了,李嫔并没有去找太后,也没有去找皇上。”

“她真的没有去找太后?”

周皇后颇为惊讶。

自从那日她拒绝李嫔的要求,李嫔离开之后,周皇后便命人悄悄打探她是否又去向太后求情。

李嫔应该不会蠢到去向皇上求情,这件事本就是皇上力主要惩罚她的,那么她唯一的选择,就是去向太后求情。

可旦儿的消息说李嫔并没有去找太后,这就奇怪了,按照周皇后对她的了解,李嫔是个不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她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正说着话,忽听见外头小宫女进来禀告,“皇后娘娘,敏贵人来了。”

“哦,请进来吧。”

周皇后差点忘了,今日她还约了和嫔和敏贵人等人,要一起去学堂听季玉深上课。

等人进来,见只有敏贵人一个,周皇后不禁纳罕,“和嫔怎么没来,就你一个?”

敏贵人上前福身行礼,这才道:“我去和嫔姐姐宫里找她,原本正要出门,小公主忽然闹了起来,奶娘怎么哄都哄不好。和嫔姐姐亲自抱了才好,小公主恋着母亲,怕是一时半会儿哄不好,所以我就先过来了。”

周皇后听罢一笑,有些揶揄之意,“我看不单是小公主的原因,和嫔自己也怯了不愿意去吧?她本就是不喜欢读书的。倒是你难得,一个外族人都如此好学,比许多宫中嫔妃都强。”

敏贵人有些不好意思,“俗话说笨鸟先飞,臣妾比不得皇后娘娘文采风流,多学学总是好事。皇后娘娘是去学如何上课的,臣妾是去听课的,说不准他日臣妾还能有幸听娘娘上课呢。”

“我可不敢当。”

两人坐着喝了一盏茶,见和嫔还是没来,便不再等候,两人一道朝学堂走去。

今日季玉深给学生们讲的是《过秦论》,周皇后也没想到季玉深讲的是这么复杂的古文,不过她听着还好,不觉得吃力。

敏贵人就差多了,她的水平能听懂一般的文章,像这种政治性的又复杂的文章,她很难听懂。

“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季玉深讲到这一句的时候,周皇后的眸子亮了亮,敏贵人却再也忍不住了,她揉了揉额头,小声朝周皇后道:“皇后娘娘,这句臣妾有些不明白……”

听得学堂里头下课休息了,周皇后笑道:“你等一下,等季先生来了你有什么不懂的亲自问他,这样听得更明白些。”

敏贵人先前和季玉深没什么接触,周皇后倒是和季玉深接触过很多次了,他们之间有半师之谊。

故而敏贵人有些不好意思,“真的可以吗?只怕臣妾鄙陋,惹得季先生笑话。”

“季先生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周皇后微微摇头,口气中带着几分正经。

敏贵人深信周皇后,不多时果然见季玉深从学堂里走了过来,朝她二人拱手,“皇后娘娘,敏贵人,对今日的课,不知二位可有斧正?”

季玉深说话总是这样彬彬有礼又谦和大度,明明她二人是来学习的,他每次都十分尊重地请她们提意见。

周皇后看了敏贵人一眼,带着些鼓励的意思。

敏贵人这才鼓起勇气,“季先生,我有一句听得不太明白,想再问问先生,不知先生可否赐教?”

“但说无妨,大家一起讨论便是。”

季玉深笑得和煦,敏贵人叫他那张俊朗温雅的脸惊艳着,忙低下头去看书,“就是这句,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这话的意思是,治理国家靠的是仁义,就像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样吗?”

“不,还是不一样的。”

季玉深笑道:“帝王之道,术为其一,仁义为其二。或者说,仁义本身就是帝王之术的一个部分。光有仁义没有手段,只能逆来顺受。光有手段没有仁义,就算国家再富强,百姓也终究会离心。”

敏贵人顿了顿,“那先生为什么说,仁义也是帝王之术的一部分?”

季玉深看了她一眼,不知这话该不该对一个后宫嫔妃说,可想到众人只是在探讨文章而非国政,他便心中释然了。

“这话,二位听听便过去了,不必放在心上。”

季玉深笑了笑,“比如一位帝王,本身心中没有仁义,他却要装出对百姓仁义,二位觉得如此好不好呢?”

“装的自然是假的,是不好的。”

敏贵人几乎脱口而出,周皇后却欲言又止,似乎和敏贵人有不同的看法。

季玉深问她,“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周皇后思考片刻,“我倒觉得,肯装总比连装都不装要好。一个帝王心中本无仁义,却为了装作仁义对百姓广施恩泽,对朝臣宽和仁慈,这不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吗?自然,如果他本身就是仁义的,那就更好了。”

季玉深笑着点点头,“皇后娘娘的话颇有道理。不过,如何判断一个假装仁义的帝王到底是否真的仁义呢?如果他装一辈子,那假的不也成了真的,不就是真的仁义么?”

周皇后和敏贵人叫他问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季玉深笑着摇摇头,“帝王之术出于聪慧,仁义出于本心。一个帝王本心就是仁义的那自然是好事,若不是,只要他足够聪明,便会装出仁义的模样来统治四海。如此,百姓照样能得到福祉。”

季玉深抬起头来,看向她二人,“比起什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更相信仁义之心和帝王之术并重。”

周皇后愣愣地想着季玉深的话,仿佛醍醐灌顶。

而敏贵人震撼于季玉深这一番言论,不禁想到了准格尔,想到了她自己的部族。

若从仁义这一点来说,准格尔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因为他们只是为了扩张,为了功绩,而对边境百姓毫无仁义之心……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知己

敏贵人跟着周皇后去听了一日的课,回来便完全改了之前的想法,对季玉深赞不绝口。

“怪不得皇后娘娘对季先生如此尊敬,原来季先生真的如此博学,叫人佩服。”

敏贵人已不知道在周皇后耳边说了多少次了,周皇后哭笑不得,“你既如此好学,是件好事。他日我去向季先生求教的时候时时带着你就是,你觉得呢?”

“那要多谢皇后娘娘了。”

敏贵人的笑容由衷欢喜,周皇后这才发觉,敏贵人的性情又慢慢恢复到刚入宫时开朗的模样了,不得不说这是件好事。

周皇后颇为欣慰,看来到御园之后又是骑马射箭又是学文论赋的,确实让敏贵人高兴了许多。

不仅是敏贵人,其他的嫔妃也是如此除了李嫔。

与此同时,李嫔正冒着暑气出门,往湖边并不起眼的一处轩馆走去。

那处轩馆平日是空着的,前两日因为召歌舞伎进园子为太后表演,暂时让那些歌舞伎住着,以便太后再次宣召。

此刻还能听到那边传来隐约的乐声,似乎是歌舞伎们正在排练。

燕儿扶着李嫔的手往前走,小声提醒,“娘娘,前头就是那些歌舞伎住的地方了,娘娘还要过去吗?”

“我不过去。”

李嫔笑了笑,“我是因为参与不到众嫔妃骑马射箭的活动中去,所以只好在湖边走走散散心,不经意就走到了歌舞伎住的地方,明白了吗?”

燕儿弱弱地点头,“奴婢明白。”

今日那些太妃和嫔妃们又去树林里头骑马射箭了,园子里看着空荡荡的,沿着湖边走来也没什么人。

慢慢走到歌舞伎住的轩馆外头,李嫔竖起耳朵一听,听见的是一段小曲儿,“秋暮。乱洒衰荷,颗颗真珠雨。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池上凭阑愁无侣。奈此个、单栖情绪。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

唱腔哀怨婉转,还带着些暧昧气息。

李嫔笑了笑,“这是柳永的秋暮,其中最好的一句就是雨过月华生,冷彻鸳鸯浦。可惜这句里头的哀怨婉转没唱出来,倒是最后一句唱得太过哀怨,有些怨而无收了。”

她们主仆两个站在门外说话,早有人听见了,走过来一看,见是个打扮华丽的妇人带着宫女,有些惊讶。

燕儿上前一步道:“这是李嫔娘娘。”

住在这里的都是歌舞伎,没想到会有贵人到访,老仆连忙行礼,“见过李嫔娘娘,不知李嫔娘娘前来有何要事?”

“没什么,本宫不过闲逛经过,听见歌声动人所以来看看罢了。”

那老仆连忙让开身去,“娘娘大驾光临,我们受宠若惊,请娘娘里头请。”

这些歌舞伎平时都在外头,对御园里的事情了解不多,自然也不知道嫔妃们哪个得宠哪个不得宠的。

他们只知道李嫔是个娘娘,名头听起来唬人,所以不敢怠慢。

李嫔在这里享受到难得的尊重,又因为带着目的而来,便十分热情主动地和那些歌姬解析词曲中的意义,教她们如何才能唱得更加动人。

歌姬们的歌喉自然是好的,却因没读过书不懂得词中意思而难免唱不出情意来,有李嫔的指点便好了许多。

李嫔正在指点她们,忽听见燕儿轻咳了一声,她回过头去,只看到一身青衫的男子站在后头。

是季玉深。

她果真把季玉深等来了。

……

临水的水榭摆着一张简单的木桌,并三四把椅子,季玉深请李嫔坐了,自己亲手为她倒茶。

“李嫔娘娘今日怎么会过来,真是稀客。”

季玉深倒了一盏茶,轻轻推到她跟前,又给自己倒了一盏。

在这个过程中,李嫔一直悄悄打量着季玉深,看他一举手一投足贵气天成,丝毫不像一个男宠。

倒像是一位朝中的青年才俊,还是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的那种。

“不过是闲来散步到此,还请季先生不怪本宫唐突。”

“不会。”

季玉深淡淡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以他对李嫔此人的风闻了解,李嫔心高气傲,连出身较低的那些嫔妃她都不屑往来,怎么肯跟这些卑微的歌舞伎往来?

若说李嫔没有别的目的,谁信?

季玉深心中了然,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反正李嫔终究会忍不住说的。

他不问,李嫔果然着急了。

她端起茶盏,试探地开口,“季先生为了太后亲自在此操练,着实用心良苦,想必太后一定很感动。”

“区区小事,何来感动之说。”

季玉深轻抿了一口茶,面上云淡风清。

李嫔却道:“小事?并非先生所谓的小事吧。那夜我听见园中有歌舞表演的声音,也出来走了走,见那舞蹈十分独特,是从湖的这一岸往对岸看去的剪影,瞧着婀娜多姿,仿佛树丛中幻化出来的精怪似的。”

“因太后和季先生在湖边观看,我便没有靠近,反而到了表演的那一岸去看。这才发现这舞蹈真正的精妙之处,原来她们的动作完全是为了剪影服务的,近看反而并不好看。如此和常理完全违背的舞蹈,先生调交起来一定费了很多心思。”

季玉深微微眯起眼来,似乎这才正眼打量了李嫔一眼。

李嫔成竹在胸,任她打量。

她猜想,此刻的季玉深一定对她又惊讶又有些敬佩,甚至深有遇到知己之感。

因为他一心讨好的太后未必看得出这舞蹈的精妙,只当做是他百般花样之中普通的一样罢了,未必能解他良苦用心。

而自己可以。

对季玉深这样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人,被理解才是最动心的感受,这一点上李嫔有足够的自信能做他的知己。

季玉深果然点点头,“李嫔娘娘高见,只怕满园中也没几个人能有娘娘这样的见识。在下以茶代酒,敬娘娘一杯。”

“请。”

李嫔端起茶盏,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这让她十分满意。

而季玉深用宽袖掩面抿茶,阴影之下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扬眉吐气

李嫔自以为赢得了季玉深的青睐,说话便直率了起来。

她放下茶盏,朝季玉深道:“季先生在这园中,虽没有个正经的官职和位分,却生活得体面尊贵,实在令人羡慕。不像我……唉。”

李嫔一脸惆怅,就等着季玉深开口垂问。

季玉深不负所望道:“李嫔娘娘身为嫔位,难道还有什么烦恼之事吗?”

“嫔位?嫔位又如何?”

李嫔将自己的惆怅一股脑告诉季玉深,“我虽身居高位,可不受皇上宠爱,后宫嫔妃也不与我交好,最重要的是……太后也不待见我。如今我受圣旨约束不能和众嫔妃一起去骑马射箭,每日只能形单影只地当初闲晃,实在惆怅。”

季玉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李嫔见仿佛能说动他似的,连忙起身朝他福了福,季玉深立刻站起,“李嫔娘娘这是做什么?”

“我有一事想求季先生,还请季先生成全!”

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季玉深笑了笑,“李嫔娘娘有何事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帮李嫔娘娘。”

……

半个时辰后,李嫔离开了歌舞伎们住的轩馆。

和来时略带哀戚的面容不同,她离开时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仿佛刚刚打了一场胜仗。

季玉深负手而立,站在水榭边上目送她离开的背影,嘴角微翘。

能想到来找他,李嫔也算聪明了,只可惜她把季玉深想得太愚蠢,太轻易相信旁人。

季玉深不禁摇摇头。

要是李嫔不把自己的野心都写在脸上,能和周皇后等面上交好,那么也许周皇后会带她来听自己上课,她就会对自己多一些了解

就不会想出这么愚蠢的主意了。

……

李嫔带着燕儿回长春仙馆,燕儿忽然低声朝李嫔道:“娘娘,您和季先生这算是谈好条件了吗?”

“自然。”

李嫔笑得胸有成竹,“但凡有学之士都在意自己的文才受到承认,受人敬仰,得到人的尊重。我故意吹捧他,让他将我引以为知己,这样谈起价码来便方便多了。”

李嫔笑了笑,笑意中有些轻蔑的意思,“不过这个季先生比我想象的更容易说服,我想他不是完全不缺钱的,否则他为何要在外头劳心劳力经营歌舞坊呢?无非是为了挣钱。我许诺给他一千两,他就答应帮我劝服太后了。”

燕儿点点头,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娘娘,那这个东西或许也能让您给季先生做人情呢!”

“这是什么?”

李嫔朝她手里看去,是一方白底绣竹枝的的手帕,看起来平淡无奇。

燕儿道:“这是我方才在水榭那边捡的,娘娘瞧这上头淡青色的竹叶,一看就是季先生的东西。季先生是最喜欢青色的,若娘娘下回能把这个一并还给他,一定能增添季先生对娘娘的善意。”

李嫔细看了看,那上头翠竹修长,颜色淡青,确实一看就像季玉深的东西。

她也没在意,只朝燕儿道:“你把这个东西收好,下次有机会就拿去还给季先生好了,等这件事办妥之后。”

“是。”

燕儿将手帕小心折好,收进袖中。

两人经过长春仙馆院中时,却见偏殿门窗开着,敏贵人的脸从窗子里露出来,只听见她正在吟诵文章。

李嫔听了两句便听出来了,那是贾谊的过秦论。

“敏贵人好兴致,连过秦论这样讲究帝王之道的文章也有兴趣。”

李嫔的声音骤然响起,吓了敏贵人一跳,她将书放下,这才看到李嫔和燕儿站在院子当中。

李嫔嘲讽一笑,“不过敏贵人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只是皇上的妾妃,后宫是不得干政的,你读这样的文章也不怕惹人笑话?只怕连皇后娘娘都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学***之道,敏贵人倒是在这里张扬起来。”

敏贵人觉得今日的李嫔有些奇怪,似乎格外得意似的,明明她这些日子安分了不少,怎么今日又惹事了?

她淡淡回应,“我读的只是文章,只是觉得这文章辞藻修辞用得好,并不知道李嫔娘娘说的什么帝王之道。更何况便是学***之道的文章又如何?我只是读书,并未干政,有何不可?皇上和皇后娘娘历来是鼓励后宫读书的,也从未说过不许读这类文章,李嫔娘娘又何来这么多意见?”

李嫔冷哼一声,倒也没生气,“敏贵人多心了,本宫不过好心提醒你一句。这书读了是要用得上的,你既用不上又浪费心思读,我是出于好意才提醒你,你不领情就罢了。”

说罢便朝正殿走去。

敏贵人在身后回应道:“多谢李嫔娘娘好意提醒,用得上用不上,那是我自己的事。”

正往正殿走去的李嫔,忽然回头看她,“敏贵人,说话可要当心些。你想怎么用上?是想成为皇后之后用上,还是想给你们准格尔老家用上?”

提到准格尔,敏贵人心中咯噔一声,她飞快在脑中搜寻,想着如何才能堵住李嫔的话,好半天她才道:“李嫔娘娘误会了,我是说,若将来我有一儿半女,教导孩子的时候便可以用上,如此而已。”

李嫔听了更加好笑,“敏贵人也真不害臊,这才入宫多久就想孩子的事了?等你有了再说嘴也不迟!”

说罢进了正殿,敏贵人连还口的余地都没有。

她身边的宫女却夸赞她,“贵人方才那句话接得真好,奴婢都替您捏一把汗呢。若那句话回答得不好,只怕李嫔娘娘给您安一个谋反的罪名,您都没嘴辩驳去。李嫔这心也太恶毒了,怎么能这样说贵人呢?”

“算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

敏贵人淡淡道:“去把窗子合上吧,免得惹是非。”

“哎。”

宫女去关窗,敏贵人忽道:“对了,你绝不觉得今日李嫔有些奇怪?她闷闷不乐了好些日子,今日好像扬眉吐气似的格外得意,难道皇上撤销对她的惩罚旨意了?”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真像李贤妃

正殿之中,李嫔还在为敏贵人的话感到又气又好笑。

无子是李嫔的心病。

虽然她进宫的时间也不算长,且她还很年轻,可眼看着同期进宫的周皇后和和嫔都有了孩子,李嫔不着急才怪。

故而听见敏贵人也觊觎着想生龙胎,李嫔便觉得十分刺耳,“就凭她?她一个外族女子,皇上怎么可能让她怀上龙胎?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能进宫就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竟然还奢望怀上龙胎?难不成她还指望凭着龙胎上位,就像和嫔一样吗?”

“娘娘别生气。”

燕儿端了凉茶过来,细声道:“奴婢听说,敏贵人前几日跟着周皇后去学堂听季先生上课,这些日子便重新捡起了读书的兴趣,每日都在窗下读书呢。连她先前最喜欢的骑马射箭,现在也少去了,倒是爱起了读书。”

“什么?”

李嫔听见季玉深的名字,顿时有了危机感,“她跟着周皇后去听季先生上课?难不成,她也想通过讨好季先生,进而讨好太后吗?”

“应该不会吧……”

燕儿皱了皱眉,“不过奴婢听说,这篇什么过秦论,就是前几日季先生在学堂里教的。自从季先生教完之后,敏贵人就时常在屋里念,好像很喜欢这篇文章。”

“哼,她懂什么?”

李嫔想了想,又放松了下来,“就算她能通过假装好读书来讨好季先生,也不如真金白银的分量。放心吧,季玉深是个聪明人,他会知道该站哪边的。”

……

“季先生,您替我向太后求情了不曾?”

一连过了三四日都没有动静,李嫔觉得不对劲,又想办法找到了季玉深。

她的一千两银子可是早就送去给季玉深了,若季玉深拿了银子不帮她办事,那她可怎么办?

此时此刻,轩馆中的歌舞伎陆陆续续撤走了,回到她们在烟花巷里的歌舞坊去。

这里只剩下两个做最后打扫清理工作的老仆,十分清静。

季玉深仍然坐在水榭旁,笑意温润,“我确实向太后求情了,不过……我也把你给了我一千两银子的事告诉太后了。”

“你!”

李嫔瞬间面上变色,忽见霞儿带着一群宫人走了进来,一脸肃然,“奉太后之命,李嫔大不敬,着遣送回宫中,待日后皇上处置。”

李嫔面色苍白,她咬牙瞪着季玉深,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步出了错。

那日季玉深明明一副将她引为知己的模样,她才敢把自己的盘算完全告诉他,可一转眼季玉深就出卖了自己!

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李嫔忙朝霞儿道:“霞儿姑姑,我是冤枉的,你让我见太后一面,让我当面跟她说清楚好不好?我只是给了季先生一些好处求他帮我向太后求个情,怎么会是大不敬呢?”

霞儿冷冷道:“连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人你都敢收买,还有什么事你不敢的?太后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所以容不得你,让你立刻回宫去,别在这里碍眼。”

任凭李嫔如何说,霞儿都毫不动容。

太后连见都不肯见她就要打发她走,李嫔没想到自己会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那,那至少让我拜别皇上,再拜别皇后娘娘啊!”

霞儿皱起眉头,“皇上和皇后都知道此事了,他们不愿意见你。不过皇后娘娘特别开恩,允许你回长春仙馆交代吩咐好再回宫。等你回宫之后,你的箱笼物品也会跟着被送回去。”

李嫔无力地瘫倒在地。

早知道如此会触怒太后,她就不该轻信季玉深……

李嫔几乎是被押着回了长春仙馆,一路所见之人都议论纷纷。

长春仙馆中倒是安静,因为敏贵人去碧桐书院看小公主了,李嫔得以保存最后的颜面,她进殿同自己的宫女嘱咐了几句,便带着燕儿跟着霞儿离开。

燕儿身为李嫔身边的大宫女,也去和众宫人们嘱咐了几句,随即主仆两个被迅速带出御园。

等敏贵人回到长春仙馆的时候,李嫔的箱笼都被搬尽了。

“这是怎么回事?”

敏贵人不由诧异,宫女这才从偏殿中出来,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敏贵人,“……说是对太后大不敬呢,幸好贵人当时不在,可吓人了。李嫔娘娘只来得及进去同自己的宫人吩咐了几句,就被太后跟前的霞儿姑姑带走了,据说是一乘马车送回了宫里。”

“大家都在御园避暑,就她一个被送回宫里去,这日子想必更加不好过。”

敏贵人听着宫女们的议论,若有所思,半晌才道:“你们去打听打听,看李嫔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前几日我便见她得意洋洋的,今日忽然犯了事,实在奇怪。”

“是。”

宫女们都出去打听消息,敏贵人不知所以,便没有再想这事,而是回到书案前想看看书。

忽见自己平日看的书上放了一方眼生的帕子,书案边的窗子没关,也不知是有人从窗外把帕子放进来的,还是宫女把这帕子落在这里的。

人都被她遣出去打听消息了,她一时无人可问,只好过去拾起帕子。

只见那帕子上绣着杆杆翠绿青竹,淡青的色泽显得文雅温润,敏贵人愣了愣,总觉得这淡青色的竹子很容易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季玉深。

这怎么可能?

外男的东西是不可能到嫔妃们住的院子来的,一定是哪个宫女弄丢了。

敏贵人笑了笑,随意将那帕子搁在桌角,与此同时,御园里已因李嫔被遣送回宫的消息闹翻了,人人议论纷纷。

敏贵人派出去的宫女细细一听,却听那些人议论的并不是李嫔为何被遣送回去,而是在说

“想当年先帝的李贤妃也是在御园里好好的,就被遣送回宫里去了,然后就在宫里神秘暴毙了!李嫔可真像当年的李贤妃啊!”

敏贵人的宫女连忙凑进去,“不过李嫔到底为什么被遣送回宫,她如何对太后大不敬了呢?”

“听说是因为贿赂太后身边的亲近人……”

第一千零五十章 李嫔的密信

李嫔迅速被送回宫中去,元治却没有解气。

他坚持要严惩李嫔,周皇后却一直为李嫔求情,最后元治只好把决定权交给苏幼仪,毕竟这件事和苏幼仪关联最大。

苏幼仪只定了把李嫔送回宫去,至于到底是要降位或是要打入冷宫,还得看元治的主意。

“皇上消消气。”

周皇后亲手奉了一杯茶给他,“惩罚李嫔事小,要紧的是不能让李嫔的事坏了皇上的声誉,还有母后的清誉。”

“朕不在乎什么声誉,就算让人觉得朕对后宫嫔妃寡恩鲜德又如何?至于太后……”

元治微微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可以不在乎外人对他的评价,但他不能不在乎苏幼仪的清誉。

周皇后见他想明白了,便柔声劝慰,“皇上若实在不愿意见李嫔,大不了冷落着她就是。或者等这个风头过了再寻个由头处置她,犯不着现在处置惹人猜疑。臣妾已经同宫人们吩咐了,是因为宫里有些事务无人监管不成,所以我请李嫔回宫替我监管着,皇上觉得如此可好?”

元治点点头,甚是欣慰,“还是你想得周全。李嫔的胆子也太大了,手爪都伸到了母后身边。她这样做不仅显示了她自己的愚蠢,也是丢朕的脸。朕不想要这样的嫔妃,等后宫之后,你随便找个由头处置了她吧。”

“臣妾明白了。”

周皇后宽慰着他,“今年才收的雨前龙井,皇上喝一盏消消气才是。”

……

元治在周皇后那里歇了一会儿,气渐渐消了。

瞥见周皇后放在榻上的两本书,不禁拿起来翻了翻,“皇后近来在读什么书?听说你这些日子还时常去学堂,有时候是听课,有时候是上课。”

“是啊。”

周皇后笑道:“说到这个还有好笑的。知道臣妾常往学堂里去,和嫔她们也很向往,都闹着要跟臣妾一起去。臣妾便带她们去听课,谁知真正坚持下来的也只有敏贵人一个而已。和嫔自己不耐烦听,倒总是推说是小公主粘人离不开她。”

元治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和嫔那性子你还不了解么?她就不是块读书的料。至于敏贵人,她虽是异族人,可读书好学的上进心倒是值得称赞。”

“臣妾也是这么说。”

周皇后道:“敏贵人时常同臣妾一道去听课,读书或遇到难解之处时便来问臣妾,或是去学堂的时候趁便问季先生。臣妾每每瞧着她都很感激皇上和母后,要不是皇上和母后好学、重学,加上对后宫嫔妃宽和,我们就算再乐意读书也没处问去。”

元治听她这么说,越发欣慰起来。

周皇后果真是个识大体明理的人,她享受着古往作为后妃享受不到的读书或是骑射的权力,却丝毫没有自大,反而心怀感恩。

他不禁搂着周皇后道:“现在想想,母后为朕挑选的皇后和嫔妃,个个都是好的。便是李嫔一个朕不喜欢,也不至于太出了格。母后目光如炬,朕也应该心怀感恩才是。”

……

用过午膳,元治从杏花春馆出来,准备回正殿去批折子。

还没走到,忽见前头竹林子里钻出一个小宫女,跪在路上连连磕头,“皇上,奴婢有密信要交给皇上,请皇上看一眼!”

“大胆!”

元治坐在撵轿上,小纪子上前一步大声呵斥,“你不要命了吗?竟敢拦皇上的御驾?”

“皇上!”

那小宫女怯弱瑟缩,声音都喊破了,她颤抖着高高举起一封信,“求皇上看一眼,奴婢有要事要告发,求皇上一定要看一眼!”

元治瞧这小宫女胆小的模样,实在不像会拦轿告发的样子,不禁起疑。

他沉声道:“你是哪里伺候的宫女?”

“回皇上,奴婢是长春仙馆伺候的!”

长春仙馆?

这么说来,她不是李嫔的人,就是敏贵人的人。

元治微微眯起眼睛,朝小纪子使了个眼色,小纪子顿时会意,“来人,将这个宫女带回去慢慢审问!”

竹林边小道上发生的这一幕,很快归于平静。

御园中并没有旁人注意到此事,那个小宫女被带回正殿,瑟缩地跪在地上。

小纪子从她手里接了密信,仔细检查过后确认没有下毒,这才拆开来交给元治。

元治一看,瞬间皱起眉头。

他看向下首跪的小宫女,目光不善,“你说你是在长春仙馆伺候的,那你伺候的是李嫔还是敏贵人?”

“奴婢是伺候李嫔娘娘的,这封密信就是李嫔娘娘让奴婢交给皇上的!李嫔娘娘说她自知有罪,愿以此戴罪立功!”

小纪子在旁听着,也皱起眉头来。

这密信里写的是什么,李嫔竟然说要靠着这个戴罪立功?

他有心想看看,可元治并没有想把那封信给人看的意思,反而揉起来丢在桌上。

他冷哼一声,“李嫔让你交给朕?她想戴罪立功,还是想借机拖人下水?这信上的东西到底是否真实?”

话到最后,口气不禁重了几分。

小纪子有些诧异,他明显感觉到元治生气了,却不知道他是为何而生气。

这让小纪子十分着急。

那小宫女惊恐地五体投地,“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奴婢只是替李嫔娘娘送信,那信里是什么内容奴婢都不知道!只是娘娘告诉过奴婢,那是天大的要紧事!”

“呵。”

元治冷哼一声,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

如果李嫔是自知自己没有前途了,所以想拖人下水或是想戴罪立功,那倒罢了。

若她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罪过得到抵偿所以构陷旁人,那他就再也容不下她了……

元治思虑片刻,朝小纪子道:“把她给朕押到密室去,没有朕的旨意不许放她出来,也不许她和任何人说话。至于你”

“你亲自到皇后那里去一趟,朕有要事让你给皇后传话。”

小纪子忙躬身行礼,“皇上请说。”

元治却神秘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搜查寝殿

从正殿往杏花春馆赶去,小纪子魂不守舍。

他心里揣着大事,没心思看脚下,差点一个趔趄被石头绊倒,幸好边上的小太监看见了扶他一把。

“纪公公,您怎么了?皇上跟您说了什么,您这么魂不守舍的?”

“去,不该问的别多问。”

小纪子面色阴沉,回想刚才元治说的话,他心里像有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

终于走到了杏花春馆,守门的宫人见着他回来都笑了,“纪公公怎么又来了?皇上才走,这又派纪公公做什么来?”

“我有要事要见皇后娘娘。”

小纪子没空和他们开玩笑,宫人们也察觉他格外严肃,不敢怠慢,连忙进去禀告周皇后。

亲眼见着小纪子那张阴沉的脸,周皇后也很惊讶,“纪公公,出什么事了?”

小纪子为难地左右看了看,周皇后会意,“你们都下去吧,旦儿留下伺候本宫就成了,把门都关上。”

“是。”

殿中的宫人都退了下去,小纪子一脸愁容,这才开口,“皇后娘娘,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

“方才奴才陪皇上回正殿,路上忽然被一个宫女拦住了,说是有什么密信交给皇上。那宫女自称是李嫔的人,说是李嫔要戴罪立功,向皇上揭发,揭发……”

小纪子脸色难堪,说不出口。

周皇后心道不妙,连忙问他,“揭发什么?”

小纪子无奈地闭了闭眼,“揭发敏贵人……对季先生有私情!”

“啊,这怎么可能?!”

周皇后大吃一惊,“敏贵人怎么会对季先生有私情?她统共也就这些日子跟着本宫去学堂才见过季先生两面,何来私情?李嫔可有什么凭证?若无凭无据,她这样构陷宫嫔实在不妥!”

“奴才也不敢相信,敏贵人瞧着不是这种歪门邪道的人!”

小纪子道:“可李嫔密信中说,敏贵人私藏了季先生的贴身之物。皇上也不相信,所以特意让奴才来告知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寻个由头去敏贵人那边搜查一番。这事到底是内宫的事,若皇上直接派人去搜查,敏贵人的颜面就保不住了!”

周皇后连连摇头,不敢相信。

贴身之物?

若果然搜出这样的东西来,那可是天大的事情……

她愣神片刻,稍稍定了定神,这才同小纪子道:“本宫明白了。纪公公,你先回去告诉皇上,说本宫即刻派人去长春仙馆搜查。请皇上先别着急,在证据确凿之前,敏贵人还是清白的。本宫相信,她不是这样的人。”

这段时日以来,骑马、射箭、读书,她和敏贵人相处甚欢,彼此也有了足够的了解。

她相信敏贵人的为人,绝不会做出如此不守妇道之事。

“哎,奴才这就去回话!”

小纪子也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不敢耽误周皇后的时间,忙忙行了礼退出去。

周皇后思量片刻,朝旦儿道:“旦儿,长春仙馆正殿那边,李嫔的东西搬得怎么样了?”

“回娘娘,都搬走了,干干净净的。”

旦儿道:“奴婢还特意去检查过一遍,没有落下任何东西,皇后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周皇后道:“既然都收拾干净了,你随本宫过去一趟,就说请敏贵人搬到正殿去住,也开阔些,你就带着宫人帮忙搬,明白了吗?”

旦儿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皇上让她搜查,大约周皇后觉得搜查起来会让敏贵人脸面难堪,所以想了这种法子,既保全敏贵人的脸面,又能查清楚敏贵人的东西。

旦儿点点头,“奴婢这就去叫人,陪着皇后娘娘一起去长春仙馆。”

……

周皇后忽然带着人莅临长春仙馆,敏贵人听见后忙出来迎接。

“请皇后娘娘安。”

敏贵人福身行礼,抬头一看,不免觉得周皇后今日带的人格外多,“皇后娘娘怎么忽然来了?若有什么事情,只让宫女来吩咐一声便是。”

周皇后朝她温和地笑了笑,旦儿上前一步回道:“敏贵人安。皇后娘娘说李嫔已经回宫了,长春仙馆的正殿空着也是空着,正好敏贵人的偏殿住得有些狭隘,所以让奴婢们过来替敏贵人搬家,搬到正殿起居也宽敞些。”

敏贵人愣了愣,她身边的宫女倒是欢喜起来。

“皇后娘娘真是体贴,这可是好事啊,正殿比咱们这个偏殿宽敞多了!”

“是啊,贵人,咱们赶紧搬吧?”

敏贵人却犹豫起来,“会不会不太好?虽是皇后娘娘好意,可臣妾只是区区贵人,住在长春仙馆的正殿未免逾矩了,臣妾不敢。”

“无妨。”

周皇后这才淡淡开口,“这是御园,不是在宫里,没有宫里那么多规矩。正殿空着也是白空着,你就搬过去吧。让旦儿他们帮着你们,现在就搬吧。”

话音刚落,旦儿就朝殿中走去,敏贵人的宫女们也欢欢喜喜地开始搬东西。

敏贵人看着眼前这一幕,总觉得有些古怪,“只是从偏殿搬到正殿,区区小事还要劳皇后娘娘亲自走一趟,臣妾实在惶恐。”

周皇后对上她的眼,看到她眼中的疑惑。

她只能别开视线,假装没看懂敏贵人的疑惑,“搬东西还需要些时间,敏贵人也不方便进屋去,不如就陪本宫在这里看看鱼,赏赏荷花吧?”

周皇后说着,已自顾自走到那个青花大缸旁边,上头的荷花开得极好,水里的游鱼也依然活泼,正在啄食水面的鱼饵碎屑。

见边上摆着鱼食盒,周皇后倒出一些在掌心,随手朝水缸里撒去。

一时间,水中游鱼都争着挤到水面上来,周皇后面上露出微笑,心里却焦急到十二分。

敏贵人殿中真的能搜出季玉深的贴身之物吗?

若果真搜出来,又能说明什么,是说明敏贵人爱慕季玉深,还是他们俩已有私情?

不,绝不会。

周皇后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真的搜出什么来,也顶多是敏贵人爱慕季玉深,他们俩不可能有私情。

她便不信季玉深,也要信太后看人的眼光。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竹子被他承包

“皇后娘娘!”

旦儿的声音忽然响起,显得有些尖锐。

周皇后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掌心的鱼食全都掉进了缸中。

敏贵人此刻正盯着她的手看。

她拍了拍手中的鱼食碎屑,假装不经意,便见旦儿匆匆从殿中走出来,手里还揣着什么要紧物件似的。

“皇后娘娘,您瞧。”

旦儿小心翼翼地将手展开,只见她手心里躺着一方寻常的丝帕,帕子上头绣着青色翠竹,迎风玉立,正如那位翩然温润的公子。

周皇后心里漏了一拍。

她当即抬起头,用三分严厉的目光看着敏贵人,“敏贵人,这是什么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见周皇后拿着的正是昨日莫名其妙出现在书案上的帕子,敏贵人完全不了解状况,“这是一方帕子,臣妾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昨儿回来它就出现在臣妾的书案上。皇后娘娘,这帕子有什么问题吗?”

周皇后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一时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

敏贵人被带到了正殿,身边不许带一个宫人。

长春仙馆的宫人都吓坏了,李嫔才出了事,还以为敏贵人因祸得福,没想到她也出事了。

正殿之中,看到那方绣着青竹的帕子,元治目光明灭,眼中的光芒含着杀气。

周皇后在旁看着心道不好,她悄悄招手指使旦儿附耳过来,如此这般说了两句,旦儿便默默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元治将那方帕子丢在桌上,“敏贵人,此物你如何解释?”

“皇上要臣妾解释什么?”

敏贵人从被带走到现在,周皇后什么都没和她说,只是问她这东西从哪里来。

如今皇上也什么都不说,直接要她解释。

她不明白,她有什么可解释的?

“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方帕子是李嫔被带走那日忽然出现在臣妾书桌上的,臣妾以为是哪个宫女落在那里,问了底下宫女都说不是她们的。可臣妾觉得这帕子好看,便留在了书房桌上,想着若是哪个宫女想起这东西是她的还能找回去。臣妾不明白,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问题,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周皇后听敏贵人言辞恳求,不像在说谎,心中当即信了几分。

元治听了这话不动声色,却问敏贵人,“照你的意思,这东西不是你的,你也不知出处?不知出处的东西你也收在书房,这话你觉得朕会信吗?”

倘若此物今日是在别的嫔妃处搜出来,元治都不会如此生气。

倘若是别的男子的物件,元治也不会如此生气。

偏是敏贵人,偏是季玉深。

一个是他宠爱的嫔妃,一个是他视之如师如父的长辈,这叫他如何接受?

敏贵人听了这话,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臣妾的确只是觉得这帕子好看,上头绣的翠竹雅致,所以才留在那里。是臣妾太不小心,想来这是什么要紧东西,是皇上丢的东西?”

敏贵人还是没搞清楚状况。

周皇后轻声叹了一口气。

元治定定地盯着敏贵人,若敏贵人是在说谎,那她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

“太后,出事了!”

霞儿匆匆从院中进去,见苏幼仪和季玉深正在看书,两人共看一本书,时不时因为谁看得快谁看得慢而斗嘴。

听见霞儿的话,两人同时抬起头。

“出什么事了?”

霞儿看了季玉深一眼,有些难以启齿,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苏幼仪笑起来,“什么事还不能当着季先生的面说?你伺候我多久了,难道不知道我什么事都不瞒他?”

霞儿无奈,只好硬着头皮道:“太后,这事真的不一样,真的!”

“没什么不一样的。”

苏幼仪懒懒道:“直接说吧。”

霞儿叹了一口气,只好说了实话,“方才旦儿匆匆过来禀告,说是敏贵人被皇上带走了。听说是李嫔留了一封密信让宫女交给皇上,举发敏贵人,举发她……”

霞儿实在说不出口,好一会儿才闭着眼睛道:“举发她和季先生有私情!”

“噗。”

苏幼仪正想喝茶,这下好了,一口茶水直接喷在书上。

季玉深一脸无奈,忙用帕子擦拭书上的茶水,“这可是前朝留下来的孤本,我费了许多心思才弄来的。”

他只顾擦书上的水渍,好像完全没听见霞儿说了什么似的。

霞儿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道:“旦儿还说,皇上让皇后娘娘搜查长春仙馆,查到的证据就是一方帕子,上头绣着翠色竹子,一看就是季先生的东西!”

苏幼仪不禁道:“就这个证据么?”

“对,就这个。”

霞儿老老实实地回话,苏幼仪翻了个白眼,“这算哪门子的证据?上头绣着竹子就是季先生的东西,难道全世界的竹子都被他季玉深承包了不成?”

霞儿愣了愣。

太后不先问季先生到底有没有和敏贵人私通,竟然还管竹子有没有被季先生承包,这是什么道理?

她傻傻地看着苏幼仪,又傻傻地看着季玉深,终于问出了最蠢的一句话,“太后,您怎么知道那不是季先生的东西?”

苏幼仪摸摸鼻子,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季玉深更是朝她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那个眼神就像在看傻子似的。

霞儿确实傻了,并且她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傻在哪里,反正太后和季先生都拿她当傻子看似的……

她正不知如何问,忽听见院外有脚步声响,而后听见了小纪子的声音。

“太后,好像是纪公公来了。”

“请进来吧。”

苏幼仪对此事并不在意,等小纪子进来见着苏幼仪,连忙躬身行礼,“奴才请太后安,季先生好。”

没想到这么巧,季玉深跟苏幼仪在一起,小纪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若说要带走季玉深,太后问他为什么,他该怎么回答?

难道说皇上怀疑敏贵人和季先生有私情?

太后非气死不可。

小纪子正盘算着如何开口,却听苏幼仪先开口道:“你是来带走季先生的吧?不用不好意思开口,让他跟你们去吧。”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谁的帕子

小纪子顿时松了一口气。

太后一向如此宽厚,真叫他佩服万分。

“多谢太后体恤奴才,多谢太后!”

苏幼仪看他一眼,想当年她刚进宫到元治身边做宫女时就认识小纪子了,哪里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他是怕带走了季玉深,她会生他的气,甚至生元治的气。

苏幼仪笑了笑,“你要带季先生走无妨,只是哀家提醒你一句,在罪证确凿之前,季先生始终是小王爷们的先生,不容怠慢。”

“这个自然,自然!”

小纪子连忙拍着胸脯保证,“皇上也是这个意思,只是请季先生过去问话,并没有别的意思。慢说没有证据了”

他看了季玉深一眼,又看向苏幼仪,笑得讨好,“就算证据确凿,皇上身为晚辈也要禀告太后一声才能处置,您说是不是?”

苏幼仪笑着点点头,季玉深从座中站起来,将那本沾了茶渍的书交给霞儿,“好生清理一番,等我回来要看到它干干净净的。”

“哎。”

霞儿应了一声,见季玉深自信满满的模样,哭笑不得。

看太后和季先生,一个不疑一个不慌,她在那里担心个什么劲?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太后不急宫女急了!

……

季玉深随小纪子到正殿去,只见上首帝后二人作者,敏贵人跪在地下。

见他进去,周皇后站了起来,季玉深忙拱手行礼,“皇上,皇后娘娘,敏贵人安。”

周皇后颔首致意,元治一点头,“季先生请坐,朕今日请先生来是有事要问……”

他本想说先生不必紧张,抬头一看季玉深那副淡然从容的模样,又把话咽了下去。

季玉深再度拱手行礼,而后在下首坐下。

元治道:“听闻敏贵人这些日子常随皇后去学堂听课,时常向先生请教问题,不知是否如此?”

“敏贵人勤奋好学,实属难得。”

季玉深实话实话,“每回她都听得很认真,还做了不少笔记。有时问我,有时问皇后娘娘,这一点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的。”

周皇后点点头。

元治又道:“那皇后不在的时候,敏贵人是否私下接触过季先生?”

季玉深略想了想,“有一二次,不过就算皇后娘娘不在,也有其他学生和学堂的宫人在,并没有只我二人相处的时候。”

元治顿了顿,这话和敏贵人方才说的一般无二。

看来季玉深和敏贵人之间并没有私情,也没有发生这种私情的条件,此次的事至多是敏贵人一厢情愿。

元治看着季玉深,忽然有些恍惚。

他记得他小的时候,季玉深好像就长这样,这么多年他并没有显得苍老,反而更加气度温润,一身青衣不知让御园中多少妙龄宫女侧目。

他和苏幼仪一样,好像永远不会老,永远像一对璧人。

他不禁笑着摇头,敏贵人是个美人不假,可要和苏幼仪相比还是差远了,更遑论苏幼仪身份尊贵,才情横溢,聪明绝顶……

季玉深就算是个傻子,也不可能舍苏幼仪而和敏贵人有何情谊。

“小纪子,还不快给季先生上茶?傻愣着做什么。”

元治话一出口,小纪子立刻领会了,“奴才一时糊涂了,皇上恕罪,季先生别见怪。”

说罢端了上好的雨前龙井上去,并两样精致的茶点。

季玉深心中有数,看来元治对他的疑心打消了,这才想起让人给他上茶。

他不怪元治,他的身份本就尴尬,如今又牵扯进一桩疑似后妃偷情的事故里,元治能待他如此客气已经很给面子了。

只是……

他看了跪在地上的敏贵人一眼,敏贵人自始至终抿唇不语,在他来之前她似乎就已经受尽诘问,心力交瘁了。

周皇后此时松了一口气,朝季玉深道:“季先生喝盏茶,不是什么大事,您别多心。”

她既是为和季玉深的半师之谊而宽慰他,也是为了苏幼仪,以免因为季玉深的事让苏幼仪和元治母子离心。

季玉深领会她这番苦心,不禁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还夹起一块茶点,“这点心是荷叶做的吧?配上雨前龙井正好,十分清香。”

周皇后笑着点点头。

元治的目光忽然落到桌上的丝帕,便顺手拎了起来,“季先生,这个东西你认识吗?”

小纪子上前,将那丝帕双手奉给季玉深,季玉深放下茶盏接过来细看,看到那丝帕上绣的青色翠竹之后,嘴角露出了玩味的笑意。

他将帕子还给小纪子,反问元治道:“皇上,您为何觉得我认识此物?”

元治微微蹙起眉头,“季先生的意思是,这个东西不是你的?”

季玉深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元治也越发狐疑起来,他看向跪在地上沉默不语的敏贵人,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季玉深忽然站了起来,朝着跪在地上的敏贵人道:“敏贵人,你也以为那帕子是我的吗?”

敏贵人低着头,很明显地摇了摇,声音低沉,“我已同皇上皇后解释了许多遍,那帕子是不知何人放在我书案上的,我以为是宫女的,从未想到过是季先生的。外男的东西,如何会到嫔妃的住处去?”

季玉深无奈地摇摇头,朝上拱手道:“皇上,请允许我请两位证人来,一位是太后身边专管针线活计的烟儿,一位是……小六或者小七。”

元治越发不解其意,可季玉深这样说了,他也不好拒绝,便朝小纪子使了个眼色,小纪子立刻去请人。

不多时烟儿就被请来了,而小六和小七两个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小纪子索性把他们一道请来了。

见着殿中景象诡异,小六和小七都很诧异。

季玉深道:“纪公公,麻烦您将方才那方丝帕交给六王爷和七王爷看看,丝帕是谁的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小纪子得到元治的首肯,这才将袖中的丝帕拿出来给他们看,烟儿在旁也看了一眼。

小六和小七很快便看出来了,“咦?这不是千越的帕子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她的赌局

“什么?”

元治登时站了起来,“你们说那是谁的帕子?”

“千越啊,我们在学堂里最好的朋友!”

小六道:“上回季先生请了歌舞班子来园子里表演,我们和千越去她们住的轩馆玩过一次,回来千越就说他的帕子丢了。若是旁的帕子就罢了,偏这个绣竹子的是他最喜欢的。”

“是啊。”

小七也道:“后来那些歌舞伎搬走了,他还回去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所以我们都记得这块帕子。怎么会在纪公公这里?拿去还给千越,他一定高兴坏了!”

李千越?

一个小小少年,也就比小六和小七大一二岁的模样,怎么可能和敏贵人有私?

元治忽然觉得自己糊涂得厉害。

季玉深看见他的神情,朝小六和小七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先别说话,又问烟儿道:“烟儿,你也看看这方帕子,看看是不是我的。”

烟儿没接帕子,只笑道:“方才奴婢看了,不是季先生的。季先生从去年开始,身上的一事一物也和太后似的,都是奴婢们经手做的。因为季先生总喜欢穿青色的衣裳,所以太后特意吩咐过,荷包香囊手帕之类的就不要用青色了,免得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绿的。”

她瞥了一眼那帕子,“别说这帕子上整根整根的竹子都是绿的了,便是平常先生的荷包上绿叶子多了点,太后见了还要说呢!”

她这样一说,众人这才发觉,季玉深身上除了衣裳,确实没什么东西是青色的。

是他们想当然了,看到这青色的竹子便联想到季玉深,总以为他爱穿青衣,一定也爱别的青色饰物。

周皇后哭笑不得,看了一眼跪的地上的敏贵人,忙道:“皇上,误会解开了,还是让敏贵人快点起来吧!这是怎么说的?”

不等元治开口,她已让宫女将敏贵人扶了起来。

元治张了张嘴,有些愧对敏贵人,无话可说。

“原来你们以为这是季先生的手帕啊!”

小七眉开眼笑道:“这也难怪,因为千越他……他最崇拜季先生了,季先生就像一杆青竹,所以千越也最喜欢这条帕子!”

好险好险,差点说漏了季玉深和李千越的父子身份。

元治顿了顿,旁人不知道,他却知道李千越出身的秘密。

如此想来,李千越作为一个不被自己父亲认可的孩子,出于对父亲的崇拜才用这样的一条手帕,怎么说都是合情合理的。

季玉深道:“小六,小七,烟儿,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先回去向太后回话吧,免得太后着急。”

小六和小七还不急着走,可见着皇兄皇嫂的神情颇为严肃,季先生也是如此,便乖乖听话离开了。

等他们走了,坐在玫瑰椅上的敏贵人忽然开口:“六王爷和七王爷说,这帕子是李小公子落在歌舞伎住的轩馆里的。可臣妾从未去过歌舞伎住的轩馆,臣妾的宫人也一样。这帕子怎么会出现在臣妾宫里的书案上?”

周皇后道:“此事是李嫔命宫女向皇上检举的,这个帕子一定和李嫔有关,她才敢公然造谣。只怕这帕子具体是如何到你书案上的,只有李嫔清楚了。”

“皇后娘娘。”

季玉深忽地微微一笑,“敏贵人没去过那些歌舞伎住的轩馆,但李嫔去过。”

“李嫔?”

元治轻呼出声,忽然明白了季玉深的意思。

李嫔先前意图收买季玉深在苏幼仪面前为她说话,曾多次去过歌舞伎们住的轩馆找季玉深,若是她在那里捡了这帕子回来栽赃给敏贵人,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

“娘娘,您就一点也不着急吗?”

长椿宫中一片冷冷清清,不过比起空荡荡的东西六宫,这里已经算最热闹的了。

燕儿站在边上给李嫔打扇,李嫔被送回宫中一切待遇都跟不上,连冰都没有,热得不得了。

比起身上的热,燕儿心里更燥热。

李嫔兵行险招,在离开御园前竟让她交出那里捡的季玉深的帕子,并让小宫女悄悄隔着窗子塞进了敏贵人的偏殿书案上……

想到那封检举信此刻应该已经到皇上手里了,燕儿就怕得不得了。

万一皇上相信敏贵人呢?

她不敢多想。

“有什么可着急的。”

比起燕儿的烦躁焦急,此刻李嫔心如止水,一点也不觉得热,“你怕皇上知道这是我故意栽赃陷害,是不是?”

燕儿犹豫片刻,还是点头。

李嫔冷笑一声,“就算皇上发现,那又怎么样?我都被送回宫里来了,你以为我还有前途吗?不,我没有了。等皇上回宫一定会想办法降我的位,甚至把我打入冷宫,我什么前途都没有了……”

燕儿咬了咬唇,“可栽赃陷害不是小事,娘娘想,那季先生何等聪明的人……他怎么可能乖乖被人陷害呢?”

“我陷害的是敏贵人,不是季先生。”

李嫔再度冷笑,“他季玉深是聪明绝顶,收了我的钱还把我卖了,演得一出好戏。可这件事和他无关,皇上不需要认为敏贵人和季玉深有染,他只要认为敏贵人单方面爱慕季玉深,那敏贵人就完蛋了,她会比我更惨的,哈哈哈。”

“可是娘娘!”

燕儿鼓足勇气道:“或许您本来没什么事,就算被降位也能安安稳稳的。可一旦皇上查出您如此陷害敏贵人,将您直接打入冷宫,甚至!那您不是得不偿失吗?”

李嫔闭了闭眼睛,“大不了就是一死么,我早有准备。比起在后宫籍籍无名看人脸色,没有前途和希望的人生,我宁愿一死。”

这是她一生的骄傲和坚持,她宁可兵行险招,也不想坐以待毙。

她忽然睁开眼睛,眼底露出一丝希望来,“万一我赌赢了呢?万一皇上信了我,那么既铲除了敏贵人这个后患,我也能戴罪立功,岂不好?这场局既然已经赌了,我就等着结果到来。”

她话音刚落,寂静的宫外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燕儿心中一跳,忙往外看去。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赐封嫔位

“娘娘,御林军!好多御林军!”

燕儿几乎失声惊叫起来,长椿宫的宫人都惊恐乱窜。

李嫔从座中缓缓站起,大有视死如归的意思。

小纪子从那群御林军身后走了出来,见到他那一瞬间,燕儿浑身抖如筛糠。

“奉皇上之命,请李嫔到御园问话!”

小纪子面色不善,加上这么多御林军,燕儿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跪着朝小纪子爬过去,“纪公公!纪公公!奴婢要检举李嫔,奴婢要检举李嫔诬陷敏贵人!”

这是她最后戴罪立功的机会!

看到燕儿跪在地上拽着小纪子裤脚的模样,李嫔笑了笑。

这一瞬间,她明白了什么叫大势已去。

……

李嫔被秘密送冷宫,她身边的宫女燕儿戴罪立功检举李嫔,因此没有受到诛连,只是被送出宫了。

当燕儿背着包袱,换上一身平民女子的衣裳,她回头看向自己待了那么多年的皇宫,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到今日她才明白,当初艳儿和丰儿离宫的处境,只怕和她差不多吧?

燕儿笑了笑。

守在宫墙下的侍卫见她一脸惆怅,好意走过来,“姑娘,你年纪轻轻就放出宫了,是件好事。怎么还不走,是不知去哪里么?”

燕儿张了张口,面对忽如其来的关心,不知该怎么说。

后宫里那些密辛,她怕是要藏一辈子了。

侍卫见她不开口,以为她是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这个年纪被提前放出宫的多半是遇到了什么事。

侍卫便道:“你若是无处可去,可以去那边的帽儿胡同。那边有许多便宜的屋子出租,从前也有一些被赶出宫的宫女和太监都租住在那边,你若是没有亲人倚伴,可以先去那里落脚。”

燕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笑了笑,朝他福身一礼,“多谢侍卫大哥。我有家的,不过我家人都在冀北乡下,一时过不去。多谢你指点,我先去你说的帽儿胡同安顿一夜,明儿一早再想办法回家。”

“有家就好,有家就好。”

那侍卫笑了,“回老家该怎么雇车怎么行路,你去那边会有人愿意教你的,快去吧!”

燕儿笑着朝他点点头,脚步轻快地离开宫门。

……

原以为李嫔构陷之事过去了,误会也都解开了。

小六和小七把那方青竹帕子还给了李千越,李千越十分欢喜,碍于后宫之事不可外传,小六和小七只说是小太监捡到给他们的。

季玉深也从罪名中洗脱出来,霞儿见了他不好意思了好几日,就因为她差点也信了季玉深和敏贵人有私。

没想到,隐藏在沉默中的矛盾更多。

“纪公公,我们贵人身子不适,今日实在无法侍寝。”

敏贵人搬到了长春仙馆的正殿,却从此闭门不出,不管是骑马射箭还是去学堂读书,都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小纪子多次奉命去请她,她也不肯露面,更不肯侍寝。

出来回话的宫女面露为难,小纪子也很为难,只要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敏贵人哪里是真的身子不适?

分明是因为皇上怀疑她和外男有私,她这是赌气故意不肯见人!

小纪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姑娘,你也劝劝你们主子。皇上此次确实是误会了敏贵人,可她能跟皇上斗气吗?皇上是什么人啊?这些日子皇上频频让我来请敏贵人,已是主动求好了,敏贵人她却……”

这个道理宫女何尝不懂得?

可敏贵人说她身子不适不宜见人,她们这些伺候的宫女哪有拆台的份?

宫女只好道:“我们贵人确实身子有些不舒服,近来总说闷热,连胃口也不太好。何况上次的事她受了不少委屈,如此郁结在心,自然身子更加不舒服了。”

小纪子听罢越发无奈,“既是如此,我回去同皇上说说,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解了敏贵人的心结。”

……

“皇上此番确实对不住敏贵人。”

周皇后听说敏贵人闭门不见之事,十分理解,“平心而论,若皇上如此怀疑臣妾,臣妾也会很伤心。”

元治道:“朕怎么可能怀疑你?你是皇后,是朕的发妻,和敏贵人不同。敏贵人她……她到底是异族人。”

说白了,元治从未将敏贵人当成自己人,对她还是存在一些防范之心。

他又道:“何况敏贵人前阵子的确往学堂跑得太勤了,季先生教的文章她又一背再背,怨不得人怀疑。”

周皇后抿嘴轻笑,“皇上就是有偏见,还不肯承认?要这样说,臣妾和季先生来往更加密切,皇上却从不怀疑臣妾,只怀疑敏贵人,这分明就是对敏贵人有偏见!”

元治:“……”

他意识到周皇后说的似乎就是事实,没有开口。

周皇后道:“敏贵人这次受了委屈,臣妾想,皇上不如补偿补偿她。李嫔被打入冷宫,嫔位上只剩了和嫔一个。不如就晋敏贵人为嫔位,也算补偿皇上对她的误解?”

元治想了想,别扭道:“朕早就说过了,后宫中无论位分高低的嫔妃全由你这个皇后做主,你又问朕做什么?”

这便是默认了。

元治到底是皇帝,做错了事也很难让他去开口道歉,他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错了。

周皇后便朝旦儿道:“快去长春仙馆告诉敏贵人,皇上晋她为敏嫔,等回宫之后再行册封大典,请她去向皇上谢恩。”

“哎。”

旦儿应了一声退下去,心道这下好了,敏贵人因祸得福,听见消息不知道会欢喜成什么样呢!

可等她去长春仙馆通知了这个消息,看到敏贵人不起波澜的眸子时,她便知道自己错了。

敏贵人只是淡淡道:“只怕这不是皇上的意思,而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吧?旦儿姑姑,有劳你替我谢谢皇后娘娘,至于皇上那里……我就不去谢恩了。若皇上因为我不去谢恩要收回这个嫔位的封赏,我也无话可说。”

旦儿一愣,敏贵人的宫女更是欢喜落空。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赶客

小纪子不可思议地盯着敏贵人。

听她的口气,对这个嫔位的封赐一点也不动心,还说要让皇上收回去?

她莫不是疯了?

后宫的嫔妃一日复一日地熬着,眼巴巴盼望着的就是晋封,从贵人晋封为嫔位可是极难得的,嫔位可称娘娘,从此在后宫便不是籍籍无名。

她居然不肯要?

小纪子忙拱手道:“娘娘,皇上封您嫔位这是好意,您怎么能不去谢恩呢?这可是大不敬啊。”

“是啊娘娘。”

宫女们也纷纷劝说她,“娘娘虽身子不太舒服,去正殿谢个恩也不费什么工夫,可以乘撵轿去,对不对?”

小纪子连忙应和,“对对对!”

“别称我娘娘。”

敏贵人淡淡地别过脸,“这个嫔位谁爱要谁要,就算位分再高又如何?我到底是个异族女,在这宫里不会有人信任我,也不会有人真的把我当成自己人。”

小纪子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只因敏贵人这话分明说的是皇上。

除了皇上之外,先前敏贵人和皇后及其他嫔妃明明玩得很好,且眼看着性子一天比一天开朗起来。

她真正怨怪的,无非是那一个人。

小纪子叹了一口气,“既然贵人执意如此,奴才也没法子了。贵人好好保重身子,奴才这就回去向皇上回话。”

说罢抬头看敏贵人,敏贵人看都没看他一眼,更别提挽留了。

小纪子无奈离开。

……

“她真是这么说的?”

小纪子回去传话,元治既是惊讶,又有些愤怒。

以敏贵人的出身,进宫短短的时间就能被晋封为嫔位,这是莫大的殊荣,没想到她竟丝毫不在意

她竟将自己的恩典弃若蔽履。

这让元治无法接受。

“皇上,敏贵人怕是还在气头上呢,况身子也不好。”

小纪子劝说着他,“先前还以为敏贵人说身子不好不愿意出门只是托辞,可今日奴才亲眼看了,敏贵人确实面色发白,不像装假。或许是因为病了心情不好,郁结于心,这才敢拂皇上恩典的。”

元治听了这话稍稍好受一些。

“她果真病了?可请了太医,太医说是什么病?”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宫人们也没说清楚,大约是没请太医。”

小纪子摇摇头,又问元治,“要么皇上请亲自过去看看?毕竟此番是皇上冤枉了她,一个女子的名节是何等要紧,也难怪敏贵人生气。”

元治白了他一眼,小纪子立刻不敢说了。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从小纪子的意见,“好吧,朕做错了事就得担着,摆驾长春仙馆。”

小纪子立时欢喜起来,忙朝外头喊了一声,“摆驾长春仙馆!”

……

御驾亲至,长春仙馆上下都忙着准备。

敏贵人由着宫女给她换上鲜艳的颜色衣裳,要给她上妆的时候她却拒绝了,“罢了,皇上来了就走,到时候还要卸妆,岂不麻烦?”

宫女张了张嘴,心想皇上来了怎么会就走?至少也会坐坐。

可看到敏贵人苍白的面色,想着让皇上知道自家主子是病了才会口不择言,这样皇上或许就不会计较了,敏贵人的嫔位还能保住。

想到这里,宫女们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伺候敏贵人梳头的宫女道:“主儿,一会儿皇上来了您就说句乱话吧,哪有嫔妃跟皇上斗气的?一定是纪公公回去回了话,所以皇上亲自来哄您了。您可要给皇上这个台阶,千万别闹翻了。”

敏贵人冷笑一声,没有言语。

宫女怕她不听劝,又继续道:“主儿,您是草原上来的嫔妃,一直以来在宫里都是小心翼翼的,如履薄冰。您待皇后娘娘或是和嫔娘娘她们都恭恭敬敬,自然应该知道如何待皇上,不是吗?皇上的身份可比皇后娘娘还尊啊。”

敏贵人听她提起这个,好似心有所动,她定定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半晌才道:“我一直以来谨小慎微,不错,那是为了求生。可这次我突然不想那么小心翼翼地活着了,为什么我没做错事情,却要受到这种污蔑和怀疑?私通外男……这是死罪,皇上真的不在意我死活吗?”

宫女听她的话,心里也有些酸楚。

可后宫里来来往往那么多女子,谁心里没一点酸楚呢?

若换成一个聪明隐忍的嫔妃,应该明白这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用皇上的同情心来为自己谋利,而不是赌那一口没意义的气。

宫女还想劝说敏贵人什么,只听见院子外头有了动静,想是皇上驾到,宫女来不及多话,忙替敏贵人戴好钗环。

敏贵人扶着宫女的手出殿迎接,元治迎面走来,见她衣着鲜艳,钗环齐整,越发显得她脸色苍白,这才信了小纪子的话。

“请皇上安。”

他的口气稍稍柔和了些,“免礼,怎么病着也不请太医来瞧瞧?小纪子,快去请”

“不必了。”

敏贵人起身,淡淡道:“臣妾的病太医看不了,也不用看。只是臣妾病着,不能侍奉皇上,也怕过了病气给皇上,还请皇上回去吧。”

“……”

空气都静默了一瞬。

大暑热天,皇上巴巴地跑来见敏贵人,结果敏贵人连门都没让进就要赶皇上走?!

这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元治抿了抿唇,看着敏贵人眼底的倔强,忽然觉得自己从来也不了解敏贵人。

她太倔强了,她根本不是什么谨小慎微处处忍让的人,一旦触碰到她的底线,她比谁都绝情。

他定定地看了敏贵人好一会儿,“朕是特意来看你的,你连门都不让朕进么?”

小纪子看着敏贵人,心中暗暗祷告,期盼敏贵人回心转意,不要再说出什么触弩龙颜的话了。

可惜敏贵人并没有接受他目光中的意思,反而抬起头来朝元治道:“臣妾殿中连冰山都没摆,热得很,怕皇上在这里歇得不舒服。皇上还是去别的姊妹宫中休息吧,臣妾就不留皇上了。”

这话中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赤倮倮全是赶客的意思。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册封郡主

元治微微眯起眸子,脸上全是阴霾。

他身为帝王的颜面就在此刻被践踏,这让他无法忍受。

伺候敏贵人的宫人见皇上动怒,当即吓得跪倒在地,只有敏贵人低头垂目,仿佛对周身发生的事情都漠不关心。

旁人怕,她不怕。

她心中只有怨。

元治冷冷一拂袖,到底没有惩罚敏贵人,只是大步离开了长春仙馆。

直到他走远了,长春仙馆的宫人们才敢站起来,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敏贵人方才对皇上如此无礼,皇上没惩罚她已算是天恩。

“贵人,您……您怎么不听劝呢?唉。”

宫人们对敏贵人忽如其来的任性无法里解,明明她一直是那么谨小慎微,宫里无论是皇后还是嫔妃都很喜欢她。

为何她这次偏要发疯和皇上对着干?

就算她不肯服软,也犯不着如此触弩龙颜,这下好了,把皇上气走了,嫔位算是彻底落空了。

刚刚对前程有了些指望的宫人们,立刻又陷入了迷茫之中。

……

“唉,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

和嫔忙着照顾小公主,近来消息闭塞了些,等她听说敏贵人这件事后,气得不轻。

“那个李嫔居心恶毒,从一进宫我就知道了。阿弥陀佛老天有眼,终于让她被打入冷宫了!只是敏贵人怎么回事?怎么和皇上闹起脾气来了?”

“可不是么?”

钱常在也叹了一口气,“我和孙常在想去长春仙馆劝劝她,却被她的宫人以她身子不好为由推了出来,我们连她的面都见不上。若是能见上,至少可以劝劝她,也不至于让她一个人钻牛角尖!”

孙常在道:“是啊,皇上要封她嫔位来安慰她此次差点被陷害呢,这是多大的殊荣?谁知敏贵人连嫔位都不要,据说还把皇上赶了出来,唉,她平时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嫔位?”

和嫔睁大了眼睛,“那敏贵人岂不是因祸得福吗?这要是我,差点被陷害之后能得到晋封作为补偿,那我宁愿被陷害啊!敏贵人也太不通了,李嫔都已经被打入冷宫了,她还有什么可气的,连嫔位都不要?”

和嫔自然无法里解敏贵人的想法。

她可是怀上了龙胎之后才从贵人被晋为嫔位的,深知晋封不容易,比如她眼前这二位,比敏贵人早进宫,至今还只是常在。

和嫔道:“我请贵太妃一道去看看吧,她总不会连我和贵太妃都不见吧?”

钱常在抬起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只怕没用,连皇后娘娘去劝都被拦在门外呢,姐姐还是别去找麻烦了。”

“皇后娘娘?!”

这下和嫔信了宫人的传言了,敏贵人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皇后娘娘都敢拦……

敏贵人这事闹得越来越大,御园里十亭有八亭都知道了。

季玉深听见了消息,难得对着苏幼仪发表了意见,“敏贵人还真是倔强,不为权贵所折,这份心性难得。”

苏幼仪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季玉深从来不会评价后宫的嫔妃如何如何,皆是为了避嫌,难得他今日主动评价了敏贵人,还是夸赞之词。

敏贵人近来的言行,她也略有耳闻。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从前倒没看出来,以为她谨小慎微,是最好相处不过的,如今才知道她也有倔根子。到底是草原女子,骨子里的东西是变不了的。”

话虽如此,苏幼仪并没有要干预的意思。

季玉深也知道她现在不管后宫嫔妃的事了,也没说什么,两人的话题很快又聊到了诗书上。

没过两日,二王府传来了好消息。

二王妃要发动了,贵太妃欢喜得不得了,苏幼仪命人备好车马,让贵太妃即刻去二王府,以便她早点看到自己的孙儿。

贵太妃晨起出门,到傍晚的时候就回来了,满脸喜气,“生了,生了个小姑娘!”

“哎呦,恭喜恭喜!”

“,有什么好恭喜的,只是个姑娘而已。”

贵太妃嘴上这么说,脸上的笑意却出卖了她自己,任谁看了都知道她非常欢喜。

贵太妃忙着到苏幼仪那里去回报好消息,听见二王妃生了个姑娘,苏幼仪笑道:“这太好了。我先前正说呢,皇后和大公主生的都是儿子,只有和嫔生了个女儿。若二王妃肚子里也是个儿子,将来哪个兄弟陪小公主玩呢?如今好了,有了个妹妹可以一起玩。”

“那最好不过!”

贵太妃听了这话也欢喜,她与和嫔关系好,将来她的孙女儿和和嫔的女儿在一处玩,两人也互相有个照应。

苏幼仪招呼霞儿来,“你去正殿一趟,告诉皇上这个好消息,问问皇上对二王妃生的姑娘拟定册封没有,封号叫什么。”

其实她并非要问封号,而是担心元治忘了这个茬,二王爷的嫡长女被封为郡主是应该的,越早封越能显示皇恩浩荡。

她是在提醒元治。

只有霞儿听出来了,见贵太妃还傻傻的没反应过来似的,便知道她没听懂,于是福了福身便往外去。

正殿那头,元治也听见这消息,周皇后同样派人去提醒她。

同时见到霞儿和旦儿,元治哭笑不得,“怎么?母后和皇后都觉得朕糊涂了,连小郡主册封的事都给忘了?”

霞儿和旦儿对视一眼,知道对方也是为了同一件事来的,都忍不住掩着嘴笑。

霞儿道:“太后不是觉得皇上糊涂,这不是怕皇上日理万机,把这等小事忘记了吗?只怕皇后娘娘也是一样心思。”

旦儿忙道:“是啊是啊,皇后娘娘就是这个意思。”

元治这才笑道:“放心吧,朕已经让内务府拟了好封号来看,只等小郡主满月时便可宣旨册封了。你们尽管回去,让母后和皇后都放心,这件事朕放在心上。”

他就算日理万机忘了二王妃生产的事,可元韬日日辅佐他处理政事,他见着元韬总是不会忘的。

霞儿和旦儿同时退了出去,到殿外之后,霞儿才小声地问了旦儿一句,“对了,这几日敏贵人怎么样了?”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悔断肠

旦儿一惊,“是太后让你问的?”

“不是不是。”

霞儿笑道:“不过是我自己多嘴问一句,到底后宫嫔妃是归皇后娘娘管的,我可不就问问你么?”

旦儿微微松了一口气。

“原是如此,如果是太后问的,那我倒有些担心了。”

旦儿拉着霞儿到僻静处说话,“不瞒你说,皇后娘娘也想管这件事,可架不住敏贵人吃了秤砣铁了心,她不但不肯原谅皇上,连皇后娘娘想去劝她她都不见呢,你说稀奇不稀奇?”

“啊,她这样大胆?”

霞儿惊讶不已,“她竟然连皇后娘娘也敢拒之不见。”

旦儿轻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呢?皇后娘娘见她那边行不通,又想法子劝了皇上几次,可皇上那边也不松口。这也怪不得皇上,皇上已经纡尊降贵亲自到长春仙馆去给敏贵人赔礼了,算是仁至义尽。”

霞儿也点头表示赞同,“是啊。现在就不知道敏贵人这气要生多久了,太后和皇后都为二王妃生产之事张罗,怕是顾不上她。长此以往,她不就等同受冷落了么?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旦儿叹了一口气,“是啊,希望她早点想通……”

……

所有人都没想到,敏贵人这一气许久都没好,一直都不出门见客。

元治也忍得住,从此再没提起敏贵人这个人,就当她不存在似的,该给嫔妃们举办射箭比赛就办,该让大家一起去树林骑马射猎就去,从来没提过叫上敏贵人。

时间很快过去,暑热也过去了。

元治提出要回宫,竟不打算带上敏贵人。

周皇后听得心惊,“皇上,敏贵人和您赌气固然有错,可是……怎么能不带她回宫呢?把她独自丢在御园里算是怎么回事?”

元治淡淡道:“御园里有太后和太妃们,她就待在这里没什么不好的。既然她要赌气,就让她气消了再回宫吧。”

周皇后听明白了。

元治这是拿敏贵人没办法,只好用把她丢在御园这种法子逼她就范。

可是这样真的能行吗?

敏贵人被独自丢在御园,会不会更加郁郁……

元治拿定主意的事情,周皇后也劝不了,最后御驾要回宫,御园各处忙忙乱乱地收拾,只有长春仙馆岿然不动。

敏贵人的宫女从外头回来,急得快哭了,噗通一声跪在敏贵人跟前,“贵人,您就同皇上服个软吧。皇上要回宫了,满宫的嫔妃都跟着回去,只您被留在御园。皇上要是一辈子把您留在御园,那您的前程可全毁了啊!”

敏贵人很淡定,“你们若是不想跟着我留在御园,就去求皇后娘娘身边的旦儿姑姑,就说我说的,请她帮个忙把你们调回宫里去,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宫女们面面相觑,她们只想让敏贵人服软能够顺利回宫去,并没有要背叛她的打算。

听见她这样说,宫女们都不吭气了。

收拾了两日,御驾回宫,敏贵人自始至终都没露面。

元治上了龙舆,还朝小纪子道:“让人看着些,若是见着敏贵人,就带她到朕跟前来。”

小纪子一脸为难。

早在元治上龙舆之前,他就已经派人四五趟地往长春仙馆跑,就等着敏贵人露出一点点服软的迹象,他就立刻趁热打铁。

可惜没有。

敏贵人确实是铁了心。

看到他为难的脸色,元治什么都明白了,用力放下车帘,“回宫!”

小纪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

“吩咐下去,好生看顾着长春仙馆那边。敏贵人的一应份例仍照往常,哀家不许有人在背后嚼她的舌根,明白了么?”

等元治一走,苏幼仪就吩咐霞儿下去传话,霞儿不解道:“太后,敏贵人也太倔了,这哪是做嫔妃的模样?太后还待她这样好,图什么呢?”

照霞儿的想法,敏贵人这样桀骜不驯,皇上不带她走也是情有可原的。

苏幼仪看了她一眼,“话不能这么说。你说敏贵人为何要赌气?她从前受了李嫔多少气,为何从未发作过,偏这次就发作了?”

霞儿想了想,“许是见皇上宠爱她,所以她恃宠生娇了?”

苏幼仪笑着摇摇头,“傻丫头,她要真是这种人,早就欢欢喜喜地收下嫔位的封赏了。她之所以赌气,是因为她把皇上放在心里。所以皇上不信任她她才这么难过,唉,皇上这个硬耳朵,不听劝,看不懂这一层!”

霞儿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太后的意思是,敏贵人正是在意皇上才会如此生气的?说的也是,被自己爱的人不信任,才最让人伤心。”

正说着话,忽听见多禄从外头进来报,“太后,敏贵人前来求见!”

多禄匆匆忙忙的,吓了苏幼仪一跳。

苏幼仪没好气道:“敏贵人来就来吧,你做什么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吓了我好大一跳。”

多禄咽了口口水,“太后见着就知道了,您也会惊讶的!”

苏幼仪不解,只见敏贵人从外头进来,她穿着一身家常素色,并没有盛装打扮,面色虽苍白,身材却丰腴了些。

咦?

苏幼仪定睛一看,终于明白多禄为什么惊讶了。

敏贵人小腹微凸,这分明是有了身孕!

苏幼仪忍不住扶了扶额,“傻元治哦,他要是见着你这样,还不后悔死?”

敏贵人听见这俏皮话,竟还有心情笑了笑,这才给苏幼仪请安,苏幼仪忙道:“快快免礼,怀了身子日后就不必行礼了,瞧你的脸色苍白成这样,快请太医来!”

多禄飞快下去请太医,敏贵人想阻止都来不及,她道:“多谢太后关怀,嫔妾只是有些孕吐,所以面色不好看,其实没有大碍。”

“你怀了身子,要放宽心才是。”

苏幼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现在终于明白敏贵人为什么赌气这么久了

元治竟怀疑自己怀着身孕的嫔妃和别的男子私通,这事换做哪个女子能不生气?

她轻哼一声,“你做得对,别告诉皇上,等过一阵子你肚子大了再告诉他,保管叫他悔断肠!”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他后悔了

敏贵人听见苏幼仪这话,倒是愣了愣。

她作为唯一一个被丢在御园的嫔妃,今日是特意来向太后请安的,以免整个园子真的都忘了她的存在。

她自己倒无妨,可她还怀着孩子,孩子不能跟着她受委屈。

没想到太后见她怀了身子竟是这种想法,方才那句话竟像肺腑里拿出来似的一样熨帖,敏贵人愣愣地落下泪来。

苏幼仪一见吓着了,“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敏贵人摇了摇头。

“嫔妾没有不舒服,嫔妾……很开心。”

她笑着抹去面上的泪水,朝苏幼仪道:“打从我拒绝了嫔位的封赏之后,不管是皇后娘娘诸位嫔妃姐姐,又或是我宫里的宫人,个个都觉得我是不知好歹,觉得我惹是生非。从来没有人觉得我是对的,从来没有人站在我的角度思考。只有太后,只有您理解我的想法。”

苏幼仪顿了顿,对敏贵人的处境深表同情。

她道:“这件事你也别怨皇后她们。皇后她们虽不能解你的心,却也是为了你好,担心你触怒皇上将来日子不好过。何况嫔位的封赏,这是后宫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也难怪她们觉得你不知好歹。”

“我知道,我从不怪皇后娘娘和其他姐姐们。”

敏贵人道:“我知道她们是为我好,可我不敢见她们,见了她们她们又会劝我,我心里只会更加纠结。”

苏幼仪点点头,忽见霞儿请了太医进来,便道:“先让太医瞧瞧吧,你这些日子总闷在屋里,对孩子肯定不好。”

太医上前行了礼,便为敏贵人诊脉。

一面诊脉,敏贵人一面小声道:“其实臣妾前阵子不出门,也是因为怀着身孕不能骑马射箭,所以才在屋里静养。这些日子我独自待着,每日只读读书修身养性,倒觉得颇好。”

果然,太医诊脉后也道:“敏贵人的胎一切都好,就是贵人有些营养不足,胃口也不佳,所以看起来面色苍白。一会儿臣为贵人开一些安胎滋补的方子,再配以食疗,贵人的脸色就会好起来。”

“有劳太医。”

敏贵人颔首致意,随即太医便下去开药方。

苏幼仪道:“这阵子你就安心住在御园吧,哀家会替你摆平那些流言蜚语的。你若空了也不要总是闷在屋子里,趁着天气还没冷起来,多出去走走,和贵太妃她们多走动,说说笑笑的岂不好?”

敏贵人笑着站起来,“贵太妃和纯太妃她们都是极好的人,待嫔妾也很好,嫔妾听太后的,不会亏待自己。”

苏幼仪点点头,她便微微福身,而后退了出去。

等敏贵人走了,霞儿和烟儿目瞪口呆,“太后,咱们真的不告诉皇上这件事吗?”

“自然要告诉。”

苏幼仪道:“不过不是现在,至少再等一个月,到时候皇上知道了一定会很后悔。”

想到元治后悔的表情,苏幼仪忍不住哈哈大笑。

烟儿、霞儿:“……”

“太后,您可是皇上的母后,可不是敏贵人的。怎么这件事上,您这么向着敏贵人呢?”

苏幼仪看她二人一眼,无奈地摇摇头,“真笨,你们以为我是向着敏贵人?恰恰相反,我是向着元治。敏贵人肚子里怀着元治的孩子,若是叫她不高兴了,孩子有个闪失不还是元治的闪失?”

“若是如今就告诉元治,他自然会把敏贵人好好地请回去,可惜敏贵人的气不会这么快消。所以不如如敏贵人所愿,过一阵子再告诉元治,让他更加后悔,敏贵人的气才会消得更彻底,他们二人才能重归于好。”

烟儿和霞儿听她这样说,立刻就明白了,“还是太后想得周到,如此一说,再过一阵子,这事就能完全解决啦!”

……

元治回宫以后就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这个法子不是在惩戒敏贵人,而是在惩戒他自己,弄得他每天心烦意乱的。

为了不让自己多想敏贵人的事,他越发忘我地投入朝政之中,闲时除了去皇后那里坐坐看看大皇子,便是骑马射箭练武,不给自己一点空隙。

也因为这个,满后宫除了周皇后外几乎谁也见不到元治的面。

时间一长,和嫔等人就有怨言了。

“皇后娘娘,您说皇上是不是厌弃臣妾了?自从回宫以后,皇上正眼都没看我一眼。是不是因为我生小公主后没恢复从前的身段,所以皇上不喜欢我了?”

和嫔的眼睛只盯着周皇后,钱常在和孙常在也看着她,都等她一句准话。

她们俩更是许久没见着皇上了,更别提侍寝不侍寝的。

只有周皇后还能照常过日子,她们也只能来问周皇后了。

见着众人都苦大仇深的模样,周皇后忍俊不禁,指了指钱常在和孙常在,朝和嫔道:“照你这样说,钱常在和孙常在又没生孩子,不是也见不着皇上么?”

和嫔想了想也是,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腰身,虽然没恢复到生产前那么纤细苗条,可也不至于臃肿得不堪入目。

比起其他怀胎生子的女子,她恢复得不算慢了。

她道:“那皇上为什么这些日子都不来储秀宫呢?皇上不来,我们三个只好每日凑在一起给小公主做针线打发时间,小公主的杜兜穿到三岁怕是都穿不完。”

周皇后叹了一口气,安慰她道:“你们也别着急,这事和你们没关系,是皇上自己的心病。”

“心病?什么心病?”

众人不解,可这话周皇后不便说得太明白,说明白了有损皇上的威严。

她想了想,只道:“你们只要明白,眼前的情况是暂时的,皇上总会好的。你们就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若是实在闷了,本宫带你们去演武场骑马射箭去,这总行了吧?”

若是能去骑马射箭,不用整日在宫里闷着,那也就无妨了。

和嫔等人总算满意地离开了,等她们走了,周皇后招来旦儿,“你再派人去御园打听打听,看看敏贵人如何了。”

第一千零六十章 打探消息

周皇后不是头一次派旦儿来御园打听了。

可这阵子不论是宫里的谁来御园打听事情,哪怕是元治亲自派人来,都被苏幼仪挡了出去。

这回旦儿又来了,苏幼仪想了想,把敏贵人召了过去。

敏贵人在御园里养着,胎像平稳,有太妃们时常和她作伴,她不但没有孤独消瘦反而丰腴了些。

原先宫人们还对敏贵人有些指指点点的,待见着敏贵人怀了龙胎,又见太后如此重视她的胎,遂丝毫不敢怠慢。

敏贵人进了苏幼仪的屋子,笑得温柔,“嫔妾请太后安,不知太后召嫔妾来有何事?”

她忽然瞧见旦儿站在霞儿边上,吃了一惊。

旦儿瞧见她小腹微隆,那才叫吓了一跳,“太后,这……”

敏贵人这才明白,苏幼仪是叫她来给旦儿看的。

苏幼仪朝她压压手,“敏贵人,你先坐吧,喝盏酸梅汤去去暑气。”

敏贵人点点头,她知道苏幼仪行事必定有分寸,既然叫她来让旦儿看就是不想瞒周皇后,这件事让周皇后知道,敏贵人并不排斥。

霞儿朝旦儿解释道:“敏贵人早就怀了身子了,现在都三个月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对皇上误会她的事格外愤懑,所以故意不告诉皇上。太后知道以后也瞒着宫里,是想给皇上一个小小的教训,也让敏贵人消消气。”

旦儿哭笑不得。

原来敏贵人怀了身孕,算算时间她应该在李嫔诬陷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怀了身孕了,当时她若是说出来,皇上哪还能怀疑她?

没想到敏贵人如此要强,宁可不说。

她忙朝苏幼仪福了福身,“我的好太后,您到底是皇上的母后,还是敏贵人的母后?皇上这些日子在宫里也烦躁得很,都不愿意去后宫了,只肯来皇后娘娘宫里坐坐。没想到太后竟帮着敏贵人要教训皇上,奴婢真替皇上委屈!”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连敏贵人也用帕子捂着嘴轻笑。

不得不承认,苏幼仪替她隐瞒的举动让她的气已消了大半,再听旦儿说元治在宫里也不好受,她心里的气几乎全消了。

苏幼仪笑着指着旦儿,“你别着急,来日皇上要是敢这么欺负皇后,哀家必定狠狠给皇后出气。那时候你才知道哀家向着谁呢!”

众人越发乐不可支。

不管怎么说,敏贵人怀了龙胎都是好事。

旦儿笑过之后,想起正事来,“这事皇上还不知道呢,太后只让奴婢知道,便是让奴婢告诉皇后娘娘的意思吧?那皇后娘娘知道了,是否该告诉皇上呢?”

苏幼仪道:“你告诉皇后,就说哀家的话,不必告诉皇上这件事。让你亲眼看见不过是为了让皇后心里有个数,她会知道适时劝谏皇上,这就足够了。等到敏贵人的气完全消了,哀家会让皇上知道的。”

她说着,瞧着敏贵人眨眨眼,“敏贵人,你听见皇上为了你烦躁,如今心里还气不气?”

敏贵人想让自己看起来矜持一些,却憋不住嘴角的笑意,她只好低下头,“嫔妾但听太后做主。”

这话的意思便是气消了。

苏幼仪道:“那哀家就做一回主,再过五六日皇上若派人来打听,就让他知道这件事。哀家倒想知道,他知道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说罢又忍不住笑起来。

……

“什么?敏贵人怀胎了?”

周皇后听了这个消息,大吃一惊,“你亲眼看见的?”

旦儿道:“奴婢瞧得真真的,错不了。都三个多月了,是太后一直替敏贵人瞒着,否则咱们派去的人早就打听出来了。”

旦儿把苏幼仪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太后还说呢,将来要是皇后娘娘也受这种委屈,她必定会站在皇后娘娘这边好好惩戒皇上,敏贵人当时听得都笑了。”

周皇后哭笑不得,她摇摇头,“这么大的喜事,竟然弄成了这样,唉。罪魁祸首现在到冷宫去了,也没法再拉出来解解气。只能按照太后说的,等过几日皇上派人去打听的时候再告诉皇上,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到时候该赔罪赔罪,给敏贵人一番体面,她自然会好好回宫养胎。

旦儿笑道:“奴婢一开始听了太后的话,也觉得太后太胡来了。可后来越想越觉得,太后这事做得真叫好。换了旁人,谁不是一心偏私自己的儿子呢?”

“太后不一样,不能以常人论之。”

周皇后道:“一个人有大智慧大品格,便不会再局限于偏私和自利。太后就是这样有大智慧的人,是非分明,再公正不过。”

“娘娘说得对。”

旦儿这回算是心服口服了。

没过几日,趁着元治到坤宁宫用晚膳的时候,周皇后道:“皇上近来可有派人去御园打听消息么?也不知道敏贵人怎么样了。”

听见敏贵人的名字,元治眉梢一挑,心情有些复杂。

他道:“御园那边的情况一向是你注意着,朕很少派人回去,回去也至多问问母后的情况,很少过问旁人。”

切,口是心非。

周皇后心里想着,不禁笑道:“原来是这样。可是臣妾近来派人去御园打听,总是被母后的人挡回来,所以并不知道敏贵人如何了。不过母后为何要拦着臣妾呢?”

周皇后试图给他一点暗示。

不想元治忽然皱起眉头,有些担忧之色,“难道御园出了什么事?该不会是敏贵人出事了?”

他该不会以为敏贵人受了冷落抹脖子自尽了吧?

这个暗示完全走岔了。

周皇后无奈地摇摇头,“臣妾也不知道,不至于吧?要不过几日皇上亲自派人去御园问问,母后应该不会挡着皇上的人。”

元治点点头,周皇后如此一说,他倒是有了名正言顺的由头派人去御园打探。

周皇后瞧着元治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心里偷笑。

她现在和苏幼仪的想法一样,就想看看元治知道真相以后是什么表情,一定非常之有趣……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冷宫在哪

元治果然派了小纪子亲自回御园查探。

小纪子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这点薄面还是有的,元治相信他能探听出东西来。

却没想到,他探听出来的东西如此惊人。

“皇上!敏贵人没事,她只是,她只是怀胎了!”

“什么?”

元治的反应震惊非常,小纪子也一脸无奈,“太医说敏贵人都怀胎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

御驾才回宫一个月,敏贵人就怀胎三个多月了。

也就是说,他还在御园的时候敏贵人就已经怀上了,而李嫔诬陷敏贵人和季玉深有私情的时候,她多半也知道自己怀上了……

想到敏贵人当时那个绝望的眼神,他懊悔不迭。

这个草原女子也太倔强了!

他连忙道:“敏贵人怀胎三个多月了,为什么没有人来禀告朕?太后可知道这件事吗?”

说到这个,小纪子越发不敢说,“回皇上,太后她……她知道。她是故意不告诉皇上的,说要教训教训皇上,让皇上后悔,以后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真心待您好的人。”

元治的脸刷地红了。

看来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这次连苏幼仪都站在敏贵人那边指责他了,他必须做点什么。

小纪子见他不开口,好一会儿才试探道:“皇上,奴才打听过了,这阵子太后把敏贵人照顾得很好,敏贵人的龙胎也很安稳。只是敏贵人怀着胎还被留在御园里,时日长了难免流言蜚语,皇上还是早做决断的好。”

“只怕让你去接敏贵人回来,不够有诚意。”

元治道:“传朕的旨意,晋封敏贵人为嫔位,以二王爷为册封使,让他代朕,亲自到御园迎敏嫔回来。”

敏贵人还没回宫,册封为敏嫔的旨意便传到了六宫之中,更让人惊讶的是册封使竟然是二王爷,这是极大的殊荣。

旨意上更明文写出“代朕”二字,可想而知皇上对敏嫔的看重。

和嫔等人听见这道旨意都懵了。

敏贵人被丢在御园一个月,毫无消息,怎么呼喇巴地皇上就想起晋封她了,还特特让二王爷做册封使去?

钱常在和孙常在也不明白,众人去问周皇后,见圣旨已下,等敏嫔回宫嫔妃们也会知道事情,她便不瞒了,“敏嫔已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皇上听了喜欢,自然要晋封她再迎她回来。”

“敏嫔怀孕了?”

“三个多月?那岂不是……咱们还在御园的时候?”

这下众人什么都想明白了,包括敏嫔的赌气和皇上如今的看重,还有……周皇后所谓的,皇上的心病。

和嫔笑道:“那敏嫔回宫之后,皇上的心病应该就好了吧?”

周皇后笑而不语,目光分明是默认的。

……

“朕惟典司宫教、率九御以承休。协赞坤仪、应四星而作辅。祗膺彝典,载锡恩纶。兹尔贵人博尔济吉特氏,德蕴温柔、性娴礼教。特册封为嫔,钦此!”

元韬到御园宣旨,敏贵人领了旨意,在宫人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起身,伺候她的宫人都是一片喜气。

自从她们知道敏嫔怀了龙胎之后,便知道这道失去的封嫔旨意,总有一天还会再来的。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元韬朝敏嫔道:“恭喜敏嫔娘娘喜获晋封。皇兄特意嘱咐,让我一定要好生迎敏嫔娘娘回宫。”

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敏嫔听得到的声音说道:“皇兄昨儿召我进宫,同我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实在是冷宫废妃无德,才闹出这样的局面,皇兄心中十分后悔。为了表示对娘娘的歉疚,皇兄才请我来做册封使。”

当初册封皇后,册封使是作为皇叔的雍亲王,那是国之大典。

如今用元韬做册封使册封敏嫔,是仅次于册封皇后的规格,无论是里子还是面子,敏嫔都得到了。

敏嫔亦柔声道:“我虽是异族女子,不懂得宫中规矩,不过太后昨儿也同我解释了,我知道以二王爷为册封使是何等殊荣,在此谢过王爷辛苦。对了,还未恭喜王爷喜获千金,那时我闭门不见客,耽误了给郡主的满月礼,还请二王爷勿怪。”

说罢回头看了宫女一眼,宫女连忙将准备好的给小郡主的礼物拿出来,元韬朝她拱手谢了,便命随从收下。

“既如此,请敏嫔娘娘随我回宫吧。”

敏嫔朝他点点头,坐上属于嫔位的仪仗马车之中,长长的队伍风风光光地往宫中而去……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快搀着。”

敏嫔初回宫,先到坤宁宫拜见,彼时和嫔等人也闻讯到坤宁宫等候,众人各自见了礼,许久不见都很是激动。

周皇后看了一眼她隆起的小腹,忙道:“在宫里和在御园是一样的礼,怀着身孕就不必行礼了,你要记着才好。”

“是。”

敏嫔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多谢诸位姐姐。先前都是臣妾任性不懂事,连累诸位姐姐为臣妾担心,臣妾有愧。”

“不妨事。”

周皇后十分宽和大度,而和嫔她们也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她并没有什么微词,只道:“你瞒得可真好!怪不得那阵子门也不出,人也不见,原来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你怀了身子!”

说得敏贵人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其实我才怀胎一个月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们草原上有独特的方法,妇人怀胎之后很快就能确认。所以我当时并不想请太医,只想着等再稳定些禀告皇上和皇后娘娘,没想到后来就发生了李嫔的事……”

说起李嫔,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李嫔被打入冷宫,就像锅里的一颗老鼠屎终于被剔除了一样,后宫嫔妃之中再也没有什么不和睦的了。

敏嫔道:“都说李嫔被打入冷宫了,冷宫到底在哪里?”

她到底是异族女子,对宫里不了解,冷宫又是个忌讳的地方,所以一直没人告诉她。

听她这么问,和嫔等人也不敢随便说。

周皇后笑道:“你刚刚回来,先回钟粹宫休息,有话以后慢慢说不迟。”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冷宫在哪2

敏嫔回到钟粹宫,只见钟粹宫焕然一新。

先是见着院子里多了许多大水缸,都比着她在长春仙馆的那口青花大缸,走近看时,里头都有鱼。

每个缸有不同颜色的鱼,在里头游得欢快。

水面上虽没有荷花,却有菱叶,还算青翠,宫人上前道:“皇上说娘娘喜欢这个,但是现在盛夏过了,没有荷花。不过桂花很快就开了,咱们钟粹宫有桂树,到时候桂花开了飘在水面上,鱼儿还会啄食,比荷花还美呢!”

敏嫔隐约能想到那个画面,嘴角不禁浮起笑意。

再到从院子进了殿,发现殿中也装饰一新,完全不一样了,珠帘、桌椅、多宝格……各样都崭新精致。

虽比不上永寿宫那样奢华,比起原先已经好多了。

再看殿中那张巨大的红木八仙桌上摆满了赏赐之物,她上前看了看,都是些价值不菲的东西。

才坐下来喝了一盏茶,便听见外头宫人禀道:“皇上驾到”

敏嫔扶着宫女的手起身,走到殿外,见元治迎面走来,便口中道了一声“皇上万福”。

元治愣愣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二弟回来,说你已经不生气了,怎么你还在生气,连礼都不给朕行了?”

敏嫔也愣了愣,顿时脸红,“是皇后娘娘说按照宫里的规矩,怀了身孕就不必行礼了,臣妾还以为……”

她忙要补上行礼,被元治一把拉住手,“是朕糊涂了,朕忘了,皇后说的没错,日后你就不必行礼了。走,进殿去歇着。”

他二人携手朝殿中去,先前老死不相往来的对头劲彻底没了,变成了柔情蜜意你侬我侬。

宫女们站在廊下不敢进去,都掩着口偷笑……

……

“冷宫到底在哪里呢?”

次日,敏嫔晨起梳妆打扮,又问了宫女这个问题。

昨日周皇后没有详细告诉她,她问宫女便知道了。

宫女一听这话,便知和李嫔有关,“娘娘问冷宫做什么?冷宫就在宫里西北角一带荒废的宫殿那里,又冷又阴森的。废妃李嫔就被关在那里,娘娘是想知道她的近况么?”

敏嫔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道:“那么被废之后打入冷宫的嫔妃,还有可能出来吗?”

宫女摇摇头,“没可能了。一般被打入冷宫的嫔妃过不了两年就会发疯发病而死,不过也有例外。”

“什么例外?”

“先帝朝的王皇后和惠妃,后来都出来了。一个是大公主的生母,一个是三王爷的生母,后来她们都得了太后恩典放出来和自己的孩子同住。”

敏嫔点点头,“那么,没有孩子的呢?”

宫女道:“没有孩子的肯定是放不出去的,先帝朝的王皇后和惠妃放出去可以和自己的孩子为伴,有孩子供养着她们,她们还能过日子。就这,还是太后举世无双一个贤良人开恩才有的福气。没孩子的被放出去依傍谁呢?”

敏嫔听得有些道理,又道:“那么,有没有那种被打入冷宫之后,后来又被皇上饶恕放出来继续做嫔妃的?”

宫女听了这话,确信敏嫔问的是李嫔了。

她们都笑道:“这是从古至今都没听说过的,再说了,奴婢听说冷宫里吃不好穿不好,又脏,年纪轻轻的嫔妃进去也会变得老态龙钟,怎么可能还能回皇上身边伺候呢?”

敏嫔不再开口。

她大约听明白冷宫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便道:“一会儿用过早膳,你们陪我出去转转。”

“好啊。”

宫女们都道:“皇上和皇后都吩咐了,要让娘娘多出去走动走动,免得在屋子里气闷。何况过些日子天气就冷了,到时候便没那么方便出去了。”

……

及至出了钟粹宫,敏嫔一直让人把撵轿往后宫里西北角抬,宫人们便意识到了不对。

“娘娘,您这是要去冷宫吗?”

李嫔反问,“怎么,我不能去吗?”

宫女有些为难,“倒不是不能去,只是冷宫那个地方阴森,且不干净,娘娘去了怕晦气。咱们还是去御花园转转吧,何苦去那种地方?”

敏嫔道:“我和李嫔到底认识一场,她又害我至深。临了她被打入冷宫我都没来得及送她,这次我想去冷宫看看她,就当是道别了。”

敏嫔如今怀着身孕,深得圣宠,她的话众人自然没有敢驳的,撵轿便抬到了冷宫。

冷宫的嬷嬷们见是敏嫔到来,个个都十分恭敬。

“废妃李氏可在?”

“在在,娘娘要见她吗?”

敏嫔坐在撵轿上,点了点头,嬷嬷们立刻去把李嫔带出来,敏嫔就看着她像鸭纸一样被撵了出来,就差用鞭子在后面赶了。

昔日高傲如孔雀的李嫔,也有今日落难不如鸡的场面,这让敏嫔无法想象。

李嫔进入冷宫的时间还不久,身上还穿着她做嫔妃时穿的衣裳,衣裳是富丽的,却因许久没洗沾染了灰尘,看着又旧又脏。

她的目光都是呆的,见着撵轿上的敏嫔,这才有了些反应。

待看到敏嫔小腹微隆之时,她诧异地瞪大眼睛!

敏嫔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便抚了抚肚子,“三个多月了。李嫔娘娘,若你早知道我怀了龙胎,一定不会用那么愚蠢的法子来陷害我吧?”

“三个多月?”

李嫔瞠目结舌,“我还以为我败给了皇上的英明决断,原来我是败给你了肚子。呵,敏贵人,这可真是讽刺。”

敏贵人的宫女在旁道:“我们娘娘如今是敏嫔了,皇上特命二王爷为册封使,昨日才亲自从御园里迎出来。”

“敏嫔?”

敏嫔道:“还要谢谢李嫔娘娘这一出陷害,对我受益良多。我不仅被封为嫔位,还和皇上之间的感情又进了一步。彼此的嫌隙解开,从此再没有误会和不信任。若没有李嫔娘娘这一出,我还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得到皇上全心全意的信任。”

怀上龙胎,被封嫔位,二王爷亲自为册封使……

李嫔可以想象,现在的敏嫔是何等风光耀眼。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桂花糕

她愣愣地盯着敏嫔的肚子,目光越来越人。

敏嫔身边跟着许多宫人,见她神情不善,都上前将敏嫔护在后头。

冷宫的两个嬷嬷见状直接给了李嫔一耳光,将她打倒在地,“盯着娘娘的肚子看什么呢!”

这一耳光来得太突然,连敏嫔都没反应过来。

李嫔狼狈地倒在地上,原本就微乱的头发更是整个发髻都掉了,她嘴角溢出血来。

冷宫的嬷嬷朝敏嫔赔罪,“敏嫔娘娘,叫您看到不洁之物了,请您恕罪。冷宫这里又脏又乱的,娘娘要是说完了话还是早些回去的,没得叫秽物污了眼。”

敏嫔更加理解了冷宫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也更加信了宫女们告诉她的话

李嫔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冷宫了。

宫里伺候的人虽然难免有些拜高踩低,可但凡李嫔还有出头之日,嬷嬷们都不敢给她一记耳光。

李嫔废了,彻底废了。

那她就放心了。

她最后看了李嫔一眼,“我会常派人来看你,只要见着你不好过,知道你再也不能出来害我了,我就彻底放心了。”

那一刻,她目中闪过一丝冷意。

没有人知道,在敏嫔自己把自己封闭在长春仙馆那段日子,她心里都想了什么。

她想的最多的是,如果她当时没有怀孕,如果季玉深没有聪明地证明了那方帕子是李千越的,那她的结局会是什么?

她可能会比今日的李嫔还要惨。

尽管她因祸得福,可对于李嫔而言,她当时的举动就要想自己死!

甚至于她的死还会连累母族,准格尔如今本就弱势无力,要是出了个和外男私通的罪妃,只怕她的父母兄弟都保不住性命。

只要想到这些,她总会从噩梦中惊醒。

李嫔怨毒地看着她,成王败寇,她无话可说,可她依然恨敏嫔。

那两个嬷嬷听敏嫔的口气,便知道她和这个罪妃李嫔有过节,于是又给了李嫔一耳光,“娘娘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伺候’你这位老友的。”

敏嫔听懂了她们的意思,不置可否,撵轿朝来时的方向离开。

……

“娘娘,册封您为嫔的旨意已经发往准格尔了,皇上还附了书信,说明您怀孕的事,到时候您的父母都能瞧见这个好消息呢。”

时已入秋,敏嫔扶着腰在钟粹宫庭院中看落花纷纷,那些金桂香气扑鼻,落在水缸中果然引得鱼儿纷纷啄食。

听见宫女的话,敏嫔打心眼里欢喜,“我入宫之后也常给家里写信,只是一直没有什么好消息可跟他们说的。如今总算有了个好消息,他们也可安慰了。”

宫女笑道:“哪里是一个好消息?是两个,封嫔和怀胎,都是天大的好消息。说不准到时候您母家会派人来看您呢,那岂不是更好?”

“能吗?”

敏嫔心中也有小小的期待,“我父兄他们……曾经做过乱,只怕皇上未必肯让他们出准格尔的地界。不过就算见不到也没关系,打从我被送到京城,就做好了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们的准备了。”

“娘娘想得也太悲观些!”

比起敏嫔,伺候她的宫人们都个个喜洋洋的,“娘娘这才入宫多久啊,这么快就怀上身孕又晋封了,等龙胎落地,将来娘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敏嫔不敢想后头有什么福气,她当初像和亲一样被送到京城,只想着平平安安过这一生。

如今侥幸怀上龙胎,便又只想着好好生下这个孩子,好好做他的嫔妃,能像现在一样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那就很好了。

“敏嫔娘娘。”

院外忽然传来声响,敏嫔转头看去,见是钱常在和孙常在来了,两人到她跟前福了福身,“敏嫔娘娘安。”

“两位姐姐这是怎么说?折煞我了。”

敏嫔连忙将她们扶起,“二位姐姐还是姐姐,我是妹妹,日后万万别对我行礼了,我受不起。”

钱常在和孙常在听了都笑,“这原是应该的。从前你是贵人,咱们糊里糊涂就算了。现在你都是嫔位了,咱们还不懂点礼数,未免被外人笑话。”

敏嫔想了想,便道:“好吧,那日后有外人在时再行礼,咱们姊妹私下还是往常那样,别太拘礼才好。”

二人都笑,算是默认了。

再看敏嫔的肚子,不禁道:“如今刚入秋,你就穿得这么厚了?穿得多了,倒是不显肚子,有些像皇后娘娘怀大皇子那个时候。”

“是啊,皇后娘娘怀大皇子的时候只有正面能看见肚子大,从背后看起来还是没怀孕时的纤细身段。你如今也是这样,兴许肚子里也是个男胎!”

敏嫔听这话高兴是高兴,却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我才四个月,肚子不显呢。过两个月或许胖起来了,你们瞧我的脸都圆了一圈。”

钱常在和孙常在听了,悄悄一笑,钱常在凑到敏嫔耳边道:“你这话在我们跟前说说就算了,千万别到和嫔姐姐跟前说。”

“啊?”

敏嫔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不能去和嫔姐姐跟前说?”

钱常在哈哈大笑,“她怀着小公主的时候脸有你现在三倍大呢,身子更是胖得不行。你瞧她现在已经算恢复得好了,不过她这几日还在让太医开药方调理,想早点恢复从前的纤细。你如今这个轻盈体态若还去她跟前抱怨自己圆了,她能不生气吗?”

敏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多谢二位姐姐提醒,我知道了,必定不敢在和嫔姐姐跟前提这个。”

孙常在朝她殿中望了望,只道:“你这里种着桂树,就是格外香甜,如此秋日都省了熏香了。正好你如今怀着身孕,也不适合熏香。”

敏嫔道:“说到桂树,前两日她们用这些桂花试着做了桂花糕。钟粹宫如今添了小厨房,手艺还不错,二位姐姐来尝尝吧!”

“好啊。”

为着敏嫔的身孕,钟粹宫前些日子添了小厨房,里头拨来了两个厨子。

听见小厨房新做了桂花糕,钱常在和孙常在都跃跃欲试。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小郡主

入秋之后,天气凉爽。

挑了个晴好的天,元韬带着二王妃和刚满月不久的小郡主到御园去,拜见苏幼仪。

苏幼仪听说小郡主要入园,直呼可惜,“可惜和嫔带着小公主回宫去了,否则看她们两个小姑娘一起在这里玩耍,那该多有趣啊!”

还没瞧见小郡主,她便高兴得不得了了。

季玉深听见这话,只淡淡道:“二王爷的小郡主才刚满月,连翻身都不会,如何玩耍?”

苏幼仪:“……”

好像说得也是。

“那就等她们都大一些,再来她们到我跟前来玩耍,那才有趣。”

苏幼仪仿佛已经想到了未来那一幕似的,霞儿在旁凑趣道:“太后放心,小孩子都长得可快了。您瞧咱们大皇子,眼见爬得飞快。旦儿从宫里出来回话说,现在坤宁宫大殿都铺上厚厚的羊毛毯子,就是给大皇子爬的。可大皇子嗖嗖几下就从这头爬到那头,根本不够他耍的。”

苏幼仪听了忍不住笑,正说着,忽听见多福进来禀告,“太后,二王爷二王妃,携小郡主来给您请安了。”

“快请进来。”

苏幼仪笑着坐好,便见元韬夫妇二人进来,后头的奶娘怀里抱着一个红色的襁褓,那便是小郡主了。

她细看了看二王妃,只见薛氏生产之后还稍显丰腴,身上穿得厚厚的,整个人面色红润,洋溢着喜气。

“请母后安。”

“快赐座。”

苏幼仪笑着朝薛氏道:“你恢复得倒是挺好,想来贵太妃到处搜罗滋补的东西给你送去,吃着有效?”

薛氏含羞一笑,“母妃送来的东西太多,根本吃也吃不完。还有母后送的,皇上和皇后娘娘送的……我这么吃下来,恢复不好就怪了。”

苏幼仪听得大笑,忙朝奶娘招招手,“快,把小郡主抱来我瞧瞧。我们方才正说呢,和嫔已带着小公主回宫了,不然该叫她小姐妹二人见见。”

元韬道:“不妨事,等过几日王妃带着她进宫去见皇嫂,想来能见到和嫔的小公主。皇嫂还说要她在宫里多住几日,让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好好玩玩。”

“这话有理。”

苏幼仪道:“喏,如今眼瞧着敏嫔肚子里还有一个,你们几个兄弟包括大公主是前后脚成亲的,如今也前后脚有了孩子,孩子们的年纪差不多,将来大了就更有得玩。”

元韬听见她这无意之语,反而做出一副愁容道:“母后说的对,兄弟姊妹之间年纪近的,就容易玩到一处。母后瞧瞧,如今是我和三弟要帮着皇兄处理朝政,而小六和小七他们就可以跟着母后在御园玩耍,这就是区别。”

苏幼仪愣了愣,忽然发觉她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元韬这是在向她抱怨辛苦呢!

她可不上当,“这话你该同皇上说去,同我说也没用了。我如今又不管朝政,皇上都那么大了,你也那么大了,是做父亲的人了,难道还要母后替你出头不成?”

“儿臣不敢。”

元韬道:“王妃生产,皇兄倒是放了儿臣几天假。儿臣只是心疼三弟,三弟和司马姑娘好着呢,偏因朝政之事忙慌慌的。三弟前几日还同儿臣说,他想约司马姑娘到城外枫林去散步,一直没得空。”

二王妃听了好一会儿,这才插嘴道:“母后这话您可不能全信,前几日司马姑娘来探望我和小郡主,还亲口同我说三弟邀她出城去赏枫叶,邀了好几次,她是不肯去的。说都定了亲事的人还私底下出去玩,难保叫人说出什么难听话来。”

苏幼仪噗嗤一笑。

看来元嵩对司马姑娘确实上心得很,也有他多次邀请一位姑娘,却被人拒绝的时候了。

元韬被二王妃揭穿,有些不好意思,他故作不知情,“啊?是这样吗?三弟可没同我说清楚,我以为他只是忙得不得空去呢!”

苏幼仪一边抱着小郡主豆弄,一边同他们闲话家常,不多时便请他们带着孩子去贵太妃处,让贵太妃好好瞧瞧。

园子里的人都知道,贵太妃疼爱这个孙女儿跟眼珠子似的。

果然,元韬夫妇二人过去的时候,只见贵太妃已亲自站在院门口等了,一见他们忙上来抱了小郡主。

眼睛里根本没有儿子和儿媳二人。

元韬和薛氏:“……”

“母妃,您也瞧瞧我们,怎么光瞧孙女儿去了?”

“去去去。”

贵太妃道:“你们自己进去坐。我前两日在院子里种了一颗小树苗,才到腿高,可好看了。我抱着孙女儿去瞧瞧,你们自己管自己吧。”

元韬和薛氏:“……”

“母妃种树做什么?”

贵太妃道:“我种一棵小树苗,跟我孙女儿一样大。以后我孙女儿一年年长高,那树苗也一年年长高,等她大了瞧见这是和自己年纪一样的树,岂不有趣?”

原来这树也是为小郡主种的。

元韬和薛氏对视一眼,两人便道:“我们陪母妃一道去看看吧。”

贵太妃抱着小郡主,他夫妇二人在后头跟着,走到后院的时候才发现贵太妃说的不实,她种的不止一棵树苗,而是许多棵。

贵太妃抱着小郡主同她说话,“乖囡囡,你瞧见没有?这些树都是祖母为你种的。等你大了它们也大了,到时候让它们为你遮阴避暑。”

“母妃种了这么多。”

“要是只种一棵,万一死了呢?”

贵太妃一向心直口快,实话实话,她种树是好意头,可不想触了什么眉头给自己的宝贝孙女儿带来不利。

元韬和薛氏都习惯了贵太妃说话的方式,便也没计较,一家子看完了树才朝殿中走去,各自坐下喝茶说话。

贵太妃始终亲手抱着小郡主,还朝薛氏道:“先前皇上带着皇后娘娘她们来避暑的时候,我瞧见皇后就是这样日日抱着大皇子给他读书听的,大皇子听得可认真了。可惜我不会什么书,你们夫妇两读书多,可得常念给她听啊!”

薛氏哭笑不得,“母妃放心,我会的。”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千秋节

入秋之后,天高云淡。

内务府提了起来,周皇后的生辰快到了。

去年周皇后才刚册封为后,未得大庆寿辰,今年她诞下大皇子,母子皆贵,元治便提了要办千秋节之事。

周皇后听见消息十分惊讶,特特亲自去了乾清宫一趟推辞,“母后尚在,哪里轮得到臣妾过这个千秋节?臣妾年纪尚轻,担不起群臣朝贺。”

“担不起你也担了。”

元治笑道:“朕立你为后之事,也是群臣朝贺,你怎么不说担不起?”

周皇后微微面红,“那是贺喜皇上立后,贺喜皇上成亲政的……”

话虽如此,元治吩咐了下去,周皇后也只好半推半就。

因这事不好直接让周皇后来办,元治特意吩咐和嫔来主理此事,和嫔虽才能有限,好在后宫众嫔妃关系和睦,她若有什么不懂的和大家商量商量,自然也有了主意。

到了千秋节那日,一大早朝臣们就到乾清门外给皇后献寿。

朝臣们山呼万岁的声音几乎都能传到后宫,阖宫上下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

接受朝臣的祝贺之后,周皇后在坤宁宫升座起笔,亲手在方块白纸上手书黑墨的福字,分赐朝臣和内宫。

先是送给太后和内宫妃嫔的福字,而后是给朝臣们的。

众人在底下排排站着,等着坤宁宫的太监叫一个大人的名字上前领福,被叫到名字的大臣先在殿下跪地谢恩,再上前领字退下。

无论是后妃还是朝臣,都以能领到皇后亲手书写的福字为荣。

“皇后主理后宫思虑周全,叫咱们不管受宠还是不受宠,有子嗣还是没子嗣的,也抱怨不起来了。”

去乾清宫升座的路上,和嫔和钱常在、孙常在等人这样说道。

众嫔妃到乾清宫时,朝臣们都已经安坐了。为了表示内宫妃嫔不应让外臣看见的礼节,嫔妃与外臣的座位之中隔了一层薄薄的纱帘。

若有若无的纱帘不过是起一个象征性作用。

除了皇后在上首和元治并坐之外,下首左边第一的位置是和嫔,右边是怀着身孕的敏嫔,再后头是两位常在。

两嫔两常在,倒也齐整,只是显得人少了些。

周皇后的目光顺着往下看去,元韬和元嵩、小四和小五等人都坐在后头,今日小六和小七也特特进宫来恭贺,还带来了苏幼仪的贺礼。

再往下便是朝臣们,她看到了雍亲王和苏志明等,而后就是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周皇后心中一动。

他们今日都按品着礼服,周夫人氏穿戴的也是一品夫人的金绣纹大褂,头上戴着繁琐的金玉饰物,隔着一层纱帘看得不太清楚。

她不禁莞尔。

不知是不是母女之间的心有灵犀,还是周夫人暗中也在看,。就在她准备挪开眼的时候,周夫人微微抬头,对着她的方向投来一个带笑的眼神。

周夫人悄悄扯了扯周大人的袖子,周大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看见周皇后端居上首,倍感安慰。

直到这个千秋节,周皇后的地位才算彻底稳固了。

殿外传来了太监此起彼伏、一浪接一浪的高声通报。

和嫔却和敏嫔对面小声交谈起来。

“瞧见没有?那是废妃李嫔的家人,国子监祭酒李大人。”

敏嫔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难得在今日这样的宴会场合看到这些朝臣们,和嫔便同她介绍起来。

看到李嫔母家的人,和嫔尤其没好气。

“李嫔如今被打入冷宫,皇上倒是丝毫没有牵连她的家人。不过她父亲身为国子监祭酒,才学不凡,若真要裁撤怕是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代替。”

敏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大殿中靠近殿门的位置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文臣,他面目有些呆滞,很少和人说话。

只是偶尔自斟自饮一杯。

若不是和嫔说,她真看不出来李嫔的父亲有这么老。

只怕是因李嫔获罪之事而衰老的吧?

她轻声询问,“越往下首的位置,是位分越低的大臣吧?看李大人坐的位置,若李嫔还在,他当不至于在那里。”

和嫔翻了个白眼,“李嫔没了,他就该坐到殿外去才是。”

和嫔对李嫔没好气,连带对她的家人也没好气,敏嫔却不一样,她觉得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大人挺可怜的。

和李嫔完全不同。

见和嫔还义愤填膺的,她忙转移了话题,看向坐在朝臣中靠上头的,“那二位就是皇后娘娘的父母,周大人和周夫人吧?果然格外气派。”

“是啊,皇后娘娘的祖父周老大人从前可是朝中首辅,家教自然极好的。”

和嫔看着下首朝她道:“你瞧,那位看着颇为年轻俊秀的男子,是太后的堂弟,也就是当朝首辅苏大人。”

“这样年轻就做首辅了啊。”

敏嫔果然十分惊讶,她瞧着下首,发觉朝中一众官员年轻的和老的都不少,有些一看就是前朝遗老,有些就是朝中的新兴力量。

比如大公主和驸马两个,此刻正在和几个王爷说话,看他们手里比划的姿势,像是在讨论弓马。

有老有少,有文有武,朝臣们脸上都是从容和自信,这让敏嫔看得十分舒服。

和嫔忽然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端起酒杯,敏嫔会意,跟着她站起来,“臣妾等恭祝皇后娘娘千秋千岁,凤体安康。”

钱常在和孙常在也跟着站起来,众人举杯相贺,周皇后面上微醺,也举起杯来,还不忘叮嘱道:“你们随意,尤其是敏嫔,你怀着身子不宜多饮。”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只喝一杯。”

敏嫔起身敬酒的时候,小腹隆起,下首众人都看得到,这才关注到了敏嫔身上。

这个草原来的女子短短时日就怀上了龙胎晋封为嫔,可真是不容小觑啊,瞧着皇上和皇后的神色,还颇为喜欢她似的。

待敏嫔敬酒坐下,便有闻见风声的命妇设法来和敏嫔套近乎了,“恭喜敏嫔娘娘喜怀龙胎,真是可喜可贺。”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胖胖

敏嫔起初还有些不习惯这种奉承,可和嫔同她说,她迟早要习惯的。

和嫔当初是贵人的时候一样无人问津,等晋封嫔位诞下小公主,朝中的命妇进宫拜见皇后时便也会顺道去拜见她了。

往后敏嫔也是如此,总要习惯。

千秋节的盛宴过去之后,坤宁宫里摆着一大堆朝臣和宗亲送来的礼物,周皇后看着都头疼,只让旦儿收归入库,没有什么特别的就不必给她看了。

但是大皇子很感兴趣似的,在地毯上爬来爬去还不够,还要到这些堆成山的礼物上爬来爬去,弄得坤宁宫众人哭笑不得。

有个孩子,宫里果然热闹很多。

“皇后娘娘,旁的礼物就罢了,六王爷和七王爷送来的礼物,您可要瞧瞧。”

旦儿说着不禁发笑,周皇后经过昨夜宴会还没缓过劲来,这会儿微微睁开眼睛,只见旦儿抱着一只白胖的小狗,一脸机灵。

她登时有了兴致。

旦儿道:“娘娘,六王爷和七王爷送来这只狗,说是叫胖胖。伺候这只狗的宫人是从御园来的,叫富贵儿。”

富贵儿原本在喂胖胖吃肉干,听见旦儿的话忙打千儿请安。

自从有了胖胖,坤宁宫越发热闹起来。

这日,元治去上早朝,周皇后一觉醒来,便听见胖胖在院子里叫嚷的声音。

她出门一看,胖胖只是抬眼看了她一眼

然后低头继续吃肉干。

周皇后觉得十分有趣,叫富贵儿把肉干收起来。

胖胖嗷嗷叫了两声,完全没搞清楚情况。

“吃得比你主子还胖,还有脸吃?”周皇后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小东西平时倒是乖得很,一见着吃的就不认主人了。难道真像皇上说的,什么主人养什么狗?

当然,元治说的主人是前主人小六和小七,不是周皇后。

周皇后不信邪,非要叫胖胖改了这贪吃的毛病不可。

“富贵儿,你说怎样才能叫胖胖不这么贪吃?”

富贵儿是养狗的老手,他已经把胖胖训练得可以和人握手了。只要熟悉的人走到它跟前,对它伸出手,它就会乖乖伸出手来。

按着人的手掌上下摇动。

这也是周皇后要求他训练的第一项技能,说这是西洋人的礼节。伸出手来和别人摇一摇,表示对人恭敬友好的意思。

富贵儿想着,既然要教胖胖行礼,为什么不教自家的礼要教西洋礼呢?

他这话告诉旦儿,被旦儿白了一眼。

你见过狗能打千儿啊还是下跪啊?

富贵儿恍然大悟。

可现在主子问他,怎样叫胖胖不贪吃?

这可就为难了,训练狗就是要用吃的来奖励,才能训练出来。一只狗要是连吃的都不贪,它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民以食为天,这话用在猫狗这些畜生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富贵儿想了想,道:“有一个方法,就是得打。”

只要胖胖一贪吃,他就狠狠地给它打一顿。时间久了,胖胖就会知道不能吃,吃了就要挨打。

周皇后摇摇头,这可不行。

她宁愿让胖胖吃成一个球,叫皇上笑话她一辈子,也不能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训练胖胖。

“还是让它吃吧。”她让富贵儿把肉干还给胖胖。

胖胖高兴地凑上来摇尾巴,一副献媚的样子,然后低头嚼起了肉干。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胖胖嗖的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外头蹿去。

就听到元治的笑声响起,又叫小纪子抱着胖胖,还听见小纪子说话的声音。

“皇上,胖胖嘴里还叼着半截肉干呢。”

周皇后咬牙切齿地盯着富贵儿,“明儿不许给胖胖肉干吃!”

这条势利眼的狗,见着她就顾着吃肉干。怎么才听见皇上的脚步声,就忘了肉干飞奔出去拍皇上马屁了?

真是世风日下,狗心不古。

周皇后越想越气,“后天也不许它吃!”

皇上今儿一下朝就回了坤宁宫,不知怎么的,心里痒痒的就想见着周皇后。

她看见小纪子怀里抱的胖胖,不满地瞪了它一眼。

元治诧异地问富贵儿:“这是胖胖惹你们主子生气了?”

胖胖叫主子不高兴,富贵儿作为胖胖的饲养员,连忙跪下来禀报皇上。

“回皇上,胖胖贪吃,方才顾着吃肉干,见了主子也理会。结果……”

富贵儿打住了话头,他总不能说,因为胖胖放下肉干冲出去见皇上,所以自家主子嫉妒了吧?

元治猜着了,故作严肃道:“既然这小畜生惹着你们主子了,还不丢出去打死?”

“皇上不要!”

周皇后信以为真,连忙上去从小纪子手里抢过胖胖。

一抬头,皇上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周皇后自知自己被愚弄了,没好气道:“留着它陪咱们宸儿玩总是好的,皇上不知道,宸儿有多喜欢胖胖。”

“他能不喜欢么?”

元治不以为意,“你放眼瞧瞧,满宫里除了胖胖是他爬在地上够得着的,还有谁他能够到?”

周皇后噗嗤一声笑了。

原本元治觉得堂堂大皇子在地上爬来爬去有碍观瞻,无奈太医说大皇子爱爬是好事,爬得越多身体越健壮。

元治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便没有阻止。

后来胖胖来了,大皇子就更加爱爬了,经常和胖胖两个滚到地毯上,一点也不怕脏。

他问过富贵儿,胖胖是以前宫里养的老狗留下来的种儿,祖上十几代都是乖巧温和的,从未伤过主人,这样的狗才敢送进宫来给周皇后。

倒是周皇后听说这狗来历这么不简单,还高看了一眼。

及至秋色越来越浓,敏嫔的肚子也一日比一日大。

她如今行动不太方便,却还时常去御花园走走,只想着到冬日就不方便出门了。

冬日的时候,准格尔的草原上会更加寒冷。

敏嫔心里牵挂自己远在草原的家人,忽听见宫女欢喜地进殿禀告,“娘娘,娘娘大喜!这是草原上传来的家书,您的兄长和嫂嫂已经启程来京城看你了!”

“什么?”

敏嫔有些不敢相信,“眼看天就要冷了,他们怎么会这个时候进京?”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她很开心

敏嫔的兄长名叫保烈,其妻是乌拉尔氏。

原来他们此番入京,一是听闻敏嫔怀了龙胎前来看望,二也是为了述职。

毕竟准格尔天高皇帝远,又是来降的部落,准格尔汗王派自己的长子前来京城述职,为的是体现一番诚意。

不管怎么说,敏嫔都很欢喜。

她自从入京就没打算过还能见到自己的家人,如今能见着怎么都是好事,便命人准备起来。

能有什么好准备的呢?

钟粹宫一切都簇新着,到时候只等她兄嫂入宫看望的时候,提前几日备好点心吃食什么的便是。

半个月后,保烈和乌拉尔氏入京。

两人都是头一次进京,看到京城的繁华景象,不禁叫人失语。

他们以为草原的天是最蓝的,草原是最广阔的,却不想天外有天,原来京城的气象如此繁华。

这不禁叫人沮丧。

等到入宫,看到紫禁城的威仪赫赫,保烈那颗倨傲的心彻底低头。

“别这样,开心点。”

乌拉尔氏小声劝他,“你这样,旁人会以为你不愿意进宫,要是皇上知道怎么办?”

“我不是不愿意进宫。”

保烈是个健壮的草原汉子,黑黢黢的,个头并不高,却给人敦实之感,“我只是想着,咱们在草原上有了些兵卒和粮草,就妄想着扩张。却不知道京城原来是这个样子的,这么富庶,这么繁华……我们怎么打得下来呢?真是痴心妄想。”

乌拉尔氏连忙捂了他的嘴,怕他的话叫人听见。

“世子,世子夫人。”

早有钟粹宫的宫人等着迎接他二人,见来人衣着华丽,保烈和乌拉尔氏都有些拿不准身份,只愣愣的。

领头的宫女上前福身,“我们是钟粹宫的宫人,奉敏嫔娘娘的命在这里等候二位,请二位随奴婢来。”

“原来是伺候敏敏的人。”

保烈看了看她们的衣着,连宫女都穿得这样华丽,可见敏嫔在宫里的日子确实过得不错。

他说着便要跟宫女走,乌拉尔氏拦了一下,“等一下,我们今日入宫,是否要先去拜见一下皇后娘娘呢?”

宫女笑道:“不必,皇后娘娘早就吩咐了,说敏嫔娘娘许久没见到家人,怕是等不及,所以让二位先去钟粹宫。一会儿皇后娘娘会派人送赏赐来给二位,二位请吧。”

听见这话,乌拉尔氏才放心跟着她们走。

到了钟粹宫,连先前一直大大咧咧的保烈都拘束了起来,他发现钟粹宫的宫人除了穿着富丽的宫女之外,便是太监。

敏嫔等候多时,见着他二人进来,登时泪流满面。

保烈看到敏嫔倚在门边,腹部高廷,她的衣着打扮比起那些宫女来更不知华丽多少,面容也丰腴许多,看起来有股京城贵妇的贵气。

兄妹二人相见,保烈登时上前,很想按照草原的习惯抱一抱敏嫔,又怕碰着她的肚子,整个人手足无措。

幸好他没抱上去。

边上的宫女们看了都担心,这礼节在京城是行不通的,“世子,世子夫人,外头冷,大家进去里面说话吧。”

“对,哥哥嫂嫂,快进去说话吧!”

钟粹宫里的一切美轮美奂,叫人赏心悦目,保烈十分欢喜,“妹妹,你这里住的真好,比咱们草原上好多了……这屋里怎么这么香,还这么暖?”

敏嫔被宫女搀扶着坐下,指了指墙角的炭盆,保烈这才发现香气是里头传出来的。

这炭不仅不熏人,还带着香气,实在难得。

敏嫔请他二人在榻上坐了,又把宫女都支出去大家说家常话,宫女们出去了,他夫妇二人这才自在一些。

“哥哥嫂嫂,家里好吗?父母都好吗?”

“都很好,你别惦记着,家里都惦记你呢。”

保烈叹了一口气,“原本今年怕是没粮食过冬了,爹他不敢管朝廷要,只试了试给附近地方州府的官员写了信。听说是皇上念着你怀了身孕,特让边上的几个州府拨粮食给咱们,今冬是能过好了。”

敏嫔听见这话便放心了,“皇上一片仁君之心,就算不是为我,他也会照顾他的子民的。”

保烈听她口气很是维护皇上,不禁有些惊讶。

乌拉尔氏却笑着抿了唇,“看来皇上待妹妹很好,妹妹也很喜欢皇上,所以才为皇上说话。你兄长昨日拜见了皇上,也说皇上很客气,说皇上年轻又英俊,配得上你的容貌。”

敏嫔面上一红,忙朝殿外看了看,幸好无人听见这话。

乌拉尔氏道:“你放心,我见着无人,私底下才这样说的。要是有人的时候,我比你还小心地捂着你哥哥的嘴呢。”

敏嫔听了忍俊不禁。

保烈瞧着桌上的茶水点心,样样都是好的,再瞧敏嫔这殿中的一切,都比她未嫁的时候好。

当初敏嫔被送到京城,实际上就和和亲似的,他心里十分不愿意,担心妹妹受委屈。

如今他心里的石头才松下来。

他又看向敏嫔的肚子,“妹妹,你此刻怀上龙胎实在是好,你不知道爹娘有多高兴。他们说你只要为皇上生了一个儿子,将来就不怕在京城没有根基了,你的儿子就能做你的靠山。”

“未必是个儿子。”

敏嫔忙把宫里的情况说给她的兄嫂听,使他们放心,“……皇后娘娘是个再宽和不过的主母,她跟咱们娘不一样。娘待那些妾妃是很凶的,皇后娘娘不会,她拿我们当亲姐妹似的。真的!”

“还有太后,从前爹就夸太后如何如何,哥哥你也听过。可我到了京城亲眼见了太后,才知道她不仅是在朝政上英明果断,对待我们也是极好的。我真欢喜,真欢喜能嫁到宫里来。”

保烈和乌拉尔氏听了她这些话,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他们原以为敏嫔在这里只要不受苦就不错了,没想到她还过得这么开心,他们看得出来,她是发自内心地开心。

这样就好,这样他们在家里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正说着,忽听见外头宫女隔窗禀告,“娘娘,皇后娘娘派人送赏赐来了,还有和嫔和二位常在主子也送了礼物来给世子和世子夫人。”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骑兵战法

敏嫔的兄嫂入京之事,传到了江城侯府。

“想当年与准格尔一战,我和他交过手。”

白言同大公主闲话家常,一面喝茶一面道:“那是个威风凛凛的草原汉子,生得粗犷,见着我们头一句叫嚣什么,你可知道?”

大公主道:“什么?”

白言忍俊不禁,“他说,你们这些小个子白皮肤,弱不禁风的南人!也不知道弱不禁风这个词儿是他跟谁学的,说起来别扭极了。”

大公主想象到那个场面,也忍不住笑,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啊。上回他们进宫的时候我正好去给皇嫂请安,远远瞥见一眼,敏嫔的哥哥似乎并不高。”

“正是因为这个才好笑。”

白言道:“我们交战的时候都骑在马上,我只看到他身材粗状,以为他是个极高大的汉子。后来战事平了,他成了我们的俘虏,我们下了马相见才发现,他比我矮上许多。”

“当时他也很吃惊,说我瞧着又白又瘦,怎么会比他高那么多?我觉得有趣,便把衣袖撩开给他看,告诉他我们喜欢穿着衣裳显瘦的,脱了衣裳有肉的男子。”

大公主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床上的团团和圆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瞧着爹娘两个说话跟着笑。

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大公主越发忍俊不禁,“这么说来,你和他还是旧相识。只可惜相识在战场上,还是敌军,这份情谊未免微妙。”

白言却摆摆手,“没有什么敌军,如今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已命人去邀他,过两日得空的时候到江城军的大营来,我同他比试射箭骑马,摔跤比武。准格尔虽然被我们打败了,可他们草原游牧民族的骑兵战术不可小觑,正好可以学学。”

大公主听了这话深以为然,“既是如此,不如劝他们多留些时日。我听敏嫔提过一二,现在准格尔诚惶诚恐,一心想讨朝廷欢心。倘若他们能将自己的骑兵战术毫无保留地献出来,朝廷对准格尔的疑虑一定会更少一些。”

“还是娘子聪明,这个法子可谓双赢。”

白言道:“那我明日就上书奏请皇上款留准格尔来使,只怕其他大军听见这事又要抱怨了,说我们江城军仗着大公主胡作非为,讨尽了便宜。”

大公主把下巴一抬,“谁不服气?让他来找我!”

白言噗嗤一笑。

他发觉现在的大公主,身上越来越有太后那股子气势了……

次日早朝,元治着重和众臣谈了白言的上书。

“驸马上书,要求朕款留准格尔来使,并请准格尔来使将草原骑兵战术教授给我们的大军,诸位爱卿有何高见?”

准格尔的战事才平复不久,提起这话,朝中大臣还颇有些忌讳。

不过许或不许总得拿出个态度来。

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前头,一个是首辅苏志明,一个是摄政王雍亲王,且看他两个的态度。

苏志明当先站了出来,“皇上,这是好事。如今准格尔亦是咱们下属的领地,也就是说,咱们有草原骑兵了。让草原的骑兵和中原的骑兵互相学习,彼此交流,才能让我们的兵力更加强大。当然”

他补充了一句,“准格尔刚刚收复,暂时还不可以太过信任。皇上若是心里有所提防,只消让我们的将领学习草原骑兵战术之事,不要将我们的核心战术过早暴露就是。”

元治听罢点点头,又看旁人。

却有武将站了出来,“皇上,此事只怕不妥吧?咱们的大军打败了准格尔,就说明咱们的战术更好,又何必去学准格尔的?到底是蛮夷之族。”

听口气颇为不屑。

白言听到这里,忍不住站了出来,“齐将军此言差矣。咱们的战术自然好,也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方能大胜准格尔。准格尔本就是残部残兵,未必是战术输给咱们。若能取他之所长,完善自身,将来不就不用担心草原部族叛乱了么?”

齐将军阴阳怪气起来,“驸马如此热衷要和准格尔来使交结,不知是何理由?难不成打一场仗,你们就成朋友了?还是你们本来就是朋友?”

这话说得惊人,其心可诛。

白言平日没少听人背地里嫉妒讽刺江城军,不想今日竟在朝堂上听到了,他有心要反驳,又恐在朝堂上争执起来不好看。

丢了他的颜面不要紧,他身为驸马,丢了皇家的颜面就不好了。

“齐将军这话过分了。”

言官里头站出来一个人,正是司马浒,“怎么,你的意思还说驸马通敌不成?证据在哪里?你把证据给我,我们御史台替你弹劾,用不着您亲自在这里指桑骂槐!”

证据……

齐将军缩了缩。

哪来的证据,他不过是口嗨罢了。

司马浒鼻子眼里出了一口气,“依我看啊,驸马这提议确实有些不妥。江城军打败了准格尔,是不必学了。应该让齐将军好好学学,毕竟您要是领军未必能打败准格尔啊!”

不知是谁在底下偷笑,一时间低低的笑声席卷一片。

元治忍不住微微翘了嘴角,很快又扯了回来,唯恐叫人看见他露出笑容。

好在此时,雍亲王站了出来,“皇上,臣以为驸马的提议不错。治军除了锻炼将士们的体魄和技艺之外,兵法也是十分要紧的。只有不断学习进步,才能保持立于不败之地。如今虽无战事,可居安思危,总没有错。”

大臣们都发表了意见,元治这才开口做和事老,“众卿的意见都有道理,这样,就拿江城军做个试点,组织江城军的骑兵学习草原骑兵战术。驸马,你要记得在这个过程中不要透露我军的机密。这并非是不相信准格尔人,而是他们刚刚归附不久,还需要时间考验他们的忠心。”

“是。”

白言顿时欢喜起来,有了元治的话,此事推行起来就更加畅通无阻了。

元治道:“朕会告诉准格尔来使,请他们在京城多留一段时日。若是此事能够取得成效,朕会重赏。”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精得不得

敏嫔听见前朝的消息,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兄长有途径报效朝廷,这对准格尔来说是表忠心的好机会。

忧的是她也听说朝中有些武将反对,担心这好好的事又变成了坏事,得不偿失。

敏嫔身在孕中,最不该担惊受怕,偏她这份担忧还不能露出来叫人察觉,毕竟后宫不能干政,而这事是前朝政事。

这日她扶着肚子在殿中散步,有些抑郁。

忽听见宫女进来传话,“娘娘,大公主入宫,特意来看您。”

“大公主?”

敏嫔登时欢喜起来,“大公主住在江城侯府,一定知道些江城军的消息,如今我兄长在他们军中,想来大公主是给我带消息来的!”

她猜得不错。

大公主喜笑颜开地从殿外走进来,见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忍不住上去摸了一下,“瞧你这肚子就知道胎儿强健,听说你时常在外走动。”

“也不敢说十分强健。”

敏嫔笑着让座,“听说当年太后怀五王爷的时候,还能蹴鞠呢,我可比不上。你今日怎么来宫里了,可见过皇后娘娘?”

“没有,先来见你了。”

大公主道:“我让侍女先去知会皇嫂一声,说一会儿再过去见她和大皇子,免得你等得太着急。皇嫂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还嘱咐我多宽慰宽慰你。”

敏嫔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她还以为没人知道她的心思,没想到不仅大公主知道,周皇后也知道。

既然话都说开了,她也不瞒着了,“大公主,我确有一事着急想问你。我兄长他……”

“你放心,他很好。”

大公主道:“你知道,军中的儿郎要交朋友是最简单的,只要身怀武艺,不是个软蛋草包,都是朋友!你兄长如今和军中将士好得很,上次我亲自去看了一眼,正好赶上他们练习骑兵交战,真是大开眼界。”

大公主用手比划着,“就这么,这么过来,就可以把绊马索提前割开。其实我原来一直以为,草原宽阔,很少地方可以设置绊马索,你们草原人应该不懂得如何破解这个才对。”

敏嫔觉得她比划得很有意思,忍不住笑了。

她道:“这些我也不懂,打仗是男儿家的事。只是兄长虽在江城军中安好,我还是担心朝中有人看不惯他,会在皇上面前谗言。”

大公主笑道:“这个你放心,皇兄不是轻易相信谗言的人。再说了,朝中有驸马在,还有舅舅和王叔在,你怕什么?只要舅舅和王叔支持,旁人便是多嘴几句也无妨。对了,如今还要加上司马大人。”

“司马大人?就是纯太妃的父亲吗?”

大公主点点头,“司马大人是纯太妃的父亲,他的侄女也和三哥定亲了,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为着三哥的婚事,先前驸马和司马大人多有往来,两人如今是莫逆之交。此事是我和驸马力主的,我们自然会保令兄平安。”

听了大公主的保证,敏嫔这才欢喜起来,她起身道:“多谢大公主,有你这句话,我就没什么不放心了。皇上多疼爱你这个妹妹,我是看在眼里的。”

大公主不禁揶揄地朝她眨眼,“皇兄多疼爱你,我也是看在眼里的。何况你如今还怀着龙胎,谁敢对你兄长不利?我实话告诉你,你以为那些人是看不惯你兄长吗?其实他们是嫉妒江城军罢了。江城军屡建奇功,朝中有人眼红。”

“啊?”

这些敏嫔确实不太了解。

大公主转而露出自信的神情,“不过他们嫉妒归嫉妒,奈何不得江城军如何。江城军行的正坐的短,不怕人嫉妒。何况驸马已想了法子,说了学会草原骑兵战术就教给其他各军,大家受益,才是朝廷受益。”

“驸马真是有大格局。”

敏嫔听了这话,竟忍不住感慨,“怨不得皇上宠信呢,也不单是为大公主这个妹妹,驸马原也人品贵重。我兄长和嫂嫂入宫的时候,也曾夸赞过驸马。”

大公主听得直笑,又站了起来,“好了,你如今也安心了,我该去拜见皇嫂了。我可想宸儿想得紧,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姑姑。”

敏嫔送大公主到宫门外,直到她走远了才回来。

大公主一路往坤宁宫走去,才到坤宁宫院外,便听见狗叫声一阵一阵的。

她不由好奇,“这是哪里来的狗?怎么听着和御园的狗叫声是一样的,难不成是从御园跑来的?”

坤宁宫院中,宫人们正在逗狗玩,见大公主进来忙起身站好。

大公主见着那小白狗的模样,不禁一愣,“哎呦,果然是御园的狗跑到宫里来了,是谁弄来的?”

富贵儿跟在胖胖身边,忙上前禀道:“回大公主,这是六王爷和七王爷送皇后娘娘千秋节的贺礼,就是御园里头来的。”

“是大公主来了吗?”

旦儿从殿中走出来,见着大公主连忙上来迎接,“皇后娘娘等着大公主呢,公主快请进。”

大公主摸了摸胖胖的狗头,便朝殿中走去。

才一进殿,只见周皇后坐在榻上,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在地上爬来爬去。

可不正是大皇子么?

大公主连忙脱了鞋踩上去,一把抱住大皇子,“宸儿,还记得我是谁么?想姑姑了么?”

大皇子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不过盯了一会儿,很快就咯咯直笑。

他好像真的认识大公主。

大公主欢喜不已,对着他的小脸左亲右亲,“皇嫂瞧,我平日也不经常进宫,宸儿倒像认识我似的。”

“他啊。”

周皇后见惯不怪,“你不知道,他谁都认识。苏首辅自他出生才抱过他一次,前几日去皇上那里正好见着苏首辅,又抱了一次。苏首辅说大皇子认得我是舅公吗?你猜怎么着?”

大公主连忙追问,“怎么着?”

“他竟点点头,一点也不认生。”

周皇后无奈笑道:“若换了不认识的大臣凑到他眼前,他立刻就怪叫起来,这孩子,真是精得不得了。”

第一千零七十章 不给脸面

大公主与大皇子的额头相抵又钻了钻,嘴中念叨着:“哎呀,我的大侄儿诶可真是个小人精!”

大皇子被逗得又笑了起来,胖乎乎的双手在胸前挥舞。大公主见好就收,笑嘻嘻地将他放了下来,谁知他却转了个身复趴在大公主跪着的双腿上,两只手搭着下巴,头微微抬,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大公主。

“我的好宸儿,比团儿圆儿还让人不舍。”大公主被盯得不好意思,嗔嗲道。

大皇子仿若是听懂了,倒不黏腻了,自己撅着小臀供下来爬向了奶娘挥手要抱,大公主见状哭笑不得方起了身。

周皇后这时才道:“大妹妹是从敏嫔那过来的吧?她可还好?”

“好着呢,就是忧心准格尔世子。我倒是说了些好的,她才宽了心。”

“那就好,她是有了身孕的,就忌讳多虑。”周皇后小心叹了口气。

公主转了转眼珠道:“皇嫂,您说让乌拉尔氏再进宫来陪陪敏嫔如何?”

周皇后想了片刻才点了点头:“这般好极了,按你说的就是。”

只见大公主捂嘴轻笑:“她也是好福气的,皇兄与皇嫂轮番疼爱,看得我好生羡慕。”

“得,是驸马待你不好了?”周皇后白她一眼脸上却带着笑意,大公主知道周皇后这是在跟她说玩笑话,忍不住呶了呶嘴。

……

“皇上,李大人又来了,可请他进来?”

这日,乾清宫内,小纪子瞄了瞄门外的老者,小声询问道。

只见元治皱了皱眉,面色沉了下来:“让他站着,日头大了再说。”

小纪子听命走了出去,对着国子监祭酒李韫故作惋惜道:“李大人真是不巧,皇上今儿个身子不太爽利,这不刚下了朝正在里头眯着呢。”

“无碍,我等着就是。”

元治摇了摇头,顺手拿出一本奏章细看。

自废妃李氏进冷宫后,李韫仿若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平日里不大与人交谈,整个人变得木讷起来,想必也是打击过大。

前几日他得知保烈夫妇入了京,应是想着敏嫔心绪会欣喜许多,便大着胆儿进宫求见敏嫔想为李氏求求情。毕竟老来得女,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要眼睁睁看她老死在冷宫他也是不舍的。

只不过小纪子听到了风声回去禀告元治,趁着敏嫔还未回话赶着请李韫来乾清宫喝茶。

本想委婉提醒着使他打消求情的念头,谁知李韫偏偏要摆上明面上来讲,元治震怒,教他赶了出去。

结果李韫越挫越勇,连着好几日下了朝就跟到乾清宫,这场景实实地叫元治想起了苏志明治理西北干旱时被诬陷成贪官污吏,一堆大臣拖上老臣也是挤在乾清宫前求见,算了算已是好几年了。

与此同时,李韫在门外顶着日头,额上已满是细汗。

虽是萧瑟的秋日,但乾清宫门前一年四季都有太阳常晒的。李韫一等就是一个时辰,脚上还就站着也不敢乱动,等想起来要松松腿时已僵硬了去,不由得拿衣袖擦了擦老皱的脸皮上滑下的汗。

他终是待不住了,探头望了望里边儿又朝门外的小纪子问道:“纪公公,可否帮下官问问,皇上是醒了没有?”

小纪子转头也看了看:“那奴才便帮大人看看去。”

宫内,元治抬抬眼见小纪子走了进来问:“耐不住了?”

“是,日头已是起来了。”小纪子应道

“让他进来。”

不过一会儿,被晒的满脸通红的李韫便被带了进来,未来得及行礼,只见元治朝小纪子吩咐道:“赐座。”

李韫见状拱了拱手:“多谢皇上。”

“免礼。”元治一脸和善得看着他,“爱卿先行坐会儿,朕还有几篇奏章要批,不碍事吧?”

“……”李韫的笑僵在脸上,张了张嘴才缓缓说着:“臣惶恐,自是不敢叨扰皇上批阅奏章。”

元治笑了笑,一副“臣为君分忧”后的喜悦,随后又将头埋进了奏章中。

又过了半个时辰,李韫的眼里开始带着焦急,但面上却强装镇定,只是一双枯木般的手放于腿上舒展开又紧握起方出卖了他的内心。

此刻,他坐如针毡。

“皇上。”

沧老的话语在空旷的殿中响起,远处娉婷袅袅的徐徐烟澜随着话语飘进元治的耳里,他手中毛笔连同小纪子磨墨的动作一块儿停了下来,两人双双把眼光送了过去,吓得李韫心下一抖,双手紧握了起来。

“李爱卿有何指教?”元治似乎对李韫突然的出声打扰有些许不满,面露微微不悦。

李韫脸上尴尬:“微臣不敢。微臣今日是为了”

话刚说了一般,李韫分明看到元治的神色冷了下来,可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微臣是为了废妃李氏而来,如今李氏已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能否让、让、让李氏迁出冷宫,微臣定将罪女禁在府中永生不得出府!”

语罢,乾清宫静的能听见一根针掉地上的声响了,李韫垂着头不敢看元治的神色。

“哦?”威严的嗓音将殿下人的头颅越压越低,“李韫,你胆子不小啊。”

这跟李韫想象中的震怒不一样,但却威历更重,吓得他腿一软,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跪倒在地:“臣……”

“朕已是说过不许再替她求情,你都当耳旁风了?”元治无情地打断李韫的话,“历朝历代你可见过哪个被打入冷宫的废妃给放出宫的?”

李韫瘫软在地,趴着的身子比筛子还抖:“皇上!微臣知罪、微臣该死,可微臣只一个女儿啊!”

小纪子也连忙跪下:“皇上息怒,小心龙体!”

他冷眼看着李韫老泪纵横:“李韫,今是最后一次,你若再为李氏求情别怪朕不给你脸面!”

正这时,外头的小太监进来禀报:“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元冶舒了口气:“李爱卿,朕现在不便接见你,等你想清楚了下回再来赵朕”

“皇上!”李韫还欲在求,老泪纵横看起来狼狈极了,随后又垂了下去,“微

臣求皇上一

“不必再说。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罪有应得

元治缓了缓脸色:“小纪子!”

“奴才在。”

“送李大人出宫!”李韫猛一抬头对上元治冷酷无情的眼瞳,便知无望了。

小纪子搀着李韫刚出乾清宫便与周皇后擦了个肩,碍于李韫的情绪小纪子只是冲周皇后微微点了点头。

周皇后见李韫眼窝边儿泛红,满是褶皱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不禁百感交集,深深叹了口气才转身走进去。

殿内,元治见周皇后进来,“嘭”一下跌回椅子闭上双目满脸尽是怒气,看起来气到极点。

周皇后走过去从背面伸手轻抚元治的胸膛,嘴里嗔怒:“小纪子是如何做事的,皇上气成这样也不来劝劝!”

元治深吸了口气,将周皇后的手抓于手心糅捏,边道:“怪不得他,实在是这李韫让朕不得不发怒。”

周皇后无奈地摇摇头,伸手将食盒里的小菜一碟碟拿出来,边听他说,“李韫平日里还算是个明事理的,偏偏这次因李氏的事儿,钻尽了牛角尖。”

“皇上。”周皇后轻捏元治的肩背。

“不论李氏如何罪大恶极,毕竟是李大人唯一的女儿,偏疼爱些也是人之常情。李大人从前是多清高的人,能做到这般想必也没有其他目的。”

“李氏从前也是一般清高的人,朕倒想不到她也会做污蔑嫔妃这般下等的事。”

元治想想李氏之前的手段,心里忍不住就是涌起一阵反感。

“她污蔑敏嫔不说,还得罪了季先生,怎么着也得母后不气了才是。”

听来简单,其实并不。

苏幼仪压根就不气,她是后宫里再良善不过的人没错,但也是再公正聪慧不过的人了。所以即便不气,就凭李氏此次犯的是宫规,她就不可能亲易放了李氏。

周皇后为元治舀了碗汤:“皇上便不要想了。臣妾知道李大人又来乾清宫,恐皇上不能准点用膳,今日亲自下小厨还请皇上尝尝。”

……

李韫徘徊在乾清宫门前的桥上,时不时望一眼乾清宫时不时又踱步起来,不敢靠太近生怕元治知道了要气。

再无数次踱步之后,他仿若下定了决心大步地往前走。正巧,小纪子也从乾清宫内走了出来,远远便看见李韫迈着大步走来。

他心下一跳,暗叹倒霉,这李大人莫不是真这么大胆?

小纪子紧着向前走去,连忙拦下了李韫:“李大人,今儿怎么来了?”

李韫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也不想多说:“下官来求见皇上的。”

说着就要向前冲,小纪子头皮发麻忙说:“李大人!您不记得皇上震怒?皇上是不愿见你的。”

“纪公公,你帮我给皇上说说?”李韫闻言停下脚步,脸上蒙上了纠结,“下官也是,实在没办法。”

小纪子见他被劝住了,看一眼乾清宫后连忙拽着李韫往别处走边说:“李大人,你不是不知道上回皇上多气啊,奴才无能不敢去触霉头。”

他瞥了瞥李韫一脸不乐意继续道,“如今昔日李嫔只是呆在冷宫内,您要是再找皇上的不痛快,万一皇上直接赐死”

小纪子禁了嘴,又沉默了一会儿没听李韫说话连忙道,“李大人还是请回吧。”

“纪公公。”

突然,远处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李韫应声起抬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穿准格尔服饰的女人搀扶着另一位女子,后者一手撑着腰身,腹部圆润。

李韫只一眼就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果然,身边的小纪子行了礼:“请敏嫔娘娘的安,请世子夫人的安。”

是了,这是敏嫔及乌拉尔式。

李韫咬了咬牙才跟着行礼:“微臣给敏嫔娘娘、世子夫人请安。”

只听敏嫔应道:“都起了吧。”

“多谢娘娘。”两人起身后,小纪子嘿嘿笑问,“敏嫔娘娘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皇后娘娘说本宫若是看腻了后宫的景便可往前来走走。”敏嫔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笑着看向乌拉尔氏,“这不,刚巧嫂嫂进宫来看我,便带着到处逛逛。纪公公又怎么不在皇上身旁陪着?”

小纪子顺口应道:“这在跟李大人正聊着呢。”

“哪个李大人?”

这一问,小纪子蒙了,后知后觉才想起来这是敏嫔与李韫。他讪讪笑笑正欲作答,李韫却立马有了主意抢先一步大声道:“微臣乃废妃李氏之父,叩见敏嫔娘娘!”

他说着双腿跪地,以大礼叩头。这让敏嫔吓了一跳不知怎么就受了朝中老臣大礼,连忙伸手去扶,嘴里还念叨着:“使不得使不得”

然,手伸到半空就停住了,方缓缓回味刚刚那句“废妃李氏之父”。敏嫔慢慢缩回手看向小纪子,“他是谁?”

小纪子白着一张脸生怕激怒敏嫔也冲撞了她肚子里的龙子,赶忙抖着腿跪了下来支支吾吾道:“是、是国子监祭酒、李韫大人。”

敏嫔听闻,冷笑出声,而后摆了摆手立刻有一宫女走出去扶李韫。

“李大人起吧,我是受不得您的大礼。”

李韫涨红了脸自知大礼拜后妃多少没有脸面。

可敏嫔说罢后,便擦身而过,见状要走李韫又急了:“娘娘且慢!”

敏嫔顿了顿,回首道:“有何指教。”

“敏嫔娘娘,罪女有罪,但臣就一个女儿”他瞄了瞄敏嫔吞了口口水,“能否求娘娘放过罪女,今后我一定将她囚在府中。”

李韫积攒了大半生的清高,在这几日为了李氏已是给挥洒出去了。

敏嫔默了默:“我想问问李大人,是谁将李嫔打入冷宫,是我?还是皇上?”

“自然是皇上。”李韫僵了僵。

“那是我冤枉了她还是她来陷害我,?”

“是”李韫复又跪了下来连磕两个头,“罪女有罪!还望娘娘放了她!”

敏嫔笑了,迈着小步走向李韫:“皇上降的罪,我如何能放了她?她罪有应得我又凭什么放了她。”

敏嫔敛了笑,话语间骤变冷漠。

她曾是一步步忍让,但李嫔还是要害她,皇上仁慈并不牵连李韫,然而他竟还有脸为李嫔求情。

她不复是从前的敏贵人,对李韫可以有怜悯之心不代表就能原谅李嫔,这便是她的态度。

乌拉尔式担心敏嫔气结,只一边儿劝着:“敏敏,保重身体,咱们还是走吧。”

敏嫔深深吸了口气冲李韫说道:“李大人年岁大了,不宜久跪,请回去吧。”

李韫跌坐在地,双目失神,闭上眼时一行清泪落下。

小纪子于心不忍伸手想去扶起李韫,顺道想说几句宽心的话,可李韫仿若未闻,自己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出宫门。

秋日将尽,两旁的树叶枯黄的不能再黄,李韫的背仿佛更加佝偻了些。

宫门外,李家的奴仆正焦急地等着,见李韫失魂落魄的出来,紧着心迎了上去:“老爷,见着皇上了?”

李韫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奴仆搓了搓手:“老爷,要不就递一张拜贴去御园吧?”

“不成。”李韫叹了口气,“若惹得皇上更不悦就不好了。”

“太后只要肯帮老爷,皇上再不悦也不能说什么了。”奴仆搀扶着李韫上马车,“听闻太后贤良温善定会帮老爷的。”

李韫脚下顿住,回头吩咐:“那就递过去吧。”

眼下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漏了你

钟粹宫,敏嫔在房里摆弄着花瓶,偶尔问问一旁看着的宫女,怎么搭配花色会更好看些。宫女在被问了几十次之后终于应道:“娘娘,这几支花您已经摆弄两个时辰了。”

敏嫔脸色一拉,吓得宫女以为自己要被狠骂一顿,也是敏嫔平日里对她们太过放纵,一时之下竟失了言。然而敏嫔只是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插花,走向庭院儿。

宫女深怕她的肚子有什么闪失忙是跟着走去,结果几圈下来敏嫔一点累到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宫女差点被绕晕。

于是一个刚陪完又换另一个上去陪着走,等敏嫔意识到这个现象后终是不好意思道:“我只是走走,你们不必陪着的。”

平日跟在她身边的大宫女上前冒昧的将她拦了下来:“娘娘,您已经走了好几圈了,这再走下去您不累您肚子里的小皇子小公主也得累着的。”

敏嫔的脚步顿下有些许纠结,才停了下来。

“娘娘,您今儿个是怎么了?要不奴婢去将皇上请来?”宫女扶着敏嫔正要走进屋内。

“不必烦扰皇上。我就坐这,屋内烦闷这有桂花香反倒让人安稳了些。”

敏嫔站在门前扶着肚子不愿进去,于是宫女挥了挥手,示意另一边扫地的小太监进去拿小椅子。

只听敏嫔又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日对李大人那般,回头想想我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娘娘不狠,那不是李氏先来害的您?要是奴婢,才不会去想李大人多少可怜,反而恨不得杀了李氏!”

话语刚落,敏嫔瞪了宫女一眼,她这才意识到言行有错。再四处看看好在没有人陪在跟前。

“奴婢知罪。”

“好在没有旁人听着,你这小蹄子倒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蹦!”敏嫔恨铁不成钢得点点她的额头。

宫女吐吐舌头:“那不是李……冷宫里的那位太让人可气了嘛。”

正说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宫女走了进来蹲了礼:“娘娘,已是给皇后娘娘、和嫔娘娘以及二位常在都送去了。皇后娘娘让奴婢转告您怀有龙胎不必处处操劳。”

敏嫔笑着自言自语道:“哪能啊,不操劳些什么我必得给闷坏了。”

只见小宫女又说道:“娘娘,今儿个的的糕点多备了一份。”

“怎会多备了?”敏嫔诧异道,“是我亲自备的,不该呀。”她看着食盒里剩下的那份若有所思。

是一旁的宫女出声询问:“娘娘,会不会是皇上?”

“今日的糕点甜腻些我是没给皇上备的。”她皱着眉问那小宫女,“确是都送了?没漏?”

“回娘娘,都是送了的。”

一边儿的宫女一听好似想起什么来的,敲了敲头小心翼翼的看着敏嫔:“娘娘,是不是冷宫里的那位?”

看来是了,之前做什么都是备这个量,各个宫全送了去,想是无意间多备了。

敏嫔抚了抚额:“备撵,咱去西北角。”

……

李嫔坐在破旧的椅子上用手轻擦沾满灰的铜镜,待擦出一片明净时她方把自己的脸凑上去瞧了瞧。

眼角及嘴角边都有淤青,脸上还有一道十厘米长的划疤。彻底毁了,在这漫无天日的冷宫里,不过几月便是这番光景,那么今后等待她的便是非死即疯。

挂着的几条白纱帘子外,两个女人相互追逐,其中一个身上披着污旧的薄袄,嘴里痴癫着:“嘿嘿,瞧瞧本宫的新衣,美极了吧?这可是皇上赏赐给我的嘿嘿。啊!不要抢这是我的!”

话音刚落,听到声响的嬷嬷立马冲了进来:“吵什么吵!”

手上的竹条落下,外面便只剩下了女人呜咽的声音。

李嫔嘲讽的笑了笑。

那是先帝在时被打入冷宫的女人,她好似看到了多年后的自己,被折磨成疯子。

她站在门外尝试看向冷宫外的风景,可挡住她的却是破旧不堪的朱红墙角。

冷宫外,一道撵轿抬至门前停下,一宫女冲着门外嬷嬷喊道:“我们娘娘来见废妃李氏!”

嬷嬷应了声忙点头哈腰边差人进去将李嫔带了出来。

嬷嬷当真是替敏嫔好好“招待”了她一番:衣裳还是上回的衣裳,只是更脏更旧了,怎么看都瞧不出原先的花色;只要是露在衣衫外的肌肤更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特别是脸上的疤更是骇人。只是李嫔并没有想象中被折磨得更加呆愣,眼神反倒变得冷冽起来。

当她见撵轿上坐着的人不由嗤笑起来:“我的面子可真大,劳烦娘娘又一次来这污秽的冷宫瞧我还好不好。”

敏嫔也跟着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倒是不想见你。”她眼神示意一旁的宫女,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李嫔的脚边。

她看着那个食盒,没去深究敏嫔话里的意思,反倒露出一番视死如归的洒脱:“怎么?这么快就要毒死我?我倒不知道我对你的威胁竟有这么大。”

“你想多了。”

敏嫔只看她一眼,让宫女上前将食盒里的糕点碾下一点递给自己,而后再放入嘴中咽了下去,“你不值得让我亲自送你上路。只是近日无事便做了些糕点,后宫全都送遍了却总觉得漏了谁,今日才恍惚想起原是漏了你。”

李嫔狐疑自是不信的,只听她又道,“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李家就你一个孩子。”

“!!!”李嫔一震,脸上没了虚伪的笑,“你什么意思?”

“今日在乾清宫附近遇见你父亲了,他向我行了大礼求我放了你。”敏嫔淡淡的说道,不带嘲讽之意亦没有怜悯之心。

李韫是心高气傲的,所以教导的李嫔也自带一番读万卷书的傲气。她很难想象胸怀傲骨的老父亲竟向后宫嫔妃行大礼,而这一切全然是为了她。

“我要杀了你!”她把这一切都归结在敏嫔身上,认为李韫这般都是敏嫔逼得。

趁着嬷嬷不注意便对着敏嫔的肚子冲了上去,好在敏嫔身旁的宫女反应及时,对着李嫔就是掌掴。

嬷嬷们反应过来连忙上去压住李嫔,拿着竹条鞭挞。

敏嫔仿佛是做过了心理准备,只是脸色白了白,双手紧护着肚子倒没有过大的惊吓。

李嫔哪怕被打了也是高高昂着头倒真真的维护了她的高傲:“我今日这番皆拜你所赐!”

“你要怪便是怪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你秉着自己的一番傲气来频频构陷旁人!”敏嫔调整了气息问道,“你害我你父亲便只是求情,而你刚刚这么明目张胆可想过你的父亲!”

是了,只凭一番的意气用事,方才她真是没想过自己的父亲。直至此刻她眼中的冷冽才有一丝松动,垂头看向脚尖时所有的气恼羞愤化作泪滴。

敏嫔是感慨的,当今日见知命之年的老者跪倒在她面前时,她有愤怒也有心软与不解,回钟粹宫后她便坐立难安,想了许久才想到原来自己纠结的是自己死了兄嫂父母定会难过,那李嫔决定害她时可想过自己的父亲?

她以为李嫔应该早已因自己的利益之心冲去了所有情感,但终归还是要有为人子女的孝义,可方才李嫔真是全然不顾。

“你从未将你父亲放在心上,更是别说会考虑考虑,我若死了我的家人当如何?是我妄想了。”

李嫔只是眼中含泪,怎么都不肯松口争辩。敏嫔知道她应是明白了的,撵轿起时她终是留下一句话:“你对不起李家更对不起你父亲,而我也绝不会原谅你。”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今日学习《论语》子路篇,可有预习?”季玉深手捧卷书,睨了下面一干孩子问道。

应是今日苏幼仪也跟着凑这个热闹,众学生纷纷想起从前苏幼仪为之上课的那次,既敬佩又害怕,背脊挺得直直的,响亮应道:“有!”

当然也有一些不知前情者,嗓门都是充次的,只是被小六小七给压了下去。难得母后来瞧他们定要好好表现一番,想此嗓音自然是不自觉地大声了。

苏幼仪为了能不大幅度影响孩子们,自顾自地坐在后排去,听着这像是要把学堂屋顶给掀翻的孩儿音,苏幼仪啼笑皆非。

她也似娃娃般盘着腿挺直了背脊并翻开书本,一双灵动的眼睛直直看着季玉深。说起来这已是三个娃娃的娘亲了,进宫几载与嫔妃大臣斗智斗勇,可眼瞳里却始终保持着一汪纯净,直看得季玉深心下荡起异样。

他敛起似有意无意流露出的情意,开口道:“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

季玉深停下来扫视下面一众,“小六,何解?”

小六听之站了起来应道:“子路问怎样管理政事。孔子应道:‘做在老百姓之前,使老百姓勤劳。’子路请求多讲一点。孔子说:‘不要懈怠。’”

“仲弓做了季氏的家臣,问怎样管理政事。孔子应:‘先责成手下负责具体事务的官吏,让他们各负其责,赦免他们的小过错,选拔贤才来任职。’仲弓又问:‘怎样知道是贤才而把他们选拔础来呢?’孔子说:‘选拔你所知道的,至于你不知道的贤才,别人难道还会埋没他们吗?’”

“好,小七你是如何理解孔老先生所教导的?”季玉深转头看向小七。

小七应道:“我认为孔老夫子是教育我们如何治理国家辅助君王,像所做之事百姓当知,以百姓为中心,还有其中有意为正名,是为了更好地解决问题。”

季玉深点了点头:“理解七八。这是前二章讲得是当政者应当以身作则,要求百姓做的事情,当政者首先要告诉百姓,使百姓能够搞清楚国家的政策,即孔子所讲的引导百姓。”

他又看一眼众人,“还有第三章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

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以上三章所讲的中心问题都是如何从政。但在这三章中讲得最重要的问题是‘正名’。‘正名’是孔子‘礼’的思想的组成部分。正名的具体内容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只有‘名正’才可以做到‘言顺’,接下来的事情就迎刃而解。

如此,可明白了?”

“明白了!”

季玉深这才露出了欣慰的笑边看向李千越,李千越立马有了一种受宠若惊的错觉。

只听他说:“李千越,你来背诵接下去的两章。”

“是。”李千越站了起来掩上书本:“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

季玉深在下方踱了两圈,忽见恭郡王孙正盯着窗外出神。他见状走了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原是几棵落了满地红黄的枫树与杏树。原只因从前苏幼仪觉得好看,便让人多栽了几棵没想到反而引得孩子注意。

他伸出小指在恭郡王孙的脖颈处挠了挠,只见恭郡王孙缩了缩脖子,眼光却舍不得挪开那片大色。

见身后动作不止,他不耐得扭了扭头,拿出小手拍向挠痒的手边喊道:“别挠了,看景呢!你看那几棵书好看不,下了学咱们过去瞅瞅吧?”

他偏过头眼睛却不转片下,牢牢盯着那树,却是苏幼仪见季玉深的动作幼稚至极,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他孩子闻声也纷纷不憋笑了。

便是直至听到阵阵笑语,恭郡王孙才有了一时不解,终是舍得将眼光收了回来。谁知转头却见一青色的身影挡在面前,吓得他“吼”的一声直往后退,学生们这才放声肆无忌惮的爆笑出来。

季玉深笑眯眯的看着他问:“这是看什么呢这么好看?”

恭郡王孙寻思着要不找个借口,嘴里却诚实道:“太后娘娘植得树……好看极了。”

虽然不是苏幼仪亲手裁的,但是季玉深选择性屏蔽只听“太后娘娘好看极了”对这话是极其适用,不由得跳脱了课堂冲孩子们道:“你们去廊下看仔细些,待我问了问题你们得答好了。”

孩子们一听也选择性屏蔽只当是让他们去赏秋色了,一窝蜂的往外跑去。

苏幼仪见学生们兴致颇高一时之间也似孩子般玩心顿起,一溜烟的蹭到小六小七的身后,季玉深见状紧跟其后陪在了苏幼仪旁。

在小朋友的叽叽喳喳声中,季玉深问道:“有什么诗句可描述秋景?”

其中一个小娃娃响铛铛说道:“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

紧接着有一个接道:“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

……

“树树秋声,山山寒色。”苏幼仪见左一句右一句的,不由跟着也吐出一句诗句。季玉深应声见人,满地秋叶暖黄印得苏幼仪面庞上显得更加红润与靓丽,季玉深不由得看着发愣,眼中柔情尽显。

“季先生,你不如也来一句吧。”

小六听苏幼仪也跟着感慨想让季玉深也来,谁知下一刻却听到身后的男子轻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小六一听,不对啊,这不应景啊。他回首一看正见季玉深眼中一汪柔水得看着自己的母后,心下即刻了然,偷偷笑着只当没见又转过身去。

俗话是,你在看景我看你便是如此了,也只有苏幼仪能让季玉深心无旁骛。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巧笑嫣然美目盼兮

本是万里无云的大晴日忽然之间变了天,一滴两滴的雨水落地后开始起绵绵不绝的细雨,打在门前的树叶上,方才金灿灿的叶子立刻变得暗淡。

虽然只下了片刻又停了雨,飘来的阴云后露出了丝丝暖光,但孩子们依旧觉得无趣了便陆陆续续走进了学堂。苏幼仪见状也正打算随之进去,谁知季玉深突然于衣袖之下轻拉住她的小手。

她诧异回头,于季玉深的动作傻了眼,心中暗叹情不自禁你也不能这样啊!!

苏幼仪一僵,面前的小娃娃们仿佛有预感般全回了头盯着她与季玉深,好在有衣袖作挡,否则这多少少儿宜!!!

季玉深只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我与太后娘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们便在此写一篇关于秋季的文章,待我回来要批的。”

娃娃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只是乖乖应道:“是,先生。”当然,除了小六小七,毕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后都要涨红了脸了。

烟儿跟到廊下正欲打伞,季玉深却按住了她的手:“我跟幼仪去就是,你回去罢。”

烟儿一愣:“可是这日头又出来了我得……”

“我给幼仪打伞。”

“奴婢得伺候娘娘跟前。”

“有我足矣”言下之意,我二人不便让人打扰。

烟儿见此明白了大半,跟着想戏谑戏谑季玉深:“可若是遇到歹徒,季先生您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这御园哪能进歹徒呢?

可季玉深偏就是接了上去,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烟儿:“我能保护幼仪。”

眼中那是一片诚心又笃定。

闻言,苏幼仪心下吐槽了个遍,你要不是歹徒就好了!

烟儿虽知道他的心思可还是有些犹豫着,毕竟苏幼仪堂堂太后怎么也放心不下她一个人。还没给个回话,季玉深便等不及似的直接打了伞牵着苏幼仪走了出去,烟儿连挽留的机会都没了。

直至远离了学堂,苏幼仪才松了口气。感受着来自另一个人手心的温暖,直接红到了耳廓上:“你方才,实在是太唐突了。”

苏幼仪嗡着声儿,差点拿不出词来形容他,下一秒便听到了季玉深低低的笑。她恼羞成怒用手肘子撞上季玉深,可他却笑的越来越欢心。

苏幼仪真是气急了,她已经好多年不曾放肆的笑,放肆的闹,带着小女儿家的羞涩气恼。这些年她都当自己是皇后、太后、**,除了张脸硬是将自己活成了四五十岁的老太。

只有季玉深,只有遇见季玉深。

苏幼仪有些欢喜又有些羞怯,下的拳头越来越重,时不时还没有姿态的抬脚踹向他,地上已是干了的树叶被苏幼仪踩得脆响。

季玉深终是受不住她的重手,一手打着伞又腾出一只手搂住苏幼仪的腰身。后者动弹不得白熙的皮肤上像是要晕出血来,只得脚上不安分些,哪想着竟会被地上的枯藤绊住了。

二者双双摔在杏叶丛中,撞出一片金黄。好在落叶堆积得厚实,苏幼仪只感身下一片柔,只是季玉深担心她受伤,摔落的时候将伞丢在一边,腾出手护住她的头颅。

耳边潺潺流水声,一场秋雨遍地花。

他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方才在学堂她耳边尽是学生们的吵闹声,听得不大真切还以为是错觉,如今他磁性的嗓音便是在耳边环绕一遍又是一遍,那样动听又那样遥远。

她说:“我是国之太后。”

“亦是我的苏幼仪。”

“我不想元治为难更不想他被诟病。”

“那此生唯我两人亦可。”

“那便等桃夭之时,我同你回去。”苏幼仪巧笑嫣然,美目盼兮。

这已经不是那个小小的姑娘了,生得面若桃花,长之貌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年年胜年年,可他却从未伴在身边。

思至此,季玉深拥紧怀中人。

“季玉深,你会带千越回岭南吗?”苏幼仪盘腿坐于一边,拿起杏叶就往他脸上招呼。

季玉深轻轻挽住她的手反问:“那你会带小六小七走吗?”

“自是不会的,他们是皇家儿孙。”要带走了,先帝怕真的会从地里钻出来。

“那我也不会,岭南只是你我的家乡,与旁人无关。”季玉深拿出白帕为苏幼仪擦拭手上的污土,“何况他也并非没有一个人生活过。”

苏幼仪看着他给自己擦拭时的柔情,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季玉深无情了,只得叹息一句:“千越这孩子,怪可怜的。”

刚感慨完,就见多禄走了来,原来是远远看见了季玉深的伞才发现了两人。然而笑着走过来眼见着苏幼仪坐在地上,多禄立马僵住了笑容。

“哎呦,我的太后娘娘喂!您怎么坐地上去了!快让奴才扶您起了!”多禄上前扶起了苏幼仪顺便有意无意地瞟了瞟季玉深,“您这要让宫人们看了去还不得笑话您嘞。”

苏幼仪只是笑了笑问:“怎么来寻哀家了?”

“是国子监祭酒李大人,托人送了拜帖来,说是择日拜访。”多禄应道。

苏幼仪皱了皱鼻:“拜帖里可说了何事?”

“说得不太真切。”

苏幼仪想想心中隐约猜到了七八分。

此时季玉深也从地上起了身:“是因李嫔的事吧。”

“是,听说进宫求了元治与敏嫔都是无果。”她怀疑的看一眼季玉深,“你又怎么知道的?”

“李韫无事不登三宝殿,为人清高,更别提没事会来这平日里只有嫔妃与孩童的御园了。”季玉深蹲下身拍了拍苏幼仪的衣角。

多禄在一旁问道:“娘娘,那这拜帖?”

“应允了吧。”苏幼仪边与季玉深并肩离开,隐隐约约还能听她问,“我记得庭院里也有一棵银杏树来着,回头摆一张太妃榻放树下吧?”

“依你。”远处的太阳沉没后,烈日又雨后的晚霞变得越发绚丽。

多禄望着苏幼仪两人的背影,总有一种才子佳人极其相配的感觉。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李嫔自缢

御园午后。

后廷院的一棵银杏树下已是遍地金黄,落叶上摆放着一架太妃榻及其矮桌。

苏幼仪身穿葡灰色纱绣花蝶纹女卦依在榻上小憩,身上盖着一件雪白色的毛毯,毯子的一角已是落在地上,远远一看像是万菊丛中的一朵白牡丹。

一旁的矮桌上正坐着身着一袭青衫的男子,他手持卷书,挺直了背脊专注地看着。

偶尔几片杏叶落在苏幼仪身上,季玉深也只是嘴角噙着笑不曾上前拿开,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柔和,只觉得眼前的场景美极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揉了揉太阳穴,而后单手撑着额头看着眼前的女子,肤白如雪面若清水,浓密的睫毛似抖动的蝶翼洒下一片阴影印在眼睑处。

这般恬静又这般不食人间烟火。

霞儿看到的便是一向清冷的季先生正眉目间情意绵绵的看着自家太后,她忍不住想笑又怕打扰到两人,可殿外……

正想着季玉深已是注意到她,白齿轻起:“怎么了?”

霞儿这才凑近过来蹲了下身,见苏幼仪正睡着,便小声说道:“先生,贵太妃来了。”

季玉深看了看苏幼仪,轻声:“请贵太妃进来坐着,我随后叫醒太后。”

霞儿依言走了出去,刚巧与多福擦肩,只见多福走向季玉深:“先生,国子监祭酒李韫大人来了。”

真是巧了不能再巧的,两人还撞了个满怀:“先让他等会儿,就说太后睡着还未醒。”

眼见着苏幼仪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其中有一撮青丝刚巧黏在嘴角。季玉深失笑,伸手为她拂在了耳后。

苏幼仪感受到一道冰凉在脸上划过,无意间别了别脸,只听季玉深的轻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该起了。”

她挠了挠刚刚似有冰凉的地方,抖动了两下眼皮才缓缓睁开惺忪的眼。看着满头金黄还有些发懵,后知后觉才意识过来,自己方才眯了场午觉。

这觉还是有些沉,她转头看着季玉深,因满眼的亮色有些睁不开眼:“叫哀家干嘛?”

季玉深哭笑不得弹了弹她的额头:“贵太妃与李韫一道来了,你还不得清醒些?”

尽管心中还奇了怪怎么有这两个人一道来但还是有些倦怠,脑子里糊里糊涂般。谁知下一秒季玉深竟过苏幼仪的肩,再她的额上留下一道温热的气息。

苏幼仪吓了一跳,脑子即刻清醒了许多,脸上染上烧云般的嫣虹。

“可清醒了?”

苏幼仪呆愣的点点后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老不正经!”

李韫跟着多禄走到苏幼仪的院子里,进门便见除了苏幼仪,她身边还有一青衣男子以及贵太妃也就是从前的燕妃。

可那青衣男子……李韫惊讶了一番,又仔细看了看生怕是认错的人,这不是死了的季首辅吗?

季玉深并未闪躲一片光明正大的让他瞧。

苏幼仪看到他的目光所致本也是没打算瞒人便大方道:“这是御园学堂的先生季玉深。”

在诧异的同时,李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拱手:“微臣……”

“就不必行礼了,李大人且坐吧。”苏幼仪温和的笑了笑,这让李韫心下暗喜想着她定会帮自己。

怎料坐下来后就听苏幼仪先行开了口:“李大人的来意哀家已是知道的,只是哀家无能为力。”

一点情面都不留,这淡然而又坚定的态度深深刺痛了李韫,他讶异得出声:“太后。”

这是为何?这不是后宫最良善的女人吗?难不成自己的女儿真犯了多少天大的罪恶?可是敏嫔节节晋升,又怀有龙种,女儿的一点小手段也没有损敏嫔分毫,如今最为可怜的是她,是被打入冷宫的李嫔!

皇上与敏嫔不能原谅他尚能理解,可那是太后为何……难道李韫看向季玉深,想到了那些传言,说是李嫔污蔑敏嫔与太后的男宠有私情,难不成这男宠就是季玉深?

短短时间内李韫怅然若失,只听苏幼仪又说:“如今不论前朝还是后宫,都由皇上与皇后管治,无论如何都是轮不到哀家插手的。”

李蕴知道这些都是托词,皇上孝顺只要太后肯帮又有什么不行?

“太后!微臣实在是走投无路否则万是不敢叨唠太后!”李韫从椅子上站起颤着腿跪下,“微臣愿以这条老命换罪女出宫!微臣知道太后是最温润敦厚之人,请您定要救救罪女!”

“李大人这是做什么!多福,快将大人扶起来!”苏幼仪轻皱眉吩咐道。

李嫔今日敢栽赃陷害明日指不定哪个新进宫的嫔妃便敢恃宠而骄做出更过分的事情,与其说她不便插手倒不如说她这是杀鸡儆猴。

“太后娘娘不愿帮忙臣不敢起!”李韫推开上前的多福像是吃定了苏幼仪心软。

只见一边迟迟不见开口的贵太妃这时才接话:“李大人这是威逼太后呢?李氏从前干了什么好事你可别说你都不知道?怎么还赖在这里给她求情?”

贵太妃不喜李嫔御园、后宫都是人尽皆知,李韫也是有所耳闻。今日她迟迟不开口也是想着李韫年老,唯一的女儿不仅今后无法在跟前伺候甚至还被废妃,从此再无依靠也是怪可怜的。

可是一见他这个架势还是忍不住得吐槽,孩子没教好如今做下错事受罚便是应该的,他怎么钻着空子妄想给李嫔求情?

李韫一听脸上又羞又臊,可始终不肯起身就等着苏幼仪的态度。

……

西北角冷宫内。

桌上摆着的是前几日由敏嫔送来的糕点,嬷嬷碍于是指名给李嫔的自是不敢抢的,可李嫔每天就是看呀看却是不想吃。

今日突然来了心思,拿起一块细细嚼咽,原先的味道应是好的,只是放了几天变得有些绵密,还透着一股子霉味儿。但是李嫔仿若未闻,一块接着一块送进嘴里,最后不知怎么的鼻尖突然泛起一股酸涩,紧接着便是涌出泪水,滴在手中的糕点上。

她看向挂在外边儿的白纱帘子,脑子里不断想着敏嫔那日说的:你对不起李家更对不起你的父亲。她呆愣住恍惚间想起了幼年时父亲抱着自己教念书上的每一首诗词的样子,最后又缓缓出现父亲跪倒在敏嫔面前、跪倒在皇上面前时的场景。

手中糕点被她捏的散碎,她双手掩面痛苦,不知怎么就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久久,她走过去拽住那片帘子狠狠一扯,帘上的珠玉落得满地都是,撞在地上“哒、哒”响起,在这冷宫中混着女人的疯叫声

李嫔紧紧捏着那片白布,用力到虎口泛白最终将它挂上了房梁。不多时,随着一阵木椅倒地的闷响,一道白色身影挣扎几下便缓缓没有生息。

随后又传来了一声惊恐得尖叫。

御园内,李韫跪地不起与苏幼仪一番僵持,一旁的贵太妃看着都有一些不舍,正想着要不劝劝算了只当是给李嫔一次教训,遣出宫去就是了。

可贵太妃正要开口,门外的多禄却是忙慌的冲了进来:“娘娘!娘娘!”

苏幼仪见他如此道:“这是急什么,你慢慢说就是了。”

多禄瞄了瞄跪在地上的李韫,后者自然也看到了多禄的眼神不由奇怪,是他听不得的还是与他有关的?怎么这样看他?

苏幼仪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招了招手:“你来我这说。”

多禄听令上前耳语一会儿,苏幼仪的脸色立刻变了又变,看向李韫的眼神有些怪异。

“李大人。”她顿了顿。

“微臣在。”

“宫里传来消息,李嫔自缢了。”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不急缓些来

李韫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脑子里嗡嗡嗡响了一阵。他开始感受到膝盖上传来钻心般的疼痛,可还是强挺直了腰杆问一遍:“娘娘方才说什么?”

他难以置信,更不想信,心中一道声音告诉自己:是听错的。

当看到苏幼仪脸上的惋惜时,他瞬间想了起来她方才说的话,但他始终坚定是听错的,不是真的,于是又看向贵太妃。

也许,是真的罢。

座上那一向大大咧咧、直言不讳的贵太妃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小心翼翼,李韫知道他没听错。

李嫔自缢了。

他的脸色竟意外的没有丝毫改变,还比方才的紧张、求情还淡定得多。他只是软在地上,静默了一会儿才问苏幼仪:“太后,我能否将罪女的尸首带走。”

“准了。”苏幼仪知道,这时人总归是可以收走的。

李韫平静的起身悠悠拱了拱手,只是离开院子的时候,身子摇晃了一下险些倒地,他就这般支撑着直到自家书房的门紧闭后才哭出了声。

贵太妃虽不喜欢李嫔,但也不至于落井下石,得知这件事后竟还有些惆怅。本是要找苏幼仪唠嗑会儿,因这个插曲她也没了心情,只道想早些回去了。

苏幼仪也是一般,今日李韫若是没来拜访,李嫔自缢她还尚没有这般怅惘,偏偏这是当着李韫的面,她也难免也理解李韫心中的苍凉,李韫方才的那股淡定怕也是假的。

她问季玉深:“你认识我这些年,我是否越发冷酷了些?”

“是,但该。”

苏幼仪只是望着李韫离开的方向不置可否。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都听说了李嫔在冷宫仅由一条白纱帘子自缢了,不由嘘唏,看向李韫时也不再是从前的嘲讽还加了一些同情。

李嫔自缢的事同样传遍了后宫。

“皇上驾到。”坤宁宫门外太监高呼。

宫内周皇后抱着大皇子带着一干宫人跪倒一片,随后元治走了进来扶起周皇后:“不必多礼了。宸儿今日在忙什么呢?”

周皇后笑盈盈的看向大皇子,可其实自小娃娃看到元治进来后就展开了笑颜,一直笑个不停,还故作各种搞怪的小表情让元治一下开心了起来。

“皇上今日劳累得紧吧,若是实在想念宸儿吩咐奶娘抱过去就是了不必亲自跑一趟的。”周皇后将宸儿抱给奶娘,上手给他松松肩。

元治闻言背对着宫人宠溺的捏着她的脸:“怎么?朕还不能想念你些?”

周皇后红了张脸颊:“皇上越发会开臣妾的玩笑了。”

她见元治但笑不语,正为自己捋着捋碎发又问,“李大人,可当值来了?”

元治轻叹了口气:“并未。”

“毕竟是朝中老臣,皇上抽个空命人过去看一看吧,多加安慰才是。”

“已是遣了人去,李韫倒是一切都好,就是比从前还寡言,对朕亦是漠然。”元治有些发愁。

周皇后感叹道:“丧女之痛,悲戚是自然的,应是麻木了。”

“朕自是理解他的,只是忧他因李嫔之事与朕有了嫌隙,对母后、敏嫔心生怨恨便不好了。”

元治想到李韫之前来乾清宫时三天两头的求情,在敏嫔与母后那也碰了壁的不由觉得怜惜,他自知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有错便罚没有放出来的道理,无规矩不成方圆。

可他也万万想不到李嫔会寻短见。

“敏嫔可都好?”元治问道。

“是好的呢,和嫔近来总抱着小公主去陪着敏嫔,也是怕她多想些有的没的罢。”

周皇后说道,“午膳已摆好了,皇上现在用吗?”

元治伸手去将大皇子抱在怀里,露出父亲般的和蔼,总觉得怀里的小娃娃怎么疼怎么都不够。娃娃的软肉全靠在元治身上,让他的心情似好了许多:“走吧,朕带着宸儿一块用。”

……

清早,太阳的微光还不大真切,薄薄得洒在环绕着乾清宫的层层薄雾上,折射出一丁点光芒落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上,使其更加繁盛。

诸位大臣见皇上还未出来,二两三群的堆在一块时而讨论讨论朝政,时而聊聊京城中的新鲜事物。

还有这么一群堆在一块儿是讨论着前几日冷宫自缢的那位。

“诶,那李大人还在告假中呢?前几日我路过李府,那是真大肆操办啊,条条白绫、灯笼挂在门外,还有纸钱满天飞的,吓得诸多百姓都不敢往前凑凑。”上朝前,一堆大臣围着闲聊起来。

“那可不是,皇上也不知道是愧疚也不计较。”

“那是皇上宽厚吧?能是愧疚什么,据说李嫔本就是陷害了准格尔来的那位郡主。如今想不开自缢在冷宫,也是皇上体谅李大人年老才允许他大操丧事,也是前所未有的了。”

“那你就有所不知了。”先前说话的那位又接着去,一副我知道的你不知道的得意样子,“冷宫里可是有传出消息,李嫔自缢的前几天敏嫔去见她一面,怎么知不是敏嫔授意了冷宫的人……”

还没说完,另一个人便打断了去:“话可不能乱说!敏嫔肚子里可是怀有龙种,嘴上不把门小心引火上身。”

刚说完,几个人同时静了下来,打断的那位还奇了怪怎么一下都不讲话了,侧头一看原来李韫正站在他们身边。

众人沉默片刻,不知谁带了头,几个大臣纷纷拱手示礼,“李大人。”

李韫面部好像没这么僵硬,也同他们拱了拱手,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

是夜,月色微凉。

京城家家户户的灯都逐渐灭了去,冷寂的光洒在各户人家的庭院里,也洒在远处的紫禁城中,在宫门上、红墙上都印出了道道斑驳的树影。

树影摇曳,守门的侍卫立马又警醒了些。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佝偻着身子站在远方高楼上,能将京城尽收眼底,然他却只凝视着紫禁城,白发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银光,还有些沧桑。

身后立着的一道黑影说道:“老爷,一切都吩咐好了。”

“不急,缓些来。”老者捋着下巴上的胡子。

管家有些纳闷,老爷好似变得跟平常不大一样。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得罪了李先生

“娘娘!娘娘!”烟儿从外边跑进来忙蹲了礼,脸上挂着欣喜,“大公主到了!还带着两个小公子来的!”原是替苏幼仪欢脱。

苏幼仪闻言也是开心不已:“哪呢?”

大公主还未进来,苏幼仪就紧忙跟着烟儿跑出去,见到大公主以及她身后跟着的奶娘婢女手里抱着的娃娃更是喜不胜收。

“母后。”她见苏幼仪迎了出来正开心着,却见她原是绕过了自己,跑到了奶娘及婢女面前,左看看又看看就是不知该伸手先抱哪个。脸上都堆起了褶子,探了探手又缩了回来,那动作怎么看怎么滑稽。

季玉深见她那样哑然失笑,先行上去抱起了圆儿再看向苏幼仪朝团儿呶了呶嘴:“一会儿换着抱。”

这一看,她乐了,觉得是个好主意干脆的抱起了团儿边向屋里走去,嘴里念叨着:“皇祖母想死团圆儿了!”

边说着,挨着季玉深的肩膀一人一个的把公主丢在了身后。

她可是自小苏幼仪疼爱着长大的,还不曾有过这待遇,怎么一碰见团儿跟圆儿,母后还真就不疼她了呢?

大公主苦着张脸紧随其后,看着前方两人一手一个,反倒觉得团圆儿是母后得孩子。从前还笑过大皇兄在母后面前像是个爱吃味儿的孩子,如今自己也是了。

不过这话,大公主也只敢在心里腹诽,否则苏幼仪非白她不可。

苏幼仪带着一干人走向后廷院,又吩咐人多摆了几张小椅与点心,抱着两个娃娃只看观赏杏叶。毕竟是一道片片雅黄的风景,团儿圆儿一见皆是喜欢极了,伸着手去抓树叶,拔长了身子摘下一片便挥着手递给苏幼仪及公主。

随后两个孩子又对树下一架摇晃着的摇椅产生兴趣,在怀里极不安分,苏幼仪无法才把两个孩子并肩都放在摇椅上。好在两个都会爬行与端坐了,见摇椅比他们还不安分,时不时就要摇一下,吓得他们俩动弹一下都不敢。

大公主见了哈哈大笑边问:“母后您怎么会想着在树下安置桌椅?还有这落叶?”

“还算雅致罢?就是突觉得杏树下看着好看。这几日都让宫人把落叶留着便堆积起来了,午时睡会儿也是舒坦。”她看着两个孩子,亦是哭笑不得。

公主打量了一番:“如此甚好,改明儿我也让白言给我弄着。”

“今儿个怎么会想着带团儿与圆儿来?驸马也没同你一块儿?”

“白言近儿都跟世子保烈切磋的火热呢!都好几日了碰着就黏腻在一块儿。男儿家的事我哪敢叨唠?”大公主捂着嘴揶揄着,“就我一个无聊的紧了想着有几日没见母后了,这不就来了?”

她又瞥了瞥季玉深与苏幼仪以及摇椅上的两个小娃娃噘着嘴,“要不是想着母后应是念团圆儿了我才不带这两个‘混世魔王’呢。”

苏幼仪也跟着揶揄道:“你真是越大跟你大皇兄越是像。”

坤宁宫内,元治觉得鼻头发痒,将大皇子放在地毯上,随后背脊一凉打了一个喷嚏。

周皇后吓了一跳忙拿出毯子:“皇上,可是受寒了?”

元治摆了摆手,莫名觉得有股恶寒。

他是万万想像不到自己的妹妹跟母后居然在以他幼时的事儿作玩笑。而季玉深只是含笑坐在一旁为苏幼仪剥着酸橘,每一个动作落在大公主的眼里,都让她好生羡慕。

她决定回去也要敲打敲打下自己的驸马。

“驸马与保烈处的还算愉快吧?敏嫔哀家也没有去看望,听说你去了?”苏幼仪拿着季玉深剥好的橘子掰下一半递给大公主,季玉深见似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橘子。

大公主接过橘子后应道:“是呀,同是打仗的男儿又身怀武艺处得自是好的。敏嫔因李嫔没了的事有些想法总觉得李嫔是因自己而死,我与二王妃看不过同同进宫去劝着,精神气倒是好的就是人消瘦了些,孩子稳着呢。”

“那便好,敏嫔心思细腻哀家就担心她。”

正说着季玉深又剥了一半橘子给苏幼仪,果然她瞧都不瞧一眼递给了大公主。而后季玉深又递了一半她给接过尝了尝边问,“听朝堂传来消息,元治叮嘱过驸马需谨慎些不得透露军中机密,驸马可牢记着?”

“是牢记的,待过几日打算将保烈那学来的战术教给其他大军,还哎呀!”突然间,她话说了一半,突然狰狞着一张脸将口中的橘子吐了出来。

苏幼仪吓了一跳问:“这是怎么了?”

“母后,这橘子酸极了!”

“怎么会?我这半个味道刚巧呀。”说着苏幼仪将手中的橘子递给大公主,又从她得手及拿了剩的橘子过来,“你尝尝,总不能橘子上生了异变吧?”

大公主还未从刚刚的酸涩中回过头来,盯着手上的橘子有些犹犹豫豫,最后才送嘴里。咦跟刚刚的味道全然不同!

她在惊诧的同时,苏幼仪可苦了心,面色骤然扭曲,“这橘子……”

他们俩同时看向季玉深,罪魁祸首则一脸无辜仿佛没注意到她们在讨论什么,看了眼两个女子继续扒拉手中的橘子。可那桌子上分明摆着两半还带着橘皮的橘子,一半是稍显黄皮,一半是绿油油的。

苏幼仪看了看手中的橘子扶额稍微明白了过来,这厮分明就是故意的。大公主却是一脸发懵不知哪里得罪了季先生。

“看我做什么?吃橘子。”季玉深的脸色越发的无辜,像是没听到她们方才的对话也没看到大公主眼里的困惑,妥妥的就是做贼心虚。

大公主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想可怜兮兮的笑一笑却比哭还难看。一旁的两只小娃娃觉得有趣拍着胖软的手咯咯得笑,手腕上的小铃铛被摇得直响。

不愧是双胞胎,动作都是一致的,大公主恨铁不成钢,作势恶狠狠的盯着那两个:“娘亲要被酸死了你俩白眼狼就晓得笑!”

苏幼仪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想笑,为保持母后的尊严又起死憋着,再瞄了瞄季玉深,看到他嘴角上的丝丝笑意后越发难为情。

这男人,腹黑至极。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听书

苏幼仪与公主讨论了团圆儿,又说了白言与保烈得趣事再讲了讲敏嫔的胎儿才算作数。在这过程中大公主不敢再“辛苦”季先生,每粒橘子都是经由自己之手才可以,生怕他又给自己下绊子。

苏幼仪本想留她下来用膳,但公主婉拒了,说是要回去给公爹婆母伺候着,苏幼仪嘴上嗔怪,“真是好面子了,要哀家的公主回去给他们伺候着。”不过心里也明白,大公主不过是半日没见驸马急着赶回去见罢了。

大公主无法装作正色道,“母后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虽是中唯的公主,那也是侯府的孙儿媳,怎么能摆公主架势。”

“呦呦呦动呦。”苏幼仪连叫了几声, 也跟着装作严肃,“这 才嫁去多久就替白言说话了也没把母后放在心上了1”

“母后”公主好似愣了住-脸的呆愣。

母女俩沉默了好一会儿, 神色还渐渐严肃。几个宫人都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太后是真的生气了,谁也不敢说-句话怕成了导火素。

然而不过一一会儿,苏幼仪的脸皮扯了扯,随后两人便同时突得“噗呲”声笑了起来,她也就是嘴上爱调侃调侃,母女二人都心知肚明,除此之外只有季玉深心中稍显明白些。

她亲自送大公主母子三上的马车,等马车驶去,马儿在地上踏起一阵朦胧的灰尘她的心里突然有些怅然。

她眺望着远山边儿的风景,薄雾浓云间缠着烟雾,阵阵缭绕再见飞鸟腾起,不知青石板上有没有人走过四季妨过人家。

苏幼仪就这样久久徘徊在御园的门外,好似真的透过这幅“山水图”看到了背着包袱的旅人。

直到霞儿对苏幼仪说道:“娘娘,咱回去吧,外头风大。”

她一字不发,只呆呆得看着,时而拢了拢身上的外披。霞儿见状便不再多言,她知道苏幼仪现下这般向往便是说不动回去的。

季玉深顺着她的眼光,望向远方便是莞尔。从前虽是不富足的,但见自家炊烟袅袅便知家中有人等候,他不知道自己与苏幼仪是否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伏在苏幼仪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脸颊:“想出去逛吗?”

只见她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却问:“我是不是太放肆了些?”

“是太放肆了些。”

听罢,苏幼仪白了他一眼。

他见苏幼仪的外披又要松了,便上手给她系了起来边绽放着温煦的笑容,“换身平常的装扮,我带你去。”

“去哪?”苏幼仪巴眨着大眼,在季玉深的眼里觉得比方才的圆儿还让人喜欢。

这一下忍不住了他上手就望她的脸上拧一把:“你想去哪便去哪。”

片刻之后,一身素色衣裳的苏幼仪与青色衣衫的季玉深出现在京城的一家酒楼里。人倒不算多少只是在这种时辰下,聚在酒楼听听说书也是一番享受。

他们两个就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季玉深手上是一把瓜子儿,苏幼仪面前的碟子上却是一堆瓜子儿仁。她正津津有味的听着说书先生讲着的故事,偶尔同其他看客一块儿拍响手掌,脸上洋溢着年少青涩的笑容。

说书先生方才讲的是神鬼故事,苏幼仪一向不信这些,但先生说得那是一个精彩,和她平常听的都不太一样。

她想是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的,因为说罢后一小丫头捧着木盘转了一圈许多人都是纷纷高高兴兴的给了赏钱,亦是大大方方没有一点为难,想来同她一样觉得这钱花得值。苏幼仪听得高兴,见小丫头走到自己的正下方来,她瞅准了眼丢了几两碎银下去。

小丫头一惊,以为是哪家的阔气公子便想抬头答谢一番,却见包厢的窗口边坐着一位美似天仙的女子,正盯着她笑盈盈的笑呢,竟是没见过的不知哪家小姐。

饶是真说得极好,也很少见有姑娘家出手阔绰的,其他男子一看纷纷又给的多了些。

她高呼一声:“多谢这位小姐,请问小姐要听什么的故事?”

苏幼仪一听就愣住了,她可没想要另点故事来听,想了想见下方宾客众多也就随口道:“不知先生知道些皇家宫廷的事否?知道便讲讲吧。”

小丫头听了想了想向说书先生走去,是说些什么她听不见,但见那丫头拿起她的赏钱又指了指他们的方向,想来应该是在商量。

不一会儿,就见说书先生笑着捋了捋胡子,并抬头看向苏幼仪拱了拱手。

季玉深自然是看见了便问说:“为什么会想听宫里的事,宫中的事你还有不知道的吗?”

“平民百姓哪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只不过是拼凑搜罗来的,听到不一样的故事自然也别有一番趣味儿。”苏幼仪朝他眨了眨眼,让他失神了好一会儿。

那老儿挑了挑几乎要垂到眼下的长白眉,饮了口清茶咂咂嘴巴,清清嗓子又握住文人雅士的折扇摇晃了两下,待酒楼里的饭客嘴上歇够了目光皆是投了过来时,才吐了一口气悠悠然道:“话说先帝驾崩后,新帝登基,朝中混乱一片,是太后娘娘女儿家不输男儿,辅佐帝王,治理朝政。待皇上治理朝政熟悉后,太后竟放权下去,可见太后娘娘心怀天下,温良敦厚……”

当事人就再上方,听着羞涩极了。

“……皇上带着那周皇后等一行人前往御园避暑,在此期间李嫔欺负敏嫔是准格尔来的郡主硬是强占了敏嫔的偏房,随后更是故意拿练习射箭为由,差点射中皇后。皇上仁慈只是不许她再射箭,可之后她竟以色收买太后身旁的人以此得罪了太后。皇后良善为其求情,最后只是将李嫔遣送回宫,可她亦是不安分用一手帕污蔑敏嫔与学堂先生有染,哪里知道原来那手帕不是先生的而是学堂里的小公子的,周皇后气恼掌掴李氏,却是太后不忍但见敏嫔受之委屈多少,便将李嫔打入冷宫……”

好嘛,皇上的锅甩在她头上呢。这些话半真半假但苏幼仪还是及其好奇说书先生都是哪搜罗来的。要不是这只是平民酒楼,被其他皇宫贵族听了不治他的罪才怪,不过在这她只当个乐子听听罢了。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准格尔人

这一段故事听完后,季玉深便与苏幼仪收拾了东西下了楼。

丫头及那老儿客气,见他们下来忙跟着上去,“多谢公子小姐给的赏钱,多谢。”接着他俩便见势要跪下,被季玉深眼疾手快扶了起来。

苏幼仪只当是赏个高兴不知道受人如此待见,不由得乐了:“先生客气了,我听的高兴罢了。”

说书先生笑了笑:“那小姐下回若还有兴致便再来,有什么想听的尽管与老儿我说。”

苏幼仪想了想犹豫着是否要开口,季玉深便了了她的心思先行问道:“先生这些宫廷秘事都是从哪听来的呢?听着真切全然不像肚撰的。”

两人还担心这是否涉及了**,万一这是人家赚钱的本事,不愿说也是自然的。哪成想先生竟是大大方方的同他们解释了:“那可不全是肚撰的。我在宫中相识了个公公,他时常出宫我便能偶尔找他听一耳朵的事儿来。当然不太真切的,有些都是我肚撰来的不能当真的。”他有些内敛的挠了挠头。

苏幼仪心中了然,道了谢离开了酒楼。

正是他二人嬉戏打闹,季玉深的手中还提着不少的零嘴首饰。

便在这时,前方奔来几匹黑马,路人吓得纷纷侧开,偏偏那为首的马不踩其他人,就冲苏幼仪而来。

骑马的人仿佛也被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了缰绳,黑马的前蹄跃起,苏幼仪就在马下死死盯着那匹近在咫尺的马,忘了应要躲开。眼见着马蹄即将落下,季玉深立马反应了过来,丢开手中的东西往前一扑幸而两人是躲开了。

那马的前蹄重重落在地上,蹄下踏的小摊的桌角也被踩成了两半。季玉深心有余悸,深深后悔着没让暗中侍卫跟着,也在深深的责备自己,很难想象那只马蹄踏在苏幼仪身上会把她踩成什么样子。

他回头见自己怀中白了脸的苏幼仪问:“可有哪伤了没?快让我看看!”

苏幼仪未能及时缓过神来,只是呆愣着摇了摇头。季玉深再这边那边瞧了一番才算作罢。

刚刚那几匹马上的人纷纷下了来,为首的那个怀中搂着女技边来打量他们俩,似在看哪有受伤没有。

这些人都是身穿准格尔服饰,身形健硕皮肤黝黑,而如今进京来的只有保烈。季玉深难免气恼,难不成准格尔人已经大胆到,在京城街道策马?

苏幼仪感受到他的怒气,伸手轻拽住他的衣袖。她既是微服出宫就不想闹大事情,季玉深自然也是明白的,压着怒气将她扶了起来。

对方为首的那位,见他们似乎并没有大碍便只是用准格尔的方式跟语言向苏幼仪道歉随后也不等他们的回复,搂着怀中的女人便招呼其他大汉上马。

季玉深见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紧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你也觉得奇怪?”苏幼仪自然是感受到季玉深的异样了,在缓过神后她觉得刚刚那一幕有些诡异。

季玉深侧头看她:“准格尔人怎么会被允许在京城策马?他们的骑术向来精湛怎么会突然失控,还有刚刚匹马失控,为首的那位没被惊到尚可理解,但他怀中的女人亦是一脸淡然,这不该。”

“难不成是冲我来的?”这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

苏幼仪摇了摇头,“罢了,先放一边回去以后再仔细思量,今儿出来可不是为了找晦气的。”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其实还是有些惆怅,衣裳都脏透了又遇到这种事谁还能有心情呢?只不过是刚出来没多久回去了着实可惜。

季玉深也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衣服,再看看她的:“走吧,先换身衣服去。”

就在他们身后,方才的一群人牵着马从拐角处走出来,看着他们的背影。为首的那位推开了怀中的女技,一字一句用汉文清楚的说道:“现在,你可以回去禀告大人了。”

京城最繁盛的街角边,季玉深带苏幼仪走进一家名为“浣纱阁”的衣装店。

店面窄小,但胜在精致,里面的样式花色很多都与京城名媛穿的不大相同。

只见季玉深朝柜台上正在算账的掌柜打了个眼色,掌柜便将季玉深两人带入了隔间,随后恭敬道:“东家。”

苏幼仪傻了眼,悄悄扯了扯季玉深的衣袖咬牙道:“你到底做了几家店面?”

季玉深轻笑出声:“之后慢慢告诉你。”而后便对掌柜道,“给我跟这位姑娘准备一套衣裳。”

掌柜这才看向了苏幼仪,不由得惊艳一番,这是个相貌极配东家的姑娘诶。

苏幼仪挑了挑眉又接季玉深的话说道:“我不要太特别的,他不要青色的。”

掌柜的看了看季玉深,青色可是东家的习惯。可后者看都没看掌柜只对苏幼仪说道:“依你。”

掌柜:“……”那好的吧。

最后店里给季玉深挑了件月白色长褂,褂尾还绘有隐约的青竹样式,看起来比以往更添了些大家公子的风范。

而掌柜的则给苏幼仪挑了件汉女的装扮,偶尔外出的时候她的确也有这类习惯,总觉得汉女的服饰跟宫装比总有些柔和的美感。

她身穿紫色窄袖大襟,下衣是月华裙,浅深晕染,如同月光似映现光晕,承托得她娇柔与艳媚交织。

换身衣服,两人皆是心情舒畅。在隔间听到外边儿有对男女相讨得声响。

“挑了这身衣服我便得回去了,否则我娘非得念我不可。”是道清丽的女声。

男子应言大大的叹了口气:“我们好几日不见了还不能呆久些?”

“我马上就要过门了,瞧你着急的样。”那女子娇笑着。

只听男子又道:“再一会儿可好?我们去前面的月老庙拜一拜。”

“还求什么月老呢,我就要嫁给你了。”

……

接下来的苏幼仪听得不大真切,只是伴随着渐渐的脚步声去,季玉深又问一旁的掌柜:“这附近有月老庙?”

“有的,就在不远处,不过是个小庙就是了,从前都荒废了去,是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妇在那打理,久而久之多了人去说它灵验,香火也就又旺了起来。”

这么一说还有些意思。

季玉深说道:“幼仪,我们去拜拜吧。”

第一千零八十章 山林

她想也没想便答道:“好呀。”

最开始,苏幼仪是没有反应过来,等意识到是去拜什么的时候她的脸上立刻飘起绯红的晚霞,“这个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就是这样娇羞的模样,让季玉深喜欢的不得了。

他上前一步,将苏幼仪逼退到放匹布的木柜前,也全然不顾掌柜的就在旁边被硬塞了一把口粮。他想着季玉深应也没有什么要吩咐的,便憋着笑退了出去,心里寻思着下次回去岭南再见着别地儿的掌柜时,一定要大肆宣扬一番。

店里的学徒见他一脸“猥琐”得退出来,不由好奇上前询问:“掌柜的,这是什么事呢这么开心?诶刚刚那对小夫妻是谁呢?怎么您亲自请进去呢?”

“问这么多干嘛!”

掌柜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脸上的喜滋滋却是掩不住的,对那句小夫妻也并未进行解释,反正在他眼里那是迟早的事儿,“那里面是贵客,下回再来要好生招待着,晓得了?”

季玉深说了,别让太多人知道他是“浣纱阁”的东家。

学徒摸摸脑袋,脸上挂起傻兮兮的笑:“知道了,知道了。”

隔间内,季玉深讲苏幼仪逼问到了极点:“你且告诉我,为什么不好?嗯?”

尾音的那个“嗯?”都快将苏幼仪的魂给勾出来了,她的面色越发红润,怎么也无法从嘴里蹦出一个字来,生怕被季玉深嘲笑个遍。

她在心中吐槽了上万遍,为什么你心里就没有点二三数嘛,就不怕先帝夜里找你麻烦???

但其实苏幼仪心下还是有浅浅的期待,她还从未逛过月老庙,也没有月老的祝福。

若要对不住先帝应受天谴,那就受吧。用一条红布条与季玉深,亦可。

季玉深就趁着她深思之时又夸近一步,让苏幼仪猝不及防直往身后退去。她显然是忘了身后是安着匹布的木柜,那重重的一撞不仅是撞疼了她的背脊,亦撞松了木柜,放在最上层的几匹布也陆续落了下来。

她本是被撞的疼了,条件反射得朝季玉深怀里扑去。后者又要兼顾怀里的姑娘又要兼顾姑娘头顶上的匹布,便将苏幼仪的头往怀中一按,两只手臂交叉将她禁锢住,又用手挡住了她身后柜子。

苏幼仪从他怀中探出头便见他满眼柔情,一匹匹布帛从他的头上砸了下来。

心府这样低沉的人却越发不会藏住自己的绵绵情意了。

等布匹全落地后,隔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的遄息声。季玉深缓缓低头,待跟她的鼻尖轻轻擦过后苏幼仪幡然醒悟,连忙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打破这尴尬的一幕。

“你、你发髻松了。”

季玉深也不觉得尴尬,顺其自然的松开她:“你来帮我梳。”

苏幼仪不觉难为情,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就跟了上去。

季玉深常是穿青色衣衫,头上青丝单用一支翠玉簪子别住就是。今日难得换了身月白色长衫,头上的簪子也应换白玉才是。

现成的倒是有,反正她头上的簪子多了去。苏幼仪边想着边用木雕梳子轻梳他的发丝,这头青丝是片片柔顺,丝丝分明诶。

正是梳的时候,苏幼仪才注意到男子的耳廓微红,特别是耳垂都快红出血来。原来脸皮不厚的嘛,方才没表现出的难为情都藏在这来了。

她偷笑着,随手挽了个整齐的发髻,这一个微小的动作使之愣了愣,回想了片刻才想起。是季玉深考取探花前,都是她给挽的发髻,如今多年未挽,手上动作却一刻都不敢忘,原来恍惚间竟过了这么多年了。

她失笑取下头上的玉簪别在了他的发髻上,这白玉簪子跟翠玉簪子没什么区别,就是簪身刻有女儿家细小的花纹,不仔细看看不真切,反倒觉得通身没这么朴素。

季玉深对着镜子看了片刻,握起苏幼仪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你与我去嘛。”

她娇羞着眼,却异常坚定得道:“去。”

季玉深低低得笑了。

他俩牵着手从隔间出来就见那个刚来时木讷的学徒突然冲他们谄媚的笑:“公子,小姐。”

他们二人亦是一脸莫名,回头便见掌柜的拉着更谄媚的笑:“小姐慢点走,下次还来啊。”

季玉深好似想象到了掌柜的狗嘴里是吐出了什么象牙,不经扶额。

月老庙里人是不大多的,但是处处都是单身男女,或者未婚夫妻,走了一对立刻又来了一双便还不至于断了烟火。

苏幼仪见处处是人,看着庙里面那座从未见过的朴**娲像,还有庭院里挂满红条布的大树,这些从未见过的景致让她的眼眸即刻亮了起来觉得处处都是新鲜。

季玉深侧微低头看她好奇的样子倒是跟小六小七相似的极了。

在进去之前苏幼仪就发现庙后边儿的小山上烟雾笼罩,看着朦胧又神秘。

从庙的小门出去,她看到了一条蜿蜒直上的青苔小路。另外靠着山林的一边儿还顺着青石板流淌着一条长长的小溪流,流水滚着潺潺流淌的水声,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着晶莹璀璨的星光。

苏幼仪蹲下身捧起一汪清水扑在脸上冰凉舒爽。

“玉深!”她欣喜若狂,转身寻找季玉深,“这水好凉!我们从这儿上去好不好?”

季玉深无奈地发笑,伸出衣袖给她擦拭面部应道:“好。”

两人执着手缓缓向上,途经之地还看见几对情侣,亦看到上山砍柴的村民,看见他们还会和善的笑笑问一句,“来拜月老庙的吧。”

再往上的山越来越深了,山雾越重逐渐远离了下面烧香拜佛的嘈杂喧嚣,越发的沉静而无浮躁。时不时伴着山下庙里传来的撞钟声,山林鸟雀腾起,地上被太阳照耀洒下的树影里便又多了鸟雀交织的身影。

他们便只执手并肩而上,不曾多言但也不觉尴尬

突然,在阶梯边儿的竹林坡峭他们似看见了了一跌到在那的佝偻身影。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小偷

苏幼仪仔细看着,确定是一个老人家走了两步想上前查看结果给季玉深拦了下来:“你不许去,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

她知道季玉深是担心自己便依言:“好,我就站这儿,你去看看就回来。”

季玉深点了点头走了过去。那的确是一个微陡的坡峭,那人跌着的地方再往下挪一点便是被丛林交叉,看不见底儿的悬崖。

“老人家,您这是怎么了?”季玉深并未轻易的下去,在瞥一眼旁的,瞧着有竹笋与铲子心下了然了些。

那人回头来,的确是一个花甲之年的老者。他的脸上挂着着急与尴尬,应是上不来又被季玉深撞见的心绪交杂在一块儿了。

“那啥,小伙子我是想挖挖竹笋结果脚一滑给摔了。”

季玉深显然不太信,竹笋跟铲子都在上边儿,没必要下去也能挖到些许,不至于吧?

只听他又道,“你够得着先把我扶上去不?我再坐会儿必得掉下去不可。”

季玉深回见苏幼仪还站在那,朝她挥了挥手摆摆手势思虑片刻便朝下面去了。他靠近老人,才发现老人家刚刚挡住了一小丛艳丽的花朵。

“见这一丛还挺好看的,打算摘一朵下来给我老伴儿嘿嘿嘿。”那老儿显然注意到他的眼神,老脸更是红了起来。

他心下暗暗思量,这怕不是想摘下一朵,这是要扛走一丛吧?所以才这么挡着,是怕别人看到吧?

“老人家,这里陡峭,连你都得先自己爬上去。”言下之意,想再抱丛花是不可能了。

那老儿得脸色又红又勉强:“那、那好吧。”

好吧,其实也不是不能再抱丛花,他就单纯看不过去这顽童小人得志的样儿。不过想归想他也是上手拔下两朵:“我替您摘下来了,您使点劲儿先自己爬上去可行吗?这儿陡峭我怕不好背着。”

“我试试,你的肩借我扶两把可成吗?”

“嗯。”

不过一会儿,他们两人双双跌在阶梯上。季玉深将手上的其中一枝花放进了装竹笋的竹篓里朝那处喊着:“幼仪,你小心过来一下。”

苏幼仪自他攀下去心就一直跳,这下听他叫她立马屁颠颠的跑过去。

季玉深身旁的老儿像他老父亲般拍着他的肩膀调侃道:“那是你的未婚妻?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诶。”

季玉深耳廓微微红了起来,看着苏幼仪的神情充满柔意,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怎么样了还好吗?”苏幼仪朝老人家点了点头询问季玉深。

季玉深揉了揉她的青丝:“放心,我没事。这老人家腿脚不便,距离下山还有段距离,我得背着他,你帮老人家扛竹篓成吗?”

苏幼仪掂了掂那竹篓应道:“没问题。”

他的另一只手摊开:“刚在下面采的花,觉得配你。”说着他的手就往她头上去,别住了这朵花,“嗯,好看。”

又是全然不顾身边的老人家,害得人又被塞了一口狗粮,七老八十的人了,替他们臊得不行。

苏幼仪也是意识到了推了推他:“好看好看,赶紧背上人家咱下去了。”说着先背起了竹篓往下去,那模样像极了十七八的姑娘家。

下山的路上有些漫长,季玉深毕竟不是习武之人,全程背下来还是有些吃力。这样苏幼仪便随时给他擦了擦汗,看得季玉深背上的老儿痴笑不已。

等到了月老庙门前,老儿便要求自己下来:“你们是要去拜月老吧?去吧去吧。我也该去找找我的糟老婆子咯。”

苏幼仪失笑目送着他离开:“老人家,慢些走。”

待老人家离开在他们的视线后苏幼仪与季玉深并肩走进月老庙。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庙里的人变得多了起来,比肩接踵之间,季玉深和她渐渐远了开。

苏幼仪有些惊慌失措,高声大喊:“季玉深!”

“你就站在等我,不许走了!”一道清冷的男声是这样回应她的。

苏幼仪的心稍稍安了些,但又有些急切,因为身旁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走过将她撞倒。

“谁来帮帮我!有人偷东西!”

人群中,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一道沧桑的女音。人群立刻缓了下来,人们左顾右盼似乎是在寻找偷东西的人。这时候有个男人急切的从苏幼仪的身边走过去,压低了头手势抱肩打算从她身边窜过去。

苏幼仪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顺手拉住了男人的衣角,只见他愣了一下回过头来时使劲扯自己的衣服,嘴里嘟囔着她不懂的话。按猜测应该是你要做什么放手之类的吧?在她还没开口说什么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就要往前跑,比方才还要急切。周围的人后知后觉的过来纷纷觉得这个男人有猫腻,渐渐人群就围了上来。

“这个人好奇怪,他怕什么?”

“喂!该不会就是你偷的东西吧!”

“是啊说话也听不懂,动作也奇怪……”

议论声越来越大,那个男人好像是气急败坏,嘴里大声说着苏幼仪听不懂的话,她一脸带懵,手上的动作却下意识的拽得更紧着。

男人急切开始拍打她的手,旁边有人来拽他他也不顾。下一刻差点就要一巴掌盖在苏幼仪脸上,是一只手伸出来挡住了那巴掌,将苏幼仪转了个圈护在自己怀里。

季玉深另外一手钳住了他嘴上说道:“东西拿出来。”

那男人倒是看起来不怕只是更加凶神恶煞些,掏了怀中,丢出一个荷包在地上。

周围立刻一片哗然,“好哇!难怪这么奇怪原来真是小偷,谁来搭把手把这个人送去官府!”

几个男人上手拦住了那个小偷的去路,谁知小偷突然跳跃起来,从房顶上跃了出去,几人还要再追,季玉深出声阻拦:“别追了,这个男人会武功。”

正犹豫着,人群中扒拉一片挡着的人出来一位老太,正是荷包的主人:“多谢各位,谢谢大家,拿回来就好了不必再去追了。”

她弯着腰一个一个鞠躬谢了过去,有认识的人便对她说道:“周大娘,现在贼人猖狂,你们可要小心一点。”

“诶!诶!谢谢各位,多谢了!”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周氏夫妇

待周围人都走了个遍,季玉深才转头对苏幼仪说道:“我去买香烛而已你怎么搞出这一出?你不会叫别人帮帮你吗?哪伤了没有?”

季玉深扶额想教训她,又舍不得骂,“我要是没及时来,刚刚那一巴掌就打在你脸上了,回去烟霞儿就得打死我。”

苏幼仪并未回复他,而是看着方才那个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伙儿子,你小娘子很厉害的,你别责怪她,她是个仗义的姑娘。”

那个被偷了荷包的老太站出来护着苏幼仪,“女人呀,是要被哄的,像你这样,你娘子非给你气死。”

老太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我家老头子,那是一辈子疼我哦,不然我才不跟着他。”

季玉深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应老太,但因她这番苦劳多说,他才忍不住应着:“婆婆我不是凶她,我是气她这般不知分寸,要是伤了怎么办?”

苏幼仪也是憋笑了了许久,终于为季玉深说话:“婆婆您别怪他,他就是稍微唠叨些,都是为我好为我好。”

周大娘见他们互相体谅也不大好意思多说什么只是欣慰的笑开:“夫妻之间相互体谅便好。你们是来拜月老的吧?我是管庙的老婆子,你们叫我周大娘就是了。”

她又笑了笑,“你们是来请愿还是还愿?”

季玉深接道:“来请愿,愿今后与娘子幸福美满。”说着他笑了开,看向苏幼仪并牵起她的手句句真诚让苏幼仪羞红了脸。

周大娘点头道:“你们小两口呀郎才女貌。先去拜拜吧,庙口有红条布,拜完了便去拿了写上愿,系在月老树上,月老会护你们的。”

他们俩人依言进了庙里,苏幼仪一向不信神佛,季玉深亦是,可这次他们均诚心以拜。

周大娘看着他们的背影感慨,是真真的金童玉女呀,是好久不见这般相配的男女,不止样貌连同性情亦是。

一个老儿歪着腿端着一碗清茶来:“老婆子,快来喝些水,怕你渴着咯。”

“哎呀!你不是刚摔了,叫你回去躺着躺着,你怎么不听呢。”

是了,那正是季玉深从山上背回来的老儿,周大娘的丈夫周大爷。

将近黄昏的夕阳洒在庙内的供桌上,在供桌的角落里,摆放着一支单调而艳丽的花。

周大娘推了推周大爷:“刚刚我的荷包差点被偷了,多亏了一个姑娘,她跟她的小相公配的不行呢,头上还带着你送给我的那个一样的花,你说是不是缘分呢?”

周大爷听到前半句吓到不行,赶紧上下打量一遍她,见无恙才松了口气:“来月老庙的,谁还不般配?再般配也没有我们……”他正摇头晃脑的吹嘘着,突然停下了动作睁大了眼,“你说是个别着跟你一样花的姑娘?”

“是呀,喏”她朝那瞥了瞥眼。

大爷一惊:“哎!那就是山上待我回来的小夫妻!”

两人大喜,待苏幼仪出来后,他们连忙替拿了红布条迎上去。周大爷道:“小伙子,竟是这么巧?”

季玉深这才看了看周大娘再看看周大爷:“原来月老庙的老夫妇,就是你们。”

苏幼仪亦喜,过去接了红布条:“原是真的巧的!”

四人说说笑笑,过了一小会儿才分别在红布条上提了字。季玉深但是填了简单的,不过是“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可苏幼仪却填了许久,季玉深却被她与周大娘给赶了去。他身长看得远,一下便看了两行是“元氏天下太平”后半句却见不到的,他还想再看倒是周大爷给劝了去:“罢了罢了,看了便不灵了哦。”

便是这一说,季玉深以后停了下来。待挂的时候,苏幼仪偏要挂高了去,还偏偏打个蝶结。她说:“万一日后你要来看,那便一看就知道哪个是我的啦。”

她站在上面闹他便在下面笑,举着手生怕她摔了下来。晚风轻起,她发丝如墨飘在空中高高一喊,“季玉深!你要接住我!”

“下来,幼仪。”她高高一跳扑进了季玉深的怀里,两人纷纷倒在草地上,却笑的比谁都开心。

周大娘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呀,是比从前的我们还要恩爱。”

正是这时苏幼仪跑了过来:“周大娘周大爷,你们为什么会想来管庙呢?”

周大爷的神色黯淡下来,却是周大娘主动说了:“我从嫁给老头子起不知为何怎么也怀不上孩子,后来就了医才知原是我身体太差,孩子是没得有的。公婆嫌我,只有老头子始终不离不弃。前几年得知这月老庙无人看管是我起了来此之心,我虽无孩子但那不丢脸,有老头子陪我容我,我便是月老线下最幸福的人。”

不止季玉深与苏幼仪为之感触,连周大爷都是叹了口气,回想往事眼中闪着泪光。他问:“你们要不要去抽根签,老头子我给你们解签。”

他们想了想觉得可以,便进去又拜了拜,方取了签子。

“……柳暗花明又一村。周大爷,中签何解?”

周大爷听之脸色微变,刚想解签,签子却被苏幼仪拿了去:“是中签便不是大吉,罢了。”其实是看到了周大爷的脸色,她预感不太好索性便不听了,有事没事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看向季玉深:“可好?等下回一起来看红布条,再来解签。”

季玉深自然是依她的意,便将签还了去:“待再有机缘我们再来,告辞。”

等他们走了远,周大娘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如何是那种表情。”

周大爷摇了摇头:“中签意喻,最开始过的极好,中间有磨难甚至伤及性命才会终成眷属。”

“那不是大吉吗?指不定他们现在就是终成眷属。”

“哎,他们求的签是之后的人生的几载。”

周大娘变了脸色,这难道意喻这这对小夫妻还有哪里不顺远处能见着苏幼

仪笑语嫣然,实在难以想象还有什么磨难阻碍。

只听周大爷又道,“也许只是小而小之的困苦罢”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一对男女

待苏幼仪二人准备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因为是深秋于是天暗的特别快,不过一会儿便看不清前方的人影,碍于走的路旁是江河,风一起立马有刺骨的触觉冲上她的脸面。

她忍不住裹了裹衣裳嘟囔:“寒冬要来了,回去得让烟儿把一切准备妥当。”她又掰了掰手指,“冬严寒又漫长,得让烟儿霞儿多福多禄都查一番,太妃们的火盆、柴炭什么的不能漏了……还有宫里皇后,也要差人去提一提!”

看她一丝不苟的模样,季玉深忍不住得上手弹她脑门:“实在是有管家婆的样子。”

苏幼仪闻言作势要咬他:“也就你敢把太后说成管家婆。”

“那是家里的救命钱啊!你怎么能拿去赌了!你给我吐出来!”

“疯婆娘你再拽着我小心我打死你!”

“打死就打死!反正也活不下去了!”

他们正说着却听前方有一对男女的叫骂声,仔细一听原是夫妻在争吵。季玉深担心累及无辜正要搂着苏幼仪绕过去,谁知苏幼仪好奇偏挣开他的手趴在一树上:“别拉别拉,看看嘛。”

季玉深无奈:“幼仪,过来。”

“玉深,我是国之母后你别打扰我体察民情。”苏幼仪白了他一眼,说的头头是道。

季玉深叹了口气小声道:“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站在这,是等那男人看到了冲上来揍你?”说着靠近她的脑袋,“咱今天是没有带侍卫的。”

苏幼仪想想觉得在理问:“那你说,怎么着?”

“你若是想听听,咱就慢些走。但一会儿过了你可别囔着还要看,再不回去八成得捅到元治那去了。”说着他看了看天。

“知道了知道了。”苏幼仪直起了身拍了拍衣衫放慢了脚步。

只听那其中的男人正死命叫嚣着,两人吵得不亦乐乎,细细一听才发现原是因家中的物质钱财而吵架。是那家的孩子病了家中唯一能看病的钱却给男的拿去赌了,这才吵得厉害。

“臭婆娘!”听了才一会儿后那对夫妻中的男人居然开始动手打人,“啪”得一声,一巴掌盖在女人的脸上。

“杀人了杀人了!救命!”那女人拼命叫喊好像很惊恐得样子。

苏幼仪着实不忍,被那声尖叫吓得浑身发凉,她也的确害怕男人下手过重。可是看了看季玉深,后者对她摇摇头,示意不许轻举妄动,苏幼仪挣扎之下放弃要冲上去的想法,她亦是不敢确定,对自己是否有危险。

虽走得缓,可终究还是到了,眼见着越来越近,她能稍微见到那男人用力掌掴女人的动作以及其他殴打的动作。她惊了心,下一秒便听见那个女人攀上了一边儿桥身的扶手大喊:“我死给你看!死给你看!”

苏幼仪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身边的季玉深,立马冲了上去拽住那女人,边骂身边的男人:“天子脚下还有没有律法!”她将女人拉回自己的怀里,“姑娘别怕!要这样不如我为你做主,和离!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姑、姑娘真的吗?真的为我做主和离吗?”那女人的呜咽缓了些。

苏幼仪轻轻拍打女人的背脊:“是,真的。”可拍打之下,她无人察觉的顿了下手,因为女人藏在遭乱头发下的肌肤好似是完好的,分明方才她远远看见男人甩了很大的力气……但她也不好专注盯着她的脸变很快就挪开了目光。

季玉深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那对夫妻以及苏幼仪。男人看起来比方才冷静了些,半张头埋在破烂的羊皮袄下,手在衣袖里不停掏着什么,眼睛也似乎比方才的浑浊看着锐利了些,这总有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问题是那女人季玉深眯起了眼看到她亦是在衣袖里掏着什么,只是被宽大的衣袖挡住,季玉深也瞧不着她是在拿什么东西。

那边,女人在苏幼仪的安抚下渐渐停下了哭声也见她似乎没有警惕心不由问道:“姑娘你为何能为我做主呢?”

苏幼仪愣了下倒忘了口误,还想解释着什么:“是因、因我有一房远亲在朝中当官……”

女人在乱糟糟的头发下展开了一丝笑颜猝不及防的问道:“是因为你是太后吗?”

苏幼仪一惊,一道闪着银光的锋利匕首朝她腹部而来,好在季玉深已有察觉上前拉开了她,手臂被割开一道伤口,鲜血立马往下流淌沾染了月白色的衣袍。

她吓了一跳拉着季玉深向后退了几步,惶恐道:“玉深、玉深,你的手流血了!”

季玉深紧紧握着她的手将苏幼仪护在身后,面色冷峻的盯着面前拿着刀的两个人:“你们到底是谁?!”

男人“呵”了一声:“你没必要知道。”

“你们既然知道这是当朝太后还敢下狠手!”

“说了你管不着!”那个女人厉声起,同男人一块举起短刀想刺向季玉深身后的苏幼仪。

季玉深急急躲避见那两人动作比想象中的缓慢立马意识到一个问题:“幼仪,快跑这两个人不会武功!”说着身后手一推,将她推出了一段距离高喊,“快走!快走!”

苏幼仪傻了眼:“我……”咬了咬牙她毅然决然得转身跑了,她心里清楚不得那人是冲自己而来,不躲他们俩人都得伤着。

见她竟没犹豫就跑,那两个人稍微有些诧异,怔愣片刻便想追上去是季玉深一直阻碍他们,男人气急败坏,不再迟疑一把用力得将短刀入他的腹部。季玉深到底是读书人,这一下让他差点捱不过来,他迷糊着眼望向苏幼仪逃脱的方向已经是看不到人影了他才松了口气,松开了紧拽着他们衣袖的双手,被两人推倒在地缓缓闭上了双眼。

待那两个人走远后,确定没有回来的迹象,一旁的草丛里传来的声响,不一会儿,一颗脑袋陷在草丛里探头探脑,最终才将一张艳丽的脸露了出来。

竟是苏幼仪。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还活着

苏幼仪跑到季玉深的身边去,隐约带着压抑的抽泣。见他腹部也渗着鲜血她不由颤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见还有气息才松了口气。

太好了,还活着。

“幼仪。”突然闭着眼的男人突然微睁开了眼,发出嘶哑的嗓音,“我不是让你跑,你怎么回来了?”

“我”苏幼仪睁大了眼,克制了好一会儿才按耐住哽咽的声音,“你不是说他们没武功嘛,我就绕了个圈躲在这旁边儿他们也发现不了……”

方才看到那把刀入季玉深腹部的时候,她是真吓了一跳生怕他出什么意外。她抖着手想去摸他的伤口又不敢轻易去动,“你、你的伤口怎么样?我去给你找大夫去。”

季玉深勉强展露一个笑容试图安抚她,知她是个坚毅的人,可在乎他的生死时便也惶恐极了。他腾出未受伤的手抓住她的手腕:“不能找大夫,不要惊动别人。”否则她住御园里却总偷偷出宫,怕惹得朝臣稍有微词。

“那、那怎么办?”

季玉深喘了口气:“你找辆推车推我回去,随后你得回御园否则彻夜不归,会传到宫里去。先给我挪个位,他们没找到你怕是会回来,记得清理血迹”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要说话了。”她怕季玉深的伤口裂的更厉害,“我力气不大可能会挪的用力,伤口要疼你就忍着些。”

她抿了抿嘴,“我不会丢你一个人,你跟我一块儿回御园。”回到御园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苏幼仪将季玉深挪进草丛里叮嘱他听到任何声响都不要讲话,再从别地弄了些土来掩住了地上挪动的血迹,确定现场没有其他痕迹才去找推车。

她本想着要不去找淑芽,又怕林家有两个孩子还有老人是否不方便些便也就算了。找了一圈只有一家即将关门的酒馆门前有推车,推车上还坐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正在摆弄手上的石子儿。

她上前询问道:“小娃娃,你家这推车可能卖否?”

小娃娃打量了她一眼又看看车立马从车上跳了下来跑进酒馆;“爹!娘!”

警惕性还挺高的。

当娃娃的娘一听要用二两银子买他一辆破旧的推车,忙给高兴坏了,倒是那娃娃的爹高兴之余还问道:“姑娘买这破车做什么?”

娃娃娘一脸不悦地推一把他,立马又换起一张谄媚的脸;“卖、卖!姑娘肯买我们哪有不卖的道理。”

苏幼仪没心情应和她的笑容,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有一堆破布想拿去给街坊领里,奈何我家的推车坏了。”说完她想了想又说,“当然,这二两也不是让您白赚的,还请二位再帮我个小忙。”

还有条件的?

娃娃娘迟疑道:“您说。”

“可知道林太医林府怎么走?”

“诶呀!那位最为良善的朝中太医?知道的知道的!”

苏幼仪点了点头略微庆幸:“可有纸笔?我写封信请替我带给林太医和林夫人,他们会在给你们赏钱。对了,我姓苏。”

“有的有的!”不消片刻,苏幼仪落笔再吹了下便将那封信交给了娃娃爹娘。

……

御园在夜里是不轻易叫人靠近的。

苏幼仪悄悄将季玉深放在御园的后门,拿些稻草将他挡住。

“我先进去,一会儿就来。你撑住了。”

季玉深虚弱的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苏幼仪心急如焚却不能大肆宣扬他们受刺的事儿,只得缓了缓气息使之变为平稳,又清理了衣袖上的污迹才迈着小步朝正门走去。

“什么人!”侍卫们机敏,一下就意识到有人正朝正门走去。

“哀家还需通报吗?”苏幼仪从黑暗中现身露出她那张惊艳的面容。

侍卫们这才行礼,“请太后娘娘安,卑职不敢。”一群侍卫实在无奈,只有太后娘娘才会正大光明的“偷跑”出去,完了还从正门大摇大摆的回去。

苏幼仪摆了摆手才有其中一个侍卫拱手边笑:“娘娘今日怎么太阳落山了才回来?季先生平日一定要送娘娘到墙那边儿的,今日怎么没得声响?”

这话带有调侃之意。

苏幼仪不大有心情与侍卫说笑,又不能让人察觉她心绪不宁,只得硬着声道:“外边儿好玩就多待会儿了,怎么着吧哀家的行踪你都敢过问?”

“卑职不敢。”这回侍卫正色的垂下头,“娘娘请。”

烟儿霞儿已在倚绿榭的门外候着了,见苏幼仪终于回来了才迎了上去:“娘娘!您可回来了!今儿个也未曾带暗卫可急死我们了。”

苏幼仪并未像平常那样与她们说笑两句而是脚下长风似的走得极快嘴里还吩咐道:“给哀家放水,随后带人退出去,哀家今儿个心情不佳不想人在跟前伺候。”

“额……”烟儿霞儿一同愣了住才在跟后应道,“是!”

随后两人便安排了人准备沐浴之物,又嘀咕了起来说这苏幼仪出门时还挺开心的怎么回来就换了副表情呢?难不成跟季玉深吵架了?

苏幼仪在宫人出去前又再次叮嘱一番:“哀家心绪郁结要休息片刻,没有吩咐任何人不得擅闯!”说着她的眼里还积起了冷意,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端起太后的架子。

等宫人门纷纷出了寝殿,她才从后窗爬了出来,直往御园的后门奔去。果然,她在门后徘徊了片刻而已便引来了几名守门侍卫。

“娘娘?额,卑职们请娘娘安,娘娘怎么跑这来了?”

苏幼仪没好气道:“哀家不过想到处逛逛罢了,不许扰了哀家的兴致。”

侍卫们的嘴角都要瘫痪了,今夜的太后娘娘怎么奇奇怪怪的?但毕竟是主子发话,就算是再好奇也得打碎牙吞进肚子里,半句都不得问也不得多嘴。

等确定侍卫不在附近了,苏幼仪才打开后门扒开稻草,季玉深已是昏过去了。她费了好一番厉害才将季玉深弄进了寝殿里,又将他弄上了床榻,替他稍微整理了伤口,给他给自己都换了身衣服。

所有带血迹的衣物都被她藏进了床底。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未伤及性命

林府,一男子敲响了林家的门。

一小厮迷迷糊糊的来开了门:“谁啊。”

“我、我。”娃娃爹是第一次来大户人家不由得有些紧张

小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您该不会进错门了吧?这是林家、林太医家。”说着就要准备关门。

娃娃爹连忙给挡了住,从脸上一直红到了脖子双手局促梗着声道:“小哥儿,我没进错,我是来送信的。”

这大晚上的谁给谁送信?小厮有些不悦。只见他鞠了鞠躬,“小哥儿,我真是来送信的,还请您通报一声,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姓苏,指名给林太医跟林夫人。”

听着是有点真切。

小厮手一摊:“信拿来,我给送进去。”

娃娃爹正要递过去转了转眼珠又立刻缩回手,因是想起了苏幼仪说的,会给打赏的东西必须自己送:“送的人吩咐得我亲手交到林夫人手中。”

小厮此刻清醒了些,态度才好了起来:“你等着,我去给你通传。”

“诶、诶好嘞,谢谢小哥。”

娃娃爹在小厮身后不停的鞠躬,感觉好像离银钱又近了一步。

“姓苏的漂亮姑娘?”淑芽听管家这么一说,心下疙瘩一下,“去给送信的人打赏些银钱,问清楚了信怎么在他手里再把信给拿进来。”

管家闻言原话传给了小厮,小厮又告诉给了娃娃爹,于是娃娃爹捧着一袋银钱欢欢喜喜的走了。

淑芽连忙走进屋内叫起林太医:“相公,好像是太后娘娘给咱们送信了。”

林太医转头看她一眼立马翻身跃起,怎么会这个时辰?见他满脸狐疑淑芽拿出信封给他,“说是在酒馆拿给那个老板吩咐送来的,我看的不太真切你且看看。”

林太医点了点头拆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劳烦淑芽带林太医进御园走一趟,以许久不见来探望的由头便是。

落款,元苏氏。

林太医惊诧:“还真是太后!淑芽赶紧速速更衣,太后要见我们。”想了想他又说道,“帮我把药箱带上以防万一。”

淑芽应了声:“诶。”

……

“娘娘,淑芽姑姑求见。”今晚好似不太寻常,一又太后心情不佳,二又淑芽姑姑与林太医深夜拜访。可霞儿也只敢心里好奇,毕竟太后不想说的事儿也就意欲为不可问。

苏幼仪正是焦急,想着林太医终于来了心上压着的石头瞬间放下了。只听她压着欣喜说道:“请吧。”

不消片刻,淑芽均被请了进去,苏幼仪亦是吩咐许久不见要与她二人叙旧不让人在跟前伺候。

等人纷纷退了出去,淑芽才紧张并轻声问道:“娘娘深夜相邀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苏幼仪看到林太医肩上挂着药箱,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答反问;“林太医又如何带上了药箱?”

林太医拱手道:“下官担忧今夜是有要事带上以防万一就是了。”

苏幼仪点了点头脸上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带他们进了房间,掀开被子见床上躺着季玉深,他们两人忙被吓了一跳。

淑芽道:“娘娘这是?”

“今日我们微服私访,遭人行刺,季玉深为了帮我被人伤成这样。”

林太医大骇:“有人行刺?可知道凶手?”

苏幼仪摇了摇头:“未曾深思。”

淑芽道:“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娘娘怎么不上禀皇上?”

“季玉深担心哀家在御园私自寻访被朝臣讨伐,便不许我大肆宣扬。凶手也还没有明目哀家亦是先不打算打草惊蛇。”她看向林太医,“这也是今日找你们来的原因,林太医你来帮他看看。”

“下官遵旨。”

他上前为他查看伤口,片刻后才回道:“歹人应是不会武功的,季先生的伤口并未太深不至于伤及性命。我先以千年人参给他含在口中,再为他缝愈伤口,但之后可能会因伤口发炎导致发热,太后娘娘这是千万要注意的。”

苏幼仪点了点头:“我同淑芽先出去,你帮他缝愈伤口。”

“遵旨。”

整整过了一个时辰林太医才从里面出来,这一个时辰苏幼仪好似明白了李韫当时的冷静,她亦是相当的镇静。外人看起来她仿佛毫无异样,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多暗,她多怕季玉深会熬不过去,哪怕林太医说了不至于伤及性命她也还是害怕。

她的一举一动都那么从容,但只有淑芽看到了她的手不断挠抓着自己的手背,那只手背已是红了遍。

淑芽终是不忍心上前按住她的手,苏幼仪这才将镇定且空洞的瞳孔看向淑芽。

“娘娘,您不要紧张,季先生会没事的。”

苏幼仪笑了笑,却是皮笑肉不笑:“我?哀家没紧张,哀家相信林太医的。”

淑芽望着她挠伤的手,将它握在了自己手心。

是啊她是极度相信林太医的,这一点她知道,更何况林太医亲口说了不伤及性命的。可是若算作旁人,苏幼仪一定是风轻云淡动作悠然的等一个结果,哪怕再凶险她也会是嘴冷静的那个。可偏偏是季玉深,偏偏是这个男人能扰乱她的心绪,不管做什么都能打乱她的理智。

偏偏是季玉深,而不是任何人。

“娘娘,一切都弄好了。”林太医终于走了出来,苏幼仪装作不急不躁坐在椅子上,其实心里跟,猫挠了一样。

她一句话都不说看起来冷漠至极但其实就是紧张没了个度。

淑芽替她迎了上去:“怎么样了?”

“伤口我是处理好了,就是发热我不能保障,我这里会弄几味药娘娘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明日我再让淑芽带药里,若有异样再告诉下官。”

淑芽看到苏幼仪眼中似乎回了神来舒了口气,终于是真真的笑了起来。

“哀家还有东西需要你们帮忙。”

淑芽道:“娘娘请说。”

苏幼仪从床底下拉出一袋包袱,里面是两件血衣:“留在这里哀家亲自销毁有些不大放心,若是被宫人发现难免引发一场不必要的慌乱。还请你们帮我带出御园。”

淑芽二人本是吓了一跳,想想季玉深受了伤应是他的血迹才缓了口气:“是。”

不多时,淑芽二人带着太后娘娘赐的“布帛”离开了御园,苏幼仪的房里这才熄了烛火。

……

“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一对夫妻在下首不断磕头,泪流满面,嚎哭声充斥了这密室,“我们都是照做了,就是给她逃了,但是刀、刀亮出来了!求大人放过我们的孩子啊!”

上首之人紧皱眉头:“我放了你们的孩子?谁来放过我的孩子!”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回准格尔去

下首的那对夫妻瑟瑟发抖,那个男的硬着头皮求饶:“大人,我们已是尽全力了。”

“是、是啊大人,我们不过一介平民胆敢刺杀太后已经是冒险了,我们、我们、”那个女人感受到上首之人正冷眼盯着她不由害怕起来。

上首之人没了声,迈着脚步走到殿下,来到那对夫妻面前。他们感受到一阵压迫,立马双双抬头,昏暗的烛光落在他们三人的脸上,地上跪着的赫然就是刺杀苏幼仪的那对夫妻,而站着的那人竟是大街上黑马失控的领头人是保烈的得力将领鄂麦。

与保烈对比长相稍显英俊,身形却没有这么魁梧。

鄂麦是与保烈一同长大的仆人亦是兄弟,连他如今娶得妻子都是保烈拉的红线甚至赐婚,对于鄂麦来说保烈是值得他这辈子上刀山下火海的人,对于保烈来说鄂麦也是他最为信任的将领。

鄂麦立在那对夫妻的面前问道:“那是我为难你们了?”

他们不敢回答,但那沉默的态度亦是说明的他们的答案,这不是为难这是很为难啊!!

鄂麦冷笑,猛地一脚踹在那个男人的肩膀上,用力踩住,疼得那个男人直叫,更是差点让那个人没力气继续大喊。

“你们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如果事实没有预想中的顺利你们就给我的儿子殉葬。”

“不要!狗儿哥!大人、大人饶命啊!”

那女人拜倒在鄂麦的脚下抱住那只脚试图给抱起来,当然,那是妄想了。

鄂麦就跟腿脚注入了铁水,纹丝不动。

他秉持着不打女人的信念,只是伸出一只手将她挥到一旁,只是眼神阴翳的瞥一眼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了这两个人,那女人连忙磕头求饶,脸上满是惊恐,混杂着一片哭声。

鄂麦被吵得心烦意乱,一脚将那个男人踹来边摆了摆手:“把这两个汉人跟他们的儿子关在一起,别弄死了。”

那女人琉着泪往死里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夫妻害怕的同时也带有一点庆幸,想着幸好是能跟自己的孩子关在一起至少能见到孩子。

这时从外面走来一个侍卫,用准格尔话说道:“大人,李管家来了。”

鄂麦揉了揉额头:“请他进来。”

不多时,便有一位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用准格尔的习俗朝他行礼:“鄂麦大人。”

鄂麦强装淡定,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道:“李管家怎么来了?”

“呵呵。”他笑了两声,“鄂麦大人您应该清楚我来找您不过就是……”

他噤了声知道鄂麦一定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时候?”

“现在。”

鄂麦顿了顿,觉得背后蒙起一层冷汗用准格尔语问向旁边的侍卫:“世子回来了吗?”

“还没。”那侍卫应道。

尽管鄂麦有一万个拒绝的想法,也只能捏了捏自己手中的拳头:“在哪?”

李管家满意的将手背过身去:“钟亭湖。”

鄂麦挥挥手,一旁的人立刻上前:“李管家请回吧,我们大人一会儿就去。”

李管家点了点头才转身走了出去。

……

钟粹宫内,敏嫔正扶着自己的腹部,半瘫在太妃椅上,有些许惬意。冬日来了她的肚子也是愈发的大了开始有些倦怠,没有前些日子的勤奋总是窝在宫里,只有谁去看她的份她再没有去请安的时候。

偶尔和嫔带着小公主来,看得她是一个喜欢,心下也是犹豫着生一个女娃娃应也是好的,于是胃口大开吃的多些。乌拉尔氏看着高兴又做些家乡的小吃,于是喂着喂着,宫女们伺候着她不仅懒了去不曾走动,手臂上更是大了一圈。好在从前约束些也就这段时间胖了点,加上她样貌妩媚,胖了反倒看着丰腴了些,变得满面红光福气多了。

元治还总笑话她圆润润的,上手也舒适多了,羞得她忍不住脸红。

乌拉尔氏见她出神掩嘴笑了,捧着一碗红枣粥往她面前绕了一圈。那粥的香气一下将敏嫔的神儿给唤回来了。

“嫂嫂,今儿个煮了什么这般香甜?”敏嫔展露着笑靥,眼中是纯纯的好奇。

乌拉尔氏点了点她的头:“肚子越发大你便越发馋了。”

“嫂嫂!”这一说可好,敏嫔被人拆穿了的无奈。

只见乌拉尔氏将那粥裹上毛布放在敏嫔的手中道:“你自个儿捧着,还挺暖和儿的。”说着面带一些犹豫,敏嫔自是看到的。

“嫂嫂你有什么事要问吗?”

乌拉尔氏叹了口气:“冬将至,我们第一次在京城过冬我想留些时日回去准备一下,顺道看看保烈,也不晓得这段时间他跟驸马那些如何了。”

敏嫔一听点了点头了然。也是,哥嫂这次来只不过是述职顺道看看她的胎儿,如今军中应该一切安好哥哥的任务完成了总不能老留着人家,这是她疏忽了还把人家留在宫里,回头哥哥不会照顾自己可怎么办?

可当真被嫂嫂照顾习惯了,她也担心等他们回准格尔怕得见不着了。

乌拉尔氏仿佛看清了她心里所想连忙给解释道,“敏敏,你可别多想啊!我不是要回准格尔我还会住在京城的。”

“什么?”敏嫔愣了下好像自己给听错了。

乌拉尔氏哭笑不得,敲敲她的脑门:“汉人都说一孕傻三年还真没说错。保烈看我给你照顾的好,早就修了一封信派使节大队先行回去送到父王手里。他说了这段时间由我照顾敏敏免得旁人万一没照顾好,我会一直待到孩子降世,指不定年还得在这过嘞!所以还想回去准备一下看看京城的冬天要怎么过。”

“真的吗?!”敏嫔雀跃,将粥放在一边,一下子抓住乌拉尔氏的手,“真的等我孩子降世再回去??”那动作看得乌拉尔氏惊心万分,生怕粥一会儿倒她手里去。

“是是是,保烈还想着到时给孩子画一张像,回去好给父王看看。”

“太好了!这么点小事而已怎么还不敢跟我说呢?去吧去吧,现在就去拜见皇后,我给嫂嫂呀放几天假,嫂嫂想什么时候再进宫都成!”

反正往后还要好几个月呢。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教人有方

乌拉尔氏其实没见过周皇后几面,总得不过三次,之后本是应该每日去请安可周皇后仁慈认为她是敏嫔的嫂嫂又是世子夫人,来宫里照顾敏嫔已经够辛苦了,所以哪怕敏嫔去请安她也是不必去了。再偶尔见保烈几面听他谈起元治又是什么样的皇帝时更是一阵赞叹,由此觉得周皇后与元治是般配极了,一个温良贤淑一个拥有宏才大略。

这么一想,乌拉尔氏由不得有些紧张担心自己这正式一见会不会有些差池,忙问领头去的宫女:“这位姑姑,见皇后娘娘可有什么应当注意的?我不常见怕怕哪里出了差池惹娘娘不痛快就不好了。”

领头的宫女轻轻的笑了笑:“世子夫人不必紧张,我们娘娘最是宽厚了,早早就让奴婢跟您说不用过于拘束,想来还不是很熟悉宫中礼仪,只用你们准格尔的习俗就是了。”

乌拉尔氏一听心中的顾虑消了大半,心里忍不住的直夸周皇后。

等到了坤宁宫,旦儿早就在门外等着了,见乌拉尔氏来了忙迎了上去:“世子夫人。”她蹲了身,“我们娘娘已在里边儿等候多时了。”

她想着方才宫女的话,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行了准格尔的礼。果然旦儿爽朗笑了开,不曾是嘲笑的意思而是友好的问候。

从这点看,周皇后也是教人有方的。

“臣妇请皇后娘娘安。”

周皇后满意得笑了笑:“世子夫人快快请起。”说着她又朝一旁的太监吩咐道,“给世子夫人赐座。”

“多谢娘娘。”乌拉尔氏见她这般也笑了起来。

周皇后又道:“你来的目的本宫都知道的,出宫自然是应允的。”

“娘娘,不止是请求出宫。”乌拉尔氏谦逊的微微低头,“今日也是来叩谢娘娘平日总照顾敏敏,也让我进宫来陪在她身旁。保烈最是疼敏敏,您能这么做让我们都安心不少。”

说着,乌拉尔氏当真以叩拜礼答谢周皇后,这让后者又惊又喜,她也是想不到乌拉尔氏如此诚心。

“万万不可,快快请起!”周皇后不仅嘴上说着还起身下去亲自扶起了乌拉尔氏。

“世子夫人实在客气,不说敏嫔是你们准格尔的郡主亦是皇上的嫔妃,照顾她是本宫应该的,不值得你行如此大礼,这本宫可要折寿的!”

一听那是要折寿的,乌拉尔氏慌神了不断想怎么会折寿?那自己岂不是罪过了。她焦急开口:“我、臣妇不是要您折寿、这……”

她结结巴巴磕磕绊绊不知该怎么解释才较为合适,却见周围人愣了一番,连宫人都不由笑了起来。

乌拉尔氏傻了眼发懵,旦儿见周皇后笑得没得开口才边笑边接上去:“世子夫人,我们娘娘说您太客气了,但后面的都是玩笑话,当不得真的。”

乌拉尔氏发觉自己闹了个大笑话不觉有些尴尬不敢再讲话。

周皇后上前拉住她的手:“世子夫人憨实是本宫不该拿你打趣儿。”她挽着乌拉尔氏一同坐上上首,“您与世子的心意本宫且明白了,待一会儿本宫命人驱马车送您出宫。”

乌拉尔氏起身行礼:“多谢娘娘。”

“你看你,又是多礼。”周皇后拉她坐下,“但在出宫前你得给本宫讲讲敏嫔这些日子的情况,听说您也有孩子了,本宫这孩子即将满一周,本宫还想向您讨教些带娃娃的经验。”

乌拉尔氏惊讶道:“娘娘如何需自己带孩子?”

“本宫舍不得皇子,皇上也是答应了宸儿可以让本宫带在身边。可本宫愚笨亦是会担忧慈母多败儿。”

“怎么会呢……”

……

钟亭湖上钟清亭,鄂麦换了一身汉人的服饰下了马车,常年的骑马习惯使得他坐起马车来极其不习惯。可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不得不低调行事。

他从桥的这头走向湖心的亭子里,远远的有纱幔飘起隐约能见里面正坐着一位白衣着身的老者。

鄂麦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拳头缓缓走了过去并未行礼直接撩开衣袍坐了下来。

沏茶的正是国子监祭酒李韫,他有着自己得修养,只是笑了笑并未斥责鄂麦的无礼。

他用的是上好的紫砂壶泡茶,边沏茶边道:“紫砂壶嘴小、盖严,壶的内壁较粗糙,只要长久使用,茶壶的内壁便能棕红色茶锈,使用的越频繁,茶锈堆积的越多,之后仅是倒入滚烫的热水,仍旧茶香诱人。若是冲泡茶叶之后的茶汤都是越加醇郁芳馨,配上一番心境,美哉。”

说道,李韫淡笑着为鄂麦倒入了杯清茶。

清茶的确是醇郁芳磬、茶香逼人,还滚着一股热气袅袅得渗入他的脑髓。周围风景迷人,挂上随风缥缈的纱幔,朦胧至极。

可他,没有任何欣赏的心情。

鄂麦推开面前的那杯茶冷声道:“我不喝茶。”其实不,只是不喝他的茶。

李韫不置可否:“你倒真是对我一点都不客气。”

鄂麦冷笑,脸上挂着不屑:“我对你们皇帝都称不上热络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对你客气?”

“可我握着你妻女的命。”李韫淡定的啜了一口茶。

鄂麦眯着眼收敛仿荡,脸色危险:“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我不是你的奴仆!”

“哈哈哈哈。”李韫大笑,“是你搞不清楚状况,我们不是合作现在是我掌控你。”

“李韫!你不过一介文官,我一只手就能拧下你的头颅!”鄂麦拍案而起终究是不如李韫来得淡定,一阵清风飘起,纱幔缥缈满亭都是他的杀冽。

“你大可试试。”他笑,“我无权无势,打是自然打不过你。但也只有我知道你妻女的下落,我是不怕死的你杀了我告发我我都无所谓,但是你也无所谓你的妻女吗?”

鄂麦一听,双眼立刻变得涣散没了聚焦,本是握着一双拳头的手垂在两侧,多少桀骜的男人在不是战场的地方低下头来。

他似乎还不敢多说一个字多讲一句话,傲气硬气并肩的男人被一个无权无势的牵着鼻子走,想想就觉得可笑。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是了,这是他最无力的地方,不是妻女,是全世界都惧怕独他不怕的事死亡。

鄂麦极具无力的瘫下无可奈何。别说他现在压根不知道妻女的下落,但凡有一丝毫威胁到李韫的地方他的妻女就会陪他一块儿死。就算找到了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先拉着一起死。

李韫已经是一个魔怔的状态,不论谁都不能动摇他的决心不能阻止他的死亡,除非李嫔死而复生,但那不可能。

鄂麦无力而又不甘道:“你为什么要搞这么多小动作,就算跟郡主、跟世子有又但为什么要杀你们的太后。”

虽然李韫并没有明说,但是从种种迹象来看,李韫是想做一些小动作再让太后猜到为准格尔人所为从而使皇上降罪给保烈。

这一切都很说的通,就算他再衷心与保烈,为了妻女他没有办法。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太后,准格尔已经被收覆,所以他不想杀人,而且那个人还是当朝太后。

尽管他现在的作为跟造反已经没区别了。

“我不想杀她,但杀了她皇上一定会更加震怒,最后敏嫔也能被连累的。”

李韫有些自嘲的笑了,“更何况,所有的温良都是假象,她跟她的儿子,跟你们的郡主一样无情。”

就算鄂麦不这么想,如今他也不能说。

接着,李韫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放在桌子上,用手指在上面敲了两下。

“这是你女儿送给你的信。放心,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会将她们照顾得很好。”

“拿来我看!”

李韫是这么说的,可当鄂麦惊喜之下想上前拿下来,他却将手连同信纸缩了回去:“前提是按我说的做。”

他深深盯着鄂麦,“现在轮到我问你了。”

“你什么意思!”鄂麦诧异。

“我让你亲自动手刺杀太后,你却背着我命汉人刺杀,这又是打什么主意呢?”

鄂麦愣了住,这也是他小小得侥幸,如果太后不够明白应该也就联系不到他们的身上,毕竟李韫吩咐的他都做了。

“不要尝试扭曲我的命令,我什么都做不了偏偏只是能掌握那个女人跟孩子的命而已。”

“你,在威胁我。”

“是啊。”李韫笑的更加放肆,“我就是在威胁你,也在让你能体会到我的真诚。”

他将手下的信纸挪给鄂麦,“你很聪明懂得用一点小纷扰试探太后出行有没有带暗卫,但你怎么就不能动手杀她?你是在违背我还是在杞人忧天?”

鄂麦在桌底下死命握紧双手,尝试扼住自己的愤怒,随后松了松伸手拿起那张信纸,看也不看塞进怀里。举杯将桌上的清茶一饮而尽,豪迈得像是草原汉子喝酒吃肉。

李韫笑了笑轻啜口茶:“茶,是用品的。”

鄂麦冷笑:“对于你们这种小人来说,品茶又能说明你什么清高的灵魂。”他起身离座,“我不是你的奴隶但我会按照你说的做,你也必须照顾我得妻女,否则”他眯了眯眼算是言尽于此。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亭外的侍卫紧跟他的身后轻声道:“大人,我们真的要听这个狗贼的话?”

鄂麦周身气息冰冷:“不,叫人跟着李韫务必找出夫人与小姐的下落!切记不能打草惊蛇。”

“是。”

鄂麦秉着张脸,越发低沉。

远处,刚刚一阵风飘起,乌拉尔氏在马车上隐约见保烈身边的将领鄂麦,但她又看不真切,毕竟那个人穿的是汉服。

她命马夫:“停一会儿。”随后从马车上踏了下来,靠在江边凝视一会儿。

“夫人,是见熟人了吗?”

“嗯。”

是,果然是鄂麦。他的对面坐着的则是一位十分眼熟的老者,但她又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的,能确定的是那不是准格尔人。

她静静待了一小会儿,白纱幔时不时飘起又挡了回去,她看不清鄂麦的情容更猜测不到他们的对话。接下来便见鄂麦神情严肃的撩开了纱幔走了出来,那一瞬间她又看见那个老者的面容,脑子里一阵闪电劈过立马想了起来那是谁。

不多时,她立于桥侧,见他走来上前喊道:“鄂麦。”

鄂麦回头一看,面色僵了僵才缓缓行礼,有些傻了眼的意味儿:“夫人。”

乌拉尔氏自然是捕捉到了他的异样但是面上还端着一副笑容:“我还以为我看错人来着,你怎么在这呢?没陪在保烈的身边?还穿着一身汉人服饰。”

鄂麦应道:“世子跟驸马熟稔些已经不用我陪在身边儿了,今日来见一位老友,入乡随俗嘛,他去了趟准格尔,帮我带了小雅的信。”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纸,“呐,小雅的信。”

乌拉尔氏并未接话,而是看向远处的钟清亭喃喃自语:“是吗。”

话语滚入江河的击石声,鄂麦听得不太真切又问了一遍:“夫人说什么?”

“没什么。”乌拉尔氏看向他,眼中带着探视,让鄂麦心下一紧。

“夫人怎么在这?您这几日不是在宫中照顾敏敏郡主吗?”

她温和的笑开:“冬日来了,我们第一次在京城过冬特地向皇后请示回府一段日子,也是怕保烈没把你们照顾好来。”

鄂麦知道她在作玩笑,平时还有活跃的心情此刻却笑也笑不出来只是讪讪的勾了勾嘴角又道:“属下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就不迎夫人回府了。夫人路上小心。”

乌拉尔氏像是善解人意般:“去吧。”

等鄂麦的身形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才将笑容收了起来,看向远处纱幔后的正在泡茶的身影若有所思。那是李嫔的父亲李韫,上次在乾清宫外无意中见了一面,当时她还求敏敏放过李嫔来着,怎么现在正风轻云淡的同鄂麦饮茶?

老友?她不见得,总觉得这事不同寻常。

她踏着轻盈的步伐转身回到马车上,撩开帘子的同时又再次看了一眼李韫所在的方向,想着先压下来回头再看看情况思量是否告诉保烈。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踏尘而去。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百思不得其解

苏幼仪最近很奇怪,相当奇怪。

自那晚回来后再也没有出过倚绿榭,还特地嘱咐了近两日不见客亦不许人在跟前伺候。烟儿霞儿、多福多禄、贵太妃纯太妃等等都觉得奇怪,而且问题是她连小六小七都不见。可御园她最大,说不见就不见,说不许就不许,众人也没有办法。

那天她出宫后回来的隔天季玉深亦是告假,赵师傅、李千越也开始好奇了,再一合计合计突然发现指不定是季玉深与苏幼仪两人闹了矛盾,心情都不大好所以才如此。

整个御园都是这么猜测的,霞儿担心苏幼仪心中郁结憋出病来,在一次送膳食后徘徊在门口,犹豫了许久才贴在门上冲着里边儿的苏幼仪说道:“娘娘,季先生对您那么好,男女间小打小闹也挺正常的,要不您原谅他?还是出来跟咱几个说说?可别憋在心里啊!”

苏幼仪开了门一脸莫名其妙的问:“你说什么?”

对啊,这说的什么玩意儿?

“娘娘,您看您都瘦了,黑眼圈都出来了!您不用憋着奴婢们都知道了!”说着她哭丧了一张脸。

“知道什么?”她一脸不解

“您跟季先生闹矛盾了呀!”她一脸正色,“这是全御园都知道的事儿。”

苏幼仪:“……”

???我怎么不知道?

也是这个时候苏幼仪才听说了外边儿的传言,不过她知道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一些怪异,干脆就随其他人去传,免得又怀疑些什么,毕竟季玉深是个外男住在太后寝殿说出去是不大好听。

谁知道后面越传越离谱,连小六小七都给惊动了,听说是母后亲自证实了,接下去忙都堵在门口给她劝了半个时辰。还据说小千越那个从来都是怵季玉深的回去后居然不顾安儿的阻拦大着胆儿去拍打对面的门,意图劝说季玉深,当然后者自然不在季府。

苏幼仪早就让淑芽送了信去说明情况,赵大虎看着那可爱的孩子只得硬着头皮撒谎说季玉深不愿意见他,把小千越给愁的。

苏幼仪哭笑不得,最后以太后的权利施压命令他们不许再劝,这事儿才算了了,等季玉深醒来后还要陪着苏幼仪演一场大剧。

当然,这是后话。

林太医走后,苏幼仪一直守着季玉深,本是很晚才睡的然而天蒙蒙亮就醒了。确定季玉深状态良好她才松了口气,虽然眼皮还在打滚但她却不敢再睡下去生怕烟儿霞儿突然来伺候,所以只是坐在床边盯着季玉深时而看看书弄弄药,等烟儿霞儿来的时候她早已清醒一大半。

“娘娘?可醒了吗?”

听到烟儿的声音在外边儿轻唤,她顿了顿立刻警惕起来:“醒了。”

“那奴婢们进来伺候?”

苏幼仪想了想道:“进来吧。”

等烟儿霞儿进去后才愣住了,苏幼仪起身后一向会把隔门的珠玉帘子撩开,可本次却是掩得好好的,而她则是端正坐在床边儿,巴掌大的鹅蛋脸被珠玉帘子挡在后边儿看得不大真切。

可苏幼仪却是看见她们端着盥具推开门正要走进寝内她连忙开口:“东西放在那,不用进来,这两日都这样哀家自己动手就是,膳食也是一样。”

烟儿霞儿一听这略微冷漠的声音不禁止了脚步,有些许错愕。后知后觉烟儿才说道:“娘娘,这不合规矩吧?”

“你们都知道哀家不是这种死守的人。最近哀家心情不佳不想看到人在眼前晃来晃去。”苏幼仪知她们心下疑惑软了声再解释一遍,说得头头是道。

烟儿与霞儿对视了一眼,有些迟疑的蹲了身应道:“是。”

随后她们便麻利的放好盥具正要转身又听苏幼仪说道:“这两日哀家不见客,也不许人来打扰到哀家可明白了?”

怎么这么奇怪?烟儿与霞儿实在不解,心情不佳不应该更要人陪了吗?

紧接着又听她道:“小六小七也是,贵太妃也是,除了淑芽与林太医来,明白了?”

“……是。”她们俩犹犹豫豫的,毕竟是太后的旨意哪怕再不解也总不能窥探主子的**。

霞儿低头轻声道:“娘娘可还有其他吩咐?”

苏幼仪也担心自己又忘了什么赶忙想了再想说了:“季先生这两日不去学堂,今儿个让多禄去跟赵师傅说,季先生告假几日。”

烟儿与霞儿再次面面相窥又不敢妄言:“是。”

等出了寝殿霞儿才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苏幼仪从昨晚回来整个人都不大对劲起来。

烟儿撞了撞霞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烟儿,你不觉得奇怪吗?娘娘这昨儿直至今日都不大对劲。”霞儿皱着眉头提出自己的疑惑。

烟儿叹了口气:“哪会是不知道呢?明显就跟从前不一样。不过主子的事儿我们不得议论不得深究,你也就别想了。”

“这不是担心娘娘心里乱琢磨些什么,怕这对心绪不好不是?”

“罢了,别乱猜了,如此一会儿娘娘说我们大不敬可不好。”

霞儿瑶瑶头道:“一会儿你去跟多禄说说叫他带话过去学堂,可别忘了。”

烟儿一掌拍在脑门上:“是了!我竟差点给忘了,过一会儿我亲自去跟多禄说说。好在你记得,否则我真是忘回娆娆家了。”

二人说说笑笑。

……

辰时刚过,淑芽就像应了苏幼仪的话还当真是来了。

霞儿依言将她给请了进去,待她退出去后,淑芽才上前看了看季玉深。

“娘娘,这一晚上下来,季先生可还好?”淑芽问道。

苏幼仪点点头:“是,一晚上下来脸色的确好了许多,林太医说伤口许会发炎症哀家也处处盯着。”

淑芽这才叹了口气:“娘娘真是辛苦了。”

她看向季玉深,眼中尽是倦怠,声嗓也略微嘶哑:“不碍事。”

淑芽想了想道:“娘娘若不然找个机会我将季先生带回府去?否则季先生留在御园终是不方便的,若是被旁人看了去就不好了。”

“不成。”苏幼仪摇摇头边道,“哀家昨日也是这么想的,倒不是客气只觉得你府里有老人孩子,突然拖一个伤患回去恐会吓着他们。御园是处处不方便了些,但哀家好歹是太后,还没人敢冲上面前来指手画脚。”

淑芽看向窗外有些许惆怅:“那娘娘有什么问题尽管吩咐奴婢来。”

苏幼仪一听这个突然笑了起来:“我就等你这句话。”

“娘娘请说。”淑芽笑了

苏幼仪道:“哀家有话你替我带给玉深的兄弟赵大虎。应要给他说明情况免他哪日上御园来讨人,亦要请他过来替季玉深告假。哀家今日是命人去学堂告了假,可指不定旁人多想了去。”

“娘娘说的是。”淑芽福身,“今日季先生没什么异样便好,奴婢一定照娘娘说的将话送到赵大哥处。”

苏幼仪牵起她的手拍了拍感慨:“辛苦了。”

第一千零九十章 赵大哥客气了

不过一会儿,淑芽便离开了御园去往了季玉深的府邸。

只敲了两声,很快里边便有一阵的脚步声,随后门就应声而开,原是府里的周叔来开的门,他上下打量一阵淑芽,哪怕不认识淑芽,脸上也挂着和善的笑容。

再见淑芽是挽着发鬓的,立马供腰问道:“这位夫人是来找哪位的?”

淑芽满意于周叔的教养,说话不觉也熟络些:“请问您家赵大哥可在府上呢?”

怎么会有大家夫人来寻赵公子呢?而且这位夫人还如此面生,看着也是贵气的。

周叔虽然心下好奇,面上却还是客气道:“夫人进来坐坐吧?我们赵大哥是在的、在的。”

淑芽得体的笑道:“那便有劳了。”

进了屋坐下来,府上人虽不多却是极有礼貌,在与淑芽不相识的时候不曾怠慢,实属难得。

也不过刚坐了一会儿,周嫂便将糕点、茶全都备好随后麻利的派人去叫赵大虎,还与淑芽自来熟的聊了片刻。

茶的热度还没消呢,一个高大孔武、身形粗状之人便领着一小姑娘走了来,那正是赵大虎与他的独女赵芸儿。

淑芽自是猜到的上前福了福身:“淑芽见过赵大哥。”

赵大虎吓了一跳,他是个粗人,见这般柔弱的女子中规中矩的朝他行礼不免扭捏,赵芸儿则是因为不能确定淑芽的身份只客气的点了点头。

“你是哪位?”

他是不曾见过淑芽的,实在没有印象,而淑芽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我介绍。

她羞涩的笑了笑:“是淑芽唐突了。”她睨了周围的仆人压低声音道:“我是太后身边嫁出去的宫女淑芽。”

好嘞,这太后名号一出赵大虎立马不论三七二十一只觉得淑芽高贵极了。有生之年见太后的那一面实在令他心生敬佩,永生难忘,自然也就所谓的“爱屋及乌”。

他立马爽朗的笑了笑抱拳:“原是淑芽姑姑,失敬失敬!”说着他又朝赵芸儿使着眼色说道,“芸姐儿,还不给淑芽姑姑行礼,这可是贵人!”

赵芸儿这才没了方才的拘谨,见赵大虎这般恍惚想着应是“自己人”,便行着京城女子的标准礼仪:“芸儿见过淑芽姑姑。”

也是赵大虎疼爱女儿,来过京城见京城贵女个个气质非凡,想着自己有能力也不能让赵芸儿在小乡疙瘩养成比男人还男人的女人,赶忙着带来京城学了些东西,倒学的像模像样不多几日看着也像是大家千金。

淑芽简直要让他们逗笑了连忙上前扶起赵芸儿边嗔嗲道:“芸姐儿万万不可,我可不是什么人物,你们既是季先生的朋友便不是我能受拜的!”

赵大虎憨憨得笑着,暗想季玉深这小子可真有脸面,认识的那都是一等一的人物,等他回来了必须得多找他八卦八卦京城的规矩,免得贵人总来家里他怕又闹了笑话。

思及此,他略微反应过来问道:“不知淑芽姑姑今日来找我是什么事?”

既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应该是找季玉深才是呀。

淑芽这才道:“我是受太后娘娘所托而来。”她望了望赵芸儿又看了看其他人轻笑,“可否让芸姐儿先回避一番?”

还不等赵大虎的回话,赵芸儿便懂事的蹲了礼咧嘴笑开:“我这便下去。”说罢便带着仆人转身离开。

淑芽望着赵芸儿离开的背影缓了缓才道:“昨儿个,季先生在外受人袭击。”她刻意将太后藏了去,只提了季玉深,就算赵大虎再值得信,关乎皇家的事情也不能轻易说出来。

赵大虎一惊:“竟有此事?我今早才到京城还不知道这件事以为玉深教学去了。”他紧皱眉头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是谁干的?玉深人在哪?”

淑芽笑了笑,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赵大哥别担忧。正是因您昨日不在府里,担心季先生无人照顾又恐引起下人的慌张,太后将人接去御园了,正好生照顾着。”

他这么一听稍微缓了口气,一听不对神情复杂的看向淑芽:“玉深毕竟一男子……太后娘娘方便吗?”说罢 又摆了摆手,“我不是有意冒犯娘娘,我只是担心季兄弟。”

淑芽淡笑,赵大虎虽然外表看起来马虎憨实,但到底遇事还仔细些,考虑的也多。

她道:“这也是我来找您的原因,季先生毕竟是外男,若是传出太后带外男回御园自然会有人碎语恐污了娘娘的清誉,所以太后娘娘这几日都是闭门不出,也让我来知会您一声好让您知晓,还要请您今日去御园为季先生告假,以免引起旁人的怀疑。”

原是如此。

赵大虎了然的点点头却还是硬皱着眉头。淑芽一见自是知道苏幼仪猜准了于是又道,“娘娘还让我告诉赵大哥,昨日夜里昏暗见不着人脸,请勿轻举妄动,待季先生身体好些她自会追查此事。”

赵大虎叹了口气,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复抱拳:“还请淑芽姑姑回去转告太后,赵大虎在这里替玉深多谢太后,大虎定会听从娘娘的吩咐!”

淑芽点点头上前虚扶一把:“赵大哥客气了。”

他又问了问季玉深遇害的情形,好在苏幼仪都跟淑芽交代清楚,哪怕不牵连苏幼仪她也能编的合理。不多时,赵大虎便亲自送淑芽出府以示感激。

……

自淑芽离开,苏幼仪便一直守着季玉深,见他的情况未曾出现异样,心中便没这么忧愁。不过时而清理他的伤口,苏幼仪又担心会不会如林太医所说,于是也不曾有一刻松懈,总要注意下那些刀伤手上也谨慎处理着。

直至天边染了红云的傍晚,季玉深的脸色跟着红润了起来,不似昨日的青灰也不似清早的苍白,苏幼仪大喜,当晚胃口好多了。谁知巳时开始,他的脸色就不太对劲了起来,跟火烧的一样,她用手试探,才惊觉季玉深竟真的发了热。

她手忙脚乱,一会儿拿这个一会儿看那个,转身之时过于匆忙,看也不看就往柜子上撞去,一不小心便将柜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撂倒在地上摔得粉碎。

听到声响的霞儿慌忙吓了一跳,边大声询问边预备冲进寝殿:“娘娘!娘娘怎么了?”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不许有小心思

“不许进来!”苏幼仪慌忙之下大喊,把正要开门的霞儿吓得一抖,怔愣的抬头,这是她见过最凶悍的太后,从前苏幼仪从来不这样的一直是十分温和的模样。

霞儿欲哭无泪:“娘娘”

苏幼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清醒清醒,她缓了缓整个人的情绪才换种口气开口:“哀家没事,哀家说了,这两日不愿人来叨唠。”

霞儿丧着张脸,有一种太后娘娘不喜欢我了的错觉只低低的应道:“是。那那地上的碎片是否要奴婢命人来清扫?”

“不必。”说完她又想到霞儿心绪应也低迷又吩咐道,“你替哀家跑个腿,去瞅瞅小六小七今日的功课起居,回来朝我禀告可行?”

霞儿一听的确稍稍心绪好了些忙应道:“奴婢遵命。”

待听到霞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松了口气,缓了缓暗暗告诉自己不得紧张不得紧张,又想了想林太医教的法子还有托淑芽送来的药,一步一步缓着来,可手中的颤抖亦是昭告她的紧张。

再说霞儿,始终纠结于苏幼仪这两日的态度,走路都是不见人的。小六小七的寝殿外一小太监看见她本欲上前打个招呼,却只见霞儿瞟都没瞟他一眼,劲直得往前走去。

“霞儿姑姑。”他发觉霞儿似在走神而不是刻意装着不见他,便赶着上前将她拦了下来打着招呼。

霞儿果真一愣,一脸不解:“嘿,你怎么在这?”

“……”小太监心想这应让他如何回答?他每日都在殿门前当值也从没见霞儿这样问他呀。

“小、小的、”

正犹豫着,霞儿这才看到了前边儿的牌匾,一巴掌盖在自己的天灵盖上:“瞧我这傻得,这不是到了。,我就是来问问六王爷、七王爷的起居功课的!”

“呦,原是如此。”那小太监笑了笑,“两位爷正在里边温习功课呢。”

“是嘛,王爷们的功课近来可有所长进?不曾瘦吧?饭食到位了?”

小太监恭敬回道:“近几日功课略微难些,爷们比从前刻苦些但还不曾落下,瘦是不能瘦的,咱们奴才奴婢的都尽心伺候着。”

说罢,他又问,”不过霞儿姑姑今日是怎么的?您从前做事从不马虎今日怎么还恍惚起来了?”

“,还不是因咱们娘娘。”说着,霞儿顾了顾四周,生怕让人听了去,回头烟儿又得唠叨她一番。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是怎么的?”小太监一脸惊讶道。

霞儿摇摇头复看向他时一脸丧气:“娘娘昨儿个回来后心情就不大好。今儿个更甚,我是忧心娘娘憋得难受不知是遇着什么事儿,也不肯与我们说说。”

小太监一听,八卦之心雄起:“那个那个,太后身边的大红人季先生,不今日也告假了,会不会是因为……”

“不会不会。”霞儿坚决的摆摆手,“本是怀疑来着,但今日季先生的假还是娘娘吩咐请的。”

小太监一副奸笑:“霞儿姑姑不知道了吧?那季先生的家仆,说是岭南来的还上过御园那趟的人,叫赵大虎。今日他可是亲自来为季先生告假。”

霞儿一阵不解又听他道,“姑姑您想,季先生与咱娘娘交好,这等小事娘娘帮着做就是了,季先生对娘娘也不是那等客气之人,还变着法吩咐人亲自来告假一趟,这不明摆着季先生与太后娘娘生矛盾了嘛。”

她一听,咦,好像是这么回事,可又哪里没得对劲,再细细一想,罢了。

“这话咱今日当是闲话说说就是了,主上的私事也不是我们能够过问的。主要应是如何让娘娘开心些。”

小太监觉得在理:“是,谢姑姑教诲。”他转转眼珠,“只怕娘娘将烦闷憋在心中也不好。”

霞儿白了小太监一眼,知道他是有主意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知你尽会使些小聪明。”

“嘿嘿。”小太监狗腿的笑了笑,“姑姑今日不是来视察爷们的功课起居嘛,不若一会儿给王爷们提提,想必王爷们最是疼太后的,一定不会拒绝。”

说来是有几分道理,就算不成总比没法子好。霞儿赞许的看一眼小太监:“今日算你有功,往后太后问起我自会诚说。”

小太监谄媚笑着,正暗暗得意呢,霞儿又一只手揪起他的耳朵惊得叫喊出来并求饶着:“哦呦!哦呦!我的霞儿姑姑这是干嘛呢?!”

霞儿跟方才比敛了笑容,皮笑肉不笑在小太监的耳旁咬牙切齿:“我知你是个会使小聪明的,今日使我身上那是你走运,往后你要敢在爷们那使小聪明我便对你不客气!”

说着手上动作又重了一层,她拔声:“听见没?!”

“听了听了!我的好姑奶奶,小的耳朵就要给您揪没了!您行行好给小的送送吧?”

霞儿一听,这才满意得松了手。

御园的奴才不许有小心思的,一丁点都不行。

见她朝殿内大步走去,那小太监心下哀嚎,搓着发红的耳朵发誓,再也不许耍小聪明,否则下一回怕是耳朵要给他隔去了。

殿内小六小七听霞儿来了,便给围了上去异口同声道:“霞儿姑姑今日怎么来了?”

霞儿福了礼:“奴婢请六王爷、请七王爷安。”

随后她才蹲了下去与两个孩子同肩,“今日奴婢来是看看王爷们的起居功课,可有哪里不好?”

小六撇了撇嘴假装黯然神伤:“倒没有哪里不好,就是这几日季先生少来给我们上课 ,今日也是,赵师傅讲得长篇大论让人头疼极了。”

小七就接着哥哥的表演,扶着额头:“是啊是啊,学得极其累了,头也疼了,也瘦了。霞儿姑姑,你说能不能让母后命人将季先生请回来?”

小七这时也插了一嘴:“是啊他还告假来着,那这几日我们切就活不下去了。”

霞儿哭笑不能,知他们鬼马机灵上前就道:“呸呸呸,什么活不下去!六王爷七王爷怎能随便乱讲话”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人小鬼大

小七吐了吐舌头同小六上前晃晃霞儿的肩膀:“霞儿姑姑,你能回去问问母后让季先生回来不?季先生最是听母后得话绝对不会拒绝的。”

霞儿扶额,这群小妖魔鬼怪异常的缠人,不过她也可以趁机告诉他们太后的事情,于是她犹豫了半晌缓缓道:“六王爷、七王爷,季先生可能是不会听娘娘的话了。”

小六一脸莫名:“这又是为什么?”

“是啊、是啊,怎么可能。”小七在一边附和露出绝对不可能的神态,“全御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季先生只拜倒在母后得石榴裙下。”

说罢还挑了挑眉头,看的那是一个猥琐,霞儿欲哭无能,又不能直接训斥只能委婉道:“先不管为什么,可是七王爷这个,男儿应有男儿风度,您刚刚的神情是不是不太得体?不怎么符合皇家风范?”

语罢,小七的脸红了一大片,小六则呆了一息之间倒地被惹得哈哈大笑。小七被嘲笑的恼了撅着嘴拿出王爷的威严:“霞儿姑姑您直说吧季先生能不能回来,不能回来本王回房看书去了。”

小六像是笑到肚子疼自个儿爬起来一手捂住肚子,一手勾在他的肩膀上,挑着瑟的眉眼,眼角还有刚刚笑出来的眼泪:“七弟,你这是害臊了?”

“本王用得着害臊吗?!”小七红这张脸恼羞成怒,将他拂开。

霞儿见状欲劝,觉得再不解释一下,王爷们八成得上天了,于是麻利道:“六王爷、七王爷,其实奴婢今儿个来不仅是询问下你们的起居功课。”

她又瞟了瞟外边,勾了勾手掌,两个王爷身子探过来些,而霞儿则伸向他们的耳朵,一副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道,“是为了太后娘娘来的!”

小六一下被吸引了注意力,稍稍不解:“母后?母后有什么是我们可以效劳的?不都是有季先生吗?”

说着他看一眼小七,两个娃娃又抱在一块笑了起来,霞儿今日才知道,原来表面上怵极了季先生的小鬼头背地里居然拿他作玩笑。不过也是难得,生在皇家的孩子居然能活泼到这个地步,和平凡家的男孩儿没什么不同,这便是娘娘的教子厉害之处了。

她大着胆一人一个脑门弹上去边作着玩笑:“笑笑笑,奴婢就让娘娘指婚了,留着今后看王爷们是怎么疼爱王妃的。”

“咳咳”小七咳了两声作罢才不再笑了,正经问道:“霞儿姑姑说说吧,母后那里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帮助。”

“先说啊,帮了忙是要季先生赶忙回来上课不许老陪着母后的!”小六一个机灵接了上。

小七一听没错诶,立马跟着说:“对对对,要的要的。”

霞儿哭笑不得道:“肯定是会的。”等太后与季先生和好了当然给你们上课。

她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太后娘娘自昨日与季先生微服出游回来后,整个人都开始不一样了,不知为何心情变得极差,谁也不见更是不让人在跟前伺候,今日那季先生又告假不来御园这,奴婢想着”

霞儿不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吞了吞口水若有所指的看向小六小七。

他们立马会意好似恍然大悟,小六紧接道:“你是说母后与季先生闹矛盾了,所以今日季先生才不来学堂??”

霞儿立马点头脸上内心都是狂喜,实际上想的是这是你们说的不是我说的。很好的将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她是没注意到自己两个小主子脸上同时闪过恶趣味的表情,小六还将手指背在身后给小七打了个手势。

“所以奴婢今日……”

“小六,那季先生与母后闹矛盾就不能来给我们上课了。”小七装着忽然惊讶起来的样子,单手拍向脑袋,仿佛并未意识到霞儿正在讲话。

小六与小七配合的十分默契,回答都不会给霞儿留一个喘气的时间:“是啊是啊。”

霞儿呆愣的看着两位小主子,这是真没注意到自己在讲话吗?她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寻思着要不要突然插话,只听他们又说着话。

“那我们还是算了吧,赵师傅的课也还可以。”

“我也觉得。”

……霞儿怎么都没想到小六小七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自顾自的往自己的书房走去,直至这一刻她才发现王爷们就是故意的,想必是想她刚刚太过于瑟,杀杀她的威风。

她欲哭无泪,心中闪过无数个她匍匐在地上认错的样子,几番纠结眼见他们俩个娃娃就要走过去了,终于下定决心,为了娘娘跪就跪吧!

然而她的膝盖刚到半空,小六小七突然回过头来,吓得她立马把膝盖收了回去,撞得麻了一下脸上却强装笑容。要跪也不能这个时候跪,这时间点太尴尬了!

小六小七自然也是看到的,不过兄弟俩不约而同的只是嘴角微微笑意而后又装作不知情收了回去那点笑意。

小六道:“霞儿姑姑,你且回去吧,季先生那我们就算了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

霞儿赶忙道:“两位王爷,主要是娘娘心情不佳,最是疼爱你们二位了,奴婢这才舔着脸来求求你们嘛,”

她真是不得不说,小六小七真真的人小鬼大。

兄弟俩对视一眼觉得为母后分忧还算听着让人高兴点,但面上却是露更是恶作剧般的笑容。

小七装作惊讶道:“霞儿姑姑,母后最是教导我们应当独立,她是大人了,若是我们去安慰她母后得 多难堪呐?”

霞儿苦笑道:“不不不,娘娘最是疼你们的,王爷去开导娘娘她会觉得王爷甚是懂事,一定会高兴地。”随后又咬咬牙添了一句,“是奴婢觉得娘娘与季先生有些隔阂,来请王爷去开导开导娘娘。”

她暗想:我说的,我说的成了吧?

果然,小六小七对视了一眼,贼兮兮的笑了起来:“儿臣为了母后都是应该的。”

霞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悄悄吐了口气,觉得跟两位王爷打交道的下场比刚刚被训的小太监还倒霉。

果然出了门,那小太监就站门边看着她欠揍的直笑,霞儿挥了挥拳头他才捂嘴将笑憋了回去。

小六与小七当然是看到的,但觉得有趣便也就不出声打断。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人外有人

苏幼仪心下紧张,手忙脚乱是肯定避免不了的。等伤口一切都处理好后,她望了望满屋子的狼藉才缓了口气,她也是许久不做活的人了。

往季玉深的额头上一探还是十分滚烫的,也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只是偶尔用沙哑的嗓门不断讨要水,明明全身烫得不得了还会喊冷,等他终于稍微冷静下去苏幼仪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断了,再看看季玉深俊俏而又不安的容貌不由感慨。

哪怕再熟悉她也甚少见过他这般无助的神情,当初以为被先帝杀害而又醒在乱葬岗的时候他也是靠自己走出来,从来也未见过他示弱又是什么样子。

正想着门外传来了霞儿的声音:“娘娘,奴婢从六王爷、七王爷那回来了。”

“嗯。”苏幼仪一听,为了谨慎起见,除了满地的碎片无从收拾,将其他的草药、手巾药碗同同藏了起来。

之后才不急不慢的问道,“王爷们的功课最近长进了吗?饭食可均衡着?”

“是呢,饮食都是均衡的,宫人们都紧注意的。就是功课倒没有长进”

她像是刻意停下来等着苏幼仪主动去问,后者哪会知道门口站着的不止霞儿一个,还有两个小鬼头,一个叠着一个挤在门边儿。

既如此她便真的随她意主动询问起来:“何故未曾长进?”

霞儿偷偷露笑:“回娘娘,据王爷们自个儿交代,是近来赵师傅教的太多过于乏味,今日又听说季先生告了假他们一下就焉儿了,还拉着奴婢紧问,能不能叫娘娘把季先生叫回来。”她刻意跟笑两声装着觉得有趣。

不过其实抛开这些不讲,小六小七的成绩赫然是学堂里头少有人赶上的了。

他们怎料苏幼仪的心里咯噔跳了一下,并未能理解霞儿为何突然提到季玉深,莫不是给发现了?

她心虚的作答:“胡咧咧什么,季先生有事告假那是哀家能叫回来就回来的?屁点大的娃娃尽会胡思乱想。”

这句话让小六小七更加深信了霞儿的话,因为苏幼仪很少会这么说话的,更何况她明明自个儿心里就清楚,季玉深什么事情通常都是依她的,要不是发生点什么事她怎么会这么说话?这样一想,小六小七呲牙咧嘴,用眼神暗示霞儿他们要冲进去了。

后者还想再劝只听里面久久听不到霞儿回答只有一阵声响的苏幼仪传来疑惑,“怎么不说话了?”

外面小六一直用眼神跟手势示意霞儿通传,否则自己就要直接冲进来了。

霞儿无奈只得应道:“娘娘,那个,六王爷七王爷来了。”

“!!!”苏幼仪怔了一下觉得背脊发凉,这两个小魔王来了可没这么好糊弄。

她轻手轻脚的整了下被褥,保险起见将季玉深往里挪了挪随后人跟着躺坐在季玉深的旁边,边说,“让他们回去就说哀家睡下了。”心中暗自祈祷季玉深千万不能半途出声。

“可是……”

霞儿故作为难,眼神瞥向小六小七,后二者立马会意,转身跑出一段距离再假装刚走进来的样子跟着喊:“母后,我们听到你声音了!”

小七跟在小六屁股后面直说:“是啊母后,我们可想死你了!”

苏幼仪心中直呼不好还来不及组织拒绝,小六小七已经推开了房门见满地狼藉不由两两对视一脸诧异,难不成气的都摔东西了?这很严重啊!

两兄弟歪着身子瞥一眼门口的霞儿表示赞许,好似在说算你聪明来找我们。

小六说道:“母后,您这是怎么了,也没个宫人来打扫一番。”

苏幼仪抚额像是头疼的厉害:“方才不小心撞了柜子,就摔了一片不碍事的。”她透过珠玉帘子看向精致的两兄弟,“你们又怎么来了?”

“那不是想念母后了,今日见霞儿姑姑来我们才想起好久不见母后忙过来看看。”小七说着,跟小六就要撩开帘子。

“别进来!”苏幼仪一喊,见长着相同脸蛋的两兄弟摆着相同的神情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她便连忙改口,“不是,里面都是碎片,小心扎着你们。”

小六笑着:“不会的,看我们。”说罢跟小七蹦蹦跳跳的跨过去却是越过了满地的碎片。

苏幼仪看得心惊肉跳,身边人的体温也灼得她心慌,她一边紧盯着小六小七以防他们注意过来,一边用另一只手拉了拉被褥压了压确定旁边的人没这么吸引主意才微松口气。

小七还幼稚一些比小六的孩子心性还重,来到苏幼仪的床边就小脚一抬打算往她的床上爬上去。苏幼仪见状一巴掌拍在他的腿上,一脸似笑非笑:“小七这么大了还要爬母后得床?”

“??”小七无解,但是身体很主动,将被拍打的小脚放了下来,一脸呆傻的看着苏幼仪,心中疑惑他从前就这样呀母后都不会说的。

只听她又说道,“你们父皇要是还在非得给你们气死,可是要怪哀家太纵容你们了!”她故作轻松,其实手心已经蒙上一层冷汗。

她那个懊悔的,早知道还不如直接把季玉深抬回来,反正她是太后要做什么其他人也不会多说些什么,偏偏要这样偷偷摸摸,那这要是不小心被人发现了,肯定才会被谣言淹了吧?

小六觉得苏幼仪说得有道理连忙扯了扯小七:“母后说得有道理,你麻利点下来。”

小七委屈巴巴的看一眼她,随后才不情不愿的和小六趴在床边问:“母后,您最近不开心吗?”

苏幼仪挨个的脑袋摸过去微微笑:“谁说母后心情不好?”

“可是母后这两天都没出门,是不是季先生没来陪您,您无聊了?”小六立马就接话上去。

她道:“母后近来在思虑一件事故而不爱出门,想得心情也不大好是没错。”

他们俩一听好了奇又凑了上去:“是什么问题?还有母后想不到的问题吗?”

苏幼仪轻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自然也会有母后想不到的事情。”正是这时,被褥下的男人动了动,不小心蹭到她的大腿将她吓了一大跳。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自个儿撞得

苏幼仪浑身都僵住了,脸色都变了。小六小七见她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由觉得有些诡异,小七瑟瑟发抖道:“母、母后你怎么啦?”

她稍稍回过神,伸出一只手探索被子内的人,不一会儿却有一直滚烫的大手一下包裹住她的小手。她由惊愕转换成了欣喜若狂,面上的神色又变得一阵,

是季玉深醒了,真的醒了。

他是在小六小七的吵闹声中睁开沉重的眼皮,头脑滚烫晕眩最开始看到眼前一片黑暗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哪里。他探手触碰半晌好似摸到一个人在身边,周围是锦帛的被褥,迷糊的意识里听到了小七欢快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应是在苏幼仪的寝殿内。

他因发热而堵塞的鼻尖不太灵敏得嗅到旁边传来一股女子若有若无的幽香,等一直柔嫩的手触到他他下意识的抓上去立刻感受到一阵心安,嘴角边挂起淡笑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苏幼仪自然是欣喜的,这几日来第一回露出得心的笑意。她拍拍小七的脑袋:“母后刚刚想到了问题的解决方法。”

“真的吗?”小六的眼睛亮了起来,觉得苏幼仪的问题一定是世纪难题便充满兴趣,“母后可以跟我们说说吗?”

苏幼仪轻轻地摇摇头:“等你们长大一点,你们还小再大一点才会明白。”

小六小七面面相窥,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懂的吗?

只见苏幼仪望了望窗外的皎月对小六小七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得回去睡了。”

两个小鬼头本还想再挣扎一番说明自个儿不累,可再看苏幼仪却见她的眼下是一圈的泛清,好像是真的倦怠他们俩才把话吞了回去齐齐应道:“是。”

说着便走出屋子,而霞儿见两个孩子像是听兴奋地还以为他们已将太后安抚好了也是一阵开心接着便听屋内的苏幼仪叫了她一声。

“霞儿,送送小六小七。”声音还挺明亮的。

“奴婢遵命。”

她欣喜的将小六小七送至门外,看他们叽叽喳喳的忍不住插了话,“奴婢多谢二位王爷今日过来安抚太后!”

可令她出乎意料的是小六小七显然一阵发怔,小六看向她张了张嘴:“我、我们给忘了……”

???

霞儿是如何也想不到小六和小七进去一趟竟把这事给忘在脑后了。

“那王爷们是如何这么开心的?”

小七道:“其实一开始母后是有些倦怠的但是后来她的心绪的确稳了也没有说其他的,我们就给忘了。”他一脸抱歉的看向霞儿,“对不住啊霞儿姑姑,本王确实是给忘了。”

霞儿哭笑不得:“七王爷这是哪里话,忘便忘了吧奴婢哪有资格责怪王爷。”她想了想又说道,“本意便是为了娘娘心情不佳而来并非刨根问底,如今看得出来娘娘是开心的奴婢便放心。”

“那不成。”小六眺望着远方,大有一副刨根问底的姿态,“本王下回还是要找个机会问问母后才行。”

霞儿点点头催着小六小七回去休息才又走了回去。

见苏幼仪的房里并未熄灯不由问道:“娘娘,可要就寝了?”

“霞儿。”苏幼仪答非所问,“小六小七今日怎么来了。”

是陈述句的口吻。

霞儿一愣不敢回答哆哆嗦嗦:“奴、奴婢……”

“小六小七这段时间学业都稍作繁忙,今日怎么会来哀家这。”

“娘娘”霞儿冷不胜防被这么一问,有些慌了神,咬了咬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在门外“咚”得一下跪了下来,“奴婢该死,是奴婢请王爷们来的。”

她自然是猜到的,可到底是身边人她也并未责怪只是叹了口气静默了许久才道:“你起来吧,不要随意揣测哀家的心思。”

“娘娘!”霞儿对着大门喊了声,重重的将头磕在地上,泪珠子在眼眶中打着转转却始终不曾轻易落下。

“娘娘奴婢有罪,但奴婢不是想揣测娘娘的心思,奴婢只是担忧娘娘因哪些琐事心下郁结,方去请了六王爷与七王爷给您逗乐子。奴婢知错了。”

是身边人哪里有不信的,苏幼仪只淡淡道:“你起来吧,下不为例。今夜回去歇会儿,换烟儿来值夜。”

霞儿以为苏幼仪是不肯原谅自己才要把自己支开,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起来。可到底是自己做错了,霞儿脸上自然是没有皮面,最后不再为自己辩解,再重重磕了下头:“是,多谢娘娘。”随后才起身离开。

等回了自己的屋里,烟儿见她头上顶着乌紫色的淤青,眼睛的周围还微微泛红,不由傻了眼。

“你这是怎么了?谁敢这么放肆欺负娘娘身边的人?”

霞儿撇了撇嘴,就差哇一声哭出来:“是娘娘。”

“啊??”这可奇了怪,苏幼仪向来是宽厚的,就算谁犯了错也极少对宫人动手更别说是对她们两个。

她小心谨慎的柔声道,“你这是犯了什么大错何须娘娘这般惩戒你?”

“不、不是娘娘惩戒我。”霞儿泪眼汪汪得,“是我犯了大戒,娘娘还宽厚不与我计较,这是我自个儿撞得。”

随后她便一点一点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与烟儿听。

烟儿脸色渐变,恨铁不成钢的上手拍她的脑门:“活该娘娘生气!才下跪磕头还真是便宜你了!”

霞儿自然也是悔恨自己没有听她的话,哭丧着一张脸:“我、我知错的,我错了”说着哇哇得才哭了下来。

烟儿无奈至极:“你说你啊,平时这些个规矩你会是不知道的?还偏偏去犯!两个王爷还小想着娘娘心情不佳任你说去,要是咱们娘娘不是这个性子你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我”霞儿抽噎着,“我知道自己错了,想着娘娘还在生气才将我赶回来,好烟儿你一定要替我给娘娘解释解释啊!”

她摇了摇头:“咱是春花姑姑、春景姑姑留下来的,娘娘自是信我们的,我回头帮你说说,娘娘不气了就是好的了。”

她又看了看霞儿的脑门拿手动了动,好似疼得她缩了缩脑子面目狰狞。

烟儿道,“可疼吗?才两下就这样了一定用的劲儿大着吧?我替你上点药再去值夜。”

“不成不成。”霞儿将烟儿往外推去,“我自责用力些那是该的,现在不疼了,娘娘说不定等伺候呢你忙去值夜,我自个儿上药就行了。”

烟儿叹了口气:“那你记得上药了在歇着,记得了。”

“知道了知道了。”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季玉深醒了

“娘娘,奴婢来值夜了?”

“嗯。”

听到烟儿的声音苏幼仪淡淡的应了一声,知道接下来应是没有人再来找自己了才松了口气。掀开被子一看,那男人端端正正的躺了,两只手握住她的小手端放在腹前,脸上带着微微笑意却已是睡过去的。

苏幼仪能感受到季玉深手心里的灼热,用另一只手触碰了下额头才发觉是降了点温度但还是烫人的。她踏下床准备将烛火息了,季玉深却在睡梦中手上动作紧了紧,握住着她的手好像知道她要抽开一般。苏幼仪脸颊发红仿若也跟着发烧似的,手上却不敢再乱动生怕惊醒他,中规中矩的坐在他的身旁。

烟儿在门外见苏幼仪的烛火未息寻思着是不是还没睡下,想着要不要跟她谈谈霞儿的事,纠结片刻正欲开口却听里边儿的苏幼仪开口说话。

“烟儿,哀家要歇下了,别让人来胡闯。”

“……奴婢遵命。”好吧,那先把话憋回去吧。

翌日寅时,天色朦胧,微月刚刚落下树梢与山头,天空中一派浓郁的水墨蓝。亏是冬日天色才没那么快发白,门前树叶落得精咣的枝头上停留下两只鸟儿,原是树上有个小窝,里头正五六群的雏鸟争先恐后的探头大开鸟喙,等待着有食物放入自己的嘴里,于是叽叽喳喳得一片好不热闹。

季玉深早早就醒了,脑壳昏沉,嗓子发疼,可之后却是一直睡不着。桌上的那盏烛台里满是红油,蜡烛已是烧得到底贴黏在烛台上。屋内昏暗,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模糊透过黑暗看清眼前的场景。

他是没力气动的,但是能感觉到脑子清醒没有的迷糊,精气神也不错想来身体应该是好多的。身边正坐着苏幼仪,自己正与她十指相扣,她的脑袋垂在床头上,好似随时都能耷拉在季玉深脸上。等她果真凑得近些,季玉深才看清楚些她的脸庞,是思忧多时的面孔没错了。

他细细磨搓着手上纤纤细骨削春葱,想伸手去触碰苏幼仪的脸,可只要大幅度抬手就能感受到腹部的伤口裂开般的疼痛。他只得细微拉了拉棉被掩在她的上半身,其余不敢再动想着要早些好才是便只能呆呆得望着窗棂纸,听着窗外婉转的鸟叫声,看着隐约鸟儿的影子开始渐渐有些困意。

待屋内逐渐亮堂起来,苏幼仪才迷糊间醒了过来。因着本是想着等季玉深睡熟过去再将手抽出来下床去,谁知之后自己反倒给睡熟了,整夜整夜的半躺在床边,脖颈腰骨都酸疼得得劲儿。加上屋内虽说是有火盆,可好歹是大半夜不着衣被的,冷不丁的就打了个哈欠。

季玉深便是在这个时候,马上就要睡着的空挡因苏幼仪的折腾被褥腾开一股冷气钻进被褥,他立马一个激灵醒了大半。

他额上黑线装作还未醒来,下一刻便感受到苏幼仪用稍微冰凉的额头抵在他的额上,嘴中喃喃自语:“退烧了……”

季玉深失笑猛地睁开双目将她吓了一跳额头向后伸,“玉深”

“嗯。”

她见他双目清明想来醒的有一段时间了:“你醒来有段时间了吧?却不叫我。”

季玉深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柔情:“见你睡得深。”

苏幼仪问:“伤口可疼吗?”

“可惜当时捅得不是你,否则你就自己疼不疼了。”季玉深面无表情的揶揄道。

“……”她白了他一眼看向别处嘴上却说着,“玉深,多谢。”

季玉深淡淡笑了起来:“幼仪,不谢。”

许是烟儿听见了屋内的声响不由抬了头,一面吩咐宫人去备好了洗漱的东西一面轻轻的敲了敲门询问道:“娘娘,可是醒了?”

苏幼仪一听将被子披在了季玉深脸上小声道:“可别发出声响。”

见他抿了抿春微微点头后她才冲着外面说道,“进来吧。”

随后房门轻启,一道亮白的光芒撒了进来,宫人们跟在烟儿身后鱼贯而入,纷纷道:“奴婢请太后娘娘安。”

苏幼仪点了点头启唇:“起吧。”

随后宫人们分别将东西摆放好清理了火盆放了新柴炭才陆陆续续走了出去。

烟儿轻笑:“娘娘今日当多穿点别是受寒了,看天今日应当是不会出日头的,寒气也重。”

她听罢又道:“太妃等宫中可让人将东西备好的?”

烟儿福身顺从道:“是了,各宫都吩咐下去了,东西无一缺的。”想了想又道:“贵太妃纯太妃昨日都来请安了让奴婢打发走了,今日天寒太妃们都不愿出门差遣了身边人来请安的。”

“又是见不着哀家,下回就给她们说了,不必来这套虚的。”苏幼仪道。

“是呢。”烟儿莞尔一笑,顿了顿脸上有些许迟疑轻道,“娘娘。”

她是猜到许是为霞儿而来便是道:“有话便是说罢。”

“娘娘,霞儿昨日唐突做了糊涂事,回去后可是懊悔了,在奴婢面前认错不止。奴婢最是了解她的,其实霞儿并无什么坏心思只是做事迷涂了些,还望娘娘能原谅她罢?”

苏幼仪并没有什么反应,淡然的望着地上热拢的红火柴炭,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们是春花、春景留给哀家的身边人,也跟着有一段时间了哀家又怎么会不信你们、怎么会遇些小事怨叨你们?只是霞儿长久在御园过得安逸难免没了弯弯道道的心思,若是不打磨她今后没有哀家没有你她该怎么办?白白吃亏?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你也不懂吗?”

她看向帘外的烟儿,目光坦然。

原是如此,她也跟着霞儿乱担忧都愁些什么?

“是奴婢糊涂确是没想到娘娘的用意。”烟儿又福了身真真的明白了。

苏幼仪面露欣慰:“罢了,你且回去吧,未时再让霞儿来伺候。”

烟儿笑逐颜开,跪下磕了个响头:“多谢娘娘宽厚!”

“你要记得多敲打敲打霞儿别让她又大意了去。”

“奴婢领命!”烟儿难得露出略微调皮开朗的笑容,说着她便打算退出去可又想起什么来的又说,“娘娘,宫中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已将一切都备好了,待娘娘有空的便回去看看指点指点。”

苏幼仪想着周皇后做事还算有条理的,等季玉深的伤给好了便回去看看,于是回道:“哀家知道了。”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玉深,你耳朵真好看

季玉深似笑非笑的看着苏幼仪,看得她头皮发麻。

“你做什么这样盯着我。”她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脸蛋,又拧一把手巾往季玉深脸上呼过去。

“幼仪。”他压着嗓子,“我想喝水。”

她这才明白过来,忙给他倒了杯水,然而因他躺着的实在不便,水一倒便是顺着他的嘴角向着下巴流得他整个衣领都是,苏幼仪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拿着帕子胡乱直擦。

季玉深无奈抓住她执帕的手捂在胸前:“好了。一点水渍而已。”

她还感动于他的体贴只听季玉深又说,“你这般笨手笨脚,一会儿又擦的我整件衣服都是。”

“季!玉!深!”

苏幼仪恼怒一把将手帕丢他脸上,只听他在帕子的底下低低连笑好几下。要不是叫烟儿回去了非给人听到不可,她一个不爽抬手捂住季玉深的嘴,后者用另一只手抓下她,而后者则尝试用湿漉漉的手巾抹他,一番挣扎两人打闹片刻。

苏幼仪用手指戳着季玉深的腰间,他暗痒难耐,终是一把手将她用力拉过来,后者立马不小心跌在床上双手插在季玉深的身边,与他面面相看、目目相觑。

后者扶着她的腰身,羞红色已是漫上了脸颊与耳廓。

苏幼仪如此近距离查看他的耳廓,那片耳垂白而柔此刻还染上了绯红,接连而上的耳骨轮廓分明,真真的是好看的人耳朵都好看。她鬼使神差般的伸手抚摸那片柔完全忘了眼前的尴尬,手肘不小心撞到季玉深手臂上的伤口处却没发现,而他却因苏幼仪的行为以及耳朵上异样的触觉将一切忽略不计。

“玉深,你耳朵真好看。”

清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季玉深的理智仿若给闪电击溃一般,一只手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却从她的腰身蜿蜒而上,抚上她的后脑勺轻轻一按,微凉的两半薄唇相抵,唇齿间相互缠绕。

苏幼仪既是紧张又是诧异,见季玉深的双目紧闭,微颤的睫毛出卖他面上的镇定,自己不由也有些欢喜,眼含秋水的眸子缓缓合上。

缠棉不过一会儿便双双松了开,她躺在季玉深的胸膛上,与他十指相扣互相静默。因是侧着脸她一眼瞄到季玉深露在雪白衣袖外的手臂包扎上泛着红,鲜血甚至还染红了一些在衣袖的边角上,她这才吓了一跳立马爬了起来。

“你的手!”

季玉深确是淡然笑道:“我知道,你紧张什么?”

“伤口都裂开了还不紧张?”苏幼仪白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得,“你的腹部呢?方才我压到没有?快给我看看。”

那肚子可不像手臂可以随意露出来,那既然没露出来,苏幼仪便上手就是撩拨他的上衣。

“幼仪、幼仪!”季玉深被她惊到,一只手按住她脸上是可疑的微粉。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多少不雅,丢脸都要丢到姥姥家去了。

季玉深长长叹了口气,伸手将苏幼仪又拉了下来躺在他的胸怀里,“你方才只压在一侧,伤口在另一侧。”

“哦。”苏幼仪蒙红了脸,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话,“你的手,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

“不必了,我困你安安静静让我睡。”季玉深的浅笑挂在嘴边,再把她的头往下按了按,她才安分起来终不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却是软玉在怀怎么也睡不着,想微低头看看只能看到她的头顶满青丝,才又轻声道,“幼仪,你睡了吗?”

只听一个软软的姑娘嗓音在怀中响起:“没呢。”

“我睡不着了。”他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那天的事你派人查了吗?还记得什么?”

“派了暗卫去查但还是没有线索,那天夜色太沉我没有注意看那两个人的脸,只看到一些轮廓,。”她叹了口气缓缓道,“玉深,多谢。”

季玉深闻言低笑拍了拍她的头:“不客气。其实那日我也看不清那两人的模样。”他看着顶账似在犹豫。

苏幼仪也不追问,只等季玉深慢慢说。

“你还记得那日从玉满楼出来后,见准格尔人惊动了黑马一事?”

她想了想道:“记得,险些我便成了蹄下魂。”

“是,若是稍有不慎你的命就没了。还有那夜刺杀我们的两人,手里都拿着准格尔短弯刀。”季玉深沉重的说道。

她一皱眉,略感诧异:“会不会是巧合,那夜的人说不定是准格尔的暴民混进来了而已。”

“不会。”季玉深笃定道,“那短弯刀刀鞘上面有金银细闪,还镶嵌着红蓝宝石是准格尔贵族佩戴的。那两人说话都是狗儿里的方言口音,手上带茧确是地道的平民百姓一定是有人授意。”

“你是说保烈的人”苏幼仪惊起,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慌忙从他的胸脯上爬起,“那天在月老庙偷东西的人中途自言自语说的就是准格尔话,周围人都对他指指点点可他却只针对我,明明有武功却不跑反而与我纠缠直至你回来!”

好像一切都说得通,又好像一切都自相矛盾,既然来作乱为什么要留细微的地方当作线索,只要仔细一看便知道是他们所为。

季玉深沉思片刻问:“你也觉得是保烈吩咐下来的?”

苏幼仪摇了摇头:“按走向说是保烈吩咐的,可想了想他的确是没有理由刺杀我,我与他与敏嫔是无冤无仇的。要说假设有谋反之意,敏嫔如今怀有龙嗣,若是杀了我她定会遭受牵连;而我已经放权给元治退居御园,元氏江山的根基也不是我死了他们就能动摇得到的。说来说去这些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刺杀的对象不应该是我才对。”

他听罢给了苏幼仪一个没错他也是这么想的眼神。

“是,这也是我想的问题。元治并不宠信保烈,可当日他们却敢明目张胆的在街道上策马难道不怕事情传到元治耳朵里?那次恰恰是没带侍卫当夜就有人来行刺,行刺是真的可若是为了逃避怀疑而授意汉人来,为什么还配给他们短弯刀?偷盗的那位亦是,难不成”他看向远处滋滋跃起的火苗道,“不管你死没死,他们就是想引起元治和你的视线?目的何在?”

苏幼仪想了想:“等你伤略微好些,我们去找保烈。”

正说着,门外响起脚步声来,他们立马噤了声,季玉深还自觉将被子往脸上蒙住。

原是烟儿:“娘娘,淑芽姑姑与林太医一同来了。”

“请进来吧。”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母后生气了

不一会儿,淑芽两人进来见季玉深已是醒了,不由得欣喜。

淑芽请了安脱下裘衣道:“今日没得日头,外头可冻了,还是娘娘这好,烧着火可暖和着。”

林太医也跟着道:“是了该暖的,好在季先生已是醒来的应是不会发热了。”

苏幼仪尴尬道,“其实不是,他昨儿夜里烧了,今早才退了去。”

“竟是如此?”

林太医一惊上前给季玉深检查一番再瞅到他的手臂殷红十足,不由皱眉:“这手是怎么回事,我可说过手臂不能大肆举动,季先生是不是乱抬手了,这伤口裂开了血都溢出来了。”

苏幼仪一听不由臊红了脸,只见他也是不自在得说道:“是我忘了手臂有伤,还麻烦林太医给我重新包扎。”

林太医朝苏幼仪拱了拱手:“那还请娘子带太后在外间稍等片刻。”

等他进去给季玉深包扎之时,淑芽将她带了出来问道:“娘娘,刺客的事儿如何了?”

“稍有些眉头,还未查清。”苏幼仪道。

淑芽点了点头不再过问这件事,而是又问了其他,例如季玉深现下醒了要给放置在哪。苏幼仪想到他不能下床便想着再熬个几天,等他稍稍好了就再将他送回季府。

这么想着等到林太医出来她才忙问:“玉深还有多久能够下床来?”

“再等个两三日吧,若是要等完全好得那还得半至一个月,因是季先生情况特殊,没得让人时常照料着腹部那道伤口可能要留疤了。”

苏幼仪探探脑袋见季玉深没什么多大反应干脆跟着开起玩笑来:“那也好他不是个姑娘家,不然得愁了。”

林太医与淑芽偷笑一番,只季玉深作无所谓状。

日央刚过,小六小七用了膳准备去往学堂。

忽从宫人的嘴里听闻清早淑芽与林太医来访,苏幼仪居然见了。他们俩不由想起昨晚的事儿,打算再去她那打听点什么,便在课前改了走向。

谁知道竟然被烟儿拦在了门口。

“烟儿姑姑,我们是来看望母后的,听说今早淑芽姑姑都来了,咱们为何不能进去。”

烟儿笑这两个不省事的道:“还请王爷们恕罪,娘娘是吩咐过的只见林太医与淑芽姑姑,其他人一概不见。”

小七急道:“可、可我们昨晚儿就来了,母后什么都没说。”

他们都知道这烟儿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其实比霞儿还不好讲话。

“这奴婢不知,奴婢只听娘娘的吩咐还望王爷们恕罪”烟儿低眉顺目,话语间偏偏都是拒绝。

“那总得让本王进去问问母后才知道肯不肯不是?”小六最会耍赖便说了一通好似很有道理的话。

烟儿心底无奈,面上却是得体的笑容:“这、奴婢不敢应承。”

“……”

“……”

小六小七极具郁闷,不由得只得撒娇:“烟儿姑姑、烟儿姑姑你最好了。”

“就是啊烟儿姑姑你最漂亮了,放我们进去嘛,我们实在思念母后呢。”

烟儿不是霞儿不怕威胁的,反正谁威胁她她只一句话:奴婢的主儿是太后娘娘。霞儿就不一样了,觉得小六小七亦是她的主子,所以也怕惹得小六小七不舒服,总得哄着。

他们对待烟儿没法,只能扯着她的衣袖撒娇,谁知烟儿还是淡定的跟什么似的。

“小六、小七。”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道威仪的嗓音。

小六小七的精神立马就来了,对着门大喊:“母后,我们来看你了!”

“烟儿的话就是哀家的话,你们再来撒泼打滚小心哀家罚你们。”

好嘛,他们立马就是焉儿了,谁让自己的母后是这御园里头最大的人物?

可是心下还是带着点不甘心,正要在说些什么只听里头又道,“这个时辰了却还不去学堂是准备逃学不成?”

逃学这个罪名立马就大起来,他们到嘴边的话变成了:“儿臣不敢,儿臣这就上学去了。”

说着以一步三回头的姿态离开,让烟儿哭笑不得。

学堂内,赵师傅见今儿个两个王爷居然迟到了不由诧异几分,端着架子问道:“六王爷、七王爷今日怎么一道迟了?”这可是极少见的。

小六小七对视一眼无奈道:“学生知错。”说罢还乖乖伸出自己的手心,似在等赵师傅惩戒。

可赵师傅不过是他们的老师,这里的学生个个都是王公贵族家出来的,那迟到的两位还是太后生得两位小王爷,顶头哥哥就是皇上,他哪敢真的打啊。

于是只是挥挥手中的戒尺假装道:“虽是二位小王爷、但迟到就是对学堂的不尊,其他人可不能学的。不过念在二位王爷指不定是有特殊情况,认错态度诚恳,今日我便不罚了,希望王爷们谨遵教诲。”

小六小七同同鞠躬,却不像平日那般欢脱而是尽是乖巧道:“多谢师傅,学生定会谨遵教诲。”

那座下的李千越跟其他孩子一样惊诧等他们到了位置上才小声问道:“小六小七,你们这是怎么了?”

小七欲哭无泪:“别说了,今日将母后惹气了。”

“太后娘娘?这不该呀,娘娘向来宽和的。”李千越惊讶道。

“是真的。”小六接着道,“母后这两日跟季先生闹矛盾了,心情一向不佳也不跟旁人说,那不季先生也不是请假好几日没来学堂了。”

李千越更是诧异了:“太后跟季先生闹矛盾?”

这不该啊,在他眼中太后是好说话的,季玉深又是对苏幼仪极好的怎么会闹矛盾起来?思量片刻他觉得真的闹矛盾了那肯定是季玉深做错了,毕竟苏幼仪是多少宽厚的人,上回学堂的同窗跟小六小七斗嘴说了不该说的话苏幼仪也没有怪罪他们呀!

“那便是闹矛盾了,和你们又是什么关系,太后娘娘总不能迁怒你们吧?”

小六叹了口气:“都是怪我们,总好奇母后与季先生如何不好了,老去问她却是不肯说才把母后给惹气了,不过肯定也是因为心情不佳,母后从前还没有对我们这么严厉过。”

“是啊是啊。”小七像是想到了什么问他,“千越,你能回去问问季先生吗?母后这是不肯说的。”

两双大眼睛都看着李千越,直把他盯得心慌。不过还来不及回话,上边儿的赵师傅突然用力咳了两声:“上课就要专心。”说着还把眼神往他们那瞟了瞟,小六小七领悟立马转了身端正坐好。

李千越盯着手上的书,也思虑了片刻下了决定。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忽悠李千越

日暮之时,学堂的学子们全都下了学,纷纷踏着风霜走出御园,门外全是家中的奴仆来接。

只得李千越一个人站在大门口,一阵寒风略过,他的衣袖全是飘起的,隐约能见袖里头莲藕般的手臂,对上御园的门时他的身体更显得瘦骨单薄。

安儿就在不远处,手上拿着披风,见李千越走了出来忙迎了上去。周遭的孩子们见有人来接李千越,上马车前纷纷朝他挥手告别。

“小公子。”安儿走来将披风披在李千越的身上,“呀,公子怎会这么单薄?我记得清早来还是给你加衣的。”

他望着御园道:“是我刚出门时觉得其实没这么凉,才把多加的衣衫脱了去的。”

安儿叹了口气:“,还是要注意些,公子可别受了寒,否则就麻烦了。”

等学子们都散了,李千越才问道:“对了,近几日有看到季先生出入宅院儿吗?”

自他来了御园早早就改了喊季玉深“爹”的习惯,同时也是怕他听了不乐意,便喊得次数也少而少之,如今连私下也是不叫了。

“啊?”安儿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李千越会突然问起季玉深,但还是恭敬应道,“没得,近来周嫂出入我们院儿里也极少说到老爷,也不曾听之声响,应是为备课忙着吧,听说公子们的课越是难了?”

她并不知道季玉深没去学堂的事儿,毕竟他总是天色刚白起来就出门了,上午时分留置御园不曾回来,黄昏时也是很迟才回府。若是不上课便也要去找一找苏幼仪又或者直接闭门不出,她总跟在李千越身边极少注意过季玉深的行踪,他又是那种神秘莫测的人,不知道做些什么也是正常。

“嗯。”李千越淡淡的应了一声,同安儿迎着风霜朝自家走去,冷冽的风刮过他的脸上时,他跟要掉了层皮般疼痛,见风灌入自己的衣衫中才突觉这个天真的是寒的不由缩了缩脖颈,手臂间互相摩擦,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等到了自家宅院,他正要踏脚进去,又犹豫得缩了回来转头看向紧闭的对门若有所思。

安儿觉得奇奇怪怪的,小声问道:“公子怎么了?”

哪知李千越瞟一眼自己清幽的宅院,最后二话不说抬脚就往对面去。安儿见状可吓的不清,因是他对待季玉深向来谦逊有礼还带着小心谨慎最是怕惹得季玉深不悦,处处甚微得当。今儿个却跟脚底长风似的,担着一脸淡定朝对门走去,难不成是老爷得罪了自家公子?

她哪里知道李千越实际上虚得慌,脚底长风却手心冒汗,他也怕一会儿季玉深一个不开心提手就把他丢回自家院儿,然后今后的态度更加冷漠可怎么办。

但哪怕季玉深有可能不开心李千越也是得走一趟,他想的是太后这么好的人怎么能让季玉深气着,必须让他去服个软,不然他跟太后闹矛盾,太后就对小六小七不好,那这样多对不起小六小七。

这就是千越小同学的脑回路,于是脚下不仅长风还越发坚定,全然不顾安儿在旁劝着。安儿想的也是担忧李千越这么唐突,见这架势是要直接冲进去的,那季玉深怕会更加厌恶他吧?本就是与李家仇恨深重,更不喜这个儿子,好不容易培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熟络感没准就要给自家小公子打破了。

“公子、公子等等我,小公子您这是怎么了诶,突然打扰老爷多少唐突?一会儿老爷恼怒了可怎么办?”

李千越已是走到季宅的门外,转头沉重的看一眼安儿让她以为李千越听进去了,谁知“彭彭”开始敲门,因动作而响的敲门声就这样传入里边儿。

安儿扶额,无奈之下阻止是来不及了。

“周叔,我开就好啦。”

赵芸儿正巧在前院踢毽子,赵大虎也跟在一边儿认真的打拳。听到敲门声她停了下来,见周叔急忙忙走过来她忙是打断,“您该忙什么去忙吧,我来就是了。”

周叔笑了笑,弓腰笑道:“多谢了,姐儿。”

她笑了笑去开门,赵大虎却是没停下手中的动作以为是对门的郑嫂来送些东西也没多加注意。直至听到赵芸儿“嘎吱”一声开了门,见门口的人惊喜喊道:“千越!”

赵大虎一怔,停下了手顿了顿,下意识的拿着汗巾就要往屋里赶。毕竟李千越要是问起季玉深他是招架不住的,他又不是会说谎的人给识破就不好了。可刚抬起脚,他又犹豫的停了下来,芸儿不知真相万一给她季叔叔卖了怎么办??

思及此,他回了身坐在石头椅上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

“听说你近来为学业忙了好一阵怎么今天有空来的?”赵芸儿揣着好久不见李千越面儿的欢喜道。

“我……”他犹犹豫豫的最终问道,“季先生可在家否?”

“季叔叔?”也是好久不见,忽的听他这么喊总觉得有些怪异,她也是顺口道,“他呀他已经”

“他在!在书房!”

眼见赵芸儿就要把她季叔叔卖了。难得赵大虎反应灵敏站起来冲过去便是大声,把两个孩子都吓了一跳。

赵芸儿拍拍胸脯:“爹你干嘛呢吓人一跳,季叔叔怎么”

“对不住啊闺女。”趁着她还没说出口,赵大虎又一次打断她的话朝李千越说道,“大侄儿今儿怎么来找你爹了?”

“赵叔叔。”他秉着礼,规规矩矩给赵大虎拱了手。

赵大虎憨厚的笑了笑,在胸前直挥手:“别介儿,你赵叔叔就是一粗人受不得这礼,别客气哈。”

李千越抿了唇,嘴角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笑意,大着胆儿往宅院里头探了探脑袋问:“赵叔叔,季先生他在书房吗?我今日是来找他的。”

“找他做什么?他那人没劲儿的很,今日就是蒙在书房里不曾出来。”赵大虎这么应着,脸色不大对劲,却是李千越心性单纯不曾看出来。

赵芸儿在一边端着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赵大虎,突然间意识到他好像是在忽悠李千越。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跟踪

李千越又望了望里头:“您能帮我去问问他有空没有吗?我、我今日是有正事来寻他的。”

这要怎么招架?

赵大虎险些哭出来,好在他吃了苍蝇似的表情很符合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大侄儿,你不是不知道你爹那个臭脾气,近来啊更是不好说话总是一个人憋在房里谁叫都不应,你说……”

是了这个现象很像太后娘娘,李千越是在心里这么思量的。他哪想得到其实这就是赵大虎根据淑芽的话临时编的,想的是把季玉深编脾气越差越好,好让小千越能打退堂鼓。

他见小千越还在冥想又说道,“他本来就不待见你,这好不容易你们感情好些了,这突然间的他要是更讨厌你怎么办?”

自己想是一回事,安儿说也是一回事,可是听自己爹身边儿的大红人赵大虎说出来那就不是事了,是大事!

李千越犹犹豫豫的,听他这么说自然而然的想打退堂鼓,可又想到小六小七,想到太后娘娘,那脚就在门槛的上方摇摆不定的。

那赵大虎看见了,心想是有效的,便上前揽住小千越的肩膀往对面带,边说,“你瞧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大侄儿诶,算了吧听你叔一句劝,别去触霉头,等过几日他气消了,我让他亲自去找你如何呀?”

两人说着已是到了自家门前,李千越听后边儿那句话不由睁大了眼:“赵叔叔,你说的是真的嘛?爹、哦不季先生,季先生真的会亲自去找我吗?”

“额,当然……”他也就随便说说,哪知道季玉深的硬脾气会不会应承下来?

不过见眼前的娃娃眨着如夜上星子般闪亮的眼睛,不由心就软了,硬着头皮拍胸脯,“会!一定会!叔给你打包票!”

这一听不得了了,季玉深哪次看到李千越不是瞥一眼走过去或者到眼前了还当看不见的,能让季玉深亲自去找他对他来说那是天大的荣幸喂!李千越将自己的一双大眼迷成了一条线,朝他响铛铛的说道:“侄儿谢谢赵叔叔!”

“诶诶,好好大侄儿真乖。”赵大虎也是因他的话语心中一片柔,觉得这个娃娃真是可爱极了不由开心十足。

随后他拍了拍李千越的肩膀,给送了进门,“回去吧回去吧。”

李千越这才没这么坚持了,相比之下还是季玉深会主动见他重要的多,于是他便揣着满心欢喜,那兴奋的模样又看得赵大虎这一片心酸。瞅瞅,多好的孩子,多懂事的孩子,从小没爹没娘也不闹腾,好不容易爹回来了该是享福的时候了偏偏亲爹还不待见,琴爹找儿子多少平常的事情到小千越那里却变得不寻常。

瞅着都可怜。

等回了对门,赵芸儿才凑上去挂着一脸不明白的问:“爹爹,你为什么要骗千越?季叔叔分明不在家里。”

赵大虎忙捂住她的嘴,上前把自己家门关了起来:“我的好闺女这话小心点说!不能让千越知道的晓得不?”

“为啥呀?”赵芸儿噘嘴,“你这是骗千越。”

赵大虎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呵呵说道:“那谁,你季叔叔不说过,有一种谎言叫作善意的谎言。”

后者白了他一眼:“这是你说的吧?”见他一直笑她又说,“那千越不能知道我能知道吗?我可是你闺女。”

赵大虎这才深深思量起来,这种关乎季玉深与苏幼仪的事还是得谨慎着不能马虎,他想了一段时间才应道:“等下回,爹再告诉你!”

赵芸儿是懂事的,想着这应该是件大事不能胡来的说,方不再追问只说道:“那我今儿个要吃糖葫芦,爹爹得上街给我寻去成不成?”

“成!哪的不成?”

……

街道嘈杂,人来人往。

在一片拥挤中,一道不显眼的灰色身影紧跟着一辆朴素的马车迅速在人琉中穿梭,谁都没能注意到他。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李府”门前,那灰色身影等在李府对边的大树后,紧盯着李韫的身影,确保他进了李府才后他才偷偷摸摸攀到那座宅院的后门儿,东张西望见四下无人才从高墙的边角一跃而上。

许是因李韫是文官,府中没有什么打手把守着,只有一些老弱病残打杂的又或者是一介女流,家奴少而少之看来李韫还是个朴素的人。他的身手不算极好,但也没得让这些家奴注意到,但是为防被人发现他的行踪,他还是一下跃上屋顶砖瓦上,青瓦在他脚下碎了开发出声响,路过的婢女听到了便抬头看去,刚巧一片青瓦“啪”一下落在她的跟前把她吓了一跳,再抬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猫跑过去了,怎么瓦片给掉下来,要是砸到人就不好了。小福!过来把这片瓦给扫了。”

那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的男娃娃脆生生应道:“好的银儿姐。”

屋顶上另外一侧躺着的男人松了口气,按照手上拿着的地图准确无误找到了李韫的书房。

他是来了好几日了,不过之前都是在李府门前蹲点,每回都是见李韫放班后直径回家,顶多就是去茶馆喝喝茶看看戏听听书,要么就是待在府中再也没出来过,老实得不能再老实,均让他一无所获。

李韫纯属就是个文人,只要不是过于明目张胆他能百分百保证李韫是绝没有发现他在跟踪的,偏偏就是没见他有哪里可疑,这正常得不像是拐了夫人小姐的,可据大人的吩咐真的还就是给拐了。

今天,鄂麦交给他一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府宅地图,他便顺势跟进来了。

他靠着人烟稀少的那一侧,轻轻拿开面前的砖瓦,不一会儿便能见李韫的头顶以及他面前站着的男人,面孔熟悉,就是李府的管家。他心想能知道些什么,身子便趴了下去,眼睛直勾勾盯着里边儿,二人的对话他也能隐约听到一些。然而他们说的都是府中的琐事,没一个涉及到夫人小姐的。

第一千一百章 去蹭饭吗

直至天色昏暗,府中的烛火全都点亮起来了,李韫还是坐在太师椅上翻着卷书岿然不动,唯一的额区别就是,点亮了书桌上的油盏灯。

他本就是骑在马上成长的男子,哪受得了这个,只是看着别人翻书就让他好受,眼皮子都要磕在砖瓦上了。

直至下方传来开门声,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只见李管家走了进来朝李韫拱了供手。

“老爷,膳食都摆好了可以用膳了。”

“嗯”李韫点了点头,将书收了起来准备移至膳厅。

等他们都走远了,他才从屋顶上翻下来,瞧了瞧他们离开的方向,确保四下无人才推开了书房的门,在转身轻手轻脚将门关了起来。

一般书房内都是会藏点线索,密室或者书信也未尝不可。于是他翻箱倒柜,试图找出点什么东西,再研究了下书桌后的书架子,到处触摸敲打也没发现有所谓的开关可凿出来的密室。

又是一无所获。

他只得出了书房沿着屋顶溜达了一圈宅院,李府是不大的,总总才有几间房几块地,他是连角落都瞄过了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这容不得让他怀疑,李韫当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这谨慎的不能再谨慎,如若府内没有那就是在府外,可他却没见过李韫去了其他地方。这几日鄂麦还是会陆续收到来自妻女的信物,可根据他的观察也没见李韫吩咐了谁去走这一遭。

难不成夫人小姐人间蒸发了还是空传信物?

他不由怀疑了人生,又好似细思极恐。

当夜,府里的人大多睡下了,留下几个巡夜的小厮,他不再躲在房顶上反而在黑夜中穿梭来,再次仔仔细细搜查了各个小院。最后还用烟熏迷晕了李韫偷偷摸摸在他房里摸索了一遍,就是什么都没有。他看着床榻上昏迷过去的老者不由深思这个人真的是能做得滴水不漏。

他转转眼珠,突然露出邪恶的笑容预备悄悄将他运回鄂麦那里作为人质,反正李府这守得一点都不森严。

不过刚要下手他又犹豫起来,那日他站在钟清亭外是清清楚楚听到李韫说的意思是,自己不怕死,出了什么意外反正就拿夫人小姐赔命。

要是万一给带回去,明天李府知道了会不会直接杀人灭口……

他想想就竖起寒毛干脆放弃这一想法,不甘心的倒出了宅院找了处地方小憩准备等明日再来碰运气,再不找出点东西他真的没脸回去见鄂麦了。

……

季玉深醒过来的时候天方刚露鱼白,他翻起身尝试动了情况又比昨日好些。他已是可以下床了,手已经不疼了,就是腹部的伤口比较严重,他是不能轻易大动的,否则伤口可能又会裂开。不过今日起身动了动他能发觉伤口已经不是这么疼了,不仅能走几步,也看不出身上有伤。

床边铺着一层被褥,上边儿正躺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酣睡如泥。

自季玉深醒来后的这几日便是她睡得最舒适的时候,只不过也因季玉深醒了,她怎么着都不肯上床睡,总得拿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季玉深失笑总问她怎么自己昏迷的时候没听她有这等觉悟?

苏幼仪面上过不去但始终不肯与他同塌,秉着女儿家的羞涩跑得远远的,季玉深伤口未愈不能多动,也是没有办法。

他坐在睡熟的苏幼仪身旁,想着要不要将她抱上床去,可他难得见她像今日睡得这么好,生怕一动警惕的苏幼仪就会立马醒过来了。

他作罢,将床上的被褥拿下来裹在苏幼仪身上,然后拥着她在怀里,后者能感受到区别寒风的温暖,不由往季玉深的怀里拱了拱。季玉深欢喜笑开,下巴轻磕在她的毛发上满足得再次睡去。

直至日上三竿,屋内还没有半点动静。霞儿蹲在门外觉得奇怪极了,因苏幼仪向来勤奋,起得总早,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里头居然还没有半点动静。

而季玉深自刚刚睡去,但也已经是醒了的,可怀里的家伙却还是呼吸匀称,姿势也没动过,还睡得极其安稳。

他撑着头看着面前的姑娘,时不时帮她拉一拉被子时不时又又捋一捋她散落下来的发丝,再过了短短的一段时间后,苏幼仪终于给他骚扰醒了。

她皱了皱鼻觉得有点发痒,终是舍得睁开眼了。

因睡得太久,头脑有点发懵,眼睛也是被眼前的光亮闪得睁不开。惺忪的揉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场景,从外边儿环绕一遍转过眼来看到身边躺着一位风度翩翩少儿郎盯着她不由吓了一跳。

“玉、玉深”

“嘘。”

季玉深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苏幼仪才后知后觉回想起自己身处何方。

她问:“你怎么睡在这里??”

季玉深不答反问:“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苏幼仪懵懵得看着窗外,猛地爬了起来:“什么时辰了?”

“巳时。”

她傻了眼,居然睡了这么久,她昨日分明是早早就睡得,还说好了今日要去准格尔世子府的。

“那赶紧起的,赶紧收拾咱们该去保烈那里的!”说着苏幼仪就打算掀被爬起来,冷不丁一股冷风灌进去让她一抖。

季玉深看不下去,从背面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她立马温暖起来。

“现在这个时辰去你是要去蹭饭吗?”他道。

她愣了一下面上一但又好似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我不是啊,你的伤。”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挣脱开他的怀抱,转身看他的腹部,“你的伤好了?”

季玉深笑了笑:“是,今日好了许多,稍动几下伤口也不会裂开了。”

趁着她开心的空档他又说道,“我不需你日日照顾了,明日去了保烈那里我便自行回去了,可好?”

苏幼仪的眼瞳突得没了色,一阵失神,毕竟照顾这么几日突然说要回去了还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应了下来:“自是好的。”

他又将她的肩扭过去从背面抱住她坐在地上:“我回去了就不必告假了,就能正大光明的来见你了。”

苏幼仪不再言语,转而抬头看他时眼中含着欢喜,嫣然一笑。

后者眼中深邃,对准那片娇润闭起眼眸,低头吻住。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一定会帮你

鄂麦在院子里不停踱步,见保烈不在,乌拉尔氏也还没回来,瞄了瞄门外确保没有其他人会进来才把自己手下的侍卫给叫了过来。

“大人。”侍卫行了礼不明所以。

只见鄂麦皱了皱眉,张了口又闭上是难得一见的迟疑,从前鄂麦说话做事向来直爽没这么多弯弯绕绕,难不成来京城久了学会那一套故弄玄虚?

见他欲言又止,侍卫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静静呆在一旁等待他的吩咐。

“他回来了没有?”鄂麦犹豫了半晌终于问出了口。

侍卫愣了一刻是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想了想前几日被派出去做事的那位,是鄂麦的心腹,这才恍然大悟。

“回大人,他还没回来。”

鄂麦的脸上显然闪过一丝失望,又怕侍卫看得太明白便并未表露太多。他摆了摆手让侍卫下去,自己站在树边冥思苦想,面上如流水般沉静,心中却是烈火焚心。他从衣袋掏出那封李韫拿来的信,怔怔的看了许久。

最近李韫又给了他几样信物,夫人的手帕、女儿的玉佩等等等。她们已经被绑将一月又半了,他多少心急如焚却没得办法,只有把信物全都带在身上才能稍微安心些。但李韫的条件也就越发刁钻,不断的让他快刀斩乱麻,可是近来苏幼仪都躲在御园里头,连出趟倚绿榭都没有,他再厉害也不能跑进去杀人啊!

那日的信是李韫几天来给的第一件信物,他的妻子跟孩子都因着敏敏郡主学说了一些汉语但不会写汉文的,他本来还庆幸,也许妻子会给他传递一些线索。然而李韫实在谨慎,他却是没想到李韫会让她们口述而他叫人代笔,最终在信封的角落印上指纹已成信物。

那一刻他才明白,汉人无论是战场计谋还是人情世故都不是他们能够揣测的,那份心机城府亦是学不来的。所以他派去的人久久还没回来,若是查不到尚且还能理解,但如果是被发现了,李韫会不会一气之下杀了他的妻女?

他不敢想象,就那样站在树下久久忘了手中的信,思绪却不知道飞去哪里了。

乌拉尔氏回来便是见鄂麦这番孤芳自赏的模样,她走过去想与他打声招呼却见一向灵敏的鄂麦居然没发现有旁人靠近。

她失笑,伸手拍了他的肩膀道:“这是怎么了这般失神?”

鄂麦惊诧半分,回头见是乌拉尔氏下意识的将手中的信封往身后藏去。后者自然是看见的,瞧他的动作也不乏有一丝做贼心虚的异样。

但乌拉尔氏却是装作言笑自若,也不要求要看他手里的东西,只得问道:“怎么了这是?又想念你的妻子和孩子了?”

鄂麦瞧她是看见了却没有怀疑也没有装作没见的意思不由松了口气却怕她看见信上都是汉文连忙在背后藏了起来行礼回道:“回夫人,她们远在准格尔又是两个女子,卑职不免担心想念。”

乌拉尔氏明了似的点了点头:“从前倒是看不出鄂麦你居然是这样念家的人。从前跟着保烈上战场也没瞧你有挂念家中,满满都是为准格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不后悔的忠心,怪保烈竟没发觉你也是这样柔情的男人。”

说着她还露齿笑了起来,看着好像十分真诚。她闭眼之际,余光间瞄到鄂麦脸色有变。

自然是的,他不确定乌拉尔氏说这话的意思,是试探是怀疑还真的只是觉得这事态新奇而已?

还不等他回答,乌拉尔氏又道:“不过想念也是应该的,你妻子多少贤惠,女儿才六岁吧?记得眼大鼻梁高翘,可爱得不得了。我跟保烈也是喜欢的不得了,多想也要个姑娘。”

鄂麦一听有些羞涩的挠了挠头,想到妻子阳光灿烂的笑容还有女儿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多少的家乡人都夸她们是草原上一等一的美人胚子,他有些惆怅。

“多谢世子夫人夸赞。”这下,他是真诚致谢。

乌拉尔氏甩着有些酸涩的手预备进去边说道:“你跟保烈像是亲手足他是不会把你当外人的,想念便想念别总藏着掖着真当个硬汉,我进宫见过那皇上几面,真真是个柔情男儿多学学也没什么不好。有困难便说就是了,我们把你和你的妻女当作自家人,一定会帮你的。”

这话像是有言外之意,鄂麦惊恐得抬头却是见她一脸惬意像是无意说这话。但鄂麦知道不是,如果说上一句话没有任何意思他还能信,但这次乌拉尔氏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尽管她不说。

知而不言言而不尽,他不确定她是否全部都知道了,若是那保烈呢?皇上太后呢?究竟是知道了事情真相还是不知目的只是觉得他需要些帮助才这么说话?

鄂麦不敢问太明白此刻也不敢轻易说话,额头上的青筋却突突得猛跳起来。

只见乌拉尔氏刚要踏进屋内复转身过来道:“鄂麦你准备一下吧,我还没见过保烈训练的样子,一会儿你便护送我同我一块过去校场看看去?应是挺有意思的。”

鄂麦额头上的汗顺着鼻梁与脸颊轮廓,流了下来在行礼时顺着鼻尖与下巴滴落在地上。

“是”

乌拉尔氏望了望天,今儿个又是没得日头的,是寒冷的一天。虽然不比准格尔的温度低却也是让人手脚冰凉的。

等房门关了起来,鄂麦才将腰正起来。

正是这时,屋顶上头传来声响,他警惕的抬头能见一个灰色身影趴在瓦砖上朝他点了点头。鄂麦会意再瞅了瞅乌拉尔氏的方向才走了出去,距离世子府有一段距离,见灰色身影拐入一条小巷他也跟着追上去。

“鄂麦大人!”

那条昏暗肮脏的小巷深处,路过几个能看见小屋内摆设的窗户,再往前走才是四下无人。

来人穿着灰色的汉人服饰,却朝鄂麦行准格尔礼仪,他单膝跪地,恭敬的垂着头。

“你去了许多日。”鄂麦没有第一时间让他起来,而是皱起了眉头。

他自知自己无能,也没查到一点线索心中自然是不怪的:“属下有罪。”

“还是什么都没查到吗?”鄂麦见他来时没有一点欣喜便能猜出结果是什么。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打马球

跪着的人将头埋得更深了,面上羞耻于答案:“是,属下惭愧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鄂麦连喘气都喘不上,转过身去将背在身后紧握成的拳头一下盖在墙壁上怒吼了一声。

他被惊诧到猛地抬头,“大人!”

鄂麦的眼中充满了阴翳,狠厉得布满了血丝,强装怎么多些时日的镇定崩溃了。墙壁上不仅有了裂痕还凹了进去沾满了鲜血,而他的拳头则是血肉模糊,留下几滴血落在地上。

他似乎未感疼痛狠狠咬牙道:“你说!全都说清楚!”

他叹了口气说道:“那个狗贼每天三点一线,皇宫茶馆家里,休假的时候也是如此,没有去其他地方。他不过是个小官宫里是不可能了,茶馆李府统统翻了一遍也没见到夫人小姐的身影,也没有任何关于她们的东西。近来大人也会收到她们的信物吧?可是我照样没发现他是从哪里拿来的信物!”

最后那句话他是咬牙说出来的。

鄂麦也是脸色发白,但是存着一丝侥幸问:“会不会是他提前把东西都搜罗起来了?”

“不会。”他摇了摇头,“我夜探李府许多次,也没有发现夫人小姐的东西,可是过几天他总是不知道从哪里又找来了信物交给您。”

他又补上,“就是因为没找到所有关于夫人小姐的东西,所以她们一定是还活着,属下怀疑她们被李韫藏在府外,可是他又没去过其他地方才是奇了怪的。”

“对,他能弄来东西就一定是有去找过她们,可是他往呢里找的?”鄂麦心潮起伏又问,“你确定没有被他发现?”

“属下确定。”他笃定的说,“他身边没有一个人是有武功的,连打手都没有我跟得小心他绝对没发现。”

鄂麦眯起了眼:“继续跟着,一定要紧紧盯着他的后脑勺!”

“是!”他单手放在胸前,应承罢后跃上房顶,又没了身影。

鄂麦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心中的担忧又升了一个度。

回到世子府的时候,宅院门前还徘徊着一个人,那是他安排在密室的侍卫。

他赶了上去问:“你怎么来了。”

那侍卫行了礼,将手中一封纸条双手递过去:“大人,李府那里又差人送信过来。”

鄂麦皱了皱眉,盯着他手里的信封,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去碰,无奈之下他伸手去拿迅速拆开。

上面写的是:

今太后行至校场,杀。落款:李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鄂麦今日才领悟到中原人说的这句话的真谛。他冷笑着刚想叫侍卫把信拿去烧了,脑海里突然想到乌拉尔氏说的话,又迟疑的将信收了回来,看着纸条犹豫片刻塞进了袖子里。

万一哪天能用到呢?

回了府,乌拉尔氏已经在等着了,见他回来才道:“可走了吗?”

“是。”鄂麦躬身,吩咐人备马与马车。

……

苏幼仪今日是想着该怎么避开人群视线将季玉深带离御园,好在她身份尊贵,再奇怪也没有人说她。于是她遣走了跟前的人,吩咐今日不带烟儿跟霞儿,才把季玉深扮成牵马的小厮带了出去,说是马厩里养马养得最好的,今日带去校场看看才没露了馅。

这次是太后大摆出宫而不是微服出巡,但碍于上次的意外,季玉深这次坚决让苏幼仪带上暗卫,哪怕跟前已经有一堆侍卫了,还要让暗卫跟在她身边。

“母后!”

大公主站在门外笑吟吟的迎接苏幼仪,今日刚巧是碰上是保烈与白言一列的侍卫比较马术,白言夫妇保烈夫妇都是到场的,元治与周皇后尚且没空,那些小皇子嫔妃什么的见元治没来当然是待在宫里闲着了,她刚巧要来这不?便成了全场的长辈。

“公主。”苏幼仪下了马车与公主挽手一同进去,季玉深紧跟其后。

她见大公主穿着轻便的骑装,再看看自己一身繁重的服饰不由叹息,“瞅瞅哀家,也不知道你们今日是来比马术的,穿着一身多少繁重的宫装倒像是来参加宫宴。”

“瞧母后说得,您又不跟那些个男儿比较骑马,我是听说保烈的夫人马术也是精湛的,想来说不定要比才准备了一番。母后若是闲这一身累着,那便脱了去,一会儿也换身轻便的就是。”

苏幼仪听她说的有礼,笑了起来。

然而等真是到了校场才发现只得她们二人换了骑装,那乌拉尔氏却是穿着常服来的。

她见大公主领着另一个年轻姑娘走来不由好奇,再见那姑娘身上穿的更是诧异了:“这是太后娘娘吧?”苏幼仪身穿金红色火凤的骑装应该是没错了,心底惊讶了一番没想到是个这么年轻貌美的太后娘娘。

她忙请安,“乌拉尔氏请太后娘娘安。”

“不必客气。”她轻笑,让她有了一番何为倾国倾城的领悟。

她见二人的装扮不禁奇怪道:“长公主与太后娘娘这番,莫不是也要来比比骑术的?”

她们对视一眼无声的笑了起来,大公主装作嗔怒的揶揄乌拉尔氏:“哪能啊,女儿要跟母亲比怎么得了,还不都怪你。”

乌拉尔氏一脸不解:“怎么成了我的过错了?”

“那想着你我都是将军家的女人家,指不定要来比比我这不就准备了一番。”大公主说着转了个圈,“母后听我这么说,觉得身上服饰过多便也去换了身轻便的。”

乌拉尔氏听她这么说,觉得有趣,一下笑了出来。

京城的女子向来内敛拘束,说笑也不敢大笑常常是用手帕捂着嘴轻轻哼两声就算是笑了。

像乌拉尔氏这般不拘小节的却是极少的,想来草原姑娘都是这样的。苏幼仪与大公主纷纷想到了刚去御园时候的敏嫔也是这般的,不由觉得这笑有趣,跟着也大笑起来,一片爽朗的姑娘笑从中传了开,不远处堆在一起的男子门也跟着心情大好。

“我却不曾想到这一层倒是我错了,我只想着今日是男儿们的天下只看就是了。”乌拉尔氏笑罢说道,“等着,一会儿我也去换一身来!”

三个看似年纪相当的姑娘们就这般玩笑着,觉得甚是熟络。

白言也噙着笑走了过来:“太后娘娘,请上座罢。”

苏幼仪看着那边的大椅又问:“今日的规则是什么?”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我们家娘娘

白言道:“今日的比赛其实是打马球,又跟以往不同,每队都得在马上摆上姿势以表与马匹的默契,我们有人计分,动作难度越高分数越高。赛场我们分为内外圈,他们要从外圈跑入内圈才算是正式开始打球,这过程中在外圈会设有一定障碍需要他们去克服,都有人专门监督着。”

“怎么听起来反倒像个游戏?”大公主皱着眉,一群战场男儿玩游戏真的好嘛?

白言勾了勾她的鼻梁笑道:“我们在外圈设的陷阱例如绊马索都是保烈给教的,还有一些马术技艺也是,从前我们也觉得像是在玩花样好看但不实用,可是保烈所教高超的马术只要在马背上运用得当,战场上我们就能应付一切马所不能控制的因素,从而不会因马出些问题。”

说着他又道,“从前打仗的时候便有发现这一情况,我们经常因为技术不如人家高超,马慌了很多将士也就跟着慌了。”

大公主这才恍然大悟:“竟是我没想到的。”

苏幼仪亦是,赞许是点点头带着季玉深坐上高位,自她坐了上去后,这比赛才能够开始。

一群的士兵有条不紊的走到场的中央,左手边的是白言手下的士兵,穿着一身便服却是意气风发;右手边的是保烈手手下的一些准格尔士兵,虽是大冷天却全是脱去了上衣露出一块块壮实的小麦色肌肉,称得上的威风凛凛,不过那一张张脸上却是带着凶神恶煞的,苏幼仪看着莫名想笑。

他们垂着头不敢直视上方,一同单膝下跪,一边的人抱拳另一边的人单手放于胸上大声喊道:“请太后娘娘安!”

“都起吧。”苏幼仪轻笑。

士兵们包括世子保烈这才抬头看去,接下去均是杵在那傻眉楞眼。

谁都没想到传闻中治国治民胸怀天下,才略过人却礼让元氏的太后娘娘竟然年轻得像个二八少女,声音又是婉转动听,说她是太后娘娘亲生的公主大家都信啊!这等惊为天人的容貌又怀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那哪是太后,这得是神女了吧?

底下一众人都呆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特别是白言手下一众士兵脸上那是挂不住的得意,睨着眼看向准格尔那边的仿若在说:看到没,这是我们的太后娘娘,比不上了吧、比不上了吧?

而准格尔这边的除了比不上的羞耻以外,个个心里都还有一丝荣幸,此生能见到的最美貌的姑娘还是太后娘娘,能不荣幸吗?

乌拉尔氏看着一边傻了眼的保烈,装作不乐意的说道:“怎么的?你也看呆了?”

保烈见自己夫人这般不乐意,上手捏了捏她的脸:“太后娘娘这么好看,多看一下这不表示我的诧异嘛,没非分之想坚决没有!在我心里你最好看啦!”

乌拉尔氏一下笑出来点了点他的头:“就算有你也配不上人家。”

“那必须的,我只配你,配你。”

身旁站着的鄂麦见他们夫妻情意浓浓不由也是有些羡慕,再看看远处的女人。

的确是她,哪怕换了身衣服也跟那日区别不大,那天她穿着朴素看着只是清丽了些,今天一打扮再坐在那高座上,不仅极其貌美还自带一身的尊贵气质,犹如天人不许人轻易冒犯。

旁边的那个男人虽是穿着一身朴素的小厮衣衫也同样掩不住身上的贵气,眼神漠然,脸色清冷,拒人以千里之外却不禁能吸引住旁人的眼光,那不是个一般人。

今日苏幼仪是繁重出行,跟前几个侍卫不说,暗中有没有高手他都不知道,李韫这是想让他去死啊……他危险的眯起了眼。

而季玉深向来小心自然感受到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正朝他们看来,他微微抬头,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目光的主人。原是那日的人,他清清冷冷的眸子立刻泛起杀意,阴冷而深邃似在警告鄂麦。

鄂麦朝他挂起淡笑,将目光挪了开。分明就是个没有武功的文人杀意怎么比他还强?这么一想,他的后背不由抖了抖,泛起凉意。

随着一声令下,士兵们纷纷跨上自己的战马各自一边从外圈冲了进去。外围的陷阱许多都是保烈亲自设置的,极少数才是白言吩咐设的,所以若是之前学得恰恰的人才勉强通过去,而白言设的陷阱则是一般程度的从前稍微说过一些还未正式实践过因此准格尔士兵也并不顺利。

直至进了内圈,许多士兵都已经叫苦连连,但是比赛还在进行时,也有人在计时他们没得再犹豫,迅速便列好了位置。这一点两方均是相似,从神色来看,准格尔的士兵会更加紧张,而白言这里的反倒是很快冷静了下来。

苏幼仪问下方的大公主:“今儿个保烈与驸马怎么是不上场的?”

大公主想了想笑了起来:“母后不知,从前的时候白言跟世子比了好几次了,我偶尔也来看看,世子有些不精,射箭稍逊,骑马却与白言相当,每回都分不出高下,成绩不差分毫。”

“世子不服勤加苦练,偏偏每回的结果都是一样,他好奇问白言才知道这个傻人也怕世子努力一点就会给他比下去了,回回都练着,您说这厉害的人不是一般都自信嘛,只瞧着白言总是紧张的,那保烈一听不干了知道这辈子应是都不会超过白言干脆不必了,嘴中总囔囔没意思没意思。”

苏幼仪一听觉得有意思,乐了:“那是男人间惺惺相惜,想来驸马是看中世子,才总是认真去比。”

“是呢,一般男儿哪有这等觉悟?觉得自己厉害便能上天一般,也就白言总谦逊着,私下还老说世子多少厉害。”大公主是这么说着,脸上满满是自豪。

她轻笑的摇摇头想了想又问:“保烈私下为人如何?”

大公主一听,忍不住笑了:“世子为人啊憨实得很了!从前有一次我给他们这些训练的将士送了茶来,保烈一看给准格尔的将士也送了,连着好几日见我便是行大礼的,每日还要拉着白言说几句道谢的话,我总共也就送了那一次,真真把我也逗笑了。”

苏幼仪一听倒觉得这个保烈很有意思,确是一个很憨实得人物。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他叫赵一阳

在比赛中,除了要注意马球的方向,偶尔也要来表演一下马背上的功夫。准格尔那也是有流行着打马球这种娱乐方式,不过通常是王室的人才有资格尝试,而一般的士兵不过就是远远的站在远处看过几眼而已。

如今换自己来上场不由有些许紧张,更何况这一次的比赛跟普通的打马球又是不一样的规则,这样的话难度便是大大提高了。

江城军这块则紧张的是马上功夫,他们只见准格尔的其其格军那偶尔会忘记照顾马球,但是马背上的花样却是一个比一个精彩。而他们心下吃紧不敢用太高难度的功夫,还要时时查看一番其其格军的比赛情况,偶尔也连带着把马球给忘了。

如此一心三用,刚开场的时候,其其格军便大大的拉开了分数,江城军明显是落下风,一边没参加的伙伴看着都替他们干着急。

可白言却是十分镇定,坐在位上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不含糊,保烈却是恰恰相反,已经挨到外圈的边儿大喊助威。

苏幼仪见状是哭笑不得才算是相信保烈是多少直白的男儿。

保烈喊了一会儿累了,见白言十分镇定的在位上做自己的事,偶尔看一眼比赛也没有其他过多的关注,真心是来观看的而不是作为他们的上司而来的。

保烈走过去道:“好歹那是你的江城军,你怎么也不给人家呐喊助威一下。”

白言看也没看:“我对他们一向是放养的。”

保烈听罢觉得他的这个形容实在是贴近,于是忍俊不禁。

只听他又说道,“你也别喊了,来坐吧,你说要是他们输了你这一喊他们回头更颓废。”

保烈不以为然:“放屁,你可别诅咒他们啊,照这走向怎么会输?再说了就算真落了下风想我这么卖力喊着他们不得更努力点?”

白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然而还真是给他说中了,直至接近上半场的尾声江城军居然稍微拉一些分数回来,这让保烈心中一紧。

江城军在下半场的时候缓了缓心态,注意观察了其其格军的动作,开场的时候就改动了一下,在马背上做功夫的同时也能传递马球。其其格军的人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们的马术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因为分数的拉开他们也就不追究马球去了哪,偶尔打进去一个就是了,怎么江城军现在不仅在打马球连花样也不含糊的一套全做下来了?

见分数渐渐拉回来了,江城军信心大震,接下去越发的卖力。其其格军却是越来越自乱章法,想到场外保烈这么大声给他们打气更是不敢怠慢,生怕让他失望了去,心中压力也就又高了一层。

其中有一个壮实黝黑却并常人明显矮一些的汉子更是着急,见马球传给了自己脑中灵机一动,想着也学江城军那样。

刚在马背上跃起其他同伴诧异以为他也会江城军的那一套,可惜出师不利,他用力过猛,挥动的打马杆一甩用力打在马背上。骏马一惊高高的仰起马背,还没来得及反应的他立马被甩了下来从高马上一下甩出了五米远。

江城军见他如此难免觉得有些好玩纷纷笑了起来,保烈更是没眼看下去,想起了汉人的传说这正是东施效颦了吧?摔地的人倒也是红了脸,觉得面上过不去,也就忽略了身上的伤,一点也不吃痛,觉得皮肤厚实只要骨头没断那便是没事。

他还打算爬起来再上马,但其实那一下摔得真的不轻,因为没穿上衣,后背被沙子磨出了血迹,也就他自己没什么感觉,其他人看看都觉得疼。

其其格军的人见状纷纷打马回头打算去扶,但那人好似预感到其他人接下去的作为,虽跌在地上却是中气十足的用准格尔大喊:“回去!继续比赛!”

白言以及苏幼仪等等自然是听不懂的,他这时悄悄问起保烈:“他刚刚说什么?”

保烈的眼睛里头闪着欣慰:“他说,回去比赛。”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苏幼仪的耳朵里,她也甚感宽慰,她知道这是一支不这么强但团结的军队。

其其格军听他这么说全都对视起来有些犹豫,还是较为前面的男子咬牙一挥手用准格尔语说道:“走!”

而江城军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看他摔得惨烈不禁得都没好意思继续比赛。这期间有一个长得丰神俊朗的男子大喊道:“你们继续比赛,小爷我看不下去了。”

说着便一杆子轻打在骏马的背上,马蹄踏起一阵尘土飞扬。他来到摔马的那个男子身边,用力的拉住马缰,马头高昂,他的墨丝打在脸上颇有一番潇洒之意。

他伸出手来喊道:“起来!”

摔马的人犹豫了片刻才伸手与他握拳,他用力一拉将前者送回马上,“别比了,你应是受伤了。”他拉着身后的马缰缓缓往场外走去。

便是这么唐突,江城军里头也没有一个人是露出半点不悦,还纷纷笑嘻嘻地喊道:“放心去吧!有兄弟们呢!”

那男子爽朗一笑,有些许阳光的意味。

马上歪坐着的人用蹩脚的汉语扭捏说道:“谢谢。”

“嘿嘿”他一笑,“客气。”

苏幼仪见那个人这般,觉得性情上定是极好的,又见他圆润润的脸看起来十分稚嫩,不由问下方看得兴致勃勃的大公主道:“那是谁?”

“啊?”大公主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个名唤赵一阳,是”她眯了眯眼手放在嘴唇两侧轻声,“是和嫔同父异母的弟弟!”

苏幼仪刚巧正在喝茶,差点给呛了:“什么?哀家怎么从不曾听说过赵家还有这么一位人物?”

“是白言跟我说的,外边儿的私生子,明面上只喊赵大人叔叔。据说亲母早逝,跟赵家关系僵持。那位赵大人给他安排了一份职,他不,偏偏瞒着来这江城军营,赵大人无法怕也是愧疚边拜托白言好好照顾着。”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不可以!

“今年多大了?”她放下手中茶杯。

“十六了。”大公主道。

苏幼仪点了点头:“看着稚嫩了些,可惜了这是个好孩子。”

“噗。”这次换大公主喷茶,“他呀倒是在军中人缘好着呢,开朗仗义,就是有一点。”

大公主望着白言想想就乐,“他就是不服管教,凡事就问凭什么,特别是不服白言,总说他是靠我这公主才这么得意,嘴上老说要是假以时日他也会变得跟白言一样厉害甚至比他厉害几倍!”

苏幼仪一听诧异了:“还有这档子事?”

“是啊!”公主用力点头,“气得白言总揍他,一天不被揍两次他就不开心似的,白言每次回来都要跟我好生说一番。”

她好奇道:“说明是有志气的,但怎么会还待在军中,按理说军营里最忌讳不听军令的人。”

大公主笑了笑:“像母后您说的呀,是个好孩子,为人正直仗义,做事从不含糊,白言对他呀真真的又爱又恨。”

苏幼仪听之笑了起来:“那得跟小五有些像吧?折腾。”

“那也不是,小五那是恶作剧多的,是闹腾,偶尔不明白我们说过的他也就觉得是对的;但赵一阳啊……”

公主又笑了起来,“他是折腾,哪里不服便是直接说出来的,要不就用实践搞事情。白言在军营里也算是威严的,赵一阳是唯一一个敢挑战他的威信的,认死的事挨打也决不松口!”

苏幼仪无奈:“那也是欠收拾的,有白言好受了。”

“谁说不是呢。”说罢便没再问其他的。

不过多时,一场比赛便是结束了。

两军都拼尽了全力,最终其其格军以两分之差输给江城军,方才还威风凛凛的汉子们立刻个个都跟霜打的茄子般颓废。

特别是拿到赏赐的时候,他们瞅着自己手上的二等物与别人手上的一等物,脸上出现了与硬汉形象不符的忧愁,内心百感交集。

这场比赛的设置按理说会对他们更加有利的,可却还是输了,这样让他们意识到,原来这一群群小白脸不仅打仗厉害,连学他们的东西也毫不含糊,而他们呢,就是所谓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想到这,他们更加颓废了,身上的肌肉也跟着软下来,真真是霜打的茄子带着没精打采的样子。

保烈知道他们心塞,想了想刚刚白言跟他说的那番话脸上微红,也能理解众士兵的难受,因为这跟他与白言第一次比的时候心情应该是差不多的。于是他上前安抚却还不见他们能打起精神来,忍不住的实在感慨,这是被白言给说中了。

想来也是怪自己,不过也可得看出这是一群有血有肉的志气汉子,是自己带出来的将士们。

苏幼仪就在上方看着每个人的神情,心下也十分赞赏准格尔士兵的心气,败了能在意下回才会奋发努力。

不过她却还是有些疑问:“输便输了,乃是人之常情,世子亲自安抚为何一个个还是抬不起精神来?”

季玉深应道:“没见方才保烈多少大声的给他们助威?本是秉着一身傲气而去,压力自然也大,结果输了这傲气不就物极其反了。”

“原是如此。”苏幼仪稍稍明白些,“心气越发的高,自然输了便会越发失望。”

“你能有这样的领悟很不错了。”季玉深木着脸睨着她

她装是嗔嗲瞪他,回了头去季玉深却是浅笑了起来。

保烈个个安抚过去后倒凑近白言,神色惆怅说道:“你不仅要打败我,你的手下也打败了我的手下。”

白言笑了笑:“这只是切磋,颓废一次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回头总是晓得争气了去,赢了也不会再怠慢,终归也是为自己好的。”

保烈点了点头,朝他用汉人的礼抱拳:“白兄说的是。”称呼不是“驸马”,行的是汉人之礼,堂堂世子虽说是战场上的败者,但也不是可以随意跟驸马供腰的,可见这是真心的佩服。

紧接着又听他说:“特别是方才那个小伙子,瞧我的那些臭小子,叫他们回去比赛就这么听话,对立方反倒来帮忙。”

可白言一听,脸立马拉了下来但眉色间却也有一丝得意:“他那是叫不服管教,谁让他伸手了?明明就是弃队友而不顾!空有一身瑟脑子却是不动的。”

保烈心思向来简单,自然不知道什么是言外之意也没得看出白言的一丝得意,反倒见他对自己的部下这么不满不禁诧异十分。

毕竟他虽然嘴上说着“臭小子”私下还是极其信任他们的,也没得觉得他们不好。就算是弱的,尽力而为了他也喜欢的。

“你对他这么不满意呢?”他冷不丁好奇地问。

白言一听他这么说不禁怔了一下:“我怎么会……”他支支吾吾,算是想起来眼前的人是保烈,是不会拐着弯想问题的保烈,也看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的保烈。

刚刚那句话,明摆着就是对赵一阳极度不满,这时候说满意不是很打脸吗?

他迟疑了一会儿硬着头皮道:“对,就是很不满这个混小子,毛都没长齐尽会惹事。”

他以为这么说保烈一定会打消对赵一阳的好奇之心,到时候再转换一下话题就是,哪知道保烈反而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那能不能让这小子去我的练场待几天?我看他跟我们军的勇士其尔还算交好,又是一可造之材,能不能请他去做几天客?”他露出笑容,眼神明亮,看起来的确是十分看重赵一阳。

白言见他一脸欢喜,惊诧的张开了嘴,有些莫名的抗拒几乎是脱口而出:“当然不可以!!”

“这又是为何不行?!”保烈一脸不解,随后在眉间缓缓凸祁山峦,“你不会以为我让他过去是有什么阴谋吧?”

白言一诧,见他脸色越发难看有些发怒的迹象连忙摆手说道:“不是!自然不是!我怎么会不晓得世子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你公报私仇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看向赵一阳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想:听说保烈的其其格军严厉非凡,如果让赵一阳去待几天,照他那样子必得给保烈搓掉一层皮吧?回头会不会就老实一点,然后就天天想着还是江城军营好,还是他好,回来以后就没这么折腾,就不会每日不上房揭瓦就皮痒痒。

这般便是极好啊!

想着他忽然露出欣喜的笑容,在保烈看来怪异极了,这脸色怎么变得这般快?

保烈惊恐道:“白兄?”

他朝保烈露出一口白牙,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好说,时间为两个月吧?两个月后再让他回来!我现在就去找那混小子说说。”

说着也不等保烈的回答,十分欢喜的朝前走去,看得他一愣一愣的。这得是多讨厌那孩子啊?能送走也不至于笑成这样吧?两个月?这比他预想中的几天还长啊!这差不多得过年了吧?

……

“你这个伤口,用这瓶药好的快一点。”

“谢谢。”

赵一阳拍了拍其尔的肌肉:“你们倒真是练得大块,但到底是皮肤这么一摔不痛才怪。”

“我看你们这样细皮肉的,也没见摔得有我惨。”其尔操着一口别扭的汉语感叹道。

他自豪的仰仰头头:“那是,我们汉人都喜欢穿着衣衫显瘦脱了却是有肉的男人,肌肉不大但胜在结实!”说着,他弯了弯手臂,做出挤肌肉的样子,果然刚刚还一片平坦的手臂霎时结起肌肉。

这片阴凉的大树下,便是传来两个少年郎的声音,一个内敛一个跳跃。

白言忍不得失笑,也是巧了,这也是他曾对保烈说过的话。

“咳咳。”他咳了两声成功的引起他们注意。

赵一阳先是反应过来回头见是他,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但是礼貌还是做得到位不曾缺失:“驸马。”他抱了抱拳。

其尔紧跟其后,站起来行了礼:“驸马。”

他摆了摆手:“你且不必多礼了,坐着就是。”

前者点了点头道:“多谢驸马体谅。”却到底没这么好意思坐下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暂时没有进入主题而是问向其尔:“有个问题我始终疑惑,总是忘了询问保烈。你们为何任意一个人都会是多是少的汉语?像是专门学过的。”

其尔挠了挠头:“因敏敏郡主,她是个喜欢汉语的人也喜欢学习汉人的东西,大家都尊敬郡主,觉得她是我们最好的郡主,因此有一段时间草原上便流传的多多少少要学一些汉语才行。”

白言听罢,了然的点点。一边儿的赵一阳嘴皮痒痒又嘟囔几句:“这都不知道,还公主的丈夫呢。”

话音虽小,但也是被他听了去。他通常一碰到赵一阳嘴里就是吐不出好话,此刻见他一脸的嫌弃,更是心底有揶揄人的想法:“你也没好到哪去,警惕性这般低都不知道我江城军当初如何看得上你的。像你这般有人靠近都不知道发觉的,刺杀你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他被呛了一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不能直接顶嘴回去,免得还要被他污蔑成不听教诲,冷不丁的又是一顿鞭打。

于是没好气道:“是,属下无能。”

听得是诚恳的,但就是这份嘴上的顺承加上脸上不屑的神色白言很清楚他心中的小九九,不一会儿一股火又从脑子里冒出来。

他干巴巴的笑起来,极力压住心中的不爽,拼命的想:没事他要走了、要走了,回来会变乖得,不能被他气死。

那份狰狞落在其尔眼中,让他脖颈一凉,身体不禁哆嗦了片刻,这是江城军中的白驸马,这么可怕的嘛??

最终白言克制的很好,超出赵一阳的想象居然没有气急败坏:“我今儿个来,是亲自来告诉你,保烈世子在场上十分看好你,亲自开口希望你能去其其格军营待几日,感受下他们准格尔军营的气氛。”

赵一阳一惊,狠狠跳了起来,倒没白言这么好的克制力:“白言你什么意思啊!那是准格尔军队,你居然让我去那边呆??这不是让人对外谣传我赵一阳是个江城军中的叛徒吗??”

白言见他跳脚,心情莫名的阳光:“赵一阳你现在是在直呼我的大名吗?”

他愣了下有些许心虚,但是还是强摆着态度:“是!怎么着吧!你还要亲自给我送过去当叛徒我怎么就不能直呼你大名!这就是江城军,一切都好就是有老鼠屎!”

好嘛,这看得出来确实是很气。

白言心情大好,听他说话难听也不觉得生气,反倒一步步靠近他:“送你去其其格军为什么是让你去当叛徒?嗯?准格尔如今收覆在我朝之下,难道你不是这么认为的?”

赵一阳被逼退了一步,听他说得好像有些道理,更何况他也总不能说准格尔还没有被收覆吧?

“自然是收覆了,但……”

“但什么但!准格尔既然收覆了,其其格军营与齐将军的军营不就一样吗?!什么叫送你去当叛徒?难道准格尔如今是外人了?”白言打断他的话,再逼近了一步。

当然不一样啊!但他不能说,否则跟说并没有收覆准格尔有什么区别?他很憋屈,只能抿着唇不肯开口,心中硬是吐槽白言歪理一堆,毫无人性可言!

后者见他一脸吃了苍蝇般的难看,知道他有多憋屈,但正因为知道心里就翻涌着一股酸爽,终于是有一天他能治得了这个混小子了。

他看向一边儿看傻的其尔问:“你说,你们其其格军跟我们江城军是不是好伙伴。”

其尔见刚刚赵一阳被怼的这么惨你,当然忙不迭的应道:“是是,当然是了,我们世子都是这么说的。”

本来汉语就说得蹩脚,这一着急说得更是滑稽有趣。

白言边笑了笑边朝赵一阳抬了抬下巴:“听见没?”

后者不吭声,憋了许久才不情不愿道:“属下遵命。”

白言很满意得笑了起来,转身离开之际又道:“回来的时候还要写篇在其其格军的见闻、文章,写的不好就重写。”

赵一阳瞪大了眼大喊:“白言你耍我还报复我啊!我是个武人我哪会拿毛笔??”

白言头都不回,但笑声已经穿了过来。赵一阳算是明白,这哪是世子保烈希望的啊,这是他故意的吧?

“白言!你公报私仇!”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比他们大不了几岁

打马球的比赛结束后,江城军与其其格军的将士们纷纷在校场练习摔跤。

准格尔的男人们通常都是壮硕的,很少有单薄如纸的书生形象,在常年寒冷与草地那般的环境下磨炼得皮糙肉厚的,身体力气也是极大。所以在摔跤上因体积、蛮力等因素他们都是占上风的,这是江城军比不过的地方也是他们最想挑战的地方。

白言跟赵一阳斗完嘴后,心情大好的回到了位置上冲保烈挤眉弄眼道:“我已经跟那个混小子说了!没问题!今儿个你就能给领回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保烈不明所以,他悄悄地靠过去:“你今儿个到底怎么了?态度变化无常,莫名其妙的。你去跟那个小弟说了什么?”

白言啜了口茶:“没什么啊,就是告诉他过去其其格军营而已。”

“他答应了?”保烈一脸惊讶,“我还以为他会因为准格尔而不肯来。”

“他敢!”白言的嘴角弧度更加弯曲,“这是军令他怎么敢拒绝?”

这让保烈由不得的感慨:“不愧是江城军,心胸都与旁人不一般。”

这话说的他可是不敢接的,毕竟其实赵一阳的确是不怎么想去的。

他噎了噎缓口气道:“今日便带上世子夫人前往我府中小坐吧?公主也会一些骑马射箭的本事,听闻从草原来了个世子夫人便想着兴许和宫里的敏嫔一般性情,刚巧听说近来出宫了一段时日便老想着与之切磋一番来着。今日便去小坐,也能让他们女人家互相说说话。”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两声相交织的的清丽女音:“吁!”

二者纷纷好奇看了过去,原是“说曹操曹操到”,世子夫人不知何时换了身湛蓝色的骑装,坐于黑马之上较于平常更是挺直了背脊,高高詹望了一众摔跤的男儿。大公主则是趴在白马的背上与它耳语,它仿若听懂了般抖动了耳朵,一双眼睛同有灵性一般,公主轻笑趴在马背上为她捋着棉如白雪的鬃毛,一脸美貌看呆了众将士。

待她复攀起了身,与乌拉尔氏并肩同站之时,二者均有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平时温润如水的眸子此刻却有王一般的蔑视,嘴角一弯带足了英姿飒爽。

苏幼仪在上方看着十分满意:“这便是我们女儿家,不输男儿郎的样子。”

“你怎么不上去同她们比比?”季玉深见她欣喜便问。

她摇了摇头,有些自嘲:“他们是儿孙辈,我又是什么辈分?我一个太后去跟小女儿家同台比试多少引人笑话?”

她是这么说的,但其实还有些想听季玉深说句“没关系”,哪成想

“也是。”

苏幼仪狠狠刮他一眼,恨不得将他就地解决了。

保烈同白言都被自己家的夫人惊艳得呆愣,一个不同于平日里的内敛,跨上马便好似回到了草原;一个将公主本身的欢愉活跃展现的淋漓尽致。

特别是保烈,眼中泛起了柔情,与硬汉的形象完全不一致,因为这让他想起了与乌拉尔氏成亲以前。

乌拉尔氏是保烈父亲手底下一名得力大将的女儿,从前是经过母亲的引见因而相识。他本是不爱这般家族联姻的安排,可乌拉尔氏不一样,是她让保烈甘愿成为家族联姻的牺牲者。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便是与一群平民孩童在草原上畅快的策马,除了敏敏他还没见过愿意与平民真心接触的贵族。

她的父亲是大将,因此她精湛于骑马射箭,和草原上别的女子一般洒脱欢愉,马术不输男儿;可又不一样,她又具备了和其他女子不一般的内敛柔情,没有这么大胆放肆却又细腻温韵,散着独特的魅力。

还不等乌拉尔氏嫁进来他便常常与她在宽阔的草地上奔驰,辽阔的没有边际没有阻碍,自由而欢沁。

那是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可自从乌拉尔氏下嫁便再也不曾有从前那般自由。她是未来的主母,自己深知这个道理因而不再如从前那样的放肆,虽不像中原的女子处处都是规矩,但也不能像从前少女时的欢脱并野性着。

可此刻,她坐在那黑马之上,高高昂起长脖,像只天鹅似的耀眼高贵,一点也看不出平时那样的矜持内敛。哪怕许久不曾肆意得踏上草原,她也没有一刻是忘记了从前在马上的姿态,这模样不知道有多少吸引保烈。

乌拉尔氏的确有一丝桀骜,摸着那匹马,手中紧握着马缰不知道有多欢喜。等感受到大公主的眼光直直看着他才恍惚过来,染上一缕女儿家的羞涩。

“长公主为何这般看着我?”她娇羞得开口。

大公主笑靥如花:“我有些晓得准格尔的女子们个个都是生在草原马匹上的,不像中原的女子不是养在闺房,便是学学琴棋书画要么就是精通刺绣,没丁点意思。但到底是想不到世子夫人踏上马竟像换了个人似的,通身尽是气质呢。”

一番话惹得乌拉尔氏脸颊越发羞红:“公主,今日当真可以策马奔腾?”

