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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妖颜》


第1章 拜祭

雪白的无影手术灯在天花板上散发出清冷的光芒,洒在她的额头。那些灯看上去像太阳一样熠熠生光,其实一点温度都没有。

眼前能看见的地方,全是白的,铺天盖地,雪白一片。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子,脸上蒙着罩住半边脸的口罩,只露出一双温柔至极的眸子。

她那样看着她,柔得让人心尖子都要化掉了。

她好像听见她在说话,可是她说什么呢?她怎么也听不清楚……

盛思颜拼命想往前挣,想靠得近一些,想听清楚那个带着口罩的女子说得话。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那个女子就像隔着一道玻璃,她看得见她,却听不见她,也摸不着她。

再一努力,她全身一震,整个人就像是从高高的悬崖跳下来一样……摔醒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思颜,该起身了,太阳升得老高咯。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贪睡。”门外传来一个中年女子高亢有力的声音。

床上的盛思颜动了动,睁开眼睛。

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是被关在密封的黑匣子里,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盛思颜猛地眨了两下眼睛,又用力揉了揉,眼前那片黑暗才透进一丝暗灰色,像是没有正确感光的古老照片的底片一样。

“……又做这个梦了。看来,我的病还是没有治好啊。——虽然活了下来,可是眼睛却瞎了。”盛思颜嘴角浅笑,摸索着从床上坐起来,撑了个懒腰,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出身。

王氏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睁着一双灰白色、如同罩了一层阴霾的眸子,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前方出神。

五岁的盛思颜,是个盲童。

如果她不是盲女,长大之后,不知道会是怎样美貌呢……

王氏在心里感叹着,走过来轻声道:“思颜,睡好了?”

盛思颜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朝王氏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笑涡。

“娘,我饿了,要吃肉包子。”盛思颜扯着王氏的衣襟,柔柔地道,糯糯的小声音,让王氏的心都醉了,“好好好,今儿吃肉包子……山鸡肉包子,隔壁王二哥昨儿给你送来的野山鸡。”王氏忙道,将衣裳拿过来,给她穿上。

吃完早饭,王氏将几碗蒸菜放到食盒里装好了,又给盛思颜梳好头,绑上两根青色缎带,换上一身青色土布衣裳,道:“思颜,咱们今天要进城拜祭,早些走,可以早些回来。”

盛思颜乖乖应了,拉着王氏的手,跟她一起走上进城的大路。

她们住在城郊,走到城里,要花半天的功夫。

盛思颜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很灵敏。她一路跟着王氏走过来,听着渐渐鼎盛起来的人声,知道应该是到了城里了。

这个城,不是一般的城,而是大夏朝的京城。

盛思颜知道,每年腊月初八,王氏都要带着她来京城里的神农府前拜祭。

一般来说,拜祭,应该去乡间城外的陵墓前。王氏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跑到繁华的京城来拜祭,这个谜,一直藏在盛思颜心里面。她默默疑惑,但是感觉到王氏心情不好,不敢做声,低下头跟着王氏往前走。

没过多久,王氏停了下来。

她带着伤感看向远方,那里座落着一座巍峨的府邸,高耸的云台,参天的巨木,峥嵘轩峻的殿台楼阁,蓊蔚洇润的藤萝花石,仿佛还能看见穿着得体的丫鬟婆子在里面穿梭来去,小姐夫人浅笑着在抄手游廊下行走,所过之处,环佩叮咚,香风阵阵……

一阵风吹来,她眼前的景象立刻烟消云散,只留下一地沉寂。

都过去了,当初的钟鸣鼎食、繁华热闹,就像一阵过眼云烟一样,都过去了。

她的眼角渐渐湿润了。

盛思颜感觉到王氏的伤感,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只能一动不动站在她身边,紧紧拉着她的手,生怕走散了。

这可是在繁华的京城,不是在安静的乡间。一旦走散,她担心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王氏握着盛思颜的手,往那座府邸前走去。

转过街角,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旧场地。

王氏一愣。

这神农府前往日里只有普通百姓拿着自家的饭菜和简易的香烛过来祭拜,今天却多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人。

在这座巍峨的府邸前面,已经摆上了一个长长的香案,一个身穿银灰色短襦和同色长裙的女子,正肃穆立在案前拜祭。她身后两排穿着齐整的丫鬟婆子,如雁翅般立在左右,簇拥着她。

王氏也怔住了。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除了他们这些老百姓以外,也有别人来拜祭神农府了吗?

“那是谁啊?那衣裳真好看,太阳一照,就能看见好多不同的花色。”

“还有头上的五凤挂珠钗,那珠子颗颗有小手指头那么大,一颗能抵咱们那块儿十家人的家产吧?”

“切,你真是没见识。那是神算吴家的少奶奶,穿得戴得能不是最好吗?而且她也是神农府盛国公最得意的关门弟子,神笔郑家的嫡长女郑大奶奶!——你不知道她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吗?!连宫里的太后娘娘几次晕厥,都是她一手救活的。咱们大夏朝这十年来,真是多亏了太后娘娘在位,才能风调雨顺啊!”

“唉,这神农府的盛老爷子当初坏了事,全家被杀,这位郑大奶奶那会子还是姑娘,没有出嫁,就去太后面前跪了三天三夜,也没能救回盛家老小。这么多年,除了咱们这些当初受过盛家神农堂恩惠的老百姓,哪里有官儿敢来祭拜神农盛家?——这位郑大奶奶能来,还真是担了不少干系呢。”

前来拜祭的普通民众叽叽喳喳,交头接耳说着小话。

盛思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知道这大夏皇朝除了夏姓皇族之外,还有四大神府,其实是四大国公府,是这个皇朝的顶梁柱。

因这四大国公府的主子早年一身技艺出神入化,就被老百姓在前面冠了个“神”字,尊称他们为神将周、神算吴、神笔郑和神农盛。——其实也就是比一般普通人要出色一点点的技术人才而已,也敢称“神”?

盛思颜在心里默默吐槽。

王氏看着前面那个背影高挑端庄的女子,很是感激地擦了擦眼角,拉着盛思颜跪了下来,将食盒里面的饭菜摆出来,又拿出自己买的香烛,插在神农府前面的地面上,埋头祭拜。

“拦住他!拦住他!那人掳走了神将周府的大公子!——给我拦住他!”

突然之间,从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怒吼,还有扑通扑通的脚步声、奔跑声,如潮水般往他们这边涌过来。

盛思颜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发现自己被人从背后拎了起来,然后如同腾云驾雾般飞上高处。

“娘!娘!娘你在哪里?!”盛思颜惊慌地叫起来,双手双脚在空中连踢带打,却依然悬在半空中。她本就眼盲,目不视物,更看不见背后是谁抓着她。

“颜儿!颜儿!——求求大爷发发散心!小妇人只有这一个女儿,生下来就是瞎子,您不要抓她,要抓就抓我吧!”王氏大惊,哭喊着追了过去。

只见一个身穿黑衣头戴黑斗篷的人立在神农府的高墙之上,一手持剑,一手抓着盛思颜,冷冷地站在那里,斜睨着下方。

“贱人!你跑不了了!——现身!”有人骑着骏马,从街道拐角缓缓走来。

那人身穿金色盔甲,头上的头盔更是将半边脸都遮住了。坐在马上,他身材高大魁梧,手里的长戬更是黑黢黢的,乃是玄铁所造,据说重逾千斤!

“神将大人!是神将大人!”周围的老百姓顿时欢呼起来,纷纷又跪了下来,向他磕头。

神将周大人,名承宗,字续之,智勇无双,当年扫荡四方叛逆,为大夏皇朝开疆拓土,立下不世功勋。

没想到,今日却在神农府前见到他的真容。

这些人恨不得趴在地上把他当神一样敬。

周承宗面色稍缓,微微点头,“这里危险,大家退下吧。”

他的话一出,那些老百姓如听佛语纶音,立刻如潮水般退下,连神农府前面刚才用来祭拜的饭碗和香烛食篮都顾不得收拾。

只有王氏和那个郑大奶奶还留在那里。

周承宗举起胳膊,“弓箭手,预备!”

无数穿着护心铁甲的兵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手里举着黑沉沉的弓弩,对准立在高墙上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已经是前后左右四面受敌,插翅也难逃了。

“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你把我儿子交出来,我饶你一命不死。”周承宗冷冷说道。他是大夏皇朝世袭罔替的护国公,被黎民百姓尊称为“神将大人”。他的话,跟圣旨比都差不离,也是一言九鼎。

那人听了,却桀桀怪笑道:“你做梦!”说着,一手将手里的剑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另一手挥舞着手里的小女孩,将自己全身护得严严实实。

盛思颜就觉得自己又坐上了前世最讨厌的云霄飞车,在不断翻滚中颠簸来去,翻得她都要吐出来了。而且她也听得清楚,她背后这个杀千刀的贱人居然要用自己做挡箭牌!

贱人贱人死贱人!临死还要拖垫背!

盛思颜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哭得更加凄惨,听得王氏的心都揪了起来,忙过来给周承宗磕头:“大人!大人!莫要放箭啊!我女儿在他手里呢!”

周承宗没有说话,漠然看向高墙上站着的黑衣人。

一个兵士走过来,二话不说,一军棍下去,将王氏打得晕了过去。

“瞄准!”周承宗又要下令。

“住手。”这一次,是站在那条案前面的郑大奶奶发话了。她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周承宗。她的目光温柔至极,无论是谁看见这双眸子,都会觉得心尖子都要柔得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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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初见 上

郑大奶奶的声音极为轻柔,却让周承宗的心漏跳了一拍。

就这样一闪神的瞬间,神农府高墙上站着的那个黑衣人已经抓紧时机,一跃而起,如同一只硕大的黑色蝙蝠一样从众人头顶掠过,嗖地一声消失在往南城门去的方向。

“追上去!”周承宗立刻对自己的手下吩咐道,自己却看着郑大奶奶问道:“你为何阻我?你知不知道,我的儿子还在他手上?!”

郑大奶奶看见那人跑得那么快,也有些遗憾,但是她不后悔刚才的举措。如果当时放箭,那黑衣人也许没事,但那孩子铁定会被射死!

“周大将军,我不想你伤害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那孩子……那孩子是个盲女,你没有看见吗?”郑大奶奶淡然看着周承宗说道。

“妇人之仁!你还是喜欢做滥好人……”周承宗深深看了郑大奶奶一眼,勒马转身要走,却在回身的时候,看见一个英俊非凡的男子骑着快马过来,着急对这边叫道:“娘子!娘子!你没事吧?”

见到郑大奶奶,那人翻身下马,来到她身边,着急地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正是她的夫君,神算吴国公家的嫡长子吴长阁。

“没事,没事,我没事。你怎么来了?”郑大奶奶一见吴长阁,脸上的笑意是从心底里发出的。

吴长阁看了看周承宗,冷笑道:“我听说周大将军带兵到神农府来了,正好你今日来神农府拜祭,我才急着赶来。——怎样?他没有为难你吧?”

周承宗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扬鞭要走。

“周大将军捉拿逆贼,跟我有何干系?”郑大奶奶好声好气地道。

那男人却还不放心,背着手斜睨着马上的周承宗,“周兄,下次小心点。惊扰了我娘子,你担当得起吗?”

周承宗的脸色就跟这腊月里的天气一样,变得越来越阴沉。

在两个同样英武不凡的男子的对视当中,刚才被打晕的王氏醒了过来。

她抬头一看,那神农府的高墙上空空如也,自己的女儿已经不知所终,不由大惊问道:“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呢?”

场上的三个人这才看向王氏。

周承宗想起自己还要去追那抓走自己儿子的凶贼,便道:“你女儿也被抓走了,先等一等,我的人已经追上去了。”

王氏哭成了泪人,跟着周承宗的手下去一旁等候去了。

郑大奶奶看她哭得可怜,过来让人送了她些吃食和银两,安慰她道:“莫要心急。周大将军是大夏朝的神将大人。任何凶贼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吴长阁听娘子说周承宗的好话,心里十分不爽,拉着郑大奶奶的手,“走吧,素馨,咱们回去吧。女儿等急了。”

郑大奶奶的闺名素馨。一般吴长阁不会叫她的闺名,除非他很不高兴了,才会用这种方式表示他的不满。

郑素馨笑了笑,扶着吴长阁的手上了大车,吴长阁骑着马跟在一边,快马加鞭回去了。

周承宗虽然偏着头,貌似没有看着郑素馨远去的方向,但是直到郑素馨的马车走得看不见了,他才厉喝道:“整队!去南门!”

……

那黑衣人趁着周承宗跟郑素馨说话分神的当口,带着盛思颜逃离了神农府,一直往城外掠去。

为了摆脱周承宗的手下,他在城里有意绕了几个弯子,最后从北门出的京城。

南门是一片低矮的湿地,北门却是大山林立,树高草深。

盛思颜只觉得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被一个人如老鹰拎小鸡般拎到一个地方,将她扔了下去。

“小子,接着!”

盛思颜晕头转向,就从天而降,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人的气息很干净,带着点冷冽,很像前世盛思颜最喜欢的一款男用香水的干净清爽味道。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那股味道却又不见了。

“你是谁?”盛思颜一点都不见外地问道,似乎她是来窜门做客的。

那人愕然看了她一眼。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肤色比隆冬的白雪还要白,头发比最黑的乌木还要黑,双唇如同玫瑰花瓣一样柔软,却又如同鲜血一般嫣红。

只是这一切加起来,都没有她灰蒙蒙如同蒙着阴霾的双眸更让人震撼。

原来是个盲女……

那人默默地想着,声音不由自主柔和许多,“我是周怀轩。你是谁?”

盛思颜的脑袋转向声音的方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我叫盛思颜。你的声音真好听。名字也好听。——周怀轩?你是那个神将大人的儿子?”

周怀轩挑高了眉毛,“你怎么知道?”他可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小女孩,绝对不是他家亲戚……

盛思颜伸出白嫩的小手指,“第一,那贼子把我抓来的时候,神将周大人正好追到神农府前面,我听见他说话了,让那贼子把他儿子交出来。第二,那贼子把我抓到他的贼窝了。第三,你说你姓周。终上所述,你就是神将周大人的儿子。”

看着一个四五岁,还带着满脸稚气的孩子一本正经跟人推理论证,周怀轩心里再郁闷,此时也笑了起来。

他拍拍她的脑袋,“不错,还挺聪明。”

盛思颜怯怯地笑了笑,如同小白兔一样纯良可爱。

周怀轩的心里又软了几分,问她:“你饿不饿?冷不冷?这里是破庙,等下只有冷馒头吃。晚上那人会来生一堆火。”

盛思颜被那黑衣人带了一路,正是满身是汗的时候,忙摇头,“不冷,也不饿。”想了想,又道:“晚上也许会冷,会饿。”

周怀轩见这小女孩虽然年岁小,但是遭逢这样的境遇,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兀自从容地跟人说话对答,对她很是赞许,温言道:“晚上我给你在火上烤馒头吃……”

两个人絮絮叨叨说起能在火上烤的吃食,甚是投契。

那黑衣人在破庙顶上盘腿坐着,从怀里拿出一瓶烈酒,往嘴里灌了一通,耳边听见破庙里面两个“肉票”竟像是出来野游一样,很是生气,冲着屋里喊道:“喂!你们再说话,今儿晚上不给你们馒头吃!”

盛思颜一听,脸色变了变,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看着个子小小,可是哭起来的时候,真是中气十足,气冲屋顶,将破庙旁边树上栖息的乌鸦都惊得簌簌展翅疾飞。

那屋顶上的黑衣人听了一会儿,只觉得魔音穿脑,无比头疼,站起来恼道:“再哭,我把你扔到山里喂狼!”

盛思颜的哭声静了一瞬。

下一刻,她的哭声陡得再次高昂,将那屋顶上刚刚还在自鸣得意,以为吓住了那爱哭包的黑衣人差一点惊得从屋顶上摔下来。

周怀轩好奇地看着盛思颜扯着嗓子干嚎,脸上没有一滴泪,但是哭得凄惨无比……

那黑衣人实在受不了了,终于腾地一声再次跃起,离开了破庙。

盛思颜听到那人的声音远去了,她的哭声才戛然而止。

她紧张地问周怀轩,“那人走了,我们能逃跑吗?”

周怀轩好笑地伸出自己的腿给她看,那腿上缠着一道细细的金丝,将他绑得紧紧地。

盛思颜当然看不见,还在拽周怀轩的袖子,“我们逃走吧,还等什么?”

周怀轩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位小姑娘,是盲童,便叹息道:“我走不了。你……也别走了。这外面都是山,你一个小孩子,出去就迷路。”更别提她是盲童,出去比迷路还恐怖……

盛思颜霎时明白过来,悻悻地道:“我说那贼子怎地如此放心,一个人就跑了。哼……”

周怀轩笑了笑,往里面挪了挪,让出一块地方,让盛思颜坐过来。

盛思颜是个闲不住的人,此时无事可做,她就自己找乐子。

“怀轩哥哥,你长得什么样子?”盛思颜双手托腮,一双灰蒙蒙的眸子“看”向周怀轩的方向。

周怀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默然半晌,道:“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还有头发、脸、耳朵,还有下巴……”

盛思颜:“……”大哥,你太枯燥乏味了。

“怀轩哥哥,能不能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盛思颜偏了头,露出更甜更乖的表情。

周怀轩看着盛思颜,很是踌躇。——明明是个盲女,她要怎么“看”?可是就这样说出事实,和直接拒绝她一样,好像都很伤人。

周怀轩只好默不作声。

盛思颜却很能自得其乐,“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啊。”说着,她笑嘻嘻地伸出手,摸向周怀轩。

周怀轩不动声色,任那只手背上有五个小肉涡的雪白小手在他身上摸摸捏捏。

小手先顺着他的脖子来到他的下颌,继续往上摸。

一边摸,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嗯,下巴长得不错,中间还有个小槽。鼻子很高挺,眉毛……眉毛很长耶,还有眼睛……啊,好细长的眼缝,是丹凤眼?但是有双眼皮!我喜欢……”

小手将周怀轩脸上摸遍了,又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摸,先戳了戳,然后顺着他脖子领口的开口处,往他暖和的胸前摸去。

“你手摸哪里?”周怀轩淡定问道。

盛思颜愣了愣,小手却钻在温暖的地方不愿拿出来。

她脑子一转,问道:“你几岁?”

“十五。”

“我才五岁!摸摸你怎么啦?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要这么小气!”盛思颜挺了挺胸,对周怀轩极为不满。她不是怪阿姨调|戏小正太!她是货真价实小萝莉,而且是个瞎子!

“……好吧,你继续。”周怀轩再次淡定。

盛思颜倒是不好意思继续再吃这十五岁少年郎的豆腐,只好将手抽出来,沿着他的脖颈处摸到他的肩胛骨,又捏了捏,有些不满,“你太瘦了,要多吃肉,吃完去外面走走,多运动,才能长得壮壮的。就跟我家阿财一样,它吃饱饭我就带它出去遛弯,如今长得肥肥壮壮……”

“阿财?”周怀轩眉头轻皱,他怎么有种被这个小破孩吃豆腐的感觉?

“是啊,它是我的小刺猬,我叫它阿财。”阿财是盛思颜唯一的玩伴。

“阿财不应该是狗的名字?你怎么给刺猬取这种名字?”周怀轩眉头舒展开来,嘴角悄悄露出一弯笑意的弧度,极淡极浅,就算是当面看着他,也未必看得出来。

可是盛思颜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伸手探向周怀轩的嘴角,摸到那一丝来不及掩藏起来的笑意,欢快地道:“怀轩大哥,你好闷|骚哦……”

周怀轩:“=。=”小妹妹,你想太多!

两人说说笑笑,时光过得很快。

可是那黑衣人一直没有回来。

没人给他们生火,也没有人给他们冷馒头。

盛思颜没有叫冷,也没有叫饿,只是蜷缩在周怀轩怀里,倦极而眠。

入夜,山上的天气更加寒冷。

周怀轩在睡梦中醒来,额头上冒出黄豆大的汗珠,浑身上下抽搐起来。

他知道,他的病又发作了。从娘胎里就带来的病,在十年前盛老爷子去世之后,就再没有人给他医治了。

周怀轩忍着剧痛,将盛思颜放到一旁的空地上,自己抓着供桌的腿,咬着牙关死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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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初见 下

周怀轩将盛思颜一放到地上,盛思颜就醒了。

地上硬邦邦地,又那样冷,完全没有周怀轩温暖的怀抱那样舒服。

“怀轩哥哥?”盛思颜摸索着从地上坐起来,“怀轩哥哥?你在哪里?”

周怀轩听见盛思颜叫他,忍着剧痛回头,哑声道:“……你好好待在那边睡觉,我有事……”

他的声音隐忍中带着颤抖,盛思颜听得很担心,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着爬过去。

一边爬一边轻声唤道:“怀轩哥哥……怀轩哥哥……你在哪里?”她张着无神的灰色眸子,看向前方。

夜色很黑,本来破庙里漆黑一片。

恰好这时有一点点月色透过破庙头顶的洞照了进来。

周怀轩看见月光照在盛思颜的小脸上,她的面容近乎透明,比月光还要皎洁。

“啊——!”周怀轩又低叫一声,死死抓住供桌的腿,全身不可遏止地抽搐起来。

盛思颜听到周怀轩那边的动静,忙向那边爬过去。

破庙里面并不大,虽然没有灯火,但是她反正眼睛看不见,白天黑夜对她来说没有差别。

盛思颜很快摸到周怀轩的腿,然后感受到他的抽搐,吃了一惊,继续向上,想拽着周怀轩的胳膊。

周怀轩抱着头在地上翻滚,将盛思颜推到一旁。

盛思颜咬咬牙,再次爬过来,这一次,她正好摸到周怀轩的脑袋。

顺着那头浓密的黑发,她的手摸索着来到周怀轩脸上。

她的小手缓缓在周怀轩脸上轻抚,感受到周怀轩脸上的动静,盛思颜也有些心惊肉跳。

这位周大公子,好像是癫痫症的来头啊……

想到癫痫症,盛思颜立刻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小手塞到周怀轩嘴里。

她记得前世家乡有个同事就有这种病,发作的时候,一定要往他嘴里塞个东西,不能让他在抽搐中咬断自己的舌头。

盛思颜目不能视,也没有时间去找什么小木棍,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小手塞到周怀轩嘴里给他咬。

周怀轩已经发作到紧要关头,难以控制自己,便一口咬了下去。

如果盛思颜不把她的小手伸到他嘴里,周怀轩铁定会咬断自己的舌头……

但是盛思颜的小手代替了以往在家周怀轩发病时候咬的小木棍,自然也遭受了小木棍同样的命运。

“啊——!你真咬啊!你属狗的啊!臭怀轩!臭怀轩!我再也不理你了!”盛思颜痛得泪流满面,只感觉到自己小手的虎口像是被两颗尖利的虎牙咬开,鲜血哗哗地流了出来。

周怀轩尝到满嘴的血腥味儿,才从抽搐的疯癫中渐渐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居然不小心咽了几口血下去,顿时十分尴尬。

盛思颜虽然哭得厉害,但是并没有把手从周怀轩嘴里抽出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周怀轩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抽搐,也不再剧痛。他将盛思颜的小手从他嘴里缓缓退出来。

就着洁白的月光,周怀轩看见那只玉白圆润的小手掌的虎口之上,清清楚楚有两颗牙印。

他的牙印。

周怀轩很是不安,捧着盛思颜的小手吹了吹,哄她道:“不痛不痛,一点都不痛。”抬眼看见盛思颜这一次是真的哭了,完全不同白天的时候她装哭把那黑衣人吓跑时候的样子。

盛思颜听了周怀轩的话,气得忘了哭,怒道:“不痛?!你把手伸我嘴里让我咬一口试试!——不痛?!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周怀轩本来满心的内疚和伤感,可是听盛思颜这样说话,忍不住笑了,温言道:“好,好,等下我给你咬,行了吧?”

“说话算话啊!”盛思颜嘟嘟囔囔地爬过去,偎在周怀轩怀里。

周怀轩看着盛思颜手上的伤口很是内疚,从袖袋里拿出一块雪白的帕子给她细细包扎好。

盛思颜问他:“你不抽了?”

周怀轩默然,半晌点头:“不抽了。”说完又觉得奇怪,这一次,他好像好得挺快……

这些年来,他的病发作得一次比一次厉害,时间一次比一次长。而且就算熬过去了,他也要昏睡好几天。

这一次,却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好了,而且他一点都没有像以前醒来全身酸软无力,反而精神百倍,觉得全身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

这种感觉真奇怪……

周怀轩抱着盛思颜,发现她轻了许多。

也许是他长力气了?

盛思颜困意上涌,抱着周怀轩的脖子又睡着了。

见周怀轩动来动去不知道在做什么,盛思颜在睡梦中嘀咕,“泥垢了!”

周怀轩:“……”停了一会儿,到底对自己这种全身蓄满力气的感觉太过陌生,他忍不住要试一试。

想了半天,周怀轩的目光落在那根细细的金丝上。

那根金丝将他的腿和供桌的桌角绑在一起,非常的坚韧,用匕首砍都砍都砍不断。

周怀轩定定地看着那根金丝,伸手过去试着拽了拽,然后,用力一扯!

让他目瞪口呆地是,他真的将那根金丝扯成两截!

他用手扯断了那根用匕首也斩不断的金丝!

周怀轩激动起来,抱着盛思颜,一咕噜从地上站起来,在破庙里走动着活动筋骨。

这下好了,他可以马上下山了。

周怀轩顾不得想他为什么一下子从病弱十五年的少年,突然变成力大无穷的力士,只是一心享受着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幸福时光。

他解开身上的袍子,将盛思颜严严实实裹在里面,就要往外走去。

就在这时,盛思颜突然醒了过来,茫然地睁着灰眸四下看了看,道:“我好像听见有人来了。”

周怀轩一愣,也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腊月里的山上,寒风呼啸,这破庙就跟个破风车一样,不断有各种狂风倒灌进来。

周怀轩却不再觉得寒冷刺骨,反而觉得那些寒风吹在身上很是舒服。

而且他的五官感觉也比刚才灵敏多了。

听盛思颜一说,他也觉察出不对。

确实有人上山,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咱们藏起来吧。”盛思颜不安地道。

周怀轩点点头,抱着盛思颜从破庙的窗口跳了出去,躲在破庙后头的阴影里面。

没过多久,那股人声越发近了。

盛思颜的耳朵突然动了动。

周怀轩看见了,愕然道:“你倒是挺有才。居然连耳朵都能动。”

盛思颜想白他一眼,可惜,她看不见,白错了方向……

周怀轩忍住笑,将盛思颜的小脑袋往他怀里塞,别让风吹到她。

可是盛思颜这时已经听出了那边的人声,惊喜地道:“是我娘!我娘来找我了!”

周怀轩更加惊讶,“你娘?你娘做什么的?”不会吧?这比他爹手下最强的斥候还给力啊!

盛思颜嘻嘻一笑,没有说实话。

因她看不见,又淘气,王氏担心她走丢了,就在她身上用了种药草配的香粉。她家的刺猬阿财最是对那种气味敏感。方圆数百里之内,只要闻到那种气味,就一定会带着王氏找到她。

“是我娘,还有阿财来了。”盛思颜重重点头。

周怀轩以为奇特,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

一群人从山坡那边爬了上来,声音越发清晰了。

周怀轩听见了自己爹爹的声音。

“你说他们在这里?——可是这里没人啊?”神将大人周承宗皱着眉头道。

他身后无数个兵士举着火把,将这一片地方照得如同白昼。

周怀轩心里一松。原来是盛思颜的娘亲带着自己爹爹找来了……

王氏抖了抖手里的绳子,指着绳子另一端拴着的小刺猬道:“我家阿财绝对不会错。它找到这里,我家颜儿就一定在这里。”

周承宗虎着脸,将手一挥,“给我搜!”

周怀轩和盛思颜同时叫出声来:

“爹!”

“娘!”

王氏和周承宗一起转头,看见一个青衣少年怀抱着一个小女孩从破庙后面的阴影里走出来。

王氏大喜,扑上去道:“颜儿,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盛思颜笑眯眯地道,顺着声音的方向扑到王氏怀里。

王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紧紧抱着盛思颜道:“咱们回家!回家!”

周承宗也对周怀轩点头,淡淡地道:“你没事吧?”

“没事。”周怀轩也淡然道。

两人之间太过彬彬有礼,都不像父子。

盛思颜看不见这一切,只是笑眯眯地向周怀轩招手:“怀轩哥哥,我回家了啊!”

周怀轩举起手,想向她告别,可是周怀轩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黑衣人突然不知又从哪个方向窜出来,一把揪住周怀轩拖了回去,定睛看了看他现在的模样,顿时哈哈大笑道:“报应!报应!真是报应!”

周承宗一见那黑衣人顿时大怒,对周怀轩只来得及做了个手势,就举起长弓,将手里的箭连珠炮一样射过去!

周承宗的箭上燃着火,顿时将那黑衣人烧成火人。

周怀轩忙向旁边躲开,可是他没料到,那黑衣人似乎还有帮手。

他刚挪开,另一个黑衣人从斜刺里掠出,抓住他的后颈,如同拎着一片羽毛一样,往远方腾跃而去。

周承宗紧着要追。

那第二个黑衣人却往后扔了块牌子,丢到周承宗手里,一边叫道:“我们带你儿子去治病,你别不知好歹!”说着,余音袅袅,已经带着周怀轩消失在众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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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恢复

周承宗接过那块牌子,低头看了一看,心里一跳。——这是神农盛家的神农令!

立刻将那牌子紧紧攥住。转身的时候,手一滑,那牌子已经被他收起来了。

“神将大人,还追不追啊?”一个亲卫赶上来问道。

周承宗摇摇头,“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那亲卫摇头,看了看已经被烧成灰烬的第一个黑衣人,知道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刚才第二个黑衣人带着周怀轩跑得太快,而且因周承宗他们这边火把照得透亮,远一些的地方反而显得更黑。

黑衣人带着周怀轩融入到前方的夜色里,就一点踪影都看不见了。

王氏紧紧抱着盛思颜,低头仔细查看她有没有受伤,小声问她:“……那贼子有没有打你?”

盛思颜笑着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怀轩哥哥很照顾我。”说完又问:“怀轩哥哥呢?”

其实刚才那黑衣人的说话声,盛思颜已经听见了,只是想确认一下。——眼睛看不见,终究还是不方便啊……

王氏飞快地睃了周承宗一眼,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对盛思颜道:“周大公子,被那黑衣人抓走了。——咱们回去吧。这里跟我们无关。”

盛思颜对周怀轩的遭遇极是同情,闻言便转过头,睁着灰白色的眸子,对着刚才周承宗说话的方向道:“神将大人,怀轩哥哥是你儿子,你不能不管他啊。你这么厉害,快去救他吧!”

周承宗面沉如水,没搭理她,甚至看也不看盛思颜和王氏,自己袍袖一拂,大步往山下走去。

他的亲卫们互相对视一眼,也都微微地摇头,跟着周承宗下山去了。

大队的火把如同长蛇一样往山下行去。

王氏见状,忙抱着盛思颜跟在队伍后面下山。

到了山下,已经是凌晨时分,天边露出些微的鱼肚白。

王氏和盛思颜住在京城外的王家村,不用再进城了,便径直带着盛思颜回自己家。

周承宗带着亲卫回到神将府,就看见他的原配嫡妻冯氏满脸泪痕地迎上来,带着希翼问道:“轩儿呢?”

周承宗淡淡地道:“轩儿被……带走了。”只说了一句,再无二话。

冯氏如遭晴天霹雳,在当地立了一会儿,脸色由白转红,全身颤抖起来。

“被带走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都说,那贼子在神农府前现了身,你明明追到了他,却为何又不及时追上去?!”冯氏看着周承宗云淡风轻的面容,心头更恨,本来不想那档子事,却又忍不住提了出来。

周承宗看了她一眼,吩咐下人,“扶夫人回内院去。这是外院,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你们怎么做下人的?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说着,便走到自己里屋。

冯氏看着周承宗高大魁梧的背影,心里苦不堪言,但是不敢再说话,一下子瘫坐在外屋椅子上,捂着胸口喃喃地道:“被带走了?带到哪里去了?”说着就哭了起来,哽咽着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就忍心他被别人带走?那些人知不知道他有病?会不会照顾他?让他吃饱穿暖?——你这么厉害,怎会抓不到那些贼子?”

周承宗在里屋听见,无端端想起先前在山上,那个盲人小姑娘说得话,跟他自己的妻子如出一辙,不由心头更加烦闷。但是好在他多年在外征战,天生又镇定沉着,不至于被两句话都刺激得发作起来,只是置之不理,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面,将那块黑衣人给他的神农令翻来覆去地查看。

他们周家跟神农盛家关系极好。

这块令牌,他看了很久,也看不出伪造的痕迹,那就是说,这块令牌是真的?

但是,那黑衣人手里怎会有盛家的令牌呢?

盛家被称为“神农”,当然是因为医术超群。当年夏家先祖起事,当然需要有懂医的人在身边辅助,不然战场上刀箭无眼,说不定哪一天就见阎王了。盛家的先祖当初就是夏家先祖的救命恩人,可以说,如果没有盛家,夏家先祖早就死在战场上,无法带领义军取得最后的胜利。

就像他们周家,被称为“神将”,就是因为他们周家历年来都出名将。从跟着夏家先祖打天下的周家先祖开始,周家就是将星云集,每一代都有特别能干的将才出现。

而神笔郑家,说的是他们家文豪辈出。当年跟着夏家先祖起事的郑家先祖,一篇“讨周桀檄”,名满天下,为夏家造反提前铺垫了莫大的声势。妙笔生花,横扫千军,一点都不比神将周家出的力要少。

想到盛家和郑家,周承宗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神算吴家。

神算吴家,不是说他们算命很厉害,而是他们打算盘很厉害。当初跟着夏家先祖打天下的吴家先祖,曾经有个外号叫“金算盘”,是商人出身,不仅眼光独到,懂得如何囤积居奇,买定夏家先祖这支潜力股,而且更是当时的义军组织粮草、筹备兵饷,保证了后勤供应。

夏家立国之后,就封了他们四大家族为国公,世袭罔替,与夏室皇族共存亡。

可是这样被夏室皇族白纸黑字写在族志上,并且在皇室的宗祠里立有石碑的话,却在十年前被打破了。

十年前,那时候周承宗还在西北带兵打蛮族,为大夏开拓西边的国土。

就在那一年,大夏京城里面风云突变,皇帝陛下突然病重卧床,一直到现在都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如同活死人一般。

太后震怒,临朝听政,将一直负责照料皇帝陛下身子的盛家老爷子凌迟处死,盛家一家大小锒铛入狱,三天之后就全家处斩。

盛家在大夏皇朝繁盛千年,宗房里旁支小房的人数倒是不少。

但是除了盛家本家嫡系之外,旁支小房是得不到盛家医术的传承的。因此在京城以外的盛家人,太后加恩不必与盛家嫡系同罪,也敕令地方官不得连坐族株,让举国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否则那真是一场恐怖的腥风血雨……

在京城的神农盛家,才是真正执大夏医术牛耳的翘楚。他们的神农堂,每个月都会有给穷人开义诊。而神农令,据说世上只有三块。两块被太后在抄家的时候收走,只有一块流落在外,应该就是他手上的这一块吧?

传说拿到盛家神农令的人,可以让盛家医术最高明的老爷子出手救治一次。

可是,盛家老爷子在十年前就被太后下令凌迟处死。这些人纵然有神农令又如何?难道还能让盛老爷子死而复生,帮他救治他的轩儿?

周承宗闭了闭眼,从来不流泪的硬汉子,眼角居然有些湿润。

……

王氏带着盛思颜和小刺猬阿财回到王家村,也是一路沉默。

回到家,她照例给盛思颜煮了一锅热水,里面加上治眼疾的各种药草,熬成一锅绿莹莹的药水,给盛思颜泡澡。

盛思颜察觉到王氏的情绪低落,也乖乖地不吵不闹,脱了衣裳进到药水里,闭着眼咬牙忍着。

那些药水很是烫热,将她白嫩的肌肤烫得发红,但是药气便顺着她的皮肤渗入到她的身子里面,希望能起些作用。

“你的眼睛一定能好。娘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王氏认真地道,转头拿着一本医书继续埋头苦读。

盛思颜嘻嘻一笑,甜嘴蜜舌地安慰王氏,“娘,您不用着急。我现下挺好的。虽然看不见,但是我耳朵比什么都灵敏,能听风辨位!跟有眼睛也没差别……”

王氏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了,摇头道:“傻孩子,还听风辨位呢?你当你是神将大人啊!——快别贫嘴,泡你的药澡去。”

盛思颜“嗯”了一声,闭上眼睛,用王氏教她的吐纳法子,调理自己的气息。

这一次,她赫然发现,没过多久,她手掌虎口处被周怀轩咬过的两个牙印处发出一阵火烫,那股火辣辣的感觉一直顺着她的胳膊往上窜,很快来到她的眼部。这种刺激,就像是前世切洋葱的时候,眼睛被洋葱汁呛过的感觉,她只觉得眼睛里也跟着火辣辣的疼。——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渐渐地,她发现眼前的灰色光斑越来越多,竟有点像前世她在眼科医院看眼疾时,听医生讲过的眼部细胞感光能力恢复时的情形!

她的眼睛真的要痊愈了吗?!

……

第5章 破例

盛思颜激动不已地坐在药澡盆里,双手忍不住去摸自己的眼睛。虽然闭着眼,她也能感觉到眼前光线的变动。她能“看”到灰色光斑由明变暗,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等她将手拿开,她又能“看”到那灰色光斑由暗变明!

盛思颜禁不住用手频繁地在眼前遮掩、拿开,遮掩、拿开,感受到那灰色光斑的明灭变幻,就如同置身在天堂一样!

那种感觉,没有失去过光明的人是感受不到的。

王氏回头,看见盛思颜在药澡盆里的动作,以为她在淘气,笑道:“颜儿,起来吧。药水已经凉了。”说着走过去,弯腰将五岁的盛思颜从药澡盆抱出来,用一块干干净净的大方巾包住她雪白柔嫩的小身子,另外又拿了一块方巾给她擦头发。

盛思颜在药澡盆里因为眼前光线的变化而兴奋不已,再加上从前天到昨天的一番“惊险历程”,就算她内在并不是一个真正五岁的小孩子,但是她的身体扛不住了。

盛思颜喃喃地说了几句话,便脑袋一歪,靠在王氏肩上睡着了。

王氏心疼地亲了亲盛思颜红粉菲菲的面颊,将她抱到屋里床上放下,再盖上被子,让她睡下了。

盛思颜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外面阳光普照,虽然是在腊月里,阳光并没有温度,但是比以往的寒风呼啸不知道好多少倍。

盛思颜起身,王氏给她穿上厚厚的棉袄,又给她净面梳头,再让她吃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盛思颜知道有个东西是在药酒里泡过的蛇胆,能够明目。虽然味道很怪,她还是捏着鼻子囫囵吞下。

吃完之后,王氏照例问她,“什么感觉?哪里不舒服?哪里舒服?眼睛今天怎样?能不能看见什么东西?”

盛思颜嘻嘻一笑,打算给王氏一个惊喜,便如同以往一样,照例摇摇头,“没什么感觉。没有不舒服,也没有舒服。眼睛还那样啊,黑黑的,看不见呢。”

王氏“嗯”了一声,没有失望,也没有气馁。她知道盛思颜的眼疾是胎里带来的,要治好着实不容易。

也许终她一生,她都治不好盛思颜的眼疾。

她没有吴家大少奶奶郑氏那么聪明灵慧啊……

“娘,吃完了,我想带阿财出去逛逛。”盛思颜眨了眨灰白色的大眼睛,指了指门外。

王氏没有注意到,盛思颜这一次,居然正正好好指的是大门的位置!还有她的眼睛,在对着从大门处照进来的日光的时候,下意识眯了眯……

如果是真正的盲人,是不可能觉得有光芒的地方刺眼的……

“去吧。我去把阿财给你拿过来。”王氏起身去外屋牵了阿财的绳子,过来给盛思颜塞到手里。

“娘,我出去了!”盛思颜高高兴兴说了声,便牵着阿财出去“散步”了。

来到村子里的小石子路上,沿路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

对这个生得玉雪可爱,但是又双眼俱盲的小姑娘,王家村的人打心眼里心疼她,可怜她,平日里对她特别照顾。

盛思颜人靓声甜,虽然看不见,但是跟人打招呼说闲话,却是一点都不露怯。

这些村人觉得今日盛思颜的心情格外好,对人笑得特别甜,惹得大家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王二哥,你又跟在盛家妹妹后面啊?”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子从一间屋子蹦出来,跟在一个十几岁少年身边。

接着,又有几个村里的小姑娘跟了上去,都叫他“王二哥”!