大公主哭笑不得:“是呢,随你驭马,你便当是自家的大草原便是了。还请世子夫人可别让着我!”

她听罢更是欢喜,已经许久不曾肆意奔腾的念头一冒她便笑得合不拢嘴,远远看着的保烈渐渐失了神。

大公主虽没有乌拉尔氏这样的主母做得拘谨,但是骑马怎么说也不是常有的事,这般看在白言眼里就是难得新鲜,忍不住得也是一阵目不转睛:“也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娶得公主。”

“嗯。”一向是五大三粗的保烈没有多加附和,而是目不斜视的只看眼前人。

不多时,连白言都给保烈的眼神吸引过去,一手搭在他肩上:“倒想不到世子夫人也是女子中的豪杰。”

保烈的注意力这才转一些回来,冲他笑道:“彼此彼此。”说着又看了眼乌拉尔氏的方向开口,“白兄,今日可能还需大公主多担待我的夫人。”

“为何?”白言有些好奇。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愿赌服输

可是保烈只是嘿嘿两声,竟学会了何为“故作神秘”,接下去便不再开口了,一旁木着脸始终不曾讲过话的鄂麦倒是此刻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容。

白言与之对视,不由得觉得好笑,紧接着便就是一阵双方爽朗的大笑传了开来。

苏幼仪便是看着底下一众男女不由感慨:“看看,多少年轻。现在的小夫妇都是这般甜腻,看了叫人好生羡慕。”

季玉深居高临下,见她耳前一缕细碎的发丝随着清风到处互乱飘荡,心下有些许不舒爽。于是低下头去,轻薄的红唇贴近了她的耳旁,几根手指为她撩发,有意无意的轻划过她的耳垂,使她一阵发痒。

他的白齿轻启,苏幼仪余光间能见一丝邪魅的笑容落在眼中,心中轻轻荡漾起来,一片心湖撞出了几波涟漪。

“你是不是忘了,你也就大不了他们几岁?”

季玉深温热的气息洒在耳上,她的耳畔边传来低哑的嗓音脑子里狠狠一撞,不禁缩了缩脖子。

他的目光因她缩伸的动作转移到了她的耳后,耳垂正后方那一片白熙的汝突连着接下去长长的脖颈,线条优美、皮肤细腻。刚巧有一束柔和的光芒落在脖子上,隐约能看到她透白的皮肤下藏着的浅青色筋条。

季玉深的神色渐变深邃,苏幼仪却是恰巧的将转了过来,与他的浅棕色眼瞳对撞。

他挪开了看向脖子的眼神朝他说道:“我们也可以很年轻。”

一句话说的她复扭过头去,脸红了大半,声音糯糯的不知是在说些什么。季玉深满意一笑,又站好了来,等她羞了过回头一想不禁脖子一凉。

怎么感觉季玉深方才那眼神像是对自己的食物很有兴趣???

紧接着下方,一声令下。大公主与乌拉尔氏早早就准备好了待发的状态,等前方的人一挥手,乌拉尔氏便“驾!”的一声,以射出箭矢般的速度驾着马冲了出去,这看得大公主傻了眼不由,渐渐回神不禁懊悔起来,却是不能临阵脱逃。

心中默默得吐槽自己:还好意思说要跟人家比呢,这哪是一个层次的?

不远处看着的保烈也是脸上一阵发红,冲一边儿已经诧异了去的白言羞涩开口:“白兄,如今可知为何了?”

是了,这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太知道了,这世子夫人与大公主简直便是不能比的。

他干干的笑着:“没想到世子夫人的骑术竟然如此了得。”

保烈也不假谦虚:“她与我成亲以前骑术便不说在我们那的姑娘里,连是在汉子里边都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嫁了来很少在外肆意骑射了,我也不能确保夫人的骑术是否还与从前相当,因此方才不敢妄下定论。”他挠了挠头,的确不是刻意隐瞒。

白言感慨:“是公主低估了世子夫人。”

大公主与乌拉尔氏相定的规则是在时限内跑完三圈看谁先到达终点,只看一个开头,别说多少疼爱她的苏幼仪都是认定了这局她是输定了。乌拉尔氏只负责奔驰在路上,脸上平日里所没有的潇洒笑意,仿若真不是为了一场比赛只是为这次的奔马。

大公主却是不一样,尽管向来也是真心喜极了骑马射箭,可远在前方的女人却是给足了压力。她的额上布满了细汗,脸上是紧绷着的表情,想的是势必要赢了这场比赛。

可结果不言而喻,乌拉尔氏不仅是首先一步到达终点的,并且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马蹄踏了好几遍才停了下来。

大公主自然也在时限内到了终点,但远远是比不过乌拉尔氏的,翻身下马脸上还有些沮丧。白言迎了上来在她的耳旁嘀咕了一会儿,她的脸色才有些缓和但是沮丧还是避免不了的,只是叹了口气道:“下回还是要打探好军情才是,世子夫人确是厉害我比不上的。”

而乌拉尔氏放肆一番,兴奋过后经保烈提醒才吓了一跳想了起来,连忙跑向大公主行了个大礼:“公主恕罪,是臣妇不知礼仪,欢喜过了头倒不知分寸了!”

大公主一惊连忙给扶了起来:“世子夫人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请起。我说了过,可不许让着我,这你是何罪之有?是我自不量力才是。”

“臣妇不敢当!”听她说自不量力,乌拉尔氏也是有些惊恐着的,这是太后最喜爱的公主,是宫中唯一的大公主竟向自己自嘲自不量力?

大公主摇了摇头,心中的沮丧放了下来扶着她往苏幼仪那走去:“世子夫人说笑了,本就是我不该大言不惭来跟你比赛,我倒是没气。只是见你骑术如此厉害我居然还说些来比的话委实可笑,因此心中有些许沮丧。”

她再看前者,瞧她脸上还有些担忧不由悄悄叹息。这便是败落方,一场比赛都得担惊受怕着自己是否得罪了皇族。

她又安慰道,“这般厉害,世子夫人可不能藏私,过会儿便去我府上小坐教教我如何能这般了得。可不能推却啊!”

乌拉尔氏一听哪里有敢推迟的,自然是慌里忙慌同保烈谢恩:“多谢公主仁慈,我们哪里敢是推迟的?”这下才算是真心信了大公主并未计较,两人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大公主挽住她笑:“走罢,去拜见母后,看她会有什么奖赏。”说着二人就往上首去见苏幼仪。

“儿臣/臣妇请母后/太后娘娘安。”

“都起吧。”她笑,“今你们二人表现都极是不错的。”

大公主嫣嫣笑走上前坐在她的身边:“那母后今日要给世子夫人什么奖赏呢?”

苏幼仪哪里还有什么奖赏,她不过是临时过来凑一脚,也没准备什么东西。不过见乌拉尔氏的骑术确实一流,便是不给也不行了,于是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道递给她。

“哀家今日唐突拜访没备什么礼,今儿个便以这玉簪赠你,若是世子夫人喜欢便留着,你们准格尔人又不常戴这些个玩意儿那便当个纪念也未尝不可。若是不喜欢,待哀家回了御园,你且拿来哀家为之换其他样奖赏只要你喜欢亦可。若再不然,等你回了宫,找皇后也是一样的。”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不愧是我的女人

苏幼仪笑容和煦,说着老成的话但却和那张年轻美艳的脸一点也不违和,同大公主坐在一块竟像极了姐妹。而她嘴中说的句句也都是为她考虑,这般心意已不是常人能够比得上的了又怎么敢说什么不喜欢还奢求其他奖赏?

乌拉尔氏连忙谢了恩:“臣妇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多谢太后娘娘赏赐!”脸上挂着的确是实实在在的真心喜欢,他们亦是信了敏嫔从前与他们说的,太后如何宽厚待人。

当真不假。

他们正欢喜着,同苏幼仪坐在一块的大公主靠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脸嘟囔着撒娇道:“母后,你可真为世子夫人着想,那我呢?那儿臣的奖赏搁哪呀?”

苏幼仪苦笑不能,抬手往她鼻子上刮了两下:“你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自个儿还跟孩子一样?”

大公主摸摸鼻头,装作嗔怒:“母后~”

前者应道:“你还想要奖赏?什么叫做愿赌服输你不懂得了?”

“儿臣哪敢。”大公主知晓她是在作玩笑也跟着嘟囔撒娇,跟只慵懒的猫一般,不停赖着苏幼仪。

“怎么?难不成今你还不服气的?”

苏幼仪瞄一眼她故作威严,她立马乖巧得跟什么似的,正正经经端坐好来。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众人发笑,饶是没想到公主这般可爱。

“哪能啊!儿臣服,真的心了的服气,还想着过会儿请保烈世子夫妇一同去江城侯府上坐坐,好让世子夫人能趁机教些什么。”正说到这儿,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眼里蹭蹭的冒着精咣,“母后,不如您也一道去了吧?毕竟今儿个难得出来一趟的。”

她一听下意识的拒绝:“不了吧,哀家去怕是打扰了你们的兴致。”

“哪里会!母后还没去见见儿臣的公爹婆娘呢,还有团儿圆儿,上次见了也有十几日了吧?今日再去见见嘛。”大公主知道苏幼仪是个什么性情的人,也知道她不会计较些世俗身份,自然说话不曾忌讳这么多。

下首保烈夫妇一见,心中温暖的同时才又是真心感慨。他们都听说了,这位唯一的公主是已经给打入冷宫的一位废妃所出,可苏幼仪却没有半点计较,对她便如亲生女儿般。据说前头公主成亲,她还让公主的母妃迁出冷宫迁入公主府。

还有朝中的三王爷元嵩,生母乃是先帝第二位的王皇后也是已被打入冷宫的,如今又给迁了出来去三王府跟自己的亲儿子颐养天年去了。

这都得是多少高的荣耀啊?看得真让人艳羡了去。

而苏幼仪听到大公主的提议倒没计较称呼,只是看到保烈身后站着始终不开口的鄂麦,才想了起来今日出游来的目的是什么,看着比赛,那人又这般安分都快忘了去。

想着于是连忙拐了下心思道:“那便依你吧。”

太后拜访,也是不知是多少荣幸的事儿,白言连忙遣人回府先行告知了去,好让江城侯爷多加准备着。

在前往的路途中,大公主撩开马车的小窗帘子,确保没有准格尔人跟在身旁才问道:“夫君,近来与保烈处的可还好?”

白言深想了想,也明白大公主问这话的用意:“是处得不错,但我不能保证、保烈也从没有给我过暗示,究竟是他个人的意思还是他父王的意思还是说这是整个准格尔的意思。”

他又道:“若单是他个人想与我交好,然而准格尔亲王却不是这个意思便难办了,我想找个机会同皇上说说去。”

大公主点了点头:“也是。再慢慢看吧,时日又不是一日两日罢了。”

“没错。”

他们应是想象不到保烈那也是在谈这件事。

乌拉尔氏朝外看了看,也是在确认有没有汉人跟在身边才朝保烈问道:“近来你与驸马处得如何?”

保烈想都没想,也没去深思她这话里的含义只老师答道:“处的不错啊,白言那人好极了。”

“你啊你。”乌拉尔氏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他的头,“我又不是当真问你这个!”

“啊?不就是吗?那不然呢?”保烈呆傻的看着她,摸了摸脑袋。

“我是说那个!你就没发现白言是在试探你吗?”

“哪成有??”保烈诧异,“他待我也是掏心掏肺啊!”

乌拉尔氏撇了撇嘴无奈至极:“你们私下是处得好的,这几日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可只要涉及到军中机密、骑马战术向来只听他问,也不见他主动告诉你。”

保烈想了想似乎是这样的没错,表情不由呆愣起来喃喃说道:“那、那不是正常……这是军中机密哪能乱说的……”这口气听得出来是有多少底气不足。

乌拉尔氏叹口气知道保烈心思单纯,真真的只是因为信任才同白言交代了,而不是想拉拢朝廷。

“你也别想多了的,我思量着也许是皇帝的主意,毕竟是我们主动攻打在先,不信任也是应当的。我只是担忧会否伤及我们的姓名,驸马是真心拿你做兄弟,我也是看得出来的。”

保烈一听稍稍松了口气,可又惆怅起来:“其实我也是想过这个问题的,只是不知道朝廷有这样的顾虑。我早在使节大队回去的时候同要留下来照顾敏敏的要求上问过父亲,还会不会起战,我朝他说了京城的事情,皇上如何,敏敏如何。可至今他也没给我一个答复。”

乌拉尔氏一懵,明白了。

“那若是父亲还要起战,你该怎么办?”乌拉尔氏很是担忧,一手抚在保烈的胸膛上,似乎在给他安慰。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抚在胸膛之上,又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我不知道,我会尽力阻止因我不想起战,可是我也不能做准格尔的叛徒。”

乌拉尔氏乖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只言不语只听他说:“若是起战了,你怕不怕?”

她很坚定的应道:“不怕,陪着你什么都好。”

保烈深吸了口气又呼了出去:“你真不愧是我们草原上的女人。不、你真不愧是我的女人。”他说着握起乌拉尔氏的手心放在唇上,随后又吻向她的额头,深深将她拥在怀中。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多少紧张

江城侯府得知苏幼仪要来,顿时沉寂的府里跟炸了锅似的每个人都手忙脚乱一番,连腿脚不便的江城侯夫妇都各种收拾,一定要将全身打扮得跟参加宫宴般繁盛,不敢穿的过于朴素。

连江城侯夫妇都这般更别说大公主的公爹婆母江城侯世子夫妇了。他们更是紧张得手脚发冷汗,生怕哪里做了不好给太后看不上了去。又不断回想平日里待公主如何,是否有哪里照顾不周的地方。

特别是世子夫人十分恐惧自己有没有哪边跟公主不对付了,毕竟是婆媳,哪边儿处得不大好也不知道公主有没有记在心里。

就这样惶恐的轮想了一圈,也想不起到底有还是没有,但是坐在位上故作看书的江城侯世子却是被被绕得头晕,连忙止住了她。

“你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太后娘娘就来了,你不赶紧看看哪里缺的在这手忙脚乱些什么?”

“哎呀你不懂!”世子夫人拍着手再次来回踱步,将两手握在一起心中紧张万分,“就是因为太后娘娘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公主来巡查府邸,我一直在想有没有哪的让公主不快活了?一会儿好做足准备,可也没想起来真是。”

江城侯世子一听,到底有些许紧张,再想了想不对啊。

“哪里是有的?你也没跟长公主有什么交集吧?每日请安团儿圆儿那走一趟其他你都不曾多管。”

经世子一点拨她突然恍然大悟起来:是啊,连交集都没有哪来的得罪?

世子夫人明白了起来,一手拍向脑门:“瞧我这紧张的!只知道婆媳矛盾居多,到底忘了那是多少好的媳妇儿,怪我怪我!”

世子摇了摇头:“年纪越大你便是越糊涂,赶紧瞅瞅哪里缺失的,我这身行头也还可以吧?礼数别是忽略了,也不能让太后娘娘看轻以免觉得我们待公主不周到。”

“是是是。”她忙不迭地点点头,朝外高喊,“小燕!大熊!管叔江婶!好忙看看,厨房的汤炖着了?瓜果茶点都备好了没有?还有这桌子多少不干净啊也没人来盯着,快来人擦擦!”

其实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全都是派人看着了,一来二去也搞了两三遍,全都是世子夫人过于紧张。

江城侯世子也是心下着急,便不像平时那般淡定还会说她两句慌张什么的话,只是眼睛急急忙慌得盯着外头,生怕人来了,礼数还没备好。

管叔实在是看不下去,挑挑花白的眉头蹒跚着步伐走了来:“老爷夫人不必这般忙慌,小的们都见眼儿看着呢。不过不知道客人要不要安排在后院儿的亭子里,看这阵仗人数应是极多的吧?前厅太小不好看,不如移至户外?加之老太爷老夫人,人客过多这前厅里挤着也是不舒服的。”

家扑们尽是不晓得来的人客是何方神圣,但看这样子定是不小的人物。

只见世子环顾一下前厅的四周,的确是小了点。据说准格尔来的世子保烈也跟着一同来做客,回头是挤着不好看还难受些。

他点了点头:“那便去安排,记得一定要排好了,有什么花儿也可以摆过去添添色,别是太简单朴素了去。”

“是。”管叔点点头走了出去招呼人去安排,同时心下也有一些紧张起来。看得出来,来的人客一定是大的不能再大的人物。

世子夫人见他走了出去,赶紧招呼起江城侯世子来:“快快快,快别坐了!指不定太后娘娘立马就到了!你还赶这坐着,快去门外迎接着去。”

“就你这妇道人家,急急忙慌的。”世子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比谁也少不了多少紧张,身体上也十分自觉的就往门外走去。

走至门口他又顿了下来,回首问道,“父亲那里?”

“已派人去传话了。”世子夫人应道,“让他老人家慢些来,毕竟是也是长辈不是?太后娘娘宽厚待人定不会计较的?”

世子低头想了想,觉得在理:“说的没错,是这个理,那我们快些备好,去门外等着。”

他说着伸出手意欲扶过世子夫人,后者见状微微轻笑与他挽了手一道去了。

然而才刚开了府门,后边却也在此刻蹒跚而来了相互搀扶的江城侯夫妇,同样是有些着急。

还不等世子开口江城侯爷就是问:“如何?太……苏夫人来了没有?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我问那边儿的下人没一个知道的!”

一边儿的老夫人道:“跟你说了别急别急,你看苏夫人还不曾来的。”

周边都是下人,自然不好说是太后娘娘,而家仆们一听这称呼不由惊诧了。老太爷老夫人那都是高寿了,要说是还有资格被二位老者称为“夫人”的,那不是位高权重便是年龄颇赶得上二位。在众人看来应该是后者的,说不定是个耄耋之年的一品夫人呢。

一时间各位纷纷都提起了精神,便是都能理解到主人们为何如此焦急了。

“你个妇道人家懂些什么?怎么能不着急?那是何等人物!”老太爷发了怒气,说话都与世子有十之扒九相似,不愧是父子。

世子连忙迎了上去:“父亲、母亲,你们怎么来了?不是遣人去说了,迟些来也没得什么事的。”

“胡说?”老太爷开始看不爽儿子了,“我们总不能倚老卖老,难不成还等夫人去拜见我们?”

世子夫人连忙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的,只是说苏夫人仁厚,会体谅父母亲年老不是?”

听到说苏幼仪仁厚,老太爷才稍稍缓了脸色,但想到是家族的荣誉,他又说道:“苏夫人仁厚的应当的,但我们也不得放肆,该的礼数少都不能少。”

世子垂头真心谦逊道:“是,儿子多谢父亲教诲,是儿子不曾考虑周到了。”

一众人说罢,便齐齐的站在门前等候。世子与背着手的江城侯站在前方,世子夫人扶着江城侯夫人站在另一边稍稍落后一些,身后跟着一众两排的家扑,十几双眼睛直直盯着府外,等待所谓的“苏夫人”。

连过往的行人都被这难得一见的阵仗吸引去了目光。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太后娘娘来了

也不知道是多少尊贵的人物让江城侯府铆足了精神准备,多少平民好奇却不敢发问,只能时不时驻足观看,好在江城侯府不像平凡的王公贵族,见几个百姓放肆便要怒骂。

才不过多时,江城侯府的门前果然陆陆续续停了三辆马车,将百姓全吓到了一边去。最后面跟着的除了马车还有几个身穿着准格尔服饰骑在高马上黝黑的汉子。

行人见着来人队伍这般长,还有并不常见的外来人物,有些惊奇又有些害怕的纷纷绕过了队伍,头都不敢回一下,生怕那凶神恶煞的准格尔士兵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苏幼仪下轿,身上还穿着那身火红色旗装,绣着金丝线的凤凰,昂着高高的头脸上漾着欢喜的笑容。季玉深下了马车伸出手,她便将青葱的玉手放入手心一跳,下了马车。

通身的气质是不如平日里端庄却是像个未出阁的明媚少女般。

公主从马车上下来,刚想上前去却见他们那般亲昵,又不太好意思便止了步有些许踌躇。

然而还没有等她来,苏幼仪就仿若想起了般回了头道:“公主,来母后这。”

大公主一听心里高兴,但转头一看边见季玉深阴着张脸,刮了她一眼并未讲话。大公主刚欢开了脸又收敛了回去,犹犹豫豫地说道:“母后,您走您走不必等我的。”

苏幼仪自然看见了一边男人怨恨的眼神,当即就不开心了,回头便是直接白了他一眼:“快过来,母后可得等急了,”

大公主小心翼翼的瞥一眼季玉深却见他十分自觉的看向了别处,脸上面无表情但也没有方才的犀利她才松了口气跑了过去挽起了苏幼仪的手一同走了进去。

江城侯看见苏幼仪下了马车,早早就站好了位置,准备一过来就是行李。哪想着她走到一半回头去牵大公主,不禁咂了咂舌,鞠躬也不是站好了也不是。

身后一众家仆本是低着头不敢看的,听到声响预备行礼突然间没了声不由好奇起来抬起了头看向门外。

不过一眼便奇怪起来,不应该有个老太吗?怎么是自家的公主娘娘在那挽着不知是何人家的小姐?再仔细一看,不得了了!

哪怕是再没见过世面的家仆也好歹是侯爵家的的奴人,也是到底见过王公贵族般的人物。那人都不需看脸,只是大红金灿的服饰,加上那只绣着的上好并耀眼的凤凰便知道那可不是闲暇人物!

那人生的样貌美艳,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与尊贵,同大公主站在一块儿如同姐妹般。身后跟着一位穿着小厮服饰的男人,面目偏偏却满都是漠然的气息,身形挺拔俊秀但却不像是习武之人,通身的气质也不像是太监。

身后还有一众人物自然不用多说,全是穿着准格尔服饰,据说近几日宫中来了几位准格尔的世子,应该就是那对夫妻。而前面来人的一男一女因面貌惊人,却是吸引足了各位的视线。好在管叔年老多经,很快反应了过来回头瞪住一群家仆,他们即刻便低下了头去,暗暗咬牙多了心。

那身穿着凤衣旗装的女子说不定是当朝的皇后,哪里是他们这一群凡夫俗子所能染眼的?

等他们来了面前,江城侯爷与江城侯世子带头,才纷纷跪了下去齐声声道:“请夫人安。”

这声响越过了大门,穿过了砖墙瓦片,周围的平民百姓都好奇了起来。再想想人家是有侍卫看护得又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各个不敢伸脖缩脑的,生怕引起人侍卫的注意与怀疑,于是纷纷隔着街道、隔着墙壁竖起了耳朵。

若是要在门口,那是谁都不敢看一眼的,也不敢竖耳亦是怕别人看他像图谋不轨的,要是突遭横祸便是不值当的。

于是经过江城侯府门外的人被那请安吓了一大跳却也是抖了抖,不敢抬头,死死盯着鞋底装作听不见这请安的声响。

苏幼仪望着眼前的老者、中年夫妇以前后边一干奴仆不由失笑。

等身后的大门合了起来,隔开了附近偷偷竖起的耳朵与平民议论纷纷的嘈杂,她才轻声道:“这是做什么如此大阵仗?全都起来吧。”

“多谢夫人。”语罢,众人才纷纷起身。

“臣多谢夫人,还是夫人宅心仁厚。”

江城侯爷给身边的管叔扶了起来,满脸笑呵呵的,待近看了苏幼仪的脸才是诧异,怎么感觉太后娘娘好像又年轻了一些?难不成老眼昏花了?想着,他便下意识的眨了眨眼一脸不解。

而家仆们低着头不敢抬起,但是听着老侯爷的意思怕是猜想得没错了,的确是当今宫中的周皇后了。

苏幼仪看着好笑,也能瞧出他心中所想,不由无奈了去:“哀家也没什么好仁厚的,今日不过是来瞅瞅亲家罢了,能有什么其他意思?你们也便不需要这般多礼可懂得了?”

“诶、诶、好,是这般的道理,是老臣多礼了。”

说着他又要拜了下来,好在大公主与白言心有灵犀,同时越过苏幼仪上手给扶住了。

江城侯世子见了怕苏幼仪不悦连忙道:“言儿,无礼!”

白言也正是在担心自己的“岳母”是否会说他无礼唐突,可又见不得自己年老的祖父这般,不禁犹豫起来。

他默了片刻,正欲说话替江城侯爷下拜却听大公主道:“祖父、公爹,你们无需这般多礼,母后也说了她只是来见见她的亲家。今日便是一家人来见,不用这般客客气气的。时不时就下跪行礼,这样多生分?是我想着让母后来坐坐,如此这般客气拘谨岂不是我的错了?要怪也是怪我不知分寸了。”

她又笑了笑,“还请长辈们不必怪罪白言,夫君也是一片孝心舍不得祖父下跪的。”

这一番话说得漂亮,在苏幼仪面前也不曾生疏,都是“公爹”、“祖父”得喊着,这左一句“亲家”右一句“夫君”的,却不见苏幼仪脸上有任何不屑,反而带着淡淡笑意。直直说明了她们的态度。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这是不错的江城侯府

太后娘娘都是这般了,自家的“儿媳妇”更是还会为了他们的小心翼翼说些安心的话,他们又还有什么资格推辞与客气?

于是纷纷点了点头,江城侯世子还是带着些微拘谨道:“公主说的是,那么一切便全听太后娘娘的了。”

后边儿一干众人皆是诧异了去,本来还以为是皇后娘娘,那对于他们这群凡夫俗子能见一面已经是偌大的荣幸。没想到后来的一句“哀家”、公主的一句“母后”、江城侯世子的一句“太后娘娘”,炸翻了一众人。

这是太后啊,位高权重的太后啊!那个传说中神女般英明果断的太后娘娘啊!

他们看着还是一脸的镇定,毕竟出自大家一点克制力还是要有的,否则得罪了任何一个人后果都是不敢想象的,但其实腿脚已是发麻,随意一动都是颤抖的。

而苏幼仪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应,她方才默不作声不过是想看看江城侯府对于大公主是怎样的态度,大公主于江城侯府一家也是否满意。

如今一见,果真是好的。

江城侯府要说尊敬公主,那是皇家的女儿,再不讨喜明面上也是得装着小心翼翼,可她看得出来这不是明面上尊敬,而是打实针眼里的尊敬。

不过她也心下自豪的,尊敬是应当的,这是她多少好的公主呀。瞅瞅这机灵劲儿,简直是不用说的。大公主亦是打心眼里头的喜欢江城侯府,否则不会这般替他们说话,也可见得出江城侯府平日里多少待她好的。

如此看来她甚是满意。

“不必多说了,总不能一直站在门外不是?”一旁的江城侯老夫人笑呵呵道,“还要请太后娘娘里头一坐。”

苏幼仪点了点头,上前扶过老夫人:“老夫人,是有段时日不见得吧?可还好呀?见样子老侯爷与您越发的神采熠熠了。”

“太后娘娘怕不是嘲笑老身。”她嘴上是这样说的,脸上却开心的紧,“我们的年纪都大咯,哪里还担得上神采奕奕四个字?”

苏幼仪也跟着笑起来,完全没点太后娘娘的架子,反倒像个孝敬长辈的女儿家:“老夫人这是哪里话啊,真真的越发精神了!您二老可是要好好照顾身体,好让公主再多给你们生几个团儿圆儿那样的。”

说罢她还回头望了眼大公主,她的脸已经羞了红去了。

老夫人和蔼的说道:“啥都好,能生个跟公主这样可爱的千金也是好极了。不过还是多些太后娘娘的好言,臣妇见太后娘娘也是越发年轻了去。”

苏幼仪笑了笑:“老夫人尽会开哀家的玩笑,真的让我羞了脸去。”她看了看老夫人身后跟着老侯爷的管叔问道,“我且想问一下,那是何人?”

老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道:“那是管叔,老太爷年轻时便留在身边的管家,做起事情来仔细的不得了,如今是老了却比年轻人还着调,老太爷舍不得他不愿意遣他回去养老,只把他的孩子孙子什么接到府里,就当让他在这里颐养天年了。”

苏幼仪点了点头,确实是相信的,因为看他见知道自己是太后时也不见慌张,反倒只是诧异了一瞬,到底是老管家了。

她又问,“可毕竟年老,做起事情来也不如年轻人顺不是?”

“那倒是的。”老夫人说道,“但他做事也同样比别人来的得心应手些,因此也说不上拖累什么的。但我儿也孝顺,知道只让他留在老侯爷身边伺候没派其他事其实也就跟遣回家去是一样的,所以从不曾找新的管家来,还是保证了,除非管叔归天了,否则府中的大大小小还让他操管。”

“原是这般。”她仿若是了然了道,“可难道也不曾做错事了?”

老夫人笑了起来摇摇头:“哪能啊,年纪大了,自然会做错事的,偶尔糊涂一番我儿也不计较,反倒体谅他年老。我老头子啊脾气急,对孙儿好的不能再好,对儿子却总是大呼小叫,但是管叔的事他也认为是做的极好,从没说句不是。”

苏幼仪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这只是她的一点小好奇,但是她却对其中的细节看明白了江城侯爷与江城侯世子的品行却是真真的好。

她与老夫人在前边儿谈着话,也道是许久不见了,对和蔼老者的一丝亲切。身后跟着是季玉深,其后是白言与大公主扶着江城侯爷说说笑笑,再之后便是保烈与乌拉尔氏、江城侯世子夫妇说话。虽说位份一致,但保烈却是年轻些,平日里与白言才算说得上话,此刻对着江城侯世子反倒是像长辈对长辈,不敢多言。

江城侯世子还算主动,偶尔会问问准格尔那边的风俗再夸赞几句不带任何鄙夷之色。而二位世子夫人也是讨论起敏嫔的孩子,也算是乌拉尔氏在向江城侯世子夫人讨教如何带教孩子,只因她的小儿子调皮得多了不想白言这样懂事。

孩子的事不论是对汉人还是对准格尔人永远都是一个可谈的话题,也因风俗习惯不同,偶尔带点疑惑儿还觉得有些新鲜。于是两个女人家比男人家还讨论的殷切。

这样看来也就季玉深最是无聊的,没人可说话只得自己盯着苏幼仪的后脑勺看,再看看周遭的风景,旁人看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但也就他自己知道,他心中委屈极了。

一向只跟他说话的姑娘此刻正跟年老的妇人说说笑笑,他也承认他这人无趣,极少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般只得她说自己应着。但也是今日才发现原来他比眼前的老夫人还不会说话,原来眼前的老妇人反倒能引起苏幼仪的欢笑。

这般如此,他很不开心。

只能看了下江城侯府的风景,其实也是没有风景。看着走向应不是要去前厅了,想必也是因为前厅太小,因为就他走过的这一路来说都还称不上园子大。

不过这里边儿有一道小湖,虽是小却也清澈极了,周边儿没什么花花绿绿的新鲜花草只得偏偏入眼的翠绿,还有都是自然的坡景也没有人工雕做的假山贵鱼足矣说明江城侯府多少朴素,还有一些小院儿不仅不多也是没有多少华丽。

不过想来苏幼仪对比繁盛之下还更喜欢这样的简朴,公主一路走来,朝苏幼仪介绍了一番江城侯爷与世子还有自己所居住的小院。这一看她都记在了心里,所有宅院里只有白言与大公主所住的是最大的,江城侯夫妇较微小一些,世子夫妇却是最小的。

其中她发现白言居处的另一半是较为崭新的,可以看得出那应当是扩建。由此可见,江城侯夫妇不仅孝顺,还是时时将大公主放在了心上,她很满意。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是他的骄傲

路过一片清湖,一场摆席出现在眼前。

江城侯世子上前来朝太后拜了拜礼:“下官寒舍前厅微小,故唐突请太后娘娘前往户外,还望娘娘恕罪。”

“这哪是什么事?”苏幼仪摆了摆手,“哀家已是说过的,凡事不必客气。再说了”她又顿了顿,望了望天,“今儿个的天是不错的,不怎么寒凉还有微微阳光,怎么瞅也算不上寒碜儿。”

江城侯世子十分感谢的望向她,想想她说的话又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故作客气的话,因此张了张嘴又将道谢的话吞了回去改成:“那娘娘还请入座吧?”

她点了点头,一手搀扶着老夫人,一边儿看向老侯爷,眼神示意先将长辈送席中。

大公主与白言依然是会意的,见她如此也知道老侯爷应该坐前面些的,于是亲手将老侯爷往前面送了去。

老侯爷一惊道:“这是做什么?这不可!要先等太后入座才是!孙儿啊!还有公主,理应是公主坐在这般的位置上的。”

苏幼仪轻笑,随后便将老夫人扶了去,也与老侯爷一同坐在前边儿。老夫人同样惊慌,她则亲自在她的肩膀上按了住:“今儿个算是家宴,同保烈世子一块儿。不分男女,不分等级,只按辈分来坐,保烈世子与夫人也是不必拘礼。哀家一向随性,今日儿便是。”

说着,她才走向上座去。季玉深自然是跟着去的,只是可惜,他今日的身份算是小厮,哪怕不是,他也没有资格同苏幼仪坐在一块儿。

“惶恐啊,我们实在是惶恐,一只脚踏入棺材的人,竟还能得到太后娘娘如此照顾,实在是惶恐。”

老夫人坐在位置上嘴中还念念有词,一边儿的老侯爷也是紧绷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苏幼仪觉得无奈极了,也知道他们这客气应是没得改了于是真诚道:“老侯爷一生都是为朝廷奉献,帮了先帝不少,也为元治教导了不少。如今又孕有世子这般孝顺忠义,养的驸马也是一佼佼人物娶得哀家的公主也不曾有任何委屈。哀家远不如侯爷夫妇的资历丰富,无论从哪儿看来,受我这照顾也是应当的。”

一番话说得老侯爷险些热泪盈眶。

一生数十载,他度过了多少风风雨雨,经过多少磨难?朝堂上与众大臣的争议;战场上与敌军的厮杀,他从没有一句怨言、没有一瞬的退缩,更没有一时的偷懒。

先帝赠与荣誉,皇上夸之功高,命众人向他江城侯府学习、向他江城军学习,后宫也大有娘娘心服口服的夸赞与他。可从没有人,当着他的面告诉他,他的多少荣誉都是应当的。皇家的恩赐居多,可亲手扶他入座却是从来没有,这也是第一个亲手扶他告诉他“这是应当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介女流,是一朝太后。

不论对这个传说中的女子有多少敬佩,也没有像此刻的感慨。

他蹒跚着步伐,同老夫人一块儿,不让任何人搀扶,独自走向那正中间朝苏幼仪大大的拜了下去。

“臣/臣妇叩谢娘娘。”

其实在她心里,从没有什么是需要道谢的。但此刻她也是晓得江城侯爷的心性是多少高傲。哪怕这把年纪了还朝她这样小辈的人叩头同样是他的高傲,不能拒绝,不能拂他的脸面就是对他最大的认同。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不做任何拒绝的意思。其他人也只是担忧他的身体是否能够承受这一大行,只当不接受了老侯爷定不会罢休,却不像苏幼仪那样想得深层。

等到老侯爷夫妇觉得谢得够了他才缓缓抬起了头,上首的人才吩咐道:“世子,还不快快扶起你的父亲。”

江城侯世子这才起了身上前:“父亲快起。”

江城侯爷望着自己的儿子,从心底衍生出了一丝些的自豪:这是他的儿子哪怕脾气不好总是在他面前示意威严,但是这个儿子却也是这般优秀,是他的回报。

他第一次面对着自己的儿子露出了笑容,可把世子吓了一跳。

“好了,客套的事便就放一边儿吧,今天咱来聊聊家常,打发打发这般闲暇的时日。哀家总关在御园,也是无聊的紧,今日难得出一趟园子,可别把时间都费在时间上了。”

一番话说得全场人纷纷笑语来,气氛还算活跃了些。

不过因是保烈此处只熟一个白言,加上乌拉尔氏向来内敛,众人说话他们也不常开口只是听着的份,再久一些未免无聊。

而大公主与白言也是急切不得,本是说好了请乌拉尔氏来教学些马术之类的,偏偏长辈们会错意如今是以苏幼仪为首,她说些什么感兴趣什么,一干长辈也就跟着应和什么。

久而久之,苏幼仪自然也察觉出了些许异样。季玉深刚巧为她倒茶,她便趁机轻声问:“这问呢,好像气氛不太正常?”

他并未刻意回答,而是顺其自然为她剥些零嘴瓜果时才道:“首次见面,自然是以皇太后马首是瞻,你说什么他们也就迎合些什么。”

她像是指点季玉深做事般自然而然道:“那我该怎么做?”

思及此,苏幼仪诧异之余也是有些理解。毕竟是男女人家混杂,辈分年龄不同,指不定是有些话题说不到的,要说应当说些什么这里她最大,应当看她的意思没错了。

不过这样一来,肯定是无趣的紧了。

正想着,季玉深将泡好的茶放在她的手里,嘴里道:“分开吧,男人家女人家,老一辈小一辈,让他们自己去找些有趣的,也总比留在这里相视无言好了多的。”

是这个道理的。

苏幼仪端起茶杯来吹了吹,抿了一口道:“这般闲坐也是无趣,哀家有个点子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

太后都这么说了,哪里还有什么不行的?众人纷纷附和,特别是大公主眼睛蹭一下亮了起来,总有一种莫名好的预告。

苏幼仪自然也是看到她的目光一下鲜活起来,失了笑去开口道:“不如男女分批,咱们女人一堆也有的聊去,你们男儿家也巧有什么我们听得枯燥的可以讲讲不是?”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那是季先生

这么听来,众人面面相睽,但是不敢接话了变得有些犹豫起来。这样一来也不知道女人家会不会怠慢了她。

可却又听她说道,“你们男人便在这说些国家大事,我看湖那边的风景很不错,不如带着老夫人我们女眷去攀聊些儿女情长的八卦。再者依今日所见,保烈的世子夫人骑术了得,不如牵匹马来好给哀家教教?”

这话一出,大公主便知道苏幼仪的用意,可乌拉尔氏到底厚实,还当了真去,出面行了礼:“臣妇多谢娘娘抬举。”

苏幼仪但笑不语,起了身预备领过去,哪成想身后跟着也要走过去的季玉深给江城侯世子拦了下来。

“这位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季先生吧?娘娘都说了男女分批不如你留下来与我们谈些话来,他们女人家的事怕你也是插不上嘴的。”

因着大公主嫁进去也有一些时日了,全府大大小小都能知道一些关于季玉深的事儿。听大公主传闻,那是太后身边出了名的才子,虽只是先生倒觉得对其他事也有极深的见解。

因此众人对这位“季先生”还是抱有一些好奇的。

但是在好奇的同时,江城侯世子与江城侯爷都怀揣着一些许怀疑,因为这位“季先生”的为人处事像极了一个人,一个位高权重却异常年轻的人,说起来还与苏幼仪有些相似。

直至他跟着苏幼仪来江城侯府,大家见他那一面都觉得此人只应天上有。只有江城侯爷与江城侯世子认出来了,确实是猜想得没错这就是当年全朝堂之上最年轻的“季首辅”,连是现在的“苏首辅”都比不上的人物。

可他不应该死了吗?

他们同同有幸见过几面,却印象极深,只因他确实是个厉害人物。而今日一见能立马认出来的原因是,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季玉深的样貌竟没有丝毫老去的痕迹。往前一凑,能见脸上没半点细纹,反倒还是从前那个世间无双的翩翩玉公子。

跟苏幼仪两人真真的还像从前的样子,仿若不会老一般。

再看他与苏幼仪的相处方式,真真的像个跟在身边的小厮,给她照顾的无微不至,这真的是那位所谓才华横溢的“季先生”吗?

世子的好奇大概就跟老侯爷是一样的,就想着过一会儿会不会有其他事情想听听季玉深的见解,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否有当然的才智谋略,对于有才之人大抵都是如此的态度了。

可那人连犹豫都没有,甚至没个客套话直接就是一拒绝:“不必。”

他们只当是季玉深桀骜不驯,要么目中无人,毕竟有才华的人不是有一片傲骨就是一片怪癖。

可他只是不想离开苏幼仪半步,仅此而已,自然也就想不到江城侯爷与世子是怎么想他的了。

“季先生,留下来与我们说说话吧,我们也是有事情想与您探讨的。”

言尽于此,可那人好像还要拒绝,是苏幼仪将他拉去一旁说话。

后者的意思是鄂麦也在,希望他能去观察一下保烈与他的情况,他这一整天都不曾开口说过话,任凭着一张脸一个眼神她也无法肯定鄂麦的性情。如若能让季玉深去与他攀话,套一些他与保烈的私事便是极好的。

不论如何,只要是苏幼仪要求的他便是不会拒绝,但这件事情上他显然是更不情不愿的,平常多少果断的一个人难得表露出女人家的扭扭捏捏。

苏幼仪觉得好笑,推了他一把他才上前抿了抿嘴唇道:“一切尽听老侯爷与世子安排。”

这下其他人便是懂了,原来季玉深没有什么高傲的,只是真真的不愿离开身边人半步而已,这让旁的人汗颜了去。

不过一会儿苏幼仪便领着一众女眷往庭院湖的亭子上去,季玉深被邀到位上,望着前者离开的方向不由惆怅。

早知道他就不出这个主意了。

这边儿一众男人气氛低沉,不像女人那边这么自来熟,听的是一片欢声笑语。要轮先后,自然是江城侯爷先启了口挑开话题,对象依旧是刚加进来的季玉深。

“请问季先生这几年来都在做些什么?”

一听江城侯爷这般问,便知道是带着多年的疑惑。季玉深从茶杯后面抬起了眼,也不曾掩饰,反倒笑了起来:“经商、教学。”

除了不知真相的人,还有他自己,几个知道从前过往云烟的人都暗叹可惜了。他这是什么样的人物,如今却沦落成民间去经商教学?哪怕他脑子多少聪明,也不能说是多庆幸。

见他们一脸的感慨,季玉深却是不以为然,

只听世子又问道:“不知先生在哪授课?”

“御园。”

二字一出,就像平静的水中荡起了层层涟漪。御园啊!竟是御园!那可是众太嫔妃所居之地,多少王公贵族的孩子都挤破脑袋想进去给六王爷七王爷陪读,何等荣幸,他们方才竟还觉得可惜??

再回头一想。是了,大公主都常说了是太后身边、太后身边!他们怎么就想不到在太后身边还能在哪教学?

不过还是想想这到底不如从前的首辅之位,一个混迹在女人与孩童之间,一个却是在朝堂之上大放异彩。

哪能一样。

“不知季先生是如何进了御园授课去?”

他啜了口茶道:“辗转回到岭南经商,两年前来往京城,受幼仪赏识故前往御园授课。”

幼仪……

居然直呼太后名讳,在场的人全都诧异了起来。倒是江城侯爷其实在朝之时便听说了季玉深与苏幼仪本是订了婚事的青梅竹马,但到底是传闻从来也没去追究过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过如今看来是真的了,但苏幼仪已经不是“皇后”了,她是权势滔天的太后,是元治诚信礼让的太后,都进御园了皇上怎么可能不知道?他都是默认的了其他人还敢多嘴些什么?有谁敢去说句太后的不是?自然是没有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会感谢一番的

“那么请问季先生还有了解一些朝堂之事否?”江城侯爷这么一问,保烈与白言包括鄂麦终是好奇了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人物啊,怎么能让老侯爷三番两次的称呼之“先生”?还有那一些许的问题怎么好像越问,越发觉他们几人是从前认识的似的?

只听季玉深应道:“死里逃生,终不会再过问朝堂”

只一句,却内涵极大。什么是“死里逃生”?什么又是“终不会再过问”?

保烈与白言心下是好奇的,但又不好过问。而江城侯爷与江城侯世子自然也是听之,便晓得他是不愿意说起这个话题的,于是他们便不再接话,挑开了其他话题。

不由的一时间,气氛冷凝下来,只有当事人却是在悠然自得的饮茶品景,不由又让另外几个人心生钦佩,这得多大的漠然才能装作熟视无睹,好像置身事外般。

苏幼仪那边儿竟也是碰巧讨论了会儿季玉深的事儿。

本是刚坐了下去,小厮便将两匹棕马牵了过去。本是说要学马的那位坐在位置上岿然不动,反倒是一旁的大公主跑去抚摸骏马,用早上乌拉尔氏教的方法与马儿对话。

乌拉尔氏一时糊涂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要学骑马,于是笑着对苏幼仪说道:“拜问太后娘娘是预备何时学马?臣妇好做做准备。”

后者一听,“哎呀”的一声好似忘了般道:“哀家这一把年纪的人了,哪里会还要去骑马哦!”

乌拉尔氏更是不懂了,公主这才从后头冒出来:“母后这是为我着想呢,其实是我呀想学马的。”

这么一说,乌拉尔氏恍惚想起,的确本来是大公主说要骑马的。那方才苏幼仪那样说,只是为了让大家轻松一些,而不是以小辈的名义,反倒增加了公主的压力。

她笑了笑:“那是我糊涂了,既这般,那公主预备何时学骑呢?”

“就现在吧!”大公主转身朝两位夫人与苏幼仪欣喜道:“还请婆母祖母与母后在此坐着闲聊,我们现在就去练习马术可好?”说着她又转身看向乌拉尔氏询问道。

“自然是好的,只要公主方便就是。”她笑了笑道,紧接着便与大公主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等马匹驶远去了,苏幼仪才转头看向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不知道哀家这公主在府里,有没有给二位添乱子了?”

世子夫人惶恐:“臣妇不敢当,本来照顾公主就是我们侯府应当的事,更何况公主多少懂事,我们几位长辈不给她添乱就是极好的了。”

她一听笑了道:“哀家是对她还算放心的,虽是公主但自小也不曾让她为所欲为。但是世子夫人也不能这么说,既嫁给了侯爵府那不但是公主,也是儿媳,同驸马一块儿孝敬才是真的。你们就别总护着她、宠着她,蛮横了就不好了。”

句句都是在为江城侯府着想,没有一句是偏袒公主的,这让世子夫人很是欢喜,她转头看向江城侯夫人,后者向她点了点头。

于是紧接着她便撩开衣袍跪在地上真心欢喜道:“臣妇多谢太后娘娘为我们考虑,臣妇不敢偏私,说句实实地话,公主是个极好的儿媳。能娶得公主,那是我们江城侯府的荣幸,也是我们言儿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

说着重重一拜,不知道多少诚恳。苏幼仪嘴角边噙着笑,上前将她扶了起来道:“既是一家子,便不要这般多礼了。”

其实她也是藏有私心的,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不能保证大公主真真的一辈子与江城侯府、与白言都是幸福美满的。那婆母与媳妇儿的关系从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万一真是起了矛盾,到底是公主也没有人敢去谩骂指责她。

可是从此也就算有隔阂了,要是不敢去得罪她反倒是去为难白言,那他们小两口的关系必得恶化了去,从此欢声笑语便是不在的了。哪怕大公主不是她的亲生的,可就跟元治一般,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无论如何她也是不能舍得受了委屈去。

今日哪怕是真心感谢又或者只是面上客气也好,万一真有那一天,江城侯府兴许会记得她今日的话,就当作个人情,不会在心底诟病大公主也算好的。这只是她一个长久的小心思,却也是半有实话的这般说的。

这段话也就这么过了,世子夫人的确是在心底好好感恩了一番,故此后对大公主那是加倍的好了。

“那,是季玉深季首辅吧?”不过一会儿,老夫人问了起来。

苏幼仪倒是不好奇老夫人如何认出来的,从前老夫人跟着老侯爷进过宫的,有见过季玉深也不好奇,更何况的确他的长相是变都没什么变。

她:“嗯。”

只听世子夫人十分好奇又问:“当今首辅不是苏志明苏大人吗?”

老夫人摇了摇头:“你应是听过不记得了,那是先帝在时,周首辅之前的全朝堂最年轻的首辅了。”

这么一说她还的确是貌似有听说过就是十分陌生,但却是咂舌:“原是如此,但到底没想到居然这么年轻。”

老夫人听之又道:“是,我从前见他的时候还是腿脚健康的,怎么这么久过去了,他还这般年轻我却是差一堆白骨了。”

苏幼仪无奈:“老夫人,哀家今日才说的,你准还得活个几年,怎么又在这说些丧气话。”

老夫人摇了摇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她见着奇怪,问世子夫人:“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世子夫人应道:“这年来都这般,嗜睡。每日必得睡会儿午觉,今应是见太后娘娘来了,居然熬到了现在。”

“那快。”苏幼仪无奈十足,“哀家又是哪里尊贵?快扶回去歇着去,哪能让这样的老者陪哀家这般小辈,像什么话?你也是,扶回去你便伺候在身边吧,不必陪哀家在这里无聊着。”

“诶。”世子夫人应道,“臣妇遵命!”

她将老夫人扶了起来,又看苏幼仪今日没将烟儿霞儿带在身边,担心没人伺候着,又留了两个婢女下来。

苏幼仪目送她离开的同时,看向了正在练习骑马的大公主二人,却在这时又看到了远处一道魁梧的身形出现在视线中。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是李韫

男儿这里的宴席是越来越发低沉的了,季玉深装作是无意打破这般宁静般随意问道:“保烈世子,你旁边的那位勇士是?”

鄂麦最近跟李韫交往频繁,自然人际上警醒了起来,此刻心下“咯噔”一跳,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为何突然这般问话,可他却不敢表露丁点儿。

保烈却是没得深想这些,站了起来,爽朗得搭上比他高半个头的鄂麦,拍了拍肩笑道:“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心腹亦是我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同伴鄂麦,可是个厉害人物来着。”

他笑嘻嘻得又说道,“我儿时,父亲没少拿我与鄂麦对比,不过他也确实厉害,是辅助我的一把手。”

鄂麦为了不引起季玉深的怀疑,也装作笑了笑,可他自己不知道他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后者只当没发觉顺口道:“总觉得有些眼熟,原是世子的心腹那应该是我想多了。”

他故作淡定的啜了口茶,余光瞄到鄂麦咬住了双唇,脸上紧绷起来。

他又想到了那日鄂麦怀中拥着的女人笑了笑道,“不知道这位鄂麦勇士娶妻生子了没有?”

鄂麦还来不及张口,保烈给接了过去:“娶了,是我们那鼎鼎有名的漂亮姑娘诶,还是我给牵的红线。生的是闺女,今年儿有五、六岁了,可爱极了像是母亲。还好是没有太像他的,不然今后怎么着也不能是个大美女了。”

他笑嘿嘿的开着玩笑,这般放肆想来的确跟鄂麦交情不浅,整张脸色中都表现得是喜欢极了他的那个小女儿,说起来便是欢喜的不得了。不过也对,据说他与世子夫人只有一个儿子来着。

只听他又说道,“听我夫人说,近几日他拖了汉人带来了家乡妻女的信物,日日那看着不离身。我倒是没发现,他也是这般柔意绵长的男儿,从前也没见他表露,我还以为他一心只仆给准格尔了。”

说罢,季玉深一副恍然大悟了,像是看不见鄂麦臭进沟里了的脸色。

他自是不知道前者心中的思量了,毕竟他也是忘了前几日自己怀中有揣着一个女人。

而前者心下明朗了一些起。

保烈既然会这么说是不能说明鄂麦从前是多么冷酷无情,但至少说明他总是以大事为重,心中再多思念也没有得儿女情长。

但此次入京只是才多久时间?外出打仗短则几月长则几年也没见保烈是发现了他的性情,这么短得时日还只是来做客无关乎战场生死,他却便将妻女得信物随身携带,这已是不符逻辑得。

其次,既然说鄂麦得妻子是草原上出了名得美人儿,感情极深,那不管是审美差异也好,会将妻女得信物带在身上也好,他都不该是会去秦楼楚馆寻花问柳之人。

那日得行径越想越觉得他是有意为之,就像要给他们留下印象表示准格尔人就是这般风流不知礼数的蛮人一般。今日在此相见还有听之,那日的刻意感便越发的重。

还有今日明明见他对自己多瞄了几眼应是记得的那回相遇,可如今却又装作不知,难不成是担忧伤及太后的罪名?如此倒可以说得过去。

最重要得是带信物的人。保烈是第一次入京那么鄂麦亦是,说有从前认识的人委实不太让人信服。

再者若说是在准格尔认识得汉人可信度也不高。

因征战得由头,不论是寻亲好友还是商队走访,都已经极少会有人前往准格尔了。总不能真是这么巧,鄂麦还真是凑巧遇见那个“极少数人”中得之一吧?就算有,那又是哪个好心人会这般只为一个信物与准格尔贵族打交道得?

黎民百姓,连最偏僻得山沟沟中不闻天下事得村民都知道准格尔与朝廷关系是多少紧张了,又有谁是这般胆量得?

若不然是有多方便才能拿到信物?

不知为何,季玉深得心中总是围绕着鄂麦得妻女与信物以及那个“汉人”之间留有很大得疑惑。

不知不觉他便问出了口:“在下还是拜问不知道为鄂麦勇士传递信物得又是何人?”

果真,对方是瞳孔睁大了去,眼见着就是心虚得表现。

他再装作无意补了句,“在下听说准格尔得奶食、风干肉食都是极出名得,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得美食玩物,我都是抱有极大得兴趣,想知道能让谁来帮我带些回来,偶尔也尝个新鲜或给幼仪把玩得物什之类的,她也是好新鲜得人。”

鄂麦听之,不可发觉得松了口气。

其他人听了也是渐渐觉得奇怪,季玉深说话向来不多,怎么突然间对鄂麦感兴趣起来?说的话都能抵上这一整天得了。

只听鄂麦应道:“都是些粗鄙之物不入眼得,稍稍了解过汉人大都不喜爱吃这些东西得。”

他顿了顿,“我那朋友不是什么商人,只是喜爱各地游玩得,偶尔来无影去无踪我亦是不能保证他人在何处。如果先生与太后是感兴趣得,大可等我们世子回去以后寄送来也是一样得。”

季玉深皱了皱眉,又舒展开了,心情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准格尔人没站在朝廷的方向看情况,自然想象不到朝廷与百姓的顾虑了。要是商人走买,可能性不高,但为了生计也是未尝不可。

可四处游玩的人会在这种一边儿刚被收覆的境况下接近准格尔吗?这绝不可能。

那也就是说,鄂麦在撒谎,为什么撒谎?因为“那个人”不能为他所知,也就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能百分百确定,他心中真的有鬼并由猫腻。

所有的刺杀、试探都不是偶然,是刻意。

他又细细回想了下方才鄂麦的语气,又觉不对。一个魁梧的准格尔勇士,说话却有几分读书人的感觉?

若是来之久受京城斯文人的洗礼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但这口气怎么还有些熟悉,像是李韫?

这算是个十分震惊的猜想了。

假设“带信物的人是李韫,可是他为何帮助鄂麦?而后者难道只因妻女的信物与他做交易刺杀太后?这不可能啊!

李韫能跟谁有仇?敏嫔、元治、苏幼仪。

今日的交谈中,他发现保烈与鄂麦的关系的确极好,但是不可能会是一同商量杀害苏幼仪的人。也就是说要收买只是收买了鄂麦,可是为什么?还不如直接雇佣杀手比外族人要来得可靠。

他怎么样都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刺杀不一定成功

如此,季玉深的疑虑又多了。

可心思之深他并未在面上又任何表露,反而若无其事的与旁人揭开了其他话题,这让以为他与鄂麦私下又交集的人打消了困惑,只当他是心血来潮。

绕过一片清湖,才能隐约见着大公主与乌拉尔氏正在练习骑术,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那亭子里正坐着苏幼仪。

反观之亦是,她也并未能见着他们一众男子谈话,却也没有着急之意,毕竟只要季玉深能观察出来,距离事实真相也不远了。

男子那谈了会儿话见风起有些惬意,便纷纷停了下来靠在椅子上微微眯眼假寐,鄂麦便是趁在这时向保烈提出想自己出去江城侯府逛逛。

保烈只当他是好奇心起了,没见过这样的府邸,也没有多想便是同意了让他去,当然也得问问人家宅院的主人是否方便,主人们没得说招待客人自然一口答应了。

可是季玉深却觉得没这么简单,他眺望着远处的山峦,等鄂麦走出一段了方也是用了个散步的借口紧跟其后,无非就是担心她会去找苏幼仪。

可是他去往的方向不仅不是女眷那边儿去,反而是往府外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走出了江城侯府,至此他便没有再跟下去。

他很好奇鄂麦出府去是做什么,但也知道好奇害死猫。他是没有武功的,方才也能发觉其实鄂麦已经发现他在尾随了,却是不动声色的出了府去说不定就是去做什么勾当。不过如今苏幼仪再这里,鄂麦在外面应是不必担心你有什么危机没有。

但是返回席中后,他又犹豫了片刻拐着方向朝女眷那边去。

远远的他便能看见江城侯世子夫人正在搀扶着老夫人离座,想来是老者倦怠了,而苏幼仪则悠然自得的品着茶将视线从江城侯夫人离开的背影上挪开刚巧见他疾步而来。

“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

人还没到跟前她就先开口询问道,“怎么不是在老侯爷那边说话,突然就过来了?”

季玉深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是以事实陈述道:“我方才套了他的话”

不必明说她都知道是谁,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如何?”

“他有问题。”他抿了抿唇,看向她身后的两个婢女谨慎的不能再谨慎,“今日地点这块儿不好说,等回去了我与你详说。他出府去了,我是担心他复回来找你。”

言尽于此,她却懂得了。

什么是一句“他有问题”?这是说明了他们之前的猜想都是正确的,而在不知道动机的前提下,这件事很危险。

她明了的点了点头:“让你操心了,你且回去吧,说好了男人一堆女人一堆的,你这样跑过来容不得他们要胡思乱想的。”

说罢她吞了口气道,“不必担心我,我今日是有准备的,他来找我我也是不会放过他。”

说到这般,季玉深明白的看了眼远处正在骑马的二位问道:“你不是喜欢骑射?怎么不过去凑凑热闹。”

苏幼仪惬意的单手撑着脸,一副懒洋洋的状态:“你也说了,是喜欢又不是必备,会点皮毛就是了,让我这把老骨头跟着姑娘们去折腾我可受不了。”

他听罢又问:“那为何不像老夫人那般,找个厢房休息一会儿,反正时候还早。”

她又摇了摇头:“等一众婢女给我备房摊被烧炭熏香,那得多麻烦?有这功夫我都能趴在这睡一觉了。”

不得不说,这位太后娘娘是真的懒。

“如若这次不是因为伤及了性命,你是不是预备也就放过了毕竟这般麻烦又折腾。”

苏幼仪听他这么说有些许不好意思笑了起来道:“自己知道便是好了,你没事何必说出来?再说了我也没这么惰性成吗,这事儿疑点颇多,不注意都难。”

说罢她挥挥手,“你紧着回去吧,别在这打扰我着昏昏欲睡的雅性。”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等季玉深转身离去之时,她却是卯足了精气神,欢欢喜喜的看着他离去。直至那背影越来越小转过了那个小桥看不见人影了,她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复眸子又微微眯了起来变得一道慵懒遂转向了正在练习骑术的大公主二人身上。

却是在这时,她的目光瞥见了远处的树底下站着一道魁梧的身躯,他隐于树内,又好似是故意让她见着的,这中间的大公主与乌拉尔氏正是一片欢脱,哪里像她那样瞧见了那道人影。

不过苏幼仪是不曾惊诧的,看到那诡异的面容也没有得惊恐,反倒只是心胸颤了一下,恢复了冷静。是像季玉深说的那样,他倒跑回来了,想来是来找她的。没得错了,那是鄂麦。

苏幼仪冷静的与他对视了片刻,没有丝毫的闪躲,看得也是让他有些惊讶。不愧是太后,哪个太后是干净着一双手走上那个天下无双的位置上去的?因此她才跟一般的女人家不一样,淡然不惧怕。

鄂麦心中清楚了的,今日若是没杀得她自己也是被盯上得,他已经是被怀疑了的,指不定有朝一日、不,指不定就是明天,皇帝就派人来抓他了。

哪怕是动手了,那也不过一个下场死。他甚至不能保证自己究竟能不能与她同归于尽。

今日这场面,她一定是带了暗卫的了,这样对着他有持无恐的原因也不过是确保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他还猜想到,说不定苏幼仪就是在等着他杀自己,好让暗卫窜出来抓他。

这些他都在她意料之外的想到了,终究还是会冒险去做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怕自己万一没杀成,李韫的计谋也得不到很好的实施,皇帝如果没有迁怒保烈、没有迁怒敏嫔,那么丧心病狂的李韫就会迁怒他的妻女。

哪怕他为刺杀而死了,李韫也不会半点可怜与体谅他的妻女。

所以就算是刺杀成功的几率为百分之一他都得试试,只为了给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赌一把活着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直直盯着苏幼仪,转身离开。

正如他所料,后者跟上来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这是污蔑

看方向,鄂麦是想把她带进竹林去的,可是他八成是想不到,竹林也更好隐身容得暗卫出没。

苏幼仪没有一点害怕反倒是兴趣十足,她进竹林前看了看身后两个紧跟自己的婢女,为了不伤及无辜或者说她不希望引人注目,便挥了挥手让他们停了下来。

“你们就到这不必再跟,爱家想一个人走走。”她道。

两个婢女面面对视又垂下头:“可是奴婢们恐娘娘没人在侧伺候着。”

她望了望远处的大公主与乌拉尔氏:“哀家向来随性,不必总让人跟着。你们就等在亭子里偶尔照顾照顾公主与世子夫人就是,若是问起就说哀家闲着无聊散步去了。”

见她态度这般笃定,到底是太后哪能说些阻止的话只好道:“奴婢们遵命。”

紧接着她便在她们的目送下,见公主没注意到这里来,才放心的走入那片小竹林。

远远的,便能见鄂麦正站在一棵细竹子边儿,并没有料想的再走深处一些,想来是为了等她跟上。

苏幼仪思此又怀疑,为何不是偷袭来得更加出其不意?还刻意等着她是想光明正大的杀她?只是思虑片刻,她便走了上去,还没来得及喊一声,鄂麦像是察觉她跟上来似的又往前走去。

是没错了,就是为了等她,再引得更去深处一下。直至她发觉自己已经跟到了竹林的正中间,前不见出后,后不见来路之时她才朝前面的人喊了声:“勇士且慢。”

鄂麦停了下来,又听她说道,“再往前走就能见着人了吧?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

“鄂麦。”他头也不回的应道,没有任何藏匿的意思。

随后他又转身过来,是一张黝黑的脸跟清早比带着杀意与冷漠,“不敢担太后唤一声‘阁下’”。

苏幼仪笑了:“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犹记的那日哀家以为你不会说汉语来着,哪成想这般流利。”

“你既然知道了,还敢跟我过来?”他盯着她,眼里满满都是狠冽。

她一听反倒嗤笑起来,一副看不上的模样,嘴里吐出的话语却是让他惊讶了起来。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敢迎着非死不可的决心来刺杀我?你明明知道说不定你根本杀不了我,你却还要正大光明地走这一趟,总不能说你就是这么正直的人,要杀也不避讳的杀?还是说有什么你无可奈何得事驱动着你来?”

言外之意,受何人指使,有何威胁所以才赶来冒这个风险?毕竟有果自然就有因。

可鄂麦显然是不乐意说的,他恶狠狠道:“你既然知道就不必徒劳说这些没用的!你又怎么知道不试试怎么就杀不了你?”

“如果今天是你给我一个交代,说不定是我饶你不死。”苏幼仪自信一挑眉眼,本就美艳得长相此刻却成了妩媚,实在是担得起一句“最毒妇人心。”

其实她是更想要一个答案,更何况现下是看得出来的,他压根就还没打算动手,腰间别着得刀也并未要动得意思,说明就是还有犹豫。

她又说道,“我不喜欢杀人,假设今天你从这里出去我也不会派人去追杀,我会让你好好活着说不定就能找出一个答案。我不过就是好奇心极重罢了,毕竟我与你无冤无仇,若说是准格尔得命令也不大可能,那为什么是刺杀我不是刺杀元治?你真不打算给我一个交待?若不然我便直接默认是保烈得命令了。”

她能看得出他与保烈是极好得关系的,按理说不论是不是保烈得命令,作为心腹或者哪怕作为手下都会第一时间维护自己得主上。

不过,他的的确确睁大了眼,好似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去为保烈辩驳,可是张了张嘴他却并没有说出来,反倒像是默认一般。

迟疑了片刻他才说道:“这不是你应该考虑得事。”

这换苏幼仪傻了,他要是为保烈辩驳说不定自己还会怀疑几分,可偏偏没有,没有才是可疑得,这究竟事什么意思?默认为保烈指使?怎么这般像是污蔑?

她微微诧异,脸上却是不显分毫:“瞧你这意思,看来是没错了你们得胆子还真是大,就不怕我告给皇上?!!”

鄂麦得脸上出现苦笑,嘴上却是不符内心得说道:“就怕你没机会说出口。”

这怕不是真的,是污蔑才是,这般明目张胆只为了安给保烈、安给准格尔一个胆大包天的罪名吧?

她冷冷笑道:“鄂麦你好大的胆子!究竟受谁指使?”

他意不分明得说道:“你不是知道吗?”

随后他便将手轻轻按在自己腰间得匕首上,由苏幼仪看在了眼里眉头皱了起来,心中也绷住了一根弦。

她知道,他要动手了!

她已经是叮嘱过暗卫,不许立马从暗处跃出来,她不希望在说不定能够套出话得同时将他吓跑,但是等他动手,她也不会闲着的。

苏幼仪抬头望去,虽是寒冬,但青竹依旧翠绿,满眼浓密,偶尔几片竹叶飘落到地是一幅十分好得墨画,可又静的不行,她甚至怀疑暗卫究竟有没有跟过来。这么一想她反倒没注意那个要动手得男人。

鄂麦本是准备动手得,对方明明意识到了却只是皱了皱眉头随后仿若失了神看向别的地方,在他看来,自己这是被轻视了。不过如果在这个时候偷袭说不定就正中了,指不定还等不到暗卫得出现。

心思一动,他缓缓抽出了匕首,可是刚到一半他却感觉道竹林间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他怀疑那是暗卫,可是却好像比暗卫沾染了嗜血。

他心下一惊,四周环顾最终发现了融合在竹林间得一张脸,那个人他不认识,甚至都没见过,可是对方却以极大得怒气危险得看着他。

看样子那不是暗卫又或者不是普通得暗卫,手上得那把刀也不是做做样子得,而是真真杀过人染过血的刀,这是个劲敌。

鄂麦一惊,心中居然衍生出惧怕,复与苏幼仪对视了一眼,手上却是迅速收回了匕首,转身钻进了竹子间。

林子里响起了“沙沙”的响声,掉落下几片竹叶,不过一会儿就没有鄂麦的身影。

苏幼仪一愣,不是说好要动手了?怎么转身跑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不一样的太后娘娘

苏幼仪站在竹林间皱着眉头冥想,鄂麦只刚离开了一会儿林子中就莫名冒出来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侍卫单膝跪地抱拳道:“娘娘,可追?”

她盯着鄂麦离开的方向沉默了片刻笃定道:“追。”

“是!”

男人垂着头恭敬道,随后手一摆林子间又传来晓风穿过叶子的“沙沙声”,她肉眼可见几道黑色身影迅速的穿了过去,亦是看不清人脸,不多时便见不着了人,竹林间一下子又静了下来。

“娘娘”地上始终跪着的那道人影犹豫道,“方才在林子里还有一个不知身份的人。”

“??”苏幼仪有些惊讶,“可见到人了?”

“不曾,我们在上方,他在下方,能感受到那是个不知来历的高手。因着距离较微远,我们担心下去观察会碰出声音且打草惊蛇,于是就在原地按兵不动。”

他又想了想道,“不过经过观察,那人非敌是友,是没有敌意的。具体目的还不清楚,鄂麦应该是因为那人才没有动手。”

如此便是好的,只是她还是有些好奇那人究竟是谁。

苏幼仪沉默了一会儿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边道:“探查到任何消息切记及时上报给哀家,此外不要有任何破绽。”

“是!”身后的男人重重应了声,直至目送她离开看不见人影了才复消失在原地,不知藏匿去了哪里。

等她回了亭子才发现,大公主与乌拉尔氏已经停下来休息了,两匹棕马正拴在清湖边篱笆上由小厮味草,暖光打在湖面上反射在马的鬃毛上显得它们的毛色更加油亮。

的确是两匹上好的骏马。

亭子里头的大公主与乌拉尔氏正是一人一边地抱着团儿圆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双胞胎兄弟俩正动作一致得挥动着双手,也不怕冻得肆无忌惮将胖手从袄子里扒拉出来,怎么都不肯缩回去。

苏幼仪看了好笑,缓缓走了过去。

大公主与乌拉尔氏见了纷纷抱着孩子站起来屈膝道:“请母后/太后娘娘安。”

“免了,起来吧。”

待起身后公主才好奇道:“母后方才是去哪了?也不让婢女们跟着,要是哪的需要伺候可怎么好?”

她闻言浅笑道“你还不懂哀家是不是那样娇气的人吗?哀家闲着没事,往远了去闲逛逛。”

大公主点点头还没来得及接话,那两个小娃娃突然跟小熊似的在二人怀中不安分起来,折腾着要从她们怀中溜下来。

好在团儿与圆儿如今走平路已经算是稳当的了,脚上也被准备得套上了虎头小鞋,溜下来自然是不担心摔着与脏了。旁边儿的奶娘只是眼睛紧盯着他们两个,脚下却没有跟上来扶着,应该是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已。

大公主想着苏幼仪说不定会疑惑,便先行一步开口朝她解释道:“男娃娃还是要摔一摔的好,他们近来算是稳了不需旁人跟边儿扶着。我也是不许的,就怕他们两个小机灵见有人跟反倒娇气了。”

“我们那也是。”乌拉尔氏紧接着,“我们的娃娃皮糙肉厚怕不得的,倒不曾想公主也会这样认为。”

正是说话间,两个小娃娃已经蹒跚到苏幼仪的身边,双双抬头望了望她,随后跟着一块儿趴在了她的腿上,嘴里笑嘿嘿的还流淌着口水出来。

竟像是还记得她。

大公主无奈笑了开:“按道理说孩子的记忆力是不强的,早儿的事晚儿便忘了,怎么的也有好些时日不见母后了,团儿圆儿却好似记得一样!”

说着她摆手,示意让人上前将孩子抱过去,毕竟那样趴着太后娘娘的腿上,委实不大好看。

可是苏幼仪却命人退下去,依着他们俩就那样趴着,自己也随着他们跟着也不动,抬着虎头虎脑盯着她看,这让她实在是欢喜得不得了。

“多少可人的家伙,让他们待着就是了。”

她的眼中充满了温柔和蔼,对两个孩子那是放档到极点。

大公主跟着笑了道:“就算让奶娘别护着,有母后在他们也是有恃无恐了,我这个娘亲是管不着咯。”

她听,只装作嗔怒的刮了公主一眼,脸上却还是带着淡淡笑意满满都是宠溺,也不敢大声说话就怕吓着两个孩子:“这么可爱的娃娃,哀家不护着还让人欺负了去?”

“哎呦喂我的母后呀,这可是太后娘娘的外孙,侯爵家的小小公子,母亲还是宫中唯一的公主呢,怎么害怕别人欺负?”

大公主捂着嘴笑,顺带夸了下自个儿,心情称得上是一个美滋滋。毕竟自己的儿子荣宠有加,身份也算是尊贵,哪有不开心的道理?

苏幼仪自然是没加反驳的,对那话也是不置可否,只是发觉腿部被人抱了住才再低头去看团儿圆儿,是这个时候才发现,两个孩子趴着趴着软了骨头,也不站了直接就是软下了身体。

不说是头,下巴都磕在她的腿上硬是把肉肉的下巴挤出了双层来,然后两个孩子一人一条腿抱着,俗称抱大腿。

也是个机灵劲儿,晓得谁最尊贵就抱着谁了?

她失笑,这才弯腰将两个娃娃依次抱着下腋给扶了起来,然后给奶娘示意:“过来将小公子抱到位置上去。”

说着她也不与公主坐在一块儿,反倒是坐在她们的对面,奶娘立马会意,将团儿与圆儿分别放坐在她的两侧,看得大公主那是一脸醋意。

两个小娃娃还不安分,怎么着就是要往苏幼仪那边靠,可惜石凳子于他们来说还是微高,他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有贼心也没个贼胆”,只得在凳子上将尊臀扭来扭去,这一动作可把乌拉尔氏逗得有趣。

她是想不到苏幼仪与自己的外孙们竟是这样相处的模式,她以为是像从前听说过的那样,凡是王公贵族家的小孩儿哪怕是小小年纪都得有大人心思,一举一动都不可越矩,特别是在皇家面前,权位越高越是要注意自己仪态。

她饶是想不到苏幼仪竟是这般随和,娃娃在她面前就跟平民家的孩子一般也 无可厚非,童真的紧,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天性。

思及此她不由说道:“娘娘跟臣妇所知道的皇家印象中不大相似,我总以为皇家长大的人应是规矩极多的不敢有半点放肆,可如今真是来了中原见娘娘却是随性的人,倒真是传闻不敢当真的。”

苏幼仪被两个孩子的手逗得对她所说的话顾及不暇,还没得应就听大公主帮之回复:“其实你所知道的也不假。你可晓得我这母后是民间来的?”

“是听说过得。”

“是了。”

她笑又道,“母后的父亲曾是教书先生,她打小就与那些上课堂的小娃娃打交道,自然跟娃娃是随和得多。也不似宫中的其他后妃,母后觉得孩子的本性应存不可磨灭,因此你见我这几个皇弟皇兄的个个心性都活跃些,没得给规矩捆绑的。”

“原是如此!”乌拉尔氏恍然大悟,越发的钦佩苏幼仪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我会杀了你

鄂麦已经出府有一段时间了,途中不停的想方才那个人究竟是谁是何目的?他能十之扒九确定那不是暗卫,反而更像是一个江湖杀手,身上所围绕的并不如暗卫那般的朝廷气,而是真真正正的江湖血腥气。

他深感怀疑,暗恨自己居然犹豫了没有下手,也不知道李韫还有没有耐性,还是会狗急跳墙,他生怕自己的妻女给虐待了去。

最近总是在梦魇中见她们关在潮湿阴暗的密室里,遍体鳞伤,一声接着一声的喊着“爹爹”、“夫君”气氛压抑骇人,紧接着便是一片血光。

随后他便会在寒冷的深夜中惊醒而来,满头大汗,不断的回想梦中的场景再也睡不过去直至天明。而后不敢再忘,最近那些画面更是紧缠着他,因此他越发急切却总是会大意更甚犹豫。

等回神过来的时候他突然隐约意识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本是走在一排的房屋前,刚巧因屋檐阴影挡住了大半的身体,只有半个头部的影子露在阳光下,可是当他低头时思念妻女之时却发现阳光照耀的地方、就在自己的头顶上有影子正在跟着自己挪动。

那是有人在房檐上跟踪。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苏幼仪派遣的暗卫,只因对方最起码有两三个人。直至影子交叠在一块,又时不时错落开他才确定确实是有三个人。

三人身手了得,紧跟其后,移动速度极快却是没得声响,如若不是刚巧碰见影子,他怕是都发现不了有人跟踪自己。

可是碰巧现下他正是打算要去李韫的府邸,总不能任人跟着,于是心下一紧,环顾四周发现正巧有几条见不着底的小巷,再抬头望了望略微宽大的房檐,心中明白那人躲在了房檐后,于是加快了脚步贴着墙边拐了进去。

好在近几日已是了解了这附近的小巷深沟,随便钻了进去贴近房檐下的墙壁行走,刚好就是房顶能见的地方的死角,再费点时间绕绕,暗卫便跟不到人了。

几个黑衣男子从房顶上站了起来四处环望,眼神四下搜罗,满街百姓吆喝过街,繁盛的京城脚下人潮拥挤,接踵摩肩。

可是再仔细瞧也没见鄂麦的身影。

等意识到他的把戏,几个人又偶尔吊挂在房檐上,可是一眼望去,房檐墙边儿已经看不到人了,几条小巷以内更是空空如也。找遍了连着的巷子深处进去也是没见着人,好似方才拐了进来片刻就消失在其中了。

屋顶上的黑衣男子紧皱眉头,远处两道不同方向的房檐上又跃来了两个身影,神色亦是十分严肃着的。

还不等另外两个人开口他便问道:“还是没有?”

另外两个男子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人不见了。”

那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大意了,回去复命。”

“走。”

不一会儿几道身影纷纷消失在了原地。

在一处房檐下的小窗后,鄂麦掀开了小窗,从屋内跃了出来,眼见着那三个人离开,暗道幸好。

要不是反应及时能不动声色,要不是有阳光这照着,他就真真被跟了。

反正是已经被苏幼仪怀疑上了,说是刺杀太后他认了,但是李韫与自己的妻女不能暴露,所有有可能让李韫狗急跳墙、人性癫狂以至于会伤害他的妻女的事情都必须小心。

在不能保证苏幼仪会帮助自己而不会怪罪连累到两个无辜的妇孺之前,他必须自己强压着,这便是过于倔强且独行的他。

思及此,他拍了拍衣角,为谨慎起见朝小巷的里头钻进去。

可是才走到一半,却又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而且是明目张胆得称不上是跟踪的人。

那个人就在自己身后。

鄂麦心一沉猛地回头,便见不远处立着一个双臂抱刀的男人,满脸肃杀冷意穿着一身长青衫身形高大,气质上却莫名有些像苏幼仪身边跟着的那个文弱书生。

鄂麦的脸色难看极了,他能保证这个一定自竹林开始就跟着他到这里,而方才他却只察觉有暗卫跟踪却不知道还有一个他在这里。如今会察觉到怕也是他故意让他发觉的。

“来者何人?”

对方冷着张脸道:“与你无关。”

鄂麦皱着眉头:“你跟踪我又如何与我无关?”

对方并不接茬反倒直截了当的问道:“你与李韫是什么关系,为何派人盯梢,又为什么要对太后下毒手。”

“这些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朝廷中人不过就是个江湖侠客,这些还轮不到你管。”鄂麦对这个人莫名有压力,也异常反感。

这个人确确实实不是朝廷中的官,一身肃杀绝对是混迹江湖的人物,可又怎么对朝廷的事莫名了解?连一个名不经传的小文官在他的嘴里都好像很顺口似的。

只见他直接掏出长刀直指他的眉心,嗓音渐变狠厉:“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倒是说说你哪号人物,又是凭什么?”

“就凭你对太后心怀不轨我便能置你于死地!”

这般口气这般态度,鄂麦有了思量,这怕是对苏幼仪忠心耿耿之人,可他却从没见过。

他深吸了口气道:“你大可试试来杀我,不过我想当今太后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我自有我的苦楚说出来也与你无关。”

是了,苏幼仪最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对方缓缓将刀把收回刀鞘边道:“但凡伤及太后都不是无辜的人,她仁慈我不仁慈,不管你有什么交代都收回你肮脏的心思。”

肮脏?鄂麦面色难看至极,他如何是想这般肮脏行事?

他咬牙切齿:“你、究竟是、谁!”

“你不必知道,你只要晓得你的一举一动、你身在何处我都能知道,不要妄图搞些小动作否则我一定不留情面杀了你!”

最后那句他明显是重了口气。

他大抵是知道鄂麦为如何的人,说不定的确另有隐情但他难以启齿,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能动手伤害苏幼仪的理由。

他亦是晓得苏幼仪对这事好奇的紧,他定会帮她查出来。

如此他便不再与鄂麦多言,“蹭”一下跃入房顶不一会儿便没了身影。

鄂麦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沉思片刻,转身朝李府走去。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这是前几日来的客人

苏幼仪正在与团儿圆儿逗笑,不知从哪跳出来一个黑衣男子,在亭子外正对她跪了下来不曾言语。

大公主是认得的,那一身服饰是暗卫,极少出没,不需向主子以外的人请安,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便是有事要报。

果然,她的脸色沉了下来,命人看好身边的两个娃娃径直走了出去,两个不懂事的婢女见状就要跟上去,被大公主抬手拦了下来,紧接着就不曾有人敢跟在身边询问。

苏幼仪走到亭子边,恰恰就停在小阶梯的边沿处,说话亭子内的人已是听不到了,亭子外的男子见有阴影笼罩了自己才道:“属下参见娘娘。”

“不必多礼,你且说。”

“给跟丢了,是属下们疏忽,让他察觉了我们的行踪。”

苏幼仪的眉间轻轻隆起来,不过细想便知这说明鄂麦的确有鬼,否则为何要甩开暗卫?

她道:“不碍事,再拨几个人出去保烈世子府,特别是盯着他,若有任何情况立马上报,这一次要谨慎瞧着别在关键时候弄丢了。”

“是!”话音刚落,他跃进丛林不一会儿又不知道人去何处了。

李府之中,鄂麦在大厅踱步,终于迟迟等来了李韫。

他却是没像鄂麦那般焦急,而是上前端起茶轻轻抚茶便问道:“鄂麦大人如何这个时候来了?为了避嫌,你是极少亲自上我府里来的。”

鄂麦张了张嘴又不说话了,本是想说说那位不知来历之人的事以及苏幼仪已是发现端倪了,可是却吞了下去不似平日那般直爽只道:“我,没刺杀成功。”

李韫只是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好像不在意般又是问:“哦?鄂麦大人的功夫一向了得,这么简单的事你做不到?”

“简单?”

鄂麦冷笑,“这么简单那你怎么不亲自去反而让我去送死?今日她并非微服出访,身边那个文弱书生暂且不说,明暗都有侍卫,前后左右不过江城侯府都陪着我如何动手?就算要我光明正大将脏水泼在世子身上,这样明目张胆是个傻子才看不出来吧?”

李韫气闲若定的品着茶,一时半会儿不应着。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淡然心中却是焦急才会这般说话,但是冷静下来他也知道是强人所难,可是时间拖得越久破绽就会越多,他不能再坐以待毙。

他紧握住手中的茶杯,再渐渐松开了手,眼睛在茶杯后变得阴暗:“老朽也不过想着鄂麦大人应该是思念妻女了吧?此事尽早了解你也就能早些一家团聚如何不好了?”

这是在赤倮倮的威胁他啊。

鄂麦僵住了脸面,实在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闭了闭眼道:“我会尽早解决,多谢李大人这般为我着想,在下,告辞!”

也不等李韫答话,他转身便走,留在这里他直觉自己要窒息了去,连忙快步走出李府。

站在门外他掰着手中的手指直至五个数,再朝李府的对面深深看了一眼侧身朝大道上走去,待距离李府有一段距离了才拐入一条小巷。

不过一会儿,一名身着灰色衣衫的男人也跟着走了进去,错过鄂麦的时候,四下看了一番确定没人复走了回去朝他单膝跪了下去:“大人。”

“今日还是一无所获?”

跪着的侍卫好像叹了口气终是应道:“是的。”

闻言,鄂麦没了任何反应,仔细听还能发现他的遄息变得小浅甚至没有。他的身心倍感无力,没有焦急没有愤怒,只是真的没力气去思考。

他道:“没时间了,再这样下去不是夫人死便是太后死,无力两全。”

“属下,愧疚。”那人深感愧疚,“可是,刺杀太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李韫那个王八蛋不会因为我去做了而心软,他的意思是我必须做到!”

他咬牙切齿,“罢了,这段时日辛苦了你且回去吧,哪怕再待下去恐也是没有任何线索。”

“不!”地上的人下意识的反驳道,“本次是属下无能,但属下想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些时日!”他的心下是十分愧疚的,亦是不想就此放弃,否则鄂麦真的只有送死一条路了。

后者本能的是想拒绝,却又听他道:“属下确实是无能,但比安稳的待在大人还不如在李府蹲点,指不定万一是找到线索了呢?”

鄂麦想想也对,更多的是无心去多管便道:“随你吧,别是搭上自己的性命,想回来就回来不必总是盯着我且不会说些别的。”

他点了点头:“多谢大人成全。”

鄂麦轻轻摆了摆手,朝巷子外走去,背影看起来颓废且佝偻,正是大好年纪的男儿,像是一瞬间老了几十岁一般。

跪地的人缓缓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警惕的环顾了下四周才出了巷子。

二者均是没发现,那条巷子口边正靠着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十分冷冽,乍一眼竟是今日跟着鄂麦的那个男人,他遵守了自己的承诺,确确实实是跟在了鄂麦的身旁,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不论是在李府还是在这里他都不曾缺席,每一句话均是听清了。他摘下斗笠,朝着天看了一眼,紧接着不再跟着鄂麦,而是朝自己所住的客栈走去。

此时正是未时,并非饭点,加之天气寒冷,没得多人会去客栈坐着吹风的,更多的还不如散散步或者直接窝在家中。

因此客栈的客人稀稀落落,掌柜的站在柜前打着算盘算账,一旁的小二则是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时不时被掌柜的拍了下脑袋才清醒过来,嘴里偶尔嘟囔着:“这天最是犯困了。”然后又被掌柜的瞪了一眼。

远远的见有人走来,二人本还打起了精神,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是老客户来的。

等他进了客栈的门,掌柜的才连忙迎了上去。

这是几日前才到达京城的客人,每日神出鬼没极少言语,掌柜的也是见过市面的人,什么人物他都是见过的,自然一看他便知这是一个四海为家的江湖人物,平日里也不敢惹着,只尽心照顾着。

此刻见他回来自然有热情了起来:“无名先生今日又是出去了?”

那人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嗯。”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回到京城(一)

是的,无名。

他辗转回来了。

本是离开了苏幼仪后他亦是离开了京城,去往了各地,像从前一样行侠仗义不再是那个为朝廷卖命的无名大人。

但好像还是他,无论去了哪见了谁他始终如一,入夜便会梦起苏幼仪,听到百姓在讨论太后娘娘得事,本来还急匆匆的他就会停下脚步来聆听,哪怕走得天高地远皇帝再管不着的地方他也还是会把自己锁回京城。

或许是有所思便有所行动,他用了一两月的时光又回到了这个好像刚刚才离开却其实已经离开有一段时日了的地方。

一路上他也听了许多传言,例如如今的皇帝与皇后伉俪情深羡煞旁人,可后宫却在周皇后的管理下井井有条,没有任何一个嫔妃敢起异心。

例如曾经与周皇后一同有望成为天下之母、与她入宫前关系极好的李贤妃因为心思不干净被贬为李嫔,直至打入冷宫没有子女没有依靠最终自缢。

例如准格尔战败,送来了一位敏敏郡主作为敏贵人,如今升为敏嫔怀有龙嗣,集皇上、周皇后的荣宠为一身。

还例如准格尔亲王首次派遣了长子保烈世子进京述职,如今还为了等敏嫔降生而留在了京城,成为了第一位入京的准格尔贵族人物。

还真是凑巧,他还学过一点的准格尔语,是跟一样同样喜欢到处游玩的老者,只是因为准格尔与朝廷的紧张关系,那老者也就从前去过一次,却是觉得准格尔语有些意思便学了,如今交给了他。

传言 还有很多很多,可是却是少有苏幼仪的传言,他心急且好奇终是忍不住一问,车夫哈哈大笑只道她是真真的不问朝政,养在御园成为一个闲散太后却是跟养老一般,带带小王爷看看风景,确实是没有其他与她有关的传言了。

无名一听心中暗道:也好。

至少远离朝政,会少许多争纷,也会少许多不必要的杀戮与仇恨之意。

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他不是先给自己找了栖身之地,而是在御园附近徘徊了许久,以他的能力绝对不会让侍卫察觉了他可是他却不想偷偷潜入御园,只因为一句尊重。

他想尊重苏幼仪。

可是饶了好几日,始终没见她露面不觉得有些好奇,直至那日趴在房檐上才听到两个婢女议论着什么。

“太后娘娘已经好几日不许人提季先生了,怎么是到现在还是不消气呢?”

“别说太后娘娘了,季先生还不是?说什么告假,一连好几日不来,当真是吵得这般严重了?”

“谁知道呢,从前季先生那是日日巴不得黏在御园,偶尔几日便是常住的,这次竟然来都不来。”

……

议论嘈杂,他没得尽听了去,可是那些话就足以让他百感交集。

有些许开心,只因季玉深与她闹矛盾了。

可是……苏幼仪从前都没有向他闹过脾气,会闹只是因为在乎吧?还有那句常住,有谁会有这般荣幸,日日陪在她身边,被允许住在满是太嫔妃的御园?是谁?

是他,季玉深。

无名始终喜爱青衫,可那时他却觉得自己是个效颦的小丑,青衫拢在他的身上,显得异常可笑。

他心如刀绞,不再徘徊在御园前,不再睡在屋顶上,不再日日期盼何事能见着苏幼仪。

他去找了处客栈,当时的掌柜见他一身风霜也晓得这是个来即走的人物,便晓得问他是要住多久,他只是那样说的。

“不知,应是很快就走了。”

“也是,江湖侠客四海为家。”掌柜的好像很懂般嘿嘿直笑,朝他挤出一堆肥肉。

他那时本也是以为自己很快就会离开京城,哪成想心中不舍便是一拖再拖,不知不觉又过了些时日,直至今日都还没想着启程。

只是近来再一次偶然的情况下,又是给他发现了些事情。

是偶然间,就在酒楼里听书的时候见着李韫的,当日他正在与自己的管家说话,意欲是要给鄂麦送信物过去。

他听到的是李韫在问:“鄂麦是否没有自己的府邸?我记得是住在保烈世子府的?”

一听是说什么准格尔的世子,他到底有些好奇,顿下了脚步装作无意得停了下来。

只听一旁管家模样的人紧跟着道:“他是私下找了处密室。”

李韫点了点头:“那便送那处去。”

当时他刚巧经过了李韫的身边,一听那名字便知是准格尔人,还有关乎保烈世子以及那奇怪的对话,这都让他不由好奇,便不止是停下脚步这么简单,更甚是假装有意无意的多看了李韫几眼。

彼时他们互不相识,毕竟从前一个在前朝,一个跟着苏幼仪在后宫。

所以方一边儿瞧着他的脸面发觉这像是个读书人,旁边儿又跟着中规中矩的仆人,下巴留着一撮银白的山羊胡,倒像是个朝廷中的文官。

当日他稍显好奇坐上自己的位置上时方问了一旁的桌友才知道,原来那是从前宫中李嫔的父亲国子监祭酒李韫,酷爱听书平日空了就要来听听,因此一片酒楼还算认得他。

随后那位桌友又朝他八卦说了些李嫔的事儿。

说是李韫年老怪可怜的,官位不高膝下就一个女儿不能陪在身旁,说是半把月前女儿犯了大错,污蔑那位准格尔来的郡主才被打入冷宫最终自缢。

好好地就这样变成了孤家寡人。

听八卦的同时他也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既然李韫跟敏嫔这般都算得上是仇人,那他为何会与准格尔的人挂上关系?那位鄂麦又是何人?

他不由好奇,紧接着便是紧盯着坐在下方的李韫若有所思。

当说书先生结束一小阵子的说书,下方的那个人便是起了身,看起来是预备要回去了。

他那一旁的桌友还举了举手招呼:“李大人要回去了啊?今日早些啊!”

李韫抬头朝桌友笑了笑,像是二人相识的应道:“是,今日有些乏,你且好生看着。”

前者摆手示意挥别,看起来李韫还是一个知书达理为人随和的人物。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回到京城(二)

等他出了门,无名从位置上起来拉开二楼的窗户,趴在边儿上,不过一会儿便能见李韫走了出来上了门前的一辆马车上。本是觉得无趣正准备回去却在转身时意外见一灰色身影正紧追着李韫离开的马车。

那人的轻功不算好,但是却十分隐蔽的穿梭在人群中,只是无名远在高处,将人群尽收眼底,对他的跟踪更是一览无余。

无名皱着眉,趁旁人不注意,从窗户跃了下去。刚刚坐在一边儿的桌友眼尖儿瞧着了,吓了一跳追到窗边儿惊恐的喊道:“这是做什么!小兄弟!”

好在趴在窗边儿他见无名从上边儿跳至下边儿低矮的房顶上再跃到地上去了,只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像是告诉他自己没事儿。

随后便消失在流里头。

无名紧跟那位灰色衣服的男人,猜想的没错,他果然是跟踪着李韫的,就躲在李府对面的角落处。无名瞧了半日,发现他也确实是盯了李府的门半日,他不太明

白那是何人又是何用意。

盯得乏味了他觉得没意思,正是昏昏欲睡之时,府中出来一位方才跟着李韫在酒楼的管家。

只见那个灰色人影也是一下子来了精神,接下去便紧跟着管家离开,无名自然也是跟了上去。

那位李管家似乎没有目标地,只是走在路上见一对母子乞儿,本要走过去又倒退回来伸手递了点银钱过去,随后环顾了下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纸给那个浑身肮脏的小男孩,似乎叮嘱了几句什么,那男孩才把信纸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一旁应该是母亲拉着孩子不断给李管家磕头。

灰色衣服的男人没有任何好奇之色,好像是见惯不怪了,见管家转身离开又跟了上去。可是无名却是紧盯那个孩子手中的信封,随后等灰衣男子与李管家离开后,才上前走到那个小孩儿身边。

“方才,那个大叔给了你什么?”无名不是很会与小孩子打交道,便是直接问了。

可是小孩子有些怕他,也有些踌躇,紧紧拽住手中的东西就是不吭声,身边那个面色苍白的女人见自己的孩子不自在,下意识的把他拉到了身后警惕的盯着无名。

无名看了眼那个女人,面色苍白、头发蜡黄,身上衣衫褴褛看起来像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跟那个孩子一起在冷凉的寒冬下只一件单薄破旧的衣衫包裹着,想来已是好几日食不果腹,否则怎么会连护着孩子都看起来毫无力气。

他努力让自己不苟言笑的脸挂上尽可能看起来和善的笑容又道,“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看看东西。”

边说着他想了想李管家方才掏的银钱,从怀中又拿出一袋碎银递过去,“我还是会帮你们把东西送到该送的地方去。”

那位妇女盯着他手中的钱袋不敢上手拿:“可是人家已经吩咐我们……”

“我看完过后,一定会帮你们送过去,你们只要说是送了就可以了。”已经是说到这里了,他甚至将手中的钱袋硬塞了过去,对方也就没什么好拒绝的。

他们已经是沦落到这个地步,最害怕的不过是死,最想要的不过是钱。如今既有两全法,能有银钱傍身也不怕被伤害那还犹豫什么?

那妇女将钱袋塞进怀中,眼睛快速的扫过旁人生怕人家看了去。

无名将手伸到男孩儿那边去,他才将信纸拿了出来,皱巴巴的一团摊在他的手心上。

他迅速将手掌合了起来问,“他说什么时辰送到?地点在哪?”

小男孩闻言应道:“午时送到就是,在城南小巷尾的一间房屋中。”

无名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又朝那妇女道:“这些银钱足够你买个小摊做些小生意,你们不能这般坐吃山空。你儿子看起来也挺大了,不是教些养家糊口的技能就应该让他去读些书,总不能一辈子作乞儿。”

那位妇女一愣反应过来时朝他跪了下来,嘴中尽是道谢的话,比方才对着李管家还要诚恳。

无名远远的走出去再回过头时见那对乞儿正在相拥,母亲的泪水晶莹透亮,他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满意足,才也笑了起来。

走到一个小角落去,他才仔细看着上面的纸条是:尽快杀了太后,不要留有破绽。

无名一怔,手中发紧不敢相信。

他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也就这么一句话十几来字,他却看得及其艰难,心中不由震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睛紧盯着手中信条不曾挪开,突然怀疑方才跟踪的人物是不是苏幼仪派的人?要是察觉了,那便是好,只是李韫与准格尔人

他望向一边儿正在小踢蹴鞠的孩子们,走了过去。那群孩子见有人走过来,还是一个面带冷意的少年不由心下一跳纷纷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无名朝其中一个拿着蹴鞠的小孩儿招了招手道:“你可愿意过来帮我做件小事儿?”

那孩子看起来比其他人稍稍大一点,有扒九岁的模样,胆子自然也大了一些应声走了过去问:“小哥有何要我帮的?”

他将信纸拿出来道:“这个午时帮我送去城南小巷尾,我会给你一点报酬。”

小孩瞅了瞅又听他说,“这条信纸不许拿给任何人看,可成?”

那小孩儿笑了笑:“小事儿!包给哥儿办了,报酬便是不要了,我娘说助人为乐极好,何况这还是小事。”

他摇摇头,虽是十分满意这孩子的懂事却还是递了点碎银过去:“你娘有没有告诉你无功不受禄?我不相信你,要是你不收报酬,我没得敢让你帮忙。”

这话说的是不好听的,连个小孩听他这样说话都有些许不开心,但是细细想想又好像是个道理。收钱办事对于孩子来说确是不能理解,不过凭什么能去相信陌生人的话?好像是这个道理。

他想了想,伸手将银钱收了下来。

“行,我一定按时送到。”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可疑

见他答应下了,无名才放下心,朝李府走了回去,实在是略微些好奇。

等回去的时候,那个本在跟踪的人物还在门前蹲点,他见状无奈,这也不像是苏幼仪会派出来的人,回回都只是注意门外,注意李韫,身边事却不曾留意,这怎么能找到想找的东西?

他在房顶上躺着边盯着李府与那蹲点的人,由于还是不知李韫想要杀害苏幼仪的目的是什么,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跟那人一样先蹲点才是。

又过了段时间,那蹲点的家伙站起了身来,无名朝他看的方向瞧过去才注意到又有另一个男人不知何时来到面前,并且那个人还是穿着准格尔的服饰。

无名诧异,怎么难道那个蹲点的不是苏幼仪从宫中派遣出来的而是准格尔派的?那这位难不成就是准格尔世子?

无名小心倚在房顶上,趴着的地方刚巧是他们看不见的。

只听那蹲点的人朝对方尊敬道:“鄂麦大人。”

鄂麦?李韫嘴中的鄂麦?

他们既然有所勾搭,为什么鄂麦还派人来盯梢?

他越发的糊涂了,好在是学过准格尔语,略微能领会一些,否则真是偷听都无益的。

只听鄂麦的意思便是问那人查到了什么没有,那人应道什么都没有以及李韫的行踪如何,身边人的行踪又是如何,就是没有查到半点有用的地方。

鄂麦似乎很恼怒,随后拿了一张地图递给他,告诉他那是李韫府邸的绘图图,让他想法设法入内查探一番,务必要找出点什么。

听这口气,无名不由猜想,是不是李韫拿了鄂麦的什么东西作为威胁,因此鄂麦才帮助他刺杀苏幼仪。

可是李韫与苏幼仪又是结什么梁子了?不雇佣杀手却是找准格尔的人是为什么?

因着这些子疑惑,他这往后几天也开始留意起李府,可是因着实在不明白鄂麦要找的是什么,因而无处下手。时不时他又往御园跑一趟,亦是生怕苏幼仪何时出了府会遭人刺杀。

直至今日他见苏幼仪大摆出访,瞅准了机会跟着一道去,若是没有跟在身边也许鄂麦真真是下手了,虽说苏幼仪是带着侍卫的,但他亦是该忧心时而担心。

便是这般跟踪才恍然明白鄂麦是想去做什么。

“无名先生还要再来壶酒嘛?”

小二披着白巾笑嘻嘻的捧着一壶热酒站在无名的旁边,一句话将他从前几日的回忆里拉了回来,“天冷热酒暖身,不过喝多了也不好,瞅着先生也不叫些小菜来,多少乏味呀?”

按说生意人自是客人消费多少那便是多少开心,可小二看着桌上七歪八倒的酒壶罐子,实在是不忍心将手中的酒递出去,只好小心翼翼的来问。

无名将手中壶里最后一点酒水灌尽不再说话,冥思了片刻,轻声道:“不必了,我要出去了。”

小二一懵,看向外头漆黑一片才道是:“好、好、好。”

等他踏进了黑暗中,小二才去问掌柜的:“这无名先生真是奇怪,多少月黑风高还总是出去,这般寒凉却是来无影去无踪的。”

“呆瓜!”掌柜的拿着账本一下子拍在他的头上,“最不能多嘴问的人物是什么懂吗?一是官府二是江湖,瞅瞅人家无名先生一身江湖气,满脸都是杀意,你还敢多管起人家的闲事了。”

小二摸摸脑瓜子道:“这不是,闲来无事嘴碎碎嘛,嘿嘿。”

掌柜的无奈摇头:“管好了你的嘴,不该问就别问,我开客栈这么多年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小心为好。”

……

无名当夜来了李府内部,因是寒冬入夜的早,这般夜色,随随便便就混了进去。他想了片刻,鄂麦到底是被威胁的,与他极好的是世子保烈据说短短几月在朝中口碑极好的,如此鄂麦也应该不是什么恶人,若是能帮他找出妻女,也从根本上解决了去,李韫也是能解决了去。

这么一思量他便是清楚了该从何下手,入府一看,根本没什么人看管,看起来很是松散,好像一查便能查清了府邸,一看没任何嫌疑,府中也就几个没本事的家仆,看起来应是很好找出证据才是。

可他饶了几圈府内却还是并未找到任何东西,看来是了虽说李韫是个手脚无用的书生,但就因为是书生,心思亦是沉,怕是谨慎的不能再谨慎,既然是绑了人他更是不用说的注意了。

他一下子想起了季玉深,忍不住苦笑。后者与李韫相比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在搜查了片刻,他突然怀疑李韫是否将人藏在府外,早早就命人每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因此不管如何偷听跟踪都没得见他提起一点话题。

如此府中便是没什么好搜查的了,打定主意,他跃出府去同那蹲点的人一样掩在暗处,却是时时注意到府中人的行踪。

……

府内,李韫问道李管家:“今日可送了?”

“还未,忙一些立马就可以给送出去了。”

李韫笑了笑道:“真是辛苦李嫂了。”

到底是下人,李管家一听连连摆手:“哪得辛苦了?这都是内人该是做的事,都是小事担不起老爷一句谢的。”

李韫点了点头道:“若是问起,你便让李嫂安抚几句。”

“小的知道。”李管家如此恭敬。

从对话中是没有任何端倪,似乎再说一件十分日常的事情,直至李管家走向小厨房朝自己的娘子对话了几句,李嫂点点头拿起菜筐了出去,嘴上说的是:“那我买些菜就回来了。”

一旁的小厨娘们纷纷对视不明所以,今日份的菜不是买了吗?

不过也只当心中想想,说是没的说的,担心碎嘴给老爷罚的。

不过一会儿,李嫂就出了府朝某一方向走去,看起来坦坦荡荡真心就是去做些碎事的。

倒是无名觉得不大对劲,一下子来了精神翻身而起紧瞧着那个妇女离开的方向,怎么大晚上的还有女眷从府里出来,看手上拿着菜筐,一般人见着例如下面蹲点的那个都会觉得那是去夜市瞅瞅好看的。

但是他却是觉得不对劲,怎么这个时辰,还是穿着如厨娘的人可以随意进出?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竹林房屋

他忍着没动,亦是生怕李府会不会来一个调虎离山,虽然李韫只是一个文官也不代表他是没察觉到有人在跟踪。

于是他按捺住照旧没动身,但是精神却是涨了一倍,死死的盯着门口担心露掉其他线索。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那个厨娘才又从黑暗中显出身来,迈着小碎步走回李府中。夜色昏暗,无名只见她篮子中有些许物什的轮廓,但是却是见不清里头都是些什么,连她一个人都只能看得出大概模样,再仔细就是看不清了。

他愁着眉预感这个厨娘有猫腻,决定明日也是紧盯着她,她实在是可疑得不行,半个时辰想要精挑细选买些东西怕是不够,可难不成是李韫吩咐的样品,所以才草草挑了一会儿?但如此,半个时辰又显得过长。

那一夜他并未返回客栈,而是睡在了房顶上。

一夜无眠。

冬日的天亮得晚,在公鸡还未打鸣儿的时候他便已是睁开了双目,因着一夜未眠又好似是睡了小半会儿,有梦浑浑噩噩,因而一瞬间睁开眼面前一片黑暗,伸手还得适应一会儿才能见着五指。

他翻身而起,再见下方的人是警醒的只不过还没醒来。

他再次紧盯着李府,不敢漏了一丝一线。

天方刚露鱼白,李府的门打了开,房屋上的冰霜结成小碎冰随着房门打开掉落在地上。一个个奴仆纷纷打着哈欠走了进来,站在门外却还是昏昏欲睡,偶尔李管家出来巡查,他们立刻被逮着般清醒了不少。

没过多久,府中又是两个看起来稍显年轻的厨娘以及昨晚的那个女人走了出来,手中挎着篮子,在这时候看起来应该是要去买今日份的菜食。

一切倒是没什么可疑。

太阳渐渐升起,他朝外呼了口气,薄雾在空中打着圈圈不一会儿又消散了去,清晨的寒气还是极重的,他不必缩作一团手掌却也是紧握着,脸上蒙起了一片冰霜。

直至辰时,太阳已是高高升起,无名所坐的地方刨霜融化了开,水渍溅湿他的衣角。不过一会儿三个女人便一同回来了,个个说说笑笑,筐子里满满都是蔬果。

他隐约记得许多大臣家中菜份都是专人来送,为何李府这般节省还能让厨娘出门采购?难不成只因是个小官,李韫也算得上是清廉之人?

这也不符合常理。

他正想着,又算了算时间,发现他们出门已去将近一个时辰,这与昨日的时限相似,可卖柴的百姓通常大早都摆在近处街道上,哪得需要去这么久?

又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地方,再见三个女人欢欢喜喜,无名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出门的时候三个女人鞋底平坦,干干净净,道路不算脏乱,在这过程中不可能会弄脏鞋底。可是回来的时候另外两个较为年轻的鞋底依旧干净,昨晚的那个女人的鞋底却是沾着些黄泥,清清楚楚印在鞋底旁的留白处。

这像是走过山路的,一个大户人家举止还算得体的厨娘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的去走山路?

原因不言而喻。

无名好像了然了些什么,再次蹲点到午时,如他所料,那个中年妇女又是挎着竹筐出府来了。

从前他是讲过采购蔬果一日子需要多少的,今儿清早点过他们手中的菜大致量已是足够这一日所需,可为何还要出门?若是没猜错,傍晚说不定又要再去一次。

手中的竹筐上面披着块布,里面有没有东西无名大概是清楚了。

于是跃过了下方还在蹲点的人,跟着厨娘离开了。

平日里繁华的街道上此刻已是略微清冷了,午时自然各位是赶着回家了,酒楼中、食摊上流还算多的,街道上却不再是纷纷扰扰,极少有人漫无目的走在街上,那厨娘便是算得上突兀。

有些卖猪肉、卖菜的小贩还未卖完就并未打算收摊,苦苦捱到午时还在期盼有人拿起眼前的菜。其他人都收了摊预备归家,而有些人却是直接待在小摊上用食再预备睡个小觉。

小贩们见厨娘上前来,好似是熟悉她的纷纷打起了招呼。

“李嫂,又出来闲逛呢?”

“李嫂可用过饭了?”

“李嫂快过来看看,你今早都没得来买,如今就剩一点了却还是水嫩嫩的呢!”

……

李嫂笑了笑道:“已是用过饭了,这不是在府中闲着无聊了,老爷信得过我让我常出来逛逛指不定还能发明些新菜色。”

“是了是了。”旁边的小贩相继点头,“李嫂的手艺那是一绝的,没想到是去了李大人家,丈夫还在身边,端的是个幸运。”

“哪得,各有各的苦楚。”李嫂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还有小欢喜。

只听另一边儿的小贩又说道:“难怪李嫂近来总是常出府,买的菜也不少想来好歹是官宦老爷家不在乎这丁点小钱。诶,您快来,今儿个这菜可新鲜了呢,水嫩嫩的,包您不后悔!”

“呦呵。”李嫂笑得欢快,走了上前去嘴里边说着,“必须水嫩啊,否则我是不轻易买的。胡说赵婶子,你家小虎多大了?”

“十二了。”赵婶子叹了口气,“刚巧上学堂去了,因此我才这般勤奋,否则哪养得起啊!”

“,孤儿寡母的,也是苦了你了。”

赵婶子的眼中闪着泪花:“得让小虎读下去才有出息,也是没得办法的。”

“也是。”李嫂点点头,看了看那菜,“好了快让我看看这菜来。”

二人一个介绍菜,一个买着菜,又说了好一段八卦才算消停了些,这又废了些时间。

等李嫂买了菜,掀开了手中竹筐的那块小布,无名瞄到了里头是几个小碗,藏得隐蔽。

他见她买罢想来是准备回去了,可是走向李府的方向,在半中间又拐了方向,朝城西而去。

往那城西去有一片竹林山上去,四下无人,看得出来是一片毫无人烟的地方,指不定还是被人买了下去的,连来砍柴的都没有。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逃过

无名跟着李嫂走上山去,是走了很长一段才看见前方有一户人家,篱笆围起,房屋算得上是破旧,门外站着两个普通的打手,看得出来是毫无武功的,只当是看门般。

李嫂拿出钥匙开了门上那把锁走了进去,远远能听见她喊:“夫人,小姐。”

无名绕过小屋,由于还不清楚屋内状况为了不引人瞩目选择从屋后跃上房顶,扒开了几块瓦砖很快便能见里头的情况。

好在李韫就是一介读书人,只想着一切在事情前都准备妥当了,其他像是看守的人员除了门外的两个打手,其他再没准备,像是吃定了没有人能找到这里一样,想必这片山都是为了这件事的准备而倾尽家产买的吧?

他将头贴近了顶上,直瞅房屋内的情况,好在屋子小,虽然扒开的空隙不大他也将里头一览无余。

果真,李嫂竹筐里头的饭食就是为那一对母女而准备的,床上坐着的那对母女都是身穿准格尔的服饰,浓眉大眼的确是别有一番风味的长相。

鄂麦的夫人其玛很是谨慎,坐在床上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女孩卓娅。

卓娅用准格尔语言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母亲?”

其玛并未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手上比着噤声的动作。小卓娅立马会意,不再说话,手上还交叠在一块儿捂在嘴上,眼睛睁的大大的作出一个很是可爱的动作。

李嫂见桌上还摆着昨日的饭食道:“夫人,您不必这般谨慎,难不成还怕奴婢给你下毒不成?你不吃,小姐也是要吃的,何必让自己吃几日饿几日的。”

其玛冷着张脸,让无名想起了鄂麦,表情倒是有些相像,真不亏是个夫妻。她不答反问道:“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哦呦。”李嫂冤枉者张脸,“夫人呀,这怎么说得我们跟关着你们似的?这我们每日好吃好喝供着,只是不让你们出这个门罢了,再说了你们在这山林之中,平日里多少凶兽啊!我们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呢。”

其玛像是听不见似的,冷冷的眼色一瞟再提了一个声道:“我问你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李嫂有些吓到了却是慢慢收敛了虚伪的笑容,换作一脸无奈:“其玛夫人,我昨儿个已经给您带过我们老爷的话了,鄂麦大人如今在忙,前有世子对他不好,后有朝廷压制怀疑,我们老爷怕您受累,才让您在这待上一段时日罢了,您怎么还不知好歹呢?”

其玛冷笑了起来,甚至有些许苦涩,从前便是她太傻,受了李韫那个狗贼的欺骗!

大约是两月以前,李韫不知道哪里找来了鄂麦的钱袋前往准格尔找到了她。

那个钱袋是鄂麦前往京城之前,她听说京城个个都是文人雅士,腰上配的不是玉佩就是高雅的荷包。

可惜鄂麦是一个大老粗,带个玉佩加上一边儿的弯刀是绝对不合适的了,加之鄂麦的百般抗拒,其玛无奈花了些时日为他绣了只荷包,因为绣工极差,荷包上山丹花的须根处断了些线。

所以李韫将荷包拿来之时,她一眼便能认出确实是鄂麦身上的东西,因此心下十分信了七八分,再听他说什么鄂麦犯了错受到保烈的冷待与朝廷的怀疑时便是关心则乱,心下如麻,想都没想便答应跟李韫来到京城。

只因他是朝中文官,带有鄂麦的荷包,她不知什么是奸诈小人,到头来成了自己过于天真。

到达京城过后,李韫并没有直接带她去见反倒将她带来了这里,以他的说法是,鄂麦如今自身难保,要是被人知道他的妻子来到京城不免被人说些图谋不轨,因此李韫需要时间去准备去协调,以免遭人诟病。

其玛满心都是鄂麦,哪能想到他是有什么阴谋,因此也就依了强压着担心在这里度过了好一段时日。

那时李韫还派遣人来看门,意思是担忧有谁会找到这块地方对她不利因而派了人保护,加上最初门上是没有上锁的,只要不出篱笆院子都不会有人跟着自己,她也就没往心里。

渐渐地,偶尔李韫去见她找她要些信物,说是鄂麦思念妻女之用,其玛也没有产生任何怀疑。

直至之后李韫越发少去见她,问李嫂何时能够出去,她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借口说的多了,她也能感受出一些许搪塞之意,才开始怀疑事情不简单,思量了许久,她终于鼓起了勇气预备出逃。

她那日带着女儿,趁其打手不备,冲了出来。本来逃得还算畅快,可惜林子过大,她想逃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因为手无缚鸡之力又带着卓娅,对付两个没有实在武功的人却是不行,很快又被逮个正着。

自那之后,李韫还是没有去看她,而是命人将门锁了起来,相当于让她们关了禁闭,这更加印证了其玛的想法,她们被骗了。

就不应该这般轻信他人!

她不知道如今自己的价值是什么,但是看现下的情况,自己就是一个威胁鄂麦的筹码,也不知道这群人是想让他做什么,她很是担心,却什么都做不了,这里没有一样她能擅长的东西。

“母亲,疼。”

一声小心的轻嗲将她唤回了神,她握着女儿的手不知何时夹了紧,将女儿柔嫩的手背握出了一片乌青。

她轻轻的呼了两声:“不疼不疼,是母亲不好。”她蹭着卓娅的头轻声呵护道,却在这时听到卓娅的小肚皮里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其玛一愣问,“小卓娅饿了?”

卓娅好似是知道她不喜欢旁人送来的饭食,拉住了她的手臂轻晃:“没,小卓娅不饿呢。”

其玛笑笑的白了她一眼,点了下她的额头:“说谎!走吧,娘亲带你吃饭饭去。”

卓娅小心的看了眼桌子:“可是母亲不是不喜欢?”

“傻孩子。”其玛笑了笑,抱着她走向桌子,跟方才比化作一汪柔水。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我们出来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把棉线,在里头找出了一根银针往饭食里头探了探,拔础来时确认里头没有黑才放下心去,将卓娅放在了椅子上。

卓娅好奇道:“母亲,这是什么?”

其玛笑了笑:“郡主姐姐你可记得呢?是她在书上瞧的就教给了母亲,怕有毒就拿银针探一探,所以我就带着呢。”

“郡主姐姐真厉害、母亲真厉害!”卓娅开心的起来拍手又忽然停了下来问道,“母亲,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郡主姐姐呢?”

其玛有些心酸,刚想回答就听身后传来脚步落地的声音,吓了一跳,猛一回头见一个陌生的***在那里。

无名跟其玛对视了一会儿,后者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将一旁的卓娅重新抱进怀中,一脸警惕。

“你别紧张,我是来救你的。”无名咳了两声,轻声道。

其玛的心松了松,却又不敢再轻信别人,只得狐疑得看了他两下道:“你是谁派来的?”

“没人派我来。”

他这是实话实说,可是听在其玛耳朵里就是自相矛盾,没人派的为什么会要来救她?这是什么鬼话?

“你最好老实交代,别是忽悠我,不然我就喊人了。”

“喊人?”无名冷笑,“外面那一堆你巴不得摆脱的吧?我说了我是来救你的,你若是把他们那群废物招过来我可以自己跑也可以打废他们。”

这话说的是这么回事,难不成还真是来救她的?其玛一脸怀疑:“你、你是鄂麦的人?”

他一听,面色冷了下来淡笑:“他是我仇人。”

“???”其玛一怔,一副不明所以,仇人却要救她?

无名道:“罢了,回头我再与你慢慢说。”

他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两套衣服,“这是方才匆匆下山找村民买的,还有帷帽给你跟孩子戴起来,我在山脚下安置了马车,进城后你的服饰一定会引人注目,所以你一定要换。我先去解决外面的人你赶紧换起来。”

说罢也不等其玛来应,径直就一脚踹向了房门,直直就往外倒去。后者吓了一跳,抱起小卓娅往内间走以防被误伤。

门外的打手看身后的门被“碰”的一声踹出来,一脸惊恐连忙往旁边躲去,两扇门应声而倒,在地上撞起一摞摞的灰尘。

打手见房间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男人,面面对视一脸惊诧,还不能来的深思,面前的男人就阴着一张脸,将手中的刀出鞘,眼神冷冽。

打手见状也挥起了手中的木棍就是冲了上去,可惜力量悬殊也不能两个区区打手就能压制住的人物。

为了不打扰屋内的两个女子换衣,无名越打越出去便是将两个打手打趴在院子里头,那两个家伙一惧又朝屋门口爬去,一脸惊恐的盯着无名。

他大声询问道:“夫人!可好了!”

“是,好了!”

其玛见门外没了打斗的声音连忙应道,紧接着门外就被用力揣进来两个男人撞在桌子上将木桌就撞得碎裂。她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地上的两个人竟都昏掉了。

无名走了进来看她一眼:“别磨蹭,走。”

其玛点点头,赶忙抱起了卓娅跑出去,小卓娅也不害怕,还瞪着大眼睛一脸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回首一看,无名不知哪里找来了绳子,将门扶了起来,把那两个男人锁在了里面。

随后见其玛脚步虚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其玛摇摇头:“有些日子没进食了。”

无名听罢,伸手主动把小卓娅抱在怀中:“马车上有干粮,你且一会儿垫垫。”

小丫头本是很黏母亲的,可今天却是异常乖巧,被陌生人抱了去也不哭不闹,其玛欣慰的笑了说道:“不知你跟鄂麦是什么矛盾,但你今日救了我,我替我的丈夫向你道歉。”

“不必了。”无名抿了抿唇,“我救你也是有目的的,我希望你能自愿留在京城,我也不会立刻将你送回鄂麦那里,你必须帮我指控李韫。”

这是真真的强势又有些客气的询问,其玛自然会帮助指控李韫,但是随后又道:“指控李韫没有问题,但我希望你不要利用我威胁鄂麦。”

无名瞥了她一眼:“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他加快脚步下了山把小卓娅放在马车上回身道,“但是我不像李韫这么卑鄙这么没用,我不会利用女人你大可不必担心。”

其玛闻言松了口气:“谢谢。”

随后听到马车里头的小卓娅突然一阵欢呼,拿着两个弹弓跑了出来:“母亲母亲!有弹弓弹弓!”

前者有些许诧异看向无名听他道:“你们准格尔的女人骑射都不错吧?我们百姓不能私藏箭矢,你们用起弹弓应该也不错能够自我防范吧?”

其玛笑了开,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给无名道谢了,只是他也没在乎这么多,径直上了车头。

“我再强调一遍,我会送你去一家客栈还你自由身,但是你最好不要乱跑以免被人发现端倪,鄂麦那边我说可以了你才去找他我不希望我救回来的人打乱我的计划。”

其玛点了点头:“我明白。”随后才跟着上了马车。

她抱住了小卓娅撩开了车窗帘子,一路驶去才知道京城原来是什么样子,他们那只有蔚蓝的天空跟辽阔的草地,但是并没有高山流水、小桥人家,也没有远处高山上缭绕的薄雾,更没有那般霜雪下的玲珑美感。

每一副美景都是她未曾见过的,这是她来京城后第一次感到快乐,连一边儿的小卓娅都兴奋地欢呼着:“母亲!那里好好看!”

其玛紧抱住怀中的女儿不断点头,心中衍生出欢乐,连眉梢间都是扬起欢喜:“是,卓娅,我们出来了。”她蹭了蹭女儿的头,“你开心吗?”

“开心!”小小的脸蛋上泛起了欢愉,是许久不曾有的自由,真真的开心到了极点。

无名在外头赶车,同样算是替母女俩感到开心,特别是小卓娅的声音,调皮中带着欢快,很容易让人心生愉悦。

他想到了苏幼仪,也是那笑开的声音跟模样让他很是欢喜,只要见着那样子,怎么着都是快乐的。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我救了你的妻女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过了半个时辰了,无名刚要叫下马车内的两个人,然而掀开帘子一看居然是睡得正香,也许是多日的谨慎,大人跟孩子都没睡得好吧?

但是如今已是到了,客栈门前行人熙熙攘攘,再不进去未免过于引人注目了些。

思及此,他拿刀把在门框上敲了两下,里面的人立刻警惕的醒过来,其玛第一时间抱住小卓娅一脸戒备。

无名无法沉声道:“是我。”

其玛这才反应过来终于是意识到自己在哪了,松开了手。而小卓娅至始至终不曾醒来过,睡得特是香甜,怕也是其玛总是担心她会有什么危险,一日到头抱着她使她自知得多少谨慎因而也没得好好睡过。

孩子终究是孩子哪得这般受过苦楚,其玛爱怜的拂了拂她的额头,眼中满满都是母亲的爱意。

无名见状虽不舍打扰这幅场景也不得不道:“行了,给你跟孩子带好帷帽抱下来,我们到客栈了。”

其玛点了点头道:“多谢无名先生。”

“客气。”

说罢他先行跳下马车,本是径直往里头却忽然想到其玛如今抱着孩子应是多有不便,便是顺手拿了椅子出来,果真见她在马车上探脚,就怕一跳惊醒了孩子。

毕竟多日未曾歇息必定是要让她好睡,是舍不得吵醒的。

正是纠结无名便拿来了椅子给她踏让她有些惊喜,边下来边是调侃:“没想到无名先生一般粗人却考虑的如此之细。”

说罢后她才意识到有些唐突,想他那样的练武之人哪得跟自己开玩笑。

本都做好了无名绝不会理她的准备,谁知他却停了下来侧头道:“从前给别人端过椅子。”

是苏幼仪。

其玛听罢了然一笑,再见他失魂落魄的那般又是怀疑也许不是一般好事,这便不再多话了。

进入客栈后,柜台前的掌柜见无名回来了刚要堆起一叠肉又见他身后跟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手中还抱着一个正睡得香甜的姑娘,帷帽掩在脸上又面向靠着那女人的胸膛,瞧不出样子。

他怔愣了一刻,还以为是无名不知道哪里多出来的妻女,正要露出猥琐谄媚的笑容,就见他摆了摆手:“帮我另加一个屋子。”

还要另加?

掌柜的不解了问:“啊先生,这是?”

无名晓得他误会了才说道:“这是我嫂子,因着来京城找我兄弟还得需要一天两天的,就暂且住这里。”

掌柜的连连点头哈腰,心下却还是龌龊想着,要是兄弟妻女还能单独到你这了?脸上却不敢露一丝不屑。

等其玛刚整理好了衣服被子,无名便敲响了她的房门。

“无名先生何事?”其玛看他手拿纸笔一脸不明。

他自然是不好进女子房屋的便站在门外沉声说道,忌讳他人听去:“你得写封信让鄂麦放心,我今晚就送过去,否则他怕不会信我。”

其玛听了觉得在理又听他道,“用你们准格尔语就行,不然他一定是没得信我。”

她点了头接过纸笔退回了房间。

……

当夜。

鄂麦在城南小巷,因着他总是说对京城好奇便是整天神出鬼没,保烈又是都在操练江城军也没必要让他跟在身边,因此也不会去过问他的去向。

有侍卫来报:“大人,有人找您。”

“是谁?”除了李韫偶尔差人送信还有他们的管家才知道他的住所,其他人又是谁能知道?他立马警惕起来,“送信的还是李管家?”

“都不是,是一个汉人。”侍卫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这么说来,也不知道是谁不能见得,鄂麦立马笃定道:“说我出去了、不、不行,说我休息了不见客。”

侍卫听罢正要答应,鄂麦忽的远远看见门口处一道身影走来,走近才看清这不是那日跟踪他的人??

他傻了眼还没开口就听对方说道:“就你们这道墙这么矮,说不让我进我就进不来了?”

这般桀骜真是看得他及其不爽:“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怎么了你打得过我吗?”无名嗤笑,“一个大老爷们让文官给威胁了,身边那个侍卫现在还在门前蹲点吧?也怪不得战场上够灭你们威风,世子保烈身边跟着你也是为难他了。”

想到鄂麦要刺杀苏幼仪,他嘴里是自然吐不出好话了。

鄂麦恼羞成怒也不跟他废话,那日好像怕了他的人不是自己似的,摆着手就预备上前嘴里喊道:“谁都不许帮忙!”

紧接着一拳接着一拳挥打在他的脸上,然而无名速度极快,一侧一挡他便打不到跟前来。

但是好歹是上过战场的战士,也不是差到哪里去,除了反应不够灵敏手上动作招招致命,无名怀疑要是落在自己身上也许都会被打出一个大坑来。

也幸而他不拿刀,不然桌子角都得被他削了。无名反身一踢,却发现他身强体壮怕是平时不少扎马步,下盘十分稳没有他想象中的到底,说明是自己用的力气还不够大。

如果手脚会被他抓住也是难逃一死。

如此,无名更加警惕起来,尽量避免被他打到以及手脚不敢给他抓住,随后找了个机会朝着鄂麦的胸口猛猛一踢他才松动了倒回椅子上。

也是因为时间费的太久,鄂麦已经是有些喘了,动作上更是缓慢。还没再次爬起身,无名就一脚抵在他胸膛上,这一脚用的好,力度、位置刚好弄得他骨头一疼让他不敢大肆动弹便被压制在椅子上。

鄂麦气红了眼:“你到底想怎么样!”

无名冷笑:“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当李韫的走狗!”

“他抓了我的妻女!”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现在你知道了吧?他抓走了我的妻女!我找不到她们甚至连是生是死都不敢确定!一个太后哪有我妻女来得珍贵!!!”

“你再说一遍!”无名臭着一张脸,“别用别人的命填补你的无能。”

他脚下一用力,直到听到鄂麦因疼吼出声音,一旁的几个侍卫纷纷紧张开始拔尖。无名见状才是十分满意,松了脚来将一封信纸拍在桌面上。

“你应该感谢我,是我救了你的妻女。”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他一定察觉到了

鄂麦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也顾不上胸口上的疼痛直楞楞盯着桌子上的那张纸直呼:“你说什么?!”

无名轻飘飘瞥一眼桌上的信纸:“自己拆开看吧。”

鄂麦抖着手,脑海中一直循环着“救了你妻女这段话。”颤抖的打开了那张纸条,一眼不必鉴定便就泪流满面。

那是准格尔文,是其玛的字迹。

挚爱的吾夫鄂麦。

我很庆幸,在黑屋子里关了一个半月的我们还能出来,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但也很开心我们获得了自由。

一切多亏了无名先生,他是个好人。

我不知李韫用我和孩子威胁了你什么,但是在此我想请求你,我们活着出来了,请不要再听李韫的话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无名先生说现在还不到时机,我们还不能见你,我需要帮助他们作证将李韫送进大牢,我也想这么做所以我答应了。但是我不再被关,这已是无名先生的恩情,我们必须回报他对不对?

我必须说,那是我们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

最后的最后,我和我们的女儿一切安好,勿念。

落款,是其玛,旁边还有一个扭曲的名字:卓娅。

他认得,这是他的妻子和女儿的亲笔信,他们还活着甚至活得好好的,这比他想象中的好上许多了。

信纸足足两页,又好像才两页,他翻了一遍又一遍,脑海中闺女与妻子的笑靥也翻了一遍至一遍。

他很是开心又很是感触,难得壮硕的男子落下眼泪打湿了信纸,他一抹脸颊,抬头见无名行了准格尔的大礼,诉说着无声的又是最感人的谢谢。

无名却也不扶,于他来说这都无谓,更何况妻女都是因为他受此劫难,即便他是多感谢自己那也是应该的,没得给他扶起来客气。

“既然谢我,那接下去便照我的做。你的眼线可以撤回来了以免给李韫发现了。”他冷眼看着鄂麦,心中已经是有了思量。

……

正是这时,李府已经炸开了锅。

“你说什么!鄂麦夫人跑了?!”

李管家浑身发抖顺着推软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老爷息怒、息怒啊!是、是,都怪贱内不会做事!废物废物!”

他将火头转向身后跪着的两个鼻青脸肿的打手以及吓得脸色发青,手脚颤抖头发遭乱的李嫂。

她欲哭无泪,也是不知道怎么的中午还好好待在那里,晚时就是一片狼藉只剩下两个打手被关在里头了。

李韫面色难看手指直指那两个打手说:“你们两个说清楚!是谁!鄂麦?!”

“不不、不是!”二人匍匐在地上不停的抖着。

他们都知道,李韫自从李嫔逝世后,性情大变。虽然还是跟从前一样知书达理看起来性情温和,只有他们亲近人知道这都是假象。

他如今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笑面虎了,什么都是不怕的,脸上虽挂着微笑却不知道多少人,手无缚鸡之力却处处想着怎么折腾人,谁知道这一次会怎么对待他们?

“老、老爷,那绝不是鄂麦的人!他的身形就跟准格尔人不一样了,武功也是极好,招数都是我们中原的反倒像是个江湖侠客,也绝不可能是会让鄂麦差遣的人物!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地方的啊”

李韫眯起了浑浊的双目,笑道:“那是老夫忽略了?”

“是小的们没用!是小的们!”听这口气的意思,就是发怒了。

底下一堆人都在瑟瑟发抖,不敢再说其他的事情,只听李韫说道:“写封信给他,明日邀过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不是他!”

看了又有什么用?如果真是他,那他能如何?人质没了等待自己的就是死亡!他想到了苏清的下场,再想想自己不过就是个文官,下场该如何???得比苏清惨一百倍!

城南小巷内,无名刚说罢自己的要求,就有侍卫又送了信来。

“大人,李韫差人大晚上送信过来了。”

鄂麦还没反应过来:“那个管家来了没有?”

“没得。”

他松了口气,暗想那便是好的,一边儿的无名嗤笑起来:“想必是知道了,那只老狐狸来找你试探了。”

鄂麦狐疑,拆开信封果真是像无名说的那样:今日钟清亭一聚。

他瞠目结舌:“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想试探看看,今日夫人是不是为你所救罢了,如果侥幸不是他便能继续差遣你。”

“那我?”鄂麦听罢心中明白不过也犹豫,毕竟夫人已救下来他定是不愿意再替李韫做事。

“呵。”无名笑了道,“去!哪得不去?不去就是在告诉他你不干了,可是我的目的可不单单是要你别帮他做事,我要他为自己的事付出代价。”

鄂麦点了点头,突的有些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半晌才道:“无名兄弟,你既然是江湖人物自然见哪里不仗义是想杀就杀,为什么要拐弯抹角?”

无名顿了顿,眼中失色不再说话。

自然是因为苏志明与苏幼仪了。从前是以为想杀就杀,都是些贪官污吏朝廷不追究他来追究。

可是到底入了宫知道太后是什么样子,皇上是什么样子,清官是什么样子,朝廷又是什么样子。不是所有都是一把刀剑可以解决的事,朝廷律法也不一定是管不了的,这是他入宫后的领悟心中很是明白了。

鄂麦见他不答也不会强问,也是晓得也许是他不想启齿的地方于是不多问只跟一旁的侍卫道:“亲自差人送信应允回去,一定要诚恳才是。”

“是!”侍卫抱拳才走了出去。

这时无名问道:“你如何不是在世子府?反而一个人在外世子也不过问?”

鄂麦听之苦笑:“他总是信任我,最开始我也是谨慎,如今出府不归他也极少问,只当我是好奇在外边儿混混罢了。方才你来时我本就是要回去的,之后才拖到现在。”

他听罢好奇道:“你确定保烈是不知道的?”

“不。”鄂麦叹了口气,“他一定发觉了不对只是不问我而已,不过世子夫人一定是发现的,只是不知有没有跟世子说了。”

无名大概了解了去,这是就算知道了也不想怀疑身边人的意思。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太后娘娘有请

当夜夜 色稍晚,鄂麦还专门派了人亲自过去传话,看起来诚恳的不行。李管家一个劲儿在旁边劝说李韫,说是鄂麦态度这般诚恳定不会有事的,然而李韫心中直觉不对劲儿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儿,只得心事重重在屋子里踱步了一晚上。

第二日清早,鄂麦不等李韫去请就先行到了亭子里等待。

他在忐忑的同时也松了口气,直至是见了鄂麦本人才略略相信是真心诚恳,态度举止没有与从前有哪里不对的,看不出何有异样。

“鄂麦大人,我嘱咐的事情可在抓紧做了?我才去见了夫人,那卓娅小姐紧着见您了呢。”

他淡淡倒了杯茶递给鄂麦,有些许态度软了去的意味儿。

后者盯着面前的的茶杯,怔愣片刻,在李韫的视线中收紧了拳头,淡然道:“我不喝茶。”

是,就是这个态度,李韫偷偷喘了喘,如果鄂麦真的过于尊敬才是有鬼,他可不是那样的人,应该是明着压根不尊重他又得按照他说的做才对!

只听他说道,“太后娘娘常在御园,你让我在外搞点纷扰还差不多,可是御园可是极难闯。”

“事儿是我吩咐的,便是相信你才会吩咐你去做,还请鄂麦大人就不要一拖再拖了以免苦得是令荆。”他这放下心去后态度也就又跟之前一样了。

鄂麦冷笑:“你喊我来就是来威胁我的?”

李韫慢悠悠的啜了口茶看着远处的风景很是得意:“大人这话就严重了,我哪的是?不过替夫人操心罢了。”

“那倒是不必了。”鄂麦冷着脸,嘴角边儿却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我一定照做,如果我的妻女有任何不好的地方我就拿你殉葬。”

他最终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在李韫看来那不过是强装镇定不由又是一阵得意。只见鄂麦拂袖离开,李韫不知道的是出了亭子,放下层层纱幔后,他无声笑了出来,满脸灿烂,是憋了许久了。

直至鄂麦远去,李管家才上前弯腰轻道:“老爷,您看,如何啊?”

李韫淡淡道:“我们必须先一步上奏。”

“他有问题?”李管家挠挠头,他觉得没问题啊!

“不。”李韫的欢愉跃上眉梢道,“是人就会被逼疯,太后娘娘那这么不好对付万一鄂麦急起来不顾妻女怎么办?他妻女如何都无谓,不过要是坏了我的事情就不好了。”

原是如此啊!李管家恍然大悟。

……

世子府。

乌拉尔氏正在摆弄年货,依着汉人的习俗买的东西自然要清点一番看看哪有漏的没有。回头还可以找个时间给敏敏送过去,想到这她又敲打敲打脑门,人家是妃子哪里有的缺的?

她想想又欣喜问了一旁的婢女:“准格尔的奶食寄来没有?敏敏最爱奶食了,特别是奶糖!”

“夫人,还没到呢,想来都还不知道年前能不能到。”

乌拉尔氏脸上显得略微失望些:“当时就应该早点的,路途遥远是我没有想周到了,回头只能寄来后拿到宫中给皇子公主们尝尝鲜什么的。”

翻了翻她又惊喜到,“哎呀,这个可是好吃了,我们草原没有的,世子回来没有?快让他来尝尝!”

婢女失笑,边扶着她去一边儿坐下来:“我的好夫人,世子才刚刚走呢,说是那位江城军来的赵兄弟很有意思,您怎么给是忘了?”

她一听才无奈摇摇头:“我也忘了,事儿这么多年纪又大了,记不住了哎。”

两人正说笑着,外头有人进来禀报:“夫人!太后娘娘差多禄公公来呢。”

“哦?”乌拉尔氏又是开心起来了,“快有请呀不得怠慢了去!”

“诶!”那门外的婢女又是响脆脆应着跑了出去迎。

多禄进来亦是笑呵呵的进来,见着她朝自己问号连连不敢的给虚扶一趟:“使不得使不得,世子夫人可不能朝奴才行李的。”

想是年关将近,个个脸上都带着福气,看起来欢喜不少。他又说道,“年关将近了吧,看世子夫人很是开心呀。”

“首次在京城过年,难免是欣喜好奇的。对了,多禄公公来是何事呢?”

多碌笑道:“我们娘娘有请,世子可在?请一同前往。”

乌拉尔氏一听,笑容收敛了些,总觉得是有哪不对,心中有样不详的预感,她假装无意问道:“不知太后娘娘请我是何事?”

“奴才哪能过问主子的事,夫人亲自去一趟就知道了。”

看样子,多禄的确是不知道,只不过乌拉尔氏的太阳穴却是开始突突直跳了。近日世子府出了鄂麦的事情她都还没搞清楚,有些许不安。前几日在江城侯府,保烈回来告诉她季玉深与鄂麦的对话后她就总觉得不对劲。

如今苏幼仪有请,她更是将二者联系到了一起,心中有些忐忑,但是多禄就在面前等着她的回话,总不能让他看了端倪去,否则没鬼都变成有鬼了。

她讪讪笑道:“世子出门去了,刚刚才去如今我怕找不着他,公公先回若是世子还未回来我便是自行去就好的了。”

多禄点点头:“如此也好,那奴才就先回去了。”

“公公慢走。”乌拉尔氏点点头,送他至门口目送着队伍离开,还久久的站在门外发起呆来,就是不断的想鄂麦与苏幼仪是有什么联系来着。

想着她便顺口一问:“鄂麦去哪了?”

婢女听之回道:“鄂麦大人进来心情可好了,一张冰山似的脸好像化冻了一样,这不今儿个还兴致勃勃的同世子出门去了。”

“哦?”乌拉尔氏挑眉,被婢女的形容逗得有些想发笑,又问,“鄂麦当真是心情好极了?”

“是啊!从前不是神出鬼没,见谁都臭着一张脸,近几日却是不一样了,见谁都笑嘻嘻的,看起来开心的多也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嗯”她听罢,盯着前方发呆若有所思着。

正是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

“夫人。”

一声夫人唤得乌拉尔氏回了头。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哀家最不喜欢

见是保烈,乌拉尔氏会心一笑,他从马上翻下来朝她走去,披风掩在了她的身上问道:“怎么站在这儿吹凉风来了?”

乌拉尔氏只看着她眼中藏着星星没有开口。

“方才御园的多禄公公来了。”一边儿的婢女见她没接话,忙着就给接过去了。

“多嘴。”她瞟一眼婢女严厉道,后者便将头埋了下去才不敢应话了。

保烈稍稍讶异:“是有什么事吗?太后娘娘可请我了?”

乌拉尔氏贤淑的笑了起来,拉了拉他的披风,拍拍上面的风霜:“没呢,只叫我了,女人家的闲聊吧。你呢?又如何回来了?”

“忘记拿东西了,回来看看。”他憨厚的笑起来,“你一个人去御园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太后娘娘多少温和你不知道?”

她白了保烈一眼,后者才想着是这个道理来着,随后又听她问,“你就这样回来了,江成军来的小兄弟谁招呼?”

“鄂麦在那呢,不必我 操心的。”

乌拉尔氏一听鄂麦,心有些下沉不再说话只是温柔的笑着,随后拥着了保烈,一张连深深埋在了他的披风里。

他一愣有些不太习惯,他家夫人可是极少这般柔情的:“你今儿怎么了?都学会京城贵女们那般的柔情了?”

乌拉尔氏翻翻白眼,双手锤了他一下,好像眼中的鄙视与娇嗲都要跃过头顶传给他了:“你来京城也不短了,怎么还学不会不准煞风景?”

保烈又憨厚的笑了两声,一手挠挠头,另一手却是顺其自然的拉了拉披风盖住了她,生怕她着凉了去。

突然,一点一点冰丝落在了保烈脸上,他不晓得什么东西随着脸上动了动引起了乌拉尔氏的注意。

她微微抬头问道:“怎么了?”

保烈腾出手来搓了搓脸颊:“不知道什么东西落在脸上有点凉凉的,发痒。”

乌拉尔氏直起身体再是一看才欢喜起来:“是下雪了!”

“雪?”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也朝四周瞅了瞅,的确有一小片片白白的雪花落下来,“这是京城的雪?也忒小了,我们大草原的那都是鹅毛大雪。”

“哟,还会用词语啦。”她笑道,“不管怎么说,京城的雪还是挺稀罕的,只是我也没想到这雪来的这样迟,也的确是不大。”

她推开了保烈的怀抱,“好了我要准备去御园了,你也是,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倒过去,别让人家的小士兵都觉得我们其其格军没点礼仪。”

保烈学着京城人的那一套朝乌拉尔氏拱手恭恭敬敬道:“夫人说的是。”随后哈哈大笑转身进了府邸。

她无奈摇摇头冲一边儿的婢女道:“去,备车,再把敏敏给我的暖炉拿来,还有油纸伞也别忘了这雪还是有些密的。”

“是。”

婢女闻言走进府里,只留乌拉尔氏站在雪中。京城的雪是不大没错了,不过也是下得浓浓密密的,她伸出手来去接,雪花一下就落了许多在她手心里很快又化成一滩冰水。

好在她不是生于长于京城,否则是那些许千金的手掌一定冻红了去。

……

“请太后娘娘安。”

乌拉尔氏在下首行了礼,很快被苏幼仪亲手扶了起来,这动作让她的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冬日里这是第一次降雪,但是于苏幼仪他们来说还是极冷的,于是屋内烧了热碳,整间屋子都极其暖和。

乌拉尔氏披了毛披来,这会儿就是有些热了,烟儿霞儿见状都十分有眼力劲儿,亲自上前就帮她脱下披风挂了起来,她才算是舒服了许多。

“听闻世子夫人这两个月来就是告了假专门回府来准备过冬的事宜,可还一切安好、一切适应?”苏幼仪十分温和,说话便是带着笑也没得会让人紧张。

乌拉尔氏道:“是,本是想着回来几天,但是还有过春节的时也是很紧着,我一切不懂都得好生备着很费时日,如今便是时而进宫看看敏嫔再交代交代宫人才算安心。如今一切都好,我与世子也很是适应。”

“那便好了。”苏幼仪点点头看向窗外。

她这才发现房屋里时而有之的寒气原来是那里进来的不由好奇:“这冷的天,娘娘为何开着窗?”

“你有所不知。”

苏幼仪笑了开,“哀家最是喜欢看雪景的又是最怕冷的,故而开了窗来赏也算是懒得了。不过今年的京城雪下得比往常晚呀又就这么一点点,看得倒没什么意思。”

乌拉尔氏一派恍然大悟般:“原是如此,我今儿还在纳闷来着,都是京城会下雪,但是好像来的好晚又只一点便想着是不是传言有误了。”

苏幼仪捂嘴轻笑:“今年是意外,明年后年,你若是有空便再来京城,到时候应该不会像今年这般了,还可以带带敏嫔的孩子,端的是一个开心。”

“是倒是是呢,就是可惜,不知能不能有空的说。”

正在这时,苏幼仪吩咐人端的热茶上来了,屋内的烟熏香味儿立刻给茶香掩盖了去。

乌拉尔氏正捧着热茶轻吹又听她问道:“世子如何没一道来?”

她听罢,手微微一抖,却装着镇定稳了稳杯身,也不知道苏幼仪有没有看到她洒出来的一点茶水。

她是不擅说谎的,特别是上方之人位高权重,她红着张脸,悄悄躲在茶的烟雾后应道:“回娘娘,世子不知去哪了,派不到人喊他,我担心娘娘等累了便就不叫他自己来了。”

苏幼仪轻飘飘瞥了她一眼,没有答话,轻轻抚着手中的茶,满屋子里就剩下杯盖擦过杯身的声响听着让人心慌也让人头皮发麻。

久久才听她说:“你知哀家最喜欢你们什么品质吗?”

乌拉尔氏一怔道:“臣妇不知,还请娘娘指点。”

“哀家最是喜欢你们直爽又不虚伪,敢作敢当说话不藏掖着,不像哀家身边就有很多有着小动作藏着小心思的人。”

话音一落,乌拉尔氏的手一惊又洒出了热茶滚在自己手上,吃痛一松,茶杯碎在了地上。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求情

乌拉尔氏的手背烫红了一大片,在疼痛的刺激下“腾”一下站了起来,望着脚边随着声响摔了满地的碎片和从地上冒着热气的茶水不知所措。

满室都静了下来还是苏幼仪先行反应过来喊道:“天,怎么这么不小心?霞儿!快去拿药!快去!”

周围的宫人立马散了开有些手忙脚乱的,乌拉尔氏一只手抓着被烫伤的手背缓缓蹲着行了礼:“臣妇,有罪。”

苏幼仪一听,本是忧着的心反倒沉寂了下来,沉默了许久都不见唤她起来,只问道:“只不过打翻了杯子,何错之有?”

好像是没有在意其他事情,但是这个口气让乌拉尔氏心中明白她是清楚的,刚刚那番话不过就是想让她亲口说出来。

她的手伤虽疼,但却还是保持了汉人的礼节很是稳当:“臣妇不该有小心思,是臣妇没告诉世子太后相邀孤身一人而来。”

“为何。”苏幼仪的表情不悲不喜,眼色冷清,一边儿的霞儿也很快拿来了膏药正要上前但是烟儿却给拦了下来摇了摇头。

只听乌拉尔氏应道:“臣妇担心太后娘娘您会责备世子,因此一人前来”

她看着乌拉尔氏的手都变得紫红了到底于心不忍,朝一边儿的霞儿使了个眼色边道:“你起来坐着吧,让霞儿给你擦药,这膏极好的一会儿你带回去,虽然没曾及时上药也不会留疤。”

“谢娘娘娘娘。”乌拉尔氏你的眼里充满了感激,她知道苏幼仪是在罚她可又有一颗慈悲心肠,错便是罚,认错便是原谅没什么不好的。

果然紧接着听她道:“哀家最是厌恶藏有小心思的人因此才这般罚你,有事你便缓缓道来就是不必瞒着,哀家自有分寸。”

乌拉尔氏点了点头,一手让霞儿给抹药一边儿说道:“是臣妇失了分寸。”

苏幼仪缓缓喝着茶,不再接话,等见霞儿给她抹好了药便挥手示意宫人们纷纷退出去,虽然依旧未主动开口,但是乌拉尔氏知道她一定会问的也就默不作声等着她先开口。

等到她一杯茶下了肚才是说道:“为什么哀家要责备世子?”

“臣妇”

听她问乌拉尔氏还是有些慌神,但是到了这一步也再没有不说的道理了。

“世子身边的鄂麦……近来有些异样。臣妇没敢告诉世子,只因他虽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心下其实细得很,这样与鄂麦要好,我要是告诉他只怕他不得接受,才一直瞒着掖着。今日想着太后相邀心下有预感与这事相关,我担心世子来了才知道更不能接受因此才瞒着他。”

“哦?那是什么他不能接受的?”她风轻云淡,不慌不忙的赏着外头的雪,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这件事一样。

乌拉尔氏站起来福身:“想必太后娘娘聪慧过人,已是查到了。”否则怎么会这般请她过来?分明就是有把握而来的。

苏幼仪还是极其淡定的说道:“哀家知道的归哀家知道的,你且说说看。”

“臣妇,瞧出一些端倪,怀疑鄂麦与国子监祭酒李大人私下有所勾当,但是具体还不知道是做些什么只是担心是否与太后娘娘有关。”

说罢,乌拉尔氏偷偷瞄了眼上首的人忽地跪了下来,“若是真有勾当臣妇以头颅担保,世子绝不知情绝对与他无关。如果……如果真有什么,我们夫妇二人也亦是相信鄂麦不是会做糊涂事儿的人,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望太后娘娘能饶他不死!”

苏幼仪轻轻瞟一眼,心下还是十分赞赏乌拉尔氏,这是个重情重义的家母,先是确保保烈不会被牵连再求得鄂麦能无性命之忧。

她道:“哦?如何是认为他能有难言之隐?”

乌拉尔氏依言道:“那日碰巧遇见鄂麦在外头,说是让挚友为他拿了家中妻女的信物来,可因臣妇曾在宫中见过李大人一面遂知道那人其实是李韫。再者他算是与敏敏结下梁子的如何会与我们的人相交结?鄂麦对世子忠诚从不说谎,因此臣妇断定有鬼,也怀疑鄂麦是受到威胁。”

“鄂麦堂堂战场上的男儿,你觉得会被区区文官威胁?”她挑了挑眉,反问。

只听乌拉尔氏又答:“……臣妇大胆猜测,若是鄂麦的妻女便能威胁到鄂麦。”

“你的意思是?”

“是臣妇斗胆了。”话是这么说,但是八 九不离十了。

苏幼仪心中算是明白了,只因季玉深那日所知道的线索也与乌拉尔氏猜测的大概相似,心下渐渐算是明白了些。从前倒是看不出来李韫是个老狐狸,如今怕也是因为李嫔失了心性。

为谁威胁、是何人指示都是出来了,李韫为何派遣准格尔的人刺杀她也大概有了轮廓,只是还需要查证就是。

她缓了缓嗓音道:“如此哀家便不多过问了,若是你要为他求情那事情便你们来问清楚,哀家等一个答案就是。”

乌拉尔氏一听十分欣喜,忙着磕了个头:“多谢娘娘!”

“起来吧。”

既然这么说了,接下去自然就不多问了,她也就随口谈了些日常的事情才算是结束,直至小六小七下了学回来,才算是让乌拉尔氏回了去。

窗外的雪虽是下得纷纷扰扰,但是都并不大片,落在地上便马上融化了开,没得堆成厚厚的软雪地像去年那样能打起雪仗来。今日的寒风也并不刺骨,落在脖颈上冰凉凉的却不疼人。

身后的小六小七一手一边儿拽着裘衣来,几片雪花从窗户里飘进来洒在他们两个的脸上让他们不由一丝颤抖,小七忙要去关门:“母后,这天还是冻着诶,怎么还开窗啊!”

另一边儿的小六则是将裘衣递过去:“母后,把裘衣披起来吧,这天还是很冷的诶。”

苏幼仪笑了笑,一人一个头摸过去:“小小男子汉比母后一介女人还怕冻怎么可以?”

“哎呀哎呀,会长不高的。”小七拍打开她的手,“这还不是怕母后您冻着嘛。”

另一边儿的小六有些小心得说道:“母后,季先生已经许久不曾来御园了,您不无聊啊?”

她笑了笑点了他的额头:“长这么大了,怎么还这般多嘴?哪得有王爷的样子?”

怎么会不无聊?季玉深不来,什么事儿都没得意思,可是要是不静几天,转变也未免太快了,何况他的伤还得再修养。

“明日,哀家便招他回来,好了吧?”

“好耶!”两个孩子一欢呼只当苏幼仪是消气了,想着课堂上又能有趣起来不知道多开心。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请罪

乌拉尔氏回了府时,保烈也回来了,正在厅中来回踱步,见她进来连连跟了上去,一脸的焦急:“太后有没有为难你?我要是不问下人都不知道原来太后娘娘也召见我了!”

乌拉尔氏笑了笑,伸手捏了捏保烈的脸:“这都没什么事情,你着急什么?就是因为是小事儿才没跟你说的。”

她见保烈是松了口气,搀着他走向座上边说道,“我要跟你说件事儿,你得答应我听了先是不要着急。”

保烈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你看我现下已是平和许多了,你有话就说嘛。”

“我说的可是关乎鄂麦的事儿。”

乌拉尔氏正经着一张脸,难得的严肃起来,连微笑都不露半分。他见状有种不详的预感,近来他也发觉了鄂麦的不寻常一直没有多想,如今听她一说莫名有些紧张,表情跟着收敛起来端的是一把严肃。

“你说吧,我听着。”

“你可知从前宫中有位李嫔,她的父亲国子监祭酒李韫?”

保烈想了想:“知道,与我们敏敏有过过结。”

也是当时来的时候都能听说的,直至后来李嫔上吊自杀外边儿的胡言乱语也被他听了一耳朵。

当时还气着来着,毕竟李嫔污蔑在先,怎么自缢后反倒成了敏嫔的不是?现在都还有人诟病是敏嫔逼着李嫔上吊的,敏敏自小在他眼中长大起来的,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妹子如何个性情吗?

接着他见乌拉尔氏喘了口气,抓住他的手紧握在怀中:“我怀疑他与鄂麦之间有勾当。”

“什么??”一听这话,他立马从椅子上跃起来,满脸的不好,仇人与仇人方之间的勾当怎么可以???再傻也知道这般二人就是有猫腻的!

他惊恐的抓住乌拉尔氏的手:“你确定??这事不能乱猜的!这不是代表他背叛我!”

只因保烈向来单纯,太容易轻信他人,所以平日交往也很谨慎,觉得不能深交的就不交以免自己被骗了去。可鄂麦跟着他二十年不止,他们是穿开裆裤长来的胜是手足,他万万也不能接受鄂麦会背叛了他!

乌拉尔氏就知道他是着急了连忙安抚下来:“你不是答应我不着急的吗?先听我说。”

保烈傻傻的看着她脑子里尽想着“勾当”二字。

只听她又说道:“鄂麦待你多少真诚你还会不知的?他会轻易或者没有由头的背叛你吗?若不是威胁他不会这般”

“放屁!他堂堂一个武士会被区区一个小文官给威胁了?搁谁谁信啊!”他被气红了眼,还不听乌拉尔氏说完便给打断了。

是的,就因为他是堂堂一个武士,对方却是无权无势的小官才会有让众人都不信的,说威胁实在牵强。

她叹口气,再次拉了住保烈:“你忘了我前几日总跟你说的,鄂麦老盯着其玛与小卓娅她们的信物?能让他在两者之间均衡最终选择违背你的,除了深爱的妻女还有谁?”

“你是说其玛他们给李韫抓去了?”保烈傻眼,见乌拉尔氏点了头又迟疑道,“可是李韫能有什么资本绑了其玛?鄂麦会救不出来吗?”

“若说李韫是丧心病狂不要命的,谁又不怕?”她反问。

紧接着又道,“我便是怀疑会不会是与太后娘娘有关,果真娘娘今日邀我去就是试探我,看样子她已经查到了一些只是想从我嘴中听来罢了,她对我的认为都不见的反驳,说明她亦是清楚李韫做的到。”

保烈一听,突然转移了注意力,不再纠结鄂麦与李韫私下勾结,而是急急问:“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针对的是太后?这哪的行!就算是被威胁,关乎皇家必得杀头的!这可怎么办?”

乌拉尔氏见他这般,真是哭笑不得。她以为保烈最起码也会先考虑到如果损坏准格尔利益、如果牵连了世子府怎么办,哪成想他居然还会考虑鄂麦要被杀头该如何。

由此便是足以说明他还并未给怒气冲昏了头脑,不论如何,几十年的交情不是白费的,第一考虑还是鄂麦的性命。

她拍了拍他的手道:“怎么原来还是这样关心他的?”

保烈的脸上浮起了不自然的表情,久久才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放屁!”

乌拉尔氏笑了起来才算是缓解了方才的氛围:“好了,你不要担心,我今儿个已经是给太后娘娘求了情,娘娘说了既然是我们的家事又由我求情那便让我们来询问鄂麦就好,在此期间她不会插手,也说了等我们的答案她会饶他一命。”

“真是这么说的?”他的脸上显出笑意,随后又陡变严肃,“不成,必须治罪,不给治罪他还不得上天了?!有事不跟你我商量自己做了决定他可知道这样会害了准格尔!”

“若是我被绑了去威胁你,你是考虑准格尔还是考虑我?”乌拉尔氏趁机问了一嘴巴,只见着保烈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不会有这种可能的!”随后他瞟了瞟她还是心虚道,“为了国家我也不能当有儿女私情的人。你明白吗?”

乌拉尔氏当然只是想他能稍稍理解一下鄂麦,倒没想着他当真了去:“我明白的,你也放心,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那般境地使你为难。”

保烈深深叹了口气。

他们完全是不知门外就站着那道魁梧的身躯,倒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是听到的也是不少,头埋在胸前,心中懊悔自己的无能。

便是等他们二人说完话后,他才走了进去,让保烈与乌拉尔氏见了面面相窥,有些许慌忙。

乌拉尔氏连忙问:“鄂麦?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鄂麦垂着头,单膝跪了下去:“我都听到了,夫人说的没错。我我来请罪。”

这么一听,保烈愤怒,沉不住气的将头扭向一边儿有些阴阳怪气的道:“原来你还知道请罪。”

“是鄂麦错了,今日我定会依言解释的。”他不敢抬头,更是没那个脸面,挺直着背,却深深将头埋了下去。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季先生回来了

季玉深的宅院儿里,赵大虎正围着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的某人打转,见他那一副悠然自得才终于不得不开口。

“季兄弟,你能不能听我一次?”

“不能。”他闭着眼假寐,说的话却是干脆利落一点都不慵懒马虎。

赵大虎气得挠头:“我当日要不这么说,你小侄子能走吗?你圆个谎能咋得了!”

季玉深睁开了眼,一双锋利的眼光杀得赵大虎片甲不留,心中一怵不敢说话了。只听他说:“是我让你撒谎了还是我让你帮我撒谎了?”

那我是为了谁???

赵大虎气得想一口老血喷出来,那不是太后娘娘这般吩咐他至于说谎吗?但到底不是季玉深的主意他啥都不能怼回去。

见他一脸跳脚、欲哭无泪的模样,季玉深用瞄白痴的眼光看着他,“我只说了我不会主动见他,也不是说不见他。我不过去,你就不会说是我让他过来的?你可别告诉我我不在的这几日李千越连退而求其次都不屑了?”

这样一说好像很有道理啊!

赵大虎一懵却复以不爽利的眼色看他:“大侄儿好歹是你亲儿子,你怎么对他这样刻薄?我还巴不得有这样乖的儿子咧。”

“要不我送给你?”季玉深危险的瞪了一眼他。

赵大虎立马不敢接话,摸了摸鼻尖道:“要是给我当贤婿也不是不可以。”

“你还想不想让我见他了?”他狠狠刮了赵大虎,但是心下还是突然思量李千越好像是长大了许多,亲事可以先先考虑起来了。

不过片刻,李千越就立在季玉深的书房中了,他偷偷瞥一眼后者,意外的发现季玉深居然消瘦了许多,想再看几眼却好像因为近一月的不见而变得越发陌生,因此时而抬头见他正在写字,时而又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久久才听季玉深说话来:“想看就正大光明的看。”

李千越小脸一红,闷闷的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哦。”

“听说你找我?何事。”

这么一问,小千越恍惚了一阵,距离上次来找他已经过了许久了他都快忘了是因何事来找他的,于是思虑了一会儿才想了起来。

“是、是这样的,因为您告了好几日假,我们都担心您是与太后娘娘吵嘴了,纷纷有些担心,六王爷、七王爷还因此被太后娘娘训了一顿,只得我来找您了”

“小六小七让你来的?”季玉深在纸上吹了吹未印下去的墨迹,视线从桌上转到了他的身上。

他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是我自己的主意,我不想您与太后娘娘吵嘴来的。”

季玉深将视线复转回纸上:“谁告诉你我们吵嘴了?”

小千越想表示御园里头各位都是这么说的,可是想了想这不是笃定的事不由噤了声抿着嘴不说话了。

只听他好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说道,“谣传不可信,没得证据的话不可信,你还不知道吗?”

小千越自知是自己鲁莽了,以学生之礼待之:“是我不够沉稳,今后一定不再犯此类错误。”

季玉深也没应和也没反驳的就是继续欣赏自己的书画,书房里头便沉默了下来,静的小千越有些发慌。

直至外头传来赵大虎的声音他才放下了笔。

只见他边叫喊边兴致勃勃的推开了季玉深的房门,罢了他都懂得赵大虎绝对不晓得敲门是什么。

“季兄弟,御园的多福公公传来口谕,说是太后命你回宫咧!”

季玉深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可是整张脸都稍稍柔和起来,有些许喜上眉梢的意味儿,对他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李千越见他开心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他突然转了个话题道:“李千越,你看赵叔家的芸姐儿怎么样?”

小千越一听不明所以,又见赵大虎愣了愣却是突然笑了起来,他仿若明白了什么小脸一红不再想着行礼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

当日午时,苏幼仪便派人传了话让季玉深重会御园,那他自然高兴了去,毕竟因着要演戏给御园的人看,他都好几日没见着苏幼仪,巴巴的就等着回去。

如今旨意下来,他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全身心舒爽的倒回去了。于是御园都传了遍说季先生会御园第一件事就是去倚绿榭,看来之前都是误解,哪里是季先生赌气不去御园,分明就是太后娘娘不许他来。

不说学堂,乃至整个御园连着倚绿榭的宫人们都替太后高兴,想着季玉深回来,苏幼仪的心情也能好起来,就不怕揪着心担忧她郁结了。

“瞧你那是什么表情,都听到了吧?”苏幼仪盯着季玉深似笑非笑的脸有些无语。

他倒是坦坦荡荡:“只是觉得好笑。”

“对了。”突然,她放下手中的茶水,瞧着季玉深乱遭的发丝边打算给他将簪子摘下来问道,“你那日是如何跟我笃定李韫能威胁的到鄂麦的?毕竟是一个小小文官,我也想不出他能有什么手段。”

“幼仪。”他伸手握住她企图做些什么而不安分的手说道,“你忘了我也不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是我有脑子。”

好嘛,这是在说谁没脑子呢,她撇了撇嘴。

“这几日 你还是得跟我保持些距离。”

季玉深一听轻轻皱了眉:“为什么?”

她道:“你不觉得一月不见的‘人’见一面就熟络了不寻常嘛?”

“哪里不寻常?”他不依不饶,“就算不寻常你是太后他们能怎么的。”

虽说她是太后,但是她也不想为所欲为,这样太明目张胆了吧?可是自然她是拗不过季玉深了只好笑笑不回答了。

“你今儿个不去学堂吗?”苏幼仪问道。

季玉深难得可见的露出有些幼稚像是撒娇的表情道:“我难得正式回来一趟还得给那些个小屁孩上课?”

苏幼仪一脸嫌弃:“那些个小屁孩可都是王公贵族家的孩子,你现在却是被革去身份的庶民。”

他拉了拉她的手:“那现在我不是你的‘男宠’吗?”

噗她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今天的季玉深出门是不是给驴踢了,怎么这般傻气?

她想收回手,后者也不硬拽就是随着她的手往哪伸他就往哪探,在手上大战三百回合过后,她不得不败下阵去了,一手扶额,另一手稳稳当当的放在他的手心中。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是她们

其玛带着小卓娅藏在客栈里好几日,也不见事情发展得如何,尽管无名说她们可以到处去走,但是她却不是敢出门,但是一连几日不见消息她也闲得慌于是便带着小卓娅戴上帷帽难得出门来了。

掌柜的见好几日没身影的人突然下楼来,连忙谄媚的上前:“呦,这不是无名先生的嫂子,今儿个心情这么好想着出门逛逛呢?”

其玛与小卓娅的汉语都说的不好,担心听起来便有一股子外地人的口音索性不开口,只是朝他点点头,隐约能见面纱底下有淡笑。

掌柜的想着是她羞涩也没有计较其他的,只是继续道:“那便去逛逛吧,会挑日子哦,今日的天可好着呢,刚巧也给小娃娃买些有意思的玩意儿。”

随后他又自言自语寒暄了一阵,其玛才带着小卓娅出了门。

他们是第一次来京城,更是见着京城脚下繁华的景象,人来人往十分拥挤便很是不习惯,走在人群中被人撞来撞去的更是有些慌忙。

直至找到一个顺序顺着人 流而走不再逆行,周遭才宽顺些。

小卓娅看着母亲做什么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做,人 流颇多她不敢大声说话,只能扯了扯其玛的衣角,见她弯下来才轻声道:“母亲,这是敏敏姐姐说的京城吗?没有草原,但是我们也没有这样的大路诶!”

其玛轻笑,搂着卓娅细小的肩膀柔声:“卓娅真是聪明,这就是京城,爹爹在的京城。”

小丫头眼睛一亮“那我们现在是要去找爹爹嘛?!”

她听之尴尬的笑了笑:“我们现在还不能去找爹爹。”

“啊?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去找爹爹呢?”

“很快了。”其玛蹲下身给她捋了捋有褶皱的裙摆,觉得女儿穿汉人的绣花鞋小脚丫好看极了,“卓娅有什么想要的吗?母亲给你买。”

小卓娅四处环顾了一片,才找到刚刚看到的东西,本是因为初到这样陌生的地方她还不敢轻易说话或者要些什么,不然其实刚刚她就看那东西觉得很有意思了。

“母亲,我想要那个东西。”

顺着小卓娅的手指向的地方她看了过去,原来是一个一个的糖人儿,那样东西其玛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只是见着形状好玩,她一个大人是不爱吃糖的于是冲小卓娅说道:“你去看看你喜欢哪个。”

小卓娅听罢很是欢喜,迈着短小的身形跑过去,左瞅瞅右瞧瞧,白莹莹的牙齿咬着纤细的小手指,脸上很是苦恼。

卖糖人小贩见状问道:“小姑娘想买什么样子的呢?我还能现做的哟。”

小卓娅一听高兴道:“可以做成我母亲那样的嘛?”

说话结结巴巴很不熟练,但是见她身形像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小贩没得多想只当她是说话还不利索:“小姑娘的娘亲在哪呢?”

只见她高高兴兴跑去另外一个方向拉着一个身穿紫衣头戴紫纱帷帽的女人过来,从服饰上看二人便是母女,从身材上看也能大概猜测面纱下的是个美人儿。

可是小贩为难道:“小姑娘,这是不脱下帷帽来吗?”

“不必了,你帮我大概做个外形就好了。”她脆叮当的嗓音像是黄鹂鸟,想来肯定是随着母亲。

小贩依言点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便准备开始捏糖人了。

不过一会儿,一个新鲜出炉的糖人儿便好了,大概形状的确跟其玛有三分相似,冬日遇冷凝固得快,等上边儿的糖凝固得彻底才算是正式可以拿了。

小卓娅很是懂事,到手的糖人儿刚预备放入嘴里又想着其玛也要吃,于是第一口让给了她:“母亲,你先试试。”

其玛摇摇头:“你吃就好了,母亲不吃这些小东西。”

“不嘛。”小卓娅抱着糖人儿晃了晃身子,“我想看看母亲试试自己的糖好不好吃。”

他们互相推辞了片刻,其玛才算勉强同意了。

因着面纱轻薄,风轻轻一吹便将面纱吹了起来,其玛担心会黏在面纱上,便将小卓娅的面纱别在帽上再把自己的面纱撩开一些,任小卓娅给自己喂着。

远处,三四个家仆打手走在街上,左后方的男人无意间瞥了眼其玛的方向,在面纱下隐约见到熟悉的面孔便撞了撞为首的人问:“瞅瞅,那是不是那位夫人?”

为首的人一机灵警惕起来,扭头一看迟疑道:“不能吧?只是有些相似,这穿着我们汉人服饰呢,身材高挑不大像。”

“可是你看她也带着个孩子!”

小卓娅背对着那群人,小小的手递过糖人儿给其玛,虽然别开了面纱但是那些人还是看不真切。

为了保险起见,为首的人一挥手:“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其玛像是有预感般,轻轻侧头,远远见有人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她很是紧张,突然揽住了小卓娅的肩膀变往前走便回头一看,居然是李韫府邸的衣裳!

该不是认出了吧?可是再瞧他们像是上来探究的,于是她不敢慌,只是冲正在舔糖的小丫头说道:“卓娅,我们现在得跑,你介意母亲下回再给你买糖吗?”

“为什么呀?”小卓娅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眼角回首一看,等其玛要阻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对方很快认出那是小卓娅。

于是几人纷纷加快脚步:“那个孩子!快走!是那个女人!能抓一个是一个!”

他们都为了不引人瞩目,在人群中快速穿梭,其玛知道他们发现了于是一把抱起了小卓娅加快步伐。

小丫头的手一下没抓稳,糖人落在地上碎了开,不过一会儿随着几双黑色布靴的踩踏更是粉身碎骨。

其玛急急地走着边问:“卓娅,你带弹弓了吗?”听口气很是平淡,但是小卓娅能直觉到母亲的心脏正在砰砰直跳。

“带了!”小卓娅很坚定的应着,没有小小姑娘家的柔弱。

其玛很是欣慰便道:“看到后面几个蓝衣服的人了吗?”

小卓娅悄悄从她的怀抱中探出头:“看到了。”

“一会儿我让你打弹弓你就打!”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带走

“母、母亲,那些人是……”

“是坏人。”其玛没心情好好跟小卓娅柔声细语,此刻那些人就在身后,时不时回头一看只是被人 流挡着而已不至于追不上她们。

她很是紧张,心脏在不停的跳动着,紧贴在其玛胸前的小卓娅也能十分清晰的感受到。她知道母亲如今正是带着她“逃跑”就不敢给她增加负担,自己一个人腾出小手准备往怀里掏出弹弓。

其玛意识到后轻轻将她的嫩手摁住,“乖卓娅咱们一会儿再拿,头低下去一点。”

“好!”小卓娅很乖,也许就是遗传的胆量,没有任何害怕的意思。她乖乖窝在其玛的怀中,露出两个蒲萄大的眼睛直盯着不远处正在跟踪的人,时不时给其玛汇报一下现在人在何处,距离多远。

没有一丝平日里的柔 软,却是精神不少,想到身后的那是坏人便一丝都不敢松懈,警惕的如同野猫子一般,这是从前鄂麦形容她的。

“哎呀!”走的太快,目光总是在瞟身后的那块地方便没注意教下以及面前的人,这么一撞上前其玛傻了眼。

她抱着小卓娅只得不停的道歉,可被撞的那人好像是什么富豪,穿的华贵举止却是粗鲁不堪,大着一张肚皮,脸上横肉遍布。只被撞了一下便狰狞起来大有和其玛不依不饶的意思。

她回首一看,跟着的人已经拨开人潮走了过去,她一着急也没得多跟那人说话,立马就拔腿想走,可是那胖子却是一手给拦了下来。

“做什么?撞了人就想走?这是哪个的规矩?”

那胖子推了其玛一把,嘴中骂骂咧咧,“怎么就不敢说话了?哑巴啊还是!还带着面纱,你们就是碰瓷的吧?这是怕见谁呢!”

说着手就要伸到其玛的面前。小卓娅一看,也立马伸出手“啪嗒”拍打了那只胖子的手臂上,小小一双手拍打的极疼。

胖子一敏 感立马收回了手不停搓着自己红了的手臂,“你们家这女娃娃也不讲理是吧?!还打人!”

小卓娅十分霸气的应道:“哪里不讲理了!道歉我们也道了,难不成要赔钱吗!那就赔可是你为什么对我的母亲不依不饶还动手动脚的!你个大人怎么都没有羞耻心的!”

那胖子被小娃娃骂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周遭的百姓都被吓了一跳,连其玛亦是。她的小闺女虽然算不得京城的姑娘家规矩,但好歹也不蛮横,挺知书达理的,今儿个还是头一遭脾气这么暴躁。

连不远处追着他们的打手听到这骂声也纷纷傻眼,停下了脚步来跟着一堆百姓驻足围观,还暂时是不敢上前。

“嘿你个小蹄子”那胖子自知理亏,被丫头骂的一阵接不上话,支支吾吾半天才勉强吐出一句不清晰的话。

见着周边的百姓越来越多,他又不想没了脸面便在原地绕一圈朝百姓们大喊:“都瞧一瞧看一看,这里有一对母女撞了人还不认账理直气壮的啊!实在是蛮不讲理!”

其玛紧紧地抱着小卓娅,已经没心情看身后的人了,被那只胖子一说脸都憋红了,但是周边人群越来越多她又不想过于引人注目便是不敢说话只能呆在那边,脚下着急,不断想着无名的叮嘱想着完了。

其实无名那日的意思是担心引起李韫的注意,他自己有事在身不可能常常守着其玛二人,要是趁机不注意将其玛母女又抓了走他可就没这么容易找到了,也很容易打草惊蛇。

可是其玛误解的意思却是不要让黎民百姓发现她是准格尔人,她以为如今的准格尔与朝廷关系依旧紧张,要是大家知道这里混迹着一个异族女人怕是会引起慌乱的。

她哪里能听来因着保烈与白言关系那般好的,又因敏嫔在皇宫中算是个居于周皇后之下的宠妃了,肚子里还怀着龙嗣,在这京城没人会真摆明面上的鄙夷准格尔。毕竟人家也算是一王公贵族,不是这一堆堆的百姓能鄙视得起得。

正因为她不知道,见百姓全都围过来形成一股肉墙,因此她很是紧张担心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就是在这时,那些个打手才反应过来,纷纷冲到其玛的跟前将她围了住。后者一惊,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惶恐的神色在面纱下环望着面前的一众人物。

那为首的打手朝对面的胖子拱手,将他拉到了一边儿说道:“这位公子请勿恼。”

那胖子见他们个个手拿木棍,似乎一副凶相心中难免一吓,可见他又彬彬有礼,不由怀疑对方的主子指不定是个哪个官家人物,于是不敢放肆也不肯就这么没皮没脸的掉了脸面于是试探性的问:“你哪位啊?”

好歹是李韫的家仆,做事也是一副人模狗样的:“我们乃是国子监祭酒李大人家的。这是我们家一位远方亲戚,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给您添乱了。”

国子监祭酒不是什么大官,但到底是官。

哪怕家中殷实,官字开头便得让步,他们吃的是公家饭,而自己再有钱吃得也是平民百姓的米粒,是万万惹不起官场人物的。这一点,胖子再不讲理也是深知的。

既然国子监祭酒是文官,那胖子也就别别扭扭的做了一个读书人的仪态更没谈哪里不服气的了,那手势看得那群打手想笑又不能笑,死死憋着在心中。

“既然是李大人家的,想来也是头回到京城,倒是我一个大男人鲁莽了给你们见笑了去,在此便请替我给李大人赔罪了。”

那打手笑道:“客气了,我们大人懂得礼不会不知分寸的。”

口口声声都是李韫,说起来还是看不起其玛母女的。

其玛本是不动声色不知这群打手意欲何为,距离太远她听不到那两人的对话,等见那个胖子转身离开,而那打手却朝自己走来的时候便心中暗道不好。

果真,下一秒那个打手走来,不似方才对着胖子的客气,手一挥道:“带走!”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那是父亲

其玛脸色一变,见他们紧逼过来,目光都盯着小卓娅便知道他们是打什么主意,于是也不管是不是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大喊:“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是想直接抢人吗?!”

这一叫又把刚刚才想离开的百姓喊了回来,众人觉得奇怪。

而打手也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于是稍稍面带不悦的恭敬道:“夫人这是做什么?我们也是奉老爷的命令请夫人回去,您初来乍到只怕人生地不熟的,也是为了你好,还请夫人随小的们走一趟。”

众人一听是这个道理,可又见其玛大惊失色:“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大人,你们这是绑架!还请各位帮帮我们母女!”

她的嗓音的确跃过了人群停留在百姓之间,但也是听得满头雾水不知何为真相。哪怕真是其玛说的那样,面前的可是官家人,他们这些小小百姓无权无势的是管不起的,只能当当热闹来听。

也没得有侠士相帮他们算是束手无策。

见没人帮忙说话,打手不由得意起来:“夫人,请回去吧。”随后还稍显小声道,“就不必挣扎了。”

其玛自知没人可助,便抱着小卓娅在她耳边小声道:“乖卓娅,掏到弹弓了吗?”

小卓娅搂着其玛的脖颈,乖巧的趴在她的脖颈窝上小声道:“嗯呢。”

“一会儿我说话你就打,记得一定要对准眼睛,然后再撒几个珠子,咱们要冲出去知道吗?”

小卓娅缩在她的臂弯间,小小的身子看起来人畜无害,嗓音却十分沉稳:“卓娅知道了。”

她突然抬起头,眼中迸射着精 光:“打!”

打手们还不明其意,小卓娅便已经迅速抬起了莲藕般的手臂朝着面前的人一下发射出四个珠子,恰恰好对准了那里两个人的眼睛,他们立刻捂着眼珠子蹲了下来有气无力的哀嚎。

眼睛是致命的,稍有不慎便能戳穿它!

卓娅又抬起手,重新弹出珠子亦是打个正着,哪怕只是个五六岁的娃娃,拿起弹弓箭靶也是一点也不含糊。

紧接着其玛又转了个身,朝着那边个人倒地后腾出的空子钻了出去。小卓娅又是抬手打弹,可惜那边儿的人已经反应过来,闪躲及时只是打到了额头上而已。

可是卓娅的箭术遗传了鄂麦的,小小年纪算也厉害,一个小弹就能打得他们额头发懵。其玛心下还是很感激无名赠送的弹弓,朝着那个口子穿出去便不敢轻易回头。

旁边的百姓看到眼里也是吓得不清,哪知道一介妇孺居然把弹弓用得跟箭弓一样,于是纷纷躲在一旁生怕自己给误伤了开。

为首的打手恼怒:“追!不许跟丢了,否则老爷一定会弄死我们!”

其他人应了声,追了上去。

其玛左拐右拐,进了一条小巷准备操近路过去隔壁街道,打手远远的跟在后边瞧她拐进去便招了招手吩咐人分开抄包。

其玛拐进小巷,见有人跟进来了迅速放下卓娅,将一旁摆在一起的竹竿扒拉倒地,几个人瞬间被挡在了那里。

在出口时刚巧又差点被对方差点拦住,其玛说道:“乖卓娅撒珠子!”

“诶!”

小卓娅不慌不忙将怀中的珠子抓了一把出来撒在身后,那群人立马就滑了倒地,等稳了身形又是一阵追去。

眼见着就要追到了,前方驶来一队人马,将其玛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她险些冷在原地。那些高马之上不正是准格尔人?为首的那位不是鄂麦还能是谁?

她很像迎上去道他一声,可想到无名的叮嘱她又忍了下来,好歹无名也救她一命,决不能因为他们几个坏了无名的事儿。

怀中的卓娅也是看到鄂麦的身影了,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父……”

前方的鄂麦听到声响一惊,急急忙忙拉住了缰绳,还没得细看,就见一个紫衣女子将一个孩子的头摁在怀中,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相拥着错过了队伍朝前方而去。

他一愣正待叫喊,就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乃是李韫家的打手们,脸色一拉用骏马拦下他们的去路。

家仆们心下不爽,抬头一看竟是鄂麦吓得傻了便纷纷跪了下去:“鄂麦大人!”

鄂麦的脸色很是难看,不说这群人是李韫的走狗,连带着这般行事就让他不爽。思至此,他用力拉住缰绳,那只骏马便高高的昂起头去,前蹄腾在空中见状就是要踏下去的意思。

后边儿的打手诧异连连往后退去,前边儿的那位闪躲不及,只得往后一倒瘫在原位,马蹄落下好巧不巧就停在他的裤裆前。为首的打手脸上满是惊恐,两条腿抖成了筛子。

鄂麦嗤笑一脸不屑:“怂货。”马蹄踏了几下,他又说道,“说罢,做什么子这里追追赶赶?”

他满心都想着其玛与卓娅现在正在无名的庇佑之下,不可能在外奔波因此也没想到刚刚跑过去的就是他的妻女,甚至没有半点犹豫。

下方的打手瑟瑟发抖不敢说出真相,看鄂麦那样子怕是真不知道其玛与卓娅已经没得让李韫绑着了,也不敢说出来,眼睛瞥到那两个人已经跑了远去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是、是那两个人撞了我们的人还不讲理,我们就是一气之下……”

“呵。”鄂麦冷哼一声,“李韫还真是大丈夫,手下的人都是斤斤计较,还不快点滚!”

底下一众人连棍子都纷纷丢下,忙不迭的往回跑去,哪里还敢说句不是?要说鄂麦被威胁那也是只听李韫的,哪里还会看得起他们这些家奴?于是纷纷丢下东西,自跑自的去了。

不过一会儿,鄂麦一排的队伍也离开了,只是离开前深深看了眼方才那对母女经过的地方,若有所思不明所以。

等他们都离开了,一大一小才探出了头,确保已是没人在了,卓娅才回首问其玛:“母亲,那是父亲啊,为何不能叫他呢。”

其玛心酸的揉了揉她的头:“乖,现在还不是时候。”

卓娅看着远处他们离开的背影有些惆怅:“可是我好想父亲,而且都看到了还不能叫……”

“小卓娅。”其玛蹲下身去与她平视,“你相信母亲也很想念父亲嘛,可是我们还不是时候,迟早我们可以正式与父亲见面的。”

卓娅搅着手指有些理解,又不想去理解,看到其玛眼中闪着的泪花时再看看鄂麦离开的方向,才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卓娅知道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去看看帝后

这日,李韫正满面欢喜的从乾清宫出来,脸上挂着欢喜的表情,称得上是冬日里的春风得意了。

而元治则盯着眼前的奏折默不作声,才过片刻便命小纪子备了龙撵朝坤宁宫去了。

周皇后自然得到了消息,也听说李韫去了趟乾清宫元治的心情立马差了下去,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只是忙命人备好了熏香与暖炉。

“请皇上安。”元治刚到门外便能听周皇后远远的站在门前,手中拿着暖炉边蹲着礼,也并被披着裘衣,只一件单薄过身。

他走了过去:“都起来吧。”

还没说其他的,周皇后便将手中提着的暖炉递过去,脸上挂着欢笑:“果真让臣妾给猜着了,今日虽不下雪了,风霜到底比雪日还来得让人刺骨,皇上居然不备个暖炉,伤了龙体可怎么办?”

元治被她逗得心中一阵暖和,把暖炉倒放进她的手心握住:“朕好歹是个铮铮男儿郎不碍的,倒是皇后怎么这般只着薄衣?也没得必要走来门外迎朕不是?女儿家才是要忌讳寒冬的。”

“是,臣妾知错。”嘴上是这么说的,脸上的欢喜却没少一分,她心中深感那份愉悦也知晓元治待她好着。

正是寒暄了片刻罢了就到了殿内,只因她早早烧了碳焚了香,寝殿内满是温热,元治这才理解着为何周皇后只着薄衣,是暖和的。

他摇摇头自我发笑跟着脱下外衣,再嗅了嗅又问:“你殿里是烧了什么香?怎么也不腻人。”

周皇后掩嘴笑:“真是谢了皇上夸赞,不过这香倒不是臣妾的,是母后在御园见满树梅花开了边,就闲来无事做的。前几日命了烟儿送来,听说大妹妹那、和嫔那处以及敏嫔妹妹那处全都送了去,还有哪个臣妾却给忘了。想来母后也是好性情又是心灵手巧的。”

元治勾了勾她的鼻梁:“母后心灵手巧这个倒是真的,从前她也这般的,不过你不必颓废倒是可以学学。”

“皇上这是嫌弃臣妾心不灵手不巧了哦?”见他心绪还算好的,周皇后也就跟着揶揄几句。

就在这时,旦儿牵着大皇子走了来,他晃着大大的脑袋,身边还跟着也大了一个体型的胖胖。大皇子见着元治清明的眸子更是闪耀嘴中喊着:“父方!”紧接着就走了过来扑进元治的怀里。

胖胖倒是很乖巧,就软软的趴在一边儿虽然体型大了,狗脸上却还是圆润润的看起来很是可爱,还像是幼狗一样。

它同大皇子一块儿长大的,玩也跟着,吃也跟在旁边,睡就更别说了,大皇子如今一个人睡就想胖胖陪着倒是感情十分深厚。

因受苏幼仪的影响,元治与周皇后都认为虽是皇家儿孙但也不比过于苛刻,他亦是不想大皇子会跟从前的元韬一般谨慎小心,因此这下来的一段时日都还算纵容着他,随性发展。

周皇后见大皇子欢喜不禁莞尔:“瞅瞅,这是见了父皇就不要母后了。宸儿近来正是长牙,说话还老漏风,不像和嫔的小公主可利索了。”

不乏是一般惋惜。

可元治却觉得没什么:“皇后不必在意的,朕听闻女娃娃向来比男娃娃长育得快些,加之朕本就不想宸儿给压制住,让他自己长长也是让他开心些。”

他一脸柔情的看着怀中的孩子说道,“朕的宸儿最近都在做什么呀?”

大皇子摇头晃脑,像大人一般思虑了好一会儿:“层儿看苏苏啦,跟母否一起读苏苏愣字字,还跟胖胖一块儿玩球球,父方也要教层儿愣字嘛?”

脚边儿的胖胖听到大皇子喊它的名字,立马抬起头来,吐出舌头晃着尾巴算是机灵的。

见他话都说不清还强硬着要说完了去,看得元治一阵发笑。

周皇后见他这样欢喜小孩子不由说道:“皇上要不要让和嫔妹妹带着公主过来坐坐?她憋在空中只怕无聊了去。”

“不必了,一会儿两个孩子堆在一块儿反而吵闹,今日朕想清静清静。”

“那不如喊敏嫔妹妹来?她近来只怕更是无聊,月份大了走都不曾走动,那日我去看她都胖成了球来!”

元治以肉眼可见的沉下了脸,脸色很不好看:“不必叫她。”

这下她算是笃定了心中的想法,有什么是能让李韫去找元治使之后者心绪不加?只怕就是跟准格尔有关的事。

“皇上”

元治叹口气:“朕就知道你今日怎么的这般贴心,想必是听说了吧?想知道直问就是还吞吞吐吐的。”

周皇后很是不好意思,福了福身:“是臣妾想得多了。”

他见她这般又有些许不舍,转身把孩子放下地上去:“好宸儿,同旦儿姑姑玩去吧?”

“好!”大皇子嘿嘿直笑,转身乖巧的牵住旦儿的手指走了出去,小小的身影看起来很有福气。

他这才扶起了周皇后,“起来吧,坐着朕与你说。”

……

敏嫔今儿个不知怎么的,娃娃在肚子里不停折腾搞得她心神不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最终起了身出了钟粹宫去。

一干宫人已经许久不见敏嫔外出也纷纷没得习惯起来,而她因好几日没出门整个人胖了不是一点点,走着路才不过一会儿就倦怠了去。

宫女询问她是否坐上步撵她却反而犟上了,就是要自己走路,哪怕在冬日里走出了气喘吁吁也只是让步撵在后头跟着不许上前。

本想去见见和嫔与几个常在,结果好巧不巧都在午睡着,她不敢多加打扰,便想着朝乾清宫去看看,因为好几日没出门了总是元治去看她也让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谁知道到了乾清宫门口才被告知元治去了坤宁宫,她在门前踱着步,时不时看一眼坤宁宫,有些犹豫。

要不就去趟坤宁宫吧,才刚走来又要回去实在是可惜,钟粹宫又这般远。可是她又担心会打扰了帝后二人,深思片刻她还是往坤宁宫去了。

大不了就坐一会儿,那也是一会儿。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如何定夺

“请皇上恕臣妾唐突,臣妾也是听说了皇上今日心情不佳遂有些许担心,据说还与李大人有关?”

一旁的宫女恰在这时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浓汤,周皇后接过汤来回舀了两回,随后又打起一勺来吹了吹送到皇上的嘴边说道,“皇上,喝碗汤吧,这是方才刚熬好的鲜鱼汤,正浓着呢。”

元治品了一口随后接过碗去放下来道:“行了朕自己来就好。”紧接着又叹了口气挥挥手命宫女们全都退下去了才说道,“今日李韫来找朕上交联名奏折,你可知道与谁有关?”

“臣妾大胆猜测,要么与敏嫔妹妹相关要么与准格尔或者世子府相关。”周皇后轻瞧了他一眼,心中已是确定了去。

只见他点了点头:“是,你所说的一字不差。”

周皇后这时犹豫道:“可、可为何是联名?”

这便是这般奇怪的了,若说李韫片面之词还算是能够理解,可他一个小小文官如何能说动其他官员一并上书?虽说有可能上书的都是些小小官员,可是也要知道什么叫做“积少成多”。

“联名上书的都是些正四品、从四品及以下的官员,其中还有便是从前在大堂之上与驸马争理的齐将军。”

他想了想道,“要说李韫与敏嫔有仇、齐将军看不上准格尔都还是能说得过去,可是其他官员都只是因证据而来。”

“证据?”周皇后大吃一惊,“究竟是何事?有的又是什么证据?”

元治搅了搅了那碗鱼汤,从另一边儿拿来了另一个玉碗,把所持鲜嫩的鱼肉夹到碗里,再舀了舀油水下得浓汤,挪到了周皇后面前。

“他们告了世子府一状,说是保烈身边最为信任的侍卫鄂麦在京城街上行事不端,仗着世子的身份为非作歹。”

他舀了勺汤往周皇后嘴里送去,后者也极其乖巧的张开了嘴,看得元治心下有些愉悦边说,“例如在街道上策马、强取他人之物、楼里大肆喧哗引等等。虽都是琐事却也让百姓们甚是不满。”

“至于齐将军更是说得分明,说什么如若不是保烈与驸马切磋过了疏忽管教,那便是旁敲侧击的授意,手底下的人才敢这般放肆。指不定今日只是扰乱京城秩序,明日就是意欲扰乱宫中规矩。”

“这话可就严重了!”周皇后听之一惊,拿着手帕擦了擦嘴角,“齐将军真是个粗人,什么话都敢就这般说出口来。如若事情不是那般,这话说得果真笑人,看来就是记恨着上回在前朝与驸马起口角的事儿。”

她又想了想,“也是不对呀,看他那样说话也不是没得脑子,说明还是手握证据的?”

“是,上报的一桩一件都是有的由头,时候地点纷纷对的上,随意叫个人来问都是清楚的,说明李韫是做了准备才敢来上书。若说是串通好的,可是偏偏周遭的百姓都看了真切,说是污蔑难让人信服。”

周皇后听得心惊:“那便是说真是做了这些糊涂事?”

“是。”元治沉思的点了点头,“君主最忌讳的不是朝堂之上翻起多大风浪,反倒就是这些琐事,只因‘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论如何都是说明了保烈疏忽管教,不是朕不信任他,但朕亦是不知他究竟是否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周皇后是能够通晓的,以近来驸马的谨言以及乌拉尔氏的性情,她能肯定世子不是会起异心的人物。

但凡事讲究证据,证据确凿便说明此事当真,那么如果不是保烈私下授意,区区手下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换句话说如果真有这件事,那便十之八 九是保烈默认的。

再说白言,一边儿世子府犯错一边儿白言谨言说的都是好话,那么二者勾结的可能大之又大,再不也是白言有可能被收入囊中。

都不是什么好事。

正在这时,元治暗了暗眼色说出了更为惊人的话:“几位大臣的奏章里还说,怀疑鄂麦收买百姓刺杀母后。”

“什么?!”周皇后一惊,从椅子上“腾”的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思议,“这是死罪啊怎么会!”

元治见她那般晓得她的心情一定和自己刚看到奏折时是一样的,便站起身去将她扶着坐下:“你先不要紧张,朕也知这不是小事。”

“皇上!”她看起来真是被吓得不清忙不迭地拽住了元治的袖子,有些失态,只是后者当然是理解的,“母后如何??”

元治听她这般问很是欣慰,安抚她道:“你放心,朕派人去看,一切安好。要真有这件事没告诉朕便意欲母后是不想闹大,朕也就偷偷派遣人去查探没有任何异样。”

周皇后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纠结:“这事儿,该不会也有证据吧?”

“不、倒是证据不全。”她刚暗道幸好又听元治说道,“只说了是怀疑,说是在民间意外听许多百姓说起的倒是没证据。”

周皇后有些愤愤道:“没证据的事儿也敢胡说!这些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没了脑子了?”

元治点头道:“是,朕也是觉得这些人有些为母后太过于请命的姿态了。只是,无风不起浪,如今这个传言已经渗入大街小巷,平民百姓都在议论不得不重视起来。”

说罢他冷笑,“倒真把朕当做傻子一般,好像他们通晓了一切。”

周皇后小心问道:“皇上也觉得这是李韫杜 撰的而后蛊惑了他人?”

“没错,他既能搜罗这么一箩筐的证据说明是做足了准备,他与准格尔怎么着算是有仇但也不能拿母后的事儿作玩笑,关乎母后就必须谨慎。朕已经派了人出去一切得等人回来才能确定。”

元治又转了转眼珠,“只是其他同保烈没有过节的、与李韫不曾私交的大臣也纷纷是说听百姓流传的,到底不能确认是李韫勾结了那些个人。”

她怎么也想不懂摇了摇头:“年关将近,偏偏又是搞出这么些事儿。”她又瞄了眼元治道,“可是臣妾有些许话想说,还请皇上恕罪。”

元治拍了拍她的手:“你但说无妨,何必与我吞吞吐吐的。”

她想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世子夫人曾到宫里来照顾敏嫔,不是臣妾偏私,只是臣妾看她的为人以及从她嘴中听来的保烈都不像是前朝大臣上书所说的那样。还有白言的品性你我以及大妹妹都是信得过去的,他说好便百之八十是好的,更何况哪怕保烈真有异心怎么会傻到用自己军中机密来做这个求取牺牲?”

她又看了眼元治,瞅不出他的神色是悲是喜,只得起来行了行礼,“臣妾不过是妇道人家说的话不能万万当真,如若皇上信得过臣妾,臣妾只能说直觉上另有隐情。”

元治点头:“朕明白。”

“皇上,要是保烈世子的这些个事都是真的您该如何定夺?”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杀无赦

敏嫔从乾清宫走出来后,心神略微有些不宁,本着那点心虚问旁白的大欢儿道:“你说,我现在去坤宁宫是不是打扰了帝后二人。”

那大宫女知她小心笑笑道:“娘娘莫要担心咧,您这不许久不曾出门溜溜了?这一道顺带着看看皇上与皇后娘娘哪里有什么不好?”

敏嫔望着远处凋零的几棵树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怎么的,我今日心神总是不宁,还以为是在宫中憋得慌了,可是来到这更是如此。”

“那怎么好?”大欢儿一惊道,“娘娘,要不咱回去吧?”

敏嫔犹豫了片刻坚定地摇摇头说道:“这不成,我都好几日没出来溜溜了,还有两月孩儿就要出来了,这般懒下去对胎儿也不好。”

她摸了摸肚子回头看看盯着自己的撵轿笑笑,“再说了我从这钟粹宫好不容易走到这儿来,都没坐坐就要回去会更是郁闷了。”

大欢儿一听笑了:“那便是了,娘娘还纠结个什么劲儿?过去坐坐罢了。”

敏嫔想想也是,觉得自己实在是思虑了太多,自己站在阴凉处再看看远处的阳光洒下去的暖和地带,对那儿很是期待着:“这两日的天儿都是不错,要是孩儿能在这两日出生也是不错。”

“呸呸呸。”大欢儿一听不得了了赶忙朝着一边儿吐沫沫,装作嗔怒道,“娘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您还有两月就生了,如今说这话不是说那个、那个早产嘛!”后半句她很是小心,生怕给人听了去,“这多少不吉利的啊?要是夫人在这铁定给您气死了。”

是了,这是乌拉尔氏身边最信任的人,同敏嫔也早在少女时候就认识,稍微熟络,比起一般宫女是不一样的。近来因着乌拉尔氏世子府与钟粹宫顾及不暇,便留下了这个大照顾,也好让自己放心些。

大欢儿对于其他人来说端的是一个随性,但也比旁人会照顾得多了,敏嫔于她也没有太多的死规矩,只不过其实她才十五六罢了,却又是更为老成些。

敏嫔讪讪笑了笑:“知道了知道了,瞧你那操心劲儿。”

乾清宫距离坤宁宫最是近了,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门外。几个太监正要高呼就给她打断了去:“不必吆喝了,避免扰了皇上与皇后娘娘说话的兴致。”

太监闻言收了声,只因敏嫔如今怀有龙子,位置那是鼎鼎的高不是他们这些小喽能够拦的。

走到殿内,见没人她才恍惚有些奇怪。一旁的多位宫女见状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活儿齐声声道:“请敏嫔娘娘安。”

其中一个与她稍微相熟认脸的宫女上前了一步说道:“娘娘今儿个怎么来了?小皇子月份大了当小心才是。”为讨个吉祥,宫中的人一般称呼胎儿作皇子。

敏嫔笑了笑:“在宫中闲得慌。皇后娘娘怎么的不在?旦儿呢?”

那宫女应道:“皇后娘娘同皇上正在偏殿聊着呢,大皇子本说要睡,如今却缠着旦儿姑姑同奶娘,她也是走不开伺候。”

“哦?”敏嫔若有所想,“那我现在去找皇上与皇后不是不合适吗?”

那宫女看了眼敏嫔挺着前儿前儿的大肚子阿谀奉承道:“那怎么会呢,皇上要是看娘娘带着龙子指不定多高兴呢!”

敏嫔只是轻轻微笑并不搭话,本身她来的原因是探望帝后一块儿的,并不单单只因皇上在才来,如今那话要是搭上了多像是来争宠的?

她可没那个心思。

如此一想她便抚了抚高高凸 起的腹部,面带柔和的一笑:“罢了,我就在这等着就是,免得进去叨扰了皇上与皇后娘娘,你们也不必通报免得让他们分心。”

她又看了看周围的宫女道,“你们也下去歇一会儿,我嗅不得那灰,你们就别整理了。”

“诶,遵命。”那宫女一笑,摆了手命众人都退了下去。很快殿内就只剩下她与大欢儿,其他的宫女太监怕留着吵闹也一并让退了出去,瞬间就清静了不少。

刚刚那宫女有从小厨返了回来,说是给敏嫔上杯茶与糕点怕给怠慢了去,等大欢儿确保无误才能给敏嫔进食。

而后她又坐了好一会儿觉得实在无趣,一旁的大欢儿也是规规矩矩站着亦觉得没意思,开始期盼要出去走走,眼色不停往殿外瞟。

敏嫔看在眼里直觉好笑便道:“行了,想去看看就去吧,不要乱碰东西就成了,这是皇后的宫苑是能让你瞧个够了。”

大欢儿一喜又想想这是汉人的皇宫,她来这么久也就待过钟粹宫不由迟疑:“我真的可以去吗?”

她点点头:“去吧去吧。”

“可是。”她又是一阵犹豫,“您的肚子,怎么能没人伺候着?”

敏嫔莞尔白了她一眼:“我这有吃有喝的,坐着无事需要谁照顾?门外也候着一堆人呢,我要有事叫他们就好了。”

大欢儿这才眉开眼笑起来:“那我就去看看,看一会儿就回来!绝不给您添麻烦!”

亏得是大草原的姑娘,到底和宫中的宫女不一样,才这么一说立马欢脱开。只是她见着也开心,是许久不见这般随性了也就随她,点了头后就见她撒丫子的往外跑去。

敏嫔无奈的摇头,端起桌上的茶品了品。

又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元治与周皇后准备出来的迹象,她实在坐得有些腰酸,虽然给她垫了软垫子,可是还是很不舒服。

思虑片刻她站了起来,立马就没这么酸了。她扶着自己的肚子,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毕竟没得人扶着她得万分小心才是。

望了望偏殿的方向她犹豫了片刻走了过去,才走没多久就能听见元治与周皇后说话的声音,她笑了起来见殿门未合,预备上前去给他们一个惊吓。

可是走到门口时却听周皇后说道:“皇上,要是保烈世子的这些个事都是真的您该如何定夺?”

听到保烈的名字,敏嫔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容僵了住,心中衍生一丝不好的预感。

只听一道清冷沉稳的嗓音说道:“如果那些个事都是真的,不管是保烈疏忽还是授意,朕都不会再信任准格尔,但如果刺杀母后也是真的,那么世子府朕将杀无赦!如此准格尔也难逃干系!”

“轰”得一声巨响在敏嫔的脑子里炸开,还来不及细想她的肚子突然痉挛一痛,迫使她一边儿倒去撞到了门框。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早产

“谁!”元治听到声响一惊,与周皇后猛然回头就看见门口站着已经傻了眼的敏嫔。

“皇上”对方也是惊慌起来,只是腹部不止的疼痛使她缩成了一团,直不起腰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元治皱着眉还来不及思考与呵斥,就见她突然痛苦的叫了一声,面色扭曲,紧忙用两只手护住了肚子,身子缓缓的顺着门框瘫痪在地,姿势奇特面目苍白。

“啊我、我、孩子!”敏嫔双手捧着肚子,跌在地上又不敢碰到肚子只能忍着痛换了坐着的姿势。

她撕心裂肺的呼喊着,声音颤抖有些无力却好像掩藏着极力的疼痛,将面前二人都吓了一跳。

元治眉头紧缩,快步上前将倒地的敏嫔小心拥在怀中大喊:“这是怎么回事!”

周皇后这才反应了过来,难得没了镇定,抖着双手直接说道:“糟了!敏嫔怕是要生了!”她强压着紧张冲到房门口大喊,“来人、快来人!”

元治亦是不敢相信,见她那蜷缩的模样,慌张地双手都不知该往何处安放脸上诧异不止:“怎么会!不是还有两个多月!”

敏嫔一直喊疼,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怀中的女人舒展不开手脚,全身颤 栗。好像是那样无力,却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般突发的状况,难免有些慌张,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发现敏嫔的双手都是粘腻的血液,他惊恐的往下细细一看,发现她的下方居然流出一滩血水,源源不断顺着地上往前染开,多少血渍还沾到了周皇后的裙摆上。

“皇后你快看!她?!”

周皇后脸色铁青:“皇上!先不要轻易挪动敏嫔!”随后又朝外边儿赶来的宫人大喊,“叫太医!快叫太医!说是敏嫔娘娘要生了!”

众人傻眼,这不是还有月份吗?怎么出来一趟就要生了?!也不敢多加犹豫,整个坤宁宫都炸开了锅。

便是在这时大欢儿才赶了回来,见敏嫔的情景不由慌了,冲上前去趴到她的身边:“娘娘!娘娘!”

一旁的周皇后也是急着脚没处放,呵斥道:“大胆奴婢怎么将敏嫔放在一边儿!竟也没人通报!”

大欢儿早就哭丧着一张脸不敢多说话了。

敏嫔也看到了自己一手的血心中慌了神忍着疼痛大哭:“皇上!救命、臣妾、臣妾要生了!救孩子,我的孩子……”

她的泪水顺着脸颊上的弧度不停的往外涌,看得元治的心一下揪了起来,额头上青筋爆满,他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温声道:“朕在,朕就在这,你相信朕你和孩子绝不会有事!”

敏嫔好像想到了什么,顾不得身上血迹污秽,腾出手紧紧拽住元治的衣袖,眼睛瞪得极大声音颤颤巍巍:“皇、皇上,请、请原谅兄长原谅准格尔!我求您了!务必饶了他们的死罪,答应我、答应我!”

原来真是听到了他们所说的话,元治紧皱着眉头不吭声盯着地上的那滩血水只觉得异常刺目,久久才只是低低而又阴沉的问道:“是谁、让敏嫔进来!”

人群中一下子静了下来,不过一会儿一个宫女从踉踉跄跄的从中抖着身子站出来,随后一下子瘫痪在地上,匍匐着抖动,脸上的表情惊恐:“是、是奴婢,奴婢有罪、奴婢知错!还望皇上恕罪、恕罪啊!”

元治阴森森得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如若敏嫔有半点不堪,朕便让你陪葬!”

宫女眼中无望,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随后又像活了一样嚎啕大哭:“皇上、皇上奴婢知错了!求您放过奴婢啊!”

她不断的磕着头,额上不过一会儿便磕出了血,看上去一道血淋淋的,顺着鼻梁滑下去看着十分人,只是元治还是不解气。

周皇后自知难逃责罚,同样跪了下来:“那是臣妾宫中的人,是臣妾管教不当,臣妾有罪愿领罚!”

元治对她始终不一样,再恼怒也没得朝她生气,只是淡淡问道:“太医来了没有?”

话音刚落,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一个苍老的身影从人群中跌跌撞撞的上前来:“臣、臣来迟”说着正要跪下就被元治一喝打断了。

“行了,那些有的没有就不必了,快快上前来看看敏嫔娘娘如何。”

太医缓了口气,不再行虚礼,让人上前来准备给敏嫔换个地方检查,可是敏嫔却紧紧拽着元治的衣袖不松手,所有的力气都在那只袖子上,强压着不适难得倔强道:“皇上!还请皇上答应臣妾放过兄长求您!”

元治瞅着她那倔强脾气,脸上风平浪静,心下却不知道多少慌张。他贴近了敏嫔的脸庞,对着她的耳朵柔声说道:“如果你和孩子平平安安,朕便下旨放过世子府也放过准格尔。所以,你一定要宽心诞下我们的孩子。”

说到这里,敏嫔才松了口气,可是又很是犹豫迟迟不肯放手。太医见了也是紧张忙道:“皇上,这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啊”

元治真的是郁结,想要发怒又怕敏嫔紧张不肯乖乖放心,越到这个时候越是得温柔些。他轻轻拍了拍敏嫔拽着衣角的手,柔声道:“你说的朕都答应了,可是你要是再不放手我们的孩子就保不住了。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哪里会不想,她期盼这一刻不知道期盼了多久,哪怕时机还不成熟她也希望能顺利生下孩子,于是不再犹豫缓缓放了手,闭上眼的时候,神色中的最后一丝清亮消失了。

元治很是紧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唯有发呆的时候心中才能平静了下来。周皇后为那宫女愧疚,更是不忍心看他这般,于是上前福身:“皇上不要紧张,这是女人的必经之路。”

“可是她是早产,还提早了这么多。”他的眼中有一些疲倦与担忧。

周皇后只能轻抚着元治的胸口:“敏妹妹福大命大,她的孩子也一定会健健康康的不是吗?早产了才是告诉我们这孩子值得我们去爱护疼爱。”

元治浅浅叹了口气,似想到了什么问:“宸儿呢?被吓到了吗?”

“回皇上,旦儿知道事情不对一直藏着,没让宸儿看见去。”

他点了点头又问:“可告知母后了?”

周皇后低眉顺目:“是,已经遣人去了,保烈世子同世子夫人也一并告知了。”

元治犹豫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想来敏嫔要是见到了兄嫂会更是欢喜吧?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流氓

苏幼仪一场午觉睡醒,就看见季玉深正坐在床头深深的凝望着她的睡颜。一缕暖光从窗外落在他的侧颜上,使得线条十分柔和,不复平日里的冷清与锋利。

她笑了笑慵懒道:“干什么还不让人安稳睡着?”

季玉深不似以往那般冲她淡笑,只是道:“醒了?那便起来吧,小纪子来了。”

“小纪子?”苏幼仪有些许讶然,小纪子往往都是跟在元治的身边,没有什么大事儿,通常不会亲自前来的,如此这般只怕是宫中有事了。

她诧异之下便是忘了直接问身边儿的男人,而是径直起身朝外头走去,身后的男人见她衣着单薄,无奈之下只好手拿着裘衣跟着出去。

打开房门,一股没得屋内暖热的冷风灌了进来,使她的脖颈缩了缩,双手也在袖子下互相揉搓。

但她见门前跪着一众人更是后背一凉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环顾了一眼四周能见小纪子就在前头,看到她的时候脸上明显松了口气。

众人纷纷道:“请太后娘娘安。”

苏幼仪拂了拂衣袖将双手搭在腹前:“小纪子,你来找哀家作甚?可是宫中发生了什么?”

一般来说非喜即悲。

她淡然着一张脸听他恭敬得说道:“娘娘,皇后娘娘命奴才来跟您说一声敏嫔娘娘发动了。”

“发动了??”她十分诧异,看向众人,“今日才几时?不是还有两个月份??”

小纪子匍匐在地上拜了拜:“回娘娘,本是还有两个月的,只是敏嫔娘娘意外早产了。”

她一听不由的有些怒气:“早产不是小事儿,为何不来给哀家通报!”

视线扫射之处,无一人敢抬头看她,只有烟儿犹豫了半晌哭笑不得的缓缓应道:“皇后娘娘说这不是什么大事,您知道了就好不必过去宫中,只要等着好消息就是了。”随后眼色似有似无的瞄了瞄季玉深,意欲明显。

看来分明就是季玉深瞅她在睡着,能不说就不说吧?

她哀怨的看向后者,而后者则是咳了两声面上有些许不自在,见她受凉故作着淡定的把裘衣披在她的身上:“你去了还能替敏嫔接生不成?再说,我叫了是你不曾起来。”敢情还是她的错了。

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苏幼仪啐他一声,随后冲着多福多禄说道:“备车!早产多少危险哀家哪里安心坐得下去!”

前往皇宫的路上,她不断担忧着敏嫔如何突然早产了,那是多少危险的她好歹生过孩子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敏嫔身体一向很好,那日她还问了乌拉尔氏,说是敏嫔不大爱动但是胎儿大人都是健全的,如此这般要不是有什么意外怎么会无缘无故发动?

犹记从前宫中妃嫔都是打着手段的算计妃子肚子里头的龙种,不是让那胎儿没了也就是生为早产儿,后者却是要么大人保不住要么孩子保不住,否则那孩子就是疯傻的或者四肢不健全的。

想想就令人寒颤,不过她又想到周皇后管理宫廷一向井井有条,便不说有谁耍这么个手段了,怕是连这么做的心思都不敢有。

思来想去她突然想着该不会与李韫做得破事儿有关系吧?刺激之下也是极有可能早产的,再思虑了许久好像她所知的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

见她紧皱着眉头想事情,季玉深心虚的探手做了个大动静以此妄图吸引苏幼仪的注意力。这个主意打得好,后者确实给他吸引住了,一脸嫌弃的看着他问:“你今儿个抽筋了还是怎么的?别老动,晃的我眼花。”

“哦。”他嘴上是这么应着,手上动作不减,时不时晃到她的眼前像是折腾她一样。

苏幼仪不能集中注意力,一气之下伸手“啪”的拍在他的手上,嘴中嗔怒:“再晃我就剁了你的手!”

他一听手上立马规规矩矩的放在腿上,端端正正的坐好了,还预备闭眼假寐一番。可是没了他的烦扰她却又是没得想问题,不由叹了口气极是无奈,这男人一定是算计好的。

“你今日究竟是犯什么疯病这般幼稚?”

听得出来她很是生气,但是季玉深自知理亏。她如今到了太后的年纪,每日都是身心放松吃喝玩乐就好,最重要的不外乎是孩子与孙子。

元治向来是她最疼的,哪怕不是元治的亲母都会拿着作亲儿子般,他的儿子降世更不用说苏幼仪的欢喜程度了。这些他都明白,独独没想着早产是多少危险的,偏偏就是知她深睡不舍叫醒她。

这怪不得她恼火。

他见苏幼仪气恼,轻轻握着她的手满脸的委屈,这是除了笑容外他最最难得露出的表情:“幼仪,是我错了。”

她瞟了他一眼,有些嘟囔着嘴没好气地问:“错哪了?”

季玉深将她得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我不该擅作主张,这不是寻常的事不该不分轻重瞒着你。”说着,脑袋在她的手下主动动了两下。

“噗”苏幼仪想笑,又生生憋住,见他那副模样真真的有些像是个男宠,不由瘪着嘴装作不笑,再把手缩了回来:“幼稚!”

再见他满脸委屈巴巴的顶着一头鸡窝不由一笑,“行了,瞅你头发乱的。”边说边身后预备上前给他理两下。

可是他偏不,避开了头把她伸来的手揣兜里:“你不气了?”

她脸颊一红侧开了脸,低低应了声:“哦。”

从季玉深的角度看过去,能见她隐约的侧颜一条渠道弯曲,还有长长弯翘的眼睫毛阴影落在眼睑上,眼中带着十足的羞涩以及绯红的娇羞便在白瓷般的肌肤下显露出来。

他看着喜欢极了,不断揉搓手中嫩滑的另一双手心,情不自禁的探出头在她吹弹可破的脸蛋上轻轻一点,温润的触觉使得苏幼仪更是异样满盆,呼出的气息都变得灼热。

她着急忙慌的推开他,整了整衣袖,整个人都如滚烫的红虾,他看着好笑,轻笑了两声不敢再逗她,规规矩矩的坐好了。

流氓。

苏幼仪心中腹诽,因着发热于是撩开了帘子呼吸外头寒凉的空气。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进宫

她探出头见小纪子跟在马车便顺口问道:“敏嫔今日是听到什么?怎么会突然发动了?在哪发动的?”

小纪子瞅她躬了躬身子:“回禀太后,这个奴才也不太清楚,是敏嫔去坤宁宫看望皇上与皇后娘娘,随后就发动了。当时奴才没跟在皇上身边紧接着的便是不知道了。”

苏幼仪想了想又问:“李韫今日是不是去找过元治?”

“娘娘怎么知道的?”小纪子有些吃惊,呆愣的瞅着她,“今日李大人的确去找过皇上。”

随后他瞅了瞅旁边儿跟着的一干人小心翼翼的抬手放在嘴边轻声道,“随后皇上的心情便一落千丈了。”

她点了点头大概明白了,想必就是李韫告了准格尔一状让敏嫔无意间知道了。寒风袭来她被冷风一吹立马一个激灵抖了三抖,季玉深见她那般直觉好玩,又怕她冻着,干脆手长一捞将她搂进了自己怀中,顺手整了帘子。

“你做什么?!”苏幼仪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小声惊呼。

他笑了笑在她的耳边轻声:“怕你冻着。”随后二人无言他才复问,“你认为是李韫告状使得元治大怒,敏嫔无意间晓知才受了惊吓早产了?”

苏幼仪在他怀中如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随后有些冷笑道:“要是真是这样,那真是我高估了李韫,如此迫不及待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也好。”他拥着她,手中握着她的玉手轻柔,时不时掰着手指,一个多少成熟的人居然玩手指玩得不亦乐乎,“早点把他解决了免得你伤神。”

她噘着嘴把手指拿起来拍打着他的手,再瞪了一眼道:“一会儿给人瞧着了。”

季玉深笑:“瞧着怎么了?给他们瞧。”

苏幼仪叹了口气,没得他办法。

……

不多时,他们便下了马车,还是季玉深先下最后转身接她,可以说有了季玉深她简直都不需要人伺候了。

烟儿霞儿瞧在眼里欢喜在心里也知道果然是有了季先生,他们的太后娘娘才会这般像小女儿家似的。

只是再仔细瞅季玉深,二人给傻了眼,那头简直可以拿来养鸡了,他们连连说道:“季先生您这头发是怎么的?”

苏幼仪闻言一看,掩嘴笑出了声,想上手给他整一整却给他拦住了,烟儿与霞儿一看说道,“不如让奴婢们给您稍微整理一番?”

他转手把她的手握在手心,边说道:“不必了,这样挺好的。”

苏幼仪听罢,差点呕出血来,感觉一阵肉麻。可再过了一阵,她却觉得心中衍生出甜蜜来,于是所行之处皆是见她脸上扬着轻笑。

一众宫人看傻了,总觉得好几日不见太后娘娘好像又好看了些,可是眼睛还是那个眼睛,嘴巴也还是那个嘴巴好像并没有变似的,再看一旁的季玉深看着也是与她相当。

“儿臣请母后安。”帝后二人见她来了,忙迎到门外来给她行礼。

苏幼仪挣脱开相握的手,亲自上前扶起来:“好了,不必这样多礼。”

在她的手掌脱离的那一刻,后者感到深深的失落恨不得重新伸手拽住她,可到底是众人面前,他要是真这么做,那只闷闷的小野猫会打死他吧?于是他极力压制了心中的强烈欲 望。

只见她左边是皇帝右边是皇后,自己可怜巴巴的站在后头,旁人看他是表情阴沉了许多,但是又好像还是一副风轻云淡。

元治与周皇后将她扶着坐在位上只听周皇后道:“母后怎么来了?儿臣本是让小纪子通报一声就是,不必您亲自来的。”

苏幼仪笑了笑拍着她的手道:“敏嫔是早产,哀家实在是坐不下去。”

周皇后叹了口气又笑起来:“母后不必担心,吉人自有天相的。”

“数你嘴甜,希望敏嫔能托你的福气。”想了想她又问道,“可给世子与世子夫人说了?”

元治接过话去:“已是说了,如今他们正在门外陪着。”

苏幼仪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保烈还是很疼敏嫔这个妹妹的。”

他们坐在正殿隐约能听见偏殿里头敏嫔的惨厉的叫声,她皱了眉头:“这是进去多久了?”

周皇后也看了眼偏殿的位置,眼中出现自责:“才刚进去两个时辰,看这天,八成得生到深夜去了。”

她一听不由咂舌:“是,得苦了她了,生孩子本就是女人的一大道难关,偏到她身上居然是早产。”

“敏敏!加油啊敏敏!”

便是这时,她又好像听到偏殿那处除了敏嫔的惨叫好像还有保烈的声音不由傻眼,“这是保烈?”

虽然已经是这种紧要关头了,想到保烈周皇后还是忍俊不禁:“是呢,本来觉得这般不妥,可是对于保烈来说他没得这种不吉利的规矩,说是世子夫人生产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跟在身边加油。真把生孩子当成了他们男人的战场了。”

苏幼仪扶额,不知道他这嗓音会不会叫得小胎儿一会儿不肯从肚子里出来。她啜了口茶问道:“你们两个且跟哀家交代一下吧,敏嫔怎么会提前发动了?”

看她这样,元治与周皇后隐约猜到李韫说的或许都是真的,她看上去也是已经猜到了敏嫔早产的原因。

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眼,还是元治先开了口:“今日李韫与其他几位大臣向儿臣联名上书,纷纷是告保烈以及他身边有位名为鄂麦的将领的状,其中有一个是”

他顿了顿看着苏幼仪纠结道:“是说鄂麦试图刺杀母后,儿臣与皇后正是在讨论这件事不巧给敏嫔听去,或许是受了刺激。”他的眼中带着疲倦与愧疚。

苏幼仪听之问道:“对于李韫的话你们是如何看得?”

元治应道:“有些事他是带着证据一块儿来的,还有些事儿臣并未下定论,但却隐约觉得手下敢做的事说不准便是保烈授意的。否则他们为何要那样做?要说是李韫污蔑可是又手持证据,这”

“那要是李韫收买或者威胁了,让人这么做的呢?”

“李韫手无大权如何收买威胁?其次李韫与准格尔已经结下了梁子如何会收买他们的人?”

“可是你现在不就正在怀疑保烈而伤及了敏嫔吗?”

她直盯着元治的眼睛,一句话让他恍然过来,如果李韫能收买,那么目的不就正在污蔑准格尔与敏嫔?可是,他哪来的能力能收买准格尔人?

他眉头紧缩,苏幼仪又是轻悠悠的说道:“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

元治一怔,周皇后也诧异了去:“母后难不成李韫所说的都是真的,您……您已经查清楚了?”

她不吭声只是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元治便是在这时深深叹了气起了身,朝门外走去,双手背在身后看着远处的天,不断的转着拇指上的扳指,从背影都能看得出来他是有些心烦意乱的。周皇后就随着他的离开,眼神也飘了出去,满满的都是担心。

随后转身朝苏幼仪满脸愧疚道:“这事儿都怪儿臣,是儿臣没得管教好宫里人,才让敏嫔妹妹听了去。”

“行了。”苏幼仪为她正了正发饰,“该来的始终会来,不能全怪你。”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没了意识

直至月亮高高挂上了树梢,敏嫔的叫声还是此起彼伏,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从屋子里头不停的拿出来换,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紧张的表情不敢有丝毫倦怠。

或者是因为敏嫔早产,所有人都是极其紧张。保烈在喊了几个小时过后嗓子已经全部哑了去,虽说很是担忧可又怕打扰到宫人接生,因此只好时不时往偏殿看着不敢上去问,跟着乌拉尔氏在门前转个不停。

连苏幼仪来了都不曾去行个礼,只因为实在没心情。

“夫人,敏敏怎么还没好?当初你也没生这么久啊!”

乌拉尔氏见他那般着急像个掉了糖的孩子,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隐隐还能记得当年他站在门前不停问着母亲她为什么叫?是不是疼的?能不能不让她这样叫,听着揪心。

“保烈,你不要这样紧张,生孩子固然是难着的,更何况敏敏是头胎还是早产,久一些是需要的。”

保烈一听欲哭无泪,只能再跟着乌拉尔氏的屁股后面踱步起来,甚至想蹭到门边儿进去看几眼,可到底又不敢。听说连皇帝都不能这样趴门,更别提他还算是个外男,能蹲在这守着已经是元治给他的莫大恩典了。

里头的敏嫔是有这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她不知道原来生孩子当真是这么难得。

她随着两个产婆的吆喝,一次次起伏用尽了全力,因疼痛叫得嗓子都破了,她甚至能感受到一丝丝的血腥味在喉咙处蔓延开来,让她很是想呕。

嘴中含着的白布也是换了一次又一次,远远瞥一眼还能看到一盆盆的血水染着本是雪白色的帕纸。周身全都是粘腻的汗液,包括脸上亦是密密麻麻的顺着滑落。

她在疼痛间还能恍惚听到大欢儿紧握着她的手在耳边大喊着:“娘娘、娘娘用力啊娘娘!马上就要出来了!皇子马上就出来了!”

只因这一句于是乎她又咬着牙让自己清醒了些,进行下一轮的疼痛。

可是来来回回又用了好一会儿,腹中的胎儿还是不肯出来,敏嫔有一些些的绝望与自嘲。

孩儿啊,你当真不肯来到世上吗?是在怨恨母妃没有保护好你吗?

耳边的嘈杂渐渐模糊,她都分不清了究竟是真的还是梦境,只是疼痛始终吞噬着她的大脑使全身虚脱无力,久久从嘴中喃喃自语:“我、我没力气了……”

大欢儿在吵闹中听不大清,看她的嘴唇一直在呶动才趴下了身子:“娘娘,您说什么?”

等模糊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瞬时慌了,她见敏嫔的眼睛涣散随后缓缓闭上了眼,又能清晰感受到握着的另一只玉手已经软了下去,随后便自觉松开从她的手间落了下去,她怎么抓都好像抓不住,看上敏嫔也好像毫无生息

“娘娘!!!”大欢儿的泪怔怔的从眼眶中出来,惊恐的大喊,“快来人、快来人!”

其中一个稳婆也是吓了住,手上一抖:“快拿参片给娘娘含着!快啊!去告诉皇上,谁去告诉皇上!”

随即房中又是一阵吵闹。

另一个稍稍年轻一些的妇女从偏殿中跌跌撞撞的跑出来,看在乌拉尔氏与保烈的眼中心中“咯噔”一跳。

只见她一下子跪在苏幼仪的面前,好像要哭出来一般。元治脸色大变快步走上来:“怎么回事!”

那稳婆哆唆着手,颤抖的嗓音不断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不会是难产了??”苏幼仪也是心中一凉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稳婆忙招着手:“不、不是,是娘娘身体虚弱一直用不上劲儿因此费了好些功夫,方才、方才娘娘不肯用力晕了过去,已经是含了参片!只是一点活着的欲 望都没有就是不肯大力,再这样下去娘娘恐有危险啊!”

元治身体一震,倒退了几步扶住了桌角,紧接上压住心中的惶张:“带朕过去!带朕过去!”他没得再考虑别的事情,一把拉起腿都软了泥的稳婆,让她走在前边儿跟着走了过去。

苏幼仪与周皇后对视了一眼也紧紧跟了上去,季玉深本也想跟,又突然想到自己与敏嫔非亲非故纯属一个外男恐有不当,因此停下了脚步。

偏殿外的宫人见元治要冲进去纷纷拦住他:“皇上,这不能进去的!不吉利啊!”

元治心中焦急却被这群人拦着心中烦躁,可是想了想也知道自己唐突担心进去了那群宫人反倒让自己吓到就不好了。

于是他站在门外冲着里头大喊:“敏嫔!你醒醒!你可记得你求朕做的事情!如果你不能活下去,那朕便食言了!你听到没有!草原的儿女!快些振作起来!”

保烈一个大男儿见元治那样心中都是十分酸涩,眼见着居然有些泪意,想上前去打气又担心打扰了元治与敏嫔干脆紧张的停在原地。

昏迷间的敏嫔脑海中一下被他的嗓音震开,不由清醒些,模模糊糊能听见元治正在大声喊叫,眼皮抖了抖缓慢睁了开。

旁边的大欢儿一见,喜极而泣:“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下一秒便能听稳婆又喊道:“敏嫔娘娘,就差一些了您用!孩子马上就出来了!再坚持些啊!”

门外的元治也能听见了大欢儿的欢呼立马欣喜高声:“敏嫔,你听的到朕说话对不对?振作一些,可还记得与朕的约定?你要振作一些!”

敏嫔的眼角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元治的话,掉落下了泪水,随之用力起来,因着撕 裂的疼大声叫喊出声,才让一众人就安心了下来。

稳婆在里头喊着:“娘娘、娘娘一定要坚持住加把劲!孩子很快就出来了,很快的!”

又是不知道过了多久,未避免方才发生的事情,元治一直守在门前,同着保烈一块儿时不时给里头的敏嫔说几句话,再给她加油打气。

不远处的苏幼仪看着也是松了口气,虽说同是女人但到底没敏嫔这么惊险,看在眼中也是狠狠捏了一把汗。

周皇后自然同她一样的,不禁问道:“母后,若是保烈世子有罪,皇上应当不会怪罪在敏妹妹身上了吧?”

“不会。”苏幼仪应道,“保烈不会有罪。”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是男是女

周皇后本是松了口气,听到她说的后半句话便是不明所以然,

不知道又是过去了多久,但是接下来却是顺利了许多,从里头出来的宫人脸色也比方才好看了些。门外的保烈、元治一众人也是悄悄舒了口气但是心中始终紧抓着一把汗。

苏幼仪考虑到和嫔身边带着个公主,孙常在与钱常在又未有孕,来了只怕帮不上忙。加上其他人纷纷劝着未孕来到血光冲天的房前怕会不吉利,所以没人去告知一声,她们三个都是一场午觉醒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是醒了以后她们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可是一干宫人都劝着不让靠近,再加上敏嫔的身份情况她们都是没有资格上前的,以及中途敏嫔突发意外,元治的身边也是有周皇后陪着。

思来想去她们觉得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站在寝殿门口走来走去,都听说了敏嫔的情况,再瞅里头的惨叫纷纷惊了一片心神。

久而久之不敢松懈下来的也都紧张过度头疼不已,外头几个不懂女人生孩子的却是因等待过久隐隐有些疲倦,几个不是眼中布满了血丝就是歪在墙上黑了眼眶。

直至刚过子时,里头终于传来一声破天晓的孩啼声。只是那一声虽然抵挡了众人的嘈杂却是尖细如猫叫,惊得几个人瞬时清醒了起来,一咕噜直起了身子。

众人欢喜不已,最开始以为这么细小的叫声应该是个公主,可是等的却是稳婆抱着孩子冲了出来,脸上尽是疲惫加之欢快:“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敏嫔娘娘生了位小皇子!”

这实在是称不上多少满喜,毕竟元治自小受苏幼仪的影响,更是喜欢女儿。只不过方才惊险,他完全没做好迎接新生命的准备,因此这个孩子平安出生在这时便已经是莫大的快乐。

各位皆是欣喜,元治在抱了会儿孩子后,将孩子递给周皇后,同苏幼仪一同进入已经整理好的寝殿看望敏嫔。

周皇后见状是没有什么醋不醋的,她知道女人在这种时刻无非是最想见见自己的“天”以及长者,最后能听听他们的安抚,而非整颗心都安在孩子身上。

更何况她心中愧疚与担心都是来不及的,就别说在这种时候还醋着。于是乎苏幼仪、元治与保烈夫妇进去看望敏嫔,她则与和嫔几个在端详着孩子。

后妃几个嘴中纷纷都是夸赞:“这孩子真是好看,随了敏嫔跟皇上的了。”

和嫔在一边儿更是夸奖道:“是呢,要是个公主绝对得赶上太后娘娘了,不过作为皇子也当是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了。”

“是呢,不过本宫看着更像是皇上。”

周皇后端看着怀中皱巴巴一团的野猫子,开心的不理其他,恨不得上去香两口。她透过这张与元治相似极了得脸,不由得脑海中想起了大皇子的虎头虎脑,还有他白净肥嫩的脸颊,才几个时辰不见却莫名的想念他来。

可是正抱着,和嫔突然惊奇道:“娘娘!小皇子怎么的哭声如何这般细小?要不快快叫太医来瞅瞅吧?”

她本是没得注意,现下给和嫔一声才恍惚想起方才就是因为嗓音过于细小无力才以为是个公主。不过也好在和嫔当了娘后嘴上把了门,不再像从前那样口无遮拦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忌讳了也不知道。

周皇后看着怀中的婴儿,喃喃道:“听闻早产的孩子便是会这样,身体比其他婴儿弱一些,今后长个几月会养回来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们还是去请太医过来看看吧。”

孙常在机敏,连忙遣了身边人去请。

殿内,敏嫔已经累的昏迷过去,但是尚且还存有意识。她能依稀感觉到鼻前的血腥正在渐渐散漫开,还有人正在用湿面巾给自己擦拭着身上的粘腻,潜意识中她知道那是大欢儿。

隐隐又好像听到了元治的声音。

是等他们进来的时候,屋子里面的血迹与污秽的棉被什么的都被清干净了。熏香也是不敢点了,就怕刚刚生产完她的身子会有不适,只有新的被褥拿来的时候会有洗之后清清的新香,很是舒适宜人。

敏嫔的周身也被清理干净,正躺在榻上昏迷着,轻微的呼吸要是不仔细看都是感受不到的。

宫人们进进出出将旧物拿了出去又备了一定需要的新物品,再将敏嫔擦拭的污水拿去换了,连窗都不敢开着,只因她如今正虚弱着不可受凉,现下又是寒冬最怕一丝凉风会透进来。

几人小心翼翼的走着,怕会惊醒敏嫔。

苏幼仪入了屋时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仔细嗅了嗅发现鼻前尽是漫着一股奇怪的香味儿,宫人们清理过后才是消散了许多,也是依旧散在周遭。

她皱着眉暂且没去多想。

等到了床边,众人才看清她被擦过后苍白的面容,简直失掉了血色。一旁的大欢儿正红着眼眶看向他们,不敢出声只蹲了蹲礼,她似乎还在为自己的疏忽而愧疚,想想刚刚几个时辰的惨状又是一阵泪流涌上心头,直直滑下了眼眶。

乌拉尔氏见她那般又不舍得责备,只怪自己心太软摆手让她下去了。

走在前头自然是元治了,他走在敏嫔的床边,瞧她都清理干净了额头上却渐渐发起密密麻麻的细汗,他心中疼惜,拿着一边儿的手帕亲自洗净给她轻擦。

他握住敏嫔冰凉又若无骨的手,嘴中轻声说道:“辛苦你了。”

她本就还有意识,听到元治的声音便有一种渴望强制让她睁开眼皮,于是片刻后轻微抖动了下便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

也许是待在室内太久她甚至还有些恐惧是否会遇见强光,可是眼前一片昏暗十分适应。

她全身都在痛,连动一下都觉得骨头要碎了,只得脑袋轻轻挪动,转头便见面前是元治,一旁坐着的则是苏幼仪。

所有人见她行了脸上都露出了笑容,苏幼仪柔声道:“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孩”开了口她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是多少难听,想来是叫得破了,开口便是几般疼痛还有轻微的血丝感,沙哑十足。

她缓了缓,才继续说道:“孩子,怎么样了?”

元治轻轻拍打着她的手似在给她安慰:“你放心,孩子很好。”

敏嫔张张嘴有些犹豫:“男孩女孩?臣妾、臣妾想抱抱孩子。”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再探一次钟粹宫

苏幼仪为她捻了捻被角笑道:“是个小皇子,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你的身子实在虚弱等恢复一些再让宫人将孩子抱来。”

敏嫔好像这才把心中的石头放了下来,看向她与元治声音弱道:“臣妾多谢太后娘娘与皇上的关怀,臣妾一切安好。”

“那就好。”苏幼仪笑了开,“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哀家便不在这待着了。世子也担心了你许久,不若我们就留点时间给你们兄嫂妹妹的吧?”后半句她是看向元治,像是在征求意见。

“妹啊”

元治都还没有松口,保烈听到那话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切的拨开人群来到敏嫔的面前。可哪知道她的脸色一沉,脸转向里边儿,声音阴沉道:“不必了,我现在有些疲惫想自己睡一会儿。”

保烈怔愣,手足无措的站在那边儿,不知道敏嫔隐藏在里头的脸落了泪。

苏幼仪看了看乌拉尔氏,后者才拽了拽保烈,眼神示意,等他回神才轻声:“敏敏现在身体不佳,我们等他好了再过来也是可以的。”

他一听,吞了吞口水,有些担心与不罢休,攥着衣角纠结了半天最终才让步:“那、那好吧,敏敏哦不,娘娘,你一定要照顾好身体,等好一些了我再来看你。”

他不知道敏嫔怎么态度转变的这般快,隐约能感觉到是自己得罪了她,可是又不知道哪里做得不恰当,只好依着乌拉尔氏拉着,揪着一颗莫名其妙的心转身出去。

元治与苏幼仪这也起身整了整:“那朕与母后就先出去了,你先休息,回头朕再来看你。”

敏嫔不应,脸上挂着泪珠不肯看他,在他转身之时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忙转头来立马抓住了元治的衣角:“皇上”

元治回头见她红着眼泪流满面,稍稍联想一下她方才的态度大概是猜出了一点什么。

只听她说道,“您答应臣妾的,务必臣妾在这里求您了。”

元治叹了气,不知道她怎么都这般了还想着准格尔只能道:“君无戏言。”

苏幼仪不知他们之间的交易,见她哭得伤心只弯腰用手帕为她擦了擦:“生产后的女人最忌讳落泪了,你可懂了?”

敏嫔听了元治的话才放心的松了手,对上她的眼睛乖巧的点头道:“是,臣妾谨遵教诲。”

她满意的笑了,同元治并肩走了出殿去,只是这时她又注意到了方才的那股味道,靠近门口那香味儿却是更加浓郁。

苏幼仪直觉不太对,小声对元治说道:“元治,可闻到一股子怪异的香味儿?”

房内只留敏嫔在里头想到保烈就是一阵恨铁不成钢,还是大欢儿见人都出来了怕她需要有人伺候急急进了殿内。

“娘娘,您都好几日没见着世子与世子夫人了,怎么方才却是一副不待见他们的样子?”大欢儿边走边道,“那世子呀刚刚在宫门外喊得可起劲儿了,最是担忧您的,奴婢不懂您这是何用意?呀”

她走近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看着敏嫔像是没反应的都不应她也不转头,这才奇怪的探头一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敏嫔居然在无声的哭着,那眼泪已将枕子润湿了去,实在是惊了她。

“娘娘这是怎么了?!这、这娘娘不宜哭啊!且快快收回去!”大欢儿一惊,手忙脚乱的拿手帕子给她擦泪,却不知道她泪从何起,因此紧张非凡。

敏嫔打开她来的手帕尽量克制自己的嗓音:“不比这般紧张,我晓得了。”

大欢儿很少见过容易流泪的女子,更别提敏嫔她是几乎没见过的,因此她这么一哭大欢儿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此刻听她说不必紧张却是更紧张。

既看不下去她那样哭,又不能安慰着,心中着实慌乱。

“娘娘,您这究竟是怎么了也给奴婢说说呀!”她动也不敢动,生怕刺激了敏嫔,只得在原地急的都要哭出来了。

敏嫔扭头咬着唇又是流着泪出来:“我只是觉得兄长,实在是不争气。”随后她便没有再说其他的,也看得出来并不想多说。

大欢儿亦是不敢再问生怕她又伤心了去,只得在一边儿默默的照顾着敏嫔,直至许久过后她才停了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保烈本就是没得放下心,这不恰恰好元治也没让他们回去,干脆就心安理得的跟在了他的身后,只见他是皱紧了眉头不知想些什么。

瞅着没人注意他们,乌拉尔氏轻声对保烈说道:“我常给敏敏补着一丝都不敢松懈,怎么敏敏的身子竟然这般虚弱还无故早产?这可怎么是好。”

后者拍了拍她的背:“这也不怪你,不是好好生下来了吗?之后再调养就是。”

他们不知道这话已经是被前边儿的苏幼仪尽听了去,她走到一半皱眉停了下来,冲着季玉深道:“我想再回一趟钟粹宫,你跟着元治他们去,有什么事儿便替我一般答了。”

季玉深应道:“好。且去小心。”

她点了头,随后冲元治使了个眼色,同时说道:“元治,你带世子好生招待着去,哀家有物什遗落钟粹宫,只怕还得回去一趟。”

元治自然是明白的,于是也就点了头弯腰道:“母后去吧。”

等她走了老远才是对保烈身后跟着的男子道:“想必这位就是鄂麦勇士了,朕闻名已久请同世子一块儿前来。”

来?去哪?保烈怔愣,一般说上殿见皇帝既不可佩刀更不可带侍卫,怎么今天皇上却是一反常态?

众人不解。

钟粹宫内,大欢儿见苏幼仪去而又返觉得不寻常才迎上去:“请太后娘娘安,都这个点儿了,娘娘怎么没会御园歇着反倒又回来了?”

她摆了摆手让烟儿霞儿就在那等着,自顾自走了进去,大欢儿连忙紧跟其上。

“你们家娘娘可睡了?你怎么不跟在身边反倒跑来外面?”

大欢儿麻利应道:“娘娘身体不适,方才才睡了过去,命奴婢在外候着不愿人在跟前伺候。”

她点点头,停在门前回身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问道:“屋里头的东西都换过一遍儿没有?”

大欢儿想了片刻低眉顺目的答道:“大多都换了,除了娘娘很是喜欢的倒是留着。”

“哦?”她严肃了起来,“留着的东西里头可有什么熏香之类的?”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关仔细了

“回娘娘,不曾。”刚说罢大欢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一个香囊算吗?只不过那个香囊奴婢闲着味儿重早早就给收了起来,好像是还散着味儿。”

“香囊?!”苏幼仪大惊,“何人送的??”

大欢儿给她这么严肃一问,也是微微慌张起来:“那、那是坤宁宫的一个粗使宫女亲自送来的,说是皇后娘娘希望能送个祥瑞便命下面一众人进行比拼。她做得最是精美,因此让她亲自送来了”

她又追加紧问:“里头是什么香?让太医看过没有?”

“说是他们家乡不知名的野花晒出的香干。遣太医来瞧过了,只是娘娘见它实在好看不肯拆了,所以太医嗅了嗅也瞧不出什么只说不像是对孕妇有害的香。再说我们娘娘想着是得到皇后娘娘的首肯,因而便安心用了。”

她听罢心中一跳又问:“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大欢儿想了想:“大概是在世子夫人离宫后,随后过了半把月奴婢进宫,瞧着在床上挂着,好像味儿太重始终担心会否有害,才给收了起来。娘娘也不舍得扔了,便一直放在柜子里头。”

苏幼仪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得那样,只是道:“哀家今日问你的且不要伸张,进去将香囊拿来给哀家,再叫人给寝宫重新清理一遍。”

“是。”大欢儿蹲了礼,小心翼翼的进去里头。

不过一会儿,一只精致的锦绣香囊便放在自己的手心,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她走了出去,将香囊交给霞儿又吩咐道:“遣多禄去请林太医,就说哀家在这里等着。”

……

元治沉着的饮茶,众人则是心思各异,觉得他与苏幼仪今日皆是不寻常,一共也只有季玉深还保持着淡然的神色,端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又过了好一会儿,元治才将一叠的奏章拿出来,命小纪子交给了鄂麦与保烈夫妇。

在他们还在查看的时候,眉头越来越紧缩,连是鄂麦都万万想不到李韫居然一声都不告知就是交了奏章上来。

元治出乎意料的淡定着品茶:“世子,可有解释?”

保烈是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快被元治知道了去,但是也因为自己知道这件事因此没有多少诧异,只是拉着乌拉尔氏一同跪下:“臣,有罪。”

身后的鄂麦也是跪了下来:“这件事都是属下所做,与世子没有任何关系。”他瞟了眼季玉深,“此事已是给太后娘娘交代过了,属下着实是迫不得已,只是罪行已犯说再多也是徒劳。”

“哼,你倒是认的干脆。”元治冷笑着,但是却是平静许多,“母后是已经与朕说过了,只是不管这事儿是不是受人威胁做了就是做了,刺杀太后你们可知是何罪?”

乌拉尔氏脸色难看,瞧向了保烈只听后者说道:“这是臣疏忽管教,臣亦是难推职责愿与之一同受罚,只是求皇上能给鄂麦一条活路便是。”

这事儿只要做出来了,不管是何原因,刺杀终究是难逃责罚,他没准备让元治知道,却做足了与鄂麦一同受罪的准备,因此心中也无讶异也无怨恨。

元治也是纠结一片,毕竟都是受李韫的威胁而成,但是也触犯国法,再想想敏嫔他咽不下那口气却是因着心软下不了决策。

正是在这个时候,一直坐在位置上悠然自得的季玉深缓缓放下了茶杯,起身朝元治拱手:“启禀皇上,草民有话说。”

元治见是他,心中衍生出一股对他多年依旧的压力:“准了。”

“当务之急只怕不是先责罚世子一家,而是先揪出证据处置李韫这个罪魁祸首吧?”

元治皱皱眉:“如今人证具在还需要什么证据?”

季玉深瞟了他一眼:“刺杀太后一罪,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有人证无证,如今也有鄂麦亲口承认不错,鄂麦的罪是定下来了。”

他又瞅了众人一眼,“可是关乎李韫为背后主使,除了是鄂麦亲口说的,我们几位听他说的,还有其他什么证据指向李韫?”

好像尽是这个道理,众人都想了好一会儿,还是鄂麦先反应了过来:“李韫每日通知我都是以书信为之,但是”他很是为难的皱起眉头,“为了保险起见,那些书信我尽是烧了。”

季玉深也没得太大反应,只是悠然道:“那便制造出证据,一个也就够了。”随后他直起腰看向元治,“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天下最高权位的人亲口听到他承认。”

“怎么个承认法?”元治不解。

只见他转头朝周皇后拱手问道:“且问皇后娘娘是否一切准备就绪,翌日天一亮便会昭告天下,二皇子平安降世?”

周皇后点头:“自然是要的。”

他点点头,冲着元治说道:“请皇上恕草民口无遮拦。”

元治瞧他一眼:“准。”

“今日之事宫中全当没发生过,敏嫔娘娘也没得生子更别提平平安安,等时机一到便对外散布谣言称敏嫔早产加上难产使得胎儿没了,娘娘亦是生命垂危,命悬一线。”

他一听,有些迷茫又好像恍然大悟了些,一时间说不清话,有些预猜测出季玉深紧接着要说的计谋是什么。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声清丽的女声:“且等等。”

众人一看便见苏幼仪身后跟着林太医,二人皆是面色阴沉大步走来。她停在周皇后旁边的一个小小宫女以及旦儿面前直截了当的问道:“皇后可曾让你们宫中的宫女试绣香囊?”

两个人皆是下意识一愣,面带迷茫两两想看,不明白她突然问这莫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们几乎是脱口而出更是坚定道:“回娘娘,没有这事儿。”

一旁的周皇后也是站了起来福礼:“母后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般话?”

她好像松了口气,脸面转向周皇后问:“今日放敏嫔独自在等的那位宫女可关起来了?”

“回母后,已经关起来了。”

苏幼仪有些许愤怒的道:“关仔细了,可别让她乱说话。”

周皇后与元治尽是疑惑:“母后这?”

只瞧她转头对林太医说道:“林太医,你且说说吧。”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触手足够之长

林太医这才有机会朝元治与周皇后一众行礼,不过也就是点点头便开口说话来:“太后娘娘从钟粹宫中拿来一包香囊。”

说着他便从怀中掏出一包香囊,苏幼仪全程都在观察在场的每一个人,特别的周皇后以及她的宫女。好在他们都在认真听林太医说话,没人注意到她的眼光扫视何处,除了季玉深。

只见周皇后以及她的宫女都是面露疑惑与好奇,没有一刻甚至一瞬间产生慌张,还是前者抱着不明了亲口询问:“这怎么了?”

是这个时候,苏幼仪才真正的将心放回了肚子,她很确定那不是装得。

只听林太医继续说话:“臣斗胆拆开查看了香料,发现里头的香料是麝香与安息香混合而成的。”

他扫视了在场的人一眼,见元治与周皇后大吃一惊随后脸色齐齐沉了下来。

他紧接着道,“只闻味道许是瞧不出来,麝香被完全掩盖,甚至连安息香都嗅不出,但是拆开一看就会发现得彻底。”

元治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阴沉:“?!”竟是这般隐蔽,那可是助人 流产的东西,做成如此其心可见。

他拿着香囊拱手,“其量不大,短期之内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如若长期放在身边容易造成孕妇身体虚脱更甚不孕、婴儿早产轻则痴傻残疾,重则不保。”

季玉深让苏幼仪缓缓坐在自己的位上,听她接道:“敏嫔本是将它放在床头,几日之后被身边的宫女机灵换了去。可是香味却还是能散发出来,敏嫔近两个月来不喜出门总是与这麝香为伴,这才会使本来看似健康的敏嫔今日受些刺激就容易早产。也是因为这个,生产的时候才比旁人来的虚弱。”

周皇后紧着心问:“那皇子?还有敏妹妹的身体??”

林太医弓着腰:“皇后娘娘不必忧心,太后娘娘说了,正是之后被换了,因此敏嫔娘娘的身体是可以之后调养起来的。只是皇子……可能长至六七岁身体都要比寻常孩子稍弱的,必须要好好看护由药膳调理,再大一些学些强身健体的本领方能好回来。”

“‘他’该!死!”元治狠狠将手握成了拳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这不过是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竟然被那样歹毒的人算计了去??

他大怒,“为什么最开始的那些太医瞧不出来?!难道是没有尽心伺候??”

苏幼仪叹了口气,看向了周皇后,后者心中一抖,突然想到方才她进来就问自己的话,眼皮突突直跳,暗道不好。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

紧接着便见她开了口:“哀家问过敏嫔跟在身边儿的大宫女,说是因为送去的人打着皇后为之祥瑞而绣的旗号。因此敏嫔心中感激,见太医们瞧不出来便毫无防备的捧着用了。还是因为身边儿人终究觉得这香过浓才给收了起来,不过敏嫔思虑着是皇后的心意,又见绣之精美舍不得扔了便一直搁置在柜子里。”

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此话一出,除了季玉深众人皆诧,将视线转向了周皇后,特别是保烈与乌拉尔氏的嘴巴都张得大大的,完全是不敢轻信方才听的那话。

什么叫是“皇后的心意?”。

后者面色苍白:“那送香囊的人是”

苏幼仪知她心中分明,依着点点头:“你所想分毫不差,正是今日给你关起的那个粗使宫女。如若哀家猜的没错,那么现在去审问她,她一定会一口咬定是皇后所为。”

是,一定是这样。这说明了她是信自己的,可是其他人呢?元治呢?

她脚下一软,身子一晃倒退之时撞到桌角吓了旦儿一跳:“娘娘!”

周皇后一把挡住旦儿要来扶的手,示意自己没事。再抬头用一双水眸去看元治时,他的担心尽在眼中却不肯开口给她一句小心。

她倍感无力,很想慌张的去解释,可是张了张嘴又好像没那么渴望,毕竟什么是越描越黑她明白得紧。

更何况就算不是她做的,也是她作为后宫之主没有管教好宫中的人,不论怎么说始终与她有关。

因此她不作解释,只是舒了口气尽量扬起笑容:“臣妾有些倦怠,恐得先行回宫,还望母后与皇上恕罪。”

随后她又看向旦儿,“回宫后,将那个宫女与相关之人一并交给皇上。”

元治为之动容,但是心中还是憋着一口气,想到敏嫔与二皇子的事儿其中都多多少少因为坤宁宫,便不由自主的想迁怒给周皇后。

“娘娘!”那边旦儿终于是忍不住了,以为周皇后是被误会了,忙忙朝着苏幼仪与元治的方向跪下去。

“还请太后娘娘与皇上能够明察!奴婢能够作证娘娘定不会做下这般的事儿!”

周皇后有些苦笑,生怕旦儿这般像是苦肉计会被元治一怒之下给惩治了,因此大喝:“多嘴!”

随后她快步走了出去,旦儿无法,朝着二人再是叩拜才忙跟着出去。

她的每一步都是那样沉着坚定,自信不带丝毫犹豫,但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是多少沉重。

元治平复了心情朝苏幼仪问道:“依母后看,对于麝香之事的背后之人会是哪位?”

气归气,他自然不会傻到怀疑周皇后,众人皆是见方才的反应以及她的话笃定皇后一定是被污蔑的了。

至于背后之刃为那位,各位心中也是猜测颇多却都指向了一处。

苏幼仪见各位的反应,都笑了起来:“不必哀家看,你们的心中不都猜出来了?”

保烈大胆道:“难不成又是李韫?”

她点点头:“最好是能害得敏嫔流产,可是不论是哀家、是你们、还是准格尔都不可能害敏嫔,最终必须要找替罪羊。”

保烈不解道:“可是他一个小小文官怎么会将手伸进后宫里来?这个人又为什么一定是皇后而不是和嫔?”

毕竟世人眼中周皇后与元治夫妻美满,没得让人足足羡慕,说起来也不太可能需要耍这些小手段。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是本宫有错

苏幼仪又笑了:“看得出来保烈世子还算聪慧。是啊,正是一个小小的文官如何能想命令谁命令谁呢?”

她看看众人紧接着,“尽力去想方设法威胁一个来,而那一个偏偏也是没理由去谋害嫔妃的粗使宫女。为了自保,而又能有一个合理解释的当然接下去就是找皇后了,皇后再是大度,要说敏嫔一个异族女子怀有龙子得到皇上青睐而使之发妒也不是没可能。”

乌拉尔氏也在这时明白过来:“意思是如果找的人是和嫔身边人,那么今天被怀疑的就是和嫔了??”

苏幼仪拂着手中茶,赞许的看了她一眼:“正是。”

保烈五大三粗,喘着气道:“李韫真是该死!”

“只不过就是因为他是区区文官,如同鄂麦的事儿一样,我们必须找到证据说明他是如何将手伸到后宫嫔妃之间的,此事儿才能翻出去。”

她又是说道,“接下去,便听玉深高见就是。”

她抬起头温煦的看向季玉深,那个不论该惊该喜都毫无存在感的男人才露出了笑容。

直至上半夜过去,之后该准备的事情才算是交代妥当。因着夜色已深,保烈夫妇便留在了宫中,被宫人请下去歇息,留下元治三人。

他瞧着自己母后一脸淡定,才是迟疑问道:“母后,你今儿个明知道不是皇后做的,为何不帮她说话?”

苏幼仪白了他一眼,戏谑的笑笑:“怎么的,这时候知道心疼了?”

元治抿着唇:“儿臣没有。”

“那你又为何不理皇后?”

他犹豫道:“与她无关,儿臣绝对是信得,只是气自己连带着气她。”

“哦~”她闻言接着说话,“你以为她是哀家安抚几句就能欣喜开的?她担着的还不是一个女子的心才会这般伤情。”说罢,她深深望了眼元治。

默了许久她才再道,“更何况,她作为后宫之主,想必是认为后宫嫔妃相处甚欢,不起异心因此过于疏忽,才会产生这样的失误。毕竟粗使宫女最是不容易引起他人注意,但是如果皇后能谨慎些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发现不了端倪?哀家不替她说话只当是给她个教训,否则今后如何母仪天下?”

今晚她已经是分析了许多,每一段话都长之又长,平日里她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用表情示意便用表情示意。这日这般口干舌燥,端是算得上是用心良了。

元治真心领悟,最后拱手:“儿臣替皇后齐齐谢母后教诲,定会谨记。”

月色微凉,无人睡得安稳。

周皇后墨发披肩,忧愁着一张不施粉黛的脸站在窗前看向远处的皎月,深夜里的寒气使她不自觉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单衣,有些瑟瑟发抖。

一边儿的旦儿见着心疼,拿出裘衣去披:“娘娘,更深露重,夜色寒凉小心受寒,时候不早,请娘娘早些歇着吧?”

她轻轻摇了摇头:“本宫如何能入睡?”

旦儿噘着嘴:“奴婢不明白,娘娘没做过的事儿为何不去解释?”

“蠢。”她侧了侧头看了旦儿一眼,“什么是清者自清你还不懂?”

“可是……”

“旦儿。”她轻声打断,“本宫从不担心皇上会否误会我,本宫担心的是夫妻之间会否生了隔阂。敏妹妹的事儿本就可气,再说那也是因本宫的疏忽导致,皇上只怕就是气本宫没得注重才让歹人钻了空子,如若在这时本宫还辩解不就是火上浇油?本宫是担心连累了你啊。”

旦儿这时才算明白了进去,红着眼眶跪下去:“是奴婢误解了娘娘的心意。”

周皇后拢起裘衣抱臂:“行了,起来吧,今后别那般鲁莽。”见她起来了才问,“宸儿睡得可好?”

旦儿抹着泪笑开:“好呢,亏得是孩子没这么多揪心的事儿。”

她一听,突然想起了今日林太医所说的话,再想想大皇子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以及矫健的身躯不由又是一阵责备。

明明是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一个说是身份尊贵的大皇子,另一个亦是含着金钥匙出生,可就是因为自己的粗心致使没得阻止这场悲剧。

今后一个一跃十米远,另一个却只能白着脸日日与汤药相伴,她还能幻想出二皇子走几步便咳起来的模样再是大皇子咯咯直笑的样子,那样一对比不知道是多少唏嘘与心酸。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思至此,她又坚定说道:“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本宫一概不见客,特别是皇上来也只说本宫身体不适不宜见人。”

“啊?”旦儿诧异,“娘娘……”

“不许多说。”他这才关窗回了身。

因着想敏嫔刚生产完身体虚弱,保烈夫妇翌日一早就出了宫。

紫禁城肃静,没有得说宫中的敏嫔娘娘生了皇子的喜悦。一切如常想必就是元治已经连夜下了旨意,宫人们守口如瓶。

这档子皇帝亲嘱咐的事儿还没有谁会想去八卦,尽管心中也在不停猜测却断不能说出口去,以免惹了杀身之祸。

保烈就骑在高大的骏马上,马蹄“哒哒”得在原地踏步很快停了下来,他回首远远望一眼,看着那个宫门离自己越发遥远。

身旁的马车撩开帘子,乌拉尔氏探出头来,看了一眼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宫门,随后叹了气。

“你在担心敏敏?”

他点了点头,难得脸上尽是严肃:“我应当知道的,什么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就算再怎么样庇佑,没有后宫也有前朝人的算计。”

如果不是她坐在马车上,她会很想伸手抚一抚保烈的脸颊。

“你应该庆幸。汉人常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敏敏此番便是,熬过了说明福大命大。亦是要庆幸这么多人她终是挨过来了。”

见他不语,乌拉尔氏又是说道,“最是担心的应当还是敏敏的态度吧?你担心她是知道了那些,责怪你?”

保烈看向她,最终露出笑脸:“白言教了我一句话,‘知我莫若妻’。”

她白了一眼,黝黑的脸颊上腾起红云:“嘴皮子滑溜!”随后她放下了帘子,在帘子后沉闷说道,“走吧,过两日再来瞧,哪得误会,说开了就是。”

保烈再是深深望了一眼,拉了缰绳。

不多时,一条悠长而没半点人迹的大道内,便传来一声接着一声马蹄踏地的声响,渐行渐远在墙土之旁、土壤之上,形成一段空荡的回声,久久留在人的耳畔边儿。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碰壁(一)

过了几日,保烈才协同乌拉尔氏入宫,此举得到了元治的首肯,因此二人马不停蹄的朝钟粹宫而去。

敏嫔本在卧床逗着自己的孩子,见他乖巧怜人,心中喜爱非凡。

大欢儿便在这时来报:“娘娘,世子与世子夫人来了。”

她一听,开始本还有些欢喜,刚要张口却好像想起了什么面色沉下来,嘴中变得有些气恼的将孩子递给奶娘,嗔怒道:“让嫂嫂进来,就说我不便见外男!”

“啊?”大欢儿很是为难,“那可是得到皇上亲口答应的,这样不好吧娘娘?”

她头扭过去,有一番赌气:“哪里不好?我又不是都不见,再说后宫嫔妃本就不便 见外男,就算是兄长我现在也还在孕期呢!”

说实话她心中也是在担忧操心的,自上次元治给她一句“君无戏言”便再没有下文,没回元治来这钟粹宫她都思量着要不要问一问?可是又怕他震怒便不好了,于是又将话放回肚子里。

今日他们能得到元治的同意,想来是没什么关系了,因此她是一阵赌气不想见保烈。

大欢儿没得她办法,只好那样出去通传。

保烈一听,急了:“我?我怎么会是外男,我可是她嫡亲的哥哥诶??”

前者听了为难:“世子,娘娘就是这么说的……你也知道奴婢现在是属于钟粹宫的宫女,自然听命于娘娘,您就别为难奴婢了?”

保烈觉得不对,还要再说,却被乌拉尔氏拉了住,朝他使使眼色。

“罢了,你就在外头站一会儿吧,敏敏看来是心中有气,我进去说说指不定她心中好受些。你一个大老爷们就别在这碍手碍脚,回头又惹人生气。”

他听乌拉尔氏这么一说,才安分一些,眼神幽怨,有些委屈。后者觉得好笑,上手弹了个脑门,才跟着大欢儿走进去。

敏嫔就歪坐在床边,奶娘抱着还在立在一边儿。见她来了,众人纷纷行礼:“请世子夫人安。”

而同时的她也朝敏嫔行礼:“臣妇请敏嫔娘娘安。”

后者朝她点点头,再朝旁人吩咐道:“快给夫人赐座。”随后又朝她道,“嫂嫂也是,我们又不是外人,全都是一家子的不用这般多礼。”

她一听开了玩笑的拜下去:“是,遵敏敏的命。”

敏嫔欢笑了起来,几日不见,脸色比那时候的青灰好了许多,只是比起旁人还是无血色的,看着很是羸弱。

她问道:“近日府中如何了?”

乌拉尔氏点头:“一切都好,冬日的用品年货什么的通通置办起来了。怪的我还来不及回来伺候你就生了,我看看找个时日回来照顾你出月子好不好?”

敏嫔摇头轻笑道:“不必了,我等出月子都过年了,这时候有一群老妈子尽心伺候着还劳烦嫂嫂,岂不是让你没得过一个好年?”

她一听,心想着不会是因着还有气吧?

于是乎纠结了半晌才问:“敏敏此番拒绝嫂嫂,是不是因为受气了?受了什么气也请跟我们说说,免得你兄长总是担着心。”

敏嫔迟疑的摇摇头,又听她问,“该不会,是刺杀太后娘娘的事儿”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连敏嫔都睁大了眼:“嫂嫂!??你竟是知道的??”

“敏敏,你听我说”她面露尴尬,“这事儿,与你兄长并无关系。”

敏嫔霎时红了眼眶:“这事儿与他无关?那皇上如何得知的?我一向敬重兄长与嫂嫂,如何会被迷了心做下这事儿??准格尔是败落方,可朝廷并不曾落井下石,皇上、皇后、太后对我又是多少好,没得让人看在眼里怎么还能做下这等子事儿?!”

她是多少气呀,别提会不会信准格尔、信保烈了,毕竟准格尔什么德行,从前打仗她就知道的,她能做的不是信任,无非是让元治能够原谅他们。

一时间,泪雨纷纷。

乌拉尔氏着急,上前给她擦泪,嘴中说道:“敏敏,坐月子不能哭得!快快停下来!这事儿你真的误会你兄长了,这是那李韫就是废妃李氏的父亲,李韫污蔑保烈的!”

敏嫔一听,泪水缓缓止了住:“李韫?”她瞪大了眼有些咂舌,“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乌拉尔氏扶额,缓缓将那日与元治的对话以及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解释了一遍。用的时间稍久,让敏嫔傻了眼不敢确定久久才反应了过来,万万没想到事情却是这般。

“我确定这件事的时候,太后娘娘亦是知道了,当时为了找鄂麦确定一番也没有想着要告知皇上,因此来不及告诉你。此番事情重大,也不是能随意说的,因此没告诉你,当日一切都是要等太后娘娘笃定。”

她再拍了拍敏嫔的手背,“我们怎么会想得到你竟提前知晓了这些事情,还早产了”

敏嫔难以置信的问道:“所以,是我误会了兄长?”

乌拉尔氏点点头:“正是。”

所以外边儿的人这般无辜却来钟粹宫碰壁了去,她想想觉得可怜又有些好笑。而敏嫔则还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河塘中,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保烈,还把来人关在门外便是一阵尴尬。

再想想李韫的手段目的就不寒而栗,只要他再再谨慎,自己跟孩子就真的一命呜呼了,准格尔与保烈也就是不保。

她几乎的下意识的摸上了自己已经平坦下去的肚子,才恍然想起自己的孩子降世了,并且身体那般虚弱。

这样一想她紧拽住被角,越想越气,恨李家恨的入骨。那女儿想陷害自己伤自己一条命,那父亲亦是想陷害准格尔再伤自己两命。

她算是知道李嫔的毒恶与心机都是跟谁学的了,哪怕平日里看上去再温良,一旦涉及自己的利益就会百般算计他人!

李韫,该死!

她缓缓气息,才想起门外还当着一个人,不由问向乌拉尔氏:“那兄长,我”

乌拉尔氏轻笑,给她一个安心的弧度:“我知道你心中不舒坦,我们女人家讲讲话你就别把气憋在心里,外边儿的那个人啊,站就让他站着,没误会他已经是莫大的好事咯!”

那就让他站着吧。敏嫔知道不是保烈与准格尔的本意心中松了口气,但是想想自己与孩子遭受无妄之灾亦是越发难受,便是如何也笑不起来,只得发起呆。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碰壁(二)

元治丢下最后一本奏折,看看门外时候不早了。

小纪子在这时捧着茶上前来,又替元治捏了捏肩边道:“皇上,今儿个在哪摆晚膳呢?”

元治听罢想了想,却是良久都没想出来:“朕今日公务繁忙,实在是没胃口。”

小纪子见状思虑了片刻便道:“皇上不如去坤宁宫用膳吧?皇后娘娘的手艺想必您是想念了吧?也好几日没去了就是。”

这么说来,好像是这个道理。特别是给他一说,元治更是觉得鼻前散发着周皇后亲自熬得小粥的那股香味儿,自己的口中不觉泛起了口水,觉得甚是可行。

其实上次那事儿一过,隔天他便朝坤宁宫去了。可是当日周皇后居然将他拦在了门口,美其名曰是身体不适,只怕不是气他的态度就是心中愧疚因而才不肯见她。

还说什么要是想念大皇子命人抱过去就是了,废了个话,他要是只是思念宸儿了还会亲自前去坤宁宫?为了谁用屁股想都想得出来吧?

可是周皇后不领情,他也知道是自己惹她心中委屈,正如苏幼仪所说不就是担着一个女子的心思罢了。既如此,她是第一次将他拦在门外,那他也就顺着情让她一次。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亦是没发怒强求要见她,只道让她多多照顾身体便回了乾清宫。

他哪里是知道的,周皇后那时没得淡定坐在位置上,反而在殿中走了起来,就为了等旦儿来报,能知道元治发怒一回儿或者强硬要见。

可惜,并没有。

然而元治想的却是:这都过去好几日了,想来她该消气了吧?而且最近的两次清早虽然没亲自过来,却是派人送了甜汤,这份心思不就是委婉的告诉自己她消气了嘛。

他的心中美滋滋的,越想越可行,嘴都咧到了耳根子边儿。

“小纪子,备撵!”

“诶!”

因着他今日着实是忙碌,到了这个点才有小纪子提醒他用膳,加上冬日的天一向暗得早,龙撵起轿时,天色已经渐暗下去。

他思虑着想必周皇后已经是吃过了,又为了保持一丝神秘感,他直接便是亲自去了,不曾派人通传。

夜空在此时呈现出如墨的藏蓝色,又偶尔在其中划过一片水白,相交而成几抹蓝灰。此时空中开始显出弯钩如镰刀,却是清明如流水的皎月,一层寒雾蒙上极其悠远与朦胧。

可惜一切婉好,偏偏寒风乍起则是一瞬刺骨,但这并不能改变他的好心情,想到要见周皇后,脸上满满的都是愉悦。

一路走来,宫人们手中拎着显出暖火光的灯笼朝他行礼,远处多多少少的宫殿也亮起了烛光,一排看过去红橘一片交织美则美矣,有一股流连忘返的意味儿。

他这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在这种时候还能有这么一番风景静谧怡人。今后,他当要常常走出乾清宫来看才是。

旦儿刚巧从储绣宫回来,走至门口便见一架金黄色顶的撵轿正朝坤宁宫而来,她自然知道那是谁的,于是乎停下脚步来远远瞻望。

等龙撵到了眼前,她才提着手中的食盒缓缓蹲下身,对着边从龙撵上下来的穿着明黄色衣袍的男人行礼道:“奴婢请皇上安。”

元治注意到她手中的食盒道:“起来吧。这是去哪了?”

旦儿顺着眼光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食盒,垂着头道:“娘娘今日兴起做了些许糕点,命奴婢给储绣宫送过去,太后娘娘那也送了一些。”

苏幼仪因不放心敏嫔,所以最近都并未回御园,一直住在宫中就为了方便能照顾到一些。

他听罢后点了点头:“钟粹宫有送吗?”

旦儿立马紧张起来,如今听到“钟粹宫”三个字她就会紧张起来,更怕他哪里想不好万一一阵误会周皇后怎么好?

于是连忙道:“娘娘说敏嫔娘娘尚且还在孕中不宜食用,怕会对身体不好,等再过些时日再给送去。”

元治一听很是满意的点点头,随口一句道:“你们娘娘在哪?可用膳罢?快去通报一声朕来了。”说着,脚步踏了进去。

旦儿苦着张脸,用力闭闭眼,脚上快不跟上去,嘴上也迅速说道:“娘娘用过膳了,今日吃了小半碗,胃口还算不错。皇上”

最后唤着那声,腿脚也跟着快速上前,绕到元治面前,闭上眼认眼搬得“噗通”一下跪在他的面前。

元治吓了一跳,皱着眉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我、奴婢、还请皇上恕奴婢无礼!娘娘身体不适不宜迎皇上!”

他一听,脸上一阵震惊,又看了眼她手里头的食盒道:“你不是刚刚回来,怎么知道皇后身体不适?”

“奴婢”旦儿硬着头皮道,“娘娘清早起身,头便开始疼了,已经遣了太医来瞧喝了贴药,整天都是倦怠的。她吩咐过奴婢不想任何人去打扰,如今只怕已经歇下了。”

哦?他貌似有些明白过来,思虑了片刻后眯起了双眼:“朕可没让她来迎。”紧接着又道,“正是因为身体不适朕才更应该去瞧她,你说呢?”

这下他不但诧异还是有些怒意。

这是什么意思?好心来见她,敢情都这么多天了,她还没消气?既然说身体不适,糕点却还做了两个宫的量,这不是故意推辞是什么?这是拿他作傻子呢?

十二月的天儿了,风雪多少寒人,旦儿的背脊却发起了热好像还生了汗黏住了衣衫。

她很是想说是皇后吩咐的,不尽心拦着恐要被主子怪罪,请元治就不要为难她了。可是这个人就因为是元治、是皇上啊,普天之下最大的主,整个紫禁城都是他的,就算真的被训了也有元治给她撑腰吧?

再说别说她了,一般情况下连皇后都不能拦着的人,她哪来的资格拿出主子压人一头?

平时的那套说辞明显就是不管用啊!!!

“奴婢、奴婢、”

她“奴婢了半天”,怎么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那是皇上,她居然敢拦着皇上,周皇后居然敢不见皇上,将他拒之门外,他们坤宁宫怕真的是活腻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夜探坤宁宫

可是本着对周皇后的忠诚,旦儿的腿上再瑟瑟发抖,膝盖也没敢挪动半分。周围想装作看不见的侍卫、太监都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汗。

不过比起被元治叫人来抬着丢出去,她更怕的是就这样“他不言我不语”的,周身气压实在过于可怕。

她甚至感受不到膝盖上传来的钻心疼痛,而是满满来自帝王的威胁,仿若周遭的寒风都更加寒了。

这是元治在她面前表现出的最是可怕的一面,让她很是想哭。

而那长时间的沉默,让一边儿的小纪子都快看不下去了。虽说平时他们一个照顾皇后,一个照顾皇上,左一口“纪公公”右一口“旦儿姑娘”的喊着,很是客气。

可到底是作为皇上的身边人,这种时候再不出来说两句就真的不太好了吧?可这般沉寂他真的要打破这个氛围吗?会不会让元治更是愤怒?

最终他还是决定做一个“出头鸟”大不了就是一阵削就是。

“大胆旦儿!连皇上都敢拦着?要是皇后病情加重了,几个脑袋都不够你砍的!”

嘴上是严厉的,可侧在元治后方的脸上却狰狞着表情,不是呶嘴就是眨眼,拼命示意她挪开。

她也不是眼瞎看不见,只是现在这种情况,她不能挪开呀,否则皇后一定气死了,因此只得装着看不见。

小纪子着急起来:“嘿!你这旦儿!”

便在这时,元治摆了手示意小纪子不必再说,随后臭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好你个周皇后皮痒痒了!她算是成了唯一一个敢拦皇上的人物了!

小纪子跟着走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旦儿。等人上了龙撵起步离开,周围的宫女才把已经跪到麻木、险些没了知觉的旦儿扶了起来。

她从周府的小婢女荣升成皇后身边儿的大宫女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一时之间没得习惯起来。

“旦儿姑姑,咱们这般,皇上之后不会大怒吧?”

个个都是十分担心着的,愁着一张脸。

旦儿边揉着膝盖,嘴中呼呲道:“啧,不会。”在众人欣喜之时又补了一句,“皇上已经大怒了。”

……众人欲哭无泪。

元治愤怒过后很是郁闷,他应该是第一个被皇后娘娘赶在门外、或许还是真心不想见到他的皇上了吧?

于是一脸郁结,单手撑着侧脸瘫在撵轿的扶手上,命人绕着坤宁宫走一圈先。

小纪子见他脸色阴沉,忙在一边儿说着好话道:“皇上,您不必想多的,想来皇后娘娘就是身体不适因此心下不高兴了,女人家就是要哄的。”

见他还不搭话便越发卖力道,“过几日,过几日娘娘心情好了,自然又与皇上好了不是?”

元治心中吐槽:你前几天也是这么说的。脸上却还是一副冷然,尽不理人。

随着小纪子的唠叨,他的眼皮缓缓合上,不知怎么的脑海中突然把小纪子的话语声幻想作一道悠然长畅的古筝乐响,舒缓愉悦、晚风美景尽在其中。

又听了好一会儿,元治直觉不对,终于睁开了眼,再细细一听的确是有一道隐隐模糊的古筝弹奏发出的声响。

他立马直起了身,问一边儿还在絮叨的小纪子:“你听到有古筝正在弹奏没有?”

小纪子首听觉得疑惑:“奴才不曾……”可在这时,耳边隐约也传进了一道声响,他立马警觉起来,“真是有诶!”

元治环顾一边儿:“是哪里传来的?”

随后两人一同将目光注意到了一个地方,他突然得不说话了,还是小纪子见他脸色小心翼翼道:“皇上,是坤宁宫的后边儿传来的,听着……像是皇后娘娘。”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小心。

只见元治冷笑起来:“不是说身体不适,怎么还有心情奏乐?”他下了撵轿摆摆手,“都下去吧,小纪子与朕一同去。”

“是!”其余人架着撵轿离开,只得小纪子紧跟其后。

只见他走到一处围墙前,望着里头探出来已经凋零去了的枯树枝发起呆来。

小纪子小心翼翼道:“皇上?”

元治不理会,好像心生一个幼稚的想法,其后打定了主意,退出几米外见状欲是要冲上去。

小纪子眼疾手快,一秒就猜到了他的思量大惊失色,连忙就是冲在他的前头,“皇上?!您这是要攀墙啊??”

看着作势看来是没错了。

“小纪子,别挡在这碍手碍脚。”他皱眉。

小纪子哭丧着脸:“皇上,您是至高尊躯,这爬不得呀,要是摔了可怎么办?不如奴才拖着您上去?”

主要是,真是爬了,这可是帝王也太失仪态了吧?要让人知道不是失了皇帝的威严??

元治鄙夷的看一眼小纪子弓着腰,看上去实在是羸弱的身体心道:就你这样的,踩下肩就塌了吧?还不如自己来的轻快。

于是重重的看了他一样:“朕命令你,不许碍朕的路。”

小纪子委屈,但是主子都发话了,他总不能还碍着,只能退到了一边儿。等他准备要跃上去的时候,小纪子便双手张开,跟着他的方位这边移来那边跑去,好像万一摔了张着手就能接到一样。

可是下一秒,元治不过轻轻一跃,就站上了顶上,看得小纪子目瞪口呆。只见他回头道:“你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诶,奴才遵命。”

元治绕着那道宫墙,走到另一边儿的房瓦上,才看见了大树正对面的屋檐下,女子摆着古筝坐在那,手中上下起伏,手指轻快。

可是才站了一会儿,立马给机警的侍卫一眼发现,迈着步伐跑过去大喊:“什么人!”

周皇后吓了一跳,应声抬头,手中自然而然将古筝抬起收入怀中,一旁陪着的旦儿也是有些慌张,下意识的上前双手护在她的面前。

那侍卫后边儿也赶来一众,只见房屋上的人回头来冷冽的瞪了他们一眼。仔细一看心下一惊,忙忙用力拍打了那个叫起来的侍卫:“傻呀你!是不是瞎了!没瞅着是皇上??!”

那人一听,吓了一跳,偷偷一瞥还真是,于是一众立马转身朝来时的方向退去,心中哀嚎:皇上为什么会攀墙?攀的还是皇后家的??

周皇后是没听见侍卫的对话,只是紧紧怀抱着古筝不慌不忙看了一会儿顶上来人,月牙从云中露出来,洒落下一阵月光她才算看清来者何人。

“皇上什么时候有爬墙的习惯了?”

好呀,开口第一句就是带着疏远之意。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臣妾不敢说

元治冷哼一声:“皇后又是什么时候有说谎的习惯了?”

那旦儿一听二人的对话,傻了眼,眨眨眸子再看吓慌了,还真是皇上???凉了凉了,这下欺君之罪跑不了了。可元治不是走了吗?怎么又从墙上爬进来了?

她自认倒霉,心中奔腾过一万只骏马,比方才还想死,这打脸来的着实快了些。于是她只得认命的给来人行了礼:“请皇上安。”

好在元治并没理会她,只是定定的看着周皇后。后者很是淡定的将怀中的古筝放下,盘腿复坐了下来嘴中道:“皇上还要在上面吹凉风?可别受寒了且下来吧。”

他依言从房上跃下来,边招手示意旦儿退下,嘴中边道:“皇后又是何故这般有兴致,大冷天的坐在这里弹琴?”

旦儿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周皇后,不见她理自己便福了福身放心退下去了,心中忐忑着元治会不会秋后算账。

周皇后用手帕轻轻将古筝的每根弦抹了一把,听到他问便道:“劳皇上挂念,刚巧舒坦多了歇不下去,便来坐会儿。”

“皇后行啊,说谎不打草稿,嗯?”元治一脸不爽利的看着她,细细品尝之下还能见几丝难过之意,满满都是阴阳怪气的幼稚。

“臣妾不敢。”

呦呵,还不敢呢?这都理直气壮的胡扯了,没点悔改之意还不敢呢?

他今夜已经不知多少次在心中吐槽了一遍儿又一遍儿了。他冷然着脸立于一旁道:“方才那是《渔舟唱晚》吧?”

周皇后点点头,有些惊喜:“皇上也知晓的?”

“略知一二,皇后琴技高超,再是顺着方才给朕弹下去吧。”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是说道:“是。”

不过一会儿,她才准备了妥当,玉手缓缓抬起,他仿若一下子想起了刚刚断掉的曲调,顺着连接起来便能听有一道悠长且古韵的曲子慢慢散开。

巧是方才刚将至高 潮部分,此刻不过片刻便是到了。跟着周皇后渐变密集快速的玉手,曲子也由舒缓变得欢快最后急切起来,几根琴弦与青葱玉指碰撞而发的声响,时而雄厚悠长,时而又是短促有力。

特是颤音部分,因着她的手法极好,很准确的展示了曲子中的深深韵色。她这不单单是在表演曲子本身,而是仿若连同自己都一并融在里头去表达,使得元治都能不自觉想到那副满载而归的景象。

在收获的喜悦后,便是夕阳沉下河海的宁静,随着曲子缓缓从欢快急切转回了悠然轻巧,他的心开始缓缓静下来。最后力度与温柔并发,周皇后的玉手轻抬温抚筝身,一首曲子便是结束了去。

他忍不住拍起手来,脸上欣喜:“皇后的琴技果然是不同凡响。”

她不过一脸淡定,起身福了礼:“皇上实在是谬赞了。”两人沉默了许久,见元治都不说话,她又轻轻启齿,“皇上今日来是有何事找臣妾吗?”

“没事儿朕还不得来看看你?”他的眼瞳深邃了几分,等了一会儿都不见她接下一句便有些嘲讽的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朕便刚巧有事儿想询问一下皇后的意思。”

周皇后点了点头:“臣妾愿闻其详。”

元治清了清嗓,这才说道:“敏嫔此次生的是一个皇子,又受小人中伤能熬过来算是一个极大的福气,朕思量着是否晋升妃位。皇后觉得呢?这毕竟是后宫之事,还是你来掌管才是。”

竟是这样巧的,她也想过这个茬,亦是犹豫过是否要询问一番元治。可是她思虑的却与元治的想法截然相反,正是因为这样又碍于现下的这档子事儿,她着实是不适合提出来的。

此刻,她更是不敢说的,只得犹豫了片刻想了想才说道:“请皇上恕臣妾愚钝,这事儿臣妾拿不定主意,现下这般光景臣妾亦是不适合说的。如若皇上决定了,便照皇上说的做就是了。”

元治很想把她的脑瓜子撬开看看都在想什么,瞅这意思就是为了敏嫔的事儿避嫌来的,可是那淡然是态度实在是让人可气。

今晚上的每一句话好像都被她给绕回来,似乎很是尊重客气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疏远的漠然,是多少让憋着一口气发不出来的难受,并且她总是跟他打转转,好像都说这话但每一句话都是废话。

她今天怕不正是想着要活活气死他。

他真是笑道嘴角僵硬了去:“朕还是想听听皇后的见解。”

“臣妾愚钝,没什么见解,一切听从皇上。”

……很好。

“那便是算了。朕今日还未用晚膳,不知皇后这有什么吃得没有?”

周皇后是打定主意这几日疏远一趟元治了,想想敏嫔与二皇子,她实在是于心不忍。于是此刻又是强命自己冷了一张脸道:“臣妾今日身体不适,故小厨房内都是一些皇上至尊之躯不宜吃的冷灶冷食,还请皇上移至乾清宫用膳。”

元治终于算是忍不下去了,拉着一张长长的脸:“皇后,你还在朕的气?”

她一听,连连又是一阵行礼:“皇上严重了,臣妾岂敢?”

“那你为什么不见朕?”他抖着嗓音,愤怒之下又有些孩儿把戏的委屈。

周皇后自然是听出来了,可就是秉着一副我无所谓的模样恭敬道:“臣妾没有不见您,实在是身子不适。”

他气结,这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就最是厌恶这样的态度,拂了一把袖子转身:“你知道朕,最是讨厌这般虚情假意的吗?”

周皇后心中一紧,慌忙的抬起头,在元治稍稍欣喜预备转身看她的那刻又恢复了原状。他真是不懂了,这人何必给自己痛快?

就在他气得抬脚准备要走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皇上”脚下立马停了下来,本是期待着点什么,又听她说道:“您贵为天子攀墙总归不好,要不”走门吧?

元治感觉气上心头,血冲脑门恨不得吐一口血出来,喘着粗气大步离开,不一会儿便跃上房顶,消失在黑暗之中。

周皇后瞅着他离开的背景,有些失色有些苦笑,这便是她,谨慎之时必须要把所有人推开才算了了。

小纪子就在墙下冷得直搓手,见元治出来了很是欢喜,本以为见着周皇后二人能敞开心扉,正要上前却见他一脸比吃了苍蝇还难看的表情一时摸不着头脑。

怎么好像心情更差了?

他想上前询问几句,又见他那个样子怕是会惹得他心烦发怒,便不敢说话老老实实的跟在他极快的脚步后边儿朝乾清宫走去。

看来元治今日是预备“独守空房”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登徒浪子

季玉深今天得罪了苏幼仪。

是因后者今日带簪花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指,一时间冒了血珠出来,本来便只是一方小事,大头戏却是在后头。

当时他刚巧是瞧见了,霞儿都还没来得及惊呼,他直接就是上前将苏幼仪的手指含在了嘴里……

且不说苏幼仪如何,在场的除去御园的宫人便是宫中的一众宫女太监,都看得那是一个目瞪口呆。

因季玉深虽说常是能从小事儿里头就看出来多少疼惜她与照顾她的,可是到底也是注意分寸的,还从没有在外人面前做过这般失礼的事儿。

再说苏幼仪,傻眼后,那张脸是从额头红到了耳尖儿,最后连青丝都快炸起来了。

直直的热红到快滴血的说,脸上滚烫十足更是窘态尽显,清明的眸子中那刻是迸射着要杀人光又带着女儿家的娇羞难堪,简直是见不得人的了。

转头一看,一众宫人都忙忙将头低下去不敢多看,可是却有大胆的憋着气偷笑。她是没心情去责备了,多少难为情都来不及,只觉得季玉深是不是进了宫脑子开始不清不楚了。

这般鲁莽今后她怎么见人?怎么端起太后的威严架子?要命了。

罪魁祸首或许真是一大清早起身没得清楚,只是下意识就冲上去了,此刻更是得不能再。

又为了维护他冷然的印象,周围一众人都在看着,他是不好意思再缩回去以防被人笑了去他的不淡定。

于是沉默过后,季玉深不动声色,就那般含着,偶尔口中舌头一动触得苏幼仪浑身一抖,又是一阵异样,脸颊立马“腾”又红了一个层次。

她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推开他,将手迅速藏在身后,红着脸细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季玉深抿着唇亦是不好意思开口,便沉闷着,过了一会儿才努力扬起笑容道:“见你受伤了,便下意识了。”口气倒是淡定,耳尖却红了一大片。

她听罢,深吸了口气再缓呼了气下来,脸上标着弯弯明媚的微笑,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用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给我、出!去!”

不多时,一双玉手将他一把推出门外,随后玉手缩回,那门很快“嘭”的一声用力合了起来。

再瞧他依旧是漠然着脸色好似漫不经心,配上脚下踉跄的两步看着差点是没站稳了,瞅着有些滑稽。

站在门外的多禄没听着里头有传出什么声响,见这情况有些摸不清头脑,赶紧上前虚扶了一把季玉深:“季先生这是怎么的了?怎么赶门外来了?”

他轻轻瞟了一眼,不吭声,随后在门外徘徊了好一段时间才是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离开了。

屋内,霞儿瞅着门外的男人离开,赶忙跑到苏幼仪的身边道:“娘娘,季先生走了。”

她一直臭着的脸色此刻才松动些:“去哪了?”

“瞧不出来,也没见他与谁搭话来着。”

“哼。”她冷哼一声,“走就走了,好像哀家还会请他回来一样。”

现下在她心中,季玉深已经被标上“登徒浪子”的名号了。

霞儿:“……”这才刚刚“和好”,怎么又闹了?

季玉深看着像是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一样,有了方向般的往乾清宫而去,但是站在乾清宫的大门外时才有些迷茫,竟然是不知不觉跑到这里来的。

倒是小纪子眼尖,一眼就看见了,连忙迎了上去:“这不是季大人嘛,怎么无事跑来乾清宫了?”

他深深瞧了一眼小纪子拱手道:“纪公公多礼了,我如今不过一介草民,担不起您一声‘大人’。”

他会意过来,伸手故作恍然大悟状敲敲自己的脑门:“瞅瞅,都是奴才唐突了,应当称呼一声‘先生’才是。那么季先生今儿个是何故、何心情又是哪来的风将您吹到这乾清宫来了?”

季玉深望了眼宫门,冷着张脸:“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

那是我多嘴了?要不你在这儿多站会儿,是我打扰你白白问了?

小纪子嘴角有些抽搐,尴尬笑道:“好些日子不见,季先生真是越来越会说笑了。”是的嘞,会说几个让人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的冷笑话了。

“哦?”他脸上表情不变,只是眼睛斜视过去瞟了一眼,“是吗?”

小纪子浑身一哆嗦,也就是讪讪笑了摸摸鼻尖。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季玉深突然抬脚往前走去:“我现在能求见一下皇上吗?”

小纪子一听是愣了一下,回头一想元治近两日的心情很是差劲,于是跟了上去道:“奴才进去禀告一声吧,皇上近来心情不大好,怕让季先生触了霉头去。”

他听罢便点了点头:“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就是了。”

小纪子嘿嘿笑,快步走了进去。只见元治的桌案乱成一片,他看似十分颓废,单手撑着脸倚在龙椅之上,见他进来便问道:“何事?”

他的视线是落在桌案上的,并未听清元治所说的话,只是忙忙的上前:“哎呦,我的皇上呀!您这是怎么了?”

元治叹口气:“行了,这些朕都审完了。”

小纪子动手帮着那些乱糟糟的奏折一份一份的整理起来,觉得元治这偶尔心血来潮的小孩子脾性什么时候能过去?想来还是得从周皇后那边儿入手,到底是夫妻在乎些也是应当的。

“皇上,是季先生求见来了。”

听到季玉深的名号,元治立马精神了不少:“是有何事?母后唤他来的?”

小纪子总不敢说他好像是突发奇想来的,只道是:“奴才不知,应当不是因太后娘娘而来。”

“请进来吧。”元治坐直了身儿。

不多时,季玉深便是进来了。看着高座上那位仿若还能看见孩童时模样的男人心中并非是毫无波澜的。毕竟时过境迁,一个成了天下的主人,一个却从云端落入成了平民。

“草民拜见皇上。”

元治招招手,眼中还是有一些希冀的。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季玉深,只是极少这般独有二人,也很少说上几句话,不知道这个如兄如师又如父的人物现在过得如何,又是成了哪般人物?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碰壁(三)

“快些请起,这边坐下就是。”

元治微微笑起来,只见他点点头,当真也是没有客气之意就是坐了上去。

还不等元治问他今日来所谓何事便听他问道:“在下见皇上眼眶下显乌青,不知可是为何事所困?”

只见他只是抿唇:“一些小事罢了,无足挂齿。倒是先生来朕这乾清宫却是不常有的事儿,不知是母后有事儿嘱托你来问还是?”

这下换季玉深抿唇不语了,他好像是纠结了一会儿缓缓道:“倒是没什么事……”

那可就奇怪了。

刚好小纪子出去复又拐回来,手上端着茶盘,一杯放在元治面前,一杯则小心翼翼放在他面前。因着这不言不语稍显沉寂的气氛里,小纪子也生怕会将茶杯碰出声响,不由得一阵紧张。

元治也算是少见他那副犹豫不决的样子,瞧着有趣便也就不催问,只是端起了茶杯轻轻吹拂两下,等着表面上稍稍凉便放进嘴里。

他则是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上面热气腾起,云烟袅袅得飘向自己,雾气拂花了双眼,再是一瞧,几缕烟雾纷纷是在空中打着转,因着寒气颇深很快那雾便消失了去。

他就是盯着那团冒着的热气,饶有兴趣般的思考着些什么。元治见了再是轻吹了热茶表面上的热气边道:“那么季先生来是何事?”边是将茶水送 入口中。

谁知道这次他竟是不假思索道:“幼仪将我赶出来了。”

元治心中被震惊到,手上一抖,腾了些热茶进口,立马舌头上与喉咙处滚进了热茶,他险些将喝进去的茶吐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你、你说什么?!”那嗓子被热水呛得发哑。

这吓得一边儿的小纪子先忽略了前边儿的诧异,连忙弄了些白水给他送进去,边拍着他的背:“皇上!皇上没事吧?快喝些白水顺顺!”

元治又暗暗咳了咳,挡住他来送水的手,低着声道:“大惊小怪。季、咳、季先生?你方才说什么?”

季玉深沉了张脸,悠悠看着他道:“皇上没听清?”

元治浑身冷不丁宁一抖,无奈。

听清了听清了,怎么可能没听清,这么安静的大殿上,他再一口齿清晰些话语自然全都送 入耳中。

别说他了,小纪子都听得清楚不由的目瞪口呆。什么叫被赶出来了?母后还会赶人的?那个人是季玉深?

元治简直要笑出来,忍不住得就想嘲笑他。可是想了想自己好歹是个帝王,那样笑出来恐被别人说了去,一点威严都是荡然无存。

可是,他瞅了瞅周遭也就只有小纪子跟在身边,于是乎便肆无忌惮的低声笑了出来,他单手将食指放于嘴上,那些个弧度止都止不住。

本来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被他的笑声打破了,一时间小纪子也忍俊不禁,脸上立马浮现出憋笑。

季玉深终于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不悦:“皇上笑什么?”

元治知道自己失态,缓了缓气息憋笑说道:“母后将季先生赶出来了?不知何为?”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元治良久,才正着声道:“皇上应该有事要找幼仪吧?请让草民同着一块儿前往。”

“什么?”元治一脸莫名其妙,没明白过来,当真想了想自己有没有什么事儿是忘了的?可是事实证明貌似并没有。

可是他却又是很笃定的再说一遍:“你有事要找幼仪。”

我们一起过去。

并没有说出口的最后一句好像在元治中回荡起来,他仿若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立马知道了他的用意,于是刚刚憋回去的笑容立马泛在了脸上,掩都掩不住,好似今日一天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顺手“唰”一下打开了手中的纸扇,哈哈笑道:“对对,有事、有事!多谢季先生提醒朕,朕想起来了是要去找母后议事儿来着。小纪子!备撵!咱去母后那去!”

小纪子不明所以,满脸的懵,他怎么不知道元治有事儿来着?不过既然这么吩咐了,他也就依言应道。

随后元治经过季玉深的身边儿时,突然装作想起什么似的,退回了两步,用纸扇点了点下方坐着的人:“季先生一块儿来吧?指不定朕有事求教是吧?”

他很是淡定的起了身朝他拱手道:“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哦呦呦呦呦,搞得跟谁逼着似的。元治用纸扇挡了半张脸,扇子下得嘴角高高扬起,不得不说这季玉深真是腹黑如虎。

紧接着,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来到苏幼仪的长寿宫门前。

多禄远远看着季玉深同元治走来不由得好奇,上前行礼道:“奴才请皇上安。”

元治扇着手中的扇子,嘴角微微弯起:“起吧。母后在吧?”

多禄点头哈腰:“在的在的,皇上请吧,奴才这就派人通报一声。”说着,他推了一把旁边儿的小太监,回头笑着一个“请”的手势邀他进去。

季玉深便就很是淡定得跟在他的身后一起进去,哪知道刚走一步就被多禄伸手拦了下来。

他顿下脚步,端着张冷脸瞟一眼多禄,直把多禄盯得发冷:“那、那个季先生,娘娘吩咐您几日不可以回永寿宫……”

季玉深的脸崩了,这是真把他拦在门口了?

“我不能进去?”

这口气、这表情,这是赤倮倮的威胁啊!多禄在心中抹了把汗,讪讪直笑:“娘娘心情低落,我们这些奴才是不敢上前惹怒的,就请季先生在此委屈委屈,指不定明日娘娘这气就消了。您说是吧?”

终于,他的表情龟裂了,眼角抽 动,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看来,她是真生气了。

元治在前头看着都替他可怜,摇摇头准备要不要上去帮衬几句,就见那个小太监从里头出来:“皇上,娘娘请您进去了。”

元治犹豫了一会儿,再看外头被拦着的、眼中带着失落的男人觉得好一阵有趣。那便让他等着吧,好像也从没见过他被人拒之门外还如此憋屈的时候,只好让大名鼎鼎的季玉深尝一尝。

他满意的一笑,开了扇转身很是欢快的走进去。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明日让他进来吧

“儿臣请母后安。”

“起吧,到母后跟前来。”苏幼仪和蔼的笑笑,招手唤他过去,瞅着也不想心情不好的模样,“这两日是事务繁忙些罢?怎么看着消瘦了些,眼眶都凹下去了。”

“也还好,称不上忙碌。倒是母后,这几日在宫中还算舒坦吗?”他便是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只见她笑靥如花,不甚是现下的冬日景象,倒是像极了春日桃花:“自然是舒坦的,每日吃喝一应俱全不由哀家操心宫中也算是井井有条。如此亦是可见皇后治理得后宫还算得上好。”

元治听到周皇后心中就是一阵惆怅,又对她的夸奖有些许欢愉。

只听她又看着窗外清晨落在房檐上的霜说道:“说起来今年的第一场雪委实太小,这几日也没得寒凉,一旦在殿中烧炭起来反倒有些热乎。想必今年除夕是不会冷了。”

元治想想是这个道理:“到时候小六小七肯定是闲不住的了,定要玩闹一番。”

这样一说他们似乎都想起了逢年时节大街小巷的新衣炮竹,满地红火。孩童靓丽大人瞅着也是精气神一派,一眼望去尽是吉祥模样。

还有夜晚时直窜而上的烟火,京城俯瞰下去,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是点亮着大红大红的灯笼,想想心中都是暖和一片,好像涌起了过年来的欢喜心绪。

就是可惜了,看现下的光景,也不知今年的除夕能不能下一场大雪来增添年节的喜悦。

思及此,苏幼仪不由感慨了一声:“又是一年要去了,哀家老了。”

“胡说。”元治严肃的接道,“母后与儿臣没差多少,儿臣正值风华之年,亦是母后最为荣华才是。”

她听罢掩嘴笑起来:“瞅瞅这嘴甜的!皇后得给你都开心了吧?”

提到这个他就是一阵苦笑,神情立马就变了。

苏幼仪自然也看出来他的失落了,不由操心道:“你,该不会还没有皇后和好如初吧?”

只见元治迟疑了一会儿便摇了摇头。

她道:“哀家那日不是同你说了?你还介怀着?”

元治哭笑不得,无奈极了:“哪里是儿臣介怀?分明是皇后介怀的,还把儿臣给拒在了坤宁宫门前。”

“什么?!”

苏幼仪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完全不敢相信了去。在她的记忆里周皇后一向是知书达理、温良淑德的,又是好学懂事还不知道有这般跋扈的时候,应当不至于才是,“怎么会这般?是不是吃味儿了?”

那日的情形下,要是吃敏嫔的味儿也不是不可能。

元治点了点头:“儿臣也是这般想得,儿臣以敏嫔如今诞下龙子,是不是可以晋升妃位来试探皇后,她说让儿臣看着就是,这不是吃味儿是什么?”

她听罢想了想觉得不对,指不定还有其他可能也是未尝不可:“照你这么说,哀家倒是觉得不一定是吃味儿的来。”

他一脸的不解:“母亲何故这般说。”

“哀家想着,她心中固然不乐意,再是涉及到后宫之事儿怎么说她也是主母,不该拿这事儿跟你赌气,除非是因为她觉得这事儿她不该插手。”

她见元治有些没理解过来又是解释道:“你且想想,敏嫔是在坤宁宫早产的,跟她那的宫女以及她这个太后本来都是脱不了干系的。再说现在又是出了‘香囊’一事又是勾结在她的身上,因此哪怕保烈不怪、我们信她,作为当事人以及她的性子都是定要给一个交代才算满意。”

“因此这几日她说不定是因着这事儿尚未查清,敏嫔又刚生了孩子说不定知道了会对她有气才避嫌不肯见你,也是希望敏嫔要是有气知道她如今这般做了会消消气罢,今后后宫才不会起什么幺蛾子。”

“可是晋升妃位呢?她也道让儿臣看着办?如何不肯说说想法?要想讨得敏嫔欢心,只说这是她做得决定也不就好了?”元治还是不大明白。

苏幼仪笃定说道:“那说明依着她的意思是不赞同让敏嫔晋升的,可又不方便来提这个意见只恐给人误会,因而不肯说。”

“不赞同?这又是何故?”他看着她道,“敏嫔生了个皇子为何不能晋升,母后也是这个意思?”

只见她点了点头:“要是哀家来做决定,亦是觉得不合适。”她的心中怀疑可能周皇后跟她想得是差不多了。

“敏嫔能生个皇子是她的本事该升不错。可是元治你想过没有,前边儿说的那些混事儿想要判李韫的罪说明就要将这件事儿公之于众,可是鄂麦再是受他人指使那也是做过这些事儿的,这时候赐之恩典可算妥当?”

如此一说,好似是这般道理,前边儿他们总是在说如何定李韫的罪,倒把保烈这边儿的问题给遗忘了。

只听她又道:“就算朝中大臣没有二话便算,那么后宫其他嫔妃是否有微词?再说敏嫔、保烈一众到底是觉得荣幸还是惶恐?”

元治深思了片刻才缓缓拜下去:“原来是如此,是儿臣想些问题想得不够透彻了。但是皇后与儿臣说这些都是有道理的,她怕什么?”

苏幼仪笑了:“你瞅,这不就是与女人家想问题的出处吗?正如这件事你并未深思一样,周皇后身上没得嫌疑却到底带着他人的污蔑,就算我们不觉得她自己也会觉得在这种时候找这些理由,反倒像是不想让敏嫔晋升的借口一样。”

居然这般复杂。

他摇摇头:“女人家真是麻烦。”

只瞧她狠狠刮了他一眼,嘴角却带着笑意。在这时元治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就是问,“话说季先生今日是怎么得罪了母后了?您竟然将他关外头上了?”边说着,嘴边往外头呶动。

苏幼仪一听,脸色渐渐泛起嗔怒与羞红,只是没好气的道:“哪有什么?就是看他不过眼让他站站罢了。倒是你,你怎么跟他一块过来了?”

元治哈哈大笑,将季玉深去了他的乾清宫非说他有事儿要找她,实则是想钻着空子倒回来的事儿告知给她,使得她都无可奈何得嗔嗲了一声:“傻帽!”

他又坐了一会儿才告辞了去,经过门外那个面对着花丛深思的男人意味深长的笑了。想着该找个时间问问苏志明与恭亲王,李韫与鄂麦之事该如何处理,特别是鄂麦之事些许麻烦。

而季玉深见元治远去,心中有些苦闷,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脸色略微你沮丧,却是不知房屋里头苏幼仪跟烟儿交代了什么。

她透过窗看到了他失落的背影,很是满意的冲烟儿交代道:“今日关他一天,明日便让他进来吧。”

烟儿偷偷笑着:“是。”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思量

翌日一早,元治招了苏志明、恭亲王以及季玉深同去讨论了一番此次的事件。季玉深本是已经沦为庶民,倒是没资格同这些人讨论政事儿。

只是因着接下去的事情都是他出谋划策,加之元治也是十分信任他的能力,才唤着来作以防万一之用。

当苏志明二人得知此事后都是大吃了一惊,更甚是愤怒,完全是没想到原先看起来呆愣木讷的李韫居然也能做出这般下作的事儿。

本来李嫔一事他们当时便是知道后讶异的,那可是虽说家世门第不高却最知书达理、满腹经纶的女子,曾经也让他人眼前一亮,哪里知道什么是人不可貌相。

想来都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再听说季玉深出的计谋后,二人也是心生崇拜与愧疚,元治本意还让他们以“旁观者清”的角度去看看有何纰漏没有。可是,虽说手段不高,对付李韫那样算不上才智无双的人来说也是绰绰有余。

毕竟纰漏不是没有,只是说并不需要去注意罢了。

特别是苏志明,二人同为外人所说的“年轻有为”的首辅,可是季玉深却让他压力更甚。

如果是他,他不一定能想到这般轻松谋略的法子,他做得一定是要万无一失的准备,却也会让自己困扰其中,最后想出来办法去的对付李韫反而过于浪费。

只因他总是那般谨慎,亦是对自己能力的不自信才要那般小心,哪像得季玉深总是随心所欲,对什么样的人就用什么层次的法子,也不会去担心如若被人钻了破绽可怎么办。

对此,他很是羞愧,一时间又是觉得愧对元治的重视。

“那么接下去的问题是针对鄂麦保烈的处置?”

恭亲王问道,“皇上是想着鄂麦毕竟是保烈的得力助将,又是迫于威胁,从情理上您并不想处置于他。可是朝臣之上还是有对准格尔存在歧视的大臣。如若您不处置他再牵连一下保烈反倒处置了李韫,恐会使那些人过于激进。”

元治沉重的点点头:“的确是有这方的意思,须要找出合理一些的法子,能堵住那些个人的嘴。”

苏志明皱着眉头道:“以那些人的意思定是处置一个鄂麦都不够的,回头没能使准格尔心存感激,反倒让大臣们微词渐起。虽不至于动摇帝位,却也是一个麻烦事儿。”

“正是如此,琐碎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如今又要窜出来一堆没必要的当真烦人。”元治沮丧着脸,看着好像是谁谋朝篡位一般,但其实不过就是他嫌麻烦的事儿罢了。

苏志明眉角发颤,有些哭笑不得。苏幼仪与元治虽说不是亲生的,但好像有些毛病遗传了许多,就像这怕麻烦的懒症元治好像越发要沿袭了个透彻。

恭亲王与他二人对视了一眼,也是略有些许苦恼。众人沉默了一番,元治转头问向正在啜着茶的季玉深问道,“季先生可有何见解?”

只听他道:“没有见解。”

元治:“……”

苏志明:“……”

恭亲王:“……”

三人头冒黑线,只听他瞥向苏志明又道:“苏首辅应当有对策了才是。”

一时间,各位的目光又是转变了,苏志明见元治与恭亲王的目光直剌剌的看着他,不由饶了饶头,纠结了一会儿才是开口。

“臣认为,不若让保烈世子代表准格尔画押一份‘此次受威胁刺杀太后’乃是事实的证据,用印章盖之公之于众。这样好让众人心中放心,准格尔今后行事亦会因为这份证据不敢放肆,那皇上也无需处罚他们,那份画押便自成证据。”

这是他方才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也没细细思虑过可不可行,只得看了看他人深思的面孔不由一阵紧张。

稍过片刻,苏志明也不知各位对此是何想法,便是紧张起来朝季玉深拱手道:“先生觉得这法子有何改进之处?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季玉深还是那样的冷面孔:“没有。”这般说出来的话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更不敢轻易相信,纷纷对视起来不明所以然。

只见他放下了手中的茶对苏志明还礼道:“不过请苏大人今后可不敢对在下这般敬重,在下不过就是个教书先生,恐受不起大礼。”

这话倒是能听得出来,便是一番真诚而并非客气。

随后他清清嗓子,看得出来他将开口说今日以来最多的一番话了。

“苏大人的这个办法,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无非是让准格尔有个约束,我朝百姓大臣能有个安心。”

“可是,在下认为到时候上奏的,并非是真正担忧国之运作而不信任准格尔的人,反倒是那些鄙夷准格尔因此瞅着他们也不顺眼才想来落井下石的大臣,不知是不是这般?”

他看向了元治,只见后者思虑道:“是这般,上次与李韫联名上书的,也都是一些嘴上说着操心会给百姓带来不便,实际上让朕处置保烈为大的人。”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保障对于他们来说有用吗?”

他环视周围,继续道:“再说准格尔区区部落,倒是讲究忠义的。若是要起兵攻打便不会考虑留了什么东西在我们手里,毕竟需不需要拉拢我们百姓的民心并不重要。”

“换言之,能让他们安分下来的是我们的恩典、是他们的愧疚而不是一纸画押。”

这到这里,他噤声了一会儿,众人心有各虑,是苏志明先行回神来惭愧:“是我没想到这些,只想着压制准格尔让众人安心。那这个法子便不能……”

“不。”季玉深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一下子给打断了去,“这个法子还是能用,非常能用。”

苏志明呆愣,不知所以然。

“说回方才所说的,到时候感到不满的人绝对是与李韫联名上书的一众人,若是皇上不大信,到时候且看看。”他看着元治拱手道。

元治沉声说道:“朕有预感,十之八 九会是同一批人。”

季玉深点了点头:“李韫胁迫准格尔贵族的将领,甚至是刺杀太后,随后还鼓动朝臣一块儿上书。到时候证据确凿李韫落马,上书的那些人一定是活腻歪了才敢来说皇上的不是,皇上完全可以怀疑这几个人是为李韫的同谋!”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推他一把

季玉深不复平日的温文尔雅、淡然冷凌,反倒是邪魅得笑了起来,一下使得元治会意过来,不由暗称季玉深简直就是腹黑的主儿。

就这么个认为‘难登大雅之堂’的鄙夷之意,他们作为满腹诗书的文官还是说不出口的。那么除了元治知道还有其他人知道吗?要是真的活腻歪了把‘李韫同谋’的谣言传出去他们还活不活了?

因此被那些个烦扰一次、被元治震慑一次,他们总不能真因为看不惯准格尔,而背上自己性命当赌吧?之后自然是不敢再说什么的了。

各位会意的明明白白。

元治很是兴奋:“季先生请继续!”

他依言道:“可是除了那些个,自然还有其他公正的朝臣要说服的。依苏大人的法子将鄂麦的罪行用准格尔的名义承担,各位只会觉得保烈肯承担责任、皇上则是一个不放思虑甚广,当然不会像前边儿那些人一样揪着不放。”

“到时候准格尔那由皇上亲口安抚,一边儿是恩典一边儿是态度,朝臣不会有异议,保烈亦会心存感激,皆大欢喜。”

元治很是满意的看着他,苏志明与恭亲王则是报以尊崇的目光。

果然是名不虚传,季玉深当真是季玉深。

……

李府。

李韫卸下一身疲倦,一步一个脚印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府中。

李管家早就已经等在门前,见他回来连忙喊道:“老爷回来了!”随后下了阶梯给他搀扶住,这时才发现他的手心凉得紧,脸色也很不好看。

“老爷今日辛苦了,可有哪得不适?”他有些微担心的问道。

只见李韫摇了摇头,缓缓向上移动,下一秒却听骨头“咯噔”一响,他整个人脸色都变得更加铁青起来,连忙腾手去扶住了一把子老腰,走却是走不动。

李管家瞧着也心疼:“老爷这是老 毛病犯了吧?近来常常复发。”

他在原地喘了一会儿,脸上便能看得出来疼痛分明。他吩咐李管家道:“去把毛毯拿出来给我。”

李管家点了点头,让旁的小厮搀扶着他,自己则快速跑回府中。

等小厮将李韫送至椅子上坐下来,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跟错位了一般,僵硬非常,坐下来就不敢乱动。不过一会儿,李管家便拿着一条麋鹿毯子过来小心翼翼的裹在他的腰间。

他稍稍缓了口气,合上眼假寐了一会儿,手中边抚着腰间的毛毯,觉得触感很是陌生。

于是乎他皱起眉头渐渐睁开眼看向毛毯,这才注意到腰间的那一条毯子,一时间竟不由失了神,缓缓伸出手在上面抚摸了两遍:“你怎么……将这条拿来了。”

李管家本就是没注意,只是着急顺手便抓了一条来。此刻听他一说,顺着目光看下去,盯着那条毛毯不由疑惑,这没什么不妥之处啊?

可是又细看了一会儿,他才恍惚想了起来,立马大惊失色给跪了下来:“小的该死、小的有罪!小的方才着急些不曾注意看,无意勾起老爷的愁绪,不如现下拿进去换吧?”

李韫无声的摇摇头,一片抖着手拂过那条毛毯:“说什么勾起?我的愁绪又何尝少过。也是可笑,姐儿在的时候我总舍不得拿来用,如今她走了,却只能睹物思人。”

是了,那是李嫔前年赠与他的生辰礼物。

从前他便有腰疼的毛病,特别是到了冬日这个时候更甚。以前总是李嫔为他捶腰捏肩的,一路长大起来都是,手法是旁人比不了了,连李管家都没她捏得好。

后来她被苏幼仪看中,自知到了年纪便得进宫。而李韫膝下就她一个女儿,自此不会再有人陪在身旁,于是她便送了毛毯来。

说是到了冬日,那东西围在腰上便能起到帮助,没人给他纾解疼痛之时,毯子就可以稍稍帮着些。

他感动于女儿的孝心,又是想着她要进宫了有些伤感。

后来只因是她送的,实在是舍不得用,便全当收了起来压在箱底。

但此后也没再让李嫔帮着捶腰,自己另外备了毯子还专门挑了跟这条的花色一样的。隐约记得那时,她还嗔嗲的揶揄过。

回头一想,年岁翻过一轮又一轮,距离她笑靥如花、存于闺阁之时的天真单纯,已经过去了好些年。等到这条毯子已经真真切切用在身上的时候,送的人已经不在了。

自她逝世后,他还渐渐将这件东西遗忘了去,久久不曾想起过它,险些就是真不认得了。

他很是愧疚,真想老泪纵横一把。可是除了刚知道李嫔死讯的那日,躲进房中大哭了一场以外,他好似流不出泪来了,又或许是觉得老泪已经不成大用反倒伤神。

倒不如像现在这般想想怎么为姐儿讨回些公道才是来得正经。

正思虑着,李管家也跟应景一般在旁头应和道:“小姐是多少好的姑娘,皇上怎么不知道珍惜呢……”

“无碍,快结束了。”李韫注视着毯子,眼中泛起不符温文样貌的阴晦。

李管家这时才小心翼翼的问道:“老爷,自上回您上书后,皇上那边是什么态度?”

听到这他皱起了眉头:“什么也没说没问的,更没什么风声,倒是每日板着张脸很不好看。不过后宫有传出消息说皇上近来极少去敏嫔那里,想来是起作用了,只是还在为难之中。”

李管家明白得点了点头又问:“那这般,太后那边?”

说到这里,李韫沉思了下来,紧皱眉头好生想了一会儿问道:“太后那边可有什么风声?要是还在御园里头,我们是找不到机会下手的。”

只见李管家笑了开:“今早得知的,好像御园外头的侍卫亲口说的,说是太后过两日要前往城北那头的山一趟,而且还是微服出访的。”

“那便极好了。”李韫很是满意的点点头,“这事儿必须还要做,一会儿我便亲笔写下信封当送去给鄂麦。这件事能做就得做掉,看皇上犹豫不决的必须上去推他一把。”

避免元治那天心软了,一切便是功亏一块,指不定他还得回头来怪自己。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不能轻信他人

第二日,鄂麦果然如时收到了李韫的信条,细细一看,字迹、吩咐的事儿、来人落款通通都很明白。只要手中的这个纸条交上去,李韫就能完了一半了!

他的笑渐渐从脸上泛起,不再如往时那般尽数烧毁,而是重新折叠好递给一边儿的侍卫:“拿去交给太后娘娘与皇上,务必小心别给李韫的人瞧见了。对了,再给世子与无名先生报信一声。”

“是!”

随着侍卫的离开,鄂麦感到实在是心情大好。

……

“娘娘!娘娘!好消息!”

大欢儿欢快的从门外跑来,心急之下给门框绊住,一下子噗通踉跄了好一会儿才稳住了身形。

敏嫔卧床休息了好几日,终于是可以下床了,只是月子中不便出门就是。此刻听到大欢儿的欢呼,她才从榻上起身,在门前扶住了大欢儿:“做什么这般慌忙?好歹进宫有些时日了还学不会沉稳一点。”

大欢儿吐吐舌头,顿身道:“是奴婢鲁莽了。”

这才听敏嫔问道:“是怎么了?有何喜事儿?”

大欢儿呲牙咧嘴,缓了一会儿才说道:“是世子夫人传来的消息,说是李韫狗贼已经入坑了,紧接着实行计划不过两三天这件事就能彻底结束了!”

大欢儿那日亦是知道了前因后果,对李韫那是提起就吐槽,好不容易等了几日,知道他离死不远了自然欢喜非常。

倒是敏嫔知道了不过笑笑而已,大欢儿瞧着奇怪,“娘娘?您不开心吗?”

敏嫔点了点她的头,朝回走去:“开心呀。怎么会不开心?”

“那您怎么一点也没兴奋的意思呢?”

敏嫔摇摇头:“我那是因为想明白了,李韫迟早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有太后与皇上作保,我不必担心不能将他绳之以法。如今好在我与孩子平安,便不想那些怨恨的事儿了。”

话是那么说,但她何尝不欣喜?前几日自知道了李韫做的事儿后,她也愤恨过,更甚日日期盼李韫的罪行何时能够公之于众。她虽不自持身份,可也好歹是准格尔的郡主,来这才不过多久,不是受李嫔欺压就是受李韫算计。

她很是不甘。

可是那日,她逗着襁褓中的孩儿,突然觉得心静了下来。孩子身体不好,不如大皇子机灵活泼,但也淳善,静静的呆在那眼珠子一动不动,时而自顾自的笑起来,笑声不亮却能看出来今后一定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她深感欣慰,那时候她将所有的苦楚跟和嫔说了一遍,只是并没有提及李韫的事情。

和嫔教了她一个法子,闲来没事的时候抄抄经书,方能修身养性。结果几日以来她无事便抄经,偶尔逗 弄一下孩子,竟真 觉得心中沉下了许多。

今日听到这个消息她的确是欣喜的,只是并没像之前那样期待,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手舞足蹈了。

她弯着嘴角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皇后娘娘近来在做什么?好像自孩子降世便不见她来这钟粹宫了。”

“娘娘不知道?”大欢儿有些吃惊,“想必是娘娘都待在宫中因此不知道外边儿的事儿,奴婢也是听外头的闲言碎语意外知晓得。”

“哦?”敏嫔有些疑惑,难不成还是什么大事儿?“你且说说。”

“咳咳!”大欢儿清了清嗓子:“奴婢那日听说呀,皇后娘娘不知为何,自娘娘降生那晚过后,便拒见任何外客,连皇上去坤宁宫都被挡在了门外。这事儿许多人都看见了,各宫之间都传遍了,想来也就您呀闭关在内并不知晓。”

敏嫔大吃一惊,不敢相信:“你说皇后娘娘将皇上拒之门外??”

这怎么可能?不说谁有这个胆敢把皇上挡出去,就说皇后的性情怎么着也是温柔贤淑的,怎么会做下这般事儿?

“不知原因吗?”她皱眉道。

大欢儿摇了摇头,脸色亦是不明:“倒没传出什么,便只说可能是帝后二人闹起了矛盾罢了。”

她若有所思:“皇上与皇后娘娘一向情深,没得见过有什么矛盾,更从没见过他们吵嘴,真是奇了怪了。”

她绕着房屋走了两圈,见奶娘将二皇子抱了过来,脸上立马展现笑颜,便将事情抛在了脑后,迎了上去。

“呀,我的小娃娃,小巧玲珑的,今日睡得有些久了呢。”

奶娘朝她行礼:“请娘娘安。是呢,二皇子今日睡得极其舒坦,想来也是天儿不错。”

敏嫔探头去看,小娃娃正眯着迷糊的双眼。因是出生才没几日,通身粉红的肌肤吹弹可破,五官也尚未长开,眼睛更是睁不开的,偶尔还会拿肉丸般的小手揉揉眼,看着甚是可爱。

她拿着手指去探,碰着皮肤都怕给戳坏了。她很是期待有朝一日这个孩子能将眼眸睁开瞳孔分明的看她;手指伸过去的时候,他能舒坦开小小的手掌将她手指包裹住;最好还是四肢健全能挥能舞。

最后是手脚能攀上骏马了,都不需要旁人,她这个母妃便能教自己的孩子骑马射箭,等再大一点再交给其他人。

但是像现在这样窝在襁褓中,眯着双目,手掌握着而不能自然舒展,除了揉脸揉眼便只能放下来缩在自己的肚子上,也很好。

什么是岁月静好,将手指抵住他的拳头时,便是。

“二皇子当真可爱,要不是那香囊娘娘今后可别再轻信他人了!”大欢儿嘟囔着嘴,想着想着又拐到这件事情上来。

她自然也不是怪罪敏嫔,只是自小相识同她没这么多的规矩可讲,随性些也就口无遮拦了。再说这话亦是惋惜,更是可恨当时还没进宫才让敏嫔没得注意去,看着二皇子的脸庞更觉惋惜。

她又是一阵自言自语道,“宫中人心叵测,连那样好的坤宁宫中人也不能轻信,算是给上一课了……”

她正絮叨着,敏嫔不知怎么的脑中突然灵机一动,笑容渐渐消失在脸上,同时将手缩了回来,想到皇后拒见皇上的一种可能立马转身吩咐道:“大欢儿!备撵!”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敏嫔来了

大欢儿被吩咐的一愣一愣的,不知怎么说的好好地,敏嫔突然神情大变要备撵,那是要去哪?

她渐渐反应过来立马拦住要往外走的敏嫔道:“娘娘!娘娘不可啊!娘娘您这是还在月子中,怎么能随意出门?万一身子落下病根可怎么好?”

敏嫔叹了口气:“怎么会?出门时给我多备些毯子便是了。”

“哎呦我的娘娘呀!”大欢儿见她都开始手拿裘衣,看起来是非要出去不可,“娘娘您这是着急去哪呢?有什么事是非出去不可?”

敏嫔看了她一言快语:“我要去拜见皇后娘娘,有事儿要问。”

“可是、可是皇后娘娘这几日不见客呀!”、

大欢儿见她都要走出去了,自知拦不住只好认命的跟了上去,还叫旁人拿了好几件的小毯,膝盖、腹部、腰部一应俱全。

边备着就被跟了上去,“娘娘慢些,小心脚下!罪过了罪过了,要是您留下什么病根,奴婢怎么跟夫人交代??”她一脸的欲哭无泪。

只听敏嫔侧脸回道:“你也说了我是月子中,你觉得皇后娘娘会连同我一并赶在坤宁宫门前吗?她并非刻薄的主母,不会这般对我。”

“娘娘说的倒是,可是……诶!娘娘,等等奴婢。”

倒是真的被她一说一个准了。

本来到了坤宁宫,门外是太监的确是拦着不给进,说是皇后娘娘已经吩咐过了,谁都不见,不曾说过例外。

倒是里头的旦儿听到了声响不对,才忙忙出来看着,结果一看吓了一大跳。

“奴婢请敏嫔娘娘安,娘娘这是怎么来了??”旦儿慌忙下拜行礼。

敏嫔上前亲自双手扶起:“不必多礼了,我有好几日没见着皇后娘娘,今日特来看看,还请旦儿姑娘替我通报一声。”

“敏嫔娘娘严重了。”旦儿起身后,转头看向门口的两个太监大喝,“你们两个是不是迷了眼睛竟不知这是敏嫔娘娘?就算娘娘下过旨意不见他人,你们都该前来通报!这般是偷懒成性了竟敢自作主张!”

两个太监本来看着旦儿出来就是开始心虚了,此刻被这么一吼立马吓得跪了下来:“姑姑息怒!奴才们有罪还望姑姑恕罪!”

说起来的确是他们上回见了元治被挡在门外,回去后竟没有问罪,才大着胆自作主张。他们认为反正周皇后谁也不见,进去通报了也是一一拒绝,反倒觉得不如自己直接拒绝了就是,还免得多跑一趟。

只听旦儿怒道:“让你们听从娘娘的命令何时让你们偷懒了?要是这样我,坤宁宫倒是容不下你们!还不若我跟娘娘说一声,早早打发出去!”

在一派太监的求饶中,旦儿皱着眉转头面向敏嫔行礼:“敏嫔娘娘,您身在月中,跑来这坤宁宫恐会受寒了去,请快些回去吧?”

她的这般时期很是重要,要说旦儿那是万万不敢留她。

“不碍事的,我今日必须求见皇后娘娘,还请旦儿姑娘能够通报一声。”

见她这般笃定,瞧着像是不会走了,旦儿很是为难,想着又是劝不住的边道:“那奴婢进去通报一声。娘娘不必站着了,且坐在撵里,别起身。”

敏嫔听她这么说算是松口气,只笑了笑并不打算回去坐下。

“你说敏嫔来了?”周皇后本在手持墨笔为宣纸上留下一个弯弯的墨痕,旁边的大皇子挥舞着短胖的莲藕节手臂,挥手叫好。

见她停了下来,好似略觉的没意思,转身撅着尊臀从椅子上腾下来,迈着小脚步蹒跚着朝门外的奶娘而去,今日穿了身黄色的丝绸缎衣,像极了小黄鸭。

周皇后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在屋内离开后转回旦儿身上,“是有什么事儿吗?”

旦儿摇了摇头:“奴婢不知,但是看敏嫔娘娘的架势,是非要见到娘娘才肯罢休了。”

周皇后微微皱起眉头,叹了口气,将墨笔放与砚台上起身朝门外走去边道:“去请进来,敏妹妹受不得风寒的,在外头恐得凉了。”

“是。”旦儿缓缓退出去,不过一会儿,敏嫔就被请了进来。

“臣妾请皇后娘娘安。”

敏嫔对着上首的皇后恭敬的福了身子,刚生产完的身材看起来比当时的和嫔还要走样了些许,脸上也比从前浮肿了许多,只是依旧抵挡不住她本就艳丽的样貌。

“敏妹妹快快请起吧。”她笑着点头,又朝大欢儿道,“你们娘娘尚在月中不宜出门的,你们这些做婢女的怎么也不劝着些?”

大欢儿自知是这个道理,无言解释只道是:“奴婢知错。”

敏嫔看了眼大欢儿又对周皇后道:“这话怪不得大欢儿,通通都是臣妾非要过来的。”

“大欢儿?”她一听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深深看了眼那个丫头,“大欢儿是她的名字?”

“是。”

周皇后听罢,笑了起来不觉有趣些:“怎么叫这样的名字?怪有趣的。”

敏嫔亦是轻声笑起来:“大欢儿是臣妾的嫂嫂身边儿的婢女,因自小就相识了不比一般的主感情,因此当时便被拨来照顾臣妾。由着她的准格尔名字同音过来就叫做大欢儿,本是要改的,她自己觉得有意思,又蕴意吉祥便不肯改了,臣妾也就依着她了。”

周皇后笑意满面的点了点头:“是,大欢儿多多的欢喜,好寓意。”她转头朝半红着脸没好意思的大欢儿道:“那儿本宫命人垫了毛毯,且好生扶你们娘娘坐下。”

敏嫔又福了下身子说道:“多谢娘娘体己。”

周皇后挥手命人端了白水而来:“不知本宫这柴碳烧的可刚好?要是冷了你就跟本宫说不必客气。月内不宜喝茶,这大冷天的你便喝白水可好?”

敏嫔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白水笑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屋内暖和,倒没什么不妥之处。”

“你尚在月中,这般匆忙过来是作何事儿?可有什么难题不曾?”周皇后问道。

敏嫔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曾,只是臣妾有些问题相问。”

周皇后没想太多道:“你且问吧。”

“皇后娘娘不见客、不见皇上,是在避臣妾的嫌,对吗?”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何罪之有

周皇后闻言一愣,略微吃惊。细细一想好像也对,能让敏嫔在这种时候不顾及自己的身体来坤宁宫还会为什么事儿?

以敏嫔的性情,不就是因这事儿而来?她不愿旁人说闲话,不想还在修养的敏嫔心下不悦;可是依着敏嫔的性子,她如何想让后宫的主母因她这个小小嫔妃处处忍让?何况她是什么样的人敏嫔怎么会不知道,又如何舍得让她那般。

她不言语,却让敏嫔从那样的沉默中瞧出了端倪来。

她垂头缓声道:“臣妾今日便只想与皇后说说家常话。”

她瞅了瞅周遭的一干宫人,周皇后会意便道:“都下去吧,本宫想与敏嫔娘娘单独说说话。旦儿与大欢儿也一同去吧,这里无需你们的伺候。”

“是。”众人缓缓蹲身,依次有序娉婷袅娜的跟在旦儿身后出去,顺手帮着二人关了门。

殿内一下昏暗了下来,二人沉默不语,静得连细针落下的声响都能听得清楚。周皇后关在坤宁宫的这段日子里,好像跟苏幼仪学了一个习惯,她开始喜欢打开窗户去看窗外的风景,好像那样看比站在寒风中还让人舒坦。

此刻亦是,她不说话只呆呆的看着窗外,很是沉得住气。敏嫔分明是找她说说心中之话,此刻见她这般却是开始犹豫了,也不知道那些话该不该说,会不会只是误会?

可是不问清楚些,她又着实放不下心去,因此忐忐忑忑、欲言又止。迟疑了许久,她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才是,便在这时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瞧了周皇后一眼又缓缓蹲下身子福礼:“臣妾,有罪。”

周皇后的心绪被她的话语从窗外拉回来。

于是她连忙起身,亲自下了台阶,脚步略有些着急,直到双手扶住她的臂膀之时才安下心来:“敏妹妹且起来,本宫不是说了不必这般多礼?再说你又何罪之有?”

敏嫔抬头见她,一脸的愧疚,下盘扎得稳健不愿起身:“臣妾愚钝,更是双耳不闻窗外事,方是今日才得知。如若猜测不错,定是因‘香囊之事’皇后娘娘为使臣妾心安,方不见皇上。如此可是?”

终于是说出来了,不管是或不是,愧疚的心也安了一半。

周皇后皱着眉凝望着她,见她双目清亮便深深叹了口气:“你先起身,本宫再同你说,否则今日本宫将闭口不语。”

敏嫔犹豫了片刻,才直起了双腿,周皇后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扶于椅上坐下,转身之时缓缓说道:“这事儿本就是本宫的疏忽,清者自清本宫自然不会忧心,本宫愧疚的是没有做好皇后的本分,反倒让你与小皇子受难受苦。”

她踏上上座道,“因此闭门修身养性,说是对你的羞愧,倒不如说是对自己的责罚。怎么说也与你无关,倒是不必为难,不是妹妹本宫也有可能再犯下一回儿错事儿,只当是一次教训。”

这话说什么敏嫔也是不信的,以她对周皇后的了解,她哪怕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教训,其中也断然有为了同时给自己一个交代的意思。

况且皇后总是温煦有礼,除了自己在御园因有气赶过元治也没谁是真的将之拦在门外,区区为了责罚自己做下这般大胆得事,只怕不足为原因。

她眼眸沉思,紧盯着自己握起的双手轻声道:“臣妾想与娘娘说几句心里话。”

“但说无妨。”

敏嫔缓了缓才说道:“臣妾犹记得在御园之时,因着李嫔的挑拨污蔑,气恼了皇上好一阵子。其实只要说出已有身孕便能消除怀疑,可是倔强如我,我不愿用龙胎换取皇上的信任,那不是对我是对孩子的。除了太后娘娘,人人都道皇上与我示好我却眼高于顶、固执不可一世。”

周皇后太息安抚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皇上当时亦是知错。”

只见她点了点头又是说道:“可是那时谁又知道臣妾除了心中的一股气、一道尊严使我那般犟,还有便是对自己的告诫。臣妾日日盘坐,告诉自己在宫中不该软弱,如若不是我的仁慈,李嫔如何能欺我一次又一次?可是”

她看向上边儿的周皇后道,“臣妾关在长春仙馆数月,出来的时候恍惚觉得原来躲在屋中当真难受得紧,每日读读诗书修身养性,却苦得憋着自己……”

听到这些话,周皇后不禁有些动容。

这何尝不是她的心事儿?或许她不是因元治的态度而秉着一身傲气,只是愧对苏幼仪的看重、愧对敏嫔待她的信任,因此关在其中的确是折磨自己,也是在告诫自己今后该如何做后宫之主。

可是不消几日,她都乏味的紧,偶尔也会思念坤宁宫外的景象。如此将心比心,今日再听御园之时的事儿,她好似能感受到敏嫔当时的心酸与苦楚,自己当是明白了去。

最终只听她才绕到了重点戏上来:“皇上或许是因为心急怠慢了皇后娘娘,臣妾虽说那日不在,但瞧着帝后二人的情谊也能确保皇上绝无怪罪娘娘之意。此点只怕娘娘聪慧过人,定是深知的,便是无须担心。”

周皇后屏息,良久才说道:“这些本宫都知道,但是本宫始终是觉得辜负了皇后之位,更是心中始觉思过得不够到位。”

“娘娘,如此也有时日了,坤宁宫内恐乏味的紧。娘娘所说的责罚自己想来真真的够了;臣妾也从没有觉得心中不爽利,更是深切的希望您与皇上能和好如初。再退一万步将,就算臣妾心中有气,也早已因您的举动感恩不已。”

她面带笑容得说道,“皇上也只怕思虑您思虑得紧,再不去瞧瞧只怕他又是多尝相思之苦。您不必自责更不需要向谁赔罪,自行禁足,直至今日足矣。”

周皇后不知在想些什么,望着窗户外的风景失了神,喃喃自语了一句:“是啊。”

敏嫔暗自笑了开,知她听了进去便起身行礼:“时候不早了,臣妾就不留在这叨唠娘娘了,且自行回去罢。”

“慢着。”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送汤圆儿

周皇后短小的话语在空荡的殿中响起,“旦儿。”

门外守着的人听到声响,便同大欢儿一并推开房门快步走来朝周皇后拜下:“娘娘有何事吩咐?”

“去把那件裘衣拿来。”

不过一会儿,旦儿便手捧一件崭新的君子兰花样裘衣走了出来,亲自送到了周皇后的面前,敏嫔一脸不解。

只见她她伸手抚摸道:“这是用去年皇上赏赐的南山雪狐皮毛所缝制的,采用花色样式的图纸均是本宫亲手绘制。君子兰寓意吉祥富贵,更有‘君子谦谦,温和有礼,有才而不骄,得志而不傲,居于谷而不卑。’之意,本宫认为与你甚是相配。”

她面露和善摆了手,旦儿便回了身将裘衣送到了大欢儿的手里:“上边儿的一针一线都是本宫亲自督功,本是还在思量着是除夕赠你还是等来年开春,小皇子诞下了再赠你意图吉利,没想到如今老天却料到了个恰好的时候。”

敏嫔满脸的惊喜,伸手抚摸那件裘衣。

这算不上是华丽高贵的,只是外边儿的话语刺绣没有一点瑕疵,里边儿的裘毛则是一派柔 软,所触之处手中绵绵密密,这足以看得出来当真是好皮毛而制成的。

她满心欢喜的快速收回手跪下,因着周皇后的一片用心感激不已:“臣妾何德何能,受娘娘这般恩惠?”

“好了,大欢儿,把你家主子扶起来。”

周皇后面带笑意,“这是对你辛苦诞下二皇子的福泽,万万不可推却,只当本宫提前送了你的出月礼。皇子满月之时本宫会再备一份大礼,如今你且回去好生歇着,不必再上坤宁宫,本宫自会去钟粹宫看望你。”

这话便暗示她听进了敏嫔的话,不多时便会自解了禁足,如此甚好。

她再深深一拜,于周皇后的关心言语之中离开了坤宁宫。

当日更深露重,周皇后又一次失眠了。

屋内焚香烧炭,一派香气扑鼻、温暖宜人,可是她却觉得甚为闷热,便起身兀自点亮了烛火。

“娘娘?”门外的旦儿听到声响,瞧着房内突的亮起火光,昏昏欲睡之下立马清醒了不少,“可是有什么吩咐没有?”

屋内传来声响:“没有,只是本宫睡不着,点开烛火来说不定就有睡意了。”

旦儿了然,不一会儿便听到窗户“嘎吱”一声,是被人打开的声音。

她听闻之有些好奇得转头去看。窗棂之后,烛光之下,有缥缈的影身幢幢卓跃,正是周皇后站在已然开了的窗户下,身子只披着一件薄衣像是正望着外头。

顺着烛火的烧之跳跃,周皇后的独影亦是晃动非常,旦儿瞅她站了好一会儿都不吭声,想着要不要上去劝两句。

可是想了想,还是算了,她便老老实实站在那边儿个不说话了。

周皇后也不知道自己是站了多久,头脑昏沉,手脚被冷风吹得冰凉,可是却觉得比屋内还让人嗅着安了心。

今日的月儿既圆又是明亮,以至于她竟然瞅着空中飘起了雪花。自京城的第一回下雪过去后也陆陆续续下了两三次,可是这是截止目前,今年下的最大的一次。

她有些欢喜,将裹在薄衣下本就凉了去的手伸出了窗外,果然便有几片雪花落在了她的手心,本就寒凉的手却更是感到丝丝寒冷。

那雪花在月光下尤其扎眼起来,莫名的让她有一阵赏心悦目。雪化得不快,空中又是繁多而绵密的。想来明日一早道上虽不能踩个深深的脚印,却也至少铺上薄薄的一层,让今年见着的人是一阵欢脱。

她想到今日赠与敏嫔的裘衣,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为了迎合她,居然适时就下了雪。

门外本都要打瞌睡过去的旦儿,在雪花落在脑门时候一阵颤 栗,立马惊醒起来。见是雪,她一阵欣喜,回头见周皇后还站着想想她瞧见没有,便听周皇后道:“旦儿?下雪了你瞧着了吗?”

“诶!”旦儿应道,“奴婢也瞧着了!”

周皇后的脸上露出由心的笑意,想了想道:“明日帮本宫备好食材,本宫要为皇上煮些汤圆。”

旦儿愣了住,许久才道:“是!”这一声这般短促,却是深深带着惊喜。

不过多时,周皇后终于倦了,却是大敞着窗户,灭了烛火方入睡。

第二日清早,地面上果然都布满了浅浅的雪迹,空中的绵绵细雪也没有停下来。早早起身的宫人们见了,都惊喜起来,他们个个都以为今年注定没雪,哪想到这个时候落雪了?照这个趋势,除夕也有下大雪的可能了。

只是众人欢喜纷纷,元治也跟着心情大好。他自小受苏幼仪的影响,不是非喜欢拘谨的氛围,倒是众乐乐能让他跟着一同欢怡一些。

他坐于乾清宫内,命小纪子开了最近的那扇窗,最好是能看到外边雪景的,这样批改起奏折来还能别有一番风味。

原先后者还恐担忧那样他会染了风寒去,可是元治却是说殿内又是焚香又是烧热炉的,反倒闷热的紧。

便是在时,小纪子领着旦儿走了进来,元治一眼眼眸子立马亮了起来。

前几日周皇后心中不爽利,遣的都是普通宫女来送膳食,她自幼与旦儿玩好,旦儿来送是不是就代表她心情好多了?这是主动来示好的?

他很想欢呼,可是为了维持帝王的尊威,脸色又是沉了下去。

好在旦儿一方宫女,谨慎有加,没得他吩咐,她便是时时垂头埋在胸前,轻轻小碎步走到元治的面前行礼:“奴婢请皇上安。”

元治装着很是成稳道:“嗯,免礼。何事?”

旦儿缓缓起身,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小纪子拿了上去,嘴中边说话。

“娘娘昨日见下起了大雪,便觉得这种时节应吃些热乎的姜丝五色汤圆才是。于是一大早便起了身,里头的每一个汤圆全是由她搓做的,煮食的时候也没得让旁人插手了去,熬了许久才命奴婢来送来。”

元治见小纪子从里头拿出来的,每碗都还冒着热气,汤圆也瞅着晶莹剔透。小纪子拿着一个碟子,再舀了几颗汤圆出来,轻轻以金勺一挖而下,里头的黑芝麻糊便流淌了出来。其余的便还有红 豆馅、南瓜陷、紫薯馅等等。

自上次坤宁宫一别,别说见面了,连送的甜汤都断了,因此再见周皇后的手艺,元治的心下还很是雀跃。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皇上不急太监急

元治轻轻往嘴中放了一颗汤圆去,果真是美味非常,带着汤圆馅本有的清甜,放以姜丝暖身,甜而不腻。

小纪子在一旁轻轻启口:“皇上,小心里头的馅儿,烫口。”

旦儿也在这时稍稍小心的询问道:“皇上觉得如何?”

他的喜悦已经是跃上眉梢,很想大大夸赞一番,可是想到那日碰壁心中实在委屈,便端着一张严肃的点,微微点头:“不错。”

旦儿这才露出了笑颜来:“奴婢替娘娘多谢皇上不吝夸赞,娘娘说了要是喜欢,今后常做与皇上吃。”

元治差点儿就要弯起嘴角了,随后他却忽然抬头去见下方站着的人,疑惑道:“昨晚的雪当是很晚才下起来的,你家娘娘是怎么知道的?”

旦儿恭敬道:“昨日娘娘觉得烦闷失眠了去,便开窗站了一会儿,巧是等到了雪来。”

他听罢眉头皱起思量了道:“深夜开窗站着?就不怕染了风寒?”

旦儿为难了起来,缓缓跪下身去:“是奴婢疏忽,没照顾好娘娘。想来正是因为昨日被风雪一吹,今早有些头疼发热,因此本是要亲自前来如此只得换奴婢来了。”

“皇后怎么样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下意识就要站起来。

可是随后他顿住,暗暗告诫自己不得失态才复收拾了心态,“要是病了就不必为朕做食,朕又不缺她一碗汤圆儿。你回去好生劝劝皇后,让她歇着。”

要不是旦儿也算是了解元治的,一定会把这些话当真了,再加之有前面那句作为铺垫,她暗暗在心中笑了起来。

看来还是元治还是十分在意周皇后的。

她在地上磕了头:“奴婢谨遵皇上教诲,定会好好劝解娘娘。”

“嗯。”他低声应道,“现下没事儿了,你且回去吧。”

“是。”

于是过不得一会儿,旦儿便离开了乾清宫,踏出殿门的那刻,脸上笑容更甚。看来帝后二人和好如初有望在即了!

而殿内元治则在旦儿离开以后,一勺接着一勺将汤圆儿吃得一干二净。小纪子心中欢悦道:“皇上?今晚便在坤宁宫用膳吧?”

元治白了他一眼,听到这话就想到极其狼狈的那天,于是慢悠悠的道:“不急。”

旦儿回宫之后,周皇后边咳着边出来略微期待的问道:“如何?”

前者有些操心的苦着脸,上前将她扶到了椅子上去:“娘娘,您受了风寒当小心才是。您放心,照这情况,皇上晚上一定会来我们坤宁宫的。”

后皇后的脸色有些许苍白道:“那就好、那就好。”

“那娘娘,您可宣太医觐见了嘛?您这脸色不好,晚上要是还在咳,皇上来了还得担心你。”

旦儿嘟囔着嘴,劝着她。

周皇后昨日虽说后来就灭火了,可是却是在床上辗转,翻来覆去得睡不下去,今日亦是一大早卯时就起了,可将旦儿吓了一跳。

好在她并未发烧,只是受了寒气咳得严重,今日更是想尝试着为元治做一番五色汤圆儿,用的心思也比旁人重。

旦儿去劝,她也不听,具事之细一定要自己亲力亲为,既怕他人做不好,也怕旁人偷懒了去。

她那般早起就为了能早早在元治还未用早膳前,做好了汤圆送过去,怎么敢经旁人之手?最怕的就是旁人给怠慢了。

因此心中就是那样倔强,连同旦儿的话都听不进去。

好在听她那样说,元治应当还算满意,没得辜负她这般辛劳,此刻心思、动作都停了下来,心中静寂才恍然发觉自己的病情似乎比想象中严重许多,也是这时才感受到身体的不适。

她点了点头:“去吧,宣太医来。”

“是。”旦儿见她那样也十分忧心,便匆匆跑了出去,殿中还传来一阵咳嗽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元治还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没有任何起身的意思。小纪子看着都有些着急。

“皇上。”小纪子小心开口,“天色已晚,想来娘娘已经备好了晚膳,您是不是要摆驾坤宁宫了?”

元治瞟他一眼,波澜不惊,一脸的淡定:“时辰还早,急什么?”

小纪子抹了一把额头,好像出汗似的,望着乾清宫外都有些替周皇后与元治着急。什么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大概也就是他这个样子了。

他没注意到元治的嘴角上,偷偷挂起了笑。

坤宁宫内,周皇后也已经摆上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她是没有发热的,但是太医说她易咳,最好不能出入膳房以免受了油烟气,咳症就会更加严重。

想到是元治要来,她总不能狼狈犯咳,因此这一桌的饭菜她都只是吩咐了下去,怎么做做什么通通嘱咐一遍。

坤宁宫早早就准备下去,个个都紧张非凡,只因这是上次将皇上拦在门外后的首次驾临。可哪怕如此,她时而还要命旦儿去监督一番才算尽心。

如此一桌多少上心,样样都是元治所喜爱的菜色。

可是时候一点一点过去,菜都凉了大半,还不见外头的太监吆喝,她亦是不能装着淡定下去,命旦儿出去问了几次,都说还没见皇上来了。

周皇后手脚发凉,心绪低落了下去。这般,又是什么意思呢?

旦儿看不过眼,上前安抚:“娘娘别忧心,指不定是皇上今日公务繁多,再等等吧?”

周皇后深深叹了口气:“嗯,再等等吧。”

乾清宫,元治看奏折看得无趣了,朝一旁吩咐:“小纪子,给朕煮碗小米粥去。”

“啊?”小纪子本就心中着急了,一直在等元治吩咐备撵,怎么也没想到他出来一句就是要喝小米粥?那坤宁宫那边儿怎么办?

“皇上,坤宁宫那边……”

也瞧不出元治是什么态度,只是狠狠地瞪了一眼小纪子:“让你去端小米粥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是是是,奴才遵命。”小纪子悄悄吞了口口水,不由欲哭无泪,磨蹭了半天见元治当真无动于衷,才转身出去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见不着心爱之人是何感受

夜色不再是暗了,而是深了,不说菜色还冒不冒热气,连是伸手去探温都是凉透了。

周皇后的脸色越来越差,坐在厅中,寒风一过便疯狂的咳嗽起来。旦儿终究是看不下去,连钱来给她拍打着背:“娘娘,可还好些?要不奴婢亲自去乾清宫问问?或许皇上临时让谁绊住了脚罢了。”

她略微凄凉一笑反问:“你可曾讲过皇上说要来却超过亥时都未至?你可曾讲过他从前有事绊住,却没派人来知晓一声?恐怕是本宫自作多情了。”

终究还是她太傻,轻信了帝王家的爱恋,她不过一介平凡无奇的女子,还敢拂了皇上的脸面,元治会肯屈膝来见才怪呢。恐怕他压根没有要来的意思,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在耍她。

“娘娘……”旦儿欲再说话。

周皇后连忙打断了去:“把这些个菜都收起来吧,拨一些给胖胖吃就好了。”说罢,她没有半点犹豫,朝着寝宫走去。

旦儿来不及跟上,屋内没有点香,炉子也是凉得。为了通风透气还将小窗都打了开,她一走进那里便觉得比外头还让人来的清冷,使她下意识就要瑟瑟发抖,看着那是一般凄凉。

她坐下来卸掉一身繁盛的服饰,对着铜镜里头那张苍白的脸色苦笑起来,终究一脸的精神都是用粉黛拼起来的,假得不能再假。

旦儿急匆匆从外头赶紧来,忙倒腾出一件艳红色的裘衣披在她的身上。

“娘娘,奴婢帮您烧炭可好?”

周皇后摇摇头:“不必了。”她的眼光落在不远处的古筝上,起身朝它而去,边说道,“屋里头比外头还让人难受,去院子里为本宫摆弄起来,本宫在那弹琴。”

可是外头风这般大,旦儿很是揪心,又见她一脸郁结便想着或许她的心比她的身还难受,于是也不再劝解,点头走了出去。

不多时,她便在外头坐了下来拨弄着古筝。这回的曲子不比上次悠闲自得,反倒是如女人家哭泣般的呜咽,凄凄惨惨诉说着一阵相思之苦,一个接着一个的故事缓缓道来。

晚风袭来,她不觉得身上有多冷,反而是心中跟被挖空了一般灌着寒气,连一向听不懂曲子的旦儿,见她那个模样再听曲子,已然红了眼眶。

她不知道,在这过程中,对面的房梁上又攀上一个少年状的男人。

只是他并未下去,反倒顺着屋顶袭坐了下来,空中没得满星,却是雪花一点点落在他的身上不由一阵刺骨。

下方的女人好像真是不怕冷一般,坐在房檐之下,手中动作缓慢,弹得曲子亦是一阵抒情。

他瞅不清她的脸,听这曲子却是心酸,说不心疼那是假得,但是也是同样有着欢喜,至少说明周皇后还是在乎他的,否则他以为这女人比他还冷酷无情,不做些教训当真让她骄傲了去。

等周皇后的手缓缓停了下来,曲子当了,旦儿亦是回了神来,才注意到对面的屋顶上居然坐着个人,连忙喊道:“谁在那里!”

周皇后亦是吓了一跳,果真是爱琴如命,向上回一样,第一反应是抱紧了古筝,“腾”一下站了起来。

夜色昏暗,雪霜纷纷扰扰,旦儿认不出来实属正常,可是她却认得那是谁。脸上立马呆愣了住,手上的动作也僵住了。

旦儿见她那样,不由是一阵狐疑,再仔细一看方吃了一惊,敢情那就是自家主子日思夜想的人物??为何是攀墙而来??她无从得知。

一时间,四周都静了下来,旦儿稍稍明白过来有些替周皇后开心了去,于是故作不知道那人,伸手将她怀中的古筝取回来放到原处,便不敢再叨扰这两个人,兀自离开了院子。

只留周皇后与元治对视许久,沉默许久,谁都没有去打破这个氛围。

还是她不敢相信般,眼睛眨都不眨,呆呆得看着顶上坐着的黑影,一步一步的挪动,从屋檐下走了出来,视线一刻不曾离他。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落在她大红色的裘衣上正如梅花丛中开出的雪,意境恰恰好与雪地里冒出的梅花相反,却美之如是。

不多时便也掩了她的青丝,眼睫毛在这冰雪之下都好像要结出了冰霜,苍白的面容又蒙上一层薄薄的雪雾,看得元治心中一紧。

周皇后从前穿着大红色衣袍是极美的,因为红色映衬了她的白 皙肤色,又是白里透红的一阵,尽显年轻。

可是今日,她病的那样重,脸上具苍白是豪无血色,这几日又好像消瘦了,此刻裹在那件这般大的裘衣中不知道显得多少瘦弱可人。

元治忍不住就是心疼,可他们太久不见,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见她一步一步走出房檐后,便呆愣得站在雪中直视着他,眼中不是三言两语这般简单,而是千万别绪。

不知互相看了多久,周皇后如皎月般清明的眸子里,落下两行清泪,在她身后房中昏暗的烛火下反了光那般刺眼。

元治的心突然抽 动一下,疼得紧了,立马从房顶上轻轻垫着脚尖,朝下边儿而来,直直就是冲过去将那皇后拥进了怀中。

周皇后霎时泪目,不是一滴两滴、不是一行两行,而是泪流满面,让元治很是心疼。他低下头去,轻轻吻住她的眼泪:“别哭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一个“我”又让她难受了起来。

“臣妾以为皇上耍我。”她闷着嗓音,鼻音浓厚,满满的都是委屈。

元治算是明白了,男人受点委屈没什么,女人的委屈却不行,必得安慰才是。

他跟她耍着嘴皮子道:“就许你将我拦在门外,还不能让我放你一趟鸽子?总算是让你尝试到见不着心爱之人,是什么感受了吧?让你今后还敢不敢将我拒之门外。”

周皇后听他那般说,埋在他胸前的脸红了一片,还是炽 热起来,久久才吐出道:“幼稚。”

元治将她的肩揽开,额头与额头互相抵在一块儿,盯着她跟兔子般的眼睛道:“好啊,竟敢调侃起朕来了?嗯?”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不过一碗汤圆罢了

周皇后被他璀璨星芒的视线盯得羞涩,特别是方才的尾音勾起她近几日全然不曾有的躁动,于是失神了好一会儿。

哪知元治居然就趁她失神之时,一手揽住她的腰,腾出另一只手在她的腰间掐起来,嘴中边道:“说!还敢不敢说朕幼稚了?嗯?快说!”

周皇后吓了一跳,躲闪不及被他掐了还几下,之后他又变成了挠痒,偏生不肯放手,而她则因腰间被他揽了住挣脱亦是挣脱不开。

这才只好饶命:“皇上恕罪,臣妾不敢了不敢了!”

元治缓缓停下手双手圈住她,有些傲娇的问道:“错了没有?”

她生怕他又来挠痒,于是便只得说:“错了错了。”

说着还伸手去擦脸上因着方才怕痒而流下的泪水,挥手刚要放下就给元治眼疾手快的握了住。

他探头将手上边儿的丝微泪水吻了个干净,一连串的动作看得周皇后怪是不好意思,只听他说道:“好了,今后不许在流泪了,知道吗?”

生怕自己被误会的时候,她没有流泪;看到元治生气的时候,她没有流泪;独独关在坤宁宫,将元治一同关在门外,二人不欢而散的那天晚上,她还是不曾流泪;今日误以为元治戏耍于她,独守桌前的时候,她亦是没有流泪。

可是看到元治像一抹月光般显在她的眼前时,她不知道有多少懊悔与多少相思具化作了两行清泪,直至现在她都很想大哭一场以诉思念断肠来。

原来真真的有的时候,令人心伤的不是悲境而或是欢景亦未尝不可。

周皇后愣愣的点着头,眼中转着泪珠子却央着元治的要求不曾落下。她伸出双手紧拽住元治的衣角,鼓起勇气般踮起脚尖,主动昂起头亲吻住元治的脸颊,闭上眼时,泪水是挡不住的落下来了。

随后她很快就收了脚回到地面上,红着脸道:“皇上,臣妾知错。”

元治愣了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周皇后端着是大家千金的风范,何时有这般主动过?他的心脏在胸腔中跳动起来,很是有心猿意马的意思。

他伸手抚住自己方才被亲的脸颊,呆愣愣的盯住周皇后娇艳欲滴的唇瓣若有所思,不过片刻便突的主动去探住她的嘴。惊得周皇后一阵,手掌具缩,心中一跳脑子都来不及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眨了眨眼睛又缓缓闭上,算是交付给眼前的人,白 皙玉手搭在元治的胸上,好似自己也跟着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白雪皑皑,碧人立于其中。

一阵缠 绵过后,周皇后喘着气趴在他的胸前,眼睛四下张望,恐给宫人瞧见了去,好不容易降下温去的脸此刻又是一阵滚烫。

寒风迎面袭来,不小心灌入她的裘衣内寒着她的脖颈,使之一阵凉风刺激后,喉咙发痒,周皇后立马用衣服掩住嘴巴,小声咳了起来。

好一阵都是止不住的。

元治瞅着揪心,等她停下来后便将自己身上的裘衣也解开披了上去。

“皇上,不可,您小心受寒。”她有些慌张的摆着手,一说话喉咙就有些发痒又是一阵想咳,便连忙挡了住。

元治替她紧绑住了衣带,见小雪都落在她的发丝上远看像是染白了去,便伸手为她理了理青丝,拍开了一阵子的雪迹。

他边笑道:“皇后你瞧,我们这像不像是共白头?”

周皇后见他的头上也顶了些许雪花,便笑了笑笃定道:“嗯!”

她瞅了瞅里边又说道:“走吧,我们到里头去,今天这般皇上要是病了我可没得给母后交代。”她嗔怪的看一眼元治,便伸手拉着他朝里头一块儿走去。

边是走动之时,元治从他的方位瞧了瞧周皇后,正是能见她的睫毛之长翘,犹豫了一会儿道:“皇后,今后就算是生我的气也万不能将我拒之不见可好?”

听到这话,周皇后吃了一惊,再听他这般口气,不觉心中惭愧,泛起了酸水:“皇上,我哪里是在气你,我怎么会气你?”她暗自摇了摇头,思量着这次这般对他是不是当真委屈了。

“既然不是这般,你为何不见我?”

“皇上。”她停下脚步,复又转向他认真道:“我不是因为气你才不见你。”

元治皱眉思量不清楚,问道:“那是为什么?”

她叹了口气:“我是在气自己,敏妹妹的事情我自然不是幕后主使,这我行的端坐的直。可不能否认,我确确实实是有失职之罪,这般自责之下我万万不敢承受皇上的恩泽。”

她看向宫墙之外,眼神涣散,“这后宫的女人们,谁不是为皇上而活?敏妹妹拼了命的为皇上诞下皇子,却得知曾为奸人所害,不论为谁我难辞其咎理应存有自责之心,否则我如何能向敏妹妹交代?”

她将眼神转回元治的身上,笑意尽显,“不过好在,敏妹妹心胸宽广,她不曾怪我,倒使我宽心了些。”

这可让元治难受了去,使她放下心结的原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嫔妃,话说后宫纷争不应颇多的吗?怎么到他这里反而不一样了,好像他像是多余的。

他有些吃味的牵着周皇后的手朝前走去,良久突然吐出一句:“皇后就不想我吗?”

她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间说起这话,后知后觉过后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故作淡定道:“皇上难不成不知道我思你吗?”

元治细细品味,刚巧要欢喜起来,肚子却突然传来一声怪响。二人具是一诧,脚步停了下来,纷纷将视线转入他的肚子上。

待周皇后偷瞄一眼元治,与他视线齐齐对上二人皆是尴尬了一阵,特别是元治咳了两声,头撇向了别处,耳根子微微泛起红来很是不好意思。

周皇后悄悄发笑:“皇上没用晚膳?小纪子怎么伺候的?”

这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接,本是命小纪子去煮碗小米粥来,可是熬粥需要时间终究是让他耐不住的,还不等好便自己跑来了坤宁宫。

小纪子见他那般也不知当不当上,最终还是觉得皇后重要一点,便没催他用膳,跟着一道来了。

好在周皇后也没得等看笑话,只道,“皇上想吃什么?臣妾给您做。”

元治想都不想几乎是脱口而出:“五色汤圆儿。”

她听罢瞥了他一眼:“清早吃汤圆不易消化,因此臣妾早上就给您煮了一些,如今膳房还有。但是熬汤圆也需要时间,皇上能等吗?”

“能。”说罢又补了一句,“那你先给我下碗面。”

周皇后瞧他像个孩子不由觉得好笑,拿着手帕掩在嘴角边轻笑起来。

原来有时候的和好不需什么准备,亦是不需一桌山珍海味,反而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碗汤圆罢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有人跟踪

宫墙脚下,小纪子等得腿脚发麻,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脖颈处惊得他立马跳起,又将脖子狠狠缩了起来,身子不觉之间抖了三抖。

他抬头瞅了眼元治进去的方向,再低头下来,脸上欲哭无泪。

他已经是等了一个时辰了,瞧着情况元治怕是不会出来了。可是,他是不是把自己给忘了,怎么也没派人来说一声唤他进去?

如此唐突,他想进去门口的人也会把自己拦下来吧?可是就这样回去坤宁宫,明儿早上元治会不会没人伺候了去?这简直是进退两难。

他冷得直跺脚,最后咬咬牙狠狠心还是独自回去了乾清宫。

翌日一早,一众宫女备好了洗沐之物正准备朝寝宫而去,在门前就给旦儿拦了下来。

她看了看众人手中端着的东西吩咐道:“去备两份洗沐之物来,先不要吵到主子,晚些再来。”

宫人们纷纷对视不解,两份?该不会是其中一个稍稍胆大的丫头好奇问道:“旦儿姑姑,为什么是两份?难不成是皇上?”

旦儿微微一笑:“管这么宽作什么?做好你们本分的事儿就是了。”

嘴上是这样说的,但是众人皆是心中了然,所猜测的绝对不错。因为旦儿平日里总是中规中矩,极少与他们说这样模棱两可的话。如此看来,里头躺着的绝对是还有皇上了!

可是昨晚元治不是过了亥时都并未出现在坤宁宫,也没得听到声响说之后有来,那又是什么时候来的?众人纷纷对视名为不解,之后又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罢了罢了,有来就是了,都同塌侍寝了那便说明帝后二人和好了不是?

宫人们皆是欢喜,其中有个领头的宫女道:“那旦儿姑姑,奴婢们晚些儿再来。”说罢笑笑的看了眼里头,摆手带着一众人离开。

不多时,周皇后闭关几日后元治便歇在坤宁宫的消息就传满了全后宫。

等日头高高挂起,元治才缓缓醒了来,想必是多日心中郁结以及政事繁忙,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好睡了。

身边的周皇后却还歇的深沉,呼吸匀称,看着是没有醒来的意思,但是脸上也比昨日那般苍白好了许多,作白里透红样。想来和他一样,也是有些日子没睡的这般好了。

他轻笑,冰凉的薄唇在她嫩滑的肌肤上留下一吻,再为她捻了捻被褥方轻手轻脚的撩开纱帘,翻身下床。

外头步来一个小太监,刚要开口说话元治就竖起食指抵在唇上意欲让他轻声些。小太监会意轻声道:“请皇上安,奴才伺候您起身?”

他看了看纱帘后的美艳女子,点了点头再说道:“让人不要吵着皇后,任她继续好生睡着。”

得见那个小太监他算是认得出来,是乾清宫伺候的,想必知道自己在这里,一大早上赶来的。只是这突然间的,他才想起,昨天小纪子在宫墙下等他来着,竟然给忘了。

思至此,他皱眉问道:“小纪子呢?可回乾清宫了?”

小太监道:“昨晚上极晚的时候才回宫的,今早受寒发了烧实在是起不来身,才命奴才前来伺候。”

元治扶额,心中突显罪恶感,想来回去得好好犒劳他一番,谁让自己见了皇后竟把他给忘了?

“回去后,给你们纪公公请个太医去看看,再炖些汤水给他补补知道没有?”

小太监闻言,那是一阵的羡慕啊,今后他要是有幸成了帝王的身边红人儿,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待遇:“那奴才替纪公公多谢皇上恩典。”

……

城北郊外,一辆朴素的马车在荒凉的路上赶着。

除了赶马的马夫,旁边也就跟着几个看似家仆打手的人物,看起来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出行,毫不起眼。也没几个人知道马车上坐着的,竟是当今太后以及曾经令朝野上下听之无一不佩服季首辅季玉深。

季玉深一脸的惬意,正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一旁的苏幼仪却是好奇不已,眼色总往外瞟,还想着将头探出小窗外去小看片刻。

只是他已然是感觉到了某个家伙的不安分,微微睁开眼便见她趴在小窗边儿,试图掀开竹帘。

他复闭上眼,嘴角边儿泛起轻笑,一只手伸了出来,准确无误的揪住了她的衣领一拉,苏幼仪因着惯性立马向后倒去。只见他的手又换了个姿势,成了挽住她的脖子微微用力,一下子便给揽到了自己怀里。

苏幼仪趴在他的胸前听他说道:“老实一点,要是给他们看到就不好了。”

她叹了口气道:“这车内无趣的紧,我就想往外看看。”她又见他腰间有个玉环,便上手抓住打着圈圈边是不觉问道:“我们周遭真是有人跟踪?”

“是。”季玉深轻声道,“一批鄂麦的人,一批李韫的人。”

“李韫的人?”她很是不解,“李韫不是派遣鄂麦刺杀,那为何还要再派一批人来?”

他睁开了锋利的眸子,看向苏幼仪时却化作一滩柔水:“因为李韫疑心极重,据鄂麦交代,他总会派遣几个人跟在鄂麦左右,不过是为了监督鄂麦是否真的杀了人,好让自己安心。”

“竟还有这般?”她有些许无话可说,“怎么听得像是明明无能,还要待在旁人屁股后边儿捡漏?搞得我如今还得陪着他的疑心演一场戏。”

只见他轻笑开,勾了勾她的鼻梁道:“不,我们真心是来玩得,可不是来演戏的。”

苏幼仪不明所以,只是既然听他这般说,那就静候瞧瞧吧。边想着,她又干脆将那别在腰间、玩着有些麻烦的玉环摘下来放在季玉深平坦的胸前玩弄着。

后者无奈,缩了缩胸腔道:“幼仪,别玩了。”

她本还奇怪,又见他一脸无奈才想着玩弄着男子的胸膛好像真不是这么回事,于是便把玉环塞在了他的腰带上,直起了身子。

正是在这是,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外头的车夫道:“夫人、老爷,我们到山脚下了,请先行下来喝杯茶水再继续上山吧。”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茶馆

季玉深给自己和苏幼仪带起了帷帽,才拉着她下了马车。

他们是到了山脚下的一家普通茶馆来的,说是茶馆实际上这家茶馆为攀山之人是免费送凉茶的。

其他便还设有客房以及小酒小肉,据说也是担心有人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那既然上不了山自然只得在山脚下留一晚。

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为人随和也好讲价,但也是因为这般各位来客都愿意帮衬着,也没有哪个恶霸敢来赖账什么的,倒是把小日子过得很是舒适。

果然,刚进门,那老板便迎面而来:“额……”

可是这么一瞅着他们两个人都是那般年轻不像已婚,可看女子的穿着打扮又不像是待字闺中,一时间不知道该叫公子小姐还是夫人老爷的。

是磕绊了好半晌道,“二位客官,需要些什么?”这男人家倒是生的憨厚,笑起来更是可亲,瞅着像是个老实人物。

季玉深与苏幼仪对视了一眼,自然知道这里的凉茶尽是免费的,但是就因为这般好人他们舍不得是不付钱的。

只听季玉深问:“这里有什么小食可以就着茶水的?”

老板有些惊奇:“就茶水的没有,倒是有下酒菜,只是搭配凉茶,恐口感便没这么好的。”

他又问:“那有什么下酒菜?”

老板依言道:“招牌菜是我与内子亲自腌制的酱牛肉,还有花生米碎黄瓜之类的,就着我们秘酿的酒水是最好不过的了。”

苏幼仪一听那个酱牛肉,口水便直直泛起来,赶在他的前头直问:“我喝不来烈酒,可有什么温驯些的酒水没有?”

“有呀!”老板一笑,“我们还自酿了桃花醉、桂花酿等等都是适合女人家的,深受众人所喜爱。往往都是第一年做好,次年方能解封,藏得越久越香!只是今年的桂花酿时限稍早,藏匿的时间还不够整整一年,恐没得桃花醉来的香甜。”

如此一说,听得还算有趣,没来得及索要一坛便又听他道,“我们的花都是应时节上山而采,亲手酿制。不一定比得上城中的却自有一番味道,生的也人情味些。”

她满意的笑了笑,瞅了季玉深一眼,后者给她一个随你的眼色,她便欢喜道:“那老板,劳烦给我们上一坛桃花醉再切小半碟的酱牛肉,一叠花生米,就这样好了。”

“诶好嘞!”老板大声的吆喝道:“一坛桃花醉、小半碟酱牛肉、一叠花生米!”

见茶馆人数颇多,老板亦是说话干脆利落,显得对自家食材的自信又不谄媚。也就是这热闹的氛围,很得苏幼仪的欢喜,她亦是跟着心情大好。

很快,老板娘便将所有的菜食上齐了,还附带了两杯凉茶,笑容可掬:“二位客官,这是我们小店自送的茶水,以免二位一会儿口渴了去。要是现下不喝亦是可以带走去,还望笑纳。”

这般诚态与用心实属不易,她欢笑着点了点头:“在此便多谢老板娘了。”

她也没在说些什么,就转身离去。

苏幼仪最对桌上的桃花醉感兴趣,这会儿就是准备先揭开那坛酒,谁知季玉深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刚动了动手指他就一把纸扇压住了自己的手腕。

“你还未曾进食,先吃些小菜垫垫肚子否则对肠胃不好。”

她的手指舒展了一会儿,不甘心道:“就一小口,好吧?”

季玉深很想拒绝她,可是她这个时候渴望的眼神确确实实有点像坤宁宫的那只狗想吃肉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收回了手,后者便立马将桌上的桃花醉拿过来抱在怀里拆封。他很是无奈,拨弄着那一叠牛肉,趁着她倒酒的时候,一筷子夹起了酱牛肉送到苏幼仪的嘴前。

她很是听话的张嘴咬下,嘴里立马溢满了牛肉的香味儿,眼色一亮止不住的点头,还放下了那坛酒伸手举了个大拇指。

季玉深失笑,只见她复给他倒了一杯小酒,酒坛内还流淌出几片桃花晒干后的花瓣,瞅着也好看,难怪深受女子喜爱。

两杯倒罢后,一股浓郁的桃花香逐渐蔓延了开,这让苏幼仪想到了从前春开桃花盛放之时,她就站在树下采 花,烟儿霞儿还在树下捣鼓着弄些桃红胭脂与桃花酥。

正宗的桃花所做食物,那是只经之地满都是桃香,放入口中亦能口齿余香,老板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他们辛苦上山采的,她都能隐约感到春日桃林遍地开的景象了。

“这酱牛肉果然香,桃花醉入口亦是酒味儿淡些桃花香却是怡人,要是在御园也能自个儿酿来,烟儿与霞儿就有口服了。”

季玉深用筷子沾酒随后点了点她的鼻尖无奈道:“小馋猫。那也要看老板肯不肯将秘方告诉你才是。”

她缩了缩头,用手揉揉鼻子:“怕是不肯,毕竟是人家养活一家老小的本事儿,哪能说卖就卖、咦”

突然,苏幼仪被从楼上下来的一对男女吸引去了注意力,不由惊诧拍了拍他,目光不离半分低声道,“玉深你快看!那对男女怎么与我们穿之相似,连身形都不差分毫。”

季玉深随之瞧过去,只见那边儿下来的一对男女头戴帷帽,看不出长相如何,只是身形举止与他们极为相似,穿着上也不毫厘不差。

见她那般咂舌,他只是笑了笑不说话,不过一会儿,那对男女便看见了苏幼仪二人,还刻意朝他们俩人点了点头。

这让她皱起了眉头更是不明所以然了,她轻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玉深夹起几块牛肉与花生米放在她的碗中道:“吃菜,我不是说了,今天我们是来游玩的。”

苏幼仪反应过来,咬牙:“好你个季玉深,竟然不跟我通一把气,害我诧异了去。”

他慢条斯理的啜了口桃花醉道:“你不必操心这般多,我帮你一并解决就是。”

她嗔嗲的瞟了他一眼,视线再跟着那对莫名男女。只见他们出了门便上了自己的马车,周遭的仆人也没觉得有何不对,车夫抖了抖缰绳,马车便扬长而去,独留下他们二人。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太后死了

马车停在一段毫无人迹的小径之前,那对疑似是季玉深与苏幼仪的男女下了马车,远远能听清车夫恭敬的说道:“娘娘、先生,小的们就在此等候。”

只见“季玉深”摆了摆手,疑似命他们退下,便带着“苏幼仪”往山上而去。

鄂麦等人就隐秘在林子中间,能见他们二人正缓缓朝前而来,一旁的侍卫小声道:“大人,他们来了。”

鄂麦点了点头又问:“那几个人呢?”

侍卫瞟了一眼斜对面,压低了声音道:“就在对面蹲点。”

鄂麦假装无意一瞥,果然看见三个人影探头探脑不由冷笑:“李韫都是养了些什么狗奴才,只会躲在一旁看热闹?哼,今天一切都会结束!”

正就是这时,季玉深连同苏幼仪已经到了脚下,身后跟着几个与鄂麦的人数相当的侍卫,只是看起来满是松懈,刚巧适合他们下手。

等时机差不多了,他便同身边几个人使了个眼色,立马便是遍天的黑影朝下而去。

那几个人纷纷吓了一跳,还没有抽出剑去就已经有几个侍卫被打倒在地。他们极力躲避,特别是护着那对男女,连连围成了一团。面前是鄂麦的几个人虎视眈眈,伺机准备上前,于是两方僵持了住。

季玉深在其中钻了个空子拉着身边的女人便是朝山下跑去,这无疑是打破了僵持,两方立马混作一团打了起来,季玉深与苏幼仪也很快被人追上拦了下来。

李韫的家仆只见一片厮杀与尖叫,根本看不清身在其中的苏幼仪究竟是怎么样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一身红袍的女人被几个侍卫护在身后,单独分裂了出来,几个家仆看在眼里,知道那是苏幼仪没错了。

只见追赶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鄂麦,那便说明能杀得她胜算大一些。只见鄂麦举着长刀将他们逼至了竹林角落,纷纷被翠绿的竹子挡了去。

那角落隐蔽,便是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以及他的手中刀光返现。

不过多时便听两个侍卫惨叫以及倒地的声响,最后就轮到女人连连的尖叫不止,鄂麦的身躯挡住了女人的模样,几个家仆怎么也是看不清楚。

但是他手起刀落,力气极大,霎时间刀上便流淌着阵阵鲜血,还有几股血迹喷 射在了翠绿的竹叶之上,使之晃动了一阵看着诡异极了,紧接着女人的叫声也就此断了去。

便是在这时,四面八方突显几个黑衣侍卫,团团将准格尔的人围了住,鄂麦见形势不对,迅速朝林中深处跑去。

只见一个婢女也从侍卫之中跑了出来,巡视一圈跑向竹林间的那个倒地的女人,嘴中叫喊道:“娘娘!娘娘!奴婢救驾来迟!”

她怀抱着那个女人哭泣,抬头红着眼冲黑衣侍卫道,“将这群准格尔的乱臣贼子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掉!娘娘就是因为这群人,已经、已经没了!”随后就是一阵哀嚎。

李韫的那群家仆面面对视,脸上渐显笑意,其中一个笑道:“走!回去禀报大人!”

一场竹林小路的纷争,就此了结。

……

亦是这两日,敏嫔早产,皇子夭折的流言传到了前朝。

众人纷纷是不敢相信,因为后宫并未传出任何说法。

只是元治今日的脸色的确不好,既是铁青又是失落,在朝堂之上压根没心思听下面官员的启奏。保烈本应上朝的日子也并未出现,不由惹得众人纷说,最终笃定肯定是有此事。

不过为什么这件事却是被瞒下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这也是李韫今日来心情大好的原因,回到府中都一副愉悦。

李管家瞅着奇怪,毕竟都许久没见李韫笑得这般欢喜,难不成是知道了?于是他问道:“老爷今日如何这般愉悦?”

他停下脚步来笑呵呵道:“宫中传出消息,敏嫔早产皇子已然早夭!”

李管家大惊:“可真?!”

他摇摇头道:“目前还不是真实消息,只是那麝香威力,大概也就这个时候发作。何况皇上今日心情一直不佳,也没有看到保烈人,想必是确凿事实了。”

“那为何不昭告天下?”李管家不解。

李韫嘴角勾起,冷笑:“你且忘了?我说了这件事情推给皇后是最佳选择,若是真是如此,这乃皇家丑事,定不能说昭告就昭告。何况皇上还挺喜欢那周皇后的,总得要有些为难不是?”

李管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如此!”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他道:“人回来没有?可有消息了?”

这时候李管家才作突然想起来道,忽然间便是笑容满面:“回来了回来了!就等老爷了!老爷快请!”

李韫迫不及待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李管家那是笑容不止,嘴上说着:“老爷进去一问就知道了。”但是看那个样子,是好事没跑了。

进大厅一看,三个下人跪在地上,见李韫回来就谄媚着张脸:“拜见老爷!”

李韫见状,笑得嘴都拢不上了,只是上前坐在椅子上说道:“都起来说!”

为首的那位便鞠着身子,搓着手站了起来:“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实乃亲眼所见,太后已经”他的手放在脖子上比了个的手势,暗示苏幼仪已然被杀了。

“真的?!”虽说心中已有预感,但是亲耳听到,感觉自然是不一样,他一阵惊喜乐呵,还是问道:“你确定她死透了?”

“确定确定!”他又是道,“老爷,还有好消息,就是之后宫中的大批侍卫赶到,将准格尔人抓个正着,这样就恰好能按定准格尔的罪名了!还有亲口听那婢女说的,太后已经没气了!”

李韫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踱步,最后又问:“鄂麦去哪里了?”

“逃了。但是大人放心,这个罪名一定能定下来,鄂麦的亲近手下也被抓在其中。”

“好!好!大仇得报,老夫畅快!”他又是坐了下来,满面得意,心中欢喜非常,一阵感慨之下,简直不敢相信苏幼仪当真死了,恍然觉得面前是一场梦境!

李管家看在眼中,亦是替他高兴,心中只道小姐在天上也能安心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脸皮之厚

刚过午时,酒足饭饱之际,空中下起了绵绵细雨,寒冬之日的雨就是再小,配上寒风一吹,细雨斜风足以冻人,凉得刺骨。

苏幼仪缩了缩四肢与脖颈,渐渐有些睡意,加之小酌一杯的缘故,头脑更是昏沉,一下一下磕在了桌上。季玉深无奈瞅她那昏昏欲睡的模样失笑,见她要磕下了连忙伸出手掌拖住她的脸蛋,才缓缓给她放了下来。

他朝老板娘道:“劳烦大婶为我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老板娘见桌边已然睡去的苏幼仪,点头笑了笑,也跟着小声道:“好嘞。”

不过片刻他便轻手轻脚托起已经睡着的小女人,给横抱到自己的怀里,跟着老板娘到楼上客房而去。

苏幼仪能感觉到自己一下腾空起来,微微睁开了双目便见季玉深棱角分明的下颌,她弯了弯嘴角,挪动了下身子找了个最为舒适的姿势复安心睡了过去。

季玉深低头便见她恬静的睡颜,还以为方才她只是睡梦中的不安分罢了,便一阵温润的笑起将她搂紧了些。

她这么一睡便是一个多时辰,期间还是因着外头的绵绵雨滴落在了房檐之上,以及树丛之间而迷迷糊糊的醒来过。雨滴在叶子上打出的声响极为清脆动听,她很是想睁眼,只是酒精的吞噬使她几般无力。

未时时分将尽,阴冷的天突然停了雨褪去了厚重的乌云漏出点丝丝阳光,季玉深赏雨的心情才算没了。他抬手半关小窗,屋内立马暗了许多,他听见几声呢喃便将书卷合了起来,转头一看见苏幼仪终于舍得起身了。

“起啦?”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言笑晏晏。

可苏幼仪此刻却只觉得头疼欲裂,没想到小小花酒也有这般大的威力。

季玉深跟洞悉了她的心思似的,端起桌上的茶水走向她,坐在了床边儿,“早说了花酒亦是不能多喝,谁让你贪嘴一杯紧接一杯,快把这碗解酒茶喝下去。”

她嘟囔着嘴,瞅着外头的雨水已经停了去,丝丝阳光露着进来却是在她迷糊的眼中看不真切,便皱着眉半眯着眼端起茶水饮尽,瘪了瘪嘴道:“现在几时了?”

“未时将尽了,时候还算早些。”

她抚了抚头,喝了茶水后,脑子好像比方才清醒多了,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季玉深见状道,“又困了?”

她摇了摇头,娇嗲了几声才算是真的清醒过来了终于看清了几缕阳光,瞅了瞅半窗外的风景还很是怡人,不由问道:“出太阳了?”

季玉深伸手端过她喝完的茶碗放于桌上,探了张白帕给她擦了擦嘴角:“嗯。”

这么一听,她的眼睛立马“蹭蹭蹭”的亮起了精光,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兴奋道:“那我们上山去吧?这个时辰上去指不定还能赶上日落。”

是呢,据说这里是全城以内最能清楚看到日落的山顶,犹如墨画泼景,美轮美奂,正巧现下的雨又停了去,山上绝对是存有一道不一样的风景,她等不得到明日了。

只是某人瞅着还是有些许担忧,不由问道:“你刚刚才醒了酒,确定是不再睡一觉?”

“醒了醒了。”她撩开裙摆下床,“快快换身衣服去吧,简便一些能上山就是了。”

既如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半个时辰,二人均是收拾了一趟,把清早乘车而来的一路风尘洗尽,顿时不觉便感一阵神清气爽。

于山脚下抬眼望去,一片雨后青山如黛、万物清新,花草青翠欲滴,绿意径直流淌到了心田中去,空气中夹杂着潮湿之气和泥土草木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清新而湿 热的气流迅疾钻入人的身子里去。

脚下的泥土之上能感一阵湿软,雨水冲刷过的痕迹跃然眼前。再往上一瞧,雾气迷蒙,天地一色,又见陌上芳草如碧,树木葱葱,林木间弥漫飘荡的白雾,尽是充满神秘之意,令人心生好奇,不由想上前探一探。

可每每拨开一层水雾,面前的景色却好似不曾更改又是让人眼前一亮,心中油然生出一阵感慨。

“呀,玉深,你瞧这里有条蹊径竹陌。”蹦在前头的苏幼仪跟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转身手指一指便朝那边而去,嘴中喊道:“玉深,快来。”

那小小模样跟孩童没什么区别,季玉深越发觉得她不仅容颜越发靓丽,连性情都好似一到外头就欢脱开来。

他笑了笑跟过去,那是一片看着半弧形的竹林小路与一道涓涓流动得湍急的小泉,如三两玩闹的孩童欢快的朝前欢快涌去。泉上便是用竹子简易搭起来的小桥,满眼的翠绿着实让人心中舒坦。

苏幼仪小心跪在那个小桥之上,捧起一汪泉水到嘴边,细细品味发觉很是清甜,想来茶馆的酒能酿得爽口定是用了这些个泉水。

她很是惊喜,直起腰来想招呼季玉深往这里来。

却是回头一看竹林之下,一道道稀疏的林影连同穿林的斜阳映照在他颀长清瘦的身躯上,他的细眼微微闭起,一双须眉朝上挑开,挺鼻轻嗅着满是竹香袭来,再看唇角轻扬端的一副淡然自若的明媚。

此刻他便安静的仿若与山林融为了一体,就仿如一幅淡青浅赭的墨画,抒写所穿青衣的清幽。

她玩闹心起,趁着他还享受着一片光景便将手中的清泉往他的脸上泼去。清泉着实是凉爽,以至于因着是冬日,季玉深立马被惊了一番,瞧着某人眉开眼笑硬生生将下意识要去抹水的手按捺下来。

“幼仪。”他沉着声,嘴角边笑意斐然,下一秒就是迈开一双顷长的腿朝她而来。

苏幼仪也就想同他打闹,于是见他过来慌着心预备爬起来,哪知道泉水洒在小桥之上,十分滑脚,她一个不注意便是脚下一滑向后倒去。

季玉深脸色突变,立马往前大跨一步,伸手扶住了她的腰身揽向自己,脚下离开了小桥换置到泥土地上去才免得摔了。二人皆是怔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时他才松了手,苏幼仪立马就是慌忙起身。

前者还故作淡定道:“没想到幼仪原是这般羞涩之人。”

后者白他一眼,这才缓缓回到了沉稳的样子,她喃喃自语道:“那我倒是想得到你是这般脸皮极厚的人物。”

他拿纸扇点了点她的鼻尖道:“那还算是了解我。”只是苏幼仪不知他的耳根子处早已红润了去。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反悔

只是可惜,他们还是没得攀到山顶,中途玩闹了一阵子,已经是用去了时间与精力,随后蜿蜒而上的山路更是陡峭,苏幼仪算是扛不住了。

她已经许久没走过这样的山路,越往山中走,寒气越是深重,满满一嗅便容易气短,雨后的泥路又是泥泞,流淌至石阶粘腻又不好走,少不得是要一番气喘。

季玉深见她那般模样,便伸手将她拦了下来,随意看了看天道:“要不算了吧,按这个脚程太阳落山了我们也看不到。”

“是吗?”她喘着粗气,看了看不见顶的山路,着实有些不甘心,都走了这么远不上去很浪费啊。

可是要是再走半个时辰还不到顶那不是更浪费了?她在去与留之间不断挣扎。

最后是季玉深将手中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道:“我们一会儿不仅看不到日落,夜晚降临寒气更重你要是受寒了都还好说,可是天黑路陡的,要是下不去就惨了。”

这么一听,好像是这个理,既然如此,那么

“那行吧,走吧。”

见她毅然决然便是转身的背影,季玉深瞧着实在是好笑,只当是跟着下山。果然是下山容易上山难,上山固然是困难,但是下山之时她却是觉得脚步轻快非常。

旁晚十分,在连下了两三日的夜雪后今日终于不见得有雪迹了,难得能见漫天未暗却已有繁星点点,意欲明日将是大晴日。

苏幼仪一手抱得桃花醉,经过老板的同意后,与季玉深两人齐齐攀上了客栈的屋顶。

后者只觉今后八成要养一个小酒鬼来了。

只见她像是喝惯酒的豪迈姑娘一般,揭开了酒坛的红布,随后又秒变成了个娇羞的小姑娘,双手捧着小心翼翼的往嘴里灌去。

随后她放下酒坛又小心谨慎的抱在怀中,抹一把嘴角问道:“李韫那事儿现下如何了?”

季玉深淡淡的微闭了眼眺望着远处的晚霞渐渐被绿色溶尽,夕阳披着浅绿而亮丽的纱衣,缓缓的牵引着山后的圆月,一时间蝉羽的月色从屋顶又滑向屋檐。

他的嘴角边荡漾着笑意说道:“本来是让鄂麦今晚就行动,碍于这般有些唐突,便让他先行休息一番,明早再去,避免惹得李韫疑心过剩。”

她侧着脸,莫名其妙的上下打量了一把季玉深,有些好奇的问道:“我很是奇怪,假若你是李韫,把这些招数用在你身上,你会不会中招?”

他亦是侧过脸,与她对视了片刻,笃定道:“我不是李韫,也不会中这些招数,这些于我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她这么一听咂了咂嘴,也不知道该说季玉深是有这个资本高傲还是该说他过于自负了。

她又是接了一口酒:“我发现与你待在一块整个人都变得放肆起来。”

“不好吗?”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突然的目不转睛,在苏幼仪的疑惑之间突然问道,“马上要过年了,其后便是开春,桃花也很快便会落得遍地。”

“嗯?”她原来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随后才恍然想到曾经的那句桃花夭夭,口中的那口酒不由咽了下去。

她偏过了头不看他,暗自思量,季玉深或是猜得不错,她想反悔了。

“幼仪。”他的笑意收敛了去,一丝沉重与忧愁布上眉心。

她放不下元治与朝廷,更是不敢挥一挥衣袖便离开,她放心不下啊。那时不过是一时兴起,过了几月沉下心来一想,她哪得真放心就这么走了?

要是国家真的安定,元治真的能独担大任,后宫一片安宁前朝一片繁盛她都不一定能就那样撒手不管。

“幼仪。”他伸手捧过她的脸,“你想反悔?”

她或是不知道,等那一天他等了多久,眼见了马上就到了,他每日掰着日子数着,秋去冬来春花至,可是这个人突然就要反悔了怎么可以?

见她不吭声,季玉深难能打破一方镇定,沉下了嗓音,“幼仪!”

“玉深。”她皱起了眉头,“你相信我吗?我不是舍不得太后的身份,不是舍不得元氏的江山而是、放心不下。我想回去,想回到我们的家乡,可是也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你能理解吗?”

他跟着紧皱起眉头,面色凝重,怔怔的看着她沉思了许久,周身林中响起不知是何的虫鸣响,暗夜之中只有她的眼睛最亮。

他松了手道:“我信你,可我更想带你回去,在桃夭之时如你所说。但是你要我等,那我便等,只要陪在身旁亦可。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番,在年后告诉我答案。”

他总是这般,话说清了便是,但也将自己所希冀的说了出来,剩下的不过是她的考虑。但是她亦是松了口气,也放下了心,带着对他的愧疚之意开始考虑今后要不要回岭南。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难题,只要她想她还是可以回来,可是天高皇帝远她亦是距离京城千里之外,来回一趟半年就这般过去了。万一朝中发生点什么事儿她作为太后 却并未坐镇,这让她如何过意的去?

可元治已然是长大了,已为人父,想当年的先帝也没有太后跟边儿辅导。不管怎么说,还是要问问元治的意见。

这么一想已经好几口温酒下肚,吧咂着嘴忽然觉得这酒没早晨喝的好,只因夜晚风凉,季玉深不让她喝良久就让老板夫妇帮忙温了一坛,口感自然比不上原先喝的了。

可是一阵神游,嘴上却是没停的,一口接着一口顺着喉咙滑下胃里,直觉腹中温热舒爽。不知不觉感到脑袋发晕才终于停下了手,倚在季玉深的肩上睡了过去。

手中酒坛却是没松开,还好好抱着,嘴巴吧唧两声乖巧的倚着一动不动。他低头一瞧,方才的失落又散了些只是轻声问道:“幼仪,你睡了?”

“……嗯……”居然还能得到一声回应。

他忽感有趣又问:“你想跟季玉深回家吗?”

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久久都没个回应,却在这时喃喃应道:“想。”

季玉深的脸上荡漾起欢笑,不知不觉已经漏出了一口白牙,最后轻轻将她手中不肯松开的酒坛绑上,随后把她的的头放下来搁在腿上,才弯了腰偷偷在她的唇上留下一吻。

她喝了许多的桃花醉,满满都是清香,连带着呼出来气息都是一阵不难闻、却醉人的桃花香。

他很是心满意足,笑意久久不消散去,又在她的眉间留下一吻才抬头望向远方。在能见着的尽头,山峦已经渲染上夜晚的墨色又与藏蓝的天空汇成一片,天方尽头不知怎么的晕出一条鱼白的线条。

想必不过一会儿,天便会真的暗下来了。

他朝着下方的老板道:“大叔,能否帮我拿一件毯子来?”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鄂麦来了

“老爷、老爷!”一大清早的,便有看门的朝李韫的院子里边跑边吆喝着去。

李韫迷迷糊糊从床上醒了过来,紧皱着眉头很是不悦,能听到门外的李管家正在低声呵斥着那个小厮。

“做什么这般忙慌?不知道老爷还在休息?没有一点规矩!”李管家很是不耐,头高高昂起,不屑的睨一眼面前点头哈腰的小厮,很是不满。

只见他不断低声下气的道歉:“李、李管家,小的实在是有事才这般”

李管家不满道:“有什么让你在这里打搅老爷?今儿个难得是老爷休沐,非要搅得不得安宁是不是?”

李韫身上披着件单衣打开房门皱眉道:“怎么回事?吵吵闹闹不成规矩!”

李管家转身朝他弯腰鞠躬,脸上带着奉承的笑意,转身指向那小厮之时却是变脸极快,立马就是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这小厮丝毫不懂规矩,大清早的也不让人安分一番,在宅院内来回跑动,奴才正在教育这个小厮。”

说着,他便上手一巴掌“啪”的一声极其清脆的落在那小厮的脸上,那小厮看着也就十五六岁,这么一下还有些承受不住,一手捂着脸,眼中含着泪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一般。

李韫冷眼想看,随后暗自打了个哈欠才懒懒道:“什么事,慢慢道。”

“是。”那小厮也算吃够了教训,不敢过于放肆,当真小心翼翼的朝他鞠了一躬才道,“那位鄂麦大人在门外求见。”

李韫一怔,皱起了眉头往屋里走去:“怎么不快些禀告给老夫?”

小厮不说话了,只是一副委屈的看着李管家,后者略感尴尬,只当忽略了小厮的眼神摆手就是道:“去去去,下去。”随后也不等小厮回话,又转身跟着李韫屁股后边儿进门道,“老爷,我伺候您起身。”

不多时,一身血迹的鄂麦便快步走进了前厅,身后还跟着一个被帽檐挡住脸了的侍卫。

刚等了一会儿,就见李韫穿戴整齐而来。

见是他的模样有些吓了一跳:“鄂麦大人。”

只见鄂麦并未理会他,只道:“有手帕不曾?借来我擦拭一下刀把。”

李韫的视线一转,看那萧瑟锋利的刀面上满是血光,心中一下欢喜起来,彻彻底底信了昨日苏幼仪已经死在鄂麦刀下的小心。

于是挂着笑容道:“有有有!管家,快去拿来。”他对着李管家一摆手,瞅他浑身上下的污秽模样问道,“大人这身狼狈是?”

鄂麦斜眼白了他一眼,结果李管家递过去的白帕,一手抹过刀面,立马就是一层血迹,只听他悠悠然道:“我为何这样狼狈,李大人还会不知道?”

他一向沉稳,每次跟鄂麦对话总是能将对方的心思逼出压力去,这是这回却是难得的嘿嘿直笑起来边说道:“处理的还算赶紧吧?”

鄂麦擦拭好刀把过后便收在腰边,难得是笑了起来,却是皮笑肉不笑的反问道:“李大人不就希望我处理的不干净吗?如今我的人都被宫中侍卫抓了去,也有人亲自目睹太后就是为我所杀,这般‘不干净’大人还算满意?”

李韫那是止不住的得意,转身便是坐上了高座,手中直比了坐的手势:“不知道鄂麦大人昨晚在哪栖身?”

他依言坐了下来,面上冷意直逼李韫:“出了城外,让人以为我逃出城去了。本来还打算回世子府避避,可是昨日他们连夜被皇上的人请进宫里去了,八成就是兴师问罪去了。这么一来,大人的心愿也算了了吧?”

李韫哈哈大笑,简直就快要拍手称好,一边儿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一边儿命人给鄂麦倒满了茶:“好!做得好!太后死了,皇上定然是不会放过准格尔!敏嫔就算与她的孩子活下来也得不到皇帝的宠爱了!也算报了我姐儿的仇!”

“就算?”鄂麦好像一下子抓住了话语中的重点,斜眼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他,“不知道大人这句‘就算活着’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敏敏郡主还活不下去了?”

他一听他这么问,只是将笑意敛了起来噤声不说话,但其中的态度又好像是在暗示什么。

鄂麦暗自转了转眼珠问道,“不瞒大人说,刺杀准备以前,我曾与世子进宫了一趟,得知了一个消息。”

“什么?”他眼含得意。

“前朝近来都传言敏敏郡主早产致使皇子夭折的消息,是真的。”他垂下了头,叹了口气,装作很是在意道,“我也是进宫后才得知的,不说郡主早产,甚至她的身体已经废了,大概用不了时日便断了气。”

“哦?”李韫面上装着是惊讶,但是表露给鄂麦的却并非如此,“不知何人所为啊?”

鄂麦沉痛的闭上了眼:“是皇后,据说在钟粹宫搜出一包香囊,是皇后命人送过去的。正是因为如此,这件事才只是流言,皇上碍于皇后还没决定是否公之于众。”

李韫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这样啊!”

“你不必再装。”他睁开深沉的双目看向他,“我有预感,这事决计不是皇后的主意,倒是李大人,我很是怀疑你。”

他也不闪躲,任鄂麦打量自己,等过了好一段时间后,他才笑了起来道:“没错!是我所为,我想我与大人你如今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盟友了,便没必要瞒着不说,我可以很坦然的告诉你,这件事是我所为不错。”

鄂麦一听,装作痛心疾首夹杂着愤怒,只是愤怒倒是真的:“我是为你的盟友?怕不是你李韫的替罪羊罢了!还有郡主,为什么?我已经在帮你卖力了,你何必再下此狠手?!连个后代都不给郡主留着!”

“为什么?那鄂麦大人恐怕也得责怪自己过于无能。”

他捋着山羊胡,如若不是嘴里吐出的话,看起来还相当和蔼不过,“如果不是你迟迟杀不了太后,我也没必要走这一步险棋。我倒还觉得让她就这般死了还便宜她了,我的女儿那可是在冷宫里受到了好一阵折磨,生不如死!”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小瞧了元治

厅中静默了许久,鄂麦终究打破了这般氛围:“你好狠的心!”

“那也比不过皇上太后和敏嫔吧?我这副身子骨是怎么乞求他们的?可曾怜悯过我?”他说的那般理所当然,好似他才是最为正确的。

鄂麦身后站着的侍卫,好似都听不下去般,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心中有一团火焰燃烧起来,最终才拼命的给按捺了住。

只见鄂麦好像也是一副强忍了许久的模样,闭了闭眼才缓缓问道:“我很是好奇,你怎么能收买了宫中的人?或者你是怎么做到在皇后的好意上增添自己的诡计?”

他看向李韫,“你分明不过是一个五品文官。”

“收买?”李韫冷笑了片刻反问,“是啊,老夫不过一介文人,但是我不也是将你放在手中拿捏了吗?”

鄂麦恍然大悟,有些可笑起来:“你也就只会拿他人的亲属作为要挟了。”

“办法不在于好还是坏,能用就行。”他微微一笑,“一个粗使宫女比我还没权没势,只是稍稍抓些把柄,她能比你还好揉 捏。为了事情说得通再将主使按在后宫嫔妃的身上,皇上这么公正至少也不会杀害宫女,如此美差何乐而不为?”

“既然这般为什么还要命我杀害太后?!”

只听李韫又道:“我尚且不能确保这个办法可不可用,毕竟传闻后宫深似水,要是敏嫔比我想象中的谨慎许多,这个办法一定会被拆穿。老办法虽然麻烦些,到底能确保事情会朝我的走向去走。”

鄂麦思虑了片刻,突然说道:“我还有一个疑问。”

他漫不经心道:“且说。”

只见鄂麦从怀中掏出了一叠奏折狠狠摔在地上:“这是昨晚皇上命人来捉拿世子的时候,所带来的一叠证据。之后落在地上是我捡了起来,上面慢慢都是我所做的事情还有一些大臣的联名上书,为什么这件事情我不知道?”

李韫瞄了那些东西一眼嗤笑:“老夫竟不知道这些东西还能落在你的手里。”

“快说!”

他看起来不过一阵发怒,好像真是很是生气,这才让李韫渐渐消了疑心:“你所做的事情不过就是为了让我来告状一番,哪里不对?”

“可是大臣们一块儿上书,这是要坐实了罪名!”

“老夫本就是要坐实罪名。”

他啜了口茶道,“要是仅我手中握着这些罪证也太奇怪了,朝中看不起准格尔的不少,他们能见着证据顶就一定会打着义愤填膺的旗号踩准格尔一脚,众大臣一块儿上书不就说得过去了?皇上还会不给解决吗?”

“你这是要逼着他做抉择。”鄂麦摇摇头甚觉得可笑,“高!真是高!这下我们准格尔也没有翻身之地了!”

“这怪不得老夫,谁让他们就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姐儿死呢?”他一副无所谓,好像自己是全天下做的最是正确的人。

鄂麦红了眼眶:“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要陷我于不义……”

李韫眯着眼微微笑:“大人且不必恨我,你要是逃得了我也不拦,要是逃不过去,老夫定会记得你的相助。”

“那就不怕元治将你查出来吗?”

“那便查吧。我如今也不惧生死了,毕竟敏嫔已死,准格尔紧接着便会背上刺杀太后的罪名,姐儿的仇也算是报了她在天上定会安心。”

李韫瞅了瞅外头渐渐白起来的天色,打了个哈欠道,“老夫年事已高,还有些倦怠,先行回去躺躺,鄂麦大人请便。”

他当真是已经麻木了,连害两人却居然还有心思回去躺着,真是越老越成精了。

鄂麦冷笑,在他马上要踏出前厅之时说道:“既然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大人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李韫顿下脚步,回看过去正好对上他阴沉的视线不由抖了抖:“你想说什么?”

“我的妻女呢?”

此话一出,李韫当着能感到五雷轰地是什么滋味儿,这几日鄂麦实在是过于听话,好久没跟他提其玛与卓娅的事情,他当真是忘了准备这件事该怎么敷衍过去了。

鄂麦见他那样,心下冷笑:“李韫大人。不知我的妻女可好?”

李韫有些欲言又止,随后才支支吾吾道:“鄂麦大人这是什么话?自然是好的,我还能怠慢了不成?”

“那请先将妻女放出来再回去躺躺吧。”

见他眼神中的那股笃定,好似人不放给出来他就不罢休似的,这便让李韫不由心虚起来。

鄂麦见状也站了起来朝他走去:“怎么?李大人,这般为难又是什么意思?”

他吓了一跳,顺势往后退了几步,本就是人已经不在了,是生是死他都未曾敢保证,又知道他是一个嗜妻女如命的人,要是知道真相自己必然人头落地不可。

他犹豫了片刻,才应道:“虽然都有一个结果出来,不过皇上没有亲自昭告天下,老夫实在是不能确保太后与敏嫔究竟是死了没有,所以……”

“哦?”鄂麦有些似笑非笑的意思,随即转过身去,“是吗?”

话音刚落,跟在他身边儿的那个侍卫突然迅速拔刀出鞘,直指李韫!

他身子一抖,倒也保持着镇定,看那侍卫的身躯总有些许熟络之感,但是被帽檐当了去半张脸,嘴角下拉一副冷漠之意完全是看不清这人的长相。

他强硬让自己冷静下来,皱着眉瞪向一旁的鄂麦,厉声问道:“鄂麦!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鄂麦呵呵笑道,“你让我为你卖命刺杀太后我便为你刺杀太后;以此污蔑保烈、污蔑准格尔的目的也达到了;如今敏嫔也死在你的算计之下,皇后还成了替罪羔羊,这些壮壮罪行可有错?”

李韫见那刀面锋利,微微一碰已经是割破了他布满皱纹的脖颈外皮,不由让自己头高高昂起,紧张的滑下汗水:“自然是没错!”

“那我的妻女呢?!”鄂麦恨声道。

李韫抖着声,惊恐之下还破了嗓音:“自然是还安好的!你现下这个举动难道是不想你妻女活了吗?!”

他闻言很是嗤鼻,久久才用嘴中一字一句吐出道:“只怕我的妻女早已不在你的手底下了吧?!”

李韫一惊,抬眼望去,却见他的脸色并未铁青,反倒还有些愉悦之意。他有些傻了眼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鄂麦有些邪意的轻笑:“只怕李大人小瞧了帝王”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少年天子

李韫不明所以,还不知道他这话中的意思,却在这时刚巧李管家从外头回来了。

原是清早府中的一切都要打点一番,想着李韫与鄂麦单独谈话,他也就并未伺候在跟前。现在远远一看那侍卫拿着大刀直指自家老爷的脖前,并且还已经泛出了点点猩红不由吓了一跳。

连忙大喊了一声:“老爷!”

脚下便急速而去,在鄂麦的眼中简直形如鸭 子。或许是在大府邸的庇护下养尊处优惯了,跑起来都是一阵不利索,东歪西倒反倒是瞧着有些可笑。

迎面而上却都还没近身,那侍卫迅速收回了大刀,转身撩开衣袍一脚将他踹出了十米远,李管家险些就要昏厥过去,可见所用力度之大。

因着转身之时所用力量极大,头上戴着的头盔绳索便因惯性也断了开,那头盔也就摔落在地。

男人英俊清瘦的侧面线条便完全展露出来,笔挺的身躯在门框处落下一道似有似无的阴影。

看着那道被阳光笼罩的侧影,李韫止不住眯起双目,觉得那人甚是眼熟,却想不起来究竟为谁。

等他彻彻底底转过身后,李韫才大吃了一惊,那冷然俊俏的面庞不就是元治吗???可是元治怎么会在这里??!

他只诧异的张大了嘴,还未作什么反应,一边儿的鄂麦已经单膝跪了下去,恭敬道:“拜见皇上。”

本在地上疼痛到扭曲的李管家,听到这句话既是惊讶又是疑惑,可是又生怕真是元治,干脆躺在地上装死过去罢了。

也便是这时,元治才睨了李韫一眼,他立马全身颤抖,嘴中说道:“皇……皇、皇、皇……”

却怎么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甚至软着腿直直跪了下去,身子也在片刻后直接倒地,呈现出一副跪拜的姿势,身子却抖得跟筛子一样。

元治看了他一眼,眼中划过嘲讽,大步朝上首走去,挥开衣袍坐在上面,面上风轻云淡对李韫道:“抬头说话。”

李韫一听,颤 栗着从地上费力探起了头,眼神偷偷瞄过上首的人,却是只一眼便能感到一道威严的目光立马迅速别开了眼。

上首之人赫然就是一扫多日在朝堂之上低落阴霾的元治,此刻看上去却是器宇不凡、气势逼人。

他在心中思量了许久,考虑好自己要说的话才预备开口,只是不知为何,开口说话却比心中所想好的言辞困难许多,磕绊了许久才说完一句:“微臣拜见皇上,皇上今日怎么光临寒舍?”

不得不说,此刻此景彻底颠覆了他心中的那句“人靠衣装马靠鞍”,因为这话放在元治的身上就并非如此。

哪怕只是身穿一袭准格尔下等侍卫的衣袍,也掩盖不住他身上非比常人的天子贵气。一旦坐在上方就满是帝王的气势与常人不可侵犯的威严,视线扫射之处都得俯首称臣,完全看不出他作为新帝的年少气盛,反倒很是老练。

哪怕今日在此是不识帝王之人,见他那般也知道他是一个不寻常的人物。可是方才他却收敛了所有肃杀之意,规规矩矩的站在鄂麦的身后,加之一顶准格尔的头盔,有一指长宽的帽檐挡住了半张脸。

李韫完全想象不到居然是元治亲自到来。

他此刻全身都在发冷汗,心中深知大势已去,方才所有的对话都已经被元治听了进去,根本没有什么能够解释的机会,否则那便是明面上的信口雌黄!

这分明就是他们二人所设的一个局,更是有备而来,不然元治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可是鄂麦刺杀太后是真,元治又如何会与他布局……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等待他的终将是地狱。

只听上首凛冽着脸面的人道:“朕不来,你是要预备造反吗?!”

“臣惶恐!”他复又磕拜了两下,在冷冽的寒冬里居然滴落了几滴冷汗在自己的手背上。

元治冷笑了片刻,厉声道:“恐怕朕不来你还不觉惶恐吧?李韫、李爱卿,朕从前居然没看出来你个小小文官这么大的本事,算计完敏嫔算计太后?现在居然还敢算计到朕的头上了,是吗?嗯?”

他的口气很是轻飘飘,却足以勾起下方之人的恐惧:“皇上、皇上!微臣有罪、微臣该死!还请皇上放过微臣!皇上!求您了!我下次不敢了、不敢了”

“你的确该死。”

见李韫瑟瑟发抖,除了一句“饶命”亦是从嘴里再说不出花来,元治简直听得耳朵就此长茧了去,一脸的不耐。于是便摆了摆手,门外立马不知从何跃出来的黑衣暗卫直朝李韫而去。

一群带着杀意的黑衣人团团围在李韫的周边儿,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霎时就软了腿无力的瘫在地上。

元治言简意赅道:“带走。”

那群暗卫立马很是恭敬的应道:“是!”

任凭李韫这个满腹经纶却是心思极为深沉的人,瘫在地上已经老泪纵横,嘴中拼命求饶,他都无动于衷。

只不过在临走之际,李韫自知无望求罪,便好似不再挣扎。实则心中想的却是本就不畏生死的了,入京这个下场顶多就是出乎意料一些,认命便是。

但是只要给李嫔报了仇就好,总归他的身子也算不上好,如今只是提前去见李嫔罢了,拿他一条老命祭奠几个身份尊贵的亡魂,他也是算赚了。

只怕他要是知道了说苏幼仪与敏嫔均是活得好好的,还真就是活活气死。

元治只感身心疲惫,小纪子也不知何时来到的,只从外边儿进来恭敬的朝元治道:“皇上,一切都备好了,剩下的人该如何处置?”

他微微闭上眼道:“胆敢打皇家的主意,抄家!男子一律流放,女眷一律没 入宫中为奴,至于李韫与涉事之人”他不曾明说,但也知道下场定没有这般轻巧。

小纪子只点了点头又道:“皇上,外头龙撵已经备好了,您今日定是倦了,咱们回宫吧?”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如此也好

他这才沉下心去,方从椅子上起来,经过鄂麦身旁时才发现他竟还单膝跪在地上,也多亏他方才光顾着李韫忘记叫他起来了。

“鄂麦,你既已将功赎罪,从前之事朕将一概不追究,还望今后你能好生跟随保烈,亦效忠我朝。”

“是!”鄂麦便是那般应了,心中也松了口气。

直至门外小纪子大喊道:“皇上起驾!”

他才从地上缓缓站起来,膝盖不算麻木但是想到方才元治少年天子的模样,脚步不由踉跄了开,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敬重之心。

元治在龙撵上闭目养神,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一边儿的小纪子吩咐道:“一会儿命保烈世子夫妇进宫来一趟。”

小纪子点点头道:“是。”随后有瞟了瞟上者,“皇上,那您准备何时处理李韫之事?”

“明日早朝。”元治复闭上眼去,揉了揉太阳穴,“越早解决越好,朕不想在年前还秉着一番极坏的心情。”

“皇上说的是。”小纪子自知此事的严重性,也晓得元治此刻是心绪不佳,因此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一番,只好心中好好吐槽了一阵李韫。

……

“臣/臣妇请皇上安。”

元治正在手拿毛笔好好勾勒一番墨字,保烈与乌拉尔氏就已经到了殿下,朝他恭敬的行了一番好礼。

他在砚台上搁下墨笔,边道:“免礼。小纪子,给世子与世子夫人看座、奉茶。”

随后他命人将桌前清理了一番,也没有再客套些其他话,还不等保烈问他今日召见他们是作何事就已经主动说道,“今日朕召你们来见 ,主要是想说一番李韫的事儿。”

保烈与乌拉尔氏一惊,而后才欢喜起来,前者便道:“是已经抓起来了?!”

“正是。”元治点了点头,“明日便会当堂审讯。”

他淡定的拂了拂手中的清茶,啜了一口后抬头看了一眼下方真是满脸欣喜的人又道,“李韫的事儿暂且一放,不过朕这里还有一事儿,需要世子帮衬一番。”

保烈听闻李韫已经是绳之以法,自然欢喜不已朝他拜了下去,嘴中说着豪言壮语:“皇上有何吩咐尽管直说,臣担不住‘帮衬’二字,只是皇上已经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不论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二人皆是在所不惜!”

元治闻言面上已经是泛起了笑意:“你且起来坐吧。”

等保烈重新端坐回了椅子上才听他清嗓说道,“对于鄂麦为李韫的帮凶,碍于事出有因朕可以既往不咎,连同世子府、准格尔朕借不会连累。不过他这事儿终究是做了,就算朕不追究也难堵悠悠众口。为使朝臣信服,朕有一计。”

保烈丝毫不犹豫道:“皇上且说就是。”

元治将桌上一张字条递给小纪子,意欲让他拿下去给保烈。等保烈看了那一眼字条后,脸色稍稍有变,乌拉尔氏见状不对,连忙接过去也细细看了一眼,谁知神色立马就变了。

“这……”乌拉尔氏不由惊讶,朝元治看了一眼又看向保烈:“世子?”

保烈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才看向了元治:“皇上,您这是不相信我们?”

“朕说完全信任你们,你信吗?”

他亦是十分坦然,直接就说出自己的看法,“要说信任,朕定是不曾完全信任准格尔的。不过就是朕信你们也没用,要全天下的百姓以及朝臣信服才是。”

他又吩咐小纪子研墨起来,“”鄂麦刺杀太后一事已经涉及到皇室宗亲,就算事出有因他本也得受到处罚,说不定你也得受到连坐。朕不能确保他人的疑虑不会发生,亦是不能不考虑朝臣的反对,一意孤行。”

“朝臣的反对理由不过是担心此事翻过后,准格尔今后就不认账了,是否会为非作歹,因此朕必须给他们一个保障,亦是拿一个堵住悠悠众口的机会。”他深深看向保烈,“这也是避免你受到鄂麦的牵连,你明白吗?”

下首坐着的人沉默了良久不曾应声,也不是因着他不敢做这个保障、认下这一份罪过,只是这般让人不信任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不过想到他们准格尔从前不断侵犯境土,最终沦为手下败将,不受人敬重与信任好似也是应该的。

元治也不催促,只在上方用小纪子研好的墨进行有一番练字。又是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元治瞟了眼桌前点的那烛香,已经是燃烧了一阵折了一段去。

就在这时才听保烈道:“一切全凭皇上吩咐。”

等夜色恍然暗了下来,保烈的马车才缓缓出了午门。今日他毫无心情策马,只当与乌拉尔氏一同坐在马车中,看了宫门距离自己越是远去,心中不由是一阵感慨,简直与上回不是同等心境。

乌拉尔氏拍了拍他的手柔声道:“不是说要去看敏敏吗?皇上也说了我们想去就去,不曾有诸多的规矩呢。”

他摇了摇头,心中沉重许多:“你知道我是个藏不住事儿的,现在去见敏敏就是叫她知道我心情不好,她那样懂事回头也跟着不舒坦起来。”

乌拉尔氏主动趴在他的胸襟之上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到,那么你呢?为何心情不好?因为皇上?”

他点了点头,随后又摇摇头缓缓道:“是也不是,皇上也是为了给宗亲一个交代,我尚且能够理解,只不过的确是因为所显露出的不信任而忧心。这都只是一个小事儿罢了,我更为之低落的是,准格尔又有什么好让人信任的呢?不正是因为准格尔总是那般欺人才让人不敢信任的吗?”

乌拉尔氏皱了皱眉头,有些许愁绪:“你不该总是想这么多事儿,多少扰人?”听他叹了口气,又道,“那么今日之事我们要休书一封给父亲吗?”

保烈点了点头:“要自然是要的,只不过不是因着其他缘故纯属就是交代一声事情的经过罢了,而并非讨一个建议。我们如今身在京城,就算有什么事儿也没得让父亲拿主意,我们得自己有主见就是。”

他有些心累,怀中揽着乌拉尔氏又道,“希望准格尔不再胡起战事,就因为在京城呆了许久我已经有了惰性,不愿再多起争纷。”

乌拉尔氏安慰道:“这不是惰性,毕竟我们族人也能从中受益不是?如若能够这般也好。”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我想见他们

一匹黑色骏马在四下无人的黑夜里奔腾而至,客栈都已经要打烊了去,掌柜的已经在桌上昏昏欲睡过去,倒是小二赶忙的收拾店中的一切,预备早早歇下。

哪知却在这时,又有客人到了门前,那匹骏马腾起前蹄叫了一声,惊醒了里头昏昏欲睡的掌柜吓到了正在收拾桌子的小二。

眼看着就要打烊了,还跑来一个风尘仆仆的客人,小二心中哀嚎,想趁着掌柜的还在迷迷糊糊间迎上去冲那客人小声说道:“不好意思哈这位客官,我们小店已经准备打烊了,请客官移至别处休息。”

也是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人穿着奇奇怪怪的服饰,向后梳着麻辫,不像是他们中原人物,但是他肤色黝黑,身材勇猛高大,面色又是十分冷峻,铜锣般的眼睛这么一瞪看着有些吓人。

就在小二看呆的时候,掌柜的已经从后面赶上来,拿着算盘就往小二的脑袋上招呼一阵,随后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好似是在警告着他。

嘴中又嘟囔着:“谁说打烊了??”然后一脸谄媚的看向那长得的确有些凶神恶煞的人物道,“这位先生,我们还开着呢,需要什么?小菜小酒客房我们这里一应俱全。”说着还搓着手,实乃一介财迷。

鄂麦不过点点头又道:“我找一对母女,女人名叫其玛,孩子名叫卓娅。”

小二与掌柜的纷纷对视,脸上疑惑不止:“我们这的客官没有叫这两个名字的。”而且这两个名字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听着也不像京城人。

只见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是否有一为名叫无名的先生在这里?”

“无名先生?”小二脱口而出,一脸了然。

哪知掌柜的又用算盘一下敲在他的脑袋上,小二疼的惊呼起来,随后摸着脑袋一脸的不明白。

只听掌柜的道:“我们这的客人不能随意透露的,不知道这位客官找那无名先生是做什么的呢?”

小二简直疑惑到极点,他怎么不知道原来他们客栈还不能随意透露客官的???

鄂麦亦是皱眉:“那要如何才能告诉我。”

“自然是”掌柜的嘿嘿直笑,伸出手来用食指与大拇指轻轻互搓起来,这个招牌动作可就很清楚了。

鄂麦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不可能有这一行的规矩,只不过是这个掌柜的见他像是外乡人想上来坑两把罢了,不过碍于他紧着要找人便不想跟掌柜的计较太多,于是乎从怀中掏出碎银丢给他。

“这般够了吧?”

那碎银可是能抵上一顿饭菜了,可见这是个有钱人家啊,掌柜的张嘴咬了咬,见牙齿磕疼了才很是欢喜给收了起来:“够了够了!快,带这位客官去找无名先生去!”

他推了一把小二,后者暗暗吐槽这个爱财如命的家伙,心中很是不屑但到底不敢表现出来,只乖乖的比了个“请”的手势,带着鄂麦上楼去了。

好在无名还未歇下,屋内灯火通明,小二心中暗自庆幸就生怕扰了人的好梦自己又被骂一顿,于是上前敲了两声:“无名先生,可睡下没有?”

屋内的无名正在擦拭着剑面,上边儿都已经能反光了,听到声响他睨了一眼门口见有两个人影,便放下手中的白帕不动声色的问道:“何事。”

小二道:“这里有位先生找您。”

“是谁。”

小二一听正要回身询问鄂麦的名字,便被他抢先一步答道:“是我。”

这常年被境外风沙洗涤过的沧桑嗓音并不难辨别,无名的嘴角一勾,心中有预感他会来找他一定是带来了什么好消息,便起了身将门打了开。

小二这才躬了躬腰退了下去,独留他们二人。

无名朝外探头看了看见没人,才将他请了进来。

“你既然来了,一定是好消息吧?”无名边说着边为他倒了杯白凉水,“只有这个东西,你凑合凑合吧。”

鄂麦点点头,只扫视了一眼他的房间并未坐下来:“一切都很顺利,李韫已经绳之以法了,这段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过一会儿我再与你详说。我”他怔怔盯着桌上杯中正荡起涟漪的茶水,后犹豫得看一眼无名,“我想先看看她们。”

无名并没有为难之意,只道:“她们就在我隔壁,你自己过去吧。”

鄂麦点了点头,到底是他的妻女,面上看着毫无波澜,脚下却是跨大步快速走到了门边,就正要开门之时,他停了下来,转身很是认真朝无名行了准格尔的礼仪,用准格尔语道:“多谢。”

无名只举杯晃了晃里头的凉水,背对着他没说什么,实际面上却已经在嘴角上荡起笑意。

鄂麦就走到隔壁间的房门前,紧张的腿脚发虚,手心冒汗。想到马上便能见到日思夜想的妻子与孩子不觉一时之间竟有些害怕。他已经是装了许久的淡定,毕竟他早就想见到她们,奈何琐事缠身才一直拖到这种时候。

他强行让自己淡定下来,刚打算敲门却发现门框松动,随意推了一把门便开了。他呆愣住,小心翼翼的将它打开复盖了回去,可是进门只是小厅还不算卧房,他并未看到有人。

于是才上前了一段,在那桌角上他看到了一把拨浪鼓还有一些的奶糖,都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墙边还挂着一个崭新的燕子风筝,看着也是买来不久。

他本还在担心会不会是走错了,可是这一系列女儿家玩物,他笃定是这件没错了,又担心她们是不是都睡下了,才又放轻了脚步。

拐过小厅,才看到那里散着一片竹帘,想来竹帘过后才是卧房,隐约见他能看到卧房里头正坐着一个淡黄色衣袄的女人,不由心中一跳,竟要漏了半拍。

他的手开始抖动起来,想去撩开竹帘必然就会碰出声响,于是乎他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呼吸也不敢大喘。直至慢慢撩开了竹帘走进去,才看到对着的床上正躺着一个肌肤瓷净的小姑娘,已然是睡过去了,他才猛的吸了口气。

他在那刻好似屏住了呼吸,差点以为自己没了气,那个正是睡得安稳、红唇齿白的小娃娃不就是他的小卓娅吗?

睡梦中还紧紧牵着一旁人的手,那一旁的人身穿鹅黄色的短袄,倚在床架上已然也是睡过去了,只怕是哄着小娃娃将自己也一同哄睡了去,竟然警惕性还这般低,房门没锁都不知道。

其玛一向仔细,会这般只怕是累着了。

鄂麦有些许心酸,又有些无奈,失了笑的上前,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来轻手轻脚的掩在她的身上。

谁知其玛一下子惊醒,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前者就已经快速伸手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弹弓对着他,嘴中厉声:“谁!!”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小小的教书先生

当从刚醒来眼前模糊一片到画面清晰起来,她才是看清楚了原来眼前的人竟是鄂麦。他出现的实在是太突然,其玛猛吸了一口冷气,仿佛五雷轰顶,直愣愣的看着他,正如半截木头般傻在那里。

“鄂、鄂麦?”

一刹间,她的心中好像灌满了铅,像个石头一点一点沉没 入深不见底的海水般。双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弹弓掉落在地,她的眼前弥漫着一阵烟雾,原是咸涩的泪水从中流淌出来,滚烫的滑落在脸颊之上。

压抑多日的委屈、惊吓、时不时的依赖之感终于是随着眼泪释放了出来,不过一会儿那沉没的“石头”才算从海的底部打穿,彻底卸了下来。

紧接着她便犹如孩童般潸然泪下,像是滔滔江水如何也停不下来,又是思虑到身旁的小娃娃正睡得香甜,便捂住了嘴,尽量不发出呜咽的声响。

她很是想开口说话,好好地跟他说一番话,特别是有些话她在心中已经徘徊了无数遍,可是她却很是无力,仿若失音张口都发不出声响,只得任那泪水顺着手背往外涌,止都止不住。

鄂麦见状并未马上去安抚,只是在短暂的感同身受后,才即刻手忙脚乱起来:“其玛,是我、我回来了,你别哭啊!”

他亦是担忧是否会吵醒床上精致的瓷娃娃,便压低了嗓音,哪知小卓娅还是隐约感受到了,微微踹了被褥,缓缓睁开了眼。

其玛感受到她的蹬腿,转身一看眼见着她那是要苏醒的状态,便忙止了哽咽的声儿,弯腰半抱住了她,挡住她的视线以免看到鄂麦又看到自己的哭相。

随后半拍背以哄睡的状态轻声哼了一刻钟,小卓娅才算又睡了过去,挣扎了一阵原是为了翻个身继续睡,口中大大的喘了口气,脸色殷红。

其玛松了口气,不敢再哭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吵醒了孩子。可是刚抹了把泪,鄂麦却出其不意的从身后拥住了她,沧桑着嗓音道:“其玛,我来了,让你受苦了。”

只这么一句,又让她有了泪意。被李韫关在小屋里担心鄂麦的时候,还有被李韫的人追杀以至于心中惶恐的时候都没有这一刻来的委屈。

她转了身拥住鄂麦,脸埋在其中一言不发,肩膀却逐渐抖动了起来,伴着时不时无声的抽噎,直至把他腹前冰凉的盔甲都沾湿了遍,才缓缓停了下来。

随后便也不说话,一张脸侧着搭在他的腹前,双眼红彤彤的如同兔子一般,鄂麦瞧了一眼心中暗叹,怜惜之感便油然而生,伸手一下下轻抚着她的发丝。

许久不见的人,自然有时候并非话语滔滔不绝,反倒是无话可说沉默良久,只是默然之间又无声的述说了许多。

那样站着有一会儿了,鄂麦才说道:“你穿汉人的服饰,也很好看。只是消瘦了些,我险些认不出你。”

其玛故作骄傲的撅起了嘴:“必须得是好看的,在草原上我也是数一数二的不是?”

“在我心里也是。”鄂麦难能可贵的露出柔情绵密的笑意,瞧着床的里头趴着的女娃娃又道,“我也好久没见卓娅,你如何不让她醒来跟我聊一会儿?”

她将头从他怀中探起来道:“你不知道,卓娅这几日都在发烧,晚上总是睡得不舒坦,今晚好不容易早早睡了过去我不想吵醒她。而且我们方才那样,她又生着病,醒来还不得被我们吓着,回头必定还要哭闹一番。”

这么一听,自是有些道理,鄂麦了然于心,拍了拍她的脑袋:“还是你想的周到。”随后却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你说卓娅受寒了??”

说着就要预备探头去查看一番,脸上满是父亲该有的紧张。

其玛无奈给他拉了住,比了个噤声的姿势:“你别又吵醒她了,不碍事的已经好多了。可能是近日下雪,她却在外头多玩儿了些,又水土不服,一时间习惯了大草原反倒不适应京城。你个傻愣,迟钝的毛病还是没改。”

鄂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又是一阵安静。

二人皆是冷静下来后,其玛的脑子才算渐渐清楚起来,忽然想到鄂麦能够来找她定是因为李韫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于是惊喜的问:“你的事情通通都解决了??”

鄂麦听之,脸上荡起欢愉,坚定道:“嗯!”

随后又说道,“事情结束后就马不停蹄的来找你了,世子与夫人的意思也是想让我早些接你回去。接下来已近年关,皇上留他们下来过年,我们亦是沾沾光,今年便都一块儿过了。”

她这么一听,面上有愧疚与欢喜纠结在了一块儿,良久才感慨道:“为了我,你犯下那样的错误意欲污蔑世子,没想他们还有那样的胸怀宽容我们。听你这般说,皇后与皇上一定也是极好的二人,我们算是有福了。”

他觉得其玛说道很是道理,点了点头感慨道:“是啊,我都未曾担保我会有这样的胸襟。”

二人皆是感慨了了一阵才又听她说道:“你快跟我说说,这事儿的过程,我想知道那李韫如何被绳之以法的。”

“好!”

他顺着床边坐下来,清了清嗓子才道,“之前无名先生嘱托我亲自跟世子谢罪,若是主动般以太后娘娘的性情定不会责备于我,或许会让我配合着揪出李韫的罪行。本来我们都预备好了方向,也没打算先让皇上知道了去,就是没猜到李韫居然先一步给皇上告状,又从中算计敏嫔计划才有变……”

他给其玛说了皇上如何得知、敏嫔又如何被算计,以及季玉深所出的对策,如何揪出李韫的小辫子。

最后才道,“……其实李韫一向谨慎,这一回只怕是因为皇上日日上朝时故作失落才使得他竟没有半分狐疑。”

其玛掩嘴轻笑起来:“也多亏了那位季先生竟有那般城府。”

“是啊。”鄂麦忙不迭的点起头来,“我亦是觉得他一小小教书先生,有这份心计实属不易。”

她暗自摇了摇头,觉得不一定是像鄂麦所说:“我倒是觉得,他可不一定只是小小的教书先生。”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开家武馆

与其玛交谈一番过后,他们已经说好明日一早便起身回世子府拜见保烈与乌拉尔氏,因此鄂麦便唤她先行早早去睡,自己还要过来与无名交代一番。

“无名先生。”

好在无名还未歇下,只怕也在等他,亏得方才都不曾去打搅他与其玛叙旧也算是为他着想了。

因此他一进门便秉着真心道谢的意思朝他行了好一番礼。无名瞅了都要笑出来,便朝他招手:“你别这般,我又不是朝中大臣,不适应这个礼节。从前还以为你鄂麦是一个性冷的汉子,原来也有这么婆婆妈妈的时候。”

鄂麦被他一说,忙就是不好意思,黝黑的面庞上爬起了朝霞,倒还与保烈有一些相像的憨厚之处。

他亦不是故弄玄虚与沉得住气的人,倒是不管对方是不是要沉着的冥想一番,直接上来了便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细节也是不敢放过的,直叫无名觉得满意才行。

说罢后他又补了一句:“方才我与其玛也是这么说的,与她同同觉得那位季先生简直沉着而又计谋高深,思虑的也远,实为一个厉害人物。”

无名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满满都是掩不住的敬佩之意,他感叹了许久又再说一句,“我当初要是真的杀了他,简直就是遗憾了。”

自己救得人正在夸赞自己的情敌,而且自己还得扪心自问真的比得过人家吗?这种滋味儿着实是不好受。

他咳了两声,面带不自然道:“太后的人,能差到哪里去?”

本是想用一趟苏幼仪的面子,哪知道他又是由心感慨一句:“是这个道理,就像季先生只当一个老师委实委屈他了。”

“此言差矣。”无名听不下去了,“至少他教的是在御园学堂的王公贵族的子弟,今后长起来个个都是要为元氏江山而作为,如若能让孩子们继承他的城府计谋才是他的本是。归根结底,先生就应该有先生的样子。”

嘴上是这么说的,心中却不能否认他可是年纪轻轻就当上首辅的人物,多少厉害他自知是比不过的。

鄂麦听到这里突然起了一个疑惑:“先生是如何知道季先生教的是御园的王公贵族?我貌似不曾说过啊?”

无名不禁扶额,他这一时说漏嘴了。怎么知道的?总不能说打探了一番御园吧?因此只得道:“咳在外头听说的,况且现下多少人都知道太后迁居御园,跟在她身边儿的人不在御园在哪?”

鄂麦敲了下脑门,一阵惭愧道:“果然,鄂麦没有先生的一番洞察力,在下佩服。”

终于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夸赞自己的了,无名故作喝茶的姿态,在被茶杯遮挡下的嘴角轻轻弯了起来。

随后又听鄂麦问道:“话说在下一直想问先生是否与李韫有仇恨在?您救出其玛与卓娅也是对我的一大帮助,因此我一直疑惑在心。”

“我与李韫无仇。”他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是太后于我有恩。”

鄂麦一听有些意外,有些许是不敢相信,后知后觉才回忆起最初相识那日,无名的确是上来就跟他动手,所说之话所行之事都与苏幼仪有关,那时他还隐隐猜测是不是对苏幼仪一番忠心之人。

可是后来时间有些久了去,他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过苏幼仪,也就那样渐渐忘了最初的怀疑,如今沉寂下来又是一想他为何主动帮忙才想着问起。

对这个回答他没有半分怀疑,毕竟苏幼仪的确是一个心胸宽广且良善之人,只因他们也受过恩惠,自然就是知道的。

又犹豫了一阵鄂麦开口问道:“皇上与太后那边,我已经照先生的吩咐通通是说妻女为我所救,可是我心中不安。你帮了我,那是你的能力,如若皇上知晓一定能看重你,指不定你便能为朝廷做事不是?”

“我不喜欢做笼中之鸟。”他连看都没看鄂麦,眼中失落显目,“没什么可以让我困在宫中,一切都只是我想或不想罢了。我更喜欢云游四海、到处为家。”

鄂麦难能理解,因为他自己便是属于大草原,除去为准格尔做事儿他没能自由自在,平日里又有谁能束缚住他?不过说来,为保烈、为准格尔,他亦是心甘情愿啊。

“在下怕是不能理解你们中原侠客仗剑走天涯是何感受了。”

无名嘴角弯弯道:“你本就不是中原人,也不必理解。”

说来也是,只不过鄂麦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于是又问:“那先生就不找个地方落脚吗?以先生的身手不教出几个徒弟也是可惜,不若在这京城圣地开个武馆如何?”

“太招摇。”

他只不过这么说,倒是心中一下子觉得这个注意不错,但是开不开呢还要另做打算,心下思量也还没有个结果。

如今她的身边儿人是季玉深,他没资格上前,不过她最是喜欢出来胡逛的了,如果有朝一日以武馆作诱,引得那人能够亲自前来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过听在鄂麦的耳里那就是不干了的意思了,想着他也算是一个有主见的便不再提这个茬了。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去,鄂麦从无名的房中退出来,见隔壁的屋子还未熄火不由好奇其玛怎么还没睡下。

结果进门一看,怕是在等他才没得熄火。其玛睡在床的里头,手掌拍在小卓娅的胸脯上,想是不知道方才有没有又醒来。但是她确实是将小卓娅往里头挪动了一番,,留下床外头的那块地,只怕是想给他空出一块儿来睡。

鄂麦失笑,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身形壮硕,这般小床他就算挤上去也必得给她们吵醒了不可。于是他便只是挪了一个椅子来,再找了件披风,预备就那样趴在床头将就一晚罢了。

本是打算要不然找无名挤挤,可又担心其玛清早醒来看不见自己指不定又要操心了,于是只好这般将就就好。

他摆弄好了一切,瞧着床上长相相似的母女俩,上前轻轻在他们的额前落下一吻。也不知道其玛是不是潜意识里知道他在身边,她的嘴角轻扬酣然入睡,一片深沉。

鄂麦心中欢喜,笑了笑,轻手轻脚的将烛火灭了去。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是爹爹

翌日天还蒙蒙亮,鄂麦就已经醒了过来,即便是个男子汉,那样趴了一晚上,脖子腰身也满是酸涩之感。因此在这寒凉的日子下本是好睡的一晚,他却异常早起。

起得早也不知要做些什么,想收拾行李又见其玛还睡得安稳,担心收拾之下恐吵醒了母女二人,干脆往街上去买些早点,等她们醒了也有的吃了。

哪得知道回来以后,其玛已经是起身了,只是卓娅还睡得很甜。

其玛回眸一笑,竟回到从前那般貌美的时候,明眸善睐好看得鄂麦这般习武之人是憋不出话来形容了。

“你回来啦?”她说着话,手上正边打包着两个包袱。

“嗯!”他笑,将手中的包子递过去,“行李就这么一些吗?我买了些包子,怕你跟孩子饿着。”

其玛放下手中的忙活,伸手接过脸上略带娇嗲之意:“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般勤奋,怕是趴着床边儿不好睡吧?”

清早一醒来,便见鄂麦没了人影,伸手一探,小卓娅身边儿的位置十分冰冷,像是没人躺过。

她本还有些失落,伸手重新摸了一遍儿,只有一个小小的地方温热犹存,再一看床边儿摆着的意思,她心下就已经了然了去。

如今果然见他有些许不好意思,但也什么都没说,只当是上前帮她将包袱打了结。

其玛又道:“卓娅还睡着,烧是退下去了点,不过我喊她她还有些无精打采,可能得抱着走了。”

鄂麦将两包包袱,一包给她挽了起来,一包给自己绑在肩上,随后小心翼翼的用小披风包住孩子,将她谨慎抱在怀中:“不碍事的,爹在,爹给她抱着。”

他亦是许久不曾抱抱自己的闺女,想念非常,如今上手反倒有些不习惯了。他个多少豪爽的汉子,除了其玛和卓娅,还没有谁能让他这样小心的,一旁的其玛看着亦是觉得很是好笑。

等确保是抱好了,孩子也没有要醒的意思他才松口气道:“马车已经在下边儿等了,等你吃了早点咱们就下去吧?”

其玛摇摇头:“我现在不是很吃得下,带上就好了。走吧。”

鄂麦想想便作罢,见她环顾了下屋子便又问道:“可有什么漏带了没有?”

她看着桌上放着的两顶帷帽,想了想道:“好似是没有,也就这般了。”

他瞅了瞅小卓娅正趴在他的肩上流口水,偷偷笑开,随后腾出一只手牵住了其玛:“那我们走吧。”

她看看自己手上的那是温热的大手掌,心中不由流淌出暖流来,好似清早那一时间的落空此刻被温暖所填补了。

鄂麦本意还是要给无名去送一趟早点,再顺势告个别,也能再次感谢他照顾其玛与小卓娅。可是到了隔壁却见那房门大开,屋内冷清,里头好似什么都没变,但是也有几个时辰没有人在。

想一想,好像无名身上也并没有带什么东西,就这样挥一挥衣袖,身揣一把利剑,人便走了。

他有些感慨,最终什么都没说便下了楼。

还是一大早,客栈都还没开门做生意,小二的正打着哈欠摆弄桌椅,掌柜的则是打着算盘算账。

见这么一大早就有人下楼来,不由好奇,抬眼一看原是昨日来找无名的男子,手中抱着还在酣睡的女娃娃,手上还牵着一位样貌极富异域风情的女人,一时间竟傻了眼。

那女人他没见过啊!竟不知道自己的客栈里还有这么一位长相貌美的女子,赶忙就迎着上去:“啊二位客官,这是要走啦?”

鄂麦淡然道:“嗯。”

其玛则是想到这么几日里,掌柜的对小卓娅还算好,时不时会送几颗小糖,于是便客气道:“是呢,这几日多亏掌柜的照顾了。”

她这么一开口,他恍然想到了无名带来的那对母女。她们很是谨慎,每日下楼来都是带着帷帽的,店里的人都不曾看到她们的长相,只听小姑娘的嗓音甜甜的特是讨人喜欢,母亲的声音则是温婉大方。

不是她们还能是谁??

掌柜的大为惊喜,万万没想到原来这对母女的样貌还真是不凡,瞧着样子也不是中原人。再看二人紧紧牵着的手,只怕这就是一对夫妇了。倒是没想到他一个长相粗犷的男人,妻女却是可人的。

“诶,不客气,等客官们有机会,再到小店来就是了。”他欢笑起来,一边儿的小二也是从呆愣中回神来,连忙精神了不少,手拿抹布就走来。

鄂麦在心底冷笑了去,就这般黑店,还“色”贯满盈的人,会再来就怪了。于是便毫不留情的牵着其玛离开。

本来他个大男人应该骑于马上或是坐于马车之前,可是手中抱着小卓娅他舍不得撒手,便随着其玛挤 进了车内去。

马车一路奔波摇晃,小卓娅很快就给晃醒了,头脑一阵昏沉,抬头能见鄂麦刺溜溜的胡茬,不由一愣,然后连忙从他的怀中坐了起来捏了捏他的脸。

“爹、爹爹。”

鄂麦不敢大声怕吓到她便耐着性子压轻嗓音:“嗯?”

“真的是爹爹!”她小小的欢呼起来,因着发烧使不上劲,但是脸上的兴奋却是抵不住的。

那一刻,其玛深深的感受到自己失宠了。

“小卓娅开不开心呀?”鄂麦抱着她轻轻拍打背部。

只见她用细小的胳膊搂住鄂麦,像是猫叫的小声音道:“开心,我和娘亲都好想念爹爹。”

“好。”他轻笑,“小娅先睡一会儿,我们要去见世子伯伯了,你可记得?保烈伯伯。”

“嗯,记得。”她软糯的嗓音闷在他的怀中,渐渐的又将刚睁开的大眼睛闭回去,呼吸才渐渐匀称起来,“那卓娅睡了哦”

鄂麦与其玛见她睡过去,相视一笑,前者更是将后者的后脑勺轻轻一按,吻住了她的额头。

好一会儿才松开柔声道:“真的辛苦你们了,你可怨我?”

其玛红着脸摇摇头。

太阳缓缓从地平线上升起,一束阳光照耀到骏马的马蹄之上,随着它的奔腾而缓缓移动。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无那脸面

不过是半炷香的时间,便到了保烈的世子府前,小卓娅方才也就眯了一盏茶的功夫,此刻已经精神了许多。

其玛与鄂麦想抱着她下去,她却坚称自己已经好了大半,不想他们抱非得自己走才行。两人没个办法,只得将披风给她披好了,一人一手牵着而去。

乌拉尔氏与保烈已经是等在门边了,自听闻他们清早便会回来,便做足了一切准备,连保烈那般懒散的人都不敢怠慢了去,由此可见他与鄂麦的情谊如何。

“属下/其玛拜见世子、世子夫人。”一进门他们便以自家的礼仪待之,特别是其玛已经许久不见自己家乡的人了,现下一见他们,在想着几月以来的种种,心中感慨,在人面前红了眼去。

随后小卓娅也跟着一块儿行礼:“小卓娅见过世子、夫人。”

“哎呦呦,这小卓娅好久不见,好像长高了些。小娃娃的脸蛋怎么这般红润呀?”

乌拉尔氏一向是喜欢姑娘,哪知道却生了个生性调皮的男娃娃,保烈还总是哈哈大笑护着他,说是与他儿时很是相似,把她给气得呀。

她嫁给保烈的时候,敏敏已经是个十有一二的大姑娘了,她没得给抱在手里,身边最近的也就其玛生的小卓娅,因此她才爱的不行。

此刻只听小卓娅乖巧道:“小卓娅这几日有些发热所以红彤彤的。”说着她还笑了笑,伸手揉着小脸蛋。

“哎呦,真是可怜娃娃了,快来,我抱抱好不好?”说着,乌拉尔氏弯腰,拍拍双手张开了双臂。

她自小疼卓娅,卓娅自然是知道的,便也并未怕生,笑着扑进了她的怀里,她便一把给抱了起来香了一口,朝一边儿的其玛与鄂麦说道:“好了,你们两个就不要在外边儿站着了。保烈,赶紧招呼他们进来。”

说着便抱着小卓娅先行走了进去,其玛这么一看才松了口气,乌拉尔氏热情依旧,正如从前那般不把他们当外人,这个认知着实是让她放下了心。

一边儿的鄂麦自然是看出了她的担心之意,伸手在她的肩上揽了揽,报以一个安心的眼神。等其玛点了头,他才走到保烈的身边与他并肩而行,其玛则是走上前与乌拉尔氏并肩。

“世子,不知道皇上有没有为难你与夫人?”刚坐下来,鄂麦便直截了当的问道。

他们很少有寒暄的习惯,有话直说便是了,也没有多少扭捏,对待主子亦是一样,更何况他与保烈还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胜似兄弟来着。

乌拉尔氏将小卓娅放了下来,吩咐人给她拿些零嘴,花花绿绿的正巧是在京城采办的,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这才与保烈对视了一眼,随后保烈便道:“皇上自然是没有为难我们,对我们还算照顾。”

“如此甚好。”鄂麦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乌拉尔氏早就与保烈说好了,那份证明的事儿,他们并不打算告知鄂麦夫妇。以他们的性情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就会一直拿这件事压自己,心中一定会愧疚百倍,因此他们约定了将不会告知二人。

只听鄂麦又问,“皇上可有说我们何时进宫?”

保烈望了望门外的天接道:“再过一会儿便能进宫了,这个时辰皇上只怕还未上朝。”

其玛刚巧想了一件事便问道:“我可需要跟着一块儿去否?”

“不必。”乌拉尔氏道,“其实也不需要你去做什么证,我已经与太后娘娘提过了,近来你们都是住在外头,肯定吃住都不算好。因此如今我便命人替你们收拾了一间房出来,你带着孩子过去看看、整理片刻便是。”

她一听有些惊喜,忙不迭的站了起来朝她鞠躬行礼:“多谢夫人 体谅。”

“哎呦,这么客气做什么,都是一些小事儿罢了。”

她走了下来扶其玛起身以示诚心,“吃的穿的有什么缺的告诉下人就是,会有人帮你们整好来。不管是在准格尔还是在这里,都只有我一个女人家,都好久没认真准备了,有缺一定要说千万别客气啊!”

随后便是男人与男人谈着正事,女人又与女人家聊着八卦。

……

早朝时分,众人都同同好奇起来,只因上首坐得的除了元治,竟还有苏幼仪垂帘听政???

全朝堂的人面面相看,也都没人听说过苏幼仪居然进宫了?她不是都退居御园,不再过问朝政了吗?如今怎么又坐在上方甚至是垂帘听政了?

除了苏志明与恭亲王。

虽说不解,但也没见元治要主动提起,面色也并未有所改变,看起来的意思是已经有所准备了,那为何他们竟没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儿?可既然皇上都神色坦然,他们自然没有资格过问。

因此眼下,他们只是像往常那般启奏,没有其他异样,也未见苏幼仪有何指教,不由心中便秉着一番好奇。

“众爱卿可还有要启奏的?”元治在上方慵懒问道。

下方的大臣有些面面相觑,或是看看他人,有些则是就盯着自己的鞋尖并不言语。

一般这种时候便有太监高呼“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可是今日却是没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元治开口说话,“看来是没有了?既如此方才爱卿们的提议先放一旁,现下朕有事要说。”

众人不解,抬头去看他,又听他说道,“带上来!”

这显然不是对他们所说的,于是他们的目光便一个接一个的向后看去,只见门外一个跌跌撞撞,脚步踉跄的苍发老者手拷枷锁,脚拖铁链狼狈的给身后的人赶了上来。

他满头白发一团糟乱的挡在面前,还低着头只看着自己的脚不敢抬头,身形佝偻,不少人瞧着有些眼熟却因看不清脸,如何也认不出来那是谁。

只见他步履蹒跚的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大殿的最前端,不敢看周围只自顾自的跪下来朝上者跪下一叩头:“罪臣,叩见皇上。”

他闷着嗓音,让人又是听不出来这般苍老是谁,若有猜出来的人则是猛吸一口凉气简直是不敢相信,亦是纷纷猜测元治的用意。

李韫更是连死的心都有了,不论怎么说他都是一个心高气傲的读书人,万万没想到元治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直让他在他们上早朝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一步一步走来,看样子是打算当堂审讯。

这让他怎么有脸??于是脸更是深埋下去。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竟是苏幼仪

只听元治冷然的说道:“抬起头来说话。”

哪怕心中清楚早晚都会叫人知道此等狼狈的人是他李韫,可是此刻唤他面目示众却还是觉得这是十分掉脸面的事情,便犹豫了好一会儿不肯抬头。

上首的人面带不满的皱了皱眉,押送他的人立马不耐烦的推了他一把:“皇上唤你抬头你且是聋了不是?!”

好歹一个是身强体壮的青年,而另一个却是疾病缠身、年纪稍大的老者,这般一番推搡之下,李韫只觉得腰上的老骨头都断了半副。那膝盖再一离地,才发觉单薄的衣衫之下腿部已然要没了知觉。

同一般年纪的大臣之间,他已经算是身子不济的了,特别是李嫔逝世后,他那一把老骨头更是差了,如此一番心中也知晓他离死亡不远了。

因此心下实在没什么怕的,唯一的唯一也就担忧那张老脸,如今脸面给元治一搞也终将是没了,等黄泉路上也不晓得安不安心。

只不过元治想要的,不就是他不安心吗?

他冷冷一哼,在一阵艰难之下,重新将背脊正起来,那骨头僵硬得都能听见里头的“嘎吱”一响。

等疼痛稍稍缓解,他才抬起头,为了元治的其中深意,更是主动拨开了白发,那张脸才算是看得清楚些。

朝堂之上还算宽阔,站在前排的大臣偷偷抬起脑袋瞄了眼那人的侧面,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那不是已逝废妃李嫔的父亲国子监祭酒李韫吗?!!

而苏志明与雍亲王却是斜眼相看对方,会意一笑。

只见众人唏嘘,不由是险些傻了眼就此失态。

而后头还有些人想看,脖颈已如探食的雏鸟一般,只是到底朝堂之上人员颇多,上又皇帝俯瞰一众,为了保持些礼态总归是不敢太放肆。既然看不到就不敢再伸脖,只好缩回去,心中疑惑更甚。

倒是前排的人,心中已经惊讶了去,转出各种小九九。

李韫只是区区五品小官,从前朝堂中人纷纷是听过这个名字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但到底不认识这张脸。

而后会晓得他那张脸,则是因为当初城中都沸沸扬扬传说,小小五品文官的闺女居然可以跟周首辅的孙女一同被太后挑中,正犹豫着要选哪个作**为妙。

**,那是最容易在皇帝耳边吹枕边风的。因此有些人私下会想着拉拢后宫的势力好稳固自己的根基,要是哪日犯下大错也有人能帮帮忙。

首先自然纷纷想的是周首辅,他劳苦功高,当年的周皇后在京城名媛之间也是一等一的人物。只可惜他一生为官清廉,又是年纪尚大,不可能会接受他们的“打点”。

这才想到说不定李韫的闺女也有当上皇后的可能,再不济那肯定也是妃位,因此掉头去巴结了一番李韫。

不过他亦是小小读书人,对文学定会潜心研究,对权势却是没什么兴趣,只想着李嫔能坐上妃位也好。

就算当时的周小姐做了皇后,她心善,后宫定是一片太平,女儿做了妃子那也是安稳妥当的。这样想着便不论阶级高低,全全委婉的推辞了他人的好意,因此一时之间,多位大臣都隐约记得了他这张脸。

之前关于李嫔被废的事儿他们也略微知道一些,据说他个桀骜的读书人居然向敏嫔下跪求饶,结果还是给挡了回去。

紧接着废妃李氏没个时日又是自缢了去,一时间众说纷纭,连是敏嫔威胁李嫔自杀的谣言也不计其数。只是前者如今怀有龙子,众人不敢得罪,因此不过多时这谣言也就断了。

前几日又听闻李韫是为了李嫔,对敏嫔怀恨在心又连带了一番准格尔,于是联名了几个四品小官狠狠告了世子府一状。

他们几个大臣之间也不乏鄙夷准格尔那蛮夷之地的野蛮人,不过顶多就是抬高了头不去看又或者面上还是要客气一番,通常是不会去插手他们的事包括揪小辫子。

也就那些个小官,一丁点的事儿也值得跟抓住大把柄一般,赶着上前告状,还搞出了那般阵仗。

不过看不起的总归就是看不起,耳边儿这么一听说也罢,自然也就没有关心接下去的事儿。自己手头上的国家大事儿都来不及给元治一个交代,哪有心思管别人的?

这么一连几天过去了,还真就再没听到声响,怎么现下再一见到李韫,他反而成了阶下囚了???

一众大臣惊了去,缓缓把瞄的那眼神慢慢挪回到自己的脚尖上,瞪大了眼睛好似专注的想事情,实则鞋尖都要看穿了去。

而上边儿的李韫自毅然决然的抬起头来后本是秉着坚定的心,毫无畏缩之意了。可是,当看到上首除了元治,还有他身后的那一片帘子之后的人影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能有资格坐在皇帝身后的帘子里,还有那似有似无的面庞模样不是苏幼仪又是谁?!!

他好似一瞬间被扼住了咽喉,一口痰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就那样卡住,嗓子又很是干痒,简直难受之际。

双眼瞪得极大好像要将上边儿的人给吃了。

众人看那样子还以为他是在看元治,熟不知本人却很清楚他的眼神错过了自己投入后方,一下子邪魅且满意的冷笑起来。

他脸色惨白,背后缓缓流下汗水,疯狂的惊惧使他呆愣过后,浑身直打哆嗦,简直下意识的伸手指上去:“你、你、你、你!你”却是干裂的嘴唇抖动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一旁的侍卫见他那般自然知道是大不敬,又见上首的纪公公朝自己使使眼色,便拔出自己手头上的剑一下子搁在李韫的脖颈上。

站在元治身旁的小纪子上前一步,冷眼观望却是故意道:“大胆李韫!竟敢直指皇上!还不赶紧放下!”

李韫无力的缩回手跌坐在地,只一双眼呆愣愣的而却正大光明的看着上首,无人呵斥。

想必这就是元治的用意了,只为惊他一惊,因此才肆无忌惮的随他去看,不就是想让他痛彻心扉吗?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被骗了

他看得真切,那个面容做不得假,还有无意间瞄到元治的冷笑,不是笑他又是笑谁?敢情一切都是空得意,他真是小瞧了元治。

是了,元治哪有这么宽容大方,跟杀害自己母后的人联合起来套他话?

他自嘲的软下身子,眼睛一动不动的直盯着,心下给打击了个遍儿,身子凉了半截。

连苏幼仪都是这样,那敏嫔呢?皇子究竟是真的夭折,还是同苏幼仪一般不过是耍他罢了?!

他心中惊骇,迫不及待想知道个真相,可是现下的景象他没有任何资格过问。如若真是他想得那样,恐怕自己所有的得意、所有的安心都是假象,他白欢喜了一场,又如何能安心埋下黄土???

他握紧了手,在众人面前狼狈不堪,就等着一个发落。

只见小纪子手中拿着金灿灿的一道圣旨,睨了一眼李韫问道:“罪臣李韫,胆大包天,其一威胁准格尔将领鄂麦刺杀太后,以构陷世子保烈。其二在后宫安插眼线意图谋害敏嫔娘娘以及未出世的小皇子,此二等罪你可认了?”

这话一说出口,满座皆惊。朝堂中人面面相觑,惊诧不已。

李韫如此胆大到居然算计后宫嫔妃更甚是太后???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天真无邪,这也是容他能算计的?

敢情前几日他们联名上书状告准格尔罪行的那些全都是李韫自导自演?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连着其中一直好奇着的齐将军也白了脸去,这是李韫?他居然胆敢做下这等事儿?那他前几日还不怕死的上前参了准格尔一本,皇上会不会以为他是同谋?

如此一向,头上好似冒出了细汗。

李韫便是在这时直觉强烈。

什么敏嫔早产、皇子夭折全都是鬼话,指不定她正在钟粹宫挺着肚子好生养着呢!只怕元治那几日传闻上朝愁眉苦脸的,都是做给他看的!

于是他还在心存侥幸,抱着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姿态,做着指不定能蒙混过去的白日梦,心中完全颠覆了在牢中想着死就死吧的坦然,反而生出了不甘。熟不知这些天真想法,全都是因他脑子已经不清不楚了。

他从嘴中咬牙吐出说:“纪公公,凡事讲究证据。”他抬头阴森森的看了小纪子一眼,“不知道您说我算计敏嫔太后,难不成他们二者皆是没了?”

“你大胆!”元治先小纪子一步说道。

他从龙椅之上站起来走到前端,小纪子见状连忙退到他的身后去。李韫对上元治还是有些怵的,见他眼神锋利的盯着自己,便连忙将头低了下去。

只听元治寒笑道,“朕说的话便是证据!”

他又将眼神抛向已然不能装作淡定而低着头的大臣们,“不过为让众爱卿信服,也为让你心服口服,朕以天家起誓朕说的话不曾半点偏私。”

他眯着眼问向李韫,“不知李大人是否忘了,你亲口在朕的面前承认下一切罪行!”

后者脸色一僵,脸色极其难看。

是了,他竟忘了元治当时冒充鄂麦的手下,在一边儿听的一清二楚,可是他还是十分死鸭 子嘴硬喃喃道:“皇上说什么,罪臣听不懂。”

“听不懂?”元治冷笑起来,“朕倒要看看你能死撑到什么时候。”

他转身撩开龙袍,坐上龙椅,一旁的小纪子从怀中掏出一张信条递给一边儿的小太监,随后拿下殿去,从最前头的大臣开始传下去。

李韫也有些不明其意,侧头眼神跟着那小太监的背影。

只听上首的小纪子大声说道:“这是罪臣李韫暗中传达给将领鄂麦的信条,请各位大人查验一番,有相熟的也好看看这是不是这李大人的字迹!”

李韫的脑子开始一阵恍惚起来,听这意思那是他给鄂麦的传信?那岂不是坐实了他的罪名??

他已经提前告诫过鄂麦,所有的往来书信必须烧干净了。

他犹记得从前苏清苏大人落马,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与当时送给太后两个男宠的往来书信始终保留,最终便给人抓住了把柄。

因此对于小小纸条他亦是小心翼翼。

如此说来鄂麦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妻女不在他的控留之下,也不是元治发现真相先抓住鄂麦,而是后者知道自己没了威胁主动协助元治的?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难不成是鄂麦自己救得人?

可是他分明就不是心思细腻的人。就算他真把人救走也没得第一时间会想到先跟自己周旋,也不可能会去告知皇上,顶多就是跟自己明面上摊开。

又是何时他养成了那般思虑慎重的习惯?骗得高超他竟一点发觉都没有。说到底他还是一个无权无势、亦不聪慧的人。

简直是高估了自己。

一时间,朝堂之上炸开了锅,众人议论纷纷,手拿着信纸对李韫指指点点,他的头都快要埋进了地里,毫无颜面之说。

“这李大人实在是胆大妄为,真当这是他的天下不成竟敢这般放肆!”

“就是就是,瞧这个字迹绝对是他没错了!还敢信口雌黄,当是我朝没得律法、没得天理了!”

“这人实在可恨!那废妃李氏不也是因为诬陷敏嫔才被打入冷宫?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小辈不懂事,他一个长者也不懂事,还敢踩在太后头上?实在可恶!”

“谁说不是?这般目无法纪就该严惩!亏我们从前还认为李家的知书识礼与才华横溢都容不得亵渎,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知人知面不知心!皇上您一定要秉公处理!!!”

除了齐将军,躲在一边儿,缩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是颤抖不止,也不敢随意跟他人搭话。

朝堂之上,众人纷说因此嘈杂不已,有些人便顾不得该不该小声说话,直接就是敞开了声儿。

因此他都听得分明,耳旁嗡嗡一片炸作一团,脑子里更是混沌一片,好像给人当头棒喝。

一切,都完了。

他们李家虽然官位不高,可是出了名的知书达理、学识渊博,从没有人这般谈论过他们,只因李家的严肃教礼、诗书遍地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比得上的。

此刻,全毁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证人

可是事情并未结束,只见各位说法众多,眼见着是讨论不出什么,小纪子便大声道:“各位大人静一静。”

等他们说话都停了下来,见自己为跟旁人讲话都乱了方位,连忙又站回自己的位置上。

只听小纪子朝殿外高呼,“宣准格尔世子、太医院林太医觐见!”

殿外的人已经是等候多时,不过一会儿保烈、乌拉尔氏以及鄂麦便以此走了进来,除此之外还有一名灰衣男子以及另外一个脸色铁青的粗使宫女给押送了上殿,最后才有一名看服饰装扮是大宫女向前而来。

“臣/臣妇/属下/奴婢/草民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元治点了点头招手命他们起身又道:“虽说朕已然是亲口听到李韫认罪,也有证据在此,但是还是想请世子前来,又请鄂麦武士再畅诉一遍事情的过程。”

鄂麦向前一步,站在了李韫的身边,朝元治躬了躬身子才道:“是!”

随后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来,指着它道,“这是内人在属下前往京城时听闻京城文人雅士的习惯特意为属下缝制的,之后不慎遗失。李韫便是拿着这个前往准格尔欺骗内人,导致其担心之下,带着小女前往京城。”

“谁知道李韫在其来了之后,便双双给强制关了起来。随后便找到属下,意欲让属下帮他做些勾当,否则就加害内人与小女。属下迫于她们二人的生死,无奈之下才勉强答应。如今两人皆在世子府安顿下来,皇上可以随时召见。”

元治很是满意的点点头道:“你且说说,李韫让你作何勾当。”

鄂麦瞪了身旁人一眼,长相本就稍稍凶一些,加之自知心虚更不敢看他,又听他道:“最开始本是让属下刻意接近太后娘娘,做下一番乱事,还要落在其他百姓的眼里,以示准格尔人尽会胡作非为。”

“之后更是异想天开,三番两次让属下刺杀太后,其中一回儿曾伤了御园里头的季先生季玉深。在此,恕属下向太后请罪。”他还没有认真的向苏幼仪请罪,心中愧疚已久,便朝上方拜了下去。

帘子后的女人不曾言语,沉默了片刻,脸上却是笑意绵绵,良久才从帘子里伸出手比了个“起”的动作,说了今天在朝堂上的第一句话,只是还是无关痛痒罢了。

“起吧,哀家心中还算分明,你且接着说下去。”

鄂麦恭敬得从地上站起身来,点头继续道:“属下每一次进行计划李韫都会派人跟在身边儿监督属下,以此确保属下确实是尽心尽力。他要废这一番的力气全都是为了诬陷准格尔野心勃勃意欲谋反。

他又是看向李韫,“他亦是知道太后娘娘是皇上的底线,如果真的杀了太后,皇上一定会从属下身上迁怒给世子与敏嫔娘娘,他的目的就在于为自己的女儿报仇!”

元治觉得可笑,就那样当众冷哼出来:“李韫,你一个文官就敢有这般心境,若真让你得逞,朕的这把椅子岂不是谁都能坐!”

下边儿的一众大臣纷纷跪地:“元氏江山千秋万代,臣等惶恐!”

李韫知道大势已去,至此只得抿着唇、僵着脸不肯说话。

元治鄙视得看他一眼,又道:“你且下去吧。林太医、大欢儿上前来说话。”

本是今日这番,敏嫔很像带着孩子亲自前来,可惜她身子不爽利,又未出月子,孩子亦是没得满月,只好叫大欢儿代替自己而来。

林太医的手中亦是拿着一支香囊,元治见状问道:“林太医且说,你手中的为何物?”

林太医拱拱手:“启禀皇上,这是太后娘娘遣敏嫔娘娘的贴身婢女大欢儿,在敏嫔的寝宫中搜罗出来的。”

大欢儿瞅着元治看向自己,知道他的意思是让自己接着说话,便开口说话。

“敏嫔娘娘亲口所说,是皇后娘娘宫中的一名粗使宫女借皇后的名义用来的,说是为娘娘祈福而用。奴婢之后入宫,见此物香气芬芳浓郁,恐对娘娘保胎不利,便给收了起来。送香囊的人正在殿中。”她伸手指了指后方全身虚脱了去的宫女。

只见那宫女看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即刻慌了神,开始拼命磕头:“皇上饶命!太后饶命!皇上饶命……饶命啊、太后、太后饶命!”

林太医只是看了一眼,又继续道:“可是据微臣揭开里头的香料一查,香料正是由麝香与安息香混合而成,单嗅且嗅不出来。这种香囊要是长期放在身边,容易造成孕者流产或早产,婴儿身体成疾或早夭等。”

他环视了一遍在场的大臣道,“如若在场有哪位大人不信,大可去请太医院别的御医前来再查一遍儿。”

那自然是没有的,林太医既会这么说便是胸有成竹,谁敢不要命的往前凑?

只见李韫还在垂死挣扎,自嘲的笑了笑:“既然这么说,那应该怀疑皇后才是,如何怀疑罪臣?”

元治还没开口,他身后帘子中的女人却是越发听不下去:“李韫,就算没有这一条,单凭你密谋刺杀哀家,其罪当诛。”

他只是脸上带着苦笑不曾说话,一副“那又如何”的姿态。

只听苏幼仪也并未气急,只是淡然道:“证人何在?”

下方的那位粗使宫女听之,立马在鄂麦等人的脚下向前爬去,恨不得爬上那阶梯能跪在她的面前。身旁的那个中年男子见状,浑身颤 栗,心中紧张非常一刹那脸色成了青灰色。

只加那宫女当真爬到了元治的脚下,小纪子想拦给元治挡了住。

“皇上!皇上!奴婢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全是那李韫拿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威胁,奴婢为了保命才想着污蔑皇后娘娘”

她哭诉道,“奴婢、奴婢的绣工根本不好,那香囊是李韫在外头做的送进宫的!只要皇上派人查证一番,定会找到那香囊的出处!只是那香料、的确是奴婢所制,还望皇上饶我一命”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那又如何

这话她在元治面前已经说过了,她也知晓其中利弊,在圣上面前哆哆嗦嗦不敢撒谎,此刻只是再重述一遍罢了。

元治了然于心,皱着眉头对小纪子道:“聒噪。”

后者立马就明白了,朝旁边的侍卫招手:“先带下去!”

那宫女被拖下来的时候,手脚还在挣扎,好似下一秒自己便人头落地,于是拼命大喊:“太后!皇后!皇后!皇上!奴婢知错!饶命啊”

那惨叫惊得人头皮发麻,中年男子没听清元治说了什么,瞧她那个样子还以为等待她的是处刑,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元治瞧着方才押着那粗使宫女的侍卫道:“你说。”

那侍卫抱拳,接过林太医拿过来的香囊,转向大臣的方向道:“皇上命属下进行查探,这只香囊来自鸳鸯街的一间名为锦绣阁的绣坊而制,锦绣阁多做老百姓的生意,极少接官家的东西。”

他又顿了顿,举起那香囊,“可是这香囊的样式在是宫中流行的,因此掌柜的印象极深,再者当时李大人买这只香囊可是下了大手笔吧?他们的账目上显示了这只香囊当时进账十两银子,让他们不许再把样式卖给别人没错吧?”

李韫跌坐在地,已经没有了其他反应:“皇上既然都知道了,罪臣还要多说些什么?”

元治冷冷道:“朕想,你是误会了,今日之证据、证人都不是为了让你心服口服,只是给朕的得力大臣们一些交代。”

说着,他瞥向那其中的最后一个人,眼色不过冷冽一些,那中年男子就浑身发抖,元治瞧着好笑,抬了抬下巴。

“你也就这些小兵小将?这一位想必就不用他来说,朕来说就是了。这人不过是你在酒楼里相识的穷酸书生吧?指不定是承若了银钱还有考场上的指点,让他在百姓之间散布准格尔多少可怕的谣言,才使得这些个事儿传的沸沸扬扬。”

“小、小人、我……”到底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今日已经被这架势吓得不行,再听元治句句都戳中了真相,更是恐惧不已,吞吞口水差点失 禁。

元治看向李韫,臭着脸面:“你的算盘打得好,不过就像借着沸沸扬扬让朕想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此引起重视。你做到了,如若不是敏嫔发生意外,朕一定会因此严惩世子。”

元治已经猜出了大半也相应找到了证据,紧接着能知道这些再猜到他的心下所想并不好奇,只是奇怪:“意外?”

不论何时何地,他果然最是期待、最是关心的还是这个。保烈都快气炸了,他这分明就是没有悔改之意,于是上前揪着了他的衣领。

“是!意外!你很期待吧狗贼?!”

李韫已经没有什么好顾忌得了,于是哈哈大笑,面色挑衅:“是,老夫很是期待!”

保烈气得要举起拳头揍他,乌拉尔氏连忙抓住他的拳头:“世子!我们这是在朝堂之上!”她小心提醒。

直到保烈稍稍冷静下来,才松开拽住他衣襟的手背过身去,只有乌拉尔氏缓缓吐口气来对他道:“是意外,正如你所愿,敏敏早产。”

她好似看到李韫浑浊的眼里泛起小得意,紧接着她就从严肃的表情上泛起温和的笑,“不过,也拜李大人所赐,我们提前迎接了二皇子,母、子、平、安!”

李韫脸上愣住,只道:“是老夫失算……”

“错!”乌拉尔氏打断了去,“心思不干不净的人只会失败而不是失算!你是!李氏亦是!”

话已至此,没得多说,李韫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上首的元治便在这时道:“这便是朕今日要昭告之事,敏嫔已于半月多前平安降下二皇子。”

他又看向小纪子,他这才朝众人道:“因着鄂麦武士此番作为情有可原,皇上决定不予以处置亦不连带世子府以及准格尔。不过世子保烈为表忠诚,自愿画押,今后以此为证不再做下这般事儿,好让百姓与朝臣放心。”

边说着,他的手中还摊开了一张信纸,又命小太监传下去像方才一般供各位观看。

元治这时问道:“可有异议。”

众人的心下被一系列的事儿给冲击得来不及反应,此时自然都无话可说。倒是齐将军对“不予处置”很是敏 感,心中一万遍的想上前反对,可是碍于上回联名之事担心自己染上无妄之灾,还是作罢。

小纪子这才将手中的圣旨拿出来摊开,清嗓大声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国子监祭酒李韫,大逆不道,意欲谋杀当今太后、诬陷准格尔世子,其心当诛。不过念在朕心存善念,故将其贬为庶民,后代子孙、旁支宗亲时代不得入朝为官,钦此。”

他将圣旨收了起来又道,“李老,接旨吧?”

李韫心中早已笑去千遍,什么是心存善念,元治分明就是要让他生不如死!他身边已无个亲近之人,如今旧病缠身却被贬为庶民,今后身旁定还有人监督左右,还不如一刀给个痛快!

他深深的拜下去用尽了全身力气道:“草民,谢主隆恩!”

他抬起头时一脸豁出去的模样,“不过草民要在此弹劾太后!她不理朝政、退居御园分明是为了私下能养着男宠在身边!这行为既对不起先帝又对不起朝臣,还请各位大人们要多多劝谏太后啊哈哈哈!”

随后他转身是面朝着大臣们笑得肆无忌惮,头发散乱,宛若疯子。帘子里头的女人一听,双手紧握了起来,好在朝臣里头没一个理他。

那怎么着也是太后,丰功伟业不比旁人差,曾经也抬起了元氏的江山。又因元治已是长大起来,她便毫无吝啬的将这江山拱手还去,已让元氏的长老与朝臣心中敬拜了去。

这李韫简直是疯了,众人没一个去谴责苏幼仪,反倒是听不下去他所说的话。元治则是气他亵渎母后,一下大怒:“李、韫!”

霎时间,周遭立刻冒出侍卫将他压倒在地。

便是这时,一双玉手搭在了元治的肩上拍了拍,原是苏幼仪不知何时撩开帘子走出来了。她朝元治报以一笑,金色的拽地长裙美轮美奂。

这太后简直是年轻得不行,等他不再这般稚嫩都可以赶上她作兄长了。

她扬着红唇,眼神却是淡然自若,朝着李韫微微一笑后而启齿:“且不说你此话荒唐,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

这话说的极其狂傲,其他人都冷气扑鼻,好似说的是他们。她面容若娇水,粉黛之间是无人能及的韵味儿。

一时间,她立马收回了笑意,冷然道:“压下去。”都说太后良善,只是外人不知,她亦是有这般眼神能让人不寒而栗。

她知道一会儿元治还得处理公务,不过一会儿而已她也懒得等了,便道:“哀家乏了,先行回宫了。”说着便转身离去。

元治点点头,朝着她的背影道:“恭送母后。”

待她走出了宫殿,远远却还能听到小纪子高呼:“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众人便在看完好戏过后的唏嘘中纷纷离去,只有齐将军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你真的养男宠了

苏幼仪一身疲倦的回到宫中,还未踏入宫门便能远远瞧见季玉深正席地而坐于殿门前的庭院里头,半背对着她。一手拿着书卷正在仔细看书,另一手边则是一对药臼,他正不停的用药杵捣鼓着什么。

她看不真切,瞅着好奇便又走近了些,身边儿的霞儿正要叫他却给苏幼仪打断了去。

她偷偷走到不远处,才发觉他的面前原来正摆着一排的物品:一小碗的贡菊还有半罐透亮的蜂蜜、正煮着的沸水以及一个瓷白洁净的青白釉茶盏、手中的药臼与药杵子亦是。

他时不时的放下药杵,拿起镊子夹上几多的贡菊放置药臼上,又继续捣碎着,眼神却是专注于书卷上,手中偏偏没一点失误。

晓风而来,他便墨**缈,却丝毫没得打扰他的兴致。

苏幼仪悄悄在身后轻跺起脚来,却见他果然专心致志并未注意,便想着弯腰上手吓他一番,偏偏手刚举到他的肩上,就听他道:“回来就回来了,作什么高深莫测。”

她一下子被浇了盆凉水,一时觉得无趣,便走到他的面前道:“你都发现我了还当不知,且不是装作耳聋?”

“哦?我却是没听到你发出什么声响。”他的眼神这才舍得从书上挪下来。

只听她诧异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季玉深用手中的书点了点她所站的位置,她看了片刻这才恍然大悟。今日云层厚重,时而挡着日头,这时又恰好近午时,日头便在她的斜后方照出一些些模糊的阴影,便是那般浅她才不曾注意到。

“你好没意思,这又是做些什么?”她很是不解得看着他手中的动作。

只见他些许依依不舍的放下了书,也就只有苏幼仪能让他放下书了。他将一旁的药臼挪到自己盘起的双腿面前,又指了指面前一排物品的另一端:“坐,看着你便知道了。”

她瞅了瞅面前的垫子,撩了撩拽地的裙摆,才学他那样盘腿坐了下来。二人不再言语,一人时而为他夹些东西,另一个则就是专心的捣鼓自己面前的东西。

“前朝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季玉深并未抬眼,专心于眼前的琐碎工序。

苏幼仪停下镊贡菊的动作,看向他叹了口气道:“本来今日我不过是去坐镇的,顺道充当一番受害者。偏偏李韫那个不开窍的”她没再往下说,担心那些个事儿,他都听说了遍。

于是挑挑道:“他说你将政权一应还给元治只为了退居御园养男宠。”一语便直戳真相。

“你究竟往哪儿听来得这么清楚?”她狐疑的上下打量着他,一双美目转换成了豆豆眼,瞅着还算可爱。

前者这才抬眼瞄了她一眼,只是那个眼神莫名得让苏幼仪一颤 栗,不明其意,总觉得其中有些许说不出的感觉。

像是委屈、又像是深闺之中的怨天尤人。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却见他直直盯着自己,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一旁的霞儿见着都只觉那般盯得多少能让人脸红了去。

过了好一会儿,大概是苏幼仪都快受不住、没得强壮淡定的时候,他将定定的眼神收了回去,温润的嗓音道:“宫中是一个是非之地,难免人多口杂,前朝那一丁点儿不过一会儿便会传了回来。”

这么一听她还了然,否则他总是那般比寻常人敏 感些,有任何事儿都是很快就知道了,这冷不丁让自己有一丝许被人跟踪监督的毛骨悚然。

毕竟她可不是普通人家,加之如今自己已然不是当年的后宫嫔妃,总认为自己身边绝对不会跟有暗处的人,私下做事儿也就随意些。要是万一还真有,立马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不过。”只听他又开口道,“你为何说李韫说得荒唐?”

她不解其意,“本就荒唐,我又不是为了养男宠才不过问朝堂,他那般讲我对不起先帝,不就是想让我被大臣们诟病?这我哪得能忍?”

什么对不起先帝,百年之后入土不被后代孝敬,香火都是不济的,先帝瞧见自己也定会一番责怪这一系列的说法她都不怕,毕竟她从不相信所谓鬼神。

死者已矣,生者如斯。

自然是活在眼前、活在现下,身边儿的一切才算重要,如今她不过几岁年华,总归老年是算不上。

虽然退隐御园权势具在,朝臣、百姓的口舌皆是鼎鼎重要,总不能都不关乎在心,就算她多少豁达,就算众人敢怒不敢言,那背地里千人万人的进言与口水足以使她淹没。

何况她不能等到众人泛滥口水的时候,该树立太后的威严就得立起来,该反驳回去的,她绝不退让。

只见季玉深听到她的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手中动作渐起,传来药臼与药杵子互相撞动的声响。

他缓缓才道:“可是这事儿,李韫说得没错的。”

啥啥啥?没错??

苏幼仪懵了去,又听他轻声道,“你退居在御园是养了男宠啊”

这口气怎么不对劲呢?她傻愣了去,隐约觉得这个口气与方才那眼神甚是熟悉,不就是小娃娃的撒娇口气嘛?

她听得觉得有意思,敢情这家伙还真是委屈起来了?委屈什么?她张了张口有些许怔愣,随后闭口不语。

她哪是养的男宠?这不是御园的教书先生嘛?不是朝堂之上原先最是年轻有为的“季首辅”嘛?连是苏志明她都不敢说能是赶上的。

这样多少有能力的人这说的什么话?其中深意是说他是她的男宠?什么跟什么?!

苏幼仪涨红了脸喃喃道:“你又不是我的男宠或许你还不知道,从前我身边儿还真有两个气质与你相差甚远的两兄弟,那妩媚相才是祸乱朝纲的样儿。”

她稍稍敛了面上微红,故意伸出手指头上前顺着他的喉结挑至下巴,再捏住他的下颌迫使抬头与她对视,“你能是那般妖艳样儿嘛?如何做我男宠?”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苦茶

季玉深双目若有璀璨流光,却是一片静湖般的望着她,只是耳垂已然红去一片,他不言语,那双宛若琥珀的眸子毫无波澜得直盯着她心慌。

苏幼仪被瞧着到底有些心虚,犹豫着要不要撒手,却在松手之际给他扼住了手腕,最终成了被动挑着下巴的模样。

“如果你想,我可以。”他一手扼住她的手腕,自己的手尖在他的手中迫使抵住喉结,他还故意的吞了口口水,喉结在她的手尖上下滚动,惊得她又是一脸绯红,消都消不去。

他伸出温热的指尖故意上前捏了捏她的耳垂,简直是反客为主,羞得一旁的霞儿就装作没看到,悄然离开了二人的身边。

回了大殿之中才摸着小心脏,小心喘 息。

苏幼仪的心跳都将呼之欲出,有些受不住了。一手被他钳住,只好另一手抚住眼睛侧开季玉深摸着的耳垂,侧面看上去脸颊着实要溢出血来。

他偷偷弯起嘴角道,“只是那般确是油腻,还是要稍作改动才是。”心中腹诽所想的却是,让你挑 逗我。

而某人却是所想之人为双宋兄弟,想当初面容身形他们二人的确跟这人极为相似,只是举止确实轻浮油腻。可是眼前这人的行为也算不上清如流水啊,怎么偏偏这般撩人!

她咬着唇,为心中所想而不耻。

季玉深瞅着偷偷笑开,方松开了她的手专注回自己手中的活计,“好了,你老实一点,这是皇后遣人送来的贡菊,我瞧着捣鼓有意思便去太医院借来药臼,帮你做些茶来喝。”

她撩了撩自己散落下来的碎发,瞟了他一眼:“下边儿人能做的,为什么要亲自动手?怕不是你自己觉得捣鼓有点意思吧?”

原是如此。

“我能做的你的事儿,为什么要假手于人?”他像是用事实便是如此的模样看着她。

这话说得她自己心中还是算欢喜的,便撅了噘嘴手拿着镊子瞧了瞧那碗贡菊道:“这些都要全部捣碎嘛?”

他望了一眼淡然道:“留下五六朵便够。”

不知怎么的,她第一次由季玉深想到了无名,那个二等御前侍卫都不在乎甘愿做个男宠的人。

她悄然的叹口气,突然间自我欣赏起来,嘟囔着自己如何这般有美丽。某人抬眼见她那副模样好似猜到了她在想些什么,一时失笑抬手将贡菊碾碎的粉末沾一沾,往她的上唇抹了两下。

“你干……”她正不明其意,却还没将话说完,鼻前突然蔓延起一股贡菊的清香味,下意识的嗅了嗅,立马有跟柳絮一样的东西进入了鼻腔让她鼻头一痒。

“哈啾!”

之后便一连串打了好几个喷嚏,她起身揉了糅鼻前,却总觉得鼻子里头还有什么使她发痒。转头一看,罪魁祸首分明就是偷偷笑过了,此刻竟还故作气闲神定的捣鼓手中的东西,着实可气。

可是看那张脸,苏幼仪又是舍不得生气又或者说其实是起不起来,没得办法只好复坐下来。

紧接下去便是将碾碎的贡菊直接加入早已煮沸开的水中,搅拌得大概是半盏茶的功夫过后,那些捣碎贡菊而泡出来的茶色,好似比平日里直接泡入整朵贡菊的茶色要来的浓郁。

他又用纱布进行过滤,此番作为大概来回了两三次,确保其中已经没有了贡菊的碎屑才作罢。倒入青白釉茶盏之中,茶色看起来很是好看,都将逼近蜂蜜的颜色,贡菊的气味儿更是扑鼻而来,清香浓郁。

他又从蜜罐里头舀了一小勺蜂蜜放入那茶中来回搅拌,确保蜂蜜都消散了去,才又从剩余的贡菊中取出三朵来,一朵用小勺押于底部,片刻后,它便就沉了下去,另外两朵则就随便得多,随意置于茶水之上漂浮即可。

颜色浓郁,摆放简洁,气味儿清香,瞧着赏心悦目,苏幼仪迫不及待就想上前去啜两口。

“好了。”季玉深自然瞧见她那微微渴望的小眼神了,笑了笑将茶水端起来,“试试?我本是想着将贡菊碾碎,不知道味道会不会更加散发出来,也不必泡两次还有余味儿,直接将所有的味道置于一盏就是。”

她可么空理他,见那茶已经端到了眼前,便结果细细看了一会儿,随后才放入口中,做好了一会儿要夸赞某人一番的准备。

谁知道紧接着放入喉中的感觉居然与自己猜测的口感完全不同!她一口入喉随即便噎了住,一时间脸色变了好几次却是说不出这个口感,这该叫什么?然不成是妙不可言?

他本还有些期待苏幼仪能夸赞一番,可是一口下去这么久也形容不出她多变的表情是欢喜还是不欢喜,可是嘴下那般没再继续喝第二口而是盯着那杯茶,好似难以下咽的意思,这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蜂蜜不够?不太甜?”

苏幼仪想了想,摇了摇头,这蜂蜜是够了,都能微微感到了哪得不够,但是那苦涩却是不知道为何遮不过去。

甘苦。苦中还带着蜂蜜的甜味儿,这实在是说不出究竟好不好喝,但好似不是她所喜的味道。

季玉深从她的表情中猜出了端倪,干脆接过喝了一大口,而后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是那个表情了,这不是她所喜欢的味道。

可以的加蜂蜜却是掩不去贡菊到底的甘苦,他碾了那样碎好像的确应该有那个草药的味道。

瞧他一步一步工序做得井井有条,老练的姿态好似是信手拈来的熟络之物,原来压根就是瞅着好玩随便试试,亏她还给这般期待。

“玉深……这个一言难尽。”

他刮了她一眼,端起碗将剩下的一饮而尽,抹一把嘴角道:“分明是你怕苦喝不来。”

一语道破真相。

她没好意思的撇了撇嘴,正常情况下,这般东西不就是做给她的嘛。

只瞅季玉深又从另一个茶壶中倒出一些许的白水递给她,苏幼仪不明所以然,接过一看却嗅着手中的那杯“白水”分明有一股清清浅浅的酒味儿。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那男子

她狐疑的望了他一眼,后者却给她一个且喝就是了的眼神,于是她便放心大胆的没 入口中,不一会儿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

那是酒没错了,口感润滑非常,一股桃花香瞬间在嘴里溢开,难怪方才闻着香气可人有些熟悉,这分明就是桃花醉呀!

她的眼睛“蹭蹭蹭”亮起来,欢喜道:“这里怎么有桃花醉!”

季玉深眨了眨眼:“我跟客栈的老板打了商量,明年他们就不是二人去采摘,而是多雇佣些人一同去,多做些花酒我买来给你喝。”

“真的?!”她这么一听,极为欢喜。

“真的。”他笑,“老板还说等到了季节,请我们一同去采水、采 花。就如这个”他指了指方才用来泡贡菊的水,“你知道这是什么水吗?”

苏幼仪顺着手指一看,没什么特别的呀,端起喝了口才发觉这水质好似跟宫中的井水不同,于是摇了摇头:“不知。”

他浅浅也尝了杯桃花醉,眸中带有笑意:“这是你用来泼我的水。”

嗯?她一愣,回想了起来,这怕不是在城北的山里时的竹林泉水,于是捂嘴笑了起来:“这般运来是多少珍贵,活活让你糟蹋了。”

她指的是前边儿泡贡菊的事儿,让季玉深一阵尴尬起来,咳了两声逃开话题并不接茬。她见状便也就换了其他话题,不再那般逗 弄他了。

“可有酱牛肉?”她问。

只见他摇了摇头道:“老板送了两坛桃花醉,桂花酿时节未到,我便只收了一坛让人带回御园埋在后院儿了。酱牛肉一时没想着也让人带回去,这”

他举了举手中的茶杯:“桃花醉我也只装了一小壶来这宫中。你这酒鬼到手的桃花醉一定不给节制,在后宫中喝的烂醉的太后算是怎么回事?”

她饮了口久嘟了嘟嘴:“才不会呢”还在说着不会,可是这才下肚几口?这也不算烈,可是她的脸颊却已经红润起来了,印照着她的肌肤雪白透亮。

季玉深的眸子暗沉了去,瞅了瞅面前的一众物品,起身绕到了她的面前。苏幼仪见他突然走到自己身边略微不解。

只听他道:“起来。”说着手伸到她的面前,她这便顺着站了起来又听他道,“喝口酒,但不许吞。”

她懵懂的点点口,结果那酒醇香至极,一入口她便顺势吞了下去。

季玉深:“……”

她嘿嘿直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就重来。”分明不解他的其中意,却跟玩起了游戏似的忙不迭的往嘴里灌酒。

她忍着想要吞下去的冲动,抬起一双灵动的明眸看向季玉深,只是一眼后者便突然弯下腰去吻住了她的红唇。

他一手拍开她手中的酒杯,酒杯里头的桃花醉立马洒了一地,杯子顺势落在方才坐着的垫子上。而后他又将她的手抵在自己胸前,揽着她的腰身迫使她的腹部贴近自己,后者的脚尖立马下意识的踮起。

这无疑是在配合他,他的嘴角露出欢笑,舌头游刃有余的撬开她的贝齿卷走了方才饮入口中、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不时吞下而所剩无几的桃花醉。

他将酒卷入自己的口中咽下,一阵缠 绵之下忽觉她的唇舌正如桃花醉淳厚诱人,更是溢着阵阵香甜,让人舍不得松开,是比桃花醉还引人上瘾的东西。

唇舌间的清凉渐变温热,苏幼仪受惊的睫毛微微抖动,浑身颤 栗,眸中是一片被轻轻摇曳而波澜渐起的月光。见他闭着双目而专注,她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也缓缓闭上了眼。

良久过后,她因着一时喘不上气脸色微红起来,季玉深发觉过来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她,而后抵住她的额间,她这才感到一阵寒凉的空气,立马拼命喘 息,想猎取更多的气息。

他瞅着好笑,揉了揉她的头道:“这般蠢笨,连喘气都不会?”

苏幼仪抬头怨恨而娇羞的看了他一眼:“还不是你太突然了。”

他松开她的腰身,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在她以为又要轻吻一阵而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短额时候,季玉深不过在上边儿蜻蜓点水了一番罢了。

“我警告你,之后要是敢喝酒不知节制,我便这般罚你。”他将她揉进怀中道,“听清了没?”

苏幼仪点了点头,红着脸道:“嗯。”

……

李韫常去听书的那家酒楼,生意一落千丈,只因如今的街角小巷都在传着他的恶行,从前与他一同听书而略微相识的人都不太敢来这家酒楼,其中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常来听书的一个书生已经被问罪。

因此,无名到访的时候,掌柜的很是热情。

他环顾了周遭一众空荡荡问道:“掌柜的您这生意如何不好起来?”

掌柜的一听,脸上满是欲哭无泪,瞧着无名身上的包袱道:“先生看起来像是外地人是吧?您不知,朝中有一位官老爷,常来我这里听听说书,结果原来是个大逆不道之人,据说堂堂皇上亲自审讯的咧。”

他叹口气摇了摇头,“就因为那老爷常来,与我大半相熟的常客都认识。那不是从前就有一个穷酸书生亦是,接受过他的恩惠,谁也想不到居然是那官老爷在民间到处传谣的帮凶,如今已是下狱了,其他客人怕被连累,都不敢来了。”

“哦?原是如此,那很是大胆。”无名为了配合他便装作惊讶,但其实面瘫着的脸,说是惊讶也不敢真信。

那掌柜的讪讪笑着,还指了指二楼靠窗边的位置:“呐,那穷酸书生从前就喜欢坐在那边儿的角落,瞅着挺是老实,不过却会主动攀话,有新客坐在那边儿他偶尔也会嘟囔几句。可是哪曾想是那般的人啊,可怜我这小店无辜受牵连。”

他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些不吉利的事儿恐污了客官的耳朵,我便不说了这就给您上菜去!”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无名顺着他的话语后,看向那边儿的位置,突然一闪而过一张并不熟悉,甚至忘了大半的面庞。

“等等!”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来求情?

那掌柜的已经是走远了,一时之间听他叫唤便停下脚步又回身而来:“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无名紧皱着眉头道:“你所说的那个穷酸书生是不是左半脸上有许多小痣,年纪看起来你也不小了,起码三十好几,陌生人攀话便会热情应答!”

掌柜的呆愣住,随后应道:“诶,对对,因着家里都只他一个男丁,供着读书,偏偏不争气,三十好几了没个功名。”

他狐疑的看了无名一眼,“客官,见过那人?”

无名的脸色从恍惚间回过神来:“好似是见过,路上或许撞见过有些印象罢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掌柜的也不是傻子,路上见着的能说得这么清楚?不过他是不敢问的,这是客官的事儿,他有生意行了。

于是乎便点头哈腰的离开了。

无名则是沉下心来,原先他与真相也是接近了,如果当初直接是从那书生入手,事情会不会解决的快些?不过要是不跟着鄂麦派出跟踪的手下,他如何得知这事儿与苏幼仪有关?

要是不知道这档子事他哪里会管。

世事便是这般变幻莫测,谁能知道身旁人又是什么人,身边儿事可是天下事儿?一切宛若泡影,看是看不清的。

他专门是等到今日得知李韫已被问罪了才能放下心,接下去便是不知要去哪得要做何事儿。

他晃了晃杯中酒,一口入喉,心中惆怅。

……

“皇上,那群大臣果然是来了,正等在门外呢。”

小纪子上前禀告一番,元治瞅着门外隐约几个人影,只笑了笑。果然,昨日才定的事儿,今日这群人便纷纷前来挑战帝王的尊严,委实会掐点。

还是邀着一块儿来,想来也就是来壮胆的。

他觉得有些好玩,摇了摇头问道:“齐将军也来了?”

小纪子想到这也觉得有意思,瞧他那个样子怕是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昨日齐将军分明在大殿之上吓得不轻,他与元治都是齐齐看到的,脸色陡变铁青,全程都不敢看上方,腿还瑟瑟发抖。

可是今日……

“来了来了,一脸意气风发,跟要上前线打仗似的。”小纪子便想着说道。

元治无奈,这齐将军好歹也是其中品阶最高的人,怎么心性却完全没有他人想得周到,同为将领,也不见他及白言几分,反而跟几个没什么说服力的人堆在一块儿,想来也是没出息的。

他拉下了脸,放下手中的奏折:“去叫进来吧。”

小纪子则是满脸欢喜道:“好嘞。”

门外大臣吵吵囔囔。

“皇上实在是草率,怎么可这般行事?这如何稳妥?”大臣中间一名稍比他人看起来年轻些的人说道。

旁边捋着白胡,看起来跟李韫的年纪差不多大小的老者道:“却是如此,皇上或是考虑不周也不定,我们进去说说就是。”

那稍显年轻的人道:“就是。李韫犯下如此恶行,其罪当诛死了也该。可是那世子保烈何尝不是如此?手底下的人不管清楚,去为李韫做事儿,如今一张纸就想解决了?”

“就是、就是!”

“是啊,这般的确不妥当啊!”周遭三两人便跟着应和。

“齐将军,多亏这里有你坐镇,否则我们几个人怕是无功而返,您不一样你可是上前朝议事的人,皇上定会因你多多考虑我们说的事儿。”其中又是一位老者冲齐将军拱了拱手。

他本是心下还有些忐忑,现在他们这般恭维,他立马觉得背脊能挺起来了,于是乎颇为自信道:“文大人客气了,本将军不过就是看不过眼,亦是觉得皇上这般并不合适,因此昨日才去寻你们商量对策。”

文大人摆着手客气道:“谦虚了、谦虚了。”

便是在这时,小纪子开了门,想着自己不能太欢喜,便强憋着心中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兴趣,拉着脸道:“各位大人安好,这么一大早就挤在乾清宫门口呢?”

齐将军拱了拱手瞟了眼道:“纪公公,我是个粗人便不说暗话,今日是来见皇上的,不知方才的宫人通传了没有?”

小纪子摆了个请的姿势,脸色看起来依旧这么臭,对于他的话并未搭腔,只道:“各位大人请吧。”

众人陆陆续续的往里头走去,齐将军走在最后,经过小纪子身旁的时候还因方才他不搭腔,气愤的冷哼了一声,眼睛斜视过去,脚步停顿了下。

可惜小纪子低着头并未理他,瞅着也着实是气人。

齐将军便是在心中狠狠腹诽:死太监!

待他们都进去以后,靠门边的小太监“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小纪子扫了他一腿:“笑什么笑!”

小太监笑着求饶:“纪公公,您是没看见方才齐将军的脸色有多难看,还很是得意,不知道一会儿进去再出来那脸色会是什么样的,败落的公鸡?”

一同在侧的宫女们都低声笑了起来,全乾清宫都知道这档子事儿,也知道他们那般雄赳赳、气昂昂实在是小看了元治。长期此后在身边儿,他们都难保元治是什么性情,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自信。

小纪子则是微微一笑便罢,嘴中还半玩笑的说话:“行了,尔等小辈,做好你们的本分,一会儿给人听了去成何体统?去,都去奉茶去。”

宫女们一听立马收回了笑意,纷纷低着头说道:“是。”

殿内昏暗,元治命人给底下几个人赐座后,保持一贯不开口的态度,直到几个人面面相觑,那位文大人才先各位一步上前说道:“皇上,我们几个今日来是为了李韫一事儿。”

他抬抬眼瞅着元治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摸不清元治的脾性心中便是打起鼓来。思虑了许久都不见元治表态,他便收回了眼色,鼓起勇气来预备先行起闸,只是偏偏他要开口说话,元治恰好抢先一步。

只见他风轻云淡,着实没哟其他表情只道:“你们这一众而来是要为李韫求情?”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治罪

文大人本是心中已经有了思量,刚要开口却被元治一顿抢白了去,不由眨了眨眼有些懵,脑子顿时一片混沌,瞅他那样看着自己,下意识的就要说“是”了。

张了张嘴才发觉不对不对,连忙改口:“不、不、不、”

其他人也是一同从太师椅上起来朝元治拱手道:“臣等不敢。”

元治挑眉,一脸随意:“那你们这般阵仗是做什么?逼宫?”

众大人一惊,这、这、这、这、这元治怎么乱说呢!他们一脸一下子跪倒在地大呼,“皇上!这莫须有的罪名臣等怎么敢承应下来啊!!”

“是啊是啊皇上,这帽子我们不能戴,我们不敢啊!”明知毫无证据,但是从帝王的嘴里说出来就是不一样,众人都是一阵恐慌。

谁知道元治却是陡变一脸笑眯眯的道:“这是做什么?是朕不常作玩笑?瞅你们吓得,像是心虚似的。”

众人抹了一把汗,腿脚发软,这话哪里能作玩笑?特别他们不过几品小官罢了,逼宫?哪得敢?不过他们现下这个架势总归是有种逼宫的姿态……不不不不,是劝谏,什么逼宫!劝谏!

每个人的心中都各有思量,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不敢说话、只道是将手与头颅贴在地上便是了。

久久才听到元治缓缓道,“看你们这是经不起玩笑?那便不开了,都起来吧,地上多少凉只怕各位爱卿年老,腿脚不利索会是受不住的。文大人,你也起来吧,有事儿说事儿,瞅瞅那给抖的。”

众人迟疑了许久,就生怕再起来他又是语出惊人,说些不知道什么的来给他们戴顶大帽子。

可是上首的人好似怎么滴都不满意,一下子脸色又拉下来,“怎么的?是要跪着说话?小纪子给一个个大人请起来吧,要是不起来就跪着说吧。”

“起、起!臣等谢主隆恩、谢主隆恩。”下首的几个老大臣们还是挺怕元治让他们跪着回话,说到底就是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这要再来一顿跪他们要不得是瘸着回去、要不就是给人抬着出去了。

于是纷纷抖了抖身子,缓缓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文爱卿,您继续。”元治的脸上又换上了一副笑眯眯。

这突如其来的温和吓了他一抖,差点又是跪下去,暗自伸了伸腿脚才听文大人说道:“是这般的,臣等几个亦是昨儿听闻了朝堂之上对李韫所行之事的问罪,对这般是没得有意见的。只是……”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向另一边儿那位稍显年轻的孙大人,一阵眼神示意之后,孙大人才为难的站出来接道:“只是臣等委实不能接受世子保烈只用一张画押敷衍我朝。”

他又是纠结片刻,“虽说这事儿是原有出处,但那位鄂麦武士到底是做了,世子保烈管教不当也是事实,应当要将世子府一同问罪才是道理,否则实在是轻放了准格尔。”

他想了想道,“李韫好歹是我朝老臣,做下这等事也是因为失女之痛,可是我们处置了自己人却放任外人,这恐让百姓所不平。”

元治没有发怒的迹象,反倒让人自以为是起来觉得是他有松动之意,果然听他略微惋惜道:“那爱卿的意思是让朕不追究李韫了?”

孙大人脸上一僵:“不、不是。”他傻了眼去,“臣的意思是要追究世子的责任才是!”

元治装作不解:“可你不是说李韫是因失女之痛当是理解吗?”

“额……”他支支吾吾起来,方才只是希望元治能待他俩平等的意思,是同同处置那蛮夷之人,怎么反倒是放过李韫?那今日一遭何必来,不就是想处置一番保烈?

上回他们联名上书告了那世子府一趟,结果没几天事情反倒来了个大反转,全都是李韫那老糊涂的人自导自演,这便导致本就看不起他们的朝臣引来的嘲笑,再没个解决他们如何扬眉吐气?

品阶低便罢了还得受那奇耻大辱,想想就气怎么会想着要放过李韫?

元治便是在上方噙着笑,脸上是满满温和,心下却是冷笑。果真是季玉深说的那样,来此弹劾世子保烈的哪个不是那日来联名上书的,怕不是在外边儿给朝臣笑遍了才来的吧。

久久见下边儿给不出一个所以然他才缓缓道:“朕倒是觉得不该就这么放过李韫”

下首的人一听,忙不迭地点头:“皇上说得甚是!”

他邪魅一笑:“孙爱卿,废妃李氏因诬陷后宫嫔妃而打入冷宫,又因惭愧而自缢,可曾有人逼迫她没有?李韫这个因失女之痛要算计太后与朕的爱妃着实是说不过去了吧?”

这么一说,他的借口好像是很牵强,于是他改口速度那个快啊。

“皇上说的是!李韫该罚!皇上只抄了他的家将他贬为庶民已然是可怜他的了!可是,怎么说他也是我们的朝臣,因为外人而罚,那些准格尔的人却是不治罪委实不合适啊!”

元治见他还是抓着这个事儿,不由阴晦了眼,他转向一直不说话,脸上却是紧张之色的齐将军道:“齐将军,你昨日是在朝堂之上的,今日却跟着一道来了也是一样的意思?”

齐将军一抖,确认孙大人说得有理便道:“末将觉得孙大人说的在理,毕竟准格尔到底是蛮夷小地,这等放过准格尔着实是不公。”

元治点点头,好似是听进去了一般,实际上嘴上却是说道:“说完了?”

众大臣纷纷对视,以齐将军、孙大人、文大人为代表率先点头,其他人便没得犹豫,纷纷如小鸡啄米般不停点头,画面很是滑稽,小纪子都差点绷不住了。

他见状很满意:“那接下来便是朕说了吧?”

众人见他那般,还以为有戏,不由信心大振,孙大人拱手道:“皇上请说!”

元治灿烂一笑,随后立马拉下了脸,嘴上以最快的速度说道:“我朝已经顺利打下准格尔,后者俯首称臣已久都是朕的臣子,你们如何目光短浅到竟说那是外人?!是说朕未曾打下准格尔吗?”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懂意思了

众人一愣,不知上方的人是怎么了突然转变这般快,傻眼了后,眼中才看清元治那威仪,一时之间才想起来害怕复又要跪下去。

哪知道元治便在他们要跪下去的时候大喝:“各位大人有话便说,别这般动不动就跪,要是站不住了朕便让人给你们搀扶着也未尝不可!朕还担不起不敬重老臣的责任!”

这样一说,他们连跪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只好半站着抖着腿,其他几个说话又是没分量的,左看看右看看见孙大人文大人连气都不敢喘一下,只好好纷纷把目光聚在齐将军身上,几双眼睛都快将他给戳穿了。

齐将军十分想昏厥在大殿上,可堂堂一个武人当着众人的面昏倒不好看啊,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道:“皇上,话是这么说、可是准格尔到底怎么说也是异族人,这不应该防范一下吗?”

“齐将军说得好啊。”元治哼哼两声,知道他话中有话,“朕反倒是认为若因本次的事儿无故牵连世子府,岂不是让准格尔更是起异心?驸马尚且就是这番见解,同为将领你如何半点都思虑不到?!”

到底是人比人气死人,白言就是他的死穴,齐将军简直气得握起拳头,却不得不说输给白言心中有愧,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元治冷冷看着又道:“再者就算他有朝一日当真造反又如何,与此次的事儿可能挂上钩不成?朕的泱泱大国,如你这般将领还打不过他一个准格尔?现下,他不是敌方,而同是朕的臣子!你们只看到眼前,可想着更广阔的?!”

那句他那般的将领一下便是戳中齐将军的心房,如此他便是冥想自己当真是错了不曾?

只听他哼了一声,“连是苏首辅与雍亲王对此事儿都无二话,你们这是自认为比他二者的能力还高上一层以此来自荐?”

众人这么一听不得了了,全都跪了下去磕头高呼,“臣等……”

“行了!”元治摆了手,“别废话,若是没有其他事就退下去,朕着实乏了。”

然而文大人不是很甘心,又是垂死挣扎,还想再劝:“可是……”

“朕倒有事儿且忘了。”元治头疼不已,很是无情的打断他的话道,“朕是有一事儿疑惑不已,爱卿们当真是不知李韫的计划?”

他看着下首的人又是笑了,只是那笑如今看来毛骨悚然不少,“否则你们如何会与李韫一同联名上书??”

他们最是担忧的事儿终是被元治提起了,伴君如伴虎这话果真没错,他迟迟不提他们几个便以为元治是没曾怀疑的,怎么会在众人都松口气的时候提起来!

那位与李韫瞅着差不多大的老者从前颤颤巍巍的说道:“皇上、皇上!臣等忠心天地可鉴啊!要不是李韫误导臣等,臣等为朝廷心急才这般没了分寸啊!”

“哦?是吗?”元治睨他一眼,又问,“那你们这般成群来为李韫做什么?”

下面本是惶恐一片的人均是静了下来,心中明白过来,元治这么说不过就希望他们沉默,不准允再为这档子事儿说话,否则便是与李韫同流合污。

这不是元治怀疑,这是元治视他们的表现而决定追不追究。

众人心中明确,反倒是齐将军心直口快:“皇上可别误会臣等,我们只是对准格尔看不过眼,才想着参他一本,没想过谋害太后!”

读书人心高气傲,几个大臣如何也不会承认有鄙夷排挤他人之心。此刻却被齐将军捅破那层纸,心中纷纷羞红了大半,使劲儿吐糟齐将军就是个粗人,话中深意都听不出来,非要作解释!

倒是元治觉得比起那群装模作样的文官,还是齐将军直爽一些,想来他也不过是一个小肚鸡肠但也没有坏心的人。

于是元治便道:“你们同李韫联名上书的事儿还有今日这般阵仗朕且既往不咎,不过这件事儿既然你们不服,朕便同你们说说。”

他示意让小纪子为自己添茶,随着一道茶水流淌而来缓缓说道。

“齐将军在朝堂之上应该看过那张画押,那事儿朕便是不多说了。可是敏嫔受到李韫迫害早产,危难之际只求朕放过世子,这个恩典朕允了。母子安然无恙,本是应当受封晋升,可却就是因这事儿,敏嫔拒绝晋升,这算不算是处罚?”

他睨一眼众人,“二皇子是天家之子却受李韫迫害,朕如何不恼?敏嫔作为母亲,该不该给个安慰。你们之中也不乏已为人夫、人父的,这般道理会不懂?”

“是是是,皇上教训的是,是臣等失了分寸。”下边儿的人都越缩越往后,头上冒着细汗,现下这种情况,谁敢说句不是,不就是不识时务了吗?!

元治终于又露出笑意:“如此便好,没什么不明白的了吧?那今后就不会再找朕重述这档子事儿了吧?”

“臣等谨记,臣等谨记!!!”

就这么一会儿,众臣便是纷纷退出了乾清宫。

小纪子瞅这般,脸上带着敬意给元治锤了锤肩:“皇上累着了吧,可是厉害了!要不是您提前做好了准备,这些个人还不让您头炸了。”

元治闭着眼,听到这话缓缓皱起来:“要不是季先生给了提示,朕如何做好防范?且不说没准备了,就算是准备了也让朕很是头疼。”

小纪子笑笑道:“皇上别这么说,您已是成长了许多,要是从前的少年天子,那是怕极了这些老臣了。”

元治难得温煦的笑了笑:“大胆,原来你心里竟是这般嘲笑朕的?”

小纪子知道他是在跟自己作玩笑,便是跟着装作惶恐道:“奴才哪敢,可不得惶恐极了!皇上严重了,皇上恕罪、饶命啊……”

“行了。”元治晃晃脑门,“光听这些,朕就头疼。”

“嘿嘿。”小纪子缅着脸笑又道,“皇上午膳哪得用?坤宁宫吗?”

元治想了想道:“钟粹宫吧,此间朕都极少去她那。”

“好嘞。”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草原上的女子

李韫之事过去之后,朝堂上静了一段时间,很明显能见那日齐齐去找元治的那些文官的改变,至少他们变得更加勤勤恳恳做自己手头上的事儿,不再是聚在一起话家常。

齐将军亦是,好似整个人都变了些,不再那般针对白言,要是平日里瞅见保烈,也十分客气,打声招呼什么的都会,不似从前那样高抬着下巴睨着眼,瞧着就让人讨厌。

因此保烈突然之间手足无措傻了眼去,被不客气惯了突然只见实在不习惯,只好讪讪笑了笑,转头跟乌拉尔氏说好像还是对他不客气习惯些,这惹得她好笑极了。

时光荏苒,一个月的光阴对于旁人来说不过弹指之间,可是于敏嫔来说却很是难熬。她也算得上是个娴静的人物,不曾过于躁动,本就这么一个月以为轻轻松松便是过来,然而到了后半月才晓得真的不好熬。

她每日都期盼着能有人去看看她,到了后面几天则是盼望着赶紧结束月子便能好生出去外边儿走走。虽说也不过一个后宫逛了不知多少遍,但也比她钟粹宫的一番小地方来的好多了。

也就哄孩子的时候,才觉得没这么无趣。

越是离年近得没几天,日子也就更是愈发得冷了,在二皇子满月的那日,居然开始飘起了雪,甚至乎比从前的还要大。那日敏嫔已经是能出钟粹宫了,但是忽然间没得这样着急,在旁人来拜见之前,先抱着二皇子赏了番雪。

京城的雪自然没得草原上那般壮阔,可也同般道理京城倒是没有草原那般寒冷,相比之下还温暖些,她自感怡人,若是下了雪也欢喜在外头玩耍。

众人来见便是她带着二皇子在房廊下,或是因皇子实在小,因此她亦是不敢将他带出去,恐凉坏了。

只是众人那番一见,不由得替她担忧。

“敏妹妹!你怎的在这里待着,要是受寒了怎么办?”和嫔素来与她交好,从前是,现下亦是。

边说着还冲一边儿的大欢儿道,“欢,你主子这么倔你怎不晓得拦着点?”

敏嫔一笑,用着臀边儿撞了下她:“怎么说话呢,骂她还骂我呢?”

二人均是对视一眼,便纷纷掩嘴笑了起来,银玲般的笑声朗朗传给了后头跟来的一众人。

周皇后很是感慨道:“和嫔妹妹与敏妹妹都是一向朝气蓬勃,玩乐起来旁人瞧着也开心。”

苏幼仪觉得也是这般,于是点头道:“的确是这般,自己玩乐的开心,他人也觉有趣,是哀家这个老辈不懂的。”

钱常在听这话不乐意了,只装作嗔怒道:“太后娘娘这说的就不对了,哪得老了,您都不知道多少年轻。说句大不敬的,跟皇上站在一块儿那都不是母子都快成同辈辈儿了。”

一边儿的孙常在觉得甚是,便也忙不迭地点头道:“是啊,说的在理,实在不瞒太后娘娘,臣妾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到底没敢说出来。”

苏幼仪笑了笑不置可否,但是心中明白自己那张容颜的确是不知年纪,分明在小辈中也算不上年轻,偏偏和季玉深两个人在其中却像与他们同辈了。

她想着不知游神到哪里去,只是随口问道:“保烈,你们那边儿的小姑娘都是自小便活泼豪爽吗?”

保烈跟在后边儿道:“小孩子生出来哪个都是一样的,不过是文化习俗的熏陶不同,便像这京城的王公贵族自小教育千金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便教的大抵是心性沉稳些的,

但是草原的姑娘们长至一定年纪极少有人教他们中规中矩的礼仪,草原之上奔腾策马想做什么你便做亦是不曾有人拦着,因此性情豪放些,便像朝中将军家的千金应该也多数为直爽些的,亦是一种影响罢了。”

说的的确是这般道理没错,不正是因为“放养”的教派,不曾规规矩矩才被有些人说做野蛮嘛。

只见保烈看向敏嫔嘿嘿笑道,“不过敏敏自小欢喜汉人文化,自己学习些,说起来已经是我们草原上最娴静的女子了。”

苏幼仪很是赞许的点点头:“哀家也甚觉的你们的姑娘好极了,毕竟多数见过的都是娴静的姑娘家会觉无趣,要是突然间来一个眼前一亮的,倒是觉得有意思。”

说着叹了口气,拍了拍皇后的手,“像我们这样的便是无趣了许多。”

周皇后倒不觉得介怀,只是一同感慨:“是啊,儿臣也欢喜敏妹妹那样的,可惜自己却是沉静些,没得她那样的魅力。”

说着说着,几个人已经到了廊下,敏嫔立马就不跟和嫔打闹,将孩子一并交给奶娘,过来招呼着他们进殿。

便是在进殿之时,一路无话的季玉深突然拉着苏幼仪落在后边儿,让元治一众人先行进去。她正在不解着,便见他俯在自己的耳边说道:“我便喜欢你这般的,我觉得你有意思。”

一时间,那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边,苏幼仪的脸蛋立马“唰”一下红了一遍。

正在前头走的元治则是拉着周皇后坐上前座后,他亦是悄然在她的耳边道:“沉静些好,朕喜欢。”

她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正想再问才恍然想到自己先前说的话,不由脑中一热,红去了半张脸。

下首敏嫔得见二人说着悄悄话,再见周皇后一时红着脸,心中必然是有些许失落的,但是也很是开心于帝后二人的深厚感情,不由一阵羡慕。

随后苏幼仪也进殿坐上了正位去,待她坐定还算是开端。

满座皆是阵阵欢声笑语,等到宴席近了尾声,敏嫔拉着乌拉尔氏的手不肯撒开,想来是许久没见,女人家只见瞅着有说不完的话。

她亦是紧张兮兮的,想着差不多宴席便是结束了,兄长嫂嫂即将要走,下回见面指不定就是在除夕之时,虽然不过还有几日而已,但是到时候肯定不是今日这般家常,反而要是君臣之礼坐着都隔得老远。

这么一想她更是黯然失神,手上不敢轻放。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去待几日

倒是周皇后瞧着真切,突然想起了从前与祖母母亲便是这般,一时间感同身受,转眼与元治耳语了几句什么。

元治一听不得了皱起了眉头,倒是没有周皇后这般细致,这时候才转眼去看敏嫔与乌拉尔氏。便见到她们二人依依不舍的拉着手,说着女人家的体己话,眼中还闪着眼花。

说来也是,家乡距离京城那是多少远,恐怕敏嫔是宫中最是难得见到家人的了。这一次保烈进京来,却不可能住在京城,本就是说了敏嫔诞下孩子后便会回去准格尔。

可是哪里知道敏嫔居然是提早了三个月,他已经将人挽留到年后,如此以来今天怕是他们兄妹之间最后一次能这般放肆的话家常了。

他思虑了片刻,后宫的事情一向是周皇后拿主意,如今连她都不敢做主,又是那般小小嫔位从没有的事儿哪得知道合不合规矩。

一时之间两人都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对视了一眼,

周皇后招来了旦儿,在她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她便点了点头朝上方的苏幼仪走去,同样将话传给了她。

“娘娘,皇后娘娘让奴婢来请示您一番。说是敏嫔娘娘家乡遥远,与世子相聚毕竟是件难事,能否准许敏嫔娘娘回世子府住到除夕前回宫。”

苏幼仪挑了挑眉有些许诧异,还真没这样的先例,顶多也就是皇后能回娘家住上几日,其余都是娘家人来住宫中,小小嫔位这般好吗?

她问道:“为何不是让世子住于宫中呆几日就是?”

旦儿垂着头道:“娘娘考虑到将近年关,想必世子夫人会有许多事儿要处理,加之最近他们府上多了鄂麦一家的客,肯定要忙坏了,待在宫中总归麻烦。”

这么一听,她又想了会儿,自己也不是个规矩繁多的人,别让他人知道去碎嘴便是了。于是点了点头:“告诉皇后,按照她说的办就是了。”

于是在宴席结束后,其他人都渐渐离开了,连着元治与苏幼仪都先行一步离开了。只有皇后叫住了世子二人,说是有话要说。

等人都离开了她才笑笑说道:“因着考虑到敏妹妹难得见你们一次,年后你们又要启程回准格尔,因此今日特向母后请示,敏妹妹可以去世子府待上几日,直至除夕前回来即可,反正算来算去也就几日的时间。”

保烈一听,脸上露出欣喜来,而乌拉尔氏同敏嫔到底是女人家,欢喜是直接颜于表面,直接便是问道:“这是真的?这般没事儿吗?当真是可以?!”

周皇后微笑的点点头:“当真。”说罢又是等她们欢喜了一阵道,“不过皇子恐不便带去,毕竟他刚满月,身体还虚着,本宫不敢贸贸然应允了去,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真是注意都注意不到了。”

本还有些失落的敏嫔这么一听是个道理,于是乎激动的朝她福礼,蹲的时长久些以示真心道谢:“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她很是满意,见敏嫔那般真诚,便从位上起来,下去轻扶起了敏嫔:“敏妹妹便不必客气了,这都是小事儿。也是母后体谅你家乡路途遥远,今后家人也不能随时进宫看你,倒是苦了你。”

她将她扶起来后拍了拍手,“今日你便可以收拾东西去了,别让太多人知道哦,以免旁人在身后碎语,对你怕不是好的。”

敏嫔坚定的点了点头:“臣妾明白了!”随后她转身去抱起了奶娘怀中的孩子欣喜道,“儿呀,母妃要去舅舅家啦!你替母妃开心没有呢?快,我们来谢谢儿的母后。”

孩子才一个月大自然不会招手的了,也不能竖抱起来,只得拎起他软绵绵的手朝周皇后摆了摆,又尽力臂弯将他抱得正一些,孩子立马就能看见皇后的脸颊 ,平日一直迷糊的眼睛此刻竟然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几个人见状都很是欢喜。

便是想着今日敏嫔就能随他们回去,因此世子保烈与乌拉尔氏倒是没有着急走,而是等着她去收拾行李,好一会儿便能一同走。

大欢儿如今作为敏嫔的贴身宫女,自然的随着一块儿去了,又担心钟粹宫没人用心看管,便特地点名了几个宫女太监的。要求一定要认真看管,回头宫中不能少一样东西,小皇子也不许少了一根毫毛,否则拿他们是问。

结果一个初生牛犊的小太监不晓得她那话里的深意,还傻愣愣的应了句:“小皇子现在还不长毛的呀。”

可把众人笑了个遍。

又因大欢儿虽说不会武功,但是从前在准格尔时耍鞭子却是耍的极好。

前几个月有一回儿宫外杂耍的陀螺游戏不知怎么的传入宫内,一时间成了宫中宫人间最是流行的消遣游戏。等歇了活儿便找上几个人一块儿,来去比谁能鞭打陀螺鞭打的愈久。

她本是跟旁人熟不到哪里去,一直都是伺候在敏嫔身边儿。那日去御膳房拿个安胎药,去的时候见御花园几个人在玩,觉得甚有意思便上前凑了一脚,谁知一下子便打破他们之间的最久时长。

就因她鞭子耍的好,一时间让人佩服了去,跟几个宫人都熟了起来,在这一块儿很是惹人敬佩。

她一开心又是玩了好一会儿,直到旁人问她是哪个宫伺候的,她道是钟粹宫,众人纷纷对她客气了起来,毕竟钟粹宫里头住的可是肚子里有龙子的金主诶。

其中有个太监问道:“敏嫔娘娘不是在孕中吗?姐姐不必伺候在身旁怎的有空来与我们几个玩耍?”

这一问不得了,她那才想起来出来是去御膳房端汤药的!于是都来不及回话,忙是跑去端药又回了钟粹宫去。

她在外头逗留了起码一个时辰,要是端药那才半炷香都不到的事情,因此敏嫔早就急起来了,又被宫人拦着不给出去,怕是碰坏了肚子。

她没办法才遣人去找,哪知道人没找着,大欢儿自个儿回去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野丫头

彼时敏嫔急的都在原地来回踱步了好几回了,加之孕期最是情绪起伏严重的,一时间见她回来立马就哭了起来。

那可是将大欢儿吓了一跳。

敏嫔很像下手揍她一顿,又想到是自小一块儿长大起来的情谊舍不得动手,只好轻锤她几下便坐在榻上兀自抹着泪,那不争气的怎么都停不下来。

都说怀孕的女人最忌讳心情大起大落,特别还是掉眼泪的更是不行,大欢儿慌了神只好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安慰她。

也知道是自己太疏忽了,没事儿在外边儿逗留了那般久不吓人才怪,也都是因为敏嫔实在是担忧才如此,因而内疚得不行。

她知道自己难得来一趟京城,又有幸进了宫,好奇些是在所难免的,敏嫔也顶多是实在担忧她而并非怪她。不过自这件事儿后她一直很是内疚,自此尽力收起了自己贪玩的心性。

那日一块儿玩陀螺的还有一位是和嫔身边儿的宫女,回去以后她将大欢儿皮鞭使得很是厉害的事儿当作乐子说与和嫔听。

这么一听她也觉得甚是有意思,毕竟要说中原以内多数会武功的女子顶多也就是使使刀剑,再不也是暗器,没什么见用鞭子耍的有意思的。

之后又听说了那日大欢儿因贪玩使得敏嫔急到掉泪,不由诧异开,倒是没想过他们的关系那般深厚。

随后想想大欢儿到底是世子夫人送来的,怎么算也是客,见那般与敏嫔也定是姐妹般的情谊。便想着送个客气,到底她与敏嫔的关系也算不错,权当拉拢一下朋友的朋友不是?

因此忙让人制出一上好的皮革软鞭赠给大欢儿。

这让她喜不胜收,一晚上都摸着那鞭子,对和嫔心中充满了感激。可是想想她如今不是在草原上,而是陪在敏嫔身边,想来鞭子是没得用处也没地方能耍。

又怕敏嫔孕期接触兵器不吉利,让她看到指不定还得怕一番,于是哪怕再喜欢,抱着睡了一夜,第二日起身也连忙给收了起来。

就这样几个月来动都没动过,就是给压在箱底,如今扒开一看还是极其崭新,就是没有刚拿回来的那会儿来的戾气重。不过这般,她才是真的很是喜欢,拿在手中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别在腰间大步的走了出去。

宫中心灵手巧的宫女很多,却没有一个像她那样腰间不是别荷包是别鞭子的,那也是武器的一种啊!

要是她刚来的那会儿,定是会有人背地里议论纷纷。可是这几个月他们都是知道了准格尔人也是有很是可爱的一面,憨厚且大胆,但是热心肠,这样的人在宫中可是少见的,瞧她拿鞭子都是一股英姿飒爽。

大欢儿将腰间的鞭子抽出来大大的鞭打在院子中,扬起一阵灰尘,鞭子所触及的地方立马有鼓大力的风冲击上。

她扬起了头,一手插着腰,一手拽着鞭子,瞅那骄傲劲儿鼻子都快给她拉长了,她向众人道:“英武可否?”

众人恐被那鞭子伤及,纷纷躲在屋檐下的柱子后边儿有些小心翼翼。不知谁高呼着与她作玩笑道:“姐姐要是不在这扬那鞭子定是英武得不得了。”

“哈哈哈哈哈。”一时间院子里充满了善意的笑声。

“嘿!哪个丫头,给姐姐站出来!”她拖着鞭子双手叉腰,佯装发怒,“看我不抽死……”

“大欢儿!”敏嫔便是正面朝她而来,打断了她的叫嚣。

大欢儿僵住了脸色,一时间没拉住马,一声,“你……”很是没力气的从嘴里吐出来。

众人本还想开开玩笑,见敏嫔皱着眉头一脸不悦的走来,立马吓得纷纷拿着手中的扫帚四处散开,等她走进院子才装作才看到似的很有默契道:“请娘娘安。”

大欢儿拽着自己的鞭子突然有些尴尬,对着敏嫔缓缓福了身子:“请娘娘安”

敏嫔并没有让他起来,而是深深的看着她,缓缓道:“一点规矩都没有,这么小的院子,要是鞭挞到他人怎么办?”

“是奴婢没有思虑周到,奴婢知错了。”她垂着头不曾为自己辩解,只道是一副真诚的认错。

周遭的宫人没人敢吭声,都以为敏嫔是真是发火了,一时间跟着沉默下来。

又是过了一会儿,敏嫔才在大欢儿看不见的地方缓了脸色,甚至的浅浅挂起了微笑,一个太监悄悄抬眼一见,知道她是故意吓吓大欢儿的不由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动手撞了撞旁边的小太监,旁边的那个一瞧会意了去,又撞了撞旁边的,一时之下,全院子除了大欢儿以外的宫人都瞧见了敏嫔的笑意。

再细细一瞅一个委屈的不行,另一个却是面带笑意很是欢喜,不自觉的有些好笑。紧接着也不知道是谁还真的给笑了出来,于是乎所有人都跟着低笑起来,大欢儿不解,侧头去看还真是个个都捂着嘴笑。

她一时迷惑,抬头一瞅,敏嫔原来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笑开了。她不解笑点在哪,不过还是不太好意思的饶了饶头自顾自站了起来,见大家都在笑便也就跟着笑,众人一见她那傻样,更是直接哄堂大笑了。

敏嫔一脸无奈,直接上手往她脑门上点了点:“你呀,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下回小心一些,大家都在这,你的鞭子要抽到他人了怎么办呢?”

大欢儿晓得她消气了,心下有些懊悔,便悄然上手拽住她的衣角,晃了晃道:“娘娘,奴婢知错了,您别气了。”

敏嫔晓得她这是在撒娇呢,便佯装嗔怒道:“你要是下回再不知分寸,看我不罚你!真是个野丫头!”

大欢儿自然晓得她是说说而已,不过也很是乖巧的应道:“保证没得下回儿!”

她摇摇头,很是无奈,只又问道:“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都备好了。”她点了点头。

敏嫔瞅她手上拿着的鞭子,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你这是要带去的?”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什么怪物

“是啊!”大欢儿将鞭子收起于手中把玩着。

“你带这玩意儿做什么?一个姑娘家,怎么又变野了?”

只见大欢儿嘿嘿直笑,冲她挑了挑眉眨眨眼道:“自然不是玩得,当然是保护娘娘的!”

或是进宫许久,她也有些觉得保护是侍卫、是男人家的事情,怎么她的宫女却是这样不一般?

只听她又道,“其实是听说世子那有个汉子能训练的场地,奴婢好久没得耍鞭子,想去尽情耍一会儿。”见她那不好意思的模样,敏嫔才无奈摇摇头,敢情这才是真是目的。

她揉了揉大欢儿毛糙的发丝道:“行了野丫头,走吧。”

大欢儿欢喜的点点头,相挽而去的背影却是像极了姐妹。院中的人见此场景皆是感慨,娘娘与欢儿姐姐的关系的确是好。

……

一路上称不起是舟车劳顿,因为世子府距离皇宫也是算不上远,只不过保烈每回儿从皇宫出来心情都是有些沉重与颓废的。只有这回儿,骑在高马之上,马车里头是三个女人的欢声笑语,让他好似脱掉了一身疲倦。

短短的一会儿路程,那个说要保护敏嫔的丫头居然靠着她睡了过去,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敏嫔瞅着好笑极了,倒是乌拉尔氏叹息道:“你啊,可别老是惯着她,从进宫之后,好似变得更加放肆了,总这般没大没小的。上回儿你早产她却不在身边,我都没找她算账,这下倒好当着我的面睡得比谁都香。”

恰是在这时,大欢儿的脑门在敏嫔的肩膀上钻了两下,嘴中还吧唧了两下,乌拉尔氏简直要扶额。

刚巧是到了门扣了,保烈亲自下马撩开马车的帘子:“到了,快下来吧。”

乌拉尔氏撞上大欢儿就玩心大起,于是乎轻轻拖住她的头,摆手让敏嫔先行下了马车,随后便将她的脑袋轻放在车上拍了拍手下了车去。

敏嫔见她一个人下车,不由好奇:“嫂嫂,你怎么没叫醒大欢儿?”

“不叫,让她总是不老实,不教训教训她还不懒散了去!”乌拉尔氏笑着,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这不好吧?”敏嫔不放心,还是想回去叫她。

乌拉尔氏连忙给她拦住,往府里头推去:“行啦,就因着你这般,她才敢放肆,一会儿用膳她要是还没起,我便会差人来叫她,好吧?”

敏嫔这才犹犹豫豫着朝府里头走去,保烈一下揽住了乌拉尔氏的肩膀道:“没想到夫人这般顽皮?什么时候会做这些恶作剧啦?”

乌拉尔氏撅了噘嘴,一把拍在保烈的臀部上:“她照顾敏敏不周,我舍不得罚她还不准整整她呢?”她那般娇气的模样着实可人。

或许就是因为在京城,没有母亲在家里指点她,她近来是变得更加孩子气,比在准格尔娇贵些起来,却是端的可爱。

夜幕降临,世子府的厨房很是热闹,想到自己近来新收的“徒弟”他迫不及待的想介绍给敏敏见见,于是乎今晚的家宴同样请了赵一阳来。

赵一阳本还欢喜着的,可是一融入其中却发现他们所唠嗑的事儿,自己却是都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想跟保烈谈谈国家大事、打仗行军的却是发觉他的夫人在说些什么,他便对什么感兴趣。而乌拉尔氏又是一切以那位宫中来的娘娘说话为准,那位娘娘想念家乡自然是说家里的景象,如此以来话话家常却是没空理他的。

一时间心中郁结,只好找了个借口出去府里头逛逛,时而往厨房去趁口吃的,这才发现保烈还是很为他着想的。

他原本以为,今日膳厅里怕也只有他一个汉人,宫中来的那位敏嫔娘娘据说又是刚诞下龙子,荣宠加身,按理说当是以她为主才是。

那么依着她的习惯定要吃些准格尔的食物,不过这也未尝不可。结果万万没想到,去厨房一看,原来有许多都是他喜欢吃的,想必就是为他所准备的。

再说这边的傻孩子大欢儿,一觉醒来,周边昏暗。她扶着头迷迷糊糊的起身,一时看不清楚自己这是什么情况,于是四周张望了个遍眼前却还是一片黑暗,想来是睡太久了一时没适应过来。

她垂着头打了个哈欠还想睡觉,不过瞅这情况到底是心再大也没敢继续睡下去。思考了片刻才是“哦~”的一下猛然抬起头,犹然是记得她陪着敏嫔来世子府了,中途睡过去了。

敢情这是都没人叫她啊!

她有些许委屈,撇了撇嘴,探了探腰间庆幸自己的鞭子还在,紧接便是到底自己摸索着下了马车。周光有烛火通明,她便朝那里而去,这才赫然发现原是世子府的大门。

她这便是朝里头走去,门外的两个侍卫见状有黑影而来,却瞅不清面容便按例将人拦了下来:“谁?!”

大欢儿吓了一跳,怎么现在这世子府的人这般凶?昏暗的烛光下一看分明就是“自己人”呀!他们身穿准格尔服饰,想来也是因着如今多数上府拜访的人都是汉人,因此保烈才让他们用汉语问话。

她也是从这世子府出去的,按理说世子府的人都该认得她。可是面前的这侍卫分明就是生面孔,她有些担忧这些个人是不是从军队里调上来的。若是,那万万是不认得她的。

因此不由担心他们会不会将自己赶出去,心中打着鼓的上前朝那侍卫用准格尔语磕绊道:“我、我是敏嫔娘娘身边的宫女,大欢儿。从前是从这世子夫人手中调给娘娘的,要是不信你们且可以随便问个下人,都是认得我的。”

两人一时对视起来,今日的确是有个宫中的娘娘来府中,并且听闻还是他们的敏敏郡主呢。再者,眼前这人又是说着准格尔语想来是没错了,因此将手放了下来,挥手一笑:“既是如此,你便进去吧。”

哎呦,原来是这般简单的事儿,瞅自己心中这般害怕的,跟做贼了似的。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迷路了

大欢儿松了口气,笑得朝他们道谢便进门去了。

结果,一进府恍然发现那府中的规格居然跟她所认识的不一样了?!一时之间傻了眼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看得都懵愣了半晌,不由怀疑自己该不会是进错门了吧?于是连忙脚步麻溜往回跑去,只对门外两个侍卫身边气喘吁吁的问道:“这里是世子府吗???”

那两人皱着眉又是纷纷对视,眼中分明写着:这人该不是傻子吧?

于是乎,很是好心的应道:“姑娘,这的确是世子府没错。”

“那为什么这里面和之前我看的完全不一样?从前的世子府不长这样啊!”大欢儿完全是不敢相信道。

两个侍卫不解道:“一直都是这样啊!”

就在几个人僵持之时,大欢儿的脑子里仿若是一团浆糊,这时其中的一个侍卫才突然想起了什么猛一拍脑门道:“对了!世子府搬过新屋的!”

另外一个侍卫听了不解道:“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来的时候不就是这般的吗?何曾搬过新屋?”

“我也是偶尔听那个小云说的,说这个宅子为皇上因敏敏郡主月份愈发大了,心中欢喜所赐的。”

另一个侍卫闻言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

只见那人又朝大欢儿道:“当时我们俩还未进府因此这些事儿都不大了解,还希望姑娘体谅。”

他边说着边朝大欢儿行了一礼,她这才明白过来。

或许搬新屋之时她已然是进宫了,皇上又是在前朝恩赐,后宫自然不知晓。元治那般的性情,恐怕连敏嫔都不知道这件事儿。

大欢儿朝府外看了看,定是方才睡得沉,脑子恍恍惚惚,都没发现连地方都变了。她摇摇头,心中松了口气,否则真要以为自己被仍在路上了。

于是乎她也跟那侍卫寒暄了几句才算作罢,直朝里头而去。方才那侍卫还好心的告知她一声,众人都去了膳厅那,大概在什么方位也为她指点出来了。

与此同时的膳厅内,乌拉尔氏正与敏嫔洽谈,无意间朝门外一见才发现夜色竟是这般深了,厨房里头也都准备就绪,有婢女来问是否可以上菜了。

点头之际才恍惚想起大欢儿竟还没来,想着是睡得深着呢。于是乎便招来一个婢女,在她的耳旁低语了几句,那婢女点头着朝门外去了。

敏嫔亦是恰好见她与婢女说话,亦是想起了大欢儿不由到她的身边去道:“嫂嫂,时辰差不多了,恐那野丫头还深深睡着呢,是否要遣人去喊了?”

乌拉尔氏见她那担心的模样,像极了儿时丢匹骏马的样子。于是一下笑了起来,刮刮她的鼻尖:“敏敏,都是当娘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急躁呢?”

“嫂嫂!”她轻皱着眉,脸上是哭笑不得,“别闹了,这般晚了该是把她叫回来了。”

“好了好了。”瞅她那样子,乌拉尔氏没得跟她作玩笑只好拍拍她的肩背道,“着什么急呢,我方才已经是遣人去叫了,这会儿指不定正带进来呢。”

敏嫔这才松了口气,熟不知……

那婢女走至马车放着的地方,出来一路都不见人方以为大欢儿还在熟睡,不觉也是咂舌这没心没肺的家伙竟还睡得下去。

可是掀开帘子一瞧,里头竟是空无一人!婢女以为是夜色昏暗晕了眼,不由提着灯笼往里头再照了照,还是伸手去探了探,结果却是真的没人!

她心中诧异,该不会大欢儿是自己醒了吧?可是如此也不见她到膳厅里头去呀,出来一路更是一个人都没有来着,这究竟是跑哪里去了?

她疑惑不解,顺着马车的周边绕了一圈又是朝着府的周围跑一趟,确确实实是没见到人。

门外的侍卫见她提着灯笼在周围晃悠不由奇了怪便道:“姐儿,您这是找什么呢?”

婢女瞅他一眼,抱着侥幸的心思问道:“你可看见了一个姑娘?或者方才有没有一个姑娘进府去了?”

那侍卫不假思索便道:“有啊!”他指了指府里头道,“是不是眼睛瞅着挺大的,手上还拿着一个鞭子?有些傻愣愣的。”

婢女一听心中了然,看来是八 九不离十了。只因从前一块儿共事过,听到所谓“傻愣愣”便知道是她没错了。

紧接着旁边的另外一名侍卫又道:“诶,对了,有听她说来着,是敏敏郡主的婢女,从咱们府里头拨出来的,叫做什么大什么来着?”

这下是半分都没错了,却是是她没错了。

婢女上前一步问道:“进府里头去了?多久了?可是有朝膳厅去了?”

侍卫道:“大概已经是进去一盏茶的时间的了,我们有告诉她敏敏郡主就在膳厅,还指了路,按理说早就该到了。”

那婢女一听,扶额,心中只觉得完了。照着意思,大欢儿指不定都不知道迷路到哪里去了。这大晚上的,大欢儿又没来过这新屋,也是难为她了,照她的性子不是迷路,也定是在哪里玩得不亦乐乎去了。

她很是无奈的问道:“你们如何不遣人带她进去?那丫头最是容易迷路的来着!”

侍卫们面面相觑,很是无奈道:“她说房屋大概构造她都知道,只要指个路便是会懂得去,还专门叮嘱我们不必麻烦旁人,想着下人定是拨去伺候敏敏郡主了不想累着旁人。

况且,我们也是想着去的一路上下人不少来着,照道理随便问问就能到的。”

听这意思他们也是委屈得不行,哪里知道那姑娘居然有那般傻气?婢女听了也是觉得在理,只是可惜大欢儿是个缺心眼的,这半刻都不知道迷路到哪里去了。

她这样不好回去交差,只得听了两个侍卫的话,在回去的时候顺着一路上的人边找便是问上一番。

却是没错的,因着要帮忙做事儿,路上来往的下人确实是不少,只是一阵询问之下,竟没有一个人有见过大欢儿。

她很是想哭,不禁扶额,这野丫头究竟是跑到哪里去的了,这下回去该如何交差?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这家伙非礼奴婢

她是当真没想到这鞭子的首次出马竟不是为了保护敏嫔,而是打流氓用的!

赵一阳吃过亏便是知道这鞭子的厉害,立马迅速侧过脸一把抓住那鞭子的尾巴!

大欢儿狠厉一扯,就算再强悍到底对方是男子,力气不及她是抢不过的,没得办法只好二人僵持在那里。

“谁在那里?!”便是这时,周遭巡查本是没打算来这边的侍卫却给吸引了注意力,一时间往这边过来,团团将他们围了住。

“什么?!”乌拉尔氏一惊,立马拍案而起,“大欢儿不知去向!!”

婢女知道大欢儿与主子们感情深厚,自己是少不了被连累一顿挨骂,只好委屈巴巴站在那,低着头道:“是。”

乌拉尔氏抚着额头坐下来:“为什么不立马回来告诉我?”

婢女些许委屈道:“奴婢问了门口的侍卫,他们都说有告诉欢姐儿膳厅的位置,按理说不会迷了路,奴婢才想着欢姐儿会不会是玩心太重去哪里耍了,便沿路问了一遍众人,皆是没有看到,奴婢这才回来复命。”

一边儿的敏嫔也是急上心头,突然回想到从前那次她在御花园贪玩时亦是忘了回去的时辰。可是这次又是不同,她虽说玩心重倒也不至于不知分寸,谁会大晚上的跑去不知道哪里玩?更何况马上到饭点她该清楚的啊!

她笃定道:“不会,大欢儿知道分寸,定不会在这个时辰去玩!”

保烈是个男人家,不知道这事儿该如何解决自然也就拿不了注意,只能看着她们干着急,忽然想起了什么安慰道:“敏敏,你别着急,大欢儿手上有鞭子你忘了?你耍鞭子向来麻利,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敏嫔想想也是,心算是暂时安定些,只听乌拉尔氏道:“世子,你赶紧让人去找找,世子府一共这么点大,让人找找说不定就找出来了!对了,府邸的西面不是都没人住,指不定就是迷路到那里去了。”

她见保烈慢了半拍不由上手轻推了他一把,“快去呀!”

“诶,好好好。”保烈这才迟钝的起身朝门口去。

谁知恰巧一个侍卫走了过来,朝保烈行了礼,又朝敏嫔与乌拉尔氏跪下来道:“世子、夫人、娘娘,我们在府邸西面巡查的时候,遇见赵小哥正跟一姑娘打起来了。都在劝着,他们偏生不住手,我们没得办法只好前来禀报。”

跟一姑娘?

他们三人纷纷对视来回互相直看,敏嫔几乎是脱口而出:“那姑娘是不是手上带着鞭子?”

侍卫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心想不应该先关心一下赵小哥吗?但还是很是恭敬的回道:“回娘娘,正是。”

好嘛,不必派人找了,自己撞到枪口上来了,不过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块儿?还打起来了??

想想赵一阳的冲动还有大欢儿的凶悍,那场面似乎也不是想不到,乌拉尔氏叹了口气道:“走吧,一快过去看看。”

便是这时,鄂麦单手抱着小卓娅,另一只手牵着其玛走了过来,见他们急匆匆的一时不解:“这是怎么了这是?”

保烈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其玛先在这里等等,我们有事儿过会儿就会回来,你且先坐着。”

说罢便一众人急急忙忙的走去,看得鄂麦摸不清头脑。

……

那边儿,他们俩还在僵持,赵一阳怎么着都不松手,他知道一旦松手怕是再也抓不到那鞭子了,便是紧紧拽着。

“你赶忙撒开我的鞭子!”大欢儿恶狠狠道。

只见他一扬起笑容,很是欠揍:“我就不,我要是松了你不得抽我?”

大欢儿以为这般情况下,能趁机抽回自己的鞭子,便大喝道:“猥琐少年不该被抽吗?!”谁知道他虽说笑着,手上力气却是一刻都没松。

大欢儿气得跳脚,旁边的侍卫纷纷道:“这位姑娘,你赶紧放开我们小哥吧?这成何体统呀,一会儿我们大人就来了!”

大欢儿正在气恼上,见这一群人一口一个小哥叫着,却没喊她,又是一个一个生面孔想来都是新调来的。

更甚这些个人是瞎了眼没瞧见是赵一阳抢她的鞭子吗?不觉得从心底传来一阵被包围的委屈,于是乎瞪了众人一眼大怒:“滚!!”

侍卫们就算是在草原上也是没见过这般蛮狠的姑娘,熟不知这都是让赵一阳气得。

便是这时,远处浩浩荡荡传来一片烛火光,原是一众人举着火把走来,最前头是敏嫔拎着个裙摆快步跑上前来大声喊了一声:“大欢儿!”

两人一听具是回过头去,大欢儿一晚上见不到敏嫔的疲惫化为喃喃声儿:“娘娘……”

她有些许鼻酸,一时间竟要忘了手上还有个家伙,于是便想着先将这人解决掉,转了转眼珠子,又想了个鬼主意。

随后她复冲赵一阳狠厉道:“你松不松手?”

本是突然被一众人来而惊呆的他一时没理解过来大欢儿所说的话,迟疑片刻便摇了摇头。

大欢儿一听立马用力的拽过鞭子,赵一阳下意识的也反向拽紧了那鞭子。就在这个时候,她嘿嘿笑了起来,突然一松手,后者立马因冲力猛地向后倒去,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余光间还能见大欢儿朝他吐了舌头做了个鬼脸。

一瞬间,赵一阳恨得牙痒痒,这是他第二次被那丫头弄到地上去,这个疯丫头!

正愤恨着,他咕噜一下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下子将手上的鞭子摔在地上。扭头一看,那家伙正跑到了敏嫔的身边,朝她跪了下来:“娘娘!为奴婢做主啊!”

敏嫔不解的看着她怒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可吓死我了!”

奴婢?

赵一阳脸色一变,敢情这丫头真不是女贼,还是这敏嫔娘娘的婢女??这可就开罪不起了,指不定还得纠缠一会儿。

这时,保烈便是走到了他的身边问道:“赵小哥这究竟怎么了?怎么跟欢姐儿打起来了?”

欢姐儿……看起来还是个地位不低的丫头,他抽了抽嘴角,这下面上是过不去了。

只听大欢儿从地上起来,哀怨的看着赵一阳对着敏嫔控诉着,边将手指指向他道:“这王八蛋不仅污蔑奴婢是女贼还抢奴婢鞭子,更可恶的是居然还、还非礼奴婢!”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解开误会

赵一阳一听,整个人都傻眼了,瞪大了瞳孔:“我什么时候我??”

周遭的侍卫,包括保烈都是一脸稀奇的看着他,心中清楚非常,难怪这丫头要拿鞭子抽他,原来是个好 色之徒,应该的应该的!

敏嫔也立马刮了他一眼,久久才从嘴中说道:“可真??”

“不是、不是!听我解释啊!一切都是误会!”赵一阳连忙摆了手,恍然觉得周遭的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不由心中升起毛毛的感觉。

乌拉尔氏一边儿听得,自然是站在大欢儿那边的,只是赵一阳好歹是保烈寻来的客,又是那江城军中人。她亦是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大抵是不会那般行事,只是不知道究竟为何误会这般大。

她微微笑冲大欢儿道:“既然大欢儿这么说,那便由欢儿来讲讲过程,要是误会也好解开,赵小哥觉得呢?”

赵一阳是很不想答应的,因为他有预感这个疯丫头定会乱讲,可是乌拉尔氏已然是这么说了,作为一堂堂男子他也不好跟一小姑娘斤斤计较。

脑子里正快速想着,刚要张嘴应道,大欢儿便是抢先一步答话。

“诶!”她应了声,先是冲到他的脚下将鞭子收了回来,瞟了他一眼,才是说话起来。

只是赵一阳心中吐槽,果然是个野丫头,一点也不知规矩不知礼数,别说什么草原长成,人敏嫔与世子夫人都比她多少懂礼。

高位之人都不成娇贵,就她特殊。他撇了撇嘴,很是不屑。

“奴婢进府之后便是迷路了,一下不小心便在这一块儿迷途过去。奴婢一时找不着路,便想着爬高些能看清楚,谁知道攀在墙上无意间便是被那家伙看到了,他二话不说,亦是不问清楚便将我当作女贼,一时间起了冲突。”

原来是这般,“那你说非礼?”敏嫔不解道。

到底是姑娘家,她垂着头不好意思多说话,咬着唇看着是不敢开口。赵一阳起了大胆,急忙想为自己开脱便是道:“不过就是摔了一跤而已!都说了是不小心的。”

众人这般才了然于心,只是他这么一说,大欢儿又是恼羞成怒,举高了手中的鞭子大喊:“你还说!”

“!就是这样,都说了是不下心的了她还拿那家伙抽我,那我一着急不得把鞭子拽住吗?!”

赵一阳上手护住了头,见她红着脸不说话,手中的鞭子也缓缓放了下来才也落下了手,指了指脸上的伤疤,“你们看,这伤口还是这丫头打伤的来着!”

“你活该!你个登徒浪子,还不分青红皂白踹上了我的腰呢!你不过一道血迹,我要是有什么内伤怎么办??”

她双手挽住了敏嫔的手臂,一脸的委屈。

“嘿!我说你。”

赵一阳挽了挽衣袖,“什么登徒浪子?爷都说了是误会,误会你懂吗!再说了,谁没事儿大半夜攀墙?不就是贼吗?我要是不第一时间上去踹一脚,贼跑了怎么办?我哪知道还有人想出那种蠢办法”

“你说啥呢?!”大欢儿都快冲上去了,这家伙到底是在解释,还是在骂她?

保烈简直是看不下去了,忙忙是拦住了大欢儿,站在中间劝到:“别别别别,别动怒,欢姐儿我介绍一下,这是江城军来的客人赵一阳赵小哥,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别再计较了可好?”

大欢儿撇撇嘴,到底还是说道:“是世子的面上,奴婢不敢拂。”

保烈满意的点点头,又对赵一阳说道:“这是自小与敏敏关系如同孪生姐妹的丫头,我们按汉人的叫法都叫欢姐儿。她是比我们慢了一两月才来的京城,性格上与一般姑娘不同,今日一场都是误会,就别再计较了可成?”

“成!自然成,说清了误会便好。”赵一阳心中所想却是,原来与宫中最得宠的娘娘有关系,难怪就此蛮横。

不过这话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说出口的,到底是保烈亲自劝说,他与保烈如今关系也算好的,自然不会掉他的面子。

保烈这心中算是松了口气,赵一阳是个急脾气,什么话都敢往外蹦;大欢儿又是个凶悍的,讲不清理是万万不肯放人。

如今一说肯是休战也是好的,只是这两个如何碰在了一块儿,简直就是一对冤家,要是常见的不得拆了这世子府。

他抹了把汗,算是将两个祖宗请入了膳厅。

一进门,小卓娅本是坐在位置上,老老实实的看着众人端上菜肴,忽的回头一见,便见赵一阳随着保烈走了进来。

她一双水亮亮的眸子亮了起来,冲着赵一阳跑了过去,小身子一下扑进他的怀中,嘴里道:“一阳哥哥!”

她才不过回来一两日,只是跟着鄂麦去了一趟军营,谁知本是怕生的小姑娘竟跟赵一阳打得交好,同理,后者亦是喜欢这个不娇气且聪慧还很是水灵的小娃娃。

他一把将卓娅抱了起来,欢喜道:“小卓娅今天又好看啦,哥哥所教弹弓的法子,你可好好练习了?”

“练习了练习了。”小丫头蹭着他下巴上一点点的刺胡欢喜的说道。

跟在其后而来的大欢儿本见到小卓娅还是很开心的,可是又见她跟着赵一阳耍的好,一时间心中失落起来,噘着嘴不说话。

倒是小卓娅随后看到她一脸惊喜:“是欢姐姐!”

随后便撒手,扭着身子迫使赵一阳不得不将她放下来,眼见着她扑向了大欢儿抱住其大腿喊着,“真是欢姐姐!卓娅见到欢姐姐了!”

那模样竟比方才见着他时还来的欢脱,不由的心中升起一丝对大欢儿的醋意。而后者亦是哭笑不得,便是蹲下来与她逗笑,心中暗想这个善变的小家伙,又是故作得意的带笑瞟了眼赵一阳。

比起来,当然是见着她更欢喜些。小卓娅在他们其中算是众人都喜欢的一个,不管是乌拉尔氏还是敏嫔更甚是她,都是自小便待卓娅好的,如今许久没见着大欢儿,心中的欢乐自然要比见到他还有多的。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互相嫌弃

赵一阳见她小人得志的样子,面上装作很是不屑的态度,还故作是看不起她那样的,实际心中却是醋意一片,早已受到来自大欢儿深深的刺激了。

他暗暗发誓,今后与她怕不是仇敌了。

小娃娃生性单纯,更别提会知道什么叫脸色,就算卓娅再是聪慧也不例外。她便是不知道这两个人看着像是有仇,因此十分主动的牵着大欢儿的手走向赵一阳的身边。

尽管前者与后者都很不乐意,但是比起保烈他们更是不想开罪卓娅,只因不舍得惹她不开心罢了。

只见小卓娅牵着大欢儿的手走到他的身边后,又伸出另一只嫩滑的手掌牵住他的食指,随后蹦蹦跳跳的带着二人坐到位置上,恰好就是她的左右边。

这才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左看一遍右看一遍,然后才露出了因换牙上门牙漏风的牙齿。

“一阳哥哥,这是我贤惠知礼的欢姐姐;欢姐姐,这是我细腻温驯的一阳哥哥。”小娃娃很是欢喜的相互介绍了一遍儿。

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名词,说得一本正经,只是可惜了,她所介绍的两个人全都在吐槽对方。

赵一阳吐槽着大欢儿分明就是野蛮无礼,而后者又是吐槽着前者急躁易怒毫无谦谦公子之意。二者都在疑惑,也不晓得究竟是用了什么假象骗得小卓娅的好感。

卓娅则是这边看一眼,那边又是看一眼终于发现两个人的神色不大对劲儿。于是乎先是凑到了大欢儿的耳边轻声问道:“欢姐姐,你不喜欢一阳哥哥吗?”

大欢儿扬着笑意,却是比哭还难看,她在卓娅的耳边一字一句道:“你欢姐喜欢翩翩玉公子、斯文的读书人那种。草原汉子已经数不胜数,比草原汉子还没得礼貌的粗鲁汉子我才不喜欢。”

小卓娅听不出她的意有所指,倒是低头想了想感觉一阳哥哥不是那种粗鲁的人,心下立马放下一颗石头。

但这话却是刻意说得大声起来,巧就是被赵一阳听了去,他皮笑肉不笑自然知道她在指桑骂槐些什么。碍着小丫头坐在中间不好发火,只好心中拜托卓娅反头来问自己,顺便从嘴里憋出一句:“娘娘腔!”

大欢儿差点就暴走了去,偏偏自己家小宝宝坐在这里,她一时愤怒,只好压住怒气便是转身背对着赵一阳。

后这一看,觉得有点好玩,又是得意的弯了弯嘴角。

便是这个时候,小卓娅忽的又转头问向赵一阳:“一阳哥哥,你喜欢欢姐姐吗?”

大欢儿的头虽然没有任何扭 动,保持这一副我不感兴趣的模样,实际上耳朵早就悄悄竖起来了。

赵一阳忘了眼大欢儿的背影,邪恶的笑了起来:“小爷我一向喜欢知书达礼的,最好要是懂道理不泼蛮的,母老虎那样子的我是看不上眼,最最好是要容貌有容貌,别是前不凸后不翘还一头‘杂草’的最是好了。”

“母老虎?”、“泼蛮?”、“前不凸后不翘?”,大欢儿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的糙发,那怕就是所谓的“杂草”了吧?

她就是那样直来直往的人,绝非能像赵一阳那样沉得住气,因此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肤浅!”

小卓娅被她的“河东狮吼”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过头去看她,还没意识过来的时候赵一阳便是快速应道:“哦?肤浅?那不知道这位姑娘您的内涵是什么?”

她简直要吐血了,这是在说她没内涵呐??

其玛已经是听说了赵一阳与大欢儿在府邸西面发生的事情,不由唏嘘了好一阵,便是一直注意他们那一桌的情况。

此刻见他们那边气氛不对,怕是一会儿不知道会不会又是闹起来,便不敢再任由小卓娅欢喜,连忙赶着上前去抱住小丫头,用身子挡住了他们二人怨恨且挑衅的目光。

她讪讪笑道:“不好意思哈,孩子我就先带走了。”她低头摸着孩子的脸,“要准备吃饭啦,卓娅快跟母亲回去。”

她是个懂事的,自然就是极其乖巧道:“好!”

只见她又对大欢儿道:“欢姐儿,就不要在这里闲聊了,敏敏郡主那里等着伺候呢。”

随后又是看向赵一阳,“赵小哥也是,耽搁得这么久,菜都凉了,方才才又热了一顿,再是凉了去,菜就不好吃了。您就别在这喝茶了,快快去吧。”

说罢便是领着小卓娅先行走去。

剩下二者皆是知道那其玛的用意,自然才缓缓回了些神来,晓得方才才闹了一场,此刻菜都上桌了,再闹是说不过去了。

于是乎二人都冷哼了一把,朝饭桌走去。期间大欢儿起身无意间踩了赵一阳的鞋跟一脚,本是不想同他道歉,又想到他说自己无礼,碍于一厅人的情面才勉勉强强道一声:“对不住。”

见她那般不情不愿,赵一阳又是有些气不过,便是故意踩住了她的裙摆,要不是走的稍稍慢一些,恐就跌到地上去了。

她晃了晃身形,正要发怒,却见后方的人快步超前走去,亦是老大不情愿,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道:“对不住!”

大欢儿那个气的啊,可见他亦是坐到椅子上去了,便是不好上前算账,只好乖乖的站到了敏嫔的身后。

因着今日只是单纯的家宴,不曾有其他繁多的规矩,便是男女坐上同一桌都算不得什么,也没得君臣之分,只是一家人同坐罢了。

大欢儿本就是婢女,只在敏嫔的身后为其布菜,而侧面坐着的便是赵一阳了。这便得了一番天差地别,毕竟人家今日的身份可是保烈亲自请来的、是客,而她、是婢。

这样的落差还是挺难受的,更何况某人竟还以嘲讽的目光看着她,着实是难受。不过或许敏嫔也是想到今日为家宴,又是自小就拿大欢儿当姐妹,便是唤她一同坐下来用膳便是。

“大欢儿,便不必为我布菜了,坐下来就是。”

见她那般说,大欢儿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娘娘,这般不妥吧?”

敏嫔只笑了笑:“好了,我今日不过是敏郡主,不是娘娘也无需旁人为我布菜,去吧,去坐下来。”

既这般,便没什么好推迟的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夜晚

当夜,乌拉尔氏一顿安排妥当,为众人都排好了房间。赵一阳本当回军营里才是,可是夜色已晚,让招待的客人又回去总是不好,因此便是将他留了下来。

女人家夜深过后不过就是一顿闲聊,连同大欢儿只因敏嫔来这世子府如同归家,心情大好,不让她在跟前伺候,反而另外拨了两个婢女。

只告诉她道可去其其格军玩去,多练练鞭法也未尝不可,亦是收拾了间房出来单独给她,让她这几日痛快的玩就是了,不必老跟在她身边。

这便是当作回了准格尔,因此也让她自由几日,否则今后要关在宫中恐她憋屈了去。

大欢儿感激得险些痛哭流涕,虽说夸张了些,不过按她自己所说便是红着眼抽着鼻就是离“痛哭流涕”不远了,惹来一众人欢笑非常。

男人们入夜没什么好聊的,便是比比武功喝喝小酒。再加上赵一阳虽说是个打仗行军的,但到底会一些棋术,便是教着两个异族男人下棋,告诉他们还能陶冶些文人的情操出来。

这一晚上下来也算不得无聊,保烈与鄂麦均是五大三粗的准格尔人,脑子一条线拐不过弯来。于是赵一阳这么一个啥都不怎么算好的“猴子”便是在其中称起了“大王”来。

一时愉悦,加之酒水饮得算多,如厕也就来得极快,赵一阳嘻嘻哈哈的往茅房去,再是回来的时候便在一众女眷的房门前,听到众人欢笑之间还传来大欢儿的声响。

便是那“哈!”的一声将他惊得险些跳起来。

他本是一时鄙夷这家伙竟是一点也没有温柔之处,嗓门如此之大,哪个男人娶了她怕不得倒霉死。一时又是疑惑她说了什么能引得众人心情大好,便是偷偷摸摸挤在房门前。

只听她刚巧便是道:“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紧接着便是咳了咳嗓门道,“从前有一户姓张的大户人家,少见有人出入。一日里头出来一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隔壁的邻居见状立马给迎了上去道,‘这位小哥,不知你府里头可还招人没得?我家儿子总是好吃懒做,得找份工才是。’”

她还算是有趣的,懂得尽力去模仿笑话中人的声音,听着无故便是添一丝好笑,此刻亦是,她正是清了桑,随后才是用低沉的嗓音开始说话。

“只听那张小哥道,‘一切好说,谁想进我们张府那都得经过我的同意’。那邻居听罢吓了一跳,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小哥。

他看起来那般年轻还以为是那个小厮呢,万万是想不到会是个大人物,于是连忙恭敬道,‘难不成小哥是个管家?’”

赵一阳是没瞧见她停下来后用鬼机灵的眼神环视了一遍众人才道,“那张小哥便是一本正经道,‘不,我是看门的!’这话将那邻居气得倒昂!”

听了到这里的时候,故事算是结束,里头的一众女眷纷纷便是笑了起来,连同赵一阳的嘴角边都是挂起了笑意。

说实话,这实在只算是个冷笑话,偏偏众人却是这般欢喜的原因只是大欢儿着实是说的生动,更是尾巴的那句正经搞笑,确确实实让人忍俊不禁。

赵一阳直起身,失笑的摇了摇头,这大欢儿的确算得上是鬼灵精怪,还颇为有趣,跟这般人交好定是每日欢乐多多。

只是可惜她绝不可能与他交好了。

等回了保烈的屋子,才发现他们二人脑力有限,玩那围棋脑子都快玩炸了,于是便纷纷收了起来,约着一同喝酒,见赵一阳回来连连摆手:“赵小哥,你这茅厕去得有些久啊!快来喝酒!”

赵一阳没得办法,便只好一同上前,终于算是知道了于他们而言何为一醉方休,那便是真是醉才罢休。

子时将过,女人家才在一片闲聊中睡了过去,大欢儿难得有自己的一方空间,不必守夜、不必伺候敏嫔,便想着回去享受一下自己的房间,不与她们一块儿睡。

她轻手轻脚的看了一番主子们,确保她们不会在这冬夜里受寒,才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门,又是叮嘱了门外守夜的婢女几句才算是放下心,去了自己的院子。

本是每个人的房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可或许就因许久不曾这般放肆聊心,因此敏嫔、乌拉尔氏与其玛、卓娅都同睡一屋,其他的卧房反倒是空置了下来,算是要早知道这般也不至于白折腾一场。

现在好了,屋子都没人睡了。

不知道男人那边是不是这样?大欢儿边走便想着,倒是希望最好也是这样。

只因不知道究竟是谁排的房,竟将她与赵一阳排了同一个院子里,正巧便是门窗正好相对。要是想想那登徒浪子就在自己对面,怕是一个晚上都没得好睡了。

因此走进院子的时候,她还专门看了一眼赵一阳的房间只见屋里头昏暗,没人点烛火,再是走进一看,门上竟是锁着的,那便代表这那边儿是没人的咯?

一时间欣喜非常,脚下转个圈儿,心情愉快的哼着调调往自己的卧房走去,预备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明日好神清气爽的去军营!

男人那边确实是个个喝得酩酊大醉,脚下满是虚的,走都走不动道、人也认不清路。

本是睡了一阵,谁知道赵一阳却是迷迷糊糊的倒醒了过来,满脸通红,迷图着一双眼跌跌撞撞的得朝门口走去。

门外的下人见状吓了一跳,这赵小哥怎么睡得好好的,突然就起来了??

他见赵一阳快要摔倒了去,连忙是一把给扶住了道:“赵小哥,您这是怎么了?”

赵一阳看不清眼前是谁,只晃荡着脑门晕乎道:“我、爷要回去睡,太、太臭了……”

敢情这是把世子与鄂麦嫌弃了一番,喝酒喝成这样还能被臭醒闹着回院子也是没谁了。

那下人都不知道该说啥了,见他执意要回去,没得办法只好亲自送他回院子了,不然照他这个德行,怕是得迷登的睡在路上了。

于是那下人便是极其好心的送他回了院子。

第一千二百章 偷看洗澡

刚进院子便绊到门槛,赵一阳脚下不稳险些脸部朝地,好在有一旁的下人给扶了住,否则他那张看得极重的均脸便就是一般毁掉了。

赵一阳这才往后仰去,挺正了身子,突然之间竟是抽搐起来,有一股吐意涌上他的喉间。

他紧皱着眉捂着嘴,刚巧就是要吐出来的瞬间,仿若看到前方有一根长粗的柱子隐约间便是看成了人,脸上划过一丝笑意。

他恶作剧般的挣脱开扶着自己的下人扑上去抱住那根柱子就开始作呕,吐出一堆污秽之物,下人忙是冲过去拽住了他,猛拍他的后背:“小哥、小哥?你可还好?”

赵一阳吐了一阵后,摇着头站起来抹了下嘴巴,吧唧了两下,觉得嘴中一股酸臭味儿很是难受。

他指着柱子傻笑了起来直骂:“叫你骂小爷、叫你欺负人,小爷我吐死你、吐死你!”

说罢便靠了柱子的另一边儿,顺着坐了下来,本是微眯着眼这时候缓缓闭了起来。下人看着不由紧张,上前劝着:“哎呀小哥!这不成睡的,小的扶您进去,您屋子在里头咧!不得睡在这,这地上可凉了。”

他好似因为被吵了因此十分不耐,伸手拍打开下人上前扶住自己的手,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别吵爷,你走爷一会儿自个儿……嗝!自个儿进去……”

后边儿的声响越来越小,听着已是喃喃自语。

那下人还是有些不放心,瞅了赵一阳的卧房一眼,这么一看也不是很远,自个儿要是走过去了应该是没问题吧?

他总归是怕他着凉了去,因此上前晃了晃赵一阳的肩膀,直至将他晃睁了眼才慢慢道:“赵小哥,那小的可就回去了?”

他从赵一阳的眼前伸手指指向他房间的方向道,“那是您的屋子,可要记住了,定要回去啊!小哥可带锁匙了吧?您的屋子定是得锁起来的。”

他眯着眼看着小人,伸手往前摆了两下:“知道了知道。”

听这话应该是没问题,下人这才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院子,顺手帮他关起了院门。

而赵一阳则在他离开后迷登的鲜活起来,眼睛睁大了些,将嘴巴闭了起来吞了口口水,自己一股脑地攀着那柱子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还有些虚脱。

随后便是双手摸索着自己的身上,手脚无力,嘴中喃喃自语道:“钥匙……钥匙……”

可是找了一圈却是怎么都找不到,他头壳疼,又有些想吐的意思。意识到后立马两只手捂住了嘴巴,随后莫名的没了那感觉,迷糊间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给咽下去了还是咋的。

只是又摸索起钥匙来,一时摸不到便是双手抱腰在原地转了起来,嘴中略微低声暴躁道,“钥匙呢?钥匙!”

转了一圈,脚步本就是乱着的,一时间又被自己给绊住了便是双脚打结“嘭”的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屋内正脱了衣服要踏进浴桶的大欢儿吓了一跳,连忙用一边儿的白布裹住自己。这才小心翼翼的打开旁边儿的窗户,一眼望去黑漆一片,又是看向院门口正是大门紧闭半个人都没有,连同对面都还没人回来。

她这才松了口气,想着或许是自己幻听了也会,于是便缓缓关上窗。熟不知却是她关上窗时,院门边儿的赵一阳抚着撞到了的头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他用力晃了晃头,眼前场景却还是双重的影子,不由又是一阵糊涂。因着跌倒了又是转了一圈,方才还对着自己家门的方向一时间竟是变了,只可惜醉了的人却是没发现的。

反而是瞧见自己面前的房屋灯火通明,大门半是敞开,于是乎嘿嘿笑了起来,脑中一个意识道自己房门开了,也就想不起方才还找不着钥匙的事儿。

一时间,他便是跌跌撞撞、脚步踉跄的朝那灯火通明的屋子而去。

一进屋他却是发现眼前立马明亮起来,便是那明亮瞅着眼花缭乱,眼前影子好似从双重变成了三重。他不由晕乎,顺手便是关上了门,心中只一个要找着床睡觉的想法。

却是轻手轻脚撩开了珠玉帘子,这才恍惚听见了方才忽略去的声音,原是有一道洗浴的泼水声,还有一道不怎么好听的声音正在哼着小曲。

大欢儿便是洗的过于投入导致并未听见赵一阳进门的声音。

他便是站在帘子边儿有些糊涂,不知道怎么会传来这个嗓音,脑子跟是要炸了一般。就是在这样糊涂的时候进到里间一瞧,原是屏风后传来的声响。

只因有烛火映照着,他能见屏风后头一个倩影正在沐浴,一时间不由好奇,何时来人竟在自己房间里头洗澡了?

于是乎便上了前去,双手扒拉在屏风边儿探头一瞧,竟是一姑娘的侧面,他傻了眼心中直升起了疑惑。

那位墨发披肩,肤白如雪的姑娘确实是让他一时间不知怎么的居然看傻了去,或是因他脑袋并未清醒罢,也毫无意识到自己面前是一个正在沐浴的姑娘。

便是无意间撒开了手一下便失手打翻了一旁的铜盆,发出一声巨大的“咣当”的声音,他自己都是吓了一跳。

大欢儿一时警惕,立马回过头来便见红着张脸的赵一阳,而后者发现转头来的丫头竟是又熟悉又陌生的脸不禁更是疑惑了去,不知怎么的只觉得这浓眉大眼的姑娘好看极了。

虽失神却是知道这个人正在沐浴,一时手足无措做错事儿般的模样站在原地。

二人皆是傻愣了一阵,大欢儿才是双手抱胸几乎下意识的尖叫了起来,赵一阳虽说脑子里还是一阵浆糊,但是见她那般叫总觉得不是好事。

因此也是下意识的上前,扯过一旁屏风之上的白布迅速包裹住她,一把将人从浴桶里捞出来,拥进自己的怀中,随后捂住了她的嘴,一双眼睛里霎时布满了委屈。

委屈?委屈?我才委屈好吧?!

大欢儿简直就是要气疯了,某人偷看了她竟还敢故作委屈??她挣脱开他的拥抱很是想上前揍他一顿,奈何身子只披一身白布罢了。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袭胸

她自己拽紧了裹住自己的白布,一手拍开了他捂住自己的手大骂:“你个浪 荡子,你居然敢偷看我洗澡??!”

赵一阳好似是醉了,但也知道这个姐姐的嗓门有点大了于是迷登的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嘴巴撅起来小声的说道:“嘘,漂亮姐姐,不要生气”

他竟然还上手拽住白布的角,晃了晃像极了六岁孩童有些引人发笑,眼中并非清明,脸色红润,扑面而来都是满满的酒气,随便打一个嗝都好似要冒泡了。

好啊,竟然喝醉了跑来她房里耍酒疯?大欢儿勾了勾嘴角冷笑,分明晚膳时还说她丑的人现在竟然拽着她的衣角喊“漂亮姐姐。”

这娃娃真是有骨气。

瞧他这般醉汉的模样,大欢儿算是消了些气,双手怀起手臂,抬高了下巴看着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便是在这时,外边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后便是一阵敲门声响起:“欢姐儿?您可还好、我方才巡夜听到您的叫声了,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原来是刚刚巡夜的小哥路过这院子,无意间便是听见了她的叫喊,怕是出了什么意外,因此才前来查看一番。

赵一阳挑挑眉,做了个很是好玩的鬼脸,张嘴就好似要说话,还好大欢儿眼疾手快将他的嘴巴捂了住。

她如此是这个样子,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倒不至于像京城千金失了清白般,毕竟她才是被偷窥的那个不是?不过倒是一定得被笑死,还是不能让人知道才是。

还有赵一阳也是,到底只是喝醉了犯浑也没有对她怎么着,叫人知道了还不得难免被诟病一番?罢了罢了,她且叹了气去。

缓口气才对外边儿的人道:“没什么,方才见一虫子,心中害怕极了,因此叫闹了一番,不想惊动到你,实在是不好意思。”

小哥这听了才是松口气,笑笑道:“这哪的不好意思,欢姐儿何时这般客气了?都是小事儿,既然没事儿我便到别处去巡夜就是了。”

“诶,好嘞,你去就是,值完班早些去歇着。”大欢儿稍稍松了口气。

只听门外的人道:“好嘞。”随后便是渐渐走远的脚步声。

大欢儿这便是松开了赵一阳,正想着这醉酒的男人该如何解决,却不知脚下有一滩从浴桶里溢出来的水,一时间脚未穿鞋便是踩了上去随后一滑便向后摔去。

赵一阳见了怕她摔了便是上前想去扶住她,不过就是一会儿她却立马跨开腿算是稳住了身形,并未摔倒,渐渐又站好来了,随即转过身意欲有话对他说。

可是反倒是赵一阳哪知道自己本就是个醉了都站不稳的人,这下踩在水上更是脚滑眼见就要倒下去,他顺手想去抓住大欢儿却是因着惯性不仅没抓着人而是拽住了那块白布,而且还顺势将她扑倒在地

“唰”的一下,那条白布就像一张纸一般,缓缓掉落在了地上,赵一阳更是全身都趴在大欢儿的身上,脸好死不死的埋在她的胸前。

大欢儿的面目呆滞,整个人处于简直不敢相信的状态。

而赵一阳却是个醉人,一时从她的胸前抬起头看着面前布满绯红的胴 体不解,还找死般的上手动了动她的胸 部无辜道:“姐姐,这是什么呀?”

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脸上立马红若血滴,缓缓才冷笑开一手用尽了大力气将他触碰自己胸 部的手一下歪过去:“要!你!管!”

“啊啊啊啊啊姐姐、姐姐。”那小样的脸色立马就变了,毕竟那样扭真的疼。

她将他的手背几乎都是要扭到手臂上的模样,大怒:“还不起来!你准备在我身上躺多久?!”

赵一阳便是委屈了一张脸边是老实的从她的身上一咕噜爬了起来,大欢儿这才松开他低下身子将白布复裹住自己,随后转身揪住他的后衣领。

某人想拍打着她揪住自己衣领的手,奈何手一时短了拍不到只好边道:“姐姐,你要干嘛呀?”

“帮你醒酒。”大欢儿阴晦着脸,这次是真心恼火了,一把揪着他的衣领后方直往浴桶走,在赵一阳都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立马一把将他按在了浴桶里!

他是真心吓了一跳,不过醉了酒便会手脚发软,大欢儿好歹也算个力气大的,此刻更是一把按着,他如何也挣脱不开。

只好到处噗通了水,方才路过的小哥便在这个时候又是绕一圈回来了,此刻听到水到处噗通的声响还以为那又是怎么了,连忙跑进去,又怕自己又是误会了,因此只在院门外喊道:“欢姐儿,这又是怎么了?”

大欢儿冷眼看着自己手中的人道:“没呢,在耍水呢。”

“哦哦哦,那小的先行回去了?”那小哥又道。

“去吧。”

等那人走远了,她也感觉是差不多了,怕他被自己淹死了,于是才一把将他拎起来怒道:“你醒了吗!”

赵一阳咳了几下,一时道:“醒、醒……”但又是说不清楚,只好点头,看这样子就是没醒。

大欢儿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很是羞愤,一把将他抓往卧房中,一把丢在地上,那家伙不知道脑子犯得究竟是什么毛病,这时候竟然睡过去了?

她更是委屈,一把眼泪从眼眶里出来,一时间伸手抹去泪水,却不知道地上的男人无意间睁了睁眼随后又闭了起来。

大欢儿一脸心酸,无奈将泪水往心里流,愤恨得想着:这回是真的没清白了。她回了房将衣衫穿好来,随后想着将那家伙拖回他自己的屋子里罢了。

结果往他门口去才发现他的房门是锁起来,这又倒折回来,像是下了大决心般的才往地上躺着的人的身上去摸索,却是翻来覆去的找不到。

好嘛,看来这就是因着找不到钥匙才来鸠占鹊巢的?

大欢儿也就是瞥了他一眼,便往卧房里去了,烛火吹灭,看来是要准备歇下了。可是又过了不久,却有一个黑影从卧房里出来,抱着一团锦被一把丢在地上的人影身上。

哎,到底是太心软,怕他死在自己屋里。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儿

天已大亮,房檐上落满了还未化去的冰霜,想来昨夜里是下霜了。

大欢儿便是打开了窗,一股寒风吹了出来,漫进了自己的脖颈不自觉得便是哆嗦了起来,可也同样将屋内熏了一晚上的柴碳味儿吹散了去。

因为今日保烈答应了带她去军营里头观看一番,因此她便是早早就起了。而她又不是什么宫中娘娘、大小家的小姐,自然没有穿得繁盛,只是穿了个鹅黄色的短袄便蹦蹦跳跳得朝外而去。

等撩开帘子看到地上那一坨,才算是想起来她的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一时间不禁扶额吐槽自己怎么的心这般大,一个晚上睡过去,竟也忘了还有赵一阳瘫在她房里。

她蹲下身子,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在有一袭锦被没得受寒去,不然自己还得愧疚一阵。

随后便是双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之上、下巴之处,蹲在他的身边凝望着他。

一双剑眉倒还是真心算得上好看,还有挺直的鼻尖、薄且红润的唇、嫩滑且是白 皙的皮肤,倒是看起来真不像是行军打仗的汉子,反倒像是个读书人。

就是可恶他仗着一张脸为非作歹,还敢说她丑,真想是毁了他这张小白脸,某人脸色一臭,顶着他的鼻子上去,看那猪的样子不由“噗呲”一声笑了来。

随后她站了起来,缓了缓恢复起一张冷漠的脸,随后抬起浅黄色的鞋子踹了踹他,见他身子晃了晃却是没点反应,一怒用大了力气一脚给踹过去。

他这才皱了皱眉,算是有醒来的意思。

赵一阳确是觉得浑身酸痛,像是睡在地上,他缓缓从地上翻了起来,闭着眼敲了敲头,昨日好似还梦见了那个疯丫头哭了?似在梦中又很是真实。

“醒了?醒了就快点起来。”

耳畔传来一句女子的嗓音,他还以为自己没睡透,又做了什么梦似的,可是随后想了想才觉得不对劲,猛地睁开了眼。

再看四周的的确确是地上!他还真是睡在地上了!旁边还有一双浅黄色的绣鞋出现在眼帘内,顺着那双长腿往上一看竟是那疯丫头!!

“我去,你怎么在小爷屋里?!”他惊呼道。

却见大欢儿冷笑,张开双臂转了一圈才道:“你倒是看看这是谁的屋子里?”

赵一阳环看了一圈,嘴张得能吞进两个鸡蛋:“我……我怎么在你房里?”他分明是记得跟世子与鄂麦同睡了来着,之后确是不记得了。

大欢儿一笑:“你昨晚喝醉了,自己进错的门可不能赖我。”说罢她撅了撅嘴,“还不是本姑娘好心收留你?不难你就睡路上了,还不感激的磕头谢恩?”

他一听,那暴脾气就来了:“好心?你的好心就是把我扔地上然后就给我床被子?你这么好心怎么不送我回去?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贪图爷的美色亲自将爷扶进来的吧??”

他心中的确是这般想的,话本子、戏里不都是这般?醉酒了姑娘便扶回床上好生照料,怎么就这个家伙跟人不一样?就这般将他丢地上躺了一晚上?着实气愤。

“喂!!”大欢儿一怒,大喝道,“你自己摸索着来的还好意思说??昨晚上对我做了什么我看你是忘光了就开心作赖头了吧?”

她瞥了一眼冷哼道,“本姑娘倒是想将你赶回去,可奈何找不到钥匙好吧?再说了,难道不是你贪图本姑娘的美色?否则如何自己来我屋里了?啊?!”

“你!”赵一阳给她噎了几句不由恼羞成怒,却也是开始怀疑该不会真的是自己跑来的吧?他眉头紧皱,开始自我怀疑,自己为什么要醉了以后没事跑来她房里???

他略是心虚得咳了咳,“我昨夜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儿吧?”他恍然想起梦中见到大欢儿哭泣的场景,开始紧张该不会真的是做了什么,那可就糟了。

大欢儿本是想逗他几句便是问:“你当真想不起昨晚的事儿了?”

“……不记得了。”他紧张兮兮的看着她,确是害怕做了什么。

而那紧张落在她的眼中不由让她松了口气,好在是忘了,可又有些许失落,想着这家伙竟是吃了豆腐就忘。

但是很快她收敛了失落的神情抱臂,居高临下的睨着他:“能发生什么?你想发生什么?就算你想,姑奶奶我自然也不会让你得逞。”

她不知道那失落的神色是全然落在了他的眼中,不过听到这句话他也是挪了注意力,一下子松了口气。

大欢儿看他那还好还好的模样,心中不知作何滋味儿,只想做这厮昨日分明是一口一个“漂亮姐姐”,怎么一觉醒来就变了?

果然还是醉的时候,这厮更可爱些。

她的鼻头略微酸些,可是却又抬起头去,捏着鼻子装作用手扇了扇嫌弃道:“你是不是该起来了?瞅瞅你身上那股味儿,把我被褥都给沾染了。”

赵一阳拉着自己的领子嗅了嗅,再是伸出手来捂在嘴边一闻眉头一皱,连是自己都嫌弃自己了,因此才起了身道:“昨晚对不住,谢了。我这就回去沐浴,你这被褥?”

“我自己洗就是了。”说着,她当真是抱起那床被子往里头走去,他见状也朝门外走去了。

然而不过片刻,他却是又倒折回来,大欢儿刚巧拎着鞭子预备出来院子里练练,便见他一身糟乱又倒回来不由奇怪道:“做什么?”

他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借你屋子一用?我那锁了,也找不着钥匙了。”

“呦呵,瞅瞅,我都说了你还不信。”

见她勾起嘴角有些嘲讽的意思,赵一阳一时气不过:“诶!我说你这人!你到底借不借??”

大欢儿收敛了笑意,倚靠在门框上抱臂,一脸桀骜:“不借。”

他简直是被气死了,只觉得今日的大欢儿跟脑壳被门夹了一般,拧歪的很!

“你怎么这么小气巴拉的?你不是说你好心的不得了吗??”

她见他都快跳脚起来,才是站直了身子,故作惋惜的叹口气:“赵小哥,不是我不肯借,你瞅瞅你这衣衫,已是脏乱不堪,我就算借你沐浴,也没得借你衣衫啊!”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踹门

赵一阳上下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确实是谈得上脏乱,只因昨日并未做什么苦差全身上下都应该是干净非常。然而或是因那疯丫头将自己丢在地上,于是乎上下都是满满一层灰。

又是喝得酩酊大醉,过了一夜这般酒味儿一嗅却都是掩成了一股子的臭酸味儿。他本以为是身上发出的味道,如今确实衣衫上的,不换是不成的。

大欢儿的屋里头的确是不可能有男儿衫,就算借着洗也总不能穿着她的女衫吧?是这个道理,他只好朝她抱拳,不大乐意道:“是我唐突误会你了。”

实则心中想得却是这本就是她的一番托词罢了,只是他刚好对上,想必就算没这衣衫的事儿,她也会拿其他的由头拒接借自己个屋子沐浴的。

谁叫她就是这般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

就在他短短时间内心中已经是不知想到何处去了,大欢儿却是看看了对面的门才是对他道:“你如今的样子又不能往世子那边儿个去借身衣衫,否则定让人笑话了去,以你的功力,将你房中的门踹了不就好了?”

“???”

赵一阳简直是被她的话惊了去,怎么可以踹主人家的门?这算个什么事儿?这家伙儿可真是语出惊人,性情与旁人不一样便罢了,怎么说出来的话也与旁人不一样??

“你让我踹门?那可是世子家的门,怎么能说踹就踹?”他用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语气,让对方心中很不舒服。

只听大欢儿很是不爽的说道:“世子家的门踹了怎么了?你便说是醉酒时踹的,世子便能理解,再说了踹坏了赔便是了,难不成你以为让你白白踢的?”

这么说来好像是这个理,赵一阳很是奇怪这个女人是怎么将一件不符常理的事情掰出一堆歪理的,不过对于她方才的话他还算是服气,总之就是拿不出话来说回去,也算是被讲服了。

只见大欢儿望了望天又是说道,“瞅瞅这天,这天还算早,今日 你亦是要去军营一趟的吧?现下收拾一趟还能来得及去,否则你便只能跟世子告假了。”

赵一阳一听便是不再犹豫了,伸手朝她抱拳:“多谢。”这怕是最客气的一次了。

说罢便见他朝自己的房中走去,只一脚那门便轰然倒地,大欢儿不由抖了抖,想象着那一脚原是踹在自己身上的会怎么样?

不过说来汉人也是磨磨唧唧习惯了,要是最开始就这么做了还需要浪费那些个时间作什么?

她晃了晃头,举着鞭子扬起落地,弹起一堆的灰尘。今日她便是想着要在去军营前先行练习一会儿,以防回头便玩得不熟悉是给他人笑了去。

想着四周皆为汉子唯她一个女子,便不自觉的想起了中原关于“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儿。

她自然是不能跟人相提并论的,但是一时想起还是觉得心中热血沸腾的,好似自己就是要上前线的女战士一般,不由自发笑了起来,像个傻子。

屋里头正是备衣洗漱,见对面那头的丫头笑得傻样一时想起了昨晚的大嗓门,不由失笑了去。

当身子没 入温水之中,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放下身心而来,舒适不已,缓缓便是闭上眼去享受了,也算是洗去一晚上的不舒适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闭着眼的时候,赵一阳的脑海中居然一刹那闪过自己在水中噗通的场景像是要被淹了。因此一时间从浴桶中迅速坐了起来,睁大了眼胸腔之中竟是直直再跳的。

他望了望浴桶中的水,分明是刚刚漫上胸膛,却为什么会有一种滑入浴桶中而溺水的幻觉。

是太累了?他不觉得胸腔中猛然跳动,于是便是又挪了挪位置,好好泡上一趟澡,不敢再闭上眼生怕又有那般错觉。

正是泡着呢,从自个儿的窗前还能隐约见外边儿的那个丫头正在挥舞着手中的鞭子。

说来好笑,这丫头分明就是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偏偏这般努力,大清早来练便是怕去了军营给人笑去吧?

不过她耍鞭子的时候还算厉害,脸上这道血痕还不就是她弄得,这般他还算是及不上的,必得吃她鞭子的亏。

窗外时不时传来她的“哈”声,以及鞭子打在地上的那股劲儿,听得偏偏就是悦耳的,能这般觉得他自个儿都觉得甚是好笑。

差不多便是她练完的时候,院门外走来一个婢女,见大欢儿对面的那道门偏是倒在地上不觉之间多看了一眼,心中诧异,想着那是谁干的事儿。

不过只是一会儿,她便朝大欢儿的屋中走去,刚巧后者便是刚坐下的,正手拿着鞭子一边儿气喘的饮着手中的冷白水。

那婢女与她还算是相熟,这下子便是打趣道:“欢姐儿,您这是一大早的多少勤奋这般苦累,不过喝个冷得到底对身体不好,这大冷天的。”

大欢儿拍了拍身旁的椅子道:“别多话,你来坐,我就是喜欢冷得。”

见她芊芊而来、款款坐下,大欢儿才是又道,“你在这府中也算是个管事儿的,我不放心才让你多看看娘娘,多少麻烦你了,还得谢你一趟。”

“哎哟哟,客气客气,敏嫔娘娘那也是我们的郡主,来这世子府就跟回了家一般,照顾本就是应该的。”那婢女客气道。

二人寒暄了一阵,赵一阳恰巧是边整了衣服边往屋外走,想着晒晒太阳舒服一些。这时便是见对面敞着大门,大欢儿正与一婢女坐在厅中说说笑笑,声音倒是听得见,就是她们用了准格尔语反倒是听不懂。

他倚在门上不由好奇,她们那是在说些什么。

“娘娘可起了?”大欢儿便是在问那婢女。

只听她道:“还没呢,几个夫人都还没得起,或是昨夜聊得太晚,精神不济。不过欢姐儿你不必担忧,吃得穿的我都会专门注意的,你今日只道放肆去耍就是了。”

她亦是了解欢儿,只怕不让她放心些,她还不敢敞开了玩,独独操心的也就是敏嫔没得伺候好,因此说了些好话安抚一阵。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待你真是客气

只见她们又是多聊了一会儿,这事儿才算了,那婢女才在大欢儿的目送下离开院子。

在离开院子前她还再看了一眼对边儿的门,这才看见赵一阳竟是踩在那门上倚着门边儿,想来就是他踹坏的了。

明面上也是客气的喊一声:“赵小哥。”

他点了点头道是:“早好。”

等她走远,赵一阳才往大欢儿的屋子径直走去,一个立在屋内,一个倚在门前倒是问:“那婢女来找你做什么?”

“和你有什么关系?”大欢儿瞥了他一眼,往回走了一屁股坐下。

赵一阳知晓她不待见自己,可是今日好像越发的不待见,总不能因为自己闯了她的屋子吧?可是那也不是没占她的床还被丢到地上去了吗,怎么还能这般小气。

不过他方才泡了个澡也算是静下心来,想着或许她就是不喜爱那般行为,当能理解才是,加之本就无故踹了她一脚现下过去厚厚脸皮就算是主动求和了总成吧?

因此他是很不客气的便进去同她坐下来,又是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你就说说嘛。”

“没什么事儿,不过是我不放心娘娘,怕他人照顾不周,因此让她帮我多加注意一番,否则怠慢了我也不好出去玩耍。”或是服个软当真有用,她顿了顿便是缓了口气,语气也暂缓了些。

赵一阳心中思量着,难得这总是粗心大意的野丫头居然还晓得细心周到的照顾敏嫔也算是难得。之前他总是以为这丫头就是个仗着敏嫔权势蛮横无理的,如此看来也不全是。

正说着,有小厮进了院子,朝赵一阳的房屋看了一眼被那门吓了一跳,随后才看到他正在大欢儿的屋里,二人斟茶聊天,于是刚巧便朝那里去了。

“欢姐儿、赵小哥,世子让我来问您二人可备好没有,可能启程了?”那小厮进门行了个礼道,“世子还让我问欢姐儿,是坐轿子还是骑马去?”

赵一阳这才看向大欢儿,都说准格尔的姑娘会骑马射箭的,上回儿打马球结束后,他不在校场,听说那大公主还与世子夫人比试了一番,只可惜他并未看到那等风采。

今日便奇怪,不知能不能看到这野丫头的英姿。

只听大欢儿思量了一会儿问道:“府中可还有其他女眷去了?”

小厮的道:“不曾,也就只有欢姐儿一人,世子夫人说敏嫔娘娘刚出月子去趟军营恐对身子不好,因而只留在府中与娘娘多聊聊天,鄂麦夫人亦是许久不见,便传话说让欢姐儿你去玩得开心就是了。”

这她才是笑开:“那我骑马就好了,免得还得为我另备小轿。”

“诶!好嘞。”

见那小厮离了开,赵一阳还觉得有些奇奇怪怪的,大欢儿不过就是一介宫女,世子府的家奴却是对她敬意有加便算了,怎么出行还能备轿,这也对她好了吧?

思至此,他自然也就问出了口:“话说,为何旁人均是叫你作欢姐儿,完全拿你作小姐,出行也是照顾有加,瞅着比我还尊贵。”

大欢儿像是想起了什么眸子暗了暗,随后又笑道:“那必须得比你尊贵。”

“切!”他很是不屑道,只当她是与自己斗嘴,便没再多说什么,只道是,“别磨蹭了,且走吧,世子怕是在门外等着了。”

二人均是朝外走去,第一次像是朋友般出现在保烈与鄂麦面前,二人不由好奇,怎么的一晚上过去,二人的关系倒比昨夜好些起来。

保烈上前将手中的钥匙递给了赵一阳,后者一看眼睛都亮了:“世子,这怎么在您手中??”

保烈憨厚笑道:“昨晚喝醉了酒,,怕是你遗落在我那的,不过我们不是一块儿睡得来着吗?你怎么半路给跑了?还有那房门紧锁,你又是睡在哪了?”

赵一阳很是不好意思的搔搔头,与大欢儿对视了一眼,方才来的路上她已经是再三叮嘱万万不能叫人知道他昨晚留宿在她房里。他想想也是,毕竟是姑娘家,这要是叫人知道了她往后就不好嫁人了不是?

因此此刻他便是回道:“那个,世子,实在是”他装着很是为难道,“就是因为找不着钥匙了,昨晚实在是醉酒,一时间没注意,竟发起酒疯把房门给踹外了……”

“踹坏了???”保烈与鄂麦面面相觑,诧异不已。

只见赵一阳连忙摆手,赶忙说道:“世子、这我实在是对不住,但我定会相赔,还请世子别是怪罪才是,都怪我一时醉酒这般无礼了。”

“哈哈哈哈哈哈”然而听他说罢后,保烈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鄂麦也在一旁低声笑开,只觉得他说的这般有趣极了,“无碍,都是小事儿,我不过是稍稍诧异罢了,不过小哥你确是有意思极了。”

他这才与大欢儿对视了一眼,表示松了口气,后者也与他眨了眨眼,好似在说:看我说得对吧!

便是这时,一马夫牵来了一匹棕马来,欲给大欢儿的:“欢姐儿,其他大人夫人都是有专门的马匹。因着有些仓促,因此没得多加准备这是府中唯一能策马的好马了,就是可惜有些胆小,对外人性情可不好,您得悠着点啊。”

马夫很是苦口婆心了,想必也是怕这匹马发起疯来。

她已算是很是欢喜了,也不曾将他的话放在心中,毕竟她们准格尔人与马交流也不是一天两天,对于那些性情暴躁的尚且还能安抚,这胆小的倒是算不上什么。

她上前接过缰绳,小心的捋着那骏马的鬃毛,那马当真的胆小,从她接过缰绳的那一刻便已然在缓缓往后退去了。此刻上手去摸却更是往后退去,前蹄都将是撅起来还龇牙咧嘴的。

除了保烈与鄂麦,旁人看着都有些 心慌慌,只是她并未退怯。反倒是强拉着那缰绳不松手以确保那马蹄不会踹出来,才是继续捋着毛,好似是在安抚着它。

等那马不再后退,她才又是将额头与那马脸贴在了一块儿。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出卖

众人便是看着那一人一马脸面紧贴,只是过了一会儿马儿便是镇定下来,开始变得温驯,甚至会主动去蹭大欢儿的脸面。

“好了好了,别蹭了,怪痒的”一串银玲般的笑声传出,意味着这便是可以了,它已然给驯服了。

只见她整顿清楚,才是骑上了骏马,而上的姿势确很是飒爽,高高骑在马上却是不像个宫女,反倒有大家小姐的风范。

赵一阳心中还算是感叹,悄然凑到保烈的耳边儿道:“这也是驾驭马匹的好手了,一小小宫女罢却是厉害的!”

保烈点头道是:“她可不止是撒泼,你别误会姐儿了,我们准格尔的儿女还算是有血性的。”

这时,他方是想起来了什么,问道:“对了,世子,我心中有个疑惑就是不知当问不当问。”

保烈看了他一眼,便是道:“你且说来,我极少见你这般欲言又止的。”

赵一阳的性子急,从来没有这般有话不敢说的。

只听他问:“便是大欢儿了,说起来她不过是一个婢女,顶多便是与敏嫔娘娘一块儿长大的,却是见你们对她客气有加,不像是对一个婢女的客气,我总归不太明白的。”

原来是这件事儿。

他点点头稍稍了然些,才是看了看前边儿正骑着马的丫头犹豫道:“这倒是没什么,我且跟你说就是,不过你别往外头说就是,欢姐儿不爱给旁人知道了去。”

听起来还算是神秘,如此赵一阳便是严肃起来,忙不迭的点了头。

只听世子道,“欢姐儿其实不是出生奴隶家,她的母亲生下她时便是去世了,父亲则是我父亲的生死之交,我与敏敏与她自小便是一块儿处得了,玩得要好。”

原是这般??赵一阳心中诧异,如若是这般大欢儿便差不多也是与郡主那般的身份了。

“大概是八 九岁的时候,她的父亲死于战场,当时还请求我父能收她作干女儿,最起码保她一世平安。我父答应了却是大欢儿自小懂事不愿寄人篱下,非只求个婢女来当,也当是自己用劳力换来的安稳。”

他轻轻叹了口气,“她执意那般,也不能说些其他的来劝,只好平日里多些照顾她,最起码只自己人的时候不得怠慢她。要不是伯父战死沙场她也不至于是个婢女,特别是敏敏叫她是个姐妹来做,各个人自然待她客气。”

赵一阳又是问道:“原来还有这般渊源,既如此,见她好似几月前才来的,当日敏嫔娘娘入京她怎么没跟着一道来?”

保烈应道:“你有所不知,敏敏当时为和亲而来,我们都以为入宫定是极其凶险的,因此她不肯大欢儿来,反而不顾她反驳非拨给了我夫人作婢女。

我们入京来本也没打算叫她知道,后来才得知原来敏敏在宫中过得当真好,她又是哪得听说敏敏有了身孕,非得来照顾才罢休。”

赵一阳仿若听得不是这个野丫头的故事一般,他原先还是以为这丫头就是个不知礼不晓理的,仗势欺人一般,却不知她的身份不比敏嫔差,比他却是好的。

这该作何滋味儿?听起来,大欢儿还是个有骨气的,不像他心中所想的那般,难不成还是偏见了不成。

倒是大欢儿听他们正在嘀咕,不由拉了下缰绳,在原处停下来,见他们道:“两个大男人是在嘀嘀咕咕什么呢?可有秘密不成?”

赵一阳故作不屑道:“哪得有,有还能给你听去了不成??”

大欢儿嘴巴一瞥,忽的扬起手中的鞭子,“啪!”的一下抽在他那匹马的马臀之上,那马大叫了一声立马如射出的箭矢一般猛地向前冲去。

好在这片地段百姓不多,倒是没可能冲撞到他人,却是赵一阳拉不住那疼痛的马匹,大怒:“大欢儿!你个疯子!!!”

“哼。”大欢儿嘴角边儿挂着笑,将鞭子转了个圈别在腰间才是又转头问保烈:“世子,你且说说,您跟那家伙说啥呢,神神秘秘的。”

保烈盯着她腰间别着的那鞭子一眼,吞了口口水,讪讪笑道:“没啊,闲聊些军中的事儿,你不懂的。”

她一听眯起了眼:“当着?”

他是这般憨厚的人,哪得受得起这般欺骗,就在保烈即将破功之时,沉默在一边的鄂麦接道:“当真当真,大欢儿,这事儿还能骗你不成?何事儿还需要骗你的。”

说来也是,暂且便是先信了,主要是不信又如何,她又不能像对赵一阳那般在世子的马屁股上抽一鞭。

便是这时,保烈又看了眼她的鞭子犹豫道:“欢姐儿,你这鞭子哪来的是?从前也没见你带,难不成还是敏敏送你的?”

“哪是!”大欢儿惊呼,“娘娘先前可怀着身孕,自不会叫她弄鞭子给我。”

她将那长鞭扯了出来道:“这是宫中与娘娘交好的那位和嫔娘娘给我的见面礼,说是有一回儿意外见我鞭子耍的好,便命人为我赶制了,不过到底是个凶器,我担心冲撞了娘娘肚子里的皇子,便是压箱底了,几个月不曾拿出来。”

原是如此,他点了点头,后又想起了什么突然看向鄂麦又看向大欢儿问道:“等等,你方才所说的那位和嫔可是姓赵?”

大欢儿有些诧异,不禁疑惑道:“世子如何得知?何时这般了解后宫中的事儿了??”

保烈并未回她,只跟鄂麦对视了一眼,二人不明所以的笑了起来,她瞅了有些奇怪,又是道,“你们这是笑什么呢?”

保烈小心翼翼的对她说道:“你或是不知,那赵小哥便是那和嫔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他要是知道你用他亲阿姊送的鞭子抽他也不晓得作何反应。”

说罢,他与鄂麦更是肆无忌惮的哄笑成一片,也不知道这世道竟是这般窄小,说起来真是笑死了人,想必赵一阳的脸色定是臭到极点的说。

大欢儿也没想到这层关系,不由愣了又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到和嫔的面容确实是跟他有些相像,但是脾气却是一个开朗大方,一个一言难尽……

今日一行,保烈便是将这二人尽数给出卖了去。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最闲的赵一阳

其其格的军营只是暂时性的驻扎在郊外,目的是为了让一些跟着来的士兵能有地方训练。特别是在与江城军比试过后,训练好似变得更加必要起来。

最开始保烈请求时,虽说只是郊外,元治心中却还有些怀疑,不过之后是不动声色的应允了,想着若是有任何不对,不动声色也能尽快揪住他们的小辫子。

之后便悄悄派遣白言暗地里派人去探查了一番,确保了军营内除了训练没有任何猫腻,才算是彻底放任。

现下,不论是在准格尔还是在京城,大欢儿都算是许久没曾见过士兵正在训练的样子。儿时她曾是跟着父亲去过准格尔的训练营几次,不过也不多,如今想来记忆有些许模糊了,因此此刻进去一见倒是好奇得不得了。

而军营中的将士们则是看到今日保烈竟带了一姑娘来,不由好了奇去,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朝着大欢儿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时间她竟有种进入狼群的错觉,开始不知所措起来,对着眼前个个赤着上身的男儿,开始涨红了脸。

倒不是因为这些人赤着身子,只是被几十个男人的灼热目光注视实在是不好意思。

可是赵一阳显然是误解了,心中不由想着好在这丫头还有些羞耻之心,知道这些个士兵倮露在外,还会有小女儿家的羞涩还算是个姑娘。

没等保烈去介绍,他便钻入这些个人之中侃侃而谈,到底来了快两个月了,他能跟江城军的士兵们熟起来,自然也就能跟这些汉子耍起来。

更何况这些汉子还个个都憨厚的紧,仿若是遗传了保烈的性子,是什么便是什么,有时候还傻了有意思,又是谦逊的人,因此很招他的喜欢。

“赵小哥,那姑娘是谁啊?”

要说大欢儿从前去过训练场,老辈的将领都是知道她的,不过现下的新兵却是大多都不认得的。如果说起“大欢儿”也只有少数知道那是敏敏郡主身边儿的亲近人。

仅此而已。

赵一阳便是在里头说道:“且先不说那是谁,总之是个姑娘,你们这般倮着膀子不得吓着人家?”

众人这么一想觉得甚是有道理,想想京城是个斯文的地方,人赵小哥都能想到的地方他们怎么能学都没学到这般斯文?

于是纷纷犹豫起是不是该回去套上衣衫再来,只是军中一切听从军令,上面儿没命令的事儿万万不敢去做,大到行军打仗,小到上个茅厕罢了。

因此他们几个便是纷纷看向保烈过去。

保烈便是在这时想到大欢儿好歹是个姑娘家,此刻情景会否不当?到底是从宫中出来的嘛。

于是他便道:“你们先行去换一身衣服来罢,今日营里来了位姑娘家。”

“等等!”大欢儿连忙用准格尔说句挽留的话,只得赵一阳是听不懂的。

“不必这般劳烦,我不过也是过来消遣学习,若是因此叨扰你们无法专心训练倒是我的不对了。我们草原的姑娘家哪里有在乎这些东西不是?你们去换身衣衫的时间都能多练几招了,且就不必在乎那些了。”

倒是不得不说,她在上首说话的那般确是抛去了平日里的“不着调”,反倒像是个将军之女了,或是骨子里的东西去是去不掉的吧。

赵一阳是这般所想,虽说是听不懂她在上说些什么,确是看那气度确是不凡,跟平凡家的姑娘或是京城中的贵族千金想必确实是不一样。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日里私下却是个蛮横的,真真的是判若两人。

见那样子,应是在互相介绍了,也不知道她与保烈二人究竟是说了什么,下边儿的将士们都是纷纷笑了开来。他见状竟也傻乎乎的跟着笑了,却是听不懂他们说的话的。

等到集结结束后,他才揪住了其尔去问:“其尔,方才你们其中笑声阵阵且不知道是世子与那野丫头说了什么?我倒是听不懂的。”

其尔装是嗔怒的用肩膀撞了他一把:“你个坏家伙,竟也不告诉我们那是准格尔的姑娘,倒是豪迈的咧哪得像你们中原的姑娘一般矜持呢!在我们草原中算是最最懂事儿的姑娘了!”

……是吗?

这是他听过最不像大欢儿的话了。

不过其中也就是他为汉人,要是在这说大欢儿的坏话恐会被锤一顿,因此赵一阳打了打嘴告诫自己可千万不得说她的不是才好。

随后一阵,保烈便是领着大欢儿往军营各处看了看。实际上很是简单并未有哪里需要细细介绍,再者这临时的驻扎营也就是一丁点大,自然也是没什么好走的。

不过就是走了一段,大欢儿就倦怠了,想着拉赵一阳去耍耍鞭子。

长鞭一向是姑娘家耍的兵器,男人中倒是没几个会的,别说准格尔那些憨实迟钝的士兵接不住那鞭子的速度,连是赵一阳这般轻便灵敏的都要被抽上一鞭。

可他又是不懂耍的,没得当个教鞭子法的师傅,便是只应允了大欢儿做陪练,总是这军营下来,恐也就他一个人做得。

否则其其格军的汉子们,又是迟钝的又是憨实的,偶尔再来一番怜香惜玉,怕是被她抽上个好几鞭还是她觉得无趣了去。

更何况,这军营内如今也就赵一阳最是闲了。

都说保烈严谨勤奋,几个小兵在他手头上都是练得要死要死的,白言本意也是让赵一阳过来寻寻法子学些新花样,今后知道苦了也知道江城军是多少轻松。

可这些个人里就赵一阳偏偏聪明只要是他们的东西都是练得极快的;要是让教些汉人的招式,那几个汉子反倒得学个两三天都是不熟悉,连同保烈亦是。

因此久而久之,赵一阳觉得无趣,每日吃喝玩乐,看看保烈带兵倒是真成了来玩耍的。

也就是保烈觉得他也没什么要学的了,便是放任了去;而几个兵觉得汉人的招式实在是繁杂学也学不来,平日里自己还是一身的忙活,干脆就是都不找他了。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再而三

因此白日里保烈带兵他就看着,到了晚头众人歇息他便喝些小酒,惬意极了,一来二去,他最是闲的了。

大欢儿虽说野了些,到底是个懂事儿的,见众人都在忙也不敢劳烦谁,只逛了圈军营便是。

随后再不喜欢赵一阳也只能找他练着了,虽说自己手脚功夫不好吧,但长鞭到底是一项护身的法子了。

为了不影响了其他人训练,大欢儿干脆找了块儿帐篷后的空地去,才开始去练习。便是一个鞭打,另一个用自身的功夫去躲开,又或者抓住那条鞭子,以此来回督进大欢儿的速度与劲度。

到底是耍的好的,大欢儿使用鞭子很是熟稔,就是韧度与速度都有待欠缺,不说武功稍稍好一些的人就不会让她给打在身上。

就算打到了也只是一时间的疼痛,或是打破了却无法造成长久的疼痛,很快就会恢复起来。就像那日她打破了赵一阳的脸,却不过是个血痕,疼痛倒是没有多少。

若是要教她不用蛮力而使起力来还能游刃有余必须得是经过训练才成,速度上也要加有成练。

却是在这打鞭之时,他却是在思虑这档子的事儿,注意力不够集中,大欢儿的鞭打过来了都不知道。

那一鞭子便是打在他的手臂上如同被闪电霹雳之下,整条胳膊不禁疼痛还是麻痹的,他一惊原地跳起:“你做什么,也不吭一声!”

只见她咧嘴一笑:“你或是不知什么叫出其不意!”

“胡扯,出其不意也是你说的?”赵一阳见她鞭子一下一下顺着他走过的痕迹而来,边跑又边是怒道。

因是突然被大欢儿袭击,他来不及做出准备,心中不免有些慌乱,连是步伐都是乱的:“大欢儿,你给小爷停下来!”

那厮见他跳脚很是得意,边抽边道:“我就不,叫你方才瑟,如今我必得让你尝尝鞭子的滋味儿!”

“你这厮混蛋!再是抽来今后我定是不陪你练鞭了!”

大欢儿听他那般叫嚣,更是气了,手中的动作便是更加起劲起来:“你敢是不来,我就将你的头打了去!”

那般威胁是说不通了,赵一阳见她打鞭打得好,只是拐弯的却是不会,因此灵机一动,若是靠近大欢儿只怕她不会使了去。

长鞭是长兵器而非短兵器,若是近身不全会使鞭的人恐就没得鞭挞了,打定主意后,便是避开那些个鞭头立马朝前冲上去。

大欢儿一时间傻了眼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手上的鞭子顿了住,立马又是胡乱的挥舞起来,不断的往后退去,嘴中便是紧张的怒骂:“赵一阳你干什么!”

赵一阳以敏捷的速度来到她的面前,划过耳边时很是耍帅的说了一句:“要你管啊。”

结果大欢儿跟是不知道怎么抽筋似的,反而不尝试抽鞭子了,几乎的下意识的将那鞭子的把手对准赵一阳的背部猛地敲击下去,后者立马就是要面朝黄土倒下去。

那一刻某人的心中只想着那是个恶毒的女人,其他再也没有任何想法。

只是又见大欢儿得意一笑,心中很是不满,忍着疼痛伸手将要侧开的女人挡着住,借着一股冲力,将她一块儿撞到地上去。

一阵尖叫过后迎来的便是一阵沉默,赵一阳因着背上的疼痛一刻不敢动弹,等背上那敢是动了动才抬起头来,这是却是发现,自己的手臂正搭在那丫头的胸脯之上。

这是……第几次了?

印象应该是有二了,只是不知为何,抬头目光凝望在她的胸腔之上时,面前却是显出一副通体洁白、左肩上带痣的身体。

只是那脑海中的记忆里,能往上再看一眼,那身体的主人面貌如何却又是记不清的,总不能就是大欢儿吧??

这可不得了,应当是不可能的才对啊!

他简直是傻了眼去,平生还未曾碰过女子,脑海中怎么又会显露出那样的场景,很是模糊又好似熟悉非常,却是想不起来了。

大欢儿本就是傻了眼去,而后后知后觉恍然想开来,才是发觉那厮浪 荡至极,不但没讲他那手臂挪开,还盯着自己的胸看得愣神。

这厮简直该打!!

她一怒之下,一把将他瘫在自己胸上的手往他背上拗过去,整个人起身坐在了他的腰边儿上去,手上的力度丝毫不减。

“啊!!大欢儿!”

“叫什么叫!你这个色狼!”她一怒之下,一手固定好他的那只手;另外一只拿着鞭子的手又是将鞭子在地上鞭了两下,看起来下一个鞭得就是他了!

他一怔,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好咬咬牙先行朝她求饶起来:“姑奶奶、祖宗、欢姐儿,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快快将我松开!我的腰要断了,手也要断了!姑奶奶!”

听到他那声姑奶奶,大欢儿到底是下不了手,心中难受,朝着他的臀部猛的抽了一把,随后才是站了起来睨像赵一阳。

后者从地上起来摸着屁股蹦了蹦,使劲儿搓着屁股,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还是边道:“大欢儿,你着实是过分了啊!”

大欢儿手拿鞭子抱臂立在一边儿,嘴中啐了一口:“呸!登徒子!你还配不起姑奶奶我的过分!一而再再而三,你说究竟谁过分了!”

“谁一而再再而三?哪来的第三次!我又不都是故意的!”赵一阳搓着屁股,很是哀怨,却是没见这句话后,她的脸色微微变了些,变得有些许哀愁却是再没应他这话。

好在这地是在帐篷之后,士兵都在前头训练,否则那张老脸当真就是没地方放去了。

大欢儿总归是姑娘啊,赵一阳如此行事不气才怪,她便是转身朝帐篷里走去,从里头倒了些水来喝,随后便是一屁股坐了下来。

身后跟着进来的少年见着很是踌躇,他也知道自己唐突不是一回两回更是不想竟有这般巧啊!再有便是想到方才脑海中隐约出现的画面,不知不觉脸上腾起了红云,很是不好意思。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辗转反侧

他注视着丫头的侧脸,皱起眉头来随意猜测那景中之人会否是大欢儿。

若是,那多少不正经,又是何时竟有那般时刻?若否,又是一阵尴尬,如何在拥着大欢儿时幻想出那般香艳的画面?

他一向厌恶好 色之人,可是如此想来不管哪一种他也算得上就是好 色之徒了,那他岂不是更加看不上自己,或是唾弃自己,今后哪里还敢说别人的不是?

实在愧疚不已,他便没再看下去,垂下了头颅见着竟很是沮丧。话又说来他何曾那般沮丧过?哪回不是活泼开朗挑事儿,这次这般安静倒是让人着实不习惯。

大欢儿不知是不是方才骂惨了他竟叫他改了副模样,于是半有心软的说道:“在那头做什么?挡了我的视野,赶紧过来坐着,姑奶奶还能可怜你为你腾些位置出来。”

赵一阳看了看,逐渐犹豫得走了过去,竟是难得没跟她斗嘴,倒叫她有些不习惯起来,却是未曾说其他的。

不过一会儿,少年忽然看向了正喝着水的丫头,那丫头高高抬着头,将水送 入喉中,一片拉开的脖颈白净非常,因着水的流入上下拉伸着,细细一看丫头的侧脸却是好看极的,一揪揪毛糙的头发此刻看来却是有些可爱。

他想起昨日刚将她从墙头上打下来时,拿着灯笼往前一照却是觉得这个家伙丑的不得了,却是收拾清楚原来还能见人的。

随后他又是往下看去,脑海中又是浮现出方才那香艳不已的景象,不由得心虚起来,失了神,特别是左肩上的那颗黑痣很是耀眼,怎么甩都不能将它从脑子里甩开。

如若这是幻想而来的倒还好说,只是心底愧疚,感到对不住大欢儿罢了,可若是真的……那便是昨晚上的事儿了,他只知那道身影却不知道接下去是否又做了什么。

他想到了大欢儿今日态度的反常,不禁怀疑是不是她不敢说才是不对自己讲,刻意装作狠心、没那事的景象。

可即便如此,事情要是真的她可以当作没发生自己却是不能。

他自觉自己到底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虽说与大欢儿才是认识这么一两日,但要是犯下错事总归是要自己去解决的,总不能让人家姑娘承担这一切吧?

越想越是纠结,只在这时,大欢儿放下了水,转头一看赵一阳正死死盯着自己的胸 部,一时恼羞成怒。

她连忙双手护在胸前大喝道:“你做什么!再看再看信不信姑奶奶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说着还便举起自己手中的长鞭,只是那家伙并未跟自己贫嘴,只淡定的收回了目光又是问道:“你的头发一向是这么卷吗?”

大欢儿愣了片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边道:“啊嗯,出生的时候便是这样了,一撮一撮的糙毛倒是怪难看的吧?听我父亲说,我娘亲也是这样的,但是人家是个大美人呢!”

正说着她又是拐了回来,“等等!你可别老岔开话,说!你偷看我作什么?总不得心底又有什么污秽的念头了吧?!”

赵一阳白了她一眼,好似在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随后又是装着有意无意去看上一眼突然间问道:“你的左肩上有没有一颗黑痣?”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了她一跳,她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抖了一阵,随后瞪大了眼睛面目诧异,好不容易才缓了口气装作无意得张了张嘴。

“不知道,有没有和你有什么关系?这般当面问姑娘露骨的问题简直就是哎!我不说你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着好像是随意问的,实际上却能看出她隐隐有些试探与紧张。

赵一阳也算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昨晚做了一个梦,有一个左肩上有黑痣的姑娘非要跳舞给我看。我想着昨晚是睡你房里,那人该不会是你吧,要是你我不得跳河去了。”

大欢儿一听果然怒了,一把推开他站起身来:“谁稀罕给你跳舞啊!”说罢便是不再理他,朝帐篷外走去了。

他目送着丫头离开的背影,心下开始猛然跳动起来。

他有预感那怕不是幻想是事实!而且却是大欢儿!方才她的一举一动,面目上的变动他全都是看在眼里,要不是她还能是谁?

他的心中实则是凉了半截,这不是他想要的。

因为,他一丁点喜欢大欢儿的心思都没有,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儿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他如今便是在纠结,如若大欢儿故作不知情,他是不是也能一直装作不知道下去?

当天赵一阳本是又要睡在军营,不过保烈想着他还有几日便要回江城军了,便是留他去府中住下就是,他难以推却这番好意只好应允了去。

回去的时候,他一个人策马走在前头,并未与保烈几个并肩同行。只不过众人也并未发觉哪里不对,毕竟他就是这般肆意之人,有这般行为也不稀奇。

只是日落时分,晚膳上了桌,赵一阳依旧并未出席,托人推却了。保烈这才觉得奇怪,亲自带人过去送了晚膳顺便问了他一番可有什么事情没有。

他自然是说没有的,又怕保烈追问只好扯谎说是自己吹了凉风,头疼些,原是这般倒还好些,保烈便就不再多说,命人去药店取了药来就是。

却还是大欢儿隐隐觉得不对,想着与白日的话会否有些关联,却是不见他自然就不得而知了。

等回了院子,他的屋门紧锁,虽是烛火通明,她却没有那个心思去找他。大欢儿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纠结之意,却不知从何而来。

到了夜深时分,赵一阳辗转反侧睡不过去,只好在床上翻来覆去,终是才睡了过去。哪知脑海里头又是浮起那般的画面,在寒夜之中恍然醒了过来,翻身而起浑身上下都是汗水。

他究竟是在做什么,脑中尽是污秽之物,那画面来来回回充斥着他,他恍然觉得要是再不急起来他怕是会疯了。

思量片刻,他起身换了件衣衫,轻轻推开了门朝对面而去,站至院儿中央抬头一样,月亮挂的极高,想来不知多少晚了。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我会负责

那月光落在赵一阳的月白袍之上闪出了异样的光芒,他闭着眼再是回想了脑海中的那段漂浮不定的景象,心中隐约有些躁动。

随后跨大了步朝大欢儿的房屋走去。

等到了门前一推,才发现这个丫头竟将房间从里头锁了起来,想想也是为了昨日的事情才警惕起来。

由此一想,他不由失笑,这丫头也是过于粗心,不然他又怎么会这般放肆就闯入她的房里?

好在他随身是带了把匕首来,随意在缝隙中撬了撬,门便松动了去。

他轻手轻脚的推开了房门,屋内昏暗,一股不同于屋外的暖意灌入鼻喉,于是整个人都舒服起来。

他转身将房门关上,在黑暗的房屋内准确的寻找出卧房的方向。朝那而去,当真是看到一张床的轮廓,好似是来过似的,有些熟悉且又陌生。

但照昨日的情形来看他应是睡在了前边儿没来过这卧房才对,他心中的疑惑算是越发的大了。

好在今夜的月光明亮,只往前走去,便能看见那床上鼓起了一团被褥,若不是被褥下传来细微的喘 息声这看着却是像见不着人一般。

只是头朝前探,将被褥轻轻向下拉了拉,靠着里头的面庞才算是看清了,还不就是那找不着调的野丫头。

那侧身弓着腰的姿势让他想到了曾在江河边捉过的河虾,一样便是这般的姿势,果然是大欢儿确是跟常人不一样的。

不知是不是前头被埋在了厚重的棉被之中,现下帮她扒拉开了便是瞅她脸色绯红,几乎是用嘴呼气,其余的便都是从鼻腔中喘出的鼾声。

想来就是怕冷故意这般做的,却是不知会呼吸不畅,气也流动不开,才会像她那样堵住了气。

赵一阳就是站在她的床边儿,凝望着她熟睡得宛若孩童的侧颜。只见她一道哈喇子便是顺着嘴角边缓缓流了下来,随后自己仿若是意识到了终于吧唧了两下子,接下去又是张开了嘴,一下一下的呼气。

他仿若是犹豫了许久,终于是弯下腰去轻手轻脚将她身上的被褥拉开。或是她睡着的时候实在折腾,交领都是松垮着的,隐约能见衣领里头的春 光乍泄,是红色的

他伸手捂着脸,侧脸颊上绯红了一片。他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儿,这是第一回儿,他也不断告诉自己现下做的这档子事儿是不对的,走错一步不管梦是真是假他都对不起人家了。

沉默了良久,他终于算是伸出手来了,对着她的衣领抖了又抖。颤抖了许久之后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最终算是强制那手不再颤抖。

他用手指轻将大欢儿左肩之上的衣领往旁边儿挑上去,眼见着就要将衣领挑到梦中景象的位置,结果大欢儿却是身子动了一下,眉头皱了皱看着像是要醒过来的迹象。

赵一阳吓了一跳立马缩回手,在她睁开眼睛之前迅速蹲在了床的旁边。不过一会儿,那床“嘎吱”响了好几声才算是又渐渐没了声音。

他松了口气,又是从床边探出一双眼睛来,听到那平稳的呼吸声才算是确保她又是沉稳的睡过去了。

于是便是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她方才才是弄乱的衣领又是伸出了手,这一次丫头的脸是对着他的,看着很是心虚。

他又是镇定下了心绪,双手刚是碰到那衣领,一直秀气的手就立马紧紧钳住了他的手腕!

赵一阳脸色一变,一看床上本是熟睡着对着他的那双眼睛此刻正如夜里的猫头鹰一般锐利,直直的盯着他直至他心虚不已。

他傻了眼便是见大欢儿将他的手腕往手臂上拗去,翻起了身从床上下来,盯着他阴晦的问:“赵一阳?你找死呢?”

赵一阳本就心虚的不得了,这时候只好认错道:“姑奶奶,疼、疼,快先把手松开,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她拔高了嗓音,很是生气道,“你若是之前的事儿告诉我是误会便罢,今日专门偷进我的房中拨弄我的衣衫还敢说是误会??!!”

他这便有些着急了:“姑奶奶、姑奶奶,你小声点别把他人招来了!”

大欢儿冷哼了一声道:“敢做还怕他人知道?之前还以为你不过脾气臭一些,性情到底是正直的,没想到你这般龌龊,竟将这肮脏的想法撩拨到我身上来!我告诉你,今日这事儿没完,我定上报给世子!”

“别、别啊!”赵一阳现下是说不出话的,没想到这丫头这般狠,手上压着他,嘴上气势还不小。

只见她瞪大了眼,嘴巴跟鞭炮一般炸个不停:“别什么别?我不禁要告诉世子,还要去问问江城军的驸马如何带手下人的!更要叫太后娘娘为我主持公道!”

她冷冷瞥着他,“我现下有理由怀疑你从前什么故不故意均是图谋不轨罢了。”

“不是。”赵一阳实在是没法子了,要是不说实话,恐这下死都没地儿死了,“大欢儿,我当真不是图谋不轨,我只是想看看你左肩上有没有痣!”

听到这话,大欢儿的脸色确是有变,晃了晃神一时间松了他的手后退一步,随后瞪大了眼看着他,眼中布满了半夜而醒的血丝,她哑着嗓问:“你问这个做什么?今日已是第二回了你到底是想干嘛?”

他扭着自己被拗的酸痛的手腕,暗叹这丫头手劲儿还算是蛮大的,愤愤道:“我说了,我做了一个梦,却是像真实发生的。梦中的女人左肩带痔却看不清脸,昨日且醉在你这里自然紧张那左肩上有痔的女人会不会是你!”

她睨了他一眼:“若不是呢?”

“那或就是梦了,只因除了昨夜醉酒后的事儿,我已没有其他可能了。”看着样子像是真诚的。

大欢儿脸色不自然道:“若是呢?”

听这话,赵一阳扭着手的动作缓缓停下来,将双手摆在两条腿边儿,轻声道:“若是,我定是要负责,否则便是对不起我的良心。”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不喜欢她

二人均是沉默了许久,赵一阳不敢抬头去看她的脸色,不知多久过后大欢儿才是颤着声儿问:“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这一问将他的脸色都逼红了起来,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是道:“我说了若不是你,你万万不能跟他人说去。我、我梦见我躺在一姑娘的身上,那姑娘还浑身都是倮着的、我、我也不知我们是在做什么……”

说到后边儿他的声音越是小声,如蚊子叫声般的。连同大欢儿听了,脸都羞红了大半,却是不好意思辩驳回去。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是问:“还有记得的吗?”

这像是在印证他的话,赵一阳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是道:“好像没有了。”

大欢儿点了点头,就算没有也没用了,这就是最重点的那个了。她想了想,当着他的面缓缓解开了衣带,赵一阳一看傻了眼连忙是转过了身去,大叫:“你干嘛呢!”

“转过来,看清楚了,我只给你看一眼。”大欢儿的声音难得变得柔意十足,隐约听着她也是带着羞涩的。

赵一阳这下连是耳根都红了去:“不看!”

大欢儿撇了撇嘴:“不看可以,但是之后就别大半夜闯我房门,否则我便告到天边儿去。”

她的口气又和方才不同,恢复了本有的欢脱,赵一阳便是一颗心放下又是急的满地跳,不肯回头看又很是想回头去见。

此后想了想,今夜来本就是做非君子的行为,既然大欢儿已然是自愿也免得他偷偷摸摸,现在畏畏缩缩倒是显得虚伪。

好在夜色昏暗均是看不清二人的脸色,那才叫做没了脸皮。

他脚下一顿,才很是犹豫的渐渐转过身去,这一看算是笑自己傻的,大欢儿自己好歹是个姑娘又是拨弄自己的衣衫当然是有分寸的。

他还以为是露出了一片皮肤,实际上人家只是松了松衣带,衣领便好弄下来。她墨发披肩,全是撩拨到了左边儿的肩上,微微低着头,看着倒是有些不符她风范的妩媚。

她也是注意到他的目光,脸上自带羞涩,嘴中却是恢复了以往的风格嗔怒道:“再看当心我将你那双狗眼挖了去!”

赵一阳一听立马缩回了眼睛,心中腹诽起这个家伙还是不开口的好,随后才是将眼睛缓缓抬上左肩之上,并未点火的房内,却是很明显便能见那粒绿豆大的黑痣,显著到不行。

他一时傻了眼,反应过来后快步走到她的身边,睁大眼盯着她的左肩,随后下意识的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手中力气十足:“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大欢儿被他抓得皱起了眉头,最终才是一手拽住衣带,一手拍打着他:“赵一阳你松手!疼!放手!”

他简直跟魔怔了般,那双眼睛睁得有铜锣大小像是要吃了她似的,手上收的越是紧了。

她被抓得疼痛越是受不了便将衣带上的手松了,上前想将他铜铁般的手掌挪开。

一时间,衣带松了去,衣领越是大开,赵一阳的眼帘中显出她鹅黄色的亵 衣,他这才自觉了失礼,缓缓送了开。

大欢儿立马转过身去,将衣带重新系上,肩膀被他压得酸痛,一时间不禁便是在抖的,整个人都不好了去。

想起他方才脸上出现的那份狰狞,心下竟是不由自主的慌乱起来。她闭着眼缓缓调了调心态,侧过脸道:“怎么?惊讶了?后悔了吧,压根是不想与我在一块儿吧?”

赵一阳垂着眼道:“我们才不过认识两日。”

大欢儿转身而来深深看着他道:“所以,你凭什么自作主张要负责?你压根不喜欢我,我又凭什么因为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嫁到京城里来?”

他这才抬了眼看她一时间百感交集,觉得自己可笑至极无颜见人,先前还说的头头是道,如今却是退缩了去。

他缓缓道是:“我们,昨天还发生了什么?”

大欢儿只看了他一眼,转身过去仿若是嗤笑了一声道:“你别误会,我不曾说便是觉得没必要,昨夜并非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我也不愿去说你自己好生回想就是了,想不起来也就罢了。”

这么一听来,赵一阳的心中竟是松了口气,意识到这个的时候他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分明就是个没担当的还敢装作大义凛然?

细细一想他竟还没有自己看不起的野丫头来的大方,这样的认知让他很是难受,甚觉得站在这里连是瞅着她的背影都不好意思。

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不该走,想走又是没脸皮的,脚上跟灌了铅似的动也不敢动的。

就这般僵持了一会儿,大欢儿背对着他道:“你走吧,我有些困了,孤男寡女终是不适,希望今后你能注意一些,免得落人口舌。”

赵一阳这才给自己找了个离开的借口,也不回应,急急忙忙的跑出了她的房中,却不知背对着他、方才还在嗤笑的女子此刻却是撇了撇嘴很是不悦又很是委屈。

她算是看出来了,赵一阳是个知道负责的,只是压根不喜欢她瞅着就是一般为难。说来也是才不过认识两天罢了,可是她当真是糟糕到不受他待见了?

因此终究心中还是不岔的,虽说那般已经与失了清白没差,若是汉人像她那般定是自尽了去以示清白,但她到底不想死好吧?

她虽是个大大咧咧惯的,至少也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得出来自己对那混小子已经是起了心思。

可那家伙分明不喜欢她还总是无意间来撩拨着实让人讨厌,她也不愿去讨好一个不欢喜自己的人,因此打定主意后今后还是离远些罢了,自是不再接触便好了。

这下半夜二者皆是无眠。

大欢儿心这般大的,第一次让赵一阳闹了一番就再睡不过去;后者则是不敢走在门前,无颜面对她的门,干脆开了窗晃在窗边儿,也是再睡不过去的。心中有歉意难平,却也有一番不愿在争斗拉扯。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作什么激励他

翌日一早,赵一阳早早出了门,竟不知怎么的这般恰巧就是与大欢儿碰个正着,二人的眼上都是挂着乌青的黑圈圈,瞅着好笑。

他还很是尴尬,只是笑了笑:“今日起得挺早。”

“哦,你也是。”她木着脸,没有任何表情做辅助,这般一看,他还当真看不出来是昨晚的那个姑娘。

恍然一想,会觉得那只是一场梦罢了。

赵一阳搔了搔头,有些憨笑道:“我今日要去军营一趟。”

“哦。”她依旧木着脸,在他尴尬之际又回了一句,“我今日便不胡玩了,你们都是没几个会鞭子的,预备去伺候娘娘去。”

“噢噢噢,那好极了!”

这对话可真是尴尬,大欢儿尴尬在心底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随后见他没有先走的意思,才是朝前走去。

却是走了一段又倒折回来对着他很是认真道:“不要这般客气,我很是不惯。”不论二人是什么交集,这般奇奇怪怪的相处方式都不是她想要的。

因此不过说完这句话,她好似又怕他客气叨叨些什么,忙是离开的院子,独留赵一阳在院子中欲言又止。

敏嫔早早起了身见是大欢儿拿着盆儿进来一时间还不及反应过来,随后才是道:“这太阳从西边儿起来了?不是总说在宫中无趣?难得出来一趟放你去耍耍,以为你能玩疯了去,怎么还回来伺候我来了?”

大欢儿撇了撇嘴,与她调侃道:“娘娘一会儿倒是出去看看那太阳是不是西天起来的?奴婢这不就是去耍了一趟才是发现还是伺候娘娘有意思嘛。”

敏嫔将衣衫穿了好来,勾了下她的鼻梁:“瞧你这贫嘴的?也不知道是那学来的嘴皮子,跟是上了火似的,烫死人了!”

“娘娘快些饶命!奴婢还不敢烫您了!”

大欢儿嘿嘿笑着,敏嫔一瞧总是能想起周皇后宫中的胖胖,吃着肉时嘴角便好似是弯弯的,跟大欢儿的憨像很是相似。

敏嫔摇了摇头正经道:“你倒是说说吧,与那赵小哥又是怎么了?昨日还听兄长说起你们二人冰释前嫌了来着,去军营中也是他陪你练习的鞭法不是?”

“是啊,所以奴婢哪得会跟他怎么了。”大欢儿喃喃道。

只听敏嫔刮她一眼又道:“你可别是骗我吧,好似我不知道你什么模样似的,要是跟一个先前有矛盾之人好起来,你还不得比从前高兴不多耍耍才是怪呢。”

她只将敏嫔按在椅子上,从梳妆台前拾起一把红木梳子轻轻梳一把她的发丝:“是呢,就娘娘最了解奴婢了,到底是从小跟在娘娘身边,奴婢很是欢喜。倒没什么您就别操心了,不过就是赵一阳自命清高的性子让我很是不喜罢了。”

敏嫔心中诧异:“可是这般??我听兄长还夸他来着,想来不会才是。”

“哎呀娘娘您就别操心这些个事儿了,今日奴婢就是陪娘娘了。娘娘今日要梳什么发髻?奴婢最近新学了朝云近香髻,名字繁杂了些,梳得倒是简便,可试试?”

敏嫔透过铜镜,见后方的姑娘正是手拿着梳子比划着她长如瀑布的墨发,便知她是多少不想谈起这些事情,且就想着或是哪里不对了便不再问了,也怕是让她心情不好起来。

其其格军营内,赵一阳并未吃早膳便先保烈一步去了军营,到的时候刚巧是见他们正在比试,其尔见他来了一时兴奋便也叫嚣着要与他比试,他竟是出乎意料的答应了。

这可是把其尔惊了一惊。

其其格军营内的武士一般每日训练前或是歇息时分都会来一场擂台比试,只是昨日他给大欢儿陪练去了,二人身在帐篷之后远离士兵,怕是打扰他们训练,同样的也就看不到他们的比试了。

不过就算没得昨日的陪练,赵一阳其实也并未常常比试,只因着是见他们个个都只摔跤很是没趣,跟高手过招,花样武功去比着实是没意思。

因此他突然答应了去不禁让其尔一时没反应过来,众人听罢后亦是同等心情,但见他既然是答应了便是兴起起来,擂台上的武士都下来了,只赶他们上去。

倒是其尔欲哭无泪,他又不是不知赵一阳的本事,只是本就打定了主意想他对这个是很没兴趣的,才敢这般去问一问,谁知他竟然是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可是话到底是说出口了,便如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因此他只好认命的朝擂台而去,在场的侍卫众多,他没得开口跟赵一阳求求情,心中期盼只这家伙能手下留情才是。

谁知到了台上,赵一阳仿佛是失了神一样,一直是不再状态的,是不是便给其尔摔了两下,就算不倒怎么说也没给他自己占便宜,其尔一见都纳闷了去。

在不知道第几次赵一阳重重的摔在台上之后,其尔倒着的头出现在他的眼帘里头,看着都是有些惨烈的,不由问道:“一阳,你可还好?今日怎么这般不再状态,一点意思都没有,还不快快起来?”

赵一阳只冲他苦笑了了一下,才是翻身起来坐在台上,身后的其尔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倒是加把劲儿呀,这般比试都没点意思了。”

他点了点头,在地上又是颓废的做了一会儿,才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眼中阴翳:“来吧!”

随后擂台之上又是传来一阵阵摔落的,只是朝上一看,竟是其尔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赵一阳一个过肩摔丢在地上,完全扫光了方才的低落,摇身一变成了善勇善战的将士。

就是其尔可怜了点,趴在地上动动手指的心情都没有,天知道他为何要激励赵一阳从而苦了自己?简直就是罪孽啊罪孽。

然都还未在心中吐槽一番,赵一阳就已经是掰过其尔的肩膀,一拳头正预备盖下来,其尔吓了半死连忙求饶:“不不不不、不打了!赵小哥,我认输、认输了啊!”

赵一阳这才一笑,将拳头变为了手掌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隐约还能听到其尔嘟囔着:“也不知道作什么安慰你,还不如让你颓废才好呢!”

他听了哈哈大笑,揽着他的肩从擂台上下来,便是这时从外边儿那处跑来一武士朝他说道:“赵小哥,鄂麦大人来令,说是让您快快回去,驸马来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懒散

赵一阳挑了挑眉一时间听这明白还觉得恍惚,或是离开江城军真的太久了,以至于连自己主将都不熟悉了。

不过也奇怪,白言怎么的忽然这般主动来找他?难不成太久没见怪想念的?还是说这是来看看他过得怎么样吧?

赵一阳心中预感是后者,毕竟白言巴不得他老实一点,不过算算时日也的确差不多有两月了,只是他总不能是亲自来接自己回去的吧?那待遇可就不轻了。

他没曾再多想,牵来了马匹,一跃而上看着是个风度翩翩少年郎,他又是对其尔道:“今日比试就到这里,我看了一下差不多把你打小爷的都还给你了。今后你可得多加练习别让爷一时颓废给你多打几拳,而后却又把你打得起不来。”

旁的有一众其他武士,听这话纷纷友善的哄笑起来,其尔便在这哄笑中难能梗红了脖子,一时面红耳赤,似笑非笑的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呸!我今日那是让着你,不与你多加切磋,不信今后咱在比比?!”

“好啊!”赵一阳笑笑的应道,扬起手中的缰绳,大喊一声“驾!”便是奔驰而去,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到了世子府,管家专门在门前迎着,看着好似很庄重的模样,实际上让他哭笑不得,只怕是保烈担心是否怠慢了他又不敢肯定,只好如今再殷勤一些罢了。

前厅之上两个高位之人并肩饮酒,下首坐着鄂麦。

他进了厅便是朝他们二人跪拜下来:“属下见过世子、见过驸马。”

许久不见,这般一看倒是觉得驸马更加意气风发了些,只是那脸庞隐隐有些陌生与熟悉交织,想必是长期未见产生的恍然感。连同这么一想感觉白言好似不像他印象中的混蛋,也不知从前为何极尽的讨厌他。

白言见他好似也没有从前对他的敌意这般重,心底欢喜他来这其其格也算是来对了,也不知道保烈是如何训的,让他似变了心境,看着很是满意。

“不必客气了,你也坐下来吧。”白言本是思虑了许久,当如何与他说话,这般却是莫名温和起来,倒叫赵一阳很不习惯。

便是在赵一阳坐上椅子时,门外传来一声:“敏嫔娘娘到。”

屋内的人正在诧异,外头已经是敏嫔一步两步走了进来,嘴中边笑道:“听闻江城侯府的小公子亲临世子府,我难得出宫一回儿,特来见见,也道谢一回儿驸马照顾我兄长。”

说罢她已走到厅中,便是专门福了下身以示敬重。

这时候,厅中的其他人才反应过来,连连起身抱拳道:“请敏嫔娘娘安。”白言亦是在之后接过话去,“娘娘实在客气,末将愧不敢当。”

这敏嫔娘娘的确跟传说中的一样,既是知晓礼节、温柔淑娴,却又是有准格尔女子的不凡,性子豪迈不拘小节亦是直爽得大女子风范。

只是今日好在都是自己人,若是旁人恐是不习惯她这般知礼。她在这到底是个娘娘,算是他们的君罢,无论从哪点出发朝他道谢都是不合适的。

保烈这时也是道:“敏敏如何来了,快些坐下吧。”

只见敏嫔摇了摇头,伸手朝后边大欢儿手中的茶盘点了点道:“因着驸马对兄长照顾有加,我没什么可道谢,只亲自煮了这茶给各位。”

边说着,大欢儿已是托着茶盘上前亲自送到白言的面前,后者又是说了好几句道谢的话这才算是恭敬的拿起,随后又是保烈、鄂麦、赵一阳依次的送去。

本以为今日是见不到大欢儿了,却不曾想还能这般得见,他算是傻了好一会儿才是拿起了那杯茶轻声道:“多谢。”

她并未回话,只道是看他一眼,悄无声息的点了点头表示客气,随后收回了茶盘退至了敏嫔的身后。

只听她又是道:“既如此便没得有其他事儿了,我也就不叨唠各位谈话,就此便告退了。”

随后一众人才是举着那杯茶道:“恭送娘娘。”

原是这般小事儿罢了,也亏得她算有心了。赵一阳是四个男儿里第一个抬起头来的,却不是看敏嫔离开,而是将目光锁定在另一个姑娘身上,总觉得今日是他认识大欢儿以来见过她最安静的一面了。

等他们都走远了去,众人纷纷互看了去,随后还是保烈道:“便先喝了这杯茶吧,也算是不辜负敏敏。”

随后各位全都举杯了去,喝罢了才算是重新坐了下来,只听白言问道:“我今日便是想知一阳在这世子府、其其格可都还哈,有没有给保烈你添何麻烦?”

保烈憨笑道:“哪得有,自然是没有的,赵小哥在我这还算乖巧,特别是性情活跃,与军中的兄弟们早早就打成了一片,也是我的荣幸能叫他来府上做客。”

到底是自己手下教出来的兵,听有旁人夸奖,那人还算是战场上的对手,一听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

他嘿嘿直笑,却又是谦虚道:“世子说笑了,我亦是听闻这其其格军军规严谨,世子带兵一丝不苟,这家伙懒散才想着让他来磨炼一段时间。如此看来所有的进步当是世子的功劳才是。”

保烈尴尬的笑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赵一阳懒散是懒散啊,可到底聪慧,学得比旁人都快还不得有资格懒散一番?

他确实是个严谨的,带兵不许一点失误,因着自己不算聪明就得用勤奋去练习,偏偏赵一阳可不一样,是他不能管的。

到底是让他带嘛,如今推却本不是他的功劳,他都没脸接话了。

而一旁的当事人听白言说自己懒散,很是不屑。不过碍于现在这场面是他们高 官谈话,可不是他这小兵能插上嘴的,也不好与白言斗嘴,便只是抽了抽嘴角罢了。

倒是鄂麦是个爽快人,有话便是直说道:“驸马千万不能这般说,赵小哥是个聪慧勤奋的,只是我们其其格本领就这么些,他学得快自然有的时间休息。”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夸赞

随后,他又是说道,“倒是世子吩咐他教练我们的一群武士,个个都学不会唉声叹气的,这才不让赵小哥教了,这样下来,小哥倒是我们这最是闲散之人而不是懒散了。”

白言一听惊了满脸。

且不说他讲赵一阳的进步都归功于保烈那是客气客气,可到底当初就是因听说其其格简直就是魔鬼训练才想着将他送来磨磨脾性。

也觉得其其格虽说能力不及他是想到了,但是赵一阳最起码会老实起来嘛,可是那话是什么意思?他那话说的是赵一阳太好了,保烈就不再管教于是乎他天天都在闲玩,压根没被管教到?

他看了下一旁保烈尴尬笑笑的脸色,想来与他所猜测的无差,这真是让他连客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客气了。

他也就是尴尬笑了笑道:“定是鄂麦高抬了。”话是这么说,但到底没再纠结这事儿,也恐鄂麦再说些什么来堵住他的嘴,于是又改了话题问赵一阳,“那且问赵一阳,你在这其其格军的收获又是什么?总不能说功夫没长进,性情也没长进吧?”

他很想让赵一阳接住自己的话,却也知道他是个不会看脸色的,果然就听他却是真诚的道:“说实话,最初也曾因我们两军打过战的缘故而觉得准格尔不讨喜,但在其其格的几日我发觉准格尔士兵也终究是人,有大家不可知的一面,这改变了我最初对其其格军的看法。

再其次便是这两月我与众人交好、与世子交好也是一个收获,并且在军中我很是欣赏世子带兵的态度,我觉得他是个很好的将领。”

不知道怎么的,白言的心中有一股不知明的怪异,一时间也是奇了怪。

赵一阳不是一个懂得奉承的人,甚至是一个叛逆桀骜,很难看得上或是打心底去佩服当是高 官的人,但是欣赏的人也从不吝于夸赞,他所知的便有什么苏首辅、雍亲王等等。

但这些人里绝对没有他,而今日赵一阳既会夸赞保烈,说明他是打心底的欣赏他,可是,为什么?

这落差实在是大,他也不比保烈差不是?不过也没见赵一阳对他尊敬过,难不成保烈真有什么带兵厉害的秘诀不可,才让赵一阳那般欣赏。

不得不说,他一个大男人竟是吃味儿了??

他僵着笑脸又是道:“那、也勉勉强强算是性情的长进了。只是我是有些好奇,你是如何欣赏保烈,倒是与我说说?”

赵一阳当真是思虑了好一会儿道:“世子带军严谨,一刻不敢松懈,或是说军中有一些是不如他人的,但是世子却愿意用千倍百倍的实在去践行,可见他的努力。

我在军中也算待过了,虽不曾在一块儿练却也知道世子的魔鬼之处,可人人叫苦连天私下却是一致的敬佩他没有半点怨言,只因世子在私下是个无地位之分,一视同仁的好将领。世子的憨实、谦逊与勤奋皆是让人敬佩。”

一席话,说得保烈的脸都涨红了去,直直边不好意思的憨笑边道:“没有没有,哪得有小哥说得这般好,不曾得。”

白言自觉保烈所做的自己也都做到了,除了憨实。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将自己所自愿奉献的事儿拿来作比较。他知道赵一阳既然会是这般夸,便是觉得他白言并没有这些优点。

或又是因他不是憨实的人,因此所做的一切在赵一阳眼中都是虚伪的,并不如保烈那样得人心吧。

不过也是,保烈的这些他何尝不知?他将赵一阳送来并非没有磨炼到意志,只是他敬佩的人只可能是保烈而并不是他白言。

这样的认知让他很是低落,也让自己意识到赵一阳的厌恶并非没有道理,或许他真不是一个好的将领。

他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颓废是有的。

但是又不能叫人知道了去,于是乎深深喘了口气,装作不在意道:“你就不要再谦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赵一阳是怎么样的混小子,若不是打心底的欣赏又怎会说出这些个话?”

保烈嘿嘿直笑,黝黑的面庞不如从前在战场上看得凶神恶煞,反倒很是憨厚和善。

白言也就点了点头便是道:“不知你可否给我跟他一小会儿的时间?我同他有话要说,到底是几月没见,还是有些私下的话想单独说说。”

保烈自然没有什么不好的,同着鄂麦便是一道出去了。

等他们都走出去后,确保四下无人白言才是突变严肃起来:“如何?”

赵一阳倒是秉着做属下的自觉,起身抱拳恭敬道:“其其格军营中一切都是正常的,没有任何异样,应该竟是临时的驻扎不带其他阴谋,且世子看着也是老实的。”

是了,当日本是秉着一颗私心望赵一阳来这军营洗洗锐性,而后突然考虑到元治对这驻扎在郊外的军营抱有怀疑的态度,便想着让赵一阳顺势来探探军情。

虽说他是叛逆不服管教不错,但却是一个对江城军、对朝廷忠心耿耿的热血男儿,否则又怎么会不听父亲的意思偏偏跑去军中磨炼?

他道:“我知晓保烈老实憨厚,如今对朝廷定不会起异心。可是他的父亲却不一定、准格尔却是不一定,如果准格尔要造反,作为准格尔人,他会选择忠于父亲与族人,就算再艰难亦是。”

他又何尝不信保烈?只是不信准格尔罢了,毕竟他同赵一阳一般甚至更加了解保烈,自然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情。

这般想了一阵他又是说道,“你方才夸赞保烈的都是真的?”

赵一阳白了他一眼:“自然是,你见我是那种满口胡言乱语的人吗?”

白言被噎了一阵,又是试探的问道:“那你要不要在这待一段时间?还是今日跟我回军营去?”

某人又是白了他一眼:“我还没忘了自己是哪里的人。”言外之意便是我知道自己是江城军的人,哪得会贪恋这里给留下来。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送饭

这样一般,白言心中还是窃喜暗暗想着这家伙还算是个有良心的。

“不过。”他不知道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犹豫了许久才是缓缓说道,“我们明日再是回去吧。”

具体原因却是不肯说的,白言见他那样也知道他是个不肯说的只好不再问,却不知他心中想得原是个姑娘。

是了,本是今日便想着跟他回去,可是脑海中却是突然闪现出大欢儿笑嘿嘿的面庞,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他有些想逃避她却又觉得自己这般很没得担任,一点也不豁达。然而有时却是想起她却是不舍得离开,一种很是矛盾的情感油然而生。

说到底,还是那晚的事情想不起来所做出的抉择,好在白言是都不问的。

只听白言又说道:“对了,你父亲来过军营训你,看样子是想问问你年时会不会回去,你又如何想得?总是下一回儿再来你也不见他,我好歹有话可回。”

赵一阳“切”得一声跌回椅子内道:“再说吧,不还有几日嘛,总不得我现在就急着回去吧。”

白言被他怼得无话可说,二人又是沉默了半晌他才是咳了一嗓子侧过脸去犹犹豫豫道:“你来了这般多日可有想着回去?可还厌恶我不曾?”

赵一阳一听,奇奇怪怪的上下打量他:“你何时这般矫情了?问这话也怪是油腻的。”

他不爽道:“我是你的首领,这般了解一下手下的意思哪里有油腻的说法了?”

“行行行,我对江城军的心思不变,对你的态度亦是不曾改变。”他伸了个懒腰,很是懒洋洋道。

白言皱起了眉头,很是不爽利,只是道:“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你总是看我不过眼?我自觉没做什么对不起你们与百姓的地方,却被你这般歧视了去?”

“因为你没有缺点,这总成了吧?”赵一阳可不是胡说,他确实是这般想得,因此边是起身边是解释道。

“因你没得缺点,做的任何事儿都让我觉得这是你该做的,没什么让我觉得该是敬佩。便如路边的乞儿与首富同时施舍钱财给另一位乞儿,众人亦是只会说那施舍的乞儿才是个大善人,一般的道理。”

他都知道这样的道理或是不该,可就是这般的心绪。

随后他便独自背着手准备大摇大摆的离开,留白言一个人简直无奈了去,没有缺点也能是他的错?这逻辑真是厉害的。

他心中不满便是冲着他离开的背影道:“我吩咐你写的文章可写完了?”

刚要朝前走去的人顿住了脚步,随后一脸呆愣的转过了身,满都是诧异,他简直不敢承认自己是忘了这件事儿。

真的是他奶奶的大爷!

白言见他那样子可直觉好玩,不由勾起了嘴角,缓缓起身朝前走去,错过他身边的时候得意的说道:“明日回军营前可是要写完,否则便是回去受军法处置。”

赵一阳便看着他从自己的眼前走去,先行一步离开,气得想骂娘,这家伙简直就是妥妥的小人,自己如何竟说了想回军营的话?倒不如留在这罢了!

到了晚头,夜黑风高的,赵一阳又如前一日般并未与大家一同用晚膳。保烈本还担心着,倒是白言笑笑道:“不必忧心,只是他在其其格军的文章见闻未写,那是我布置下去的,他担心受军法,此时正赶着呢。”

众人一听纷纷觉得好笑,特别是大欢儿,一副幸灾乐祸。

倒是保烈到底秉着是一颗老父亲的心,因此便是操心道:“那还得命人为他送个膳食,这不吃怎么能行?”

因此正要操心他人去收拾,结果敏嫔转了转眼珠突然起了心思,笑笑道:“不必叫他人了,刚巧大欢儿与他相熟,就让她去给赵小哥送便罢了。”

说着,还回头看了刚傻眼的大欢儿一眼,又是拍打了下她的嫩手且说道,“这般可好?”

不等她回话,乌拉尔氏便也是笑道:“这般好啊,还免得另外叫人收拾。”

大欢儿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如今都在看着她,她还能说句不是吗?因此只好苦笑道:“是,奴婢遵命。”

不过一会儿,她便是提着食盒敲开了赵一阳的房门。

他本还嘴中叼着笔,一脸生无可恋的开着门未曾看清人便是大叫:“谁啊?”

待看清了是大欢儿,惊得嘴中那毛笔都要掉了去,只听她见他模样很是嘲笑的哼哼两声冷道:“是我。”

赵一阳立马反应过来将口中叼着的毛笔拿下来很是诧异的问:“你怎么来了?”而后见她手臂上挎着食盒又更是惊诧,“你来给我送膳?”

大欢儿推了他一把,自顾自的跨步走了进去边是道:“你别误会,是世子怕你饿着,故叫我来给你送膳。”

她见他所有的墨纸都摆在桌上,菜饭无处可放,只好转身看他问道,“我听你们那位驸马说,你是在这里写文章,因此还不去用膳?”

“啊?是啊!都怪那王八羔子,就是故意整我来的。”

他边是说道,边将手中的毛笔摆放在砚台上,又怕自己哪里肮脏,下意识用手在脸上抹了俩下,熟不知这才把手中的墨汁一并抹到脸上去了。

大欢儿瞧着好笑,却不好意思笑出来,遂憋着笑意道:“还不赶紧将你这东西都收起来,否则这些个饭菜怎么摆?”

赵一阳边应着边慢慢将纸上的墨汁吹干了,随后才是一样一样收了起来。大欢儿便是在他边收着的时候,边将食盒中热腾腾的饭菜摆上了桌。

随后才是又从中提出两坛酒来边是道,“对了,世子说你酒量还算好的,特让我送两坛酒给你,希望你今夜还能冒出点灵感来。”

他笑笑道,这才刚好将东西都收好了起来,在桌前坐了下来:“那你得替我谢谢世子就是了。”

大欢儿只淡淡笑了笑,并未搭话,只是走向卧房捏出了一把毛巾摊开来,下意识的要对着赵一阳的脸上手。

只是他看了过来,眼睛具是愣了住,大欢儿这才反应过来发觉这般举动多少唐突,便是顺势将毛巾往他肩上一搭:“脸上都是墨水,自己擦一擦。”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不是学文的料

赵一阳愣了愣,上手摸了摸脸颊,发现不知何时染上了几抹墨水,一时间尴尬起来,伸手拿出白布又是擦了擦才算完事儿。

白布的遮掩之下,他自以为大欢儿看不见,染上的红云一层接着一层,脑中便是不断闪过她为自己擦墨汁的场景,简直是羞到了无地自容。

倒是后者偶然见到他的脸色都快逼向猪肝红了,一时间也是不自然起来便只好四下走动起来,见他收起的那些纸笔,一时间看呆了去。

左看右看了一会儿才是哈哈大笑开:“赵一阳,你这是写什么字呢?难不成武人写字都不能看的嘛?我一个异族的写几个汉字都比你能看!”

说罢又是拿着那些张纸,笑了许久,那灵动是笑声便是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尴尬氛围。

特别是赵一阳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上前将她手中的文章拿过来嘴中囔囔道:“不许看!本就是,我又不是文人总不得写一手俊秀的字。”

大欢儿怕他怒了,便是捂着嘴笑笑:“得得得,我不笑你就是了,只是你这字与你那小白脸却是不符配的。”

见着他那脸色越发的丑,便摆摆手只是道,“既如此我便不吵你了,你且吃着就是,我晚些再来给你收拾碗筷。”

说罢,便是朝门外走去,还很是贴心得为他关起了房门。从头到尾,他们的氛围都好了许久,只是他因着最初难为情,没再说过一句话。

等到确定人走远了,他才是坐回椅子边,将桌子上的那块白布扯了下来,随后看着那黑一块块的布道:“都怪你、都怪你!”

之所以难为情,是因为从她将布搭在肩上开始,他便开始幻想着大欢儿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姑娘。

连着她看到自己的文章,那样的场景也是挥之不去,他甚至担忧大欢儿嘲笑他,想想就是难受,他却是都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了。

分明就是不喜欢她的,却总是将她幻想成其他样子,心脏更是一直跳动不停,却还很是在意他的想法,着实难受。

他拉了拉衣领,将桌上的一众饭菜一扫而光。

这才发现今日原以为自己是不饿的,原来早就饥肠辘辘了,只是饿过了头,如今闻一道那饭菜的香味儿馋虫才是被引了出来。

不过片刻,那肚子已经是胀到不行了。

他亲自将碗筷收进了食盒,收拾好了桌子,这才将文章重新摆上了桌,看着那头的字不时叹息着自己当初不好好练字去,可是自己当真是字这般丑??怎么从前是没有发现的??

他只叹口气又是继续写起来,绞尽了脑汁,该憋出来的都被省着,倒是墨水剩下了许多。

而那大欢儿从对赵一阳那字的哄笑过后,心逐渐沉寂下来。回想到方才差点顺手给赵一阳擦拭脸颊就很不好意思,好在自己装傻的厉害,不然可怎么好。

不过往深的想了想,他最近对自己的态度仿若是更改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瞧着还很是变扭。

早知便不随敏嫔出宫了,如今落一下差点没了清白的“美差”,想想就让人唏嘘不已。

夜色越发深沉,赵一阳提着笔头昏昏欲睡,垂了下头立马清醒过来了一阵,随后头又是不停的点啊点,周而复始却是他做过最不腻的事情。

儿时读学堂的时候便是这样,总在先生叨念些“孔子曰”的间差中睡过去,那墨笔便是落在自己的脸上,随即滚掉在了地上。

从前他是母不在、父不爱的,也没人能多照顾他,便只是给藏在一乡野之间成长而来罢了。

学堂先生的妻子也是乡野长大,说话粗俗一些,偶然看到他写得那些个字也是笑笑说过:“这孩子脸白白净净的,怎么写字跟那一坨坨狗屎般?”

他能听到先生嗔怒骂了句:“说话注意一些!怎么这般粗俗不堪!”可却也没反驳师母所说的话,可见心中所想便是如此了。

因此出了学堂之后,他便极少再写字了,也就白言不知道从哪知道来的,竟是以这个法子来整他的。

一想到这个他便是愤然不已,写文章的心情都没有了去,虽说来了也有五十来日,但是回想过去每日都是找个树林睡一觉,实在没什么东西好写的。

因此心中烦躁不已。

他将笔执起,边撅起了唇,便将笔放在上唇撅起之处,两条腿搭在桌上,看起来是好不惬意。

他盯着上边儿房梁看着,觉得甚是无聊。

大约呆了一会儿开始微微有了倦意,那眼睛缓缓眯了起来,嘴上也是松了去,这才是头一歪,墨笔便滑落在了衣袍之上,脚下一松,刚巧就是踹到了保烈送的那两坛好酒。

赵一阳立马给是惊醒过来,好在身手了得,眼前还在迷糊间,脚下就已经找好了方向,轻轻一踢那酒便是先后弹了起来。

他一见眼前有一模糊的东西弹起,立马是上前将它给抓了住。等抓好了再是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俩酒坛,心中庆幸立马给抱在了怀中。好在脚下反应快不马虎,不然可就浪费了保烈的心意了。

他又扫了一眼身上的墨汁,不由像是想起了什么,将两坛酒放了下来才是定睛一看那地上掉落的毛笔,不由摸了摸上唇之上,竟又是一阵黑……

男子的卧房中通常不会有铜镜这般女子的物品,因此他第一反应便是朝卧房的那盆水奔去。触碰之下那水荡漾起来,荡起了阵阵波澜,等那水稳下来后,他才在水中照清楚了自己。

的确是画出了一道胡子,他用手指挑了挑水,在盆中打了个圈圈,这才是捧出一手的水打在脸上。一是为了洗净那道“胡子”;二却是为了这冷水能让自己清醒一些。

一捧凉水打在脸上,他仿若是一个激灵确实是精神了许多,心下欣喜想着今晚应该是找到可以清醒的法子了。

可是当他精神奕奕的走到桌子的面前、预备拿起几篇文章的时候,脑袋却一下耸拉下来,一股睡意席卷而来。

他当真不是学文的料。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又来了

他晃了晃头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是看到那些个字他便是头晕眼花,不禁扶额,用命去吐槽了一顿白言。

不知道自己现在反悔还想待在其其格一个月行不行,要用一晚上一篇文章着实难受。

随后他的眼光瞟到了桌上的两坛酒,心中不由泛起了小九九。

原本这保烈送来的,他心存感激却不打算饮用,只因怕会耽误了正事儿,因此一直不曾启封。可是现如今,不喝白不喝,总的是困的,还不如喝点小酒指不定真有啥灵感了。

于是乎他便上前,将那酒的盖头揭开,一股浓郁的酒香便从其中缓缓飘来,闻得那是一个舒适。

这好似与上次跟保烈、鄂麦一同喝的酒不同,更是香了许多,想必味道也淳厚。上一回儿本就是只为了喝罢了,这回是坛好酒,必得慢慢品味才是。

这房屋内,只他一人倒显得孤独,品起酒来便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如此想着他四处看了看,瞅到屋顶时嘿嘿笑了起来,心中已然有了注意。

晚头敏嫔无需他人伺候,便赶着大欢儿回去,她也是这时才想起本说好了要给赵一阳收拾碗筷来着,只是不知怎么的尽数给忘了。

这便是顺便回去院子往他的房里去走去,她敲了几声却是没人应得,因此便自作主张推开了门,原来房门竟是没锁的。

那碗筷已经给他收拾起来,食盒孤零零的放在木桌的角落里,桌上摆放着他未写完的文章,只一瓷杯给压了住。

窗门并未关起,寒风一吹,几页白纸的角落便是纷纷给吹了起来。

她四处看了看却是没见着赵一阳,找遍了卧房亦是,不由奇怪轻喊道:“赵一阳?赵一阳?”

原是没人应得,想来怕是不在屋里,也不知道大半夜的不写文章是跑到哪里去了,她只将那食盒收了起来。

正要出门去的时候,房顶上却是传来青瓦断裂的声音,大欢儿怔了住往房顶上看去,一时间心下疑惑许多。

等出了房门她才是站的远了些,这才看清了原来那房顶上正坐着一个手拿酒坛的男人,看身形是赵一阳不错了。真是吓了她一跳,以为什么东西在房顶上,这家伙也是,竟是不写文章跑去喝酒去了。

她无奈的摇摇头,并未惊动他,自己拿着食盒往厨房去了。

等晚些到了该歇息的时候,大欢儿回来一看,赵一阳还在那房顶之上,只是坐变成了躺去。

只那一眼,她又是转了个身,自顾自进屋依旧不打算去叫一声他。

便是那开门关门的声响,将他给吵了去,转头看向大欢儿的屋内,这才是见到了她的房中不一会儿便是亮起了烛火光。不由嘴角微微上扬了些,手上将酒往嘴中悬空一倒,形成了一道弧度。

寒冬的冷夜里听不到像夏日那般的虫鸣叫,本以为喝了个酒能好生睡下去,哪知道却是红着脸蛋闭着眼,却越发的精神。

或是因着酒精的麻醉,他感到自己的脑里懵懵的又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在做什么,清醒得不行。凉风吹过也觉得酒入心房很是燥热,倒觉得那风是个降温的辅助。

再将酒坛中仅剩的酒一倒却是发现只有几滴了,他有些不舍,上下摇晃了一番酒坛,恨不得变小了去再往里头钻一钻。

确定是一滴都挤不出来后他才是放下了酒坛,头脑很是昏沉却又很是清醒,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心下是什么感受。

不知道背着手躺了多久,闭着的眼帘前仿若暗了下来,他也并未睡沉便是睁开了眼,这才发现原是大欢儿的屋里已然灭了灯,想必是睡下了。

他忽然想到了明日便是要走了,脑中想得却不是未完成的文章,而是跟大欢儿那段未能想起的酒后。

这一直困扰着他,也使他一直嘲笑自己,有时又想去逃避;有时又想去背起责任;明明离开便是离开,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与他无关了,可偏偏有时又放不下;有时又很想放下。

也不知道他何时这般纠结过,分明一直都是果断的人,却因儿女情长而牵绊住。也算是明白有些士兵上战场为何总要逼自己忘记身后的姑娘,本以为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原来是他们知道儿女情长是什么东西。

一时间心中便是很不痛快起来。

他将酒坛放下,从房顶之上直接跃下来,脚尖点地的时候身子一晃,差点摔到一边儿去,他的脖子连同面上都是一片大红,眼中迷 离非常,脚步也不稳妥妥 就是一个醉汉的形象。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意识是多少清晰。

他便是跌撞着脚步朝大欢儿的房门去,极尽的步伐有些迫切。好不容易到了门前,伸手一推却是发现那门锁起来了。

他并不似上回那般直接掏刀悄悄开门,而是直接伸出手掌大力拍打。

屋内的大欢儿本是刚刚睡下,马上就要见到周公了被那大声的拍门声直接给吓醒了去,脑子反倒不迷糊了。

她震惊得看向门外,慢慢缓过来了只是脾气一下暴躁起来大喊:“谁啊!大半夜的知不知道别人要睡下了!敲门敲这么响你催魂呐!”

门外的赵一阳被骂得一下稍稍冷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被她骂的有点怂起来,只好低声道:“是我。”

大欢儿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门外是谁,回头才是一想原是赵一阳那家伙。简直是绝了,每到晚上便来找她一回儿这已是成习惯了还是怎么着?

但好歹也不能把他关在门外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有事儿还怎么着,只好起了身很不耐烦的去开了门。

门外的少年垂着头,随着冷风灌进来的是一阵酒气,很是不好闻,再瞅瞅她那样子不由心下一慌。

这该不会又如同上次那般喝醉了酒就来鸠占鹊巢了吧?

她有些头大,见他抬头眼中血丝遍布不由一颤问道:“这都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扰人清梦?”

他知道她态度不好,却是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说道:“能让我进去吗?”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伪君子

大欢儿发誓她再也不会用赵一阳或许有事儿找她的借口了。

这厮哪是有事儿?分明是醉酒了来找茬的。

她便是微微一笑用身子挡住了房门道:“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不合适吧?你是不是醉了?明日不是还要启程回去?不若早些回去歇下就是了。”

赵一阳听她那样说,歪着的身子稍稍正了些,拽着自己的袖子喃喃道:“我找你有事儿。”

“那明天早些起来再来找我,现下我困了,很是想歇着。”边说着,她便是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困得不行。

可是赵一阳却没有松口的意思,反倒是站在门前就是与她僵持了好一会儿,本来大欢儿是还倍感尴尬,到了后边儿却是越发的有睡意。

因此她踌躇了一会儿,眼见着便是要预备开口准备赶客的时候,门口的少年却是用力推了她一把,直直便是挤了进去。

大欢儿的脚下踉跄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稳住了脚,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房门已经被赵一阳关了起来。周身一片黑暗,只他们俩身在其中,呼吸深一浅一重。

她有些许紧张,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不知道是否失去理智了没有的醉汉,还有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鞭子还挂在卧房的床头,她很担忧这个男人会做什么。

因此她不敢主动说话,只脚下一步两步的往后退去,试图离赵一阳远些,心中也在祈盼着这家伙不要做什么出阁的事儿,这几日他算是怕了这家伙了。

明明都是喝醉的人了,却能在黑暗中准确的找到大欢儿,直接就是上手将刚挪开了一些距离的女子复拉了回来,离着他脚尖也就一根手指长的距离。

大欢儿的心跳都快蹦出来了,见他都不讲话只好装着恶狠狠的道:“赵一阳你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私闯民宅!这京城还有没有王法了??”

赵一阳就拉着她的手不松开,冰凉全都传递到她的身上去,嘴上还略微乖巧道:“你别怕,我是想问你一些事儿。”

“有什么事儿非得晚上问??你喝醉了!”她咬牙道。

黑暗中隐约能见他摇了摇头:“我没醉,我脑子里很清醒,我倒是希望我醉了,那样说不定还能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儿。”

好嘛,大欢儿算是知道了,这家伙又是来纠结这件事儿了,那天就应该告诉他那梦中的姑娘压根不是她也免掉了这些麻烦。

“你究竟是想怎么样?那日所说的事儿已经是那晚最重要的事儿了,其他零碎的你有必要去想起来吗??”这话倒不是假得,她简直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本来他所回想起来的已然是最重要的部分,其他的她还是不肯说只不过是因为她到底是个姑娘家,这事儿究竟是有多少丢脸她不是不知道,因此才说不出口。

偏偏这家伙纠结上了,就是不愿意放过她。

赵一阳就是拉着她的手不放,不管后者是如何挣扎,甚至越是挣扎她的手便是越发疼痛,干脆也就放弃了抵抗只听他道:“我想知道,任何细节我都想知道!我每日都在想这件事儿,如何都不能安下心我要知道!”

大欢儿简直是无奈了,只是很随意的说道:“你知道这些做什么?我都说了这是我们二人的事儿,但我已是不计较了,我们并没有发生你想象中的事情你又何必纠结于此??”

“我就是纠结,我要对你负责。”

见他那般笃定,好似不说出来偏生就是不放手了,她见着久久不说话,最终才是冷笑出了声儿:“赵一阳,我看不是你担当在作祟,只是你很想找一个借口免去你心中的罪恶感罢了。”

听到这话,赵一阳很明显的身体一抖。

“你担心我在骗你从而无法说服你自己,你自认为是一个正义之人,因此只有全都知道了那晚的事儿,确保没有伤害我才能心安理得的说服自己就算不娶我也没关系!你就是一个拿着担当说事实际上又是不敢去做的伪君子!”

不得不说,她的话一下戳进了他的心房,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这被她一说原来竟是这般不敢承认的事情。

周遭一下静了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

久久,赵一阳才松开了她的手,大欢儿知道这事儿大概是结束了,她转过身去轻声道:“你走吧。”

随后见他还木在那里便是犹豫了片刻又是说道,“你从未想到过我是个姑娘,不管你想的事情是真是假,我都没有那颜面说出来,你没有想过,我到底是个姑娘。”

她站着离他远一些的地方接着说道,“日日闯入我房中的,是你;不论我们发生了什么,罪魁祸首,是你。我不说是我不想启齿,你却从未为我考虑。就算你真要负责,那又如何?你可想过我的意愿?我不愿嫁你可还行!

你醉酒而来我已经颜面扫地,你日日深夜闯我闺房,传出去我又清白何存?你只想要一个安心,可考虑过我到底也是个姑娘啊虽说我是异族,或是不拘小节、或是你眼中的浪 荡不堪,也不是你能来犯的理由。我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她说得句句诛心,赵一阳这才发现自己原是这般自私,从未想过大欢儿的处境。是啊,再是蛮横、再是不拘小节她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

这个认知让醉酒了的他一下子脑中清明开来,他今年不过十六,还从未接触过女子,也未接触过感情这样的东西,遇事儿便是慌张不知该如何去解决。

看样子大欢儿比他大不了多少,或是差不多大小也会,却好似明白得比他还要通透,人家处处为他考虑,他却是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立在原地,越想越觉得无地自容,面前的姑娘已经是走进了卧房兀自躺下了床,也不去管门外的那家伙。

只因她知道他到底是能想得通的,他只是不懂并非就是恶人。

果然不过一会儿,她的房门便有人亲自扣了起来,屋内立马少去一个人的呼吸声,大欢儿这才安然入睡。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颓废的一日

因着昨夜睡得实在晚也是睡不舒适,早起的时候已经是不算早了,只是边打着哈欠便开了房门时,才是发现正对面的房屋,正有下人来来回回的收拾着。

她愣了一会儿,缓缓走出门外才是拦下了一个婢女问道:“这怎么收拾起来了?”

那婢女笑了笑道:“是住这的赵小哥一大早便随那驸马回去了,因此夫人命我们来收拾。”

大欢儿这才傻愣愣的点了头,一时间有些许惆怅,眉间有许多难掩的愁绪,见她那般傻愣的,婢女才是道,“欢姐儿?可是怎么了?有何事儿吗?”

她这才费大了气力将愁绪一点一滴的压了下去,强颜欢笑道:“没什么,那你们可缺人手,需要我来帮帮否?”

那婢女摇了摇头只道:“这些个小事儿不必麻烦欢姐儿,很快便就好了。只是敏敏郡主好似醒来了,欢姐儿可以去跟前伺候,这里的杂货我们来办就是了。”

“那我便不在这儿碍手碍脚的了,你们且先行忙。”大欢儿微笑道,微微抬抬下巴示意她可以去忙活,自己则是朝敏嫔那里去了。

她已经是失神到敏嫔唤了好几声都听不到的了,不知为何今日总是心不在焉,看着敏嫔莫名其妙。

见她都不应只是一下一下梳着自己的秀发,眼睛直直盯着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想着什么。

她没了办法,这才转过了身将大欢儿吓了一跳:“你今日是怎么了?跟魔怔了般,何事令你烦扰不已?”

她才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朝她微微行了礼:“是奴婢的错,还望娘娘恕罪。”

敏嫔白了她一眼,复转过身了去:“起来!这是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我何曾拿你作下人了?只是你今日奇怪得很如何唤着都不应,着实让人忧心。”

她歉意的起了身嘴上认错道:“奴婢知错,娘娘别为奴婢忧心罢?小心身体要紧。”

敏嫔不过叹口气,见她终于是回过神来为自己好好梳理秀发才是放下心去:“没什么事儿便罢,若要定要说来。”想了想她又是道,“昨日便是听驸马说道今日要打道回府,也不知赵小哥启程了没有?”

大欢儿手上一紧,装作随意的梳理她的头发:“今日见有人收拾他的房间,想必是启程了。只是时候实在是早,见那空荡的定是早早就走了,怕也是担忧世子与夫人客气,不愿给世子府添麻烦罢。”

敏嫔点了头表示确是这般,说道:“毕竟近年关了,军中士兵也该是放假了,不论如何赵小哥也得收拾一番归家的行囊。我们今天还算好,有得兄长嫂嫂的陪伴也不算孤单,若是往常我定是心中烦躁。”

她一听笑笑:“是是是,还不得是皇上对娘娘好的,为娘娘修书一封又为娘娘挽留亲人,这般欢喜也是应该的。再者娘娘从草原来,不似宫中女眷来自京城各处方便得紧,想必帝后亦觉得多照顾些是应该的。”

敏嫔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哪有这么多的应该,只不过是帝后二人心善罢了,她亦是要心存感念的。

……

繁华的街道上,从两月以前便是有人在置办年货或是裁上一件新衣,直至今日亦是,既如从前一般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又好似不像平常而是无故白添的喜庆。

虽说或有小摊已收拾起来,正在家中准备过年,只是街上的繁华热闹一点也没少,大人便是为这新的一年精神起来,小孩儿则是因着喜庆的氛围好玩起来。

倒是人群中缓缓行至两匹骏马,瞅着座上之人像是将军模样。

其中一位多数百姓都是认得的,不过便是那年西北大胜而归的当今驸马,亦是江城侯府的小公子,大捷而来之时有多数百姓都一睹他的风采自然算是认识的。

之时白言很是低调,只当没见着众人打量的目光,亦是生怕那回应一个眼神便是引来众人跪拜。

到底只是一个小将,若是引起那般的状况只怕说不过去。

只有哪家抱着孩童,那娃娃在其中询问一句,“那上首的可是白将军?”便是那稚嫩的孩儿音让他很是受用,一下子便是想起了家中的团儿圆儿。

因此便会低头望一眼,嘴角边带着浅浅的微笑,下一秒裂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端的是一个阳光的形象。

本是见他低下头来,一下子躲进父母怀中的孩子,见他那般便是探出头来,冲他招招手,嘴中咯吱的笑了起来。

周遭的人们极其父母便很是欣慰的笑起来,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身后跟着的赵一阳瞅着心中欢喜不起来,到很是颓废,马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跟是符合他的心情般,亦是垂着马头,一人一马那般见着倒与白言全全相反像是打了败仗的战士一般。

白言也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身后的家伙竟是越发的落在后头,因此拉了拉缰绳,慢下了马蹄。

见他跟了上来才是问:“你今日是怎么的,从出了世子府便是一副无精打采。”白言狐疑的看着他不由问道,“你该不是真舍不得其其格与世子府吧?是我江城军怠慢你了?”

赵一阳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眼神又是落在马匹的背上,嘴上说道:“你弱智再说,属下便是真的回去了。”

白言这才噤了声不说话。

两人并排慢行了许久,他才又是犹犹豫豫的开了口道:“驸马,你如何与公主相知相识的?”

白言本想就一句“关你屁事”,又是想想他如今不在状态,又是问起这句话该不会是叫哪个小姑娘牵绊住了吧?

因此那是咳了咳道:“是太后娘娘先行看中了我,方介绍了公主与我。”

“那你可有对公主不满之处?”

白言一把巴掌打在赵一阳的脑袋上:“说什么呢?何来不满之处,公主又是贤良淑德又是英姿飒爽,我如何来的不满之处?”

他暗地里翻翻白眼,自知是没得问了,压根就是问错了人。

第一千二百一十九章 斗嘴

除夕前两日的深夜里,便是敏嫔回宫的那一日,京城下了大雪,纷纷扬扬落在道上,等翌日清早起身开窗一看,满眼都是雪白。

周皇后出门走去了一段,回首一望尽数是留下一深一浅的脚印,明显的不得了,这便是今年在地上留下最厚的积雪。

她穿着一袭大红色的裘衣,瞅着像是漫天大雪中的一朵红梅,她笑靥如花只道:“这雪够是大了,等小六小七回来定是好一番玩耍。”

旦儿便跟在旁边,笑了笑:“是呢。”

她进宫已是近两年了,今年却是最忙的一年。

只因着去年怀中大皇子多处都是不便,元治怕她操劳,说起来当时却是也没什么劳累的。

而后大年初一便是生下了孩子,之后的整个年份里都在坐月子,不曾好好的耍一番,按理来说也不能算是过了年。

只今年,后宫一切事宜的重担压下,才恍然有了那般才成皇后的错觉。只是虽说依旧在忙,周皇后还是每日炖了小汤、蒸些小食给元治送去,只因宫中事事都要烦着元治,她自觉元治才是最辛劳的人。

因此每日都下了膳房洗手作羹汤,不经他人之手尽心尽力,等这遭忙完了才是去操心其他年关的事儿。

乾清宫内。

只因除夕将近,公文奏折一篇不少还增多了,本是给忙的焦头烂额的元治却是听闻周皇后又为自己送点心来了,始终皱着的眉头却是平坦了开,添了些欢喜之意。

他放下墨笔,将砚台纸笔纷纷挪到了一边儿去,见前方周皇后朝自己款款而来,心中欢喜更甚。

连忙是迎了上去在袖子底下牵住了她的手才道:“皇后,今日又为朕送点心来了?”

周皇后笑了开,点着头让他坐回位置上去:“是,臣妾知晓不但后宫繁忙,想必前朝事务、大臣也具是烦着皇上,又怕下人照顾不好,便是亲自来送。也不知道皇后见着臣妾是烦呢,还是欢喜呢?”

“胡说!”元治装着嗔怒的刮了她的鼻梁道,“自然是欢喜不已,也就你心系朕,才会来给送食,他人哪有这般的心思,这朕还不欢喜?”

周皇后被夸得面红耳赤,不由刮了他一眼娇嗲道:“皇上才是胡说,哪里是臣妾一个人懂事,分明是其他的妹妹们十分懂事不愿搅扰我们帝后二人,因此这活计还是落在了臣妾身上。”

元治看她那般不好意思,便是戏谑道:“听起来皇后也是辛劳不已,不若这般,明日起便叫和嫔几个来送便是,免你累了去如何呀?”

周皇后知他是在逗话,也不气恼,只是一时无奈了去,红着脸呢喃了许久才是冒出了音来:“皇上不是早前让臣妾奉旨争宠来着”

“哦?有吗?”元治调侃完便是准备装失忆了,一时间竟是装得不要太像。

便是太像了才让周皇后一下子反客为主:“既然如此,那是臣妾记岔了,皇上请便。”

那瞬间便冷下来的脸把元治都看呆了去,一时间眨眨双眼明了不过来,等见她摆弄好了碗筷,一言不发便是转身离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周皇后或是真的计较了。

也是奇了怪,分明从前没这般易怒的,再说他至尊之身竟是因她上次不见他后留下了阴影,最见不得她生气难过。

因此想着自己或是惹怒她了,便是立马起了身去抓住了她的手腕,迟疑道:“皇后、当真的生气了?”

“臣妾哪敢啊。”

又是这句话了,元治不晓得自己是不是给闹大了,只便上前看她的脸。后者则是左一个扭捏右一个不肯,看得元治那个难受。

他一时间便是软了下来:“囡囡是朕的不对,朕说过那话,朕记得,你可别气了?”

周皇后疑惑道:“‘囡囡’是谁?”

元治的脸颊“唰”一下上了红,只解释道:“是你,‘囡囡’是一种称呼,多用来叫闺女的,据说也是亲昵的意思。”

她一听,刚降下去的羞涩又是升起:“这叫什么话?您这胡喊,可不就乱了辈分?”

元治见她那般想必是要消气了,便是道:“哪里是,只不过朕待你亦是如同待闺女疼着、宠着,哪里不对?”

周皇后听这话却是不应了,垂着头一时间竟又让元治紧张了去,他还正想去偷瞄个几眼,面前的女子竟是肩膀一抖一抖起来。

他刚巧傻了眼便见她抬起头来,掩着嘴笑意不止,眼中尽是欢喜哪里有得恼火的意思??

这是被骗了啊!好家伙,这皇后越是会耍人了,说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他脸色一沉,嘴中装作严肃道:“好你个皇后,竟是敢骗朕?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若是他人,见元治脸色沉下来、声音威严起来定是怕得不行,周皇后却知他什么性情,只是微微福身,脸色好笑道:“臣妾哪得敢诓皇上?还不是皇上先逗臣妾来着。”

这可行,连是顶嘴都均学了去。

他刮着她情意绵绵的眸子,一时间又是说不出话来,只好无奈一笑,便是一阵笑意传了来。

周皇后这才招呼他忙来将点心均吃了去,也是怕凉了,二人这是斗了会儿嘴,深感有意思。

“对了,皇上可将请母后进宫的帖子写好了?”这也是她忽然想来的事儿,便是生怕元治公务繁忙给是忘了。

果然,他拍打了一下脑门,确实是给忘了个干净,这才愧疚道:“还是皇后细心,朕且是给忙忘了去,还亏得你提醒起来。”

周皇后笑了笑:“臣妾也是刚巧记起来的,知道皇上近日来都是忙的,恐是忘了。”想了想她又是道,“不若皇上便将此事儿一并交给臣妾吧?”

一听这话,元治立马是摇了摇头,不带一点犹豫:“不成,这本就是小事儿,朕自己也可以做,你后宫也有许多事儿要准备,这点小事儿还丢给你算怎么回事?”

她一听笑道:“皇上也说了,这只是小事儿,更何况后宫的事儿哪有国家大事儿来的重要?您且安心办着,下帖子的事儿全权交予臣妾,臣妾定不会有所差池。”

既如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两个顽皮的

便是年关将至,宫中早早就让人送来了帖子,按照往年的习惯依旧是请小六小七与苏幼仪一同前往,季玉深自然是要跟着的了便是没什么好说的。

也是因着往常,不说进宫一同参加宫宴已然成了惯例,连同是元治亲自写来帖子,亦是无形中成了规矩。

只是一张帖子而来,便是自称儿臣,苏幼仪也是不知究竟是皇上写的还是皇后写的,自然也没有太过在乎,终归都是儿臣没有错的。

又因着几日大雪连连都在下还未停下来过,御园倚绿榭的庭前大片都是鹅毛大雪,铺得一层厚厚的。

在欣喜这场大雪幸好在除夕前如约而至的同时,苏幼仪也在愤恨两个孩子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据说是两个小王爷昨儿夜里欢喜除夕到了,在屋子里叽叽喳喳的偏生是睡不着,好不容易到了后半夜才是没了声响,因此一觉睡到了午时后。

只是醒来见窗外的雪铺得比前些日子还厚,二人又是欣喜了一阵,随意扒了两口饭便抛开了几日来都怕着的寒凉,双胞胎门均是裹了件宝蓝色小袄便跑出去了,不多时便将身后跟着的一众太监侍卫的,给丢个干净。

一众人灰头土脸的回来复命,好在苏幼仪是个随性的,倒也不在乎这些个东西。

毕竟这墙算高,门口也不见任何异样,说明俩孩子还在御园内;又是两个机灵的总不会跑去深山野林,小河也不深,狼狈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遇见这么个随性的主子,两个贴身宫女也是无奈了去。只是主子都发话了,他们做下人的也不能怎么着,只好时不时去门外看看,只希望能见两个宝蓝色的身影从雪地里走来。

结果半日便是过去了,直至都开始准备团圆饭了好还不见这两个娃娃回来。苏幼仪这才跟着站了起来跟着倚在了门边儿,面上不露过分担忧,眉梢之上却是有愁绪不掩。

霞儿到底是沉不住气的,因此便是看着比他人还要着急,随后便是半是犹豫得问向苏幼仪道:“娘娘,不若派人去找找吧?冬日天色暗得晚,眼见着就要天黑了,恐两位王爷就算是没事儿也会找不着回来的路啊!”

烟儿怕霞儿的急脾气会冲撞了她,便是一旁柔声跟道:“娘娘,霞儿说的在理,到底是两个孩子,便是派人找找吧?”

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想着小六小七聪慧,又是两个人可相互照应,定是不过一会儿便回来了,就想着且再等等,要是派人去找反倒是兴师动众,便不想劳烦一众人。

但是此刻一听加之心中也略有着急,便是应了道:“是这个理,也不知道那两个野到哪里去了!你们两个姑娘家就不要亲自去了,让多福多禄带几个侍卫太监的往这周围处处看看。”

“是!”霞儿最是积极了,便也是心急如焚便往外跑出通知多福多禄,却是到底按捺不住,见他们要去找了便是主动一块儿去了。

苏幼仪知道她待小六小七感情极深,到底不放心,便让烟儿这般沉稳的跟着一道去,免得是出了什么意外,烟儿自然是没什么不好的了。

不过一会儿,御园内便是此起彼伏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六王爷、七王爷!”

各个宫中正准备前往倚绿榭用团圆饭的太嫔太妃听着声嗓不由惊了一惊,好奇着这小六小七又是闯什么篓子去了,不由心下一紧。

还是贵太妃见霞儿烟儿跟着找,便是在门边儿主动给叫了下来:“烟儿、霞儿!这是做什么?六王爷、七王爷是怎么了?”

霞儿站的远又是心急,一声又一声的叫喊下尽是埋没去了贵太妃的叫喊,倒是烟儿听了去,连忙赶来她的门前一拜:“请贵太妃安。回贵太妃,两个小王爷跑出外头玩了一下午,如今还不见回,太后娘娘担心着便命我们几个出来找找。”

贵太妃一听恍然大悟,心下也是吊了起来便是道:“那快去,且去罢!可别在我这浪费了时间。”

“多谢贵太妃体恤。”烟儿面带焦急快速的福了下身,立马随着众人去了。

贵太妃心下亦是着急了起来,不过一会儿便是吩咐道一旁的宫女:“去,看看我们院儿中有多少宫人,纷纷派出去助多福公公几个找小王爷,快去!”

一时间,各个宫中的太嫔太妃均是知晓了去,于是也纷纷派遣了人去找小王爷。

大概又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还是没有任何人回来报信,苏幼仪这才是将焦急呈现在脸上,因着不放心非要待在门外,下人们没办法却是照旧为她搬来了凳子。

她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来来回回,连是季玉深都看揪心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是去找的人还没回来,远处的冬雪之间却是传来了一阵相互打闹的铃铛般的笑声。

苏幼仪惊愕的抬起头,远远便能看见昏暗之中两道小小的影子在冬雪中一深一浅的走来。

她在那一刻才是传来了心慌的感觉,又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一时间在众人的诧异之下先行冲了出去,跑到了两个孩子的面前。

她傻傻的看着,才是彻底松了口气,她抖着手上前一个两个的揉揉脸,捏捏袄。好在除了脏点,没得湿了也没有受伤。

她不想常人那般上来就问他们二人如何,只就那样左看看右看看兀自找着哪里有受伤了没有,见是完好才是松了手瘫跪在地上。

两个孩子本就没搞懂苏幼仪在做什么,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见她瘫跪在了地上才是奇奇怪怪道:“母后,你这是在干嘛呢?”

她一句话都没说,又或者是一下子被抽光了力气,没话说。

小六小七向来懂分寸,因此她才从未多加管教,要去哪疯哪玩都不在管束之内,今日这般是头一回,她才是尝到了为娘者是何心情。

季玉深早就跟在身后上来了,见着苏幼仪的动作停下来不再说话,才是弯腰将她饱了起来,对着那边懵懂的两个孩子道:“回去沐浴。”

随后便是带着苏幼仪大步往前跨去,留下孩子不明所以。

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梳妆打扮

季玉深讲课一向有意思,却是平日里不苟言笑却是够吓人,特别是先帝早逝,他们的脑中已经渐渐淡忘先帝威严的一幕,剩下最后的却只有祥和。

因此除了元治的圣威不可触,也就季玉深能让他们怕一阵,特别是方才的眼神,怪吓人的。

两个孩子浑身抖了抖,暂且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儿,以至于回了倚绿榭见着各位太妃太嫔不寻常的眼神也是觉得瑟瑟发抖。

因此便好似是在一众人的审视之下才去沐浴的。

等小六小七都洗得干净换上一生新衣,出去寻人的宫女太监侍卫也都陆续回来了,这时他们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一时间心中愧疚不已。

而苏幼仪等沐浴好了,才是发现季玉深早已收拾好了正倚在寝房门外望着外头刚刚是升起的那一轮新月。处处飘零的雪花已经是落在了他的身上,甚至是飘进了房中。

她只一言不发的忘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转身先让烟儿霞儿伺候自己换上新衣。

今日季玉深又是如往年穿了一身褚红色的衣袍,据说还是他亲自嘱托了烟儿、霞儿备的,想是那年夸赞过红袍能衬得他风度翩翩带有贵公子的气派,因此才是选择了这身衣衫。

按理来说月白色的长袍亦是不错,偏偏过个年当是喜庆一些,穿素色的衣衫恐让人说是不吉利了。

到底若不是她那句夸,恐怕季玉深是能有多随意便是多随意。

苏幼仪本就是向来素净的人,只因着是除夕,换下一身新衣参加宫宴到底不能过于随便。

因此烟儿与霞儿便是为她准备了湘红色的宫袍,袍上另外用金丝银线勾勒出了金红色大朵牡丹的轮廓,每一朵都美轮美奂、雍荣华贵,衣袍之上还缀有琉璃小珠压地,走一步便是三两声。

她望着铜镜之中的模样,发现自己的身段确是保养得当,在一身宫装的衬托上窈窕至极,片片金红更是将吹弹可破的皮肤衬得更加白 皙,正如外边儿飘得白雪。

这时她才是喃喃问道:“哀家可成熟些了没有?”

从铜镜里看,好似确实变得比往年成熟了许多,往年刚是丰腴显得像是孩子,今年好似消瘦了些,成熟是成熟却不是老态,举止也是高贵且又娇艳终于是看着不像与元治像是同龄人了。

霞儿亦是望着那铜镜中的模样笑笑:“太后娘娘可别胡说,您还是少女的模样,美艳十足,不施粉黛都已倾国倾城。”

苏幼仪只弯弯嘴角,对这话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只要不是二八年华便好,人总是要年长起来才好。”

烟儿边是为她梳着发饰边是道:“娘娘哪得是人,与那季先生分明就是神仙。”

她边说着,边是将苏幼仪的青丝挽起,又是插上了两只两支赤金掐丝暖玉火凤含珠钗,垂下细细的羊脂白玉流苏,发饰不多却是一点即亮。

那头的霞儿则是为她镶嵌上蔻丹,其中个个都雕刻成绝小的曼珠沙华的形状,再以几颗泪水般大小的鸽血红宝石点缀,确是美极了,也不知道这是如何坐到的。绝美的脸映在铜镜中,并没有老去的迹象,仍然十足的娇艳。

一切都准备就绪,便是差个点上朱唇,却不知道季玉深从哪冒出来的,竟是恰巧站在了苏幼仪的身后,两个姑娘一见手上立马就渐渐停下了忙活。

正犹豫着,他已经是摆了摆手:“我来弄就好了,你们且就去吧。”

二人自知他的手艺不必自己差,便是弓着身子走了出去,那边的苏幼仪这才是回头见他浅浅一笑:“今日打扮着实好看,青衫果真是素多了。”

季玉深也跟着笑了起来,脸上欢笑淡然眼中却是有笑意荡漾的:“你今日的打扮也实在好看。”

边说着,他上前撩开了袍子一屁股坐在了梳妆台上,面对着她,手上便是执起绛点朱唇的描笔轻轻在她不点而红并是娇嫩的唇上点了两下,一双薄唇立马便是丰满起来。

他遏制住心中想要探头去尝一尝那殷红胭脂是何滋味的冲动,伸出无名指在她的上下唇中轻轻涂抹,一时间方才的殷红便是晕染了开,仿若天边的红霞,更是好看起来。

而后他又是拿起眉笔在她的柳叶眉上轻描两下便罢,只因她的眉毛本就好看,生的就是一般娇艳,也是这张面庞能活灵活现的原因。

这之后又是一些添补,妆容才算是完成了。

苏幼仪心中不免唏嘘,季玉深却是熟练,也不知道这些个画眉、点绛的手法究竟是哪里学去的,一点也不生疏。

而后他又好似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她,一时引得她疑惑不解。

原是他见她的门面有些单调,有见一身华贵她洁白如玉的手腕上却没有玉镯点缀,不过苏幼仪想来不喜欢带什么首饰,那般的手腕足以赏心悦目了。

便是那连脸庞不挂一副耳坠恐是真显单调,因此他便往首饰盒中找了一找,最终才是寻来了既是简洁又是不失高贵的一双金丝缠玉莲耳坠。

季玉深亲自为她戴上,当它从手心中滑落之时,下摆一排金铃子叮叮当当响了起来,随后静止袭来才是垂至下颌往上一些,衬得长脖白 皙修长,那皮肤确是细腻不已。

他很是满意自己的选择,便是将苏幼仪扶了起来左又看了看,右再看了看,嘴角抑制不住的疯狂上扬。

后者倒是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模样,只是见季玉深欢喜便是知道自己的模样深得人心,因此不需再看,便很是自信,只是嘴中囔道:“哪来的好手法?姑娘家的东西倒是学了大半。”

季玉深很是正大光明的欣赏她的美貌,丝毫不带掩饰:“有什么好学的,日日见她们为你梳妆打扮,多多少少能领悟到一些,反正今后都是要为你打扮的。”

一席话说得苏幼仪的俏脸微微红润起来。

只听他又是问道:“你今日很是担心?”

一听这话,她下意识的叹了口气。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冰球

苏幼仪像是在思虑了片刻,才是应道:“不是担心,是自责,突然发觉我这个母后当得很是不称职。”

她一时竟是感慨了起来,“就因他们比往常的孩童来的聪慧些便是待他们十之放心,却是忘了他们不过也就是孩子。今日索性只是惊险,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儿,我该如何向宗亲交代?”

说罢,她默了一会儿才是道,“我着实不配为母,竟是懒到连孩子都那般放心。”

季玉深闻言只是淡淡道:“你懒也不是一日两日,难不成今日才有发觉?”

前者瞪了他一眼,怨念十足,仿是几只箭矢刺向了他,却是引他无故发笑起来,连连是笑道,“行了,别看我罢,你那眼神我瞅着爱笑。既是收拾好了便走吧,想必膳食都摆上来了,别让旁人等了去。”

她听了在理,便是一道去了,等到了时辰,刚巧便是他们二人到达了膳厅之中。

因着方才是事儿,中太妃太嫔是不敢随意吭声,怕也是苏幼仪她并未消气,其中两个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家伙则是委屈巴巴的撅了张嘴,连是看都不敢看她。

只听她踏至厅前便是威严着一道嗓音:“小六小七,过来。”

她极少用那样的口气说话,更别提今日装着得是一阵盛装,平日里都是朴素装扮,今日一见立马不同寻常起来,两个毛头孩子自然也吓得不轻。

只好轻轻作一步两步来到她的面前,低低的应了一声:“儿臣请母后安。”

苏幼仪到底是一路嫔妃、皇后太后的走过来,威严自然不低,此刻低头俯视他们更是使得压力更甚。她便是不曾讲话,那般凝望,也没开口说一句责备也没有与他们亲热。

一时间,二人都害怕起她生气。

到底是小七比着小六还是幼稚的,胆儿也大,怕她气得不理他们兄弟二人,既是委屈着又是害怕的冲上前抱住了她的腰间,一袭衣袍立马就被揉 捏在一块儿。

“母后、母后,您不要生气,不要怪我跟小六了好不好?我们真的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是抖着声音的,满满都是透着胆怯,都不是怕苏幼仪发怒,而是害怕她今后再也不理他们。

孩童的想法总是简单的,自然小六也是心有灵犀与小七所想不差,立马就是跟在后边儿接到:“真的真的,儿臣今后再也不敢了,母后就不要生气了。”

苏幼仪好似对他们的道歉一无所动,甚至是冷着张脸又问:“哦?认错了?错在何处?”

小七从她的面前缓缓站起身与小六并肩站在一块儿低声呢喃道:“儿臣们不该大冬日的在外疯玩,将母后抛之脑后,更是让全御园上上下下的人操心,惹来一阵兴师动众。也难为了各位太妃太嫔的,小六小七便是对不住了。”

说着他们不仅是向她鞠了一躬,更是朝着四面八方的宫人以及厅中所坐的太嫔太妃鞠了一躬。

宫人们吓了一跳纷纷是跪了下来齐声道:“奴婢/奴才/属下不敢当。”

更别提是上首的太嫔太妃们亦是惶恐,很是想向他们说句不必,却是见苏幼仪无动于衷,再想着她或是没消气,便是不敢轻易宠着那两个孩子。

到底是贵太妃于心不忍,才是先一步道:“好了,六王爷、七王爷你们且是不必这般,今后多多懂事儿些就是了。”

既然她是开口了,其余人自然没这么慌张,跟着就是一句句道,“就是啊、就是啊……”

苏幼仪见着有松动之意,可季玉深却是不接这个茬,像是铁了心要跟那俩孩子逗一逗,便是道:“哦?是吗?为什么不能在外头疯玩?”

两个孩子被他一问傻了,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更是摸不清头脑,这不是大人们说得不能在外疯玩吗?

到底两个是聪慧机灵的,随后想了一阵便是很快明白过来。

只怕季玉深那是想让他们俩主动明白其中的利弊关系,不希望今后他们只说大人说的算会是不服,加之他是多少偏疼母后?今日母后委屈了,他还不得替着讨回来?

因此小六便是掰着手指一字一句道:“大冬日的容易受凉,深山野林又是容易迷了路,要是哪里有心怀不轨之人指不定被害上一番,到时候又是免不了要各位操心。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母后担心我们俩个孩童。”

分析的很是透彻,特别是最后一句深的季玉深的心。

因此便是不多加计较,欢欢喜喜点了头。

而后,苏幼仪才算是不再计较的牵起二人的手朝座位上坐去,嘴中便是好奇问道:“母后想知道你们今日在外是做了什么玩得这般晚,可愿意与众人分享一番?”

小六小七纷纷是扬起了笑脸,特是小七抢先了道:“自然是好的!”随后便是清了清嗓,像是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一般做好了准备才开嗓。

“今日与小六见雪地厚着,很是有意思,便相约着上山去了,山中虽说都凋零尽了却也很是密集,一时间玩疯了竟是找不到路了。

只是刚巧那时在雪地上遇见一只在冬日里现身雪地上的幼兔,觉得甚是好奇。那兔子还温热着,气息犹存,我与小六见四下都被雪覆盖了去,找不到兔子窝便是为他建了一兔笼。”

小六在这时便是笑笑接到:“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人便有好报,之后竟是找到了出山的路,就是见一片空地便是打起了雪仗来,还堆说是谁的雪人最是好看,一顿疯玩过后才晓得下山。”

说到这里,小六不知道为何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时日头其实还未有落下的迹象,还早着的。

只是我与小七路遇一丛花见是开的极好,却是说不上名,想起从前听说的父皇曾给五哥做过梅花冰球,他总是念叨着。一时间也起了这个念头想给母后做一个,这才与小七在那溪边儿头捣鼓了许久。”

原是这般。

苏幼仪有些诧异,不禁便是问:“可哀家见你们回来,手中并无其他物品,那冰球?”

小六小七嘿嘿笑了起来,小七便是紧接道:“那冰球做得还不好,天便就要暗了,我们怕它化了便是给埋在了那得雪地处,方才已经命人去取来了。”

第一千二百二十三章 陈年旧事

正说着,两个孩子已经是摆了摆手,后方的太监便是弓着腰笑呵呵的上了前来,手上捧着一个玉碗,碗里头正是一朵化了边缘的冰球。

到底还是两个孩子,授意自然没有从前先帝的好,只见它并非晶莹透亮而是其中蒙着雾泡,边缘也很是粗糙。

只是能隐约见那冰球里头簇拥的朵朵盛开的花,确实是不知名的,只怕是山林中采的也好,不过却好看至极,于两个孩子来说确实是有心了。

他们怕是连冰球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却是依着自己的法子去做,这份心思着实让人心动。苏幼仪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那般冷漠,只怕吓到了两个孩子。

周遭的人全都挂上了欣慰的笑意,只道是,“王爷真是懂事、长大了两位王爷”

这些话语充斥在她的耳边儿,一时间心就软下去了,将那冰球递给了霞儿笑着道:“这便放在哀家窗台之上,免得是融化了去。”

“是!”霞儿欢欢喜喜的接过便是立马退下去了,只怕那冰球会融化了去。

苏幼仪便是紧接着只拥着孩子在臂弯之间,笑容渐渐变得和蔼起来,对两个孩子说道:“冰球可是不做,但你们一定要早归。”

这般一看,她的气算是彻底消了,一场其乐融融的团圆饭便是开始了。

与此同时,赵家的宅院内,来来往往众人备着饭宴,热闹非凡。赵老爷便是刚刚换上了新衣,赵夫人正在为他梳整着头发。

“一阳新衣什么的可是换上了?团圆饭去叫过几回了吧?”赵老爷突然便是问道。

赵夫人撇了撇嘴,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很是不悦:“新衣是送过去了、团圆饭也命人去催了,告诉过他是要进宫参加宫宴,但是瞅他却是一脸的不愿意。”

赵老爷自然是听出她口气中的不乐意,她也并未掩饰分毫便也就是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难为你了,也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但一阳还是孩子,亲母又是早逝,只希望你多担待他那叛逆的个性。”

赵夫人听他这般说,心中也是软了一半:“你可别这般说。确实,我最初恨极了他,但是之后也明白一阳那孩子怪可怜的,又是你的孩子总归是要待他好的。若不是他不待见我,我何尝会不待见他?”

赵老爷便是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是说些什么。

赵一阳因着母亲没有正经的名分又是早早没了,因此自幼便是叛逆,加之最初赵夫人是很不待见他的,一来二去他的性子也就刚强起来。

他不愿再伤了赵夫人的心,却又是可怜那孩子,便是一边儿哄着夫人不敢再说要让赵一阳认祖归宗的话,却也是以“叔叔”的身份在帮衬着赵一阳。

久而久之,赵夫人知道他的辛苦,便是渐渐去接纳赵一阳,逢年过节回来也好生照顾,没说什么埋汰的话,让府里头知道的人都喊他一声“少爷”。

可惜赵一阳的性子已经是定性了去,早已经是对赵夫人印象极差甚至是不听管教,对着赵夫人的好也是不屑一顾,有的时候还要去冲撞一番才算是完。

那赵夫人被气的,如今待他也算不得热络,总得便是你要不领情便算了。今是马上近年关了,赵夫人心软舍不得将他一个人丢在军营,便是问着他要不要回来过年罢,好在有白言帮衬着给是硬塞回来。

那厮不情不愿,这几日便是窝在房中不肯出来。

今晚是宫宴,赵老爷思量着他是个男儿,今后还是要扩宽人脉才好,便是想带他进宫去走一趟。只是这一去难免让人知道那是赵家的私生子,也怕赵夫人不乐意,他便私下纠结,不敢询问。

好在那赵夫人与他算是心有灵犀的,自然摸清他在思量什么,便是让他放手去便罢,让那赵老爷很是感激了一番。

只是赵一阳不好搞些,让人着急得很。

赵夫人心中过了一遍,便是思虑道:“不若我一会儿便是去给一阳说说?他应是懂事儿的才是。”

赵老爷自然也是想带着赵一阳进宫去,自然便是只能先委屈一下赵夫人,便只是拍拍她的手道:“辛苦你了。”

片刻之后,赵夫人便是出现在赵一阳的门前,后者见是她脸色立马臭了一半,赵夫人哪里是不知道的,眼睛可看得清清楚楚,却是心中郁闷也只能憋住。

“你来做什么?”赵一阳很是不屑的挡在门前。

赵夫人可是没这么客气的,直接便是推开他了走进了房中嘴中边是道:“你得唤我一声母亲,再不济也是一句主母、夫人,这般喊是成何体统?”

赵一阳冷冷笑:“我无爹无娘教,身在军中就是个野蛮人,没这么多的礼仪。”

赵夫人在房中扫视了一眼,果然是那新衣动都没动过就是整整齐齐的摆在床头,她不甘示弱的应道:“你爹要教导你也没曾见你听过?你与你爹那点儿血缘就是在的,怎么说我是你爹明媒正娶的妻室,按理说就是你娘没错!”

“放你的狗屁!”赵一阳很是不屑的倚在门上,“就你?逼死我娘、虐待后子还敢说什么这般道理的?”

赵夫人被他说的恼火,却是压住了脾气,坐在位上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端的是大家闺秀的举止。

“你便是这般,认定的事情不管别人解释多少遍都是徒劳。你爹与你娘的那段情,说起来我是你爹的正妻,我才是最受伤害的那个你明白吗?”

她莞尔一笑又是失了笑意道,“确实,因着你娘与我是好姐妹,我当时是心中有气不肯松口纳她为妾,她本就身体不好,郁结之下又是难产才是身亡,可是比起你所说的‘逼死’倒还赶不上。”

赵一阳没了方才的浪 荡,而是眯着眼阴翳道:“分明便是一个妒妇,非说得冠冕堂皇!”

赵夫人道:“我承认我有错,可是哪个女人会不在乎自己的丈夫与自己的金兰姐妹搞这种事儿?!”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是道,“你娘早逝,独留下你一个人,我心中也曾百感交集!你儿时我最起码是对你不理会又是何曾虐待你?你总说你心性都定了才来与你热络有什么用,我倒是问问我给自己机会接受你,你又何曾给过我机会?”

她一掌拍打在桌上,眼眶微红,看起来是多年的委屈压在心中无处释放。说到底,不待见赵一阳还不是因为不愿意回想起他亲母的死与自己多少有些关联。

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首次

赵一阳的心中说是不震撼,那到底是不可能的,其中的恩恩怨怨,他还是多少知道些的,只是心中有气因此口出此言,也是不肯承认赵夫人待他确实是好。

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赵一阳才是木着一张脸冷然道:“你与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哼。”赵夫人冷冷一哼,“我倒是不求你待我态度有所改变,愿与你说些这事儿不过是受不得冤,也算是我心中的一道救赎罢了。”

随后她才是说了来意,“今日 你父亲当要带你进宫去,不是走个过场只是觉得你虽不在朝中多少还是个少年,今后有哪里需要帮衬的也能扩些人脉。新衣都是你爹亲自挑选的,花色什么均是依你的习惯,堂堂七尺男儿是扭捏些什么劲!”

以他的年纪已不是孩童了,但对父亲的心绪却与孩童没有哪里不同的,因此听说是赵老爷亲自挑选的,心下还是有荡起微微波浪。

只是脸上不动声色,眼色到底是不一样起来,开始若有若无的瞄着床头的那件新衣。

赵夫人自然是瞧见了,见他不说话便也是知道今儿这话他应该是听进去了,因此嘴上悄悄弯弯嘴角又是收敛回去。

她只当是没见过亦是没笑过道,“晚膳一会儿就摆上桌了,几个叔伯都是来了,你便麻利些沐浴别是迟到了。”

说罢,也不等赵一阳回应,像是怕他反悔似的,只得目不斜视的朝门口走去,脚步急速,立马便是消失在他的院子里。

到了晚膳时分,果然是如赵夫人的意思,他乖乖的出现在了膳厅。当时下人正在慢慢摆上膳食,一众女眷长辈都还在前厅后院儿唠嗑,厅中无人只他最是早早的坐在了膳厅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众人摆膳,好不无聊。

下人们见着纷纷是吓了一跳,一时很不习惯的喊着:“少爷。”

赵一阳倒只是与赵夫人赵老爷关系僵持,与下人却很是热络,一如往常般待人笑嘿嘿道:“今日这菜式很是丰盛,快跟小爷说说都有些啥?”

就因他一向是待下人和善,下人们个个都喜欢这个主子,只是知道他与家中主人不和因此也少来往些。像今年这般不仅准时还是提前到膳厅的也是头一回,因此个个都喜欢跟他说话。

此刻更是一窝蜂涌上来,其中一个小婢女赶在他人前头应道:“回少爷,今年的菜式有‘团团圆圆’、‘五福临门’、‘三阳开泰’、‘笑口常开’”

“行了行了。”那婢女刚是掰着手指算着就被赵一阳打断了开。

他本就是个文识上全是不知的人,这一道道全取一个成语他却是不知究竟为何菜,只觉得脑门都要炸了开,从小到大他也就知道“年年有余”是什么菜,其他的实在是为难他了

随后他便是吐槽道,“不过几盘要进肚子里的,不晓得取这一个个繁杂的名字作什么。”

众人给他的说法逗笑了,其中一个家仆便是道:“少爷,怕不是您看不懂吧?”

“讨打!”赵一阳装是恼羞成怒,动手锤他一下,实际上并未下了力气,那家仆搓搓胳膊夸张的表情引得一阵发笑。

而后,他又是跟下人们闲聊起来,说了军营中的一些乐子,惹得众人好奇起来。

远远门外本要进来的赵夫人已是听见膳厅内传来一阵话语声与笑声阵阵,一时好奇停下了脚步并未上前去。她只待在门外定睛一看,竟是赵一阳在与下人们逗笑,个个脸上扬着笑脸,与今日这大年三十倒是应景吉利。

赵一阳在外时常是穿着一身军装,哪怕归家也是日日素衣。今日难得是换上了一身他最是喜爱的墨绿色衣袍,袍上以鸟雀样式添补,项上又挂有一玉金圈,看着是洗去了军中男儿的风尘,反倒有些大家公子的气派。

额上两边的发丝垂了下来,又顺着那两条须反向编了两条细辫扎在脑后,头上则用纹雀银鳞的发带绑好,再以一墨绿色的玉簪别住。

这般一看,脸庞才终是看出了稚嫩的影子,宛若风度翩翩少年郎,可惜那是一个要上战场杀敌的。

赵夫人失声笑笑,对他一身装束很是满意。想到自己这么一走进去恐是让他失了玩耍的心情,便对一旁的管家说道:“你且进去盯着吧,我便不进去看了,处处都要注意好,别叫下人粗心大意了去。”

“夫人放心,老奴明白。”那银白色发丝掩在黑发之中的男子便是那般道,也知道她为何不进去了,便是并未说其他的,只恭敬的弯了弯腰。

待她走后,才是缓缓走进去,冲着那堆个人面带笑意的咳了咳,直至众人的视线都给吸引过来,吓了一跳他才是道:“都在做什么呢?时辰马上到了,你们不去布菜竟在这里偷懒。”

因他带着笑意,看上去倒是不显严肃,只是各位还是一点差池、一句怨言都不敢有的应道,便是不跟赵一阳唠嗑,转身走去干自己手头上的活计。

管家这才笑呵呵的冲他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少爷,这些个家伙要是不喊一声恐就将活计忘了光,这才叨扰了少爷的雅兴。”

“小事儿!”他摆了摆手,一脸的无所谓,“该是他们做的确实是不能随便,这都是小事儿,无需与我道歉,你也且去四处看看吧。”

在待人处事这边儿,赵一阳确实是善解人意一些,不像那些个纨绔子弟,倒像是个懂事儿的。管家只在心中这般想,表面上倒也没有露出丁点。

等管家走了以后,他一人又是无聊了许久,磕着一根签儿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便是看着众人来来往往,好不无聊。

便是在这时候,门外有一个嘿咻咻的身影正在探头探脑,赵一阳一时好奇,眼神便是粘在了门口。

那件大红色的袄子正在门边儿一时收缩,见身形应该是个孩子。果然不过一会儿,那的人便是彻底冒了头来,露出一张水灵灵的脸蛋,竟是他从没见过的面庞。

第一千二百二十五章 藕儿

赵一阳立马就提起了兴趣,更何况那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瞅着内敛羞涩,好是谨慎也瞧了很是可爱。

他招了招手,那小娃娃便是拽紧了衣袄小心翼翼一步两步的走过去,见他边道:“哥哥好。”

是个很有礼态的小丫头。

每当过年,府中便是会许可让下人将自己的孩子带进府来耍,等忙碌的几日过去了再给他们告假。

但是眼前的丫头一看就不是家中下人的孩子,这服饰与这般体态,还有小娃娃白白净净的脸,应该是不知道哪方亲戚的。

赵一阳和煦的笑了笑,冲她道:“来,哥哥抱好不好?还是要坐上这里来?”他拍了拍一旁的椅子。

小姑娘像是怕生的,微微摇了摇头就是道:“我坐这里就好了。”她便是指了指他旁边儿的座位。

但是她个子不及,又不是男儿家可以随便爬的,便是有些焦急不知道从何入手才好。

他见状笑了笑,伸出两只手钳住她的下腋,便是不一会儿就给抱到了椅子上去,让她稳稳当当的坐了好来。

随后二人并排坐好,赵一阳便是说道:“你爹娘呢?怎的一个人跑来这里?”

小姑娘的眼神暗淡了些道:“方才我想去茅房,娘亲特让一个婢女姐姐带我去,后来有人来叫门外的姐姐好似是有事儿要忙,等我出来的时候那姐姐已经不在了。人太多了,我找不去回去的方向便找来了这里。”

他这便恍然大悟,不知是哪个粗心的婢女将这孩子一个人丢在那里,于是安慰道说:“既如此,你别是担心,这里是膳厅,你爹娘一定会来这里我们便是在这等就是了。”

小丫头点点头道:“是、谢谢哥哥。”

而后赵一阳才是跟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是问道:“对了,你是哪家的孩子?”

“啊,我是”

“藕!藕儿!”

刚巧是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喊叫声,小姑娘一听,立马麻利的从椅子上滑下来往外跑去,脚下一步都不敢停下,便是跑到门外大喊道:“爹爹!娘亲!”

看来是家里人找来了。

赵一阳也跟着小娃娃的脚步往门外走去,果然是不远处跑来一众人。为首两个是年轻夫妻,赵老爷与赵夫人则紧跟其后,还有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婢女,想必就是将孩子弄丢的罪魁祸首。

几个人听到孩子的叫声纷纷是停了下来,还没反应过来孩子是在哪个方向,就有小小一团的身影扑进那年轻女人的怀抱,定睛一看正是他们要找的孩子。

“娘亲”

那孩子或是见到爹娘激动些,一时间抽噎起来,大人们虚惊一场到底也有些慌。那年轻女人便将孩子抱起来轻轻拍打着背,旁边的男人也在低声安慰着。

二人的额上竟是汗珠,还大喘着气,可看得出来确是着急到不行。

赵老爷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大怒冲那婢女道:“究竟是怎么办事情的????叫你看着小小姐你也看不住??”

那婢女大骇,连忙跪了下来抖着身子冲那对年轻夫妻说道:“堂少爷、堂夫人还请恕罪啊!是奴婢做事不利,奴婢该死!”

方才的那阵仗确实也让她吓得不行,好在是找回来了,不然她可就小命难保了。

那对年轻夫妻也确实是善人,想着孩子找回来便就算了,因此那“堂夫人”只是不悦的说道:“孩子找回来就算了,还希望你今后做事儿能仔细一些。”

那男人也是朝赵老爷说道:“叔父,今儿个是大年初一,孩子找回来便别是计较了,再不然也得过了这几日才是,否则大过年的多少不吉利。”

“是、是,贤侄真是对不住了,藕儿这才第一次来便出着意外,也怪我是没管教好下人。你赶紧派人回去知会你父亲一声免得他着急。”

“是、是。”那年轻男人应了一声,顺手便是招呼一边儿的家仆模样往反向跑去。

那婢女也是边抹着眼泪缓缓站起身来,退到众人的后面儿不敢发出声响,怕是又惹得别人不悦。

赵一阳也是凑近了些才是看清了那对年轻夫妇的脸庞,往年偶尔来回是见过的,也知道那都是谁。

那男子便是赵老爷长兄的幼子,说起来他还得唤一声堂兄,那女人自然就是堂嫂了。

只不过那叫“藕儿”的孩子却是不认识的,也是像他们方才所说确是第一次来,因此才是不认识的。

再说起他的那位长伯父,记忆里比赵老爷年长许多,身子也不大好,据他们方才的说法,应是怕刺激到他没让着跟着一块儿来找。

如此一来心中便是过了一遍儿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也是不熟,那唯一算得上熟的孩子又在哭着,他只得站的远一些慢慢走过去。

便是等事情结束了,众人微微冷静下来,那对夫妇才是注意到了赵一阳。只因他平日里都不多说话,几个堂兄弟、表姊妹的都是不熟,顶多算得上一面之缘便是。

因此那堂兄也是略微尴尬的打了声招呼:“一阳。”

他点了点头:“堂兄。”

二者之间都是微微尴尬些,那堂嫂后代是女人家,便是会多多调节氛围便是笑道:“一阳堂弟,你怎么在这呢?”

便是她在说话的时候,怀中抽噎的宝宝已经停了下来,听到自家娘亲说话便是抬头望去,见是赵一阳便冲着堂嫂道:“娘亲,这是方才跟我聊天的好哥哥。”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后方长者也是狐疑得看了赵一阳一眼,不懂她那话中的意思。

他怕众人误会便是连忙接着道:“是这样的,这丫头迷了路跑去膳厅,那边儿只得我在那里。我不认得她也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孩子,但看装束应该是亲戚家的便叫她坐在膳厅等,回头各位都会去那边儿用膳不是?因此也算聊了几句。”

原是如此,那说起来还多亏有他,否则藕儿见人那般多没人叫一声又跑去别的地方可就糟了。

因此二位夫妻很是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真挚

在那风波之后,小小的藕儿便是黏上了赵一阳,这让他想起了在保烈府上见过的小姑娘卓娅,觉得两个孩子都很是可爱,若是相识定能一块儿玩耍。

只是可惜他堂兄一家都不是住在京城,年后便要回到家乡去,定是没机会让两个孩子一块玩了。

不过一会儿,那年老的长伯父知道孩子找到了,立马松了口气,刚巧到了时辰,膳食已经全都摆妥当了,便是一众小辈搀扶着去了。

等看到厅内还坐着赵一阳与自家孙女玩耍得好的时候愣了一下,不可思议。他以往不是迟到便是直接不来了,来了也是一副没礼貌的纨绔模样。

今日却是听说一早就到了,而后还跟小姑娘说说笑笑,看起来不必他人差劲。也是看在藕儿的面子上,他今日格外客气,先是对着长伯父喊了句:“伯父。”

等他应了后,再是对后边儿的一众只要叫得出的人喊道:“叔父、姑母、小姑、阿姊”

喊完过后,众人只觉得惊喜,这赵一阳就仿若换了个人似的。

他怀中的小丫头见自己的哥哥那般喊道,也是顺着一路那般喊下来,结果长伯父哈哈大笑,敲了把那丫头的脑袋。

“藕儿,那是你三叔公与姑婆,你怎么的喊叔父姑母了?”

小藕儿还小,自然不懂这辈分怎么算的,只很是懵懂道:“可是好哥哥就是这么喊的呀!”

那一席话又是说得众人笑起来了,赵一阳的堂兄堂嫂也面上微微发热,本就是见那藕儿跟赵一阳耍的好,便也就没让她改口,哪知道闹笑话来了。

丫头年幼,看不懂大人们都在说笑些什么,一脸迷蒙。只见那长伯父驻着拐杖,轻轻抚摸藕儿的小脑袋笑笑道:“藕儿呀,这是你爹爹的堂弟,你该叫小叔的可知道了?”

藕儿巴眨这眼睛很是不解:“可是哥哥明明比爹年轻好多,怎么会是弟弟呢?”

好嘛,这丫头这是连亲爹都出卖了,那堂兄的脑袋上都要滑下黑线了,难不成自己真的老了还是?

只见赵一阳憋着揉了揉藕儿的头发:“行了行了,按理说藕儿确实要叫我小叔哦,不过藕儿开心就好叫哥哥也没有关系。”

小机灵鬼用手指顶着下唇,低头冥想了好一会儿才是严肃道:“那还是叫小叔吧,总不能乱了辈分,那样不好。小叔。”

她甜甜的叫了一声,一时间竟让赵一阳也想要个姑娘耍耍,总归他生的不能丑吧?

不过一会儿,众人都来齐了便是热热闹闹的开始用膳了。

考虑到还得 麻烦赵一阳喂食恐是麻烦,那堂嫂便是将藕儿给抱了开,他一下子便是空虚下来,只觉得周遭都是既不相熟又好似认得脸的亲戚,很是不习惯。

特别是今日众人觉得他好似与平日里不大一样,便是左一句夸赞右一句夸赞的,比如偶尔会有人说道:“哎呀你们家这一阳果然是长大了,懂事儿了许多。”

紧接着便是有人道:“是啊!去一趟军营理当是好的,回来心性都变了许多,你总不能再说他去军营不好了。”

那人便是对着赵老爷说话的,可这话却让赵一阳很是不屑,当初说他不听父命进军营上战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那般容易丢失性命便是不考虑家中长辈心情的就是这些如今句句夸赞的人。

他兀自笑了笑只觉得讽刺的不得了,官位不高,小人却也是不少。

他便只是沉默着不说话,偶尔投之笑意便是,总归是不能失了表面客套不是?否则他那老爹又得嗦他。

宴席结束后,众人纷纷是离开了赵府,赵夫人需要留下来叮嘱一众下人收拾一片狼藉的宴席,便是赵老爷嘱咐赵一阳回去收拾收拾,一会儿便是要进宫参加宫宴了。

因此他便也就乖巧的回去,没有顶嘴没有不屑,今日的一番表现他很清楚的看见了赵老爷眼中的欣喜,也就当可怜他,再有什么想顶嘴的也就当心软心软憋回去了。

结果走至半路,赵一阳摸了摸腰间竟发现自己挂在腰间的玉佩竟然是不见了,今晚无非就是在膳厅走动过,应该是丢在膳厅了。

他这般想着,便是往回走去。

刚巧到了门前,隐约竟是听见赵老爷夫妇正在讨论自己,一时好奇不已,心想着那厮是不是又在说自己的坏话,便是贴在门旁听了一会儿。

只听赵老爷是很是欢喜道:“一样今日的表现却是深的我心,难得有一些孩子家的稚嫩。他性情活跃却总是对我们冷淡非常,便是使我心中烦闷,今日却是乖巧不已。”

只听赵夫人掩嘴笑了笑道:“看吧,我都说了由我出马或许他还听得进去些。你个大老爷们脾气急,一言不合便得大小声,一阳心性叛逆你自然说不动了。”

赵老爷很是好奇道:“你都说了些什么?我瞅他是改变了许多,你也与我说说?”

“没什么。”赵夫人摇了摇头。

“我说了你我与莲莲的陈年旧事,一阳虽说自己认定的事儿很难改变,可到底是个好孩子,交心的话说一说他明白的。正是我将从前的事儿全盘托出他才会松动,他心思纯正最讨厌虚伪的人,只有真挚方能打动他。”

莲莲,那是赵一阳生母的汝名。

赵老爷深深叹了口气感慨道:“这事儿,确实是委屈你了,因为她你多少年不曾启齿,当年的事儿是我的错,你却愿意掰出来与他讲。”

“行了,一阳不是外人,好好与他说他会明白的。这事儿也只会跟他说了,今后就不要再提起了。”赵夫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再不要说这个话了。

而后赵老爷又好似想起了什么问道:“一阳最喜墨绿衣袍,你如何知道的?”

听到这个,赵一阳立马一个激灵打起了万分精神,这墨绿色衣袍不是父亲准备的吗?他如何跑去问赵夫人了??难不成竟是她瞒着自己而备的?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进宫

赵一阳将耳朵直直竖了起来,只听里边儿安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他正刚放松下来,便听里头赵夫人低下了声音道:“我切告诉你,不过你万万不能告诉一阳。”

一时间父子二人的胃口都给吊了起来,赵老爷连忙是道:“你说你说,我万不会告诉他!”

只听赵夫人叹息了一声缓缓道:“他儿时不就最喜欢墨绿色的衣衫,可你总忙我又不待见他,一时间也没人为他准备着,但我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知道他最是喜爱身着墨绿色衣袍去耍,也一直记得。”

而后她又是赶紧提醒一句,“你当真不可告诉他,我说了那是你为他挑选的布,他那般刚强要知道是我送的定是不要的。”

赵老爷听罢后心中沉沉的惆怅道:“他到底不是你的血缘,可你待他却是好之又好,我这个亲爹却是从未想到这般深处。”

前者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着:“你的我的又有什么不一样,是你的便也是我的孩子。我 操劳府中,你公事已经无暇顾及,这等事儿我又怎么能烦你,总归我是你夫人,做的事儿也是为你、为孩子。”

一席话说的他热泪盈眶。

也说门外的少年不可思议,他是万不敢相信身上的衣服竟是她尽心费力为自己寻来的,也万万想不到最不被待见的儿时,所喜之物她尽是记在心中。

他傻愣愣的站在门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究竟要不要进去,只呆呆的摸着身上的布料,思虑了许久。

便是这时,忽听管家沧桑声音伴着一道玉石碰撞的声响而起:“老爷、夫人,老奴在地上捡到一个玉佩,老眼不识,还请老爷夫人看看,这究竟是哪家公子小姐的?”

赵老爷接过细看了一会儿只道:“这玉佩眼熟,但我却是想不起来了了,夫人,你来看看。”

他将玉佩递了过去,赵夫人一听他也瞧不出来,一时间便是定睛一看,只一眼她便了然于心,只是笑笑道:“那是一阳的,玉佩还是我亲自挑选的,不会差。”

管家听罢便是接过道:“那老奴现下就拿过去给老爷罢?”

赵一阳听到这话,怕他冲出来,连忙是往门外小心翼翼的奔跑出去,想着要不要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不急。”屋内的人并未发现异样,赵夫人还是说道,“不必亲自送过去,一会儿要进宫,老爷一会儿直接拿给他就是了。”

赵老爷捋着胡子应道:“是是是,还是夫人想得周到些。”

赵一阳跑了一段,又等了一会儿,没见有人要跟上去的意思,应该的管家临时被拦下来了。

他喘着气,心中稍微放松下来,转过身去手插着腰,一口一口呼气吸气,额上布着密密麻麻的汗水,心中还是百感交集。

一时间也不好想太多,只休息了片刻便回去了,边等着看赵老爷什么时候来叫自己,假装自己正在收拾着,便是老老实实等在房中。

果然不过片刻,便有人来唤,说是赵老爷已经等在门外唤他去了,他便是强装淡定,很是随意的走出去了。

门外,赵老爷正背着手等他出来,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他便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问。

等赵老爷转过身看见是他便是道:“还不快点,磨磨蹭蹭。”

他还是一副痞子的模样,一脸不屑,与平时无异。那一刻,赵老爷的脑海中闪现出赵夫人说的“懂事”“乖巧”“好孩子”,一时间竟是扶额了去,那个人应该不可能是赵一阳。

随后他又是皱起眉头,将手中之物递出去,严肃道,“这是不是你的?一天到晚的丢三落四!”

赵一阳下意识就要去接,随后却是想装得逼真一点,手上拐了个弯往自己腰上面摸了摸,在是假装惊讶道:“好像是我的,我自己也并未发觉。”

这才是接了过去别在了腰间。

不过片刻,一众人便是浩浩荡荡的朝宫中驶去,王公贵族、世家皇亲没一个缺场的。

乾清宫外,已经有不少的大臣携眷到场,就在宫外等着入席,期间便是与人到处寒暄几句,什么新年的祝福语一句不落。

赵一阳是第一次进宫,被这宏伟的宫廷气派一晃眼,都忘了自己是个痞子的形象,此刻便只剩下惊奇与惊艳。

那模样落在赵老爷的眼中,他悄悄的弯起了嘴角,到底是个孩子啊。要是等一会儿宫宴开始了,他岂不是要看掉了大牙。

便是这时,有陆陆续续相识赵老爷的大臣见他到了,便是走了过去打起招呼来:“赵大人、赵大人,您也是提前到了?”

赵老爷只笑了笑,他官位不高,但是自己的女儿却是在宫中生下了唯一的公主,不知道的只会笑话他女儿不受宠还又生了个公主,今后可是没依靠了。

可是知道的却很是清楚皇上皇后与那太后是多少喜欢公主的,就如来打招呼的这位便是知道和嫔在后宫中的待遇可是不差的。

“魏大人,今日是多少吉利的日子,怎么敢拿大?也不过是个小官罢了,您来的也是早的。”

“诶!哪里是这么说的?怎么会是小官”那大臣一听忙拍大腿,跟着就是奉承了几句。

紧接着才是瞅见了站在赵老爷侧后方的赵一阳,一时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是迟疑道,“赵大人,这位是?”

赵老爷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倒也是不紧张,只是后方的少年反倒尴尬起来,一时间不知道他会作何回答。

只见他笑笑道:“见笑了,这是犬子,年一翻便满十七了。”

那魏大人便是惊讶了一瞬,从是不曾听说他还有一个才十六七的儿子,如此细细一想便知道了是什么情况。

因此只不过就是一瞬他又是笑上眉梢夸张的朝赵一阳拱手:“原来是赵公子,失敬失敬。”

赵一阳知道这便是官场,所谓文官多少也就是一堆巧舌如簧的伪君子,对于魏大人的的反应也不叫奇怪便也就是跟着抱了拳:“魏大人,我不过是小辈,您这礼我受不起的。”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不同寻常

魏大人见他那样子又是哈哈大笑起来:“瞧这架势,是、个武人吧?”

赵一阳点了点头淡然道:“是,现下就在江城军营。”

“呦呵,那可是驸马爷所带的军营,能力可不小啊!”魏大人又是一顿夸赞,“小小年纪能愿意待在军营多少男儿已经赶不上了,况且举手投足又是一顿仪态得当确实不容易。”

“呵呵。”赵一阳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着这位魏大人定是没去过军营,那里头比他小却是比他有能耐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双方又是说了一些什么,才有太监请着众人入席。

各位均是排好了有序朝殿中走去,赵一阳这时才冲赵老爷悄声说道:“你们文官都这么虚伪吗?”

赵老爷只挑了挑眉应道:“此言差矣,你瞅瞅那苏志明苏首辅、御史台司马浒哪个虚伪了?”

“诶诶,不带你这么赖皮的啊!”赵一阳瞥了一眼说道,“我虽不在朝中,官位还分得清楚,御史台分明就是言官。”

“那也与文官相接近。”

赵一阳被他说得一般无语了去,这简直就是胡扯。

等众人落座,各自是聊了一会儿,才见几位后宫的妃嫔、元治与周皇后簇拥着苏幼仪一众走了来。

众人起身,纷纷在桌旁跪下齐呼:“臣等请太后娘娘、请皇上、请皇后安!”

苏幼仪嘴角带笑:“都起来吧,今日不兴跪拜。”

紧接着众人便是调整好了位置,皇上与皇后是坐在了正位之上,苏幼仪不愿坐在前头便是坐得稍稍侧一些。紧接着下方便是敏嫔、和嫔二排对着,孙、钱常在接下去。

然后便是元韬领着薛式、元嵩与小四小五、小六、小七几个皇子坐在下首两旁,季玉深老规矩般十分自觉地跟在了小六小七的屁股后边儿。

大臣处自是雍亲王、苏志明与司马浒以及其他郡王、侯爷的坐在接着皇子的一侧下去,紧接便是文官言官的按照品阶坐下去。

周夫人搀着周老太自然不用说,都不是坐在大臣里头而是有了元治的恩许,坐在了周皇后的下首。

白言挽着大公主则是坐在了元治下首。

另一侧便是武官了,刚巧保烈与赵老爷坐了对面的,他本是先看到了赵一阳,而后才看到跟他坐在一块儿的赵老爷,一时间以同辈分先是朝后者举了举酒盏。

他们二人,一个妹妹刚诞下皇子,一个女儿生下了宫中唯一的公主,但却并未因着身份坐在前头,反倒往后一些,别人让位也依旧是该怎么坐怎么坐。

赵一阳首次参加宫宴,看到宫中的烛火通明、歌舞升华还有上首皇后、太后的美貌如此,一时间觉得赏心悦目极了,忽然庆幸进宫来也却非坏事儿。

上首的和嫔一眼就看到了赵一阳,瞅他那强忍着分明没见过市面的样子,不禁扶额又是好笑,今年父亲竟将他带来了,也着实让她惊讶。

赵一阳原本与赵家谁的关系都不好,只是她性情张扬些,见他捣乱就爱说一大串的大道理。儿时赵一阳可是讨厌极了她,只是常年的相互陪伴,也只有她老是念叨他,因此之后他与她却是成了赵家关系最是好的。

她也知道母亲并非是绝对的不喜欢他,因此偶尔劝过也中间调节过,只是回回这般赵一阳便会气恼。

这般她便不敢再劝,怕这个唯一的弟弟也不与她交好了。

自从被太后选中即将进宫,赵一阳也恰好自己出去游玩,自此好几年未见,之后还听说进了白言的江城军,军中纪律森严想来就是没得进宫来瞧她的。

而且明面上他并非她的弟弟,而只是父亲的“侄子”当真请求入宫瞧她怕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怕是会惹来流言蜚语。

想来是二人的想法刚巧撞上了,她没说想念这个弟弟,赵一阳也没给她写过信交代军中的生活。

当真是一个没良心的。

瞧他那样子,八成也是没注意到座上有一个人是他的阿姊吧?

果然,她真是看着,赵老爷也抬起了头望去,一时间四目相对,父女间难免有一些感触,他的眼中也含着泪水。

他撞了撞旁边儿的赵一阳问道:“你阿姊就坐在上面你可看到了?”

赵一阳这才回过神来,他的阿姊也在这宫中,一时间竟不好意思说,自己将此事儿给忘了。

他悄咪 咪的瞅上去,嫔位一共就两个,他简直一眼就认出来哪个是和嫔了,一时间觉得好笑起来:“我第一次见她规规矩矩坐着的,从前不挺泼辣一人嘛,怎么变性了?”

“怎么说你阿姊的?!我就觉得挺好的。”赵老爷皱着眉,回头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打心底觉得和嫔甚好。

却不知道赵一阳心中边是笑边是将赵老爷笑了个遍。

正上首苏幼仪已是一眼就看到了赵一阳,只因那日对他确实是印象深刻因此一见边是认出来了。此刻见他与赵老爷坐在一起又是往上看了看和嫔,算是彻底信了他与赵家的关系。

可是奇了怪她好似又见敏嫔身边儿的婢女大欢儿频频看向赵一阳,这便是好奇了起来,这是被后者的英姿吸引去了还是本就认识的?见那模样像是认识的才是啊。

正也是她在想的时候,赵一阳也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总往他这边看来,一时不解,更是下意识的去找那道目光的方向。

谁知头一抬便撞见了一道目光,那不是大欢儿又是谁

他愣了住,这才想起了大欢儿不就是敏嫔的贴身婢女,一时间傻了眼去。而大欢儿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被对方瞧见自己在偷看他,一时间慌了神,忙忙将目光具收了回来。

这一系列不同寻常的举动都被苏幼仪瞧在了眼里,一时间觉得这事儿好似很有意思,她却不知自己总是观察赵一阳的举动反倒被季玉深看在了眼中。

很快,赵一阳便是觉得有好几道目光都投向了自己,结果抬头去找又什么都没有。

第一千二百二十九章 掉了

宫宴在持续进行中,因着元治时不时敬酒,不胜酒力的赵老爷喝的满面通红,又因为四面八方都传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使得赵一阳很是不舒爽。

他见众人其乐融融,没人在意他,又想到赵老爷此刻不胜酒力、气神恍惚,便抱了坛酒,左看看右看看趁着宫人进来送点心朝着大门缓缓挪了出去。

等出了乾清宫,赵一阳立马觉得呼吸顺畅起来,想到大欢儿他又是觉得心肌梗塞起来,不知道跑出来的这般行为究竟是逃避那些密集的不舒适,还是其实是在逃避大欢儿的目光。

他一路乱走,是不是饮口小酒,这才瞅见御花园的一个小亭子,便是朝那而去,坐在亭子中的扶手上。望着月光下波澜阵阵的园湖,心绪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只觉得忧愁。

“谁在那里!”

今儿个是大年三十,宫中禁卫军轮班换了几批人时不时便要巡视一番,他方才就已经遇见了好几批,没想到在这幽静的御花园也能遇上。

那些个侍卫已经赶到了他的面前那手上的刀剑对着他,月光微凉,印在他们的刀剑之上反射出一片寒光。

赵一阳很是无奈,拿出方才从赵老爷腰上偷出来的腰牌往前一亮大声说道:“各位大人别紧张,我是和嫔娘娘的亲弟,方才跟着父亲进宫来的。”

随后又是补了一句,“在下也是江城军中的士兵,问一问白眼驸马便是知道了,在下名唤赵一阳。”

众人面面相觑,江城军内的都可算得上是一个有身份的人,谁让众人对战准格尔打了胜战。

为首的人上前一步看清了那腰牌上的字确实是没错了,结果再是细细一看的确是真的腰牌,他狐疑道:“如今乾清宫正在举行宫宴,赵公子如何在这里?”

赵一阳嘿嘿一笑:“宫中闷得紧又是无趣,我一个小辈分的人说不上话便是出来四处逛逛,透透气。”

这么一说,众人便是了解了去,为首的那位便是一抱拳:“那是属下们叨扰了,赵公子还请自便。走!”随后便是一摆手,带着一众人离开了。

这之后,赵一阳便是倚在了亭子的扶手之上,昏昏欲睡过去。

宫宴之上,敏嫔本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下方歌舞升平,觉得甚是有趣,至少在准格尔是不曾有这般景象的。

她双手交叠,见到精彩之处便是挥手鼓掌,可是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直至看到了尾声,她才是一时反应过来,嘴中“啊!”了一声。

大欢儿听她那般小叫一声,吓了一跳便是紧张得看着她:“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敏嫔一时无奈道:“我今晚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方才才是发现待在我手腕上的金铃镯子不见了!”

“啊??”大欢儿一惊,抬眼去看她的手腕确实是空空如也。

那金铃镯子是从世子府回来以后,孙、钱两常在一块儿送与她的,说是满月礼当时没来得及制好送出去,因此才拖到她那日回来。

二位常在当时送的是两只一大一小的金铃手镯、一只金铃脚环与一只金锁项圈。那小手镯与金锁项圈便是送与小皇子戴了,他挥舞着手时便是会想起悦耳的金铃声,想到等他今后会爬了,这金铃便是更响的厉害了。

还有那一只金铃镯子与金铃脚环便是送与她来戴,那两只最有意思之处便是上面的金铃子做得很是响亮,声音也是清脆透亮好听极了。

据说是因为她们听说准格尔的舞蹈时常会舞动脚步与手腕,因此这般设计等到舞蹈起来时便会使金铃子与奏乐碰撞,很是奇特。

也是因为她们送的这般,这两天敏嫔总是耍着舞,每日都必听那道金铃子的声音。今日就是频频鼓掌却未曾听到那声响一直觉得有些奇怪,直至现下才是反应过来。

那手腕上分明就是白白净净,哪里还有手镯的痕迹??

大欢儿也是愣了好一会儿不禁道:“是不是掉在这大殿里了?”如若是掉在大殿里就完了,到处人多眼杂,要找可是不好找的,她一时就有些着急了。

“不会。”只听敏嫔皱着眉笃定道,“我回想了一阵,从方才宫宴开始我便没听见这金铃子的声音。”

这下一听,她微微有些庆幸又带着一丝猜测,“娘娘,是不是落在宫中了没戴出来?方才沐浴落在寝宫也不一定。”

敏嫔仔细想了想又是道:“应该不会,你瞧瞧我脚环都带上去了,总不能忘了镯子,何况我记得是有的来着。”

说着她轻轻拉了裙摆,大欢儿的视线往下确实是看到了那靠在绣鞋上的脚踝环子,如此说来应当是不会没戴才是。

只因小皇子年幼,考虑到今后还会再长,两位常在为了方便,便是几只镯子、脚环与项圈都设了暗扣,既能调整大小也能方便脱卸。

这般二人便是怀疑该不会是掉在路上了吧?

这大晚上的可就不好找了,若是掉在了来的路上,敏嫔便是不好叫大欢儿去找,毕竟也是不好找还得累她。

可是好似是知晓了她的心中所想,又或是看到她紧张的眉角,还不等她开口大欢儿便是直接道:“娘娘,奴婢现在便去为您找着,您先别着急,奴婢马上去找。”

说罢也不顾敏嫔的反对,径直就是朝外走去。

宫宴上是多少双眼睛,敏嫔不好大声唤她回来,便只好皱起了眉头紧盯着她离开的方向。

和嫔自然看到大欢儿离开了座席,一时间不解,凑过去便是问道:“敏嫔,大欢儿这是去做什么?瞧她那样急匆匆的。”

两位常在听罢也是纷纷抬头起来看她,亦是一脸不解:“是啊,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敏嫔回头看一眼高位上的人,怕会惊扰到他们便是轻声道:“实在不好意思各位姐姐们,反倒惹得你们没心情了。”

敏嫔就算是晋升了嫔位到如今也依旧保持了最初的习惯从来不拿大,因此几个人便是更加友好:“你别是客气,快快说,出什么事儿了?”

她很不好意思的看着她们道:“我将二位姐姐送的金铃镯子掉路上了,实在是愧疚。”

第一千二百三十章 偷了?

二位常在一听,对视了一眼,心中了然了去,原是为了这件事儿。

那金铃镯子虽小却是她们几件物什里最精心做的,不敢有一丝一毫所差,如此精细掉了确实可惜,别说是敏嫔连她们送的人都是有一阵感慨。

不过最近听说钟粹宫频频传出金铃子响的声音,可见敏嫔是多少喜爱,如今再一见她着急便知道她是多在乎那东西。毕竟这些个东西也不看价值只是看个心意罢了,如此一见便可知敏嫔待她们还算真心实意的。

这便好了。

打定主意,孙常在便是先行说道:“不过就是一个金铃镯子有什么好是愧疚的?按阶位我们只是常在不敢受你的道歉,更何况如今你还这般着急说明心意十足,有此我们便是心中欢喜了。”

和嫔见送那物什的主人都这般说了,可见是不计较的,便也就是跟着说道:“是啊,你瞧二位妹妹都可见是不计较的了,你便别再心怀愧疚了。”

敏嫔摇了摇头,脸上愧疚依旧:“并非单单是愧疚之心,只因为妹妹也很是喜欢那金铃镯子,实在是舍不得没了。”

钱常在听了连忙便是安慰道:“不忧心不忧心,不若再命人打造一番罢了,只是几日的事儿而已。”

“哎,多少劳烦姐姐们?”敏嫔感慨道。

“不劳烦,哪得劳烦了?”孙常在摆了摆手,表示这不过是个小事儿。

前者心中也宽慰了许多,本是因为喜极了那镯子加之对孙、钱常在的愧疚之心,因此忧愁。好在如今二位是不怪罪的,那便是好了,还有那对镯子的可惜之意便万万不能再表达了。

本身心中是思虑着重新打造到底不是同一只,但是钱常在亲口说了也不怪她,她如何还敢那般不识时务,反倒让各位跟着一道忧愁?

但是嘴上虽说是怕劳烦,眉中的愁绪也能让和嫔看得出来,她知道敏嫔的思虑是什么,便是主动说道:“要不我们命人一块儿出去找找?便是只大欢儿一人难为她了?”

这么一说也是,二位常在便是纷纷点头看过去,像是在咨询她的意思。

敏嫔本就是不想劳烦她们,为了一只镯子兴师动众也不是好事,便是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为一只镯子没这必要!”

“瞧妹妹说的!”和嫔嗔嗲的看她一眼,“不就是一些小事儿,你何必这般客气??”

敏嫔急了:“姐姐,当真是不用,本就是一只镯子的事儿。大欢儿的眼睛不晓得多亮,定是不过一会儿便能找到,找不到那派多少人也没用,真不必麻烦你们。”

和嫔了解她,见她这样说什么也不肯便只好作罢,一众人又是欣赏起歌舞来了。

离开了宫宴的大欢儿一头懵水,仔细回想今日敏嫔所走过的路,便是一条条缓缓走回去找了,却是什么都没有。

途中刚巧被巡查的军队撞了个遍儿,只因大欢儿性情欢脱,宫中包括是侍卫都是认识她的,一时间并未刀剑相向。

只见她跪在地上,头朝着草丛里头,臀则撅着面对他们,头上的发饰已经是七歪八倒的了,只那一头特色性的糙毛发惹人显眼,侍卫们也是见那腰间别着的皮革鞭子以及那头发而认出来的。

“这不是敏嫔娘娘身边的欢儿姑娘?此刻不应该在宫宴之上,在此是做什么来的?”为首的那侍卫便是先行朝她行了番礼。

大欢儿连是笑得心情都没有,也就是匍匐在地上从草丛里抬起头来对他喘着气点着头:“是我,我家娘娘丢了件稍稍重要的东西,我正是找着呢。”

“原是如此。”那为首的侍卫了然得点了点头,“欢儿姑娘可需要我们几个帮你找找?以免得你们娘娘着急了去。”

“不用不用!”大欢儿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拍了拍身上沾着的尘土。

“今日大年三十,宫中办宴难免会有心怀鬼胎的人为非作歹。你们自是做你们巡查的事儿便罢了,不必为了一样首饰同我找,那倒是我们娘娘占了这宫中的资源了。”

为首的侍卫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本是为了巡查,如今却是一众人为一样首饰奔波说起来确实不好。

既如此,只好委屈大欢儿了,也难为她一个异族女子会为他人着想,确实不易。

等了几个侍卫离开后,大欢儿又是沿着往来时的鹅卵石小道走去,顺势是回了钟粹宫,守在门外的宫女见她回来一时好奇不已。只因是宫宴,各个宫中大事小事都要帮衬,钟粹宫连是守门的都没留下几个来,远处看着除了那火红的灯笼,实际上是一片冷清。

因此几个宫人见远处走来一女子,纷纷是打起了精神,定睛一看竟是大欢儿回来了,于是远远地便是纷纷道:“欢儿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大欢儿摆了手皱着眉,看着是一派严肃:“无事儿,你们当你们的职,我却回来找找东西罢了。”

既如此,众人便不再说话,让着道请她进去,而后面面相觑不得明白现下是什么情况。

敏嫔通常沐浴之时会将两只镯子放在一旁,之后便是戴上了,可怕是有什么万一,大欢儿便是将寝宫也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均是没有。

也才是往清池边找去。

清池边儿已经是被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她四下仔细寻找了一番皆是不曾见到那镯子的影子,一时间也失望了去。

只好重新回到门外问那些个守门的道:“储绣宫那二位常在赠给娘娘的金铃镯子不知道落在哪了。我思量着是不是忘在了清池没收起来,可方才去瞧却是没有,故来问问你们可曾知道有谁捡了那镯子?”

她且这般一问,却见众守门的通通晃了头,对自家娘娘手上的金铃镯子还算有印象,却是没听谁捡了去,除非

其中的那个宫人反映了过来连连是应了句:“欢儿姑娘,该不会叫收拾清池的宫人给拿了去吧?”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谢过

大欢儿一听,有些许诧异,细细一想也不是不可能,那金铃镯子样式稀罕,纯金足重价值不菲,不论是为了好看还是为钱那都是有可能让人偷去的。

因此皱着眉头,随后便是道:“你吩咐下去,叫现在待在宫中的人往前殿去一趟,我且来问问!”

不过多时,殿上便是集满了听令而来的宫人,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得站在那里,心中却是思量这忽然被叫来是所谓何事?

等人都齐了以后,大欢儿才是正了正声嗓:“今日是谁在收拾清池?”

下面犹豫了一阵,纷纷有人缓缓抬起了手,大欢儿大概扫视了一眼才是道:“今日收拾清池的一律留下,其他人便是回去当值吧。”

“是。”面前的人纷纷应道,紧接着便是一个接着一个往门外走去,留下一小批的宫女。

沉默了一阵,下边儿有一个稍稍胆大的宫女微微抬头就是问:“欢儿姑姑,这是作什么,有何事要问的?”

大欢儿淡淡一笑才是开口说道:“我也就不瞒你们了,娘娘带手上的金铃镯子不见了,今日一共便是走那么点路,我通通都是找过了均没有。如今便是怕落在清池里被谁收了去,因此找你们来问问可有谁看见了或是收走了?”

这话说的不算明了,但是众人皆是明白了过来她话中的意思,这怕便是怀疑他们其中有谁偷了去罢?

但这确实是敏嫔所喜爱的东西,稍稍怀疑些是正常的,何况换作其他宫人只怕早被屈打成招了,大欢儿还会好好来问算是好的了。

只是他们面面相觑,确实没有谁有见了这东西,因此没人敢吭声,只见是纷纷摇起头来了。

大欢儿深吸了口气,皱了眉头:“我也不知道是有还是没有,总归就是问一句,这玩意儿款式稀罕就算拿出去也能一眼认出是娘娘的。若是有谁拿了,那时候脸上没面还不若这个时候主动跟我好生说说,东西悄悄留下就是。”

可是下面的人互相看了看还是摇摇头,再没有谁敢吭声,至此大欢儿也纳闷了去,看这样子都是确实没有的便只好道,“确实没有那便都下去吧,都散了。若是有别怪我到时不流颜面就是了。”

众人这才缓缓蹲了下去应道:“是。”

紧接着便是鱼贯而出,留下大欢儿左走走右走走,一时间再是想了想敏嫔今儿个走的道,忽然是想起来因着下雪因此敏嫔还走去御花园看那雪落在湖中是什么样子的。

这么一向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掉在了御花园,毕竟本是刚过去走了一趟就有了太监来催请,因此来去匆匆或是真有可能落在那里了也不一定。

打定主意她便又是匆匆往御花园去了,却不知走半道竟是下起大雪来了,手上没拿一把油纸伞便也只好受着就是了。

……

御花园正饮着酒的赵一阳见时辰不早,透气也差不多是够了便是准备往乾清宫回去,可是竟是纷纷下起了大雪。那雪花还算是大片,只怕回去了便剩满身狼藉。

这般一想他便是犹豫起来,想想都出来了,也就不着急回去,复又坐上亭子中,对着外边儿的湖水盯着那雪落进湖中随后便化成了水,一时间觉得困意来袭。

眼睛正是缓缓合上,一股寒风袭来,他立马一个激灵抖了抖精神起来,手上的酒坛刚刚差点一松就是摔进湖中去了。

他正是无聊,忽见亭子前的那一方花丛之间,有一样不知什么东西的正反着光透着亮,他一时好奇就是往那边儿去。

仔细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串挂着金铃子的镯子。

他连忙捡起来往亭子中跑回去,随后才是拍了拍身上滑了雪的凉水,这才拿起那镯子仔细看了看。见样子是纯金的没错了,样式也很奇怪不像通常的镯子,旁边儿还有暗扣已经是松了开的。

再是一摇,那铃铛很是响亮好听得不行。

只因热闹,在御花园的亭子上也挂上也几盏红灯笼,因此光照一对上,金镯子便是在地上反着光起来,因此才是恰好给瞧见了。

他想着应当是不知道哪位娘娘丢的了,这不像是宫人带的起的,又是这般奇特按理说不可能是故意丢弃的。他擦了干净又是玩了好一会儿才是揣进了怀中,只等一会儿雪小了些,回去能有机会问问和嫔才是。

正是刚收起来,赵一阳却是隐约见远处有人正弯着腰盯着地上不知道是做些什么,他一时好奇,见样子貌似是个姑娘应该不知道是宫女还是什么的。

见着雪这般之大,恐她琳坏了去,他便是好心在亭子边儿喊着:“姑娘!姑娘!这雪挺大的,你赶紧上来这亭子躲躲吧?”

大欢儿自然是听见了,她的头上与肩上早已湿漉漉了一片,均是方才一路走来加之弯腰在地上找时被雪淋着的。

此刻刚好不知是哪里来的好心人叫她上去躲躲,这雪又是这般之大,总归早找晚找只要不给旁人拿去都是一样的,因此她心中也就短暂的思量半刻便是冲了上去。

到了亭下便是拍打着身上未化的雪低着头嘴中边是道:“真是谢谢你啊,若不是你叫着我还没想过来躲躲,亏你为我着想了。”

一时间,赵一阳只觉得这嗓音很是熟悉,便是紧盯着她的脑袋等着她抬头来。只见她拍了身上的狼藉便是抬起头来,在红灯笼的照耀下,一张包子般的脸便是笑盈盈的呈现出来。

他一时间傻了眼去,怎么会是她??

刚巧他是站在灯笼之下,大欢儿抬头便给灯笼的烛光闪了眼一时捂住了眼睛,有因着反光是看不清对方的模样的,便也没想到居然会是他。

赵一阳傻了的同时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去。

那举动落在大欢儿还以为是给她让位,一时间提着裙摆走了上去,嘴中便是唠嗑道:“真是多谢这位公子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奴婢在此谢过。”

第一千二百三十二章 斗嘴

她方才隐约是见他的腰间挂着一个玉佩,怕是今日跟着来参加宫宴的公子,便是心中地位一下就出来了,因此上前就是行了礼。

只是抬头一看,笑意立马僵了住,二人均是傻眼对对看,一时间不解起来,特别是大欢儿一度疑惑这人怎么出现在这了?

她怔怔的诧异囔道:“怎么是你!!”

赵一阳嘟囔着嘴,见她那样便是十分不待见自己心中一下子郁闷起来:“你不也在这吗?难不成跟踪小爷啊?我去哪你就跟到哪?”

“呸!”大欢儿啐了他一声,狠狠刮了他一眼,“这般掉脸的话也就你说得出来!倒是你怎么在这?喊我过来的也是你该不会是……”

她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气得赵一阳那个不爽利的:“我这是好心,见你一个人在雪中便是怕你受寒了,换了其他人我也会这般。”

大欢儿瞪了他一眼,嘴中历道:“借口!”

“大欢儿!”赵一阳气起来有些许恼火,便是要朝前走去,看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像是要去算账的。

前者立马手指一伸指着他的脚上位置:“站着别过来!一会儿别是又有什么意外来的,别过来啊!”

赵一阳知道她在说什么,无非便是他们俩人撞在一块儿总没什么好事儿就是了,只是他被那般嫌弃实在让人恼火。

大欢儿摆弄着自己的发尖,只觉得雪儿化了去后便是浑身粘腻,好不难受,一时间也是顺口就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一阳瞪她一眼,转身看向别处:“关你屁事儿。”

她听罢便是翻翻白眼只道是:“不说拉倒。”也是趁着他转过去的空隙,大欢儿好好看了眼他的衣袍。

方才在殿上他是坐着的,看着并不真切,此刻再是细细一看确是觉得他今日看起来不同寻常,一身衣袍颇有读书人的气派,看着风华绝代。

当然比上元治与几位皇子还有太后娘娘身边的那位季先生都是差得远了,可就是这么一看觉得他与往日不同,便是瞅着好看起来。

她想着,嘴角莫名挂上了笑意。

正想着,他却有是要转过身来的迹象,大欢儿吓了一跳连忙是转过身去,心脏砰砰得跳了起来,她一手捂住胸口,因着心虚自以为是要掩住尴尬便是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

只听身后的人问道:“你呢?来这里做什么?”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大声:“关你屁事啊!”都说越是心虚的人,嗓音越是大,大欢儿说罢后便是一阵后悔,想着后边儿的人该不会就发现了吧?

好在赵一阳并未有这些个心思只是很是不屑道:“不说拉倒。”

但是在很短暂的沉默过后,身后又传来声音:“宫宴无聊,我便拿坛酒出来透透气,刚刚是正准备回去,结果下起了雪来。”

大欢儿挑了挑眉头,回头见他身后的椅子上正倒着一个酒坛不由笑了起来边是道:“还敢到处乱喝酒?也不知道下一个会祸害哪个姑娘。”

赵一阳像是想起了什么来,神色有些不对劲却也是应道:“今日不会了,喝的不多,脸都没红呢。”

而后还不等大欢儿说话又是补了一句,“再说了,总归不会祸害你了。”

这话说得小声,像是要给她听到又好像是不想给她听到,大欢儿都不知道该不该当作没听到,只是脸色也略微难看起来,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二人具是冷寂下来了好一会儿,大欢儿不习惯这般的气氛,为了打破这氛围便是说道:“赵小哥可是厉害了,居然觉得这宫宴没什么意思,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正想着要快些回去看。”

“是吗?”赵一阳反问了一把,“也就你没见过这般场景才会觉得好看吧?”

“什么话?!说得你进过宫参加过宫宴似的!”大欢儿很是不悦,上回保烈告诉过她,她知道赵一阳算是个私生子很大可能性是不曾参加过宫宴的,因此才敢这般大胆的怼他。

他也是不甘示弱便是应道:“呦呵,你这么喜欢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不是嘴上说说实际上压根就不爱待着吧?”

“放你丫的狗屁!胡咧咧啥呢?”大欢儿被他那般一说,泼辣劲儿就是涌上来了。

赵一阳哈哈大笑:“看看你,骂什么呢,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原来还是这般泼蛮的。”

“和你没关系。”大欢儿被说得脸上一红,瞟了一眼不打算理他了。

他见她不理自己了,便是伸出手甩了甩衣袖,看着被弄脏的地方拍了拍去。便是这个时候,他的身上却是传来了铃铛串儿的声音。

大欢儿听得真切一时呆了住,不由问他:“你身上有铃铛?”

赵一阳装着她的样子嘴巴一撅:“和你没关系。”

“哎呀,我没跟你闹!”大欢儿看着有些着急,还亲自上前了几步问他,“你身上真是有铃铛?”

他见她严肃起来便是认真了一阵:“是,刚刚在这捡的一把镯子在响,上头有铃铛,是怎么了?”

大欢儿一听,猛地拍了下手掌,喜上眉梢:“太好了!你快拿出来给我看看呀!”

赵一阳往后退了两步,上下看她一眼,皱着眉头:“你做什么问这个?难不成还是你的?”

她知道他是不说清楚不行的人,便是强行让自己淡定了下来才是道:“那自然不是我的,是我们娘娘的。一串金铃子手镯,宫中的两位常在为她备的礼,今日就是突然不见了我才出来找的。”

她上前了一步有些哀求道:“那串要是我们娘娘的,就免得我再找了,你且快些拿出来我瞧瞧!”

话是这么说,但是大欢儿心中已经笃定确实是敏嫔的了,毕竟那种样式宫中是少见的,就她知道的也就敏嫔手上一把,小皇子一把,其他人是没有的。

赵一阳听她那般说也怕是敏嫔丢失的那样,见她满身狼狈怕也就是今日勤奋找着的,也免得她着急便是直接往怀中伸手不一会儿便掏出来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三章 找着了

那黄澄澄的物什被顶上红灯笼这么一照,立马就闪出了光来,掏出时候碰出声响,那便是十分清脆宛若莺鸟鸣啼,悦耳至极。

二人的目光双双落在那镯子之上,沉寂了一会儿,大欢儿张大了嘴随后便是欣喜若狂而来,只将那物拿来托在自己的手心,左看看右看看嘴中欢喜道:“是!是!是我们娘娘的东西!”

她在原地欢喜得转了两圈,那憨傻的模样看得赵一阳都下意识的笑了起来。

等心情平静下来过后,她才是想起来去问道:“你是如何捡到这镯子的?我找了好几条路,具是没有找到,难不成是给你捡了才让我找不到的?”

嘴上是这么说的,眼中也尽是嗔怪,但是口气中却没有半点怒气,想来是给欢喜冲淡了去,因此赵一阳也不怒只是揉了揉她的脑门。

“哪得?这镯子就掉在亭子前面,方给灯笼照的反光我才看到的。”

原是如此,想来是当真丢在了这附近来,偏偏她想起来的时候赵一阳已经是给捡了去了。

边说着,他边是放下了手,一时间的余温离开她的脑门,她反倒是不适应起来,一时愣了眼便是马上抬起头来。

二者对视,方是意识过来刚刚那般举动是多少亲昵。

赵一阳到底有些羞涩,怪起自己的手来,想着怎么这般顺其自然;大欢儿却是想着自己那抬头的动作又是什么意思,那般的唐突,却是不舍之意。

一时间,二人的脸面微微红起,都是怪不好意思的。

大欢儿沉默了一会儿才是道:“我得回去了否则娘娘该是等急了,你若是还要赏雪便看着就是,我先走了。”

说着,也不等赵一阳挽留,她便是将那镯子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立马往雪中奔去。外头白雪皑皑,她跑出去的时候因着不习惯脚下,软绵绵的一片差点让她滑了去,站稳了才是落下一个极深的脚印。

大欢儿刚是失神落魄的走了一段,头上好似被什么东西罩住,抬头一看原是一件衣袍还有赵一阳那阳光灿烂的笑脸。

他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拍打落在她头上的雪花,嘴中边是道:“晚上回去请个恩典,好生泡个热水澡,这般寒凉回头可别受寒了去。据说女子最受不得凉,否则便是会落下病根子。”

一路回想起来,与赵一阳相识得并不久,可她却是从未受过他这般温和的问候。二人不是剑拔弩张便是他心虚而怕极了她,却从未像是今日用一番真心关怀的语气。

便是这时她总觉得鼻头泛起酸水,也知道自己对着他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愣着做什么?准备好了可要开始跑了。”他笑着又是揉了揉她的头,紧接着便是揽过她的细肩迎着风雪朝乾清宫而去。

直至了乾清宫门前,他的那件外披已经是不能看了,大欢儿的裙角湿漉了去,他则是半边儿肩膀都湿了一大片。

大欢儿有些许紧张便是连忙拿下帕子给他擦拭,赵一阳心存感激却是对她说道:“我自己来便是了,你赶紧回去吧。”

她皱起了眉头轻摇头:“可是你的衣服”

“不必管了,我且出来了便是能呆多久呆多久,你家娘娘怕是着急你便去吧去吧。”赵一阳催促着她却见她还有犹豫之意便是补了句,“怎么着吧,你还要帮我洗洗衣服不成?”