盛思颜在前面听见了,拽了拽手里阿财的绳子,停下来,回头笑道:“是王二哥吗?”娇滴滴地说着话,已经向前方伸出小手。

这是要他拉着她的手意思。

以前盛思颜刚会走路的时候,就喜欢从家里跑出来玩。她目不能视,却很愿意四处跑动,不像一般有缺陷的孩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他们的缺陷。

那样跌跌撞撞在村口跑动的小盲女,让无数人心生怜惜,大家都愿意看着她,照顾她。

特别是邻居家的小子王二柱。他在家排行第二,村子里的人都叫他“王二”,小孩子便叫他“王二哥”。

每次盛思颜从家里跑出来,王二哥必定悄悄跟在她后面看着她。

这一次也不例外。

王二哥笑着快走几步,握住盛思颜的小手,温言问她:“昨儿怎么不见你出来?”

“我在家里睡觉呢。前天去京城,好累好累。”盛思颜乖乖地道。

“你去京城了?”村子里的孩子惊叹。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忙道:“我表姐也是在京城,刚从京城来我家玩呢。”说着扯了扯她身边表姐的衣袖,“是吧?表姐?”

她表姐微微一笑,矜持地道:“我们家也只是住在京城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盛思颜忙道:“表姐好厉害,可以住在京城哦!”将对方捧得飘飘然,话也多了起来。

盛思颜就不再说话,笑眯眯地张着耳朵听对方说京城的事儿。

那小姑娘的表姐说了一通京城的繁华,然后很是惋惜地看着盛思颜道:“你们村里有这样的美人儿,真是不得了。只可惜眼睛看不见,不然以后真是有大富贵呢。——这般容貌,我跟着我娘在大户人家行走,也没有见过几个。”

盛思颜忙道:“表姐过奖了。我在这里很好啊。大家对我都很好,我眼睛看不见看得见,他们对我都是一样的。这样才好呢!”

村里的小孩跟着大笑。

那小姑娘道:“思颜的娘亲在帮她治眼睛呢。只是治了好几年了,都还不见好。——她经常进山捕蛇,说是为了思颜治眼睛。我家和王二哥哥家,经常送她蝮蛇。”

那城里的表姐听了,侧头想了想,道:“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别人治呢?可惜盛家没了,不然有他们在,你的眼睛肯定早就治好了。”

盛思颜但笑不语,只点点头,像是在附和一样。

城里的表姐看见盛思颜好像不明白的样子,又忙道:“你们在乡下不晓得。我跟你们说啊,神算吴家你们知道吧?就是那个非常有钱的吴国公家,他家的郑大奶奶,就是盛家老爷子的关门弟子。盛家老爷子从来不收外面的徒弟,只教盛家嫡系子弟。但是这位盛大奶奶据说着实聪慧,让盛家老爷子爱才心起,破例收了她做徒弟。”

“你是说,让思颜找这位郑大奶奶治眼睛?”王二哥眼前一亮,迅速问道。

城里的表姐含笑看了一眼王二哥俊俏的容貌,一边在心里感叹这村里的美人儿真不少,一边道:“如果能让她治就好了。你们知道不?郑大奶奶有个女儿,跟思颜差不多年纪呢。听说那小姐生下来的时候,也是个瞎子,但是郑大奶奶医术超群,硬是把她女儿的眼睛治好了!”

……

第6章 师婆

“哦哦哦!郑大奶奶这么厉害啊!真是不得了。”盛思颜跟着起哄,小小的面庞笑得跟玫瑰花瓣一样炫目。

众人看得呆了,只听她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我娘也很厉害。她说能把治好,就一定能把我治好。”

切!吹牛吧你就!

众小孩心里都鄙夷盛思颜说大话,面上当然跟着有些不屑一顾。

这些孩子还没有到可以隐藏自己心机的时候。

当然盛思颜看不见,他们就算满脸鄙夷的神色,她也不会知道罢了。

但是有人看见不高兴了。

王二哥弯腰将盛思颜抱起来,对村里的孩子们道:“思颜的娘亲王大娘确实很厉害。”然后瞪着那个最先跳出来的七八岁的小男孩道:“虎子,你去年出痘子,不就是王大娘给你治好的?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痛!咱们乡下人厚道,不做这种没良心的事!”

众小孩一想也对。

郑大奶奶有多厉害,他们只听刚才那个城里的表姐说起过,但是王大娘有多厉害,他们却是个个都体会过的。

这王家村自从五年前搬来了王大娘,他们村子里得病的人就少多了,便纷纷又改了话锋,附和盛思颜,“思颜说得对!咱们王大娘不比郑大奶奶差!郑大奶奶了不起啊?是盛家老爷子的徒弟,治不好才是要跳河呢……”

城里的表姐听了有些不快,但是转而一想,这些乡下孩子见过什么世面呢?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再说盛思颜反正是个盲女,她帮着她娘说话,也是天经地义的,就笑着逗盛思颜:“你说得对。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自家东西总是最好的。小妹妹,你可要一辈子记着哦!”

这话乍听起来没什么出格的地方,但是听在大家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别扭。

纵然盛思颜生来就不喜欢在众人面前撕破脸,跟人硬扛,但是她也知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如果不想见,一棒敲破头!

盛思颜在心里嘿嘿一笑,脑袋转向刚才那城里表姐说话的方向,细声细气地问道:“表姐家在城里是大户人家吗?还能去大户人家做客行走,真是让思颜羡慕呢!”

城里的表姐听了盛思颜的话,心里很是熨帖,暗道这小娘子虽然年纪小,但着实是个识货的,就矜持着道:“我家不算大户人家,但是大户人家的女眷有事情,都会请我娘过去看一看,画个符,请个神什么的。你们不懂啦……”

盛思颜眨了眨灰白色的眸子,拍手笑道:“咦,那是不是就是师婆啊?你娘还会请神画符?!实在是太厉害了!太厉害了!——表姐,思颜好羡慕你哦!”满脸都是殷羡之意,完全让人想不到她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但是别的村孩可没盛思颜这些鬼主意,也没她委婉。

他们只知道,师婆便是三姑六婆中的一种,在大夏皇朝属下九流,比他们这些时代种田的庄稼人地位低多了。

“哦——!原来是三姑六婆啊!”

“看来住在京城,也不一定比咱们好哦!”

“表姐,你一定不能嫌弃你娘丑,也不能嫌弃你家穷,记住没?”众村孩大乐,也都纷纷跟着起哄,把刚才城里表姐说来挤兑盛思颜的话还了回去。

村人虽然淳朴厚道,但是好话歹话,善意恶意还是分得清的。

城里的表姐涨红了脸,没想到自己一不留神,就把自家的真实行当说出来了……

她家表妹也很惊讶,问道:“原来表姑是做这个啊?以前没有听你们说过啊?”

城里的表姐羞惭满脸,一甩大辫子,往村东跑去了。

众村孩跟着一哄而散。

王二哥笑着问盛思颜,“还要不要去逛逛?”

盛思颜点点头,从他身上挣下来,理直气壮地指着自己脚边的小刺猬,“我还要去遛遛阿财,它老吃不动,长得越发胖了。”

圆圆滚滚的小刺猬一脸无辜地蜷成一个小球,确实很胖的样子。

王二哥拍拍她的脑袋,笑了笑,温言道:“去吧,二哥在后头跟着你。走完一圈就回家吃饭。腊月里天冷,虽然有太阳,待久了也冷。”

盛思颜点点头,抖了抖阿财的绳子,“走吧,阿财,前面带路!”说着,跟在阿财后头往前走。

王二哥走在她身后,想着刚才的情形,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地方。

直到他将盛思颜送回家,自己也回到自己家吃晚饭的时候,才一拍脑袋,想起来白日里不对劲的地方。

原来他记起来,盛思颜用手指着她脚边偎着的阿财的时候,那手指的位置可是正正好好,一分不差啊!——跟以前胡乱指的时候完全不同。

王二哥一边想,一边偷偷笑起来。

他弟弟见他这幅样子,鄙夷道:“二哥,你是要娶媳妇了,乐傻了吧?”

“媳妇?什么媳妇?”王二哥立刻竖起耳朵反问。

“回神了?”他弟弟再撇了撇嘴,“村东头春妮家的表姐来了。咱娘去他家相看了,说是很不错的一个姑娘呢,要跟你说来做媳妇,你是不是知道了?”

“春妮的表姐?就是今天那个从京城里来的表姐?”王二哥漫不经心地问道。

王家爹娘也上桌吃饭,说起春妮表姐的情形,言辞之中十分满意。

王二哥摸了摸下巴,沉吟着问道:“他们说她家是做什么的吗?”

“说了,说是做小买卖的。”他娘给桌上的孩子们盛饭。

王二哥嘻嘻一笑,道:“做小买卖啊?我怎么今儿听说,她娘是师婆?三姑六婆的师婆啊!”

“啊?!这可是真的?你听谁说的?”他爹立刻放下筷子,严肃问道。

庄稼人讨媳妇,虽然没有大户人家慎重,但是身家清白是肯定的。

三姑六婆是下九流,又喜欢走门串户拣是非,家里娶一个进来,家宅不宁啊。

娶三姑六婆的男人,也都是下九流出身。

王二哥道:“听春妮表姐亲口说的。她娘经常去大户人家画符请神,这不是师婆是什么?”

他爹娘对视一眼,摇头道:“幸亏提前知道了。不然这亲事做了下来,以后要悔婚就不好了。我明儿就去回了春妮家,就说我们家高攀不上,让他们另找吧。”

春妮的表姐还不知道,就因为白日里她多了几句嘴,便损失了一门大好姻缘……

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盛思颜小盆友,早就把这件事忘光光了。她刚洗了药澡,坐在床上,靠在王氏胸前,听王氏给她念医书。

她虽然目不能视,但是记忆力非常好。这些东西,王氏念一遍,她就记得牢牢地。

王氏发现她有这个本事之后,就把家里的医书统统让盛思颜背下来,背完一本,就烧一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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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复明

从这一天之后,盛思颜的眼睛就一日好似一日。

王氏再问她:“什么感觉?哪里不舒服?哪里舒服?眼睛今天怎样?能不能看见什么东西?”

她的答案也不再千篇一律,而是一日比一日变化大。

第一天。

“感觉好点了。娘,我能看见眼前有金色的小点点,那是什么啊?”

王氏一愣,看了看门外。——好像是太阳的光芒?

第二天。

“今天眼睛好痒啊,娘,给我揉揉……”

第三天。

“娘,天亮了吗?外面好亮的样子……”

王氏的笑容一日比一日更盛,心情也一日比一日更好。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五年了,虽然花的时间长了点儿,她终于没有辜负盛家的列祖列宗,将这孩子的眼疾治好了!

到了第七天上头,王氏给盛思颜喂完早饭和药,正要照例问她那几个招牌问题,就见盛思颜长长的睫毛颤抖几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王氏不是没有见过盛思颜睁开眼睛的情形,可是这一次,却完全惊呆了。

王氏设想过很多种盛思颜眼疾痊愈时的景象,可是没有一次想到过是这样美妙。

只见盛思颜眸子上蒙着的那层如同雾霾一样的灰白色完全褪去,只看得见两粒如同黑曜石一般熠熠生光的眸子,在白得发出微蓝的眼仁上灵活闪耀!

什么“明眸善睐”、“巧笑倩兮”,什么“眉黛烟青”、“目盈秋水”,都不足以形容盛思颜双眸的璀璨!

看见这一双灵动婉转的眸子,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再认为这是一双盲女的眸子!

盛思颜又眨了眨眼,似乎在适应眼前光线的明灭变幻。

“娘,我看见你了!”盛思颜伸出雪白柔嫩的小手,捧住了王氏带着风霜的面庞,眼眸里柔柔的笑意,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王氏的眼泪簌簌而下,将面庞枕在盛思颜柔软的小手间,抽泣着道:“娘看见了,看见了,娘的小思颜,终于能拨云见日了……”

她抱着盛思颜狠狠哭了一场,然后又赶紧点了香烛,在心里默默祝祷:盛家的列祖列宗,你们可以瞑目了。盛家的威名不会在这片土地上断绝。盛家的姓氏更不会在这片土地上消失!

盛思颜跟着王氏向祖宗牌位磕头跪拜。

吃过早饭,王氏就将大门紧闭,说盛思颜生病了,暂时不让她出去。

盛思颜也知道王氏是为了她的眼疾不要有反复,暂时不让她出去。

王氏要仔细观察她眼睛复命的进度。

而且盛思颜看了一会儿亮处,确实觉得眼睛发酸,有些不舒服,就乖乖听了王氏的话,在家里静养。每日里在日光下不超过一个时辰。

隔壁的王二哥很是担心,悄悄来看过几次,都让王氏给劝回去了,说盛思颜的病情有反复,等开春就好了。

过年的时候,王家村的人都给王氏和盛思颜送来年货和吃食,母女俩过了个极丰盛的新年。

盛思颜在家里一直待到正月十五,她的眼睛完全适应了白日的日光,出去在院子里待一整天都不再觉得眼睛有酸涩流泪的感觉,王氏才宣布她的眼疾真的是痊愈了。

盛思颜很是高兴,也问王氏:“娘,我的眼睛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啊?”她其实就是好奇。

因为据她所知,这种先天性的眼疾(从胎里带来的),她在前世还从来没有听说能治好过。那时候可比现在的医学要发达得多呢……

王氏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她只是含含糊糊地道:“盛家的药方确实厉害,就算你是胎里带来的眼疾,也是能治好的。”顿了顿,又告诉她:“你也不是第一个。那吴家的大小姐,也就是郑大奶奶的亲生女儿,也是有从胎里带来的眼疾,便被郑大奶奶治好了,而且只用了一年功夫。不像你娘我,用了五年功夫,才治好你。”

盛思颜听了忙道:“娘别这么说,我们家住在这小山村,要各种药还要去山里自己采,自己抓,哪里能跟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财神吴家比呢?——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娘还能给我治好眼疾,娘的本事,比郑大奶奶只好不差呢!”

虽然有谄媚的成份,但是大致的理儿是不错的。

王氏再心知肚明,也忍不住心情好,伸手掐了掐盛思颜粉嫩嫣红的小脸蛋,笑着道:“咱们家的人都是笨嘴拙舌的,谁料到有了你,这一嘴跟倒了核桃车子的话,真不知随了谁!”

“肯定是随了我曾祖父,是吧?娘?娘不是说,曾祖父不仅医术高明,而且能说会道,当年在太学的时候,舌战群儒,连郑家老爷子那会子都说不过他!”盛思颜双手托腮,抬头看着王氏,笑眯眯地道。

王氏点点她的额头,“好了,就你记性好。我好像是两三年前只提过一次吧?那时候你才几岁?就记得这么清楚?在外面可注意点儿,别瞎说。——祸从口出知不知道?”

盛思颜用力点头,“我当然晓得。我比别人都明白这句话。”她笑嘻嘻地说着,便转了话题,道:“娘,今儿我可以出去了吧?”

“嗯,娘带你出去。今儿晚上村里有灯会,咱们出去逛逛,跟村里人打个招呼,就说,你的眼疾好了,多谢大家这些年的照料,也是时候咱们还这些村民的人情了。”王氏说着,拉着盛思颜去里屋,给她拿了一套衣衫换上。

到了天一黑,王家村的村道上便点燃了各种各样美丽的灯笼,照得一条街上如同游龙一般。

王家村的十五灯会是出了名的,四邻八乡的人都过来赏玩,跟赶集一样。

王氏带着打扮一新的盛思颜出了家门,来到街前的花灯底下。

隔壁的王二哥第一个发现了盛思颜和王氏,忙提着一个小兔子灯走过来,递到盛思颜手里,道:“思颜,你好久没有出来了,病好了没有?”

盛思颜点点头,抬头看着王二哥,使劲眨了眨眼,甜甜笑道:“我看见你了,王二哥!”

王二哥低头一看,顿时傻在那里。

只见以前他们熟悉的那对灰白色如同蒙着雾霾的眸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明眸,眼波柔柔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都要化了……

第8章 盛况

“思颜,你的眼睛……眼睛……看得见了?!”王二哥欣喜若狂,一下子将小小的盛思颜举起来抱到空中转圈。

盛思颜咯咯笑着,抱着王二哥的头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头晕呢!”说完在心里暗道幸亏自己才五岁,不然这种男女经典“转圈”动作实在是太忒么醒目了,不让人浮想联翩都不行……

王二哥哪里晓得她的小心思,只当她是真的晕了,忙将她放下来,又摸摸她的头,道:“思颜,王二哥带你看灯去?”说完就再一次把盛思颜举起来,坐到自己肩膀上,对王氏道:“王大娘,我可不可以带思颜去看灯?”

王氏笑眯眯地道:“去吧去吧,别走太远。她怕黑……”

王二哥:“……”好吧,刚刚复明的小盲女原来最怕黑,果然不同凡响,记住了!

盛思颜浑不在意地坐在王二哥肩膀上左顾右盼,脸上笑得跟朵小花儿似的,虽然美貌,但是并不咄咄逼人,而且一见就让人心生怜惜之心,连说话都忍不住在她面前放缓了声调,生怕吓着她。

王二哥带着盛思颜往前走,一路给她指引。

“那边的美女灯,是隔壁村送来的。我觉得做得太粗糙,不像美女。不过这些人也没见过什么是真正的美女,所以怪不得他们。”

“美女灯旁边的螃蟹灯不错,你想吃螃蟹吗?以前王大娘说你的眼疾不能吃发物,海鲜都是发物,可惜都不能吃。这下你眼睛好了,是不是就能吃了?等五月的时候,王二哥带你去抓螃蟹啊……”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身边已经跟了一群半大小子和姑娘。

王二哥向来是王家村群孩的领袖。

盛思颜以前还是盲女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但还是要真的看见了,才明白是怎样的盛况啊!

果然宁为鸡头,不为牛后!

哪怕是在村子里做群村孩的首领,也好过去京城里给达官贵人打躬作揖打下手啊……

盛思颜在心里感慨着,忍不住摸摸王二哥的头。——真是个好孩子。

王二哥觉得有些别扭,但是又不知道到底别扭在哪里,想着是不是盛思颜累了,就道:“思颜,那边有卖吃的,咱们去吃一碗炒河粉?”

王氏从来不让盛思颜在外面吃东西。

以前是因为她是盲女,担心她看不见,吃下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不过现在她眼睛看得见了,应该无碍了吧?

盛思颜见众村孩眼巴巴地看着她,不想扫大家的兴,便点点头道:“我没吃过炒河粉。王二哥,炒河粉好吃吗?”

“好吃!好吃!非常好吃!”王二哥大喜,将她放下来,拉了她的手来到卖炒河粉的摊位前说道:“辛大娘,来两碗炒河粉,一碗放辣,一碗不放辣。”

纳尼!这里居然有辣子!

前世无辣不欢的盛思颜顿时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五年来,王氏从来没有给她吃过辣的东西,她就自动认定这里还没有辣椒出现,还在琢磨着等她眼睛好了,要去找找哪里有辣椒种子,然后偷偷摘回来种了卖钱,然后开小饭馆,赚得第一桶金,从此走上人生巅峰,打败白富美,迎娶高富帅,成为人生赢家!

可是这里居然已经有了辣椒该肿么破?!

泪!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王二哥将两碗炒河粉放到盛思颜面前,却看见盛思颜两眼发呆一样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吃河粉了,这碗不辣……”王二哥将不辣的那一碗放在盛思颜前面。

盛思颜回过神,几乎是“恶狠狠”地看着那碗香辣炒河粉,伸手捞过来,拿筷子使劲戳了戳,忿忿地吃了起来。

“喂,慢点吃啊,别这么咬牙切齿,你跟它有仇啊?——这个很辣的,你能不能吃辣啊?”王二哥很是无奈地看着盛思颜大口大口吃着那碗香辣炒河粉,就像她跟那碗河粉有深仇大恨一样。

盛思颜一边吃着香辣炒河粉,一边内牛满面地在心里鄙视自己的不靠谱:盛思颜你这个渣渣,前世本来就是土生土长的城里娃,还妄想要在古代种田致富,你是不知道天字怎么写是吧?还想开小饭馆?!

摔!你前世明明只会泡方便面煮火腿肠再加几片生菜好不好!就这手艺,还肖想做大厨?!

你那三脚猫的厨艺,倒贴也只有你家刺猬阿财和隔壁王二哥肯赏脸吃一口好不好!

这样不切实际、好高骛远,你麻麻王大娘造吗?

特别会检讨自己的盛思颜默默地在脑海里打开“在古代如何挣大钱”的list,在第一条“种辣椒开小饭馆”后面打了个大大的叉叉。

但是她没有气馁。

不怕!她还有很多好点子,此路不通,就改走另一条,相信她最终可以站在大夏皇朝的巅峰,打败白富美,迎娶高富帅,成为人生赢家!

脑补的多欢快,盛思颜的脸色就有多精彩。

看在众村孩眼里,就觉得她吃得香极了,看得他们直流口水!

“我要!我也要!”

众村孩见状,也忍不住纷纷用自己仅有的零用钱买了一碗炒河粉,大口大口吃起来。

卖河粉的辛大娘卖了半辈子河粉,还从来没有一次卖出过这么多的河粉。

她旁边那些河粉摊子的老板羡慕得眼睛都直了,纷纷道:“辛大娘,今儿的生意怎么这么好啊?”

辛大娘笑嘻嘻地道:“多亏了这位小娘子啊,看她吃得多香甜,引得大家馋了呗!”说着又问王二哥,“二柱,这是你家亲戚?”

王二哥嘻嘻一笑,道:“辛大娘,您不认识她了?她就是王大娘的女儿思颜啊!”

“啊?她是思颜?思颜不是瞎子吗?”辛大娘吃了一惊,忙弯腰仔细打量正埋头苦吃的盛思颜。

盛思颜抬头,给她一个甜甜的笑容,花瓣样的小嘴因吃了辣子,变得更红了,她道:“辛大娘,我听说过你哦!”不过今天才第一次看到,原因你懂的……

“真是思颜?!你的眼睛治好了?!”辛大娘又惊又喜,忙又给盛思颜捞了一碗甜甜的小鱼儿凉粉,道:“香辣河粉上火,你再吃碗凉粉,用井水湃过的,不冰。——这是大娘送你的,不收钱。”

“谢谢辛大娘。”盛思颜乖巧地道,将那碗小鱼儿凉粉端过来,将大半拨到另外一个碗里,放到王二哥手边,道:“王二哥,你吃啊。我吃不了那么多。”

王二哥笑着谢过,将盛思颜吃剩下的香辣河粉和小鱼儿凉粉都一扫而空。

王家村的人对王大娘和盛思颜都很熟悉。

这时候听说王大娘治好了盛思颜的眼疾,都围过来看她,又夸赞王大娘医术高明。

村里有几个赌性重的汉子,不管什么都要赌一赌,自然也赌过王大娘能不能治好她女儿盛思颜从胎里带来的眼疾。

这一次人家小姑娘睁着水灵灵的眸子站在人前,那些赌王大娘治不好的人当然愿赌服输,痛快儿拿出钱来请大家吃酒,闹腾腾得十分热闹。

王家村的老村长也过来看盛思颜,笑眯眯地道:“思颜真是个命好的小丫头。她眼睛刚好,咱们大夏皇朝就要多一桩喜事了!”

……

第9章 想容

“什么喜事?”众人纷纷问道。

“太后娘娘懿旨,从今年九月开始,由神算吴家的郑大奶奶出资,在全国开办一百所‘想容女学’。咱们王家村运气好,也轮到一间女学。”老村长笑呵呵地道,摸了摸盛思颜的头,“太后娘娘说,凡是在女学方圆十里内的女子,从六岁到十五岁,都可以报名参加考试,然后按成绩择优入学。学里的先生和学校场地的费用,都由郑大奶奶提供,每日还在学里管一顿饭呢。路远的学生可以住在学校里,一旬回一次家。”

盛思颜听了,很是惊讶地道:“呀,这吴家真是有钱!这得多少银子啊?——啧啧啧啧,真是财神啊!”

一百所女学!包吃住啊亲!谁说封建皇朝女子是被压迫被奴役被践踏的?人家一个封建女子就能顶半边天啊喂!

大夏皇朝居然靠一人之力就能实现对女子的九年制义务教育,盛思颜想想就佩服得五体投地,越发觉得自己只想着种小辣椒开小饭馆实在是太矮小挫了……

“财神吴?——人家是神算吴!”王二哥轻轻敲了一下盛思颜的额头。

不过周围的村民听了呵呵地笑,道:“确实叫财神吴挺好,比神算吴听着爽利顺耳。”

从这一天开始,财神吴这个绰号不胫而走,传遍了大夏皇朝上上下下,神算吴家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莫名其妙从高大上的“神算吴”,变成了铜臭气十足的“财神吴”。

吴家那位老爷子后来在家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始终查不出来是谁这么促狭,最先叫出的这个绰号。

盛思颜对王二哥做了个鬼脸,笑着问老村长道:“郑大奶奶为什么要办这个‘想容女学’啊?想容是郑大奶奶的闺名吗?”

盛思颜记得前世的时候,就有一些人办学喜欢用自己的名字命名,好流芳千古嘛。

村里人却哈哈大笑,都道:“当然不是郑大奶奶的闺名。想容女学,一听就是郑家二女儿郑想容的名字啊,也就是郑大奶奶的亲妹子。”纷纷表示理解。

盛思颜狐疑地看了这些人一眼,觉得好生奇怪,“……郑想容?她很有名吗?怎么好像你们都知道啊?”

王二哥笑着将盛思颜抱起来托在肩膀上,道:“你还小,不知道郑家的想容二小姐也是情有可原的。这位二小姐可不得了,八岁的时候,就在京城的斗诗会上一举成名,斗败大夏皇朝无数成名的大文家。从八岁到十六岁,她写下无数传世诗篇、词赋,还有文集,是咱们大夏皇朝一千年来当之无愧的女文豪!”

老村长也感慨地道:“是啊,郑想容的名字,在大夏皇城确实是家喻户晓。当然,她出身郑家,郑家本来就文豪辈出,也就不奇怪了。只是她是女子,据说还是个绝世美女,年岁又轻,因此名气更大。可惜只活到十六岁就过世了,可见天妒英才,太聪明伶俐的人不长命啊。”

听了老村长这话,盛思颜点头如捣蒜。嗯哪嗯哪,咱还要长命百岁的活着,出类拔萃神马的,不适合咱……

“太后的懿旨里说了,郑大奶奶出资的这个‘想容女学’,就是为了纪念她妹妹郑想容,还说这是她妹妹生前的遗愿,要让天底下的女子都能念书识字,不做睁眼瞎。”

盛思颜:“……”——给跪了!

这个郑想容,原来不仅仅是伟大的女文豪,还是伟大的女教育家、女慈善家!——女神,请收下俺的膝盖!

王二哥笑着看了看盛思颜目瞪口呆的样子,道:“今年九月你就满六岁了吧?到时候你也可以报名参加考试。”

盛思颜“嗯嗯”两声,出神道:“自然要去考一考。”说完又带着殷羡的口气道:“郑大奶奶跟她妹妹感情真好。她们的娘亲该是多高兴啊。”

出嫁的姐姐出全资以早逝多年妹妹的名义办女学。——这是什么样的精神?这简直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白求恩精神!

“是啊,是挺难得的。更难得的是,郑大奶奶跟她妹妹郑二小姐并不是一母所出,但是从小就姐妹情深,不像别的大户人家,不同母的姐妹总是斗得跟乌眼鸡似的。”王二哥看着天色不早了,盛思颜应该要睡觉了,就一边说,一边跟这些村人告别,带着她回家。

一路上华灯依旧,来来往往的青年男女都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衫,三五成群,跟家人朋友一起观灯玩耍。

正月十五,就算是在京城也不用宵禁的。

大夏皇朝的臣民们,一年到头也就这一天能够通宵达旦地在外面游玩。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古人诚不我欺啊。”盛思颜低声嘀咕。

王二哥耳朵尖,听见了盛思颜嘟哝的话,奇道:“咦,思颜,王大娘也给你念过《想容文集》里面的词?”

“什么《想容文集》?”盛思颜摇头表示不懂。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是郑二小姐出了名的词啊,都收罗在她的《想容文集》里面了。”王二哥知道盛思颜才刚复明,而且年纪小,不可能识字,那肯定是王大娘念给她听的。

盛思颜:“(⊙o⊙)”。不是吧?!这明明是她前世北宋欧阳修所作的《生查子·元夕》啊!

妈蛋,她到底来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王二哥,你确定这是郑二小姐做的词?”

王二哥使劲点头,“当然是。郑二小姐的文集在大夏皇朝的读书人手里几乎是人手一本。我家里也有一本,不过不全。你知道的,书太贵了,我们家买不起全集,只能买到一本精选。”

盛思颜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立刻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忙打着哈哈转了话题,软语央求王二哥:“……二哥,你别跟别人说是我娘给我念的啊。她不喜欢别人说闲话的。”

“知道知道,我不会说的。”王二哥说话间,已经带着盛思颜来到她家门口。

当然,他们住隔壁,也是王二哥家旁边。

王二哥将盛思颜放下来,摸摸她的头,道:“回去吧。明天官学开学了,我去学里打听报考想容女学的事儿,一定让你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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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第一

“谢谢王二哥。”盛思颜仰头甜甜一笑。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王氏探出头来,笑着道:“二柱,多谢你送思颜回来。”

王二哥笑着摆摆手,回自己家去了。

盛思颜乖乖跟着王氏进院门,然后洗漱,换上寝衣,爬上被王氏熏得暖烘烘的床,眼睛竟然马上就睁不开了。

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

盛思颜竟然睡了过去。

王氏本来有话要跟她说,见她睡了,只好作罢。

第二天,盛思颜起来之后,王氏才把她拉过来,道:“从今儿开始,娘教你识字,学医,你愿不愿意?”

盛思颜忙不迭地点头,“愿意愿意,当然愿意!”不过点完头,又想起来昨夜老村长说的想容女学,忙问道:“娘,我可不可以也去考想容女学?如果考上了,我白日里在学里上学,下午下学回来再跟娘学医,好么?”

“想容女学?”王氏皱了皱眉头,“那是什么东西?”

盛思颜就绘声绘色给王氏学了一遍,“……老村长说,是太后下的懿旨,由郑大奶奶出资,在大夏皇朝开办一百所想容女学,说是她妹妹郑想容的遗愿……”一边说,一边留神察看王氏的神色。

“啊,原来是郑想容……”王氏轻轻地啊了一声,脸上露出笑意,用手抚着盛思颜的头,道:“郑家二小姐可不得了,鼎鼎有名的大文豪。郑大奶奶还记着她这个早逝的妹子,也是一等一的厚道人。唉……”说完却叹了口气。

盛思颜很聪明地不去追究那声叹息,只逗着王氏说郑想容的事儿,“娘,那郑二小姐真这么厉害?”

“确实不同凡响呢。写的诗,作的文,那些大男人都赶不上她一个小姑娘,很给我们女人家长脸。”王氏一边说,一边给盛思颜舀一碗蛇羹粥,让她当早饭吃。

盛思颜坐下来,拿勺子漫不经心地舀了几口喂到嘴里,又问道:“那她为什么这么早就死了?这么聪明伶俐的人,一定很漂亮吧?娘你见过她吗?”

王氏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黍米粥,刚摆出几碟咸菜,心思不在这上面,就漫不经心地道:“她啊,也是倒霉。一病不起,在病床上拖了一年就没了。若是盛家神农府还在,她不一定会死得这么早。我见过一次她本人,确实很漂亮,但是也很傲气,等闲不跟人说话的……”说完才醒悟过来,忍不住瞥了一眼盛思颜,见她低垂着头,似乎正在专心吃粥,才松了一口气,调转话头,“我们虽然姓盛,但是跟盛家并没有关系。你在外头,可不要跟人乱说话。”

盛思颜在心里做了鬼脸,对王氏的欲盖弥彰偷偷地笑,点了点头,“晓得的,娘,我不会乱说的。不过,那郑大奶奶不是盛家老爷子的关门弟子?她如何没有将郑二小姐治好呢?”

王氏倒是一点都没有怀疑,笑着道:“你当郑大奶奶是活菩萨,什么病都能治啊?——就算盛老爷子再世,治不好的病依然是治不好。你看盛家神农令,也只保证让盛老爷子出手救治一次,却不保证一定能治好。”

“哦。”盛思颜抬头看了看王氏,又想起一事,“我听王二哥说,那郑大奶奶和郑二小姐并不是同母所出,是什么意思啊?”

王氏喝一口粥,吃一口咸菜,将饭粒和菜蔬都咽尽了,才道:“郑大奶奶是郑老爷的原配嫡妻所出。郑二小姐是郑老爷的填房所出,所以她们不同母,但是都是嫡女。”

“原来是这样。”盛思颜疑惑顿解,好奇心也没有了。

毕竟不管是郑家,还是吴家,甚至连她们年年拜祭的盛家,都离她太远了。

盛思颜不喜欢想那么多,看那么远,她只要把每天的小日子过得高高兴兴、舒舒服服就好了。

吃过早饭,王氏开始教盛思颜识字,又考她背过的那些医书。

娘儿俩一个教,一个学,时光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下午。

王二哥过来敲门,大声道:“王大娘在家吗?”

王氏开门让他进来,见他手里拎着一个蛇筐,笑道:“又去捕蛇了?”

王二哥将蛇筐递给王氏,道:“下午下了学,就去山上看了看,正好看见两条发青的蝮蛇,想着思颜的眼睛虽然好了,但是到底曾经得过病,还是多用蛇胆补一补。”

王氏也是这样想的,也不跟他客气,笑着谢过他,就把蛇筐拿到厨房整治。

王二哥就来到堂屋,对盛思颜道:“思颜,你今儿没有出去?”

盛思颜笑道:“没有呢。昨天好累,今天在家养养。”

“真是个娇气的小丫头。”王二哥又拍拍她的头,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册子,放到盛思颜面前的桌子上,道:“这是我从官学里打听到的。据说八月份就要分年龄考女学的入学试,出题的大致范围都在这上面,不难,让王大娘帮你准备准备,一定能考上。”

“谢谢王二哥!”盛思颜眼前一亮,拽着王二哥的手使劲晃悠。

王二哥被她晃得眼前发晕,笑道:“好了好了,你好好学,我先回去了。不懂的地方,你也可以来问我。”

盛思颜再次郑重谢过,目送王二哥出去了。

晚上王氏看了看王二哥送来的东西,点头道:“还不错。就照这上面学吧,我也能省点儿心。”

盛思颜就投入了紧张的“复习备考”当中。

到了八月,刚满了六岁的盛思颜跟着从四邻八乡来的数百个女孩子一起去村头刚刚建起来的想容女学应考。

从年龄上看,她是最小的。

但是最后的考试结果却让人眼晕。

刚满六岁的盛思颜,考了整个学区的第一名!

当然,这个第一名不算什么,再考第一,她也得在想容女学混日子。不过她可以不在初级班混日子,可以直接去中级班,跟那些九、十岁的小姑娘一起上课。

盛思颜的这份答卷,按照规定,也送到了京城郑大奶奶案头。

凡是想容女学入学考试第一名的试卷,都要送到郑大奶奶那里,可以得到一份额外的奖金。

“盛—思—颜?”郑大奶奶默然看着那份试卷上写得有些歪歪扭扭的名字,在嘴里念了一遍,如同嚼了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余味无穷。

※※※

忘了更新,补上。祝高考的妹纸们心想事成、都得第一!

……

第11章 大文豪

吴家大少爷吴长阁轻手轻脚走进来,看见郑素馨还看着那张试卷出神。

“还在想盛家的事?”吴长阁将那张试卷从郑素馨手里抽出来,随便看了看,就扔到一旁,坐到她身边,叹息道:“已经查过了。盛思颜虽然姓盛,但是跟神农府嫡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是知道的,咱们周、吴、郑、盛四大家,自本朝开国以来就是大夏皇朝的顶梁柱,族人繁衍生息,一千年来,早就是大夏皇朝的大族了。你怎么会看见一个姓盛的,就想她会不会是神农盛家的嫡系后裔呢?”

郑素馨很是失望,她将脑袋靠在吴长阁肩上,低声道:“我一直希望师父能有后嗣留下来,我这一身医术,还是希望能传给盛家的嫡系后嗣,这样才不负师父待我的一片心。”

“你太善良了。”吴长阁用手抚了抚她的面颊,“你为盛家已经做得够多了。光是太后那里,你都不知道顶撞了多少次,说出去都没人信。”说着顿了顿,又低声道:“娘让我跟你说,厚道是好事,心地善良也是好事,但是凡事不能太过。就算帮别人,也要有个分寸,不能把咱们家填进去……”

郑素馨听了,忙站起来道:“多谢娘教诲。我明儿去谢谢娘。”

吴长阁笑嘻嘻地道:“我媳妇人美心好,谁见了不喜欢?我娘那么挑剔的一个人,对你也是掏心窝子的好。连我妹妹都说,娘对你比对亲生女儿还好呢。”

郑素馨笑道:“娘都是为我好,我自然知道的,你不用拐弯抹角提醒我。我自小失母,婆母就是我的亲娘。我若是有错,她打得骂得,不用这么客气的。”

“这怎么是客气呢?你如今是主持中馈的大奶奶。娘怎会在下人面前下你的面子?——这一次查那盛家小女孩,还有她娘亲王氏的底,娘都出了力的。”

郑素馨更加感激,道:“长阁,谢谢你。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帮我办到。”

“你是我妻子,我不答应你的要求,还要答应谁的要求?”吴长阁笑嘻嘻地道,“来,我让下人给做了你最爱吃的蟹粉小笼包做宵夜,咱们一起去吃吧。”

郑素馨笑着点点头,跟吴长阁一起去外间吃夜宵。

远在王家村的盛思颜,当然不知道因为自己一时不小心,考了个第一名,已经被人查过底了。

她磨着王氏给她做了个小花布书包,里面放了用郑大奶奶给的赏银买的书本和笔墨纸砚,准备上学用的。

日盼夜盼,盛思颜终于盼来上学的那一天。

王二哥特意起了大早,过来接她一起上学。

王二哥上的是想容女学对面的官学。

官学,顾名思义,是官府办的学堂,只收男的,当然,也要考试的,不是每个男子都能上官学。

盛思颜背着小花布书包,高高兴兴告别王氏,跟着王二哥来到想容女学。

想容女学的校舍桌椅都是全新的,还散发着釉木的芳香。

盛思颜找到贴有自己名字的校舍,弯着花瓣样的嫣粉色唇瓣,笑眯眯地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很宽敞,进门就是先生的高桌椅。

高桌椅对面,放着一排排矮小的长条形书案。

她们这些学生,就是跪坐在这些书案后面的。

一个书案坐一个人,数一数,这间校舍大概能坐三十个人。

不算多,但是也绝对不少。

盛思颜看了看屋里那些女孩的样子,很识趣地坐在了最前排。——因为她是年纪最小,个头也最小。

别的那些学生,看上去都有九、十岁,甚至十来岁的小姑娘都有。

盛思颜刚坐下,一个长得胖胖的小姑娘就过来推了推她的胳膊,笑着道:“你是谁?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盛思颜暗道,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你啊……

她们王家村的女孩子,好像都不在这间校舍里。

盛思颜只扫了一眼整间校舍,就认出来这些女孩子都是附近村子的女孩子,不是她们村的。

她扬起笑脸,声音软软地道:“我是盛思颜,王家村人。你是谁?哪个村的?”

那小胖姑娘笑着道:“我是牛小叶,隔壁牛家村的。”

两人自我介绍完毕,很快就攀谈起来。

“……我妹妹羡慕死我了。她没考上,我们家只有我考上了。”牛小叶一边说,一边从她的书包里掏出一本书,放到书案上,“如果我以后能写出一首和郑二小姐一样的诗,哪怕是折寿十年我也肯啊。”

又是郑二小姐……

盛思颜笑眯眯地凑过去看了看,“《想容文集》?咦,你这是全本?第一册?”

王二哥家里有精选,但是又被别人借走去抄录了,她一直都没有机会看到。

牛小叶很大方地将书递给她,“你识得多少字了?这诗集我只看得懂几首浅显的诗。里面那些佶屈聱牙的大长句子我好多字都不认得。”

盛思颜附和道:“我也不认识几个字,就看个热闹。”一边说,一边翻看那本文集,她赫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本诗集的目录上,第一首便是——《春江花月夜》!!!

不会吧?应该是物有相似,人有相同吧?

不是说天下文章一大抄,你方抄罢我来抄……

盛思颜心怀忐忑地翻到了《春江花月夜》的内容页那里。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啊啊啊!!!

这不是她前世那个唐朝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敢抄我男神的诗?——不能忍!

盛思颜看着那《春江花月夜》下面三个醒目的大字——郑想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会吧?

这郑二小姐,不是跟她想的一样的吧?

盛思颜脑子里乱哄哄地,忙将那本文集翻开来,一目十行地看。

只见里面收录有《琵琶行》、《长恨歌》、《滕王阁序》、《醉翁亭记》……

卧槽!这神马大文豪,这是妥妥的文抄公啊!

还要脸不,郑大文豪小姐?!

※※※

O(∩_∩)O哈哈~,

……

第12章 妙手

盛思颜越想越怒,将那书猛地反扣在书案上,小小的身子站起来,挥起小手掌,往那书上狠命一拍。

啪!

全屋子的女孩子都好奇地看向盛思颜。

“思颜,你怎么啦?”她旁边的牛小叶忙拽了拽她的衣袖。

盛思颜回过神来,顿觉口干舌燥。

她能说什么呢?

难道跟这些人说这个倾倒全大夏皇朝的才女兼绝世美女的大文豪郑想容小姐,是个地地道道的的文抄公?!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穿越异世?你以为你穿越了就可以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盛思颜前世最喜欢围观的就是扒皮反转的天涯八卦剧!

可问题是,她纵然说了,也没人信啊!

因为她拿不出证据!

她没有那种穿越时空的“大手指”,可以去她以前的时空抓几本出版物过来,向这些人证明郑二小姐的欺世盗名之处!

所以纵然知道全是抄的,她又能说什么呢?

好吧,郑二小姐,算你狠!

盛思颜内牛满面地坐下来,“……这诗实在写得太好了,我都看哭了……”呜呜~~~~(>_<)~~~~

众人微笑,纷纷过来安慰她。

牛小叶也忙拿帕子给她拭泪,笑眯眯地道:“唉,是啊,写得实在太好了,我大哥曾经也读得哭起来,说他一辈子也写不出这样的诗句,后来就不念书了,改去做生意,如今挣了很多银子。我娘一直说,要感谢郑二小姐,让大哥迷途知返呢。”

盛思颜:“……”好吧,是她低估了劳动人民的智慧……

盛思颜将脸上的眼泪抹去,又去想那文集上的题目,有些好奇地问:“咦,你看这《滕王阁序》和《醉翁亭记》风格完全不同,这郑二小姐才多大,竟能写出这样深刻的内容?”

“嗐,这你还不明白?所以人家是大文豪啊,是天才。我记得我哥那时候很崇拜郑二小姐的文采,还说,有个太学的老先生不信这些诗文是郑二小姐自己写的,疑心是她爹郑大老爷代笔,你知道的,郑家被称为‘神笔郑’,这些年不知道出了多少文豪呢,郑二小姐出名之前,郑家文名最盛的就是她爹了。”牛小叶这个人好像十分八卦,对这些传闻说得活灵活现。

盛思颜默默决定:牛小叶这个小伙伴,她交定了!

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八卦就意味着消息灵通。——得八卦者得天下啊!

“是啊,我也听说过这件事。”另一个女孩子也凑过来说话,她得意地道:“不过郑二小姐只说了一句话,就把那老头子顶回去,从此那太学的山长就封笔不写了。”

原来那质疑郑二小姐诗文可信性的人,是太学的山长。

盛思颜在心里默默给这位山长老先生先竖起一个大拇指,然后默默点了一根蜡……

“我也知道。郑二小姐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不是她写得好,而是这些文章,本就是存在的,偶尔间被她得到了而已。”牛小叶不许别人抢她“八卦女王”的名头,忙抢着说道。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还能这么用……呵呵呵呵,又学了一招……”盛思颜笑得眉眼弯弯。

“其实也不全是如此啦。思颜,你太小了,还不知道吧?”牛小叶往盛思颜身边坐近些,将盛思颜刚才倒扣在书案上的《想容文集》翻过来,指给她看,“这滕王阁,是二皇子王府的一座高楼。二皇子受封滕王,那新起的一座高楼,被郑二小姐命名为‘滕王阁’,还特意写下这篇《滕王阁序》,恭喜二皇子受封滕王。”

“哦……”盛思颜闭上嘴,还有这么一出?真是应景得天衣无缝啊……

牛小叶不负她“八卦女王”的盛名,叽叽喳喳继续道:“还有她的《醉翁亭记》。醉翁亭本是郑家的一座小亭子,有好几百年了。她爹郑大老爷曾经郁郁不得志,是郑二小姐为了宽她爹的心,特意写下这一篇《醉翁亭记》,劝慰她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真是字字珠玑。这篇《醉翁亭记》,已经成了太学的必备教材,也是科举的指定备考材料之一……”

“啊?!”盛思颜张大嘴,这这这……不是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怎么变成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了?忙翻开那本文集细看,末了又差点内牛满面。

郑二小姐啊郑二小姐,你可真能整,好好的《岳阳楼记》,你给安上一个《醉翁亭记》的名字,真是差点被你害死了……

果然是好奇心杀死猫,盛思颜立即决定不能瞎掺合这件事。

再说郑想容都死了,就算她曾经“欺世盗名”,可是人家已经死了,又何必跟她过不去呢?

可见她乱拿别人的东西冠上自己的名字,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所以提前把她收走了……

“牛小叶,你不是说你看不懂这里的文章吗?”一个小女孩狐疑问道。

牛小叶甩甩她的大辫子,轻松说道:“我大哥曾经天天在家里念叨,我都能背下来了。你别说,这次考试,考我的先生就让我背几句郑二小姐文集中的东西,我就背出来了。”

盛思颜笑了起来,不住“嗯嗯”,“确实了不起。做女人做到郑二小姐份上,真是了不起啊。”

“是啊。”旁边凑过来说话的姑娘比盛思颜和牛小叶的年纪都大,她双手撑颐,满脸梦幻地道:“其实,郑二小姐做的那些诗啊词啊,我看不懂,也不喜欢。我最喜欢她写的那些话本子小说,实在是……唉,实在是太好看了!”

纳尼?!

还有话本子小说?!

盛思颜到这个时候,对这位郑二小姐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啧啧,这得有多大阅读量,还得有多好的记忆力啊!

这郑二小姐是随身带了图书馆吗?还是脑子里带度娘穿越啊……

盛思颜不由腹诽:自己还做了五年的瞎子,凭什么郑二小姐这么好命!

哼哼哼!

说起话本子小说,屋里的姑娘们沸腾了。

“郑二小姐写的四大名著,你们看了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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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四大名书

在经历了“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的冲击,还有《滕王阁序》和《醉翁亭记》(其实是《岳阳楼记》)的刺激之后,盛思颜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经大大提高了,因此很淡定地反问道:“哦。四大名著啊?说来听听,还没有机会拜读过。”

她已经准备好从这些人嘴里听到《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和《三国演义》的大名了。

只是那满脸梦幻花痴的小姐姐脸上的神情有些碍眼。

除了《红楼梦》以外,盛思颜想不出另外那三大名著,能让十几岁的小姑娘脸上露出这种“醉醺醺”的表情。

其实,《红楼梦》也是悲剧,而且只有前八十回是真迹,后四十回只是高颚的狗尾续貂而已。

盛思颜努力做出很高冷的表情。可惜她性子太软,看在众人眼里,只觉得她认真的表情好可爱。

“听好了,四大名著就是:《幽梦帘》、《庭院深》、《青云天》和《还珠记》!——是不是听名字就很好听?!”牛小叶得意洋洋地道。

盛思颜全身抖了一抖,忙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郑二小姐,不是又在玩“张冠李戴”那一套吧?就像她把《岳阳楼记》的内容套在《醉翁亭记》上面……

“呃,能给我看看吗?”真想大饱眼福啊!

牛小叶忍不住捏了捏盛思颜的小脸一把,笑道:“等你识字了就给你看,我家全都有。”

“你家有?我身边带着就有!”那满脸梦幻花痴表情的小姐姐从自己的书包里唰地一下掏出四本线装书,放到盛思颜的书案上。

“看见没有?全是郑家书局出的精装版。”那小姐姐洋洋得意说道。

盛思颜强作镇定地了看了那四本线装书一眼,小声道:“可以借我回去抄一抄吗?”

大夏皇朝的书还是很贵的,一般平民家里有一两本书就了不起了。大部分人都是借了回去抄录在竹节纸上,然后慢慢细看。

竹节纸成本便宜,一个大钱可以买两刀,所以是普通人家酷爱读书人的最爱。

只要辛苦一点,多费点笔墨,就可以把那些字字珠玑的书保留在自己身边了。

当然,这种书一看就是自己抄录的,跟书局里面卖的各种成品书是完全不同的,拿出来也没有人把这当真品。

赝品就是赝品,永远当不了真品。

“可以可以!你拿去抄录吧。真的很好看,不懂的字可以问你家里人。”那小姐姐很热心地说道。

她们这个班是中级班,考上来的小姑娘都是有了一定基础,绝对不是初级班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初级班是识字扫盲班,中级班当然要档次高一点点。

盛思颜问清楚了那小姐姐的名字,郑重谢过,就将那四本书收到小书包里,打算回家后仔细“拜读”。

“先生来了!先生来了!”

校舍里一阵喧哗,各个小姑娘忙各就各位坐好了,等着先生进来上课。

因是第一天开学,先生也没有讲很多东西,只是让她们各自详细地介绍自己的姓名家世,然后一一记在纸上。

等整个班轮完,已经到了下午。

大家中间还吃了一顿午饭,然后就放学回家了。

盛思颜等不及跟王二哥一起回家,一个人就背着沉甸甸的小书包跑回自己家里。

她实在迫不及待想看看这“四大名著”!

王氏见她回来了,忙道:“快去洗手,饿不饿?我给你准备了点心。”

盛思颜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就钻到自己房里,将小书包里面的四本书掏了出来,摆在书案上。

先看哪一本呢?

盛思颜捧着下颌沉思。

王氏进来道:“还是吃了点心再来看书吧。这是女学里发的书?”说完就出去了,并没有过来亲自看一看。

盛思颜也没有在意。

想了想,还是出去洗手吃了点心,再回来看书。

回来之后,她挑了第一本《幽梦帘》,翻开扉页,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结果没看几页,她的眼睛再一次瞪大了。

天啦,郑二小姐,你是有意跟我的眼珠子过不去是吧?

今儿我的眼珠子都快掉到眼眶外面去了!

盛思颜揉了揉眼睛,她没有看错吧?!

这书里有费云帆、楚镰、绿萍和紫菱!——这妥妥的是琼瑶奶奶的《一帘幽梦》啊!

只不过把故事的背景搬到了大夏皇朝。

在这《幽梦帘》里面,费云帆是一个老婆偷人被他休掉的王爷,楚镰是一个好学上进的书生,最后考中状元,回来跟他从小定亲的未婚妻绿萍成亲。绿萍则是一个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大家闺秀,但是她自小父母双亡,守着份小家业,跟妹妹紫菱相依为命。楚状元回来跟她成亲之后,她理所当然地把小妹妹紫菱带进了楚家。

然后……大家懂得,状元姐夫跟小妹妹发生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但是好心的小妹妹不愿意做妾,也不愿意让姐姐一辈子痛苦,所以忍痛出走。姐姐在追寻小妹妹的过程中,被马车撞断双腿,成了残废。

而妹妹却在破庙夜宿的时候,遇到流浪汉纠缠,最后却因祸得福,被费王爷所救。

可怜兮兮的妹妹,终于在费王爷那里得到父爱……哦,不对,应该是男女****……于是,花好月圆鸟(⊙o⊙)。

而姐姐却因断了双腿,不能再生育,状元姐夫便纳了很多妾……

最后的结局,跟《一帘幽梦》不是完全相同,描述的语言也完全不一样,但是,所有的梗,妥妥地都是从琼瑶奶奶的《一帘幽梦》里来的!

这这这,难怪那小姐姐露出那种满脸花痴的表情……

盛思颜怀着异样的心情,翻看了另外三本“名著”——《庭院深》、《青云天》和《还珠记》。

有了《一帘幽梦》做底的名著之一《幽梦帘》,盛思颜对剩下三本书已经淡定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另外三本也是琼瑶奶奶的书改编成的以大夏皇朝为背景的古言。

《庭院深》是《庭院深深》,男主被改成了退役的将军,和自家孩子的养娘发生了一段故事,然后,这养娘原来是被他休掉的前妻,重生回来复仇滴!

《青云天》就是琼瑶奶奶的《碧云天》,写的是生不出孩子的世家少奶奶把自己从养生堂救来的孤女介绍给丈夫生孩子。

至于《还珠记》,就更明显了,那就是——《还珠格格》!这书改编更容易,只要把背景从清朝换成大夏皇朝就可以了。

大夏皇朝的四大名著,居然都是改编的琼瑶奶奶的著作!

这这这,郑二小姐,您到底是要闹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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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女四书

盛思颜如同梦游一样将四本书收到小花布书包里面,一直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王氏只当盛思颜是在学里太过激动,所以累坏了,晚上都没有教她识字念医书,就早早催她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盛思颜跟着王二哥一起去女学。

王二哥问她:“女学里怎么样?有人欺负你吗?”

盛思颜摇摇头,“没有。大家都挺好的,对我也很和气。”

王二哥点点头,“那昨天你怎么不等我就一个人回去了?”

盛思颜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呃,我想我娘了。”

王二哥淡定地看了她一眼,“编,继续编。”明显不信她的话。

盛思颜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从前世到今生,她向来不会找借口,总是能被人一眼识破。

“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二哥说的。——嗯?”王二哥拉着盛思颜的手,半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诚恳说道。

盛思颜看着王二哥清澈的眼眸,心里一阵内疚,忙乖乖地道:“昨儿是我急着回家要看那四大名著。就……就没有来得及等王二哥。”

王二哥愕然地站起来,“四大名著?!”顿了顿,又问:“是郑想容写得那四本话本子小说?《幽梦帘》、《庭院深》、《青云天》,还有一本叫什么来着?”

“《还珠记》!”盛思颜笑眯眯说道。

“哦,对,《还珠记》。”王二哥眼眸里带着轻责的神气,看了盛思颜一眼,道:“这些书,其实是杂书。你小小年纪,不要看这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好了。”

“啊?”盛思颜瞪大眼睛,“这是四大名著耶,不应该大家都拜读吗?”

王二哥轻轻敲了敲她的头,“什么四大名著?我大夏皇朝的名著浩如烟海,这四本讲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小说,可当不得‘四大名著’四个字。不过是戏班子经常用来排戏的四大名戏罢了,要说它们是名著,可不能跟郑二小姐别的那些文集诗选相提并论。”简直是判若两人好不好……

盛思颜抿了抿唇,暗道大夏皇朝的人还是有些眼光嘛……

那四大名著,想来就是喜欢看这些“杂书”的小姑娘们私下里自封的。

不过也对,这些书,在她那个信息发达的前世,都曾经风靡一时,更何况在这个闭塞的时代呢……

盛思颜展眉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说怎么咱们大夏皇朝能奉这四本书为经典之作呢。”

两人说笑着来到女学门口。

盛思颜冲王二哥挥挥手,高高兴兴跑进去。

来到自己的校舍,盛思颜将那四本书还给那位小姐姐,道:“我娘……我娘……不让我抄录……”

那小姐姐抿唇一笑,道:“是啊,你是太小点儿。等你长大些,我再借给你看。”

盛思颜连连点头,又道:“我听邻居说,这四本书,其实不是四大名著。”一幅“你们骗我”的样子。

那小姐姐掩唇轻笑,道:“当然,那些大男人不承认这是‘四大名著’,可是在我们女人家看来,这就是最好看的名著。他们男人家爱看的那些书,一点趣味都没有。”

牛小叶走了进来,也跟着道:“正是呢。”又对盛思颜道:“你还不知道吧?这里的‘四大名著’,其实以前没有《庭院深》,而是《梅花印》。”

“是的。本来应该是《梅花印》,但是太后娘娘说,这《梅花印》宣扬混淆皇室血脉,败坏纲常,因此下懿旨禁了那本书。后来郑二小姐就又写了《庭院深》这本书……”知道这个消息的小姑娘还不少。

盛思颜一愣,暗道乖乖,连《梅花烙》也抄,郑二小姐您该是多饥|渴啊……

“……可惜被禁了,再也看不到了。”屋里的小姑娘一起惋惜。

她们不知道的是,此时在京城的皇宫里面,郑大奶奶正跪坐在太后娘娘面前的矮足长条书案前方,将四本线装书一字排开,道:“……太后,我妹妹缠|绵病榻的那一年,自知罪孽深重,特别是写下了那四本不该写的话本子小说,害了一代大夏皇朝的女子,深感内疚,因此写下《女诫》、《内训》、《女论语》和《女范捷录》四本书,合并为《女四书》。这四本书,能帮助千千万万被她误导的女子走回正轨。”

太后含笑看了郑大奶奶一眼,道:“素馨,你对你这个妹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郑大奶奶忙道:“太后娘娘过誉了。我妹妹是个好女子,而且天纵奇才,我很佩服她,也很崇拜她。她说的话,我都听的。她的遗愿,我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一帮她达成。”

“是啊,真是个好女子,不仅容貌绝美,而且天纵奇才。——天纵奇才这四个字,当真是当的。只可惜啊,我们昭儿没有这福气。”太后娘娘喟叹道,一双保养得如同二八少女的玉手从那四本线装书上一一划过,然后拿起最前面的《女诫》读了起来。

那书是上好的雪花宣装钉的,比白雪还白,但是太后娘娘的手,却比那雪花宣还要白上几分。

以太后娘娘年过五旬的年纪,有这样的玉手,实在是堪称“逆天”了。

看一个人的年纪,其实最应该的是看手。看脸看不出多大差别。

郑大奶奶看着太后的玉手,微带得色的笑了。

“太后娘娘,我妹妹临终的时候把这四本书交给我,就是希望我能办一所女学,然后,把这四本书当做教材,教给女学的女孩子们。——这才是她们应该学的东西。”郑大奶奶柔和但坚定地说道。

太后很快就把《女诫》翻了个七七八八,然后阖上书,不置可否地垂眸沉吟,过了一会儿,斜挑长眉看向郑大奶奶,“好吧,想容女学,就用这四本书作为教材。”

郑大奶奶按捺住心头的狂喜,郑重点头道:“太后娘娘圣明。此举必将对大夏皇朝的女子产生深远的影响,从此男女有序,各安其位,才能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说着,站起来对太后娘娘行大礼。

太后娘娘微笑着道:“下去吧。把这些书发到各女学,也来得及吧?”

“来得及。”郑大奶奶行礼退下。

她一走,太后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她站起来,走到里屋的妆台前,看着那面晶莹剔透的水晶镜子出神。

镜子里那张毫无瑕疵的美颜,就算是贴着她的脸看,也看不出一丝皱纹和斑点。

无论怎么看,这也不是一张五十岁的妇人脸。说是二十岁,都有人信。

“郑素馨,不,应该是神农盛家的医术,当真逆天。”太后抚着自己的面庞,喃喃说着,“算了,既然是她妹妹的遗愿,就这样吧。去想容女学的,也只有一般普通人家的女子,应该不碍事。”

……

第15章 家庙

郑素馨从宫里出来,就命人赶车去了京城外面的郑家家庙。

她妹妹郑想容未嫁而逝,是不能葬在郑家祖坟的,要么找一户男家结阴婚,然后葬入男人的祖坟,要么就应该葬在如同乱葬岗一样的孤女坟。

大夏皇朝的女子,凡是未满十九岁,未嫁而逝的,都是遵从这两个规矩。

但是郑大老爷极疼郑想容。她刚满十六岁就病死了,让郑大老爷一度痛心疾首,差一点也跟着大病一场。

他宁死也不同意将郑想容葬在孤女坟,而因了某个原因,又无人敢跟郑想容结阴婚,因此她也不能葬入别人家的祖坟。

后来还是郑素馨出面劝服了郑家族人和郑大老爷,将郑想容火化之后,骨灰装在白瓷坛里,供在郑家家庙的配享殿里面,既能享后世香火供奉,又有祖宗庇佑她。

今日,也是郑想容的祭日。

郑素馨命丫鬟婆子带着纸马香烛来到郑家家庙。

郑家家庙占地广阔,前后一共有九进院落,以南北为轴,分左中右三路,前三进都是遍植松柏的院落,从第四进开始,才是正式祭祀的正殿大成殿、东西两庑配享殿,还有后面祭祀历代郑氏夫人的寝殿。

郑想容的牌位,就在西面配享殿内存放。

那里都是放着大夏皇朝历代非郑姓的文坛巨擘的牌位。所有大夏皇朝的文人,都以死后能进郑家家庙配享为最高荣耀。

而郑想容虽然是郑氏女,但是未嫁而逝,又不能算作郑家人,不能进郑家祖坟,所以最后三方折衷,取了郑素馨的提议,让郑想容的灵位进了郑家家庙西庑的配享殿,才算是让郑大老爷满意。

以郑想容的文名,就算她不姓郑,也是有资格进郑家家庙的西庑配享殿的。

从乱葬岗一样的孤女坟,到巍峨瑰丽的郑家家庙配享,郑想容死后能有这样的哀荣,世人都说是因为她有一个好姐姐郑素馨。

“郑大奶奶这边走。这青石板路边上有青苔,小心滑着。”一个尼姑从里面走出来,迎接郑素馨一群人进去。

“大奶奶,今儿也是来给郑二小姐上香的?”那尼姑笑着问道。

“当然。我每年都这个时候来的。”郑素馨头也不回地道。

“是啊是啊,瞧我这记性。”那尼姑往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两下,然后道:“今儿不止大奶奶过来,还有一个人已经在里面上香了。”

“哦?”郑素馨的脚步停了下来,问道:“也是来祭祀我妹妹的?”

“正是。不然贫尼干嘛多嘴多舌呢?”那尼姑笑嘻嘻地道,引着郑素馨走上往西庑配享殿的台阶。

郑素馨本想问是谁,但是看见西庑配享殿的大门就在眼前,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便抿了抿唇,缓步走上去。

配享殿靠西北角的供桌前,立着一个穿着土黄色僧衣的僧人,正双手合什,在郑想容的牌位前默默祝祷。

一看见那高大的背影,郑素馨的心立刻漏跳了一拍。

她定了定神,回手示意自己的下人退下台阶,然后深吸一口气,缓步走进西庑配享殿。

那僧人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缓缓回头,看了郑素馨一眼。

果然是他!

高鼻方颐,长眉如剑,一双眸子深邃如月光下沉静的大海,看人的时候波澜不惊,但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的沉静底下,也曾经波澜壮阔。

眼下却如一潭死水,看不到任何希望。

“……你,怎地回来了?他们知道吗?”郑素馨露出惊喜的表情,轻轻问道。

那僧人展颜一笑,竟是如同云破月来,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不,他们不知道。我是偷跑回来的。”那僧人点点头,回身继续祝祷。

郑素馨静静地站在他身后,道:“你还是忘不了她?”

“这个世上,没人能忘得了她。”那僧人叹息地看着面前的灵位,伸出手指,一遍遍在“郑氏想容”那四个字上深深刻画。

“……终有一天,我要她的灵位,堂堂正正跟我的灵位摆在一起。”那僧人冷笑一声,转身就走,大袖飘飘,身形晃动,很快消失在配享殿门口。

门外站着的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深深地低着头,感觉到那僧人走得那样快,似乎带起呼呼风声,从她们身边掠过。

郑素馨看着那僧人远去的背影,将一声低低地喟叹咽了下去。

她转身,淡淡地道:“把香烛纸马供上来。”说着,把那僧人刚才供奉的鲜果和山茶花都随手扔到一旁的铁桶里。

一炷香过后,郑素馨已经恢复常态,她默默转身,离开郑家家庙,坐车回到京城。

路过郑家大宅的时候,郑素馨想了想,还是吩咐人停车,回了娘家一趟。

郑家一向人丁单薄,经常是几代单传。

郑大老爷的原配嫡妻叶氏是他嫡亲表妹,嫁给他之后,生了大女儿郑素馨,第二年又生下嫡长子郑星宏。可惜生儿子的时候死于难产。

郑大老爷第二年娶了填房康氏。

这个康氏特别能生。一口气给郑大老爷生了三个儿子,后来又生了小女儿郑想容。

原配生的嫡长子郑星宏从小就身子弱,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而康氏生的三个儿子,个个身体健康,而且聪明伶俐,比嫡长子要出息得多。

当然,这所有的孩子加起来,都没有小女儿郑想容出色。

她不仅绝色美貌,而且文采出众,似乎庇护他们郑家一千多年的文曲星都转世到她身上了。

可惜是个女的。

郑素馨从小就疼这个妹子。

郑想容五岁那年,不知怎地,突然掉到郑家后院的池塘里,是姐姐郑素馨奋不顾身跳入池塘,将她救起来的。

自从郑想容被郑素馨救了之后,两姐妹更是好得如同一个人一样。

郑素馨一路沿着回廊走着,一边回忆着妹妹的音容笑貌,忍不住落下泪来。

“母亲在哪里?”郑素馨一边走,一边问道。

她问的母亲,当然是她的继母康氏,也就是郑想容的亲生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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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重瞳

郑家的丫鬟婆子忙接了郑素馨进去,一边殷勤地道:“夫人在内院晓晴轩的上房,大老爷也在那块儿。”

郑家内院晓晴轩,是郑想容生前住的院子。她虽然过世了,但是郑大老爷还是命人经常收拾这间院子,每个月的份例还是照样拨给晓晴轩的下人,从来没有间断过,就跟郑想容还活着一样。

郑素馨越发泪如雨下,哽咽着道:“妹妹去得这么早,难怪爹和母亲都接受不了,就算我每次想起来,都要哭一场,更何况他们?”一边说,一边拭泪,已经坐了轿子往二门上去了。

来到内院晓晴轩,郑素馨给郑大老爷和康氏行了礼,劝道:“爹、母亲,你们节哀。”

郑大老爷年过五旬,却还是保养得当,面目清隽,一双大而细长的凤眼,颌下一缕短须,更显稳重沉着。

康氏是填房,比郑大老爷小十岁,如今也是过四十的人了,但是妩媚依旧,一双潋滟的桃花眼,肤色白腻,只是眼角有些松弛,已经有了鱼尾纹。

“素馨回来了。”郑大老爷客气地道,“坐。”

郑素馨斜签着身子在郑大老爷旁边的锦杌上坐下来。

康氏抹了抹眼角,道:“我去吩咐厨房准备素馨爱吃的菜。”

郑素馨忙站起来道:“母亲不用着忙,我坐一坐就回去了。家里也离不了我。”她说的家,当然是吴家了。

她已经不是郑家人了。

想到自己早逝的女儿,康氏很是黯然,她抚摸着榻上织锦缎的锁子靠枕,摇头道:“我们想容就没这个福气。”

郑素馨不想母亲太过伤心,又道:“我刚从家庙里回来,去拜祭了妹妹,还见到一个人。”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睛往两边看了看。

康氏淡淡挥手,让屋里的下人出去了。

郑素馨等下人都出去了,才压低声音道:“……我今儿见到二皇子夏昭。他回来了。”

今日在郑家家庙里面拜祭郑想容的僧人,正是二皇子夏昭。

一说是他,康氏顿时满脸怒气,恼道:“他还有脸回来?!——我们想容就是他害的!”

郑素馨跟着叹息。

大夏皇朝有祖训,四大家族不得与皇室联姻。

二皇子夏昭却跟郑想容一见钟情,轰轰烈烈地爱了一场,却囿于祖训,最后不得在一起。

郑想容一病不起,刚过了十六岁生日就过世了。

二皇子夏昭被太子趁机告了一状,说他违背祖训,不配做皇室子弟,要赶他出去。

夏昭一怒之下,又心伤郑想容之死,便剃发为僧,离开皇宫,去了他母妃蒋贵妃在南方的大觉寺出家。

他走了之后,蒋贵妃就在宫里自缢了。

郑想容去世的那一年,京城里也是风雨飘摇,只比当年盛家满门被杀的时候好一点点而已。

一千年来,周、吴、郑、盛四大家族,从来就没有女儿嫁到皇室,皇室公主也从来不下嫁到四大家族,从而形成了一个很好的平衡。永远没有外戚可以坐大到威胁皇权的地步,但是四大家族也得以保存下来,直到夏明帝这一代,盛老爷子失了手,重伤皇帝,惹怒太后,才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好在还没有灭族,不然另外三大家族也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郑大老爷长叹一口气,道:“你也别怪他。他以皇子之尊,能为了想容出家,就这份人情,也足够了。”

康氏的哭声细了下去。

郑素馨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道:“这个消息,两位知道就可以了。太子……若是知道,可了不得。”

郑大老爷会意地点点头。

当初太子其实是故意抓了这个由头,将二皇子挤走而已。

因夏明帝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赵皇后所出的太子夏启,一个就是蒋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夏昭。

本来身为皇后嫡出,还是长子,太子用不着这样挤兑自己唯一的弟弟。

但是因二皇子夏昭深得太后喜爱,从生下来就被太后抱到自己宫里抚育,亲自教养,比太子这个孙子要亲近多了。

后来夏明帝突然病重在床,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这十年来,太后临朝听政,权势日大,使得二皇子的身份也水涨船高,皇后和太子这才有些着忙。

要不是出了郑想容这档子事,太子还真没有法子将二皇子逐出京城。

“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不会说的。再说,二皇子也是来拜祭想容,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去跟他捣乱?你多虑了。”郑大老爷温言说道,又去拍康氏的肩膀,轻声安慰她。

郑素馨在心里叹口气。爹是这样好的一个男人,是自己娘亲没福……

“母亲,您节哀吧。妹妹去了这么久了,您要还这样伤心,妹妹在九泉之下都不会安心的。”郑素馨苦劝康氏,还亲自拿了帕子给她拭泪。

康氏感激地道:“我省得。只是今日是她的祭日,我心里难受,哭一下子就好了。”

郑素馨又闲话几句,就回了吴家。

她着实累了,去安排了晚饭,自己便回屋歇息。

“娘,娘,你回来了!”一个精灵般的小女孩从她房里窜出来,笑眯眯地说道。

“娟儿,你又淘气。”郑素馨一见到自己的女儿,立刻觉得疲累全消,笑着看她爬上自己的膝头,抱着自己的脖子撒娇。

郑素馨的女儿吴婵娟今年刚满七岁,生得十分美貌,肤色雪白,翠色细眉,小巧高挺的鼻子,润润的唇瓣,特别是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更是与众不同。

郑素馨满意地看着自己女儿的眸子,心里充满骄傲。

这个女儿,当初生下来的时候又瞎又傻,她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与人为善,却连一个健康的孩子都生不出来!

但是她没有气馁,她精心研习盛家的医方,终于让她找到一个有用的方子,将女儿的眼睛治好了。

她女儿睁开眼睛的那一天,让所有人惊叹不已。

因为那不是一般的眼睛,而是一双重瞳!

重瞳之说,大夏皇朝的人只在古籍上听说过,从来没有真的见过。

据说只有圣人才生有重瞳,看世有万千变化,都在重瞳下无所遁形。

而吴婵娟这个生下来曾经是瞎子的女孩,居然是天生重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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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五不娶

郑素馨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刚生下这孩子时,吴家人脸上那失望的样子。

那一年多的日日夜夜,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吴长阁是吴家的嫡长子,结果她这个嫡长媳生下的第一胎,居然是个又瞎又傻的女儿!

公公婆婆到底是有涵养的人,又最疼大儿子吴长阁,所以对郑素馨生的这个女儿失望是失望,但是大体上还是对她非常关心,积极帮她寻找各种珍奇药材,努力给孩子治眼疾。

不过吴家别的人可没有这么好说话。

那一年多,她处处听见的是冷嘲热讽,看见的是幸灾乐祸。

当年她嫁入吴家,跟吴长阁这个京城第一美男子成亲,不知羡煞京城多少名门贵女。

可是不过一年,她就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

如果只嘲笑郑素馨也就罢了,她不能忍的,是这些人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她不知道听了多少关于自己女儿的闲言闲语。

女儿天生又瞎又傻,难道是她女儿的错?!

明明是她这个做娘亲的错……

郑素馨性子坚韧,越是不利的时候,她越是能支撑下去。

她没有放弃,她的女儿也没有放弃自己,最终,她们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当她的女儿吴婵娟在众人面前睁开那双如同罩了一层雾霾般的眼睛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傻了。

那是怎样一双美丽的眸子!

秋水不足以喻其神,寒星不足以喻其色,明珠不足以喻其灵。

浓密的睫毛黑而细长,扇动时如同蝴蝶的翅膀。

最令人惊讶的,是吴老爷子首先惊呼出来的那一句:“重瞳!娟儿竟然是重瞳!”

重瞳之说,大夏皇朝的人都知道,但是没有人亲眼见过。

不过普通人虽然没有见过,四大家族的家主和皇室成员却是知道得更多一些。

不是见过真人,而是见过画像。

大夏皇族的先祖传下来有一幅画像,画的就是一幅重瞳的特写,还伴有四句话,说“重瞳现,圣人生”。后面还有两句话,却是不知怎地,被人涂抹了去,不管如何修复都看不见。

这幅画像,就挂在如今大夏皇宫里面的宗庙里,跟大夏开国皇帝的画像并列在一起。

凡是进过大夏皇族宗庙的人,都见过这幅画像。

而有资格进大夏皇族宗庙的,只有四大家族的家主、大夏皇帝和皇子。

后妃和皇后没有资格进宗庙。太后也不行。

这都是祖训,明晃晃写在铁牌上,立在宗庙门口。

吴老爷子认出了重瞳,不由感慨万千。

他曾经很羡慕郑家历代文豪辈出,后来还出了郑想容这样的惊世奇才。

没想到,大夏皇朝最令人期待的重瞳之人,居然生在他们吴家!

这可比一百个大文豪都管用……

吴老爷子很高兴自己当初的决定,同意自己的嫡长子娶了丧妇长女郑素馨为原配正室。

按照大夏皇朝的规矩,娶妻的时候,有五不娶之说:

第一,逆家女不娶。逆家女就是有忤逆名声的女子。一个女子一旦被传出“忤逆”,她在婚姻市场上基本上就废了,没有哪个家族愿意去娶一个对长辈不尊敬的女子为妻。这也是为什么,有时候,女子被长辈欺压得再厉害,也只得忍气吞声,一旦反抗,被对方扣上一个“忤逆”的名头,就不要混了,直接投胎再来更合适。

第二,乱家女不娶。乱家女指的就是有淫|乱行为的女子。这不必说了,是人都知道这种人不好。不过“乱家女”居然还排在“逆家女”之后,就知道“忤逆”这个罪责是多么深重了……

第三,世有刑人不娶。刑人,是说被抓入官府受了墨刑、劓刑、宫刑、刖刑和髠刑等刑求的女子。

第四,世有恶疾不娶。恶疾,指的是瘖、聋、盲、疠、秃、跛、伛,以及不逮人伦的恶疾。最后一个“不逮人伦”,指的是不能行夫妻之事,不能生儿育女的女子。

第五,丧妇长女不娶。不娶丧妇长女,因其无教戒也。简单说,就是认为从小没娘的女子,家教不太好,所以不愿意娶来做妻子。

按照这“五不娶”之说,郑素馨属于第五条“丧妇长女”,就算能嫁人,也是绝对不可能嫁入吴家这样的四大家族之一做宗妇的。

可是吴长阁对她十分倾心,在家里用了很大力气,来说服爹娘接受郑素馨。

吴老爷子本来一直不置可否,直到郑素馨的妹妹郑想容八岁的时候开始崭露头角,显露文名,吴老爷子才对郑家的家教改观,最后在对郑素馨多方查探,发现她还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之后,终于拍板,同意娶郑素馨为吴家的嫡长媳。

事实证明,他的这个决定,绝对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生意,回报率大大超过他的预期。

郑素馨嫁到吴家之后,只用了半年时间,就通晓了吴家上上下下数百人的复杂关系,再加上下人仆从,几千张嘴都等着她调度权衡,她却在半年时间就打理得井井有条。

吴老夫人只带了她半年,就放心让她主持吴家内院的中馈。

后来,郑素馨还因她超群的医术,在太后那里成了红人,给吴家更是带来莫大的好处。

世人都不愿意娶的“丧妇长女”郑素馨,最后却成了香饽饽,而天纵奇才的郑想容,却香消玉殒,早早离世。

这两姐妹的命运,真是让世人喟叹不已。

郑素馨仔细端详自己女儿的重瞳,满意地道:“娟儿,来,娘带你去祖父、祖母那里请安。”

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最疼爱就是吴婵娟这个孙女儿,比孙子还要讨他们喜欢。

……

又到了上学的时候,盛思颜背着小花布书包,和王二哥一起去学堂。

来到想容女学的校舍,牛小叶凑上来,对盛思颜道:“快来快来!今儿发新书了!咱们以后就要学这些东西。”说着,将四本崭新的还散发着油墨香的线装书放在盛思颜的书案上。

盛思颜飞快地扫了一眼。

《女诫》、《内训》、《女论语》和《女范捷录》。——妥妥的女四书,三从四德果然要从娃娃抓起吗?

盛思颜:“=_=”麻麻,这个世界太疯狂了,俺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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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无后

盛思颜垂眸,在心里暗道:这样的学校,我可不上的……

她用手撑着头,两眼直愣愣看着前方,像在思考问题,其实在琢磨要如何退学。

女先生走了进来,笑着道:“郑大奶奶是个善心人,正是有了她的善心和好意,你们这些女孩子才有上学的机会。”

校舍里的学生们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女先生满意地看了大家一眼,又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郑大奶奶带着她女儿来城外吴家庄小住。为了表示对想容女学的支持,她甚至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吴大小姐送到咱们学校来试读半年!”

“啊!吴大小姐!是生有重瞳,有圣人之相的吴大小姐吗?”盛思颜旁边的牛小叶顿时激动得大叫。

女先生缓缓点头,微笑道:“正是。”

校舍里一阵沸腾,就连最矜持的女孩子都忍不住跟着牛小叶一起用手掌拍书案表示心头的喜悦。

盛思颜看得莫名其妙,凑到牛小叶身边问道:“怎么回事?重瞳是什么东西?”

“重瞳就是重瞳,你这都不知道?”牛小叶表示惊讶。但是盛思颜问她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也不懂,使劲儿挠了挠头,道:“我听我大哥说的。说郑大奶奶,也就是郑二小姐她姐姐,嫁的是财神吴家的大少爷,她生了个女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又瞎又傻,他们吴家人很不满意。只有郑大奶奶不放弃,花了一年时间,用她的医术治好了她女儿。她女儿睁开眼睛的那一天,吴老爷子亲口说是‘重瞳之相’,不会有错的。”

“这么厉害?”盛思颜高高挑起眉毛,“那倒要见识一下。”她对于重瞳神马的真是挺好奇,一只眼睛里长俩眼仁儿,那是畸形啊……肿么就变成圣人了?

盛思颜森森觉得,这大夏皇朝,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牛小叶在王家村上了一阵子女学,对王家村的情形也很熟悉了,她知道盛思颜以前也曾经是瞎子,也是被她娘治好的,就道:“思颜,你娘也很厉害。你的眼睛也被她治好了。真可惜你不是重瞳。”

盛思颜:囧。她才不要那种畸形的一只眼睛里长俩眼仁儿的眼睛,半夜能把人吓死好不好……

“牛小叶你又胡说。重瞳哪有那么容易?你以为是大白菜啊?我们大夏皇朝一千多年,也只出了吴大小姐一个重瞳之人而已。”旁边的姑娘很不满地横了牛小叶一眼。

“没事没事。重瞳那东西太珍贵了,不是我们这样普通人家有福气得到的。”盛思颜笑眯眯地道,又推推牛小叶的胳膊,眨眨右眼,“小叶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很高兴哦!”

牛小叶转怒为喜,跟盛思颜头挨着头,绘声绘色地把她知道的吴家的事情说给盛思颜听。

四大家族在大夏皇朝里地位超然,一般老百姓当然不会知道那些深宅大院里面的真正情形,除非有人故意放风出来给别人知道。

……

离王家村不远的吴家庄里,郑素馨正在指挥下人打扫房舍,安置器具,还要给女儿准备明日就要上学的东西。

吴家庄外的大路上,一骑黑马绝尘而来,正是吴家的大少爷吴长阁骑着快马,满脸焦急地从京城赶来。

他出去办了两天事,回来就发现郑素馨带着孩子住到城外的庄子上,顿时气得脸色发青,顾不得自己的妾室张姨娘临盆在即,急匆匆骑马追了出来。

他深知郑素馨的性子,从来都是温和淡然,就算是真的惹恼了她,她也从来不会口出恶言,甚至连反击一下都不肯。她只会默默地躲开,一个人躲在没人的地方伤心。但是到了人前,依然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泰山崩于顶而不形于色,颇有大将之风。

郑素馨最伤心的时候,是吴婵娟出生的那一年,那时候,她最多是躲在雕花地罩里面,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

可是这一次,她却躲到了城外的庄子上!