大欢儿知道他与自己贫嘴却不是坏心,便是推了他一把,将是帕子递给他便道:“就你话多,那你便是自己擦拭一番,早些进来,里头暖和些。”

说着便是自己进去了。

当她浑身散乱的来到敏嫔的身边儿时,后者是吓了一大跳:“大欢儿,你这是怎么回事?怎的浑身脏乱?”

大欢儿应道:“外头下大雪了,奴婢没得拿伞便是这般了去,加之奴婢笨拙便是一不留神总搞得肮脏。”

敏嫔有些许心疼她,上手亲自为她捋发:“憨货,若是下了雪便不要找了就是,你瞧瞧你!”

她嘿嘿直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把金镯子:“不过奴婢不负众望,请娘娘瞧瞧,奴婢可是将这镯子找到了!”

敏嫔点了把她的额头道:“若是你人坏了,可是一把镯子补得了的?”

想了想她又是道,“你去的急我忘记告诉你,这镯子没了要是有人捡到定是会眼巴巴的给我送过来。它样式稀奇便是贪的人也不敢私藏,只要拿出去便知道是我的,因此你本是不着急去找的。”

“是呢,奴婢也是后边儿才想到的,不过既是出去了便是想着多找找,总归不能白出去不是?”

而后她又是想起了什么跟到,“不过,娘娘恕罪,这镯子还真不是奴婢找着的,而是那赵一阳赵小哥。刚巧他在御园赏雪便是遇见了,等奴婢去的时候他已是捡起来了,奴婢也不算费力气。”

敏嫔一听,挑了挑眉:“那还算是多谢赵小哥了,倒是没发现他居然也偷偷往外头跑去了。”

一边儿的和嫔自然是听到他们对话了,这个时候才是注意起看向下方,自家父亲的身边确是一个人也没有。

“这臭小子,又是偷偷往外跑了!”

敏嫔与大欢儿听她说了不由看过去哈哈笑了起来:“看来赵小哥在家中也是不安分的?”

和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道:“可不是?我便没见他安分过,据说去了趟驸马的军营亦是捣乱,惹得驸马气急不已,总是父亲去偷偷安抚。”

她又是叹了口气道,“不过也难为他,儿时不受人待见,亲母早逝父亲又忙政事,也没人管过他,一时间便是养成了这刁钻的性子。”

敏嫔点了点头,是有这些耳闻不错,她又是看了眼大欢儿笑起来:“我倒是觉得他跟大欢儿有些相像,同是放 荡不羁因此见面才成了冤家。”说着便是笑了起来。

“娘娘!”大欢儿很是不好意思,便是嗔怪一声。

见和嫔疑惑不已,敏嫔便是紧接着将在世子府几日的事情同她说了一遭,短短时间内,众人哈哈大笑。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章 劝不过来了

宫宴过后,元治也听闻了赵老爷将他的“私生子”带入了宫中,方才在高位上便已经是细细查看了一番,确实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

之前也听母后说起来过,母后对他的评价也很高,这次又是据说他与和嫔自小关系亦是不错,便是额外恩许他们几个聚一聚。

既如此的话,其他几个更是不能偏袒,便是命他们想念亲人的自然去说道一番便是了,因此敏嫔又是意料之外的与保烈一家子同同好聚了一番。

周皇后更是不必说了,元治待她一向宽和,今日也并未束缚住她,何况又是母亲、祖母的更是有聊不完的话了。

元治与苏幼仪则在上方与白言、大公主以及元韬、元嵩一块儿看着他们几个其乐融融。

小四、小五、小六、小七到底是几个毛孩子,在宫宴之上就已经是闷得不行,如今结束了,见苏幼仪还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便是撒欢的往外头跑去,一顿得疯玩。

和嫔果然是泼辣的,不似他人见了亲戚便是泪流满面,反倒是一个上手拍打在赵一阳的脑袋上,嘴中大骂:“臭小子!”

众人皆傻了去,本要流泪的眼睛还迷瞪的望了过去。

高座上的一众人见状便是笑了开来,元治摇了摇头无奈道:“这和嫔却是没有大家气派,全全的稳不住气场的。”

苏幼仪笑了笑接过道:“但她好在只是一个嫔,今后再是升位也绝不会是掌管后宫的人。气性呢也确实是咋呼,但放在宫中也是一个惹人欢喜的人,心中不舒爽的时候有她逗一逗也好。”

对这一点,元治还是十分赞同的,便是点了点头应道:“也是。”

下首被众人一看的赵一阳,脸色一下就了去,嘴中忙道:“你都身为人母了,能不能不要整天咋咋呼呼,这么多人呢,好歹给我留些面子啊。”

赵老爷确是点了点头,冲着他道:“你这般不老实,确实该打。”

此刻,他的心中只觉得这二人不愧的父女,亲生的,绝对是亲生的。

可是忽然间他是看了眼一旁的其他人便是对着和嫔道,“不过闺女啊,这人这般多,这臭小子的面子不当回事儿,你总得有点嫔妃该有的沉稳不得?”

和嫔觉得在理,便是深吸了口气,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脸色对着赵一阳却是难看,说话也是凶神恶煞的:“我如今不似在家里,便不凶你,你也给我老实一点!”

赵一阳很是无奈,只道:“我很老实好吧?分明是你跟只母老虎一样”

和嫔差一点又是要炸毛了,连忙给压了下来咬牙切齿道:“赵一阳你行啊,几年不见越发嚣张了啊。”

他翻了翻白眼:“那不是你不在,就没人欺负我了吗?”

和嫔只摇了摇头,想起了什么正事起来便是问道:“我听父亲说,你不听父亲安排自己偷偷进了军营里去是吧?”

“正是。”赵一阳撩开衣袍坐了下来,“我不想做文官,去当兵刚刚好。”

她一听抿了抿唇只道:“听说江城军比其他军都更加出色些,皇上很是看重江城军营。”

“这般不是正好,如此我也有可以立功的机会,到时候也是我的一番努力。”

他越是这么说和嫔越是揪心:“可你想过没有,正是因为你上战场的机会多,你被派出去的可能性就越大,丧命战场的几率也就你当真是要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这话时,她又是看了赵老爷一眼,脸色无奈。

他或也是不想再听赵一阳的说法,便是起了身笑笑说道:“你们姊弟俩许久不见,便好生聊聊,我这老人家也就不叨扰了。”

说罢,便是迈着步子往乾清宫门外走去。

望着那蹒跚老步,和嫔才是又说道,“你看到了,父亲已经不复当年,连是冬日里走个路都困难。你去当了兵常年不在家中也就罢了,可是上了战场那便是九死一生,便不只是不在眼前这么简单。”

她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儿时家中待你不公平,你心中委屈甚多,可是父亲到底是疼你的啊”

“我何尝不知?”他这才是开了口子,“我若是怕死便不会去当兵、就不会选择江城军。爹确实是年事已高,我也不能保证今后能否为他养老送终,可我就算是死了那也是为国而亡,定也为赵家搏回一场名誉。”

和嫔知道是劝不住了,只道是最后说了一句:“你只还是十几岁,浑身都是拼劲,可家里人舍不得你,你可懂?连是母亲常给我写信,都是说家里人为了你要上战场都是多少担忧。”

赵一阳叹了口气:“阿姊,你不要再劝,我的使命便是上战场,不是做逃兵、做懦夫。”

“没有再挽回的余地?”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便是沉默的摇了摇头。

前几日母亲来信说想让父亲带着一阳进宫走一趟,其一是为他今后的人脉打地基;其二也是想让他慢慢的认祖归宗。

其三,是知道他与她幼时关系交好,可是连是她生下孩子他都没时间来看一看,趁此机会便是来见见阿姊。最重要的原因也是赵老爷舍不得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听一听她的话转转心意。

可是如今一看是不可能的了,或是他天生活在战场,也就只有军营也压一压他的脾性吧。

正是这时,小公主的奶娘抱着孩子往这里而来,那是和嫔吩咐的,却没想到刚好说完孩子就抱来了。

因此她便是笑笑道问:“话说你知道自己当小舅了吧?想不想看看你的外甥女儿?”

赵一阳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知道!孩子呢?可是在你的宫中?我能过去看吗?”

和嫔掩嘴笑起来,拿着手指往他身后指了指:“我知道你还挺喜欢孩子的,这不是叫人给抱过来了?”

他回头一看,只一个婴孩给抱了过来,一时间欣喜不已便是自己起身快走过去。

奶娘见他着急而来便是笑了开:“少爷不必着急,真的可惜了,公主今日倦怠方才早早就睡过去了。”

果然,那怀中的姑娘真是睡得比谁都香,赵一阳不自觉便是笑意扬在了脸上。

第一千二百三十五章 关于大欢儿

“敏敏,前几日 你到府中来,我还没有跟你商量,本次便是忽然想起来了便想询问你一番。”保烈刚是坐下来便是冲着敏嫔那般说道。

乌拉尔氏一把敲着他的脑门:“这般着急做什么呢?”

敏嫔无奈拦了拦他们:“若是有什么正经事儿便是先说也好,嫂嫂你可别这般凶残待他,小心兄长生你气了。”

“他敢?!”乌拉尔氏横眉怒目,却是隐隐带有笑意。

保烈无奈摸了摸头,便是:“不敢不敢、自然不敢了。”

敏嫔捂嘴一笑,惹得众人也觉得好玩,这时她才是说道:“行了,兄长你有什么话说便是了,我听着呢。”

他将笑意收敛了回来又是看了眼敏嫔身后的大欢儿,一时间惹得后者也莫名其妙的,见他欲言又止很是踌躇的模样一时间怀疑该不会与自己有关吧?

一时间给看得发毛她便也是跟着道:“世子,您有话且直说,这般看着奴婢怪的让人头皮发麻的,该不会与奴婢有关系吧?”

只听他叹了口气,刚要点点头却被乌拉尔氏紧张的打断了去:“没你什么事儿,就是口渴了让你去装些茶来。”说着还拿起桌上的空杯子晃了晃。

大欢儿松了口气,嗔嗲道:“有话就说,这般吞吞吐吐吓得我还以为是何等大事儿呢。”

说着拿起那茶盏便是转身离开便是自言自语的,“方才才是叫人装的,怎么就没了……”

等她走远了去,敏嫔悄悄睨了眼她面前的那一滩水渍道:“嫂嫂何时会耍这些小心机了?怎么了?莫非这事儿当真与大欢儿有关?又是将茶倒了又是支开她的,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乌拉尔氏只道:“果真这些个事儿只瞒得住她而已,我们也说不上来好事儿坏事儿。”

她与保烈对视了一眼,后者缓缓说道:“是这般的,你也知道我们一行人年后便会回准格尔去了,本是想着说大欢儿来了陪陪你也是好事儿。

但是恰巧前日父亲回信来说,他的意思是担心大欢儿会在这里受苦受累,不习惯了去,到时候再后悔就麻烦了。因此想征求一番她的意思,问问她想好了没有究竟愿不愿意与我们回准格尔去。”

乌拉尔氏也看向了敏嫔道:“父亲确实是这个意思,他也知道没了大欢儿你定是孤单一人,但是希望你能以大欢儿的意愿为主。”

敏嫔皱起了眉头,没曾想是这件事情一时不解道:“这要她自己拿主意,为何还要支开她?况且你们也知道我与她多好,定然是不会因为她进宫了就对她不好,何况你们也能看得出来她定是不想回去的啊?”

果然话聊家常这种事儿还是女人擅长一些,保烈被她问的一愣一愣的险些就是脑子转不过弯来,只好是乌拉尔氏脑子清楚一些与她慢慢说来。

“敏敏,你先不要着急且听我说说。”

她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我们自然是知道你待她好的,也看得出来她现在不愿意离开这里,何况还有赵小哥她更是舍不得了。可是往后这么多年她一辈子待在这里,确实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吗?”

这般一说,敏嫔沉默了下来。

确实,准格尔才是大欢儿的家乡,或许大欢儿舍不得她、舍不得赵小哥所以现在不想走,可是以后她万一后悔了怎么办,来得及吗?

在准格尔,人人都会拿她像是对自己一样的去尊重,可是在这里,除了自己不会有人对大欢儿高看一眼,她只是个宫女。若是今后宫中进了新人,欺负了她,自己能护得住吗?

再者说,自己能因为她如今的舍不得离开,而不为今后的许多年去考虑吗?现在她在这里是快活的,可是回去她的一辈子就都是安稳的了。

乌拉尔氏知道她考虑了种种,这才是继续说道:“就是因为父亲不认为她待在这里是好的,因此希望你去劝劝大欢儿,希望她能考虑回去。

距离启程还有几日,我们现在说她定是抗拒的,所以我才支开她,只希望你私下问问她能让她多多考虑几日。

因为她的身世,父亲对她的重视程度不低于你,他将大欢儿看作亲生女儿,所以为她考虑亦是会尊重她。这样,敏敏你能明白吗?”

敏嫔点了点头,满是忧愁:“我明白,除了父亲,我们几个何尝不是拿她作亲生姐妹,我以为我如今过上了好日子大欢儿定是跟着我不会受苦。”

她的目光挑起,好似透过了乾清宫望向远方,“可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不敢保证往后我荣宠依旧,回去对她最是安稳的。我会劝她,但决定权一律在她手里。”

“正是这个意思。”乌拉尔氏放松的笑起,看向保烈说道,“世子看到那信时还替你吃味儿,我也在怕你会不会气父亲的偏心。”

“气是没有,却也是吃味儿的。”她缓缓摇了摇头,苦笑道,“嫂嫂且想想,父亲知道为大欢儿考虑,却将我孤身一人留在京城我怎么可能不吃味儿?只是于我来说,大欢儿确实是我当妹妹一般。”

“她的父亲是为了准格尔、为了我们的父亲而死,父亲待她有愧自然要好过我。何况他会为了准格尔将我送来,说明是当我做准格尔的女儿,可大欢儿是恩人家的,定是要好好保护的那个。”

乌拉尔氏听罢有些惊诧,一把撞了下保烈道:“瞧瞧,你这位长兄还没有妹妹想得通透。”

保烈红梗着脖子只道:“我哪得想不到?也不可能真将大欢儿推出去,只是心疼敏敏罢了,这还不可以啊?”

“诶!这话说对了!”敏嫔跟着接道,“确实,如果当时是要将大欢儿送来,别说是我了,连着兄长也不会答应的,对吧对吧?”

保烈撅着张嘴,昂着头:“那是自然了!”

就在这时,大欢儿从远处缓缓走来,乌拉尔氏提醒众人的同时,她也见各位笑得欢喜便也是笑起来道:“这是做什么呢欢欢喜喜的?”

第一千二百三十六章 相配的人

巧也是小公主的奶娘刚抱着公主进来,大欢儿便是紧跟其后而来,敏嫔几个正是朝她招招手,解了方才说话的围,便是见赵一阳抱过小公主走向了他们。

保烈原以为是今晚上一话不说,定是来找他的,毕竟在其其格军住了俩月,待他也算不错,自己的评价还挺高的,现在定是来找他聊心的。

然而事实却是他并未走到自己面前,反而是走到了距离自己那一伙儿还有一些些距离的大欢儿身边儿,转身将他们的视线拦住,见状是将自己手上的孩子递给了大欢儿。

不过一会儿,他们一众人便是听到了赵一阳与她的对话声儿。

只听赵一阳道:“诶诶,你快来看看,这是我的外甥女儿,多少可爱啊!”

大欢儿小心翼翼得将手上的茶壶挪到一边儿去,随后才是不客气的说道:“有啥啊,我在宫中都不知道见到几回了,你快快躲一边儿去,小心我手上的热壶烫到公主了!”

赵一阳这才见到她手上还捧着热壶,连忙是把孩子往自己这边儿抱了抱又是对她道:“你瞅瞅,这丫头看你看的目不转睛的,你将热壶放下抱抱她嘛。”

公主的舅舅叫一个宫女抱抱公主,这算什么事儿?虽说也不是没包过,但是赵一阳递过来这感觉确实不一样。

她怕和嫔不悦连忙是看向了和嫔,后者确早早了然了一般只朝她点头笑了笑,示意她放心抱吧。

这般她才是将热壶小心翼翼的放下来,将那公主抱在怀中,小公主立马就是咯咯笑了起来,那样一看说几句大不敬的,大欢儿与赵一阳反而像极了小公主的爹娘。

苏幼仪将一切尽收眼底一时间笑起来问元治:“你的娃娃正被他人抱在怀里,像是别人家的孩子了,你也不吃味儿?”

元治难得瞟了自己母后一眼:“是自己的血缘别人改不了,再说了那是儿臣的公主可爱才惹得他人欢喜,儿臣也就当大发慈悲让他们好好抱抱,总归这是他们包过最尊贵的孩子,也算恩典了。”

呦呦呦,她简直是笑起来了,这元治还能说的头头是道算是颠覆她的认识了,她又是笑道:“哀家觉得过会儿可以拉敏嫔来问问,这赵家公子与她的婢女这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好事儿将近了?”

“母后,您当真离媒婆不远了。”

她淡淡笑,斜眼看他一眼:“你今儿怎的处处揶揄哀家?”

元治对她的话哭笑不得又甚感委屈:“这不是揶揄,这是儿臣当真这般觉得的。”

一时间二人又没话了去,倒是赵老爷回来一见自己平日里冷面的儿子正跟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说说笑笑一时间好奇了去,只问坐在位上的和嫔道:“闺女,那是谁?”

和嫔见他指向远边儿的大欢儿便是笑了笑道:“那是敏嫔身边儿的贴身宫女大欢儿,据说身世稀奇,敏嫔待她那是亲生姐妹一般。”

赵老爷听罢晃了晃脑袋,哀叹道:“这臭小子,果然是跟除了家里人外的都好得一塌糊涂。”

“爹,我看未必。”和嫔眼色狡黠,心中已有思量,脸上挂着些些笑意,“您觉得作为与郡主差不多地位的姑娘配不配的上赵一阳呀?”

他一听眼中亮了一瞬:“你是说那个宫女跟……跟臭小子吗?这”顿时他的眉目间又是涌起忧愁。

和嫔见状些些疑惑道:“爹,您这是看不上大欢儿?”

“不不不不不”

赵老爷一听下意识的立马摆手,倒不是说看不上大欢儿是个宫女。只是说赵一阳原先就是个野的,而宫女大多应该是知书达礼的形象,这要是妻子也是温婉的怎么管得住他?

他将自己的顾虑说了一遭才是犹豫道,“这应该也不见他们是相互心悦,或是玩得好不是?那小子与府中大大小小姑娘都好着呢。”

“爹!”和嫔伸手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道,“先不说大欢儿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就说一阳,你见他何时单独跟只一个姑娘说的有来有去的?那平日里说话的都是一堆姑娘,我可没说错吧?”

这么说来,好像是这样的。

见他沉思下来,和嫔又是说道,“再说,您老人家那是不知道大欢儿是个什么样的姑娘,绝不是你想得那般温柔淑婉,说起来她得算的上赵一阳的克星了。”

这是何意?赵老爷满脸不解,不知这话中的意思是什么,等是了解过来了又是不禁疑惑起来,难不成这大欢儿是个泼蛮的人?这样是不是也不大好啊

刚想着,便见那两个孩子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大欢儿脸色一臭,一把打在了赵一阳脑袋上,后者也不气恼,只笑笑又跟她是逗了起来。

便是这个时候他才是道:“这姑娘确是跟我们汉人的姑娘家不一样,瞧着比你还野。”

和嫔装是不悦的看他:“那哪是野?那是活泼,她是个准格尔姑娘,性情比我们大大咧咧多了,我也就见一阳跟她玩得开一些,往时都不见,你觉得呢?”

赵老爷点点头想得却是说:“如今也还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心思是什么,有机会与敏嫔娘娘提提吧。

再者,一阳打定主意是要上战场打仗的,以他的性子,一个姑娘是拦不住他的,虽说他年后就十七确实到年龄了也不知道人家姑娘肯是不肯。”

和嫔点了点头,叹息道:“说来也是,只是想着一阳年纪不小了,大欢儿又是个乖巧懂事的,按身份他们俩说起来也适合,回头我便与敏妹妹说说。”

好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道,“说起来,大欢儿可是敏妹妹的宝,或是人家不肯也会,那还是一阳没有那个福气。”

“行了,不着急,一阳风流倜傥,生的是英俊潇洒,有些事情不急于一时。”他便是这般说得,随后也只是叹口气,说起来还是觉得略微可惜些。

那边抱着孩子的二人看着说说笑笑,说起来确实是相配极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想回去了

一个晚上差不多是快过去了,众大臣与皇亲贵族通通是陆续出了宫去,周皇后也带着两位嫔妃还有二位常在各自回去守夜了。为是怕各个挺不过去睡了去,便是亲自煮了浓茶提神。

苏幼仪一般是在宫宴后便会回御园去,今日却是迟迟未走,元治看出来她是有话要说的。这便是趁着四下的人都散了,才是凑到她的耳边说道:“母后,您今日可是有什么话要是叮嘱儿臣的?”

只见她摆了摆头未曾说话,元治这才看向跟在她身后的季玉深,可是后者却也只是摇了摇头,看出来是确实不知。

正常情况下,季玉深会告诉他凡事不急,今日却是摇摇头表示不知那便是真的不知了。

等是宫人都来收得差不多,苏幼仪才是使了使眼色,他立马会意便是对下面的人道:“收拾干净了便都退下吧。”

下边儿的人纷纷应了声,“是。”然后便收拾着自己手上的东西,一个接着一个全是走了出去。

她又是转头对季玉深轻声道:“玉深,你也先出去等等我,我有话对元治说。”

后者的脸色一拉,立马就是满脸委屈,抿着嘴眼中却是疑问,可她话不多说,只是与他对视一眼罢了。他至此并不多话,只双手背着,便是朝门外走去。

等周遭空无一人了,元治才是转身问她:“母后,是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三番疑问你也不答?”

“哀家本就是在想如何与你说起,倒没想到你先是注意到了。”苏幼仪从他问了开始这是第一回开了口。

元治以为她是有什么大事儿要说,心中一下紧了起来:“母后,你且说给儿臣听就是了,儿臣定会好好受教。”

“你别紧张。”苏幼仪深深缓了口气只是说道,“岭南四季如春,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景象。”

元治一时间并未领悟这话中的意思,只是觉得她突然间提起岭南有些许奇怪,便只是问道:“母后,若是想念家乡便是回去看看也好,怕身份招摇便是一路微服出访不叫人知道就是了。”

她摇了摇头浅浅笑道:“从京城回到岭南来往走是最短的水路,起码也要半年多去了,沿路想要观望风景又是不知道要多久,这般来回倒是费力气得很。我想念家乡却不是想念这沿途的风景啊”

这话,元治稍稍是明白过来,满脸的诧异而问:“母后,您这是想回岭南?”

苏幼仪澄澈的一双眼看着他:“是,如若我想回去岭南,你一个人当朝,可受得住?”

“母后”被她这般一说,元治才是深深思虑起来,一时间只觉得有些些不确定,不确定她若是走了,今后这朝中一切大小事宜他究竟能否拿抓得住。

他皱着眉头问道,“是季先生想要母后回去?”说罢这句话后他又是站了起来,脸上微微有些怒气,“他回来了便罢,怎么连我的母后也要拐走?”

当然,这些个话自然不是真的。

对于他来说,季玉深是他类似父亲又好似老师的存在,对于这个人他保持尊敬与崇拜。可有一天这个人却是要将陪在他身边十多年的母后带走,多少是有些不岔的。

苏幼仪暗暗叹口气,起身来到他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是他的主意不错,可却是源自我的期盼。”

元治的身子僵了些缓缓转身而来,定定的望着她:“母后,您的期盼不是子孙满堂而是离开我们吗?”

“元治。”她轻唤,“不是离开你们,只是我想回去罢了。十多年来,我进宫时没有丝毫考虑,却是迷迷糊糊便从小小宫女跃上太后的位置,一离开岭南便是离开了十多年啊。”

她一道迷茫着眼,“多少梦起那篱笆门外,衣服脏旧不堪,却是面上笑容淳朴,所以我想回去,回到最初的地方。但是”

她回神来定睛看着那元治,“我还是会回来看你们,我还是太后,你也还是我的儿子。除了我远在他乡,一切都没有改变。”

“那您为什么要来问我,您是太后,想回去便回去,问我作甚?”

在元治的心中,她既然会是这么问便是打算放弃宫中的一切,包括太后的头衔,包括这一宫的儿子、儿媳。

而不是她口中所说还会回来,只怕这个“太后”在她走了以后就是薨逝并非还会回来。

可其实他确实是想错了。

苏幼仪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缓缓坐下来。

“我会问你,是担心你这个皇帝还不成熟,若是哪日遇些问题我不在你身边拿主意,天高地远的又该怎么般?如若你能担起大任,我便是可以放心的走了,总归你身边不是非我不可。”

眼见着他的怀疑渐渐散了去,她才是又道,“我并非一去不回来,也并非就是弃你们、弃你的江山不顾,而是还会回来看你们,回来便是着上凤袍还是你们的皇太后。”

落下这么一语,元治的心情便是一时放下来,但是也是对于苏幼仪方才所说的话持以忧愁之心,便是缓缓道:“恕儿臣直言,儿臣确实无法确保能担大任,儿臣认为我还有可以学习的地方。”

她听罢笑了起来:“你所想要学习的不代表是我能教你的。元治,年后空闲下来我们母子俩去踏春吧。”

……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幼仪才从乾清宫内走了出来,只见季玉深站在廊下望着眼前的风雪飘飘,一阵风而来,他褚红色领子上的绒毛正在飘得凌乱。

她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身旁,没见他看自己便是道:“你今晚就站在这里了?风雪这般大,脸都冻瘫了,也不知道找一个暖一些的地方去。”

边说着她还边是抬手捂着他冰冷的面颊,冰的十足好似是蒙上了一层面霜。

他一言不发,只道是:“等你。”随后便将她的手拿下来,握在了热乎的手心之中道,“你也挺凉的,夜深了我们走吧。”

“嗯!”苏幼仪笑靥如花虽见他脸上冰霜十足却是隐隐有暖意在其中,只觉得心中所暖都汇在了手上。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守岁(一)

因着本以为苏幼仪会说到很晚,季玉深担心几个孩子受不住冻便是吩咐多禄与霞儿先是带着王爷们回去,随后他们才是晚些走。

因此马车正是咯哒咯哒的的朝前行驶中,四处一看只他们二人一辆罢了。车内一片昏暗,寒风偶尔穿过帘子灌进了马车内,苏幼仪便是一缩脖颈昏昏欲睡起来。

季玉深靠着马车闭眼假寐,却是在这时有个人猛地倒在了自己的腿上,睁眼微微一看原是早已缩成一团的苏幼仪。

他本是心中一紧,瞳孔瞪大了去,连忙是伸手去探她平稳的鼻息才是松口气,暗自笑起来不由无奈了去想着自己这时在胡乱紧张些什么。

紧接着便是伸手摇了摇她,嘴中轻轻呼唤道:“幼仪,醒醒。”

她迷糊的睁开眼还以为是怎么的了,眼睛一瞧望着面前的轮廓便知是季玉深,心中松口气又是闭上,只是嘴上呢喃:“玉深,别吵我到了再叫,我好困。”

他听罢浅浅叹气:“你这般趴着会受寒的,快起来我拿裘衣给你盖着,可好?便是一会儿的事儿。”

苏幼仪动了动头钻了钻深埋在他的怀间,嘴上嘟囔着道:“不要,就一会儿会儿,不冷的、不冷的……”

见她声音是渐渐没了,季玉深终是无奈,只好先是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把她轻轻扶起来再用披风给裹起来才算完。

一顿颠簸才是到了御园,他又是叫了叫她却是不见她起来,睡得还是那般香甜,见她那般是舍不得叫起来了,他便只好一把将她给抱了下去

多福见状便是打算上前接着,却是季玉深给挡了住:“我来就好了,别吵到她。”走了一段以后他才是想起来,回头说道,“今日我来守岁就好了,你们谁也别吵着她。”

“是。”多福刚应着了,烟儿就是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倚绿榭。

“烟儿,小六小七都睡过去了?”他见烟儿跟在身后便是顺口一问。

烟儿便是恭敬的应道:“是了,都是睡下了。”

等苏幼仪迷迷糊糊再是被烛光亮醒的时候,才是刚过寅时,她这才想起自己走了一路竟是无人叫自己起来,因此不由四处喊了一遭:“烟儿?霞儿?”

正是这时,门上却是被人推开,她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原是季玉深,只听他问:“醒了?”

她点点头道:“怎么的竟是没叫我?”

“看你睡得香,今夜我来守岁就是了。我瞧这屋内香重闷住气了难受,就在外边儿坐着,你想睡便再睡有事儿喊我一声就是了。”

苏幼仪听罢摇了摇头,兀自起来往盆中去拧了把凉湿的白巾,往脸上去好似是为了精神一些。

他皱了皱眉,伸手给她拿下来:“你做什么?”

“清醒一点。”苏幼仪疑惑地将那白巾拿过来,“睡得有些头昏,也想去门外坐一会儿。”

季玉深笑了笑,上前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番,见她面上腾起红云才是道:“这不清醒了?”

她嗔嗲起来,一把将白巾丢入水中,往门外去了。

二人相对无言,便是看着那飘飘细雪沉默了一阵,突然间她好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头问道:“你今日怎么不问我与元治说了什么?”

季玉深听罢眼中暗沉了一阵,摇了摇头缓声说道:“你很少是与元治说话却是可以瞒着我的,既然会让我回避便是重要的事儿,想说的时候你自然会说了,我且没有必要问。”

苏幼仪见他这么说有些许好笑,心中知道他嘴上是这么讲的,心里还是微微有些不乐意,因此只是噗呲笑了一会儿罢。

“你还记得之前问过我何时可以回岭南?”

他听罢愣了愣,眼睛亮了起来有些诧异得看着她道:“你今日是与元治说这件事儿了?”

她点了点头:“是。”

“说了什么?”他的嗓音微微颤抖,似乎有些许期待。

她只笑笑,轻轻得靠在他的肩上不急不忙道:“你知道我不想走,是放心不下元治还有他的江山。

我怕他治理国家还算不上熟悉,若是今后有什么事儿我远在他乡没法为他拿些主意,他又是年少若是有人独占大权我没法互他周全。”

他的神色有些许失落:“你这般告诉他的?那他又是怎么说的?”

她点了点头:“我确实是这般与他说,他也确实对自己不够自信。什么天灾**、官僚**他有雍亲王与苏志明等人的扶持,也有自己作为帝王的威严,这些我甚感放心。”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但是民生他却并非尽数了解,我与他说了年后闲暇下来我与他一同是踏春,看看这附近的百姓民生如何。等他体察过民情,知道如何解决民生所在的问题,我们便走。”

“可是如果他还是学不会呢?”季玉深的口气既是冷然又是担心着。

苏幼仪将头从他的肩上抬起,怔怔的望着他的面目只道:“我与他约定了,半年,半年时间为最长期限。不论学成与否还有雍亲王加持,我不会再管,一切只凭他的悟性。”

她的眼中仿若有璀璨星辉,“玉深,半年,你只再给我半年可好?”

他虽是心中欢喜也并未欣喜非常,而是轻皱起眉头,难得有纠结之意。

到底以为她当时是一时爽快答应下了,如今却也是反悔了,可没想到原来常常是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思量,到底是没有欺他。最终他还只是轻将她拥了住:“难为你了,幼仪。”

只听她笑了起来罢:“你不必自责,并未全是为你,只是恍然回首一想,我当真是离开岭南有十几年了,有时梦中想起却是想不起来家乡是什么样子。玉深,我是不是老了?”

季玉深只默了一阵才是道:“没有谁青春永驻,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但在我眼中,你一如往初。苏幼仪,新年吉乐。”

后者便是低声笑开跟着道:“季玉深,新年吉乐。”

京中灯火通明,他们二人却只觉对方才是眼中最灿烂的景色。

第一千二百三十九章 守岁(二)

宫宴结束后,和嫔在门外拦住了敏嫔,并且支开了大欢儿,两人往前走了一段也不知道是在悄悄说些什么,却是让大欢儿跟在了最尾巴。好奇的她便是在一众低着头的宫女之中频频往前面看去。

敏嫔正是奇怪她怎么忽然将自己叫了下来,便见她只是嘴角带笑并未吭声,难得是沉得住气,因此她也就是先行发问了。

“和嫔姐姐,这将我叫住是有何事儿呢?”

和嫔笑笑的望了她一眼,突然便是问道:“大欢儿今年多少芳龄了?”

敏嫔不解其意便是应道:“二八年华早已过,年后便是十八了。”

她了然般的点着头,有些自言自语说道:“脸圆圆的,笑意满满,瞧着很是福气又是年少,倒没想还比一阳大上一岁,这般好相配得紧。”

随后便是转头笑笑问道:“敏妹妹啊,大欢儿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就是不知在准格尔可有定过亲了没有?”

她一听就是愣了住,隐隐猜出她想说些什么。

……

大欢儿本就是心中怀满好奇了,等到了分叉口二人的谈话好似是结束了,分了两批人她才从队伍的尾巴重新跟到了敏嫔的身后,这下看到她莫名其妙的脸色更是好奇了。

那脸色说不上是不悦,也说不上是喜悦。

只是回来时是隐隐带着欢喜,看到她后却是陡变为担忧,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百感交集。

总不能是跟自己有关系的事儿吧?她觉得今日与自己关系颇多的事儿不少,看她是不同寻常眼光的也不止一个人更不止是一次。

一时间心中满了好奇,便是凑在敏嫔的耳边悄咪 咪地说道:“娘娘,方才和嫔娘娘和你说了什么事儿呢?”

敏嫔挑了挑眉装作不悦道:“你个小小宫女也敢打听主子们的事儿?”

大欢儿嘿嘿憨笑着,知道她是在跟自己作玩笑,定是不可能这般容易就生气起来,因此便是说道:“奴婢、奴婢这不是好奇嘛,娘娘可否告知奴婢一声呀?”

“不能。”

她虽是带着笑意,嘴上却很是无情的说上这般话,大欢儿撇撇嘴装作委屈极了,其实心中便是想着那或是二位主子的私 密事儿,不问也罢,到底是不能这般好奇心重的。

可是到了夜深时分,守岁之际,敏嫔忽然是拉着大欢儿坐下,正正经经是与她对视了一番。

她可是吓了一大跳,不解这举动的其中意便是直接就问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呢?有话直说,这般看着奴婢怪是心中虚的。”

敏嫔听她那般说觉得好笑便是低声笑起来,随后便是问她:“你可想家了?”

直至此时,大欢儿还不知她的用意只是真心实意的说道:“准格尔?大草原?自然是想了,想那个与娘娘骑马奔腾的秋日午后,遍草为黄、秋风暖意。”

敏嫔一听上手就是勾了勾她的鼻梁只嗔嗲道:“你何时成了诗情画意般的人物了?嗅一嗅尽数有那汉人姑娘家的气质。”

“那还不得是跟娘娘您学得?就奴婢这三脚猫的气质不配跟人家汉人姑娘比较就是。”

见她正娇嗲着,敏嫔却突然是换了个角度说道:“那你可想回去?”

便是听这话,大欢儿怔愣了一会儿,随后才是脸上涌起慌张,连忙朝着她跪了下来:“娘娘、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奴婢哪里没做好您要将我赶回去??”

难怪是拐着弯的问她想不想家!敢情是想将她遣送回去!

在大欢儿的印象中,敏嫔如何都是希望她能陪伴左右,毕竟只身一人待在异乡实属不易,更何况她们的关系一直胜于亲姊妹。

怎么今日一遭却变了?指不得就是她哪里没做好让敏嫔气愤才想下这招,能让敏嫔气得要将自己送回去,究竟是犯了什么大忌??

可是她并未有一丝生气的痕迹,见她跪下来还是连忙起身将她给扶起来,嘴中着急道:“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可没有你想的那档子事儿!”

大欢儿噘着嘴难得是有要哭囔的意思,只是道:“既没有,娘娘为何想将奴婢送回去?”

她摇了摇头,让她安心坐在椅子上只道:“你且先坐下听我说。”

等她稍稍冷静了,敏嫔才是说道,“莫说你做错与否,就是有我又怎么会因此给你送回去?我当你妹妹都来不及的啊!”

“可是那?”大欢儿有些许不解。

敏嫔叹了口气:“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父亲的意思,他担心你待在这里将来受了委屈可怎么办?还不如趁着兄长年后要回去了,你与他们一同回去。”

这么一听,大欢儿微微松了口气之后却又是皱起了眉头,缓声道:“可是奴婢想留在娘娘身边,不想回去!”

她听罢略微感到欣慰,越发的希望大欢儿平安就好,因此便是道:“大欢儿,我原先也是舍不得你走,可是细细想想我觉得父亲说得有道理。这宫廷中的妃子不是一辈子都受宠,若是今后我沦为低下人,便是无法再护着你。”

大欢儿皱着眉严肃道:“奴婢能护好自己!”

“大欢儿!”敏嫔忽然是厉声了起来,“这京城不必准格尔,你如今看得只是好的一面,所有的勾心斗角你都还未曾尝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护好自己?”

她见大欢儿的眉间有忧郁之色便是再说道,“嫂嫂便是知道你会第一时间就拒绝,总得来说还有几日才启程,你不必立马下了定论回去多多想想,后日再告诉我可好?”

她不应声,敏嫔便是知她会去考虑,因此便不再说这件事情。

原本还想与她说一说和嫔的事儿,如今想想搁置到她答案出来了也好,要说她今日是跟自己说了些什么,不过是大欢儿的婚事儿罢了。

可是令她惊讶的却是和嫔想给赵小哥牵线,一问才知道原来在他们看来赵一阳竟是有欢喜自家欢儿的迹象。

本是想遣自己回来问问大欢儿的意思,可是思虑道回去准格尔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选择,她还是宁愿等到大欢儿的答案出来以后再是告诉她。

第一千二百四十章 守岁(三)

元治迎着风雪而来,只因雪之大哪怕是坐在龙撵之上,衣角还是湿了去。等是下了撵,金黄的鞋子踏在雪地上立马印出了深深的脚步。

小纪子一声高呼:“皇上驾临坤宁宫!”

屋内的宫人一听连连是放下手中的活计,往门外而去,做好了行礼的准备。周皇后本也是要出去迎,却是一眼见门外大雪飘飘想了想又是转身预备回房,旦儿一见轻呼一声:“娘娘,您这是要去哪?”

“外头风雪太大,皇上定是浑身湿透了,本宫得先行回去为他备一件裘衣。”她头也不回的往回走着,看得出来还是急切的希望拿了回去再与元治请安。

旦儿便是在身后追着:“娘娘、娘娘!可是皇上已到门外了不若奴婢去拿,您赶紧去迎着吧?”

“不必了。”她只淡淡的一声,人已经是消失在帘子后。

果然,元治到了门外,一身各处全都是湿了的痕迹,还有落在他肩上的雪也正在融化着。

好在周皇后是亲自回去拿了裘衣,便是在他刚到廊下就回来了,在众人的行礼中亲自拿着裘衣上前。

直至他进了暖气满满的屋内才是道:“皇上,请将身上那失了的披风拿下来罢?臣妾已为您备了一件。”

元治点了点头,她便是上前轻将他的外披解下,随后才又是将新裘衣轻轻盖在他的身上,系好了带子,他立马便是浑身感到一阵暖意涌上头来。

周皇后这时又是对着身后那湿的更是大片的小纪子道:“小纪子,皇上身边有本宫,你且跟着旦儿去,叫她为你倒杯姜茶去去寒。”

小纪子犹豫的看了元治一眼,直到后者点了点头才是连忙朝着她跪下:“奴才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紧接着便是旦儿走来领着小纪子走去。

元治暗自里笑了笑,心中叹着周皇后确实是一个体恤宫人的主母,为此他倍感欣慰,也在前朝事儿忙的时候不必忧心其他,是为他剩下了许多力气。

他伸手牵着她坐了下来说道:“不必忙了,由他们去吧。宸儿睡下了?前头见他还很是精神来着。”

说起来周皇后便是笑道:“是啊,难得众皇子往臣妾这坤宁宫一探,特别是小六小七年纪比较年幼的,原先来坤宁宫看望宸儿,他便最是喜欢同他们耍,还玩儿的很是欢心呢!

本以为那个精神劲儿今晚指不定是不睡了,哪知道平日里使劲儿折腾的娃娃今天却是沾床便睡过去了!”

说着掩嘴笑笑,在是烛光之下印照着脸色红润,艳丽至极。

元治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应该的,孩子嘛最是会折腾的,这就是玩得累了才能睡下去,否则定是不睡的。”

“是呢!”

便是这时,周皇后好似是想起了什么便是再说道,“皇上,今日母后留您说话,都是说些什么了?我见您瞅起来兴致缺缺,可是不好的事情?”

说起这个元治的笑意淡了些,想想也知道一说周皇后定会安慰一番自己,又觉得这也是迟早的事儿没什么好瞒的,便是说道:“母后今日告诉朕,想与季先生回去岭南。”

“啊???”这事儿确实是惊人,怎么也是想不到苏幼仪会在这个时候想要回去家乡。听元治说话的那个意思,便是保证确实不是回去一趟,而是那下半生预备在岭南过活了。

她思虑了一阵问道,“可是永远不回来了?”

“母后是说回去长住,偶尔回来看看,她还是太后只是从御园彻底退出京城罢了。”元治应道。

听见这话,周皇后很明显的稍稍放松了些,只怕她与元治最初想的一样,还以为母后是一去再也不回来只当没了。

想了一阵她便是说道:“母后的事儿臣妾稍稍知道些,她来这深宫之中已有十几载,可是小六小七还没长大,先帝便是离去了。她才不过多少岁这般之下今后还要数十载,受不得也是应当的。”

犹豫了下她又是说道,“何况人有恋乡情节,如今母后已将您培育出来,朝中也风平浪静,一时闲下难免会有思乡情结,若是要入土怕也只想入家乡的土罢了。”

“还有季先生,臣妾有所耳闻也算是等了母后好些年了,换位思考若是臣妾到那时也会想与伴在身边儿的人,回到家乡去,这是女人的心思罢了。”

听到这话,元治突然将头抬了起来,一双眼深邃的望着周皇后,她吓了一跳不明所以然便是听他问道:“皇后可有青梅竹马?”

反应过来后,她才是“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一下子便是知道了元治心中在想什么,笑了好一阵直至他都脸红了去才是说道:“臣妾没有青梅竹马,只有皇上,更何况皇上身体康健,今后臣妾便是陪您一块儿白头偕老。”

她大着胆子往元治的头上摸了摸,正是应了自己的那声“白头偕老”。好在他并未有气恼的样子,只是任她摸着,嘴角带着笑过了一会儿便是将她的手拿下来放在手心之中。

随后又是道:“母后说,年后希望朕与她一同微服出巡,到京城附近去走一趟了解民生。朕本是想带上你,但是后宫之中朕也就信任你,便是委屈你留下了。”

周皇后不过就是笑了笑并未流露出失望之意,只是因为她庆幸自己虽说并未陪同元治出宫,却是他最为信任的人。

“皇上便是放心去吧,臣妾定当谨慎打理后宫事宜。就是不知,前朝皇上预备留谁?”

他听了便是应着:“朕准备带上苏首辅与雍王叔,留司徒浒坐镇朝中。这也是将你留下来的的第二个原因,虽说后宫嫔妃不得干政,但是由你监督朕稍稍信任的大臣,朕也能放心一些。”

他的眼中露出真诚,不带任何虚伪之意,这让周皇后的心中一下便是安定下来。原是感到这是担起一个重任,此刻却只觉这是她严谨做事儿中的其中一件罢了,与平日里并无哪里有差。

她提着裙摆缓缓跪在他的面前,只道是感激得一拜:“臣妾,多谢皇上。”

第一千二百四十一章 回答

大欢儿在门外踌躇了好一阵,是不是“摘摘花”“除除草”的,一边儿进进出出的宫人们见她都觉得莫名其妙。直至有人过来见那实在惨不忍睹,简直是不忍心看下去。

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大欢儿姑姑,您这花草要是再胡来,便是废了”

大欢儿经人这么一提醒,才是低下头去看了看手中的花草,尽是烂了去,除了摘下来的,那连在花丛中的更是不能看,要是再搞只怕都死了去。

她一个激灵,嘴中忙忙囔着:“哎呦我的娘儿诶!”随后便是上手给那丛花整了整,看起来不是七歪八倒的才算作罢。

一旁的宫人只觉肉疼便是忙忙道:“大欢儿姑姑,您就别弄了,再弄这花必得死了!”

心中也是哀叹,这姑姑是自己家的,有娘娘疼着,要是其他家的娘娘还不得气死了,这姑姑也不知道会往哪里死去。

那宫人便是帮着上去摆弄了一番便是问着:“大欢儿姑姑,您这两日是怎么了?瞅着像是心不在焉的,也不见您上前伺候娘娘。”

她一听几乎是条件反射道:“怎么了?娘娘找我了?可是有事要忙?”

“那倒是没有的。就是问了一下您在做什么,没说有要吩咐的呢。”

听他这么说,大欢儿算是放下心绪,想了想敏嫔给的日子也差不多是到了,也该给一个回复了。

自那日后,她便算是闭关思虑,主要也是不知该怎么回话便是不想见敏嫔,偶尔来了也就在门外溜达两圈,听听她逗小皇子的声音也好。

最开始她是很笃定的不愿回去,可是一日下来她似乎也开始想要回去,一是因为留下便是一辈子留在敏嫔身边,再也没有回家乡的机会了。

二是担忧她失了自由,将来不能与爹娘葬在一块儿。只是不愿意走的原因又是一个因为不舍独留敏嫔一人在这里;第二个又是因为赵一阳想想再不能见他总归有些遗憾。

说起来,敏嫔的父亲也是狠心的,居然能舍得将女儿只身一人丢在这里,见了都觉得可怜得不行。

但是她自认为自己不过是敏嫔的贴身婢女,其他事情她管不着,只要照顾好敏嫔一切都好。这也算是给准格尔王报恩了,也多谢他多年来处处为自己着想,这个恩她便是报在敏嫔身上了。

想到这里她便是笃定的往殿中走去,刚巧那敏嫔正也是将孩子抱在怀中轻哄着,时而便是静静看着,大欢儿就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

好似是孩子睡着了,敏嫔才是抬起头,这才注意到了进来已经站有一段时间的大欢儿。

她也不诧异,便是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手中的孩子轻轻抱给一旁的奶娘,便是见那奶娘朝门外走去,应该是睡过去了。

果然是经过大欢儿身旁时,定睛一看是一副酣睡的水嫩面庞。

就是等孩子出去了,确定不会吵到了,敏嫔才是朝她招招手:“站在门外作什么?快进来吧。”

大欢儿点点头才是边走过去边道:“奴婢见娘娘正哄着小皇子谁,怕给吵醒了,因此不敢走来打扰。”

她走去见敏嫔正是捏着自己的手臂,怕是抱孩子怕给吵到便是动都不敢动才会那般酸痛,听闻新当娘的都是这样,会是小心翼翼的处处谨慎。

她便很是自觉地上前给敏嫔轻捶着手臂。

等是捶了一会儿敏嫔便抬起另一只手给她挡住说道:“好了,不酸了,你起来坐吧。我猜到你今日会来,不然我便要叫人喊你了,可是想好了?”

“嗯,奴婢想好了。”大欢儿起了身并未坐下,一如往常般站在她的身边儿,“奴婢不回去了,娘娘在哪,奴婢就在哪。”

敏嫔以为她想了两个晚上应该是明白了其中的利弊,没想到她的回答反倒比从前还要坚定,她很是诧异的问道:“你确定了?”

大欢儿点了点头:“是,奴婢确定了,只跟着娘娘。”

这一下她便是站了起来,四下踱步了两圈,倒是有些像孕期时的习惯。

她其实是在想着既然大欢儿不回去也是没办法了,那么前几日和嫔与自己说的事情是不是也应该同大欢儿说一说?既然她不回去,如果能尽早定下她的亲事,今后也多一个人能照顾她,这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里,敏嫔复又坐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问:“我这里还有一件事儿,且要问问你,但是决定权均在你的手中,一切想法尽看你就是了。”

大欢儿被她的口气说得心下一跳,心中想着这怎么刚走了一件事儿又来了一件事儿?听那口气像是决定终身一般,不知道又是多少重要的事儿。

因此便是想着便是说道:“娘娘想问些什么且就问罢,奴婢尽会回答。”

敏嫔先是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时抬头问了一句她意料之外的话:“你,可对赵小哥有男女之间的情谊没有?”

这可让她震惊了去,只是傻了眼喃喃问道:“娘娘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敏嫔叹了口气道:“是和嫔娘娘前几日同我说,说是想为你与赵小哥牵条红线,连是赵老爷子都很是中意你,就是来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大欢儿一听是和嫔出的主意,还有些吓了一跳,沉默了一会儿才是问道:“可是赵小哥的意思?”

她想了想,迟疑得摇摇头:“应该不是,听她那意思,像是她与赵老爷的主意,倒是没提有赵小哥的事儿。”

她的眼中立马流露出失落来,却是怕敏嫔听见,忙是低下头去不吭声。

虽是看不清她的神态,但是敏嫔却是感受不到她的喜悦之意,一时间还以为她是不满这桩事儿,可是在记忆中大欢儿当是也心悦赵小哥才是啊……

她想着便是道:“那个,大欢儿,你若是不确定便是不用现在给我答复,就跟前面那事儿一样,回去想想也好的。”

“不必了。”巧得就是这个时候,大欢儿刚巧应道,“这事儿不用考虑,替奴婢回拒了吧。听闻宫女满二十五出宫,说起来奴婢还有好些年,也想多陪娘娘几年,这事儿奴婢暂时不想也不着急。”

细细一看,她的脸上正是挂着笑,看着却像是苦笑。

第一千二百四十二章 婉拒

敏嫔呆愣了好一会儿,她明亮的笑脸正是在自己面前晃荡,方才的回答简直是令她不敢想象。

在这个答案中她的神魂游走了好一会儿才是诧异道:“你说什么?大、大欢儿!你怎么会拒绝了,你不是”

刚巧说到这里她便噤了声,其一是怕说大欢儿对赵一阳有意的话令她尴尬起来,其二却是怕这不过是个误会,分明是没有的事儿,因此不敢多说。

因此她只再重复问了一遍儿,“你确定吗?回拒了和嫔娘娘的一番好意?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儿啊!”

大欢儿只笑笑低眸应道:“如若要在陪伴娘娘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一个选择,奴婢宁愿陪伴娘娘直到有人亲自与奴婢提亲。”

得,这言外之意算是听出来了,不是女人家的矜持而是女人家的傲气,到底是在计较那赵小哥如何不是亲自开的口,这便是没有办法了。

这般她便不再说些什么,知道这事儿只能回拒了去,除非赵一阳能是机灵些能是早些开窍。

……

“少爷过来了没有?菜都上齐了。”赵夫人一边儿看着下人将菜摆上桌,一边儿问道。

那婢女听了便是回说:“回夫人,少爷已经是起身过来了。”

赵夫人很是满意的点点头,暗想幸亏他没有说是不来,说起来近来几日赵一阳都很是乖巧,极少再与她作对也极少摆张臭脸。顶多就是冷面罢了,同从前来说已经是好上了许多。

正是查验着桌上的菜,一旁愁眉苦脸的赵老爷引着她的注意了。

她走过去拍他一把,见他给自己吓到了便是笑着说道:“你干嘛呢,要吃饭了还愁眉苦脸的尽是坐在这里发呆。”

赵老爷长长的叹了口气,不言语。

这可是将赵夫人的好奇心勾了出来,连忙是坐在他的身边,抓住他的手道:“究竟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呀!可是发了什么厉害的事儿?你与我说说一切都不是难事儿。”

赵老爷看了她一眼,表情好似更加难过起来,又是不言语只再长长叹了口气,在赵夫人焦急之时才是说道:“别问了,一会儿阳儿来了你就知道了。”

这么一说,赵夫人简直是下意识的心思一紧,这要是跟赵一阳扯上关系,多半不是好事儿,这回总不能还真又不知道是什么乱子吧?

她气恼的往赵老爷身上捶了一把,嘴中边骂:“你这老不死的,吃了半辈子盐了还学会卖关子了不成?!”

刚巧是这个时候,赵一阳从房门外踏进来,只听见赵夫人的半声吐槽倒是不知道他们是在说些什么,一如这几日却又一反往常的朝他们二人恭敬拘礼:“爹、大娘。”

这一声“大娘”已经让赵夫人很是满意了,从前他可以连一声夫人都不肯叫来着,时常见她就是臭着脸“你你你”得喊,好似是看到什么煞星。

这几日却是乖巧得很。

她连忙是从椅子上起来,迎着他笑呵呵的道:“阳儿来啦?快快坐,今日大娘亲自下厨为你炒了你最喜欢的菜,赶紧来尝尝免得凉了!”

赵一阳见她那个样子好似又回到了她最对自己殷勤的时候,仿若记得当年对她的微词不少,总觉得她虚伪异常,此刻再看却又是不同的感受。

只觉得一时温暖,便也是客客气气坐下来便是道:“大娘坐。”随后才是又问,“方才见爹娘二人说说笑笑,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赵夫人这也看向了赵老爷:“不是说等阳儿来你就说嘛?还不快说说。”

他一看母子二人又是垂下头叹了口气,随后才是抬头好似愧疚的看了眼赵一阳缓缓说道:“那个,进宫参加宫宴那次,我与你阿姊商量了下你的婚事儿……”

赵一阳与赵夫人一听瞪大了眼,当事人还没反应过来,赵夫人反倒先是激动的上前就是问道:“婚事儿?怎么也没与我说??是哪家的姑娘??”

当事人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拿着手指指向自己,瞪大了眼睛一副万不可能的看着赵老爷:“怎么突然商量我的婚事?也从来没问过我!”

“你们母子先别激动、别激动。”赵老爷便知道自己是两虎夹击吓得半死,连忙是摆手着说道,“这事儿不是没成嘛,就是没成才给你们知会一声儿的。”

赵一阳不知道他给自己找了哪家的姑娘,一下便是松了口气觉得没成也好。却是赵夫人连忙跳脚:“要做就得成,没成还敢做!你们父女两个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那表情简直就是恨铁不成钢,随后才是想了起来复又问道:“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赵老爷犹豫着脸色道:“不是官宦家的小姐……”

赵夫人一挑眉又是问:“商人家的?”

摇头。

“平民百姓、务农之家?”

再摇头。

不知为何,赵一阳突然是有些不好的预感,只见赵夫人皱着眉头道:“那是哪家的姑娘?”

“咳咳。”赵老爷以咳嗽掩盖自己的尴尬之意,只是道:“是敏嫔娘娘身边儿的大宫女。”

敏字一出,赵一阳便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一句话完了他只剩下天旋地转,这名字要是出来了他八成会一命呜呼,此刻便是傻了眼张大嘴面如死灰说不出话来。

赵夫人也是一听居然是宫女便是十分诧异:“怎么会找到宫女上去??这不行,阳儿身份虽不高也不算是只能宫女给配的低啊!”

还不等赵一阳反应过来,她又是问道,“话说起来,这婚事儿没成又是什么原因?阳儿却是到了适婚的年纪了,该是预备预备娶妻了。”

说起这个,赵老爷又是不敢启齿了,说起来是甚怕被她责骂一顿,原来便是想着等这事儿成了再从头到尾得说一遍儿原委。

再者也是想着据说那大欢儿看起来也心悦自己的儿,而且就是暗地里的身份再高贵,明面上也是一宫女,应该不至于拒绝了这事儿。

偏偏这事儿与他计划的不一样啊……

此刻也顾不得被骂,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是那宫女给回拒了的”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中意她

赵夫人瞪大了眼睛简直是不敢相信,几乎的脱口而出:“你说什么???”随后更是张大了嘴喃喃道,“阳儿……被一个宫女拒绝了?”

连同赵一阳也是面目难看,不是因为身为大家公子却被宫女拒婚,而是担心赵老爷的自作主张,他生怕大欢儿误会是自己的意思。

误会就误会吧,最终却是将他拒绝了,那便是说明对自己当真没点男女之间的感情,不难受才怪。

这般情形之下说明了她不喜欢自己,便是二人今后只能当朋友了,可是万一又误会说亲是他的意思岂不破坏了二人建议起来的友谊?

那么今后怎么能再以朋友的形式相处?这般之下,二人连点情谊都会消失殆尽,都怪这糟老头子凭什么偏是自己拿了主意,实在可气!

赵老爷还以为他的心思是与赵夫人一样的,因此才是阴沉着脸色,于是就紧着说道:“那个她可不单单是个宫女,据说自小便与敏嫔情同姐妹,在准格尔王眼中跟她女儿也是同等地位。对吧,阳儿?”

赵一阳现在才没心情理他,便是侧着头不说话,赵夫人则是并未抓住重点,反而是道:“你说她是准格尔来的?与敏嫔那都是异族女子啊?这”她看了眼前者才是犹豫道,“这怎么可以?”

这下,赵老爷只心想完了,现在两边儿都得罪了去,就是赵一阳都是不开口的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的都是什么。

想了一会儿赵夫人又好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又是问了一句:“不过那姑娘如何是不满意我们阳儿?”

赵老爷叹了口气:“女儿传来的口信是说那姑娘想陪在敏嫔身边儿,但又是有风声说是那姑娘年后会随着世子保烈的队伍回去准格尔,因此这亲事不适合。”

“原是会回去啊。”

就在赵夫人感叹之时,赵一阳也是猛然抬起了头直盯着赵老爷,将他是吓了一跳,后知后觉才是问了他一句:“阳儿,你、你也是不喜欢异族女子?”

他只阴沉抬眼看他一眼,给他的压力便是极其大的,沉默了许久他才口气很是不好的说道:“异族姑娘怎么了?就不是人了?到底谁让你们自作主张的?我跟大欢儿是挚交、是友人不是你们想的那般,可懂?”

他的语句很平静却是字字珠心,可见其怒气之大,赵老爷没想到他原来气得不是自己被拒绝,反而好像是因为二人是好友,一番说亲之下反倒是破坏了二人的关系。

说起来便是对这婚事的不满。

而赵夫人直至他气的脖子都泛红了起来然后离去了才是反应过来,赵一阳那是连同自己一起怪了去。不由回想了一阵他的态度,便是知道他与那姑娘的关系是不寻常的,因此十分气愤的推了一把赵老爷。

“你这事儿做也不做好!看把阳儿气得,好了,这回刚刚培养起来的感情又被打破了。”

赵老爷很是忧郁道:“这、这如何能怪我,还不是一直说着人是个宫女、是异族姑娘?”

赵夫人哀怨的看了他一眼:“我若是知道她是阳儿中意之人哪还会说那样的话!”

“中意?”赵老爷一听不对劲,看着很是不解,“他那不是不满这桩婚事吗?若是中意之人如何会气恼?不应该是失望才对。”

她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的往他脑袋戳去说道:“那便是说明阳儿早知那姑娘不愿意嫁与他了,如今二人是友人便是最好的结果。如今,你反倒给人家一顿说亲,那姑娘还是拒绝了若是误以为是阳儿的主意,这友人还当不当了?”

赵老爷这才一下子恍然大悟,可是嘴上却是硬道:“你方才怎么没有这么聪慧?这时候说不都晚了!”

赵夫人也是深深叹口气,很是纠结的看着赵一阳离开的方向,只觉得头大的不行,也不知道方才怎么一时犯傻竟是没看出他的心思。

随后她又是瞪了赵老爷一眼说道,“这事儿既然没成,为何你还要多此一举告诉阳儿?他不知道不就行了吗?”

“我原先是想着这事儿不与他说也好,后来想想要是之后从别人嘴中给他知道不是更恨我们?”

听他这么一说,赵夫人觉得好似是这个道理。

随后她便是认真的与他说道:“今后且有这样的事儿就与我说一声,别跟闺女瞎折腾,免得又是搞出这样的事儿来。”

院子内,赵一阳本是坐在屋内不动弹,饭也不吃,叫人也不理。可是过了一个时辰后,自己反倒走出了房间,在院子里来会踱步,将一众下人看傻了去又不敢上前叫。

或是走到腿脚酸痛才是停了下来,坐在石倚之上又发了会儿呆,面完刚巧是走来一个正在扫着落叶的下人,他便是盯着那人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那下人被看得头皮发麻,不能当做不知道便是抬头来朝他讪笑道:“少、少爷,您这是看我作什么?”

赵一阳这才回了神去道:“没什么,发了会儿呆罢了,吓到你了吧?”

“不碍得、不碍得。”那人连忙是摆了手,见他又要开始游神了便是准备到其他地方扫去好了,便不在他面前晃荡。

结果刚巧要走,他却是开始说话了:“等等,去哪呢?”

见他问,下人便是连忙道:“奴才去其他地方打扫,爬在这里扰了少爷的雅兴。”

只见他撇了撇嘴只是道:“什么雅兴?恼着呢。”

见他都跟自己说话了,作为下人也不好直接走人,只好挪过去问了道:“少爷是遇到什么烦恼了吗?”

赵一阳当真的瞥了他一眼犹豫了有一会儿才是试探性的问道:“若是你因着某件事儿可能被他人误会了,但你也不知究竟是被误会了没有,该不该解释啊?”

原来少爷是遇到麻烦了,那下人心中暗暗笑了,这要是给答得满意了,少爷怕不得奖励自己一番。

因此他便是清清嗓子说道:“少爷,以小人之见若是这事儿不重要咱们便是,清者自清不论误会与否都不必解释。但是倘若这事儿影响了少爷的终身,那到底还是得解释一番。”

第一千二百四十四章 乌龙

这话倒不是他杜 撰的,只是发自肺腑的心声,如此一看倒是真心真诚冲淡了心中的些许小九九,赵一阳也瞧他说的认真,一时间欢喜不已。

想了想心中已经有了定数,便是从腰间摘下一钱袋子丢给他,再是摆了摆手笑笑道:“回答得不错,这个赏你了,下去吧!”

那钱袋子沉甸甸的,用手掌去摸了摸,能是感受到几个硬疙瘩,那下人差点是惊叫出声,没想不过是回答了一句话便是得了这么重的奖赏,今日算是踩到狗屎了!

他连忙是双手捧着那钱袋,像是对着什么无上的神仙跪拜了好一会儿,嘴中念念有词不过就是“多谢少爷”。最后捧着那钱袋趾高气昂走出院子的样子不知道是多少骄傲,看得其他下人一阵眼红。

赵一阳见着好笑,却是心中已被其他事情占据了去,没空理他。

……

钟粹宫门外,有一位太监在门外鬼鬼祟祟了半天,已是被人发现了几次,呵斥了好几声但就是会再出现来。若是派人去追,他那双腿就不知道跟什么做的似的直接便是跑远了去。

只因是有人见过他,知道他确实是御膳房的太监才没叫来侍卫,否则他早被打断了腿去,因着他求情过是在找人便也不想为难他。

问他找的是谁,有什么东西什么话他们代给拿进去,偏偏他不肯说偏要自己等。那没有办法便叫了许多次让他去边儿上等,结果等没一会儿他就老是给倚在宫门上。

而后又是等了大半天也没见等到人怕会影响了娘娘跟皇子,便是让众人气得半死,只好赶他。

最后一次他终是给稍稍有力气一些的太监擒住了,众人便是围着他不让他走了,反着胳膊给他扭在了地上。

“小李子,你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如今再找不到人便是回去罢了,在这里多少失仪态的?你要是再不走,我们可就去御膳房找大总管管你了!”

小李子扭着手,脸上哭丧着:“各位好姐姐、好公公们,放我一马,载让我等等吧,今儿个我也是受人之托,不好就这么回去啊!”

一宫女立在他的面前皱着眉头道:“我们那是知道你小李子,否则早叫禁卫军来抓了,让你交给我们回头给你交上去,你又偏不!这般挡在钟粹宫门前鬼鬼祟祟要给别人看了去不是失了我们娘娘的脸面?”

另一边的宫女也是道:“就是就是,要么你将东西交来,要不就走,否则我们可真是叫大总管来抓你了!”

说到要把东西拿出来,他又不肯,只好噤了声,却是腿脚赖在地上不肯走,好在是这个时辰宫外没有其他宫人经过,否则事情一定会是闹大了。

便是这里的纷纷扰扰、吵吵闹闹给传到了里头去。

敏嫔一直没表态,大欢儿也就不说什么,此刻却是吵闹见她是皱了眉头,大欢儿才是说道:“娘娘,也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情况,可容奴婢去瞧瞧?”

敏嫔点了点头:“去吧,搞清楚是什么事情。”

她听罢便是蹲了身朝外走去。

正是这时候,小李子在地上扭着,胸口一封信封因着挣扎给掉落出来,一旁的太监看了便是要准备上去拿。

却是小李子挣扎起来:“别啊!那不能动的好公公!”

那太监不听,便是朝前一步弯了腰正是要捡起东西来,身后却有一道嗓音传来:“这是做什么?这般脏乱成何体统!”

众人回头一看,自然也就忘了还要捡信封的事儿。

在小李子松了口气的时候,众人已经是纷纷行礼,齐齐喊道:“姑姑。”

只见大欢儿眉头紧锁,脸色不悦:“你们这一个个是做什么?不知道娘娘在里头歇着呢?瞅瞅这一个个的脸这是要叫经过这里的宫人见了笑话吗?!”

众人纷纷对看,才是注意到因着要抓小李子个个都给弄的灰头土脸的了,不由一阵愧疚。

其中有一个宫女算是先行回话,纤细的手指便是指向正中间的小李子:“姑姑,都是这御膳房打杂的小太监!

他打着要来找人的借口来钟粹宫探头探脑,赶也赶不走!我们看在他平日里老实不舍得叫侍卫来处理,便是正私下喊他走呢。”

另一位宫女也接道:“是啊姑姑,他说来找人,却不肯说找谁,我们各位都在这里了还能是找谁?定是来骗人的!”

大欢儿皱着眉头,正将视线看过去的时候,小李子已经迅速从地上将那信封捡了起来,半跪半爬的拨开众人跪在了大欢儿面前并将那信封呈了上去。

“姑姑!这是有人托奴才给您的信!”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傻了眼去,难怪他们之中都没有是他要找的人,敢情这人是大欢儿。

她也是有些诧异:“你是找我?”

“是。”他便是低着头,将手上的信再往前递了递。

大欢儿这才接了过去一看,信封的表面上并未署名。她挑了挑眉暂时还没有好奇之心,只是问道:“为什么不跟别人说是找我?多少简单的事儿?”

小李子怯弱的抬眼匆匆看她一眼应道:“奴才问过了,说是娘娘在歇息,想着或是姑姑伺候左右不敢叨扰,便是想着等等就好。”

还算是个懂事儿的,大欢儿满意的点了点头,眼神又是瞟过面前的一众宫人,知道也不能怪他们便是又问道:“这是谁托你给我的?”

不知道是这太监过于老实还是说过于谨慎,他便是很小心的说道:“那人说您看了信就知道了。”

她并未马上查看,反倒是收进了袖子里说道:“你这让他人给我也好,明日再给也好,为何偏偏倔强现在就等在这里?”

小李子很是老实的说道:“那人说要尽快也要亲手交给您。”

“你对他还算是忠心的?”这话说的有些试探,只因她觉得有些怪异,不得不多问。

好在小李子不但老实也聪慧,知道她那话的用意便是应道:“他待奴才有恩,这区区小事儿是应该的。”

看样子是实话不错,这般想来大欢儿反倒对那人怀起了好奇之心。

也确定这不是什么诡计,怕不是面前这小太监就是个老实不能再老实的,才会把一件小事儿搞得跟诡计一般。

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便是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只朝小李子身后的一干人说道:“今后再有这等子的事儿先行报给我,敏嫔娘娘的宫人在门外吵吵闹闹多少丢人脸面,一点分寸都没有!”

虽说大欢儿为人随和,有时候做事儿也马虎,但是在规矩礼仪上却是从未犯错,再者严肃起来,一众人到底还是怕的,便纷纷是应道:“是。”

“都退下吧。”听众人这般乖顺,她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摆了摆手,“都下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

等众宫人都纷纷消了影子,大欢儿的目光才是回到小李子的身上,并是从怀中掏出几两子碎银伸到他的面前。

“你挺是老实的,回头不要这般犯傻,他们都还是有规矩的会替你拿给我,别是将你瞅的像贼人。好在是认识你的,否则你的狗命难保!”

最后一句话她的口气稍微重了些,也是将他警告了一番。也不知道他是听进去了没有,只是朝她拜下说道:“多谢姑姑,但是这银两奴才不敢要。”

大欢儿挑挑眉些许不解:“这是为何?”还有人放着银子不要的?闻所未闻。

这宫中不论宫女太监总归是有钱才使鬼推磨,来的这些时日她也知道有太监宫女办事儿的,打赏自然免不了,这就一个常事儿。

像小李子这样的,还是少见。

只听他说道:“姑姑有所不知,奴才不过御膳房一介打杂的,今日还是偷偷溜出来送信的。要是回去的时候身揣银两,定会叫人知道了去,到时候免不了大总管的责罚,这银两怕也是保不住了。”

这样说来是个道理,这太监老实,不想平常的宫女太监奸诈些,知道怎么私藏银两;他又是个低等太监,无缘无故挨打都有可能,就不必说是一顿挨呲还是一场抢劫的。

要说她帮忙出头……一个是御膳房的人、一个是钟粹宫的人,二者无亲无故,贸然伸出援手未必是帮他,还可能是害他。若是有心思的人留意了去,二人都难逃一场流言蜚语。

她这才是犹豫的收回了手,朝他说道:“既如此我便不勉强了,今后有什么需要帮的尽管来钟粹宫,我不在,娘娘心善也会帮你的。”

他听了大喜,连忙是拜下:“多谢姑姑!多谢姑姑!”

大欢儿不过笑笑,留下他兀自转身回了宫中。

果然一场闹剧结束,敏嫔已经没有歇息的心思,正是倚在榻上闭眼假寐,听她声响便是知道她回来了,于是才睁开了眼睛。

“娘娘,奴婢吵醒您了?”大欢儿轻轻跪在她的腿边儿,上手为她捶着。

敏嫔的脚收了回来,翻身而起摇了摇头道是:“不是你吵醒我,是睡不着去罢了。话说外面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一群人怪是闹心的。”

听到这话,本是已经站起来的大欢儿于是缓缓跪在她的面前,垂着头看着是一脸愧疚:“奴婢有罪,外头的事儿具是因奴婢而起。”

敏嫔有些许诧异:“你说什么?”

大欢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封来,呈现在她的面前。

“御膳房的小李子冒死只为给奴婢送信,又听闻娘娘正在歇息便是想着在门外等着,因此一干宫人怕会叨扰您才是去驱赶他,一时间闹出了声响。”

这么说来倒是谁都不能怪,她看着面前的那封信又是不解道:“这便是他给你送来的信?替谁送的呢?为何呈以我看?”

“奴婢吵着娘娘心中愧疚,封面并未署名,奴婢也还未拆封,只想先让娘娘过目。”

她捧着信封很是真诚,连是敏嫔都给逗笑了去。

还未拆封就拿与她看,不过是以表忠心,但是这一片忠心也让她深感欣慰,只不过她还没有那番好奇之心,因此只是手一推将那信给推了回去,面带笑意。

“行了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起来吧将这信好好看看,指不定是多少重要才这般谨慎的。”她将大欢儿亲手扶了起来,再是一阵招手示意她可以先走了。

而后又是想起了什么,大欢儿上前一步问道:“娘娘,御膳房的小李子是个好家伙,您看看不若我们与皇后娘娘请示一番,向内务府要了他?”

敏嫔一听挑挑眉问道:“当真有那么好?”

她笑得开朗道:“是呢!不过奴婢浅见,还是要依娘娘的主见才是。”

既如此,她便是点了点头复坐到了榻上去缓缓说道:“我知道了自然会记在心里,你且回去吧。”

这般大欢儿才是犹豫的行了行礼退了出去。

等是到了自己的房中,她才是将那封信封拆开,也不过是才看了第一行她就知道是谁写的信了,那狗爬的字迹实在是深刻。

也就难得是有他这么不靠谱的主子,才有小李子这般不着调的奴才。

想必是怕贸然进宫找她会给她招来闲言碎语,使之被人诟病了去,因此没敢来倒是偷偷遣人给她送信来了。

她浅浅一笑,深深将是那信均看了去。

至大欢儿:听闻前几日我父与阿姊和嫔向你提亲,预备商议你我二人的婚事,在此我需解释一番那并非我的本意,亦是昨日才可得知了去。

因着我父与阿姊的唐突与你颇有歉意,昨日已经向父母解释清你我二人的关系,还请勿挂念在心。

其次,听闻你年后便要跟随世子保烈的队伍回去准格尔,不知是真是假?

落款:赵一阳。

一封信纸看罢,大欢儿的脸色从欢愉直接变得难看起来。

敏嫔最初与她说那件事的时候,她的第一心绪也是惊喜曾是以为赵一阳的注意,心境平静下来后却是觉得不大可能。

他若是会这么做定是会与她提前知会一声,因此心事低落下去,到底不是他亲自开的口,这事儿应了也没什么意思。

可是等他本人亲口来说更是钻心的疼,到底是有多少嫌弃自己,才会至于刚得知这事儿就赶紧撇清关系?

一时间,心中不知是有多少气却是无从说起,毕竟赵一阳应该是不喜欢自己的,自己也是跟人家说过对他无意,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这本也是让人消解误会,说起来谁也没有错。

可最后又是问她是不是要回准格尔,她不知道赵一阳是哪里得来的口风,可是她回不回去有和他有什么关系?左右不过只是朋友而已,问得这般反倒像是不舍得她走一样的。

赵一阳就是这样,分明不喜欢人家,偏偏要做的好似是喜欢的一样。

大欢儿红着眼睛嘟囔了一句:“我要不要回去,和你有什么关系。”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启程

赵一阳等了好几日了都没有大欢儿的消息,再去问小李子他说是没有回话的,也亲自去了钟粹宫,人也是见到的,但是就是没有回话,关于是否往回准格尔的事儿也没有一个准信。

以至于他因着这件事儿一直紧着心,也是拼命想着自己问她要不要回去那句话是写进去没有。最初分明还很清楚,这几日便是渐渐怀疑自己漏问了那事儿。

这就让他很是着急了,又不能进宫里就只好每日瘫在家中无所事事,赵老爷与赵夫人来见也不理会,总得就是叼根草窝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其实窝火得不行。

这般熬了几日,差不多也是年假结束去,刚巧便是听说世子保烈已经是从宫中拜会了皇上出来,现在正要往城门口去。

他一听紧张得不行了,衣衫还来不及换就是往府外跑了去,赵老爷是拦都拦不住,更不知道他是要去做什么。

宫中一片热闹,全都是在准备送保烈出城的礼品,他在乾清宫聊了大半会儿,元治才是亲自将他们夫妇二人送了出来。

而后敏嫔早已经是在大欢儿的搀扶下早早等在了乾清宫门外,直至他们出来的时候,腿脚险些是麻了去。连是往前走了两步都踉跄了好几下,若不是大欢儿搀扶着怕是已经摔了去。

乌拉尔氏与保烈见了连忙是小跑上来将敏嫔给扶了住,后者立马是泪水涌上了眼眶,乌拉尔氏见状难以掩盖离别悲伤将她轻轻抱了住。

保烈好歹呆了好几个,也不再像最初来这宫中一般,见了敏嫔便想依着准格尔的礼仪上去拥住。

只是站在两个女人的旁边,大老爷们般的形象难得脸上挂有眼角也微微有泪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一众人看着都是许多感触,周皇后与元治赶在身后,看着这场景动容不已,特别是周皇后,前几日宫宴方见了母亲与祖母,这时候又是能想起来了。

一时间,眸中也是泛起了泪,元治点了亲自用这食指轻轻擦拭过她的眼角,一滴泪便是落在手上。

“怎么了?可是思念家人了?”他的嗓音异常的温柔,一时间惹得周皇后笑了开来。

她用帕子轻轻抹了泪便是笑道:“让皇上见笑了。”

随后便是长长得叹了口气来,又是有些许感慨道,“敏妹妹比我们都还要难一些,至少家人远在千里,臣妾们倒是没这个资格哭泣。”

那儿的敏嫔抽噎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是从乌拉尔氏的怀中出来,再是说了些什么,保烈才是算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了大欢儿。

“欢姐儿,父亲在书信中与我再三强调了,若是你不回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你确定是思虑好了吗?”

见他是郑重其事的问,大欢儿也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在几人的注视之下犹豫了许久最终才是说道:“奴婢……”

正是说着,那边扛着几箱物品的人碰撞在了一块儿撞出声响,一下子便是吸引了他人的注意力。

同时也挡住了大欢儿的嗓音,因此一时之下除了保烈其他几人都并未听得清楚,便只见保烈点了头道:“那你便是回去收拾吧。”一时间不解其意。

元治待保烈还算是好的,应该说是待准格尔也算是好的,特是让人备了中原的特产让保烈带回去。

又是特地请白言为他开路,是要求必须亲自将他们护送到边关才算结束,否则便是别回来复命。

不多时,一声太监高呼:“准格尔世子启程!”

一群浩浩荡荡的队伍便是离开了宫门,独留敏嫔一人在队伍之后目送他们离开后泪流满满,周皇后、和嫔便是纷纷上前安慰着。

京城脚下,百姓聚集,刚巧年后,小摊小贩过了年均是出来摆上了商品,刚巧一大队伍朝这里而来,百姓们纷纷是退避三舍,躲在了一边儿。

见这架势像是那个皇亲国戚出道,便是个个都低下了头去不敢多看,等轻微抬眼扫了一眼。那高马之上的男人身着准格尔服饰,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妥妥就是准格尔男人模样。

众人再见身后前后跟着的队伍,便知道了那是准格尔来的世子保烈,见那架势应该是预备出城才是,应该是要回去了才是。

两匹高马之上便是跟着两辆高顶马车,前头的那个,见是市井繁华、热闹不已便是撩开了窗帘往外一看。这一看,竟是百姓挤在了一块儿拨开两边儿,好奇的看着他们。

倒是没想到会有人这般注意了去,一时间尴尬得不行,直觉得不好意思,便是准备放下帘子,收回眼睛。

恰巧有一名中年妇女直勾勾的盯着她,或是见她长得不像是中原人,看着奇奇怪怪的,便是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这般之下,她很是不好意思,已经是对视了一眼去又不能视而不见,便是抬眼朝她咧嘴笑了一下,才是放下了帘子。

却不知道那妇女心中欢喜,正是想着这应该就是准格尔的世子夫人了,看着和蔼可亲,不想有些王公贵族的,眼睛都快抬到额头上去了。

正是与旁边儿的人说说笑笑之时,有人撞开了人群,时不时便是嘴中说道:“对不住、对不住。”

一时间是撞开了许多人,看那架势像是要追上队伍一般,不知道是要做什么。偶尔有认识的隐约知道那位是谁家的公子,却是不熟的,看他着急模样也不大确定是不是因此不便叫。

好不容易跑了一阵才是追到了队伍的尾巴,他低头微喘,再是朝前追去,嘴中便是大喊道,“等等!世子!等一下!等一下!”

位于正中间的保烈好似是听见有人叫自己,一时好奇便是往后看了几眼,却是只看到长长的队伍以及密集起来的人群,并未看到喊自己名字的人。

因此又是奇怪的回了头去。

乌拉尔氏瞄见了保烈的奇怪便是转头问他:“这是怎么了?”

保烈摇了摇头皱着眉头问她:“你可有听见谁在喊我的名字?”

乌拉尔氏一听浅笑开:“想什么呢,还有谁会叫你?怕不是舍不得了,因此才是生出了幻觉吧?我是并未听到的。”

如此,保烈也只好点了点头,想着自己或许真是幻听罢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找白言

队伍最尾巴的那人见是人群蔓延了过来,眼看着就是不便跑的与叫喊不由焦急起来,不过一会儿便是有脱离了开。

好不容易拨开了人群,他奋力追上去,又是朝上跳了两下,这确实是看到了保烈的背影,也看到了他身后跟着的两辆马车,心中一下子就是慌张起来

一共也就是一个乌拉尔氏,为什么后面还会跟着一辆马车?他着急忙慌的朝前跑去,脑海中浮现出赵老爷曾经说过的大欢儿年后便会跟着回去准格尔的话。

一下子不由害怕,该不是当真就回去了?

也顾不得能不能追到保烈身边了,他直接是从尾巴就冲进了队伍中便是高呼大喊:“大欢儿!大欢儿!”

这下可是点着了狮子尾巴了。

围在外围的士兵是不认识赵一阳的,直接就是将他拦在外边儿拿着长矛相对,面目凶神恶煞:“快走开!这是你们能胡闹的场合吗?来作什么,还不快走!”

赵一阳踉跄了一下,有些着急,却也知道不能与士兵硬碰硬,便是只好便喊大欢儿的名字便是跟那士兵说道:“官爷、官爷!我这是找人的,您能不能宽容一番?就是一会儿的事儿罢了!”

那士兵不让就是将他拦住:“按你这么说,还不得是乱套了?要闹事儿赶紧去别的地方闹,这里没有什么叫大欢小欢的人,再是不听劝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他们态度坚决,简直是要让赵一阳跳脚了去,正是纠结之时,另一边儿的一个士兵扯住了缰绳,拐了马头朝他这边而来。

第一时间是没有看向赵一阳而是看向那头的士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士兵便是朝他问道:“这个人偏偏说找什么大欢小欢的,闯了这队伍叫我给拿下来了。”

后来的那位一听,这才将视线投放在了他的身上,二人对视了一番不由傻了眼去,还是那为先反应了过来:“一阳?!你怎么在这里??”

那士兵一听不禁疑惑起来,怎么这还是两个认识的?

因此他便是问道:“你认识这位公子?”

“认识认识,这是我同在江城军中的兄弟。”随后他笑了笑凑近那位士兵的耳旁小声道:“还是当今和嫔娘娘的亲弟弟。”

那士兵一听尴尬了阵,这般他方才还是拿着长矛对着他可如何是好?算的上大不敬了都。于是乎,脸色一下难看了去,只好求着问:“那那那、那我方才”

他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我知道你这是职责在身,这里我先聊一聊,你且等我会儿。”

随后才是朝着赵一阳说道:“一阳,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找人的。小牛你呢?你如何会在这里,我们当是后日才是回军营集合不是?”他见是熟人,一下子也就松了口气。

只听小牛回道:“我家乡一去一回就得几日,因此我便是留在军中了。今日世子保烈启程回准格尔,皇上命我们江城军护送他们至边关,因此我才是派上用场。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找谁?看你很是着急的样子。”

赵一阳刚要想便是突然明白过来,江城军的人应该是不认识大欢儿因此便是说道:“我找世子,有事儿,急事儿!”

小牛看他那般着急,一时间也跟着紧张起来,可是深思了一下觉得自己直接去找世子也不太妥便是说道:“你先边走一段,边是等我,我去请白将军亲自带你过去。

很是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小兵,贸贸然去找世子也不大好,因此只好委屈你了。”

有人愿意帮他出头已经是实属难得,又是说什么“委屈他”的话一时半会儿换他尽是不好意思了去,因此连忙是摆手道:“称不上委屈,你且去吧,我便是在这等一会儿。”

小牛点了点头又朝方才的那士兵说道:“小哥,还要请你领着我这位兄弟朝前走一段,我前面去请我们将军,怕是他一会儿会丢了队伍。”

那士兵哪里还有什么不好的,便是连忙应下了,见着小牛走了立马牵来了旁白边儿的马请他上马。

“你说赵一阳跑来这里,说是要找世子?”白言立于马上,听了小牛的话有些许惊讶,下意识的回头向后看去,却是百姓众多没见到有赵一阳的影子。

小牛点了点头:“是的,好像是说有什么急事儿,也不明说。属下想着我的身份恐是不便贸然拦下世子,因此过来请将军带他过去。”

白言翻了翻白言嘴中说道:“这家伙,不在家中呆着来捣什么乱?”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是手上却是自觉地拉了缰绳,拐了个马头,随后又是想起了什么边回头边是对他说道,“先不要惊动世子,我且去问一问。”

小牛应了一声,同他一块儿从队伍的最前头朝后去了。

赵一阳骑在马上走了一段,见白言奔驰而来之时,心中恍然放下了石头。

“你这臭小子,没事跑来这里做什么?皇上是多少重视保烈,你来是搞什么鬼?”白言一见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训。

倒是赵一阳现下焦急可没空管他只是道:“驸马、将军,您赶紧的大发慈悲带我上去见见世子吧?”

白言一瞅他那么着急便是觉得不对劲,狐疑的上下看了眼他问道:“你这是急什么呢?要我带你去总归要有点理由吧?哪里能贸然带去见,回头保烈心中不悦了怎么办?”

赵一阳觉得他嗦的感受依旧是如此,并未改变。

不过说是为了一个姑娘来拦下队伍也实在是说不出口,便想着法子拐了意思说道:“担心什么?世子又不是不认识我,定是不会怪罪你我的。”

这么一说,白言才算是想起来了,他们二人是相熟的,只当是朋友相送也并非不可,保烈重情重义定是不会多说些别的,因此一瞬间也是忘了方才的顾虑。

他直接的换了个方向,对着他伸出手来说道:“上我的马快些,我带你过去,否则一会儿两匹马疾驰很不好看。”

赵一阳倒是没什么异议伸手抓住他的手,脚下跃起一下子便是稳稳当当坐在他的马上了。

白言回头看一眼他,只觉得奇怪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儿让他急成这样,他心中是没有答案的,对他今日的反常是第一次见。

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出糗

白言二人一下子就赶到了保烈的面前,一声“吁”之下,保烈与鄂麦便是齐齐回头看向他们,一时间惊喜异常,也觉得好奇得不得了。

怎么赵一阳也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要一同送他们去?

二人一时便是诧异喊道:“赵小哥??!”

白言一时间是被狠狠的抛弃了。

赵一阳翻身下马在他们面前跪下抱拳:“一阳见过世子、见过鄂麦大人。属下不知道二位启程不曾来送,心中倍感愧疚!因此特来送你们一程,也谢过二位从前的款待!”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他居然会专门前来这里为他们送行,一时间诧异不已,保烈与鄂麦面面相觑,随后反应过来时,二人具是翻身下了马来到他的面前,直接便是伸手给他扶了起来。

“赵小哥这是做什么?能是前来为我们送行已属难得,怎么还这般行着大礼?”保烈嘴上客气着,偏生是将他扶起来心中确实感慨。

只见他起来后与二人笑笑罢,随后跟着是小声说道:“世子,那个、其实我还有件事儿想请您应允,所以……”

他那小眼睛东瞟瞟西瞟瞟,瞅着就是一件大事儿,保烈心中的感动一下子就消散了去,就说这家伙怎么突然这么有良心呢,原来是有事儿相求来着。

都要走了还不让人放心。

一时间,他的心中变得哭笑不得,只好问道:“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

赵一阳往白言处看了看,便是说道:“白……将军,您可以先回避一下吗?”

白言简直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怎么在场这么多人就赶他一个??他傻了眼便是质问道:“为何只让我回避??”

瞅瞅,也没让鄂麦走,也没让其他士兵回避,独他一个不得待在这里,这简直就是特殊对待,这家伙是不是忘了谁将他带过来的?居然还敢过河拆桥!

却不知赵一阳心中吐槽的是这里都是其其格军,除了他这个不知真相的人,哪还有别人会笑话他?所以自然要将白言给请走。

就算白言认识大欢儿以他这个破损的性子,不得损死他?否则也得是笑话一番,因此不然不得让他知道了去,自然要请他去回避了。

不过赵一阳很是清楚他也算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要是硬碰硬的来指不定白言还真就不走了。

如此一想,他便是冷静的转了把眼珠子说道:“那这里不就您最是身负重任,好不容易抽出这么丁点儿的时间将属下亲自带过来,属下怎么还敢打扰您呢?

稍后属下可以自己走,您好生前面带队就好了免得众人慌张了去,再说属下一小小士兵居然敢找世子爷,要是给他人知道不得好奇而乱了套子。”

这么一听倒是这个道理,赵一阳也是第一回这般为他着想,实在可疑。虽然心中十之八 九是知道他所说的话都不是真心话,不过是为了支走自己罢了,但是话出有理而且也算是支开自己给的一个台阶。

这样也算是可以听一听,如此他便是拉了缰绳对着保烈抱了个拳头说道:“世子那我便往前面去等着,你们说好了便是讲一声我再往前走。”

保烈点了点头:“去吧。”

等是白言与他的骏马离开了视线以内,保烈才是问向了他:“赵小哥你如何跑到这里来?可是有什么事儿没有?”

赵一阳踌躇的搓了搓手掌才是皱着眉头说道:“世子,我想问一下大欢儿是不是跟着你们回去了?”便是说着还探头瞄了瞄他身后的两辆马车,特别是后面的那辆。

保烈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会儿,才是奇怪的说道:“没有啊?大欢儿没有准备跟我们回去。”

可是他却是误解了保烈的“呆愣”,以为他是在诓骗自己,因此一下急了起来,便是声音稍稍大一些:“世子,您便不要再瞒我了!”

赵一阳却是不知道保烈一头的雾水,很是不解道:“我瞒你什么了?”

他直接是指向了后边儿的两辆马车说道:“今日不过就是一个世子夫人同行,为何是两辆马车?说明大欢儿定是在里面啊!怎么会没有?”

鄂麦也怔愣了一下,同保烈一块儿回头看了看,知道赵一阳是在想什么了,一时间好笑起来,想要开口解释,却是见他已经急了起来往里头一阵高呼。

“大欢儿!大欢儿!是我、是我赵一阳啊!你快出来见我一面!”他便是高呼着,满脸焦急,甚至是想要里头跑进去。

一个男人大吵大闹的往女眷的马车上冲当然是不好了,因此几乎下意识的,众人都是去拦住了他,企图让他冷静一会儿,结果他越是着急。

这般冲突之下,一边儿觉得赵一阳有些癫魔,他却是觉得大欢儿去意已决不想理他,因此众人都是拦着不让过去。

就是这样一团糟乱,马车里有了声响,第一辆马车一双玉手撩开了帘子,露出一张憨憨的女子脸面。他认得那是乌拉尔氏,也不好奇立马是专注的看着第二辆马车。

不过一会儿,第二辆马车也是伸出了几只纤细的手指,赵一阳见了放弃挣扎猛吸了一口气,心中紧张便是以为那是大欢儿,一时间眼神不敢离开那辆马车。

咦????

可是那手都还没有撩开帘子,又是一只胖胖的娃娃手一块儿伸了出来,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那帘子就一下子被撩开了。

显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女子的面庞,那不就是其玛跟小卓娅嘛??!

小卓娅的脸色又是错愕又是惊喜的喊了一声:“一阳哥哥!”

这才让他从诧异中反应了过来,他竟然是一着急之下忘了还有鄂麦的一对妻女?一时间脑中过了一遍儿方才大吵大闹喊着大欢儿的模样,一下子觉得脸色绯红起来。

其玛分明就是听见了,一下娇笑了起来说道:“我说是谁找大欢儿,原是赵小哥呀!”

乌拉尔氏也跟看热闹一般,这时候便是在旁边儿说道:“赵小哥不是要来看看后边儿的马车里坐得是谁嘛,让他过来吧。”

赵一阳一时尴尬,回头一看,那两个男人正是笑得欢喜不已呢,他一时间从面上红到了脖子,低头话都不敢说了。

这糗出大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九章 一封信

其玛见他不好意思,便是看着小卓娅欢喜的样子朝他招手说道:“赵小哥过来吧,卓娅也一直念叨着你呢。”

鄂麦在他后边儿扰扰头,补了句说道:“本想与你解释清楚的,倒是没想到你就闹着要过去。”

这么一说他越发是不好意思了,咳了咳嗓子越是尴尬起来。

卓娅不明其意也不知道他是在尴尬些什么,便是闹着说道:“一阳哥哥你快过来呀!,卓娅要走了还在想你怎么没来送我呢!”

他就得当小娃娃清脆的嗓音实在解救他的尴尬,便是一步一步走过去脸上笑嘻嘻的装着忽略了他人异样的眼光。

边是心中感慨好在白言当真是不在,否则一定会被笑掉大牙,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一时紧张脑子糊涂起来,就给忘了还有鄂麦的一家子人。

他走到了马车旁,其玛八成是怕他尴尬不已,便是将脑袋收了回去,留下小卓娅还盯着。

赵一阳确实是松了口气,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边是说道:“对不起小卓娅,哥哥家里边儿过年,才买办法来送你,但是你看看现在我不是来送你出城了吗?”

卓娅一听,嘿嘿笑了起来有些许惊喜的问道:“一阳哥哥当真是要送我出城门外吗??!”

他弯了膝盖与她的视线平视说道:“当然了,要送你出城,谁让你这么乖巧呢?”

“哇!真好!”

见她欢呼起来,也就是趁着这个空档,赵一阳抢先了低声问道:“对了卓娅,你欢姐姐在哪呢?”

她自然不知大人之间的那点儿事儿,便是很老实的回答说道:“欢姐姐在宫里呀,卓娅问她,姐姐说不跟我们一块儿回去。”

看吧看吧!就说吧!流言果真就是流言!可怜他这个傻愣子居然是信了,还巴巴的往这里跑来,一向爱面子的他今日就这样大吵了一场,保烈他们还不得把这么笑话带回准格尔了!

可是孩子面前他又不能表露得太过明显,便是只好瞄一眼她身上的衣服敷衍一句说道:“卓娅今日的衣衫可真是好看,可是你娘亲给你买的?”

卓娅应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衫,笑了笑边是摇摇头说道:“这不是母亲买的,是敏姐姐生小皇子前做娃娃衣衫的时候顺便给我做的,好看吧?她今早让欢姐姐给收拾起来了,我便是穿了一身。”

她身在马车里,没办法当着他的面绕圈圈,便是手提着裙摆挥了挥。

随后二人便是随意说说话,他便是叫卓娅进去马车内坐好来,自己则是跟在其马车身边儿,陪着去城门口,只可惜心思早就飘到了宫中的一个姑娘身上。

终是到了城门外,赵一阳不是专送的士兵便是不再送了,与保烈鄂麦几个寒暄了几句,以及为方才的行径道了歉,这件事儿就算是结束了。

等是目送长长的队伍离开,他才是回家去了。

也是等队伍离他远了,乌拉尔氏才是撩开帘子对着骑着马的保烈说道:“我觉得,大欢儿与赵小哥算是有戏了。”

保烈瞅她一眼,挑眉笑道:“我看未必,二人才是相识几日?哪里会这么快就成了一对的?”

乌拉尔氏斜眼瞪他:“那自然是有人推波助澜才好啊?”

“哦?”保烈憨憨笑道,“夫人倒是说说有什么好法子没有?让为夫也听听学学,了解一番。”

她一笑,嗔嗲的说道:“这个你可学不会的。”随后便是朝着旁边伺候的婢女说道:“快拿笔墨伺候。”

紧接趁着那婢女在研墨之时对着保烈又是说道,“你就等着看我修书一封,等白言回程的时候顺道是交给敏嫔便是皆大欢喜了。”

保烈哈哈大笑起来,随后跟她说道:“其实你别看我平日里挺是反应迟钝的,但其实上今日我也是发现了,这赵小哥分明就是欢喜欢姐儿的,就是不愿承认罢了。”

随后叹了口气,感慨道,“你说原先就是俩冤家的一对人,怎么这才没几日却跟情根深种一般。”

“只能说缘分到了谁也跑不掉。”乌拉尔氏掩着嘴低声笑笑,再是说道,“并且赵小哥与大欢儿很是相似,都是不掩本性的人,端的是一个率真,因此才是容易走到一块儿。”

正是说到这里,马车内的婢女便是喊道:“夫人,墨研好了。”

半月后,因着一众人的脚程算是快的,他们很快就是到了边关地界。

“世子、世子夫人,末将就送你们到这里了,希望今后能有机会再与二位一见。”保烈与乌拉尔氏并肩站着,白言便是朝他们抱拳恭维了几句。

乌拉尔氏笑了笑道:“这一路上还多谢驸马了,也多谢在座的各位将领,一路凶险多亏你们。”

白言身后的众将士便是齐声应道:“世子夫人客气了!”

世子也是哈哈大笑说道:“夫人说的没错,确实多谢各位了,几日来也多谢皇帝的款待。”他举着手冲着天空抱拳说道。

便是这时,乌拉尔氏恍惚的想起了什么对着白言边是说道边是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封来:“这是我刚启程那日写的信,想托驸马为我送到敏敏手中。”

白言本想应承,后来又是发现自己一介外男给后妃送信好似并不合适,因此说道:“可我是一介外男,恐进后宫多有不便,这”

乌拉尔氏想想也对,随后又是想到了什么法子边是说道:“可以交由公主呀,就是要麻烦公主进一趟宫就是了。”

他一听觉得这法子甚好,边是接过那信封揣进怀中十分郑重其事的说道:“话说夫人,您有何事儿没有交代清楚需要再修书一封。”

一听这话,保烈看向了乌拉尔氏,随后二人对视了一眼,白言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或许有些唐突便是笑了笑又说道:“是末将唐突了,还请夫人莫要介怀。”

她笑了笑只是说道:“交代得再清楚女人家之间也是有话要说的。这不,才出城第一天我又是想起了些许事儿来便是慢慢写了一些话,也没什么就是女人家的私 密事儿罢了。”

如此听闻,他也就没有再问,而是点了点头表示了然又是朝她抱了拳说道:“末将明白了,还请夫人放心!”

乌拉尔氏点了点头,这才与保烈放下了心。

第一千二百五十章 心不在焉

又是花了大半月,白言与江城军才是回到了京城,他先是回府里头见了大公主与团儿、圆儿,再是一身沐浴洗去一路风尘,换上一件清爽的衣衫才算是进宫跟元治复命。

元治对江城军一众很是满意,便是纷纷给了犒赏。

白言将这国事放在心上,等是这些全都完成了去才是想起了乌拉尔氏让自己帮忙的事儿,因此没来得及与军中的兄弟小酌两杯便是马不停蹄的往家里赶。

不知道的人调侃他一回来就是想念家中的娇妻,那鼎鼎大名的固伦公主必须得是想念的呀!

而他对于这些调侃则是一笑而过,思念肯定是有的,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怀中的那一封信。说起来他突然猛拍了一下头,整个人傻在原地,一时间没了反应。

他那封信丢在了换洗的衣服上!

这就很是糟糕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叫下人拿去洗了,这么想着他的脚下飞快起来,猛地就是往家的方向跑去。

“娘子,我今早换洗的衣衫可叫下人拿去洗了??”

正是在刺绣的大公主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吼吓了一跳,细针一歪便是扎在了自己的手指上,一不小心就是尖叫出声。

白言这才反应过来,立马是冲过去将她冒出血珠的手指含在口中,好一会儿才是拿了出来,“你可有事儿??”他眼神紧盯着那个细小的针孔,早就将方才的问题抛出了九霄云外去了。

大公主瞅他那紧张的模样笑了起来,这才是把手缩了回来,点了点他的额头嗔嗲道:“一点点小伤罢了,瞅你紧张的。”

而后想起他方才风风火火的模样说道,“话说回来,你刚刚是做什么急急忙忙的,可吓了我一跳!”

他这才想了起来,忙是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告诫自己不能这么匆匆忙忙的便是说道:“早晨换洗的衣衫里头,有一封世子夫人想托你进宫交给敏嫔的信,我给忘记了,怕下人拿去浣洗。”

“原是这事儿啊!”大公主与他额头对着额头顶了会儿,才是将贴在他脸上的手缩回来,而后从身后桌子上茶几压着的一封信拿出来问道,“是不是这封呀?”

白言一见有些稀奇,笑意又是漫上了脸面说道:“咦,这信如何会在你这里?”

“傻子。”她坐得端正噘着嘴说道,“你今早急着进宫,下人就怕你漏了什么特在你衣衫中找了找,还真是漏了。她也不知道是何物便呈到我这里来了。”

“我原先看信封上署名是嫂嫂,便是不知道是哪个嫂嫂也不敢去动,便是放好了来,没想到原是世子夫人的。”

随后她叹了口气说道,“多亏了我并未启封,否则我们就坏了他人的**了。”

他也是听了,在胸腔之上拍了拍说道:“那就好,若是那信丢了,我可就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思,可是对不起人家了。”

“下回遇事儿你稍稍镇定一些,一个将军这般莽撞见了可叫人笑话,原先都不会的,怎么与世子出了一段时间,人都变了呢。”

她这般调侃却不是存心说保烈的坏话,白言自然是知道的,便是与她笑笑说道:“娘子教训的是,夫君下回儿定是小心、小心再小心。”

大公主见他温顺着不由“噗呲”一声笑了起来,随后又听他问道:“那娘子这信准备什么时候给敏嫔送过去?”

“说起这事儿。”她浅笑了一下说道,“你来来回回一共去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内,母后可是邀请了女眷们戴上自家的娃娃,在一月后桃花开时进御园赏花来着。”

“哦?”白言吊了个尾音,好奇道,“太后娘娘还有这般雅兴,那到时候可要带上我?”

大公主装作思考了一番,随后却是狡黠的笑起来:“我倒是想带上夫君去,只不过母后口谕,只女眷与孩子,其他例如夫君是一律不带的。”

原来早就是说过了,这丫头竟还跟他装着正在思虑的模样,真是调皮,都快赶上团儿圆儿了。

白言微微一笑又是问道:“那本次邀约的有?”

“宫中的一众女眷,例如是皇嫂、敏嫔、和嫔还有二位常在,再者便是元韬的王妃、淑芽,便是这么几个各自带上孩子。本还想叫上春花两个,就是可惜她们二人还未生孕。”

这么一听还有些热闹,说起来都是太后相熟的几个,若是当年的李嫔不犯事儿,今日的席位也有她一个了。

他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便是要等赏花那日将信封交给敏嫔?”

“自然是呢。”

“那还有一月,倒是可别忘了,免得回头又要再空出时间来进宫一趟。”白言便是温柔的点点头,这件事儿才算是过了。

……

虽说已是过了一个多月了,但是和嫔还是在纠结那日赵一阳的婚事被大欢儿婉拒的事儿。说起来她很是喜欢大欢儿这个姑娘,性情上与她有些相似,也能降得住赵一阳。

便是可惜他们二人是有缘无分,只是心中有一股当媒婆的执着劲儿,就是纠结上了不肯放下,或是心中有种可能觉得他们还是有机会的,便是怎么都放不下去。

一旁的宫女见状便是揪心不已,作为贴身宫女她自然清楚自家主子就是在忧心那少爷的婚事。

只是距离太后邀着赏花的日子又近了一步,这几日拿过来的衣裳她都不喜欢,如今画下图纸她要么不满意,要么就是没心情看,那等有心情了这衣裳还来得及做吗??!

都说皇上不急太监急,现下简直就是主子不急宫女急啊!

她又是叫了和嫔好几声:“娘娘、娘娘!”

“嗯?”听听这倦怠的声音,分明就是知道她在叫,只可惜是她心中不想应罢了。

宫女欲哭无泪:“娘娘,这图纸您倒是看看呀,只一月了,回头来不及做出来,您可就没有新衣去参加赏花会了。”

和嫔平日里是很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今日却是兴致缺缺:“这些个东西比起那臭小子的婚事,能算得上什么?”

算不上您也得看看啊喂!

大宫女简直就是要昏厥过去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请问

宫女正是颓废着又是听和嫔问道:“你说,如何才能让二人的感情稍稍提了提?”说着她还用手比了个高度,看着那动作很会滑稽。

宫女便是在心中感慨从是没见过她争宠这么积极的,今日这是犯了什么病了?不过她这么问自己自然不能再说些不知道的话,否则她定会又瘫下去了,因此她心下便是不断想着主意。

视线转向了手上捧得那图纸,定了好一会儿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她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想到苏幼仪那张艳丽的面孔,已经知道有了什么法子。

她抬眼去看和嫔试探的问道:“娘娘,少爷对太后娘娘是什么看法呢?”

和嫔一听瞪了她一眼:“这看法能乱说吗?要是给人知道了不得杀头?还敢非议太后?”

大宫女一听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由吓了一跳,刚是要求绕便是听她说道,“不过好在我们的闲话不是坏话,一阳便是说太后娘娘看着大气、不拘小节又不乏母仪天下的风范,所说均是好话。”

大宫女一听松了口气,同时也是欣喜道:“那娘娘,咱们接下来就要参加赏花会了,敏嫔娘娘自然会带大欢儿姑娘去的。您何不以少爷对御园心生向往的借口带着他去呢?”

随后嘿嘿笑起来,“这不能有独处的机会了嘛。”

可惜和嫔这么一听有些惊讶,却还是没有喜色,反倒略微担心:“可是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那能答应吗?再者就算咱这边答应了,一阳那个性子愿意来参加满是女眷的宴席吗?”

大宫女便是上前给她捶背揉肩得说道:“娘娘不是说了,少爷对太后娘娘的评价那是极高的,若是有机会往御园走一遭再跟太后近距离接触何乐而不为?”

她又是笑笑道,“再者娘娘不也说过,您能感觉出来他对大欢儿姑娘的情谊是不一般的,我们邀请一番少爷哪得不知道用意?指不定欢喜非常呢。”

给她这么一说,和嫔忽然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好在自己脑子不太灵光,旁边还能有一个机灵又是老实的帮衬。

这么一想脸上还是露出欢喜,大宫女瞅准了机会,上前就是将图纸展开:“娘娘,那您现在可将这图纸过目一遍了?”

和嫔嗔嗲的看一眼她,嘴中说道:“敢情给我出主意便是打这个主意呢?”

二人说说笑笑,一时间便是过了一日。

……

“臣妾请娘娘安。”翌日一大早,和嫔便是向坤宁宫而去,一番行礼之下便是见周皇后面带笑意唤她起身。

“妹妹今日好是早,平日里倒是不见得这般,真是吓得本宫一跳。”周皇后在位上一笑又是看了一下周边而说道,“其他妹妹都还未前来。”

和嫔也是跟她逗笑边是道:“臣妾平日里没得勤恳,今日难得一趟还叨扰到娘娘了。”

“那自然不是,本宫不知道多少欢喜你别介怀。”周皇后只是浅浅笑笑,眼中的思量不明了。

她一听自然是也跟着客气,可是沉寂下来之后一时之间二人竟是沉默无话起来。

她略感尴尬,想了好一阵还憋出一句话来:“不知道娘娘赏花会那日的事务可操劳了?需要备好的东西可是准备了?有什么是需要臣妾准备的吗?”

周皇后啜了一口热茶缓缓说道:“没什么好操劳的,母后都说好了赏花那日的事务她全全备好,无需本宫等帮忙,也烦劳妹妹挂心了。”

和嫔嘿嘿直笑,嘴中说着:“不劳烦不劳烦。”那个重点终究是没说出口,旁边的宫女看着都操心,直是拿手臂撞撞她,暗喻提醒一番。

周皇后将这些个小动作看在眼里,嘴角轻笑便是不再等她说直接是问道:“妹妹今日来究竟为何你且说便是,终是吞吞吐吐做什么?”

便是一句话就让她尴尬了去,她是不知道原来周皇后这般聪慧,从她来便知道事情不对定有蹊跷。

她也不是做什么亏心事自然是不心慌的,只是这个要求着实是为难人,她便是怕周皇后为难了去才一直犹犹豫豫。

不过现下都听她这么说了便是笑了笑迟疑说道:“皇后娘娘却是聪慧过人,臣妾确实有一事儿相求。”

周皇后一听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和嫔一见便是继续说道,“臣妾的弟弟,便是赵一阳娘娘宫宴那日是见过的。他对太后娘娘很是崇拜因此听闻本次臣妾有幸参与赏花会,便想着一同前往,因此臣妾来问问这个……”

她面上笑意不改,瞅着是一副和善,而嘴中说出的话也确实如此:“这都是小事儿,本宫便是派人去御园请一声就是了。过几日给你答复可好?”

和嫔一听心中激动不已便是知道事情半是成了,但是对于方才的犹豫不决还是有些不大好意思便是说道:“多谢娘娘!方才是臣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却也是麻烦娘娘了,实在对不住。”

周皇后从高座之上走了下来轻轻扶着蹲着身子的她说道:“这本就是小事儿没什么好麻烦的,倒是我还以为你心中打着什么思量,前头才有些待你不客气的。”

几日后确实如皇后所料,这事儿对于苏幼仪来说,确实不是值得恼怒不悦的事儿。她也是听说过,之前她与赵一阳有些许交际,印象深刻,如若告诉苏幼仪他请着一块儿去御园,只怕她还会欢喜。

因此受到口谕后她便是立马命旦儿前往储绣宫报信,只说苏幼仪是说赵一阳便是同孩子一样去就好了,一时之间和嫔十分雀跃连忙是命人去赵府说道说道。

本是想先问过赵一阳同不同意再问,可是万一到时候没有得到准许他反倒失望了去;但若是先从皇后那里得到首肯,赵家与赵一阳都会觉得荣幸,从而才会答应下来。

如今得到准信,她便是立马叫宫女往赵府去一趟,便是在她耳边悄悄耳语了几句,将是要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才是叫她出宫去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邀请

赵氏夫妇收到和嫔的口信时欣喜非常,也见她将其中来意说的清清楚楚,好似是说想以此拉近大欢儿与赵一阳的关系,已是请来了太后与皇后的特许了。

但是希望他们夫妇二人能瞒着他说是她请的就是了,否则怕他那个倔脾气不愿去罢了。

夫妇二人会意便是命人去叫赵一阳来了一趟。

自从上回那件事儿后,他们三人的关系好似又回到了从前,他不肯在他们二人面前晃悠,连是用膳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

而赵夫人与赵老爷又碍于上次的事儿,不好意思同他叫喊便也是随他了。这次来一出,突然得找他让他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不过父母之命该理还是得理的,因此他也没多说什么便是往前厅去了。

等他站在面前,赵夫人为了掩盖这尴尬的气氛便是问道:“阳儿这几日不见可过得还好?吃得穿的有缺没有?”

他如从前般吊儿郎当的站在他们面前,丹凤眼往上瞟去很是不屑的说道:“都在同一个宅院里,我过得好不好你们不知道?”

便是这很不客气的一句话让二人险些是尴尬起来,倒是赵老爷为了维持着家主的风范皱着眉头大喝道:“大娘好心问你,你又是怎么跟你大娘说话的!”

他的态度不变反而有些嗤笑起来:“我从前就是这么说话的,你不知道吗?”

赵老爷还要怒喝,一边儿的赵夫人却是连忙将他拦了下来,小声说道:“你忘了我们今日是做什么的?好不容易叫了过来可不要搞砸了去!”

这么一提醒,赵老爷被气恼的脑子缓缓回神过来,才是想起了将他叫过来的真正目的,也是奇了怪了,不知道怎么的一旦与他交涉,再是重要的事儿也会被抛到九霄云外去。

等是大吵一架过后,才想起来原先是要干嘛来着,但那正事儿却因争吵不休最终不了了之,或许赵一阳当真是他上辈子的仇敌吧。

赵老爷生了闷气,怕会跟他再起挣扎便是自个儿憋着不爽利静静待在一边儿不说话了。

赵夫人则是不同,原先他待她不好,她的热情也就淡了许多,如今二者关系有所改善,她便是看到了希望再次热络起来。

再者现下是有重要的事儿要做,她不是那种为了一时之气忘了重点的人,因此直叫赵老爷消气后便是对着他说道,“好了,今日唤你来是有要事的,你且先坐下来吧。”

果然,赵一阳就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按理来说他对赵老爷应该是更加亲切一些的,偏偏赵夫人同他好好说他便是不顶嘴的老实走过去就是坐了下来。

随后才是问道:“有什么事情吗?特地是将我叫过来总不能是问问饮食起居吧?”他一个十六七的男人了,这些事情着实是不必她操心了,就是不知道是过来做什么的。

他正想着便是听赵夫人浅浅笑笑说道:“你阿姊从宫中传来口信,说是月底桃花开了太后娘娘将会请众女眷进御园赏花,这事儿你可知道?”

赵一阳摇了摇头,习惯性的顶嘴道:“你都说了是邀请女眷,我又如何知道?怎么,大娘是受到邀请了吗?”

赵老爷对他的口气很是恼火,只觉得再待下去必得气死不可便是挥了挥衣袖含着怒气说道:“你们聊着吧,老夫在这里只怕会气出病来。”

赵一阳知道他在说自己便是从嘴里哼哼出声,只当是没听见。等是他走远了去,赵夫人才是突然叹口气转了个话题说道:“你爹还是为你好的,只是哪个老子在孩子面前都会这样,你别怪他。”

他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只说道:“我没资格怪他。”随后又是将话题绕了回去问向她:“大娘你究竟找我来是做什么,要是没事儿我就回去了。”

赵夫人这才立马将差点丢弃的话题重拾起来说道:“那场赏花会本是说了只女眷与孩子能参加,但是阿姊知道你对太后娘娘心生崇敬,据说她对你也颇有印象便是恩典请你过去。”

赵一阳的眼睛立马就是亮了起来,他却是很是欣赏苏幼仪的为人,不论是对待臣子的真诚还是不符表面年龄的沉稳都让他崇敬。

这也让他知道了,元治的优秀具是因为有一位那般优秀的女人教育着才有现下的成就,说起来母亲的孕养确实缺一不可。

更何况还说什么,太后对他颇有印象??

他简直是不敢相信的问道:“你说太后娘娘对我有印象??什么时候?”

赵夫人见是引起他的注意了,很是欢喜不得不比喻成像是得了逞的小人一般笑说道:“听你阿姊说,像是上回什么比试上,太后娘娘见过你?”

“我知道了!是打马球!”他欣喜的转头看她像是个孩子一样,“江城军与其其格军的比试上!竟不知道被太后看在眼里了!”

见他那样子,赵夫人很是欣慰的点点头,可是突然又是见他缓缓敛起笑意问道:“是太后娘娘专门请我,还是阿姊请求的?”

赵夫人想他方才是没听清楚便是说道:“是阿姊知道你的心思便是想请你去看看。”

这下就见他犹豫了下来,很是纠结道:“但我这几日便是得返军营了,倒是不知道驸马那边让不让告假。”

赵夫人不过一笑置之,开玩笑道:“你傻呀,这是太后娘娘邀请,再者你也可以以江城军侍卫的身份去保护众女眷的安全,这般总是说得过去吧?”

赵一阳这么一向觉得也是,说是邀请众女眷,后宫之中定是几位后妃以及二王爷元韬的王妃,白言的大公主必然是要出席的,到时候他应该是能理解的吧?

如此打定注意,他便是思虑着明日便去找白言告假,想到自己受到了太后的赏识心中便是各种欢喜,笑得合不拢嘴了。

难得是比较客气的朝赵夫人行了礼:“那我先行下去了,明日再是上江城府拜访驸马。”

说着便是昂头挺胸的走了出去,面满春风,与方才来时的痞子气完全不一样,端的是一个公子气派,赵夫人欣慰的笑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吃醋

白言听闻赵一阳亲自上门不由吓了一跳,便是往门外去,一见就是莫名满面春 光的某人正是欢喜的看着自己。

一见便是高呼道:“听闻驸马回来了!属下特来拜访。真是的,这几日没什么空闲,特挑今日来应是没叨扰到驸马吧?”

白言一脸奇怪,只觉得他今日是不正常。

他回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怎么今日跑来“听闻”?怕是犯了什么病跑出来了吧?但是又不知其用意因此讪讪笑道:“是、不叨扰不叨扰。”

赵一阳听了便是嘿嘿直笑开始是不说话了,瞅着确实像个痴傻的二愣子。白言心中有些许害怕不由便是问道,“再没有几日便是要返军营了,你今日如何来找我了?”

说着,便是将桌上的糕点移了过去,春节刚是过了,府上的年货剩的不是一点两点,而且个个都是精致的。

加之他今日心情异常得好,便只觉那糕点很是艳丽,不觉胃口大开,当真伸手捻起一块放入口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的缘故,他觉得这糕点入口即化,美味至极,不觉表情都变得“**”起来,看得白言是一个惊悚。

等他是吃完了以后才是开口说道:“属下的是来告假的。”

话一出,白言的眉头立马皱成山峦。

好呀难怪是一大早上门就嘿嘿直笑,瞅着是一个谄媚,敢情是有目的的,这都还未返军营便开始告假。

怎么?过了一个年舒适了便是觉得少爷生活不错,因此倦怠了预备今后不来了?他怕是不知道江城军是什么地方,哪里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是他心中的腹诽,只是还未问清原因,他自然是不可能上来便是教训,因此只好装着温声细语说道:“这都还未返军怎么就要告假了?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儿吗?”

赵一阳犹豫了一会儿才是说道:“您或是误会了,属下并非近来就要告假,而是告半月多后的假。”

白言一听挑了眉有些许诧异,见他今日满面笑容,想到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便是顺势询问道:“你可以说得清楚一些吗?”

他那神秘莫测的笑意又是浮现出来了,带着点小女儿家的娇羞说道:“那个、是太后娘娘赏花会,想必大公主也有参加其中吧?太后娘娘便是很是恩典得请我过去了。”

这么一听,白言很是诧异的张大了嘴不可思议的说道:“是娘娘请你了????”

这,不是说了不带男人的?

只见他摆手说道:“不是不是,是我阿姊和嫔知道我崇敬娘娘特是请求的。”随后挠着头嘿嘿笑起来,“据说太后还很是看重属下,属下倍感荣幸。”

白言简直是抽了抽嘴角很是无奈,敢情这家伙是来瑟?只是到底是和嫔娘娘请求,太后娘娘应允的。

说起来太后还得是他半个丈母娘,总不得拂了她的面子,让她很是不开心就糟了,不说太后怪不怪他,自己的娘子都得生一番气。

可是只不过是一阵思虑罢了,那家伙却是以为他不乐意,连忙便是将赵夫人说的那些主意,自言自语说起来了。

“驸马,属下认为您可以当作是派遣属下去御园保护太后娘娘的安全也好,再说我应该是江城军第一个去赏花的人,想必也能当作是一个天大的荣幸不是?”

荣幸你个头,白言心中都快憋出气了,敢情他作为江城军的将领却是没资格参加这一次的赏花会了?而且他还是太后的女婿,太后却没有邀请他,是不是不喜欢他这个女婿。

心中委屈之下一下子便是忘了周皇后的丈夫元治也没有参加这一次的宴会,而且他还是太后的儿子呢,是天下最尊贵的主呢。

再是吐槽了一阵关乎什么保护安全的,人家御园又不是没有侍卫,只是心中的醋意有些难受,只觉得自己不受到重视了,想回去找公主抱一阵哭一哭。

到底是太后亲自应允的,想必和嫔还是请示过了皇后娘娘,再是不乐意他也不能说什么,因此便是在某人的得意之下点头同意了。

等是回了后院,脸上便是挂着一阵忧愁不肯说话。

大公主见他那委屈巴巴的模样不觉好笑,便是上前给他捏了捏肩柔声道:“夫君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去见赵小哥了,大早上的谁又惹你不爽快了?又还未返军营,赵小哥总不能还无缘无故找你麻烦了吧?”

“我看他就是故意找我麻烦!”

白言脸色不悦,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知道吗,太后娘娘应允了那小子去参加赏花会,可能除了季先生他就是园中唯一赏花的男丁了。”

说罢他又是长长叹了口气,“其实我倒不是嫉妒什么,只是有些难过,身为固伦公主的丈夫没有受到所谓丈母娘的邀请,是不是太后娘娘对我这个女婿不满了呢?还是说……”

大公主听到这里就已经了然了去,便是一些从背后抱住他说道:“傻子,你在想什么呢?照你这么说,母后也不满意皇兄了?是不拿他当儿子了?”

白言一听有些慌了神连连摆手转身直说:“我没有这般意思,我觉得皇上与太后是全天下最好的母子了!”

“这不结了?母后也没说让皇兄出席此次宴会啊!”大公主掩嘴轻笑便是觉得他有些傻傻愣愣的,可爱得不得了,随后又是问道,“不过说来奇怪,母后怎么会突然邀请赵小哥?”

白言应道:“说是和嫔知道他崇敬太后,因此特向太后请旨恩许他出席,结果太后刚巧也欣赏一阳这个孩子便是叫他去了。”

这一说,大公主便是觉得奇怪起来。

从前和嫔很少提及自己还有一个关系算是极好的兄弟,如今怎么会想到这档子事儿?

况且说是欣赏不过就是上次打马球比试的时候,这也过了好几个月了按理来说应该是不至于的。

不过近来听说和嫔要给赵小哥与敏嫔身边儿的欢姐儿拉红线,却是几日过来这件事不了了之了。

她又想到了那日赵一阳为了大欢儿追上保烈离城的队伍,随后那紧张劲儿,还有乌拉尔氏捎回来的信。

一时间,她仿若是猜到了给敏嫔的那信封里头写的是什么。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女眷孩子

她浅浅笑了开,心中一下子明朗了许多,便是知道了乌拉尔氏捎那信的用意以及和嫔带着赵一阳参与赏花会的用意啊。

都是为了这段姻缘呀!

到底还是女子心思细腻一些,她捏着白言的肩说道:“我知道和嫔为什么要带着赵小哥了,也大概猜到世子夫人给敏嫔娘娘的信中写得是什么了。”

白言微微诧异立马是转过身诧异得看着她说道:“为什么??!”

大公主只笑不答,收回手转身边是说道:“夫君好生猜猜?”随后便是朝门外走去边走边说,“我为夫君将热汤端来。”

等是她走了,白言还在想着她让自己猜的事儿,一个是和嫔一个是敏嫔;一个是赵一阳一个是太后??不对不对不对

……

时光荏苒,便是这近一个月的光阴都是犹如弹指之间的那空隙,就这么过去了,女眷们个个身穿花枝招展的服饰同时涌现在御园各处。

门外时不时来一辆马车,说起来是御园久违的热闹。

上一回的热闹还是皇上领着众嫔妃驾临御园避暑的时候,而后连同年夜都是御园里头的太嫔太妃一块儿用膳说不上是热闹非凡。

也就这一次,一张张艳丽的面孔,又是熟悉又是陌生的。就是那份心境,连是御园的宫人都只觉得感同身受,欢喜不已。

这些个身穿华服的贵夫人们还是个个都带着孩子,这里两个那里又是两个好不热闹的说。

众人到了御园后先是去倚绿榭与苏幼仪一聚,等是满堂齐全,苏幼仪才是坐在高位上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贵太妃与纯太嫔就是一股凑热闹的心思,便是早早地就先来看看这满堂的景象,此刻正是坐在苏幼仪的下首两侧。

原本请来赏花的名单已是拟好了去,其中苏志明的妻子郡主是并未邀请的,只因为听见风声说是苏南国即将派特使前来拜访,苏志明忙的整夜整夜不合眼。

郡主心疼,因此名单还未拟定下来的时候她便是听见风声婉拒了去,只为了在家能是照顾好他。

而后却是苏志明知道了这场宴会,便也是不舍她为自己操劳于是赶着叫她去,这才在之后加上了郡主的名字。

大殿之上便是皇后与大公主同坐于贵太妃、纯太嫔的下方,对面则是郡主与元韬的 王妃薛式同坐,而后是敏嫔、和嫔,孙、钱常在一路排下去。

淑芽最是特别,是为她专门在苏幼仪的脚下摆了一方席,原是她自己提的,只说许久不曾伺候苏幼仪了,这次难得来一趟定是想要伺候在她身旁了。

苏幼仪心中欢喜,特命烟儿霞儿就不必跟在身边了。看着座下一众人一下神游想着要是乌拉尔氏还未回京,今日便是请她一起来了。

几方人说说笑笑,孩子与奶娘已经是被安置在另外一个地方去了,只因是怕在这殿上说笑给孩子吵闹了去就不好了。

想到孩子,周皇后便是问向了大公主:“大妹妹,你可是将团儿与圆儿一同带来了?”

大公主笑笑道:“是呢,现在两个孩子都大了稍稍懂事些,不仅知道自己有爹有娘也知道自己有兄弟。两孩子玩得好半日不见就会开始哭喊,没有办法便只好将他们带出来了。”

周皇后轻笑:“那也是好的,这般便是能让今日热闹非凡起来。”

彼时殿上一众女眷,苏幼仪说自己想跟她们说些女人家的悄悄话,季玉深便是撇着嘴稍稍委屈得不跟着去了,也算是个懂事儿的。

除此之外,赵一阳本是跟着过来的,一见殿上连是季先生都不在太后身侧便是有些不好意思,找了个想念外甥女的破借口赶忙是去接替了奶娘的活计。

敏嫔的皇子则还幼小,虽说带了好几个奶妈子来,但是大欢儿到底是不放心便是跟着一起去了。不过她只照顾过敏嫔有孕之时,却是不知道年幼的婴孩该如何照顾,一时间手忙脚乱起来。

“郡主,你说志明这几日都在忙苏南国拜访的事儿?”苏幼仪仿若是偶然间想起这件事儿便是问道,“可还顺利?听说他是没日没夜的忙着呢。”

郡主面露忧郁之色,叹口气道:“回太后娘娘,正是。苏南国即将入京,一切事宜他都不敢掉以轻心。本来这些个事儿他是不必管的,可是他说不想辜负娘娘与皇上的期盼,便是一众揽来一块儿做了。”

苏幼仪点了点头说道:“也是辛苦他了,你回去以后定要多多督促他,身体各处定是不能忽略的。”

郡主点了点头说道:“臣妇知道,也多谢太后娘娘为志明着想。”

她满意的挥手请她坐下才是冲着众人说道:“今日晴空万里,春日后桃花已是开遍了林子。正是因为花开的正好,哀家才请你们过来赏花饮酒,也试试文人雅士们的兴致。”

和嫔最是活跃的那个便是欢喜说道:“臣妾们多谢娘娘您都来不及呢,这不,正是因着今日的赏花臣妾还特意赶制了一件衣裳就为了能迎合兴致。”

周皇后笑了说道:“确实很是好看,想必妹妹是下了心思了。”

一时间众人纷纷应和,这衣裳也确实是好看没错了。和嫔一听众人在夸,脸色羞红的去,却是喜色满面羞嗒嗒的坐了下来。

苏幼仪摇摇头,一时失笑了去。

好在这里的女眷不像别人都是没有心计的,若不然定会有人以为和嫔这是在炫耀呢。也好在是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就是这么个凑热闹的性子,否则真会叫人怀疑她的用意。

众人都在说说笑笑,只有淑芽嘴角边儿噙着笑意,时不时注意她那边儿的桌上可有什么缺的没有,一样一样给她备着,瞧着比烟儿霞儿还来的仔细。

贵太妃将她手上的动作尽看了去,一时感慨了去,对着那头的的纯太嫔很是感触说道:“淑芽就算是嫁人为妇、已为人母,伺候太后娘娘的点滴都是不曾忘记的。”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上山

纯太嫔也是早早注意到了,这时便说道:“谁说不是呢?从前淑芽教导出来的春花春景还不一定有这么细致,更是别提烟儿霞儿了。老人到底是老人,才是被主子放在心中的人。”

熟不知,苏幼仪也是这么想得。

她很诧异淑芽还记得伺候她时的点滴,也还是如从前一样细致一点儿没变,更是没生疏。

这般之下她不仅是不觉得陌生还是觉得这是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一时间不由问道:“淑芽,你家孩子呢?怎么没见跟过来?”

淑芽只浅浅笑道:“怕不是找王爷们玩去了。”

是了,今日是赏花会,学堂专门是给孩子们放了一天假,只将李千越是留在了御园里。她还是专门的邀请了赵芸儿,只因听说赵大虎与季玉深算是生死兄弟,他闺女与小千越也是交好的情谊,便是一起叫过来了。

一对孩子热热闹闹,乐意去耍也是正常的。

一众人稍稍聊了会儿天,桃花林那儿的宴席均是摆好了,苏幼仪便是带着一群人从殿中退了出去往桃花林去了。

本是带着孩子的奶娘或是季玉深、大欢儿、赵一阳几个也早在倚绿榭门外等待,跟着是一道去了。

便是在前往桃林之时,大公主故意凑到了敏嫔的身边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刻意是放下了脚步二人具是落在了人群的最后面。

她想要提一提信封的事儿又怕给他人听见,因此稍稍有些许犹豫,又是叫大欢儿别是跟在身边儿往后退一些。

敏嫔这才见了奇怪道:“公主,您……是有什么事儿找臣妾了?”

大公主见她问了才是稍稍犹豫小声说道:“这”然后迅速将衣袖之内的信封一下子塞进了敏嫔的手中。

她见大公主这般小心翼翼,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手上突如其来的信封拽紧,脸上还微微带有惊愕,只听她又说道,“这是白言护送世子一行人到边关之时,世子夫人请他带回来给你的一封信。”

敏嫔一听是乌拉尔氏给自己的连忙就是揣进了袖中,想来这么紧张不知道是有什么秘密没有,只想着她竟然托白言带回来,想必他们或是会知道信里头说了什么。

因此就是小声问她:“公主,嫂嫂可说了是要交代什么事儿吗?”

大公主迟疑说道:“世子夫人说是有女人家的事儿要交代给你,具体我也不曾知道。我想这信要是给别人知道了,只怕会问东问西麻烦了去,因此才悄悄交给你。”

女儿家的事?

敏嫔突然是觉得好生奇怪,不论什么事儿,宫宴那日与启程那日不都交代清楚了吗?哪还有什么事儿?

正是疑惑之际,大公主又是悄悄靠在她的耳边儿说道:“不过我倒是猜测或是跟赵小哥与欢儿有关。”

说罢她便是看着后边儿很是无聊时不时拿根树枝打草地的姑娘,轻轻笑开。

看着她的笑容与视线,敏嫔恍然大悟脑子跟开了光一样明白了过来,启程那日是白言护送的,敢情是在送行的路上遇见了什么事儿吧?

她看向大公主道:“公主您知道?”

只见她摇了摇头说道:“不知,一切皆是我猜的,等会儿你自己看看便是知道了,我所说也不一定尽是如此对吧?”

“大妹妹!”与此同时,周皇后在前面见她们二人掉了队便是等了等喊她一声,因此她说完那句话后便是先自行朝前面走去。

一时间敏嫔边是走着又是边想着她说的话来,隐约能听周皇后问道,“你们在聊些什么呢,尽是落后了去,方才可是吓本宫一跳。”

刚巧抱着小皇子的奶娘就走在自己的前边儿,她朝前走去,见孩子睡得深便是脸上浮起笑意将熟睡的婴儿抱了过来。

一时间竟是忘了方才在自己身后蹲着逗虫的丫头。

“看这里,这里呢娃娃,看着花花好不好看?”

“舅……发发,好看发发!”

一个俊俏阳光的少年,手上抱着牙齿不清的孩子,二人站在一边儿看着低处的桃花,那少年还是伸手摘下一朵放在那娃娃的怀中,一时间一大一小便是同同笑了起来

和嫔便也是这时瞅见落在最尾巴的大欢儿,不觉看了看旁边正在说笑的一大一小,伸出胳膊撞了一把赵一阳。

虽是撞得不重却是脚步也踉跄了几步,他嗔怒的回头看向和嫔很是不爽道:“你干嘛呢?不知道我正抱着丫头呢你还撞,要是摔了看你找谁哭去!”

“呦呵,你个大老爷们能是摔啥,我相信你!”和嫔爽快的笑了,伸手豪迈的拍在他的身上。

不知道赵一阳已经在心中吐槽她不像是个人母好几遍了,对她翻了个白眼后才是问道:“做什么叫我?”

和嫔嘿嘿猥琐笑了起来,用嘴呶了呶后边儿大欢儿的方向说道:“看见没,大欢儿正是自己一个人在耍呢。”

他一听大欢儿的名字,好似是条件反射一般,立马是看向了那个方向,几乎是脱口而出说道:“她怎么一个人在那里?”

和嫔悄悄瞥他一眼,微微将眸子眯起来有些笑意边是说道:“或是敏妹妹与她互相给遗忘了吧,你要不要过去陪她一块儿走?看着怪无聊的。”

“遗忘了?这么不靠谱的丫头怎么当上大宫女的……”赵一阳摇了摇头很是无奈,随后却是反应过来瞪了眼和嫔,“你说什么呢?跟我没关系为什么我得陪她一块走?”

“哎呀!怎么会没关系呢!”和嫔见是被他知道了用意,便是正大光明的猥琐起来,将小公主一把抱进了怀中边是说道,“来,娘亲抱抱……孩子归我,你去陪人走走,看人家多少无聊啊!”

后半句她是对着赵一阳说的,后者面露尴尬的神情像是极力解释说道:“你是不是真误会了什么?

我跟她真的不是你们想得那样,你们不能老是误会人家,再来撮合我们!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第一千二百五十六章 一惊一乍

和嫔不像平日里那样揍他,反倒一个劲儿的点着头,等他说完以后忙不迭的接着道:“是是是,我们误会她了,我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我们误会你总可以了吧?接下来我不帮了,你自行解决也可以了吧?记住哦!这事儿千万不能毁了!”

说着,便是主动将他推出去了几步,手上挥着叫他走,边是说道:“去去去去、别给我们丢脸!快去!”

赵一阳很是不悦得说道:“真是事儿多!”

嘴上是这么说的,脸色也很是不耐烦极度难看。可是那脚步却很是欢快,一点也没有不乐意的意思。

和嫔看在眼中便又是一阵偷笑。

“这是在做什么呢?”

大欢儿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几乎是下意识得说道:“看蚂蚁搬家。”

不知道是不是桃花盛开的繁多,御园的宫人怕是会经常过来采些桃花回去制些胭脂糕点还有糖儿之类的。

因此蚂蚁们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堆的糕点碎屑,还有透明精致的碎糖。他们一排接着一排,一个接着一个往跟针眼儿般的洞穴里爬去。

沿着山路看上去也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爬来的,看着好生奇怪,因此好奇蹲着已经是不知道看了它们多久了。

赵一阳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傻傻的模样,简直是哭笑不得,因此并没有立马吓她,反而是说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家的娘娘?”

大欢儿一听,好似愣了一下,一个激灵的抬头看向远处渐行渐远的人群吓得立马的站起身来大喊:“完了完了完了!我怎么待在这了?娘娘?娘娘!”

说着就要往前冲,瞅着像是坤宁宫那只憨傻憨傻的狗:胖胖。

赵一阳见她完全没看见自己不由觉得无语起来,伸手拽住她的后领子。大欢儿见是往前冲,冲不出去,便是大叫,“快放手!我要去追我们家娘娘!”

那手就是往前挥着,脚下不断折腾看着是要挣脱赵一阳的手。好在这衣裳的质量还算是不错,至少不会一扯就烂。

他无奈喊道:“喂”见她好似没听到不由放大了嗓门叫道,“喂!”

大欢儿这才是隐约想起自己身后跟方才与自己说话的是一个男人,而且这叫声还好像有些熟悉。她猛然一回头便是见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不由尖叫了一声。

“啊!!”那般震耳欲聋的叫声连是远处的妃嫔们都听见了个遍儿。

敏嫔看了眼怀中的孩子,在转头看看见不到尖叫的人一时之间也叫了一声:“啊!”

周遭的人下了一跳,和嫔连忙是问:“怎么了这是?怎么跟着尖叫了??”

“我把大欢儿忘在身后了!方才那是大欢儿的声音!”她急忙是原地蹦起来,只因手上抱着孩子不便抓人,脸上苍白。

众人这才四处看看,确是大欢儿不在身边儿,只听敏嫔又是说道,“不行!不知道她遇见了什么事儿!我必须得回去找找!”

和嫔这才连忙是拦住了她,很是无奈的说道:“敏妹妹、敏妹妹,瞧你着急得害我都来不及说!方才我便是注意到了,叫一阳回去陪着呢!”

见敏嫔的脸色恢复了些她才又是说道,“大欢儿那大惊小怪的性子你会是不知道的吗?不会出什么事儿的,况且有一阳保护着呢,你总得给他们小年轻一点相处的时间。”

最后一句就很意味深长了,敏嫔虽是惊慌到底也是听出来这里头的意思,便是想着还是算了,在和嫔的劝说之下才是一步一回头的回了身。

和嫔抹了把汗,在心中吐槽了一遍儿这一主子一婢女的,没一个靠谱是怎么回事儿?竟是这般唐突吓人一跳,不知道一阳哪里会不会吓到了。

也确实是吓到了,赵一阳就是一张似笑非笑或是说笑不出的脸,看着已经吓到了地上的姑娘。只见那姑娘瘫坐在地上,面目苍白得盯着他。

他很是无奈问道:“我有这么可怕吗?”

大欢儿这才是后知后觉的意识过来,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指着他:“你你你你你你,你干嘛呢!偷偷摸摸跟在我后面,人吓人吓死人啊!”

乖乖,他还摊上罪了。

“我刚刚就跟你说话了,谁让你自己听不清的?”

大欢儿想到自己观察蚂蚁的模样被人记住了去,一时间就是涨红了脸,狠狠说道:“看到就看到,可是谁让你刚刚拦着我不让我去找我家娘娘?”

说起这个,赵一阳就是觉得好玩,一时间笑了出来说道:“你家娘娘同你一块儿不靠谱,自己都忘了还带个婢女呢。

再说了,看你这咋咋呼呼的样子追上去不仅有失仪态,还指不定吓到你们小皇子呢。”

这么说来,好像是这个道理,可是:“你凭什么说我们娘娘,你这是大不敬你知道吗!”

赵一阳把她跟斗鸡一样的脸往回挡了挡,自己捂着脸偷偷笑了说道:“什么大不敬,我这是实话,忠言逆耳啊。”

见他笑得都快停不下来的模样,大欢儿脸上的绯红怕是消不下去了,只好梗着脖子说道:“那、那你做什么来找我,吓了我一跳!”

“那不是看你自己一个人担心你受伤害吗?”

他好似句句都有道理,怼得大欢儿说不出道理来,又是听他说道,“还有就是,一个多月前我给你写了信,你为何一点声响也没有?我的问题你也没答。”

他若是不说这个,大欢儿都快忘光了,一时间眨了眨眼才慢慢回想起来,竟不知这家伙竟是还计较着便是说道:“我为何要回复你,你所说的我尽是猜到了,再说了我回不回去跟你也没关系吧?”

“谁说没关系的!”他几乎是弹指之间涨红脸面,心中好像被大欢儿扎了一刀,见后者痴愣的模样才发觉自己的失礼,便是补了一句,“我们是兄弟啊,怎么会没关系?”

说着还是伸手一把拥住了大欢儿,要不是她的女儿身瞧着真是兄弟。她被赵一阳的举动吓傻了,一时间再是回想他方才说的兄弟什么的,一时间心中不岔。

她一把推开他,阴沉着脸面说道:“谁是你兄弟!”

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不理人

说着便是臭着一张脸兀自往前面走去,赵一阳给是吓傻了竟是不知道她如何又是生气了,心中实在是不解便是跟了上去想问。

刚张了张嘴又见她臭着一张脸,便是吞了吞口水有些发慌,忍不住想是不是方才的话将她给惹生气了?

可又是气什么,他觉得那些个话没问题啊,也算是他的“心里话”吧。

因此便是上前搓着手犹豫道:“大欢儿,你生什么气啊?我说的是实话啊,虽说咱俩不对付,但我真心觉得你是个好姑娘才想跟你当朋友的。”

大欢儿转身瞪他,那气场将他吓退了两步:“我气你傻得紧,谁稀罕跟你当朋友啊?我便是求求你别拿我作朋友。”说罢便是转身走了去。

都说准格尔人心思直没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倒是中原人稍稍是有小心思的,怎么一到他这反倒是不准了?好似赵一阳比起大欢儿都还要憨傻。

大欢儿便是一路走一路吐槽,恨不能上前给他一大嘴巴。但是仔细想想,这件事儿也怪不得他,都说是两情相悦,他们这里哪里来的“两情”?她稍稍低落自己一个人走在前头。

倒是身后的那位却是死皮赖脸的紧,时不时就要对着她说话,哪怕后者再是不理也丝毫不介意。虽说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人家,但是到底得罪了,该哄的事儿不能落下。

就在他无数次接近大欢儿身边的时候,她终于是不得不理会了,一下子便是跨了好几步出去很是不爽快说道:“你能离我远点吗?可知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这般亲近我是受不住的。”

赵一阳嘿嘿直笑道:“那我这不是得保护你嘛,离远了我怎么贴身保护你?再说你瞅瞅我,当真是亲自过来接你来了,就怕你受了意外。”

“深山野林,我觉得我们太近了不合适,再说了我也无需你的保护。”大欢儿可是无动于衷的。

且又听他说道:“谁说的?你瞧瞧方才,要不是我叫你,你怕是玩蚂蚁玩傻了吧?再说这哪里是深山野林,这要是给太后听见了多少没了兴致。”

听听这叫什么话?大欢儿直接是忽略了后半句却是给前半句气得要死,便是扭过头大步走怒道:“谁让你管了?!你要是不管我自个儿也玩得欢心!”

赵一阳见他生气了便也有些许着急与心虚,忙着就是赶上去嘴巴一闭不敢贫嘴也不敢打笑了。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心境才算是冷凝下来隐约便是闻到了一股子的清香。

这才算是有心思仔细看着身边儿的风景多少宜人,还有瞧着前方边走边赏的一众艳丽的风景不禁放慢了脚步,总归是看到人了,这般再有急事儿便也能赶着上去。

一路进了桃花林,远远是传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正巧是阳春三月桃花季,山林之上已经是开满了花儿,有些许还未盛开的花骨朵便是像一粒粒的红 豆一般娇俏可人。

微风遥遥袭来,身上便是一股寒凉,只是桃花应风而下,头上便是落了一阵桃花雨,滑掉在地上像是在地里头长遍儿了桃花。

那股子清香也一下子顺着凉风将自己给包裹了住,灌入衣衫之时只觉得心情愉悦至极,一时间注意力便是给转移了。

望眼看去,众是芳华,粉的、白的、梅红的尽是一团团簇拥在一块儿,看着是赏心悦目也觉得好奇不已,不知道等花脱落长出桃子的时候可香不香甜。

十里桃花,灼灼其华便是对这场林子最好的夸赞。

嫩粉的绣鞋底下是湿软的泥土,混杂着片片花瓣,时不时再从树上飘下的桃花便刚巧落在了绣鞋之上,瞧着是一个好看。

大欢儿瞧着开心起来,在原地蹦了一圈那泥便是时而压下去又因松软膨胀了起来踩得是一个舒爽好玩儿。

赵一阳见了也是面带笑意起来,随后却是上前将她按了住嘴中说道:“行了别跳了,不然这一会儿要是用力泥陷下去了,你的鞋底还不得脏了去。”

她往后退了两步噘着嘴很是桀骜得说道:“和你有啥关系,我又不重如何能陷下去 ,我倒是觉得好玩跟踩在棉花上一般。”

他便是想着与她作玩笑于是说道:“你不重?那平日里吃得那些都是什么?不就是你胖的凭证嘛?”

大欢儿杏眼一瞪转身便是走去:“不会说话就请闭上您的嘴。”

他嘿嘿笑着很是狗腿的跟在她的身后应道:“就不,小爷问你呢,你究竟为什么不回我的信?”

他跑到大欢儿的面前,脸上笑嘻嘻的,大欢儿便是恍然出现了刚相识那日,赵一阳暴躁的脸面。现下一见如隔了好几载了,否则这家伙为何同她的变化这般之大?

大欢儿以为他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定是嘴皮上说说罢了,心中哪里是会在乎啊?也不知道他为何总是来吊自己的胃口,想想就心烦。

却是不知道他虽表面上笑呵呵的,心中不知道多少着急与在乎,只是一下表露便是怕给别人笑了去,因此不敢收收笑意生怕让她知道了自己多少在乎。

二人的误会便是一下子结成了,他且是不知道大欢儿对他的意见那是多少大了,便还自己傻呵呵了着。

只听大欢儿说道:“我便是觉得没什么好回的,还废了人力物力多少无趣,总之回不回与你也造成不了什么。”

“谁说的,这是待人之礼你竟是全都不知多少不讲礼貌?少不得叫人笑话了去。”他似乎跟是与她对上了,非要叫她说出一二三四五。

大欢儿自知讲不过他,毕竟他这脸皮厚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该是习惯了,最重要是管住自己特爱与他争辩的嘴,否则就赵一阳那些个歪理自己是讲不过了。

她便是这般想着路上安静极了,是一句话都不应他,不论赵一阳是如何捣蛋总归就是不江湖。

他给冷漠的差点蹲下来画圈圈了,可是委屈极了,大欢儿却也不是都不理他,只是再说那回信的事儿,大欢儿便没了声响只当是提醒他啥事别提来煞风景。

第一千二百五十八章 害羞了

走过一段桃花吹满地的路段,一场空地宴席便是出现在眼前,烟儿与霞儿正是带着人收拾这桌椅,每个桌上都摆放着两小壶的清酒,还有几盘小菜以及桃花状的糕点与一块块甜糖。

桃花糕倒是做得精致,最有意思的还是甜糖,那甜糖通身透明,里头还镶嵌着整朵小桃花或是花 苞,也不知道是真花假花。

大欢儿偷偷瞄了几眼,记在心底忽然是想到了方才在山林中见着的蚂蚁搬家,思量着是不是哪个宫人将糕点打翻了去才惹得蚂蚁来。不过也是厉害,山林之中走至这里,是人也得半盏茶的时间,何况蚂蚁。

风景倒是四周为桃花,瞅着是一个简洁明了的。

苏幼仪便是领着众人走至此瞧着是一个满意,淑芽搀扶着她上了高座,季玉深便是紧跟其后。

只听她边走边说道:“裁树的时候便想着要邀各位过来赏花,因此特在这个位置留了些许空地好摆宴席。”随后上了高位撩开边是坐下来道,“行了,都过来坐吧。”

说着,便是坐了下来,季玉深也紧跟坐在她身后的位置,淑芽还很是自觉地跟在她身边。

随后为她倒了杯清酒的时候,阵阵清香便是散发出来,好似酒中还掺了桃花香一样,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

钱常在还未走至位上便是回着她方才说的话道:“其实娘娘无需刻意空出来一块儿地,在桃林之间也未尝不可,风景指不定是更加怡人的。”

苏幼仪笑笑道:“哀家也思虑过这个问题,更也是觉得满林桃花指不定是好看得紧。”

郡主这么一听又问:“那后来呢?为何不这么做?”

她不慌不忙的举杯先行饮了口酒又是道:“只不过后来想了想,今日宴席要摆酒摆菜,花开蚊虫又是极多。到时候一两飞虫伴花瓣落在这酒菜之中,你们不是被吓得花容失色,这席恐也不能吃了。”

这么说来也是这个道理。

钱常在点了点头福身,谦虚道:“还是娘娘想得周到,倒也是我们这些个大家女子过于娇贵了。”

这话说的客气,却是事实如此。在座的个个既不是不拘小节的汉子,也不是平民百姓,而是从大家府中出来的贵气小姐,就算是她不在意被人也得是注意这些的。

就在各位自行坐到位置上的时候,赵一阳也跟在了和嫔身边儿,和嫔转头看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好似是在问他事情进展得是否顺利。

他哭丧着脸,在这一刻只觉得自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大欢儿也紧忙是跑了过来扶着敏嫔的手缓缓坐了下来,嘴中说道:“娘娘恕罪,方才是奴婢玩心重了,竟是没注意您还掉队了去。”

敏嫔笑笑边是说道:“客气什么,倒是我的错也将你忘得一干二净。本是想去寻你的,只是姐姐说已经遣了赵小哥去陪你,可是有的?”

她悄悄啐了赵一阳一口随后却又是扬起笑脸说道:“有的有的,那狗腿子就跟在身后甩都甩不掉。”

敏嫔知道他们俩跟冤家似的,对这话也没有太大的不悦反倒有些好笑道:“你啊你,好歹赵小哥是和嫔娘娘的弟弟又是我们兄长看中的人,你倒好骂起来把不住嘴门的。”

随后她又是想了什么问道:“方才我听见你的叫声可吓了一跳,是怎么了?摔着了?可有哪里受伤了?”

边说着便是眼睛朝她身上上下扫了一遍儿,前后左右的看了一下除了臀上的一副脏了些倒是没有伤口,这才是松了口气。

大欢儿给她看得有些羞涩,连忙是朝后退了两步挡开了她要来摸的手,然后才是一把将她的臂弯抱住说道:“没呢,哪里摔了,只不过是叫那憨傻的家伙吓到了便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什么?”敏嫔先是一惊,面如错愕,随后却是缓缓浮现出了笑意嘴中是笑出了声,“你说你给赵小哥吓地上去了?”

“哎呀,娘娘!”她的脸色娇羞了去,见她笑起来便也只好是觉得有意思一时之间跟着笑了起来。

娇艳的笑容、铃铛般的笑声,那是印进了赵一阳的眼中、传入了他的耳畔之中那是将他的眼神具是吸引了去,只觉得她笑意夺目。

和嫔叫了他好几声都不带应的,这才转头一看原来是不知道看去了哪里发呆成那样,她顺着视线看去,瞬间是了然于心,不自觉便跟着笑起来了。

因此她便是问去:“敏妹妹,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笑得这般欢心,一阳都瞅着呆了,究竟是什么事儿可让我知道知道?”

赵一阳一听她说,又见那两个姑娘明亮的眼睛均是看了过来,心中一紧,开始兀自慌乱起来,连忙是红了脸对着和嫔很是不爽道:“说就说扯我作甚?!话真多。”

“呦呵,这是还害羞啦?”弟弟就是弟弟,和嫔果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留,敏嫔见了又是一阵好笑,自个儿捂着嘴哈哈笑起来。

这样一来,赵一阳的脸更红了赶忙就是低下了头嘴中边吐槽着自己的阿姊,只是那边儿的大欢儿却是满脸不屑得说着:“哼,虚伪小人。分明方才脸皮还厚的不行,怎么现下就皮薄如饺子了?”

敏嫔边是笑着倒是帮他说话了去:“饺子的皮也要看人怎么擀,时厚是薄也不是没有道理。”

“娘娘!”大欢儿嗔嗲着,“您怎么还替他说话了去,就他那德行擀皮也只有粗没得厚的。”

那边烟儿霞儿备好了一切又是交代了宫人几句,便是走至了苏幼仪的身边朝她行了一番的礼:“请娘娘安、淑芽姑姑。”

随后烟儿上前了一步说道,“淑芽姑姑,您今日是客,伺候娘娘的事儿便是交给我们就好,您且坐到位上去吧?”

淑芽有些许为难与不舍道:“我本就娘娘的婢女,没什么不一样的,待我为客便是不必要的。我也许久没有伺候娘娘,不若你们今日歇一歇由我来伺候着吧?”

烟儿与霞儿一听有些许为难,看了眼苏幼仪只等她是怎么说的,只听她缓缓说道:“烟儿说得不错,你今日是客还上来伺候我,要是给别人知道去了还不得说我苛刻你?那林太医不得心疼?”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桃花醉、桂花酿

淑芽跪了下来,倚在她的身边儿说道:“娘娘说什么呢?我本就是娘娘的婢女也是您提拔起来的,我伺候你谁敢说句不是?”

这么一说,她还真 觉得是,就算不是吧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来与她客气。短短时间内,苏幼仪哭笑不得。

还是身后的季玉深饮了口酒,眼神盯着酒杯却是对她说道:“客人伺候主人,主人定是浑身难受了去。”

这话说得真是直白,淑芽一下子便是给噎了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幼仪也是让他的耿直给吓到了,尴尬了一瞬连忙是打着圆场说道:“行了,你就下去吧。

你是哀家用帖子正儿八经请来的臣家妇,如今下边儿个个都是客,你也一样。没有主人伺候客人的道理,知道吗?”

知道,哪得不知道?给季玉深一说谁都知道了,但是淑芽算是有些知道他这耿直的毛病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仔细想想现在这个场合她跟在身旁伺候确实不合适,不说别人会不会觉得她在讨好太后,就是给人看了苏幼仪也会觉得不大好,脸面总是过不去的。

倒也是她想得不够周到才引起误会来。

等是她下去以后,苏幼仪才转身去看季玉深不知是哭是笑:“你说话就不能委婉一些?”

他不过挑了挑眉有些许笑意:“你尝试过委婉了她没听懂,因此我不需再委婉。”

她很是无奈的瞥了瞥嘴说道:“你直白便算了还冤枉我,我可是没觉得别扭。之前在殿上聊天儿我也很是自在啊。”

“是,那是闲聊你可以当是叙旧,可是现在是宴会,她是一位夫人却像婢女一样伺候你,众人都看着,你自然得难受了。”

得,心中想些什么,都给这家伙知道了。

她撇了撇嘴:“是!就你知道得多!”

说罢便是预备回过头去,季玉深却是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眼中泛起柔意一片边是沉声说道:“对不起幼仪,下次我会知道分寸了。”

瞧他认错的那个真诚的态度一时竟觉得好笑便是“噗呲”一声很是不留脸面的笑起来了,他见苏幼仪一点面子也不给,耳根子不觉红了去。

“你猜对了,我便是觉得客人站着伺候我,主人却是稳稳当当坐在位置上自然不好意思了。淑芽从前在我身边,她的好心我能理解,只是现在不比从前,她早不是宫女,而是一位‘夫人’了。”

当真是数季玉深最了解她的了。

正是这时,大公主竟是呼出了声儿,众人好奇便是一一给看了过去,只见她手拿酒杯,面露惊喜之色。

一时忽略了他人的眼光,只看向了苏幼仪:“母后?这是自己做的酒?这酒香醇却是香甜得紧!”

这么一说,众人都纷纷好奇得看了过去,赵一阳到底是个对酒感兴趣的男儿,此刻被这么一说立马是抬手给自己也倒了一小杯。

只见那其中还倒出了桃花瓣来,瞧着好看不行却好似也不是华而不实,闻其味儿是香甜可口,说来确实应是姑娘家喜欢的甜酒。

他又看了看另一边儿的酒壶,思量着那里头又是什么,因此拿过和嫔的杯子倒了一些,和嫔见状还腹诽他一遍儿:“贪嘴!”

另一壶酒中则是倒出米粒大小的金黄色物品,看不清楚那是什么,只不过刚倒出来一会儿,那便是传来一股比桃花香还要浓郁的香气。甚至比是桃花香还传得远,一时间周遭的人嗅了嗅都看了过来。

这味道熟悉极了,金秋时节是缺一不可的便是那桂花!敏嫔孕时嫌宫中闷,便是不让熏香,日日走至门外闻那桂花香气熟悉极了。

只是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薛式惊呼:“这竟是桂花香气??”

淑芽自然也看见了,心中稍稍诧异了去,原来方才为她倒酒时闻到的桃花香并非错觉,还真有桃花酒。

这桃花与桂花伴上酒气熏人得紧,直是将人肚里的馋虫引了出来,苏幼仪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们桌上的两壶便是一壶桃花醉、一壶桂花酿。一个是应景,一个却是想让你们同哀家一块儿尝尝鲜。”

郡主诧异不已直是问:“这是娘娘带人做的?”

她听罢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桃花三月初三才开,哀家如何做得便是不藏就启封?”

周皇后也是很感兴趣得说道:“那母后这是怎么弄来的?确实不如寻常的花酒,反倒是润口极了。”

她顿了顿缓缓说道:“这桃花醉是去年酿得,藏满一年口感柔滑爽快;桂花醉是去年金秋时节酿的,也有些久了,香气能传千里。哀家是做不来的,这是城北郊外的一家小茶馆酿制的。

哀家试过了桃花醉只觉得很不错便是请他们送了几壶过来,特是为今日的赏花会所备。”

随后她又是撩了撩衣袖食指与中指并拢,指了指面前的糕点、糖品说道,“这个倒是哀家请他们试试做的,也不知道味道如何就是,还有这盘酱牛肉也是他们的拿手好菜。”

孙常在很是惊讶道:“娘娘具是品尝过了?那今日还不是陪着臣妾们赏花了?这怎么好。”

她笑了笑道:“也不全是,只当哀家是贪嘴吧,况且今日的风景确是好看得紧,也应了哀家的心绪。”

薛式便是笑起来,调皮得说道:“是了,臣妾们便是想着娘娘原是背着咱们悄悄尝过了,心情便是缓过来了吧?”

这话说得大胆,不过好在苏幼仪是不计较,只是浅浅笑道:“今日不过就是各位赏赏花看看景,再尝尝这些菜品就是,你们敞开了喝,喝醉了哀家便是承担你们的罪责。”

这可真是不着调的太后,难道便是有什么样的太后便是有什么样的嫔妃吧?周皇后对这些个菜品只觉得很是有意思,也就马上转起了脑筋想着今日就不必端皇后的架子了,反正有太后做担保嘛!

她只是问道:“母后可知道这些花酒该怎么制的?臣妾也想试试,回头便是能做给未来的妹妹们试试了。”

是了,三年一次选秀是不远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孩子们

苏幼仪听这话低头笑了笑,心中对周皇后直感满意。至少她是无时不刻都在为元治着想,也看得出来她早已为后宫迟早会纳下新人做好准备。

因此她点了点头笑笑:“是了,今日不但是为你们赏花而来,也是想着带你们酿制桃花醉。虽说不如茶馆做得好,但到底是一种纪念,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一听十分欢喜,相互左顾右盼边是笑着边是与人接话,还是周皇后与大公主先行带了头拜下说道:“那么儿臣便是多谢母后了!”

也是这个时候周皇后才有机会好奇道:“对了,小六与小七怎么没过来?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这里竟都是还不会跑玩的婴孩。”

被她这么一问,苏幼仪才是想了起来自己的两个孩子们。他们在倚绿榭闲聊之时,几个孩子便是闲不住要去耍了,而后她也就忘这群娃娃也不知道是跑去哪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了季玉深,只见他举起酒杯小酌了一口便是说道:“小六小七带着淑芽与郡主几小娃娃去学堂附近耍了,我说了若是无趣便上来。”

她摇了摇头很是无奈,这都半大的孩子了,还能跟四五六七岁的娃娃们耍的开。一年年的个子往上蹭,玩心却是依旧如从前般稚嫩,也不晓得是好是坏。

不过想想从前八岁的元治倒是也是这样的,活泼的紧,哪里是现在坐在殿上威严的少年天子形象?

她又是问道:“这桃林是有岔口的,他们几个孩子能找到这里来吗?”

“放心。”他望着手里头的那杯桂花酿笃定道,“一定能。”

她不知道季玉深哪来的自信,不过既然说一定能,那就是能吧,他既能说出来的话,一般情况下还真的就是准的。

可下首的薛式听了不放心,有些许担忧的说道:“这林子虽说不大,但也深也密,若是王爷们一个不注意?再者,这桃花盛开蜜蜂等蚊虫也多要是给飞虫叮咬了怎么好?”

敏嫔在这时候接道:“应当不会。按照小王爷淘气的性子,定不会叫太监侍卫的跟在身边。

不过到底是半大的小伙子了即便遇到蚊虫也是有办法的,林子中有护林,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孩子们也会叫一声的。”

在准格尔便是这么半大的小子了,进个深山野林都不会叫人害怕的,但是敏嫔说罢过后才是想起来小六小七可是堂堂王爷,娇生惯养出来的怎么能受累?

准格尔的孩子到底和京城的孩子不一样,她说这话好似是不合适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他人诟病了去?

好在李嫔是不在了,不然定是会有她说自己将准格尔的平民孩子与这王爷混为一谈,必得是取笑她的;也好在在场没有一个是跟李嫔一样的人。

更是好在,苏幼仪跟一般大家子里的夫人主母不一样,对于孩子她也觉得应该放任一把,总不能老挂在心上惯出皇家的优越感可不好。

她对敏嫔的话很是赞同,便是点了点头说道:“敏嫔说得有理,各位就不必操心了。”

与此同时,山间小道之上,小孩儿们绕着桃树跑得开心,时不时边走就边来趟捉迷藏,五六个孩子咯吱的欢笑声传遍了桃林。

李千越对着小六有些担心的说道:“小六,我们先别玩了,赶紧先找到太后娘娘们才是急事儿。”

小六边是跑边大声说道:“不着急不着急!先玩会儿再说啦!”

如今李千越的性子越来越得像季玉深了,倒不是像他的冷然,而是像他的沉稳。就像几个孩子欢喜打闹,他却早已有了自己年纪不小的念头。

因此此时便是时而微笑看着他们走走闹闹,时而又怕大家玩得疯要拖上很久才能找到宴席的方向,又有些担忧起来。

只是见各位都不着急,也不想拂了他们的雅兴,只好边是往前面去探路。

而赵芸儿已经是跟这些孩子们打成一片了,原先是跟在小千越的后边儿连是往旁边儿走一步都不敢,毕竟这里都是王公贵族家的孩子。

只不过也因为其中就她一个姑娘家,又是说话豪迈的不拘小节,因此众娃娃们便是喜欢上与她玩,不知不觉中她自己脱离了李千越跑到其中去耍了。

此时她与众人玩得满头大汗,却见李千越在远处不知道冥思些什么不由好奇便是叫小六小七他们先耍,自个儿跑去了他的身边儿。

“千越,你在做什么发呆呢??”她走过去拍了一下李千越的肩膀,随后弯下腰撑在自己的膝盖上气喘吁吁的问着,或是玩得太疯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他回头看了一眼她,见她布满汗珠,好似正要拿着袖子去擦汗的时候,他立马便是给拦住了那正要抬起的手臂,从怀中取出一条手帕递给她说道:“用这个。”

赵芸儿嘿嘿一笑,接过手帕后爽快的说了声道谢的话便是往手上擦了擦,只听李千越轻笑说道:“你是一个姑娘家,怎么一点礼节都不顾?倒是混到男儿里头玩去了。”

她撅撅嘴说道:“男的女的都一样,大家一块耍罢了。话说你又是在干什么呢?站在这都不说话只发呆的。”

他一听,拿着手指指向面前的两条分叉口说道:“这里长得一模一样,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对。”

赵芸儿探头一看,还确是如此,两条路长得一模一样,他们没来过这里当真是不知道往那里走了,想了想她说道:“我们问问小六小七吧?指不定他们来过这里呢。”

李千越想想也是便只好跟着她一块儿往他们打闹的方向去了。

“王爷、王爷!”李千越看着一群人跑到这树来又躲在那树后,好一番喊叫却是见他们玩得极疯,看着像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的。

一阵无奈之下,还是赵芸儿使起了河东狮吼才将小六小七给叫了住。就因着苏幼仪对他们的放养形式,他们很少以王爷自居,只觉得自己和普通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桂花香

所以她的一声吼,让他们第一反应不是居然有人敢吼王爷,而是都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连忙是面面相觑,紧张的走了过去。

“怎么了这是?”小六很是不解问道。

小七也是紧接着说道:“你们俩怎么一个脸臭一个凶神恶煞的,干嘛呢这是?”这个形容可就是丰富了许多。

赵芸儿与李千越便是哈哈笑了起来,简直是无奈了去。

等是在小六小七莫名其妙的眼中笑完过后,李千越这才是指了指身后的小路很无奈得说道:“这有两条小路,但是我是看不出来那条才是往宴席去的方向,因此才是叫王爷们来看看,有没有来过。”

小六小七往他身后望去,两条小道上全都是铺满了粉红桃花瓣,厚厚的一层大致一看并没有哪里不一样。二人均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没来过。”

那完了,那哪条才是正确的方向?李千越一听在心中哀嚎了起来,不觉又是皱紧了眉头,心中想着接下去该怎么办。

忽然见小六小七分别往左右两边儿的路走去,低着头专注的看着自己脚下的路似乎在找些什么。赵芸儿与李千越一看奇了怪,难不成两位小王爷还能靠看一看知道那条路是正确的?

结果还真就是。

只见小六在左边儿的路上用鼻子嗅了嗅,又是往地上看看一脸深思,随后还拿手拨了拨地上的花瓣。右边儿的小七则也是相同动作,随后还专门又跑到了左边儿的路上闻了下味道。

随后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说道:“我觉得这条路/那条路可能才是/不是去宴席的路。”

李千越一听有些惊讶且好奇问道:“王爷如何知道的?”

小六与小七对视笑了一阵,前者先行开了口说道:“今早御园外送来了几坛花酒,我跟小七瞄了一眼有桂花酒跟桃花酒。桂花的味道最浓郁,清早运过的地方都残留了味道,很久才消散了。”

小七点了点头说道:“那条路也有桂花香,但是没有这条路的味道重,稍微是浅了些,可能就是宴席的位置传下来的气味。

还有便是那边路的桃花瓣都是很新的,而这里的花瓣虽然表面上落了新花瓣,可是拨开后下面的花瓣都是陷进泥里了,花瓣也烂了,而且土上有隐约的脚印。”

赵芸儿听了罢,面露钦佩与诧异说道:“这都可行?小六、小七你们观察得当真仔细!”

小七那是比较容易害羞的,一时之间搔了搔头直说没有。

李千越却是有些许感慨,王爷到底是王爷,皇家的骄傲脑袋都异于常人,平日里看着调皮贪玩,嘻嘻哈哈得没个正形,到了关键时刻却到底比别人厉害几分。

他虽不说,心中却也是一众佩服。

既然路都找到了他们便是不再说贪玩的话,规规矩矩的就是往林子中去,稍稍不过一会儿便能听见乐器奏响的声音,想必宴席之上正是在赏歌阅舞了。

果然还真是,出了林子的口子,一场桃花之上的宴席便是出现在视线以内,苏幼仪便是坐在高位上神情很是享受。

淑芽的孩子稍稍小个一点是比较不懂事儿些的,见着娘亲在上便是要预备冲过去,好在小六眼疾手快给上手抱了住连忙就是把他抱了起来。

小七则是一边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说道:“乖乖,咱一会儿再过去好不好?一会儿惊动了乐娘就不好了,咱先站着看一会儿?”

小娃娃算是听懂了,便是为难的点了点头:“好吧。”

等是那上边儿的舞蹈结束了,他们一众的孩子才是走上前对着苏幼仪与众人行礼:“儿臣请母后安、请嫂嫂们安、请各位娘娘安。”

身后的一干小朋友们便也是跟着行礼,不会说话还稍稍懵懂的只能边抱着拳左顾右盼,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情况,只当是看不懂的。

苏幼仪笑了笑摆摆手便是道:“免礼吧都,各自找位置去坐下。”

淑芽听了这话罢便是摆着手朝她的孩子挥挥边是说道:“孩儿,过来。”

而赵芸儿与李千越总不能老跟着小六小七坐在太后旁边儿,又见季玉深满脸的冷漠没有半点叫他们过去的意思,千越咬咬牙只好往最尾巴那最荒凉的位置走了去,赵芸儿自然是跟着李千越的了。

便是这时,季玉深突然开口说道:“李千越,上来这里。”听到这话,李千越的眸子里闪过惊讶,立马便是化为了欢喜。

苏幼仪不动声色得笑着问下方的小六小七说道:“你们这些个娃娃是怎么找这里来的?哀家可记得是有两个分叉口,还想着你们是找不到这里来的。”

小七嘿嘿笑道:“是差点找不到了,刚刚地上找到了脚印还有闻到了桂花香,清早又是看人运过桂花酒来,就知道了。”

她一听极为满意的点点头,又是说道:“小六小七,过来哀家这里。”

等是一会儿,什么唱戏的、弹奏的、舞蹈的这些表演都是看过了,除了那桌上的美食,众人开始觉得没点意思起来。

孩子们倒是还好,反正这里坐着没意思便是起来去别的地方玩儿就是了,可是大人们便是不一样。苏幼仪开始觉得无趣后便是想着不若开始制花酒算了,不然得是无聊死。

可便是刚开始准备提议的时候,钱常在突然是站了起来对她说道:“太后娘娘,臣妾有一提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苏幼仪点点头道:“你说就是了。”

“现下这些奏乐舞蹈咱们都看得差不多,瞅着也是一样的无趣的紧,若不然咱们换个乐子来吧?”

她一听挑了挑眉,还以为钱常在是跟自己想到了一个地方去了便是说道:“说来听听?”

她突然和善一笑,看向了敏嫔不由将她看得奇怪起来,只听她说道:“听闻准格尔的舞蹈与我们不太相似,上回儿臣妾与孙常在又是送了一丢金铃镯子给敏嫔娘娘,而后她便总在钟粹宫跳起来。

故此,臣妾心生好奇,想请敏嫔娘娘为我们跳一段。”

好嘛,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敏嫔哭笑不得,只见钱常在又对着她说道:“敏嫔娘娘以为如何?”

敏嫔听罢便是起身说道:“妹妹不敢当,这甩铃子的舞蹈在臣妾家乡是未婚女子跳的。臣妾实在是爱那金铃子爱得紧,才是偷偷在宫中跳,在这里总归不大好。”

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孙、钱常在知道她日日跳舞便早已经是好奇了起来,只是对着敏嫔请求她都不答应,今日也是一个试探不知道敏嫔乐不乐意。

如若太后出马她都不答应,便是真的没那个眼福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公报私仇

苏幼仪听了钱常在也知道她是想亲眼目睹一番,主要是自己也开始好奇了便是想看看,如此其他妃嫔一听觉得甚是有意思便是纷纷起哄起来。

但是传统到底是传统,敏嫔心下还是不怎么乐意。

好一会儿后她突然是想到了什么,回头望一眼大欢儿,便是对着座上的苏幼仪说道:“娘娘,不若请臣妾的贴身宫女大欢儿来完成这舞,她跳得那是不必臣妾差的。”

“啊??”大欢儿听这话引到了自己身上不由惊呼出身,“娘娘”

“好啊,这也是好主意呢!”她刚想拒绝,钱常在便是给打断了去,总之她是好奇,谁跳都是一样的能有的看就行了,特别是大欢儿跳得好似还不赖。

这一下就凉了,这钱常在的好奇心已经不是她能拦得住的了。

大欢儿哭丧着脸,她只跟族人面前跳过,从未在这种场合之上出头,到底是皮薄不大好意思。将和嫔旁边的赵一阳正在看着她,更是颤抖着嗓子问道:“娘娘,可是奴婢没有铃子啊”

钱常在与孙常在对视了一眼,随后又是看向了敏嫔,后者也在看着她们,不知道眼神中是传递着什么只听到敏嫔问:“那我的金铃子给你戴如何?”

钱、孙常在便是笑了起来,只要她们三方都乐意一些便是好说了,大欢儿欲哭无泪,最终被“强制”戴上了镯子,赶到了台上去。

她看到赵一阳还在笑,好似是在幸灾乐祸便是心下很是不爽,朝着苏幼仪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礼。

“太后娘娘,奴婢想请各位宫女姐姐与我采些桃花来,还想请赵公子为奴婢搬来一人宽、半人高的大鼓来。”

和嫔一听,诶!只觉得这二人是有什么机会了,却是不知道赵一阳心中清楚这丫头就是报复他呢。而苏幼仪又是想着赵一阳到底是个公子,这为宫女抬鼓当真合适吗?

可是还不等问,就见赵一阳面带笑意的朝她跪了下来抱拳道:“回娘娘,属下这便是去抬。”随后又是站起来笑着看向大欢儿,直将她吓退了两步,“大欢儿姑娘可还有吩咐。”

大欢儿吞了吞口水说道:“没,不需要了。”

他看着很是懒散的笑,那双眼神却很是危险,只叫她看了去:“姑娘若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见他那个样子,她哪还敢提什么吩咐啊,连忙就是一顿摇头了。

不过一会儿,宫女们的桃花还没来,赵一阳的鼓子倒是先来了。他还算聪明找了护林的借了一板子,将大鼓放上去又让马匹驼来可是不算费力气。

大欢儿在心下悄悄吐槽这奸诈的小人,脸上却是不敢露半分总是怕他要报复自个儿,便是还很是客气的道了谢。紧接着却是见赵一阳将大鼓一把推到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嘭”得一声可见其重量。

他朝着大欢儿又是笑了起来,不知道究竟是在笑什么,随后便是一步作两步的走到她的身边儿弯腰就是将她抗在了箭头上。

大欢儿是来不及反应过来的,突然被他扛起,脸色唰一下就是白了去。想到这里都是嫔妃什么的,脸上又是泛起了猪血红,一把拳头打在了他的背上:“赵一阳,你干嘛??!”

早就猜到这家伙不会便宜放过她了,没想到是会给她当着众人的面扛起来!!!赵一阳一直保持的微笑在这时候还配上了哼哼的笑声:“别乱动。”

随后就是将她抗上了那个大鼓上放下说道,“我只是帮你抱上来而已啊。”

大欢儿面色绯红,再看四周嫔妃都是以惊讶且笑意的眼神看着他们,一时间脸色就是红透了去,低着头看都不敢看了。

赵一阳这才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和嫔笑笑的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不错啊,还知道主动一些了?”

他难得是很正经的温声说道:“你信不信她现在正在骂我公报私仇、小肚鸡肠、腹黑无情。”

这么一说,和嫔的脸色立马僵了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臭了下来拍打了他一把:“你要死啊!都知道人家会生气还去招惹人家??”女人的脸便是犹如老天爷,脸色变幻莫测。

苏幼仪本也觉得好玩,见是大欢儿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才是悄悄摆了摆手示意各位不许再笑了,众人会意这细碎笑声便是慢慢停了下来。

大欢儿听到没了声响,才敢是偷偷抬起头来,一时间便是盯着自己的裙摆看了老半天,苏幼仪见状便是问道:这是需要换一套衣裳才好跳舞吗?”

大欢儿抬眼看她轻轻笑了行了礼回道:“不需要换一套衣服。”紧接着却是抬手将自己的裙摆别到了膝盖以上,再是将里头中裤的裤脚也往上折了折露出了脚踝。

这一动作看得众人都傻眼了去,还不等他人问又是见她将绣鞋脱了下来丢在地上。站起来时便是能看到一小截白 皙的小腿、两只金铃脚镯子慵懒得搭在了脚踝上,紧接着便是一双白 皙的脚丫子。

只听她说道,“在我们准格尔并没有小脚不得给外人看的习俗,并且甩铃子还是要脱了鞋子、穿裤子好跳一些,因此请恕奴婢唐突。”

哎呦,这么一听还是有些有趣呢。

众人都在好奇,只有赵一阳一个是直愣愣得盯着她白嫩嫩的脚丫子,看得都傻了眼去。这丫头真是大胆,这么可以把脚丫漏出来?好在今日在场不是孩子就是女子,再不济也就他。

不然……只不过这截小脚确实是好看得紧啊!

便是这时,个个宫女手上提着一竹篮子而来,分别有七八个左右一排站在了大欢儿面前,再是将那花放在她的面前。只见大欢儿将别在腰间的皮革鞭子抽出来比划了一下,那篮子数量正是与鞭子长度差不多。

她再是将鞭子别在腰间,从篮子里头拿了些许桃花来摆在自己的周围,形成一个圆圈才算是弄好了些。

紧接着她便是双腿并拢蹲跪了下来,看着是准备好了。

苏幼仪将手轻轻一起说道:“准备好了便是开始吧。”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赏花会

大欢儿便是开始之时换了个姿势,将两条腿 交叉蹲下,随后将手摆成一横向沉了下心后才是开始轻轻来回挽转手腕。

一串清脆且单薄的铃铛声便是响了起来,她的手腕由慢到快、从柔到硬,铃铛声便是从清脆到低沉快速,心绪一下就被拉了起来。也是随着铃铛响的变化,她从大鼓上缓缓站了起来。

微微踮起的脚尖很是沉稳,动也不敢轻易动一下,脚踝上的铃铛便是紧贴在皮肤上晃都没晃过,可见她的身子多少平衡。

等是身子站定之后,她的手腕边是摇转,边是双臂由横向举止右侧额头的上方一点点,将手掌合在了一块儿,形成一个鼓掌的姿势动作便是停了下来。

方才因为手腕有力转动而响起的铃铛声,在她停下动作后并未立马停下声音,反倒是持续响了一会儿,直到缓缓没了声儿她还是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停了一个弹指的功夫。

随后才是缓缓动了手当真是像鼓掌那样,轻轻拍了六下,每一三下为一回,一回的间隙与规律大概就是像“咚咚锵”那样的。

随后又是加大了力度得鼓掌,按方才的规律开始,铃铛声也变得十分急促有力,缓缓地她交叉的脚下一下子叉开来,踩在鼓子上发出“嘭”得一声。

又是将清脆的铃铛与沉闷的打鼓以及明亮的鼓掌声混在一块儿,碰出了奇异得音律,其中的鼓子的那种大气却是不低于古筝能弹奏出来的雄伟,伴上铃铛确实是很奇怪却也享受的乐器。

那大鼓皮革很是厚重,想要在上面蹦出声响可见是需要多大的力气,何况是一个姑娘家能跳出半炷香的功夫,何况这大气的声音一点没虚,已经是很厉害的了。

再瞅瞅她的姿态,虽说没有汉人的优雅,却是随性洒脱得准确无误,看得都是一个自由跟潇洒,又见那铃铛与细腻的小脚丫子踩在花瓣上,别有一番韵味儿。

音律上不输气势,舞姿轻盈而不失力度。

像这种舞蹈就需要收放自如、踩点与音律得对上,看起来很简单,随便一个失误都能看得出来,可是做起来却得需要十分细致。但大欢儿个个动作都完成得很好,可见其用心。

和嫔边是看着边是感慨,还一旁跟着已经看呆去了的赵一阳说道:“看不出来,大欢儿平日里大大咧咧不像是个姑娘家,跳起舞来却是风韵十足。”她撞了撞他才是将他撞回神了,“我可告诉你一定要给我好好把握机会!”

赵一阳几乎是脱口而出:“废话,她自然是好的。”说罢以后才是反应过来,转头一看便是见她那意味深长的笑脸,顿时就是很不好意思了。

又是因他算是见不惯她得意的嘴脸,便是又说道,“不过我可不一定能把握机会,你没见她对我意见很大吗?”

和嫔想想就是一个不爽利,伸手一下子拍在他的头上狠狠说道:“我管你一定不一定,不过这事儿必须得成,这么好的姑娘要是给别人了多少可惜?我不管,我就要她。”

他简直是哭笑不得:“你要你娶去啊。”

而后又是被和嫔瞪了一眼,才是吞了吞口水不说话了,又是聚精凝神得看着上边儿的表演,没一会儿思绪便是给带走了去。

只见大欢儿从腰间一把抽出腰间的鞭子一甩,速度如离弦的箭矢一般压根看不清楚她是怎么甩出来的,一甩出去只见到那好像是鞭子的尾尖挑起了篮子中的花瓣,便是使它们高高扬了起来。

而后花瓣落地她又是转身用鞭子一下打在鼓上,那鼓子表面的皮革震动反弹,花瓣便是随着鞭子的力度震起了高高的距离。

她顺手两把抓住了一些花瓣,也是趁着花弹起的时候立马在原地转起了圈圈,一脚立在鼓上另一只脚的脚尖便是隔一段踏在鼓上,发出声响,可见力气不小。

苏幼仪看在眼里,也瞅到了她脚尖上红了整整一片,不由有些许吃惊对着季玉深便是说道:“没想到这小小宫女这么厉害,要是随便换咱们的姑娘去学,可还不一定使不上劲儿。”

这季玉深是没见过的,也确实是觉得不错便也就浅浅带着笑意点点头道:“到底不是中原女子花样也确实不一样,得赏着。”

对这话她表示赞同。

赵一阳也是看得眼都花了,眼瞅着她的脚尖踩得都红了不由都是为她心疼起来,可是却也心中已经构起了一串铃铛链子的样式,嘴角不由勾起笑意。

只瞅和嫔又是撞了撞他说道:“诶,看到那鞭子没有?做得好吧?这般打下去声响也是好听,说明了这鞭子是好的啊。”

他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了鞭子上点了点头:“是不错又如何?”

“你可不知道那鞭子是我送的。”说起这个她便是洋洋得意,只觉得今日这舞完成的好有她一半功劳。

而他听了罢,脸色却是变了一点想起来从前她还给自己脸上抽了一鞭子来着,因此很是不可思议得说道:“你说这鞭子你送的?”

“是啊!”和嫔笑着说起来,“你不知道吧,大欢儿的鞭子使得好,我也是意外听说了她打陀螺的本事儿便是觉得厉害才是当作见面礼送的,你瞧她可喜欢得紧呢,日日别在腰间。”

好家伙,他随后自嘲的笑起来装作嫌弃道:“这鞭子好是好,就是丑了点不像是姑娘用的。”见她翻了白眼又是装着用她的口气说道,“你可不知道这位姑娘曾经拿着我阿姊送的鞭子抽过我呢。”

她一听还没懂这话中的意思,等是理解过来后立马是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回头想想这逻辑不但没气反而还笑了出来,很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呦呵,看起来你们二人还颇有渊源啊!”

赵一阳翻了翻白言,这人完全就是没得抓住重点吧?不过原来这丫头是喜欢玩陀螺的,倒是厉害,从前觉得他那鞭子是三脚猫功夫,今日一见却是觉得厉害极了。

短短功夫之内,大欢儿已经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圈,金铃子响的噼里啪啦,众人的心情随着最开始的好奇之心演变成了与铃铛一般上下起伏、紧张至极。

随后,大欢儿顿了下来,双手往上一挥便是从衣袖之中挥了花去,这便是算结束了。

然而正是看着漫天的花瓣笑着却因转得太多圈脚下不稳一歪,不小心一脚踩在放在鼓子上的鞭子!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该赏

鞭子被她踩了一脚往前滑去,她便是顺着要往前摔去,为了稳住身形她又往后倒去,却是腿脚一扭疼痛使她止不住脚步便是退了好几步,一脚落了空,身形见状就是要往大鼓上摔下来!

本是看她好似要结束了,谁也没料到还有这一出,看到她将是要摔下来方才满意的笑容都还没收回去,便是吓了一大跳。

苏幼仪是还来不及说话直接便是吓得站起来身,桌上的糕点被她衣袖一动直接是都倒了出来,季玉深紧跟其后,举着酒杯的手都还未放下,只瞳孔放大了去。

全场的人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就是傻愣愣得看着,也就敏嫔在她摔下去的那一刻将手中的糖紧张捏碎了去,几乎是脱口而出:“大欢儿!!”

赵一阳比敏嫔还提前反应过来了,看到她摔下来的时候就是心中一紧,立马就是从椅子上跃起,在敏嫔惊呼出声的时候他就伸手触到了大欢儿。也是那一瞬间他突然心中漏了半拍,下意识的立马将她拉过来拥抱住。

他翻身垫底,眼前只是一幕闪过了大欢儿紧张闭着的眼,下一秒便是已经到了地上去了,背上立马传来剧烈的疼痛。好在伸手去摸,胸前的姑娘好似是完好无损的。

他缓了一会儿,才是低头去看忙是问着:“大欢儿?你可还好??”

一时间众人纷纷反应过来赶紧离席前去查看,苏幼仪到底是太后便是并未下座椅而是稍稍着急得说道:“快、快!看看有没有摔出事儿来!烟儿霞儿,赶紧的去帮帮忙!”

“是、是。”两个婢女也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前去,一众人将赵一阳与大欢儿团团围在一起,给二人都扶了起来。前后上下都看了一遍,好在没撞出什么大毛病来。

大欢儿的脚因为踩到鞭子滑倒而扭到了,赵一阳只是从鼓子上摔下来背部有些擦伤,其他都没有什么事儿是最谢天谢地的了。

“赵一阳,你没事儿吧?”大欢儿给众人扶起来后并未第一时间关心自己的伤势,反而是上前询问他有没有受伤。

只见他摇了摇头只说是:“一点不碍事儿的小伤,你呢?身上可有哪里不对。”

她也是连忙跟着摇摇头说道:“别关心我了,就是一点小伤而已。”

正是说着,苏幼仪已经是说道:“好了都别堵在那了,烟儿霞儿,赶忙扶下去叫太医过来!都别乱动他们!”

大欢儿见架势又些大不由的觉得受不住便是说道:“娘娘,不用、我不用 ,我伤的不重,要也是将赵小哥扶下去,我受的住的。”

她瞅大欢儿好似是不好意思,又好像也是边担忧着赵一阳便是问道:“赵公子,你伤的可重?”

只见赵一阳连忙摆了摆手:“属下伤的轻,是大欢儿稍稍严重一些。”

她算是看出来的,这是二人都不好意思受这个恩典,便是想着将这个恩典推给另一个更加需要的人,自己就随随便便过就好了,总归是不好意思两个人都麻烦她,想到是这样的她便觉得好笑。

于是乎,她想着看起来没有伤及生命,若不然先是赏赐也好。因此她是清了清嗓子对着烟儿与霞儿说道:“给大欢儿姑娘与赵公子赐座。”便是这一句话又让他们很是受宠若惊的模样。

大欢儿也不知道赵一阳是哪里伤到了,但是见他表情不对便是不敢丢下他直是将他扶着一起坐上座椅。又想到周遭一众与上首的太后娘娘她又是不敢造次与失礼,只好是强装镇定,好似是泰然自若的。

苏幼仪见了失笑还未开口就见她是坐在椅子上,因着脚踝扭到了不便起身而大致行了个礼说道:“还望娘娘恕罪,奴婢今日发生意外、行为唐突惊吓到各位主子了,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还请娘娘恕罪。”

她无奈的摇摇头笑道:“乱说什么?你也知道是意外,哀家如何会怪罪你?再者说你今日的表现很好,哀家甚感满意想必在座各位也是如此,哪来的恕罪之说?”

顿了顿后她又是说道,“说起来还怪哀家没有考虑周到,是不是这皮革面过于滑了?”

大欢儿谦虚应道:“这与娘娘无关,是奴婢提出要这大鼓的。在我们准格尔草原辽阔,随便就是我们舞蹈的地方。何况准格尔的乐器种类不如中原的丰富,我们便是自己摇铃铛、踩鼓子、鼓掌来作为音律”

说着她嘿嘿一笑,调侃道,“奴婢是没想到,自己今日竟是给鞭子祸害了,也是愧疚。”

苏幼仪听罢失笑只说道:“不必愧疚,你且问问全堂,哪个会觉得不好?”她放眼望去还当真没有人是面露不喜的,反倒个个点头称赞,她满意得点点头说道,“大欢儿今日带来的乐子很是不错,该赏!”

大欢儿一听欣喜若狂,又是维持这一道礼节,拜了又拜。只见她这时又看向了赵一阳浅浅笑说:“赵公子,上回校场一见可还记得?”

赵一阳没想到她突然提起这档子事儿,便是忍着疼痛说道:“是,娘娘的气度威严让属下印象深刻。”

只听她说道:“在哀家眼中,这是你第二次救人。好巧不巧,一个是准格尔的少年,一个是准格尔的姑娘,也可见你心胸宽广。再者哀家见到的尚且如此,私下却无从得知,你又是帮了多少人?”

他一听,脸上呈现出羞涩,忙是拜下:“太后娘娘谬赞了,这是属下应当做的。”

苏幼仪满意得点点头,看向一旁的大公主笑笑说道:“公主,你得告诉白言,他捡了块宝呢。”

大公主掩嘴一笑,说道:“是是是,母后说得对极了。”

随后只见她点点头重新对着赵一阳道:“你今日救了人是一项功劳,也该赏。”

他的反应倒是跟大欢儿的反应差不多,只不过后者此刻却也是看着他兴奋起来,瞧着像是自己得了赏赐一般,想来也是为他开心。

这点子猫腻连是一向不在意这些东西的季玉深都看在了眼里,对着苏幼仪悄然说道:“我觉得你应该给他们赐婚。”

她一听,诶嘿觉得是个好主意。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是好事儿

他们又是寒暄了好一阵,她才是叫他们下去上药看看伤口,一番闲聊之后二人已经轻松多了倒是没这么多的死守规矩,也没这般客气。

和嫔等是苏幼仪叫他们可以走了,才是摆摆手请他们过去,见面就先是着急的左右查看了一番便是说道:“你怎么回事儿啊,一点分寸都没有!要是受伤了,我怎么跟爹交代,真的是,哪里疼哪里痛?可是不能伤到筋骨的啊!”

“没事儿、真没事……诶呀!我一个大男人,你能不能别摸来摸去的!”

赵一阳一边儿应着一边儿拍打开和嫔要来摸摸碰碰的手,大欢儿见了满脸的歉意,只好上前插嘴道:“和嫔娘娘,是奴婢的错,您别是怪罪赵小哥了,打我骂我才是应该的。”

和嫔哪里会打骂她呀!连忙是看了眼她的脚踝便是说道:“想什么呢,我怎么会打骂你。是伤着这脚了吧?快去敷药去,我只是气这家伙脑子动不起来,这么鲁莽你们俩都受伤了吧?”

虽然和嫔柔声安慰了去,但是大欢儿还是愧疚在心,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自责的垂着脑袋。

和嫔见状便是转转眼珠子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伸手用赵一阳的腰带上扯下来一块通身玲珑玉,再是将大欢儿的手执起,将带着温度的玉佩小心放在她的手心之中。

大欢儿正是奇怪着呢,就听和嫔说道,“这玉佩呀是去年一阳生辰爹爹赠的,今日 你跳得好极了我不像太后娘娘没什么给你赏赐,便是算借花献佛了。”

说着她还十分爽朗的笑了起来,可将大欢儿吓了一跳,直是看了赵一阳一眼,他的脸色已经是从脖子还是上升红了一大片,声音也跟蚊子的嗡嗡声儿一般:“阿姊,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爹送的!”

和嫔瞥了他一眼丝毫不留情面:“怎么?你舍不得给大欢儿呀?”

“不是我哪得舍不得了?”这话他可说得傲气,瞧的出来是舍得没错了,和嫔捂着嘴笑,他那脸又是红了,比红烧猪蹄儿还红呢。

大欢儿听了也是不好意思,连忙就是将玉佩递出去:“娘娘,这不好吧?奴婢不过一介宫女,不敢收娘娘这等赏赐,何况这、这还是赵小哥的贴身之物,奴婢怎么能收呢”

说到后边儿她的声音也是越发小了,也确实收一个男子的贴身物件,怎么听怎么都是像定情信物。

可是她说罢后,和嫔的脸色便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装作怒道:“怎么,能收太后娘娘的赏赐却不能收我的?是看不起一阳呢还是看不起我呢?”

大欢儿愣了一阵,一时奇了怪这怎么突然变得不大对劲儿。她傻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呢,赵一阳便是将她的手往回推却,便是冲着和嫔道:“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了,真的知道了,收收收。”

和嫔这才收回了要吃人的表情,便是微笑着挥手道:“行了,下去敷药去吧,你们俩个一个不比一个省心。”

被她那表情一变,大欢儿都还没回过神或是说再不敢说推辞的话,便是只好将玉佩握在手心应承了一声,才算是下去了。

她不知道转身离去的时候,赵一阳回头看了眼和嫔,便是见后者以极其得意调皮的表情对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好似方才的一阵变脸都是假得一样,看得赵一阳那是一个无话可说,只是心中依旧窃喜着。

敏嫔见他们给宫人领了下去后,心才算是放了下来,想想方才的事儿都还觉得惊心动魄,如若不是赵一阳,大欢儿怕是得摔出重伤来了。

也是因着方才歌舞她完全是没得那个机会,后来大欢儿跳舞、摔倒她也就没有那个心思,一时间竟是忘了大公主给自己的那封信。现如今信正是因为她方才得一个不注意卡在袖子边儿才是让她想起来了。

如今众人被惊吓了一阵,又是少了两个人她才有了那个时间,方才手掌一直藏在袖子里紧握着,此刻便是见无人注意她才是悄然拿了出来拆封。

看了好一阵过后,她的眼神由诧异变得略微欣喜起来,原来是这档子事儿,她的眼中露出了然,嘴角微微是带起了笑意。

桃林设有一个简易的小院子,也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谁人受了伤没法下山便是方便使用些,也是赶巧给赵一阳两人用了去。

毕竟是男女有别,宫人专门给他们安排了两个厢房,他又到底是有男子风度的,非叫太医先给大欢儿看看脚伤,自己则是跑到另一边儿的卧房上去趴着休息。

大欢儿想到今日种种只觉得脸颊发热,又见太医要给自己敷药连忙是将脚踝上的金铃镯子摘了下来。方才实在是紧张,她也忘了这镯子的事儿,直至此刻怕那药弄脏了镯子才是注意到了。

那药一敷下去,脚踝便是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可是手心里却还握着赵一阳的玉佩,便是觉得手中滚烫十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一块儿好玉才将她满脸的绯红吸收了去。

今日和嫔给她这块玉的用意,她也并非是猜不到,可是赵一阳愿意吗?她觉得好像是不愿意的,这块玉拿在手里她只觉得像是烫手的山芋,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它发生别的事儿。

等是一会儿,太医才给她弄了好,便是急急忙忙提着药箱往对面屋子去,她本是想请太医留步,跟着一块过去看看。结果那来时步履蹒跚的老者因为听说还有一个病患,便是话都没听连忙赶过去了。

她来不及叫住,一旁的宫人见状问她是要做什么她却又是再也没好意思说了,便是摇了摇头,没再说别的。

宴会之上,各个人赏花饮酒,敏嫔趁此机会与苏幼仪请求说是实在担心大欢儿,想过去看看她。后者也知道她们二人情同姐妹,关系非比寻常,便是没有拦着,让她去了。

可是而后又是对着季玉深说道:“我觉得敏嫔不是担心大欢儿才去看望的。”

他一听抬了额很是配合的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敏嫔的性子是要是真的放心不下,最开始便是赶着去了,而不是能忍这一时,你可知道?”

他有些好奇问道:“那你都知道,为什么还放她去?”

苏幼仪听罢挑了嘴角说道:“因为我觉得她这一趟是个好事儿。”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酿酒

桃花纷纷落了满地,隔了一段时候,这边儿的风大起,桃花不仅落下还是往着宴会的方向飘了一阵十分密集。

一时间酒水上、膳食上便是落了好些花瓣,那般看着是感觉食物都精致了好些。只是到底是闺阁千金出来的,吃物上还是注意一些,此刻是不是该吃却也是拿不住主意。

其实各位都是心底没这么在意,但是作为名门千金,规矩上又好似不允许这般。因此此刻也是东看看西看看,只想瞧瞧有没有谁带个头她们便是跟着做了。

苏幼仪是不在意的,只是此刻便是想瞅瞅有谁能是先带个头,因此那酒水与菜食便是都没动的,只静静地看着众人。

那众人本还想看看太后的态度,总之自然是向太后看齐,也要以太后的心情看齐,若是太后不悦总得是不好的。结果这次苏幼仪却是什么都没表露,只是面无表情没有不介意也没有不悦。

这可不好说了。

苏幼仪第一反应本是看向了和嫔,毕竟和嫔是这其中最是大大咧咧的,应该是最不在意,没曾想她也在东张西望,便是都希望其他人能够先行动手。

紧接着便是看向了薛式、郡主、淑芽几个稍稍应该会不在意的,结果平日里都是随意的人,这时候也习惯去看别人的举动了。想必也有是像淑芽那样的,怕是行为不得体给他人留了不好的印象。

倒是周皇后先行看向了大公主,眼神专注些,随后点了点头示意些什么。

二人浅笑了一阵,周皇后先是拿那落了花瓣的糕点,用另一只手拖住以免掉了粉说道:“这糕点落了花瓣更是得叫‘桃花糕’了,再是又染上了清香直觉得味道更好呢。”

说着便是伸手将那块糕点放入口中确实是细嚼慢咽。

方才苏幼仪确实是注意到她了,没有露出半点窘迫的表情。只是她想着到底是皇后,因此没有将首人寄托在她的身上。

如今见她主动,心下一时满意起来,只觉得皇后确实不亏是皇后。大公主也是跟着应和,端起那杯酒朝着苏幼仪与众人主动敬了敬笑笑说道:“皇嫂说得不错,我也是这般觉得,这酒香甜得紧还请各位共饮。”

说罢便是举手自个儿饮了去,见大公主与周皇后如此,其他人自然没什么好说,便是觉得缓解了方才一时间的尴尬。

苏幼仪浅浅一笑便是知道这周皇后还算是个有主意的,她定是想着做个带头人,又是怕万一她心中不悦怎么办?因此便是暗示大公主做个应承的,指不定她那般疼爱大公主,心中不舒服也不会介意。

她笑着举杯,彻底是当作算是认同了周皇后的行为,众人便是纷纷举杯同其一块儿饮了,紧接着便是个个说说笑笑起来。

这时候苏幼仪才是说道:“行了时间不早了,哀家答应皇后做桃花醉来瞧瞧,便是得尽早做,否则回宫晚了。你们呢?可要一块儿试试?”

郡主与薛式相对一笑,只听郡主说道:“那自然要是一块儿的,皇后娘娘能做,臣妇们自然也能做的,再说了咱们对这桃花醉也是好奇得紧。”

薛式跟着应和道:“郡主说得对,想必在座各位都是这么想得,太后娘娘就不必跟我们客气了,到底也没有这般娇气的。”

她一听才是点了点头,也见其他人眼中带着精光,好似也是跃跃欲试,又是听了他人的话纷纷点头交头接耳,随后也都是笑着请示,“郡主说得对,臣妾们也想与皇后娘娘一试。”

如此,这件事儿便是没什么好争议的,苏幼仪命人拿了自己酿的几缸白酒来以及些许白芷,再是几只竹篮子来,还有几个有滚槽与滚轮而成的药碾子。

“今日难事儿且是你们几个最好得是自己采 花自己碾汁,这般之下才算是有意义的。如今花落满地碾制的可以用地上的,装点酒的则可以树上采摘,花瓣完整洗净便是没什么难题了。”

今日会带众人制花酒其实就是为了能有个含义,也希望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夫人们亲自做做平民的事情。但如若谁是介意的让自己的下人帮忙采摘,她也不会怪罪,只是心中略感失望罢了。

而对于众人来说,这药碾子平日里只在太医署见过,却是没用过。今日不但要自己泡酒,还要自己采 花自己碾汁,那粗糙的滚轮把子,要是她们平日里保护妥当手心娇嫩怎么能受得住?

还要亲自采摘,这地上湿泥不少,更别说像和嫔那样为了赏花会专门新制的衣裳,瞅着都心疼不已,早知也就不穿这华丽的衣裳,穿着都觉得肉疼。她便是这时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去看看赵一阳。

当然这些个事儿想想就好了。

连是周皇后都没有面露不悦,举止间并未娇里娇气的,反倒是豪迈大气的,她们哪得还敢提什么意见。

便是这时淑芽有些许好奇的问:“不过娘娘,这白芷是用来做什么的呢?难道酿酒还要用到白芷?”

她听罢笑笑说道:“这白芷味香性温,可祛风散寒、通窍止痛。这花酒最适合女人家喝,藏匿得又是到秋冬才能喝得着,加些白芷舔舔温对女子身子好。

况且《本草纲目》谓白芷‘长肌肤,润泽颜色,可作面脂’白芷那可是美容用药,泡酒那也是极好的。”

原来是这般,众人了然起来。

随后众人纷纷是起身各自找了片林子采 花,其实周皇后的衣摆也很是过长不大方便,旦儿也只是帮她揪着裙摆未曾是帮她采摘的,任何一朵放入篮中的都是周皇后亲力亲为的。

其他人自然就是跟着照做了,总归这酒酿制完成后都是自己藏匿下来的。

一众孩子们则是到处玩耍,水也好山也好花也好,就跟是躺在羽毛之间折腾羽毛一般折腾花瓣,玩得好不自在。

有些许不会跑跳的婴孩,只好铺层白布将孩子放在上边儿,看着大哥哥大姐姐跑着跳着便是开心的爬来爬去拍着手掌,欢喜不已。

随后采 花碾花泡酒,没有一个落下的。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这件事

敏嫔到厢房的时候,大欢儿正在纠结着要不要去见赵一阳,一时间没注意到前者的到来。敏嫔也是见她发起呆来便是举手示意宫女别叫她,缓缓给走了进去,她那脚踝啊都肿的跟包子似的了。

想到这个形象的比喻,不由脑海之中便是泛起了画面,一时间笑起来,大欢儿听到声响立马回过头去。看到是她一时间惊讶了去,第一反应便是要转身来行礼,还是敏嫔眼疾手快给她扶了住。

只听她说道:“行了,你我之间不用这一套,再说了你的腿脚不便就不要折腾了。”说着她轻轻将大欢儿扶上了床,“怎么样,好些没有了?”

“多谢娘娘关心,已经好了许多了。”她不敢坐下,偏偏是敏嫔按着,就是很是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不过娘娘,您怎么没在赏花会上?还劳您来看奴婢。”

敏嫔只不过是笑笑,随后才是亲自为她倒了杯茶水说道:“方才没跟过来便是放心不下,因此再来看看有什么问题,我也能帮帮忙。”

大欢儿本来还有些许受宠若惊,这时候却是突然反应过来,突然觉得不大对镜,因此稍稍小心翼翼得说道:“娘娘,您是……有什么事儿要找奴婢吗?”

她听了一愣,上首敲了把她的脑袋说道:“你如何觉得我是有事儿才来找你的?”

大欢儿挠了挠鼻尖旁嘿嘿笑着道:“娘娘若是紧张第一时间就会同奴婢一块儿过来,可是方才稍稍聊了一会儿想必娘娘是放下心来了,中途离席应当是有事儿想告诉奴婢。”

敏嫔面露赞扬,好似是夸赞她聪慧:“你说对了,我确实有事儿才来找你的,不过算不得坏事儿。”

说着她便是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她道,“这是嫂嫂启程那日托驸马带回来给我的,我今日才拿到手方才也看了一眼,与你有关。”

大欢儿一听觉得奇怪,一时间好奇起来,伸手将她手中的信拿过来有些许狐疑说道:“夫人说的……是我的事儿?”

敏嫔摇了摇头:“不是你的事儿却是与你有关,想必看罢,你定当心中欢悦非凡,相信我。”

她一听还有这么神奇的事儿,便是缓缓将信展开,一行一行的看了下去,等是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是变化多样得了。由最初说他憨傻到之后微笑一阵到现在脸上泛起了羞涩与惊讶,一时间不敢相信。

敏嫔见她脸色变得有趣便是再问道:“这怎么了?看得还算欢喜?”

大欢儿忙不迭的点点头,不由得就是问道:“这事儿,是真的吗?”

“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她如今知道她为此开心,便是想着法的怂恿她去问问某人,还是说道,“嫂嫂专门叮嘱了一定要送到我手上,总不能竟是个假得?你且去问问,也好知道赵小哥对你是什么心思。”

大欢儿听了搅着手指,面露一阵的难为情。

敏嫔知道她对这男女之事一向是不开窍的,也是最难为情的,只怕她面薄得自己再耽搁一会儿会更加不好意思。因此她装着往外头瞧了瞧,像是思量了些什么且是说道:“行了我便是去宴上了,你自个儿看着办就是了。”

说罢也就没有再看热闹的意思,直接就是转身预备离开,倒是大欢儿在她走的那一刻脑子一动想起了什么 连是将她叫住了:“娘娘!”

敏嫔一听顿下脚步,还以为她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便是回过头去,只见她从桌上拿起了黄澄澄的物什,朝她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娘娘,您将镯子给忘了……”

确实是忘了。她有些许尴尬的抬手接过再是戴在了手上才是说道:“多谢,我也是当真给忘了。”随后又是对大欢儿抬抬手眨眨眼说道,“行了,这都是小事儿,你的事儿倒是要上点心,我等你的消息。”

说罢便是面带笑意,施施然离开了,独留她一个人涨红着一张脸。

大欢儿等她走远了去,再是将那封信拿出来,看了一遍儿又一遍儿。她原还以为赵一阳问自己为何不回信,只不过就是嘴上说说,好奇罢了,可是这信上却是让她幻想了那日的情形,知道他心中的着急。

犹豫了好半晌她才是瘸着腿,往门外去。

门口的宫女见她出来不由是将她拦下来,边是说道:“姑娘这是有何事儿?腿还伤着呢,不若回去休息吧?”

只见她是摇了摇头,眉头紧锁问道:“我想问一下,方才的赵小哥被扶进哪个厢房了?到底是他救了我,总是自己这里坐着我很是不安心。”

“姑娘真是知恩图报的好人。”那宫女笑了笑,用手指向对面的一个拐角处说道,“那位小哥就在对边的侧面屋子里,要不要奴婢扶您过去?”

“不用不用。”大欢儿连是摆了摆手,很是不好意思得回说,“我也是宫女,没有比你高一级不必特地搀扶,我走不了还能蹦呢,再说也没有这么痛,不敢劳烦你,我自己过去就是了。”

如此宫女也不勉强了,只叫她小心一些,扶她下了阶梯后就是见她一瘸一拐得走得困难。

等大欢儿走到赵一阳门外时,她开始紧张起来不知道要不要往里头看一看,便是小心翼翼得站在门外,不敢弄出声响。头往里头探了探便是能看见一些太医的衣角,隐约还听到赵一阳发出“嘶、呼”的小声喘 息。

她的腿脚不方便,又怕搞出动静只好小心得站在门外探头探脑。好不容易才是挪得靠门边了,这便见到里头的少年正是光着膀子趴在床上,背上的伤口倒是看不清楚,只见到了老太医拿着湿布正在擦拭。

只听老太医说道:“疼便是讲,不必憋着。想必摔下来的时候地上满是石头,给是磕伤了对吧?”

“是,不过我也是习武的人,这么点小疼还算是熬得过来。”赵一阳边是强颜欢笑,嘴上还边是硬着。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你去找过我?

听这话的意思,伤口还算是有些许严重的,大欢儿转过身去不再看了,嘴中却是叹了口气。刚是知道那件事,今日又是为他所救,多多少少有些愧疚,到底没有脸面见她。

正是犹豫着,屋内突然传来老太医的声音:“我的药箱落在那姑娘的屋中了,我去取取便来,这背上还有脏污没擦干净,一会儿回来我再帮你看看。”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白巾丢入水中的声音,一时间想到自己在门外鬼鬼祟祟的便是紧张起来,忙是拖着肿起来的脚踝往前走。

正是这时候,老太医已经是走到了门外看见她了,不由惊讶了起来,大欢儿转头一看他一时心虚脚下没看“嘭”得一声摔在了地上。

屋内的赵一阳也听到了动静,一时间往外问道:“太医,是怎么了吗?”

大欢儿顾不得脚上的疼,忙是抬起头冲着老太医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后者会意,摇了摇头才是冲里头说道:“没什么,老眼昏花不小心将门外的木头箱子撞倒了,并未有大碍。”

“那太医还请脚下小心些。”赵一阳听罢,声音中透露出了放下心的意思。

老太医这才连忙边是应着里头,边是往前走来,小心将她扶了起来,伸手查看了她脚上的伤,确定没有大碍才放下来,严厉着声音说道:“姑娘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了这脚扭了不宜走路,否则落下病根了该。”

大欢儿心虚得说道:“对、对不住了太医。”

他恨铁不成钢道:“快起来,我扶你回去,可不能再摔了!”说着就要将她搀扶住。

可是她却是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他的手,脸上有些乞求的意思:“太医,我是想来看看小哥的,毕竟是他救了我我兀自歇息良心不安,您就让我来看看吧?”

老太医上下打量她,捋了把胡子说道:“行吧,那你进去看看,只不过不要再摔了,否则就废了。”

她点了点头又是问道:“赵小哥的伤口如何了?”

“便是搓烂了肉,倒是没有伤及筋骨。那摔下来的时候,均都是尖锐的石子,再加上他当时腿脚不稳,摔得不仅重还磨搓了一番,才会破皮流血。不过他还是能起身的,到底是习武之人,身体健壮一些。”

大欢儿听了才算是松了口气,便是点头道:“还要多谢您了。”

老太医摆摆手,表示不必客气又是说道:“医者父母心,这都没什么不必客气。”说罢便是朝她的屋子走去了,没让她再有机会说些道谢的话。

她重新站起来,脚踝只是疼痛了一会儿便是没了感觉,瞧着却是没什么大碍,怕只是方才摔碰着才疼痛罢了。

她重新回到赵一阳的房门外,往里头瞧了几眼才是小心翼翼的抬脚跨过门槛往里头走去。

赵一阳听到声响,不知道是不是老太医回来了便是大声问道:“太医,是您吗?”

大欢儿听了不敢应,只是等他问完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他的身后了,这才看清了他的背上算不上的血肉模糊,只是多处破了皮流淌着血看起来还算人。

因此她二话不说只拧了把湿白巾,做下来紧张得一点一点擦拭他背上的血污,既然如此赵一阳便是默认是老太医回来了,倒也没发现什么一样。

只是在擦拭的时候,隐约有肌肤接触,赵一阳背上的肌肤忽然抽了抽,自觉有些不对,怎么好像给自己擦拭的,是一双嫩滑年轻的手?跟方才老太医的触感丝毫不一样,这么一想突然是头皮发麻。

这是谁给自己擦背呢?

他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猛地回过头去,刚巧就是与大欢儿错愕的目光撞在了一块儿,二人均是呆傻了好一会儿。

后知后觉赵一阳才意识过来自己正是光着膀子,连忙是“啊”得一声叫出来直是翻了个身往后退去。一时间也顾不上被擦到伤口的疼痛,只是忙去找脱在一旁的外衣披上大叫道:“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啊你!”

大欢儿本是想跟他顶顶嘴,此刻见他好似伤口给弄到了疼的脸都变形了,便是一时间顾不上开玩笑,只是连忙说道:“行行行,你先别动啊,你还受着伤呢!!别动啊!!”

说着就要上前去拉他,赵一阳跟是受到惊吓一般,她往前怼,自己就连忙往后退生怕是被她看光了去。

“大欢儿大欢儿!你赶紧背过去、背过去!”

见他那怒吼,大欢儿都替他紧张起来连忙是说道:“我背、我背!你先别动啊!千万别动啊!”

二人好一番折腾过后,大欢儿才是转过身去,赵一阳老实下来连忙是将衣衫穿了起来,便穿的时候还听到大欢儿喃喃道,“其实你不用这样,又没有什么关系……”

赵一阳简直想扶额,穿好了衣服才是说道:“我有关系。行了,你转过来吧我将衣服穿上了。”

等是她羞涩着面庞转过来后,赵一阳才是尴尬咳嗽了两声说道,“你不是脚扭了吗?怎么还乱跑。”

她低头看着自己扭伤的那只脚说道:“我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他一听很是无奈说道:“不是你说的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何况你一个女子家家的怎么能胡乱跑到男子的房中,一点规矩都不知道,今后要给人知道了怎么嫁的出去?”

“那就不嫁了嘛。”她才没有不顶嘴的道理,只是话说得小声,颇有服软的意思。

赵一阳轻轻挪动着身子,只觉得背上疼痛非常:“你来我这里作什么?”

大欢儿重新坐到椅子上,见他嘴唇干裂便是亲自为他倒了一杯清水应道:“你救了我,我便是当作来看看救命恩人怎么了?”

“哦。”这话他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好像是这个道理也没错。

只见她的眉目之间还有些踌躇,嘴巴张张闭闭看起来欲言又止,像是想说些什么话,他看在眼里便是当作顺水推舟说道,“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既然是问了,大欢儿便是咬咬牙狠心问道:“世子启程那日,你去拦队伍找我了?”

听到这话,赵一昂瞪大了眼有些许诧异,不知道这事儿怎么传入她的耳朵里了。按理说白言个呆傻的,应当是不至于反应过来,又是谁将这话传给她的?

但是都知道了他就没必要再否认了,便是说道:“是,我去找你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我不知道

大欢儿惊讶于他这般坦然,随后又是收回了表情微微脸红,明知故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去找我?”

赵一阳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笑容,有些许沉了下来,听她问了便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大欢儿由最初的紧张而后好似得不到答案了,便是面露失望。

空气中不一般的气氛慢慢消散,她坐在椅子上尴尬非常,只觉得屁股上一团火正烧着比是紧张还要难受至极。

过了好一会儿,她已经完全丧失了想知道这个答案的紧张,却又突然听他说道:“你明知故问。”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是明知故问?”大欢儿听他这么说,便是几乎下意识的回答道。

赵一阳的嘴角泛起微笑,伸手覆盖她那头糙乱的发丝说道:“那我告诉你。因为你不回我的信,我很害怕你回去,因此才急急忙慌的去找你,只怕你出了城门我就找不到了。”

这还是不是她想知道的答案,因此她抬起头乘胜追击得问道:“那你又为什么害怕我回去?我回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这么紧张?为什么怕找不到我?”

“你又明知故问。”这一次他的声音好似更加柔情,带着低低的浅笑,直将大欢儿的脸逼红了去。

她听了,耳根子红了去发出嗡嗡的声音:“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是明知故问”

“好,那我告诉你。”他用手指卷了卷她的一小撮头发说道,“因为我不想你离开,我不想再也见不到你。否则,我会伤心、会难过。”

大欢儿的脸色已经呈现出了猪肝红,只是低着头不敢抬起,便是觉得有双温热的大手正在一下一下抚摸自己的头发,喃喃说道:“为什么”

“你问题真多。”这一次还不等她问完,赵一阳便是打断了她的话,双手将她的脸捧起来,双目对视看上去极其认真。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怕你误会是我向你提的亲,可能是因为你说过不会嫁然后怕我们连朋友都做不了;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回信我就心慌,或许是怕你误会更怕你要走;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听说保烈启程就满大街的追着队伍,却是喊着你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听说你没走我松了口气;更不知道,阿姊把玉佩交给你的时候,我为什么这么开心。”

边是说着,他的眼光好似要将大欢儿看化成了一团水,后者感觉自己就是被烧烫的鱼,浑身火辣辣的。只见他执起了自己握着玉佩的那双手,缓缓抬起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刚是放上去,她便能透过单薄的衣衫感受到里头正是在跳动极快的心脏,连同着自己的心跳也好似快的不得了。

与此同时便是听到他说道:“你,能感到我的欢喜吗?”

大欢儿已经是怔愣得说不出刁难的问题了,只是傻了好一会儿才是道:“你、你油嘴滑舌!”

赵一阳咧嘴一笑,不复方才的柔情蜜蜜,却是能看得出来他心下是欢喜得不得了,也只有这种时候他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他稍稍用力一般将她拉了过来拥在自己的怀中,心跳比方才还要明显,很清晰的告诉后者他多少兴奋。想着也是油嘴滑舌便油嘴滑舌吧,总归这个姑娘是他的了。

另一边儿的老太医在大欢儿的屋子里死命折腾,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就是找不到所谓落下的药箱,便是边来回踱步边是自言自语:“不对啊,我记得是放在这,怎么没了?在哪呢嘶……”

门外守着的小宫女见了都为他着急不已,也不知道那药箱是给谁人拿去,可是这屋子并未有他人来来回回啊

赵一阳的屋中,二人拥抱在一块儿,谁人也没注意到茶盏的旁边正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药箱子。

……

敏嫔只去看了大欢儿一会儿罢了,回来的时候便是向苏幼仪禀明说是她的脚扭伤严重,不好前来伺候。

后者自然是体谅的,也好在回来得刚巧,众人都还没有制好花酒,她便是一块儿酿制了。随后便是各个人挑了一棵树,便是埋在那桃树底下,说是等来年再揭封查看。

为了体恤大欢儿的伤势,不说下山不便,连是回去也不好说,苏幼仪便是想着留她与敏嫔在御园住一晚上罢了。敏嫔说是大欢儿的事儿她拿不定主意便是叫后者考虑,可是大欢儿受宠若惊当即的婉拒了。

她不过是小小宫女,敏嫔再是宠爱自己也不能失了分寸。这般住下来好像是不成样子的,连是周皇后都得回去宫中,如若元治知道了敏嫔给苏幼仪留下不知道会不会替周皇后怪她一番。

苏幼仪在这之下,对大欢儿与敏嫔的做法都很是满意。一是对前者的懂事感到欣慰,二是对后者给予宫女的尊重感到钦佩。

满意之余也考虑为大欢儿备了一辆朴素的马车,至少回去的时候不能让她徒步跟着,否则这腿定然废了。

而和嫔本是想带着赵一阳进宫走走,此刻也是操心赵一阳的伤势,便是想着还是让他直接回府中歇息好了。然而他却是说好多年没见过阿姊了,就算是不跟着一块儿进宫也希望能送和嫔到宫门外。

再者又是说自己都是小伤,不比寻常人也没有什么伤痛,便是极力要求送着和嫔回去,别人是看不出来,和嫔与敏嫔那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大欢儿与赵一阳回来的时候便是不一样的,定是其中有什么猫腻。

果真,一路回去,赵一阳的心思哪里在和嫔的身上?和嫔偶尔撩开窗帘跟他说几句话他都倦怠得不行,目光东张西望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在一声小贩吆喝的声音之中,他的目光就被吸引过去了,他对着马车内的和嫔说道:“我去去就回,你们先走不必等我。”说着也不等和嫔回话便是拽着缰绳,朝着那小摊子骑过去。

“诶,你”和嫔刚是要叫他便是已经叫不住了,只好作罢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章 苏南国

也不知道他是要搞什么事情,往他去的摊子一看,立马就是了然了,嘴角一笑会意过来,很是无奈的摇摇头,自言自语说道:“行吧,有了媳妇儿忘了姐。”

随后便是朝马夫说道,“走吧,不必等他。”

果然不过一会儿,赵一阳的手中就多了一个陀螺来,他可是赶忙骑着马奔跑过来却是直接跃过了和嫔的马车,来到她前面一辆最是朴素的马车旁边,朝着小窗敲了敲:“大欢儿。”

马车内的姑娘听到声响便是伸手撩开了窗帘,然后便是见赵一阳那张笑容洋溢的脸。一时脑中竟然想到方才你侬我侬的模样,脸唰一下就红了去,于是很没好气的说道:“做什么叫我?”

只见他嘿嘿直笑,将那陀螺一把抱给她:“我也是今日才得知你喜好玩陀螺,这是方才路上见的随意买的,等你回宫闲暇时便是能拿来玩了。”

见他递过来大欢儿下意识的伸手接住,左右看了看却是觉得还算好看的,赵一阳见她好似还挺喜欢便是满心欢喜说道:“你喜欢就好,我先去我阿姊身边儿了。”

她正是娇嗲的目送他转身之时,却是意外发现这陀螺好看是好看,可是太大了啊!!!她竟是没办法从马车外拿进来,手跟陀螺只好是卡在窗户上,一时间只剩下骂赵一阳的心思了。

等是宫门外到了,和嫔下了马车与赵一阳说了几句话,其中便是有问道:“你送我回来,只是想看看大欢儿吧?”

这便是不曾委婉了,赵一阳尴尬的咳了几声像是不作答的,和嫔瞅着好笑便是说道,“行了,你也就别装了。你们俩个回来的时候明显就是不一样了,进展顺利吗?”

他笑了说道:“很顺利,或是想再个半年,让她陪陪敏嫔再是提亲吧。”

“好小子。”和嫔赞许的拍拍他的脑袋,“会为姑娘着想的定是好丈夫,也算是给你们二人培养些感情,更是叫你能再成长些许。”

“嗯。”赵一阳有些许羞涩,便是见前进得那辆马车被人掀开了帘子,大欢儿的头便是探了出来,回头看了他一眼。

……

赵一阳与大欢儿到底是没有顺利的成亲,元治与苏幼仪说好年后清理了公务便是往宫外微服私访的事儿,也因某些事而耽搁了好一段时间。

季玉深自然是天天期望着能回去,只是从没有催促过苏幼仪。

这些子事儿被耽搁的原因是打仗了,苏南国侵犯了边境,绑架与杀害了边境渔民,从而使得两国之间矛盾加剧,各自是发起了战书。

苏南国是个神奇的国家,百姓极少,国土也不大,飞禽走兽、深山野林居多,国民也因此善毒驱兽。

只是国家不大,资源匮乏瞅着是好欺负的。但就正因为资源匮乏,领国都没兴趣占领了去,也因为这个国家神秘的紧,作战都与旁人不同,没人敢是轻易去吞并。

再者它又小得像是个部落,几百年来安分守己,没什么野心也就从没有得罪旁人,自然惹不上是非。最有趣的是他们的女子可当家,皇族里不论公主皇子都可以当政,当今在上的就是女皇,却也将国家治理得好极了。

战事儿发起的两月前,苏南国女皇便是派遣了本国的太子前往朝中拜访。元治为此不止一回觉得奇怪,因为苏南国往年只进贡不拜访,端的是一个老实与清静,这回却是不知道怎么了还派遣了太子前来。

定是有事儿相求。

周皇后正是在与大皇子逗笑之时,元治就正是心不在焉的来到了坤宁宫。周皇后将他迎进来后发现了他的异常,又是见他与大皇子逗闹也是心不在焉的,不由才是好奇问道:“皇上今日是怎么了?”

元治这才将孩子放下来,叹口气说道:“这不是苏南国太子很快就进京了,朕总觉得不是单纯的拜访,要不便是有事儿相求。因此直至今日便是在想究竟目的为何,朕也能做好准备。”

周皇后只笑不说,上前拍拍他的手道:“来都来了,不论什么目的都是来了,皇上现如今伤神费脑岂不麻烦?”

元治想想也对,只是心中还是想着那太子来的莫名其妙,便是解释道:“苏南国年年进贡却是不见其使者,不仅神秘也算得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因此才是觉得奇怪,也是不知道那是想要做什么来的。”

“皇上不必忧心,臣妾略微知道些那苏南国是个小国家,撞不出什么涟漪,不论是有何事,臣妾相信皇上定有解决的办法。还请就不要忧愁了。”说罢还是上手给他捋了捋紧皱的眉头,瞧着是一个心疼之意。

元治便是手握着她,眼中是感激之意,随后又是说起来道:“忽然想起前几日 你们去参加了母后的赏花会是吧?”

“正是呢。”

他又是叹了口气:“原先答应了母后,年后推却公务,出宫微服私访,便是探查民情的同时也陪她游山玩水一遭。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候,苏南国的太子撞上门来了。”

周皇后一听也跟着愁起来:“这倒是,也不知道母后是不是思乡心切,但是国事不可慌,想必母后也是跟皇上一般又是为国操劳,也想着家乡的事儿。就是可惜,二者难成全。”

元治想想也是有些许愧疚,答应了苏幼仪的事儿怎么也不知道这时候串出这样不能推却的,也只好是委屈委屈自己的母后了。

周皇后见他那般惆怅干脆是想起了什么,又是说道,“话说皇上可还记得宫宴那日赵大人带来的赵公子?在江城军下的新兵,说是得了母后赏识的那日?”

元治听罢点了点头:“记得,怎么了?”

“赏花会那日他跟着和嫔去了,在宴会上还相识了敏妹妹的宫女大欢儿,二人似乎能成佳话。”

元治对喜事最是愉悦的,毕竟是件好事,虽说也是儿女情长的事儿却也让人心生欢喜之意。因此听罢便是暂时将苏南国的事儿放在一旁,同着周皇后聊了好一会儿这事儿。

第一千二百七十一章 妩媚的女人

不过几日,苏南国的使者队伍便是入京了,这刚送走准格尔人没多久,这次又来了苏南国,并且看那衣服是奇装异服,瞅着甚是好奇。

他们来时的队伍旁还跟一众乐队奏乐,个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欢喜喜的笑容,手上还拿着各色各样他们从来没见过的乐器。

特别是还有好几个蒙面女子,穿的上衣是露出了半截光滑平坦的腰间,下裳却是以收脚的裤型。脚上也并未穿鞋,个个扭着那白 皙的腰与凸翘的臀部边走边是跳,蒙住脸面的白布之下隐隐有红唇微笑。

手上还拿着手鼓一样的东西,只是那鼓旁边还带有铃铛状的玩意儿,甩一甩便是有很奇异的声音发出。街上的一众男人看那女人们都看傻了眼,有些姑娘还直接跳到了男人的身边,翘翘 臀眨眨眼直把人迷了去。

有妻子来到男人身边一把揪住耳朵吼道:“你要死啊!看什么看!”随后又对那些女人简直没眼看只是狠狠啐了口大骂道,“狐狸精!”

那些个女人不仅不气,还是边是跳,边是发出了比铃铛还清脆的笑声,一时间又勾到了那些个耳朵被揪住的男人,妻子们一见简直是要被气得哭出来了。

那白纱笼罩的撵轿之上,隐约能见一身白衣的男子一把甩开了扇子,见方才的场景浅浅笑出了声儿。街道上一众人,便是又好奇又觉得方才一幕有失仪态得看着他们边跳边往紫禁城去了。

宫宴在乾清宫举行,已经是摆得差不多了还没见苏南国的使者觐见。

这个时候,苏幼仪动了动耳朵突然觉得有什么声音传来,便是问着一旁的季玉深道:“玉深,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他听她这么说,静声闭气的听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什么声音便是说道:“没有。”

她觉得不对,又是问了那一边儿的周皇后道:“皇后,可有听见什么声响没有?”

周皇后见她问也是仔细听了一会儿,这才说道:“母后,儿臣”

“报苏南国太子一众殿外求见!”

便是这个时候,却是给来报的侍卫打断了去,周皇后的精力被吸引了去,便是不再答话,老实坐好。小纪子朝元治看了一眼,见他是眼神暗示便是高呼道:“传,苏南国太子一众觐见”

便是不过一会儿,殿外却是突然传来了敲敲打打的乐声,苏幼仪就在这时朝季玉深说道:“你快听,我方才便是听到这个声音!”

正是说着,殿外走来了一众奏乐器的人,大臣们的视线忙就是被吸引了过去。只见从殿外走来一众穿着奇装异服便是吹吹打打的人,身后还跟着几个随性而跳的女人,穿得那叫一个不检点。上了年纪的大臣基本是没好意思看,个个都收回了目光窃窃私语道,“这是什么装扮,也太、太不知羞耻了。”

“是啊,这怎么能让人看,怎么能摆上台面……”

苏幼仪瞧着却是有趣,忙是对着季玉深说道:“还好今日不是赖在御园里,瞧瞧这苏南国还真是有意思,乐器都是不曾见过的,舞蹈也是、姑娘也是。”

他只饮了口茶不置可否,随后却是道:“花里胡哨。”

虽说不是很中听,但好像确实是如此不错。

只见那群人吹吹打打得也有,上首还坐着元治,却是完全是瞧不出他们哪里紧张,不由便是心中慢慢升起好奇之意。

等是一段隐约结束了,门外突然走来以为月白色衣袍的男子,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侍卫。便是奏乐与跳舞的人都纷纷退到两侧,那男人穿过这些人,来到殿前微微一笑,收起手中还在扇的扇子朝着元治拜下。

“苏南国太子请皇上安,请皇后娘娘安,请……”等是他将目光由衣衫移到苏幼仪的脸上时,脸色错愕,一时间傻了眼去。这稚嫩的面庞怎么着也是不像是当今太后,这也是长得绝美了!

若不是那象征尊荣的衣袍,他万万不会相信来人的身份,此时此景却是只好硬着头皮重新收回目光道,“……请太后娘娘安。”

苏幼仪嘴角一勾,朝身后说道:“是我的美貌又绝杀了一个人。”

他是不说话,眼神却异常阴沉。

只听元治笑着说道:“太子不必客气,你远方到来辛苦非常便是快快坐下吧。”

他又是行了个礼笑说:“多谢皇上体恤。早就听闻皇上是个风华少年,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那是万民敬仰;皇后娘娘则是温驯大气;太后娘娘样貌绝美却是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知道是个奉承的,元治却也是哈哈大笑知道这是个会说话的,随后说道:“是太子过于夸奖了,不过见太子的汉语说得流利,好似对汉文化很是了解?”

“回皇上。”太子一笑道,“我曾是山河各处游玩,最是喜欢中原因此对汉文化稍稍了解些,而后朝中立太子,才是回了国家为母皇处理国事。”

“原是如此。”元治点了点头道,“对了,方才朕见这些个人都是边走边跳的,不知道是?”

太子一听连忙解释道:“这是我们苏南的习俗,若是有什么重大节日便是会有这样的乐师舞姬边走边跳,寓意将欢乐带给他人。民间里,也是有平民百姓闻歌起舞的习俗,这都是极其常见的。”

紧接着又听太子说道,“皇上,我身后的这一众是我们苏南宫中培养出来的乐师与舞姬,今日来特地是带上了想请皇上欣赏一番异族舞蹈,不知可准?”

这既然是他们的好意,自然是没有能推脱的便是说道:“准了。”

太子点点头,这才是坐上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过一会儿,他们亲自带来的乐师便是站到了一边儿去,舞姬们则是不像方才的随性,个个排好了来位置,等是乐器一响她们便是开始了舞姿。

其中她们又是拿起了手中的铃鼓拍打,敏嫔见了灵机一动转头对着一边儿的大欢儿说道:“你瞧瞧,这跟咱们的舞是不是很像?只不过咱们脚踩她们手打,鼓子一大一小罢了。”

哪是她一个人发现了,只要是见过大欢儿跳舞的都是发现了,不由女眷之间传开了窃窃私语。

然而接下来那舞姬的行为更是吓人一跳了,或是跳到了高 潮之处竟然是边扭 动着腰身,边往众臣的酒桌前靠拢,眼神中尽是妩媚诱惑之意!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紫衣女子

她们身段娇媚、面容朦胧,笑声如手中的铃铛般清脆,眼神却似迷香般诱惑,她们扭曲着魅惑的身段,放 荡而艳丽。

元治微微皱起了眉头直觉得不舒服,这些人怎么感觉不像宫中出来的舞姬,反而倒像是青 楼女子。那是一点所谓的规矩都没有,直直是将这朝堂之上的老臣们吓得面红耳跳。

苏幼仪也是对这个行为很是诧异,倒是身后的季玉深一点表情都没有,反正下边儿那堆被骚扰的大臣又不是他。

那些个姑娘还挽转着纤细的手腕,时不时就是伸到那些大臣面前,全然是勾引之意。要不便是伸出铃鼓在男人面前甩上几下,青葱般嫩滑的手指往前一勾,再是没眼看的魂已经是没了。

各个嫔妃们还算稍稍保持着气度,就是大欢儿跟在敏嫔身后面带僵硬的笑容轻声说道:“娘娘,不是说苏南国老实得紧吗?我看今天这他们宫廷中的舞姬都不怎么老实啊?”

敏嫔亦是僵着一张得体的笑脸:“行了,又不是咱们这般不必管她们。”

一旁的和嫔自然也听到了,她倒是没有僵持着一张脸,反而很是直白的漏出鄙夷,说道:“这些女人简直就是不知检点。你们瞅瞅直直是朝着大臣扭,也没见来找找咱们?要是进了宫铁定是魅惑君主的狐媚妖子!”

敏嫔稍稍是笑了笑,见和嫔的样子很是好玩便是说道:“放心吧,她们应当还没有胆子去找皇上放肆,再说了,皇上也不是这么没有眼光的。”

然而话音刚落,下边儿的一众蓝衣女子间便是走出一位妖艳紫衣的女子,她的身段比他人还要柔 软,眼神也比他人还要诱人,一举一动竟是将别人都比了下去。

这回各位们不是目光不敢看神魂却丢了,而是不看那也得看,不得不承认这紫衣姑娘比起其他人来都还要妩媚,生的是比汉家姑娘妖娆。各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此刻自然会被吸引过去。

不过这位紫衣姑娘倒是没像别的人什么大官小官都去引 诱,反倒是挑准了一样,尽是选什么苏志明、雍亲王等等看起来岁数不算大职位倒是高,长相也是风流倜傥的。

倒是像早早探查过的,总不能是找得这么准吧。

苏幼仪浅浅笑对着周皇后说道:“这个姑娘好手段。”

后者只是笑了笑,看着大气实则心中也觉得这实在是有失仪态。

正是这时,下边儿的那位紫衣姑娘竟是往上首边走边是跳去,周皇后见她朝自己而来不由惊讶得想着,这该不会是要上来勾引勾引皇上吧?若真是这般,那这胆子还真是如天大的。

她倒是有那个心思肯定不错,元治的脸都是阴沉了下来,可是到底她是没有到他的面前来,自己也不好是说什么。

只见她是往季玉深的方向去,确实是胆大包天,谁也不知她是想要做什么。只见她往季玉深的跟前凑,一手虚扶着他的肩膀,一边在他的周围转了一圈,而后才是在他的面前扭 动腰肢。

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是饮着手中的酒,苏幼仪并未呵斥也没有吃醋之意反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似在幸灾乐祸想要看看他是会怎么做。

紫衣女子却是心中窃喜,见他那样也没拒绝只是脸色丑一点而已,八成是也有那层意思,只是文武百官面前不敢造次罢了。她想着又是得寸进尺,在他面前扭了两下罢,伸出手中的铃鼓打算去挑他的下巴。

然而这一回,季玉深却是没再忍让她,他将正在啜饮的茶杯“咚”一下砸在了酒桌之上,里头的酒水多多少少洒了出来。便是这一下在乐律之间传来这么一声不符的声响,不仅将乐师的注意力都引了去,连是众臣的亦是。

再来看你紫衣女子便是给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想去挑 逗的手僵了住。再看他的脸色好似还是一汪平水没有任何的不悦,可是头微微一抬,眼中阴晦可不是善茬,只那冰冷一瞧立马将女子吓得一哆嗦。

紫衣女子只一瞬间便是知道这人不好惹,明明方才还是一脸风轻云淡,眼色一变便是吓人得要命可见这男子城府要比自家太子还深。

她转转眼珠不敢再与他阴翳的眼神对视,直直是错开了,手上一转当是将这尴尬之意给转过去了。

等是她跳到边儿边儿去了,苏幼仪才是朝后笑笑道:“这么魅惑的女子,你还不喜欢将人赶走,岂不浪费了?”

季玉深冷冷瞥她一眼说道:“我这般好的人,也不见你喜欢喜欢,还待那笑?”

她一听,用手摸了上唇一时不好意思,敢情这家伙是在怪她幸灾乐祸。不过也是怪不她,她极少见这什么都不怕的放 荡 女子,更不用说是季玉深这明着发怒的模样,从前他那都是不言于表的。

因此才是瞧着有趣。

正是在说着,便是见那姑娘往元治的面前凑去了,周皇后就坐在边上,作为元治的结发之妻,说是没有不开心那是假得。只是觉得元治也看不上这样的女子,因此只瞧尴尬没瞧着不乐意。

倒是元治,脸都臭到沟里去了,他是没办法 像季玉深那样淡定,只消是脸色臭一些。

却不知紫衣女子敢往他身旁凑是因为元治看着年纪小,应当不会有方才那男人的硬气,想来好欺负也就不怕了,再说怎么着后边也有自家太子顶着呢。

那是的,从方才季玉深暗地拒绝了一时,太子便已经觉得有意思,私下笑得合不拢嘴了,最是喜欢看这些个人臭脸的模样。

他对自己训练的人那是颇有信心的,特别是下面一众男子魂儿都快没有的样子那是看得多少得意的。只是坐在太后身边儿像是个男宠、又像是个大官儿气质的男人他一直都知道是惹不起的。

哪知道这舞姬便是看上人家面如冠玉,先是挑 逗了他?此刻才知道不好惹转头就是去勾引元治。不过元治年少,想必也不会那般得不讲情面,他倒是期待起元治会怎么做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玩大发了

正是想着,那紫衣女子已经是往元治面前凑上去了,那些个魅人的舞姿倒是现下没将众人的魂勾去,而是看得众人心惊胆战。

元治什么性子,稍稍熟悉些都是知道的,这女人居然胆子还这么大还敢魅惑君主??他们现下一个个都是在等着元治发怒,便是生怕这么美丽的女人会给弄死,那可就是极其不好的。

也就苏南国的人,包括那太子都还饶有兴趣,便是以为自个儿的舞姬能勾引到。熟不知就在那女子不断扭 动着身躯,见是元治没有怒喝便是大着胆子伸手像方才往季玉深身上搭去一样的搭在了元治的肩上。

他的神色难看,目光转向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深邃不已。

孙常在看得可怕,对着钱常在说道:“这女子真的大胆,竟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诱惑,难道苏南国的姑娘都这么豪放的?只怕皇上饶不了她!”

钱常在撇撇嘴,颇有醋意说道:“那可不一定,指不定皇上就喜欢这样的,到底从前没见过有些新鲜感也未尝不可。”

“哎呀!你可别自我埋汰,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孙常在见她这么说便是忙忙安慰道。

谁知还没有将话说完,那边儿却是传来了一声“啊!”二人转头一看便是见元治阴沉着一张脸将那紫衣女子的手给拗了过去。

原是那女子见一只手搭着没事儿便是大着胆子,另一只手也搭上去,还极具诱惑的捏了两下,元治忍无可忍便是将她一手歪了过去!

众人们吓了一跳,大臣与宫人全都将头低下去不敢看了,乐师也是惊愕的停下手中的弹奏。只见他脸色极其难看,从龙椅上站起来嘴中一字一句吐出道:“放肆!你该死。”

说罢便是一步一步逼近,女子因为手上的疼痛,他走近一步就不由往后退一步,直至他手上一推,女子便是从阶梯之上一咕噜滚了下去。疼痛之下,面纱也散开了,一张艳丽此刻却不满惊恐的脸显露出来。

美丽是美丽,只是此刻没人敢去看。

太子与那舞姬都是大吃一惊,完全是没想到看似年纪轻轻的元治气性这么大,比是方才的季玉深还不留情面,原本笑呵呵的还没看出来,此刻这么一发怒帝王的威严立马是十足逼人。

太子暗骂那舞姬没用,想着也知道舞姬怕是活不成了,便是不想插手多管闲事儿。可是再是一想,万一元治当真下了杀手,他们此刻来访不就是以失败告终,元治不埋怨他才是怪了!

果然,元治推她下去之时,面色冷峻,殿下的侍卫发觉不对便是立马抽出腰间的刀剑直直指向那张美艳的面庞,脸上挂着和元治一般的冷峻。

紫衣女子见状浑身发抖,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惊恐得面对着太子用苏南国的语言说道:“太子、太子殿下,救奴!救奴!”

苏幼仪浅浅一笑带着幸灾乐祸的意思说道:“玩大发了。”

太子用扇子挡去了自己阴晦的脸色,收起扇子时,脸面又是一道温和,起身朝她那边走去,用袖子护住那女子。再是不慌不忙得对着上首正阴沉这脸面的元治说道:“皇上还请恕罪。”

元治睨了他一眼说道:“太子殿下倒是解释解释,这都是些什么举止?”

他手指这身后的舞姬,头一直低着说道:“我们苏南国的民风一向开放,女子家的舞蹈也都是这样的,先前一时没主意了京城的风俗,忘记同这些舞姬提醒一番,因此闹出笑话了。”

元治抬了抬眉头,几乎是嗤笑道:“你说这是你们苏南国的民风?”

面对他的质疑,太子也不恼直是说道:“正是,皇上可以遣人随意打听,男女之间共舞、君臣民之间节日嬉戏打闹都是常见的。”

他回头看一眼那瑟瑟发抖的姑娘转头有些许请求般的说道,“这都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我实在心下不舍;更何况是我并未做足准备,这些姑娘都是无辜的,还请皇上饶她一命。”

听到这,元治沉默了半晌,看他那模样也很是真诚,一时间摆了摆手那些个侍卫便收起了刀剑,太子这才松了口气。

周皇后见了朝苏幼仪说道:“母后,这般看起来,苏南国民风轻巧,没有多少规矩。这太子也待个舞姬像是亲近人,想必是个热心的太子。”

她只微微一笑,嘴中说道:“未必。”

周皇后一听不解其意:“母后为何这般说?”

身后的季玉深便在这是也跟着说道:“他前头明明见了我脸色不好,明眼人都当是看出来的,他却未有愧疚之意,只怕这般为舞姬说话还不是所谓‘不舍’,倒像是留着有用。”

苏幼仪一听点点头,跟着说道:“是呢,知人知面不知心。瞅瞅方才那位姑娘,民风再是开放也看得出来那是赤倮的勾引,哪有什么误会。”

周皇后一听,倒是没注意这么多,只倒是稍稍懵懂的点点头。

只听元治说道:“朕的百姓家民风淳朴谨慎,都是老实人。你们姑娘家这般,我们只怕是受不住的,还望今后能注意一些。”

“是是,皇上说得是。”他供着手,转头对着那姑娘道,“还不快快谢过皇上的不杀之恩!”

那姑娘浑身一抖,爬着上前给元治拜了再拜。他人都以为她颤抖是怕了元治,熟不知她怕的是方才太子回过头来时,眼神中的冰冷异常。

太子在那紫衣姑娘道谢后,命她退下又是对着元治说道,“皇上可知今日我带着一众乐师与舞姬前来,是何意?”

元治撩开龙袍坐下说道:“你且是说说,是为何意。”

只见他哈哈一笑,来到那乐师面前,指着一众乐器说道:“这是我精心为皇上准备的乐器、乐师与舞姬,这些个物品在外极其少见因此特地培养来赠与皇上。将来要有什么外来使者,皇上也可以用用这些增添些少见的兴趣。”

元治朝着小纪子使了个眼色,小纪子便是下了殿从太子的手中拿过了几个乐器,等是他端详了好一会儿后,转头看向了周皇后。

第一千二百七十四章 孤要你死

周皇后倒是没有什么不开心的样子,反倒朝他点点头,意欲是收下吧,到底是人家亲自训练送上门的,不收也不好。

元治纠结了一会儿后,因着方才的事儿口气自然没什么好的。

“这是太子与你们女皇的一片心意,朕自然不好拒绝。不过乐器留下就好了,乐师与舞姬便是不必了,到底是熟悉不来你们这些舞姬的风俗,也怕留在这里朕的大臣们玩物丧志。”

太子一听,脸上的笑意僵了僵,这话是带着怒气与讽刺的。

他想了想随后又是说道:“是呢,都是怪这风俗相差甚远了。不过这乐器由我们苏南国的舞姬与乐师适用最是相配不过,只怕他人用了去会觉得奇怪呢。”

这么一听,他心底冷笑。好家伙,分明这些个女人就是图谋不轨他也不是眼瞎,这时候说什么风俗相差甚远?人人都说苏南国老实,看起来是老实不错,但不代表是傻子。

这人可是精得不能再精。

元治便是哈哈大笑说道:“那便是可惜了,大不了只能请太子启程回国的时候,辛苦辛苦将这乐器也一并带回去。”

太子听了,一愣没想到他直接是把人跟物都拒绝了去,不由就是说道:“皇上!这可是我们女皇的一片心意啊!特是那铃鼓的舞蹈,世间想必没有他人可以跳得有我们姑娘这么好了!”

“太子此言差矣。”便是在他激动的时候,周皇后突然是开口讲话了。他的目光一直是锁定在元治身上,此刻给周皇后一叫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是将眼珠子转过去了才是听她说道,“不止本宫,其他嫔妃也认为你们的铃鼓舞与准格尔的甩铃舞甚是相似,本宫相信不会跳不来。不过如若太子认为我们学不来,那么这乐器留在宫中也是浪费,自然是要人与乐器一并退回去了。”

敏嫔一听便是觉得是这个道理,连忙便是应和道:“是呢,是这个道理,皇后姐姐说得不错。”

一时之间,太子的脸面便是有些许过不去了,只好说道:“皇后娘娘误会了,我怎么敢说是各位学不会,也不是说过于难得东西。不过我很是好奇,所谓甩铃舞的是哪位会跳?”

和嫔几乎是得意的,也未曾想深意为何,直接是指向了大欢儿说道:“便是我们后宫的这位姑娘了。”

苏幼仪见了不禁扶额,这和嫔还是一如既往的冲动。

只见太子的目光递过去有些好奇之意又是稍稍深邃些,看这装扮倒不是娘娘,早听闻准格尔送来了一位郡主,这货是郡主的婢女吧?

他便是弯了弯嘴角说道:“哦?那不知道这位姑娘方不方便献舞一首?”

大欢儿连忙是行着礼,紧张回应道:“太子多礼了,奴婢不敢当。只是前几日崴了脚因此不便跳舞,何况这舞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与太子的铃鼓舞确实相似,不必专门来看的。”

好嘛,这后宫的人,倒是没想到一个个伶牙俐齿,这不就是在说他们铃鼓舞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与他方才所说的“没人跳得好”完全不一致,是在骂他啊!

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得,连敏嫔都是,因此低低笑了起来,不知道大欢儿什么时候学会隐晦得骂人了。只是不知大欢儿是一脸莫名,她当真是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心中确实是这么想得。

只听他尴尬的干笑两声说道:“既然如此便是希望下回有这个机会,看姑娘跳一首。”随后他又转向皇上行了行礼道,“不过,不论乐器还是舞姬都是好物,也是我们女皇的心意,还是希望皇上多思虑几日。”

元治只当是敷衍的点点头,这事儿便算是了了。

等是宴会结束了,元治便是让太子带着众人先行回驿馆歇息,等是人走了以后才是问向了苏幼仪道:“母后你觉得这个苏南国的太子如何。”

她听了便是笑笑道:“刚来的时候像个聪明人,瞧着是个儒雅的书生,而后便是城府极深的,总之不是好人。特别是那说什么舞姬是个物品,可见他是不将这些人作人的。”

元治一听便也笑了开说道:“与母后同见解,这人得早早打发了去,会有心计的总归不是好人。”

季玉深坐在一旁给她湛了杯水,只见她端起来抿了一口说道:“留他几日再看看他究竟是想做什么。”随后眉头紧皱,看着那杯酒又是对着季玉深说道:“这怎么没什么味儿?”

“我兑水了。”他只轻飘飘看一眼,便是很坦然的承认了。

元治便是看着他们觉得很是有趣,便是对着她说道:“是,儿臣明白。”

驿馆内,一紫衣女子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上,颤着声儿说着他人听不懂的语言:“太、太子殿下,奴知错了、奴有罪,还望再给奴一次机会,下次我定是竭尽全力将那皇上搞定!”

她面前背对着她的白衣男子,摇晃着手中的纸扇,随后缓缓收起转身淡笑得看着她,眼中却是如死尸般的冷冰。

只听他道:“下一次?哪来的下一次?”

女子抬头悄悄看他一眼说道:“太子……不是请皇上多思虑几日……”

“你没见他满脸敷衍?你以为他这么说你便是还有机会?你急于求成,便是赶着巴着上前引 诱他可知道什么是操之过急,事反败?”

他的笑意越发的浓郁,眼睛却是眯了起来说道,“紫竹,你太让孤失望了。这是母皇的命令,做不到谁也别回去见她,别以为你是离儿的贴身婢女孤就不敢杀你!”

紫竹的脸色立马就变了,连忙是磕头跪地:“太子殿下,奴错了、是奴无能,还望太子殿下救救奴啊!”

太子冷冷瞥她一眼,张嘴说道:“下去吧。”

她委屈着脸面,抹了把泪水说道:“太子殿下,奴……”

“孤让你滚下去!”很明显,他是发怒了。

紫竹不敢再乱说些什么,只好是将话憋下去,今后要走什么路也只能看主子的心情了,这才是委屈巴巴的退了下去。

回到房间的时候,四处黑暗,紫竹正是准备关上房门,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将她的嘴巴捂了住直是往屋内的拖去!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三王子

随后那人将她拖得转过身去,一脚勾着将门关上,屋内立马就是越发的黑下来。紫竹吓了一大跳,被捂住的嘴巴发出“呜呜”的声音,隐约能见看不清的脸庞上落下银色而反着光的泪珠子。

她只觉得身后的人浑身散发的都是雄厚的气息,气力也大,想必就是男人了。还是奋力将她拖在了地上坐下,并是一手搂住了她的腰,另一手严严捂住她的嘴,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她逃跑,一时间心中惊恐万分。

她使了劲儿的挣扎,却是在这个时候,一股温热的男性气息喷洒在她的肩脖之上:“紫竹!是本王!你别动!”

紫竹一听,手脚立马停下了挣扎,不敢再动,几乎是僵愣了一般。身后的人见她没了挣扎,这才是小心松开了手,便是这个时候听到紫竹不可思议的惊呼:“三王子??”

他这才是将她轻手轻脚扶了起来说道:“是、是本王。”

紫竹连忙是起身将蜡烛什么给点亮了,这才是请三王子坐下,又是倒茶又是弄点心的,等是三王子邪魅笑着将她的手拉了住说道:“好了紫竹,过来坐下,不要忙了。”

她听了微微娇羞,脸上满是不好意思,就那般扭捏着坐了下来才是问:“三王子,您如何往京城过来了?莫不是跟着我们的车队来的?”

三王子的笑意斐然,揪了揪她的鼻梁调笑道:“本王就是跟着你来的。”

紫竹一时间难为情,心底也知道他是一路跟着过来,定是有自己的事儿要做,说那些个话不过就是寻自己开心罢了。

因此羞涩了一阵子后又是问:“可是王子,您这般跟来,若是给太子殿下知道,定是要怪罪您的,还有女皇不会发现吗?”

“你都还未嫁给我,就已经是像是个管家婆的了。”

三王子笑了开,与她斗嘴道,“我还看不上他,他又有何资格怪罪我?还有近来女皇命本王前往北方平暴民,一切已是解决本王却还瞒着,等是这里的事儿办了,本王再是回去复命,便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说着他又是用手指撩撩紫竹绝美的美容道,“你可一定要等着本王带你回去,别这么快就叫太子卖给皇帝了。”

紫竹一听,嘴巴撅了起来有些许委屈又是担忧得说道:“怕是王子还没来得及带奴回去,奴就是没了命了。

如今奴倒是想被卖给皇帝,就是这个看起来刚过二十的小皇帝一点都不讲情面,直直是将奴拒绝了去。太子大怒,已经是告诫了奴,若是这事儿不成奴就活不成了……”

“他敢。”三王子一听,立马便是声嗓变得狠厉起来,“没被看上也好。你先是莫紧张,本王同你保证那家伙不敢杀你。你可是夜离的贴身奴子,夜离又是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妻,有些事儿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要说杀你他还没那个胆子。”

紫竹一听,心中的那石头立马就是放下来了些,这才是问道:“那三王爷,您为何要跟随着一块儿进京?是要做什么的呢?”

别看她只是个官家奴,但是她同三王子十一二岁便是相识了的。紫竹第一次进宫练舞时的身段与面容便是深深吸引了他。而后认识的五、六年,关系只越发的好。

旁人不知,只他们二人知晓早就私定终身了。因此三王子清楚地知道紫竹对他的心思,比对她的主子夜离还要忠诚,同样他给予紫竹的回报便也是百分百的信任。

此刻,更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你知道,那家伙总是嘴上说什么云游四海对皇权不感兴趣。可母皇还是立他为太子,那伪君子不也着急忙慌的就回朝了?

这次的事儿本是说好了由本王入京,临行前却将本王换作了他,还将本王调去了北方平息暴民,不就是希望把我弄得远远的?我自小与他不对付,如今亦是,他夺走我的东西我便要让他下地狱!”

紫竹见他那狠厉的脸色,还是有些诧异,再听那些话更是吓了一跳几乎是脱口而出:“难不成是……”

三王子直直盯着她说道:“便是你想的那样。”

“可、可是,那小姐怎么办??”得到他的准确回答,她简直是大惊失色,一时间面如死灰,立马便是惊恐起来,手不停得发着抖。

他见她浑身发抖的模样,不觉心中疼惜起来。紫竹心善,是没有做过那档子事儿,而且这一回儿对象还是太子,难免让她害怕。

他心疼的握住了她的手,身上的一股暖流传递过去,让紫竹安心了下来:“紫竹,我知道这事儿很让你为难。但我不想被人踩在脚下,也希望今后不担心别人的眼光名正言顺的将你娶来。”

随后他有些踌躇的揉揉她的手,迟疑得说道,“你,会帮本王的,对不对?为了我们的将来。”

说实在,他所说的这些话确实触动到了紫竹,她咬了咬牙问道:“不知道王子有什么计划没有?”

三王子点了点头说道:“你凑耳过来,本王同你说道说道。”

不过是一时半刻,二人便是将事儿都捋清楚了,这么一听好似并没有难处,做起来都是顺风顺水,也不难让人发现端倪,最重要的是牵扯不到自己身上还能来一个移花接木。

紫竹心中诧异,也在想着或是不会被发现便是战战巍巍的说道:“王子,当真不会有事儿?到了那日,您当真会救下奴?”

三王子将她拥过来抱在怀中,柔声说道:“自然会的,丢谁也不会将你丢了。”

她浅浅一笑,使得面容更加千娇百媚,随后又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王子,可是你来得这么几日当是要住哪才好?”

只见他往紫竹的唇上啄了啄,邪魅的笑道:“本王不能与你同住?”

见她那般的难为情,他又是哈哈大笑起来,手上还是不安分得说道:“行了,逗你玩得,我已经是定了客栈的。”

太子与三王子是几位王子中长相最相似的,偏偏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看起来儒雅似君子却是绵里藏针;一个看起来却是放 荡不羁,邪魅至极,心性反倒直爽。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变老实了

翌日一早,太子便是早早的进了宫,同是将紫竹一块儿带去,也是为了所谓的机会。清早一见,只是夸她面色红润好看了许多,却不知是为什么。

昨日一见他算是知道元治的性子,为了在他面前替紫竹找回点印象,太子便是不再叫她穿苏南国的衣服,反倒是换上了规规矩矩的汉人服饰,哪哪都不露。不说话便是像京城中长相貌美的贵小姐,说了话却是像那百花楼之中的姑娘。

她迈着汉人姑娘家的小碎步,走无声行无息得入了乾清宫,看着低眉顺目行着规规矩矩的礼仪。见是太子行礼才是温声说道:“请皇上安。”

听这声嗓温柔,汉语说得不算流利却也差不多好,再看面容姣丽,确实是将元治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谁,只觉得些许眼熟便是问道:“太子,这位是?”

太子呵呵一笑,手中开扇摇了两下说道:“这是聘妻的贴身婢女紫竹。”随后顿了顿瞄他一眼,跟了一句,“亦是昨日那位紫衣舞姬。”

这一听元治有些诧异,不由多看了两眼,隐隐约约才感到有些模子了。这紫竹昨日蒙着面纱,妆容极重,眼神尽是魅惑,身穿着短衣看着暴露还是摇晃着腰肢妩媚至极。

而今日却是化着淡淡的妆,梳起汉人的头发,眸中尽是清澈,还身着汉人的服饰看着保守得像是个大家的闺阁小姐,与昨日那是判若两人。

何况昨日见她面容还是意外之下,当时她被推下阶梯狼狈非常,看是看不清的,此刻一看不像是同一个人。

他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想到是昨日那个女子便是心生厌恶,不由眉头一皱将目光收了回来,口气略带不屑:“昨日给朕推下阶梯当是身子还没好吧?怎么今日就赶着进宫来了?”

这话的意思紫竹哪里听不懂,不就是说她不要脸吗?一时尴尬了去,悄悄抬眼看了下太子,可惜后者却是面不改色,理也不理她,这她只好自己硬着头皮而说道:“多谢皇上挂念,奴……奴……”

谁挂念你?元治觉得这姑娘简直脸皮厚得不行,可还没听她支支吾吾完便是听太子将话接了过去。

“回皇上,紫竹宛若聘妻的妹子,也似我的亲妹。她说从未进过京城,我便是想着今日进宫免得麻烦,顺便带出来一会儿带她去逛逛。皇上,该不会计较吧?”

都这么说了哪还敢说计较啊?于是他便是冷笑道:“朕哪会计较?小纪子赐座吧。”小纪子一听,连忙是叫人搬了椅子。

紫竹倒是真的不拿自己当奴婢只当是施施然坐下,也不知到底是在苏南国像个主子还是在这里想着自己不是奴?

元治刮了刮自己的杯盖,见他们二人坐下了就是问道:“太子既然将太子妃的婢女带来,想必太子妃也随行了吧?”

他听了一笑,摇摇头道:“皇上错了,聘妻并未随行。”

“哦?那太子带着太子妃的婢女而来,她不会吃酸?”元治勾勾嘴角,有丝嘲讽的意思。

太子知道他对自己有敌意,却也不恼悠闲悠闲得应道:“紫竹之所以跟来,是因为她面容绝艳、舞姿优美,因此被我纳进了舞姬之中最优秀的那位,也是进贡给皇上的第一人。”

说罢他还悄咪 咪的抬眼看了下元治,以为他会有什么心动之意,然而元治只是轻飘飘得瞟了一眼罢了,随后又是看向了紫竹。嗯,还算老实,眼睛不抬只是乖巧盯着自己的手帕。

他只觉得好笑,并没有其他感觉,昨日宴会的那一遭过去不论是因着苏南国的习俗还是因着他的心计他都没有任何好感。此刻亦是,就算昨日那姑娘绝美或是乖巧异常,印象只在一瞬间,昨日没有了今日更没有。

瞧他那一点反应都没有,太子有些些失望,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来又对紫竹说道:“对了紫竹,你不是说昨日惹得皇上不高兴,你心中有愧,特地是一大早的备了点心,快去拿来给皇上尝尝吧?”

紫竹稍稍愣了一下,却是低着头表情看不真切,随后才是见她缓缓抬起头对着太子与元治各自行了礼说道:“是,奴这就去拿。”

说罢便是往门外去了,心中却是苦笑着这太子什么都敢说,她何时大清早备了点心,还不是下人做好了充当她做的?

不过多时,她便是提着膳食盒子轻盈盈得走来,身上的柔骨还透着跳过舞的模样,好看至极。

等是轻放在桌椅之上,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也不像昨日那般唐突,反倒只是将盖子拿开恭敬得说道:“皇上索性尝尝,第一次上手不大会做。”

元治只是瞄了一眼,这糕点做得是有模有样,瞧着精致。但就是没有周皇后做得美味,这么想着他也就说出了口:“放着吧,好看是好看便是可惜香气不足。”

当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留得打击,客气话也不说,好在紫竹昨日吃他的亏算是习惯了,就是太子的脸色便是摆不过来。

这时候,元治突然是开口说道,“昨日天色稍晚朕便是请太子回驿馆歇息,今日这么一早便进宫来,不知有什么要事儿?”

“皇上英明。”说到这个,太子好似是立马正经起来,起身朝着他恭敬得拜下去,这回儿对紫竹究竟能不能勾引到元治也就没空管了。

毕竟他今日还有心情问他作何事,明日指不定问都不问更别提是听他说、依他言了。尽早办了,好是不好他也能早点回去复命,否则拖得久了,要是元治答应了还好说,要是不答应还拖功夫在这,他这太子便不用当了。

思至此他便是说道,“我苏南国一向人丁稀少、资源匮乏再是以飞禽走兽打仗,武力自然不敌,要不是常年躲在国中老实安分想必早就叫旁国吞了去。

可就因为躲在国中,国土日益贫瘠,百姓开垦不出什么,便是个个穷苦。女子生育困难,男子身体虚弱不能做活,税交不上来国也就跟着穷苦,等是万一有一日有敌军来犯,整个苏南国怕就不保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 婉拒

元治挑眉见他问道:“苏南国年年进贡朕记在心中,若有那一日朕自然派兵相助。”

“可若是悄然进击,皇上不知如何派兵?”他紧皱眉头,很是严肃。

元治知道,重点来了,便是问道:“那你觉得该是如何?”

太子张了张嘴,酝酿了一般话语才是说道:“我苏南国向皇上请求能否将我国百姓的户籍改为……”

“改为我国户籍?”他知道太子下一句是要说什么,见他犹豫便是立马接了过去。

只见他点了点头道:“只有这般,其他国家听之才会闻风丧胆不敢轻易来犯,我国百姓也能来此耕种做商,苏南国才是富裕起来。”

元治一言不发,只深深得凝望着太子。后者被他看得发怵,便也就是低下头来,可到底他是什么话都没说。

……

午时,紫竹与太子被请出了宫,几人在内不知道都说了什么。

元治瞟一眼还放在桌上的一盒子糕点,越看脸色越丑,不过一会儿便是叫着小纪子吩咐道:“拿出去赏给宫人,若是不吃便拿去倒掉。”

小纪子听了便是应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是问道:“皇上,那您午时要到哪里用膳?”

元治不假思索得道:“去皇后那。今日送的那些糕点,让朕怪思念起皇后的手艺了,也有几日没吃她做的糕点了。”

小纪子嘿嘿直笑,便是应道:“是!”

坤宁宫,旦儿回了宫便是满脸的不爽利,周皇后瞧了上前点点她的额头笑说道:“怎么了这是,刚出去一趟回来,脸色便是这么臭?”

“娘娘,您不知道!”旦儿显然是气愤的,连忙是走到了她的身边儿说道:“奴婢方才经过了乾清宫,看到了纪公公,因此与他闲聊了一会儿。您猜,纪公公与我说了什么?”

“难不成是昨日的舞姬进宫了?”周皇后嘴角挂笑问道。

只听她诧异说道:“您猜对了!就是那苏南国的太子带着昨日那舞姬进了乾清宫见了皇上!”

她有些许赌气的说道,“那女子可不要脸,昨日方给皇上厌恶了去,今日便是跟忘了光一样厚颜无耻得来见皇上。还是知道昨日皇上对她的装扮不舒服,今日特地换了得体的服饰,一看便是来勾引皇上的!”

周皇后并没有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些好玩的笑笑逗她:“人勾引得又不是你夫君,你来激动些什么?”

“娘娘,那奴婢不是替您委屈嘛,这苏南国的太子一看就是有所图,为事不正看着就让人讨厌。”

她知道旦儿是为她心生不满便是拍拍她的手,安慰说道:“行了,你也知道皇上是个英明神武的人,眼睛自然比我们要亮的,你能知道的事儿他如何不知道?你能看透的人皇上还能看不透?”

旦儿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便是按下心来说道:“皇后娘娘说得是,是旦儿被气愤冲昏了头脑,一时之间失了分寸。”

“没什么。”周皇后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本宫知道你是为本宫感到不公,但是于本宫来说这都不算什么,更何况本宫信任皇上是个有眼有心的人。”

“皇上驾到!”正是说着,门外传来一声高呼,也算是说曹操曹操到。

正是这时便是见一抹黄色的身影已从门外走来,周皇后与旦儿连忙停下了嘴迎上去对他行礼道:“请皇上安。”

元治情绪与往常一般,没什么起伏只对他们说道:“免礼吧。”

等是坐下来见旦儿给他奉上了茶,他啜了一口才是对着周皇后吐槽道:“今日一大早苏南国太子便是进宫来了。”

周皇后浅浅笑着说道:“臣妾知道。”见他疑惑得抬起头便是又说道,“还知道太子带着昨日的女子来了。这没什么大事儿小事儿宫中能八卦一嘴的多呢,都是听说来的。”

听她这般说元治也没有说什么,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没什么可怪罪的。周皇后也正是怕他怪罪旦儿,便是说自己的听说来的,避免有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就不好了。

刚巧是说到这,元治便是对她说道:“是,他们是来了,也与朕猜想的一致昨日宴会上发生的,不是巧合而是太子或是苏南国女皇策划的。”

周皇后有些疑惑得问道:“皇上何出此言?”

元治叹了口气说道:“太子来时说是带那舞姬出门逛逛罢了,昨日又说那服饰举止在苏南国都是常见的,可今日却好似为了讨朕欢喜特地换了一身样子,宛若京城的贵女。

昨日情急之下她说的是苏南语,可见汉语并不熟悉,可是今日与朕请安却是说着蹩脚却也像学过的汉语,而礼仪却真的是专门学过的,否则哪会这么到位。若只是带出来走走,何须专门学习中原文化?”

周皇后有些吃惊道:“那便是专门学了来取悦皇上的?是有事儿相求?”

他点了点头说道:“是有事儿相求。昨日朕看夜色已晚便是叫他回去歇息,今日一早却是迫不及待的赶来,而后与朕一说还真是有条件的。”

“是何事儿,竟是还要叫舞姬来取悦皇上吗?”

元治看了她一眼,一副她猜的全对的样子,紧接着就是将太子今日在乾清宫与他说的都告诉了周皇后。说罢后又是冷笑道,“说是苏南国女人当政,朕还以为他们多少敬重女子,却没想到也用女子来作交易!”

她将这些个事儿都听完了也很是惊讶道:“那皇上的意思?”

“朕自然是婉拒了。”他说道,“不是因为其他,就因为昨日他与朕耍手段,这件事儿朕便不能答应。由此可见苏南国的女皇心思也是深沉,朕不敢保证今后她不会算计我们的百姓。”

周皇后点点头笃定道:“皇上做得对,不管是太子还是女皇心思不正,便是不能信任!”

等到自己娘子的支持,元治只觉得心满意足便是点点头同她说道:“朕婉拒他了便是告诉他不日便可启程回去,既然朕未答应,贡品自然是不收的。他倒是爽快,不再勉强,只是乐器非叫朕留下。”

“好了皇上,至少这太子不难缠,这事情解决了也就好了。”周皇后安慰着他,不多时便是聊起了其他的事儿。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 禁卫军

三王子说得不错,太子确实只会嘴上说说罢了,他知道紫竹在夜离心中的地位,不敢轻易做什么,只消是对着她发了一通脾气,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而紫竹却是发现太子当真只会训骂自己却不敢真正得将自己杀了,不由在心底暗骂太子,觉得他当真不是一个男人。此刻事情失败便只会怪在她身上,分明是他从前没有摸准元治的性格,如何能怪她?

他们便是互相埋怨,一个明着教训、一个暗着吐槽得过了半个月,只当是做客到了头,不得不启程回朝。

太子明知舞姬是送不出去了,那乐师与乐器总不能还送不出去,否则东西送不出去、事儿也办不成,回去必定给骂得狗血淋头。因此他好说歹说,元治才勉强收下,这般回去也不算是什么都没完成。

便是在回去的前一晚,三王子又是找紫竹商量了一番,确保她记住路得方向才是放心了下来。

上次请白言送准格尔出边境是为表对敏嫔与对二皇子,还有保烈来得几日的情谊,而这次便是没这么客气了。对于元治来说,他能给苏南国的只有客气,因此只是送了几分礼,只叫赵一阳送到城门口便到头了。

这待遇是天差地别,也说明了保烈与太子在他心目中分别是什么地位。太子自然听说过上回准格尔出城的盛况,想到这次来的时候弹弹唱唱,走的时候却是十分荒凉便是心有不甘。

而敏嫔想到上次自家兄长走时元治的态度,再看看苏南国这番场景突然间比上次还觉得欣慰起来。特地还去找周皇后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谢意,这事儿已过好几月能得到敏嫔的再一次感谢,后者也替皇上觉得感动万分。

半个多月后,他们已经是即将到达边境。

就是在回程的路上,紫竹一直心不在焉,太子见了奇怪便也是撩开了帘子叫了她一声:“紫竹。”

谁知道她的反应却是极大的,连忙就是叫出了声,引起了众人的纷纷向她看去。深山野林之中太子那一声呼唤空灵使她猝不胜防,而她的那声尖叫却是在林中泛起了回音,吓得丛林的鸟雀纷纷飞离了枝头,周遭立马便是寂静下来。

太子狐疑得看着她,她这才反应过来几乎是呆愣的询问道:“太子殿下,是有什么事儿吗?”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太子奇怪的上下看她像是要将她看透个遍。

紫竹一听连忙是紧张的应道:“没什么,奴就是想到马上要回国了,有些许恍惚。大概也一月不曾回家,想念了小姐,也想念了将军府。”

太子没有多想,听她这般说也就罢了便也就点点头,她怕他发现什么端倪,连忙是说道:“太子殿下,咱们加快脚程吧?这马上就要过境了,也能早些见到小姐,想必您也想念她了吧?”

提到夜离,他的视线立马就是变得温柔些,口气也没这么冷冰冰的,虽然话还是很少却是异常温柔得说道:“嗯。”

随后便是命人加快了脚程,这才收回了头。

离着距离越发得近,紫竹便是越发得紧张,手几乎的下意识得攥紧了。便是在寂静的山林之下,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太子觉得马上过境了不过一会儿行程便还是远的,于是吩咐下去,叫人先坐下来吃些干粮再赶路。

坐在马车内的太子刚巧正是在闭目养神,却忽然觉得外头不知道为什么发出了细微的声响,特别是马叫了好几声。他正是奇怪着,便觉得马车被人驱使了起来,一时奇怪了去便是问道:“孤还没说要启程吧?怎么回事!”

门外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声音应道:“回太子殿下,我们几个觉得休息够了因此准备启程,也好早早到达国中。”

他一听隐约觉得不对,这不是他的奴会说的话,声音也有些模糊,因此他便是朝外边儿喊道:“紫竹?紫竹!”外头没有紫竹的回话,反倒是赶着马车走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立马觉得有问题,便是将马车的车帘子撩开,只见一黑衣人正在驱使着马车不由惊道:“你是谁!”

黑衣人只冷笑了一声并不理他,太子焦急之下往四周望去,便是发现紫竹被绑了住塞住了嘴巴被人抗在肩上。再往后边儿一看自己的几个手下已经全部倒地,血流成河,马车的后边儿还有几个黑衣人正守着。

到底是太子,他还算是镇定,只是沉下了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可知孤是什么身份?!”

那黑衣人边是赶着马车边是冷哼了一声说道:“呵,就该你是这个身份,我们主子才要置你于死地。”

“你们主子是谁?”太子试探性的问道,顺便是看了下周遭想找个机跳下马车。他自小身子算弱,不能过于习武,因此功夫不高,也是因着母皇对他的喜爱还有他聪慧的脑袋才是谋得今日的太子之位。

可是这下人数众多,看样子又话少的用计谋不一定取胜,得先行逃脱才是。

那黑衣人见他问好似犹豫了一下便是说道:“与你何关?我们主子英明神武最是看不上你这样的小人物,也不必你来问。”

太子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只是又问了个话试图转移黑衣人的注意力:“为什么杀孤?孤与你们有什么仇怨,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马车还在不停颠簸,好似是在预兆太子的心情多少紧张一般,紫竹就在马车旁嘴中发出“呜呜”的声响,眼中与面上呈现惊恐状。他咬咬牙,想着若是能跑出去便是没有办法救紫竹,只能委屈她牺牲了。

打定主意便是听那黑衣人应道:“我们主子不需要什么好处,便是什么都有,不过就是你的言行得罪他了,惹得主子心中不舒服,不除你主子心中难平。”

太子便是听他话中的深意,又是转头朝外看扛着紫竹的那个黑衣人,只见他身穿的黑衣外头的标志是只因马车颠簸他看不大清那绣着的标志是什么,因此眯着眼仔细看了好一会儿。

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去,那那是宫中禁卫军的标识!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 空地

他的心中一跳,直是想着该不会是元治对他不满,专门派人来刺杀他吧?毕竟谁有权利调动禁卫军?倒是没想到元治原来是一个这般小肚鸡肠的人!若是觉得条件有问题,他不也没答应吗?为什么还要来刺杀他?

他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短暂思虑了片刻,随后才想着现在逃跑最是重要的,只要过了边境便有自己国家的卫兵来接应。

想到这,他便是不断思索着要往哪里下去,等是看到偏侧的地方后,打定主意边是一把捂住了那黑衣人的眼睛,黑衣人吓了一跳叫了一声立马的松开了缰绳去扒拉他的手。

趁着这个时候,他一把跃下了马车趁着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立马便是朝前跑去。扛着紫竹的那个黑衣人见了便是与紫竹对视了一眼,随后她一把咬在黑衣人的手臂上,只见他惊叫了一声松开了紫竹,她便是也朝前跑去了。

众人装着要去追,随后那扛着紫竹的黑衣人摆着手,身后一众人便是停了下来,只听他道:“去把身后的那群人处理了,只留一个活口。”

身后的士兵们整整齐齐的跪了下来连忙应道:“是!”

不多时,紫竹便是手捆着绳索,跌跌撞撞得追上了太子,几乎是浑身狼狈得颤抖着声音呼喊道:“太子、太子殿下救奴、救奴啊”

太子听到声音回过头去,便是见紫竹正踉跄的朝他跑来,再看身后没有其他人追捕,他才是放下心来忙是停下脚步等她。随后她便是赶到了面前,眼中微微含泪,脸庞上满是脏污。

他将绳索给她解开,这才是问道:“你怎么挣脱了?不是被他们抓住了?”

“回殿下。”她好似忍着泪水,朝他端正行了个礼,“方才您逃了出来,奴托您的福不受他们注意,比那时趁机跑出来了。”

他听罢有一丝愧疚之意,便是踌躇得说道:“紫竹,你知道孤的功夫不算好,若是方才救了你,只怕我们俩个都无法逃脱。”

她的眸色稍稍深了些,带着细微的失望,却是强颜欢笑道:“太子殿下说笑了,奴不会怪您,您的选择是对的,咱们如今都逃出来了。”

“你说得是。”太子点了点头说道,“那咱们走吧。”

刚是要走,紫竹却是突然将他拦了下来只问道是:“太子殿下,我们现在该往哪里走去?”

“自然是要往回我国了,如此再待在境内,只怕没人救助我们。”他便是说着就要往前走去,头也不会得解释,只觉得她的疑问有些白痴。

不成想紫竹却是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太子一诧,顺着抓着他手臂的那只手看到了她的脸上,目光疑惑且微微怒气。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抓住了他的手臂,除了夜离还没有谁敢碰她。

因此在他的怨气之下,连忙是松开手后退了两步低头道:“太子、太子殿下,奴失礼了,奴是认为咱们现在不应该回到苏南国去。”

太子这才收起了怒气,疑惑得上下打量她问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对孤回去苏南国意见很是大?”

她怕他怀疑到自己身上来,便是立马跪了下来很是尊崇道:“太子殿下请听奴说,那群人现在定是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清楚太子殿下的身份便是也会想到您会往苏南过去,指不定就在跟踪我们。”

随后吐了口气又是说道,“何况他们有马有车与粮食,而我们的士兵都死了,什么都没有,定是会被他们赶上。奴认为现如今就该藏在境内,先是躲在一个地方确保这条路安全了,再是启程。”

太子这么一听突然觉得很有道理,也一时之间发觉紫竹好似想得面面俱到,不由便是问她道:“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往哪里走去?”

紫竹装作东张西望,最后锁定了一条道说着:“殿下,咱们往这里走吧?这条路稍稍隐蔽一些,不易让人发觉。”

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只是看了那条路觉得确实可行才是点了点头,便是二人都纷纷往那里去了。只是当道路走得越来越深,他才是恍然觉得不大对劲,便是问道她说是:“紫竹,你如何确保这条路是最安全的?”

紫竹被他一问,手上拽紧了不敢说话,手指相互搅在一起,心跳急速。太子觉得奇怪便是再问了一遍儿道,“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里最是安全的?!”边是说着他边是停下了脚步不肯走了,“说话!”

她这才是缓缓转过了身子说道:“殿下,来时您忘了吗?曾在这里停驻歇息,奴瞅着这里好奇便是往这里来了,知道里边儿有一块儿空地是方便得紧。”在他的审视之下又是说道,“殿下,这是怀疑奴了?”

太子一听想了想,紫竹是夜离的奴,按理说对他也当是忠心耿耿,更何况也没有其他让她背叛自己的理由。想来或许也是自己的疑心在作祟,便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继续是跟着走了。

穿过一条密集的树林中间,差不多到了一个散着白光的洞口,或是到了空地了,紫竹才是转身比了个手势道:“殿下,请慢走。”

等是走出了洞口,才是看到宽阔的一众空地,可是空地之上却是笔直立着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太子忽感不好心下猛然一跳,准备小心翼翼得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候,那紫竹却是当着他的面,走向了那个黑衣男子,这是他便是缓缓转过了身来,太子也在这时加强了戒备,便是想看看那人究竟是谁。

然而,等是那人转过身后,太子的眼瞳赫然缩小,整张脸的表情也变得不可思议,还以为自己是晃了眼睛,不由专注得盯着他的脸庞简直是难以相信。

紫竹便是在这个时候朝那人跪了下来,恭敬的请礼道:“三王子安好。”

太子这才是不愿相信也不行的喊道:“三弟?”

三王子与他极其相似的脸庞邪魅一笑又是充满了不屑道:“你不配当我兄长。”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身亡

当太子的视线落在他胸前的那个标识的时候,像是几不可闻的吸了口冷气,完全不敢相信道:你跟禁卫军联合刺杀孤?”

三王子的嘴角弯弯勾起,只说道:“我,就是禁卫军。”

太子气得浑身发抖,用是不可思议的口气问道:“你诬陷禁卫军就不怕皇帝知道!孤是你兄长,你怎么能?!”

“若是你死了,谁知道杀人的是我们而不是禁卫军?”他听太子这般呵斥简直哈哈大笑起来,不屑的说道,“本王会怕谁?连你都不怕!也从没有将你当作兄长来看!我们从不是兄弟。”

他稍稍换了口气,告诫自己不能这般气愤,便是压抑着脾气看向紫竹道:“紫竹,连你也背叛孤?为什么?你可知道离儿是你的主子,孤亦是你的主子!你想清楚了!”

然而刚是说罢,便是见三王子将紫竹拥进了怀中,肆无忌惮的与她拥吻,直至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才是松了开。

抹了把嘴角说道:“你错了,紫竹不是你们的奴,她是我的女人。等把你解决了,而我登上了皇位,紫竹会比任何人都要高贵!”

那个被他吻到羞涩的女人便是红着脸窝在他的怀中,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三王子的行为。太子看了十分嘲讽便是有些苦笑的意思:“孤功夫不如你,自知遇见你便是死期,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当真能登上皇位?”

他又是在紫竹与三王子之中来回看了看很是好笑道,“原来你们早就私下苟且了?可知道奴与皇族相恋当死罪!”果然,说罢后,他看见了紫竹脸上的惊恐。

只听三王子愤恨说道:“只要杀了你,一切好说,你就是本王最大的梦魇!”说罢他将紫竹推至了一边儿,从腰间拿出长刀,“公平起见,本王可没让士兵跟着一块儿来,今日就你我,拼一拼。”

说罢又是看向了紫竹温声说道:“紫竹,你回到方才的地方去吧,找到唯一存活的废物回苏南国去,一路上本王都派了人秘密保护,会有人护送你。”

紫竹听了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紧接着便是朝那边的洞口走去,经过太子的时候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回去对着他行了个礼说道:“殿下,奴对不住你,也请你保重。”

太子只是呵呵一笑,看向她说道:“孤若是活着回去,定叫你们作苦命鸳鸯。”那眼神中的阴晦让紫竹的心中一颤,全然是不再敢说话。

等是她走了以后,太子才是抬头对着三王子很是嘲讽的说道:“孤原本便是想有什么事儿能让紫竹背叛孤、背叛离儿,原来是情爱,也怪孤竟是没想到会是这件事儿。”

三王子脸色阴沉道:“我便最是讨厌你这副伪君子的模样,非要拿规矩来束缚旁人,我如何与你是什么关系?紫竹与你又是什么关系?请你别是这般自作多情。”

“你这般的行为也算是谋朝篡位了,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也不等太子说完,他便是一下伸出了刀剑往是他的胸口刺去。

一番打斗之下,自然不用多说,这般空旷之下太子也不能耍手段,所有的什么毒药之类的三王子也深知其中根本用不了,功夫又是不如人,几乎不用细看也知道他是落了下风。

不多时,太子体力不支,胸口发疼,知道是身体受不住了,还是身受了两刀知道再磨蹭下去,自己可能真的要命丧三王子的刀下了。太子迅速四周查看,打定主意后便是躲掉三王子的刀剑,往丛林中穿了进去。

三王子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便是跟着往丛林而去,紧追着太子的脚步。不多时二人便是到达了一悬崖之前,一时间不禁笑起来,这是多少戏剧得一面?不若便是死在他的刀剑之下,不若便是死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下。

前者看了一眼便是对着他说道:“我的好哥哥,你已经无路可走了,不若就乖乖回来让本王赏你一刀,这般我还能好心将你的尸首带回去。若是这悬崖,你怕是连个坟墓都没有。”

可是太子到底有自己的傲骨,咬咬牙几乎是没有选择得就往悬崖下一头栽下去。三王子吓了一大跳,连忙是往悬崖边儿望去,这一看尽是见不着底的白雾浓浓。

他倒不是担心太子死了,而是怕太子死不了。这便是连忙往悬崖边跑去,终于再绕了悬崖整整一圈,才算是看到了他的身体,三王子小心翼翼得上前,见他浑身是伤,雪白的衣袍早就刮烂了。

他将手伸出去悄悄探了探太子的鼻息,仔细看了一番后发现是毫无鼻息了,他不放心又触了触脉搏,确定是没有生息了才放下心来。想着回去便是说他坠崖了便好,便不打算将他拖回去。

走之前还回头看了太子一眼,终觉得这个心还在惶恐之中,到底是害怕的,这是谋杀太子,暴露了他便完了。三王子熟不知,在他走远之后,地上的那个人跟突然活过来一般,大喘了口气。

他的眼眸未睁,人也未醒,只是一时间气息却稍稍平稳了下来,手指生理触动般的动了动,脉搏也恍然恢复了过来。

头顶的那棵桃树之上,一块儿白布正飘零着,正巧是对应上了太子身上缺漏的那块儿衣角。

三王子回到原地,紫竹正在一群黑衣人之中,脚下是一个昏迷的男人,还有稍浅的呼吸。

紫竹见他回来了,连忙是笑盈盈得迎上去道:“殿下,那大王子如何了?”

他对这句话很是受用,便是将她搂过来抱住道:“他坠崖了,本王探过鼻息确认已身亡。”

紫竹这算是送了口气,从他的怀中探出头来指向地上的人说道:“这个人怎么处理?”

三王子冷冷看了一眼说道:“一会儿本王会命人将他送到国内遣侍卫治疗,等是醒来后你便告诉他太子身亡了,是到了国内才有人接应他,随后本王会命人护送你们回宫。”

一切思维缜密,没有任何破绽,何况这人是见过他们衣服上的标识想必也认定是元治所杀了,她便是点头应道:“是。”

随后他又是捋了捋紫竹的头发柔声道:“本王得立马启程偷回北部,接下来的一路上便要辛苦你独自回去了。”

紫竹听罢,满是柔情得倚在他的胸上道:“殿下,奴不辛苦。为你,奴甘愿的。”

他轻轻拍着她的身后笑说道:“行了,今后不必称奴,怪生疏的,就自称竹儿便好。”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太子大难

一月后,紫竹经过一路奔波,时而有三王子的人接应着,快赶慢赶终于是进了皇城。她浑身狼狈已是看不出原来的面貌,带回来的那个侍卫又是一脚残缺任谁都不会放他们进宫拜见母皇。

因此她便是蹲在皇城门口好几日,好在三王子临行前给她些吊银,还不至于饿死。她算好了日子,知道某个时间点夜离便会按日子进宫拜见女皇给她请安。

只要在城门下等,总会等来夜离。

“去去去,你这乞丐怎么总赖在城门口?要是给过往的大臣看了成何体统?快滚!”不出所料,等了好几日被士兵驱赶了数次之下,他们终于是远远见到了一众队伍朝皇城而来。

为首的姑娘坐在高马之上,身穿夜蓝色的衣衫,脸上蒙着薄薄一层面纱,隐约能见其貌美非常。一双眉目能摄魂亦能杀人,那蝶翼般的睫毛宛若给面目带来深不可测的神秘之感。

周遭的百姓见状,看迷了眼又是低头好似自己的目光是玷污了她的眉毛,随后一众人便是纷纷低语道,“夜将军家的小姐又进宫拜见女皇了,难怪女皇喜欢她,今后定是母仪天下的主!”

“谁说不是呢?”众人正在叽叽喳喳,紫竹却因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时间心中内疚,不敢上前行礼,直是在原地发起了呆来。

旁边的那个侍卫见是呼唤紫竹无果,便是心中激动不管不顾先是上前冲向了那匹雪白且高傲的骏马。都无需等夜离反应过来,身旁本是柔情满面的女随从已经从腰间抽出软剑顺势是将冲过来的侍卫踹到在地,软剑直指他的面目。

这在苏南国并不少见,几乎是大户小姐家的随从都是会功夫的女子,耍起武来不比男子差,连是小姐都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便是他们苏南国的传统。

可令人惊讶的是不知从哪里来的流氓竟敢冲向夜离的队伍,那看起来是不要命了吧?正在各位诧异之时,地上的人双手护在脸前连忙就是喊道:“姐姐们饶命!夜小姐,奴是太子殿下的随从!”

听到这话,夜离冷然的眸子里有了波澜起伏,立马就是摆了手,女随从们立马停下手中的剑。她从白马之上翻身下来,走到他的面前冷冷问道:“你说,你是殿下的随从?”

“是!奴是!”他很是惊恐的应道。

夜离的眼睛瞟到他已是残缺的腿脚,几乎是不可思议的问道:你的脚怎么变成这样了?殿下呢?”

“殿下、殿下”说到这个他好似一下悲泣起来,匍匐在地上泪流满面。

她立马发觉事情不好,便是立马问道:“还有谁和你一块儿回来?”

他听罢抹了泪水指向身后的位置,便见夜离看了过去只听他道:“奴与紫竹姑娘一块儿回来的,其他人都死了。”

她简直是不敢相信还以为他是乱说了什么话,那远处的人衣衫褴褛,头发脏乱怎么看也不像是貌美的紫竹。可她确实是见那所谓的“紫竹”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

等是到了面前,被女随从拦了下来,她便是在那里“咚”得一声跪了下来哆哆嗦嗦的请安道:“奴,见过小姐。”样子在怎么变,这声音总是不会变得,是多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

夜离傻了眼,上前亲自扶起她,随后拨开她的青丝不敢相信道:“紫竹?你、你怎么变成这样回来了?殿下呢?殿下去哪了!”紫竹走的时候绝美容颜,回来却是左一块伤、右一道疤。

看着骇人,也让她心疼不已。

只见紫竹潸然泪下,尽力使自己看起来悲惨些,随后跪了下来哭道:“殿下大难了!”

不用多时,夜离只觉得一片眩晕。

……

片刻后,众人都见到了皇城角下的夜离带着两个狼狈之人打道回府,纷纷是猜测不已。

午时后,夜离一行人才是重新进宫了,只是这一次夜离的脸色并不冷然反而很是紧张难受。身后跟着已经换了一身新衣的紫竹,垂着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嘴角隐隐带笑。

再后还跟着驻着拐杖的侍卫,谁也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大南宫中,女皇请了夜离来坐最后笑呵呵得说道:“离儿每五日便会来看看本皇,还想着能与你一块儿用膳,都命御膳房做了你喜欢的菜,怎么到了这个时辰才来?”

她满脸凝重,直到见到了女皇便是满张脸都是悲伤,一串泪珠子直在眼眶中转动,对着女皇沉沉得跪了下来,嘴中喊道:“陛下殿下有难!”

女皇一听,脸色渐渐变了,直至是不可思议的说道:“什么?!”

片刻之后,紫竹便是跪在了她的面前,上首的人一挥衣袖坐在了龙椅之上厉声问道:“紫竹,你说,殿下究竟是怎么了?”

紫竹脸上的伤疤未消,却是立马就落下来泪,朝女皇一拜说道:“回女皇陛下,我们在回程的途中即将过境却是意外遇见一群黑衣人刺杀殿下!而后奴追随殿下却是见那黑衣人已将殿下推下了悬崖……”

她一边儿是抹着泪一边儿抽泣,好似很是真实一般,“随后那黑衣人尽数散去,侍卫都被杀了只留奴与阿四。”

边是说着她便是指向那瘸脚的侍卫再是说道,“奴辛苦下了山去,终于找到了殿下,可是殿下已经断气了……阿四当时还醒着,奴便想着先进城通知陛下便是将殿下安置好了,就等您去接殿下回家。”

说罢她终于是忍不住哭出了声,女皇的脸色很是难看,夜离也想不到细节竟然是这样的,按她所说太子哪里是大难,那是已经没命了啊!

女皇到底是女皇,她先是压制这怒气只问道:“可知是何人所为?目的何在?!”

紫竹奋力止住了泪水说道:“听那其中有人说到,是殿下不知道得罪了谁,可是奴婢看那衣服上的标识,分明就是”

她停了住,好似是不敢再说,说了便是大不敬一般的。那姿态看得夜离紧张了起来,只道是:“紫竹,你快快说来!”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请旨

紫竹悄悄看着上首一眼,假装为难道:“请恕奴失敬,奴曾与太子进过皇帝的乾清宫,看过宫中的那禁卫军。那衣衫上的标识分明就是京城中的禁卫军,除了皇帝没有任何人可以调动啊!”

“不可能!”都还不等女皇说话,夜离直接就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很是激动道,“都听闻那皇帝勤政爱民,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啊,再者他有什么理由要杀害殿下?”

“小姐你有所不知!”紫竹见她不信,有一瞬间本也是提起了心来,随后便是想好了说辞道,“奴原本也以为那皇帝是个良善之人,可他分明就是小肚鸡肠之人!”

说罢便是又落了泪说道,“殿下本想将奴献给她,可他不但不领情,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侮辱奴、侮辱殿下!

他说他是受不住我们苏南国的礼仪与习俗,本是要将奴与陛下准备的礼都退回来,还是殿下好说歹说是您的心意他才勉强收着。

不仅如此,奴与殿下本是想着他不习惯我们苏南国女子的装扮特地入乡随俗换了汉人装扮,谁知他不仅疑心极重还那般小肚鸡肠记得前日的事儿,对奴与殿下都爱搭不理……

临行那日,他也一点都不客气,只将我们一行人送至城门口,还只是派遣一个小官来。听闻准格尔世子回程时,他可是命驸马送至边境啊!这不是看不起我们殿下又是什么!”

说着,又是一阵抽噎起来,女皇听了早就怒火直烧一掌拍在龙椅上大怒:“他又算得上什么?!本皇是敬重他方备了礼,他竟是不但不领情还敢侮辱我苏南国?他倒是出乎了本皇的意料。”

她冷哼一声:“苏南国虽是权势不大,不过却到底是一个国度,准格尔不过就是一个败落的王族,如何比得上我苏南国?!他这是在侮辱本皇吗?!!”

夜离始终是不敢相信这是元治能做得出来的事儿,她一直听说元治与苏幼仪的传闻,如此要是真的他们可是杀了太子的凶手!

她是将军的女儿,自有那份理智,哪怕知道太子的死讯,泪水也始终不肯落下只是道:“女皇,我还是觉得应该深思一番,这事儿若是误会苏南国可就是与他成了仇敌啊!”

“小姐!您是不相信奴吗?!死得可是太子殿下、是你的未婚夫啊!也算是奴的主子啊!”紫竹好似是对这件事儿的不平,便是大着胆子朝夜离发泄。等是见她傻去了,才是喃喃道,“小姐是紫竹鲁莽了,只是奴”

刚是说到这里,那瘸脚的阿四仿若也是替太子难过抢着说道:“奴可以作证,奴也看到了那些人的标识确确实实是禁卫军的!太子殿下是奴的主上,奴也着急于此事定不会错的!”

有他这般笃定的说话,女皇更是深信不疑了,开始气息不畅,直想着自己最是疼爱的儿子居然就这样没了便是浑身发颤。

可夜离还是觉得不大对劲,始终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便是对着女皇说道:“陛下,这件事还是要多考虑一番,或许事情并不是这样的,总之我们必须先找到太子殿下才是。”

女皇摆手示意她停下来:“找,本皇定是会叫人去找,可是这件事儿本皇会深思不会草草做个了结,如若这件事儿是真的,本皇不会轻易放过。就这样,你们都退下吧,本皇累了。”

众人一听知道不能再说其他的,便只好纷纷退下。

夜,在紫竹与三王子约定的日子与时辰之下,她如约来到了相约的地点,不过一会儿,一道黑影便从她身后的城门之上一跃而下一把将她拥进了怀中。

紫竹的心跳漏了半拍,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是听三王子问道:“今日出门可叫夜离发现了没有?”

“多谢殿下挂念,竹儿一路小心不曾叫小姐发现。因着今日之事儿,小姐一直郁结于心睡不过去,因此竹儿小小得放了些迷香,不碍事儿的。”

三王子将她揽过身来,勾了勾她的鼻梁道:“真是个聪明的猫儿。话说你今日的事儿办得如何?母皇是怎么说的?”

紫竹叹了口气道:“女皇很是气愤,倒是小姐怎么着也不敢想象那皇帝会做这档子事儿,因此劝说之下女皇命人先去找到太子的尸首,关于是不是皇帝做的她还没有拿下主意。”

他听罢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母皇确实没这么好糊弄的。不过不管找不找得找,定要叫母皇将怀疑打在那边上,也要任我为王。”

他又揉了揉紫竹的头发说道:“本王明日就正式回宫,接下来的事儿你便是不必再管了,本王来接受便是了。”

翌日一早,三王子同他的军队便是入宫了,听闻女皇昨日至今都未进食便是紧张忙慌的朝她的寝宫而去,好在女皇并未拒绝接见。

“辛苦你了,你终于是回来了。”女皇见他来了便是连忙翻身而起,脸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想必是想那件事儿想了一夜吧。

三王子并未先行行礼,而是上前说道:“听闻母皇已有一日未曾进食了,这身体怎么受得住呢?”

女皇听了只苦苦笑笑罢,叹了口气又是说道:“你与士兵一路风尘,接见的事儿回头再说吧,,本皇现如今没这个心情。”

他一听稍稍犹豫,又是假装惋惜说道:“儿臣回来,已是将皇兄的事儿听了去。母皇不要多想,或是皇兄还安好也不一定。不若儿臣请旨,领着我的队伍亲自去那地方寻寻皇兄。”

女皇的视线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眼中明亮一些,那样期待的模样让三王子的手一下握紧了起来。果然,她还是更加在乎大儿子一些,他们这些孩子都不是儿子。

“你这般,会不会稍稍困难一些?本皇派其他人去找找也可以。”

听她这么说,三王子的心下冷笑,连忙却是孝顺的模样道:“不必了,这么点小事儿儿臣能做,何况那也是我的兄长,能确保他安全是最好的。”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 战书已下

刚回宫的三王子不过几日又是往外去了。

按照女皇的意思是如今还不知道太子究竟是不是死了,总不能向外透露。因此不能给元治打招呼只好悄悄潜入他的领土去,悄悄潜入又是万不能叫人知道了去,否则必得引起误会。

于是一众人便是偷偷摸摸,翻山越岭避开边境的渔民而去了。

然而在太子落山的那个位置搜查了几日,却是发现竟找不到太子的尸体了,这下三王子立马就慌了。分明那日确认过了是没有了生命迹象,怎么今日以来尸体不见了?

正是想着,一个侍卫突然跑来了他的身边儿说道:“王子,这边儿发现一条隐约的血迹。”

他一听,连忙是跟着过去。果然,在那悬崖的脚下旁不远处还有一条两人搭起来这么宽的小河,此刻正是浓厚得土黄色,河床也涨高了几米。

只见侍卫蹲在地上指了一条道说着:“王子,您仔细看,这有一条血迹,已经给洗得差不多了。”

三王子闻言看了过去,乍一看还没什么,仔细一看却当真有一条隐约的血迹没 入了河流之间。顺着方位正是太子原来躺的那个地方,只是太子所躺的地方的血迹好似给洗了去,他有些好奇的说道:“怎么这里有血迹?”

“王子,奴大胆猜测,这几日好似频繁下着大雨,看着河床都涨了不少。会不会是大雨将太子殿下的尸体冲进了河里,身子的血迹磨在了地上,只不过大雨也将那血迹冲了去。”

他一听,发觉或许有这个可能,他坚信那太子确实是死了,死了的人总不能自己站起来走了吧?因此只有可能被雨水冲进了河中。

他摆了摆手连忙是说到:“走,往下游去看看,或许被冲下去了,尽力要将尸体找到。”

然而一众人直是找到了快天黑,都未有看到太子的身影。三王子在河流附近找了一遍儿,猜想或许是被沉入了河底,这小河看似不大,却还算是挺深的。何况下过雨后的河流这般湍急,哪怕不在这附近,也指不定已是冲进了哪里去。

他正是想着要不要派人下水去找找,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你们……”

三王子吓了一跳,转头过去看隐约能见有四五个樵夫正背着砍好的一大摞柴诧异得看着他们。等是他们都转过了头,樵夫才看清楚这些个人穿的是苏南国的服饰,长得也好似是孙拿过的模样,好似还是一个军队。

几个人脑海中瞬间转过这些人不会是来搞什么小动作的想法,又是想到自己区区樵夫,不赶紧跑定是死定了,于是顺着其中一个人的一声令下,众人都是开始转身跑了。

三王子这才是反应了过来,连忙是下令:“杀!一个活口都不许留!”要是他们偷潜入被传出去,事情就不妙了。

侍卫们听令,立马就是追了上去,不多时山谷之间便是传来了一阵阵惨厉的尖叫。三王子追上的那个人跌跌撞撞跑了极远,他担心那樵夫下了山就不好对付,于是远远射了一剑,只一下那人便是立马应声倒地。

一切都解决之后,他向众人吩咐道:“回去就告诉女皇太子下落不明,大概是没了性命,关于这些樵夫的事儿定是不能说,否则免不了一阵责罚!”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们快马加鞭,连夜就反悔了苏南国只说了太子是下落不明,但是根据线索活得可能性绝对不大。本以为这么说了以后,她至少会以大局为重先行另立一个太子,却不知她是想将这位置先留下来等太子回来再说。

三王子算是一切都白费了,没有想到当真是给太子说中了,女皇压根是没想将任何人立为太子,人选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要是知道这般让他下落不明,女皇反倒将他惦记在心上,倒不如不杀算了,如今却只能等女皇慢慢接受太子已死的事实。反正他是知道,这个人确实是没命了,现下耐着心慢慢等自己成为太子的那天便是了。

他却是不知,自己杀了樵夫的事儿引来了多大的麻烦。

……

不过半月,消息便是立马传入了京城为元治所知。下面的人便是说苏南国的人偷偷潜入境内,杀害了五位樵夫,证据便是那一支苏南国王子独用的箭矢。

“简直大胆!偷偷潜入境内是想要做什么?还敢杀害朕的子民?!”元治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事情立马就在京城传了开。

依照众人的建议,元治首先命人拿着这只箭矢进苏南国好好问问女皇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要一个解决方法,总不能让自己的子民无缘无故就死了,这般如何平民心?

然而女皇请来三王子一问,他却是笃定的矢口否认,这般之下她选择相信三王子便是依照他的话回应,认为是有人故意冤枉苏南国,他们不愿意承担任何责罪。

这般敷衍的态度也就罢了,更可气的是女皇听了三王子的谗言认为是元治派人杀害了太子,如今反咬一口便是希望攻占自己的国家,因此回信之间便暗指元治杀害了太子还冤枉自己。

元治大怒,反倒觉得可笑至极,如果是认为他杀害了太子,按照行程太子回朝有几月了,如今再来算这个账不是没事找事?于他眼中,苏南国才是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一来二去,两国之间的矛盾越发的大,一时间便是成了敌对国。

元治以百姓为重,事实如何他心知肚明,因此见苏南国的态度如此便是觉得不公,最终对苏南国下了战书。

女皇不愿相信太子已逝,不过三王子与众臣在耳边不断提起,她的心中早就埋下了丧子之痛,如今明知国家势力不如他人却也不甘示弱,豪气得应了这场战。只因认为太子已逝,她对夜离的态度也有了转变,便是不听她的劝阻。

在夜离看来只觉得她是失了理智了,却毫无办法,只能独自去打听太子的下落。

不知不觉,夏日炎炎是到了,就是可惜了今年的元治没有心情去避暑。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立你为太子

春日过去后,小六小七的个子好似结结长上去了,也懂事儿了许多,知道为国事儿操劳了。苏南国的事儿他们也听说了亦是为元治所感不平,只是可惜他们还不是为兄长操心的年纪,只好先是好好读书了。

虽说是懂事儿了不错,就是淘气的性子一点没变儿,从前不用费什么功夫便能将该记得记下、该学得学好,功课不必苏幼仪监督着,如今亦是。

就是从前闲下来要想着玩去,如今在御园待久了却是觉得无趣了,次次想从苏幼仪的嘴里抠出丁点国事,再发表一番自己的看法。可惜这在苏幼仪看来,便是觉得这看法稚嫩,老来问亦是麻烦。

她虽然是嘴上说着多少多少操心元治,但是心下却是相信元治能做得比她想得好,就是小六与小七总来问,她懒得说啊。可惜两个娃娃就是不依不饶,可给她烦得够滋味。

入夏后两国之间的矛盾便是越发大的,如今马上开战了,元治没有心情去御园避暑,连带着后宫一众懂事儿得紧谁也不提避暑二字。也就意味着这个夏日,御园当是燥热而无趣的,没有了往年的乐趣。

倒是苏幼仪觉得清闲的自在,总得偶尔听听孩儿们的朗诵声响也觉得舒畅,每日躺在榻上闭着眼假寐,也有季玉深端着冰茶冷果得孝敬,舒适得不能再舒适了。

偶尔也想想那战事儿,也为元治操心一番,只是派人传了口信有事儿随时唤她,可惜元治懂事儿,只消什么事儿自己学会拿主意了。

这也好,季玉深虽是不说,可都写在脸上了,要是这一战教会了元治在民生方面的事儿,知道民生疾苦不堪如何更好的了解与治理,也免得回头还有半年的私访。

她看着季玉深,都替他着急。

因着上回准格尔一战,白言获得了头功,在大公主的支持之下,元治也选择了让他出征。而他又听自家娘子说了,大欢儿与赵一阳要成事儿了便是犹豫着想着这回便是不带他去了。

打仗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儿,谁都不知道要用多久,更何况苏南国善毒驱兽作战,如若这期间他们俩小“夫妻”离了心或是赵一阳遭了暗算,他要怎么跟敏嫔交代?

可是赵一阳听说后却是坚决要上战场,为这事儿他跟大欢儿闹了一阵。他说自己难得有上战场的机会,更是想打一次胜仗告诉别人自己有这个能耐,先立业后成家。

大欢儿知道战场凶险,心中担忧他什么都不听便是气得好几日都不理他,而后才算是想通了,哭着应允了这事儿,担保自己是会等他的。

如此,赵一阳也算是放下了心。

而苏南国却在为选兵打仗一事儿纠结不已,本是夜离的父亲夜将军是最佳人选,可惜他年事已高,膝下没有儿子,按理来说要由夜离替父从军。可是夜将军惜女如命,坚决否定了这事儿。

只道是夜离身为太子的未婚妻,若是太子活着回来知道自己的妻子上了战场该怎么交代?夜将军自己申请还上战场不过退居副将,主将还由女皇挑选。

女皇也是在冷静之下知道夜离作为太子的“聘妻”,如今丈夫下落不明她也是最为担忧的那个,如此应当体谅便是应允了去。

而主将,女皇将目标转到了三王子的身上。

大南宫,女皇与三王子对立而坐,一同用膳,看的是一副母慈子孝。在膳食用得是差不多了,女皇才命人撤了下去。三王子知道她有事儿找自己,便是老实的坐在椅子上不吭声,只等着她开口。

可是等了老半晌都不见她开口,只一副踌躇的模样,看到自己在看着她了才是尴尬道:“你可知道本皇今日请你来是做什么?”

他一听只明知故问的摇了摇头说道:“还请母皇明示,儿臣也觉得奇怪,如何今日忽想请儿臣来一同用膳了?儿臣倍感荣幸。”

女皇连忙是摆摆手,见他这般诚挚惶恐的模样便是稍稍有了信心说道:“你知道,苏南国近来要开战了。以往有夜将军撑着本皇还放心些,可这次的敌方比以往的小部落都难的,夜将军又是年迈……”

她犹豫了一会儿好似很是为难得说出了重点,“本皇任命他为副将就是怕他的身体扛不住,众王子之间唯你的能力最是突出的,只有你带兵最为合适。你看,母皇任命你为主将可好?”

三王子暗地里笑了笑,他便是知道今日女皇找他来就是为了这档子事儿,因此本是想要推脱却是推脱不掉。

两国开战在即,原因便是他带人杀了元治的百姓五人,却是万万没想到一支遗忘的箭矢出卖了自己。事情因自己而起,如若上了战场再被发现自己岂不是死定了?

可是逃既然逃不掉,他便是得想办法为自己谋得好处。此次一站他有预感,苏南国定是大败,指不定就会被收腹了去,到时候自己无权无势指不定唯有一死,要是太子还在,众兄弟也就只有他可能不被充奴。

但是如果国家败了自己还是苏南国的王不就万事大吉了?便是想到这他对着女皇为难道:“母皇,不是儿臣不肯,主要是儿臣到底和其他兄弟没什么不同,如今您命我为将,臣弟们定是心中不岔。”

他瞄了瞄她几眼更是说明自己的为难之处,“若是儿臣胜仗归来,给臣弟们挤兑可如何是好?”

便是这一句话,女皇就知道他心中想得是什么,于是咬咬牙说道:“若你胜仗归来,本皇便是封你为太子,只要你是太子他人自是不敢说什么。”

三王子的眼睛一亮,随后又是难过的说道:“可是太子哥哥怎么办?”

“他已经死了。”

“若是他回来了呢?”他试探道,到底是不敢接这个活,就怕太子回来女皇便是反悔似的。

只见女皇皱了皱眉头,狠下心说道:“就算他回来了,本皇也不会再恢复他太子之位只当他是死了。谁让国家危难之时他不在前线,反倒是三王子有勇有谋是有功之人!”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 竹满楼

听到这声保障,三王子的笑意越发得重,刚是要谢个恩却是突然在话中捕捉到到了字眼,说出口的话立马就是变成了:“儿臣还是不敢应允!”

若不是因着这次敌方实力强劲、朝中应战无人,她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好声好气求着他?如今条件都保证了,事情却是还不答应,作为女皇在苏南国之内有谁敢这样拂她的面子?就连太子都不敢!

一时间三王子的回答激怒了她,不由是一掌拍在桌子之上怒道:“大胆!本皇是信任你才一而再再而三好言相劝,你所想要的本皇都一一应允,究竟还是有何不满!作为王子,为国出征那是你的半分!”

他一听,直是跪地下来头越发得低了,破罐子破摔道:“那还是请母皇找找别的王子吧,儿臣实在是不敢应允,天大的太子之位给我都不要。说句大不敬的,哪怕是皇位儿臣都不敢要!”

好嘛,这是在威胁她呵。女皇简直是要气到吐血,他明知自己的能力在王子之中是抬头的那位,却还叫她找别人去,要是能找别人那还找他做什么?几个王子里面哪个不比他老实?

难道要她这个堂堂女皇去上战场吗!

他这样的态度就是在告诉她,威胁也没用、利诱也没用,他就是不上又能奈他何?顶多也就是杀了他,可是女皇心中清楚苏南国与他的性命比,苏南国自然是最重要的,若是杀了他,她要找谁上?

她忍住努力深呼吸一口才是恢复了原有的态度,只是口气很是糟糕:“本皇只是不懂皇儿,究竟还是哪里不满意,是为何不敢应允啊?”

“儿臣哪里敢有不满意的地方?”三王子一听她的口气就知道她是知道其中利弊,现下是服软了。

于是才说道,“母皇说了,要儿臣打了胜仗才给儿臣太子之位。太子儿臣是不在乎的,只是打胜仗着实难啊,您是知道的那是大国不是我们区区苏南能打赢的,若是输了儿臣不就是苏南的罪人了?”

他叹口气道,“到那时给人埋怨也就罢了,还没有一个能护身的东西在,儿臣不得让人活剐了?与其这般倒不如让别的兄弟接了这烫手山芋。输了儿臣也能明哲保身;赢了又与儿臣无关,儿臣便也不会眼红,待谁都好。”

这下,女皇总算是知道了,这三王子分明就是不想尽心打赢或是打输了不想沾责罚,又想拿到太子之位。

她简直就要仰天大笑,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如今有能力的儿子满心诡计;听话摆布的却是毫无能力;有计谋又是乖巧的如今却是下落不明!

可是她心中深知,三王子确是比其他王子的能力要强。如若说他成功或失败的可能性是十之五六,其他王子上战场却是绝对打败仗,要这般还不如将赌注压在三王子身上,之后的事儿再来说。

她沉吟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抬头说道:“如若母皇给你一个保障,你能否尽了心意得打这场仗?输了本皇不怪罪,赢了本皇再赏!”

三王子的兴趣立马就是来了,连忙是抬头问道:“不知道母皇要给儿臣怎么样的保障?”

女皇咬牙说道:“即便你输了,本皇也会给你太子的荣誉,绝对保证你的性命与你的权利,不会让人威胁到你,就算太子回来了也一样。”

他装作难为,又是笑了开直是拜下说道:“那儿臣就为难领命了,多谢母皇的恩典,即日起儿臣定是全力以赴!”

……

苏南军队启程的前一日,月黑风高,家家户户灭了火,夜市也收了起来,城中的竹满楼却还灯火通明,不论是绝美的女子还是妖艳的男子都在门外吆喝,看起来颓废而糜烂。

往里头一看,男客女客那都是醉生梦死,只不过男客上下其手喝得亲得摸得一个不落下。女客还讲究着矜持,伺候女客的则都是年幼而羞涩的少年郎。

那些个客的身影可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有是家中的母老虎,也有朝堂之上没了丈夫的女臣。但不论男女都是贵客,竹满楼也就允许在朝为官或是贵族的人进那门。

带着面纱的紫竹东张西望了一刻,确保无人才是走向了竹满楼。

刚是走至了门口那老妈妈便是眼睛一亮趁着男宠卖弄风骚之时,亲自给迎了上来只说道:“呦呵,是位小姐呢!快快随妈妈来,妈妈定是为小姐亲自安排一位小白脸!”

紫竹二话不说,只笑笑的同她一块儿进门去。大厅的男客女客虽多却也整齐的划开了两旁,男客一边儿女客一边儿,分别用白纱布遮挡住,也是以防互相叨扰。

来这里的女子到底是不方便的,没得男人随意,特别是首臣担心给人认出来便是脸上蒙着厚厚的纱,进门来叫人认不清。

有些女客矜持,只聊聊风花雪月。可有些女子放 荡,在大厅之中隐约能听到女客这边传来喘 息声,以及白纱后男宠卖力的身影,二者在桌上交缠的影子印在白布之上,整个氛围是糜烂至极。

紫竹只看了一眼便是收回了眼光悄声问道那老妈妈:“殿下呢?”

“呦,小花儿好好伺候啊!”老妈妈边是笑开了脸与一旁的女姬吩咐着,又是悄声应了她的话,“在三楼,由老奴带您去。”

紧接着二人便是往楼上走去,错过一户户笑闹的房间来到最角落的一间屋子里,二人进去后便是见老妈妈上前扭 动了靠着墙上的烛台。只那轻轻一扭,一道墙便是变成了暗门出现在眼前。

老妈妈又朝着反方向一转,暗门转了个圈便是出现了一道阶梯,只听老妈妈摆手请道:“小姐还请自行上去,殿下便在楼上等着呢。”

紫竹听罢点了点头,朝那阶梯而去,刚进去便是见老妈妈将烛台转回原地暗门关闭,阶梯旁的楼墙却是亮起了烛火。她便是向上而去,不多时就见一道门出现在眼前,推开门后的床前正坐着一道身穿墨绿色衣袍的男子。

那人正在整理着被褥,转过身来时笑颜逐开欢喜道:“竹儿,你来啦。”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信

紫竹也是浅浅一笑,进门将门关了起来,转身便是要行礼道:“殿下。”

可是都还没跪下,三王子便是一大步得将她扶了起来笑说着在她的耳边调侃道:“今日,孤是你的男宠。”

这话极具诱惑之力,不觉间便叫她沦陷下去,一时间呼吸加快,整个人如同一滩水一般软在了他的怀中。不过一会儿,床上的纱幔散乱,一股暧昧的气息便是充斥在了这个屋中。

“竹儿,这是你第一次来这里对吧?看孤弄得这楼如何。”三王子拥着紫竹说笑道。

只听她应道:“竹儿是第一次来便是觉得这里极具蛊惑人心的魅力,竹儿瞧着有些许熟悉的身影,不知道是认错了没有。不错这竹满楼据说才开了不久,生意怎的这般好?殿下开这楼又是做什么的呢?”

三王子习惯性的揪了揪她的鼻梁说道:“你可真聪明,确是如你所说便是用来蛊惑人心的。这儿男官女官都有,只因孤授意有方生意才好的不得了,如今朝堂可是掀起了一阵来竹满楼的风儿。”

舒心而有长长的呼了口气,他才又是说道,“孤已经得到了母皇的首肯,明日之战孤为主将,不论胜败归朝后孤都是太子。如今开这楼套 套话,朝堂之上官员的把柄不就在孤的手上了?到时,看谁敢不站在孤这里。”

“殿下好计谋。”紫竹轻皱着眉头拿手在他的胸口转着圈圈道,“可是殿下,沙场险峻,竹儿实在不舍得殿下这般陷于危难之间。”

他拍了拍她的手掌笑笑道:“你放心,孤一定会以身家性命为重。”随后两人又是说了些许情话,他又是问道,“对了,你家小姐那般怎么样了?”

只听紫竹叹了口气很是无奈道:“小姐显然还是不相信竹儿,近来与竹儿都疏远了。不若便是算了,何必让她相信?反正太子是死了她不信就不信呗。”

“那不行。”三王子严峻说道,“朝中无人,母皇才叫夜将军作副将,但是他与夜离是同一观点,回头定不会尽心打仗。

而且,他那般身体定也打不动,如若能叫夜离信了,从而埋下怨恨之后再叫夜将军伤一伤,指不定夜离就冲上战场帮助孤了。”

原来打得是这个注意,紫竹了然的点点头又是担忧道:“可是竹儿现在与小姐关系不好,该如何是好?”

三王子动动脑筋,看向她道:“孤有主意,你附耳过来。”

丑时刚过,一道身影悄悄没 入了将军府,她先是往夜离里卧房而去,确定她还睡得安稳,才是轻手轻脚回到自己的房中。

等是清晨的一抹阳光下来,夜离已经是起了身,下人正为她梳妆打扮,紫竹却是突然冲进了她的房中。随后她听到声响转头一看,便是见紫竹猛然跪在了她的面前,直是抹泪。

夜离吓了一跳连忙是问:“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哭成这样?快快起来同我说说,这是怎么了啊?”说着便要去扶起她。

只可惜紫竹不肯,对着她便是一个磕头道:“小姐是不是因为奴那日顶撞了您,因此几日来都不理奴?若是这般,也当是奴得罪了您,现下便是撞死以消小姐的气!”

说罢便是要起身往柱子上撞去,夜离吓了一跳连忙是眼疾手快的将她一把拦了下来,嘴中着急道:“这是做什么?我没生你的气,你如何这般经不起敲打,小小事情就要寻死!”

“我不活了、奴不活了!奴自小与小姐一同长大倒不知有今日这般疏远的时候,奴实在是受不住,奴受不住小姐的冷落啊!”说着她拼了命要去撞,瞅着是一个可怜状。

夜离连忙是将她抱了住给拦下来怒道:“我何时说是与你疏远了去!何时冷落你了,何时给你一个不好的脸色没有?!”

紫竹这才是悄然冷静下来偷偷瞄了她一眼,抽噎道:“没有……”

“没有那便是对了!”她瞪着紫竹说道,“我没有要冷落你的意思,只是你的话实在恕我难以相信,我也不敢信殿下是已经死了!因此几日来心中郁结不愿多加说话,你倒好一点也不理解我反倒闹着寻死!”

“小、小姐”

见那样子像是稍稍冷静下来了,她才是松开了紫竹站起来坐在位置上直看着她说道:“你若是有什么怨气便是与我说就是了!只要不寻死我便不会怪罪你!”

她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自小没有阿娘,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你便是我的暖心妹妹,何时变得这么容易就要去一了百了?那双眼睛是怎么了?周边儿泛黑,具是血丝。”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很关心紫竹。

只听她边是哭着边是说道:“作业寻思着这件事,便是一夜未眠,难免有些难看,也是打定了主意鼓起勇气才敢来见小姐。”

夜离刮了她一眼:“你要来见我,随时都可以来,我又不会叫人赶你出去!行了,说吧,你究竟哪里冤得要死了?”

紫竹边是抽噎着边是说道:“那日在女皇面前说的话是不是惹得小姐不快了?几日来小姐都不愿意理奴。”

夜离叹口气道:“我不过是有些预感觉得殿下不会就这样没了,也不想去接受这件事,方是没什么精力并非只针对你。话又说回来,我没时间再问问你,你如何确定是那皇帝派人杀害太子?殿下,当真是死了?”

这事儿她思虑了好几日,总觉得梦中有太子的声音在唤她,便是如何也不敢去相信人是就这样没了。何况自小她便听说了元治的英明神武,也不敢相信他是这么阴险的人。

只听她说道:“小姐还是如何都不肯相信奴吗?奴与阿四亲眼所见那群人的标识就是禁卫军的,也听见了他们满嘴流利的汉语怎么不是?殿下也是奴的主子,奴万万是要为他讨公道的啊。”

说着她又是从袖子里头掏东西,边是哭道:“何况,还有此物。”

夜离正疑惑着,突然是见她从袖子里头掏出一金灿灿的布条,定睛一看她懵了去,那是盖着玉玺印章的信,写的是“杀苏南国太子!”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 求见和嫔

夜离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便是那黄澄澄的布条就是京城皇商才有的杰作,苏南国是没地方能冒充的。还有布上的那个印章确实跟她在书上所见是一样的,只是可惜她本人并非见过真正的印章。

最重要的是布条之间还包裹着一块儿腰牌。

她一时诧异忙是问道:“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紫竹心中窃喜面上却是抹着眼泪道是:“便是那日马车打斗之下,就是那帮人的怀中掉落出来的,连同着这腰牌一块儿,刚巧就是掉在阿四的身上。当日奴也是因为看到这布条才是上前查看,这才发觉阿四还活着。”

她捏着那块布的手微微泛白,又是看向了那侍卫腰牌边是颤抖着几乎不敢相信,她知道腰牌是禁卫军的不错,布上的印章也是……她一口气喘不过来道:“为何你回来那日并未交给我?这都好几日了!”

“奴当时确是忘了,毕竟流落在外过久实在是忘了身上还有这个东西。只是而后的几日便是想起来了。但是当时与小姐有了矛盾,奴一时心中有气也怕烦着小姐便是不敢说。”

见她那个模样仿若说的是真话,夜离的心中一瞬间便给石子弹起了涟漪,紧接着便是汹涌澎湃如何都平静不下来,她几乎是诧异的问:“这是皇帝的”

紫竹见她那模样便是知道自己忽悠在望,果然是如三王子所说凭借两人的说辞,她到底是不肯信,还是要有证据来推波助澜一番。

她是只觉得自己说谎越发的顺畅,便是笃定得说道:“是,那便是皇帝的亲笔书信,印章奴随太子殿下进乾清宫意外瞄到了确实是这个!还有那禁卫军的腰牌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听到她那般确定的回话,夜离只觉得脑海中瞬间是一片眩晕,吞吞吐吐了许久才是说道:“不!这不可能!我要进宫拿给女皇来看,只有她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真的玉玺印章与腰牌!”

她这么说着便是站了起来,看状是要往外头走去,紫竹见了急忙从地上起身将她一把拦了下来满脸慌张说道:“小姐!这两样物什奴早就递给女皇过目了,当时与您闹气才是直接递给了女皇!”

夜离皱着眉头几乎是不敢相信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她只知道自己如今是在撒谎,也是不断得在编织谎言,“否则女皇近来如何会对搜寻殿下没了希望,又如何会应了战书?不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也知道了太子为那皇帝所害啊!!!”

她听罢一怔,在呆愣了几秒之后直接是跌坐在了地上,紫竹装作很是担忧的模样上前扶她:“小姐、小姐!请您振作一点啊!”

夜离的手中紧握着那张布条,腰牌顺着她跌落而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一时间也看不出她的脸色如何,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后带着哽咽之意说道:“紫竹,你现在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小姐”紫竹盯着她手中的布条与地上的腰牌,装作忧愁的样子。

她闭上了眼,一滴清泪那般落在了面纱之上,只听她说道:“你出去。”既然都这般说了,紫竹也不好再劝什么便是应一声就出去了。站在门外回望时,嘴角抹上了一道诡异的笑。

……

江城军启程的前一日,周皇后带着和嫔与敏嫔几位女眷进御园走了一趟。是因为众人深知这个夏日当不会来避暑了,也不大有时间过来坐坐,便是趁着这个时候过来看看苏幼仪与贵太妃几个。

特别是敏嫔与和嫔想到贵太妃曾今是她们一头的,还尽心帮着损过李嫔,也知道她是个热心肠的人,便是来特地瞧瞧她,比特地瞧瞧苏幼仪还特地。

也巧是在今天,白言说了出征前放人归家三日。赵一阳在家呆得不安分,今日特意进宫找大欢儿。进宫是真的进宫了,只可惜人是没找到,也不知是怎么了,第一回儿进宫找人却是没找到,也是撞了个巧合了。

好在行踪并不神秘,只不过一会儿他便是问到了,一听说是一行人去了御园,连忙就是马不停蹄的往御园赶去,骑马之时怀中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直在叮当响。

不过多时,他便是到了御园的门外,可惜御园的侍卫是不认识他的便是一下将他拦了下来,倒是他的脸皮极其厚上来便是跟人笑嘻嘻道:“哥,换班没呢?”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很是憨直傻愣的应道:“没,一会儿便是才换呢。”

另一个侍卫反应过来撞撞他才是警惕看向了赵一阳,严肃得说道:“往哪来走哪去,这可不是你能随便唠嗑的地儿。”

“哎呀,这位小哥别这么凶嘛。”赵一阳边是笑嘿嘿,边是手往腰带上去摸索这什么说道,“我是江城军下的将士,特来御园拜访。”

那侍卫见他手在左右摸索却是一时找不出什么,便是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腰牌呢?”

他又是再找了一会儿很是尴尬道:“真是对不住啊这位兄弟,我的腰牌八成是叫管家拿回来了,我方才还进宫去来着,就是来的路上一时半会儿丢在管家那忘记拿回来了。”

这个说辞,侍卫可不敢轻易相信便是狐疑道:“你来御园拜见太后为何还要进宫?难不成不知道太后娘娘在御园吗?再说就算你是江城军的,一个小小将士,也想来拜见太后娘娘?”

他一听连忙是摆手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来见太后娘娘的。”瞅那侍卫的眼色越发的奇怪便是连忙问道,“今日后宫的一众娘娘们是不是在御园呀?”

那侍卫一警惕便是说道:“与你无关!没有腰牌回去取去,快走快走!”

“诶诶,小哥别这么不讲情面啊!我是和嫔的亲弟,进宫就是为了找和嫔娘娘,可惜她人不在我才来的啊!”赵一阳被他边是推边是一阵解释。

可惜人家就是不近人情,大声说道:“谁是你小哥!和嫔的亲弟弟?那不是赵大人家的少爷吗?有证明吗?有腰牌吗?没有就赶紧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诶,你怎么一点情面都不讲啊!从这里回赵府得要好一会儿,我这是有急事儿啊!”赵一阳也知道规矩,倒是没跟他冲,就是心中到底有些许焦急。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 发傻气

二人正是在门外推推搡搡,远远听到吵闹的季玉深便是往这里来了,不过一会儿,他们的身后便是传来一声疑问:“这是怎么了?”

侍卫回头一见是季玉深便也顾不上他,连忙是朝他一阵行礼道:“季先生!”

身后的赵一阳一听,忙是探头一看还真是季玉深于是忙是冲出来喊叫道:“季先生、季先生!我是江城军下赵一阳可还记得?咱们赏花会与打马球比赛上都见过的!”

侍卫一瞅他不老实,便是推了他一把,嘴中便是说道:“去去去!乱攀什么亲戚!”说着还对季玉深说道,“季先生,这有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家伙,自称江城军的将士,非要进来找和嫔娘娘,身上还没有腰牌!”

因着这么一句话,二人又是稍稍吵闹了起来,季玉深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他们仨闹便是跟看热闹一般。最终还是两个侍卫察觉出不对劲,想到他还在回头一看便是他饶有兴趣的表情。

见是停下来,他才是道:“怎么停下来了?继续。”

听他这么说,三个大男人都略微不好意思起来。他这才就恢复了一脸正经得紧着说道,“行了,放他进来吧,我认识他。”

一听是认识的,那便是只好方形了,季玉深在御园的地位,那是有时比苏幼仪说话还管用的人物,两个小小侍卫又是与他熟识交好的,自然只有听得份。

不过因着方才一阵的吵嘴,这般放了他们还真有些尴尬的,特别是看到赵一阳那副得意的嘴脸,便是寻思这那是江城军哪个混蛋娃娃,下次定要教训一番。

等是进了御园,赵一阳东张西望之下还不忘时不时给季玉深道谢一番,又是问道:“季先生,你怎么就在那附近啊?要是没有你我可就进不来了,还得多谢你啊!”

“不客气。”他冷冷应道又在前面带路道,“刚巧在附近,听到你们吵闹才出来看看。”

赵一阳听罢再是四周望了望问道:“那季先生,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季玉深瞥了他一眼道:“和嫔在幼仪的倚绿榭中。”

他一听,略微羞涩得挠挠头,脸上一阵绯红道:“其实,我也不必进去的,只要她知道我有来就好,我是找、找敏嫔娘娘的……找别人的!”

季玉深一听,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来看他,看得赵一阳心中一慌便是见他挑了挑眉说道:“知道了。”

转过身后,一抹笑意的上了脸面,他也是觉得这孩子臊起来有些好玩。

不过一会儿,两人便是走到了倚绿榭的门外,赵一阳就是害臊不肯进去,只不过季玉深也没管他就是二话不说将他丢在了门外。不过依着方才一路走来对他的稍稍了解,季玉深知道他现在定是进去给传话去了。

果然,他进去坐下后便是在烟儿的耳朵旁边吩咐了几句话,等是烟儿点了点头朝下边儿走去分别给大欢儿与和嫔传了话,苏幼仪才是问道:“你给烟儿说了什么?”

他勾了勾嘴角说道:“是个好玩的,那赵一阳来找他‘媳妇儿’了。”

季玉深很少用这种戏谑的字眼,此刻还是稍微一本正经得说出来,难免有些好笑,她还当真是笑了却是问道:“你如何知道他来了?”

“方才出去一阵,见他没带腰牌与侍卫吵了几句,便是上前领他进来了。如今他等正在门外呢,就是期盼我进来给那丫头报个信。”说着,还抬了抬下巴,眼神递了过去。

她一听便也就顺着那眼色看去了。

确是,大欢儿的脸红的跟什么似的,在众人的面前直是埋下了头不敢直视旁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悄然抬起头周遭看去,便是看到了和嫔意味深长的眼神,一时间又不好意思了。

但是想到那人还在门口等着,便是犹豫得低下头对着敏嫔说道:“娘娘,奴婢得出去一会儿……”

敏嫔见她脸色不对,还很是通红便是好奇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还有你这脸色也是红的不得了,该不会是这冰山太凉中了暑气吧?”

大欢儿一听她的关心,忙是摆了手说道:“不是不是,奴婢好着呢。是、是”说到后边儿,她的声音越发的小,最后发出了嗡嗡的声音,敏嫔全然是听不清的。

于是她又是问了一遍儿:“你说什么?”

“奴婢说,赵一阳在门外等着,奴婢去去就回。”被她一问,大欢儿一紧张便是大声了一些,瞬间便是引得了他人的视线。

像是苏幼仪与和嫔这般知道内情的,猛然便是笑了起来。敏嫔还是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她说的话,一时也知道了她为何是满脸通红不由好笑起来,只是说道:“准了准了。”

得到准话,大欢儿便是不敢再看他人的目光,忙是行了个礼往门口走去,头都快埋在了胸前,经过和嫔时还能听到她肆无忌惮的欢笑声,不觉头更低了。

隐约还能听到上首那位平日瞧着正经的太后娘娘,正在跟自家主子说话道:“敏嫔,倒是不知大欢儿这般欢脱的性子也有娇羞的时候啊。”

“是呢,臣妾也不知她竟是这般的,看着好玩极了!当真的谈情说爱的时候最叫人发傻气。”说罢,堂内便是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连是和嫔都不由摇摇头兀自笑起来,心中暗想:这好小子打着自己的名号,结果进来却是看未来娘子的?亲生阿姊见也不见一面,只叫人通报一声那是多少的没良心!

大欢儿快步走到门外,远远便是见赵一阳正站在花槽旁玩弄着花花草草,瞅着那是一个幼稚劲儿。

她刚在里头羞涩一阵,也没心情跟他玩捉迷藏便是大步流星得走过去,随后一下拍打在他的肩膀之上说道:“有事儿赶紧说来听听,也不知道里头坐着各位娘娘,怎么在姑奶奶我正当值伺候着来找?”

赵一阳给吓了个跳,转头一见是她立马笑逐颜开,上来就是一个大刺刺的拥抱,便是欢喜说道:“你是贴身宫女,认真说起来那时不当值?那我要见你得等什么时候啊!”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 红绳索

说起来他们也有好几日不见了没错,因此他心中欢喜,只觉得有好几年不见了,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般思念。

大欢儿哈哈笑起来,跟他斗嘴道:“那你便是等着呗!”

随后眼神朝四周看去,见周围的宫女太监都在盯着他们便是笑意稍稍收敛些,拍打着他的背道,“好了啦,赶紧松手,这是在太后娘娘的寝宫外头,叫人看了成何体统呢!”

赵一阳可是不管不顾,听她这么一说还更是抱紧了些道:“我可不管,咱们是订了婚约的,正大光明!怎么了?今后你可是我的娘子!”

大欢儿拿他没办法,只好任由他抱着,嘴中边是不饶道:“订了婚约怎么了?谁是你娘子啊!明日便是启程了吧?听闻苏南国的女子可以上战场当女将军的,你要是给女将军勾了魂怎么办?

再说了就算没有女将军,那苏南国的妖娆女子可是一抓一大把,我上回可都看见了!要是叫人使了美人计,我看你招不招架得住!”

“呦,还知道美人计呢?”她能听见赵一阳低低的笑声,又是说道,“咱家就有一个女将军了,那美人计我必得给招架住啊。”

大欢儿一听又是捶了他一把道:“女将军?你是说我凶吧?”随后顿了住又是说道,“行了,不与你贫嘴了,你今日来究竟所为何事啊?”

他一听,立马积极得松开了她,欢喜得边是说道:“其一,是明日就要启程了,也不知道会去多久,怕是想念你便来看看你。”

说着边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串串着银铃铛的红绳索来道,“其二,是来送你礼的。”在她的诧异之下,赵一阳亲手将那红绳系在她的手上。

“我赠你大礼之中第一份礼是玉佩也是定情信物,却是阿姊亲手给你的;第二份礼是初知晓你的爱好外头随便买的;第三份也就是这一份,是我亲手做得。”

他帮她系好后,在她都还来不及感动时又说道,“我没编过红绳,要是编的不好你不许嫌我。这礼本是想着你生辰时再送,可惜我要出征了便是提前给你了。”

男子送心爱之人的物品,向来不是镯子便是簪子又或者是梳子、扇子或是手帕等等等,可是赵一阳却是送她陀螺、红绳,这怕是世间最用心最特别的礼物,也是世间独一份了。

她怔怔得看着他,脑中思绪万千。

说起来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啊,何德何能让这个大少爷对她那般上心?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却是从小到大敏嫔待她如姐妹,准格尔亲王待她如郡主。

本以为到了京城她真的沦落为一个婢女了,可敏嫔待她一如往常,处处维护着她,自己还收获了这般情爱。明明是个婢女却是不管在哪都受人疼爱,却因是个婢女又不必遵守后宫那般的大规矩。

也不知道自己是做了几世的好人,一时间只觉得死而无憾。

想着想着,她的泪就落了下来,赵一阳见状,立马就是紧张起来了,“你怎么了?怎么还哭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大欢儿摇了摇头,破涕为笑道:“不,我就是心中一时感触,只觉得不管是你还是娘娘,还是世子与夫人等等都待我好。来这京城遇见你,当真是幸运的不行,或是真的做了几辈子的好人吧。”

他听罢,只柔情的拍拍她的脑袋说道:“傻子,这般小事儿值得勾出这么多的万千愁绪?”

她便是抽噎得笑笑,随后看向自己手上的红绳甩了甩手腕道:“话说,你为何要在红绳上挂这么多的铃铛?”

赵一阳的视线顺着看过去,随后羞涩的笑起来说道:“上回,你带着你们娘娘家的镯子跳舞,我觉得好看。不过镯子我没法做,便是只好给你编织一条红绳了,可还好看些?”

她听罢点了下他的额头说道:“你呀你,弄这么个东西,我都不好意思戴到娘娘面前了,万一娘娘觉得我与她同物不会生气吗?”

“定不会的,敏嫔娘娘算是一个宽容大方、善解人意的人,不会计较这些的,你放心吧。”赵一阳想着安慰她一番。

倒是没想到大欢儿却是理解成另外一个意思,突然头便是从怀中探出来噘着嘴问道:“怎么了?我不善解人意、不宽容大方吗?”

对于大欢儿的胡搅蛮缠,他简直是苦笑不得,二人又是一阵嬉笑打闹。

等是真的玩闹了许久,她才想着敏嫔在里头诸多不便,怕会想要她的伺候,因此与赵一阳说了一阵,想到明日他便要出征了便是诸多不舍。

又是不舍了好一阵子大欢儿才算是往里头去了,但是想到不知敏嫔看到与镯子相似的手绳会不会不开心便是将它从手腕上摘了下来,紧紧握在手中。

等是敏嫔见她进来了便是好玩的逗她道:“赵小哥走了?怎么你们俩个不多呆一会儿?”

大欢儿扭捏得说道:“奴婢怕娘娘没人伺候,便是叫他先回了,况且明日他还得出城,得多歇一会儿才是。”

“呦呦呦,瞧你这,都还没成亲呢,便是处处着想着,看着好让人羡慕哦!”敏嫔听罢便是哈哈大笑,便是说来逗逗她,只觉得她面色俏红的样子实在可爱。

而后又是见他手中紧握着什么便很是好奇说道,“手中握着什么?是赵小哥送你得吧?还不敢拿出来看看呀,快快拿出来我瞧瞧。”

大欢儿一听连忙就是将手往后缩去,还下意识退了了两步结结巴巴道:“没什么没什么,娘别看了。”

便是这么着,敏嫔的好奇心就彻底给她勾起来了,连忙就是道:“干嘛呢躲躲藏藏的,这可不是你的性子,赶紧的拿来我瞧,否则趁你不在我便偷偷拿来。”

大欢儿知道她的脾性,越是不熟越叫人觉得可疑,只是方才她确实是下意识得便要藏起来,一时间反倒给自己惹了些许麻烦。敏嫔可是主子,哪有主子要看奴婢却不给的道理?一时间她也很是纠结起来。

见她那般犹豫的模样好似真心不大乐意给旁人看去,敏嫔想想还是不要强逼她的好,这才是说道:“罢了罢了,你不必紧张,大不了便是不看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姑姑定亲了!

敏嫔边是说着,怕她以为是自己生气了便是拿手伸长了拍拍她的脑门说道,“姑娘大了,知道藏秘密了,连是我都不能让知道哦。”

大欢儿一听紧张了,敏嫔待她多少好她是知道的,也从来没对自己隐瞒过什么。突然间被这么一说好似自己瞒着些什么便是稍稍不自在,觉得自己很是对不住敏嫔。

因此犹豫了片刻她支支吾吾最终还是将身后的东西递了出来,手掌放开时,一串被搓成一条线的红绳。

敏嫔一看眼睛稍微亮了些,连忙是接了过去惊喜道:“这是赵小哥赠你的?那很是费了心思的,你如何还不敢亮出来给人瞧瞧?莫不是害羞了?”

见她意味深长的笑意,看起来不像是不高兴的,大欢儿便是松了口气,才是什么都敢说道:“是想着这上边儿的铃铛与娘娘你的金铃镯子稍稍相似,因此奴婢担忧娘娘您与二位常在不高兴,才是不敢与您说。”

她一听,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得看着她,随后将那绳子弄的整齐一些,伸手示意她将左手伸出来。大欢儿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才是后知后觉的伸了出去,也不知敏嫔想做什么。

只见她亲自将那红绳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边是说道:“这是赵小哥给你的心意,外人没什么好评判的。再者我们又有什么不高兴的?你想得实在是太多了,况且你甩铃子甩得好,赵小哥送得对!”

听到敏嫔这般夸奖,又是亲自为她戴上了红绳,大欢儿心中一感触又是有酸涩的感觉泛上鼻头,直是傻笑着也没注意多少人盯着她看。

……

深夜时分,大欢儿看着手腕上的那条红绳,时不时甩一甩发出清脆的声响悦耳至极。

而后又起身往箱子里头去,翻出了一件暗红色的披风。那是知道了赵一阳要出征了的时候,自己亲手裁制的,近两日才完工。

明日赵一阳便要出征,她想着明日能早早起了,然后向敏嫔求个情出个宫送他一程,顺道将这披风送了,否则他今日还专程跑来找她显得自己好似很没良心的样子。

只是不知怎么了,心跳就是一直跳个不停的感觉,怎么也睡不着,偏偏是明日想早起,今日便睡不着,老天这怕是在与她作玩笑不成?

辗转反侧了许久,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那般迷迷糊糊得手握着披风,就睡着了。

第二日清早,敏嫔浅浅的打了个哈欠,困意缠 绵,撩开帘子的时候下意识便是喊了声:“大欢儿。”

然而一直是没听到她往常响脆脆的应道,不觉有些奇怪才是睁开了困倦眼,并没有人推门进来,她皱着眉头有些奇怪再是喊了一声,“大欢儿?”

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了动静,她以为是大欢儿来了,却不曾想是另外一个小宫女。她进门迈着小碎步缓缓走到自己的面前,再是轻轻跪下道:“娘娘,您这般早就醒了?”

敏嫔见是她不由奇了怪,便是问道:“大欢儿呢?今日怎么不见她来跟前伺候着?”

她一听恭敬得答道:“姑姑或是昨日睡晚了,今日起不来。奴婢们去唤过一次,只听姑姑应了一声便没了声响。”

她说着便是帮她备了衣服起来道,“奴婢们想着娘娘应当没这般早起,便是想让姑姑再睡会儿,不若奴婢现下去唤一声?”

敏嫔听罢点点头道:“不必了,她没睡好便叫她再睡会儿吧,免得吵她,我如今也没什么要伺候的。”

至此,便是没有奴婢去吵大欢儿,后者的屋中是鼾声大气睡得极香甜。

也不知道是过去多久,大欢儿终于的自己醒过来了,看到屋内都被阳光笼罩了去有些许热气,脑子迷迷登登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她身上裹着披风,出了门便是有小宫女见她起来,朝她行了个礼道:“姑姑。”

大欢儿点了点头,还有些不清楚,随后再是抬头看看太阳才是怔愣了好一会儿,算是想起了今日是什么日子,连忙就是惊慌般得大声问道:“现在几时了??!”

外头扫地的小太监小宫女们都给她吓了一跳,互相看了几眼才是呆愣着说道:“巳时刚过半个时辰”

完了完了,大欢儿整个人都不好了又是往前跑去抓住一个小太监问道:“江城军出城了没有???”

小太监哆哆嗦嗦得应道:“听说家属正在送行,应该、应该刚到城门口吧”

她听罢想了想,现在快马加鞭应该能赶到,又是很暴脾气的说道:“为什么都没人叫我起来?这都什么时辰了我的娘亲诶!”

小宫女有些许紧张得跟在她的屁股后边说道:“是娘娘说您睡得不好,叫我们都不许吵着您。”

那这也是不能怪他们,大欢儿只想给自己一锤子,忙是去找敏嫔对着他们道:“是我有些着急,这不怪你们!”说罢便是匆匆忙忙往外头走去了,一抹红色披风的影子消失在门外。

周遭的人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不知道大欢儿今日是怎么了,还是其中的一个小宫女说道:“这姑姑今日是怎么了,脾性很是不好?”

众人都不知情自然无人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是有一个小太监讪讪开口道:“不是说姑姑与人定亲了?我方才才是想起来的,那人好像是和嫔娘娘的亲弟,赵家的少爷,如今就在江城军呢。”

旁人听了不可思议道:“不会吧?怎么没听到这风声?赵家的少爷会去江城军当个小士兵吗?”

“是真的,骗你作甚!”那小太监本还是不敢确定,如今被一质疑立马就是笃定下来了,“那是我们姑姑低调,才没叫你们知道,实际上事实就是如此!昨日不是有人来了钟粹宫找人就是那赵公子。”

说罢又是低吟了一会儿说道,“二人都定亲好些时日了,是你们没注意,忘了昨日那人还问我们后宫娘娘们去哪了,而后就听说那人跑去御园,在太后娘娘的倚绿榭门外同姑姑”

边说着,他还比了一个拥抱的姿势,看起来比金子还真。

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 赶上了

众人都傻了眼去,这么一说另一个人便是说道:“这般明目张胆,那是各位娘娘包括太后娘娘都知道了这婚事??那姑姑,可是尊贵啊!”

“谁说不是呢,急着问江城军,怕就是要去送那少爷出城吧?”一时间,众人里头立马是叽叽喳喳一片。

……

不过多时,大欢儿听说敏嫔在寝宫内裁花便是往那儿去,进门一见到敏嫔的身影都还来不及叫便是先跪了下来道:“奴婢请娘娘安!”

敏嫔给她突兀的叫声吓了一跳,这本来就是要轻手轻脚走路的地方,大欢儿也养成了习惯。可是突然在这里请了个安着实是吓人,连是那声音都在这寝宫之中回荡起声音来了。

她放下了手中的剪刀,走了过去将她扶了起来边是说道:“怎么了、急急忙慌的?我跟宫人说过了,你若是困便再睡一会儿,不必这般着急的。”

“不、不是”大欢儿用跑着过来,一时间进了宫又是慢慢走动,气都还没缓过来,只是再磕了个头,“奴婢想向娘娘请旨容奴婢出宫一趟,今日江城军启程,奴婢想送送赵小哥。”

原来如此,难怪一大早便是急急忙慌得往这里头赶,是她疏忽了。敏嫔将事儿过了一遍,想着这个时辰江城军八成离城门口不远了,便是不再多交代什么只是说道:“行,我准了,快去吧。”

话音刚落,大欢儿便是将起身道谢并成一个动作,便是从地上起来便是鞠躬说道:“多谢娘娘、多谢娘娘恩准!”说着就要往门口冲出去。

敏嫔事儿都还没交代清楚,便见她在门边没了影子连忙是跟着跑出去大喊道:“大欢儿!你去牵匹马骑去!否则怕是耽误了时间来不及啊!”

大欢儿一听,脚下连忙刹住,转头朝她再是鞠躬道谢着,随后脚下便跟抹了油一般,门外立马就是没了身影。敏嫔见了一阵摇头,只觉得这娃娃是有了男人忘了姐姐。

不一会儿,门外又是走来和嫔的身影,边是回头看去边是走着问道:“这大欢儿怎么了?一路上风风火火的,吓死人了呦。”她听罢,直将他们二人的事情一通说惹得和嫔好笑起来。

大欢儿去牵了马后,只觉得红袍拿着麻烦,便是披上了自己的身,敏嫔还叫人给她送了两小坛酒来,想必是为了送一阵赵一阳用的。

于是,只一会儿,一道亮红色的身影便是骑着白马出了宫门,片刻后便是朝着城门口的方向急速驶去。那人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拿着马鞭的手还拎着两坛酒,直是碰撞出声音。

大欢儿还路遇了赵氏夫妇二人,只因坐在马上看得远,一眼便是看见了他们,今日送儿子出门,他们便是一步一个脚印并未坐轿。她坐在马上,速度缓了一些大声喊了一句:“老爷!夫人!”

他们见过面了,脸都认熟了,偶尔赵夫人进宫看望和嫔还会顺带往钟粹宫走一遭。何况她方才坐在马上威风凛凛,二人早就是看见她了不由惊奇道:“欢儿姑娘,你如何在这?”

为表敬意,大欢儿再是着急也选择了下马一见他们二人,行了礼道:“我想来送送小哥,可是清早睡过了头,因此如今着急忙慌的赶出来了。不知道小哥现在走到哪去了?”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见她手中提着酒坛子、背上披着红披风,便是朝前指道:“我们刚刚送出来的,如今应该是快到城门口了,反正未是走远。”

大欢儿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一眼,点点头迅速道:“那我先往前去看看,就不与老爷、夫人多说了。”说罢见二人点了头,便立刻上了马,朝前去了。

赵老爷见了有些担忧道:“这个儿媳会不会……太活泼了?又是风风火火、又是鲁莽的,今后要是闯出什么祸事儿怎么办?”

赵夫人刮他一眼笑笑道:“瞧你担心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倒是喜欢这个姑娘,脸圆圆的跟福果儿似的,就像是个有福气的。做事说话都干脆,一点也不累人!再说了人家心疼的,那不是你儿子啊?”

见自家夫人对人家的评价这般高,他个老头子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叹了口气,夫妻俩便是说说笑笑往家里头去了。

江城军那头,被百姓簇拥到城门口了,都还有亲人送行。赵一阳的身边便是给众兄弟的亲人们包围住了,一时半会儿眼神也不断往城内瞟,好似心心念念是在等着谁一般。

同伴小牛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是上前撞了他一般道:“干嘛呢眼睛还瞟瞟瞟?你爹娘不是来送过你了?难不成期待你阿姊呢?”

和嫔本来确实是说过要来送送他,只是他觉得后宫嫔妃来送指不定引得别人注意,好似过于显眼便是拒绝了,因此怎么可能是期待她?

只见他摇摇头并不说话只叹了口气,小牛一看便是想到了什么,嘴边嘿嘿直笑,“对了,上回让你追着队伍直喊的那位姑娘呢?是不是那位姑娘没来送你恍惚了?舍不得了?”

赵一阳一听臊红了脸面,直是推了他一把道:“去去去,凑什么热闹凑!一天天的,就知道八卦!”

小牛见他那样不觉哈哈大笑,洪亮的笑声直将各位的目光吸引了过来。白言也被那笑声吸引了目光,而后看了看日头便是说道:“行了,别打闹了,日头不早了赶紧启程要紧。”

众人听罢,便是应了一声,“是!”紧接着便是纷纷跟自己的亲人好友挥手告别,而赵一阳也是朝着城中望了一眼,始终是看不到自己期盼的身影,也只好依依不舍的边走边回头看去。

大欢儿赶得都快到城门口了还是不见江城军的影子,街道上一片平静看不出送士兵出征的迹象,这让她不由担心该不会已经走远了吧?想到这她便是奋力往前头赶去。

而后才是发现难怪城中一片平静,敢情人都聚在了城门口,是众人都堵在了城门前送行,因此城中才一片平静。她不但是看到了一堆的人,还是看了被众人围着的军队。

她心中一喜,手中的马鞭扬起“驾”得一声打在了马的身上,马的蹄步立马就变得迅速起来。好在军队并未走远,算是赶不上她的步伐,,不过一会儿她便是赶到了,脸上笑容洋溢直是呼喊道:“赵一阳!!!”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 送行

这一声可是响亮极了,连是路人都看向了这个笑容灿烂极了的红袍女子。城门口旁正在流着泪伤情的夫妻或是妇孺听到这声呼唤后,纷纷也将视线放在了她的身上,看得一时都呆了去。

也忘了抹泪与该伤心,在场看起来极其滑稽。

连是白言同他的将士们都听见了,偏偏是赵一阳脑中就正在想着某人失神了去,就是没听见大欢儿正在叫着他的名字。

还是大牛回头一看是个阳光明媚的姑娘,长相像是娃娃可爱极了,便是见他都没理才动手推了推他:“一阳,你听见没呢?有姑娘在叫你呢!还不快点回头看看?”

赵一阳没心情理他,便是甩开他的手道:“哪个姑娘我都不想看。”

可紧接着,大欢儿见他没理会自己,又是驱马前行边是叫了一声:“赵一阳!赵一阳!!”

这回他总算是听见了,猛地就是回过头去,一见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一时间不敢相信拉了缰绳呆愣在原地,随后才是嘴中喃喃道:“大欢儿”

姑娘见他终于是回头了,立马就是从奔跑的马上只是跃下,红色披风扬撒着一股奇异得气质。那一连串的动作看得旁人都怕这个姑娘会跌倒,然而她却是稳稳的落在地上朝他奔去。

小牛与一众兄弟也是感叹,这姑娘的马术很是不得了啊,总归是比一般姑娘厉害的。正是想着便是见赵一阳已经是从马上翻身而下,同样朝着那姑娘奔跑而去,随后二人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拥

同时赵一阳的嘴中还轻声喊道:“大欢儿。”

一时间周遭的人与一同上战的同伴都傻了眼去了,小牛也是近乎不可思议的额看着,脑中不觉想到这人方才不是说什么那个姑娘都不看吗?怎么转变得这般快?这姿态比是看到自己的爹娘还激动啊!

然而回过头来再想想刚刚他嘴中所叫喊的名字,突然发觉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那边儿的赵一阳看到大欢儿的时候简直是激动地要上天了,直到是将人搂进了怀中才是觉得有这么一丝得真实感。而后者也是因着一路的紧张感,此刻街道上相拥也不讲究什么礼不礼仪得了。

反正是已经订了婚约的!

二人拥了好一会儿,他才是松开了大欢儿激动得说道:“你怎么来了?怎么能出宫?”

她笑笑得给了他一拳说道:“丈夫出征,妻子哪有不送得道理?再说了,上次你来追我,这次换我追你。”

听了这句话,赵一阳的心中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刚是情不自禁得要低头香一口,她却是将手指挡在了他的面前道:“抱抱就算了,大街上的这般行事哪成体统?”

虽然他实在是想要香一口,不过大欢儿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就算是忍住了只得紧紧抱住她算是给自己的一个安慰。

二人相对无言,只听大欢儿缓缓说道:“我昨日便是想来送送你了,可是激动得整晚睡不着,娘娘体谅我辛苦清早也没个人叫我,所以才来晚了。好在,还是赶上了。”

她很少这般柔柔得讲着女儿般的琐事,细细唠叨之下他只觉得异常幸福便是将她抱了紧,只觉软玉在怀。

也不知道是听她絮叨了多久,白言却也一直没催,只因是舍不得打断去,由不得就想到等在门口的大公主,一时泪目。

只听大欢儿的声音好似越发的哽咽,赵一阳想看看她却拼命将他抱住不给看一眼,直到自己是动手抹了泪才是抬起头笑脸洋溢。

随后她将自己手上的酒坛递给他让他拿着,又是将身上的披风给解了下来亲手给他披上,声音还会哽咽着说道:“这是我亲手裁制,也不知道这个颜色你喜不喜欢,好像只有将军才有披红披风是吗?

是这样的话你就当被褥盖吧,上战场就不要系着了,免得人家以为你抢驸马的风头呢,怎么说也是不合礼数的。我脑子笨,不知道该送你什么,你就将就将就捱到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做衣服。”

便是说着,她的泪水便是滴落在了那披风之上。接着她抽了一下鼻子,又是从他手中将酒坛一坛一坛来回揭开盖头,对他说道:“这是出门时,娘娘赠我的酒,也不知道香不香,怕是担忧没酒给你送行显得你太寒碜了。”

边说着她只是一仰头,将酒水灌尽了口中,随后不肯低头好似是在忍着泪水。大欢儿一向倔强,哭是哭过却从未对他上战场表露出不舍与挽留,好似是一个豪迈的女子。

可是此刻,言语尽在酒中,大欢儿也并非对他出征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低头捏着身子的袍子,将那酒也饮了好几口最终他将大欢儿抱进了怀中,低头轻轻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便是这时,她终于是奔溃得哭出了声,直是闷声说道:“你一定要平安……呜呜呜一定要活、活着呜呜呜我等你回来!”

为战事出征而分离的家庭不少,因为分离、因为顶梁柱的离开夫人哭得寸断愁肠的,也不少。但是此刻,赵一阳只觉得大欢儿的哭声最是难过,他也只想感受大欢儿的寸断愁肠。

哭了好一阵子,小牛听白言低语了几句,便是为难得从马上下来走到他的身边儿轻轻拍拍他,天知道他也不想打扰这对柔情蜜意的恋人啊

“一阳,将军让我来劝劝你,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下来就赶都赶不到了。”

赵一阳怀揣着被人打扰得不耐,狠狠瞪了他一哆嗦,小牛这才发现他的眼中竟也蒙上了水雾,不由一阵尴尬。

大欢儿自然也是听见了,便是极力将他推开,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坛装着不在意大声道:“行了,披风也送了,酒也喝了,哭也哭了,你赶紧走吧我得回去了。”说罢便是晃晃手,捂着半张脸,嘴角却是带笑。

可是赵一阳却是回想到自己从前那般一意孤行,想着一定要去打仗的样子便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大气而识理的姑娘。便是磨磨蹭蹭不肯走,看得小牛都紧张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象群

最终还是大欢儿狠狠踹了他一脚,怒道:“还不快点给姑奶奶滚!不是说了要上战场保家卫国吗?!现在是在做什么?!犹犹豫豫的是不是我男人!”说着还往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可把众人都看呆了。

赵一阳怕她气出病来,这才连忙边是退边是说道:“好好好,我走、我走,你别生气了啊,我现在就走!”他边是做状要回去的样子又边是很不舍的唤着她的名字,偏偏大欢儿是边掉着泪边赶他走。

一时间,二人的心中愁绪满满,却无处诉说,等是他走远了才听到大欢儿在身后大喊道:“赵一阳,早日归来!!!”

他回头一看,只见她的泪水又是滑落了下来。

等是小牛陪着他回到队伍里头去的时候,才是边走边说道:“一阳,这是谁啊?是你上次追的那个姑娘吗?你心仪的姑娘?”

赵一阳回头看了一眼大欢儿,又是勾起嘴角说道:“嗯,她是我娘子。”

“哦呦呦呦,这才八字有一撇的事儿就这么认定呐?”小牛好笑的搭在他的肩膀上道,“就是没想到弟妹性子这么烈呢?”

他一听不乐意了,一把将他手推开没好气道:“关你屁事儿,她哪烈了?多少温柔你没看到呢?”

哎呦呦,这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小牛听了都忍不住就要笑出来。刚巧这话给白言听见了,他也就是跟着说了句:“看他们俩打架的时候,我也没想到赵一阳是个怕老婆的。”

“哈哈哈哈哈哈。”这话一出,众人立马笑了起来,连是小牛都诧异得说道:“这家伙还敢跟自己心仪的姑娘打架呐?”

赵一阳臊得慌,完全没想到白言竟会当众拆他的台,立刻就是翻身上马说道:“都不许说,再说打架了!”

一众人便是一路欢颜朝前而去,直到他得心中平静下来,才是不断往后看去,只想看到大欢儿朝他招手的模样。

却是不知大欢儿在他的队伍启程的时候本想转身回去,却好似很是舍不得再看了一眼江城军的军队,犹豫了好一会儿,酒坛落地她跟着跑了出去。

可是跑了好一段,到底是追不上他们,一时间石子绊脚她一下就摔倒在了地上。疼痛使她的眼睛微微泛红,想到赵一阳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便是有难过充满了心房。

可是她不敢哭,她怕哭出了声儿,赵一阳便会打马回头来找她。可是不行,她是要上战场的男人,不可以当逃兵。

就是这么想着,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沙地上,立马有一块儿变了颜色,可她却是拿已然脏了的手与袖子,紧紧捂着嘴无声咽呜。

赵一阳就跟有心灵感应一般,头往后看了去,可惜他的身后还有一堆骑在高马之上的队伍,完全是没看到有大欢儿的身影,便是以为她回去了。

却不知道,那姑娘正趴在了他们身后的地上掩嘴哭泣。

身后的白马,缓缓踏着蹄子走至她的身旁,好似知道她心中难过便是拿着马头不断拱着她,像极了安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欢儿才算是回了宫中,走时意气风发,回来却是浑身狼狈。

……

江城军驻扎了几日,终于与苏南国开战了。

只是开始的第一战让江城军很是挫败,早知大苏南国擅毒、也擅驱兽作战,后者他们还未曾体验过尚且不知,却已经先是如何避毒做好准备。偏偏人还真是不走寻常路,直接便会放象上战!

两军对战,战火飞扬。

他们已经是对峙了许久,江城军整齐列阵,银色的战袍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人却不如上次来的有信心,反倒是个个皱着眉头有些犹豫之色。

今日是他们的第二次交锋,正如上次一般,苏南**队所处之处却是空空如也,没看到一个士兵的影子。倒是有上次那般紫衣包裹的几人,头上也裹着紫色的头巾,没有任何武器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可是却正如上回一样盘腿坐在地上,手上端着与中原不大像却好似就是竹笛的玩意儿,还要其他乐器,正是吹弹得有来有去。

上回,他们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无人的情况还看的津津有味,看到那样几人的场景又是讥笑成一团,便是认为这些个人动刀都不用就能打倒在地,实在是太过弱鸡了。

然而接下去的事情却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也是让他们最为吃亏得一次。因此这次便是谨慎得不能再谨慎,就等着他们对面先动手再是开始。

昨日已经是从战中发现,象群的突击是因为对面那几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人手中拿着的乐器和吹奏出来的乐律。如若要打败象群,要么便是攀上象的背上与之厮杀,要么便是穿过重重象群先把对面的人解决了。

两者对比之下,众人还是选择了后者比较保险,若是后者行不通,再是堵上性命与象群厮杀就是了。对于赵一阳来说,上场杀敌本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儿,可是第一战便叫他吃力了,也知道原来这般不容易。

何况他们以兽作战,总叫他有一些被轻视的耻辱,这下更是不敢小瞧了苏南国了。不止是他,其他的士兵以及齐将军一方与白言都倍感压力。

不过一会儿,远处的地平线上果真是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影子,但在沙场灰尘的笼罩之下,众人都看不清那些个样子都是什么。但是大家心知肚明那都是些什么东西,不觉太阳穴便是突突直跳。

那些个影子前行的速度很是缓慢,可再慢到底也会到眼前,远远一看还看不出什么区别,只觉得是一群有序的军队在前进。可是等了一会儿,那些个身影便是像一堵高墙一般的迎面而来。

江城军中终于开始骚动起来,有士兵小声而又紧张得嘀咕道:“象群来了、象群来了!”

赵一阳的表情很是凝重,只听白言为了安抚人心高声说道:“大家不要怕!咱们按照昨日说得那般去做!若是坚持不到午时三刻咱们就撤退!不要怕!”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 违抗军令

众士兵一听便是打起了士气,连是主将都这么说了他们也没资格退缩。更何况这一次元治特地说了江城军为主要兵力,白言为主将;齐将军为副将,连是他的军队都只是辅助兵力罢了。

他们可是江城军的士兵,怎么能这般轻易认输?因此一时之间,士气立马就回来了,连连就是在原地一声声呐喊,打战鼓的也将鼓打得很有气势。

齐将军皱着眉头,却是镇定有序的吩咐道:“军队分为三拨人,我带一拨往东,白将军带一拨往西,剩下一拨由赵一阳与小牛带队。咱们各自分散象群,由主将带的一对趁着象群分散的时候突袭对面的紫衣人!”

事情既然吩咐下去了,他们便是按照吩咐得做,个个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一点都不敢松懈。

本是一切顺利,赵一阳与小牛也领着队伍将象群引到了白言与齐将军处,随后便是拐了个位置往紫衣人去。然而中途中却是意外被紫衣人看穿了计谋,紫衣人好似转了个音律。

赵一阳本还觉得奇怪,然而扭头一看,就见本已经越过小牛的那头大象突然拐回了头,长长的鼻子一扫马上就要扫到了小牛,而小牛竟是还没注意到!

他一紧张连忙是喊道:“小牛小心!”

边是说着就是冲上前,拿着刀剑跃到小牛的身后,一把将小牛推下了马。随后手上一麻竟是发现刀剑裂了个口子,而那大象扫过来又倒退回去的鼻子不过是划伤了一个口子。

他看着那刀剑犹豫了才一会儿,便是脚尖一踮跃上了象背,小牛反应过来后连忙是道:“一阳,你快下来!!!”

赵一阳不理,边是稳住了身形才是对他说道:“赶紧跑!趁着这时候杀、快杀!”这话说得不完整,但是小牛知道是什么意思,咬了咬牙重新上马,趁着那象没空理自己,赶紧是带人往紫衣人那里去。

只见他趴在那长着獠牙的高象之上,大象见他不依不饶加之方才被割到的伤痛便是不断的甩着头,恨不得将他从背上摔下来踩死。

可是他打定注意,偏偏就是稳妥趴在那背上,随后从膝盖间拔出了匕首,对准了它的命脉便是猛然扎了下去!紧接着就是一下两下不停手,浑身的战袍被血渍染了遍儿。

大象熬不住疼痛终于是扬起了长鼻,凄惨得叫了几声,不过一会儿其他的象群都被吸引了去,缓缓的朝它移动。白言也是在这时注意到了,连忙就是诧异的喊叫道:“赵一阳你干什么!知不知道很危险赶紧给我下来!”

可是他好似不为所动,只专注于自己手头上的匕首,一下接着一下,紧接着大象嗷叫了一声,一道血柱喷洒了出来。就是这一下让其它的大象望而止步,心中纷纷恐惧停下了脚步。

白言看得心惊胆战,连忙就是叫喊道:“赵一阳!我命令你立马给我下来!是军令你快点下来!”

可赵一阳就是不停,便是一直执行着手中的动作,直到那象哀嚎一声彻底倒下了。他这才软着手,眼疾手快得跃上了别的象背一下一个脚步踏着越过了象群,来到了小牛的身后。

然而刚刚的那一时轰动,大象们已经被赵一阳吸引了去,一众是跟着他去。小牛与赵一阳一队是没有办法再往前行,便是只好撤退,如此另外两队没法进行也只好先行撤退。

等是回到了军营,白言大发雷霆,将赵一阳压进了帐篷发了一通脾气,小牛与几个兄弟在帐篷外听着都是觉得肉疼。

可他却是不觉得自己有错,便是与白言一而再再而三的顶嘴,将他气得吐血。

只听白言是说道:“你不听军令还有脸顶嘴?在江城军我便是知道你的德行,如此竟是坏了我们与齐将军的努力!”

他撅了噘嘴说道:“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兄弟有难就是当救,此仇不报非君子。再说了,我也以实践证明了,这象就是杀得不难,下回便不必这么麻烦杀那些个小丑了!”

白言听罢,气到拍案而起怒道:“沙场之上,哪次打仗是不死一个人的?我们上战场不就已经为牺牲做好准备?!就算你要救兄弟也请你动动脑子而不是鲁莽得冲上去!

你以实践证明?你以实践毁了我们本次的计划!就为了你所谓的一个兄弟毁了可以拯救更多人的计划!甚至若不是撤退及时你将葬送整个军队!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是,你杀象是容易不得了,可你考虑过其他人吗?沙场,是整个军队团结合作的沙场!你能带队便是我信你的能力,那你能杀象就能代表所有人都可以吗??!若是让你一个人上你怕是怎么死的你的不知道!”

他早就知道赵一阳不老实,也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偏偏这一天来了他却没有想象中那般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他见赵一阳那样就知道他是不服气的,便是恨不得一口血吐出来。

最终他还是将万千的埋怨化作了一句话,“不管怎么样,我不管你做的对不对有没有道理,但是我是将军,我说的话是军令,你做不到就是犯忌!来人啊,行军法!”

赵一阳见门外走来了人手中拿着荆棘鞭,便是不可思议道:“白言?你真要打我?你凭什么啊你!”

“凭我是主将。”只见他冷笑一声,说道,“就该打到你皮开肉绽,好让你的脑子清醒清醒,回去想想到底该怎么做!”这么不听话的人还是要打一打实在一点!

在赵一阳的一片咒骂之下,他冲着帐篷外趴着听墙耳的人大声说道:“再偷听,你们就进来跟着一块儿打!”

不过一会儿,帐篷外黑压压一片立马就散了开。

最终,赵一阳被赏了十个荆棘鞭子,躺在床上五日下不来床,屁股跟背都给抽得皮开肉绽。

在他歇息的几日里,两军之间休战了,同时也是因为白言与齐将军想到对付大象的办法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 撒着什么

白言与齐将军相互讨论了几日,在某天突发奇想连夜是想到了办法。他们想到了老鼠或是能解决象群的办法,庞伟的象皮糙肉厚,说起来是没有动物是它的克星。

除非是要人亲自扛刀上沙场,只不过苏南国群兽众多,真要叫人上前指不定损失多少。

而老鼠虽不能致死,却是能扰乱象群,倒是趁机反攻还有机会杀了一众驱使象群的主。只是就算一只象只用一只老鼠对付,那堆堆象群,又要从哪来搞来这么多的老鼠?

几人打听了一阵,据说附近有一个村子最近在闹老鼠,只不过要如何捕捉到这些老鼠却是困难。白言想了想,决定叫某人想办法,以将功折罪。

进来几个下属的帐篷时,其他人都去训练了,只有赵一阳颓废的躺在床上,听见帘子撩开的声音便是很没气力的说道:“小牛,你赶紧去训练吧,我真的不要紧。”

白言听了挑挑眉,很是顺口的问道:“怎么?小牛还敢逃了训练?”

他一听这声音不对,连忙是抬头看去,才发现是那人不错了,便是很没好气的嘴上客气一阵,紧接着便是问道:“不知道将军找属下何事儿。”

见他对自己爱搭不理想必也是因着上次打他的事儿,还记在心中呢。只不过他再是恨,对于白言来说那是真希望他能将功赎罪,便也就不计较他现在用得是什么口气了。

他便是坐下来道:“我与齐将军昨儿夜里已经讨论出了对付象群的办法,但是接下去的事儿我希望你能接手过去,若是这事儿成了,便是叫你将功赎罪。”

赵一阳一听还有些感兴趣,不由就是挑眉看他道:“不知道二位将军想了什么主意来?”

一听他感兴趣了,白言立马就是正了正身子悠悠道:“用老鼠攻击大象。”

可他听罢却是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说道:“将军?你不知道大象怕鼠都是杜 撰的吗?大象完全是没有天敌的怎么可能怕小小老鼠?”

“你知道的我会不知道?”白言实在是太讨厌他鄙视自己的眼神了,便是为自己正名说道,“小小老鼠确实不能对大象形成伤害性问题,但是却能扰乱象群的作战阵列,只要分散象群我们就有机会杀了驱使象群的人。”

那这么听来,好像是一个好主意。赵一阳暗地里想了想,又不能挪动屁股便是只好半抬着身体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他还以为自己是荣获了哪般盛大任务,却是听白言道:“我给你十日得时间,必须抓到上千的老鼠便算完事儿。”

“抓老鼠?????”赵一阳听罢既是惊讶又是不可思议,听着好似是不像任务的任务,偏偏上千这个数字着实可怕,这是连幼鼠都不放过吧??

他简直是要吐槽,却是下意识的又问,“那还有什么嘱托没有?”看来是默认了这个任务。

只听白言想了想说道:“有,毕竟遵循军令不要再违反命令,否则我要你好看。”说罢便是起身准备出去,话却说得极重。

赵一阳听罢只是小声嘀咕道:“听你得才怪。”

然而这句小声的话却是尽被他听了去,便是挑眉回头看他笑笑的说道:“如若你再违反军令,就不是几鞭荆棘这么简单。我定是叫人押送你回京,再叫赵大人把你关起来,这辈子你都别想上战场了。”

说罢微微一笑,瞅着叫人觉得可怖,连是赵一阳都忍不住抖了抖,直是将头扭过去装作满不在乎道:“小人、伪君子、最毒白言心”

几日后,赵一阳的伤势算是没什么大碍,便是投入了抓老鼠当中,跟着亲自进行。在开战的前一晚,白言与齐将军知道他这几日不是吩咐人来回出入,就是自己来回出入。于是便命人摆了简单的饭菜,问问他这几日的事儿。

特是齐将军几乎不敢相信得问他:“你真的将一千只的老鼠都抓满了?”

“那是自然。”他喝了口酒很是自豪的扬了扬头,“如今鼠箱在后边儿,你们要是不嫌恶心就过去看看去。我担保那村子下下辈子都没得老鼠了。”

二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只听白言说道:“干得好,那我们明日就等着打一场胜仗!”

……

翌日一早,太阳才刚照在沙场之上,尘土飞扬的沙场却因炙热的阳光而滚滚发烫,隐约还能在尘土之间看到已然热得模糊的空气。

今日照旧还是对方那奇怪的笛声音律,男儿奇怪的不是苏南国的军队,而是江城军本应所在的位置却也是没几个人。这可是将苏南国的人看傻了去,难道这是自暴自弃委婉认输了?

不过这与他们无关,他们最重要的只不过是在他们发起进攻的时候驱使象群罢了。可紧接着江城军出来了几个人,分别是赵一阳带的十多个士兵罢了,他们一连串的动作又将人给看呆了。

他们骑在高马之上,手中却没有武器,看起来并没有作战的意思。只见他们背上背着一袋不知道什么东西,像是米粒一般的粮食,可是在远处的紫衣人都能嗅到一股香气。

他们慢悠悠得在地上前行,时不时从袋子里掏出一把子东西往地上撒去,看不太清是要做什么。紫衣人可是不管的,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音律开始雄厚起来,赵一阳往他们的方向看一眼,知道象群要出来了。

他跟着几个兄弟说道:“注意!象群要出来了!你们快点把米给我,我尽力粘在它们身上!”

兄弟们点点头,加快速度将自己区域得都撒满了才是将剩余得交给了赵一阳。一时间,对面江城军还是没有一个人应战,只有方才撒东西的那个,迎着正在缓慢前行的象群骑马奔来。

紫衣人一时不解,不禁想着该不会是只有赵一阳一个人来应战吧?拿着手里的袋子准备以一人之力敌象群??这也太好笑了。

只见他冲到了象群的面前,还不等大象扬起鼻子便是身子一跃跃上了象背之上,自己的马匹跟有灵性一般往自己军队的方向跑去。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 鼠群

随后他便在颠簸之中朝着四周的大象都扬撒着什么,撒不到的就脚尖一踮往其他象背上跑去,不多时,大部分的大象身上都沾满了白色的米粒。

赵一阳脚下一跳,跃出象群,稳稳得坐在了自己的马匹之上朝着江城军大喊一声:“放!”

尘土之间,紫衣人看不清对面是放了什么,却是不过一会儿见一点一点的黑点点汇成了黑压压一片,直往自己的象群之中逼来。

若是说象群如一堵高墙,那么那些个东西像是变成了一片夜晚中得汪 洋大海直逼人而来。

众人定睛一看,那黑点点越发的近,这才是注意到居然是一群老鼠!!!

只见那群老鼠四爪迅速往前奔去,黑压压一片挑准了就是要往大象的身上爬去,亦是将大象吓了一跳,直在原地打转转起来。

维持了好一会儿,确保大象是被老鼠烦的不行了,确实没得抽身,白言才下发了命令,让一队人往前去直击驱兽的人。

确实在经过象群之时,没有一匹象是理他们的,都在想办法怎么甩开身上的老鼠,冲天的嗷叫声震裂了沙场。

那些紫衣人的身后还真是一个人都没有,可是最为惊讶的是这些人连点武功都没有,当真就是个驱兽的乐师。到了面前一点劲儿都不用使,他们连是逃得机会都没有,手起刀落人便是死在面前了。

奏乐得人死了,象群们归为平静,却是被鼠群闹得难受,一个劲就是往自己得城中跑去。可是城门紧闭,没有一个人前来开门,怕也是担心大象将老鼠引进城中。

于是象群不堪烦扰,不断撞着城门企图甩开老鼠。只见大象得身躯庞伟险些要将城门撞烂了去,直觉得一阵天翻地覆,但里头守门得还是纹丝不动见状是要将象群拦在外边儿了。

“看来今日破门得计划怕是不能达成了。”白言悄声与一旁得齐将军说道,便只见他是点了点头,看来想法一致。

既然攻门无果,接下来便只能将象群与鼠群一网打尽。

只因象群带回去他们没有驱兽之法,只怕放着也没用,若是放生或是不管,指不定苏南国还会将象群带回去,到时又是与他们一阵恶战。

而鼠群则是因为那小村庄本就犯鼠灾,若是给放生了说不准又是跑回去。而村里头得人早就被闹得心慌,赵一阳去捕鼠得时候也已经答应了不会将鼠再放回去,因此唯有杀尽这一条办法。

如今这些动物全被挡在门外,要是放一把火顺便烧烧城门说不定就被熏开了,也是一箭三雕。

原先他们有些人还稍稍不忍,毕竟大象也是遭人驯化才成为助纣为虐得战象,而老鼠也曾与他们并肩作战,那般杀了好似有些没良心。可是大局为重,思前想后只能这么做了。

便是这么想得,白言一声令下立马有一众人将火把点燃骑着马往那城门而去,顺手将火把就往大象得身子准准扔过去,并且得注意不能人在沙子上面否则会灭掉。

不一会儿,这里立马就是火光冲天,大象得嗷叫声与老鼠被烧过之后得臭味儿就传了过来。这一下大象才是将老鼠甩了出去,只可惜身上的火越发得大。

没有了驱兽人得音律它们全然不知该逃跑、该进攻、该灭火,就只能到处打转,嗷叫声一声接着一声。

这场面十分壮观更是十分残忍,亦是说明了他们得想象没有错,大象确实是依照那些乐师得音律而行动得。此刻沙场臭气熏天,遍地都是老鼠得尸体以及大象一个一个倒下得样子。

可惜事情没有大家想象得这么好,鼠群与象群确实无处可逃,不过那烟熏得大门却依旧紧闭,大火燃烧之下甚至没有一丝破损的痕迹。看来所谓的希望是不可能的了,这城门且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这般坚固。

待到大火燃尽,沙场之上遍地的尸体灰烬或是倒地的黑点点与庞然大物,城门被一众大火烧得黑了一块。白言与齐将军对视一眼,便是见后者将手一招命令道:“木桩撞门!”