这个距离,可比他们家内室的雕花地罩要远多了。

也可以想象,她是有多伤心。

一想到这里,吴长阁心里也很不好受。

他对不起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素馨自从生了娟儿,就再无所出。他娘急着要抱孙子,在他爹的默许下,从去年开始,就逼着让他纳吴老夫人娘家的远房内侄女,庶出的张氏为妾。据说吴老夫人特意回娘家相看过。这个姑娘是个好生养的模样。

吴长阁担心郑素馨难过,一直不肯。直到今年年初的时候,郑素馨主动帮他操办纳妾之事,硬是逼着他纳了张氏为妾。

他没办法,只跟张氏同房了一个晚上,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张氏确实不负所望,是个好生养的,就跟吴长阁同房一次,马上怀了孕。现在怀胎十月,很快就要生了。

这个节骨眼上,素馨居然躲到城外来住,她心里,难道也很在乎张氏?可是,这个妾室,他本来是不想纳的,虽然爹娘催促,但是如果素馨不点头,他绝对是不会同意让她进门。

吴长阁一边在心里叹息,一边来到吴家庄前下马。

一个小厮过来把马牵走,另一个小厮去叫门。

门子听说是吴大少爷来了,简直是屁滚尿流一般过来磕头,又去二门上通传,说吴大少爷来了。

郑素馨在内院听说吴长阁来了,淡淡地笑了笑,换了身喜气点儿的衣衫,出来见他。

吴长阁上前一步,握着她的手,低声道:“素馨,咱们回去吧。”

“我刚来呢。”郑素馨嗔道,“我辛辛苦苦好几年了,想休息一下都不行吗?爹娘都同意了,你反倒不肯了?你素日说最疼我的,怎么居然都不让我歇息两天?”

“呃,真的是累了?”吴长阁狐疑问道,一双细长的眸子斜睇郑素馨,眉如远山,鬓若刀裁,色如春晓,真不负大夏皇朝第一美男子的美名。

郑素馨被吴长阁看得心里一跳,半晌才点头道:“确实是累了。再说,张氏快生了,我在家里照顾了她十个月,也应该功成身退了。”言罢眼波一挑,往吴长阁那边扫了一眼,然后飞快地别过头,肩头轻抖,这话说得既冠冕堂皇,却又带了一点点轻嗔薄醋,让吴长阁觉得又心酸,又熏熏然,竟是酸甜苦辣咸,诸般滋味儿一齐涌上心头。

他默默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郑素馨,将下颌搁在她肩膀上,低声道:“……我永不负你。”

郑素馨想起家里那个临产的妾室,嘴角带着一股讥诮,微微上翘,“……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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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最早出自《孟子·离娄上》。《十三经注疏》对“无后为大”的注释说:“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也就是说,在三种不孝的行为当中,没有子嗣承继香火,是最大的不孝。

……

第19章 追来

吴长阁听了郑素馨的话,感激莫名,从她身后紧紧抱住她,低声道:“那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郑素馨失笑,回身抚了抚吴长阁的俊颜,呢喃道:“……怎么会?你还信不过我吗?”

吴长阁激动地将她抱起,往床边走去。

……

第二天一大早,郑素馨就醒了,推吴长阁起来,道:“你快回去吧。张氏要生产了,你不在家不太好。”

吴长阁想求郑素馨跟她一起回去,“咱们一起回去吧。那也是你的孩子。”

郑素馨正在穿衣裳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不过她飞快回头,看着吴长阁笑了笑,道:“当然也是我的孩子没错,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要叫我一声母亲。我只是……”郑素馨默默地低下头,抚弄着衣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啦?到底出了什么事?”吴长阁严肃起来,起身抓了床边的衣裳穿上,一边仔细问道,“素馨,我知道你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人。我真的不觉得你是看不得张氏生孩子才躲到庄子上来的。”

郑素馨叹口气,抬头看着吴长阁苦笑,柔柔地道:“也只有你是懂我的。”

吴长阁听得热血沸腾,一把又将郑素馨搂在怀里问道:“是不是张氏又出妖蛾子了?”

郑素馨低头,额头抵在吴长阁胸膛前,怔忡半晌,低声道:“也不能怪她。她十月怀胎,快要临盆,小心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

吴长阁明白过来,还是张氏跟郑素馨闹了别扭,不然郑素馨不会躲出来。他就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知道,素馨这人特别厚道,从来不在背后说人是非。哪怕是别人委屈她、污蔑她,她也从来不为自己辩解。

她最常说的话,是郑想容文集里面有的两句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吴长阁因此打算回去问张氏就行了。张氏不管是巧言令色,还是泼脏水上眼药,总能问出点儿什么。不像素馨,总是默默地咽下苦水,实在让人心疼得紧。

他看向郑素馨的眼神越发怜惜。

“……我来庄子上,一来是想休息休息,二来也是避嫌。等张氏平安产下孩儿,我就会回去的。”郑素馨像是没有看见吴长阁的眼神,她的声音平和淡雅,听得吴长阁刚才有些激愤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两个人携手出去吃早饭。

吴婵娟早已等在外头。

看着爹娘携手出来,她粲然一笑,道:“爹、娘,吃早饭了。”

吴长阁笑着摸摸她的头,和郑素馨一起坐下。

郑素馨道:“咱们快吃,吃完我要带娟儿去附近王家村的想容女学看一看。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又有一所现成的想容女学,不去看看,我心里不安。”

吴长阁笑道:“你出银子不说,还要出力,这些女孩子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有你这样的大善人帮她们打算。”

“这有什么?能者多劳,也是我应该做的。”郑素馨笑着给吴长阁夹了一个水晶玉露团,“螃蟹馅儿的,你看看好不好吃。”

吴婵娟端着一碗薏米红豆粥,皱着眉头道:“这东西太腻了,谁要吃呢?”

“你爹爱吃。”郑素馨轻斜吴婵娟一眼。

吴婵娟抿嘴一笑,低头喝粥不提。

一家三口刚吃完早饭,郑素馨的丫鬟就从门外进来回报:“大爷、大奶奶,吴兴家的来了。”

吴兴家的是老夫人当年的陪嫁丫鬟,从小跟着老夫人一起长大,又跟着从张家嫁过来,在吴家配了一个小管事吴兴,就被人一直称作吴兴家的。她嫁人生子之后,又回到吴老夫人身边当差,在吴家三十多年,为人最是端方正直,从来不指着老夫人的名头找下面的主子要东西,因此吴家上下都极敬重她。

听说是吴兴家的来了,郑素馨忙出去亲迎。

吴兴家的刚好进院门,见郑素馨亲自迎出来,忙道:“大奶奶真是折杀老身了,老身怎么当得大奶奶亲迎?”

“吴大娘客气了。”郑素馨忙道,“您是娘身边的人,身份比我们这些人高多了。您来我们这里,当然要亲迎的。”

“不敢当,不敢当。”吴兴家的虽然嘴上说不敢当,其实脸上笑开了花。

人人都爱听漂亮话,但是把漂亮话说得那样诚恳的人却不多见。

“吴大娘怎地来了?”吴长阁背着手,带着吴婵娟一起出来迎接。

“吴大娘。”吴婵娟也跟着行礼问安。

吴兴家的忙欠身行了半礼,道:“大爷、大小姐,真是折杀老身了。”

几个人寒暄了几句,就进屋里坐下。

郑素馨又问她有没有吃早饭,要不要吃了早饭再说话。

吴兴家的摆摆手,“不用了。我就为老夫人传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原来是代吴老夫人传话。

郑素馨和吴长阁一起站起来,肃手道:“您说。”

吴婵娟咬了咬唇,也跟着站起来,垂手侍立。

神算吴家从大夏皇朝开国以来就是世袭罔替的国公爵,家里的规矩更是大。

像吴兴家的这样年纪大,伺候过老人的下人,比郑素馨这样的年轻主子还要有脸面,更不用说吴婵娟这样的小辈了。

不过吴婵娟在吴家地位特殊,吴兴家的对她比对郑素馨还要恭敬。

见吴婵娟也站了起来,吴兴家的带着歉意对她笑了笑,才转头对郑素馨道:“老夫人说,家里有人要生孩子,你医术高明,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赌气,还是回去帮张氏接生吧。”然后不去看郑素馨骤然遽变的脸色,转头对吴长阁道:“张姨娘就要临盆了,你还往外跑,还不收收心?几个稳婆都看了,说是男胎。如果生下来,就是你第一个儿子,是我们吴家的长孙,不是一般人。赶快回家,若是让老爷子知道,腿不打折了你!”

吴兴家的当然转述的是吴老夫人的原话,所以很不客气。

郑素馨低了低头,再抬起头,她已经是和颜悦色地道:“吴大娘,麻烦您回去帮我对娘说一声,不是我不想帮张姨娘接生……”

郑素馨话没说完,吴婵娟握了握拳头,已经大声抢着道:“那女人一直觉得我娘要害她!若是我娘回去,她出了事,是不是要赖到我娘身上?若是祖母不信,我去跟祖母说!——我亲眼看见那女人做张做致,把我娘给她煎的药全都倒到门下的沟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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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狭路

“什么?居然有这回事?!”吴长阁先就怒了,“这个张氏真是不知好歹!我娘子的药,外面的人万金难求,她居然敢都给我倒了?!”言罢怒气冲冲对吴兴家的道:“您听见了,不是我娘子不想帮她,那女人……实在是自作自受!”

吴兴家的听了也有些尴尬,她飞快地睃了吴婵娟一眼,见她精致的小脸上蕴满了怒气,这是做不了假的……

“……既然是这样,那老身回去再跟老夫人说一说。”吴兴家的叹息道,又劝郑素馨,“大奶奶,您是明白人,何必跟那种糊涂人一般见识?她这样不识抬举,所以她才是妾,您才是正妻!”

这话听在郑素馨耳朵里,简直比不劝她还让她难堪。她气得额角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张氏是庶出!她做妾,不是因为她没有见识,而是因为她出身不够做吴家的宗妇!

这吴兴家的,把一个庶女跟她郑素馨这样堂堂正正神笔郑家的嫡长女相提并论,到底是何居心?!

可是这一番心思,也只有郑素馨一个人想到了。

吴婵娟才七岁,还小,恐怕还不懂这些事情,没法帮郑素馨说话。

吴长阁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吴兴家的话里的不对之处。他兀自在气哼哼地道:“等我回去好好教训她!”

吴兴家的吓得一激灵。——那张氏可是快临盆了,还怎么教训?打一顿?

郑素馨忙拉了拉吴长阁,劝道:“你别乱来。张姨娘快要临盆了,你就算有天大的气,也该好好忍着。不管什么事,都等她生完孩子在说。这可是你第一个……儿子。”

吴兴家的松了一口气,在心里暗暗赞叹郑素馨,不愧是正妻,这气度,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吴长阁拉住郑素馨的手,皱眉道:“素馨,你太心善了。你这样,以后下人都能骑到你脖子上,你还怎么管家?”

郑素馨笑了笑,“有爹娘给我撑腰,我怎会管不了家呢?长阁,你多虑了。”

吴兴家的忙笑道:“大奶奶说得是。只要老爷和老夫人都站在大奶奶这边,哪里有下人敢不听话?若是有,大奶奶您跟我说,我去教训他们!”

“吴大娘,我这人实诚。您既然这么说了,以后家里要有烦难事,我可就去找您帮忙了。到时候,您可不能推脱……”郑素馨柔声说道。

吴兴家的满脸笑容,连声道:“一定不会!一定不会!”

郑素馨跟着笑了一回,就推吴长阁回家,“你跟吴大娘回去,好好安慰娘,让娘别担心。张姨娘这一胎一直是我照料的,我知道得最清楚。张姨娘身子健壮,这一胎怀得极稳。家里的稳婆、大夫都备着呢,就张姨娘娘家也给她送了几个稳婆和奶娘过来了。你好生看着就是了,不用担心我和娟儿。我们在这里住一阵子,等张姨娘的孩子满月之后再回去也不迟。”

吴长阁想了想,觉得郑素馨说得甚是有道理,也很周到。再说,娘对素馨生气,还要他回去周旋呢。

“那好,我跟吴大娘回去了。你在这里好生住着,我过两天再来陪你。”吴长阁小声叮嘱一番,就跟吴兴家的离开了吴家庄。

郑素馨一直送他们送到村口,才带着吴婵娟回来收拾东西,打算过一会就去附近王家村的想容女学瞧一瞧。

吴婵娟嘟着嘴道:“这吴大娘真是,说的都是什么话?把娘和那个女人相提并论,简直是打娘的脸。”

郑素馨有些意外地看了吴婵娟一眼。她还以为,这孩子还小,听不懂吴兴家的那些话呢。原来她还是小瞧了这孩子……

“娟儿,你说,吴兴家的说错了哪些地方?”郑素馨索性开始教导女儿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吴婵娟眨了眨她的重瞳大眼,开始说话。

郑素馨看着女儿的重瞳,只觉得那眼里似乎另有天地,层层叠叠,如星云浩荡,漾起一阵阵涟漪,看得郑素馨心动神驰。

郑素馨半晌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听清楚女儿刚才说的话,不由悚然而惊:这重瞳的威力,果然厉害。居然能不知不觉间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娘,你怎么啦?”吴婵娟仰头看了看郑素馨。

郑素馨摇了摇头,笑道:“没事,你刚才说什么?”

吴婵娟白了郑素馨一眼,“娘,我说,吴兴家的能当爹娘的面将那妾室跟娘相提并论,肯定是跟祖母有关的。若不是祖母流露过这样的心思,她一个奴婢,也不至于……”

郑素馨摸了摸吴婵娟的头,极是怜惜地道:“这些话,你跟娘说说就行了。别在别人面前说,就连你爹也不能说,知道吗?”

“哦。”吴婵娟闷闷地道,仰头再看着郑素馨,“娘,您是不是希望,我是个男孩?”她知道,作为原配嫡妻,如果生不出儿子,是很惨的,特别是在吴家这样四大家族之一的大家族。

郑素馨有些心酸,她弯下腰,和吴婵娟额头抵着额头,低声道:“不,娘不希望你是男孩。娘很庆幸,你是个女儿。”顿了顿,郑素馨又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是个男孩,又有重瞳,你早就不能活在这个世上了。”

一个有重瞳的男孩,还是四大家族之一的吴家嫡长子,这样的风光,却是催命符。——吴婵娟若是男孩,从大家发现他是重瞳开始,一年之内,他必会身亡。不管是自然死,还是意外死,有些人都不会允许他活在这个世上……

郑素馨没有再多说,一路沉默地跟吴婵娟回到内院,换了身衣裳,然后拿出一个织锦缎的小书包,给她斜挎在身上,笑着道:“咱们去隔壁王家村的想容女学。”

吴婵娟使劲儿点头,跟着郑素馨上了吴家的大车,往王家村行去。

来到想容女学门口,郑素馨和吴婵娟得到想容女学先生和学生们的热烈欢迎。

郑素馨微微含笑,对着前来迎接她的人群挥手致意,轻声细语地道:“大家太客气了,快回去上课吧,我就带我女儿四处看一看。”

这间想容女学的女山长忙陪着郑素馨和吴婵娟一间校舍、一间校舍地看。校舍里面女先生已经开始讲课,女学生坐在下面听得聚精会神。

待来到盛思颜所在的那间校舍,吴婵娟一眼就看见坐在最前排的盛思颜,正手撑着头,半闭着眼睛打瞌睡,忍不住悄悄笑了,推了推她娘郑素馨,道:“娘,您看,那个小姑娘上课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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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照面

吴婵娟的声音并不大,但是盛思颜却听得清清楚楚。要知道她虽然是在打盹,但是耳朵却是一直竖着地……

做了五年盲女,盛思颜最厉害的能力之一就是将耳力锻炼得十分厉害。

盛思颜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立刻睁开双眸,但是没有睁得大大地,只是保持着原来单手托腮的姿势,垂眸向下,像是在看着面前书案上的书本。

“是吗?谁在睡觉?”郑素馨微笑着将校舍里扫了一眼,听了吴婵娟的话,弯腰又问了一句。

吴婵娟抿嘴笑着,指了指盛思颜的方向,“就是前排的小姑娘,穿小碎花布衣衫的。”

校舍里的人都向盛思颜看过去。

可是盛思颜托腮垂眸的姿势,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打瞌睡啊?

牛小叶先笑了一声,捂着嘴道:“咦,吴大小姐的眼神不好使啊!”

因先前大家都在女学门口迎接郑大奶奶和吴大小姐,大家都记住了郑素馨和吴婵娟的样貌。

这间校舍里面的小姑娘,身份最高贵也不过是地主家的嫡女,规矩礼仪神马的自然差一点点,但是为人处事也自然一点点,并不矫揉造作。

听了牛小叶的话,大家都捂着嘴呵呵地笑起来。

盛思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飞快地往吴婵娟那边扫了一眼,细声细气地道:“小叶,别这样。吴大小姐是重瞳,可能看东西不是很清楚吧。再说她又不是有意的,你这样笑话她,小心吴家看你不顺眼哦。你要知道,吴家可是鼎鼎有名的四大家族之一,跺一跺脚,整个大夏皇朝都要抖三抖。”说完又站起来,对着郑素馨和吴婵娟的方向郑重行了个福礼,还是好脾气地笑着,拉着牛小叶也来行礼:“郑大奶奶既善心,又和气,一定不会怪罪你的。小叶,来,给郑大奶奶和吴大小姐快陪个不是!”

吴婵娟一听这话,立即脸都紫了。

竟敢说她的重瞳看不清东西?!——这乡间的土包子真是没见过世面!

“你刚才明明就是在打瞌睡!怎么说是我眼神不好使?——我的重瞳独一无二,千年难寻,怎么会看东西不清楚?!简直是胡说八道!”吴婵娟自小在吴家被捧着长大,还没有碰见过敢在她面前随便拿她的重瞳取笑之人,立马就恼了。

盛思颜笑弯了眼眉,一个劲儿地躬身道:“是是是,吴大小姐说得对,刚才我是睡着了。吴大小姐教训得是……”

她虽然在认错,可是听在吴婵娟耳朵里,就像她在冤枉她,而对方屈服于吴家的势力

,所以不得不低头,故意指鹿为马一样,简直比刚才说她“眼神不好使”还要让她气愤万分!

“你太过份了!”吴婵娟气得浑身发抖,一把甩开郑素馨的手,冲过去就要去推盛思颜。

盛思颜眨了眨眼睛,在吴婵娟冲过来之前就自动往后一退,跌倒在地上,叫了一声,“哎呦,这样行了吧?——吴大小姐息怒!”

吴婵娟没想到盛思颜耍赖一样先坐到地上,她冲得太急,一时收势不及,绊在盛思颜前面的书案上,整个人顿时倒栽过去,额头在书案结实的沿子上磕出一个大血印子,顿时血流满面。

盛思颜吓得又在地上往后挪动着退去,嘴里不断叫着:“吴大小姐饶命!吴大小姐饶命!我不敢了!我再不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惊惶,听得校舍里的人都对吴大小姐怒目而视。

牛小叶忙冲过去护着盛思颜,对郑素馨道:“郑大奶奶,您亲眼看见了,是您女儿要来推我们思颜,才一头栽在书案上,可不关我们思颜的事!”

盛思颜大急,在下面使劲儿拽牛小叶的衣衫,让她不要再说话了。

果然郑素馨的脸色虽然没有大变化,但是她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变得凛冽,如同一柄长剑,立在那里。

她飞快地扫了盛思颜一眼,对这个小女孩绵里藏针的口齿很是惊讶。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傲气是傲气,但是绝对不是一个笨蛋。

在家里的时候,跟别的堂兄弟姐妹相处的时候,没人能够用激将法激怒她。

可是这个看上去虽然漂亮可爱,但是打扮极为俗气的小姑娘,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把吴婵娟激得忘了本性,几乎想大打出手了。

郑素馨略一沉吟,微微颔首道:“是,我看见了,不是你们的错,是我们娟儿太莽撞了。”顿了顿,郑素馨又道:“不过,我们娟儿从来不说谎,最恨被人冤枉,所以她才气成这样。”

这不是明摆着说盛思颜撒谎,冤枉吴婵娟?

牛小叶气得又要跳脚。

盛思颜死命拽住她,自己从地上颤颤巍巍站起来,扶着书案蹒跚着走了两步,仰头看着郑素馨,怯生生地道:“郑大奶奶,吴大小姐肯定没有说谎,是我不好。我该承认自己在打瞌睡,不是吴大小姐眼神不好使,是我的错,我就是在打瞌睡。”一边说,还一边往自己脸上轻轻扇了一耳光。

她的皮肤极为细嫩,略碰一碰就起红痕。一个轻轻的巴掌上去,马上就在右颊上显出五个清楚的手指印。

郑素馨被盛思颜的话也气得险些破功。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有这样的心机!一边用话套住郑素馨和吴婵娟,一边又在大家面前示弱,看上去好像很好欺负,其实半点亏都没有吃……

“真是穷乡恶水出刁民。”郑素馨冷冷地道,转身问校舍的女先生,“她是谁?是怎么进来的?”

那女先生也是从头到尾目睹了整件事,在心里暗暗为盛思颜可惜,正想着要如何帮她一把。

听郑素馨问这孩子是谁,女先生灵机一动,想起来盛思颜可是考了第一的那个女学生,忙回道:“她就是盛思颜。咱们这个考区当时考了第一的那个学生。她才满了六岁呢!”

是她?!

郑素馨猛地回头,一双眸子如同鹰隼般犀利地盯着盛思颜,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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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眼疾

“你就是盛思颜?”郑素馨脸上立即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她转身走了过来,在盛思颜身前站定,在她面前缓缓蹲下去,两手握着她的肩膀,轻柔地问道:“你就是那个考了第一的小姑娘?”

郑素馨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盛思颜表示不适应。她诧异地张开小嘴,愣愣地看着郑素馨在她面前放大的那张俏丽的面庞。

“我们曾经见过面吗?我看你好熟悉……”郑素馨仔细端详着盛思颜的小脸,还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

那手指却是冰冷滑腻,如同一条蛇一样在盛思颜脸上滑过,让她不寒而栗,连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盛思颜扭了扭头,避开郑素馨的手指,皱着眉头道:“没有,没有见过。”

吴婵娟被几个丫鬟婆子围绕着,收拾额头上的伤口,痛得头晕脑胀,却看见自己娘亲和颜悦色地去跟那个蔫坏蔫坏的小姑娘说话去了,顿时气得跺了跺脚,恼道:“娘——!”

郑素馨回头看了吴婵娟一眼,本想说她两句,可是看见她额头的伤口,还有她满脸的委屈,心里一软,站起来摸了摸盛思颜的脑袋,温言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说着,转身走向吴婵娟,拉起她的手,一起出去了。

盛思颜根本就不想跟她去,可是人家是大老板。大老板发了话,她能不去吗?

盛思颜垂头丧气地跟在吴家人身后,去了想容女学专门招待客人的一间屋子。

郑素馨先仔细查看了吴婵娟额头的伤口。

那个伤口不浅,已经看出有个坑在那里。就算伤口愈合了,破相是肯定了。

吴家的丫鬟婆子都极惋惜、心疼自己家的大小姐,对盛思颜这个“罪魁祸首”怒目而视。

郑素馨见了,反笑着劝她们:“没事的。她小孩子家不懂事,你们不要怪她。”

盛思颜抬眼看见吴婵娟额头的伤口,心里也是一跳。她跟王氏学医也有半年多了,她看得出来,吴婵娟额头上,多半是要留个“坑”了。——破相,对于这个世间的女孩子来说,是很大的不幸。

盛思颜有些内疚了,她喃喃地道:“对不住……”

吴婵娟恼道:“说对不住有用吗?你过来,让我把你脑袋砸个坑,再对你说对不住,你愿不愿意?”

盛思颜抿了抿唇,暗道明明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我自己过意不去而已,却让你钻了空子,可见对这些喜欢得寸进尺的人,“对不住”这三个字,是万万不能乱说的。当下便紧紧闭上嘴,不再说话。

郑素馨见状笑道:“好了,你们别吵了。不过是个小伤口,没事的。”说着怜惜地捋捋吴婵娟的额发,“娘会给你治好的,包管一点伤疤都没有。”

“真的?!”吴婵娟脸色顿时亮了起来。她最怕就是留疤痕。不过娘既然说一点疤痕都不留,那就是肯定不会留疤了,她最信娘的话!

盛思颜很是吃惊。她看得出来,吴婵娟额头的伤口,应该是伤到真皮层。伤到这个层次的伤口,肯定是要留疤的。那郑素馨医术真的这样高明,连这种伤都能治得不留一点疤痕?

不过转而想到自己的娘亲王氏,还不是光用草药,不用做手术,就把自己天生的盲眼都治好了?

盛思颜淡定下来。这个世间跟她以前生活的那个世界不一样,她早就习惯了。

连琼瑶奶奶的名著都出现在这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她惊讶呢?

“娘什么时候骗过你?”郑素馨笑着拍拍她的小肩膀,转眸看向盛思颜,又一次上下打量她,总觉得有股很熟悉的感觉,但是又实在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她。

盛思颜在心里偷偷做个鬼脸,暗道郑大奶奶你记性可没你妹妹那么好。咱们去年腊月里在神农府盛家门口不是有过一面之缘吗?我那时候是瞎子,不记得你的样貌情有可原。你可不是瞎子,怎地记不住我的样貌?

当然,她也就是在心里吐吐槽而已。她也知道,自己是个小乡村的小土妞儿,郑大奶奶那样高大上的身份,就凭那时候的惊鸿一瞥就记得她的样子才是有鬼了……

吴婵娟知道自己不会破相了,心情好了一些,对盛思颜也没有那么抵触了,不过她还是执着地对盛思颜道:“你刚才就是在打瞌睡,你可不要不承认。”

盛思颜:“=,=”。吴大小姐,咱们别提那茬儿了好不好?

跟着过来的女山长见了,忙解围道:“郑大奶奶,您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包涵吧。这小姑娘才入学不久,规矩还没学全呢。再说,她也是个可怜人,从生下来眼睛就是瞎的,今年年初才被她娘治好的。不然的话,她也不能上学。”

郑素馨一听这话,脸色又变了变,她诧异地将盛思颜拉过来,再一次仔细端详。

这一次,她定定地盯着盛思颜的眼睛看。

那是一双轮廓很精致的眼睛,倒是一点都看不出以前是瞎的。盛思颜还是个小孩子,脸上五官并未长开,只是看上去哪里都是肉肉的,显得特别甜美可爱。

“生下来就是盲女?”郑素馨喃喃地道,“那岂不是从胎里带来的?——从胎里带来的眼疾,可不容易治好……”

“是啊,是不容易。您的大小姐不也是从胎里带来的眼疾?说起来,你们俩还真有缘分呢。”那女学的女山长拼命帮盛思颜解围,拉近乎。她是个好人,对学校里面的学生不管出身如何,家世如何,都是一视同仁。而且对盛思颜这样贫家小户出来的小姑娘,更加照顾。

郑素馨笑了笑,道:“可是娟儿的眼疾能好,都是用了盛家的方子。”然后问盛思颜,“你的眼疾是你娘治好的?她是用的什么方子?”

盛思颜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各家的方子不都是保密的吗?怎么能这样大咧咧地问别人家的秘方?

郑素馨似乎一点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她蹙了蹙眉,又看了看盛思颜的眼睛,淡淡摇头道:“没有盛家的方子,从胎里带来的眼疾是治不好的。”

“可是我娘确实治好了我的眼疾。”盛思颜下意识反驳道。

郑素馨微笑着道:“那说明,你的眼疾不是胎里带来的,应该是生下来后染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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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无妄

盛思颜有些摸不清郑素馨话里的逻辑,她眨巴眨巴大眼睛,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这幅神情似乎愉悦了郑素馨。她弯下腰,笑着轻拍盛思颜的小肩膀,道:“我说的是有依据的。不信你去问问你娘,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郑素馨似乎对盛家的医术非常有信心。

盛思颜脑子急转,想了一想,试探着问道:“……那或许,我娘也是用的盛家的方子呢?”

郑素馨笑着道:“我也希望你们是用的盛家的方子,你又姓盛,如果你娘真的是用的盛家方子,那我可要谢天谢地了。——我当初发过誓,一定要帮我师父找到他的后人。”

盛思颜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不会吧?你是说,我们可能是盛家的后人?啊,那我们岂不是国公府的后人?!”盛思颜脸上立即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完美诠释“攀龙附凤”四个字不解释。

郑素馨看见盛思颜这幅模样,倒是愣了一下,立刻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在心底暗暗摇头:看来,自己真是想多了,这家人确实不是盛家的嫡系后人。盛家人,都是有风骨的人,哪有这样一副恬不知耻、小人得志的样子?

“呃,也不能这么说。其实盛家已经没有嫡系后人了。大夏皇朝姓盛的人那么多,总不能人人都有资格跑来继承盛国公的位置。”郑素馨淡淡说道,直起身,已经对那女学的女山长吩咐道:“这个孩子很聪明,但是底子有些歪了,要好好教育,不严不能成器。”这是说盛思颜心地不好,有长歪的趋势,要好好掰正她。

女山长忙应了,一边要送郑素馨一行人出去,一边对盛思颜道:“你回自己的校舍,跟你们先生说,放学之后要留堂罚抄书。”

吴婵娟听见盛思颜被罚留堂抄书,顿时高兴起来,她得意地回头,冲一脸怔忡的盛思颜做个鬼脸,还对她挥了挥小拳头,然后得意地转头,跟着郑素馨离去。

盛思颜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校舍,对女先生说了山长和郑大奶奶的吩咐。

女先生倒是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还好还好,郑大奶奶确实是个大善人,只是留堂抄书而已。我还以为……”还以为盛思颜因为得罪了郑大奶奶和吴大小姐,会被赶出去呢……

盛思颜却是欲哭无泪。她就是想被赶出去啊!郑大奶奶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圣母啊?!——求被开除!

天晚了,小姑娘们三三两两离开校舍,或者回家,或者回到自己在女学里住的地方。

牛小叶和几个平日里跟盛思颜聊得来的小姑娘纷纷围过来安慰她。

她刚被先生罚抄女四书里面的第一本《女诫》的头三章。

王二哥也放学了,过来接盛思颜一起回家。

来到她的校舍门口,王二哥发现盛思颜没有要走的样子。

笔墨纸砚和书本都摊开放在她的书案上,她一脸恹恹的神情,跪坐在书案后头,长睫低垂,盖住她的眸子。

几个小姑娘围在她身边说话。

看见王二哥在门口张望,牛小叶首先招手叫他进来,“王二哥,思颜今天被罚留堂抄书,暂时还不能回家呢。”

王二哥这阵子一直跟盛思颜同时上下学,跟她班上这些小姑娘也熟识了。

听说一向乖巧的盛思颜被罚留堂抄书,王二哥一惊,忙走进来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会罚留堂抄书?”

盛思颜抬眸看了王二哥一眼,乌溜溜的眸子像是会说话一样,欲言又止。

王二哥有一刹那的怔忡,然后听见耳边叽叽喳喳如同倒了核桃车子一样炸开了。

牛小叶带头,别的小姑娘在一旁补充,七嘴八舌地将今天的事情完完整整说与王二哥听。

盛思颜有些害怕,不敢再看王二哥,深深地低下头。

今天的事,她的朋友虽然是帮着她说话,疼爱她的师长也是怜惜她,但是也有别的同学指责她故意害人,口蜜腹剑,不是好东西……

盛思颜并未辩解,但是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王二哥听完整件事情,脸上紧绷的神情却一下子轻松下来。

他弯下腰,摸了摸盛思颜的头,温言道:“嗯,我知道了,思颜是为了朋友……”

盛思颜猛地抬起头,大大的眼睛看着王二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听见了什么?王二哥居然能从这些七嘴八舌的描述里,听出她的用意之一?!

王二哥也定定地看着盛思颜的眸子,他头一次发现,盛思颜原来有一双凤眼,又大又长的凤眼,眼角微微上扬,看人的时候,总是带了几分自得的神气。

“好了,咱们先把书抄完,然后跟二哥一起回家,好不好?”十六岁的王二哥其实是在换声的阶段,说话的声音很是粗噶,但是听在盛思颜耳朵里,却是无比甘醇熨帖。

她抬头,甜甜一笑,乖巧地点头道:“好,我很快就写完了。”说着,拿起毛笔,把她极讨厌的《女诫》抄完。

牛小叶和另外的小伙伴见有人来陪盛思颜了,便先走了。

校舍里很快只剩下王二哥和盛思颜两个人。

盛思颜写字其实很快。不过一般在人前,她都会藏拙,不比别人快,但是也不比别人慢多少,中不溜秋最好。

抄完书,等女先生来验过了,才放盛思颜和王二哥一起回去。

王二哥拉着她的小手,走在村头的路上。

夕阳从背后照过来,将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拉得长长的。

“思颜你是为了牛小叶,才故意那样做的吧?”王二哥温言问道。

其实整件事的起因,不是吴婵娟说盛思颜打瞌睡,而是牛小叶口不择言,说吴婵娟眼神不好使。

盛思颜知道,吴婵娟既然拥有重瞳,而重瞳在大夏皇朝又那样珍贵,她必然以自己的眼睛为傲。牛小叶说她眼神不好使,简直是捅了马蜂窝。

得罪了吴家,牛家的日子肯定没法过了。

以吴家的权势,捏死牛家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所以情急之下,盛思颜故意说得比牛小叶还夸张,才成功地把仇恨拉到她自己身上,给牛小叶解了围。

果然,盛思颜一番做作之下,没人记得最先得罪吴大小姐的,其实是牛小叶这个八卦女王,并不是盛思颜。

就连郑大奶奶都把这笔账记到盛思颜头上。

盛思颜唯一失策的就是,她忘了真正孩童的行事方式。

当吵架吵不过的时候,真正的孩童都是会选择动手解决问题。盛思颜不是真正的孩童,当然没有注意这一茬。

所以她激吴婵娟激得过火了点儿,对方居然扑过来要打她。她只好后退一步,却没料到吴婵娟运气这么不好,青石板的平整地面她也可以绊个跟斗,将额头在书案沿子上磕破了。

这笔账也记在了盛思颜头上。

吴婵娟是无妄之灾。她盛思颜不也遭了一场无妄之灾?

这一番曲折迂回的心思,居然被王二哥一眼看穿了。当然,她还有一层心思,就连王二哥也没有看穿。就是她想凭着这次成功激怒郑大奶奶,就可以不用上学了。——她想退学,无奈王氏不肯。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出此下策了。如果她被女学开除了,王氏该没有话说了吧?

只可惜,她功亏一篑啊……

盛思颜顿时泪汪汪地看着王二哥。

“我知道,思颜是个好姑娘,一定不会有意去害别人的,是不是?”王二哥的眼神越发温柔。

盛思颜连连摇头。她当然不会有意去害别人,充其量,她只会自保,然后让想害她的人自作自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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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照顾

王二哥笑着握了握她的手,跟她一起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们家住隔壁,因此不存在谁送谁的问题。

来到盛思颜家门口,王二哥将帮她拎着的小花布书包放回她手里,叮嘱她道:“对朋友好是应该的,但是也要注意不要把自己搭进去。你今日做的事,确实能把牛小叶摘出来,但是你自己呢?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家?如果郑大奶奶真的怒了,你以为你和王大娘能讨得到好去?”

盛思颜一愣。她本想说,我家不会有事。可是再一想,她凭什么这么说?——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吗?(⊙o⊙)。

盛思颜极为羞愧地低下头。

王二哥见了她这个样子,反而笑了,摸摸她头上两个丫髻,“好在你运气好。吉人自有天相,这一关躲过去了,以后一定要小心,要谨言慎行,记住了吗?如果有事,先在心里多颠几个来回,想一想如果后果由自己来承担,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盛思颜觉得极有道理,不断点头如捣蒜。

王二哥笑得更厉害了,“我也是闲的,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才六岁,能听得懂这些才怪!——好了,以后有事,就记得一条就行了。来找你王二哥,记住了吗?别一个人乱扛。你才多大,就学那些不学无术,专门游手好闲的所谓游侠儿!早知道,那些游侠故事我就不该讲给你听!”

盛思颜以前眼盲的时候,最爱就是听故事。王氏没有空闲的时候,就是王二哥照顾她,给她讲他喜欢的故事。当然,男孩子是不会喜欢“四大名著”那样情情爱爱的书,王二哥爱看的都是游侠传之类的书,因此跟盛思颜也讲了很多这样的故事。

盛思颜捂着嘴笑,轻声道:“我记住了。以后有事找王二哥。”

“记得就好。”王二哥轻松下来,探头往盛家小院的院门里看了看,疑惑地道:“这么晚了,王大娘怎地没有出来接你?她难道不担心你?”

以往一到下学的时候,王大娘就在门口候着,看盛思颜什么时候回来,今儿比平时晚了很多,居然都没有看见王大娘的人影。

王二哥想了想,走上台阶,轻轻推开院门。

王家村里住的人都是沾亲带故的,家家户户都认识,院门不关都行。

盛思颜跟在王二哥后头进了院子。

王二哥前前后后找了一圈,对盛思颜道:“你娘不在家。——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盛思颜想了想,道:“我娘昨天好像说,要进城有事,大概是耽搁了吧。”

“进城了啊?希望赶得及回来。”王二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暮色将至未至,余晖洒满小院,给素净的小院罩上一层金辉。

盛思颜看着院子里的暮色,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饿了?”王二哥看着盛思颜笑。

盛思颜不好意思,转身跑到厨房,径直来到橱柜前面,踮起脚,打开橱柜,从里面拿出一盘凉馒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就着凉水吃起来。

王二哥跟过来,抱着胳膊,斜斜靠在厨房门口看着盛思颜吃冷馒头,轻声笑道:“你就吃这个?还真好养活……”

盛思颜将嘴里的冷馒头咽了下去,才回头对王二哥甜甜一笑,道:“王二哥,你要不要吃?白面做的馒头,凉了也不硬的。”

王二哥家里比盛思颜她们家的家境还要好一些,白面做的馒头包子也是常吃的。

“你也不怕噎着。”王二哥走进厨房,在盛思颜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四处看了看,发现一旁的桌子上有一盆剩饭,墙角还堆着一把韭菜,几颗青葱。

“你等着我,别再吃那冷馒头了,小心胃痛。”王二哥匆匆出去,就听见外面一阵鸡飞狗跳。

然后再进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两个刚从鸡窝里抓出来的鸡蛋,还热乎乎的。

盛思颜呆呆地看着王二哥现捅开灶膛里面的火,拿吹火筒吹了吹,火星子立刻窜了起来,再塞进去一堆茅草,火焰立刻熊熊燃烧。

等锅烧热了,再放点猪油进去。

嗤啦一声,肉香满屋。

再将鸡蛋对敲,金黄的蛋液流到锅里,遇到热油,很快就凝结起来,再放一点点盐巴,飞快地用锅铲在锅里划拉开。

当蛋液煎得半熟的时候,就把剩饭放进去,用锅铲飞快翻炒,将一粒粒米饭炒散了,每粒米饭上都均匀得沾上了蛋液,变得淡黄。

王二哥手势娴熟,看米饭和鸡蛋炒得差不多了,便封了灶膛,关了火。然后把切得细碎的葱花放进去,趁着热饭的余温,将葱花的香味蒸腾起来。

金黄色的鸡蛋,翠绿细白的葱花,还有淡黄色染了蛋液的饭粒,色香味俱全。

盛思颜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崇拜地看着王二哥轮廓分明的侧脸,感动得不行。

谁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

应该是认真做饭的男人最帅!

“吃吧。我给你烧水。吃完你去洗澡,然后上床歇着。”王二哥将蛋炒饭盛到碗里,放到盛思颜面前。

盛思颜立刻埋头苦吃。她实在是饿坏了。刚才连又冷又硬的馒头都吃,现在有这香喷喷、热乎乎的蛋炒饭,让她几乎把舌头都吞到肚子里。

王二哥在对面的灶膛重新生了火,开始烧水。

大夏皇朝的普通人家,没有那么讲究。而且烧热水费柴禾,还费水,他们夏天就用凉水擦身,冬天一个月才洗一次澡。

王氏却好像比较讲究一些,不管哪个季节,她每天都要烧水,给自己,也给盛思颜洗澡。

王二哥是她们家邻居,以前觉得奇怪,后来也习以为常了。再后来他们家也是每天都洗,不管春夏秋冬,王家的热水就没有断过。

盛思颜一碗蛋炒饭吃完,意犹未尽,忍不住捧着碗舔了舔。

王二哥抬眼看见,嘴角笑意越来越明显。但是怕臊着盛思颜,他忙低下头,不让盛思颜看见。

盛思颜放下碗了,恋恋不舍地道:“真好吃,还想吃……”

王二哥头也不抬地道:“晚上不能吃多了。一大碗蛋炒饭尽够了。——来,水烧开了,我给你舀水,提到屋里,你会自己洗澡吧?”关切地看着盛思颜,好像如果盛思颜说她不会洗,他就要挽起袖子亲自给她洗澡一样!

盛思颜想起那副情形就打了个寒战,忙道:“会的!会的!我娘教过我。我这半年都是自己洗的!”

“那就好。”王二哥拎着水桶走进她们的内室,将那个大大的松木澡盆拖出来,用布擦了擦,再将热水倒进去。

“换洗的衣裳呢?”王二哥问她。

盛思颜去衣箱里找出自己的干净衣裳。

王二哥点点头,“你去洗,把换下来的衣裳扔到屏风上。”

内室有一个一人高的屏风,将屋子隔成里外两间,是王氏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在王家村也是头一份。

盛思颜很是别扭,但是满澡盆的热水在召唤她,她好想马上进去泡个热水澡啊啊啊!!!

王二哥退了出去,将屋门半掩上,坐在门口的门槛上,抱腿看着星空发呆。听见从屋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还有院子里窸窸窣窣的秋虫鸣叫声,交织成一种叫做“幸福”的声音。

盛思颜洗完澡,穿好衣裳,将屋里又收拾了一下,发现王氏还没有回来,很是担心。

王二哥进来清理澡盆,把澡盆里的水倒了,顺手把她换下来的脏衣服也拿走了。

盛思颜很是不好意思,跟着出来道:“王二哥,我会洗衣裳,我娘教过我。”

王二哥看了看盛思颜小小的个子,细弱的胳膊,摸了摸她的头,叹息道:“没事的。你去睡吧。二哥给你们打扫打扫院子,等你娘回来,二哥就走了。”

盛思颜打了个呵欠。

刚才在澡盆里她就泡得昏昏欲睡了,而且今天一天实在是太伤神,她累得不行,也是要睡了。

“那谢谢王二哥了。”盛思颜福了一福,就转身进去了。

王二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见盛思颜内室的灯光黯了下去,他才去院子里的井边打水,揪了皂角树上的皂角,揉得起了泡,开始给盛思颜洗衣裳。

院子里捣衣的声音一声声传到屋子里,听得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盛思颜又清醒过来。

她听着这捣衣声,知道是王二哥在给她洗衣裳,不知怎地,心里一酸,眼泪都流出来了。

“……娘,你到底做什么去了?”盛思颜一边想着王二哥对她的好,一边挂念着娘,终于沉沉睡去。

王二哥洗好衣裳,晾在院子里,然会回去匆匆吃了点东西,就过来靠坐在正屋门口的柱子上打盹,帮盛思颜守门,同时等王氏回来。

王二哥的爹娘当知道是王氏不在家,只有盛思颜一个小女孩在隔壁的时候,也都支持王二哥去帮盛思颜守门。

乡里乡亲的,就是要互帮互助才亲香。

王二哥本来以为王氏要天亮开城门的时候才会回来,结果半夜时分,他突然听见一阵狗吠声,然后听见院门吱呀一声响,有人进来了。

王二哥警醒地往后一缩,躲到柱子后面,再探头出去,看见却是王氏,背上背着背篓,一只胳膊用布缠了,横吊在胸前,姿势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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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迂回

“王大娘?您这是怎么啦?”王二哥迎了上去。

王氏抬头看见是王二哥,愣了一下,还回头看了看院门,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进错院子了。——他们家住隔壁嘛。

王二哥笑道:“您没走错院子,我是在帮您守门呢。您不在家,只有思颜一个小姑娘,我担心她害怕。”说着,伸手帮王氏取下她背上的背篓。

王氏很是疲惫,没有拒绝王二哥的帮助,道:“二柱,多谢你想着我们家思颜。要不是有你们这些好邻居,我一个女人家带孩子,真是不好过啊。”一边说,一边整了整吊在胸前的胳膊。

王二哥拎着背篓,跟王氏一起进去,往台阶上走。

“思颜说您进城了。”王二哥有些疑惑,天这么晚了,京城早关城门了,王氏是怎么出来的?如果是关城门之前就出来的,那也不用走这么久啊?

从京城到王家村,走得再慢,一个时辰也回来了。他们其实是在皇城根儿底下,经常说自己是“天子脚下”,很高大上的感觉。

王氏眼神闪了闪,有些踌躇,但是扭头看见王二哥了然的眸子,还是说了实话,“我没有进城,我是进山采药去了。”

“采药?这么晚了,您一直在山上?”

王氏点点头,“我要找一味很少见的药,寻到天黑也没有找到。后来,还被蛇咬了……”说着,把胸前吊着的胳膊伸到王二哥面前给他看。

王二哥吓了一跳,忙道:“我家有上好的治蛇毒的药,您等等,我去拿!”

王氏忙阻止他,“不用了,我已经吃了解毒药了。”说完又好笑,“你也是经常进山抓蛇的。怎会不知道被蛇咬了,如果不能马上服解毒药,就会没命的道理?——我要等到你现在给吃解毒药,早就死在山里回不来了。”

王二哥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道:“我一时没想起来。”又道:“您要再进山,可以叫我一起去啊。我经常抓蛇,那山里哪里有蛇,我一清二楚。”

王氏很是感激,道:“你们帮了我们娘儿俩太多的忙了,我怎好意思一直麻烦你呢?”

两人在门口的台阶上站定,说了几句客气话。

王二哥打了个哈欠,捂住嘴道:“您回来了,我就回去了。思颜已经吃了饭,洗了澡,早早就睡下了。”说起盛思颜,王二哥就想起她今天的事儿,想了想,还是先给王氏交了底,“王大娘,今儿思颜在女学犯了点错。不过她们先生已经罚过她了,留堂抄书。”又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王氏听得一愣一愣地,半晌才道:“这孩子,真是……”居然也没有责骂盛思颜的意思。

王二哥彻底放了心,告辞而去。

王氏抚了抚自己被蛇咬过的胳膊,虽然散了毒,但是红肿的部分还要过一个多月才会消褪。

“还要再等一个多月才能进山。”王氏叹口气,推门进去。

屋里没有热水,王氏就着凉水擦了擦,换身衣裳,倒头就睡。

盛思颜第二天醒来,发现身边睡着的娘亲浑身滚烫,发了高热。

盛思颜吓了一跳,忙溜下床,到屋外台阶上放着的小茶吊子跟前,捅开火,现给王氏煎了一碗柴胡汤好退烧。

王氏教她学医,是从这些简单的治发烧咳嗽的药方开始的。盛思颜都背熟了,也煎过好几次,已经驾轻就熟了。

煎好药,然后给王氏喂了进去,再给她擦身子,换衣裳,一趟忙下来,已经到了要去女学的时候了。

王二哥过来接她一起上学。

盛思颜连早饭都没有吃,再说她早就不想去那个想容女学,学那些讨厌的女四书了,因此对王二哥道:“我娘病了,我要在家照顾她,今儿不去学堂了。王二哥帮我去女学请个假好吗?”

王二哥知道昨晚王氏被蛇咬伤了,也知道就算吃了解毒药,肯定是要发几天烧的,不然蛇毒不能散尽。

“好吧。我帮你去请假。你一个人在家,能照顾得了吗?”王二哥看了看盛思颜的小身板,还有她脸上的草木灰,“吃早饭了吗?”

盛思颜摇摇头,“才给娘煎了药,等下再去煮粥。”

王二哥想了想,“我来吧。”说着,放下书包,去厨房做活。

王二哥手脚虽快,不过到给盛思颜做好早饭的时候,也过了上学的时辰了,他抓起书包就往学堂的方向狂奔,跑到门口又道:“等我回来给你做午饭,你自己不要吃那些冷馒头!”

盛思颜有些想笑,但是又觉得甜滋滋地。——被人关心照顾的感觉真好!

吃完早饭,盛思颜给王氏也乘了一点粥,端过去一点点喂给王氏吃了。

王氏的高热,到晚上才褪去。

她从床上坐起来,觉得头晕目眩,很是虚弱。

盛思颜刚吃完王二哥做的晚饭,要去洗澡。

看见王氏坐起来,忙奔过来问道:“娘,您觉得好些了吗?”

王氏点点头,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好多了,就是全身没有力气。”

“是这样的。高热过后,是会虚弱一些。我给娘……哦,不,是王二哥做了些枸杞蛇肉羹,最是补气血,娘要不要吃一碗?”盛思颜放下手里的换洗衣裳,蹲在床边紧张地看着王氏。

在盛思颜的记忆里,王氏从来没有病过,一直都是女强人的样子。

这一次突然大病,还有她胳膊上的伤口,都让盛思颜有些害怕。王氏是她娘亲,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她都不敢如果没有王氏,她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的……

“吓坏了吧?”王氏捏了捏盛思颜鼓鼓的小苹果脸,“没事,就是要散蛇毒,所以有高热。你照顾得很好,给娘吃的药都很对方子。看来,你居然有学医的天赋。”

盛思颜将小脸蛋依偎在王氏手心里,鼓起勇气道:“娘,我想跟您学医。”

“你不是在跟我学吗?”

“我是想,全天跟您学医。——不用去女学。”盛思颜瘪了瘪嘴,一脸委屈的样子。

王氏想起来昨天王二哥对她说的在女学里发生的事,叹口气,道:“思颜,在女学可以学那么多东西,你……”

“学的一点都不多。就那四本薄薄的女四书,我第一天就会背了。——娘,我实在不喜欢学那些东西,一点用的没有。我只想学些有用的东西,比如,学医,可以治病救人。”盛思颜挥了挥小拳头。

王氏笑了,慢条斯理地道:“学医固然要学,但是学规矩道理,也很重要。女四书我看了看,其实很多东西还是很有用的。你现在还小,不明白。等你长大了,就知道这些东西,哪怕你不想遵守,但是你一定要懂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盛思颜性子和软,虽然自己确实不想去学那些“三从四德”的糟粕,但是既然王氏坚持,她打算还是再试试吧。

王氏在家里歇了两天,就痊愈了,也能下地干活。

盛思颜就跟王二哥又一起去上学。

来到自己的校舍,她赫然发现自己以前坐的那个位置上,坐了一个新同学,正是那吴家的重瞳大小姐吴婵娟!

“思颜!你可来了!”牛小叶看吴婵娟极不顺眼,但是自从盛思颜被处罚之后,牛小叶也收敛许多,知道了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盛思颜没有跟吴婵娟计较,她笑着跟自己的小伙伴打完招呼,就坐到校舍最后一排的空位置上去了。

其实对她来说,坐到后面比坐到前面更好。

女先生走进来,开始上课了。

今天上课,是考大家对《女诫》篇第一节的记述。

“一炷香时间,把《女诫》中的《七戒》篇的第一节背下来。背不下来的,抄写十遍。”女先生布置了功课,就开始在校舍里巡查。

结果只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吴婵娟就举手道:“先生,我能背了。”

女先生微笑着让她站起来背诵。

《七戒》一共有七节,分为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章。

“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斋告先君,明当主继祭祀也。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矣。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念到这里,吴婵娟突然卡壳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下面的内容。

女先生笑着让她坐下,道:“已经很不错了,再继续读两遍,就能背全了。”

吴婵娟脸色好转了些。

牛小叶哼了一声,道:“先生,思颜早就会背了。”意思是,吴婵娟你装什么神童……

吴婵娟听了恼火,回头道:“那就让盛思颜背一下吧。”

盛思颜不想做出头椽子,便笑着道:“我哪里会背?小叶你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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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白莲花

“我怎么会记错?那天咱们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还玩背书来着,只要提个开头,你就能往下背,甚至连在哪一页都记得清清楚楚!又不是我一个人看见,当时好几个人都在呢!——你,你,还有你,记不记得当时的情形?”牛小叶急了,拉着身边的好朋友问道。

这些小姑娘比牛小叶还是要多个心眼。她们都看到吴婵娟越来越黑的脸色,看出盛思颜不想跟吴婵娟别苗头的意思,便一齐摇头,道:“牛小叶,你别多嘴多舌了。快快坐下!”

牛小叶气哼哼地坐下来,忍不住狠狠地剜了盛思颜一眼。——还说是好朋友呢!居然拆她的台!

盛思颜有口难言,只好抱歉地笑了笑,打算等下学了,再好生安抚牛小叶。

牛小叶这个刀子嘴豆腐心,虽然经常嘴快惹祸,但是她为人并不坏,正直单纯,对那些权贵人士似乎天生就看不顺眼,也是很难得的奇葩一枚。

盛思颜很在乎牛小叶这个朋友,一直琢磨要怎样才能挽回牛小叶的心。

一上午就在胡思乱想中渡过。

到了中午散学的时候,盛思颜收拾好小花布书包,横背在背上,低着头从校舍后排往前走,要回家吃午饭。

啪嗒!

一本书掉在盛思颜面前的地上。

盛思颜停下来,抬头看见是吴婵娟笑盈盈地坐在旁边的书案上,指着地上的书本道:“你把我的书碰掉了,给我拣起来。”

盛思颜的小手握了握拳,本想反击回去,可是抬眸看见吴婵娟额头上那个小小的贴着膏药的伤处,心里一软,默默地低头下去,将那本书拣起来,放到吴婵娟身旁的书案上。

“这样就行了?你得说‘对不起’。”吴婵娟抬了抬下颌,依然不肯放过盛思颜。她缠着娘亲,非要到这个想容女学上学,就是为了报她的一撞之仇!

那个叫盛思颜的小女孩实在太可恶了,吴婵娟很不喜欢看见她,一看见她,就想起自己娘亲对她和颜悦色的态度,心里就更膈应了。

“对不起。”盛思颜依言说道。

盛思颜这样听话,吴婵娟反而愕然。——她还以为盛思颜是个硬骨头呢,没想到这样好欺负……

她不信,一定是装的!想跟我玩“卧薪尝胆”?——哼,一定要揭穿这个虚伪恶心的下贱女子的真面目!她一定就是想容小姨书上写的那种“白莲花”!

“既然对不起都说了,那就顺便给我跪一跪吧。”吴婵娟抱起胳膊,眯着眼继续挑衅。她就不信,这样折辱盛思颜,她还能受得了……

盛思颜这下子明白过来。这吴婵娟,还真的就不放过她了。

到底要怎么办呢?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多嘴惹得祸,而且对方确实因她而伤到了头。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如果要追究责任,她还是有一定责任的吧?

盛思颜的脸色阴晴不定,默默想着她是不是要跪一跪?

可是她的膝盖怎么弯,也弯不下来。

周围围观的同学也惊呆了。

跪,如果不是惩罚形质的跪,是很讲究的。

大夏皇朝的人只跪“天地君亲师”,同辈之间就算身份有别,也是不用跪的。更别说有些富贵人家为了孩子好养活,甚至主动让家里的仆役奴婢称呼小主子的名字,不许叫“大爷”、“小爷”的。

而吴婵娟让盛思颜跪,当然是惩罚羞辱她的意思。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对着吴婵娟福了一福,低眉顺眼地道:“吴大小姐,那天是我不对,多有得罪,求吴大小姐大人有大量,饶我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吴婵娟听得简直恼恨不已。——居然又来这一套!做出这幅被人欺负的样子,好显得她是个恶人?!

偷眼看一看周围的同学,果然很多人脸上都露出震惊的神情,还有对她很不满的眼神,默默地从她身上扫过,然后停在那可恶虚伪的盛思颜身上。居然都在同情她!

果然还是白莲花比较吃香啊……

吴婵娟恨恨地想着,从书案上站起来,不依不饶地指着青石板地面道:“你给我跪一跪,我就既往不咎!——不然的话,咱们这辈子没完!”

盛思颜无语。真是给脸不要脸。这人啊,真是不能软弱,一软真的就被人骑到脖子上来了。

盛思颜淡淡地摇摇头,“不成的。吴大小姐,我已经给你赔礼道歉,行过礼了。要我跪,是不可能的。”

吴婵娟在吴家是吴老夫人和老夫人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当然也是郑素馨和吴长阁的心肝宝贝,这辈子唯一吃过的亏,就是在盛思颜身上。

这个仇,她不可能不报!

“你不跪是不是?”吴婵娟眯了眼睛问道,两只胳膊抖了抖。

盛思颜往后退了一步,防备地道:“吴大小姐,上一次,我并未动手。您撞到头,我很遗憾,但是并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吴婵娟真的被气昏了头。怎么会有这种油盐不进的贱人!饶是她害了人,还装没事人!要不是她故意取笑她的重瞳,还装白莲花,当面撒谎,博得众人同情,她怎会气得失去理智,扑过去打她?!

可以说,如果不是盛思颜挑衅在先,她吴婵娟绝对不会主动动手!

“当然不是我的错。我很抱歉,但是,确实是您自己不小心。”盛思颜眼看着吴婵娟越来越怒,心里知道今日不可能善了。她只想多拖些时间,等王二哥过来接她一起回家,吴婵娟就不敢把她怎样了。

但是她又一次低估了吴婵娟的骄横和跋扈。

“还死不肯认错!那我就不客气了。——你既然撞破了我的头,死不认错,那你也撞一撞吧!”说话间,吴婵娟突然暴起,往盛思颜那边扑过去。

吴婵娟七岁,比盛思颜大一岁,而且吴婵娟承袭了她娘亲郑素馨的个子,比娇小的盛思颜要高整整一头。她再次动手,盛思颜忙要往旁边躲。

吴婵娟这一次做好了充分准备,“给我抓住她!”她一声令下,她带着的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抓住盛思颜的胳膊,将她牢牢固定住。

“让你再装!让你再跑!”吴婵娟先兜头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将盛思颜扇得嘴角流血,然后抓住她的头发,往旁边的墙上狠撞过去!

……

第27章 桃花瘴

盛思颜本来就年纪小,而且做了五年盲女,连走路都很少走动,比一般同年龄的孩子都要脆弱很多。

拼口齿赌心眼儿,盛思颜不比任何人差,就连成年人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可是论力气,三岁小孩子都能把她秒成渣渣……

盛思颜想不明白吴婵娟。这个人明明是顶级世家出来的大家闺秀,还有温软可亲如同圣母一样的娘亲郑素馨,可是为何上来就要对她喊打喊杀?!

她们才见了两次面,可是两次都十分火爆,竟是不见血不成活,真是如同生死仇敌一样。

盛思颜从不肯吃亏,但是如今力气不如人,被人架住双臂,连袖袋里的痒痒粉都拿不出来,只得徒呼荷荷,任人宰割!

砰地一声巨响!

盛思颜被吴婵娟拽着头发,狠狠地撞到校舍的砖墙上。

一阵剧痛从额头传来,盛思颜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声:“救命啊——!”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吴婵娟觉得手上一沉,下意识更紧地扯住盛思颜的头发。

“放手!”王二哥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比盛思颜高出一个头的小女孩,背对着门的方向,拽着盛思颜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往墙上撞!

吴婵娟听见男人的声音,手一松,下意识回头。

“你怎么能打人?!”王二哥惊怒交加,飞扑过来,将已经晕过去,快要跌倒在地上的盛思颜抱了起来。

盛思颜额角的伤口比吴婵娟那一次看上去还要吓人,又因为是磕在墙上,沾上土石灰的灰粉,鲜血混着墙泥,沾得一片一片。

她小脸上一片斑斓。

吴婵娟被王二哥想要杀人般的眼神吓得后退几步,指着自己额头的伤口,大声道:“是她先动手的!她先害我摔跤,撞到额头,我才还手的!”

王二哥认出来,这就是郑素馨的嫡长女,吴家的大小姐吴婵娟了。

“小小年纪,蛇蝎心肠。吴家有你,千年声名,毁于一旦!”王二哥平时虽然温文尔雅,可是要毒舌起来,谁都不是对手。

只这一句话,就将吴婵娟气得一口气接不上来,活活气晕了过去。

“大小姐!大小姐!”她的两个小丫鬟吓破了胆子,忙扑上去抱住她,背着就往门外跑。

王二哥也顾不得跟她们计较,横抱了盛思颜,也往家里跑。

“王大娘!王大娘!”王二哥一脚踹开王家的院子,冲着里面喊道。

王氏扶着墙走出来,问道:“什么事啊?”

抬眼就看到王二哥手臂里一动不动的盛思颜,王氏吓得心里砰砰直跳,腿直发软,路都走不动了。

“你别吓我,我们家思颜怎样了?”

“王大娘,快帮思颜看看。她在学里,被那吴家大小姐到底打了一顿,这额头上的伤口……”王二哥说着说着,竟然抹了一把眼泪。

盛思颜玉雪可爱的小脸上,全是斑斓的血迹和土痕。

王氏拍拍胸口,扶着门框站定了,连声道:“快抱过来让我瞧瞧!——那吴大小姐怎么回事?她是亲自动手的吗?”

王二哥一边把盛思颜抱到屋里的榻上放好,一边跟王氏说了他看见的情形。

当听见盛思颜被两个人架着胳膊,任由那吴大小姐打骂,王氏心疼得红了眼圈。

她抹了抹泪,仔细给盛思颜清洗额头上的伤口。

“王大娘,会不会留疤?”王二哥担心地问道。

“唉,说不准。我尽量吧。思颜还小,应该长得好的。”王氏去里屋取了自己的药箱过来,挑了东西仔细给盛思颜擦拭。

吴家庄上,吴婵娟刚刚从晕迷中醒过来。她睁开眼就看见娘亲担心的面容,立刻哭道:“娘,那人说话好恶毒……”

郑素馨已经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包括王二哥后来说的话,她都问得仔仔细细。

现在看见吴婵娟醒了,郑素馨又给她略一诊脉,知道她身子没有问题,才换了脸色,对她严厉地道:“给我跪下。”

吴婵娟一愣,但是看见娘亲严厉的神情,不敢如同往日一样撒娇,从榻上溜下来,在郑素馨面前跪下,小声道:“娘,不是我的错……那个盛思颜又多可恶,您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又怎样?知道你就能亲自动手了?”郑素馨的声音不大,但是特别有威严。吴家上上下下,都对她敬畏有加。

吴婵娟愣了一下,“娘……?”

“娘不是说你不该责罚那个盛思颜,而是说你法子用的不对。”郑素馨淡淡说道,“娘今日责罚你,是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天上的云,那盛思颜是你脚下的泥。你什么时候见过娘跟那些下等人一般见识?他们要是惹了你,自然有旁人帮你去收拾她,你偏要自己动手,不怕脏了自己的手?辱没了自己的身份?——那小子骂你的话,很有些道理,你自己想想。今儿就跪在这里,不许吃晚饭。”

吴婵娟本来听着很是欢喜,可是听见最后一句话,还是瘪了嘴。但是一看娘亲的神情,还是乖乖地跪着了。

……

王二哥白日里想着盛思颜额头上的伤口,听王氏说,有一味草药如果能找到,可以帮助伤口愈合,不留疤痕。他放学之后,就背着背篓要上山找药草。

他们家也都挺担心盛思颜。小姑娘没爹,只有娘,家境一般,如果还破了相,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就让王家大姐跟王二哥一起上山采药,两人好有个照应。

姐弟俩是经常进山的,并没有当一回事。

只是这一次进山,转悠了半天,才找到一点点药草,还不知道能不能用。

王二哥不甘心,继续往深山里走,结果走到半山腰,发现突然山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瘴。

王大姐当即就变了脸,拉着王二哥不许他再走,说这是桃花瘴,看上去粉嫩的颜色,其实有毒。

王二哥只好跟姐姐躲进山洞。

等这阵子突如其来的桃花瘴散去之后,他们发现外面的天都黑了,只好打起火折子下山。

“咦?二弟,你看那边是谁?”王家大姐眼睛尖,一眼就看见下山的山路旁边有个人。

王二哥眯着眼,拿火折子往前晃了晃,看见是一个穿着土黄色僧衣的和尚,一动不动地倒在山路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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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出家人

大夏皇朝的人对出家人都很和气,也很优待。

王二哥一见,忙将火折子递给姐姐,自己蹲下去探了探那僧人的鼻息。

还好,还能感觉到浅浅的呼吸。应该还有救。

王二哥推了推那僧人的肩膀。

那僧人“嗯”了一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

王二哥没有听清楚,将耳朵凑近他脑袋边上问道:“你说什么?”

王家大姐对他不屑地撇了撇嘴,“他说‘救我’。这么明显你都没有听见?”

王二哥讪讪地起身笑了笑,对大姐谄媚道:“姐姐,你那耳朵比狗耳朵还灵些,我哪里比得上?——也就思颜的耳朵比你强点儿。”

王家大姐被弟弟话气得笑了,点头道:“是,我就比你的耳朵灵些,还比不上你的思颜妹妹。”这是拐弯抹角在骂王二哥是“狗耳朵”。

王二哥当然听出来了,不过乐得哈哈大笑,并不放在心上。

他们王家兄弟姐妹多,感情都很好。平日里打打闹闹都是常事,随便说几句话外之音也没人真的小心眼在心里记恨一辈子,都是心宽的人。

“行了。既然他还有气,咱们就带他回去吧。”王二哥说着,弯腰将那僧人扶起来。

那僧人似乎清醒过来了,只是好像受了重伤,腿脚发软,连站起来都有些困难。

“你说怎么啦?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倒在山路边上?”王家大姐走过来扶住僧人的另一个胳膊,好奇地问道。

那僧人有气无力地道:“家门不幸,路遇恶贼,被人打黑棍了。”说着,动了动脑袋,对王家大姐道:“快把火折子灭了……”像是怕人看见他们。

王家大姐晃着火折子往他后脑勺上瞧了瞧,正好看见后脑上黑乎乎的一团,像是血迹凝结的样子,吓得吐了吐舌头,忙将火折子甩了甩,弄熄火了,才压低声音道:“你是遇到剪径的强盗了?瞧这黑棍敲的,没一棍子送你上西天已经是你祖宗积德了。”

那僧人被王家大姐说得一窒,心里难受,索性闭上眼,断断续续地道:“……救我,日后必有重谢。”

王家大姐爽利地道:“谢什么谢,你太外道了不是。难道我们还图你以后办白事念经算便宜点啊?——既然遇到你,肯定是要救的。不过你这伤口看上去好像不轻。”一边说,一边对那僧人另一边的王二哥道:“二柱,要不你连夜去请个大夫?”

那僧人听了,忙道:“不用麻烦,不要请大夫。”顿了顿,又道:“别让别人知道。”

“咦?这是为啥?难道你不是被剪径的打了,而是被仇家追杀?”王家大姐脑洞大开,很快勾勒出一幅跌宕起伏的情节画面。

王二哥和那僧人默默地对视一眼,都紧紧地闭上嘴。——跟脑洞大开的女人没什么话好说,任何简单的事情,都会被她们拿来添油加醋作为素材发挥……

好不容易等王家大姐说完了,王二哥才瓮声瓮气地道:“姐,你刚才说得挺好听的。不过你忘了一件事,人家是出家人。你的那些爱恨情仇,最好不要往出家人身上套。”说完又悄声嘀咕,“郑二小姐什么都好,就是不该写那什么‘四大名著’,看得这些女人一个个都疯魔了。”

听见“郑二小姐”那四个字,那僧人全身僵硬了一瞬,而后才慢慢放松下来。他喃喃地道:“……郑二小姐的书啊。”然后转头仔细看着王家大姐。

月光下,王家大姐肤色如缎子一样细腻,一双闪烁的眸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十分有精神。浓黑的长眉,高挺的鼻子,轮廓分明、嫣红丰润的双唇。个子高挑,胸部更是高高隆起,腰身又极为纤细,穿着宽腿裤子,显得腿极长。——跟郑想容,完全是两个不同类型的女子。

他记得,郑想容个子是娇小的,只到他胸口。虽然他不在乎,但是郑想容对自己的身高极是不满意,曾经穿过一双后跟比较高的鞋出来见他。她告诉他,这叫高低鞋。后来,高低鞋就风靡大夏皇朝了……

“……他怎么啦?”怎么哭了?王家大姐吃惊地对王二哥做了个口型问他。

王二哥诧异地摇摇头,道:“……如果不想请大夫,就让隔壁的王大娘给瞧瞧吧。她的医术不比外面正经坐馆的大夫差。”

“是哦。不过你也得跟王大娘说清楚了。人家愿意治就治,不要勉强人家。”王家大姐很是细心地说道。

“我省得。”王二哥点点头。

两人一左一右扶着那僧人下了山。

入夜,吴家庄和王家村一片静谧,只是偶尔有狗吠声响起来。

一群黑衣人如同鬼魅一样,在乡间小道上穿行着,四处搜索,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找到没有?”

“没有。那边的山上,要不要去看看?”

“听说那山上有蛇,还是最毒的蝮蛇。还是等天亮,找几个村民带着上山吧。”

“如果那小子上了山了怎么办?”

“如果那小子上山了,被蛇咬一口最好。不用脏了大家的手……”

“嗯,咱们就派几个人守在山脚。另外一些人继续搜寻。天亮就进村找人带路吧。”一个首领模样的人一锤定音,拿了主意。

这些黑衣人往山脚下去的时候,王二哥和王家大姐已经扶着僧人摸黑进了王家村。

天空正好飘来一片乌云,将那一片明月和星光遮得严严实实。

王家村霎时间伸手不见五指,黑沉地要命。

王二哥和王家大姐悄悄地将那僧人带入自己家的院子,没有惊动任何人。

因那僧人要求他们保守秘密,说一旦泄露,不仅他有性命之忧,可能他们一家人都会没命,让他们权衡之后,再想想到底要不要救他。

王二哥和王家大姐就商议了一下,决定让那僧人住到王二哥房里。

大夏皇朝有科举,每三年一次,分秋闱和春闱。除了四大家族的家主担任的官职是世袭,别的官员,都是科举出身。

考试的名次越高,授予的官职就越大。

一甲前三名分别授予状元、榜眼和探花的称号,直接进六部任职,在皇帝身边做亲信。

而王二哥是王家最会读书的孩子,为了让他专心进学,他爹娘专门给他在家后院圈了一个小小的三间屋子的院子,给他一个人住,平日里不许别的孩子去打扰他。

王二哥的兄弟姐妹也都知道这个弟弟、哥哥,以后会是王家最有出息的人,都很照顾他。

那僧人藏在他的房里,是最稳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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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活菩萨

王家大姐帮着王二哥将那僧人送到他的小院子安置下来。

第二天,果然就有一些陌生人来到他们村子里,说是要找帮手带路上山寻人,一边又问村里人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土黄色僧衣的和尚。

当村里人问他们,那和尚生的什么样子,他们又不直说,只是含含糊糊地说是二十多岁,样貌俊逸不凡。

村里人听了忍不住想翻白眼。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是真心想找人吗?遮遮掩掩,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要欺负他们乡下人厚道老实好不好?老实人也是有脑子的,老实人不等于是傻子……

王二哥早上出去上学,跟这些陌生人打了个照面,又听了一耳朵闲言闲语,心里有了谱,知道那和尚说的大概都是真的。这些人确实像是寻仇的样子,不像是来走亲戚的。

他和姐姐将那僧人藏在自己的小院,连自己家人都没有说。

他白日里出去上学,就是王家大姐借给他收拾屋子的时候,送了好多吃的东西进去。

反正王二哥也是要吃东西的,而且王家大姐偏心,跟这个二弟的关系最好,经常给他开小灶,王家别的孩子也都习以为常了,没有一个人怀疑那院子里另有乾坤。

那僧人一直在王家村里养伤。

王二哥偷偷跟王氏说了,求她去瞧一瞧。

王氏本着医者之心,悄悄来到王二哥的院子,借着给王二哥诊病的由头,帮那僧人瞧了瞧伤势。

“这是伤了脑袋。一直低烧,断断续续还有头晕呕吐?我看是脑袋里面有淤血。”王氏一边诊脉,一边瞧着那僧人的脸色。

“脑袋里面有淤血?那能不能治好啊?”王家大姐是个急性子,忙悄声问道。

王氏犯愁,“若是盛老爷子还在,应该是能治的。我听说,盛老爷子医术通神,曾经给人开颅散淤血。我倒是没有这么大本事。”

“啊?连王大娘都不行?”王家大姐很是失望,担心地看着那僧人。

那僧人微微一笑,安慰王家大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这辈子,早就不是红尘俗世中人,纵然现在就死了,也不算是夭折,你不用愁眉苦脸的。”

“可是……可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王家大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那僧人噗嗤一声笑了,暗道这王家大姐虽然是村姑,可是天然淳朴,说话总是能让自己解颐,真是难得的一个妙人。

王二哥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突然插嘴说道:“郑大奶奶就在隔壁的吴家庄上养静,不如,我们去求郑大奶奶?”

郑大奶奶郑素馨的医术,如今是大夏皇朝的翘楚。盛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就对郑大奶奶的医术赞不绝口,声称假以时日,她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果盛老爷子能做开颅手术,郑大奶奶也差不多吧?

没等旁人开口,那僧人却断然否决,“不成。就算我死在这里,也是我的命。”如果专门去求郑素馨,说不定会走漏消息。他可是知道,郑素馨作为吴家的大少奶奶,跟那些人的关系很不错的。

“为什么?”王二哥很是吃惊,“你是担心郑大奶奶不肯出手医治?她是个慈善人,如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我听说她在吴家庄经常义诊,免费给村民看病呢。这四里八乡都夸郑大奶奶是‘活菩萨’。就让她瞧一瞧吧!”

王氏也点头,“郑大奶奶确实为大家做了很多好事。要不去义诊那边看一看?”

那僧人还是摇头。这些人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有这提议。他这一次的无妄之灾,就是不小心暴露身份的缘故。——那个人还是不放过他,就算逼得他出家了,还是不放心!

王家大姐见这僧人坚决不肯去吴家庄看诊,只好又转而求王氏:“王大娘,您要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王大娘心里也疑惑,但是也知道不该问的事不要问,就道:“也有别的法子,就是慢一些。有个方子,按方抓药,然后喝半年,再加上按摩,可以把脑子的淤血散开。”

“有这种法子?快写快写!写了方子我去抓药!”王家大姐忙催着王大娘开方子。

王大娘笑道:“不用去别处买。这山上就都有。”

这王家村旁边的这座山,懂行的人就把它叫做“药山”。当初神农盛家有一处药田就在此处。有些比较奇特的药草,还就得在这山上的某些地方才能种植存活。

王大娘选择带着盛思颜住在这里,也是为了给盛思颜治眼疾,采药方便。

“太好了,我去我去!”王家大姐忙抢着说道。

王二哥看了看那僧人,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那僧人这一次倒没有拒绝,对王氏彬彬有礼地道:“如此,多谢王大娘了。”

“不客气。你也别谢我,你要谢就谢王家大姐和二柱。我是看在他们俩的面子上,才给你治伤的。”王大娘毫不客气地道,不肯占这点便宜。

那僧人莞尔,觉得这村子里的人真不错,对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僧人,都这样热心帮助,完全不求任何回报的,很是感动。

王大娘开好方子,教给王家大姐如何煎药,如何按摩。

那僧人就安心在王二哥这里住下了。

时间一长,王二哥的爹娘也都晓得了,但是都装作不知道。

救人是好事,对方不想出来见人,想来也是有原因的。

厚道的乡里人家都知道给对方保留一份面子,不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盛思颜被打破头之后,也在家里养伤。她倒是不在乎额头上留疤,但是这却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可以不去上学。

“娘,我额头上的疤难看死了,我不想去女学……”盛思颜对王氏撒娇。

王氏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额头,安慰她:“不上就不上吧。等娘把你头上的伤治好了,再去上学也不迟。”

盛思颜被噎了一下,闷闷不乐地道:“娘,我可不可以不去上学了?那个吴大小姐好可怕。我怕去了又被她欺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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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更补昨天的更新。晚上还有正常更新。

……

第30章 来人

盛思颜这样一说,提醒了王氏,她郑重想了想,点头道:“我倒是忘了这一层。这想容女学是郑大奶奶开的。你又得罪了她的亲生女儿,那个地方,你肯定没法待了。”一边说,一边叹了口气,“好了,可惜我们思颜不能进学了。就在家里跟娘念书吧,总不能让你做睁眼瞎子。”

“当然不会!我跟着娘念书最好了!”盛思颜顿时欢欣鼓舞,抱着王氏的胳膊蹭了蹭,很是讨好的样子。

王氏见了,又是欢喜,又是心疼,道:“你在家养伤,哪里都别去。我去山上采药,争取早点给你治好头上的伤疤。”

盛思颜对王氏非常有信心,忙道:“娘,您要小心啊。我额头上的伤没什么打紧的,娘记得早去早回。”不要再同上次一样,半夜三更才回来,还骗她说是去京城……

王氏背上背篓,笑着出去了。

走到隔壁,又叫了王家大姐,两个人一起上山采药去了。

王家最擅长是捕蛇。王家一家大小都会这门手艺。

王氏自从那次被蛇咬了之后,再上山,总是要跟隔壁王家人结伴同行。

王家大姐正好要给那僧人采药,也巴不得跟精通医术的王大娘一起去。

两家人的关系更加和睦。

很快一个月过去,那群陌生人在王家村、吴家庄,还有附近几个村镇晃了这么久,附近的那座山上如同篦篦子一般密密麻麻地篦了好几遍,都没有看见那僧人的踪影,似乎他凭空消失了一般。这些人很是懊恼,又恨害怕找不到人交不了差。

毕竟他们顶头上司背后的那个人,可是手眼通天……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只要跺一跺脚,就能把他们这些小人物踩成肉泥。

因此他们越是惶恐,越是变本加厉在乡间折腾这些普通老百姓。

“出来出来!搜屋子了!”他们一个村子一个村子搜过来,家家户户都不放过,带着村子里正,拿着村子里的花名册,一一对着点数。

凡是没有登录在名册上面的,一律抓走,然后要亲属拿着官府的印信和银子来赎人。

用这个法子,他们颇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眼看就要搜到王家村了,王二哥和王家大姐都很犯愁。

那群陌生人最近在附近几个村子大张旗鼓地找人,摆明了是冲他们家里的这个僧人来的。

他们都是普通庄户人家,如何能跟这些好像后台很硬的恶霸抗争呢?

再说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多势众,如果真的搜到他们家里,他们是从还是不从呢?

连王家爹娘都有些着急,几次暗示王二哥和王家大姐想个稳妥的法子,不要连累家人。

王二哥想送那僧人出去,王家大姐死活不肯,最后索性对王家人挑明了:“人是我救的,跟别人无关。如果你们怕惹麻烦,我这就带他走。总要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我才放心。”

“姐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王二哥很是尴尬,“那些人就要搜到我们村了,就这样藏在我房里,也不是事儿。”

王家爹娘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搓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那僧人在里屋听了一耳朵,对王家大姐极是感激,久已荒芜的心里,更是起了一丝异样的心情。他在屋里心神不宁地想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晚上,等王二哥进来的时候,那僧人对他道:“你们不用为难。我自有法子脱身。”他本来是极不愿意再跟那些人联系,但是如今人家欺到门上了,他也差一点被人打死了,就知道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佛门虽大,却还是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王二哥忙道:“你别急,咱们再想想办法。我姐姐说得对,既然救了你,就要救到底。”

那僧人微笑着拿出一封信笺,递给王二哥,“你帮我一个忙,明日将这个东西送往京城的荣升客栈。”

“不会有危险?”

“不会。那荣升客栈的老板娘,是我以前的老家人。她会想法帮我的。”那僧人胸有成竹地说道。

王二哥半信半疑地接过信,第二天还是去学里请了假,专门去京城一趟,按照那僧人指示的方向,找到荣升客栈,将信送给客栈的老板娘。

那老板娘是个十分清秀白净的中年女子,气度不凡,真看不出以前是个仆妇……

王二哥一边暗暗纳罕,一边拱手道:“多谢您了。如果您想见他,我们在王家村恭候大驾。”

那女子诧异地抽出信,只飞快地扫了一眼,就低低地叫了一声,忙用手捂住嘴,遮住满脸惊诧莫名的神情。

王二哥心里一沉。难道不对劲?他脑子急转,忙飞快地转身就跑。

那女子看完信,再抬头的时候,发现那送信的人已经跑远了,不由失笑地摇摇头,对自己的账房吩咐道:“你帮着看店,我有事要回家一趟。”

那账房点点头,看着她去了。

这中年女子回家之后,乔装打扮,然后从后门溜出去,径直往宫里去了。

到了下午时分,一辆普普通通的青木马车就从京城的西城门驶出去,往王家村的方向去了。

那辆青木马车进了王家村,停在王二哥家门口。

一个蒙着幕离的女子,扶着另一个清秀白净的中年女子的手,上前敲门。

王二哥今儿请过假,从京城回来之后,没有去上学,本来打算去看看盛思颜,听见有人敲门,就开门看了看,正好看见是那个客栈老板娘!还有一个戴着幕离的女子,站在她旁边。

“请问这位小哥,那位僧人是不是在你家里?”那中年女子笑着问道。

王二哥顿时明白这就是那僧人说的帮手了,忙道:“在的,请进来!”