紧接着身后一众士兵便是抬出了一大木桩,要由八个身强体壮的人才能抬得动。最初是由其他的十几个人抬,等是到了门边才是换了人,以免白费力气。

随后那八个大力士将上衣褪去,抬起了木桩就是奋力朝门上撞去,嘴中边是喊道:“嘿咻!嘿咻!”可那门却是纹丝不动的。

渐渐的军中一堆同伴也跟着一块儿喊了起来,纷纷是给他们加油。可是撞了有一会儿,勇士都是气喘吁吁下来,个个撞得饥肠辘辘已是使不上劲头了。

白言见状便是皱起眉头招招手,命他们先回来,而后齐将军很是要命得说道:“这苏南国究竟是干什么得?门也做得这么硬,就那木头可是我挑的最有分量得了竟也撞不开。难道我们几日就这般作罢?”

“嗯。”

只见他蹙眉应道,“苏南国诡计多端,这不过是其一以象作战,紧接着如何还是不知。我倒是好奇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也好奇他们的士兵又是什么样得,干脆今日放过他们罢了,终归日子还,将士们也累了该是回去喝酒吃肉了。”

说罢他还是爽朗得笑了起来,“喝酒吃肉”四个字还朝着众人一块儿说着,众人便也是一块儿笑起来。欣慰之余也是稍稍有些失望,本以为这一日就能破城而入得。

随后一行人便是跟着白言返回军营了,今日一战算是胜了。

只不过仅仅是这一战就用了他们快一月得时日,今后苏南国再出什么招或是再驱什么兽都还不知道,指不定接下去要用多长得时间了。

午时江城军一行人威风凛凛、浩浩荡荡得回了军营,每个人见了都知道他们打了胜仗得喜悦。而白言还真是不食言,多日来得粗茶淡饭立马是下令通通改成了好酒好肉。

这不仅是今日打了胜仗得奖赏,也是多日来扫除众人阴霾得一餐。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 道谢

前段时间是因为发觉了苏南国得强势,怕这一战不好打,因此他不敢随意吃食,只怕后边儿战事吃紧,也没法预估还要多久才能打完,若是通通吃尽了后边儿就没有了。

其次则是因着各位老是打了败仗,个个也提不起精神更别提有这功夫吃饭了。

而今日,白言却是好酒好肉款待,众人疲惫,今日却是打了胜仗,一下子就来了胃口,吃得那是一个香。

不过酒却不敢多喝,得意忘形而让敌军偷袭了军营得例子不少,因此个个只少少舔一舔就去外头换班,让同伴进去吃席。

一时间江城军打败了象群得消息传遍了附近得村庄。

自开战以来,象群得厉害他们都有所耳闻,今日却是听说赢了,还听说烦扰多时得老鼠通象群一块儿也被烧尽了。

于是人人都欢喜庆祝,每家每户提上篮子,其中有鸡蛋、腊肉、大米、咸鱼等等,更是有家中贫穷得只送些自己种的普通青菜来。

不过白言在外带兵打仗,在外头吃饭已经是随随便便,有时挖野菜刨田鼠的都有,这新鲜青菜无疑是稀罕的了。便是一个劲儿的道谢,同齐将军看起来全然是没有主将、副将的架子,可让百姓们一顿欢喜

小牛看着那些个食物欢喜不已,直是开玩笑的说道:“这粘象群的米就用了我们半年的口粮了,如今周遭百姓的一送那何止是半年哦!”

齐将军背着手哈哈大笑道:“这便是好人好报,凡事不讲究计较小东西!”

一时间众人哈哈大笑,便是这时,一旁的老翁犹犹豫豫问道:“将军冒昧一问,上回那帮我们抓鼠的军爷何在?”

那老翁憨厚一笑,踌躇得搓了搓手道,“村中贫苦,鼠灾贫乏,多人得家中是破烂不堪,他之前在我们村中捕鼠,顺便是会经常帮家家户户修理房顶。

我们村里人感谢,特叫我作为表率同他道谢一番。可老朽老眼昏花,好似在其中看不见那军爷,不知在是不在?”

“老人家客气了。”白言听他这么一问,亲自同他行了一个礼,便是在宴席之中瞧一眼,奇怪道:“?赵一阳去哪了?”

席中将士面面相觑看样子都是不知道得,倒是小牛站了起来道:“一阳有些私事,说是胃口不好,就没有来了。可否让属下叫他出来?”

老翁一听连忙是紧张得摆摆手道:“不敢不敢,既是不在便罢了,哪敢将军爷叫出来?那罪过咯罪过咯!”

白言听他这般说便是不多加客气,只是对着那些个人说道:“既然各位父老乡亲都来了,不若一块儿坐下来吃点儿喝点儿吧?刚巧是替我们庆祝一番。”

众人一听纷纷相互对视起来,最后是异口同声道:“不了不了。”

其中一位大婶还是说道:“我们是来送些吃食得,哪里能自己吃上了。”

“是啊!是啊!”其他人听了,连忙就是应和起来。

只听那老翁捋了捋胡子笑笑说道:“我们都是为军爷们欢喜,这些粗鄙之物就是我们送来得庆祝礼,还望将军不要嫌弃才是。”随后迟疑着说道,“还希望将军帮老朽将道谢得话,与全村人的感激之情带给那小军爷是最好的了。”

白言了然的点头道:“既然各位叔伯婶子们不愿,我便是不强求了,老爷子的那都是小事儿,我必定带到。”

老翁一听,立马就是感恩涕零得谢了又谢,再是说了好一阵子,白言亲自将来送礼得村名们送出了军营。

随后军中伙伴们在席中说说笑笑了一阵,等是宴席结束了,白言稍稍夹了些饭菜,亲自送去了士兵得帐篷。

等是撩开帘子,只见赵一阳坐在榻上,手上翻着一堆得信条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连是他进来了都没有发现。白言就走到他的身后瞄了几眼,见那信条上尽是清秀得字迹,寻思着或许是大欢儿得吧。

便是低声笑了笑,随后对着他说道:“咳咳,在干嘛呢?”

赵一阳闻声抬头见他,只见是脸上两条泪痕,发现是白言后连忙是糊了两把只狠声说道:“你做什么偷偷摸摸得。”

“谁偷偷摸摸?”白言一听腾出一只手来在他得头上拍打了一番只道是:“会不会说话了?”

接着便是抬了抬手上得盘子道,“今日庆功宴你却是没来,好几日得粗茶淡饭了,你不吃我担心你上不去战场便是替你拿点来了。”

“不吃便不吃,我恨不得不必上场打仗,早知就不来了!”他像是在低语埋怨着什么却是给白言听得清清楚楚得。

他一下子就是将脸沉下来,不敢相信得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想当逃兵?”

“是!怎么样!不然你倒是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他没有一点隐瞒得意思,就是这么大声吼出来得,“我知道来这里没日没夜,知道那苏南国追不断耍咱们,我还不如回家陪老婆!”

白言是不敢相信他有这样得想法了,便是压制住脾气往他身后看去,直是看着那些信深思,随后问道:“是不是大欢儿给你寄信了?”

只见赵一阳将他面前得那些信捏紧了说道:“她给我写了十封信,但是不敢寄,怕每一回收信我都会挂念她,因此只消是月底一块儿寄给我。我有些后悔,当时应该尊重她,我们才立了婚约不久,怎么能离开她?”

这种心情,大概是白言第一次心中有了挂念的人却是要出征的时候。他也曾是有过边行军,边思念远方京城中得大公主,更是思念她得温柔乡,收到信封得时候也是一阵伤感,恨不能丢下万千军马,马不停蹄得赶回她得身边。

但他也油然记得,大公主的豪言壮志,更是希望他披荆斩棘的模样。不是陪在女子身边才是成就,而是抛开儿女之情上战场杀敌,最终大获全胜,回京后能自豪将姑娘拥在怀中才是成就。

但是赵一阳的滋味儿他也很是明白。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末将不想去

他将盘子放在桌子,缓缓坐在了赵一阳得身边儿说道:“你不知,出征收覆准格尔得时候,我也同你一样。皇上怕我与公主新婚不舍拆开我们,可实际上公主却也希望我能上战场为百姓出征。”

白言看着他道,“大欢儿多少思念你我们都知道,可你只看到她不舍得让你受伤,却没看到她是不是也想让你为国出征。大欢儿是草原之上得大气女子,她定然更希望你骑马在战场之上,而不是为了儿女之情守在她身边。”

“那若是这场战始终打不出结果,难道我要让她等我到人老珠黄吗?”赵一阳显然已经是意识到这一场战的不容易,更是害怕今后的每一场战役都是这样的。

独他一人他不怕,哪怕要在边关呆上腿走不动了,他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可是今日不一样,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姑娘在等他,他不像让大欢儿跟他一起熬这乏味又胆颤心惊的时日。

白言见他那般模样,叹了口气问他:“你想让大欢儿人老珠黄吗?不想便得赶紧的打完这场战!你会嫌弃人家人老珠黄吗?既不会你为何担心她人老珠黄!

你倒是想想,大欢儿更希望你现在当个逃兵回去陪青春正盛的她,还是希望你打了胜仗回去她人老珠黄而你却依旧会娶她更开心?!”

赵一阳摇了摇头:“可是她等我等得人老珠黄了,她会不高兴的。”

他一听很是无奈笑了出来:“就算她不等你、就算你就此回去,她一样还是会人老珠黄,岁月并非饶过谁,这个你如何想不清楚?”

那家伙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情绪好似温和了许多,却是丧这一张脸很不爱说话的样子,因此白言也不惹他了,便是起身准备离开。却是见那床榻上有砚台压着一张字,上边儿的字可谓难看至极。

他怔愣看了一会儿,随后弯腰将他拿起来稍稍惊讶得问道:“赵一阳,这不会是你要给大欢儿得回信吧?”

赵一阳一听,立马是抬起了头看去,接下来就是睁大了眼一把将那张纸条抢过大叫道:“关你屁事!”

只听白言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瞧瞧你个男子汉写字比姑娘家还要难看,倒像是个狗爬得字迹,一看就是儿时不好好读书得那种。”

他瞪了后者一眼很是不爽道:“我就就一粗人又不是读书人,写什么好看字了真是。”

白言知道是拿他没办法,便是摇摇头往门口走去,顺便是嘱托了一句道是:“赶紧得将那饭吃了,别是一会儿凉了去。”

……

紧接着又是好两月多,苏南国在这其中又出了一个个难题均是给江城军击破,只是他们依旧城门紧闭不见一个士兵,不论说什么话想什么办法都没法开门。

这可将齐将军给气的,直是在军中来回囔囔:“这苏南国究竟什么意思?每回都派禽 兽应付我们?耍我们呐?什么时候正正经经出兵别浪费咱们得时间!”

“说明苏南国得人都是禽 兽呗。”下面得人就拿这句话当作了逗笑话,时不时在军中说上一回儿。

不过确实如此,苏南国得态度不像是来打仗得,倒是像来敷衍他们得人,这般下去迟早将士兵得耐心磨尽,从而怠慢起来。

不仅如此,在战场上失去斗志的后果尚且不知。最重要得是他们日日不见人就无法攻进城门,基本那些畜生一死城中得人是不会管他们得,要是人打败仗总会管一管吧?

要是再得不到苏南国得回应,基本想要那女皇的一个道歉与处理是不可能的了。再是拖得久些,以后想讨一个公道怕是真的没有了,那外人看来只会是他们国大势大欺负一个小老实的国家。

可这也不是他们能说得算的,那城门坚固如泥,攻是攻不破,若要夜探那城门又比一般得门高出不知多少,那人攀爬上去还不一定成功。

或许是因为苏南国土地小,势力弱,要是城门不做得好些,攻进去了再没多远就是皇城,比这里还好攻打。

如此也是苦恼。

同时在苏南国得军营那边儿,三王子正是寻思着叫夜将军出去应战。只因着他发觉只用兽应战是打不赢得,只要打不赢那江城军就在门口堵上,日日叫嚣没有一天是消停得。

如今派派夜将军出去打,指不定就是赢了,总归门是要守住得。

可是夜将军二话不说,上来就是拒绝:“末将不想去。”那淡然坐于为上,浑浊得眼中竟是随意,摆着一副说不去就不去得姿态。

三王子心中有气也只能憋着只问道是:“夜将军这话是何等意思?难不成是要做逃兵不成?”

只见他慢悠悠得啜着手中得茶,又是轻飘飘看他一眼很是无所谓道:“王子您不是有许多兽可以继续作战?何须要末将,再说了末将年老怕是打不过了。”那态度直看得三王子火冒三丈。

怕是因为这几日三王子总是叫人驱兽作战,劝他出战他却是不肯,夜将军认为他十分怠慢沙场,因此此次叫自己上战人家是不乐意了。

只听他硬是逼着自己笑笑说道:“夜将军老骥伏枥,就不用这般谦虚,想必定能将那些个小喽打得落花流水。”

“那可不是小喽。”夜将军眯着的双眼悄然睁开一只眼睛说道,“是王子抬举末将了,倒不如三王子表个态带个头,也好让末将壮一壮心胆。”

好嘛,这就是要逼他上战场得意思了,只不过江城军是什么样得军队,他深知不是自己嘴上所说得小喽这么简单,怎么可能真叫自己往上面去?

不过现下这个情况是很明显得了,如果他不带军上前,夜将军定然不肯出战,这就是威胁他呢,威胁的死死得。

这般他只好是口头上应着,以免又出什么幺蛾子,接下去要如何再看就是了。这般想着他也就说道:“夜将军放心,本王怎么会叫您独自应战?到时本王自然是做您得后盾了。”

夜将军一听狐疑得看着他说道:“那末将便是期待倒是三王子立于前边儿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叫门

口头说说确实是口头说说,到了出征那日,城门边儿只有夜将军得一众军队,而三王子那边儿只有几个士兵罢了。

夜将军紧皱着眉头,心中早将三王子那龟孙子骂了几十遍,恨不得提刀回去杀了他。门外对面江城军得战鼓已经敲响了,还能隐约听见那好像是叫“齐将军”的人的大嗓门正在叫骂道:“我的乖孙子!今日还有什么招尽早使出来!”

这几日放象群、鸟群、毒蝎等等,都是他在城楼上督战,而某人则是在军营中尽享舒适。因此他稍稍认得那齐将军以及主将白言,还有一个则是那日敢上象背杀象的年轻人。

也知道他们军中一直吐槽自己尽会拿些畜生敷衍他们;更是知道三王子无心打仗,不过就是将这些所谓的“畜生”拿来应付以磨尽他们的耐心,让他们自己觉得没意思从而退兵。

他更是知道,自己的国家土地少资源匮乏,人口更是增长不上去,因此林中的鱼虫鸟兽都是他们的伙伴。而进军作战的那些更是拿作士兵看待的,并非江城军口中所说的畜生、敷衍。

对于女皇来说,这些战兽的生命同人是一样的。至于为何每场战败,尸体尽是不开门放它们进来,全然是三王子的主意。

他仿若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专门 就是打起了主意,守门的全都是他的人,只要战兽死亡或是往城中跑,便是将门一道两道扣起,据说便是怕不小心放江城军进来。

夜将军并未安人在此,自己又是副将说话起不了什么作用,便是看着他们个个趾高气昂、狐假虎威,没有任何办法。

此刻见是还不来人,他很是不爽得问道一旁若无其事得士兵:“你们家王子还不来?这仗打不打了?不打便是认输撤兵,免得本将军白等。”

那士兵不过瞟他一眼,随意得行了礼道:“这仗自然要打得,不过恐怕得将军一人上战。我们王子不小心胡吃了药物,如今正在榻上躺着呢,下不来床的,只能辛苦将军了。”

信你个鬼。

夜将军翻了个白眼觉得三王子简直是无敌了,要是真得那般怕是这里得士兵们都得急得跟热锅上得蚂蚁似的赶得回去伺候吧?怎么会等到他在这里问的时候才回话?

可以,三王子这是要阴他呢。

他微微一笑十分夸张得“哎呦”一声,连忙是说话道:“那要不要紧呢?这般之下本将军怎么可以独自上前领了功劳?必得是回去在跟前伺候才是啊!!”

那夸张得模样惹得一众士兵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确实是在无情得嘲笑三王子,可将那士兵得脸都气扭曲了,行礼更是随意,只道是:“那是不必了,已有太医在给王子看病了。”

就是要他一个人上战场,可他就偏不。

他道是:“既然王子病了也没有办法,那不知你们这支军队可随本将军上前去?”

那士兵露出鄙夷得笑容说道:“三王子说了,他病了不大放心的下我们,因此便是叫我们留下来供他差遣。”

夜将军一听往后边瞄了瞄自己仅有得几百人,忽然觉得自己是去送死便是眯着眼问他道:“那要是本将军命你们上前呢?就这么些人,我打什么仗?”

“没用!”那士兵得笑容越发得道,“将军叫的没用,女皇说了在这里我们就是听王子的,没有他的命令我们概不上前。”

难道这是要他们去送死吗?他收敛了笑意,脸色一下深沉下来,对着他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是极好的,王子那日也说好了他领军打头阵,既然是病了我不好违抗他的命令,就在这里等就是了。”

说罢,朝后头挥挥手,随后自己便是在原地上坐下里,嘴中还嘀咕着一句什么,“真是有什么样的狗腿就有一群什么样的奴才……

那话说得不清不楚,士兵不好找他发火。不过只见是他身后的一群人,见他在原地坐了下来便是朝着学一块儿是纷纷坐了下来。

等是坐定了,士兵稍稍有些诧异得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不打仗了??!”

夜将军瞟了他一眼道:“你看不到吗?等王子啊!王子得病何时能好,咱们便是何时起来迎敌去。”

士兵咬咬牙,却是不能说什么,最终只憋出了一句:“那您便是坐着吧!”

过了好一会儿,他闭眼假寐一点要起身得意思都没有,一旁得人看了直是心中不舒服,可碍于方才说的话却是不好意思再多多讲些什么。

城门外的江城军则是看得傻了眼,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情况,为何等了好半会儿都不见人出来。便是挠着头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齐将军朝着白言使了个眼色便是亲自赶马上前,打算叫门。

“为何还不来人!是否没有畜生来了便是龟孙们不敢上场应战来!不敢便是出来认输,磨蹭什么?爷爷们赶着回去吃酒喝肉呢!”

夜将军身后的士兵便是皱着眉头,没耐心的睁开了眼轻声道:“这人怎么可说话这般粗鄙?一点礼仪都没有,实在过分!”

苏南国极少与他人作战,也确实没遇见过像齐将军这般脾气暴躁的人,因此稍稍感到是奇怪些也正常。

只见他一听照样是闭着眼只摆了摆手说道:“这便是他人叫门的方式,很是正常,你且沉住气。况且”他单只眼睁开看了下那士兵道,“我们可不就是不敢?本将军没有三王子在此确确实实不敢上前应战哦。”

这是拐弯骂三王子怂,但凡有脑子的都听得出来其中的深意,但他却是没有明说,怎么着又能耐他何?俗话说得不错,老油条、老油条,不就是老才是圆滑极了,说话都是不厚道的!

小小士兵就算有王子做依仗也不能说什么,却好似瞪着眼往他那里一瞟,夜将军以为他是看不惯自己又拿自己没辙不由得意了去。

接下来只听他身后的那士兵很是愤恨道:“可是属下听了实在是心中有愧,不曾想我们苏南国的人竟被如此辱骂。将军,咱们不等了,出兵可好?属下定要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第一千三百章 埋伏

可夜将军很是镇定的摇了摇头皱眉道:“不着急,这便是一个激将法。再者,你以为对面那是小小国家?你连是性情都沉不下来还妄想将人家打得落花流水?怕是出了城门就是一具尸骨?”

他稳稳得坐在那里不骄不躁,“我们便是安心等着王子来,大不了认输就是,反正王子定有妙招。况且我们就这么几百个人,没有王子支援准备上去送死?”

身后得士兵像是胡乱看了一遭,瞥向方才态度极差得士兵后好似是朝着夜将军摇摇头叹口气道:“是。”

随后那态度很是不好得士兵便是紧紧皱了眉头,没叫夜将军看到得向一旁另一个人低语了几句。

不多时,夜将军稳坐如泰山,见是三王子还不来便是起了身拍拍衣角,士兵一阵窃喜之下却是见他转身对着士兵们说道:“既然王子还不来看是不打算来了,各位就回去洗洗歇歇吧。”

说罢又是对着那士兵道:“朝外举白旗吧,明日再说了。”说着就是整军打算回去了。

那士兵都来不及阻拦,便也是开不了口就想着完了。可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却是驶来一匹棕色得马匹,定睛一看不是三王子又是谁?他领着一众军队缓缓驶来,脸上满是不乐意。

夜将军很是满意得捋了捋胡须,见他到了跟前便是装着行礼道:“末将见过三王子。王子可真是辛勤,这都病了还来真是让人实在佩服!”说着还朝其他士兵说道,“瞅瞅,可定要向三王子好好学习!”

三王子得嘴角抽了抽,且是不知该说什么了,心中直想道:不是你逼着我来的?辛勤,这是明目张胆的讽刺我啊!

可想归想,嘴上却是只能客气道:“副将军实在过奖了,虽说本王身体不适却总归是答应各位将领的,总不能缺席不是?”

演戏得演全套,嘴上自然不忘咳嗽两声,可是那脸可是红润得紧哦。

苏南国得王子们,计谋都不少,时不时就会耍点,特别是太子身子弱便是只能在脑子上想办法,可谓是计谋深远。可是,跟三王子比起来却是不够小人,后者那是更是虚伪些,做模做样心下可是阴险且肮脏极了。

他便是跟着一笑,朝外比了个动作道:“那王子事不宜迟,现下便是请王子前面带军。”说着特地是让了个位。

三王子眼神深邃得望着他一眼,便是拉着缰绳往前面去了,夜将军抬头见他很是不乐意的样子便是幸灾乐祸得笑了笑,随后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等是齐将军叫骂得口干舌燥,那城门才是缓缓开了,出现的便是一老一少并列前头,后面跟着一众人马。

他简直是嗤笑了一阵大着嗓子道:“哎呦,这一次来人了哈!”说得那三王子脸色臊红,却是不像齐将军可以当众大骂,只好硬生生憋了这口气。

只见他是拐了马头往白言那里去了,只见后者是皱着眉头看他回来就是道:“听闻苏南国命往时‘战神’夜将军为副将,却命一王子为主将。看样子年轻得便是所谓得王子了,如何见他与那太子极为相似?”

齐将军一听复看了过去,盯了好一会儿才是道:“与那太子很是相似的我听闻好似是苏南国的三王子,同二王子三人是一个时候诞下的。

老 二则是女皇的同宗,亲母难产而亡才是有福气被封为王子,不过那三王子与太子眉目间得气质却是全然不同。”

“嗯,你倒是八卦得挺多的。”

听白言淡淡应了一声,算是认同他的说法便是又道:“不过我倒很是奇怪这苏南国的女皇究竟是怎么想得,竟是将那战神命为副将?不会是偏心自己的儿子吧?”

听了这话,白言摇了摇头说道:“不会,你见那夜将军,看来年纪稍稍有些大的模样,怕是因着打仗力不从心了。”

这么一听却是如此,那夜将军不仅胡须白苍,连是头盔下的鬓发都是白里藏黑的。转念一想他就是转身朝白言请缨道:“那末将向将军请缨,前去与那夜将军来一战!”

白言一听有些许哭笑不得道:“你与我何时这么客气了?不都是名字叫得?还有便是,你如何想与那夜将军对打?”

“我与他同是副帅,对打起来名正言顺,况且要是我打输了苏南国得战神,指不定外人怎么夸呢。”

见齐将军洋洋得意得样子,他不由笑了开道:“可你不都是喜欢实的,不喜欢这些虚的吗?”

只见他是挠了挠头说道:“可人战神也是实的,不过就是想看看他的实力如何罢了。”

白言一听便是哈哈大笑起来算是知道他的小九九了。

正是二人说话之际,对面的三王子却是请夜将军往前面站站,话是这么说的:“还请夜将军往前面带带,本王年纪尚小,若是叫苏南国的战神紧跟其后总归是小辈不懂规矩了。”

夜将军总觉得他又猫腻便是对他的谦让很是不信任,只站在后边儿客客气气说道:“那倒是不必了,末将如今不过是副帅罢了,再说了江山辈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是我不能过于居功。”

“诶呀,不能这么说的。”三王子一听连忙是摆手道:“虽说母后定我为主将,不过在我心中,依旧以您马首是瞻。”

会在已出城门来跟他扯这些,他就不信三王子是没古怪的,便是强硬说道:“规矩就是规矩,命令就是命令,自没有副帅领头打仗的道理,这是占了主帅的位置,看了也说不过去。”

见夜将军态度如此强硬,像是铁了心的,他没有办法便是只好不多说什么只领头超前去了。

然而走了一段,他却是挥手将人具是拦了下来。夜将军见了奇怪,便是狐疑看了他一眼,不明白的问道:“王子,这是……”

只见他严峻这表情说道:“前方有埋伏。”

说罢便是从背上不断抽出箭矢往前一排射开,立马就是一排的的箭矢断成了两半,一条银丝线好似在阳光下闪着光一瞬间不知道断到哪里去。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那个人

夜将军面露诧异,身后不知道哪个人纷纷呼出:“天,那是割人的线!要是走过去,腿脚可就没了!”

他们诧异之余,白言也正在冲着齐将军说道:“看吧,我便是知道行不通,这城墙高大见不到人,可是不代表没人悄然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齐将军皱眉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果然是有人在城墙上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可抬眼望去尽是看不到人,这般说来连是深夜翻墙也是不行的人?”

他点了点头印证了他的想法,苏南国并力不强,倒是十分警惕,不知是不是这个三王子的杰作。

夜将军也在诧异之后皱着眉疑惑得问道:“不知王子……是如何发现那银丝线的?”

三王子不回头,只将弓箭收了起来面不改色道:“站岗放哨的士兵,昨晚在城墙之上看到了。”

听这话,他一时不能理解过来了。所以站岗的人昨日便是发现了?今日三王子不来却是提前知道便是早就知道的?为何无人与他说?为何方才三王子谦让自己在前?为何他谎称病了不来?

所以他原先就是知道了,所以方才那士兵才赶着自己出来?

他怔怔看着三王子年纪轻轻的侧脸,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脑中突然是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想错了,三王子怕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赶他来打仗,再是接过那些功劳,反而像是要叫他出来寻死的。可是,为什么?他并未得罪过他,完全是想象不到三王子做这件事的目的。

正是想着,他听到了笛箫的声音,不由回头看去,竟是见驱兽人正是坐在后方,吹着自己手上的竹笛或是长箫,看这样子像是驱毒蛇的??

他正是诧异着恍然一见,自己脚下的沙场之下竟是冒出一条条蠕动的物体,他知道,那是蛇。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问向三王子道:“如何叫出了驱蛇人?今日不是我们应战?”

只见他缓缓向前边是说道:“担心我们战术不敌,因此方才想得主意。但凡人滚下马,这毒蛇便是会叫他们吞尽!”说着,嘴角还露出邪恶的笑容,狠毒至极。

便也是说话之际,江城军正准备派兵出战,可是赵一阳眼睛很是明亮,一眼便是看见黄沙土之上凸 起来一条条的东西。

他定睛一看不由叫出了声:“将军有蛇!有蛇!”

众人一听忙是将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便是顺着看下去就是正在探出蛇头时而游拽的土色蛇群!众人吓了一跳,连忙就是往后退去,而慢一步的人却是被那蛇咬住了马匹攀上了马身。

那马受惊,驮着马背上的人横冲直撞,将士也吓了一跳,忙是甩开已经爬到手上的蛇,却是身子失重一时不注意摔下了马背。四周不知从何而来的蛇群迅速将他吞没,连是马儿都不过一会儿被蛇群掩埋了身子。

众人看着头皮直是发麻,有些人甚至看了一阵恶心得要吐出来。

白言也是心中一骇,恐惧得同时脑中也是浮现出了驱赶蛇群得办法,连忙是大喊道:“众人听令!不要慌张,将身上得衣袍脱出裹在长矛之上点火把!”

说罢便是自己先行这么做,迅速是解开了战袍,将衣物取出,再是将战袍穿上,战袍是代表不可丢弃!

众人见主帅都是这般镇定自若,便是按照他得样子将身上的衣物脱尽,着急忙慌得将衣物依次脱出,再是不忘将战袍套出。

不过一会儿,战场上便是出现了一群赤着膀子、身穿铠甲,却是手握着火把放在马脚边又是时不时挥向自己得敌军。一时间蛇群无法靠近,便只好是围成了一个圈在原地打转,看着密密麻麻的。

等是齐将军与夜将军对战之时,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嘲讽:“你们苏南国可真是懦弱加卑鄙!”

后者便是一个大刀砍上去,见他拿着长矛的柄给他挡了回去边是应道:“你没资格说这般的话,我们苏南国虽小,士兵也均是汉子!”

只见齐将军仰天大笑,从沙子上将探出来的一条蛇用另一边的剑勾起就是往他身上丢去:“打仗数月第一次出兵,所用手段还是战兽与士兵齐上,不是怕我们、不是阴我们是什么?!”

他将那蛇接着往别处一丢,只觉这话倒是将他噎了一把。

不论战兽还是今日的情景都不是他所决定的,但是到底是自己所在的军中说出来难免叫人笑掉大牙,便一时也觉得自己像是怕他们才让战兽作战的一般。

但是边是想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如何作战是我们的战术,既受不住便投降就是!方才沙场上的银丝线不也是你们阴我们的吗?!说起卑鄙还不知谁卑鄙,你们杀了我国太子还拒不承认不是卑鄙又是什么?!”

齐将军并未想其他的什么,只觉得是他们满口胡话便是大骂道:“你这贼人尽是满口胡言乱语!看我不打死你!”

说罢便是挥着大刀上前好一顿打斗。

时间越发的久,齐将军功夫确实不如夜将军,但是后者却也是打得力不从心,二人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得互看了对方好一阵。

齐将军续了力,一把将那刀剑抬起猛地砍向了夜将军,后者却是还没反应过来,一时间脸色错愕猛然是翻下了马背。

前者这才是忽然想起了地上满是爬蛇,忙是伸手要将他拽回来。然而方才分明是在周遭打斗得一个小士兵忽然撞了过来,将那马匹撞了开,齐将军手上一空便是眼见着他滚入了蛇群之中

本在人潮中相互对看得三王子不知想了什么,见到夜将军被蛇群吞入,居然手掌一挥,大喊道:“撤兵!”

瞬时间一堆人便是哗啦啦得往城门那里去。

被蛇群吞没得人一瞬间竟是看到一丝熟悉得身影,便是方才他身后得那个小兵正在跟随着三王子得士兵往城门中去,殊不知方才将齐将军推了一把的人,也是他。

他被蛇群咬得疼痛,连忙是从正在发傻得齐将军脚边滚开,跟随他的一群士兵见了,便是不管即将要关闭得城门,冲过去将蛇群赶走再是将他抱了起来。

一众人简直是不敢相信,连忙是围在他的身边大喊道:“将军!将军!”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夜将军死了

夜将军还有气息并未昏迷,自我感觉意识十分清晰,可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能感觉到周遭给蛇咬到的地方开始麻痹起来,那种感觉如今渐渐趋向了胸口,耳边的士兵呼唤也变得很是微妙,近乎是要听不清的。

他知道那是蛇毒发作了。

他尽了浑身最大的力气将那些个麻痹感传来的穴位点了住,随后却是仿若没了灵魂的木桩娃娃直是软在了地上。

也在同时,方才给他们驱赶掉的蛇群却是反而倒是涌了上去,有士兵注意到了连忙是失声尖叫:“快!快走!蛇来了、来了!”

那些蛇群不知怎么的,反倒不攻击白言他们,只针对夜将军一众人。江城军纷纷傻了眼,不知道此时该是做什么了,好像那般站着看热闹也不大好??

等是一堆人抬头瞻望才发现是驱蛇人也不见了,想必是跟着撤兵了,那蛇笛的声音也不知道究竟是往哪里传来的。

齐将军看了于心不忍,便是嘴上骂了一句:“这苏南国的人简直狼心狗肺,怎么人受伤倒是撤兵都不管了吗?”说着,便是拿着火把预备上前。

可是一旁听他说话的白言却是身后将他烂了下来:“不要冲动。”说罢边是抬了抬下巴,他顺着看了过去,才见他们是将人给抬了起来,看样子是往城门去希望有人给他们开一顿门吧。

只见他们迅速跑到城门边,大力拍打着城门并是大声喊道:“开门!快点开门啊!夜将军受伤了需要救治!快来人啊!!!”

然而让人诧异的是,他们拍喊了好一阵子,没有任何人来给他们开这扇门,这样子就像是不打算开这门了。白言很是诧异,他完全没想到这些人原是连人都不打算放进去的。

由此看来,这三王子狠的不是一点两点。

眼见着那堆蛇直是冲着他们而去,他们个个脸上都带着玩完的模样,齐将军实在是看不下去,也知道苏南国八成是不会救助得了,便是挥着火把上前了。

赵一阳见了连忙是喊道:“齐将……”

白言挥手打断他的说话,只是道:“战场是战场,有难还是当帮扶一把。别拦他。”

不过一会儿,那蛇群已经是攀爬到那些人的面前,刚好齐将军赶到面前一手一把剑将那蛇头斩断,将部分蛇身斩成两段。

紧接着便是另一只手拿着手把举到众蛇的面前对着他们说道:“还不快点将你们将军扶上我的马!快跟我冲出去!”

围着夜将军的这些都是忠诚的将士,此刻也顾不上敌不敌军的,只想着自己家的将军身负重伤,有人肯来救助已属不易,便是迅速将他托上了马背,跟着那马一阵狂冲。

不一会儿赶到白言的面前,他没有任何不悦便只是吩咐回军中了。

等是紧张的心思安放下来,那些将士才是觉得自己实在鲁莽,竟然是跟在了敌军的中间?只觉得四周有无数双的眼睛瞅着他们。

拐弯之前,白言回头看了眼高墙,虽是看不到人,但是他知道三王子一定在城楼之上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也确实如此,三王子看他们居然将夜将军救了回去,不由就是一阵的咬牙切齿:“这些人是傻子吗?!连敌人也要救!”

身后的小兵为他捧着道歉,谄媚的说道:“殿下勿恼,说不定他们只是抓回去当作俘虏罢了。再说那夜将军已经被毒蛇咬了,没有我们的解药不过两日便能身亡,殿下不必担心。”

“他到底得死了!让他总是给孤添堵,不弄死他行一步都难!”他愤愤说道,一掌拍打在了墙板上,望着那军队远行的方向眼中尽是毒恶。

随后又是看向那士兵说道,“你是个知道利弊的人,这次的事儿多亏你推他一把,你的功劳,孤定不会忘,该给的奖赏一个都少不了。”

那捧着刀剑的人便是欣喜若狂道:“是、是!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

军医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齐将军便是站在帐篷外对着白言感慨道:“好好一个战神,不是给我打死了,倒是给蛇咬死的。”

正在感慨着,帐篷的帘子给掀开了,年老的军医从其中出来对着他们两个人行了一通礼道:“二位将军。”

白言朝他虚扶了一把道:“老太医不必客气,那位的伤势如何了?”

只见他是摇了摇头,叹息道:“没救了,那蛇剧毒无比,世上解药稀少,只有苏南国得皇族才有。”

齐将军一听,连忙就是脚下要走:“那我现在就去找他们拿解药!”

可军医却是摇了摇头将他拦下来道:“”过也来不及了,这毒散发得快,半个时辰内不服用解药便是无解了。他虽闭塞了穴位,可毒性蔓延得微妙,如今已是漫入五脏六腑了。”

换言之,死定了。

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得呆傻在原地了。

同着屋内围着夜将军得将士,他们在帘子外守了一夜。等到天方初晓,夜将军便是草草断气了,他们一时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只听里头的将士呜咽之声。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见他对这些将士来说多少重要。

等是太阳升起,驱走了寒夜中残留得冷气,夜将军得尸体便是被抬出了帐篷。不多时,一切都整理好了,跟着他得几个将士已经是在大帐篷内跪在了白言与齐将军得面前。

为首得那位像是作为代表,态度十分虔诚道:“二位将军,我们作为夜将军得随从,替他在此向你们道谢”

白言连忙是摆手示意他们起来:“战场上我们是对立面,可你们遇难帮助你们便是我们做人得基本,没什么好谢的。倒是夜将军已逝,不知你们接下来是要回苏南还是回军中?”

听到这话,那为首得士兵朝后再是看了几眼,确实是受到了坚定得眼神他才是开口说道:“经过昨夜我们几人得一致商量后,我们决定若是将军逝世,我们愿归到齐将军旗下!”

白言与齐将军一听相互对视了一眼,几乎是不敢相信得惊呼道:“什么??!”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赶路

齐将军觉得这话有些许惊悚,便是连忙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你们是苏南国得将士,怎么可以归到我得军下?你们在城中得亲人都不要了?再说了你们将军刚没了,要是知道这事儿不得气死?!”

为首得那个就像是认定了这事儿,便是极力说道:“我们将军不会的!”

他看着齐将军很是诚恳道,“您救了我们将军,我们几个这也算是报恩了。何况,若是我们将军还在,他也一定会认同这件事儿得。”

白言听了奇怪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你的意思是夜将军会抛弃你们苏南吗?”

“正是!”他点头说道,“与其说是抛弃苏南,倒不如说是不愿与那三王子并肩作战。二位将军昨日也看到了,三王子是如何对待我们将军的,属下大胆猜测他不过就是气我们将军老不顺他得意。”

“就是!就是!”身后的几人便是纷纷应道。

其中有一人还是抢先答道,看起来很是气愤的:“三王子为人阴险歹毒,我们将军与他向来不对付!他又是多疑的主,我们在此呆了一夜,再是回去的话定然是不被接纳或者死路一条。”

另一个人听了也是说道:“没错!况且我们从前都是看在将军的面子上才对他礼让三分,今日他待我们将军如此,我们也都是不愿意回去受他的气。”

“对,宁愿做这里不被待见的,也不想回去有生命之遭!”

他们个个看起来义愤填膺,说得不像是假话。

夜将军手上听令的军队只有几百人,可是没什么良心的方才在三王子撤兵的时候已经是跟着去了,如今廖廖也就剩下这么几个,收纳进来也没什么。

白言一时陷入了深思便是先是问齐将军道:“你又是如何想的?”

后者听罢便是道:“于心不忍,总不能丢他们回去吧?”

他一听笑了起来,调侃他说道:“没想到你看着五大三粗的,心中还有这么一片柔情呢?”说着又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想进的是你的军,我便是不发表意见了,不过该是谨慎些什么还是要提醒你一下的。”

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就是起了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角说道,“行了,你自己拿主意罢,我便是先走了。守了一夜,怪是有些累的。”

一句话说完,就是背着手悠哉悠哉得出门去了。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目送着他离开,随后又是齐唰唰一阵重新将目光锁定在了齐将军的身上,目光宛若饿狼一般饥 渴。

齐将军被看得不由扶额,很是陶醉,但是方才白言话中的意思他也算是知道便是在衡量了好一会儿,领着一群人往自己军中的帐篷去了。

不多时,夜将军逝世与他手下的人归在了齐将军军中的消息便是传了出去,三王子听罢后哈哈大笑,满满都是嘲讽之意。

他对着自己的亲信说道:“不过就是几个没有用的小喽罢了,他们竟然也收?是孤高估了他们了?哼,你们去告诉他们休战五日,随后将那死老头战死的消息传入皇城,必定得给夜离知道!”

一众人听了命便是忙行礼应道:“是!”

……

“你说父亲战死!”将军府内,夜离一掌捏碎了手上的杯子,完全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信使,眼睛瞪得极大。

这几日她的眼皮都是一直在跳,心中总有一种很是不好的预感,却是完全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件事儿。自己的父亲年纪大了确实不错,可是出征那日他的身体分明还是极好的,怎么会……

门外正要来送茶水的紫竹刚巧就是听到了这句话,也是心中诧异至极,但是随后却是想起了三王子的计谋,一时没想到这人是直接死了。

她缓了缓气息故意准备了片刻,将手掌一松,便是听见了茶盘杯子落地的声响引起了厅中之人的注意。

夜离听到了声音便是立马大喝一声:“谁!”随后大步上前,刚好就是撞到了哭丧着脸,踉踉跄跄跌进来跪在她面前的紫竹。

后者一手拽住了她的裙角,几乎是不敢相信的大喊道:“小姐、小姐……您说、您说老爷他……他!”

说罢就是松了手跪在她的面前抽泣了起来,屋内立马传出了压抑的哭泣之声,夜离呆呆得站在那里,觉得退脚下有些无力却不知为什么站的笔直。

许久之后,在紫竹哭得都快是哭不下去之后,夜离终于是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别哭,哭什么?夜家还不是没人的。给我收拾行李,我要去边关!”

短时间内未婚夫连是尸体都找不到了,父亲却是确认身亡,多大的勇气支撑她一个人笔直站着这幅身躯。苏南国的女子同男子没什么两样,却到底是女子啊

紫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转了转眼珠子,恍然闪过了精光,突然是抬头道:“小姐,奴请与您一块儿去!”

夜离稍稍面露惊讶不解道:“你没有武功与我一同去做什么?一路上去山匪贼人不少,你去了我还得保护你。”

她一听连忙是朝着地上磕了两个头笃定道:“奴定是不叫小姐护着!边关汉子多,条件也粗糙一些,奴一是想照顾小姐的生活起居,二也是想去看看老爷一面……老爷待我如亲女,奴当是想去见见他!”

一番话说得夜离热泪盈眶,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敌不过紫竹的眼泪,便是勉勉强强点了头说道:“好,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便是带你去,你赶紧起来去收拾一下行李,咱们连夜便启程!”

“诶!”她脆生生得应道,随后就抹了眼泪起身去收拾东西去了。

夜离倒是转头看了那信使道:“路程不远,你便不要往回赶了,等着晚上与我一块儿去就是,顺便带带路。”

等是府中的事情也渐渐交代完了,她便是兀自一人坐于廊下望着远方的红霞失了神去。她的父亲一生善良正义,为苏南的战场付出不少,可却不能安享晚年,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活。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她来了

夜幕深沉,军中一片安静,该是歇息的都去歇息了,而其中一位士兵却是变为负责守城门的了。只因他是夜将军生前最信任的人,为了不让夜离起疑,三王子特意是叫他在这里接应。

等是月亮缓缓沉下去,远处沙场之上的水平线洒上了一片橙红色的光芒时,远处赶来了两匹白马,赫然一看确是两个姑娘。

其中在前面的那个墨发飞扬,大红色的衣袍是空中一道靓丽的风景,她的脸庞精美至极,不是夜离又是谁?

守了一夜不见人,他本是昏昏欲睡,一见那红色的身影立马是来了精神,一把拍向身边的将士道:“开门开门!她来了!”

身旁的将士反应过来连忙是应了两声,转头一看他已经跃下了城门,在城门只开了一道缝的时候飞出去接应那二人了,出去之前他便是想好了要用什么表情什么姿态迎接她。

“小姐!小姐!”他高呼着,见她来时便是跃下了马匹,便是上前牵住那匹白马道,“小姐怎么连个随从都不带,一路上的多危险啊!”

“累赘。”她目不斜视得朝前走去,只丢了两个字。

他给自己的表演没用上便是心急如焚,连忙是上前哭丧着脸喊道:“小姐……将军他”

“阿达。”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他,就是看到他僵着半张哭丧的脸道,“我一路赶来,彻夜未眠。现在,我只想歇一会儿,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下。”

她现在并不想听见任何关于她父亲阵亡的消息。

而阿达被她这么一说,只好是尴尬的收住了嘴,点了点头老实得跟着她往城中走去。等是走到一半的时候,夜离忽然觉得军中过于安静便是问道:“王子呢?”

阿达一听,只觉得她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这个点能在做什么?因此就是顺口答道:“在歇息啊。”

夜离的脸色一下子就是变了,很无语的叹口气道:“这个点,要是我父亲已经起来操练将士了,他竟还在睡?副帅身亡他竟还有脸睡?!”

她几乎是质问的口气,又觉得脑中一片混沌,有些眩晕便是不与他多说,直是转身往里头走去了。

她如何能想到夜将军的离世对于三王子来说,并非将士殉职的难过,而是对手死亡的欢喜。

等是她转了身,阿达才注意到了身后还有一个姑娘,抬头看去原是那个他一直想要蠢蠢欲动的女子!从前夜离去过军中找夜将军,他便是见过紫竹一面,结果却是被前者骂了句猥琐,自此记恨在心里。

没想到今日却是她跟着一道来了,不由露出了满是不怀好意的眼神,紫竹给他看得一阵不好意思,还很是羞涩的笑了笑。

夜离感到不对,回头就是看到他们眉目传情的模样不由怒喝一句:“紫竹!还不跟上!”

后者吓了一跳连忙是收了表情,跟了上去道:“小姐,奴错了,奴只是给人仰慕一时得意忘形了,您别是生气了。”

她听罢叹口气道:“我不是生你的气,你可以被任何人仰慕都不能被他仰慕,他心术不正、龌龊至极,跟了他你会受罪!”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除了好好应,自然没有其他的不肯了。实际心中却很是不屑,觉得她不过是嫉妒自己貌美罢了。

夜离知道紫竹一路紧赶慢赶也是辛苦,便特意吩咐人给她另外安排一个房间以免伺候自己反倒累了去。

等是都安顿好了,阿达便是在夜离门前守着,这样她醒了自己冲进去说一番夜将军的事儿说不定还能看起来忠心一点。

不过只是刚站了一会儿,帐篷的拐角却是来了一个人,阿达一看原是三王子。只见他一脸阴沉的走了过来,阿达便是点头哈腰道:“殿下,您来啦?”

他看一眼帐篷内,走到阿达的面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才是问道:“她呢?”

“已经是歇下来。”

三王子一听便好似满意得点了点头,随后又是靠近了他一步,手上还比着一个勾着手指的样子。阿达以为他有事儿吩咐,便是忙不迭地将头伸了过去。

只听他口气阴翳还含着警告道:“下次若是再多看紫竹一眼,小心孤将你‘斩草除根’,今日是初犯,孤且放你一马,要是再犯定把你剁、了、喂、狗!”

这话说得小声,却是字字句句遁入阿达的耳中,同时他也猛然弯了腰一时面目狰狞。他万万没想到,紫竹居然是三王子的女人,女人与小命比起来那都不算什么,便是连忙点头哈腰,直是应道:“是是是、殿下饶命、饶命”

三王子这才满意得直起了身子,手上好似收起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孺子可教,孤便是先行走了,好好看着便是重重有赏。”

说着,邪魅一笑便是走了,也不管阿达的脸上渗出了多少汗。谁都不知道他方才是有多大的火气,才是手拿着匕首对着他的命根 子

三王子离开了夜离的帐篷,反路往紫竹的帐篷走去了,本是想着这女人既然在休息便是不吵她罢,没想到在帐篷外听到了流水与哼歌交织的声响。

行,还挺会享受的。

他撩开帘子悄然走进去,而那女子正是陶醉之间,完全没注意自己的帐篷内多了人来。

正是闭眼泡澡间,忽然有人拿水往她脸上泼了过去!紫竹一惊连忙是睁开眼便是抹着水大骂道:“谁啊!”

“是孤。”

听到这声音她浑身一颤,随后眯着眼那人模糊的轮廓才看了清楚,不由诧异道:“殿、殿下!”

他邪魅一笑,但以紫竹对他的了解,隐约能感觉到他身上一股浓浓的怒气。只听他说道:“还挺会享受的?”

紫竹脸色一红,连忙就是嗔嗲道:“殿下怎么拿竹儿打趣起来了?”

三王子不回话,只上前手钳住了她的下巴,好似在细细观赏着什么。紫竹本是被他看得莫名奇怪,随后只觉得他手上发紧,下巴疼极了!

她连忙是惊呼起来,脸上不由挣扎:“殿下、殿下!疼、疼!”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不拨人

夜离撩开帘子进来,左右查看一番,却是只见床上无人,反倒是屏风后坐着一个曼妙的身姿。她不由奇怪,走了过去就是问道:“紫竹?你怎么还在沐浴?我以为你在睡着呢。”

知道我睡着你还来闹!她心中吐槽,嘴上却是毕恭毕敬道:“奴方才太累了便是在这睡了过去,小姐如何这一小会儿的就起来了?”

只听夜离是叹了口气说道:“分明困倦的紧,偏偏不知为何总做噩梦,就是睡不过去还惊醒来了,便来看看你。你既然这般辛劳,不若起身歇会儿,我便不吵你了。”

她是主子,自己是奴哪有这样的道理?紫竹一听连忙就是噗通起身说道:“不必不必,小姐要不先坐着,奴将衣衫穿好就出来。”

她想想也行,便是说了声好,去另外一边儿坐着等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她与紫竹二人便是走到了大帐篷里,三王子一如既往的虚伪,请她坐上高坐,只说因她是客。她便是冷哼一声,不说半个谢字就往上边去了,全然不知三王子目露凶光了来。

下首正是跪着阿达,夜离再是讨厌他也没有回话必须得跪着的规矩,特别是阿达也算得上是她父亲的徒弟,她这是给父亲面子。

于是便是说道:“中原有句话,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你是一个将士就不要跪着说话了,起来吧。”

可是阿达显然没有要听她说话的意思,反倒是看向了三王子。她觉得些许奇怪,便也就是跟着看过去了,三王子这才装作刚注意到的样子,奇奇怪怪的来回看了下她与阿达。

随后才是说道:“看本王做什么?阿达,小姐不是叫你起来吗?你便是起来啊。”说到最后那几个字的时候,他的表情微敛,眼中含有警告。

这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威胁他呢。

阿达立马浑身一抖,将头埋下来说道:“王子客气了、小姐客气了,属下跪着回话挺好的。”

夜离看得出猫腻,却是不想多管,他既然不起来那就跪着吧。随后她低头喝了口茶才是说道:“那你便是说说吧,我父,是怎么没掉的。”

这才是重点呢!他立马就是绘声绘色得讲了一大段,时不时配上泪水,以表对夜将军离世的感慨:“……那齐将军打不过我们将军便是起了歪心思将他打下了马直是滚入了蛇群当中,随后就被咬了

当时分明还有气息,我们几个便是上前将将军救下,可是临撤兵之时,那齐将军心高气傲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将军便是将他抢了回去,有几个兄弟放心不下便是弃城门跟着将军去了。

属下原先也要去的,可是城门已经紧闭上了,属下出来的时候已是追不上了。过了一夜,那边就是传来将军已死的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他们折磨而死,而几个兄弟一夜之间也成了叛军……”

也不知道是说了多久,她的脸色早就是臭下来了,等是实在听不下去的时候才是怒吼道:“够了!”

三王子见她发怒冷不丁的还想在添油加醋一番,便是说道:“夜小姐不必难过,也不必报仇,夜将军算是去了极乐世界……”

“和你有关系吗?”夜离向来嚣张跋扈,皇族都并未放在眼中,更别提一直看不上的三王子,此生尊重的人不过女皇与父亲,爱护的人不过一个太子。

可三人之间已经是没了两个,想到这个她便是觉得一顿的难过,更不要说三王子在这个时候插个嘴她是信还是不信了。

她压根就不想信。

“你的话、他的话我一个都不会信,今日我来此只因为要完成我父亲的战场,报不报仇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们都无关。”她眯着眼,口气笃定,在三王子的眼中跟夜将军一般讨厌,还更加不给人面子。

随后夜离便是起了身,用蔑视众人的眼神说道:“明日我便出去迎战,请问三王子给我拨多少人?我父亲的军队我应该能用吧?”

对他那般的态度还想从他手中拨人出去?三王子只觉得她是异想天开,便是笑笑道:“不能。”

在夜离不满疑惑的目光之间他又是说道,“你这次首次亲上战场,又不如你父亲厉害,却叫我拨人给你难道是要他们找死吗?”

他挑了挑眉头,好似这是一个很正常的事儿一般,“所以,本王不会拨人给你。要,你便自行上场,若是输了我也不会冒着城门被迫的险峻给你开门。”

连门都不开?她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时间不由问道:“敢问,我父亲战败之时,你也是连门都不开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敢轻易想象。

父亲什么性情她很是清楚,怕是与她不相上下,不可能对三王子言听计从,二人绝对是死对头般的存在。如若只她方才那般,三王子连是后路都想好了,她不敢相信父亲那样日日与他作对又有什么下场。

连是方才阿达所说的都成了怀疑,父亲滚下马时他当真这么好心为他撤了兵?

可三王子明显是听到了这话中的意思,便是转了转眼珠子,自然的应道:“小姐严重了,夜将军是副帅,怎么样也是军中的一根顶梁柱本王如何会这么待他?

副帅阵亡,军队本也就该与我军编制起来,而由本王管制自然由我调遣。现下敌军一直想着攻破城门,为了自保只能牺牲小姐,这么说,可有问题?”

夜离深深的凝望他的脸庞,企图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不过可惜,三王子到底没这么容易叫她攻破。

至此她便是微微一笑道:“王子好计谋,从前我倒是看不出您是这般思虑众人的主。不过您既然都说了,我自然只有听令的份了,难道我不答应您还能拨人给我?”

他心中疑虑万千,却是知道从他嘴中扒不出什么东西来,便是只好道,“不过战袍,王子总得为我准备一套吧?”

“那是自然。”

听到答话,她便是冷哼一声,往帐篷外去了,对于三王子这个人保持绝有的怀疑。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夜将军

又是一日,白言皱着眉不断思虑这场战事儿是打了多久了,同时齐将军也是看着那紧闭的城门不由就是问道:“兽也用了,人也上了,你说他们接下来要用什么作战?”

“指不定就是兽或者人,不然他们还要是什么花样?我隐隐觉得他们仿若对这战事输赢一点在乎都没有,就是应付我们罢了。”白言皱眉应道。

特别是上回夜将军死得那件事,三王子给他的感觉并非在乎这场上输赢,倒是想要置夜将军于死地罢了,人一受伤便是撤兵,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何况受伤得那个还是他们的副帅,连是伤患都不管了,这是预估到他会死亡?

苏南国也不知道是想做什么,他们聊了多久便是不出兵,每每战事儿都要拖上一段时间,着实是烦人。

齐将军也算是看不下去了,便叫人扛着木桩准备撞门。那扛木桩的正是夜将军留下的几个士兵,只因他们身形魁梧,看着扛木桩是个轻松的,这第一仗便是叫他们准备撞门了。

他们一个个意气风发,带着对三王子的怨恨,将木桩都准备好了,也只准备在新伙伴面前留个好印象,给自己树立一个不错的形象。

于是在齐将军倒数完毕,而那城门还是不准备开的时候,随着一声令下,他们便是举起了木桩超前冲着上去。“砰!”得一声巨响,城墙上下落下了黄灰在他们的头上,只一下就好似要叫城门倒去。

可也就他们自己知道,这门有多少牢固。

在撞了好多下之后,那门突然是缓缓打开了。白色的光照下来,惹得他们几人微微闭上了眼,随后再是睁开,面前出现了一匹雪白的骏马与一抹战袍。

众人以为是敌人来了,便是想着铆足了劲头依照计划来的将木桩直往上撞去。然而刚是准备好,耳边却是传来了一句清丽的女儿声,“你们几个,大胆。”

这声嗓熟悉不已,他们便是一时诧异看了上去,等是清楚将人看尽了,几人才是有惊讶又是欢喜的同时喊道:“小姐!!!”

战场那边的人都听见了,不由奇怪起来,怎么他们的动作都是停下来了,还喊着什么什么“小姐”的?

远远的他们只能看见一身穿盔甲之人立于马上却是看不清其样貌,纷纷好奇这沙场之上怎么会有女儿家。

却不知那里已经涌起了澎湃。

“我原先还不敢相信你们会背叛我父,如今,呵!确是看得清清楚楚!你们怎么可以帮外人攻打苏南!”

夜离坐于马上,眼神严峻,腰间的软剑取出,直指下面的一群人。他们面面相觑,将脸上的笑意收起,一时间松开手中的木桩,一时间只觉得她好似是误会了什么。

其中有谁近乎疑惑的问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确实是在攻打苏南不错,若要扣上叛徒的帽子且是认了,可是背叛将军又是从何处起!”

身后也有人应道:“是这个道理!我们何时背叛了将军!”

“还敢说没有!”夜离厉声起,眼眶陡然红了去,“苏南是我爹的家!你们帮助敌军,不是背叛我爹是什么?!为难我从前信任你们!”

“背叛?家乡?有三王子那样的,将军就算是活着也会做出与我们相同做法!将军从来不是愚忠的人!”

不知道是谁,在其中应了这么一句,惹得了她的注意,她骑着马跟到他的面前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倔强的低着头一声不吭,见到自己主子的女儿便是如见到主子一样欢喜不已,可刚是欢喜之时惹来的却是怒骂心中怎么也平息不下来。

如若连是主子都理解不了自己,不被理解也罢。

夜离见他不离便是换了个问题道:“行,这话你不理,那我再问是谁将我父亲打入了蛇群,让他出来我与他一战!”

这下每个人互相对看了一眼突然尴尬起来了,将人打入蛇群的如今正是他们的将军,这话怎么说?说了想必人都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于是一个个支支吾吾,便是个个都不说,一时她心中焦虑便是发狠道:“说!”

远处的赵一阳见那人拿剑指着自己的兄弟们,偏偏那几个大傻动也不敢动便会心下不平,思虑着是不是遇到从前的同伴,一时没了脸皮。

想了想他便是对着白言道:“将军,他们个个宛若是遇到了难题,不知是不是见了为难的人,属下请缨上前解围!”

后者自然是看得出来他们的情况,便是点了点头应允了。

刚是点头,他便是扬起了马鞭一甩,马便是冲了出去。巧是夜离正在质问之中,他上前打掉了她手中的软剑,来不及看人只看向了那群士兵道:“你们个个是在做什么?!有这么时间发呆倒不如多杀几个敌人!”

说罢,才是看向了那所谓的敌人。然而只看一眼就傻了,这还真是个姑娘,明眉皓齿好看得不行,用他这土人的话就是好看得像仙女一样!

恍然间他想起了出征时大欢儿嘱托他的那句“女将军”,不过好看虽好看,倒是与他没什么关系,用自我出发还是自己的大欢儿更胜一筹。

夜离见他看着自己,就是很不耐烦说道:“这是谁?!你们所谓的齐将军吗?!”

见她态度嚣张跋扈,赵一阳对她的印象立马就是不好了,于是就不理她,一时间转头问向了那几个士兵道:“这是谁!”

那几个士兵见这二人像是要打起来一般,不由就是小声应道:“这是我们将军的女儿。”边说着那眼神就像是祈求一般。

夜将军、齐将军,夜小姐找齐将军?齐将军对战夜将军,他一时就反应过来了,见这样的架势,相比之下这夜小姐像是来算账的。

他了然于心,回头看看齐将军与白言,冲着那些个人道:“我知道了,我向将军请缨来战,你们回去就是了。”

随后看向了夜离道,“我就是齐将军。”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对战

士兵们的眼睛一下就是瞪大了,露出一副满是疑惑的表情。

夜离本是上下打量他,随后又见士兵们的表情忽然感到不对,立马就是问道:“他真的是齐将军?”

“你这丫头片子有没有点礼貌?”赵一阳见士兵们迟疑得微张了嘴巴,怕是会露馅了便是连忙抢答过去,“看你年纪轻轻不至于耳朵不好使儿吧?有什么问题问我便是,为难他们做什么?”

她一听微微皱了眉头,只觉得这男人说话难听极了。

在苏南还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包括自己的老爹。武功、诗书琴话、都是她自觉学的,何况夜将军宠她为掌上明珠,就算是个废物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她也知道战场上的男子多少粗犷,这些个话不过就是激将法罢了,如若因此闹气接下来还打什么?

可是夜离看他却是不敢相信这就是齐将军的,只因他看起来不过才几岁,不说略历如何,可自己父亲再是年老也不可能是连着毛孩子都打不过吧?

她轻轻皱眉,便是说道:“如果你嘴巴不会说话就闭上。”随后她将软剑收起,赵一阳见状便是摆手让他们赶紧走,随后就是听她道,“你年纪轻轻告诉我是齐将军?”

他听罢扬了扬眉道:“我长得年少不行吗?”

她懒得与他贫嘴,便是直截了当问道:“我父是不是你推下去的?”便是说着,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

他随意过脑了一番,毫不犹豫的点头说道:“是,怎么了?”

听到这个回答,她几乎是想立马杀了他!怎么了?怎么了

“你害死我爹问我怎么了!”忍无可忍之下,她拔出软剑直指他的门面,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去!

她早就听闻了元治的英明,还有那个传闻中倾国倾城却聪慧无比的太后。这也就是为什么连紫竹都说是元治下令杀了太子,她宁愿选择这个未曾谋面的元治,也不肯相信紫竹这般亲近之人。

可是在她心目中什么样的帝王便是会育样出什么样的百姓,今天面前这人的表现却惊煞了她。

战场是战场,可是元治的士兵当是会爱护能人那般的士兵啊!况且从前自己的父亲也总是在夸赞元治与他的百姓,若不是为国出征,他定然不想打这个仗。

可再看看别人是什么样的态度?就算自己的父亲不是他亲手所杀,可是也有必然的缘故,他竟是连损失了一名很不错的大将的怜惜之意、以及害他落马的愧疚之情都没有!

就那般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杀了敌军是正确的选择,可在她看来很是过分,她觉得自己错看了元治、错看了这些人,甚至为自己父亲的不愿出兵感到悲哀。

那一剑包含了她所有悲愤、后悔、纠结与莫名的羞辱,对自己的父亲分明站在敌方的一边却反倒被他们害死而感到难过,因此一下既是迅速又是重。

赵一阳躲避不及,便是头微微扯开罢了,可那软剑一转便是将他的脸划了一横。他一时诧异,脸上刺痛便是用手一碰摸到了血迹,不由就是傻眼了,想不到原来这个丫头片子还真会武功。

可是想到自己的俊脸平白无故被人划伤,主要自己也没惹人家却是招来一刀一时也是怒了,全然没时间欣赏这个丫头多厉害,只觉得真是暴躁:“!你这人懂不懂规矩啊!动手前不先是说一声那叫卑鄙!”

可是她神色冷然,只可惜没有一刀击中命脉边是说道:“这叫出其不意,何况对你这种人,还谈不上卑鄙。”

赵一阳不明所以然,短时间内想了想刚刚的对话才突然是反应了过来说道:“你不会以为是我杀了夜将军吧?夜将军是给蛇群咬到的与我无关啊!何况是你们苏南不肯开门救治,才是因为没有解药而身亡,怎么能怪我身上?!”

夜离刚甩出去的软剑,巧听到这话猛然收了回来,而前者被她的速度一骇早是骑着骏马往远处奔去了。

她皱着眉头直是骂道:“怂货!”随后大声质问道,“你说是我们苏南不给开门!”

赵一阳随后转过头来才是应道:“自然是!我们还叫了军医来诊治,过了半个时辰不服解药不就是死定了?!是你们那白脸王子贪生怕死不愿意将人送进去罢了!”

她这么一听全然是傻了眼去,直觉得是不可能。不过蛇毒确实半个时辰不服解药必死无疑,这些人定然是有叫军医诊治,否则如何会知道?可是……

她脑中一片混沌,回头看向高不见人的城楼,却知道三王子正是在那里看着。她不由想的是夜将军作为副帅,那是军中的顶梁柱啊,就算三王子与他再是不对付也会以大局为重,怎么着不可能置他于死地吧?

她缓了缓气息就在沙场之上发起了呆来,她忽然间是摸不清三王子的性子了。

而城楼之上观战的三王子则是气愤不已,一是气那赵一阳将事情都抖出来了不知夜离是信不信?二是他居然明目张胆得骂自己小白脸又是贪生怕死,他还没被人这么说过呢!

在瞅瞅他不过也就是豆腐渣一枚,也不是魁梧大汉哪来的口气骂别人小白脸了?一时之间他就是气这事儿。

在纠结了片刻之后,夜离选择暂时相信三王子。不,也不是相信,只是将这事儿先往旁边放一放。

毕竟对面这些人的主子有嫌疑将自己的未婚夫杀害,如今又是来强攻苏南,作为苏南的子民、作为副帅的女儿,即便心中没有这个意愿,她也有责任打这一仗。

其次,如若事情是三王子所为,在将苏南的仇怨解决后,她便会亲手将夜家的仇恨解决。她现在不是为三王子而战,而是为苏南战,二者之间并不冲突。

如果战败,她也算尽了自己的责任,宁做地下魂鬼不做牢中俘虏。

打得是这个主意,行的也是这个举动。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认输

她二话不说,握紧了手中的软剑。赵一阳眼尖看清,便是知道她准备做什么,于是专注了精神只怕又赶不上她的速度,随后她便是挥剑上前。

他便是知道有这么一遭,连忙就是侧过身子躲过了她急速而来的软剑,心中暗道这丫头的速度好快。

不过于他来说也不可能轻易沮丧,本身看到姑娘迎战就觉得有些好奇,而后才知道原来苏南的姑娘也可以上战场。

可是自古以来男人身强体魄好似是一件应该的事情,他喜欢大欢儿所以让步被揍那是应该的。现在面前来了一个女战士,如若他不打赢则是觉得掉面,所以他绝不会认输,只会更有斗志。

原先他以为这丫头速度训练的极快罢了,几招下来才发现这不仅是速度,连是武功也不逊色于男人。

上回他偷偷瞄过齐将军与夜将军打斗,能是感觉得出来这丫头可不如他老子,自己对上两招还是轻而易举的。

以柔克刚,夜离学得很好。

一把软剑甩过去,拐着弯要扫到他的门面,那就像是人的手或是强劲的鞭子一般,弯弯绕绕错过自己的钢剑能对准他的命脉,好几次要不是反应及时便是又要给她刮上一刀。

他知道夜离的功夫并非在他之上,斗一斗便是绝对能打赢,偏偏弱在武器上。就因她耍软剑耍得好,而自己躲避不及常是因那把剑而觉得心累。

便是躲避之时,他忽然就是想到了“鞭子”。

之前因为大欢儿练习长鞭,所以自己也是学到了许多,想到身后还别着一根马鞭,他突然是灵机一动避开了那软剑靠近了夜离,随后从身后一抽直是往她的脸上打去。

这一鞭打得猝不胜防,她瞪大了眼万万没想到他一个男子竟也会使鞭子。

随后她身子一矮,贴近了马背。可鞭子是软兵器,手腕一转轻轻一甩,没扫到她反而立马就是落下打算一鞭子打在她的脸上。

她一惊,侧面转身落下了马,鞭子便是顺其自然打在马背上,白马疼得拔起了前蹄“吁”得叫了一身,随后转头跑向了夜离的身后。

再看落在地上夜离左腿微微跪地,右腿则是侧向伸直,双手握拳顶在地上,目光锋利,以豹子进攻时的姿势蹲跪在地。侧头一看方才躲避不时,鞭子在她右边的衣袍上打出了鞭痕,使得战袍已经裂开。

她眼色一沉,随后起身将软剑丢向了一旁,直视这高马之上的赵一阳。

这意思是不认输,还想来比比拳脚功夫。他不过就是耸了耸肩膀,将两手的剑与马鞭都丢向了一旁,随后翻身下马只想着比就比吧,及其无所谓。

殊不知身后看他们比试的万千军马,以及已经听了几个士兵说那是夜将军的女儿,心中直是捏了一把汗,就怕他被当作齐将军被那位“夜小姐”活剐了。

只见他们二人赤手空拳,夜离身型在赵一阳得衬托之下显得极其矮小,看着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可他们均是在原地虎视眈眈得看着对方,警惕得绕了两圈,没谁敢看不起谁,就等谁先沉不住气动起手来。到底是姑娘焦急,快速上前就是一个飞跃,在空中劈腿直是想踢在他得脸上。

可他不过侧头,那腿便是落在了他得肩上,将他压低了身子。

这招使得好,可惜就是不适合她这么轻巧得小姑娘,只因是身上没有重量,全然靠着惯性给他压低,却是不能把他劈倒。

反倒是赵一阳得意洋洋的扛住了她的腿,这下好了,劈也劈不下,放也不让放,就那样被他抱在肩上,这一下就是使她羞愤起来,还没有人这样抱住她的脚!!

她一怒便是使劲抽着那腿,怒道:“你放开!!”

只见他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就不放。”随后见她另一只腿酸了在原地蹦起来,忍不住就是一顿狂笑,“不是你要放在我肩上的吗?哈哈哈哈!”

随后夜离羞愤难当,拇指与食指放在口中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一旁像是看热闹的白马立马就是反应过来,直是朝着他冲了过去。

他自然是看见了,便是朝她吐了个舌头,一把将她的腿给掀翻过去,接着自己便是闪过了身。白马自然是没撞到了,只见她并未摔着,只在空中翻了个身随后稳稳的落在地上了。

随后趁着他被马匹冲开就是弹跳起来直是冲着他的门面打去。

在一番你来我往、一来二去之下,那丫头一拳上去,赵一阳迅速躲开并是拉住了她的拳头往前拖去。一时之间她便是失重踉跄,只见他翻了个身对着她的背后踢一脚将她踢了出去,随后便是打算一掌了结了这场打斗。

然而一掌出去时,夜离好似也是怕他偷袭稳住身后就是立马转身,刚巧那一掌就是到了她的胸前……等是看到那本应平坦的胸口却是凸 起,他才反应过来面前是个女子。

因此手下立马就犹豫了,寻思着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打。

而原本已经怔愣住的夜离,自然是清楚的看到了他的犹豫与窘迫,低头才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得胸口,一时间明白过来他在看什么了

于是羞愤涌上了面,她涨红了脸大骂一句:“流氓!”随后一个侧身踢将他踢了出去。

远处的士兵们见本来打得好好的赵一阳怎么停下来了?眼见就是要赢了,怎么那姑娘还一个侧身踢将他踹出去了???一时间脸上写满了问好。

他必须承认,这个时候他很不地道的想起了大欢儿。于是满脸通红,手脚发软只觉得时打不下去了,于是吹了个哨子,趁着夜离来追杀的时候,一麻溜翻上了马背往江城军去了。

白言一脸奇怪的看着他,直是问:“你这是什么情况?连个姑娘家都打不过?怎么了这是?”

赵一阳涨红着张脸,只担心夜离追上来要他小命,于是不管不顾超前去,直是喊道:“回去再说!”

齐将军见他那样子不明所以然,不顾也许只能是撤兵了,那是输了还是赢了?他也是一时之间摸不清头脑。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姑娘家不方便

他们刚是开始撤兵便是听身后的那丫头大骂道:“齐将军我算是记住你了!你等着,明日定输赢!”

齐将军算是知道事情经过的,不过被这么一喊还有些得慌,而其他不明真相的人则是纷纷奇怪看向了真正的“齐将军”。

夜离愤怒的拍打着城门,三王子显然是在城楼上看完了整件事情,见她回来脸上都挂着憨笑。第一次见他对自己露出这般和善的笑容,可她并不觉得心情有多好,这人显然就是来嘲笑她的。

离开的时候还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囔囔道:“夜小姐,与汉子对战真是辛苦你了。”,然后紧接着身后便是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她心中很是生气,却是保持了自己的冷然,转身眼珠子转过了一众人随后开口就是:“谁再笑,我便是请团团撕了他的嘴。”

随后又是平静得直视三王子道,“既然王子也觉得我辛苦,不若自己上场打去,躲在这城中做什么?”这话便是在骂他窝囊得。

那般得气势,没人敢在笑,连是三王子也不敢明目张胆得笑,只怕这丫头当真会杀鸡儆猴。身后得笑声一下就是消散尽了,她很是满意便是朝着自己得帐篷中走去了。

回到帐篷中得时候,紫竹已经在这等着了。她不知道这战何时结束,却是想着她回来或是要伺候一番,便是等在这里,只见她一身灰尘得走了进来,战袍也是破烂不堪。

她稍稍露出惊讶得表情,便是上前虚情假意的问道:“小姐!你怎得浑身狼狈?可有受伤没有?”

只见她是摆了摆手,自己倒了杯凉茶咽下:“都是擦伤罢了,上战场就是要这般,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紫竹上前替她将战袍脱下,手上却是捏成了兰花指,生怕自己被弄脏一般。边是听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悠然问道,“对了,团团送来了没有?”

她低眉顺目将战袍挂上衣衫架子边是回道:“回小姐,您刚是出去,团团边是到了,如今正在兽笼里呢。”随后又是看了看她的衣衫问道,“小姐,您的战袍都坏了,要不要奴为您缝补一番?”

她摇摇头坐下道:“团团来了就不必了,明日我穿常服就是。不过,谁叫人将它关进兽笼了?它可爱自由,这般关进去不得闷死?”

她皱着眉,看起来很是不悦。

紫竹这便连忙应道:“团团早上来,见您不在便是闹起来了,王子担心它影响了军中正常秩序才是命人给它关起来了。”

她一听,便是拍案而起冷哼了一声道:“那是他们无能,管不住团团便是说团团的错?我从前带它去父亲的军营也没见它大闹!

紫竹,你去与三王子说说,要么将它放出去,要么便是牵回来送到我的帐篷中。若是他不乐意,我便是去找他好好说道。”

所谓团团是一只母豹,是她的宠物,亦是她的战兽,是夜离及笄之时与太子订婚,女皇宠爱她,便是将自己最疼爱的那只豹子诞下的豹仔,当作信物送与了她。

她一直爱护至今,也有三年。最初是因为太子与女皇的缘故,如今却是养出了感情,疼它比疼人还疼,有时候胜过了夜将军,是团团不吃饭她也不吃,受寒了她便能照顾一晚上。

虽说是坐骑,也很少真正骑过它,只将它养在府中,尽心照顾。但是它却是并未娇惯了,战力比一般战兽还强,只听夜离的话,但通常情况下却也乖巧而欢脱的。

三王子说什么它闹而将它关起来,其实不过只是一个借口罢了,完全是因为它是夜离的宠物而看不顺眼罢了。

紫竹本就心虚,被她这么一说便是没有推辞的份了,而三王子听说后却是不想她为难,便是叫人给她牵回去了。

……

江城军营内,众人听了下面一众人的说话算是明白了,齐将军也打着和事佬的旗帜,知道今天各位因着他们的犹豫,还有赵一阳输给了一个姑娘而愤愤不平,才是尽心的安慰了。

“既然如此,各位也不要怪他们了,你们也看到了他们的尽心尽力,今日来的那位怎么样也算得上是他们的主子,下不了手是正常的。”

众人听罢,只好脸上露出失望,却是不再说些什么了。

而白言看到他平日总是挑事儿的主,今日好言好语的不由就是笑了起来,随后又是看向了赵一阳问道:“赵一阳,你呢?今日是什么情况,我看你分明就要打赢了,如何后边儿又是不下手了?”

说起这事儿,他便是难受,见各位殷切的看着自己,好似就在等一个答案,就是为难。过了好一会儿,众人开始催促起来,他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节了,只好嗡嗡应道:“因为,她是个姑娘啊,我如何下手?”

可各位一听,却是听不出所以然的,便是纷纷说道:“姑娘如何不能打了,不是轻轻松松的一件事吗?”

他听得烦了,也就不顾其他直截了当就是说道:“就因为是姑娘,身上随意一处碰了就是毁人清白,刚刚那一掌就是差点动到了……”

随后他用手掌与胸口之间来回比划,脸部狰狞道,“这样这样,你们懂吗??”

这一比划众人立马就是反应过来了,才是个个陷入了深思,其中小牛便是说道:“那看来只是活捉了,功夫打斗,难免就是会身体接触,姑娘却是不方便。”

“是啊是啊!”众人开始迎合起来了。

见大家都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赵一阳稍微松了口气,可是突然间白言就像是跟他作对一般,似笑非笑得看着他随后说道:“那你是动到没有?”

话语一出,四周立马就安静下来了,全都转头过去看他,这才反应过来重点在哪里,特别是小牛脑筋一动脱口而出:“对啊,那……那动到了,弟妹怎么办?”

赵一阳一听,立马条件反射冲上去捂住了他得嘴,恍然间觉得自己十分对不住大欢儿,脸色都涨成了猪肝色。迷糊间是突然想起了从前大欢儿说他是浪 荡子得事儿,如今回头想想好像还真的是。

一时失神,将众人得欢声笑语都屏蔽了,倒是小牛差点给闷死。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豹

白言见他一阵失神便是开口询问道:“怎么的,你不会真是动到了吧?”

他一惊,松了手小牛才有机会从他手中逃脱出来,随后就是边咳嗽边是笑说道:“你干嘛这么激动,你不会真的动了吧?”

紧接着就贼兮兮得看着他,看得他险些再来捂他的嘴,随后就是愤愤道:“当然没有!我是有娘子的,再是不小心也不可能去干这档子事!”

此话一出,不说他,其他的兄弟们也都松了口气,以他那张扬的性子,全营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待进家门的未婚妻。因此方才那些个话都是玩笑话,其实个个也都害怕他会不会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好在是没有的。

随后就是些许年长人对他语重心长得说道:“女子最是善醋与多心多疑,我家娘子就是这样的,从前多少温婉可人,成亲后那是叫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一阳你到底是还没成亲,该是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赵一阳一听不由就是咂舌,诧异道:“不会吧我家娘子那是一个豪迈的,又是不拘小节怎么会变成那种斤斤计较的?”

另一个稍稍年长的听了也就跟着说道:“真的真的,我娘子也是这样的。不过女人这般多数不是故意的,只是缺乏对我的信任罢了。”

“是啊是啊。”前面说话的那人又是接过,转头对他说道,“一阳你都还未成亲,这事儿要是错了,弟妹定是气昏头了,接下来还能不能在一块儿又是一回事儿了,这个你得有分寸,别觉得是个小事儿知道没?”

他一听,连忙是点着头,专心致志听他们得教导。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得,但是到底在这关键时刻,大欢儿却是他得心头好。

好好得一群大老爷们本是讨论好好得沙场战事儿,结果现在反倒是变成了讨论成亲之道得了。

白言就坐在上首看着众人叽叽喳喳一片不由失了笑,偶然间想起来了大公主,寻思着二人感情一直很好,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随后众人又是纷纷讨论了一阵,才是转回了原来的话题,不一会儿便是想出了法子,只觉得只有那样才是一个办法,不知不觉夜便是深了。

第二日太阳升起落在地平线上,江城军为首的军队已经是一排排列下去了,不停得击响了战鼓,只是催苏南出兵。而另一边儿得苏南,自然是一如既往得迟到了。

今日赵一阳死活不肯出战,就是因为昨日年长得将士同他说得话,他思虑了一晚上,最终决定还是不上为好。

毕竟他是身怀婚约得人了,就算是要上也不该他上,还是别人来当这个冤大头好一些,反正成亲了要和离得难一些,定了婚约而悔婚却是容易许多。

不过昨日已然是夸下海口,自己就是那位“齐将军”,总不能今日再来一个,思来想去还是主帅上前好了。

白言倒是觉得没什么,一个姑娘家稍有不慎就是不好交代得,可他功夫好些,指不定轻而易举点就是解决了,总比他们回来喊着对不起娘子好点。

思来想去,还是大公主知书达理,贤惠不已。

于是他便是早早上前,随着战鼓一块儿就等着昨日那位女战士再是出来一战。今日得苏南还算及时,战鼓声刚是响彻沙场,随后彻底静下,那城门便是传来惊耳得嘎吱一声。

随着城门得缓缓打开,众人先行听到得却是一声低沉凶猛得嗷叫连续了三两声不可能是听错的。

众人纷纷对视不由惊奇,这声音似是猛虎啊!不过城门只开了一个小缝,他们连是轮廓都并未看清楚,可是坐下得马匹告诉他们想得不错。

只见个个马匹一步两步得向后退去,像是对这嚎叫声很是恐惧。众人得心中立马就是升起了肃然之心,只觉得面对得一定是个棘手得敌人,说不定还是一群得那种。

白言不在身边,齐将军边是只好侧头与赵一阳八卦了起来:“那姑娘不是说今日来找你算账,怎么好像是换成了战兽?指不定还是老虎狮子得那种啊!”

后者摇了摇头皱眉道:“他们究竟是哪来得这么多猛兽?若是狮子一类,我们定然是打不过得,指不定马都得掉头跑了!”

二人正是说着,那城门彻底得是被拉开了,在反着光得地方,人们逐渐是看见了那引得好奇得黑影逐渐走出城门。

只见那黑影是一个手握这竹笛得人边是吹着,边是坐在一匹猛兽之上,竹笛的音律清脆动听。而那坐着的猛兽的身形看起来并不如各位所想的魁梧,反而有些消瘦,是不是晃动着手臂粗却是修长的尾巴。

看着倒是不像是狮子或是老虎的,具体却也是看不清的,可那坐下的马匹却跟是受惊了一般大声“吁”叫了一声,蹄子也不断踏着立马就是引起了马群中的骚动。

众人牵制后马的同时,也在紧盯着前方,直是想着如今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只见那马群一骚动,前方的那猛兽也跟着嗷叫了一声,似在警告着什么。

几乎是瞬间,马群立马就是静了下来,可身子却是在瑟瑟发抖,那猛兽的嗷叫比是主人的牵制还管用。

正巧这时那一人一兽也往前走出了阴影,给众人瞧得一清二楚。

那猛兽背上坐的,是一个身穿大红色异域风情服饰的女子,面前还蒙着一道大红色的面纱。面纱由顶上的红宝石的玉冠固定住,同时还系在了手背之上,看起来极具魅惑。

她手握竹笛红唇亲启,美目合上,便是看不见半张脸也知她是个美人儿。上衣能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脚上还未穿半只鞋,便是显出皎洁嫩滑的一双脚丫子。

虽是很美,可军中士兵却个个是个老实人,谁也不敢多瞟一眼,只觉是个美人计,暗想这苏南怎么不是派出战兽就是派出女子???

再看那坐下的猛兽,只看它头圆耳小,雪白雪白的毛发上印着标志性的黑色斑圈,脖子上戴着嵌满宝石与铃铛的项圈,像是告诉他人它已有主人。

齐将军与白言不由瞪大了眼去,心中暗叹原是离自己所猜想的不远了那是豹啊!!!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团团

军中的士兵们都忍不住低语道:“这是豹?长得确实像,可是好像不是这个毛色的啊”

“是啊,好似确实是豹,不过我也没见过这样的啊。”

“真是是豹子吗?”

……

“是,是豹子,那是雪豹。”军中叽叽喳喳一片,可齐将军却是清晰的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那豹通身雪白,毛色很是油亮,尽管他有幸见过也不曾见到这样精神漂亮的雪豹。它似铜铃般的眼睛瞪得老大,精神十足仿若是要吞人一般,身形在雪豹中也算是矫健硕大的了,都不必近看都知道这豹有多好。

它摇了摇头甩动起毛发,粗大而强壮有力的后腿一蹲,前爪一扒,像是在这沙场之上慵懒得晒着太阳,毛色也一下亮了起来。它在此刻,比狮子还像王者,正在藐视着面前得一众人类,毫无畏惧之意。

不仅齐将军,连是白言看到这雪豹都很是诧异。

雪豹,那是极其罕见得。

不,说得准确一些,那是极其难以养活的,连是元治的御兽园都不过只有三头。他有幸见过一次,个个都是病怏怏的同时连是元治这个帝王都爱答不理,甚至没有一头有面前的这个来的精神奕奕。

他料想不到这山林富饶,猛兽也能上路的苏南国竟是连雪豹都有;更是料想不到它如今被一个样貌美艳却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骑在背上。

若是在京城,像这样的女子当是看到猛虎野兽恨不得绕着走的姑娘。

倒是有趣。

不过在倍感有趣之时,他也是依旧皱着眉头并未小看面前的一人一兽,他大声喊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姑娘听了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竹笛,睁眼抬头。

坐下的雪豹见笛声没了,便是就像撒娇的宠物一般,头一侧,蹭着她的腿脚,前者便是像宛若奖励一般在它的圆脑上拍了拍。

随后她执起雪豹背上搭着的短鞭跨过它的背下地,腰上衣衫连带着的银片碰撞出轻微的声响,脚踝上的铃铛以及短鞭把子上绑着的几颗小铃铛,纷纷因为她的举动响了起来。

她赤脚踩在沙子上却一点疼痛的意思都没有,只平静的站在那,一人一兽气势毫不弱于后者。

不过那服饰就像是舞服一般,众人看了摸不清头脑且是不知这苏南是要搞什么明堂。

只见那姑娘将面纱揭下,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挺拔的鼻梁与殷红的唇瓣,妥妥是一个美人儿。可她的声嗓不若面容娇媚,而是落落大方,只听她道是:“我乃夜离!”

赵一阳一把拍向脑门,难怪是看着这般眼熟原是昨日的那女将士!不过她昨日未施粉黛,近看只瞧出面容五官精致,算是俊俏。而今日却是悉心打扮,远看都十分吸人眼球,当是妩媚二字。

白言也是微微诧异的挑眉,听她毫不客气的问道,“你又是何人!”

他朝夜离抱拳道:“我乃江城军主帅白言。”

原是这人。夜离心中微微了然,听闻是他们公主的驸马爷,年纪轻轻就带兵攻打准格尔,并是大捷而归,她早就闻其声,却是不见其人。

只看他是伸手对着雪豹一比,又是对着她的服饰一比道,“不知你今日是何意?要来应战却是不骑着战马、穿着战袍?”

她一听,便是对着雪豹的头揉了揉又是将脸颊伸过去与它蹭了蹭道:“这是我的战兽团团,今日我不打由它替我应战。而您又是何意?昨日那臭流氓呢?”她将视线转到他的身后巡视了一番。

白言听到便是说道:“今日他不应站,由我应战。”

夜离一听便是将眉头皱了起来:“那我便是不与你战。”

“为何?莫不是看不上本将军?”白言大致猜到会这样,却还是要多问一句才好。”

果然是如他所料只听她说道:“我早已听闻将军英名,自然是仰慕不已,能与您对战也是荣幸。不过昨日已是说过要与那人大战一场,今日恐不便与将军,若是再有机会,再与您比划。”

她一个抱拳,很是会说漂亮话。

他听罢并不觉得好奇,反而有一些理所当然的姿态,只因他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不过就是怕赵一阳回头埋怨他便是例行公事问一问罢了。

如今人家已经是说清楚了,想必声嗓不小,后者已经是听到了吧?于是白言便是回过头去看他,耸了耸肩表示是没得办法了。他倒是还想挣扎,便是朝他摆手示意他继续说说,可是白言已是没办法了又能如何?

于是二人一顿来回的小动作便是给夜离尽收眼底,她皱了皱眉头心中将他骂了八百遍,随后直截了当的伸出食指指向赵一阳大声道,“有种便是出来应战,畏畏缩缩做什么!”

好了,这回是指名道姓的了,不想去都不行了,否则落在别人眼中那就是他无能了,竟是连姑娘的请求都不敢应。

于是片刻后,两匹骏马交错,白言冲是他一笑,赵一阳则耸搭着脑袋来到前边,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夜离见他那态度好似很不乐意,便是心中不爽大声问道:“你不想同我打斗?为何一副那般的神情!?”

赵一阳看她一眼懒懒道:“你是姑娘,多有不便,我有娘子因此不想跟你打,不可以吗?”

他一说夜离便是知道他是在提昨日的事儿,立马就是怒道:“今日可不是由你,不过我不与你打,让我团团同你打!”

他瞄一眼那只叫做团团的雪豹,一时叹了口气,只觉今日是场恶战便是一个抱拳道:“奉陪到底。”

不过碍于自家的马指不定那豹一上前就是打退堂鼓,思虑了片刻,他还是决定下马与那雪豹对视了好一会儿,那豹突然是无声得张大了血盆大口。

他瘪了瘪嘴,只当是对它的轻视,却是只见它别开了头,就像是在表达一种不屑一般。

夜离显然是懒得理他幼稚得挑衅动作,随后趴在了团团得头边儿,似乎是在与它低声说着什么。赵一阳一时觉得奇特,第一回儿发现原来人还能与兽对话的,甚至还是聊得这般畅通。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你阴我

只见她得意得瞄他一眼,转身扭着纤细得腰身缓缓走开。距离他们远了一些后才是往地上打了一鞭子,铃铛随后就是响了起来,他很清楚得看见这雪豹得神情立马就不一样了。

一时之间,他也将脑中得弦紧绷起来,就等着看这雪豹如何待他。

一人一兽在沙场之上绕了起来,全是谨慎得盯着面前的敌人,连是猛兽都没有一点含糊。再绕了好几圈后,夜离终于是将鞭子一下打在了地上,那雪豹仿若听到指令一般,猛地朝赵一阳扑去。

后者显然是注意到它的举动,见它后腿一蹲便知道有不好的预感,连忙就是侧身,刚巧见它从面前飞跃过去!

果然是速度之快,他联想到了昨日的夜离,一时迷糊她的速度不会是跟雪豹学习的吧?于是心中不敢松懈,只见它是没扑到人便是落在地上,呲牙咧嘴的看着他好似想要将他吞掉。

连是远处的白言都忍不住为他捏了一把汗,不由想到今日准备套夜离的那网还算牢固,看来只能是套这只凶兽了。

只见它落地后并非立马又扑上去,反而是停在原地虎视眈眈得盯着他,赵一阳知道它那是在蓄势待发呢。二者僵持,他属于弱势不便进攻,只能等那雪豹来攻击自己,才能趁机找出命门何处。

果然不过喘 息片刻,它是不给他休息得时间,直接是伸出爪子一把冲了上去,赵一阳在躲避得同时还得找它得致命点在哪里。

可是躲避几次之后,雪豹好似知他得体力不如自己好便是怎么也不停下来,不断是朝他扑出。

果然他得体力已经是慢慢消耗了,一声响彻云霄得啸叫之下,他躲避不及,脸颊一疼才是发现自己得肩上被抓了三道。那伤口之深,疼痛非常,已经是慢慢渗出鲜血了。

他一时吃力,团团像是不愿意放过他便是再次一跃,他知道是来不及躲避,咬咬牙,只好得亮出刀剑将他锋利的前爪挡在眼前。

纵剑一横,他将那已有人高的爪子挡住,肩膀吃痛,一时之间,身子狠狠得后退了几步。最后终于是稳住了身子,可是,那爪子得巨大将他压得险些跪在地上。

它张开血盆大口,温热得气息直是喷在他得脸上,宛若预兆着危险。

持续了好一会儿后,同伴们看得都惊险,可是白言简直最后一刻再出兵,否则他人见了只会说他们不遵循规则,何况他相信赵一阳是有办法得。

果然,再是一会儿,赵一阳的额头上布满了细汗,可是无意中他竟是发现这雪豹左右爪不平衡。仔细观察之下没有前腿一长一短的情况,反而是重心都放在了左腿之上,除非右腿有伤!

他不敢确定,却是想着尽管试一试,否则继续硬碰硬他只有可能命丧爪下。于是打定主意,他轻轻将剑一卷,往旁边撤开,那雪豹便是宛若失重一般往前倒去。

赵一阳转身一个飞踢准确无误得踢向了雪豹得右腿上,果真那豹是看起来出乎所有人得意料,居然是大吼了一声侧身倒地,看起来疼痛非常。

按理说,那一脚只是踢在脚上罢了,是个猛兽也只不过只觉挠痒痒一般,可是那野兽却是哀嚎一声,不知缘由。

齐将军与白言纷纷对视起来,猜测八成是那雪豹腿上有伤给是他看出来了。

夜离也是异常紧张,见它到底冷然得脸色不由就是变了:“团团、团团!”

那雪豹听到主人得喊话,哀嚎得嗓音变小了去,而是长嗷一声,只做是对她得回应。可是赵一阳再战场上可是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毕竟方才这豹可是要他得命的。

不过他也并未伤及其命脉,只是见它好似挣扎着试图起身,便是在它受伤的腿上再是重重得来一脚确保它站不起来才好。

夜离一见几乎是大惊失色便是叫道:“团团、团团站起来啊!!!”

她不知道这赵一阳是怎么知道团团得右腿上有伤,突然间只后悔自己竟让团团应战。她以为团团身强体魄,就算他武功再强也未必打得过,才这般……

团团身上的伤是几日前,她在院子里射箭,团团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觉醒来出门找她,一见就是十分欢喜就冲上来了。她当日入神并未注意到,因此一箭射出去刚巧就是落在它的右腿上。

而后这几日确实是好了,伤后也愈合了,能是正常的蹦跳走动,毕竟前跃重力都在后腿来着。只是残留了内伤还要几日,重击之下,伤口就会破裂,只怪她心急,这时便将团团牵出来。

她想是冲上前,却是知道战场有战场得规矩,她说好得今日由团团而战,命数只看个人,况且本身还是她赖皮在先,这时候再上总归不好看。

何况赵一阳并未伤害它,只是确保它站不起来罢了,这个时候上去打倒是成了她得不对,父亲说过,信用到底是重要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才是。

可是下一秒,赵一阳却是莫名其妙得看向了她,咧嘴一笑,将是手中刀剑恍然间举了起来,一下搭在团团的脖子之间。

后者还算是有骨气的,之前对着夜离宛若小猫,此刻却是对他不客气,呲牙咧嘴像是不怕死的。

他拿着刀剑在它的脖子之上磨了两下,随后猛然举起看似是要砍下去的!

方才不解的夜离立马就是回过神来,再原地尖叫起来:“不要!!!”随后踏着轻功,只一下冲到了雪豹的面前将它抱住,宛若要抗下这一刀。

赵一阳见了嘿嘿一笑,朝着白言使了个眼色,他立马就是丢出一个麻网,随后一甩全然是笼罩在他们的身上,四个角一下在沙土之间扎根,牢固不已。

四面八方赶来几个士兵围在那角面前,手上抓紧,好似在以防他们挣脱。

夜离随即感到不对抬起头来就见自己被困在网中,怀中的雪豹探出头来,朝着赵一阳凶狠得叫唤了两声。

他蹲下身一下拍在雪豹得脑袋之上,自言自语道:“还想咬我,来啊小砸!”

她这才是明白过来,盯着面前围着得一群人,随后目光落在他得身上咬牙切齿道:“你阴我!”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勉强答应

“走开,不要动它!!”

将士训练场靠边儿得地方,一架铁笼放在那里,来来往往得士兵纷纷看过去,将笼中得红衣女子看得一阵掉脸面。

见是自己得主人驱赶那人,雪豹也跟是替她发怒一般,冲着那人就是一顿大吼。血盆大口张开直是将人吼的震耳欲聋,那两只手指粗得利牙也是将人吓得跌坐在地。

一旁得小士兵见了连忙是将他扶起来道:“太医、太医您没事儿吧?”

那老太医这才缓过了神,哆哆嗦嗦朝后退去,一脸惊慌得起身,而后拍打了身上灰尘,满脸怒气:“你、你、你这丫头简直不知好歹!老夫我还不治了!”

夜离一脸不屑,直是哼哼道:“胆小如鼠,我还不让你治呢!”

“你!你你你你你!你怎么说话得!你、哼!”老太医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随后跺起满地灰尘,浑身怒气得拂袖而去。

他本就是治人得主,今日叫他来治兽已经是不乐意了,要不是白言亲自来请他还真就不来了。谁知道这般为难之下,那丫头竟是还不领情?竟敢这样对他说话,着实是过分了!

他发誓!坚决不会再去给那只豹治病!就是罕见的雪豹也不行!那知这毒誓刚发,白言当晚就给赵一阳请去了。

等是进了军医的住所,他正倚在榻上看着医术,见是白言来了连忙就是下榻请礼:“请将军好,将军如何来了?竟也不通报一声,见微臣竟是来不及请礼的,有失远迎了。”

他笑了笑,连忙就是将他扶了起来说道:“老太医客气了,您跟随军队已有好些年,当是我们敬重您,而不是你朝我们请礼的分。”

老太医哈哈大笑,二人寒暄了一阵坐下,他才是切入了正题道,“今日请您去给那雪豹治治腿,不知情况如何了,故此才来问问。”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老太医听了便也是没摆臭脸,只不过笑意明显收敛了许多照旧是恭恭敬敬道:“将军还能如此关照敌军是她的福分啊”

他听罢,不过是谦虚笑了笑道:“老太医抬举我了,实不相瞒,牢中的那位乃是前几日在军中丧命的夜将军之女,听闻在苏南也颇有名望。我待夜将军还算敬重,因此他的独女我亦是想多照顾些。”

他又是转了转眼珠子说道,“还有缘故是齐将军将她父打下了马,因此一直心怀愧疚便是托我多照顾她。那姑娘又不知道听了谁的唆使,总说是我们害死了齐将军因此态度稍差些,不过倒算不上坏。”

老太医一听,最开始还有些诧异。他总跟随军队前往战场,对沙场之上的细碎事儿还算了然,对苏南国的战神夜将军那也颇有耳闻。

前几日有幸一见,不料他已是命不久矣,听闻膝下只一个千金,倒是不知竟是那不知礼数的混丫头,只是看着却是有些冷然高傲的气质。

不过白言既然是说到这个,他便是心中稍稍明白过来了,不由一个眼神瞅向了一旁不怎么说话的赵一阳,捋捋胡子想了片刻。

随后才是说道:“想必今日军中所发之事儿,赵小哥已是告知了将军,因此将军才是深夜拜访老臣吧?”

见他是笑眯眯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气恼,想必是白言方才所说的话听进去了,因此白言便也是报以一笑不置可否,看向了赵一阳,后者则是憨憨得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是说道:“既然太医是知道了,我便是不打哑谜了,本次来确实是因为今日所发生得事情,怕是那丫头不懂事,得罪了您。”

他啜了口茶润润嗓子,又是缓慢说道,“那丫头张扬不知礼数,我也是略知一二,不过今日在场上她与我所知的夜将军一般,倒是重情重义。也是冲她这么一点,见她实在宝贝那雪豹,才来替她向您请罪来了。”

说罢,他还起身专门朝着老太医深深一拜,可见其真挚之心。

老太医见了吓了一大跳,连忙是上前将他扶起来拜了个更深的礼道:“不敢不敢,按品阶老臣还未有将军高,何况您是当今驸马爷怎可朝老臣行礼?这是折煞哦!”

“沙场之上,哪有什么品阶与身份!依照历履,您是我的长辈。”白言义正言辞的模样,险些就是叫他哭笑不得了。随后又是听他说道,“身份的事儿就不必再说了,如今重要的还是请太医为那雪豹治一治。”

听到这话,老太医还是露出了些微为难的表情,犹豫了好一会儿直接了当得说道:“将军,请恕老臣无能,实在不是老臣不愿意,是那姑娘倔强一下也不许老臣碰那雪豹。”

“那就更得治了!”听到这话,赵一阳连忙就是接过去了,在另外二人的疑惑之间缓缓说出理由来。

“既然不是老太医您不乐意就好说了,那丫头如此不知礼数,若是您将那雪豹治好,她不得对您刮目相看?何况那可是罕见得雪豹,若是给治好回去一说,众人定是夸赞您得医术了!”

“世人夸不夸赞倒是无所谓……”其实这话说进他得心窝了,他的确给那丫头气着了,可那是雪豹!能将它治好不仅是世人夸赞,连同他自己也是倍感荣幸啊!

等是有朝一日还能回京中得意一番,他可是见过雪豹得人!

因此赵一阳这么一说他倒是给犹豫起来了,过了好片刻,到底抵不过那雪豹的诱惑勉勉强强点了点头。

白言心中一喜立马是问道:“那太医是今晚去瞅瞅还是明日再看看?”

“自然是明日了!”他满是不在乎道,“将军您也不必担心,行医讲究望闻问切,今日一看那伤是旧伤,拖延一日也不碍事儿。如今这个时辰,真叫老臣给它看看,老臣着实是不乐意。”

他倒是说真真的真话,今早他才说是不去给它治病,晚上突然自个儿跑去了,还不知道那丫头会如何嘲讽他,因此还是明早去稍稍舒心些。

白言自然是了解他的,既然说是没事儿便是不必着急,因此寒暄一阵早些休息他便是与赵一阳离开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不惹事

清晨的阳光驱去了一夜的寒凉,团团毛绒绒的尾巴却是担心夜离受凉,便是严实得盖在了她的身上。

因此她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关在这铁笼之中,也因有它的陪伴睡得安稳不已。

其实她到这敌军的军营中来,白言待她还算是跟待客一般的,也为她收拾出舒适的歇息地方来,可是团团具有伤害力,为了防止袭击他人,他在思虑之下还是决定将它困在笼中。

夜离自然是不舍得了,便是不肯离开,死活要赖在它得身边。白言没办法,想到雪豹也待她忠诚,便是随她了,衣物被褥一样不少,吃食也没有半点差错。可惜她秉着一身俘虏得倨傲,还是一样不用。

前一日战况辛苦,夜离疲惫因此一夜睡得深沉,等是醒来的时候,团团还在用它的尾巴尖为她挡着晒进来的太阳。

她心下感动不已,便是伸手将它得尾巴收起怀抱在脸颊之上,刚巧守着笼子得士兵正在唠嗑着闲话,她便是听了一耳朵。

“,怎么早膳还是不送来得,换岗得人也还不来,空站了一晚上,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都。”

另一边得士兵听了便是瞟他一眼道:“别抱怨了,笼子里得两个也还没醒,等是醒了换岗得人差不多就来了。”

那人听了就是瘪瘪嘴却也无话可说,随后又是问道:“对了,你昨日站得前面些,可有看到那赵小哥是如何手擒这雪豹得??我昨日在后面些是看不清得,只知道赵小哥很是厉害!”

“哪是厉害啊,那是聪明。”他听罢就是一个得意洋洋得抬起了下巴,“昨日 你不在,赵小哥回来还给咱们说了一遍儿呢。倒不是厉害,是那雪豹扑上来时,给发现了右腿有伤,因此他才找着了破绽。”

夜离刚是听到这不由来精神了,听他们说着说着貌似是在说自己才对,可是口中的那个“赵小哥”又是谁?不应该是齐将军才对吗?

正逢疑惑之际,又听原先那人又是惊呼道:“原是如此!我倒是料不到的,那般情形之下还能观察细微确实不易,若是咱们早就慌透了。”

“谁说不是呢!”他立马就敬佩得说道,“我也算是明白了,将军为何如此看重赵小哥,他那般厉害指不定跟将军一般早早成了将军!我们呀,只有羡慕得分咯!”

这话说得那是一个羡慕有隐隐藏有感慨,或是在感慨自己也未尝不知。

不过夜离却是注意到了其中几个字眼,甚为不解,几乎是下意识得就是询问道:“赵小哥是谁?”

面前守笼之人当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随后才是一个回头见其人醒了,还睁着秀目盯着自己不由就是一个惊吓道:“呦呵,什么时候醒得?也不说一声怪吓人的。”

他边是拍打着胸腔边是说道,“你连是抓你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赵一阳,我们赵小哥呀!”

她一听貌似赵跟齐挂不上关系,忍不住又是问道:“那齐将军是谁?”

小小士兵们是不知道其中的关系,觉得这问题没有涉及到军中机密,便是豪迈得挥挥手叉腰,随后往四周看去果然是抓到目标了才是说道:“那、那个在操练将士的,就是我们的齐将军。”

夜离顺着手指指的方向看去,那分明就是一个长相黝黑粗壮的男子,看起来比赵一阳还是个外方的,与后者长相却是天囊之别!

怎么会,这分明不是昨日与前日同自己应战的人啊!

她不敢相信问道:“你们军中有多少个齐将军?”

那人奇奇怪怪得上下打量她一眼说道:“就一个啊”随后警惕得收住了嘴道,“你问这些作甚!”

只见她住了嘴沉默着不肯说话,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冥想些什么。

那士兵一见就是觉得略有猫腻,便是加紧了问话,“你倒是说啊!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吧!”说着,还将是手中得长矛伸了过去,直直她的额头。

她皱着眉头抬起眼来,很是不悦的看着面前拿着长矛的人,分明是没有开口说话,身后的雪豹却好似是受到了主人的命令一般睁开了半眯着的眼,冲着面前的狠狠嗷叫了一声。

面前的人一哆嗦,长矛便是下意识得往后收了收,对面前得雪豹还算恐惧。旁边的伙伴见状怕是惹上什么麻烦便是说道:“算了算了,别惹麻烦了,万一惹来将军就不好了,咱们都得受罚!”

那人很是不愿,觉得自己在熟人面前掉脸就是倔强道:“不能这么随随便便放过了!万一她是什么奸细来探查情况得就不好了!”

那伙伴见他倔强得模样,只好是拉过他在他的耳边好言好语得说道:“方才人家问,是你要答的,如今又是怀疑人家,万一是惹到将军那里去,你说人家俘虏已经关着了,不罚你难道罚她吗!”

这么一听好像是这个道理,他便是给了那士兵一个算了吧的眼神,他既然是好声好气劝,也算是给一个台阶下了,他便是装作为难道:“行吧,看在你的面子上为难放过她。”

正是说着,远处走来了两人,士兵认了出来庆幸自己方才没有打闹,否则就叫人看笑话了,接着便是朝着来人打着招呼:“赵小哥,太医。”

他们两人笑笑,看着里头的人正在发呆不理人便是说道:“这是怎么了,气氛不大好。”

原先吵嘴的那个便是撇撇嘴说道:“倒是没什么。不过太医如何来了?还是赵小哥亲自送饭来的?”

赵一阳见是他不说也就不多问,又见老太医亦是满脸的不自然便是想想只道是:“昨日将军亲自将太医请来,只想他医术高超再为雪豹看看。”

果然,老太医的脸色稍稍好看些,他又是说道,“杨柳想去趟茅厕,特叫我送来,你们便是下去吧,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换岗。”

二人听罢,便是了然点点头,朝他说了些许恭维的话才是离开了。赵一阳这才扬扬下巴,示意太医上前,随后将手中的食盒放了下来。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你骗我

夜离不过坐在笼中瞥一眼那盒中的膳食,满脸得不屑道:“我不是说了不要你们来诊治,还巴巴的来做什么?”

谁知道会不会扎到哪个穴位,直将团团得腿扎废了?这半句话她还算是留面子不给他说的。

只是这句话就已经将那老太医气到不行了。

赵一阳沉稳些,就是摆着手让他莫要生气,随后才是对她说道:“我们太医是秉着医者仁心才是巴巴得过来,何况你死了没什么,你的雪豹可是世上罕见。你舍得叫它和你一块儿死?”

这话说得确实难听,不过也说中她儿得心声,她确实不怕死,可是她舍不得叫自己得宠物去死。不过这是敌军,就算再是疼爱,她也不乐意叫团团接受他人的诊治。

思至此她便是愤愤说道:“我是舍不得叫团团难受,因此我自会照顾屯当,无需他人插手。”

他听罢就是朝老太医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会意道:“你这只雪豹的伤是旧伤了吧?已有多日了伤口愈合,内伤犹存是吧?”

夜离一听稍稍有些许惊讶,昨日她是连碰都没叫他碰的,这是如何得知?

见她疑惑的眼神,老太医立马就是很得意得捋着胡子说道,“昨日已是听人将伤势大概说过,再一见便是能笃定所说的这些,如若你愿意让我碰一碰我便知道如何叫它痊愈。”

她一听下意识就是反驳道:“不可能,你说得确实没错,但我相信是个大夫就能看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太医一听稍稍不悦的皱起眉头来:“你别当老夫是敌军便千万不肯,这是小伤耽搁几日没什么,若是时间长的,这腿就废了。”

赵一阳在一旁就跟小鸡啄米一般道:“我不知这一脚便伤势这么重,因此才费心请太医来,也算弥补,你如何这般不肯不肯的?”

她一听就是狠狠瞪他一眼:“那你当时如何下脚这么狠!”

他露出稍稍愧疚的表情,嘴上还是耿直道:“那你的雪豹当初可是要咬我的,我还不能自保了?”

她一气便是扭头不理他。

老太医见了连连劝架道:“行了,都别吵了。丫头,我且是告诉你,就算没有那一脚,你这雪豹的腿迟早会废,它腿内分明就是还残留了东西!”

她一听稍稍皱起了眉头来,疑惑得看了上去:“不可能,我已是叫大夫给它治国,大夫说了那只是一点后遗症,过了一段时日便会好的!”

老太医直接是给了她一个嘲讽的表情说道:“那倒是不知道你找了哪个庸医,老朽放你出去问一圈稍稍有资历的大夫,望一眼都是一样的结果。”

这样的担保叫她一时不敢笃定自己是正确的了,便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她不开口请,老太医也不自觉上前诊治。僵持了好一会儿,赵一阳才是开口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这雪豹是你的宝贝,却是身上也不叫人看看,如何知它伤得重不重?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怕是哭得机会都没有。”

夜离一听犹豫了,她也不能确保那大夫说得是否准确,只因那日是她陪着团团确实不是亲自去寻得人。

思虑了一会儿她才是说道:“那,你需要准备什么,治它?”

“烧热的刀,烫酒,人参……”他知道她算是答应了心中也还算欢喜,便是一通说道,“还有你,你不在旁边稳住雪豹,只怕它发狂。”

说着他边是边收拾自己的药箱,边是叫人开笼子。

可恍然见夜离跑来一把拽住那大锁,似乎是不让他进来的意思:“为什么要刀?你要做什么?”

老太医瞥了她一眼道:“说了腿内有藏物,若是不开刀子,怎么知道里头是什么?”

她纠结得望了一眼,正是与雪豹哀怨得视线对上边是不舍道:“可是团团会伤着,今后会愈合?”

老太医险些是对她失了耐心,直是眉道:“那你便是让它今后瘸着吧。”

“不、不行!”她得脸色微变,稍有一些请求之意,“那便是请您帮它看看,若是能治好,今后我定敬重您,但如若治不好。”

她客气得态度刚没多好,便是露出一阵阴森得眸子:“恕我直言,我定不会放过你们。”说着,她便是缓缓松开了手,示意他们可以进来了,老太医冷哼一声不予以回话。

随后夜离不愿团团让人像是杂耍一般给人看着,便是要求蒙上一块儿白布,白言应允了。众人便是只能见那一阵随风飘飘得白纱,以及时不时传来得怒吼声儿,一众便是好奇之下看去两眼,可惜是啥都看不见。

等是过了好一阵子,那白纱布才是撤去,老太医便是从里头出来对着正安抚着得夜离说道:“里头残留了一只木屑,真也是不知你那里找来得郎中。别让它乱动,药膏贴俩贴便是好了,这几日注意些莫要下水。”

等是这些都吩咐完了他才准备离开,夜离起身将他叫了住:“前几日对您不尊是我夜离得过错,但是今日还要多谢您了。”说罢便是在那笼中鞠了个躬以表歉意。

老太医什么都没说,却是他人不知他心下多少欢喜,油然是升起一阵的得意。

等是他走远了去,赵一阳才是将那饭菜放进了牢中,其中还有一块大块的生肉便是说道:“这是给雪豹的,剩下的是你的。”

夜离对他的态度像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一般,冷然道:“生肉留下,饭菜拿走,我不吃。”

他听了稍微皱着眉头很是不爽道:“不吃?不吃拉倒。”随后也是一点都不客气,将那些个饭菜有伸手拿出来放入饭盒中收好。

他也就是不信了,饿她几顿她还会不吃?

也是这么想着他又是说道,“不吃就不吃,还给咱们剩下军粮,我们将军是敬重你父亲,而不是任你为所欲为。”

夜离听他提起了自己的父亲,心中阴郁深了几分,在他转身离开之际起身抓住了牢杆大声道:“你骗我!你根本不是齐将军!”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我丈夫死了

赵一阳的脚步顿下,缓缓转过了身看她片刻,随后才是说道:“呀!你知道啦?是啊,我不是齐将军。”

那一脸的理所当然、毫无所谓气得夜离整张脸都扭曲了,她气疯了般大骂道:“你有病啊你!你凭什么骗我!你!!!”她的汉语不算流畅,顶多做做平日里的说话,到了骂人的时候还真是憋不出来。

这也是第一次,她叫人气得没了风度礼态,一时间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一旁的团团听见她的怒吼,便好似是知道面前的人惹得自己的主人,便是伸头朝着他一个劲的大叫。

他见了不过就是笑笑,蹲下跟那雪豹平视说道:“叫屁啊,有本事出来打我呀。”那一副欠揍的样子,真的是无人能敌。

随后夜离看了稍稍缓了些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才是摸了摸了团团的脑袋说道:“乖团团,别跟傻子一般计较。”

那雪豹好似听懂了一般,瞥了瞥眼睛当作看不起他一般,很是倨傲。

赵一阳一看只觉得好玩,随后便是从地上拿了根枯枝往团团的鼻子上蹭了蹭。团团看似很想发火,不过碍于方才夜离的安慰,想想还是算了,只是看着很不耐烦。

她紧盯着他的眼神很是不爽道:“你没事儿闲得慌?充当什么齐将军?为什么骗我!”

他这才起身,一副悠哉悠哉说道:“ 你这么凶神恶煞,若是我们副帅迎战给你打死了怎么办?爱护我们将军必然得费费心思嘛。”

“你们副帅你会担忧被害死,凭什么我爹爹可以被你们害死!!!”说起副帅她便是想起了自己的爹,更后悔当时不曾陪伴在身边。

这本不是他人的错误,是自己、是自己国家的军队不曾保护好他,可不知道为何她便是气,气自己想象中的元治与江城军原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

而赵一阳将这话听明白后,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是说道:“我不是我们将军,但是有些话我必须替我们将军澄清清楚。”

他皱着眉头说道,“你的父亲确实是我们将军打下马的,但是战场之上,生死由天,我们是敌军凭什么保证你父亲的生死?试问战场之上谁必须保证对方的生死?”

“再其次,战场归战场,人到底是人,我们将军不是没良心的,确实是伸出了援手,是你们的将士撞过来才是没抓住。”

想了想他最后说道,“你们三王子一点良心都没有,直是将人关在门外,将军怕他来不及救助,特地是带回了军营。

今早给雪豹诊治得那位军医便是给你父亲诊治得那位,半个时辰不吃解药便是熬不住了不是?只一夜人便没了,这事儿你父亲的那些个兵都知道!”

夜离怔怔听了半晌,只跟今早不敢相信那样惊呼道:“不可能!我爹的亲兵分明就是说是你们不肯放过他!否则回来服了解药便是能好!”

赵一阳冷冷一笑只道是:“那不知道你爹有眼无珠看上了哪位亲兵。”

她的心下此刻复杂,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究竟该相信谁来,更甚是不想听他的冷嘲热讽,手掌紧握着那牢笼,关节具是发白了去。

他知道这事儿对她还算是一种打击,便也是不再说其他的只道是:“话我是说完了,也算是种解释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随后便是再不管她了,此后几日夜离神色涣散,一餐不食,听人说是消瘦了许多。因此白言与齐将军一时不解便是将赵一阳叫了来,直是问他究竟与她讲了什么竟是这般。

赵一阳便是将那日的事儿说了去,由此二人便叫他亲自将这件事儿给解决了。他将真相说了去,本着对国家的失望与对父亲之死的真相突然翻了一遍儿自然是受不住了。

本身若是这事儿是他们江城军干的,夜离还能打着对战敌军的借口来,可是如今是自己人干的,又该以什么借口说话?

如此也算是赵一阳着急,一时没考虑周到了。

由此,他也就是不拒绝的了,只好应承下来。第二日天蒙蒙亮他便是去了牢笼的地方,却没想得她竟好似一夜未眠,消瘦确实消瘦了些,脸色很是不好看两颊全是凹陷下去了。

他走过去时,夜离分明是注意到了却不过是瞥了一眼只作是看不见,眼中布满了血丝。雪豹怕是心疼她,便是倚在她的腿上,很是敏 感赵一阳,一过来便是将它引得抬起头来了。

赵一阳二话不说只依着那牢笼坐了下来说道:“你好几日没吃饭了?”

夜离的声嗓很是虚弱,好似是喘了好一会儿才张开了口说话:“不是你说的,不想吃就别吃,便是待我太好才叫我不肯吃饭。我便是饿一饿,看我能熬到什么时候。”

“我看你还没熬到头就先没命了吧?”

“生死什么各安天命,若是与旁人打仗,我早该死在战场之上。”她扯了扯嘴角,唇上干裂,好似随时会溢出血来。

赵一阳叹了口气,说道:“听说夜将军只有你一个女儿,要是你出事儿了,你爹在天怎么安心?”

她仿若是一声冷声只说道是:“丈夫死了,爹也没了,活着又有什么用?死了还能去陪陪他们。”

他一下好似是抓住了重点,面露诧异道:“你成亲了?”

她瞥了一眼赵一阳,眼神不知怎么的变得稍冷一些,随后才是说道:“苏南国的太子是我的未婚夫。”

他一听难免有些诧异,不禁就是问道:“苏南国太子不是才到我们那里没几日来着,怎么就死了?怎么死的?”

“被你们的皇帝杀死的。”她的嘴角隐约带笑,好似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儿,殊不知这件事已经将他惊得脸色都变了。

“不可能,我们皇帝从来不会滥杀无辜,那日 你们太子回去还是皇上请我们将军好好送他出城,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他的脸色很是难看,好似从她嘴中丢了石头进来一般。

“不可能?呵。”夜离冷笑一身,脸色难看至极。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胜仗

“回程那日,太子在你们边境内失踪了,侍卫死了一片,紫竹跟仅剩存活的侍卫回来告诉我亲眼看到那些人胸前挂着禁卫军的飞鹰标识。这便是不可能?”

她说得每一句话好似十分平静,又隐约带着戾气,殊不知这般的其实才更加叫人心中胆颤。

只听她是又说道,“你们的皇帝杀了我的丈夫,我曾怀疑你们的军队害死了我的父亲,这是我最亲的两个男人,我又如何不气恼?不过现在也没什么了,总归我是成了俘虏,早点死也算了结。”

她瞥了一眼惊诧的赵一阳笑道,“就当是我们夜家打了败仗无颜回去见苏南的百姓,三王子害死我爹,我也不想给苏南打胜仗。

我也算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说即使我爹还活着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被国家背叛只会后悔,自己为何生在苏南。”

赵一阳张大了嘴一般的,只道是说:“你先冷静一点,你们是异族人,我们的标识长什么样子随时造假一个你们也看不出来啊!只不过失踪,你如何敢说是死了?万一还活着呢?”

“那万一死了呢!”她几乎是歇斯底里的,“谁负责!谁做主!”她的泪水在眼珠子里转动着,好似委屈十足,“你相信你们的皇帝,那我的丈夫要去哪里找?!”

要说认为是元治杀得,也不过就是个幌子是一个支柱,若不然她竟是不知太子的死该去找谁报销,因此心下总是那般认定了的。

她本是不想说这件事儿,可是一说起浑身的难受都不见了好似一颗心的难受都只汇集在这件事儿上了。

赵一阳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尽可能说道:“你既然从未见到这事儿,为何不去亲眼认定?却要听他人胡说。”

夜离抽泣了一会儿闭了闭眼:“紫竹自小同我一块儿长大,她不是别人,向来不同我说假说。”

他些微挑眉:“可跟你一块儿来这战场之上?”

“是。”

“可你伤的几日从未见苏南来讨人,更不见你所谓最信任的人来讨要你。”

夜离一听了抿了抿嘴犹豫道:“她不会武功,如何来讨要我?她当要保护好自己才是。”

“我且问你,你觉得我们皇上暗杀你们太子的理由是什么?”

见他严肃的模样,夜离自然也就严肃了起来:“一是他的要求你们皇上听了不乐意,二是暗杀避免叫人知道引发两国的矛盾。”

“那就更不可能了。”赵一阳起了身,紧盯着她道:“你应该清楚我们皇上既不是没胆的人更不是阴险的人,如若怕正大光明的杀害你们太子惹得一国的战事儿,此时也不会给你们下战书。”

她抬起了头皱着眉道:“可他这次诬陷我们杀害你们的百姓,说出去名正言顺,若是因杀害太子起战他的名声可不好听!”

他听罢蹲下了身子说道:“可是你们确实杀害了我们的百姓,死的人身上插着你们皇族独有的箭矢,这还当不了证据?”

“可是你也说了证据谁不会做造假!”

“你们女皇见了那箭矢确实是你们的,可是无人承认谁杀了那百姓就是没有吗!可是我们可从来没承认你们那些东西就是我们的!你若是理直气壮不妨跟我们回去与皇上对峙,死在这里做什么。”

夜离一听跌跌撞撞得站了起来,抓着那牢笼与他对视了个遍儿:“你们皇上想杀谁不行?我去对峙?我有什么资格对峙?”

“可是我们皇上也不是任你冤枉的人!”

一番对峙之下,二人的脾气见长,只觉得都是离题了去。只见她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是说道:“我也想知道真相,如若我同你们回去你们皇帝会敢作敢当,而不是杀了我吗?”

“反正你总归也要死的,杀不杀都一样,不过我相信我们皇帝不会做这档子事儿,不是不敢,是不屑。”

他倨傲的抬着头,好似对自己的皇上很是信任,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是说道,“那你现在饿了吗?”

夜离缓缓坐了下来只是说道:“那你倒是还不赶紧将饭菜拿来?”苍白的嘴角隐隐带笑,她仿若心中已是有了决策。

……

接下来的几日,江城军便是专注攻破那城门了。

苏南得力的强将都给三王子给败光了,所有的战兽也只剩下弱得那些,本身派兵的顺序就是个错误,江城军连是强兽都打过了更别提那些弱的,那是一点用都没有。

他们最初防的就是苏南的毒,如今用毒于他们而言都有办法抵挡,也是没有用的。剩下强劲的也就那一堵城墙了,三王子不打算继续打便是弃了整座城池独自出逃回皇城。

女皇知道他战败并且还损失了夜将军与夜离两名大将,因此十分气愤。但是败在上回所承若的,加之又有圣旨放在三王子那边,女皇没有任何办法,又不能拿他如何,只好是一股气憋在心中。

等是白言命令砸门了数日,城中大门是开了,可惜三王子早就带兵跑了。

他自然是对这一城恐惧的百姓没有半点兴趣,更别说是为难了,更甚还叫人将三王子这几次从他们那里收走的钱物全是补贴了回去,这叫本是瑟瑟发抖到百姓一下子是对他们感恩戴德。

之后苏南国的皇城并不难攻,不用多时便是攻破了,这维持好几月的战事儿就算是结束了。

捷报不用多久就送 入了京城,元治欣喜若狂,在朝堂之上欢喜了好几日,但到底是君王抑制住了他人也没发现。

而后就是还有苏南国太子一事儿,应赵一阳的要求白言一并将消息送 入了京城,不日他便是知道了。

元治本以为所谓的什么太子被杀只是个幌子,没想到原来是真的,不过到底是没做过,再想到有人打着他的名号杀人便是知道这不是小事儿,自然也是让白言要将夜离一并带回来。

有些事儿不是他做得自然要澄清清楚,否则惹人误会却是不好了。

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带去

白言进了皇城是由女皇亲自迎接的,一是彰显元治的尊荣,希望看此面子上能放过苏南一马;二是担心有什么条例是要苏南承受的,借此图个面子。

打仗是败了,不过服个软不知行不行得通,也不知能否救得苏南一命,倒是不曾想的是江城军没有伤害夜离,还将她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更是想不到一场战争,元治不曾想收覆苏南,更没有想要什么资源,只为那死去的百姓谋得一个公道。

她与元治先前想得一般,以为那什么杀人不过是个找茬的借口,不过见白言将那箭矢都带来了再度提起那事儿便知道是认真的。

于是不经意间怀疑是不是三王子杀了人拒不承认,当时只想着太子死得事儿,脑袋一热便是没有细想,不过如何他说什么自己便是信什么了?

思量之下她便是决定再找三王子询问一番,心间也隐隐想借这个借口废了从前答应他的要求。

可是他哪里是这么好欺负的,不等女皇找,他就已经是找好了替罪羊,更是在殿上说得义正言辞、痛哭流涕的。

就在白言请她找三王子来对峙一番的时候,他将一个侍卫一把踹到了殿上,众人见了面前鼻青脸肿的人,一时不明所以然。而女皇则想的却是自己不找。他反倒是找上门来了,也好。

可哪知道是还没说话呢,三王子便冲上了殿前一把跪了下来,只是哭喊道:“儿臣拜见母皇!”

女皇不知道多开心找到一个废了三王子的理由,脸上却是装着惊讶担忧直是说道:“这是怎么了?起来慢慢说弄什么这么大的阵仗?这有贵宾竟是一点分寸都没有。”

只见他眼睛往上面瞟了片刻,才是朝着白言道:“白将军,是我失礼了,倒是不曾想今日是母皇接待您,如今您在了也刚好。”随后便是朝着上首的人一拜说道:“儿臣今日来,是来请罪的!”

女皇听着话有些许诧异,直是问道:“怎么了?请什么罪来的?”

三王子装着很是为难的样子,四处看了看才是说道:“儿臣今日才是发现,母皇前段时日问我的那只箭矢,确实是儿臣的!”

她听罢一惊,不由怀疑这人怎么突然是来请罪了?

不过也是想着刚好铺了自己的路,便是拍案而起骂道:“你大胆!本皇问你时你还拒不承认!你可是犯了大错你!我国因你起战事儿,你当斩你!”

三王子知道她巴不得弄死自己,不觉就是一阵冷笑,又不知怎么的犹感一阵凄冷。殿上发生的一场变故也惊呆了白言与夜离,直是好奇这人怎么是突然认罪了?

白言的脸色渐渐是变得难看,不觉就是问道女皇:“陛下,这恐就不是误会了吧?你刚还说要将三王子叫来问问,怎么的自己来承认了?你这该如何与我们皇上交代?”

女皇的脸色也是难看,虽说有他自己跑出来当这个垫底,可是她方才还说不知,他就跑出来,这不是打她的脸吗?何况这还是在外人面前!

“是是,将军实在是本皇的疏忽。你还不快点说清楚来!”她转头朝着三王子就是一阵变脸。

只见他面色委屈,只缓缓说道:“母皇,这箭确实是我的,不过却不是我杀得人啊!”

女皇一脸不解只好是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母皇有所不知,您那时问儿臣,儿臣想想确实是没射过这箭,才说是没有。可今日儿臣听闻白将军一众入城了,才是好好回想了一阵,这才是想起了。那日搜查皇兄下落,儿臣确实没射箭,那弓是交给了这人”

说着他用手指指向了旁边已经瑟瑟发抖,满脸乌青得侍卫道,“儿臣深怕箭矢是儿臣的,于是叫来他一问,这逼问之下他便什么都招供了。

原是那时他去探路,偶遇了几名樵夫认出了他是苏南人,怕是将我们行踪的事儿泄露出去才是失手杀了人。其中一位跑远了去,情急之下他射了箭忘记带回,而后怕儿臣怪罪,才是一句话都不提。”

他仿若是一阵感慨随后说道,“这是儿臣管教不当,儿臣有罪,今日一番逼供现下才带来给母皇发落!”

还是不等女皇说话,白言一把给抢先了过去道:“等一下,意思是说你们当真偷偷潜入我们境内?陛下,这是你的吩咐吧?这是什么意思?你总得给一个解释吧?”

这就扯到了太子的事情了,可是如今苏南战败她总不能说怀疑元治派人杀了太子吧?一个太子与一个国家,女皇到底选择了后者。

犹豫了一会儿她硬着头皮说道:“是,这是本皇的命令,原因是我们苏南的太子,本皇的大王子在苏南境内被土匪屠杀,可是却是找不到太子的尸体。

本皇是一个母亲,本皇心急如焚没有办法,又知道皇上否决了本皇的提议,再是因为这一点小事儿麻烦他恐惹得不快。因此本皇才悄然命令他过境,到不曾想出了这个事情。”

说着她隐隐带了些许泪水,以表自己的伤感,“这是本皇的命令,是本皇的职责,本皇愿意对皇上表示歉意。”

她的话将夜离惊了一惊,随后又是思虑想到或许是战败了,她不敢在说什么是元治的责任,以免再引得元治的不快。她担心的是那些条例会对苏南的百姓造成什么,便是只好服软。

这是一个女皇的决定,没什么不对的,可是不得不说,作为太子的未婚妻,她觉得女皇的决定很残忍,这等于是不寻找太子的死因了。原来从前说什么不会惧怕元治的,都是气话罢了。

白言也知道苏南国太子的事情,既然女皇选择退一步,他自然是配合的,也不愿多说什么免得引起别人对元治的误会。

于是他便是说道:“巧了,这事儿我们皇上也有耳闻,他说太子是在我们境内出事儿的,既是与他无关,他也有一定责任。

便是请我将夜小姐带去,希望能陪同调查此事儿,也因她是太子的未婚妻她有知情的权利,不知陛下对这事儿是有什么意见?”

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主仆的情意殆尽了

女皇一听便是知道元治要么是要找证据澄清自己,要么便是为了翻一番自己的罪行,夜离总归是自己看中的女子,要是被带走就不回来了着实有些不舍。

于是低头思虑了好一会儿,很是为难得说道:“皇上宅心仁厚之心本皇倍感欢喜与感激之心,不过这等小事儿是我苏南内部小事儿罢了,劳皇上费心总觉得愧疚。”

白言笑了笑,伸手摆了个不必再说的手势说道:“女皇便是不必客气了,等是真相出来有夜小姐做个证人,便是会亲送小姐回来。我们都知道女皇待夜小姐如亲女,绝对是会将小姐送回来。”

既然是这么说了便是解决了她心中的担忧,不过到底她是不想夜离被带走的,就是怀疑之后会不会带出去就不还回来了,夜离那也算得上是人中龙“凤”啊!

她自己总不能说再多拒绝的话,否则万一惹得不快就不好了,到底是迟疑了一会儿,话语便是只好转向了夜离。

“既然皇上有这般心意也不好拒绝,不过万一太子回来看到夜离不在恐是担忧乱了分寸。离儿,你真的要随他们去吗?”

她的脸色虽是带笑,熟悉得人都能看到一丝警告之意,不过夜离并未直面回答她,反倒是看向了跟随三王子近来的紫竹。

紫竹从进入这大殿开始便是肯定知道了夜离的存在,可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过她,更没有喊一句“小姐”,夜离的心中一阵一阵的凉,不禁意间又是想起了昨日赵一阳的话语,心便是不断往下沉。

她看着紫竹好半晌,这才是缓缓开口说道:“紫竹,你要跟我一起走吗。”这不是疑问,这是肯定,不是肯定她要跟自己走,而是……

紫竹在下首哪怕听到她的声音也是依旧不敢抬头,好一会儿才是支支吾吾:“我、我我我”

而是她肯定不会跟自己的走。

夜离的脸色阴沉下来,等了一会儿没一个答案,便是怒道:“说话!”只见她是吓了一跳,满脸的惊愕,眼见就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三王子见了自然是怜香惜玉接过去说道:“夜离你什么态度!你被抓了她每日都是哭天喊地的,孤看不过去便是叫她收了成自己人,如今她是我太子府的下人,走不走得了也得看孤的意思!”

“闭嘴!”她从来都看不上三王子,此刻也丝毫不留情面直接冲着他一阵怒吼,“三王子真是好口气!夜家还不是没人,什么时候她成了你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有这个资格说话了!”

“你!”

那“三王子”与“没资格”的字眼彻底激怒了他,险些就是要在这殿上来一场厮杀。紫竹一边儿安慰着他,女皇见了这一片混乱也是头疼不已,连忙就是拍案而起:“都吵什么吵!”

帝王的威严到底还是在的,两方立马就是安静了下来,夜离还算冷静也就是三王子的眼中气得布满了血丝。

女皇对夜离已经很不满了,平日里对自己再是恭敬也算不上什么了,自从太子找不着了,她便是待夜离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此刻更是只觉得她不知礼数。

三王子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儿子、是皇族的王子,可是夜离一个小小将军的女儿便是敢对他这般态度,完全就是对皇家的不敬。她揉了揉太阳穴,先就是对夜离表示了不满。

“夜离,老三是皇家的王子,此刻更是荣登太子之位,你应该清楚自己的位置怎么可以对他大放厥词?”

女皇的态度本就是让她心寒,这时候的意思要么就是不承认她是皇家媳妇儿,要么就是不承认太子的身份。她心生怒气与不满,一瞬就是要上前据理力争,可是赵一阳却是站在她的旁边拉住了她。

夜离一时好奇,便是见他对自己摇了摇头。她是苏南人,此时发生矛盾是他们内部矛盾白言也是插不上嘴管不着的,如果这时候去争,夜离一定是吃亏的那个。

她一时了然,便是压制住了心中的脾气。紧接着便是见女皇也朝三王子正色道:“夜离是你大哥的未婚妻,也算半个王嫂,你是不是也得注意一下自己的态度?”

三王子一听撇撇嘴,从嘴里面蹦出一句:“现在不算了。”听了就叫人可气。

女皇叹了口气,觉得又是要一阵争吵的时候,夜离反倒是不理他而是转向了紫竹,双眼紧盯着问道:“这里只有你能决定你自己,我再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这话就是在打方才三王子的脸,她说决定归紫竹自己决定也就是说他所说的归他管全都是屁话,就在三王子恼火之际,紫竹也是犹豫了片刻。

最终才是抬起了头,笃定的说道:“小姐,奴,奴想留下来。”

好,好极了,这就是她的奴,她亲近的奴,最是信赖的奴。

夜离好生回想了一阵,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唯独留下的,不是太子、不是女皇、更不是紫竹,连是父母都没了,只剩下一个团团。

她不断在脑海中浮现出赵一阳所说的话,突然一阵凄凉不觉间说道:“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但愿今后你不会求我带你走。”

这话说尽便是代表着主仆的缘分殆尽,紫竹也在这时忽感一阵不舍,一直到这个时候她都不知道紫竹是为了三王子才留下来,她一直以为不过就是怕死罢了。

之后白言便是只好请女皇对那杀人的侍卫进行处决,他知道这件事儿三王子一定脱不了干系,不过没有一定证据,他又做好了完全准备便是对他没有办法。

也就只好以管教不当让女皇严惩,并是当众道歉以安民心,此后对伤亡百姓家进行的补助也由苏南国承担。其次在战场上苏南已经大伤了元气,因此元治大发慈悲条例上也没有伤其根本。

不过倒是收了江城军攻破的那座城池,也离边境算近,就当是个警告,希望苏南今后能老实一点。对待夜离,元治倒是秉着对夜将军的尊敬,便是吩咐待她如客,一切以将军小姐待之。

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入城

准备回程的前一日夜里,夜离在自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她便是前往江城军的住所求见白言,当时白言不过刚起身一会儿,听说她来了不由惊诧起来。

可以说这几日他是很照顾夜离的,因此夜离对他们一众的态度都变得有理了许多,此刻见白言出来了便是朝他请礼道:“夜离拜见将军。”

白言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连忙就是将她虚扶了一把:“夜小姐不必客气,皇上请白某要好生照顾小姐,白某是不敢受您的礼。就是不知道,夜小姐这么大清早的来找白某是有什么事儿?”

她微微缓了口气说道:“我有一个请求想请将军帮忙。”

他一听便是知道是重要的事儿于是客气道:“那小姐要不要先进来坐坐,慢慢说来?”

“不必了。”她摇了摇头,“是件小事儿,今日便是要起身,我随后还要回去收拾东西来的,便是不必坐了。”

由此一听白言点了点头说道:“那不知小姐有什么事儿亲自来找白某?”

“我想请问一下将军,您把我父亲葬在哪里?”

白言听她问了心中是了然了,看来是希望将他带回来吧,见她着急他便是立马说道:“葬在军营的后山,你是想……”

“是!”夜离几乎立马打断了他的说话,“我想请将军派人将我父亲带回来,这片故土虽是待他不好,但到底守他长大,我相信父亲还是想回来自己的家乡。”

他知道故土对于故人的意义,也知道夜离一直放心不小自己的父亲,便是回应她道:“夜小姐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过一会儿白某会派人亲自去去将夜将军带回来,你便安心回去收拾行李,下午咱们便动身。”

夜离听了便是立马感激得朝着白言鞠了好几个躬,也算是诚心诚意的了。

不过多时,将事儿都办完后一众人便是起身回程,女皇还亲自送着他们出城,也算是尊荣到头了。应夜离的要求,本着信任她,便是不将团团关在牢笼中,由它跟在夜离的身后。

……

江城军打了胜仗的消息早就传回了京城,连是宫中与御园都传遍儿了,更不要说钟粹宫的人知不知道了。

大欢儿本以为赵一阳好几月没回来了,想来是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因此几日来都没有注意边关的消息,只一封一封信得寄出去了。哪知道那一日回宫,所有人看着她的表情都是一脸喜庆的,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仗结束了。

因此欢喜的等了好几日,在江城军入城那日早早的就在敏嫔的寝宫前等着,等是敏嫔醒了立马就是请求出宫接那赵一阳去。

敏嫔还是戏谑了她一两句来:“呦呵,这次是没有睡迟了呢?知道那赵小哥回来可是迫不及待了吧!”

大欢儿一时羞涩起来,却是没有像从前一般急着否认,还是笑笑起来算是一阵默认的了,于是众人便是纷纷笑话她起来了。

将士们入城,街道上是很热闹的,大欢儿不好骑马进城便是只好徒步走得,等是到了城门口才发现,这哪里是热闹,这简直就是人山人海啊!

她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不觉也是欢笑起来,一旁的妇女见她孤身一人挤在这人潮之中,险些就是给挤走了便是帮她拨了人开,只道是:“姑娘得小心些啊,这人来人往的可不好玩的。”

她见那妇女细心帮着自己,便是朝她一阵点头道:“谢谢这位嫂子。”

“哎呀,没什么好客气的,应该的应该的!”她直爽得摆手,随后便是兴奋的看着城门口的位置,看得出来不是看热闹的,是等人的。

大欢儿一时便是好奇起来,朝着一边儿的妇女问道:“不知道这位嫂子是来等人的还是?等得是谁呢?”

那位嫂子笑了笑说道:“我是来等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呀是齐将军的手下,这不是听说今天回来了,所以亲自来接了。”

“呀,嫂子真是贤良。”大欢儿很是不好意思得挠挠脑袋道,“实不相瞒,我也是来接丈夫的。”

“哦?”那嫂子有些许惊讶,上下打量了一遍儿她不敢相信的说道,“姑娘你看起来像是个娃娃,穿着打扮是个大家小姐,怎么都成亲啦?”

大欢儿害羞的搅着手指说道:“您说笑了,我不是什么大家小姐,不过是家里的下人罢了,也还未成亲,不过订了婚约,是江城军下的将士。”

那嫂子的眼神一下就变了,成了说笑的那般样子道:“原来是定了婚约呀,那你这个年纪倒是刚好。唉,年轻人就是好呀,热情也比我们这些上了年纪了好多了。”

“哪里,嫂子说笑啦!”

二人说说笑笑了好一阵子,抬眼望去却是紧盯着那城门,不一会儿浩浩荡荡的一众人便是进门来了,为首的自然就是白言与齐将军了。

大欢儿一眼望去还没有看到赵一阳,周围的人却已经开始欢呼自己亲人的名字,此刻也听见旁边的嫂子抓住了她的手臂欢喜不已,直是惊呼道:“姑娘姑娘!快看!那跟在齐将军后边的那个就是我的丈夫!”

她依言将头抬起,这才是看见了那高大的男人,同是比较之下,嫂子一下子变得娇小起来。只听她冲着那边高喊道:“梁正!梁正!”

那边的人听到了,回头一见是自己的妻子,不觉间就是欢喜起来,朝着这边开朗一笑,随后对着齐将军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立马就是翻身下马朝他们这边过来了。

众人一要为他们庆祝,也要表示自己的感谢与士兵的辛勤;二也要与自己的亲人打声招呼,一时站在两旁的人们便是将那队伍团团围了起来,队伍也就停滞下来。

嫂子亦是往前要去接他,不一会儿二人便是相拥起来,好一会儿才是松开,嫂子边是整着他的战袍,眼眶中含着泪水边是难过与想念交织道:“你就这么跑过来丢了队伍,不怕叫将军怪罪?”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郎才女貌

那叫梁正的男人依依不舍得抱着她便是一时摇头道:“你瞅瞅这都水泄不通了,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的。”随后又是看到她身后跟着的大欢儿面露疑惑道,“这位是?”

大欢儿朝他行了个礼说道:“大哥好,我也是来等丈夫的,嫂子善良温煦,方方认识,我就唐突与嫂子做个朋友了。”

这般谦逊的夸奖,说的那嫂子掩嘴笑了起来:“你说笑了,小姑娘家家嘴巴竟是这么甜,怪叫我不好意思的。”

梁正一听她也是来接丈夫的,不觉就是好奇起来了:“不知道这位姑娘的相公是哪个军营里的,可见到人没有?”

大欢儿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到那卡在城门进不来的人群无奈道:“这人都给拦下来了,后边儿竟是跟不上的,我也还没见到人,我丈夫是江城军的。”

“呀,江城军?江城军厉害啊!”那梁正一听不觉就是提起了兴趣,口气也正经了起来,朝着嫂子八卦道,“江城军前几日一个白将军看中的小哥,上了战场打败了苏南派出来的雪豹与女将军!”

“啥?那苏南还真有女将军啊?!雪豹又是什么豹?”嫂子一听惊了,不觉就是一阵子的八卦。

梁正也来了兴趣便是与她一阵好说起来。

便是在这时,军队正在缓缓移动,一张脸面印入了所有人的眼帘,那人身后跟着的白毛豹子更是吓人。众人一见有这么凶猛的野兽不觉就是惊叫起来,连忙就是纷纷后退去。

“豹子!那是豹子!”

“是野兽,怎么会有野兽!救命啊!”

白言见了马上就是大声说道:“各位不要害怕!那是罕见的雪豹!隐有人性不会伤人的!”

众人一听,骚动的人群才是逐渐恢复了平静,也有将士不断就是为他们解释起来,让人的担忧慢慢消散了去,对那豹子也还是心存害怕。

而大欢儿的视线却是落在那身穿熟悉红袍的男子,脸上的雀跃都有冒了出来,正要呼叫他的名字的时候,眼光却是瞄到了他身后还坐着一个身穿红色衣袍的异域女子!

她的笑容立马就是僵在了脸上,缓缓化为了诧异,一时间只觉得有晴天霹雳。

而一旁的夫妇却是没发觉她的异样,顺着目光看去的时候,梁正还叫了起来:“诶!就是那小子,那江城军的小子,打败了女将军,那女子就是我们俘虏!”

嫂子一下转化成了惊讶道:“那他们旁边儿跟着的豹是?”

梁正笑道:“苏南的贵族都兴养野兽呢,养得好的那是宠物就跟猫猫狗狗一样可有灵性了。”

她一听不觉开心笑了起来:“哎呀,那姑娘长得真好看又会驯兽,跟我们这里的姑娘到底不一样,小子也帅气,看着郎才女貌,这般姿态不会当真打回来一个老婆吧?”

“不会,听说那小子已经订婚了,不过女将军带回来做小妾反倒便宜他了。”

听他这么一说,嫂子瞥了他一眼又有些惋惜说道:“那订婚了是可惜了,不过你也不能这么说话呢,万一人家郎情妾意,倒是说不上是便宜了。”

“那也是,说不定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

这些话,她不想听,却是不得不听了进去。她远远看了过去,赵一阳满脸的笑意,分明就没有焦急回来见她的样子,时不时还与那身后的姑娘说上两句,二人好似很相熟得一般。

那姑娘娇嗲的样子甚是美丽,看上去哪里是俘虏姿态,要说是嫁过来的公主还差不多一些!

二人说说笑笑,偶尔姑娘拿手去抚摸雪豹的脑袋,赵一阳也跟着去摸一把,雪豹一脸的温和,看来不像是姑娘的宠物倒像是他们一块儿养的!

大欢儿的脸色很是难看,一刻也不想呆下去,只想转身就走,可是一旁的嫂子一把拦下了她疑惑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等了?看到你相公了?”

她有些许苦笑,却是摇了摇头,尽量镇定下来说道:“没什么,这人多的我都看不清人了,想着要不然算了,回去等吧,终究看得到人。”

随后说了一阵才是匆忙离开,还能听见那梁正说话:“这姑娘一点也不娇气,豪迈豪迈的,与寻常人不一样。”

“是啊,虽是下人到底是大家养出来的。”

她殊不知,在这人群中,有人看见了她的离开。

白言需要先进攻复命,其他人可以先行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行头晚些一块儿进宫。元治说了,他们今日辛苦,不分尊卑所有人都能吃到元治赐的酒菜,然而坐在殿上的到底是那些赶在前面的士兵。

坐在殿上的其中就有赵一阳,他打败了苏南的最后一名强将,理应受赏。

而他本是要先行回去收拾一下自己,就叫夜离跟着白言进宫拜见元治与苏幼仪,哪知道她拒绝了。

“为什么呀,我为什么要跟着白将军进宫?我是你的俘虏啊,理应跟着你才对。”

见她一脸理直气壮,赵一阳气结:“你别说这么多让人误会的话成吗?你现在不是我的俘虏,你是我们请来的客人,是苏南的女将军,我可供不起你这尊佛。”

说着就是要赶着她去,偏偏她就是不。

白言见了也不好强迫便是对着赵一阳说道:“算了,别磨蹭了,皇上还等着见我,要是不去就算了。一阳你带着夜小姐回去,好生准备一身衣衫,晚上一同进宫就是了。”

行吧,将军都开口了,赵一阳拒绝也没用了,谁叫夜离最大,白言第二大?也就当他是接待客人的就是了,不过肯定不能叫她跟自己同坐一匹马否则闲言碎语就更多了。

想到这,他也就是翻身下马对着夜离说道:“我不好跟你坐一匹马上,现在也不用长途跋涉你总不会摔了,你拉好缰绳,我牵马就是了。”

“那敢情好,我还能独享一匹马。”

见她得意的模样,赵一阳都无奈了,最终却是只能当一个马夫,边也是跟小牛说道:“小牛你也下来,咱俩一块儿走吧,免得我是无聊透顶。”

小牛一听,自然是应承的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伤心

走了好一段,赵一阳与小牛有一腔没一腔的聊着,等是坐在马上的姑娘闭起了眼,脑袋一磕一磕的,看着是昏昏欲睡。

小牛便是看着她的脸色,随后将脑袋探过去在赵一阳的耳边悄然说道:“一阳,我跟你说件事儿。”

他听了挑了挑眉头,疑惑得说道:“怎么的?你倒是说啊,神神秘秘的。”

小牛听了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换个角度问道:“你今日有看到弟妹吗?”

赵一阳一听,正如小牛所猜想的那般直接愣在了原地,不由与他对视了一眼冥冥之中有一种完了的意思,片刻之后才是惊呼起来:“我嘞个去!!我把她忘了!”

随后他回想了一阵,只道是,“回来的时候稍忙,一时儿没注意到,应当是没来吧?我也是没看到她!”

小牛深深叹了口气,很是无奈道:“你是不是忘了在军营他们跟你说的话?”他有些许同情的看一眼赵一阳道,“实不相瞒,其实今日在人群中我看到弟妹了,当时她满脸不欢得离开却是没叫你的。”

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去,不可思议道:“大欢儿来了??你怎么的也不告诉我一声?!那她满脸不开心岂不是要误会了!”

小牛瞥他一样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不说弟妹了,我都要误会了。你说说你一路上与夜小姐说说笑笑的,我都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没误会才怪呢。”

他的脸色赌变了变得贼难看:“可我确实没那个意思啊,要不是这人脚崴了你们都不驼,我至于吗我?更何况这一路想着要回来不就欢喜不已才将她忘了嘛!”

小牛听罢只耸了耸肩很是无奈道:“这话啊,你跟我说不着,晚上指不定见上一面,你想想办法吧。”

赵一阳听了一脸的生无可恋,满目沧桑,直是想着完蛋了,一时间心生愧疚突然间是觉得对不起了大欢儿,莫名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因此只想着,晚上见到大欢儿该如何解释一番。

也就是在这时候,夜离一个激灵险些倒在马背上,连忙就是醒了过来,见他们二人窃窃私语,一时奇怪道:“你们两个干嘛呢?说什么悄悄话?”

“啊?”小牛就是心虚的主,一下子条件反射,“没有没有,没说什么!”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她立马就是眯起了眼,一番逼问:“这么心虚?不会是在说我吧?还不快点从实招来?”待在军营几日,她都跟部分人混熟了,因此手下没什么可不客气的,说起话来也宛若是朋友一般。

只是某人现在心情不大好,听到周遭叽叽喳喳一片有些许心烦,便是转过头来冲着夜离囔道:“关你屁事儿问问问,净爱问!睡你的觉!”

“喂,你怎么说话没轻没重的!我就问怎么着了?”

行吧 ,这样更吵了,此刻他便是只想仰天哭嚎,满心就只有自己的娘子,其他人一概是不爱理的。就是夜离看他态度不好,整的一个心烦便是总在马上问,时不时踹他一脚,可将人气得啊。

……

好你个赵一阳,走得时候依依不舍,回来倒是欢喜带了个异族姑娘来,简直不是东西!难为她每日每日的写信,到了点儿就是一封一封寄过去,深怕他被牵绊了不舍打仗。

好嘛,确实是牵绊了,牵绊了他跟女将军打仗了!也不曾想自己随随便便一句话居然成真了!怪她不识趣儿,分明知道他就是个花花 公子,就喜欢漂亮姑娘,还巴巴的贴上去相信什么二人相爱。

保烈说得对!她确实有朝一日会因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迟早会后悔的!不对,现在不就后悔了吗大欢儿在回宫的路上可是不省心,明明脸上是一副欺负别人的样子,却是挂着被人欺负而落下的泪珠。

这是她与赵一阳的第一次分别,也是她第一次全心全意喜欢一个小伙子,更是二人坦白以来最大的误会。

直白说,现在在她眼中压根不是误会,所谓的信任短短时间内站不住脚,只一个画面就可以打碎她所有的希冀。

或是误会,可她现在确实不好受,时不时便是想起那个俘虏女将军的笑靥如花,更是想起了赵一阳的温柔以待。好吧,分明是没有的事儿,硬生生给她越想越曲解开了,因此瘪瘪嘴眼泪又是落下了。

那模样将那守着宫门的侍卫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怎么姑姑出去时欢天喜地的,回来却是哭丧一般,难不成是喜极而泣?可好像也不像是啊

隐约还能听见她便是提着石子,便是骂人,却是听不清楚她骂得究竟是谁,也不知她心中多少难过。

等是回了钟粹宫,她连敏嫔都没去拜,直接就是往自己房间去,一瘫将那正头都弄湿了去,不知不觉一阵呜咽的声响便是在她的房间中传了开。

众人围在大欢儿的门前探头探脑,一时纷纷讨论了开。

不一会儿正在哼歌哄着二皇子睡觉的敏嫔被外头人讨论的声音打扰了去,不觉就是将孩子的衣领竖起来,轻手轻脚 交给了奶娘,皱起了眉头很是不悦。

一旁的太监见了,便是立马轻声说道:“这些个宫女儿一点规矩都不懂,还请娘娘息怒,要不要奴才出去训斥几声?”

敏嫔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罢了,我亲自出去看看,咱们宫中向来少有闲言碎语,或是什么大事儿也说不定,待我亲自出去瞧瞧。”说罢,便是搭着小太监的手起身出门去了。

等是到了门外,一群打杂的宫女围在一棵树下叽叽喳喳不停,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这么热闹,隐约能听见“姑姑”、“伤心”几字。

小太监便是站在那台阶之上,悄悄瞥一眼敏嫔,见她是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是朝着下首轻轻咳了两声试图引起她们的注意。

果然几个人呆愣住,这才是缓缓转身来,一见是敏嫔站在身后便是惊慌的一同跪地了下来,看来是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讨论的声音已经传入了殿内。

“奴婢请娘娘安!”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怎么了

敏嫔一脸冷静得瞧着她们,虽是皱着眉头看着严肃,嘴角却是隐隐带笑,看起来倒是柔和了一些,想来是只想问清缘由,而不想处罚他们。

看了好一阵子不说话,下边儿的人便是以为她发怒了,纷纷不敢抬头看她自然也就看不见那些许笑意。小太监也算是看出来了,这敏嫔不过就是想吓唬她们、逗她们玩罢了。

宫女们知道敏嫔宅心仁厚,也算是自己不懂事才惹得她生气,便是低着头纷纷对看了几眼。其中一个大着胆子跪上前说道:“娘娘,奴婢们不懂事儿叨扰了娘娘,还望娘娘息怒。”

“哦?”敏嫔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也跟着扬起来,“我倒是好奇你们都是在说些什么,整得这么热闹。”

几人以为她是在做什么讽刺,便是个个不敢说话只道是:“娘娘息怒,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敏嫔一下子就是笑了出来,将他们引得个个是抬起了脑袋不明所以然,只听她说道:“你们确实是吵到了皇子,不过我想着咱们宫中极少这般说得热闹,便是寻思着发生了什么事儿,出来瞧瞧。”

她倪了一眼众人只道是说,“行了,都起来吧,说说是怎么了?”

众人这才是纷纷起了身,个个看过去纠结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这才是悄然说道:“娘娘,姑姑回来了。”不知为何,她们脸上都是端着一脸的神秘。

敏嫔一时有些诧异起来,周遭看了一边儿奇怪道:“怎么的这么快?我还以为她要些时间,回来也没来请安,是怎么让你们讨论起来了?”

另外一个宫女又是站出来,贴着她的耳旁说道:“娘娘有所不知,姑姑哭啦!”

“什么??!”这她确实是好奇起来了,大欢儿极少掉泪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惹她哭了,难怪一众人好奇不已,“发生了什么?怎么的哭了?”

“不知道,姑姑是哭着一路回来的,随后便是一人关进了房里哭出声,什么也没说奴婢们也什么都不敢过问,只好在门前观望。后院都传遍儿了,大家都十分好奇了起来。”

敏嫔皱眉低吟了一会儿,隐有担忧之意,随后才是问道:“回来多久了?”

“回来有一会儿了,如今还在哭着呢。”她一说起来,大家也就是眼神交流了一会儿,多多少少又是八卦起来。

只见她是点了点头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都不要再传了干自己的活儿去,大欢儿最不喜欢旁人说她闲话。再是来一个人,赶紧的带我过去瞧瞧,可别出了什么事儿。”

吩咐下去了,立马就是有一个小宫女巴巴赶着来领路。

不一会儿,宫女儿已经领着敏嫔到了大欢儿门前,只见一堆本该整理内务的宫人纷纷围在那里,低声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太监担心会吵到里头的人便是不曾大声囔囔,只如前面一般咳了咳。众人听到有人来了,转身来一见是敏嫔站在这不由大骇,连忙就是要跪下行礼。她见了,立刻摆手示意免礼,只怕吵着里头的丫头。

随后小太监便是不耐烦的招手,小声说道:“去去去去去,都别围在这!”

众人这才依依不舍得离开,还想多看一会儿,顺口小声应道:“是。”

等是众人都走了,她才往石阶上走,宫女在旁边说道:“姑姑现下好似没了声儿,原本很是伤心的都能听着在哭。”

敏嫔一言不发,就是抬了手示意心中明白让她没多说话,随后站在门前又是才听见里头传来压抑的抽泣,这哪是停的分明就是知道外头一群人看热闹不好哭出声罢了。

她叹了口气怕带了外人来大欢儿恐会难为情,便是冲着两旁说道:“翠茵你回去吧,小杨子你在院子外头等着,没有吩咐别没规矩的冲进来。”

等是二人恭恭敬敬退下去了,她才是缓了缓气息,看向那关着的房门思虑着不知叫门这丫头会不会难为情起来,便是犹豫不知该不该推门。等是想着伸手要去轻拍门,却意外一推

诶!大欢儿竟是没锁门了,敏嫔松了口气只觉得这样也好,免得叨扰她难过的心情了。

这样一笑,她便是缓缓推开门一看,那丫头正趴在床上抱着枕头,肩膀一下一下就是耸着,想来是压抑了哭声,然而开了门抽泣的声响就是更明显了。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轻手轻脚得正要走过去,走至一半才是看了那茶壶想了想走了过去,随后便是倒了杯茶水又是拧了一把白巾才走过去。

大欢儿听到这边的声响不觉知道有人进来了,一时心中紧张抽泣声便是停了下来耳朵倒是便是灵起来了,又是哭得丑相不敢抬头去看看。不一会儿便是感觉有东西放了下来,床上也传来了“嘎吱”一声。

她不敢说话便是将头埋得更深了,一声也不敢吭的撇过了脸也不知道是谁来的。二者沉默了一会儿,敏嫔盯着她的后脑勺知道她感觉到有人来了,便是没多久将手抚上她的背柔声说道:“怎么了?”

大欢儿身躯一僵,整个人怔愣住,不一会儿转回来一张鼻头与眼眶通红通红的眼,几条鼻涕与泪水就挂在泪上黏着,看着十分狼狈。

她见是敏嫔立马“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后者瞅着心疼,立马就是拿着白巾给她擦拭,便是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哭得这么难过?快点擦擦瞅你这一张脸的?”

等是擦完了以后,见她整张脸好似憋屈得火红,便是没办法伸手将她抱了住轻轻拍打道,“好了,想哭你就再哭吧。外头的人已经叫我遣散了,旁人不会知道你难过的,究竟怎么了?哭完了再与我说说?”

这一个举动与一道温柔的嗓音,叫大欢儿的难过好似有了发泄的地方,一下子心中委屈十足,直是张大了嘴哭了起来,看着那是一个凄惨说也是说不利索。

敏嫔不知她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她心中不好受,便是哄着她不急着询问。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刺眼

等是大欢儿哭够了,只剩下抽泣了,敏嫔才是放开了她,也不着急只慢慢问道:“这么大人了还让人操心,是怎么了?回来也没叫我就这么哭了,好好同我说说吧。”

只见她是一抽一抽的,时不时哭囔一番抹抹眼泪,哭得久了打嗝起来,话又是说不利索的。

敏嫔没得办法,只好是捧着茶杯上前递给她说道:“行了,你哭的这么久,嗓子都哑了吧?快喝口水吧。”

说罢便是将水递给她,见她喝了一口才是说道,“今日不是去接赵小哥了吗?怎么的自己一个人哭哭啼啼得回来了?赵小哥呢?”

说起赵一阳她便是难过不已,不觉嘴巴一撇又是要哭的样子,一下子没注意竟是给水呛了两下,并是边咳边说道:“他、他哪里有心情理、我?分明就是陪着别、别的姑娘还来不及了,怎么会记得”

说着,又是“哇”一声得难过起来。

敏嫔一时不由诧异起来,惊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别的姑娘呢?”

大欢儿撇撇嘴缓声说道:“赵一阳他对不起我!”她好似很是愤恨道,“今日我往城门去接赵一阳,却是见他与另外一名姑娘同坐一匹马!”

“啊??”她一下瞪大了眼,一副是不可思议的模样道,“怎么可能??那姑娘是谁?你认识吗?”

大欢儿可怜巴巴得抹了一把眼泪,抽噎着说话道:“不认识,是一个苏南的异域姑娘,听别人说就是赵一阳打赢了的女将军,说是带回来的俘虏也是客人。”

她疑惑得看向敏嫔道,“可是他们同坐一匹马,说说笑笑得,哪里书是俘虏客人,分明就是他们、他们,别人说他打回来一个小妾!!”

她抽噎了一会儿,却是不知道是不是哭久了,竟是掉不出眼泪道,“他不要我了,娘娘,我也不要他!”

敏嫔瞅着她很是难过,也算是可怜起来,回想了一阵子说道:“听闻了乾清宫传出的消息,说是驸马在信中大大夸奖了赵小哥,说是他占了大的功劳,不过倒是没有细说,想必就是你说的这个女将军。”

想了想她又是叹了口气说道:“不过也说不定是误会呢?你们是谈婚论嫁的,不是谈情说爱的小年轻,今后经营一个家庭要是常常吵闹,就说不过了,可还得了?”

“才不会是误会,他从来不会跟姑娘这般亲近,可见不是一般关系,二人不过就是敌友就这般亲近,怎么可能没猫腻嘛。”

她这话说得委屈又是赌气的,可见这件事儿还挺严重的。

她知道大欢儿现在正在气头上了,多说无益,便是只好那般沉吟了一会儿又是安慰了几句,随后说道:“晚上皇上宴请众位士兵,你要不然趁此机会见到他说说清楚?”

大欢儿将头扭了过去,赌气的说道:“奴婢可不想见到他。”

想到晚宴说不定是那女将军与赵一阳一同来,或是说一同在宴上,她见了指不定是不高兴。

敏嫔这么想着便是说道:“晚上皇上宴请士兵,指不定还是迎接那位女将军的,你若是看了不高兴,不如晚上就不要陪同我去了。”

她直视着大欢儿竟是询问的意思,可是她一听却是立马反驳道:“不行!”

她巴眨着大大的眸子说道,“我又不是怕他们,凭什么他们来参加宴会我倒是不敢去伺候您了?我倒是看看那女将军有多大的排场!”

好吧,那是没有办法的了,大欢儿既然是已经这么说也算是她的注意,让她自己看着办也算好,因此便是不再多说其他的了。

……

夜离是第一次进紫禁城,早晨的时候还是只道门外一看都觉得里头金碧辉煌,尊荣得不行。现下亲自踏进这里,不由就是从心底升起一阵子的钦佩,只觉得这里比是苏南的皇城还豪华。

“赵一阳。你们皇帝这里的紫禁城不得了,看着比我们皇城还豪华啊,这里什么琉璃金子竟是都跟常见的物品一般。”她的眼中露出流星般的耀眼光华。

他见了便是一阵的自豪,得意得说道;“那必须得比你们皇宫豪华。”

说着抬了抬下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继而说道,“那也不像你说的这样,我们皇上不是一个奢侈的人物,皇宫豪华那是为了彰显我们的威严,可不是彰显我们的财富。”

言之有理,大欢儿一时来了兴趣,便是叽叽喳喳与赵一阳好一顿聊。

她今日穿了一身紫衣袍,瞧着给自身添上一丝许的妩媚与神秘,头纱之上连着一个紫宝石的额缀,给她的脸上增添了魅力与美艳。

一道走过去大殿招来宫人们的行礼,只觉面前这人很是奇特又很有优雅的气质。众人的好奇之心升了一个档次,不一会儿这进宫来美极了的异域女子便是传遍了整个皇宫。

最是奇特的是,这个姑娘传说还是战场之上的女将军,有的一身功夫。一时之间,大家伙儿有的不再是倾慕还有敬佩更是觉得这个姑娘好似很有意思。

等是到了大殿之上,夜离对这周遭的一切很是好奇,不过到底是大家小姐,嘴这些还不算失礼。

今日元治专门邀请将士,朝堂之上的大臣一律不邀约,因此一走入大殿一群战场上的士兵便是纷纷看了过来,这些汉子的目光惹得她一阵不舒服。

随后她与赵一阳一块儿超前而去,对着元治拜下道:“属下/夜离请皇上安、请太后娘娘安、请皇后娘娘安。”

那般出双入对的模样,看着很是般配,惹得殿上站在敏嫔身后的大欢儿一阵子的刺眼,只觉得心中很是不舒服。紧接着便是瞧见敏嫔伸手见她握了住好似是种安慰,她报以一笑,表示自己没事。

随后夜离抬起了头,见殿上的苏幼仪不觉惊艳了去,她在苏南那是第一美女,从来是没见过比她还美艳的姑娘。这苏幼仪不但是美还是看着很是年轻,连是她身后坐着的男人也极其英俊。

她一时看傻了眼,这才发现自己的苏南原来就是一个小国。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破嘴

元治很是满意得点点头,对这位来自苏南的女将军别有一番钦佩。确实,她的身上确实是有来自将军世家女子的英姿飒爽。

传闻苏南女子可当政,连是自己国家将军的姑娘家都顶多豪爽一些,到底还是大家闺秀,没这么苏南里头土生土长的女子气质。一时间元治欣赏这夜离,夜离则是欣赏着元治的母亲与妻子。

反倒是她觉得这里的姑娘别有一番气质,连是宫女下人的都比苏南女子好似来得柔意绵绵,同样像个小姐。

只听上手的皇帝对着她客气道:“夜小姐一路上风尘仆仆着实是辛苦的,朕本是命驸马带你进宫歇息一番,如何竟是去了赵小哥家中?”

夜离嘴角带笑恭恭敬敬得说道:“皇上仁慈视我为客,可是在夜离看来,苏南输给了您,夜家输给了江城军、输给了赵小哥,怎么样夜离都不过是个俘虏。

父亲说了愿赌服输,苏南战败,夜离本得以死谢罪女皇,不过白将军教导有方,赵小哥打败了我又是救了我,我心甘情愿做一个俘虏,自然是没有资格以客的身份大摇大摆的进宫见您了。”

只见她是说的头头是道,却看得是一片真诚,并且不卑不亢是个人才。战场上确实是说愿赌服输,可是少有人敢将这战败挂在嘴上,可是她说起来却是一点都不难为情,反倒叫人敬佩起来。

她的这气性不是谁都能比得上的,连是生在草原上的准格尔人们都没有这样的心胸气派,这点着实是叫苏幼仪与元治十分满意。

小小苏南夜将军的名号却能传遍他国着实是不容易,元治早就听闻了这一战神,这也是他待夜离客客气气的原因之。

其二则是因为苏南传出的太子被杀之事儿,不知谁传的偏说是他下得手,如果这时他恼怒免不得让旁人说什么是恼羞成怒。如果此时他对夜离客气,而夜离又是太子的未婚妻,总归要让太子的亲人打消疑虑才是真的。

不过他本以为将军世家的女子难免心高气傲,加上未婚夫被屠夜离当是恨他才是,不过如今看来她的理智与气度深得他心,这让他十分满意。

他笑了笑说道;“夜小姐好会说话,不过你既然是选择了赵小哥说明你们二人的关系当真好才是,赵小哥又是朕的大功臣,便是一同坐到前首来吧?”

赵一阳是功臣,夜离的外客,坐在一起是说得过去的。

可只见他稍稍为难些,眼神不断瞥向脸色难看的大欢儿,手脚拘束,最终才是毕恭毕敬是说道:“多谢皇上夸奖。”可实际上心中所想却是完蛋了。

不过苏幼仪也算是注意到他的眼神,再是悄咪 咪看向了那大欢儿心中才算是了然起来,便是装着饮酒,实际手肘撞了一下元治。

他还有些许不解便是与苏幼仪相互对视了一眼,只听她笑眯眯的说道:“哀家这不小心就是撞了,可没将你撞疼了吧?”说着眼神装作无意得瞥了一眼下首的人,元治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随后他也是向下看去,一眼就是看到了大欢儿猛然明白了过来。怪他脑子一时转不清楚,赵一阳走了几月,他竟是将跟大欢儿的婚约忘得一干二净,这看着未婚夫与别的女人同坐大欢儿自然是不舒服的了。

趁着二人还没有坐下,元治立马就是改口道:“客人与主人同坐好似不大好,大欢儿,你与一阳也好几月不见了吧?年轻人小别胜新婚,是朕没有考虑周到。赵小哥你便是同大欢儿一块儿坐到夜小姐的身后去吧?”

赵一阳一听立马就是欢喜起来了,连忙就是应了一声:“是!”紧接着目光炯炯、明目张胆得看向了大欢儿。

然而出乎几人意料的竟是大欢儿也直视着他,口气坚定道:“不必了!”

随后她与前者诧异的眼神对视了一会儿,转身对着元治拜下,“皇上的心意奴婢明白了,不过奴婢只一届下人,怕是没资格与赵小哥同坐,就是不用了。”

这回答隐隐有赌气之意,周皇后与元治闹过气,元治听得出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殿下有一人,看着大欢儿傻了眼去。

他就是梁正,今早与大欢儿见过面的梁正!他本是不好抬头看各位妃嫔,更是不知道上首还有一人是早上遇见的那位姑娘。

难怪通身气质叫他娘子看作大家小姐,这哪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婢女?这是大大大大户人家出来的宫女啊!

而且听闻敏嫔身旁有一大宫女是从准格尔来的,自小给当郡主一块儿养的,虽说名号是宫女,在敏嫔眼中那可是金子般的存在,还被元治亲自指婚给了赵一阳。

他只知赵一阳的未婚妻是宫中敏嫔身边地位极高的宫女,殊不知竟是早上见的那位。难怪等到一半她神色巨变,敢情是看到他与夜离说说笑笑,更何况自己当时还与娘子说者赵一阳的军中八卦。

这么一想他的头皮不由发麻,更是一阵心虚,见这二人在殿上剑拔弩张的,不会是因为自己与娘子的那张破嘴吧??他得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吓得一旁的兄弟直是问:“梁兄,你怎么面色这么难看?”

同时,元治见她拒绝,思虑了一时半会儿,便是换了种说法:“你不必这么想的,将士们保家卫国,今日便是相当于家宴说不上身份。你又是赵小哥的未婚妻,不论家宴还是国宴你都是说得过去。”

可是大欢儿宛若是想好了说辞,在是元治这话出来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就是说道:“皇上的话虽是有理,不过奴婢想了想是要伺候娘娘的,坐在赵小哥的身旁实在不便。”

敏嫔听了下意识就是顺水推一把,没想到大欢儿哀怨得看了她一眼,似在请求,一时之间她也就说不出话来,更别提元治也没法劝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夜离好似不合时宜得扯了把赵一阳的袖子说道:“站着干什么?坐下来啊。”

好吧,或是她压根不知众人说那话的意思,大欢儿听了眼眸只越发深沉。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别闹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再次恭敬得说道:“皇上费心了,着实是不必了。”

一来二去的话语之下,谁都是拗不过她,只好是不多劝的了,等是见他们要多好有多好的坐下来的时候,她只是隐约露出了失望之意。

和嫔眼尖,一下子就是看到了,便是面露唾弃说道:“什么将军之女?话都听不懂,呸!”随后伸手将她轻轻牵了住,柔声说道,“大欢儿,你放心,在我心中除了你谁也配不上那臭小子!”

大欢儿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便是嘴角扯了扯笑意,反是拍了拍她的手直是说道:“奴婢知道啦,奴婢没事儿的。”除了她以外,谁都看得出来她的笑比哭还难看。

和嫔替她感到不舒服,却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是深深叹了口气,安慰她说道:“大欢儿,是我们对不住你,委屈你了。”实则心中却是大骂赵一阳,直将座下的人骂得打了个喷嚏出来。

敏嫔心中只想着为大欢儿想想办法拉合拉合他们两个,就在他们敬了番酒之后,杯中空荡。

趁着他们身后的婢女拿着酒壶去打酒之际,敏嫔突然将桌上的额酒壶递给了大欢儿说道:“去吧,拿这酒给赵小哥倒杯酒去。”

大欢儿明显是不乐意的,往下首看了一眼说道:“那宫女已经去拿酒了,就不必奴婢去倒了吧?好似是多此一举的事儿。”

敏嫔瞥了她一眼说道:“咱们有这酒去给赵小哥倒一杯不是省事儿吗?也免得过会儿万一皇上还要举杯,没酒可不好的。不要废话了,快去!”

只见她是磨磨蹭蹭接过了酒壶,又是瞥了下面一众说道:“这么多人都没酒了,您怎么不叫奴婢给他们倒去?”

“那不是离得近吗!”

她望着斜侧面的赵一阳简直是信了敏嫔的鬼话,随后才是磨磨蹭蹭的往赵一阳去了。见着自己日思夜想的小姑娘正朝着自己走来,他不觉心中欢喜异常,就等着见她走到自己面前。

然而等是见她走到了自己面前却是见她将酒壶这么一方,听她说道是:“娘娘命奴婢拿给您的,趁酒热赶紧喝吧。”

那一脸的敷衍态度叫赵一阳心中不舒服,却是知道自己对不起大欢儿,见她要走了,连忙就是叫道:“大欢儿。”

“干嘛。”她可是一点都不客气,听到自己叫她,连是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了,好似心情很是不爽的模样。

他踌躇了一会儿,将那酒壶往前一放道:“过来,给爷倒酒喝。”

大欢儿冷笑了一声,很是不屑的说道:“姑奶奶我心情不好,不想给你”

“你要是不倒,今晚我就住在宫中了。”好样的,宛若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提前就是说了句威胁的话。

这话好使儿,要是他住在宫里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想想就是烦人。

想到这里,大欢儿的头都大了,只好是轻轻一笑,缓缓走了过来将那酒壶重新拿在了手里,脸上和谐嘴中却咬牙切齿道:“算你狠,姑奶奶我委屈委屈给你倒就是了。”

赵一阳一听不由就是咧牙露齿嘿嘿笑道:“谢谢您嘞姑奶奶。”这人就是个无赖!大欢儿不觉在心中狠狠翻了个白眼去了。

随后恭恭敬敬得上前给他倒满了酒来,一旁的夜离看着那歌舞看得起劲,手中拍掌也没听他们在说些什么,顺口就是对着大欢儿说道:“诶,你,你过来也给我倒一杯酒。”

大欢儿一听,眉头蹙了起来,可是见她双目紧盯着表演,想必没有其他意思,便是有些愤愤上前去给她倒酒。便是因为不乐意,所以手上发软,一不小心就是将那酒壶没拿紧,下一秒掉在了桌上。

酒壶中的热酒滚滚全都洒在了桌面上,趁着人的一不留神,流到了夜离的身上去,直是将她的衣物全都弄湿了去。大欢儿一见,不由紧张起来,连忙是将怀中的手帕取出给她擦拭。

顺便嘴中说道:“不好意思,实在是对不住。”

可是夜离的身子被烫到了,一时着急嘴上便是口无遮拦直接着急道:“你怎么回事儿啊,不会倒酒就不要倒,怎么这样啊!”

她被一囔囔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脸色聚变了去,口气也很不好道:“我道歉了,而且我不是故意的。”

“道歉?道歉就可以了吗?我看你就是存心的吧!”夜离给她的口气惹怒了,说起话来也不着调,一点情面都不留的。

大欢儿在准格尔都是随心所欲的,在紫禁城敏嫔也市场护着她,还没有人这样对她囔囔,况且这个人还是她最不喜欢的那位。

于是她立马就是将手帕收了回来,见她不断用手擦拭自己的衣服,时不时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便是嗤笑了一声说道:“嗯,你说得对,我就是故意的,你现在怎么着吧?”

夜离本是一时被别人扰了兴致,所以心情不好,嘴上也毒辣些,万是没想到这丫头硬碰硬就这么承认了,她可没叫人这么抹了面子一时也是找不到台阶下去了。

于是生气之下,她手上一拂,那杯倒满的酒顺着大欢儿的方向倒下,随着酒杯碰撞的声响,温热的酒水宛若方才一般滚在了她的手上。

随后大欢儿“嘶”得一声将手收了回去,赵一阳见了,连忙就是起身去将她的手抓过来看了一眼,随后皱眉朝着夜离大怒:“你有病啊,你干嘛啊!”

她可懒得理他,反而是趾高气扬的看着大欢儿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也是存心找茬的,你怎么着吧?”好了,这下怒火烧起了。

“你!”大欢儿一怒,就是要跟她吵起来,这边的小纷扰后面的看不清楚,元治却是看得一清二楚,不觉就是皱眉咳了一声警醒赵一阳。

赵一阳被她们搞得烦躁,又怕元治生气,夜离作为客人定不会受罚,就是大欢儿遭殃了就不好。于是心中着急,一时怒气冲着大欢儿就是道:“你们别闹了行吗!”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核桃眼

听到这话夜离并不理会,可是大欢儿却是怔在了原地,不可思议得看向赵一阳,呆愣得问道;“你说谁闹了?”

他不可能说是夜离,免得一会儿又惹得夜离不悦再是闹起,他知道大欢儿会生气,可是生气了她不会闹只会离开,这样也好免得元治发怒,免得这晚宴搞砸了。

所以他只能沉默着,而着沉默也就是意味着是在说大欢儿,她果然如赵一阳想的那般,脸色苍白却二话不说转身离开。没有问过元治没有问过敏嫔呵和嫔,就这么悄然离开。

敏嫔在高位上坐着,看到了大欢儿的离去,却是瞄一眼元治不敢擅自离开。好在看过去能见赵一阳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追了上去,期间夜离还拽住了他说道:“她将酒倒我身上,你去追她做什么?”

赵一阳很不耐烦的呼了口气,甩开她的手说道:“她是我娘子,我不追她追你吗?没事别老找事儿吗?”

这时候夜离才消化过来,不觉惊了一惊,自言自语道:“你娘子?娘子?”

赵一阳在道上跑着,不一会儿便是见到了大欢儿落寞的背影,只见她边耸着肩边是拿手在脸上抹,或许是哭了吧。

他叹了口气,一下子追了上前拽住她的手臂,大欢儿回身之时才叫他看到,当真是满脸通红尽是泪痕。一张脸,看上去是委屈至极,他心中一紧,上前将她拥了住。

然而就要拥进怀间的时候,她却是一把甩开了赵一阳的手,嘴中大怒:“滚!”

他听了皱着眉头略有委屈之意:“我这才回来,你就对我这样吗?长途跋涉只为了回来看你,你当真要这样跟我吵架不成?”

大欢儿一听,扭过了头,满目难过的看着他苦笑道:“我对你怎么了?不是你对我怎么吗!你跋山涉水是为了回来看我吗?难道不是为了邀功吗?赵一阳,我闹?我哪里闹了啊!”

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便是不能强迫的,也知道她大骂自己不过就是心中有气宣泄罢了。因此他二话不说,只在原地任她怒骂,只希望她能消气了就好。

“几月不见,我心心念你,一日一日的寄信只想你能见着有空回我,可我又怕,怕打扰你打仗。是啊,打扰了吧?打扰到你与女将军成双成对,打扰你立功了。”她抽泣着,一件事儿一件事儿的细数着。

“知道你要回来,我早早得就跟娘娘告假出宫,只想在城门外第一个接你的,你叫我看到了什么?是你与那女将军同坐一匹马?同抚一只豹?还是说说笑笑,竟没有思虑我的意思?”

听到这话,赵一阳连忙说道:“这不是你说的那样!夜离她摔伤了,一路奔波没有马车又不能叫她独骑马匹,将军说她与我相熟才叫她与我同坐,绝没有你想的那样!”

“是我想的那样吗?!”大欢儿抹了一把泪,冲他反驳道,“不是我所想,是他人所想!是连同他人都说你打回来一个将军,是他人说你们般配无比,说你订婚了着实可惜,说你们郎有情妾有意”

好嘛,竟是不知道谁将他卖了。

这话说得他无言以对,连是旁人都这么觉得 他又能说出什么花来?连是别人都这么看得,难怪大欢儿会这般想的。

只听她又是抽抽搭搭得说道,“我是讨厌她,是想与她作对。可是方才我顶多是心不在焉才是手中没拿紧,根本不是故意的。是她得意不饶人非逼我说是存心的我又能怎办?可是我手上的酒水确实是她故意倒的啊。”

她抬眼直视赵一阳说道,“我没有闹事,不是我闹事!”

他知道大欢儿委屈,一时只觉得对不住她,才是上前想将她抱住:“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注意好分寸,可你也不能多想啊,我万万是没有其他的意思的。”

可惜人家不乐意,便是说完这些话把他伸过来的手直接是推开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些许的意思,但如若有你且说来叫我明白就是,不要吊着我的胃口,着实烦人。”

说罢她便是转身离开了,一点情面都是不留的,直叫赵一阳没了办法,等是见她没了身影,才想起来追上去。

夜色已经逐渐昏暗下来了,赵一阳追着大欢儿到了她的院子里,因着与钟粹宫的人早就熟透了,压根就没人拦着他,就是可怜大欢儿的院子大门尽是被她锁了住。

八成也是防他来着,试完了办法都是开不开门的,叫门也没人应,只听着里头传来一阵一阵的哭声。他叹了口气,想着这哭完了八成眼睛都成了核桃肿了。

他瞅了瞅四周,扯下了门前那棵树上的叶子恍然是想到了办法,就是不知道那办法叫大欢儿看了会不会生气。

不一会儿躺在屋中的大欢儿便是听到外头传来很难听的口哨声,也不知道是谁不放过谁。她抽泣了一会儿,才是抹了把泪,洗了把脸,这才打开了房门一眼就瞧见那高墙之上坐着的男子。

只见他手上拿着拿一片树叶,陶醉的吹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曲子,如果忽略掉那那难听的曲子,这是一个很唯美的画面。大欢儿简直都要气笑了,便是朝着那闭眼自我陶醉的男人喊道:“唱得这么难听,可以下来了吗?”

赵一阳这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树叶,看着是一片正经,随后却是猛然转头来满脸笑意得说道:“吹得可还好听?”

大欢儿丧着张脸摇摇头说道:“很难听。”那双眼睛果然如赵一阳所想一般肿的比核桃还肿,“你可以下去了吗?谁让你爬墙的?”

只见他撅着张嘴说道:“那不是你把我锁在门外?我没得法子才爬得嘛。”

她面色装作严峻,看了看好在他所在的位置下边儿是一片草丛,这才是说道:“那你可以下来了吗?这里刚好是草 你总不能摔了。”

可是他却是摇了摇头问道:“那你消气没有?你要是不消气,我就不从这里下去!”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不消气不下来

大欢儿有些许好笑的看着他,只想的是:“那你打算从哪里下来?”

赵一阳装着十分傲娇的瘪瘪嘴,紧接着扬起了头像是思虑一般再是说道:“从这里跳下去。”

他拿出了一根手指在自己身下的高墙外比划了比划,撅着嘴说道,“你若是不消气,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这里可没有草,以后瘸了残了或是死了,你可就当寡妇了!”

她很是无奈的看着他,随后才是将声音放软了说道:“呸呸呸,你怎么总爱说这些屁话?你下不下来?你要是不下来以后都别下来了听见没?”

见她一副的悠闲自在,赵一阳险些就要软了心下来了,见她又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他有些许怂,只怕她真的生气。不过脚下有些抖,他硬是挺直着背倔强得说道:“你要是不消气我还真就一辈子不下去了!”

哎呦呦呦,还挺倔强得,大欢儿冷笑一声,只觉这赵一阳怕是异想天开想威胁她呢。她就是欢喜得冷笑着随后说道:“不下来拉倒,还想威胁姑奶奶,当我吃素的?”

说着,就是转身一点情面都不留的,他见了就是着急,连忙是叫道:“诶诶诶诶诶!怎么说走就走啊!”完了就是着急要去抓住,险些从上面摔下来。

她弯着嘴角转过身来,哼了一声说道:“做什么?你倒是下来啊!”

被她这么一说,赵一阳忙是坐回去,屁股又是牢牢黏在了城墙之上,随后高扬着下巴说道:“你倒是挽留一下我啊,怎么这么草草就走了?”

“不可以吗?”她转过身来,挑着眉看着看他,就等着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哭肿的眼睛里不再是难过,反倒是升起了一丝丝的有趣。

就在这个时候,高墙之外好似来了一群宫人,只听下边儿瞬间是嘈杂了起来。赵一阳这时注意到,转头便是看了一群人围在一块儿边是手指点着他便是窃窃私语起来。

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那谁啊爬这么高上去?要命啊?”

“可能真的是要命的,瞅瞅会不会是精神不太正常?瞧着也奇奇怪怪的。”他们的面上露出了什么担忧等得情绪,瞅着有些许难为情。

他吧唧了两下嘴,冲他们大声说道:“干什么,没见过别人爬墙啊!看什么看烦不烦人啊!”说着还摆起了手看着是要揍人的模样,那众宫女见了连忙是纷纷溜走了。

“快走快走……”

那话语传来大欢儿不觉失笑了去,便是说道:“你赶紧下来吧,别叫他人看了觉得你是个疯子。” 说罢便是摆摆手叫他赶紧下来。

可是这次他就跟倔牛一般,就立在那说道:“我就不,你还不赶紧原谅我?否则这里高高的上来容易,摔下去可就是不轻。”看那倔强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个孩子一般的。

她简直都无奈了,便是走上前去便是说道:“我说你就不能老实给我……”下来“呀!”突然之间,她不知道是踩到了什么一下子就跌到了地上去!

“大欢儿!”他一见立马是紧张了起来,见状是要冲上去。

其实她不过就是被石子绊倒了一下罢了,一听赵一阳的紧张便是担心他不注意会摔下来,便是抬头说道:“我没事儿!你不用下……来……”

然而在她面前的场景却是某人十分顺畅得一跃,直接从上面一溜烟下来冲到她的面前,连忙是伸手去将她扶住上下打量焦急得问道:“你怎么样了?没事儿了吧?有没有受伤啊??!”

然而问了好一阵不见回应,这才将目光转向了她的脸上,只见她正是怔愣得看着自己不由奇怪起来,好一会儿才是发现了那里不对劲。这便是缓缓起身尴尬得咧了咧嘴角,紧接着脚下后退了几步。

这心虚得一匹,见状就是要跑的。

大欢儿脸上浮起了怒气,只是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道:“赵!一!阳!”

这厮分明就是心虚得一匹,却还装着什么都没有笑得一脸憨起转身装着疑惑道:“咋、咋了、咋了啊?”

只见她是微微一笑,温柔了说了一声:“你不过来扶我,我怎么起来呢?”

他一听才是稍稍舒了口气道:“是是,我没想好,我现在过来扶你,你别乱动啊?”说罢,就是走了过去,随后弯下腰准备将她扶起来。

然而就在他弯下腰、低下头的时候,大欢儿眼神一厉、笑容一敛,伸起手来对准他的脑袋就是一拍!赵一阳被拍打得转了一圈,回神来还头晕眼花得看着面前冷笑的女人晃神了。

随后才是揉揉眼睛,看着大欢儿的脸不再模糊了,于是一个不解道:“你干嘛打我啊!”

“你不是说下来不容易?我怎么不知道你轻功这么好,直接就是跃下来了?哪里不容易啊?好你!学会什么是苦肉计了是吧?”她愤愤说着,趁着他不留神就是上千揪住了他的耳朵。

他一疼连忙是求饶道:“错了错了!姑奶奶,我真的错了,快快快放了我,疼死了!”便是求饶,他还边去拍打大欢儿的手。

可惜人家可不买账,一手将他来栏的手拍开,一边儿另一只手用力拧着那耳朵,直是问道:“错什么错?还敢骗我?长胆了是吧?要是欠揍便是早点说,我满足你!”

赵一阳欲哭无泪,求饶了好一会儿之后,大欢儿才是心情极好的将他松开了,随后他便是委屈巴巴得将她扶起来。

只听她大爷似的迈开腿,睨着眼问他:“不是都说清楚,还来追我做什么?我可还没原谅你。”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没原谅我。”

他便是边说边将她扶着坐下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骗你,也不该跟那女将军走得这么近,都怪我不知分寸才叫你受了委屈,等是成亲了我定叫他人知道你是我娘子。”

“这还差不多。”大欢儿得意的笑了笑。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叫唤,仔细一听竟是喊着:“赵一阳!”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找人

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眼,还有些许奇怪,可赵一阳仔细一听知道是谁的声音后,脸色立马就是难看起来了。大欢儿还不待听清,便是见他好似不舒服于是奇怪道:“怎么了?是谁在叫你?”

只见他稍稍为难的皱起了眉头,随后叹了口气说道:“是夜离。”

听到是她,大欢儿也很是不满,不过现在心情稍稍好了些,也知道夜离本次是客,按理说由他照看确实没错,来找也是正常的,就是不知道具体什么事儿。

想到这,她便是说道:“行了,我没事儿了,去吧,说不定人姑娘有什么大事儿找你。”

“她能有什么大事儿?我不想见她,让她喊去呗。”

他确实是不想见她,一是因为怕大欢儿再误会什么,这好不容易哄好了,确实不想再见夜离;二则是因为她在殿上的行为让他替大欢儿感到委屈了,确确实实有些生气。

可是她却是异常坚定的赶着他去,直是说道:“哪来这么多话?赶紧去,万一有什么急事儿找你,跑进来了,那我可是不愿意见她的,到时候新账旧账都算你头上了!”

说着就是巴巴得赶着他走,赵一阳不可以稍稍是委屈了一会儿才算是勉强点点头,那样得态度叫大欢儿算是心中满意得,前头时候得气也算是消散了不少。可是等是见他走远,又是不知道为什么很是难过。

门外得夜离正是四处找着,他便是出现在她得身后,很是不耐烦得喊道:“干什么叫叫叫?烦不烦啊!”说着,便是吊儿郎当得走过去说道,“我的耳朵都要炸了。”

夜离听他说话倒是不气,只笑嘿嘿得说道:“那不是喊了老半天都没有人理会。”说罢就是推了他一把说道,“你怎么得让我交了半天都不应得?”

“你叫我就要应啊?”他很是不爽得瞄了他一眼尽是不想理她得意思,“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夜离犹豫了一会儿才是说道:“真是对不住,方才确实不知那是你未婚妻,而后问了一把才知道是敏嫔娘娘的大宫女,这一路问进来倒是没人拦我。我知道你来找那姑娘了,顺便也想来瞧瞧给那姑娘道歉,方才是我心急了。”

他对谁都客气,偏偏对她实在是爱理不理,想来就是因着今日的事儿还气着呢。于是对她这话也爱理不理的,随后才是不耐烦说道:“你别烦她就是最大的对不住了,再说她原谅你,我可没原谅你。”

“你差不多行了啊!”夜离刮他一眼说道,“赶紧的,在哪呢,我也好与她道歉道歉。”

他很是不耐烦得看着她,随后就是不理往前走去只说道是:“不知道不知道,不在这,别问我,烦死了。”

“喂,你怎么这样啊!”她见状便是急急跟了上去,二人也就是缓缓离开了。

门后的大欢儿听见两个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才算是松了口气,而后又是觉得不是滋味,心大的人首次知道这吃酸是什么滋味儿。

出了宫门,夜离还二步不离的跟在赵一阳身后,他有些许奇了怪的,转身皱着眉头问道:“你干嘛老跟着我?要回大使馆就自己回去,你又不是没随从。”

她一下抱臂,上下打量他说道:“你不知道?齐将军已是命你这几日跟随我,若是我要去哪你得保护我,我要回去你得护送我。明白了没有?现在是你要送我回去怎么跑在前头反要我跟着你?”

“啥???”他听罢一听,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命令,竟然叫自己跟着她,“凭什么?你没长手脚还是没长眼睛的?我为什么要跟着你?”

她得意洋洋得哼笑道:“齐将军说了,这是军令,我可是你的俘虏不由你保护由谁保护?俘虏若是受了威胁,你吃罪的起吗?”

“不是?”赵一阳险些是不能理解,大声囔囔道,“你也知道你是俘虏,怎么过来反倒是一副大爷模样?”

夜离嘿嘿直笑说道:“可是你们皇上说了,我也是客人,你若不然不陪我,去陪将军的丈母娘去。”

“????”

见他是一脸的不解,她解释道,“本来这事儿,是齐将军的任务,不过齐将军的夫人他娘从洛阳来了,因此只好把这个任务转交给你。你不乐意也成,转头去陪陪齐将军的丈母娘也好。”

边是说着,她的脸上边是浮现出戏谑的表情,气得他恨的直是牙痒痒。

见他愤恨着一张脸不应人,她便是往他的脸前凑上去坏笑坏笑道,“怎么的,不乐意么?”

能不乐意吗???赵一阳心中哀嚎,不乐意难道当真陪着齐将军的丈母娘逛大道去吗?何况齐将军已经下了军令,明显就是不能推却的,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是不是不好使,不知道自己有娘子了吗?

如今说这话也是多余的了,没有办法,他只好是冲着她嫌弃得看了一眼。

“想什么呢?”见他一脸沉思,夜离便是好奇得问道,头更是往前凑去了,简直就是要撞在了他的鼻梁之上。

他只很是无奈的将她凑近的头用手挪开,同时脑袋往后撇去,眼睛往别的地方瞟了,紧接着说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多?要走赶紧走,要不自己滚回去!”

他是第一个对自己特别不客气的人,在苏南还没有这样的人对她那样说话,连是太子哥哥都是对她温温柔柔得说话,她的身边从来没有这样态度的人。

不过奇怪的是,她却觉得习惯了,对他也是生不起气来,反倒觉得他跳脚还有些好玩儿呢。她稍稍傲娇得将头抬起来问道:“ 你不至于让我这个伤患自己走回去吧?”

他这便将目光转移到她的脚上去,皱眉道:“也不是不可以,你不是有人扶吗?”说着,目光还瞟了瞟身后扶着她的随从。

只听她咂了一声,见状是要上前揍他的模样,好似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冒充

赵一阳懒得再惹一些麻烦,只怕夜离会得理不饶人,又会跟他唠叨半天。于是便将手上的马匹牵到了她的面前说道,“ 你骑到马上去,我给你牵总可以了吧,大小姐?”

夜离只感觉是满满的顺心,紧接着由着随从扶着上马,再是叫赵一阳过来牵马,那是一个悠闲与惬意。

……

第二日一大早,敏嫔担心因着赵一阳与夜离的事儿会让大欢儿心中会不高兴,便是应允了放她几日的假去宫随便耍,这可是叫钟粹宫中的其他宫人羡慕了个尽了。

可是没有办法呀,谁叫人家姑姑跟娘娘的关系就是这么好呢?

不过敏嫔不知道的是他们昨日已经算是半半和好了的,因此大欢儿知道自己能出宫了不晓得多开心,毕竟能从宫中肆意出访的宫人也就她了吧?恐是因为上回李韫做得破事儿,倒是拉近了元治与敏嫔的关系。

他对敏嫔自然没有对周皇后的情谊,但是愧疚之心还是养成了的。因此知道大欢儿与敏嫔情同姐妹,对她也算是宽容大气的,这一点大欢儿很得意。

这次难得能出宫,思虑到昨日与赵一阳有些不欢而散,她决定今日去赵府找一找他,能同出去耍耍也算不虚此行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几月不来赵府的看门人竟然换了,不但如此,而且还是不认得她的,这一下敬业到底,如何也不让她进赵府的门,可将她气得。

“小哥,你不认得我没关系,可是这门总不能不让我进的吧?我说了我找你们少爷!”大欢儿在门前插着腰,口气都开始不耐烦起来。

可越是这样,看门的家仆的眼神越是嫌弃的模样,她是不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否则定是给气死。只因这家仆刚来不认得大欢儿,又听说自家少爷白白嫩嫩,喜欢他的女人可多了,因此不信面前这人的话。

特别是昨日跟少爷回来了一个女将军,听闻在苏南国是公主般的存在,瞅瞅那模样、再瞅瞅那气质、再瞅瞅那气度,那才是极其般配少爷的人。

他知道少爷已经是订婚了,还是宫中的女子,可是看到那夜离,他只觉得是可惜了。面前这人行为举止不符端庄气质,还有些跳,怎么看也不像是赵一阳的未婚妻,更不像是宫中出来的姑娘。

何况说了这么好一会儿,这人连是气都憋不住,只一会儿就发怒了,就这样跟他想象中的宫中女子可一点都不像啊!

他不由就是很不屑,嗤鼻一笑道:“我说这位姑娘,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冒充宫中女子我就不跟你算账了,还冒充我们少爷的未婚妻?我长这么大可还没见过您这么脸皮厚重的啊!”

她一听简直就是要暴走了,又是强压着自己冷静下来,咬牙切齿说道:“这位小哥,我冒不冒充可不是你说的算,你要是愿意叫你们老爷夫人还是少爷的出来一见不就是知道了?!”

那小哥立马就是翻了个白眼无语道:“这位姑娘,现在什么时辰您瞅瞅?我们主子就算起来了都还没晃神呢,太阳才升起多久啊你就上门叨扰过分了吧?”

这怪她?能怪她??还不是太兴奋了,一大早就起床了马不停蹄就是出宫来了,也是出门了一会儿才发现还这么早啊,那她找不到地方坐,只能贸贸然上门来了。

她是马虎了些、迷糊了些,那也不是被骂的理由吧?可是赵一阳主动的,不是她倒贴人家的,怎么还成了是冒充的?好你个赵一阳,刚回来没两日就叫自己委屈了两回!

不过说来也是,上回该早起,她偏偏兴奋得睡不着,第二天就起不来;这一次分明该适时再起,偏偏这么早就来了,怪丢人的。

她一时心头有些委屈,鼻头也泛酸起来,强硬着才是将难受按了下去,随后又是说道:“我不想与你多说,你怕是来了没多久吧?你若是不乐意待见我,可以叫其他的家仆来见我,你不认得他们总认得。”

“你怎么知道的?”那看门的上下打量一边她,随后是笑笑道,“这位姑娘可以啊,连是我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大欢儿简直是要气得吐血了,反嘴就是来一句道:“不是,你谁啊?你一个小小的家仆我还要摸你底细?你这是哪来的自信?”

“诶!你怎么说话的啊!”一时之间,二人便是纷纷扰扰吵了起来,就是这一吵声,将管家给引来了。

管家超前而来,未见其人便是先闻其声道:“怎么回事儿啊,大清早的这么吵,是怕不够闹是吗!”随后便是见一个体态臃肿的人从拐角处出来。

只怪她太平庸,老人家的第一个眼神都没流落道她身上,只先看向了那看门的家仆道:“你都来多久了?规矩什么都不清楚吗?大清早得就闹闹闹,不怕老爷夫人生气啊!”

那家仆连连就是对不住的说话,随后才是一个手指指向了大欢儿说道:“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偏偏是冒充宫里出来的人还冒充咱们少夫人!奴才一时气不过坏了规矩,真对不住。”

管家这才皱着眉头看向了所谓“闹事的丫头”,然而定睛一看,还没有看清,就见她是抬起了头来,面面相觑,管家一怔下意识的一把拍在了那家仆的脑袋上。

随后便是大怒道:“你眼瞎啊!少夫人都不认得了?!来这么几个月少夫人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吗!”

就在那家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管家就是一下一下对着满脸不悦的大欢儿鞠躬,脸上写满了死定了,只是一个劲儿的说道,“少夫人!大欢儿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是老奴管教不当,竟叫这野奴才不认得您!”

可是大欢儿正是满心怒气,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盯着他看。管家脑袋发麻,连忙就是将那家仆的脑袋按下来是个鞠躬的模样,“少夫人,这奴才刚来不过几月才是不认得您,还望你大人有大量!”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匆匆忙忙

一旁被强制按下头来的家仆这才渐渐是反应过来,简直是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来看向他失声尖叫道:“管家??您说这是少夫人???您开什么玩笑啊,这分明就是一个野丫头!”

果然,不管是在宫中还是外头都有这般捧高踩低的玩意儿,大欢儿扯了扯嘴角冷冷一笑,却是不曾讲话的,意喻是想看看那管家会怎么做罢了。

那管家听到家仆不要命的话,再一听头顶那人的冷冷一笑,不由浑身一个颤抖,只是想着完蛋了,这下当真是给这个小子玩死了。

这个少夫人脾气好的很,虽说得敏嫔娘娘的疼爱,同吃同住的,可她的性子极好,与下人们都玩的玩的开,向来不看扁谁,也不倨傲。府中的人都喜欢她,万万是想不到出了一个看低身份的奴才!

她现下生气,不过一会儿就好了倒是没什么,大家伙儿的哄一哄又是心情好得很了去,倒是没什么可怕的,可是,府中谁不知道少爷拿她当宝呢?

向来是不把人放在眼中,叛逆得跟啥似的的少爷,那遇见大欢儿就像老虎变成猫一般的,那可是宝贝得不行不行的。今日这一遭要是叫他知道了,不发怒才怪,怕是得连同他的老皮都一块儿扒了!

偏偏就这厮脑子不好使儿,连他一块拉下水了吧?

他脑袋冒汗,立马就是一巴掌打在了那家仆脸上骂道:“你你你你!你连我的话都不信了是吧?这就是我们少夫人!”随后咬着牙皱眉小声道,“你是不是活腻?这事儿要是叫少爷知道有你好看!”

这话一出,那家仆立马就是怂了,一个屁都不敢放,赶紧就是将嘴闭上了,老实的待在一边儿。不过那一巴掌,大欢儿看着都觉得痛,连忙是上前拽了一下管家的衣袖:“行了。”

那管家脸色微变,连忙是换了一副嘴脸一个劲得朝着她鞠躬说道:“少夫人真是慈悲心肠,今日您这身……是咱们眼瞎着实没看出您来,也是老奴管教不当才叫这厮口出狂言,之后回去老奴定会叫他好看!还望您消消气。”

确实,她今天着急过来,便是随便选了件老旧样式的衣衫穿,倒是没想这么多,直是遇见了一个不认得自己,还看穿着打扮认脸的人。

“好了。”这一口一个少夫人叫的她都快不好意思了,“我还不是你的少夫人,说话注意一点,怪是不好意的得。”

她得嘴角隐约带笑,其实谁不知道,这么叫她,她心底可是开心得很呢!她不过就是自己害羞,加上想学那些名媛的矜持,因此才是这般说话,不过这么一叫,她可是能心花怒放的。

于是这不,她心情就好多了,只听她是说道,“别管他了,我可是有正事儿才来的。”

管家这才想起来大清早的,人家来能做什么?肯定是有事儿才对,指不定是来找少爷的呢。因此他谄媚一笑,连忙是说道:“少夫人您请讲,这么一大早的是做什么来的?来找少爷的吧!”

大欢儿稍稍羞涩笑了起来,慢悠悠得说道:“还是管家你最懂我的心思了,不过说起来,我今日来的唐突,按照平日里来说他定还在睡着吧?不若我晚些再来?”

她这人就是别扭,前边儿那家仆跟她硬碰硬她偏就是要进去,如今管家来好好说话,她又是不好意思了,便是忙忙推辞了。

不过管家那可是习惯了,赵一阳通常水倒日上三竿,不过只要大欢儿大驾光临再困也得爬起来啊!这么一想,他就是心里有数得说道:“没事儿,少夫人您来了,少爷还不得蹦老高了!”

边是说着他已经是不需要经过大欢儿得同意了,边是看到有人从赵一阳得院子里出来,就招收叫他过来说道,“过来过来!”

那下人见了,略微感到奇怪却是走了上去,疑惑问道:“管家,您叫我?”

“,对对对。”他边是招手叫他过来,又是摆了个手势请大欢儿进来。等到那下人到了面前才是吩咐道,“刚从少爷屋子里出来吧?少爷还没醒吧?快去叫叫,就说少夫人来了。”

那下人行了行礼笑笑说道:“管家、少夫人,不用叫了,今日少爷起了个大早呢,奴才刚刚就是伺候了出来,他说是有事儿来着。”

有事儿?她怎么不知道?大欢儿一个疑惑,就是顺口问了:“有什么事儿?怎么也没告诉我一声?”

那下人摇摇头说道:“回少夫人,奴才不知。”

这么说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了,管家不愿意她白走一趟,边是摆了个请得手势说道:“少夫人,少爷现下或是还未动身,要不咱们现在过去看一趟?”

大欢儿觉得可以便是点了点头,随着管家往前走去。

结果二人刚往前面走了两步,就看见赵一阳匆匆忙忙得快步走出来了,手上动作不停,着急的也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

大欢儿眼尖瞧见,便是等不及他到跟前来,而是欢喜着高声喊道:“赵一阳!”

正在整理衣衫的男人,听到声音就停下了脚步,抬头一看是大欢儿有些许惊讶又是欢喜得走了过来,边是问道:“大欢儿?你怎么来了?”

一旁的管家见他过来了,也是行了个礼:“少爷。”等是见他点了点头,才是与其他的奴仆退到了一边儿去。

大欢儿见与他碰面了便是极其愉悦说道:“你今日起的甚早啊,我刚刚要去找你呢,方才耽搁了好一会儿,刚巧你就起来了。”

他衣衫上的带子怎么也弄不好,一时没在听她说什么,但是又是听到她这么一说就是顺口接过去说道:“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又是怎么耽搁了?”

“娘娘怕我心情不好,这几日便是准我出宫耍一耍,我好久没出门了也不知道去哪,只好是来看看你,想你陪陪我……”

她巴拉巴拉说了一段,却是见他怎么都没得将衣带弄好,一直捣鼓着,时不时看一眼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太子的影子

大欢儿神色注意着他,又见他着急不好说些别的,只能看着他捣鼓。

见他实在难搞,她是看不过眼便是停下了正在说得话,上前环过他的腰间为他整理衣带,便是吐槽道,“做什么匆忙?这么点小事儿也不会,不会就不会,也不叫下人给你弄弄。”

她做这些事儿很是娴熟,不用半会儿功夫就弄好了,见他瞅着自己的衣带略微好奇看着,这才接上上半段的话道,“我方才在门口耽搁是因为那下人不认得我,所以……”

“大欢儿,我这里还有要事在身,等是回头再跟你好好说说,现在我要出门了!”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这般忙忙碌碌,连是听完她话的时间都没有,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就是打断了去。

“啊,可是我”大欢儿一大早就过来找他,结果还没有坐下来好好说两句便是见他急急忙忙要走,心里有一些些是失望的。

可是他好像确实有些着急,只听她上半句说话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是转身问道:“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吗?”

她自然是看出了赵一阳的着急,没有办法就只好是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叫你路上小心,别这么着急。你要是有事就先忙去吧,我不着急。”

不知道是他太着急而选择性忽略,还是他就是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只面露了一个微笑,说了句“好”就急忙转身走了。

可是走到了一半,他或许是注意到自己的忽略,反而又转身走向了大欢儿,随后拥住了她的肩膀,笑了笑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吻。

她跟赵一阳都不是谨小慎微的人,在这件事儿上也算豪放,所以后者是不在意的。可是前者知道现在周围都有一群人的,所以脸颊“唰”一下就红起来了,把周遭的人都看得一个好笑。

她推了推把他,方才明明还舍不得的,现在却是急着赶他走:“好了好了!死不害臊,有事儿就赶紧滚去!”紧接着踹了一脚他,让他赶紧走,立马就是一道爽朗的笑声渐行渐远了去。

到底是进了赵府,她总不能见赵一阳有事儿就回去了吧?这赵府可还有赵老爷跟赵夫人呢。她要是就这么走了,八成留下的印象就不好了,总得要有些礼貌不是?

可是这个时辰还早,夫妻二人都还不是见客的时候,大欢儿到底想得还算周到,便是叫管家不用去提醒,等是他们到时候了再说自己能等得。

于是在那管家心中,便是明白,原来这大心眼得丫头还能这么懂事儿。

随后她便是独自一个人在院子里头逛了起来,等到他们夫妻二人起身了才是上前拜访,不过她只是坐了一段时间便是离开了。跟长辈聊天,果然还不是她得长项。

赵一阳不在身边,她便是无聊得紧,自己一个人在市集上逛了许久,算是把自己从未逛过得地方一次逛了个遍了。她甚至不知道,原来逛这么热闹得市井,只要半天就够了。

或许是没有某人陪着吧。

她兀自笑了笑,刚是走了一段,才是发现了好玩得东西陀螺。

……

夜离从来没逛过这样的市井,热闹肯定是没有苏南热闹的,苏南的街道上满是百姓载歌载舞,热闹非凡,走了一段过来都能听到美妙的音乐与热络的舞姿,小摊子遍布得全都是苏南得百姓亲手做得。

不过充满家乡韵味的手工品,到底是不如这紫禁城脚下的商品,个个精致不已、琳琅满目的。家乡的那些商品虽是亲手所制,但是做法却是十足的粗糙,样品也很是稀少。

不像这里,一双眼睛看都看不完全,时不时看一下这里,再是看一看那边,尽是不一样的东西。还有那些个杂耍,都不知道多精彩,不似苏南只有歌舞,什么吞剑、吐火得有趣得紧!

她倒是看得欢喜,就是可惜,赵一阳累的要死,左提一样东西、右提一样东西,时而还得陪看那些无趣的紧得表演杂耍,耳畔传来一阵阵惊耳得尖叫真的是烦人死了。

想到自己娘子叽叽喳喳得模样,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比之下大欢儿温柔了许多了算。

夜离欢喜得蹦蹦跳跳,一时竟然没注意到一旁急速奔来的马车,那马车不知道是着急什么,车之上的车夫见到周遭的人都躲开了,唯独她站在路中间,不知道是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见她没有躲开的意思,他立马是大声囔道:“走开走开!前面的人!走开!”

可是她周遭吵闹,自己也蹦闹腾,完全是没听见身后的人在叫喊,更没注意到周遭的不对劲,只是一边儿吵吵闹闹。

一旁的赵一阳正在无语得看着她,忽然一个眼尖,看到那马车奔腾过来,眉头立马紧蹙起来,大步跨上前去边喊道:“夜离!小心!”

她听到叫声才是转头一看,有辆马车正朝着自己奔来,脸色立马就是呈青灰色!那马夫见她不注意也是紧张起来,准备拉动缰绳叫马匹停下来。可惜那马失控,车又是一阵缓冲,见状就是要撞上去了!

好在赵一阳不过几步上前立马就是迅速将她拥住一个转身,才险些是与那马车错开,立在了一旁,二人的心跳猛是跳动得停不下来。

夜离瞪大了眼,手不停得颤抖着,等是反应过来得时候人竟是在赵一阳得怀中了。抬头一看,便是能见他眉头紧蹙,也是刚巧缓过了神来,二人对视了一阵,一时尴尬了起来。

她晃神了好一会儿,赵一阳则是尴尬得咳了咳,手无处可放,只立马松开了夜离转过了身去深深呼了口气道:“不长眼吗?京城繁华人多马多,你站在那是等着被撞吗?”

她承认,她刚才恍惚了好一会儿,在他的身上意外看到了太子得影子,从前太子也是尽心费力得将她护在怀里,那股温热与气息在赵一阳的身上重现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怎么是你

夜离很是尴尬,只觉得脑子里头不清不楚,叫他说了也难得没有顶嘴,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只低声听不清得嘀咕了什么。

随后她或是为了缓解尴尬,眼神四处乱瞟,突然间只听她是尖叫起来了,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直是叫喊:“喂喂喂,你快过来看看,这个有趣,还打陀螺呢,我只在书上看过得!你快过来看啊!”

他平稳了气息翻了翻白眼,很是无奈得跟了过去随后嗤笑道:“这有什么好看得,在京城都烂大街了,现在宫中都没有什么人玩了,你倒是看得起劲!”

夜离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懂!”

另一边儿得大欢儿正被人群挤着,却是兴致勃勃得看着眼前得表演,对面那边儿却是不知谁这么吵闹,跟是没见过一般吵吵囔囔,烦的紧。不过这声音却是很熟悉一般,好似在哪里听过。

她皱着眉头探头往那里看去,就想知道是谁这么吵闹,可惜个子矮小,跳了老高又是看不见人的。

于是她便是叹了口气,到底是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得嗓音,正打算放弃的时候又是听到那里得姑娘高声喊了一句:“赵一阳!!!你看啊!!”

她听罢,一愣,近乎是不敢相信,随后本是顿住的脚突然发奋起来,努力得拨开了人群朝前而去。

眼见着那声音越发得近,可是这里人数众多,她如何也是看不见人,只得听到那声音。她心中着急,哪怕被人潮推到后面去,也要奋力得超前边儿挤去。

一时之间,人群中便是传开了两种声音“别挤啊!干嘛呢!挤什么挤!”

“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让一下!实在对不住!”

只这短短的一条路,她仿佛用尽了力气,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一般的,终于是移到了那叫喊得姑娘旁边,她心中紧张不敢直视过去,只怕压根不是他反倒叫人尴尬。

于是她立在一旁,装作看表演,眼睛却是往他们那边瞟去,心中一阵紧张,直有不好的预感。等是眼睛顺其自然瞥上去了,一眼就看见了身旁的二人。

可是恍然间,她面色聚变,迟疑了半晌,嘴巴挪了挪,终于是喃喃说道:“赵一阳怎么是你?”

那边儿的二人转过头来,不是赵一阳跟夜离又是谁???

赵一阳看到她,脸色僵硬住了,随后十分诧异的朝她走过去,诧异问道:“大欢儿?你怎么在这?你不应该回宫里去吗???”

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只顺着他的话回道:“娘娘准我出宫走走,现在还早,我不想回去”

只见他露出一副了然的笑意,她却从中看到了尴尬,便是自嘲得补了一句,“方才,我跟你说过了。”

他立马是干笑起来,更是尴尬不已,方才他确实没有认真听她的话,这下凉了:“原是这般,那你是应该好好玩。”

边是说着,他为了缓解这一丝不对劲的气氛,对着一旁像看热闹一般的夜离说道,“你算是有眼光,竟然和我娘子挑的同一样的杂耍。”

“哦?原来大欢儿姑娘也喜欢这陀螺啊?”她嘴角带笑,面色柔和,看着很是良善。

可是她并不理会,瞧见了他的手里拿满了东西便是笑了笑,手指指了过去道:“这些,是给我的吗?”

赵一阳立马是没了脸面,有一些都憋不出话了,只眼色不大对劲的看着手中提着的东西,久久说不出话。这些是夜离的东西,虽不是他买的却是自己手上拿着,看着反倒像是他与夜离才是一对儿。

其实她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可是心中有气,又气不出来,只能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她就是想看看,他会怎么解释,又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但是到底是是失望了,他是说不出话了。

反倒是夜离,见他们略有些不对劲的样子,就上前将那些东西顺手提过去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哈,是我的错,这些都是我买的,懒得拿便是叫他提过去了。”

大欢儿对着她的态度就是立马不一样了,表面上说得客客气气,实际上并非如此:“夜小姐,这是我跟他的事,也是我在问他,就不劳您费心解答了。”

她被噎了一下,立马是说不出话呢,想生气,又碍于昨日对大欢儿的不客气,便是想着让一让罢了。

而赵一阳,实在是想打她的心都有了。他哪里知道这么一大清早的,她竟然会想着出来逛逛?更是好死不死的大欢儿出宫了,这下好了撞上了。

本来他也是不想来的,偏偏她偏就要出来!就是要出来!真的是气死了!夜离总是以哪里惹她不满意就往大欢儿那告告状,他没有办法才老实听话。

今早立马就是要起晚了,他着急就没有听大欢儿好好说话,还以为她只出来有事儿一会儿就回来了,也是怕她知道了自己陪夜离出门会不开心于是才瞒着她。

万万没想到……大意啊!

他知道大欢儿现在是在气头上,指不定过一会儿会与夜离吵起来,便是上手拦住了后者,只希望她别吵吵免得惹自己娘子生气了。

一边儿又是解释说道:“大欢儿,你想买什么我同你一块去买,这东西都是她的,我不过帮忙提着就是了,现在就还给她好嘛?”

他的语气里有讨好的意思,大欢儿不是听不出来,只不过她看到赵一阳拦着夜离的姿势,却误以为他是在护着她,嘴上所说的话也不过就是被她发现后的心绪讨好罢了!

“不必了,那你就陪着夜小姐逛吧。”她冷冷一笑,致命问道:“所以你今日这般早起是奉了夜小姐的命令?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这就是你的事儿吗?”她面色带笑,却字字诛心!

赵一阳心想糟了,连忙是赶上前去紧忙说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必说了!”她低声吼着,眼神冷峻。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比打陀螺

只见大欢儿缓了缓气息,又是笑了起来冲着犯傻的赵一阳说道:“我以为你是去办正事儿,想着你没这么快才出来走走。你早告诉我是陪夜小姐,我便在府中等你就是了,也不必自己一个人出来。”

“欢儿……”

“不要这样叫我!”大欢儿立马打断了他的话,心里跟火烧一样,“你为什么瞒着我!”

“我怕你生气啊!”他很是急切的解释道,“这不是我自己要的,是齐将军丈母娘来了,没人看护她所以才是派了我来,这是军令我没有办法!”他一口气将这些话都说了一通。

随后见她眼中雾蒙蒙的却是不说话的,又是着急四处看了一番去,突然将夜离推了一把出来说道,“你别不信,是真的,这事儿还是她告诉我的,她能作证!不信你问!”

可是夜离却是嫌弃得将他的手摆开,不乐意说话。他的眼神都讶异起来,直是将她推了一下道,“你说话啊!”

“这可跟我没关系,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得,不该管的爱说话,让她管的又不管了!

他真是要吐血了,一时心急如焚,只怕她是不信的,连忙上前抓住了大欢儿的肩膀,晃了晃说道,“大欢儿,你倒是说话啊!我说的都是真的,瞒着你不过就是担心你生气罢了啊!”

大欢儿将眼中的泪憋了回去,撇开了头道;“这也不是你瞒我的理由,赵一阳,你回来两日伤我几次?你从前不会这样的。”

她闭上了眼道,“你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欺骗我的人,你选择我就该做好这样的准备,否则让我做一个悠闲自在的奴仆也比现如今好多了。”

赵一阳缓缓松开了她的手后退两步,有些许低沉得说道:“可是我觉得我没有错,我没有对不起你,只是怕你生气罢了。”

“可你想过没有,你的隐瞒只会比告诉我还要生气!”她始终坚定自己的想法,却不知道他也在坚定自己的想法。

哄哄不好,说说不清,他只觉得有些许心累,一时几人便是僵持在那里。

他也算是明白长辈们说的话,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看得观点更是不一样,所以会有争闹,可是即使明白,现在他也不能理解大欢儿的脑子里在想着什么。

正好是在僵持之时,打陀螺的老板突然是朝着周遭的百姓喊道:“来瞧一瞧看一看!各位看官们,谁愿意来试一试这玩法啊?!”

有了老板的邀请,众人跃跃欲试,可惜到底是没人赶上,这杂耍看着容易,上前打那陀螺却不容易,要是只打一鞭就倒了不是丢人死了?一眼望去,尽是看这个感兴趣的人却没几个会的。

大欢儿往那望了一眼,心中突然是有了什么主意,便是看向了赵一阳的方向。后者以为她是想通了,只见她一步一个脚印得往自己而来,不由心中便是想她一会儿对自己服软自己该怎么做呢。

然而,只见她是走到了面前不错,却是眼神只落在他身上一瞬,紧接着走过了他走向了夜离

刚是奇怪她是想做什么,便是见她停在了夜离的面前说道:“听闻夜小姐在苏南也算是个赫赫有名的女英雄,身上功夫定然不错,就是不知道软兵器会不会使儿?”

她谦虚一笑,颔首道:“大欢儿姑娘过奖了,功夫是会一二,却请恕我过于得意,软兵器我可是使得顺畅。”

“哦?”

大欢儿一脸的难以置信,便是见她从腰间抽出腰带一样的东西,定睛一看在她手上的竟然是一把软剑,“姑娘请看,这便是我的武器。”

她听罢笑笑,心中其实有些钦佩之意,只见她用身后拿出一道软鞭;“巧了,的兵器也是软兵器,乃是这鞭子,不知您会不会耍?”

夜离从她的手里拿过,拉扯了一会儿笑笑还给她:“这是把好鞭,实不相瞒,对此我也会耍一二。”

“既然如此,也算公正,不知您敢不敢与我比比打陀螺?”这不,目的出来了,原是想跟她比一比打陀螺的。

夜离见了便是不急着回答,反倒是沉默了一会儿,往那杂耍的空地看了看,随后笑说道:“这恐怕并不公正吧?”

她一听不解便是好奇道:“哪里来的不公平?您会软兵器我也会,当是公平得才对,不知道您是说什么不公平?”

只听夜离说道:“姑娘你瞧好了,我虽会些功夫、擅使软兵器,可却从来没玩过这样的东西,咱们的水平恐怕不在一条线上,对我而言怎么算得上是公平?”

倒是考虑的周全,可见不是鲁莽之人,不像自己毛毛躁躁的。大欢儿在心中将他们二人对比了一阵,又是低落了一会儿,才是打起精神。

“这倒是我没有考虑周到,不过如若是我赢了,您说您不曾玩过那自然是没有什么好炫耀的,您也还是留有面子的。”

夜离挑眉看她:“那要是你输了呢?”

“如若我输了,那您岂不算是打了头彩?岂不是更好?更叫人佩服?我输了您挣了面子,我赢了您留有面子,哪里不好的?

我见您好似很感兴趣也跃跃欲试,因此才来提议一番,您要是不愿意,我自然是不强求的。”

她说得头头是道,帮夜离将顾虑都想好了。

这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可见大欢儿确实是想跟她斗一斗,况且她自己也很感兴趣。大欢儿又不像是阴险的姑娘,反倒像认赌服输的那种应当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来害自己吧?

想到这一块儿,她觉得可行,便是点点头正要答应。

“诶诶诶,这不好吧,你们姑娘家的大庭广众之下玩这个,不太好吧?”可是赵一阳在其中听了清楚就是想上前阻拦,毕竟哪一方输了哪一方都不高兴,他可不想都得罪了边。

可是夜离却是打开了他的手,心中已有了决断就是说道:“大男人家,别管女子的事儿。”随后看向了大欢儿开朗笑道,“大欢儿,我应允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小丫头

不过片刻,她们二人便是站在了杂耍空地的中间了,下面看着的赵一阳不禁扶额,直想着完蛋了。那夜离再不会起码都是有武功的,就算不会打陀螺,要是叫她使起功夫来还管会不会打?

可是没办法,也不知道该说大欢儿是自大还是傻。

碍于她那鞭子的长度,她心中也思虑了公正二字,于是问了一番老板,好在有一般长的软鞭,否则那短鞭只怕派不上用场。

只因他们的规则是这般定的,由小到大鞭打陀螺,看半柱香的功夫里,谁鞭打的陀螺越多越大越久就是谁赢。

而一般师傅用的鞭子只能打中大跟小号的陀螺,大号的那个其实在杂耍中从来没用过,都是用来给看官们耍得,但是其实很少有人耍得动,因此这个规则并不简单。

这次既要大中小一块儿耍又要时间久一些,还得多得,左右哪里顾及的上来?看官们这次一见是两位姑娘上前不由好奇起来,特别其中一位美艳如花,另外一位长着娃娃脸,纷纷就是来看热闹的。

只见夜离是甩了甩手中的长鞭,觉得适手了才是朝着大欢儿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杂耍师傅看懂了她们眼神,便是点了点头说道:“比赛规则各位看官都清楚了,想必我们的二位姑娘也明明白白的,那我便是宣布,可以开始了!”

说罢,他将手上点好的香伸向另外已经插好的香上边儿。她们的周身布满了倒地的陀螺,二人的目光具是直勾勾得看着对方。

等是话音刚落,二人都警惕起来,目光转向了插好得香,见那香燃了起来,她们立马手上同时都是将最小的扶了起来,手上的长鞭“啪”一下打在了陀螺上!

二者的陀螺具是滚动了起来,不过能明显得看到夜离鞭子下的陀螺滚动得很是缓慢,甚至是动歪西倒并不稳定。她紧皱着眉头,有些着急得意思,明明打得力气都差不多,偏偏下的角度不对,这陀螺便是转不起来。

倒是大欢儿在这种时刻很是沉稳,看着并不着急,打着那陀螺四五下罢了,便是稳稳得转动起来了,陀螺身上的纹路也眼花缭乱的,转成了一个圈圈。

见是第一个稳了,她又井然有序得拿起了第二个、第三个等是第三个刚打起来的时候,夜离着急了,眼见着第一个还打不稳她怕是打不过大欢儿便是放弃了打稳,也去拿第二个的陀螺。

不过到底是不稳,第二个刚打起来,第一个眼见就是要倒了,夜离着急转头又是给了它一鞭。好在这就不是比功夫,如若找不到办法她定然是打不过大欢儿的,后者算是赢定了。

大欢儿知道这个是她的强项,便是不像夜离时时关注自己一样得去关注她,反倒是自个儿打自个儿的很是沉稳,等是小的中的大的打得有六七个的时候她才有空抬头看一眼夜离。

夜离那里可谓是一片狼藉,只有四个小号的还根本是不稳的,不过她算是找到了技巧,否则压根就不能一块儿打四个出来。不过她心思不稳,总是观察对方很容易失了心神。

赵一阳自然是看到大欢儿像是赢定了,开心不已。不过见她冷静得看着对面得夜离,便是担心起她周身得陀螺。眼见是转动的速度慢下来了,他立马大喊道:“大欢儿,注意陀螺!”

好在大欢儿打得很有技巧,她将陀螺都是安在自己的身边形成一个圆圈,被他一提醒便是将目光看向了周身的陀螺,随后鞭子甩了出去,身子转了一个圈,鞭子就扫过了所有的陀螺。

不说慢的有重新快起来了,连是本身快的都转得越发快速起来了。这就是她得技巧,一鞭解救了所有,不像夜离只能一个一个扶起来去打,这边打了又去另外一边。

费时间又费力气。

不过就在得意之时,大欢儿那里也出现了意外。

只因为力气过大,其中一个小号陀螺转得飞快,一下跃出圈子,直接的转了看官那里,害的众人还后退了几步,生怕被那陀螺所撞。

那已经是越了规定的范围,便是算作废了,她缓缓皱起了眉头,眼见着那柱香的香灰一点一点掉在香灰盏里,她不知还要不要再扶起一个,毕竟万一再弄一个夜离的就赶上来了呢?想到这她便是看向了夜离的方向。

她现在压根不需要再“训练”起一个,她只是在保护所有,只要夜离手法还不娴熟她便只要保证自己的还好好站着就行了。可是现在不是了,就因为费力气,她打了好几下,现在已经知道要如何打了。

大欢儿犹豫了一会儿,只见最近的那个陀螺还是大号的,知道打起来会很费力气。

可是到底她还是决定多打一个,便是从方才空出的陀螺位置那里冲出去,将最近的那个大陀螺扶起来慢慢打入了那个圈圈里头,决定稳住了再跃进圈圈的中间去。

大陀螺本就是不好控制,在顾及那个大家伙的时候,其他的陀螺已经是控制不住了,特别是为了能稳赢夜离,她还将先前的小陀螺都放弃了,只弄了许多的大号陀螺,这下大部分都要倒了可就不好弄了。

她尽力将眼前的家伙弄好,再去搞其他的陀螺,可是就当鞭子甩出去的时候,眼帘却是突然冒出一个看着四五岁,正在蹒跚走路的小姑娘,不知道是看到谁了不断往前走。

那丫头不大懂事儿,也不知道面前转动的是什么东西,就伸手去碰只矮她一点点的陀螺,就这么一下的推,那些个陀螺就被撞倒在地了!

更要命的是,她正在大欢儿的鞭子底下!

众人都被这副场景吓了一条,她是不懂事儿的,只知道面前有一样东西打过来了,跟平时爹爹揍她的竹条还有点像,便是瘪瘪嘴大声哭了出来:“爹、爹爹!”

连是一旁正在看着香的杂耍师傅见了都大声惊叫起来:“丫!”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冰释前嫌

杂耍师傅面露惊恐,一时失了声,周遭传来了众人的惊呼与小丫头的的哭喊声,狼藉不已。

夜离看了也发愣了,到底是比试比较重要,她在惊呆了同时手上的打鞭子却是没有停下来,她打得四五个陀螺都稳稳得转着。

大欢儿在孩童得哭泣声中回过神来,立马就是一个转身摔在地上,但是手上的鞭子也随着一下落地给大欢儿收了起来,好在是没有打到孩子的身上。

见那鞭子在自己面前收起来了,小娃娃也反应过来了,通红的脸庞停下了哭声,直勾勾盯着面前摔在地上的大姐姐。

大欢儿侧面摔地,肩膀疼痛,便是跌跌撞撞得站起来朝着那小丫头走去。她缓缓走到了她得面前柔声问道:“怎么样呀小朋友?姐姐有没有打到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给姐姐看看好不好?”

那小丫头呆愣得摇摇头,哭声却已经停下来了,杂耍师傅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是跑了过去将孩子抱在了怀中哄了又哄。大欢儿一脸不解,缓缓了解过来问道:“师傅?这是您得孩子?”

那师傅听到问话才抬起头来,看向了她说道:“是啊是啊,这是我的丫头,叫她好好那边坐着了,不知怎么得竟然跑过来了!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

分明是她险些将鞭子抽在了孩子身上,师傅却对着自己道歉,可见面前是良善之人。见他正在教训着自己得孩子,她连忙是劝道:“师傅,这是我的错,是我险些用鞭子差点打到她。”

“不不不,全是着丫头自己跑出来的,不是姑娘的错!”

她叹了口气,伸手拉住这小姑娘揽到自己的怀中说道:“真是我的错,小丫头还不懂事儿,哪知道这些的,不怪她!”

客人都这么说了,杂耍师傅也就叹了口气,说实在的,还是怕大欢儿气恼之下会骂自己的孩子,才先行开口,也免得自己孩子遭骂了。

他刚是松口气又是想起了什么惊道:“!姑娘,您的陀螺!”

被他这么一说,大欢儿也猛然想了起来,转头一看自己的陀螺早就全都倒在地上,随着微风四处滚动了,再看那插香盏上,那柱香已经没了一半了。

瞧见她脸色有异,师傅细细一想发现了问题所在,一时脸上浮出愧疚的表情,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久久才是愧疚说道,“姑娘实在是对不住……”

虽然她没有什么大声的声讨,但是他看得出来,面前的二位姑娘怕是有隔阂的,这下定输赢对他们而言也变得十分重要了。他愧疚不已,却是见大欢儿怔愣许久,最后才是对着师傅摇头苦笑道:“师傅,宣布输赢吧。”

师傅犹犹豫豫的,在她的眼光催促之中才推着丫头往中间走去,随后亮起了雄厚的嗓音说道:“输赢想必各位看官已经看出来了,二者对比之下,这位姑娘取得了胜利。”

他的手掌摊开比向了夜离,随后众人之间便是传开了一阵的掌声,纷纷是夸赞她的厉害之处。

在众人的夸奖之间,大欢儿并没有说二句不是,只将身上各处的脏污拍了拍干净,随后走向了夜离。赵一阳见她方才摔了,怕她哪里受伤便是连忙赶上去=前去问道:“大欢儿?哪里有受伤了没有?”

可是大欢儿并没有理他,可见心中还在气着呢,只见她微笑着对着夜离收到道:“夜小姐从未接触过这项杂耍,玩得却不比我差,可见是能力出色,我自愧不如。”

这是恭维之意了。

想到方才的种种夜离也是跟着客气回去道:“姑娘客气了,您的陀螺玩得精湛,鞭子耍得也好,又有良善额本质,这才应当是我所学的。不过说起来,姑娘这手法都是何人所授?”

她不骄傲也不谦虚得应道:“儿时就喜欢玩这东西,玩得久了就会耍鞭子,也是入京后才开始学习这般得长鞭,还耍得不算好。”

夜离一听才是了然得点点头,眼中露出精光说道:“能从爱好之中学来一样兵器也算不错的。你这鞭子的材质是上好的,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她听了,视线转在手上的鞭子中,抚摸了一阵说道:“我是弄不来这好宝贝的。是刚入京的时候,和嫔娘娘与我们娘娘是挚友,便是爱屋及乌知我耍陀螺耍得好,这才送我的见面礼。”

原来如此。

她这么一说夜离就明白了,听闻那和嫔是赵一阳的阿姊,极其喜欢大欢儿,难怪昨日在宴会之上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连是态度也不大好。

送这样的见面礼只怕是喜欢大欢儿的,指不定弟媳都是她认得,想来也如道不过就是跟大欢儿一样,以为她与赵一阳有猫腻,为大欢儿鸣不平,捉奸来得呗。

想到这她觉得有些好笑,这和嫔哪里像是个娘娘,简直跟小姑娘一般会耍小性子。见她笑得开心大欢儿不明所以问道,“夜小姐笑什么?可是我的有什么好笑?”

夜离听了连忙是摆摆手,一听她问笑意又是消不下来道:“没什么,想到了有趣的事儿罢了。”

二人又是寒暄了一会儿,大欢儿才是准备回去了。二人相聊起来,便是觉得也没有昨日这么剑拔弩张,还挺是说得上话的。

只听夜离客气道:“今日天色不早,姑娘确实该回去了,下次有得机会一块出来玩吧,顺便我再将团团带上。哦!团团是我的雪豹,今日来逛街道人多,便是不合适带出来的。”

要不是赵一阳拦着,她还真是想带出来的。

刚巧某人前头见她们聊得欢插不上话去,这下听说大欢儿要回去了连忙就是说道:“大欢儿!我送你回去吧?!”

可惜他一说话,刚刚还满面笑容的人立马就是恢复一脸的冷漠说道:“不必了,晚上夜市热闹,你带夜小姐玩吧。”

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与夜离都有冰释前嫌的意思,偏偏对自己还是那个态度。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碰见

他不明所以就是委屈巴巴得跟了上去,只在她得身后说道:“没事儿,我有的是时间,送你回去也好说的。”

“不用了。”她转过身冷然的看着他,似乎就是再警告得意思,这下可是叫赵一阳委屈了好半晌,随后直接挤在她的面前,就是不肯让步与她僵持了好一会儿。

便是在这个时候,从方才的杂耍人群中,一个小姑娘踉踉跄跄得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木娃娃,随后就是一步作两步的往她的方向走来。

大欢儿正在东张西望,一眼看到了她便是不等她走来亲自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问道:“你怎么自己过来了?是来找我吗?”

小丫头说不清话,却是知道别人在说什么,立马就是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木娃娃递了过去边是说道:“送你。”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随后问道:“这个,是你爹爹叫你送我的吗?”

只见小丫头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消化她说得话,随后摇了摇头,再将那娃娃往她怀中塞了塞说道:“送你。”丫头年纪小,走路都费劲,说话更是说不清了。

但是大欢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想来不是那师傅叫来送的,是她自己想要送给自己的,或许年纪小不知什么是感恩图报,但是现在所做的行为就是感恩图报。

她有些许感动,将那娃娃拿好了,随后却是重新放进丫头的双手之中说道:“姐姐不能收,这是你的,还给你,知道吗?”

丫头低头看着手中的木娃娃,搅了搅手指,犹豫了好一会儿,大欢儿见了想必她是知道了,便是起身摸了摸她的脑袋准备离开。然而正要走开,小丫头却是又抬头拉着了她的衣角。

大欢儿奇怪得回头来看一眼,便是见她白胖的小手又将那木娃娃递了个过去,重复了刚才的话:“送你!”只不过这次她加重了语气。

这是不收不走的意思了,她一时失笑没了办法,随后转转眼珠,就这个空挡便是瞧她的手臂像是举酸了。于是她立马从腰间中掏出了几个银钱,一手拿过那个娃娃一手将钱放进了她的小手之中。

“谢谢,这是你爹的表演很精彩,我赏的。你抓好了,拿回去给你爹爹知道吗?”她一个一个字的轻声说,小丫头慢慢听懂了便是点点头,一步两步得回头好似很不舍,随后便是扭着小屁股回去了。

大欢儿笑了笑站直了身子,拿着小娃娃的手一下就是拽紧了些。

随后她站起了身子,险些撞在了赵一阳的身上,这才想起了某家伙还挡在自己的身后。她闭上了眼,一副很无语的表情对着他说道:“我想回去,你能别挡路吗?”

“我送你回去。”赵一阳好似就是坚决一般的,怎么样都不让步。

该老实的时候不老实,现在不想理他了反倒老实得跟啥似的,这男人是真的烦。大欢儿就这般翻了白眼,往这里走一步他就跟一步,往那里他也要跟。

她想了想一时想到了办法,往这里那里都走了一遍儿,最后从他得手臂下直接是穿过去了。他见状还是要跟上去,大欢儿好似是太了解他了,转身抽出鞭子,一鞭子打在了他的脚边。

那张脸阴沉得不行,赵一阳被吓了一跳,想想还是算了,到底是不敢跟上去。随后只能见着大欢儿渐行渐远,随后夜离就跟到了他得身边“啧啧”了两声道:“人姑娘不要你啦?”

赵一阳直接是白了她一眼,很是不爽:“还不是你害的。”

“关我什么事儿!”夜离一怒,瞪他一眼道,“你没看见她跟我关系还是不错的,是你得罪了人家好吧?”

“我哪得罪她了?”赵一阳都无奈死了,“我没得罪她啊!”

夜离笑了笑起来道:“女人心海底针啊……”

……

夜幕降临,果然正如大欢儿所说,夜市一条街百姓们将灯笼打亮起来,能见路上热闹非凡。不过多是夫妻出来一同逛着,毕竟在京城未婚女子不好独自出门,也就是夜离比较不拘小节一些。

不仅是敢独自前往,还闹腾些。

赵一阳提着手中的东西,忍不住往上提了提,很是无奈问道:“你当真要继续玩?还要逛夜市?你都逛了一天了,我也很累的好吗!”

“哎呀,再逛一逛嘛!我看这夜晚不必白天安宁,照样热闹得不得了,像我们苏南啊,大晚上的可只能关在家里的。”

“你又不是来一天两天,明日再逛不行吗?”他叹了口气,只觉得心累不已。

她白了他一眼,贼兮兮得说道:“也不是不可以啊,只要你乐意明日再陪我出来呗,不过要是早点逛完我也能常常窝在馆中,你便能出去到处玩去了。”

换句话说,我今天逛完了明天不逛,这样你就可以去找媳妇了。

这是在威胁他没错了。赵一阳心都寒了,这女人果然鸡贼得不行呵呵呵!如此无奈之下,当然只能多逛逛方为上策,不然怎么早日去找大欢儿?只怕再拖延几日,她连是成亲都不肯了。

到时候当真是要呆在敏嫔的身边当个老姑娘了。

“,赵一阳,你来看这个好玩!”正是累着,夜离那里又是叫喊起来了,他已经是不知道今天她叫了几次了,特别是一叫还会引人注目。

他很是无奈得跟着过去,已是见那傻玩意儿挤过了人群正立在一个灯笼面前,定睛一看确实是好看,上面雕满了画面,有鹿有树,火烛打上去画满更是唯美。

夜离就趴在那里目不转睛。

殊不知另外一边也有一道清丽得嗓音叫喊道:“玉深,你快来看看,这个灯笼好看极了。”

季玉深跟着上前一看便是点头道:“嗯,是好看,喜欢就卖了吧。”

女子微微一笑,便是伸出手去提那个灯笼,冲着老板说道:“老板,这个灯笼我买了。”

然而却在这时,刚好见有另一双手上前拿住,二人同时说了这般同样得话。夜离一时不解,便是顺着那双手眼光越过人群看到了那边的人,竟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 礼让

那女人的眼光转向了夜离身后的赵一阳身上,仿若是认出了他们,嘴角便是一时上扬开来了说道:“哎呦,原来是你们呀。赵小哥如何跟着姑娘来而不是跟着大欢儿来了?”

夜离见这个女人的面目很是熟悉,却是记不得这是谁了,回想一阵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有见过这样的女子,可是对方好似很熟络的模样。

也在这个时候,赵一阳听了声响才是抬头看过去,一下看到了她满带戏谑的表情。一看就不得了了,直是傻在原地上,随后才是挪了挪嘴,支支吾吾道:“太、太……”

“嘘!”那女人收回了手在嘴上比划了一个姿势,示意他说话小心些,又是比了比这周遭的人群,他才是反应了过来,险些将话说出了口。

他点了点头,随后才只是抱了抱拳,看苏幼仪既然在这里,季玉深八成也在,看不到人应该是在她的身后了。果然将头探了一番,确实看到了标志性的青色长衫,衣服的主人十分儒雅清俊。

他这边轻声朝着那边规规矩矩的请安道:“夫人、先生。属下奉齐将军之命,在夜小姐俩来往期间去紧跟其后给保护安全。”方才对着夜离吊儿郎当的模样立马就是变得严谨了起来。

夜离不解其原由便是好奇得看着赵一阳,再是看向了那个女人,由于个子矮小,着实看不到挡在苏幼仪身后、被人群掩盖还有一个男人。这便是拉过他的袖子,靠近他的耳朵问道:“哪里有先生?这又是谁啊?”

他懒得理她便是不应,只问面前的二人,恭敬得笑道,“夫人与先生如何会在这里?也是来逛夜市的?倒是巧得很,是属下失礼了。”便是他的态度使得夜离好奇不已,看这架势,面前的人当是王公贵族了吧?

她暗自嘘唏了一会儿,再次打量面前的女人,她虽是十分貌美,但也生得年轻,不像是夫人的身份。

赵一阳既然是不理她,她便是问向了那所谓的夫人道:“恕夜离冒昧一问不知这位夫人是?见您好似认得我们,但是我却是觉得夫人面熟但不认得了。”

她的身后确实有一位先生,只见她是与身后的人对视了一眼笑起来,随后才是说道:“夜小姐异域风情十足,脸面让人记忆深刻,我方才记得你。你若是不记得我倒是正常,昨日坐得远确实看不清。”

竟是昨日宴会上的?夜离好好回想了一阵,昨日并未有大臣参加宴会,更别说携带家属的,满殿都是将士。说起女人也就皇后太后与几位嫔妃,再者就是几位宫女儿。

想了想她又是打量了一阵苏幼仪再是看看赵一阳,看这个穿着打扮与后者对她的态度,不像是个宫女;又是说身后还跟着个男人,明目张胆的出宫来又不像是嫔妃与皇后能做到的。

总不能还是个太后?

想到这她在此抬头看向了苏幼仪,不由想到昨日在殿堂之上看到的太后,不过当时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只觉得那太后气质胜人,嫣然一笑便是艳如桃花,她不敢多看。

可此刻再看眼前的女子却觉得比那太后要清如流水,昨日的太后娘娘确实是年轻貌美,可看起来却到底不如眼前的女子年少,不知是不是妆容的缘故。看上去那脸面确实熟悉,也不敢断定就是昨日的太后。

她一时深思,还是想不起来也不敢笃定这那女子为何人。

苏幼仪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却只是微微一笑,面前的人居多她也不好解释什么,只突然看到了面前的灯笼,问道:“我方才见姑娘对这灯笼很是感兴趣,不知是不是要买去?”

夜离回过神来,才是看过去来了兴趣说道:“正是,我初来乍到对这些东西很是好奇,特别是苏南没有的,因此欢喜不已。好似与夫人同看上了这个?真是失礼,不若夫人收了吧。”

会谦让,是个知礼的,苏幼仪见了还是满意的,只觉得她好似比敏嫔还要来的豪放些。敏嫔自幼习汉人礼,多多少少沾了些文化人柔和只要之气,这个夜离更是大气不拘小节一些。

她想到这里便是满意说话:“夜小姐说笑了,能看上同一件物品说明我们眼光相当,这些玩意儿确实有趣只不过京城并不缺失,你既然初来乍到,也是我们皇帝的客人,这灯笼按理说该是礼让给你的。”

还不等夜离回话,赵一阳已经是立马将话抢了过去:“夫人真是客气了,当是礼让给您的才对,这东西多的是,夜小姐是还没逛够呢,要是逛够了就会看上其他的了。”

苏幼仪知道他是客气,也怕跟自己抢个东西不太好,便是暗地里笑了笑。

随后她皱着眉头装作不悦接道:“赵小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身为夜小姐的护卫当是为她考虑才是,这东西满大街都有的,我们再看看其他的也无可厚非,但是小姐看上定当不能少的。”

她这确实是真心话,没有其他说笑的意思,赵一阳了然其意,便是只好为难说道:“那好吧,属下听您的命令便是了。”他还真是不乐意给夜离迈着灯笼,偏偏主子开口了没得办法。

夜离确实是第一次接触进程的京城的东西,第一次偶然碰见这样有趣的灯笼火着实是感兴趣得紧,见苏幼仪将这物品给让了自己,不由感动了一把,连忙是掏出了银钱准备买下来。

不一会儿夜离便是拿到了那好看得灯笼,一行四人出了人群站在了街道之上。

她这才是看到了所谓得先生,原是一个清风傲骨的教书先生,从他的脸面上就能看到一丝丝清冷,行为举止也是板板的,但是脸面却长得十分好看,反倒像是个贵人。

不过接触过后才发现,不是傲骨,是真的傲骨。全程只与苏幼仪说话得时候才算温柔,与其他人别说温柔了,开口都没有。

夜离不由就是一个扶额,不断是问着赵一阳道:“那到底都是谁啊?那女子与那男的,不像宫中之人啊。”

说得也没错,苏幼仪与季玉深是在宫中活得最不像宫中之人的人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弹弓

他便是回应了她得话道:“不要问这么多,回去了再告诉你。”见是三番五次的问他都不应人,可见其重要性,她便是只好作罢,不再问了。

一路走走停停,夜离突然觉得不对劲,将赵一阳拉了过来说道:“赵一阳,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人在跟踪我们?”

他莫名其妙得看着她,随后朝四周看了一遍才是跟她说道:“没有啊。”

“不可能,我分明觉得有人。”可是她不知道是什么了怎么了,偏偏就是说有人跟着有人跟着,叽叽喳喳了一大片。

不一会儿,季玉深发觉了他们的吵闹,便是皱着眉头看了过去,身旁的苏幼仪看到他一脸的不悦便是问道:“怎么了?”

他挑了挑下巴说道:“你看。”

她这便是注意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时也好奇他们之间在讨论些什么,于是问道:“怎么了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

见苏幼仪都注意到了,赵一阳连忙噤了声冲着说道:“没什么,叨扰了夫人得雅兴了。”

既然他不说,想来要么便不是大事儿,要么便不宜叫外人知道,她也就不再问了,不过看他们得模样像是很熟悉的,想想大欢儿不知会不会气死。

女人家家的总会吃醋,年过半百的妇人都会,更别说是小小年纪未出阁的姑娘了,也就她经历了后宫的毒辣,如今心性沉稳些便是不会吃醋的。况且别说她不会,连是季玉深回来也没让她吃酸过。

不知怎么的,分明是两个年轻人的事儿,她却是想到了自己来了,一时也就看向了季玉深去。后者看到了她的目光,便是挑眉轻声问道:“作什么这般看我?”

“瞧你好看。”她一阵贫嘴,也忘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呢,只不过那两个又是不知道低声讨论什么来的。

殊不知就在他们两两说笑之时,远处有一人正在紧盯着他们,并且脸色很是难看,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一群小孩子跑过了他的身边,手上还拿着几个小弹弓玩耍着。

他一时想到了什么,立马将孩子拦了下,随后便是蹲了下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冲着面前好似很怕他的小孩子说道:“小朋友,能不能把你手上的弹弓借给哥哥玩一会儿呢?”

那孩子有些许胆怯,但是说到手中的弹弓他就立马昂起胸膛,然后将那弹弓藏到了身后,好似那样就叫人看不见一般:“这、这是我爹给我做的,不能借你……”

他的脸色稍稍阴沉些,嘴上却没有威胁的话,反倒将怀中的银钱拿出来,再是将他的手拉出来。可是孩子胆小就是不肯伸出来,他“啧”得一声,用力将他一只手扯出来。

孩子以为他要抢自己的弹弓,便是撇了撇嘴见状是要哭出来,再将那只手的弹弓递到了另外一只手上去,远处的小伙伴看着有些害怕又不敢上前帮他说话。

他是看到了孩子的小动作,一时失笑,心中想的是如若是要抢这弹弓,换只手拿就抢不到了吗?小孩儿真是单纯得不行。

只见他随后拉出了一只手,却是将钱放进他手心的意思,嘴中说道:“躲什么?别躲!快将这钱拿着,这些钱够你爹给你做好几个了。这钱给你,你把弹弓给我如何?”

那孩子好似很来道一般,拿着那些银钱放在自己的眼前看了看,再是拿那些铜板在嘴巴里头咬了咬,随后点了点头,好似明白是真的一般。

这一系列的动作,看得他只觉得很有意思。一时手握成拳掩在嘴边笑了笑,再咳了两声对拿孩子说道:“是真的,这是真的。”

孩子狐疑得上下看看他,再是摸了摸手中的钱,最后小心翼翼得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头。他看了连忙拿手去挡住了他塞的动作,在他疑惑得眼神中说道:“说好了,弹弓给我。”

那孩子好似很舍不得自己手头上的弹弓,却又舍不得怀中的银钱,最终还是咬咬牙狠下心将那弹弓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说道:“说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弹弓给你,钱归我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似乎很没有骨气,可是模样却很正经。他看了还是很想笑,可是正事儿要紧,他摸摸脸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再是揉了揉孩子的脑袋说道:“知道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会反悔的。”

随后那孩子便是十分欢脱的走了,怀中的钱却很是宝贝着。他目送孩子离开的背影,随后站了起来,手上还拿着本该是小孩玩得弹弓,起身的时候还顺手从地上捡了几颗石子儿握在手中。

他望着前方的四个人影,眼神沉下来,主要还是聚集在了那两个人的身上。紧接着便是紧追这面前的那些人去了,步伐十分紧凑。

只见那些个人停在了一摊子面前,他看了便也是停在了距离他们三个摊子之后,刚巧那便是一个卖首饰的小摊。老板娘见他停在了自己摊子的面前便是客客气气问道:“这位客官想买些什么呢?”

他匆匆瞥了一眼,对着那个面色和善的老板娘说道:“没什么,我自己随便看看就好了。”

可是她好像非得介绍点什么,便是拿着一只簪子说道:“客官是送给心上人的吧?不知道这支簪子如何呢?您来瞧瞧。”

他急着看前面的人,便是随意看了一眼说道:“不必了,她不喜欢这样的,您给别人介绍吧。”随后便是看也不看一眼掉头看了前方,老板娘见他好似没有要买的意思,刚好来了其他客人便是不勉强,随他站着去了。

他眯着眼看着前面的人,直到其中一个身影是明显出来,他仔细瞧没人注意他,便是拿出两颗石子儿放在弹弓上瞄准了前面的人,一下松开了弹弓!

两颗石子儿在黑夜中穿梭过了人群,直冲那人而去,可是石子之小,夜色之暗,没有人注意到有人抬起了那弹弓,打出了两颗锋利十足的石子。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受伤了

拿着弹弓的人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弹弓,脸色很是阴沉,却是没有着急走,而是躲到了一边,就注意看面前那人的情况如何。

赵一阳到底是有功夫的,那石子很是冲力几乎是到了跟前他便是立马反应过来,回头一看有两颗石子正冲着自己的脑门而来,他一骇立马就是侧身过去,想到前面还走着二人连忙是叫喊道:“夫人小心!”

他比苏幼仪稍稍高了一个头,这石子打在他的门面上便是意味着会打在她的颈上。好在季玉深反应及时,在他的叫喊下转头便是看见两粒石子急速而来!

速度之快他躲也躲不开,便是下意识的将苏幼仪揽过来护在怀中随后一个转身,背上便是一疼,像是被大颗的石头砸中一般。他眉头一皱,小声一下哼唧,能感觉到那石子打在自己背上后掉落在了地上。

随后缓了一会儿,他才是松开了苏幼仪连忙问道:“幼仪?哪里受伤了没有?当是没动到你的吧?”

只见她是摇了摇头,随后皱着眉头焦急反问道:“你呢?受伤了吗?”

他很明显的松了口气,反手摸了摸后背,装着若无其事的说道:“小事儿,不过是小石子罢了,打的不疼。”

他再次观察她是没受伤的,才彻底放下心来了。随后几人看了一遭附近,确保无误,四人才将眼光投入了地上的那两颗石子,其中一个已经是碎成了两半了。

几人回头看去,却是没看见打石子的方向有谁可疑,又没有谁站在那里。苏幼仪是微服出来的,不好让旁人知道身份,便是摆着手,示意季玉深与赵一阳要低调行事。

按照身高个子,季玉深身材清瘦比赵一阳还要高出了半个头,那石头分明是缓冲不够打在了他胸脯对过去的背上,可是只有自己知道那石子的力气有多大。

对比了一遍儿过后,几人发觉夜离是最安全的,而石子刚巧是要打赵一阳的脑袋上,如果事情并非巧合,这便是像谋杀一样的

几人的心一下就是寒下来了,只听赵一阳是立马问向了苏幼仪:“夫人,您真的没事儿吗?需不需要属下进宫告知皇上,护送您回宫去?”

正巧是说到这个的时候突然有一群孩子跑过去,穿过他们中间撞到了夜离与她的身上,手中挥舞着弹弓,还拿着几个明显是地上捡起来的小石子嬉笑打闹。

她一时心中有数,算是安慰自己,也算是安慰他们说道:“不用去惊动元治,他最会操心人,兴师动众就不好了。指不定就是小孩子一时打闹罢了,或是看到闯祸了才马上跑了,没什么大事儿。”

说起这个她也微微担得看向了季玉深,见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真的没事儿,她才放下心,认真的点了头。他听着,也便是说服自己只是意外罢了,万一兴师动众却只抓了个孩子确实不好。

不过这件事儿一出来,他们逛街得心情算是彻底没了,便也就是纷纷告辞离开。殊不知,远处一张脸露了出来,似乎在懊悔自己没有打中目标,趁着人潮汹涌,他的背影也渐渐离开。

就在回去了路上,夜离还在寻思着二人的身份,突然是想起了什么对着赵一阳问道:“喂,我问你一下,为什么那个姑娘受伤你们着急着要找皇上,她还敢直呼皇上的大名?”

赵一阳白了她一眼,无情得嘲笑道:“你不是想知道他们什么身份吗?都说到自己份上了,你还没猜到?”

被他这么一说,她得脑中灵机一动,便是突然惊讶道:“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他们、他们、他们是!”

见她都要叫出来了,他连忙是捂住她得嘴,眼睛朝着四处瞟着,低声骂道:“你是傻子吗?!这里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知道就好了不必说出来!”

夜离点点头,直到他松开了自己得嘴,自己才大声得呼气,紧接着拍拍自己得胸膛,小声而又惊讶得问道:“那那个男人呢!”

季玉深与苏幼仪的关系很多人传了,都说他是后者的男宠,可是她待季玉深却是尊尊重重的,并不像是那样的身份,连是余下的几个皇子包括元治对他也很敬重。

说句大不敬的,还像是个父亲。

苏幼仪也从来没有伸张过他的身份,自己也不太好猜测,如今夜离问他也不敢妄自猜测,也不能说是男宠。万一季玉深的身份并非这么低贱,传出去还惹得他们不高兴了。

于是他便是正正经经得说道:“什么什么什么,那男人真是先生,是御园得教书先生,姓季。”

他这样说,她也立马明白过来了,想必是这位季先生的身份不好说他才这样讲的,因此她也就不再问了。

……

季玉深与苏幼仪回御园的路上,他竟然买了副弹弓,苏幼仪不知他要做什么,却知道他有自己的用法,迟早会跟自己说的,便是没问。

等是回到了御园,他便是说自己不大舒服,便是不陪着她,自个儿回房间里去了。巧就在他走了没一会儿,烟儿回来了,还有些奇奇怪怪得看着自。

她看得出烟儿是有话问的,便是歇了一会儿看向她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问?不要支支吾吾得,问吧。”

烟小小纠结了一会儿说道:“奴婢方才在药房看见季先生太医拿了擦伤药,便是不知娘娘知不知道,若不知,怕是严重的因此特来告知您一声的。”

受伤了?她是不知道的,分明回来的时候,他还说自己没事儿的,但是一天走下来,也就方才被打到了,不会就是因为那个石子吧?那他兀自瞒着,也不晓得严不严重。

她皱起了眉头,有些担心的意思,随后严肃得应道:“哀家知道了,你方才有没有叫他看到?”

“奴婢担心季先生受了伤强撑着,便是不敢叫他看到奴婢。”

苏幼仪听了,正中她得意思,只怕给烟儿看到他心有防备,万一受了伤不得而知便是不好的。

“给哀家备一身衣衫,哀家去瞧瞧他。”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不简单

烟儿知道苏幼仪着急,便是手脚利索,立马是将衣衫什么都准备好了。巧是在与她更衣的时候,她突然是想起了什么轻声对她说道:“娘娘,奴婢与霞儿商量了件事儿,刚巧想起来了,便想与娘娘请示一番。”

她想想烟儿是个知道分寸的人,如今自己立马就是要出门了却是来谈,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或是问一下就有结果了。

于是不急不忙,应道:“说吧。”

烟儿听了,便是整着她的衣角,边是说道:“从前淑芽姑姑教导了春景二位姑姑接替她伺候您,而后姑姑们又教导了奴婢与霞儿伺候您。

因此奴婢们便是思虑着要否再带两个小宫女,避免奴婢们今后万一不能伺候娘娘跟前怎么办?说起来我们二人也找到了看着不错的小宫女呢。”

原来是这件事儿,那确实是一句话的事儿。她想了想,刚要说那就带吧,却是犹豫下来,想到了什么便是改了口说道:“不必了,不用再带了,就你们两个便好了。”

这么一说,烟儿也不多问,她知道苏幼仪自然会有自己的打算,问多了也不过就是那样。更何况她只是宫女,不该多问,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就是了,要是霞儿在这定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等是都整好了,她便是带着烟儿一块儿往季玉深的屋子里去了。知道他是个谨慎,若是提前知道自己来了,怕是不过一会儿便能立马将东西都收起来了,那还抓个屁。

思虑到这里她便是轻手轻脚得去了,好在是太后,只一声令下门外的那位便是不敢忤逆的,不过她倒是看得出来,那看门的眼中有为难的意思。

想必季玉深先前就是让看门得紧盯着,可惜自己出其不意,来不及通报罢了。

她让烟儿等在门口,一是担心某人见有外人来了不肯说一番实话,二是盯着那看门的,以防搞些什么小动作来。别看烟儿温温柔柔的,可那奴才却给盯得背后冒汗。

苏幼仪蹑手蹑脚走进来,好在他是没有锁门的,或许是想着有人在门前盯着了,又或者是觉得这么晚她也累了不会来找他吧。

只见他褪去了上衣、赤倮着半身,盘着腿背对着门坐在蒲团之上,手上拿着铜镊子夹着棉絮沾了些许药反手往背上湛去。可是一直找不到点儿,便是总抹到了旁边去。

他不是武夫,只是一介读书人,不像赵一阳那样天生长着白白净净的脸,但是因为练武反倒脸是白的,身子是黑的。季玉深,那是浑身都是雪白清瘦的,宛若一片雪峰,所以那紫青紫青的伤,便是很清晰的印在上面。

她看着都觉得肉疼,一时惋惜不过,便是踏着小步缓缓走过去。他面前有一面铜镜,只一瞬抬眼,就看见了那道清水色的身影。

一时他便是抿嘴不动了,也不知该怎么动。只见她走上前,一手轻扶他的背,一手接过了那镊子,冰凉的手按在他的身上,不觉就是一阵颤 栗。

这下便是一阵子的沉静,他挨不过,又有些心虚,便是下意识的不断抿唇随后主动开口说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没有带小暖炉过来?”

就这么急急忙忙过来看你,哪的有时间带暖炉过来???她有一瞬间十分想敲打他的脑袋。可是说出话来,语气却不冷不热的:“没带,晚上风大。”

他巴咂了两下嘴,又是顺着问道:“那这么晚了,你怎么跑过来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去叨扰太医了?”她学着季玉深的话,口气隐约有些怒气,他还没有怂的时候,这是首次叫她给吓得一跳。

他一向波澜不惊得语气此刻带着微微愧疚之意了,便是说道:“你都知道了?所以才来的?”

她的脸上无喜无怒,口气也十分平淡,却就因为这个表情与口气让人心慌。只听她并未直面回答,而是又问道:“你自己分明弄不到,为什么不叫外头的小太监帮帮你?反正你都叫人看门了,叫来敷敷药不是更方便?”

他知道苏幼仪是在赌气呢,便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哄着,只好不说话了,有些愧疚的低着头。

不一会儿,那药便是抹得差不多了,只见她将棉絮泡在了药物中,便是问道:“还要不要涂其他的药?”见是他摇了摇头,她便是将镊子放了下来说道,“好了。”

话音刚落,盘坐着的季玉深突然转身,一把手拉过她!便是不过片刻,她就是立马跌进了她的怀中,反应过来时,眼睛瞪得极大,两手下意识得勾在了他得脖颈之上。

他明晃晃的笑意浮现在自己的眼前,稍稍带着些讨好的意思说道:“幼仪,不要生气了可好?”

说起这个,她立马就是回过神将手收了回来,随后板着脸扭过头去:“生什么气有什么好生气的?你都不说我如何生气?何必生气!”

他见讨好无果,脸色就是露出了失望之意,不知该怎么说话了。一听他不应话,苏幼仪便是挑挑眉瞧瞧瞥他一眼,随后放柔了嗓音说道,“你前头为何不告诉我受了这么重的伤?”

季玉深一听她舍得跟自己说话了,眼睛亮了起来,麻利得应道:“只因我觉得此事儿不简单,赵一阳与苏南的那位又跟在咱们身后,要是说了难免一顿骚乱;其次,也不想你担心。”

只这么一句话,她立马抓住了重点,皱着眉头身子从他怀中直起来问道:“什么不简单?你何处发觉了不简单的?”

他便是知道她定然会问,早就做好了回话的准备,此刻就是老老实实说道:“我今日在路边买了那小孩儿玩得弹弓,回来的时候叫小六小七以远距离往我打来。”

说到这里,他比了比胸前说道,“他们也就到这,而且力气不大。可是玩这个弹弓的孩子定然比小六小七还幼小,个子定然也更小的,力气更别说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 帮忙送信

季玉深的神色有些严肃起来道,“小六小七方打在了我的胸前,更别说如若是五六岁的孩子不可能打到我的胸膛。他们如今习武又是年长的,打出的石子都不曾有力,小娃娃又如何会打出这样的伤口?”

苏幼仪一时反应过来诧异说道:“你是说?”

“你的安慰,或许真的是安慰。”他一下便是点出了重点,一时无奈道,“这石子是对准了赵一阳的脑袋,这般力度如若打在他的头上,一定会受重伤。”

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说道,“你瞧到了,我的背上都是凹下去了。”

“这是故意的,是阴谋?”她的脸色很是难看,完全不曾想到自己好巧不巧撞上了这件事儿,也没想到都混成太后了竟然还能遭到这时不时的刺杀。

她一时扶额,突然又是问向了面前的人,“这不是小事儿,你背上也不是小伤,为什么当时不说?那时说了也好尽早看大夫,今日 你瞒着我随便就拿了药,也不说自己受了什么伤,万一很严重怎么办?”

只见他抿着唇皱着眉一会儿,随后才是解释道:“是怪我自私,但是,很明显这是冲着赵一阳去的,我相信他会有自己的谨慎。可是你受过一此李韫,我不想你再摊上这次的浑水。”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既然不想你摊上,自然不愿意你知道,这样过了就过了,只当没发生过。你听我的,不要再管了,这次会暗杀,下回就会来明的,你若是再与他呆在一块怎么办。”

苏幼仪低头寻思了一会儿,随后做了决定抬头说道:“我想管也懒得管。不过赵一阳是个好伙子,又与大欢儿订了亲,和嫔也就他一个这么亲的弟弟,总舍不得他出意外,不若然给他通个信如何?只叫不要透露是我们通的便好。”

他一听觉得这办法倒是可以,便是点点头说道:“好,明日一早我就让赵大虎帮我送趟信,他功夫好不易叫赵一阳发现了。”

于是这事儿也算是敲定下来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季玉深就出了御园回自己的府里头去,他知道赵大虎这几日来京城护送商货,目前还尚未回去,才会想到叫他帮忙来。

果然他确实在府中,而且很难得的没睡到午时,而是早早起来练拳,因此便是他亲自开门的。一见是季玉深便是悄悄诧异叫调侃道:“呦,你不是住御园了,今日怎么难得回来了?”

他不输架势,也顺着赵大虎的口气道:“呦。你不是每次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怎么今日难得早起了?”

只见赵大虎还真是憨厚的挠挠头,正正经经得说道:“近来发觉几日不练功,拳法退步了,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因此今日便来打打拳嘛。话说,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季玉深懒得跟他贫嘴就是边上前边道:“有事儿,进去说。”

一见他严肃起来的样子,好似是什么大事儿一般,赵大虎便是立马敛了羞涩的笑,变得严肃起来。紧接着让开门叫他进来,顺便警惕得探出头,在门的四周看了看,确保一切正常,他才跟着走进去了。

“是怎么了?今日如何这般匆忙来了?”赵大虎跟着他进了书房,叫他神色严谨,不由怀疑是不是出事儿了,因此才这么问道。

他没有立马回话,只是皱着眉头在那书桌上摊好了宣纸,随后撩起了青衣袖研了研墨,再是手脚麻利得拿起了毛笔在上头沾了沾,正要下笔却是停了住有些许犹豫起来。

他是个谨慎的人,却不知道赵一阳是不是个谨慎的人,万一顺着笔迹知道是他写的信可不大好。

正在犹豫之际,他枉然看到了书桌的一角丢着许多揉成一团的宣纸。他重新放下毛笔,上前将那一团团拧成麻花的纸缓缓摊开,一下就注意到了上头扭曲宛若蛇虫的字

他一下挑了挑眉,抬眼看向了好似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此又再稍稍羞涩的男人,问道:“你来书房练字了?”

只见他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道:“你不在的这些个日子里,你请的先生教得芸姐儿的书法进步了许多,我不耐闲事儿,便是叫芸姐儿也教我来写写字了。”

哎呦,这么懒得一介武夫真是女儿说什么做什么,看那桌子这么多团的纸,可见他是好不容易才这么勤奋哦。

“会几个字?”

“大概差不多都会了。”他不知道季玉深问这话的用意,但是知道定是有事儿要叫自己办,便只是老老实实又是犹犹豫豫得应道。

只见季玉深听罢便是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笔,紧接着朝他勾了勾手指笑笑说道:“你来帮我写字。”

一听要去帮忙写字了,他可那个开心的,毕竟练了这么久自家女儿都还是不满意,而面前的男人却只是看了他的几团纸就叫他帮忙,可见多少信任。

当然,这只是他自个儿以为的。。

只见赵大虎连忙就是往前去了又听到他说,“我念你写。慢慢写,写清楚一些,要别人看得懂的。”

赵大虎了然于心,于是接下来二人就是他不断斟酌字句,他不断写写改改,奈何后者的能力有限,桌子上的“麻花”越来越多。

等是一封几个字的书信终于写好了,赵大虎跟打完了一个早上的拳一般瘫在椅子上,手掌颤抖着。

季玉深见了,都无奈了,看着自己的右手,只想着至于吗?随后他休息够了,便将桌上的书信,递给了后者,可是后者却又将那信倒推了回去,赵大虎不解一时疑惑起来,只听后者说道:“你帮我将这封信送出去。”

他渐渐疑惑起来,脱口而出:“送给谁去?”

季玉深挑着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随后在赵大虎的犹豫之下,他渐渐说清了自己的目的:“将这封信帮我送给……”

等是赵大虎听罢了,突然饶有兴趣惊呼道:“本家啊!”

他笑笑说道:“对,本家。”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 送信

不过赵大虎开心了一阵,突然觉得奇怪问道:“为什么你不亲自去送?好似你们是认识得才对吧?”

“对,认识的。”他点了点头,又说道,“我身份有碍,而且我没有武功不宜出面。”

“这跟有没有功夫有什么关系?”赵大虎挠挠头,十分不解,随后又是说道,“所以应当由我出面吗?他是不认得我是吧?”

季玉深发现他却是很单纯,绝对是无法 理解有城府的人说话的深意,因此二人的脑回路常常不在一个道道上:“不是我,是你也不能出面,你得悄然将这封信送出去,不得暴露身份。”

哦~这么一说,他便是清楚了,指不定这件事儿还与太后娘娘有关,毕竟他如今也不过就是一个教书先生,顶多是御园的教书先生,但是也不至于身份有碍吧?

这样一想赵大虎也不多说什么,更不多问了,只是道:“那我该如何将这信送出去?由我不成?”

“也可以由你。”他又是留下了悬念,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弹弓说道,“不过我帮你想了办法,你可以将书信绑在石子之上,射进他的房中就好。”

赵大虎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接过那小不丁点的弹弓,不由怀疑起来:“这是你帮我准备的?怎么这么小?”

季玉深面不改色的点点头,做到了撒谎也脸不红心不跳得说道:“是我帮你准备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小。”他绝对不会说这是小六小七不想要,所以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拿过来凑凑数。

没想到他这么说,某人还真就信了,擦了擦就是揣进怀中说道:“那就按你说得办就好了。”

……

不一会儿,赵大虎将东西都整好了,便是出门去了。只一下,一道身影趁着无人注意之时跃上了赵家的房门,只往前去了一段就是到了赵一阳的屋门对面的顶上。

他静静趴在那里,隐约能见赵一阳的影子正在更衣。

他闭上了一只眼,另外一只眼睛微微眯起来,拿起了怀中绑着信封的石子打在了弹弓之上,瞄准了位置。他紧紧将弹弓拉住,等是手上稳住了,他才是一下松开了弹弓!

“啪!”得一声,那石子穿过了窗纸,打破了一个洞射进了那个人影的身边,能见那人影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赵大虎并没有马上就走,而是趴在那边仔细观察,不知道赵一阳会不会将石子捡起来。可是他还算警惕,明显是看见了石子却没有立马捡起来,而是一箭步走到门口,将门立马拉开了!

他没有办法,马上转身就是跃下了房顶,一下子就没有了身影。赵一阳明显是看到了一个黑影,就是没看清身穿什么服饰与模样,心中有一瞬的好奇就是立马跑了出去。

可惜那人早就没了,想来功夫很是不错,他正四处张望管家突然是跑来说道:“少爷,您起啦?马已经为您备好了。”

他又是四处看了看,真真是见不到人了才是随后说道:“我知道了,你帮我将马牵在门口等着,我回去一趟。”

在管家的应答之间,他已经是往回走去了。便是走得过程中,他实在是觉得莫名其妙,不知怎么的,竟是又有人来打个石子来,昨日也是,该不会就这么巧吧?真也是没得办法。

不过好在是回来了,他发现原来地上的那个石子上是绑着一张纸条,他一时疑惑,连忙就是捡起来了。等是拆开一看,眉头渐渐是皱了起来,才是发现原先这不是来刺杀他的,这是来报信的……

他将那信看了两三次,随后便是好好的叠了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来报的信。昨日只有他们四人,季玉深没有武功,苏幼仪也不大可能,可能是夜离?可是如果是夜离派人来的为什么要躲?

怀着这个想法,他慢吞吞的往夜离的馆中去了,一看才是发现夜离也不是送信的人。

她已经早早的带着团团等在了门外,见他十分悠闲得来了那是发自肺腑的埋怨道:“你今日做什么去了?才护我两日罢了,怎么就这么不耐烦,今日就迟到了,你这人真是。”

凭着这个态度,赵一阳第一时间否定了是她的想法,随后就是看向了团团皱起眉头不答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将它带出来了?”

她看向了自己手中牵着的雪豹,有些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们团团来了这些天,不是见不到我就是不让跑出去玩,都无聊死了,今日特地是扒拉着我非是叫我带上了。”

赵一阳狐疑得看向了她道:“你知道你家小猫咪想出去啊?听得懂喵叫呢?”

这话很是讽刺,不觉就是叫她很是不爽,双手叉腰,腰肢上的银片甩起来碰撞得叮当响:“怎么说话呢,咱家团团是豹子不是猫!”

她来得也有几日了,这样的服饰叫他已经见惯不惯了,如今眼神不会躲避也不会只停留在她的身上了,只是挑眉盯着她手中牵着的雪豹说道:“大小姐,你也知道这不是你家猫咪是雪豹啊?”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不是你们苏南国,并非豹子上路见怪不怪的了,咱们这里只有人上路没有兽上路的道理,要是伤了人或是叫百姓怕起来你负责得起吗?”

人要怕她是当真没办法,但是若是说伤人她倒是能保证:“你放心!我定是叫它紧紧跟在我身边,要是有什么伤人的事儿,我来负责!”

“你要走着去吗?”这一路上可是离宫中算是远的,他不敢相信夜离是要走着去的意思。

她听了也是觉得莫名其妙,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走着去:“自然不是啊,我骑马的,这厮就跟在马旁边。哦对对对,它也不会伤害马匹的。”

赵一阳听了不禁就是扶额,十分无奈且没办法说道:“你不知道马群会怕兽的吗?你这只雪豹跟在马的身边,我们马胆小绝对是不会动的啊!”

原来是这个道理,她不仅傻眼,确实是没想到这里,于是眉头团成了一座山峦,又是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我骑着它去。”

这架势,看来是下定了决心的意思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 有人跟踪是真的

赵一阳也是无奈了个遍儿,看了团团许久,可惜团团本豹毫无意识,自顾自的倚在夜离的腰间,这让他一时纠结了起来。

夜离见他还在犹豫,便是些微着急,一手抱住了豹头,开始采用装可怜的招式起来:“赵一阳,你不是这么狠心吧?你看看团团多少可爱、多少渴望往外跑,你怎么这么狠心呢!”

团团好似是听懂了她说的话,还很是配合一般不断点着头,傲娇的眼神立马变得可怜兮兮的,直戳他的心神。

好吧,确实挺可爱的。

他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对上团团的眼睛又是冲着夜离说道:“行,那带!不过我可先说好了,咱们皇上的殿里别说豹了,连兵器都不允许带入。

况且也不是你们苏南兽可以随意在皇宫里逛,我们这是没有宫人敢帮你带的,只能收入御兽园,走了你再带走就成了。”

她一听微微皱起了眉头问道:“御兽园?那是什么地方?”

“饲养皇上奇珍异兽的地方,里头全都是稀罕的兽。”他边说着,边是将马牵出去了些,见到她动动嘴就知道是有反驳的意思,于是抢先一步说道,“不许再讨价还价,不然就别带去。”

这转过身的打算,恐就是为了避免再看到团团与夜离可怜兮兮的模样了。她也知道这次人家是下了心,别打算再说些别的了,只好就此答应了。

只见赵一阳翻身上马,随后对着她说道:“我在前头走,否则马匹见了你的豹会不敢走动,你跟在我身后就是了。记住你所答应我的,别到时候又耍赖起来!”

听了他的警告,她连最后一点希冀都没有了,只好说道:“知道了知道了。”她叹了口气,接着也跟着他侧坐上马,她今日的下装是裙摆,侧坐倒是显得优雅而又温柔些。

一路上,百姓见到这么一只雪豹欢快的晃着尾巴,人畜无害自由自在的走在街道上。有的人是好奇,然而更多的却是恐惧,一个个躲得极远,再见上头坐着一个曼妙身姿的姑娘,一时又松了警惕。

那姑娘大多数人是认识的,只因白言大捷归来的时候,全城老百姓不说九十也有七十的堵在了城门口,要么迎接自己的家人,要么就是来看热闹的。那位苏南既妖艳,又英武的女将军大都深 入人心了。

也知道那日她与赵一阳同坐一匹马,身后就跟着一只雪豹,但是当时周遭有一众侍卫把手,此刻就这么两个人一只兽的,谁不怂啊!

赵一阳也是见了这般的景象很是无奈,转头对坐在雪豹上十分欢喜、对周遭环境毫无感觉的女人说道:“你就没发现大家对你的团团很是恐惧吗?”

夜离白了他一眼表示无所谓道:“怕就怕呗,又不会咬他们,一时的心情罢了没关系的。”

“呵,幸好百姓们勇敢些,否则引起恐慌,定有你的罪!”赵一阳对夜离所说的话很是不屑。

哪知她更是不屑道:“这就叫勇敢?那我们苏南的百姓还得了?”

听到这话,他很是想反驳回去,然而此后想想,她说来也是,人家的百姓才叫是一个勇敢,不,应当是无谓的了。如若他在她的面前赌一时的气,怕才会叫人笑个不停了。

想到这他到底是没跟她贫嘴,可却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一件事,恍然是看向了夜离。这事儿多少重要他却是差点就忘得干净了,一时间,他的眼神很是阴沉下来,不觉多看了她两眼。

夜离自然是注意到了,一开始装着没看见,而后见他的眼神越来越过分的,不觉就是直视上去怒道:“干什么!说不过就开始瞪人吗?你别太过分,我虽叫你打回来,也愿赌服输,但不是怕你的!”

呦呵,很是硬气嘛。

赵一阳叫她说得笑了起来,而后摆手说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儿,因此看你两眼罢了,此刻寻思着要与你提一提,可别误会了。”

一说到是有事情,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关于太子的,因此立马是来了精神,整张脸板了起来只是问道:“什么事儿?关于太子的?你别磨磨蹭蹭,快点说给我听!”

这姿态,果然还是以太子为重,没有一刻是忘记的。

他见这模样、见这难得有妻子姿态的模样,不觉也是替她感到惋惜。连是团团都感受到了她的不对劲,却也不嚎叫只是拿着脑袋侧过去蹭了蹭她的腿,表示惋惜,想来对太子的感情也是十分深刻。

他叹了口气,随后无奈说道:“对不住,不是关于你丈夫的。”

只见她是皱起了眉头,随后却缓缓平复,露出了失望的表情,然后苦笑着揉着似乎在安慰团团毛绒绒的脑袋,嘴上却是对着他说道:“那你有话就直说,别那样奇奇怪怪的看着我。”

他有些不好一起,却是必须得讲,便是说道:“你不是问我今早如何来晚了?有人在我的房间又打进了石子,给我送了一封信。我觉得此事儿稍显重要,因此才想同你商量一番。”

夜离一听,便是觉得不对了,于是问道:“你且说来我听听,是什么事情?”

“你昨日说有人跟踪你,可能是真的。”他缓缓抬起头,眼神十分严峻说道是,“有人给我传信,只说是昨日那事儿并非巧合,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可是我急急忙忙追出去,却是没看到谁给送的信。”

她一听,惊讶起来,脸色突变道:“可有说是谁???既然知道是故意的总归是知道谁做的吧?”

很遗憾,赵一阳摇了摇头:“并未说明,我也分不清是敌方还是友方。我推测过是季先生与太后娘娘,可是却说不出站得住脚的证据,更不知道是针对你还是针对我,故来告诉你。”

说着他还偷瞄了一下夜离道,“我还怀疑是你,可是而后想想你到底是没有要瞒着我的理由,若是知道定然当面告诉我的。”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失控

听到后面那句话,夜离并没有跟他怼上去,反而是低头沉思,想了一阵才来问道:“你会相信那个人给你传的信吗?你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告诉你的话吗?再说了,那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又是针对谁呢?”

她那番及其认真的分析,便是主动打消了赵一阳对她的怀疑。而听了她所说的话后,他十分理智得说道:“以他是陌生人的话,我确实不想去信,可是如若以自己的直觉,我倒是有些怀疑。我原先也是半信半疑的,可是后来联想到你所说的,便是觉得有可能。”

刚说完这半句话呢,他突然恍然大悟的般得甩了下马鞭说道:“你不是说过实际上是针对你的!只不过一个不小心,石子换了方向罢了。”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可是她又是寻思了一阵,稍稍迟疑得将这个可能性又是推翻了。

只听她说道:“不太可能,三王子只能杀两种人,一个与他不对付的,一个妨碍他上位的。如今妨碍他上位的下落不明,又有了女皇的保障,谁也动不得他的位置,与他不对付的那位……”

她的眼神突然放空,看向了远处,“与他不对付的两位,一个已经被他推出来受死了,还有一个本该死可却是逃离了国度。”

赵一阳知道她所说的正是她自己与夜将军,想起以往也是十分不岔,如今心里不舒坦罢了,因此他不敢随意应话,就怕伤了她的心。

倒是她自己,一下子就缓过神来了,眼神精明些,不再恍恍惚惚的,而是说道:“若是说得好听些,我是苏南送出来、是你们接回来的使者客人。

可是在他眼中说得那听一些,我是个俘虏是他们赶出来的垃圾罢了。如今太子不在了,我也失宠了,有三王子天天在女皇耳边谗言。

迟早有一天就算我回去了、太子回去了,也不会再被看重,顶多就是被作为战场上的工具罢了。就是这样的一个我,你觉得至于三王子费尽周折偷进京城刺杀我吗?”

她一番长话说完,瞬间就是将在赵一阳心中的可能性打倒了一大片了,只觉得她说得确实字字在理,可一时间他的心中也埋上失望之意,只能说道:“那,又是针对谁的呢?”

“我倒是觉得,像是来针对你的。”说完这句话后,她悄咪 咪得瞄了一眼他得神色,果然是看到了一丝的相信。

“怎么可能?我也没跟谁有仇啊?至于杀我吗?”赵一阳是觉得完全不可能的,下意识就是立马否定了。

夜离轻笑了一阵,只说道:“你有没有得罪的人,我是不知道;谁想要杀你,我也不知道。”

她狡黠得眨眨眼:“可是你自己想想,昨日 你与我与太后二人是不是相隔甚远?我在看商品,他们在你的正前方,要杀我不可能隔得这么远,杀太后也没有一个准确得位置,傻子才会直接攻击吧?”

她兀自得点了点头,露出一个:不杀你杀谁的表情。

这下可叫他为难起来,主要是他着实想不起来自己有的罪过谁,虽说平时脾气确实差了点,可是好歹没惹得谁想杀自己的啊?

不过这件事儿,主要也是站在若是当真有人故意的基础上,万一的叫人骗了也不一定。

就这样他们一路深思到了宫门口。

由于一个劲的思考与说话,他们完全没注意到有一个身影正在缓缓靠近自己。那身影知道夜离座下是将团团带来了,要是靠近些定然是要叫它闻见了。

可是接近宫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就越发的少,他无处隐藏,只好贴近了一道巷子的路口,那地方可离赵一阳他们近的很,他的这个行为已经是十足的冒险了。

他紧紧盯着面前那个男人的身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可是正如他所想的,都还没有用眼神杀他一万次,团团就意识到他在这里了。只见它是嗅了嗅鼻子,觉得有股气味十分熟悉,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它有时候真的比狗还灵。

就在确认的时候,它带着夜离猛然是转过了身躯,都要进城门了,忽然间是转头跑了,这叫守着城门的侍卫一下子警惕了起来。

等是见团团朝着自己而来,他下了一大跳,四周都看了一圈,只觉得无处可躲!一时还能很清楚的听见夜离的叫囔:“团团?团团!你怎么了啊团团!快停下来,停下来!”

可是它不知道怎么了,平时很是听话的家伙,此刻跟失控一般,跑得飞快,连是夜离都忍不住抱住了它的背,深怕自己给摔下来。也是那速度叫来往的行人都吓得一大跳,连忙跑躲了起来。

只见它没一会儿就跑到了一条空荡荡的巷子面前停了下来,脸上尽是兴奋之意。她这才是缓慢下了豹子的背,见那巷子什么都没有,便是扒拉住团团的脑袋,严肃的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来这里!”

赵一阳的马受了惊,好一会儿才赶得动,这才连忙赶到了夜离的身边,直是问道:“这是怎么了?不听你训了?”

她瞪了他一眼说道:“别说风凉话!我也不知它是怎么了,突然就跟发狂一样的跑过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他一听,想到了什么缓缓低下了嗓音道:“是不是昨天那人来了?”

“不会啊!你看它!满脸的开心,跟遇见什么好事儿一样。”她大声说话,二人愁向了它,确实是一脸的欢喜与兴奋。

不过巧是说到这个的时候,她用手指指了指上面来示意赵一阳,很明显是在暗示着什么,原来方才大声囔囔不过就是掩饰罢了,她也怀疑这里有人,毕竟团团聪慧很少有这样的举动。

见团团的样子,只怕昨日的人是夜离的熟人了。

赵一阳自然是看懂了,便是点了点头,悄然后退了两步,无声得备好,猛然就是一跃起来,上了房顶,立马是四周看了一遍过去,紧皱着眉头!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渔家村

赵一阳四周看了一圈,随后却是悄然无声得下来了。夜离见了,连忙是凑过去小声问道:“怎么样了?有没有谁在上面?”

只见他是摇了摇头,放了声正常说话道:“上面别说人了,鬼影都没有,有屁哦!还不是你这团团,指不定就是突然不听你指挥了,要不然就是鼻子失灵了。”

“你再说!我家团团才不会呢!”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她得心中却很没底,毕竟上头什么也没有,巷子里头是死角,也没有看见人从这里跑出来,难不成消失了?

这她肯定是不信的,或许就是失误吧。

因此二人就是边斗嘴边将依依不舍的团团给拉走了,说着就是往城门口走去。对方才的事儿再不挂念在心上。

殊不知道,就在赵一阳方才跃上去的屋子对面,下方的堂廊里,一个人满头大汗的倒挂在那里,心中紧张,一只腿也将近麻木得顶着梁上。

听到那边的人渐行渐远了,他才是一下子跌落,第一反应没有管自己已经麻了的腿,而是奋力往巷子门口去,确保夜离已经进宫了才是松了口气。

一下子就觉得那麻木的腿没有了知觉,另外一只腿又是瘸的站不稳,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了,心中也紧张十足。要不是有先见之明,只怕赵一阳已经发现自己了。

不过看的出来,团团还记得自己,真好,它是一只讲情义的鲍啊。这么一想,他备感安慰,嘴角便是微微上扬开来了。

等是休息得够了,他便是扶着墙慢慢起了身,想到夜离已经进宫了,便是觉得今日先这样好了,明日再来跟着。于是缓缓出了巷子,一瘸一拐得离开了这里。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的路,总之是从清早走到了中午,但是这几日他已经将这些路摸得一清二楚了。直到了这里,他才觉得是安全了,于是才敢租上一辆马车往自己的家中赶去。

等到太阳西落,他终于是到了。

一望无际的大海蔚蓝得出现在眼前,遍地得黄沙之上,将渔网晒好该要收起的渔妇纷纷行动起来了,等是收好了晚饭也煮好了,她们便是等在了涨潮得海边等待自己的丈夫归来。

不过一会儿便会有一架架的小渔船从远方驶来,收网的渔民们肤色黝黑,却是笑得牙齿亮白,渔网中纷纷是满载而归。

他带着温润的笑意,一瘸一拐得走到了自己“家”里,有渔妇们见了他立马是热情得打起了招呼来:“呦,苏小哥今日又出远门呐!”她们身后跟着的姑娘不论大小,都目不转睛得盯着他。

那被叫做“苏小哥”的男人,笑意更浓了客客气气得应道:“张大娘,我回来了,您又去等张大叔呢?”

张大娘对她闺女正盯着苏小哥得事儿一点反对都没有,便是只热络得应道:“是啊!你最近做什么去了?有时候今天去第二天早上才回来,今天又是一大早出门这个点才回来啊?”

苏小哥笑意不减,看着十分和善与乖巧说道:“去找一个人,路途稍远才是回来得慢些,让您担心了。”

“哎呀,说什么话呢!”

一来一去,便是寒暄了完,他又是一瘸一拐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去,一路上有的是渔民对他打招呼,好似很熟悉一般的。

隐约还能听见人说,“这苏小哥满身的气质哦,长得也好看,不知道多少姑娘喜欢他!就是瘸了可惜点……”

可是叫他听到却是没有反感之意,笑容依旧。

到了门前,已经有一个姑娘在门口左顾右盼,见他回来了才是欢喜不已得迎了上去:“苏大哥!你可算回来了,今日也是好晚!你瞧我都做了一桌得菜了!”

面前得姑娘声音甜美,头上裹着靓丽的头巾,顺着辫子编成了一条,与麻花辫融为了一体。她的身材纤瘦,只因爷爷是这渔家村里唯一的大夫,从来不用出门打鱼,不但是五官清秀还是白 皙透亮的。

他秉着对恩人的感激与客气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可是客气之中隐隐有些疏远,就是不知这位姑娘究竟是听进去了没有。

等是进了屋,老者已经是坐在了餐桌前,见他回来便是和蔼得笑说道:“楚江,你回来啦?好歹你回来了,这丫头总说你不回来会说得,死不开饭,你要是不回来我怕就要饿死了!”

苏楚江一听,便是笑了笑坐下,这一脸得笑意比在外头得真诚了许多:“长者先,就算我不回来,您饿了还是得先吃的,何故等我?”

“还不是这丫头撅!”

刚说着,兰玲已经将鲜鱼汤端了出来,便是冲着游老伯撒娇道:“爷爷,可不带您这么说我的!”

“呦呦呦,怎么说你啦?我辛辛苦苦将你带大,你心中想着别的男人,可不叫我说说?要是你爹在天有灵,必得念死你!”

一老一少说说笑笑,当时开玩笑了。最终还是兰玲先不好意思坐了下来,眼神瞥了瞥苏楚江,嘴上却是娇嗲道:“爷爷,莫要乱说!吓着苏大哥了!”

他们说笑,可苏楚江却当是置身事外一般,哪一句都不接上,直到游老伯问道:“楚江啊,你自来了村里,总是会往外跑,我从来不过问,只因我只有兰玲一个孙女,可是自从你来了我便是当你做亲人的。”

他将兰玲为自己打的汤挪了过来又是说道,“近来你去的时间越来越长,特别是这两日一去就是一天,我着实是担心,你能不能告诉我去干嘛了?”

苏楚江端起桌上的鱼汤喝了一口,却是十分恭敬得说道:“没什么,您老别担心,我不过就是去京城找朋友罢了,路途遥远,费时就一些让您担心了。”

“你还有朋友在这里?”他得表情有些惊讶,“找着了吗?你从来没告诉我,我竟也不知道。”

只见他微微一笑说道:“我之前也只知道她会来,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所以才日日去碰运气,昨日找到了,但是还没有相认。”

一听这话,兰玲与游老伯都十分惊讶,还是前者迫不及待道:“会去京城的都不是小人物,你怎么不相认呢??”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 心上人

苏楚江只不过就是脸上划过一丝嗤笑,抬头却是依旧温柔:“还不到时候。”

这不过就是短短的一句话,叫兰玲的脸上划过一丝失望,随后又想起了什么,表情更难看了,随后嘴巴奴了奴,缓缓说道:“那苏大哥你,找到了朋友是不是就会回去呢?”

他自然知道她的用意,但是只挑了挑眉头,脸上露出疑惑,再是说出理所当然的话来:“当然要回去,不回去家人会担心的。”这个戏演的很真,连他自己都十分佩服。

果然她听了十分失望,心中却是想着自己的苏大哥竟是听不懂自己的话中意的。不过哪里是听不懂,不过就是不想接这个茬罢了,能装傻就尽量装傻,不是对所有人,只不过对她是这样罢了。

她脸色很是不好,看着自己的爷爷寻求帮助,可是游老伯只是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他一直都是这样告诉她的,苏楚江是一个表面很和善的人,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只有她非得试试就是不信这个邪。

“苏大哥,我爷爷待你这么好,你……你就没有点感恩之心吗?怎么……怎么可以、说走就走了?”憋了半天,她才是憋出了这么一个蹩脚的接口。

可是被她当来借口的那位,却是自己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饭,当作是一个看热闹的人一般。虽说是兰玲的爷爷不错,可是此刻真是叫兰玲恨得牙痒痒。

她知道游老伯是清楚楚江的为人,因此不想淌这趟浑水。虽说他救了苏楚江的命,可是他不想以此为要挟,他更清楚后者是性情是好的,强硬让他服软只怕亏得是自己。

可是也就是兰玲,虽然清楚,但就是要去走这一遭。

她是这渔家村唯一一个并非渔民家出来的,少了些鱼腥味,却多了些清高傲气。游老伯随她任性是因为苏楚江可不是村里的傻小子,定会叫她吃亏,让她碰碰壁也好。

便是秉着这个信念,他是坚决不会配合,也不会搅局,只由着她弄,总之结的是什么果子她都得吃下去就是了。

可是苏楚江是就算看出了端倪,也不会去拆穿,只会顺着她的话说道:“怎么会这么说,我自然不会忘了游老伯的恩情,就算走了也会常回来看看,谢礼什么绝对不能少的。”

这可是真话,他不喜欢兰玲的性子,只觉得她是被惯坏了,在这朴实的村庄中难得是高人一等的模样,叫人不喜欢。

可是游老伯不是,游老伯救了他的命,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看得出来,游老伯是明眼人。他看得出自己的不乐意,所以从来不会顺着兰玲,这让他很欣赏,也绝不会忘恩负义

就是装傻,他的回话也让兰玲很是憋屈,句句都是多谢自己的爷爷,没有一句是想着她的,难受非常。秉着憋屈的心思,她只好埋头扒饭,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却只听游老伯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笑呵呵的道:“楚江太客气了,什么谢礼不谢礼?到时候有一壶酒别忘了老夫就行了。”他喝的忘形,脱光了一只酒踩在了椅子上。

兰玲听了也是下意识的关心,更是对他那只脚无奈得不行,上手推了一把:“爷!你自己是大夫,不知道喝酒伤身?这么大岁数就知道喝酒喝酒,哎呀!把你得脚放下来,苏大哥在这里呢!真是喝大了!”

见她嫌弃的模样,游老伯就像老顽童一般犟上了,非得把酒抬起来:“哪里喝大了!就抬脚,抬脚怎么了?楚江不会嫌弃的!对吧?”边说着他看向了苏楚江。

这个动作很低俗,可是却是朴实百姓的标准动作,也有地痞流氓的不讲理,可是他觉得放在游老伯的身上是前者。

他是个大夫,可是没有读过医术、没有上过学堂,没有稍有家世的人的高雅,却慢慢都是“俗气”,可是他很喜欢。看惯了金碧辉煌与规规矩矩,他喜欢这样的随意。

每每看到都觉得是对熟人的敬重,因此此时他便是十分欣喜,却不露于表面只道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回应:“嗯。”

可是叫他一应,游老伯反而不好意思了,十分自觉地放下了腿,都不需要兰玲的催促了。

也在这时候他又莫名其妙的接上了前面一个话题,或许是脑子运转慢了。

“楚江,你既然说说是见到了熟悉的人,为什么不上前人下?你说还不是时候,又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面对他老的质问,苏楚江并未正面回应,而是望向自己瘫在一边儿的瘸腿问道:“老伯,我的腿,什么时候才能好?”

游老伯视线转向了他的腿,轻皱起了眉头道:“你在江河湖海中飘荡了许久,又遭滚石撞击了腿,这条命能捡回来、能有希望将腿治好已属不易。

你又总是往外跑,最近还常走路吧?让你去县城的药店瞅瞅你又不肯,怎么能急着好,能走动是极限了,想好还得要一段时间,但是一定能治好的。”

说来说去都是他的不对,可谁让他身份特殊些?实在不方便叫人发现了去。他不说什么着急的话,只是揉着自己的腿,诚挚得说道:“我相信您。”

只见他是挑了挑眉,酒已经是醒了三分,好奇的问道:“这个几把月你都不问我,这次肯定是着急了吧?怎么的着急起来了?”

“怕叫人看不起了。”

“谁会看不起你?”他自然以为是在说渔家村的人,不由怒道,“咱们渔家村都是良善的人,谁曾看不起你了?是哪家的混家伙,告诉老朽,我叫那混小子给他爹娘揍一顿老实下来!”

“是我的心上人。”可是他语出惊人,脑中浮现夜离的笑颜,盯着自己的瘸腿却笑得欢喜,“我怕这瘸腿让心上人看不起了,也不敢去见她。”

游老伯与兰玲连忙是联想起了什么,都是傻了一阵子的放下手中的碗筷吃不下饭,还是前者惊道:“你今日出去见的朋友是你的心上人??”

“嗯。”

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杀人的商人

苏楚江口中的心上人,不是第一次叫他们听到,昏迷的时候他嘴中就常常喊着一个叫人听不清的名字。游老伯在他醒来的时候好奇一问他梦见了谁,他也是这么说得。

而且,当时他也是露出了这样的笑意。

可是几月过去了,他们都快忘光了,况且想想他下落不明了几月,就算是心上人也早就嫁与他人了吧?可是瞧他这个眼神,分明就是一切愉快,好不得叫他们惊讶一阵。

想到自己照顾了他数月,可是他这真挚的笑意只有说起那所谓的“心上人”与对自己的爷爷才会露出,兰玲只觉得嫉妒与委屈,一时间出言不逊。

“苏大哥,有这么开心吗?这么久不见,那位心上人就不会看上了别人紧接着就不要你了吗?这样的女人有什么用!”

这是她心中所想,却不知道是不是怒火冲上了头,一时没把住了嘴门。等是说完见面前的两个男人一个瞪着眼诧异得看着她,一个脸色十分阴沉,难得收起了笑意看她,才是回过神来了。

可是苏楚江的态度叫她又是一阵委屈,一时觉得掉了脸面更是觉得自己说得没什么错,便是想想话都说出来了,也就顾不得什么仪态,干脆破罐子破摔道:“看什么!难道我说得是错的吗!”

这一说,他就想起了赵一阳,眼神又是阴翳了几分,盯得她不由就是一怵开始有些发慌。

到底是自己的孙女儿,游老伯担心他会发怒撕破了脸皮,便是装腔作势的一拍桌面站起来骂道:“兰玲!说什么话!你也不知道什么是礼了?这就是你待客的态度!苏先生的事儿由得你来说!”

果然,恩人出面就是好使,他知道游老伯这一训也是为了叫自己消气,因此此刻便是给他几分薄面,闭了闭眼,将那皇家的威严之气压了下来。

不过生气确实生气,笑意全无说道:“罢了,游小姐年少不知事,让您老说清是她的福气。”他是在侧面得骂了兰玲了。

不过她也知道面前的人发怒了,知道自己的话说得确实难听,更是心中对他的情意,便是不敢顶嘴也不舍得顶嘴,只低着头咬着下唇,眼中含着泪水。

游老伯很是抱歉,也不仗着年长的身份,而是真心低着头说道:“是老朽教导无方,触了你的霉头,望你看在她年少的买女子上,不跟她计较。”

说起来这只是小事儿,不值当他这般道歉,就是可惜夜离是他的底线。

苏楚江敛了敛怒气,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道歉,而是瞥了瞥兰玲,说的话一反往常的难听:“要是游小姐能有恩人您这般的教养便是好了。”

他心中有数,知道苏楚江是恩怨分明的人,亲孙都是没用的,只怕这位心上人很重要。兰玲说话难听,他应当致歉,就算他在自己面前教骂了自己的亲孙女儿也是应当的,没有那句话骂的不对。

所以他没有任何不满。

就在这时,苏楚江又从怀中拿出一块儿玉佩递给了游老伯说道:“上回金丝线换的钱用得差不多了吧?我恐怕还要再叨扰您几日,这是我身上最后一样值钱的东西了,您拿着当掉,支撑到我走也够了。”

游老伯一见差异不已,连忙摆手推开:“不不不,上次那金丝线值钱,还有许多的,这个我不能收,你也没吃家里多少!”

“不要推迟,您拿着,这也是我的谢礼。”他坚定的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说完又是提醒了一句:“如上次一般,我给您个数,您换人交出去当,不要暴露了咱们的身份。”

游老伯犹豫得拿过去,盯了手中的玉佩许久,抬头十分疑惑道:“楚江,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听了不慌不忙,只是微微一笑道:“之前说好了,别问我的身份,就拿着吧,不是偷抢来的,您放心用干净得很。”他以为老伯是担心他的东西不干净。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游老伯捧着那玉佩,着急道,“我怎么会怀疑你是坏人呢?只是你通身的气质不寻常,用的东西又值钱,不、不会是什么王公贵族吧?”

“老伯……”

“你别说了!你今天要是不解释出多花,我定然不收这东西!”

见他这般坚持,苏楚江知道今日不交代清楚,他怕是真的就不收了,于是一时间就是整好了说辞,叹了口气说道:“老伯,您别担心,我真的只是一个商人罢了,游走四方的商人。”

他无奈道,“我游走四方,因此搜罗的东西比别人多,用的东西也非比寻常。更是因为商场之上,必须行狡诈之事,因而有许多仇家。”

见他不相信的模样,他又是说道了,“我老实与您讲,连是‘苏楚江’都不过是个假名,但是您今后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不必问我真名是什么。

我要是走了,只要还没有回来找您,陌生人先找着您问我的事儿,您只当是没见过我,别说认识我。不止您,全村都是,我仇家满天下了,如若说认得我只怕渔家村会遭受无妄之灾,你们更是有杀身之祸。”

他这话说得倒是认真,一不小心就是叫游老伯信了去,不禁抖着手问道:“商、商人也会杀人?”

他听罢浅浅一笑,知道他信了七八分,便是说道:“自然会了,您不知道这多少富豪商贾,手上都有一两条人命,黑 道绝对是有涉及的。因此如若我没有回来找你就说明地位悬乎,你千万别说认识我。”

游老伯张大了嘴,诧异得看着手上的玉佩,手更是抖了:“那、那你也有杀过人?”

“对,我也杀过人。”他很轻松笑了起来,却是没有隐瞒之意,“我杀的人不在少数,不过我从来不劫货,更不杀人越货。我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杀的也都是想谋害我的人,您不必怕。”

游老伯一听,立马是松了口气,看来是信了他的忽悠了。苏楚江微微一笑,想来今后不怕被拷问了,那个百姓不怕一个会杀人的人?

第一千三百五十章 灵性的雪豹

就是苏楚江回去的那天早上,夜离面见了元治。

“皇上,苏南来的那位夜小姐,来求见您了。”夜离同赵一阳在门外侯门,小纪子客气了一阵后便是进门来通报了。

元治知道夜离来这里的目的,也知道她很快就会来找自己,因此并不意味只说道是:“知道了,请她进来吧。哦对,请找小哥一块儿进来坐。”

“是。”在应承的同时,小纪子又是想到了什么,只当是个玩笑与元治说了道,“皇上,奴才方才遇见一事儿,故想与你说来听听。”

他一听便是挑了挑眉,手中的动作不止,只是问道:“说吧。”

“方才在门外,见夜小姐牵了一只十分健壮的雪豹而来,看着精神奕奕是个猛兽,听闻是夜小姐自小养起来的战兽与宠物。赵小哥说了,进宫面圣不得佩戴兵器,想来猛兽更不行,便是请御兽园的人来牵走了。”

小纪子微微抬眼看着他,紧接着问道:“不过奴才叫御兽园的宫人等着了,自觉还是要问问皇上才是,不知皇上的旨意?”

一听到是这件事,他想了想顿住了手中的动作,随后放下了笔,抬头看向了他说道:“你做的对。”

随后便是解释道,“若是一般的猛兽牵走也就牵走,不过在苏南猛兽便是跟人一样的宝贵,没有卑贱之分。

如若朕今日命人将它牵去关起来,传出去或是说朕看不起败方,不尊重苏南客人,又或是说朕堂堂皇帝比苏南的百姓还怕死,名声可就砸了。”

随后又是笑了笑,“再说了,雪豹可是罕见的,你说它健壮倒是叫朕好奇起来,就按朕说的做就是了。”

小纪子果然是最了解元治的,便是这件事儿他都已经猜到了,此刻就是一点也没有诧异回道:“奴才知道。”

随后他便是去外头请了去,冲着那御兽园的宫人说道是:“行了,你回去吧,皇上说了不必回避,这雪豹同夜小姐一般是咱们的客人,一同进去就是了。”

那御兽园的宫人依言退下了,就是赵一阳有些不可思议得问道:“纪公公,这当真是皇上的旨意?可是不是连随行佩戴的……”

小纪子听了微微一笑,伸出手掌比了个手势打断了了他所说的话道:“皇上不怕这些东西,若是说规矩,雪豹在苏南乃是同人一般的地位,也与此不同,赵小哥不必担忧。”

赵一阳听了,便是不再说什么了,倒是夜离带着那团团对着他行了个礼道:“代我多谢皇上了。”

“夜小姐客气了,请这里进。”他边是说道,边是摆了个请的手势,毕恭毕敬请他们二人进来。

团团是一只很有灵性的雪豹,特别是在苏南氛围的熏陶之下,它极具人性,因此不像是普通的猛兽不识人性,而是更加的聪慧。

此刻的聪慧边是印章在了识别元治这里了。

它仿若认得眼前的人就是帝王,又或者是那份威严与贵气将它震了一震。刚进这乾清宫的殿堂,它抬眼看见了是元治,竟是下意识的低吼了一声,腿下渐渐就是往后退去。

小纪子与赵一阳听它低吼还以为是发狂了,可是转头看过去却是见它双眼之中满是恐惧,仿若是惧怕这面前的男人。

元治只微微一笑,心中便是暗想,这只雪豹确实是聪明伶俐。

而夜离转头看到自己团团的反应也是很诧异,团团连是对待女皇都没有露出这般敬仰的意思,更没有一丝退怯,这位少年天子确实不同凡响。

她摆了摆手,示意团团过来,秉着主人的命令,它才是一步一步低着头往前走去了。随后夜离便是摸了摸它的脑袋,似乎是在示意着什么,随后便是自行行了礼道:“夜离请皇上安。”

身后的雪豹好似是方才听懂了夜离说的什么,居然是在夜离行礼之后,缓缓的跪下了前膝,虔诚的低下了头,沉沉的低吼了一声。这个动作,它是第一次冲别人做。

元治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随后便是走下了台阶,来到了那雪豹的面前站好。只见雪豹是动也动不得,就像外头的石狮子一般虔诚,宛若是个跪拜者,也彰显了他高贵的身份。

他望着面前通身雪白的雪豹,欢愉得笑了起来,随后伸手触摸它的脑袋说了一句:“这只豹子,很是聪慧,没让朕失望见你一面。”

好似是为了回应他所说的话,团团在他说完过后低吼了一声,不过确实敬重之意,全无凶狠之感。

元治满意得哈哈大笑,随后虚扶了一把夜离说道:“夜小姐教导的雪豹着实是好,说句不好的,叫你在朕的御兽园饲养那些猛兽绝对能养的极好。这么好的豹,怎么前几日不带来让朕瞧瞧?莫不是舍不得?!”

夜离缓缓起身,雪豹也像是听懂了,即刻是站直了前脚起身威武站好了。

她只不过淡笑道:“皇上过誉了,猛兽最喜作自由之态,若是日日困着自然没有精气神,我不过是将它作人一样养着,随它欢喜罢了,没什么法子。”

说完之后又是补了一句,“可不是夜离舍不得,还不是赵小哥担心皇上的性命,故不许我牵来的。”

只见他笑笑的转身边是要转身走到上首去,边是说道:“赵小哥,也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夜小姐是客,你是齐将军派来保护人家的,怎么反倒还是人家听你的话了?着实是不像话。”

赵一阳挠挠头,没想到元治原来这般喜欢团团,因此很是不好意思说道:“是属下的错,过于自以为是了。”

元治本是与他不怎么说话的,自从上回除夕进宫一次便是对他留了印象,打仗回来在宴席之上待他更是有好印象了,因此现下说话也宛若是对白言那般的。

“你陪着夜小姐进宫,只怕不单单是陪着吧?”他坐在上首笑笑般看着赵一阳,一下就是戳中了。

一听元治戏谑的调笑,更是一下猜中了他的心,边是不好意思道:“皇上知道,属下便是不说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一章 证据丢失

他听了失笑摆了摆头道:“朕听闻你们二人有矛盾了,不过外男天天往后宫跑也不是这么回事,叫小纪子帮你传了口信,出来见可行?”

能这么考虑自然是为他好的,也是同他熟起来的意思,因此他很是欢喜道:“好嘞!多谢皇上!”

随后便也是看不着元治了,只是一边跑到小纪子的身边,推了一把示意赶紧带自己走去,看着是一个着急。小纪子很是无奈一笑,只好是说道:“奴才这便是与小哥一同去,可好?”

赵一阳忙不迭的点头,随后二人便是一块走了。

等是他们都走了,上首的人才是摆了个侧面的手势说道:“夜小姐请坐吧,坐下来好说话。”

夜离目送小纪子他们的离开,又是听见元治的话,便是转身点了点头随后带着团团缓慢走到那木椅之上坐定了又是听他问道,“今日夜小姐一大早便是进宫来了,也不知道是何事找朕。”

她哪里看不出来元治是在装傻?说起这件事儿她就是心中还有芥蒂,即便事情还未查清,也不能下定论,但是她已经有先前的猜想,便是一直杠在这里过不去关。

此刻也是一谈起来,脸色就是变了,特别是从他的嘴中提及便是越发觉得不舒服,因此笑意敛了起来稍稍带了些锋利看向他道:“皇上,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何必装傻?”

他听出了不敬的意思,却没有生气,反倒是微微一笑十分坦然道:“朕知道便是不能装不知道,那么夜小姐想与我谈的事儿,何必拐弯抹角装着恭恭敬敬?”

“皇上都知道夜离想要问什么,您何不自行给夜离、一个回话跟解释?也免得夜离再问一次。”她渐渐面无表情,谈起这件事儿便是越发的严肃起来。

只见上首的男人微微一笑,看向她说道:“朕是皇上,本不该跟你解释什么,不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朕不会承认亦不想叫人误会。若是做过,朕也对不会不承认,敢作敢当可懂?”

夜离缓缓将拳头握紧,一时看了上方去瞪大了眼睛:“我看到你们的腰牌与禁卫军的标识,看到了您的手书,我的侍女与太子的随从都看到了,怎么还会有假?!”说到后面她有些压抑不住怒气,小声得低吼起来。

元治得眉头逐渐皱了起来,紧接着说道:“你说有人冒充朕的笔迹以及腰牌等物?”

“倒是不知道,究竟是冒充还不是冒充呢?”她莫名冷笑起来,很是不屑的模样,也是一般的不怕死,一时之气只想说自己想说的话罢了。

他听了果然是将脸色沉了下来,随后也是勾起了一边的嘴角说道:“夜小姐,还没有人敢用这般质疑的口气跟朕说话,就连你的母亲也不敢。”

他的眼神阴翳,带有帝王地位的尊容与威严,浑身都散发着常人不可比拟的气息叫人会觉得恐惧。只可惜夜离现在还在气头上根本不懂什么是帝王的尊严,只是撅着嘴不肯低头。

“王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这是你们中原的礼节与俗语,为何皇上您在这个时候,以皇家的地位压着我?这就是你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个气节确实不简单,元治微微眯眼皱眉,心中一团火在烧,却是见她理直气壮便是不想以身份威胁,只是道:“王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说得好,可是朕没做这般的事为何要叫你点着头叫骂?”

是这个理不错了,夜离先入为主,因此对他的态度恶劣,可是现下叫他一说反倒是讲不出话来,便是只咬着唇不乐意吭声。

见她被说得哑口无言了,元治才是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既然你说你亲眼所见,请问那些证据又在何处?倒是拿出来叫朕瞧瞧。”

一说起这个,她就是无话可说的了,那些个东西她分明就是收起来了,可是就是前往边关之前,不知道放到了哪里去怎么样都是找不到,此后那些证据便是仅凭她一缕记忆存活着,

如今证据没有了,苏南认输了,没有人再敢说元治杀了太子,只有她一个人撅得跟头牛一般,非要查这件事儿的真相,可是又要从哪里查起?

也就是元治自己的傲气不乐意被冤枉,也相信她所说的话,如若是他人才懒得去清查着件事情,不然她又要去哪里叫冤?”

“回皇上,那玩意儿夜离曾是保护得好好的,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幸遗落了,但是夜离对那些东西却是看的仔细而历历在目。。”

“哼!”元治冷笑了一声道,“证据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与朕理直气壮的?朕倒是不以身份来压迫你,但是朕倒是好好问问,你如何来怀疑朕?”

说罢又是补了一句,“证人、证物缺一不可,你可有?”

“可是我确确实实看到了那些东西!”夜离一听稍稍着急起来,有些是正怕他不肯帮自己查这件事儿,否则她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岂不是白费了?

只见元治二话不说,只是朝着那边的侍卫摆了摆手道:“去,将真假腰牌拿来。”随后又是从桌上摊开两张文书道,“一封是之前写的,避免嫌疑,第二封是今日练得手笔,你且来看看。”

刚巧是这个时候,小纪子回来了,进殿的时候,整个人打了个哆嗦。分明走的时候气氛还好好的,回来一趟只觉得上首下首两人剑拔弩张,似乎有些许冷冰冰的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

他小步走上前,脚步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声响,等是元治看到他的时候才是将手上的两封信递给了小纪子。

他点了点头,双手接过那些黄纸,随后才是走到了夜离的面前,恭敬得低着头双手将手中的文章递了上去:“夜小姐请过目。”

夜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是接了上去,只听元治道:“一封文章,是在今年年前所写,一封是今日所写,你可看看朕的字迹再下定论!”

第一千三百五十二章 是自己人

夜离被上首的人一说,头皮发麻起来,拿着那文章的手不禁抖动了起来,元治会这么强硬便是有十足的信心了。

迟疑了好一会儿,元治也不催她,只等着她自己拆开查看,不过一会儿她才有勇气将手上的文章翻了过来认真看了几眼。

两份文章的字迹都不尽相同,不过老旧的那一封明显书法还稚嫩一些,新的那一份则是书法锋利有劲,看得出来是有进步的。不过两封文章的字迹,都是行如流水的字,写得很是连贯。

再回想上次的那个封信,同样没有故意写难看的嫌疑,可以一个人一只手能写出两种字吗?难不成是元治叫别人代笔的?想到这里她抬眼看了下元治,眼中尽是带着疑惑。

上首之人倒是没看着她,可是好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一般说道:“帝王的旨意绝不可能由他人经手,顶多是皇子代笔。可是朕想夜小姐应该清楚,朕的三个孩子走路都不稳的。”

说罢他便是微微一笑,复又看向她说道,“其次,朕也不怕告诉你,若是下杀令,所有的信纸布条都会被销毁。一个帝王想行这等卑鄙之事,你觉得他会叫他人抓住把柄吗?”

夜离拿着那两张的文章,手颤抖了起来,突然不知道该回应什么话了。只听元治笑说道,“夜小姐,你当真是天真。”

这,似乎是在嘲笑她了。

是啊,一个帝王怎么会傻到让别人抓住把柄?年前年前苏南都还没有下拜帖,元治不可能提前准备好字迹叫她今日看?如果知道要准备,当初又怎么会不小心将那布条掉了?

一个人一只手的字迹就算再会更变,也不会完全不一样,定是会从中发现字迹的相同之处。可是捡到的那个命令与眼前的文章均是完全不一样的字,却都是连贯写出来的,就是说是两个人的字迹。

再有之前,元治甚至连太子已经逝世的消息都不相信,等是她来了才知道,那疑惑与惊讶当真不是装出来的

刚巧是想到这里的时候,乾清宫方才走出去的侍卫又走回来了,他的手上正捧着一个木盘,上边放着两块长得一模一样的腰牌。

元治示意了一个眼神他便是二话不说走向了夜离,走路的时候,腰间的佩刀撞击发出了声响。只见他走到了夜离的面前,随后弯腰将手中的木盘递到了她的眼前。

小纪子的声音便是适时响起道:“夜小姐,木盘中的两块腰牌,其中一块是侍卫本人的,还有一块儿则是造假的。

正巧是这个造假的通常叫人认不出来,您请仔细看咯,挑出你所看过的腰牌。”

等是他说完了,侍卫的手又再是往前伸了伸说道:“小姐请过目。”

她一听将手上的文章折起来,连忙是将头递了过去仔细看了看。两块腰牌几乎是一模一样,乍一看完全是认不出真假,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之后她怎么也是认不出真假。

不过她凭借着那日所看到的腰牌,以及自己的直觉,手掌不断在这之上摸索着,时不时摩擦一阵,看得十分认真,而元治却是在上首悠闲悠闲品着茶水,也是完全不催的。

下定了决心后,她将一块儿腰牌毅然决然得拿起来,对着那个侍卫说道:“把这个拿给你们皇上,这块绝对是真的。”

那侍卫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得说道:“是,请小姐将这腰牌放回木盘之中。”

等是她依言做了,侍卫连忙是端着木盘往台阶前去,小纪子见状便是立马下了台阶接过那木盘,紧接着不知道是与侍卫低声说了些什么,才是走向了元治。

等是到了元治的面前,他皱着眉头,表情不大好看。元治一见,立马变得正经起来,皱眉问道:“怎么样?猜出来了?”

小纪子皱着眉头,随后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回皇上,她猜出来了。”

猜出来了???元治的表情有些许惊愕,连忙便是将腰牌拿了起来握在手心,这两样东西近乎一样,做得也是同样的材质,她怎么猜出来的?

他抬头看向了下首的夜离,二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才是说道:“你是怎么猜出哪一个是真的?”

她闭了闭眼,并没有为自己猜中了而有多开心,她更是但愿不是真的:“那天晚上,我攥着腰牌和衣而睡了一晚,他们确实长得一模一样,连是外表摸起来都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我就是猜出来了。”

听罢元治的脸色不太好看,随后立马是问道:“你说你的证据都没了,是掉了还是?”

“被偷了。”

那就是了,元治的心中立马是松了一口气,想到了什么。这腰牌近乎一模一样,要说哪里不同只怕是背面的印章了,假的腰牌印章只要用盐水泡上一天拿手磨搓,印章就会不见了。

夜离能不用一会儿就猜出来,很有可能她看到的那面腰牌是真的,可是如果有可能是被盗了,起战前有传说太子被刺杀,以及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内,为什么没人来报备?

除非,是有人故意将这个东西,送出去的,被偷的原因怕是近期休假的士兵里头没有腰牌没办法值班,因此只好偷回去了。

或者那个人是个众人所知的熟人,所以他正在用假的腰牌,而大家却没有认真排查他的腰牌。

只有这些个可能!

他的眼神锋利起来,问向下边儿的夜离道:“你想过为什么证据会被人偷了吗?”

“啊?”她被元治一问傻了,回想一阵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了元治,眼中露出了惊诧之意,似乎也在想着这个谜底,“皇上的意思是……”

想到这里,他也是来不及解释什么,只是皱着眉头朝着下手的侍卫说道:“传令下去,排查禁卫军里头的每一个人,特别是休假待家中的人的腰牌,一个都不能露!”

等是吩咐下去了,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看着有些危险,竟想不到是自己人。

第一千三百五十三章 猜想

“属下领命!”穿着浅黄色的侍卫听罢一个抱拳,下一秒就是急速离开了乾清宫,都是不带回头的。

就是这个时候,元治又是对夜离问道:“你的那些东西是什么时候被盗的?”

夜离听罢就是好好回想了一阵,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将拳手打在另外一只手掌上道:“应该是我父死后我要前往边关的前一天晚上,我当时还不确定来着。

可是那天晚上我都收的好好的还再看了一遍,第二日前往边关的时候我本想呆在身上,猛然找了一顿发现竟是不见了,我也在想会不会是放错了地方呢。

可是当时行程着急,等是再度回家的时候便再也找不到了,我那才恍然发现竟是故意被偷盗了。”

他听了就是一个冷笑道:“那时候江城军可还没有攻入苏南,听闻你们那城墙高陡,还轮番有人坚守,偷偷进去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并非朕的人盗取,只有可能是你们自己人偷的。

这话他说得笃定,随后又是补了一句道,“你们的人都在惋惜你们太子的离世,恨不得将那东西甩在朕的脸上骂一句卑鄙才是吧?又为什么要去偷这些东西?只怕这是监守自盗。”

夜离听了一阵傻了眼,只说道是:“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杀害太子的是你们自己人。”

他很有信心的说出了这一番话只道是,“如若说你们苏南人没有理由将东西偷回去,那就说是幕后黑手偷回去的。可是看得出来他们恨不得误导你们,为何又要收回去?

这无非就是怕你到时呈给朕看,或者是自己要用的,才是要偷偷拿回去。如今能证实不是我们偷的,而是你们自己人偷的,联想一番,只怕幕后黑手就是你们的人了。”

“不、不可能啊!”夜离惊呼起来,绝对不敢相信这件事儿。

要说苏南谁跟太子有仇,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如若偷东西的是自己人,也就只可能是自己府中的人。

她不是没有武功,东西 藏在自己的房间里头,只有自己最信任、又离那些东西最近的人才能得手。可是如果是她,跟太子有仇的又是三王子,也就是说他们勾结一体。

她心中有了答案,却是不敢相信的。

元治推想得有些累,便是抬起了茶水啜了一口道:“朕承认,那腰牌确实是宫中人的,可是朕绝对没有下过这个命令,只能说是宫中除了叛徒。可是那小小士兵,只有跟你们的人勾结才能做得这事儿。”

“你们太子只来过这里一次,又能有谁会跟他有仇?士兵是更不可能的了,如若排除了朕,朕想你心中已经有别的答案了。”

元治只留下这句话,随后便是沉寂了一会儿,由着她自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空荡荡的大堂之内,只有她一道消瘦的身影。

……

苏南三王子的府邸内,他敞着胸膛瘫在榻椅之上,手上拿着宝刀细细欣赏,这是他的亲信给他呈送的礼物,他一样不漏照单收下。

自从是坐上了太子之位,他越发的放 荡,没有从前的兢兢业业,只因为已经没有对手能跟他抢这个位置了。他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可是女皇只能将他叫去说教一顿,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谁叫之前傻里傻气就这般答应了他的话,稍微是口气不好一些,三王子就拿这个威胁她,实在可恶。

一堆的侍妾衣衫不整的给他盖着衣衫或是喂着水果,三四个纷纷围在他的身旁,要么就是歪在他的身上,脸上绯红不已,全是为他的倾邪容颜而折服,只希望叫他染指一番才好。

可惜他只是碰了其中的一两个,其他就当取悦他的工具罢了,不过他很享受他人那般的恭维和依赖,这样能满足他虚荣的变态心理,说起来就是一种病。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叫人推开,一个靓丽的身影站在门前,蹙着眉头好似对面前的场景很是不悦。等是三王子抬眼看她的时候,立马就是眼中浮起了雾气,看着让心心疼不已。

她身后的奴女立马就是朝着里头的人行礼了一番,他看到她眼中带泪,立马就是邪魅得笑了起来,吩咐道:“都出去吧,竹儿,过来。”

说罢,三四个的侍妾便是整好了衣服,鱼贯而出,与紫竹交错过的时候,还被狠狠的瞪了一眼,如今她就是府中唯一的女主人,随说还未扶正,三王子也是特别宠爱她的。

因此还因为三王子宠幸的侍妾,被她瞪一眼立马就是不敢傲气了。但是被撒的怒火,出了门就是撒在了那些看着她们目不转睛的家仆身上。

“看什么看!再看叫殿下剜了你们的眼睛!”

屋内,紫竹委屈巴巴的走到了三王子的身边,倚在了他的怀中,二人具是躺在那榻椅之上。

见她撅着嘴巴,他立马是一下将她拥住道:“怎么?不高兴了?”

她听了,心中有一股妒火,却是暗自压了下来,装作一阵抽泣,随后可怜十分的问道:“殿下,你是不是不喜欢竹儿了?从前说过只我一人,怎么却又招了这么多女人来?是竹儿没她们漂亮了?”

“胡说!”三王子说了一声,随后将她的下巴捏起,一下子吻了下去,直将她闻得面色绯红起来,好一阵才是松开,“那些女人只是孤的工具,府中的主子只有你一个。”

“再说了……”

他又将她软绵绵的手拿过来,轻声将气息吐在她的耳根上说道,“竹啊,孤是男子,你如今可不能伺候孤不是?”

紫竹听了他的话,扭捏了一下身子,依偎在他的坏间说道:“竹儿知道了,是竹儿不懂事了。”

他很是满意的笑了起来,撩拨起她的发丝给勾在了耳后说道:“竹儿来找孤不单单是为了生气吧?说吧,怎么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四章 别担心

紫竹听罢便是妩媚的笑起来,钻了钻空子更是深得窝在了三王子得怀间,娇嗲得吹捧道:“殿下真是聪慧过人,最会摸透竹儿得心思了。”

而后嫣然一笑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轻吻,轻薄柔嫩的樱唇惹得他春心荡漾开了,只听她说道“确实,竹儿今日腹痛难忍,便是睡了一觉,困了个梦靥,很是不好受,因此来找殿下解解竹儿的愁。”

“哦?不知道竹儿做了什么梦了?”他心中有些蠢蠢欲动,奈何最终只能留下一个吻来,便是用手拍了拍她的肩,像是安慰一般。

只见她有些踌躇之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是缓缓说道:“殿下,竹儿说了你可不要生气。”见是他温柔的点点头才是紧着说道,“竹儿、竹儿,今日梦见了小姐……”

一听到是梦见了夜离,他的眉头立马是皱了起来,紫竹也知道谈起夜离就是叫他心里不舒服,便是适时的停了下来。

果然他是很不舒服的,扭了扭身子将手收了回来,脸上很是不满道:“好端端的,提这么个晦气的家伙干什么?”

她就知道三王子心中会不舒服,一时间不敢说话了,但是堵在心中却是觉得有一种很是不安生的错觉,只觉得不安稳。于是便在惹他生气,与将不安埋在心中之间纠结着。

好在他到底是在意她的,随后看了她一眼,瞧着她好似很是委屈模样,最终还是软下了心重新将她搂在怀中不大悦得说道,“行了,孤不该对你吼,你说说吧梦见她什么了?”

紫竹装着鼻头酸了酸,有些委曲求全得模样,叫他更是心疼起来,随后才是缓缓说道:“竹儿梦见了小姐带着大王子回来了……这梦确实不吉利,可是竹儿得心下却是怎么也不安生。”

她倒不是担心他们回来会对三王子怎么样,而是担心这夜离还活着会不会对今后的自己造成什么影响。特别是太子还知道自己帮了三王子,若是像梦中那样,到时候就是自己先死无葬身之地了。

因此内心总是揣揣不安的。

于是这个时候她便是着急补了一句道,“殿下,您当初为何不”边说着边是用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脸上十分急切。

只见他从榻上坐了起来,敞着胸膛的衣衫又往下落了一些,露出强健的块块肌肉更是显着性感撩人。

他撩拨了下自己的墨发甩在了自己的身后,将榻边都要掉下去的宝刀捡回来不屑的丢在地上,边是摇头像是回应她的话道:“当日孤以为她会死在敌方军营,没想到运气这般好既然还活着。

元治皇帝已经将她请过去当客,若是路上刺杀,只怕叫江城军看出端倪,待孤并非好事儿。”

她听了也从榻上坐起来,整了整凌乱的衣衫稍稍有些着急,又要压制住自己的急脾气说道:“那殿下可以现在去杀了她呀!”

三王子听了瞅着眉头,诧异得看向了她带着点探究的意思,毕竟她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温婉而知书达理的样子,此次有些出乎意料了。

前者也是被他的眼神吓了一大跳,随即才发现自己到底是太着急了额,连忙是缓了缓气息,主动依偎在他的身上撒娇道,“殿下,你不知道竹儿这几日是怎么过的。

竹儿每时每刻都梦见她,总觉得她要上前掐我,更何况大王子一事儿竹儿实在心虚,只要小姐还活着,我便是一时也不能安心……”

这么一听他稍稍理解起来了,便是将她抱住道:“皇兄已经死了,夜离也去了京城,她找不到王兄更是威胁不到咱们,你别害怕,孤定会护着你。何况京城路远,是天子脚下,孤定然不能冒险偷进关杀人,避免暴露了孤的身份。”

原是这般,她小小女子并未深思这些,如今一听确实有这个道理,因此只好是不情愿但是又得装着懂事儿的点点头道:“竹儿明白了。”

随后又是说道,“可是殿下,听闻那皇上聪明过人,你不担心小姐她去了京城便是将那件事儿给查出来了?”

“查?呵,孤倒是真怕他给查出来了!”

只见三王子无奈的摇摇头道,“孤是当真没想到夜离是个倔牛,如若她呆在军营,我定叫她粉身碎骨!更是想不到那皇帝竟然也要插手此事。”

他所幻想的,是女皇一时嘴上爽快,万万没想到进了一趟关境还捅了马蜂窝,惹来一场战争。

更是本想元治听了这么谣言成怒踏平苏南,女皇至此不敢多说,那么这件事儿就会草草掀过去。怎么知道元治竟然没有秉着帝王的傲气,乐意为夜离清查这件事儿???

只怕他是闲得慌吧?有身份有地位要做了都无需跟他人报备,元治这么这般清闲?他不知,比起身份压人,还不如以理服人,这般才能正了自己的身份。

紫竹一听有些心慌了,连忙是拽紧了他的手臂道:“那殿下,我们该怎么办?就这么任他们去查吗??”

他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道:“是,如今没有办法,不方便下手,便是只好任他们折腾。”

能见她恭恭敬敬得应了声明白,可是脸上的失望与忐忑之意却能清楚,他最看不得旁人对他有这个样子便是连忙拥紧了她说道:“竹儿,你不必担心,东西咱们已经拿回来了,只是当时战打来不及寄出去罢了。

现在东西已在路上了,夜离没有证据即便是想到也只是猜测罢了,不能拿孤如何。元治是他们的皇帝管不着孤,除非太子死而复生,否则谁又有物证人证,又能奈我何?”

“可是殿下,咱们这般,万一女皇将大王子的事儿迁怒到您身上该怎么办?”紫竹还是很担心,不知道是那个梦,还是因为自己所做的事儿让她害怕起来。

三王子耐着性子,抚摸了她的脸颊无奈说道:“竹儿啊,不必担心,孤有孤的办法坚决不会让你受委屈,她定然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第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好看极了

她疑惑得看着三王子,面露不解道:“殿下如何这般笃定?女皇有什么把柄落在您的手中了?”

只见他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母皇爱好面子,绝对不会违背她所答应孤的事儿,否则难以服众。何况就算想违背,也没有办法。

她写的诏书至今还在孤的手里,若是反悔孤就交给党羽,他们会替孤弹劾母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一代女皇,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可是万一太子活着回来了怎么办?女皇还会坚持她的想法吗?她不会就此不讲信用了吧?”紫竹说不出是不是杞人忧天,总之就是心中不安不得不说这些晦气的话。

只是他很是奇怪,并未抓住这个点表示不悦,反而是脸色沉了下来,咬牙很是笃定得说道:“我保证,他坚决不会回来!”

他不是没想过紫竹所说的这个可能性,只是他只有相信自己的份,更是不愿意相信太子会还活着,在他心中太子早已经死透了!

可是也没有想到,今后置他于死地的竟然就是这件事儿。

即便是这么说了,紫竹的心下还是满怀着不安,他也是说了现在没有办法刺杀夜离,可是夜离不死,她心下难安。因此在装作十分贤惠操劳他的心绪之后,出了门便是第二张脸面。

她阴沉着一张脸,自带一番狠冽的气场,可越是这般狠冽便是越符合她狠毒的妖媚,一阵扭 动着诱人的腰肢,雪白的肚脐被三王子捏出了一道绯红。

跟随而来的侍卫被她的腰肢摇的心神荡漾,一时眼眸便是转不过去了,死死黏在了她的腰上。她很清楚的感觉到有人将目光投来,便是很是不舒服猛然转过头对上了侍卫痴呆的眼神。

夜离会驯兽,她自然也会驯兽,何况三王子还十分喜欢看她驯兽来着,因此她的身上会随身带着驯兽的短鞭。如今狠毒的眼睛看到他正瞅着自己柔韧的腰,眼中便是露出了厌恶的意思。

随后她便是立马抽出腰间的短鞭,顺势就是挥起一下打在了他的脸上!

短鞭挥的不当,一时也抽到了女奴的脸上将她们打倒在地,女奴虽说不少受她这样的拷打,可是到底是受不住这样的狠劲。

而且她们身为前太子的奴,太子善待她们,也活得像个小姐,脸上都是白白嫩嫩的,何曾受过这样的折磨?

因此一时便是受不住那疼痛和疤痕,捂着脸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而后看到紫竹瞪过去便是不敢再哭,只小声抽泣起来。而另外一边跟随她的侍卫,脸上被抽的更狠,还渗出了血来。

男子就是一个有骨气的,哭肯定是没哭的,不过被女人打了,面上不好看,便是脸色阴沉,抬头阴翳得看着她。

她可是不怕的,直接就是挥起鞭子打算再打一次,最后考虑到是三王子的门口便是叫骂道:“贱种!看什么看!浪 荡子!”随后又是踹一脚地上的婢女道,“哭哭哭、哭丧啊!”

这声叫骂到底是惊动了里头的三王子,随后她就是听到那扇门里头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竹儿,外头怎么了,这般吵闹不成体统。”

她吓了一跳,缓了缓怒气说道:“殿下,是竹儿失礼了,这有个男奴弄脏了我的衣衫,竹儿正生气呢一不小心都打到了女奴的身上,竹儿有罪。”

一听她认错了,他也不再说什么怪罪的话,只说道:“一点小事儿,犯错的男奴打一顿,别是殃及旁人,孤府中的女奴可是皮肉娇嫩的。”

紫竹一听,便是话语收敛起来,脸色却满是恶毒的瞥向了那个女奴脸上的血痕,便是那脸色叫女奴一声都不敢吭。她边应着里头人的话,边是示意被打的两个人站起来。

随后急速逃离了三王子的院子。

等是出了院子,见周遭没人,只不过是刚踏出了一步她便是立马转身一巴掌甩在了那女奴的脸上,直是打得她脸红肉肿,一下摔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方才叫侍卫给偷看了,满心都是想着刚刚三王子居然为一个下等贱奴讲话,而后再一想当初自己也是个奴,万一他看上了别人怎么办?

想到这她就很是恼怒,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就是变成这样了,或是爱上三王子开始,可如今心中好似只有利益。或是杀太子开始?又或是背叛夜离的时候,她就再也不是那个自己了。

奴女被打得凄惨,脑子嗡嗡响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了身上的疼痛、才想起了该哭出声来。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紫竹是看出了她下一秒要做什么,立马是眯起眼睛,用专门保护得好好的尖而细的手指,长长指向了那女奴大骂道:“你要是敢嚎出一声,我定撕破你的嘴!”

那女奴一听心中惊骇,立马是噤了声换了个姿势抖着腿跪在她的面前,因着那一巴掌她能觉得齿牙松动,口中溢出血腥的味道,说话都都不清了,直是颤着音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她冷眼相看,突然是伸出手指在她脸上那道被短鞭抽出来的血痕上,狠狠的压了下去再次划上去!女奴的疼痛蔓延全身,不觉就是叫喊了出来:“啊啊啊啊!!!!!”

惨厉的声嗓响遍周遭,她眯着眼将女奴怀中的手帕拿出来塞在了她的嘴里,随后命人抓住她的双手避免挣扎,手中的动作又是加重了……

片刻之后,女奴疼痛的瘫软在地上,紫竹动了手发现自己的手指甲具是她染上的血,像极了鲜红的蔻丹。她不着急处理,只是看着女奴疼得浑浊的眼正狠毒的看着她,恨不得将她杀了。

太子府原先的奴都还在,其中一个就是面前的这位分给了紫竹,跟随在她身边的人,只这奴是原先太子府的,其他人都是三王子的人。偏偏这人长得细皮嫩 肉,好看极了。

这早就让她看的不顺眼,偏偏今日又叫三王子给说情了,她恨的不行。

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利用

紫竹冷冷一笑,对她恶毒的眼神丝毫不在意,随后便是伸出手指抬起挑了挑,边是向身后的奴们吩咐道:“来人,将她给我送去竹满楼!”

这一命令不说她花容失色了,连是其他人也面面相觑诧异不已。苏南,多数人都不知竹满楼是三王子开办的,但是谁不知道它是最为银荡之地?

只要是清清白白的姑娘进去了,不过三日定是给搞疯了,因此众人都是诧异起来。不过对比之下,面前这女奴就是个外人,更何况长着花容月貌早就招别的女奴嫉妒,更别提此刻怜悯了。

个个只不过是诧异罢了,随后就是幸灾乐祸起来了。

男奴觉得可惜,女奴们却是不过一会儿就一哄而上将她捆绑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又听她说叫道,“没伺候满十个客人就不许放她回来!你们谁都不许跟殿下告状,否则小心你们的舌头!”

“是!”众人后背一凉,立马是恭恭敬敬的应道。

地上的丫头挣扎无果,最后只能惊恐的落下泪水,对她大声吼道:“你不得好死!等太子妃回来我定要告诉她!你不得好死你永世不得超生!!!”

紫竹一听到她提起夜离,脸色立马是阴沉下来,走到了她的面前,摆摆手命人靠到一边儿,随后一脚踩在了她的头上,狠狠踩在地上!踩住的那张侧脸刚巧就是她受伤的地方。

女奴发了狠,即便再疼也不肯叫喊出声,偏偏她就像是故意的,见脚下的人不叫还狠狠的钻了钻脚,让女奴疼痛难忍。

只见她高高在上,眼睛藐视着脚底下的蝼蚁咬牙道:“你听清楚了,你的主子已经死了,将来的太子妃是我!而你心目中的那位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呢~”最后一句话她拉了长音,似乎在警告着什么。

随后她好似狂笑了一阵,一只手搭在踩着女奴的那只腿上,弯腰说道:“今日十个客人只不过是小小的惩罚,如若你今后敢靠近殿下,我不仅让你时时刻刻被男人‘疼爱’,我还让你一辈子见不到你的‘太子妃’!”

这话说得极狠,女奴不敢再讲话,只是心中已经将她剜杀了一万遍。

“带走!”见她不说话了,紫竹很是满意放开脚命人将她带走,能见鞋底之下她的侧脸已经被鲜血掩埋,只怕彻底毁容了。

……

不知不觉又是过了几日,马上就要进冬日了,紫竹一直在思虑着如何杀了夜离才是。只不过她只是一个女子无权无势,身边还有一个三王子陪在身边实在没办法避开视线,

除非她能有一个府外的亲信不过她自小就是一个孤儿,由夜将军捡回去养再是给夜离当奴,跟三王子在一块儿后,也只依赖他,哪来的有什么亲信?

等是三王子没办法 办,而自己想办的事儿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是这么没用,到底还是得靠她自己想办法。

刚巧是这日,她无趣上山耍去,无意中踩中了泥潭险些摔下去,好在身旁有侍卫搀扶,一把将她扶了起来,那侍卫正是那日,被她脸上抽开花的侍。

便是那一瞬间她不是觉得多少感动,而是恍然想到了办法。

那侍卫被她盯了一阵吓了一跳,突然想起了上回遭她打骂又是亲眼瞧她惩罚了女奴,不由后背一凉心中一骇。想着这女人这般喜怒无常,该不会是见他上前搀扶不乐意要打人了吧?

连忙就是将她的腰肢揽过扶好,随后立马松开了手。

他不是对她上次的行为有多少厌恶,毕竟他也不是多少良善的人,甚至心中时时幻想与她在一块儿的模样,不由就是垂涎于她。只是见识了她狠毒的手段,比起没人,只是命更重要一点罢了。

可是没有想到,紫竹竟然没有发怒,而是上前娇羞一笑,双手抓起了他长满茧的手道:“多谢你啊,还好你反应快些,不过你的手心粗糙,是不是做过重活呀?”

这是什么情况?侍卫看得目瞪口呆,今日得女人与她前些时候分明不一样,看着十分娴熟温柔,一时将他看呆了。

她自然看出了侍卫眼中得蠢蠢欲动,却是装作不解的将柔嫩的手抚上他的脸颊,大眼睛不明所以盯着他,“你怎么的这般看着我?是怎么了?”

侍卫吓了一跳,连忙是回应她道:“夫、夫人,没有没有!练武之人,手确实粗糙一些,伤着夫人了吧?”

“怎么会!我觉得这般的手掌有韵味极了!”她连忙装作不可能的惊呼道,一时让他信了去,心中得意起来,将她前几日狠辣的模样尽是忘了去。

然而她接下来的动作更叫他傻了,只见她说完后就是踮踮脚尖,柔 软的嘴唇在他的脸颊之上落下了一个吻来,随后轻笑说道,“多谢你了,这就当是给你的奖励,咱们回去吧!”

便是这一系列的动作让他化成了一滩水,望着她扭来扭去的身躯一时眼眸变得深邃起来,喉结往下吞了吞,浑身热了起来,可是却不敢多问,也不敢上前侵犯。

只因他觉得现在这个情况之下,只怕紫竹是看上他了,可是若是提起来可怕她不高兴的!只好是傻在了原地。

远处的紫竹见他没跟上来,便是转过身去冲他笑道:“发什么呆呢,快走呀!”

侍卫后知后觉才是连忙跟上去,带着疤痕的脸颊笑得跟朵花似的。

殊不知,这不过就是她利用前的一个探视罢了,她能感到这个侍卫对她的非分之想,可是不知道会不会计较上回抽 打他一事儿。便是只好试探试探,其余的事情并不必着急。

这一试探她便是发现了男人的欲 望,有些事儿还是要吊吊他、不急于一时,等是回去了再来好好磨搓。

想到这她的嘴角就是微微上扬开来,看着妖艳而美丽,在侍卫看来,是欣喜他方才的表现,压根不知她心中所想的都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此刻不过就是一个工具罢了。

若是叫他知道了,只怕得疯了,可是紫竹给他的甜头却足以叫他神魂颠倒、死心塌地。

第一千三百五十七章 诱惑

即将到了太子府的门口,在一个小巷的入口,紫竹突然叫牵着马匹的侍卫停下,随后便是叫他将马牵到一边儿去,不知道是何意。

侍卫这便是奇怪起来,朝着她问道:“夫人,为何要在这里停下来?是作何事儿呢?”

她不作回答,只是有些笑了起来,随后就是拉着他的手臂往巷子里走。便是这一个扯衣袖的动作叫侍卫一阵的受宠若惊,心神便是跟着去了,哪里还管得着是去哪?

不过一会儿,她便是带着侍卫走进了小巷,随后对着小巷口来来往往的百姓,看了一遭确保没人注意,才是松了口气,而后转身邪魅的眼神看向了那侍卫。

那侍卫被她的眼神迷得找不着方向,忽然是见她扭着腰肢一步一步得朝他走去,就在他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凹凸有致的身材已经依偎在他的怀间了。

过了一会儿罢了,紫竹的脸才从他的面前挪开,随后笑笑般点了点他红润的嘴说道:“方才见你好似不大欢喜,想来还是不满足的,便是再多给你一个奖励,回了府中可就不能这般了。”

说罢装着那好似是很正常的事儿一般,转身就是自顾自离开了小巷之中,侍卫后知后觉的碰了碰自己的唇,想到了刚刚那个嫩滑的‘泥鳅’整个人都陶醉了。

只见她自顾自翻上了马,对着正发呆的他笑说道,“发什么呆,还不快走?我可赶着回去换衣衫呢,瞧这脏的。”

听到这话,侍卫才是傻乎乎的追了上去,直是牵了马,一路上话都不敢说了。紫竹便是坐在马上,盯着他的背影冷笑,看得出来用美人计对他来说很好使,只一下罢了,他便是招架不住。

到了府中她便是进了自己的院子,在即将进门的时候她突然又是退了回来看向了那一脸呆愣的侍卫道:“你在门外候着,一会儿我喊人了你再进来。”

侍卫听她吩咐,连忙是回神道:“是、是,奴听见了、奴明白了!”

她满意得咧开嘴,随后才是走进了房间内,只留下他一人胸膛不知什么在跳,时不时就是想起了方才那一副场面,兴奋之余便是觉得让他去死都可以了。

紫竹闭着眼倚在浴桶内,只觉得身心疲惫,望着水中鲜红的花瓣,便是挑起来洒在了自己的身上。女奴来倒完最后一桶温水后,便是见她挥挥手,众人就是打算退下去。

突然间她想起了什么,睁开眼说道一声:“等等。”

女奴听了便是连忙脚步听了下来,随后转身对着她跪下恭敬道:“请问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女奴跪地之处她是看不到人的,却是没打算坐好来看看人在哪,而是对着空中说道:“那日被送走的女奴怎么样了?也有好几日了,还没伺候够呢?”

跪地的人一听,想起了前几日被送走的人不由后背就是一紧,却是毕恭毕敬得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儿一五一十告知她。

“回夫人,听闻那奴送过去后总是寻死,这几日好不容易消停了,却是男客见她脸有疤多不喜,不过是被老妈妈压着接了一两个客。”想来也是惨,至少烟花女子都是为了养活自己,她倒是被强压的,回来依旧是这里的奴。

听完过后,她却是一点怜惜之意都没有,反倒是嗤笑起来说道:“这么多日才两个?好,有她受的了,贞 洁烈女又有什么用?两个与十个又有什么区别。”她这话不知道是在暗示什么,却满满有幸灾乐祸之意。

片刻之后,屋内热水烟雾飘渺,将卧房角落都填满了去,她沐浴之下热气扑在脸上化作汗珠落下。等是沐浴得差不多了,她才准备起身,修长的双腿便是跨过了浴桶踩在白巾之上。

她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尾巴,突然透过了门传到了外面去,酥酥 麻麻直将人像电击了一般震在原地之上:“来人。”

女奴以为是在唤她,还觉得莫名其妙,便是想她何时变得这么温温柔柔的,这是第一次对着三王子以外的人用这样的嗓音说话。

可是正当她要走上前的时候,门外的侍卫想起了紫竹先前对他说的话,连忙是将女奴拦了下来。女奴不解,便是奇奇怪怪的看着他,问道:“做什么?一会儿夫人恼怒了,你受得起吗?”

侍卫严肃起来还是叫人害怕的,这个时候听到她这样说就是,瞪了她一眼叫人惊了一下,只听他道:“我进去看看夫人,确保夫人不会发怒,你如果敢乱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这话有威胁之意,跟在紫竹身边的都是小人精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意思?更是怎么会不明白更深的话意?怕只是……她心中一跳眼睁睁看着他走进去的背影便是有不好的预感。

她见侍卫已经走进去了,门也缓缓关紧来了,便是瞅着院子门口的家仆下定决心往那里跑了去。与门口的家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便是见他紧张的离开了,那女奴松了口气又是站回房前站好。

侍卫进了房中却是不见任何人,正是奇怪着转了个弯便是见卧房之内的屏风后边儿烟雾氤氲、阵阵澜缕。隐约能见一个曼妙的身姿立在浴桶旁,不知道是挑起了什么穿在了身上。

“是谁进来了?”她温温柔柔的嗓音在屏风后响起,这个待遇也就三王子与夜离曾经享受过,如今对着他说不由就是觉得魅惑人心。

但是想到自己竟然见到了她这般曼妙的身姿,不由紧张起来,生怕自己被打一顿,但是现如今这种情况他又不舍得离开,便是连忙跪地下来道:“奴、奴以为夫人出了什么事儿,是奴失礼了,奴、奴现在、在就出去!”

话是这么说,也很是惶恐,但是并没有起身的意思,而紫竹听到他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生气,并未开口回应他的话。

他生怕惹得她发怒便是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然而刚过一会儿,耳边就是响起脚踏的声音正在一步一步接近自己。不一会儿,一双洁白漂亮的脚丫子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顺着往上看去侍卫便是看得呆去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八章 老天助她

那双脚丫子干净洁白,隐约还有少女的模样,顺着那脚丫子看上去,便是见那笔直光滑的双腿,再上去……侍卫的眼睛都看直了。

紫竹竟然并未将外衣穿上,只不过是罩了一件近乎透明的纱衣,里头竟是一览无余,居然什么都没穿!她曼妙的身材全部印进了他的眼中,一时忘了将目光收回来。

他能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他的鼻头,可是怎么也不杀收回目光,面前的场景就像是他这么大字不识的人专有的一幅画,美好而梦幻,恨不得占为己有。

她在侍卫的面前灿烂得笑了起来,配上她精致的脸蛋足以让人迷恋,跪地的侍卫就是跟着她的笑容傻笑了起来,身上的某个地方缓缓变化了起来。

她不过就是轻笑了一阵,随后刻意拿着手指点了点他的喉结笑说道:“发什么呆?还不快点回神来?”

侍卫一听才是紧忙回过神来,慌张将头埋了下来,恢复了惊恐之意道:“奴有罪、奴有罪!还请夫人恕罪,恕罪啊!”

然而她竟然毫无恼怒之意,同着今日的种种意料之外一般,轻笑的离开,那双洁白的脚丫子就是离开了他的视线走到了上座坐好。她竟然没有任何要将衣服穿起来的意思,还大大方方的将纱衣撩开。

侍卫顺着她走的方向将跪地的方向也跟着转过去,手心中冒出了一阵阵的汗,直是猜测她的这些种种行为是不是在暗示他,自己有机会了?

可是想想怎么会呢?三王子英俊潇洒,地位权势仅在女皇之下,要什么有什么紫竹犯得着看上他吗?

他全身上下算起来也就空有皮囊,在外头可以吸引姑娘,可是同三王子对比,在她的面前应该是不入法眼的才对吧??他实在是想不出这个逻辑,只觉得紫竹会不会是犯什么毛病了吧?

正是想着,上首的女人已经是望着他的头顶,笑笑说着:“抬起头来吧。”

侍卫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说话,可是却是不敢也是犹豫着还是低着头回话:“夫人,这,不太好吧?”

他纠结的模样落在了她的眼中,后者立马是不悦起来:“男人做什么婆婆妈妈?我让你干嘛你就得干嘛,还是说,你更想去外面坚守你的岗位?”

废话,二者对比之下,他当然是选择前者啊!于是二话不说,他一点也不带纠结的抬起头来了,同时心中所想这女人八成是看上他了。

可是前几日分明还在他脸上留下了鞭子,怎么就这么几日就变注意了?这几日好似也没多搭理他,难不成就今天突然喜欢他了?他实在是看不懂她的意思。

“这就对了嘛。”紫竹很是满意就是笑了起来。

侍卫不像刚刚那样可以眼睛死死粘在她的身上,反而是被她看得不自在,眼睛不敢往她那边瞟,只能四周看过去,不敢直视她。

好在这次她并没有说什么,而只是冲着下边儿问道:“今日在山上多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恭恭敬敬的拜下道:“回夫人,奴叫三九。”

“三九,三九?哦?还有这样的名字?不知道这名字是何意啊?”她默念了两声,随后好似十分好奇,连忙就是巴巴的赶来问,身子都坐直起来

见她那般好似是很感兴趣的模样,三九也就立马应道:“奴是乡下来的,爹娘没什么文化不会取名,刚巧奴生的那日是三月初九,因此家里人都管我叫三九。”

“原是这般啊!真有意思!今后我就唤你三九了!”她一阵惊呼起来。

三九见了便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就是个土名,叫夫人笑话了,奴自从是跟了殿下,还没有人叫过我名字。”

她听了又是笑了起来,就是那笑意看着良善又叫三九看呆了去,就在这时又听她问道:“你既然跟着殿下,又是当我的侍卫,想来多多少少是有武功的,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夜将军府里的夜离?”

三九知道那所谓的夜离是她曾经的主子,何况就算不知道也听说过苏南最有名的女子是谁,因此自然是说道:“奴的能力有限怕是打不过的,那夜离是苏南的女将军奴早有耳闻。”

听到这话她很明显是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不过下手的人正在说着倒是没注意到。只因她所想的是勾搭一个侍卫已经不易结果还打不过夜离,不过也是苏南能打过夜离的想来是少而少之的。

不过她总不能重新再去勾搭一个身处高位的人吧?当初她年少单纯有些姿色,可是也是个奴,三王子能看上她就是眼光独特的了。

如今什么魅力都没有,还是三王子身边传闻的狐狸精,曾经身份卑微低贱,谁会看上她?换句话说就算看上她了,谁会为一个小人物去刺杀别人?

何况到时候勾搭到了,如若不听话就算用她的办法,高 官通常不是三王子得罪得起的,到时候还是会怪在她身上。

三九不一样,他是个侍卫,到时候绝对会对她死心塌地得,不听话威胁威胁也会听,否则三王子就会要了他得命,这般也算是好操控的。可是他武功武功不行怎么刺杀夜离?

想到这她突然是问道:“三九,不知你有没有认识什么堂会里头的,就是能受领刺杀的那般”

她唐突说出这话,却是立马噤了声,恍然发现这样说话不是太明显了?都还没抓住他的把柄就叫他知道了,会不会说出去?可是没想到他并非注意到这个话,而是面露诧异道:“夫人是怎么知道!”

紫竹听了一愣,没想到他还真是有,一时诧异起来。

紧接着就是听他又是说道,“实不相瞒,这个事儿也就是三王子知道。其实奴有一个弟弟,当时我被卖给了三王子,弟弟就是进了苏南一个堂会,虽说是在里面打杂,但也有一定的人脉,比我干的还好!”

说罢就是憨厚的笑了起来,全然没注意到她问着话的意思。只是她听了,嘴角便是上扬开来,只觉得这老天真是站在她这边了!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 杀人

三九见紫竹笑了起来,一时不理解,便是皱起了眉头好在说道:“夫人,您?笑什么?是奴让您好笑了吗?”

她浅笑了一会儿,随后摆摆手道:“我有事儿想找你帮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听她这么一说,便是自然犹豫了,因而她又是说了一句,“三九,你不愿意帮我吗?我实在走途无路才想请你帮我的。”

边是说着边是露出一副可怜无比的表情,泪水立马就是悬上了眼眶,好似下一秒就会掉下来。

他见了很是不舍,便是一阵心疼起来,立马就是改变了主意:“夫人,您的事儿就是奴的事儿,不管是什么忙奴都在所不辞!你且说来奴听!”

见他这下答应得爽快,紫竹立马是笑了起来,有一种破涕为笑的模样,叫人一时觉得心酸,他便也就是想着或者真是什么走途无路的事情才让她这般无奈。

只见她缓缓从位置上站起来,才叫他一时又注意到她并未着衣的样子,一下脸便是红了起来,眼睛连忙瞟开。只见她朝着三九招了招手,边是说道:“三九,过来。”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起了身朝她一步两步的走过去,而紫竹也在这时拖着长长的纱衣,面带婉笑,踏着宛若白玉的脚丫一步一步下了台阶。

刚巧就在她走至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三九也走到了她的面前,刚是个子差异,就算多踩一个台阶,她也只到三九的额头罢了。

三九见那曼妙的胴 体近在眼前,一时吞了吞口水,眼睛又是死死钉在她的身上,嘴中却是说道:“夫、夫人,您、您不必下来的,奴上去就好了,到您的跟前您再跟奴说”

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他一点都不利索,但凡是跟她说话,就是浑身紧张,讲话也结巴起来,直是出丑。想到这,他的脸面便是涨红了。

紫竹微微一笑,随后便是主动伸手轻轻抓住他的双手,亲自错过纱衣毫无阻隔的送到了自己的腰肢上放好,还拍了拍他的手示意搂好了。

他触到了自己一直想动,却没敢动的地方,心中一阵激动,手止不住的颤抖,眼中的欲 望更甚。动也不敢真的动,只觉得这是自己手中的一滩水,用力抓就会流掉了。

心中紧张却是装着诧异而正经。

她见了很是得意,一下直视到他充满欲 望的眼睛,手抚上了他脸上的伤疤稍稍心疼的说道:“这是我打的对不对?对不起,那日三王子房中尽是女人,我才发了这么大的火。”

她的眼中充满愧疚一时叫他的心就是软下来,怎么可能怪她?

他几次想说话都没来得及,就是见她上前在他的嘴上留下一个吻道,“这是赔罪。你从前不是总惦记着我,今后不必偷看了,就当是你帮我而送你的奖励,好不好?”

三九被她一个吻得整个人都酥 麻了。

而且又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知道不只是面前这些的奖励,于是有些纠结道:“可是,这要是被殿下发现了怎么办?这、这奴不行,不能动您,殿下发现会打死我们的。”

他想到了三王子,心中就是止不住的恐惧,也不敢真的去动。

可是她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很妖艳的笑了起来说道:“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你不想要吗?”

可是即便这般恐惧,三九的渴望因着她魅惑的嗓音,并没有少一分甚至眼眸更深了。“想,想要。”他直盯着她的身材,脸上纠结非常,却到底是由心而发。

她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随后下了阶梯,脑袋轻轻倚在了他的脑袋上说道:“今后你别喊我夫人,我也不喊你三九,叫我竹儿,好不好阿九?”

三九呆呆的点了点头,身子不敢动道:“好。”

如此,她便是声音中带着点哽咽接道:“阿九,你真好。”接着眼中便是快速腾起水雾,这可是她的拿手戏。等是再度抬头深深吻着他的时候,她闭上了眼便是有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他就是见了紫竹这个模样,一时心揪了起来,直觉的自己不过愿意帮她一个忙便是献身给自己,还这般感动,想来平日里三王子待她并没有多好,那些行为不过就是表面上的罢了。

因此纱衣内的手上便是加了紧的搂住了她的腰。

不一会儿她的纱衣散落在地,三九将紫竹横抱了起来着急的往床上走去,并未注意到她的嘴角带笑,多少得意。

不过片刻屋内就是一片狼藉。

紫竹是被三王子教出来的,功夫并不差,直是把他伺候得服服帖帖,而三九也出乎她意料的卖力,一时她便是觉得这奴仆竟然还挺厉害的,一时满意了。

二人小眯了一会儿,三九因为搂着她而睡得安稳,即便在她的屋内,也一点都不觉得紧张,反而眯得香甜,险些睡过去。

可是迷迷糊糊之时,手上的重量却是轻了,被寒风吹过手臂一阵发麻。他一惊睁开眼来,便是见她坐在床边,已经是醒过来了正在穿着衣衫。

他翻身而起,倮着上身道:“竹儿,你怎么就起了?”

她没有应答,而是坐起来,将他的衣衫捡起来丢给他说道:“不止我,你也得起来了,算算时间三王子怕得回来了,要是突然过来我这里就糟了。”

他一听有些不情不愿,紫竹知道不给他点甜头只怕会磨磨蹭蹭,便是上前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吻说道:“这样可以起身了吗?”

果然他十分满意的起了身。

等是二人都坐好了,她想着三王子一向回来会先去自己院子沐浴,时间还长便是与他多坐了一会儿。也是这个时候,三九恍然是想了起来一件事因此问道:“竹儿,你先前说要请我帮的事儿,是什么?”

紫竹听罢,挑了挑眉头,随后看向他道:“我,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三九一听诧异起来,不敢相信的看向她,不过他之前也有跟着三王子杀过人倒是不惊慌,只是疑惑道:“杀谁?”

她眯着眼睛看向了门外,眼中泛起恨意:“夜离!”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不舍得

“什么??!”

三九听罢一惊,从椅子上弹起来后退了两步,满脸都是慌张,比在她屋中眯了大半天想想三王子的时候还要慌张。

便是这时,他恍然想起了方才她问自己所谓的“夜离”与“堂会”,呆愣的眼神开始慢慢转向了风轻云淡的女人,用自己仅可听见的声嗓说道,“所以你方才问我那些就是为了……”

“是啊。”紫竹十分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慢,这时候才发现了起来。

“可是我打不过她啊!”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种想法,便是面前的人是要送他去死,因此急急得否认,并不想去淌这一趟的浑水,哪知道她会请他帮忙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了。

她仿若知道他会这么说,没有一点意外,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转着面前的茶杯轻悠悠道:“那又怎么了,我也没叫你出面。你不是说有个弟弟在什么什么堂会?我出钱,你让你弟找人完成我的任务就好了。”

三九皱着眉头,看向她精致的脸庞很是不解道:“你既然有你的想法了,为什么不自己去找人?”

“第一,我没有人脉,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人;第二,我是个女人找到江湖之人也不知道是帮我还是害我,又或者收了我的钱却没办,可我一个女人却拿他们没办法。”

她看向了他认认真真的说道,“你不一样,你是个男人,又有弟弟在堂会里头,别人不敢随意诓骗你,由你出面好一些,所以我想你帮我。”

杀人,他不想这般去干,何况对方还是夜离,若是叫旁人知道自己还会有活路吗?想到这里,他又是说道:“那你为何,不找殿下帮你的忙?殿下身边的人可比任何一个帮派都厉害!”

“我说过了,殿下不肯帮我!”

“为什么?为什么殿下不肯帮你?”

听到三九这个问题,紫竹怔愣了,她缓了缓急躁的气息,心中暗想千万不能说漏嘴。这件事儿跟太子的死有关系,她总不能说因为杀了太子心中不安老做噩梦,怕事情败露,所以要杀人灭口吧?

因此心中想了想,最终想到了一个蹩脚的借口,却是咬牙切齿说得真诚道:“因为殿下其实心中喜欢的是夜离!我恨死她了!”

不用多久,她满是恨意的眼中就是充满了泪水,却跟方才令人心疼的模样不同,而是看着十分无奈十分不易,好似所有的委屈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在三九惊讶的目光中,只听她道:“我是夜府捡来的小乞丐,全府上下都没人看得起我!包括夜离其实从来没当我是个人!”

她一时间闭上眼就是泪流满面,口中具是愤恨道,“你以为殿下为什么总是跟大王子过不去?不是因为皇位,是因为夜离!

夜离赐婚给大王子他心中愤愤不平,如今夜又叫元治皇帝请去做客离开苏南,他无处宣泄寂寞,便是将我这个贴身侍女当作寄托。每当夜深人静,他拥着我只做是喊着夜离的名字”

她双手掩面,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直是哽咽道,“他早些时候就对我极好,当着众人面宠爱于我,我才对他下了心思,以为他是爱我,没想到不过就是作夜离的替身。

自我进了太子府知道这件事儿后,总是在梦醒时分被困于梦魇,梦见夜离回来掐死我,梦见她幼年时虐待我的方方面面。我害怕,我请求殿下杀了她免得将大王子死去的事儿按在我们身上。

可是殿下不舍,驳回了我。那日被我送去竹满楼的丫头,原先就是太子府的,站在夜离的身边,同样是看不起我,所以才敢这么大胆的侮辱我!我气不过才这般。”

她猛然从椅子上起身,红彤彤的鼻头与眼眶诉说着她的倔强与委屈,直是看向了听得发起呆来的三九说道,“我每晚必然梦见她,总是睡得不安稳,连是相死得心都有了!我受不住,我想杀了她!”

她的脚下踉跄,撑住了桌子低下头,眼泪滴答滴答落在红木桌上,看她好似十分痛苦的哭出了呜咽声,“我扛不住了、我真的扛不住了……”

三九看着她的背影,纠结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一瞬间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殊不知自己不知道的才是最天大的秘密。

他呶了呶嘴,想了好一会儿,上前轻轻将她抱住有些不可思议而失望的轻声问道:“所以,你根本不喜欢我,你接近我只是为了,让我帮你?”

话中没有责备,或是看她哭得凄惨,只不过有一些失望之意。

紫竹抽泣了一会儿,随后背对着他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委屈说道:“是,最开始我绞尽脑汁,思虑着该怎么办,该叫谁帮我解决这件事。刚好就是看到你了,所以我才想着利用你。”

她在他的手间转了个圈面对着他,随后倚在他的胸膛之上说道,“最开始是这般想的,或许说出来有些荒唐,便是这一日,我看上你了。”

她双手抚在那强劲有力的胸肌之上,慢慢说道,口气趋于平稳,“比起殿下你更叫人心动,更体贴我。你义无反顾的说要帮我叫我感动不已,便是一个吻就让你羞涩也很是十足的可爱。”

在三九的拥抱之中,她清晰的说道,“只这一天,我欣赏你甘愿为你付出。”

对于她的一番示爱与先前的无奈之举,他既是心疼又是纠结,随后又是问道:“如若我说我不帮你,你先前是打算怎么做的?”

“告诉殿下,你非礼我来威胁你。”

在他的苦笑之间,她又是说道,“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如若你不肯,那就不肯吧,只当是我们的一个梦。可是今后得恢复主仆关系了,阿九,你当真舍得放弃我?”

自然是不舍得的,这个场景他都幻想过无数次,如今美人在怀,方才又是给了甜头怎么能轻易放弃?

他正是要应承之际,院外突然传来一声:“竹儿!”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混过去了

相拥的两个人立马是一惊,后知后觉才松开了手,院外的那一声呼唤距离不近,仔细一听竟然是三王子来了!

他不知道是在着急什么,一边唤着“竹儿”,脚下一边儿是着急走来,踏得清晰。二人还在发傻,好在紫竹是立马反应了过来!

她分明算过了时间,三王子打拳回来通常会先去自己院子中沐浴才往她这边赶,怎么今日是提早结束了还是没回去沐浴???她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些疑惑,却是来不及推测。

这时便是一脚踹在了三九的身上,着急而低声道:“快点!是殿下、殿下!赶紧将衣服脱了!快点脱了啊!”

后者一阵迷糊,听见是三王子来了,也很是紧张,忽然间听到紫竹让他脱衣服更是不明所以:“脱衣服?为什么要脱衣服!殿下过来了过来了啊!”

“我让你脱你就赶紧脱!废什么话!快点脱!将上衣外衫脱掉!”她一边着急着说着,一边将四周环顾了一边,才是看到了自己的马鞭,连忙是冲上去拿在了手里,手掌不停的发抖。

转身见他已经脱了只剩下一件了,立马是挥起了手中的鞭子一下打在了他的背上。他并未设防,被她突然这么一抽,立马是背后一疼,跪在了地上转头惊诧的看着她。

紫竹来不解释,下一秒又是一下抽在了他的背上,同时嘴中骂道:“你这废物!怎么可这般没用?废物!”趁着他没注意,她立马是抽了好几下在他的背上,雪白的衣衫上溢出了鲜血鞭痕。

时不时在四周的桌上杯子上,也狠狠抽了好几鞭子。

三王子听说了她在山上摔了的事儿,立马就是快步赶来,连是自己浑身的汗都来不及处理。此刻喊了几声没人应答,还以为她是伤的严重都昏迷了,因此赶紧走到了她的房前。

不曾想,刚一接近就听见关的密不透风的屋内传来了紫竹不停的叫骂声,他一时觉得奇怪便是皱着眉头慢下了脚步。守在门口的女奴想跟他行礼,却是见他摆了手命她不必多言。

他皱着眉头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随后低声问向那守门的女奴道:“你们竹夫人是在做什么?”

女奴看了一眼那门,随后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她也真不知道紫竹搞什么名堂。本来是幸灾乐祸这殿下来了,能抓住一对奸夫银妇,可是突然间屋内传出了几句叫骂与鞭打的声响。

她委实不知是什么情况。

三王子见没有自己想要的回答,便是皱眉轻手轻脚走上前去,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儿,他犹豫了半晌,随后就是轻推开了门。房门畅得大开,光亮立马是照进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自己的女人满脸怒气的拿着马鞭,对着地上跪着的衣衫鞭破的男人。那男人的衣物,正散落在一边。

紫竹见到是他来了,明显是是十分诧异,赶忙是惊呼了一阵:“殿下,你怎么来了!”说着就是诧异的丢下马鞭,朝他而去。

地上的男人始终跪着,只当他是没来过一般。

他微微一笑,看向了朝自己而来的姑娘,奇怪的问道:“竹儿这是在做什么?”

三王子的性子她一清二楚,那是十足的多疑,此刻虽是脸上带笑,却有些笑面虎的意味,实则眼中怒火明明白白的看着她,似乎在怀疑着什么。

紫竹便是装作没看出来,气恼得用手指指向三九道:“还不是这个男奴,一点用都没有,殿下您派他来保护竹儿,可是这次却是一点用都没有!”

他的疑虑稍稍打消了下去,挑着眉看向面前这个开始垂头拜下去,直喊恕罪的男人,抬起下巴指了指他问道:“竹儿,他是如何得罪你了?”

她跺了下脚委屈巴巴道:“今日上山,竹儿摔进了泥潭里,这厮一点反应都没有,直是看着竹儿摔下去,可气死我了。竹儿这不是一回来,就教训教训他!”

她说的这番话,传入了守门的女奴耳朵来,不由就是嗤笑起来,还十分鄙视的想到:教训男奴关起门来教训的?洗过澡后教训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事儿,笑死人了!

随后只听她看向了他的脸颊问道,“殿下又是怎么来了?这个时候殿下应当从训练场回来,回院子里沐浴才是吧?这般来了,竟是看到了竹儿鞭打人的场景,多少丢脸?”

三王子敞开了披风,将她拥进了怀中,轻轻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说道:“你院子里守门的家仆跑去训练场。可惜当时孤在打拳,他不敢打扰就等到孤出来的时候,才说你在山上摔了。孤担心你受伤,连忙是赶着来看你。”

随后补了一句,“还来不及回去沐浴。”紧接着松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是说道,“你不是说你摔进了泥潭,可有哪里伤着了?赶紧说,孤将大夫都带来了。”

“竹儿倒是没受伤。”她抽了抽鼻头,很是委屈。

“竹儿气恼,是因着今日上山穿了您送的裘衣,那厮手脚慢的不行,这一摔,将您送的衣衫都弄脏了。竹儿心疼不已,才是发了这么大火,没想到给您看见了,想必心中觉得竹儿,很是泼妇吧?”

随后又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眼中露出了凶光道,“不知道是 那个奴这般多嘴,同您胡说八道。叫您白跑了一趟,殿下定是心生怒气了。”

“傻瓜。”

他浅笑着拿起指头,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下道,“你爱护孤送你的东西才是生气,孤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没受伤也好,叫孤放下心来了,你下回若是伤了定要亲自告知一声,免得孤担心。”

“是,竹儿遵命。”她笑笑着重新窝进了他的胸膛,心下松了一口气,好在今日是混过去了,若不是反应快一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也不知道是哪个贱奴这般嘴碎。

“可是,竹儿鞭打他,为何要将他外衣褪去?”

紫竹叫三九将外衣褪去正是有自己用意,可是方才不注意以为这件事儿是混过去了,心便是放了下来。突然间听见三王子略带笑意得试探,一时间吊起来差点没反应过去露馅了去。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不能走

好在先前备过说辞,此刻也就是慌张了一会儿,立马就是镇定下来。

她手指着他散在地上的衣衫说道:“还不是这厮的外衣厚重,只怕一鞭打下去不痛不痒。况且竹儿不想叫殿下知道我原来这般心狠,怕您不喜欢竹儿了,因此叫他脱了外衣鞭打,穿上衣衫也就看不见了。”

她原先就是准备好了说辞,至于为什么多此一举也是担心打在衣服上没有痕迹,他会看不出自己的怒气,只怕更是不信才要这般设计。

果然他听了明显是放下了心。

而后看着地上的男人嗤鼻,紧接着握起了紫竹的手,拇指摩挲着她的手心说道:“他惹你生气又是这般不中用,确实该打。不过竹儿的手心稚嫩,打他只怕是用不了多少力,又是将你的手都打出茧子来,反倒便宜他了。”

她不知三王子说这话的用意,可是却见他喊了句,“来人!”等是有侍卫进来便是瞧他指着三九,冷哼一声说道,“他得罪了竹夫人,快将他拉出去打上十鞭!”

旁人不知这十鞭的寓意,身为三王子的夫人与侍卫可是一清二楚,一时间惊讶起来。可是紫竹立马是镇定下来,说道:“殿下,这就不必了吧?竹儿消气了许多,这十鞭下去可是要死人的,回头不就是竹儿小题大做?”

只见他毫无所谓道:“这有什么?死了就死了,得罪了竹夫人还有他活的时候?孤不过就是打上十鞭,已经很便宜他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谁说都不管用了,必须打。三九一见她说情都没用,立刻是紧张起来了,不过好在是没有透露自己与紫竹的事儿,只是一个劲的求情。

可惜没有半点用,他到底还是被拉出去了,紫竹不忍看只好是为难的闭上了眼没有办法帮他。就在关门的一瞬间她与三王子相搂,便能听见门外三九此起彼伏的叫喊。

不过三九可是她杀夜离的助手,如何也不能死了,更不能放任不管。听闻他被打的奄奄一息,什么都没做处理的被拖回自己的房间。

好在三王子今晚并未留宿她的院子,而是去宠幸别的暖床 奴,她越是装着依依不舍与生气,他便是越不会怀疑她。就这般,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她便是悄然往侍卫住的地方去了。

这侍卫住的地方自然不如她的院子,可是也不至于破旧如贫困窑。可是她全程都是挥着手,似乎要将面前的什么臭味扇走,完完全全表示出了她的嫌弃。

她提前打听过三九的住处,此刻便是蹑手蹑脚很快就准确找到了地方。夜深人静众人都睡了,可是三九被打的皮开肉绽怎么睡也睡不着,便是灵敏的听见有人打开了他的门。

他生怕是三王子还不够消气,大晚上的来刺杀他,因此十分警惕的怒吼了一句:“谁!”气势是有的,可惜背部疼痛动弹不得,只能紧张兮兮的瘫在了床上。

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视死如归知道自己是没有反抗的机会了。可是出乎意料的,那人到了自己的面前将软绵绵的嘴贴近他的唇上,面前便是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香味。

“是我。”

如他所想,一道熟悉的嗓音在他的耳边炸开,使他激动起来:“竹儿?是竹儿吗?竹儿!”

“是我,你小声一点。”紫竹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受伤严重,屋中能找到的药都拿来了,我不敢去找大夫,只怕传入殿下的耳中。这些药,你随便用可好?”

那些瓶瓶罐罐的,被她摸着黑暗放在了桌上,紧接着她才是大火点亮了小小的烛火,光亮填满了房中的每一个角落,美貌的容颜就在烛火下印衬出来。

三九见到她便是激动的要起身,可惜背上疼痛动弹不得。

她见了连忙是上前扶住他道:“你别乱动呀!还伤着呢!我来帮你上药,你好生躺着。”

他傻傻的笑着点点头,复躺了下来说道:“你怎么来了?殿下不在你房中?这么晚跑过来要是给别人发现了怎么办?你快点回去。”

嘴上这么说的,实际上心中暖洋洋的恨不得她留下来陪自己。

紫竹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便是笑着说道:“你因我受伤,我不来帮你谁帮你?你放心,殿下今晚不在我房中留宿,我可以帮你上药,可以陪你说会话。”

他笑得欢喜,伸手握住她的手笑说道:“竹儿,你真好。等到我帮你把事儿解决了,咱们远走高飞好不好?反正殿下对你也不好,你跟着我走好不好?”

听到这话,她面带微笑的顿住了正单手拿着棉絮擦药的手,并未应答他这句话,只当是没听见一般,顿了一会儿继续擦药。

三九发现了她的异常,连忙是转过了头,皱着眉头道:“竹儿,你该不会是不想跟我走吧?可是为什么呀?殿下对你又不好!我发誓,我这辈子只喜欢你啊!”

她是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惹来了一个男人的爱,这人怕是陷进去了。

她无奈的笑了笑,解释道:“阿九,如果夜离死了,我会是殿下唯一爱的女人,就算他对我不好,我也是一个替身,今后苏南的皇后只会是我。如果你是一个女人,你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吗?”

他低下头去,明白了这句话。

是啊,哪个女人会放弃做皇后的机会?这应当是许多人的心中所想吧?可是他还想再争取,便是道:“我给不了你做皇后的机会,但是如若你跟我走,我会将你疼得像个皇后啊!”

可是她却只是想着摇了摇头道:“你太不了解殿下了,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是他的女人。自己的女人跟侍卫跑了,殿下就算用一生也会追杀我们。这不但是我个人的不舍,也是他的狠心。”

随后她又是补了一句道,“我想过了,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即便不能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只要不要让别人知道就好了。我可以是你的,孩子,也可以是你的。”

听了这句话,他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在沉思些旁人不知的事儿。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必死

当真是应承了对三九的话,即便是待着十分无趣,也是老老实实待到了快天亮才走。原先三九还想跟紫竹一块儿睡,奈何侍卫房中的床小,他又受着伤,着实是不好挤下。

而后她便只能趴在床边入眠,等是烛火即将燃尽,三九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她在身旁睡得很不安稳,一时就是感动得不得了。

随后他轻轻的将紫竹给摇起来,在她的耳边唤道:“竹儿、竹儿,醒醒,快醒醒。”望着她的睡颜,他便是轻笑起来了。

她则是在三九的轻声呼唤中,慢慢睁开了眼,皱着眉头揉了揉眼睛不大耐烦的问道:“做什么吵吵囔囔的?”