那中年女子小心翼翼地扶着那戴着幕离的女子进去了。

王二哥想跟着进去。

一个如鸡爪般的手掌从斜刺里伸出来,一把抓住王二哥的胳膊,不许他进去。

王二哥诧异地顺着那手掌看上去,见是一个白胖圆脸的中年男人,正笑眯眯地道:“这位小哥,留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吧。”声音尖细,听起来不像男人的声音。

王二哥心里一跳,乖乖点头道:“好啊,您想谈什么?”

那中年女子已经领着戴着幕离的女子走向王二哥住的小院子了。

那小院子只有三间屋子,要找人很方便。

“昭儿?你在不在里面?”那中年女子出声问道。

坐在里屋的僧人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怔了怔,掀开帘子从里屋出来。

“昭儿,你看谁来了?”那中年女子指着那戴着幕离的女子,欣喜说道。

……

第31章 劝服

那戴着幕离的女子伸出一只雪白如玉的手掌,缓缓将自己的幕离掀开,露出一张成熟美艳的容颜。——居然是本应该在深宫日理万机、代掌国事的太后娘娘!

那僧人立时涌出泪水,往前一步跪倒在地,手撑在地上,不住颤抖,低声道:“皇祖母……不孝孙儿,给您添麻烦了……”

原来这僧人正是当初因跟郑二小姐海誓山盟,最后却因违背了不能与四大家族联姻的祖训,而被迫遁入空门的二皇子夏昭。

自从夏明帝突然病倒之后,大夏国事就由太后临朝听政,已经有十一年了。

太后见了夏昭,也十分激动。她快步上前扶起夏昭,含泪道:“你这孩子,真是实心眼儿,一去江南就是五六年,也不说回来看看皇祖母。”

夏昭出家,是在江南他的母族蒋氏家族所在的蒋州大昭寺,离京城离得远,不能回来也是正常的。

夏昭虽然是蒋贵妃所出,但是一生下来就被太后抱在身边教养,是唯一一个由太后一手带大的孙子,因此感情不同别的孙子、孙女,十分疼爱他。

当初的事,若不是被闹得天下皆知,连太后都不敢违抗祖训,夏昭也不会最后落得个子剃度遁入空门的下场。

那还是明历十年的事儿,现在已经是明历十六年腊月里,整整过去六年多了。

夏昭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头扎入情网里的毛头小子。他在大昭寺这些年,青灯古佛,日日诵经,别的不说,对他火爆急躁的性子倒是很有帮助。

看着他沉稳的姿态,还有眼底深处抹不去的情伤,太后感慨地拭了拭泪,道:“你这孩子,跟你父皇一样,都是个痴心痴情的性子。虽然作为普通男人,这些都是难得的好处,但是作为帝王,你们这样是不行的。——可都改了吧?郑想容已经死了五六年了,你难道真的想在庙里过一辈子?”

夏昭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太后不容夏昭说话,又带着讥诮道:“再说,就算你真的想在庙里过一辈子,可有没有想过,别人允许你在庙里过一辈子呢?——有些事情,你以为退让躲藏就能管用了?你不争不抢,别人也不放心,非要将你除之而后快。你如果连这都看不出来,想不明白,哀家就算是白养你一场,以后也不惦记你了。”

夏昭沉默地苦笑。他知道皇祖母说的是实情。如果这一次不是他被人逼得走投无路,怎么会给皇祖母是身边的司徒姑姑送信呢?

那荣升客栈的老板娘司徒绣文,当年本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到年龄之后被放出宫,嫁了一个平常人家的男人,隐姓埋名,开了家小小的客栈,过得十分逍遥。

不过司徒绣文虽然出了宫,还是暗地里领着衙司的俸禄和职位,帮太后在宫外做耳目。具体她是做什么的,就连夏昭都不晓得。他只知道,如果在宫外要联络太后,只要给荣升客栈的老板娘送信就可以了。这件事只有他们这些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你再想一想,那人以后会是天下至尊,你当真以为,你遁入空门,就能让那人放心?——如果他真的放心,就不会有今天的追杀,和你的求助了。”太后拉着夏昭在南窗下的炕上坐下来,仔细打量他的样貌。

这五六年,夏昭过得还是不错的,就是有些消瘦,眉间一股郁郁之气盘绕不去。

夏昭也抬头看着皇祖母,一瞧之下,他忍不住惊讶,“皇祖母难道真的是狐狸变的?——过了这么多年,皇祖母还如同当年一样美艳动人,一点都不见老!”

真的是一点都没有老。脸上皮肤细嫩通透如苹果,闪着饱满的光泽,眉色细长,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波流转间的媚色自然动人。

在夏昭的记忆力,皇祖母似乎一直是这个样子,从十一年前父皇突然重病,卧倒在床,皇祖母的容颜似乎就停滞不变了。

太后轻笑一声,抚了抚自己的面颊,含笑道:“这个啊,你得去问想容的姐姐素馨。是她的无双医术,帮哀家保养容颜。不然的话,哀家跟外面那些老婆子没有两样。”

“素馨的医术当真是举世无双。盛老爷子若是还活着,不知道会不会比她还强呢。”夏昭忍不住将郑素馨的医术跟盛家的老爷子相提并论。

太后沉下脸,冷笑道:“盛家那老匹夫,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害得你父皇如同‘活死人’一样,在病床上躺了十一年,哀家只让他们盛家全家陪葬,那是便宜他们了!”

夏昭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太后的手,诚恳地道:“皇祖母,当年的事,盛老爷子是有错。不过您杀也杀了,罚也罚了,就这样了吧。那四大家族也是我们大夏皇朝的根本。盛家,是不能被灭族的。”

大夏皇室有祖训。据说如果四大家族被灭,大夏皇朝也会被倾覆。

因为这个原因,虽然盛老爷子犯下可以诛九族的重罪,太后也没法杀盛家全族,只能折衷,将盛家嫡系全灭了。

“还有,盛家的医术,据说只传嫡系。如今嫡系都死了,只有郑大奶奶一个外人掌握一点盛家的医术,其实,也是有些得不偿失。”这件事,夏昭早就想劝太后了,但是当初太后实在太过愤怒,根本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一心只想将盛家所有人都杀了,才能泄她心头之恨!

郑素馨虽然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但是那些盛家真正嫡传的医术,是不会教给她的。

太后后来也想明白了这一点。虽然也有些懊悔,但是她为人性子刚硬,从来不肯认错。因此这件事,谁提她砍谁的脑袋。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

也只有夏昭,因是她从小带大的,情份不同别人,才敢在她面前进言。

太后默然良久,不想再提这个问题,扭头看了看夏昭住的这间屋子,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哀家能救你一次,救不了你一辈子。你还小,哀家却已经是风烛残年。一旦哀家不在了,谁还能护着你?救助于你?”

这些日子,夏昭早想清楚了。不然他也不会主动联络司徒姑姑。

夏昭抖了抖袍子,从炕上站起,跪在太后面前,攀着她的膝盖,仰头道:“皇祖母,请允许昭儿还俗。”

太后一顿,红润的双唇微翘,那喜色渐渐从心底往外显露出来。

“你想通了?”

“孙儿想通了。孙儿出身皇室,本来就退无可退。——想要出家就能了此残生,是孙儿太幼稚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想通就好。”太后笑得如同牡丹盛放,美艳不可方物。

夏昭虽然是晚辈,也有些挡不住这样无上的风华,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太后的面容。

太后笑着抚了抚他的头颈,“那就好。等哀家安排。你在这里,住得怎样?这里的人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夏昭苦笑道:“以前不知道。但是过了今日,他们肯定猜出来几分了。”不说别的,太后出宫,身边带着的高手都是太监,那些人只要跟王家的人打个照面,以王家人的精明程度,如果还不知道,那一定是在装傻。

“那你想怎么办?灭了他们?依哀家看,光灭他们一家也不够,要灭,这整个王家村都得……”太后可能是坐在最高的位置坐得太久了,看底下这些人如同萝卜白菜,想砍就砍,想切就切。

“不行!”夏昭皱了皱眉,“皇祖母。他们救了孙儿,如果因此送命,孙儿造孽太多,恐怕无法坐上至高之位!”

……

第32章 抓捕

太后听了夏昭的话,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颔首道:“那你说,要如何处置他们?”

夏昭对这个问题也考虑许久了,他镇定地道:“这家人不错。厚道又精明,一家大小和睦亲香,跟他们一起过日子,孙儿觉得很踏实。”

“什么?!”太后霍地一下站起来,愕然地看着二皇子夏昭,“你是说,你想……跟他们一起过日子?!哀家可是调查过他们,他们世代都是这王家村的捕蛇人,家里唯一一个有点出息的,大概就是他们的二子王二柱。你要跟他们一起过日子?”

太后是何等样人?她要弄清一户普通民户的底细是分分钟的事。况且她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如果不弄清楚这家人的底细,她也是不会贸贸然出宫,亲自来劝说二皇子的。

夏昭跟着站起来,背着手,很坚定地道:“是,孙儿早想好了。再说,孙儿既然下了决心,身边总是需要人的。这家人,就当做是孙儿看中的第一批人吧。日后的日子里,皇祖母也说过,您不能护孙儿一辈子。您就让孙儿试一试看人的本事。——要坐到至高的位置,不是要多能干,而是要看有没有一双识才的眼睛,和海纳百川的胸怀。”

太后深深地看着夏昭,唇角慢慢往上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当年那个在自己怀里牙牙学语的小婴儿,终于也长大了。

他站在窗前,身材高大,气势不凡,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惨绿的少年。那一年,因跟心上人的生离死别,他生无可恋,心灰意冷,遁入空门。

如今的他,静静地站在窗前,渊渟岳峙,沉稳淡定。

阳光从窗子里透进来,将他高大的轮廓勾勒出一道金边。

太后第一次发现,这孩子的双肩,已经宽厚如此,想是能够担起这幅重担了。

“好,好,好,你有这幅心胸,也不枉哀家疼你一场。”太后伸出纤纤玉手,拍了拍夏昭的肩膀,拉着他坐下,“来,咱们合计一下,如何破局……”

太后微服出宫,在王家村密会从江南偷偷回京的二皇子夏昭的时候,京城的皇宫里,有一对母子也正心神不宁地对坐品茶。

凤仪宫西二间内,靠窗的罗汉床上,皇后赵氏和太子夏启对面盘膝而坐,中间是一个矮小的黄花梨茶几,茶几上有两杯香茗,袅袅的热气在面前盘旋而起。

“……母后,老二还没有找到。”太子低声说道,面色很是阴郁。

皇后脸色也很不好看,她飞快地往四周睃了一眼,见太后的那几个耳目都不在旁边,才大胆地道:“接着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不能松懈。如果人手还不够,可以让你舅舅出面……”

皇后出身山东赵家,赵家虽然不如周、吴、郑、盛这四大家族,但是在大夏皇朝,也是仅次于四大家族的二线梯队中数一数二的大族。

四大家族的女子虽然尊贵,但是依祖训不得嫁入皇室,不仅不能嫁皇子,连宗室子都不能嫁。

所以能嫁入皇室的,都是次一等家族里出来的大家闺秀。

这些女子嫁入皇室之后,她们的家族当然跟着水涨船高,受到朝廷的封诰和重用。

不过外戚封爵,五世而斩。而四大家族的国公爵,乃是世袭罔替,当然不是这些凭了女儿的裙带关系一跃龙门的外戚能比拟的。

太子听了皇后的话,皱起眉头,“舅舅只是御林军的一个副统领,上面还有皇祖母的人压着,恐怕不太好。”

皇后一听也有道理,跟着皱眉想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法子,忍不住发牢骚,“……太后也真是的,陛下又不是她的亲子,为何对你和老二厚此薄彼到如此的地步?偏心也不是这样偏的吧?”

太子只有苦笑。他听母后身边的人说过。当初,太后其实也是要把他抱去慈宁宫里亲自教养的,但是母后舍不得,或者说,不甘心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嫡长子,被太后轻轻松松摘桃子,硬是用了些计策,将自己留了下来。

太后也没有坚持要将他抱走。

只是两年后,蒋婕妤生了二弟,一出生,太后也要求将他抱走,蒋婕妤这人乖觉得很,二话不说,托着刚生产的身子,亲自将二皇子夏昭送到太后的慈宁宫。还一直跟人说这是二皇子的福气,并且只要太后不宣召,她绝对不竭竭嗷嗷地跑到太**里晃悠。

因她识做,蒋婕妤出了月子之后,就被夏明帝封为贵妃。皇后以下有贵、淑、贤、德四妃的位置。蒋婕妤连跳三级,一下子跃过嫔和妃,成为了贵妃,也就是皇后以下的第一人。另外三妃位置空闲,夏明帝的内宫,就成了皇后和蒋贵妃分庭抗礼的地盘。

二皇子夏昭成年之后,对蒋贵妃只是面子情儿,对太后却是真正孝顺得很。

因是太后一手带大的,又孝顺,眼里只有太后,没有蒋贵妃。这样的孙子,太后自然偏疼。

太子明明知道是这个原因,但是皇后肯定是不承认的,只好唯唯诺诺地敷衍着把话题岔开。

“你正经的皇祖母死得早,不然哪里轮到她一个继后做太后?如今居然还把持了朝政,牝鸡司晨,混淆朝纲……”皇后兀自喋喋不休。

太子听得背后冷汗直冒,实在忍不住,伸手一把捂住皇后的嘴,低声道:“母后,您是不是不想活了?!”

皇后这才清醒过来,也出了一身冷汗,强笑道:“本宫刚才是撞客着呢,没有说什么话吧?”

太子往四周扫了一眼,摇头道:“母后可要记着。有些话,说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皇后阴着脸,连连点头,“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送太子出去,在门口又叮嘱他,“要尽快……”

太子会意,出去找人布置。

第二天一大早,王家村来了一群甲兵,说是京城大牢跑了一个逃犯,他们奉了京兆尹的旨意,过来抓捕逃犯。

王家村的人都惊呆了。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阵仗。

“这位官爷,请问您是哪位?”老村长拄着拐杖过来,点头哈腰地问道。

那为首的官兵手里拿着一道文书往老村长面前晃了晃,老村长匆匆扫了一眼,吓白了脸,忙往旁边让了一步,看着这群甲兵骑着悍马,往村子里去了。

他们在王二哥家们停下来,下马上前敲门。

“出来出来!查户籍了!”

王家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天还早,王二哥还没有去官学上学。他一向是王家最有主意的人,这个祸事又是他惹来的,家里人都看着他。

王二哥沉声道:“我去出去看看。”

他一推开门,就被一个官军按住手,扭在背后,压到墙边站好。

“里面的人都出来!”另一个官军往里面叫着。

盛思颜在隔壁听见动静,忙跑出来看。

她看见王二哥被一个官军扭着胳膊堵在院墙边上,王二哥呲牙咧嘴,脸上表情十分痛苦,便担心会被官军扭折了王二哥的胳膊,心里顿时急得不行。

怎么能帮一帮王二哥呢?

盛思颜四下看了看,正好看见小刺猬阿财也跟着出来看热闹。

盛思颜眼珠一转,抱着小刺猬回屋里去了,再悄悄掩上院门。

过了一会儿,一只灰扑扑的肥胖小刺猬顺着盛家的院墙,往王二哥那边的院墙爬去。中途突然滚落下来,小刺猬身上绑着的一个小黄包顿时被刺猬身上的尖刺刺破了,星星点点的粉末从小刺猬身上落下来,尽数落在那官军的头脸上。

“去你娘的!这什么臭玩意儿,脏死了!”那官军发现是一只脏兮兮的刺猬从院墙上滚落下来,没有当回事,以为是乡间地头的野物,一脚将它踹飞。

小刺猬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浑身蜷曲成球,越过院墙,又回到隔壁盛家的院子里。

“啊——这是怎么啦?我痒死了!疼死了!”没过多久,那官军脸上身上冒起很多大红的疙瘩,看上去如同癞蛤蟆身上的毒疙瘩,十分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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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离别

周围的官军一见之下,吓得急忙躲开,生怕沾上那人身上的晦气。

王二哥的胳膊恢复自由,他转身,看见刚才抓着他的那官军头脸上的大红疙瘩,顿时明白过来,飞快地往盛家小院门口瞥了一眼,正好看见盛思颜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小脑袋,探头探脑往这边看。

看见盛思颜唇边狡黠的笑意,王二哥禁不住嘴角上翘,他微微摇头,示意盛思颜躲回去。

盛思颜忙听话地缩回脑袋,将大门紧紧插上。

王氏从小厨房出来,对盛思颜道:“你过来吧。那些人凶神恶煞,咱们女人家奈何不了他们的。”

盛思颜磨磨蹭蹭走回去,仰头看着王氏,不安地道:“……可是,那王二哥他们家,岂不是……”

王氏笑了笑,抚了抚盛思颜的头,“你啊,就别瞎操心了。人家有贵人相助,不会有事的。咱们就当不知道吧。——来,娘做了蛇羹粥,你来喝一碗。”

盛思颜整个小脸顿时皱起来,“还要吃蛇羹啊?”从小到大,她不知吃了多少条蛇,吞了多少枚蛇胆。药山上的蛇们肯定恨死她了……

盛思颜一边腹诽,一边被王氏拽着去吃早饭。

隔壁王家院子里,安静了一阵子之后,又开始鸡飞狗跳,人声、脚步声、动物的叫唤声,交织在一起。

盛思颜竖起小耳朵,仔细倾听着隔壁院子的声音。

就在王家所有人都被赶出院子,连那个僧人也要被搜出来的时候,外面又传来如雷般的马蹄声。

这一次,来的人马居然比先前那群进村的甲兵还要多。

盛思颜将碗一堆,叫道:“我去看热闹!回来再吃!”说着,急急忙忙跑出去。

王氏拦都拦不住,只好眼睁睁看着盛思颜捞起她的小刺猬阿财,打开院门出去了。

门一开,盛思颜就被满村子里黑压压的高头大马,还有盔甲俨然的兵士们吓得后退两步,差一点坐到地上。——要不要这样隆重啊?!隔壁家的那个和尚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来头?就差在额头上刻字了亲!

“奉京兆尹之令,来此扫除乱党。——你们是哪里派来的?手令呢?”一个声音洪亮如撞钟的男子手里拿着长戬,指着先来的那群甲兵问道。

刚才在村民面前不可一世的甲兵顿时成了避猫鼠一般,老老实实束着手,对着那群真正的将兵们点头哈腰,“大……大人,小的是卫戍区赵大人手下,您看,是不是行个方便?”

“赵大人?哪个赵大人?咱们朝里赵大人多了,某家不识!”那男子长戬一挑,就将刚才说话的甲兵毙于马下。

盛思颜看得脸色发白,忙冲过去将大门又紧紧阖上,背靠着木板门大口大口喘着气。

门外传来一阵哄笑声。

“小妹妹,没事别开门。抓乱党呢,不要瞎凑热闹……”一个响亮的声音说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盛思颜看到刚才血淋淋的场景,就算闭上眼,也只看到眼前一阵阵血雾挥之不去。她睁开眼,看见满院子依然笼罩在血淋淋的红色中,终于受不了,脑袋一歪,在台阶上晕了过去。

……

盛思颜到第二天才醒过来。她一睁开眼,就急着叫道:“娘!娘!”

王氏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坐到床边抚了抚盛思颜的额头,见她高烧已退,才松了口气,道:“昨儿叫你别出去,你就是不听。知道厉害了吧?——你小人儿魂魄不全,见了那些血淋淋的场面,有谁受得了?你别忘了,村东头王三叔家的小儿子,就是在土地庙了见到死人,被惊了魂,回家就病死了。”

盛思颜哼哼唧唧表示受教了,又担心王二哥的安危,忙问道:“王二哥还好吧?那和尚被带走了吗?”

王氏眼神一黯,叹息道:“你王二哥……”

“怎么啦?”盛思颜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儿。

“王家,王家今日就要离开村子了。”王氏缓缓说道,对盛思颜解释后来的事情,“昨儿先来的那群甲兵,说是乱党,被后来进村的将官们抓的抓,杀的杀,都带走了。但是说王家也得罪了人,不能再在这里住了。”

“啊?离开村子?去哪里?”盛思颜一把掀开被子,“我要去问王二哥。”

王氏给她换好衣裳,绑好发髻,想了又想,还是把话咽下去了,只是道:“去道别就可以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让王二哥好好念书,有了好的靠山,也要自己努力,不然靠山山倒,靠河河干。光靠别人是不成事的。”

盛思颜听得似懂非懂,忙忙地出去了。

外面的天刚亮,村子里还飘着薄薄的雾霭。

盛思颜用绳子牵着阿财,出了院门,就看见王家大门门上锁着一把大铜锁。——这是已经走了?

出村的路有南北两条。王二哥他们是往哪条路上去了?

盛思颜不甘心,抖了抖阿财的绳子,道:“阿财,闻闻王二哥往那边去了?”她一直把小刺猬阿财当导盲犬使的。

阿财动了动小鼻子,往南面爬去。

盛思颜跟在它后面一路追着,慢慢看见了出村的路,也看见了路上那一行熟悉的人,在雾霭晨曦中格外清晰。

“王二哥!一路顺风!”盛思颜爬到一块大石头上,对着那少年熟悉的背影连连招手,脸上忍不住落下泪来。

王二哥闷闷地在前方走着,一直在遗憾不能向盛思颜告别。

突然听见盛思颜的声音,他简直又惊又喜,霍地转身,便看见在清晨淡紫色的晨曦雾霭中,盛思颜穿着一身豆绿色衣裙,站在一块大石头,对他挥手道别。

小小的身子就算站在石头上,也没有自己高。

王二哥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思颜,你怎么跑出来了?”他跑了回去。

王家的人都回头驻足,看着他们。

二皇子夏昭已经换了打扮,不再是和尚样儿,而是穿得如同村汉一边,头上扎着布巾,并不显眼。

就在这时候,太阳渐渐升起来,将那层薄薄的晨雾驱散。

夏昭看见了盛思颜的模样,有些惊讶。——这样容貌精致的小姑娘,可不像村姑……

不过,他转眼看了看身旁的王家大姐,她也不像村姑,便释然了。

王二哥来到盛思颜跟前,将她从大石头上抱下来,习惯性地开始唠唠叨叨:“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见高就爬,以后摔下来,可没有王二哥在下面接着你了。还有,冷馒头不要吃,对胃不好。就算没别的吃的,你烧锅热水,将冷馒头蒸热了吃。以后不要去上学了,二哥不在,女学里的人欺负你怎么办……”

盛思颜仰头看着王二哥笑,“我晓得的。二哥,你要保重。我娘说,让你记得要靠自己。不管靠山多硬,也比不过自身硬。”

王二哥郑重点头,“王大娘是个明白人,我会记住的。”又嘱咐盛思颜,“别淘气了。要乖。你娘只有一个人,又要做爹,又要做娘,一个女人家不容易。如今我们家又搬走了,你要记得多帮你娘干活。”

盛思颜都应了,最后才问了一句,“王二哥,你们还回来吗?”她没有问他们去哪里,而是问他还会不会回来。

王二哥抿了抿唇,“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说着,转身就走。

看着王二哥大步离去的背影,盛思颜心里充满惘然。

她最怕是离别,可是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面对离别。

……

转眼四年过去,盛思颜满了十岁。

又到了腊月初八这一天。

王氏对她道:“咱们明天去京城神农府门前拜祭。晚上早些睡,别看书看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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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再见

盛思颜应了一声,将书本收起来,去里屋澡盆泡了个热水澡。

洗完之后,她收拾了屋子,那一澡盆水却得等王氏进来处理。

她今年虽然满了十岁,但还是力气不够大,连一桶水都拎不起来。

再说王氏也心疼她,不许她做这些粗重活儿,担心她把手做粗了。

盛思颜一直把自己是当村姑的,也想要多练练力气,总不能以后长大,连一桶水都拎不起来,还真把自己当娇小姐。对于王氏的固执,她有些好笑,但是又很感动。

有王氏这样的娘亲,是她的福气。虽然家里破败了,但还是把她当大小姐养。——王氏并不知道女儿要“富养”的观念,但是她却一直在身体力行……

王氏见盛思颜洗完了,过来将脏水拎出去倒掉,和她一起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王氏和盛思颜换了素色衣衫,头上戴了素白银器,两人各挎一个食盒,坐着小驴车,往京城里去。

这四年,王氏靠着给村里人治病,还有上山摘草药,晒干了到城里的药铺卖钱,还是积攒了一些银钱。

家里吃的比以前好,还添了一辆驴车代步。

马车、牛车是别想,她们暂时还养不起马,也供不起牛。

驴车也挺好。

盛思颜很会自得其乐。

一个半时辰之后,她们来到盛家的神农府前。

如同过去十五年的每一年一样,这里有民众自发来祭祀。

五年前,她们还在这里遇到了专程来祭祀的郑大奶奶。

不过郑大奶奶好像只来了那一次,后来再没有来过了。

至少后来盛思颜她们再来祭祀的时候,就没有见过郑大奶奶了。

王氏将食盒里面准备的饭菜和酒水拿出来,摆在地上,又插上三炷香,和盛思颜一起跪拜。

周围跪拜神农府的普通老百姓也很多。

盛思颜悄悄估摸着,这里的老百姓应该是把神农府当药王庙来拜,有事无事来拜拜,烧柱香,大概是“有病治病、无病防身”的意思……

王氏和盛思颜磕完三个头,正要起身,就见一个男子走过来,在王氏旁边并肩跪下,也给神农府磕了三个响头。

王氏和盛思颜都吓了一跳。

王氏侧头,瞪那男子一眼,正想吆喝他去别的地方跪拜,不要骚扰她们母女,猛然看清了那人的侧脸,不由低低地叫了一声,用手捂住嘴,全身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盛思颜从来没有见过王氏失态的样子,一时也十分好奇地看了那男人一样。

只见那男人的样貌十分清隽,颌下一缕短须,眉秀目清,肤色白皙,很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身上穿着一袭青灰色长衫,倒是有些破旧了。

“……娘,你还好吧?”盛思颜轻声唤道,用手推了推王氏的胳膊。

王氏回过神,嘴里呜咽一声,喃喃地叫道:“——七爷,你回来了。”

那男人侧过头,看着王氏,温和地笑了笑,“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说着,又看向正兴味盎然看着他和王氏的盛思颜,问道:“她……就是我们的女儿?”

王氏的身子又抖了抖,用帕子捂着脸,抽泣着说了两句,大概好像是在向这位“七爷”抱歉,说她没能生个儿子啥的。

盛思颜明白过来,笑眯眯脆生生地叫了那男人一声:“爹!”又劝王氏,“娘,爹现在回来了,您可以和爹再给我生个弟弟啊!”

那男人哈哈大笑,扶着王氏站起来,连连点头道:“正是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我回来,自然不会让你们娘儿俩再吃苦了。——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们娘儿俩。”

王氏终于平静下来,小声道:“……不辛苦。”

盛思颜却毫不客气地跟着道:“……很辛苦!”

王氏瞪了盛思颜一眼,“不要在爹爹面前胡说八道!”

“我哪有?!”盛思颜不服气地跟王氏对视,“娘啊,我们确实过得很苦啊……”

盛思颜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恨不得对王氏耳提面命:这是你男人,你有义务要向他撒娇!他有义务要照顾我们母女!你吃了苦,一定要让他知道,不然那苦都白吃了。当然,就算没有吃苦,这么多年不见,略微夸大其词一下,也没有什么的。——也是夫妻之间的情趣嘛……

那男人莞尔,拉着盛思颜仔细打量,问她:“你今年已经十岁了吧?”

盛思颜点点头,“整十岁了。”

可能是父女血缘天性使然,盛思颜对这男人一点生疏感都没有,她顺势挽住他的胳膊,悄声道:“爹啊,这么多年,您都去哪儿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我没爹了……”盛思颜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那男人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这孩子,确实挺会胡说八道!”

王氏看着这父女俩一点隔阂都没有,立刻就自来熟了,也有些囧,讪讪地道:“有话回去说吧。这么多年不见,七爷,你过得可好?”

那男人正要说话,突然觉得一阵寒气袭来。

那阵寒气如此明显,连一向很耐寒怕热的盛思颜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怎么回事?难道要下雪了?

盛思颜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依然明媚,虽然是腊月里,但是并没有下雪的迹象。

再下一刻,盛思颜明白了那股寒气的来源。

因为她看见一个黑衣男子,悄没生息地,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站到了她爹盛七爷的身旁。

寒气就是从那男子身上发出来。

那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头顶戴着青龙冠,那冠上镶着一颗黑色的珠子,大如鸡卵,珠光盈盈。他的头发被青龙冠拢起来,披在脑后,一直垂到肩上。前额有几丝黑发垂下来,零乱地搭在他的眉间,显得他的肤色极为白皙,白到近乎透明。他的眉毛黑长,眉梢上挑,如同凌厉的刀锋。双眸有些凹陷,更显得鼻梁高直挺秀。

盛思颜忍不住盯着那男子的鼻子又看了一眼。那鼻子简直是拿尺子描出来的一样,实在是太过笔直了,真是“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宽”。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有一管挺秀的鼻子,这人就一定不会丑。

更何况这个男子不仅有一管完美无缺的鼻子,而且眉峰清越,眼眸细长深邃,一双薄唇有些苍白,但是唇形无懈可击。

整个五官组合起来,更是美不胜收。

看在大家眼里,如同彩虹贯天,白虹贯日,让人目眩神迷。

他似乎看出来盛思颜在看着他。黝黑的眸子往她那边转了一圈,便收了回去,看向盛七爷,启唇说道:“盛七爷,那我就回去了。”

他的声音低沉丝滑,如同上好的天鹅绒,听在耳朵里,非常舒服。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真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无一不美……

盛思颜在心里感叹,扭头看向别处。

果然这神农府前的人,都呆呆地看着那个黑衣男子,看来都被他的美色震撼了。

盛七爷点点头,“周大公子先回去吧。改日我再去府上拜访。”说着,拱了拱手。

盛思颜一听“周大公子”四个字,霍地一下回头,猛然盯着那人细看。

那男子似乎觉察到盛思颜一再的注视,微微有些不耐烦,对着盛七爷点点头,转身几个纵跃,兔起鹘落,黑色袍袖迎风鼓起,如同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神农府前冷冷的寒意一下子消失了。

盛思颜拉着盛七爷问道:“爹,那人是谁?”

“他是周怀轩。神将周府的大公子。”盛七爷看着那人消失的背影,感慨地道。

※※※

本文女主是盛思颜,在简介上写着呢。不要搞错了。o(╯□╰)o

……

第35章 过山风

他他他……是周怀轩?!

盛思颜瞠目结舌的样子实在太夸张,盛七爷都发现了,诧异问道:“怎么了?怎么这幅样子?”

盛思颜发现自己嘴张得大大的,都能让人看见自己正在换的牙,忙紧紧闭上嘴,摇头含含糊糊地道:“他不是被贼人抓走去治病了吗?他的病好了吗?”

“贼人?治病?”盛七爷更是不懂盛思颜在说什么,“他的病早就好了。”

王氏出来打圆场,“这话说来就长了,咱们回去吧,一路慢慢说。”

盛七爷点点头,回头又看了看盛家的神农府,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王氏的神情也很悲伤。

“这一次我回来,总要想法子,让盛家人入土为安。”盛七爷低声道,手上握着的拳头紧了紧。

盛思颜的心思都在刚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周怀轩身上,就没有听清楚盛七爷说的话。

这一路上,她也很沉默。

王氏和盛七爷夫妻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话,也没有注意到盛思颜的异样,只是觉得她很乖巧安静。

盛思颜皱着眉头,双手托腮,一路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很是不明白周怀轩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记得,五岁那一年的腊月初八,她还是瞎子的时候,跟着王氏去京城神农府前拜祭。就是在那里,她被一个黑衣人掳劫,抓到山上,遇到了神将府的周大公子周怀轩。

那时候她还是瞎子,并没有见过周怀轩长得什么样子,但是她记得那人给她的感觉,那是一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跟他说话如沐春风,而且他也很会照顾人,很和善,跟刚才那个神出鬼没,一出来连身边的温度都能直接降低十度的“冰山男”完全是判若两人……

难道这人其实不是真正的周怀轩?而是冒充的?!

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可能。

首先,盛七爷直接叫他“周大公子”,而且他是径直回神将府了。

如果他是假的,怎么敢大大咧咧回神将府?——他能骗得过她这个瞎子,总不能连亲爹亲娘都能骗倒吧?

如果她没有记错,周怀轩被掳走之时,好像已经十五岁了,已经是青年了。今年他应该是二十岁,虽然容貌会有差别,但和十五岁的时候不会有天差地别的感觉。

“……爹,这个周大公子,您真的认识吗?”盛思颜忍不住闻道。

盛七爷看了盛思颜一眼,“我当然认识。怎么?有问题吗?”

盛思颜想问他是如何认识周怀轩的,却被王氏打了岔,“好了好了,到家了,咱们到家再说话。”

盛思颜只好住嘴,跟着盛七爷和王氏下了车。

一到家,王氏就张罗着杀鸡,又让盛思颜去村口的河边看看,还有没有渔人在打渔,顺便买几条鲜鱼回来,说盛七爷最爱吃鱼。

盛七爷正好有话跟王氏说,也遣盛思颜出去。

盛思颜闷闷地出去了,一路走到村口的河边。

小河蜿蜒,河面上波光粼粼,盛思颜没有心思欣赏河上风光,找渔家买了几条鱼,又见有新鲜的大黄鳝,想起来王氏最爱吃炒鳝糊,就也买了几条,装在鱼篓里拎回来。

路过王二哥家的小院子的时候,盛思颜习惯性地看了看他们家的大门。

已经四年了,这大门还是锁得紧紧的。

王二哥他们一去四年,到现在音信全无。

盛思颜开始的时候,还盼着王二哥会写信回来。

后来王氏让她打消这个念头,说王二哥跟着去的那人,不会让他再跟他们这些乡里乡亲联系的。

盛思颜才收了心思,不再有期盼。

但是多年的习惯,她还是会下意识看一看他们家门口。

今天也跟往日没有不同,隔壁家还是锁着大门。

盛思颜低头推开自家小院的大门,眼角的余光突然感觉到有一道黑色的绳索一样形状的长条东西,在院子里一闪而过。

要不是那东西的颜色太深,那么快的速度,盛思颜根本就看不见。

“什么东西?”盛思颜好奇地往院子探头细看。

这时候,她渔篓里面的活鱼和黄鳝开始剧烈地扑腾起来,好像有人拿棍子在往鱼篓里面捅一样。

盛思颜忙收回目光,对鱼篓低声呵斥:“给我乖乖儿地!等下给你们一个全尸!”

那鱼篓动弹得更厉害了。

盛思颜气得将鱼篓往院子里一扔。

咚!

鱼篓在院子里滚了几下,在靠近正房台阶的地方停下来。

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盛思颜循声看过去,却看见是肥胖的小刺猬阿财一阵风一样从草丛里爬出来,往她这边飞快地冲过来。

盛思颜张大嘴,惊讶地道:“阿财!你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怎么能跑得这么快?”

阿财如闪电一样从盛思颜身边掠过。

一道黑色的长绳状的物体也从草丛里飞快地梭过来,就如同在草上飘一样。

盛思颜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差一点坐到地上。

那不是什么长绳,而是一条凶悍粗大的眼镜王蛇!

盛思颜这辈子虽然吃的蛇多,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长、这样粗的眼镜王蛇!

那蛇一窜出来,看见一个人站在它的路前方,顿时高高地从草丛里跃起,张开大嘴,往盛思颜那边狠狠咬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盛思颜来不及想招儿,她尖叫一声,下意识抬起胳膊,阻止那眼镜王蛇扑到她脸上。

眼镜王蛇一口咬到盛思颜左手虎口处!

尖利的毒牙深深地陷入她细嫩的小手虎口,一行鲜血从她虎口处流了出来。

屋里正在说话的盛七爷和王氏推开门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骇人的景象。

只见盛思颜面无血色地立在院门口,左臂伸出,一条粗长的半人高的黑蛇几乎是直立起来,紧紧咬在她的虎口处。

盛思颜被这眼镜王蛇凶悍的近距离接触吓得两眼往上一翻,整个人往后仰倒,晕了过去。

“思颜!”王氏撕心裂肺地发一声喊,就要冲过去。

盛七爷紧紧抱住她,大声道:“那是过山风!你去有什么用?!还不是白白送命!”一边说,盛七爷一边流出泪水,心里有些懊悔。

王氏被盛七爷拉着,疯了一般地捶打他,嚎啕大哭:“都是你!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纳妾生子,看我们娘儿俩不顺眼,才招来这种恶毒的长虫!”

刚才盛七爷就在屋里跟王氏说,他离家十年,在外面又纳了一房妾室,生了两个儿子。他是担心他活不下去,又不知道王氏这边的孩子是男是女,为了给盛家留下一星香火,才出此下策的。

王氏心里五味杂陈,但是知道盛七爷说的是大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没能给盛七爷生儿子。盛七爷纳妾生子,无可厚非。

特别是他们夫妻俩分离十年,她的年岁也老大了。盛七爷这会子回来,她也生不出来了……

可是在王氏看来,就因为盛七爷说盛思颜是个女子,不能承继盛家香火,盛思颜马上就遭了过山风这种剧毒蛇的噬咬,这是报应!赤|裸|裸的报应!

她哭着喊着,在盛七爷怀里捶打着,满脸绝望。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思颜是我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孩子!这孩子命苦啊!刚生下来就是瞎子,我费了五年的功夫,才将她治好了,结果她只多活了五年!”王氏想到她第一眼看见盛思颜的样子,那小小的婴孩,在她怀里睁着灰蒙蒙的眼睛,还努力对她笑,从来不哭、不闹……

盛七爷泪如泉涌,心痛地道:“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两人抱头痛哭。

盛思颜悠悠地醒了过来,被那哭声震得头疼。

她慢慢坐起来,看见那眼镜王蛇还挂在自己的左手虎口上,吓得连连摆手。

啪嗒!

那眼镜王蛇像条皮绳子一样被她甩脱了。

盛思颜:“=_=”肿么回事?画风不对啊?

盛七爷听见响动,忙回头一看,却见盛思颜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她身旁的地面发呆。

那旁边,正躺着刚才他们看见的那条咬着盛思颜不放的眼镜王蛇!

那蛇一动不动,全身僵直,煞是奇特。

盛七爷揉了揉眼睛,颤抖着声音问道:“思颜,你是活着,还是……?”差一点以为她“诈尸”了……

盛思颜苦笑着从地上站起来,看了看自己被蛇咬的左手虎口处。

两个深深的蛇牙印子,正好咬在当年她被周怀轩咬过的那个地方。

王氏听见声音回头,看见盛思颜好端端地站在地上,不由大喜扑过去,盛七爷拉都拉不住。

“小心!那可是过山风!”盛七爷叫着,冲进厨房拿了把刀过来。

王氏却已经上上下下打量过盛思颜,又给她把过脉,确信她没有事情,才蹲下去细看那条眼镜王蛇。

盛思颜想起来,这里还没有“眼镜”这个东西,所以眼镜王蛇这个名字,是后世人取的。在这个大夏皇朝,这种眼镜王蛇,是被称为“过山风”的。她听专业捕蛇人王二哥说起过。

乖乖,这可是剧毒蛇啊!

盛思颜忙道:“娘小心!”

“小心个头!这蛇已经死了!”王氏啐了拿着刀扑过来的盛七爷一口。

盛思颜呆住了。

这是什么状况?她被眼镜王蛇咬了一口,她没死,蛇死了……

※※※

O(∩_∩)O哈哈~,保证是爽文。不爽不要钱~~~

……

第36章 福星

盛七爷也惊呆了。他拎着刀站了一会儿,见妻子将那过山风的长虫翻来覆去地看,还掰开它的蛇头看毒牙,才相信这蛇是真的死了……

“怎么就死了呢?”盛七爷百思不得其解。他又过来给盛思颜把脉。

脉搏跳动得略微有些快,大概是刚才被吓到了。

盛七爷又抓着盛思颜的手细看,见那虎口处两个清晰的牙印,不过血已经止住了,只流了少许的血珠,甚是奇特。

“你有没有觉得头晕眼花、恶心想吐?”盛七爷关切地问道。

盛思颜有些囧,在心里暗道:爹啊……只不过被蛇咬了一口,难道会怀孕?恶心想吐,不是孕妇的标配么?