三九瞧她不耐烦得样子有些好像,再见她脸上粘着几丝头发,便是温柔的伸手去将她脸上的发丝撩下,边是提醒道:“马上就要天亮了,你还要待在我这里?万一奴们发现你不在了可不好。”

她听罢便是眯着眼看向窗外,天已经是蒙蒙亮了,确实再待下去,只怕叫人发现了,因此她便是伸了个懒腰说道:“多谢你提醒,否则我还不知道。行了,那我便是准备走了,药留你这里自己得藏好了才是。”

他听罢便是点了点头,眼中有不舍得意思,随后想起了什么对她说道:“清早风寒,你穿的少只怕会受寒,那里有一件外衣,你披着回去吧。”

紫竹听了,便是顺着他看去的方向转头一看瞅着一件外衣,于是笑了笑说道:“好,我知道了,你赶紧休息,早些回来伺候我。”

她微微一笑,便是挑起那衣服穿好来,随后再套起黑外披罩住,将外披上的帽子戴上,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这才走入了清早的冷风中。

几日后,三九的病才算是痊愈了,三王子这次只是警告,况且身边拨不开人,但是又放心不下紫竹。因此等他身体恢复过来后,还是将他安排在紫竹身边。

这也让他们二人松了口气,原本也是以为他会将三九带走,否则她的计划也就实行不了了。

便就是他痊愈之后,那日给三王子报信的人给找到了。

一个浑身是伤,明显给打过的女奴被三九单手提着,丢在了她的面前,随后走到了她的身后。紫竹玩着自己刚做的蔻丹,狐狸眼睛笑笑的看着面前爬都爬不起来的女奴,笑出了声。

“就是你,给殿下报信,说我摔伤了?”

那女奴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女人,止不住的浑身发抖,腿上被三九打断的疼痛都被心中的恐惧占据了。

她跑不掉,便是只好趴在地上作垂死挣扎得说道:“夫、夫人冤枉,奴没有、不是奴报的信……”

“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说,死的时候我还留你一个全尸。”她这已经是近乎威胁了,也就是说不管她招不招都得死,只不过是分尸还是全尸罢了。

女奴吓了一大跳,连忙是大惊失色,拖着废掉的腿直往后边退去。

紫竹见了不过就是觉得嗤笑起来,随后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抬起一只脚狠狠踩在了她受伤的地方。后者立刻是尖叫了起来,可惜院子里的下人已经被遣散,不论她怎么叫也不会有人帮她。

等是踩得差不多了,才是稍稍松了脚,却依旧压在她的身上,紧接着问向三九道:“阿九,这腿是你打断的吗?”

三九也是一笑,老老实实的应道:“是,她听说了夫人在找报信的人,便是打算逃走。我在后门逮到她,便是打断她这一条腿,看她要如何跑!”

她听了,便是失望的摇了摇头,对他说道:“还不够,怎么只一条腿呢?应当两条腿都打断!”

他听了立马是瞥了地上奴的另外一条健康的腿,好似那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说道:“是!我一会儿定然将竹儿的话放在心上!”

这意思是过一会儿,她便是会分尸了。

女奴一骇连忙是趴在地上使劲磕头道:“夫人饶命啊!夫人、夫人饶命啊!”

紫竹的脸色逐渐变得冷漠,随后就是毫无表情,眼神放空,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朝着空气说道。

“你叫人去请殿下,意欲何为?又说是我身子不好,如若不是殿下心急进门就叫,想必你就能看到热闹了吧?还能撇清关系,真是聪明。”

女奴一惊,连忙是说道:“夫人、夫人您误会了,您不能冤枉我啊!奴、奴绝对不会这般做的啊!奴、您不可冤枉奴,这都是没证据的事儿啊!”

“证据?”

她便是觉得好笑,随后走到位置上坐好,说道:“你这么聪明我还真舍不得。不过宁杀一万,也不可漏掉一个,如果我冤枉你了,那你就到地里头我再与你道歉。”

这话的意思,就是必杀她不可了。

女奴心中惊慌,连忙是摆手哭喊道:“夫人!夫人放过奴吧!奴什么都没看到啊!奴不想死!您把奴丢去竹满楼也好啊!夫人,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放过奴吧!!!”

“什么都没看到?”她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勾了勾手指,身后的男人便是低下了头来,迎来了紫竹一个陶醉的吻。

女奴看得目瞪口呆,就在她呆傻的时候,上首的人已经松开了三九说道,“这下看到了吧?可以安心去死了吧?”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这个女奴必须得死。

“我、我……”

就在女奴费劲了心思求饶的时候,她已经摆了摆手,三九立马是会意,随后走到了她的身后。

在女奴的尖叫挣扎只中,拿着熏了迷香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女奴挣扎的手脚缓缓停了下来。

紫竹眼尖瞧见了他手上的三道血痕,皱着眉头说道:“你手上被她扒了三道,小心一点不要叫人发现了,上回给你的药你要涂着。”

他看了看手上的血痕,笑笑说道:“放心,一点小伤罢了,让你操心了。”

“没什么好操心的,只是最好不要让旁人发现了。”随后她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说道,“还有气吧?”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你配不上我

三九瞥了一眼地上昏迷的人道:“嗯,还有,只是昏迷过去了。”

“不要在她身上留下你的痕迹,一会儿天黑了,丢到荷花池去。”她将茶杯放下,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太子府的荷花池里浮现了一女尸,双腿已经被人锯掉了,连是舌头都被割掉,那脸面还被刀划花,完全看不出来模样。

只因腰上的低等奴牌,向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三王子便是算忽略过去了,一道低贱的生命完全不需要他多费心思。

他不过就是派人去问了一遍各个院子,都不见有人丢失了女奴,便是想想算了,谁也没发现紫竹身边的女人换了。

……

渔家村的余晖落落,众人满载而归,看着站在海潮边的游老伯与苏楚江纷纷笑着打起招呼来,不知他们满脸忧愁的站在这里,是做些什么。

等是众人离着远了,才是听游老伯说道:“你当时就是在海中被村民打鱼的时候,一块儿从这里拉回来的,待了也有好几个月了,你真的要走吗?”

苏楚江看着远处依稀驶船归来的人影,笑着说道:“是,我既然待了这么多日了,着实不敢再叨扰老伯,是时候要走了。”

“可是你的腿不是还没好?离开这里你要去哪?”游老伯的视线移到他的腿上,眼中露出担忧之意,“你不是说,要腿完全好了,才肯去见你的朋友?那你现在这样,又是去见谁……”

“我的腿看来也就只能到这个程度了,况且比原来也好许多了,就听天由命吧,您不行的,他人也不行。我先去找她,见面的事儿再说吧。”

他顺着游老伯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腿,不过就是一笑罢了,看不出有多在乎,说的话也就是去意已决。

恍然之时他又是想起了什么,赶紧是看向了游老伯说道,“老伯,等到我走了以后,你们定要谨记我与你们说过的话,不要惹了什么祸端来,我不在可不能再帮你们了。”

游老伯叹了口气,听他这么说也是没有挽留的余地,谁叫他说的这般突然,连是劝一劝的机会都没有。可怜自己的孙女儿还对他抱有幻想,不知道若是听说了这件事儿,会怎么样呢?

果然,知道以后可算是闹脾气了。

当日晚上,游老伯在饭桌上说起了这件事儿,兰玲一听气得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而后也不吃不喝,任是游老伯怎么劝都不出来,隐约能听见她的哭声。

倒是苏楚江性子冷,只是坐在桌上笑笑,对于这件事儿只当不知道。游老伯知道他的性子,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中到底心疼孙女儿。

不过她哭了一整晚,第二天清早知道他要出门了,还是开门来送,一双眼睛肿的与核桃相当。苏楚江见她那模样,心中还是算软下来了,是等她来送了。

“苏大哥,你真的要走吗?我们相处了这么几日,你就没有一点的不舍?”

三人站在渔家村的村口,游老伯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便是站的远远的。只见兰玲红着眼眶,可怜巴巴的扯着他的衣角,到底是舍不得他走,便是难得露出这么柔弱的模样。

她虽然是娇气,但是很少掉眼泪,也就碰上了他才这般。

可是他还是那般文雅的表情,十分体贴人没有半分变化,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很是伤人:“我自然是舍不得的,今后有机会我定然会回来看望老伯。不过我确实得走了,我有家人与心上人,总不能弃之不顾。”

兰玲听了,便是犹犹豫豫的松开了扯住他衣角的手,满脸都是失望的意思。他口口声声都是游老伯与心上人,没有任何不舍她的意思,更没有哪一句话提及她了,说不失望当然是假的。

她讪讪一笑,很是无奈的说道:“苏大哥,你真的很会装傻,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却是装作不知,再说那些话来伤我的心,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其实一直是”

“我知道。”他连是让人说出来的机会都不给,直截了当的接过去,表情缓缓变得严肃起来,“那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么装傻是为什么,又是什么意思。”

兰玲的表情便是呆滞,却是用手捂住了耳朵喊道:“我不听我不听!我不要听这些话!不是这样的!我不听!”她边是叫喊着,眼泪就跟珍珠串子一般掉落下来。

他并不着急跟她说话,反倒是很冷静的盯着她。

久而久之,她自然是被盯得不好意思了,这才是慢慢的停下了哭泣的声音,只露出了委屈的表情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才听他说话了。

“我同情你的身世,又看在游老伯的面子上才同你客客气气,但不是你爷爷迁就你,我也要迁就你,更不是你就可以看不起任何人。今日 你要说不装傻,那我就说的明白一些,我有心上人了,你也配不上我。”

兰玲听了,就是一脸的呆傻,等是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是猛然气恼,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一时气愤道:“原来这就是你的真面目!苏楚江,是我看错你了!!”

前者只是一笑,在她的面前最终露出了自己心底的模样。远处的游老伯见了就是要上前,随后又是顿住了脚步表情为难。

只见他抱了个拳,客客气气的说道:“气了也好,今后必然没什么见面的时候。不过还请游姑娘将放在我身上的心思,多多放在孝敬阿公的身上。”

随后又是眼神抬起看向后面的游老伯,摆了摆手道:“老伯,楚江我便是先行了一步,今后有机会,必然回来看您。”

紧接就是在二人的视线之中,翻身上马,急速而去。

兰玲气得转身就走,在经过游老伯身边的时候,还莫名委屈的看了他一眼。

“玲儿!玲儿!”游老伯蹒跚着脚步在后边追赶,随后就是紧急跟着上前,奈何年迈追不上去,只能一句一句喊着她的名字。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病倒了

兰玲又跟头一天晚上知道苏楚江要离开的那样,等在他走了以后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两天两夜都不出门,更是不理会游老伯叫喊她。

但是他又不能真的任她饿肚子,便是只好将饭菜和水放在她的房门前,随后悄然躲在门外。等到自己假装出门了,才能见她出房门来拿,这才是真的放心离开了。

等是第二日傍晚,兰玲在屋中刺绣,随后却是发现,自己将要把那鸳鸯绣完了,怎么还是不见游老伯回来。她一时心绪难安,便是主动开了房门,四处叫喊了一番果然是不见他回来。

正是着急的时候,便是听到有人急速拍打房门,匆忙叫喊道:“兰玲啊!兰玲啊!快快开门来!有人在家没有啊!”

“来了来了!谁啊!”兰玲皱了皱眉头,便是连忙去开门,这才恍然发现原来是隔壁家的张大婶。

张大婶有一个儿子,同他爹一般继承了打鱼的活计。

因为张大叔早年伤了腿脚,实在不好下海打鱼,家里的生活一下变得紧张起来。张小哥懂事,早早就放弃了上学堂,主动承担家中的活计下海打鱼。

他才大兰玲一岁罢了,与兰玲一块儿玩耍长大的,早就动了心思。可是自从苏楚江来了,他们的关系便是疏远开了,在自己娘亲的鼓励下,他便是找她吐露了心声。

不曾想当时兰玲已经是看不起他的了,狠狠将人拒绝了一遭,害张小哥茶不思饭不想了好几天,最终还生了一场大病。

自那以后,张家与游家就产生了嫌隙,张家从来没有怪过兰玲,只不过今后看到只当是不理会了,不是发怒而是实在不好意思。

此刻见是张大婶这般粗鲁的砸门,兰玲的脸色便很是不好看,十分不耐烦问道:“张大婶?您怎么来了?这是怎么的了着急忙慌没点礼数的?”

张大婶对她这般的态度很是不舒服,可是此刻情况紧急,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上前抓住了她的手。兰玲见了微微皱起了眉头,她便是吓了一跳,立马松开了。

“张大婶,有事儿您说,我听着的。”

她听了连忙是缓了缓气息,等是稍稍平稳下来了,才说道:“你爷爷,在我们家晕倒了,我们不知道怎么办才赶紧来找你!”

兰玲听罢已经连忙是跟着冲出去了。

在去的路上,兰玲很是不担心,连忙是问道:“张大婶,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晕倒了呢?我爷爷的身子很硬朗,没有任何的毛病啊!”

“是啊,我们也正纳闷呢!”张大婶连忙是跟上她的脚步,边是说道,“你爷爷来我们家跟公爹正聊着呢,两位老人家说的欢快,就是喝了点小酒。不知道怎么的,正喝着呢,你爷爷就晕倒了!”

“那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她的眼睛瞪大了,立马是转身见她走得慢,因此放下脚步边等边是扶着她慢慢走来。

张大婶也是着急之下,两只手抓紧来,眉目间具是担心的意思道:“渔家村就你爷爷一个大夫,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你张大叔腿脚不便,公爹跟我都没这个力气,实在没办法带去镇上,现在正安顿在我家里呢!”

兰玲讲这话听了个大概进去,来不及解释什么立刻就是往张家赶去。

她倒是跟游老伯学了些医术,顶多就是看点皮毛,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却又是不知怎么治,一时也就是着急。

赵家倒是有牛车,可惜现如今没人会赶。兰玲不敢带着老伯冒险,便是打算全村找人来替自己赶,不然再拖延下去只怕游老伯的身子维持不下去了!

可是这个点已经是月色昏暗了,就算大家心中良善,又有谁愿意趁着这个时候送游老伯去镇上?只怕是没几个人愿意了。

她知道事情不简单,只好是剩下着急,刚巧要出去找人的时候,张小哥打鱼回来了。

他今日满载而归,脸上笑容灿烂,结果开门就见兰玲居然在自己的家中,脸上表情僵住下一秒却是欢喜起来:“玲儿!玲儿你怎么在这里?”

兰玲见了是他,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回头一见家中的人表情严峻,一时心中觉得是发生大事儿,于是脸色收敛起来好奇的问道:“你们这个个的,是怎么了?怎么会是这样的表情,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众人沉默下来,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了。

突然间,兰玲咬咬牙,好似是想到了什么,下定了决心了一般,眼眶泛起了红来,突然在他的面前一下跪了下来!

张小哥一惊,立马是伸手去扶,着急奇怪道:“玲儿,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竟要行这般大礼!”

只见她收了手,表情坚决,在他的无奈之中说道:“张小哥,我知道之前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当这么多人的面羞辱你,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我爷爷是无辜的,他为人良善不该受到牵扯!我求你帮帮我、帮帮我爷爷!”

张小哥一时好奇起来:“游老伯怎么了?你们谁告诉我?”

张大叔拄着拐杖来到兰玲的身后,先是对着她说道:“玲儿,你也别着急,我会叫他帮你,你先起来好不好?”

本着对张小哥的愧疚之意,以及如今需要叫人帮忙的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该要怎么办。可是还是摇了摇头,始终跪在那里。

张大叔没有办法吗,只好是对着他说道:“儿啊,行了别磨蹭了。游大叔忽然晕倒了,需要送去镇子里看病,家里没人会赶牛车,玲儿正要去找人帮忙。你回来了也好,先别吃饭了,赶紧先送游大叔去镇子里。”

他一听,惊讶的手中装着鱼的木桶都倒在了地上,连忙是叫喊道:“不早说!”随后就是立马将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扶起了兰玲说道,“道歉的事儿下次再说,赶紧的帮忙把游老伯扶起来,我们连夜赶去药店再说!”

然后便是招呼着家里人急匆匆帮忙。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大欢儿的怒火

夜离在京城待了有些日子了,迟迟不走的原因就是太子的事情没有定论。

而且接近年关,京城已经是落雪了,不仅是周皇后管理后宫繁忙,连是元治前朝的事务都忙得无比,他实在是没时间管这件事儿。

还有便是,根据元治的猜测,假设他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那么“其人”一定是知道太子进京找元治是要做什么、提了什么要求,否则他怎么能想得到利用元治对太子与苏南提出的要求不满,来冤枉人?

根据这个猜测,夜离想到了除了元治之外,最有嫌疑的人,回想那阵子,这个人在太子进京的时候,却是在北方平暴民,完全有不在场证据。可若是悄然回来,他们却不自知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她对元治的疑虑已经打消了,他们也已经猜到了幕后指使会是谁。

可是完全没有确凿的证据,太子被杀害的现场也早被几场大雨冲刷的没有痕迹,这些事情完全是无从查证。

太子那边不论是**还是死尸,至今没有找到。

就算当时还活着,可是几个月都过去了,不见他有找任何人求助,也没听见一点的风声,更没找元治或是苏南女皇,身上没有半点东西的话,也早就死了。

但是元治因为对夜离的承若,派的人出去一直在找,从来不叫人懈怠,有空的时候也拿手上仅有的线索苦思。

当时女皇派三王子去边关找人,发现有洪水冲山的事情一直没跟女皇说,只说人被冲进江河湖海里了。

女皇悲痛至此不再问,所以元治与夜离也不知道这个线索,如果早就知道定会叫人沿线去找,这般才会找出更多的线索,也不会费这么多的时间。

元治也疑惑问过既然三王子这么阴险,他为什么要冤枉自己?身份悬殊,国资差别极大,即便冤枉了谁奈他何?直接像女皇说的,被山匪杀害不就好了。

可是夜离说了,想必他想的是太子身子不算好,武功不算高,所以身边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说元治派人做的,女皇那边便是过不了关。

三王子心中清楚女皇只会嘴上说说,绝对不敢找元治麻烦,这口气也只能憋在心中,绝队是想不到夜离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当然元治与夜离不知道的是,三王子也万万没想到会失手杀了人引发战争,夜离才有机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才有机会当面跟元治对峙这件事儿。

不过拿到了女皇的保障,他之后能不能问罪,还不知道。

所以元治不仅没时间查这件事,连是要查也没有多余的证据让他查,不过他心中对这件事也很是着急。这不仅是关乎夜离也关乎他作为帝王的尊严,万万没想到三王子有这么胆扯上他们。

他着急夜离也着急,可是面上却是说着没关系,她强压自己的消极之心,脑中却一直循环着那个想法。看着夜里的隆冬大雪,夜离心里知道,或许自己要在京城过年了。

苏南不下雪,也一点都不冷,这是她第一次看雪,更是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天可以这么冷,不多穿一点根本不行。

她坐在廊下,夜雪纷纷,她哈着气在自己的手心,随后搓了搓,冷不丁又是想起了太子。

也想起了年少策马,有三道身影,只是不知三王子何时变的不想自己。或是在不知不觉中也或是他们不曾在意之时,他的身影逐渐消瘦也消失在他们之中。

用得着京城第一场雪的夜晚,她想了许多。例如太子的真相揭不开,那她会不会用一生去追查这件事儿?会不会再回去苏南接受三王子统治的国家?如果不回去又要去哪?

她跟太子是自小培育的感情,此生也就接受了这么一个男人,如果他死了,以后自己还会嫁给别人吗?还会爱上别人吗?

或许不是,她也不知道怎么爱人,只是对他生了依赖,好似没了他别人就不行,她只是依赖太子。可是心下已经有了猜测,太子可能真的没了,想到这不知为什么她便是很难过。

她在长廊之上坐了一夜,披着大红的袄,像是夜晚之中悄然盛开的红梅,娇媚可人,可惜身旁少了一位郎君,颇为可惜。

为了寻求这件事的真相,她留在这里,可是留在这心爱之人死亡的异乡之上,看到每一寸黄土她都会想起太子故土时的承若,只要大脑一刻冷静,她就会想起太子,这中滋味儿很不好受。

是为排解这漫长而无趣的旅途,她总是闲不下来的,每日必得去任何地方,不用多久,京城就给她逛了个遍。

因为上回的恼怒,她与大欢儿吵了一架,而后又是本着愧疚和好,此后便是觉得由赵一阳陪着或是不大好,因而与齐将军提过这件事。

后者同他聊了聊,确实致使他觉得齐将军确实辛苦,自己不该这般不懂事还回绝了去。因此私下问了大欢儿的意思,哪知她赌气随他,赵一阳竟是跟着犯傻只当是同意了。

中间这么多事,夜离不知更是以为大欢儿大人大量,她既然都计较,自己也就不这么多要求了。谁也不知她心里生闷气,都撒在赵一阳身上,近来总是无缘无故的耍脾气,使得她头疼不行。

两位主人公哪里知道,他们每日出双入对,宫中的谣言早就是满天飞了,人人都在传他们迟早会成亲,说是只怕大欢儿与赵一阳的婚约已经废了。

大欢儿作为敏嫔身边的一等大宫女,众人肯定不敢明目张胆的说,但是作为谣言的起始端,碎碎语话肯定是有的。

钟粹宫的宫人不会说,别人也会说,又是说的小小声的,她也不能去怒斥别宫的宫女,只好是当作没听见。

转头就悄悄抹眼泪,心中委屈只能发给赵一阳身上,也想着别人说什么是赵一阳不要她,就更想当别人的面跟他发火,表示是她不要他的。

上回说是陪同夜离的时候,她还好好的,这下发火他就真不知道为什么了。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胭脂

又是一年接近年关,后宫忙碌起来,苏幼仪知道周皇后很是辛劳,但是夜离作为宫中的新客,到底会担心被忽略过去。因此为了重视一番,苏幼仪遣人专门去宫中提醒了元治与周皇后。

好在周皇后心细,自然是记得这件事儿了,这样她才将心思放了下来松了口气。夜离见周皇后忙碌之际不忘自己,一时心中感激不尽专门是进宫道谢。

可是她也心想着是苏幼仪还提醒了自己,要谢也是谢她并非谢自己,完全忘了自己本身也记得这件事,反而觉得不可邀功,老老实实告诉夜离是太后惦记着这件事儿。

这下夜离不仅是多谢皇后了,连是苏幼仪也一起记在了心中,只是想着要好好谢一番她。不过她自觉自己是个外人,除非像上次一样在路上碰见,否则她万万不敢进御园见她。

听闻御园是苏幼仪退下来后,打算歇一歇的地方,进出的都是王公贵族或是后宫嫔妃,连元治政事繁忙都不常来。

她早就听闻苏幼仪的传闻,一直心有仰慕钦佩。自认为是个外人,又是战败俘虏,没有脸面更不敢冒冒失去求见,亦是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身份。

因此左等右等,期盼能在街上撞见她。

可是事情哪里有次次都这么凑巧,上次就已经是十分巧合了,不容易再有这样的偶遇了。何况苏幼仪觉得这件是应该的事儿,也不可能时时想着夜离会不会要谢她,专门来找。

也就她最会记着旁人的好,特别是在这异乡之上,她觉得旁人待她好并不是多少寻常的事,这旁人还是身居高位的太后娘娘,她倍感荣幸,因此将这件事时时挂在心上。

就这般傻乎乎的在街上晃荡了几日,偶然听起别人说太后娘娘进宫看望元治与周皇后,说是年关近了担心他们劳累,才进宫瞧瞧。

这听了不得了,心中一喜连忙是以着客人的身份,命赵一阳护送自己进宫。

她想到苏幼仪或许会先去乾清宫看望元治,担心母子二人会讨论起政事,自己一个异族人想必是不方便跟着。因此专门等了等,在宫外逛了逛,直到时间算的差不多了,才起身进宫。

“赵一阳,你过来看看,这胭脂好不好看?”正是逛的起兴,夜离被街上小摊摆着的胭脂吸引了过去。

那胭脂盒已经是雕琢的好看,不比店里的华丽,却是瞧的有趣,里头胭脂附有花香,深得她意。便是连忙拿着起来左瞧右瞧,对比之下不知要选哪个,才是叫他来看。

可惜赵一阳最近心绪不宁,总是惹大欢儿不开心,因此没什么心情陪她胡逛,一听她问,看也不看就是皱着眉头说道:“不看,我个大男人不懂这些胭脂水粉!”

夜离听了就是“切”得一声,随后便是拿起了别个看了看。

觉得时间费的久了却是挑不出好的,便是十分不好意思的看向老板道:“老板真是不好意思,我觉得个个都好挑不出来,浪费您时间了,容我再瞧一会儿可好?”

“诶呀!”老板憨厚一笑就是说道,“看小姐的装扮是大富人家,能看上我这小本生意可是我的荣幸,说什么好不好的!这些胭脂都是内人亲手用花草所制,您放心挑!”

她一听被说乐了,便是跟着一旁臭着脸的男人说道:“你们这的商贩,嘴巴都这么甜的吗?说得叫人开心。”

赵一阳白她一眼,嘴上就是坏道:“能不嘴甜吗?不嘴甜怎么敷衍你、怎么把你说的高兴些?不嘴甜东西卖得出去嘛。”

她听了就是一气,拿起手肘撞在他的胸膛上道:“你给我闭嘴吧!”

小贩没听清,只是桥他们打打闹闹的模样很是可亲,狗腿的加了一句:“年轻人就是好,打情骂俏都有些情 趣,不像我们都老咯。”

谁知道这话一说完,二人的脸色都变了,夜离尴尬了一瞬,还来不及说话,赵一阳已经皱着眉头说道:“您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这下,连小贩都尴尬起来了,只好是干巴巴的继续说道:“哦、呵呵、呵,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见二位这般熟络,还以为是小夫妻呢不过男俊女靓,二位也确实是相配。”

刚是说到这,赵一阳直接是一个眼色瞪了过去好似很不满,貌似是在说“不会说话就少说点”,紧接着也确实是将心中话说出来了:“我、有、未婚妻了。”

难怪,这脸色竟然是这般差的。

小贩听了那话,差点就是被自己的口水噎到,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这般的不会说话,赶紧的就是把嘴闭上,万死不敢说话。

夜离无奈瞟了一眼那个脸色更臭的男人,随后笑嘿嘿的对着小贩道:“您别介怀,他就是板着一张臭脸怪吓人的,您别理他。”

小贩尴尬一下,便是想擦额头的汗道:“是是是,不介怀、不介怀……”

她一笑便是说道:“行了老板,这个我要了,多少钱呀?”她边是说着边是上前将手中拿的多余的胭脂放下来,紧接着听小贩的话准备掏钱。

可是恍然间他好似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就走上前去,小贩被他的眼神吓怕了,一时见他走过去唯唯诺诺,脑中快速回想自己方才没说什么话吧?脚上也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可是他貌似紧盯着什么,上来就是拿起了方才夜离放下的胭脂盒,一时拿起来左看右看了起来。随后就是抬起,拿到了小贩的面前问道:“这上面画的,是陀螺吗?”

小贩定睛一看,确实挺像是陀螺的,不过再是一看才是恍然发现了什么,轻轻笑起来有和蔼之意:“真叫您见笑了,这是我在画的时候,小儿过来捣乱添了几笔,您别说,还真是挺像的!”

他拿在手中端详,恍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不觉就是一笑。

赵一阳见他模样也是心中一片柔 软,随后重新将胭脂拿在手中看了看,若有所思起来。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极会讲话

夜离见钱都付了,却是瞧他愣在原地,不觉就是撞了下他问道:“你这是发什么呆?可以走了!”

她不注意,一时装得用力,赵一阳手中看着发呆的胭脂盒也差点被撞翻,他一时急了眼,连忙就是伸手去接,吓了一大跳!

他倒不是怕摔了得赔钱,只是

小贩都没有他着急,本能的要去接,却是见他激动,一时傻了。也不知道他是着急些什么,好在是接住了,他吓得大口喘气,反应比谁都夸张。

夜离扯了扯嘴角,不觉就是道:“你会不会太着急了……?”

只见他喘了两口气后,脸色很不好看,直接是瞪向前者,他今日的脾气好像很是不好,谁让他不爽他就瞪谁。就像夜离直接是被瞪得一哆嗦,一时不知他的火气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也就是嘴巴挪动了一会儿,不知道嘀咕什么。

只见他小心翼翼的将那个胭脂拿在了手里,随后也不吭声,将那胭脂盒打开来嗅了嗅,再瞅了瞅那亮色,觉得很是不错。

大欢儿的皮肤白 皙,这胭脂抹上去既不会抢了嫔妃的风头,又给她的皮肤提色,整个人会精神许多又温柔许多,也符合她的身份。他一时想到了艳红色的胭脂,怕是得等到成亲的时候了。

他一时想学学给她抹胭脂与画眉,等到成亲后他便能亲自给大欢儿上手了,他曾看过下人给赵夫人梳发,发现女子的发式多样,步骤许多,他长年练武手笨,怕是学不会了。

想到这里他边是嘴角微微上扬开来了,落在夜离眼中想他不会是魔怔了吧?越看越是毛骨悚然。

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他笑了好一会儿,随后才是回神立马从怀中掏出银两丢给小贩,边是笑说道:“老板,这盒胭脂我要了。”

“!好嘞!”小贩听了,就是一个欢喜,于他们来说无非重要的就是赚钱养家,突然好好说了自己又赚了一笔,当然得开心了。

旁边的姑娘见了,半信半疑的靠了上去问道:“你要买?”随后就是劝说道,“这个确实好看,我刚刚看了,可是你确定适合大欢儿嘛?可别乱选。”

赵一阳白了她一眼,很是笃定并且有信心的说道:“我方才看了,这决定适合大欢儿。你那这般艳红,大欢儿不喜欢抢人风头更是不适合的。”

夜离听了就是瞧了瞧自己手中的胭脂,紧接着后知后觉道:“你方才不是说你不会选择胭脂吗?”

赵一阳并未理会她,直接是付了钱拿好胭脂就走了。

……

夜离到达坤宁宫的时候,苏幼仪刚好是坐下。

旦儿低头在周皇后的耳边说道:“娘娘,夜离小姐来了。”

她并不惊讶,只是招手命她道:“去把夜小姐请进来吧。”随后就是笑着对苏幼仪说道,“母后,您瞧儿臣说得不错吧?儿臣便是笃定这夜小姐听闻您进宫了,定也会跟着进宫,您居然不信。”

随后低头掩嘴笑道,“不过倒是没想到这夜小姐这般懂事,还知道您会先去乾清宫,踩着点来呢!”

苏幼仪也是挑了挑眉,嘴角带笑说道:“那皇后便是说说,如何知道夜小姐会来求见?哀家以为你是说笑来的。”

“母后!您不知道!”只听她惊呼起来,“这赵小哥没事儿就进宫找大欢儿,吐槽那夜小姐人傻,您照拂她后就天天在街上晃着,希望能遇见您亲自道声谢。

大欢儿觉得这夜小姐人好便是说给和嫔说,和嫔又当 乐子说趣与儿臣听,那儿臣不得猜到呀!”

她听了,脸上露出诧异不敢相信的说道:“竟没想到哀家这般随意的一句提醒,劳她记挂在心上,你也是的,何必告诉她?哀家不提醒你也记得,哪里是哀家的功劳?”

“儿臣哪里知道!儿臣便是嘴快,哪知道她就记在心上了!”

刚是说着,夜离便是给旦儿领进来了。听见上首太后与皇后哈哈笑起来,不觉就是一阵的好奇,不过进门定是要先行礼才是礼数,怎么能先开口问?

想到这她便是行了礼说道:“夜离请太后娘娘安、请皇后娘娘安。”

二人都知道她来的用意,可是周皇后进来不知怎么调皮起来,故意装着不知的问道:“夜小姐起来吧,今儿这个点,夜小姐怎么来了?可是有何事要请?”

她一听先不是注意自己来的事儿,反而担心自己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一时就是脱口而出道:“是不是夜离来得不是时候,叨扰了太后、皇后娘娘?”

随后自己还认真的回想了一阵,这个时辰当是刚刚好才是啊,怎么会来得不是时候?

太后一听她这么说话,又是见她这般认真的思虑,便是少女轻巧般的笑了起来说道:“行了,夜小姐同敏嫔一般都是实诚的人,皇后不许再逗她!”

随后看向了夜离笑笑道,“真是失礼了,皇后近来心情不错,便是老开人玩笑,吓着你了吧?没得来的不是时候,刚刚好呢,哀家也是刚坐下。”

夜离见着苏幼仪就不好意思,听着话也搔搔头羞涩道:“踩着太后娘娘的步伐进来,也算是夜离的一种福气了。”

她听了便是与周皇后对视一眼,二人心中都觉得这夜离很是会讲话,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相视一笑过后,周皇后才是招呼道:“行了,夜小姐别站着说话了,叫人见了本宫让客人站着算是怎么回事?快快坐下!旦儿!伺候小姐坐!”

旦儿机灵,连忙就是动起来了。

是她坐下来以后,周皇后才又是说道,“母后说得不错,夜小姐确实是实诚憨厚。本以为名声赫赫的苏南女将军当时豪爽大咧的才对,没想到也是个柔水姑娘。”

这话说得她又是一阵羞涩,人人见她都说是霸气威武得女人,不似苏南的其他女子妖艳狐媚,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是捧柔水。其实哪里是柔水,不过就是瞧着这最尊贵的两名女子,心生敬重罢了。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实在客气

“哪里哪里,不带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这般夸赞的,夜离也是头一回叫人这般夸奖。”

等是夜离客气了一番过后,周皇后才是朝着太后与夜离同时说道:“母后,您瞧瞧这是什么样的可人呀!别说现是时候了,就算不是时候也得迎着!夜小姐午膳便是留在宫中用吧?本宫请皇上也来坐坐。”

哪的是请皇上来用?元治什么时候不来这坤宁宫了,而且今日苏幼仪在,元治定是要来聚的,只不过是以示对夜离这位客人的尊重,所以专门是说请来的。

夜离自然是深知这个道理了,但是对周皇后这样的说法也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她今日是道谢来的,可不是说什么做客人来的。这膳食,她坚决不能与几位同坐同用。

没到这个时候她便能想起自己的身份。

是啊,这个什么身份,好听点是元治的客人,难听点是苏南的败将、是他们的俘虏罢了,怎么的能当自己真的是客人?

她想到了从前。

听闻准格尔战败后将敏敏郡主嫁与元治联姻,当时敏嫔不过是个贵人,不受宠的传言便是传遍了皇宫。

等是敏嫔后边怀有龙嗣之后,她大哥保烈述职进京顺便看望敏嫔,导致她曾经不受宠,如今却被皇后皇上护在心上的话就传了出去,一直传到苏南。

紫竹当时听了还与她讲,说这准格尔战败,什么敏敏郡主?不过就是个赏赐给元治的俘虏玩物。说得这么好听,跟那些战败了夫人小姐充给后宫的有什么区别?还说的挺高贵的,笑死人了。

按照常人品阶,王爷郡主也比将军家品阶高。

当时她心高气傲,与紫竹想的一样,只是当时没说出来,只笑笑道是:“既然知道是俘虏,便是没什么好说的,费了口舌。”打心底他们都是看不起敏嫔。

可是有朝一日,她竟也成了俘虏。

她来这繁盛的地方,看周遭身着高贵衣衫的人,不觉自愧不如。进宫再一见那高位上本该是草原上不拘小节的女子,却是温婉的坐在那里,贤淑美丽叫人羡慕不已。

原先说得狼狈的人这般高贵,手下的宫女更是打败自己的人的未婚妻,至始至终自己都没有比别人好到哪里去,是高看了自己。

想到这,她方才的欣喜都被冲淡,只剩下是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了,在周皇后看她发呆而好奇之中,她起身行礼道:“不必了,皇后娘娘实在是客气,夜离此次来是来道谢的,并非蹭饭。”

她说着笑,却与脸上的苦笑并不相配。

苏幼仪见了一时也奇怪起来,说是来道谢,如何那般苦笑?是想到了什么?于是便就是顺着她的话问道:“哦?不知夜小姐来道什么谢的?哀家倒是想听听。”

刚说完这句话,突然是见她从椅子上超前走去,直是走到了大殿的中间。

对着上首并坐的二位女子,突然是比起了奇奇怪怪的的手势,紧接着膝下一弯跪在地上,朝着面前的人沉沉的拜下去。

这个动作维持了好一会儿,在上首二人的面面相觑之间才见她起了身道:“不论怎么说,我算是一个代罪之身的外族人,本不该受到太后皇上与皇后的礼待。

可是从我到京城几日,各位从不曾亏待我,对我也真是像一个正正经经的客,夜离实在心中有愧亦有感恩之心。

太后娘娘退出朝野,却依旧思虑宫中有我,始终放不下,此次专门请皇后娘娘别亏待我,皇后娘娘亦是将我记在心中,夜离实在不得不感恩戴德。

太子的真相未出,夜离心中实在无法有定论,但是国家是国家的仇,我与皇上会有一个结果,但是这几日皇上同娘娘待我的恩德,没齿难忘!”

说完这番激动人心的话,她重新拜下,将头埋在手间闷声道,“这是苏南的大礼节,夜离此生也只对苏南女皇拜过,还请娘娘收下!”

这两个大礼吓得苏幼仪与周皇后甚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知道夜离会道歉,也未曾想是这般大礼啊!

周皇后更甚,她那日匆忙,只是受夜离口头的道谢,都已经是诧异不已,竟也没想到今日连她一道行了大礼,别提多少感触。

她们相互对视了一眼,苏幼仪就是朝她点了点头,二人一同站了起来,由着旦儿去扶边是听周皇后说道:“这是做什么!可不带你这般道谢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竟行这般大礼!”

随后便是看向了旦儿道,“旦儿!紧着将夜小姐扶起来!”

等是夜小姐被扶起来之后,苏幼仪才是坐回了椅子上皱着眉头说道:“夜小姐,元治既说了是客那便是客,理应受到哀家的照拂,再不许你说什么俘虏身份的。”

随后她又是看向了周皇后道,“何况,哀家也没有做什么,不过是提醒一声罢了,说起来还是皇后记在心间,即便哀家不说她自然也会照应到。谢,也不该是谢哀家,你明白了?”

这话一说完,夜离都还没来得及回答,反倒叫周皇后抢先一步过去:“不行不行!母后这说的什么话?怎么还分你我了?要儿臣说呀,最好是二人具不需要道谢,何况照拂了夜小姐也不是儿臣的功劳。”

一时苏幼仪哭笑不得,在她的脑袋上一点,笑说道:“你近来怎得这般欢脱?活脱脱一个和嫔附身,近来可得走远点!”

一时说笑起来,连是下首的夜离都无奈极了。说句无礼的,面前哪里是婆媳?简直就是一对姊妹啊!想必就算出去了这般说,也完全是不为过的。

正是想着想着笑起来,上首的太后娘娘见她只身一人,便是问道:“对了,夜小姐这般进宫怎么一个下人都不曾跟着?哀家听闻赵小哥派去保护你,也不见人是怎的?”

夜离听了连忙说道:“随从病了,想想夜离也不习惯有人跟着,就叫他们干脆都在使馆候着就好了。至于赵小哥”

赵小哥马不停蹄的进宫,还怀揣着胭脂,能去干嘛哦。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晾着他

夜离在坤宁宫聊了多久,赵一阳便是在钟粹宫门前站了多久。

怀中有一盒不知什么的悄然鼓了起来,他将手伸进怀中,发现那盒东西滚烫的不行,他的手便是申申缩缩,恨不得现在便是能将那东西拿出来摆好。

可是主人公都还没在,自己如何将这盒东西呈现上去?

一个时辰前

他早就站在这门前了,自然也是遣人去叫了。况且他也不是等了好一会儿才是等不及,反而是一到就迫不及待的叫人去通报一声:“公公、公公!那个……大欢儿可在?能否帮我通报一声?”

那守门的小公公自然是认得他的了,不但是之前大欢儿宣布喜讯的时候,整个钟粹宫的人都为她感到高兴。还有便是这赵一阳自从打仗回来后,便是时不时就要往后宫串。

元治宽容大方,也不说他这一个外男,只道是任他耍弄。

连是皇上都这样了,守门的小太监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吧?只好是应了到,紧接着就是进门找大欢儿去了。

“欢儿姑姑,赵小哥又来了,不知是做什么喊你去呢。”

彼时,大欢儿正在给敏嫔梳发,脸上分明有喜色,也是手上顿了下,就是要出去的意思,可是就一下恍然停下来不动了。

再是重新拿起梳子,给敏嫔一下一下捋直了头发轻悠悠的说道:“没见我正在给娘娘梳发呢?你出去应他,就说我正在伺候娘娘不便见他。”

小太监一时摸不清头脑,这不挺悠闲的?娘娘又不着急出门,说一声见一面应当挺方便的才对,哪来的不便?

仿若是为了应承他脑中所想,敏嫔又挑了挑眉,知道大欢儿是又要折磨赵小哥啦,于是便故意接着说道:“大欢儿,我可是不着急,正巧今日是不打算出门的,你且与小哥去耍,我随意来就是了。”

小太监一听也对啊,于是连忙道是:“是啊是啊!娘娘说的不错,姑姑可不必为这个着急,外涂也有宫女等着伺候娘娘呢。”

大欢儿一听,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直接送给了小太监:“多嘴!”那一眼瞪得小太监都不敢吭声,只见她又对敏嫔道,“娘娘,旁人伺候哪有奴婢伺候你来的舒服?奴婢可不想假手于人。”

她听了差点就是要笑出来,随后朝着小太监摆摆手,便是示意他可以先退下去回话。

等是人出了房门,她才是肆无忌惮的笑了出来道:“你怕不是想躲着他吧!一天两天我道是你们闹别扭,都这么多日了,想来不是单单因为那苏南女将军吧?那找小哥只怕不知如何惹得你了,我都是不知了。究竟是怎么了?”

一听她问,大欢儿就是略略委屈,好在铜镜里头看不见她,她也就是暗地里吸溜了鼻涕赌气道:“哪有什么?不过就是奴婢不想理他罢了。”

敏嫔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她也知道姑娘气恼起来,也会无缘无故迁怒到男子身上,却是道不出原因。再说了,当真是有气现在问她不肯说,敏嫔知道今后怎么问大欢儿都是不愿意说的。

因此只好是无奈叹了口气作罢。

大欢儿轻轻将她发梢上的一个小结梳开,边是说道:“娘娘就不必操心奴婢了。那厮既然爱来,那便是晾着他也没关系,看他能撑到几时,又是几时开窍!”

这话貌似是在暗示着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赵一阳依旧在门前走来走去,见是日头大了,不由再问了一遍守门的公公道:“小公公,这大欢儿是好了没有?烦请您再是帮我去通报一声吧?”

小太监机灵着呢,他吞了吞口水,一时想到了方才大欢儿瞪他那眼。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她那是生赵小哥的气呢,要是这个时候跑去撞刀口,会死得很惨吧?

想到这里,他连忙是摇头摇头道:“不成不成,赵小哥您就再等会嘛,姑姑说了要是伺候完了自然就出来了。要是这个时候奴才再去,只怕娘娘会生气了。”

生个屁!!

只怕是大欢儿生气吧?也不是第一回这样,她总是能找到许多理由,却是不清楚为何这般闹他。他呵呵一笑,无奈自己站到了没有日头的地方去,懒得再说。

今日是大晴,即便满地的浓雪,还能觉得稍稍晒,他不热才是怪。这般一躲,里头的人也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敏嫔盘坐在地透过窗纱朝外头看去,抱着怀中正在闹着铃铛的二皇子,见那边的人突然转身走了,便是对着那边逗孩子的大欢儿说道:“都一个多时辰了,你当真不许见见小哥?怕是他给气走咯!”

“他敢!”大欢儿可是不信的,这也不是第一次没见他走啊,便是以为敏嫔正在逗闹她呢。

可是这次敏嫔却很是认真的指着能见宫门口的窗户道:“你来看,他人已经是走了。”

这一说,她还是有些慌的,便是连忙伸脖子去看,左看看右看看竟然当真不见方才的人!

敏嫔瞧她样子无奈说道:“别看了,我亲眼瞧他走的。”正是说话的时候,怀中的小皇子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开始挥动双手。

“他竟然真的敢走!”大欢儿瞧着当真没看到人,就是跌坐在地上,面露委屈,恨不得打死那龟孙子。

二皇子眼见着面前这火红火红的东西快到自己的手前了,立马就是要去拽。

“不行!我得去看看,要是走了我打死他!”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主仆,一下就是口出狂言,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外面串。

一时间,那火红火红的绳子在二皇子手抓之时,突然是没了便是愣住了。等是大欢儿离开了卧房,他才反应过来,无法用语言表达便是“哇哇哇”的哭了出来。

敏嫔一时傻了,不知是什么情况,也不知该如何去哄便是不明情况来,手忙脚乱的边哄孩子,边喊奶娘来,只一下,屋中就大乱起来。

当晚也不知怎么回事,小娃娃貌似很怨恨的看着大欢儿。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不是艳红色

大欢儿急忙跑出钟粹宫,手上那串红绳铃铛便是随着她的轻跑荡出声音来。赵一阳一听这声音便是知道是她来了。

出征前他送了这串铃铛给她,什么都不好,就是铃铛特别的响,只要听到他仿若就能认出是大欢儿。

或许是因为刚刚大欢儿的作为叫他生气,知道是大欢儿来了他便是故意一个闪身,躲在了柱子后边,想看看大欢儿是什么反应。

只见她从里头满头大汗的跑出来,随后四周看了一遍,当真是没看到人嘿!她有些许失望的问道那守门的小太监道:“赵一阳……他走了??”

小太监眨了眨眼,随后反应过来看了看,紧接着迟疑道:“姑姑不着急,方才还在这里,往那一走就不见人影,或是真的走了。”

她一听脸上是彻底露出了失望的意思,随后便是踢着地上的雪,气恼骂道:“让你等一会儿很难吗!没良心!”

都说了赵一阳不在,也不知道是在骂给谁听。

“你说谁没良心?”

突然她的身后传来了一道很是熟悉的嗓音,大欢儿不可思议的看着对面亭子下的身影,面露诧异。

只见赵一阳臭着一张脸,隐隐有些怒气,瞧着微微吓人。分明叫自己瞪了一个时辰,还敢说就这一会儿,也不知哪里来的良心!

然而紧接着,大欢儿竟然是吓了一跳,拔腿就是见状要跑!都见到人了,赵一阳哪里会轻易叫她再跑回去?连忙是一跃越过了廊冲到了她的面前, 直接将人拦下来了。

一时间二人对立,气氛凝固了不少,叫人都不敢先开口说话。

小太监瞧这气氛不对,还很是机灵,悄然退出了门,自行躲了起来,就怕干扰了他们二人说话。反正都在门外说话,也不怕没人看门,自己干脆就跑的远远去。

大欢儿与他对视的心慌,自觉将头低了下来不敢看他。

赵一阳盯着她的脑勺好一会儿,见她无聊又在撕扯自己指甲旁的皮,便是皱着眉头将她的双手抓过护在自己的胸前。

抓手的惯性将她一扯,干脆下意识踮起了脚尖,同着手也倚在了他的胸前,一时头猛然抬起来,眼睛惊讶的盯着他,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他便是趁机说道:“不要扯你的皮,手会疼。”

她一时呆愣,乖巧的点了点头道:“哦。”

“那你说吧,我怎么没良心了?”也是这个时候,他就是立马抢先机说道,非得逼她说一个所以然来。

她听了心虚的低下头,随后才是喃喃说道:“让你等我一会儿就不耐烦,还不是没良心”

“那我让你站在门口等两个时辰,我看看你有没有良心如何?”

好,这是入坑了,他就是要逼她这么说,就是想将她关门外的意思了。她一时气恼便是挣脱开他的手,紧接着抱臂胸前赌气道:“行,我没良心,我没良心好吧?”

赵一阳瞅着好笑,又是重新上前双手拥着她,随后越看越爱就是忍不住在她圆圆的脸蛋上道:“我也没良心,所以你下次能不能别让我站这么久了?”

大欢儿一时羞涩,绯红染上了脸颊,嘴上却是依旧倔强道:“不能!”

他无奈至极,趁她还在自己的怀中便是上前再亲了一口才松开,从怀中迫不及待的拿出一小盒的东西递给她,笑着说道:“你没良心的男人,给你买了一盒胭脂要不要呀?”

她一听,生气的表情立马变成了欢喜,赶不及就是上前接过那盒胭脂,倒是没有注意到胭脂盒的盖子,反倒是揭开瞅着那盒胭脂惊喜道:“你怎么想起来买胭脂了?!你会挑吗!”

赵一阳下巴抬了抬反问道:“那不好看吗?”

她听了,连忙是作势将胭脂抱在怀中,惊喜说道:“好看!!”

他揉了揉她的糙毛发,边是说道:“我研究过了,早就想买给你,今日突然觉得你该需要的,所以便是买好了带给你。”

这么一说,大欢儿心欢不已,又是觉得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便是独自娇羞了一会儿,他见了上前指了指胭脂好奇道,“你怎么啦?不好看吗?”

哪里知道好不好看啊!她这刚拿到手都还来不及仔细看呢,因此一听他说就是立刻将那胭脂沾取了一点抹在了嘴上。

赵一阳瞧她好似很喜欢的样子,便是觉得和好有戏了,因此便也是跟着笑起来。她见在眼中,以为是他觉得好看便是连忙问道:“好不好看?喜不喜庆?是不是很好看啊!”

接过赵一阳一听她这样问,笑得更欢了,无奈点了点她的头道:“你傻呀,好看是真的,不过哪里有喜庆的说法呀!”

他的话絮絮叨叨充斥在耳边,也刚好叫她注意到了刚好抹在手上的胭脂,笑意停滞了下来,一时下意识的问道:“怎么是玫红色?”

可是赵一阳并没有想象中的惊讶,反倒是点了点头道:“是啊,是玫红色呀!我觉得很适合你的身份,不会抢了其他嫔妃的风头。”

“为什么不是艳红色??”她一听,更是诧异的叫道,笑意全然是没了。

周遭经过的宫女听她叫开,以为他们是在吵架,一时想起了那个谣言便是窃窃私语开了。这些碎语说得小声,可是视线全然在大欢儿身上,她很清楚她们是在说什么,脸色很差。

可是赵一阳不知道,很是老实的说道:“我们现在又不成亲,为什么要艳红色的?这不合适儿吧?”

这话钻进了大欢儿的耳中、也钻进了其他宫女的耳中,立马就是一阵小声传开,二人说说笑笑像是看笑话一般低语,完全是没注意到面前的人。

随后她们走过了拐角处,直接是迎面撞上去了,提着的水桶倒地撒了满地,宫女自己被弄湿,浑身狼狈,摔在地上导致浑身疼痛。

他们都还来不及破口大骂,头顶上已经传来低声的训斥:“大胆奴婢!眼睛长在何处了竟是不知?还不赶紧跪下给娘娘赔罪!!”

二人心下一惊,抬头看去竟然是和嫔!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随她

二个粗使宫女被面前的人吓得呆傻,等是反应过来的时候,才连忙是换了姿势,瑟瑟发抖的跪在她的脚前。连是方才浑身叫得“哎呦哎呦”的疼痛,都是顾不得了。

和嫔见她们跪在面前,便是当作没看见一般,眼神从未在她们面前停留,反倒只是掠过他们看向了远方,貌似是在看赵一阳与大欢儿的方向。

随后她摆了摆手,身旁的大宫女立马会意,瞪了一眼那两个多嘴的宫女,口气很是难听且低语道:“别说话!若是多嘴小心我撕烂你们的嘴!”

那两个宫女连忙是忙不迭地点着头,不敢有一下的吭声。

她们只是粗使宫女罢了,连是通常的宫女都可以在她们脸上留下巴掌,更别提是大宫女还是她背后的嫔妃,那身子是动都不敢动一下。

几人便是只听那钟粹宫的门前,在赵一阳说过那话后具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久久才听到传来说话声。

只见那大欢儿的神色恢复了平静,没有先前的兴奋欢愉,反倒十分冷静,细细看甚至比从前的脸色都还要不好。赵一阳心下一跳,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的话不对劲了。

大欢儿将手上的胭脂盒盖起来,完全没注意上头的图案,也没注意面前的男人紧盯着她的眼神与手,直是看她有没有见到胭脂盒上的图案。

可惜自然是没有的,随后就是双目失神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盯着其他地方,悄然轻声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到……给我买胭脂?”

他以为她是欢喜,便是憨厚的搔搔头,露出少年初长成的表情道:“今日同夜离进宫前,她逛了逛看着首饰摊子……”

他犹豫了下,思虑着不成说实话还是要等她自己注意到才是,因此改了说法道,“他买的便是艳红色,瞧她买的还算好看,便是也给你买一盒。”

“艳红色……”她听罢瞪大了瞳孔,随后冷笑了一声,只是叹了口气将胭脂盒丢到了他的怀间,边是说道:“行了,你回去吧。”

他看着怀中的胭脂不明所以,眼中惊愕很是不可思议得问道:“那这个?这个你怎么不拿回去啊!你这个也拿着回去好吧?”

她听了不过瞟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满心怒气无处可发,便是狠狠心说道:“我不喜欢这个东西,也不想要,你要想你就带走吧。”

赵一阳听了一头雾水,不解其意,便是说道:“不对,你方才分明还喜欢的不是?我给你你还开心不已,怎么现在却是说不喜欢了?!”说着,他还是上手将那胭脂盒,一并塞给她。

大欢儿被塞得烦了,随手就是一挥将那胭脂盒挥开,他并未抓紧,一时手松开,胭脂盒就被挥在了地上。二人便是眼睁睁瞧着那胭脂盒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滚回了他的脚下,竟还是没有回神来。

他们怔怔的看了许久,最终他气恼得握紧了双拳,有些压抑不住怒气道:“你刚刚,分明很喜欢。”他吸了口气,终究是气道,“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脾气千变万化,你!”

他又是气恼,又是不舍得对她生气,且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可是她不过就是瞪了他一眼,既不生气更不是欢愉,反而是冷漠得有些凄婉,随后傲娇的抬起头抱臂说道:“我就这样你能怎么样?若是觉得受不过那就将你我的婚约一解两开!”

紧接着她将方才抹上唇角的胭脂擦掉,随后说道,“我就是不喜欢!”

赵一阳被她所说的一番话惊讶到了,眼睛瞪得极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便是只怔怔得不知看向何处,手上得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等是看着她那张十分冷漠的脸,嘴角边还有方才叫她擦干净的一抹胭脂痕迹许久许久,他才终于是说道:“所以你这几日与我闹脾气,是因为想与我退婚?大欢儿……你可真行啊?好不容易在一起的婚约,你说不要就不要?”

“如果你不想要,你一样可以不要。”她依旧神情冷漠非常,比前几日更甚。

正是他听这话都要笑起来了,究竟是谁不想要?不是她吗?什么时候成了自己?就在自己笑出了声的时候,她只是瞪了他一眼,下一秒转身冲进了宫中,身形晃荡不小心就是撞到了门上,碰出了声响。

等是那大红门闭上,他却是不知,门后的姑娘顺着门蹲了下来,双手抱腿,露出了难过的表情,不一会儿泪水就是顺着脸颊滑落一会儿就浸湿了衣袖。

过了好久门外才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原是赵一阳气恼的离开了。

钟粹宫坐在窗前的敏嫔与拐角的和嫔,都看到了这一幕。二皇子好似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自己的娘亲正为自己的小姨难过呢,便是乖乖的任由奶娘包,绝是不吭声的。

连是一旁的奶娘看了都忍不住惋惜,直是说道:“这两个小年轻也真是的,用老奴说,欢姐儿何必闹脾气?赵小哥也不知道让让。”

敏嫔听了没没讲话也没有不悦的意思,只是悄然叹了口气后才是道:“一切随大欢儿喜欢,她若是不乐意,咱们谁也不许说话。”

她是真当大欢儿做妹妹,从前便是,今后更是。

从前本该是门当户对的姐妹,而后大欢儿虽说没了身份,父亲却到底是功臣,如今却沦为她的婢女。大欢儿为她做得够多了,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某些事儿上理应由她作为大欢儿的后盾。

不论选择的对错与否,只要大欢儿想,她必定会帮。

那边的和嫔静静的听完赵一阳与大欢儿的对话后,心下已经有了原委,却忘了脚下还有两个奴婢。

那两个宫女见那对话都散了,怎么和嫔还不放过她们,不由就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弄死。过了好一会儿见她却是都不说话,好似是再发呆,便是探头看去。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断了婚约

两个宫女抬头偷瞄和嫔的企图给和嫔身旁的大宫女发现了,立马是凶狠的说道:“大胆!娘娘的容颜是你们能瞻仰的?!”

二人一听连忙是垂下头,手心中直是冒汗,跪在地上生怕双手将地给浸湿了。

但是其中一个宫女却是巴不得离开这里,因此就是大着胆子道:“奴……奴婢还有琐事在身,若是不回去,只怕给公公罚了……”

她身边的另外一个宫女听她这么说,立马是闭上了眼睛,脸色难看的不得了,只怕她这么一句话,惹怒了和嫔可就不好,定比现下还要惨!

谁知和嫔给他们一说回神过来,居然是十分轻巧的拍拍手风轻云淡的说道:“你们现在就能走了。”这姿态好似是不打算追究她们方才说大欢儿的闲话那事。

她们一听既是兴奋得不得了,又是心中暗想这钟粹宫的大欢儿这下看来是嫁不出去啦!想来想去又多了一个八卦能聊,便是觉得自己知道了天大的秘密一般开心。

她们叩首在地,不断是说道:“多谢娘娘、多谢娘娘!娘娘真是好心肠,娘娘定然是万福齐天!”说着,就是要起身提自己的水桶。

“等等。”可是突然间,和嫔开口吐出两字,宫女们一愣,悄然用眼角瞄上去,恍然见她露出了极为阴翳的表情!

和嫔在外人的印象中就是小心眼、多计较,可是也心大活泼,即便是当娘了也不知分寸,平日里说话不把门,俗话就是那般胸大无脑的女人,却傻的单纯。

可是极少见她的脸上,会露出那般心机极深的、十分阴冷的表情,话又是少的,瞧着竟然有些吓人。她仿若在思虑着什么,十分冷然。

二位粗使宫女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便是心下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只觉得今日的敏嫔与往日不同,那道目光很是有压迫力,叫人不敢多嘴。

因此二人对视了一眼,停下脚步,便只是唯唯诺诺说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我现在可以放你们走。”她将手指抬起,面无表情的玩弄自己细长的指甲,补说道,“但是说不定,明日又将你们二人请回来了。”

那二人一听,浑身一抖连忙是松了腿复跪了下来很是无奈,不知着大欢儿是为何要折磨她们,只好是求饶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呵。”和嫔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很鄙夷、很是嫌弃的冷笑,再配上一番白眼,惹得周遭的宫人见了哄笑起来,只听她道,“你们的命有什么值钱?我还得饶?要都不要何来饶?”

这一番歹毒的话,叫她们都抬不起头来,又是听到前面的宫人掩嘴肆无忌惮的哄笑,叫她们没了脸面,恨不得挖个洞埋下去才是。她们更是搞不清楚,和嫔现在这番羞辱又是为了什么,只好深深垂着头。

这时才是听到了和嫔说道,“这话我不会再重复,你们当是要听清楚了才是。我的弟媳,只有可能是大欢儿,换句话说,别人我通通不会认。你们说要是叫我听到外头自己弟媳的闲言碎语,我受的住吗?”

言外之意,是来问罪了。

她们方才心中还想着看大欢儿的笑话,哪是这样?她是元治与敏嫔认定的二皇子的小姨母,和嫔亲拉的红线,如今听这番话可见是对她的喜爱。可真是异想天开,还想看笑话?

如今真当是看自己的笑话了,彻底完了。

只听和嫔又是恢复了正经,冷然道,“本嫔不想在别人的嘴中再听到这等闲言碎语。此次放你们回去是为了让你们将本嫔的话传达到位,不要叫本嫔在旁人口中听到,否则本嫔一并算在你们头上。”

听了这警告,两人的脸色都铁青了,迫于无泪哭不出来,却是难受的不得了。说这闲话宫中又不止她们二人,可是偏偏今日撞在刀口上,被和嫔逮了个正着,可是……

“娘娘!这不行啊!宫中多少人的嘴,奴婢捱不住啊……”婢女迫于无奈,更是不想做这件事儿,不想当冤大头,只好是哭嚎了。

只见她轻飘飘的整了整宫装,慢悠悠道:“本嫔不管你做到与否,总之话放在这了,你且是试试,本嫔敢不敢这么做。”她微微一笑,随而摆摆手道,“来啊,都让条道,叫这二位姑娘走好。”

宫女自知她是打定了注意要这般行事,目前想不出什么点子,只好是落荒而逃,难不成跪在这叫旁人看笑话吗??

等是人走了,和嫔探头一看,发现赵一阳那厮已经转身离开了,她连忙是吩咐道:“小卓子,赶紧跑去追到少爷,将他拦下,便是说我有事找他说话。”

“奴才遵命!”那叫小卓子的小太监,赶紧就是跑出来,朝赵一阳而去了。

便是小太监走了,和嫔身旁的大宫女才是边搀扶着她,边是问道:“娘娘,您不是说这谣言若是要掐断,得是找出始作俑者才对,为何路遇两个粗使宫女便是这般罚下去?莫不是她们就……”

只见她是摇了摇头,很是无奈说道:“这已经行不通了,你也看到了,连粗使宫女都知道了,可见碎语已经是传开了。

既如此,咱们为何要费时间去找始作俑者?又要怎么找?倒不如路上捡一个威胁威胁,指不定因着害怕,还能相互警告一遭。”

大宫女一听恍然大悟,原来是如此,她还以为和嫔是发怒,因此将气随便撒罢了,想不到她想的还算是周全。谁说自己主子脑子一条筋?这不分明还挺聪明的嘛。

正是思虑到这,她笑了笑恍然又是想到了什么,试探的问道:“娘娘,奴婢还有一事儿不解,不知当问不当问?”

她白了大宫女一眼,便是无奈道:“说就是了,还吞吞吐吐的。”

“奴婢想知道,既然像您所说,大欢儿为何还对少爷是那样的脾气?奴婢看倒像是恃宠而骄,何不就此断了婚约罢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何时迎娶

大宫女问的这个问题是所有人所想的,不过没几个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问出来。只不过他人是觉得赵一阳另有新欢故不要大欢儿,大宫女却是知道真相,觉得大欢儿无故发脾气,不配作赵家妇。

和嫔听了,摇了摇头,边是解释道:“你还没有心上人,自然不知道这种感受了。我知道一阳的性格,他定然不会喜欢第二个女人,大欢儿亦不是恃宠而骄的人。”

“可是您说是因为吃味儿这般……哪有人会因为吃味这般的?”大宫女自然是不知道这种感受,更是觉得不可能,宫中的嫔妃吃味,也没见这样的啊?

只见她摆了个手势说道:“我如今倒是发现大欢儿或不是因为吃味,之前我问她倒是发现她对夜离没有太大的敌意。我本以为她是不想让我担心,可是今日听了一番话,或是知道原委了。”

“啊?”大宫女听了一头雾水,稍稍有些摸不清头脑,方才分明就是在吵闹,何时能看端倪了?她不解的看向了和嫔,稍稍奇怪道,“娘娘何时变得这般聪慧了?”

她听了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哪里是聪慧,只是对他们两人的了解与作为女人的直觉罢了,只是赵一阳憨傻,竟是读不懂女人的心思。

刚巧这个时候,小太监急匆匆的赶到了赵一阳的面前,气息喘喘的将人拦下来。小卓子平日没有陪在和嫔的跟前,所以他压根是不认识面前的人,一时奇奇怪怪的看着他。

等是小卓子喘了气才直起身子来,直是说道:“少爷,奴才在储秀宫当班,是和嫔娘娘宫里的。娘娘让您等等她,她有话与您说。”

“和嫔?”赵一阳皱了皱眉头,因为刚才的事儿,现在心情很是不好,又冒出来一个人拦住自己的路,所有的心情,一下子就被打坏了,“要在哪里跟小爷讲话?”

他如今口气很是不客气,直是要打人的样子。

小太监吓了一跳,随后才是指了指他的身后,赵一阳反应过来,随后回头便是见和嫔领着下人踏着小碎步而来呢。

他见那慢悠悠的样子,很是不耐烦,随后气恼喊道:“能不能走快点?不然我要走了!”

和嫔一见他大声起来,一时刺激,不觉就是一噎,随后迈大了步就是冲到他的面前,紧接着双手捂住了他的嘴道:“你要命啊这么大声!恨不得叫人知道我们在钟粹宫的门前啊!”

他不耐烦的打掉了和嫔的双手,主人公尚且不知道一堆人看大她跑去的步伐,都惊呆了,一时愣在了原地才是赶紧跟上前去。

大宫女很是无奈,直是冲到她的面前的道:“娘娘,注意您的仪态啊!叫人见了不得被看笑话了啊!”

赵一阳听她这么说话不觉就是笑开了,紧接着问道和嫔:“你这是做什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不会是从钟粹宫出来的吧?”

她听了一下子点在他的头上,无奈说道:“我本来是要去钟粹宫看敏嫔的,在门外碰见了你们两个,便是不好意思打扰。”

“不好意思?????”赵一阳听了吓了一大跳,忙是怼到了她的面前不敢相信的问道,“你不会是听到了我们说话吧!都听到什么了!!!”要是给听到了,都到多少丢脸啊!

然而正是如他所料,和嫔得意洋洋的抬起了眼睛,貌似知道他心中所想,有些挑衅他的意思道:“,你猜对了,都听到了!”

赵一阳听了一口老血差点没有吐出来,直是骂道:“你怎么这样啊!怎么可以偷听别人说话啊!你这个娘娘就这么当得啊!”这好像是件很可耻的事儿,惹来他的怒骂。

就是不知道是她偷听可耻,还是他被大欢儿骂了可耻。

“行了行了,差不多行了啊,别哭丧着脸,消停一会儿,这怎么了嘛。”和嫔露出了很是无所谓的表情,还跟着耸了耸肩,整的一个欠打模样。

他咬咬牙,脾气都按耐不住了,直想骂娘:“你要点脸行吗,都当娘了一点分寸都没有,偷听墙根的事儿你都做得出来,你真是好样的。”他只得说这般的话,其他都再说不出来了。

和嫔嘿嘿一笑,凑到他的跟前说道:“赵一阳,你可都是被我偷听光了,那是你娘子,你要是追不回来真不是汉子。”

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能怎么办呢,现在可不是他不要人家,是人家不要他了。想到这里,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你弟弟就是这么不争气,可不是小爷不要她,是她不乐意小爷。”

他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倚在墙上,眼神往天际瞟去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和嫔撇了撇嘴,站在他的面前说道:“真是人家不要你?可是我怎么听说是你有了新欢不要旧爱的?”

“放他娘的狗屁,哪个狗崽子这个说话,找揍吗?!”赵一阳一听外头是这么说他的,一时就气不过口出恶言,“我哪来的新欢啊!”

“没有?”她笑笑的看着赵一阳,故意来激他说道,“那夜小姐是怎么回事儿?你们最近可是走得很近,几乎是寸步不离啊……一阳,你若是喜欢不妨说出来,阿姊为你做主撤了婚约,叫夜小姐借给你如何?”

旁人这么听了定是开心得不行了,可是赵一阳反倒是发了一顿火,口气中满是怒火:“谁说我跟她有关系了?!不信你去问大欢儿,她都知道这件事儿,如今也是不误会了,对夜离很是友好。”

随后又是补了一句道,“我这是为了齐将军分担,哪个不长眼竟会胡说?”

“当真是胡说?”她听了露出不相信的表情道,“那为什么大欢儿要生气?不是吃味儿吗?这般又不是她生什么气?”

“对啊,她生什么气?你问我我如何知道?”他脸色不好看,隐约有委屈之意,竟是不知该怎么说了,“上回已讲得清楚,怎么会是吃味,我又如何知道她为何生气?”

“平日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跟呆傻的痴儿一般。”她摇了摇头,好似在无奈,又像是自言自语,随后又看向他问道,“那你且告诉我,你打算何时迎娶大欢儿?”

第一千三百七十五章 帮你

他听了这番话,显然是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恍然间不知作何回答。这个反应,同时是告诉她了,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许这个问题不知在何时就已经不重要了,他觉得现在这个状况,就刚好。

他仿若突然间知道了问题所在,一时怔愣,却想不起来又是哪里不对,只是一个下意识的知道了大欢儿发怒并非莫名其妙。

他喃喃自语,顺着她问的话道:“我不知道……我还不曾想何时成亲……”

和嫔就是知道了是这个结果,表情才逐渐变得正经起来,十分严肃的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当真与那苏南的那位没有任何关系?你与她……”

“确确实实,我与她一点关系都不曾有!”

都不等她说完,赵一阳是直截了当的接了过去,直是否决了去。这才叫她松了口气去,这不但是最好不过的事儿,有了这个担保也容易解决他们二人的矛盾。

紧接着她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问道:“还没打仗时,你当着父亲、我与敏嫔的面前说过,等是桃花败,你们便立马成亲。

而后却没想到刚巧撞上了意外,你为国出征,准格尔、敏嫔与大欢儿都不曾怪你,你答应了大欢儿等是胜仗归来,就成亲。不论是几月几年她道都是等得起,好不容易熬过去了,你倒是忘了要成亲的事儿?”

她望着钟粹宫门前的方向,长长的舒了口气难得有愧疚的模样道,“你可知这般,是我们赵家对不起人家?”

他一时不曾理解过来,细细回想之下,自己确实在这之上做了错事儿。他无奈万分,便是说道:“是我没有想到……只是因我想的反正迟早会成亲才没有着重关注在这……可是她这么善解人意也不应当啊!”

他知道问题所在,可是又只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大欢大大咧咧,心胸宽广怎么会计较这等小事儿?这是不在理的。

可是和嫔听了他的话,跟要戳中他的心思一般说道:“是,大欢儿善解人意不会计较这些,可是你还不了解她那多方在意他人目光的性子?”

“他人目光?”他听了一时不解开,便是奇怪问道,“我不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关系?这是我跟她的事儿,怎么还能扯到别的人?”

她听了,略微诧异的问道:“你总是进进出出皇宫,当真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丁点也是不知的?那谣言已是不知传了多久了,你竟然什么都不知的?”

赵一阳越是听说越是满头雾水,更是不明真相直是问道:“你究竟是在说什么?什么谣言什么风言风语?我具是不知的?你且说明白些如何?”

那看来却是不知道了,这竟是不知道难怪不晓得大欢儿气恼些什么,这又该如何知道?脑子空空定然以为是闹脾气了。女人家爱面子,闹了别扭自己心中不舒服,自然不会说明原因了。

她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在他身上打了一拳骂道:“你啊你,儿时就不爱读书写字的,现在好了光是四肢发达,头脑蠢笨!”

“你还说我!你能好到哪里去!”他一惊直接是嘴巴麻利的骂了回去,气得和嫔想上前揍他。

随后想想到底是正事儿要紧,便是抱臂得意洋洋的威胁道:“你好像是不打算跟大欢儿和好了吧?行呗,看来是真打算分开了,那我也就不多管闲事了,与我好似也没什么关系。”

这下,他算是紧张起来了。

什么都能丢,娘子可不能丢的,于是他一时握紧了拳头发狠说道:“她可是你弟媳,你还算是当真舍得的?”

“没娘子的又不是我,顶多就是不嫁给你了,在宫中与我还是耍得好的,可不碍事儿。”她一脸的骄傲,直接就是将这话怼回去,那气定神闲的,真叫赵一阳心中挠痒。

他这才只好低头,口气稍微放软了说道:“你……阿姊、你说吧,就当帮帮小弟了。您说这好好的弟媳让给别人也不好吧……要是大欢儿嫁给我还能时常带进宫来见你,旁人娶了就不一定了……”

得,还挺能说的。

这般她也就不藏藏掖掖的,表情恢复严肃直截了当的说道:“你可知近来宫中的人,都是如何传你与大欢儿、夜离三人的?”

赵一阳听了一诧,不可思议得问道:“还传我们三个人的谣言?有什么可传的,我又没做什么事儿。”

和嫔摇了摇头,意喻是不赞同他的话道:“个人传的谣言,多少是真的?不就是捏造事实,真假掺半才叫谣言?你有没有做的一回事儿,别人说又是一回事儿。”

他一听,预感很不好,直觉他们是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只怕是清者自清不成了。于是心下一跳,立马是问道:“那你快说说,他们都是说我什么了?”

只见她叹了口气,脸色不大好看道:“你近来陪护在夜离身边,又是常常进宫找大欢儿叫人看见,许多人都说你是与夜离产生了私情,故进宫来退婚,大欢儿才时常恼怒 。”

果然,这才听了个开头,他的脸色就已经臭如水沟了,叫说道:“这又如何,难道她还信了别人不信我?!”

和嫔无奈,话也只好继续说道:“宫中的人都闲言碎语了,说是你不要大欢儿,这话肯定是不信的,可是你却不记得相娶谁能不气?自然是要待你不好,才像是一个不被人欺负的女子了。”

她长长的舒了口气,在他很是不好看的脸色中补充道,“一被人指指点点自己未婚夫成了别人的;二未婚夫还真是不记着成亲这档子事儿;三成天与另一个女子出双入对,是个人都吞不下这口气。”

他先强行压住了自己的怒火,随后才是叫骂道:“放他娘的狗屁!都是闲的没事儿做了,谁出双入对啊!”随后他咬咬牙,一下看向了和嫔说道,“你怎么知道她是为这个生气的?!”

第一千三百七十六章 会不会再也不理会

和嫔的表情述说着她知道原因的得意,随后微微笑起来,又扯嘴角发现好似没什么好笑的说道:“你与夜离不在宫中自然不知,可是我伸出后宫,谣言基本是围绕着我们转的当真听得清清楚楚。”

“我原先也以为大欢儿是因你陪护夜离而恼,私下问她倒不是,近来瞧着好似也不像。是方才在墙角听见了你们的对话,看样子是我所想不错了。”

“对话?”赵一阳又是迷糊了,“今日她亦是突然发起火了,何来的什么好好对话,你是怎么的看出来?你都看出来了,我怎么的不知道了?”

“你这般傻样,会叫你知道才怪咧!”她一翻白眼,就是阵阵的嘲笑过去,“你今日给她卖了胭脂可是?”

“自然是了。”

“她问你怎么买的不是艳红色,你可解其意了?”

“自然不解,解了还会坐在这同你说话?”到底是姊弟,他翻起白眼来也极有精髓,丝毫不逊色于她,“我也觉得莫名其妙,艳红色张扬无比,确实不适合她,怎么会突然那样问我?”

和嫔一听立马是笑咪 咪说道:“那你觉得大欢儿什么时候是最适合艳红色的胭脂?何时抹上才是最美艳动人的?”

他过了一圈脑子,发现大欢儿并不喜欢擦胭脂,更别提是十分艳丽的了,要说擦艳红色最好看是……他一下就猜到了,几乎是不必思虑就已经明白了,下意识就是脱口而出:“自然是成亲……”

刚说到“成亲”二字,他就立马是反应过来了,神色惊愕呆愣,自己又再次默念起来,“成亲……成亲?成亲!”他猛然抬头一眼直勾勾盯着和嫔说道,“你是说!”

“是。”还好能反应过来,也无需她主动说的太明白。

此刻她便是将赵一阳要说的话接过去道,“大欢儿定然以为你要与她提求婚的事儿,方欢喜不已,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你还敢说是跟夜离去买的,不生气哪能是女子?”

他这是便是恍然大悟起来了,难怪那时问自己喜不喜庆,原先是误会了,自己还傻乎乎的不曾顺着她走。原来她并非莫名其妙的发怒,更不是为了吃味,是自己的若言不曾兑现,伤了她的心。

自己没有好好地保持距离,致使他人对她指指点点,她道是信他又不是压制怒火。难怪会生气,这谁人不生气?

他一时懊悔,便是挥起拳头敲打自己的脑袋,怒道:“原先这事儿不该怪别人,是怪我才对!我蠢笨叫大欢儿遭人怒骂,是我没有尽好丈夫的职责!这还说要娶人家,哪来的资格娶人家!”

和嫔可是没有安慰他的,反倒跟看热闹一般在一旁笑笑的盯着他,听到他这般说还补了句:“那你是娶还是不娶?”

当然是要娶的啊!赵一阳哀怨得看她一眼,眼神中具是自己的想法。

她掩嘴一笑,随后就是说道,“行了,今日我便不去看敏妹妹了,不过你倒是快去啊!若是叫人捷足先登,你可就没娘子了!”

听到她这般说,他的神色稍微犹豫,皱着眉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是毅然决然得转身朝钟粹宫跑去,随后和嫔的身后便是传来阵阵的敲门声。

她微微一笑,便是朝着周遭的宫人说道:“走吧。”

她身边的大宫女远远望着,恍然笑了起来,搀扶着和嫔撒娇道:“娘娘,奴婢好生羡慕大欢儿啊。”

和嫔转头点点她的鼻头道:“哦?是羡慕什么?”

“羡慕大欢儿有敏嫔娘娘的疼爱,又能嫁一个好人家,像少爷就是一个极好的人选,还有您这样的小姑子,着实是羡慕的紧啊!”

“呦?这般羡慕啊?该不会是欢喜一阳?要不,我来将你也嫁过去!”她欢喜的说笑着,二人都知道这不过就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得嘞,你这般羡慕,那我也快些帮你目色人选。”

“不成,羡慕归羡慕,相爱之人的争分奴婢是受不住的,还是伺候娘娘自由了许多!”

说说笑笑渐行渐远开了。

……

大欢儿与赵一阳争吵之后回了宫中,自己一个人蹲在门前闷声哭着,透过窗纱看得清楚的敏嫔不觉就是一阵心痛。这也是头一回见她哭得这么勤,好似自他出征回来后,真真的再少笑了。

眼见着大欢儿的泪水将自己的袖口沾湿了一段又一段,她长长叹了口气,心中也不太舒爽。她起了身,朝着奶娘吩咐道:“你陪着皇子耍,别让他再哭闹了,我出去瞧瞧大欢儿。”

随后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搀扶,独自走出了寝宫,缓缓走到了她的面前。

泪眼朦胧之时,眼前出现了一双精致的绣鞋,她有些怔愣,随后傻呆呆的抬起头来,瞧不清面前人的容颜,却见了她整身华丽的服饰便知道是谁了。

她抽噎着,略微可怜又很是可爱的囔囔道:“娘娘”

敏嫔也不计较身份,直接是同她一般蹲在地上,朝着面前打扫庭院的宫人挥挥手,就是命他们离开。等到宫人三两散开后,她才是轻拍了大欢儿的背,沉默着不曾说安慰的话。

倒是大欢儿见她安慰自己,满心感动,瞥着嘴顺着她的臂弯依偎在她的怀间,仿若就这么一下二人回到了满无忧愁的儿时。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停下了压抑的哭声,敏嫔这时方开口问道:“你近来心绪糟糕,可是我问你你都是不说的。我知道不会单单是那些谣言,只是你分明不信还会每日同赵小哥闹别扭,是不是他惹得你?”

“嗯。”她带着浓烈的鼻音,说到这里又是很难过的模样道,“敏敏,你说他这次这么生气,会不会以后都不同我说话了?”

私下里,她还是会叫“敏嫔”的名字,只当是不疏远的。

只听她叹了口气,有些戏谑的模样道:“你不是方才还十分豪迈得说要与他解了婚约吗?怎么的这个时候害怕起来了?”

“你都听到了?”

“这般大声,想不听到都难。”她再是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一千三百七十七章 求见

二人再是久坐了一会儿,大欢儿突然是扯开了话题,再不为自己难过而是问道:“赵一阳是和嫔娘娘的亲弟,我是你宫中的奴婢,万一我与他当真解了婚约,会不会害你们决裂?”

敏嫔也不知道是想过还是没想过,听了可是面上平淡,轻轻的抚着她粗糙的毛发应道:“便是同你说不说为何而恼,我都没意见一般,只要你想解开婚约,我也会帮你说,你不必操心。”

“敏敏。”她听了抽了一下鼻头,竟是被雪花冻得红了,可怜巴巴而又十分感激得说道:“你待我真好。”

她听了也不过是微微一笑,随后道是:“你做的决定我都会无条件站在你这里,不论是对是错,我都不会劝你更不会驳回。

不过你要自己想清楚,我看得出来你们互相倾心,是不是因为争吵而草草了结关系,你要想清楚。”

她会无条件做她所做的决定,这个决定是不是该下都在于大欢儿的想法。

她深知其意,一时沉默了下来,久久她闭上了眼睛才缓缓说道:“敏敏,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十多年来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在意什么是吃味。”

她顿了一下又接道,“可是这种感受好累,我从前多少快乐现下就多少想摆脱这种难过,我舍不得他又好像舍得他。”也就是无论如何,她现在做不了决定。

她尚且不知赵一阳的想法,即便再是生气她也想以赵一阳的想法来做决定。

敏嫔并不着急,只是拍了怕她的脑袋,耸了耸肩膀道:“那你现在起来,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再哭下去眼睛会瞎的。”

她缓缓起身,紧紧握住大欢儿的手道,“你慢慢想,我不着急要什么回复,去吧,回去歇着吧。”

大欢儿真的对她感激不尽,对她的包容、对她的耐心。说什么受准格尔亲王的抚养,作为回报,她愿意伺候敏嫔。可是到头来,分明是敏嫔在照顾她。

她不想再想些什么为难敏嫔,便是千思万绪都留在心中,乖乖的转身回房这件事儿就不准备再议了。

敏嫔肯定看的出来他们的感情如何,也甚为可惜,可是秉着站在大欢儿哪一方,现在她又有些不爽赵一阳。即便吵架又怎么样?男人不能有男人的气度?说走就走也不考虑一下大欢儿。

明知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她还是忍不住替大欢儿抱不平。

然而就在这个想法过去没一会儿,宫门外传来了赵一阳的声音。

“公公……您行行好让我进去吧!”

赵一阳缠着那守门的小太监好一会儿了,这说来说去的叫他也忍不住心软,就是可惜断断不能自作主张,因此只好道:“赵小哥,您便别为难我了,姑姑心情不好断然不会见你的!”

他听了一阵无奈,头上直冒黑线,再次强调道:“我都说了,我不是来找大欢儿的,我是找你们娘娘,我求见你们娘娘不成吗!”

小太监一脸的不相信,直是说道:“不是……赵小哥,这话谁信呐!方才还是来找姑姑,现在就找我们娘娘了?要找借口见我们姑姑也不能这么乱说话的不是?”

“不,我没说谎!我当真是找你们娘娘的!您进去通报一声,若是不见我,二话不说我就离开可还行?”

即便是这么说了,小太监还是认定他在胡说,偏偏就是不给通报。

正是二人推推搡搡之时,寝宫里走来一个小小的婢女,紧紧皱着眉头,瞧着他们就是二人远远问道:“娘娘问这门外是怎么了,吵吵囔囔叫人不安分的!小郭子!你进来回话!”

赵一阳一听这话,立马是安分了,还连忙推着小太监进去,边是说道:“公公您放心,我坚决不会乱闯,不过还请公公顺便通报一声,也不会掉快肉麻是吧?”

是你个头!小太监担心自己遭骂,可没他这么开心的,不过随后也是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安安分分站好了啊!”说着就是转身进门去了。

就在那小太监进门通报的时候,夜离来了。

他瞧见了是夜离,一时奇怪道:“你不是去坤宁宫了,怎么跑到这来了?”

她无语道:“现在都几时了?我可不乐意留着吃午膳。都让你去等我,等不到我还不得亲自来找你?怎么的?你这是在这吃闭门羹呢?”

“去去去,别吵我!”他心情不爽利,就是一个怼回去,在夜离眼中那脾气是日益见长了,只听他还说道,“我还有事儿,你自个儿回去。”

“你留在宫中还有什么事儿?”夜离被他的表现激起了好奇之心,就是顺口好奇问了起来。

奈何赵一阳还真是没心情理她是,直接就是将人往外头赶去,嘴中边是说道:“哎呀,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赶紧走,跟你没关系!”

殊不知这一表现,具是叫寝宫的敏嫔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庆幸自己是还没看错人的,从这个表现她至少是知道了,他真是没有找个新欢来。

身后的小太监就是一个劲的禀报道:“……那赵小哥非得找这蹩脚的借口来,好在奴才知道大欢儿姑姑的心情不好,便是给拦住了,千万个的不肯啊,才将他拒之门外。”

敏嫔从头听到尾都没啃声,等是一个时间过去她才是转身吩咐道:“让他进来吧,在大殿等我。”

小太监眨眨眼不敢相信的眨眨眼,后知后觉才是惊奇道:“您说叫他进来??”

她啜了口茶,毫不犹豫的点点头道:“是啊,他不是说要见我,那就让他进来吧,如若企图见大欢儿再轰出去就是了,大欢儿万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原是如此,他才算明白了。

随后他退至宫门外,瞧着他一脸的渴望倒是有些可怜他,瞧着还算是在乎姑姑,可惜惹了生气,他们钟粹宫的人定是要站在姑姑那里的了。

想着想着,就是不等他说话反倒先行开了口:“娘娘请您进去。”明眼人就是能瞧见他脸上是极其开心的!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求见大欢儿

焚了娇澜、点了暖碳的大殿之上,赵一阳单膝跪在大殿之上,嘴中恭恭敬敬说道:“一阳请娘娘安。”

“起吧。”

敏嫔今日的态度十分冷漠,平日里虽谈不上热情如火,至少也十分随和,看的出来对他存有善意。可是今日的态度叫人摸不清头脑,十分冷淡,还隐隐有些敌意,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的争吵。

他一边想着十分奇怪,一边却又是说道“多谢娘娘”便是又起身了,紧接着敏嫔却是都没有讲话的,悠哉游哉的啜着茶水,身旁也不是大欢儿再伺候。

秉着娘娘未讲话,自己便也不讲话,可是许久之后,她依旧是悠哉游哉,致使自己十分紧张,倒是不知道原来敏嫔也会有这般的威慑力。

良久之后,他最终是沉不住脾气,到头来先行道:“……娘娘,大欢儿不知是去哪忙了?”

“你不是来找本嫔的吗,如何问起她来了?”她好似有些许不悦,直是一句一句话挡回去,也不直接百了的说明。

但是赵一阳略微明白过来了,想必是为了大欢儿出气来了,若是单纯的争吵只怕还是不至于对他这般的态度。人又不在敏嫔身旁,想必吵完回来,是状态不太好了。

他一时愧疚起来,随后也不怨恨她这般对待自己,直是十分不好意思的垂着头,看着更加懊悔,自然也是不便瞻仰后宫女眷的容颜。

只听他道:“今日与大欢儿生了些不悦的争纷,是我的错不该不让着她,但是方出了宫门,我便是懊悔不已。我当是与她成婚的,处处该宽容些,一阳前来一是对大欢儿道歉,二是想谈谈我们的婚事儿。”

“婚事?”敏嫔一愣,随即后知后觉,这厮该不会是要来退婚吗?

即便心下一万个的可惜,她依旧尊重大欢儿,可阴暗是如若是他来退婚,真是对不住了,并非是他退了大欢儿的婚,是她敏嫔退了赵一阳!

思虑到此,他的神色便是很不好看,直接是下来,有些气愤道,“不知道婚事是谈什么?赵一阳我可警告你,大欢儿是我的心头肉,你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当心我不留情面!”

他一时发懵,突然不知道敏嫔的怒气是从何而来,紧接着才是后知后觉开,无奈说道:“娘娘,您是误会了。”他叹了口气道,“一阳想过了,既然我已经是出征回来,我想立刻求娶大欢儿。”

她一听原来是这样的目的,到底是有些惊讶,甚至是没想到他回来的目的居然是这样的:“你不是方才才与大欢儿闹了脾气,怎么去而又返突然提这个事儿?你回来到现在可是没有半点要重拾这件事儿的意思。”

“一阳是习武之人,往日没想起这事儿,今日寻思着回来也有好几日了,才得提起这事儿。大欢儿父母双亡,既如此娘娘也算是‘长辈’理应由我来寻您。”他认认真真的说这件事儿,瞧着是字字真诚。

她这才沉默了下来,脸色好了许多,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随后才是道是:“你应当知道,我待大欢儿宛若亲姊妹,自然我很尊重她,这个主意我不会替她拿,假如她不愿意嫁,婚约会由我出面退。”

就像之前与大欢儿说得一样,她选择无条件支持大欢儿,一切由她做决定,敏嫔不会劝说亦不会帮他讲情。

下边儿的人一听,双拳自然而然的紧握起来,他从来不曾想原先的吵吵闹闹,弄得现在的情况这般严重。若是按照和嫔所说,他知道大欢儿有多少委屈,可是因此断了婚约,他真真的舍不得。

他有些懊悔,如若方才不闹脾气多少好,至少不会到这个境界。

赵一阳见敏嫔的态度,思虑着或许她也只是因自己冲大欢儿发脾气,态度才这么不好,八成也不知道大欢儿最近是为了什么心情不好,便是试探性的问她道:“娘娘可知,大欢儿近来因什么才脾气不好的?”

问到这里,敏嫔就是皱起了眉头,很显然她也不知道,便只是回应他一个摇头。这般他松了口气,大致将心中想要说的话过了一遍,只想着,或许这话要是说了,自己就能看到大欢儿了。

他心中暗喜,随后缓缓且有些信心的说道:“娘娘,一阳或许知道大欢儿为何近来脾气都不好,不知您能否放我去见一见大欢儿?”

“不行。”敏嫔狐疑的上下打量他,随后下个也不想直接就是一个反驳回去,丝毫不留情面道,“大欢儿因你而恼,若是叫你去看她,又惹得她生气可玩玩不成,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

他一听立马是有些许着急的说道:“娘娘!娘娘您且说了,一切由大欢儿自己拿主意,如今她正在气头上,万一没经过深思就驳了回去不说我没了这般好的妻子,连是她今后也会后悔的啊!”

可是敏嫔却是不这么认为的,直接就是说道:“那也不方便让你去见她,万一她心中恼怒,回头连我一并气了可不行。”

“娘娘!从前是我不知道她为何生气,可是现下我知道了,自然也明白了如何劝说她,只要她消气又怎么会怪罪娘娘呢?”他苦口婆心的说道,在敏嫔看来,今日来这一遭,分明就是借机要去见大欢儿的。

她一切是以大欢儿的心情为上,如今人家心情不好,她定然不会叫他现在去见。刚好是要拒绝的时候,身旁的一个小宫女突然是俯下身子在她耳边悄然说道:“娘娘且慢!”

因此她便是不着急回绝赵一阳,而是看向了她道:“怎么了?”

“娘娘,姑姑现在心情不好,不都是因为赵小哥吗?如若赵小哥知道怎样解大欢儿的心结,何不叫他试试?”

敏嫔听罢并不赞同就是道:“可是万一他去了,大欢儿反倒没好……”

大宫女听了继续劝道:“娘娘,可是姑姑现在都这么伤心了,再伤心一些怎么的?咱们都不知原由,除了赵小哥谁也劝不成,今后姑姑还是会有伤心的时候啊!”

她一听,稍稍沉默下来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冻着呗

随后敏嫔手掌悄然在袖中紧握起来,眉头紧皱带着纠结之意,久久之后才是松了眉头看向了下方的男人。

他也不知怎么的,分明方才说那些话的时候敏嫔的表情毫无变化,看着是不打算听的。他都做好了被拒绝后再劝说些什么,怎么现在被那奴婢说了几句话,她的脸色反倒是变了?

他有些许好奇,那宫女是说了什么,叫她好似陷入了深思。

突然间,她抬起了头,视线转到了他的身上,便是这一眼叫他紧张的垂下眼不敢让她知道,自己正在思量着什么。

正是这个时候,便是听她咳了一声,见状是要准备讲话。

赵一阳担心又是说些什么拒绝自己的话,连忙是快言快语先将话语抢过,直截了当的说道:“娘娘,我保证能叫大欢儿的心情恢复过来,至少不叫她难过了,若是做到今后我都不再踏足钟粹宫!”

这保证的声音刚落下,大殿之中却是莫名其妙的的寂静下来,连是敏嫔都未曾回话。他的额头开始紧张的冒汗,生怕这话行不通,稍等了一会儿,上首突然传来了娇笑???

他一时感到奇怪,又不敢抬头见她,只好是说道:“娘娘是不信我?我绝对会……”

“我是想说,你若是想见大欢儿就去吧。”

巧是在他说话的时候,敏嫔也同时开了口插足在他的话之中,说出了一段他并未反应过来的话。等是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她方才讲了什么,他突然懵了。

他立马是抬起头,错愕的看着上首带着善意笑颜的敏嫔,一时惊喜不已范文道:“娘娘是说????”

“是,你听得不错,我可以让你去见大欢儿。”只见她是笑眯眯的回话,确确实实是再重复了一遍。

在赵一阳惊喜的眼神之中,又是恢复了正正经经的表情道是,“我只允许叫你去罢,不过大欢儿肯不肯开门我就是不知道的了。其次,如你所说,如若你再惹大欢儿难过伤心,今后都不要再踏足我钟粹宫,婚约也就此作罢。”

即便当是引用了他的话,再不踏足钟粹宫,也就是说今后再见大欢儿或是不知有多少难。可是这话是他说的,他也确实想好,今日无法将大欢儿哄回来,也就是说他并没有那般的能力让欢儿开心。

要说心中是不是有底,确实没有,一点底都没有,可是他想试一试。不,应该说他舍不得放弃大欢儿,他想跟她名正言顺的在一起,而不是叫她被人闲言碎语一般。

便是这么想着,他十分笃定道:“是!”

“不反悔?”

“绝不反悔!”

片刻之后,敏嫔便是叫方才与她说话的宫女,带他去大欢儿的院子。也便是在前往的途中,他也不断在想,这姑娘究竟是跟敏嫔说了些什么,如何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她遍改了主意?

想着想着他便也是脱口而出问道:“这位姑姑。”

那宫女听了,便是知道是在叫自己,回过头来看他一眼随后笑了笑道:“赵小哥客气了,娘娘与姑姑形同姊妹,若是你们成婚,奴婢也得唤您一声姑爷,倒是担不起‘姑姑’二字,小哥有何事儿?吩咐就是了。”

赵一阳听了就是犹豫了一小会儿,便是问道:“恕我冒昧了,不知道方才姑姑与娘娘说了什么?我瞧她立马就是换了主意。”

“也没什么。”

她倒是不隐瞒,回答得十分坦然,不带有迟疑之意,“奴婢便是说,姑姑如今都伤心了,再伤心些也没什么。小哥既然知道姑姑为何恼怒,不如让您去试试,免得今后姑姑还要再伤心几回。”

一听是这话,赵一阳确实有深深的愧疚,又不知从何说起。

刚巧是说着说着到了大欢儿的房门前,那宫女停在了台阶上,对着他说道:“姑姑待我有教导之恩,她是好人,我看的出来小哥也是好人,您请加把劲,早些迎娶姑姑,今后也待她好之。”

说着,她缓缓的蹲了身,行了个礼,带着丝丝的谢意,仿若是为了今后他待大欢儿好的谢礼一般。

赵一阳不好上前搀扶,便是等她起了身道:“姑姑客气了,待她好是我该的,只是不知她会不会原谅我,若是不原谅,只怕可惜了你的谢意。”

在他的苦笑之中,那宫女却是微微一笑起来道:“小哥放心,定然会的。”随后给他了一个鼓励的眼神,便是走上前去,敲了三声门。

里头的动静没了,过了一会儿才是冒出了一道带着浓厚鼻音的女声道:“谁啊!”看起来脾气是很不好的,鼻音又略微听着像是委屈的。

宫女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可见是知道她心情不好,只道是:“姑姑,赵小哥来看您了。”

果然这话刚是说完,里头立马安静下来,紧接着就是一道凶巴巴的嗓音道:“不!见!”

宫女听罢无奈,转身朝着赵一阳摇了摇头,示意没有办法,不过他也知道是这种结果,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面上露出了失望的意思。

宫女见了,也是替他叹了口气,随后转身朝着里头的人道:“娘娘命奴婢将小哥引来,如今人就在门外了,娘娘给说姑姑见不见都成,奴婢这就先行退下了。”

也不理里头人的多少不乐意,直接就是退下去了。

他能听到自己的铃铛叮当响,只怕是她想要阻拦宫女的离开,只可惜是晚了,随后铃铛声停下来,或许她人就在门边停下来了。

他也不拆穿,只是默默的走上阶梯,隐约能见她的身影,随后顺着门缓缓坐下来了。然而坐了都有好一会儿,大欢儿还真是铁了心的,只能感觉到她身影的离开,却是不见来开门的。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望着雪地里自己走过来的一步一脚印,很是无奈说道:“大欢儿,我人坐在这,你当真不准备给我开门呐?”

里头的人也就是沉闷的传出一声:“那你就坐着呗!”

“可是寒风阵阵,我没多带衣服,有些冷。”

“那你就冻着呗!”

“……”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 耍流氓

赵一阳无话可说,当真是老老实实再门口坐着,什么没多穿衣,也是真事儿,这下见她这么的无情,也只好裹紧了衣衫老实坐在那里。

这也是他最最不堪的一日,这还是头一回叫人关在门外,毫无办法,谁叫这个人还是他的未来妻子?他仿若想到了又朝一日做错事儿,怕也要给她狠狠的关在门外睡地板了。

越想还真的越凄凉,他便是在外头叫喊道:“大欢儿,你不最不喜欢丢人嘛,赶紧的放小爷进去,否则小爷就到处喊你将我关在门外了!”

说着还当真是十分配合的叫道,“来人啊……救命啊……大欢儿把我关在门外冻死哦……来人啊”

大欢儿听了气的咬牙切齿,不过也知道现在将他管着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想着想着也不由红了眼眶。方才分明那样气恼,说走就走的,怎得还回来了?这不是叫她心软嘛。

宫女将他带来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多少欢喜,就是心中犯浑,知道他来服软就故意给他关着,现在说开就开好似太掉面子了。自己偏生就是这么别扭的性子,要怎么改?

她也无数次想改啊。

一时间听到他的叫喊声就是气恼,立马就是怒吼道:“叫啊,爱叫叫去!我大欢儿的名号在这宫中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么没脸了!你若是想叫尽管叫!”

赵一阳听了立马就是噤了声,本是想威胁威胁她,怎么的好似并未威胁成功,反倒叫人生气起来了?问题是她现在说得那话,要是换作从前他自然不知其意,现在怎么会不知?立马就是愧疚了下来。

这才是不叫喊了,老实起来。

本是想老老实实的,偏生这个时候自己反倒是不安分了,竟是好死不死打了个喷嚏,打破了方才叫大欢儿说得安静下来的氛围,他自己都尴尬了起来。

立马是抽了抽鼻子,边是说道:“你可别误会啊,这可不是故意,是被这寒风冻的,不当心才打了个喷嚏。”

他这话本是实话实说,并非是故意的,可是听在大欢儿耳朵里反倒像是故意打喷嚏给她听,也是在暗示自己多少可怜,用了用苦肉计。

她恨得牙痒痒,偏偏外头确实十分冷,即便觉得他是装的,还是忍不住拿起了床头那十分暖和的棉袄朝门外去了。

他倒是没有想到这没有任何意思十分无心的一句话,反倒引起了她的同情。不一会儿那门便是嘎吱嘎吱响起来,他觉得奇怪就是转过头瞄了一眼,随后见门缓缓打开

大欢儿的头露了出来,手上丢了一件棉袄在他的怀里,他的目光呆滞,看着被丢在怀中的棉袄,顿生感动。好在反应极快,在大欢儿即将关门的时候,他反应过来,起码立马用脚抵住门,整个人挡在门上。

姑娘的眼睛都直了,不知道他怎么速度这般快,随后才是立马怒骂道:“好你个赵一阳,居然敢骗我,亏我这般心疼你!”她恼怒不已,又不能留出手来打他,生怕被钻了空子。

赵一阳的力气哪里只有这么一点点,不过就是舍不得用力,生怕讲大欢儿推倒在地罢了,此刻只好是边用一只脚抵住门,一边将棉袄套起来又是说道:“我没骗你,我是真的感冒了,是你太好心了怎么能怪我?”

“你还顶嘴!你个骗子!”大欢儿红彤彤的面目充满怒气,可是脸颊鼓鼓的却是可爱的不得了。她试图探出手来推他,可是只要稍微一松,他就有机可乘。

因此她干脆放弃,只认真的抵着差点就大开的门。

他倒是试图从那个小缝钻进去,奈何提醒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只好是抵住门尽量别关上就好,边是好声好气说道:“大欢儿,好欢儿,你就让我进去吧,我都这样了还不如让我进去多好。”

“你可休想吧你!”她一边是唾弃着他,一边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堵住门,“你到底是松不松脚?最后问你一边,松不松脚!”

“就不松!”赵一阳得意洋洋,自以为这番她就拿自己没办法,因此双手抱臂,翘着腿瞧着十分轻松。

那模样很是欠揍,他怕是真的没有想到,大欢儿拿他还真的有办法。

只见大欢儿突然是松开了手,那样子叫他以为是放弃了抵抗,只是没想到的是见大欢儿突然趁他欢喜之余突然一下大力抬起了腿踹到他的子孙上……

他的脸色突变,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确实是松开了脚,却是在她得意的时候疼痛使他一下向前倒去。好巧不巧是倒在了她的身上,二人不受控制拥在了一块朝地板上摔去了。

片刻后,二人具是呆愣,一时沉迷在了对方的眼神之中,就在这个时候赵一阳几乎是不受控制的盯紧了她的樱唇,缓缓低下头去了……

后果自然是不好受的,便是这一下惹怒了大欢儿,她哭得红彤彤的脸配上羞涩的绯红那是红上加红,直接是一拳盖在了他的脸上。不一会儿赵一阳哀嚎一声,瘫在了地上,已经是紫掉了一只眼睛。

她是一时之怒,却没想到自己的一时怒气让他彻底有了不离开的借口,况且是即便大欢儿想赶他出去,也是扛不住瘫在地上的男人,一时竟然没有办法治他。

而后瞧他在地上哎呦哎呦的模样,再见自己在他脸上留下的一拳确实有些严重,她只好是放弃了赶他的想法,直接是翻箱倒柜的找药物。

他就是趁这个时候,自己老老实实的坐到了椅子上,这时候是名正言顺的不走了。等是大欢儿回来给他擦药的时候,再委屈一句道:“你怎么下这么狠的手啊?”

呵,赶不走还不能虐待了?她这么一想,手上下了力气,更是叫他疼痛不已,便是直呼饶命。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气道:“谁叫你耍流氓!该是你的!”

一说到这个,赵一阳的眼中泛起狡黠道:“那谁让你下这么重的脚?知不知道这一脚,你以后就没儿子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 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儿

这在大欢儿眼中那就是不应该谈论的事情!当时那不是情急?哪晓得赵一阳知道她难为情还当作把柄拿在手里了。

一提起来她的脸色就自然泛红,一时恼羞成怒,手中的棉絮便是加重的力气,专门狠狠的按在他受伤的眼睛上,听到他因为疼痛叫喊而出声便是觉得十分满意。

“叫你再说说说,当心我把你眼睛弄瞎了!”话是这么说,其实她心里有分寸,不过就是按到了边缘罢了。

只见随后松了手,他便是瞪着那乌青的眼睛委屈般看着她,便是那黑了一只显得很是好玩,叫人忍不住就想笑。

见她还笑,赵一阳故作恼怒,嘴巴嘟囔着:“你过分了啊!下手这般重是要将我弄残疾了去?当心今后你还得养我,真真是要谋杀亲夫??”

“谋你个头,一张嘴尽会叭叭,谁亲夫啊,成婚了没你好意思自称亲夫?!”大欢儿双手叉腰,一瞪眼睛就是及其凶残的模样,奈何他却觉得可爱极了。

因此想着这般多斗嘴也好,便也是嘴巴不停的说话:“本来就是我也没说错好吧,迟早要成亲的,不是亲夫是什么??”

他便是知道才抓住了重点来,也知道这句话会使得大欢儿欢喜。果然,她确实一时间嘴角带了一抹笑,是在满意这句话居然会从他嘴巴里出来,可见是惦记在心上的。

不过她也不会点明这件事儿,总归他提了一提,下回总该知道正事儿了吧?

不过他也是一如既往的欠揍,分明是谈到这个了,脑筋也转不过来,就是要将话再调回去说道,“还有你那一脚多重啊,这么用力,不死也断子绝孙。”

一提到这个,大欢儿的脸色就是变了,黑跟红那是多少明显印在脸上,也就是赵一阳傻傻的竟然是不知。她干脆是一不做二不休,眼睛转了个方向,瞄准了他的那个地方。

他自然是发现了她的目光,一时不解,顺着她的眼神那头看下去,随后就是紧张的将腿并拢起来,话也不说了,像极了小媳妇。

只见她是笑嘻嘻道:“你不是老提嘛,那我要不然再来一脚?瞧你乐意的。”说罢就是作势上前,随后脸色变得凶恶起来骂道,“要不是你这个王八蛋胡骗人,我踹你作甚?!”

见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他紧张的夹 紧了双腿,整个人换了个方向,嘴里还强硬道:“我冤枉啊,我没有骗你好吧,我本来就是感冒了打喷嚏嘛。”

而后还不忘提醒了一句,“你瞧瞧你屋里头多暖和姑奶奶饶命啊,你再来一脚,咱们儿子今后真的就没有出头之日了啊……”

大欢儿听了羞愤不已,瞧他怕的又害怕真的踹出毛病来,干脆站在原地抱臂红着脸说骂道:“为什么是儿子,女儿不行吗!我就喜欢女儿!儿子我还不要了!”

赵一阳一听稍稍惊喜起来,悄然起身,也不顾眼睛上的疼痛,悄然走到了她的身后扶住了她的肩膀,轻声说道:“你都想好跟我生了?”

她脸色一变,瞳孔缩小了去,疑云逐渐泛上脸颊。等是眼眸垂下遥望自己的鞋尖,她一下避开了他的手朝着卧房走去,背对着他道:“我就是随口说说罢了,你怎么还当真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话略微心酸,等是她转身坐上了床前,他才是一步两步朝她走去。

随后便是见赵一阳蹲在了她的身前,双手抚上她的双腿,视线抬上与她对视半分轻轻说道:“今日与你争吵,是我不对,你可还气?”

哪是他的不对?大欢儿心中清楚是自己心情不好,便是故意找他的茬,说什么是他不对更是叫自己愧疚不已。可是她也不是一时就会心软的人,若是他自行认错,自己反倒犟上了。

“就是你不对,难不成还是我不对?”她一抬看着十分傲娇起来。

只见他笑了起来,随后便是忙不迭的点头,行动与话语都是依着她的:“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随后便又是恢复了正经说道,“我从敏嫔娘娘那里知道,你回来很是不好受,可是说实话我不知哪里叫你发怒便是觉得委屈的是我才对,可是我到底舍不得你生气。”

一听这话她的眉头立马就是蹙了起来,敢情这家伙还觉得是自己委屈了???她见状就是要生气:“你!”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又是伸出手指抵住了她的唇,看着她莫名其妙的样子说道:“我想了想,你不开心自然是要冲我生气的,这是我该受的。”

一这么说,她的脸色倒是好些了,又是白了他一眼,只听他说道,“可是我不知道你在生气什么,今后你也还会再为我不知道的生气,我不想你这么气。”

他轻轻的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这个细微的动作叫大欢儿心下一暖。

“我这人有些愚笨,也从来没有细致过,你不告诉我让我自己猜,我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你在生气什么。”

确实如此,可是大欢儿不想主动说,她就希望赵一阳能想得清楚:“可是我不想任何一件事儿都说的清清楚楚,就像是迫不及待逼你就范。”她撇撇嘴看着有些委屈。

赵一阳便是微微一笑,牢牢的又不是紧紧地握住那只手:“可是我不知旁人啊,我不知道的你是提醒我,而不是逼我。有些东西你不说,我真的不知道。”

他出怀中掏出了一盒东西,定睛一看,不是胭脂又是什么?他并未打开,只将盖子那面对准了大欢儿。

“你瞧,我今日买它是因为这盖子上的图案特殊,但是胭脂色也是我想买的原因。我知道你自律,知道你非常在意自己的身份,这颜色刚巧叫你柔和一些,又不张扬,也不会抢了敏嫔的风头。”

他抬眼抹去她嘴角并未抹干净的胭脂,“你最不喜欢抢敏嫔的风头不是吗?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不知道你今日怎么喜欢上艳红色了,我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儿,可是不知的我想你提醒我。”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 不愿嫁给我

大欢儿被他的一番话说得热泪盈眶,回头想想自己似乎确实很过分,便是伸出手来将那盒胭脂拿过,仔仔细细瞅着上面的花纹,再是小心翼翼的握在了手心。

随后她很是歉意的小声说道:“对不起……我知道我脾气不好,我……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赵一阳不复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只是稍稍低头吻了一把她的手心,随后说道:“我今日求敏嫔娘娘带我来见你的时候,我说如若今天不能叫你消气,今后我就不再踏足钟粹宫。”

她一听立马是惊讶起来,眼中的泪水便是顺着落下,一下打在他的身上骂道:“你怎么这么傻啊,你不踏足今后是不准备来找我了是吗?!”

“不傻啊,这不都看你了。”他将她凶狠打来的手一下握住,随后委屈巴巴的道,“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生气?我害怕这次就算哄好了,若是下回再吵……我不想断了婚约,不想与你分开。”

他来此之前就想过了,万万不能说是知道她怎么生气,否则只怕会叫她更生气,因此只当是不知,悄然来试探。也想从她嘴中,知道更多的委屈。

果然,一说到这个她的表情就是变了,随后眼神涣散看着不太好受,逐渐才是说道:“我生气,不是因为吃醋,也不是因为无理取闹。”

“我真的没有生夜离的气,我知道你迷糊却是忠诚,我相信你。可是别人不相信,那些人在我的身边指指点点,我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眼神讽刺、嘲笑,也没有这样无处撒气。”

她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赵一阳的手背上,眼睛里具是委屈,“自从你们回来,闲言碎语就特别多,有些人会为了这些话专门来钟粹宫看看‘大欢儿’是何方神圣。可是她们又不说出来,我不能发火。”

“我也不敢,因为她们从来不说出来,只是笑着看我然后用手指点来点去。我不想叫娘娘一起生气,所以不敢告诉她,也不想告诉你,因为……”

说到这里,她就再也没说下去,关于和嫔后头所说的那些他竟是不知大欢儿是不愿意说,还是没这回事儿。连同前面那些究竟是说什么闲言碎语她也没说仔细。

但是他长了心眼,宁愿相信前者,更是虽然提前知道了这件事儿,此刻看她难过的样子比先前还要心疼。

他也不知满腔怒**要往哪里撒,便是只说道:“那些个王八羔子,嘴巴多少臭,你也听得进去!下次要是叫我逮到有他们好看!”

她正是难过着,没有心情听他说这些话,只是知道自己已经哭倒了没法开口,便是闭着嘴咬着唇,不愿意说话,压抑的肩膀一阵抖动。

他心疼的皱着眉头,随后起身叹了口气揽住她正发抖的肩膀将其拥进了怀中,感受到她一抽一抽的难过。良久之后,她也算是冷静下来,不再掉眼泪,他有些责怪自己,这刚哭完又叫人家哭了。

他轻声再次叹气,随后便是说道,“我与你说件事儿,你先将泪水收回来可好?”

大欢儿傻傻的看着他,鼻子红彤彤的:“好。”

他长长舒了口气,就当是给自己的鼓励:“今日我给娘娘提出了及你的婚事儿,我想跟你早些成婚,娘娘说一切看你的意思,我想问你又怎么想的?”

她听了竟然是一个惊讶,泪水挂在下睫毛上,忘了将它擦掉,或是过于吃惊她竟然是打嗝起来。一声声有趣的打嗝声便是落在了房中。

她一脸的错愕,又是与喜悦交错,最终惊呼道:“你怎么突然,提起了成婚的事儿??!”

他瞧她奇奇怪怪的表情,便是伸手揪住了她的鼻子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嘛?本在春时就该完婚的,这中间一些些的事儿,瞧我这会儿才想起来,不应该嘛?”

他这可不是说谎话,原先就是因为苏南的事情将婚事推迟,他也没想起来只觉得他们是定了婚约的,却从来没想起来该完婚的事儿。

如今和嫔既然是提起来了,他才恍然想起来,并非是因为阿姊的命令,而是他本身该做的事情恍然想起来了罢。

“可是……”大欢儿既是惊讶又是犹豫。她虽是多少希望赵一阳想起这件事儿,可是她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做好了准备,这时候便是心乱如麻,不知道作何回答。

他见了便是一时紧张了起来,急急的问道:“你、大欢儿,你不愿意嫁给我??”

瞧他紧张兮兮的模样,连是大欢儿都跟着紧张起来,连忙是说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其实你实在是戳中了我的心思,但是、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说出来,我却不是欣喜是紧张!”

看着他略微失望的表情,自己也变得紧张起来,只听他说道:“没关系,如果你不想,我可以等,总归当时的婚约也是匆匆定下来的……”

一听他这般讲,她的预感便是及其不好,立马是说道:“你先听我说!”

赵一阳被她一吼,立马就是安静下来,呆呆的看着她嘴中絮絮叨叨:“我不是不愿意嫁给你!我是、我是没准备好!我若是不乐意嫁给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我只是现在没有准备好罢了,只觉得突然还没准备好啊。”

他或是还没反应过来,就是突然见她抓住了自己的手臂笃定的说道,“我现在可能没有准备好要嫁给你,但是我一定会嫁给你!”

好,这下听明白了,他的嘴角突然是列了开,然后笑得憨傻得看着大欢儿,后者则是被自己得话惊到了,随后脸色红了一片。

赵一阳欢喜不已,直接就是抱起了她便是转着圈圈大声囔囔道:“我听明白了!听明白了!你别丢下我什么都好!”

“哎呀!你放我下来!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快放我下来呀!”大欢儿惊呼不已,被他得举动吓到了,便是止不住看四周又是欢喜得不行。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 出气

“好了好了,你快放我下来!”大欢儿叫他得行为无奈去,便是一个劲的拍打,好在他冷静下来便是知道分寸,差不多得了连忙就是将她放下。

门外方才分明是走了的小宫女,此刻领着另外一个太监站在阶梯下,就是为了什么细话不能听。此刻的惊呼声却是听的明明白白,连忙是冲着点了下头才是欢喜的离开。

里头的赵一阳叫人放下来后,才是被她哀怨的眼神盯得不好意思,随后就是搔头说道:“等到苏南的事情解决了,咱们就成婚可好?接下去,我再也不会叫你受委屈了可好?”

都还等不及大欢儿回答,他又突然补充了句,“即便事情很难解决,年后我们一定会成婚。”

年后。

大欢儿回想了一阵,突然间有些感慨。不知不觉又到了年关,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跟赵一阳如何都过不去,他那个时候也是时不时要跟自己作对

她再看眼前乖巧如温顺的猫一般的男人,不觉笑了,这才多少久他竟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她眯起眼睛,发自内心的欢喜,点点头道:“好!”

等是二人欢喜之余,她又是再次问道,“那不知道你要怎么叫我不受委屈?说来我听听罢。”

这话他不过就是顺口说的,也却是有一腔热血,不过要如何让人不委屈她倒是还没想好,也不曾想她居然现在就问了。于是他转了转眼珠子,恍然是想到了办法,脸上泛起笑意。

“走,你现在就跟我走,我们出去逛逛!”

他语出惊人,叫大欢儿没得做好准备,虽说被他拉住了手,也是刹住了脚,惊讶道:“逛?去何处逛?”

他装着十分神秘的模样,就是不说:“你现在跟我出去,一会儿就知道了!”

大欢儿被他整得没办法,便是只好说道:“你且慢,别着急啊,我得收拾收拾自己,你总不能让我就这样出门吧?”

既然如此,他便是连忙压住了自己着急得心思,先行去门口等待。

片刻之后,他们二人便是齐齐现身在大殿之内,敏嫔看他们得精神焕发,好似一点都不好奇,甚至有些欣喜之意,像是先前就知道他们和好了一般。

只听赵一阳规规矩矩行礼,口气与先前的严肃失落完全不一样,加了些精气神来:“娘娘,上回你曾许大欢儿出宫可是?”

“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敏嫔转转眼珠就是想了起来,这事儿也有好几日了,不知道他突然提起来是什么意思。

只见他与身旁的姑娘对视了一眼,才是说道:“上回大欢儿出宫寻我,刚巧我公务在身不能陪护,因此今日恳请娘娘给我们一日的时间去逛逛。”

她一听稍稍有些许惊讶道:“你这是请我许你带大欢儿出宫?”

“不不不,您误会了。”他听了连忙就是否认道,“出宫也不是容易的事儿,一阳不敢为难娘娘。只是大欢儿来了许久,只怕皇宫各处都还没有去个遍儿,我想带她到处逛逛。”

哦呦?怎么突然这般无聊想起来要到处去逛逛?敏嫔只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可是他却是十分心急,生怕她拒绝一般连忙是补充道,“娘娘,你就当给她放个假,今日她便不是宫女,而是我赵一阳的娘子。我也算是有功之人,您不会拒绝吧?跟出宫比这可是很划算的买卖哦!”

他竟然是将这件事儿比作买卖?!还说什么娘子,一点羞耻都没有!

不仅是敏嫔哭笑不得,连是大欢儿都惊奇他怎么敢这般跟娘娘说话,还带着些微不好意思,于是透过衣袖就是在他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赵一阳吃痛“嘶”了一声,立马是乖巧的不敢说话了。

这些个小动作叫敏嫔看在了眼中,一时失笑就是善意说道:“这不算什么请求,原本我就是要给大欢儿放一天假的,比在屋子里出去逛逛也好。再说了,这桩买卖确实不叫亏。”

好嘛她竟然也会作玩笑了,这话让大欢儿一时羞涩。

这个时候她也不忘是叮嘱了一句,“不过我得提醒提醒你们,别是乱逛,免得叨扰了皇上与皇后娘娘,听闻今日太后也来了,你们当是要处处小心。”

赵一阳听了,连忙就是欢喜不已,拉着大欢儿就出门了,敏嫔远远的看到大殿外,他主动牵起了姑娘的小手,即刻是会心一笑。

……

大欢儿总算知道赵一阳所说的为她出气是什么意思了。

原先说要去和嫔的宫中,偏偏绕了远路去,只为了叫更多的宫人看到他们手牵手,还甜甜腻腻的模样……

他全程走的欢快,还牵着她的手到处晃可叫不少人看得一顿热闹,连连是停下了脚步,尽看着他们。

都说是男女有别,即便是订了婚约的男女,在外也要注意分寸,拉拉小手都得是偷偷摸摸的吧?谁曾那般胆大什么都不怕,只顾得与心上人腻歪?

可如今算是见识到了,也就赵一阳,与大欢儿牵手在宫中走动都走的正大光明,丝毫不畏惧他人的目光,更是不管什么叫礼义廉耻。

到底是粗人,什么是礼态那可不管,别说别人惊讶,连同大欢儿都不好意思。

可是大家议论纷纷的同时,也知道了什么前几日的谣言当真只是谣言,有一些瞧见大欢儿与赵一阳吵闹的,配上面前的一幕……

哪里是赵一阳要抛弃旧爱?分明就是大欢儿心情不好,他尽力哄着呢,瞅瞅人家现在啥都不顾,说牵手就牵手,多少迫不及待啊!

那大欢儿如今是被人狠狠宝贝了呢,居然还有多少人不怕死的尽传谣言,到时候不是敏嫔和嫔降罪,赵一阳都不放人!

大欢儿的靠山虽说不大,那也是好几座啊……

而被议论的本人,确实拿着衣袖挡住自己的脸,直是害臊得不行,只期盼没人认得她。不过这自然是掩耳盗铃之势了,谁会不知道那是何人呢?

不过虽说脸上害臊,心中也是美滋滋的,前几日叫人一个劲指指点点的难过,好似在这时候都挥洒出去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 做客

便是在赵一阳哄着大欢儿的时候,夜离本是要出宫的,却没曾向刚到了宫门口,被一个宫女给召回了,听闻是和嫔请她去坐坐。

这样一来她便是奇了怪了,和嫔那可是从未待见过她啊,自己也隐隐约约知道是什么原因,因此也不主动前往请安。

她知道敏嫔与和嫔都不想与自己相熟,可若是宴会之上,敏嫔还会讲礼些同她温温柔柔的讲话,和嫔那是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她。今日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见她?不会是来吵架的吧?

她虽然觉得奇怪,一听是和嫔相邀,心中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到底是嫔妃,也算是皇上的女人,自己作为外客总不能佛了面。而且宫女来说是请她去坐坐,直接拒绝了只怕更会加深矛盾。

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些,想到这里便是觉得还是去一趟的好,便是笑容满面,不觉有什么异常的满口答应了。

等是前往的途中,她才是问道宫女:“这位姑姑,不知道和嫔娘娘请我过去,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宫女并未回头,只是侧着头微微一笑说道:“奴婢在前面当差,并不知道娘娘唤您去是何意,只是传命说请您去喝杯茶水。您进宫多日,娘娘说照顾不周还请您见谅。”

“呵呵,娘娘真是太客气了,夜离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着实没必要尽心照顾。”

女人就是有一种预感灵的不行,她便是听了并不觉得多少感动,反倒是觉得没这般简单,因此只说了几句客气话,再是干笑了两声表示恭敬。

等是慢慢被领进了和嫔的宫殿的时候,才发现殿上何止她与和嫔两人?竟是还有另外两个啜着茶水,与和嫔说说笑笑的女子。那两个女人还有些许眼熟,就是略微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只见她们原本欢欢喜喜的说笑,可是自她走了进去三人立马十分默契的停了下来,一时间殿上的氛围变得十分压抑紧张,叫她无处适应,险些是慌了手脚。

趁着还未走到殿前,她再次抬眼看去,二个女人确实眼熟只不过她有些想不起来都是何人。

想了一阵发现,她进宫也没些时日,确是没见过几个女人,瞧她们穿着说话也不想像宫女,又是会觉得熟悉,宫外的女子也不认识多少……

呀!她一下是反应了过来!

会觉得眼熟又是在宫外不曾见过的、还是不像宫女的,定然是后宫的女子了!听闻元治的后宫除了皇后也就是两位嫔妃、两位常在,二嫔她记得深刻,没什么印象的定然就是常在了!

她稍稍松了口气,刚巧是没几步就走到了殿前,她立马朝着上首行了个标准的请安礼:“请和嫔娘娘安。”随后脚下毫无声息的转了个方向,对准了那的两为女子道,“请二位常在安。”

钱、孙常在一瞧便是与上首的和嫔对视了一眼,似乎在说这夜离反应还是有的,也算是个聪明人。

随后和嫔点了点头,笑容才泛上了钱、孙常在的脸颊,只见她们同时起身,还了她一个礼道:“夜小姐安好。”

这才算是可以直起身子,只听和嫔响起爽朗的笑声说道:“都别站着了,来啊,给夜小姐赐座、上茶!”

紧着着便是对夜离说道,“想来,夜小姐是第一回来我的寝宫,今日可要好好坐坐!”

“倍感荣幸。”随后施施然坐下。

夜离的笑意淡然得体,礼也行的到位,倒是出乎了和嫔她们的意料。

原本想的是一个习武的女子,又是能号令三军的女将军,虽说面上娇艳,但是行为礼仪一定粗鲁不堪,指不定还能看一番笑话。

却是没想到她汉人礼都行的不错,自有一番英姿飒爽却不失温婉,可这温婉也不是好欺负的,却有一阵威严之气。几人因大欢儿而不喜的同时,也感到一些许钦佩。

说起来夜离也没什么错,既不曾勾搭赵一阳又是处处谨慎小心,宫中的传言也不过就是胡乱说的,可是本着私心,她们还是替大欢儿抱不平。

等是夜离坐下的时候,才微微抬首问向了和嫔道:“夜离方才险些就出了宫,费了娘娘的时间,不知娘娘命夜离前来所为何事?”

“呦,瞧你说得!”和嫔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嘴上热络道,“怎能说我命你前来?岂不是冤枉我了?我犹记得是命人去请的呀!”随后低笑了两声道,“哪有什么事儿,不过请夜小姐来喝茶罢了。”

夜离心中暗想该死,竟然说错话了,面上却是不露几分。

别人待她不善,她也不会待人和善,在这时候便是处处注意,不想叫她抓住了把柄,结果一不小心失言了。

她微微一笑道:“是夜离失言了,还望娘娘不要记挂在心间。夜离也是不曾想这来还见到了二位常在,不知今什么日子,常在也来做客了?”

孙常在听了便是十分客气的说道:“真是难得夜小姐这般有心了,宴会那日不过见了数面,时隔多时今日还能知晓我们二人是何身份,确实下功夫了。”

“常在客气了。”她只是坐着说话,却因为这般夸奖反倒站起来行礼,叫人挑不出一丝丝的毛病。

也是在孙常在说完话后,和嫔才是补充道:“她们二人,天天是来我这做客。”

也是在她疑惑之间补充说道:“我因诞下公主有幸晋升,不过感情难得白女士不舍得搬离这宫,从始至终我们都是住在一块儿的。”

听完这般解释,夜离才是恍然大悟,便是笑说道:“那娘娘与常在们的感情确实难得,让夜离好生羡慕。”

虽然原先并不喜欢她,可是她这番话还确实深得她心。

不过到底是不能得意忘形的,一时间只怕忘了正事儿,叫人吹捧的上天了,便是反应过来看了钱常在一眼。

后者自然会意,突然就是问道:“对了,夜小姐怎么的一个人来,赵小哥不应陪在身旁的?”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吊人胃口

一提到赵一阳,夜离就是警惕起来,老老实实又开玩笑说道:“军中的命令哪的有赵小哥的未婚妻重要些?自然是要去陪着她才好。自夜离来此,赵小哥日日陪护在旁,哪怕是齐将军的命令也确实不合适。”

这话说得好啊,又是侧面表示自己没什么重要的,善解人意又是撇清了关系;又是说明这些都是齐将军的命令,与她个人无关,如若和嫔是要来找麻烦的,也找不到她头上。

事实如此不错,不过话却说的漂亮,说了实话也不叫旁人掉面子,和嫔待她还是有几分欣赏之意的。

刚是要说写什么客套话,又是听她惋惜的说道,“如若我夫还在,他也会摒弃所有的公务单单陪我一人。”这话不是寻同情,是真真想起了太子。

随后她一时反应过来,才很是不好意思说道,“是夜离失礼了,一时触景生情,叫您看了笑话。”

“夜小姐真是严重了。”她这时的口气,倒是比从前真诚且和善了许多,“是我们提了这档子事儿惹你伤感起来。不过一阳是我阿弟,奉命陪护就得做到,我代他的失礼向夜小姐你赔礼了。”

和嫔之前对她有明显的敌意,应该是巴不得赵一阳离她远远的,可是今日这话,却是不知真假,瞧着还是蛮真实的。

于是二人又来一顿互相客气的。

随后才是瞧和嫔刻意叹了口气,试图引起夜离的注意,果然是引起注意了,她的眼神便是奇怪看上去,似在疑惑和嫔为何叹气。

等是她注意到夜离的眼神了,才是装作没在看她缓缓道:“不过我今日路过钟粹宫,确实瞧见她们吵闹了。”

她好似替人委屈一般道,“说起来大欢儿也是可怜人,她那性子得多大的委屈才掉眼泪?在准格尔可都没受什么委屈,来到这里反倒叫我这个姑子没保护好她,那些碎语着实是……”

刚说到这里,她便是适时的停了下来,吊足了夜离的胃口。本是很明显故意要让她注重这件事儿,可是她确实好奇,也顾不得故意不故意只是确实好奇她所说的事情。

于是便是如她所愿紧问道:“娘娘说得这事……?不知道是什么碎语,瞧您紧皱了眉头?”

和嫔故意长长叹了口气,张嘴仿若欲言又止,最终只十分纠结的说道:“夜小姐,这您就不必知道了,是我嘴笨不下心就提到了。”

“既然娘娘都提到了,何不说出来叫人知道一番,这样话说到一半多少吊人胃口,这般您就太没意思了。”她娇嗲着,确实对这些个东西生了好奇心,赶巴巴就是想要知道的。

可是上首的人便是故意吊她胃口,此时就是支支吾吾不肯说话,等到了一个气候,钱常在便是蹦出来冲着她道:“娘娘,今日目的不就为此??大欢儿多少委屈您又不是不知,我着实憋不住了!”

便是在她来不及的劝说之中,钱常在已经对着夜离道,“夜小姐!实不相瞒,娘娘不肯说是因为、因为那谣言与您有关!”

夜离一听,脸上略微吃惊,她是多多少少猜到与自己有关,万万没想到还真跟自己有关系,这下就是好奇外面的碎语都是怎么说自己了:“此话何解?”

钱常在不说话了,将接下来的话交给了孙常见,只见她扭扭捏捏道:“夜小姐,您不经常出入皇宫,想必却是知道近来赵小哥与大欢儿的吵闹吧?”

“确实知道,赵小哥与我提过一二。”

只见她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大欢儿近来脾气不好,便是因心中委屈!只因您与赵小哥出双入对,宫人们早就是对大欢儿指指点点。她不是吃您的味,只是被说的不好受,不但是她委屈,我们今日才得知,也替她难过。”

钱常在也是这个时候插嘴道:“我们妇道人家不知道什么是军令,却是知道什么是男女有别!这事儿或不是您的错,可是大欢儿心里受委屈,我们这些半个姑子的也跟着不舒服,总不能放任不管?”

“实不相瞒,今日唤您来做客是我们二人的主意,娘娘到底也难以开口我们看不过去才插嘴两句。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什么失礼之处,刚提及这件事儿,就一人一句话说得她哑口无言,脑子一片防空都不知要回应些什么,果然预感是对的,过来就是没好事儿!

也是和嫔觉得差不多得了,连忙呵斥:“够了!”

等是二位常在安静下来,才是听她说道,“夜小姐,我们知道陪护期间,什么亲近一些是正常的事儿,从前我也没曾想会怎么着,可是近来宫中流言蜚语盛行,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想了想她又补道,“敏嫔拿大欢儿当作小妹,她又是受准格尔亲王的宠爱宛若郡主,既然订了婚约,我们玩不能亏待她。她生性喜将这些委屈憋在心里,即便我知道了,也不敢跟她提及。

可是要再放任不管,这事儿要是惹敏嫔气恼再是传到亲王的耳朵里,皇上绝对会怪罪下来。圣怒不是我能压制的,只好趁事情还没发生,为了大欢儿也为了阿弟,还请夜小姐能尽量理解。”

说着,她便是专门起身朝她行了个大礼。

这时候夜离算是明明白白了,和嫔请她来坐确实不是单纯的待客,方才的那些犹豫不决也只不过想激起她的好奇心以此逼问原有。

然而后面的这番话,再看和嫔虔诚的态度,想必确实是由心而发了。正常人都会觉得气恼,她亦是,就在她们一人一句之间泛起了怒气。

可是强压下来后,也算是清清楚楚,确实于她们而言,这事儿很是重要。

说起来这件事与她无关,她与赵一阳既是清清白白,在她的脑子里,一切行为也很是正常规矩。可是习俗不同,或许在他人的眼中并非如此。

她千万个没有错,大欢儿何曾不知?就是因为知道她只对赵一阳发怒,却没有给她脸色看。不过宫中的流言蜚语,却皆是因她而起,再没有过错,也有她的责任。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 神秘人

夜离想到了近来大欢儿二人的相处并不愉快,人都说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亲,如若因此谣言断了婚约,与她脱不了关系,始终是罪过罪过。

看他们吵得这些时日,想必谣言也有好几天了,和嫔这时候才找自己说话也属不易。她没有错,和嫔也没有错、赵一阳也没有错、大欢儿更没有错。

都只是因她而起罢了,所以她相信和嫔而后说的那番话。

想到这里,她从椅子上起了身,并没有着急行礼,而是义正言辞的说道:“这事儿我明白了,可是我没有错,我不会道歉。”二位常在与和嫔听了一惊。

可就在她们纷纷面面相觑的时候,她又是说道,“可是这件事儿,我有责任,我会承担责任,也明白了娘娘话中的意思。”

讲这句话说完过后,和嫔很是明显松了口气,随后抬起了十分感激的目光看向了她忠诚说道:“我承认先前对你有敌意,今日请你也别有目的,你所猜的都没错。但我原先想你会气愤不已,没想到……多谢你了!”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却是道尽了谢,夜离一时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也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该叹气,便是只好说道:“娘娘先不要客气,如你所说,我很生气,但是看在赵小哥陪护的几日份上才不想看他们感情不好。”

话已至此,和嫔诚心为说清了一桩事儿感到无比的欢喜,也十分感激,方才话说得这般好听,如若她真是发怒了,自己还指不定是口出狂言、闹得不可开交。

就她这种暴脾气,已经叫孙、钱常在劝了好几遍,就怕她一会儿闹出什么事儿来,毕竟脸上过不去的话,这件事儿就不好处理。

好在,夜离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她一时感动不已,便是要多方道谢:“夜小姐实在是……”

“娘娘、娘娘!!”便是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叫喊声,不一会儿一个宫女急急的跑了近来,脸上还带着欢喜的笑容。

和嫔都来不及训斥,那宫女便是及其欢喜道,“娘娘!奴婢……奴婢方才在宫外听说少爷跟少夫人来了!!就快到了!”

“来了?”她面上一惊喜,诧异说道,“他们怎么会一块来??”

“奴婢不知,但是听说二人是手牵手的来呢!暂还未见到人,不过是听说那来的宫人讲快到门口了!”难怪这么兴奋,敢情不但是一块来了,还手牵手来了。

哎呀!是件好事!她听了欢喜不已,连忙是吩咐道:“那快!快快准备!不要给怠慢了!会手牵手来定然是大欢儿告假了!今日啊,她就是少夫人!”

几人听了都欢欢喜喜,倒是显得夜离像是个局外人,格外多余。罢了,本也就是一个局外人。

她思虑了片刻,便是主动朝和嫔请礼道:“娘娘,既然大欢儿来了,我在这里恐不方便,请恕我先行回去了。”

和嫔一时兴奋倒是忘了她还在这里,此刻听她一说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也就不假意挽留,倒是说道:“那,今日便不留你用膳了,下回再是进宫,来我这好好坐坐!”一

“是。”夜离不拂她的面子,乖巧的应着,才是缓缓退了出去。

到了宫门前,她确实远远看到赵一阳二人手牵手缓缓走来,思虑着现在碰上八成得特别尴尬,又怕大欢儿不高兴。何况她刚跟和嫔说了话,就算赵一阳不知道大欢儿不介意,她也不肯相见,总觉得怪怪的。

想到这里,她毅然决然转身离开,刚过拐角的时候能听见她们二人正在说说笑笑着。她不觉就是想到了太子,几月过来,都要年关了,他竟然是还没下落,这么一想就是黯然伤神。

她一个人缓缓的走出了皇宫,今日她并未携带随从,唯一那奉命陪护她的家伙哄娘子去了,此刻或是今后也不能再命令他了。

唯一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一匹骏马,今日进宫探望女眷,总不能再带着团团了。这里皇宫不习惯野兽到处乱晃,万一带进来叫旁人或是皇后太后的受到惊吓可就不好了。

想想尽早集市还没逛够,她便是不奔腾回去,反倒是牵起马徒步缓缓走着。殊不知就在自己出了皇宫一段路,身后两个穿着寻常百姓衣衫的男人正阴翳的看着她。

“大哥!她今日竟是没人跟着,好机会啊!”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萎缩在前面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身后,嘴角挂着猥琐的笑,说得又是十分狗腿。

前面的男人倒是没什么表情,冷着一张脸,摆手拦住了跃跃欲试的小弟,声嗓低沉说道:“先别着急!跟一段!宫门侍卫不简单,在这里下手很容易给逮个正着。”

贼眉鼠眼的男人算是明白,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鄙夷的眼神,仿若在不屑他的自我优异的模样。

他们二人缓慢前行,就打算找一个人多的地方,混迹其中,悄然无声的干掉她!可是刚走了几步,他们突然发现一个从屋顶上飞身跃下的男子拦在了他们与夜离之前!

前面的男子连忙是警惕的摆手停下了脚步,不敢上前,或是他们身着百姓的服饰,走路也算正常,那人并未发现他们的行踪。

等是他往前面走了几步,看样子也是在跟着夜离确实是没发现他们的异常,那大哥才是彻底松了口气。

身后的小弟看着那人神秘的模样不由好奇问道:“大哥,那人该不会是皇上派来暗中保护的吧?”

“不会。”大哥盯着前面的身影,眯眼笃定道,“你瞧见那人的身形有异了没有?可见右腿稍稍跛脚,你说这里的男人多少多,皇上会找一个瘸脚的人当暗卫吗?!”

这般,他们才是放心下来,继续跟着面前的两人,暂时猜测不出那男人是什么身份。可是突然一阵寒风袭来,或是沙子迷了眼,那神秘人遮眼,脸上的面纱被吹开。

他们不远不近的跟着,大哥隐约看见那人的模样,不仅刹住了脚,惊在原地!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不知死活

他震惊在原地,眼睛稍稍惊恐,看着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小弟一时奇怪,走了几步发现他还在原地发呆不由又是走了回来,看他的样子不觉奇怪问道:“大哥?你怎么了这是?”

大哥喃喃了嘴中的话语,唇上嘟囔了许久才说出了声音道:“那是、那是……太子、太子!”

“大哥,您是发什么傻呢?太子在苏南呆的好好的呢,怎么会出现在这啊?”

小弟以为他是犯傻了,殊不知他口中说的此人非彼人,由不住想那三王子在太子府呆的好好的,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紧接着见夜离越走越远,眼见着人就要消失了,小弟连忙是扯着他的衣角说道:“大哥……大哥!赶紧的,人就要跟丢了!快呀!”

他反应过来,立马是抓住了他要跟上去的手臂道:“不……不行!今日不能追,我们先走!”

“不是、大哥!这大好的机会,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这一次,小弟是没有再听他的话,便是觉得怎么能这么就放弃了?实在是过分!他可是还想着立功呢!

“不要管这么多!快走!”

可是奈何此次出来,阁主吩咐了由枭鹰带队,所以就算千百个不乐意,也没有办法。因此贼眉鼠眼的鼠貂是恨得牙痒痒,其实他进阁更早,可谁叫枭鹰的能力高于他,没多久就跃上了高位。

而他竟还在底层徘徊。

本是一下跃上高位的人当主意自己的形象,最好不要惹人厌烦。可是枭鹰十分的嚣张,没有一点新人的谦虚反倒是各种耍威风,叫人嫉妒的狠呐!

此刻亦是,这般强硬,全然不顾鼠貂的想法,可那又如何?他不怕,也无人奈他何!甚至无人知晓他师承何人、生于何处!

这一切一切的疑惑均被他埋在了心中。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看到那神秘人直呼太子,只因他所说的是前任太子啊……他还没有到老眼昏花之时,十来年的陪伴他不可能认错!那张侧脸还会有谁?

十年之久,他曾是太子府的侍卫。

自太子传闻身遭不测,三王子便是嚣张至极,之后还入住太子府。先前太子并未遣散的侍卫就归到了他的手下,即便太子身亡他依旧对其抱了怨恨,还专门苛刻排挤太子的亲信侍卫,他便是其中之一。

他人不敢反抗,便是只好忍气吞声,可是他脾气高傲,除了太子再没有对谁恭恭敬敬的,他忍不下那口气,便是顶撞了三王子随后下定了决定离开太子府。

这下,便是全完了。

三王子气性小,又是小肚鸡肠,最是忌讳谁看不起他,枭鹰不仅是被赶出去,此后再没有他能容身的地方。他便是想着既然太子已死,朝中还有一个三王子兴风作浪,他回不去了。

也定然不会再回朝中受他欺辱,更不会受他摆布控制,只怕呆在一个地方都算得上助纣为虐,于是便踏上了江湖路段。

今日是他第一次出任务,可他竟是没想到这次任务的对象会是夜离。夜离从前对他是不错的,虽然面冷,时而眼睛仿若长在头顶上,可其实心中热乎,对谁都好。

秉着对太子的恩情,他对这位未来的太子妃也抱有尊敬,刺杀夜离原先不是他的本意,他也在容身之地与太子之妻当中做选择。

夜离不但武功了的,在苏南是出了名的女将军;她的身边还有一只雪豹,也是苏南除了名的战兽啊!

阁主显然是看出了他的犹豫,虽说不知为何,可是阁中他是最有能力的,除了他还有谁人能打得过?为此阁主知道他这般犹豫只怕今后就这般拒绝了,于是便加重了条件!

说是知道他在阁中受了排挤,也知道他是不在乎的,可是只要完成了这次任务定会将他的地位一再太高。到时候别说他不在乎,也绝对不会有人背后说他谢什么。

阁主说,现在离开,三王子一定在外面做好了完全准备只等杀了他,自己不顾三王子的仇视、不顾规矩,只因为他的能力收留他、提升他的地位。

可是实际上他进来这般久还没有完成过以此任务,首要的任务刚派到他的头上着实不合适,本就受到了许多人的不满。即便百人听他使唤,但也遭不住百人对他的怨恨。

他说,不问缘由,只希望首次的任务不要拒绝,就当是帮他不叫旁人辱没,也当是枭鹰被收留之后的回报,今后如何便是不勉强的。

他便是回想了一阵,确实阁主是不顾身份收留了他,而后不管他有没有做过任务,还是一次一次的提拔他。即便他不在乎这些,阁主算是他的恩人也不能备受责骂。

人最会尊重谁,无非是自己的恩人;最会听什么话?无非是软话;最怕见什么场景?无非是恩人说着软化求着自己的场景;又是最怕什么?死亡。

为了这次的任务,阁主亲自求他,若是做等待他的就是步步高升,若是不做便会被弃,或许出门就是死。他想着反正太子不在了,他也不算是太子的侍卫,杀了夜离并不算是背叛。

于是想想,接受了。

他如何也想不到,在这能看到太子,他不敢确定,可是那半张脸熟悉不过,能是谁呢?可万一不是呢?是的话,被知道自己定然死八百回。

不是的话……他坐在明亮的烛火之下,独独坐了一个晚上,看着那般跳跃的火苗寻思了一个晚上。他并未罪大恶极之人,只是生活所迫,如果太子活着,他会选择回归太子身边。

可是现在他还不确定太子是活是死,所以刺杀的计划定然还要继续,如若是误杀,他只能是扯谎不是自己做的了。

他坐了一个晚上,吹了一夜的寒风,脑中直是想着该不该杀夜离,太子回来的话,自己何去何从?那般对不住太子是不是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跟在他身边?

他想的脑子嗡嗡的响,可是第二日鼠貂叫自己去跟踪夜离的时候,他竟还有精力。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 大王子

夜深人静,满院的灯火都熄了个干净,正院的庭子中,一个黑衣人跪倒在被月光微微照亮的地上,对着面前的一片漆黑不知是在做什么。

“夜离那里是如何了?”

恍然有一道冷然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细细一看才发现是一道消瘦身影的男子背着手隐在黑暗中,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嗓音是毫无感情仿若冷冰冰的尸体。

“回殿下!”跪地的侍卫中气十足,眼角及鼻梁中央、被面巾遮去后的半道蜈蚣般的刀疤,在那双阴森的眼睛下显得更为狠冽,瞧着不是个善茬。

“属下近来发现有异,最近有三个人一直尾随这夜离!”

那人仿若是并不惊讶,悠哉游哉玩着手上的把扇,并不在乎的问道:“哦?都是谁啊?该不会是元治派来保护她的暗卫吧?”

那侍卫也有些郁闷的摇了摇头,只道是:“那三人仿若并不是一批的,两人一批的那个……其中有一位是枭鹰。”

三王子把玩着扇子,便是悠闲闭上的眼睛猛然睁开,稍稍诧异的问道:“流沙阁?你是说那两个是流沙阁的人?他们在跟踪夜离?”

“确实。”侍卫恭恭敬敬的应道,“流沙阁势力一向以杀人为任务,他们既然会尾随夜离,只怕是要杀人灭口。枭鹰原先是大王子的属下,不可能是自己主动去杀,只可能是有人给了佣金。”

随后他又是低头深思了一会儿道,“就是不知,除了我们,还有谁要杀夜离。”

这话一说完,三王子就是陷入了深思,仿若是将他所说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就在侍卫奇奇怪怪的眼神之中,他便是想到了什么说道:“孤知道,是谁要杀夜离。”

他的表情淡如流水,仿若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儿,又或者对脑中想出来的答案觉得理所当然,一点意外之意都是没有的。

侍卫自然是不敢去问是谁了,除非的是他主动相说,否则都不是他能问的。

因此这时他就是说道:“殿下,如今咱们不能杀夜离,不就是怕她被杀了,就会认到咱们头上,那枭鹰之前又是恨不得干掉,不如让属下现在悄无声息做掉他!”

“鲁莽,不行,也不能。”

这话一出,又叫侍卫不解其意了,只摸不清头脑是满头的雾水,奇怪问道:“殿下,属下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们既不知道我们已在京城跟踪,杀了也神不知鬼不觉的。”

“错。”他好似不太想说话,稍稍有些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孤确实讨厌那枭鹰,不过他已归入流沙阁门下,这次又是做任务出身。若是杀了,流沙阁势力宏大,定会追查到底。”

“孤可不敢保证他们不会查到太子府的头上。”

随后他松口气又道,“何况我们不是巴不得杀了她?只不过怕杀了自己嫌疑最大,可是不是我们就不是我们,如今我们不必动手,她反倒死了,不是更好?”

侍卫略微皱起了眉头不欢喜道:“可是她死了,嫌疑落在殿下身上,洗不清了该如何是好?现在杀她不是一个好时机啊!”

三王子的山中闪着暗淡的狠光道:“可是孤恨不得叫她早点死!”咬牙切齿之后,他又是平复了心情说道,“所以你接下去在京城盯着,务必抓到流沙阁杀人的证据。到时候仇人死了,自己也撇清关系了。”

还真是想的天衣无缝,连是侍卫都觉得自家主子的心机确实很深,便是只好说道:“属下听令!”

“目前就先不要打草惊蛇,应该也没叫他人发现你的行踪吧?”三王子担心他暴露了行踪,便是连忙给问了。

那侍卫很是笃定道:“殿下放心,属下担保,没人发现属下的异常!”

“很好。”三王子很是满意的勾了下嘴角,随即又道是,“这事儿先放一放,你不是说还有第三个人?又是什么人!”

一说到这个,侍卫开始略微有些许犹豫,又怕遭他训斥,连忙是说道:“那人整日整日带着面纱,瞧不清样貌,右腿稍稍跛脚倒不是侍卫,也是个有武功的。”

他纠结了一会儿道,“不知为何,枭鹰对他有惊恐之意,看那人的身形有点像、有点像……”

瞧他犹犹豫豫的,三王子有些不耐烦,将扇子合上打在自己的手心颇有催促之意道:“赶紧说来,婆婆妈妈作何!”

侍卫听了一震,立马是说道:“禀殿下,那人的身影颇像是大王子!看样子也好似是在保护夜离,属下也不敢断定”

“大王子??”果然他一听很是惊讶,背对他的身影立马是转了过来,超前走了几步直走到侍卫的跟前。他的脸庞暴露在月光之下,在冷冽的寒光中更凸显了狠觉。

“你说大王子?!像大王子!”

他便是知道三王子会暴怒,不觉就是缩了缩脖子,仿若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处处透着冰凉。他只好是硬着头皮说道,“是!确实是像,不过也未必,他穿着褴褛,没有半两钱,身形比大王子消瘦,还跛脚了。”

“你在京城不也装着是屠夫!穿着打扮哪里像是孤手下的人!”他迷了眼睛,一嘴就将他的猜测打翻了,“他分明就是死了!是孤亲眼所见!怎么可能还活着!不可能!!!”

“殿下息怒啊,或是属下眼瞎罢了!那大王子是什么人?他多少注重自己的面子,若是跛脚了怕是早就自杀了啊!况且属下见他武力虽不算高,也比大王子来的好!”

侍卫连忙是安慰道,实际上心中也不能确定那人是什么身份。

三王子压不住自己身上的愤怒,只好用侍卫的话安慰自己,随后怒道,“查!必须彻查!给孤查清楚了那是何方神圣!若是大王子……”他的眼中泛起杀意,“不论代价,杀无赦!”

一旦涉及了太子,他就宛如疯癫,不为其他,只是心虚罢了。在他心中太子已经没了,可是却总如梦魇一般缠着他,如果还活着他脚下的皇位便是已经开始晃荡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 面染

这日,熙熙攘攘的解道之上,一定黑色面纱叫人无奈注意到了,却是不敢上前想问是怎么了。戴黑色面纱的人并不稀奇,只是多为江湖人士,本着好奇也没人敢上前冒犯。

可是面纱下的人可没心情管别人的目光,在他眼中,身后不远处的神秘人更叫人紧张。

方才他一时兴起,在小摊边瞧了瞧新出的铜镜样式,寻思着怪好看的,回头给夜离买上。可是恍然间,那铜镜一闪,露出了身后三四个小摊旁的一个男人,正眼神阴翳的盯着自己!

他心下一颤,却是不动声色的摆弄着铜镜,再是仔细看了看镜子上面的那个男人,是何相貌。奈何铜镜模糊,那男人又是躲躲藏藏的,不曾明目张胆的探出脸来。

他着实是看不清。

可是那个男人脸上却有一道很是明显猩红的刀疤,那道疤叫苏楚江预感不太好。他从前派人去查三王子的底细时,便知道他身边有一个脸带刀疤名叫刀疤的暗卫。

只是铜镜里的人面貌模糊不清,只是哪一道疤痕明显,却叫人不确定,武功定然是高的,否则也不至于自己被跟踪了还不知道。

但是看他偷偷摸摸的样子,就知道是敌人,对自己定然是不存在善意的。

“这位小哥,铜镜您是买还是不买呀?其他客人还要看着呢?”

正是专注瞧里头的人,却突然叫小贩叫了住,他心下一惊,突觉这般也不太好,便是将那铜镜放了下随后笑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不买的。”说罢,就是抬脚匆匆离开。

隐约还能听见那小贩嘀咕道:“不买还看这么久,没毛病吧”

他现下可是没心情理会,只是急着离开,匆匆朝一个方向去了,他知道那个人定然还跟在自己的身后,只是自己只当是不知道,并没有异常的举动。

不过片刻他人就是停下了一家名为“面染”的店门前,毫不犹豫就是走了进去。名为刀疤的侍卫一时奇怪了,这好似是家买面具的店铺而不是客栈,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丝毫不知苏楚江走了进去之后,那掌柜便是急急来迎道:“苏公子如何有空来了?”

“你们少爷在哪里,我有要事相求!”他边说,边是低下声来看向门外,知道那刀疤还不敢来跟。

掌柜见他一脸的正经又时不时左顾右盼,便是知道不是小事儿,连忙说道:“苏公子不必着急,我们少爷正在阁楼之上,请随老朽来。”

说罢又朝着那的小弟道,“看好店铺,我去去就来。”随后,二人就是走至了墙角,缓缓打开了一扇暗门,二人朝上去了。

不一会儿,原来这小小的店铺,还有一层雅致的阁楼,四处摆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又不失别致。那茶桌前,一个玉面小生抬头来见他,面露惊讶道:“炜兄!您怎么来了?!楚江愚弟见过大哥!”

苏楚江微微一笑,朝他点了点头道:“好久不见了,楚江。”

是了,面前的人也叫是楚江,是真的楚江,只不过姓林罢了。把月前苏炜还与游伯并不相熟,只说自己姓苏,多余的事儿不敢再讲。

悄然一日从京城回来的路上,于山林之中救了陷于山匪刀下的林楚江,而后二人结拜兄弟,他才用了林楚江商人的身份与名讳。山上一别之后已有数月,就再也不曾相见了。

但是他知道林楚江名下一家并不出名的小店位于京城脚下,说是仇敌太多,掩护身份用的。

一旁的掌柜,见二人满面春风,立马是道:“那少爷公子好生聊着,老朽便是先行下去了。”

见林楚江对自己行了这么大的礼,不禁就是上前搀扶笑说道,“快不必行礼了,大哥盗用了你的身份,难得见你一次竟是要你帮忙,着实受不起礼。”

“哎!”林楚江朝他而去道,“愚弟哪里不知,大哥不来找我,只不过怕杀身之祸连累我罢了。若不是您在山匪的刀下救了愚弟,我早就命丧黄泉去了!”

二人说说笑笑了一阵才是听林楚江又说道,“方才听大哥前来是有要事不曾?不若说来,叫楚江为您分担!”

“说来话长,兄长或是得借你的妙手一用了……”阁楼之内,二人缓缓将近日的事宜,一并说去了。

刀疤在面染的门外徘徊了有一会儿,见他还不出来有些许不耐烦了,也不知道他做些什么尽会浪费时间。

刚是抱怨之时,苏炜终于出来了,左小包右小包提满了千奇百怪的面具,最后挺胸抬头朝的离开了。

他皱了皱眉头,一时犹豫,随后毅然决然走进了那家店铺,掌柜的见到他立马是跟迎客人一般上前道:“这位客官,买些什么呀?”

刀疤下意识的朝四周一看,全是七形八状、不伦不类的阴森面具,他一时吐槽起来,就这般的面具也就有人买?这才转回了装柜的脸上道:“我不过来打听一个人罢了,就是方才出去的那位!”

一听这句话,掌柜的脸色立马就是变了,很是奇怪的大量他说道:“这位客官,我们可是从不曾胡透露别的客官的身份啊。”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就来问问他来干嘛的呢?”刀疤知道要从他嘴中套话,便是只好一个劲的哄着。

掌柜的手绕了一圈店面,指了指那墙上挂着的各种面具,不屑的说道:“能来干嘛的?我们只卖面具,他自然是来买面具咯。”

刀疤自然是不信的,又是露出怀疑的表情道:“不会吧?我看他手上可是提了一堆堆的面具啊,单单来买就能买这么多啊?”

“自然!”掌柜急中生智道,“那人可爱买面具了,时不时就来买几个,今日便宜卖,他自然是搜一堆了。”

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刀疤翻了个白言嘀咕道:“要是有人买这些诡异的面具,才怪!”

殊不知,一旁的楼阁之上,有人悄然顺着楼梯下来,一手潇洒的打开了扇子包含深意看着刀疤。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 勾搭

等是他走了以后,才见林楚江下楼来了,直勾勾盯着方才刀疤离开的方向不知是想些什么。掌柜见他下楼来一惊连忙问道:“少爷,您怎么下来了?”

他处处谨慎小心,头一回见他肆无忌惮的下楼了。

只见林楚江挑了挑眉头,抬了抬下巴朝着刀疤离开的方向说道:“老刘,赶紧抄近道,将半数的面具搜罗给大哥去。”

老刘一听不太明白,奇怪问道:“这……不知为何?”

“那还不是因为你胡说了?那人分明就是跟踪我大哥的,此刻若是跟过去并非喜面具之人,且不是穿帮了?”他瞥了老刘一眼,原是为他所说的话填了些补充来的。

老刘这才是反应过来,连忙是拍了下脑袋:“哎呦,是咯是咯,年纪大了反倒是脑子不好使,多亏了少爷提醒,是老奴失算了。”

他点了点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之时略微提醒,以他的性子就是从不追究过错,发生的事儿还是想想如何解决来得快些:“行了,那赶紧准备吧,多备些才衬的上大哥的身份。”

刚巧那店徒回来了,听了后半边儿才是叫喊道:“啊??少爷!这都送了我们卖什么啊?咱们不是商人嘛,这多亏啊,尽是半数送给了恩公。”

随着一片忠心,只因苏炜救了这文弱商人一次,跟在身边的人都唤他恩公,也是莫大的荣幸了,不过就是顺手的事儿,反倒叫人供起来了。

不过老刘见他对林楚江如此不礼貌,连忙是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双眼一瞪:“小兔崽子!谁叫你对少爷这般不礼貌了?叫你干嘛就干嘛赶紧去!快去!”

于是他便是只好不情不愿的去了,嘴中还嘀咕责怪老爷子的骂骂咧咧。

瞧着爷孙二人的模样,他不由就是用扇子挡在了嘴前,轻轻笑了起来,老刘见了连忙是道:“少爷您千万是别介意,那家伙就是口无遮拦的,尽会乱说话得罪您了。”

林楚江边是笑,边是拿手来摆了摆道:“这不能怪他,您也别过于计较,小六就是心直口快,也是热心肠,东西是我的,他操心还不是心疼我的东西?”

到底是自己的孙子,叫外人夸了还是止不住的高兴,便是稍稍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嘴中还是谦虚的骂着某家伙。

他突然是想起了什么,又是皱着眉头问向了老刘道,“这个时辰还不曾下学吧?小刘怎么又是没去学堂?不是说了银两我来出不必要您的养老钱的,他还小必得懂点学识才是,总不能一辈子跟着您伺候我吧?”

“哎。”老刘叹了口气又是笑了笑道,“他呀他,原先就是个不爱读书的,随他吧,本说由您出钱,老奴就很不好意思了,如今他自己不读反倒好。”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他看得出来老刘说完这句话过后脸色稍稍变了些,其实到底是希望小六多读点书的。

稍微有点储备的家境哪个不是让心头肉读书去?奈何小六懂事,知道那些是老刘的养老钱又是没有儿女傍身,自己还小,不赚钱不说,至少不能花费了。

不过林楚江说什么叫他读书却不是胡说也不是施舍,老刘嘴上说是随他,心底还是希望他能多读书,小六又何尝不是?

他会主动送小六去便是有一回在院子里见他那树枝练字,他悄然过去看了一眼,是手好字。而后小六发现他便是一脚那沙地弄混,故意不叫他看见,他也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儿。

等是一段时间过去了,他就以是老刘年纪大了,小六必须读些书,否则出去了爷孙两个性子弱又没有文化,叫人看不起又容易被欺负。因此费了劲,花钱叫他去上。

原先二人犹犹豫豫但是到底答应了,近来臭小子不知抽什么风开始一天两天的不乐意去学堂,叫人发愁。

林楚江叹了口气,随后抬头笃定说道:“老刘,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林家也是有你的照顾才仅仅有条的,小六不读书今后你该怎么办?听我的,一定要去读,银两就当是你在林家的苦劳了。”

他拍了拍老刘的肩膀说道,“逼他去!我看得出来小六今后定有一番作为,不念书着实可惜。告诉他若是不上学堂,当心我今后再不叫他来给你打下手,今后都不叫他帮忙了!”

“这……”

他是抓准了小六那孝顺的脾性,若是不让他来,即便是知道他不会为难老刘,也担心自己的爷爷会受到劳累。

随后林楚江打断了老刘的话,又眨眨眼睛略微调皮的挥起扇子道,“再告诉他,我在学堂的束修可是交的差不多了,不去那也是浪费可退不回来。”

这一说老刘便是忍不住汗颜,他真是太了解小六了,就是知道他那个抠性,若是便宜了他人,这么多的束修他是不舍得白白给别人的,怎么着也要自己占着。

老刘无奈的叹了口气,却也是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些什么,恍然是看向了林楚江嘴中犹犹豫豫道:“少爷,老奴有一问,不知是当问不当问?”

“你说。”他撩开了柜台旁边的帘子,走进了里头的小房间中,坐下悠哉游哉亲自跑起了茶来。

老刘局促的跟在他身后,在他泡茶的时候也小心的帮扶着,随即看了看他的脸色还算是好的,才是说道:“那苏公子,您分明知道他的身份,还是尽心尽力的帮他的忙,还豁达的结拜兄弟,当真是不怕叫人发现追究什么?”

见他的脸色缓缓沉寂下来,老刘担心惹他生气,又是添了句话道:“少爷您也千万别误会!老奴知道苏公子救了您那是天大的恩惠,您懂得老奴,老奴怎么会不知道感恩的呢?”

他挪了挪嘴角迟疑道,“也不得引火上身啊”

林楚江还是很笃定的看向了他,沉重且定定的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我被官府、被皇上追究,毕竟我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跟苏南的皇族勾搭在一块儿,不像回事儿。”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 面具

老刘怔怔的看着他,没想到他清楚得这般透彻,于是便是抛开了方才的纠结恐惧,奇怪不得道:“那您为何还执意如此?就算咱们家大业大、富可敌国,但是到底商不如官啊!”

他皱了皱眉头,为难说道,“要是被盯上,谁管咱们是不是报恩呢?绝对是说与苏南国皇族拜把子,其中必有猫腻,要命啊!”

“可你知道我的性子。”就算深知其中的道理条条,他还是执意如此。

“他人救了我,还是在虎口之下,理应报以桃李。几月来他都不肯找我帮忙,就是怕连累我,这般的人是难得的,就算被发现,也只当是将命还给他了。”

可是老刘可不管其中多少条的关系与他的性子,只是大胆拒绝道:“老奴绝不能叫您去冒这个险!夫人老爷逝世前,老奴曾是答应过定然不叫少爷落入陷阱,这决绝不行!”

林楚江自然不是任他摆布的少年男童了,他也肯定没指望能控制林楚江,正是因此他才苦口婆心、义正言辞,只希望他能看到老刘这张老脸之上好好考虑。

当然事实自然是妄想的了。

他听了老刘的话反倒失笑说道:“老刘,你不用这么紧张,我说的是如果。但是我不说,谁知道我与苏南皇族有联系?如今满天下都以为他死了。”

他轻轻吹了口刚煮开的热茶,小啜了一口,眼神并未看向焦急纠结的人道,“行了,正是因为大哥不常找我帮忙,如若连是这么点联系都没有,我谈什么多谢人家?”

他摆了摆手示意这件事儿不要再谈了,也别再劝说,叫人无奈了去。老刘自然是试试,如今他既然是明确拒绝了也就是说没可能了,他便只好噤声。

刚是沉寂了一会儿,林楚江突然是想起了什么,啜了茶也来不及细细品,连忙吞下去急急问道:“对了,江南那里来信了没有?按理说当是到了才对。”

老刘一听下意识就要说没有,随后却是恍然想起来惊愕道是:“瞧老奴这个脑袋!当是不中用了!前日便是已经到了,只是您不在,老奴欲说却给忘了。”

他点点头说道:“那便是好,也不怪你,你看过信了没有?”

老刘再是说道,“您曾算过时日担忧自己不在店中,让老奴帮您过目的预言还真是成了,老奴已是细细看过,不知需不需要拿给少爷过目?”

“不必了。”只见他摆了手说道,“你既是看过了就与我说说,再看信怪麻烦的,快说说信中都是说了些什么?”

“是好消息呢!”一想到那封信的内容,老刘也是跟着高兴起来说道,“心中交代了江南的事宜已经是安排妥当,该除的除该遣走的遣走,不日便能反乡,再没人叨扰您了!”

说到这个他也就是顺口问了一下道,“既能回乡了,不知少爷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启程?老奴好提前做了准备。”

原本听到前面还很是高兴,准备拍手叫好的人听到了后半句,便是脸色先恢复了过来,陷入了沉思。

随即才是缓慢说道:“再过几日吧,兄长的事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不成我们必得帮他脱身;成了以他的性子,定会前来道谢。我想趁机与他道个别,再是离开。”

这少爷与他的拜把子半个少爷的关系,还真是好啊!老刘无奈失笑的时候,也想到了林楚江性子冷,又是奇奇怪怪的脾气没什么铁的兄弟,这恍然来了一个,也不是坏事儿。

与此同时,小六已经把一车的面具送到了客栈的门外。

也是这个时候,苏炜刚进门,掌柜的便是上前笑呵呵说道:“诶呀!苏先生您回来啦?”

只见蒙着面纱的男人环顾了一下四周,现下这个时辰还不是用膳的高 峰期,他又看了眼门外,嘴巴却是对着掌柜的沉下了嗓音说道:“等会儿要是有个人来找我,全然不许说我的身份,叫他上楼见我。”

掌柜的一怔,连忙是应着是是是,实则心中却是想着他每日神出鬼没的神神秘秘,他哪得知道是什么身份?

苏炜寻思着方才出了面染,好似就没见他再追着自己了,也不知道是否跟上来了,但是以防八卦的掌柜什么都往外说,他还是决定,这件事儿亲自说明。

刚巧是要说完话的时候,客栈门口正对着的一条小巷子里,隐约能见小六赶着马车,里头好几麻袋的东西,就是不知装了什么。

他出了巷子便是到处看了看,好在都是没有人的,他这才不敢太大声却是喊道:“恩公!恩公!”

苏炜如今一听有马蹄与车轮滚动的声音,还有那声声句句的“恩公”,不由就是觉得有人在叫自己。于是头往门外看去,果然是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前。

小六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若不是一直盯着自己,他都不敢保证那是小六。只见他左顾右看,便是担心有没有谁注意到自己,见是没有才是招着手要他过去。

他一时不理解,上前就是一阵惊喜问道:“小六?!你怎么来了?是你家少爷找我有什么事儿?”

“哎,不是不是!”他摆着手,随即撩开了马车的帘子,看着你街道的尾巴,见是还没来人便是说道,“恩公,你刚走没有久就有个面带刀疤的男人来找你,阿公给你扯了谎,说你喜欢面具,这不叫我送来了?”

说罢他将手放在耳边说道,“那人怕不知会不会跟着您来了,快将这些个面具领进去吧,免得到时叫人发现了端倪。”说着还伸手指了一通面前的麻袋。

苏炜一时叫林楚江的细心弄得稍稍感动了些,便是连忙说道:“既然是如此,我便是不推脱了。代我告诉你们少爷,今日一过我便是将这么面具送还回去。”

小六见他这样客气,方才一点舍不得的小气瞬间觉得没什么了,连忙是说道:“不必了不必了,恩公实在是客气。少爷让我与您说,这些东西就当送给您了,在店里也卖不出去,那人要是再试探,也能多敷衍。”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 姓林不姓苏

苏炜一听他这么说,有些许不好意思便是说道:“这么多就当送给我们了,你们多少亏得?回头若是我也用不着可怎么办?”

小六并不觉得有什么,摆手说道:“恩公真是哎,不用客气了,尽数收下吧,店里也卖不出去,迟早要扔的。您回头若是不要呀,任您处置,送出去得东西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

刚是说到这里的时候,街道尾缓缓闪出来一个身影,好在小六机灵方才有四处查看,这下都不等他注意过来,他们就先看到了对方。

小六连忙就是没时间注意他的客气,只立马说道:“恩公恩公,先别说话了!您赶忙叫人将这些东西带进去,免得叫他撞个正着!!”

远远的,刀疤看不清这里在做什么,苏炜跟小六说话的时候还站在客栈内,他看不见自然以为是店里送菜食罢了。

他也就趁刀疤还看不见,连忙是让掌柜的叫人来将面具搬上自己的房间,随后才是先行匆匆上楼。小六也连忙把脸遮住,赶着马车入了巷子,不一会儿就见不到人了。

等是刀疤到了客栈之时,掌柜也不知道哪个是苏炜所说的人,但是做生意的嘛,总是有点小机灵,瞧见人也知道随机应变。

此刻瞧刀疤进来,立马是将喝水的小二使唤起来,只见小二将白巾打在肩上,狗腿般的跟上前去道:“小哥是吃饭还是住宿?要些啥呢?”

刀疤见状挥了挥手,像是要将面前宛若苍蝇般的人类挥开,很是不耐烦的说道:“我不吃也不住,我来找人的!”

这中气十足的一生吼,叫掌柜的也听见了,一说是找人的精神立马来了。他连忙上前,将小二叫开,自己应付道:“小二不懂事,不会待客,不知这位客官来找哪位啊?”

刀疤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是问道:“你们客栈里,有没有一位姓苏的客官?不知来历的那般。”

自然得说是没有的了。

掌柜的装作是低头想了想,随后才是说道:“小的这客栈不大,只要是住下的客官不记名也记得姓,确实是没有姓苏的客官。”

他自然也会担心掌柜的是在扯谎,便是换了种说法道:“当真?可是有一位姓苏的客官来我的杀猪摊子,指名道姓说了客栈名字让我来找,怎的会没有?”

掌柜的才没有这般傻的,直接就是转了眼珠子道:“这位客官,咱们小本生意,店名胡取得,叫什么‘如意楼’,那京城里像这个名字的,大大小小不下五家呀。”

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仿若是在说你不会是来找茬的吧?

刀疤叫他的目光看得不舒服,连忙是叫骂道:“不可能!他连地址都告诉我了,就是这里!带着黑色面纱的,你敢说什么没有?!”

掌柜的叫他一说,立马是恍然大悟一般拍了下脑袋,随后好笑的说道:“自然是有的了!不过哪姓苏啊,分明就是姓林,是小人的同乡,过来京城找活的!”

他一听,果然是露出了及其惊讶的表情,很是不可思议的问道:“你的老乡???”

“是啊,无父无母,没点亲人。”

掌柜的一笑,转身往柜台上走,边是自言自语道,“儿时一场大火,烧尽了他家,连同他的面容被烧伤,脚也跛了,靠百家饭长大的。这不是来京城找活投靠我,我可怜他叫他在我这里住,如今找不到他得自己回去了。”

这么一说刀疤不镇定了,当真是这样的话为何要莫名其妙跟着夜离??

仿若是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掌柜的莫名补了一句:“他倒是会些功夫,偏偏烧伤的脸叫人害怕,便是日日带着面纱,也找不到娘子。

哦呦,偏偏来了京城,说是喜欢上一个姑娘了!在路上徘徊见了就跟,你说好笑不好笑?”

他好似是当作笑话,有戏谑之意,当真叫人深信不疑。

刀疤立于震惊之时,突然犹豫还要不要去见那个人,可是掌柜的这个时候却松了口道,“你不是要去见他吗?二楼最尾巴那就是他的屋子了,你且上去吧。”

既然都这么说了,他的步伐也就是顺着楼梯口走去了,对着掌柜的浅浅应了一声,稍稍还在诧异之中没有反应过来。

等是他走上了楼梯,掌柜的才松了口气,脸上是惊恐之意,一时都没有缓过来,嘴中喃喃说道:“祖宗、爹娘、可别怪小辈这胡编乱造的,伤身哦、报应哦……”

不到一会儿,刀疤就已经是站在了那最后的房门前,悄然对着那门敲了敲。里头立马就是传来了一道沧桑难听的声音:“谁啊?!”

这跟太子温润如玉的嗓音分明就是完全不同的!面前这人不是太子的可能性,在刀疤的心中越发地大了,他便是缓缓应道:“苏先生?是您让我来的?”

可是里头的声音沙哑非常,甚至不讲理发怒道:“什么狗屁苏先生?!没有这个人,赶紧的滚,别吵老子睡觉!”

刀疤犹豫了下,寻思这要不离开算了,然而想想没见到真容,回头绝对会叫三王子训斥道不行,因此即便心下已经有了论断,还是坚持要见到人。

他的手便是只顿了片刻,有点着急的又敲了起来,不管里头的人是怎么说话,他都一个劲的敲打。或是这么一连串的敲门声,叫里头的人烦不胜烦,便是在刀疤的坚持之下,那门终于是缓缓的打开了一条细缝。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面容还没见到,便是有一道很是不耐烦的声音在昏暗的房屋中传来:“外头是谁??活得不耐了吵吵吵?”

不一会儿,在刀疤的期待与好奇之中,一张脸贴在了门缝之上,叫人吓了一跳!那哪是一张面容啊?分明就是戴上了一张十分恐怖的面具,宛若地府的鬼神,叫人惊悚不得。

这突然起来的一张模具,叫刀疤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一倒,眼睛紧紧盯着那门缝上的面具!

第一千三百九十三章 不像

那面具的模样阴森吓人,宛若鬼厉,刀疤一瞧那样式,便是知道怕就是那叫面染的店买出来的,面前的人也没错了,正是自己要找的人!

不过这青天白日的,在自己的屋子里却是还带着面具见人,着实不可能只是面容毁了不敢见人,反倒十分可疑,似是在怕些什么、又隐瞒些什么?

他缓了缓方才叫那面具吓了一跳的心情,又是上前几步与那面具下之人保持了一段距离罢了。这才发现那人便是只打开了一个缝,还带着面具硬生生挤在门缝里用一只眼睛看着他。

这模样很是警惕,也很是吓人。

只见戴面具那人,盯着他瞧了好几眼,随后才是闷闷的说起话来道:“你谁啊!我不认识你,干嘛一直敲我的门!”

刀疤是打定主意要掀开他的面具了,不论是不是太子,他倒是要看看面具下的人究竟长了什么鬼模样,便很是谄媚的胡说道:“你不记得我了?是您要我来找您的呀!”

那面具的人好似将门再开了一点,瞧那半半的身形,若不是跛脚还真与太子有些许相似,这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循坏,打得他一个激灵。

只见面具将门再打开一下,露在面具外的眼睛才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好几遍刀疤,只见他的脸上竟是只露出了一只眼睛罢了,另外一边紧紧封起来的。

随后就是见刀疤后,连忙晃头表示满心的拒绝说道:“不、不!我不认识你!你就是一个骗子!还不赶紧滚!”

他的举止疯癫,看着凶狠不得,宛若癫狂之人,不像是装出来的。如若真是装的,那演技也是了的了,刀疤作憨笑状,想着只得将他先安抚下来。

即便面前这人并非太子,容貌也得一睹为快。

想到这里他又是上前,想要与他套 套近乎。不曾想带面具的人也别有一番的警惕性,瞧他靠近便是立马伸出手来作势要打他,那伸出来的手背之上满是溃烂的伤口。

刀疤一时惊骇,回头来想想方才跟踪之时他确实不可能提前发现自己,怎么会有刻意准备的什么伪装,跟对下面掌柜的也不会提前交代好那些话。

还有手上的烧伤溃烂,一看就是有些时候的,他不过瞥了一眼不敢断定真假,心中却已经倾向于真的了。他一时费解,回想方才一路跟来,好似没有注意到手上的伤。

他满心笑着安抚道:“你姓林!姓林呵呵呵,着实不好意思这位客官,是我多忘事了,您不姓苏,您姓林勒!”

面具上的眼睛又是多瞟了他几眼,狐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你是不是要来害人!”

刀疤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办了,这家伙的警惕性很高,看起来像是傻子又是聪明的。他原本分明是来验证面前的人与太子是何关系,怎么现在好似变了,变成了一定要揭开他的面具。

“哎呦,苏小哥我怎么会骗你呢。”

他装作痛苦在腿上拍打了一阵,很是委屈说道,“几日前,在街尾的猪肉铺里,您跟着一位姑娘,说是那姑娘买了我的肉,你也要买,可是没带银两啊,专门是留了地址让我来拿。”

他撇了撇嘴,装是很心疼的模样道,“您让我来拿的,怎么几日过去反倒是贵人多忘事儿了呢?多忘事儿不要紧,可是那是我的活计,银两您一定得给我啊!”

他这次算是发了狠,直接是装作被坑的小贩一般,冲上前撞向了那个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连同门也一并给撞开了,直是哭喊着给钱给钱的。

等是那门被撞开了,刀疤便是一边拽住他的衣袖,一边在房中到处环视了一把,这才发现房中并没有什么让他感到可疑的,一片干净。

他一时想到了面染掌柜所说的话,心中便是嗤笑这掌柜怕是骗人的!既然是骗人便是说明眼前的男人身份可疑了,他一时又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他是不知,戴着面具的男子,早就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眼神所到是哪里,面具下的嘴角不由就是扯开冷笑。刀疤也是趁这个时候,故意挥袖,试图要拍打掉他的面具。

就是可惜面具男子的反应还算是快的,仿若是看穿了他的意图,立马就是躲开了他的手,还装着十分无辜的样子,像是无意避开的样子。

随后还装着被他拽衣袖拽得生气,一把推开他,大怒道:“你不说清楚,我怎知欠你钱了没有?!滚!我不记得了就不算数!”

说罢他整了整袖子,却也下意识的挪好了方才险些歪掉的面具,这个小动作同时也叫刀疤看在了眼中,不由怀疑又是加深了,只觉得这个男人有异。

于是便可怜巴西的上前,眼中还真是挤出了几滴泪水黏在了脸上的刀疤之上瞧着十分叫人怜悯:“大爷、大爷!如若你真当是忘了,那便做施舍给小的也成啊!小的家中有难,才想起找您讨钱来的!”

他边说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还真是以假乱真,显得有多少多少可怜的样子,随后便是直接跪下磕头了的道,“小的真不是坑您,着实是家中有难,否则左邻右舍送点肉也是有的”

他说得多少诚挚,若不是那张脸和那道充满狠劲的刀疤,或许他就是信了,就是可惜,早些年前他就见过刀疤了,否则今天这一遭他怕是抗不过了。

他装作是趾高气昂的模样,高高撅着脑袋,只能看到一顿圆润润的下巴,刀疤悄然抬起一看懵了,分明太子的下巴消瘦不已的才对。

这男人的脸怎么是圆的?刀疤的眼睛都看呆了去,他回想了一阵,方才推进来的时候,他居然没有倒,好似还蛮有力气的,可是他犹记这太子分明很是柔弱,还没什么武功来着。

真是奇了怪了,这么一想他的疑惑好似又消下去了,在信任怀疑之间犹豫不决,只觉得摸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谁,只想是一睹为快。

只见戴面具的人抬着头一动不动,仿若是在思虑着什么,这般刀疤便是想着要否趁这个时候冲上去将那面具揭开。可是若没有成功,面前这家伙定是会发现他的意图,再要来弄就不一定成功了。

今日还真是奇了怪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 易容

刀疤想到这里,便是迟疑着要不要上前去,正是迟疑之时,也不等他想好戴面具的男人已经反应过来开始说话道:“行吧,看你真心是可怜的份上,我便施舍给你一些,不过我且告诉你,下回不得这么无礼!”

他粗厚的嗓音在刀疤的耳边响起,端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气的刀疤牙痒痒,只恨不得弄死他,心中大骂道:乡村傻子,竟敢对他如此无礼!

但是刀疤的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是哈巴狗般的点点头,感动涕零的道着谢,不停说道:“大爷果真是善心十足,多谢您、多谢您、小的十八代祖宗都谢谢您了!”

这话,说在心里他都不知道有多少憋屈了。

只听那男人高高抬起头说道:“行了,跟我来吧,我拿银子给你。”随后就是抬脚往前走去,赶在了他的面前。刀疤都能想象出,他的面具下是多少鄙视的眼神了。

不一会儿便是见他带自己撩开了隔挡厅子与内房的帘子,走进了卧房,刀疤这才发现,他的卧房,满满都是那诡异的鬼面具!

他不觉就是一阵毛骨悚然,难怪前面看屋子那般的干净,掌柜没有撒谎,他当真买了许多,全部都堆放在房屋内的一脚。自己方才没看见还以为是撒谎了,这么多的面具除了个人爱好还会有谁这么无聊?

他张大了嘴,视线离不开那些面具,却跟着面具男缓缓的朝那床上走去,这便是瞧他带着刀疤发现了一包看起来破旧还补着补丁的包袱,这叫刀疤的疑心又消下去了。

太子是个注意自身修养的人,那一次出门不是弄得风风光光十分精致得?不管如何定要叫自己得身份显示出来。如今三王子刺杀他,他扮作亲民确实可能,但是怎么会身上的东西都这么破旧?

补丁都出来了?

他一时都看呆了眼,只傻呆呆的跟着上前紧随他的身后,等是他打开包袱了都一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他这才奇奇怪怪的转头看了一眼刀疤,后者被他一眼给看回了神。

刀疤这才发现人家在拿银两,自己好似跟在这里不太合适,这才讪讪的笑了起来说道:“不、不好意思,我这一没留神就跟过来了,我立马回避、回避。”

他转身过去,突然看到了桌上的茶壶,灵机一动想到了能摘下他面具的办法,便是又回身冲着他的背影问道,“林大爷,我来的路上有些口渴了,不知能不能借你点水喝?”

“自然可以了。”他并未想到刀疤另有目的,很是爽快的就答应了。

紧接着又是听刀疤奇奇怪怪的看了下他,说道:“林大爷,我且帮您倒一杯茶水吧?见您与我说了这么久,也不曾歇会儿喝口水来。”

他本想说句不必,随后都还没说就听身后传来了倒水的声嗓,便是觉得算了也懒得多说,随他去就好了。不过也就是他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叫他发觉不对劲,只怕刀疤是想做些小动作。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手顿了下,随后又开始若无其事的整理东西,只作是没发现这个问题,随他去折腾。

刀疤他便是饮着手中的茶水,眼睛却很是不安分的偷瞄着正在翻找包袱的人。随后便是将手中的茶水杯放下,紧接着拿起了茶壶给他到了一杯,才是对着他的背影,缓缓走了过去。

他刻意的缓缓的走过去,不曾发出一点的声音,故意不叫他知道自己正在他的身后。眼神也没多少在意他的包袱,只是缓缓的说道:“林大爷。”

被他一脚,戴面具的男人几乎下意识的转身,便是一下子撞上了他手中的茶水,茶杯一倒,被刀疤刻意往前一丢,茶水一下洒在了他的身上!

不过衣衫湿了一片,连是些许的茶叶都丢在了他的衣服上,显出了一块茶渍与点点的茶叶。刀疤装着尴尬与抱歉,连忙是上前冲着他一个劲的道歉:“小哥、小哥,着实是对不住啊!”

他吓了一跳,很是无奈,下意识是拿着袖子给自己的衣服擦,嘴中凶狠配上粗厚沙哑的声音骂道:“你不会说话吗?!没事儿站在我身后干什么?!”

刀疤便是畏手畏脚的给他道歉,眼中又是闪着狡黠的光嘴角边挂着阴森森的笑意,随后伸手上前道:“小哥小哥,你这样是不对的,小哥您不能这样擦,这越擦越脏!”

随后二人的手便是缠在了一快,苏炜不耐烦他伸过来的手,就是大声叫喊道:“别动!我自己来!你别搞!”

二人推搡着,刀疤也不听他的话,就是使劲的搞,非要弄得他不耐烦,结果他将手一推,刀疤便是顺势手往上推,一把将他脸上的面具打开!

刀疤紧紧盯着,不敢失掉任何一个细节,就是对方得知面具要掉,下意识就是要挡住自己的脸,然而便是还来不及挡的那一瞬间,他已经看到了后者的脸是什么样子!

那是一张圆润而黝黑的脸蛋,可是额头及脸颊各处都有被烧伤的痕迹,连是原先被封起来的那只眼睛竟是瞳孔突出,猩红的吓人!

只见他惊恐的挡住了自己的脸,嘴中不停在念叨着什么,不停的发抖,似乎在害怕叫刀疤看到了自己的面容,便是及其被惊吓到的模样。

刀疤被自己方才看到的那张脸也是不可思议了一番,随后便是不停的后退,只道是这个人确确实实不是太子!瞧他那个模样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匆匆一眼也是看不出易容的痕迹。

可能性是不大的啊!

他跌跌撞撞的走出房间,赶忙就是下楼,被方才的那一眼面容吓得不禁都想呕吐一番,那面容着实是叫人可憎,这下他终于是可以笃定一番了。

他是不知道方才自他走了以后,地上的人缓缓将头从手臂之间露了出来,不再发抖,恐怖的脸上表出了一抹笑意,随后得意洋洋的站起身来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 林小哥

刀疤急急的下楼,一个大男子被那恶心的面容搞得浑身不舒服,满脸都是苍白之意。客栈的掌柜的见他脚步凌乱的下楼,就是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古怪的东西,这他提前就是知道了。

可是明知上面发生了什么,他还是跟看热闹一般故意问道:“呦呵,这位客官是怎么了,怎么吓成这样了?”他故作惊讶,嘴角的一抹笑意还是压抑不住。

但是他刚被吓了一跳受过了刺激,此刻也没心情去在乎他是在嘲笑还是在关心,只是想想自己被吓到的丢脸模样狠狠骂道:“上面有个怪物!”

说罢就是抬脚往门口走去,隐约还能听掌柜的在身后呼唤道:“!客官别走啊!我不是说了他脸上毁容了!你还不信呢!!”等是他走远了,自己便是开始低低的嘲笑起来。

等是刀疤出去了一段时间,却是觉得不能这般走了,都还是没有弄清他的身份真假,是否给易容了他也是不知。万一确实给易容了也有可能,毕竟高手做出来的脸是有几分骗人的资本的。

想到这里他便是重新回到客栈门外徘徊。

刚巧是到了用饭的时候,他人都是饥肠辘辘,他便是能见一堆人进出客栈,他也是趁着人多,在门外徘徊也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他的脑袋朝里头探了探,不见苏炜下楼来,便是想想还是贴墙上去,看看他在做什么的好。于是躲在一个隐蔽的地方,身子一跃跃上了他所住的房间窗旁,紧紧贴住以注意他的行踪。

果然,他是没有打算要下去用饭,这个点竟是悠哉游哉的戴着面纱在桌子上喝茶,正是紧盯着的时候,忽见他朝着自己的方向缓缓走来了。刀疤一骇,立马是转身贴在窗户旁,忌讳叫他发现了去。

可是刀疤不知,苏炜原先确实是没看到他,可是刚走到窗边,敏 感的发觉那窗边仿若是有一个影子!刀疤贴着墙不敢转头探过去就怕叫他发现,因此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已经发现他的身影了。

苏炜的眉头一皱,能清楚看见昏暗的天空之下,一道身影紧紧的贴在墙上。好在他脸上的妆没有立马擦掉,此刻也是眯着眼看着那里,随后便是若无其事的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他也是惊奇了,这样居然也吓不走他,是怕回去被三王子责备吧。

他哼哼的冷笑了一声,随后便是继续坐下来悠哉游哉的摆弄着茶水,还刻意将这房门给打开了来。等是小二上楼来送饭的时候,便是能见他的房门是大敞开的。

他边是跨过了门槛,边是嘱咐道:“小哥呀,这外头的风大,你可千万别开了门,担心染了风寒去了。”

刚巧是这么一说起来,苏炜发现他人已在面前了连忙是赶着上前笑起来说道:“怎么是你来了?阿叔呢?竟不是他来送的?”

小二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话之中所说的话,反倒是奇怪于他的嗓子,十分诧异说道:“!小哥,您的嗓子……”

“哎,说好了是他来送的!”小二的话竟然是还没说完就叫他给打断了去,那说说笑笑的话语都仿若能见面纱之下的满面笑意。

在小二一脸费解的表情之中,只见他将自己往门外推去说道,“想必楼下忙的不得了吧?不然阿叔答应来给我送是不会反悔的。”

边是说着他将人推到了门外,恍然脸色骤变严肃,低声说道,“叫我林小哥。”边是说着还从怀中拿出了些许碎银,塞进了他的手心。

小二一见钱在手心,一时开心不已,虽是不解他说这话是做些什么,但看在银两的面子上还是听他的话说道,“对嘞!林小哥是你所说!楼下忙得不行掌柜的才没办法来给你送的……”

他们渐行渐远,说得话语声缓缓传入刀疤的耳中,他皱起了眉头,最终还是身子一跃,落在了道路之上。紧接着抬头望向他的房间,刀疤心想接下来是能跟三王子交代了。

等是从二楼下来后,他站在楼梯口,又从怀里拿出了些银子递给小二,面纱下笑了笑说道:“多谢你了,拿着银子,忙去吧。”

今日一遭还算惊险,若不是在渔家村他潜心练武,身子比以前养尊处优是要健硕了许多,否则刚刚就是兜不住了。

他是不敢确定三王子之后,还会不会派人来探他的底,只怕是持续跟踪夜离才导致露了馅。不过也看得出来三王子是有在京城安插眼线的,这一般便是想着,要不要跟夜离透个风?

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一个定论,只因怕透风会叫她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他还是没有想好,要不要叫夜离知道自己还活着。想着想着他便是看向了自己的跛脚,面露沮丧之意。

从前多少意气风发的人,他不愿意叫人知道,苏南大名鼎鼎的大王子如今却是个瘸腿的。说什么想到了太子之位、皇位等等他都没什么想去想的。

只因为想到了瘸着腿上朝的模样,他这么心高气傲的人不能忍,就算夜离不介意,今后得知她的未婚夫是个瘸腿的,只怕他人也会嘲笑夜离的。即便不是他,他都舍不得夜离受半点委屈。

原先瞧见他身边的那个侍卫与她关系特别的好,更是嬉笑打闹的样子叫人嫉妒不已,他恨不得弄死那个侍卫。

可是长久以来他也知道夜离因他与夜将军的事儿,备受煎熬,更是三王子的眼中钉,恨不能立马杀了她。所以想想即便不是自己,他人能护好她也不算坏事儿。

思来想去,他还是克服不了自己的跛脚,更是不打算让夜离知道自己还活着,最好就是再等等,等将她身边的敌人都摘除了,再考虑告知真相,与她双宿双飞。

即便不是王与王后,即便是乡村野夫野妇,只要夜离乐意他也乐意。

等是夜深人静,为了安全起见,为防止今后三王子再派人试探,他让客栈的人都喊他叫是林小哥。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 姜汤

几日后确保客栈附近再没有人跟踪了,苏炜才小心翼翼的从客栈出来,戴上了面纱朝面染的位置走去。只是为了易容之事作一番感谢,否则他也不常出门、更不会找林楚江。

只因他身旁潜伏了太多隐性危险,他自己都不敢确定能活到几时躲到几时。

一路走去,京城的漫天大雪与每个小摊上挂着的点点灯笼,渲染了这个地方更加有喜庆之色,家家户户点燃的暖碳更是不知比他周身暖和多少。

苏南从来不下雪的,即使过年过节人烟稀少,也好似没有京城的这般热热闹闹,瞧着叫人欢喜不已。又是因异乡游子,不知他看着这般的景象多少孤单,总之是心下欢愉与孤寂混为一团。

直是到了面染,进了门关上沉沉的大红木门,一身风霜好似被隔绝在外。

今日连绵下着大雪就是不见停过,乌云遍地覆盖了蓝天与日头,没了太阳就不是一个好天气。除了踩着来的个个脚印,还有关起的门外传来呼啸的风声,都在告诉他这天有多寒冽。

他抖了抖找掌柜借来挡风霜的蓑衣与斗笠,好似有许多雪落在他的身上,只不过进了暖烘烘的屋子里,那些小雪都在他的蓑衣上化成了雨水,隐约能甩出一些的水珠子。

将斗笠拿下来抖了抖,反倒是有小雪不错,只不过落在地上也立马成了一滩小水渍。他抖了干净,满手上都是水,将屋子中都弄湿了,这下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好端端的店铺,叫他给轻易弄脏了,怪是不好意思的,因此一眼看向掌柜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那窘迫叫人难为情多了。

掌柜的自然也是看到他了,看着他那一身的装扮与面纱便是知道是苏炜,然而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迎着,反倒是转头进了隔间不知干嘛去了。

他浑身被风霜弄得狼狈,便是不好走动只好是呆傻得站在原地。

不过一会儿掌柜的出来了,手中拿了一双新鞋与一套新衣还有一块白布,径直走到了他的身旁,随后将东西给他,反倒把他的蓑衣斗笠接过挂了起来。

这时候才说道:“苏公子,您来啦,外边霜雪较大,浑身都湿透了吧?”

他出来已经有些日子了,也好几个月不曾享受什么伺候,此刻叫老刘过来伺候不觉就是吓了一跳,有些许受宠若惊说道:“不不不,我穿了蓑衣与戴了斗笠并未淋湿,穿些新衣恐不合适。”

老刘一副很欢喜的模样,看到他就是露出了很是和蔼的笑容说道:“苏公子不必客气,这都是应该的,这都是我家少爷的衣衫,想来与您身形相似,可以穿穿,避免受凉,快随老奴来。”

随后他就是笑呵呵的往楼上去了,摆着手请苏炜跟上来,这样的热情难却,他便也只好跟着上去了。

面染明着有两楼,实际上还有一个秘密的阁楼,楼下的隔间是他们自己休息喝茶的地方,二楼则是给客人休息的地方。阁楼便是不必说了,那是林楚江的个人住处,外人具是不知道的。

等是他将衣衫换好,才是发现自己的身材竟然与林楚江相差无几,只是稍稍短一点,毕竟后者的个子确实不如他高。

在渔家村住了几月,自己的身体倒是健康了许多,反倒是伙食不如皇宫,消瘦了去。不过他却是觉得这般是极好的,比从前更有精神,自认为是轻盈了许多。

这样也好。

林楚江的衣衫也是专门订制的,用的都是京城的上等丝绸,比现在的他好上许多又比从前苏南太子的服饰差不了多少,穿在他的身上,让他愕然又一种自己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时光的模样。

他开始一幕幕回放,想到了游历四方只为了逃避与夜离的婚事儿,只因传闻中的夜离是个凶悍的母老虎,不是他所喜欢的姑娘。

女皇用太子之位引他回来与夜离见上一面,他才知道世上还有温柔与威信并进的女人。她的桀骜不驯、她的英姿飒爽、她的万种风情都只几日就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心甘情愿的娶这个姑娘,更是选好了良辰吉日,只为给他的王后办一场盛大的国之喜事儿。他不曾想原来自己最信任又是总作对的亲阿弟,竟会对他下毒手。

他想到了渔家村的游伯,和游伯放在心尖儿却趾高气昂的孙女儿,也不知道他们过的怎么样了,可好可欢喜?无趣的时候想起他了没有?

这些经历都是他的宝物,教他何为阴险,何为正义,何为亲民,何为亲近。

他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有些痛,可是嘴角思起这些往事儿,又觉得心中欢喜,什么刺杀、什么跛脚或是上天给他的劫数,叫人心伤不已。

刚是想到这里,房门就被人敲响了起来,原来是老刘讲话来了,只听他说道:“苏公子,老奴已与少爷禀报过了,少爷请您前往一聚。”

“好,我知道了。”

苏炜听了一震,随后看向了身旁的铜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把方才放在桌子上的黑色面纱再次带了起来,收起了多愁善感恢复了半半的冷然。

随后等是出了门了,只见老刘还侯在门外,见他出来了才是说道:“公子,老朽已经叫孙儿去煮些姜茶,您被霜雪淋湿了身,一会儿就喝点吧?”

他想着既然小六已经去煮了,说什么不用的话也是多方客气,没什么意思也很是假客气一般的。思虑了片刻后便是考虑妥当,他拱了拱手真心道谢:“炜在此多谢您了,劳您照顾实在不好意思。”

“哎呦哎呦,公子真是客气了,您是少爷的兄长自然也是老奴的少爷了!都是应该的!应该的!”老刘见他朝自己行礼反倒是吓了一跳,连忙弯着腰还礼回去。

他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随着老刘走了一段之后想起了什么说道:“姜汤给楚江准备一晚吧,天气太凉了。”

“好的。”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 要离开了

老刘领着苏炜上了阁楼,当时已经通报过了,林楚江早就准备好了就在等着他上来,因此一见身影立马是上前去十分欢喜道:“大哥、大哥你来了!”

瞧他那欢喜模样,苏炜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一时欢笑起来说道:“正是,瞧你这般欢喜的,怎么也才几日未见罢了。”

“哎,您不知道,楚江这几日一直吊着心呢!您来坐!”说着就是摆了个手势,请他上座,随后又是摆摆手示意老刘可是下去了。

等是老刘退下去了他才对着苏炜说道,“您不知道,楚江这几日一直在担忧那男人会对大哥你不利。您说得不错那人确实还跑来店里问了您的事儿,还好叫老刘搪塞过去了。”

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一笑,温和了许多道:“我认识那个人,那是我仇家的下属,便是知道我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设防,你不必担心,这几日那人应当不会再找你我的麻烦。”

“那便是好了。”林楚江说着,请他入座,再是上手为他斟上一杯茶水便是笑笑说道,“还真是叫楚江猜中了,我原先也是说,若您逃过这一劫,定会来面染找我道谢的。”

他一听,立马是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为兄这次来也是因你助我之事来与你道谢,若不是你,只怕我是在劫难逃了。”说罢他就是起身准备朝他一拜礼。

然而,林楚江自然是知道他的意图,也早有准备,见他这番立马是眼疾手快的挡住了他的礼,淡然的笑了起来,颇有一番苏炜的气度。

在他一脸疑惑的抬起头来看林楚江的时候,后者立马是说道:“大哥真是太客气了,叫阿弟承受不起。其实您也有自己的一番准备,即便没有我给您易容,您也有办法摆脱那人的纠缠。”

只见他是摇了摇头无奈说道:“不,如果没有你手的好本领,即便有我的那些话也毫无作用。”他很是认真的说话,没有半点敷衍之意,说得句句是真话。

说到这里,林楚江也是好奇起来了,便是想到什么问什么:“说到这个,小弟也有一事儿不解,本来说些故事儿哄哄他就是了,为何还要易容?您刻意与他看得?”

“你不知道。”他啜了口热茶润润嗓子说道,“我那仇人是个心狠之人,如若只是说些话哄骗他,只怕过段时间他还是会来试探。干脆给他看清我的样貌如何,这般他也就是不再怀疑的。”

说着他又是补了句话说道,“我让他无意间看清了我的容貌,这般之后他来也不会想看的了,再叫客栈里的人都管我叫做林小哥,他更是不会怀疑的了。配上你说的哄骗他的故事,才叫做天衣无缝。”

林楚江一听才是恍然大悟开来,随后称赞道:“大哥说的极是了,都是楚江没有想到这么细致。若是下回还来,总有一日得揭开面目,确实那番试探烦不胜烦,叫人烟雾。”

“是这样的。”他点了点头,再是端起了茶水饮尽。

“对了大哥!”正是二人清静之时,林楚江突然是大声囔囔开来,叫人吓了一大跳,不知他是囔些什么。

连是苏炜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听他道是,“大哥脸上的妆容是要不要弄干净了去?今日小弟有时间来帮你刚好。”

原先是为了这件事儿,恍然想起来才是大惊小怪的,喊声叫人心中惊了一惊。

他舒缓了口气,才是无奈说道是:“不必了,我想过了,以防他今后再来,这妆还是戴着好,未免一不小心叫人发现。”

林楚江听了,有些诧异的张了张嘴,随后才是连忙摆手强制说道:“不成不成,这件事儿绝对不行,定然是不能带在脸上的。”

“这又是为什么?”他一听不明白了,连忙是觉得有些许奇怪的问道,“这又是为什么不行了?”

只听他深深的叹了口气,随后才是说道:“您这个妆容总不能一辈子戴着?里头有仿人皮的成分,若是半月来总是带着一定会导致皮肤溃烂。”

他伸手去别开苏炜衣领说道,“您瞧您戴了这么几日,脖子以及是开始发红变肿了,过几日会变得疼痒起来,这样的感觉便是会蔓延到你的脸上。到时候离溃烂就不远了,即便是大夫也拿你没有办法的。”

苏炜这么一听沉默了,他的脚已经瘸了一只,总不能再来毁容吧?

林楚江从前学过易容的手法,他的师傅便是江南出了名的圣手,不轻易收什么徒弟,只是他颇有天分,学起来强过师傅,那圣手才勉强收下他。

听说易容之术繁琐,单单是配方就是上千上百的,什么妆容的药物也得亲采亲摘,时不时就得往深山野岭一探。

圣手的诸多弟子都受不来,最终也就独独只留下他一个弟子。

他也只是拿这个易容之术当作消遣,毕竟自己是做生意的一把手,家大业大可不缺钱,学易容之术不是为了发财,只不过是为自己出门方便罢了。因此旁人说要来求他易容,他还不答应呢。

这易容之事他深知其要领,不可能说错,也不可能会骗他更不可能往夸大了说,只得是真事儿。既然是他所说的真事儿,自己必须注重起来,否则今后毁容,谁人能救他?

因此想到这里,他犹犹豫豫,最终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只好是请求道:“那我今后若是再叫人跟踪,再来面染找你帮忙可好……”

他像是难得说错话了一般,赶紧反应过来补充道,“为兄知道你忙,若是你没有时间也没有关系,你通常不帮人易容,这是我麻烦你了。”

“大哥,你实在是客气了!”林楚江一听他这么说连忙是皱起了眉头,看来不是那番麻烦的意思,连忙是说道,“不是愚弟不愿意帮助大哥,更不是嫌弃多少麻烦,着实是……”

他停顿了下来,紧皱着眉头低头看着那被微风震起微微波澜,瞧着十分翠绿的茶水说道,“愚弟,恐要走了。”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 店面

苏炜一开始还没有意识过来,稍稍反应慢了一些,等是那杯中的茶水荡出了声响,才是瞧他一种离别哀伤的眼神,这时候反映过来不可思议说道:“你是说你要离开了?”

“是啊。”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许不舍得说道,“江南那里得事宜,手下都已经处理好了,愚弟可以动身回去了。”

“这是好事儿啊!”他一听首先是欢愉起来,等是瞧他并不欢愉,才意识到这就是一种分离。今后他还不一定后路如何,林楚江又要回江南去了,今后能不能见还是一回事儿。

一时间,他的眼中流露出欢喜与难过交杂,前者是对林楚江家中的事儿得到了稳定,能回到自己的故乡,固然是件好事儿。后者却是对兄弟的不舍,与分离的难过。

即便不常联系,也不怎么见面,可是林楚江对他的一丝的恩情与友好,他都是能感觉到了,只能是笑笑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行了,别是哭丧着一张脸,回家了那不是好事儿?我也想回家。”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有些感慨却也就是说罢了,并未流露出渴望,倒不是说谎,只是突然恍惚,都不知道他的家还是不是苏南了,想到这里就有点难过。

随后他又是欢愉起来笑笑说道,“你是何时起身回去?好叫为兄送你一程?”

听到这里,林楚江咧嘴一笑,请他坐下道:“那有何时?全凭我想何时走就何时走。我原先就知道大哥会来找我,因此愚弟特地等着,其中一事儿就是告知此事儿,道个别。”

原来是这样的,如此也是总不能要求他一直呆在京城,易容的事情怕得依靠自己了,是想到这里他才道是:“如此,大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提前送送你,等是确定何时要走告诉大哥,大哥定然亲自送你一程!”

只见苏炜当真是十分诚心的从椅子上起来,倒了杯满满的茶水双手举起递到他的眼前,随后摆了摆,用茶杯往他面前一鞠躬,随后抬起一滴不漏的饮下。

林楚江听罢,起身比了比手势,笑笑说道:“多谢大哥的礼送,不枉我们结交一场。”

随后他也亲自倒了杯茶水递到了嘴边来。

等是一杯茶水饮尽,他背着手走到了阁楼的小窗前,对着那阴暗的蓝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又走到了一只柜子之前,不知道是在找些什么。

这般莫名其妙的样子,叫苏炜看着也是费解,还等不及是问什么便是见他拿出了一个小木盒子出来,那木盒子之上还镶着几颗宝石,看起来富贵非常。

随后他轻轻拿到了他的面前,叫他看着还有些奇怪,随后就是见他缓缓打开了盒子,里头放着一本小本的书籍,还有一把钥匙,不知是作何用的。

只听林楚江说道:“这盒子里头,一是我面染大门的钥匙。”

边是说着他边是坐了下来,随后缓缓说道,“大哥你还在做你的事情,今后如何也没有个定论,是不是回苏南还是但是在这期间总不能时时都住在客栈里,多少寒碜又多少不便。”

他将手中的钥匙慢慢挪到了苏炜的面前,随后补充说道,“面染不过就是我众多家业中小小的一家罢了。各处还有许多都是没人住的,这面染那般也是浪费,从此这就当是给您了。”

他一听吃了一惊,连忙是推却回去,只道是说:“这万万不成,你知道我的性子,不会拿他人的东西。这样的店面我拿了可不得了,我身上还有银两不必要你的施舍!”

说着就是义正言辞的推回去,眉间具是拒绝。

林楚江见了立马是劝说道:“大哥不拿我当兄弟了?我父母双亡,如今您就是我的亲大哥。万一那日安定下来了,你再带着家眷回来瞧我,那就是对我最大的恩德!”

见他还欲还嘴,又是说道,“再者,您救了我的命,那是银两都还不回来的。就算愚弟是帮了你,没有住的地方,您依旧漂无定所,倒不如我这面染没用只当借给你。”

“不行!不管你怎么说都不行!我就算现在穷苦不堪,骨子里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骨子里的血脉不容我接受这些东西!”

“大哥,这不是施舍,这是借!借!有借有还,并非愚弟今后不会找你要回这些东西,这只是你呆在这里的依靠罢了!”

林楚江见他平时温润如玉,这一时间的倔强,倒叫人束手无策,便是有些着急起来:“如若大哥今日不接受愚弟的帮助,只当是不要我这个兄弟罢了!”

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倔强起来了。

苏炜一时紧皱眉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接下了就是一种没尊严的做法,不接便好似宛若他那般说话,瞧林楚江那样子,好似确实是发怒了。

他纠结了好一会儿,犹豫了大片刻,才是缓缓说道:“行!你既然以兄弟相威胁,那我自然觉得兄弟情重要一些。但是我可是说好了,我按市面价,银两我照样给,等是我定安下来去见你时,租住的房费你可不能不收。”

林楚江一听他答应了,自然是微微笑了起来说道:“自然了,既然是借的有借有还,银两我哪能不要,商人不就为了钱财?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嘛。”

随后他的笑意又是缓缓收起来了些,正经说道,“只求大哥如若回了苏南当上了王,千万别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百姓兄弟,要记得回来见我。

如若选择在京城安定下来,也要记得拖家带口来江南游玩。”

“说什么傻话,我们二人没什么亲眷,互相都是兄弟,忘是自然不敢忘,见是定然要见的。”他不复往日常常挂在嘴边又疏远又客气的笑意,反倒是及其认真的说话,不带半点谎话。

这事儿就算是了了,林楚江冲他对视一眼,又是打开了盒子,这次拿出来的就是那本书籍了,只见他伸手捧出,递给了苏炜。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不可收

苏炜刚接手下一家店面,这时候递过来的书籍又放在后头,定然是比钥匙还要珍贵的东西。看着那封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可是他既然会当最后才拿给他,定然不是小物件。

他预感不好,不敢轻易去接,只是问道:“楚江,这是什么东西?”

林楚江见他不接,想必是知道了自己的意图,便是将那手再是往前伸了伸说道:“大哥不要推拒了,还有什么比店铺来的值钱?您且自己翻看这本书便是知道这是何物了。”

听他来说,好似是这个理,自己的一家店都已经攥在自己的手里,还有什么回比这个更值钱的?

但是他也很了解林楚江,不重要的东西,他不会最后拿出来的。犹犹豫豫,他还是说话道:“你告诉我是何物,我再拿来,这般也算是提前告知,自己来看多少麻烦。”

“大哥,这东西我说不清楚,要你自己看看才知道,愚弟嘴笨,如何也不知怎么说来。”他哪是嘴笨,能说着咧,此刻就是满嘴的胡说。

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紧皱着眉头,看起来十分严肃,正儿八经的模样一时叫苏炜信了去。他迟疑的看了林楚江两眼,只见他是依旧严肃的模样,再是将手中的书籍往前递了递。

眼见着是要怼到他的嗓子眼了,他终于是为难伸手接了过去,无奈的看了眼对面瞧他接过去后笑起来的林楚江,随后叹了口气,翻开了那本书。

他看他的,林楚江不带打扰,悠闲的在一旁喝着茶水,就等着看他是什么反应。

可是苏炜看了一会儿翻了几页就发现猫腻了,立马是“啪”一下将书合起来,瞪着眼看他。

瞧他那个模样,林楚江装作吓了一跳,随后十分无辜的说道:“大哥这是怎么了,装作这么一副凶样,怪吓人的。”

“这这是!”苏炜咬咬牙,一时只觉得这家伙怎么可以这般随意,就将东西拿出来??

于是稍稍惊讶而怒道,“这是关于易容之术的书?!这是你们一派的秘籍,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公诸于人!”

瞧他发怒的样子怪吓人的,林楚江缩了缩脖子,随后无辜说道:“这、这不算,秘籍都在愚弟脑子里呢,倒是您不算外人,给你看看也没什么嘛”

“那这些是什么??!”

“这”林楚江不好意思的扰扰头,最后手一伸,指着周遭的一堆瓶瓶罐罐说道,“这就是这些东西的用法,不是什么秘籍,这些东西的做法还在我脑子里呢。”

苏炜皱着眉头,暂且算是放他一马,又是把那书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才问道:“你自己都知道这些,为什么还要画下来?做什么用的?”

他听了,才是乖巧的回应道:“这都是愚弟无事儿之时手绘下来的,原先确实没什么用处。但是现在愚弟要回江南了,今后无法亲帮大哥的事儿,如此这书或是能帮你。”

“这么帮?”苏炜被他这么一说立马是不解了,抬着脑袋看着周遭的瓶瓶罐罐不明所以然。

只听他道是:“愚弟回去了,就没有办法帮大哥易容,但是这些”

他起身,走到那些瓶瓶罐罐的身边,拿起其中的一个摇了摇随后说道,“这些东西愚弟不会带回去,放在这愚弟教大哥怎么用。这般我不在了,大哥好自己易容。”

苏炜一听突然低头冥思了一会儿,随后竟是沉重的将手中的书本放了下来,紧接着说道:“你如今还不肯收徒便是说明这易容之术多少珍贵,怎么可以教给我一个异乡人?”

一见他那不乐意的模样,林楚江立马是慌了,一时想到他不会又要拒绝吧?连忙是抢先说道:“大哥,这不算什么!这只是其中小小的一部分罢了,再说这些东西我本就是不带走,您用不是正好?”

“不行!”他仿若又恢复刚才拒绝他的模样,怒道,“你带走都带走!不能用就是不能用!楚江,你不要叫我生气。”

他还想再劝,奈何他已经生气的不得了了,林楚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特别如今落魄非常,再叫给他东西只怕他发怒了。

原先就是知道他这样,只是还想试试,此刻便是看得出没办法的了。

他叹了口气,只当是放弃了这个想法,随后说道:“大哥既然不收,愚弟也不勉强,不过带定然是不带回去了,免得路途遥远行礼繁多。”说罢,他就是失落的将书本锁进了木盒子里去。

只见他将东西收起来,放到了原位去,全程没有要瞒着他的意思,等是坐下来了再是说道,“那大哥,你请将面上的黑纱摘下来,我给你将妆卸了去,露出本来面貌,您的皮肤才舒服些。”

刚才那一遭不太愉快,如今他一说也算是缓和气氛,苏炜知道自己的话稍稍重了一些,如今便是和气一些说道:“好。”

紧接着就是将头上的面纱摘下,露出一张极为恐怖丑陋的脸颊,还很是肥肿。

就是这么一张脸,叫林楚江自己都看呆了,等是一会儿上下将他看傻,他突然十分欢愉,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哥、哈哈、您这模样着实、着实滑稽啊!”他笑得癫狂,一时上气不接下气,说话说得都不利索。

苏炜都不明是为何,自己的脸顶多是丑陋了些,怎么会叫人笑作这般?那日的刀疤都是看到他的脸吓得落荒而逃,怎么也不会笑成这样吧?

他皱着眉头,用那张叫人寒颤的脸说话道:“你笑些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自己弄出来的脸还能笑成这般是为何?”

“虽、虽说是愚弟弄、弄得,不过您不是说越丑越好嘛?当时都没觉得有什么,今日您配上这身衣衫,着实好笑。”

他伸出手掌比了下他衣衫,笑得不亦乐乎的,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充满阁楼,却又传不出去。

第一千四百章 男子

他那停不下来的笑声叫苏炜头冒黑线 ,一时无奈去了,只得好声好气说道:“行了,别笑了,我都不知你何处觉得好笑。”他无奈劝着,也知道这家伙怕是停不下来了。

只见他尽力将笑意憋下来,闷这一口气说道:“大哥若是本貌着这衣衫,定是世上无双的玉公子,奈何这张脸配着衣服,确确实实有一股”

他憋着气,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笑出来边道,“这是一股衣冠禽 兽的味道哈哈哈哈哈!”

好啊,竟然是将他比作衣冠禽 兽,苏炜的脑袋都要炸了,他一巴掌拍在林楚江的脑袋上,挑着眉说道:“还笑笑笑,笑什么笑,赶紧的把我脸上的妆容给卸了,瞧你作孩子一般。”

说罢他还很无奈似的弹了弹他的脑门,面露无奈之意。

林楚江这会儿才是正经起来,连忙是起身先行伸手往他的脸上去,只见是在他的下巴处不知扣动着什么,两片不知样的东西立刻是从他的下巴拿了下来。

便是拿下了两个东西,他的面颊立马是宛若消瘦了下去,立刻尖了起来。

只瞧见林楚江把那东西拿下来后,又是起身从柜子上挑出一瓶不知名的药水倒在手心。

随后又是连同另外一边的膏状物一同抹上,等是搓打了片刻之后就是往他的脸上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手才从苏炜的脸上拿开,只见他的脸立马是变作了原样,一双眼睛变得清澈非常,脸上的俊逸是常人所不能比拟的。

林楚江见了笑了一阵起来,不过不似方才的爽朗,只是有些许心满意足罢了,只听他道是:“瞧我说得不错吧?愚弟便是说了您的面容绝是俊逸非常,配上这身衣衫,华贵的气质立马就是显示出来了。”

“就你这张嘴会说,俊逸又如何?到底是一张面容罢了,倒是身子重要,偏偏瘸了只腿。”

如今说这话他不过就是自嘲,没什么失望之意,毕竟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儿。

可是林楚江便是以为他又是难过起来,一时就是安慰道:“大哥怕暴露身份不愿看大夫,便也是为了自己。老刘只会这么一点医术,否则定然帮大哥将脚治好。”

“这没什么,是我命中的劫数,没有这只跛脚我如何知道原来身边的人,是怎般的狼性?”他好似很是释怀,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微微一笑罢了。

他既然都是这么说了,林楚江便是没什么好安慰的,这事实他或许早就接受了,于是只道是:“嗨!哪里是什么大事儿,即便如此,大哥还是英俊逼人呀,不必放在心上!”

随后又是兀自浅笑道,“楚江本想,若是大哥的病不好治,等我有空再来找您,定然帮您治好,而后又想想大哥乃是人中之龙,哪需要小弟帮忙?”

“胡说!”苏炜瞪他一眼道:“不要妄自菲薄,你能帮的很多,不是你,我也活不到如今。”他通过阁楼顶上的一扇小窗,看向了外头的乌云,浅浅笑了起来。

本也就是早期结交了林楚江这般的挚友,才能在意外之时帮的自己。

原先他知道林家有这么一家面染位于京城,却不想去叨扰,自己那一番身份确实不配与人多少交流。

渔家村位落偏僻,没人会传自己的事儿,可是京城不同,人多嘴杂,一个不小心或是叫人发现了什么。

他原不想冒这个险,若不是上次刀疤来跟踪也不会选择临时来避避,也好在有他否则自己的命怕是就交代在刀疤的手下了。

他思虑了许久,都不曾想原来三王子早就恨他入骨,甚至不知原来早就想置他于死地。这般血亲,不要也罢,还有女皇年轻时分明十分圣明,怎么到了中年变得这般昏庸。

他一时还不确定要不要回去苏南,只是想先回到夜离身旁,却又没有信心,便是只好暗中保护好她,见面的事儿便是再说吧。

这些事儿在他的脑中循环了很多次,每日都能回想起这件事儿,有的时候便是能越想越远,一时间竟然是飘不回来了。

脑中一想到这里,便是噗呲一声,兀自笑了起来,这叫林楚江一时宛若他之前一般,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

一团烟雾重重,三王子立于其中看不清面前是什么路,烟雾在他身边环绕开来,他想伸出自己的手掌看看,确实被烟雾挡的全是看不清的。

他看不清自己的手,便是试图往前走去,可是这些东西不知为何,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仿若并非烟雾而是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四肢无力,连是抬脚都很是困难。

他试了半天,最终甚至是一下跪在地上起不来的,他恼羞成怒,一时冲着周遭大声骂道:“来人啊!这什么鬼地方!竟敢将孤压在地上!来人!快来人!”

然而喊了老半天,依旧不见有半个身影出现。

可是不知是不是他的叫骂,一时间周遭的烟雾尽数是散去了许多,自己的周围一下子清楚起来,瞧着也看清了前面的路。

不过前方却是一望无际的,什么都没有,往远的看又是一团团烟雾。

他刚抬手正要起身,却是恍然见自己的手掌心尽是一片鲜红的血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刚刚分明没有,这个时候却是染尽了整只手掌心。

他的眼睛刚是盯着觉得奇怪,忽然是一阵风袭来,直往他的眼睛去,分明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下一刻却叫狂风一吹像是迷了眼睛。

他一紧张来不及再看手中的血迹,连忙是握拳用手臂挡住了眼睛。狂风拂过他的身子,叫他想起来却是起不来,只能硬生生跪在地上,险些被刮倒。

等是过了好一会儿,风好似是停下来了,没有这般强劲的狂风要把他弄得起不来身,他这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跌跌撞撞得站了起来。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具到底的男子,像是被风刮来的男子!三王之子身形摇晃,呆愣的看着面前躺在地上的男人,嘴巴哆哆嗦嗦讲不出话来。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杀

那男人身穿洁白的月光袍衣,身下的血水咕噜咕噜蔓延了出来,不一会儿就淹没至衣袍,将衣袍染成了暗红色,看着极为骇人。

三王子一反常态的害怕,怕的浑身哆嗦,只来得及看到他的眼睛大大的睁着,嘴角一直流出鲜红的血水,一时就是吓得后退了几步。

那衣袍,是太子最爱的衣袍;那身形,是太子的身形,那样貌三王子的目光呆滞,往四周环顾一边,一时看了过去,傻了眼,这是他刺杀太子的那天。

可是分明,那天他没有将太子刺死,只是打伤了而已啊!他的心中还是不觉泛出了恐惧,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换转成了刺杀太子的那天。难道,太子还没有死吗?不应该被自己杀了吗??!

他的脑子乱成一道浆糊,一时想起了自己在太子府的种种,疑惑道自己不会这几日来都是在做梦吧?难道自己还没有杀了太子吗?难道他还没死吗?

他的疑惑乱在脑中,一时间抖着手抱住了头冲着漆黑的空中大声叫喊道:“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不知道叫了多久,等是精疲力尽嗓子沙哑的时候才是停了下来,他摇晃了下身形,浑身无力的软了腿单膝跪在地上。

他恨不得手中有一把刀,能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悦,再将面前的男人再刺上几刀!他红着眼起身上前,弯腰在地上那人的鼻子之上试了试鼻息。

这才发现一点鼻息都没有了,甚至指尖之上还莫名被一股凉气所包围起来,叫人吓了一跳,立马缩回了手指。

可是片刻之后,他恍然又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呆滞的脸上泛出了一道诡异的笑颜,嘴巴咧到了耳根子上,不觉就是大笑道:“好、好、太子、太子终于死了终于死了!死干净了呵呵呵呵……”

诡异的笑声传遍了周遭,甚至传到了远处还有回声,刺破了人的耳膜,叫人吓了一大跳起来。只见他一脚踢在了地上的死尸身上,笑得癫狂,心中犯怵却又笑得开心诡异。

他左一脚右一脚,来回踢在地上的尸体之上,像是在踢蹴鞠一般,玩得不亦乐乎,脸上的诡异竟是越发的深沉,嘴中一直囔囔着“太子死了、死了、太子死了……”

而后却又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脸上立马变得阴沉,一脚用力踹在他的身上气氛骂道:“不!不!什么太子!孤才是太子!孤才是太子!”他狠狠的骂着,心中顿感悲惨。

太子都死了,他居然在心中依旧默认他是太子!身都比不上这遭,不是他人以为,是他自己都以为苏炜是太子!他习惯了面前的人是太子!

他气氛不已,便是越想越气,鞭尸都不能泄愤,只想他怎么死了尸体竟然还在眼前!正是越想越是碍眼,便是脚下抬起,见状是要将他一脚踩烂!

可是一脚下去,就在他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面前突然又是弥漫起雾气,他踩中的竟然是空荡荡的地板,地上的男人恍然是凭空不见了。

而烟雾散去,面前却是赫然出现一座,女皇在朝野之上问政的时候,坐的皇椅!他仿若一下子就忘自刚刚在自己脚下的太子,一下就是注意到了皇椅。

看着看着,他的眼睛都看直了,口中不断泛着口水,手不自觉伸了出来就是要冲上前去,可是手尖都还没有碰到那皇椅,方才刮得大风再次狂妄起来了!

就是咫尺之间,那大风一吹,就是将他挂退了几步,还未抬头,耳边恍然是传来了一对男女说笑得声音。

他深感奇怪,等是风散了,他才来的及一看,发现那皇椅上正坐着两个人相互说笑,往对方的嘴中喂着晶莹剔透得蒲萄!

那二人穿着王与王后黄白相交的服饰,皇冠之下的二人面目竟然是夜离与苏炜!他一下惊慌起来,伸手对着那上首的男子大骂:“你、你不是死了吗!你把皇位还给我!还给我!”

他的双脚就像是被固定在地上,只能拼命的叫喊,想上去掐人却又够不到那块地方。这般叫骂了好几遍,上首的人才终于有了反应。

“苏炜”停下了说笑声,同夜离一时顿住了手中的动作,突然转头看向了下首的三王子。

两个人好像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长得就是那张脸,可是笑起来的模样却是阴森至极,只不过此刻的三王子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

只不过二人同时转头看他,叫他一时停下了叫骂,怔怔的看着上面的人,相互盯了好一会儿,“夜离”突然笑了起来,银铃般的声嗓好听的不得了。

连是三王子都傻乎乎的跟着咧了嘴,可是都还没有笑起来肩膀上突然放上了一只肥厚的手掌。他一时转头去看,都还没有看到是谁在身后,那手突然加大了力气,他扛不住一下被压制在了地上。

一只手压在他的肩上便是能将他压倒在地,他不由气氛,抬头去看却是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竟然是一个手中拿刀的侩子手。

他的眼睛立马瞪大,身上不知何时被绑上了一根粗粗的麻绳,方才银铃般的笑声便是在这个时候又突然响了起来,这个时候再听,便能发觉浑身冰凉。

他的瞳孔缩小,猛然回头去看夜离与苏炜,恍然见他们坐着皇椅相互依偎在一起,突然皇椅猛然向后退去,就像是被拉住了皇椅使劲往后拖。

速度之快,只要不一会儿的功夫,皇椅就在他的视线里头消失的一干二净!

就在这个时候,他背上所插好的犯由牌突然叫那侩子手一把拔掉,他知道这在刑场之上便是代表要斩首了!

他一时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恐惧,立马是回头冲着侩子手大声叫道:“放肆!放肆!孤是太子!孤是太子!你怎么可以杀太子!快放开我!!”

可是侩子手面无表情,目光无神,就像是被下蛊的傀儡一般,听不见他的说话,只麻木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离儿

不论他如何挣扎,都挣不开身上的绳索;不论他如何阻止,背上的犯由牌还是掉落在地;不论他如何叫喊,侩子手都跟木偶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只见侩子手麻木着双目,蛊惑般的抬起手中的刀,不知何时弄来一瓶烈酒,往嘴中灌去之后,一个喷洒在锋利的刀上,折射出银色的光芒。

那道光顺着刀面一闪,险些闪的他睁不开眼,酒水凝聚成水滴顺着倾斜的刀面缓缓留下,一滴一滴的落在他抬起的面目之上。等是落下却莫名变成了血滴,滴花了他的脸。

慢慢的,连同侩子手手中所拿的刀面之上,把刀面淋湿的酒水都变成了一滩滩血水。仿若是杀了好几个人的头颅的大刀,此刻被他挥着挥着,像是随时要砍下去。

三王子看着这诡异的一面,恍然泛起了恐惧之意,不由叫骂起来:“放肆!放肆放肆放肆!!!孤是太子!你怎么敢杀太子!快放了我!!!”

他不停的叫骂,都说男儿有泪不轻流,偏偏此刻他虽大声骂着,眼泪却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看着叫人发窘。可是他就是不争气,生怕自己就这么魂归西天,到底他还是怕死。

只见那侩子手缓缓将大刀抬起来,就是没听见他在说什么,那放慢的速度更叫人害怕。好似随时脖子上就能一把刀砍下来,也不立马给个爽快,十分的不利索!

就在他害怕之时,已经能感到一股凉气喷洒在脖子上,不是刀是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一阵尖利的叫声充满了恐惧,直是蔓延至远处被烟雾弥漫的黑暗之中,隐隐还有回声,他竟然还能隐约看到太子与夜离离去的影子。

……

一片青青草原之上,遍野都是翠绿翠绿的,衬托出这个季节的美好。沿着草原边上,有一条潺潺流水,清澈见底,仿若能瞧几条细小的鱼儿嬉戏打闹。

鱼儿们好似是在打闹之时,瞧见了一个有趣的东西,便是纷纷摇晃着尾巴往那里去。尖尖的鱼嘴缓缓动着,试图去玩弄那只他们并不知道的生物一只纤细白 皙的手。

那只看起来很是漂亮的手好似在发抖,顺着草地边垂在小溪的河水里,被泡的漂浮了起来。

原先小鱼儿们瞧见会动,不由胆小的不敢靠近过去,只要是手指动一下,小鱼们立马向四周迅速逃串。而后瞧他只动却不抓鱼,一时习惯了便是从青苔石子的背后冒出鱼身来。

而后便是上前,一群群小鱼仔围在了那只手的周遭,丝毫不知那只手的主人,嘴中也不安分着。

只要能仔细听着,便是能听见他嘴中叫喊着:“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我错了、我不会了、我认错了”他嘟囔着话,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忽然远处奔来了三个孩童,其中有两男一女。

原以为就这儿几个人,可是等那几个孩子跑近地上躺着的那个之后,才发现那姑娘的身后跌跌撞撞跑这一个小丫头。只见她边是跑,边是抹着额头的细汗叫说道:“小姐!小姐!等等奴!”

前面那个欢喜漂亮的小姑娘,跟着男孩子们跑在一块儿都来不及理会她,只随她跌跌撞撞,不得发现小丫头眼中露出得怨恨。

孩子里头跑在最前面的男童,穿得一身素衣瞧着简单不过,却是仔细看会发现,他身上的绫罗绸缎比任何人都好。

他们三四个耍成一群,跑到了躺在草地上的男孩儿身旁。

便是这么呼啸过去,围着他手的鱼儿们纷纷就是闪开了,速度快的在清澈的河水之间,划出几条黑色的线。

他们纷纷对视了一眼,三个娃娃跪了下来,那个小丫头辛辛苦苦跑到了他们的身旁,却是只能喘着气站好,没有资格与他们挤成一团。

只见他们伸手去摇晃地上紧皱着眉头,却好像睡得深沉的男孩,嘴中不断喊道“三弟、三弟醒醒。”、“起了,别睡了!”、“三王子!”

他们几个孩子的孩童声杂吵不已,不一会儿便是将地上所谓的“楚”给吵醒了。倒不是叫声将他唤醒,而是那些声音冲进了他的脑袋里,将他梦中的场景不断放大。

便是这般,他感觉那把刀已经砍下来了,立马就是“腾”一下从草地上翻身而起,眼睛都还未睁开,嘴中已经是大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紧接着,随之而睁开的便是双眼,原是一张多少精致稚嫩的小脸蛋,惊慌而又失措的看着面前围着他、同样精致漂亮的孩子们。

手下意识的一甩从水中拿起来,便是洒出去了一堆水落在那个身着素衣,长着与他极为相似的男孩身上。

便是这把水,让男孩叫了起来,他最是爱干净的,好不容易叫母皇给他新做的素衣,就这般被水给糟蹋了,因此难得紧张。不过他也只是心疼的模样,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

此刻只是对着那发懵的孩子奇怪的问道:“,你是怎么了?做噩梦了?怪吓人的真是,怪不得找不到你。”

苏傻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两个男子,有些许没有反应过来,嘴中傻傻说道:“大王兄、二王兄……”

旁边一个胖胖的男孩儿看他这样,有些好笑起来也是说道:“你怎么啦?怎么跟不认识我们似的?说好了今日有丫头进宫大家伙的一块玩儿,你怎么的一个人躲在这里?难怪是一直找不到你了。”

顺着那小胖子的眼神,三王子苏也跟着看了过去。

这么一瞧,他才恍然发现那是个及其美丽的姑娘,原先是稍稍开朗些的主,大大的眼睛便很是可爱的与他对视了一番。

等是见他眼神直勾勾看过来,看了许久许久,才是小小的鹅蛋脸扑上了一层“胭脂”般的俏红,随后就是朝他行了个礼恭恭敬敬说道:“离儿见过三王子。”

离儿、还未立太子的大王子与早已逝世的二王子,他有些傻眼了。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不会还活着吧

二王子瞧他那个模样,不觉是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奇怪道:“这是怎么了?睡个觉反倒睡傻了?一直盯着人家怪是叫人不好意思的好吧?”

他这才是发觉了自己的不对,随后倒是若无其事的撇了个眼神,转向了姑娘身后的小丫头,看起来像是个女奴。

而三王子的魂还是没回来,就那般反倒瞧着叫女奴脸红,却是不敢说话,在场的也没人注意那小小的一个女奴。

随后一会儿,他才是有了反应,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才是发现自己如今竟是个孩子。可是自己不是长大了?不是成了太子?不是杀了苏炜?怎么 、怎么不是这样的呢?

难道、难道都是做梦?自己被砍头、杀了太子,都是梦吗?浮生十几年的生活变故都是梦?他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他简直是不敢相信的看到自己的双手,有些呆傻。

等是心中确定事实如此的时候,他的心中却不是泛起悲凉,而是泛起欢喜,他很是高兴!他活了,或是说发现自己没有杀人没有跟太子是仇人

他突然很欢喜。

想着想着他的嘴角泛起了笑容,那是开心的意思,苏炜见了觉得奇怪便是拍了拍他的脑袋问:“你怎么了?笑成了这个傻样?瞧着怪吓人的。”

“大王兄!三弟开心!”

是啊,他开心,很是开心,不为其他,只为了他们还这般好。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今后绝不会再跟太子作仇人,也不会再觊觎太子之位跟皇位。

这一个梦太长了,长到让他害怕,做了那般的事儿就不得不往前走,可是要是至始至终都没有做过这件事儿,多好啊。梦中的自己一定会很后悔,安安稳稳做王子哪里不好啊?

他开心到将面前的小孩子拥进了怀中,欢喜的说道:“三弟很开心,三弟以后绝对不会伤害王兄,三弟要好好扶持王兄当王,三弟做错了,三弟以后……”

“是吗?”可是突然间,相拥的男童方才稚嫩的声嗓变得很是成熟,还有些诡异的意味。他打断了三王子的话,冲着他的耳朵幽幽说道,“可是你还是杀了我、让我丢脸啊。”

他一懵,被苏炜吓得猛然拨开他,惊讶的看向了他,只见苏炜悠然的低着头,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不知为何奇奇怪怪的看着他。

他惊讶的瞪着眼睛,便是听见苏炜说道,“你杀了我、让我丢脸,我以后都不会再跟你玩了……我要跟二弟玩,你就是一个垃圾、垃圾!杀人凶手!”

三王子惊慌失措的看着他,瞧见二王子与旁边的姑娘们,都是带着诡异的笑容,还有些讽刺之意,好似在嘲笑他,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与自作多情。

此刻的他不是生气,不是叫他们讽刺和看不起的眼神看得生气,而是害怕、惊恐、后悔,方才以为的十几年浮生是梦重新涌上了心头。

他想道歉、想说声对不起,可是手臂无力的伸出去,却是无论如何都抓不住苏炜的衣角,只能看着他们对自己的行为发出诡异的笑容。他瞬间泪流满面,当真是像个孩子一般哭的撕心裂肺。

“大王子……我不是故意的……我是鬼迷心窍,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他能感觉到泪水滴落在草地上,面前的人却都是冷眼旁观。

随后苏炜一言不发,冷然相看,嘴角的弧度缓缓平复下来,忽然间渐行渐远,距离三王子不知道为甚一行四个人越来越远。就是这样的远离,叫三王子的心中顿变恐惧。

他冲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由的大声叫喊起来:“大王兄!大王兄!大王兄!对不起!我错了!我不会了!我不敢了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一道男性的叫声充斥了房间,三王子从睡梦中惊喜,惊慌的表情浮现在脸上,他的瞳孔缩小瞪着眼看着前方,傻愣愣的说不出话,只叫喊了出来。

耳边嗡嗡的同时,也听到了一声错乱的琴声。

原是紫竹正是弹着琴呢,却叫他一吼,心中吓了一跳手一抖便是搓了一般琴弦。她抬起头看着三王子,不明所以然,随后才赶紧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三王子或是做了什么噩梦,脸色很是难看,还不停的喘气,可见受到的惊吓不小,就那般冒着汗,双目无神的看着紫竹。

随后他一把抓住了她细嫩的手,紧张不已大声说道:“竹儿、竹儿!孤梦见孤被皇兄杀了!他不信我、他不把我当兄弟了!他杀了我!他杀了我!”

他满脸的恐惧,可见受到的惊吓不小。可是紫竹才没有心情注意到这里,她注意的,是被三王子紧张之下越发握紧她而弄疼的手。

即便各种憋,她还是受不住这种疼痛,便是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嘴中还不忘气道:“殿下,你弄疼我了!”

可是等抽出之后,她才恍然发现被她的反应所吓到的男人,捧着一双手,手里没有她手的影子了。

紫竹这才觉得举动不合适,连忙是上前抚摸着他的背道:“殿下,你是怎么了?是做了噩梦吗这般惊慌?瞧您满头大汗的。别怕,竹儿陪着你呢!”边是说着,她边用手帕给他擦汗。

这温柔的嗓音,叫三王子忘了她方才不耐烦的意思,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中,心也放了下来,却是有些悲凉之意,不知怎么的竟然是梦。

他叹了口气,难过的说道:“是啊,做了噩梦,做了两个梦,一个是王兄要杀我,一个是梦见了儿时。他都死了,我为何还总是会梦见他?”他有些不解,又有些期待。

“大王子??”紫竹听了,稍稍提了口气,略微有些惊讶的样子道,“他一个死人,您居然会梦见他????不会是大王子还活着吧??”

此话一出,惊到了在座的人,特别是三王子转头看她也有惊讶之意。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发怒

三王子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随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背着手面向院子外好似在沉思些什么,随后他转身定定的看着紫竹,笃定的说道:“不可能!他不可能还活着!”

“为什么?”紫竹一听有些奇怪,便是顺其自然问道。

只见他眯着眼不知看向何处,缓缓说道:“梦境不能当真,我还梦见二王兄了,可是二王兄入土已有十来年了。”

二王子不久前便是死了,死于三王子给的一杯茶。

他杀太子,是为了权势是为了他对自己的看不起;可是杀二王子却是因为、因为女皇的宠爱。二王子没有三王子的决绝谋略,也没有太子的半点聪慧,更没有众多王子的半点俊逸非凡。

他是个大腹便便、胸无大志的人,有些憨厚,也有些笨拙,可就是这样的人剥夺了女皇的宠爱。分明是过继过来的,女皇待这不是亲生的王子,却比对他还好,这叫他不得不杀。

他嫉妒,嫉妒太子的聪慧,嫉妒二王子所得的宠爱,嫉妒他们的自由自在。他好像什么都嫉妒,只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他的心胸狭隘,看不得别人的半分好,更想剥夺别人的东西。

这就是他,杀人的理由。

宛若他梦中所说,如果一切都是梦,如果能再重来一遍,他一定一定会压制住心中的恶魔,不让他衍生。他一定会扶持太子登位,一定不会跟他们生仇恨更不会去抢太子的位置。

可是没有如果,老天没有给他机会。没做的事情他一定会醒悟,可是做过的事情他必须继续做下去,否则死的人就是自己了。

他回想了一遍梦魇,每一个他都记得十分清楚,特别是第二个梦,不,应该说那不是梦,是回忆。他们儿时,真的那样玩过。

想到这里,他不禁问向了紫竹道:“竹儿,你还记不记的儿时,你们第一次进宫的时候?”

刚听到这一问,紫竹不由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才想起他指的是什么时候,便是欢喜说道:“自然记得了!女皇没有生下小公主,只有你们几个男子汉,听说女皇有一个宠爱的小姐要进宫就高兴得不是头来着!”

说着她咯咯笑了起来,这倒是真的,齐将军进宫一趟便是将王子们的反应与女皇的恩惠,统统说给了别人听,夜离与她还曾头听过。

三王子一听,也是微微一笑。

只听她又说道,“你们呀都不认得夜将军是谁,更不知道夜离是谁,只知道当时的小姐叫做离儿。你们带着我们去了皇城的草地上耍,只那一遭后边儿再不记得我们了。”

也不能说是不认识,只是不知道那姑娘是夜家的人。

三王子还记得那次之后,苏炜对“离儿”念念不忘,可是长大后为他们指婚之时,当年的离儿早就长成了苏南国闻风丧胆的夜女将军了。

他觉得夜离蛮狠十足,认不出是当年温柔如水的小姑娘,便是一心心念离儿,二不娶蛮横人,死活不肯成亲。可夜离却是记得他,也心系于他,就算苏炜逃婚她也等得起。

等是他被太子之位骗回来了,与夜离相处了一段时间,才顿生好感,这时各个王子才知道原来“离儿”就是“夜离”,不由惊掉了大牙。

想到这,他觉得是美好的回忆便也是一笑道:“是啊,孤也记得。”

瞧他在很在开心的头上,紫竹想着说得高兴了,指不定三王子又是对她大大有赏。

便是说道:“是呢,竹儿也是当年草地一遇,就对殿下种下了情根,可惜殿下不记得我了,竹儿也没想到小小的女奴有一日真能与殿下厮守终身。”

果然这番话还真叫三王子高兴了,他一把拥过紫竹,欢喜的回忆着道:“是孤眼瞎,当时不记得有你这么一个可人儿,好在年少起来,终究没有忘了你我。”

她在三王子看不见的地方冷笑了一声,心中却是想到:我就一个贱奴,你那双高贵的眼睛能看到我才怪!不知从何时起,她恍然觉得三王子看上她,是因为小女初长成,长开了美貌面容才叫他色心起。

殊不知拥着她的人,想的却是从前的回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玩耍了。当时几个孩子还说要玩上一把游戏,可是三王子赢心重,为了玩赢游戏不择手段,竟然将苏炜推进了泥潭里。

这与梦中往他身上泼了水的场景差不了多少,可是实际上更是严重,那满满的泥将他新做的素衣,染成了墨衣。

他儿时还是孩子心性,不觉得有什么。

况且苏炜好说话,脾气好,平时遇见这种事儿不会发火的,他也就自然觉得没什么,带头哈哈哈哈笑了起来,导致大家伙儿都跟着笑他。

即便是善意的笑容,也将苏炜惹毛了。

没人知道他当时对夜离已经生了情愫,在喜欢的姑娘面前总要讲究形象的,他没有做到这般的面子形象,在夜离面前发了,一时被笑的憋红了脸面。

那是苏炜第一次朝苏发脾气,直是拉着二王子走,边走边说今后再不与他玩耍了,还骂的不太好听,这反倒把三王子骂的在夜离面前也抬不起头了。

大家伙都是男孩儿,难得有姑娘在面前,一个被搞得没了形象,一个被骂得狗血淋头,二人都心生闷气。何况苏炜很少发脾气,这突然的大吼叫三王子委屈得不行,觉得他是仗着自己大欺负人。

知道苏炜为什么生气,大家伙便是纷纷都去安慰他,三王子的院子里却是十分冷清,这般对比让他自己抹起了眼泪,好几日都谁也不理谁。

可是苏炜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说什么再不找他玩耍也是口头说说罢了,没几日就来找他道歉。可是他心还有气,并不领情,于是又是冷了一段日子。

等是他自己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看着没事儿了又是笑呵呵的跟太子玩到了一块儿。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心气多少小,仅仅这么一件事儿,已经在他心中发了芽种了怨恨的根。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绯红印记

三王子回想往事儿也不断的后悔,更是不知道自己的气量原是这般小,他有些许后悔,也总想起从前便是不断地忏悔,人跟前又一定要杀死太子。

他也很矛盾。

太子“死”了以后,他的心好像沉了许多,不知从前的心眼怎么么可以这般小,他谴责从前的自己,现如今却好似脾性好了些。

不知道是太子的死叫他没有了威胁,还是太子的死叫他懊悔自己所作所为,故懊悔抵过了脾性。他不知,却是倾向于后者,他真的后悔当初的选择,可是回头已经没有岸了。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在往事儿中回不过头来,紫竹见他那个模样便是莫名觉得自己没受到重视,便是想将他拉回现实中,至少看看自己的存在。

想到这里,她就是缓缓的踮起了脚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了一个唇印,这般浅尝宛若是未出阁既清纯又娇羞的女子。

她迅速的这么一点确实叫某人回过了神来,三王子不由看了过去,只见她随后低头脸红的模样真真的好看,也叫人心猿意马了一顿。

他的眼神回过来,便是一时深邃起来,随后眼中一片邪魅,直是将她打横抱起来笑说道:“竹儿委屈了?是孤忽略你了?”

不一会儿暖帐纱散下,紫竹要到了她想要的宠爱。

正是糜烂之时,三王子的眼神恍惚,不由将头埋在她高高昂起的脖间,迷糊之间却突然瞧见紫竹的脖颈之处有一点紫红的东西。

他是我理智稍稍回来了一些,有些许迷糊的看着那东西,随后从情爱之中将理智全都拉了回来,细细一看那是个绯红的圆点印子!

他的眼神一下变了,有些不可思议,如若不是眼花看错,那样的东西只要做过男女之事的人,都会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他眼中一下就清明起来,脸色立马沉了下来,身下的动作也跟着就是停了下来,可是身下女人还沉迷在其中,嘴中微微呻 吟着,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只是紫竹意识到他停了下来,便是以为是怎么了,眼睛不想张开,只好轻声妩媚道:“殿下,您如何停了?是怎么了?”说着,身体还不忘扭了扭。

他已经没有了那种心思,只是满腔的怒火无处可撒,他心中不愿相信,便是还不想惊扰紫竹,只想着再看的清楚一些。他的眼眸微微眯起,竟是恢复了往日的狠厉。

他强忍着压住脾气,最终咬牙说道:“没!事!”

紫竹听他口气不对,微微睁开了迷 离的双眼说道:“那殿下您”

一瞧见她放 荡的模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时忍不下去了就是伸出大手掌钳住紫竹的下巴,用力的捏住抬高。这般行为导致身下的女子并未准备之下被这么一弄,不由呲牙咧嘴,才事吸了一口凉气张开了嘴。

三王子将她的下巴抬高之后,就是细细查看她脖子上的那一抹绯红,越看眼中的怒火更甚,恨不得把身下的人撕个粉碎。

紫竹被他捏的一阵发疼,便是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可是见他那般生气,只好先连连求饶道:“殿下饶命啊!饶命啊!竹儿着实不是错在何处,还请殿下息怒啊!”

他瞧紫竹樱唇微张,满脸的惊慌,最终吧嗒吧嗒说了一堆话,便是气的要死要死。她以前不会这样的,不会不知缘由就谄媚的跟他求饶,又或者说不是她的错,即便自己发怒也不见她这般心慌。

她从前不会这么怕他,不是下奴跟王子的态度,是相爱之人的态度,与他如今怎么好似像勾引,像是情爱交易,并非真心相爱。

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二人好似变是有些许疏远了,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泛起阵阵悲凉,只觉得多少年过去,谁都变了不会她也变了吧?

他很生气,这么几载他唯一信任的、依赖的、付出的,只有紫竹一个人,如果连她都背叛他了,该怎么办?他会死吧?一想到这里,想到她或许没有纯洁的灵魂了,就不由的恼火。

瞧着她因疼痛,表情都变了,眼中晶莹剔透装满了眼泪,一个轻微眨眼就会有澄澈的泪水顺着眼角两边落下,浸湿了几缕青丝。她的下巴给三王子的大手钳住,越发的疼痛,直至是说不出话。

这般场景看得很是叫人心疼,特别紫竹还是一个美艳无比的女人,瞧那般脆弱的样子,越是看越是楚楚可怜。

可是他现在只有满腔的怒火,瞧她哭不出声,嘴巴确实不停的动,仿若是在求饶变是越发的恼火,他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这般怕自己。

于是眼中充满了血丝,不过片刻他便是将她的下巴再次抬起,粗暴的吻了下去,一阵啃咬之下,有阵阵的血腥味弥漫出来了。

下巴的疼痛,嘴里的疼痛,还有三王子一只手捏住了她的手臂已是捏出青紫的疼痛,叫她原本装哭,到之后真的想哭不知他是怎么了,直直是无奈呜咽出声了。

她以为只要可怜兮兮的哭一场,三王子一定会可怜她,却是不知她早就不了解三王子了,三王子最怕也最不爱她哭泣,只觉得一阵的锥心。

宛如现下既是生气又不知该对她怎么样,又在瞧她哭的可怜,便是想要堵住她的嘴,因此只好出气的啃咬一顿,殊不知心中这般 更疼痛了。

等是觉得够了,他才松开了嘴,瞧着她紧闭的双眼,嘴上溢出了鲜血还呜呜的闷声哭着,便是一阵心烦意乱。他身后将她的面颊用虎口张开抓住,恶狠狠的骂道:“给孤闭嘴!”

紫竹这连忙是闭嘴,并睁眼看他不对劲的的眼神,心生恐惧连忙是压抑住了哭声,结巴问道:“殿下、殿下将竹儿弄疼了殿下、殿下为什么生气。”

她有些委屈,又不太敢问的模样叫三王子生了怜悯,便是抬头瞧她未着半缕而白 皙嫩滑的肤色上,均都是被自己所掐的青紫块瞧着叫人懊悔。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禁足

可是三王子一想到那捏出来的青紫与脖子的印迹相得益彰他便是十分恼火,一时什么懊悔什么可怜都抛到了一边去。直是身子立马从她身上挪开,翻身下床,用很厌恶得眼神看着她。

“你做了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才是!”他将衣袍什么套在身上,随手系好衣带,嘴中感到十分恶心的说道。

此刻他的什么情情爱爱都抛到了一边,一想到她跟别的男人一起过,便是觉得浑身发麻,更是觉得身上肮脏,没有想要跟她继续呆下去的欲 望。

但是紫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顾,便是站在原地希望能得到她的一句解释。

果然她是惊呼了一声“什么”,脸上不解,十分惊愕,好似也不知道他说得是什么。

她惊讶住,眼中不再流泪,很是不解的看着他的背影,随后从床上脸带这被褥滚下来,直是光着身子爬到了三王子的腿边。

只见他凄惨的哭嚎道:“竹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更是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她确实不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事儿,但是心中也很是心虚。

毕竟如今她手上做得一是通奸,二是背着他刺杀夜离。

可是他方才分明没有任何异常,紫竹着实不知他的怒火从何而来,就那般突然的爆发在床上,叫人既是不解又是惊恐!

“不知?不明白?呵!”他冷笑了一声,目露寒光,随意一瞥身旁梳妆台上的一面铜镜,便是大手一挥,将那桌上的铜镜挥倒在她跪着的面前。

那铜镜落地碰出巨响,紫竹险些以为会砸到自己的脑袋上,便是吓了一大跳。

只听三王子冷笑了一声,还是不愿意转过身子看她,“你倒是自己照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的脖子上是什么?!!”

瞧着他那发火的模样,紫竹心中的预感不太好。

随即她就是颤颤巍巍的拿起地上的铜镜,对着自己的脖子艰难的看了好一会儿,这下,终于知道他怒火生于何处。不仅是三王子她的脸色都陡变苍白,紧接着很是慌张,手中的铜镜滑落“咚”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她双目失神,心下紧张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是瘫软在地,嘴中张了张不知道说些什么,也都是听不懂的。

三王子见她这么模样,便是知道与自己所猜测的相差无几,不由就是觉得悲凉,一声冷笑,红着眼睛说道:“无话可说了?呵,紫竹,你真的很肮脏!我从未想过你会变成这样!”

他的血丝遍布周遭,丢下这句狠话之后,他便是毅然决然跨脚往门外走去了,不带一丝的回头。

紫竹这才连忙反应过来,瘫在地上作势要往门口爬去,早已经是泪流满面,只来得及哭喊求饶道:“殿下、殿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啊!殿下!!”手还极力往前伸去。

可是这个时候他已经将门一下拉开了。

外面的奴早就听见了里面的争吵,虽说是听不清吵什么的,但是主子们的吵架他们肯定也不敢偷听墙根。因此见三王子将门一下打开,个个都将本就低着的头压得更低了。

紫竹见他将房门大开,阳光已是洒在了自己的身上,便是下意识的将拖来的被褥裹在自己身上,生怕叫他人看了去。也不好在展开身子对三王子求饶,只能是身体蜷缩着。

然而他确实听她的话停下了脚步,这般行为叫她看了便是以为还有希望,于是欣喜若狂起来,恨不得即刻冲上前去抱住他。

可是他却一动不动,面朝着外头,声音好似受了极大的伤害又很冷漠道:“好啊,不过孤今日没有心情,等是下回孤再见你,或是连奸夫也一块儿抓出来了到那个时候,你再跟孤好好解释解释!”

说着就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这一次紫竹知道自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便是双目失神,很是无奈的瘫痪在地。这个时候她都不是懊悔,自己做了那等事儿,而是懊悔这般不小心叫他知道了。

她还能隐约听到三王子吩咐道:“将竹夫人禁足,无孤吩咐,谁也不可见,她亦不可出!”哪怕是到了这般地步,他都只是将她软禁,还没有要杀要剐的意思,可见是多少爱惨了她。

但也是这样,紫竹知道她定然还有救,这件事儿不会就这么完了,等是三王子远去,她面前的房门也缓缓关了起来。

……

已是日头下山之时,寒气已经在阳光之间缓缓升起,只见紫竹半开着房门,屋内漆黑,不得见她的面容。可是一个木盘却是穿过那个缝、经过守门的两个侍卫中间丢了出去。

那木盘之上的饭菜倒地,汤汁跟米饭都洒了出来,这是已经不知道第几回了,原本都不乐意再送饭,可是三王子咬着牙就是不舍得叫她饿肚子。

侍卫们面面相觑,只见那门刚开了个缝却又用力给关了起来。

这时便是听见里头的女子,虚弱却是冷冷的朝着外头的侍卫坚决说道:“除了我贴身女奴送的饭,他人送的一概不吃!给我滚!事情还未定下之前我照样是竹夫人,便是不信你们当敢饿着我!”

这话确是不错,三王子还未定罪,谁敢亏待她哦?于是无奈,他们再次去通报,这一回,三王子答应了。

于是片刻之后,她的贴身女奴燕子,便是端着木盘,提着小碎步走来,刚到了门外却给侍卫拦住了。她一脸傻像随即厉声说道:“大胆!夫人的膳食怎可让你们染手!”

侍卫倒是不怕她一个女奴,也不屑发生争执,只是说道:“姑娘,殿下吩咐了,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能见竹夫人。便是只说了由你来送,可是却不曾同意让你进门,这膳食我们拿着也一样。”

燕子刚要反驳,那扇房门突然打开了,一阵惯风袭来,侍卫们回头一见便是瞧紫竹苍白着一张脸,挺直了腰背抬着眼冷然看着面前的人。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帮我

燕子看着她首先反应了过来,惊喜的叫说道:“夫人!你怎么憔悴了这般多!”

侍卫们也回了神,连忙是拿起了手中的刀剑,慌忙架成十字,生怕她逃走一般,嘴中还同时说着道:“夫人,失礼了!”

紫竹不急应燕子,只是头都没扭,眼神来回瞟了一眼两个侍卫,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怕我逃了?可看见我要逃了?!两个大男子若是挡不住一个弱女子,殿下要你们何用!”

这么一说,两个侍卫便是互相对视一眼,有些窘迫之意,真别说,方才她那一席话还真有家母的气势,叫人心中抖了一抖。

她见了,更是有些嘲讽的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侍卫咳了两声,随即转了话题对着得意洋洋的燕子说道:“姑娘,如今膳食不必你送了,夫人既然出来了便是劳烦夫人自行端进去了。再说了殿下已有吩咐,咱们着实不敢违背。”

紫竹刚是皱起了眉头,燕子已经是呵斥道:“真是放肆!哪有叫夫人自己端的道理!夫人又不是奴隶,那双手可宝贝着咧!”

“呦呦哟。”

另一个侍卫刚叫她说得不舒服呢,这个时候就是笑说道,颇有些看不起的意思,“真是说笑了,又不是太子妃侧妃的,有什么不能端的,夫人从前不也端过?”

说到这个,她的心下立马是不舒服了。

三王子说他如今还不是王,只是太子罢了,如若明目张胆的将一个女奴提作太子妃、侧妃,恐叫人心生不满,拿捏住了把柄,便是只好先提作夫人好了。

她原本受尽三王子宠爱,府中也没有第二个宛若她那样受宠的女主人,她便也就不当回事儿。想着有朝一日总会坐上妃位就是,三千宠爱不也集她一身,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可是现在被软禁,便叫人提及了身份地位,自己只是一个女奴出身的,街边乞丐所生。什么夫人,什么府中最受宠的女人,都只是低下的身份,简单来说就是暖床用的。

她在袖子低下,握紧了手中的拳头,见燕子叫人说到憋得脸红,便是毫无起伏的说道:“好啊,真是一双双的狗眼!本夫人受宠之时怎不见你们这群狗东西来说教!!”

她狠着眼道,“别忘了,三王子只是叫本夫人软禁罢了,还未真正定罪!本夫人自持清白,总有一日不凭真相,就算凭着满身宠爱也能重登荣位!到时候别怪本夫人照顾你们。”

说着,就是露出了一抹邪魅的笑容,与三王子狠厉之时还真有些相像。

她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今日他们叫她不快活,明日指不定她就让他们不快活,到时候吹吹枕边风,三王子会处置谁还不知道呢?

扒皮抽筋,以她的狠劲,绝非嘴上说说。

这么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他们不由懊悔方才所说的话,还紧皱眉头对视着,仿若是在看对方的意思。

他们一言不发,但是紫竹看得出来眉头之上各有松动,便是趾高气扬的抬起了头幽然问道:“本夫人知道,燕子没有殿下吩咐不得进出我这里。可是本夫人寂寞难耐,满腔委屈只能与贴身女奴诉说,不知行还是不行?”

周遭并未有旁人在场,可是侍卫们也都不答话,手上却是将刀剑放了下来,眼神飘向了远方,意思就是并未看到这里有人。

紫竹很是满意,便是伸手牵住了燕子的说,微微一笑道:“来。”

等是二人进了房门,满屋的黑暗,没有一点光亮,燕子连忙是放下了手中的膳食,首先去点亮了烛火。这才瞧她已经被饿的虚脱瘫在地上,没了方才的气势,很是虚弱。

燕子连忙是上前去,眼泪夺眶而出,为她伤心不已道:“夫人……夫人……您怎得这般委屈自己?险些就是饿没了命。是奴来晚了,奴来请罪了,夫人您没事吧?”

她撑着一笑,主动伸手抹去了她的眼泪,说道:“别哭,本夫人还没死呢,我没事,我好得很!”

“那夫人,奴扶您起来,您快来吃些东西。”

“不行。”她挡开了燕子要来扶的,看着她不解的样子,将手袖里的东西悄然递到了她的手中之中说道,“你必须答应我,将这封信,送去给三九!”

燕子瞧着那封信有些许不解,便是抹了把泪,将信捏在手心道:“夫人,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能就命的东西。”她虚弱的趴在燕子的肩上说道,“这次,我不是命令你,我是求你。我将你从奴隶库带出来升职升位,叫你不再被人打骂不再干活,也算是一种恩情。

我承认,带你出来是有目的的是利用你的,可是这次我求你,事成之后我还你自由,你就当帮帮我还我的情,我还不想死。”

燕子打心眼是个乖巧懂事儿的人,就算紫竹救她是有目的的,但是到底救她于水火之中,免去她的磨难。在受了大伤的时候救了她一命,就算紫竹不是好人,但这个恩情她也不会忘。

她哭着使劲点头道:“夫人不要说什么还奴的自由,是奴要一心一意跟着您的,今后也绝不会背叛您,这个忙是奴应该的帮的!”

是该承认,这些话紫竹一半真一半假,,不否认有苦肉计之意,但是谁不是为了自己?她欣慰一笑,只当是很感激的看着燕子。

随后她才是缓缓说道:“但是有些话我要提前告诉你,我已经有了自救的办法,这只是保证我的计划不被拆穿罢了。

这封信必须保证不叫他人知道,如若叫人知道了,你我、三九都死无葬身之地,这我必须告诉你,这般说你做或是不做都随你了。但是你要是做,必须保证事情败露首先保我!”

明白了,如若要帮这件事儿,到时候被发现,无论紫竹最后的下场如何,她必须试图拦下所有罪责,但是她也给了自己拒绝、逃命的极会不是吗?

燕子依旧心存感激之意,便是不用犹豫,坚决道:“奴定会帮您!”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深夜拜访

紫竹听了,明显松了口气,心中大喜道:“多谢了,我能断定,只要这封信顺利送出去,不出五日,殿下会来找我赦免我的!”

“夫人叫奴惶恐!”燕子瞧她高兴,自己便也是高兴起来,连忙是后跪了两步朝她拜了一拜道,“这都是奴该做的,夫人已经给奴莫大的恩惠,怎么好谢奴?奴没有什么亲人,夫人便是奴的亲人!”

瞧她拜下来的样子,紫竹叫她看不见的时候,有些讽刺的笑了一笑。

这事儿既然解决了,燕子也替自己的主子高兴,便是连忙说道:“那夫人、那夫人,您快些起来吃点东西,奴看您吃,吃罢奴再走可好?”

可是只见她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我不能吃,要是吃了就达不到本夫人想要的效果了?”

燕子知道她有自己的计划,虽说不明白也没有再明问了,否则定会显得自己的脑袋不灵活,虽说确实如此,但她总不乐意叫紫竹这般看自己。

只是之后虽然心疼她这般饥饿,又不得不依她,不过一段时间了,紫竹饿的直是受不了,连说话得力气都没有。燕子实在是舍不得她饿,终于是好说歹说,她才乐意喝一杯糖水垫肚。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二人佯装聊了好一会儿,紫竹才很是虚弱的亲自将燕子送出房门。待是自己的侍女走远了去,她才苍白的朝着门外的侍卫行了礼道:“今日之事儿,多谢二位大人了。”

二位侍卫方才听了她的话,太子已经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此刻见她客客气气的,不由也是跟着客气道:“夫人实在是折煞了小人,有什么要谢的?不过叫女奴给您送饭罢了,房间可是一步都没进呢,也没得叫人看见什么!不得谢不得谢。”

紫竹听他的话,顺势看了看周遭坏境,确实没看到二两人便是笑说道:“不错,也是多谢了二位请燕子来送饭,叫我身体好了许多。”

紧接着,她又跟侍卫们寒暄了好一会儿,人才又关进了房中。

侍卫们心下笃定,以紫竹的性情,有朝一日她定然会重新夺得三王子的宠爱,到时候为他们美言几句升位不是难事儿。

……

夜深人静之时,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从竹磬苑的偏房内走出来,在侍卫看不见的地方摸出了院子,往后边儿侍卫住的院子去了。

不一会儿三九的屋门便是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好在他并未入睡,赶了一天的路程。好不容易到了府中,本想去探查一下三王子在不在竹磬苑,结果倒是探查出紫竹通奸被禁足了。

他一时给吓得够呛,连忙是回了自己的房间,不知道他既然是发现了通奸,可有发现自己?可是等了半日是没有人来问罪,他松了口气思虑着是否要去探望紫竹。

可是如今她房中有人把守,如若上前定然会惹来怀疑,所以他没去,想着要不再一日深更半夜去瞧瞧。今日着实是累的不行,偏偏到了深夜如何也睡不着,便是一直辗转反侧到现在。

瞧有人这么晚了还来敲门,他便是立马披上外衣,翻身下床,隔着房门朝外头说道:“谁。”

“咳咳。”那人并未说话,不过咳了两声,一听就是姑娘,他想来是竹磬苑的女奴,只怕会来找他的女子只有竹磬苑的,便是立马打开了门。

果然,来者他是认得的,是那紫竹的贴身女奴燕子,他二话不说神情一下严肃起来,赶紧让开,先请她进来。紧接着,他警惕的往门口外漆黑的道上左右看了一遍,确保没人注意这里,才合上了房门。

黑得见不到五指的屋中,三九摸索着将烛火点亮,这才看清了披风之下燕子的面容,他朝着她点点头说道:“姑娘这么晚来……听闻竹儿被禁足了?现在情形如何?可是为了竹儿来的?”

“正是。”燕子冲他回应道,“夫人托奴来送封信,等你看了就明白了。”随后她便是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纸,小心翼翼的交到了三九的手里。

他心中着急,连忙是将信在烛火之下打开,这才细细的看了起来:吾已有应对法子,为避嫌近几日不得接近竹磬苑,等吾消息。

短短的两行字罢了,但是他知道紫竹心思缜密她既然这般说便不是胡扯逞强,一定是有应对的办法,如果自己还是心心念要去见她,只怕会酿成大祸。

燕子见他正思虑着,便也就是补上几句道:“夫人已在心中说了她已有对策,只希望三九你不要打扰了夫人才是。这几日殿下派人严守,若是一个不小心当心被发现了,还是要避嫌才是。”

“我明白了。”他点了点头又是问道,“那夫人想出了什么法子来,叫我听听看,不知有什么能帮的没有?”

可是燕子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满脸的无辜道:“奴也不知,夫人只说了不过五日,这事儿定然就是过了,绝不会再追究罪责。至于是什么对策,奴倒是不知道了。”

既然如此,便是没什么多说的了。

只不过是三九还是担心紫竹,不知道她的身体会不会给折腾坏了,听说这一日她是一口饭都没吃,如果折腾坏了,他又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他便是难受,打心眼是担心紫竹,也祈望这事儿早些过去,他好早日见到紫竹。如今他也害怕通奸的事情败露,但是更是见不到紫竹就心里痒痒。

最初他确实垂涎于紫竹这个人,可是到底几日过来感情还是有了,他更加担心紫竹而不是害怕,也有与她私奔的想法。不过紫竹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什么白头偕老都是妄想,私奔更不可能。

他深知这个道理,只希望三王子寿命有限,好给自己与紫竹留几年正大光明的日子。对这个美好的未来,他还是抱有幻想的,却从未想过紫竹可没想跟他一辈子。

想到这他又是对燕子说道:“那你这几日定要好好照顾竹儿。”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糜烂

正是燕子来寻三九的这个晚上,三王子的院子里糜烂成了一团,三三两两的女技混在三王子的身旁。他们赤倮相对,三王子也想借机宣泄今日在紫竹院子里没有得到的满足。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紫竹对自己下的蛊太深,他竟对他人没有任何感觉,只好是烦躁的坐在床上饮酒。

他只是派人在竹磬苑盯梢,有可疑人物就立马抓住就是了,可是这般恼火之下,他原先应该立马着手调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查不想定她的罪,只想抓到奸夫,他便觉得可以了。

已经是夜入三更,他既没有睡意,更没有什么行动,只呆愣的喝着酒,一旁受到冷落的女人们便是纷纷席卷来了困意。

男人既是不理会她们,又没有睡意,她们自然也是不敢睡,更不知道这般赤倮着身子要做什么、该怎么办。几个女人互相对视越看越发觉得尴尬,又不敢主动上前招惹三王子,生怕挨一顿打。

这般僵持之下,终于有一个妩媚不行的女子,大着胆子上前,宛若铁了心一般趁他将酒盏放下的瞬间,立马是钻空子的、依偎在他的胸前,阻止了他要举酒盏的动作。

三王子一愣,顿下了动作,随后缓缓把酒盏放下倒在床上,盖子一松里面的酒水就是缓缓流了出来浸湿了床被。他眼色暗下来,意味不明却是故意露出了寒光。

不过面前的女子也不简单,至少面对他这般狠厉的模样,竟然还有些胆子并不害怕。他的嘴角弯弯勾起来,手上却没有反应动作,只问道是:“怎么?迫不及待了?”

妩媚的女子只微微一笑,更是增添了自己的美丽,更加温柔的倚在他的胸前说道:“殿下~您可喝酒也得带上奴们呀。否则您一个人快活,奴们这些个姑娘可是好不难受的!”

竟是这么一句话说得他开心起来了。

是了,今日本就是为了报复紫竹,要是不放纵自己 一番,**一刻只怕是浪费了,他不应当为这么个女人颓废,浪费自己的时间与精力。

想到这里,他将被动化为主动,身后搂住了她,在她的饱满的额头上轻啄边是说道:“什么是你们这些姑娘?只有你,孤便是欢喜你这般大胆的姑娘,今晚,独宠你一人。”

这一番话说得,叫一旁看着的姑娘们懊悔不已,早知道是这般担心什么啊?还不如自己上前勾引一番,指不定现如今被拥在怀中的就是自己了,得宠的也就是自己了。

明日一大早指不定就是跃上了夫人的位置!

就是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药,现如今懊悔那都是来不及的了,她们只能是看得眼红,却无可奈何。谁叫方才三王子是怎么说的?今晚独宠她一人!

只见三王子将那妩媚的女子单手扶着,轻放在床边儿,随后跟着低头顺手将床帘一并散落下来。他竟然并未叫其他女子出去,反倒是默许她们呆在这么阔大的床上,看着他们。

等是旁人来见便能瞧到,堂堂苏南的三王子,左拥右抱三四个赤倮的女子躺在床上,这场面委实叫人看不下去。

等是天还蒙蒙亮,街道上都还看不清的时候,一个侍卫轻轻敲醒了三王子的房门。三王子的睡眠浅,只这轻微的敲门声就叫他醒了过来。

一个晚上的女人纷纷压制在他的手臂上,早就叫他的手臂麻的不行,不过他倒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意,直接就是将手臂抽了出来。

手臂上的女子因这一下猛然拿了出去,头一歪没了枕头,不过因夜深时的困倦,她累的不行,只睁开了一瞬又睡了过去,还睡的十分沉。

这个模样叫三王子一顿想到了什么是猪,醒着的时候妩媚得体,睡着的时候却是觉得毫无仪态。不似紫竹,与他在一块儿的时候,时时刻刻都美丽得体。

她的睡眠同自己一样浅,只要稍稍动一下她就会醒过来,生怕三王子是要伺候了,便是各种起身询问,照顾的好极了。

一想到这里,他便有些感慨,竟是又想起了背叛自己的女人。

他翻身而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许困倦,很是没有精神,却是缓了片刻,沙哑着嗓子对着外面的人道:“何事。”

“殿下起了?”外面的侍卫请问,又道,“刀疤回来了,说是有事儿禀报,殿下可让他等着?”

“不必了,让他进来吧,我醒了。”他有些疲惫的说道,没有起身的意思,依旧倚在床上,也没有丝毫要叫 床上女子回避的意思。

于是刀疤进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么一个场面,虽说有床帘遮挡,可是朦胧的床帘后竟是一个身材匀称的精致男子,男子的身旁还躺着几条白花花的女人

他一惊,立马是将头低下,不敢再看面前的场景,只怕是浑身燥热。

三王子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甚至是不以为意,只撩了把自己的头发说道:“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回殿下。”

刀疤恭敬的行这礼,边是说道:“上次属下与殿下说的事儿,近来已经查清了,因此连着几日赶路回来禀报。这方才刚到苏南,本想着天未亮不宜扰您清净,故犹豫叫人轻敲一番,不曾想还吵到您了。”

“不碍事儿。”他哑着嗓子说道,“孤原先也不怎么睡得沉,那人死了没有,是不是大王子?可要处理干净了。”

刀疤无奈摇了摇头,只道是:“京城内下杀手恐给苏南惹来麻烦,故属下只试探了一番,并未下杀手。不过想来是我们想多了,那人并非大王子,属下笃定!”

“不是?”听这话,他的口气中有庆幸有失望有好奇之意纠结在一团,不敢相信的问道,“不是?那为什么他要一路跟踪夜离??你看清了容貌?”

“是,看清了。”他义正言辞的说话道,神情中具是笃定,不似撒谎也不似不确定,可见确实是看清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来了

“他的行为举止便是与大王子相差极大,听他所在客栈的掌柜说,是喜欢上了夜离,故日日来跟。虽说他与大王子身形很是相似,不过属下看了容貌并非易容,却丑陋无比形如猪头!”

他说得字字句句很是形象,边也是笃定说话不似撒谎,可是三王子却依旧不太相信,边是奇怪说道:“你确定没有易容?你确定他并非大王子?”

“属下绝对是确定!不敢有半点谎话!”

见他如此,三王子便是不再纠结于这个点上,可是他还是心中有疑问,不敢全然相信。只不过大王子是什么人他十分清楚,计谋高是高,可是大王子做事儿并不细密,总不可能像刀疤说得这般精密。

他迟疑片刻,还是紧皱眉头问道:“你确定,你没有叫他知道了行踪?是不是他知道你跟踪他故提高了警惕,叫你认不出他?否则他怎么会提前易容什么的准备好等你?”

“不会。”刀疤几乎不犹豫道,“属下便是这般想才断定他并非大王子,他绝没发现属下在跟踪他,全程也不见他做警惕的事儿,因此”

这般来说,或许确实不是,三王子思虑是自己过于多疑便是不再说什么,只道是:“刺杀那边是什么情况?大王子的事儿查出点猫腻没有?”

刀疤嘴角带笑,便是说道:“看似没有,属下在京城见了他,他说皇上还没有查到他的头上,依旧没有头绪。至于刺杀的事儿,枭鹰无能至极,见那丑陋之人跟着夜离,便是迟迟不敢动手。”

如此也是,不过事情连头绪都没有,他也就不必着急,只说道是:“不着急,等等看,跟好了就是,事情有了进展你再同孤禀报,这几日的赶路辛苦你了。”

“殿下严重了,这都是属下应当做的。”他再三表示,叫三王子觉得很是欣慰,二人再说了一阵,便是让刀疤下去休息一日了。

等是他走了以后,三王子才将床上的女人都唤醒,随后纷纷赶了出去,包括那个妩媚的女人,连是穿衣衫的时间都不给。宛若是不记得昨日那晚的缠 绵,丝毫无情。

于是太阳刚刚升起,太子府中的灯笼都还没熄灭,便是能见从太子院中走出来了好几个女人,还是裹着衣衫,半半赤倮,叫男奴瞧着大饱眼福。

……

几日后,紫竹已经是整个人没力气的瘫在床上,可是到底为了自己的心血呵远大计谋,她不肯半途而废,便是强忍着一粒米都不沾,这叫燕子心疼的不得了。

“燕子,殿下、殿下的院中,最近有什么新消息没有?”她虚弱的瘫在床上,连说话都十分费力,好似下一秒,便是能昏迷下去。

燕子见她那模样,瞧着都心疼的不行,听了她的话更是有些不敢说实话,只怕再打击了她。可是燕子知道,紫竹不是这么容易打到的人,支支吾吾也会叫她觉得是对自己的看不起。

因此迟疑之下,还是说道:“夫人,你听了千万别伤心殿下这几日连提都没提起您。他日日在院子夜夜笙歌,好似将您忘了一般,不过他也还未着手查眼下的事情。”

紫竹原先确实有些沮丧,而后听了下半句便是笑笑,很是不屑道:“没事儿,让他折腾,他越折腾,倒是对我的歉意就越大,补偿也越多。”

这般说过后,她又是对着燕子说道,“我估摸着,也差不多了,你要记住我的话,等我晕倒后记好了该怎么做。”

“是、是、奴自然会记得好好的,尽全力帮您的。”她边是抹着眼泪,边是说道。

“傻,我又不是要死了,哭什么……”她伸出无力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即便是眼睛合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燕子担心的探了探她的鼻息,暗叹还好还有气,却不知她一语成谶这一脚当真是没起来了,直是饿昏了过去。

这一日的旁晚,燕子并不浪费时间,马不停蹄的就是往三王子的院子去了,不一会儿,一道女声响彻了三王子的院子。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殿下!奴求见殿下!”那道声音很是熟悉,可是三王子却是想不起来是谁,只觉得嘈杂不已。

“放肆!小小女奴竟敢在殿下的寝宫大闹!小心你的小命!”

“不、不要拦我,奴当真有大事儿!殿下不见会后悔的!这关乎夫人的性命啊!让我进去啊!奴求见殿下啊!殿下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夫人啊!”

……

“殿下、殿下!”

三王子单手撑着太阳穴倚在桌上,本想是小憩一会儿,都已经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却是突然觉的门外嘈杂不已。

他原是想发火,但那话在他迷迷糊糊的困倦之中只觉得是听不清的,偏偏自己感到十分疲倦,便是在脑中幽幽的想着算了,叫下人处理,他懒得起来发火。

可是这个时候却偏偏有一个不怕死的侍卫匆匆忙忙跑进来,边跑边喊着巴不得将他叫醒,只不过这回还真是把人吵醒了。

不一会儿那侍卫就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跪了下来,他紧皱着眉头,细长的丹凤眼眯着,只是叹了口气有些怒气道:“说,干什么吵吵闹闹,外头又是谁在大声喧哗,找死?”

“是”侍卫好似有些犹豫,随后便说道,“是竹夫人的贴身女奴求见,属下未与她说话,只是听到他叫喊觉得事情不简单,故大胆前来通报。”

一听是紫竹院子里的,他便是一下子清醒了,及其恼火道:“怎么?找孤求饶来了?哪来的脸面叫人厌恶。让她滚,否则就杀。”

他说得很是平淡,好像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口气却很是认真,他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可怜那个女人,能只是软禁已经是恩赦了。

侍卫知道他心情不好,却了解三王子,知道这件事儿他定然会着急,此刻不过就是一时生气罢了,于是还是打算说道:“属下听那女奴说是如若殿下不见她,或是竹夫人就、就、就没命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误会

“放屁!”

一听到这话他到底还是不高兴了,只觉得死对于他来说不可能也不行,说穿心底是不舍得她死的,道,“死什么死,每天好吃好喝供着,不过是禁足罢了,又如何?怎么?她还有脸自杀?”

这么一说侍卫倒是不敢接了,那还真说不定,深宫宅院的不是最会这苦肉计?真自杀、假自杀他是不知道,是不是自杀他更不敢说。

只见他被气得瞪大了眼睛,站起来背对着侍卫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随后却是听他深思熟虑之下,果然心软了,便是说道,“让她滚进来,如若替她主子说不出一朵花来,就别留在紫竹身边!”

不过一会儿,燕子便是被人推倒在地,她顾不得叫人被推的难受,只是一个劲的爬上前拽紧了三王子的衣角,满脸的痛心道:“殿下、殿下,救救夫人、救救夫人啊!”

他听了这句话,并没有燕子想象中的着急与关心。

在她心中,紫竹发生的哪一次大事儿小事儿,三王子都紧张得跟生娃娃一般得,可是现下却是漠不关心得模样,好似与他无关。

而是只见他幽幽的转过脑袋看着燕子紧拽着他衣角的双手,眼中露出警告与厌恶的意思道:“孤让你这只脏手碰孤了?”

他竟然是关心自己的衣服!

燕子一愣没想到是这样,便是抖着手害怕又讪讪甚至是尴尬的收回了手,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本她想三王子多少爱护紫竹,若是讲紫竹性命难保或是有这个机会叫三王子原谅她。

可是三王子现如今这般冷漠,她着实不敢打包票这下能完成紫竹的吩咐,若是这一招没用该怎么办?

她正是想着,便低头沉思,做出不知如何是好很是可怜的神态。随后只见他大脚一迈坐到上首去,悠哉悠哉的啜着手中仅剩下的一点茶水。

他漆黑神秘的眼珠子一转,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是放下茶杯,周边本在倒水的两个女奴,便是被他大手一揽给坐在了他金贵的与腿上。

他一时左拥右抱起来,叫燕子瞧了,便替自家主子都觉得刺眼。

只听上首的男子拥着几个故意露出勾引模样的女子,慵懒说道,“说吧,你家主子作什么妖了。若是说的我不满意,你就自己爬出去等死。”说着,比女人还要妩媚的笑了起来。

一说到这个,燕子就很是哽咽的压抑哭泣起来,这倒不是故作难堪,紫竹虽是故意折磨自己,那份困难她也替主子难过。

于是听到他有讽刺之意,便是十分笃定说道:“殿下……不是假的、是真的,奴没骗您!自您走之后的这么几日,夫人就再也没有进过食了!今日着实是撑不下去昏厥了,奴没有发自才大胆来求您啊!”

三王子一听,果然眼眸一沉,脸色不太好看,手上也下意识的收紧了起来,可是不敢全部相信便是狐疑说道,“是吗?不是说只要你送她才吃,怎么还是不吃啊。”

燕子知道他不肯相信,便是越发卖力的哭说道:“夫人伤心过度,即便饥肠辘辘却怎么也没胃口,她原先是不敢轻易相信他人,可是奴送了以后夫人依旧吃不下去呜呜呜呜……”

他到底还是有些许不解,更是心下有些不舒服,分明是她通奸在先,怎么自己还不能发怒了是吗?她哪来的资格哭?想到这便是说道:“伤心?她还有脸伤心?”

“自然有!”

可是突然间燕子跟疯了一般突然壮大了胆子梗着脖子顶回去,他都还来不及呵斥又是见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终于哭出声了,“其实夫人脖子上的东西是奴弄得!”

在三王子的诧异之中,她边哭边道,“夫人前几日嗓子不好叫奴给她刮刮,说嗓子会顺许多,奴在家中曾是弄过便是自告奋勇。

可是那日给夫人弄便是紧张起来,一时用了力气给刮出了印子!奴胆小怕挨罚,因此不敢去说,其实连夫人都不知脖子上是怎么了!是奴婢知道了您发怒,故与夫人说了实话”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三王子这才一时想了起来,刮嗓子的印子好似当真与那个极其相似的,可是会有这么碰巧的事儿?他几乎是不可思议道:“之后既然知道了缘由,为何不找孤说清楚!”

“殿下那日气急了,夫人怕说多惹您生气,便是说她只一个夫人、一介……一介……一介暖床女子罢了!没资格为自己占理。”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上首那男人变得阴翳的脸上,心上却不知道多开心。

至少叫他有了反应起来,于是再是说话道,“夫人想着殿下英明神武,定然能查出真相,夫人自持清白觉得说多了反倒惹嫌疑。

不曾想殿下几日过去,竟是不查此事儿,委屈憋在心中自然抑郁成病,反倒什么胃口都没有。今日奴是见她着实受不住身子却吃了就吐,才只好来拜见您啊!”

她哭的撕心裂肺,终于在这个时候说出了“实话”,这每一字句都叫三王子心下发痛。瞧见自己还搂着女子,便是愧疚之意席卷而来,意连是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他一把将怀中的女子推开,那女子踉跄了一下,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随后娇滴滴、可怜兮兮的喊了一句:“殿下……”

三王子一见她只是被抱了一下就自作多情还受宠若惊不敢相信的样子,就觉得讨厌,好似被抱一把她值得骄傲似的,因此厌恶的吼道:“滚!”

只这一下,那女子的脸色便是苍白了一片,跪下来立马是磕头道:“殿下饶命啊、殿下息怒、殿下饶命”

她不断磕着头,好似不要命的一般,即便磕出了鲜血、脑袋上已经血花花一片了。可是动作却是还未停下来,万万没想到他方才的宠爱,不过是对紫竹的赌气罢了。

他冷哼了一声,随后站起身来,对着燕子吩咐道:“带孤去见你主子!”随后又是冲外面喊叫道,“传太医!”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喂水

前往的路上,他的脚下跨的大步,只燕子一直跟不上,磕磕绊绊、跌跌撞撞的跟在他的身后,都已经是隆冬了,她竟然还能冒出点点细汗。

问题是她只一个女奴,不但不能跟不上,还不能叫前面的人慢点。只是见他心急如焚的模样,表面上还在淡定的走路,克斯那步伐,却是自己与太医只能小跑才好跟上的。

边走的时候,还不忘训斥燕子一顿,只严厉的道是:“竹儿第一日吃不下你就该来与孤说明白,这都三四日了,要不是身体好一些定是叫你饿死!下回若是再这般,孤要你死!”

燕子只是不断的求饶,心中却是悄然一笑,想起了紫竹说过的话。她也是问过的,只要说吃不下饭就好了,为什么要饿到昏厥才成?

紫竹是说,只是不吃饭这苦肉计就太轻了,容易叫人知道自己在耍什么手段。三王子是个精明人,自己也是耍诡计的那般,虽说爱她入骨,可是不代表没有理智,自然不会看不出来她装可怜。

不对自己狠一点,自然达不到目的了,要是饿到昏厥反倒是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这般才能称得上是多少真实,由燕子出面,三王子定然全身心信了去。

如今一看,燕子心下佩服紫竹,她说得果然是不错,瞧面前男人的架势,想必全然信了去,不知道有多少在乎哦。

他们急赶慢赶,才终于是到了竹磬苑,三王子瞧见紫竹的房门口屹立着两个呆木的侍卫,一时就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想找人撒气。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吭都没吭声,直接上前一脚踹在两个人的腿上。

两个侍卫傻了眼,不知道他气打何处来,只是立马跪下行礼,惶恐问道:“殿下息怒!不知奴二人是”

“夫人病重,为什么不知道通报?!孤要你们何用!两个废物给我滚下去!!”

前几日再是生气,今日,他也急红了眼,生怕紫竹出什么意外。一时便是忘了面前的二人也是听他指挥,直是找出气筒。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搞不清楚状况,却是不敢多问也不敢顶嘴,只好是受住他的脾气,听他话退下去。

等是气撒得差不多了,他才用眼神示意自己身旁的太医与燕子赶紧进去看看紫竹。他们二人会意就是往里面去,特别是燕子手脚快,连忙冲进去还不忘边喊叫道:“夫人、夫人!”

她一下冲过去,跪倒在紫竹的面前,泪流满面,对着笔直躺在床上的女子哭喊道,“夫人、夫人你醒醒啊!是奴、奴将殿下找来了!殿下明白真相了!您快醒醒啊!”

燕子不停的叫喊叫 床上的女子迷迷糊糊抖了抖眼皮,随后缓缓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不一会儿又是合回去了。

而三王子在外头也听到燕子撕心裂肺的喊叫,不由跟着紧张起来,只觉得心下直痛,恨不得立马冲进去抱住她。

可是他知道紫竹现在一定很是虚弱,一定是满脸的苍白,他进去会着急会扰了太医的心智。他不想打扰太医的诊断,便是只好着急的在门外踱来踱去,着急的不行。

太医迈着沉痛的双腿来到燕子的身后,看她哭的泪水洒在紫竹的手上,不由无奈道:“姑娘,你先起来吧,老夫要诊断了。”

燕子听了才是不争气的抹了眼睛,点了点头起身,瞧见老太医缓缓打开了药箱,燕子才是搬了张椅子在床边,请老太医坐下。

片刻之后,他将东西瘦了起来,便是瞧见外头的三王子已经迫不及待的摆手,示意要他出去。他点了点头,随后对着燕子说道:“熬些糖水给夫人喂下去,糖一定要充分些,稍稍能补充一些体力。”

燕子一听,连忙是脸上挂着眼泪,忙不迭的点着头,连忙是手忙脚乱起来,不敢再多说些什么话,赶紧的动起来了。

太医这才不慌不忙的往门外去,三王子已经是多少心急如焚了,见他出来赶紧问道:“太医,竹儿怎么样了?可还好?没有生命危险吧?”

就是饿晕了,能死嘛?太医在心中吐槽却不敢说出来,他早就听闻太子府有一个绝世美女,受宠的不得了。如今一看还真的是,那女子却是美艳,难怪能俘虏殿下的心。

况且看到殿下的着急模样,他也明白,面前的女子只怕是被他护在心上的人物,怠慢不得的。见状还是被软禁了的,却不知原来殿下竟然还这般着急。

他喘了口气,抹了把压根没有汗水的额头说道:“殿下不必着急,就是几日没有进食,因此浑身无力导致昏厥。老夫已让女奴去熬些糖水喂下,再叫人熬些小米粥小心喂,一会儿就会醒来了。”

“小米粥??”三王子不敢相信道,“你说她是饿晕的,可是小米粥能饱腹吗?如何只能是小米粥??”

“殿下先别着急。”

太医听了他说得话都无奈了,“夫人好几日未进食,如若是吃些大鱼大肉只怕是对肠胃不好。先喝些小米粥吃个三四分饱,垫垫肚子,今日都得这般,先叫她缓过来,明日再吃正餐。”

三王子一想也对,到底是太医说得好,得先叫她缓冲一阵,明日再来填饱肚子。他明了的点了点头,便是请人送太医离开,再是让人在厨房小煮慢熬粥,自己便抬脚走进去了。

这个时候,燕子已经将一碗粘稠的糖水端来了,奈何紫竹昏迷的深沉,那糖水如何也喂不下去,每次汤勺一到嘴边,糖水就会顺着嘴角滑落。

他见了便是上前坐在床沿边,接过她手中的糖水道:“孤来吧。”他开始也同燕子一般,一勺勺满满喂,奈何她竟然是怎么也喝不下去。

他思虑了片刻,便是将汤勺丢在了木盘之上,端着糖水一口喝下,却是并未吞入,而是扶起了床上的人,用嘴慢慢渡,一口一口喂进了她的嘴中。

顺便思虑着要是一会儿喝粥她还没醒来,他就用舌头撬开她的贝齿!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叫三九来

三王子缓缓喂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最后一口糖水的时候,紫竹闭着眼,却有眼泪落了下来。这时就是见她抖了抖眼皮,终于睁开了眼睛,一双泪眸婉婉看着他。

他一高兴,立马是离开了她的嘴,擦了一把黏糊糊的嘴,欢喜说道:“竹儿、竹儿?你醒了?孤来了,你的男人来了!”

她的脸色也是一阵难过,止不住的眼泪就是往外涌,并不在意面前这个男人现在在自己的身旁,而是首先强力澄清道:“殿下、殿下……竹儿、竹儿没有背叛您,真的没有……”

“孤知道、孤知道。”他的心一阵搅动,痛的不行,立马是一把拥住了她,轻声安慰着,很是责怪着自己当初没有听她的话,一气之下就离开了。

随后只听她抽泣了好一会儿,欢喜的互拥住他,问道:“殿下怎么来找竹儿了?是不是事情查清楚了?是不是竹儿是清白的对不对?”

三王子并没有发现这句话哪里不对,只是老实说道:“不是,是燕子来孤的院子告诉孤,孤才知道误会你了,是孤错了,你不许再饿肚子了。”

可是听到这句话,她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松开他,缓缓虚弱的推开了他,随后问道:“殿下是说?是燕子告诉您的?”

“是,怎么了?”他不知道紫竹怎么了,便是老实答道。

恍然是看到她怨恨责怪的看了一眼的燕子,自顾自躺了下来,背对着三王子缓缓说道:“殿下没有查清,便是不能洗脱竹儿身上的嫌疑,不能请殿下照顾竹儿,殿下回去吧。”

这他恍然明白开了,她这是在燕子不听她话去告知殿下,是怪三王子没有查清这件事儿,她有自己的尊严。他无可奈何,一时着急说道:“竹儿,孤不是……”

“殿下。”可是突然,燕子心虚的打断了三王子的话,替紫竹拦住了他说道,“奴斗胆请殿下移步房外,奴有话要说。”

听到她这么说,三王子也理智了起来,看了床上的女人一眼,一言不发的王门外去了,殊不知床上的女子,兀自笑了起来。

“你让孤出来做什么。”

燕子很是歉意的朝他跪下来说话道:“殿下,是奴失礼了,夫人如今心情不好,不说气您,想必奴回去以后夫人定然责骂于奴。还请殿下委屈片刻,先行回去可好?”

他果然把眉头皱了起来,不满道:“孤已是亲自来道歉了,她还要如何,不叫孤哄,她能消气。”

“殿下,您不知女子心思,夫人如今就是一时气愤,相信奴回去之后劝说劝说,过段时间您再来哄夫人就不气了。否则如今夫人察觉自己没了面子,自然不开心了。”

这么一说确实是这个道理,三王子知道这次是自己的过错,便是愿意放低身份来哄,既然现在她不想看到自己也就罢了。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孤便是不打扰了,过段时间孤再来。”

见燕子朝他道谢,他便是又朝里面说道,“竹儿,孤先行走了,孤已让人熬了小米粥,一会儿你可记得要喝下去,待过几日孤再来瞧你。”

……

可惜的是,三王子耐不住,第二日就又上门来了,好在紫竹身体虚脱并未叫三九前来。这一次她又是将三王子拒之门外了,他自知做错,哄女人也是应该的,脾气也好没曾发火。

紫竹醒来的第二日虽是拒绝了三王子的相见,却是迫不及待的叫人让三九在深夜去了她的房里。

只因上次的那一遭苦肉计已经叫三王子彻底打消了对她的怀疑,他便是怕紫竹不自在,让盯梢的人都撤了,不再叫人暗中盯着她的院子。

便是当晚,一个黑暗的身影趁着月色,身形已是迫不及待的摸进了紫竹的房中。等是缓缓打开了房门,印入眼帘的便是满眼火红。

她倒是很会引些情 趣,便是在房梁之上绑了条条一只手臂宽的红绸带,直是绑满了,便是一撩起珠玉帘子,就叫面前的红绸带弄得眼花缭乱。

三九有些许高兴,虽说那些红绸带都被绕成了层层圆环,不过好在紫竹给他留了缝,还是有迹可循的,一下就能找到正确的路往里面走,不怕落空。

果然不过片刻,他便是看到了被红纱布围绕着,满是白色羽毛的床榻旁的女人,一个背影便能撩人的女人。

她手臂光滑,缓缓伸出柔美的长臂细指,燕子便将一火红的拽地薄纱衫远远一甩,拽地的尾巴擦过三九的面容落在他的跟前。燕子为她轻轻套上,因着光滑的皮肤,甚至是不禁又滑落了一半。

她脖背上柔顺的千层发丝被燕子从薄纱衫内撩出,散落在美丽的蝴蝶骨之上,从那朦胧的背影便能感受出面前这个女人是多少的尤物。

三九看呆的模样,叫燕子看到,不由抿嘴一笑,可见的出自家事主子是多少迷人的,随后她朝着三九行了个礼,就是利索的穿过了红纱布、红绸带走了出去。

三九连挪出眼睛与她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就那般渴望的看着面前宛若静止的女人。等是房门合上的声音传来,他终于是迫不及待的上前,紧紧抱住了女人纤细的腰肢。

只听他情不自禁的说道:“竹儿,阿九几日没见你了好想你,听说你为了应付殿下还晕了过去,叫我好是心疼啊。今日身体可还好?受的住?”

“是吗?”可是紫竹不像他情 欲深重,更不是柔情万分,反倒冰冷至极,如若嗓音能杀人,三九定然死了千百遍。

正是三九被她的嗓音吓的一激灵,迷糊的眼睛猛然睁开都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的时候,女人已经脱离了他的双手,随后一巴掌“啪”的一声很是响的落在了三九的脸上。

想必那个力道,连是紫竹娇嫩的手都红透了吧?

“你……”三九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只抬着手抚在自己的脸上。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公鸡

他呆愣的看着她薄纱之下的身子,竟是只着一件单薄的肚 兜,露出好看的锁骨。

即便被打了一巴掌,他还是抵不过这些诱惑。

只听她冷哼了一声,很是不屑,甚至看着面前不争气的男人讽刺道:“看什么?你有什么资格看?我未叫你看你的眼睛还不安分,便是剜了也罢!”

这一寒冽又是吓人一哆嗦,三九连忙将眼睛沉了下来,只听她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三九,你害得我好惨啊!如果不是你,我就不需要受这么多的苦了!如若不是你,我也不必晕倒!”

他一听紫竹这般责怪,便是下意识的要来推脱责任,又或是说他本就觉得自己没有哪里不对,甚至不知错在何处。

还加上了这几日她对自己可谓温柔无比,长长的日子之下,他竟是忘了从前的紫竹多少狠厉凶残,更是忘了她臣服于自己只是为了征服自己杀人罢了。

这时候便是急急解释道:“竹儿,我可不知道我错在何处啊!虽说是有我一部分责任,可是我……”

“说奴!”

紫竹无情的打断他的话可见已经多少恼火了,只听她用着极度嫌弃甚至看不起的口气,道,“三九,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太得意忘形了?”

这时候她的口气还算是多少平和的,可忽然之间她平和且娇柔的嗓音一下狠厉起来,“你害得我要走这一遭!”

她比三九小一个个头的身子,满满都透露着凶狠,只见是一把钳住三九的下巴骂道,“我说过多少次,你想如何都可以,我遂了你的愿,可你的痕迹绝不能印在我的身上!你当这些话都是耳旁风?!!!!”

“你是多少忘情,我就多少倒霉!本夫人好好提醒你,你是奴本夫人是主!如若你做不到压制,那就是我高看了你。不是你,本夫人的男人也可以是别人!”

她的手一下迅速往下伸,一把抓住,在他的脸色微变之中说道,“而你,也不会白白占了便宜,我会将你剁了喂狗!”说着一扯让他吃疼起来。

三九的腿生生叫一个女人吓得软了起来,生怕她真将自己弄废了,便很是恐惧也诚恳的认错道:“竹……主人,莫恼,奴只你一个人的狗,定然好好听话!下回绝不会再犯了!”

紫竹听罢,十分满意且邪魅的一笑,颇有几分三王子的神韵。她知道他对自己的身体有多少不得抗拒,对自己又有多少的害怕,便是对他命令道:“跪下。”

紧接着兀自转身拖着拽地的长纱走到了床榻上转身坐下,随后搭着腿,翘起白嫩的脚丫子边晃着,便是肯定的口气说道,“跪过来。”她知道,三九绝不敢违背她的命令,定然乖巧不得。

果然,只这么一声令下,三九乖乖的就是往前爬去了,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三九却当真一点骨气都没有,果断的向前爬去,连是一点犹豫都没有。

跪的时候,他竟还不忘顺着她拽地的衣衫,直是跪在她的长纱上一点一点趴着,膝盖也顺势将那长纱往后拖去。不一会儿本已滑落一半的长纱便是被他缓缓拽了出去。

可是紫竹却并未反对,反倒露出了玩味儿的笑容,好似是想想的看着他能做些什么,便是静静的等着他的动作。

等是三九跪到了她的面前时,她的长纱也早就落地。她看出了三九的渴望,却是不敢轻举妄动,好似是在等她的一声令下,便是会立马将她扑倒。

她只是一笑,弯下腰来将红唇对准了他的耳边,见状妩媚动人,说出的话却及其血腥:“都这么几日了,杀手没一个回复,肚子也没有动静,再这般下去当心你的命根 子。”

随后跟是不曾说那些话一般,娇笑着在他的耳根子上轻轻的啃咬着,还印上了些许红唇印。

前面的话叫他一哆嗦,可是接下去的一系列动作又叫他浑身酥 麻,真是够折磨人的。等是她停了下来之后,三九才恭恭敬敬宛若最忠诚的犬一般,朝她跪拜下来:“三九明白。”

紫竹嫣然一笑,翘着二郎腿的脚收回来,脚板搭在床沿边,顺势身子微微往后倾,伸出了殷红的手指对着他轻轻勾了勾极具魅惑道:“来。”

得了她的指令之后,三九心中不知道多少迫不及待,可是想到了她所说的克制,便是害怕自己的着急惹她厌烦。

因此他极力压住了心中的燥热,缓缓起身,顺着她手指勾引的方向,渐渐爬上了床朝她一个膝盖一个膝盖的爬去。

不一会儿,二者相拥的身影便是印在了落下的粉色纱幔之上。

一夜纠缠,外边儿传来了远远的公鸡鸣叫,是后院已经四五十十岁不再做事儿的老妇人养的。那老妇人有一个儿子与闺女,闺女早早成了乡下的童养媳,如今已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

紫竹曾是见过她来府中,比她也就是大个几岁罢了,却已经年老色衰,不过她膝下围绕的三俩孩子却是可爱得紧,叫她羡慕。

丈夫与儿子则是携着老妇人来这京城找活儿,后来当了年幼三王子府中的护院,却双双因三王子而死。三王子想着也就剩下一个女人,丢在后院养一养不是什么负担。

因此,老妇人一个寡妇,就在府中呆到了现在。

她手里的公鸡,原先府中不会养这些的,要就随即出去买就是了,因着是远在乡下的闺女送的,她便是爱护着硬生生留下来。三王子对一个公鸡,是没什么在意的,要养就养也就不管。

那老妇人面厚,只因他的默许再养了一些小鸡与母鸡,说是怕公鸡老死没的陪伴……

自紫竹进了太子府,这公鸡鸣叫就没有停过,她烦的很!到底因为三王子不在意想想算了,昨日与前日一顿折腾她累的慌。

结果好了,这公鸡一顿叫不得睡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娘来了

她皱着眉头,脑袋磕在三九的胸膛之上,睁开发现外头还是一片漆黑,蒙蒙亮都没有,她困得紧却因那公鸡越发的睡不下去,火气便是阵阵往上腾!

再看身旁得男人竟然还敢睡得香甜,肆无忌惮的打着呼噜,想想就叫人生气不已。她眉头一皱随后将头挪开,直接露出光滑的双腿一脚踹在了三九的身上。

“咚”的一身,三九整个人滚下了床,后脑勺着地,疼的呲牙咧嘴。

紫竹冷然的看着他,还不忘将被子拽进,不会被他一起滚掉,只是一个人冷漠的看着在地上疼痛不已,还不知是作何情况的男人。

等是三九清醒开了,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处于地上,才是迷迷糊糊想起昨夜睡在了紫竹的屋子里。果然,抬眼一看就是见床上的女人很是不悦的看着他,似乎下一秒便会发火一般。

他一愣,立马是恢复了神智,即刻转换了方向朝她跪下道:“夫人,你怎么了?发生了何事儿了?”

“何事儿?”紫竹冷笑一声,用手撑住了额头侧躺在床上,随即表情变得不好看,发怒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什么时辰?三九一脸的发懵,下意识是看向了外头,以为是太阳高照才惹她发怒,可是一片看过去,分明就是夜色深沉,隐约听到公鸡的鸣叫……这也没有多晚啊!

他通常都是天蒙蒙亮才走,怎么现在就开始赶他了?他便很是不解道:“可是、可是夫人……这天不是都还没亮怎么就、就要奴走了?”

还想睡到天蒙亮?她如今对他很是不满,瞧他那个样子就是越发的讨厌。要不是他乐意听自己的话,某方面也很是叫人满意,又是心性胆小有的是把柄叫人拿捏,她定然宰了他!

想到这里她就越发的生气,立马是发怒道:“我让你滚就给我滚!你若是再多话,明日我就将你的手指剁下来!”

自印子的事儿之后,紫竹对他的态度可谓的是一百八十度转变,现在动不动就是露出厌恶的表情,对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直在懊悔当初做得破事儿,现如今却是愤恨面前的女人。

他恨不得能将她按在自己的脚底下摩擦,偏偏这个女人不是自己热的起来的,偏偏自己对她竟然还有丝丝情意,放又放不掉,只想与她共白首。

简直就是该死的想法!

他想想就是有气又无奈,殊不知紫竹看到他那个模样又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是骂道:“发什么呆!本夫人叫你滚,你可聋了?”

一句话叫深思中的男人吓了一跳,他刚从自己的失神中拔回理智,眼中尽是怨恨的意思,因此不敢抬头看她。只好是低着头无奈说道:“是,奴现下就将衣衫穿起来。”

紫竹这才满意了起来,翻过了身子不想理他,只希望能再睡一会儿。

见她转过去了,三九才是松了口气,稍稍放轻松了一些,完全没有睡舒服的眼眶上,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他起身从地板上捡起自己的衣衫,随后便是传来了稀稀疏疏的穿衣身。

他眼尖,突然是从一旁的衣柜之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衣角,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儿,发现她是闭着眼睛的,呼吸也匀称起来,想必是半半睡过去了。

他轻手轻脚走到了那个衣柜旁边,将那柜门“嘎吱”一下拉开。这时便是看到满到掉落出衣柜的衣衫之中,那中间刚好夹杂着一件藏蓝色的薄衣,他一看惊喜起来了。

正是那件衣服!

那是他第一次在紫竹屋里的时候,遭三王子鞭挞了一阵,那天晚上紫竹还冒着风险去他屋子里为他上药,还陪他过了一夜。临走的时候清晨风大,他便让她披了一件衣衫再离开。

他记得那时候的紫竹温柔可人,叫人心疼的紧了。

不过看得出来,她或是因被三王子误会禁足了几日,才不高兴,如若对他没有一点点的情意,怎么会将这件衣服留在现在?他欢喜的将衣服拥在怀中好一会儿,才松开了。

见她着衣柜中的衣衫满的已经装不下了,他不好硬塞,便是见衣柜的旁边有一个木箱,也是装着些许衣服却并未装满。

他想着反正紫竹都睡过去了,不会知道他在做什么,衣衫也就这么几件,干脆……他想着已经是不管不顾坐下来,将那些掉落的衣衫都折好放在了箱子之中。

还刻意将自己的衣衫放在了最上头。

他根本不知道,那柜子里的衣服和木箱的衣服,均是她已经要丢弃的了。他还欢欢喜喜趁着夜色来,又在天亮之前离开了。

三九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后,原本还想再睡一会儿,谁知道那天亮起来没多久,自己的房门又被敲响了。他很是无奈的披住衣服,起身开门打着哈欠道:“谁啊!”

原是那守门的兄弟。

见他口气不好,脸色极差,眼眶还挂着两个黑不溜秋的黑眼圈,兄弟不由诧异道:“你昨晚没睡好啊?瞧你这般憔悴,是发生了何事儿?”

他一听连忙将哈欠停住,口气不大好的说道:“没事,昨晚飞来蚊虫,叫人讨厌的紧。”

“蚊虫?”侍卫一听不觉诧异起来,奇奇怪怪的到处看去,随即问道,“这都快年关了,怎么还有蚊虫啊?”

三九一听愣住了,这是冬天啊,他倒是撒着谎还给忘了,便是接道:“哎,我也不知,或是飞虫也会,总之是扰人清梦。”随后又摆手说道,“你别管了,赶紧说怎么了一大清早的?”

这么一说侍卫才想起了重点,忙是讪讪笑道:“我倒是与你说着说着忘了要事儿,是你娘,你娘从家里过来了!脚上都是泥巴怕是趁着夜色走路来的,你快去看看去。”

“我娘?”三九一愣,不敢相信道,“我娘怎么来了?只她一个人吗??等等,等我将衣衫穿起来再去。”

“是啊,就她一个,倒是不曾看到你父亲,你快些吧。”侍卫隔着门说道,一讲到这个三九穿衣衫的速度又快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妹妹嫁人

三九随着那侍卫赶着脚步到了门外,看到自己母亲佝偻的身形在外踱步的模样,他的脑子立马就是清醒了,脚下的动作一点也不敢马虎。

自从跟了三王子,他再没有回过家了,逢年过节都是父母捎老乡带着银两与信封过来的,家里有什么困难、大事儿他也许久不知道了。

这突然间的,离年关就这么两日了,他娘亲怎么会突然来了?也没有父亲陪着,该不会是父亲出了什么事儿了吧?他惊了又惊,一箭步就是到了门口跟着大喊一声:“娘!”

那老妪回头一看,见是三九宛若黄土高坡、满是沟壑的黝黑面上,立马落下了清澈的泪水。这般形象地地道道的就是乡野村妇,若不是守门的认识三九,只怕他娘早就被赶出去了。

“阿九!”他娘高呼着,见状是要朝他走去,可是到了门槛的时候,想到了这是宏伟的太子府,她便是望而却步等着三九前来。

他到了九娘的跟前,瞧见她浑身泥污,脚下还踩着片片黄泥就是一阵心疼起来,止不住道:“娘啊,您如何到皇城来了?您这……怎么浑身的狼狈啊。”

“儿不知。”

她抹着眼泪说道,“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娘无处躲避摔了一跤起不来身,去了你从前留的地方一不对。才知那三王子摇身一变太子殿下了,娘啊找不到,才到了现在才来……”

她边是抹着眼泪,边是在他的胸膛之上捶打着骂道,“你啊你,离了家反倒不认娘了是不是?怎么变了地方也不寄信回去说一声呢!”

“娘、娘您误会了!”三九见她这般哭泣,瞧着也是觉得自己很是不孝,便是连忙将她不停捶打的手安抚下来,这才是说道,“孩儿本想过一段时间就是回去探望二老,没曾想到您反倒是来找孩儿了。”

见抚养自己长大的人无助的哭嚎着,他也到底有一些孝顺之心的,便是安慰道,“娘,您别哭了,来的路上有没有吃些干粮,摔得重不重啊?”

九娘瞧他还算乖巧的安慰着自己,便是缓缓停下了哭嚎之声,对着他问道:“娘找不到人来送信,便是唐突来找您,应当不会给你添麻烦吧?许久不曾见,儿变高了变瘦了,却是壮了许多,可累着了?”

“娘说什么呢!”

他听了连忙是笑了起来说道是,“我已经是派人去告知殿下了,现下与您说会儿话是没关系的。娘来找孩儿做什么?父亲怎么没一块儿来?要不您与孩儿进去坐坐可好?”

听到三九请自己进去坐,九娘连忙是摆摆手,惶恐的拒绝了去,便是说道:“我方才一到这里便是觉得太子府好气派哦!我这般脏乱,万万不可往里去,万万不可!”

“这没什么,您是孩儿的娘,哪有站着说话的道理??”

二人推推搡搡了好一会儿,九娘都不乐意进去坐坐,一是知道里头没有像自己这样的人,进去不太合适;其次,看到这般森严的太子府,着实不敢进去的,心中只觉得害怕。

如此说了好一阵,三九终于是放弃了让她进去的想法,因此他只好是走出了门槛,与自己的娘在门外的侧面聊了起来。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爹怎么没跟您来,您来找我又是为什么呢?”

他还是很不解,也很担心,从她来了开始就是一直在想到底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跑来找他,没事儿她绝对不会找这一遭。

九娘听了以后,一时苦笑了起来,只好说道是:“没事儿,就是来探望探望您。”随后苦笑一阵,紧接着从怀中将鼓鼓的东西拿了出来,等到摊开一看竟然是白花花的银子!!

他本人一怔,简直是不敢相信的看向了自己的母亲,伸手接过去了,左看看右看看惊呼道:“娘!这是哪来的钱??父亲不会是!”他不敢再说下去生怕是自己说得那般。

按照平常收入,一辈子家中耕作都赚不到这么多钱;他自己在府中也有一定的月奉,但是到现在也没有赚到这么些钱。他不禁担心,家中不会是去干了什么勾当吧??

九娘自然是看出了自己儿子在想些什么,便是连忙摆手说道:“别误会!不是你想得那般。”

她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儿啊,其实你不知道半年前,你爹的腿就已经被马车碾断了。那是村里的地主,倒是赔了钱,可惜只治到了一半就拿不出钱了。

你爹如今落下残疾,没有办法耕作,这次也没办法与我同来,家中的银两粮食一日比一日少,眼见着就要过不下去了……”说着她又是幽幽抽泣起来。

三九见了连忙是说道:“既然如此家里靠什么生活?你们又哪里来的钱给孩儿?这般你们又要如何是好?”

“好在啊……”她停了下来,稍稍欣慰又是苦笑道,“镇子里面有一户做生意的富商,家中的儿子烧了脑袋是个傻子,娶了好几房的妾却不肯同房。”

她看向了三九说道,“一次,你妹妹同我进镇子卖粮,一下就叫那傻子看上了,说是念念不忘。富商来提亲,说是只要你妹妹嫁过去,家中的费用他会一切包揽。”

“妹妹答应了?”他不敢相信的问道,担忧自己的妹妹当真嫁给了一个傻子,妹妹与他自小玩的一块好,家中就是最疼妹妹的了,巴不得她嫁个如意郎君。

“是。”她无奈道,“你妹妹懂事儿不得,权衡之下还是答应嫁过去做四方奶奶,听闻那傻姑爷对她好得不得了,近几日来还有了!眼见着就是像少夫人一般了。”

“这不是,亲家见了十分高兴,又是赏了我们一些银子,你爹的病有了着落,家里也有了缓和,剩下的钱拿给你,你可以娶媳妇用咧!”

可是他听了并没有想象中的多少高兴,反倒是愣了片刻一时发火起来,气的不得了道:“怎么可以!妹妹怎么可以嫁给一个傻子!还有了?要是生的也是傻子怎好!!!”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不能和离

九娘本想着闺女嫁了个有钱人,那人还有些傻肯听人使唤,叫闺女不怎么受苦的,加之那人家财万贯不会欺负闺女怎么不好了?

然而三九却没有她想象中的开心,反倒是一顿怒火,这叫九娘吓了一大跳连忙是怔愣了去,直是说话道:“儿啊,这哪里不好了??妮儿是嫁了个爱她的人嘛,怎么能不好?你还不想你妹妹嫁人咧?”

“娘!您糊涂!”他一把将手中的银两塞回母亲脏兮兮的袖上怀里,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正是诉说着他的愤怒,“这是妹妹卖掉换来的银两,我再没有骨气也不会收!”

九娘被自己儿子的怒火冲啥了脑袋,一时傻了眼,愣愣得看着手中被塞回来的银两,不明所以然,等是将他所说的话都消化开了,才是着急起来了。

“阿九!这是妮儿、是爹娘的心血啊!妮儿如今不愁吃穿,爹娘死后这些东西都是要留给你的!只是怕你不归家终究不知道才连连送来,你怎么能不要呢?!”

他一时气愤开,不曾想她还是没能明白过来:“娘!妮儿可是我们自小呵护起来的丫头!只求能嫁个老实人,怎么能叫人当四奶奶??这叫村里人今后如何看得起她!”

在苏南,女子和男子一样可以有作为,例如当今的女皇、当今的女将军、当今的女朝臣……都不在少数,当然有作为的那还得是家中有一定的背景的。

可是在平民家,姑娘照样是块宝,还是会有男子至上的说法,但也有女子养家的现象。宛若他们家,就是拿小妹妹护在心头的,三九如何他自己毫不在意,可是妹妹不行。

不说男子有妾,女子也存有面首男宠数名,更甚有男女兼得的。

即便是在乡中,母老虎也不稀罕,更不会叫人嚼舌根,那些个母老虎的丈夫就跟小媳妇一样的,也不稀罕。

可是在三九的家乡,没有养男宠的农户,可是,也甚少有嫁人小妾的女子,他的妹妹如今就成了甚少里的一个。

家中的人都是一夫一妻,或是妻子凶悍些,或是丈夫独断些,可也没有嫁人为妾来的稀罕,在那些女子眼中,嫁作小妾即便再有钱背地里也会被说没骨气。

虽然家里不殷实,即便三九在外面都十分的小人,可是也从来舍不得妮儿受委屈的,这般情形之下叫他心中很是不舒服。他不但保护不了亲妹妹,还要花她卖掉得到的钱。

村里的那些舌根都不知道会怎么说妮儿,他万万不能收。

这叫九娘一时着急起来,连忙是说道:“你先别担心啊!妮儿回门的时候说那傻子当真是喜欢她的,还说要将府中大大小小的妾室都遣出去,你说那你妹妹不得当上少奶奶了?”

“糊涂糊涂糊涂!”

他气的险些叫喊出声来,随后想到是在府门跟前,便是压低了嗓音道:“娘啊!咱们门不当户不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不会让妮儿作府中的女主人的!”

他气的就要跳起来了道,“傻子就是傻子,今日喜欢明日还会不会喜欢可不知道!生出来的又会不会是个小傻子?娘,您当真没想过妮儿会不会被戳脊梁骨??”

听到这句话,她才是震惊的朝着后方猛然退了一步,是了,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只在生活、儿子、女儿之间选择了前两者。

这时候叫三九一说,她恍然没了说辞,只好是说出最开始的想法。

“是,你妹妹随你生的漂漂亮亮,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着来提亲。可是那些人并非像你妹夫一样白白出钱,那些人都是要回礼,家中还有一个老婆娘等着虐待你妹妹,你就舍得?”

他不由一阵难受,随后道是:“那也不能嫁给一个傻子当小妾,你你叫她和离回来,让她回来!生的小傻子人家要就给人家,咱们不稀罕!”

九娘一听,连忙是惊了一惊,慌忙是拉住他,好似他现下就要将妮儿拉回来一般叫道:“不可啊!万万不可啊!你妹妹温顺善良,要是和离了今后嫁出去叫人欺负,嫁不出去又怎么办啊?!”

“没怎么办!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大不了我养着!”

“不行啊,真的不行啊”她知道一个女人若是和离的下场是什么样的,也知道让妮儿和离的话,那富商定然不会放过他们。到底还是三九,冲动的脾气从未改过。

她知道多少困难,这个时候就是一下跪了下来,冲着他哭嚎道:“阿九!娘求你……娘求你……你千万不能怂恿你妹妹和离啊!”

三九一见她这般,立马是慌了,连忙是要搀扶说道:“娘、娘、你这是做什么?您这般是陷孩儿于不义啊!孩儿会折寿的!您快快起来!”

可是说了好半会儿,面前的女人就更倔强了一般,死活不起来,嘴中就是一只说着不行、不能和离之类的话,这叫他气愤的不得了。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去搀扶的姿势,只是很不满的怒道:“娘!你到底是想做什么??!您都知道嫁给一个傻子不好不好,为什么非是不能和离??!您倒是给我一个理由啊!”

她抽抽嗒嗒的,不愧是那句话叫做女人是水做得,一丁点都不辜负了去。

只听她说道:“那人当时说不强逼可考虑几日,不过若是应了可不能反悔,妮儿思虑了几日亲口应了这门婚事儿的,我与你爹亲自收了那彩礼。如今妮儿已有四月的身孕,这时候和离,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跟着气的顺出来说道,“你这是在害你爹,这是在害我啊!是害你妹妹啊!”

等是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三九已经明白了,知道了这为什么不能和离。他的家世没有什么权势,在太子府也就是个下等侍卫,太子不可能帮他出面解决。

如果非要和离,家里就完了,那人绝对会日日来找麻烦!他不能给家里与妮儿带来麻烦!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慌张

他的家乡还算是远的,想到坐牛车一路奔波怕是辛劳,他还是坚决将九娘送上了马车,又再是买了些干粮给她。他知道九娘不舍得花钱,定然宁愿自己饿着肚子,可是他买的就不会了。

等是将娘亲送走了,他才一路返回了府中,进门便是见一个侍卫将他拦了下来,吓了他一跳,正想张嘴呵斥却是发现那人原是三王子院中的侍卫。

于是心下一个不好的预感,立马是朝他讪讪笑道:“小哥怎么的一大清早不伺候殿下,在这里等奴了?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没有?”

或是三王子训练出来的,导致面前这人的面容冷的不得了,瞧着就叫人害怕,只听她说道:“方才我便在这里等你的,迟迟不见你回来,是殿下请你去坐坐。”

“啊??”或是因为心虚,一听三王子找他便是不由害怕,紫竹不会又被抓到通奸了吧?他有些慌忙,连忙是问道,“不知道殿下找奴何事?”

那侍卫一听,眉头立马是皱了起来,瞧着很是不悦的样子,能听到他说道:“殿下喊你去就喊你去,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莫不是不乐意去?”

这么一说他的脸色立马就是变得惊慌起来了,这哪里可能是不乐意去?要是传到三王子的耳朵里他不知道得死多少遍。人家既然是这么说了,他肯定不敢再推辞了,便是老实跟着去了。

瞧三王子那个样子,能看得出来是刚起身,连是更衣都没有,身上的衣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很是随意,眼睛微微眯着叫人不敢叨扰。

不过三九既然是来了,那侍卫便是上前在三王子的耳边轻声说话,带着点不敢叨扰的意思道:“殿下,三九带来了。”

三王子的眼睛并未睁开,鼻中却是传来浓厚的一声:“嗯。”瞧着想来是清醒了,只是慵懒的再眯了一会儿罢了。

三九见状便是再下首颤颤巍巍的,也不敢过于大声说道:“奴见过殿下不知殿下找奴来是有什么吩咐没有?”

这么一说话,上首的人邪魅细长的眼睛缓缓睁开了,瞥了一眼下首的人,不答反问道:“听说你娘来了?”

他一听,心中暗道不好,不会是他听说乡村野妇来了,心里不舒服,要开始罚人了吧??于是立马回道:“是……是,家母来了,说是有家事交代,不过殿下放心,家母并未进这太子府。”

他没应,只是直起了身子,不再是随意的模样,双手一伸飘起衣袍,整了一把白衣衫,那松垮的衣衫的领子立马开到了腹上,露出了绝好的身材。

只听他说道:“怎么不叫你娘进来坐坐?你也跟了孤有几年,还算是听话,孤也得谢谢你娘才是,现下人在何处啊?”

三九一听,立马是松了口气,开口应道:“奴能力有限,没帮殿下什么忙,殿下愿意收留奴,是奴的荣幸才是,担不得一个谢字!家中还有要事儿,家母方才已经回去了。”

“哦?那是可惜了。”他说着,眼神飘渺不知在看些什么。

随即房中就是泛起了一阵的沉默,他不敢主动搭话,三王子又是不说话的,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犹豫着要不要说一句,如若没事儿的话他便是先退下了饿,免得这般尴尬。

何况他与紫竹的事儿,自他进来开始,心便是猛然跳动着,只怕这些真相好似马上就要暴露出来,使得他很是心虚,因此思虑一阵他还是打算先退下好了。

可是三王子宛若是看穿他的心思一般,刚是要打算讲话,又被他抢了个先说道:“我听阿七说,你有了心上人是吗?”

一听这句话,他眼中的迷蒙浮现出来了,只觉得奇怪什么时候有过?便是老老实实说道:“奴不曾有啊,只甘愿是伺候殿下身旁。”

“可是阿七说在门外听见你跟你娘说的,是什么大家的女奴?若是有你直接说,孤同你做主就是了。”他悠哉悠哉说着,不像是试探。

这话一出,三九的心下猛然就是一抖了,他倒是忘了这个茬!!不过他口中所谓的心上人,那是紫竹啊!此刻叫他一问,不由就是心虚更甚了。

不过他恍然想起了紫竹曾说的,遇事要冷静,只怕就是想到了他有朝一日会发生这般的事情,怕叫他说漏嘴了。

于是他强装镇定,强忍住心中的慌张尴尬的笑了笑说道:“真是叫殿下误会了,那些个话奴都是胡诌的。只是见老母年纪大了,不想她操心这么些事儿,因此说了个谎。”

“是吗?”

三王子这般淡然的一问又叫他慌张起来了,他不了解三王子,着实不知道他口气中的意思,更是害怕这不是试探他与紫竹吧?

要是常人这般问定然以为是怀疑的,可是面前的人高深莫测,他不敢猜测。于是他悄然深吸了口气,在三王子并未看到的地方,眼中一片混乱。

随后才是嘿嘿笑了起来,憨厚的说道是:“当真的殿下!您说奴要地位没地位,要钱财没钱财,谁会看上奴呀!”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他并没有沉默太久,只是喝了口茶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毕竟你还算是老实的。如若你当真有心上人也不要藏着掖着,告诉孤孤为你做主,府中看上了谁也大胆说就是了。”

原来是要为他做主!

他大大的松了口气,心中放松下来,不过还是会忍不住的想,这三王子怎么会突然这般好心?竟是要为他做主?他心中暗暗吐槽:我看上了紫竹你送不送??

嘴上却还是要老实说话道:“那奴先多谢殿下了,如若有奴定不会隐瞒。”很好,就是这么说话,这件事儿,便是圆满的搪塞过去。

也是,这件事儿当真是算过去了,三王子确实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单纯的想要为他做主罢了。因此这个时候又是挑了别的话题道:“你回来有几日了,孤没空问问你,那批药物可是安全送到了?”

“回殿下,奴不负使命!”一说到正事儿,他便立马正经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原是为了紫竹

三王子有一个金库藏在一座荒废的山地之上,快马加鞭也得一日半才到,加之将珍贵物件摆上前去,还得巡视一遍山中有什么异样没有。

等是将东西依次弄好了回去,也得要个三日左右,那满山的宝贝,竟是叫三九看着不止的心里痒痒。奈何他只是个做苦力的,身旁还有人盯着。

送这些东西的常常是一些下等侍卫,还会有三王子身旁的中上等侍卫盯着,便是怕他们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等是有人盯着,就算有心也没那个胆呢。

山地之上也有许多便衣士兵 ,装作是山匪守着一座山寨,但其实山寨里头最最重要的也就是那其中的一个平平无奇的山洞。

什么山匪可都不是只会三脚猫功夫的,那是训练有素,是三王子身边轻训的士兵,会的不是一点两点。这个地方十分隐秘,一般的平民百姓是找不到的,也是因三王子的刻意藏匿。

这些东西为何不留在府中?自然是因为他的疑心了。

分明身份地位一片清明,未来那是不可限量,偏偏他居然害怕叫人弹劾自己?满朝文武谁不是他的亲信,都指望着他飞黄腾达呢谁敢弹劾他?

不过这话自然只能在心里说说,偷是没办法偷,有贼心,没贼胆;说也不敢说,只能是每日老老实实的给他送着。况且还在多少双眼睛之下,不晓得多少叫人害怕,心惊胆颤的不行。

不过三九的胆子小如鼠,三王子唤他来他便以为是他与紫竹的事儿败露了,再一说起这件事儿,他原先还正儿八经的回话。回过头来一想却又是心慌,想着不是那宝贝出了什么事儿了吧?

想着想着,也就是脱口而出,下意识问道:“殿下,不会是宝贝出了什么事儿了吧?”

听了这个话,三王子的手下一顿,脸色愣住才知道他误会了什么,连忙是说道:“别担心,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孤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那便好、那便好。

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自己又是闯了什么祸事,他胆小所以老实,在三王子的面前既是不出彩,也没有犯什么过错。只上次因紫竹一事儿,已经叫他险些没了半条命。

因此越发的惧怕三王子,更是怕自己不会犯了什么错,这次或是一条命也都没有了。这时候一说没什么,大大的就是喘了口气。

三王子见他那模样,一时皱起了眉头,心中便是直想这个人生性胆小,难担大任;更是没有上进之心,能力也一般般罢了,难怪这么多年还在低下做苦活。

他不知道的是三九之所以恐慌,除了胆小,还有便是因为自己做过的亏心事儿着实不少,才会惊恐不已。

只见三王子是拂了拂刚叫下人倒的热茶,慢悠悠的问道:“你别是这般紧张,孤今日找你来,不过就是想问问竹儿的情况罢了。”

一听到紫竹的名字,三九紧张的又是猛吸了一口气,憋在心头,不敢出也吸不回去,只好是吊在嗓子眼。生怕他下一遭,就是将那把大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之上,紧张的手脚发抖。

“殿、殿下请问,奴定然据实回答。”

三王子瞧他那个没出息的模样,算是稍稍习惯了,也就是不管他哪里害怕了,直接是问道:“孤那日与竹儿闹了矛盾,你是孤派去保护竹儿的,便是想问问,竹儿近来如何了?”

紫竹前两日才解了禁足,三王子又是昨日才去看望她了,什么近来如何了??他有些许不解三王子的做法,也不是长期没见到人,突然这么问怪吓人的。

不过只深思了片刻罢了,他立马抬起了头,一脸的了然,原来是这样!他一下子恍然大悟起来!

难怪三王子一下问他怎么不叫娘进来坐坐;一下又问心上人是何人,要来做主的,问了这么多想必是跟紫竹有关了。什么近来如何,只是关心紫竹又无人可问。

稍稍亲近紫竹的除了燕子就是他了,燕子整日贴身服侍,无法日日来询问,只好是叫他来了,想必除了询问近况,定然还有其他要问的。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悄悄挂起笑意而来,在这个时候耍起了小聪明,好在是猜到了既没有犯起傻来;也定然不会明知故问,否则一个天真指不定就惹毛主子了。

他连忙是问道:“夫人近来的身子还算康复了不少,就是还是没什么胃口,天天念叨着殿下,不过旁人一问夫人又装是气愤,想来女人只不过是要哄得。”

一听说她还会念叨自己,三王子的心下立马是欢喜开了,想着面前的人还算有点小机灵,知道自己的意思。不过到底是在下人面前,他强装着严肃,嘴角却是忍不住上扬的。

随后他的嘴上又是迫不及待的问道:“你跟在竹儿身旁是最久的,可知道她心仪什么?如何去哄才能叫她消气?”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虽说他自觉很是了解紫竹,可是在这种时候他便是越发担心她,也就手脚慌乱不知道如何是好。

是阿七让他问问紫竹的亲近人,毕竟是亲近人的话,会更了解紫竹的脾性也就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叫她消气,兴许就能得到一个办法。

如此他觉得可行,刚巧阿七听到了三九同他娘说的话,便是带来了。叫人帮忙总得有点回报不是?如此他才是一直再问他有什么事儿是要帮的。

紫竹从前最信任的是三王子,可是现在她谁也不信任,对于三王子的态度只不过是打心底骗他罢了,反倒是在下人面前她竟然越发的放肆、越发的暴露本性。

可巧就是暴露了本性才叫是下人了解她。

他深知其中,也确实很了解紫竹的脾性,若是想叫她对自己毕恭毕敬,一是身处高位;二是有利用价值的人;三是对自己听话十足的人。

中一条即可。

要说紫竹现在最想做什么,莫过于杀了夜离了,不过他总不能说出来,这件事儿必须是要自己来做,否则自己对于她就没有价值了。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吊胃口

因此他装作沉思了一会儿道:“殿下不必过于焦急,夫人现如今没什么想要的,况且只是生您的气罢了,只要多哄哄定然是可以的。”

“可是孤已经不是哄一天两天,她如何还不消气?”一听到他那般说,三王子便是觉得有些许废话,可是哄不好又该如何是好?

只见三九笑笑了罢,随后冲他安慰道:“殿下,哄可不是口头上安慰安慰的小事儿罢了,您得做到哄得事儿才是啊!想想若只是口头上说说,却没做到不得是叫她发怒了?”

好像是这般的,三王子认真回想了一阵,他确实是不断在关心的,只是好似没有一个劲的去做她想做的事儿。嗯!他不该窝在自己的院子里想着怎么哄,而是要多去关照才对!

不得不说他此时的心态,当真与一个孩童相似不已。

正是深思的时候,三九又是适时的说道:“总之殿下不必想着口头上如何漂亮,只要去做夫人想做的事儿,不过几日夫人的气定然是全消了。”

听他说得十分的有理,他立马是高兴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好似事情一下就解决了一般高兴说道:“说得好啊!三九,孤倒是看不出来你有这么一张巧嘴!来人啊,赏!”

等是这话说完了,他又是朝着外头喊道,“来人,给孤更衣。”

说罢便是转身回了自己的卧房,独剩桌盏之上、香炉之内残存的缕缕烟澜,以及下首那不符这场景的狂欢男子,只因看到了面前金灿灿的赏赐。

不过片刻,三王子便是身着黑衣上绣着金龙的衣袍,大步欢喜走出了自己的院子,瞧着不知道多少迫不及待,配上一道邪魅的笑意玉树临风不得!

想当年他不知道多期盼这身衣裳,恨不得穿出去叫众人瞧瞧什么是太子。

偏偏苏炜得了太子之位却一点也不在乎这件衣裳,只要不是上朝便是宛如从前一般我行我素,只着一身白衣。

这般叫他看了不知道多少牙痒痒,不知道究竟是气他竟然如此不在意自己多少期待的东西,简直是不知好歹;还是气他可以那般潇洒恣意,随心而去,叫人好生羡慕。

不过他如今没心情想这些,只想着要去看看自己的竹儿。

……

紫竹在将三九赶去以后其实也没有睡多久,睡眠十分的浅薄,只一会儿便是起身了,精神很是不济,却是气急了院子后边儿的公鸡。

等是燕子起身之后,她便是命她来为自己沐浴更衣,好生打扮,至少也别看出来是多少憔悴,这模样看着比囚禁那几日还要憔悴。

“夫人,您是怎么了?晚头可没睡好,竟是这般憔悴不已?”燕子便是梳着她因保养得当从而乌黑柔顺的长发,便是瞧她眼眶下的淡青色忧心问道。

只见是一提起此事儿,她便是十分恼火,一拳砸在梳妆台上,望着铜镜里自己沉重的黑眼圈,一阵的恼火道:“还不是后院那老太婆的公鸡,一大早的叫唤,叫我好生心烦!”

一说起那大公鸡,燕子是知道的,紫竹的院子离那里近,总是她最先被吵着的。这几日她心情不佳,这时候撞上刀口,难怪是这般恼火,只怕那公鸡也活不久了。

等是恼火的抱怨完了,她又是深呼了口气,也有些许担忧的问道,“燕子,我的黑眼圈会不会太重了?叫下人看了指不定嘲笑我的!”

“夫人放心。”燕子柔声安慰道,“一点点淡青罢了,多多扑些粉就好了。”

她一听,稍稍松了口气,最是担心的就是让他人看到,于是再次交代了一遍道:“那你快些帮我弄,多弄些,千万不要叫人看出来了。”

燕子一听,连忙是顺着她的话,老老实实的应着,将发饰一梳,便是立马为她的眼眶折腾了一会儿。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悄然去看她的脸色,感到还好便是大着胆子问道:“夫人,奴一直有件事儿不解,便是想请问一下夫人不知可成?”

紫竹觉得没有什么大事儿,她也算是自己人了。因此说道:“问吧。”

“夫人从前使那苦肉计,不就是想化解身上的嫌疑。如今嫌疑化开了,殿下对您愧疚不减,日日来看望还不忘添些补偿。为何您好似还是不理殿下的?就不怕殿下一时恼火,当真不理会您了吗?”

憋了这么多日,她终于算是问出口了,本还担心这件事儿给她很是不好的回忆,会不会一时恼火怪罪她?可是却是只瞧见面前的人挂上了一抹笑意。

“你们这些孩子就是单纯,难怪不明白我的用意。”

她笑了笑,答道,“饿了这么些时日,费劲了心思可不是只为了他的原谅。从前殿下便是极其宠爱我的,如今只是他重新得宠爱,这苦肉计不就荒废了?”

她嫣然一笑,带着丝丝嘲讽之意,道,“我要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那可不是他一个道歉、一些赏赐就能解决的,我要妃的位置!”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眼中露出危险的信号。

那些个日子,侍卫、厨娘对她的眼神与口气,就像是她平时趾高气扬的模样。她还能隐约听到那些贱奴说她只是暖床子!她咽不下这口气,她一定要让全府都知道她是这里唯一的女主人!

她不是什么低贱的暖床子!她是至高无上的女子!

她知道三王子站稳的脚跟一定会封她作妃子,可是她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她不想在下次被软禁的时候,又叫人骂她是多少多少低贱的身份。

她是女奴出身,但她照样可以爬上凤凰枝头。她不敢期盼立马能成为太子妃,至少是个别人不敢再招惹的身份;至少要是个生了孩子,便是能称作嫡子的身份!

她要别人不敢再冒犯她!

这般决心才叫她这几日耐住脾气不理三王子,若是别人或许早就没了耐心,但是她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多少高,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来哄她!

打定了主意,她一定还要再吊吊三王子的胃口。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殿下来了

恍然间,一个敲门声陡然响起,外头传来了一个着急又不敢放肆的声音说道:“夫人,院外传报,殿下往竹磬苑来了,是否迎接?”

她听罢悠悠然与燕子对视了一眼,随后坐到了一旁的贵妃榻之上边是缓缓躺下说道:“你知道该怎么说话的。”

“奴明白。”燕子应了道,随后便是冲着外头说道,“不必迎接,就说夫人身子不适,不好高呼,怕叫夫人吵醒了。”

“是!”外头应了一声,紧接着影子便是离开了。

燕子瞧贵妃榻之上的人已经眯起了眼,装是假寐。

她便不再多言,转身去舀出了叫人好睡、闻着也沁人心脾的香料,一手拿着金汤勺,一手接在汤勺下面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榻上。

只见她坐到了榻上,往那放在中间木桌上的香炉里边儿,缓缓用手指轻敲打着金汤勺的柄,那香料便是飘飘散散的落入了香炉之间。不一会儿,好闻的味道与飘渺的烟雾便是散了开。

果然是不过了片刻,三王子便是到了竹磬苑的院子外,见是众人安安静静,看到他也只是轻轻行了礼,小声请安。

随后又见那紫竹的房门还紧闭着,一旁的女奴没打算引他进去,便是怒道:“大胆!孤亲临竹磬苑,怎的还一副拦孤的姿态!”

那些个女奴一听,立马是惶恐的跪了下来,嘴中不停说道:“奴不敢、殿下息怒、奴着实不敢!”那瞧着十分的逼真。

等是请罪了好一会儿,另一边的女奴才是斗胆说道:“殿下,是夫人、夫人还未起身,奴们才不敢高喊,只怕吵了夫人惹她不高兴了,只怕殿下也不高兴啊!”

还未起身?三王子瞅了瞅日头,都是要近午时了,怎么还没有起身?不过他们说得倒是对,原先心情就不好了,再吵闹一番不叫她睡定然更加不高兴。

紫竹不高兴,他也就不高兴了。

想到她们说得有理,他便是缓了缓心神,口气十分不悦道:“那还不快些将门打开?孤要看看竹儿。”

她们两个双双对视了一眼,便是老老实实起身准备去开门,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门反倒从里面打开了,定睛一看不正是燕子?

只见她朝着三王子行了个礼,随后说道:“是奴们冒冒失失,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他怕人太多叫紫竹醒过来,便是使了个眼色,示意身后的一众人留在原地,自己则抬脚走上去说道:“不碍事儿,孤要见见竹儿,你且说是怎么回事儿,为何竹儿还不起?”

燕子并未回话,只叫他自行进去看,自己不宜叨扰,便是留在门外伺候就是了。他一听也是,便是自己进去看看,一时心急如焚,不知道她为何到如今还未起身,不会是生病了?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越发的大,随后走至了卧房之内就是看到了躺在贵妃榻上,呼吸匀称的女子。客榻之上的香炉还在烟雾袅袅,鼻前便是蔓延着十分好闻的味道。

他放下了急促的脚步,缓缓走过去本想坐在那贵妃榻上,可是害怕一个不稳贵妃榻摇晃起来,只怕将她吵醒,回头又是不乐意看到他。

因此他到处看了一遍,将那桌旁的椅子搬到了榻前,衣袍一挥就是坐了下来定定的看着面前睡容美好的姑娘。

紫竹的妆容精致,衣衫明显是换过了,浑身散发着清淡的香味儿,瞧着就是诱人的姑娘,可见方才是起身过了,可是怎么又睡下去了?

他见紫竹面前的发丝凌乱,被她呼出来的气吹的到处都是,凌乱的散落在面上,时而自己觉得痒了就是伸手来挠。

他见了很是无奈,便是伸手将她的发丝撩上去,脸上就是清楚了好一些。他顺便又是探了探她的脸颊,并未发烫,看来确实是没有发热。

他松了口气,在她的脸上抚摸了一会儿,才是将手收了回来,又是看了他好一会儿,起身走了出去。刚是走了没几步,就是恍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声响。

他顿下了脚步,回头一看原来是紫竹翻了个身,他笑着摇摇头,随即撩起帘子走了出去,并非看见榻上的女人翻了身后,眼睛猛然是睁了开。

他走出了门外后才是问向了燕子道:“孤见你们主子,已经是更了衣怎么还是睡下去了?孤探了探额头,也是不见她有发热起来。”

燕子跟着他走到了院子里的石椅之上坐下,自己便是缓缓跪在他的跟前,接受他目光的洗礼。

随后说道:“殿下不知,夫人昨夜并未睡好,本可以补补觉的,可是一大清早的后边荒废院子传来了公鸡打鸣。夫人院子离得是最近的,便是被吵得如何也睡不过去。这不?刚睡下呢。”

“公鸡打鸣?”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恍然才是想了起来,府中还住着一位老妪,确实养着一只鸡来着。他点了点头好似不太在意的模样,并未注意到是那公鸡吵得人没得入睡。

只是又听到他问道,“既如此就不必起身好了,怎么还换了衣裳,梳妆打扮了一番?看着面色红润的。”

听到他这般问,燕子恍然有些犹犹豫豫的模样,随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是说道:“夫人说,殿下或许还会来院子看她。

清早那这么一吵,夫人的眼眶下点点泛青,不太好看。总不得叫您见夫人蓬头垢面又面色苍白的模样,便是特地梳妆了一番。”

原是为他所看!为了不叫自己看到她的身子不佳,才……

他一听恍然就是有些许高兴又叹了口气,便是说道:“那你要好好照顾夫人才是,什么蓬头垢面的都没有关系。不必让孤看也叫她不必如此,反倒是耽误了自己的身子。”

“是。”

随后又是听见他问道:“夫人近来胃口如何?可还好?”

燕子听了这句话,竟是不知道为什么,脸色比方才还是为难,有些许难看的说道:“夫人的胃口,很是不好。”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照顾好了

三王子听罢,一时猛然的审视起来,眼神不好看,很是犀利的看着面前的女奴,奴说道:“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没有伺候好??”

她一听,连忙是惶恐的朝下一拜赶着说道:“是夫人说,太咸的、油腻的、甜到掉牙的她均是吃不下,吃米饭也就这么小半碗。倒是只喝些粥,可是现在这般对她的身体可是不好啊!”

她悄然皱着眉头,秀眉上述说着委屈,“不是奴们没伺候好,着实是怎么劝说夫人都咽不下去,胃口差的不行,大夫所说的营养补品具是吃不下去……”

说着她便是抽泣起来,边是说道,“殿下,您看夫人面色红润,瞧着健健康康,那都是怕您担心呐!才是专门梳妆打扮!”

这话说得激动不已,一时间叫房内的女人听了去,眼珠子转动了好一会儿,突然是想到了怎么对付后边的大公鸡。于是乎喜上眉梢,嘴角缓缓的弯起了弧度来。

方才还是欢喜不已的三王子,此刻就是莫名的心酸起来,倒是想不到还要这层关系,一时间不觉有些感动、又有些无奈。

要不是他冤枉了紫竹,要不是他禁足了紫竹,她怎么至于落下心病?想到这里他就及其的懊悔,只是愤恨自己的冲动,对她的愧疚也越发的深沉。

当真是如她所说,正中下怀。

燕子自然知道他如今什么心思,看脸色也知道多少铁青,因此欢心不已。不过她并未表露出来,控制的还是很好的,老老实实跪在那里,等着上首之人接下来的回话。

只见三王子的目光看向了紫竹的房屋,便是感慨非常,直是心疼不已想着一会儿当是要安排人送些补品过来才是。那日还嫌紫竹如今竟也怕他了,如今好了,倒是不怕了,竟也难以消气了。

好是低吟了一会儿才是对地上,正认认真真跪着的人说道:“起来吧,孤不叨扰她便是回去了,待会儿派人送些补品来。你好好照顾竹儿,身体万不能出一点错误,松懈不得。”

她一听,连忙是应了声:“是。”紧接着便是瞧见三王子的脚在自己的面前抬起,随即抬脚转向了门外,见状是要离开的。

等是听见那浩浩荡荡的声音消失在耳畔,可见他们已经是走了,燕子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随后拍了拍膝盖,笑笑的看着三王子离开的方向,心中一片得意。

等是她转身回到了房屋之内的时候,紫竹已经从榻上起身了,修长的双腿一放,歪着身子,一只手臂倚在踏上,另一只手中执着本书正悠闲悠闲的看着。

她仿若是知道燕子回来了,就在她踏进卧房的时候就能听紫竹问起:“殿下离开了是吧?”

“正是呢!”燕子的声音比她的脚步还要快的踏入了房中,从清脆的嗓音之中便是能听出她的欢喜之情。

只见她到了跟前欢喜道,“奴已经是一切照娘娘的说了,果然叫您说中了,殿下的脸色铁青,隐隐有懊悔之意,可见其多少愧疚!”

紫竹听她好似替自己十分的高兴,便是抬起看了眼她,刚巧是见到她装着难过的眼泪都还没干去,正是挂在眼眶之中,恰恰好没有落下。

却是因高兴之余,微微眯起了眼睛,泪珠子便是一滴滴掉了下来。她好似还是担心失礼,叫自己看了不高兴,连忙是手忙脚乱的擦掉了脸上的泪珠子。

脸上还是挂着高兴的笑意

她恍然是想起了禁足几日,燕子陪同在自己身旁,一点怨言都没有,迷瞪之时还能听见她痛心不已的哭声。她原是胆小之人,为自己做事儿却不图回报,想想也算是帮了自己的大忙。

她不是从前不知道什么是感恩,但是对于燕子为她所做毫无怨言的事儿,到底是觉得欣慰,因此心中就是泛起了欢喜。

她一时是摆起了手让她到跟前来,随后亲自为她擦去了泪水,轻声说道:“我听到了,多谢你。原先你多少诚挚胆小,却是为了我冒险,是我愧对你。”

燕子听了,连忙脸上是露出了真诚的惶恐,匍匐在地上道:“奴惶恐!夫人待奴有恩,奴不能担一句谢!是夫人教会了奴什么为不得软弱退让,奴一辈子都会为夫人做牛做马!”

瞧她那惶恐又是虔诚的模样说话,紫竹一时只觉得心满意足,便是将书放到一边儿去,嘴角浅浅带笑,只说道是:“行了,起来吧,没什么好相互道谢的,反倒是显得生疏了。”

“!”她不敢再说什么谢不谢的,只觉得即便紫竹在外头是个恶毒的人,至少还有感恩之心,她救了自己就是有恩,不管错对,她都得帮,且无怨无悔。

等是起身之后,她还是上前复又跪下来,轻轻的为她捶打小腿,便是说道:“那夫人,您今日要用些什么膳?让奴为您备膳?”

“不着急。”她轻轻闭上了眼,依着贵妃榻,单手撑着额头,随她轻轻伺候着,随后才是说道,“我现在没什么胃口,等是晚一些,我叫你看一场好戏。”

“啊?”

燕子听了便是满脸的不解,生怕她不会是叫自己说着说着,当真没了胃口了吧?若是这般可万万不是好事儿啊!她着急着,手下顿了下来,稍稍心切问道,“夫人?是什么好戏?”

“莫问。到了那个时候,你自然是会知道的了,何必要现在不停的问?”

她显然是不想回答,调整了方向,一幅神神秘秘的模样道,“行了,你退下去吧,我想睡一会儿,可别吵着我了。”说罢,已经是沉沉闭上了眼睛,瞧着是真的睡过去了。

燕子无奈,不敢在这种时候多问,只好是缓缓起身,往那香炉之中即要燃尽的香料之中再加了一些,拿着团扇轻轻煽着。直至那袅袅烟雾,再是升起来了她才起身。

随后再是看清楚了那火炭间还燃着,算是暖和不得,便是放下心总算走出了房门,只守着房门。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看热闹去了

待是那日头偏西了,紫竹才是恍然醒过来了。

从榻上起身过后,四周查看了一番便是瞧那阳光,已经是照入了房间,将落在地上的毛毯照耀的一阵金灿灿的。

想要咳一声却是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许沙哑,连同是昏睡的有些头疼,叹了口气只觉得难受不已。想来定然是清早的那只公鸡作祟,而后才会一躺就睡过去。

还睡得很是深沉,长久之下竟未起身。

房外的燕子一直在注意里头的动静,过了午时她都还未起身便是叫人略微有些担心,连同其他下人歇息她都是寸步不离,只担心紫竹突然醒来叫人。

这时候注意一听,就是听清了屋内悉悉索索的声响,或是紫竹已经是起身了,因此立马是轻敲了房门说道:“夫人,您可是醒了?”

“嗯。”只听她是沙哑的应了一声,“进来伺候。”如此,紫竹丝毫不拖拉便是立马就往里面去了。

不过半个时辰,紫竹已经是收拾的干干净净了,满面春容的领着燕子以及一众奴出了门,脸上带笑,瞧着很是傲气。她说是这天冷的紧,因此想出来走走提提精气神,也好暖暖身子。

不过也是,苏南国临近海域,一到冬日,海域的冷风便是给一阵一阵的吹到这里来,冷的叫人发抖,可却是从来不会下雪的,只是雨水也叫人刺骨的不行。

想来会比下雪的京城还冷的。

而自从上回解了禁足后,听说紫竹与三王子赌气,再也不见她出门,时隔好几日突然是瞧她出现在眼前,一众人便是觉得稀奇看过去。

“看什么看!不见是竹夫人了?不知道行礼,眼睛还敢乱瞟!”燕子跟在紫竹的身后,一看她的眼色便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因此朝着四周发怒起来。

那些个奴被吓了一跳,连忙是想了起来如今的紫竹可是被解开了禁足啊,她们着实是太过于放肆,因此个个连忙是跪了下来惊恐道:“见过夫人!”

紫竹见了很是满意,却是装作不理会,好似没听见一般的只是冷哼了一声,高傲的模样叫人让人气愤又不敢吭声,只好眼睁睁看着她趾高气昂的样子。

燕子随着她走了一段,却是突然发现她走的地方越发的偏僻,走的越发的荒凉,连是下人的地方都是越发的少。

她不禁奇怪起来,只得问道:“夫人,您不是说出来散散步吗?怎么走到这荒凉之地,随后可是没有日头的,当心着凉了啊!”

“不碍事儿。”她摆了摆手,随后笑笑说道,“我不过就是在寻今晚的晚膳罢了,且告诉你,晚膳可有着落了,你便与我一同用吧。”

“啊??”

她原先还很是不解,找晚膳不该是去膳房看看吗?怎么的跑来这个荒凉之地?有着落的话又说的好像是她已经想好了要吃什么,致使自己满脸不解。

可是随着紫竹的越走越深 入,她恍然听见了公鸡母鸡小鸡的“叽叽”叫,好似还有人“咕嘟、咕嘟”的喊着,诱惑鸡群来觅食一般。

再是听了一会儿,她恍然明白过来了!

那是住在这后院林老婶的公鸡!难怪她说是有着落了,想来是清早那公鸡吵得她无法入眠,故来此,只怕不是训斥打招呼的这般简单,而是要抓鸡来吃了!

她不由浑身一个战栗,不过又是只好跟着往前去了,到底是主子,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了,没有不乐意的道理。

不过一会儿,她们便是走到了后院一破旧的房屋跟前,方才“咕嘟”的声音也不见了,房屋前也看不到有人,想来是喂鸡的林老婶进屋去了。

说起破旧,那也不能算是真的破旧了,毕竟是太子府的一角,怎么样也比外头好上太多,只不过与其他下奴住的地方都不能算得上是多好。

那林老婶跟着三王子迁至太子府之时,三王子早就忘了府中还有这么一个人。

从前只说是每月给林老婶多少例银,够过活就成了,这般自然不能少斤短两来了,免得是叫人追究起来就不好了,可是现下至于安置在哪可不记得提了。

管家又没道理,为一个连奴都算不上的人,去请示三王子她的安置之处。因此最终,随意指了一处,也就是这荒废的后地儿给了林老婶一人居住。

等到三王子想起了要给她安置的时候,才知道管家已经安排妥当了,至于是这荒凉之地,他却是觉得没什么。

这种地方理说不算差的,可对于紫竹来讲却不是这样,她已经忘了她是从这种地方出来的了,刚一靠近便是拿手帕遮挡在了鼻前,眉头一皱很是嫌弃。

燕子一见连忙是安慰说道:“夫人,这地方脏乱不堪,您请忍耐片刻。”

“不碍的。”她拿手帕在面前挥了挥,像是要挥掉什么肮脏的东西。

致使其他的奴看见了,便是觉得没发现脏东西好似不对,于是连奴都纷纷皱起眉头来挥舞着手。但实际上,其实面前当真是没有脏污,都是刻意装出来取悦紫竹的,罢了。

她们缓缓走近,瞧见了那看起来还算不错的房屋前竟然圈养着几只鸡禽!

小小的鸡仔被一只肥厚的母鸡用翅膀护在了怀中,另一边的公鸡则是站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之上,高昂屹立着,好似十分高傲的模样,带着点点吃饱肚的惬意。

随即叫紫竹看到,她嘴角的笑意便是消失殆尽,露出了凶恶的模样,嘴中恶狠狠且十分鄙夷的说道:“好好的一户房屋,非叫这老太婆生生变成一户农舍!”

她走到了那篱笆竹前,消失殆尽的笑意复又回到了脸上,果然女人的脸色确实是十分多变的,只见她转身对着燕子说道:“瞧这公母鸡多少肥嫩,叫我一时竟是馋了。”

燕子有些许僵硬的一笑,随即朝她行了礼说道:“夫人说的是。”

随后她手一摆,跟在身后的几名家仆便是上前来,瞧紫竹的眼神留在篱笆竹内,就是立马会意起来。个个都开始撸起了衣袖,随即将那篱笆竹门一下踹开,里头的鸡群一下惊动了起来!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打鸡

公鸡高昂的模样以及饱饭的惬意,立马就被打破了,一时间篱笆内鸡飞狗跳起来。鸡群们惊得到处跳起来,是不是还有因紧张而拉出来的鸡屎落在了家仆的脑袋上。

紫竹还看的很是高兴,只是里那鸡飞狗跳的篱笆内远远的,可是嘴中却是不断地高喊着:“其他鸡仔不要管!那肥厚的公鸡母鸡赶紧给我抓起来!”

侍卫们自然是听令了,一边应着:“是!”

一边还不忘紧紧的追着那公鸡母鸡,若是刚巧抓到小鸡仔的,听了她的话只好舍痛给丢在了一边。

公鸡母鸡瞧自己的孩子受到了伤害,不仅听到它们不断叽叽喳喳的叫喊,还有被丢弃后断了的翅膀,以及在家仆踩踏之间给弄死的鸡仔。

一时间便是没有害怕之心,反倒是转身来啄那些家仆,一场人斗鸡便是展开了。有家仆被啄的没了办法,瞧见脚下有一根厚重的棍子,便是捡起来大力打在了公鸡母鸡的身上!

林老婶原先想要睡一会儿午觉,这才刚躺下床都还没躺热呢,就给门外的嘈杂给吵着了,她惊了一惊,恍然意识过来是鸡的惨叫。

于是乎都来不及将鞋穿好就冲了出来,一只鞋子还在跑动的时候掉到了一边。等是终于跑到了门外,将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险些没给吓的背过气去!

面前的篱笆内已经是狼狈不堪了,好几只的小鸡仔给弄死在了篱笆内,那些个家仆头上身上顶着满头的鸡屎,正拿着手中的棍子追打着满篱笆串的公鸡母鸡。

那一边,身着鲜艳衣色的紫竹正领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奴们,站在远处拍打着手掌,哈哈大笑了起来,瞧着好似还很是开心!

她火冒三丈,也顾不得脚下有没有穿鞋,即刻站在了沙土之上,冲进了篱笆将那些个蛮狠的家仆一个个拉了开。

到底是老女人了,手劲大得很,一把就是将几个家仆推的险些摔倒。家仆们都还没意识到就被人拉了开,一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那两个公鸡母鸡与存活残疾的几只鸡仔,见是主人来了,连忙是跑到了她身后的稻草里头深深埋住,几只鸡簇拥在一块儿,浑身不住的发抖。

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矮小老妇人,发丝粗糙,还埋着丝丝银发,却是满脸凶恶目露红光,狠狠的盯着面前的人,大声怒骂道:“干什么都干什么!没有王法了是吧?!”

那几个家仆还算是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却是想着都住到了破烂不堪的后院了,还趾高气扬的,到底是还有没有从前的蛮横都不知道,还傲什么傲?

因此个个都无所谓的看着她,是个十分敷衍的态度。

身后的紫竹一见将她逼出来了,一时心中偷喜,立马是上前朝她盈盈的行了个礼,看似温婉的笑道:“这应当是林老婶了吧?从未谋面,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林老婶知道她。

这是三王子唯一的夫人,据说备受宠爱,她搬至太子府还没碰过面,不过倒是听闻了事迹,不久前还看到她欺辱下人的样子便是对她全无好感。

她知道丈夫儿子都不在了,闺女又是他人妇,好不容易谋得三王子的恩赐,至少能养她到临终,死了以后的事儿她就不理会了。

可是如今若是紫竹成了真正的太子妃,回头定然没有她的好果子吃,一定会叫人赶出太子府,所以她都不敢得罪的,更不敢碰面的。

今日是倒了什么霉,遇到了一阵邪风将她吹来了?定然是没有好事儿的!

燕子见自家主子行了好礼,可是林老婶却是睁着一双浑浊小眼,打量着面前的女人,看着一点礼数都没有。

再瞧紫竹的脸色渐渐的不好看了,她暗道不好,立马是呵斥道:“放肆!见了竹夫人怎么的不行礼?丝毫礼数都不知,当真三王子治你的嘴!”

林老婶被呵斥的回了神,一时间抖了一抖,再一瞧是一个黄毛小丫头在教训她便是心中十分的不舒服。想当年,她老头子受殿下宠信的时候,这紫竹都还不知道在哪呢!

可是眼下情形,她却什么都不是了,不行礼确实不是道理,便是只好很不是滋味儿,又不情不愿的请礼道:“老奴,见过竹夫人,初次相见,是老奴不周到了。”

紫竹的脸跟变天一样,立马就是不一样了,微微一笑,要不是上次叫林老婶见了她歹毒的模样,定然会以为这女子温婉不得。

只听她说话道:“林老婶真是客气了,林老哥帮了殿下许多忙,竹儿也略有耳闻,对您敬重是应当的,不应是您来行了礼。”

呦呵!说得比唱的好听!

林老婶在心中暗暗吐槽,不觉就是撇了嘴,只觉得面前的人虚伪的不得了,怎么方才女奴让自己行礼,反倒不见她说这般话?真是够可以的!

不过她也客套的憨厚一笑,便是说道:“不过,不知竹夫人原何来此粗鄙之地?老奴年老不堪,都是不敢上前院去,倒是不知您还敢来这里咧!还叫老奴这院子鸡飞狗跳,不知为何叫人打老奴的鸡啊?”

“你这老妪,怎么说话的……”燕子见她装着委屈,又听她口气不对,便是打算上前呵斥,却叫紫竹拦了下来。

这是讽刺谁呢,她不是不知道,若不是看在林老婶的丈夫曾是殿下的功臣,她倒不会这般客客气气,不过瞧面前老妪那样子好似并不领情呐!

她收敛了笑意,知道谁先忍不住谁就输了,因此只心中不太舒服只道是:“老婶这是什么话?怎么叫是竹儿打您的鸡啊?”

她装作无辜说道,“老婶不知,竹儿日日叫公鸡打鸣给闹醒,便是想着来这看看是哪个胆大的,这不过来一瞧。

嘿!还有些肥美,叫我没精打采的这几日顿时来了胃口,就是叫人去抓,没曾想这些个家仆笨的呢,叫我发笑。闹到您了吧?倒是不知道原来是您的鸡!”

这话可真无辜,将自己是撇得干干净净,林老婶性格粗鲁,要是从前定然受不住,谁叫面前的却是主子!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 出门了好

紫竹在后院跟林老婶斗智斗勇的与此同时,已经有管家高高兴兴的跟三王子汇报喜事了。他几乎是从院外就开始高呼了,欢欢喜喜进了殿中又险些叫门槛伴倒。

“殿下!殿下!有好事儿啊!殿下……哎呦!”管家从外面冲了进来,喊叫声便是能表示出他的欣喜之意,奈何门槛不给他面子,狠狠伴了他一脚。

管家超前扑去,缓冲了好一会儿,差点没四肢匍匐在地上,直至是稳住了身形才又露出喜意,只不过他的行为,已经是惹起了三王子的不满。

他刚刚练完剑,背上还湿了一块跟周遭一比,颜色更是深沉,一把锋利的宝剑正被他护在怀中,用手帕轻轻且仔细的擦拭着。

而后听到他的呼唤,眉头已经是皱了起来,面上露出不悦,叫冲跑的管家顿时刹住了脚步,一时开始害怕起来了,嘴中哆哆嗦嗦道:“殿下……”

只见他擦拭完之后,将那宝剑一挥,重新看了一看,不过那一挥锋利的刀光便是差点儿闪瞎了管家的眼睛,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

“身为总管,在孤的院中大喊大叫、冒冒失失,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说罢,顺便赠送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眼色,叫管家一个惊慌,连忙就是跪下来磕头求饶,一边暗骂自己的马虎一边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是老奴不知身份冒犯了您……”

三王子十分适时的将刀剑一转顺手插回了剑鞘,随后慵懒的起身走进了帘子后的卧房之中,吩咐人来给自己更衣。

管家抬头一瞧,他人已经变得十分的朦胧,瞧是瞧不清了,他立马起身跑到帘子外去跪好,方便他能听见自己说话。

三王子清早得知紫竹的情况后,便是十分的不顺心,因此即便是喜事儿也不怎么想知道,只是随口一问:“什么事儿,一进门就大呼小叫的。”

管家耳听他稀稀疏疏更衣的声音,头却低的紧,眼盯干干净净的地上边道:“是、是关于竹夫人的,竹夫人出了竹磬苑,来这外边走走了!”

“真的??”听了这话,他还有些诧异与高兴,毕竟这么几日都不见她出门来的,难不成是这府中除夕的喜气吸引她出门来了?

“是啊是啊!得知夫人出门来了奴连忙来告知殿下,殿下可要去与夫人碰碰面?”他就是知道殿下一定会高兴才来禀告的。

不过他想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觉得不必了,便是说道:“罢了,竹儿还未消气,若是见着孤,指不定一下不乐意又将自己关回去了。”

可是突然他后知后觉,恍然是想到了什么,口气顿时严肃起来道,“你如何知道夫人出门来了?孤不是说谁都不准再盯着竹磬苑了?难不成你又是在那盯梢?!”

如果是这般他一定会把管家给宰了,紫竹还多少恼怒竟轮得到他来盯梢?要是给知道了,这辈子都别想和好了!!!

好在管家下一秒是立马惶恐的否认了:“不是……不是!老奴没有跟踪夫人,是下人们见夫人出门来了生出了好奇,才叫老奴给听说了。”

这么一听,三王子稍稍给放下了心来,缓了缓口气才是正经吩咐道:“叫下面的人给孤管好了嘴,别一副看热闹的模样。要是谁闲言碎语叫竹儿不痛快,孤便是叫他不痛快!”

“是、是……是,奴听命、听命!”管家忙不迭的点着头,生怕一个迟缓就是自己人头落地了。

只听他又是问道:“竹儿出门来,去了哪里逛?”

“好像……”管家深思了好一会儿才是说道,“听下人说是往后边荒废的院子去了,不过又说是到处逛逛罢了,应当是没什么事儿的。”

“后院破成什么样了?怎么好的地方不去,偏偏要往荒废的地方去?”他一听不是很乐意,想到了后边脏兮兮的模样便是皱起了眉头。

而后想到了什么,只好是叹了口气罢了,那叹气的声音一下就是传到了管家的耳朵里,沉默之中又是听他说道,“罢了,随她去吧,难得出来一趟,去哪都是好的。”

说罢后已经是站在了帘子后,一手撩起了帘子,惹来管家的目光,发现他已经是换了身休闲的衣衫了,正是冷冷的看着他。

管家连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赶忙就是说道:“老奴记住了,殿下可还有何吩咐?”

他原本以为来这一遭定然能获得什么奖赏,如今好了,差点惹毛他。因此他便是迫不及待的询问,恨不得赶紧走。

“下去吧。”

听到这么一句话,他立马是松了口气,心中庆幸不得,连忙是恭恭敬敬应着,再说两句拍马屁的话,才是缓缓退了出去。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是因早就练就成了一只老狐狸。

……

三王子这边高高兴兴说紫竹终于愿意出门了,却不知后院那边没多久就能点起一团火来了。那边林老婶与紫竹两个人还僵持在那里,二人都是知道对方不是好惹的人,一点都不敢看轻的。

只见紫竹说完一番无辜的话之后,叫林老婶狠狠的记在了心间,想了好片刻才是笑笑说道:“那听夫人这话说的,确实是奴的老鸡吵了您,真是对不住了,畜生不懂事儿,奴来请罪。”

“那怎么可以!”她一听装着惊讶起来又是不行不行的样子道,“老婶年纪大了,怎么能向我这个小辈道歉来?不必您的!”

她呵呵一笑,看着极为友善,但是林老婶知道她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人,便是紧张兮兮的,脸上跟着灿烂一笑,实则是不敢放松片刻。

果然是又听到她说,“刚巧这几日竹儿嘴里淡,吃什么吐什么没胃口的紧!殿下不知道跟着担心多少次了。今日一瞧这两只鸡啊,竹儿的胃口立马来了,口水那个泛的,馋的紧了!”

只见她娇笑了两声,看着就叫人讨厌,老婶在心中暗暗大骂:怎么不馋死你这么狐狸精!!她就知道紫竹绝不会轻言放弃,看吧!竟然还在打这两只鸡的注意!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 让她骂

她回头看了看缩在稻草内发抖的鸡群,不觉得就是一阵心疼。

一只公鸡、一只母鸡,还有十来只的小鸡仔,养了好一段日子了,银子也下的不少,被她一阵折腾,鸡仔一下子就死了一大半,只剩下残缺三四只,还都是的!

公鸡生得漂亮,母鸡她也专门是挑了羽毛最好看的,更是鸡笼里面最贵的一只,她都咬咬牙买下来了。结果呢,身上被打秃的不是一块两块!

要是换了是别人,她定然冲上去给几 巴掌,头皮不给撕下来都是轻的!紫竹受宠她便是给点面子,结果好了自己都没怪罪,她反倒要来抢鸡?这是什么天理!

她气的憋屈,却又不能直接开骂,只好是低声下气的说道:“夫人,这公鸡母鸡着实是老奴的命……夫人不是睡不好嘛?要不奴给你买些补品……”

“呦呵,老婶这是什么话啊,我们夫人像是缺银两买不起补品的?补品那殿下都是按堆的赏赐,还缺您的一点点?”旁边的女奴一听了,便是嘲讽出来,口气是满满的笑话。

林老婶刚要反驳,又是叫紫竹抢先去:“老婶,两只鸡罢了,回头补您就是,一时借竹儿的不难吧?竹儿在您眼中还不如两只鸡?”

她的脸色渐渐变得不悦道,“我过活的不好,殿下便是跟着忧心,您受殿下照顾也不是一天两天,该知道感恩才对。不舍得两只鸡,倒是舍得殿下跟着发愁?”

这帽子扣的还真大。

林老婶深吸了一口气,憋在心中讪讪一笑道:“并非夫人想得那般……夫人受宠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声令下,谁敢不给夫人跑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香喷喷的鸡就在您面前了。”

随后有些讽刺的笑说道,“外头集市上要哪只谁敢不给您,要多肥美的谁会没有的?吃金子长大的都有咧!更符合你的身份,何必纠结在老奴这两只吃屎喝尿的鸡身上?”

说得可真好,给你面子你不要,用抢的你可别哭天抢地。

紫竹眼眸暗沉了下来,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人,有一些许狠厉道:“我,没这么金贵,就喜欢您的鸡。不过,老婶舍不得白给就算了。”

听了这句话,林老婶心中一喜,想着她不会就这么好说话吧?不过心中已经是十足的欢喜,殊不知她又是说话了。

“既然舍不得白给,那就用买吧。”

林老婶听了这句话,立马脸色就是龟裂开了,不可思议看着面前漫不经心的人,都还未反应过来,就是见她朝燕子使了个眼色。燕子立马会意,从怀中掏出了银子丢在了地上。

“够了吧。”燕子看着面前的人,冷然的问话。

从前老实巴交的女奴也学会什么是狐假虎威了,何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林老婶算是看明白了,燕子说话颇有一股狗腿的气势。

只见面前的老者看向了地上的银两,恍然笑了。

够!怎么会不够,这些钱不仅补全了死的馋的几只鸡,还都够再买好几只鸡了。若是从前她定然迫不及待的给捡起来,但是年老了脾性便是更加的硬。

她知道了,这厮不是来抢的,她就是看自己的鸡不顺眼,顺便来侮辱她,地上的东西,她实在没有脸弯下老骨头剑!因此她只是呆呆的看着面前的银两,没打算拿。

燕子瞧见,便是也拉下了脸说道:“老婶,夫人看上你的鸡那是你三生有幸了!如今是用钱来买的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呸!”

这次,她是绝对的不给面子了,这么一声呸吓得紫竹后退了两步,只见林老婶跟是泼妇一样,双手叉腰怒说道:“夫人,您要是不喜欢老奴将鸡赶出太子府就是了,何须您刚出禁足就马不停蹄来找老奴麻烦?”

就在紫竹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是听她骂道,“夫人这段时间都是老老实实呆在竹磬苑里,一出来就沾惹这鸡骚味不好吧?还不如快快回去别在这找老奴麻烦了!”

“这鸡,老奴不买也不给!还请您慢走!”

等到面前面容美丽的女子反应过来后,叫她骂的火冒三丈,直是拿着尖细的手指指着林老婶既是满众沟壑、又是刻薄的脸道:“你你你您你……”

“你什么你?!!”林老婶此刻是豁出去了,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地位的,直接就是破口大骂。紫竹这才算是领教了,她压根就不是一个善茬!

燕子见是情况不好,赶忙就是安抚了紫竹又是朝林老婶道:“老婶!您这是什么话!我们哪里是在找您麻烦?都说了,夫人近来胃口不好,好不容易见了您的鸡有些许胃口又叫您骂了?”

她好似冤枉的不行道,“如今什么时辰?我们夫人再是宠爱也不能麻烦师傅现在开灶吧?自然由咱们竹磬苑的小厨房做了,要您两只鸡怎么了?咱们夫人深受殿下宠爱,是您能得罪的??!”

“呦呦呦呦呦!”原本以为搬出三王子林老婶能老实一点,没想到她像是抓到了什么重点,越发的嚣张起来。

只见她哈哈大笑道,“受宠?说得真是好听,一个小小的暖床的女技,受了宠爱还能翻天了??!真是天下奇闻了,又不是太子妃能多金贵啊?”

燕子知道这话是紫竹的禁忌,立马就是要冲上去,谁知道这个时候方才气的不行的女人反倒是冷静下来,一把抓住了燕子,悄然说道:“让!她!骂!”

谁也不曾注意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家仆趁着林老婶气头上正骂的起兴,没有看到他的时候,悄悄离开了后院。

走的远远的了,还能听见林老婶的叫骂,“听闻竹夫人也是女奴出生吧?傲个什么呀,娇气什么呀?姑奶奶我家老头子受殿下宠信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按身份,你还不如我呢!”

家仆无奈摇了摇头,直是想。行吧,继续骂,骂的越厉害,一会儿就死的越发的惨!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 同归于尽

“竹夫人前几日被禁足,那都是因为通奸之事儿吧?别说,这事儿全府都知道了!一个暖床女技因着身上背着宠爱,大胆到去找男人?真是笑死了,您可先检点检点自己吧!”

“就您这种女人啊,浑身是脏透了,身份又是多少低下?还妄想着做太子妃呢?您真以为您是这府中的女主人啊?可别叫人笑掉大牙了,到时候殿下啊,自会找个女主人治治你!”

林老婶又是唧唧歪歪的骂了许久,骂的自己额头都冒汗了,可是面前的女人却是悠哉悠哉的,好似不当回事儿,眼中毫无波澜的看着她,叫她一时心惊。

“看什么看!”

紫竹扯了扯嘴角,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随即问道:“骂完了?”

林老婶一愣,心中直是在想,她居然不生气,于是回不过头来,却见她已经摆了摆手朝着众人非常清晰的说道,“给我砸,鸡必须给抢过来。”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已经叫家仆行动里起来,她们分为两批,一个继续抢鸡,一个进了林老婶的屋子里,准备将这家给砸了。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既是要去拦进家门的,又是要担心这些人会将鸡偷走,可惜分 身乏术,只能在原地大喊着:“不要!不要!不许砸我的东西!不可以!”

“满满砸,不着急,一点都不许漏了。”她站在原地,家仆从屋内拿来了一张椅子,叫她坐下来慢悠悠玩着自己的手指甲,冷眼看这面前的一切嘈杂。

“紫竹!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我要告诉殿下!我要殿下给老奴做主!”林老婶想要保护自己的东西,奈何自己一把老骨头,拿什么跟面前个个身强体壮的家仆斗?只好时一个劲的骂人。

她看着歇斯底里的老女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好啊!你去告去啊,我等着呢,我等着殿下给你‘做主’。”说着还很时配合的让了条道。

在她很是不在意的态度之中,林老婶突然明白过来了。

难怪刚刚怎么骂都不还口,原来就是挖坑等着她来跳啊!什么告殿下?她怎么敢告殿下啊?她方才骂了什么,这边的人可是听的清清楚楚啊!

紫竹如今虽然是一介暖床子,可是殿下叫她这般受宠,如何也不是她能惹得啊!她方才骂得开心,却是忘了她身份低贱,也浑身是宠,照方才的架势。找来殿下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啊!

一时间,她嚣张的火焰,就是消了不少。

……

“殿下!殿下!!殿下!”

都还没一个时辰管家的声音又是从院子外传来,三王子一时不悦起来,这老乌龟是把他说的话,当作耳旁风了吧?

等是管家已经到了跟前跪下来,他才不悦道:“狗奴才,将孤说得话当作什么了?怎么?又是什么好事情啊?”

“不、不是、这回不是……”他跑的心累,跪在他面前气息不顺,不断喘着气说道,“这次不是好事儿啊!夫人出事儿了!夫人跟林老婶吵起来了!”

“什么?!”三王子一惊,立马从位置上站起来诧异问道,“她们两个怎么会凑到一起?!又是哪来的消息!”着急之下他才想了起来,那荒废的后院不久住着一个林老婶??

紫竹好端端往后面去,不会是为了吵架吧??

管家唤着气息道:“是竹夫人身边的家仆,说是见他们吵得凶狠,才是赶紧连忙来禀告,生怕晚了就出了什么事儿来!”

他来不及多说,更是来不及更衣,他知道林老婶的暴脾气,像林老哥在世的时候就是被压制的那个,因此生怕紫竹叫她欺负了去。

于是乎只匆匆的披了件衣服,就往门外疾步走去:“快!备撵!备撵!!!”边是走着,看到了门前来回踱步的家仆,他就是立马怒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

紫竹的那一边,家仆们听从了她的话,什么砸东西抢公鸡就跟闹着玩似的。砸东西要等是林老婶到了跟前再砸东西,又是慢悠悠的跟着公鸡母鸡。

等是它们跑累了停下来,再是一棍子敲在它们的背上,这么折腾下去,迟早得疯。可是紫竹却觉得好玩,又是咯咯笑着,等到家仆们发现什么宝贵的东西就是交到了她的手里。

她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就是往地上砸去,图的就是一个好玩,那是一点都不顾及林老婶险些昏厥,又是尖叫起来惨厉。

林老婶终于是知道怕了,赶紧的用爬爬到了她的跟前,边是哭喊着边是扯着她的裤脚,求饶道:“夫人!夫人!老奴知道错了!老奴不敢了!”

她呜咽的看着紫竹手上玩转的玉瓷茶壶道,“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老奴可好?鸡群您要都给您银子老奴也不要了,不要砸我的东西啊……那是我死去的老伴跟儿子留在老奴的啊”

紫竹听了不过呵的一声冷笑起来,把玩着手中的茶壶弯腰递到她的面前,满脸的无辜问道:“你说的,是这个吗?”

林老婶破涕为笑,直是点头说道:“是、是……是这个是这个!”

“啪!”

可是在她忙不迭地点头时,紫竹已经松开了手,玉瓷茶壶已经掉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开了,一瞬间林老婶脸上的表情凝固,笑不出来了。

“你方才叫骂的这般嚣张的时候,可想过你会跪在我面前求饶?”

她笑笑的看着匍匐在自己脚前的老妇人,笑得一脸纯真,毫无毒恶的模样只是真真的无辜模样道,“现在?晚了。不管你收不收银两,你的鸡我都要,你的房子我也要砸!”

她高傲的抬着头,目中无人的模样道,“给你面子的时候,你不要,这个时候再来说你后悔了,是不是有点晚?我可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就怪不了任何人。”

一番话说完,林老婶便是知道没戏了,她愤恨抬头看着面前的女人,倒是将擒贼先擒王表诉的很好,既然她不肯放过自己,那就大家一起死!

她手脚麻利的从地上起来,脏污的手掐在她的脖子上道:“恶女人!我跟你同归于尽!!!”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 一辈子出不去

林老婶仿若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一上手就是使出了喝奶的力气,一把用力掐住了她脆弱的脖子。几乎就是弹指之间,紫竹便是瞪大了眼睛差点就翻了白眼,连是喘都喘不过那一口气。

等是燕子一个小姑娘反应过来时,却只有绵薄的力气,捶打也捶打的没有力气,瞧见紫竹那快要断气的模样,一时急哭了出来:“来人!来人啊!!救夫人救夫人!”

家仆的反应还是快的,屋子里与篱笆内的立刻就冲出来了。按照林老婶的那般蛮力,要是一般的下人,都等不到反应过来,不用一会儿紫竹肯定就没气了。

就是可惜了,那手停留在她的脖子上不过半刻,家仆们已经超出了预想,一下子冲到了老婶的身旁,只一只手就将林老婶揪着丢到了地上去。

到底是三王子亲自留在紫竹身边的人,不曾被面前的场景吓到,速度也是极快的,立马将姑娘从那满是沟壑的手里解救出来。

紫竹有家仆保守,可是林老婶却是只身一人,怎么可能弄得死她?也不知道是过于天真了才叫她走得这一遭;还是说心存侥幸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成功。

只见刚刚被握在自己手中,白净而滑嫩的脖颈因着一时大力,泛出了一道明显的细痕,却是青紫青紫的着实明显不得。

她就像是没了灵魂的木偶一下子瘫在了燕子的怀中,眼神涣散险些闭气,好一会儿才是猛然深吸了口气,眼眸一下有了光亮,立马恢复神智咳嗽了起来。

燕子瞧她咳得厉害,连忙上前照顾,该递水递水,该安抚安抚,对于林老婶骂的也不是少的。正是安抚之时,恍然瞧见自家主子脖子上被勒的一块红,即刻就是慌张了起来。

“哎呀!夫人、您、您的脖子怎么一块的紫红啊!”

紫竹分明刚经历了生死,又是瞧见燕子痛哭流涕,还听说脖子上竟然还有一块紫红色的疤痕,可是却一点生气都没有。咳了两声后,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眸恍然笑了。

那般的笑声伴着一股子的沙哑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嘴中还蔓延着血腥味儿,加至那目不转睛盯着林老婶的眼睛,是个人都觉得这个女人多少可怕。

家仆们以为她是在生气,因此几个巴掌直接是甩在了林老婶的脸上,青年男子的力气打的她面容红肿起来,略微银丝散落,成了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模样。

林老婶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那几 巴掌下来,不论是笑还是哭又或是呲牙咧嘴的凶恶都表现不出来了。只得垂着头,嘴中还是不认输的骂道:“你个恶女人……暖床子……”

只听她笑完后,见林老婶那模样也不气,谁也不知道她是将气都憋在心里了,只是听她恍然命令道:“行了,就打成这样吧,压在旁边不要给干扰了,其他人给我用命砸,一点都不许落下!”

随后又是咳了两声,却完全不影响她的气势,只是磕磕绊绊也不要燕子来扶的,径直走向了被压在地上、已是满嘴血的人面前蹲下。

“我原本想着,把你家公鸡闹我的还回去就是了。”

她说着,拿起了地上被砸成七荤八素的碎片,像是玩一样的,砸中了篱笆竹内逃跑的公鸡身上,不过片刻便是响起了公鸡的惨叫。

她笑笑,随即又看向了林老婶道,“可是你不识好歹啊!是你要这般的,到时可别怪我,总有一时间你会把自己囚禁在这里。”

林老婶想冲上去打她,可是却叫身后的家仆压得一动都不动的,而听了她这句话后,她恍然是停下了挣扎彻彻底底明白了她这么做的用意。

一只公鸡的鸣叫,导致自己的家就这般毁于一旦,可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这个女人的心肠定能坏到这样的极致?出乎了她的意料。

如今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是在嘴上强硬骂道:“紫竹,你不得好死!有朝一日 你一定死的不能再惨!!!”

“哦?是吗?”她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来,笑说道,“那你也一定会先死在我面前,若然不信,一试便知。”

说罢她便是叫人堵上了她的嘴,随即就是动弹不得,等是这骂人的声音被堵住了,她终于悠哉悠哉开始指挥那些个家仆继续砸、继续耍鸡群。

等是又砸了一会儿,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叫喊:“太子殿下驾到!殿下驾到!还不快快迎接!殿下驾到……”

紫竹一听了这个叫喊,私底下了然笑了起来,面上却是臭着一张脸,露出一番恼火而富有尊严的模样出来,她知道该是怎么做,心下也有一般的主意了。

林老婶倒是吓了一跳,什么告诉太子殿下都是她嘴上说说她哪里敢啊??殿下怎么突然来了?不会是面前的臭丫头真的派人去请殿下了吧?

她开始心慌了,却是在这个时候见她挥了挥手,侍卫居然一下子就松开了她,林老婶一时呆愣,随后反应过来,起身就是要准备跑向三王子来的方向。

边跑心中边庆幸,肯定是她心虚才放开了自己,殊不知道自己立马就是可是先去告个状,这样殿下一定会相信她的!

可是她不知道紫竹此刻是一点在意的都没有,就是慢悠悠看着面前的家仆们,随即说道:“把鸡抓起来,该砸还是继续砸,没我的吩咐可别停下来。”

不过一会儿林老婶便是将撵轿给拦了下来,立马是跪了下来哭诉道:“殿下、殿下!殿下为老奴做主啊!老奴这么大把年纪还未受人这般欺辱啊!殿下!”

林老婶冲的不知道有多块,要不是抬轿的下人及时顿住脚步,定然是一下就撞了上去,不说她如何也不能惊扰了殿下。

苏南的撵轿与京城的不同,是以一梨花木制成有婴孩半臂厚的大方块儿,上边儿铺上了羽绒毯子与枕椅,绵绵软软叫人舒适。

第一千四百三十章 太惯着你

撵轿以纱幔高高置在比下座稍小一些的竹架子上,散落四周来遮挡主人的面容,梨花木的周边则漆上身份的印章,叫外人清楚是谁的撵轿。

只见纱幔里的人面容朦胧,听了林老婶的话后却一言不发,叫后者的心下没底,突然不敢确定他会帮谁,即便自己先告状,他万一不帮自己怎么办?

恍然见三王子用杆子敲了敲撵轿的边缘,抬轿的下人会意,立马缓缓的蹲下了身子,将撵轿放低了来。

梨花木之重又不稳,叫抬轿的下人个个比府中的侍卫还要强壮的,赤着脚面上黝黑,赤倮着上身边能清楚瞧见一块块的肌肉,这就是他们的标志。

等是他们蹲稳了,两旁伺候的女奴才是一时拿起了手中的钩子,将纱幔顺着两旁勾开。那纱幔开了里头人的面容便是显了出来,女奴与林老婶立刻就是低下了头。

主子的尊容,不是他们几个小小的奴能够瞻仰的。

只见一个男奴拿出了轿凳放在了撵轿旁,不一会儿三王子便是用手拂去了纱幔缓缓踩在了轿凳上,身形优雅的走了下来,诠释了一个皇族王子的高贵。

他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林老婶,便是瞧见了她披头散发的模样以及脸上被打的凄惨,于是乎轻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往前走去了。

等是瞧他走得有些许前面了,她便是抬眼一看他的背影,赶紧跟上前去了,不敢落在后面,免得一会儿叫紫竹告状了她啥都不能解释。

三王子往前面走了好一段去了,随后便是瞧见林老婶的院子已经被砸的稀巴烂了。几个家仆还在往外面扔东西;篱笆竹内几个原本清清楚楚的家仆,此刻成了乡下抓鸡的农夫???

这算怎么回事儿??堂堂太子府的下人在那里一个人手上提着鸡?罪魁祸首还是被宠爱的竹夫人?传出去叫人多少笑话?

他原先以为林老婶是个蛮狠无理的女人,紫竹一个小小姑娘又是身份不高,他很怕林老婶会看不起紫竹从而欺辱于她,如今一看,当真是自己想多了。

紫竹如今正站在篱笆竹前拍手称好呢!!!

他并非什么好人,但是紫竹在他心中却是个可亲的姑娘,除了本身心思就恶毒,其他的他想不出什么能叫紫竹这样将老奴的家给砸成这样!他没想到紫竹会是这样的人!

他一时怪自己真的想的太多了,真是太宠爱紫竹了,便是深吸了一口气大声怒吼道:“都给孤住手!!”

众人吓了一跳,装作是刚刚才发现太子来了,连忙是转身一瞧,全都愣在原地,后知后觉才是行了个礼道:“见……殿下安”

可是紫竹就跟没这个人一样,还是呆呆的看着前边儿,也没有转身来请安的意思,他见了便是顾不得什么她还在生气之类的的,只是心生起了怒火。

这么多的下人在场可不是她能胡闹的!

“紫竹!这都是怎么回事儿!半个太子府的女主人在这里砸下人的家?成何体统!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想活了是不是!!”他十分的恼怒紫竹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也恼火面前的场景,叫人愤恨。

众人一惊,连同燕子立马是一把跪了下来,惊恐说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啊!殿下息怒”

可即便是这般,紫竹也没有理他办法,他一时冷笑起来了,只是冲着她的背影说道:“紫竹,这不是你可以闹脾气的地方!是不是孤平时太惯着你叫你目中无人了?”

“惯着我?闹脾气?呵。”她冷笑着,侧过脸,留下这么一句沙哑的话,便是再不理会他。

林老婶在三王子的身后听了这么一句话,不觉就是笑出了声儿来,心中暗自窃喜,看来他也并非是有多少多少宠爱紫竹啊,这不撒的火不是一点点啊。

而三王子虽然听到了她的声音这般沙哑难听,不觉就是奇怪起来,不过瞧着她披满墨发的细肩却再听她那傲慢的口气,三王子不由怒了。

不过这时间又是污蔑了她,她也还在气头之上,本与他就是一顿的疏远,他实在是怎么生气却舍不得对她发火,只好是将矛头指向了燕子。

“大胆奴隶!一定是你教唆了你家主子在这里胡搞,来人啊拖下去重鞭挞五十!”他毫不留情面的冲着燕子,就是一阵的生气。

紫竹知道,如若不是他心中还有自己,这鞭子本应该是落在自己身上才对。

她依旧是毫无反应,只能听燕子哭嚎道:“冤枉啊!奴冤枉啊!殿下……殿下,不是奴、不是奴教唆夫人啊!这都是误会、不是奴啊!”

“不是你?”三王子气的冷笑,低头看那个侍卫拽不走的丫头,不觉就是不讲道理起来,“不是你又怎么样?夫人心情不好尽是折腾,你不知道劝说,竟然还助纣为虐,这难道不该打!”

殊不知这在林老婶的眼中却是十分的可惜,她恨不得冲上来说两句话,叫紫竹来受这个罪过,可是她却是不敢的。

燕子知道他是拿自己出脾气,也知道这都是紫竹的计谋,因此除了是不断地在配合,也是因为心中对鞭挞的恐惧,因此死死扒着泥头是十分慌张的模样。

“夫人、夫人!夫人救命啊!救救奴、奴不想残废啊!救命啊!”那五十鞭挞下来,她不死也得要去半条命,再加个半身瘫痪才是。

府中的鞭子由荆棘而成,长满了刺头,还撒上了自制的毒药,是叫人半身不遂痛不欲生,不要三个月时下不来的毒药啊!她害怕紫竹不救自己,自己的小命就交代在这了。

“慢着!!”

终于,紫竹开口阻拦了,在三王子眼中那是舍不得燕子受累,因此受不得他的逼迫,此刻就是一箭步跨到了燕子的身旁道,“这是我的主意!是我的主意!你们谁都不可以带燕子走!”

她紧紧的抓住了燕子,至少是逼她舍得开口了,因此他摆摆手命令侍卫下去。

第一千四百三十一章 对峙

“不可以、不可以!谁都不可以带燕子走,谁都不可以带燕子走!放过燕子、放过燕子”紫竹跪在地上,紧紧将燕子抓住,好似生怕她被抓走一般。

那副神态像极了爱护奴仆的主子,完全看不出她方才还在砸奴仆的东西。

于是乎,那主子跟奴仆便是抱头痛哭瞧着很是叫人感动,只有林老婶在心中悄然怒骂道:装什么可怜?哭也没有用了!

三王子瞧她们哭了这么一会儿,有些不舍得说道:“行了,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自己做了不讲道理的事儿,怎么还有的脸哭来?”

“不讲道理?!”

紫竹听罢,一时惊讶并且委屈提高了嗓音怒道,“殿下说我不讲道理?!说我折腾还说您过于惯着我?!”

他瞧面前的女人抬起了头瞪着眼,好似很恼火的样子,不觉就是心虚了下来,却到底保持着王子的尊严道:“怎么?你还不服?难道不是吗?不是折腾面前又是什么。”

“是啊!奴在折腾,您是不是打算再将奴关禁足!”她放下了手中的燕子,站了起来与三王子倔强的对视着,叫他不禁的就是后退了一步。

她连自称都改了,并且说起了上次禁足的事儿,他不禁呆滞,难道这次就跟禁足一般,他又将紫竹给误会了?可是这次他亲眼看到紫竹在砸东西啊!

他心虚不已,垂下了眼眸,忽然瞧见了紫竹脖子上一条十分明显的条痕,像是被勒出来的,他不禁抬头往脖子上去边问道:“这是什么……”

都还未碰到,紫竹便是跟紧张一般的拍掉了他的手,紧接着缩住了脖子用手试图遮挡那个条痕:“别碰我!”

那像是个被掐出来的!

他想到了这里,不由紧张,心脏立马提了起来,掰过来她的肩膀怒问道:“那是什么?!!告诉孤!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

林老婶自然是看出了那个东西,不由就是心中一抖,往后面退了一步,手心开始冒汗了。那是什么?那是自己的杰作啊……

她虽是被三王子掰过去了,脸上却不忘冷笑侧到了一边去,泪珠子却是从眼眶中夺门而出,不一会儿就浸湿了脸颊。

只听她苦笑着,缓缓说道:“殿下宠爱我啊?惯着我啊?那怎么全太子府都可以侮辱我?那怎么全太子府都可以说我通奸?!殿下?你可知什么是女子的清白啊!”

三王子听了一怔,不禁就是奇怪道:“这是什么话?谁敢说你谁敢侮辱你!”

她仿若是再也说不下去的样子,转身用双手捂着脸,呜咽的哭了出来,却是没有一句话去回应三王子,叫他不觉心慌起来。

“你说啊!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时候,燕子适时的从地上爬起来,手指指向了林老婶,底气很是十足的叫骂道:“是她!夫人脖子上的这道痕迹是林老婶掐出来的!她想害死夫人!”

这是实话,林老师没有办法斑驳,只好是一下跌坐在了地上,双目无神,嘴中囔囔道:“不、殿下、殿下!不是老奴啊,是夫人要砸奴老板留下的东西,老奴一时情急才、才……”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却是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主子跟奴仆的纠缠事儿不清不楚,谁来告诉孤!”

燕子几乎是不带犹豫的,一下子跪在了他的面前,头却是抬的高高的,十足的底气说道:“禀殿下!奴清早曾与殿下说过了主子一大早上叫后院的公鸡闹得没得睡,因此而后睡得昏沉,殿下可记得?”

“记得。”

她又是缓了缓气,随即说道:“奴曾告诉过殿下,夫人近来胃口极差,消瘦了好一阵,整日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是殿下叫奴不管付出什么,都要好好照顾夫人,殿下可记得?”

三王子不喜欢她卖关子的模样,便是轻皱起眉头道:“记得。”

燕子立马是朝着他一下子拜下来道:“请殿下做主!夫人睡到了日头偏西才勉强起身,叫寒气灌得脑子昏沉,嗓子沙哑。恍然见门外的阳光好的不得了,便是心血来潮出门走了一走。”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似再压抑着什么说道,“或是林老婶在喂养鸡群,因此鸡群的叫声吸引了夫人来,只为清早那一遭叫夫人难受,一时她便很好奇。

府中一向没有这些东西,所以夫人才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养了公鸡日日扰人清梦!找是找着了,可是却不见喂养的主人,再一瞧那公鸡母鸡生的好看,夫人一下来了胃口。”

她叹了口气,紧接着说道是,“殿下应当知道,夫人胃口不好吃不下油腻的东西,便是养不了身子,那您可是跟着担心啊。

好不容易有了想吃的玩意儿,还不见有人饲养,家门紧闭不像有人烟的模样,奴心疼主子的身体,忙着抓来可有错?奴这是谨遵殿下的吩咐啊!”

三王子想了好一会儿,这本不是有道理的事儿,可是这丫头倒是机灵啊,话是自己说得,她谨记下来伺候主子、心疼主子,好似确实没错。

他想着燕子会耍嘴巴,可厉害了,于是随即说道:“本应等主人来了才说,不过竹儿的身子是府中的大事儿,耽搁不得的,若实在想要先斩后奏未尝不可。”

“正是呢!”

燕子一下惊呼起来符合他所说的话,结果叫林老婶一听,心凉了一大半。如若是这样,接下来说什么都没用了,她说什么都是有道理的了。这竟然像是个全套一般!

只听燕子接着说道:“可是家仆们不会抓鸡,闹了个埋汰,叫人好笑,咱们便是当作热闹来了。谁知道原来那是林老婶的住户,她老人家在家呢,惊动了一时,才出门来叫咱们看见的。”

“是、是是!”

林老婶听她这么一说,连忙就是给将话接过去,试图给自己说话道,“老奴出门一见众多家仆在打要自己家的鸡,而且那是奴闺女送奴的,这还不知道情况,自然是着急的,老奴也不叫是错的呀!”

第一千四百三十二章 蛮狠无理

三王子听罢,只觉得确是两方都说的有道理。

紫竹在他心中不是无缘无故找人麻烦的女子;林老婶的丈夫与儿子也于他有恩,两者之间他不能用偏爱解决,这次他得公事公办。

想到这里他便是说道:“老婶说得也对,若是不明真相者,确实会一时着急,若是有对竹儿失态的地方,也是正确的。”

“不明真相?不明真相怎么会知道我通奸了。”这个时候,本是背对着三王子的紫竹,恍然说出了话,叫林老婶心中一抖。

在场的多少家仆,可是她好似都不当回事儿的。虽说众人心中都是有底,可是从她口里说出来、从一个当事人嘴中说出来,好像就很不得了一般。好似这话就是真的,这件事儿就是真的。

这话多少难听,叫众人都不敢抬头去看她了,而当事人却一片俯瞰,直是瞧见一个个的下人垂着头却是左顾右盼开的模样,叫人十分讨厌。

三王子也皱起了眉头看向那个姑娘,随即凝眸有些败坏道:“紫竹!”她听了他的怒吼,只当是不理的,将头撇到了一边儿去。

这般行为若是换了旁人,那就是大不敬的了,不知道多少大胆,也就她三王子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疼爱,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等是她不讲话了,燕子才是呼了口气继续说话,而这一次,她竟然是迎合了林老婶的话,十分虔诚的说道:“林老婶说的不错,林老婶确实说得不错!”

这怎么一说竟是说支持自己的话?

她一时傻了眼,不知道燕子耍什么名堂,她知道燕子不可能为自己说话,可是怎么不是反驳自己,偏偏还说什么自己说的尽是对的?她恍然间不明白了。

紧接着便是皱眉看着她,希望从她嘴中知道答案。

只听燕子缓缓说道,“咱们知道那些个鸡原来是林老婶家的,也误伤了那些个鸡群后,我倒是想问一句老婶您咱们夫人可曾计较,您一个下人身份竟敢在府中养鸡,扰了她的清梦?”

这自然是没有的,紫竹甚至没有着重于这件事儿说话过的!于是她几乎是下意识得摇了摇头,很是诚实,反应过来后又是连忙点了点头。

那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叫三王子紧皱眉头道:“林老婶,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惊,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喃喃道:“老奴……”

可是燕子却是适时打断了她的话,反倒是提起了嗓子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过去了,只听她行了个礼,表情严峻高声道:“请殿下明鉴!”

她抬眼很是怨恨的看向了林老婶,又是审视了一番众人随即才是狠狠的怒道。

“但凡在场的人都知道!当时夫人念在林老哥服侍殿下多年的份上,不仅没有计较林老婶的鸡吵闹,更不曾计较林老婶驱赶家仆的蛮狠无理!还客客气气的与她道了歉!”

“从头到尾,都是林老婶先对我们夫人口出狂言!”

这话刚一落地,周遭的人一下就没了声儿,连是细细簌簌的都没有了,静的只得听见一阵阵的冷风呼啸。随即紫竹的一众下人,才是小声嘀咕起来,可是那声儿却能叫人听见。

“好像是这样的,确实如此……”

“是啊是啊,还不是那老刁婆不好伺候?”

“燕姐儿说得不错,当时咱们可都看见了!”

他们那明知道真相却是不敢大声说出来的模样,便是像极了那些分明知道真相,却不敢说出来怕得罪人的小人一模一样。更是像极了府中说着真真的“闲言碎语”的奴仆一般。

那模样,只怕更叫人信服。

这些话缓缓的钻入了林老婶的耳中,叫她的脸色霎时苍白了去,抬头就是看到了三王子探视的眼光,连忙是一把磕了一个响头道:“不、不是!是奴误解了夫人不诚心,故一时气愤!”

她企图用不知道误解来推脱自身的罪责。

可是那个时候紫竹确实客气道歉了,却不走心,分明就是故意找茬的模样啊!她怎么可以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而且自己还没办法反驳!真是叫人可气!

“哟,老婶说得可真叫人好听啊!”

可是燕子明显是不领情的,直接就是一句嘲讽的话丢了过去,“一个人诚不诚心,就您一句话可是?”她随即一笑,很是不屑。

林老婶被她一张嘴弄急了,也就是立马骂道:“你个小蹄子,一张嘴就会叭叭叭!”

“瞧瞧瞧瞧!都瞧瞧啊!”

燕子跟唱戏一样,四周走了一遍,再拐到了三王子的面前,满脸都是委屈的意思。装着很是可怜倔强的紫竹心中都吓了一跳,没想到情急之下,燕子居然这般会演。

只听她冲着殿下道:“殿下!你可瞧见了她是什么德行!原先夫人以为凭借殿下养她这么多年,算是有恩。给两只鸡也不为过,可是她死活不乐意,态度也很是恶劣!”

她装着抹抹眼泪道,“可就算她态度不好,不肯给两只鸡也就罢了,拿人东西不给银两确是咱们的错,没什么好说的。可是”

她复看向了三王子道,“夫人瘦的不成 人样了,没了胃口的人难得来了兴趣,您说不得依着吗?既然不肯白给,咱们也不强逼,咱们出银两买总没有错吧!她还话说得难听……”

听到这里,三王子整个人都不好了,能做到这个份上,确实是林老婶过分了去!紫竹是他捧在心尖儿上的人物,本就该恃宠而骄一些,反倒这么懂事,显得他无能了去!

林老哥虽说对他衷心十足,却与林老婶没有半点关系!

是奴那一辈子都是奴,在苏南,讲人理不讲规矩身份的人不多,他已经是对她很仁慈了,主人要些什么东西,别说出银两,白拿也该!

她怎么这般不识好歹,简直叫人作呕,活脱脱是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娘了,竟敢这般放肆。他虽一言不发,心中却已经知道该惩治谁了。

第一千四百三十三章 讲道理

要是按他的意思,原先就该偏爱紫竹,不管对错,林老婶都是错的那个,压根没道理可讲。可是他知道紫竹平日温善,更是因林老哥的事儿,才想着给老婶一个交代。

可是如今好了,按照燕子的说法与林老婶想说都说不出口、无从说起的模样,他知道了就算是紫竹的问题,她也得扛过去了!

她一张老嘴就是说不过燕子,此刻瞧见他的表情也知道自己完蛋了。

于是乎只想拼命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下子就是扑到了紫竹的脚下,哭诉道:“夫人、夫人!您知道的小人就是一时着急!那公鸡是奴唯一的女儿送来的,我实在是舍不得才与您发生了冲突啊!”

她哭的更是卖力道,“奴实在是舍不得,才会口出狂言、出言不逊的,还请夫人放过奴!放过奴!”

“是吗?”紫竹冷冷的说出这么一句话,随后一脚将她踹开,眼中流露出在三王子面前从未表露过的冷漠与凶狠。

她眼中布满血丝的看着面前的妇人道:“我着实是饿极了,才一而再再而三向你讨要这两只鸡,好笑吧?太子府的夫人也会饿肚子?呵呵”

“白抓不行,我当面找你讨要,讨要不成我便用银两买,你且告诉我,这之间,你可曾与我强调这两只鸡是多少珍贵?”她眯起了眼看向远处,句句逼问。

林老婶如今慌张,哪还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强调过!

随即,她的眼神猛然就是瞟回来落在了林老婶的身上,就像是一把剑腾然刺过来,叫人措手不及道:“你没有!!”

她朝前跨了一步,险些踩在她的脚上道,“你从未告知我这鸡多少珍贵,在我还与你好好说的时候,你便将我当作软柿子,一句句的毒话脱口而出!”

“暖床女技、不是太子妃金贵什么、女奴、我个暖床子还不如你呢?通奸找男人、浑身脏透了?”她说一个词就上前一步,这些话早吓得林老婶不停的后退。

林老婶都不敢相信自己会不知分寸说了这些话!

只见她倔强的昂着头,眼中却蓄满了泪水字字句句都不停道,“一个小小的暖床女技能金贵到哪里去,还能翻天了不成?不过就是女奴出身,身份低贱,还不如您呢。

就这样还敢找男人,简直就是脏透了,迟早得死。我不过就是暖床子可不是府中的女主人,回头殿下找了太子妃,定然好好治治我。”

她边说着边转过了身,朝三王子走去,嘴中却不忘说出了这些话。

等是停在了他的面前,紫竹恍然停下了话语,直视着他的眼睛才是继续说道,“殿下倒是问问她,这些话,都是谁说的?这些话,又在哪里传的盛行。”

紧接着她冷笑了一声道,“只怕小小的全苏南,都知道紫竹为何人了吧?”

殊不知三王子听了这些脑子都要炸了,他全然没想到一个冤枉禁足,会多了这些谣言;而这些谣言致使了她多少痛苦。他原先还觉得,这些话控制命令就好了。

他也没想到,一个公鸡鸣叫就引出了这些,清早燕子小心翼翼的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竟然还不当回事,真是大意了。

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旁的紫竹又是说道,“这些话,我可以当作不是一回事儿,我可以不在意的放过你。”

此话一出,林老婶死寂的心神缓缓恢复过来,却知道能得到她的一句算了的机会不大,紫竹是什么人啊,她也略微了解。

果然。

“但是,是你先来没道理的惹我,等我发威的时候再说你收回那些话就没意义了吧?我为你侮辱我发火错在哪里?即便错了,脖上的这一道痕,你已经可以死千百回了,于情于理你都占不到便宜。”

一句话,又拉回了最开始三王子询问掐痕的怒火,现如今在场的险些就忘了这些事儿来着,林老婶最后那一点点的希冀也随之消失干净了。

只见她对着三王子说道:“殿下,竹儿可说错了?你要一个道理,错也不在我了吧?还是说您又想像上回一般,不听竹儿的话将竹儿禁足?”

她高高昂着头,脖子上那一道掐痕委实明显,一时刺伤了他的眼睛。

“竹儿,孤不知道,并未有怪罪你的意思,孤只是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故想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何……”

“如若您信我怎么会来问?”她丝毫不留清面的打断了他的话,随后转了个身说道,“如若没有其他的事儿,竹儿累了,想回去歇着了。”

说罢便是不留情面,挥了把手,身旁的侍卫便是跟着她准备回去,还不忘将手中的两只鸡拎好带走。一众人踏着脚步将地上,本就不显眼的银两,更是当石头一般踩进了泥土里。

三王子来不及去治林老婶的什么罪,现在最是重要的,就是要立马追上紫竹,因此顾不得其他,只好是随着紫竹一同跑去。

一众下人便是陪同着一块随着他的脚步去了。

侍卫们还算懂事儿,专门留了两个下来监看林老婶,后者便是匍匐在地上冲着离开的二人高喊道:“殿下、夫人!放过奴、放过老奴吧!”

可是她的叫冤却是没有人理会的,那二人忙着谈情说爱,自己不过就是一枚调味剂罢了。

她已是不知多少苍老的脸,看向了自己的篱笆竹内,才发现那两只奄奄一息的鸡被抓走后,剩下的鸡雏基本都死光了……

紫竹真的一点活路都不给她,什么都没有了,等待自己的或又是一顿驱赶打骂,还想着能安度晚年,看来都是想多了,竟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女人。

她很是无力的瘫在地上,哭出了声儿丝毫也不在意身旁的两个男子。

“竹儿、竹儿!你等等孤!”

三王子从身后赶上,看到前方疾步行走的女子,满心都化作了一滩水,或许紫竹真的就是他一辈子的劫数,是无法摆脱去的,只好是二人纠缠几世去的。

不过他倒是乐意。

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你是我的正妻

好不容易赶上去了,三王子一把就是抓住了紫竹的手腕,将她一下给抓的转过身来,随即她便是一手将他挥开,决绝的不行。他一看,面前的姑娘原是红着眼眶,泪流满面了。

她好似不敢全转身过来,怕叫他看到自己哭的模样,便是侧着身子朝他行礼,用着浓厚的鼻音道:“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的?”

他瞧紫竹说话的那个态度,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怒气,便是皱起了眉头很是不高兴道:“竹儿,你一定要这样跟孤说话吗?”

她好似自嘲的一笑,说道:“一个小小夫人,不是这样跟殿下说话,莫不成要一点也不知道分寸的那般?那可不是小小夫人能做的。”

“你可以!”他一把将她的肩膀扭了过来,很是不争气的扭曲了面容,稍稍崩溃道,“你可以啊!你从前不也是跟孤这么说话的吗?怎么一个禁足你就变了呢?”

“是啊,是竹儿不知分寸,禁足是多少寻常的事儿,叫我一个没身份的人都敢跟您闹脾气,算怎么回事儿?”

她的眼神看着远处,面无表情,却是眼眶中不断涌出泪水道,“正是因此,才叫竹儿醒悟,竹儿当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旁人的闲言碎语叫竹儿知道,竹儿只是一个暖、床、子。”

最后三个字她加重了语气,将它再次强调了一遍,随即一个闭眼,滚滚泪水落了下来,那一模样不知道让三王子多少心疼。

他垂下了眼眸,用祈求又是退让的口气,柔声说道:“可是你知道孤的意思的,为什么要在乎别人?像从前一样,叫孤宠爱你,不可以吗?”

“不可以。”

她很是笃定的说道,终于一双落泪的眼睛直视了他道,“我知道,旁人不知道,旁人不知道我们真心相爱。他们觉得竹儿是狐媚子,勾引了您方得宠爱,就因您的宠爱,我才敢偷男人!”

“可是这都是误会啊!”

“闲言碎语从不会管他是不是误会!”她好似终于崩溃了,哭嚎了出来,“竹儿、真的受不住了啊!”

三王子心疼的拥住她,随即放开了她道:“孤会将林老婶问罪,会告诉旁人你不是他们说的样子,除了警告,林老婶的下场足以说明真相,这不够吗?”

“不够。”

她抹了把眼泪,看向他十分认真的质问道,“除了问她的罪,竹儿还想问问殿下,竹儿到底是什么身份?暖床子还是您的正妻?”

“自然是孤的正妻了,否则这般久,母皇推的女子,孤怎么会从未看上眼?!”他几乎想都不想,就是脱口而出,想叫紫竹信他的话。

只听她抽泣的将事情捋了一遍,眼中仿若有一团火燃了又灭了去说道:“从前您说竹儿是您唯一爱着的姑娘,今后荣登皇位,我便是您的皇后。

可是后来您又说时局不稳,希望竹儿能给你一些的时间,我便只当是个夫人就好了。夫人说得明白一点也就是暖床子,可竹儿不在乎身份啊,只要您爱着竹儿护着竹儿就好了。

这些些许许,竹儿可曾计较过?他人背后说什么竹儿可曾在意过?”

她自嘲的笑了一声,眼中彻底变得无神道,“可是竹儿开始害怕了,您开始不相信竹儿了。上次您不听我说,背后的话便是都搬到了明面上来说,便是出门,旁人就对我指指点点,我受不住!”

三王子听这些话就跟针扎一样的。

在他最是落魄的时候,受人追捧的是太子不是他,他被冷在了一旁,好似全天下的人眼中都没有他。连百姓都知道,太子是天命之人,三王子又是什么?又是谁?何人知道?

他独自落寞了几年、嫉妒了几年,自己分明有一身的才学,换做他会比弱懦的苏炜更好治理天下!可是谁又看到了这一点?这致使他多年来的才学抱负正在一点点流失。

抢皇位,不再是因为想治理天下,只单单因为想证明自比太子强!

紫竹虽是一个小小的女奴,甚至叫太子训练成了舞姬,今后要进贡给元治的,可是就是身份这么低下的女奴,却是唯一一个眼中有他的人。

满满都是他,几年不见,最初他都不曾认得紫竹,却是她欢欢喜喜,眼中满满都是他的叫喊道:“三王子!我啊!奴、奴叫紫竹!”

那句话叫他深深的记在脑海里,是十三四岁的丫头,陪着他,眼中唯有他的丫头,独独这个恩情便足以叫他对她生有爱意,不顾身份地位,紫竹就是他的妻。

“竹儿,是孤对不起你,是孤没有保护好你。”他满是愧疚的说出这句话,双手无处安放,只觉得自己不配拥抱她,便是像一个孩子一般的认着错。

紫竹双手掩面,无力哭道:“殿下,是竹儿开始看不清前面的路,不知道竹儿什么时候能当您的正妻,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您的地位才能稳下来?

难道等到通奸与暖床子、低贱与女奴的字眼将竹儿淹没了,竹儿才能有个正大光明的身份吗?”

她仿若满腔委屈无处诉说般道是,“我知道,就算是夜离小姐当上了太子妃也不敢这样跟大王子说话,可是竹儿委屈,是竹儿恃宠而骄了。

竹儿陪您走过了一段路,得到了什么?闲言碎语吗?您的爱叫我舍不得,可是我真的扛不住。竹儿不想要未知的数,我想要一个期限,我什么时候才能是正妻,这才能叫我安心。”

随即,她抬头认真的看着三王子,狠下了心思的道,“若不然,殿下便不要独宠于竹儿,免得让人叫我狐媚子!”

一句话,她仿若用尽了力气。

他凝眸看着她,心绪复杂,最后只紧了紧心思上前抱住了她,用尽了力气说道,“孤便是要独宠竹儿,只能独宠你。”

“我不……”

“你就是我的太子妃,是我的正妻。”

刚想挣脱怀抱的紫竹听罢,眼睛瞪得老大,却是一言不发。随即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缓缓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意,叫人见了会全身战栗的。

第一千四百三十五章 太子妃殿下

自那日之后,府中的人对紫竹的称呼都变了,不再是竹夫人,而是殿下,与三王子的称呼一般,变得高贵起来。她再不是穿紫衣或粉衣,上边也不是绣着蝴蝶小花的。

不过三王子也便是只跟府中宣告了一声,女皇那边正式封妃八成得等年后,这时候禀告上去,按照大臣与女皇的性子,八成过个年都不安生。

不过即便只是府中宣告也尊荣无比不得了。

现在她可以正大光明的穿着大红色的纱衣,即便的绣着牡丹,也没人敢说些什么,大红的衣衫罩在她的身上,更显得她皮肤白 皙娇嫩。

那些暖床子与通奸的字眼再也没有在太子府中出现过了,她成了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没有人再敢说三道四。

除此之外她搬出了竹磬苑,又或者是说竹磬苑搬到太子院的旁边了。

竹磬苑是三王子为紫竹取得院儿名,因此她搬到太子妃应当住得院子时,干脆便把那得名字也改成了竹磬苑。这般之下,便是叫他觉得紫竹时多少在乎自己,由此高兴得不能自已。

燕子也是十分佩服自己的主子,不过就是以此吵闹,不仅叫林老婶彻底赶出了太子府,更是在除夕夜的前一日高封为尊容的太子妃,这才是她的目的啊。

那日从荒废的后院带走的两只公鸡母鸡,等是回了竹磬苑后,她并未立马叫人杀了炖煮。虽说本也是为了自己的阴谋来事儿,但是,到底被林老婶的那张嘴气得不轻。

这不就是被气的没了胃口,但好不容易演了场戏抓来的,吃还是得吃,倒不留着好好养,年是给府里也行。不过那两只鸡怕是认主,来了竹磬苑反倒不吃不喝,一整天恹恹的。

刚巧就是年前一日,燕子说那鸡 八成活不过这一天的了,眼睛都快合上去的了。那是辛辛苦苦抢过来的,按照紫竹的脾性是舍不得丢掉,也不能吃死鸡,干脆就叫她两只一块炖了算。

一袭大红色的衣衫拽地,由金丝边绣,曼妙的女子身影便是藏在了长长的纱帘之后,燕子一个女子都觉得自己的主子,那是无上的妖艳。

听闻紫竹从前的主子,那是夜离夜将军,集美貌英勇聪慧于一身的女子,长得媚可倾人,比竹满楼的姑娘、比自己的主子还好看。

可是打起仗来好似也一点不含糊。

燕子是在奴隶库长大的,没出过太子府或是奴隶库的大门,夜离也没去过奴隶库,二人从不曾相见。即便身边的伙伴将她吹捧的天花乱坠,她都觉得那是神话中的人物,不可能是夜离。

此时此刻更是觉得自己的主子才是天下一绝的。

想到这里,她便是对着主子惊叹了一声道:“殿下,奴方才大胆瞧了您几眼,恍然心中有了想说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说?”

紫竹挑了挑眉头,对于燕子的几眼并不在意道:“也不是第一次瞧本宫了,有什么话便直说就好。”

燕子小声浅笑了一番,说道是:“奴从前在奴隶库的时候听闻,夜离夜小姐貌美如花,能倾国倾城,又权倾朝野,却是巾帼不让须眉。”

听到这句话,她的秀眉凝成了一块儿,只觉得她所说的人与话都让人厌恶,险些就是一个呵斥,却是又听她说话了。

“可是奴不相信,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如今一见,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呢,宛如殿下便是天上的仙女儿,自有一副媚骨与智慧。想来不论夜小姐说得怎样天花乱坠,也是不如您的!”

她只这一番话说完,就叫紫竹心满意足,欢喜的不行,她知道昔日老实胆小的燕子现在比从前会奉承了,不过对她的衷心,紫竹也是信任的。

因此一时开心便是与她贫嘴了几句:“瞅瞅你现如今,嘴上跟开花一般什么都能说得好看!”边讲边是点点她的鼻梁道,“行了,两只鸡放下去没有?李大夫说了会来,现下也还没到,三九呢?”

燕子笑笑行了个礼,依次回答说道:“方才奴去厨房看了,都放下去了。先生这几日又被殿下叫去做事儿了,好似还蛮受宠的。李大夫奴现在去门外迎一迎吧?”

她听了先是注重了三九的事儿,听了一时皱眉道:“三九不会说话,嘴巴笨的要命,也不知道因什么受宠,若是说破了什么……受殿下的宠未必是好事儿。”

她晃了晃脑袋,像是要将这件事儿晃出了脑袋,决定从长计议今后再谈,便是转回了大夫身上,“你去门外候着吧,若是过个一盏茶的功夫未到,叫下奴去催一催,让学徒来有个交代。”

她可不管这李大夫年纪大不大,药店生意忙不忙,说好的点儿,就得叫他准时来,否则便是严惩不贷!燕子知道她是等着急了,于是也不马虎,手脚利索的应了声,挑起纱帘出去了。

又是再等了好一会儿,燕子终于是领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手上领着药箱,颤颤巍巍的进了竹磬苑,只听燕子是请安说道:“娘娘,已将李大夫领进来了。”

紫竹已经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此刻便是一点都不客气的说道:“行了,都退下去吧,留本宫与李大夫便是了。”

“是。”她应了一声,随即摆着手领一众的奴出了门去了。

李大夫这才抹了抹额头的汗,喘着厚重的气,抬头瞄了一眼朦胧纱幔后那如柳枝般、女子纤细的身影,不禁连忙将头放下。

随即颤颤巍巍的举起自己宛若枯枝的手掌握拳,给面前的女子请着安道:“太子妃殿下,安好。”这才几日不见她便是当上了太子妃,可真叫人诧异。

听闻她的前主子夜离将军是苏炜的未婚妻,也就是未来的太子妃、王后、中原的皇后一般的存在,如今短短几月,她的侍女反倒登上了妃位。

等是他请安之后,紫竹却是一点表示都没有,也并未叫他免礼,只是屋中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能感受到面前的那双美目散发着阵阵阴森,直直盯着他。

第一千四百三十六章 不相信

好一会儿,才是瞧纱帘后的双目邪魅的瞥了一下,殷唇启齿,缓缓用动人的嗓音,却是说出丝毫不留情面的话来。

“李大夫可真难请啊,本宫连御用的太医都不用,照拂您的生意也不是一次两次。怎么,堂堂太子妃,还比不上医药堂的那些个百姓?请不动您了?”

李大夫一听,深深的喘了口气,内心也莫名的惶恐有些许紧张的道:“太子妃殿下恕罪、娘娘恕罪!是老夫年纪大了骨头不好使,故姗姗来迟,还请您恕罪!”

他知道紫竹根本不懂什么是医者父母心,即便她不要紧也得先为她来诊脉,她那是不断是在彰显自己的身份多少高贵。下奴出身,终归与世家女子不一样,故觉得多说无益,只得一个劲的道歉。

不过他那身子骨倒是真的,老得已经一碰就脆,此刻她不肯说一句免了,他便是不敢起身,因此弓着腰弓得久了,此刻便是觉得酸痛难忍。但动也一下都不敢动,生怕又叫她生气。

见他这般虔诚,所有的罪责都自己揽了,也到底是给了她面子,她便是稍稍心满意足些,终于才是说道:“行了,起身舒舒您的一把老骨头,再是过来为本宫诊脉,免得一会儿诊错了。”

他听到了些许警告的意思,只觉得无奈至极、生无可恋些,但是到底解放了自己的一把骨头,于是他立马直起身子,用手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紧张之意。

过了一会儿,他才是弓腰道:“殿下,老夫现下就为您诊脉吧?”

“嗯。”她淡淡的应了一声,也算是默认了。随后便是瞧见,她将一只满是绯红蔻丹的纤纤玉手,从纱帘后伸了出来,缓缓放在了面前的凳子上。

李大夫深吸一口气,摒住了呼气再是缓缓吐出来,试图将心下的紧张之意排出去。随后轻巧走到了她的面前跪了下来,这才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条白净的手帕,放在了她的手腕之上。

全程一丝一毫,不敢触碰到她。

手帕刚是放好,都还未诊脉又是听到帘子后的女子说道:“大夫,今日竹磬苑炖了两只鸡,本宫请了殿下来。您为本宫诊脉多时,要不如今日便同桌用膳吧,巧与殿下说说本宫的身子。”

说着还丝毫不在意的将另一只手放在发丝上理了理,却不知道这句话已经叫面前的老者惊恐起来了。他诊断了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若是今日当面与三王子说,不杀头才怪!

这就是一个赤倮倮的警告啊!

他连忙一把磕头下来,紧张的憨笑两声将事儿推了回去道:“殿下实在是客气了,老夫不过一介布衣,哪来的三世福气与太子殿下、娘娘同桌用膳?”

拒绝也罢,她本也不打算请三王子来,不过吓一吓面前的人,希望他把握分寸,给自己一个好交代,免得又是让她失望。

私底下吃药喝汤的事儿已然不少,三王子对着别家的婴孩,露出从未有过的良善之意,她也不是没看到。殿下她不敢下药,不过好在有先见之明给那些侍妾灌了药,否则自己就完了。

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三王子不喜欢烟花之地的女子,她便只给府中的女人喝了药,可是大夫又说他身体并没有问题,回头要是叫他忍不住真去了烟花之地,她可顾及不到。

所以她才是不停的着急,她不希望自己只是在费力气!

李大夫瞧见自己说了推辞的话,紫竹却没有反对的意思,心下便是松了口气,随后缓缓抬手,给她细细的诊断起来,可是越是诊断他便是越发惊恐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究是诊不出个所以然,这才是颤着手,将手缩了回来,将药箱关了起来,无声的叹了口气,眉头紧锁。

紫竹本是闭眼假寐,等是感到他将手拿开了,便是也把自己的玉手收回了纱帘后,用红色衣袖遮挡起来白帕便是飘飘然自己落在了地上:“如何?”

“禀殿下。”他沉沉的拜了下来,做好了死的准备道,“殿下并未有身孕。”

女子满脸的错愕,一时将满是绯红蔻丹的指甲捏紧了自己的手心,诧异道:“还是没有?可是本宫这月的月事并未有征兆啊!这也不是炎炎夏日胃口却不好,瞧见油腻的便是吃不下!你是不是诊错了!”

她气的浑身发抖,叫面前人的背脊越发的颤抖。

“回、回殿下您的月事通常都是不稳的,或是您近来心绪急躁,故才胃口不佳,这与天气时没、没有关系的!”

这一下她的指甲彻底陷入了手心,隐约能发觉那血液的粘稠之意,她沉住脾气,嗓音颤抖道:“那,本宫该怎么办?”

李大夫很是紧张道:“只能好生调理,殿下的身子性寒,月事不稳便是难以怀有身孕,但、但并非怀不上啊!只是需要注意寒凉**的东西,便是……”

“废物、废物!!!”可是她终于压不住脾气,怒火涌上了脑门,一时倾泻出来,只是抬起了地上垫脚的小凳子,一把砸向了帘子外的老者。

那凳子被抬起的时候,边沿隐隐藏有血迹,随后准确无误落在了他的额头之上后,老者的额头叫她砸破,凳子也染上了殷红,不一会儿“咚”的一声落在地上。

“你总是说调理调理调理!哪次奏效了?!你是不是诓骗本宫!!!”她发了狠,一把将帘子“撕拉”一声扯了下来,一下便是能见她原本美艳的面庞,因愤怒而扭曲了一大半。

那老者被砸的险些昏厥过去,压着牙且虚弱的跪在那里磕头道:“殿下、殿下,太子妃娘娘、恕罪啊……”

他说的从不是假话,她确实是不容易怀有身孕,可能性也就十之一二,首次诊脉的时候,他便是说得很清楚了,是紫竹自己不肯相信。

那一次,她也发了这般大的火气,随即就是揪着他问是不是调理就可以,是可以,但是也很难。不过看紫竹这般着急的,他便是想那就试试吧,指不定有用。

第一千四百三十七章 混沌的年

不过确实叫他说中了,确实没有用。

但并不是调理没用,是她的心思太重,导致压抑成性,便是脾性暴躁不稳,内心阴暗不堪。计较太多,身体也会受到影响,从而致使了月事不稳,这都是有因必有果啊。

他忍着额头的疼痛,抖着嗓音对面前的人说道:“殿下,脾性易怒也会影响身子,还望您慎重,不要因为老奴的无能气着”

果然说话还是有用的,紫竹一听见这句话,连忙是用手安抚住心脏的位置,喘了两口气冷静下来。

冷静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红着眼看他道:“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明日便是除夕,本宫不想大开杀戒。两个月,就两个月!如若到了桃花盛开,你的办法还不奏效,就做好死的准备!”

说完这一句话,她便是摆着手道:“滚出去。”

已经被砸的七荤八素的李大夫,还得磕头道着谢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有些许发怵的缓步抬脚挪出去,却在接近门口准备开门的时候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紫竹见了并没有着急的意思,反倒是皱起了眉头朝外面喊道:“燕子!”

燕子就在门外守着,听到声响的时候早就是着急的不行,但是她听到紫竹的怒吼声便是知道她并没有发生什么危险,便是松了口气。

到底是没有她的命令燕子不敢胡闯。

此刻听到她的叫喊,燕子几乎是不敢犹豫的推开了门,嘴中便是说道:“殿下有何吩……啊!!”谁知道一开门就叫门前趴着的老者,不禁喊叫了出来。

“叫唤什么?还嫌本宫不够烦吗?”她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心烦的说道,“叫人把这个老不死的送回去!除夕在即,晕倒在本宫的门前晦气的紧!”

燕子都来不及惊吓,便是听到她的命令,于是不敢马虎,也是因为实在呆不下去看面前昏迷的、满脸都糊满了血的老者,于是立马离开了。

不过了一会儿,那李大夫才叫人带了走去。

等是近午时,那两只的公鸡母鸡已经叫人炖煮了好,盆盆冒满香气,叫人端了进来放在了紫竹面前的桌子上,可她却是跟没反应的一般,皱着眉头闭眼。

燕子为了安抚她,连忙是上前蹲在了她的脚边道:“娘娘,别气了,奴瞧那炖煮的鸡可香了呢,您快尝尝忙活一个早上的东西,可好不好吃?”

她这才是睁开了眼睛,瞧着面前的两只鸡,只觉得却是煮的不错,好不好吃就是不知道了,原先清早最是期待两件事儿,一为这两只鸡,二就是自己的肚子。

既然明确的事情已经是解决了,还不如让自己开心一点的,便是拿起了燕子已经准备好的玉筷,犹豫了片刻先是伸向了公鸡。

毕竟这才是惹她发怒的罪魁祸首。

只见她稍稍夹起了一丁点儿罢了,随即放进了嘴中轻轻嚼了一会儿,然而过了一会儿却是皱起了眉头从口中吐了出来,却并未说什么。

随后再是伸筷夹起了母鸡肉,一样是这么一小块儿的,也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尝出什么味道来。同样的动作,却是不同的面容,后半表情更是好看一些。

等是轻轻咽了下去,她便放下了玉筷来,燕子瞧见了便是稍稍有些许担忧的问道:“殿下,是怎么了?可是这师傅做得不好吃?要不奴去训他一顿的?”

“不必了。”她倒是没有为难的意思,只是道,“不是师傅的问题,是这公鸡中看不中吃,叫人心生厌恶,好不容易抓来的,肉质却是差到极点。还是这只母鸡的肉稍稍嫩一些的。”

随即她又是及其厌恶的看着那只公鸡,手指点道,“拿去扔了。”

“啊?”燕子有些许惊讶,又有些舍不得的模样道,“殿下,这您才夹了一小块儿,赏赐下去,家仆们八成得高兴的不得了。”

她听了,便好似想都没有想,直接就是说道:“不成,本宫的东西怎么可赏赐给下面人,给扔了吧。”

即便是多少不好,至少被养的肥厚,赐下去给下人都不知道多少人想是要的,但是她就是这样。不要的东西也不会施舍给别人,要就是自己的,丢了也不会让给他人。

她应了声是,端起那盆鸡肉的时候,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有些许不舍得意思,便是没有办法,连是碰一下都不敢,直截了当就给丢了。

……

除夕那日,太子府热热闹闹,都在一个劲的准备些东西。可是挂着大红灯笼的门外、林老婶站的地方,却是凄凉的能飘起落叶。

便是今日,她到底被三王子不留情面的被赶出来了,那无奈的模样以及散落着的银发,下方却是满目凄凄的望着太子府。紫竹连让她过个年都不可以,直截了当就是给她赶出来。

即便背着包袱,她不敢哭嚎,也不知要往何处去。

自己的好闺女自小就叫自己卖给婆家当童养媳,如今那姑爷的爹娘健在,知道她来投靠定然是容不下自己,免不了又是一顿驱赶,说不定闺女都叫自己连累,会成了弃妇。

这般凄凉才是叫她冷静了下来,有的是时间去回想那日的事儿,一时只觉得自己是被下圈套一般的。紫竹虽是得体的行为却是刻意惹自己恼火,再是一阵折腾,叫自己告状去。

等是终于才来了一个反转,她已经是被一系列的事儿冲昏了头脑,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可是紫竹不是,她也应当被自己骂的生气昏头才是,竟然头脑清晰,与下人前后的事情串起来摆了自己一道……

这不像是偶然,倒像是阴谋,但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她已经是没了去处。

大年初一,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李大夫去世了,那天被抬回去后,伤了头颅迷瞪了好一会儿,却又是睡过去再也没醒来了。但是那又如何,李家人哭得悲戚,也不能找太子府说道理。

倒是紫竹,嫌弃麻烦,今后还要再来一个人知道她不能怀孕的事儿,这般又怎么是好,于是埋怨起了李大夫。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章 纳新人

京城的新年便是在隆冬大雪之间度过的,这个年夜离过得不好,季玉深也过得不是很好。

苏南太子的事儿,即便派出了人去搜查,依旧找不到最可疑的人,或是因为对方早就做了完全的准备,叫元治无从下手又是焦头烂额。

至于季玉深,不用说都是因为岭南的事情,每日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模样,叫苏幼仪看了就是一阵发笑,便是不用问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本是想着内忧刚结束便是来了一个外患,她不适合在时候提出回岭南“养老”,不过今下一看,就是夜离的事情稍稍麻烦一些,苏南那边倒是不敢再造次。

再者她答应季玉深回岭南也不是一次两次,却总在违约,嘴上不说心中也是感到一阵的歉意。加之后者虽面上摆出一副臭脸,但是也从未催过这件事,叫她的歉意便是更深了。

思虑了一晚,苏幼仪下定了决心,与他说好大年初一的晚头进宫与元治还有宸儿、周皇后一聚,等是散去了她与季玉深再亲自说这件事儿。

元治总会尊重她的决定,因此只要告知一声,回岭南的路就已经不远的了。他虽是不表露出来的,好像还面无表情,但内心却是狂喜了好一阵子,只有苏幼仪是能看出来的。

可欢喜了一日,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周皇后问题是这周皇后还杀在他们之前说了自己的事儿。

……

说起来元治的后宫佳丽并不算多的,只二位嫔二位常在与周皇后。二位嫔的公主皇子的都还不大,不宜再衍生龙子,至于她自己

太医曾诊断说她身子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有孩子,容不容易他也说不上来,因此她总担心只得为元治诞下一个孩子。

剩下的二位常在虽不受宠,也偶尔被照拂着,只不过元治照拂的不是时候。她也不好让元治看什么时候好有龙子,再去她们院里,因此二位常在便是都没有身孕的征兆。

回头来想想,她进宫也有些时日了,元治是可以再纳新人进宫的。

虽说元治疼她宠她,她可以恃宠而骄,也不想他有太多的女人。可是他们的身份都并非常人,无法随心所欲,该为元氏江山考虑的,她一个都不许落。

作为一国之母,皇家的子嗣兴旺就是她的责任,即便有诸多的醋意、有诸多的不乐意,该是办的她还是得办。因此近年间,除了后宫事宜,子嗣与纳新人的事儿也叫她挂在了心上。

刚好除夕夜过去,苏幼仪竟是又说大年初一也要与他们再用一次膳,也巧是赶上她的心思了。如此当面一问,既是能明白元治所想,也能询问母后一番何处需要注意的。

思至此,她便是一下回过了神来,目光落在面前坐在雪白毛毯之上、正在认真翻看诗书的小娃娃身上。瞧他已然顺畅的会自己翻书了,便是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那眼神一下就是化作了一滩柔水。

随即她笑了笑,等是面前的母子二人将话题了结了,才是插 入其中说出了方才心中所想的事儿:“母后,儿臣有一事儿,想与您商议一番。”

瞧见苏幼仪与元治都将目光给投了过来,她又是看向了元治道,“这件事儿,也想瞧瞧皇上的意思。”

苏幼仪后方的男人宛若世外之人,不闻世事一般,对他们所说的话一点好奇之意都没有,手上缓缓捣鼓着清茶,再将温热的茶水递到了前者的面前。

一连贯的动作看起来很是熟稔,没有一点磕绊之处,而女子接过的动作也很是顺手,好似那是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这二人无意间又习惯的小动作,真叫周皇后一脸的羡慕。

只见女子接过清茶,一点试探的意思都没有,好似知道那温度就是刚刚好的,直接就是往嘴中啜了一口,随即笑道:“皇后有何事直说就是,这般怪叫哀家心生好奇的。”

周皇后将面前算作长辈二人的熟稔默契尽收眼底,随即便是笑起说道:“儿臣近来思虑了一番,皇上如今膝下才三个龙嗣,宫中嫔妃也算不得多,算算时日皇上其实可以……”

此话一说完在场的人都明白了周皇后的意思,只有大皇子一个人听不懂意思,却是听见了自己母后的嗓音,不由从书中抬起头来一脸懵懂的看着自己的母后。

而元治听了是不由的惊讶起来,一般这种事情,都是由皇上提出来的。毕竟虽是皇后的职责,女人哪里会不嫉妒的?说是真心来纳新人的,也少而少之。

可是他瞧见了,周皇后说的是认认真真的。

他一时惊讶起来,连忙问道:“你怎么突然有了这种想法?朕还年轻,膝下有三个孩子已经不是少的了,朕不着急纳新人。”

这是他的实话,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他的责任,可是他只喜欢现如今后宫的宁静。因此深怕新人入宫又跟李嫔一般搅得不得安生,同时他也不想周皇后为此难过不已。

但是她却是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说道:“不是突然有的,臣妾想这件事儿已经有些日子了。多些孩子,后宫也能热热闹闹的多少好?就宸儿这么一个,只得自己看书,臣妾都担忧看傻了去。”

“小公主跟老三也一样会长大的。”

“皇上。”她终于是语重心长的对着他说道,“臣妾不想等往后抱不动孩子了,只得看妹妹们耍,臣妾呀想趁着年轻多抱抱婴孩儿。”

苏幼仪瞧他们两个谈着,自己则缓听了好一阵才是问道:“怎么,皇后想要纳新人的事情,元治是不知道的?”

周皇后转向了她,行了个礼才是说道:“不瞒母后,儿臣日日挂念着,还未与皇上商议,刚巧有些许不明白的地方,想请母后教导,也想听听皇上的意思。”

原来是这般,她听了罢便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十分欣慰的看着周皇后,只觉得日子越发的久,这皇后好似越当越顺手了,比从前长大了许多。

第一千四百三十九章 身子不适

她思虑了好一会儿,最终笑说道:“罢了,没什么好教导的,你比从前长了许多,怕是比哀家这个甩手太后好多了。”

随即她又是看向了元治,白了他一眼说出的话戳中了他心中所想,“你可不必听他的意思,这家伙自小就是嫌麻烦的事儿不乐意做罢了,哪有什么好不好的?”

“母后!”元治一下将眉头皱起来,不敢像儿时那般撒娇,便是装着嗔怒,殊不知那样子更是宛若孩童一般的。

只听他不乐意的说道,“哪的这样揭儿臣的底?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可不是儿臣嫌弃麻烦,着实是不想招一群人来叫后宫乌烟瘴气的,一个李嫔就够人受的了。”

一说起李嫔,在场的人瞬间就是安静了下来,这个人留给他们的回忆确实不太好,想想就是叫人觉得厌恶。不过已然是逝者到底得留有尊严,有什么坏话也不好搬到台面来说。

恍然间周皇后的眉头一皱一手护住了肚子,觉得里头一阵的痉挛,于是乎疼的没了表情。那衣袖挡住了她的动作,不过手上微妙的一动,以及那面容却叫苏幼仪注意到了。

她不禁询问道:“皇后,你是怎么了?脸色苍白的不行,可是身子不舒服?可要叫御医过来瞧瞧?”

元治一听,便是也连忙抬头,有些许担忧的看向了她,脚下险些就是要着急的站起来的:“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叫朕看看!”

周皇后一听连忙是矢口否认,点点胭脂都挡不住她不好受的面目,她裂开了红唇有些许苦笑道:“母后不用麻烦,只是一点的不舒适,并不碍事儿,叫御医来恐扰了咱们的性质。”

瞧瞧,多少可人的姑娘,若是她自己,她定然舍不得再纳几个新人,只想独宠这么一个呀。不过开枝散叶是皇家的使命,总归低吼二人的感情难得,纳几个新人倒是没什么。

何况若是长期只这么几位嫔妃,下面的几个亲王定然又要来罗里吧嗦烦着元治,回头他再一倔强,反倒是御园要被亲王塞满咯。

于是她只转了转脑筋,便是朝周皇后应道:“你不必问元治了,哀家替他拿主意,就这般定了。不过要过两个月来,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得等到夜小姐回苏南去了再说。”

可是皇上可不乐意啊,皱着眉头,不高兴道:“母后!儿臣不想纳新人!只皇后一个,儿臣便觉得可行了!”

周皇后一边觉得欣慰,可是一边为皇家着急,便是想起身继续劝说一番元治,可是肚子里的那阵痉挛,却是叫她不经坐回了椅子里头。

隆冬大雪的日子里,她竟是疼出了细汗来。

为了不叫元治与苏幼仪注意而担心,她连忙拿起了手帕给自己的额头匆忙擦了擦,手上压住肚子的动作更是用力了。

旦儿将这些看在眼中,不由紧张且小声说道:“娘娘!您没事儿吧?!”

“嘘,不得叫母后皇上给听见了。”她摆摆手,示意她离远些,免得叫上首的二人看出了端倪来。

好在他们正是在互相谈论着,并非注意到她的异样,恍然不用她去劝说苏幼仪已经是说道了:“得,你倒是不乐意了,到时候那些个老家伙来乾清宫拦你,你就乐意了?”

这么一听,元治倒是怔住了,他未曾想到这里来,只觉得如今不想后宫再添人,雨露均沾的滋味儿不好受,若是哪个与哪个善妒反倒是他要受些折腾。

他也不想遇见李嫔那样的,自己不安生,搅得后宫也不安生,让其他的嫔妃、让自己都难受得紧。因此他还是有些许担忧,连是母后得眼光都没看好,自己选的就能好?

不过叫她一说,自己倒是想了起来还有那些个老家伙,如今皇后几个进宫已经有三年了,怕是今年一过去,不愿意纳会叫他们的嘴说烦了。

于是就是犹豫了起来,开始沉默起,有些许拿不定主意的。

周皇后见她将元治给半半说服了,便是想着自己再加把劲,将这件事儿就定下来了,否则她近来日日思虑着,好似身子越发的弱了,总是会有些许的不舒适。

想到这里她便准备强忍着难受,想要站起了身子来,旦儿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连忙是上前装着顺手,却是叫她拦了下来,说话道:“娘娘,您身子不舒服,可别胡动了!”

确是,她越发的强撑不住,肚中仿若有虫蚁在啃噬,或是肚中的东西缠成了一团麻绳,绞的她疼痛难忍。但也正因如此,她才要赶紧将话说清楚来,否则再忍不住,恐失了态去。

“大胆!”她咬牙,轻声说道,试图叫自己的疼痛不要影响了理智道,“总得将事儿说明白来,否则母后再不离开,本宫便是要出丑了!”

“那娘娘,咱们可以先行退下,您不能再强撑了!奴婢瞧您开始冒汗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耽搁不得啊!”旦儿担忧不已,从坐在这里开始,她就知道自家主子身子不舒服的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碍事儿,这更不能耽搁的,你紧的让开,否则叫本宫说着话,反倒没了力气。”

瞧上首的母子两个正在低头谈着自己的事儿,好似就要说完了,抬头来定然会看到她的不舒适,因此紧忙叫旦儿让开。

旦儿犹犹豫豫了好一会儿,不乐意自己的主子这般难受着,可是周皇后的口气正经起来,叫她心中发怵只好的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不再拦着了。

她这才站了起来,有些许虚弱的说道:“臣妾……”

可是她刚说了两个字,却是恍然发现自己的口中干燥不已,站起来的双腿瑟瑟发抖,软弱无力。再是看面前已经转头来看她的太后与皇上,竟是不禁模糊成了一团。

她皱起了眉头,摇晃着身子脚下一软险些摔了,幸好手已经贴在桌子旁。她晃了晃脑袋,却发现模糊的面前却顿变黑暗,随后身子无力一把摔在了地上。

第一千四百四十章 担心

周皇后的眼前黑暗,可是她能感到自己是睁着眼睛的,也能听见周遭的人都在她耳边紧张的叫唤。可没一会儿却是顿变耳鸣,嗡嗡一阵。

她缓缓的听不清了,只觉得眼皮困倦,随即睁了睁,缓缓闭上了,好似是想把这几日来不曾睡得日子都补上了。

苏幼仪瞧见她在自己得面前一晃荡,本就将心提了一半,随后瞧见她恍然倒下,一时惊起,从椅子上起来与元治同同喊道:“皇后!”

随后还是元治手脚快些,两步并作一步从上首跨越到殿下去,从来没有谁能在他脸上看到那般着急的表情。

旦儿手脚无措,只得跪在地上哭嚎起来,不停的喊道:“娘娘、娘娘!”这显然是吓坏了,毕竟周皇后在他人心中不知道多少温顺又坚强的。

元治二话不说,惊慌的表情都在脸上,等是到了周皇后的面前,却是轻手轻脚的将她抱在了怀中,些许柔声的喊道:“皇后、皇后?你怎么了?”

他有些许紧张,但是却不敢大声,好似是担心将她吓到了,瞧见她的脸色冒出细汗来了,脸色也苍白的不行便是将心提到了嗓子口冲着旦儿怒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可是不等她回话,他便是一把将周皇后抱起来往寝宫的方向去了,苏幼仪这才是反映了过来,连忙是对着旦儿说道:“还愣着干嘛!快点去请太医来看!可不能耽搁了!”

旦儿这才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往外头冲去便是应道:“是!奴婢马上去、马上去!”

季玉深好似还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并没有露出多少的表情,实际心中也略微有些许担心,只不过是表现不出来罢了。

……

皇后的寝宫之内,太医颤颤巍巍的给昏迷的皇后把脉,可是旁边堂堂尊容的太后与皇上都在自己的身边盯着,他不由就是手上颤抖起来,有些许不敢诊脉。

挣扎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是转身对着母子二人行了个礼,那哆哆嗦嗦的模样又是慢条斯理的,叫元治一阵着急不禁问道:“怎么样?皇后怎么样了?”

太医欲哭无泪,他哪里知道皇后怎么啦?两尊大神在这里站着盯着他,他怎么能静下心诊脉啊?简直不要太害怕好吗?!生怕一个结果,叫元治怒而怪罪他。

他不由说道:“皇上您、您与太后娘娘可否在外头坐一会儿?老臣、老臣如坐针毡,着实静不下来来把脉,不若委屈皇上在外头坐一会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元治会生气起来,不过事实也确实如此,他着急之下,脸色阴暗非常得叫人害怕。

好在有苏幼仪在一旁是冷静的,这个时候就拉住了元治说道:“就随哀家出去坐坐吧?否则扰了太医的清净,反倒诊不出什么东西。”

见自己的母后都这么说了,他也就不再倔强,深呼了口气,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她又是看了一眼屋内,最终眼神落在旦儿身上道,“旦儿,你也出来,哀家有事儿要问,叫剩下的人伺候皇后便好了。”

旦儿抹了把眼泪,担心的看了一眼纱帘之后的周皇后,点了点头又朝其他的宫女说道是:“定要好好照顾娘娘,不得有一丁点的差错!”

“是。”

她这才安心的随着苏幼仪出门去了,心中隐约知道她是要问什么事,因此等她坐好了,便是在她与元治的面前跪下,磕了个响头道:“奴婢来请罪,不曾好好照顾娘娘,特来领罚。”

她一听,叹了口气,看了元治一眼便是对她说道:“行了,起来吧。哀家知道你对皇后衷心,并非怪罪你,只不过叫你来说她那是怎么了?”

旦儿怯怯的看了元治一眼,担心他心中有气,便是不敢起身。他见了,这才是说道:“行了,比起问你的罪,倒不如多问问皇后的情况!朕若是问罪,想必她也放不下心的。”

她这才终于敢起身了,等是起身才说道:“其实,从放才坐下的时候,娘娘就已经不舒服了。奴婢悄声来问娘娘都不愿说起,奴婢想或是因着娘娘这几日操劳不曾歇好的缘故。”

“那你怎么不与朕说明白!难不成要她忍着这难受?!”元治听了一时发怒,到底是觉得旦儿不曾照顾好周皇后,因此生气得不行。

旦儿一看,便是有跪了下来,满心的责备道:“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娘娘!”

倒是苏幼仪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眼神示意他冷静一点,随后对她说道:“那你倒是说,你为何不告诉哀家与皇上?”

“是娘娘”她又是掉眼泪道,“娘娘心心念念挂着后宫进人的事儿,怕自己的不舒服在太后与皇上面前失了态,因此便不让奴婢说,只希望赶紧将事情解决了,再叫太医来看。”

“糊涂!”元治生气道,“她是一国之母!若是身子都照顾不好,还说什么后宫进人的事儿?到底是她的身子重要还是后宫重要?!朕可以没有嫔妃,百姓可不能没有一国之母!”

说着,他气的坐不下去,同时也是因担心,便是起身来回踱步,面上满是怒气,叫人见了战栗。

苏幼仪无奈道:“元治说得不错,这确实是皇后的错,不舒服便得说出来,若是严重的该如何是好?哪里能用忍的。”她叹了口气,又是问道,“皇后是哪里不舒服,你可看见了?”

元治一听这么问,也想知道,于是停下了步伐细细听她的回答。

“奴婢看见了。”她抽泣道,“而后奴婢瞧娘娘不断捂着腹部,思虑着或是腹部不舒服罢?倒是不知道怎么的疼成这样了。”

听到这般回答,她倒是轻轻将心放了回去,虽是自己也担心却要安慰着元治说道:“如此说来,指不定是肚子吃坏了也会,你便不要太担心了。”

“儿臣怎能不担心。”他忧愁的说着,又是来回走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那门打开了,都不等太医出来元治就主动迎上去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一章 有身孕

太医刚是诊脉结束,跟屋里交代之后便是往外走去,宫女也顺便帮他拉开了门,殊不知往外走的时候,却瞧见一个明晃晃的身影朝里头闯了进来。

二人险些是撞了个满怀,好在面前那人手脚利索,一下子就是往后退了两步,太医的腿脚不利索,也是有些许后知后觉,都不必抬眼便是能见面前人的衣衫与鞋子都是黄灿灿的。

他立马就是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即便老眼昏花,这明黄的花色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于是连忙下跪,药箱也应他的突然猛然掉在了地上。

只听他道:“皇上,老臣参见皇上!老臣一时老眼昏花了去,故不曾注意了您,实在是冒犯了,还请皇上恕罪。”

元治可没心情去在意现在这档子多小的小事情,虽是险些叫人撞了也没有打算停留的意思,只是头不断的往里面探去,眼神一刻都不曾逗留在太医身上。

“免了,太医那里怎么样了?”

他抬脚就是往里面走去,地上的老太医则是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果然是瞧他没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脚步倒走了回来看着他道,“你怎么在这?”

“老臣……”老太医吞了口口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元治的话,他原本就是要出来的呀,怎么他没发现吗?他不由傻眼道,“老臣为娘娘把完脉了。”

渐渐的,他才是明白过来了,敢情元治瞧见门开了便是以为好了准备冲进来,却是紧张到没发现自己就在眼前,还准备往里面冲呢。

发觉是这样的之后,他不禁有些许忍不住,便是将头低下来后闷闷的笑了起来。自然的,元治瞧他那样子,也立马意识过来,装着正经的面庞倒是耳朵红了一片。

他咳了两声,作掩饰自己的模样,随后就是正经的背着手说道:“起来吧,皇后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现在好些了没有?”

老太医费力用着自己的老骨头,随后缓缓从地上起来,完全没有刚来时候那慌张的模样,反倒是流露出了一点点的欢愉,不慌不忙的说道:“皇上不必担心,其实娘娘……”

“怎么叫不用担心?!你没瞧见皇后方才都晕倒了?这还不叫是大事儿?!”元治不悦的看着他。

毕竟周皇后都是昏倒在地了,听说方才疼痛难忍,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他深吸了口气,在心中安慰着自己,直想道这太医脸色好这么多,指不定是周皇后并无大碍,这般想着之下倒是好事。于是他快言快语道,“不要那些虚的,你直接些说,她怎么样了?”

不过元治着急之下的一声怒问,却不知嗓音提高来,一下子就叫里头的女子听进去了,仿若是一道闪电劈过,叫她猛然醒了来。

周皇后颤颤眼皮,缓缓是睁了开,可是又觉得很是疲倦,便是并未喊人,微微眯着眼却是已经不太想睡过去了。

这么一问,他稍稍松了口气,至少面前的人是没有生气的,他也不用再跪一次了,因此几乎是立马他就露出了笑颜赶紧摆手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再是有喜了!!”

“你说什么?!”此话一了,元治跟晴天霹雳一般的诧异,那道闪电划过了天空,叫他方才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就是亮了起来。晴天霹雳却不是坏事,反倒是惊得他不能冷静的!

他万万不曾想到,原来周皇后竟然是又怀了一胎!

见他呆在那里,傻眼的时候嘴角竟然是下意识的弯了起来。

这不是帝王平地里的龙颜大悦,也不是满意的笑意,而是一个丈夫对于妻儿的、朴素而简单的快乐。即便这是不知道第几个孩子,但凡是周皇后的,他都是这么快乐。

老太医见元治的模样,不禁也露出了和蔼慈祥的笑容说道:“皇上没听错,皇后娘娘有喜了!”

“老臣把脉看过了胎儿还算安好,想来是这几日娘娘过于操劳,寝食难安,才折腾了龙子,险些出了什么意外,如今已是稳定住了。老臣也开了安胎的汤药,皇上不必着急。”

他捋着胡子,隐约能瞧见白花花的胡子之下是怎样的笑颜。

元治瞧见他的笑意才是彻底放下了心来,满脸喜悦又担忧的一把抓住面前老者的肩膀道:“你说、你说皇后怀孕了?!险些出事了?现在稳住了真的没事儿了?!”

他兴奋又是着急担忧,十分的愤恨自己方才竟然没有注意到周皇后的异常,恨不得再从他的嘴中听到她如今没事儿的话,否则这辈子他都会愧疚不已。

他也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像极了拿到糖又怕会被骂的娃娃一般,是发自内心最纯净的欢喜了。太医叫他感染了,便是不由高兴,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是真的是真的。

他们再外面热议的时候,丝毫不知道屋内的女子也听了一清二楚。

站满房屋之间的宫女不是傻子,听到外头的话语声,不由就是窃窃私语起来,纷纷都是在为自己的主子高兴。却没想到,本该最是高兴的那个女人,却是无声的泪流满面。

不是伤心,就是太高兴了。她躺在床上闭眼假寐,只觉得累的不行却是睡不过去,意外听到太医说自己又是有喜了便是一时捂住了嘴巴暗自惊呼了起来。

原以为她不会怀孕了,因此着急要给元治纳新人,只怕自己这个皇后无法开枝散叶又不及时纳新人,遭人诟病了去。

近年关了多少事情再忙,她还焦急自己的身子,可是万多的难受着急都不能与旁人随便说,谁叫她是皇后呢?这么的一顿忙竟是没有发现自己的月事没来。

作为女人,竟是不好怀孕,她不知道有多少失落,要因此给元治纳新妃又不知道有多少难过。这些她都咬碎了自己吞进了心里,这时候知道自己又有孩子了不禁激动的流下泪水。

她将手放在还平坦的腹上,无声说道:我的孩子,是娘疏忽你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呸三声

元治激动了小半会儿,终于是冷静了下来,缓了口气嘴角却还是挂着笑意,只听他是又问道:“那皇后怎么样了?可醒了?”

“回皇上。”被强留下来的老太医有些许无奈道,“皇后娘娘还未醒来,不过应当是差不多了,您可以进去看看。”

他忙不迭地点着头,随即就是抬脚迫不及待往里头去,却是又停下来对着太医说道:“太医,皇后娘娘怀有身孕有你一份功劳,朕重重有赏!”

他不过就是见证了周皇后怀孕了嘛,怎么就成了他的功劳,他无奈摇头却是不敢扫了他的兴,见元治终于肯放他走了才是松了口气,再待下去可不得了。

元治迫不及待的走进了周皇后的房中,却是刚一踏进去就是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生怕吵醒了她。后者知道他进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醒的不是时候赶忙就闭上了眼。

他走近了床边,一手挑开了纱帘,瞧见周皇后规规矩矩仿的躺着,却一只手轻轻搭在腹部上,宛若是在保护自己的孩子一般,不禁心中化作了一滩水。

他摆了摆手,示意宫女们可以下去了,等是见她们行了个礼,随后鱼贯而出才是坐在了她的床边,十分轻柔的握住了周皇后的手。

也不知道她是醒来了没有,却轻声又激动的说道:“皇后、皇后?你听了吗?太医说你有喜了!”

他压抑住兴奋,生怕吵醒了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无奈笑了一下,“怪朕,也不是第一次当爹,却是没注意到你的不适。”

他叹息了一声,音量不大却是又正经说道,“不过也怪你!不是第一次当娘了,还这么不小心?有什么不舒服,怎么能憋着呢?”

他有些许后怕,握着她的手就不禁紧了起来,随后冷静了又松开,怕将她弄醒了去,他恍然想到了方才。

方才抱周皇后回来的时候,大皇子瞧见自己的母后倒在地上,有些惊慌失措又不太懂得模样摇晃着周皇后的身躯,随即叫道:“母后?母后?”

那小模样不知道多少叫人怜爱,又多少叫人觉得可爱非常,周皇后现在肚子里就还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呢,若是当真一不小心没了,他得多少心疼?

这一想又扯到了大皇子身上,刚刚着急都从未顾及他,只叫奶娘抱下去好生安抚着。好像只见他满心担忧却没曾听他的哭闹声,是多少懂事儿的孩子,才这么丁点大,却不会哭闹。

想到这他也就冲着床上的人说道,“你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像宸儿一样可爱的小丫头或者小混球呢,怪我没将你照顾好,若是意外我得多少懊悔。”

他抿着唇,皱着眉,好像在想象着那个画面,有些许后怕的模样。

周皇后听到他说到这里,终于是绷不住了,肚子开始一抽一抽,面上的泪水也止不住的落下道:“皇上”

元治吓了一跳,转头一瞧她满脸的泪水,就是揪心起来了道:“你醒了?是不是朕叫你吵醒了?别哭,你快别哭。”说着,心疼的用袖子帮她擦着眼泪。

只见她咬着唇摇摇头,泪水却是止不住道:“臣妾方才就醒来了,臣妾都听到了,心下高兴极了。就是没有照顾好龙子,不知道该用什么脸面见您,故装着睡。”

他听了,叹了口气,见她停不住的掉眼泪,便是上手给她擦眼泪道:“你既然都听到了、都高兴了,哭什么?

有身孕最忌讳多愁善感你忘了?不过你也是,并非首次当娘,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想憋着难受,若是孩子出了事儿,朕该如何,你该如何?”

“臣妾当真高兴。”

她边笑却又边哭,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涌,心中也泛起酸来说道:“臣妾哭,是因为臣妾的疏忽,是因为臣妾这几日真的好累好累,说要为您纳新人是认真的,却并不开心啊”

她终于是忍不住的哭诉了,“犹记着上回,太医说臣妾身子弱,恐不好怀孕需要好好调理。您虽说不要紧,可是臣妾是是挂在心上,便是怕不得为您生子了,只好是把选秀的事儿放在心中。”

“臣妾什么都没说,但臣妾其实真的很难过、很害怕。如今知道自己竟然怀有身孕,便是多少感谢菩萨开眼叫臣妾的调理有了效果,一时从前的辛酸都涌上了心头。”

她将这么多日来的话一鼓作气吞吐了出来,心中也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突然觉得自己失态也来不及了,便是只好哭一段、笑一段的。

元治知道她心中所想,一下子就是立马安慰道:“朕说了,朕不想填后宫,你既然有了孩子,朕更不要纳。你有龙子龙孙的,朕万不许叫别人叨扰你。”

她如今尽是顾着哭,已经不管他说了什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便也是想着此后再说,要将这几日的委屈一并倾泻了,她才能舒心起来。

“皇后,便是不哭了,朕说的不是勉强话,是当真的,即便你不得再怀有身孕,朕都不会觉得如何,更也因如此不想叫人进宫欺负你,你懂吗?”

“自然是懂得了。”她边是埋在了他的怀中,用着浓厚的鼻音应和道,“可是开枝散叶是臣妾的责任,连是女人最基本的能力都没有了,臣妾接受不得。”

她对这件事儿,却是好似都倔强了起来,不可以有丝毫的差错。说了这句话后又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就是讲道,“不成不成,现下怎么能说这个话?多少不吉利!呸呸呸!”

边说着她边惊慌对着元治说道,“皇上!这是不吉利的话!用臣妾家中的老法子,敲木头、呸三声,将这坏话都驱赶了去!”

他瞧周皇后如今像个孩子一般的神态,一时无奈了去,只好是依着她做起了滑稽的小动作。但是好似还乐在其中了,只觉得这般民间粗俗的玩法,也是挺有意思的。

过了好一会儿,又是一个人匆匆冲外头走进来,定睛一看,不是苏幼仪是谁?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奇奇怪怪

苏幼仪原以为这险些的事儿,会叫夫妻二人埋怨起来,可过来一瞧,面前的儿子儿媳两人的气氛好似并不紧张呢!

再一瞧那周皇后的鼻头眼眶红的不行,只怕再稳重的姑娘已经是哭过了,如今两人正玩呢。她一时暗骂自己打搅了他们两个人的气氛,可是都走进来了总不能叫她又走出去吧?多少尴尬。

她想了想,觉得定然不能突然出去,只好是走上前去了,叫他们注意过后便是行礼道:“母后。”

他们纷纷是正经起来,周皇后瞧元治行礼,也想起身跟着一块儿行礼,却是叫她拦了下来:“做什么做什么?有了身孕的人了还行什么礼?赶紧的,好生休息!”

她笑说着,边上前帮周皇后整了整被辱,只听后者多谢道:“儿臣多谢母后体谅,是儿臣鲁莽了。”

“哎,别是说那些虚的了,你是不是掉珠子了?”她直截了当就是这么问了,周皇后自然明白她指的是流泪,便是羞涩着低下了头不敢回应她。

苏幼仪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便是一下拍打在自己的皇帝儿子身上,教育怒道,“你怎么回事儿?!有身孕的人,最忌讳掉珠子了,你也不懂的看好你媳妇儿?叫哀家跟着操心!”

全天底下,敢这样拍打元治的,怕也就是只有她一个人了,或是说有时连太后都不敢肆意拍打,感觉好似触犯了龙威,连请一个皇家的家法,都严肃的紧。

不过也正因她是这样的性子,几人并不觉得是触犯龙威,反倒即便是皇家也能轻松快活的相处。

耍闹了一会儿,她才是正经起来,对着周皇后道:“好了,怀孕是好事儿,说起来宸儿是除夕夜生的,这孩子是在大年初一叫人发现的,算不算有缘?多少吉祥的日子,该高兴才是。”

这么一说还真是,她不禁觉得高兴起来,心中的悲伤被抹了大半的去,赶紧在床上行了个礼说道:“母后说的是,都是儿臣不知这些,胡闹了些。”

周皇后往她的身后瞧了瞧去,只道是,“母后,怎么的不见季先生了?”

“他一个外男,不合适来你的寝宫,哀家便叫他去殿外等着就是,不用进来了。哦,对了”她微微慈祥的一笑,面容是二八少女的面容,可是笑颜之中却呈现了她这个年岁该有的阅历。

“方才哀家在外头得知你怀有身孕,便是寻思着选秀先放一边吧,你把胎好好稳住才是,不管是公主皇子都金贵的很呢。

宫中大小事宜你也别操劳了,叫和嫔敏嫔一块儿管理,顺便看看做的好将位份升一升。”说这话的时候她还看向了元治,不过看得出后者是看着周皇后的意思的。

她便是担心周皇后多想了什么,连忙说道,“不过你别担心,凤印照样是你来保管,哀家没有让你拿出来的意思。只是瞧和嫔敏嫔进步许多,想给她们点机会罢了。”

周皇后一听,不仅心下感动的紧,泪珠子差点又是落下来,苏幼仪当真只是要她好好安胎,一丝一毫都是为她想的。

原本谁去掌管后宫内务,为了方便就该将凤印交出去,可是她怕自己多想,希望自己能放下心养胎,不惜保证这个凤印还是会牢牢攥在她的手中的。

这般,是多少叫人感动?

因此,她的一双眼红彤彤的,眼泪已经到了眼眶边儿抖着嗓子道:“儿臣不知该说什么多谢母后,可是心中当真是一阵的感动。”

一见她这样,苏幼仪有些许着急起来了又是一阵的欣慰道:“怎么的,说着说着又是掉珠子了?不许掉、不许掉的!说了,怀有身孕不得哭的,叫孩子听了不好的!”

这般一说,她连忙就是抬起了脑袋,试图叫自己的眼泪流回去。只见自己的母后白了元治一看,只道是,“还不快快安抚你娘子?”

这民间的俗语,说得又是亲昵又是真诚,叫元治心中一暖,连忙上前是安抚着周皇后。她见了不愿叨扰,便是叫他们二人说着小夫妻间的悄悄话,她便是不叨扰了。

这一来二去,她不觉将今日进宫来的目的,忘得干干净净的了,季玉深看到她出来的那一眼就是有预感了。

他在殿上一口一口接着喝茶,看起来十分的平静,一国之母在面前昏倒他居然也能作无事状,定性了的,心思细密。不过正因如此,他人都不知道他心下实则也担忧着周皇后。

只有苏幼仪出现在他眼中的时候,他才能打破自己的心思,全都表现在了脸上。他站起了身,脸上有了一抹担忧之意,但是一瞧她脸上舒坦便是知道不是坏事。

于是乎笑意抹上脸颊,不觉上前扶住她问道:“她怎么样了?瞧你样子应该是没有大碍的吧?”

一说到这个,她的笑意越发的焕发出来,只是兴奋道:“我跟你说呀,皇后又是有喜了!!”说着,她的面上还带着十足的欢喜,当真是祖母一般和蔼的笑意。

季玉深一听也很是惊讶起来,不觉就是说道:“那她刚刚那一摔?又是痛的不曾有事儿吧?前段时间太医不是说她身子不好。”

“是啊!定是老天有眼,保佑皇后调理的有疗效起来,真是太好了!”说着她双手合起,又闭上了眼,对着天空轻巧拜了拜。

她从来都不信这些玄乎的东西,今日却是破例,只因当真的开心不得,可是片刻后她又是改口道,“不对,怎么能说上天保佑?若是哪一日不灵了怎么办?”

她真是着急过头了,说话都自相矛盾起来,他不答话只微微笑看着她,眼中温柔的能化掉一个人了,险些都能挤出蜜来了。

苏幼仪自然是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都麻了,不由瞪了他一眼,从欢喜中拉回了神来,奇奇怪怪的问他道:“说起来,你从前都是不管这些事儿的,怎么今天问了我这般多?”

他点了一把她的头,眼眸越发深沉,却没有说实话,只道是:“那你平日里也不信神的,理智得不行,今儿怎么了?”

第一千四百四十四章 任性并懒

哪有这么多的怎么了?季玉深将她调侃了一遍完毕后在心中苦笑了起来,眼眸深沉得不太像话。他想要确定周皇后真的怀孕的原因,不过就是知道这件事儿多少重大。

重大到能叫她忘掉了今日进宫来的目的。

果不其然,一路回去的马车之上她当真是只沉浸在了再当祖母的喜悦之中,叽叽喳喳跟他说了许久,却是只字未提回岭南的事宜。

这般他便是能确定苏幼仪是真的忘了,因此后者说话不论是欣喜还是担忧,他都只是不咸不淡的应着,没有搭话的意思,更没有要旧事重提的意思。

只因为他这段时间虽然归家心切,毕竟在这里他要时时刻刻注意二人的相处,不想叫她被旁人诟病,即便是太后也总有不安分不怕死的人的。

但是心切越发的长久便会慢慢回归平静,回去固然是最好的,不过他恍然觉得留下来也没什么,只要在外谨慎些就好,能陪在她的身边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因此周皇后怀有身孕,她或是一时兴奋给忘了这档子事儿,可是就算回忆起来,只要前者的胎儿还不稳定,她不会舍得更不会放心就那样撒手不管。

所以与其提出去让她忧心,忘了也就忘了吧,总归想起来的时候纠结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回去好。如今苏幼仪已经是稳稳的呆在他身边来了,不会有什么意外,所以他不着急。

往后今生,他们一定会过完下辈子,这个年龄于他来说不算老的,再等等也没什么,瞧瞧这姑娘今后是溜不掉的了。

正是因为这么想着,一阵失落过后他便是释怀了,又跟她说说笑笑起来,即便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她在说,他在笑罢了。

不过他虽然是这么想着,苏幼仪却忘的也不久,当晚回去刚昏睡过去就猛然一下醒了过来,从床上翻腾而起,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小声糟了,她就是想起了今天遗落了什么事儿。

她连忙是下了床,拖着一双鞋,上手将披在屏风上的披风一个撩起披在了自己的身上,随即想都没想就往门口走去了。

一个拉门之后才发现霞儿受着风霜在廊下坐着,脑袋靠在那柱子之上,好似昏昏欲睡了过去。不过警惕还是有的,听到那“嘎吱”一声,她立马就是反应过来。

她的脑袋在柱子上颠簸了一下,随即睁开了眼,慌张的回头一看,生怕不知道是谁闯了太后的寝宫,这一看竟然是苏幼仪。

松了口气的同时,她也是连忙起身行礼道:“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奴婢一时困倦失了态,恐未曾听见您的吩咐。”

她见霞儿竟然还守在门前,不由就是惊讶起来,一时说道:“哀家,一时醒来了倒是你,不该去歇着了,换小宫女来就是了,怎么还在这里睡过去了?”

霞儿一如既往,憨憨的笑了一声说道:“奴婢怕娘娘突然间的吩咐,故守着门呢。或是那小宫女偷了懒还不曾来,奴婢便也不敢离开,一时间的发冷便是抱臂依着红柱睡过去了。”

这大冷的天,外头的雪还在纷纷扰扰下着,她竟然就这么坐在门前,也不怕一会儿冻着了。霞儿是有点憨傻,也是一条筋的,不过却忠诚护住,但凡涉及自己的就没有一丝懈怠。

苏幼仪心底下欣慰,便悄然在心中夸赞了她一番,明面上是不能讲的,免得她一时骄傲起来大意了,又是闯下大祸,马虎也就是她的性子了。

正是想着,霞儿已经是回归了正题,连忙询问道,“娘娘,这大冷的天,夜又是这般深了,您可是有什么吩咐没有?要否叫奴婢去做的?”

“哀家”

她想了一想,原本就是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一下回想起来的,匆匆忙忙的一时激动,叫她现在冷静下来,脑袋有些许迷瞪起来,才是一阵眩晕的。

这么被霞儿一说,也不知道季玉深是睡了没有,毕竟是这么晚了,但是心底的声音还是喊她出去看看。也不知道怎么的,大晚上却就是想去季玉深那里瞧一瞧,一点都是不安分的。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说道,“哀家恍然想起有些事儿忘记与季先生交代,便是想去一趟他的院子。你既还没歇下就陪着走一趟吧,夜路又是下着雪的哀家不大方便。”

“啊???”霞儿的困倦一下子被寒风吹散了,不敢相信的看着她道,“娘娘,都这个时辰了,季先生怕也就是睡了,不若咱们明日一早再过去瞧瞧吧?”

可是她却很是笃定的摇了摇头,表示着是多少的不乐意道:“不成,这事儿有些许重要,定然要过去走一趟,若是他睡了也罢,若是没睡呢?”

这么重要的事儿,您怎么敢忘呀?霞儿有些无奈,瞧着漫天大雪与黑漆漆的路不知道多少无奈。不过主子发话,哪有拒绝的道理,即便是鬼门关也得陪着走一趟的。

于是她便是老老实实道:“那奴婢为娘娘更衣罢?”

“不必了,哀家不觉得冷,这般走就是了。”她很确定的说道,没有任何的客气之意,只是由心的说话。

可是,这怎么能由心?霞儿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只见到她身着单薄的鹅黄寝衣,外头很是随便的披着一件披风罢了,看起来并不厚实。

发上也就是用一根翠花簪子挽着小小发髻,脚上趿拉着一双小小绣鞋,一瞧就是会被大雪给埋掉的,就这样走出去定然会感染风寒的!

因此,她连忙就是对着苏幼仪说道:“万万不可啊娘娘!瞧瞧这漫天大雪的,若是叫您感染了风寒,奴婢一万个头都不够谢罪的!”

“胡咧咧什么?”

她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俗语,说得很是顺畅,配上那一记白眼,将情绪演绎得很是诚恳,“哀家身子骨好着呢,这不是觉得不冷吗?若是套了一身一身的也麻烦,叫人懒得很。”

第一千四百四十五章 小野猫

在一番劝说无效之下,霞儿选择放弃,她也不知道自家主子是怎么了,突然间倔强的跟一头牛一般,直想着就是要过去季玉深那里比较要紧。

她无奈叹了口气,随后才是说道:“那娘娘,这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雪又下的有鹅毛大,奴婢去拿来灯笼与伞,咱们再走好吧?”

苏幼仪听了之后,便是抬脚走出了屋子,站在了廊下伸出手掌接住外头得片片雪花,亲眼见它在自己得手心化成一滩水,冰的自己的手都麻木了起来。

她这才是转身对着霞儿说道:“那你快去快回,免得玉深原先是醒着的,刚巧睡下了就不好了,快去快去。”

霞儿这么一听,麻利得跑动了起来,一下子浑身都给跑的热乎乎得,宛若是这大冬天里得一团火炭,燃烧着自己。

不过一会儿,一身大红的女子走进了雪中,一旁的宫女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不忘将伞准确打在红袍女子的头顶之上。灯笼微弱的烛火光将道路点亮,厚厚的一层雪地之上,落下了深浅不一的脚印。

到底是大雪,即便霞儿已经将伞大部分打在她的身上,她的头顶依旧是落下了不少的雪片,密密麻麻铺满了满头黑发,险些染成了白发。

霞儿边是收伞边是冲着她说道:“大晚上的寒风一阵狂吹,将那雪都吹了起来落在您的身上了,娘娘还请多多担待一些。”将伞收起后,她再是拿出手帕给她拍打着满头的雪花。

她将头上的雪花大致拍打干净了,再是要去为她处理衣袍,又是见苏幼仪的绣花鞋的鞋头已经是湿了一大片了,不禁惊呼道:“娘娘,您的鞋子都湿了!”

可是只见面前的女人,不断是将头往季玉深的房中探去,试图查看那男人房中的烛火可还亮着,便是没空管自己如何于是说道:“不碍事儿的,随它去吧哀家不觉哪里难受。”

可实际上,她的手已经是全然冰了去,浸湿的鞋中嫩脚亦是,冰冷的宛若死人,要是叫人意外触碰了定然会吓了一跳。可是偏偏,她并没有觉得冷,或是已经冻得没知觉了。

在自己院子里的时候,她确实不觉得有多冷,可是当身后的房门一下子关起来的时候,屋中暖炉的热气一下子就没有了,只剩下的是寒天里的冰冻。

可是她实在懒得再回去处理自己,便是憋着没说,一路走来,脚上也被冻得瑟瑟发抖了,八成是已经冻习惯了,就不觉得又多少冷。

不过好在是叫她猜中了,倒是没有白来,远远看去属于季玉深的房中正是灯火通明,这般晚了还没睡,八成是在备过几日的课了。

她一时松了口气,好在不是白白过来,否则又要倒走回去了,那她定然得哀嚎个好几声了。看了一会儿,她将全身上下的雪花拍干净了,跺了跺脚试图叫自己暖和一点。

紧接着她才是跟霞儿说道:“你就在这儿等着吧,不必出去了,免得风霜雪大的,哀家去去就回。”

“是。”

苏幼仪缓缓的走到了季玉深的门前,不知道是在心虚什么,竟然是不敢大步走过去的,因此蹑手蹑脚与做贼的一般,生怕叫他发现自己来了。

等是接近了房门,她才是看见了烛火之下,一个男人的身影印在门窗之上,正是低头提笔,不忘将衣袖撩起再蘸墨研磨,边是认认真真翻动着手中的书籍。

看这样子,确实是在备课。

近年关了,御园的学堂也放了假日,要叫孩子好好玩几日。她原以为是好事儿,可是孩子叫人接回去的,却不是放着欢欢喜喜的脸,貌似还有些许忧愁。

想来想去,指不定是这二位先生交代了什么功课下去,毕竟难得大过年的,小六小七今日却老老实实待在屋中,说是念功课来着,怕就是给季玉深折磨的。

不过他也不差,当老师的也勤奋着,懂得这么晚了还在备课,定然是白日里总陪她逛这里逛那里,才只好熬到了这个时辰还不歇息。

她看着看着,只觉得越发的看呆了,认真的男子即便只是一个看不清容颜的影子,都觉得仔细的迷人。她既是看呆,也是怕叨扰了他,于是站在门口站一会儿,不好意思敲门。

于是她站在长廊之下,又叫寒风吹了一阵子,寒风之中还夹杂着片片雪花,一把吹进了廊中,拂过了她的面上,仿若连是面颊与睫毛都要结成霜了。

呆呆的站在那里不必是走路,连是一点点的取暖都不曾有的,于是最终跺脚都没有用了,她只觉得浑身越来越的冰冷,越发懊悔居然不听霞儿的话多穿点。

幽幽的叹了口气,发觉披风是保不了暖之后,她只好是上前,决定要敲开房门来,可是那手刚一抬起准备敲下去的时候,里头的影子突然动了。

那影子晃得她猛然一骇,将手迅速一收,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季玉深起了身子。瞧那个样子像是将书放下来的,不一会儿就走到了烛火旁边,低下了头

就这个时候,那个烛火立马就是灭了。什么影子,什么翻书起身的动作与细碎的声音都消失殆尽,好似藏进了黑夜之中,她的面前立马也就是漆黑一片了。

敢情这家伙,是要准备去睡了!

她不由就是纠结起来了,季玉深好似是要去睡了,那还敲不敲门?可是她都迎着风霜踏着雪地才走到这里的,一下子就要回去她莫名有些不甘心。

况且还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受了好一会儿的冷,就像进去取暖呢,怎么人就要歇下了?那自己要怎么办?

她傻了眼,恍然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习惯了眼前的黑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便在原地打转起来,干脆来回的踱步拿主意。

就在这个时候,那扇房门突然嘎吱一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可是刚转头去看,里头就伸出来一只手将她一把拽住,她都还来不及反应就猛然被拽进了房中!

“我道是哪只小野猫鬼鬼祟祟呢。”

第一千四百四十六章 暖和起来

那人把她一把拽进去后,就是将她顺势压在了门上,巧将房门也给闭合起来了,随即她便是又陷入了另外一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两只强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叫她动弹不得给压在门上,可是虽用力的给固定住,他却不曾将人弄疼,反倒是轻巧的笑了一声起来。

“我道是哪只小野猫鬼鬼祟祟的呢。”他雄厚的男性气息温热的洒在苏幼仪的脸上,一下就叫她暖和起来又不禁战栗,“怎么大晚上的跑来我这里?”

季玉深瞧她没有被吓得尖叫出来,想必是知道了这人是他,因此就是一把松开了她,却反倒上前一步离她更近些。即便看不清容颜,只得看清模糊的轮廓,也不由紧张起来的。

他原先是抓住了她手腕的大手,一时反掌变成握住了她的手心,浑身的暖和便是源源不断的传输了过去,随后温柔的执起,便是低头吹着又是不断搓着。

一系列的行为,都不过叫她暖和一些

“暖炉不带,衣服不穿,是不怕冷还是烟儿霞儿虐待你了?”他轻声说道,略有些埋怨的意思,自然知道是她任性了,可是也不停搓手、试图给她温暖。

苏幼仪有些许不好意思,便是垂着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起来的:“自然是我不怕冷了。”

“哦?”他轻声挑起尾音,眉毛弯弯,嘴角也弯弯一副不相信她的模样,毕竟这个人如今在他怀中正抖着咧。

不过他再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不断搓着她的双手;再因屋中的暖碳燃燃烧着,隐约能发出“呲呲”的声音,叫她被暖和包裹着。不一会儿冰冷的手,便是热了起来。

等是差不多了,他才是松开了她,用正正经经的声音警告道:“站在这里,不许胡动,我去将烛台点起来。”

“好。”她闷闷的应了那一声,确十分的老实。

季玉深确定她不会造次了,才是松开她摸索着走向烛台的位置,再将内门推开,走进了卧房依次点亮烛火。不一会儿,屋中便是渐渐的明亮起来,还有暖碳烧着的光亮也从卧房的门中冒了出来。

屋中一下被点燃了,倒是她叫黑暗中呆久了,一时间不能适应,下意识的用手来挡住面前的光,生怕自己给亮瞎了。

他又不知道在卧房中捣鼓着什么,好一会儿才走到了卧房的门槛边儿,对着外头的人道:“你往卧房来,里头比较暖和一些。”

她听了,也觉得自己需要些温暖的,便是老老实实的往那头走去,果然是越靠近卧房,浑身就越是暖和。不过她走近了以后,季玉深才是发现她多少狼狈的可怕。

原先是以为风雪叫她冻僵了罢,不过她当真穿得极少,就是一身的寝衣披上了一件厚实的披风,但是并不能阻挡多少风寒好吗?!

或者踩着雪来的,那双单薄的绣鞋已经全湿了,颜色深浅不一,不知道被埋进了多少的雪,身上零零散散落着的雪也已经化成了水,湿哒哒的贴在她的头上身上。

这是他见过最狼狈的太后了,也是他最气的时候,他紧皱着眉头口气表情都没什么变化,但是苏幼仪却能感觉到,他给予的温暖一般源源不断的冷漠。

于是,她不由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的看着他,紧接着说道:“出来的时候我觉得不冷的,也不知道原来下了这般大的雪,因此懒得回去换衣服了……”

他不接茬,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把鞋子脱赶紧了,站到床边去,都比你脚上的鞋子暖和不知道多少。”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床脚下铺上了一层的毛毯,看起来暖和得不得了。

她有些许欢喜,于是迫不及待就是脱掉了脚下的鞋子,一骨碌往毛毯上去踩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小脚竟然已经冻成了红紫色的了。她尴尬的笑起来,因为浑身湿透,便是不敢坐下。

只瞧他从衣柜之间掏出了几件焕然一新的白色寝衣,往床上丢去,又是弄来了白巾道:“这个时候没有热水了,不好叫你泡澡,随意些换上我的衣衫,将身上弄干净了,别湿漉漉的。”

随后老老实实的往门外走去了,便是再说道,“我在门口有事儿叫我,快些将湿衣服换下来。”边说着还不忘帮她,将房门给拉了起来。

等是过了好一会儿,屋中才是传来了小小的声音:“好了。”

季玉深浑身一个激灵,有些许紧张的将房门给打开了。

只见她是坐在了毛毯之上,用白巾细细擦拭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寝衣不觉是有些宽大的了。若是穿在旁人身上定然是肥大的,可是穿在她的身上却是显得她自己娇笑可人的。

整个人一收拾反倒清爽了许多,不似方才的那样。他走上前去,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随后盘起腿伸手在她的额头上与手心上摸了一会儿,才是松了口气。

“没有发烫,不过浑身暖和起来了,一会儿穿我的一副回去,不得这般的免得再冻着了就不好了。”

苏幼仪撇了撇嘴,很是老实的应了声好,却又问道:“你刚刚,怎么知道是我来的?我可不曾敲你的门啊,你竟然知道是我,可真稀奇了。”

“我认得你的脚步声。”他很是淡然的说话,好似并非什么的大事儿,边说着还边是上手将她的衣袖裤脚挽起来,挽好了才说,“你在外面走来走去的声音,可吵人了。”

随后抬眼看她说道,“还有影子也被我看到了,蹑手蹑脚的一点也不小心,若是去当贼,一定被人家抓个正着。”

“你才是贼呢!”苏幼仪哀怨的看了他一眼,又是埋怨道,“你既然都知道是我,干嘛要将灯火给灭了,我还准备找你呢。”

“边是想看看我若是灭了灯,你准备做什么。”实不相瞒,他压根不知道是谁,才将烛火给灭了。随即就是趴在了门上查看着门口的人,发现是她时还真有些惊讶。

第一千四百四十七章 记得

他一席话说罢,苏幼仪哀怨的看着他,以为他当真是这么狠心来看她的笑话,因此一拳是打在了他的胸脯之上,怒骂道:“季玉深!”

后者瞧她那美目都冒火了,还有那双细长的杨柳眉此刻已然皱成了一团,瞧样子像是个孩子不曾讨到糖,因此气愤。无需小娃娃,面前的姑娘已如孩子般叫人心生欢喜了。

他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却瞧她的模样俊俏不由兀自裂开了嘴,又怕叫她瞧见,连忙羞涩的用另外一只手挡在脸前。随后他无声的笑了开,可是抖动的肩膀,却诉说着他的欢喜。

“你还笑!”她真是气的不行,直接就是想上前给他踹一脚,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只不过因着鞋子叫纷纷落雪浸湿了去,里头的锦袜也跟着湿透了。

她不敢叫季玉深瞧见自己的脚丫子,便是不曾脱下锦袜,只是把腿盘在一块儿,埋在了寝衣之下,叫人看不见的。

此刻她也一时给忘得干干净净的,直接就是伸出自己的脚丫子往他身上招呼去。后者也不知道躲,只是身子往后侧了侧,脚丫子准确无误的踹在了他的手上。

这时候他便是意识到了哪里不对,连忙脸色一正,收起了笑意一把将她还没有收回去的脚抓住了。这一抓就是一把湿,苏幼仪都未曾意识过来,另外一只脚也给他扯出来了。

等是瞧他眉毛紧蹙,她暗道不好,连忙要往回收,可是她都被看见了,即便是收回去也没什么用的了。何况他也不会叫她被扯回去,双手是牢牢的将她按在面前。

“疼疼疼,你别这么用力啊!”她确实是被他越发收紧的手压得有些许疼痛起来,加之心虚与双脚给一个男人紧盯的羞涩,不禁喊叫了出声,却不敢直视他。

季玉深阴沉着张脸,不由看向她,方才温煦的笑容一瞬间就消失殆尽,只是质问她道:“我不是让你把湿透的给换了?你这锦袜怎么还穿着?”

被这么一说她的面容立马是红润起来,在这暖碳的照耀下更是红润,也叫这屋中的热度灼烧得面部发烫,只是呢喃道:“就穿了,怎么了?反正火烤一烤就干了呗。”

着实是个不着调的!

他二话不说,更不想多说什么免得是浪费口舌,干脆直接上手。她都还不曾阻止,锦袜已经从她的脚上脱了下来,一双白净的脚丫子霎时就是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脚丫子宛若它的主子一般,时而瞧着可爱,时而又能魅惑人心,叫人抗拒不得,但是季玉深秉着一副正经,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淡定的将那锦袜拿开。

“季”苏幼仪的脸色绯红不已,仿若能滴出血来的,直接是将他推开转了个身。这一次他没有抗拒,任她去折腾,总之湿漉漉的锦袜脱出来了,那就是好事儿。

面前的姑娘不肯正眼瞧他,只怕是羞涩的,她将自己的双脚缩回了裤脚里,暗地里在衣衫的遮挡之下双脚互搓着,似乎在掩盖自己的尴尬。

哪里有这样的男子竟然主动去脱她的锦袜?可不是人人都能瞧她的脚丫子好吧?竟也是不怕羞的,叫人无奈极了。

只听他在自己的身后缓缓说道:“寒从脚起,你又不是孩子这还不懂的?湿了就脱下来,总不能叫自己感冒了,这点礼制算什么?”

她可是没有脸理他的,自己转着身子抱着腿,冲着拿暖炉不说话了,便是瞧她那委屈巴巴的样子就是觉得很是好笑。

他将衣衫锦袜放到了一旁后,才是复坐回了她的身旁道:“你大半夜来找我做什么?”

一说起这个她立马就想起来了,险些又将自己来的目的给忘了,她即刻是转头来,想了一会儿道:“我这折腾了好一会儿,时候不早了,要不我先回去了,明日再说罢?”

也是她自己一时兴起就跑过来了,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儿的,何况来不直接说,反倒是折腾了好一会儿。

原先算不得晚的,现在却是当真晚了,时间都给她耽搁了。

季玉深转头往外面看去,好似是在瞧瞧天色来,随后道:“有话就说吧,原先你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现在只不过更晚。我还不困,你回去受冷,又像是白来一趟的。”

“其实也不是大事儿,当真是小小事情罢了,只是我从梦中一下想起故来找你,不是事儿大,是我唐突罢了。”回头想来确实是小事儿,何况外面还有一个霞儿在等她,该是回去了。

于是她便起了身,对着他道,“你不困我还困呢,霞儿在等我,明日我再与你来说,为这么点点小事儿闹你,我还真不好意思。”

“已经闹到了。”他伸出自己的手来,将她的手牵住,随后拉到了自己的面前来,不敢承认心下已经叫她提起了好奇心了。

只见他直视着她的眼睛,正经还带点急迫道:“快说。”

她怔怔的看着面前又深邃又明亮的眼睛,随后避开了,只觉得心中有小鹿乱撞,随即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想问问你今日进宫的事儿。”

一点到这里,他立马就是知道她来问的是关于什么,便是点了点头,不急不忙的问道:“嗯,想问什么。”

“就是,你记得今日咱们进宫做什么吗?”

他一听,眉头微微皱起来,放到嘴边的热水停了下来,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她,一副看白痴般的说道:“自然记得了。”

她可没空去计较他的那个眼神,只是被诧异到了,连忙是问道:“可是我给忘了,你都记得怎么不跟我说说?我给忘得一把干净,歇下的时候才想起来的。”

季玉深自己啜了口茶水,又是给她倒了一杯吹了吹,随后给放在了她的手中说道:“不泡茶了,大晚上还要睡觉的,喝点水。”

紧接着便顺着她的话道,“那我就算跟你说说,你会舍得跟元治说咱们要回岭南的事儿吗?”

第一千四百四十八章 遇见熟人

苏幼仪叫他一说的给懵了,她只想着自己忘了这件事儿,有些紧张感到自己有一次骗了他,便是忏愧不知道他记不记得,却没想到这里来。

这一时给他说起来,不由自己也是陷入了深思。

好似不知不觉,她明白了他就算记得也不曾跟自己提的缘故,除了是他的性情,也是因为他太了解自己了。他知道自己的抉择,便是想着提也没什么用,干脆跳过了。

他知道的,现在她不会选择离开京城的。

周皇后又孕有二胎,是元治的宝贝,亦是她的心头肉,她实在是舍不得丢下元治一个人,与这后宫的万万事宜,生怕周皇后得不到最佳的照顾。

只要是周皇后的孩子还没有稳下来,她就放不下这颗心。可是同样的,她欺骗季玉深太多次了,每一次答应的时候都是信誓旦旦的,但总是草草收场,她很愧疚。

所以这一回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她听他的。只要他不乐意,她立马是收拾行礼离开紫禁城,正因如此,她才大晚上马不停蹄来找他。

想到这里,她便是收起了犹豫之色,笃定的说道:“先不管我舍不舍得,你又是如何想的?皇后是我的儿媳,我确实舍不得,但归家心切,我可以走。”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不高兴,听了她的话更没有多少兴奋,只是很平常的神态,随后笑着叹了口气伸手去撩拨她的头发。

只听到他是缓缓说道:“我想过了,随你心意,实际上我也没有多急迫,我们还年轻呐,等等你又何妨?总归陪在你身边就好了。”

他将那暖怒中的柴炭烧的更旺一些的,边是说道,“原本我是想着回到最初的地方,与你相守一生。可是现在也是一样的,只当这里是岭南,你还是你,那便好了。”

被他这话一说,苏幼仪长长的叹了口气,紧紧握着手中的茶杯叹息道:“是我总言而无信,连累你总失望了去。等到皇后的胎儿稳了……罢了我也不给你保证了,总之我一定同你回去。”

只见他是轻笑了一声,随后撩拨了一把她头发的手,成了揉乱她脑袋的,叫她的头顶一时乱糟糟一团的,不觉就是叫人的感动立马消失了去。

她便是也想上手去弄他的头发,奈何手不够他长得,够是够不到却又叫他弄了好几下的头发,一时二人就是嬉笑打闹了起来。

……

年后京城的热闹还是没有打消,来自****的玩意儿,还在京城之内热销着。时不时还能瞧见娃娃们在街道上嬉笑打闹着,穿着大红的衣衫映照春节的热闹。

因是入了春,京城的大雪开始渐渐的停了下来,太阳的头也冒出来的,这个季节的刚好又叫苏幼仪起了玩心,一时又拉着季玉深往京城个个角去个遍。

却是没想到在这么个天边儿小的地方还能遇见熟人。

她正是坐在位置上,忽瞧见前方走来一抹蓝色的身影,身形十分熟悉,待是在掌柜那里结了帐走过来,才发现那人竟然是夜离!

她不由一惊,更是一喜,于是呼道:“夜小姐!”

夜离闻声抬头,只觉得嗓音熟悉的不得了,却又想不起来是谁,在着客栈里头的人不少,好不容易才从人堆里头瞅见那道身影,连是她都不觉惊讶起来了。

下一刻,她连忙是欢喜的抬头朝她走去,等是到了她的面前才是惊喜道:“当真是您!夜离还以为是瞧错了!哎,夜离拜见太……”

“咳咳!”夜离刚要行礼,却是恍然听见她猛然咳嗽了起来,那猛然的一咳一时间就是吸引了别桌的注意。

众人纷纷是抬眼,去瞧那两个长相极美的女子,其中一位还生的异域风情,不似中原人。

前者也是不明所以然,惊愕的看着她便是瞧见她眨了两下的眼睛,一时去看周遭一堆接一堆的人,才是反应过来,立马是改口道,“夜离拜见太太。”

她听了十分满意,便是露出了得体的笑意点了点头,颇有长辈的气质道:“起来吧,出门在外不讲规矩,坐我这里来就好了。”

周围的人见苏幼仪那般不禁是低头嘀咕了起来,她们相互的动作举止、行为礼仪都十分的落落大方,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小家,想必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贵人。

再瞧那坐着的女子面容年纪轻轻,不像是个家母,偏偏举止之上满满都是风韵,倒不显得生疏拘谨,不像闺阁中的小姐,而是高贵的女主人。

站着的女子又是对她毕恭毕敬,可分明二人瞧着是差不多大的,偏偏坐着的那位浑身都散发着尊容,叫人不禁由心去赞叹的。想来这位“太太”定然是大家中的管家主人了。

若是这般,那年纪轻轻的还真是厉害。

方才她好似是与一男子进来的,男子身上的气质也是不像俗人,原本是被男女的容貌吸引去的,赞叹一声郎才女貌。可偏偏女子一开口,就不像是仅仅只有皮囊的了。

那份淡然与贵气是绝无仅有的。

几人看了几眼,瞧见她们两个姑娘坐下来说话,便是觉得再看就越界了,于是纷纷将目光收了回来,无人再敢仔细听她人说话了。

夜离看了周围几眼,才是压低了嗓音问道:“夫人如何会在这里?这可是京城的边边儿了,还是平民百姓聚集的地方,也没瞧您身带侍卫的。”

她微微一笑,看着很是平常的模样道:“我常常就会来这,身旁带着侍卫显得突兀,会叫百姓们觉得不舒坦,那才是奇奇怪怪。我闲来无事,常常回到这些地方来的。”

夜离一听,倒是惊讶不已,她知道苏幼仪会微服出巡,却是不知道她堂堂一个太后,竟然会不在意身份的来这等地界,对她的佩服一时又上了一层。

她朝周围看了一遍去,确实觉得苏幼仪除了那张脸实在惹人注意外,穿着打扮与一般百姓无异,顶多是再上个档次,像有钱人家的夫人罢了。想来她也是有准备要来这里,特地这般打扮。

第一千四百四十九章 失礼

“不过夫人,这种地方确实太偏,若要遇见歹人就不好了。啊!季先生呢?季先生怎么没有陪在身旁?”

夜离原想叫她小心一些,才是猛然发现,竟没有看到季玉深,她知道季玉深一定会陪同在苏幼仪的身旁,便是奇怪这时候的人往哪里走去了。

只听苏幼仪夹了点儿菜,轻嚼了一会儿吞下才是道:“他去给我买些东西了,原先就是听说这里虽然偏僻些,不过有些美味却是皇城脚下不能比拟的,咱们这才闻名而来。”

随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也是同样奇怪的问回去道,“你又如何跑来了这里,难不成是市集上玩腻了?赵小哥本该陪同身旁吧,人又去何处了?”

一说起这个,她就是有些许愤愤道:“可别提那厮了,叫人气着!夫人不知那厮啊,打着带我来玩儿的借口跑去为媳妇儿做事儿了!”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是苏幼仪瞧见了她嘴角是带笑的,便知道不是真气,于是有些许玩味儿的说道:“怎得说?”

“您不知,原先他是说好了这里的东西好吃,带我来走走瞧瞧,结果没想到原是听闻这里的桂花糕出名,特地为大欢儿买的来得!哎呦,就将我晾在一旁了!”

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也一时诧异起来,不由就是问道:“你说的桂花糕,可是李记糕点铺的桂花糕?”

夜离的眼睛不由也是亮起来,奇怪道:“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看来就是是的了,她不禁无奈的笑了一下,或是在笑这莫名的缘分,过一会儿才是说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听了李记的美名才来的,玉深正是去那里了。”

李记听闻是一对老夫妇开的,二人做得桂花糕味道一绝。

原先只有这里的百姓是知道的,即便生活拮据,可是桂花糕也算不得贵便是能叫这儿的小孩儿过一过馋瘾,每日都能买一块儿。

后来夫妇的儿子放弃了考取功名,回乡帮忙打理糕点铺,没想到他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不过一年,这开了十几年的糕点铺恍然就传扬了出去。

夫妇二人朴实,说了做糕点的方法,偏偏不知道为何,别人做得就是没有他们的有味道。这桂花糕在秋季桂花盛开的时候是最没得卖的,但是年关这几日又常常是不够卖的。

只听说是桂花摘下,还要一系列繁琐得做法,直至年关才能出锅,但这也不影响他们的生活。

就是这么一家开在家门口、并肩只能走四个人宽的一条细小巷子,叫人去了又想去。即便排队只能一人接着一人长驱直入,等是或许会不耐烦的,但也没有一个人会想半途而废的。

她便是听闻来的,原先直奔李记,没想到那巷子已经水泄不通,堵得一塌糊涂,完全就是一条长龙。

她看得害怕干脆自己找了家酒家坐下,让季玉深去排着了,不曾想,这酒家也因李记多了些许生意,客人做的满铛铛的。

她一介太后要什么没有,一声令下,下面的人揣着命令来,完全就是不用排队的,刚巧她又是这么懒,多少刚刚好?

偏偏她却觉得不用太后的身份,自己来会更有意思,就算懒到不乐意排队,瞧着季玉深排、再瞧这一民风也是一种乐趣。

只是没想到这李记的名气这么旺盛,竟然能在这里遇见熟人,也不知道还会不会碰见其他认得她身份的,若是再叫人认得,恐不太好。

不过夜离已经是惊诧起来了,欢喜的说道:“竟然不知这般的巧?!夜离先您一步,不知道赵小哥与季先生会不会已经碰上了?”

“怕是已经碰上了。”

她浅笑着,而后想到赵一阳为了大欢儿去买桂花糕,不知道会不会怠慢了夜离?虽说夜离是开玩笑说自己被晾着了,不过她还是当真了,毕竟人家是客,礼数还是要周到的。

想到这里,她就是正经的对夜离说道,“赵小哥与大欢儿是小年轻,粘腻些实属正常。不过他身兼重任,护好夜小姐的安危才是正经,若是出门在外却公私不分着实不该。”

她抬眼,眼中不曾有半分玩笑,“若然有失礼之处,夜小姐不必放在心上,请多包涵。大可与赵小哥说明,担心我喊齐将军罚他!”说着,还歉意的点了点头。

她是认真的,不过也不是怪罪赵小哥,他委屈了大欢儿,多疼些是应该的,但要是在正事儿上这般着实不该。她不怪但也是错,该罚的不会少。

不过这举动却叫夜离惊慌失措开,要不是周遭的人实在太多,她定然就是请罪了!

因此这个时候她连忙就是道:“夫人说得哪里话?夜离不过开开玩笑罢了,不曾怪罪赵小哥的。即便他当真错,也不该是我受您的歉!这实在折煞,您是多少尊贵的身份呀!”

她不敢大声说话,语气之中的波澜却少不了的。

见苏幼仪那般当真,她没有办法,才是说了说心里话道,“夫人实在不要放在心上,夜离也从未自持贵客,不敢受您的礼。

何况,赵小哥与大欢儿原本是要成婚了,是因夜离的私事儿而耽搁的。不说大欢儿从未怪过我,甚至还担忧我会触景生情,这番亲自将婚期推迟了,夜离感谢还来不及呢!”

她说的句句是实话,是来了这里之后她常常因自己是俘虏而自愧,却也因大欢儿是抓住自己的人的未婚妻,故将心中原有的阶级之分淡然了去。

此刻,更是不会将大欢儿的所作所为当作理所当然,反倒是心怀感激之情,无处诉说清楚,只得默默感激她。

这一番话叫苏幼仪听了心生满意,不禁笑道:“错了就该罚,不过你这般说话,我也欣慰咱们的人不曾多方亏待你。”

夜离一时间看了眼门外说道:“这事儿便到此为止了,赵小哥去了太久,夜离便是想出去瞧一瞧,夫人可要一块儿同往?”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 黑衣人

苏幼仪听了她的话,不禁转了转眼珠子,皱紧了眉头好似在想些,却又叫她不明白她如何是皱起眉头。只听见前者恍然就是问道夜离:“你可去过那李记糕点铺了?”

夜离一听,迷茫的摇了摇头,只是不知道她问这个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曾有的,那厮将我带来这并未提前告知是做什么。这不,等坐下来没一会儿便说要去买东西了。”

“难怪你是不知道的。”

她微微一笑,随即玩味儿的说道,“那李记啊,排队的人宛若长龙,正是瞧着繁琐我才叫玉深去排的。如今我才不愿意去呢,再者你能找得到路?倒不如与我一同坐坐。”

夜离面露诧异之色,喃喃道:“没曾想那李记生意这般好?那夜离定然得叫赵小哥给我留几块,也不枉这么一遭。”

说完这句话,她又是看向了前者笑笑说道,“夜离便是不坐了,今日能在这里遇见夫人,已是我的荣幸。夜离又是个闲不住的,刚巧坐得乏味当要四处去走走才是尽兴。”

苏幼仪一听,恍然觉得自己真的是懒,瞧瞧人家活力十足的,反观自己也没有年纪很大嘛,却当真像是个“太后”,每日老态龙钟懒得发慌。

她感叹了一把自己,随后就是冲夜离说道:“你们小年轻的有些许精力,像我这般是懒得跑得了。既然你不坐,我也就不强求了,路上你多问些该怎么走,小巷子偏僻不安全的。”

瞧见她这般关心自己,夜离的心中流露出欢喜与感动,便是起身朝她拂了拂身子,说道:“能蒙的夫人的关心,夜离着实是感激不尽。不过我也是有功夫的,一般人伤不着我!”

她瞧面前的姑娘是这般的客气,不觉也是欣慰的叹了口气,知道面前这人懂事儿的不行不行的,随即便是上手去扶她说道:“行了,别是客气了,要去就快去吧,免得赵小哥一会儿还回来了。”

“那夜离便是先行一步了。”她点了点头,随即满心怀抱着激动,就是朝酒家外走去了。

如若告诉赵一阳在这里遇见了太后娘娘,他必然得后悔的,谁叫他丢自己一个人了?想到这,她越发跨大步,脸上带着微笑满面春风,对能叫赵一阳后悔而欢喜不已,直是得逞后的笑意。

等是她消失在门口,过了好一会儿苏幼仪才是坐了下来,继续吃点桌子上的小菜,与旁边翘首以盼桂花糕的人不同。

也与夜离不同,她不会因为季玉深去的久了而感到着急和不耐烦,反倒是悠哉悠哉的模样,一点都不焦急的。只觉得她并不是在等桂花糕,真的是来吃饭的人一般。

不过坐了一会儿,她才隐约觉得手上摸到了什么,低头一瞧,原来是夜离别在腰间的短鞭落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她说话说着说着便给忽视了去。

想到夜离或许才刚走不远,她连忙是反应过来,从椅子上拿起短鞭就往门口去,可是她的脚程快,这一会儿的人就不见了。

夜离这么一去,直接就是找赵一阳的,说不定二人一块儿回去了,想到她或许走的不远,她便是懒得回去以后再专门给她,干脆是想着追上去好了。

想到这里她立马是跟掌柜的囔囔道:“掌柜的,我的那桌先别收起来,我去去久回来,如果跟我一块儿的那位先生回来了,也这样告诉他。”

“!好嘞!我听着了,您放心去啊!”掌柜的还要招呼别的客人,便是没空搭理她,却还是抽空抬头笑着应了她一声,随即很快就是埋进了客人的堆里。

苏幼仪懒得不是一天两天,可是今日却为了今后不要不麻烦,特地是迈开了步伐,用跑着去的,终于是好一会儿看到了人影。

这个地段是接近去李记的方向,有许多的小巷子,拐进去后又是要再绕几个弯。只因着是十分特别的,方才过来的时候她便稍稍记住了些。

这里人烟稀少,并没有因为李记的客人而热闹些,只听闻里头有别的路是可以拐着弯儿过来的,这里并非必经之路。

怕也是巷子太多,叫夜离一时迷昏了头,连忙是逮了个人就问的了只怕自己晕了头,找不到地方。她看了失笑,便是握紧了手中的短鞭,抬脚打算走过去叫下夜离。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恍然注意到了面前不远处,有两个黑衣男子。他们头戴帷帽,在自己的前方,看起来是宛若平常的模样,低着头走路。

只是那身黑衣太叫人吸引了注意力,因此她又是瞟了几眼,这下仔细一看发现不对了。她发觉面前的男人走几步停一下,再是走几步压根不正常的。

又是跟着走一会儿才是猛然,发觉他们分明是鬼鬼祟祟的跟踪模样!她离夜离离得远,因此并没有叫那二人看到身影。

她也不敢确定自己发觉的是不是真的,便只是轻轻跟着,眼睛一瞟装作有意无意的看着那两人。她也不敢去叫喊夜离,只怕那真是歹人一叫喊万一给跑了如何是好。

越看越不对劲,她微微蹙起眉头,不觉间笑意收了起来,预感不太好的看着那两个人的身影,他们跟着的人分明就是夜离!她在后头是瞧得清清楚楚的!

只不过夜离欢喜走着,他们又装作无意的模样,一时间与周遭来来往往,要去李记糕点铺的客人混在一块儿。夜离在他们前方,便是未觉得哪里不对。

她心下一跳,知道面前的人是有一样的,不知道是不是歹人还是……于是她不做声继续跟着那两个人,只看看他们是想做什么。

她竟是没发现另外一边的斜下角,也有一个身影俯身在屋顶之上,正跟着两个黑衣人。那个人的关注点全在黑衣人身上,也并未发现那女子是苏幼仪。

他的功夫不算了得,不过在苏幼仪这个平凡人面前算是厉害的了,趴在屋顶之上身形轻盈,,叫人没有发现异样。

若是仔细瞧,黑面纱下的正是苏炜!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 猫

苏幼仪仔细的跟着,有偶尔来往的人将她埋在其中,并不算奇怪的。她的眼睛在他们没有注意过来时,便是紧盯着他们的动作。

偶尔能见他们两个低头嘀咕着什么,但是距离较远,她算是听不清的,只好是不算深思面前的人,到底是谁。元治不曾派遣暗卫,那是歹人?还是苏南的人……

就在她听不见的地方,是鼠貂在说话道:“大哥,我四处看了一遭,平日里那个跟踪夜离的瘸腿男人,今日没有跟来了!”

枭鹰标志性的粗眉还在紧缩,依旧是很不放心道:“你确定?那人当真是没有跟来的?别是叫他发现我们了,那人可是很在乎夜离的。”

“小弟确定的不得了!”鼠貂十分笃定的回应道,随即又是奇怪起来,“大哥,那个瘸腿的究竟是谁?您好似很了解他啊?莫不是认识的?那认识的您还下得了手嘛……”

枭鹰听罢,脸色不好,一双锋利的眼睛直接扫射到他的身上道:“好好完成任务,我的事儿你少管,那是谁跟你也没关系!”

瞧瞧,又是这么倨傲的神情,可是他越倨傲,鼠貂就越不爽,势必要在阁主面前告他一状。他虽然算不上胆大,能力也不好,但是直觉却算灵敏,那个瘸腿的男人一定不简单!

“大哥,你不能这么说啊!咱们是一起执行任务的,我有权利知道才能更助您一臂之力嘛。您总将事儿自己揽了,小弟瞧着都觉得您辛苦呀。”他谄媚着一张脸,阿谀奉承道。

枭鹰瞧他那个模样,哪里还会不了解他?几日来,他防的就是这个狗崽子!鼠貂不得安分,每日不搅出点什么事儿必定闲得慌,他得好生小心不可叫他抓住了把柄!

于是他冷哼了一把,脑筋直的人也没那个闲工夫跟他胡扯巴拉的,于是直截了当,上手就是威胁道:“我警告你,你要是再烦我,当心我封住你的嘴!”

那阴暗的笑意与冷冽的口气,一下子就是将鼠貂吓得浑身抖了一下,随后谄媚的笑容也缓缓散去,额头上冒出了汗来。

他连忙是将笑意收了起来,又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确实少了谄媚,只不过一样的谄媚。

只见他憨憨笑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是尴尬问道:“那、那大哥,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深得枭鹰的意,他便是喜欢跟安静的人一块儿做事儿,废话不多,做事儿利落,免得到时候不得安宁完成不了任务。

只见他是朝四周看了看去,紧接着说道:“这里还是有几个人,很是不方便下手。不过我查看了这里的方位,等是拐进巷子里后,人烟稀少巷子也多,叫人犯糊涂,那时候下手最好!”

这般说来,确实也是。

后方瞧见他们正在嘀嘀咕咕的苏幼仪,不觉就是犯糊涂,便是想着他们是在商量着什么?刚巧是他们的话音刚落,夜离已经拐入了一条巷子之中。

枭鹰见状一喜,装作也是顺路的模样跟着走进去,等到他们都消失在巷口了,苏幼仪才是紧张的跑到前面去,趴在巷口之间查看前方的人。

她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前去,可是却怕那巷子窄小,很容易叫人发觉自己的目的,便是在原地犹犹豫豫了一阵起来。

这个时候恍然瞧见前方那人的脑袋忽然转过头来了,她一慌,立马是贴着墙壁将头收了回来,紧张的浑身冒汗。

好在他是没有发现的,只不过看到周遭无人,他便是同另外一个矮小的男子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把匕首。苏幼仪随后将头探去看,便是瞧见了他们将匕首藏在了身后。

这是要谋杀啊!

她心下一跳,只是将心给提拉了起来,眼见着他们距离前方的女子,是离得越来越近,脚下越发的轻快,只怕下一秒夜离就会倒霉。

她立马是打定了主意,准备从这里跑过去喊一声小心,可是都还没准备好,前方忽然迅速的跳下来一个身影,朝着两个黑衣男子急速而去。

她都还没看清,只是瞧见一抹灰色身影,从前面的屋顶上跳跃下来,在面前划过,直接是两脚踹在了惊愕转头去看的二人身上,深深揣进了侧面的巷子里。

不一会儿那路上就传来了一瞬轻微的声音,苏炜准确踹下之后,用双膝跪在了两个人的身上压好。同时不忘将手用力捂住了他们的嘴,不许他们发现发一丁点的声音。

那声音苏幼仪都听到了,更别提夜离了,她听见顿下了脚步,便是觉得不对劲起来了。前者担心她发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一下惊慌,立马是转头贴在墙壁上不敢去看。

夜离确实是犹豫了一会儿,缓缓捏紧了手中的拳头,担心不知道是谁在自己的后方,随后猛然的一个回头,却没瞧见人,只是一条空荡荡的巷子罢了!

她一愣,松开了手,奇怪的看了一会儿,担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分明是听到声音了来着。她心生奇怪,一时瞄到了旁边的巷子,恍然想起自己的身后还有两个人才对的。

想到这里,她犹豫之下,不知道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便是紧蹙眉头,脚下一转紧紧盯着那个巷口。

好似怔愣了一刻,便是抬脚缓缓一个一个脚步的,朝那个小巷子走去,面带严肃之意。

殊不知正在这个巷子里头的苏炜也紧蹙着眉头,满脸的紧张,脚下还压着两个男人呢。听到那一声声脚步踩在地上的声音,胸口猛然收紧起来,立马是慌张的查看四周。

等是夜离距离那巷子口,就几步的时候,那个巷子里头突然是传来了一句轻微的叫声“喵儿~”,

她的面容呆愣,随后又是听见了一声猫叫,脚步立马是停了下来。恍然瞧见了一只浑身黑一块白一块、脏兮兮的喵咪踩着小猫步,正从里头走来,还不忘抬起小猫头倨傲的看着她。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是孤

她瞧见了,手上立马是松开,见那猫好似也不怕人的,便是恍然松了口气,紧张的心思一下子放了下来。随即无奈的笑了起来,便是蹲下来伸手抱住了那只猫。

只见她是抱起了猫咪放在怀中,揉了揉它的脑袋,又是顺了顺它的毛发无奈说道:“怎么是你呀!是不是你弄出来的声音?吓死人了。”

随后玩弄了一会儿,她瞧手中的猫咪着实是可爱,便是自顾自笑了起来,还很是不舍得道:“你的毛不如团团多呢,小乖乖跟姐姐走吧,跟我们家团团做朋友呀。”

瞧怀中的小猫咪好似并没有什么不乐意的,反倒是很享受她的抚摸一般,十分的乖顺,老老实实的就躺在她的怀中。

她一阵的欢喜,便是笑呵呵的将猫咪紧紧是搂住,欢喜说道,“走走走,姐姐带你走咯!”

说着,便是带着猫咪起了身子,可是恍然间,她的表情立马就是变得阴翳起来,不像方才的柔情温顺,反倒眼中闪着光看起来很是锋利。

猫咪好似都感受到了她的冷空气,有些许惊吓,弱弱的喵了一声,怯怯的窝进了她的怀中,夜离感受到了便是轻轻的拍在猫身,好似安慰。

几乎是一箭步的事情,用这么一小会儿她就闪现到了那个小巷口,几乎是正着脸色猛然瞧见那里头。可是,另外一会儿她的眼神却是迷茫惊愕了起来,不禁正了脚步。

里头一个人都没有,是一个被封住的巷子,只有几个已经倒在地上的木框,像是被人遗弃在这里的,全部零散的倒在地上。

她不由一愣,恍然看到怀中很是安逸的猫咪,一时反应过来叹了口气,想来怕是自己的疑心太重。她晃了晃头,用手点了点猫咪娇俏的鼻头道:“是你打翻了这木框吧?你……”

她边是说这话,边是抱着猫咪转身离开,有些许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与说话声散开了去。

她不曾发现,这条巷子里就她走的那个方向有一个宽口,一个灰色身影正阴着脸又是紧张的一手掐住一个脖子。

他将二人用力按在了墙壁之上,用眼神警告他们不得发出声音,鼠貂第一次在枭鹰的脸上看到惊慌。

确定夜离离开之后,他才是猛然松开了两人,他们立马跪倒在地,不断咳嗽了起来,个个都是红着眼。只那个灰色衣衫的男人一脸惬意的背着手,站在他们的面前。

也是这个时候,躲在一旁的苏幼仪也听到了巷子中传来咳嗽的嗓音,知道夜离一定是离开了。于是她皱着眉头,恍然回头迟疑了片刻,便是抬脚往那个巷子口走去。

随后,她就是紧张的贴在巷子口的墙边,窃听着里头几个的说话声。

只见鼠貂跌跌撞撞的站起来,红着眼看着面前蒙着面纱的男人,又是惶恐又是情急的怒问道:“你、你是谁啊你!”

“我是谁?”他富有磁性的嗓音自问了一句,苏幼仪只觉得那声嗓很是熟悉,却是想不起来是谁了。只听他冷笑了一声,恍然将头上的帷帽摘下!

一张白 皙俊俏,又是清秀的面庞呈现了出来,与苏南的三王子简直是像极了!鼠貂不觉看呆了眼,却是在不曾注意的时候,他一把从怀中伸出匕首准确无误的刺在了他的腹中!

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中,苏炜已经是笑笑的,看向了地上一句话都不敢吭的枭鹰身上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苏幼仪本是将目光悄然偷看着里头的情形,瞧见了他那张脸的时候,她已经是诧异不已,猛然就是想起了那道嗓音,不正是太子苏炜的?

都还来不及反应,他接下来的行为更叫人吓了一跳,她的瞳孔不断缩小,眼白不停的放大。她立马收回了目光,用双手捂住了嘴巴,不敢相信更是生怕自己尖叫出来。

那是苏炜啊,是夜离与元治辛辛苦苦在找的苏炜啊!

便是这个时候,就瞧见苏炜拿出手帕细细擦拭,随口蹲下了身子瞧面前的男子,温柔的笑了起来说道:“枭鹰,你什么时候为流沙阁做事儿了?”

枭鹰应都不知道怎么应,只明白过来他当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他居然还活的好好的,真的是他!他嚅动了下嘴唇,喃喃道:“属下”

“你居然还敢派遣来杀孤最心爱的宝贝!枭鹰!”他怒的眼中缓缓泛出了血丝,恨不得下一秒就弄死眼前的人,“你真是越来越叫孤失望了!”

他委曲求全了好几个月,一直收起了身上的锋芒,可是只要那个称呼一把到了他的嘴中,尊容的气质立马是显示出来,那是王才该有的。

自从刀疤那时候去客栈里试探他,他便是暗道不好了,深怕会不会有人已经提前得知了他的身份,或者有没有谁是已经在跟踪他了?

几日来,他处处小心,生怕叫人再发现端倪,更是提高了警惕,终于发现身后还有一批人再跟着,但是跟踪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夜离!

他有不好的预感,便是连日来反跟踪,终于是知道了来者何人,只不过其中一位叫他诧异不已,竟然是从前是侍下,还是他最看好的一位。多方跟踪才知道,他已归为流沙阁门下。

不过,他不知道枭鹰怎么归入了流沙阁门下,又是被何人派来的,更不知道除了三王子还有谁想置夜离于死地。但是他倒是明白,不可能是三王子派来的。

只因为,三王子不会费力气叫流沙阁来做事,自己的几个死士都比他们的强而有力,何必这么麻烦?

刀疤更是这几日也在跟着他们,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定然是在查看能不能借枭鹰之手除掉夜离。这其中的关联,复杂的不行。

他一时间焦头烂额,无从下手去查这件事儿的始端,只想好好保护夜离。

但是他不可能无时不刻都待在她的身边,枭鹰还会跟踪就是说明了夜离是非杀不可,只要自己的一个不注意,夜离必死无疑。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 抓起来

今日一大早的,他照例发现了刀疤跟在客栈门前徘徊,八成又是来跟踪他的了。或许是因为上次那番话,刀疤也知道自己一旦跟着夜离,枭鹰就是不敢下手的。

因此他便是装模作样,装着自己还跟着夜离,这一下刀疤便是以为今日又没有什么收获,跟了一段之后立马就是跑了,或许有公事儿在身也会。

如此,在枭鹰二人探查情况之前,他便是将自己隐蔽起来,作出今日并没有跟着夜离的假象,也想看看自己不在的话,刀疤究竟是想对夜离做些什么。

流沙阁派出来的人,自然是以刺杀为目的的了,可是从前他与夜离都对刀疤不薄,他怎么会去刺杀夜离?他心中隐隐有些预感,却又不敢相信,只得跟在他们身后的了。

却万万没想到,当真是要去刺杀夜离的,好在他的速度快才将人给救了下来。

“殿下、殿下!您放过属下吧,实在不是属下想这般做啊,属下只是不想死啊”枭鹰有些痛哭流涕状,直是匍匐在他的脚前,不断地请罪。

瞧瞧,自家主子当真还活着,没有死的,只要确定眼前的人是太子,他便能誓死弃了流沙阁,重新跟在他的身旁。

可是自己方才要动手杀夜离的,单凭这么一点,他不敢保证,苏炜还会不会留他的命。因此他是不断的求情,更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殿下……请您给属下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你能有什么功可以赎的?”

苏炜听到他这么说,不经冷哼了一声,转身背对着他,反手背在身后,好似悠哉悠哉的模样,隐约能听见枭鹰在身后絮絮叨叨,不晓得说些什么。

可就是在他絮絮叨叨的时候,苏炜的眼睛也瞥到了什么东西那是一块藕色的布,准确的说,是一件衣角,瘫在了巷子口边儿,只露出了这么一丁点。

他一时抬手,示意枭鹰闭嘴,随即便是脚下无声,轻缓的走上前去了。

苏幼仪听到枭鹰那边没了话语声,还是中断下来的,连是苏炜都没有再应和,不禁奇怪起来。随即就是悄然将头缓缓移过去,然而一转头便是瞧见那人正缓缓朝自己走过来!

二人的目光对视起来,她立马就是惊慌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忘手中紧握着夜离的短鞭,心中慌张的往外面跑去!

而苏炜还来不及瞧清楚那人的容貌,却是见一个人站起来,赶紧就是逃跑的模样,几乎是下意识的招呼枭鹰跟上去追那个女子。

三人一前一后,叫这巷子挤得不能并排,枭鹰便是只好跟在他的身后,眼见着苏幼仪就是要跑出巷子,到时候来抓恐怕就是来不及了。

这么一想,他身下的脚步就是立马快了起来,在临近巷子口的时候,手掌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后者一慌将身上的短鞭抽了出来,瞄准他的手臂打了下去!

不过他的反应算是快速的,立马就是收了回来,而苏幼仪情急之下的大力,竟然将地上抽出了一块儿鞭痕出来!好在他是后退了几步,才是没有被伤到。

枭鹰见他退,便是想着自己上前将她抓住,可是她明显是看到他了,立刻是大喝了一声:“滚!”这般气势,还真是叫他吓得后退了几步。

苏炜这时候抬头一看,发觉是个姑娘,便是想看看是哪里来的姑娘,可是等抬头这么仔细一瞧,才发现那张凛冽的面容竟然是

“太后娘娘??”

他脱口而出的字眼,叫面前的女子弯了弯嘴角,报以笑意,而枭鹰则是愣傻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这年轻的女子竟然是当朝太后???

只见她是一笑,手中的鞭子却做好了随时会往前抽的准备:“几月不见了,太子殿下能记住哀家,也是哀家的荣幸?”

“彼此彼此,倒是娘娘的话说重了,该是孤的荣幸才是。”在诧异之后,他恢复了往日的斯文,面上的笑意却有些许冰冷,“瞧见孤还活着,娘娘很是惊讶吧?”

“自然是了,几月来哀家早以为你不在人世了,苏南的百姓还常说是咱们皇上刺杀你,可劲的荒唐。如今好了,你还活着,也免得夜离与元治辛辛苦苦找你。”

她那般说着,缓着气息,开始看着有些许懒散 ,好似并不在意面前是什么场景,实际上心下的紧张不必常人少,“你既然已是认出哀家了,可还抓吗?若是动了手,元治怕不会放过你。”

她试图威胁他,竟是没有想到苏炜连是这般威胁都不怕的,直是笑着回应道:“娘娘又把话说重了,孤怎么会是抓娘娘呢,孤这是请娘娘去舍下喝茶做客呀!”

说着就是面上一紧,随即朝前方招呼道,“枭鹰!”

前方的男子会意,立马就是超前冲上去,试图要将苏幼仪抓在手中,后者一惊,立马就是挥动起手中的短鞭朝枭鹰的面上扫去。

但是可惜的是,她到底没学什么功夫,只不过力气大了点,在小巷的墙上、地上,皆是留下了印子。但是速度不够灵敏,一旦他们是警惕起来,她一下都鞭打不到他的门面上。

不过一小会儿,枭鹰已经是将她的手腕一扭,短鞭落地,人已经被擒在了他的肩头之上。苏炜来到她的面前,不禁笑道:“娘娘,得罪了。”

“知道得罪,还不快在把哀家放下来!”她在枭鹰的肩膀上张牙舞爪,不一会儿就是从来看热闹的苏炜身上,扒拉下了一颗燕子扣。

他一时侧过,看到自己的衣领散开,不禁抓住起来,随后一个斜砍砍在了她的脖子上,苏幼仪一下就是晕过去了。

他拍了拍身上,听到枭鹰问道:“殿下,这女人要怎么处理?她是太后,我们真的要抓起来?”

“她已经发现孤还活着,必须抓起来!孤还没准备出现之前,她必须看好。”他的表情正经,看了看四周道,“孤还有地方要去,给你个地址,你将她送过去。”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 刻意等待

“属下听令!”他严谨的回话道,宏伟的嗓音颇有当年风范。

只不过苏炜并不领情,反倒是瞥了他一眼,口气阴森道,“孤是给你机会,如若这也做不好,便自行看着办。”其中,包含了警告的意思。

枭鹰抿着嘴,眉头紧锁,答了句:“是!”话语间,并没有埋怨的意思,这时候他便不是山中阁楼的小杀手,更不是听三王子摆布的颓废侍卫,而是有种恢复了当年的威严。

等是规规矩矩、又是老老实实的恭送他离开,瞧见他将帷帽带起来渐行渐远,消失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他才是直起了身子,往苏炜离开的反方向离开了。

……

夜离绕了好几条的巷子,终于是出了巷子,瞧见了一条大路,对面的巷子进去便就是李记糕点铺了。

不过等是她到了巷子前,看到面前的一条长龙时,不禁咂舌,这才发现原来苏幼仪说的都是真话。她一下子就是将要进去找赵一阳的念头,给掐碎了,干脆是站在了巷子口等着。

这里不禁有多人的叽叽喳喳,喊着“老板,要五个!”等等,更是能隐隐约约听到老板热情的招呼声。

或是这条巷子长期都在卖桂花糕,那桂花的香味儿,不仅弥漫了整条巷子,甚至还溢满了出来,叫外头行走的行人都闻了去,成了这春日里最不寻常的味道。

她的馋虫也一下被钓了出来,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为了几块儿桂花糕苦苦等着了。能吃上几块儿,也是这一天之中的好事儿了。

等了有一会儿了,她才是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挤出来,重要的还是那桂花糕,被他高高的举在了头顶,安全从里头出来了才是大事儿。

她自然是看见了,立马是迎了上去,直是喊道:“赵一阳!”边喊还边挥着双手,试图想引起他的注意。

等是到了跟前,她先行看得不是赵一阳,而是他手中捧着的油纸袋。后者定然是看到她渴望的眼神,以及欲滴的口水。立马是将袋子藏到了身后去,不叫她看的。

“哎呀,我都没抢,让我看几眼怎么了?要不然你给我一块儿,我就不看了嘛!”夜离瞧见他的动作,一个恼怒就是将他怼了一阵。

没曾向那厮当真是撇了撇嘴,说道:“让你瞧几眼,指不定我的桂花糕就真少了一块!就这么寥寥几个,大欢儿都不够吃的,你还想馋一块?”

夜离一听,恨不得在他脑袋上开个洞,很是不爽道:“谁让你这么铁公鸡,就买这么几块儿?大老远的把我带过来丢在这,还不给我也买几块?”

“那还不是齐将军说不得把你丢下?不然我乐意带你来啊?”

他嫌弃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人家生意好的紧,每人就只得买这么几个,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况且我不是让你呆在客栈,你怎么跑过来了?”

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吃这么一个是不成的了,瞧瞧那队伍,还有这日头,指不定还没排到自己就收摊了,于是她暗暗拿了主意,明日再来一趟!

嘴上还是应着他的话说道:“我连酒盏底都要舔干净了,肚子撑得要命又是闲得慌,自然是呆不下去,过来找你的咯。”

“对了!说起来”她摸了摸下巴,好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是问向了赵一阳说道,“你有没有瞧见季先生?”

“季先生?”他听了略微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随即问道,“你是说,哪个季先生?”

“季玉深呀!”她压低了嗓音,将他拉到了一旁悄声说道,“我方才在酒家遇见太后娘娘了,她说季先生也过来买桂花糕了。”

他很是诧异的张大了嘴,不可思议的说道:“你是说夫人也来了?可是我方才并未看到季先生啊!或许是我先来的,先生在我后面呢,咱们快些,现在就去给夫人请安!”

“请个头!”

她一把拍在了他的脑门之上,紧接着说道,“夫人说了,让咱们不必繁琐,出门在外的,这请安那请安恐叫百姓们看出了端倪。再说了,要请安也等一等季先生,再一同过去呗。”

夜离说得有道理,赵一阳暗暗唾弃自己的着急,便是等在了巷子口,坐看看右看看,只怕漏掉了谁。想想能在这外面碰上太后娘娘,是荣幸亦是缘分啊!

于是他在原地踱步了好一会儿,终于是瞧见了从巷子里头,走出来一个纤细的青色身影,面容冷然不为面前的场景感到焦躁。

哪曾想刚从里头出来,又叫一个人给拦了下来。他的眉头轻皱,随即抬眼看向面前的男子,才发觉竟然是赵一阳,往旁边一瞧原来是夜离。

他不禁呆了一会儿,才是顿下脚步来,有些许诧异道:“如何你们也在这里?”

只见赵一阳笑嘿嘿了一会儿,很是激动的握住了他的手,十分的兴奋道:“季先生,当真是你啊!原来您当真是在这里啊!”

周遭的路人瞧见两个男人手握着手,其中一位的脸上还满满都是激动、兴奋的意思,不觉就是往那里多看了几眼,眼神之中带了些许探究之意。

季玉深自然感受到了那些个目光,脸色不禁是暗沉了下来,紧紧盯着他握着自己的手,眼神阴翳不晓得想些什么。好在是夜离反应过来,知道他很是不悦,连忙是抓他的手。

“赵一阳,赶紧放手,没瞧见旁人都在看着呢!”她边是说,边是眨了眨眼睛,使了使眼色,叫赵一阳注意到了面前的男子,很是不悦的表情。

他一惊,立马是松开了季玉深的手,随即讪讪的干笑道:“呵、呵呵呵,真是的,瞧我这般蠢笨,不好意思哈先生,都怪属下一时激动起来了。”

“无碍。”他总是这般简短的说话,随即就是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瞧他们那架势,定然是刻意等在这里的了。

“禀先生,是夜离在酒家遇见了夫人,故知道您在这里的。”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她出去了

夜离不似赵一阳那个憨憨,见到自己崇拜的人,便是话都说不利索了,反倒是听见他问,立马是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季玉深很是满意的点点头,阴暗的脸色好了一些起来,边是道:“你们在这里刻意等着,是有什么事儿吗?”

赵一阳那个傻蛋又是不好意思的搔搔头,憨厚的笑了起来,说话道:“没什么事,就是属下觉得能在这里见到您是属下的缘分,便是想同您一块儿去给夫人请安。”

他听了这个话,并未直面回答,反倒是看向了夜离问道:“你方才请安过幼仪了?”

夜离不明所以然,更是不知道他问这句话是做什么,便是说道:“见过了。”

“嗯。”他淡然的点了点头,好一会儿都没有应话,随后才是道,“幼仪出门在外,不喜欢叫人一直叨扰。请安的事儿就等回宫了再说,如今若是没事儿,你们便是回去吧”

几乎是不用一会儿,他就坦然的下驱赶令了,叫赵一阳的脸不一会儿就是龟裂了去。几人并未发现,在他们身后的队伍里,有一个头戴帷帽的男子透过面纱紧紧盯着夜离。

瞧见他是多少不乐意的,夜离连忙就是替他回应道:“是,季先生的话,咱们记在心里了,您放心去吧。”

只见他是点点头,眼神瞟都没有瞟一眼赵一阳,直接是手提着桂花糕离开了去。等是之后,赵一阳的面容才是欲哭无泪说道:“季先生是不是讨厌我啊?你看看他都不理我的。”

夜离白了他一眼,便是说道:“季先生不是讨厌你,季先生是嫌你蠢。行了,别那边没事儿找事儿了,既然不得去给夫人请安,就赶紧的收东西回去!”

随后她就是先走了一步,脚下不断,还嘀咕埋怨着,“要吃的没有吃的、要玩的没有玩的,还磨磨蹭蹭不赶紧走……”

“知道了!!”

季玉深不知道是怎么的,从方才买了桂花糕回来,便是一直心绪不宁的。

这紧皱着的眉头在看到酒楼时,想到立马要见到苏幼仪了,就将眉头收了起来,换上一脸的欢愉。不论是遇见什么事儿,能见到她就什么都好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在踏入酒家时,没有他想看到的那张明媚的笑脸。本来属于她的位置上,如今空空如也。

没有一个娇俏的姑娘,与面容不符的翘着脚点花生;没有那个已为**却若小丫头的姑娘,听见他回来的动静,便是欢喜的喊一声“玉深,你回来啦!”什么都没有。

桌上的东西都还没有收起来,可是他连,去探究苏幼仪或许只是出门去的心思都没有,方才的心绪不宁如今一下子主导着他,叫他面容立马时惊慌起来。

他想都不像,一把就是冲到了酒家掌柜的面前,急急的询问道:“掌柜!坐在那里的姑娘去哪里了!长得极好看的姑娘,我不是让您注意点她吗!”

掌柜的都还未反应过来,面前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冲过来拍打了下桌子,一时间叫他的问题问的脑袋悬乎,等是定睛瞧见了面前男子的模样,才是松了口气。

“这位客官,您着急什么啊?”掌柜的叫他喊得有些生气,“您问都没问怎么上来就骂呢?那位夫人才刚出去一会儿,说是叫您等等她,没不见!”

在场的众人也是叫他焦急的喊叫吸引了注意力,多少双的眼睛奇奇怪怪的盯着他,就像是看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一般的。

季玉深这才回神了过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啊,饭菜都没有收起来的,定然有跟掌柜的知会一声,可是他问都不问,却是不明白为什么突然着急起来。

他呼了口气,将心思安抚下来,只觉得有提前交代就好,恐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只好是说道:“那她可有说去多久?去哪里?”

原先是个人瞧见他那没有温度的表情都会感到害怕,可是掌柜刚才才叫他无缘无故一顿骂懵的,因此口气便是不大好道。

“我如何知道?您也瞧见了小人的生意多少好?总不能无时不刻都在关注那位夫人吧?何况那夫人也是长脚的,您让我多注意,可没叫我封着门不让她走啊。”

他如今心不在焉,也没必要与他们多作没用的争吵,便不为他的口气生气,点了点头转身坐在了她的位置上,直想着等苏幼仪回来。

……

苏炜给枭鹰的地址,正是面染,可是他暂且不知道面染还有个秘密的阁楼,因此将人绑在大厅,就在旁边盯着。

一时间昏昏欲睡,他的头点了一点便是睡了过去,全然不曾注意到座上那个女子的情况,更是不知道她早就醒过来了,只不过是在装睡罢了。

刚巧苏炜那一掌很是用力,一把就将她打的脖颈酸痛,能装是还在昏迷之中,等是发现他睡了过去,才悄然睁开了眼。

除了观察那男子有没有睡着,她还朝四周看了一遍,瞧见那满满都是诡异的面具,不觉就是吞了吞口水,倒是称不上害怕。

不知道苏炜是不是交代过不能亏待她,枭鹰竟然是没有给她捆绳子的,不过如果枭鹰全程盯着,她即便没有捆绳子也跑不出去

就是可惜某人已经睡得昏沉了。

除了脖子上的酸痛,她还能活动,没有哪里不舒服,便是也不浪费时间,趁着枭鹰还不曾醒过来,连忙就是朝店门而去,试图将门打开。

奈何那扇门怎么也打不开,见状应当是从外头锁住了,她又不敢太大力,生怕叫枭鹰给吵醒了。她手无缚鸡之力,如若枭鹰醒过来,她肯定是打不过的,自然又跑不出去。

想到这里,她便是在原地转了起来,方才她还是晕乎的,根本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将自己带进来的,但是既然前门锁的紧,就是说明还有一扇门。

她不能坐以待毙,便是立马在周遭寻找了起来。这时候恍然瞧见了昏暗的屋内,除了大门还有一个地方露出了光亮,她心下一喜,终于是找到了后门!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被抓

她欢喜的撩开柜台旁的小帘子,小心翼翼之时,还得注意那座上的男子醒了没有,好在枭鹰是低着头皱着眉但是睡得深沉。不过看得出是个自律的人,不见一点的呼噜声。

她来不及欣赏了,心下一喜就是撩开了帘子进入了小房间之中,拐了个弯儿顺着光亮,她果然找到了一扇小门。

透过那朦胧的窗纸,隐约能见外头来回行走的行人黑影,她知道,这门打开了就能出去了。她一时高兴不得,并不打算等苏炜回来再看情况。

他都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却还是给压制住,便是说明没打算看在自己的身份放人。既然都抓回来了,想回去怕是难了,必得自己逃出去才是。

为了避免意外,她特地又是轻手轻脚的走回了枭鹰面前,瞧见他还在酣睡,确定他短时间内不会苏醒后,才是去研究起小门来。

小门并没有被锁的多少繁杂,顶多是挂了一条铁链子,或是他不知道自己会那样睡过去,再瞧自己还在昏迷中,便是不想自己会醒来跑出去,才放松了警惕。

她一时高兴,只想着速度得快一些,避免苏炜中途回来就惨了。

于是手上的动作就是快了起来,又得轻轻的,防止吵醒那酣睡的男人,于是便是将那门上的铁链小心翼翼的捣鼓。

那手脚轻重把持不住,叫苏幼仪紧张的手心冒了汗来,好不容易才是将那铁链子打开,只剩拿出最后一个角来了。她时不时回头看看帘子外,只怕枭鹰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身后。

或是转头查看的时候,分了神,又是一阵子的紧张导致了手上拿的不稳,铁链子的角与旁边撞了一撞,立马就在这个寂静的屋中,撞出了对比起来相当剧烈的声音!

她的心下一抖,感觉都抽筋了起来,不敢再叫那链子晃动,连忙是手上拽的紧紧的提起来,手背上的青筋便是紧的显露了出来。

她一声不吭,脸色煞白,皱起了眉头看了帘子的门口,死死盯着不敢移动半分,片刻之后确定那里没有脚步的踢踏声,或是没有身影才是松了口气。

她整个人软了下来,心中暗叹,好在是没有发出声音的,否则便是完了。

她的手上不敢再抖连忙是把铁链子稳住,双手捧着将一角安全稳当的放在了地上,紧接着再把挂在门上的另外一边儿缓缓放下。确保这个重量级的东西稳当落地,她的心才放下。

她闭了下眼,有些许心累,稳住了心神后才是缓缓从地上起身,喘了口气看向地板的那条铁链子,心中暗暗给自己提醒道:千万别踢到它!

好不容易,那手才哆哆嗦嗦的抖着攀到了门上,她心中一喜,猛然就是拉开了那扇小门,心中怀揣着对外头的欣喜,只担忧季玉深会不会等自己等的太久了。

可是她万万不曾想到,那门猛然拉开,就是瞧见了一道盖住了门框的精瘦身躯。抬头一瞧,一张熟悉的面容就是呈现在眼前,二人具是诧异十足的看着对方,男人才是后知后觉起来。

她眼见这男人的身后是熙熙攘攘的街道,热闹非凡,可是自己却临近自由的时候被撞个满怀。她几乎是拼劲全力,猛地就是朝外头跑去,嘴中也试图叫喊着什么。

可是苏炜也不是吃素的,见她冲过来,就是一把拥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拦下,迅速用手强力的捂住了她的嘴巴。

因此她到了嘴边儿的叫喊便是只剩下了“呜呜”声。

为防他人注意到这里,他一下子就是边捂住她的嘴,边将她往里头塞进去,在苏幼仪渴望的眼神中,缓缓关上了那道门。

枭鹰本还在睡梦之中,忽然感到一杯冷茶泼在了自己的脸上,因为泡的太久而又凉掉的茶水,此刻变得苦涩难忍,滑落进他的嘴中时,将他一阵哭醒。

那片片冷凉的茶叶,也贴在了自己的脸上,他一阵的烦躁,眼睛还未睁开,手已经时下意识的去抹脸上的茶叶,嘴中也不停的“呸、呸”

本是还不明所以然,从椅子上恍然腾起,准备起身将人骂一阵的,然而睁眼后,却是恍惚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头戴帷帽的灰色身影,手上还提着一个正是挣扎的女子。

不用一小会儿,他的眼睛立刻是亮了,脑袋晕乎却也精神了不少,慌忙就是跪在了他的面前,口气严正道:“属下拜见殿下!”说着抹了把根本没有汗水的额头,看起来很是紧张。

“哼。”

只听他是不悦的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女子一把丢过去,苏幼仪立马是给甩在了椅子上,没有去拍门求救,或是试图逃跑,只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

只见苏炜是摘下了帷帽,看了一眼苏幼仪,很是不满的将目光投向了枭鹰的身上,脸上看起来隐隐有些怒气,“孤命你看住她,你就是这么看的?若不是孤提早回来,这怕她都飞了!”

苏幼仪好似一副不太在意的模样,整了整衣衫坐好,并未多说些什么话,安安静静的看不出来她是要逃跑的。

只见枭鹰很是紧张,不敢多回他的话,只是跪在原地上,瞧着老实的不得了

他这才是看了眼座上的女子,恍然笑了起来说道:“原本想着您是一国太后,该有的礼数还是该有的,不能对您太过粗蛮。不曾想您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给自己找麻烦!”

“哦?”她不过轻轻一笑,很是不屑的说道:“您既然知道哀家是一国太后,还大着胆子将哀家囚起来,当真不怕元治怪罪下来?

何况你一介的苏南王子,竟然敢隐瞒身份偷到这里来,麻烦的是你吧。”她抬起眼来,瞧着是丝毫不怕他的。

苏炜微微眯起了双眼,直视着她,心中直想这个女人不简单,难怪是能当上太后,太后这种位置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坐得稳的。

他不想跟她多说些什么话,只担心自己会不会动摇心中的想法,便是吩咐道:“太后娘娘,失礼之处还请多担待!”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 关起来

几乎是不用多久,枭鹰便是将苏幼仪带上了阁楼,他这才发现原来这外表普通的商铺,还有这么一个隐秘的地方,叫人觉得惊奇不已。

苏炜也是知道,阁楼最不易叫人发现,所以才将她带上去,否则她主意这么多,下面不一定能将她囚禁住。

等是一切做得干干净净,他才是松了口气,随即像从前一般悠哉悠哉的模样坐在高座上饮茶,举手投足间还是有从前的贵气。只可惜身着的衣衫破旧,面上的笑意也没有从前柔善。

枭鹰就跪在他的脚前,他不曾开口说话,自己便不敢叨扰了他的雅兴,片刻之后才是听他缓缓说道:“解释解释吧,做什么刺杀离儿。”

枭鹰的恐惧从心中蔓延至全身,抖了一下才是深深拜了下去,先说了一遍道:“请殿下,宽恕属下。殿下不知,自你的死讯传来,三王子便霸占了太子府,不论男仆女仆都受之侮辱。”

“属下不堪此辱,便是顶撞了三王子弃太子府而不顾,未曾想他追杀了属下满城,是流沙阁的阁主冒险收留属下……”

他缓缓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遭,全程最真挚的两句话便是:“属下不确定您还是不是活着,但是属下不想死。属下绝对保有对您的衷心,决计不得伤您,可是夜小姐,属下……”

好在夜离到底是没有受伤,否则他不会放过枭鹰。

等是听他将事儿都说罢后,他的嘴角缓缓变得垂下,只留下一句:“姑且留你一命,不过夜离就是孤,也是你的脑袋。如若再有下次,项上人头包你留不住。”

轻飘飘的一句话,尽显杀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威严比三王子更甚,可是清澈的气质犹存,到底本心未改,甚至更是良善起来。

枭鹰松了口气,至少知道自己的这条命还留得住,而后听他说了起身才敢起来。

这时候便是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腿上,有些许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几月不见,您的功夫好似长进了?可是这腿又是如何伤的?”

他本闭着的眼缓缓睁开,眼中无光的说道:“孤失踪时日内的事儿,都不许多嘴,这与你无关。若不是念在旧情,你便是跟那巷子里的毛头死了,哪有机会这般多话?”

这般警告叫他一下子就是噤了声不敢再多嘴,可是看上去又是有些欲言又止,,好似在想说些什么话,却叫他那般说一下不敢问了。

苏炜自然是看见了,瞧他那般的模样也有些许无奈,因此就是说道:“有事儿就一个劲儿的问完去,该多嘴还是不该多嘴,孤都会提醒你。”

枭鹰听了,便是连忙问道,生怕他一会儿又反悔来怪罪自己:“殿下,属下不明白,您说那抓住的女人,是太后?”

“嗯。”

“既然如此,您不怕抓了她叫皇上知道,到时候若是叫人发现,降罪该如何是好?本身您、您这身份也不太适合……”他不敢再说,但是心中的担忧也不是一点两点的。

只见他的眸子暗沉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才说道:“孤还没打算出现,她必须得抓不叫人发现,皇上怎么会知道?”

其实他也不敢确定这件事儿能不能瞒得住,可是他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即便瞒不住也得瞒。如今他还没有完全的准备,宁愿叫他人认为他死了,也不能叫世人发现他瘸了。

如若世人知道,他不敢想象自己的百姓们会怎么看待他?是唾弃,还是觉得好笑?

如若回去苏南,会叫人那般的看不起、叫三王子踩在脚下,他还不如从始至终都不曾回去,只带着夜离远走高飞就好。

然而夜离又是怎么想的,他却是不知道的,即便他不怕万人唾弃,独独怕得却是夜离的眼光。他可以接受她对自己瘸腿的不能接受,可是他不想接受不想接受夜离审视的目光。

世人千千万,夜离永远是他心头上的那根针。他舍不得,什么都不确定就离开,又不想叫她发现自己还是瘸腿的。

他生怕自己的形象就那般被毁灭,如若可以,他宁愿藏起来,偷偷看着她就好了,心中却又有一个声音喊他问问夜离是怎么想的。

两方纠结之下,导致他不曾想好,在脑中的拉扯中,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要什么,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现在不能叫夜离知道他还活着。

他沉思了许久,还是吩咐枭鹰道:“这几日,孤不一定时时都在店里,你必须帮孤看紧她了,不要再出现今日的错误。如若孤不在却有人拜访,必须当作点中无人!”

“是!”枭鹰瞧他说话的口气,就知道事情很重要,不敢再有任何马虎,更是不敢出现像今日的意外,于是满心笃定的应了声。

……

商铺最顶楼的那间阁楼之中,苏炜连个火都不给她点,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她的心思便是跟着季玉深飘远了去。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她刚被塞进来的时候,知道这里有许多的瓶瓶罐罐,她不曾明白的这般高深,不知道那些瓶罐都是干什么用的。上面的字也瞧不明白,是她不曾见过的药,只知道摆满了房间。

所以她不敢随意乱动,只怕在黑暗之间撞毁了什么东西,只好是老老实实坐着,仰天远眺天窗之外的板子。时不时还寻思着,能不能找个椅子踮起来,偷偷跑出去?

可是她知道不可能的,筑造这房屋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这一遭,那天窗设置的很高,屋中没有任何一个东西能垫到那里去。

她甚至猜测,这就是一个密室,外面的人不曾发现这里,方才上楼来也是开了一堵墙之后,才能上来的。

或许那个天窗之外是被人故意拿木板订上去的,否则在房顶之下开个天窗能干嘛用?季玉深会不会稍稍聪明一些,跑到这里将房顶给揭开?或许这只是徒劳。

第1458章 出不去了

第1458章 出不去了

第1458章 出不去了

正是寻思的时候,那被锁住的房门突然是响了起来,像是有人在开着房门似的。可她并没有多少激动,只不过是看了那门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只见那扇门嘎吱了一声,缓缓打开了,苏濋炜的腰间不知道夹着什么,一手端着烛火,一手则提着膳盒。

烛火所到之处照亮了一片,他黑乎乎的屋子中,并没有看到苏幼仪的身影,一时给她搞出了阴影,生怕她又耍什么诡计跑出去了。

于是紧张的抬起了蜡烛在这周遭都照了一遍,忽见一个身影瘫在床上,一时给吓了一大跳,可见她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只不过瞟了他一眼不讲话。

他不禁笑了出来,很是无奈的将那蜡烛放在了桌上,又是把一本书册与膳盒放下,这才点燃了另外一只稍大的蜡烛,房间不过一会儿就被照满了。

“太后娘娘,寒舍鄙陋,您受委屈了,也请将就将就。”

苏幼仪翻身而起,随后看到桌上一角的那本书,一时拿了过来翻了翻,边是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一瞧,边是答道:“这儿什么玩意儿都没有,怕您无趣便是拿了这书来,请您随便看看。”他边说着,便是将膳食从盒子中拿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摆在桌面上。

只见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随后又是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我有一事儿不太明白,不知道能不能询问一下太子殿下。”

他笑了一笑,好似是对那个称号的调侃,无奈片刻道:“濋炜早就不是太子了,苏南的太子如今另有其人,您便不用这般喊我。有什么事儿,您且说就是了。”

不得不说,除了把她压在这里,其他的事儿都做得体贴恭敬,宛若待客一般的,还拿她作太后娘娘。她一时间又是在想,万一自己出去了,要不要告他一状叫他治罪?

想了一会儿没想到什么东西出来,便是顺着他所说的话道:“哀家想问问,你呆在这里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知不知道元治跟夜离都在找你?”

他手上一顿,又是若无其事儿的接着布菜,边说道是:“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外界传言,我已经死了。”

“你既然知道,那!”

她有些许激动,却又忍了下来问他,“正是因为外界都这般传言,你可知道夜小姐多少伤心?每日装着若无其事儿的,却总不忘按时询问元治关于你的事儿,她是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啊!”

她紧皱眉头,在他的脸上看不清表情的,只是无奈问道,“今日 你既然叫我碰上了,为何要将我抓起来?回去一说不就是都知道了你还活着?那免去了元治多少时间?”

她不能明白他为什么装作如此,他既然知道那些传言,该不会是打算就那般叫夜离与元治都以为他死了吧?这又是何必呢?正是不明所以,她才问着。

只见他好似是在犹豫,将那菜“咚”的一声,放在了桌上,随后在原地来回走了起来,那行为在苏幼仪的眼中看起来是莫名其妙的,完全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可是走了好几步之后,她才是渐渐看出了端倪,疑惑越来越少,沉思越来越多,便也是越发的明白——他的脚瘸了。

想必他也知道她看出来了,于是停在了原地,苦笑起来朝着她一下拜下去说道:“想必娘娘看出来了吧?我的脚已经废了。”

“我当日从悬崖上摔下来,已经多处受伤险些丧命,可是后来蒙一渔村老者搭救,身体渐渐是好了起来。这双腿却在水中飘荡了许久,从此废了。”

他说得明明白白,将其中利害讲明来,“单单是救命,我就在床上瘫了好几个月,等是可以勉强下床的时候,才听说打仗了。我一个废人身子还未痊愈,无法阻拦,可是……”

他叹了口气,又是道,“等我身子完全痊愈的时候,战争结束,而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这腿已经是治不好了,我就是个瘸子拿什么见苏南的百姓?”

他隐隐有些颓废的口气,说得明明白白,才让苏幼仪一时有些许的叹息,她不禁是说道:“可是,你可以见夜小姐啊,夜小姐这段日子留在这里不就是为了你?”

可是又听到他接着说道,“娘娘不明白,即便我不当太子、不作王子,即便我可以去浪迹天涯,可是我拿什么见离儿?一双残缺的腿吗?!我如何有脸见她?”

这便是他的缘故了。

她听到这里也差不多明白了,于是便是将他未曾说完的话接下去道:“所以今日偶然叫我撞破,你才冒昧将我擒回来?你不想让夜小姐知道你是个瘸子?你想叫人误会你确实没了?”

“我只是还没想好,要不要以这副模样出去见人。”他将膳盒收好,随即黯然的说道,看着自己的那小烛台内的油水,心中一阵的荒凉。

“可是如若你当作你没了,三王子就当上了苏南的王!他是什么样的人,夜小姐与我们说得清清楚楚。何况,如若这般你就舍得夜小姐难过?”

她试图劝说,不单单是因为想他让自己出去,也有些许为他感慨,更是确实如她自己说的意思。

可是他明显是不曾想好的,直截了当就是拒绝了她的提议,笃定说道:“或许她见到我也不会高兴,或许我不是她的良人。”

闭了闭眼他又是说道,“请娘娘放心,只是我还不曾想好是要离开,还是……这段期间勉强您住在这里,我不会伤害娘娘,不过,也不会让您出去。”

这就是妥妥的禁足!

瞧见他的身影越走越远,门也叫他锁了起来,满屋子只剩下了烛火的光亮,她不禁后悔起来,自然当时就不该去送短鞭!她怎么这般倒霉,偏偏叫她撞上了!

她自然是明白出不去的,可是她也不会屈服,倒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担心元治,是担心季玉深。她担心自己不见了,季玉深会疯的。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 带我去

天色渐渐昏暗,不说苏幼仪那边着急,连是坐在酒家里的季玉深都不禁着急了起来,手中兜着桂花糕的袋子被他捏的越发的紧。

酒家的掌柜见他桌上的几道菜渐渐冷凉,再瞧这客官也走了不少,只剩下了寥寥几人。其中就有他紧皱着眉头,脸色不太好看的坐在那里,手上还依旧提着那袋桂花糕。

掌柜的预感也不太好,原先信誓旦旦的说什么,只是出去一遭罢了。如今夜色来临,一个姑娘家却还没回来,能去做什么大事儿?不会是出事了吧?

等是客官们渐渐离去,月色已经是显露了出来,掌柜的盯着他的背影也开始不由紧张起来了,他的手来来回回紧握着,最终与一旁的小二嘀咕了一阵子。

二人推推搡搡,不知道是作何举动,好一会儿那店小二才露出了不情不愿的表情,被掌柜的直接安排上了,正是给他推了一把,直将他推到了柜台外。

他撅着嘴,有些许犯怵的回头看了几眼掌柜,瞧他对着自己使劲儿的摆手与眨眼,正是勒令他赶紧的上前,别在那里磨磨蹭蹭的。

店小二闭了闭眼,回头来跟做好了死的准备一般,正经的朝季玉深走去了,可是临到了他的面前,自个儿又不禁是心慌了。在他的旁边站了好一会儿,试图用跺脚惹起他的主意。

不过这法子还算是奏效的,不一会儿某人就注意到不安分的店小二了,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事实,他的背好像比回来时还弯了,瞧着很是颓废的坐在那里。

只见他侧了侧脸,一时问道:“有事儿?”

店小二叫他的嗓音吓了一条,一时正经了起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连忙是弯腰说道:“嘿嘿,这位客官,天色已晚,咱们小店准备关门了咧。”

原来是赶客来的,他的嘴角挂上不好看的笑,朝着周遭看去,看到了有这么零零散散的两桌男子正在谈笑风生。其他的客桌之上,都是已经客人留下的一片狼藉。

他不为所动,只道是:“可是,这不是还有人吗?你怎么独独只来跟我一个人说?是不做我的生意?”

小二一听,浑身是一抖,一时求救的看向了掌柜,只见后者一时紧盯着这里的情况,可是一瞧他转头来立马遮住脸,意欲是要装作看不到的。

他连忙是欲哭无泪,硬着头皮说道:“客官言重了!那都是、只是小的先来与您说罢了……一会儿小的就去与别桌客人说说!”

季玉深瞧他穿过自己旁边的那桌客来找他,便是知道他与掌柜的用意,不觉心中泛起怒意,不想卖关子直截了当的说道:“那你且告诉我,我的夫人如何还没回来?”

店小二下意识的一抖,又是转头哭丧着脸去瞧掌柜的,后者原先还想再躲却是见他的脸色比刚才还难看,想必事情很不好解决。

迟疑了好一阵子,他才是除了柜台,立马换上满面春 光的笑意,脚下生风往那里去了。没一会儿小二就是迎了上去,靠在他的耳边焦急说道:“他问夫人什么时候回来!!”

一听,他的表情也僵住了,什么什么时候回来?他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啊?!掌柜的打心眼儿里尴尬,铁了心的朝季玉深去了,随后讪讪笑着。

然而后者回报给他的,却是背影和侧着的臭脸,整个人大致面对着逐渐黑下来的门口。掌柜不禁收起了笑意,朝他摆了手很是愧疚道:“这位客官,恕小店对呀无能,不曾问清尊夫人的去向。”

话语之间包含了歉意。

“那意思就是,你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他明显是没心情领情的,又是一句话问的他哑口无言。

这是人家的夫人,怎么可能不着急呢?又是自己转述说她一会儿就回来,让面前的人坐在这里等着。现在好了,人没回来他又是一直坐在这等着,自己该如何是好?

他着实是容不下这尊大佛啊,生怕他一个发怒,连是自己的店铺都给砸了个稀巴烂。他不禁瑟瑟发抖,只好是深深的拜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为自己脱罪。

他亦是担忧,万一苏幼仪不单单是迷路或是遇到歹人,一个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再遇到歹人,要是起什么歹念……他不敢再想,只觉得自己难辞其咎。

原先还对季玉深态度不好呢,现在就是自己倒霉了,瞧他们夫妇的模样,只怕还不是普通人,只不过是低调出巡罢了,出了事儿不仅他自己的小店,连这个小村落怕是都完了。

最终他嘴里喃喃了一会儿,才是包含歉意,又是安慰的说道:“客官不必着急,会不会尊夫人其实已经回去了?正在家中等着你呢!”

季玉深一听,脸上一愣,随即又是没了光辉,想一想,只有自己知道,这怎么可能?

他自己的心下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儿,苏幼仪就算再随意,也不会这般叫他干等干着急,她不会的,不论遇到什么她都会回来找他。

只有可能是万一遇到了什么事儿……

他摇了摇头坐在那里,脑袋又是侧了回去,盯着门外,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掌柜的与店小二对视了一阵,脸上也是发懵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只听他背对着他们问道:“这里到李记糕点铺,可还有别的路吗?”他寻思着会不会,是苏幼仪去糕点铺那里找他了。可是一路上回来既不见她的踪影,也没发现这里有什么异常。

他想,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路,她这般蠢笨会不会是迷路了?这里的巷子很多的来着,他今晚定然要将那些个路都翻过一遍。

好在他们是知道的,连忙就是应答道:“有的、有的,那条大路是大家伙走的路,只有我们自小生在这的才知道,从这里过去还有一条近道咧!客官有何吩咐?”

“带我去。”他转过身子来,笃定的看向了掌柜的说道,“带我去走一趟的。”

第一千四百六十章 柔和

店小二与掌柜的又是面面相觑了一阵子,随后掌柜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不叫他发怒,谁都是爷爷,能解决的便是得立马解决了去!

于是他推了一把店小二,面色严肃道:“愣着做什么?没见客官吩咐啊!还不快些麻利点!赶紧得带客官去,别磨磨蹭蹭的!”

店小二被骂了一把,不禁傻愣愣的,瞧见季玉深已经是站起身来了,才是反应过来,连忙是麻利起来,响当当应了一声:“!!”

片刻之后,店小二就领着季玉深走进了一条小巷子之中。

从外头之间完全看不出来这里的其中,有许多穿插的巷子,直至走了近来,才是发现了这里的异样出来。小二瞧见他面色严峻,手上就拎着已经不好吃的桂花糕,跟在灯笼身后一言不发。

小二咳了咳,试图引起他的主意,也为自己即将说话打下铺垫来,果然是瞧见了他的目光从迷茫抬起来看自己。小二一怔,连忙将自己扭头探视的眼光收了回来。

只听他是憨憨笑了一阵,随后吞了口口水说道:“客官,小的与您唠叨一会儿哈。”

随即便是干巴巴的说道,“客官不知道,这一条小巷啊,只有我们当地人知道咧。原来也有外人走这里呢,不过总是走不出去,极少记得住路的。后来便是没有人敢走了,都去走大路了。”

小二想以此吸引他的兴趣,却是只见他的面色依旧冷然着,随即点点头只当是明白了,紧接着说道:“嗯。”

就是这么一个“嗯”字,叫小二的笑脸僵在脸上,只觉得这位客官确实很难相处。便是只好收回了自己的话语,安静了下来,只怕自己再说话就越惹人生气。

掌柜说的有道理,自己就是个不会讲话的,还是不要惹客官恼怒了。

或是正一直想着这些事儿,小二一时失神,脚下也不知道是踩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随即脚下一歪差点儿滑倒,身子也是一把朝后仰去了。

好在身后是季玉深,见他倒下来也没有立马准备躲,反倒是很顺手的伸出臂膀抵住了他的背脊,他立马就是有了支撑点站直了身子。

这才是拍了拍胸脯,有些惊险的喘了口气,二人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小二还得分出神来,将脚踹向地上看不清的东西上,便是骂道:“什么鬼东西……”

等是那东西咕噜咕噜的不知道滚到了什么地方时,小二才是对他说道,“哎,真是太多谢客官了,是小的失礼了。”

他原本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身上,因着看不清楚便是只能顺着声音看向了黑暗之中。随后听见了小二朝自己说话,他才是朝小二点了头说道:“无碍,走吧。”

二人这才是又朝前走了去,他想先行去李记糕店铺看看,再是回来这里的其他岔口看看。因此他这个时候便只是在经过的路口看了一遍罢了,一路下来,他并未发现哪里有异常,或许是自己的疑心也会。

他并不知道,就是在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之中,一双狼一般的眼睛在黑暗中显露出来。正是从那个小巷子里露出双目,看向季玉深离开的方向,手上拿着锋利的大刀伸到了月光下。

原是准备在他过来时杀人灭口。

好在他们识相,不曾过去探究,否则定然命丧刀下,他并不知道那个冷然的男子正是苏幼仪的身边人,只是怕自己的事儿败露罢了。

今日他那边的事情办完,跟到这里过来的时候,发现夜离还安安全全的说笑着,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更不见枭鹰两个人的身影

等是一番追查之下他才发现,鼠貂居然死了,而枭鹰也没有踪影,这一番之下他便是明白,想必他们的任务失败了,而且还不知道为谁而杀。

总不可能是元治的,否则夜离看起来跟没事儿人一样,明显是不知道的,这些还都是后话。他更是担心尸体暴露从而暴露流沙阁的阴谋,再是扯到三王子,这番便是不好了。

大白日的,虽说巷子里头人烟稀少,可是外头的人却是来来往往。

他没那个本事扛着一个、毫无声息的尸体在空中跳跃,因此便是打算夜黑风高夜再将他运走。就是万万没想到,会有人大晚上的走到这个地方来。

好在他将尸体藏匿在了黑暗之中,才没有叫人发现,若是那人过来仔细探查的话,绝对免不了一场的杀虐

不仅是没下手杀人,他自己也松了口气,死的人越多并不代表可以封嘴,更不代表就是好事儿。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了,黑暗之中根本看不清、面目却印在他脑海中的尸体上。

他朝那边走去,随后从怀中拿出了火折子,打开盖子后深深一吹,立马就有火苗跳跃起来,印红了那张脸带刀疤的男子。

他朝被封死的巷子中走去,手中的火折子照亮了地上已经流了一滩血、双目瞪得老大的男子脸上。刀疤紧皱眉头,知道不但要处理这个男人,还得将地上的一片狼狈的血迹都清洗了。

等是收拾完了这一个尸体,他还得马不停蹄的会苏南禀报,枭鹰都死了,定然没有其他有意义的事儿了,他也无需再盯着谁了。

……

这一条的小巷子确实很叫人头晕,绕来绕去才叫他印在了脑子里,等是出了这一条巷子,李记糕店铺就在对面的巷子里了。明显那里比这里的巷子宽了一倍,难怪他人都喜欢走大路。

远远的,他就是看到了对面巷子里闪着一点光亮,以及李氏夫妇正在收摊的身影,夜色晚了他们忙碌的身躯才终于是停了下来。

隐约还有这么晚没回去的,看样子是要再买桂花糕,奈何老板娘的面容愧疚的摇摇头,似乎还装了些别的送给那客人,二人具是欢喜笑了起来。

看到那柔和的烛火光,他的心底也柔和了下来,就是可惜这不是个时候,他的幼仪没有跟在身旁。想到这里他的柔 软消失殆尽,只剩下着急。

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 下回还来

李氏夫妇正在收拾东西,整个的烂摊子乱的不行,却也看得出来今日他们的生意是多少好的,导致二人的眼神都没有时间瞥一瞥。

只见李叔便是收着东西,头都来不及抬,却知道身旁有人到了摊子面前,他连忙是招呼道:“客官要些什么尽管挑,不过桂花糕卖完了哈。”说着,还边搬东西。

也就是李婶的性子稳当一点,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抬头看向了面前的二人,这一瞧就是瞧见了季玉深的手上还提着一袋东西,不正是自家的桂花糕?

再瞧他的脸色貌似不太好看,不由就是心中一跳,妇女的心思正是这般细腻,担心会出了什么事儿,于是立马撞了一下李叔道:“阿宁,别搬了!”

随后就是转身拍了拍身上的肮脏,脸上溢满了笑意,不由抱紧了双手看向他说道:“这位客官是有什么事儿吗?是不是咱们的桂花糕出了什么问题?”听见这句话,李叔的目光也转过来了。

季玉深知道是自己的态度吓到他们了,便是心下也有些愧疚,尽量柔和了一番面容对着他们安慰道:“不是的,二人叔婶不必着急,在下是有事儿要问。”

李叔一听立马是松了口气,道了句还好还好,他们卖吃食的,不就最怕食物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们是老实人,并没有因为生意的大好偷工减料,反倒是害怕这样的热情,担心自己的一个失误就导致了什么祸害。

特别生意大好之后,四面八方的人都来买,不但有老百姓,还有一些官宦富甲,他们可不敢开玩笑的。更一听有人提着桂花糕来了,便是担忧是出了什么事儿。

好在是不是的,他立马松了口气,问向面前这个面容俊俏的男子道:“这位先生是有什么事儿吗?”

他听了这话,一时抿住了唇,眉头紧锁,不知道该怎么启齿。

旁边的小二见状便是十分懂事的接过去了:“李叔李婶,我想问一下你们今日是否有遇见一位面容姣好、差不多比我矮一点点,行为举止得体的姑娘?”

夫妻二人一听,便是面面相觑,本得来说生意大好之后,来来往往的人、形形色 色的人都不少,面容姣好行为得体的也是许多。

不过一般的情况之下,他们都会牢牢的记在脑海之中,因为这样的人尊贵,他们的行为举止之中更不敢有半点差错,所以就会记着。

李婶想到这样的姑娘不少,于是便多问了一句:“小哥,不知道该有没有更具体一些的,这样的姑娘来来往往的着实不少。”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粉色的衣衫,耳上带着一副翠绿色的玉坠,手上还戴着血玉手镯,面容比多数姑娘都要出色!”都不需要店小二来回答,季玉深已经是立马接过去道。

血玉是她出门时经常带的,耳坠则是自己送的,他担保这是最具体的了。

果然时这般,血玉可不简单,能戴上的都是尊容身份的,他们不敢相信再是看向了店小二,得到他坚定的点了点头后,他们便是张大了嘴。

若是这般李氏夫妇定然是会清楚记着的,也正是会清楚记着他们便是很笃定道:“不好意思啊,今日还真的没见过这般的姑娘。”

他的眉头听了这样的话,一时紧蹙了起来,脸色很不好看,小二见状连忙是问道他们二人:“李叔李婶,你们再多想想呀,当真没有吗?”

李婶接了自己丈夫的话,有些许遗憾的叹了口气道:“我们是真记得清清楚楚,血玉可不简单呐,可是今日确实不曾见这样的姑娘。”

这下,是确定的话了,他的面目立马是失望了下来,李叔见了便很是关心的问向他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吗?可需要我们夫妇尽一份绵薄之力?”

店小二正要作答,季玉深已经是面带笑意,随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儿,那是我的夫人,我以为她会来买桂花糕呢,便是来找找她。

或许并没有来,还托下人来告知我让我等等她,只怕是恶作剧罢了,我还专门买了桂花糕,只怕都凉了,不知道回去好不好吃。”

他装作很是轻松,除了不想叫人知道苏幼仪失踪了,也是不想叫这两位良善的夫妇担心不已,如若是幼仪在,她也会这么善良。

李婶的心是好的,听见他这般说不仅就是一阵的欢喜说道:“确实,这桂花糕拿回去就不好吃了,何况还是大冷天的,会冻着嘞。”

什么叫夫唱妇随,除了在自己身上看见了,他也在夫妇二人身上看见了,只见李叔也带着笑意,爽朗的说道:“不如先生下回将夫人一并带来,亲自在铺中品尝。”

“那不知道叔婶还记不记得在下了。”

“定然记得了!”李叔又是接话道,“先生长得玉树临风,又说尊夫人面容姣好,我定然会认得出来,待到那个时候你们来,定叫先生来排。”

他们的良善冲击着季玉深的胸怀,他一时高兴便是应了声好,实际心中还不忘苏幼仪的大事儿。

为了不叨扰这其中的氛围,他便是等李叔李婶欢喜完的时候,才是对着小二说道:“你的灯笼借我如何?我自己去就是了,便是不劳烦你来带了”

店小二有些许的不放心,便是犹豫道:“可是您找得到路嘛?若是找不到,岂不是小的的罪过了?”

“不碍事的。”他再与小二强调了一遍,小二便是心中想着一个大老爷们也不至于出什么事儿,于是便将灯笼递了过去了,还不忘叫他路上都小心些。

或是本着掌柜在远方他有恃无恐,想到是掌柜的要自己出来送人的,他也就不着急回去,等是季玉深去了远远的还能听见他在与李氏夫妇唠嗑起来的。

“李叔,这么晚了外头的晚市都不摆了咧,您怎么还在忙呢?”

“这不是忙着收摊了?”李叔憨厚直笑,“没有办法,这每日人多的,只好是在辛苦一点,这时候才忙完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章 短鞭

季玉深不仅将原来走的大路绕了一遍,又是绕到了方才店小二带自己走的方向去,只为了不落下任何一个地方,生怕落了苏幼仪的什么东西。

从李记那个方向的小巷子走进去时,他的青色衣袍飘起,心下便是不断往下沉了一顿,十多个的巷子口他都拿树枝做一个记号,避免不断重复的。

可是事实证明,这条巷子真是很难走出来,基本是从这个巷子进去可能就绕到了另外一头,不知不觉的走出了巷子,回头一看还有许多都不曾涉足过。

确实是一个麻烦事儿,这简直就是像迷宫一样的地方,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是怎么从这个巷子穿出去的。他奈何自己没有功夫,若不然便能跃上房顶一查究竟了,也知道哪里是去不了。

好不容易就是将左右的巷子走过一遍了,仔细探查了好一会儿,天方已是快要翻出鱼白,他的脑海之中却清晰的不得了,一点困倦都没有。

在这条巷子的尾巴时又是路过了三两个的,不知怎么的一阵寒风袭来,这就叫他多犹豫了一下,首选了那条巷子便是提着灯笼走进去了。

原先本看着那巷子黑的不行,便是脚步缓停了下来,手上将灯笼引了过去,却是没看到有什么东西,反倒原是被一道墙给封了路。

左右都一阵查看,地上墙上都显得干干净净。

就在他犹豫着要将灯笼收回来的时候,却是在身后掀起一阵的寒风,一抹黑影印在了灯笼照射的墙上,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他一惊立马是转过了身,凝眸朝四周与空中看去,做好了有谁从其中冲出来的准备,可是皱眉屏息了好一会儿,四周静悄悄的,确不见任何身影。

他深吸了一口气,寻思着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便是再次转身将烛火伸过去,便是过一会儿,再次看到了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他心下一惊,却是保持着镇定,不想刚才一样惊慌失措,怔怔的站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了那道飘飘的黑影,落一下又是升起来的模样。

他缓缓低头,便是看到了自己的下摆青衣飘飘,今日穿了纱衣但凡一点点的风来便是能将它刮起,果然是自己多虑了。可是他并不觉得多少欢喜,反倒是有些许失落。

只因为没有任何的嫌疑人,他便找不到任何关于苏幼仪的线索,他的幼仪啊,是他的过错,不曾陪同身旁,现在着急也找不到一个点着急。

他缓缓吞了口气,些许的失落难过之后,还是得继续找找,整条巷子中的小路都叫他走了一遍下来,心中的失落便是越发的多。

这个被堵住的小巷子墙旁,还有一个凹进去像槽点的东西,他寻思着有人的话定然躲在那里,在巷子口便是看不见了。可是自己去看也空空如也,当真一点的线索都没有。

他失落的看了一眼之后,便是走出了这条小路。

可是恍然等是刚走出去,在巷子口时,他不知道踩到了什么长扁的东西,像竹竿一般圆滚滚的,一时间就是像方才的店小二一般,险些摔倒!

好在他反应敏捷一些,才是没有摔到地上去的,脚下一滑之后往前用了劲儿,才是稳稳的站在了原地。他不像小二一般,心中愤恨的去踩踹那根竹竿,只是眉头团起,将灯笼打了过去。

一道光打过去,他终于时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了,一个竹竿的身躯蜿蜒而上,随即跟着的,就是一条短鞭绑在上边,仔细一看原来是驾马用的马鞭。

苏幼仪不会骑马,不可能随身带着马鞭,不过那马鞭奇奇无华,没有什么特点看不出是什么人用的,随便给丢在这里也有可能。

他到底是心细的,没有将那鞭子就这么的丢在这里,反倒是弯腰给去捡了起来。再是一看没有任何装饰,材质也不是多少高端,看起来不过是寻常百姓用的一般罢了。

然而却是有一个特点,在马鞭的杆上,刻着一个形似图案?印记?还是文字的东西。他左右看了片刻还是认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如果是字那还真不是中原的字,多数可能是孩子乱刻的罢了。

上手去摸,他又发现了那符号刻的深沉,瞧着成年人亲自刻反倒不是随随便便的那般。他也就是研究了一会儿,毕竟他能确定不是苏幼仪的东西,这玩意儿就没什么价值了。

把玩了好一会儿,发觉除了那个符号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将这个鞭子收了起来,以防今后用得上便是了。

把玩之时,身形晃动,他胸前的玉与铃铛碰撞出来的声音,在小巷之中显得越发的清脆。

那原是苏幼仪的东西,是女子挂在胸前的压襟,他便是一时多嘴,说了句这事件儿叫她戴着显得灵动许多,她便是将这玩意儿强行挂在自己的胸前。

想到这里,他无奈的失笑了一会儿,他是不常常戴压襟的,其一并未有那般的习惯,其二只觉得幼仪戴着更为好看些。

不过他拒绝不了,也好在是翠绿色的玉,映衬在他的衣衫之上,却是不显得奢华也不像从前那般朴素。不过融在青衣之中,也不大看得出来,只是觉得,看起来与往日不一样了。

一旦她喜欢的,眼光好似真这么独特,他亦是说不出一个不字。

想着想着,他便是顺势将马鞭拿捏在了手中,就在收马鞭的时候灯笼不曾拿好,一个晃荡之下,不知道是照射了什么东西,反倒有一道光折射了过来。

他原是没有发现的,只是在低头的时候,恍然发现胸前的那块玉上,一道光泽闪现了出来,摇摇晃晃,不知道是那里折射来的光。又见夜中月光不显,不可能折射的这般亮。

他一时看向了自己的灯笼,不觉间手上摇晃一下,玉上的光泽便是跑了还有时闪到了自己的眼前。这便是叫他明白,定然是灯笼照到了一个,不知什么的东西上。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章 燕子扣

季玉深在地上摸索了好一阵子,终于是看见了一样,叫人深思的东西。

那是一个黑色的盘扣,叫他好生瞧了一阵子才发现,那盘扣形似燕子的双翼,应当是叫做燕子扣。在“燕子”的“鸟喙”处有些些断裂的丝线痕迹,是被人硬生生扯下来的。

燕子扣的颜色已经是有褪下的模样,黑色的地方渐渐发白,瞧着是 一件旧衣服上的,否则怎么会破旧到褪色?不过与那已经褪色的丝线,却与另外几样东西形成了对比。

上面有三颗,与已经破旧不堪的盘扣完全不相符的玉珠,正是因为玉珠不会褪色,因此光亮照过去便是闪着光来的。

他不是鉴宝的行家,但从这般观看,扣上的玉是羊脂白玉,可是这种玉珍贵极了,能用得上的不可能是普通人家。然而盘扣都旧成那样了,说明一件衣服不断地反复穿。

这样一想,又觉得前后十分矛盾,如若那羊脂白玉是假的,做的也确实高超一点都不粗略,他想不出来穿这件衣衫的人,会是什么人。

但是想着想着,他也将那只盘口握在了手心之中,如若说是苏幼仪扯下的这个盘扣,如若说是这个盘扣的主人抓住了苏幼仪,又是因何而起?

如若说苏幼仪走过这么一条路,那一切都很符合了,可是他想不出来朝中如今风平浪静,内忧外患都不归她管。她只是个闲暇的、在御园享“老”的太后,谁要抓她?

万一,不是什么敌人,只是路遇了一个歹徒而已,或是纨绔子弟罢了,那……他的手心越捏越紧,心中深知苏幼仪多少聪慧,可是神经还是免不了跳动。

如若真的是什么歹徒,他想他会举刀杀人。

冬日的天亮的晚,都等不及天方露出鱼白,他便是已经回到了御园的门口,满御园都亮着灯。守门的侍卫远远看见一辆马车驶来,面面相觑之下既是疑惑又是担忧。

好在那车到了眼前一看,确实是季玉深,侍卫们立马是欢喜不已,瞧他从马车上翻身下车,浑身都是充满了寒气,可是身后的帘子内却没有下来姑娘。

侍卫们一时不解,不仅就是上前一步道:“先生,您回来啦?这一个晚上的姑姑们与公公们都放不下心,正在院子里等着呢!”

他揉了揉太阳穴,几乎是抱着最后的希冀问道:“娘娘回来了没有?”

“啊??”

太后娘娘没有与先生在一块儿??!侍卫们的表情,简直就是在诉说着心下的轩然大 波,不仅就是担忧太后娘娘该不会是失踪了吧!

可是他的脸上却是没有呈现出难过着急,也没有欢喜,只木着一张脸罢了,这又叫侍卫们摸不清头脑了。太后娘娘可是先生的命,真的不见得话怎么会这么平静?

看到侍卫们的表情,他算是知道答案。

其实自己的心中也不知道这一次他怎么会这么的平静。或许是做好了出事儿的准备,只是心中被开了一个洞,呼呼的吹着冷风,却是怎么也表现不出来。

这个时候他才有些愤恨,在自己喜欢的人的面前,表现不出自己的心中所想。他闭了闭眼,边是应着一声:“嗯。”边是朝着屋中走去,他什么都没说,侍卫们便只好什么都不猜测了。

烟儿霞儿、多福多禄几个,在苏幼仪夜不归宿之时,连安稳睡觉的心情都没有,即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们依旧是为这个娘娘提心吊胆的。

也正是因为这不是第一次,即便他们操心的不行,也不能禀告进宫,免得被人抓了把柄,或者叫元治跟着着急,所以他们只能是一个劲的在原地踱步。

好不容易才是听外头的人禀报,说是季玉深回来了,这么一听他们便是欢喜不已了。

在他们心中,季玉深就是苏幼仪、苏幼仪就是季玉深,因此这一时之间的,他们也没注意到只讲了他一个人回来。

于是四个人欣喜的跑到大殿之后,却发现只有季玉深一个人在闭眼假寐时,不仅呆楞了一会儿,只见他浑身都是散发着寒气。

只因二人出门的时候正是正午,太阳高照便是热的不行,昨夜一个晚上寒气特别的重,只他们这么一点薄衣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烟儿原先就是担心苏幼仪受凉,此刻瞧那个男人都是这样的,更别提她家主子了,于是四个人连忙是上前下跪,一番的请安道:“奴婢/奴才请先生的安。”

随后多福微微抬头,一时就是询问道:“先生,不知道娘娘是已经歇下了吗?可有没有受凉要不要紧啊?咱们一个晚上未眠,便是操心着主子们的。”

他也不知道是要不要紧啊。

眉头微皱,他缓缓睁开了眼,眼眸之中闪着泪光,却是不知道为什么流不出来,只瞧着是一阵的无眠。可是他强撑了一会儿,对着众人说道:“不碍事儿,别操心,幼仪她没有回来。”

“什么?!”霞儿的脾气就是着急,立马就是震惊的抬起头来,颇有一番质问的意思,吓得多禄立马是将她扯了一扯,示意她不要这么心急。

霞儿这才是将头低了下来,季玉深眼中无神,却是到底说道:“我与幼仪闹矛盾了,幼仪回了你们淑芽姑姑的家乡。”

他是打算好了说得,淑芽与她丈夫这几日确实是回乡下了,说是家中有事儿,府中紧闭,她们即便是想问也问不到的。

烟儿这么一听不禁是有些担忧道:“可是娘娘这般,我们照顾不到该如何是好?要是有人来问我们该怎样作答?”

“我已经请淑芽多照顾她了,有人来问便说娘娘微服出访便是了。”

他本就是决定好自己来查这件事儿,毕竟她失踪的事情如若是叫他人知道,那么名声是其次,清誉却是重中之重。

他好似不是很想谈了,便是起身对着他们道,“不必焦急,这几日我想闭关,任何客都不见,你们也不要来烦我。”

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忤逆

说是闭关,他还真是闭关了好几日,听说当日一大早,便是发现他发起了高烧,如此之下,烟儿几个也相信了是与自家主子闹起矛盾来。

毕竟还有什么事儿是可以让他那般冷静,可是却每日都没什么精气神,只有苏幼仪才是能将他的魂给带走了。两个大孩子,这却不是一次两此的闹矛盾,叫众人见了,也是无奈至极。

而就在他闭关的这么几日里来,流沙阁任务失败的事儿也传回了苏南,三王子知道了不禁是大怒。万万没想到,夜离的命这么硬,就这么个专门杀人的流沙阁竟是一点用都没有!

他没地方发火,自然是把这些气都撒在三九身上了,紫竹他是舍不得动手的。便是想着三九一介奴仆,怕是不敢出卖紫竹。干脆抓过来拷打,只愿望刺杀夜离是他的主意。

三九是那个冤啊,完全是不敢相信这件事儿竟然叫他给知道了,最重要的事儿他发的火可大了,要不是紫竹来的及时他怕是都招了。

那日三王子将他拖在院子里当着众奴仆的面,对他进行鞭挞,三九大着胆子违抗命令刺杀夜离的事儿,就在太子府传开了。

紫竹知道后并不是因为这件事儿被发现了而生气,只不过是因为怕三九遭不住拷打将自己给供出去了,供出去还不要紧,不过供出奸情,一切就都晚了。

“殿下、殿下!大事儿不好了!娘娘!”

被燕子这么的一喊,她打扮的心情都没有了,臭着一张脸冲着朝外面奔跑近来的女子怒道:“喊什么喊?!天塌了都不至于这么喊!身为太子妃的奴一点规矩都不讲!”

燕子顾不得她的辱骂,只不过就是惊慌的跪地惶恐道:“殿下,真的不好了!三九请流沙阁的人刺杀夜离的事儿,败露了!太子殿下正在院子里鞭挞着!”

她一听,果然手上的动作给停了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问道:“你说什么?”

“殿下!奴听说,太子殿下让自己的死士去京城跟踪夜离,才发现了这件事儿!三九被打了扛不住了,只怕要供出我们了!”

“供出我们?”她好似冷笑了一下,几乎是在一瞬间,脑子便是转动了起来,随即就是背对着燕子手中捏紧了发簪,讽刺般笑道,“怕的不是这个,只怕是供出孤与他的关系!”

她算是想明白了,既然是派人跟在夜离身边,便是早知道她有准备杀了夜离,其实本也就是三王子心中所想,这就是他不阻止的缘故。

三王子定然早就知道了自己命三九去雇杀手,但是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易,否则近来不会还对她那般的好,也不会上次发现了脖子的紫红大怒。

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早就与人通奸了!

他今日发怒根本就不是因为三九违逆他的命令去杀夜离,如若是能杀了他不知道多少开心嘞!他生气的是,只怕任务失败了,他无处宣泄便是只好找一个借口。

他知道三九的背后是自己在命令,可是却没有来怪罪他,就是说明了这也是他心中所想,他想将责任都安在了三九的身上,以免伤到自己。

可是偏偏遗憾的事儿,她现在还真是要将这件事儿揽过来。

只见她抿了下红纸,恍然是站了起来对着地上的女子说道:“燕子,起来为孤更衣,孤要去顶罪了!”

如果她不将这件事儿揽过去,三九遭不住打,定然会松口说出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儿,这个时候她连活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一切她看得太清楚了,才会这么明明白白的!

“慢着!”

太子府的院子里,三王子冷然的坐在椅子上,浑身充满了怒气。面前的男子原先是跪着的,这个时候已经被打到趴下去了。

正是如紫竹所说,三九现在的心思就是在要不要告诉他,自己与紫竹的奸情,只因为他到如今都还认为三王子是在气自己。可是他真的是遭不住了,他必须说出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女声,不一会儿,一抹金红色的身影就从院外飘了进来,这么张扬的女子太子府中可没有第二位。

三王子见到紫竹来了,还认为她绝不可能会将罪领过去,便是满脸笑意的摆手示意下人停手,免得吓到自己的爱妃,随后则是摆着手道:“竹儿,你来啦?”

她原先是依言走过去,笑容也明媚的不得了,顺着他来牵着的手就是伸出了自己的白玉青葱,随后一把坐在了他的怀中。二人糜烂的不行,全然不将在场的下人放在眼中。

“竹儿,你怎么来这里了?”他瞧着面血腥的画面,便是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面前多少肮脏,不要污你的眼了。”

“~”她娇嗲了一声,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坐在他的大腿上摇晃着身躯,随后一手拨开了他的手心,看向三九的方向道,“竹儿就是听说这里有热闹可以看嘛,您怎么还拦着?”

他们二人相交的身影刺红了三九的眼睛,最重要的是,紫竹看过去的眼神之中还饱含着警告,好似在叫他小心一些,忍不得就是让他浑身一抖。

“呦呵,孤的竹儿,这么大胆?”三王子玩味儿得拥着她,二人说说笑笑着。

“那自然是大胆了,竹儿可不是一般得女人哦。”她回应着三王子得话,二人调 情得姿势越发得多,叫在场得奴全部低下了头去。

只听她又是说道,“竹儿就是听说这里有热闹,可是过来一瞧,却不明所以然,可否请殿下为竹儿解释一番呀?”她得身形扭曲,可是倚在了他得胸前,叫他全身心都投在了她得身上。

只见三王子对着一个被打成重伤得男子,却是当作笑话一般得笑说道:“这厮胆大包天,忤逆孤得命令,私自去做事儿,叫孤好生得不爽。”

“哦?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啊,叫您气成这般?”

他心中清楚是紫竹得命令,因此听到她这么问得时候便是觉得有些像是试探,于是笑意冷下来,直勾勾得盯着面前得女人。

第一千四百六十五章 主动承认

但是紫竹看得出来,他的眼中是没有怒气的,只是在打量着她,叫她心中并不害怕却是发毛的,冷不丁就是垂下了眼帘。

随即犹豫了一会儿,便是喃喃道:“殿下、殿下怎么这么看着竹儿?是不是这本不该竹儿问的……”说着,还作娇嗲状却是心虚的低下头去,温温柔柔的推了一把他的胸膛。

三王子听了后便是收起了眼光,给是笑了起来,随后一把握住了她作状来推、宛若柔水的双手,随后轻轻放在手中温声道:“胡说什么?还有什么不能竹儿问的?”

仿佛是印证自己所说的话,下一秒他的表情就陡变严肃,紧接着看向了地上趴着的、背部已经血肉模糊的男人,声音冷漠道:“孤说了不得刺杀夜离,他违抗指令,私自行动,该打。”

紫竹听罢就是点了点头,表示了然的模样,下一秒却是略微试探说道:“殿下,可是您确定是他一个下等侍卫能做出来的事儿吗?他又是为何呢?”

他几乎没觉得哪里不对,或者不想去理会还有什么隐情,也不想去查真正的人是谁,因此十分笃定的说道:“孤确保,就是他干的,不会再有旁人。”

说完这一句之后,他忽然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对着紫竹欢喜说道,“竹儿,你不是来看热闹的吗?来!孤让你瞧瞧什么是热闹,等孤这一声令下这厮的双腿废了,绝不敢再说旁人的不是!”

说话的时候他还不忘看向了某人,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是在警告什么,可是三九万万不可能领会过来的。他万不能领会,他警告的是什么意思。

他一直以为三王子不是真心喜欢紫竹的,因此如果知道幕后主使是谁,怎么还会对她宠爱有加?

这个时候,再瞧紫竹那个模样,三九便是知道她准备抛弃自己了,以为是她知道事情失败因此为了避免受罚,才是吹一吹枕边风,将事儿都推给自己。

就这样的女人,要置自己于死地,他总不能还保持着从前的情怀吧?于是心下不觉愤恨起来。下一秒扛着疼痛准备从地上爬起来,谁知身后的侍卫一脚踩在了他的背上,叫他起不来。

“禀、禀……禀殿下……娘娘……”

即便是叫人踩在脚下,他都要说话,三王子是不将他放在心里的,即便他要将幕后主使供出来,那可是自己的心尖儿,一样是没用的。

因此他没有打算杀人灭口,殊不知紫竹太清楚三九会说什么了,她原想着若是将他打死,自己也少了一个威胁,反正事情都失败了通奸的事儿就当过了。

这样的话,自己也免得费力气,惹三王子生气的去救他,因此方才还犹豫了好一会儿。可是恍然间却瞧他马上要说话了,三王子却依旧不慌不忙,反倒是她心慌了。

于是在他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中,紫竹突然是叫喊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语道:“殿下,要不然今日就放他一码吧?看在他平日里也不常做什么坏事的面子上。”

三王子还以为她是担忧三九暴露自己,便是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不要担心,不论他说些什么,孤都不会怪罪你,何况不上去打一顿,今后他会到处乱讲的。”

紫竹自然是知道他的意思了,但是回头要是打一顿,三九讲的可就不止那些了。如今那男人就是觉得,谁若是敢动他,或是自己放任不管,他便是会说出那些个事,与自己同归于尽的。

想到这里她便是很糟心,三王子总是这般慢慢悠悠的,能立刻干掉的人却是不动,分明就不需要自己出手来着,偏偏……

她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又似刚来的时候说了句:“慢着。”瞧见众仆人都在旁边,便是狠下了心,从三王子的腿上下来。在他疑惑的眼神之中走到了三九的身旁说道,“刺杀夜离,是孤指使的。”

此话一了,众人哗然,地上趴着的男子愕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女子的背影,忽然间心生感动起来,有些许唾骂自己方才的行为。

三王子就更是不用说了,整个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的诧异,却不是诧异原来主食是她,他早就是知道的了。他诧异的是,她居然自己承认了?这是作何?莫不是他们两个……

他知道自己是在胡思乱想,因此立马就是气骂道:“紫竹!你这是做什么又胡说什么!”

这原本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儿,她却是要讲出来叫下人都知道了,这样府中的闲言碎语不就是要满天飞了?三王子恨铁不成钢,要上前去拉她,却不曾想叫她避开了。

“殿下,竹儿没有胡说,确实是如此!是竹儿对夜离有恨才派遣三九出去做事儿的!”她不知道是怎么的,口口声声都是笃定的说话。

这下,是她嘴中亲口所讲的,任由人都开始猜测遐想起来了,这是三王子拦都拦不住的。他原本拿三九出气,此刻叫她一搅和,满身心都在她的身上了。

片刻之后,这里便是草草散场,只因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三王子竟然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叫她噎了好一会儿。随后侍卫还是懂他的意思,连忙将下人们都赶了出去。

三王子面露尴尬,一言不发转身就是回了院子,紫竹知道如果现在自己离开了,他定然会在心中留下芥蒂,于是老老实实的跟着上前头去了。

下人们见状,再一看脚下的这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男子,不禁将他一并抬起就是往里头抬去了。

等是进了三王子的寝宫,众人就是将那三九丢在了角落里,他浑身没有力气只得是趴在墙头,还得费劲了心思给上首背着手的男子磕头,瞧着是一个惨烈。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他不停请罪的声音在散乱的发丝之下传来,宛若是个疯子,却不得不这么做,他可不是什么烈性子,做不到保自己的尊严,如今,能活就好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六章 尴尬

等是三九磕头请罪了好些下,才算是消停下来了,即便是这个时候他都还不安分得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前方的紫竹身上。

紫竹自然是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热切的眼神,便是厌恶的转头瞪了他一眼,叫他心中发怵连忙把目光收了回去,心下却不是害怕跟生气,还有一丝的欢喜。

他总觉得,紫竹就是自己心中想的那个紫竹,刀子嘴豆腐心,殊不知自己如今的想法是多少可笑。

“紫竹,你是什么意思?”三王子显然没空理会那个傻蛋,连是面对紫竹的心情都没有,直接就是背着身子询问道了。

她立马是回魂过来,缓了缓心神反应起来,将自己的形象塑造成十分可怜的那般,楚楚可怜说道:“竹儿哪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实话实说罢了。”

是啊,你为什么要当众实话实说啊!

他的心中怒火翻腾,却是只能憋住那一股子的气,缓缓舒了口气说道:“你哪来的实话实说,为什么要包庇三九!”

“竹儿冤枉!”她高呼了一声,满脸的惊慌说道,“确确实实是竹儿的意思,是我命令三九这般做的。一人做事儿一人当,竹儿可不会叫一个低等下奴来顶我的罪过!”

“紫竹!”他怒喝一声,转过身来,直直瞪着她,心中不断想着这个女人就是个傻蛋,傻到不能再傻!嘴中却依旧说道,“孤说了不得刺杀夜离,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眯着眼,怒火更甚,“你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还是不把孤放在眼里!是孤平日里太由着你了,你居然敢做出这般的事儿!是孤看错你了!”

他将紫竹骂的狗血淋头,后者也很是配合他,但凡他骂上一句,自己便是更将头给低下了一点,好似是在难过也是在难堪。

等是他一字一句将话给骂完了,她眼中的泪水已经满到稍稍一动就能落下来的程度。看起来只要她的嘴角撇一撇,自己的心思就会给提起来,跟着一块儿那般难受。

但是三王子还是狠了狠心,转头不再看她,嘴中倔强的说道,“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都是孤平日里太惯着你,瞧瞧你现在都在做什么!”

“竹儿自然是有脸哭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被骂完以后,她的底气竟然更足了。

只见她也不擦,泪水滚滚而下,便是任由它落在衣衫之上,一旁的燕子不忍心再看下去,连忙是上前从怀中扯出手帕在她的脸上擦了擦。

可是紫竹丝毫都不领情,二话不说直接是将燕子推到在地,顺便是附加了一个字:“滚!”随后面前的男人不禁诧异,因此回身来看她,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发起这么大的火来。

只见她边是哭边是说道,“紫竹怎么会没有脸哭?您永远都是不分青红皂白来伤紫竹的心!”

她边是掉着泪珠子,边是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面前的男人说道,“竹儿不是没有给您提过,竹儿说了关乎夜离与大王子的梦靥总是缠着竹儿,竹儿不堪其扰啊!”

“竹儿那时回去,确实听了您的话,您说是因为自己的地位未稳,不能去做这般容易招惹嫌疑的事儿,竹儿都听了啊。可是、可是夜离还是颤着竹儿啊,竹儿没有办法了……”

她双手掩面,哭得凄惨不得,“竹儿知道殿下的难处,便是也不为难您,也不敢动用太子府的人,免得给您惹来祸根。竹儿这才没办法,叫三九去雇杀手来,您不能做,竹儿做就是!

竹儿不过是觉得,竹儿一介太子妃的事儿怎么能让贱奴去给竹儿担事儿?故出来承认一遭,否则你觉得我如何不会叫他顶了去?您若是说竹儿违抗了您的命令生气,也就罢了,可是……”

她好似是哽咽的哭不下去了,抽抽嗒嗒的说不出话来,一旁的燕子看了着实是心疼不已,连忙是上前说道:“殿下,擦一擦吧,您看失了仪态就不好了,可不能一直哭的,待身子不好!”

“不好又如何?失了仪态又如何!”她很是赌气的反驳说道,随即又是看向了面前的男子哭诉说道,“有了这些,殿下一样生气!”

她倔强的泪流满面,驳同情的这一遭确实厉害得不得了,只听她又是对着三王子怒道,“殿下是不是喜欢那夜离!如若不是,竹儿雇杀手杀人又不涉及您,殿下气什么!”

三王子的眼睛一下子就是瞪大了,全然不知怎么说着说着,扯到了这件事儿上来了,只觉得莫名其妙。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明明互相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于是他大喝一声:“竹儿!你胡说些什么?!你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孤的心思,你分明就是心知肚明!”

她好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脸上傻愣愣的,后知后觉落泪道:“您现在,是在为了那个贱女人……”她呵呵冷笑了一声,才是说道,“是啊,我原本才是个贱人!”

三王子一时叫她说气了,不禁口气也硬了起来说道:“你可想过你这么做,却没保险将人杀了,之后牵扯过来是你的命令,谁又不知道你是孤的人?!”

他一脸嘲讽的看着她,心生怒气将方才的心疼一下转换了,直是说道,“果然还是孤平时惯着你了,先不说有没有那档子事儿,即便有!孤欢喜他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三九在一旁也算是听清楚了,紫竹说得还真的是实话,只怕三王子还喜欢人家苏炜的未婚妻呢,难怪回去抢这太子之位。

这剧情还真是有些许刺激。

只见紫竹就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就像那种撒娇的女人不曾尝到甜头一时难以置信。又是看了看周遭,宛若是叫人看到丢了脸盲,脸色难看一时尴尬的低下了头低声抽泣起来。

可是三王子就像铁了心的不理她,她尴尬难耐,最终从地上站起来,朝外头冲出去了。

第一千四百六十七章 情痴

因为紫竹的这一番搅和,三王子连怪罪三九的心情都没有了,草草的就是叫人将他拖下去,其次就是一律不管。原先是因为夜离不死的缘故,心中有气便是撒在了三九的身上。

现在好了,又是捅了一个马蜂窝,直接就是将紫竹给气的半死,自己也是从这个生气里头跳到了别的生气里头去,他心中都是愤怒,一时无法平复。

不过,到底是紫竹,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替代,今日他多想想发现自己也是有些许错误,至少她还实话实说了,不想让别的男人顶替自己的罪责不是吗?

也是因为小女人之间的吃味,才会叫她那般说话的。

想到这里,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吩咐人给自己更衣,说是要去紫竹院子里用晚膳。这不是第一次两次的事儿,可是还是不得不叫院子的下人们偷偷嘀咕。

这紫竹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将自家杀人不眨眼的主子变成情痴一般的模样,叫人唏嘘不已,不过大家伙都是在心里说一说的,到底不敢摆到明面上来的。

当日旁晚,三王子就是踩着步伐走进了竹磬苑,想必这一遭也就是叫紫竹猜到了,特地是清了下人,整个院子里安安静静的。

他刚踏进去一步,不知道是怎么的,紫竹的屋子里突然是发出了很嘈杂的声响,燕子和一个碗直接是叫人从里头给丢出来了。

燕子踉跄的不行,恍然是站稳了才发现紫竹已将门合上了,她面色哭丧,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是站在门前无奈的敲着房门喊道:“殿下、殿下!你不要这样啊!”

三王子的神色暗淡下来,不经就是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燕子装着就像是刚刚才发现三王子的到来一般的,猛然转头惶恐的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的说道:“奴、奴参见太子殿下!”

三王子没心情看她多少害怕,只是走上前去,走到她的跟前,有些许忧心的看着里头说道:“孤不是来降罪的,别害怕。你们夫人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了?发这么大的火?”

她就像是委屈的话一下子找到人说了,立马是落下了泪水哭丧说道:“殿下不知道,娘娘方才是哭着回来的。刚回到院子里就大发雷霆,将下人们都赶跑了。”

她无奈道,“厨子也不能幸免,奴担心娘娘不吃饭对身子不好,只好是亲自下厨做饭了,可是您瞧”她朝着地上指去了,叹了口气道,“娘娘打了一地,只顾着哭。”

他一听,脸色立马就是不好看了,转头就是对着那个门敲打道:“竹儿!是孤!快些开门!”

可是里头竟然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一时着急起来,旁边的燕子却是上前说道:“殿下不必着急,娘娘的门没有锁,娘娘大发雷霆将门都给打坏了。”

边说着,她不忘边上手将门给打开了,他几乎是一点犹豫都没有,立马是跨入房中,只见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反倒是卧房给锁的严严的。

他瞧着满地的狼藉,可是柜子上的瓷器没有一个是摔坏的,全都摆放的好好的,不禁就是奇怪道:“你不是说她一直摔东西吗?怎么这些都好好的。”

只听燕子无奈说道:“您不知道,娘娘多少宝贵这些东西,说是殿下送的舍不得摔,这不才是气的才是将门都砸坏了?”

三王子一时陷入了沉思,随后抬头说道:“以后不要犹犹豫豫这些的,竹儿憋在心里的气会将身子搞坏的。孤多弄些来,随她砸就是了。”

这般说罢,他就是跨过了地上的乱七八糟,走到了门房的门前瞧了瞧,燕子见状,立刻就是在他的牵头敲了两声道:“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可是不管是谁,里头一个声响都没有。他叹了口气,再是敲了两声才是说道:“竹儿?”

“做什么!来教训我的吗!”卧房里头传来了一道很是愤恨的声音。

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脾气变得这么硬了,偏偏自己还挺吃这一套的,他无奈的苦笑了一阵连忙是说道:“不是,孤是来道歉的。今日是孤的错,孤不该骂你,不该赌气。”

瞧里头还是没有声音应他的,他又是说道,“是孤的错误,如若你还是心里有气,是真的不想见孤,孤便不吵你。但是如若你想见孤,孤就在这里让你见,可好?”

可是里头还是没有一丁点的声音,他叹了口气,最终说道,“竹儿不应就是不愿意见孤了,孤也不吵你,现在就走好吗?”说罢,当真是转过了身。

随后想起了什么,又对燕子说道,“你们主子身子弱,一点要好好照顾,不可以有半分的委屈,有什么事儿,立刻就是来禀告给孤。”

“是。”她抹着眼泪,对着卧房里头说道,“娘娘,您真的不见见殿下?殿下可是专程为您而来啊!”

此话刚落,就像是紫竹已经躲在门旁一样,此刻就是大门一开,里头一个身影闪现出来,一下子就是冲到了三王子的面前将他一把抱住。

一张小巧的脸窝在了他的胸前,随后闷闷说道:“殿下!”

三王子心有触动,连忙是将面前女人小巧的脸蛋双手捧了起来,瞧见她满是泪水哭的眼眶也红,鼻头也红。一时心中疼痛难耐,亲自是上前轻了轻吻了吻她的脸蛋。

“傻瓜,哭什么?孤不是就在这里了?不委屈了,都是孤的错,好不好?”

她将头扬了起来,有些许苦笑,眼中的泪水却是不断地往下掉道:“不,都是竹儿的错,是竹儿无理取闹,殿下还来安慰竹儿,竹儿心中有愧。”

“是竹儿不该瞒着你这般行事,是竹儿错了,是竹儿不得那般说话,毕竟您是殿下啊!”

她语无伦次的抽泣着,说话断断续续,叫三王子是听不清的。

但是他如今只有一门的心思是在她身上的,不论她是说了什么,他都只是怜悯为重的,于是不断是给她拍拍背,嘴中说着安慰人的话来。

第一千四百六十八章 城里人

好不容易安慰了一阵子,紫竹的情绪才算是稳定了下来,对着他委屈巴巴的说道是:“方才竹儿情绪激动些,失了礼数,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竹儿说得是哪里的话?”

三王子只不过笑笑,表示自己心中的不在意,顺便是上手将她散乱的头发别在了而后。连是瞧她哭都不觉得狼狈,反倒是油然升起一股别致的气质,叫人看了心生爱怜。

他将面前女子的脸双手捧了起来,随后用两只大拇指摩挲着她的面颊,将挂在下眼睫毛处的泪水一点点擦掉。她也不忘配合缓缓是闭上了眼,睫毛微微颤动着。

能听见三王子笑说道:“孤想过了,今日是孤冲动,她于我来说哪有你来的重要?孤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气你。何况,原先也是孤的脾气太旺盛些,不干 你的事儿。”

紫竹摇了摇头,抬头就是一脸明媚的笑意说道:“殿下此言差矣,不是您的错,原先竹儿一个小小妃子不该与您这般顶撞的。方才一时气愤,分明就是竹儿做错了,却还那般娇宠。”

“不要那般说。”他神色正经起来,握着她的手认真说道,“咱们是平起平坐的,你是女子也依旧如此。何况你如今可是太子妃,是孤的正妻,该你有的孤不会亏待。”

被他这么一说,她一下子跃起当着下人的面拥住了他,面上挂满了笑意,满满都是欢喜,只听她说道:“多谢殿下的体谅,叫竹儿不胜惶恐又是欣喜异常。”

“欣喜异常还好说,不过什么不胜惶恐就免了,孤的宠爱可不是让你觉得惶恐的。”

说起来,三王子平日里虽是放 荡不羁,也不常去撩拨其他女人,一是没有那种兴趣,其二则是都不必他撩拨便有女子送上门了。

紫竹刚进府里的时候,三王子寂寞难耐放 荡之时,她还压制不了,可是随着日益之长,他却越来越听她的话了。特别是晋升为太子妃后,不说府中没人敢说句她的不是,连同他也对她十分顺从。

这不?一旦碰上了,那张嘴就跟开花了一般,尽力的哄着。

瞧那一对的恩爱夫妇你侬我侬,几个下人也是非常识趣儿,几乎不需要三王子的吩咐自动就是退了下来,还不忘帮二人将房门关起,派人守着就是了。

二人是一阵恩爱,这一晚上他便是留宿在了竹磬苑,白日里的矛盾一时间就是化解了。等是一大早的,冬日里的太阳都还未升起来是,一个脚步声在门外响了起来。

原是城里头来的人,“城”指的就是女皇居住的皇城,里头的奴便是俗叫“城里人”,想必是宫里带来了命令。

他本是往三王子的院子里头去,而后却是知道他留宿在了竹磬苑,不明白是不是男奴看岔了眼,总觉得那城里人的神色一下子就是变了,瞧着不太好看。

好在两个院隔得并不远,走起来也不费时间的,不过等是他走到了竹磬苑才是在心下感慨了一声:这紫竹还真是有能力,短短时间当真坐稳了太子妃的位置。

那可是留给未来的王后的。

短短的感慨一声之后,他晃着头,眼中露出了鄙夷之色,却到底还是抬脚走了进去。或是急促的心思让脚步嘈杂了起来,一阵紧赶慢赶,叫院子里的奴都看向了他。

他自持清高,加之事情紧急,便是没有心情将小小眼神投过去,只是坚定的冲着房门走去。

门口守着的下人本是想谁这么放肆,随意就敢闯太子妃的院子,可是等是他走到了面前定睛一看,才是发觉那样的服侍不是城里头出来的人吗?!

于是几个赶紧对视一眼,反应也不算慢,等他走近了连忙就是跪地行礼请安说道:“奴几个拜见公公。”

面前的小太监油头粉面的,或是赶得着急一时闷热,不忘从怀中掏出手帕对着自己作扇风状。兰花指、摇头晃脑……都瞧着像是个女人,就连眉头微微紧皱起来都叫是一个风情万种。

若是忽略面前人的那个身份,只怕换一身行头,连是姑娘的本质都能瞧出来了,那摇曳的身形单薄消瘦,却到底将太监服穿的像模像样。

两个男奴抬眼一瞧,都觉得他的一张脸长得及其好看,这就是皇城里的太监啊,完完全全是长得眉清目秀,一张脸比姑娘还嫩,都能滴水了!

不单单是这个太监,城中这般的太监多的是了,虽说丑的也不少,但是年轻的、秀气的这几年多增了不少,多得都快把老太监给挤出宫城去了。

这一切,只因为女皇就是喜欢这样的,这般油头粉面,长得眉清目秀宛若女子,好看得禁了。然而身形却要是想刚正男子,消瘦拔长,还不能大腹便便,这样得人物才是标致。

即便太监不能行人事,放在身边看着那也算是赏心悦目,只当是女皇的一个怪癖,也算见怪不怪了。

因此一般看到面容好看,身形单薄,行为举止与声嗓又与旁人不同的男子,便是很容易就能认出那个身份。何况这人走来,身穿的服侍也叫人看得一清二楚来着。

太监来府中,自然是比府中的下人来的重要了,这又不是无缘无故,说不定身揣皇旨。即便在城中是多少卑微的下等人,在外头,也不是他们能怠慢得罪的起的。

于是他们一时跪的端端正正,想到自己一个正常男子要给太监下跪就是觉得丢人,可是抬头一瞧那张面容又是一时被迷了心神。

直至那小太监正正经经的用秀目瞪了一眼他们,后者才算是安分下来。

只见他是挥了衣袖,睨着眼神看他们,好似是多少看不起的那般,等是瞧得够了,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满足才是倨傲的说道:“起来吧。”

面前的两个男奴立马是畏畏缩缩的从地上攀爬起来,对这个长得好看、然而又是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愤恨得不得了,但是这样得太监可不少,还是能忍住的。

第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犹豫

等是两个男奴站的好好的了,他的眼神才叫是不安分了起来,不断地透过面前得两个人去瞄那个房屋,好似里头有很不得了得一般。

他这样看自然是不合礼数得了,要是换了往常他们早就是呵斥开了,可是谁叫面前是城里来的人,他们不敢造次,相互是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才会意开。

他装作无意得上前走了一步,离他不觉是靠近了一些,也是顺势挡住了他看着紫竹房屋的眼神,随后十分谄媚的微微笑开,看着是一副的人畜无害。

只要他一上前来,好似男子的阳刚之气都扑面而来,说白了是嫉妒,可是浮现在脸上的却是装着厌恶,好似面前是漂浮的是什么肮脏的空气。

他连忙是朝后退了一步,一手比起兰花指挡在鼻前,眉头紧皱嘴上说道:“放肆!一点规矩礼数都没有!怎能这般凑近人来,是不是太子妃娘娘不曾教导你们?”

实则心中却是在恨得牙痒痒,若是自己有这么一身的阳刚之气,加之家中富裕一些,配上这般的面容也不会想不开进城做了太监!早就妻妾成云了!

什么规矩礼数,什么嫌弃都是来源于他无能的嫉妒之心!

那男奴原本是面容僵了一下,到底是叫他这番话说的有些尴尬。而后想到附近都是自己的人,没有外人在场也好在不怕丢脸。何况一下子又是抓住了重点,立马是缓过了尴尬。

只听他弯着腰客客气气说道:“公公真是说笑了,也说重了。奴这般上前一步是对公公的敬重之意,生怕怠慢了您,如若有什么冲撞还请您见谅。不过……”

一番话说完,不知道是怎么的,他的眼中闪过了锋利与敌对,有些叫那小太监的心慌慌了起来。

只听他说道:“奴倒不是娘娘教导,而是殿下教导,莫不是公公对殿下的规矩有什么指教?”这可不是小家小户任人欺负的小奴,既要说得漂亮又要戳痛点,可不是难事儿。

果然这话是噎了小太监一把,可是想想又没有觉得哪里说得不好听,直叫人气愤。何况他抬出了三王子,他在这里怎么狐假虎威都可以,可也不能对主子吧?

于是一时面色很是难看,何况他都是嘴上一说,便是想着什么错误都推给紫竹,哪成想是三王子的人?要是这话坐实咯,他可是大逆不道!

于是他脸色一黑,立马就是噤声了,过了好一会儿嘴上才是勉强说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莫要诋毁了我!”

瞧他知道怕了,男奴也就笑笑,心下不知道多少欢喜,同样是给他面自说道:“奴也就是开个玩笑罢了,您不必放在心上,不知道您来此是有何要事儿?”

“你们既是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卖关子了。听说殿下歇在竹磬苑是吧?我有要事禀报,快让我进去!”他脸色不屑,刚说了这句话,就是见状要往里头冲去。

不过男奴很是顺手就给拦下来了,直接就是说道:“公公,这是娘娘的寝宫,您这直接往里头冲,只怕不合适吧?”

“什么不合适?我可是伺候在女皇身旁的,那一次传令不是我来?不过就是殿下歇息,在城中见惯不惯,哪里来的不合适?怕不是你们无礼!”

若是太子院他怕是不敢闯,不过紫竹他还真是每放在眼中,进去还隔着一扇门,他便是觉得,哪来这么多的娇贵?想到这里他便是不当回事儿,一个劲要往里头去。

不过到底就是个太监,哪里有两个阳刚之气的男子来的有力气?不一会儿就叫人给顶回去了。小太监被撞得脑壳昏沉,一时间觉得他们不敬重自己,便是十分得不舒服。

“你们大胆!”

劝是已经劝说过了,接下来也就不必假客气了,更是不用像方才一般的毕恭毕敬,另外一个男子立马就是站了出来,试图以高大的身躯威胁他。

不过也确实是有效,一下挺了出来,用自己强壮的胸脯将人吓了一跳。

只见他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说道:“您这是什么意思?太子妃的院子是您能闯的?公公,想必城中的规矩不比府中的少吧,您还不懂得什么是主仆?”

随后方才第一个说话的奴也是开口道:“先不说这是娘娘的房屋,殿下还在里头歇息呢,咱们殿下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拦着那是救您一命呢。”

那趾高气昂的模样叫小太监气的脑壳疼,不过自己哪里有什么权势,不过就是知道来下面交代事儿可以大摇大摆,这才无礼在先。

要说起冲撞太子的事儿他哪敢啊?于是他便忍住了自己的脾性,却又不敢失了尊严,硬着口气说道:“我自然是知道的,还不是因为事态紧急?有些话我也不敢跟你们说,还不快去通报!”

瞧他那态度男奴也是不怕的,立马就是抱臂翻着白眼很是不屑道:“都说了殿下是什么样的脾性了。如今还早殿下尚未起身,若是给吵了奴的小命可保不住。”

看这样子是不吃硬的了,小太监气得跺了脚,尖细得手指比作兰花样儿,硬生生指着面前的两个人,颤抖不止,好一会儿才是骂道:“你们、你们等着!”

说罢就是气的转身就走,可是刚快步下了楼梯,他就停了下来,左右摇摆犹豫起来了。这三王子不比寻常人,他的人也不是这么好吓的。

三王子性情古怪软硬不吃,什么事儿于他来说都是不怕的,也多少不在乎,下人们更是依仗着他,这才这般高傲。

平日的恐吓对他们来说是没用的,事情没有通报到却是自己的责任。不通报吧人家是不在乎的,就算责怪下来他也不怕、几个奴更不怕;通报呢,便是得放下自己的面子。

更何况眼下的事儿不是小事儿,更是不比寻常,若是没有通报到位,自己定然得受责备。寻思到这里,他就开始犹豫不决,寻思之下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 规矩

或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是因为自己的小命,他到底还是缓缓的转过了身脸色很难看的看着上首的人。最终,也只好一步一步无奈走上前去。

两个男奴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是故意装出不明白的模样来气他说道:“公公,您怎么回来了?奴们当真没那个胆子,不如您下次再来?奴可不敢吵着殿下。”

“是啊是啊。”另外一个男奴还很配合的点着头,看着就是故意气他。

小太监一口血差点喷出来,最后无奈只得讪讪笑道,带着点微微巴结来:“二位小哥,我当真是带着城中的要事儿来的,要是耽搁了,你我都承担不起啊!”

他好似苦口婆心的模样,终于是叫二个人假装沉思了好一会儿,见他当真是知道怕了,态度也没这么傲了,二人才是对视了一眼偷笑起来。

随后他们行了个礼,装着很是为难说道:“本来是不符合规矩的,咱们二人也是贪生怕死的主,不过既然这个紧急还是国事儿要紧。”

另外一个人也是恭恭敬敬的接着说道:“此话没错,还请公公在此辛苦等一会儿,待奴去好好问问再说,真是劳累您了。”

“、没事儿没事儿,可以等可以等。”小太监脸上挂着笑,自己却不知道有多少僵硬,心下早就是吐血吐八百回合了,还是一个劲的骂着面前的两个人。

可是该客气还是得继续装着,只好是点头哈腰,巴不得立马跪下求他别再摸了,赶紧通报去吧,等是见他走了进去,他才算是放下心来了。

殊不知,那男奴进房后将门合上时,才是对着那门啐了一口,眼中露出愤恨直在心中辱骂道:死太监,不做男人了还不安分,你才是最低贱的人!

让他叫人他就叫人?这也太便宜人了吧?他才不是这么听话的呢,只见他是看了眼卧房的门。随后便是走到了椅子上撩衣坐下,不敢发出声响也算是悠哉悠哉,一点也不着急的。

过了好一会儿,日头都已经升上来了,太监在外头走来走去的,眼见着时间越来越久,他很是担忧城中的事宜,也怕这样拖下去,自己的小命只怕难保。

于是他等不及要问向门口站岗的男奴,而后想想自己这般着急的脾性,万一一时说话不好听,又招惹了这两个门神就万万不好了。

于是自己缓了缓口气,面上又是带笑的,面对那男奴说道:“小哥,这另外一位小哥进去有一会儿了,怎么还是没个动静呐?可否您再帮我进去瞧瞧?”

他一听,果然时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可见自己若是口气差一些会成了什么局面,只听他说道:“公公,等殿下就要有这个耐心好吧?难不成咱们还能催促不成?”

不过见小太监的额头上滑落下几滴汗水,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您再辛苦辛苦继续等着吧,要是累不若来这里坐坐,这催促的事儿奴着实做不出来。”

瞧瞧,就是这么一个德行。

他没有办法只好是闭上了嘴,来回走了一圈还是觉得喘不过这口气,干脆是想了下停下来笑笑的怼了他一句道:“殿下是主子,等是咱们该做的事儿,我可没怨言。”

这怕就是学他们说话了,那男奴不爽的从鼻中冷哼了一把,紧接着就是说道:“您知道那是最好的咯。”

这门外的喧哗,屋内自然是听的到了,那男奴看了看撒进屋子里的扬光,再瞧了瞧那卧房,恍然齐声在原地绕了一圈,这才觉得是差不多了。

于是乎只见他走至了卧房门前,整了整衣衫,无声的清了清嗓子,随即轻敲了那扇门用自己最是好听的声音道:“太子殿下,您可起来了?”

确实。

三王子没有赖床的习惯,知道紫竹被自己折腾累了,今日又没什么事儿要做,干脆拥着她一块儿赖了会儿。此刻听到外头人来问也没有装的意思,便是答道:“嗯,何事儿?”

那奴这就是松了口气,好在他是已经起身了,若不然自己免不了一顿责骂的,只听他说道:“回殿下,皇城里头来人了,正在门口等着。说是有要事儿相报,只怕是城中来事儿了。”

他听罢就是挑了挑眉,以他与女皇的关系,皇城的事儿都与他没关系,这种朝中大事儿他也懒得管。此刻一听便是觉得没什么大事儿,也就慵懒的瘫着道:“嗯。”

“那殿下,可见他?”瞧他那冷淡的态度,奴就是心中发怵,只觉得没戏,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

说到这里,他也就是想了一会儿,自己总是这般太多次了,除夕夜又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拒绝了她的提议,不去表示表示好似确实不人 道哦?

于是他居然是出乎意料的应道:“见,你让他候着。”

那奴一听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松了口气,也觉得很是好奇,不曾想他居然是答应了,于是连忙应道:“是,那殿下可要奴伺候更衣?”

“不必了。”三王子看着面前熟睡的姑娘,柔声道,“孤自己来,莫要进来伺候,竹儿还没起身,要是给吵了就不好了。”

他回头想了想,怕自己有什么事儿不曾交代,好在脑中迅速就是闪过了什么,又是吩咐道:“对了,不要叫他进来候着,门口等。一个外人与竹儿同屋,只怕吵又不符规矩。”

他这才是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太监一瞧他出来,立马就是心急的冲到前头上去,迫不及待的问道:“小哥,殿下是怎么说得?可以让我进去了?”

“您先别急呀。”他呵呵说道,“殿下睡得熟,奴敲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回应,这不殿下刚醒过来呢,让您久等了,说是可以见您。”

“这都不重要,那可以让我进去了?”小太监等的太久了,现在没心情说这些客套话,只想立马进去。

可是面前的人还是无情的泼了盆凉水:“不成,殿下还要更衣,说是怕吵着娘娘又不符规矩,既不让奴进去伺候,也叫您不得进去就在这候着。”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 等着

原本就是等了好些时候,里边的男奴磨磨蹭蹭的不成样子,上前去问一句都碰了一鼻子的灰。好不容易是出门来了,这心急如焚却是给了这么个答案,小太监觉得下一秒,自己便是会归天了。

他面如死灰,对这般的回答很是不敢相信,便是又多问了一句:“你……你说什么?”口气之间明显是不舒服的,也不做到方才的恭恭敬敬。

男奴从心底里看不起面前的男子,原先就是幸灾乐祸,叫他最开始对自己不恭敬一些,如今整整他知道不舒服了?好不容易客气了一会儿,现在又是怎么的耍脾气呢?

什么样的主子便是有什么样的狗,可他们未必看见自己是什么德行,只觉得面前的人才是够过分的,不就是一个太监?在这里得意些什么?

只见他的态度立马就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方才的恭敬变成了疏离,原先口气中的温驯也稍稍将脾性提上去了一些,面上的客气也都收了回来。

只见他是直起了自己的身子板,臭着一张脸道:“奴说,殿下愿意见您,不过也吩咐了,娘娘的寝宫不是咱们这些下人可以进的。既是不符合规矩,又怕将熟睡中的娘娘从吵醒,故让您在外头候着。”

“殿下这着实疼爱娘娘,生怕闹了她,连是奴进门伺候更衣都不成,金贵的身子还得自己伺候自己定然要些时间的。怎么的,您对此有哪些的不满?可要奴再进去通报一声?”

一番话说完,他的眼睛都快上脑顶了,那整幅的表情别提多少看不起眼前人了。后知后觉的,他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着急,又是口气微微不好的了,眼前的人可都不好对付啊。

他气的脑袋直冒烟,对这传闻中的紫竹是十足的不舒服。都瞧瞧这是什么时辰了?日上三竿了快!这女子居然还未起身,算个什么?

再者听闻是下人出身,叫女皇很是不喜,还能有这般的娇贵,进去说个话伺侯一番殿下都怕给闹醒了?可真是奇人,难怪女皇十足的不喜欢她!

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将殿下迷得不行,自从是当上了太子将这女子给扶起来,就越发的不理朝政,一点都没有太子的模样。

就是被那个狐媚妖女害的!

他气愤得不行,一般主子出了什么事儿总是喜欢将责任推给女子,就算在男女差不多平等的苏南,也是一样的。因此他第一想法就是紫竹的错,哪里知道早在从前他们就已经如此了。

所有人都以为是紫竹在夜离离开后,投靠给了三王子便是为了勾引他。一夜之间便是莫名得了宠,成了苏南最得宠的女人,这才叫三王子如今对她事事顺从。

可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一份感情是在情窦初开时就播下了种子,只不过从前是多少单纯的,二人均不知道多年后会成了一个利用另一个。特别是紫竹,从不曾想过自己会成了如今的模样。

可在外人面前,他们就不是真感情,紫竹从始至终都是狐媚子,一时间这想法也叫小太监说不出话,只在心底不断怒骂着紫竹。

殊不知道自己恨得牙痒痒的表情已经是显露在了脸上。

那男奴还想再嘲讽他,另外一个却是拉住了他,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冷静一些。他好好想了一阵,总是表现自己的敌意确实不好,万一落人口舌就糟糕了。

于是他冷静了下来,明白得点了点头,另外一个男奴便是上前对着小太监说道:“小公公,咱们殿下确实是让您久等了,也累着您了。奴们替殿下与您致歉,若不然您先回去吧?也免得白等。”

自己等着这番久哪有可能说走就走?那不是白白来这一遭了?他才是不乐意的。何况面前人的嘴脸,意欲是给他台阶,如若自己负气走了反倒是自己不给三王子面子了。

他可不敢冒险走这一遭,犹豫之下还是憋着心中的那一口气,十分僵硬的在脸上露出笑意,有些许气愤又得憋着的说道:“不碍事儿的,殿下嘛总归是殿下,我等得起!”

说完这句话后,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脸是有多少扭曲,若是搬一台铜镜过来,他也会叫自己的脸吓到的,毕竟今日绝对是他最受气的一天了。

都怪出城时那小小太监与他说什么,是公公就得厉害些,出门不得叫人欺负了,他这才耀武扬威的没曾想踩了马蜂窝。

等是回去了,他一定要私下将那小太监,揍上一顿!

这不为了显示一番自己的牛气,他本也就是个跑腿的,却特意跟干爹提出说是不要其他人跟着,他一个人就可以。怕的也是那些个下人,回去以后告状说自己踩在了干爹头上。

可是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特别不要人跟着,许多事儿都得自己亲力亲为,他一个跑腿的还真成了跑腿的,然而显示牛气却没有显示成功。

何况这次没有带人在身边,什么突发状况无法叫人替自己回去通报,这下好了,搞了这么久没有一个回话,干爹没有打死他,也绝对要骂死他了。

这叫他心头憋着慌,伺候人都没有今天这么憋屈!

而那两个男奴听了他说的话,却是面露笑意高高兴兴的说道:“那还真是要辛苦公公了,您也知道的,来太子府办事儿就是这么麻烦嘛。”

“本公公自然是知道的!”他咬咬牙,用力的都能叫人听到磨牙的声音了,可是他用力压制住心下的不高兴,生怕自己露出那副模样。

正是这憋屈的样子,叫守门的两个人高兴的不行,没想到闲暇无趣之时会有个大傻送上前来给他们耍,也算是一种乐趣了。

于是三人大眼瞪小眼又是一顿烦躁的等待,不过这次他算是学聪明了,不再是等在门口踱步之类。反正都是要等的,他干脆走到了一个小地方去,直接是一屁股坐在那里了。

这样等着,还不算是太累呢。

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 来历不明的衣衫

还真别说,都不是守门的两个胡说,三王子自己确实也是在磨磨蹭蹭的,却不叫故意的。原是瞧见自己的怀间,有一个女子压在手臂之上,他不舍得离开吵醒她,就是怔怔的看着。

什么国家大事儿哪里有他的美人重要?他知道紫竹不是什么好人,可他也不是,说什么臭味相投他也算是认了。可是她的身上就是有一种魔力,叫他舍不得离开。

这感觉就像是被她下了蛊一般得,又是痴迷又是眷恋,任何事情都不如自己的女人重要,可他知道没有,不过是自己的原因罢了。

大概是压了好一会儿她才是忽然转个身过去了,他的手臂上一下子就是觉得轻松了,却也觉得空虚了,心里是一阵的失落,满满都是舍不得。

不过他也知道,他该起身了,外头的人都还在等着呢,不过就在他要翻身的时候,身旁那个翻过身去的女人忽然是糯糯的说道:“殿下,您起啦。”

三王子一怔,随后身子又回到了床上去,声音轻柔问道:“孤吵醒你啦?”

她转过去的脑袋可爱的摇了摇,随后就是轻轻说道:“不,是竹儿迷迷糊糊醒的,方才好似听见有人来通报,却又睡过去了。”

实际上她早就是醒了,只不过是装睡罢了,而后他总是盯着自己便是险些装不下去。于是她深缓了口气赶紧是转过了身,装着自己迷迷糊糊的模样,深怕露了馅。

她忽然翻了个身,眼睛还是闭着呢,却上手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间,随后问道,“是不是母皇有什么事儿找你了?”

“不知。”他随意的应了一声,上手柔她的发丝,好似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瞧着很是随意。

“宫中来人,一定是母皇有什么要事儿的,您别坐着了,快去快去!”说着她不忘闭着眼上手推搡他,瞧着是跟孩子一样十分可爱的,一下子就让他的心思化成了水。

他立马是上手按住她不安分着乱挥的手,随后轻轻拍了拍道:“好,孤这就去,你再睡一会儿吧?”

“嗯。”她点点头,随后又是翻过了身去,紧接着说道是,“殿下帮我在那里找件衣衫可好?竹儿不想自己找嘛。”说着她的手胡乱就是指向了一个地方,便是床尾,瞧着迷迷糊糊的。

三王子失笑,看了一眼她指的地方,才是低头在她转过去的侧脸之上落下了一个吻来,应了一声又是帮她细心的整了整被辱。

他原本是想随意一些,将昨日的衣衫套上就是了,可是到地上一看才发现那些个衣衫破的破脏的脏,如何能穿?

好在之前在紫竹的屋里已经是有放了些衣服,便是避免麻烦,生怕还得来回去拿。不过他不经常自己动手,这时候也是有些许模糊,不知道是放到了哪里去了,便埋头找了一会儿。

这才是注意到了那个放着一件男子衣裳的木箱,他原以为是自己的便是上手去拿,可是敞开一看却是发现不对。那布料粗糙,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衣服。

紫竹没有女扮男装的习惯,这里除了自己的也就这么一件男装,也不可能是她的,那是谁的?瞧着身穿这件衣服的身形也算强壮,上头还有几个补洞,看来有些许潦破的。

就算是她自己的也总得是华贵的、适身的衣衫吧?他的心头涌起了不好的预感,开始将目光投入了床上被子团起来的地方,随后强势压住了自己的疑虑。

是她说得,自己总是不信任她,若这要又是误会怎么办?他摇了摇头将那些不好都甩了出去,紫竹不是那样的人,她不会骗自己的!

他又是小心翼翼生怕吵着床上的紫竹,缓缓坐在了地上轻轻拿起手中的衣服左看右看,只想瞧出个端倪。可是显然这是私服,不是府中其他人穿的衣衫,他压根猜不出来是谁的。

只是叫下面的人去找这般身形的人,如若说不是误会,这不是紫竹的衣衫是外男的,又会是谁?一个外男的衣服放在太子妃的屋子里,算得上是正常吗?

他觉得不是。

闭眼好好深思了一会儿,他不小心因手上的力度撞到了木箱碰出声响,果然紫竹一下子抬起了头来看,他赶紧将衣服往下压了压。

或许她是给忘记了,好在是没有多少担忧怀疑,只是看到他坐在那里,连忙是问道:“殿下,你坐地上做什么?”

他一听,心中稍稍是有点慌,赶紧是说道:“哦、没、没什么,孤就是忘记孤的衣衫放在哪儿了,想来找一找,吵到你了?”

“没呢。”紫竹好像是笑了一下,紧接着说道:“是在最里头的箱子里,您呐不常去找才是不知道吧?就在里头呢。”

“孤知道了,吵着你了,你快快歇息吧。”他连忙是说道,生怕她从床上下来,紧接着又看到自己手中的东西,不知道是怎么回来,这次他异常的紧张。

不过也好在紫竹近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坏事儿做得太多,夜晚总是睡得不踏实,早晨便是早早就能醒过来,这个时候刚巧就开始困了,只觉得很是疲倦。

因此他既然是说不碍事儿,她便是就躺了下去,不再过问些什么。

在她的意识里,也不觉得他是呆在那里做些什么危害自己的事儿,迟早自己才会觉得今日不起身便是后悔。

等是她确实是躺下来了之后,三王子才是松了口气,紧接着看着手中的衣裳眼眸逐渐深沉,他悄然将它放在了一旁,随后将自己的与紫竹的衣衫找出来。

等是一切安顿好了,他也不着急穿上只当自己是在挑选衣衫,实则是在翻找这里头还有没有别的其他像那件衣服一样的存在。

然而事实是,再没有别的来历不明的衣衫。

偶尔紫竹也给他那样翻找给吵醒来了,不过抬头去看他拿起这件又放下那件。自己睡不熟脑袋昏昏沉沉,眼前也是朦朦胧胧瞧不清楚的,只当也以为他是在选衣衫。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 惶恐

找不到别的,他也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或者说应该庆幸?可是他现下的心情确实是落进了谷底,叫人捉摸不透。

随后他将自己的衣衫穿好来,才是伸手拾起被自己丢在地上的衣衫,紧紧的握在了手心。准备走出房门的时候,还刻意去看了眼床上的女人,隐约还能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

等是外头的三个人看见三王子从里头走出来的时候,个个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立马是对着他一阵的行礼说道:“拜见殿下。”

远处坐着的小太监在他出来的时候也是露出了终于见到娘的表情,在他们行礼的时候才是反应过来,立马就是冲了过去跪在了他的脚前喊道:“殿下!殿下!奴终于见到您啦!”

三王子扯了扯嘴角无语的看着面前的小太监,见他伸手抱住自己的大腿,他有些无奈的踢了踢腿试图甩掉他,嘴中也说道:“公公,不必这么激动吧?”

小太监这才一时尴尬的收回了自己的手,讪讪地笑道:“这不是,多日不见,瞧见了殿下便是一时心中欢喜了。”

他只不过是瞟了一眼小太监,随后摆着手命令那男奴跟到自己的身后来,小太监以为是在叫自己,便是一时也跟了上去。一旁的男奴瞧见了,很是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拿脚是伴了他一下。

小太监踉跄了一下,差点就是摔了个狗吃屎,等是站稳了才是看向了那个尖嘴猴腮明面上都是看不起的男奴喝道:“你做什么!”

“哟,公公说什么呢,奴又不是故意的,不过就是想提醒您一声,殿下叫的可不是您,没事儿您听什么耳根呢?”他不屑的看着他,顺便是翻了个白眼,十足的看不起。

小太监这才看过去了三王子原来是一手搭在了那个男奴肩上,确确实实不是在叫自己,于是为自己的一个自以为羞红了脸。

但是还是不甘示弱的对着那个男奴骂了回去:“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本公公找的是殿下,可不是你这个贱奴,你这低贱的身份还有资格替殿下说话?”

如今三王子已经是出来了,他有持无恐不怕得罪这男奴再拖着自己,总归是看到了三王子嘛。而他自然也知道自己心里所想,于是脸色一黑说道:“好啊死太监,终于是露出你的真面目了?”

他本就是后悔当上了太监,此刻叫人一下子给揭露开了,便是气的不得了,直接是上手拍了一把他,大骂道:“你这贱奴!!”

而这声音已下大声开,立马就是叫三王子给听到了。

他本是要吩咐一些什么话,结果后面的人一直在讲话叫他烦不胜烦,便是转头过来就是见到小太监上手打人。他眉头一皱,没想到这小太监这么放肆,于是大声喝道:“放肆!”

小太监一怔,本要再打下去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立马就是看见了男奴脸上得意的表情,抬头来远处一看,就是看到了三王子正在怒目圆瞪的看着他。

他不觉就是一个激灵,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只见他的眼神是紧紧盯着自己,随后就是朝自己走了回来。小太监心中有些许发怵,连忙是低着头心慌道:“殿下、殿下息怒啊!是这厮先……”

“孤瞧出来了。”只见他是冷哼了一声,说这话的时候也看向了自己的男奴,小太监一听还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可是不曾想到,他接下来的话叫人心中一跳,“孤瞧出来了,小公公在城中的宠爱只怕不是一点两点啊。”边说着,他还边是上前了一步靠近了小太监,叫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那个身高与体型跟小太监对比起来,更是高大,几乎就是居高临下,又壮又是猛,叫后者浑身一抖,缩成一块儿,看起来又是矮了一截。

“殿、殿下”小太监吓得发抖,吞了吞口水挪挪嘴唇说道是,“殿下说笑了、奴、奴也没有很受宠……”

“没有!”他突然是拔高了嗓音,脚步是顿了下来,却叫面前的人更是一怂又想后大跨了一步,殊不知身后就是阶梯,他一时踩空,摔了下来去。

那小小的身板一下子滚了下去,帽子掉在了地上,头发散乱看起来有些许滑稽。这样的形象叫周遭的男奴笑成了一团,直接是“哈哈哈哈哈”十分放肆的就笑了起来。

可是三王子也就是任他们去嘲笑,一点管的意思都没有,更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嘴角上扬,眼中放着冷光,一样是嘲笑的意思。果然是有什么样子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仆。

小太监不敢再放肆,连忙是从地上攀爬了起来,随后跪在了他的面前,连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刚好头所对着是三王子的脚尖,嘴中惶恐的喊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今日既是他最狼狈最憋屈的一天,也是他最倒霉、害怕的一天。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今日捅了马蜂窝,走到了阎王殿,遇到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只听三王子是冷哼了一声,感觉是笑够的摆着手,意思是叫身后的男奴们闭上嘴,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是还是有一些些的规矩,立马就是不笑了。

只听他直截了当的说道:“孤没空跟你磨叽,不过看得出来,公公在城中很是受母皇的宠吧?是大红人吧?否则怎么敢来到了太子府还这么放肆?”

随后他的眼中迸射出了警告,直是说道,“是不将孤放在眼中,还是母皇太把你放在眼中了?”

地上的人的帽子是歪着的,头发散在一旁,几乎是哆哆嗦嗦,这才算是知道了这些个男奴怎么会这么的放肆,一个主子就那般的在身后帮衬着,谁敢放肆?

果然,三王子就是个护短的。

他拼命的磕着头,赶紧的说道:“不不不不不,殿下误会了,是奴不知道规矩,才冒犯了您,奴惶恐、奴惶恐啊!”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 伺候沐浴

即便在城中真的受宠又怎么样?他敢说吗?原是这样的事儿,眼下也不能说是啊,只得说原不是这样的了。若是叫人知道了,不得说自己恃宠而骄?陛下最讨厌外头炫耀的人了!

于是他不是惶恐,是不得不惶恐啊!不禁就是一阵的磕头谢罪,只能哭诉说道:“是奴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二位小哥。都是奴的错,奴不应该这般的,陛下就此不曾看好奴!”

他将责任往身上来推,不说女皇喜欢自己,只说女皇是讨厌自己的,这样就是叫他没法骂自己了。不过王子的威严仍在,即便就那样静静的盯着自己,他也是叫浑身一抖的。

只见他是挥了一把的衣袖,冷然瞧着他,随即就是怒说道:“这事情到此为止,孤现下有要事儿,你们二人若然再敢闹孤,当心你们的舌头!”

随后又是将头高高抬起来,看着远处的山峦,对着跪地的小太监说道,“为防你又惹些什么事儿,就给我跪在这,不曾有孤的命令不得起身。”

即便小太监欲哭无泪,可惜主子就是主子,他也只得沉沉的应了一声,只见他说罢后,就是领着方才跟他低语的奴又往一旁走去。

小太监连是应一声恭敬的话的勇气都没有。倒是与自己斗嘴的那个冲着三王子的背影,行了个礼道:“是。”随即便是见他朝着自己抱臂站好,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而自己竟然还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接受他的目光,除了是不能起身之外,还因为他已经是吓得腿软,即便是叫他起来也站不起来的。

走到了边边儿的三王子还不忘回看一下小太监的方向,只怕他贼心不改,偷瞧自己在做什么,确定他是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之后才是放下了心。

一旁的男奴见了也随着他的目光投过去,而后又是转过来,朝他行了个礼正正的问道:“殿下唤奴来此,不知是有什么要事吩咐没有?”

他好似在犹豫些什么,随即点了点头,讲手上紧拽着的衣衫递了过去道:“你可见过这件衣衫?”他凝眸,手中的衣衫虽是递过去,却不舍得松开手的模样。

男奴听罢,便是将其拿在手心仔细瞧了一二,看了好一会儿才是遗憾的摇了摇头道:“从未见过这件衣裳,瞧着像是私服。下人们通常穿着一样的,私服极少见着。”

是呢,正是与他想得一样,怕是他人也想不到这件衣服是谁的,特别是府中有两种人,一是还有家的到了年关之类都会回乡下。

可是还有一种无父无母,只能留在府中,那便是年年日日都瞧见穿私服的,对于后者谁知道这是哪里穿过的?

他低吟了一会儿,随即冲着那男奴说道:“帮孤查查,这件衣衫是不是府中人的,又是何人的。”

瞧他那个模样,好似有些重要的,男奴不禁心中一震,连忙是点头说道:“是,奴立马就是着手去查,尽快给您答复。”

“嗯。”他又是沉思了一会儿生怕自己漏了什么交代,随后果然是说道,“不要弄的众所周知,悄然行事儿,别叫旁人知道了,再尽快给孤答复。”

“是!”

这事情交代下去了,他才是松了口气,心下将这一块石头给放了下来,可是另一块石头却又升了起来,他不知道也不敢想象,这件衣衫到底是谁的。

在这苏南之下,除了女皇属他最是尊贵,那紫竹不管是跟谁但凡想到比自己低下的人抢了自己的女人他便是觉得膈应得不行。

紫竹的话不错,什么都不问是不能冤枉她,他也不敢直接是表露出来,万一是一场误会,今后他怎么跟紫竹交代?但是他也不敢直接问,毕竟万一不是误会他又该以什么面容呈现给她?

因此,他只能自己着手去查。

当然,这个问句也落在了男奴的心上,想到他这么悄咪 咪的,神秘莫测的模样,衣衫又是从紫竹屋子里拿出来的,不会是

他摇了摇头不敢再想,生怕叫三王子看出了端倪,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得死,何况这番龌龊,也只能在心中揣测,要是流传出去了,自己不得凉了?

他可没有这么的傻,还这般老实的去问面前的男子,如若猜想是假的还好说,顶多遭一顿骂,那要是真的,万丈深渊可等着自己。

自从苏炜当上了太子,太子府中的毒蛇谷可是好久没有喂食了,他才不去当那个冤大头。

不一会儿,交代完事儿的三王子便是又站在了小太监的面前,小太监如今不想再搞什么幺蛾子,只想尽快解决这些个事儿,便是连忙颤抖着问道:“殿下、那个、陛下请您进宫一趟。”

“等等吧,孤尚未沐浴也未进食,若是进宫失了礼就不好了,也不能带着满身的污秽拜见母皇。”边说着,他边是折叠着自己的衣袖,表示一下自己的狼狈。

小太监见状不由是着急,生怕自己又是要等那好一会儿,连忙是往前跪了两步请求说道:“殿、殿下,这都不碍事儿的,现在不是在乎这些的时候啊!”

“嗯?”他听了好似并不赞同,尾音往上头扬去,随后眯着眼低头看面前的人,不禁是口气稍稍正经起来说道,“你不认同孤说得话?母皇是什么人?是苏南的主!哪可受污秽之气!”

小太监一时间又不敢说话了,生怕他把自己的舌头给割下来,只好是不断应承道:“是是是、殿下说得是!是奴不曾考虑周到,瞧奴说得什么话嘿嘿。该打!该打!”

说着,他当真是伸手往自己的脸上留下了巴掌,那样子叫三王子身旁的男奴觉得更是瞧不起的。只见三王子是冷哼了一声,随后便是背着手离开,小太监瞧了就是连忙跟上前去。

主要还是生怕这三王子又不见了身影,叫他再是找来找去。等是自家主子离开了,一号男奴的眼神还贴在三王子的身上。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 不是美差

不知道是想些什么,想的都失神了,等他没了身影都回不过神来。

二号男奴一瞧,立马是上手在他的面前摆了摆手,见他还傻着不由是推了一把他,大声问道:“你干嘛呢盯着主子盯得都没了魂?”

一号男奴失神之下被这么一推,险些以为是踩空了,还踉跄了一会儿,随后发现是自己的小伙伴干的好事儿,一时就是回推了他一把。

紧接着就是将方才流落在三王子身上的眼神,投给了自己的伙伴,后者一时莫名就按着他的脑袋道:“哎!你到底怎么了看看看,那眼神怪吓人的。”

一号男奴讪讪笑着,随后凑到了他的跟前去,不禁是说道:“刚刚殿下找你作什么?是升职了还是安排事儿啊!”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儿,二号男奴一时无言以对,“切”了 一声的说道:“哪有什么升职不升职的?安排事儿倒是真的,累着我的嘞!”

“呦呵,可别这么说,能有差事儿安排给你,指不定就能升职呢,回头当上了什么大总管可别忘了兄弟啊!嗯~”说着,他还用肩膀撞了把他,朝他使了个眼色。

二号男奴摇了摇头,只说道是:“这可不是美差事儿,若不是殿下亲自吩咐交代了,我还真想丢给你算了。”

他倒不是说假话的,这确实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总归于他来说不是好事儿,要不是三王子亲自吩咐不能让别人插手,他定然叫面前的冤大头顶过去。

差事是差事,是不是美差他就不知道了,毕竟查出来了,于三王子并非好事,那对自己定然也就没什么帮助了,能别牵扯到自己就阿弥陀佛了!

可是一号男奴不买账,这一听就是不乐意了的说道:“哟,这怎么的还炫耀上了?那来让弟兄听听有多不好!”

“哎,别闹了,一会儿叫人告给殿下就不好了。”紫竹的房门之前,一对弟兄便是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偶尔还能带上笑意,不多时就是离开了。

三王子还真的是要沐浴,叫人给自己细细放了热水便是悠哉悠哉的等着,全程冷着的模样叫小太监也不好意思开口,只能默默的等着他。

而后,等是下人将一切给整理好了才是去请那喝茶的男人,小太监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跟他走去,只见他是顿了下脚步,转头莫名其妙的看了眼他。

在小太监的疑惑之间,只听他是转身抱臂上下打量起他来,随后奇怪道:“怎么,小公公还要伺候孤沐浴?”随即又是有些许嘲讽的笑了笑道,“母皇让你来伺候孤?”

小太监这才是立马反应了过来,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只觉得傻的不行,连忙是说道:“不是不是、这天太热了哦不,太冻了叫奴冻傻了。”

三王子懒得去反驳他的假借口,便是翻了个白眼,随即在下人的牵引下沐浴去了,几个女奴对着小太监微微一笑,下一秒却是“砰”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主子在沐浴,他总不好是趴窗偷看吧,只好是蹲在门口,却又担心三王子会不会趁着自己不注意偷跑了。便是只好在窗前来来回回的走动,满手心都是紧张的。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女皇陛下、干爹叔伯快快保护自己啊!

他也是很会拖延时间,小太监看了看日头知道,按照自己的这个速度,若是之前是不知道会不会被骂,现在就是一定会被骂。几乎是想也不想,他便闭上了眼,仿若是在等死。

那房中都升起了澜澜热气,还不见里头除了水声还有没有别的动作,也不知道他是在作什么?莫不是睡过去了?想到是这个可能,他的脚步就急切起来。

最终着急难耐,他便是对着那门敲了两声,不过一会儿就有一个女子过来将门给推开,瞧是他便问道:“小公公,可有什么事儿?”

小太监都来不及说话,里头已经是传来一个稍稍愤怒的嗓音,紧接着那声音就是强硬道:“沐个浴还叫人不得安分!滚!”

这话说完后,女奴不禁回头看去,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从里头飞出来,直接是擦过了女奴的脸面,塞出了门砸在了小太监的脸上。

女奴吓了一跳,满脸的惊慌,误以为是三王子在发怒,便是尖叫了一声,立马关上了门,若不是小太监的反应稍稍快些,手指就怕在门框上方夹成了肉泥。

正是呆傻之时,他恍然闻见了一股子的怪味儿,正是不解,忽看向了手中那块湿漉漉的布,脸上突然浮上了不可思议和尴尬的表情。

正是盯着那块布不知道在犹豫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悄然看了看四周,确保没人在盯着他,便是迅速将手中的布放在了鼻前快速的嗅了嗅。

几乎是一瞬间,他险些昏厥。这奶奶的居然是殿下的擦脚布!

他捂住胸口,几乎是面部扭曲,立马就要往外头泄般的干呕出来,可惜早晨一大早的没吃点东西,只能呕出点水!若是可以,只怕昨日的隔夜饭他都要吐出来了!

干呕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吐不出来又吐到虚脱了,他才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色难看,半晌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随后只是摸了摸脸上,赶紧的找水去,只想将脸上的味道,全部全部都擦拭干净。也不管那“擦脚布”是不是三王子的了,直接将它丢在了地上

殊不知,就在他离开了三王子的房前时,房屋里头的一个男子身穿华贵的服侍,趴在门眼上,不知道是看了什么,立马是捧腹大笑起来。

直接是笑出了声响,笑得浑身都快没了力气,肩膀耸动就是要倒了下来,不过他是知道的,身后定然有人会扶住他,果然女奴男奴的,没有一个敢任他摔。

等是他应当笑够了,才是转头看身后坐在凳子上、光着两只正在搓来搓去的脚,面色尴尬的男子笑说道:“干得好!干得好!!!”随后就是露出得意的申请道,“叫那厮还敢不敢来这里!”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 翻腾

那男子光着两只脚,见自家主子高兴的都要上天,便是连忙跟着“嘿嘿”了两声,不过笑得也很是尴尬。

毕竟在那人的面前,还有许多的女奴正看着呢,瞧见他光脚了,还散发着臭味儿便是捂着嘴笑呵,顺便嫌弃一遭呢。

方才丢出去的那块布,就是从面前这个人的脚上留下的,三王子早就沐浴好了。瞧见那小太监在门外心心念念等着,便是烦的不行干脆多坐了一会儿,再想出这个法子取乐。

等是这个时候笑够了,他才是停了下来,又是板着一张脸,像是谁欠了他的钱一般的,见那男奴还光着脚便是捂住了口鼻说道:“行了,赶紧把你鞋给穿起来。”

随后又是冲着几个下人们说道,“把这里都清理了,用柚子叶来洗,味道太重了,顺便是通一段时间的风,不要叫这味道残留下来。”

原本是没什么,男奴也正在中规中矩的穿着脚上的鞋,可是忽然间听见他说得那句“味道太重了”叫全屋子里的姑娘们发出了铃铛般的笑声儿。

可是就是这个笑声叫他羞红了脸面,来不及将鞋子穿的好好的,他便是在姑娘们与三王子的嘲笑声中走出了屋子。等是距离那屋子远远的时候,他才露出了又怨恨又委屈的眼光。

等到小太监觉得自己将脸都处理干净了以后,他才是又回到了三王子的房屋门前,这才发现房屋已经是打开了,下人们正进进出出的清理着。

至于三王子已经走去了膳厅了,就他一个人都不肯将就在屋子里,还吃着满满桌子上的饭菜,除了留给紫竹的,剩下的一分都不会留给下人全都倒掉。

这可知道,他是多少的奢侈。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那番叫小太监留下了阴影,但凡是看见了三王子他便是想吐,可是他不行,只能是老老实实的上前去跪在他的面前道:“奴见过殿下,您沐浴好了?”

“是啊。”他点着点头,晃着二郎腿,在桌子之下的那双脚叫小太监看了,胃里又是一阵的翻腾。

他强忍着不适,知道他又是要打算吃饭了,于是只好从位置上起身,准备等在一旁,殊不知他突然又是问道,“小公公一大清早的就来了,只怕还未用膳吧?”

小太监一时不明所以然,因着胃中的恶心不解其意不思其事,干脆是回答道:“回殿下,确实未曾用膳。”

“那过来坐下一块儿吃吧?孤今日的饭菜多了些,怕是吃不掉的。”他一脸的笑眯眯,看起来和善的不能再和善。完全看不出来半个时辰之前,还曾为难过小太监。

不过小太监诧异得不行,连是周遭得人们也觉得不可思议,毕竟殿下什么时候这么大气过,吃不下也是倒掉啊!何况今日得饭菜一如往常,哪里多了?

下人们不由对视了一眼,都开始悄咪 咪偷看面前的男子,不知道他是买什么关子,也不敢多嘴的,只能是站着好好看着了。

小太监瞪大了眼睛后,便是默默的收回了目光,有些许迷茫,又有些惶恐。再者看着桌上的那些个菜,想想方才的擦脚布就算饥肠辘辘,也着实没胃口。

想了一阵子他才是说道:“多谢殿下的款待,不过奴今早是有吃的的,只不过肚子不饿才没有用膳,现下也没什么胃口。不过殿下慢慢尝,奴就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原以为可以十分礼貌的推回去,没想到三王子居然是突然无声的放下了玉筷,不知道是怎么了,坐了好一会儿。小太监能感受到他的低气压,便是不敢接茬也不敢抬头。

不过他到底是不放过自己,声音很是突兀的响了起来,略带一些威胁道:“怎么,是孤没有那张脸可是请得动你,还是孤的这些菜着实寒碜,你看不上啊?”

他浑身一抖,差点又没跪下来,都还没来得及说些补救的话,他又是突然变换了态度,柔声说道,“小公公,不必客气了,你就过来坐吧,孤也吃不下这么多。”

小太监一时欲哭无泪,不知道三王子是想怎么折磨自己,只是默默的抬起了头,瞧了一眼那满桌的菜式。说起来不必皇城的差,若是他坐下来也算是吃到此生最好的了。

他悄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忽然是想到一个早上油盐未进的,确实饿的不行,虽说恶心一些,但是这些菜怎么着也精致可口,总得填一填肚子的嘛。

于是犹豫了一会儿他就是立马说道:“既然殿下盛情邀请,是奴的荣幸了,便是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了。在这里,先是给殿下磕个头致个谢。”

说着,他还真是老老实实的跪了下来,给他磕了个响头,尽力不去看他放在桌下的那双脚,生怕自己忍不住又是作呕。

等是磕了头他才缓缓从地上起来,朝着桌子走去,准备坐在三王子旁边的位置上,他笑眯眯的看着自己,随后点头说道:“这才对嘛。”

可是那屁股才刚落下,三王子突然又是开口说道,“对了,你的脸洗干净了没有啊?”

这话一说完,小太监的脸色全变了,腾的一下从座位上起来,怔怔的看着三王子,喉咙里头有一股酸涩之味儿蔓延了上来,叫他脸色发青。

可是三王子跟没看到一般,又是不忘问道:“还有还有,方才是孤一时恼怒用那布丢了你。不过那块布是竹儿赠与孤的,不能给弄丢了,不知道你给放在哪了?”

说罢,还配上了一脸的笑呵呵。

几乎是一瞬间,小太监立马是脑补了那块布的画面,再想想布的上头散发着丝丝味道。一时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胃中的东西再也抑制不住,当真是将隔夜饭都喷出来了。

好死不死,那呕物还喷在了饭菜之上,他看着更是难受,直接是捂住了嘴往门外跑去了。原先三王子还想幸灾乐祸、捧腹大笑一番,可是看到那呕物在饭菜之上也是变了脸色。

只听他是一时愤怒道:“该死!”

第一千四百七十七章 受寒了

众人一听三王子发怒了,连忙是惶恐的跪了下来,对着他左拜又拜,恐惧的不行,只因为他是太子,原本就是他耍人的,没曾向他还先发火了。

便是见他一巴掌盖在桌上,眼中满是愤怒与恶心,桌角旁都能见一条裂缝已开。贴身男奴瞧着都吓了一大跳,那可不是小事儿,足以见他的脑壳昏沉共有多少怒气。

小太监此刻胃里恶心,一旦是吐了便是抑制不回去了,也不管他是生气不生气总是顾不上的,便是只知道正在作呕,赶紧就往前头跑去。

谁知,刚是到了门口,忽见面前来了个人挡住了他的路,他不禁是抬头一看,忽瞧那人的服饰应当是下等男奴,再是上下一遍打量这个男奴。

可是等眼神打量到他的脚上时,方看到他的鞋子破的脚趾都露出来了,脏污的不行,叫小太监又是一阵的干呕,立马是往旁边跑去,扶着柱子吐了好一会儿。

男奴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时,眼中一时流露出了怜悯,随后叹了口气朝着小厨房走去了。

膳房内的三王子看着桌上那叫小太监的唾沫给淹了一半的菜,一时间吞了吞口水,也有了股想呕的冲动。不过,最后还是凭着自己的那股傲气,将感觉强行压了下去。

随后看着门外那不停呕吐的小太监,不觉是掩了掩鼻头,随后到底心下欢喜了一下,毕竟还是让那人不舒服了嘛,也算是出气的了。

随后他整理了一下形象,生怕叫人见了失礼,随后只听他说道:“来人啊,将这些菜都撤下去!好好的东西都叫一个唾沫星子给毁的干净!着实晦气!”

仆人们一时对视起来,其中一个不由是哆嗦着说道:“殿、殿下,不若将那道菜撤下去就是了,否则多少浪费啊……还、还是说奴们再给您重新布一桌?”

毕竟,这才吃了没个三口啊!除去那一道其他也干干净净的嘛。

不过三王子可不是这么想的,更甚他还听了不太舒服,直接是转头瞪着那个说话的女奴道:“孤缺这么些?”他不觉是挑了眉头说道,“被这么一搞,你吃得下?不若你来?”

这么一说,那就是威胁的意思了,谁又敢应承上他?或是忤逆他?谁也不敢啊!何况他动过筷的东西,除非是不打算活了,否则谁敢上去蘸一筷子??给十万分胆子都不敢啊!

众人心下一惊,连忙是开始慌张,脑袋垂得更低,嘴中说道:“不敢、不、奴们万死不敢!”

只听他是冷哼了一声说道:“那还不赶紧撤?”说完之后还是不忘在鼻前挥了两把袖子说道,“晦气死了!”

此话一说完,众人立马是从地上爬起来了,个个手脚麻利得开始围着桌子转,三王子得洁癖严重,还得赶忙是再请他去换身衣服,生怕叫他一时发怒起来。

很快小太监才觉得再也呕不出来,否则便是要将胃一同吐出来了,这才很是虚脱得瘫在了红柱子旁。瘫了好一会儿,恍然觉得有一道目光正贴粘在自己身上,他不禁回看,原是三王子。

三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站在了门口,正是瞪着阴森的眼直勾勾的看着他,眼中除了嫌弃还有不耐烦。如今被折腾成这样的人已经没空犹豫什么了,赶紧的踉踉跄跄爬到他身边。

好不容易才是开口说道:“殿、殿下,您可用过膳了?可随奴进城去了?”

只见他是上下撇着眼瞧小太监,随后厌恶的说道:“你的呕物都吐到孤的碗里了,叫孤怎么用食啊?”

这话明显有嘲讽之意,一旁走来走去的女奴们,都叫这话说得撇了撇嘴角,想笑又是不好意思笑出声来,便只能低下头来弯了弯嘴角。

小太监顾不得面子,只能是朝着他磕了头一言不发的,生怕又是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来,到时候一张嘴也说不过他。不过三王子一看,他确实是吃亏太多反倒学了聪明来。

他干脆又进一步的侮辱道:“别堵在这,叫人烦不胜烦,一张嘴臭的要命,还不赶紧去洗了?!”

“是。”他很乖巧的应道,脸上露不出一丝半点的尴尬,随后又是倔强的问道,“那殿下可还要用膳?奴在外头等着就是了。”

三王子本想再拖拉一番,人都到了跟前,总不能再说些反悔的话他本也就是吃不下饭的,便是只好愤愤说道:“都说了吃不下,不进城作什么?!母皇该是着急了!”

“殿下说得是,那奴现在就去洗洗嘴。”

他瞧着比方才还要不卑不亢,也不去接他的茬,他算是知道了若是接的茬越多,三王子便越发的会耍他,还是少说些话才是好的。

不过也正因如此,三王子没有耍乐的乐趣,一时心下也堵得慌。过了好一会儿,小太监才算是洗干净了嘴回来了,看着也精神了一些,想必是清理过了衣衫。

他老老实实跪在了三王子的面前,上首的男人悠哉悠哉的喝着茶水,可没有将面前跪着的人放在眼里。随后只听他说道:“方才孤忘了问,母皇急召孤进城是作什么?”

小太监被帽子遮住的嘴角之下露出了嘲讽的笑意,眼中也满满是讽刺,说来说去了老半天,在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不是太搞笑了吗?

但他依旧只不过是个下人,不说有没有资格说这件事儿,他也不能说不是吗?于是这个时候他就很是老实的拜下去,沉重的说道:“陛下受了寒,故请您进宫。”

“受寒?”他不过就是挑了挑眉,显然不觉得这是多少重要的事儿,便只是拂了拂手中的茶水说道,“不过就是受寒罢了,谁没有生几场病?何必惊动孤,还用急召说事。”

那是女皇惊动您,又不是我惊动您,不若然你去与那女皇说啊。小太监的内心活动丰富,脸上倒是想显露出欲哭无泪,不过又是怕他找自己麻烦,便是只好是憋了回去,一言不发。

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章 传说中的太子妃

等是三王子叹息够了,小太监才是加上了这么一句话道:“殿下或许不知,陛下此次的病疾与往常的并不相同,严重非常,否则怎么会惊动您呢?”

最后一句,他颇有一些讽刺之意,不过说到底是没有过分显露出来,三王子的重点在他的话语之上,故不曾发现他口气中的意思。

这一听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不觉是好奇起来。对的,就是好奇没有一丝丝的着急之意,有的只是好奇罢了。便是瞧见他一下子坐直来了道:“如何说?”

小太监这便是老老实实的跪好来,缓缓说道:“陛下前段时间是受了点风寒,而后原本是以为很快就会好的。却是没有想到在前日又复发了,甚至是越发的严重。”

他偷偷抬眼去瞄上首的男子继续说道,“太医们束手无策,都说诊断出是小小的风寒。可是确实严重得不行,才这么两日殿下就下不来床了,故让奴来请您去一趟。”

倒是没曾想到居然是这么严重的,三王子也微微有些许诧异,几乎是不敢相信的又再问了一遍:“当真?”

“千真万确。”

这便是由不得他不惊讶的了,女皇的身体一向好的很。别看几个孩子多这么大了,可是她的面容与身心都宛若三十多的女子一般,就此停住再也没有继续老化。

因此他还是略微好奇的,难不成这平日里理会朝政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第二日还能精气神聚在打马球的女人就这么老了?

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在他的想像之中即便是有了好几个增外孙她也不会老去的,因此说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甚至是惊讶道:“那你怎么不早些说?”

听了这句话小太监便是当真的欲哭无泪了,是他不断阻扰自己进言,怎么反倒到了他的嘴里成了自己的错?他一时间觉得有些许好笑,不禁是说道:“是,怪奴一时间没有注重起来。”

除了认错他还能作什么?只见三王子是从椅子上起来开始来回踱步,不知道是要想些什么计谋,说实话女皇病的有些突然他还做不好准备。

虽然年年日日都在想她早点死,自己便能完全统治苏南了,过上自给自足无忧无虑的日子,锁了苏南的大门,我不犯人谁又会来犯我?

抱着这般的想法,他巴不得某人早点去死,可是突然间是传来重病的消息又叫他不能立马缓过来。毕竟自己还没有真正上手处理过国家大事儿,怎么担起重任?

现在的城中乌烟瘴气,不过自己当上王下也是众望所归,但是硬生生的事实摆在眼前,他如何能直接接手过这个苏南?他还不算糊涂,即便死了娘,自己也得想想怎么处理朝政啊!

他一时犹豫起来,随后才是顿下了脚步,突然是转头问向自己旁边的小太监说道:“为什么是急召孤来?还未搬出皇城的王子不少,个个就照顾不了母皇吗?!”

小太监挪了挪嘴,这才是迟疑的说道:“可是殿下,现下您是苏南最年长的王子啊,又是太子殿下,不是您来担起重任吗?陛下不找您又是找谁呢?”

这一时情急之下的他竟然忘了这么一件事儿,苏炜已经死了啊,老 二也早就没了。从前他最讨厌的就是夺去自己宠爱的老 二,可是他又是修复自己与苏炜关系的纽带。

回头来想想,现如今谁都不在了啊,是他的野心勃勃赶走了这些人,如今谁又是他的依靠?

从前对面前的这一小块土地抱有十足的渴望,可是当意外来临之时,他一个人却又恐惧,只因为是扛不起来这个小小的国家,他扛不起来。

面上多少的倨傲,实际上都是因为心下的恐惧啊。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是说道:“叫人备马,不能让母皇等孤太久。”这话才说完,他是不知道小太监险些给笑出来了。

还不能等太久?小太监不觉间望了望天,只觉得按照这个速度,等到了皇城都能赶上午饭了好吗?不过他不能说,只能老实道:“是,奴这就去办。”

苏南的马车与马讲究的不是雄伟,不是壮健,是美观。

宛若面前这准备拉上马车的马匹,便是浑身的雪白,眼睛都值得吸人眼球,高高抬起的脑袋说明了它的倨傲。这就是苏南数一数二的骏马,好看极了。

它的脖子上,还戴有串着三颗小孩儿拳头大的铃铛,接连着马车下摆的铃铛一同的模样。等是它的马蹄高高抬起之时,脑袋晃荡,脖子上与车身的铃铛便是响的清脆,好听极了。

“殿下。”

几个人已经到了门外,三王子正是要准备上马车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叫喊,他不觉是回了头,便是见紫竹正温婉的站在门外,像是与他送别。

他一时发自内心一笑,将上马车的脚收了回来,意欲在等着她呢,紫竹会意几乎是一瞬间就冲上前去,下一秒就软进了他的怀中,好似十分的不舍一般得。

三王子的内心就是随着她的撒娇,化作了一滩软泥,他不觉上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却是在想,今日在房中发现的那件衣服。

这样可爱的姑娘,怎么会背叛自己呢?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他一时失笑,心下已经是暗暗决定,一会儿回来就将那件衣服拿回来,定然不查了。

只听他是缓缓的问道

也正是他们相拥之时,小太监的眼光便是落在了她的身上,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紫竹本竹啊。刚刚匆忙瞥了一眼,确实貌比佳人,好看的紧实,身材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不过到底是贱奴出身的,听闻三王子对她宠爱有加,不要求她学一点的王家规矩,因此堂堂的一介太子府连是规矩礼仪都行不清楚。

说是勾引太子的狐媚子,还真确实就是,否则怎么一上来怎么就知道讨男人欢心?上前就是对着太子一个紧拥,原本就是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他不觉感慨,对紫竹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 憨货

“孤不是说你可以多睡一会儿,你怎么一大清早的,就起身了?”三王子拥着紫竹,便是抚摸她的长发,缓缓的柔声问道。

小太监自来了太子府见了三王子,还没瞧他有这么温柔的讲话过,不是奸诈的狐狸,就是无情无义的男子。他算是知道了,紫竹怎么才几个月就坐上了太子妃的位置。

有这么一身讨喜的功夫,再瞧瞧殿下对她与对旁人不知道多少的不一样,这样的荣宠加身,这时候当上太子妃都算是慢的哦!瞧瞧那娇细的***,以小太监的阅历知道,那就是讨人欢喜的东西了。

只见她埋在他的怀里偷笑了一会儿,随后缓缓是抬头瞧着面前的男人说道:“方才叫殿下一闹,就睡不过去了。本以为殿下早就走了,可刚去了膳厅,知道殿下刚出门立马就急急赶来了。”

瞧瞧这张嘴,多少能说哦?

他再看了紫竹一眼,兀自低下了头摇了摇,表示一番心下的不喜,若是女皇见了定然也不喜欢这样的女子。不过就是他轻微的摇头与失望,叫紫竹看得一清二楚。

她眼眸中的光芒一沉,又是与三王子唠嗑了一会儿,而后才是装着刚看见小太监的,面对着他问向三王子说道:“殿下,这位公公是何人呀,不引见给竹儿瞧瞧嘛。”

他听了不过就是很敷衍的翻了个白眼,正眼都没有瞧小太监一眼的说道:“一个小太监而已,没资格叫孤引见给太子妃。”

“殿下~”她娇嗲了一声,叫小太监都觉得浑身要起鸡皮疙瘩了,只见她的秀眉紧锁,假装嗔怒道,“到底是宫中来的小公公,值得竹儿请安的。”

他倒是没有对小太监改观,只是紫竹乐意他便也就是乐意,照样是正眼都不瞧小太监,反倒是笑笑的捏着她的鼻子,悄声说道:“好好好,这是母皇的贴身太监,来传话的。”

说的好听,实际上不就是一个跑腿的?

可是紫竹好似听了很是惊讶,十分的恭敬道:“呀!那原是母皇的贴身公公呀!失礼失礼。”说着,她很是乖巧的朝着他笑容灿烂的行了个礼,放在旁人眼中,那就是小题大做。

可是在小太监的眼中,却是有些许吓到了,他不知道紫竹在太子府中的行径,只是看她对自己的那般态度,像是个良善之人,竟朝自己行了礼!

他一时受宠若惊,又是呆傻在原地,并未回礼,直至三王子看着不爽,上前就是在他的腚上踹了一脚骂道:“怎么?对着太子妃不知道请礼?”

在紫竹装作对他踹的那一脚的埋怨之中,小太监也吓了一跳,立刻是回神过来,不得不说心下对紫竹的看法有变。

只见他一时是立刻行礼道:“殿下严重了、严重了,奴是下人理应与您请礼,怎么受得起您的礼呢?是奴不懂事失了礼数了,请太子妃殿下的安。”

最后一句深得三王子的意,他满意的点点头,只见紫竹是客客气气说道:“哎,别这么说,您第一次进府吧?

要么就是第一次与孤见面了,不管怎么说您代母皇而来那就是贵客,从前不认得孤,那行不行礼也无所谓了,如今能认得就好。说起来,您进府中来可受了礼待?有否怠慢您了?”

“额……”他一听,有些许迟疑,故作低头,实则转头的看了眼三王子。

哪有什么礼待,没折腾死他就不错了吧?可是瞧三王子的样子,便知道紫竹有多少重要,连忙是暗地里请示来了。待见到他看着紫竹是温煦的眼神,转向自己却是凶神恶煞之时,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连忙是回头,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说道:“有、有的,自然是有的!殿下不曾怠慢了奴,奴到这里来,亲自找您请安才是正道。”

“那就好。”

她笑呵呵的,看起来很是和善,实际上的心思没人知道,连三王子都误以为她是为了讨好小太监以求得母皇的喜欢,毕竟女皇一直不喜欢她。

二人又是寒暄了一会儿,只听三王子说道:“好了,你们别唠嗑了,母皇还等着孤进宫呢,竹儿你回去再休息一会儿,早膳孤已让下人准备了,记得吃。”

“知道了。”

二人又是一阵的依依不舍,才算是真正的启程了。殊不知就在三王子的马车渐行渐远之后,紫竹的脸色一下子就是变了,心中不断咒骂着那个太监。

她不是没看见那个小太监看自己的眼神,满满都是看不起的,跟那些人不认同的眼神是一样的。所以她才装出一副慈眉善目,终归一个下人还是希望旁人对他好的。

这样在小太监回去之后,才不会在女皇面前诉说自己的坏话啊,这一招她在燕子的身上可是屡试不爽。没有一次失败的,但凡有一点甜头,受苦受累的下人便是会为了你赴汤蹈火。

说曹操曹操到,这心中刚想完,燕子便是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了:“殿下!”刚是想着,人已经是气喘吁吁的到了跟前来了,“您还真的在这啊!”

紫竹看了她一会儿,才是上手给她拍打着,便是问道:“怎么了,这么着急?孤来送一趟殿下罢了,怎么了?”

“奴方才去膳房瞧瞧,您也不与奴说说。好在奴猜得准,知道您在这!”燕子与她相熟起来便越发的放肆,还敢偶尔来一次假装嗔怒的说道。

不过这都是小事儿,紫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只听她又是说道,“殿下,奴方才听人说要送些东西上去给三九,八成也是殿下吩咐了,没想让他自生自灭。”

说着她犹豫了一会儿,紫竹见了不觉就是正经起来说道:“有话直说。”

她受了鼓励,这才说道:“奴想三九是个不安分的,咱们不好直接上前要他的命,殿下也不会要他的命。万一他哪天将事儿说出去了……要不要让奴去说些好话?让他安分一些,免得那憨货告您的状!”

紫竹一时了然,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儿。

第一千四百八十章 探望三九

紫竹玩起了手指,开始凝眉不知道想些什么,燕子只知道她总归是不悦的,便是怪怪的站在一旁不说话,也生怕说些什么话叫她生气起来。

过了一会儿才是听见她开口说道:“这样吧,一会儿你拿些药物与膳食过去给他,尽量照顾的好好的,至于孤就不去了。”

她露出了满不在乎的嘴脸,最后才是补充了一句道,“他做下的蠢事儿还不够他死一百回呢!若不是没有合适的时机杀了他,孤真想给他一个了断!”

她愤愤的说道,脸上、眼中满满都是恶毒的诅咒,若不是当时瞎了眼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蠢货?事情没办成,反倒是将把柄拿捏在手里,叫她头疼的不行,深怕他哪天一个嘴快,将话给说了出去。

燕子说得对,三王子既然没有要让他死的意思,自己又没办法下手杀人,那就只能散播些善意堵住他的嘴。至少得让他知道,即便任务失败自己也不会放弃他,这样他才能安分一点。

否则若是放任不管,理也不去理会,只怕他会心生不满,说到底三九也是一个小人罢了。不过,就算如此,她也着实不想再看到三九,只怕自己会有杀他的心了。

于是便只好叫燕子替自己去,是贴身婢女,他总不会多想些什么吧?不过燕子还是有些许犹豫的。倒不敢说不去,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嘴笨,最怕叫人识破了。

想到这里,她就是顺势问出口来道:“殿下,奴嘴笨怕是说什么说露馅了,该怎么去与他说呢?殿下可能指教一二?”

“蠢。”她无奈的点了把她的脑袋,直是说道,“你就与他说孤与殿下大吵一架,几日来没有合眼身体虚的不行实在没办法去看望他。故专门请了贴身女奴前往,怕他的身体有什么大碍。”

她又是转了转眼珠子,随后说道,“你再与他说,这几日来殿下心绪不好,不要轻易在外人面前谈论起孤。对咱们的事儿也得闭口不谈,切记别再来找孤,就说孤不曾忘过他。”

这一说起来,燕子的眉头紧锁,好似是在犹豫,也在抗拒这件事儿。紫竹见了,一时间不悦起来,只说道是:“怎么,不成?”

“不、不是。”

燕子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是犹犹豫豫的说道,“可是殿下,昨夜太子殿下才宠幸了您,全府都知道的事儿啊。即便是三九现下不知道,等伤好了出来了,那也会知道啊!”

紫竹摇了摇头,表情严肃,直是说道:“错。你瞧见了,昨日殿下当着全府的人教训了他,是个傻子才会去接近他吧?你也瞧见了他的伤,没有一个半月的哪里好得了?”

她转身笑着看着燕子说道,“他不出门来怎么会知道?就这么一个半月之间,找个机会,把他”

她比了一个手砍的动作,仿佛手下是一个脖颈,其中意味着什么,燕子一清二楚,皱眉迟疑了片刻之后,她点了点头行了个礼说道:“是,殿下英明。”

随后她抬眼,悄然是问道,“那殿下,奴何时去找三九?是现在吗?可是晴天大白日的,多少惹人目光,何不等到晚上?”

“自然是要趁着殿下不在了!若是晚上殿下不就是回来了?多少奴仆也歇息了,若是叫殿下发觉了如何是好。”随后她轻微的一笑,却不知道是在笑些什么。

“瞧瞧,孤把自己都要说笑了。”她一说话,燕子也跟着尴尬的嘿嘿了两声,确实她也觉得奇怪,以往不都是晚头去的吗?哪里有管过殿下与奴仆的。

只见她是掩嘴兀自笑了好一会儿,这才是说道,“行了,不逗你了,说着好玩罢了,自个儿都是要笑了。青天白日去的,他不就是觉得咱们多少急迫关心了?”

燕子听了,只觉得有道理,不过她却是想起来了什么,连忙是说道:“可是殿下,这大白日引人眼球,不太好吧?”

“这个时候,府中的下人基本都忙起来了,那边的人更是少,你断然不会叫他人发觉得。总之行事小心一些,被发现也有的是解决的办法,但是最好不要被发现。”

她一脸正经的说话道,叫燕子一时间也正经起来,忙不迭地点着头,随即将她的话一点一点刻在脑海之中。

等是将事情交代清楚了,紫竹才若无其事的回去用早膳,装作刚将三王子送走一般的模样,用膳之间有什么缺失的也都是自己伺候自己。

到底从前做过下人,做起来顺如流水,不像是哪里需要帮助的,导致谁人也没注意到燕子不见了踪影。

她说得果然是不错的,等是燕子蹑手蹑脚走到了下等侍卫们的院子里时,里头已经空空如也,静悄悄的不见任何一个人影的,看起来都出去做活了。

下等侍卫比受打骂的下等女奴还累,经常是早出晚归的,虽然做的活不如女奴的繁多细小,但是个个都十分得沉重。还经常出生入死的,平日里即便生了病都不敢吭声的,可谓是多少的辛苦。

所以她确定,现在院子里定然是一个人都没有,别说一个人都没有了,连虫都没有。这院子充满了汉子们的汗臭味儿,简直是足以叫人昏厥。

她从蹑手蹑脚变成了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院子。

经过院子大门对面的房间时,嫌弃的捏住了鼻子,还不忘在面前挥了挥空中的臭气味儿,完全忘了之前自己也是一个贱奴。

或许是来的太多次了,她对着脚下的方向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了,不过前几次都是趁着夜色深沉悄然走来,这一次却是大摇大摆的,可谓又是一种别样的感觉。

等是走到了第二楼去了,转头一瞧发现了高楼之外,竟然能清楚的看见太子府的下人正在作活。她生怕叫人一个抬头给看见了,连忙是惶恐的蹲了下来,叫房檐遮住了身材。

随后是迈着轻巧的小碎步,一时间是挪到了属于三九的房间门前。

第一千四百八十一章 没人注意到

等是接近三九的房间之时,她便是能清楚听见三九的房间里头传来了十分疼痛的呻 吟声。声音听起来很是无力,她不禁是伸手敲了敲房门,这才发现刚轻敲一下,房门就给推开了。

那门竟然是没有锁起来的,她有些许惊讶不已,躺在床上的三九听见房门被推开的身影,几乎是下意识将被子拉过来盖好,随即转头看过去。

只见房门轻轻被推开,等是门全部打开,便是能见地上蹲着一个姑娘,二人双双对视起来,三九不禁是诧异开来一时惊呼:“怎么是你?”

“嘘!!!”她一时间将手放在嘴旁,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三九一见立马是闭上了嘴不敢说话了,紧接着就是瞧见她蹲着身子,一步一个小碎步,缓缓挪进来了。

等是进了房中,她立马是转身起来,一下子将房门给合上了,静悄悄的房间之内还能听见她一下子放松下来,松了口气的声音。

三九这才是悄声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是殿下有什么事儿要吩咐给我的?大白日的也不怕叫人瞧见了?”

燕子一下子转过身来,用秀目瞪起来的看着他,紧接着怒说道:“你这房间怎么也不锁门的?叫我吓了一跳以为有人在你房中。”确实,吓得方才险些心脏都跳了出来,生怕给人撞个满怀。

他一听,神色立马是暗淡下来,颇有无奈之意的说道:“你瞧瞧我这样子?能锁门吗?昨日回来还是旁人给拖回来的,动弹都动弹不了,也不能请大夫来的,如今相当于就是废了。”

她一时也觉得三九可怜,将眼眸抬起去瞧他单薄的被辱露出的一点点,都是要被打的血肉模糊,黑暗之中只能瞧着宛若疤痕。

“太子殿下,不给你请大夫?”她也是不敢相信的样子,或者只是诧异一问就是了,三王子堂堂一介主子,可还没有好到给下人请大夫。

只听他说道:“太子殿下八成也是不知道的吧。本是请了管家来看,管家探了探我的额头,说我并未发热便是代表着伤口并未发炎,不算严重不必兴师动众劳心劳肺。”

说完之后,他瘫在了床上,脑袋一撇窝在了枕头之间,怕是觉得委屈,也觉得没有脸见面前的人。

只见他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对了,你怎么来了?是竹儿有什么事儿要吩咐给我还是?”

就算有事儿要吩咐也不能直截了当的说啊,还是得给些甜头的,她转了转头看了看四周,瞧见了床头那被打开了盖子,里头只有这么一碗青葱小粥。

她灵机一动,立马是将手中的食盒放下,边是打开,第一层放着几包像是药一般的东西,将那一层拿开之后,下面便是散发出了阵阵清香。

他因为疼痛也因为没人关注他,已经是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早就是饥肠辘辘,可是那碗没有一点油水的粥着实是喝不下,此刻闻到香味,馋虫一下被引出来了。

他不由动了动,也顾不得背上被鞭挞的一塌糊涂的伤口,边是听见燕子缓缓的说道:“清早太子妃殿下用早膳时,瞧见了膳房的人给你送的东西好像不怎么的,便是命我来送啦。”

刚是说完,她装作刚看见桌上的那碗清粥一般,不由时顿下了手中端菜的动作,诧异的拿起那碗清粥再是看向了三九道,“这不会就是膳房的人来给你送的饭吧??”

床上的男人一听,神色之间满都是黯淡的点了点头,叫燕子更是诧异起来,一把将那粥摔在了桌上,碗中的清粥晃荡,差点儿就是晃了出来。

她惊呼道:“咱们知道膳房的人八成送不出什么吃的,但是怎么能就送这样的呢?这一小碗又没有配菜的,哪里吃得下?哪里吃得饱啊!太过分了!”

三九的脸色发窘,表示一番自己的不好意思,嘴中喃喃说道:“膳房的人说我伤的重,不能吃油腻的辛辣的,便是吃点清淡的才能好得快。”

“啊呸!”燕子装着很是愤愤说道,“这都什么胡话?这是清淡吗?这分明就是那些个瞧不起人的狗腿子,吃剩下的猪食!!真是一群的害人精!”

说着,她愤愤道,“好在殿下心中记挂着你,就猜到了这群王八蛋不会好好对你,才是命我私下做了膳食送来。你瞧瞧殿下也知道你只能吃些清淡的,但是这做得,全然都是不一样的!”

说着,她从其中将那些个饭菜给端了出来,先是一大碗的鱼片滚粥,最起码有那青葱小粥的两倍多,其次还有些什么糕点花果。

小菜配有两碟油亮亮的青菜,瞧着像是肉食,实际上就是青菜罢了,可是叫人瞧着满满都是食欲的,最后还有一小碗清淡的肉汤。

说起来不算是丰盛,但是比他们平日里的膳食好上太多了,特别是对饿上了一日的他来说,这简直就是救命的东西。他呆愣愣着一张脸,不敢相信的问道燕子:“这、这都是殿下为我着想的?”

“是呢!”

她笑呵呵着一张脸,瞧着很是真挚,“殿下瞧你昨日被打得着实是严重,知道定然不容易休养的,再想膳房的人可能会亏待你,才是命我去做这些饭菜。”

她叹了口气道,“殿下啊,迫不及待的要我送来,这刚做好就拿来了,不过凉风大,饭菜八成凉了些了”

“不不不不不!这就够了、这就可以了!可以了!”他很是欢喜的打断了她的话,用自己的话语表示心下的感谢,随即却又是担忧的问道,“可是你大白日来,不会叫人发现吧?”

“没办法呀,殿下就是怕你饿昏了,忍不到晚上现在就叫我做了送来,不过我一路上算是小心翼翼的了,没有看到有谁注意到我。”她笑眯眯的道。

随即瞧他的表情严峻,看起来像是真的担心会叫人发现,她才很是安慰的说道,“你放心吧,我注意了,真的没人看到我。”

第一千四百八十二章 帮忙

三九这才是松了口气,那才是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燕子微微一笑着,随即说道:“殿下猜测到这个点的人应当不会太多,才叫我冒险来了。我们原也害怕会叫人发现,不过却是更担心你的,这么一来还真是一个人都没有。”

她将菜都摆的好好的,至少方便叫他能够得着的,随后就是伸手意欲扶起他道:“你能爬的起来吗?”

“大概可以,尽量是趴着,做起来或是不行。”他回头来,试图看看自己的伤口,最终有些许尽力的,在燕子的搀扶之下起了身。

他的前头垫着枕头,还真是能趴着吃饭了,也叫他更清楚的看清了桌上有那些饭食,越看一眼,眼中的食欲更甚。

燕子瞧见他那个样子,不觉偷偷笑了一笑。

随后站在桌子边儿帮他布菜,边是说道:“原本汤该是配饭才对,但是殿下怕你伤口发炎又是骨头伤着就不好了,干脆汤与粥齐全些。

骨头要是不好便补骨头嘛,肉食等你好些了再给你做,这些糕点花果的,是供你晚些消遣用的,这一顿吃了,你这一天都不会饿的了。”

真是不论哪一样都齐全的不行,他都还没看够呢,就见她将另外一包的药物拿过来道,“殿下还让我去抓了药,有吃的,也有敷的。药我担心苦,便混进了肉汤里了,药的话,你一会儿边吃我边帮你敷。”

边是说,她也不忘边是布菜,叫三九吃的处处都是,随后见她恭恭敬敬站在面前,他着实有些许不好意思,便是塞满嘴的说道:“我、我没这么金贵,你就坐着,不必帮我布菜了。我自己、自己可以。”

燕子一听,不禁顿下了手中的筷子,一脸怔怔的看着他道:“当真?”后者忙着进食,塞满了嘴直至是说不出话来,只是忙不迭的点着头来。

她见了,便是放下了筷子,反倒拿起了一旁的药包道,“当奴当习惯了,总是习惯来伺候主子。你既然不需要我也就是不添麻烦了,那我来给你敷药吧?你边吃着。”

“啊??”三九一听,嘴里的饭差点没有喷出来,他原以为燕子是说说而已,却是没想到,她当真要这么做。一时间他舍不得放开筷子,却又是不忘紧急的拉起被子。

这般的行为就是说明了他不想给她敷药,一时间叫燕子也傻在了不明所以然,只见他冒着噎住的危险,赶忙将饭给吞了下去。

随后才是说道,“不行、不行、不能这样!燕子,咱们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来给我敷药,只怕不太合适吧?”

原来是因为这么件事儿啊,燕子一时间有些许失笑,捂嘴背过去笑了好一会儿才是说道:“你想些什么呢?这本也就是我分内的事儿啊,何况殿下注重吩咐了,让我来照顾你的。”

“这、这……”

就在他的犹豫之中,燕子已经是直接掀开了他的被子,随后坐在了床边,那三九的脸面红了一大块,只听她道:“行了,别这这这的了,原本就是小事儿,听闻殿下也给你敷过药的,我一个奴仆怎么不行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如若再是拒绝,不就显得很是娇柔做作?因此他干脆是不吭声了,久久才是说道:“燕子,多谢你了。竹儿身边有你,也算是一种福分了。”

正是说到这里来了,燕子边是敷药,边是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是说道:“这你可不能谢谢我,要谢就谢殿下吧。是殿下将你时时挂在心上,并非是我的主意。”

一提起这个,三九也算是想到了最初他想问些什么,只听他恍然问道:“对了,殿下昨日为了我与太子殿下争吵,如今怎么样了?殿下让你来找我,不是因为什么要事儿吗?”

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边是敷药的女子微微一笑,果然是如紫竹猜想的,他压根不知道昨夜二人已经是和好了。于是就是稍稍委屈一般的,即刻叹息道:“别提了。”

随后顿了好一会儿,随后才是说道,“太子殿下,你也是知道的,对殿下总是会生气,但是该有的还是不会少的。例如清早进了皇城,连是告知一声都没有,但是为殿下还是准备了早膳。”

说罢她深深叹了口气,好似对紫竹的事儿很是感慨,“昨日殿下亲自站出来承认,全府的人都在谈论殿下。加之太子殿下的态度,你也知道的,殿下心里多少失落。”

“现下,府中的人都在讨论殿下与你的关系,殿下为了避险,故没来看你,但是该关心的她也不会落下。殿下对你的心思,你是知道的,她绝不会落下你。”

说完这句话后,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就像是在辅助自己所说的话。三九一听不但是有些许感慨,也有些许的歉意,昨日他竟然还在想紫竹是不是放弃自己,还想将她给出卖了。

回想起来,可见自己有多少自私,再瞧瞧紫竹原来是从没有要放弃自己的意思,既是在昨日为自己说话,今日一大早又是因为担心自己。

连是晚上都等不及,生怕自己熬不过去,一大早的不怕叫人发现,命令燕子过来。她是冒了多大的险,还来帮助自己?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愧疚之意,燕子几乎是十分的会看眼色,几乎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是说道:“三九,你知道的,殿下对于我来说是什么样的恩,面对她这个样子,我着实想请你帮帮忙。”

三九怕是知道她想说什么,迟疑的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竹儿于我有情能帮的,我定然是尽力会帮。”

这话才刚说完,燕子居然突然是撩起了下摆,在三九的面前给跪了下来!三九吓了一跳,连忙是伸手去扶,很是着急的说道,“你这是作什么呢?有话直说就是了,哪里用得着这样?”

“殿下遭人诟病,所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燕子知道殿下也是在利用你,但是看在殿下这般对你好的面子上,你帮帮她!”

第一千四百八十三章 那般好

她就是不说难处在哪,却将紫竹深到精髓的演技学得滚瓜烂熟,此刻跪在三九的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瞧着叫人怜悯得不行。

燕子的口中只不断地哭诉着,不停的求他帮助可却不将事儿挑明,加之三九背上的伤口发疼,促使他没得办法下床,只能是干着急。

便是她的演技,才叫他那般的慌张,也生怕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儿,等是她哭嚎了好一阵子,在三九不断着急的安慰之下才是缓缓停了下来。

自此,三九也好好的松了口气,就怕她的哭声会引来谁的注意,现在安静了下来他便是长长的舒了口气,这才是微微气道:“燕子,不是我说你,你这是作什么?好好说来就是了,怎么至于哭成你这样的?”

随后从床上伸出一双手来,怕是要扶起她的意思了,燕子也不再拂了他的脸面,虽说脸上还抽抽嗒嗒的,但是还是老老实实的起身来了。

这个时候,三九也是瞥了眼外头,紧接着眼神绕回了她的身上,有些许的无奈说道,“你瞧瞧你方才如若叫人发现了怎么办?来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不会再谨慎一些?”

燕子一听装着抱歉而又委屈的模样说道:“这……是我着实忍耐不了了,是我的过错,却也是我压抑不住了,全然是怪我的。”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瞧着也很是自责。

他这才将口气收了起来,悄然问她道:“行了,也不能说怪你,只是我着急罢了。不过,你且说说哪里来的委屈之意?我如何什么都不知,怎么帮你?”

“是殿下”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悠然从口中吐出这句话来,好似有些许的为难道,“殿下是什么人?你可能相处了这般久都还不清楚的。”

“太子殿下的态度,你也瞧见了,与夜离算不算清白的都不可知,娘娘着实是忍受不住来求你来帮忙。可是这么多日过去了,娘娘竟然毫无身孕,这于娘娘来说,算不算打击?”

听她一脸正经、眼睫毛上却又含着泪水说话,三九一时间发窘起来,什么毫无身孕是说明了什么?于他来说可不是好话,好在之前已经是查过清楚,都是紫竹自己的问题。

也好在她只这么一说,随后又是激动道,“虽是如此,娘娘脾性不好些总是打骂于你,可是我试问一句,何时是真的这般下了手了?不都是那张嘴上说说罢了?”

这么一说也叫三九回想了一阵,想想来好似确实是如此的,虽说每回讲话都是没有什么好口气的。可是总归她说得也从未做过,倒是自己没有想到这里来,总是会去心底埋怨她。

不过他却是不知道,紫竹早就恨不得弄死这个废物,都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可是谁又是深知她多少不乐意承认的。于是心间,早就将这些都怪在了三九身上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动手杀他,不过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杀人,总归是要借刀的,她找不到时机与能帮助自己的人,便是只好一次一次的放任他。

从来也没有燕子口中所说的这么可怜与善良,所有的所有都已经是她呈现给三九的状态了。可惜了三九就是一个小憨憨,总是对他一点点的好便是能当作什么真事儿。

换了他人,怎么可能会信这种忽悠人的话来呢?

不过他到底是信了,只见是满脸的愧疚的说道:“是,这到底是我的错误,竹儿也没有这般的对我,都是我不曾信任他。”

“是啊!”她好似无奈极了,很是无力的说道,“殿下对娘娘的那份委屈,无子无福的那份委屈,此次刺杀夜离失败的委屈,娘娘都咬碎牙吞下去了啊!”

她的眼中好似又显露出了泪水,随后抹了一把眼睛说道,“之前你的鲁莽,本就叫府中的流言满天飞了,这一次……你怕是不知道,昨日那遭过后,府中又开始结合上一次的,辱骂娘娘了。

他们都说娘娘竟然帮你说话,会不会是因着上回的那次并非误会,你便是流言中的男人?还说娘娘用尽了手段爬到这般的位置上,私下却不顾殿下的意思,背着殿下行事。

还说殿下已经是不在乎娘娘的了,瞧瞧这一大清早的都不曾与娘娘知会一声进城的事儿,人就跑了去。还说了许多许多,伤透了娘娘的心。”

她边说就是边擦泪,泪水宛若连串的珍珠一般,颗颗粒粒就是往下掉,瞧着是一个叫人心疼的紧的,也叫三九一时间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又是呜咽了好一会儿,才是抬头看着他直截了当的说道,“你或是不知道娘娘每一次、每一回都冒着危险来帮你。”

她的表情渐渐恢复了平静,可是鼻头与眼眶却红的不行不行的,“就如昨日冒着叫人诟病的可能,当着众人的面来承认自己做得事儿。

再像今日,不知道多少人都不敢靠近你,就怕叫你连累了去,府中早就是被流言蜚语掩埋了去。可是今早,娘娘知道你吃不好睡不好,还是满心着急的冒着叫人发现的可能命我前来。”

“你可知娘娘的心绪都是多少失落的?殿下不理会的心结都还在心上,她却先行考虑到了你。”她说得声泪俱下,不得不叫三九心中动容。

他收回了脑袋,后脑勺对着燕子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久久之后才是叫她听见一声闷闷的声音道:“竹儿,与我本就是利用的关系,为什么待我这般好。”

燕子几乎是听完了以后,一把嘴一下子就说道:“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殿下于你来说,没有情意却有谢意啊!虽说每时每刻都这么一张脸,可是心底的热乎你如何得知?”

如此说来,好像也是,三九听罢后眼中弹起波澜,最后却又是恢复了平静,好似一言不发的趴着。久久之下燕子也不敢搭话,这个时间久到叫她以为三九是睡过去了。

第一千四百八十五章 气的

他好似再想了一会儿什么,才是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来说道:“我怎么知道,不是你为了报恩,冒充她的旨意来给我送饭,实则是给她说好话来的?”

边是说着,他的眉头一挑,嘴角一弯颇有嘲讽之意,也是叫燕子发觉不止女人难哄,男人的疑心着实不比女人的少。

她险些是吐血说道:“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又能说些什么?若不是殿下让我来送饭,我又怎么会觉得殿下可怜极了?”

“那她为什么不亲自来看看我?”

敢情前面说得话都是废话,他不是一句都没听进去,而是说着说着,将话题又绕了回来,将前头的解释都过滤去了。

她不觉是气笑了的说道:“太子殿下与殿下闹矛盾,竹磬苑前前后后都是有人把守、不、应该说是都有人盯着,就想抓住殿下的把柄告上一状,你觉得殿下有心情出来见你?”

他颧骨上的面皮动了动,好似是再想些什么,燕子趁机是说道,“殿下能冒险叫我出来已经是险中之险了,还能亲自出来吗?

没有殿下做帮忙,我怎么拿到药过来?怎么动的了厨房?你看到了这些精美的糕点可不是我自己敢做、能做的,所用的食材不是殿下许可我很容易被发现的。”

他兀自冷静了一会儿,又是说道:“我怎么能信你?这些也不代表我就是能信你的?我不敢确保你说的都是实话?”

“呵。”她连犹豫都不带的,直接就是冷哼出口的说道,“那还有一个最直接的办法。”她顿了一下,故作神秘一般的笑了笑道,“等你的伤好了,你自己下楼去与殿下求证。”

她有些讽刺的说道,“你是一个大活人,我有理由来骗你,你又不是不能问的?我有骗你的必要?”

这么一说之后,他又开始沉寂下来了,这次不是动什么心思、作什么怀疑,也不是去想这些个话里面有什么错误没有。而是开始放软了周遭的空气,有些许的相信了。

迟疑了片刻之后,他才是再做确定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殿下真的叫你这般安慰我,叫你来照顾我?都是殿下的主意?是真的?”

是啊,这些话都是紫竹说的呀,也是紫竹叫她来送吃的,没有骗人的,她不禁笑开了眼说道:“是是是,都是真的,有一丝一毫的欺骗,我万死。”

他一时闭上了眼,眼角旁与嘴角旁都露出了喜悦的笑意,而后又是冷静了下来,边是说道:“殿下于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间了,不过我最想要的不是好,是活。”

他将眼神视线转向了燕子的脸上,接下来的话有些像警告,又有些像是誓言,反正也是让燕子的心脏一抖,有些许不好的预感。

“你的话我记住了,我是竹儿的人,只要她也是想你这般说的,我便是会按照你说的做。但是如若她要放弃我,便莫要怪罪我出尔反尔。”此话一了,燕子面露惊讶,与他怔怔对视了好一会儿。

敢情他还是留了一手,到底没有这么杀,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了,若是紫竹的做法手段不合他意,他们之间的事儿他也不会留半点的情意。这就是在互相牵制了,他绝不会叫自己丧命。

可是到底是殊不知了紫竹的手段,就在他受伤的这段期间就有可能是他的死期了,哪里会等到之后?特别是紫竹知道这件事儿后,更会迫不及待要他的命的。

不过也还好,至少在他以为紫竹保护他的期间,他的嘴会严严实实的,不会去做那些伤害紫竹的事儿,这就是在给她们下杀手的时间了。

不过三九却其实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他就是以这件事儿威胁紫竹给自己路活,紫竹是什么样的人?心狠手辣、毒如蛇蝎,他确实不敢保证,紫竹会说到做到不放弃他。

万一就是要杀人呢?以三王子对她的宠溺的程度来看,指不定紫竹撒撒娇便是叫三王子放了她一码,但是自己肯定是死定了,他不能冒这个险说出这件事儿来同归于尽。

能不能同归于尽都是一码事儿了,他不敢说,但是也敢以这件事儿来威胁紫竹,最起码能保证自己暂时的安全。可他不知道,正是他的这个威胁,叫紫竹坚定了杀他的心。

到底二人还是不了解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脾性心思,他们都不了解的。

出了侍卫们的院子,燕子回头一望三九的院子,心中已经是迫不及待回去与紫竹禀报一番了,定然要与她说清楚了,这三九竟然也警惕起来了。

果然是如燕子所想的,紫竹听了这件事儿以后大发雷霆,却是不敢发怒出来,只能是将手心的簪子捏紧了,却不知道血已经染红了金簪,流出了手心。

燕子看了吓了一大跳,连忙是上前来惊慌安慰道:“殿下、殿下!您快松手、松手啊!这、您的手都受伤了啊!”燕子跪在她的身旁,试图将她的手掰开,解救出那支金簪。

奈何紫竹捏的紧,她竟是做不到的,只能急得掉眼泪,一边看她已经气的扭曲得那张脸。只听她是狠狠得说道:“三九啊三九,到底是孤小看了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许冷笑道,“竟然敢威胁起孤来?!原本还想过段时间再了解你,怎么说也得留你这么一个全尸,是你不要的!”

她愤愤道,捏着金簪的手,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心中的愤火预发,胸脯气的上下起伏,在燕子看来,也是有些许的可怕。

她倒是知道紫竹会生气,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为了不叫他人注意,硬生生让自己受罪。确实是不知道何时开始了,紫竹但凡是发怒,便是各种的折磨自己。

从前会自己捏自己,今日却是直接拿金簪刺自己,瞧着十分骇人,她原本以为上次只是意外,怎么今日竟然也气成这样了?

她不禁是喊道:“殿下,为了一个贱奴罢了,不值得的啊,您这般多少伤害身体?”

“滚!”

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 捡起来

她如今理智不在,即便燕子是好言好语的劝说着她,也是没有用的,反之只会增添她的怒火,毕竟自己最丑陋的时候竟然叫他人给瞧见了。

只见她是怒喝了一声,随即直接是伸手一把推在了燕子的身上,下一秒,燕子便是随着首饰一起跌落在地,手上擦过珠钗的尖角,即刻便给划伤了去。

那珠钗的尖角锋利,不但是划上了她的手,甚至是划得那个口子深沉,看着就叫人害怕,燕子也是霎时感觉到了一股子的疼痛,忍不住就是尖叫出声来了。

但是紫竹却是不以为然,直是稳稳妥妥的坐在位子上,一双狐狸般的眼睛直勾勾得看着铜镜里头倒在地上的女人。暗黄色的镜子之上,到底的女人哀叫了一声。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声,燕子而后再也不敢吭声了,她咬着唇,疼痛的眼泪一点都不敢掉下。原先她是多少低贱的奴,日日都要被打骂,比今天这么一推都要严重。

可是偏偏,就才这么一下而已,她竟然是害怕的想掉泪,不因为疼痛,或也因为疼痛。手上的那一道伤口里头的鲜血,滚滚涌出来,染红了她的眼,她却是一句都不敢吭的。

只见座上的女子愤愤的看着那面铜镜之后,又是注意到身后倒地的女人尖叫了一声儿,不觉就是侧过了目光怒骂道:“叫什么叫!贱胚子,不过是摔这么一下,这时候吵吵囔囔是巴不得让孤烦死?!”

地上感到十分尴尬加之疼痛的姑娘,此刻满满都是懊悔,直是想早知道就不趟这趟浑水了,说着那些话的人又不是她,凭什么换她过来受罪?

最要命的是,她为何这般犯贱???她要生气就让她去生气嘛,偏偏自己要做这个心疼的人,上前这才安慰个两句,好处没捞到反倒是给自己一顿训。

原本想的是瞧不得她这么伤害自己,可事实是她偏偏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当这个好心人!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加上她原先想的是不知道安慰安慰自己能不能获点赏赐,做心腹总要时时刻刻做下去、做最好的嘛,在这般想法的驱使下,她的行为也算得上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想到这里她就后悔的不行!不过呆傻尴尬也不能僵持太久,毕竟某人已经开口说话了,要是再傻傻的下去,只怕又是将她惹得一阵子的发火。

因此她连忙是跌跌撞撞的跪过来,哭的那是叫一个凄惨:“奴有罪、是奴有罪,还望殿下息怒、息怒啊!”

“知道有罪,还不快将孤的首饰尽数捡起来!”她知道自己刚刚也推搡了一些摔去,里头部分还有自己最喜爱的首饰,可不能就这样摔了。

她也不知道燕子的手被划了一道,便是只命令她将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将自己发脾气的原由都怪在她办事不力、行事不妥的身上,殊不知只是自己的脾气变得暴躁了罢了。

燕子听了哪里敢反抗?自然是不敢的了,也不论自己的手受伤了,只知道事情办不好紫竹会生怒气的。如若只是她生气那还好说,万一自己惹她不舒服了叫三王子知道,她便又得迎来再一轮的怒骂。

于是她忙不迭地点着头,收起了自己受伤的、正在流血的手,只怕那些血滴会落在首饰上头。随即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一跪一个膝盖,只用一只手去捡地上的那些金属利器。

边是捡的还能边听见紫竹又在那里抱怨道,“燕子,你别怪孤发火,这也算是你办事儿不力的了,三九那个憨傻的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伶俐过?定然有你的责任在里头!”

她听了不敢吭声,反驳是不可能反驳的,胆敢反驳只怕上首的人又会对她进行又一轮的折磨。但是认罪,她也不想认,只因为她觉得自己没错。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只有沉默才不会惹来她的怒气,所猜想的自然无错,因为是沉默紫竹也懒得去斥责她,最讨厌最在意的还是三九。

因此燕子能听见她在不断地在咒骂、怨恨道,“可怜孤自小没什么家世,没有机会炼毒饲养蛊虫,否则无论哪一种定然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可能会有那般的机会,燕子是不敢与她接话,否则定然与她说些清楚。不论她有没有一个家世,最起码这个家世要有权势,没有一定的地位她同样是没资格炼毒养蛊。

更别提她不但没有,而且还是一个小小的奴,都说苏南擅长施毒,不过也仅仅是施毒。还有新炼制的毒药、饲养大批的蛊虫,都只有贵族的人才能做到,况且还不一定做得好。

包括夜离的大家之上,都有权力炼毒养蛊,不过能将蛊虫养的好、最是能炼制毒药的,她一个小小女奴只知道当今早逝的二王子以及女皇,大家里面厉害的那就是夜离了。

先不说紫竹有没有资格炼毒养蛊,据她所知,就算养怕也不一定养好,不过紫竹自己应当是心中清楚的不得了的,只不过嘴上爱说说罢了。

既然如此,她自然就是不敢接话了,免得打破她的幻想再遭一顿的打骂,想到这里她便是只觉得好累。膝盖还好,但是单手捡发簪珠宝的那只手,她已经是酸的不行了。

另外一只手倒是不酸,但疼啊!一滴一滴的血液从手心冒出,顺着手指滴落在了地上,那只手已经是疼到发抖了。再看看地上的那些,不知有簪钗与珠宝首饰,也还有一粒一粒散落的珠子。

首饰好捡,那些就不好捡了,几乎是捡起了这个,那个便又能掉落在地,如若滚得越来越远,她才叫是倒霉。看着紫竹又在瞧瞧别的首饰,她犹豫了片刻,心中有了主意。

这么一想,她便是悄然将自己已经单手捡起来的首饰放在了桌角之上,这般手中空荡了去,她才有空间再捡别的宝石珠玉。

这才叫是一个好办法的!

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 后来居上

东西一放上去了,手中就是放了空,随即便又是一双灵活的手掌,她一只手抓了抓,感觉轻松了许多,脸上便是露出了欣慰的笑。

她担心叫紫竹看见了说她没有规矩,因此最开始都是小心翼翼的,时不时抬头看看她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生怕让她瞧见自己这么一点一点的捡,怪异的不行。

好在是没有的,来回抬头注意了好一会儿,她也觉得自己的脖颈跟要断了一般的,酸痛得紧。干脆就是扭了扭,不再注意上首得人,否则这般下去脖子也得疼。

没有了方才只有单手、东西又实在太多得拿不过来的累赘,她一时间轻松了不少,捡起东西来的速度也缓缓变快。她恨不得赶紧将事情做完,再离开紫竹的身边,因此也变得兴奋起来。

她欢欢喜喜的捡了好一会儿,但凡是捡到手中拿不下了,就是放在了桌角上再去捡别的。一时间也没听见紫竹叫唤她与她说话,甚至以为她是不曾注意到自己的行为的。

直到紫竹瞧见桌子角的那些个东西,余光间再看见了脚下的女子正在不停的捡着东西,捡着了就放上来,行为奇奇怪怪的。

她不禁是叫了燕子两声,哪知道都是没人应的,只是余光之中的女人还在不停的捡起来放住、捡起来放住。她一时莫名其妙起来了,转头一瞧就是瞧见了地上女子的行为。

只见燕子是捡了东西就往桌上放,却不一起捡起来,分明自己推掉的那些也不算多才是,还瞧她奇奇怪怪只用一只手来捡,另外一只手却藏在了袖子里头。

几乎是第一个想法,她便是觉得燕子不会是在偷自己的东西吧?于是怔怔的看了她许久许久,只觉得不寻常。终于在看了许久之后,燕子才恍然注意到,身后的一个眼神正直盯着自己。

燕子的身形顿珠,只觉得有目光紧紧的粘在身上,于是缓缓之后才是抬头一瞧,这一抬头便是瞧见了她探究的眼光,燕子一时傻眼下意识将手更藏了藏。

她将燕子下意识的动作记在了心间儿,这便是觉得不对劲,于是乎眼神稍稍眯起来,口气阴沉道:“你做什么呢,孤叫了你老半天应也不应的?”

燕子一听,吞了吞口水,暗地里给自己来了一巴掌,随后讪讪笑笑说道:“殿、殿下!奴或是、一时认真起来为殿下捡东西,这才没有听见您的叫唤,请问殿下有什么吩咐嘛?”

只见她是眯起了双眼,上下打量着自己,眼中还带有探视的意味儿,仿若面前有什么不寻常的味道,只见她是左右看了一阵才是问道:“为什么只用一只手捡东西?成什么规矩?”

燕子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便是又只能显露出无言以对的面目,好似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是沉默下来。没曾向紫竹是不打算放过她的,逮住了便直接问道,“你手上拿着什么?”

听这话的意思是在怀疑她偷东西了,燕子一怔,随后慌忙的摇头说道:“没有啊殿下,奴没有啊!没有偷您的东西!”

“没有?”她好似是冷哼了一把,随后说道,“没有为什么要将手给藏起来?!单手捡东西成什么样子?叫外人看了还不得说孤用一个断臂之人??”

“奴不敢!奴不敢!”她慌张了,将手给伸了出来,连同自己的另外一只手却是握起来的,只消是磕头下来了。

不过紫竹显然是没有这么好忽悠的,也不打算放过她,直接是厉声说道:“燕子!孤的房中一块儿布都值你一个月生活了,哪怕手中捏着一个珠子都值钱得不行!”

随后她兀自是笑了起来,仿若是嘲讽一般得,“孤定然不缺一粒珠子,不过也没打算丢给不干不净的人拿。你倒是与孤说说,你什么时候养成了不干净的手?!”

她看样子算是认定了她偷了自己的东西,哪怕是一厘一毫她都会把自己赶出去。不过燕子也有这么一手是跟紫竹学的,转了转眼珠子便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殿下、殿下您误会了啊!奴怎么会、怎么敢偷您的东西,奴没有!”只见她是拼命的摇头,流着眼泪像是要为自己澄清些什么。可是手上却依旧紧握着,不肯松开自己的手,瞧着又像是心虚。

这般拉扯之下,叫紫竹一下子就认定了她一定是偷了东西,于是乎脸色很不好看,直接是上前去拉扯她的手:“燕子,你可别忘了什么装可怜卖怜悯的事儿,都是孤教你的,你觉得孤会信?!”

一主一仆,竟然是丝毫没了形象的拉扯着,一个攻一个守。

不过在燕子刻意的放松之下,加之手中的疼痛促使她确实没有用什么力气,一下子就是给紫竹扯开了,她的手也一下子叫人给翻了过来。

可是其中露出的血色,却叫紫竹一下子傻了眼,手掌握起,拳头外的手指之上分明能看出一些些的鲜血。都不用等她自己掰开这个拳头,燕子也已经是瞧见她的脸色,适时的松开了手。

一道伤口立马是映入了紫竹的眼帘,伤口处溢出来的鲜血也已经将燕子的手掌心都染红了。血仿若是止住了,还是凝固住了,成了暗红色的粘稠状粘在她的伤口上。

这只是看看,便是能瞧见有多疼。紫竹几乎是下意识的捂住了口鼻,松开了她的手,立马拿起手帕将自己根本不算脏的手指一根一根擦拭得更干净。

她呼了口气,很是不悦得问道:“你这手是什么情况?伤成这样了也不吭声的?”殊不知,燕子的心下早就已经笑开了。

她是教会了自己装可怜的,却是没有教给自己什么是欲擒故纵,这还是她吊着三王子胃口的时候,自己一点一滴看在眼中学下来。

这不学到了精髓,甚至更胜一筹,足以称得上什么叫后来居上,什么又叫作长江后浪推前浪,还将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 白马

她一下子又收回了手,脸上滑落下难过的泪水说道:“这、这是方才摔倒在地的时候,叫金钗的角给划伤的。啊!但是!但是殿下莫要担心,金钗奴已经擦干净了,是奴的血污了您的眼,这已经是收起来了!”

“怎么,那说起来,孤还得谢谢你咯?”她轻描淡写的说道,瞧起来像是漫不经心的,口气之间也有一些些的嫌弃,但是还好不至于发怒。

如若是方才就让她知道了,只怕她还得说自己是故意装可怜呢,回头再一顿的发怒,可有她好受的。但是现下,她已经是消了些怒气,加之方才是被污蔑的,如今早就是不敢多方发火的咯。

燕子还算是有些许佩服自己的,心机果然能成事儿,像从前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做,便是叫人欺负的主。如今她倒死不奢求什么荣华富贵,也不奢求如同紫竹一般爬上位。

她要的只是活下去就够了,不必要的时候她不会像紫竹一样去寻求他人的帮助,去杀人。她所会做的,只是要成为紫竹身边不可撼动的地位就行了,她只要他人顶替不了自己就行了。

她只要成为一个正正经经的大女奴,如果能不伺候紫竹,能出去自己生活就更好了,总之如今紫竹于她来说,只不过就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廊下罢了。

要叫他人不敢随随便便欺负自己,自己还能借着紫竹的名义狐假虎威就够的了,她可不想成为一个叫人愤恨的人物,也不想像紫竹一样爬的越来越高。

虽说没什么文化,也至少知道爬的越高摔得越惨的道理,紫竹可以是她遮风避雨的堂廊,但绝不能是她的榜样。瞧着紫竹越发放肆的样子,自己都能想到她今后死的会有多惨。

知足常乐,能活命就好、能活命就好。

所以到了现下的这一步,已经算是可以的了。她没有再耍什么手段,只是老老实实的给她道歉着,直是深深的拜了下来说道:“自然不是的!都是奴的错,还脏了殿下的眼,奴心下有愧!”

屋内沉静了一会儿之后,紫竹才是缓了缓方才愤怒的气息,觉得怎么看燕子都觉得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自己将她给污蔑了一番,结果竟然是打脸的缘故。

这时候便是用波澜不惊的口气对着地上诚恳跪着的的女子说道:“都知道污了孤的眼,还不快下去将你的伤口处理一番,莫不是要用这双污手伺候孤?!”

燕子一听,连忙跟吓到一般抖了一抖,怎么也要符合紫竹想要的气场,赶忙是对着她不断地磕头请罪道:“是、是是是,殿下说的是!是奴失礼了,奴这就下去!这就下去!”

可正当她要起身的时候,又是听见面前背着自己的女人忽然吩咐道:“对了,有一件事交代,这几日来,没回都给三九送像今日的膳食。先将他安顿住,回头孤再是想着如何将他处理了!”

这么一说了,燕子当然是照做了,老老实实是应了一声:“是。”

这话说完了,才是畏畏缩缩的站了起来,她自持是个下人,跟是跪得习惯了一般得,殊不知自己在地上跪了这么久,当真疼痛起来得。

这不但是跪,还跪着捡东西,怎么可能会没事儿?此刻差点就站不起来了,只觉得两条腿都在抖,膝盖处一阵的酸痛,小腿立马就是跟没了一般的。

但是她不敢吭声,怕紫竹又不悦就不好了,于是扶着地板,尽力是给爬了起来,经过门口的时候,当真是一个踉跄摔得撞到门了。

她不敢声张,脚下跟抹油一般的,哆哆嗦嗦的离开了,就怕一个犹豫紫竹就追上来打了,今日的一个早上,当真是不安分的紧!

紫竹自然也听到那重重的一个声响,立马就是烦躁了起来,转头就准备呵斥燕子,谁知她跑得快,等是她转头人已经没有了影子了。她愤愤的有些许气不过,将头转回来时,又重重的砸了桌子。

……

皇城的城门口,老太监早就等在这里,着急的踱步来踱步去,时而眼神外放,瞧着远远的街道,就是没瞧见三王子的身影。

原本小太监说了清楚,过去一趟定然速战速决,立刻就能将人一道的送过来这里,可是这瞧瞧,都正午了还一个人影都没有!女皇已经是醒了两次,每回都在问他到了没有。

老太监先是不知所措,而后又不堪其扰,加之三王子迟迟未到,他没有那张脸面面对女皇,便是给问的心慌了又是等的有些许不耐烦,这才是遣了个小喽守着她,自己则跑了出来。

可是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是不见三王子的心神,小太监身边无人也就算了,如今自己也没有回来报信。

这便是叫他害怕,女皇知道了会不会一时激动起来就一命呜呼了?还是说大发雷霆,斩了他这颗老脑袋?无论哪一种他都不能接受啊!

于是坐又坐的不稳,站又站的不对,他走来走去的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苏南小的紧,皇城门口都有小商贩在叫卖,此刻来来往往的人也是最多的了。如今人们看见皇城门口,有个身穿太监服饰的男人正着急的走来走去,便是寻思着不知道是要迎谁入宫里来呢?

老太监可管不了别人的眼光,再者说他现在也没有心情管,只是不断地合起手掌来祈祷三王子赶紧的现身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祈祷起作用了,这才拜完没一会儿,远处便是传来了铃铛清脆的声响。他一惊,不由是拔脖观看起来,头伸得前前的去,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才看见,街道的人群忽然纷纷散开了,一匹浑身雪白的白马宛若车上人一般的俊俏,正高抬着马头与马蹄,拉着马车快速的驶来。若不是百姓的反应快些,只怕会丧命于马蹄之下。

而不论马是多少的奔腾,车上的人都稳坐如泰山,正闭目假寐着。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 倨傲的人

那匹雪白的骏马,除了拥有马匹的随身侍卫能跟得上,别的低等侍卫都是跑都跑不上的,只能是被甩在远远的身后气喘吁吁。

这就是三王子的风格,加之车身的标识,他知道这是三王子的马车。太好了!他心中疯狂的欢喜着,怎么着也是等到人了。可奇怪的是,他竟然没瞧见自己的小太监?

他寻思着人不知道是调皮到哪里去了,总不能会与三王子同坐一辆马车吧?问题提在心上,他想着一会儿迎接三王子再找个时机问一问吧。

于是他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只怕自己的仪容仪表不大好的,严肃的脸上也洋溢起了堆满脸的笑意,满心的紧张就等三王子到面前来呢!

可是谁知道!三王子的马车到了跟前居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纱帘后的男子正眼都没有给老太监一个,直接是错过他到了城门口的。

侍卫们的眼神瞟都没瞟,只知道有一个人到了自己的眼前,几乎是下意识就拿起了刀枪挡在了那匹白马的面前。车夫驶得飞快,没有想到有谁居然敢拦住三王子的马车。

他险些来不及拉住缰绳,白马眼见着就是要冲破那两个侍卫的刀剑,吓得他赶紧拉紧了缰绳。如若商量都没有直接冲过去,冲不冲的过去另说,若是女皇追究起来,那是大逆不道啊!

好在白马也机灵,看到刀剑害怕了,赶紧是停下了马蹄,意欲离那刀剑远一些,这下刹住了脚,幸好是没有冲过去的。

侍卫们见面前的人险些是要冲过去的,可见是有多少大胆,他们连忙是惊愕的看向了面前的马车,都还未看清就下意识怒骂道:“大胆!居然敢闯皇城的门!”

车夫缓了一口气之后,本来心情就不好了,再听见面前的人这般大胆居然敢如此对他说话,一时间气愤起来怒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好好瞧瞧这是谁家的马车,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来拦!!!”

侍卫们先行吓了一跳,一时转头去看那马车,显然就是三王子家的!但是他们也不敢贸贸然放他们进去,最起码也要按规矩行事儿。

于是他们犹豫之下,一时间说道:“这、这是太子殿下?”

仿若是在迎合他们的话,马车里头的三王子本在闭目养神,叫那马车的猛然刹脚给冲撞了去,身形不稳起来。一时间是皱着眉头睁开了眼,此刻见外头吵了开,一时开口了。

侍卫们也原先是在怀疑着,恍然间是见纱帘里头的身影健壮,缓缓是听见他开口说道:“怎么回事儿?”

车夫也就是瞪了一眼那两个侍卫,没心情与他们斗嘴,首先是冲着那纱帘摆了手,随即回应道:“回殿下,是两个不长眼的奴才不认得您呢,这不给冲撞上了?!”

“哦?”显然,三王子听说了也很是不悦,尾音就是给提了上去,慵懒的声嗓说道,“是吗?”

两名侍卫一听这个嗓音,就知道肯定是三王子,连忙就是放下了刀枪给跪了下来请安道:“回殿下,奴们不敢。着实是迷了眼不知道是您,这就给您让路、这就给您让路!”

说着,老老实实就退到了两旁去。,马夫冷哼了一声,赶忙是整理了一把缰绳,对着两个侍卫道:“放聪明了最好,要是耽误了殿下的要事,有你们好看!”

“行了,别与他们废话,快走。”三王子很是不屑,也不想去与下人多说,连忙就是要求车夫赶紧的走。

一直在马车后头看着他们的老太监,一时间被三王子的行为举止吓得目瞪口呆,他与三王子并没有过多的接触,他的性情恶劣也只是从他人的口中得知的。

不过他记得儿时的三王子,便是觉得时光荏苒谁会不变的呢?自己不也是从 进宫懵懂的小太监变成了现在唯利是图、奸诈狡猾的老太监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何况身处王家的子弟哪里会没有或多或少的毛病?像从前的太子殿下不也是一个病残的,还有一些娇生惯养的都不算稀奇。

听闻三王子自小是几个王子里头最勤奋的,功夫最好,就是可惜容貌与聪慧不及太子,此时说什么性情恶劣想来也是正常,他便是不当回事儿的。

就是没有想到还真真的这么的恶劣,多少年不见了,三王子幼年时的模样他都快记不清的了,此刻一见面前人的行为,那小孩儿模样瞬间是消失殆尽。

不过后知后觉他才想起来了自己的主要任务,连忙是收起了目瞪口呆的脸颊,连忙是伸出手来迎合自己的话语,对着那马车喊道:“殿下!殿下!”

可是刚喊了两声,马车已经驶进了皇城,车夫自然是听见了,便是微微撤了头,发现是看不见马车后的场景才对着马车内的男人道:“殿下,好像有人在唤您。”

“嗯。”他其实也听见了,早就在进城前就看见了老太监蹲守在城门口的模样,可是他并不想理会,只觉得都是在浪费他的时间,于是乎便装着没看见。

车夫自然是注意到他的表态了,完完全全就是不想理他的意思,于是自己也就很识相的闭上了嘴。看来当真有人在喊着三王子,不过后者并不想理会,就是不知道谁这么惹人厌了。

他吞了把口水,随后专心致志的驶着自己的马车,只当是从未听见有人叫喊一般的。而老太监可不知道三王子的心思,他便是想着三王子或许是没有听见自己的叫喊,于是卖力的往前跑去。

不过自己是什么身体自己知道,已经五六十岁的人了,年年在宫中安逸生活,也算得上老态龙钟的,年迈的双腿什么可能赶得上四肢矫健的马匹?

没跑几步他就已经气喘吁吁的了,干脆是看着那马车的背影,无奈且无望的叫喊道:“殿下!殿……”

可是刚喊没两句,后头就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将他的话给撞散了。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 惹上事儿了

到底是生在女皇身边,他颇有脾气,转头一看即便是成群的列兵,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是怒骂道:“大胆!!这可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怎的这么没规矩!”

那尖细的嗓音叫人的耳朵震耳欲聋。

低等侍卫们往往是没什么学识的,也瞧不清面前人身穿的服饰是哪个等级的太监,只是单纯的觉得他老不能走,自身的气焰便一下涨了起来。

再者一个男人男人算不上、女人女人也不是的家伙,居然敢对三王子的人这么不客气,在这群没有学识的侍卫眼中就是大胆,太大胆了!

于是撞到老太监致使他喊着三王子被打断的小侍卫,竟然一点也不怕他的高高昂着黝黑的脑袋,很是不屑的嗤笑了一声道:“怕是您不知道规矩吧?”

只听他是“嘁”的一声,面露鄙夷,眯着一双鸡贼且污浊的眼珠子看着面前听他说那一句不知道规矩,便是火冒三丈的老太监,口气轻佻。

“不知道这是什么个地方呢?到处胡跑,还敢高呼殿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咧。”他一时抱臂,其他同流合污、狼狈为奸的侍卫便也就跟着笑成一团的了。

倒是有老实胆小的,虽是不懂面前人属于什么级别,但是到底是在皇城以内,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就不好了,于是乎连忙拉住前头闹事儿的,拼命摇头。

“,算了算了!”他拉住了方才撞着老太监的人,试图将他拉着离开,怕的也就是闹事儿闹大了,三王子即便护短,私下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再者他方才拦着他们的时候,已经瞧见了守着城门的侍卫转头奇怪的看着他们,或是他么这一堆太过喧哗吵闹了,惹起了他人的注意。

好在老太监的身形矮小,叫几个身高体大的男人围在了中间,那两个守门的侍卫便是没看得清楚,只能皱着眉转过头去。不想闹事的见了,才是赶紧要拦着自己人。

不过那撞人的可不是这么想,也没有这般看见了,便是只想着面前这厮大胆,也就是自己与同伴说说笑笑之时一不小心撞上去的,怎么就给自己教训了一顿?

一个小小太监罢了,还七老八十的,哪里的底气跟他瞎囔囔?他可是很不屑的,便是将那来劝说的也挥了一把袖子道:“你不想帮我说话便别来拦我!”

“一个太监罢了,竟然还敢趾高气昂的跟我说话,哪来的规矩!要脸不要啊!若是殿下知晓了,定然也是会护咱们的短,皇城怎么啦!我就闹!”

他那一副了不得的模样,叫人觉得厌恶非常,瞧着就是一个地痞流氓。老太监听见他那骂着自己的样子,气的不行不行的,一时间就是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憋了好一会儿,才是憋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骂是骂不过的了,只好是彰显一番自己的身份。即便他知道面前的人定然是不以为然,他还是气道:“你你你你!你可知我是谁!我可是女皇跟前的红人!你!”

“哟哟哟,好厉害哦!哈哈哈哈哈!”

他边是露出厌恶的模样反讽着老太监,边是转头对着众人大笑了一番,原先还被老太监说得怕了的这么一群,瞧他笑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在众人的笑呵之间,只听到他说道:“咱们还是殿下的亲兵呢,等殿下登上王位,谁不是跟前的红人啊哈哈哈哈哈!”

这话一出,旁边的同伙一时捂住了眼,不忍直视下去,这话怎么能胡说呢?要是让他人听了再传到陛下的耳朵里,殿下这位置还做得稳吗?

殿下的位置坐不稳也就算了,若是知道是他们那张破嘴说得话,还能放过他们不成?小命要紧啊,怎么能满口的胡话!

但是他也没打算上去拦着,主要还是知道自己拦着是没有用的,说不定还给自己人的一身骚,何况真出了事儿,大不了将这责任都推到惹事儿的身上呗。

总归和自己是一毛钱关系都不会有的。

倒是老太监听了,一时间眼睛瞪得老大,一手捂着胸口只怕自己是喘不过气来的了。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能说出这句话,足以说明三王子平日的管教是多少的放肆大胆!

于是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哆哆嗦嗦的伸出尖细的手指指着面前人,憎恶无比的面皮骂道:“你你你!你、你大逆不道!”偏偏这话一说完,众人还不忘大笑。

这个笑声太大,一时间又惹来了守门侍卫的关注,见那群围作一团,不知是做些什么的居然那般肆无忌惮的捧腹大笑,便是又皱起眉头。

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侍卫心下不爽,便是正打算大声呵斥的时候,却又叫同伴给拉住了,只听他低声说道:“别去!算了算了。”

“为何?”他有些许不解,也很是不舒服道,“这是皇城,怎能任由他们胡闹?!何况咱们大他们一些等级呢,殿下不能得罪,这些小喽也得罪不起了?”

“哎!”他拍了拍前者的肩膀,低头哀叹。

“那群跟痞子一样的回头讲理又是讲不过的,不是白讲?还有殿下传闻护短,小小侍卫的命不值钱,殿下的面子可要。咱们这般上前呵斥,不就等于是不给他面子了?”

“可是!这……”他到底是眼中埋不下这样的场景,哄哄闹闹的,像什么样子,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同伴说得是有道理的。

只见同伴看了那里一眼,笑了一笑,随后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说道:“行了,没这么多的可是,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嘛。他们哄闹不过是玩乐,别管了。”

他吞不下这口气,但是同伴也是为了自己的好,因此他预备是不去呵斥了,不过转头站好的时候,他依旧刻意的大咳了两声,吓得那群人一跳。

人们听到咳嗽声,纷纷是立马转头去看守门的两个人,却见他们站在门口是老老实实的。

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 狼狈

惹事儿的那个心下也有些怵,开始眼神飘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好似太放肆了。一众人将老太监围得水泄不通,前者在害怕,后者却在迷茫他们是怎么了。

身旁劝说的那个,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便是趁机将他给劝说了一顿道:“咱们还是走吧,你又不知道这老家伙到底是什么身份,万一真捅了篓子怎么办?”

“老老子可不怕这人!再大能有咱们殿下大!”实际上冷静下来他也在寻思着要不要适可而止。不过从旁人的口中说出来,却叫他觉得没面子,于是口气硬的不行。

劝说的人也瞧出了他的意思,一时间软了口气道:“你不怕,我可怕,弟兄们也怕!”不过说话的音量他却是稍稍提了点,只为了迎合一番自己的恐惧。

“殿下能给咱们出头,那是因为拂了他的面子!若是今日闹的事儿传到别人的嘴里,叫殿下没了面子,你觉得殿下会帮咱们还是训咱们啊!”

说着,他又是凑到了他深思的脸庞说道,“咱们原就是为了脸,何必因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叫殿下训了咱们,反倒不舒坦?”

前者原是在深思,叫后者一扰乱便开始听不清的,有些许赌气说道:“殿下是太子!宁叫殿下,可是这老东西什么身份?凭啥训咱们?是吧兄弟们!”说着他还朝着弟兄们寻求点支持。

众人犹豫了一会儿,也是怕三王子降罪,可是而后却又说道:“是啊是啊,说得好像也不无道理……”在众人的叽叽喳喳之间,他的信心又恢复了一些来。

不过,劝说的那位稍稍有些许着急了,就怕这么折腾下去真的将事儿给闹大了,着急之下连忙是拉过了闹事儿的那个,凑近了耳朵说道:“这不成啊!”

他着急的咬牙切齿说道,“你可知道这老不死的什么身份??”他凝眸紧盯,脸色很不好看的说道,“你不得确定他究竟是不是女皇跟前的人,那万一就是呢?”

他紧紧的抓住前者的肩膀,瞧见他的脸色确实有些紧张与犹豫之色才是连忙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还是不要踩这个**了。”

他又是看了看三王子离开的方向,赶紧又撞了下这个惹事儿的人,随后再是轻声说道:“算了吧,为难够了咱就走,这殿下都走的老远去了,若是前头人发现咱们并未跟上去,不又得挨一顿的训?”

这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给她这么一个台阶,也是为了不叫他难堪,心甘情愿得下这个台阶。

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可是自己不想当唯一一个不参加他们闹事儿的异类,更不想遭受他被殿下责备之后的连累,便是只好好言好语的劝说着。

只见他是沉思了好一会儿,犹犹豫豫的开了口又闭上,最终才是看了老太监愤恨的脸一眼,翻了个白眼道:“若不是爷今日要事在身,定然拿你是问!”

“一小小的低等侍卫,还敢说要事儿在身?”

老太监气不过,便是愤愤的在他的身后补上了这么一句,那惹事儿的侍卫听了一时不舒服又想上前大战三百回合。好在有旁边的人给拉了住,不停是劝说道:“算了算了,走吧走吧。”

这个时候,守门的两名侍卫才是注意到,原先被围在中间的竟然是老太监,一时间大惊,其中一个不敢擅离职守,边是只好叫另外一个侍卫上前安抚了。

那侍卫会意,这才是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毕竟留下同伴一人,他也有些没原由的觉得抱歉,不过却是叫人推了一把,那才连忙是去搀扶老太监道:“公公,怎么竟然是您?”

“世风日下啊!!!瞧瞧这都一群什么狗腿子!尽会卖弄权势!等是我回去了,定叫陛下给我做主!!”他哀嚎着。好在那人是没有动手,否则五大三粗的汉子必得给他打断腿来!

他看了看整身也就是衣衫凌乱了一些,连忙是整理着,边是口中埋怨着那一群群野狼,只觉得当时是掏他心的意思都有了,不紧是气得发抖。

侍卫一听也是气急了的,见老太监的腿脚发软,立马是脱下了外套铺垫在了地上,在他来回推脱之间,委婉请求他做下来了。

等是老太监坐定了,他才是说道:“小的惭愧,原先是想上前呵斥的,却担忧太子殿下不满,心生怨恨责怪下来恐担当不起。这才停滞不前,殊不知原是在欺辱公公!”

他有些许懊悔的垂着头,随后看着前头已经走远的侍卫们的背影,狠狠说道:“这一群群不知道死活的家伙,若是小的早些发觉,定帮您出这口气!”

“好了好了。”老太监握着他的手,轻巧的拍了拍他的手,脸上露出略欣慰的笑意,叹了口气。

“这群天杀的迟早遭报应。你说的对了,他们有殿下来当后盾,自然嚣张的多了,没有冲动是对的。反观起我来,实际上是我鲁莽了。”

“公公可别这么说,他们胆敢挑衅陛下身旁的人,指不定殿下已经敢挑衅起陛下了!”侍卫对三王子有浓浓的不满,对这群底层的人,更有诸多怨恨。

这不,一不小心就出言不逊了,连忙叫老太监“呸”了三声,瞪着圆圆的眼睛与他警告道:“你可切记了,话可不能胡说!这出言不逊,是得杀头的!”

那紧张兮兮的模样,叫他也跟着紧张起来,连忙是点着头表示明白了。有些话,即便是事实也不能讲,不管他人觉得错对与否,触及律法的必死无疑。

他们二人正是说话之时,不曾发觉皇城之外,有一个穿着太监服的消瘦身影踉踉跄跄走来,可称得上是一瘸一拐的,瞧见了不知道是多少的狼狈。

来来往往之际有的是百姓盯着他看,觉得他的行为举止,面容外表都狼狈好笑得可以。于是人们纷纷是低语了起来,只想知道这是哪个公公居然可以这么狼狈?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 撞见疯子

小太监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茫茫人群之间,有多少多少的目光粘在他的身上,并且是窃窃私语着,时不时再伴几声嘲讽的笑声。

这笑声低迷,或是怕叫他听见了去,偏偏他就是听见了,还不是正大光明的讥笑,让他不得上口骂去。他一时间尴尬非常,犹豫之下只好气愤的用手上的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面。

好像这样,就没有人看见他一般,他遮住眼睛的同时,也遮住了自己面前的道路,一不小心就是撞上了面前有人,他一时尴尬,连忙是错愕的避到了一旁去。

被撞上的男子或者女子,叫他怪异的行为吓了一跳,原本并未注意到的眼神一下子就是粘在了他的身上。小太监一瞧他人的眼光越发投向自己,袖子挡的就越发的神秘。

一时间一个推进一个,他人越看,他便将自己包的越密,包的越密他人便是越发的注意到他。周而复始,眼神越来越多,他越包越紧,到最后紧得不能再紧得了。

只见他都将袖子包在了脸上,最终他的眼神,只能透过薄薄衣袖上的那块布朦朦胧胧去看眼前的路,一不小心“碰!”彻底撞上了。

路的中央,一位妇人与小太监相撞,双双倒在了地上,小太监的手被撞开,衣袖下原是一张脏兮兮而面目苍白的脸,浑身上下的衣衫不是破就是脏。

他被撞的一阵眩晕,瞧见跟自己相撞的是一个妇人,便是一下子跳起来的怒道:“你怎么回事儿啊,走路不看路的!”

那妇人瞧着也是心情不爽,见对面那人竟然开口先骂,不觉就是气的想怼回去,不知道远处走来了一个魁梧汉子,远远叫道:“娘子!娘……”

谁知,看到面前自己的老婆居然叫人撞倒在地,一下子就是跳脚了,直是冲过来要扶起地上的人儿着急道,“娘子、娘子!你怎么了?怎么摔了?摔得重不重?”

妇人一见自己丈夫来了,信心一下大涨开来,一时攀上了他的手,边是指着已经站起来的小太监道:“他爹!就、就是这个死太监,他撞我!居然还骂我!”

小太监原想着就是一个女人,更何况让他人看得自己早就是尴尬不已,因此一时怒气大发,如何也想不到居然还有一个丈夫?!

而且这个丈夫长得身材魁梧,整整就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吵起来只怕不敢吵得,因为打起来自己是吃亏的人。他一下子气火就是灭了,下一秒却见那男子一双眼睛瞪了过来。

他下意识后退,谁知道那男人直接是上前推了他一把骂道:“你是什么人物!居然敢欺负我老婆!”

小太监吞了吞口水,有些许怂的说道,“你、你怎么还打人呢?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可没欺负她,是她撞到了我好吗?!”

“打人?”男子呵呵一笑,上来又推了他一下,凶悍道,“就推你怎么着了吧?瞧你这一身身的,不是装太监的疯子,就是个被丢出宫的神经病!”

他这骂人骂得狠呐,看得出来就是一个粗人,殊不知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比他还要粗人,直接叉着腰上前来骂道:“谁撞着你了!分明就是你个瞎子撞着老娘了!”

“夫人消气、夫人消气,这么粗俗的活我来干就好了,你一旁歇着好吧?”更叫人想不到的是,这魁梧的男人居然还是个妻管严。

小太监寻思着好一会儿,终于是顶嘴道:“我警告你们,我可是城中的公公!若是叫女皇陛下知道你们这些平民居然敢欺辱于我,当心你们的小命!”

此话一出,妇人直接是在一旁笑掉了大牙,这情形让小太监不知所措,男子几乎是后知后觉的开始解释道:“哦对!你看看你自己!”

他上首扯了扯小太监的衣衫说道,“这全身又脏又破,还敢自奉公公?就算你是宫里的,瞧瞧这身衣服,也是最低等的小太监吧?比咱们都不如咧!”

这得瑟的模样叫人见了直是想上前给两拳头,奈何小太监的体型单薄,只怕还没打到人,小命就先没了。他能说他才进宫几个月,是干爹几个儿子里头里头最受女皇宠的那个不?

不、他不能,这话说给谁听啊?在厉害说给别人听那都是不害臊啊!他气的慌,再瞧现下周围的人群聚拢的越发的多,都是听见了呐男子的话纷纷来围观的。

他的脖子越缩越短,眼睛一骨碌的转着,便是在查看周遭的人群,其次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直是笑呵,让他觉得脸都丢光了。

一时闭上眼,紧皱着眉头,他知道再呆下去,只怕这一对夫妇的口水得将他淹死了,才算作了结,可他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就站在这里被人骂着。

于是乎下一秒,他睁开了眼,突然是抬头直视着面前的男人,大声囔囔道:“本公公今天心情不好,没时间在这里跟你犯嘀咕。若是下回再见着你,我让你好看!”

说着,猛然就是转身撞破了人群,围成一圈的人们被他给推了开,紧接着就是瞧见他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冲去。全程只用了一会儿,就叫周围的人们惊得一批。

被他的口气惊讶了去,等是男人回过神来,众人有了反应来,人已经是一溜烟没了影子。男子气急,不觉就是撸起了袖子大骂道:“好个龟孙,居然敢耍他爷爷!看爷爷我不打死他!”

话是这么说,袖子也撸起来了,但是转头一看,人早就溜得连烟儿都没有的了,这要怎么找来?那妇人用手煽着风,是被小太监无语得不行。

随后只见她是撞了下自家男人,说道:“他爹算了!好好得出来买个东西,给一傻子扰了兴致,这世道是怎么了?什么人都有!这撞上一堆得愿望事儿!”

她无语的撇着嘴,翻了一阵的白眼,就气愤方才竟然没将小太监抓起来打一顿,没想到给他跑掉了!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 要腰牌

“诶呀,他娘不气哈,都怪我这窝囊废,没得将人抓住。”男人瞧她气成那样,不觉就是给细心安慰道。边说着,那男人还很是配合的打了自己一巴掌来,叫女人心下一时舒坦起来了。

她自顾自的往前走去,口气很是不好听的说道:“你就是个窝囊废!抓人抓不到,害我白白叫人欺辱,要是给邻居知道了,不嘲笑我?!”

瞧她这么的不小气,男人也是有些许心慌,妻管严的毛病犯了,便是一时弯着腰低着头的陪护在她身边,动不动就是说这么一些的漂亮话。

瞧她还在气头上呢,便是路遇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全都上手买下来送给她,同时也在气愤那死太监,好不容易要哄好的,又给惹生气了。

众人瞧见他们夫妻二人已经是渐渐离开了,知道这闹剧也就算是这么草草散场,一时竟觉得无聊起来。人都是八卦的,这一时没八卦可看,也就个个离开了。

……

等是小太监远离了那一对的夫妻之后,跑的远远的了,他才是松了口气,眼见着皇城的城门就在自己的面前了,怎么也没有想到一段路走了这么的久。

心中也跟方才那男子一样的埋怨对方,原先就已经够狼狈的了,怎么也想不到遇见一个不是一般眼瞎得女人。瞧瞧现在自己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公公得样儿?

难怪他人都不相信自己是个公公,要是自己见了这般得人,指不定也是啐一口的口水,都怪那三王子不知何处物,叫人惊慌的紧!

然而一路的埋怨,好不容易是接近皇城得了,他才想起了重要的事情,眼睛逐渐是看向了城门口,脚步却是缓缓的停滞下来了。

回来的路上,心性单纯,又是叫三王子给摆了一道,不但是给他耍的丢了踪迹,一时被他甩了一大段,甚至连腰牌都给三王子拿走了。他一时犹豫起来,开始不知道怎么进门去。

瞧服饰,自己只是低等的小太监,身旁也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谁又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好死不死腰牌也不在身上,三王子简直就是一个恶趣味儿的人,故意拿他逗乐子!

他恨得牙痒痒,但是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不是去记仇,也不是想着自己的腰牌在三王子那里该怎么办。如今最重要的,是怎么哄过这守门的侍卫,让自己进去才是要紧。

九九未归,怕干爹是要准备杀了自己了。

他在城门口踱步了好几回,来来走走,迟疑着要不要过来,也犹豫了有一会儿的了。只不过每回要上前去又顿住了脚步,转头回来,就是怕自己鲁莽上前遭人驱赶。

不过不上前也不行的人,他犹豫的那个模样已经引起了守门侍卫的注意了,担心又是一个不安分的家伙,侍卫立马是叫喊道:“大胆!何人在皇城们口鬼鬼祟祟!”

里头正在照顾着老太监的侍卫听见了同伴的叫喊,一时间也犹豫着要不要上去,不过再看看老太监被气的不轻的模样。他还是选择放弃,干脆继续蹲着照顾老太监。

城门口鬼鬼祟祟的人不少,有时候是乞丐有时候是闲来无事百姓,苏南也不是这么严谨的,过来逛一逛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所以他便是不当回事,只觉得或许就是个误会罢了,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老太监却是有些为他担忧道:“小哥,要不要去看看啊,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我一副的老骨头,是小事儿,坐一坐就好了你不必守着我。”

他笑了笑确实是不当回事儿的说道:“没事儿的公公,有他一个人在就好了,稍后有什么问题,我这也离得近,随时过去就好。没事儿的,咱就在这!”

二人正笑嘿嘿的时候,外头可严肃着呢,守门的侍卫一喝,小太监也就一哆嗦,随后缓缓的上前挪去,嘴上还挂着讪讪的笑意,略微有些慌张与尴尬。

等是到了面前,侍卫的刀枪一正,整个人都严肃了起来,直愣愣的看着面前十分狼狈但是面容清秀的男子:“什么人!竟敢在此鬼鬼祟祟的!”

“额呵呵,这位爷,我是那个、那是城里头的”他觉得怪尴尬的,又没有身份证明,一时间说话也哆哆嗦嗦,瞧着像是个说谎的。

但是他一开口说话,侍卫也开始一怔,上下打量起他来,着重看他身穿的衣衫。这男子的声嗓尖细,行为动作上也像是个娘们,有些许像太监的。

再看那破旧的衣服,不仅是衣色熟人,连是款式,细细一看也是下等太监的衣衫款式。最叫人觉得好奇的,还是那副容貌,也很是相似,像极了现在城中的小太监,都是细皮嫩 肉的。

据说,还是因为女皇就是喜欢这么清秀可人的小太监,留在身旁看着也是赏心悦目,所以个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直养着一副细皮嫩 肉的。

还不能小太监从犹豫之中回神来,他已经是开口问道:“是小公公?”

小太监一时间以为他是认得自己的,不禁欢喜起来道:“对对对对对对,我是公公,是女皇身旁的小公公咧!”边说着他还边打量起侍卫来。

他以为这侍卫是认得自己的,于是乎不断地打量开,却觉得这面容很是陌生的,他定然是没什么印象的,那居然会认识自己也是自己的福分咯!

可是让他诧异的是下一秒,侍卫却是真诚的认可了他的身份,随后伸手说道:“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一身的狼狈叫小的不曾认出来,啊!对了,腰牌让小的瞅瞅吧先?”

小太监扬上脸颊的笑意僵了住,随后抽 动了一番嘴角,不可思议的问道:“你不认得我?要要腰牌?”

侍卫不明白他问这些是做什么,便有些许迷茫的说道:“对啊!这规矩自然要先看腰牌了。”随后,又是不好意思的笑说道,“这城中的公公不少呢,小的也不好都记着,您说是吧?”

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 臭小子

这下可叫小太监尴尬的不行了,敢情不是认得自己,看来只不过是有细心的观察力,觉得自己是公公罢了。这配上并不狗眼看人低,导致虔诚的相信自己,可惜自己还真没腰牌。

他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脸面上一下子就是僵硬起来了,随即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衣衫,还缓缓移动着。自以为是装着拿腰牌,实际上放在他人的眼中都能看得出来有问题。

侍卫也不是傻子,缓缓是收起了笑意,有些许试探的问道:“公公,您的腰牌呢?”这话叫小太监欲哭无泪了,浑身上下真没这个东西,如今可怎么好?

他只好是打起了马虎眼来,看着其他地方嘴上瞎说道:“哎哟,怎么会没有呢,就是不好找啦!我有急事儿,天大的急事儿!小哥要不让我先进去?”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侍卫稍稍明白了什么,但是表情依旧并没有立马恶劣起来的说道:“不知道公公是有什么急事儿啊?”

他一听,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关,立马是灿烂一笑接话过去道:“刚刚、刚刚那太子殿下是不是进去啦?我这不是传信去了,殿下都到了,我却没有到,只怕女皇怪罪下来哦!”

哦哟,说得倒是真话啊。

侍卫又上下看了眼他,继续是问道:“公公说得是实话,不过殿下进去有一会儿的了,公公怎么没有一同回来呀?还弄成这副摸样?”

“哎!说来话长,我这短手短脚小力气的,哪里赶得上太子殿下那四只马蹄跟两个轮子!脚程也自然不如兵了。”他不能说自己被整了,便只好委婉的这般说道。

只听他又是抬起了精神,用手指了指里头,笑笑的说道:“那什么我着实是有要事儿,先不跟你唠嗑了,我先进去了哈。”说罢,就是一股脑的往里头冲去了。

侍卫可没这么容易让他进去的,立马就是用手将他给拦了下来,但是到底是一脸的笑意道:“公公,城中有规矩,没有腰牌者,一律不得进出。若是小的坏了规矩,是会受罚的。”

小太监一怔,明白自己是进不去的,不由就是面露了可怜巴巴的样子对着他说道:“小哥,实不相瞒,我在回来的路上吧腰牌不小心给弄丢了。但是我真的是城中的人!您就放我进去吧?我当真有急事儿!”

“天大的事儿,也不过小的能管的,能守好这一方城门就是小的的事儿了。”

侍卫不是势利眼的人,就凭太子进宫的事儿还有这身服饰以及这张脸,他知道面前的人十之八 九是宫中的人,但是,没腰牌便什么都不是。他不势力,也得为身家性命着想嘛。

小太监一脸的生无可恋,随后无奈的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去说道:“小哥,您要是放我进去,便只是受个罚;可是您不放我进去,我就是死路一条啊!”

侍卫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只是笑了一脸说道:“太抱歉了公公,小的着实没有胆量帮着您,否则小的可没有好果子吃。”

他便是一条死脑经,叫小太监操碎了心,不觉就多说了些什么,费了一番口舌之后并没有什么用,却叫城门口蹲坐的老太监听见了异样。

只见老太监是面上一怔,随后只觉得这声音熟悉的不行,寻思着不会是小太监回来了吧,于是立马是精神了起来,脖子就是一伸,奈何看不清楚的。

陪同的小侍卫发现了他的异样,不觉是奇怪的顺着城门口的方向看了去,顺势问道:“公公,这是怎么了?”

“我可听见家中臭小子的声音了。”这么说着,他面色一沉,隐约有些恨得牙痒痒的意思,这叫侍卫不明所以然了。

这不是太监吗?哪来的臭小子?听着还像是儿子一般的,叫人吓一跳,总不能是生了孩子才来当太监的吧?他有些许惊讶,刚是诧异之时就见老太监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

他步履蹒跚的朝前走去,看样子是做得太久,腿脚酸痛的了,侍卫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他往前走去。等是稍微靠近了城门口,二人才瞧清了那两个推推搡搡的二人。

这恍然一瞧,老太监的脸上满满都是惊讶,这一瞬间差点是没认出来面前这个头发衣衫都破旧肮脏,脸上满是污渍,面目苍白不已的人是谁。

要不是那熟悉的口气,他会觉得这是乞丐,因此一下子站在那里停滞不前的了。侍卫也觉得莫名其妙,看了那人又转头问他道:“公公,那是您的”

正在疑惑之际,老太监并没有回应他的意思,只眼色暗沉的看着面前的“乞丐”好生呆了一会儿之后,才叫小太监看见了。

原是正与守门侍卫讲起道理来的,忽见侍卫身后有一个年迈的身影,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神出了问题,不曾想仔细一看原还真的是自己的干爹。

“干爹!”他的眼中冒起了金光,出去了一个早上之后,对着老太监更是眷恋不舍的了,心中直想早知道就不去传信。

只见他是高呼了一声,满脸都是雀跃,不停的是朝老太监指去,随即对着守门的侍卫欢喜不已的说道,“看看看!就是那个公公!那是伺候女皇陛下的啊!是我干爹啊!”

侍卫也是一脸莫名的转头去看老太监,而后见他忙不迭的指着面前的人,才是笃定下来,他的干爹就是老太监。这确实让他哟些许诧异,毕竟面前的人浑身褴褛,怎么也不像是大总管的干儿子。

正巧也是疑惑之际,老太监已经是看见小太监了,便是没有恍然看见那样的惊奇,而是平淡的看着他。随后臭着脸上前来,在两个侍卫的面前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哟呵!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怎么不死外边儿啊!什么时候你也敢犯下等错误,叫我一顿的好盼啊臭小子!你是不是不要脑袋了!”他是一点情面都没留的!

“干爹、干爹!儿子有错、儿子有错啊!”

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 揍他

小太监叫干爹拧着耳朵,拧到了疼,只觉得那耳朵都快跟自己的脑袋分家了,一时间只好是不断地求饶着,一边是合起了手掌求饶,一边还不忘伸手来要护着自己的耳朵。

哎哟哎哟的,叫人瞧着都忍不住是呲牙咧嘴,只觉得很是疼痛,可是老太监一点都不心慈手软,手上的劲儿八成连他走路的力气都用上了,一丝一毫的退让都没有。

只见他是贴在小太监的耳边,像是亲爹教训孩子一般的骂道:“你啊你,胆子还真是大嗯?是不是干爹这几日太疼着你了?!你个小兔崽子,要不是女皇身体不适,早就拿你的脑袋问罪了!!”

说罢后,他便是顺势松开了拧住小太监耳朵的手。

可是后者都还来不及松这么一口气,老太监大且粗糙的手掌已经啪一下拍在了他的脑袋上,又是叫他一顿的吃痛。他只得是后退了几步,见状是要避开他的“殴打”。

只见他摸着脑袋,又想摸着耳朵,一时间两者兼顾不上,动作便很是滑稽的好笑,只听他说道:“干爹、儿子、儿子知错了,您就别打了嘛,儿子这一路也很累的咧。”

“累?我让你累!”一下子他仿若是吃了**一样的,瞬间爆火上手就是要揍他,叫小太监吓得连忙后退去了。侍卫们见老太监火冒三丈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如今才算的反应过来。

其中一个侍卫连忙是上手将老太监烂了下来,身子挡在了他的面前,讪讪是笑说道:“公公、公公,有话好好说啊!何必这般恼火呢,莫气了,好好说就是了嘛。”

在侍卫的劝说之下,老太监稍稍收敛了脾性,原本是伸手想要找鞋子的动作微微停了下来。不过手势是收起来了换成了长牙五爪,好似上前就要揍一般的,脚还在翘着呢,仿佛要上去踹一脚的。

一个侍卫拦不住,就两个侍卫上前拦着,只见他是几脚要上前踹道,“你个小兔崽子你还敢说累!我让你累!你老子今日骨头都要叫人给拆了,你居然还敢说累?你是不是欠揍呢你!”

想想今日叫人逮着骂,憋屈的要命,这厮倒好一个清早没回来,若是女皇醒着,定然是叫自己一顿好骂,他居然还敢说累?当初究竟是犯了什么毛病,收了这么一个面美脑蠢得家伙!

小太监被他打得到处逃串,一阵的慌忙之下,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抱头逃窜得了,就跟老鼠遇见猫一般的,谁人也想不到老太监居然这么有精气神。

打人起来,手劲儿也大的很,叫两个侍卫都纷纷想起了自己的老爹,仿若还是儿时父亲教训的时候,不禁也是闭上了眼宛如躲避一般的。

好一阵的教训过后,父子二人才是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老太监指着他喘着大气,却依旧恶狠狠的说道:“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嗯?分明讨打你还敢躲?!你给我站着!”

小太监躲在城门口后,就是不敢进去,生怕踏足一步就会叫他打上一顿,瞧一瞧他这个架势,怕是打的都不是假的,揍上一顿也不会心软。

城门口外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看到了那两个一老一少正在城门口闹着,那老的叫两个侍卫拦着,两鬓已经微微发白了竟然还精气十足的,看着叫人好奇。

但又是不敢驻足观看,毕竟是在城门口的生怕叫侍卫给逮着了,再寻思着那两个一老一少该不会就是闹事儿才给抓着了吧?因此百姓们匆匆过了一眼连忙是离开了。

小太监躲在墙门口,怕老太监跟怕鬼一般的,直是囔道:“干爹、干爹,儿子真的认错了,你且别打我,干爹不动手儿子立马就不躲的了!”

这是在提要求啊,老太监都快给他气笑了,而后却是缓缓停下了手上的挣扎打骂,对他招了招手边是喘着气,而后深呼了一口气道:“你过来,我不打你。”

这才是不信的,怎么可能突然就不打了?小太监留了个心眼,不敢就这么过去,因此在原地悄然是问道:“您、您真的不打我?”

老太监可不是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没几个心眼儿,反倒是以退为进直接大骂起来:“不是你叫本公公不打你?!怎么还这么多废话?!是不是要我揍你!”

说罢,他便是怒目圆瞪,见状就是要抬脚捡鞋子揍他,小太监见了连忙是缩了缩脖子,立马往墙后躲去。分明老太监都给人拦住了,偏偏他觉得这人跟要冲到跟前来打自己一顿般的。

“你给我过来!当心我再揍你!”老太监那尖细的嗓子一哆嗦,叫小太监浑身一抖,探头瞧见他好似真的不来揍自己了,才是挪着铁一般的双腿朝他走去。

最开始,他还是带着一般的警惕,就怕老太监是忽悠自己过去打一顿的。因此一只腿朝着他挪去;另外一只腿则是朝着自己来的方向,时刻准备好了老太监一动自己就立马逃。

不过老太监却是好似没有那个打算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平淡的站在那里时而再看一眼小太监,瞧见他走的缓慢,应当就是怕自己的。

但他却没有催促,反倒是站着等就是没有动手揍他的准备,连侍卫们原先也以为他是在忽悠小太监,此刻见了他的样子也以为是不动手了,便松了口气来。

小太监这么一瞅,寻思着他八成也觉得打自己没意思了,毕竟自己也不是木头,会跑的嘛。他那双腿追逐自己,也是为难,想来他是不想这么折腾了。

寻思到这里,他的步伐稍稍缓得正常了一些,至少也双腿一块儿挪了,老太监是将他的行为放在了眼中,不过不以为然,只当是看不见的。

这叫小太监彻底松了口气,但是也不忘留下一个心眼儿,担心他搞着什么偷袭来。走到不远不近的地方还是停下来了,紧接着对着他行礼道:“干爹,有什么吩咐儿子的,您尽管说。”

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 扶起来

老太监瞧他还有防备的意思,心下不觉是感到好笑起来,看来这个臭小子平日里也是给自己打怕了,否则现下怎么会这么怕自己的。

他连忙是撇着眼,装着是听不见的,紧接着顺势“啊?”的一声,就开始向前走去,小太监犹如想象中的一般宛若脱兔连忙就是快速后退。

就这个速度,他定然是抓不住这个兔崽子,于是乎他在原地停了下来,瞪着小眼,随后跺了跺脚好似很不可思议,愤恨朝着他摆了摆手道:“你作甚!过来!”