虽然心里这么想,盛思颜当然不敢口无遮拦地当着盛七爷说出来,她摇摇头,道:“没有,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既不头晕眼花,也不恶心想吐,就连手上的伤口,也只有些微微的刺痛而已,就跟平时跟着王氏做针线,被针扎了那样的疼痛而已。

王氏将那死翘翘的眼镜王蛇拎起来,啧啧道:“上好的过山风,瞧这毒牙,唉,死得太快了,我得赶紧去挤些毒液出来,这可是上好的药材。”

盛七爷一听,如同被醍醐灌顶一样拍着脑袋道:“我想起来了!——我那味药,正要过山风的毒液做主料!我在那边寻了十年,也没有寻到过山风,没想到一回家,这过山风就主动送上门了啊哈哈!”笑得十分开心,又夸盛思颜,“真是个小福星,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们盛家,这一次洗冤有望了!”

盛思颜心里一动,忙往旁边让了一步,看着王氏拎着那死翘翘的眼镜王蛇去药房处置,一边问盛七爷,“爹,什么洗冤有望?您在说什么?”

盛七爷背着手,低头直视盛思颜,脸色变得严峻:“盛家的事,你娘跟你说过多少?”

盛思颜想装糊涂,可是在盛七爷凌厉的注视下,她只得乖乖地道:“娘就说过我们跟京城的盛家有关,没有说别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娘也说了,这是天大的秘密,说了我们都活不成,所以我一般都当自己没听过这话。”也就是说,她没有当自己是什么国公府小娘子……

盛七爷脸色松泛下来,他赞许地点点头,道:“你娘是个谨慎人,听她的没错。”然后对盛思颜道:“快去屋里洗一洗,看你刚才被吓着了,等下我给你煎碗安神汤,喝了你就睡下吧。”

盛思颜怎么可能睡得着?但是她心里也有很多疑问,也想独自待一会儿,理一理这些线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脆声应了,先进厨房烧水,然后一个人歪歪扭扭,一步三停地拖着水桶进了里屋洗漱。

药房里,王氏在精心处理过山风的毒牙,努力要从里面挤出毒液。可是她费了老大的功夫,也只挤出一点点。那毒液是金黄色蛋清样的液体,有些稠。

盛七爷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道:“我来。”说着,他拿出随身的小银刀,将那蛇头剖开,找到毒腺所在的地方,将整个生产毒液的毒腺挖了出来。

可惜将毒腺破开之后,他们发现,里面的毒液几乎一滴都不剩了……

“这是怎么回事?”王氏十分失望,悻悻地道:“还指望能多些毒液呢。”

过山风的毒液虽然是致命的毒药,但是也是大好的药材。它可以用来止痛、破血、散结,对于麻痹症更有奇效。

一般的蛇毒也有这些疗效,但是据说毒性越强的蛇,其毒液的疗效越厉害。

而他们手边这条“过山风”,长得已经快成蟒了,毒性更是毒中之毒。

如果用这条“过山风”的毒液入药,药性可想一斑了。

“唉,可惜,真是太可惜了。”盛七爷摇头,“不过,能挤出这一点毒液也是好的。我那味药,有了这‘过山风’的毒液,药效会更好。”

王氏抿着唇,鼻子旁边露出两条深深的法令纹,仔细地将那滴刚刚挤出来的毒液收到小瓷盒里。

盛七爷将那蛇接过去,扒下蛇皮,将蛇肉剔出来,一边道:“也对。这过山风原来正好没毒了,所以我们家思颜才逃过一劫。”

这样一说,王氏才笑了起来。她从案板上拿过刀,将蛇肉切成块,用拿水冲洗了,和自己先前宰的那只鸡放在一锅炖了,做龙凤呈祥的大菜。

盛七爷深深吸了一口气,夸道:“真是香!”

王氏笑了笑,坐到灶膛前看着火。

盛七爷也在她身边坐下,低声说起正事:“我这次回来,是听说太后很快要张榜天下,寻找能给皇帝陛下治病的神医奇才。”

王氏眼皮一跳,斜睇着他问道:“很快要张榜天下?那就是还没张榜呢,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自然有地方知道。”盛七爷没有详说,继续道:“我在那边十年,仔细研究了不少方子,最后终于定下这个方子,只要加上过山风的毒液,一定能对皇帝陛下的病有效用。”

众所周知,皇帝陛下是在十五年前,因为被盛老爷子用错了药,才突然变得口不能言、眼不能视、身不能动,整个人跟活死人一样。

“陛下也真是不容易。这样过了十五年,居然没有死……”王氏啧啧道,不知道是在夸奖,还是在讥讽。

盛七爷横了她一眼,“十五年是不容易,大概是快熬不过去了,所以太后才张榜求能人异士。——这也是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宫里那么多太医,还有郑素馨这个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杏林国手,居然都不行,还要张榜天下,可见皇帝陛下的情况是很危急了。

王氏明白过来,道:“你的药方,是专门治痹症的吧?”

痹症,就是麻痹症。

皇帝陛下的情形,他们私下里一直认为是痹症。至于是什么导致了痹症,还是众说纷纭。

痹症这种病,一般没有这样严重。但是真的严重起来,如同皇帝陛下这样,要救治也非常困难。

因为导致痹症的原因千差万别,每一种都需要特殊的药方对应。

而过山风的毒液,是公认对痹症最有效的药材。

只是这药材太难找。纵然是专业祖传捕蛇人,见到过山风这种剧毒蛇,也只有逃跑的份儿。

而且大夏皇朝这一千年来,过山风出现的时候少之又少。

没想到居然让他们在自己家的小院里遇到一条。

“……那过山风的毒液到底是被谁取走了?”王氏和盛七爷都在琢磨。

他们都认为,盛思颜能被这条剧毒的过山风咬了却没被毒死,是因为这条蛇的毒液刚刚被人取光了,还没来得及产生新的毒液。

不过,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盛思颜一点事都没有,而过山风反而死了。

……

盛思颜洗漱完毕,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左手。

雪白如玉的小手虎口处,又出现两颗牙印。

那晚周怀轩突然发病,像是癫痫一样不受控制地抽搐,她情急之下,将手捏成拳头塞到周怀轩嘴里,让他咬着,免得他咬断舌头,把自己折腾死了。

就是那一咬,在她左手的虎口处,留下周怀轩的两颗牙印。

不过过了五年,她在不断长大,王氏又不断用各种药草医治她的额头和虎口处的印子,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这左手虎口处的牙印也已经很淡很淡,本来都快看不出来了,可是今日被那眼镜王蛇咬了一口,那牙印又出现了,比以前更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愈合。

还有,为什么眼镜王蛇死了,她却没事呢?

盛思颜想得眉头都皱起来了。

……

第37章 张榜

王氏和盛七爷回到上房,看见盛思颜还坐在桌前发呆,忙过来问道:“怎么啦?是不舒服吗?”

刚才虽然看盛思颜没有事,但是说不定蛇毒会过一会再发作?

王氏忙过来给盛思颜诊脉。

她的脉相平稳中和,完全不像是刚刚被过山风那种剧毒蛇类咬过的迹象。

王氏无语半晌,道:“正好炖了龙凤呈祥的大菜,等下你多吃点蛇肉,补一补。”

盛思颜囧囧有神地想:这下子她可真成了药山上那些蛇们恨之入骨的人类了。她不仅吃了它们那么多同类,就连它们的“王”,她也吃过了。

嗯,不仅吃了,还弄死了这条眼镜王蛇……

盛七爷也过来看了看盛思颜,道:“没事就好。”然后在屋里四周看了看,道:“这院子有些小,明天人来了恐住不下。”

盛思颜回过神来,好奇地问道:“呀,要来客人了吗?都是谁?是我们的亲戚吗?”

王氏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将盛思颜护到身后,对盛七爷道:“这边的事还没有完呢,还是等一阵子再说吧。”

盛七爷不肯,道:“都是一家人。有粥吃粥,有菜吃菜,分什么彼此?还是早点住在一起亲香。”

盛思颜听着这话不像,心里有些打鼓,她飞快地看了盛七爷一眼,又把目光转向王氏,问道:“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氏拉着她的手,垂眸不语。

盛七爷看着王氏这幅样子,想到自己负她良多,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只好道:“也对,等咱们把这里的事情做完了,再去接他们吧。”

王氏低着头,带着盛思颜去厨房端菜。

一家三口吃完饭,王氏收拾桌子,去厨房刷碗。

盛思颜等王氏走了,才偷偷问盛七爷:“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您别想敷衍我,我已经十岁了,是大人了。”

盛七爷摸摸她的头,长叹一声,道:“我当初,也只是想给盛家留点香火,就纳了个妾侍。”

“啊?!”盛思颜忍不住惊叫一声,忙捂住嘴,不敢让王氏听见。

“爹,您怎么可以这样?我和娘亲在这里过得含辛茹苦,您老可倒好,居然偎红倚翠,有了小的!——那是不是还生了几个孩子?”盛思颜的鄙夷完全不加掩饰。

盛七爷讪讪地道:“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所以……”

“那娘亲怎么办?”盛思颜毫不客气地道,“如果那妾室仗着生了儿子欺侮娘亲怎么办?还有,我是女儿,如果你的庶子看我不顺眼怎么办?”

听着盛思颜脑补出来的“悲催”情景,就连站在门口不想进来的王氏都噗嗤一声笑了。

她走进来,用手指头点一点盛思颜的额头,嗔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听过哪一家的妾侍敢跟主母叫板?还有,哪一家的庶子敢跟嫡姐过不去?——就连以庶出身份登基的皇子都不敢对嫡出的长公主不敬!”

“真的?这里从来没有‘宠妾灭妻’这一说吗?”盛思颜高兴地问道。宅斗神马的,最讨厌了,她可不想跟这些人赌心眼子啊!

王氏和盛七爷都被问得哑口无言。

盛七爷纳闷地看着盛思颜道:“我们家的孩子,个个罕言寡语,你这样口齿伶俐的,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

王氏一听就涨红了脸,推了盛七爷一把,道:“这是你的种!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王氏不忠?

盛七爷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打躬作揖地求了半天饶,才让王氏消了气。

盛思颜在心里偷偷叹气,面上还是一副好笑的样子,笑眯眯地看着盛七爷跟王氏道歉。

盛七爷就这样在王氏和盛思颜的小院里住下。

虽然王氏不许他去把妾室和庶子接来,盛七爷还是偷偷给他们写了封信,让他们过来。

可是他的妾室居然给他回信,说让他好好把盛家的事情撕掳好了,他们再过来。不想现在就过来,免得分了盛七爷的心。

在信里又缠**绵地写了对盛七爷的想念,看得盛七爷虽然不高兴,但是也没有再生气了。

既然他们暂时不想来,而他这边的事情确实挺多。王氏又心里有疙瘩,这要真的来了,打起来都是有可能的。

因此盛七爷也不强求了,集中精神在他目前要做的事情上。

没过几天,太后果然张榜天下,征求良医去给夏明帝治病。

许诺只要能让夏明帝有所好转,就立刻赏银千两,而且封赐官身。

天下的名医立即趋之若鹜。

盛七爷也很着急,想抢头功。

盛思颜却对那则征求神医的告示感觉有些怪怪的。她私下里劝盛七爷:“反正谁的医术都没有您老人家高明,何必这么急吼吼的进宫呢?好东西总是等到最后才出来的,咱们不妨等一等,看看这件事到底是如何发展的。”

盛七爷对盛思颜有这番见识很有些惊讶,不过他也认为盛思颜说的有道理。

“十五年都等了,也不急在一时半会。”王氏也劝盛七爷。他如今是盛家老爷子那一脉最后一个男丁了,不得不慎重。

他们等了半个月,也没有等到有神医得到封赏的消息。

反而不断有假冒神医,贻误夏明帝病情消息的传来。

而从午门推出去斩首的“神医”的鲜血,简直染红了宫门前的那条护城河。

太后在宫里震怒,不明白为何进宫来的,不仅是滥竽充数的“神医”,而且有好些个,根本就是杀手!

他们入宫,似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了皇帝!

“怎么会这样?”太后向郑素馨诉苦,“哀家要救皇帝,怎么放进宫里来的都是这等货色?”

郑素馨也不好劝。因她也是有御医封诰的,如果她劝太后不要相信这些从民间征集的神医,又怕被人说她“嫉贤妒能”。

而且光靠她,还有太医院的那帮子御医,确实对陛下的病还是束手无策。

没办法,郑素馨只好使个“乾坤大挪移”,转移太后的目光:“太后,臣妇觉得,民间神医也是有的。恐怕是有人不想真正的神医进宫,所以故意搅混水。您也知道,陛下如果薨逝了,谁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呢?”

……

第38章 十八

太后从慌乱中镇定下来。

如果皇帝薨逝,谁会得到最大好处?

这不一目了然吗?

除了太子还有谁?!

太后审视地看着郑素馨,琢磨她这么说,到底是什么用意。

郑素馨微笑着双手互扣,放在腰间,笔直地站在太后身后,风姿仪态无懈可击。

“这种话,不要乱说。皇帝这个样子,太子是唯一的储君。如果储君有问题,将要动摇国之根本。”太后郑重嘱咐郑素馨。

郑素馨心里一跳,忙颔首道:“太后明鉴。臣妇只懂医术,不懂朝堂,太后对臣妇说这些话,可是对牛弹琴呢!”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你过谦了。你的本事,别人不知端倪,哀家还能不晓得?”一边说,一边伸出手。

郑素馨忙伸出一只胳膊,让太后搭在她胳膊上,跟她一起往宫里走去。

她们刚才站的地方,是宫里最高的云阁。站在云阁上,可以俯瞰大地,看着大夏的美好河山。

每次太后心里有特别烦难的事情的时候,就会到云阁上待一会儿,看看天,看看地,心情就会舒畅许多,而烦难之事,往往就能迎刃而解。

“这样吧,哀家派专人去接应征的神医进宫,再护送他们出去。总不能让滥竽充数的人再闯进来。”太后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吩咐道:“命阮同传哀家的懿旨,宣神将府的周大将军入宫。”

这阮同本是夏明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夏明帝出事之后,他一度赋闲,后来就蹭到临朝听制的太后这边,帮着干点杂活。

因太后身边大部分伺候的人都是宫女,少数几个需要跑腿传话的太监,都是从夏明帝身边来的。

夏明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阮同,后来就一直跟在太后身边跑腿。当然,他的职司不变,还是总管大太监。只是夏明帝这十五年都像是“活死人”,他这个总管大太监,早就名不副实了。但是他也不像夏明帝身边别的太监一样,都被打发去扫皇城去了。

阮同接了命令,迅速去神将府传旨。

神将府在京城东面。

四大国公府按照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排位,在京城的东南西北各占一方。

神将府在东方,本属青龙。

但是大夏皇朝,皇室才能尚龙。

所以神将府所属的“青龙”就改成了黑色的蟒蛇。神将府的家族图徽,也是一条腾云驾雾的黑蛇。

那族徽也绘在神将府周家军的军旗之上。每一次周家军出征,那绣着腾云黑蛇的大纛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敌军总会被吓得一哄而散,再无斗志。

阮同怀揣着懿旨,坐着大车,来到神将府传旨。

这一天,神将府里却有些不太平。

一大清早,神将府里就鸡飞狗跳。

周家二房的二少奶奶胡氏哭哭啼啼地来到周老夫人江氏的院子里告状。

“娘啊,您管管大少爷吧。自从他回来,我们院子里那些猫啊,狗啊,动不动就死光光了,媳妇实在受不了了。”

周老夫人眉间的皱纹深得能够夹死蚊子。她不悦地道:“老二家的,你胡说什么呢?你院子里的猫猫狗狗死了,怎么能怪在我大孙儿怀轩身上?你要栽赃也不选个好由头!”

胡氏连忙跪下了,哭得更大声,“娘啊,媳妇不敢说谎。那一天,媳妇亲眼见到一只猫拦在大少爷走的路上,大少爷只是冷冷看了那猫一眼,那猫就吓得瑟瑟发抖,腿都软了,怎么赶都不走。后来到了下午,媳妇就发现那只猫死在路上。还有啊,昨儿大少爷来我家院子跟二爷说话。我院子里猫猫狗狗比较多,大少爷出来的时候,猫狗打架,不小心撞到他身上,那打架的猫狗当场就死了。——简直就跟撞到石柱子一样。”

周老夫人只觉得一派胡言,完全是无稽之谈。可是这胡氏是老二的媳妇,老二是庶子,并不是她亲生的,平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除了不少他吃穿,并不敢狠管。

现在他媳妇告到她面前了,她完全置之不理的话,又要被老爷说她不大度,不贤惠了。

就想了想,对身边的大丫鬟春分吩咐道:“去叫大少爷过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春分心里一动,回去换了身衣裳,头上又多插了两支玉簪才去大房的院子传话。

“大少爷,老夫人身边的春分姐姐来了。”一个小丫鬟在大少爷周怀轩的门前通传。

豆绿色绣宝月菊的门帘从里面掀开,一个花容月貌的丫鬟娇声道:“是春分姐姐来了?快请快请!”正是周怀轩身边的大丫鬟沉香。

春分含笑道:“大少爷呢?老夫人有请。”

“什么事啊?”沉香一边请春分进去,一边好奇地打听。

春分知道,周老夫人派她过来,就是要卖周怀轩一个好,把事情先告诉他们,好有个准备。

春分将脑袋凑到沉香耳边,轻声道:“胡二奶奶在老夫人那里告状呢,说大少爷弄死了她院子里的猫猫狗狗,要找老夫人讨个公道。”

沉香一听,两道柳叶眉就立了起来,气愤地道:“她尽会胡说!哼,真是没辱没了她的姓氏,除了胡说,她就没别的本事!说我们大少爷弄死她院子里那些癞皮狗、惫懒猫?我呸!——春分姐姐,你过来看看,我们大少爷昨晚发了一夜的病,今儿早上才睡过去,哪里有力气去她院子里行凶!”

春分很是惊讶,“又犯病了?不是好了吗?”

那是三个月前,五年前被贼人掳走的大少爷周怀轩突然回到神将府。

和当年那个病弱的少年相比,周怀轩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他的模样生得更加俊美,但是整个人却如同从冰窖里出来一样,冷冰冰不苟言笑。

神将府里的人都有些怕他。

只有他自己的娘亲冯大奶奶如获至宝,不顾那股让人无法忍受的寒气,抱着他又哭又笑,说他终于活过了十八岁!

原来,当初周大公子一生下来,就有高僧给他批命,说他命中注定活不过十八岁,将无法承继守护大夏国土的神将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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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罂粟

周怀轩十五岁离家,五年后回家,已经是二十岁的人。

那“活不过十八岁”的批命当然不攻自破。

周大将军的妻子冯大奶奶甚至在周怀轩回家之后,在京城大宴宾客,庆祝自己儿子终于病愈归来。

而当年那个批命的高僧,也被周怀轩从庙里拖出来,一顿乱棍给打瘸了,然后交到大理寺,让他们审查这个欺名盗世的家伙。

后来在大理寺的介入下,查出这所谓的“高僧”根本是个滥竽充数之辈,他一向是收了人家的钱财,才故意胡诌一些命好命歹的。

大理寺审出了京城许多官宦人家的内院隐私,吓得不敢继续审下去,一顿杀威棒直接将那“高僧”打死结案。

周怀轩刚病愈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人对他还是有些看不起。

因他从小体弱多病,是药罐子里养大的。

神将府的周老爷子一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周承宗和三儿子周嗣宗是嫡子,二儿子周继宗是庶子。

神将府的人,都知道三房的三爷周嗣宗的大儿子周怀礼,才是神将府真正的继承人。

周怀礼在周家孙子辈当中排行第四,平时都称他周四公子。他上头还有三个哥哥。

周怀轩是大房周承宗,也就是神将大人的嫡长子,周大公子。

二房周继宗有两个儿子,周怀仁和周怀义,都比周怀礼要大,但是因为二爷周继宗是庶子,所以他的儿子不在继承范围内。或者说,在有嫡子嫡孙的情况下,二爷周继宗的儿子,都没法继承神将府的位置。

所以周怀轩虽然是嫡长房的嫡长孙,但是因为身体原因,很早就几乎被剥夺了继承权。

而那时候,在他娘亲冯大奶奶看来,只要他能平安长大就够了,哪里想过他能不能袭爵的问题?

可是现在周怀轩病愈归来,生得比老四周怀礼要高大沉稳得多,于是神将府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打起了小九九。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在观望当中。

可是当周怀轩单枪匹马将那小时候给他批命的“高僧”拖出来,乱棍打瘸,然后送到大理寺,掀起惊天巨案之后,神将府里从上到下,再没人敢看不起他。

就连早已赋闲,成日炼丹修道的周老爷子都对他另眼相看,经常将他叫到养静的院子里谈谈讲讲。

但是据周老爷子院子里的小石头说,大公子去了老爷子那里,也只是坐着听老爷子说话,从来就不发一言。

就是这样重新在神将府赢回自己地位的周大公子,居然昨夜又犯了病?

春分一边想着,一边偷偷将自己头上多戴的那两支钗取了下来。

来到里屋,春分的眼前一暗。

她好像进了一间黑不隆冬的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

春分大急,揪着沉香的袖子道:“这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这屋子怎么黑成这样?”

沉香忙道:“春分姐姐莫怕。这是我们大少爷犯病了,昨夜一晚上折腾没睡。今儿早上才好些了,刚刚睡过去。我们几个人合计着,将屋子的窗子用玄色厚布挡着,好让大少爷能多睡一会儿。”

春分拍了拍胸口,喘着小气儿道:“真是吓死我了。”又嗔道:“既然大少爷在睡呢,你让我进来做什么?”

沉香掩袖笑道:“这不是让春分姐姐亲眼见一见,好回去交差吗?”

春分在这屋里待了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里面的黑暗。顺着些微的光线,她的眼眸不由自主飘向那挂着柔滑似珠光的鲛绡纱帘的床头。

她隐隐约约看见,纱帘的另一头,趴睡着一个貌似天人的男子。头上黑发莹莹,更衬得他的侧脸更白,苍白得毫无血色,却带着一股致命的诱惑,就如能让人上瘾的罂粟,只要看上一眼,一辈子都戒不掉了……

春分走出大少爷的院子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春分姐姐!春分姐姐!”二门上的小丫鬟跑过来叫她,“太后娘娘有旨,传大将军进宫呢。”

春分回过神来,用手搭着凉棚遮在眼前,似乎对眼前明媚的**很不适应。她皱着眉头道:“大将军在外院呢,你到内院来传什么话?”

那小丫鬟急道:“刚刚老夫人传了大将军进内院去了。我亲眼见大将军进来的。您老人家帮着去传个话吧。我进不了老夫人的院子啊!”

春分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那我去了。你且候着。”想了想,又问:“来传旨的是谁?”

“是阮同,阮大总管。”

“是他?”春分加快脚步,回到周老夫人的院子。

走上台阶,她只看见屋里的人一站一坐,正在说些什么。

周大将军满脸阴郁,眉间蕴着一丝无奈。

……

第40章 进宫

“承宗,怀轩是怎么回事?你也不管一管?在自己家里怎么闹腾都行,怎么闹到亲戚家去了?”周老夫人轻声责怪周大将军周承宗。

周承宗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周老夫人还想再问,春分已经在门外扬声道:“老夫人,奴婢从怀轩少爷的院子回来了。”

“进来吧。”周老夫人扬声道,又让周承宗坐下。

周承宗坐得格外笔直,是明显的军人作风。

春分走进来,对老夫人和周承宗分别福了一福,才道:“回老夫人的话,奴婢刚去了怀轩少爷的院子。”

“怀轩呢?怎么没有跟你过来?”周老夫人打断了春分的话,往她身后瞧了瞧,见没有看见周怀轩的踪影,才急着问道。

春分陪笑道:“老夫人莫急。是这样的,奴婢去了才知道,怀轩少爷昨儿晚上犯病了,折腾一晚上没有睡,今天早上才睡过去。奴婢去的时候,怀轩少爷还在床上睡呢。”

“又犯病了?”周承宗和周老夫人齐声问道,都很愕然。

“沉香是这么说的。”春分将周怀轩的大丫鬟沉香推出来做挡箭牌。

周承宗站起来,道:“娘,我去看看怀轩。”顿了顿,又道:“怀轩昨夜犯病,二弟妹院子里猫猫狗狗是如何死的,想是不关怀轩的事了吧?”

“你快去吧。谁管那些猫猫狗狗……”周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和最宝贵的嫡长孙比起来,庶子媳妇院子来的猫狗简直是不值一提。

不过春分拦住了周承宗,“大爷,宫里的阮同公公来了,正在二门上候着呢,说是太后宣您进宫。”

“啊?阮同来了?”周承宗一惊,忙转身对周老夫人道:“娘,那我先进宫了。怀轩那里,我让他娘去瞧瞧。”

“去吧去吧,公事要紧。”周老夫人忙道,“我让春分去跟你媳妇说一声。”

周承宗应了,连忙往二门上去了。

在二门上和阮同汇合,跟他一起进宫。

原来太后宣召他入宫,是让他去护送后面的神医入宫,给夏明帝诊病。

周承宗很是无语。他是戍边杀敌的大将军,不是宫里当摆设一样的御林军……

但是太后的懿旨,谁敢不从?

这可是临朝称制的太后,可不是一般的太后。

“臣遵旨!”周承宗不管愿不愿意,都要领这份差事。

从此,进宫的神医都要经过周承宗这一关。他是神将府的神将大人,一双眼睛犀利无比。心里有鬼的人被他的眼神扫一下,很难不露出马脚。

有了周大将军出面,进宫的神医总算不再有“滥竽充数”的杀手冒充神医了。

但是神医的疗效还是微乎其微,根本就没有人能让夏明帝的状况有所好转。

郑素馨这些天也日夜守在宫里,和太后在一起,负责救护夏明帝。

那些神医的药,最后都要过郑素馨这一关。她说可以试,才能送到夏明帝的嘴里。

可惜一个多月过去,没有一个神医能真正医治夏明帝的病。

夏明帝嘴里的恶臭越来越明显,甚至连呼吸中都带了些许腐败的臭气。

郑素馨知道,这是夏明帝的内腑开始败坏了……

如果还没有良药能起作用,他们大夏皇朝,就又要经历一次改朝换代了。

“太后,您这些天累着了,还是去歇着吧。臣妇也要回去看看孩子。”郑素馨很是体贴地劝告太后。

太后定定地看着龙床上躺着的夏明帝,低声道:“哀家不累,你先回去吧。”

郑素馨低叹一声,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低头倒退着出了夏明帝的寝宫,急匆匆回吴家去了。

在她看来,夏明帝是要薨逝了,他们吴家,要准备对新帝下功夫了。

新帝当然就是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和皇后隐忍了十五年,今年终于忍不住了。

郑素馨离开皇宫的时候,周大将军正好载着另一个神医进了皇宫。

这一次,是盛七爷带着药方和重要的一味药材进了宫。

本来他是准备了一味成药,但是这一次,郑素馨向太后进言,说是是给皇帝治病,各位进宫的神医只能带药方。药材都要用宫里准备的药材,免得有人乱来,故意在药里夹带些别的东西就不好了。

太后觉得有理,就允了她。

这个举措,确实很管用,至少让某些居心叵测的乱了阵脚。——准备了好久的“药品”用不上了,很多计划都只能半途而废……

因此恨郑素馨的人也有不少。

盛七爷去接待神医的地方报名的时候,正好遇到周承宗带着周怀轩出来走动。

周怀轩和盛七爷也算是旧识了,就向周承宗介绍盛七爷的来历。

“盛七爷?你真的是……?”周承宗以目示意,问盛七爷是不是真的跟神农府有关。

盛七爷笑道:“等将陛下救醒之后,我们再把酒长谈。”

盛七爷说得这样有把握,周承宗很是欣喜。

也许这一次,夏明帝真的有救了。

盛家人出手,总是不一般的。

上一次盛老爷子坏了事,也不是他医术有问题,而是因为他老眼昏花,给夏明帝吃错了药……

周承宗马上就带着盛七爷进宫。

周怀轩现在在他爹周承宗麾下做一员亲兵,也跟着一起去了。

来到宫里,盛七爷给太后行了大礼,口称“神农府第七十三代孙盛七叩见太后娘娘!”

太后霍地一下站起来,面罩寒霜,怒道:“盛七?你是盛家嫡系?哀家明明记得盛家第七十三代孙只有六个儿子,你这个盛七,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有人欺君罔上,瞒骗哀家不成?!”

欺君罔上,可是要满门抄斩的节奏。

当然,神农府盛家已经被满门抄斩过一次了,再斩,也只能斩斩漏网之鱼。

盛七爷镇定地道:“太后娘娘息怒,并没有去欺瞒太后。只是微臣情况特殊。微臣从小体弱多病,家父用了种种手段,都医治不好,最后只能将微臣舍弃出家,微臣的病这才好了。”

出家之人,当然就不能算盛家人,而且他去庙里的时候还小,还没有到上族谱的时候,所以没有在盛家的族谱上。

后来一夕之间盛家被满门抄斩,太后只是让人按照盛家的族谱砍头,因此将盛七爷漏掉了。

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呢?

太后还是有些疑虑,她看了看盛七爷头上束的发髻,讥讽问道:“……出家?和尚?”

和尚当然不会长头发。

盛七爷笑了笑,道:“微臣十五年前就还俗了。”

十五年前,当然是盛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一年,也是夏明帝变成如今的“活死人”的那一年。

太后有些怔忡,又仔细打量盛七爷,见他清隽的样子,确实跟年轻时候的盛老爷子一模一样,便微微颔首道:“也罢,如果你能治好皇帝,我就赦了盛家的罪,让你袭爵。”

盛七爷拱手道:“袭爵不敢。不过,臣希望能让我盛家满门入土为安。”

盛家被满门抄斩,那些被杀了的盛家人,如今都躺在一具具棺材里,还放在盛家神农府内。因为太后震怒,不准安葬盛家人,要让他们如同皇帝陛下一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承受无穷无尽的痛苦。

太后性格坚毅,说一不二。她顿了顿,道:“先看看你要如何救治皇帝。”说完,对内侍阮同道:“去,宣郑宜人进宫,就说,盛家嫡系后人带着药方进宫了,让她来品评真假。”宜人是郑素馨的封诰,她丈夫吴长阁是五品官,五品官妻子封诰是宜人。所以太后叫她“郑宜人”。

……

第41章 辨药

太后一边吩咐内侍去宣郑素馨进宫,一边往自己身边的姚女官看了一眼。

姚女官会意,立刻出宫,带着人径直往盛七爷登记的住址京城外王家村赶去。

这边郑素馨回到吴家,就命人将她夫君吴长阁请到内院。

“你去跟爹说一声,就说,可能要变天了……”郑素馨对吴长阁低声道,让他赶紧把这个消息传给吴长阁的爹吴老爷子,也是神算吴家的国公爷。

吴长阁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看着郑素馨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是乱说话的人吗?”郑素馨虽然有些不满,但是并没有提高声气,而是说得和和气气,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件事太过重大。”吴长阁跟她解释,又问了两句,就匆匆出了二门,去跟自己的父亲吴老爷子商谈此事。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四大家族虽然不用太过在意谁是皇帝,但是和其他三个家族相比,吴家对于皇权的变动还是更加在意一些。因为吴家掌控着大夏皇朝半数以上的钱银流动,皇帝只要随便撤换几个官员,就能对他们吴家的生意造成很大打击。

郑素馨等吴长阁走了,走到屋里榻上躺下来,叫丫鬟给她捶腿,她闭着眼睛,想假寐一会儿。

还没有睡多久,她就被人叫醒了。

“大奶奶,大奶奶,宫里的阮同公公来了,太后宣大奶奶进宫。说是盛家有人进宫献药方了。”郑素馨的丫鬟轻轻唤醒她,小声说道。

郑素馨倏地一下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什么盛家人?哪个盛家?”

“阮公公说,就是神农府那个盛家,太后让您去辨药呢。”丫鬟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将郑素馨睡得有些乱的发髻重新绾起来。

郑素馨摸了摸头发,忙站起来,跟着阮同迅速进宫了。

一路上,她很是欣喜地对阮同道:“阮公公,真是上天有眼,终于让我等到师父的后人了。”说着,又问阮同:“那人是谁?是当时没有在家的盛家人吗?我记得好像当时好像是按照族谱抓人的,这人可有证明证实他是盛家人?”

阮同尖着嗓子道:“洒家也不知晓。都是太后娘娘吩咐的,洒家只是传个话而已。”

郑素馨知道阮同的嘴紧,她也只不过有些心急而已。毕竟盛家满门抄斩,已经过去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里,还没有人敢跳出来说自己是盛家嫡系后人。

因为说了就是一个“死”字等着他……

来到宫里,郑素馨跟着引路宫女来到太后理事的安和殿。

“太后娘娘,郑宜人到了。”门口的宫女一道道往大殿里面通传。

太后叫进之后,郑素馨才款款地走进来。

一进到安和殿深处,郑素馨就看见太后宝座下首对面站着一个瘦高青衣男子。他虽然是背对着她进来的方向,但是那个背影实在看上去太眼熟了。——那完全是她当年恩师盛老爷子的背影。

郑素馨看得那样专注,她都没有注意到,周大将军的眼神不时飘落在她肩头。

周怀轩背着手站在周大将军身边,见状轻轻哼了一声,细长的凤眸寒光凛冽,像要斩断周大将军落在郑素馨身上的视线。

不少偷偷看着周怀轩的宫女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移开眼神,四下里看了看。

郑素馨瞥见周怀轩如天人一般的样貌,暗暗吃惊,忙收回视线,缓缓上前福身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点点头,指着那青衣男子道:“素馨,你过来。这位盛七爷,据说是你师父的幼子,你听你师父提过没有?”

郑素馨赧然道:“让太后娘娘失望了。师父生前从来没有说他有第七个儿子,臣妇只知道师父有六子,四嫡二庶,不知道这位盛七爷,是嫡出,还是庶出?”

盛七爷知道郑素馨是他爹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并没有把她当外人,道:“我是嫡幼子。因我出生的时候,家母年岁已大,生我的时候,颇有些艰难。我从小身子就不好,我爹用了许多法子都治不好,最后还是将我舍到庙里出家,我的病才渐渐好了。后来,盛家出了事,我就还俗了。”

盛七爷说得落落大方,好像完全不在乎他会不会被连坐砍头。

郑素馨笑了笑,道:“盛七爷真是好胆量。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敢声称自己是盛家嫡系这一脉的后人。”

盛七爷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了,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他不想再跟郑素馨说话,转身对太后拱手道:“太后娘娘,我是进宫来救人的,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还请太后娘娘给我这个机会。”

太后微微点头,对他道:“好。还是哀家刚才说的话,你若能让皇帝的病情好转,哀家不仅不会砍你的头,而且这盛家的爵位,就是你的!”

盛七爷拱了拱手,“多谢太后娘娘成全。”

太后便向郑素馨那边扬了扬下颌,道:“郑宜人,你且听听他的方子。”

“盛七爷请说。”郑素馨向盛七爷颔首示意。

盛七爷道:“人参七钱、天冬四钱、白芨三钱、熟地五钱、血竭二钱、酒洗杜仲三钱、女贞子三钱、冬虫草八分、鸡血藤三分、谷精草二钱,另外王不留行、紫背天葵和过山风毒液为引……”

“胡闹!”郑素馨突然打断盛七爷的叙说,脸色绯红,高耸的胸脯一起一伏,甚是动人。

周大将军忙别过头,不敢再看向郑素馨的方向。

太后也皱起眉头,问道:“过山风的毒液?”

郑素馨声色俱厉地道:“盛七爷,你这方子,前面的还行,虽然无功,但也无过。可是你将王不留行、紫背天葵和过山风毒液混在一起做引子,是嫌陛下的命太长吗?”

王不留行、紫背天葵都能疏通血行,一般是给血气过旺的人服用。

而过山风,大夏人都知道,是蛇中之王,毒液剧毒无比,从来没有解药可以救治。

盛七爷背着手道:“陛下的病,已经拖了十五年,只有用猛药,先增生机,然后再慢慢调理。至于过山风的毒液,郑宜人,你也是跟着我爹学过医术的,怎地不知道过山风的毒液是治痹症最对症的药材?”

“我当然知道医书上提过一笔。”郑素馨皱了皱眉头,“但是尽信书不如无书。过山风剧毒无比,你如何知道多少的毒液,可以治病,而不伤人命?你有这么多过山风给你取毒液,让你试出最恰当的药量吗?”

所谓离开剂量谈毒性,都是冒充神医的装逼货。但是如何试出合适的剂量,对于过山风毒液这种本来就极少出现的毒物来说,确实太困难了。

盛七爷窒了窒,道:“只放一点点,不会致死。”他收取的过山风毒液本来就只有一点点,能毒死才怪。而且思颜不是就没事?

盛七爷还是很有信心的。

但是太后和郑素馨都不放心,最后决定让盛七爷先照他的方子煎一碗药,用宫里养的试药的兔子来试药。

盛七爷有些犹豫,道:“过山风的毒液非常稀少……”给兔子吃太浪费了。

“再稀少,也比一剂致命要好。”郑素馨好心提醒盛七爷。

盛七爷无可奈何地应了,亲自在大殿一角的药炉前煎药。

众目睽睽之下,不管谁想做手脚都不可能。

药快煎好的时候,大殿门口的宫女又通传道:“太后娘娘,盛七爷的妻女带到。”

“让她们进来吧。”太后笑着招呼,“让哀家瞧一瞧。”

盛七爷和郑素馨心里都是一紧。

两人都没有想到太后这样雷厉风行,这么快就把盛七爷的家人带到宫里来了。——这是以防不测,要一网打尽的节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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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试药

王氏牵着盛思颜的手,沉稳地走入安和殿大殿深处。

盛思颜低眉垂目,紧紧地跟在王氏身边,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要东张西望的心情。

“太后娘娘,盛七爷的妻室和女儿带到。”姚女官上前说道。

太后笑着朝盛思颜招手,“咦,你是盛家的孙女?过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盛七爷的家眷居然是王氏和盛思颜!

郑素馨猛地瞪大眼睛,一只手抓住胸口的衣襟,似乎十分吃惊的样子。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盛思颜和王氏,还真就是盛家嫡系!

她明明让吴长阁去好生查探过的,为什么他们什么都没有查到呢?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年,盛思颜在想容女学的入学考试中考了那一片地区的第一名。卷子送到她这里后,她就让吴长阁去求他爹查一查这盛家母女的底细,看看是不是跟神农府盛家的嫡系有关。吴长阁告诉她,吴老爷子查过了,说就是姓盛而已,跟神农府盛家没关系……

郑素馨心头升起一片疑云。——恩师对她恩重如山,她可要小心谨慎一些,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小人钻了空子……

盛思颜听见太后唤她过去,悄悄抬头,看了看上首的方向,对着那上首凤纹宝座上的女子露出一个怯怯的微笑。——非常符合她现在的村姑身份。

一道冰冷的视线打斜里横过来,落在盛思颜面上。

盛思颜情不自禁打个寒战,目光不由自主往那道视线的方向瞥了过去。

原来是周怀轩这座大冰山!

盛思颜在心里偷偷做个鬼脸,忙收回视线,对上首凤纹宝座上的太后福了一福,然后走过去。

站在太后面前,盛思颜半垂着头,并不敢直视太后的面容。她知道,在这大夏皇朝地位最高的女人面前,她那点小聪明,还不够看的,所以她很识时务地没有做出头鸟,表现得越胆小越怯懦越好。

果然太后问了盛思颜几句话,就对她毫无兴趣,挥手让她下去,又叫过王氏寒暄几句。

王氏还是应对有度,颇有大家风范,比盛思颜强多了。

太后对这一家人的印象很不错,点头道:“只要你们能让皇帝有起色,哀家可以既往不咎。”又对一旁的盛七爷道:“盛七,你的药煎好了吗?”

盛七爷也有些惴惴不安,闻言忙拱手道:“马上就好了。”

太后看向郑素馨:“郑宜人,如何试药?”

郑素馨将审视的目光从盛思颜身上收回,笑着道:“还请姚女官去把试药的大白拎过来。”

大白就是试药的兔子的名字。宫里养了好多只,每一只都叫大白。

盛七爷看着那只拎过来的肥白的兔子,心疼地直抽抽。

“您把这药喂一勺给大白吃。”郑素馨彬彬有礼地道。

盛七爷叹口气,揭开了药盅的盖子。

一股药味飘出来,跟别的药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这宫里的人都闻惯了,不以为意,看着盛七爷小心翼翼地倒了一小勺出来,然后喂到那试药的兔子大白嘴里。

盛思颜看着盛七爷给那大白兔子喂药,觉得浑身都难受。——这药里可是有她的血啊!就这样给兔子喝了,真的好吗?=_=

因为那一天从那条过山风的毒腺里取出来的毒液实在太少,加上放了几天之后,又干枯蒸发不少,盛七爷担心不够用,想起来盛思颜被过山风咬过,伤口里必定还有过山风的余毒,就让她把伤口里的毒血挤了一点出来,和毒液混在一起。

盛七爷这一次带来的唯一一味药,其实就是混了盛思颜的血液和过山风毒液的混合液。

大殿里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试药的兔子大白。

没有人注意到,周大将军的嫡长子周大公子,此时的脸色突然变得比雪还白。他抬起手,捂在自己的鼻子上,努力屏住呼吸。

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能闻到,那药里有股甜香,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觉得嘴里越来越渴,像是在沙漠里寻找了三天三夜的旅人,看见一股清泉在不远的地方出现,却不能跑去狂饮,只能眼睁睁看着……

试药的兔子大白蹲在桌上,红红的圆眼睛看着众人发呆。

盛思颜好奇地问:“这是不是就没事了?”