小太监被他的气势吓了一大跳,一时间忙不迭地后退,随即直是愣头愣脑的摇着头道:“不不不不不,干爹你、你站在那里说就好了……”

他一听,脸色佯装沉下,随即大声怒吼道:“你、你个不孝子!你老爹的耳朵不好使,你不靠近些我怎的听的清楚!”

一句话说罢,小太监的脸色变得莫名其妙起来,他怎么不知道自家老太监还有耳背的毛病???估摸着怕不是耍他来的吧?但是见他恨铁不成钢,捶胸呕血的模样又是不算假的。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是一步分成两步的,慢悠悠的朝着他挪去,行走的过程中会比方才轻松一些,想必是寻思着他八成是不会动手。

瞧他那个样子还挺真实的,倒不至于骗自己吧?

想到这里,他的脚步就轻快了许多,而后终于是走到了老太监的跟前,他还担忧会不会叫他打一顿,心中的忐忑还是没办法放下。可是老太监很坦然,他都到跟前了都没动手。

只见他是倨傲的抬着脑袋,瞥了小太监一眼,十分小孩子气的将头转到一旁去,像是在赌气的,颇有老顽童的模样。叫小太监不禁失笑,对着他行了礼道:“干爹,您有何吩咐直说就是,儿子尽心去办。”

“尽心去办呢?尽心去办如何正午了才回来呀?莫不是回来蹭口饭的?”他说话是丝毫不留情面,口气中的意思尽数是在怪罪小太监的。

瞧他这个模样,怕是真不会对着自己动手了,小太监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软下了语气,对着他准备好言好语说道:“干爹,您误会了,儿子着实有无可奈何的事儿……”

“!可别!”老太监睨了他一眼,连忙是摆手制止,看似是不听他说的,只说道是,“你可别找一堆歪瓜裂枣的借口,本公公还真是不想听了。”

小太监知道他在发脾气呢,便是吞了吞口水有些许遗憾道:“干爹不听,儿子也就不讲了,那干爹说说您有什么吩咐?哦对,您如何在这呢?”

“我?”老太监听他问了,笑眯眯的看着他垂着头的后脑勺,不知道是想些什么,总归是计谋得逞。在小太监看不见的地方他哼哼一笑,突然是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小太监惊得都忘却了要惨叫,他老爹已经是高高的揪起了他的耳朵,大声说道:“我要是不在这里,在里头早就是给陛下弄死了!!!”

这小太监后知后觉终于晓得惨叫了,直是上手去掰他的手,不禁是“哎呀哎呀哎呀!”的叫开了。两个侍卫在旁边被这个反转看得傻眼,一时间竟下意识的后退。

老太监的手劲儿大得很,小太监扒拉不下来,只能是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大胆的气愤道:“干爹干爹干爹!你怎么骗人呢!哎哟哎哟!”

只见他是哼哼一声,十分骄傲的笑了起来,贴进了他的脸颊道:“你是我带起来的,我还能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不打你一顿你还真不知道安分!”

边说着,他还边是抬高了手,见状是要打他的,小太监吓得是立马就闭上了眼睛,殊不知他不过是逗逗他玩罢了。见他那胆小的样儿,老太监的火气早就消咯。

此刻见他害怕,便是缓缓的收回了手,小太监这紧紧闭上眼,瞧着巴掌竟然久久都未曾打在自己脸上,便是悄悄的、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原来老太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收回了手掌,正瞪着眼睛警告似的看着他。见他睁开了眼睛,老太监才是说道:“你也不是刚进宫那会儿了,如何会你一犯错我便掌掴你!”

见小太监弱弱的收回了眼光,他才是觉得他有些许可怜,干脆松开了他的耳朵。或许是知道他会跑,等是见小太监拔腿就跑的时候,他竟然平淡如水。

只悠哉悠哉的看着小太监的背影,随后说了句话:“你要是再敢跑,今后就莫要再喊我干爹!”果然是不威胁他就不舒服,这一威胁好家伙立马是刹住了脚步。

随即便是见他可怜巴巴的转头来,瞧见了自家老爹严肃的脸庞时,到底没有再跑,老老实实的挪动脚下来了老太监的面前,就一下立马跪下来了。

在老爹的诧异之中,只见他哭丧着一张脸捂住了自己一直被揪住的耳朵,嚎道:“干爹,你要杀要剐能不能别拧儿子的耳朵了!”

瞧着那红润润,在白净的脸上显得十分突兀的耳朵,好似还要肿起来一般的,在小太监看来,那就是一碰便会疼的,难怪这么宝贝的!

他一时无奈随后笑道:“知道怕了,今后还敢不敢没有规矩?说了也不是刚进宫,怎么能犯这般低级的错误?”

小太监这才是委屈巴巴的低低应了一声,瞧起来应当还是有些不乐意的,却是到底在老太监的好声说话下认了错。老太监见状,便是叹了一口气上前去将他扶起来了。

这是他进宫以来培育的最好的孩子,亦是感情最深的,老太监怎么可能真的不心疼他?瞧他这浑身狼狈的也早就想问问了。

此刻瞧小太监头发糙乱,衣衫褴褛,他是亲手拍了拍他的衣衫,随即才是问出了从方才开始就想问的问题道:“你的衣衫怎么的这般破旧?面容还惨白的不行,双手发软是怎么回事儿?”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 放肆

小太监听了这话,立马就是鼻头一酸,开始委屈起来了,只见他是抽泣着不忘抹眼泪,生怕泪水落下脚面前的老者看见。

他委屈了好一会儿,原想实话实说出来,便是缓了缓气息,寻思着该如何说话,万万想不到,最后却是只憋出了一句:“干爹!儿子命苦啊!”

老太监瞧见他浑身的脏泥,就已经猜出来了他今日并不好受,此刻便是也带着些许的心疼,整了整他凌乱的发丝说道:“是怎么的?我让你传个口信,你就这么狼狈了?”

“干爹不知道,太子殿下欺人太盛!”他便抹着泪水便是磕巴的说出了这句话,叫自家的干爹心下一惊。

只见他是怔愣了片刻,瞧小太监还要再说连忙是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紧接着看向了两个侍卫讪讪笑道:“二位小哥,今日劳烦你们照顾我来了,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两个侍卫方才也听见了那么一句话,此刻瞧老太监的行为举止便是知道那话恐不适合自己听。两人倒没有坏心思,连忙是迎合他道:“公公说笑了,都是一些不值当的小事儿。”

他倒是不像往日客客气气的模样,没有再接话的意思,反倒是顺其自然的就是说道:“那我这,待得也有些久了,这小兔崽子也回来了。我便不久留了,免得娘娘那头还需要伺候,怎得可以不见人呢。”

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连忙是说道:“好好好,那公公就去吧?城门口也不能没人,小的们就不送您了。”

“哎,客气了!”他朝着二人行了个礼,随后就是揽着小太监到的脖颈离开那里,全程不忘捂住他的嘴。

等是确定离城门有段距离了,走的这个地段又是人烟稀少,他才是猛然松开了小太监。眼中严肃的且无奈的看着面前的人,有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儿,尽数教训着了。

“你啊你,我教你的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就算再心急,话也不是随处可讲的!好在那两位小哥都不是坏的,只怕会替咱们守着这话。要是叫人听了去,那你就是大逆不道!要杀头的!”

说到这里时,他还不忘比了个大拇指划着脖子的动作,叫小太监吓了一大跳,连忙时跪地下来道:“是、干爹教训的是!是儿子着急了,这才口无遮拦。”

老太监不急着要他起来,只是看着他的脑袋说话:“行了,这里没什么人,过往的人不多。你不必紧张,将方才的话与我说明白了!”

“是!”得到了准许,他终于能将心中憋了许久的抱怨,一顿的说,比如那三王子是怎么整自己的;怎么磨磨蹭蹭的,都是一一股脑就说出来了。

说到最后,连老太监的表情都变了,同样是联想到了自己,因此愤恨不已之恨不得面前有张桌子,好叫自己一顿的好劈。小太监絮絮叨叨的话也就是结束了,不忘补上一句,“大概就是这样了。”

话刚落地,他的双手背到了后面去,脸上也露出了恶狠狠的表情骂道:“啊呸!这三王子放肆无比,一点点尊重陛下的意思都没有!”

小太监是替自己传话的,自己话那就是女皇陛下的话,三王子敢做出如此下等的事儿,那就是不尊重女皇!他连称呼都是变了,就不相信这一状告上去,会一点用都没有?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瞧着自己的干爹也这般的恼火,不觉是好奇了起来,直是问道:“干爹为何大动肝火?那殿下侮辱的是儿子,干爹莫要为儿子生气啊?”

“为你?我那是为自己生气!”老太监愤愤的说出口来,也是对着他一顿的抱怨道,“三王子目中无人,若是对你这个低等太监还好说话,可是对我竟也是如此!”

“啊???”小太监听了一脸的不可思议,便是觉得那不可能啊,他说的在理,自己是个低等奴才还好说,可是干爹是女皇陛下跟前的人,他也敢放肆?

于是他紧皱着眉头,很是诧异的惊叫出声,而后不敢相信的问道,“干爹怎么这样说?那厮可是做了什么欺辱您的事儿!”

“何止是欺辱,简直就是践踏。”他的手在身后紧紧攥了起来,抬头望着正午的日头,微微迷上了眼。

“陛下昏迷时总是问他到了没有、到了没有,我便是放心不下,干脆亲自往城门口上等去。还不容易瞧见他来了,本想上前迎接请安,不曾想他理都没理,直是策马进城。”

他叹了口气道,“我原想他时没见着我,便是跟着马车跑了两步喊叫,他总不能再听不见?却又不理会。这也就算了,可是他的手下,也没半分礼数!”

他狠狠的说话,让小太监心中的怒火也一下子升起来,有些许愤愤的说道:“实在过分了!干爹好歹也是陛下的人,即便那是太子也不能这么做事儿的!”

说完以后,他又是发现漏掉了什么,连忙就是转头来快速问了一嘴巴,“干爹方才说他的手下如何了?怎么的没有礼数了?”

只见老太监是冷哼了一身,随即说道:“虽是太子,但是进宫面皇,却是身带侍卫,前后多多少少有二十人几个,如此也算张扬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心中的怒气,“那些个侍卫不认得我也就罢了,居然大放厥词。说我若是陛下的红人,他们的殿下未来当了往,个个也都是红人!”

不得不说小太监却是惊讶非常,不曾想到一群下人,竟然能放肆到这个地步,这些个话有谁敢胡说八道?总归他是不敢的。可见三王子府中管教,多少宽松放肆叫人诧异。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缓缓是走来了几个侍女,正是端着果盘,朝着女皇陛下的寝宫走了去,刚巧也是经过了他们的身旁。老太监险是看到了他们,立马一慌突然是给了小太监一巴掌。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 点头哈腰

侍女紧皱着眉头,说话声音特别的轻巧,见老太监装着听不清,便是有些许的着急。她的动作又不敢太大,只好是悄悄伸出手指放在自己的腹部前,指了指偏殿的位置。

这次她不敢再发出声音,连细微的都不敢的,只得是用口型伴上了自己的手势,些许紧张兮兮的开口,“殿下!!”

其实他早就是听见了,偏偏就是装着听不着,瞧她再说了一遍的时候,便是装作惊讶一般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是大喊道:“你说殿下来了???”

这声叫偏殿的三王子听了,直想打人,想了想他方才分明在城门口叫喊自己来着,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来了?这是在装、在看不起自己吗?想到这里他的拳头逐渐握紧。

寻思了片刻,他便是从椅子上起了身,看了一眼偏殿的门,与此同时侍女也在费心费力的比着手势。只见她是用手掌比划着,示意让他小声一些,免得是打扰了三王子遭一顿训。

侍女边是比划,瞧他四周胡看便是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是小声说道:“公公、公公,您别着急,殿下、殿下九在偏殿坐着呢!”

声音不大,听起来像是嘘的声嗓,可是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上便是显得异常的突出,几乎不用一会儿,还能隐约听见了回声,连是三王子都大概听见了。

可是老太监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离得这么近不说听得见了,看口型也能知道她在说什么。更是明明看见了她的手势,此刻偏就是故意囔囔。

在侍女的尽心尽力劝阻之间,并没有什么用,依旧是瞧见他大声叫喊道:“殿下来了你怎么不说呢!在哪坐着呢?快领本公公去瞧着!”

就是侍女觉得呕血的同时,一道慵懒的嗓音在大殿中响起,不仅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更甚在大殿之中来回荡漾着,叫人好奇且吓了一跳。

“不劳公公费心,孤难得进宫一趟,不该先是躲着不见的。”这声音虽是好听,却显得突兀得不得了,恍然一听还不能确定是在大殿响起得。

老太监显然就是故意的,三王子坐在哪里他清楚的很咧,都不用些许半点的左顾右盼,他的眼神就立马锁定在了偏殿的那门边。侍女被这声嗓一惊,也是下意识的转头过去了。

果然不出所料,这声音刚了,便是又听见了“唰”的一声飒然开扇的声响,三王子跨过了偏殿大门的门槛,邪魅的面容出现在了眼前。

身上的那件,用了上好的丝线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黑衣金纹,深深的印在了老太监的眼中。那金纹绣成的样式,是代表苏南的,太子黑衣金纹,王上与王下夫妇便是白衣金纹。

各个颜色代表了不同的人,单看素色衣衫那不知道是多少简朴,可是如若缝上了金色,那就是苏南王的象征。从前三王子厌恶太子穿白衣,也有这么一个缘故。

不过在老太监看来,则是十足看不惯三王子身穿黑衣,他巴不得能将他身上的这件衣裳脱下,在这个时候才会深思着若是太子还活着,就好了。

等是他站定后,奴们才是纷纷回了神,他身旁的侍女便是连同着别的人对着他缓缓的跪下叩拜,齐呼一句:“见太子殿下。”

他摇晃着手中的扇子,随后手腕一个挑起,扇子便是“啪”一下迅速合上,再是对着面前的一众人挑了挑扇子道:“起吧。”

他是一个粗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学会与苏炜那个斯文人一样,玩起扇子了。老太监是不必叩拜的,在奴们都起了身,才是带着谄媚的笑容朝着三王子走去,满脸的沟壑纵深。

直至是到了他的面前,才是伸手拜了拜笑道:“还真是殿下呐!这群下人也不知道是做什么事儿,您已是进城来的大事儿都不告知一声!瞧老奴这失礼的。”

三王子看不惯他这个模样,先不说方才侍女与他说殿下来了自己都听见了,他是得多瞎多聋才真真的不知道?

何况想到城门口都碰上的事儿,他便很不爽,顺口就说道:“公公不知道孤已是进城了?方才城门口分明您还唤孤来的,总不能是孤耳背了吧?”

老太监一听,心下不以为然,脸上却装着怔愣了一下,在三王子的得意之间伸手引他在大殿的椅子上坐定后,才开口说了后。

“哎哟,殿下哪里有耳背呢?这话不能胡说,您贵为王子,可得好着呢!”

他嘿嘿直笑,紧接着说道,“原来殿下是听见老奴在唤您啦?老奴原先见了您的马车,便猜测是您进城来了。可是老奴跟在马车上一顿跑、一顿喊啊,就是不见殿下理会!便以为不是您呢。”

随后他又是一脸的慈眉善目道,“倒不曾想还真是殿下,更不曾想殿下都到这里坐定啦?或许是老奴老了一张脸,叫您不认得了才不理会呢。”

这话一说完,在场的奴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不可思议的对视起来,纷纷就是在眼神中讨论着这三王子好一个目中无人啊,没想到这么过分!

在众人面前说这话,叫自己没了脸面,三王子自然也不好受,瞧着老太监满脸笑意的模样,他实在不相信他不是故意的,必然是故意摆自己一道的!

但是他也不少与人打交道,话还是会说的,不管老太监刻意是否,一下子的事儿他便想好了回话道:“公公着实是说笑了。”

他的眼中冒着精光道,“即便多年不见,孤还是记得您的。着实是方才孤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有人叫喊,转头一看,确是没看见您的身影。”

没看着?那还不是你那些没有礼数的侍卫给拦着了?老太监二话不说,在心底愤愤的气道。

面上,他到底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怎么可能会给他脸色瞧?自然是要以奴的身躯低下来的,对着他点头哈腰的。

第一千五百章 跟主子一样

而后,老太监还不忘客气的应答道:“是老奴老啦,多年不见加之老眼昏花了,尽数看不清殿下的容颜。等了大半日不见您来,这才没认清楚您。”

三王子自然也要客气一番的了,但是到底不是老狐狸,也不是当奴的人能像老太监一样隐忍非常。他不是,他是太子啊、是未来的王啊,哪里受得了这些?

因此即便是客气,他的口气中也有他所不曾发觉得刻薄之意:“这都是正午的了,怎么的也该进宫了。不过公公,你可千万别再叫你那干儿子出去传口信的了。”

他微微一笑,叫老太监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是听他说道,“今儿好在是遇上了孤,若是其他人看见一个太监在自己家中狐假虎威放肆非常,定然会迁怒到您身上的。”

此话一出,老太监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都不需要多想,瞧瞧他的意思都知道是变相的说自己管教不当呢。但是他也万万没想到小太监会做这般的事儿,不过三王子的话又能信几分呢?

他险些就是脱口而出,想要说一嘴方才城门口他的侍卫是怎么对自己的事儿,一次作为回打。不过在差点说出来的时候,他又转了转眼珠子吞了回去了。

在三王子的面前来说这件事儿一定是一点儿便宜都占不到,指不定还会被数落一番,再怎么着也只会有敷衍。他看了一下四周都是下人,虽然这般被大肆污蔑很是掉脸,不过……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在心底暗暗坚定下来,所以他现在坚决不能说,这件事儿还是要憋到一个点儿再一块说出来,才能打他一个七寸。

所以此刻他是恭恭敬敬、老老实实的向他请罪道:“殿下说得是,那小兔崽子若是来了,奴定然要他与您请罪,这厮放肆大胆,必然得惩治一番。”

“惩治!必须惩治!”他高高坐正,手上拿着扇子轻煽,嘴角却是带着笑,与他所说的话搭配起来,就像是幸灾乐祸一般的,叫人看着就气。

只见他转头看向老太监,一副的痛心疾首脸上偏偏笑意不减道:“不惩治这小奴才就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也就不会叫孤到现在才来的了。”

敢情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表示一番,自己迟来完全就是小太监的责任,这一大罪压过来,叫老太监的脸色难堪,一时间说不得话。

后者被搞得怪尴尬的,便是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是转了话题道:“对了殿下,您既然都来了,怎么不先去看看陛下,反倒是在这里坐着了?”

“听闻母皇清早醒了好几回,要不是那个小太监不知道快些说事儿,孤定然早就前来与母皇相见了。好巧不巧,说是母皇昨儿夜里因病折腾了好一会儿?”他挑着高眉,看向了老太监问道。

后者没有想到他就是不绕开小太监,一句话里头非得提上几回,不过话的重点又不是小太监,让自己想替他说话的份都没有。

此刻也只能是老老实实,顺着他的话回应道:“是呢,不知道怎么的又发病了,特别是夜里总不安分的,白日里反倒好了起来。既然白日不折腾,定然要叫陛下白日里好生歇息了。”

他抬了抬沉重老化的眼皮,瞟了瞟三王子的脸,随后说道,“今日着实是心心念念着殿下来,故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的。”

“嗯。”只见三王子点了点头说道,“孤方才去瞧了母皇一会儿,听说在孤进宫前刚睡过去,睡得还有些深沉,故不想吵着母皇,这才在外头坐着。”

随后他好似是想到了什么,偏偏就是再提了一把道,“要不是那小太监,孤早早就能来了。”紧接着微微一笑,就是要气死老太监的意思。

老太监也确实,表情跟吃了苍蝇一般的,一声都坑不出来。

这个时候三王子的心下是在高兴那个小太监的腰牌在自己的身上,他定然是在城门口转悠,如何也进不来的,想到这里他就为自己的恶作剧高兴得不行。

然而这世道仿若是要给他一巴掌才痛快似的,刚想完这么一件事儿,门口却是走来了一个消瘦得身影,所到之处皆有人与他请安道:“见小公公。”

这声称呼,不是因为他得职位,是因为他得身份,是大总管最宠爱的干儿子的身份。即便如此,到了三王子的面前,该请安还是要请安的。

随即就是见他跪拜下来,前一秒是对着三王子的:“见太子殿下。”后一秒则是对着老太监拜道,“见大总管。”

干爹说了,没人的时候可以喊干爹,有人的时候得喊大总管,免得有什么偏私的话传到了女皇的耳朵里。老太监也对他的行为举止很是满意,便是想着这就不一上前教训了。

三王子瞧见他来到面前也很是诧异,一时间也傻了眼,直是想问他没有腰牌是怎么进城来的???随后下意识看向老太监的时候,便是有直觉是他帮的忙。

老太监也意识到了他的目光,果然是看过去的时候,能见他满脸的不舒服,再看看眼下的光景,八成是没想到小太监会回城来了吧?因此一时间就是乐了。

不过三王子很快就将这些心思压下,只是稍显讽刺的看着面前已经浑身清爽的小太监说道:“小公公真是一路走来跟主子似的,旁人与你那都是毕恭毕敬。”

如今有干爹在场,他不担心自己受什么欺负,再者他如今回话也是跪着回的,不论从哪个方向看那都是没有越界也没有失礼的。

只见他的头沉沉的埋在了自己的臂弯之间,闷声回应道:“殿下说笑了,大家伙儿的都是奴,不过相熟打个招呼罢了,哪有什么毕恭毕敬?主子更算不上了。”

随后又是抬起头来,一脸谄媚的笑说道,“再说了,旁人待奴再怎么客气,奴到您的面前,那还是奴,不敢叫殿下来抬高奴的贱身份。”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 陛下醒了

“你知道你低贱,那是最好的了。不过这才短短的时间之内,小公公一下子就是换了身衣衫,叫孤还一时认不清。”他冷眼相观,说话既是讽刺又是难听的。

不过小太监还是对答如流,怎么说也是老太监的干儿子,嘴上说得还是能跟开朵花一样一样的:“殿下不知,奴是想着要前来伺候殿下与陛下,总不能浑身脏污不成样子。”

三王子的嘴角一弯,沉默了许久的,最终才是久久说道:“做的好,想的也好,是个脑子机灵的。”

“多谢殿下夸奖!殿下谬赞了!”他知道三王子的那张嘴,说得绝不是个真话,不过面上还是装作很荣幸的样子说话,随后才是抬起了头脑袋来。

等是抬起头来,他首先是看向了老太监,便是瞧见了他在身后悄然的翘起了自己的大拇指。小太监不觉是笑了,只听见三王子说道,“起来说话吧。”

下一秒,他便是老老实实的起身,站在了老太监的身后,随后却是微微弯下了身子,对着正在喝茶的三王子说道:“殿下,请恕奴冒昧一问,不知道奴的腰牌您可把玩得顺心?”

这话刚是说罢,他又是自顾自嘿嘿了两声说道,“毕竟这个,身上没有个腰牌,出行总是不方便得,叫人见了还以为奴不是太监呢。”

三王子听罢,脸上彻臭了,喝着茶水得手也顿了下来,叫那茶杯停在了自己下巴处。时候一点一点得过去了,他得动作还是停滞住、沉默得。

便是在这紧张的气氛之下突然“咚”的一声将茶杯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就是这个举动,叫两个太监一时间给呆傻在了原地,给他的那一砸吓了一大跳。

两两对视了一眼后,才是发觉或是自己说话不当,瞧这样子,他怕是要发火来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老太监便是连忙撞了撞小太监怒道:“说什么屁话!殿下要玩弄的哪轮得到你来插手!”

小太监瞧着三王子的后脑勺,再看看自己的干爹抬着下巴摆动的,立马就是会意了他的话来,连忙是老老实实的说话道:“对对对,公公说得在理!是小的鲁莽了!”

随后举动也很是老实的,只一下就跪到了地上去给他请罪,口中边说着的话便是一下子给他抬高了身份。

老太监见了他的行为后才很是满意,随后冲着三王子客气道:“殿下,这厮没有规矩,您可别介意,没有向主子讨要东西的道理,您想玩多久那就玩多久可好?”

随后他又是一手拍在了小太监的头上,表情愤恨,后者立马就是会意过来连忙点着头道:“对对对,说的是说的是。”

不过虽是看不清三王子的表情,不过除了方才那个将茶杯端放在桌上的举动,倒是没有其他要发火的意思。

在二人紧张兮兮的提心吊胆之间,恍然听见他说道:“东西不在孤这里,一会儿面见完母皇,再将腰牌还给你,可好?”说完这一句之后,他侧过头,眼神阴森的看着小太近。

小太监是一个哆嗦,随后老老实实的说道,“自然是好的了!”

此话刚一说完,一个女奴从外头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以此给三王子与老太监行了礼后,才是说起了要事来:“殿下、公公,女皇好似醒来了。”

三王子都还不着急,老太监已经先跳脱开了,几乎是十分诧异的上前一步,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说陛下醒来了??”

“是,迷迷糊糊的睁着眼,还不清醒。奴想来陛下一会儿清醒了,怕是会找殿下与公公,便是先行来报了。”女奴欢欢喜喜的说道,是要请他们过去的意思了。

只见三王子点了点头,随后就是说道:“幸有你来提醒,那便麻烦你领着孤过去吧。”说完这句话,他便是起身顺便整了整衣衫。

三王子的模样还算是英俊潇洒,没有苏炜的正正经经,有的只是微微一笑便能将女子的心神都魅惑了去的桀骜不驯,这反倒是女人们最受欢迎的男子。

就连小侍女即便身份不高,也很容易就被他夺了魂,一时间羞怯了脸颊连是眼神也敢大大方方的与他对视起来,随后更是娇羞了。

三王子丝毫介意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大大方方的让她看,面上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嘴角弯的更深了。这是要魅惑人家啊,小太监在身后看了,都忍不住想骂他一句狐狸精了。

只见小侍女的脸颊更红了,这才慌张的垂下了脑袋与他说道:“殿下客气了,怎么也不是麻烦,反倒是奴的职责所在。殿下这么客气让奴无所适从。”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顺便的转过了身,摆手请三王子先行,后者倒是一句话都不讲,只笑笑的摇着扇子过去了。不过单单就这么一个动作,就已经够侍女的心下小鹿乱撞的了。

老太监见状,便是连忙领着小太监跟上了他的身后,等是他意识过来时,转头就看见了两个太监正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呢。

他一时皱起了眉头转头,奇奇怪怪的看着面前的两人,老太监瞧这模样不禁时觉得莫名道:“殿下何故这番看着我们二人?”

“你们跟着做什么?”原来时在好奇这么件事儿,确实原先以为是请自己过去的,却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两个也要跟着走,莫不是事情太少了?

他有些不悦,便是将扇子给收了起来。

老太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便是慌忙的解释道:“嘿嘿。殿下,奴原先就是陛下的贴身总管,自然是要回去伺候的了,这也不过是我带着打下手的。”

好说起来,好似确实是这个道理,他一时转头,刚巧是看见了那小侍女,侍女以为他刻意来看自己,连忙是羞红了脸颊,轻轻点了点头。

他如今没心情与她调 情,便是在心底翻了白眼,摇了摇扇子朝前走去了。

第一千五百零二章 那就是太子

穿过了院子,走进了长廊,他们才是来到了女皇的寝宫之间。

或是为了让女皇好眠,她的卧房之中是一片的昏暗,为了伺候女皇喝药时能不费时间,他们将药膳房的药物都拿到了这里来。

此刻,卧房之外便是有下人亲自熬煮汤药,或是担忧这药味儿浓郁冲撞了床上正睡得深沉的主子,他们不单是烧了碳还焚了让人好眠的香。

屋内的人举动都是十分轻巧的,每一下都不曾碰撞出声响,即便是有人路过,也没有丝毫的动静。原是来往伺候的下人,都需退却了鞋袜赤脚走在地上,但凡会发出声音的头饰首饰都得一律脱下。

好在女皇的房中暖气足,即便是踩在地上,也不会觉得冰凉,反倒比在外头套在鞋子里的,还要舒服,对下人来说不算是坏事儿。

苏南的女子最美观的除了那张脸,以及多多少少的首饰,就是衣衫上闪着光的东西。那东西轻薄如片儿,可碰撞之下却会跟铃铛一样儿发出清脆且好听的铃儿响。

可是这个时候,人人不是多套了件衣衫将那片儿压下碰撞不出声音,却显得臃肿肥胖;要么便是换上朴实无华的衣衫,总归是一点声音都不可以有。

连是熬煮汤药的下人,也得紧张紧张再紧张,有一个不懂事儿的小太监,想要看看那砂锅里熬煮的汤药如何了,便是打开了盖子。

就是等合上的时候,砂锅易碰出声响,一下就是响起了十分轻微的声音,小太监原先是不当回事儿的,毕竟跟女皇陛下隔着一扇门呢。

可是老太监这刚进门,听见这么个声音,便是立马皱起了眉头两步并作一步走了过去,一下就是使起了拿手好戏,上手拧住了那熬药的小太监的耳朵。

那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是要叫出来,而后一看原来是老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嘴巴立马就是闭上了,表情却是痛苦非常。

小太监跟在身后看见了,立马就是想起了自己前一段时候才被拧的来着,耳朵下意识就是一凉,只觉得可怕,缩了缩脖子都不敢看了。

之间老太监是拧住那人耳朵的同时,低头小声的怒骂道:“你是怎么回事?说了一点声音都不可以有,你当耳旁风呢??”

“公公、公公饶命!手下留情啊!这陛下门外的,小的快忍不住就叫出声儿来了!”他不断的求饶的,开始拿陛下做挡箭靶了。

“你敢!”老太监怒目圆瞪,好像要把他吃了一般的。

三王子一见他当着自己的面,都敢明目张胆的教训下人,哪里有将自己放在眼中的意思?便是对他的行为颇为不喜,又不敢吵着女皇连忙是轻轻咳了咳。

他这么一咳,老太监才想起来自己是跟着他来的,主子还在身旁呢自己怎么能无视他开始教训别人?总是这么下意识出手,好像也不是很好。

于是他立马就是松开了拧着那人耳朵的手,那人立马就是伸手去护住自己的耳朵,搓了搓它试图将疼痛都给搓没了。这才发现他的身后,竟然还有一个人。

只见老太监就是转身对着那人客客气气道:“殿下,真是让您见笑了,奴就这么一个毛病,最看不得下人做错事儿,陛下也就喜欢老奴这个性子。”

好,居然都这么说了,将女皇都搬出来了,女皇喜欢的他还能责备半句不成?自然是不行的了,于是三王子也就是将这件事儿装着是没看到的。

只见众人都看见了三王子后,先是呆了一下,紧接着才是缓缓的跪下地来请安,陛下在休息,他们一丁点的声音都不敢发出的,众人请安定然大声的很。

他见了后还算是觉得稀奇,不觉是问道那个老太监道:“为何都吩咐下去一点声儿都不得有?一丁点的声音总没事儿吧?”

老太监瞧他问了,居然一点惶恐都没有,反倒是有些许骄傲的说道:“殿下不知,女皇的睡眠浅的很。老奴想叫她多休息一会儿,便是不想一点点的声音都将她吵醒来。”

他听了,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紧接着有些笑笑道:“难怪母皇这么喜欢你,即便年纪大了也要将你留在身边,要是孤也会想有人能这般周到的伺候左右。”

深沉的意思怕是老太监解不出来的,他的意思无非就是觉得老太监真的做了一手的好奴才。

老太监解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自然也就是觉得他竟然难得的夸奖了一次自己,不禁是笑道:“殿下夸奖了,这不过就是奴的分内之事儿。既然赢得陛下信任,自然事事儿要做得尽心尽力了。”

随后瞧见卧房门口守着的下人,缓缓将门给打开了,他才是比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哎,不多说了,殿下看陛下要紧,请”

三王子点了点头,便是朝着里头走去了,等是他进了房门,老太监才给众人比了个起的手势,随后跟着走进去了。

常年在寝宫伺候,从未跟着女皇出过寝宫的女奴,瞧见了三王子的模样不禁是给迷了双眼。等是人进去了,才有三三两两的女奴走出了寝宫,到了院子的时候,几人立马叽叽喳喳开了。

“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那是当今的殿下、太子殿下!”他们围作一团,只觉得喜悦非常,都要跳起来了。

不论是苏炜还是三王子,都极少来女皇的寝宫,若是有事儿也只在大殿或者朝堂上讲完就是,连是苏炜,在寝宫伺候的女奴都只见过寥寥几面。

因此今日一瞧尊贵的人物来了,个个都高兴的要往天上去。

另外的女奴也不忘是应和道:“看到了看到了!悄悄的看了一眼,原来当今的太子长得是这个样子!看起来比从前的那位还要英俊潇洒!”

“是啊,我便就是喜欢这样痞痞的人物,想从前的那位木然的很,瞧着冰冷冷的脸,不曾有一点的欢喜。”

第一千五百零三章 无视

几个侍女兴奋的说着话,全然忘记了从前瞧见苏炜的时候,他们也是这副庆幸非常的模样,同样也说了那是王子之中最出众的一位的话。

毕竟她们极少见有王子出入女皇的寝宫,一是因为没必要,二也是因为女皇不喜欢。她们能见到的,只有形形色 色来来往往的男宠们,而那些男宠们通常都有相似的脸。

像极了苏楚炜与三王子的生父,却张张都是谄媚的。

此刻见了眼中能放出魅惑之意、与苏炜性情全然不同的三王子,便是将从前的话都丢了一旁去了。

偏偏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分明都是他的孩子,苏楚炜与三王子却比自己的父亲看着更胜一筹,而三王子看起来当真是比自己的亲哥哥更加的夺人眼球。

也有人是想起了什么,诧异的惊呼道:“对了!忽然觉得那位太子殿下与从前的那位长得有些许相像来着?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却看起来潇洒多了。”

“哎,你是个新来的才不知道吧?那位太子殿下与从前没了的那位是同一胞出来的,自然长得像了。不过性情也影响了一个人的面容吧,远瞧就是不像的。”

“怪咱们常年躲在这,外头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那又怎么样?知道了又如何?”另外一个人稍稍有些许哀叹道,“就算貌比潘安,再是玉树临风,与咱们”她用手比了比你我的距离道,“有关系吗?”

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谁,那人又是说道:“你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还真是有!你们都知道殿下年前立了个太子妃来着吧?听说是夜女将军的贴身女侍喂!”

“啊?那不是也是奴?那夜女将军,不是许给了没了的那位??”有人惊讶起来,很是不敢相信,这怎么将是太子妃的女子的奴,现下还真是当上了太子妃?

“同人不同命啊,大家都是奴,怎么偏偏她能当上太子妃,总不能因为她是从前太子妃的女奴吧?”说起来还真是确实讽刺的紧。

不知道是谁添了一句来着,“人家什么脸面,再看看咱们什么脸面,单说容貌,就不如人家了吧哈哈哈哈哈。”

几人这么一听,还真是上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说不定有些许哀叹自己,凭什么人家成了太子妃,自己得生生世世锁在这里伺候女皇陛下?

说起来自己的主子还是女皇呢,怎么自己倒是不成女皇了?不过这话他们也只能心里想想,这是多少大逆不道的事儿,再说了她们配吗?

不过她们叽叽喳喳讨论着,周遭进进出出伺候女皇的的下人,还有院子中清扫的小太监们都听上了一耳朵,不过插嘴定然不能插嘴,也不能上前凑着。

只能是在心里唾沫着她们喜欢的人,要么就是私底下悄然翻了张白眼,很是不屑,又或者说是一群宦官对能者的嫉妒罢了。

与此同时,三王子与老太监父子已经是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女皇的房中,正在床前为女皇整整被褥的侍女瞧见他们走进来,便是对着他们行了行礼。

三王子二话不说,直接就是走过去轻轻坐在了女皇的面前,老太监瞧他那模样也不知道真心还是假意,反正是摆了摆手让侍女先下去,他们几个陪着就是了。

其实他哪里有什么真心假意,不过就是在深思着什么,至于深思着什么,自己又说不清楚。只是看着她不算年轻,也说不上老了的脸庞,突然不知道想不想她死。

期间他瞧见女皇动了动眼皮,这个生理反应已经有好一会儿的了,原本觉得不算什么,可是好一会儿,却是瞧见她缓缓的动了眼皮。

三王子吓了一跳,立马就是起了身,可是探头去看的时候,却是见她双目无神,直愣愣的动都没动,不一会儿又合上了眼。

他心中一慌,石头下沉了去,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着伸手想去探她的鼻息。可是等反应过来时,才是在心底给自己一顿的好骂,仔细一瞧,她的胸脯还动着呢。

他猛然松了口气,又软了腿,强硬是支撑着坐回了椅子上,不远处的老太监瞧见他一连串的动作,便是以为女皇醒来了。

于是乎他惊讶的上前,瞧着女皇还在熟睡便是奇怪的探到了他的耳朵旁问道:“陛下,可是醒来了?”

他摇了摇头,随后摆着手,示意他后退去,老太监没有办法吞了吞口水又是向后退去了。不过按照他看女皇的那个样子,目测距离苏醒是差不多的了。

刚巧也是在这个时候,卧房的门突然是叫人打开了,一个太监在外头拜了拜,想必是有什么事儿来。小太监倒是懂事儿,无需什么吩咐或者要求,他已经老老实实的主动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是倒走了回来,第一反应也不是先去找他这个主子,反倒是跟老太监说了起来,好在都是在旁边,他也听了清。

“大总管,外头来人说药已经熬好了,就等着陛下醒来了,不知道是要端进来,还是继续温着呢?”小太监靠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的说道。

那不是悄悄话,叫前面的三王子也听得清的,他们没有隐瞒的意思,也就是没有打算将他放在眼中的意思。连同接下来老太监沉吟了一会儿,也没有打算询问一下他的意思。

是太久没见了,还是他压根不将自己放在眼中?

他越想越是糟心,分明是不知道多少看不起下人的,却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儿叫他不知不觉就去关注起身后的谈话来。也确实是,老太监自己都一时间没想起来还有三王子这个人。

他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又是将眼神投放在了床榻之上的女子脸上,开始犹犹豫豫,主要还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醒来的,温久了又怕没了药效。

这么一时半刻的,他几乎没有没有一瞬是盯着三王子的,更没有打算听他的意见。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倔强

老太监的此番行为也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一时半会儿的,还觉得女皇出事儿时殿中大小事宜是自己全权管事儿,也没能察觉到三王子就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后者显然不是这么想的,这全程的关注点都在女皇的身上,并没有察觉到他是有多不悦。而后老太监瞧着女皇的呼吸还算均匀,看来应当是没这么快醒,心下便是有了决定。

他转头对着小太监就是吩咐道:“这样吧,你出去传个信,就说先温着吧,瞧陛下也没有要起的意思,等是一会儿陛下起了再端来,免得汤药凉了。”

可是这话一说完,他面前的男人突然是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了,站起来的同时还将椅子给碰出了声响,这一下立马就是把二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老太监原来是要呵斥的,一时间给忘却了面前是谁,便是想着何人这番大胆敢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等抬头一看来人,即刻就是安分了不少。

只见面前的人不知道是何缘故,站起来后先是呆呆的站着不懂,单单是用一个背影就将两个太监的目光吸引了够。下一秒才是弯腰给女皇整理了被褥,全程无话,随后才坐了下来。

等是他坐下来了,屋内又是陷入了一片的寂静之中,老太监这才闭上眼,僵硬的挪动着自己的脖子。一时心急之下,他竟然忘了还有主子坐在这里,什么时候竟然可以轮到他来下命令?

这也不知道多少尴尬,可是他自己心中所想,却是觉得这也不能完全怪他,毕竟极少有贵客光临女皇的寝宫嘛,他就是一时的疏忽才把人给忘了。

这时候该怎么挽回局面便是看他自己的本事儿了,他思虑了好一会儿才是弯下腰来靠在三王子的耳边儿说道:“殿下,奴拙劣出了这个主意,您觉得呢?”

他在这个时候就是傲娇起来了,偏偏就是拿老太监开涮道:“倒是不必来问孤,毕竟公公多的是经验,你拿主意就好了轮不到孤开口的。”

老太监一听,立马就是吓坏了,倒是不因为他的生气发怒而吓坏,毕竟自己是女皇的人,做错了事儿也轮不到他来管教。

他害怕的是女皇责备啊,人家三王子才是正正经经的王室血脉,人家才是王子是女皇的亲儿子。自己是什么?下人罢了。

要是三王子一状告到女皇那里去,对王室宗亲以下犯上的罪过就扣在自己头上的了。他可不在乎三王子,在乎的那是自己的小命,那自己的小命又是女皇说得算,他能不惶恐吗?

此刻就是心中大骇,连忙拉着小太监给跪在了他的面前,一时间请罪道:“殿下这话,奴不敢当!奴只是奴,职责是为主子分忧,有什么事儿自然奴先顶上了,不过到底是主子决定才是。”

他说得句句在理,把自己的一时疏忽说成了是在为了他分担,对最后这尴尬的客气,拿捏出了原由来。三王子心下冷笑,直觉的他不亏在城中活这么老。

老来成精,能活得久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他看得出来,老太监的厉害之处就是那一张的巧嘴,叫人听了还觉得在理。

既然说不过,他便是不想说。于是在老太监跪拜之时他既没有赦免,也没有与他的那一张嘴斗到底。而是用一只手指抵在唇上,稍显责备道:“嘘!不是说了不许喧哗?”

这也确实有用,叫他一说,老太监没有解释的机会了,想开口说些什么又怕喧哗,一时间竟然憋得慌。可是他以为三王子会再说什么好接话,结果他反倒不说了。

这便是他的拿手好戏了,能沉默上好一阵子叫人憋屈也叫人心慌,猜测不出他心中所想,便是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罢了。

最重要的还是再没有他的赦免,两个太监也只能老实跪着,可是老太监都多大年纪了?那时候再加之苏南人的平均年纪,他算是老了。

加上那一身份,在女皇的殿中也算得上是第二的人物,只有别人长跪他的份儿,倒是没有他再长跪的份儿。长跪都没有,跪也少得很了,顶多也就是一下子的事儿。

此刻叫三王子一折磨,虽然没有多久,他的腿也觉得要废了,总算是彻彻底底的明白了小太监的感受,他确实很会折腾人!

过了好一会儿,是老太监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他说话了,既不大声也并不刻意笑声道:“让人端进来,母皇要醒了,屋内有暖炉不会容易凉的。”

敢情是为了这个折磨自己呢,小小奴不将他放在眼中,自己下命令也就算了吧,关键是这个命令还跟自己的不一样。

就三王子这个小肚鸡肠的人,他的脑回路也不是正常人能够想的。即便老太监再不觉得女皇要醒来了,太子一声令下他也只有照做的份。

因此他虚弱的应了声是,此刻却有些许抬不动脚、起不来,好在这地不是冰的,不然他更是凄惨。

小太监年轻受的住,立马就是起了身,瞧见他体力不支,便是立马上手将他搀扶起来。老太监的膝盖僵硬发麻,有些是站不住的,一时撑着桌子才能站的。

小太监瞧他那样都忍不住替他觉得疼,便是轻巧的搬了一张椅子来,意味是叫他坐的。

他那眼中泛起了金光,刚要挨着那椅子坐下,欣喜的眼帘中忽然就是出现了三王子的身影。他一个激灵,立刻是弹了起来,膝盖遭这么一下伸,让他有了断裂的错觉。

人家三王子是主子,他是奴仆,从没有主子不发话,奴仆就与主子同坐的道理。女皇疼他太多年了,导致他变得放肆起来,有时候不深思便险些坏了规矩。

瞧着面前人的那背影,老太监暗暗发誓,是绝不能叫他给自己抓住把柄,再在陛下面前告状了去,一点点的规矩他还受的住!

因此他倔强的搀扶了桌子,即便双腿发抖,也不肯坐下。

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醒了

不过一会儿,小太监依言将汤药给端了进来,随即就是放在了三王子腿边儿的椅子上。瞧他脸色阴沉都不说话,加之方才自己也做了糊涂事儿,便是犯着怵不敢与他搭话。

他老老实实的将那汤药放稳之后,方是瞟了三王子一眼,也不敢多看,这才转身回到了老太监的身边。

到底是老顽童老顽童,人老了便是越发的像个孩子,此刻老太监便是秉着个孩子心性,因为三王子方才的行为,对他抱着深深的敌意。

这时候便恶毒的看着三王子的背影,恨不得他的想法是错误的,自己指不定能侧面去数落他几句。偏偏老天眷顾,不知为何的,这次竟叫他给猜了个正着。

只消一会儿,也就是那碗汤药刚放稳下来的时候,三王子便是瞧见了床榻上女子的眼皮子又抖动了几下。他立马是来了精神,可是手上还是轻巧稳当的将汤药端起。

瞧着手中得这碗汤药,只这么一看颜色罢了,便知道这药得多少苦。

随后,他便是拿起了那根金汤勺,在汤药之间舀了两回,顺便探出头来在滚烫的汤药上吹了两下,似乎是在放凉。老太监一瞧,立马是皱起了眉头,不明白他此举何意。

他腿脚酸痛,实在不便,只好是看向了小太监,后者会意立马是朝前轻走了两步,紧接着拔长了自己的脑袋就是往床榻上看,当看到女皇闭着的眼时才立马给锁了回来。

见老太监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小太监也立马是晃了晃脑袋,表示女皇并没有醒来啊,这样三王子的行为便是显得很是奇怪的了,老太监也显得不明所以。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将头缩回去的时候,女皇的眼皮子抖动了好一会儿,随即竟然是缓缓睁开了涣散的眼眸。

三王子专心于自己手上的汤药,并没有发现女皇已经睁开眼睛了,可是这一下并不是跟之前一样的生理反应,反倒是确确实实醒过来了。

此刻,她一张苍白的脸,发觉了床旁好似还坐着人,便是犹犹豫豫的转了些脸过去,恍然是瞧见了三王子坐在床边,一时间还以为是做梦呢。

可是睁了睁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起来这原不是做梦的,他真的坐在那里,为自己吹凉。因为盼着三王子前来,她醒来了几次,导致梦中混乱总以为三王子已经来了。

来来回回便是如今看见人来了,却以为是做梦呢。这时候意识满满苏醒过来,才是对着他轻声喊道:“老三。”

这话轻盈的很,也虚弱的很,正正好配上她那张苍白无力的脸颊,可是在全然无声的房屋中却显得十分的突兀。三王子并不诧异,只是抬眼望了她一眼。

但是老太监可惊讶的很呢,他没有想到三王子还真是给蒙对了!他一时间傻了眼,但是女皇能醒来,那是多少高兴的事儿,至少能知道病情如何。

他也不管此刻是多少讨厌三王子的,立马就是拐着上前,忘了自己腿上的事儿,便是险些摔了去,好在还有小太监给他上来搀扶着。

不一会儿二人就是走到了床前,定睛一看床上的女子还真是睁开了双目,他一时间惊讶了万分,直是叫喊道:“陛下!您起来啦?!”

边是说着,他还边要挨过去的,看样子是准备挤着过去了,三王子不是很高兴的看着他,随后瞥了他一眼轻咳了一声,老太监才反应了过来。

他瞧见他手中是端着一碗药呢,要是自己挤上前去,药就打翻了,他一时间吸了口凉气,不敢再往前面挤去,紧接着便是见他讲药给放了下来。

但是女皇刚醒过来,脑子还有些许晕乎,因此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异样相处,只是顺着老太监的话道:“嗯,倒是觉得比前几次醒来要清醒多了。”

“那便好那便好!陛下,太医说了如若您醒来后觉得好多了,便是将那药给喝了,这般身体才恢复得快些。”老太监好似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下子就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得,

过了好一会儿,等是女皇稍稍缓过来些了,三王子才是上手将她稍稍得搀扶起来,不忘在她得身后放上鹅毛枕来。女皇瞧见他这么得细心,心下还是稍显欣慰得。

她得精气神好似真的好了许多,嘴角都能带笑起来,轻轻得握住了三王子得手道:“你来多久了?”

三王子得脸上平平淡淡,没有过多得表情,只是一直噙着一抹笑意,只因为这番模样像极了苏楚炜,能叫她心底稍稍安慰一些。

瞧见了她握着自己得手,此刻得模样不想是女皇,只像一个母亲罢了,便是深思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得说道:“有一会儿了,不过都是坐着,没什么累着。”

这话是实话,又是在安慰她,叫女皇得心底还是挺开心的,此刻便笑说道:“母皇等了你一个早上啊,心心念念着,怎么这么晚才来呢。”

若是换了平常,定然是要责备得意思,可是今日,她却是有些微微得撒娇,像极了母亲等不到儿子罢了。可是三王子得心下却没有多少感觉,只因为他知道女皇如此只因现下,只有他一个儿子。

但是表面上他还是秉着母慈子孝的模样道:“您莫要多想了,其实没有什么事儿,也不是不想来。是那厮,做事磨蹭,耽误了儿臣的行程。”

说着,一个眼神就送了过去,女皇听罢也有些不悦,跟着一道目光看向了小太监,叫他一下子心虚的垂下了头。老太监作为干爹,教导不当,也没了脸面跟着垂下脑袋。

不过好在女皇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多说些什么的,这也叫他们松了口气。只见三王子拍了拍她的手后,又是微微笑道,“好了母皇,让儿臣为您喝药吧?”

女皇听罢,比是松开了他的手,一时间瞧见他去端起了椅子上的汤药,靠近时并不觉得多少烫嘴。

第一千五百零六章 懂事儿

女皇瞧见那汤药如此,不禁是惊讶道:“这汤药的温度怎么刚刚好的,一点都不烫嘴,叫本皇喝来,只觉得恰恰好。”

殊不知,这么一句话说完,老太监跟小太监的脸上都变了,回想三王子方才的样子,他显然是知道了女皇要醒来,才费心费力的吹凉着汤药。

再瞧瞧他那个样子,简直是大言不惭的胡扯着,只见他笑了笑说道:“母皇夸奖了。或许是儿臣与您心有灵犀,方才不知怎么的就拿起汤药来放凉,您却没一会儿就醒了。”

醒你个鬼话咧!老太监在心下默默吐槽的,不知道他哪来的脸面这么一句鬼话都说得出来。偏偏女皇还真就信了这么一句鬼话!老太监简直要吐血了。

只见女皇不晓得怎么回事,脸面拉了下来,却明显是感动的意思,满脸是无奈的垂着头,就是这样子叫三王子一时间关心道,“母后怎么了这是?”

“本皇感慨啊。”她闭上了眼睛,直是说道,“你大王兄跟二王兄都没了,本皇膝下就这么几个孩子里头,到底还是你最懂事。他们个个都住在城中,本皇小病时偶尔会来探个两眼,可是”

她望着远处的窗台,难受的紧,到底是个女子心下还是软的,“本皇这一下子生了重病,没有一个子弟来瞧!个个都跟躲瘟神一般的!本皇召见你,却迟迟不见你来,便以为你也是嫌弃本皇了。”

“您说什么呢!”三王子装着生气,以及惶恐道,“儿臣怎么会嫌弃您?儿臣住在外头,故处处不太方便,才没来得及来见您,并非故意拖延!”

“是啊,你住外头了,还会进宫来瞧本皇,可是那些兔崽子都还没分出城呢!却没见一个人影!”她气愤的说道,看来也是叫那些家伙气得不轻了。

三王子的眼珠子转溜着,一时间摆出哥哥的模样。

“母皇,您也别气恼,免得再气坏了身子。弟弟们年纪还小,自然有不懂事的地方,儿臣相信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待一会儿,儿臣便是将他们个个都教训一顿!”

女皇听罢,便是那满脸的欣慰之意,感动的不要不要的,一会儿才是悄然抹了眼泪,对着老太监道:“去将这窗上的布都扯下来,一点光都不见,怪阴沉的。”

她不喜欢这么阴暗的氛围。

只见老太监快速应了一声,连忙是瘸着腿往那边挪去,顺便是解释道:“陛下不喜欢,咱们就收了。原是想陛下昨晚睡得不好,不想您给吵了,才给遮起来的。”

只见她笑了笑说道:“本皇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待在本皇身边多年,这么的懂事儿不是他人能轻易学的,本皇已经很是欣慰的了,你可别多想了。”

老太监听见她这么说,一下子就是感动与欢喜交织在了一块儿。

做奴才的最想要的,不过就是主子的一句认同,哪怕女皇对他的认同已经不少了,他还是觉得兴奋不已,做起事儿来便是更加的卖力。

不过一会儿之后,那汤药的温度便是差不多的人,下人还准备了一杯蜂蜜水来,女皇对那苦涩的汤药才敢准备下手。

一时间看见三王子手上端的,她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便是病了,便得日日喝些这么苦涩的汤药,叫本皇头疼的紧。”

三王子没有往日的放 荡不羁,说话温温柔柔,脸上还带笑的说道:“母皇,这些个东西虽苦却是良药,糖水也为您准备好了,喝起来也不会太苦的。”

随后又噗呲一声道,“母皇,您可是女皇啊,怎么关键时候耍孩子脾气?快快喝了吧,免得凉了,您的身子要紧啊。”

她此刻身体虚弱,便是宛若弱女子一般的,没有往日的倨傲严肃反倒耍姑娘脾气。此刻叫他一说,也不觉得生气,只消是皱着眉头娇嗲着,好一会儿才没了办法。

只见她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说道:“你将那药给本皇,本皇一口下肚,免得一口一口来吞不下的,难喝要命。何况你一介的太子,不必亲手给本皇喂药,本皇还没到动不了的时候。”

说罢,便是伸手过去准备要拿三王子手中的碗,可是后者的手一抬,却又是避开了她伸过来的双手,叫她一时间竟然落了空,不由疑惑的看着他。

只见他抬了抬眉头说道:“母皇,一口下去会更苦的,一勺一勺来,儿臣喂您就是,配上一口蜂蜜水,便是不觉得多苦了。”

倒不是他原来就这么想,而是之前在下人的口中知道,她怕苦的很,每回吃药都是一口往下灌去,结果不仅是没有药效,还连是吞都吞不下去。

糖水备好,也是让她一口闷的,然而却是压制不住苦性,反倒引发了那股恶心随后一股脑全吐了出来,这般一口闷那是没有用的。

也是今日待在这里,瞧见女皇那虚弱的模样,才叫他有了一种为人子女的想法,一时间便是想做那个孝子,于是耐着心思的伺候着她,想叫她觉得舒坦。

他舀了舀手中的汤药道,“母皇一觉睡到现下,胃中空空一口闷下去对自己的肠胃不好。又手脚乏力,定然端不稳这碗汤药,还是儿臣来就好了。”

随即他又是抬眼,睁着明亮的眼眸看着面前的人,颇有些笑意道,“母皇,儿臣就算是太子,那也先是您的儿子,只要是为了母皇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他字字句句真诚的不能再真诚,叫女皇一高兴便颇为喜欢三王子道:“好、好好好!”她一脸说了好几个好,脸上的笑意越增道,“母皇没曾想,你这般懂事儿!”

她好似还有些许哽咽,很是感动且诧异,不过到底是女皇,所以的哽咽也不过是应景罢了,心下除了触动,哪里有哭得想法?

只见她是稍稍缓了缓,那般才是说道,“一直都是本皇看错你了,原先以为你应当是众王子之间最冷的性子才是,可是”

第一千五百零七章 回避

性子最冷?三王子听到这里,心下是冷笑了好一会儿,生在这般家族里的人谁不冷?看上去是个个兄弟姐妹和睦、母慈子孝的,实际上谁的心下没有小九九?

别告诉他,苏楚炜就是那般心性不冷的人,他是绝对不信的。还有女皇自己就是胜过了多少兄弟姐妹走到这个位置上来的,他也不信她会不知道王皇家的子女都是怎么样的。

一边儿分明明白王皇子女必然没有什么亲情血缘所在,可是还是会一边要求他们要姊妹兄弟之间和爱。可能吗?这分明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要做王,血脉一定要是冷的,否则顾及其他,如何能果断下来?不果断怎么当一个君主?这些王都是知道的,偏偏还期盼着自己的子女要融洽一些。

不知道怎么的,他居然很想笑。

但是面上到底什么都没说,她既然喜欢子女孝顺的模样,便是趁她病着呢做做样子,满足她的心愿来。因此他二话不说,只是轻轻笑着,随后一口一口喂进了她的嘴巴里头。

等是这碗汤药喂的差不多了,已经能见底了,他才停了下来,女皇回头想想发觉还真的没有多苦,看来是三王子法子很是有效,于是有一阵的高兴。

将那碗给放了下来后,女皇便是拿起了手帕在嘴的旁边擦拭了几下,这时候才是与他说出自己的高兴之处:“老三,你的办法还当真有用,这下用着都不觉得苦得了。”

只见他不过一笑,随即才是问起了心中最好奇的事儿来:“母皇,您的身子一向健朗,小病都不算多更别提大病的了,怎么这次这番的严重。”

三王子观察细微,便是一下就能看得出她脸上一愣,但是随即她的脸色又是变了去,直是笑说道:“哎!本皇也不知是怎么的,怕是多少年的病都集中起来了,原先都只是受寒罢了,现下却不知怎么的。”

他的心思不如旁人,眼神不会从他人的脸色挪开,因此女皇的表情都叫他尽收眼底,不过她说的又都是事实,导致三王子竟不知这表情为何意。

由此,他便是点了点头说道:“到底还是为难母皇您了,这一次病的那般重,叫您累着了,此刻都是满面苍白身子虚弱的,实实的是为难。”

女皇听了摇了摇头,便是摆了摆手,嘴中将碗中仅剩的蜂蜜水饮尽,随后又端起了另外一个碗中的清水,用来漱了漱口这才说道:“不碍的,这一觉醒来确实觉得好多了,只怕不一会儿就没事儿的了。”

紧接着她好似又想起了什么来,再是说道,“对了,本皇有一事儿想起,趁你这次进城来,本皇也巧可以问你了。”

“母皇有什么事儿,直说就是了。”三王子接过她递过来的空碗,碗中满满都是蜂蜜的清香。

女皇好似还有些犹豫,只怕这件事儿对于三王子来说,并非好事儿,不过他也不着急,只是洗耳恭听,不管什么事儿总归是要清楚的。

所以他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并没有要催促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应当也是女皇已经将事情捋直了,正是想好了该要怎么说又说些什么。只见她清了清嗓子,随后道:“本皇年夜那日,与你提及的事儿,你可想好了?”

果然,对于他来说还真不是好事儿,虽然心下已经是掀起了波浪,但是兄弟就是兄弟,他竟然能像苏楚炜一样的,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丝毫变化。

只不过都是在心中愤恨罢了,不过他不想撕破脸,因此只好装作不知道的或不记得的,对着女皇就是一阵的不明白道:“母皇说什么?儿臣不明白。”

但是显然女皇并不想跟他绕圈子,就算他多少不想提、多少不想撕破脸,该说的还是得说,前者一点面子都不想给他的。

只见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即便他面无表情也能猜测的出,他那是在装傻的呢,便是直接是说道:“本皇的意思是,年夜那日,给你引见的女子当中,可有看上的?”

三王子手上不知道是在干嘛的,一下就是停了下来,脸色很不好看,看向她的眼神之中也带着不悦,这是试图跟她反抗的呢,不过并没有什么用。

“母皇,儿臣不想提这件事儿。”他轻描淡写的说着,单听这句话,只知道那意欲是不好意思提或是不乐意提,因为根本不想。

但是再一瞧,她的面目苍白却到底掩不住她眉宇之间的尊容,一下就能看得出她的身份是多少的高,但是山峦一凝,到底是有威慑力的呢。

她沉默的跟三王子对视起来,外人一瞧一瞄那母子二人沉默的脸颊,还别说真是有些相似,不是面容是神态。如若女皇再冷漠一些,二人的性情便是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连老太监都很少看见她会有这样的脸色,平日里那都是威慑力,并不是如今日这番用表情来宣战的。因此一时感受到他们的不寻常,便眼神瞟了瞟他们多看了几眼。

女皇连看都不用看他一眼,便是知道他的眼神已经开始飘忽了,完全就是称得上“探头探脑”,于是手一摆说道:“出去。”

她一发话,老太监跟小太监立马是吓得垂下了脑袋,就怕她发现自己在偷瞄他们,殊不知,她早就发现了。不过因为她的眼神并没有看自己,老太监便以为她是在跟三王子说话。

这么一想,他立马就是有些幸灾乐祸了,瞧瞧女皇都下逐客令了,只怕是在生三王子的气哦,想来也是因为他居然敢违背女皇的意思。

但是一阵的沉默后,女皇转头来瞧老太监怎么还木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以为自己没有在与他说话?于是盯着老太监,又再是清楚的说了一遍。

“老李,本皇现下与殿下有要事要谈,回避。”她的嗓音之中不似少女的柔弱,而是充满了王皇的威严,就这么在屋中响起。

第一千五百零八章 废了太子

小太监还没有单独伺候过女皇,也不知道原来她是这般的性情,一句话都能叫她说出了威胁来,。因此她这么一说话就吓得小太监一个哆嗦,这般的感觉,是能压得小太监说不出话来。

而老太监听到女皇叫自己之后、再听到这句话显然是很不敢相信,一下子就是抬起了脑袋来过去看她。

转头一瞧就是瞧见了她正直视着自己,眼中是一团正气跟笃定,以及一些许不悦的提醒,他这才惊醒发现方才原来是叫自己出去的,于是脸色一下僵硬了。

但是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好,才拉着小太监连忙往外头走去,还不忘替两位主子将门合上,只一下房中空空如也,只剩他们二人。

又沉默了良久,女皇终于是开口了,只听她说道:“老三,太子府,缺一位太子妃,从前你总是告诉我你没想法没想法,本皇都依你了。”

随后她抬眼认认真真的看着三王子的脸颊道,“可是现在,不说你年纪已经到了,又是身为太子,怎么可以没有一位太子妃?你王兄可是十几岁就跟夜离订了亲。”

听到这么一句话,他很是不爽,但是脸上到底是没多少的表情,只是很无奈的说道:“母皇,您不是不知道,儿臣已经是跟你报备过了,儿臣有太子妃了。”

果然是听见这么一句话,她的眼神之中带有怒火,但是到底是压住了脾性闷声说道:“一定要是她?”

“一定。”他只吐出这么两个字,可是眼神之中满满都是认真,叫人一时间没了办法,却是心中怒火更盛。

女皇缓缓吐了口气,最终是发怒道:“老三!本皇不同意!本皇从始至终都没有答应过你这么一件事儿,她不过就是一个女奴不能成为太子妃!”

随即,她红着眼直盯着他道,“她是夜离的女奴啊,本皇能破例答应叫她留在太子府做一个夫人,已经是万分的荣幸了,这还不够?你独宠于她本皇也是二话不说。

但是,太子妃?做梦!”

她最后说出的那句话,满满都是警告,也诉说出了,她心中是多少多少的抗拒,简直是没得商量的!可是偏偏三王子倔强的很。

他还是强制将自己脸色的愤怒压下来,只将所有的不满都握在了手心之中,将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捏着,已经很是不悦的了。

也是等到她的呼吸平稳了下来,他才是抬头看着她说道:“夜离已经去当他人的俘虏了,与我苏南半点关系都没有。紫竹自然也不是她的女奴,而是儿臣亲立的太子妃!”

女皇一听他这个话,立马是怒了,若是面前是一张桌子定然叫它劈作两半,可惜此刻她身子虚弱,只好是狠道:“儿女的婚事儿,都要父母之言,本皇不曾认同她,她便不是。”

“母皇!”他一激动,便是恍然叫出了声来,而后瞧她那样子看来是认真的,便是脸上臭了一片,随后深吸口气道,“随您,总归儿臣认定了就好。”

她没想到三王子会为了一个女人这般说话,毕竟这么多年都不见他接近女色啊。也不知道这个女人耍了什么手段,才是进太子府几个月就将他迷得团团转,她哪是知道二人早就是相恋多年了?

此刻她就是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他从椅子上起了身说道,“儿臣还有要事儿在身,就不影响您休息,免得再多说什么教您生气,这就告退了。”

“站住!”

可是就一下,他已让人拦了下来,只见床榻上的女子无力的捶打着被褥,狠狠骂道,“你听清楚了!本皇还没死呢!没有本皇的命令谁能是你妻!!!”

可是三王子到底是很倔强,不曾与她多顶半句话,只是停下的脚步又是朝前走去了,偏偏如此才叫她气的想吐血。

这一幕,叫她不得不想起了三王子幼年时,也是这样让他往东便偏要往西!她睁着圆鼓鼓的眼睛瞪着他的背影道,“这女人,本皇说什么都不会同意!

如若你执意要与她在一块儿,便弃了你的太子身份!本皇绝不会叫一个粗俗的女奴作王下!”

听到这么一句话,他的脚步竟然缓缓停下来了,随后顿了片刻居然是转身来看着她,眼眸深邃。

女皇以为他是知道怕了,不觉是冷笑道,“本皇倒是要看看,你没有了太子的身份,这女人还会不会跟着你。你倒是自己想想,是要女人,还是要王位。”

随后更是不忘冷笑道,“要女人,既是没了王位,也不一定有女人。你到底叫本皇的心头上惦念着,故来劝你,不要让本皇失望。”

可是,还真真的要让她失望了,只见她多讲一句,三王子的脸色便是越发沉一分,到了最后便是干脆冷笑了起来,样子与她还真是有些相似。

只见他一步一步上前,走到了女皇的身边来,字字句句吐露得十分清晰得说道:“母皇,澄清一点,儿臣与紫竹相爱,绝对掺和不了一分一毫得利益。”

他的嘴角不断上扬道,“若是您要废儿臣的太子之位,您轻便,终归儿臣是不在意得。”反正只要不是苏炜当上王来踩着他,其他废物登位他都无所谓。

只是她一愣一愣得看着他,简直就是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番得话,竟然如此不在意太子之位,于是一个恼怒冲上心头,只是喊了句:“老三!”可是究竟要说些什么,她又是想不出来。

三王子便是见她头上都气的冒烟了,却是一直都讲不出话,干脆继续说道:“儿臣可以不当太子,不过母皇可不能费太子。”

他满满都是自信得说道,“母皇心里清楚,众王子之间,只有儿臣是最有能耐的,朝堂之上也尽数支持儿臣。儿臣,才是众望所归。

再说了,您现在去扶持别的王子,会不会太迟啦?”他直是笑着,眼中、脸上,没有一处退让。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那个女人

笑嘻嘻的之下,就是他的狠心了,“不过您如若非要这么做扶持,儿臣也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还是希望您想清楚了,再行事。

究竟是要为了一个女人,选择无能的王子登位,导致苏南废了、朝臣离心、而您成为众矢之的,叫百姓将您的臭名,流传千古”

他转头看着面色已经铁青的女皇,歪了歪脑袋笑笑说道,“还是眼光不要局促于一个女人,叫儿臣将苏南发扬光大?”

三王子很清楚,对于苏南的列祖列宗来说,苏南最重要。女皇也一样,绝对不会想要苏南毁在自己的手里,所以生怕选人会出了错误。因此,名号来威胁,是最有用的。

显然她的嘴上还是不忘硬道:“遭受百姓的骂名总比苏南国的尊严,毁在那个女人手里强!叫一个女奴来当王下,就是苏南最大的耻辱!若是她妖言惑众,你又能挡得住?!”

“母皇。”他听见这话并没有多少的感触,只不过是笑了笑说道,“您觉得您最有能耐的儿子,都能被一个女人蛊惑的话,儿臣的其他弟弟们又有什么用呢?”

因此对比之下,到底还是他比较有用一些的意思了,他并没有马上就要女皇认同他的话,只不过是收起了笑意道,“母皇好好想想吧,儿臣先告退了。”

说罢,都不等她叫住,已经是迈着大的步伐出了门去了,当那扇门缓缓的合上时,她满心的怒气竟然无处可撒,只是胸脯大力的起伏着。

随后她还是憋不下这么一口气,便是拿起了床旁的瓷碗,重重的砸向了已经合起来的门上,用了劲儿的大骂道:“畜牲!!!”

这句话透过了门缝,传到了外面去,三王子与下人们都听的一清二楚,下人们个个都是心中一惊,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怒气。

而三王子却是面无表情,自以为不生气的,毕竟他知道女皇定然是叫他给说动了,自己心中也寻思着这么几件事儿来。

但其实上,只有外人才看得出,他的脸上一片一片的阴沉,难看至极。

老太监与小太监站在外面儿,瞧见三王子脸上很不好看的走出来后,便是听见屋内传来了一声咆哮。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刚刚一片温情的母子,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不过即便三王子的脸色十分的难看,该上前寻思的事儿还是得上前,于是老太监踹了小太监一脚,后者立马是踉跄的朝前去一把拦在了三王子的面前。

原本心情就不好了,现在想回去还有人不让自己好好回去的,他一时间紧皱起了眉头,便是代表了他发怒的预告。可是拦都拦了,也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于是乎,小太监便是硬着头皮,谄媚笑着面对他,哆哆嗦嗦的才将一句话说完整了来:“殿、殿下,奴的腰牌,您还没还给奴呢”

这话一说完,他立马就是把头低下去了,就是不敢去看三王子臭到不行的一张脸。好在三王子现在急着回去,不想跟他多唠叨什么话。

虽说突然叫人拦在面前他很想发飙,不过碍于现下他没那个心情再呆在这里,便是很果断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牌子丢给小太监。

后者一怔,见有一个东西在自己的面前划过,连忙是伸手去一下子给接下来了,这一看是腰牌,确是没想到他居然可以这般的果断。

于是乎傻的眼看着面前急速离去的男子,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东西分明是在他的身上,偏要骗自己说是在下人那里,看来原先是不打算还给自己的。

怕是不知道怎么的,他的心绪不好,故是没有心情跟自己玩闹,这才那般的果断起来,否则怕是不说腰牌拿不回来,自己还得被打一顿呢?

既然东西要回来了,小太监一下的不犹豫跟着老太监进了女皇的房中,进门就见她气愤的喘着气坐在床上,眉头紧锁,眼中满满都是杀意。

小太监一怵,倒是自己的干爹担忧的就是往前走去,直是走到了女皇的身旁跪下,一脸担心的问道:“陛下,您怎么了这般的气恼??是殿下惹您生气了?”

她显然不想理他,就坐在床上,而后闭目养神起来,不回应老太监的这么一个问题。后者一时觉得愧疚,连忙是拜下了说道,“奴不能为陛下分忧,奴罪该万死。”

这话一出,她立马就是睁开了眼睛,即便再生气,她也是舍不得拿身边人开刀,便是看向了老太监说道:“莫要多想,起来吧,跟你没关系。”

随后眼睛一瞟,便是看见了跪在老太监身后的小太监,她一时间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是想到了什么问他道,“你,将你干爹搀扶起来。今日是你去太子府传信,对吧?”

女皇突然跟自己说话,小太监受宠若惊,连忙是将老太监扶起来坐在椅子上后,又是跪了下来说道:“回陛下!正是。”

“那本皇且问你,今日再太子府,可有看见那传说中的女人?”她不愿意说是太子妃,又不知道她的名号,更是不懂得该怎么称呼她,干脆就这么说了。

好在小太监机灵一些,都不用一会儿便知道她说得是谁,连忙是道:“回陛下,殿下启程时,那那女子曾出来送行,小奴巧见了一面。”

瞧她说话的那个态度,小太监知道,她定然是不喜欢那个女人的,因此到了嘴边的称呼连忙就是转换了过来,也老老实实说了几日的情况。

果然,女皇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是问道他:“那你今日见到她,可见她样貌如何?可知道她的品性如何?行为举止可还得体?”

她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小太监差点就是晕乎了,加上心中跟女皇说话的惶恐与激动劲儿,一时间险些结巴起来。

好在他换了一会儿,才算是稳定下来,连忙是说道:“回陛下”他看了看她的眼色。

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欺辱

好一会儿,女皇才好似微微有些明白过来,那紫竹除了一张脸是怎么吸引到三王子的了,或许就是因为她不是大家闺秀,或许就是因为她的不守规矩。

她与其他女子不同,不会处处守礼、死气沉沉的,也不会对三王子产生敬畏之心,到处畏畏缩缩的,反倒是活泼开朗,才叫三王子对她百般宠爱。

女皇至少是女皇,这么多年来见过的女子也不少,她承认像紫竹这样的女人太吸引男人的注意力了,特别是心下孤单,常年困在城中无处宣泄的人。

就像三王子,总是独行独往,她只能是一个好王皇,但绝不能做一个好母亲,所以她才对前者疏于管教,长久以往,他才成了这副德行。

她知道,三王子如今一定巴不得挣脱开自己的掌控。

紫竹都不需要炼毒,自己就像是毒药,那种魅惑人的蛊毒能叫三王子在她那里得到一种的长久没有的感觉是脱离了自己掌控后的自信跟自由,满足了自己的一切空虚。

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会不明白呢?

到底是十月怀胎诞下来的,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来得及给他温情时政务繁忙,现在老了想去更改他的性情,已经来不及了。

她很是头疼,或许面容能保持青春靓丽,可是年纪摆在那里,心思跟身体都在不断地老化,有些事情,她有心无力。

既然三王子是改变不了了,她就得想想怎么处理紫竹这个人,听起来好像不错,她也知道了紫竹身上的魅力,不觉得他们二人相恋是荒唐。

可是她还是放不下心,她不能确保紫竹这个人一点问题都没有,思来想去要个解决办法却是脑袋磕破了都想不出来。而老太监见她久久都不说话,心下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好一会儿,他才满是担心的问道:“陛下,您怎么了?不会是觉得,那女子可行吧?”如若是这样,他拼死都得拦着。

不过好在看见了女皇摇了摇脑袋,他便是庆幸起来,只听她是说道:“本皇还没有彻底了解紫竹,任何话本皇都不会相信。再者即便她再是好,也是女奴出身,没有显赫的家族怎么配的起太子?”

她锋利的眼神转到了老太监的身上说道,“就算她没有,怎么着也得像是个太子妃,否则别想叫本皇认同她。”是了,这个立场也算是很坚决的了。

老太监好似又想到了什么,紧接着再是说道:“那陛下,现下怎么处理殿下与那女子的关系?就这般放任不管吗?”

“不然呢?”她看了一眼老太监,口气不太好道,“你也看见了老三什么态度。等到本皇身子略微好些,便是请那姑娘进城来一趟,与本皇呆个几日再做打算。”

听着话引到了这里来,老太监恍然是要提起什么事儿,咬了咬牙,他突然是跪了下来,狠狠说道:“陛下,奴老奴刚巧有一件儿告知,斗胆请陛下莫要怪罪。”

女皇听了皱起眉头来,扶了扶额头说道:“有事儿你直说就是了,呆了多少年你不是不知道,还用求得?本皇头疼的很,你直说吧。”

老太监这才赶忙的说道:“陛下,天地可鉴,老奴对您忠心耿耿,哪怕是教个孩子,也是训导为您做事儿的,敢拿性命担保,绝不曾做越界之事儿!”

她叫老太监说得一愣一愣的,突然听他说这么一句话只觉得有些不解,因此莫名其妙的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本皇也没说你越界了。”

“是、是殿下!殿下方才说是小卓子不会做事儿,耽误了他来看您,实则不是啊!”他大声嚎着,旁边的小太监听话极了,便是直接埋在手臂之间,那是不讲话的。

只听老太监不断说道,“是太子府的两个刁奴瞧小卓子好欺负,便是给拦在了门口,磨蹭了半天才给殿下通报。而后,殿下原以为是他的错,便是一个劲儿的整人。”

他缓了口气说道,“主子们要逗乐,是我们奴才的本分,没有什么多说的。但是因此耽误了来瞧您,那便是罪过,可却不是小罪,咱们着实担当不了啊!!”

原来是为了这么件事儿,瞧他一副年迈的模样,却处处请罪,叫女皇心下也是一时动容开了,便是冲着他跟小太监说道:“你不必紧张,本皇并未将这件事儿放在心上。”

随后冲着小太监抬了抬下巴道,“将你干爹扶起来吧,本皇知道你们父子冤着呢。老三什么性情本皇怎么会不知道,不需要你们多说,本皇也从未信过。”

老太监便是起了身,便是抹着老泪说道:“好在陛下是明白老奴的,否则今日,老奴必然得冤枉死。陛下不知道,除了小卓子受了点委屈,今日老奴也……”

他适时的停了下来,装着是个难以启齿,叫女皇一下子就是好奇起来,连忙是问道:“怎么了?你说。”

“今日小卓子叫殿下戏耍,实际上老奴觉得也是应该的,毕竟小卓子也有做错的地方,何况身份低下,闹一闹也没什么,可是今日在城门口……”

“他欺辱你了?”女皇见他面色难看,便以为是三王子欺辱了他。

只听见他说道:“殿下知老奴是您身边的人,总不会对老奴不好得,是太子府的一群低等侍卫将老奴羞怒了一阵,还说、还说……”

“说什么??!”她有预感不是好事儿,又见老太监吞吞吐吐,卖关子卖了好一会儿了,叫她耐不住疑惑,便是有些许不耐烦,赶忙着急问道。

“他们说,如若老奴是您的人,他们也就是殿下的人,今后殿下登位他们个个都是殿下的大红人,老奴算个什么东西?”

老太监一口气将所有的话说完,有些话还是添油加醋的,不该说的倒是都没怎么说,果然是瞧见了她的脸色越发的难看,难看到用眼神便可以将人杀死。

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大逆不道的话

他才不管女皇是不是在生气,一点喘 息的机会都不给她,只是源源不断将话一股脑的说出来,实际上还巴不得叫她更恼火一些。

“陛下!虽然老奴年事已高,走都走不动路的,但是老奴好歹也是您身边的人啊!小卓子为您传话都被羞辱一阵,可老奴不是下奴,是您的人,怎么可以随便受人侮辱呢!”

说着这些,他很是愤恨,瞧着满满都是为她说话的,只因为这其中的意思如若再简单一些,那就是说这些个太子府的人是不给女皇面子,连她的面子都不看。

果然,她是一下子大发雷霆道:“大胆!!!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老三到底是怎么教导家中下人竟然敢这般放肆!”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了,满脸的不可思议,看来是不敢相信太子府的人居然做出这样的事儿。也侧面说明了他们明日里就是嚣张惯了,此刻是连她的面子都不给的了。

她微微是眯起了眼,随后对着老太监说道,“本皇命令你,这些个人损了本皇的颜面,本皇要你拿着本皇的腰牌处置这些人,倒是瞧瞧,谁敢拦!!”

此话一了,老太监与小太监的心下都雀跃起来,直是欢呼干得好!只不过稍稍有些可惜的是,居然没有动到三王子。

不过老太监心里也明白,要动到三王子是不太可能的,别说他了,女皇都不敢轻易动的。他们面上是平平淡淡,反倒是老太监显露出了一些担忧之意。

他上前去,拍了拍女皇的后背说道:“陛下,莫要恼怒,这原是老奴的事儿缺叫您气成这样,老奴惭愧。为了这么些下等奴,您气那也是不值当的。”

“不、不是你的事儿!”

但是他说完这句话,就叫女皇一下子给打断了去,只听她说道,“你们两个都是为本皇做事的,特别是你,那是本皇跟前的人!他们竟然还敢堂而皇之的侮辱,这是损本皇的脸!”

她深吸了一口气,可见其多少的恼怒,她又说道,“老三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一群家奴都管不好来,还敢在本皇的面前忤逆本皇?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

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老太监连忙是顺其自然、趁热打铁的说道:“陛下,殿下桀骜不驯、放 荡不羁,甚至冥顽不灵,您说什么他就不做什么,为何您还要选他登位?”

随后又是接道,“其他王子都比殿下乖巧,您何不找一位听您话的,至少能任你摆布的王子,免得殿下老是气着您,找别人不是更好吗?”

“荒唐!”可是没想到,女皇听了这个一句话,突然是一声大喝,叫老太监一个哆嗦,连忙是收回了手迅速跪在了地上去了。

她一时气愤,伸着手指着他的脑袋说道,“糊涂啊糊涂,你当真糊涂啊!你是不是年岁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老太监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但是既然主子发怒了,他自然是只好跪拜在地,不停的请罪着。好一会儿才是瞧见了她微微消了气去,只见她是好生沉默。

到了最后,才是恍然开口道,“你向来聪明,怎么老了脑子就不好使了?不过你既然都说到了这里来,本皇也不怕跟你唠嗑一番。”

她从床上翻身而起,随即掀开了被褥坐在床沿边盯着他的脑勺说道,“老三说得没错,本皇不能因为不喜欢一个女人将苏南都葬送了!”

“你说的摆布,那就是傀儡咯?你可想过,众王子之间只有老三是最有能耐的。其他的说是乖巧,实际上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本皇是他们的亲娘,不会看不出来!”

“如今,你叫本皇来寻一个听话的,可曾试想过多年后本皇寿终正寝,那谁来摆布这个傀儡!本皇断然不喜老三,可是现在只有他能带起苏南,本皇断然不能让苏南毁在本皇选的人手中!”

她抬起了脑袋,好似是在感慨,脑中的想法转悠了个不停,最终停了下来她才是看着远处道,“炜没了,老三是苏南的长子,本皇给他一些时间,他总能像他大哥一样优秀!”

但是她不知道,后续证明,这都只是她的想象。

老太监也是张了张嘴,恍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但是他当真不想要三王子登位,便是极力说道:“可是陛下,殿下身旁有一个妖女,帝王家怎么可以有感情?独宠一人,苏南大乱啊。”

“是不是这个妖女,还不能确定呢!”

女皇坚信自己的想法,因为叫三王子一说,此刻便是也如同他所想的说道,“至少去打这个赌,也比将苏南的未来系在压根没有希望的人身上强。”

说完这句话后,她突然是闭上了眼,眼中生了些泪花出来,能听见她喃喃说道:“炜便是那个又听话又有能力的王皇,如若他还活着,本皇定然将老三给废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苏炜早就死的连骨头都找不找得了,怎么可能还活了?想想今后三王子登位成了王上,老太监便是心下一阵的发堵,因此脸上很是不好看。

女皇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一时间就是稍稍清楚着他的心思,因此再是警告着道,“凭你今日这番话,便是涉足了王家的事儿,原本要是罪该万死的!”

老太监听了一慌,立马就是抬起了头去,诧异的盯着她,惊恐的喊道:“陛下!老奴!”

“所以,今后,不许再提这件事儿,太子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也不许再说,否则让他人听了去,本皇可救不了你。”她抬着眼说道,不去看他的眼神,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她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一时间明白起来,陛下是在警告他呢,也算是救他的命了。这三王子有自己的手段,绝对不能动得了。

于是他无话可说,只沉沉的应了一声“知道了”这档子事儿,便是叫人就此揭过。

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 得意

即便女皇不跟他打马虎,已经是明令禁止的了,但是老太监还是吞不下这么口气。毕竟他也算娇生惯养了多年,这些委屈事儿,他怎么能吞得下去?

其他王子见了他哪个不毕恭毕敬的?偏偏三王子不但侮辱了他的人,竟然是连他一并的看不起,这叫他难受极了。

于是第二日他就按耐不住,立刻拿着女皇的腰牌往太子府去了,只用了一个早上,就将欺辱小太监与自己的人揪了一团出来。

女皇知道三王子多少过分,也知道老太监心下不舒服的,因此便是默认了他的行为,这叫那群惹事儿的人才知道自己撞了一尊大佛,个个叫苦连天。

三王子知道了,整张脸都是扭曲的,气的不行,可是人家是拿着女皇的腰牌来的,而且看得出来女皇那是默许的,自己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昨日回来以后,他气的脑壳发昏,一个晚上都没见人,也是因此他将进宫前所想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昨日与女皇的那番争吵,也导致了他今日不想碰钉子。

因此不仅是没有帮那群侍卫们,甚至是将那群侍卫给揍了一顿,叫他们好生的叫惨。

……

便是苏南发生了这些事儿的这么几个日子,季玉深相对也病了这么几日。期间烟儿多福几个围着门口转悠,担心的不能再担心。往淑芽那里一去,当真是季玉深说得那样。

听闻是乡下亲戚出了什么事情,连同林太医宫中的值日都告了假,随着淑芽回去了,没有个一月半月的,那是回不来的。

目前也是联系不到了的了,不过林府已经是承若了,这就立马叫人送信回去乡下,但是总要有个时间的,不可能这没几日就得到回信。

他们自然是口口声声应着,只是要个苏幼仪确实安安全全的消息就行了,其他都是不重要的。这一次也当真不知道他们两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因此主子们不说话,下人们超紧张。

而季玉深发起烧来,就跟神仙一般的还能自愈,这么几日了先是不理人的,也不看太医,不知道是在忧愁些什么,甚至是头几日连饭都不吃的,很是无力。

到了后几日,他也不曾踏及房外,但是开始进食、用药了,于是用不了多久他的病缓缓是好了去,叫人少了些操心。

再说说夜离那里,自是从李记糕点铺那天回来后,再是没有出门过了,原是因为在京城各街各道已经玩的没什么意思了。

其次便是按例进宫听听元治那里还有什么线索没有,日日来的玩乐都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过于去在意。可是当闲下来时,她反而成了三天两头就往宫里去。

但是到底没找到什么有力的证明,元治说过了,嫌疑人是找到了,但是没有证据,这叫她每日无所事事,心下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大欢儿也听赵一阳说起来了这件事儿,知道她近来是无聊得紧,便是给他想了个主意出来。她知道女人没事儿得时候,最会想事情了,因此便是想着怎么叫她玩耍去。

想到苏南得女子也是活泼得紧,夜离又是个将军,赛马得本领自然是不差的,虽说她也想去玩一玩,但是伺候主子才是要紧事儿,她不想再跟赵一阳跑去耍。

因此赵一阳可怜的紧,只好是自己去约夜离。果然,是当她听说了要去赛马之时,恍然有了从前没有的激情。回头想想她确实许久不曾肆意策马了,因此才是欣然答应了。

可是当马牵来之时,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恍然觉得不对劲了,赵一阳发现了她的表情不对,才是连忙问道:“怎么了?”

夜离摇了摇头,来回在自己纤细的腰间上再是摸了几遍才是说道:“我的马鞭没带,你先是等等我,我叫人回去拿。”

说着她便是打算转头去,吩咐人回去拿,却是叫赵一阳觉得奇怪问道:“一条马鞭而已,随便拿一条就是了,再不济我也有的是马鞭,用我的吧。”

“不成。”她二话不说,伸手压住了正准备转身离开的人的手,像是在符合自己所说的话,随后又是皱起了眉头补充道。

“你不知道,那短鞭是我爹亲自编的,上头刻着我们夜家的标记,不是非用不可,但是我也忘了放哪里去了,担心是掉了可就万万不可了。”

原来是这样,赵一阳了然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快点叫人回去找找吧,掉了就不好了,毕竟是宝贝的东西,你也不看好来。”

她听了就是一个白眼给翻了过去,好似在说:你以为我想啊?而后才是转头对着随从说道:“你去我房里找一找,再没有便是问问下人们,务必帮我找回来。”

“是,奴这就去。”那女奴行了个礼,随即就是往府中去了。

正是那女奴离去之时,赵一阳的眼神便也是跟着她的背影进去了,夜离觉得些许奇怪,便是不禁将头挪到了他的面前说道:“你做什么呢,看来看去的?还是看我的侍女?”

谁知他居然是莫名嘿嘿笑了起来,随后不忘说道:“你们苏南的姑娘都是这样的吗?全都会武功,功夫还不低,不用功夫的时候倒是淑女的很咧。”说着,还故意露出了猥琐的笑意。

夜离被他的表情看得险些是扶额,随即是说道:“关你屁事,咱们苏南的姑娘就是这么有魅力。不过你要是再这副德行,当心我跟大欢儿说上一嘴。”

“,别别别,姐姐、姐姐!”他一听连忙是谄媚的笑了起来,随后跟她笑嘿嘿的说道,“这不是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呢?你可千万不许跟大欢儿说哦,不然跟你没完。”

知道他是在开玩笑的,夜离便只是笑了笑,说这些原先也就是因为开玩笑罢了。刚巧是在这个时候,方才离开的侍女很快就是回来了,站定后朝着她是行了个礼。

夜离紧张兮兮,就等着她说话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拜访

瞧她说话的样子,看着也确实是传闻中的那位主子了。

想到这里,烟儿不禁是肃然起敬,毕竟对着传说中的女子她也很是钦佩的,又是客客气气的说道:“夜小姐客气了,奴婢就是一个奴婢,担不起您的请安啊。”

随后见她笑着,又是再问道,“夜小姐是第一次来御园吧?宫人们都不认得您,方给怠慢了,您可千万别记在心里。不知道此次拜访,是有何要事儿啊?”

瞧烟儿对自己的那个客气劲儿,夜离也有些许受宠若惊,果然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仆,这句话一点错都没有,她很诧异,也很感谢他们对自己的客气。

她下意识的看了看御园里头,随后有些许冒昧的问道:“不知道太后娘娘可在御园中?有空没有?夜离有一件要事儿想问,这才冒昧上前的。”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儿,烟儿刚想脱口而出的话,突然间是反应迅速的缩了回去。瞧瞧夜离这些话说得,想来也是一个客气人,如若说苏幼仪不在,想必她会立马转头就走,不愿麻烦她。

可是人家是第一次前来御园,没有不待客的道理,就这样让人家吃闭门羹更是不好,她了解苏幼仪,如若她在的话,定然也会这么想的。

所以烟儿想了一阵子之后,突然是不正面回答的了,反倒是对着她莺莺笑着说道:“夜小姐,您难得来一次,总不能叫您站着说话,要不您进门来吧?”

“这……这不好吧?我也就一点点的小事情问一下娘娘就好,不用麻烦你们的。”夜离深知自己不是来做客的,座椅对于烟儿的殷勤有些许不好意思,便是客气的给退了回去。

可是烟儿却只不过是温婉一笑,在夜离的眼中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以及像是个小姐了,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个宫女。

只听见她是说道:“夜小姐就不必客气了,太后娘娘经常向咱们念叨您,说您是个不一样的女子,如若哪日上御园来,即便她不在也不能亏待了您。”

她这可不是胡说,苏幼仪就是这么说得,可是她暗示了咯,苏幼仪是不在的嘛。不过她这么一说也的确有效,夜离的脸上扬起了一抹受宠若惊的笑意。

或许她自己都觉得了,苏幼仪竟然说了这些话,证明也是盛情邀请,要是再说些什么客气的话,反倒是显得她虚伪。

于是她不好意思的说道:“既然姑姑都这么说了,再推迟也就是我的不对了,恭敬不如从命,真是叨扰了。”说着,还有些许小心翼翼的挠了挠脸。

这个小动作叫烟儿看见了,不觉是感到夜离也很是可爱,于是捂着嘴兀自轻笑了一会儿,随后摆着手说道:“不敢喊奴婢姑姑,奴婢唤烟儿,喊名儿就好了。那夜小姐,这边请。”

不过片刻,夜离就是坐在了倚绿榭的大殿之中,陆陆续续见那些个莺莺燕燕的宫女儿们端着糕点果实的过来,不禁是一阵的感慨。

难怪太后好好的紫禁城不住,要来这外面住,不仅条件不必宫中差,连是环境都会比里头自由多了,不选这里选哪里?因此是女宾,烟儿便是喊霞儿一块儿来伺候,叫多福多禄往外头去。

不过夜离还是心心念念自己的事儿,反倒没有沉迷在这些伺候之中,一见到烟儿便是立马问道:“烟儿姑姑,不知道夜离什么时候能见太后娘娘?”

霞儿再一旁听了,不觉是奇怪起来,便是莫名的看了烟儿一眼,之间后者上前稍稍愧疚的说道:“夜小姐,真不好意思,是奴婢瞒了您,娘娘并不在府中。”

“什么??”

瞧见夜离是一脸的诧异状,她稍稍有些许愧疚,紧接着多看了霞儿两眼,才是说道:“奴婢说的话是真的,娘娘确实说过您若是来了要好生伺候才是。

不过娘娘这几日去乡下耍去了,确实不在御园之中,奴婢想着您好不容易来了,不想叫您白跑一趟,这才冒昧请您进来坐坐。”

耍去了?夜离听了,不仅是无语了片刻,堂堂的太后娘娘到处跑也就算了,还怕了远的乡下去了,这跟她所想的太后还真是不一样。

烟儿见她满脸的不好看,似乎是在想些什么,担心是不高兴她连忙说道,“夜小姐,真对不住,如若您没什么时间,自然也不会强留的,您请便。”

“啊?不是不是,我很谢谢你们款待我,不过我确实是找娘娘有事儿,这才说话着急了些,姑姑可别误会。”她反应过来,连忙是招手解释道。

而后见烟儿脸上的愧疚之意,自己也觉得不是很好意思起来,赶忙又是问道:“那不知道,季先生也跟着去了吗?”通常情况下,苏幼仪去哪里,季玉深定然是跟到哪里,不过她还是满口一问。

没想到,得到的回应竟然是否认,霞儿在一旁接话道:“没有没有,季先生这两天生了重病,一直在房中歇息,不便见客。”

那也就是现下没得问了,夜离面露失望之色,而后又是说道:“那想请问一下二位姑姑,太后娘娘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是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霞儿一听掰了掰手指说道:“四日前吧,淑芽姑姑家中有事儿,一大清早就赶着回去了,太后娘娘便是随着姑姑一同回去的。至于回来嘛,可能要一段日子了,淑芽姑姑府中人说了最少也要半个月的。”

淑芽是谁,她不认识,可是掰数了一下日子,四日前不正是他们在酒楼相遇的那日??同去李记糕点铺,在酒楼相遇之时已经是正午以后的了,太后娘娘怎么会一大早跟着走了?

她觉得不对劲,便是看了一眼两个宫女,可是烟儿与霞儿的表情十分的真诚,她觉得骗她的可能不大,那便是觉得奇怪了。

可是这到底是苏幼仪的事儿,万一她自有她的安排呢?她不敢插手也不想插手。

第一千五百一十六章 好像有的

于是乎只想了想那马鞭该怎么处理,再想了想那个半个月,一时间脸色更是失望的了。半个月啊,这得多少久的了,她很是颓废起来。

她有些许失望,这些个表情都进了烟儿的眼中,她一时间关切的问道:“夜小姐,您是遇见了什么难事儿了吗?可否说来奴婢们听听,好帮您?”

她张了张嘴,最终又是倒闭了回去,到底是自己的事情,问两个婢女又有什么用?她是这么想的,因此默默的摇了摇头不说话。

烟儿好似明白她心中所想,不禁是笑了笑说道:“夜小姐,您或许不知,我们二人具是娘娘的贴身宫女。如若有什么娘娘能帮得上忙的,奴婢们自然也能尽一份力。”

霞儿说话更直一些,叫她听了,不觉就是接了话上去道:“是啊是啊,烟儿说得不错,夜小姐,您可别瞧咱们只是奴婢,兴许能帮您一把呢。”

这话说得稍稍失礼一些了,夜离听了脸色都不是很好看的了,烟儿也觉得这话不恰当,连忙是低声喝了一声:“霞儿!”

不过正是她这么低声一喝,夜离也瞧出了他们是真心想帮自己的忙,便是觉得自己也有一些些的失礼,连忙是道:“二位姑姑,你们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到这里,她恍然是叹了一口气,稍微有些许尴尬又是说不下去了,连忙又道,“前几日夜离有幸与娘娘碰上一面,刚巧经常别在腰间的短鞭哦!也就是用作马鞭的不见了。”

她便是比划着,便是说道,“那马鞭对我着实重要,因此便想着会不会是娘娘捡到了,一时间忘了这才冒昧前来寻得。”

烟儿这么一听,明白了个大概,不过一时间想了想就是问道:“不知道夜小姐的那马鞭,可有什么奇特之处?”

“材质一般,做工也粗糙,是家父亲手而制的,倒是手柄上有我们夜家的标志,还请二位姑姑帮夜离想一想。”夜离很是认真的寻思了一会儿,将马鞭的特质给说了出来。

叫她这么一说,二人还真是认认真真的寻思起来,不过据夜离所说的话这马鞭若不仔仔细细看怕是与平常的没什么不一样,定然普普通通给的,这就很不好找了。

若是叫下人收了,也不觉的拿鞭子有什么不同。

因此烟儿一时也差点以为是找不到的,刚要开口说一句遗憾的话,霞儿突然在一旁紧张的说道:“有有有,有啊有啊!”烟儿叫她一个叫喊惊讶到了。

而后烟儿很是不可思议的询问道:“你说什么有的?是这个马鞭有的?莫非是你见过了?在哪里的,你快点说说。”

之间霞儿的笑容灿烂,显然是想了起来的说道:“当真是见过的!在季先生的院子中,放在了门厅上,好似就是那日拿回来的。我原不敢动,瞧着就是一个马鞭,说不定就是夜小姐说得那个呢!”

“当真??!”夜离一听,也很是惊喜,不等烟儿回话,已经是惊讶的从椅子上蹦起来了。……

“你确定吗??是我的吗!”她惊喜不已,毕竟那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是她的父亲亲手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因此她心中抱有绝对的希望,此刻更是喜不胜收。

霞儿一时间被她的激动吓了一跳,而后才是愣愣的用手指往后指了指,紧接着才是傻傻说道:“奴、奴婢也不知……不若小姐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奴婢去去就回。”

夜离听了,心里不知道多少高兴,连忙是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激动的说话道:“好好好,我这就等、这就等!你快去吧!我等你!”

一旁的烟儿瞧见了她的反应,一时间都汗颜无比,只能是眯着眼睛尴尬的笑着,瞧着霞儿离开的背影,心里也为夜离感到丝丝的高兴。

便是这样一会儿的功夫,霞儿手上便是拿着一条东西就是往这里过来,夜离原本是在殿中踱步来又踱步去。结果眼角就才瞥了一眼她的衣角,便是立马刹住了脚。

她一怔,吓了一跳身子立刻是后倾,脖子一昂,伸长了去,就是为了看一眼究竟是不是霞儿。烟儿叫她的动作看得一愣一愣的,连忙也是顺着看出去。

还好还好,还真的是霞儿回来了,夜离的脸上一喜,紧张的表情猛然露出了惊喜的笑意,都不等霞儿快步上前,自己已经是迎了上去。

霞儿到了面前,笑嘿嘿的看着夜离,明显是心情十足的好的,只瞧她将手中的短鞭递过去便是说道:“您看看是不是这一条?那底下的符号是不是您家的呀?”

可见她已经是摸过手柄的底下了,也确实有那一个符号,也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但是夜离欢喜非常,连忙是接过了那一条短鞭。

看到手柄上的那些彩条,实际上她心里就已经有答案的了,她一直是将那个特征给忘记了,看见了才是给想了起来,原来还有这么档事儿的。

说起来,一般马鞭上那些流苏状布条的话,通常都是暗色的,且统一,至于她的为什么是彩色的,想来这世上也只有她自己的,才是彩色的。

也只有夜将军,才想得到给她系上彩色的彩带,只因为当初他说过,自己的女儿是苏南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也不能总是这么朴素。

因此特意给她做得,特地是给系上了这般七彩斑斓,能彰显她这个美艳的姑娘的彩带,叫他人见了都知道她是有多少独特。即便的一个马鞭,都要做得仔细无比,即便粗糙。

因此她将马鞭拿到手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夜将军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掌,一切都显得是这么的叫人怀念。但是鼻子也就酸了这么一会儿,她立马是将酸涩收了回去。

几乎是迫不及待,她的手着急且颤抖的撩开了彩带了,接下来的动作顿了顿,犹豫之下反伸手抚摸了手柄的后方。

第一千五百一十八章 出门了

刚是这夜离来过的第二日,季玉深居然出门来了。

才短短的几日不见,众人看在眼中的只有他剩下的消瘦跟苍白,每一个人都被他给吓了一跳。原本合身做得衣衫,此刻竟是松松垮垮的耷拉在他身上。

这才几日啊,生个病竟然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简直是皮包骨的了,只见他从房中走出,瞧门前倾斜下一片的阳光,便是缓缓的走进了那片光影之间。

脱下了一身青衣,反换白衣挂在身上,在金色的阳光下显得异常的耀眼,更是配及了他现下由内而发的气质,只觉得莫名的凄凉。

他双手一展,眼睛一闭,只觉得温热洒在了身上的每个地方,褪去了几日来的冰凉。恍然间一股凉风起,吹乱了地上的落叶,吹散了他身上的衣角。

他猛然深吸了一口凉气,双拳握紧,脑中一片一片的空白。

原本就是清风傲骨的了,在这个寒冷的天气里狂风一吹,他的青袍便是飘了起来,党政是“清风”;消瘦的骨头贴在衣衫上时,也算的上是“傲骨”了。

宫人们见状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相互是对视了几眼,连忙是迎上前去,瞧见他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不禁是道:“先生,您、您还好吗?”

季玉深面无表情只缓缓开了眼,还如从前那般的冷然,除了苏幼仪他不会对谁露出别的表情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的眼神宛若死水。

就算从前满脸都是冷漠,至少眼眸子是亮的,从来不是现在这般的一点风声都没有,因此才会叫人吓了一跳连忙是诧异道,“先生,您的病好了吗?若不然奴婢现在就去叫太医来?”

“不必了,我的病的好得差不多了,叫人送份粥上来就好了。”他一下子驳回了宫女的话。从他的话语之中以及精神状态来看,他确实很需要进食,不过只一碗粥吗?

宫女一时间就是多问了一句道:“先生,只一碗粥就够了吗?需不需要添点儿菜什么的,奴婢看您……”

“够了。”

都不等她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季玉深已经很明确的将她的话给堵了回去。眼神不知道是在看哪里,只缓缓的移动进了屋中,随后进门就是坐在了椅子上。

宫女自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了,只好是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紧接着便是打算退了下来,谁知道他突然又开口道,“看看烟儿跟多福在做什么,帮我喊过来。”

想来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的,宫女一点儿迟疑都不敢有,见他坐了下来便是立马将话给接了下来。

等是快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宫女才是稍稍回头看去,便是只见他坐在椅子上看着一个地方发了好一会儿呆,好一会儿才是缓缓闭起了眼睛来。

日光分明落在了他雪白的绸衣之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宫人却只觉得从他身上透露的,是一股接着一股的凉气,叫人止不住的心疼。

多福跟烟儿听说季玉深出门来的时候,诧异不已。

也不管手上到底是在忙些什么,立马也就是将活儿给放了下来,马不停蹄就是往季玉深的院子里去了,顺便是将粥给一并端了过去。

等是到了季玉深的院子里来的时候,二人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人会是这几日都不太出门来的男人。他换了一身白衣,发丝依旧是整整齐齐的,不过却枯燥的很,面色苍白、唇嘴干裂。

二人面面相觑,险些以为自己看岔了眼,可是再一瞧他只是简单的挽着头发,单手撑着额头,正在闭目养神着。

二人也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睡得,便是只好站在了一旁,不敢叨扰。可是他显然并没有睡过去,两个人才刚进了前厅,他的眼睛便是缓缓的睁开了双目,直视面前的两个人。

二人一惊,连忙是行礼来,齐声说道:“请先生安。”屋内静的能听见他微微叹一口气,随后只见他整了整身上已经皱成一团的衣衫,想让自己看起来有精神一些。

不过显然就是想多了的,再怎么样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多福的心下都有些诧异得不行,之前得季玉深那是多少意气风发呀?

究竟是怎么回事?当真只是与娘娘一个吵闹而已吗?只为一个吵闹能成了这副模样,也是不容易。便是在多福唏嘘得同时,他才整理好了自己。

二人只听他说道:“都起来吧。多福,去将门给关起来,我有话要跟你们说。”他的话语虽说不重,却是正正经经的。

多福二话不说,连忙是从地上起身,将那门给关了起来,房中立马是陷入了一片阴暗,只有透过小窗的一点点光亮陷入了房中,照在了他的脚下。

烟儿则是将手中的那一碗热粥端到了季玉深的面前来,热气腾腾的雾气朦胧了他的眼眸,只能见他抬手拾起玉勺,一下一下舀着里头的白粥。

随即,才是舀起了一勺放入了口中,看到这里烟儿才是松了口气。好几日得了,他每日的膳食都不怎么动的,只是小食了两口就作罢。

在烟儿的想法之中,他应当是饿的饥肠辘辘,毕竟哪有人能这样坚持下去的?瞧见他用膳了,一口一口不见停的,她便是知道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可是即便如此,他的每一口白粥都是慢条斯理的,即便手上软得不行他还是有条不紊的,看起来依旧有那一股的气质在,也不知道他怎么能这般克制。

烟儿跟多福都知道他要说的不是小事儿,可是二人到底是在苏幼仪那里伺候的,也不心急知道这些个事儿,只是冷静的等在那里,直等着他主动开口。

季玉深知道自己饿的不行,原本已是心如死灰,可是他有那种预感苏幼仪断然是没事儿的,想到这里,他的活力便是来了。可是一碗粥他到底还是只吃了三四分,就吃不下了。

分明好没精力,偏偏还不吃不下东西,他不知道是怎么了。

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 是夜小姐的

可是如若换了从前他跟苏幼仪两个人相顾无言的坐着,他依旧会觉得颇有胃口。或许,只是没有苏幼仪了吧?

他冷然的放下了勺子,将粥挪到了一旁去,紧接着用手帕擦了擦嘴。烟儿看到那小半碗的粥,到底是有些诧异道:“先生,您不用了?”

“嗯。”他应了一声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终于是说道,“有一些事儿,我想交代一下你们。”他的声嗓低沉,一下子就是叫面前的两个人正经起来。

多福连忙就是说话道:“先生,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就是了,咱们一定是会照做的,就是不知道要不要将多禄跟霞儿一块儿叫过来?”

季玉深一听,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来,随后才是将那把勺子“咚”一下放了回去,勺子没 入白粥之间,可是却与碗沿碰出了声音。

只听他说道:“不必了,这些话我只与你们说就好。多禄与霞儿的性子太跳把不住嘴,有一些话还需要你们来提点他。因此,今日的话你们听进去的就好。”

这么一提点,多福算是听进去的了,烟儿也是明明白白的点着头站在他的面前正经的说道:“先生,您尽管说,我们一定会照做。”

季玉深这才是沉吟了一会儿,紧接着说话道:“你们都知道,我跟幼仪闹了矛盾,因此她才去了淑芽那里,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去叨扰她。”

看来,他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去林府那里问话呢,原本是想去看看苏幼仪是不是还安全,可是叫他这么一说,又好似很有道理。他很少这么跟自己说这般的话来,想来是有自己的原由。

叫他这么一讲,她也想了想原先苏幼仪是去散心的,但是如若叫他们给叨扰了,说不定心情又不好起来跟季玉深的关系又不好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便是迟疑的点了点头说道:“是,先生说的有理,是奴婢没有想得清楚,擅作主张了。”

她很是诚心诚意的说着话,看起来像是真诚的认着错。而季玉深并没有就此进行多话,他看得出来烟儿是真心在认错,可是那是自己的错误。

况且反倒还是自己在忽悠她罢了,只是为了苏幼仪不见得事情,能不叫人发觉,实在不好接受她的道歉。

他抿了抿唇,紧接着又是说道:“这几日,我还有要事在身,可能不定时回来,学堂那里我也会告假。多日来,我跟幼仪都不会在,但是我不希望让他人知道我们闹矛盾了。”

他的眼中闪了闪光,抬眼看着烟儿,又是说道,“除了看好御园,其次不论是宫中来人,还是外客到,都说我与幼仪外出玩耍了。断然不能说我们是闹了矛盾,也不能说幼仪去淑芽那里了。”

烟儿跟多福压根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季玉深向来说话没有原由,却自有自的打算,他得打算也不会跟谁都说,只会自顾自的去做。

烟儿一向守规矩,在太后身边当宫女,好奇心也是大大降低的,向来都不会问主子的事儿。倒是多福,好奇的一批,不断的是看向一脸淡然的烟儿。

不过前者就是看了他一眼,抬了抬眉头,示意他不要多问,总归季玉深做事儿从没有失误跟越界的,相信他也就是了。

既然她都这么想的了,多福也不多问,便是低低的应了一声是,随即便是见到季玉深的眼神又是不知道往哪里瞟去,死死的盯住一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听他说道:“今日与你们说的话,记在心里,却不要跟霞儿与多禄说,免得他们多想些什么。”紧接着他便是指了指桌上道,“我记得我带回来一条马鞭的,去哪儿了?”

“马鞭??”多福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便是下意识的跟着再说了一遍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倒是烟儿知道详情,便是笑了笑说道:“先生说得是您那日带回来的马鞭吗?鞭子上带着彩条儿的。”

“是。”他淡淡的应了一声。

烟儿这才是连忙解释道:“那个马鞭啊,其实是夜小姐的。说是前几日掉了,还想着是不是娘娘捡到的,昨日过来一问,才知道原是叫您捡到了。”

一听这个话,季玉深恍然觉得哪里不对,眉头紧锁,奇怪的看着她一眼,将她所说的女子再重复了一遍:“夜小姐?”

“对啊,夜离夜小姐。”烟儿温婉一笑得说道,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只依实话说道。

这个回话,让他得脸上一愣,明显有惊讶的意思,简直是不敢相信的问道:“夜离?这是夜离的?她怎么确定是她的?在哪里掉的?”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连忙是问道。

烟儿也被他的口气惊了一惊,不过看她眉宇之间好似有些许着急,便是老老实实的说道:“是、是夜小姐说前几日在外偶遇了一番娘娘,刚巧那日马鞭就不见了。”

“因此她才是寻思着,会不会叫娘娘捡到了,这才连忙过来拜访了一番御园,结果还真是。她说只有她的马鞭上是系着彩带,手柄下面的符号,便是代表他们夜家的。”

“当真??可知是在哪里捡到的??”他听罢,口气不经是提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惊喜又是惊讶,好似是想到了什么东西,赶忙是问道。

烟儿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紧接着满脸惊愕的说道:“夜小姐说,只是那日见过了娘娘,才想起来御园,但是也不清楚自己是丢在哪里的了。”

季玉深的呼吸不知道为什么急促起来,缓缓将头低下去了一会儿,突然又是猛然将视线看向了那个空荡荡的桌子,嘴唇紧紧的抿在了一块儿,不知道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他终于是闭上了眼睛,摆了摆手,对着二人好似很无力的说道:“都下去吧。”

多福这才是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与烟儿一同退下了。

第一千五百二十章 传遍

自从季玉深那日出了门,就不再闭关了,也开始为了自己的病吃了些药,不再断粮。总之是没了几日,他便是差不多痊愈了,恍然是逐渐开始了前几日说的要事。

瞧他不似回来的那日无精打采的,反倒是积极调理身体,而后总是坐在倚绿榭发呆,这番的行为叫过往的下人都看傻了眼。

只能瞅他那一脸无意间的落寞,不由就是心生好奇,精气神倒是恢复了不少,可是眼中的死水却是一天比一天阴沉的,叫霞儿看在眼中都觉得心疼。

终于是挪到了烟儿的身旁,好奇的询问道:“烟儿,季先生到底怎么了呀?从出门开始就是这个样子,跟心爱的人闹矛盾了还能跟丢魂了一样?”

她怎么会知道怎么了?但是她有一种预感,两个人断然不只是闹矛盾的这么简单。就苏幼仪那个性子,还有季玉深总是一宠再宠的模样,怎么会无端闹起矛盾来?

她想不清楚,也不敢再想,因此点了点霞儿的脑袋,同样是告诫着说道:“你啊你,好奇心不要这么重嘛。咱们是奴婢就做好奴婢的本分,不要在背后议论主子。”

霞儿摸了摸脑袋,颇为委屈的说话道:“我这不是议论主子,我这不是关心主子嘛,别看季先生这个模样,娘娘那边都叫我好生操心。”

烟儿一听,便是深吸了一口气,寻思着要怎么忽悠过去才好,犹豫了一段便是将季玉深跟自己说的话,换个方式说给她听。

“你说说,生了病的人能有精神吗?这也不是闹了矛盾的问题,主要是娘娘不陪在身边的,自然得失落了!”她这么一说,倒是符合了情理也叫霞儿恍然间明白起来。

而后,霞儿又是担忧的询问道:“那你说,咱们要不要帮帮忙什么的?免得这么好的先生跟娘娘,闹个几日的矛盾。”

“别!可千万别!”烟儿急急的说话道,“先生跟娘娘是多少英明的人?若是本来没什么事儿,叫咱们给掺了一脚,娘娘能高兴吗?这要是矛盾越闹越大怎么办?”

她这么一说,霞儿反倒是明白了过来,一脸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只听见了烟儿又是补充说道,“所以啊,咱们少操心主子的事儿,免得越帮越忙。”

自然是有这个道理的了,她抿了抿唇一时间用力的点点头说道:“那咱们好好等着就是了,他们总不能一辈子闹矛盾总会好的。”

便是这般,这事儿才算是揭过去了,只要他们忽悠的好,霞儿几个也不会担惊受怕的。季玉深不想霞儿知道的原因,除了是她性格太跳,容易多嘴之外,也是她总是多事儿。

霞儿最容易担惊受怕的,如若叫她知道了旁人也就知道的来的,旁人知晓了也自会猜测出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不想事情闹大,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苏幼仪失踪后,诟病于她。

不用说,季玉深告假的事儿传入了学堂,孩子们可算是失落极了,瞧着上首那个白花着胡子教书的先生,可叫他们没了读书的心思。

毕竟还是他们季先生教书,更有意思得多嘛。

御园里人多嘴杂,宫人们背后嘀咕的事情叫他们都听了一耳朵,才让他们晓得了原来季玉深是因为跟苏幼仪去耍了才告假的。

小六小七如今专心读书,也是等到事情传开了,才想起来好几日没见母后了,连他们要去玩儿都不知道的。等是现下一阵的嘘唏,想了好多次他们去耍都是不带自己的。

从前好在都是在京城耍耍,现在连夜都不回来御园过了,这两个人可真行的哟。听闻季玉深前两日还一个人回来,生了场大病,便是叫小六小七的心都提起来的了。

不知不觉他们还想起了上回二人吵架,母后便是像季先生一样的闭关,不经是怀疑他们会不会又闹矛盾了?

可是季先生脾气这么好,哪里还会跟母后吵架?他们到底放不下心来便是去倚绿榭探了探口风的,不过烟儿嘴巴紧,二话不说就将两个小王爷打发了。

小六小七得不到回话,无聊的紧,听到学堂的小伙伴们说起季玉深告假的事儿偶尔也会凑上一耳朵。不过他们哪里敢说什么坏话,只不过是聚团怀念一下从前季玉深上课的样子而已。

小六是哥哥,会比小七成熟一些,听得没意思了,就是坐下来跟李千越一块儿念书。这不是一下学堂,众人便是蜂拥而上挤成一团的,七嘴八舌怀念着季玉深。

小七是挤在一旁听他们说季玉深的好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可高兴的了,比说苏幼仪的好还让人高兴。

再回头一瞧李千越跟小六坐着读书,便是返回去跟他们嘀咕起来的了:“你们两个一点好奇都没有的啦,就知道坐下来读书。”

“那不然呢?季先生都告假了,还说从前的好做什么,还不如老老实实坐下来等季先生回来哦。”小六可是豁达了,一边翻着书一边说道。

小七双手搭着桌子,直视着小六道:“你就不怕这出去耍都是忽悠咱们的嘛?万一是闹矛盾了怎么办?”

“闹矛盾你也没得知道啊,难不成听他们成群嘀咕就知道了?”小六并不当回事儿,只是觉得在这群团团中并不能得到答案。

实际上小七也不过就是好奇心重罢了,压根就是想听听这些个孩子对季玉深的评价有多好,此刻被他一说也就是挑了挑眉头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李千越在一旁笑嘿嘿道:“你们倒是别多想啊,娘娘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季先生也不是很爱讲话的,怎么会闹矛盾的,定然是去游玩了。”

小六上前坐到他的位置上去,搂着他的肩膀笑说道:“对啦,我就是这么想的。再说了他们都不在,就是闹矛盾咱们也没法劝和呀。”

李千越点了点头,满脸的笑意,看起来并不是很担心,原先也就是小六小七跟老婆婆一样的嗦,总是担忧不已罢了。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 拜访

等是季玉深身体完全好转了,第一件事儿,他便是去拜访了夜离,这一行为也叫夜离惊了一惊,没曾想他竟然还能上自己门来的,简直就是稀客中的稀客。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预感是为了马鞭的事儿,为了表示上回的谢意,她亲自是在门口迎的,开门一瞧险些以为自己看岔了眼、认错了人。

长相是一样的,同样穿着一身的青袍背着手立于门外,瞧着十分冷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散发的气息就是与从前的季玉深不同,竟是多了几分黯然。

她虽是只见过他几眼,就凭季玉深的出众就能叫人牢牢记在心底了,此刻竟是有些许不敢认的,后知后觉才是缓缓说道:“季、季先生?”

季玉深听见这声呼唤之后,似乎有些许的犹豫,缓缓才是转过了身来,确确实实是那张同样的脸,只听他道:“夜小姐。”

他顺便是整了整衣袖,一双深邃的眼瞳缓缓抬起,这才是说道,“季某冒昧拜访,还望夜小姐担待。”话说得客气,但是口气平淡、神色也不卑不亢,完全看不出哪里冒昧,哪里又需要担待了。

这分明是自己的家,偏偏夜离还有些许心慌的感觉,生怕自己哪里招待不周的,赶忙是一番的讪讪笑说道:“季先生哪里话?先生能光临寒舍还叫夜离受宠若惊呢。”

她笑呵呵的说着客气话,可是季玉深宛若没当回事儿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淡然的点点头应了一声,这番性子高傲的不能再高傲,也叫夜离哭笑不得。

正常人应当在心底觉得欢喜才是,也就是他能做到这么冷淡吧?即便从前就知道了他是这样的,可是今日却到底感到他哪里不对。

不过她也没有明说,反倒是让了位置要给他进来,便是比着手势,便是客客气气的说道:“就别站着了吧?先生往这里来,请,快请进!”

瞧她热心肠的模样,他到底是收起了自己不太好看的表情,微微的点了点头却深沉的表现了,他作为一个少言寡语的人的谢意。

夜离能感受出来,便是欢喜的摆着手请他进门来的,边走边瞧他没什么血色的面容说话道,“前几日拜访了御园,听闻季先生得了病便不曾叨扰您,不知道您的身子如何了?”

“好了。”他点了点头顺便是吐了两个字,以表自己的身子确实是好了,不过也正因他这个不怎么说话的性子,让夜离一噎恍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好一会儿,她才是笑着说道:“那先生这病才刚好,便着急的来寻夜离,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儿?可是因为那马鞭的事儿?”

他听到这里,缓缓是低下了头,视线落在了鞋尖儿上,好一会儿又是说话道:“是。一会儿进去了再说吧,到时再详细与您说来。”说罢,便是眸子一抬,落在了夜离的脸上。

她猛然叫他的眼神一抖,脚下变得僵硬起来,只讪讪的笑了笑,赶忙是摆着手指路呢,这季玉深生来就是带着一股威严,叫人心里犯怵。

等是二人坐定下来,瞧见季玉深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热茶,随后将茶杯给放了回去之后,夜离才是清了清嗓子道:“季先生光临寒舍,总不是来喝茶的吧?”

她清楚的很,他若是没有要事定然不会跟他人打交道,所以自己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她明白季玉深绝对不是那种喜欢卖关子的人。

虽说自己问的也很是直接,但是就算自己不问,下一秒他也会直截了当的就开口了,所以开门见山绝对是他们最好的聊天方式。

果然,他听见夜离直接是开口问话,并没有多少惊奇,反倒是抬头直视着她说道:“季某的病是这两日才好起来的,也冒昧听说,夜小姐前几日拜访了御园找回了马鞭?”

她一听,心下稍稍有些许紧张,她原以为是自己不太了解季玉深,实际上后者就是来追究她冒昧拿走了马鞭的事儿。

也因为自己本就是没有先行告知,现下还真是有些许的心虚的。

夜离一时间有些许不好意思,最终从位置上起身来对着他说话道:“是,夜离前几日确实去了御园,只为了寻回我的马鞭。当日并未先行告知一声,便冒昧拿走,是夜离失了礼数。”

她以为季玉深是来问罪的,不过心里并没有抱怨的意思。

毕竟是自己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就给拿了,就算是烟儿霞儿说了千万个的不碍事儿,她还是觉得自己有责任。

但其实上并非如此,季玉深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瞧她将自己的话当了真,正正经经的从椅子上起身,自己也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他抿了抿唇,紧接着才是说道:“你不用紧张,我没有问罪的意思,东西原先就是你的,没有什么好愧疚。我来问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他抬眼,在厅中四周环顾了一遍儿,才是认认真真的说道,“我来,是想请问一下夜小姐的马鞭,是丢在了哪里,怎么知道会前来御园询问?”

听季玉深这么一说,夜离的眼中泛起了迷茫感,不知道他为何这么一问。但是瞧见了他的眉宇之间满满都是认真,她一时收回了自己的眼神想了想才知道开口。

她当真是认真的回想了一遍,边是想还边是说话道:“夜离也是去御园的那日才发觉自己的马鞭不见了。主要是回想了一阵子,去李记糕点铺之时,马鞭分明还别在身上的,可是”

她呼了一口气紧接着说话道,“可是后来几日,我都不曾在意,那日才发现竟然不见得了,里里外外找了好几回都不见有。

一般将马鞭随意放下后,侍女都会为我给收好,可是下面的人也说去了李记回去后,再不见我身上有马鞭的。

回头去想,应当就是去李记之后不见的了,刚巧那日有遇见了娘娘,便寻思着来御园碰碰运气,不曾想到,还真是给你们捡到的了。”

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 没见过

她这么一说起来,季玉深也是恍然给想了起来,想起了那日在李记门外确实遇见了夜离跟赵一阳 ,当时她也是说过了,有见过苏幼仪。

可是自己回去以后,苏幼仪就不见了,他不禁是扶起了额头,恍然觉得有些脑晕,脑中的一切就跟一团麻绳一般的,解都解不开。

夜离瞧他那个样子,不经是有些许的担心,赶忙是问道:“季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有哪里不对的吗?”

季玉深松开了手,缓缓摇了摇头,眼中一片的迷茫,随即又是抬眼问向了夜离道:“夜小姐,您可知道你这马鞭是在哪里丢的吗?”

“在哪里丢的?”

夜离将他所问的问题,再是询问了一遍,紧接着不是很理解的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也得看季先生是在哪里捡的了?不过应当是丢在了客栈才是,在路上我自己会有意识的。”

随后她又是有些许迷茫的说道,“不过,掉在路上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东西轻巧,也会叫我没有发现也是。”

“所以你也不知道是掉在哪里了是吗??”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是有些许着急起来,好似是狠狠的压制住了,那才没有从椅子上“腾”一下站起来。

夜离突然是觉得哪里不对了,紧紧的将眉头锁起来以后,不答反问道:“季先生,您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都说了季玉深是天生带有自己的一种威严,只要稍稍一个黑脸便是能叫面前的女人,哪里都不舒服的。便是这样,他听了夜离问的话后,好似不是很高兴的收敛了自己的表情。

只见他抬眼看着面前的人,沉默了许久,沉默到叫夜离方才问话的试探都给收回去了,才是说道:“这是季某的事情,季某自己心里清楚就是了,夜小姐只要将您所知道的告知在下,在下定然感激不尽。”

瞧这意思,便是叫她不要多管闲事的了,元治是帝王,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但凡是一个正脸便能让人收敛了情绪,只因为他是帝王家的子弟。

可是季玉深却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面开始,她便是能发觉季玉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在日益的相处之间,他浑身散发的气势并不低于元治。

更甚,她只瞧见他对苏幼仪一个人温柔罢了,只要是跟苏幼仪说话,那眉角眼眸之间完完全全都是柔水,可是但凡与他人讲话,态度立马就是变得冰冷下来。

季玉深不仅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与苏幼仪也定然不是简单的关系,她原以为是一个气质非凡的男宠罢了,可是事实证明,并不是这个简单。

此刻她的心中过了一遍这些事儿,随后才是有些许尴尬的意味,讪讪笑了开说道:“季先生不要误会,也莫要恼怒,夜离这人就是想什么说什么,或是夜离多想了问了不该问的事儿。”

他听了,嘴角突然是露出了一抹冷笑,用着警告的口气说道:“这确实不该问,夜小姐是个聪明人,季某才敢冒昧上前一询,失礼之处还请担待。”

随后他的眼睛宛若恶狼一般的散发着绿光,一个抬眼看向了她,脸上又是恢复了平静说道:“因此,不知道夜小姐就是知不知道这东西是在哪里丢的?”

夜离深吸了口气,随后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用了心思的说道:“抱歉季先生,可能要让您失望了。夜离惭愧,确实不知道这鞭子是在哪里丢的,也没办法帮您的忙。”

他没有纠结于这么一句话,既然不知道那就是不知道,也没有办法,多说无益,他只能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而后,他并没有要告辞的意思,夜离寻思着怕是还有事儿要问。

果然,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是从始至终,他藏在了青袍衣袖下的手掌心中,一直紧握着什么东西,此刻动了动手臂,缓缓将手给抬了起来。

就在她的面前,季玉深悄然是打开了自己的手心,一颗宛若是衣衫扣子的东西显露在了眼前,夜离不解的看向他,后者便是立马明白,心思缓缓沉了下来。

但是瞧他紧抿着唇角不说话,夜离还是会主动开口问道:“季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季玉深看了看手中的扣子,又是看了看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是问道:“还请夜小姐瞧瞧,认不认识这个东西,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听他这么说,她疑惑的捡起了他手中的东西,用着食指与拇指捏紧,提起放在了眼前瞧了一瞧,紧接着回答道:“实在抱歉了,这个东西应当是扣子,但是我不认识。”

他听罢,在无形之间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很少再将问题再问一遍的人,今日却是不敢相信的反复提问道:“真的不认识吗?你们苏南有没有用过这种扣子?”

夜离无需再瞧,反而是放在了手心,十分笃定的回应道:“季先生,苏南这么小,有什么物品什么工艺,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随后她的眼神落在手上的扣子上,一字一句十分笃定的说道,“但是夜离敢保证,我们苏南绝对没有这样形式的扣子,这不是我们苏南的,只怕是你们中原的样式。”

说的不错,却是是中原的样式,只是季玉深也对苏南极少的了解,心中一直是抱有期盼,会不会这个东西苏南也有。没想到从她最终得知的消息,竟然是一点帮助都没有。

几乎是彻彻底底的,他伸手拿回了那粒扣子,随后又是紧紧的握在了手中闭了闭眼,很是无奈的说道:“很是抱歉,今日是我季某叨扰了夜小姐。”

“季先生说得哪里话,原先太后娘娘也帮了夜离许多。不说她是怎么照拂夜离的,就那家传的马鞭,夜离都是谢谢你们。那可是我的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

她坦然一笑,并不将他的道谢防在心上。

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 那位

夜离的宅院门前,一缕光透过了门前的树叶,洋洋洒洒落在了地上,形成了一抹斑驳的痕迹。一只大脚跨过了门槛,青色的衣袍在门槛上滑落,而后一双大脚便是踩在了斑驳的影子上。

男人倾长的身影与那树影交织在一块儿,原本落在地上的斑斓立马与他身上的那抹青色混作一团,在太阳的点缀下,像是一潭闪着日光而极为碧绿的湖水。

可是显然,那道身影的主人并不像他的衣衫一样熠熠生辉、宛若不一般的湖水。季玉深双眼,比真正的湖水还叫人觉得深邃,就那般紧紧的盯着身上被照耀到的地方。

等是盯得久了再是抬头,他的眼中一片眩晕,一时间竟是忍受不住照顶的烈日,赶忙举起自己的手掌,挡在了眼前,好似真叫湖水的漩涡给一并吸了进去般。

一番谈话之后,他好似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夜离见他失落不已,便是想亲自送他一段,可是他拒绝了,独自晃悠出了宅院,就站在门前。

当是出了门浑身融入温暖的日光之间时,他的脑中闪过了一片白光,像是雷电炸裂了他的脑袋,直觉告诉他,他需要再往李记那里去一遍。

他出门的时候一点吃食都没用,而夜离却也是倒霉的叫他拉着唠嗑、沉默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谈话到了尾声,她还想留自己下来用膳,可是他没有那个心思,便是给拒绝了。

这一时间站在日头底下,他才恍然觉得自己腹中空空、身形单薄,裹着一身肥大的衣袍,便是整个人都变得渺小起来。他一时闭上了双目,只觉得脑中迷茫。

即便如此,他一点坐下来休息一番,喝一杯热茶、吃几口热饭的意思都没有的,反倒是脚下坚定,朝着想去的地方毅然走去。

他牵了一匹白马来,当缰绳一扬地上立马是飘起了呛人的尘土来,不过一会儿那匹急速的马匹,便是停在了一家热闹非凡的酒楼门前。

这酒楼还如从前一样一样的,正是上次来时所见漫漫人山人海,店内桌椅都摆不下的那般的。季玉深朝前走了两步,隐约都能预见,李记那里是怎样的生意兴隆。

他都还不曾踏进,便是能见到几张笑得欢喜的熟练,想来众人不是那日的老客便是揣着惊喜的新客。唯独他不一样,他揣着的是一腔冷凉。

立马正在忙乎的小二,以至于是晕头转向连来人的脸都看不清楚,便是将脑袋怼到了他的胸前道:“客官、客官,来来来!里面请!”

季玉深瞧着他那来回转的脑袋,来不及招呼这个就是得招呼那个去,不禁是替他感到可怜,竟是能见这掌柜得是多抠门。

他的眼珠子下瞟,对着面前的小脑瓜子说话道:“你这酒楼能有位置吗?我见也就是这么一层,都满了。”他的口气不咸不淡,语气之中听不见他对此有什么担忧。

而小二叫这忙得,早就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了,这时候从那个客官那里抽不会眼睛来,却能听见那边传来的话语声。

他连忙是这里安顿着,又不忘回应那里的话道:“哎呀,有的有的,小的这就帮您安排位置!不过客官您得先等等哈,小的先把这位客官给引进去!”

小二边是那边安顿着,又不忘给自己吆喝一声,季玉深并不是着急只不过不太爱应话,只淡定的就是站在门外。

小二忙得一路没休息,等是这边的客官引到位置上坐下来,一时间松了口气差点忘了门口还有一个。连忙是一手拍在了不太灵光的脑瓜子上,这才赶紧转身往门口去。

原本十分谄媚吆喝的笑意,一时间眼神转向了季玉深后,不觉是僵住了嘴角的笑意,后知后觉才是喃喃说道:“客、客官……”

显然,就算几日不见,他还是将季玉深记得深刻下去,此刻瞧了瞧他的身后只是牵了一匹白马,不觉是想起了上回怎么等都等不到的姑娘。

他显然是猜测出了小二在想些什么,却是不予以回答,反倒是瞥了一眼里头,冷然的说道:“带我去见你们掌柜。”

“……”小二叫他直爽的口气给吓了一跳,怔愣了片刻之后,老老实实的领着他进门去了。

掌柜的正在柜台前打着算盘、数着账,今日的生意那是一如往日的爆火,数钱数的他手都软了去。可是恍然,眼角没 入了一双小二的鞋子。

他一个不高兴,便是边打着算盘便是说道:“让你接待客官,干什么又闲下来的?要命啊你,还不快点去!”

小二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回头怯生生的看了眼不远处的季玉深,可是后者不过就是冲他抬了抬下巴,而后看向了别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一个他哭丧,只觉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为难的不能再为难,只好是站在原地又被掌柜的骂的不敢开口,整一木讷的形象。

掌柜的一个不悦,将最后一笔账算完了,才终于是抬起眼来恼怒的看着他骂道:“干嘛!”话语之间满满都是自己的不高兴。

小二一个惊悚,知道这家伙打人的本领可是一比一的厉害,下意识就是后退了一步,喃喃说道:“掌柜的,这位客官要见你……”这话说得小心翼翼的。

几乎是脑中的想法底一个蹦出来的,就是牵扯到自己的钱跟店,连忙是伸手把算盘一缩慌忙道:“谁!谁要见我?咱们的菜品酒水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啊!”

他这连忙否认的样子,颇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小二闭了闭眼,才是伸手指了指后面说道:“是这位客官要见您!”

掌柜的满脸狐疑,连忙是伸出脖颈去瞧,当是看到季玉深一脸漠然的模样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便是露出了满脸不解的样子。

小二见状,赶忙是跑去他的面前,紧张兮兮的说道:“是上次夫人不见了的那位先生!”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 买时间

他刚这么一说,掌柜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只瞅着一张不明白的人看着他,还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眼睛顺势是给看了过去,这一看不得了了。

方才是不带仔细的,现下是认认真真的一瞧,立马就是认出了季玉深,他也同样是惊了一惊,立马是看向了店小二。后者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便是很笃定的给他点了点头,眨了眨眼。

这同时,也预警了掌柜的心下的想法,与小二相似的,都以为季玉深是来找麻烦的,不管夫人是找到没有,还能上门来不是找麻烦的是什么?

不过瞧见他一脸的云淡风轻,没有一丝丝是来找事儿的意思,掌柜的不明白了,只是一掌拍打在小二的身上咬牙切齿道:“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店小二很是委屈的撇了撇嘴,只是悄咪 咪的在季玉深与自己之间来回的指个不提,嘴中一句“我、他”说的不清不楚。

季玉深知道他们在嘀咕什么,却是故作听不见的,却不知道自己一个眼神多少的锋利,只是轻轻一瞥就让掌柜的手一个哆嗦。

他们不再交谈,掌柜的终于有勇气出来面对他的,只是一脸谄媚的跟到他的面前,紧接着用力搓着手嘿嘿笑道:“呦呵,这位客官真是面善啊,不知道是何事来寻小的?”

这只说是面善,反倒不说是见过的,全然是想装着不认识的。

季玉深太懂得他的心思,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实际心下早已经是摆着白眼吐槽道:找你麻烦装不认识有用吗?

他不着急回话,只是双目盯着掌柜的,不得不说他真是讨厌极了这么谄媚的笑意,不过一会儿,掌柜的就让他的眼神给盯得破功了。

嘴角僵硬,缓缓是给收了回来,才恍然脸颊觉得舒服多了,这个时候季玉深才肯开尊口说道:“只是面善?”一句话又叫掌柜的心思给提了起来。

掌柜的不明白他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便是寻思着等他的下文,九九之后才是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包鼓鼓的钱袋,就那般丢进了掌柜的怀中。

掌柜下意识的接住,伸手抚摸了片刻之后,满脸的怔愣,恍然觉得这是实实的银钱啊,叫这捧了起来,可见里头的银钱不少,还很是实在。

他的眼中冒出金光来,碍于季玉深就在眼前,不好意思明目张胆的打开钱袋瞧上一瞧,只好装着诧异,实际上嘴角还有微微笑意的说道:“这、这!客官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买你的时间,你可以打开看看够不够,接下来你们便不许再招呼客人。”他瞥了掌柜的一眼,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掌柜的听了,只觉得心中一喜,连忙是手上拆开了那钱袋,嘴上还不忘客客气气道:“哎呦,客观这是说些什么话?你若有什么事儿,咱们自然帮衬的啦!”

那边是数着钱的小人模样,连是店小二都看不下去了,遮着脸只当是不认识这掌柜的。而季玉深自然知道什么是客气话,并不当他的话真,反倒是应都不应只当听不见。

只见那掌柜的都不需要算盘,直接是在嘴中念叨着,数到最后,脸上都快要笑开花了,别说买今天的时候,包下明天整个客栈都够了!这能不高兴吗??

但是兴奋之余,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有些许依依不舍的从钱堆里抬起头来了,紧接着看着季玉深试探的问道:“不知道客官准备买多久的时候?”

嘴上是这么问的,但是手上却没有松开钱的准备,季玉深自然是将这些动作看在了眼里,因此便肆无忌惮的说道:“什么时候从你嘴里得到答案,就什么时候结束。”

随后瞧他那一脸不乐意的,八成也是以为可以坑一把自己,但是他丝毫不留情的补了一句,“买你三天都够了。”

那好像说来也是,由于他给的着实是大方,让掌柜的想狮子大开口都觉得不好意思的了。回头再想一想,即便回答不出来,坐着面对面能拿到这些钱也不算亏啊?

再者,也不能真是三天啊?他受的住,面前的这位客官还不一定受的住呢,犹犹豫豫之下,他也没给个回复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季玉深不是这么有耐心的人,或者说,对于其他人来说他都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因此此刻他直接是上手覆盖在银钱之上道:“若是不要便算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见他马上要将钱给收走了,立马是伸手去接着说道:“别别别,客官,这都是小事儿我怎么会不帮呢!”他嬉皮笑脸着道,“来来来,您这边请!”

等是迎着季玉深进到小门去了,他才是转身对着小二吩咐道:“看好店咯,不要再迎客了,我去去就来。”

于是紧接着下来,那些在李记还排不到队,预备在酒楼休息的一群人一时间都没有了落脚处,走到了酒楼门前全都被挡了回去,只能蹲在门外。

店小二也不容易,虽然说不需要再接待客人,可是等客人要走的时候收起帐来算钱可就不是容易的事儿了。

正在小隔间的掌柜的,碍于季玉深出的钱太多,他便总是要有一些心意的,请他坐下来以后,自己却是忙前忙后,端茶倒水,糕点果实一点都不少的。

等是坐下来了好一会儿,掌柜的给自己灌了杯茶水,才终于是跟一直沉默不语的季玉深开了口说道:“不知道客官拜访小店是有什么事儿需要帮的吗?您尽管说,小人能帮就帮!”

他原是想开口问一问上次他带的那位夫人可找到了没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预感不好,便是忍了住生怕触了什么霉头,这才委婉的问出口来。

季玉深先行是不开口的,只是看着手中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一时间凑上前吹了吹,再是轻轻的啜了一口。一时间,只觉得今日的饥饿感又是没了。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 脑壳疼

等是那一口下肚了,他才是说话道:“我还是想问问你,上回内人出门之时,可说了是去做什么的?”他开门见山,让掌柜的装糊涂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他只不过是脑中一闪,觉得什么都没有,便是都不想细想的,直接是说话道:“客官,您这不是开玩笑嘛!若是有什么那日小人就与您说了,这不仅是没有,多少日过来了,就算有,小人也不记得啊。”

听见这句话,他一点意外都没有,多少人都是这么随随便便的,他一点多不觉得诧异,反倒是不慌不忙的再给自己添了点茶说道:“不碍事,我有的是时间,你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可以。”

这便是意味着,想不起来就别想着出门去了,难怪是当时说那一句什么时候回答出来什么时候结束呢,他这就是难为自己。

掌柜的欲哭无泪,可是大佛就在自己面前,银两也都收了,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尔反尔,所以他没有办法,只好是讪讪笑着,无奈至极。

好一会儿,他才是说道:“客官,小人真不是故意的,可是那就是想不起来啊,这、这不是为难小人嘛。”

出乎意料的,宛若冰山的季玉深那张脸,忽然是笑了起来,还笑的很是和蔼,看起来就不像是冷冰冰的人,偏偏嘴中说道的是:“在下就是为难您。”

娘子都不见了,还想着不为难你?想什么呢?越是想到这里,季玉深的心绪便是越发的糟糕难受,当真是害怕苏幼仪出了什么事情。

他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只是有点线索便胡乱走一通就是得了,所以他不会给任何人情面,毕竟如今他的心已经跟冰块儿一样的冷了。

他的话也叫掌柜的脸上龟裂,竟是对季玉深的话无言以对,一时间只好是故意在房中踱步了起来,来来回回都不见停的。

面前的男人也一点都不着急,反倒是品着手中的茶水,甚至不客气的拿些糕点来尝,心下没有一点一点的着急,反倒是时不时说道:“掌柜的,这糕点还真不错。”

掌柜的脸上难看,却是没办法要维持自己的那片谄媚,却不知道该回些什么话来,最终脑中一片浆糊。

他甩了甩脑袋,头疼得不行,最终只好是对着季玉深说道:“先生,我是真想不出来,要不然您下回再来,小人定然依言回话!”

他巴不得赶紧先把人给赶走了,再是一切好说,反正最后自己去哪了他也不知道,总不能还派人来监督着?再说了,钱归自己得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这么说钱也不会被收回去。

可惜得是季玉深并不买账,反倒是对着他轻轻得一笑,紧接着说话道:“在下说过了,您想多久我就在这里多久。”

而后他又是端起了茶水一啜道,“您也不必着急是不是?总归您慢慢想在下有的是时间等着呢,也不是多少着急,在下也没什么事儿。”

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等着了,可是他恍然一想还真得想不起来什么啊,这真的想不起来要怎么办?他也没办法啊!

掌柜的欲哭无泪,终于发现,这个钱还真的不好赚,如今叫他一说,只觉得脑壳子都要炸了,偏偏来回想不出来那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季玉深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还冲他抬了抬下巴,对着那茶壶示意了一番的,到底是金主,掌柜的老老实实上手给他倒了些茶水。

只听他还说道,“掌柜的,您这茶清香淡雅,好得很,等到眼前事儿结束了,我定然找你买上一些。”

可别,可不想再见到你了。掌柜的憨憨笑着,实际上心里已经大汗淋漓,脑中也被他所说的那日的事儿,搅得有些不安。

不过季玉深还真是履行了他所说的话,一点催促的意思都没有,自己淡然的品着茶,任掌柜的来回走动坐下深思,一丝丝着急的意思都没有。

就是瞧他云淡风轻的模样,掌柜的险些都要以为他是来耍自己的,可是又有谁没事儿拿着一堆钱来让自己焦头烂额,以是耍人?

总没人这么无聊的吧?

就是他来来回回走动的时间里,外头的客人因为不再迎客,人都少了下去,只有出的没有进的,也没有前面儿的这么忙碌了。

正是此时,店小二转头查看小隔间里头的情况,见里面没有传出什么说话声,也久久没有旁人出门来,不禁是觉得奇怪,想着什么事情能寻思这么久的?

好奇之间,他便是敲了敲那个木门,掌柜的因为高度紧张之下,下意识腾的一下,神经绷紧的问道:“谁啊!”

小二被他的口气吓了一跳,随后才是喃喃说道:“掌柜的,是我。”

“有什么事儿吗???”

小二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好似心急如焚一样的,着急之下的口气也叫人的心提了一提。原本也就是好奇,压根没什么事儿,可是见他发问小二不觉紧张起来。

后知后觉,小二才是连忙尴尬的结巴道:“我、我、额……我可以进来吗?”

掌柜的不知道他是搞什么名堂,担心他是有什么要事儿,才是心情极度烦躁的说话道:“进来!”

小二这才是撩开了帘子,推开了那扇门,进门就是看见了掌柜很是不好看的脸面,以及季玉深风轻云淡的样子,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情况。

掌柜的瞧他进来四处打量,便是很不爽利的询问道:“做什么一直叫囔?没瞧见我与先生整谈话着呢?有事儿快说有屁快放!”

小二这才连忙给自己找了个幌子,四处一阵慌张查看连忙低下头来说道:“额,就是……掌柜的,外头客人已经少了。”

“就这么屁大点事儿,你来烦我?”掌柜的不敢相信他喊自己就是为了这么一丁点的事儿,因此口气很不好,直接就给骂回去了。

小二的一哆嗦,连忙是说道:“是小的鲁莽了,那小的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威胁

“等等。”

正当店小二满脸的慌张,转身准备往外头去的时候,季玉深恍然是开口说了这么两个字。店小二跟掌柜的的眼神具是看了过去,便是瞧他悠哉游哉的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正是不知何事之时,店小二与掌柜的相互对视了一眼,一脸的怔懵,店小二才是连忙的询问道:“不知道先生唤小的是有何要事?”

只见他是拂了拂杯盖,好似上头的过于滚烫,这才没有送 入口中。他浅浅一笑,看了一眼掌柜的后,又是看向他说道:“你家掌柜的想不起来,要不然你跟着一快想想。”

“这、这”掌柜的一听,便是觉得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嘛,于是很不乐意的说道,“客官,这我都不知道的,他怎么会知道?”

“您怕是不知道咱们酒楼的生意有多好,这一天天的,小二比我还要忙的咧,怎么来得及去关注尊夫人的动向?因此……”侧面意思便是,问了也没用。

可是季玉深并不吃这一套,他抬起自己锋利的眼眸,看着面前很是不乐意的掌柜说道:“你可别忘了,当初你是怎样担保会关注内人的。”

“如今问你人去了何处,什么都不知?钱你也是收了,让你的小徒弟帮忙想想怎么了?如若觉得费脑,那便将银两还回来吧。”

“啊,不对”可是他又是一下子给推翻了自己所说的话,别说掌柜的这钱都到了自己的手里,万不可能还回来,就算想还,他也不会收的。

由此,他又是微微一笑着说话道,“您看出来了,咱们都是一般人,钱我既然放在了你的手里那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如若你想不起来内人的动向,别怪我告到官府去。”

这明显就是在不讲理,季玉深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耍无赖,但那又如何?他就是脑子不清楚做不到理智,他就是偏偏要威胁人。

这叫掌柜的,一时都叫天怨地起来,从他通身的气质来看掌柜的也知道他不是一般人,当真要刁难自己那是绝对刁难得起的。

可是这于他来说,绝对是天大天大的冤枉,不过就是给看个人罢了,那也不是三岁小孩儿的了,没了怎么能怪自己呢?无缘无故就是给定了个大罪,是个人都得崩溃。

因此掌柜的听了他这么不讲理的话以后,那也是有些许崩溃的,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看了小二一眼紧接着叫喊道:“不是、!不是!客官您!”

“我怎么了?我就是能叫你的酒楼开不下去。”他挑了挑眉头,对他的惊呼并没有多少的同情之意,反倒是有些理所当然,满都是无理取闹之意。

此刻的他,简直就是脑子糊涂成了烂粥。

这叫掌柜的那般冤枉,无奈哭嚎道:“这位客官啊!尊夫人并非三岁孩童,我这、这店里多少忙,哪能处处看得周到!这不能全怪我啊!”

他连忙是怼到了季玉深的面前,拍了拍桌子说道,“您看见了啊!小人就这么一点的小店,这!要不您钱拿回去吧?小人当真是不记得,也每曾看见过啊,这怪不得我!”

显然,他的口中有愤恨之意,若不是瞧在面前的男人有权有势的样子,掌柜的八成得上前撕烂他的嘴。此刻,他也是忙里忙慌的将怀中的钱袋,丢在了他的面前。

季玉深那可是一点脸面都不给的,面上是一副的淡然,即便心中不知道多少火急火燎,又多少理智的知道着自己就像地痞流氓的一样,正蛮不讲理之中。

可是,他偏要这么做,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不过就是瞥了那袋银两一眼,没有伸手要拿的意思,只轻轻的说道:“话我已经是放在这了,不管你拿不拿这袋钱,都得给我砸破脑子想!”

这话他说得重了,不再是轻飘飘的,也叫掌柜的明白他是又多认真的了,到底是民斗不过官,他不知道季玉深究竟是什么身份,有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只不过是一阵的诧异,下意识的就往后跌了两步,店小二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的热闹,这瞧见他要摔了,才是连忙去搀扶。

掌柜的抬眼一瞧小二,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得了,他知道店小二八成也想不出来什么,大不了几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再大不了就编个谎来。

这可是生意人,还有什么事是不用奸诈可以解决得?他连忙是推了一把店小二,几乎是歇斯底里的怒说道:“你你你你你还不快点想想!快想!”

瞧这态度,要不是酒楼是小二唯一的经济来源,他真想就这么拖累的,让他的酒楼开不下去也好!然而现实总归是现实,该怎么的,小二心中有数的很。

店小二又是朝着季玉深行了个礼,用着做小二最会的一张巧嘴说道:“客官,您也知道的,咱们小店往常就是这么忙。这没有照拂到尊夫人,也不是咱们刻意为之。”

瞧见他准备抬头瞪自己推脱责任的了,店小二又是麻利说道,“不过,这答应了先生却又没做到,那是我们的过错,能弥补的咱们自然是尽心尽力的弥补。

能想起来的,咱们自然知无不言、言而不尽,不过若是有什么,实在实在想不起来的,还往您多担待。”这话说得可是客客气气的,一下子就平复了季玉深的心思。

说实在的,他并不想回应这句话,但是人家到底是说得客气,他也不能直接就拂了人家的脸面,因此他只是紧皱着眉头并不发话。

不过店小二知道,这么说话还是有用的,瞧见他不吭声了,也不乐意回话了便是稍微缓了缓脾性了。不过,掌柜的可不这么觉得,只是对着他那张嘴,一时间还有些嫉妒。

便是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掌柜的狠狠翻了个白眼,寻思着这件事儿过去了以后,要将这出风头的家伙退了去,绝对绝对是不能再留了!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想出来了

好一会儿之后,店小二才开始像掌柜的一般,来来回回走了几步,不过倒是没有像他那样想了半天想不起来,反而是一会儿就有了方向。

他一时间用拳头打在手心上,紧接着笑笑对着季玉深说道:“有了有了,客官啊!还真是想到了!!!”

这话叫掌柜的一听,还很是不敢相信呢,不禁是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很是不可思议的问说道:“你想到了?!你想到什么了!”

季玉深也是听见了这么一句话,一时间心中用着大颗的石子激起了波澜,手上端着茶杯的力气在无言之中一下缩紧,用紧了捏着杯盘。

但是面上,他依旧是僵着的、冷然着的,眼神也没有一丝一刻转向店小二。不过手上明显是出卖了他,一时间激动的发起抖来,他的心下无法平静,便只好将茶杯一下子放在了桌上。

这便说明,实际上他的那份心思,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飞向了小二那里去。

而店小二被掌柜的拉扯的,一时间也笑着的说道:“是啊是啊,真的是想到的啊!掌柜的您可是忘了吧?那日不是有个姑娘,在咱们店里遇见了那位夫人不是?”

他这么一说,掌柜的还真是想了起来,连忙是说道:“对对对,是有是有那谁!一个美若天仙的、却不似咱们中原人的姑娘,跟夫人认识的来着,还说说笑笑的。”

“是呀,刚巧二人不都在咱们店里头坐的!”

他们两个叽叽喳喳了半天,季玉深心下刚提起来的激动又给掩盖了下去,这事儿他怎么会不知道呢?用脑子想了一会儿,便是知道所谓的那女子是谁,不就是夜离的了?

这是他已经知道的了,便是算不上什么惊喜,他有些许有心无力的问道:“还有呢?”对呀,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店小二听见他回话了,还是并不惊喜的模样,稍稍就是收敛了笑意,随后才是说道:“那个、那姑娘跟尊夫人聊了一会儿之后,才起身离开。”

他又是认真想了想说道,“可是不过一会儿,尊夫人又是起身看了门外,随后朝门口走去,走前还让咱们记得与您说一声她出门了。这是不是代表,尊夫人是有事儿去寻那位姑娘了?”

是这样的吗?叫店小二一说,他不禁是猜测了起来,如若苏幼仪的确是去找夜离的,那找夜离是什么事儿呢?为什么夜离从不曾跟自己说过?

假如一切都是这样的,夜离没有理由瞒着自己,除非她是不知道的,那她又为什么会不知道苏幼仪去寻她了?莫不是在寻找之中,苏幼仪就叫人抓去了?

他的手掌一紧,随后不敢相信的又是问道:“那姑娘离开的可久?你确定夫人是去寻她的?”显然,他是相信了这个猜想。

可是店小二也就是这么一说,哪知道是不是这样,于是乎摇了摇头说道:“姑娘离开的不久,但是小的不确定,只因这个只是小的的猜想”

而后瞧见他满脸的失望,又是连忙寻思道,“尊夫人在我们店里也没有忙活些什么,那姑娘走了之后她就出门去了,指不定就是找人家姑娘呢。”

他又是寻思了一阵子,突然脸上冒出了惊喜,再是说话道,“对了!夫人走前,在门外与小的的唠嗑过来着,说是有点事儿。

好似当时还吩咐过咱们,说是很快就会回来,桌上的菜品莫要给收了,这便是说明出去只是小事儿的,也不是无缘无故出门的。”

边说的时候,他还跟掌柜的对视了一眼,得到了他点头的认同后,才是增添了一些些的信心,笃定的点了点头。

季玉深有些许的紧张的询问道:“那你再仔细的想想,走的时候她的手上,有没有拿着什么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猜想,或许是正确的。

苏幼仪已经从朝堂上退了下来,先不说那些余孽已经被铲除干净,她如今也不管事儿的,政事儿上绝不可能跟谁有仇;再者这乡村僻囊的,谁知道她会往这来?

其次,都说了夜离离开的不久,如果苏幼仪追上去,定然是能看得到人的,如若是歹徒什么的,谁敢动她只要一个叫囔,夜离就知道的了。

可是既然这么近的话,为什么出了事儿,夜离一点的预感都没有,这中间定然是出了什么事儿。他能确定,苏幼仪出门确实是找夜离去了,不过后者却全然不知。

这又是什么缘故?他也不知道苏幼仪出门寻人是什么事儿,刚巧夜离也不知道自己的东西什么时候掉的,如若说将这件事儿按上去。

比如,东西是在酒楼掉的,苏幼仪是为了还这个东西跟上去,可是马鞭却出现在了巷子里,也就是说巷子里出了什么事儿,导致前者被抓。

他排除了朝堂之上的人,也排除了歹徒,特别是将马鞭按上去了之后,他更是排除了歹徒。只因为,一般的歹徒,哪来的能力能叫掳走了人现场干干净净,连女将军夜离都没发觉?

可是既然如此,没有人有理由针对苏幼仪,那掉落马鞭的巷子里却又干干净净,可见是能者为之。这件事儿应当不是针对苏幼仪的,莫不是针对夜离?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如果是经过猜测,事实或许真的是这样的,他不禁是闭上了眼,而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猜测的内容,完完整整过了一遍。

假如苏幼仪跑出了酒楼是为了给夜离还马鞭,那难怪会说很快就回来的,酒楼距离巷子有一段距离,按照脚程她应该早早就追到夜离了才对。

可是前者一直都没有叫住夜离,也致使后者从始至终都没有发觉有人跟着自己。或许是这中间已经发生了什么事儿,才是叫她一直都不曾叫住夜离。

假设抓住苏幼仪的那个人是针对夜离而不是针对她的,假设她在路途中已经发现了那个人、某件事儿,瞧得清清楚楚的了,这才会不吭声的吧?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 送糕点

他能这般的有感触,只因着是整日整日出门在外,来回奔波,加之心中有一定的负担,早就是身心疲惫。这时候的李叔,便是像那寒冷的冬日里递过来的一碗粥一般的。

因此他久久的看着他手臂上的那些白面粉,以及手下拎着的一袋糕点,一时间既没有开口说话更没有感激涕零的接过糕点。

这叫李叔一时间不知道是怎么的了,因此多看了他两眼,还专门弯下了腰间看了看他垂下脸面的表情。

面上瞧起来是毫无表情的,可是李叔感觉的出来,也知道并非面上如此的,他不禁是上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手,随后跟着呼唤道:“季先生,您怎么啦?快拿着呀?这就是我与拙荆送给先生的。”

季玉深这才是回过了神来。

只瞧他的手又是往前伸了伸,示意他拿着。可是一时间看见自己手臂上具是白面粉,又是讪讪笑着用另外一只手接过,紧接着原先的手缩回去藏起来搓了一把衣衫。

边是李叔递糕点的时候,他便是往后躲了躲,这时候回过神来,自然是要拒绝的了,甚至是颠覆了往日冷着张脸的样子说道:“李叔,您客气了。”

他生怕自己下意思退了半步的动作显得并不是很礼貌,便是又上前推了推李叔伸过来的手,随**住了他方才藏回去的手,一点嫌弃的意思都没有。

“季某瞧见了你们店门口的客人多的不行,怎么可以私自收了您的糕点,这东西季某万万是不敢收的,还请李叔您啊收回去。”边说着,他边是闭上了眼点了点头。

可是这哪里成的,李叔可不就是专门送出来给他的?时隔几日,瞧他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他们险些是认不出来的。

虽说他们只是相识于一面罢了,不过就是那一面,他跟李婶都觉得季玉深是个可靠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一面油然心生了一股子的相熟味儿。

或者他们夫妇原就是心善,更是愿意结交各种人,不亏是憨厚老实的,街坊邻里喜欢,新客老客一样的喜欢。

只见李叔眼神之中有一股装着嗔怒的,脖子一缩眼神一瞪,嘴里满是不可推卸的欢喜劲儿道:“先生说得是哪里话?这原就是咱们心里乐意的。别客气了,快收着吧!”

但是无功不受禄,季玉深不是完完全全的读书人,却也信奉这句话。居心叵测衍生的好处,他定然是不能收、也不敢收的;而真真的良善人,他更是觉得受之有愧。

于是他义正言辞的说话道:“李叔,你可别以为我忘了来着,原先说的是待我携家眷至此,您那是优先让我。”

他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的说道,“可是现下,我既没有携家眷、更不曾有买卖之意,您又是不叫我排队的亲手送 入季某的手中,这怎么能行呢?”

“哎!”李叔缓了口气,恍然是客客气气的劝说道,“您不知道,这几日咱们都是左顾右盼,就盼着您来呢。

下回若是带尊夫人来,我们自然左右让着,可是此次是您一个人,又像您说的不兴买卖,那自然不需要您付钱的了,只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罢了。”

他费心费力的说着,随后拿着那糕点塞进了季玉深的怀中说道:“行了,您就别客气了,快拿着吧,一点小东西推三阻四的,怪叫人笑话的了。”

季玉深叫他一番话说得些许感慨的,又瞧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送些小东西而已,也始终客客气气,反倒是自己确实推三阻四的,总归有些许不好意思。

于是他盯着自己怀中的那一小袋点心,最终是叹了口气,心间却是暖得十足得说了一句道:“那季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在此,还请拜谢了李叔。”

说着,行了一个读书人的礼,他极少向谁弯腰的,此刻这么一个正经竟是叫李叔显得十分的局促,只踌躇了好一会儿的手脚,才上前搀扶他。

“先生这是做什么呢?小人才望着先生下回再来,特别是带着令夫人前来,快快请起。”他不停的在衣衫上摩挲着双手,确保是干干净净的了,才上手去搀扶季玉深。

最是怕的,不过就是自己的一双脏手,污了季玉深的衣衫,等是将人给扶起来了,他才是赶忙的说道,“先生下回一定要再来啊,不论我这小店多少忙乎,也一定会招待您的。”

他一听见李叔说要带上一个苏幼仪,不觉是暗了眼眸,但是还是重重的点了个头说道:“会的。”

短短的两个字,不知道包含了多少的认真。

而后他瞧见了李叔身后长长的一条队伍,不觉又是看向了李叔满是面粉的双手询问道:“李叔,糕点铺这么忙,您为何不请些小工?这如何忙得过来?”

一听他问,李叔憨憨的挠了挠头,想了好一会儿,最终很是羞涩的说道:“先生不知道,我这小店上上下下的糕点都是我跟拙荆亲手做得,犬子也就是学了个半桶水,外人更是做不出那味道。”

他一时间叹了口气说道,“咱们也不是吝啬,也尝试着请了人来,做得都不是一个味儿,没有办法只好我与老板亲力亲为。如今也就是期盼了孩子能将这手艺给传承下去,比什么都好了。”

原是这么个回事儿,说来确实不假的,也就是他们家能做出那个味道,旁人店里季玉深都不曾尝过那般不寻常的味儿。

他见那头李婶跟小李忙得晕头转向,到处是忙得停不下脚,一时间转头回来与季玉深说道:“小哥,我也就不与你多说了,那里忙得都乱成一锅粥的了。”

季玉深眼神一个瞥了过去,自然也看清了那般情形,这便是连忙是说道:“那您快去吧,我也是时候回去了,下回我再来拜访您。”

李叔听了一个咧嘴,边是转身离开,还不忘吆喝道:“记得带上令夫人,您慢走咧!”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 送糕点

他能这般的有感触,只因着是整日整日出门在外,来回奔波,加之心中有一定的负担,早就是身心疲惫。这时候的李叔,便是像那寒冷的冬日里递过来的一碗粥一般的。

因此他久久的看着他手臂上的那些白面粉,以及手下拎着的一袋糕点,一时间既没有开口说话更没有感激涕零的接过糕点。

这叫李叔一时间不知道是怎么的了,因此多看了他两眼,还专门弯下了腰间看了看他垂下脸面的表情。

面上瞧起来是毫无表情的,可是李叔感觉的出来,也知道并非面上如此的,他不禁是上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手,随后跟着呼唤道:“季先生,您怎么啦?快拿着呀?这就是我与拙荆送给先生的。”

季玉深这才是回过了神来。

只瞧他的手又是往前伸了伸,示意他拿着。可是一时间看见自己手臂上具是白面粉,又是讪讪笑着用另外一只手接过,紧接着原先的手缩回去藏起来搓了一把衣衫。

边是李叔递糕点的时候,他便是往后躲了躲,这时候回过神来,自然是要拒绝的了,甚至是颠覆了往日冷着张脸的样子说道:“李叔,您客气了。”

他生怕自己下意思退了半步的动作显得并不是很礼貌,便是又上前推了推李叔伸过来的手,随**住了他方才藏回去的手,一点嫌弃的意思都没有。

“季某瞧见了你们店门口的客人多的不行,怎么可以私自收了您的糕点,这东西季某万万是不敢收的,还请李叔您啊收回去。”边说着,他边是闭上了眼点了点头。

可是这哪里成的,李叔可不就是专门送出来给他的?时隔几日,瞧他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他们险些是认不出来的。

虽说他们只是相识于一面罢了,不过就是那一面,他跟李婶都觉得季玉深是个可靠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一面油然心生了一股子的相熟味儿。

或者他们夫妇原就是心善,更是愿意结交各种人,不亏是憨厚老实的,街坊邻里喜欢,新客老客一样的喜欢。

只见李叔眼神之中有一股装着嗔怒的,脖子一缩眼神一瞪,嘴里满是不可推卸的欢喜劲儿道:“先生说得是哪里话?这原就是咱们心里乐意的。别客气了,快收着吧!”

但是无功不受禄,季玉深不是完完全全的读书人,却也信奉这句话。居心叵测衍生的好处,他定然是不能收、也不敢收的;而真真的良善人,他更是觉得受之有愧。

于是他义正言辞的说话道:“李叔,你可别以为我忘了来着,原先说的是待我携家眷至此,您那是优先让我。”

他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的说道,“可是现下,我既没有携家眷、更不曾有买卖之意,您又是不叫我排队的亲手送 入季某的手中,这怎么能行呢?”

“哎!”李叔缓了口气,恍然是客客气气的劝说道,“您不知道,这几日咱们都是左顾右盼,就盼着您来呢。

下回若是带尊夫人来,我们自然左右让着,可是此次是您一个人,又像您说的不兴买卖,那自然不需要您付钱的了,只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罢了。”

他费心费力的说着,随后拿着那糕点塞进了季玉深的怀中说道:“行了,您就别客气了,快拿着吧,一点小东西推三阻四的,怪叫人笑话的了。”

季玉深叫他一番话说得些许感慨的,又瞧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送些小东西而已,也始终客客气气,反倒是自己确实推三阻四的,总归有些许不好意思。

于是他盯着自己怀中的那一小袋点心,最终是叹了口气,心间却是暖得十足得说了一句道:“那季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在此,还请拜谢了李叔。”

说着,行了一个读书人的礼,他极少向谁弯腰的,此刻这么一个正经竟是叫李叔显得十分的局促,只踌躇了好一会儿的手脚,才上前搀扶他。

“先生这是做什么呢?小人才望着先生下回再来,特别是带着令夫人前来,快快请起。”他不停的在衣衫上摩挲着双手,确保是干干净净的了,才上手去搀扶季玉深。

最是怕的,不过就是自己的一双脏手,污了季玉深的衣衫,等是将人给扶起来了,他才是赶忙的说道,“先生下回一定要再来啊,不论我这小店多少忙乎,也一定会招待您的。”

他一听见李叔说要带上一个苏幼仪,不觉是暗了眼眸,但是还是重重的点了个头说道:“会的。”

短短的两个字,不知道包含了多少的认真。

而后他瞧见了李叔身后长长的一条队伍,不觉又是看向了李叔满是面粉的双手询问道:“李叔,糕点铺这么忙,您为何不请些小工?这如何忙得过来?”

一听他问,李叔憨憨的挠了挠头,想了好一会儿,最终很是羞涩的说道:“先生不知道,我这小店上上下下的糕点都是我跟拙荆亲手做得,犬子也就是学了个半桶水,外人更是做不出那味道。”

他一时间叹了口气说道,“咱们也不是吝啬,也尝试着请了人来,做得都不是一个味儿,没有办法只好我与老板亲力亲为。如今也就是期盼了孩子能将这手艺给传承下去,比什么都好了。”

原是这么个回事儿,说来确实不假的,也就是他们家能做出那个味道,旁人店里季玉深都不曾尝过那般不寻常的味儿。

他见那头李婶跟小李忙得晕头转向,到处是忙得停不下脚,一时间转头回来与季玉深说道:“小哥,我也就不与你多说了,那里忙得都乱成一锅粥的了。”

季玉深眼神一个瞥了过去,自然也看清了那般情形,这便是连忙是说道:“那您快去吧,我也是时候回去了,下回我再来拜访您。”

李叔听了一个咧嘴,边是转身离开,还不忘吆喝道:“记得带上令夫人,您慢走咧!”

第一千五百三十章 又回去了

季玉深拎着糕点背着手,悠然的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的应了一声的:“好。”也不知道李叔能不能听见这一句的轻声,只能见他快速奔跑回去的模样。

远在小摊上忙碌的小李,早就是被自己父亲的笑颜惹了目光去,不觉是多看了他们几眼。待是看见那个藏在阴暗之中的男子现出了身来,才是瞧清楚了他的面容。

不觉是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想到自己家的糕点小摊能吸收这么多的客人,竟是能叫自家父母认得这般容貌的男子,还是气宇不凡的模样。

真是厉害的,再是瞧见自家父亲与他说说笑笑的样子,不禁再是问了一句道:“娘啊,那到底是什么人物啊,你们如何认得的?”

李婶这么一听,才是眼神给瞧了过去,看见自家男人能跟那男子聊得有来有去得,恍然是后悔自己没有生个好看的闺女出来,这要是自己家的男人得多骄傲啊!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是妄想了,人家的容貌不仅是一等一的,连是气质都不一般,想来不是寻常人得了,要不是有幸认识,哪里有机会攀谈?

这不是听闻还有了夫人,只怕“夫人”也是仙女般的容貌,更是不寻常的身份,那么就算生的是闺女也不一定有这么好的福气。

越看,她便是对季玉深越发的满意,不觉是说道:“什么人物我倒是不知,不过定然不简单的了。不过就是在摊子上聊了聊认识罢了,不是有一个词叫什么相啊恨啊什么来着?”

一听到这里,小李的脸上直冒黑线,还相见恨晚呢,他倒是不知道自己的老娘还晓得这等用词也是厉害了。

他瞧远处的两个男人说话,都是自己老爹说这话,而对方却是冷着张脸,只是眼中隐隐有些笑意罢了,哪有什么聊天的,怕不是因为那男子长得俊秀吧?

就是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的,若是高官首富什么的,自家小店不得发扬光大了?正是想着想着,李叔已经是从那里跑回来的了。

小李一瞧,连忙是想迎上前问个一嘴,那却有个客人已经到了眼前着急的说话道:“老板,来四个绿豆糕还有八个桂花糕!”

小李听见,连忙是抽出时间来回答了一句道:“不好意思啊客官,您来晚咯,今日的桂花糕卖完咯。”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将脑袋上写着桂花糕的牌子翻了个面。

那客人还以为自己听的只不过是谣言罢了,没想到辛辛苦苦排了老半天,竟然还真是没了,这叫他是失望的不行,只好是转头买别的了。

等是这一轮忙完,他才抽空问了李叔一句:“爹,刚刚那位究竟是什么身份的啊?看着像是个贵人的?”

李叔一听,白了他一眼,直接是上手给他脑瓜子弹了一把道:“就你管的多的!还不赶紧做生意去!哪有什么身份,贵客倒是真的!”

小李被弹了一把,一时间脸上显露出委屈来,装的是个孩子像,不过八卦的心思也就此给收了起来,八成这自家爹娘都知道的不清楚咧。

他回到了摊子前,远远的又看向了方才那个男子站着的位置,只见他还是站在原地看着自家摊子,不过也就是在小李的眼神收回来之前,转身离开了。

小李不知道自己喃喃了什么,缓缓收回了眼光,殊不知季玉深转身之际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了一个巷子口,将那袋糕点放在了自己腿上缓缓打开。

便是这么一打开,桂花的芬芳香味一时间飘了起来,沁人心脾,好似一日的疲倦都消失殆尽了。这一下,他的肚子才给出了反应,原来是饿的没力气了。

还记得上回,给苏幼仪买的桂花糕,等的已是冷却到没有味道的了,后来好想是给了霞儿几个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吃了没有。

上次那满满的一袋,放在自己的身边呆了一日,结果自己竟然连它有这般的香味儿都不知道,叫人还是有些许嘘唏的。

此刻腹中宛若海水,正是翻涌之时,他叹了口气,才是将那道糕点一些一些的喂进了口中,这才恍然觉得原来这糕点是这般的香甜。

分明知道是这般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就是觉得食之无味,嗅到这番香气之时,他能感到胃中空空如也,偏偏这才吃了几口,他竟是有些吃不下的了。

一时间抬手正准备将这一块儿的最后一点放入口中之时,他突然是停了下来的,而后将那已经一条腿踏入口中的糕点,又拿出来放回了油纸之间,细细包好。

这才是迎着空中留给他的最后一点光亮,踏上了马背。

等是夜幕渐深,他没有一路回去御园,也没有往自家宅院而去,反倒是又返回了夜离的府中。但是马蹄在门前踩了几下,他一时下马又犹豫着要不要叫门。

太阳落山,周遭的空气便是迅速降温冷却,他的头脑也散去了昏沉,缓缓冷静了下来,这才注重到夜离是元治的客人。

大晚上的,她的府门前已经是点起了灯笼,侍卫收刀整个府间显得十分静悄悄的。夜离是一个女子,他深夜拜访好似显得不是很符规矩,对她一个女子名声也会显得不好听。

如若是传入了元治的耳朵里,不解释也不好听,可是说清楚了只怕他又是发现了哪里不对,如此自会显得事情不对劲。

因此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只是盯着那扇门牵着马,在石狮子边儿迟疑片刻到底是选择了放弃,偏偏想不到,这刚要离开就让人叫住了。

“季先生?”

是一道宛若夜莺的嗓子,不过季玉深清楚得很这是谁的,虽是心下惊讶,却也淡定的转过身来,一瞧果然是夜离。不过夜离的身后,还有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

他人是被看见了,也看见了别人的了,总不能再装着什么事儿都没有,便是上前与他们打了声招呼:“夜小姐,找小哥。”说着,一双眸子抬起

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章 不解

夜离与赵一阳双双对视了一下,稍稍有些许惊讶,不由是询问出声说道:“季先生,这大晚上的,您如何会在这里?!”

只听见他是慢悠悠的回应道:“那不知道这大晚上的,夜小姐与赵小哥如何还在外头晃荡。”他对旁人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不过对方既然这么问了,他也就是一个反问回去。

赵一阳一时间给噎了一把,深以为他是误会了什么,连忙是开口辩解道:“季先生,您可别误会啊,这不是护送她回来嘛,毕竟是属下的职责所在。”

他这么说,也叫夜离担忧季玉深会胡乱想些什么,连忙是跟着解释说道:“是这样的,大欢儿可是知道的。也就是我贪玩些去闹夜市,大欢儿便喊着小哥送我一送。”

季玉深可是没有误会什么的,但是见他们解释也没有进行说明,反倒是点了点头,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一句话,让二人都红了脸。

随后好一会儿,等是赵一阳的脸色缓过来以后,才是朝着他行了行礼才是摆了摆手再疑惑道:“季先生,您如何大晚上的往这里来?可是与夜小姐有什么事儿商议?”

他没有马上回答,更没有欲言又止,而是很冷静的直直盯着他,心下已经是寻思开了是否要直接告诉他确实有事儿商议。

但是看得久了一点反应都不给,反倒是叫赵一阳的心里毛毛的,一直心下寻思着这个先生怎么一直不说话的,于是好一会儿之后他那个表情便是收纳进了季玉深的眼中。

也是因此,他的心中有了定数,一下子就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于是乎终于开了口说话道:“没有,路过罢了。”

这长时间的不回话,恍然说了这么一句还叫赵一阳一瞬间是脑子懵懵的,完全不知道他说话的意思是什么,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方才还询问人家来着的。

于是连忙是奇奇怪怪的看向了夜离,心中止不住的想,这怎么的还能路过到这里来的?御园可不是在这个位置的,因此忍不住将面前男人的情形寻思成了话本子里的情节。

而后才是呸呸呸了个半天,人家可是堂堂太后娘娘的男人,哪里会随意变心的哟?真是敢想,若是叫人知道了给自己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不过他究竟为什么在这里的呢?他不敢问的,即便不顺路也不是他可以问的话,万一真有什么猫腻,拆穿了对谁都不好。

不过季玉深显然是猜中了他心中所想,瞧见他那微乎其微的表情,便是知道他脑瓜子里头都是寻思个什么的,但是他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清者自清,为何要去吧辩解分明没有的事儿?他没有那个习惯,也不是那样的人,就算他人误会了什么、想了什么,只要他没有做过的,都与他毫无关系。

可是显然,夜离自身是清清白白的,也没有想到为什么赵一阳是怎么想、季玉深又为何在这里,因此只是自然而然的问出了自己心下所想:“季先生不是回御园吗?为何会路过这里?”

她这么一问,赵一阳的心思都提起来了,不过也说明了至少夜离是清清白白的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想些什么,只觉得自己也能写话本子了。

既然她是开口问了,那么季玉深回答也就是顺其自然的事儿,没有什么不妥的,更是没有哪边觉得心虚的,于是他看了面前的一男一女,随后收回了目光。

只听他说道:“今日不回御园,要回自己的宅院,故经过了此路,不过多了夜小姐的府邸,稍稍迷茫了些,不知该往哪走。”

听到这个回话,赵一阳提起来的心思恍然就放下来了,顺顺当当的就是松了口气,不因其他的事儿,只是幼稚的觉得不顺自己的心思就好。

随后想了一想发现也是,谁放着这世上最好看、最有权势的女子不要的?要是他绝对是死心塌地的。想到这里,他又是自顾自摇晃了脑袋,觉得自己真是十足的亵渎了苏幼仪。

他可是有大欢儿的人,怎么可以胡思乱想?不过这想法要是叫季玉深知道了,断然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也就是这么胡乱的想了一通,面前的男人可不管他乱七八糟都想了什么,只是瞟了他一眼之后,对着夜离行礼说道:“那季某这就告辞了。”

说着,兀自踩上了马背,拉紧了缰绳离开了。

回到自家宅院之时,外头的灯火已经是灭了去,敲了一阵子的门,周叔才是披着衣衫姗姗来迟。这两日,赵大虎跟芸姐儿都不在府中,因此他们一般歇得都早。

可是恍然间一见是他回来了还有些许诧异的惊呼道:“先生?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啦?”

季玉深向来话少,家里人都是知道的。

即便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嗯”来应了一声,周叔也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反倒是立马将院中的灯火点亮,连忙迎着他进门来。

等是马夫将白马牵去安置的时候,他才是看了一眼宅院的对门,久久的盯着却又久久的不说话。这种感觉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就像周叔,就算是一个简单的眼神,他也能猜测出季玉深的意思。

此刻,便是站在了他的面前朝着对门看了一会儿,随后才是说道:“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的?您尽管说来。”

“嗯。”他淡淡的应会了一声,若是在寻常人的眼中,定然会觉得他有些许莫名其妙,只有老管家知道并不是的。

果然,才等了一小会儿,季玉深便是将眼神给收了回来,紧接着文化道:“他最近有去学堂的对吧?”

周叔疑惑他不是在御园授课的同时,也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是的,朝九晚五没有一日迟了、早了,听说什么课堂小测都学的好着咧。”

只见他听罢,并没有意外的意思,只不过是淡然的应了一声说话道:“有什么及时与我说,但是不要告诉他,我回来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二章 回来了

“啊?”这初时一听,周叔瞪大了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李千越跟季玉深常常是在御园里头抬头不见低头见,早早的就将关系修好了来,怎么这突然间的,又是变成这样了?

莫不是又要变回像刚来京城的时候一样一样的,虽是住着对门近的要命,却大半年的见不着一个面,莫不是要恍然疏远了去吗?

不过季玉深也知道周叔心底的担忧,抬头瞧他一眼之后说话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近来有要事儿在身,不能让旁人知道,故才瞒着他的。”

周叔一听,飒然松了口气,李千越可是个懂事儿的不能再懂事儿的姑娘,他舍不得骗他,更是舍不得连同季玉深一块儿的不见他。

不过好在他的出发点是有自己的事儿,这还算是好说的,因此周叔这才忙里忙慌的应了一声。紧接着他又是瞧了瞧府中的情形,一时间问道:“大虎呢?如何不在的?”

“回先生,赵大哥啊这两日外头送商货,已有两三日是不见归的了。”边是说着,他的手下还不忘掰数掰数,这才又补充说明道,“算算时日,明日当就回来了!”

而后看着季玉深傻笑开了道,“先生与赵大哥还当真是有缘的!这都能撞一块儿了!”

他一听,嘴角边噙着笑意,嘴上还是会耍坏的说道:“谁想跟他有缘来着?也不知道是这么巧的。”紧接着又是问道,“那芸姐儿呢?莫不是跟着去了?”

“那倒是没有的。”周叔憨厚的笑说道,“芸姐儿如今念书呢,安定下来了,赵大哥便也不想她一块儿到处奔波,不过确实不在府里。说是先生一块儿教的女同窗,约到家里玩去了!”

“那倒是好的,就算是女孩子家家也不应该锁在宅院中,跟着五大三粗的男子到处闯江湖也不是不可以,但总归不好。”他听罢,便是觉得这是个好事情不差的。

毕竟他不像现下的一些老先生,觉得女子就该三从四德,学些女红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相互矛盾不已。

在他看来,女子虽不能正大光明的上学堂念书,但是私下请个先生来教教还是应该的,再搞搞社交一类,今后也不是一个小眼界的。

在他眼中,赵芸儿也就是跟李千越在赵大虎眼中的亲侄子一样一样的,他也愿意赵芸儿多见见世面,总不能一直跟着亲爹到处跑

京城的世家名媛多,只要她不学些坏习,多认认人还是对她有些好处的,不管是嫁人还是有别的意向都好,偏偏对自己的亲儿子,他就是没这么上心。

但是说到底,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归对李千越有一股子的意见。

说着,他边是往前去了两步,而后却又是停了下来,转头对着周叔再是问说道:“对了,那你有没有派人跟着?云姐儿一个女孩儿家家的,不要人伺候,也总要人护着的。”

周叔一听,连忙是憨厚和蔼的笑说道:“先生放心吧,这些的我都想到的咧,已经是安排了一个丫头跟着去了。

虽说芸姐儿的都习惯让人跟在身边,但是伺候保护什么的,还是要的。”后来他又是想到了什么,大手拍了一下的脑门。

“先生您不知道,邀芸姐儿去耍的人家呐,是米庄东家的孙女儿哦。那芸姐儿去了总不能没个人伺候,瞧着多少寒碜,咱们总得给充充面子的。”

对于周叔的做法,季玉深还算是满意的,不过现下他也没办法尽心尽力的操忙,只能是匆匆点了点头,随即快步往廊下走去,便准备穿到后边儿的正房里。

他都不必说的,下人们便是做得清清楚楚的了,毕竟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那不爱说话的性子,除非某一次的出走很特别,否则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来,他定然不会交代。

有的时候他会一年半月的都不回来,有的时候回来的时间却很特别,宛如这次是大半夜的,下次就是大清早的,总归不是一个正常的时候。

因此他的厢房不仅是没人敢动、几乎原模原样的,更是每日每日定时遣人去清扫。这等行为,就是生怕他像今日一般的大晚上回来,府里的下人们便是忙进忙出,手脚无措。

就算他大半年就回来一次,也得做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打算,他虽然不曾开口专门夸奖过,但是周叔知道,他心里是感谢的。

周叔看了他坚挺的背影,心中为此感到欣慰,不管嘴上说了没有,至少心中是持着感谢的,就好了。于是一行人,便是陆陆续续的往厢房去了。

进门之前,季玉深想起来了什么,突然是转过身来对着周叔一顿吩咐道:“一会儿你们歇下时,将府里的灯给灭了,别是亮着,免得李千越给发觉了。”

确实,一般主子不在府里周叔懒得点灯,因此他一回来,周叔便担心他会觉得府里死气沉沉的,这才连忙点亮了所有灯笼。

若是对面发觉了,指不定是知道了府中谁回来了,特别是李千越如若以为是赵大虎跟赵芸儿回来的,断然是欢欢喜喜来赶走赶不走,这不就露馅了?

于是周叔便是连连弯着腰间应承着,而后又是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问道:“先生,那您明日想用些什么膳?我好叫她们一大早的买去,新鲜些。”

季玉深知道他们又要开大灶了,不过如今他既是没有心情,也想了一圈发觉没什么想吃的,因此随意道:“你看着办吧,我不挑。”说着,便是隐忍的打了个哈欠。

周叔见他好似真的极度疲倦,便是不再叨扰,任他去歇息的了,有什么事儿还是明日再来问问,现下瞧他什么精力都没有的。

几人都不知道,对门正是酣睡的李千越,恍恍惚惚被周叔的一群说话声给吵醒的了,特别好似听见了“先生”、“老爷”几个字,便是脑中一个激灵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 做梦

而后他迷迷糊糊的抖了抖眼皮,可是夜深了,他的眼皮子如何也抖不开,便是突然从床上坐起,脑袋悄然转向了窗外,眼中露出了一条缝。

隐隐约约他能见外头漫天的光亮,像是好多人举着火把的也像是对门亮起了灯来。只因方才朦胧所听之言,他首个想法,便是季玉深回来了。

可以混沌之间想起了白日里听说的,他跟太后娘娘出门游玩去了,怎么会回来在这里?总之是脑子一片混乱想不清楚的,再者周叔的嗓音轻轻的,他压根听没明白那话里说的是什么。

于是只一下他又瘫了回去。

等是外头公鸡打鸣,李千越已经是囫囵翻起了身,再不需要安儿伺候,自己伸手伸脚将衣衫穿起,等是安儿推门来瞧时,他已经是将书本子都收拾好了。

安儿欣慰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停的感叹着,季玉深竟然都不疼这么这么懂事儿的娃娃,眼前一晃就能长这么大。

就在她发着呆的时候,李千越还来不及变嗓子、而娇俏的声音就跟小姑娘一样却又淡然的响起:“还不快些准备,一会儿早读迟到了,先生会不高兴的。”

安儿一愣,连忙是应道:“好了好了,都备好了!”

说起来,李千越越是长大起来,就越是跟季玉深想象。

虽然没有这么冷然反倒是小暖的孩子,但是装着大人的老成、不同一般小孩儿的稳重,还有对事的淡然而重视,完全跟季玉深是一个模样印出来的。

就是他的嗓子,还不曾这般的老成。开始是长成的时候了,御园里头的六王爷、七王爷,那是小大人的模样了,嗓音也渐渐变得沉稳厚重。

可是面前的这个小孩子,却还没开始变声,还是跟女孩子的一些些娇俏,这便是导致了在众多孩子之间,他开始变得沉默。

若不是跟小六小七,他都不怎么开口的,只因为担心自己这还跟小孩儿一样的幼音、跟姑娘一般的俏丽会叫同窗笑上一笑。就是这样的,让他沉默下来更是与季玉深相像。

站在自家的宅院门前,李千越正是等着安儿出来,每日鸡鸣起身,日出之时变得准时走进学堂,如今天空还算昏暗,冷风也凉飕飕的,他不禁是缩了缩脖颈。

这个时候,他恍然是回忆起了昨儿夜里,他好似看到天空满是火光,不知道是不是周叔举得火把点了灯笼,还是说是自己的梦罢了。

但如若是真的,那断然是有人回来了,因此他调皮的站在门槛上扶着门框边儿,看着对门门前挂着的大红灯笼,心中又觉得或许只是幻觉。

毕竟他们谁回来了,府中都会点着灯的,可是他却看见了对门挂着的大灯笼只有一沉深灰,黯然无光,于是自己又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来回拉扯。

“哎哟,我的小祖宗呐!说了好几回了,这不能踩门槛的呐!”安儿这刚拿了棉衣出来,瞧见他调皮的在门槛上来回踩动,不禁是叫唤着。

李千越一听,这才是给停了下来,安分的站在了原地,在她瞧不见的地方吐了吐舌头埋怨自己的一时忘却。

只见她上前后,连忙是将棉衣给盖在了自己的身上说道,“小公子呀,一大清早的,外边儿日头都还没升起,寒风大的紧,您怎么总是不多穿一件的?”

“寒窗苦读就是要无冬无夏、夙兴夜寐,如若轻轻松松舒舒服服的,该学习时岂不是会容易困倦?这不好、这不好。”他秉着一张小脸,义正言辞的说话着。

安儿一时失笑,都不知道是要为他让自己那般辛苦而心疼,还是要因为他好生读书而高兴。

“得,我不懂我不懂,不过呀我就知道得伺候好小公子,所以烦请您多多照顾我,赶忙将衣衫穿上,免得受寒了我还得给连累了。”

而后瞧他那样子,又是说话道,“好啦,快快穿着,到日头出来进了学堂再将棉衣褪下,否则这一路去的,马车可不顶用,风寒大着呢。”

这么一说,他才觉得是呢,若是病了安儿还得受连累照顾自己,指不定还要被季玉深一顿的瞪眼儿。当然,他也不能确定后者会不会因为担心自个儿,而责备安儿。

他自我安慰着季玉深会担心的,边是老实将棉衣穿起来。

等是车夫这一会儿的将马车给牵到了眼前,安儿才是招呼着他出来,出门之际将大门给关上的,也正是要上马车的时候,对门的宅院有了动静。

李千越立马是一个激灵,上车的脚步停了下来,转头直愣愣的看着对门,这叫安儿一个不解得了。方才不是还火急火燎的?这会儿怎么一个人停下来,反倒不着急了?

正要开口催促的,对门恍然是打开了,一个中年妇女从里头走出来,不是周婶还能是谁?只见她一只手摸了摸额角的发鬓,另外一只手则是挎着菜篮子。

她人就站在了大门缝里,随后整了整棉衣,也是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这才跨过了门槛,从里头走了出来,看样子是要上街买菜去的。

他不仅是停了下来,随后还是缩回了自己已经踩上了马车的脚,反倒是下了马车不知是做什么的。果然一会儿那周婶就走了过来,一瞧见是他,不禁是诧异道:“?小公子!”

李千越微微一笑,以书生之礼朝她一个拱手,一张的笑脸还真是与季玉深很是相似的,只听他说道:“周婶,您这么早就出门了,去做什么呢?”

周婶听罢,彰显了一番自己手上的菜篮子,这才是说话道:“去买菜呢,能早一些的,菜品荤类才是最新鲜的咧,小公子这是要去学堂啦?”

他轻轻的点点头,而后看去了她的菜篮子又是瞧去了大门口上的灯笼,冷不丁就是一个询问:“周婶,您这怎么一大清早的起来买菜了?”

而后他悄声疑惑道,“是不是赵叔叔和芸姐儿回来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 找线索

说罢,他抬起了清澈的眸子直视着面前的女人,口气之间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疑惑罢了,可是没想到周婶听了却是一愣。

她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也没嗅到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些许诧异的说话道:“没有啊,芸姐儿要去个几天呢,赵大哥也还在路上呢。”

“那总不能是季先生回来了吧?”一时间他十分不解的自言自语说道,“先生分明告假了,说是出远门去了来着。”

这么一说,周婶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他问的到底是季玉深的,于是一时间脸上稍稍露出了惊慌,却好在他并不曾注意的。

就在他并未看见的时候,她才是赶紧收回了自己的表情,连忙是解释说道:“哦哟,小公子是从哪里听来的?咱们这府中主子们都没回来哦。”

李千越迷惑的皱起了眉头,个子已经是比从前蹭蹭蹭的往上长,单单看了也会觉得有一点小少年的魄力了,眉宇间也有了英气。

“没有吗?昨儿夜里我被吵醒了来,隐约能见你们点了火,漫天都是亮着的呢。”他迷茫的说道,“正是如此,我才以为是有人回来了,好似还听见周叔喊着先生什么的来着。”

周婶的心下暗道糟了,千越长了这么大的来了,已经不是好糊弄的小家伙,这恍然间的发现叫她措手不及,连忙是问:“你亲眼瞧见他们了?”

好在小千越算是单纯的,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还很是乖巧且老老实实的回话道:“那没有的,昨夜困倦得很,瞥一眼就睡过去了,清早才想起来的。”

这么一说,周婶十分紧张却又庆幸的松了口气,好一会才说话道:“瞧您说得,昨儿夜里确确实实不曾有人来过呀!定然是小公子心中想念着先生,这才想得紧了做下了梦。”

她有些许轻描淡写,却也笃定得说下这个话,没有一些心虚的地方,一时间让李千越信了去,不禁是最终喃喃道:“是吗?”

他撅着嘴无奈道,“没曾想我都长得这么大了,还会做那等真切的梦?或是幻想不是?叫人觉得奇怪。”见他这个样子,周婶知道他看来是信了。

也是叫周婶这么一说的,他原先笃定有的事情在一阵模糊之下更显得是假象的,本也就是在脑子不清楚的时候碰上的,如今被这么一否认还真以为是梦境了。

周婶怕他再心生疑虑,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您就别担心了,是不是书本读的累了,这才出现了幻想?”

之间李千越迟疑的摇了摇头,却到底是说道:“没想到读书累了还能有这么效果,看来今后还是身体为重才是。”免得叫季玉深知道了他这个毛病,再是训他。

说起了读书,安儿遥遥看了看日头,发觉远处的云层透了些许光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要出太阳了,便是连忙对着千越道:“公子,咱们还是快走吧?日头出来了要。”

“啊?”他一听,连忙是抬头看了看天空,才发觉当真是快迟到了,生怕先生责备下来,他连忙是麻利的往车上去。

等坐稳了下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与周婶道别,于是乎他撩开了帘子,趁着车夫还未拉缰,也趁着周婶还没有离开,连忙是在小窗边抱住了手呈拱手状。

而后又是对着周婶说道:“周婶,千越要去学堂了,等下学了回来再拜见您了,那千越先走一步的咯。”说罢,他招了招小手,颇有孩童的灵气。

周婶瞧见了,心下一紧,不由是一阵的欢心,对李千越这样乖巧的孩子更是满心的疼爱,不由也是朝他招了招手,边是喊着叫他路上要小心的话来。

等是李千越将脑袋缩回去了,安儿也笑着跟周婶道别,随后将衣衫拢了拢收紧来,这才是安心的坐上了车儿板子。

车夫见小公子坐好来了,连忙是拉起了缰绳甩了一把,一个“驾”字叫马蹄便缓缓抬了脚来,往御园的方向去了。

而周婶口中并未回来的男人,就在他离开没一会儿也就是起了身。昨日他一路赶回了家里,周叔瞧他满身的风尘仆仆,便是以为他应当会睡的极熟。

不过季玉深确实很累,感觉浑身的骨头架子都要碎了去,只要一下子瘫在床上,倒头就睡。偏偏不知道为何,即便是这般累这般累,却就是怎么着也睡不过去。

只因为他但凡闭上眼,满脑子的都苏幼仪,苏幼仪的笑颜、苏幼仪的眼、苏幼仪的唇、苏幼仪的……总之怎么样都甩不开,他也不想甩开。

因此一夜无眠,只得眯一会儿起一会儿,如今早早起来了却不是神清气爽反而看着比昨日还要疲惫,一时间让周叔都看傻了眼。

这一晚上没睡过去吧,前一天、前前天都没有怎么吃东西,应当很是饿的才是,可是他没有。早膳用了两口,不论周婶的手艺多少好,做了多少菜他都再也用不下。

就一会儿的时间,他便是放下了碗筷,看向了门外又一会儿出了门去,今日他给自己排的任务,是问遍京城所有的布庄与万宝斋等的玉石庄,只为了手上的这么一颗扣子。

他想过了,如若正如自己所想,苏幼仪是到了巷子里才叫人抓了去,那不仅马鞭,这手中的盘扣也是一大线索。

毕竟上头的宝石很有可能就是真的羊脂白玉,那羊脂白玉珍稀得不行,一般都是进到京城,卖给达官贵族,甚至送进紫禁城的。

只要是真的羊脂白玉,他相信定然能查出一点线索,更甚他都不见元治几个用羊脂白玉做盘扣的,能这般奢侈的绣上去,只怕不是一般人。

因此,他才要拿着去最有京城最好的那玉石庄里头,叫人鉴定一番这是否为真正的羊脂白玉。

他的名下倒是有几家的玉石庄,但是都是小打小闹的,如若还要拿到预售账本,一定要自己出面调查才行

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 不在

经过心下的一顿思量,他到底还是去了玉满阁,只因为这是京城口碑最好,宝石花样最多,更甚是玉石最多的玉庄,只有在这里查过,才不算白费力气。

果然,不亏说是最好的玉庄,一座挺拔高耸的玉满阁宛若山峰一般的屹立在眼前,店中装潢非常。商物排列整齐,连是店里的小厮都穿着统一的服饰,瞧着就跟别处的玉庄不同。

这里不算是人山人海拥挤非常,但是进出的人衣衫不张扬又不失华丽,客人们讨论的时候还低声细语,一眼便看穿了,这全然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

真正的好店不需要是人人关顾,但是进出的人笼统来说都是不寻常的,那才算是好店。季玉深不禁是低头瞧了瞧了自己的衣衫,恍然发觉自己的衣衫竟然是这其中最最简朴的。

他倒是不注重衣衫,只是担心这么一身青袍,会不会还没进门就叫人给赶了出来。但是他一点担忧的意思都没有,最终还是抬脚走了过去的。

好在这玉满阁的态度居然不错,一行的小厮在门口迎着,来一个就接着一个客官进门。即便是看到季玉深这样满脸冷漠,看起来就十分朴素的客人,都不过是看了两眼,却还是迎了上去。

季玉深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样的形象,不说是简朴,还能说得上是落魄的了。毕竟这么两日多番折腾,人消瘦了不少,眼窝子都陷下去了,原本合身的衣衫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瞧着这不是落魄是什么?

但是小厮打量了两眼之后,还是满脸笑意的迎上前去,不得不说,他对这番态度还算是十分欣赏的,做生意就是要做成这样。

不过小厮凑近过来,在看到季玉深胸前挂着的压襟之后,眼睛不觉亮了。那压襟的款式简单,随意一瞥,恍然瞧着也不算是值钱的样子。

不过小厮当了多年,看东西还算看得懂,压襟上面的玉可是个好东西啊!这就不免猜测面前的人其实是一个有钱人,不过是穿着低调罢了。

更是不免怀疑,能用这玉做成简单的压襟,挂在一件朴实无华的衣衫之上,却瞧衣衫的主人虽是满脸书生气,但气质逼人,只怕不是简简单单的有钱人啊。

于是他的笑容更是灿烂的了,眼神紧紧的粘在压襟之上,快速迎到了季玉深的面前,这叫他不觉皱起了眉头,心中忍不住的咂舌。

就自己这个样子?竟然还有人能这么热心的招待自己?真是叫人吃惊。

只见那小厮搓着手,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紧接着说话道:“哎哟喂这位公子,里头请、快里头请咧!”

这么热烈的吆喝声,季玉深着实不好意思拂了他的面,但是性子使然,憋了半天他也就是点了个头,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这自然是让小厮稍稍尴尬了一些,不过瞧他这个样子,他误以为季玉深是个内敛的男人,实际上这可是一个冷傲的人呐。

他边是将季玉深迎进来,又再是询问道:“这位公子想买些什么呀?是买给未婚妻子的,还是买给尊夫人的?”

随后他笑着奉承道,“不过瞧这位公子的气质非凡,又是年纪轻轻的,只怕是还未曾成亲吧?这等气质,断然得叫闺中小姐忘却不得!嘿嘿!”

这话说的,季玉深都快替他脸红的了,不过这么说起来倒也没错,毕竟从进门开始,不管是贵家小姐还是尊家夫人的,对他那是眼神动都不动一下。

不过他见过的不是一个两个,娇羞的笑容、惊叹的眼神都见得不少,远远没有一个风轻云淡的苏幼仪来得吸人眼眸。

只听小厮那一番话说完之后,好似知道他是个话少的又再是说道:“本店新进了一批红玛瑙手镯,最是称得姑娘细指青葱、肤白如雪的了,您要不要瞧瞧?”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抬头看了看楼上,他知道一般的玉庄都有两楼,底层稍稍平价些,高层那是价格蹭蹭的往上走。也都是引一些达官贵族前往,环境什么的也都与底层不同。

不过瞧玉满阁的这个高度,只怕除了两三楼的首饰玉石之外,还有一两层是留给东家的。毕竟他自己也算是个东家,便是清楚往往最有势力的人,都往高处走。

瞧见小厮的这个热络劲儿,八成也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一个有钱人,想着如若底层他看不上,就会带到楼上去了吧?

又是瞧他好似没有多少热情的,小厮以为他是不感兴趣,连忙是赶着说话道:“哦对了,还新进了一批猫眼石,点缀在璎珞圈上,最配凤冠霞帔灵动的紧呢!”

可是就在他说得起劲儿的时候,季玉深终于很是无情的给打断了:“我有娘子了。”这么一说,小厮傻了眼,直是郁闷着,这怎么有了方才不说清楚的呢!

可又是听他说道,“另,我不是来买首饰的,我来,是想见一见你们的东家。”

什么?见东家?小厮傻了眼,不过这句诧异的话到底没有蹦出口来,东家那哪是他们能随便见得啊?连同小厮这个自己店里的人,都极少见到东家。

这人不买东西不说,如何一上门来就是说见东家的?想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是当真自己就是一个很有权势的人。

不过不管哪一个,小厮都做不了主,于是只好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儿您吩咐小的就是了,咱们东家不方便见人的。”

“不方便?”季玉深的眼眸一抬,闪着寒光道,“是什么不方便?哪来的不方便?”瘸了聋了废了毁容了?他给留些面子,后边儿的话不曾说出口。

小厮与他打了这才一会儿的交道,可是看他的眼神听他的口气,一时间也明白过来了,哪里是一个内敛的人?分明就是一个漠然的人!

他讪讪的笑了笑,脸上到底得多方客气些说道:“咱、咱们东家人如今不在铺里呢公子。”

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 压迫

这对于这种老套的借口,他只想冷哼两声,不说想当初了,就说现在吧他就是拿这种借口忽悠李千越呢,若是明摆的事儿还忽悠,李千越个小娃娃都不信的。

于是他背着手,勾了勾嘴角上前一步,更是贴近了小厮的脸,后者一个惊吓,整个人都矮了一截,恍然发现他这么一个单薄的身子竟那般拔高。

小厮一骇,恍然听见头顶传来一个鬼魅般阴冷而又带着些许戏谑的嗓音,正缓缓说道:“你这个借口都烂大街了,就不能想个更好的?”

这里不是那般的市井街巷,也不是胡乱叫卖的店商小铺,里头更是一些千金夫人的,就像他都还未踏进门便是心里所想的那般,连同商议都是细细低语的。

因此他在与小厮说话的时候,也没有过于放肆,而是站在小厮的面前几乎是居高临下,所说的话便是很清晰的传入了他的耳中。

不过他浑身散发着的都是低气压,这么一靠近叫小厮受到了满满的压迫感,于是乎下意识的就是往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了紧张之意。

这要是个姑娘,即便面前人的面孔漠然,宛若阎王爷一般的吓人,也得春心荡漾,恨不得扑上去的才是。不过也正是因着他那下意识的两步,惹起了旁边客人以及其他小厮的注意。

他们纷纷是转头看向方才就已经吸得他们目光的男子,小厮们则是关心起自己的同伴来。不过乍一看并没有哪里不寻常的,只是觉得季玉深面前的小厮,表情好像有些难堪。

好在他到底也是八方玲珑的人物,就算他的压迫感犹存,自己还是缓缓端起了原来的表情,叫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久看到底不礼貌,众人连忙是转了面回去,又盯着手中的首饰,不过那些还未出阁的千金小姐,现下已经是悄然羞红了脸。

虽是大家小姐,也还是少女的,她们来不及仔细查看他带有冷意的笑容,反倒期望着被拦在面前、说着话的人是自己才好的。

“啊?”

等是众人将目光收回去了,小厮一时间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这才是后知后觉应道。不过仔细听他讲得好像也是,现在的孩童但凡是个小人精,都不信这个话了。

更别说面前这个高大个,明显不能用人精来形容的男人了,他一时间也算是好奇且狐疑的看着季玉深反问道:“那、那您且说说该怎么说呢?”

他的脑袋一动不动,宛若湖水般深邃的眼睛却是周遭转了一遍儿,而后笑意更深的说话道:“你应当说‘客官着实来的不巧,咱们东家今日病在家中了’。”

“原是要这般说得啊?!可不都是不在的意思吗?”他惊呼了一声,稍还有些疑虑的模样,看起来是个心思很简单的人物。

季玉深刚是翘了翘嘴角,还来不及逗他呢,这小厮居然将玉满阁的东家给卖的精光了。

只见小厮说了这句话后,忽然是满脸的不对,看向了他惊呼道,“不对啊!你如何知道咱们东家病了?今日还是由!”

但是很快,小厮就看见了他直瞪的眼睛,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是伸出双手捂住了嘴巴,双眼瞪了起来,略带心虚之意,显然说的话还有下半句。

一时间,他都不用自己那套耍人的功夫了,反倒觉得小厮说得这个话更是有什么用些,于是乎上前拦住他道:“哦?由什么?”

可是小厮捂着嘴就是摇着头,拼命不肯说话的,季玉深微微眯起了眼睛叫人觉得有些许危险,可是过一会儿却裂开了嘴上前揽住他的肩。

“小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没必要再忽悠人了吧?”不过就算如此,在小厮的眼中,他照样是一个危险人物。

偏偏就因为是个危险人物,反倒在一阵阴森的笑脸之下,久久之后小厮选择了招供道:“这位公子,您就不要为难小的了!”

只见他是哭丧着一张脸,被身旁的男人紧紧勒着脖颈,被送到了一旁的架子前装作是观赏这什么首饰,实则是被威逼这呢。

“实话不瞒您说,咱们东家今日确实是病了,只好是遣东家少爷过来掌事儿,不过一般人都是见不到东家的。别说您了,这客人若不是达官世家,有着能彰显的权势谁能见得着啊?”

而后,小厮又是故作熟捻得撞了撞他得肩膀说道,“小的都在这干了几年了都没怎么见过东家的,实在是看您是知书达理的人,才敢这么跟您说啊。”

话语之间,满满都是您不要再为难小的了啊的意思,不过季玉深竟然也很出乎意料的松开了小厮,后者一个诧异,恍然觉得他或许是想明白了。

可就在后者以为他是想明白的之时,他竟然是一手握住了另外一只手腕,边是很轻巧的说道:“只要是东家的人,那都一样,人我必须见到。”

小厮眨了眨眼睛,恍然有一瞬想撞墙,竟是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倔强,他是没有权利将人给赶出来,看这个架势若是不帮他只怕是不放过自己的。

于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是弱弱的答应了,季玉深一言不发的模样叫小厮试探了许久,才知道是可以放过自己得了。

此行并非是因为他相信小厮的,甚至他知道小厮说得都是真话,他怕是见不到上头的人的。就算自己若是贸贸然闯,也一样会见不到人,还会惹人注目。

虽然小厮见不到上头的人,但是他能笃定小厮绝对不可能偷溜,要说什么原因,那只能说因为怕他。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弯起,可是不过一会儿心里又叫对苏幼仪的担忧给填满了去。

他愿意放开小厮也是因为他知道的,强行将人留在这里,没有半点用处。

不过在他的压制之下就不一样了,就算小厮没办法,也总会去找比他大一级的人解决,怎么着也能见到掌柜的,只要见到掌柜的,什么事儿都好解决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 不好惹的千金

果然不过一会儿,小厮就是从偏厅里头,伸出了手掌指示将一个男人从里头请出来的了,季玉深一眼看过去便是知道,这男人定然就是管家的了。

他的年纪四十上下,身上穿的衣衫款式简单,面料却是懂行的人便能一眼看出来好极了的。他的腿脚十分麻溜,还有稍微习惯性的弯腰,这便是掌柜们的习惯,用来应付贵客的。

不过如若他的眼神能分一点到“掌柜的”出来的那扇门后,便是能瞧见一个长相貌美的女子坐在那里。

那个女子单手撑着额角,看着面前一堆金光闪闪的首饰,脸上并没有露出多少表情,只是一根手指挑起看了看又倒丢了回去。

她的周遭围着一群的下人,只看排场就知道是个不简单的女子,瞧见掌柜的出去了,她便也就是一个眼神跟着出去了。

只是这么稍稍抬头罢了,她的眼中就是印入了一道倾长的身影,于是她涣散的眼神一下子凝聚起来。直是看去了远处正背着手的季玉深后,宛有一道光洒在了心上。

她一时间怔愣了眼眸,后知后觉嘴角才有了笑意,殊不知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面如冠玉、这番气宇不凡的男子,着实深深印进了她的眼瞳之间。

她下意识是拿手放在了唇前,微微诧异且眼珠子转都不转的看着那人,巧是在下人准备关上门的时候,她立马俏丽出声制止道:“别把门关密了,留条缝掩着就好。”

小厮能将掌柜的给请出来,自己也很是诧异,随后略微有些许担心的问道:“掌柜的,您就这样跟小的出来了,孔小姐不得气恼了?”

掌柜的悄悄的松了口气,有些许庆幸的说道:“我巴不得出来,那不好伺候的主待里头也是给自己找麻烦,每月都要来一回,真是叫人头疼。”

“还是个大人物,赶又赶不的。”小厮在一旁叹了口气,帮他将剩下没有说完的话给说得一清二楚。

这位人物,是京城最大的酒家“迎客来”的东家千金,孔真融之女孔吟竹。

要说起这迎客来最是吸人眼球的地方,便是它不同寻常的招客方式。能进这家酒家用饭的人,必须手持一块儿专门的客牌。而拥有这个客牌的通常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单单是众人所知的所谓的达官贵族,而是能给京城带来一定影响的人,便也是表示比那些达官贵族还要高一个等级。

拥有这块牌子,就代表着受到了迎客来的认同,就是一位众人公认的不得了的人物,这也导致不知道多少人恨不得挤破头皮都要那一块牌子。

怎么样得到这块客牌呢?要么就是受到孔真融的敬重,亲自赐牌,要么就是在迎客来名下的其他小酒家消费到一个点儿,那便能拿到客牌。

实际上也就是利用那些达官贵族的自尊心,不愿意被人给比下来,便恨不得拿到那些牌子,从而成为了一个有排面的人可以在同行之间炫耀。

这也就是一种很是无聊的潮流,但是为了自己的脸面,再不济是家人的脸面偏偏就是愿意去上这个坎儿,说什么也不能输给旁人去。

孔吟竹就是继承了这家酒楼的性子,不但刁蛮任性还很是倨傲,可是说入她法眼的东西还是人基本没有几个。偏偏因为她的家世,也因为她的容貌,许多人踏破了门槛,就为了搏她芳心。

也就是她那个性子,谁都看不上,还有一个疼爱自己的老爹,虽是商家罢了却也在商家之间出了名儿的,出门都是横着走的咧。

也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出入地方所用物品都是一等一的。

这不,玉满阁就是她经常出入的玉石庄,几乎每月都来一次,新进的首饰整楼整楼的都能叫她搜罗上一筐,出手很是阔绰,可以说比官家小姐还要挥霍的。

不过玉满阁包括掌柜的在内的人,都很是怕了她了,若不是能给玉满阁带进一堆堆的白银真金,他们就不需要时时刻刻给捧着、含着了。

虽说每次都是一堆一堆的拉走,买走的东西都能堆成小金山了,可是买卖的过程当真不好受的。那是可以给你辱骂一天、嫌弃一天、唾弃一天、贬低一天的了。

伺候过她的小厮没有一个是不灰头土脸的,到了最后个个都不敢去伺候了,只能换掌柜的亲自上战了,结果自然是每月都被拆一会骨头。

她的首饰只怕不是一点两点了,没回来买吧好似也不是真心的,只不过折磨他们就是这么一种乐趣的,好玩的不得了。偏偏带来了这么多的好处,他们又是得罪不起的。

连是东家都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却只好是叫下面的人忍受忍受,尽量是莫要去碰钉子,因此此刻掌柜的叫小厮给带了出来不知道有多高兴。

他早就想要找个借口出来了,这个时候不就是刚刚好的吗?虽说出来前也叫她给训斥了好一会儿,但是能出来就已经很不错的了。

他宁愿是处理一些小碎事儿,也不想伺候这么大一尊的佛,此刻边走便是稍稍可惜道:“赶紧将事儿给解决了再是回来吧,先是叫阿柴应付一会儿。”

小厮也是边走边抹了抹汗水很不好意思的说话道:“是是是,真是对不住了掌柜的,那客人小的着实是处理不了,没得办法才请您过去看看的。”

“不碍事,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何人要见,也不知好事坏事?少爷哪里是常人能见就见的。”掌柜的还算是好说话,不过对于这么一个人他也觉得有些许奇怪。

问题是不知道何方神圣,若是不一般的人物,自然要赶着引荐的了。想到这里,他的脚步加快,一下子就到了那个正背着手的男人。

瞧着背影还看不出什么,掌柜的连忙是冲着他微微开口说话道:“这位公子,是您找在下的?”

话说罢,面前的人缓缓的转过了身来。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 季叔叔

感觉到面前的人转过了身子来,掌柜的弯着的腰才是稍稍直了起来,并且微微抬起头去看到了一张眼中如死水,嘴角轻轻勾着,却是皮笑肉不笑的男子。

只一眼他就知道,这定然不是一个小人物,通神的气度就不凡了,更别说那张十足俊俏的脸面了。

玉满阁的掌柜到底与别处的不同,哪怕知道季玉深不一般也没有立马露出十足谄媚的嘴脸,反倒只是直起了腰轻轻微笑道:“听闻这位公子有了难处,不知小人有什么可以帮得上的?”

“也算不得难处,只不过是您愿不愿意帮在下引见罢了。”他同样抱之笑意的,说话也是不卑不亢,“在下想拜访你们东家少爷。”

此话一出,一点吞吐之意都没有,反倒很是坦然,在掌柜的看来只怕并非坏事儿,好似也算不得好事。他不禁是拧眉,而后多看了他两眼。

单从身形看起来是个只是个文弱的书生,周身没有一个下人、随从陪同,寒碜的不行,可是从气质看起来,又不只像一个书生,反倒有些说不出的意味儿。

但是只是这么两眼罢了,他的嘴上照样是说道:“很是抱歉,不知道公子您是以什么身份拜访我们少爷?我们少爷事情繁忙,着实没办法一个一个客人都接待上的。”

不知道为什么季玉深嘴角的笑意有些不明所以,随后浅薄的唇缓缓张开说话道:“不知道掌柜的您浣纱阁的这一身衣衫,穿的可还行?”

掌柜的原先一听还不解,而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恍然反应过来了,几乎是不可思议的看向了他,此次打量的有了好一会儿。

便是在他打量之时,季玉深又是加了一句话道:“说起来,您在浣纱阁共是定做了六身衣衫对吧?还不包括令家眷的。”

掌柜的一个激灵,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你!你是……”

“请!”可是还不等他说出口,季玉深却是先行打断了去,伸出了手掌比了个手势,意味着是要请他到角落里,再说那档子事儿。

掌柜的自然是巴不得的了,连忙是对着一旁的小厮说道:“你下去吧,这里我来处理!”而后走到了他的身旁说道,“您请!”

等是周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个方向的了,掌柜的才是又将他再看了又看最终诧异说道:“您怎么知道小人在浣纱阁买了衣衫?莫不是您是浣纱阁的东家??!”

“不是。”他淡淡的回话,将掌柜的疑虑打了回去。

浣纱阁店铺窄小,最初的发展可以说很是缓慢,不过只要一件衣衫卖出来了,后边儿便会有源源不断的生意滚滚而来。

但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就算在京城它是出了名的,却也不去争最大布庄的生意与名声,永远是居于第二。不过显然不争也没用,现在多数人都是去买它家的东西。

当然,浣纱阁不分贵贱,百姓官家亦可,却也导致有些心气儿倨傲的人家即便想去买,也秉着气儿硬生生是去最大布庄处的。这期间,不乏就有孔吟竹这样的人。

知名度提上去了,许多人的眼睛当然也就纷纷甩了过去,不甩不要紧,这仔细一看发现浣纱阁的掌柜与其他处例如酒家、乐坊的掌柜都有走动。

这番就不免叫人怀疑,这其中的东家是不是都是同一个人,毕竟其他户也跟浣纱阁一样的,最初没什么知名度,却越做越大,也不分贵贱。

最主要是那背后的东家,一样是神神秘秘的。

加之季玉深不像是个小人物,又十分低调还知道他在浣纱阁买了几身的衣衫,不免叫人怀疑不是东家还能是谁?可是却不知道竟然叫他当众否认了。

掌柜的也是有些不敢相信,不由狐疑的看了他两眼,又是听见他笑说道:“不过,浣纱阁是我题的字。我是他们东家的老友,自然是从那里知道了玉满阁,也是有事儿相求,故来此。”

他还不想叫人知道了自己就是那个神秘的人,肯定是要将这话给圆过来的,本身说到这个也不是要拿东家身份出面,而是套近乎而已。

浣纱阁不是一个高级的店面,东家身份只能叫人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并不能拿来拜访玉满阁这个不得了的玉石庄东家。

套了近乎之后,说是御园的教书先生,掌柜的就比较容易相信的了,谁也不会将一个东家跟一个教书先生划分在一起。

而且这个身份也不比前一个身份来的低档。

掌柜的听了,眼中确确实实露出了些许失望,而后一想到是朋友,那看来也不知道自己是高估还是低估了他的身份,只是有些无奈道:“公子,真不是小人敷衍您。”

他皱着眉头,稍稍叹了口气道,“我们东家确实不见外人呐,要不您说说您有什么急事儿,小人再为您通传?否则唐突带您去,小人就遭殃了啊!”

季玉深缓缓将眉头皱起,眼中透露着不悦,而后就是说道:“那不知道什么叫做不是外人?您且说说。”

这不是为难他吗?掌柜的心想着,难怪小厮要让自己出面的,这也不是一个善茬。于是他便打算再说些客气话来打发他,直想着再拖了一拖指不定他就不耐烦走了。

可是正当他要接话下一句的时候,楼上突然是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声,拌上一声很是惊讶的叫喊:“季叔叔?!”

掌柜的闻声抬头,面前的男人也是转过了头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去,原是楼梯之上站着两个十多岁的少女。叫人的那个正怔怔的盯着掌柜面前的男人,眼睛瞪得大大的,稍稍有些许惊讶。

等是见季玉深转过头来,确实是自己认识的人,那小丫头的吃惊转换成了惊喜,一时间从阶梯之上快步跑了下来,直是跑到了他的面前。

人到了面前后她缓了缓气息,身后的下人以及另外一名少女才是连忙跟着下来,恍然听见她再喊了一声:“季叔叔!”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 梁雪儿的面子

“方才我还以为是看错了呢!没想到真的是季叔叔!您怎么会在这里?”那姑娘的眉眼弯弯,看着是及其高兴的。

掌柜的这才后知后觉,连忙是朝到了面前的两个姑娘行礼说道:“小人见过二位小姐。”一时间他的心下掀起波浪,没想到面前的这男人还认识这小姐?!

他惊讶的不是那个喊季先生的小丫头,而是那丫头身后的丫头,也是个不寻常的小姐,因此他抽了抽嘴角十分好奇,这人究竟是谁竟然谁都认识??

而那个后赶来的小姐,自然是问出了掌柜的心中所想,便是问向了正在喊人的姑娘道:“芸儿,你认识这位公子?”

季玉深都来不及开口,只是全程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小丫头,暗叹这世间还真是小,到哪都能碰见熟人的。而后眼神转向了那个问问题的丫头,心中暗想原来这就是米庄的小小姐。

只见赵芸儿听到自己的小伙伴问问题后,连忙是站在了他们两个的之间互相介绍了一通道:“这是家父挚友季先生,也是我季叔叔。”

而后她又是看向了季玉深,手势比到了那个小姑娘身上道,“季叔叔,这就是我的同窗好友,梁雪儿。”

介绍并非说是米庄的小小姐,而是说同窗挚友他了然的点了点头,可见这两个小丫头的关系好得很呢。

那梁雪儿也不是娇羞的小姑娘性子,反倒很是落落大方,听了话后小小的身子比了个标标准准的千金礼行道:“原是芸儿的季叔叔,雪儿这厢有礼了。”

季玉深这时候才来得及对她说话道:“不敢当,在下有礼了。”说着也比了个书生的拱手礼,叫梁雪儿一下就看得出来,也是一个读书人。

等是两方都客气完了,他才是一只大手盖在了赵芸儿的脑袋上,浅笑道:“芸儿怎么会在这里?”

之间赵芸儿缩了缩脑袋,而后笑嘿嘿的看着梁雪儿说道:“听说这里新进了首饰,雪儿想来瞧瞧芸儿便跟着来了。这里的东西贵得很呢,芸儿可买不起,倒是季叔叔如何会在这里?”

她一点都不觉得买不起是个丢脸事儿,反倒是大大方方的说了,加之好友可是梁雪儿,谁敢嘲笑她?反倒是掌柜的心下有些许汗颜。

季玉深听了也是觉得十分坦然的话,便是会心一笑说道:“女孩子就应该爱美的,尽管买,若是看中什么拿就是了,回头让你爹掏腰包。”

而后又是说道,“我没什么事儿,只是有事儿来拜访一番这里的东家少爷罢了。”说着,一眼瞥到了掌柜的身上。

倒是梁雪儿一听,立马是被吸引了注意力,随即问道:“来见郭大哥的?”她略微诧异,又是看向了掌柜的说道,“那便是带去见呀!”

掌柜的不知道多想拿手帕来擦擦自己额头的汗,知道自家少爷跟人小小姐交好的,虽是差个几岁,但也可谓是一块儿长大的,不由心想着这该如何拒绝?

哆哆嗦嗦之后,才是说道:“小姐,少爷是不见外人的”这弱弱的嗓音,可知他多少心虚的。

梁雪儿一听,果然是不高兴了,紧皱着眉头说道:“怎么说话呢,林叔,这怎么能算外人呀?不是说了吗,是芸儿的叔叔呀,还不快领去见人!”说着,她就是双手一个叉腰。

季玉深见了,不觉是弯起了嘴角,这番还算是刚刚好,若是知道赵芸儿也在这里,他何必多费口舌?看样子,梁雪儿不仅不是小人物,而且还跟玉满阁的少爷交好。

否则,掌柜的怎么会这么惶恐?这样也刚刚好,省了他的力气。

不过因为掌柜的不敢拒绝,又不想答应,一时间沉默在那里,二话都不说的只是老实站着。梁雪儿一见,眉头稍稍松开说道:“你就说是我的主意,也是我的人,出了问题我来负责就是。”

“不是,小姐,小人不是这个意思”他还是有些扭扭捏捏的,不过在梁雪儿上手之后,终于是老实了,很是为难的点了点头。

季玉深都不需要插手什么,只要在一旁凑热闹的,等到事情解决了才是对着梁雪儿说道:“梁小姐的恩惠,在下记在心间,在此谢过了。”

“先生不必客气,芸儿的朋友就是我朋友,叔叔也一样!”她爽朗的笑着边揽住了赵芸儿的肩膀,孩子就是孩子,义气什么的姑娘一样是重。

叫掌柜的带去之前,他恍然想起了有什么要交代的,连忙又是退了回来到赵芸儿的身边说道:“芸姐儿,你什么时候回去?”

赵芸儿一听,以为他是催促自己回家了,便是看向了梁雪儿吞了吞口水,他看在眼里又是补了一句说道,“你别担心,我不过问一声罢了,你要想玩就多呆几日,不过要麻烦梁小姐了。”

梁雪儿一听,连忙是摆起了小手,表示不用客气的,紧接着再是听见芸儿说话道:“季叔叔放心,芸儿会保护自己也不会麻烦雪儿的。”

随后吞了口口水,有些迟疑道,“芸儿、芸儿还想多玩几日。”

季玉深笑了笑,而后又是说道:“好,都随你。不过……”他后半句话停了下来,看了赵芸儿疑惑的眼神,才是说道,“李千越不知道我回来了。”

他说话道,“御园那头我告假了,李千越不知道我归家,只因我有要事在身不便给他知道我人在京城,如若你回去了,断然不得告诉千越我回去了。”

赵芸儿刚是听明白的,乖巧的应了一声,倒是掌柜的听了又是一个哆嗦,这怎么还牵扯上御园了?他不仅又偷偷看了看面前的男人,直想他不简单的。

瞧样子是个书生,又从御园出来的,断然是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只怕这温润儒雅的气质,该不会是个教书先生吧?

真是不得了啊,商场上认识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居然还牵扯到了御园???恕他着实是诧异不已。

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看上季玉深

季玉深知道,赵芸儿自小跟着赵大虎那个糙汉子,性子便因此是有些大大咧咧的。记得她刚来京城那会儿,是不喜欢精致好看的东西,对姑娘家的首饰也没有多大兴趣。

现在竟是到了爱美的年纪了,应当也算得上是好事儿吧?瞧她左看看右看看的模样当真是好奇的不行,不过这里的东西,也确实是十分好看的。

他一时失笑的,多看了小姑娘两眼,才是随着掌柜的往楼上去了,不过此刻掌柜的可以说是变换了心思。想想御园、再想想梁雪儿是少爷疼爱的小妹妹,带过去指不定有功。

于是欢欢喜喜就是带着走了。

这期间汇聚在季玉深身上的目光永远是不能算少的,所以他对玉满阁内周遭来来回回的目光都是司空见惯的了,并没有多加在意。

不过也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坐在偏厅的孔吟竹,正用拿着手帕的手掀开了茶杯,在清茶的上首拂了拂。手帕擦过杯身看着十分轻盈,可她的心思却不轻盈。

谁人都不知她的目光,正透过手上的白帕之间直勾勾的盯着季玉深,一瞬都没有动得,全程都在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眼里满满都是他。

瞧见他与掌柜的说话,瞧见他与那米庄的小丫头、以及旁边看起来年岁更小的丫头说话。再瞧见掌柜的脸色由惶恐变脸,不觉猜测他的身份这人定然不简单的。

她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已经打开盒子的首饰,就那样呈现在她面前任由她观赏,不论珠宝还是金银,都闪着光的,旁人瞧了都觉得眼直。

可是她却不当回事儿,目光也至始至终都没有从季玉深的身上离开,这是下了心思,将他的样子描绘在了心思,当真是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男子。

即便他已经叫掌柜的领着上楼去了,可是她的眼神还是牢牢盯着那里,好似那个俊朗秀气的男子还站在那里一般。

而后一个小厮与婢女从外头满头大汗的小跑过来,轻轻的将门给推了开,身后还跟着一群下人,个个老老实实垂着头,迈着小步,全然是她的下人。

随后小厮两步并作一步走到孔吟竹面前,生怕慢了又遭她唾骂,可是说话又不敢太过喘息,也是会叫她生气的。还这么年轻的二八姑娘,偏偏气性这么大。

就等站定了,一排的下人便是主动将手中的首饰盒纷纷打开,珠光宝气一下子就散发出来。小厮还在一旁陪笑道:“孔小姐,这就是店里新进的首饰了,你来瞧瞧看看有否对上眼儿的。”

只见她的眼神顺势收了回来,若无其事的将茶杯轻轻放了下来,而后手帕一拂,两袖一散,又缩回来放在自己规规矩矩的腿上,“哎”的一声长长叹了口气。

小厮见了,便知道她这都还没看呢却又是不满意的,于是抽了抽嘴角问道:“孔小姐,您当真不去楼上看看吗?这儿人多眼杂的,恐让您没了瞧得心思。”

说起来哪里人多眼杂了,多多少少都是涉及官家、商家的,这儿已经算是安静的了。只不过孔吟竹每回来,那尊臀都是老老实实坐着的,不说喜欢什么也不亲自看看,偏叫他们找。

那可是既然都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他们能有什么办法?便是只好全阁楼都搜罗了一遍,到头来她还是会挑三拣四的。

小厮便是想说些好话,让她那尊臀移开,亲自去瞧瞧说不定就碰上喜欢的了,这不是省事儿,都万事大吉皆欢喜嘛!

可惜了,她就是偏不,此刻便是瞥了他一眼,尊臀还牢牢坐着呢。

“整栋阁的珍品都叫你给搜罗到我面前来了,你觉得这的我都看不上,楼上得又能入我的眼?”她用一只手比作兰花状,碰了碰自己新做的发鬓,口气中满满都是轻蔑。

小厮一听,只得是尴尬的呵呵了两声,心下早就是怒喷出了一口老血,直是怒吼:那你倒是起来看看再说看不看得上啊!可是她的尊臀还是牢牢黏在椅子上。

殊不知她心里自有自己的一些许小九九,此刻就是看着季玉深离开的方向说道:“怎么不是掌柜的来与我说的?他人呢,去忙什么了?”

她这么一问,按照小厮对她平时的了解,那都是要发飙了,便是以为她为此心生怒气,连忙是恭恭敬敬的回应了。

“是、是那来了一位新客,说是要见东家少爷,掌柜的自然要亲自引得了,只好委屈小姐由小的来伺候了。”

可是她全然都在寻思着前半句,并没有注意到小厮的口气,只是抓紧问道:“那新客是何来历?”

“这……小的愚昧无知,属实不知是何来历,只见模样是第一回来咱们阁里的。”小厮有些许不清楚的,只能是这么回应。

听到这里,她稍稍有些失落,暗地里叹了口气,这才是缓缓伸出了自己纤细的手,婢女见状小腿十分麻利的就是跟上前去,伸出自己的手捧住了她的手。

这情景就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一般的,孔真融一直心心念念自己这么优秀聪慧的闺女能进宫当个娘娘之类的,眼下情形还当真有些像宫中的娘娘。

只见她这个时候才是从椅子上缓缓的站起来,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到了那一排的下人面前,从头走到尾再是走回去,算是走了一个过场。

如今她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了,脑海中不断是浮现出季玉深的面容,多少正眼都没有瞧几下。

只是一会儿就随意的点了点几样,还点向了桌子上的几样道:“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还有这些,全都给我包起来。”

这已经不算少的了,但是在小厮的眼中,却不符她的性子,不觉是多问了一句:“孔小姐再没有看上的了?”今日也甚是奇怪,不见她常耍脾气的。

只见她秀目一转,瞪了小厮一眼道:“你们这次进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除了盒子本小姐还真是一个都没有看上!莫不是要我买椟还珠?”哪里是没有看上,分明就是已然没有心思再看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御园先生

果然玉满阁就是不同,东家的书房前都得有打手把守着的,掌柜的一步一个接引,等是到了门前,打手们对他没什么意见,对季玉深却是来回的打量。

其中一个打手伸手将掌柜的给拦了下来,警惕的眼神却是停留在了后者的身上,嘴中还不忘说话道:“林书,这位是?”

掌柜的这才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季玉深哈哈笑起来道:“哦、哦!这位是贵客、贵客!”而后转头来对着他道,“委屈先生在此处稍等片刻可成?小人这就去通报一声。”

他自然是不会为难掌柜的,便是二话不说,只漠然的点了点头才算作回应的了,这样那打手才跟着点了点头,手收了回去站在了一旁。

掌柜的这便是朝他鞠了鞠躬,穿过了一群打手的眼前,朝里头走去的了,只剩下了一个季玉深跟眼前的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打手们也是略微有些嘘唏,心底是不断的想,这人怎么看起来是个书生,身上却也有文弱书生没有的肃杀之气,一股子的漠然就汹涌而出。

屋内,掌柜的走到书桌的正前方,朝着桌子上正埋头查看账本的男子稍稍弯了腰,轻声说道:“小少爷。”

“怎么?”一道跟成年男子对比略微显得稚嫩的嗓音响起,满满都是少年之气,话语间却故作老成。

掌柜的腰弯的不低,脚下还笔直笔直的站着,可是眼睛却是低低的,没有一点要看一眼他的想法,只老老实实说话道:“一个客人,具体是什么身份小人也不知道。”

顿了一下,他才是紧接着道,“说是浣纱阁东家的老友,浣纱阁就是他题的字,他知道小人在浣纱阁买了几身衣衫,应当是没错的了。”

这么一说,也算是稍稍奇怪,如若只是这么一小点的身份罢了,掌柜的不会贸贸然领来见他,定然没这么简单。书桌上的人想到这里,不禁是顿住了手中的动作,微微抬起了头。

就是这么一个抬头,一张稚嫩的脸蛋出现在面前,眼眸可以说是男子里头难得的水汪汪,脸蛋也是白皙且圆润的,看起来年纪就是小的不行。

男子的眼眸一般都是细长的,他却不是。那眉如墨画、朱唇殷红的,也不知道是还没长开还是原本就长这样的。这哪里是男子,分明就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可是可以看得出来,他是一点笑意都没有的,当真是十分老成的模样,脸上一丁点的笑意都没有,叫人见了这么小的孩子也依旧会得慌。

这便是玉满阁的小少爷,也就是梁雪儿口中“大哥”郭晏澜。只听见他询问道:“通常你都不会带来见我的,此次是何缘故?”

掌柜的听了一笑:“小少爷真是英明,不单是如此,主要还是雪儿小姐吩咐小的将他领过来,这、这小的便是不敢拒绝的了。”

“雪儿让你带过来的??”一听,他淡定的脸上便是稍稍有些不对劲的了,也是听见是个男子,还是雪儿强势要求的。

于是他一着急,从椅子上起身皱眉询问道,“为什么是雪儿小妹让你带来?是她的朋友吗?还是什么人?”虽然极力压制了,还是能听出其中的质问之意。

谁人不知道他家少爷的那些个小心思?不过郭晏澜是个要面子的,脾气又不好。要是叫人说了出来,不得没面子死才怪呢,因此掌柜的自然是当作没发觉他的哪里不对。

他不急不忙,缓缓回应道:“并不是的,雪儿今日携了私塾里得同窗小姐来,那人就是那位同窗小姐的叔叔,好似并不是亲的。雪儿小姐一看,自然热心帮忙的了,不过却不知那人身份。”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有些犹犹豫豫,明显就是有吞吐之意,郭晏澜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发现他那个样子,立马是说道:“何必吞吞吐吐,有话就说。”

“额……小人……”掌故的好似在酝酿着什么,而后缓缓说话道,“虽说小人不知那是何身份,不过却猜测好似与御园有关系的,小人听他提起了御园来着。”

“御园?”

提到这个,他也是有些许惊讶的,说到底在商家有什么影响力没什么用,还是百姓不是?民斗不过官这句话永远有用,何况御园可是皇家的地盘啊,若是御园出来的,不得了。

他诧异之时,还不忘是多问了一句,“可说寻我是什么事儿?你确定是御园出来的人?御园不是太后娘娘身处之地,还有何人?”

总不能是两个跟雪儿差不多大的王爷,还是哪个下人吧?

掌柜深思了一会儿的说话道:“看那穿着打扮,像是个教书先生,御园里头不是有一个专供皇家子弟念书的学堂?可是他年轻得紧,通身气质也不像是这么简单的人物。”

还是自己看人的眼光稍微准一些,他们的话都不能信的,郭晏澜想了一阵觉得人还是要见的,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御园的人可就没有这么简单的了。

想到这里,他就是说话道:“那就见见吧,不明身份之前不可怠慢了去。还有梁兄来了吗?不是说要接雪儿回去?”

“梁少爷说是米庄还有些事儿,拍随从过来跟着了,不过小姐也想再多呆一会儿的。”掌柜的恭恭敬敬的回应道,而后又是说道,“那小人这就将那位公子请进来?”

他听罢点了点头,而后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吧,等到掌柜的出去了,他才是有些惆怅,原本答应了雪儿见一面,她也想把那位女同窗介绍给他认识。

可惜了这里事务繁忙,他担心见上一面便是会分心,之后再也没心思忙碌的,这才请雪儿再稍等稍等,却是没想到这里要忙完了,又来了一个不能推脱的客。

若是见一面这当真是先生,小侄子今后攀入御园可就是件大好事儿了,当然,也就是他随意想想的罢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是真的

不到一会儿,季玉深就叫掌柜的给请了进来,看到郭晏澜的那一瞬间他还真是有一些惊讶,原本以为这都能掌事儿的东家少爷应当是个才貌双绝的人物。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怎么像是个孩子、更像是个姑娘一样的人物?眸若清泉、唇若朱砂,全然不能用英俊来形容,得叫作俊俏?

好在惊讶也就是一瞬间的,他还不算是失态,倒是那小少爷才是看到季玉深都快收不回目光了,难怪掌柜的会这么说的。这左看右看,确确实实满身都有常人没有的气质。

只见他以文人之礼待之,缓缓伸出手来作揖,边是说道:“唐突拜访,还请郭少爷见谅了。”

只看这气质,他都无需再考察,一眼便是知道得是贵客的,连忙是爽朗的笑着,倒是不像小孩子的说话道:“公子多礼了,快请快请!快请上座!”

他便是摆着起的动作,人还从书桌后走出来准备亲自扶他,还不忘对着掌柜的吩咐道,“林叔,快请来上好的茶来!!”这跟方才冷然完全不一样啊,简直是热情极了。

郭晏澜说着,人已经是到了面前,双手搀着请季玉深起来后,还比着手领着人往位置上坐去。自己则又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来,顺便问了句道,“公子该怎么称呼啊?”

他不似小少爷那样热情得不得了,而只是淡淡得一笑道:“敝姓季,禾子‘季’。”而后又是对着他笑说道,“没想到郭少爷年纪轻轻的,就已经能掌事儿了,果真是年少有为的。”

郭晏澜轻轻的合上了唇嘴,淡笑道:“季公子言重了,兄长有事儿外出,身为郭家子弟为家尊分担一些事务,也是应当的。”

同时,他想到了什么试探的法子,也是顺便说道,“倒是季公子叫小弟诧异不已,没想到御园的教书先生还能是这番的年轻。从中可见季公子不仅学识渊博,阅历也远在他人之上。”

就在这个时候,掌柜的也命人将糕点果实送到了眼前,季玉深从这下人轻轻说了声“多谢”后,才是对着他道:“郭少爷真是夸奖了。”这话也就是默认了他的身份。

郭晏澜为此不禁是欢喜,殊不知他是知道自己心里的小九九的,只不过不想为此多话,这才是直接应承下来了,生意人都是聪明的,应该不会乱讲才是。

叫前者诧异的则是季玉深竟然不等他开口询问,就已经自己开口道,“不过还请郭少爷担待了,在下此番前来,着实是有事儿相求。”

他一愣,连忙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浅笑着说话道:“季公子直说就是了,不必客气,您的事儿也就是小弟的事儿,只要能帮小弟定然尽力帮忙。”

对于此讨好,他只是微微一笑口中吐出两字道:“鉴宝。”

果然,郭晏澜一听,脸上怔愣了一瞬,不过很快也就反应过来,他知道事情一定没有这么简单,否则楼下自然有鉴宝的先生,他怎么会想直接来找自己?

虽说有话是看破不说破,但是他看得出来季玉深并不是那种喜欢藏藏掖掖的人,便是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吧?否则公子如何亲自来寻小弟。”

“说的是。”季玉深没有一点被点破的心虚感,反倒很是落落大方的说道,“在下确实还有一事儿请您帮衬,不过此事在下会等鉴宝后,再详细告知。”

既然是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会急切的想知道,总归会知道的不是?于是他二话不说的叫了人道,“来人,请刘先生上来。”

门外立刻是应了一声“是。”如此,季玉深也算是安心的等着了,便是悠哉自在的端起茶杯来,啜了一口。不一会儿,一位老先生便是敲门进来了。

他先行对着郭晏澜行礼道:“少爷,可有什么吩咐?”见他抬抬下巴示意正悠闲自在的男人那里,他又是转了方向对着季玉深道,“这位公子需要鉴别?”

他放下了茶杯,从怀中掏出了那颗扣子放在桌上道:“帮我看看这是不是羊脂白玉,我有十之五六的把握,但是到底不敢确定。”

这一说郭晏澜又是不解了,一颗扣子大的羊脂白玉而已,哪里不能鉴宝非得来玉满阁的?真的是奇怪了。不过能拿羊脂白玉绣在扣子上,那也是一个奢侈的啊。

正是感慨之时,刘先生已经坐下来给他羊脂白玉看了一看,季玉深没有细看他是怎么做得,而是起身背着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么一小颗的东西,不用费多少力气,这才一小会儿刘先生就是收拾起东西起了身说道:“鉴好了,公子这确实是羊脂白玉,从塞外引进的羊脂白玉。”

季玉深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略微有些诧异的转过了身说话道:“你能确定?这确确实实是羊脂白玉??没有错?”

“自然是没有错的了。”刘先生还是很自信的,顺便将分析说来。

“羊脂白玉是和田玉中的极品,主含透闪石、阳起石和绿帘石。洁白非常且质地细腻,光泽滋润,状如凝脂故得此名。古传“白璧无瑕”即指白玉。”

他摇头晃脑道,“它与普通白玉的简单区分便是,放在光亮之下查看,前者呈现的是纯白半透明状,稍带粉粉的雾感;后者则也是半透明状但没有雾感。而若是在光亮下含有丝丝微黄,也不得称为羊脂白玉。”

“像这颗。”刘先生边是说着,边是中指与食指并拢指向桌上的扣子道,“拥有了以上的条件。极具光泽、质地,可称为温润坚密、莹透纯净、洁白无暇,手感与视觉上都是油润且有光泽,宛如凝脂,确确实实是羊脂白玉。”

有了这番笃定的说法,想来不是也不可能的了,季玉深微微点了点头将那羊脂白玉拾起拿好,又是对着郭晏澜道:“郭少爷,您可否将羊脂白玉的出售账本与在下看看?在下想找个人。”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没线索

好啊,敢情说是有事儿找他帮忙,说得就是这件事儿呢?难怪刚才问是不说的,只怕是担心自己一下就会拒绝了吧?

不过他也确实胆子是大,账本不是小事儿,特别是羊脂白玉还进贡给皇家的,哪能由他说看就看?真是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心。但是他到底也不是常人,并没有直接给否决了。

只见他是挥了挥手,示意刘先生可以下去了,而他本人则是皱着眉头,冷着脸面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男人,虽然个子矮个头,但是气势还是有在的。

等到确定刘先生下了楼的脚步声传来,郭晏澜才是转身一步一步的走回了自己的书桌前,口气里听不出什么的说道:“不知道公子是找什么人?”

“你猜到的,不就是这个扣子的主人,但是其中缘由恕我无可奉告。”季玉深很是平淡的说着,话语间没有其他的感情。不过也侧面说明了,他问心无愧、光明正大。

郭晏澜双手撑在桌子上,年纪虽小,眼神却如猎鹰一般的抬起,用一点都不符合他那张脸的性子说道:“公子应当知道,一家店的账本怎么能随意给他人过目?”

而后他又是转了转眼珠子说道,“况且我想您来了,也一定知道,玉满阁不但是京城最好的玉石庄,也与皇商挂着点关系。何况羊脂白玉更是直接进给皇家的东西,里头涉及的可不止百姓。”

“郭少爷信不过我。”他没有用疑问句,而是十分肯定的说道。

“您既然知道在下的身份,便可以随时随地去问。当然,账本对于一家商铺来说是什么概念,在下还是清楚的。如若您实在不愿意出示,在下也能理解,断然不会强求。”

说到这里,他的意思也很清楚了,这东西于他来说意义非凡,过一眼即可,但也不是非要不可,如若实在不行,他也一点着急都没有的。

想到这里,给郭晏澜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是出声问道:“小弟还想问上一句,您不但是御园的教书先生,还是浣纱阁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东家吧?”

此话一出,他的眉头一挑,但是并没有立刻弹跳起来,而是淡定的询问着:“郭少爷何出此言?”

“浣纱阁的东家行踪神秘,一般不叫人得知,他的老友怎么就明目张胆的明示身份了?您若是身份简单,浣纱阁东家为哪位不也就叫人查出来了?”

季玉深听了,一点诧异都没有的笑说道:“郭少爷不愧是做生意的一把手,不但有这个头脑,敏感度也不错,想来郭老爷能放心了。”

他听了,将眼眸抬起来,有些疑惑的盯着他道:“你不惊讶?”

“惊讶什么?原先我也不是为了隐瞒什么,只是不希望众人将目光都聚集在御园,以此诟病了谁。在下想郭少爷没这么闲,跑去八卦御园的事儿吧?”

他微微一笑,耸了耸肩膀,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了,“何况浣纱阁没有多少价值,就算您知道了,对于您来说也没有什么用。而对于我来说”

他的语气顿了一下,眼神渐渐认真,笑容也收了起来及其严肃的说道,“我要这个账本,跟浣纱阁东家的身份,没有半点关系。信与不信,是您的事儿。”

他很坦诚,也很大胆,只因为他问心无愧,没有半点心虚这才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不得不说郭晏澜很欣赏他。

他知道自己的年纪还小,虽说已经做的不错了,却也不算是商场上的第一把手,也不是叫人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可是他幡然醒悟,做人还是要跟季玉深一样的好。

二话不说,他便是从身后的暗格里头翻出了些许账本来,这期间季玉深目不斜视,而后只见他是拿出了一本专门记录羊脂白玉的出来。

他从书桌后走出来,将东西亲自放在了季玉深的面前,同时也说道:“小弟还是要提醒季公子一句,用羊脂白玉来做扣子的,只怕皇宫里头的人都不会这么干。

您还不如直接去问布庄商铺,瞧瞧用这玉做扣子,布庄的人自然会留个心眼儿。否则,这人也可能是自己做这个生意,直接从塞外拿的,查账本您也查不到的。”

这些,季玉深都想过了,所以才觉得他若是不给也无所谓,但是万一有嫌疑的人就在这其中呢?

都说了这是个出手阔绰的人,除非像他说的一样是自己做这行的生意,否则定然会在京城最好的玉石庄,买着羊脂白玉的。

他不过是淡淡的笑着,而后问道郭晏澜道:“不过,您如今怎么敢放心的交给我了?不怕我骗你?”

“小弟喜欢季公子这样坦诚的性情,就像您说的,知道您的身份只是满足了我的好奇心,也算一桩好事儿,如若被骗了,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郭晏澜又是笑笑道,“又像您说的,家尊放心了,我也就是有这个权利,自然有这个胆子。”

“多谢。”季玉深拿起桌上的账本,朝他一挥,说了道谢的话,而后也不再客气,赶忙就是将东西摊开细看,一处一处的都不敢漏。

久久之后,郭晏澜便是做自己的事儿,让他自己在那里翻找,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看是看完了,却当真没什么用。

正如他所说的,确实毫无线索,羊脂白玉的去向不是宫中官宦之家,再者就是有关羊脂白玉的首饰卖给了姑娘家,没有人单纯买这么一个的。

他放下了手中的账本,才发觉不知不觉之间,日头偏西了他又是这么过了一日依旧是什么线索都没有的。他久久看了窗外,一时失神过去。

郭晏澜看到他的模样,也大致清楚结果如何,但是没有细问,只等他自己将东西还来。果然是不过一会儿,季玉深便是拿着账本走到了面前来。

他将账本轻放在了面前,而后退了两步作揖,只听他道:“多谢郭少爷,也叨扰了您一日。时候也不早了,在下便就此告辞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推脱

郭晏澜一听,稍稍惊讶得抬起头来,没想到他这么快也就是要回去了,不禁是起了身朝着他回了个礼,行礼之时也宛若是一名书生的了。

只听见郭晏澜是热情的说话道:“今日能结识季公子,是小弟的荣幸,时候不早了便也就不强留公子。今日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还请多担待些。”

而后他从书桌后走了出来,随后比出手势来笑说道,“小弟送您一段吧?”这人已经是热情的,显然是不允推脱的那般。

如此,季玉深便是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如此,在下便是恭敬不如从命。”话既已说罢,二人便是客客气气满面春风的一块儿携手出了门去了。

便是在这过程之中,郭晏澜意外侧看了一番他,这才是恍然发现,这男子的侧面竟也是惊为天人的,今日的相交也可见他方方面面都是算是极好的。

再是回头来想想家中还有一个待嫁的家姐,不觉是泛起了小心思。

刚巧是走到了楼梯口,他还在想着,季玉深却已经是开口说道:“还请郭少爷留步了。”他这才一下子算是反应过来,连忙是抬头一看,原是已经到了楼下。

想了想他便是不打算往下走去的,同时也是想着,接下去也怕是什么机会的了,连忙是开口说道:“季公子,小弟唐突,想、想”

他难得有不好开口的,但是他知道家姐的那个性子,高傲、眼界高,喜欢的那都不是一般的男子。像季玉深,除了一张脸确实没什么人气儿,其他条件都很是不错。

就算家姐再是挑剔,怕也挑剔不出什么,况且越是不好驯服的男人,在一群的男人之间更是显得不一样,也算越是能勾起家姐的兴趣了。

他沉思着,面前的男人便是觉得奇怪起来,不觉探出了头来,稍稍轻声的询问道:“不知道郭少爷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就是了。”

郭晏澜听罢,立马是直视着他的眼眸,大着胆子的笑说道:“小弟也就是唐突一提,您不必放在心上。”

随后咽了咽口水才是说道,“小弟家有一孪生阿姊,年方二八正待字闺中,也算得上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性子也是温润有礼,甚得人心……”

他为了亲姐的婚事儿,昧着良心讲话,自己都有些是听不下去的了,但是为了能让她嫁个良婿,也只能是先昧着良心讲话的了,总归能拉拢着见上一面也好。

不过季玉深听到这里,也大致明白了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没有想到上来谈个正事儿还能拉拢一门亲事儿过来。不过他也明白,难怪郭晏澜一张脸宛若女子一般,原是孪生。

他没有明确说明,只不过是明确给推脱了去,淡然的不放在心上的说道:“劳烦您将在下挂念在心上,只是这一门亲事儿,在下属实不能接。”

这连想都没想,一丝的考虑都没有,也并没有当回事儿,直接就是给拒绝了,不得不说郭晏澜倍受打击。

不管怎么说怎么说,他亲阿姊也算是名门千金了,深受家里人的宠爱,长得随不能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吧,但也是不落于常人啊。

性子也跟一般姑娘不一样,不能说是传统女子、中规中矩的那样,但是在郭晏澜眼里也觉得,这是多好啊的姑娘啊,不服常理甚是可爱好吗?

有多少人踏破门槛就为了求得她一芳心?不说她眼光多好,看人又有多准才是不满于眼下的男子。自己也更是看不上的,只觉得那些男人都不如他这个弟弟跟大哥的好,那就不能当姐夫。

其次也是因为父亲的默许疼宠,叫她可以自己选共度一生的夫婿,所以无论来者是什么身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父亲也不会看重身份的。

他深知自己的眼光跟家姐一样的,难得看上的一个人是十分满意的,自己的阿姊又是这么的优秀。却是万万没想到他这么不识抬举。

他一时间拉下了脸面,脸色很不好看、心情也很是不满的说道:“怎么?季公子是看不上的?”

季玉深知道他是误会什么,便是沉了沉气息,缓缓的说道:“十分抱歉,在下并非唐突说出这话,只因为在下已有内人,这才辜负了您的好意。”

郭晏澜没想到是这样的,一时间诧异不已也怔愣在了原地,在他的笑意之间恍然是有些许尴尬。而后瞧他得脸侧过去看别处,才是缓缓得回味儿过来,这才是讪讪得笑了起来。

实则心下还是在唾弃自己的眼神怎么就看岔了,这可是有娘子的人啊!都怪这自己问得不清不楚,这下出丑了吧?

若是阿姊人在身边,必得尴尬的找个洞埋了自己。

他一时发出了尴尬的笑意,缓过了神才是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话道:“小弟属实不知道详情,竟是冒犯了尊夫人。还请公子莫要怪罪,顺便替小弟与尊夫人道个歉。”

季玉深并没有当作是什么严重的事儿,自己的那张脸他还是有自信的、也明白他人的这种心思,便是笑了一笑,当作小事儿的说道:“瞧您说得,言重了。”

郭晏澜一听,十分可惜的叹了口气,嘴角也是带着微微笑意的说道:“那是我们郭家没有这个福气了。今日相处甚欢,公子下回若是带尊夫人前来,小弟定然亲自接待。”

他点了点头,很是释怀的说道:“那就一言为定了。”他抬头看了看外头,十分不舍道,“今日多谢郭少爷盛情款待,时候不早,在下先行一步。”

郭晏澜再没有拦着的道理,连忙是退让了一步,说话道:“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您请,慢走、慢走。”

如此,才算了,不过郭晏澜虽说是留步了,却依旧站在阁楼之上目送着季玉深的离开,可以说是招待的周周道道了。

等是季玉深下了楼,直到身影是彻彻底底的看不到了,郭晏澜才放心的转身,不忘吩咐下人记住前者的脸,免得下回怠慢了去。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挨骂

等是他下了楼才发现赵芸儿两位姑娘竟然是还没离开,反倒是被请进了偏厅,坐下来喝茶的了。他们的身旁还多了一名男子,跟她们一块儿同坐的,应当不是随从。

何况他的气宇、衣着不凡,看起来与郭晏澜年纪相仿,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过了脚步,往他们而去。芸儿一瞧季玉深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有些惊讶道:“季叔叔,您还没走呐。”

“嗯。”他淡淡一笑,而后对她说道,“我也以为你走了来着的,没曾想原是还在呢。”而后他又是转眼到梁雪儿的身上,点了点头示意打招呼了。

而后又是看向了梁雪儿身边正在啜茶的男子,对着梁雪儿道:“在下原先是要走了,不过瞧梁小姐既然还在,便是过来道个谢,方才之事多谢了。”

“哎呀,梁先生真是客气了,芸儿的事儿便是我的事儿。”梁雪儿一直笑眯眯的看着他,见他朝自己行礼了,才连忙起身客气说话的。

她旁边的那个男子见状便是也不坐着了,跟着站起来后小声询问雪儿道:“雪儿,这位公子是?”

雪儿这才反应过来,“啊”的一声连忙是相互介绍道:“瞧我,大哥,这位是芸儿的叔叔,季先生;先生,这位是雪儿的兄长,梁宇扬。”

梁宇扬一听,立马是稍稍有些诧异的,这男子瞧着年轻极了,怎么就赶上是家妹同窗的叔叔?家妹相差自己可有几岁,总不能跟着喊叔叔吧?

他一时挑了眉头,微微有些少年的羞涩,但是也应着礼先行是朝着季玉深行礼说道:“季先生,小弟这厢有礼了。定然是雪儿小妹,给先生添了麻烦吧?”

“梁公子客气了。”

见他拱了手行文人之礼,梁宇扬心下有了数,敢情这还真是位先生了,难怪瞧着像是书生的,这跟自己想象中白发苍苍的教书先生很不一样。

只见他浅笑着看向雪儿,稍稍摆手道,“梁小姐怎么会给在下添麻烦?小姐可是帮了在下的大忙,现下过来就是为了道谢的。”

“就是,大哥,你怎么每回都想着我闯祸的!”梁雪儿一听,嘴上有了埋怨的话,不过脸上可都是自豪的模样,跟着自己的兄长贫嘴呢。

他见状,也就是顺便摆了手道别了:“既如此,在下便是不打扰了,先行一步,告辞了。”

等是转身的时候,还听见了掌柜的下来邀请梁雪儿的话语:“梁小姐、赵小姐、梁少爷,少爷这里有请,请随小人来。”

……

等是将人给引上去了,掌柜的手里的细活儿的才完成了,他恍然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一个孔小姐没有伺候周到。便是整个人立马就不好的了,于是立马转头去找人。

然而到了小偏厅,却发现人不在了?他一时不敢相信,寻思着这人不可能回去啊。可是除了小偏厅她还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呢,于是紧张之下连忙找阿柴细问。

“你说什么??走了!!”不一会儿,一声惊讶的大喝便是在玉满阁响了起来,不是掌柜的还能是谁?殊不知这一声引起了他人的注意。

掌柜的转头一瞧,其他的贵客正奇奇怪怪的看着自己呢,他一时间面露尴尬连忙是跟着他们道着谦道,“对不住对不住,是小人失礼了!”一声声过去,众人才是将眼神收了回去。

他这才是惊讶的将阿柴拽到了旁边去,尽管是将音量了下来,可是还是压制不住他的惊讶,“她怎么就走了?她平日里可不是这样啊!”

阿柴也是跟着应和道:“是啊,小的也很是诧异,三番几次的问过了当真不逛了?她偏就不逛了,早早就是走了。”

这一听,掌柜的反倒是陷入沉思了,这孔吟竹吧,每回都吐槽玉满阁的东西来着,从没有例外。可是即便如此,每回也是满载而归的,今日却不是了?

不仅如此,听阿柴这番话的意思,还是她今日脾性跟平日比好着咧,二话不说就将东西买走了。骂倒是骂了,就是骂的不多,对首饰那是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莫不是这次,他们这批首饰当真是不好看的,这才叫她一点兴趣都没有?掌柜的为她反常的表现感到不安,生怕自家商品是什么次品。

不过也知道可能性不大的,摆进店的时候他们也专门检查过了,首饰的款式也是今年最是流行的,大家小姐都喜欢的款式为什么她的表情会这么反常呢?

他相信自家的商品,更相信孔吟竹的反应,为了安心一些,他还是安排人将上上下下的首饰都再查了一遍,千千万不许有任何瑕疵的。

他哪里知道,孔吟竹的心不在焉、提不起兴趣、所有的反常全都是因为遇见了季玉深,她觉得,他是比其他的金银珠宝更吸引她的宝物。

这也算是一种巧遇,她深以为幸运,便是急急的出了玉满阁,只是因为担心等季玉深出来了,自己却来不及跟上,便是等在了玉满阁门前的一棵大树下。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一去一整天,等了大半天了还不见人出门来,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了,还是不见那道身影。

这是她第一次为了等一个人,站了老半天,心下满满都是愤怒跟委屈,却不知道要对谁生气。她甚至为了等他,一天都没有回去吃东西。

不过也好在她是酒家的大小姐,出门都是有人带着糕点的,也是不怕饿。但是树荫底下,不管怎么说蚊虫都是许多的。特别是日头弱下来,蚊虫便是越发放肆。

,她还好,至少熏了些防蚊虫的药香,婢女就惨了,站在原地时不时要跺跺脚,还担心那树枝上不知道会不会掉些虫子下来,便是担心的紧了。

婢女不过一会儿就是满脸的哭丧,叫孔吟竹看了就是一个不高兴道:“你做什么哭丧一张脸?!盼我死啊!”

婢女被骂的莫名其妙,满脸的怔愣之下不忘跪在她面前不断求饶道:“不、不是的,奴婢有错、奴婢有错!”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出来了

那婢女也是趁着下跪的空挡,连忙是问道:“小姐,这外头的,多少蚊虫都不知道,只怕是掉在小姐身上该如何是好?咱们为何不在里头等呢?”

孔吟竹被她一说,便是立马感觉浑身毛毛的,忍不住是拿手抱臂,在自己的手臂上搓了搓,好像真的有虫子在她身上一般的。

眼神瞟到跪在地上的婢女,便是一阵的恼怒,干脆把等来的脾气全都撒在婢女的身上。她立马就是松开了抱臂的手,一下子捏在奴婢的肩背之上,嘴里怒骂道:“你咒我是不是!”

她只是捏了三下,手劲儿却是重的很,也不顾地上疼的叫了几声的婢女,只是冷笑的叫骂道,“只怕是你这贱婢想进门去坐着吧?我告诉你!门都没用!给我老实等着!”

婢女这才知道怕了,连忙是求饶道:“小姐饶命啊、饶命啊!奴婢没有那个意思!奴婢当真是觉得,小姐如若进门等去,一会儿那位公子来了,不就可以坐下来好好聊嘛!”

婢女还算是会说话的,听到这话孔吟竹想想觉得有道理,便是将手收回来没有再为难她。婢女见状便是又说道,“小姐,您想这树荫底下的,要是将人请过来,落叶什么的多坏气氛呀。”

她想着这说起来好像也是,但是她并没有赞同。

深思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说话道:“起来吧。断然不能回去,我一个迎客来的千金专门等一个男子,还关起门来聊天,像是什么样子?女子,就得知道什么是矜持,断不能叫人诟病了。”

瞧她这般金贵的模样?婢女脸上边是露出了鄙夷,边是从地上攀爬起来,最后到底没说什么,老老实实的站在了一边。

好一会儿还是见不到人,她等的便是有些许不耐的了,于是下一秒她就转头钻进了轿子里,面前的小桌儿上还摆着些许糕点,好不惬意。

可怜婢女一人站在外头不停的跺着脚,只怕蚊虫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躺尸来。

终于,都快见不到日头的时候,一道倾长的身影从玉满阁快步走了出来,如若不是婢女刚巧回过头来撞上了眼,八成还看不到,必然会惹来一顿打骂。

她看得都傻了去,回了神是才“呀!”的一声,不断是叫喊着:“小姐、小姐!那人出来了,出来了!”

“出来了??!”孔吟竹一听,惊得不知所以,不由是探出头来一时问道,“在哪呢??来了你还不赶紧给我追上去!”她再也来不及看季玉深在哪,只赶紧叫婢女去追。

婢女也就是赶忙应了一声“!”随后两步并作一步的,小碎步跑向了那个正要离开的人,用了命的跑到了那个人的面前,直接就是伸出双手将人拦下。

季玉深这不就是刚要往自己的白马那里去呢,突然是将人拦在了眼前,险些因为自己的快步与来人撞个满怀。

好在是及时停下了脚步,抬眼一眼原是一个身穿婢女服饰的丫头。那丫头看起来年纪甚小,正是在原地气喘吁吁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季玉深大不乐意理会这样无关紧要的人,便是皱着眉头,二话不说问都不问一句她怎么了,直接就是要往旁边绕过去离开。

婢女没想到一个男子竟然是这样的,多多少少也要停下来问一句怎么了吧?可是他就当没看到自己似的,好像自己是挡住了他的石子,一言不发就是要绕开。

诧异之下,她也不顾要不要缓那口气了,连忙是转身就复去拦住他的路,这个时候,他终于算是注意到自己了,不过态度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只见他反倒是紧皱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很是不耐烦的问向那个小婢女说道:“能让开吗?”万万没想到,这开口的话竟是这样的。

这男人,可真是冷脸的,叫人简直是不可思议,她差点喘不上那口气,可是他的表情一直都是冷冷的,可谓是没表情。

终于,婢女找到了那个口,赶忙是开口说道:“这位公子,奴婢有话要说不知道您愿不愿意给奴婢这个时间,讲话说完。”

“没空。”他丝毫不留情面的,说了这两个字后就再不看她,抬眼就要离开。

可是那婢女不依不饶,重新拦了住,正儿八经的说话道:“这位公子,您就宽容宽容,一小会儿的事儿!如若您不听,那奴婢也就不走了。”

这是要撒泼耍赖呢,若是换了平日里,他定然不将这样的把戏放在眼中。可是好歹是在别人的铺子门前,郭晏澜刚帮了他,他不想闹事儿叫玉满阁跟着难堪了去。

于是他终于将视线放在了面前这个婢女的身上,淡淡说道:“赶紧说,别挡路。”这话,可说的真是难听。

虽说婢女也是一个女子,脸皮子薄得不行,可是同时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婢女而已,如若事情不做好回去孔吟竹不会放过她的,因此她只能那般的扛下来。

当然,也好在她老实做事儿,孔吟竹正是聊开了轿帘盯着他们呢,如若婢女有一点的闪失,回去可以说就完蛋了。

婢女缓了自己的一口气,这才是说道:“这位公子,哝。”她的手指一指,直指向了远处停在树荫之下的梨木花雕轿。孔吟竹见了,连忙将帘子放下来,端庄坐好。

季玉深便是也跟着看了过去,只见那轿子前面的小门还专门雕刻上了精致的簇拥花丛,瞧着就是一个千金的小轿子,他好似一时间明白了什么。

只见婢女微微一笑,稍稍是有些许炫耀与自豪的意味儿,“那是我们迎客来小姐、孔真融孔老爷的东家千金孔小姐”

即便她百般的娇柔做作,面前的男子也不当回事儿,只不过是瞥了一眼,很快就是将眼神给收了回来,道:“嗯,何事。”这是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可是一提孔真融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敬?再怎么着也应当会有所听说才是,可是他的面上竟然一点诧异之意都没有。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不知怜香惜玉

婢女一时间傻了眼,不知道怎么会知道,还以为他是欲擒故纵呢,实际上也就是以此来安慰自己罢了,殊不知他当真是没听说过孔真融。

她只好是咳了咳,故作淡定来掩盖自己的尴尬说道:“我们家小姐现下要去南音寺,见公子孤身一人的,故请公子赏光作陪。小姐盛情难却,不知道公子愿否赏这个脸?”

婢女的口气软下来,也是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如此已经算是放低身份的了,只静悄悄的等待着他的回话,说时候手心之间还是有些紧张的。

孔吟竹更是紧张,透过薄薄的竹帘瞧见他看了一眼这里之后,眼神又是收了回去,这才是敢撩开轿帘,再是瞧瞧看他。

可是全程下来,他的脸上都是一副淡然的,竟然什么表情都没有,即便看了她那里的也依旧是淡然的模样。

这番之下她的心思便是不禁是提了起来,生怕他会拒绝的,可是她这番的女子还能有几个,怎么会拒绝呢?她赶忙是用力探头往那里看去,再是不论什么千金规矩,只满心焦急的等着。

可是没想到,季玉深竟然只是低头看了婢女一眼,而后用下了心思,挑了挑眉头,认真的说道:“不愿意。”说罢,就是抬头要走

那婢女一听,简直是不敢相信的,他竟然就是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这怎么可以的?她下意识就是去拦,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远处的孔吟竹见了他竟然是要转头就走,心都要跳出来了,不觉就是花容失色了去。

“诶诶,公子、公子!我们小姐是京城里边儿有头有脸的人物,多少世家公子都心心念念的呢!今日小姐主动邀你,你、你可别不识抬举!”

她大着胆子,迎着季玉深要杀人般的眼神,说完了这句话,他一个眼神就是叫她险些是没了命。

“那就让他们心心念念去。”他的面上依旧是没表情的,可是口气却不禁是提了起来,稍稍加重的说道,“你们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这般不知矜持吗?”

季玉深不会不知道来人是什么意思、打的是什么主意,这太阳都快落山了,谁还会没事往寺庙跑去?怎么?大晚上的拜佛吗?这也太可笑了吧?

定然是早就想好了这个谎话,然后等在这玉满阁的门前,就是等他出来呢的吧?只不过没有想到他这般的晚出来,脑子又笨,竟没有换个借口。

他竟是不由嗤笑的了。

这一句话落下,让婢女听了一下子就是面如土色,难看极了,竟不知道这男人竟然是那般的毒舌。一点情面都不给姑娘留的,就那样直接错过了她,目不斜视的离开了。

这情形也一下让孔吟竹知道了是什么结果,一时气的猛然拉下了竹帘,在轿子里头铁青着脸,抿着唇心中的愤怒一层盖过一层。

她很想亲自上前将人给拦下来,诉说一番自己的心意,但是作为千金的身份与尊严不允许她这么做,她也没有脸去拦一个男人。

不一会儿,那婢女便是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她的面前来,她都还没开口训斥,婢女就已经是哭诉道:“小姐!那人简直不可理喻!一点都不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

“他不仅是一点都没有给女子留情面的,还说小姐不矜持!说话简直就是难听极了,叫人一点脸面都没有!”她抽泣道,只觉得丢尽了脸面。

孔吟竹一听,不得不说也是有一瞬间的气愤,这就是千金的脸面叫人唾弃且踩在脚下啊!这叫她难堪至极。

但是她也算是聪明的,愤怒也就是闪过了一小会儿,她竟然就是冷冷的笑了开来,没有恼怒的意思,反倒是逐渐显出玩味儿的笑意。

婢女一时间就是不解了,在一旁问道,“小姐,您怎么还笑啊?您不生气吗?这般的男子真的是叫人可恨!”

“蠢!”她一个怒骂,只丢出了一个字在婢女的脑袋上,紧接着说话道,“是得承认,我便是不矜持如何?他本就是不认得我,唐突拦下自然气恼。”

而后瞥着眼到婢女的脸上说道,“难不成,要那般对哪个女子都好的男人?何况,本小姐就是喜欢这般气性的,若是往上贴的,本小姐还不要呢!”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她手中的手帕依旧是被她蹂躏成一团,但是她偏偏就是上了心眼,偏偏就是喜欢这样难以驯服的人。

婢女边是抽泣着,边是心想着:不是你被戳着脊梁骨骂,当然觉得有意思啊!但是嘴上还是老实的奉承道:“是,小姐眼光独到,看上的就是比常人出众的。”

“那自然是了。”她听了,不觉是昂起了脑袋,对这样的奉承很是受用的说话道,“那你可知道他姓甚名谁?快快说来!”

这一说,婢女的脸上又是“唰”一下变得苍白,渐渐是哆嗦的结巴道:“回、回小姐,奴婢还来不及问的,就、就被打发了……”

“废物!”果然,她大发雷霆,不过也应当知道自己生气并没有用,最终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将气愤活生生的给吞了回去。

而后便是看向了玉满阁,想到了最简便的办法,即使她并不想见这个人,她从轿子里头伸出了手来,缓缓抬起,示意婢女接住了说道:“走,咱们回玉满阁。”

婢女一听,果然脸色难看道:“啊?小姐,咱们这不是出来了吗?这又回去,不是叫人看笑话吗??”

“你懂什么?!”孔吟竹嗔怒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就这样走了,我可不甘心,一点收获都没有!”

她看着玉满阁,眼神缓缓眯了起来,恶狠狠的说道,“掌柜的能与他说说笑笑,又是叫梁家的丫头出面,上了楼去只怕就是寻郭晏澜的,本小姐就不信问不出什么来!”

一听到郭晏澜的名号,婢女可算是有些哆嗦道:“小姐,您之前得罪了……您说那小公子会见您吗?”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非见不可

一说起这个,她立马是瞪起了眼睛一把看向了自己的婢女,后者被她恶狠狠的眼神吓了一大跳,立马是低头不敢说话的了。

只听见她是一个怒道:“他不见也得见!我孔吟竹带给他多方的生意,他敢不见我试试看!你也是!要是再说不出个好听的,当心你的狗命!”她一个眼神杀过去,婢女就慌了。

她喜怒无常,自己还真是惹不起的,原先就是她得罪了人家,如今又要赶着上前求见,这能叫郭晏澜心里舒坦吗?这不是撞枪口吗?

说起这件事儿,婢女心下真的无可奈何直想骂她一句蠢得,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得,好似全世界没有谁能比得上她,便是目中无人,才将人家得罪了好些!

一点脑子都没有!在婢女的眼中,自家的主子就跟傻子一样的,自大!

但是有人强制性要求,即便婢女的心中认为不该这样的,也到底是跟着她往玉满阁里头走去了。现下是日头即将落山的了,许多客人都是准备回去,也就是孔吟竹一个人进门来。

掌柜的一位是什么客人的,转头一看是她,心里便是一下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了!他便是知道,这孔吟竹哪有这么简简单单就放过他们啊!

这才什么时辰,怎么人就回来了!走了一下午的还能回来,他便是害怕是不是自己的东西出了什么问题,又叫孔吟竹揪住了?

他们的东西一向都是上等货,特别是伺候孔吟竹来说,他们更是一点问题都不敢有,生怕叫她抓住了就是不依不饶的,因此伺候她来那就是终日惶惶不安。

这见人竟然回来了,掌柜的便是面上龟裂,十分紧张的迎上前喃喃说道:“孔、孔小姐、您这怎么回来了?”手心冒汗,不觉让他握在了一块儿。

瞧他那个样子,孔吟竹便是知道这玉满阁的人多少不待见自己、又是多少怕自己的。她便是冷哼了一声,用着讽刺的意味儿怼回去了说话道:“怎么,不待见本小姐?”

“哪、哪里话……”掌柜的心思一下子就是被她戳破了,便是更加的尴尬紧张的,连忙是说话着,“孔小姐这话说得,小人、小人怎得不、不待见您呢!欢迎您都来不及咧!”

紧接着,他又是紧张的呼了口气,连忙是讪讪笑着添了一句话说道,“只是小人惶恐,不知道小姐复又回来,可是东西出了差错?”

“那倒是没有。”好在,此次她没有用什么不好的口气进行训斥,而是抿住了鼻息,缓缓的说话道,“恍然想起有什么事儿要商议,故回头来想见见你们小少爷。”

见少爷?掌柜的一时间懵了,这小少爷跟孔吟竹通常都没什么交集的,上回因着大小姐与雪儿小姐二人见了一面,却不曾想闹得不可开交。

那嚣张跋扈的孔家小姐,第一回让人气的面色铁青,可是这个人是寸步不让的,就是叫她气得冒烟儿。郭晏澜不依不饶的气势,叫她气得说什么势不两立的话。

可是一个酒家哪里能轻易打倒玉庄的?不用几日就叫孔真融这个当老父亲的,给平复了。碍于大小姐的颜面,她不愿意在头面上让人瞧不起的。

这便是该在最好的玉庄消费,那还是照样消费的,于是那件事儿就当作是不了了之的了。

今日二人也不甚交流的、不甚见面的,这孔吟竹吃错什么药了,突然是要见小少爷的?瞧样子,也不是来找麻烦的,真是叫人费解。

不过,不管是与不是,这人是肯定见不到了,他深知自己家的小主子多少讨厌面前的女人,何况雪儿小姐人正在上面呢,他不敢叨扰。

于是此刻就是深深的鞠了一躬,十分抱歉的说话道:“这真是不好意思啊孔小姐,现下咱们少爷不方便,着实是没法见您的。”

一听这个话,她的神色立马就是阴暗下来,用近乎威胁的的口气“嗯?”了一声说道:“不方便?还是不乐意?!你可告诉郭晏澜,本小姐是你们玉满阁的贵客!”

就现在这个姿态,哪里有一点点的千金风范?平日里就是鼻孔朝天一副倨傲的模样,现在呢?不但倨傲,还蛮横!

这分明就是让孔真融宠出了市井里头最不讲道理的泼妇模样,原先傲一些还好说,怎么还横上了?可惜了这个泼妇身家不简单。

掌柜的暗地里叹了口气,明面上只能好声好气的说话道:“孔小姐,您莫要误会啊。我们家小少爷现下确实不方便,里头还有客人呢正是接待的,不若您等一等?”

“说什么呢!我们堂堂孔家的大小姐,还要等!”

孔吟竹显然是不想再跟他多说,只冷哼了一声说道:“所谓的客人就是梁雪儿吧?你们为了她,怠慢我?”而后就是侧过了身子抱臂再不说话的了。

今日她分明看到了梁雪儿,不知道是不是家里人专门吩咐过的,她便是瞟了自己一眼却不曾叫唤,装着是不认识的。碍于上回的事儿,她不愿惹事儿,便是也一块儿装着了。

这小妮子跟郭晏澜关系可不一般,今日身边竟然还带了一个十分土气的丫头呢呵,若不是在玉满阁,说不定她就上前嘲讽几句了。

不过到底这里的人多眼杂,她不想叫其他人将自己的行径无限放大,这才是十分识相的装着不认识的。

婢女见状,便是连忙跟上前头来堵在掌柜的面前,像是要卷袖跟他大家一样的,而后又听孔吟竹背着身子说话,“林掌柜,如若咱们就是要见呢?”

掌柜的面露为难,知道这两个是不好惹的主,便是只好稍稍无奈说话道:“既然小姐执意要见,想来定然是有要事要与少爷商议的。”

他叹了口气微微磕巴的说话道:“那、那不若小姐同小人往上头走去,在偏厅稍等一会儿,小的去通报一声?”

“不成。”那倨傲的大小姐这时候就是开口得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有病

只见她是转过身来一脸倦怠的告诉他说道,“本小姐累了,就在楼下的偏厅等。让他下来,否则今后玉满阁的生意我都不照顾了!”

她的面目倒是没有没有多加变化,更不曾狰狞,但是口气之间却是加重了去。

如此,掌柜的便是只能点头哈腰的,转身就往上头去了,只道这人真是难伺候,不知道少爷会不会发起大火来,但是若是与她纠缠可比少爷发火可怕多了!

而她见掌柜的上楼后,则是叫婢女搀扶得进了方才歇息的偏厅处等待。

随即是入春了,但是这太阳落了山寒气还是极重的,从门外就是一阵一阵得风灌进来,孔吟竹不觉搓了搓手掌,只为了去去寒气。

婢女见状非常识趣的将手炉拿了出来,烧了些热碳放进了手炉里头,随后用花布盖在上头,免得过烫,这才是递过去放在了她得双腿之上。

……

郭晏澜正是招待着面前的人,聊得甚欢呢外头就是传来了敲门声儿,而后就是响起了掌柜的说话声:“少爷,是小人。”

他一时间挑了挑眉,冲着雪儿嘿嘿一笑,才是恢复了一张正正经经的脸冲着外头沉稳的说道:“进。”

掌柜的这才算是得到了许可,轻轻将门一推走了进来,见里头坐满了人连忙是行礼说道:“宇扬少爷、雪儿小姐、芸儿小姐。”

雪儿的脸上挂满了笑意道:“林叔,不必行礼啦,这里都是自己人!”她的笑意真诚,话说之间没有一点对掌柜的轻蔑之意。

虽然比孔吟竹小上好几岁,可是行为举止都完完全全的不同,连是心思都纯净了许多,难怪小少爷这么喜欢她,可见眼光是多少好的。

他一时热络的了好几声,梁宇扬看了看外头渐渐昏暗,便是看了掌柜的一眼又是与郭晏澜说道:“晏澜,这外头暗下来了。你这里既然是有正事儿,咱们就不叨扰了,先行告辞。”

郭晏澜哪有这么容易让梁雪儿走的,连忙就是给拦了下来说道:“不成不成!我今日多无聊啊,忙了这么多事儿,好不容易坐下来,你们怎么就要走了?!”

他又是看了掌柜的一眼,紧接着却是对着他们说道,“正事儿嘛,忙了就是了,不过你们得等我!刚好芸儿小姐在此,不若晚膳就在我家用的吧?当是款待了!”

掌柜的一听也是,便是连忙对着他们说道:“对对对,少爷说得不错,夫人老爷与大小姐都在的,大少爷今日刚巧回来,引着芸儿小姐认识一番也好的!”

梁雪儿一听,便是脸上一下子泛起了笑意,她还大芸儿几岁,叫是不会不好意思的,反倒是赵芸儿羞红了脸道:“不、不行,怎么能劳烦郭大哥呢!”

郭晏澜一听,不由是笑开了,小姑娘的不好意思还是能理解的,他连忙是笑说道:“哎!我与梁兄是兄弟也是同窗,你的年纪比雪儿小几岁,也是当小妹妹,更是我们的小妹妹,该招待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不忘朝着雪儿眨眨眼睛,等是芸儿看向雪儿的时候,后者便是笑着道:“对啊,你只当他们两个是大哥哥就好了。

大哥,那咱们就留下吧,我也许久不见郭伯伯、伯父,还有澜烟姐姐了!”后一句,她则是看向了梁宇扬,征求同意。

既是这样,她都拿芸儿来说话的了,那自然可以的了,毕竟芸儿是客人的处处为她着想才是,原是梁宇扬便也就点了头去。

郭晏澜一喜,这才是冲着掌柜的询问道:“林叔,那你且说吧,是什么事儿的?”他断然是想不到竟与孔吟竹有关。

掌柜的也知道这事儿有多少扫兴,但还是无奈的说道:“少爷,是孔小姐,她又是回来了,却是说要见您,有事儿要问的。”

果然这么一说,屋中的气压立马就是降低下来了,只有芸儿小妹妹,不明真相,只好是奇怪的看着他们,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最终郭晏澜很是好笑的说道:“她能有什么好事儿来找我?莫不是找茬的?你去告诉她,本少爷还就是不见了,让她走。”

“可是少爷,她态度强硬就是不走的,还说如若您不见她,今后玉满阁的生意她都是不照顾了。”掌柜的微微为难,将这不堪的话一字一句说出口来。

他听了,立马就是呵呵一笑道:“呦呵,上回她也是这么说的,最后还不是屁巅屁巅来了?就她那个性子,出了玉满阁她还会稀罕去别的地方吗?”

他一个白眼就是翻起来了,口中满满都是对她的不屑道,“再说了,不照顾就不照顾,本少爷巴不得呢,免得累坏了我的伙计。就她那身铜臭味儿,我还真就不伺候了。”

他的脾气便是如此,看不上的人,至始至终都看不上,永远不会试图去低头的,因此一听是孔吟竹,被恶心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虽说梁雪儿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亲哥却不是这么想,反倒是劝说道:“晏澜,莫要怄气。这孔小姐出手阔绰,若是不接她得生意,玉满阁岂不是亏损了一大胆子?”

他叹了口气,再是劝说道,“算了吧,万一真有什么事儿呢?去瞧瞧吧?”

郭晏澜一向会听得进去他得话,除了讨好大舅子外,还有便是他比自己冷静些,分析得通常有理。虽说自己也明白利害,可是他说得就是能叫自己清醒一些。

因此沉吟了一会儿,他才是皱眉道:“林叔,那你将她请上来吧。”而后又是对着面前得人说道,“劳烦你们在这里委屈等会儿,我便是在隔壁的偏厅招待她去。”

可是这话才刚说完呢,掌柜的便是有些尴尬的填了几句说道:“少、少爷,她、她说……让您下楼去款待她,她累了,偏是不上来”

他愣了一下,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而后果然如掌柜所料,大发雷霆道“这女人是不是有病啊!”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无可奉告

思虑到雪儿还在面前,旁边更是带着一个小丫头,他不觉是缓了口气暗暗警告自己不能说不雅之词,好一会儿才是冷笑道:“走!我倒是要看看这疯女人做什么名堂!”

而后便是转身随着掌柜的下楼去,但是因着心中略有怒气手上没轻没重,将门一下撞出了声响。

他暗自缓了心情,不断是告诉自己,那女人就是想气死自己的,一定要按耐住脾性!一阵睁眼,他的怒气消去了不少,进门之前还是调整了心情。

这一开门,便是瞧见那女人手中捂着手炉,正靠着椅子闭眼假寐来着呢,一旁的婢女还轻手轻脚的为她盖着毯子,好似人真的就睡过去了一样。

瞧这待遇,不知道有多少尊贵的,他不觉是想笑,摆了摆手示意掌柜的可以下去了,紧接着边走进门边是大声道:“呦呵,孔吟竹,你还做你的娘娘梦呢?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椅子上的女人当然是没睡的了,听见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到上首去后,不觉是睁开了双眼,脸色难看的说道:“你什么时候能把你那张破嘴改改?”

她竟然没有撒泼大骂,只不过是因为她是来问事儿的,着实没有心情跟他斗嘴,这才按耐住了自己的火气。

只见那人竟只不过一笑,而后就是说道:“可以改,那也要看对谁了。”他很是傲慢的抬着头,嘴角噙着冷笑道,“孔大小姐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不知道有何事儿啊?”

说话的态度、口气,全然都是敷衍之意,孔吟竹看着气人,恨不得上去就跟他囔囔。不过到底事忍下来了,只正经的说道:“我找你是有正事,不是跟你吵架!”

“哎哟哟,你居然还有正事儿跟我谈呢?真是小人的荣幸呐!就是怪吓人的哈。”边说,脸上还边是显露出欠揍的笑意。

若不是孔吟竹真的有事儿要问,早就上去跟他撕破脸皮的了,不觉间竟是聪明起来的说道:“郭晏澜,大家都是爽快人你应当最是清楚了。”

她的嘴角一弯,给她靓丽的面容上增添了些许温婉道,“我说了是有正事儿才来找你,否则你以为我稀罕看到你的脸?

既然都不想看到彼此的话,就不要打马虎眼,你总不愿意跟我浪费时间来吵嘴吧?”不得不说,这句话很叫他中意。

郭晏澜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眼神也阴暗下来说道:“说。”

虽然对他的态度很是不高兴,但是这次她偏偏就是十分冷静的说道:“那本小姐就是直说了,今日身着青袍的年轻男子姓甚名谁,家居何处?”

听到这个话,他一个激灵,抬眸莫名的看着她,脑中自然是闪过了季玉深的那张脸,这时候见她脸上闪过了红云,便是立马知道了她问这话的缘故。

于是他不觉是玩味儿的勾起了嘴角,先不是回话,反倒是呵呵的笑了起来,明显就是有嘲笑的意味儿,这让孔吟竹一时间恼羞成怒道,“你笑什么笑!”

只见他是摆了摆手,话也不说,只侧过了脸实际上是笑得停不下来的了,而后才是说道:“我竟是没想到你的眼光也有好的这一天啊!”

这赤倮倮的嘲笑,若不是屋里只有婢女一个人,她定然羞得埋洞里去,更是要冲上前去将他大卸八块!此刻她就是一箭步冲到他的面前,一掌拍在了桌上。

她的神色难看极了,直是骂道:“笑死你算了!你到底是说不说?”

瞧她那个嚣张的态度,郭晏澜一下子就是收敛起了笑意,随后慵懒的盯着她的脸面说道:“无可奉告。”

前一秒分明就还在嘲笑,后一秒却突然说出了这么几个字一时间竟然叫孔吟竹险些没有反应过来的,随后她巴眨着双眼慢慢的回味儿了过来。

她的丹凤眼缓缓是眯了起来,而后直盯着他那张稚嫩的脸面说道:“我好言好语跟你商量,你便是一点情面都不给的?”

郭晏澜耸了耸肩,当作是无所谓的,而后笑了笑说道:“不是不给您情面呐,不管你去哪个地方,都没有将客人的身份透露的道理,这不是行规。”

“你当我们孔家不是做生意的吗?”孔吟竹的嗓音稍稍提起来有些无语的说道,“我们家也是做生意,我会不知道?可是这不是同一件事呐!你分明就知道……”

“与我无关。”他一张脸都是冷的,完全就是不讲情面的,口气差得不行的说道,“他是我的客人,我便有这个义务维护他的,不论什么理由。”

“郭晏澜!”她一听气得不行,这人都错过了,她自己去找找下落看看都不行吗?!怎么可以这么铁面无私的!连个名字都不告诉的??

她一时间气愤道,“我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莫要不识好歹!我是你们玉满阁的贵客!你必须得好好招待我!”

“招待你也不是出卖别人的消息!”他的提声,将孔吟竹吓了一跳,只听他又是说话道,“你我是得罪不起!不过抱歉,那个男人,我也得罪不起!”

“不识好歹又怎样?”别说,他这么做还有一部分原因,正是他想给孔吟竹添乱,他就是看不得她好,这才故意折腾她。

“你原就不必与我好声好气,我们可不是什么相知的好关系,别忘了,我阿姊跟雪儿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撕破脸,对谁都不好。”他轻蔑一笑,很是不拿她的脾气当回事。

“不要让迎客来难堪,也不要让你自己难堪,有些事儿你应当知道分寸才是的。你总不会想叫他人都知道,孔家的大小姐这么不知羞耻吧。”

这话竟是跟那轻易男子说得一模一样,叫她脸色发白,一时间竟然气得跳脚,可是他却还是继续说话道,“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儿,孔小姐还是请吧。”

他的手势一比,便是示意她可以离开了,这叫他气结,但是也再也没有脸面继续呆下去了,只好是跺了跺脚转身离开。

殊不知,郭晏澜为他的做法,感到一万个的高兴呐!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 寻求帮助

入夜,季玉深又是摸着夜色进门了,不过好在没有昨日这么晚的,虽说府里头应当早就用过晚膳了才对,可是为了等他,个个都饿着肚子。

他也是担忧周叔万分万分都在为了自己着想,思虑着一个府的人都饿着肚子可不好,于是快步快步的赶回家去了。谁知道一进门,就叫一个大块头堵在了门外。

“季兄弟!”赵大虎那爽朗爽朗的声音远远就是传来了,他刚是进门,那人就已经到了眼前,满脸是笑呵呵的,“听周叔说你回来了,我还不太敢相信的!”

季玉深一见到他,便是觉得他有满身的笑点,一时间嘴角抽了抽习惯性的怼了一嘴回去道:“我也不敢相信这么巧得,我一回来你也回来了。”

而后他转头看了眼对门,李千越的身上好歹有他的血液,他深知后者的性子定然不会偷偷摸摸的窥探悄听之类的,但也不保证赵大虎不会把自己卖了。

于是,他很是无奈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脸上虽淡然,实则也略微担心的说道:“周叔没有告诉你吗?你莫不是想叫李千越知道我回来了?”

听到这里,他的面上一僵,这怎么会不知道呢,周叔都说了清楚的了,可是他这个大嗓门哪里克制的住?

此刻就是胡咳了一会儿说道:“你说你们父子俩玩得跟追击战似的,原先就是在这样,几年过去了还是这样。住着对门呢,非是都不见面的”对此,他有些许的埋怨。

不是因为他人,是因为自己的小侄子,依旧是觉得季玉深当真太狠心了,李千越又着实太可怜的了。可是前者只不过是瞟了他一眼,没有多做解释,而是踏进了院中。

而后赵大虎瞧他那样,便是无奈的连忙跟上脚步去了,跑到了他的身边询问道:“周叔说你这次回来是有事儿的,是什么事儿搞得这么神秘?”

他头都不会,眼神直视前方的说话道:“要事。”其他概不解释的了,可是眼神一转瞥到了他的身上后,季玉深突然是想起了什么。

他一下子将脚步给停了下来,这瞬时停住的身影让稍稍迟钝的赵大虎多走了几步,竟是没反应过来的。他又是倒退了两步,很是奇怪道:“你怎么的不走了?”

“帮我个忙。”没想到,他的眼中渐变幽然的盯着面前的大块头,缓缓的说话道,“明日,陪我出去一趟。”

赵大虎一听,一时间摸不清头脑的愣愣的问话道:“帮什么忙去?与你那‘要事’有关?不知道是什么要事儿啊,你与我说说吧?”

“你不必知道细的,只做我说的就是了。总之,我说的忙你帮不帮?”他的眼中一点急迫都是没有的,偏偏话语之间的口气叫他有一股子的震慑感。

不过赵大虎这次可算是长志气了,偏就是想从他的口中得出答案,于是咳了咳掩饰自己的稍稍惊悚,紧接着说话道:“你总得说是什么事儿吧?哪有叫人帮忙还卖关子的?”

这一次,季玉深的眼中泛出了威胁,一个瞟眼的转过去就是迸射出了一丝丝的锋利,叫赵大虎冷不丁的就是一哆嗦。

不过他后面想想自己算是求别人帮忙的,总不能每回脸上都是那样冷漠又是警告的表情,这样的含义好似确实不太客气。于是他动了动脸皮,试图缓缓那个表情。

好一会儿,他才是叹了口气,收回了自己那阴暗的眼神,殊不知道自己的那个思考的表情才是真的柔和了许多,叫赵大虎也微微松了口气。

他深思了一会儿,终于是找到了一个能够说服赵大虎的理由,特别他若是听说了绝不会再问的。于是他微微一笑,嘴角一弯做好了忽悠的准备。

“我劝你还是不要再问了才是,幼仪人不在御园,就是因为不想掺和这件事儿,免得叫他人知道原是她的命令。”他悠悠的说着,果然是一下子吸引了赵大虎。

他一个激灵,不觉是眼瞳缩小了去道:“这件事儿还与太后娘娘有关呐!”

季玉深听了罢,连忙是装着惊讶的等大了眼,而后比了噤声的手势悄声的说道:“你别声张!”

他揽过了赵大虎的肩膀道,“我不愿意叫千越知道我回来了,就是因为身上有幼仪交给我的要事,你说太后的事儿我能随便跟你说吗?”

赵大虎一听了,不觉是一副恍然大悟的哇了一声,而后傻傻的摇了摇头,季玉深无奈的心底笑开。又是说道,“所以才不告知你的,那幼仪的忙你帮是不帮?”

果然,他抱着一腔对苏幼仪的敬意,再是不敢问是何事儿,听见他的疑惑也是几乎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了,十分豪迈的说道:“帮!当然帮了!这可是!”

他一时间想起了面前人方才说的话,再是将声音压了下来,却又十分欢喜的提声道,“这可是太后娘娘的忙呐!必得帮的!”

季玉深一听,眉头挑了挑,嘴角不小心是扬起了笑意,脸上却是认认真真的说话道:“多谢了!你的功劳,我断然与幼仪说得!”而心下,却是有些许愧疚的。

这一晚上,赵大虎便是兴奋的睡不着觉了,也因为太后娘娘的“意思”,看到李千越后,那是相当的守口如瓶了。

即便他早上还是困着呢,却已经叫人一个拎起来的了,原是季玉深一个晚上睡不过去的,便是将京城大大小小的布庄都写了下来,一大早的就是吵闹赵大虎来起身。

虽是不懂他是何行为,不过既然是这么叫的,他便也就是起了身,只当是为了苏幼仪做事儿,便是浑身充满了干劲。

对于此举,季玉深只觉得无奈得紧,他只觉得赵大虎得脑子还是太简单得,若是在外头绝对是叫人给骗了。也不好好想想,那苏幼仪身旁的侍卫虽没有他厉害,但是也不缺的好吗?

不过到底也是因为自己的这些破事儿,他很愧疚,离开了苏幼仪的身边。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 被发现了

他们跑遍了大街小巷,大的小的布庄都去过了,东西在季玉深身上,他只是给了赵大虎一个图像罢了,但是也不至于看不出来的。

燕子扣加羊脂白玉,单单是羊脂白玉做扣子,用说的他人都会一清二楚,在他们去问的那些人眼中,会用羊脂白玉做扣子的那就是丧心病狂。

因此不可能会记不住有这么一个人,不管是季玉深问的,还是赵大虎去问的都是一致的口吻,不用想的都是一个没有。最多也是用次的玛瑙做得,就是没有羊脂白玉的。

就这般走了三日,这布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的,他是不吃不喝的在寻着,连是赵大虎都看不下去了,知道他是没胃口的,也见不得他这样折腾自己。

因此正午之时,便是死拖着带回去了,谁也没想到这刚到了门口竟是撞上了那个小祖宗李千越。

三个人就是站在自己家的门外,大眼瞪着小眼,场面是一度的尴尬,直到李千越见到季玉深惊得不行,后知后觉退了两步喃喃道:“先生……”

季玉深的脸上也是难得露出了惊吓的表情,眼神一时瞪大了去,回过神后就是幽幽的看向了赵大虎,第一反应就是赵大虎的那张破嘴把自己给出卖了。

可是一瞧后者,后者却也是一脸惊恐的看着李千越,随后对上了他的目光连忙是慌乱的摇摇头,手上也摆了起来,直是叫喊道:“别这样看着我啊!不关我的事儿,我没说的!”

季玉深了解他的性子,如若是他说得,这时候定然是一脸的得意,因此他的眼神才是放过赵大虎,缓缓的收了回来。嘴上虽是不说,也表明是信他的。

赵大虎见状松了口气,实在是受不了一对父子俩之间这么低沉的冷空气,便是犹豫了一下,脚步一转连忙冲回了宅院之间,一下子就是将门给关了起来。

于是他便是成了被锁在外面的人,一时间与李千越也是略微尴尬的,却只淡然的直视着他。李千越却是受不了他那个眼神,心下便是犯怵,生怕他是更加的厌恶自己。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天真,此刻竟然是僵硬的转过了身去,好似是要装作瞧不见他一般的,却没想到他反倒是开口叫留下来的:“李千越。”

李千越的背脊一凉,小肩膀一下子就是挺得直直的,好一会儿,他才又是僵硬的转过脑袋来,讪讪的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随后他又是立马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一双小手将自己棉衣的角,紧紧的捏住了,脸上稍稍有些恐惧的模样。

可是季玉深却是依旧脸上冷然,好似全然看不见他的害怕一般。他的表情便是宛若并非在看自己的学生、自己的儿子,而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仅此而已。

李千越自然也意识到这里了,在学堂,他是一个先生看自己的学生而欣慰的眼神,可是在私下,他再也从未多看自己一眼。

就像方才,也就是一双眼睛稍稍惊愕些,没一会儿就恢复了原样,说不出什么意味儿,李千越却是深深感到了失望。

只见一双青色的鞋子出现在面前,而后便有一道冷然的声音在自己的脑袋上响起来道:“你正午通常都是呆在小六小七的殿中,今日又是为何回来?”

“安姐儿说今日做了糖醋排骨,喊学生回来吃。”李千越沉沉的低着脑袋,闷闷说完了这句话。

他听罢过后便是没有再问其他的了,只沉默的站着,一双眼睛就黏在他的脑袋上。可是李千越却有许多话想问的,比如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若是换了平日,他会跟老鼠遇见猫一样的,不敢直视面前的人,更不敢随意对面前的人进行提问。可是今日,他沉默了一会儿,却主动开口了。

“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您不是说同娘娘出远门去了?”一双明亮的眸子抬起,直视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是因为自己的好奇,是因为心中的不平。

季玉深听到他这么问之后,眼中的神色黯淡下来,带着微微的怒气问道:“你现在是在质问我?”什么时候,这个孩子也变得这么大胆了?

他到底是害怕季玉深的,但凡他一开口,李千越的眼中便是闪过了一丝的恐惧,气势也落了下去。可是这次,他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是!”

他响当当的应了一句之后,又是说道,“是您教学生的,做人要诚实守信不能撒谎骗人,可是先生现在不就是在骗学生们?!”

他被自己说得大起了胆子,眼神抬起,很是大胆的看向他道,“您知道学生们正在学堂心心念念的等着您吗?!”

季玉深的眉头渐渐凝了起来,紧紧的盯着他那张逐渐张开的脸面,脚步跟上前去说道:“我也教过你,不明真相就不要瞎凑热闹!”

他吓了一跳,被季玉深的威严震慑的后退了一步,却依旧理直气壮的说道:“可是我看到的真相就是您没有出远门,您就在我的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有要事在身?”他眯起眼,说实话有一瞬间竟然无话可说,紧接着却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跟上前,边是说着嘴中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因为何不可告知的事儿才告假?难道不能说得公事儿,也得上报?!”最后一句话,他加重了语气,脚上也猛然上前了两步。

这个动作吓得李千越不断地后退,一下子就是脚撞上了台阶,身子失控,一屁股就坐在了台阶上。而面前的男人,显然在气头上的,冷哼了一声就是挥袖转身了去。

李千越的脑袋还有些怔愣,瞧见他转身大步离开,不禁是赶忙起身喊道:“我!学生知错了!”也是刚刚的那一番话,叫他醒悟过来。

见季玉深停在了原地,他才是赶紧大声说道:“是学生错了,回了御园,学生的断然不会将今日瞧见先生的事儿说出来!”

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歹徒都长得这么俊

见季玉深的脚步停了下来,李千越鼓起了勇气说道:“学生保证,一定不会说给旁人听。但是,千越也希望先生不要再骗人……”

这话都还没说完,他的脚步又是动了,接着向前走去,并没有打算听李千越再说些什么,后者的小脸上一时间露出了失望之意。

实际上,连同季玉深都不知道,自己心下是什么滋味儿,他太明白李千越的性子了,就算自己真的骗人,他回了学堂也不会出卖自己。

可是听见他那声道歉,自己反倒是更加的难受,毕竟原先就是自己在骗他,他说得没错,自己确实做错了、确实撒谎了,可却在接受一个无辜孩子的道歉。

他进门的那一瞬间停住了脚步,转身一看那孩子正转身要上台阶,如若李千越是他跟苏幼仪的孩子,他一定会尽心的疼爱。

可惜,没有如果。

第四日,太阳彻底让远处的地平线吞没之时,街道一下子暗沉了下来。赵大虎从最后一个布庄回到与季玉深说好的地方之时,他正笔直的坐在茶摊上对着面前的一碗茶发着呆。

他面无表情,双手乖巧的放在自己的双腿上,背脊挺直的坐着,可就是这个样子,赵大虎便是知道他那里也是一点收获都没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是那般失望的,

他大步走了过去,顺手就是端起了他面前那碗纹丝未动的茶水,就是往肚里灌去。季玉深瞧见是他,眸子便是一时亮了起来,直是期望的看着他。

等是赵大虎将茶水放下,而后用手袖抹了一把嘴说道:“我这边,芳华楼、春阳阁、锦绣庄……都去过了,也是没有问到。”

他掰着手指,将今日去的布庄一家一家点下来,季玉深便是跟着将纸条上的名字一个一个圈起来。最后给出的话却是叫人失望不已,他眼中的亮度就是一下子暗下来,整个人又是呈现失望的样子。

赵大虎瞧他那个具无生气的样子,一时间也就老老实实的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而后探手在他的面前,将他写满了布庄名号的纸条拿到了面前来。

这只听见季玉深突然是开了口说道:“四天了,京城大小的布庄都找了一遍儿过去,一点线索都没有。”

只见他是心不在焉的看着那些纸条,而后又将那纸条还了回去稍稍尴尬的问了道:“你确定所有的布庄都去过了?”

他的眼神瞥到那还回来的纸条上,缓缓是说道:“上面打着圈儿的,都是去过的地儿了。”

“哦,这样啊”他摸了摸后脖颈的,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的表情算是怪怪的,眼神则是多瞥了那张纸条几眼。

这时候,季玉深突然是觉得不对劲了,便是奇奇怪怪的看了赵大虎几眼,随后说出了心间的那些许疑惑:“赵大虎你该不会不认字吧?”

相处多时,但他确实不清楚赵大虎是会不会认字,在记忆中也不是不认字的人啊,所以他一时问出了口。

赵大虎一听,就跟自己的自尊心叫人打倒了一般,眼睛瞪得极大,而后怒说道:“你说个啥啊!他奶奶的,谁不认字啊!”

缓了一会儿,他才是咽了咽口水,及其不甘心的瞥了他一眼说道,“只是没认全好吧!”

一听见这个话,季玉深的眼神立马是不一样的了,略微是有些着急的皱起眉头往前伸了脖子说道:“那你方才是想与我说什么??”

瞧见他那个心急如焚的模样,赵大虎没了办法,终于是说道:“我晓得鸯禾街上有一家布庄,名字是什么什么‘尔’的,也不知道你去过没有的,这才不知问还是不问。”

季玉深一听,皱起了眉头说道:“这怎么会?京城大大小小的店铺我都写下来了,应当没有一家漏的才是。但是确是不知道鸯禾街那里,还有一家布庄。”

他听罢便是跟着接话道:“那家布庄规模小得很咧,压根算不上布庄的,里头都是些成衣,不见有另做的。是不是这般,才不容易叫人给知道了去的?”

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了道理,他不由低头深思了一会儿,便是在想,有身份地位的人,如何会往那家店里去?他都不会去买成衣的,浣纱阁的成衣也并不多。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还是担心的多问了一句道:“你是怎么知道鸯禾街那里有一家那样的成衣铺?”

赵大虎听罢应说道:“从前送商货经过那条街,刚巧见里头的成衣有一套及其适合芸姐儿的,便是下马买了下来,故得知有这么一家店。”

这么一听,他的眼眸垂了下来。

……

二人赶到那家成衣铺子前时,夜色已经是逐渐深沉的了,季玉深抬头看那块匾牌,这才知道原是喊作“念尔。”的一家成衣铺子。

那门内的伙计,正是要关门来着,赵大虎一着急,连忙就是冲上前去一手给抵在了门上。那伙计吓了一跳,只见着面前是站着一个魁梧的男人,瞧着着实是凶神恶煞的。

“啊!!”伙计瞧着年岁小,吓了一大跳,连连是后退了好几步,伸手就是拿着靠在边儿上的扫帚。不过还算是淡定,没有立马就比向了赵大虎。

他怯怯的看着面前长得凶恶的男人,下意识就是将他想成了歹徒,立马是哆嗦的说道:“你、你谁啊!”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不对,又是连忙更改过来道,“这位客、客官,小店已是打烊了!”

赵大虎看着面前这个瘦的跟猴一样的小孩儿,一时间无奈了去,不由就是想着自己当真丑恶?紧接着就是要开口解释什么,可是后边儿季玉深已经是走进了成衣铺中。

他直接就是忽视了那伙计的恐惧,而是抬头四处看看,是看挂在墙上的那些成衣罢了。伙计瞧见他都傻了眼去,不觉就是感叹,现在的歹徒都长得这么俊的,吗?还伴得跟书生似的!

可是歹徒就是歹徒,他立马就是拿起了手中的扫帚,抖着比向了他们说道:“你们、你们到底是干嘛的!”

第一千五百五十四章 不是

季玉深这才是注意店中的小伙计,竟然是已经被吓得哆嗦了,不由是整了整衣衫朝他拱了手说道:“这位小哥,你莫要紧张,在下是有事儿请帮。”

小伙计瞧他说话的那个语态,以及行为举止,好像真不是什么歹徒,而是书生一般的,这才是松了口气,将手中的扫帚给收了回来道:“原是客官,失礼了。”

他也朝着面前的两人行了礼,随后笑起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这、这大晚、晚上的,忽然来了个个个、看着凶狠的客官,这、这才慌张了。”

赵大虎靠到了季玉深的耳旁道:“我长得这么可怕吗?你看看这孩子都给我吓得磕巴了。”他便是惋惜的说着,也有些心疼自己的长相。

小伙计瞧见他们二人正是在窃窃私语,不觉是说道,“二、二位客客、官,小店、小店已经、已经打烊了!请、请明日再来!”

季玉深听了,连忙就是一笑,随后说话道:“小哥莫要多想,我们二人前来并非是做生意的,而是来问问你们店里可裁衣衫?”

小伙计一听,立马就是摇了摇头说话道:“抱歉,我、我们小店,向来、向来只卖成衣!真不好意思!”

这听了许久,赵大虎算是听出来了,这哪里是被自己吓得,这原先就是结巴呀,难怪听了这番话,都好是累的,连同说话的人也难吧?

而季玉深却是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听说竟然不裁制衣衫的,便是转头与赵大虎对视了一眼。眼神只见稍稍有些许失望,只担心那不会真的是在外面做得衣衫吧。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考虑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从怀中拿出了那颗羊脂白玉的扣子递到了伙计的面前说道:“小哥,请帮我们看看,这扣子是你们这里做成的吗?”

那小伙计抬头来看,脸上并没有出现看到羊脂白玉的惊讶,反倒是好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起来,在季玉深的惊喜之间,他转身进了里间。

二人一见,便是恍然高兴起来,寻思着自己是不是有希望了,瞧见这样子好像他很是熟悉一样的啊?可是不一会儿,小伙计从里头拿了一件衣衫出来。

可是二人定睛一看,这哪里是的??这分明只是一见普通的衣衫,上头的盘口也有一个珠子的,但并非是玉,反而只是一颗普通得再不过的木头珠子。

他们的额眼中流露出了失望,可是小伙计却还是兴致勃勃的说道:“二位公子,你们、瞧、瞧瞧是不是、是不是这、这样的款式?这样、这样的扣子咱们有啊!”

季玉深见状,眼中只有失望之意,,而后再是笑问道:“不知道你们掌柜的在不在?如若你们掌柜的在,可否引我们一见?”

“掌柜的?”小伙计脸上一怔,随后才是说话道,“咱们、掌、掌柜的,人、人刚出去,不、不在!”

“不在?”赵大虎一听也是惊了一惊,若不是看在他时结巴的份上,便是以为他撒谎了来着。可是除去说话磕巴之外,他的神情坦然,没有任何的欺骗之意的。

可是赵大虎还是留了个心眼,嘴角带着笑意询问道:“你们掌柜的怎么可能不在呢?莫不是你胡说来骗我们的?”

“我!我怎么、怎么会会会会骗人!”那小伙计一着急就是结巴的不行,直是说话道,“我、我从来、从来不骗人的!我、我们掌柜的……”

都不用他将一句话给说得干净,季玉深就是知道他的意思了,只怕真的是没有骗人的。他正是低吟未曾开口,小伙计又是说话道,“我、店、店里的东西西、我、我都懂!不、不用!不用找、掌柜的!”

赵大虎不觉是叹了口气,只觉得是略微失望的,更是听他说话累得很呢,刚巧二人是说到这里的时候,门外悄然是传来了推门声。

几人具是好奇,转头去看那门处是何人,瞧见的却是一个身着暗红色衣袍的女子。女子的年岁算不得小了,单从脸上看应当是有三十好几才对。

她进了门后,瞧见店里除了小伙计又是多出了两人,不觉是吓了一跳,她这小店白日都称不上熙熙攮攮。这大晚上突然间的,就是多出了两个人,还真是有些许惊讶的。

季玉深同赵大虎正是感到讶异之时,小伙计已经是欢喜的叫开说道:“岚姐!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不、不是回去了吗!”这竟是他说得最顺畅的一次。

她看到面前另外两个男人时的惊讶,在这个时候收了起来,微微一笑的说话道:“我的荷包忘拿了,这才又返回来了。”她又是看向了另外两人,话却是对着伙计说道,“阿良,这两位是?”

赵大虎知道那叫阿良的伙计,口舌不麻利,这便是主动对着所谓的“岚姐”说道:“冒昧拜访,在下赵大虎,这位是在下的兄弟!”

季玉深也就不计较他这人粗手粗脚的介绍了,更是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看着面前的人,脑中不断是深思着这人不会就是所谓的掌柜吧?怎么是个女人?

他还是略微有些惊讶的,但是看到岚姐的行为举止大大方方,说话也是十分大胆,全然就是一个当家奶奶的模样。他不是看不起女人做掌柜,而是诧异有谁会聘请女人做掌柜?

瞧这架势,分明不是掌柜,说不定是当家的,这种小店铺哪有什么隐藏的大人物,说不定这位当家的还兼任绣娘之类的。因此,他才没有主动开口说些什么话来,只等面前的人来开口。

果然,岚姐微微一笑,紧接着也进行了自我介绍道:“小女子是这‘念尔’成衣铺的当家,唤岚娘就是,二位大人来我这小铺,不是来买衣服的吧?”

她这个女人聪明的很,更是看得清楚,还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说实话,她只是比二八女子多了些风尘韵味儿罢了,并没有面容上的区别。

第一千五百五十五章 警惕

赵大虎自从芸姐儿的亲娘逝世后,再没有费心认识什么女子,更没有用心的接触过。平生最是会做的三件事儿,那就是管镖局的事儿、比武以及哄孩子。

此刻,瞧见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对着自己眨眨眼睛,妩媚的面容、细长的眉眼满是慵懒的气质。一时间叫他心下一跳,连忙侧过了身去刻意咳了两声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季玉深瞧见他的神态发窘,脸蛋上立马是浮现出了高原红,再一瞧岚姐竟是拿水袖挡在了嘴前,低低的笑了开,他也些许失笑,嘴角抹上了一点勾。

而后,他才是拱了拱手,浅浅笑着,与岚姐解释说道:“当家的说得不错,我们二人确实不是来买衣裳的,我们,是想向您询问一件事儿。”

岚姐自信的弯起了嘴角,妖娆的身躯朝前走了几步,而后摆起了手来示意说道:“既然如此,那二位大人,且这边请把,咱们边坐边聊。”

随后便是主动的超前走去,撩开了一扇帘子后漫步走了进去,季玉深同红云刚是消下去的男子对视了一眼,便是双双抬脚走了过去。

只剩下一个小伙计瞅了瞅门,又瞅了瞅他们离开的方向,寻思着这等意思是做什么?不过应当是不关门了吧?想到这里,他才是放弃了手中的扫帚。

他们几人进了屋,才发现在这隔间简陋得紧,不似别处的房厅用来待贵客的,反倒只有一张方桌加四条长凳罢了,好似是放杂物的一般。

只见岚姐是撩起了衣衫,袖子一挥坐在了椅子上,脚上也不客气的翘在了一块儿,而后伸出手来一比面前的座位道:“寒店简陋,二位随便坐吧。”

他们相互是看了一眼,这才是并肩坐了下来,季玉深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缓缓说道:“当家的不必这般如临大敌,咱们也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有事儿细问罢了。”

“哦?”她一时间挑了眉头,关注点具不是在他们所说的事情上面,而是有些许好笑的说话道,“先生何故这么说,又哪里看得出来,小女子竟是如临大敌了?”

他听罢,抬眸与她一通的直视道:“看得出来,当家的是个豪爽人,若不是误解咱们怎么会请咱们进来才谈?您不拘小节,当不会计较在这个上面才对。”

“凭此,就说小女子如临大敌呢?”

岚姐一笑,只当这好像是什么好笑的事儿道,“原本这夜黑风高的,男子到此处该是觉得危险才是。不过既然先生觉得不该这般,那我也就不细问了,只是不知二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儿?”

他觉得这岚姐确确实实聪明,能当女当家,可见性子独行,又是懂得给自己找个台阶顺便将事情翻过,若是男子定然不得了的。

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是不犹豫了,看了一眼赵大虎后,后者比埃涅是大大方方的就是将那扣子拿出来。随后挪到了岚姐的面前,麻利说道:“在下想请您想想,认不认得这扣子。”

她听罢,眼神下瞟,而后伸手将东西移到了眼前随意一瞟,第一眼还真是没觉得什么,又是翻了一下才是放了回去说道:“不记得店里有这样得珠子款式。”

季玉深看着她挪回来的那颗盘扣,眼中越发深沉,沉吟了一会儿那才是说话道:“这不是什么珠子,这是羊脂白玉。”

他顿了一下,又将盘扣给挪了回去说道,“在下想请问,是否有人请您用羊脂白玉,绣在了衣衫上,做燕扣的眼珠子。”

原先听见说是羊脂白玉之时,她的眼神便是有了一些丝的变化,瞧见他说了后半句,又是将那缝着羊脂白玉的盘扣给挪了回来。

随后她拿着盘扣起身,转身走到了那烛火旁,将盘扣放在了烛火之下,翻来覆去她的手才是顿了住。她的身子没转过来,嘴上却已经说道:“这盘扣的主人与你们有仇?”

赵大虎刚要说话,季玉深已经是在桌子底下按住了他的手臂,前者立马就是将嘴巴闭上,只听见他笑着说道:“你误会了,并非有仇,只是有事儿要寻这人罢了,您别误会。”

岚姐这才是转过身来,盯着季玉深的眼眸不说话的,她太聪慧了有这个预感他不是一个善茬,因此有些许不相信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

可是不论她看了多久,对方都只是笑眯眯的,眼中一片坦然的与她对视着,片刻之后,岚姐便是犹犹豫豫的收回了目光。就是这个模样,他便是知道她断然是略微信任自己的了。

好一会儿,岚姐才是缓缓走了过来坐下,稍稍迟疑的询问道:“那奴家可否冒昧一问,您寻这人是何用意?”她还很是警惕的,但是面前的人却是一喜了。

便是从她这个表现就能看得出来,这东西当真是从她店里出来的,但是季玉深还是极力压制住了自己心底的欢喜,反倒很是淡然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岚姐知道他不简单,却不知道他已经称得上是狡诈的了,他不单单是个心思沉重的书生,他是个当过大官,最是有城府的男人呐。

因此此刻,要从他的脸上寻出半点不对劲儿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不管岚姐怎么观察,面前的人都不露一丝丝的马脚来。

只听见季玉深好似很无奈的叹笑了一阵,紧接着说话道:“在下知道您的意思,不过就是有东西拿错了,我这才想与那人换东西回来。”

随后他抬眼一瞟,挑了挑眉头问道,“您在担心在下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去?也就是在下的友人生的凶悍一些,您瞧我,会害人吗?”

岚姐叫他说了,不觉是多看了他几眼,好一会儿才是娇笑了一阵起来说道:“哎哟,瞧先生说得是什么话,奴家这是不想牵连到小店,才问的多一些的。”

“哦?那听当家的意思,这盘扣,确实是您店里的?”他微微一笑,人畜无害。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 夜探

岚姐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便是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是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说道:“是,确实有人拿羊脂白玉来请奴家裁衣。这盘扣的后丝线翘起,是我一向的手法。”

说着,她将这盘扣反过来递了过去,季玉深同赵大虎要细细查看,才能看得清楚,确实有一个角是翘了起来的,如若不细看断然看不出来的。

一时间二人欢喜非常,倒是前者稍稍淡定一些,只连忙询问道:“在下方才进店,听伙计说得,你们这不是成衣铺子,不做裁衣吗?”

“哦~那个啊。”她的眼神飘忽,并未完全对上他的眼眸,随后才是缓缓道,“个人原因,如今已是不怎么裁制衣衫的了。阿良来的不久,并不知道我还会做衣衫。”

原是这般的,季玉深连忙是了然的点了点头,而后又是询问道:“那在下便是想请问一番,这衣衫可是何人要的?”

“这衣衫啊,有两年了吧?是这条街尾处,还挺偏僻的,要一直走进去才能瞧见的,一家名为‘面染’的小铺。”她将自己能够想起来的细细说道。

但凡不要牵连到自己的店铺,这些也不算是客人的,只听她缓缓说道,“我记得是那店中的掌柜,将羊脂白玉拿来,于我这处选了布匹,让我裁衣。我犹记得,那身衣衫款式并非他那年纪穿的。”

“不过,倒是问了几句,也不见他答的,我便是不多问了。当时也是他不断请求,我才动手去做的,否则我的性子,早就不做衣衫了。”她拂了拂衣衫,将自己所知的事儿一律说出。

赵大虎一时间觉得哪里不对,再是多问了一句道:“当家的,这‘面染’是家店?生意如何?”他的脑子并不灵光,只是哪里觉得不对,便是顺势一问罢了。

“十分清冷!”

像是猜到她感兴趣的,她不觉是说道,“他在我这做了好几身的衣衫,但是并非都是他自己穿的。有时经过他的店铺,也瞧见他店面一个人都没有,清冷的很。”

说到这里,她伸手撑住了自己细洁的下颌,磨搓了一会儿寻思道,“不过也奇怪,他门家的生意差得很,店面却从不见他要买。

我每回见他也都不觉得他寒碜,一身行头都算得上高档的,瞧,这羊脂白玉的衣衫就是这个道理。他买的那些衣衫,也不知道是给谁穿的,不见他店里有他人呐?”

这么一说,赵大虎便是发觉不对了,生意差得很,一点也不糟心,还有些年份的店都不卖出去,也不寒碜的,还买得起羊脂白玉?那些个衣服又是做给谁穿?

他说得这些,季玉深同样是记在了心下,但是他不动声色,面上的表情更没有赵大虎来的多,反倒是在心底沉思的。

二人具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前者终于是起身说道:“多谢当家的答疑解惑,今日天色已晚,在下择他日另行拜访,就此告辞,多谢!”

……

片刻之后,二人立于门外,季玉深的脑海之中不断是循环着方才出门前,岚娘跟他们说的话。说是最近有几日了,路过面染时都不见店门打开,更不见有掌柜的在。

瞧这样子,好似举家搬走了,店中空荡荡的,也不知道是卖出去了没有,不过也有可能只是暂时关门,据说往日里也有个几回,闭门不见人的。

岚姐都觉得这家人很是奇怪,生意都这么差了,还一不管而不管的,任它去发展,瞧着就叫人觉得奇怪。她还不忘反复叮嘱季玉深,希望他若是搅出什么乱子,切莫牵连了念尔。

除了满口的答应,他的心下还在担忧着苏幼仪的情况,他有预感是跟这所谓的面染有一定的关系,可是如若店中无人,他该去哪里找的?

与此同时,赵大虎也贴在他的身旁不断提醒道:“有问题,季兄弟,这家面染有问题,逻辑不对。”

他跟着点了点头说话道:“我知道。”他抬眼看了看暗黑的天空,最终笃定的说话道,“大虎,我们现在就过去面染。”大晚上的,好侦察!

不过了一会儿,他们二人就是换了一身黑衣,出现在了面染的店门前,二人的眼神紧紧盯着那扇门,寻思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能听见赵大虎细声的说话道;“这条路人不多,不会有人随意就发现我们的行踪,我现在过去瞧瞧,你在这里等我。”

季玉深有着读书人最致命的弱点,手无缚鸡之力,他更是能屈能伸,知道哪里需要退让,因此对于赵大虎的安排,他没有什么异议,反倒是赶忙请他去。

于是远远的,他便是能瞧见赵大虎小步跑到了面染的店门前,露在黑面外的眼珠子灵光狡黠的到处转动,确保没有任何人后才是用着轻功,一下跃上了房顶。

他能瞧见赵大虎从这里小步跑到那边去的,脚下所踩之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很快就是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跑到了另外一面去了。

他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靠在了墙边,不一会儿就是有一个人一下子跃到了自己的面前。他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匕首柄。

好在赵大虎快速的出声道:“是我!”

季玉深这才松了一口气,也松开了握紧匕首柄的手,只见面前的黑衣人扯开了黑面纱,稍稍喘着气,双手叉在腰上。

都无需前者来问,后者已经是开口说道:“那店里头有人的,我分明看到了火光,就是听不真切那说话声。屋顶的话,发现了一个问题,顶楼的板砖上还钉了一块木板。”

“木板?”他的眉头稍稍一皱,有些许奇怪的问道,“为什么定木板来?木板下面可有什么阁楼之类的?”

“瞧不出来,只是看到一个房顶罢了,钉得紧呢,分明打不开的。”赵大虎挠挠头,稍微有些尴尬的说话道。

季玉深的眉头越发的紧锁,心下有些着急的问道:“能不能夜探?等到夜深了,再去瞧瞧?”

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 何时能放过

可是没有想到,赵大虎却是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这个想法,而后说话道:“我过去绕了一圈,发现那里的构造与一般的店面不同。如若没有看看店面里头的情况,不能贸然夜探。”

他叹了口气,有些安慰的意思说道,“季兄弟,要不今日先到这里,明日晚一些来,敲开这扇门,如若着实没有人去开,我再拼了命闯!”

这线索就在眼前,季玉深心中着急,讲实话他恨不得现在就踹开那扇门,可是他也不是不讲理的,赵大虎说得对,如若现在惊动了也确实不好。

他不再迟疑,只是立马就点了点头。

清晨的太阳初升,阁楼分明都让苏炜给封的干干净净,可是偏偏还是从缝里头倾斜了进来些许阳光。苏幼仪都再不需要他人喊得,但凡光亮照到了眼睛,她便抖了抖眼皮,睁开了眼。

她坐在了床榻边,叹了口气,细数自己已经呆在这里有十日左右的了,可是怎么好似还生活得挺好的??只不过略微想念季玉深罢了。

苏炜八成也摸清了她的时间,她刚是起身没一会儿,门外便是传来了敲门声,她一时感到无奈道:“起了。”

外头的人这才是开了门来,瞧见她很是无聊的盯着面前的一众瓶瓶罐罐,便是将盘中的饭菜放在桌上道:“委屈娘娘了,没有个侍女伺候,何事儿都要您亲力亲为。”

瞧她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忧郁的模样,苏炜抿了抿唇一时间低声询问道:“娘娘如今,怎么都不说回去的事儿了?”

自从上回的谈话过后,她就再也提过想回御园的事儿来,他们好吃好喝供着,苏幼仪便是瘦倒是没瘦,只不过每日来的脸色越来越差,瞧着就是一脸的忧郁。

他的心下还略微感觉到歉意的,想来想去,便是只有这么一句话能问,其他的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只见她瞥了一眼自己,嘴巴撅了撅。

好一会儿,她才是说话道:“说有什么用?哀家说了,你便能放哀家回去?反正在这里也没什么缺失的,一切都好。哀家也安心,反正你也不会动手杀了哀家。”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那百般的不乐意,最终等是苏炜将饭菜放下,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忍不住开口了。

“你何时才不这样躲躲藏藏?何时可以放哀家回去?”

听到这么一句话,他瘸着的脚停了下来,转身脸上愧疚的说道:“我不知道,很抱歉这般待娘娘,但是,我不能放了您。”

她闭上了嘴,深深的从鼻腔中叹了口气道:“你难道准备躲一辈子?还是说将哀家囚禁一辈子?”她眼中严峻道,“你知道元治的性子,如若他知道我不见了,你万死难辞其咎!”

她如今很是后悔当初就为了这么一条鞭子,将自己给出卖了。可无论她怎么想,苏炜算是铁了心的了。

可是苏炜就是一头讲不清的倔牛,按照他的意思他是万万分都不肯放过苏幼仪,因此说什么他都只有沉默,还有沉默。

后者咬了咬牙,用了自己最不想用的威胁道:“你就没有想过夜离吗?你自己不怕死,那夜离呢!”

果然,苏炜一听,这个人都僵硬住了,连忙就是转身过来直视着苏幼仪,便是认为她这是在赤倮倮的威胁,不觉就是惊道:“你!”

“哀家不是在危言耸听,不过也承认说这话是盼你放我走。”

她淡定的坐下来,很是老实的说道,“你以为,元治到现在都没来寻我是为什么?不过就是玉深没有上报罢了,否则以元治的手段,不多时便能寻得我。”

她突然是拿起了手边儿的玉筷伸向了自己看了半天,最是中意的肉丁,等是咽下去了,才是又说话道,“如若玉深一直找不到我,断然会上报,到时候你惹的事儿就不是轻飘飘的了。”

她的眼神一个瞥向了那边儿站得呆傻的男人道,“以元治的脾性,我肯定是法帮你说话的,到时候就算我帮衬也救不了你,说不定还牵连夜离。你可别忘了,夜离如今是咱们的客。”

她突然是弯起了嘴角一笑道,“你抓了我她便是质。”

“不可能,我在你们的眼中已经死了,皇上定然不会查到是我!”一说牵连夜离,他立马就是会紧张起来,连忙是跟着开口说话了。

却是不曾想,苏幼仪依旧是淡定的笑说道:“哀家本以为给你些许时日,你自己便是能想得一清二楚。可是好几日过去了,我也失踪了好几日,玉深一定会将这件事儿报进宫中,到时候断然乱成一锅粥。”

“就算还没追查到你的身上来,可是我是在遇见夜离那日不见得,不说元治会怪罪玉深,连夜离都会被牵连。”她笃定得说道,看起来口中对此很是有信心。

果然,苏炜一听,到底是心中发紧,不觉是握紧了拳头,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想过会不会牵连到夜离。不过每一次都是以,元治查不到他身上为由,来安慰自己。

她说的有理,万一就是牵扯到了呢?他不能伤害到夜离,可是自己又是一直犹豫着是否要出现在夜离面前。这双腿,让他当真是失了颜面,他也不想今后叫夜离照顾自己。

他的脑中一片凌乱混沌,低头了好一会儿他依旧二话不说,转身就是出了门去。瞧见这个场景,她也是差点喘不过气去的,实际上这话她也是费了力气说的。

她知道元治一定会着急彻查,可是她不敢确定元治能不能找到自己,她也大了胆子只怕自己一旦说出了口,苏炜就会带着自己离开京城。

可是回过头来一想,他来京城不就是为了夜离,如何会为了逃脱元治,而离开夜离的身边?再者,哪怕他要带着自己转移,那至少是出了这个房子,她便是自有办法的。

她深深叹了口气,从缝里看向外头,只等着季玉深来找自己的。

第一千五百五十八章 来人了

苏炜出了门时,枭鹰正等在门口靠着墙守着,瞧见他出来了便是立马下跪来行礼,于他的免礼之间连忙起身将房门给锁了个干净。

一路上瞧见他面色难看,枭鹰不觉是疑惑道:“殿下,您怎么了?一脸的心事重重,可有什么属下可以效劳的?”

他不曾说什么话,只是抬起手掌比了个停的意思,如此枭鹰便是再不敢多问的了,可是又没走几步,他恍然停下了脚步。

只见他转身一脸凝重的看着枭鹰,在后者的疑惑之间,终于是开口说话道:“枭鹰,孤有事儿要出门一趟,或许一两日都不在店中的。你一定一定要看紧那个女人,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瞧他正经着一张脸,只是出门却宛若如临大敌一样的,枭鹰叹了口气,鼓起了勇气说道:“殿下是不是要去看看夜小姐是否安好?”

他看了那楼道上的房门说道,“恕属下冒昧,方才在门外已将那位娘娘所说的话听在了耳中。”他瞟了一眼苏炜十分阴翳的脸色,便又是询问道,“殿下信她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句话没有错。”他看着面前层层递下的阶梯,不觉是说话道,“孤不信她,可是也不能放任这件事儿的发生。”

枭鹰跪在他的面前给摆了下手说话道,“那殿下如何不让属下去瞧瞧?这等小事儿属下去做就行了,免得殿下放不下心的。”

“不行。”他想都不想,直接是将他所说的话给否定了去,“夜离那里,孤要亲自去看看才放得下心,这里,你只要盯着太后娘娘莫要踏出门去就行。”

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来了,枭鹰便是也就不再忤逆他的命令,只是叮嘱一定要注意安全便是了。于是这一大清早的,他收拾收拾便是出门去了。

他不保证一日便能瞧见清楚夜离的情况,这才是做好了跟上两日的决定,总归要确保她一切安好才是。他倒是想直接闯进紫禁城,看看元治那里是什么情况,可是到底不敢去冒这个险。

最终便是只好在夜离的府门前蹲点儿,刚巧这几日夜离都不怎么出门的,偏偏没有叫他撞上,也叫他心下是胆颤心惊的,就怕让苏幼仪给说中了。

殊不知,便是在这一日的傍晚,夕阳晖晖,两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前的,季玉深便是与赵大虎对视了一眼,这才伸手轻轻叩门。

不一会儿敲门声便是响到了里头,枭鹰一个激灵,想起了一大清早苏炜的话,又是立马就是警惕了起来,伸手拿住靠着门边儿的一根棍子。

他首先是不出声的,只靠在了门旁,透过了小小的门缝往外头看去,一眼便是看见了两个男子,一个斯文内敛,一个粗壮凶悍。

当然,这都是从外表看起来的,何况枭鹰之前的注意力都在夜离的身上,即便是见过季玉深他也是不认得的。加之今日二人有备而来,生怕穿的衣衫让人觉得不对,便是纷纷换了去。

季玉深换了一声灰色的素衣,卷起裤脚衣袖,看着全然不像是个书生,反而是个老实的庄稼人。赵大虎换的衣衫更甚,还有补丁的,像是个打猎的。

不过前者委实长得漂亮,后者又委实长得凶残,枭鹰还是给留了个心眼,只细细的看着二人,倒也是不吭声的。季玉深瞧他不开门,便是也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只怕叫人看出了端倪。

他瞧着确实没什么不对的,很是老实,但是手上细嫩、面上干净,与那身衣衫确实不相衬。不过紧接着他开口说话,倒是让人惊了一惊:“掌柜的?掌柜的!”

这满口的方言,一点都不像装出来的,着实是让枭鹰的不解更甚,他哪里能知道,这都是前一日夜里,季玉深同赵大虎缠了一晚上学出来的。

能擒得苏幼仪,说不定是知道了她的身份,那么一点点贵气的人都有可能叫他们看出问题。即便是落魄的书生,也会让人心里抱着警惕的。

可是装乡下人,赵大虎常年习武,装是柴夫打猎的都没什么问题,可偏偏季玉深满身气宇叫人盖都盖不住,单纯换身衣衫实在骗不过人的。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易容的本事,这手中无茧,脸上白嫩,着实不像村里头的人,干脆他便是想了另外一种办法来的。

赵大虎有一个生意友人,是这附近村庄出生的,说得一口流利的方言,为了能顺畅叫留,赵大虎便是也学了好一阵时间,与那村民说得便没什么差别。

由此,季玉深便是向他取经,说了一个晚上来,此刻开口就说来,倒是不让人觉得哪里奇怪的,反倒还真是像个地地道道的地方人。

枭鹰心中便是有了底,思虑片刻,担心他装着听不见的,要是叫人知道里头有人还不应答的,岂不是更加的叫人发现问题?

想到这里,他便是专门跑的远远应了一声道:“谁啊!来啦!”

季玉深看了一眼赵大虎,后者便是立马会意,立马说出最是叫人感到流利的方言道:“我们来找掌柜的呀!掌柜的在吗!”

就在这个时候,枭鹰已经是将棍棒放下,一下子将门打开了来,一张同赵大虎一般凶狠的脸流露在了外头。只需要看上这么一眼,季玉深便是几不可闻的皱起了眉头。

这个人绝对不是善茬,断然是跟赵大虎不相上下的人,何况即便是笑得再开,也不像是个好人的,他的眼光一向不会出问题。可是正如枭鹰不认识他一样,他也没见过面前的男人。

于是只用一会儿,他就是在脸上流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在枭鹰边笑又边是审视的目光中坦然的与之对视。只一下枭鹰便是收回了目光,问道:“二位这是有何事儿啊?”

赵大虎边是笑着,头却已经是往里头探去,嘴上边是问道:“你们掌柜的在不在呀?年岁六十上下、瞧着听健朗的那位?”

第一千五百五十九章 并没有猫腻

现在哪个掌柜不是这样的?也就是赵大虎爱溜嘴,此刻随意的一说,反倒是叫枭鹰深以为是,还以为他们真是来找以前店里的那位掌柜的。

于是他边是笑笑了的说话道:“哦哦!我们掌柜的呀?我们掌柜的携小孙子回乡下去了,这店门暂时由我看管,不做买卖了!不知你们二位是?”

如若是这样,那还真是应了岚姐的话,说是近来都不见掌柜的,店门也没开不像是做生意了。那看来,这话是真的,只不过不知道面前的男人跟掌柜的是什么关系。

赵大虎一听,装着是叹了口气,而后笑着说话道:“小人李大虎,隔壁李家村的,这是我小堂弟李小虎!”而后他一把拍了下季玉深道,“堂弟,来跟小哥请安!”

那一巴掌险些将季玉深的老血给拍出来了,后者寻思着回去了断然找赵大虎算一把老账,此刻却是装着怯懦的模样朝着枭鹰道:“小哥万福了。”

“呵呵,我这小堂弟性子胆小,小哥莫介意。”

赵大虎一脸的笑嘿嘿,脑袋不忘再是往里头探去边是说话道,“我这小弟啊从前读书的,后来说是家里穷供不起才不去上了。

这不我给领到京城里头来,让他摆个小摊子卖面具的,是从你们店里买的咧!那如今卖完了,才想着找掌柜的再买点儿。”他搓着手,将一个憨厚的乡下人演的惟妙惟肖。

枭鹰一听,心中的疑惑才算是解了开,为什么这身上没有一个见茧子的,原是之前念书的,这出来就小摊上卖东西,也累不到哪里去。

倒是赵大虎手上的粗茧很是多的,像是一个终日扛柴、做活的人,当然也不排除是拿刀剑的人,这个枭鹰还是留了个心眼。

他一时间很不好意思的笑了开,对着赵大虎和他身边的矮不丁当的人说话道:“不好意思啊,我只是个看店的。这店中的东西我还着实是不敢卖出去,你们另去他处吧,好吗?”

“不、不成!这面具好的很!他处没有的!”季玉深装是十分胆小的人,在一旁反驳了开,就是怎么也要买这里的东西一般的。

枭鹰上下看了他好几眼,好似就是在寻思着什么,随后瞧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布,那用破布包着的正是一块块的碎银。他捧到了枭鹰的面前,说道,“您瞧,我、我这银子都带来了!”

枭鹰刚是要说些什么拒绝他,赵大虎已经是开口道:“小虎、小虎!算了算了,也不能叫人家为难不是?大不了咱们再多去看看别处的?”

而后他又是转头对着枭鹰说话道,“着实是不好意思,我这堂弟太倔强了!那个,东西咱们不买了,那能不能请小哥施舍些茶水来?这走了一路了,小人们滴水未进呐!”

瞧他嘴皮子干裂,好似确实是渴得要冒烟了,枭鹰一时间吐槽自己想得太多了,便是有些许为难的点了点头说道:“成,这喝口水倒是没什么,你们进来吧。”

而后转身之际心中冒出了一个想法来。

不过片刻,二人便是坐在了那偏厅之中,季玉深也是聪明,早早的跟赵大虎交代过了,凡事万万不能显得过于坦然。于是此时此刻,二人坐在厅中,将不习惯的踌躇装得很是真切。

季玉深便是装着很是不习惯,对着赵大虎问道:“堂哥,我能不能出去外面走走,即便不买,我也知道我想要什么样儿的,去别的店面便是不用找了。”

“这……”后者装着感到不好,便是看了正在泡茶的枭鹰几眼,枭鹰发觉后便是笑了笑,觉得这没什么,只要不去楼上就行了。

于是他便是轻悠悠的说话道:“没事儿,去吧,这店中也没什么东西,小虎兄弟既然是想看,那就去看看吧。”

这么一听,他就跟得到了特赦一样的,高兴的往外走去。

枭鹰瞧见他们这样,心里又是更信了几分,他端着几杯热茶走了进来,赵大虎看了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笑道:“小哥这多少客气,原本咱们喝冷水就好了!”

“这怎么行,多少不符合礼数的?”他笑了笑,实际上脸上的表情却有些耐人寻味的。谁知道他是留了一手,刚是将茶杯端到赵大虎的面前时,眼神多看了几眼。

就在起身之际,他的手袖装着无意飘过,实际上手上的茶盘确实故意打过去,一下子就是将那茶杯给打翻了去。

赵大虎一惊,下意识就是要伸手去端,按照他的身手绝对是可以稳稳当当的接了住。可是迟钝的他,这时候脑中一个闪的,想到了枭鹰就在眼前。

于是他本要去接的手发起抖来,装着是接不到的,直接手上接住却没接稳任它摔在地上,杯中的茶杯滚烫,一下子淋到了他的手上,立刻就是红了一片。

便是这么一个行为,叫人瞧着就像是没有功夫的,连枭鹰都不由惊了一惊,见他脸色难看,连忙是道歉着:“这这这!哎呀!怪我粗心、怪我粗心!您没事儿吧?”

这刚煮好的热茶,就算他是皮糙肉厚也觉得疼的,但是脸上还是不忘流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说道:“瞧您说得,小人茧子厚着咧!不怕疼的!”就这番演技,季玉深必得夸他的。

“店里有药,我这就去拿!”

枭鹰抱有些些歉意,便是连忙转身出了偏厅,这便是瞧见了季玉深正绕着挂满墙壁的面具走着,好似确实是认认真真的。

他没有想太多,转身就是朝着楼上奔去了,殊不知他才一转身,季玉深犀利的眼神便是看了过去,而后看了一眼楼上,却又是沿着墙壁迅速触摸的。

……

“我告诉你!我当时就是一个机灵,便是立马装起来了!他那是一点都没有发现咧!立马就打消了对我们的怀疑!”赵大虎笑嘿嘿的说话道,那是满脸的得瑟。

季玉深看着他手上抱着的纱布,知道他纱布之下是被烫的气泡的创伤,对于他的自卖自夸,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只看了一眼,眼神又挪向了别处。

第一千五百六十章 三九死了

赵大虎见他那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心下还是有些失望的,不过他这个冷冰冰的性子,能给你看一眼给一点反应,已经是叫人诧异的了。

因此他倒只是撇了撇嘴说道,“没意思……”

对着这句话,他依旧是不应承的,只不过看向头顶上那一轮皎月,发觉这夜色已经渐渐深沉了。。从方才到现在都不见有他人往里头走去,想必是只有那枭鹰一人的了。

等是夜色再深一些,便是可以行动了,他不觉是说话道:“店面四周都是面具,我觉得奇怪,或许墙壁上会有暗道。我瞧他往楼上去,或许楼上也有异样的。”

而后眼神又是回到了他的手上,思虑了好一会儿,突然是侧过了脸,突然开口说道,“大虎,多谢。”只这么一句,却包含了他所有的多谢。

赵大虎愣了一愣,原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什么,等是见到自己手上的纱布时,才是反应过来。不觉脸上一红不好意思道:“咳咳!哎呀,一点小事!谢什么谢。”

而后又是听见他说话道:“不过下次不要这么蠢,要么克制住自己,要么暴露就暴露吧,莫要叫自己伤了去。”他说这话,赵大虎都不知道是要谢他还是气他了。

苏南

因为女皇病了去,这么几日三王子可谓是过的舒坦多了,又因为上回女皇叫他气得一通,好多天都没派人传召他了。

不过,他过的并不舒爽,来源便是那件衣衫。

原本是想着喊人不再去查那件衣衫的事儿,可是进了一趟皇城,一切都忘了精光,等是他再想起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叫人调查出来了。

奴人手上捧着一件衣衫,随着前头的那个男人一步两步缓缓走进了三王子的房中,前头的奴人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都是一脸的难看,就跟吃了苍蝇一样的。

等是进了三王子的殿中,便是瞧见他正在上首捧着一本书认真瞧着呢,他二话不说只跪下来之后,冲着后头拿衣衫的男人吩咐下去,还不忘将屋中的门窗一律关了起来。

等是周遭的光都给暗了下来,三王子才是皱起了眉头缓缓说话道:“什么事儿将这门窗都给关了起来?”

奴人脸上难堪,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指了指地上的衣衫说道:“殿下,这衣服的来历查出来了。”

三王子一听,这才是将脑袋给抬了起来,眼神落在了不远处被放在地上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衫,而后一脸的不在意说道:“哦,这东西孤上回本想吩咐的,不用再查了。”

怎么不用再查了??奴人一听有些许傻了眼去,不敢相信似的,难不成这不用查,是他已经知道来历了吗?可是后边儿,又是听他说道,“不过你既然都查了,便是顺便说说。”

说说,担心您受不住啊!奴人的脸色难看极了,而后只好是将自己所查的融汇成了一句话道:“殿下,这衣衫是三九的。”

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三王子先是一怔,而后缓缓抬起脑袋来,眼中满满都是惊愕,全然是不敢相信的。好半晌,那奴人的脑袋冒汗,一句话都不敢说的。

只是惊愕散去之后,他的眼中又是渐渐汇聚起了阴翳,好似是在寻思着什么可怕的事情,虽然二话不说,手中的书本却给捏了个粉碎。

当晚,三九便是叫人给请到了太子院中,除了那个奴人与三王子,没人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一切都很平淡,包括三王子的神情。

因此众人都没觉得什么不对,三九自然也没有多想其他的事儿了,可是到了殿中,他就是发现了不对劲。守门的侍卫全然是退了出来,还不忘顺手将门给关了起来。

一时间三九的心脏猛然跳动了起来,再一瞧这殿中只剩下几盏摇曳的灯火,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映射的并不真切。除此之外,便是只剩下三王子些许阴暗的身影。

他脸上原先的笑意收敛了起来,有些不好的预感跪了下来,稍稍紧张的询问道:“殿、殿下这是做什么?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的?”

三王子并未抬头,可是却传来了一道并不友善的笑意:“你别紧张,没什么呢,不过就是孤捡了一样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你的,才是专门请你来问问。”

三九一听,连忙是嘿嘿笑了一阵的说道:“劳烦殿下费心了,有什么事儿派人来问一声就是了,怎么还烦您亲自见奴?不知道是何物?”

他的手一下子搭在了放在桌山的大刀,立刻是从刀鞘中拔出一把锋利的刀,刀面在灯火之下,显得很是锋利阴森。这个动作,无疑是让三九立马一个哆嗦吓了一大跳。

只见他用那把刀将桌上一脚的衣物给挑了起来,一下子丢了出去就是丢在了三九的面前。三九先是一愣,而后透过昏暗的灯火,细细的查看那件衣物之后面如死灰!

他不由是摒住了呼吸,一下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吐不出来,好一会儿才是连忙捡起来窝在了怀中,后知后觉的拼命想着怎么扯谎。

“这、这是奴的!嘿嘿!奴说呢,怎么不见了,原是叫殿下给捡了。”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少僵硬。

三王子的眼神在灯火照不到的阴暗中抬眼,一下子直射在三九身上,宛若是地狱的鬼魅阴森的笑了起来道:“那不知,你是怎么丢、丢在了竹儿的房中。”

一瞬间,他的脸色说明了一切,三王子忍无可忍直接是从桌后跃起,三九见状连忙就是惊恐的要往后退去。

可是这才一动身他已经跃到了面前,一把剑用肉眼都看不清的速度刺穿了他的胸口。他一下都没停的,立刻是将刀剑给抽了回来,一道血液喷射出来,染上了他手中的衣衫。

三九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嘴角流出了血来,眼中缓缓变得无神,随后渐渐的倒在了地上,手中还来不及反应只紧攥着那件衣衫,睁着眼便是断了气。

第一千五百六十一章 不会被发现了吧

三王子的脸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冷冷的看着面前已然没了气息的男人,随即拿出怀中的手帕来,细细把自己已染上血的刀面擦拭干净。

擦拭完毕后,他将手帕往三九的身上扔去,那手帕便是缓缓落下遮住了三九的面容。他深吸了一口气,朝外头命令道:“来人!”

一声令下,外头立刻是进来了些许侍卫,只听见他吩咐道,“衣服留下,尸体抬去万蛇谷,喂了。”

这万蛇谷已经多久没有开封过了,里头的蛇已经多久没有尝过人肉了?他们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只是没想到三九却成了长久以来唯一喂蛇的人。

只怕三九叫人带来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来送死的。

而三王子下一个寻思的便是紫竹,虽然他没有从三九口中得知确切的事儿,可是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是真相的了。他突然有些接受不过来,所以原来紫竹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爱他了。

紫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样,原来她的恶毒、她的通奸,都是真的真的真的,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太相信她了。

突然间知道紫竹原来是这样的,他恍然了半晌,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对紫竹的了。上回他大发雷霆,好几日对紫竹不管不顾,可是这次,他万念俱灰,竟然下不去手对紫竹。

到底还是他太心软了,太叫人容易骗了,他从始至终夺太子之位,只是为了正大光明跟紫竹在一起,为了向任何人证明,他比苏炜好上太多了。

可是现在呢,紫竹是怎么对他的?她好像不爱自己了,如果不爱了,自己要这王位做什么?他闭上了眼,眼角滑落下一滴水来,手上的拳头握紧了去。

……

“什么??你说三九失踪了??”紫竹知道这件事儿是两日之后,知道之时喊出了声儿来,原是燕子悄然打听来的。

燕子也是略微紧张的低下头说道:“是啊!奴也是刚知道,说几日前三九叫殿下召去,就再也没回来了!”最后一句话她是低声说话的。

只因为,他们两人都想到了一出去,想到了三王子可能知道了什么,故才紧张非常。可是如若按照这样说,三九不见了两日,这两日三王子都没有找过她的麻烦啊!

如若是知道了,三王子不应该大发雷霆吗??不应该气愤非常早就与她翻脸了吗?可是这两日,三王子只说公事繁忙,都没来找过她,一直在闭关而已。

不过现下,她转身踱步来踱步去,紧皱着眉头,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劲儿了,上回女皇病重后,再没有交代事儿给三王子,又哪来的公事儿繁忙?

她的心中腾起了不好的预感,眼睛抖了一阵子,开始心慌起来了,三九能去哪里怎么会失踪?除非,已经没了

她的身子失重,往后退了两步,突然有些许眩晕,满满都是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思。她不知道,三王子能从哪里知道他们的事儿?

上回二人闹了一次之后,三王子分明就是相信她的,而且她也再没有与三九联系过,他怎么会发现猫腻?难不成是从未相信过,一直在私下调查??

她提心吊胆,接下来一直都是紧紧提着自己的心思,三王子不召见她,她也不敢主动送到虎口,生怕自己这么一去就回不来了。

这是她长久以来第一次这么惶恐。

特别是三九现下已经是失踪了,以她对三王子的了解,如若他已经知道了那件事儿那么三九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偏偏是自己,她压根不知道,三王子会怎么对自己。

可是这才心惊胆颤了没多久,三王子就命人来召她了,她心下一抖,竟然没有办法阻止这件事儿,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便是只好硬着头皮前往。

否则,万一三王子只是还在怀疑之间,自己反倒露出了马脚,便是不太好吧?至于三九被不知不觉的带过去问话,究竟是不是露陷了,她不知道。

于是她便是提着一颗心,即便燕子在一旁劝说的,她也不敢推辞,只怕三王子那边会想些不好的事儿,于是主仆二人全程心脏都不断在跳动着。

最叫紫竹一惊的,是三王子紧闭房门,正要准备进门之时,燕子却被留在了门外。她心中发抖,可是燕子却是松了口气,她寻思的是不用再见到三王子,总归是不必害怕。

于是紫竹便是一个人叫人引到了殿门口,往里头敲了敲门后,才有人从里头打开了门,请着她进去后这些个奴人便是出了门去反倒离开。

她一时惊慌起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的,殿中一个人都没有静的不能再静,更是昏暗的紧,叫人就算是瞧也瞧不清。

因此一个人恍然是从角落里头冲出来,她并未发觉,都还没准备好时,那人已经是将她的拦腰抱起,她吓了一跳,细闻之间才知道是三王子不错。

可是他二话不说,静得吓人,她一时间尴尬不已便是开口想问:“殿下!您吓我一跳!您这是啊!!”都还不等她这句话说完,三王子居然猛然将她丢在了桌子上!

一言不发的,直接是将抱着的人一下子丢在了殿中硬的不行的桌子上,差点没叫她摔得疼死。他竟是不知道怎么的,变得如此不怜香惜玉!

紫竹一惊,都还来不及说些话的,身前的人就一下子将她的身子给翻了一面直是背对着他,更是吭都不吭一声的就开始扒她的衣衫!

这明显就是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她心中一紧虽然很是不喜欢这般被强迫的感觉,但是三王子既然没有上来就要杀她的意思,她便是也就任他放肆一会儿。

免得他又是再生气起来就不好了,于是她忍着疼痛转过头准备随他去罢了,可是一转头却是发现面前架着一件衣衫!那件衣衫熟悉得不行!

她面如死灰,眼神紧紧的盯在那上面,一下都不敢挪!

第一千五百六十三章 有点奇怪

可是那一睁眼,却看到了床前正守着的三王子!看到他,紫竹便是跟看到了鬼魅一般,脑中的困虫全都跑了个精光,她一下子瞪大了眼,从床上翻腾而起惊道:“殿下!”

“这般快就醒了?”若不是紫竹身上的疼痛犹存,瞧见三王子若无其事的模样,她会以为这么多日来的折腾都是假的。

她一时间惊慌不已,瞧见人在眼前了,便是惶恐的发起抖来,最终还是那个男人一双大手掌按住了她正发着抖的手,一双眼睛犀利极了的说道:“竹儿紧张什么?”

紫竹一怔,立马是抬头直视他,眼神慌乱道:“没!殿下说笑了!只是殿下好几日没来,恍然来了,叫竹儿紧张极了!燕子在哪?不知道燕子有没有好生招待您?”

果然是太用力了,这么多日了,她竟然连紫竹人还在不在都不知道?他一时间嘴角抹上了笑意,有些许讽刺道:“燕子,不在了。”

不在了?这句话含义很深,可是紫竹一时间脑子昏沉,完全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瞧见他眼神阴翳,心中腾起了不好的预感。

只听见他又是悠悠然说道,“孤是储王,谁若是犯了大错,孤有的是权利惩罚他,三九是,燕子亦是。”这话已然是说的明明白白的了。

紫竹的心下一个痉挛,脸色立马就是变得苍白了去,她不知道三王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燕子已经死了?那下一个又是谁?是自己?

她不敢想象,可是三王子除了方才的话,再没有说别的,只是给她喂了些热粥,又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的。接下来的几日,三王子再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再折磨她了。

……

是等夜色深沉了,赵大虎才去了面染的附近将面染的周遭的看了一遍,确定面染的最后一盏灯火叫人给灭了以后才是再附近蹲点儿的。

查看了一番天色,确定时间已久,那人应当睡下了,才是动身起来。不过今早他见那人便是知道那不是个善茬,说不定并未睡得深沉。如若太过大胆,指不定就被发现了。

于是他再附近绕了绕,恍然想起了昨儿夜里发现的那块木板,便是又往房顶去了,呆在木板旁看了一会儿,他寻思着是不是要把那木板掀起来才算好的?

可是动手去搬一搬,却是发现动静很大,如若再用力一些,只怕就引起他人的注意了。殊不知,他方才的那一下,也引来了板下人的注意。

苏幼仪最近睡眠不太好,是不敢深睡的,因此都是迷迷糊糊的模样,偏偏方才只觉得脑顶宛若是掉灰迷了眼睛。她一时间是皱起了眉头揉了揉眼睛,才是睁开眼睛。

她看着脑顶那个已然被木板封起来的天窗,不觉是有些迷茫方才的感觉是幻觉还是?她分明感到有人再撬板来着。她一时间从榻上爬起来,稍稍是在榻上站稳了。

这才是看了看四周,悄悄伸手对着那个木板敲了敲,轻声的问了三遍:“是有人在上面吗?”

可是得到的回应,却不过是一阵阵的风声罢了,她一时间失望极了,心想怕就是自己的幻想而已,只好是复又躺了下来。哪里知道,方才在外头的人原是已经跳下了房顶。

赵大虎小心翼翼的撬开了房门,这才是轻手轻脚的走入了这家名为面染的小店之中。好在清早进门一瞧知道这里满满都是面具,否则鲁莽进门,只怕会将面具都打翻了。

他心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往楼上先去看看的,这面染也算不得小,往楼上去便是发觉只有两层的,再往上便是没有了。他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的巡查着枭鹰的踪影。

不一会儿耳朵动了一动,他便是听见了枭鹰细微的喘息声,一下子回头看见了就在身后的这扇门。犹豫片刻,他还是不打算进门,先将其他地方找一通再说吧。

于是乎他下了楼去,小心翼翼的点开了火折子,往面具的四周看了又看,生怕是漏了什么细节,最终是将一面墙给看了一通过后依旧是没有什么发现。

他一时间有些虚颓废,心想着不是要将这些个面具都给掀起来了,暗道就是在那之后吧?可是一个一个面具去翻不说多麻烦,万一碰出点什么声音怎么办?

但是犹豫之下,好像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于是他便是想了一阵,觉得高处的可能性不太大,或许就是在低层罢了。于是他只好是一个一个将那些个面具翻开。

虽说费了好一番力气的,但是至少是一点一点的给翻了一阵,这些面具长得都差别不大,但是个个都长得及其吓人。特别是在夜晚便是像极了阎王殿,叫人看了都忍不住心中发麻。

有的时候,赵大虎也会是一阵的迷糊,竟是不知自己找的这个面具方才是翻过了没有,便是只好用自己笨的不行的脑子,牢牢的记住这个面具的模样。

终于是在翻了无数遍之后的,他算是找到了一块不一样的石砖,像是断开的,被一个青角白面的鬼面具被藏在了身后。他心中一紧,面上一喜,连忙是将伸手准备去动那石砖的。

果真与自己想的一样,那石砖是可以动得,如若按下去指不定就发现哪里有什么暗道的了。可是他不敢轻举妄动,凡事还是要与季玉深商议之后,才能下决定。

因此他欢喜非常,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随后手上便是捏紧了那面具,只是要比了个高兴的姿势。却是没想到,自己刚是一挥手,那面具便是撞到了其他的地方去了。

不一会儿,自己手中的面具便是撞到了其他的面具,跟着不禁是发出了声响,他算是吓了一大跳,耳朵一动,立马就是听见了楼上传来悉数的声音。

他一惊,连忙是将那一排的面具都打下来,手上的那个也是丢了开,顺势是往旁边一个能靠的地方靠了进去!随后他转头一瞧,竟然就是看到了一个正开着的小窗。

第一千五百六十四章 险些被发现

他也来不及细想自己是躲到了哪里去,只连忙是往那个小窗一下子钻了出去,这刚一出门便是瞧见了一只正从垃圾里头冒出头来老鼠。

他的恶心都快犯了,可是到底想到了什么,他立马是上前将那只老鼠给逮了个正着,又是连忙靠回了那个小窗之下。

他的耳朵灵敏,一下子就能听见一道轻微的脚步声正朝自己这边靠来,原是枭鹰发现了不对,却没有立马拆穿的,而是悄然从楼上下来,手上不忘带刀。

几乎不用一下子,他就意识到了是那里出问题,立马就是往方才赵大虎去过的地方跑去,果然是看见了满地的狼藉,原是面具都掉落了下来。

他可不相信这是一个什么巧合,一双猎鹰一般的眼眸便是朝着四周观望去,可是这个时候,一时又脏又小的老鼠从他的腿边迅速跑了过去!

他一时间警惕拉高,万万不敢相信原是一个老鼠将这些面具给打了下来?犹豫之下他观望四周,一下子就是跑进了旁边的那个房间,窗户那就是大开的。

他屏住呼吸,脚下一点一点的往那边挪去,脑袋与眼睛同时看向了窗外,可是让他失望的是一个人影都没有的。看了许久他算是放弃,想来或许是自己给想多了。

于是他收回了目光,顺势不忘将那忘记关起来的窗户给关了起来,殊不知一个身影紧紧的贴在窗台之下,脑中冒汗,再是坐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离开。

枭鹰到底还是放不下,就怕自己一时间大意了什么,于是想半天将地上的面具给捡起来的时候。还是想了想看着手中青角白脸的鬼面,好一会儿才给它换了个地方挂去。

这一个晚上他都是提心吊胆的,睡是不敢睡了,只能睁着眼睛一直到白日去。

远处的赵大虎跑到了季玉深的身边后,整个人气喘吁吁的,倒是季玉深稍稍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样了?发现什么了?”

“有暗道机关!”他喘着气,拿起一旁的水袋就是要往最终灌去,好一会儿才是喘了把气说话道,“真的有!难怪面具这么多,都是藏在了面具低下了!”

“那开关后呢?有什么吗暗道??”季玉深一听惊喜不已,眼中流露出了不敢相信的模样,紧紧的盯着赵大虎,赶忙就是问道。

可是赵大虎脸上,却是略微失望的摇了摇头道:“我不敢贸然查看,只好是回来跟你说一声,这面染确实不简单的。”

而后他叹了口气道,“你看看咱们要不要明日一大早就过去问,大晚上的我不敢冒险,刚刚就险些叫人发现了,好在我反应快!”

瞧他得意的模样,季玉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瞥了他一眼不说话的,他想的是那枭鹰他并不认识,很显然那人也不认识自己。会不会在背后,实际上还有一个人?

他不想只救了一个人,却将抓人的人给抛之脑后,因此他想的是再观察几天莫要打草惊蛇,再等一等,瞧一瞧说不定回有新发现的。

于是他便是问向赵大虎:“你记住那是哪一个面具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牢牢记着咧,就怕忘记了。”

赵大虎拍打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着,那灿烂的笑意也叫季玉深一时间给放心了下来。他不经事遥看远处的那座房屋,不由是松了半口气。

他期盼着今日万万不能找错了方向,只要是找对了,距离找到幼仪便是不远的了。好几日来,只为了找到这个线索,若是找岔了,一切便得重新来过,他也做好上报元治的准备了。

赵大虎说是险些叫人发现了,他便是担忧着万一枭鹰真的起了疑心就不好了,万一幼仪真的是在这家店里却叫人转移了,便是不好了。

于是他便是遣着赵大虎回去歇息,自己则就带着这条巷子里,第一次狼狈的盖茅草歇息,甚至是一夜无眠,眼睛闭都闭不上的。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枭鹰回去后也确实辗转反侧,生怕自己是遗漏了什么,只怕当真有人潜入了店中,查找苏幼仪的下落。于是一个晚上过去,他同样是都不敢闭眼的。

他所寻思的,是要不要给苏幼仪转移个地点,万一暗道真真的是叫人发现了的话,苏幼仪的事儿便是瞒都瞒不住了。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苏炜不在店中,他便是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就怕让人发觉了什么就不好了,特别是让苏炜连累了更不是好事儿的。

因此纠结之下,他准备小心个几日,再怎么说也得等苏炜回来了再是讨论这件事儿的。也不知道夜离当真就这么重要的?偏偏在这种时候,他不在店中,连是晚上都不回来。

想着想着,这天竟也就在自己不曾在意的时候缓缓亮了开,他连忙就是起身的,连自己眼旁的黑圈圈都没空关注的。

好在敲门之后,里头是响起了一道慵懒的女子声嗓,这才叫他松了口气,至少这人没有出什么差错,也叫他免得一顿担惊受怕。

端进早膳之时,他还不忘多问一句道:“太后娘娘,不知昨儿夜里您睡得可好?可有哪里不安稳的地方?”边说着,他还不忘紧盯她的神色如何。

不过,苏幼仪这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脑子还有些许晕乎,一时间也没有细想,只不过是奇奇怪怪的看向他道:“休息的不错,没什么不好的。”再有,那就是想家了。

不过这话刚说完,她的脑中恍然闪过了昨日屋顶的异动,再瞧瞧枭鹰那不太正常的神色,恍然是觉得不对了。莫不是昨日真的是有什么异动来着?还叫人发觉了?

她一个激灵,宛若是大冬日的让人泼了盆凉水来,一时间晃了晃脑袋立马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稍稍讽刺的笑话道,“怎么的,是有什么伺候要安排上的?”

枭鹰一听,连忙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瞧见苏幼仪这番好似是很正常的,应当没有发现什么。

第一千五百六十五章 应当没有

于是他讪讪的笑说道:“瞧您说得,殿下不在,属下自然要伺候好您了。”

“那当真是多谢了,不过昨日哀家确实歇得不错。”说罢,还装着是捂住了嘴巴,双眼一眯,装着是打了个哈欠。

枭鹰见状便是不再说什么,心下稍安,与她微微欠了欠身子道:“那便好、那便好,娘娘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属下这就退下去了,不再叨扰。”

瞧他一步一步的轻轻退到了门外,而后如往常一般的,将她的门给一下子锁了起来。苏幼仪的眼神悄然看过去,又是转到了那门下的缝里。

很清楚的便是能瞧见两道细长的影子挡在门缝间,可见枭鹰还是不放心的躲在那里,正偷偷摸摸瞧着呢。她不觉就是嗤鼻,故作大声道:“还有什么不好呢,最是不好那就不让人回去!”

一听这句话,枭鹰的脸上稍微有些难看,可见他又是想多了,于是踌躇的再等了一会儿,他才是转身轻手轻脚的往楼下去了。

见到门缝里的影子渐行渐远,缓缓没了踪迹,苏幼仪知道枭鹰这才算是真正的离开了。于是她面上一喜,又是不断回想起他所说的话来,一时间高兴的不能自已!

如若说昨晚上的异动不过就是错觉罢了,那也是对的不行的错觉!方才枭鹰脸上的表情与试探她看得太真切了,那绝不是假的事儿。

只怕昨儿夜里店中真的闯入了什么他不敢确认的人,只觉得是与自己有关的事儿,这才是前来询问一番自己。不过如若是在联合一番昨晚上的房顶,她便能确定一定有人来了!

这个人一定是来找自己的!

枭鹰不敢确定的事儿自己也不敢确定,那半半确定合起来不就是肯定?总不能会有两个人都有同样的错觉吧?那人一定不会是玉深,玉深的功夫不高,如何也没法夜探。

但是如若是元治知道的,一定是大动干戈,因此也绝不会是宫中的人,只怕是赵大虎的了!想到这里,她便是欢喜不已,若不是怕枭鹰发现异常,她断然要蹦上一蹦。

叹了口气,她高兴的不行,最后连早膳都没得下肚,瞬时是瘫在榻上兴奋不已。等是枭鹰来瞧时,她便是装着身体不适、心情郁闷吃不下饭的,实际上是太高兴了,不想吃!

耐心的等了几日,即便季玉深还没有找来,她也不必担心的,她有信心,季玉深自有自己的打算,这才没有立刻找来!

……

确实,季玉深在面染的附近转悠了几日,终于是一大清早的,赵大虎在周围探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蒙面的瘸腿男子从面染的后门进去了。

若不是他知道有这么一个后门,才是几日来都守着的,这便是成了不知道的线索。于是两人都打起了精神来,瞧着面前这家店铺,默默有了打算来。

盼了几日,终于是盼来了苏炜,枭鹰长长的松了口气,不断是迎着他进门来,嘴中还说话道:“殿下!您终于是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苏炜一听这个话,疲倦的脸上立马是一怔,转头用着沧桑却又不悦的口气问话:“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出什么纰漏了!”

他一听,连忙是单膝跪地下来,紧皱着眉头正经说道:“并非殿下想的那样!是这两日,属下觉得很是不安。也有人看到咱们进出这家面染,生怕叫人透露了去,便是寻思着”

要说女人的直觉可信还好说,男人的直觉,苏炜还是抱有怀疑的,因此他还算是松了口气道:“寻思着什么,直说就是,吞吞吐吐叫孤生怕是出了什么差错。”

枭鹰稍稍犹豫的看着他,而后就是说话道:“殿下,您看咱们要不要转移个地方?虽说这里距离紫禁城也算是远的,但是到底生意处来来往往皆是人。咱们要是叫多数人见了,总归不好。”

虽说不知道他的不安是从哪里来的,不过细细一听他说得这话却是十分有理的。这地方只不过是京城的一角,左右却还是有商铺的人来往。

平日里与他们确实都不相熟,但也都看到他蒙着脸偷偷的进出,行踪实属有些奇怪。若是叫人过来一问,很难担保不会惹上些许嫌疑。

他思虑了一阵,还是没有下决定,那日苏幼仪的话到底还是拨到了他的心弦,这两日他跟在夜离身旁,瞧见她还好是没什么身家危险的。

但是,这个人还要继续扣下去吗?若是继续扣下去,今后会不会牵连到夜离他可就不敢确定了。因此如今不乐意将苏幼仪转移的原因,还是在考虑要不要放了她。

他太过警惕了,因此苏幼仪说什么不会将他身份暴露出去的话,他才不肯相信,他实在是不想以这副模样,与夜离相见。

好一会儿,他才是说道:“这件事儿先不急,容孤再想想。转移的话,也得夜深了再来,容孤再多想几日吧。”他低吟了一会儿再是问道,“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没有?”

枭鹰一听,连忙是麻利的回话道:“回殿下,前几日,确实有人前来店里了一趟,说是从前掌柜的买面具给他们,来问我们能不能再买些。属下瞧着没什么不对,便是让进来了。”

随后,他担心苏炜会责备下来,连忙又是立马解释道,“不过殿下还请放心!这两人看着都平平常常的,属实没什么嫌疑!”

这么一听,他也就没有想些什么,枭鹰自然是会有自己的法子试探了,他能说放心的,那应该就能放下的下吧。于是他点了点头,朝着椅子走去,累的立马就是坐了下来。

可是这才坐下来没一会儿,大门突然又是叫人敲开了,苏炜手上一顿,眼神一下变得锋利起来,枭鹰也是立马拉起了警惕性。

前者还是在位置上稳坐如泰山,后者则是挪动着自己的脚步,一点一点跨越过去,透过了门缝,悄然看向外头的人脸。

第一千五百六十六章 竟是季玉深

好一会儿,他猛然是松了口气,突然是快速跑回了苏炜的身旁低声说道:“殿下,是属下与您说的、上回来过的人,要不要叫他们进门来?”

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不要的了,但是枭鹰上回见过他们,如若不开门,只怕他们下次还是回来。这番之下不是白费力气吗?

这个时候,还传来壮汉的叫声:“小哥?小哥在吗!”

因此思虑片刻之后,见门外的敲门还是断断续续的,苏炜深吸一口气,迟疑说道:“罢了,让他们进来吧。”

“那么殿下可要回避片刻?”枭鹰耐着性子,悄声问向他。

只见他一手将帷帽一下戴在了头上,轻声说话道:“不必了,你知道该是怎么说的。”

这番之下,他才是点了点头,连忙快步往那边去了,还边是叫喊道:“来啦来啦!莫急莫急!”等是开了门见是赵大虎,还装着诧异道,“哟,这不是大虎哥吗!我这刚吃饭呢,没注意到!”

他连忙是摆着手,请他们进门来,原先苏炜是不认识赵大虎的,瞧见赵大虎便也是不觉得奇怪,还淡定的用着手中的茶水。

可是当重新抬眸,透过朦胧的面纱看见赵大虎身后跟着那一个面容冷然,身材倾长的男人时,不觉是瞪大了眼睛。二人眼神撞上之时,他的手中立马是猛然一紧!

这动作,叫手中的茶杯杯身一滑,立刻就是打翻在地,一时间茶水洒了一地,一时也溅了出来,茶杯还一下碎成了好几瓣。

这个动作自然是引来了几个人的注意,特别是季玉深,打眼神一下对视上去他便是能发觉这个男人不但诧异还很是紧张!他一时间也很好奇,这面纱之下是哪一张脸!

枭鹰一愣,连忙是跟上前去,伸手去捡地上的碎片,嘴中还笑呵呵的说话道:“哎呀真不好意思,失礼了失礼了!这是我的同伴,瞧这毛手毛脚的!”

而苏炜则是心下一下子慌乱了去,只能呆呆的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面前直视着他的男人。透过面纱他都心虚的挪开了眼神,好在还有这面纱遮挡了他的诧异。

他万万没想到,这所谓上回来的男人会是季玉深!只因他长得面容出色,这才叫他深深的记在脑中!他全然不敢相信,这人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

按照枭鹰的说法,也就是说他上次就来过了??那是来做什么,又发现了什么?为什么这一次又来了?他的心中乱成了一锅粥,若不是他们都看着自己,他一定会给枭鹰提个醒。

只怕也是枭鹰叫这人给骗了一顿!他强行将心下的紧张给压了下来,只在衣袖之内紧紧的握紧了拳头,不断是叫自己冷静冷静!

现下这个情形,他断然是不能给枭鹰提醒什么或者逃,更不能露出什么马脚,或许只要他装着是个无事人,这一遭便是熬过去了!只要今日给忽悠过去,趁着夜色他也得将苏幼仪给转移了!

枭鹰自然是不明白真相的了,在他的脑海中,季玉深只不过是上回那个摆小摊的内敛男子,便是心下一时间没有防备,更不知苏炜的情况。

只不过不知道为甚,他感觉这一次的人与上回完全是不一样的,例如现下说话总有一股逼人的冷气。

面前的“李小虎”不似上回那般羞涩,反倒十分大方的流露出一个笑容说道:“这大哥还真是不爱说话的,带着面纱又是何意?”

这一时间,枭鹰还不敢相信是季玉深在说话,后知后觉才是说话道:“不瞒各位,我这朋友年少时受了火烧,不但毁了容貌,连同嗓子也坏了。”

好似是在迎合他所说的话,苏炜忙不迭的点着头,还“额、额、额”了半天的。瞧他那好像都没法开口的模样,他竟然是悄然笑了,很是不屑的模样。

只见那蒙着面纱的男人,恍然是摇摇晃晃的起了身,随后指了指偏厅,又是伸手扯了扯枭鹰的衣袖,好像是在示意他过去泡茶。

二人正是要往那边去呢,拉拉扯扯了半天,季玉深却是上手挡在了二人的面前。见这情形,苏炜还要再往前冲,还故作扒拉着面前的男人,好似是他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一般。

可是他二话不说,只是不断的拦着,这叫苏炜想给枭鹰提个醒的机会都没有了。同时,这也让枭鹰看出了不对劲,却是不清楚究竟什么情况。

便是在这个时候,他与赵大虎对视了一眼,后者立马是会意过来,开始从怀中掏东西出来。不一会儿,赵大虎的手便是伸到了苏炜,以及被他拽着的枭鹰面前。

几人正是晕乎着呢,赵大虎已经是展开了自己握着的那只手掌,只见他的手心正平平静静的躺着一颗盘扣。盘扣是燕子的模样,两只翅膀镶上了两颗洁白的白玉。

苏炜看得清楚,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房中那件正挂得平平坦坦的衣衫,那只盘扣连同赵大虎手心之中躺着的扣子,款式叠在了一块儿。

一时间,他的呼吸立马是停滞住了。

可是,他完全是不去看的,只装着自己是不懂这个意思,便是忙不迭的就是要扯着枭鹰离开。这个时候,季玉深便是主动上前,亲自拦在了他们两人的面前,更是顺手将那扣子拿了过来。

好像他天生便是有这种魔力一般的,但凡是站在了面前,被拦下来的人便是动也不敢动的。苏炜便是如此,下意识的呆愣了住,眼神却是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的。

枭鹰一时间不知道这是打什么哑谜,而后犹豫了一阵子,胳膊都叫苏炜拽的疼了。只听他是说话道:“小虎兄弟,不好意思啊!我这朋友热络着,要给你们倒茶去呢!”

他知道三王子一定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的,便是连忙这般说话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人就是不依不饶的在面前拦着。

第一千五百六十七章 原是认识的

只见季玉深只是淡淡的笑着,而后静静的看着面前的两人,等是这两个人叫他看的都静下来了,前者才是欢喜起来了,笑得极其灿烂。

只见他将手中拿着的盘扣,又是往前边儿递了递问道:“我想问问二位小哥可认不认得这个盘扣?这盘扣是在下在路边儿发现的。”

这个时候,枭鹰才发觉不对味儿起来了,面前的这个男人虽跟那天穿的一样,像是个村夫,可是这满身的气质与说话的调调都不像是个村野人。

再看看拽着自己的主子,不知道是何原因那般的焦急,莫不是跟面前的人有关系?莫不是他们是相识的?该不会是与苏幼仪有关系的人吧??想到这里,他的手便是一抖。

恍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认识的或许苏炜是认识的呢!

一时间他也不管那扣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就是凶恶着一张脸挡在苏炜的面前说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番穷凶恶极的架势莫不是来找事儿的!走走走!!快走!”

看这样子,分明就是要来赶人的,季玉深知道,他断然是发觉了什么出来,就在枭鹰不断解释的时候,而后边儿的苏炜正是打算逃呢。

他立马是眼神一凛,大喝了一声:“大虎!”

一下子,身后的赵大虎就是反应了过来,不用一会儿,他人就已经挡在了苏炜的面前。后者好像是确定了装傻,非是用躲着赵大虎,怎么着都不显示自己的武功。

他的心中,不过就是为了能躲一时是一时罢了,但是赵大虎知道怎么踩中他的尾巴,既然是打不到人,那么便是伸手要去摘他的帷帽。

果然,这个点踩得很好,苏炜吓了一大跳,一时间便是只关心护着自己的帷帽,竟然是忘记怎么不挨到打,一时间他踢到了椅子,险些摔到了一边。

枭鹰听见了声响,转头便是瞧见了自家的主子边是护着帷帽,边是躲着赵大虎,于是一时间大喊着上前帮腔去了,“干嘛干嘛!找事儿是不是!”

赵大虎的武功不是盖的,到底守着一个镖局,一个枭鹰并不在话下,不过他最是要紧的并不是跟枭鹰打架,而是想方设法将苏炜的帷帽摘下来。

因此枭鹰算是看清楚了,面前的两人压根就不是善茬,这根本不单单是来找事儿的,他猜测到定然与苏幼仪有关。他算是左拦右拦,才总算是绊住了赵大虎的脚步。

便是趁着这个时候,苏炜尝试趁机转身离开,不曾想季玉深已然等在他的后方,就在他转头之时一把掀开了他的帷帽。

苏炜下意识的动作便是连忙一个转头,双手护住了脸面,却是从地上腾了一下起来,双腿蹬向了季玉深。后者没有武功,却是有一股子的速度。

他迅速后退,好在只是叫他蹬到了手上,趁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苏炜连忙是捡起了地上的那块面纱,迅速是围在了脸上。

赵大虎抬眼瞧见了他们那边的情况,情急之下从原地上飞起,转身一脚踹在了枭鹰的头上。趁着枭鹰倒地,他一下子抽出了藏在靴子之中的短匕首,一把刺向了苏炜。

那人吓了一跳,只看见那把匕首直向着他的脸面,叫他惊得目光眨都不眨一下,这个举动也叫在场的其他人怔在了原地。季玉深更是没想到,赵大虎会直接就这样的举动。

然而,不过一会儿,几块碎布飘飘零零的往地上掉去,赵大虎的几个动作,原是将他的面纱都给割了个碎片,等是众人回过神来,才瞧见那人的面容。

这哪里是一张被烧毁过面容的脸面?这分明就是一张俊美的容颜!而季玉深对于这张脸并不陌生!他直盯着面前人的脸,一声惊呼道:“是你。”

赵大虎一听,方才才凛然着的一张脸突然间就是变得懵逼起来,一时间动作僵了住,不觉是没了表情起来,他的心间是不断想着,这两人竟还是认识的??

“是孤。到底还是叫你胡搅蛮缠出来了,竟是不知季先生今日来所谓何事儿?”他的眼眸眯起,很是不好看的盯着面前的男人。

这个时候季玉深才是背起了手,破有一股子往日的风范,朝着赵大虎吩咐道:“大虎,莫失礼了,跟那位小哥一旁喝茶去吧。”这意思,是让他们回避呢。

赵大虎倒是老老实实的收回了匕首,倒是枭鹰还僵持着,又是不屑又是高傲的翻了个白眼。不过久久见苏炜都没有动静,才算是默认了,便是转身先走了一步。

季玉深倒是没有想到,今日竟然是碰见熟人的,况且这个熟人还是他意想不到的人,不管是对这个人世间意想不到的还是对苏幼仪意想不到的。

他虽然没有去关心,也知道苏炜死不见尸,突然间冒出这么一个大活人他竟然是吓了一跳。没想到最后不是元治查出来的,反倒是自己发现了这么一个活人。

要是说他跟苏幼仪有仇,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如若跟夜离有仇那是更加的不可能的了。他不经是担心,莫不是自己找错了方向?可是苏炜既然没死,却不出现,便就已经不正常了!

于是他直盯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并未惊愕多久,很快就是恢复了平静说道:“不曾想满世界都在找您的人或是尸,您反倒是活得好好的。”

苏炜不了解他,但是从前所见,便是一面也算得上是欣赏,只不过此刻他已然没有了欣赏的心思,只不过是淡淡的瞥上一眼罢了。

只听见苏炜是说话道:“活是活的,却不一定是要叫人知道的,如今孤不想做太子,便藏在乡野间做百姓,有什么问题吗?”

“苏南的人来京城做百姓?这不合规矩吧?再说了做百姓偷偷摸摸、还戴什么面纱?又不是当真毁了容。况且,这也不合规矩吧。”

是啊,谁要这么来其他国家当百姓,却一点都不光明正大,除非原本就是想活在黑暗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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