她的话音刚落,那试药的兔子大白就扑通一声,直挺挺往后仰躺,倒在桌上。它的四肢朝天蹬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郑素馨走过去瞧了瞧,大声道:“有毒!这药毒死了大白!”

太后顿时震怒,翻脸道:“来人!”

安和殿内一片混乱。

脚步声、叫喊声、呼喝声,乱成一团。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周怀轩实在受不了了。他深棕色的眸色变得越发黑沉,背上冒出一阵阵虚汗。

那股难以抗拒的甜香越来越明显,似乎渗入了他的肌体,热气蒸腾,肺腑难捱。

周怀轩终于抗拒不了,他眼里只有那一碗放在桌上的药。他大步走过去,所过之处,衣带飘然,带起一阵寒风。

他走向了那碗药,一把端起来,仰头汩汩喝下!

“轩儿!”周大将军发出撕心裂肺地一声喊,扑了过去,却已经迟了,周怀轩已经喝完了整碗药。周大将军难以相信,自己的嫡长子,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喝下这碗剧毒的大药!

郑素馨美目流转,飞快地睃了周大将军一眼,不无苦涩地想,他……居然心里还是有着这个大儿子……

周怀轩却放下药碗,啧啧夸道:“好药!”声音润滑如上好的金丝绒缎子,醇厚香浓。

大殿里的人静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周怀轩,等着他如同那试药的兔子大白一样,仰头倒在地上,就此死去。

可是他们等了好久,周怀轩都没有死。

不仅没有死,他的脸色甚至渐渐红润,不是刚才那玉石一样的惨白。

太后见了这幅情形,缓缓伸起一只手,阻止外面的御林军冲进来。

盛七爷马上甩脱过来抓他的内侍的手,大声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您看,这药不会毒死人的!”

郑素馨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下意识反驳道:“可是,试药的大白确确实实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盛思颜想到了那条眼镜王蛇,那条咬了她的倒霉的眼镜王蛇。她没死,蛇死了……

跟现在的情形真是出奇地相似。试药的兔子死了,喝了大半碗药的周怀轩却没事……

盛思颜甩了甩头,努力不去将这两者联系起来。何况她知道,就算她说出来,除了盛七爷和王氏,这大殿里没人会信她的话。

她现在要做的,是帮她爹盛七爷洗清“企图用毒药毒杀皇帝”的罪名,这也是要挽救自己和娘亲的小命。

“太后娘娘,这药没毒。您看,周大公子吃了就没事。”盛思颜清亮的声音十分清晰悦耳。

周怀轩背着手,定定地看着大殿外的天空,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可是,试药的大白确实是死了,这也是事实。”郑素馨看也不看盛思颜,径直对太后说道。

太后恢复了淡然的面色,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娥眉轻蹙,目光落在盛思颜身上。

盛思颜看了那死去的兔子一眼,道:“试药的大白是死了,但是请问您如何能证明它是被药毒死的?”

郑素馨听了这话,只觉得好笑。她转过身,看着盛思颜道:“小姑娘要诚实,不要企图狡辩。——大家都看见大白是吃了药之后才死的,难道不是被这药毒死的?”

盛思颜暗道,就等着你这句话呢,她微笑着抬头,看着郑素馨,缓缓地道:“那可不一定。再说,眼睛看见的,未必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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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巧辩

“眼睛看见的,未必是真的?”郑素馨缓缓重复着这句话,深深地看了盛思颜一眼。

“正是。这试药的兔子大白喝了药就死了,但是周大公子喝了那药却没事,而且,周大公子喝的剂量比大白喝的多多了。总不能剂量少的是剧毒,剂量多的才是良药吧?郑大奶奶,您也是我祖父的关门弟子,不会有这样错乱的想法吧?”盛思颜也跟王氏学了五年的盛家医术,对此胸有成竹。

所谓量变才引起质变,不可能量少的比量多的毒性还大。

郑素馨也有些不确定了。她看了看死去的兔子大白,又看了看在旁边背着双手,神情冷漠的周怀轩,双唇翕合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太后好奇地问道。她现在开始对这个小姑娘有些兴趣了。

盛思颜知道引起了太后的注意,有些头皮发麻,但是和眼前马上就要被砍头的局面相比,她还是选择站出来。现在还退缩,她就不是“韬光养晦”,而是脑残透顶!

“太后娘娘,依我的小见识来看,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这试药的兔子,不是死于这碗药,而是死于别的东西。”盛思颜指出了另一个可能。虽然只是可能之一,但是她在言辞中巧妙地将这个“之一”,说成是“唯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洗刷盛七爷“企图用毒药毒杀皇帝”的罪名。

更何况她也不是无端捏造。

因为有周怀轩这个当众喝了药依然活着的人活生生站在大殿里面。

这个事实,胜于万千雄辩。

这也是郑素馨过不去的一道坎。

她无法一口咬定,那药一定是有毒的。

而世人的认知中总是有错觉。

一旁的姚女官很是见多识广,博闻强记,再说她一直跟郑素馨暗暗较劲,闻言也帮着盛思颜说话:“这话说的极有道理。臣女知道大理寺曾经审结过这样一道案子。有一家的儿子死了,都说是他伯母毒死他的,因为他死之前,正在伯母家吃饭。吃完饭就死了。但是这家的伯母拼死喊冤,绝不肯承认是她毒杀了侄子。一般情况下,这种人证、物证俱在的案子,是很好审结的,但是这个伯母在牢里撞墙而死,临死留下血书喊冤,不肯认罪。审案的是咱们大夏皇朝有名的王青天王之全大人,他见了血书之后,心生疑虑,重新查了下去。结果发现,确实不是那伯母杀的,而是那孩子的继母。她在那孩子去伯母家吃饭之前,就给他吃了一味药,那药和伯母家的一味菜肴混在一起,就成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之药。那伯母的冤屈才得以洗刷。”

盛思颜听得愣愣地,她可不想死了再洗冤啊!——要洗现在洗,等到人死了,再洗有什么用?

果然太后听了缓缓点头,道:“确实有这么个案子,哀家也有印象。”

盛思颜精神一振,忙道:“姚女官果然是太后娘娘的精兵强将!只有太后娘娘这样厉害的人,才能慧眼识英才,挑到姚女官这样厉害的女官!”

这一番谀词如潮,一拍就拍两个人。盛思颜年岁小,说话又语气朴实,纵然是奉承话听多了,太后和姚女官还是听得十分入耳。

郑素馨在心里暗骂盛思颜果然是巧舌如簧的马屁精……

周怀轩也淡淡瞥了盛思颜一眼。

盛七爷和王氏当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盛七爷道:“太后娘娘,这兔子大白的死因,可以另找人来查验,但是这药有没有毒,应该不是问题了吧?”

要说试药,兔子可以试,人也可以试。

其实大夏皇朝以前都是用人来试药的,但是郑素馨跟着盛老爷子入宫几次后,说这样太残忍,还是用动物来试药比较好。

盛老爷子因此很是赞赏她的仁慈之心,跟夏明帝说了,采纳了她的提议。

所以宫里的药房才开始养试药的兔子。

现在试药的兔子是死了,但是试药的人——周怀轩周大公子,却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这药有没有毒,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太后缓缓点头,道:“那就给皇帝试一试吧。”

盛七爷看向那碗,赫然发现里面一滴药都不剩了,顿时黄了脸,对周怀轩苦笑道:“只是试药而已,你不用把整碗都喝了吧?”

周怀轩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说话。他当时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别说是那碗里的药,就连沾着一点淡淡芳香的碗他都差一点吞下去……

“既然药没了,再煎一碗就是了。你不是有方子吗?”姚女官笑着提醒盛七爷。

盛七爷更是苦笑连连,对太后拱手道:“不瞒太后娘娘,过山风难觅行踪,我们是机缘巧合,才偶尔得到这一点点过山风的毒液,都放在刚才的药里面了。”然后他看了看死去的兔子大白,还有站着岿然不动的周怀轩。

太后站了起来,惊讶地道:“没有了?就那么一点点?”

盛七爷点点头,“过山风的毒液价愈黄金,根本是可遇而不可求。”

“那怎么办?难道就治不了了?”太后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郑素馨咬了咬下唇,笑着道:“不会就这么一点吧?盛七爷,您还是都拿出来吧。不然的话……”她的声音顿了顿,明显是在提醒太后。

太后明白过来,也虎着脸道:“郑宜人说得对。盛七,哀家警告你,赶快把所有的过山风毒液都拿出来,给皇帝治病!不然的话,哀家砍你们全家的脑袋!”

盛七爷没法子了,深吸一口气,道:“太后娘娘,你就算是砍了我盛七全家的脑袋,我盛七也是这句话。真的是没有了。”

过山风的毒液药效比一般的毒蛇毒液强多了,这是装也没法装的。

盛思颜听了大急,她可不想再死一次……

踌躇间,盛思颜小声说道:“爹,您不是说,没有过山风的毒液,用别的毒蛇的毒液,也可以吗?”

太后一怔,下意识问盛七爷,“是吗?”

盛七爷点点头。他带着方子回来的时候,本来就没想过能得到过山风这样剧毒蛇的毒液做药引,原本的药引,是比较容易捕捉到的一味毒蛇的毒液。

“就是效果不如过山风毒液。”盛七爷叹息道。

“有何不如?”太后问得很仔细。

“如果是过山风的毒液做药引,在下可以保证,陛下吃了之后,能够醒过来,甚至可以慢慢坐起来,还可以说话。但是没有过山风的毒液,最多只能维持陛下的生机,想要苏醒,说话,甚至行动自如,是不可能了。”盛七爷惋惜地道。真可惜,差一点点,他们盛家就能洗雪沉冤了。

盛七爷相信,他爹的那桩案子,最关键的人其实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夏明帝。只要他醒过来,一定会真相大白。

盛七爷是怎么也不信,他爹盛老爷子,会给皇帝陛下“吃错药”!

“这样啊……”刚才有些紧张的太后却一下子轻松下来。盛七爷的话,其实正合她意。

“那就找别的毒蛇毒液代替吧。只能一步步来。”太后做了让步。

盛七爷便再去煎药。既然不用过山风的毒液,那一般毒蛇的毒液,宫里的药房都有准备,不用他从宫外带进来了。

很快药煎好了,盛七爷又端了过来。

太后径直带着他们去夏明帝住的殿房。

夏明帝自从成了“活死人”,太后为了他的安危着想,将他移到自己住的宫殿里住着,一天十二个时辰,派了无数人不间断地看着,生怕有人趁机下毒手结果了夏明帝的性命。

为了谨慎起见,他们还是用兔子试了药。这一次,试药的兔子并没有死,而是活蹦乱跳,比平日里更活跃躁动。

太后放了心,让盛七爷给夏明帝用芦苇管子将那些药顺着他的鼻孔喂了进去。

众人都候在殿外,静静地等着。

盛思颜的眼光不断飘向前面周怀轩的背影。她非常好奇,这五年间,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周怀轩会变得如此冰冷淡漠?

周怀轩站在周大将军身后,只感觉到后背如同芒刺在背,有被人窥视的感觉。他很是不悦,霍地转身,正好看见盛思颜来不及移走的好奇的目光。

周怀轩又觉得一阵眩晕。他的眉头皱得更紧,用拳头堵在嘴边,轻轻咳嗽两声。

周大将军回头,关切地问道:“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你先回去吧。等这里的事情料理完了,我再回去。”

刚才周怀轩喝了那碗药,虽然到现在都没事,但是想到那只死去的兔子大白,周大将军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

和姚女官不同,周大将军最信任的,是郑素馨。

郑素馨说这药有问题,就一定有问题。

周怀轩也想回去歇息,便拱手道:“那儿子先回去了,爹帮儿子向太后说一声吧。”

“去吧,没事的。”周大将军温言道,“回去把咱们家惯常请的瞿太医请来,给你诊诊脉,看看有没有问题。”

周怀轩愕然。他知道他爹误会了,他觉得不舒服,不是因为吃了那碗药,而是因为被盛七爷那个女儿看得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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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袭爵 (第二更)

盛思颜跟着王氏站在离周大将军和周怀轩不远的地方。

听见这父子俩的话,盛思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她看来,那个周怀轩身子不知多健康,哪里需要找太医来看诊?!

盛思颜翻完白眼,悄悄又往周怀轩那边看了一眼,结果正好和周怀轩冷冰冰地眼神对视在一起。

偷看别人却被抓个正着……

盛思颜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忙别过头,定定地看着身边大殿的廊柱,像是对这廊柱产生了浓重的兴趣,仔细研究起来。

周怀轩对周大将军点点头,往台阶那边走去。

走过盛思颜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顿。

盛思颜顿时心若擂鼓。

周怀轩闻到那股如同他在药里闻过的甜香一样,顿时又觉得口干舌燥。他强忍住不去看她,袍袖轻拂,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盛思颜一直没有抬头,直到周怀轩离开了安和殿,她才慢慢回过头,好奇地看着周怀轩出去的宫门。

夏明帝的寝宫里,盛七爷终于将所有的药都顺着芦苇管送到夏明帝体内。

太后坐在床边,满脸关切,拿着帕子给夏明帝擦拭唇边的药渍。

郑素馨站在一旁端着铜盆,里面有刚打来的清水。

“太后娘娘,让宁姑姑来给陛下擦身吧。”郑素馨劝道。

宁姑姑是太后身边的老宫女,已经五十多了,不想出宫,打算在太后身边养老。

夏明帝这些年,都是她带着小宫女亲自照顾的。

除了负责给他喂食、擦身,还要每天给他按摩腿脚、手臂和躯干,不然夏明帝早就肌肉萎缩了。

但是这些也都是杯水车薪。在病床上不言不动躺了十五年,夏明帝已经和当初的样子差了很多。

太后站了起来,带着寝宫里面的人出去。

盛七爷和郑素馨跟在太后身后出了宫门,在大殿里候着。

没过多久,宁姑姑惊喜地跑出来,对太后道:“太后娘娘!陛下刚才‘嗯’了一声,然后手脚软多了,还能张口喝水!”

太后又惊又喜,忙忙地又往寝宫里走,连声道:“皇帝!皇帝!能听见哀家的声音吗?”

寝宫里的小宫女忙站起来给太后行礼,退到一旁。

龙床之上,夏明帝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并没有出声回应她,也没有动弹。

太后有些失望,回头问跟进来的宁姑姑,“你不是说,能说话了?”

宁姑姑着急地道:“奴婢是说陛下‘嗯’了一声,她们也都听见的!”说着,朝那些小宫女努了努嘴。

小宫女忙跟着应是。

盛七爷帮着宁姑姑解围,笑着道:“太后娘娘,这应该那药起了效用。但是您也知道,那药的效果,不如有过山风毒液做药引的效果要好,所以,也只能是‘嗯’一声,不可能真的开口跟您说话的。”

太后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又对宁姑姑笑道:“是哀家太心急了,宁春莫怪。”宁姑姑姓宁名春,别人叫她宁姑姑,太后却是唤她的姓名。

宁姑姑忙道:“太后折杀奴婢了。”一边又指着床上的夏明帝道:“盛七爷的药确实好得不得了呢。您闻闻,陛下的气息都变了,那股馊味儿一点都没有了。”

其实不是馊味儿,而是一股腐臭的气息。现在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用别人说,太后也看出来,夏明帝的身体状况,已经逆转了,没有继续衰败下去,而是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维持现状,就是太后最想要的状态。

“盛七果然不愧是神农府盛家的嫡系传人!盛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姚女官在旁边凑趣说道,故意捧盛七爷,踩郑素馨。

在盛七爷出现之前,大夏皇朝医术最厉害的,就是郑素馨了。但也是因为盛家人都被太后一怒之下砍了头,所以只有郑素馨这一个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了。

郑素馨却像是一点都不介意,她的眼里甚至有了点点泪光。

“师父九泉之下有灵,知道他的嫡幼子这样出息,肯定会欣慰的。”郑素馨用手帕抹泪说道。

听见说到自己的父亲,盛七爷的脸色严肃起来,也有几分伤感。他摇头道:“论医术,我远不如家父。若是家父在这里,今日陛下早就生龙活虎了……”说着,盛七爷给太后跪了下来。

“太后娘娘,微臣别无他求,只求太后恕罪,让盛家满门入土为安!”盛七爷给太后连连磕头。

太后低低地叹口气,许久方道:“你起来吧。这件事,哀家也急躁了些。说起来,盛老爷子为我们大夏皇朝操劳了大半辈子,哀家应该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唉,不过,他错了就是错了,让皇帝这么多年过得生不如死,你们盛家满门,理应为皇帝赎罪,你服还是不服?”

盛七爷全身一震,知道他没法要求更多了,只好低头道:“微臣知罪。”

太后唇边露出满意的笑纹,“不过,你这一次,也算是救了皇帝一命。功过相抵,哀家就准你将盛家满门安葬。还有,盛家嫡系既然只剩你一人,这国公的爵位,理当由你袭了。哀家可以让你袭爵,但是你必须亲自照看皇帝。如果皇帝走在哀家前头,哀家可是不会轻饶!”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盛七爷得负责让夏明帝活着,直到太后身死的那一天……

盛七爷心里一紧,可是他别无选择。不管他同不同意,太后都不会让他们轻易溜走。

“谨遵太后懿旨!”盛七爷咬了咬牙,扑地拜倒。

太后微笑着抬手,“起来吧。——来人,传旨!盛七袭盛家神农府国公爵,传令天下!”

姚女官是帮太后起草懿旨的人,闻言忙道:“谨遵懿旨!”

郑素馨满脸欢喜,等盛七爷起身了,道:“我要给盛国公道喜了!还有您的夫人,您家的小娘子。”又道:“我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盛家终于重开门楣,真是一件大喜事呢!”

太后笑着道:“郑宜人,你多年的心愿可算得偿了。你也当摆一桌酒席,请大家都来赴席才对!”

“应该的!应该的!——如果太后娘娘能赏脸,就更好了!”郑素馨打蛇随棍上,趁机邀请太后去吴家。

太后想了想,道:“也好。哀家很多年没有出宫走走了。等你摆筵席的时候,给哀家发给帖子,哀家一定去!”

郑素馨喜出望外,没想到太后真的答应了,一时欢喜得不得了,拉着姚女官的手问长问短,对于姚女官刚才故意针对她的情形,似乎茫然无知的样子。

姚女官心里暗暗吃惊,忙收了心思,也欢欢喜喜跟她说着太后的喜好。

盛七爷走出大殿,看着大殿门口惶恐不安的王氏,温和地笑道:“没事了。太后娘娘已经传旨,让我们安葬盛家满门。而且,国公的爵位,也让我袭了。”

盛思颜回过头,脸上露出喜色,“恭喜爹爹!”

盛七爷抚了抚她的脑袋,叹息道:“思颜,爹让你们娘儿俩受苦了。以后,你就是我盛国公府的嫡长女!爹一定请好的先生回来教你念书、识字!”

盛思颜笑道:“爹,娘已经教我……”

王氏突然大声咳嗽起来。

盛思颜心思灵透,顿时心念电转,改口道:“娘教我识了些字,不做睁眼瞎子罢了。”

盛七爷看了王氏一眼,道:“没事,有话咱们回去说。”

从皇宫里出去,一家三口顿时舒了一口长气。

真是跟死里逃生一样。

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宫里的阮同公公匆匆忙忙跑出来,对盛七爷道:“盛国公,太后说了,以前的神农府,未免有些不吉利,已经命了工部,在那神农府旁边另起一座国公府,给你们一家人居住。以前的神农府,改做祭庙,祭祀盛家满门。”

这算是委婉地向盛七爷道歉了。

盛七爷和王氏都感动得热泪盈眶,对着太后安和殿的方向拜倒在地。

盛思颜咬了咬下唇,跟着拜了一拜。——在她看来,盛家满门三百多条人命,就这样轻飘飘地一笔勾过。这样的补偿,根本就不叫补偿。但是盛七爷和王氏都满意了,她一个小丫头,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意见的。

盛思颜知道自己跟这里的人想法不一样,也没有强出头,一定要表明自己的与众不同。她只是在不敢苟同的时候,保持沉默。如果实在逼到她头上,才会努力反击。

他们回到王家村,已经是天黑了。

王氏和盛思颜都不想惊动王家村的村民。

于是盛七爷答应不把这件事张扬出去。

过了一阵子,新修的盛家国公府盖好了,盛七爷和王氏悄悄地一辆马车,带着盛思颜住进了国公府,成为京城的老牌新贵。

……

周怀轩回到家里,将养了一阵子,觉得身子比以前更好。但是那股时时干渴的状态,却更明显。

他正无计可施,突然从边关传来急报,原来蛮族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生息,终于又一次卷土重来,攻打大夏的国境了。

边关再一次告急。

十万火急的军情如同雪片一样飞入京城太后的案头。

照惯例,是由周大将军出征。以前,三房的长子周怀礼自从满了十五岁,就开始跟他出征,去战场上磨练了。

这一次,他三弟周嗣宗却过来跟他说,他大儿子周怀礼病了,暂时不能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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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故意 (第三更)

“怀礼病了?”周大将军吃了一惊,“要不要请瞿太医来看一看?”

周嗣宗忙道:“昨儿就请了,就是瞿太医说要静养。礼儿今儿早上听说蛮族来袭,急得要命,非要跟着大伯父上战场杀敌。他娘亲费了好大劲才将他安抚下来。唉,大哥,真是对不住了。”

“没事,没事。”周大将军忙道,“孩子的身子要紧。这孩子也是,都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打仗需要全副精力高度集中,带病上战场,绝对不是值得称道的行为。在我治的军里面,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周嗣宗忙陪笑着道:“大哥说得是。不过礼儿他也是担心大哥您没有家里人帮手,在战场上吃亏啊……”

周大将军听得不悦,皱眉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上了战场,我万千大夏军士都是我的帮手,分什么家里人、外头人?同袍之情,不比骨肉之情要差!”说着,已经对周怀礼有些淡淡的不满。

周嗣宗瞥见大哥的神色,心里一紧,忙道:“是是是,他也是对大伯父心疼得紧。您也知道,他自小在您身边的时候,比在我身边都多。我这个做爹,都不如您这个大伯父在他心里的地位高啊哈哈!”

周大将军容色稍霁,颔首道:“怀礼确实不错,是个可造之材。你们夫妇不能溺爱他,不严不能成器,但是也不要太过严苛。——你回去跟他好好说说,就说大伯父没事的。战场上的大夏军士都是大伯父的人,都会帮大伯父。让他好好养病,以后有机会再为国效力。”

周嗣宗连连应是,然后试探着提醒道:“大哥,怀轩如今看着出息了,大哥这次何不带他去战场试炼试炼?”

周大将军捻须沉吟,过了一会儿才叹一口气,道:“我还是担心轩儿的身子……”

那一天周怀轩在宫里喝了含有过山风剧毒、甚至毒死了兔子的大药,周大将军就提心吊胆,一直担心他会不会有事。

过了这一两个月,周怀轩除了白日里有些恹恹地,看上去倒还正常,就是太过冷漠,除了去给周老爷子、周老夫人,还有他娘亲冯大奶奶晨昏定省,别的事情一概不理,一概不问。

“怀轩的身子不是已经好了吗?”周嗣宗笑嘻嘻地道,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十分精明强干。周家人本来都是从军的多,不过周嗣宗因是嫡幼子,自小被周老夫人溺爱,没有让他从军,只让他打理家族生意,他跟财神吴家的关系最好。

“是好了,不过……”周大将军正要说,可是一转头看见周嗣宗脸上来不及收回的笑意,心里又有些不满,便换了口气,淡淡地道:“嗯,我考虑考虑。”便端茶送客。

周嗣宗只好悻悻地走了。

……

正午时分,周怀轩从周老爷子养静的小院子出来。他穿着一袭宝蓝色长衫,腰系一条四指宽白玉腰带,更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再加上他天人一般俊美的样貌,就算是冷冰冰地冻得吓人,也挡不住诸多女子爱慕的眼光。

周怀轩像是没有看见一样,面无表情地从花园里的小道上穿行而过。

对于小路上掉的各样戒指、耳坠子、钗子、帕子什么的,完全熟视无睹。不仅熟视无睹,他还专拣这些掉在路上的东西踩过去,将那些戒指、耳坠、金钗踩得支离破碎,就连帕子都踩得一团狼藉,就如躲在林间树后那些少女破碎的片片芳心。

沉香跟在周怀轩身后,看见大少爷如此行事,只觉得快意无比。她不由将头抬得更高,背挺得更直。

她这个位置,曾经是周家神将府后院最没人要的位置。

周家第三代的男孩特别多,而周怀轩虽然是嫡长房的嫡长子,却从小多病。

众丫鬟都知道,跟着一个病秧子男主子,注定是没有前途的。

因此有着“不想当姨娘的丫鬟不是好丫鬟”这种雄心壮志的丫鬟们,都不愿意去服侍周怀轩。

只有沉香,听了她娘老子的话,同意被分去服侍周怀轩。

她娘老子都是周家的家生子。她爹是外院大管事之一,她娘是周老夫人手下的得力管事媳妇。

他们说服她分到大少爷身边做大丫鬟,其实是因为大少爷这里人多事少,是个养静的好地方。分的东西是上上份的,又没有那些心机深沉的对手。

她只要在这里待到二十二岁,就可以求主子脱籍,放出去自行择聘,到外头跟人做正头夫妻去了。

谁知道,大少爷一去五年,回来之后,居然脱胎换骨了!

他不仅病弱全消,而且样貌在无人能及的俊美当中,多了一丝致命的如同罂粟般的吸引力。也许有人比他更俊美,更高大,更冷峻,但是只要他出现在众人眼里,每个人眼里都只能看见他。跟他在一起的人都会惨变成陪衬。

没有青春少女能够抵抗这种致命的吸引力。

沉香也不例外。她突然不向往脱籍以后聘出去做正头夫妻的日子了。——跟着这样的主子,哪怕是一辈子做丫鬟她都是愿意的。

走到花园拐角处的时候,三房的周怀礼从小路另一边走了过来。他面色苍白,不时咳嗽几声,像是生病了的样子。

“大哥,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了。”周怀礼见到是周怀轩走过来,十分欣喜。

周怀轩淡淡地道:“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时辰,我会从祖父那里出来。”

周怀礼被揭穿了,也不懊恼,依然笑着道:“大哥,我最近病了,好久没有去跟大哥说说话了。”

“不用。我不跟人说话。”周怀轩继续往前走。

周怀礼被噎了一下,苦笑着又跟上去,“大哥,蛮族入侵了,你知道了吧?”

“知道。”周怀轩的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

“大伯父要带兵出征,大哥,我这次生病了,不能跟大伯父一起出征……”周怀礼继续说道,“大哥,你是大伯父的亲子,你康复回来了,大伯父不知道有多高兴……”

周怀轩听着不耐烦了,停住脚步,打断周怀礼的话,“有话就说。婆婆妈妈像个长舌妇。”

周怀礼被说得满脸紫涨,张口结舌了一会儿,才悻悻地道:“我只不过是想问大哥,要不要跟大伯父一起出征?”

“就这事?你何必唠唠叨叨半天?”周怀轩鄙夷地斜了周怀礼一眼,甩了甩袖子,继续往前走。

“大哥!大伯父不容易,你如果孝顺,就该为大伯父着想……”周怀礼被周怀轩训得极不甘心,在背后大声喊道。

“不劳你操心。”周怀轩扔下一句话,已经走远。

沉香跟在他后头,悄声对他解释:“大公子,您不在府里头的时候,都是四公子怀礼跟着大将军出征的。他这一次说是病了,去不了……”

周怀轩点点头,“知道了。”说着,已经大步往周大将军的外书房去了。

“爹,我要跟您出征。”周怀轩站在周大将军的书案前头,郑重说道。

他对于出征真是求之不得。他知道,他的病,大概只有在战场上才能真正“治愈”……

周大将军皱了皱眉头,“你的身子还没有好……”

“我好了。”周怀轩打断周大将军的话,“我的身子我很清楚。”说着,他一掌拍向周大将军面前的书案。

啪!

一块手掌型的木块应声飘落。

他一掌居然能击穿这张坚硬似铁的海南酸枝梨木的书案!

周大将军呆呆地看着这张被周怀轩击穿的书案,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孩子身体恢复了,出息了,他当然该笑。

可是这张书案……这张书案……

周大将军简直是欲哭无泪地一手抚上那个手掌型的破洞,一边挥手道:“去吧去吧,跟你母亲说一声,回去收拾东西,咱们后日出征。”

周怀轩点点头,扬长而去。

他身后传来周大将军急切地招呼声:“来人!传最好的工匠进来!”

……

晚间,周怀轩去给他娘冯大奶奶请安,顺便说后日要跟爹出征。

冯大奶奶心疼地道:“战场上刀箭无眼,你身子受得住吗?”

“没事。”周怀轩简单说道。他的话非常少,冯大奶奶也习惯了,见四下里没人,拉着他的手,低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淘气?你爹外书房那张酸枝梨的书案,可是他多年的宝贝,你怎地就给他一掌打坏了?娘听说,最好的工匠也没法修补呢。”

周怀轩不以为然地道:“坏了就再换一张。酸枝梨遍地都是。”

“你说得容易!酸枝梨遍地都是,可是你不是不知道,那书案是怎么得来的?你爹有多宝贝那张书案!”冯大奶奶的声音里带了股酸意。

他们家的人都知道,他爹周大将军外书房的书案,是吴家的郑大奶奶郑素馨“让”给周大将军的。

周怀轩淡淡地道:“我知道。我故意的。”

冯大奶奶愣了一下,转嗔为喜,继而拍了他的胳膊一下,“你这孩子!”

……

此时新修的盛国公府里,已经安顿下来的盛七爷喜滋滋地对盛思颜道:“思颜,你弟弟妹妹们后日就要来京城了,咱们一起去城门口接他们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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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疑团 (三更求粉)

正在看书的盛思颜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道:“弟弟?妹妹?——爹,我娘还没有身孕吧?我哪里来的弟弟妹妹?”

盛七爷笑着轻轻敲了她的头一下,“胡说什么呢?就算有了,这会子也还没有生下来呢。——是为父跟另一个女子生的孩儿,也就是你的弟弟、妹妹。”

盛思颜若有所思地托腮看着盛七爷,看得盛七爷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讪讪地问她:“怎么啦?这样看着你爹干嘛?”

盛思颜马上笑道:“原来是庶弟、庶妹啊!是您妾侍生的?”

“呵呵,是啊,上次就跟你说过的。”盛七爷回头笑道,“可算是想起来了,真不容易。”

盛思颜将手边的书阖上,站起来道:“爹,既然如此,为何要我去城门口接他们?”

“为什么不能接?”盛七爷十分愕然,马上反问道。在他看来,不管嫡庶,都是他的子女,他自当一视同仁,而且盛思颜是嫡姐,更应该照顾庶弟庶妹……

“按照咱们大夏皇朝的规矩,嫡为尊,庶为次。长为尊,幼为次。不管是论嫡庶,还是论长幼,他们都当不得我去接他们。”盛思颜的声音很和软,但是她说出的话语却不和软。

盛七爷一时愣了,过了一会儿,摸着后脑勺道:“这个……这个……,你说得确实有道理,可是……可是……大家是一家人,亲亲热热在一起过日子不好吗?你们姐弟妹从来没有见过面,就算去接一接他们,尽一尽你作为嫡长女的责任,有何不可呢?”

“那我请问爹,什么是嫡长女的责任?”盛思颜头一次认真起来。她这人,其实性子极为随和,跟很多人都能和平相处。但是她也有她不能碰触的底线。

盛七爷瞪着她,一时也不明白什么是嫡长女的责任,只好跟她大眼瞪小眼地发呆。

王氏听见了,过来暗暗地横了盛思颜一眼,对盛七爷和颜悦色地道:“七爷,这件事,让我跟思颜好好说说。至于后天,周大将军要带兵出征,城门口恐人太多,会不会不太好?”

盛七爷一拍大腿,道:“就是因为人多,才要去接啊!若是走散了怎么办?他们都是乡下人,从来没有进过城的。”

盛思颜想要说话,王氏却又对她努了努嘴,示意她稍安勿躁。

盛思颜闭了嘴。

王氏打圆场:“七爷,那后天您带思颜出去买些东西,顺便去接他们,这样行吗?”

盛七爷倒是不在乎是专门去接,还是顺便去接,反正只要去接就行了。

“不能让下人去吗?”盛思颜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盛七爷愕然,“可是下人不认识他们啊。只有我才认识他们。”

“那您告诉他们地址了吗?”盛思颜不顾王氏的眼色,频频发问。不知怎地,她从盛七爷的态度里,察觉出一些别的东西,让她有些不安,所以她有些反常地跟盛七爷一再抬杠。

“说了,信里都说了。但是你二娘来信说,她从来没有来过京城,担心走错了,闹笑话,给我们盛国公府丢脸,所以想让我们亲自去接他们。”

“我们?”盛思颜狐疑反问,“我们是谁?”

“当然是我们全家人。”盛七爷一个不察,被盛思颜套出了原话。

那就是包括王氏了。看来盛七爷也觉得不妥,所以绝口不提让王氏跟着去,只撺掇盛思颜跟他一起去接。

“原来一个小小的妾侍,还想要主母去城门口接她。呵呵,好大的架子。——爹,你确定我们家果然不会出现‘宠妾灭妻’,‘以庶代嫡’的事情吗?”盛思颜心里再一次泛起嘀咕。

其实,自从盛七爷回来之后,盛思颜心里的疑团就越来越多。以前那些在她看来理所当然的东西,好像都有些漏洞,再也拼不成一副完整的图画。

或者说,在那副完整的图画里,缺失了某些部分,所以让她产生很多违和感。

王氏本来还帮着盛七爷劝盛思颜跟他一起去接这从乡下来的偏房一家人,现在听了盛七爷不小心漏出来的话语,她也沉了脸,但是忍着没有说话。

盛七爷嗐了一声,摸了摸盛思颜的头,安慰她:“别七想八想,没有的事儿。我们家里,怎么会出现宠妾灭妻?我不是没有要你母亲去接她吗?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听话,后日跟爹去集市买东西。爹说了要给你添一套首饰头面的,瞧你头上光溜溜地,一根簪子都没有,实在是不像咱们国公府嫡长女的派头。”

王氏不等盛思颜开口,便代她应了下来,道:“那好,思颜跟你爹后日出去买首饰头面,顺便去城门口接人吧。”

盛思颜撇了撇嘴,低下头,没有反驳,算是应了。

盛七爷走了之后,王氏坐下来,在灯下叹息。

盛思颜忍不住道:“娘,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是在庙里待傻了吧?”看上去很是不通人情世故,除了医术以外,别的事情都很不通情理。

王氏苦笑道:“你也知道的。你爹三岁入空门,十八岁还俗,在庙里整整十五年,他要懂得这些人情世故才怪!就连嫡庶之分,也是看了别人家里,他才有所领悟。若只是咱们家,唉……”王氏再一次摇头。

盛思颜默然。她就知道,盛七爷是十五年前盛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还俗的。那时候他十八岁。一个十八岁的男子,三观都已经在庙里成型了,所以出来之后,跟这个世上的人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不对,她还有疑问。

盛思颜细细琢磨半晌,将自己的疑问一条一条理出来,开始拐弯抹角地盘问王氏。

“娘,您刚才说,爹三岁入空门,十八岁还俗,整整十五年待在庙里,那他的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是盛思颜最大的一个疑问,因此最先问。盛七爷的医术,比王氏强多了。而王氏在盛思颜看来,已经非常厉害了。

这个问题王氏可以回答。她拉着盛思颜坐到身边,对她细细说道:“这些事,娘本来就是要告诉你的。”

盛思颜听得很专注。

“这件事,你爹也是在跟我成亲之后告诉我的。他让我不要告诉别人,但是你不是外人,你是娘这辈子唯一的女儿,你一定要知道这件事。以后说不定对你有用。”王氏拍了拍盛思颜的手。

盛思颜忙道:“娘,爹回来了,您也才三十出头,以后还能生呢。”

王氏笑了笑,“咱们不说这些,还是说你爹。”顿了顿,又说道:“娘前些天偷偷与你说过,盛家的医术,是‘传子传媳不传女’。”

盛思颜点点头,很是不高兴地撅起嘴,道:“是啊,娘的医术是爹教的,我的医术是娘教的。但是因为有盛家的家规在,娘教给我的东西,是违反祖训的,所以不能让爹知晓。”

盛思颜本来跟着王氏学了五年医,而且她也很爱学这个东西,希望能有一技之长傍身。

可是自从盛七爷回来之后,王氏就让她不要在盛七爷面前提这件事。当初她教她医术,也是未雨绸缪。因为她不知道盛七爷还是不是活着,就如同盛七爷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活着一样,就在外面又纳了一房妾侍,生了几个孩子。

一个是为了医术的传承,一个是为了香火的后继,都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盛七爷虽然知道王氏将盛家医术传给盛思颜,也睁只眼闭只眼。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活多久。而且,他跟妾侍生的两个儿子很是愚笨,怎么教也教不会,他都心灰意冷了,不想再教。

而盛思颜格外聪明,特别是医术上,简直是一点就透。盛七爷其实很想亲自传授盛思颜盛家医术,但囿于祖训,还是不敢明目张胆。

他没有和王氏谈过这件事,两人都误会了彼此。

盛思颜当然不知道她爹有意传她盛家医术,只是好奇地道:“可是祖父收了郑大奶奶为关门弟子,这又怎么说?”

如果连盛家女儿都不能传的盛家医术,为何能传给郑大奶奶一个外姓女子呢?——这说不通啊!

王氏低声道:“这件事,你爹告诉我,说你祖父并没有传给郑大奶奶盛家医术。他教给她的,都是大路货!”顿了顿,王氏又疑惑地道:“不过,郑大奶奶医术着实高明,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你爹前儿还悄悄对我说,以他看郑大奶奶诊病的手法,极是奇特,根本就不是他们盛家一脉的手法。”

得,问了一个问题,引出更多的问题。盛思颜很是无语,她揉了揉自己的面颊,叹息道:“可那郑大奶奶对别人说的,她的医术都是从祖父那里学来的,似乎没有人怀疑过真假。”

“别人怎能知道真假?只有学过盛家医术的盛家人才知晓。”王氏淡淡地道,“算了,不提她了。还是说你爹。你爹三岁被送到庙里,但是你祖父,其实每年都去你爹出家的庙里,教他医术,直到十五年后,盛家被满门抄斩。”

盛思颜听了很是惊讶,愣愣地道:“祖父为什么这样做?”简直像是提前预知盛家有灭门之险,有意要给自己家留下血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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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嫡庶 (第二更)

王氏却是一点都不怀疑,她笑着道:“你爹也是你祖父的骨血,是他的嫡幼子,他怎会将他扔在庙里自生自灭呢?——这是人之常情。”

盛思颜有些讪讪地。好吧,她想多了……

“可惜,你爹在庙里习得盛家医术,甚至逃过一劫,但是于人情世故上,到底差了些。你要体谅你爹,不要有意跟他抬杠。他疼你的心我是知道的,比对他那几个庶子、庶女多多了。”王氏正色道,“再说,他们是庶,你是嫡。你更要拿出有礼的款来,也不要一门心思,就知道跟家里人斗。你在名份上已经高了他们一头,只要他们规规矩矩的,你就不要去为难他们。”

盛思颜非常非常想翻个白眼。她只是比较在意这些嫡庶之间的差别而已,并不是要有意去针对那些人。

只要他们不理她,她还乐得做她“贤良大度”的嫡姐状呢!

可是他们不能自欺欺人啊!

这一家子像是好相与的吗?!

盛思颜忍不住掰开了对王氏说,“娘,您也别太实心眼儿。您想想这一家子。在我们生死未卜的时候,接他们都不来。爹一袭国公爵,他们立马就来了。来了不说,还找个蹩脚的借口,让我和娘都去接他们!——凭什么啊?!这是谁给谁一个下马威啊!”

王氏听了,皱起眉头道:“是有些过份。但是又能怎样呢?一个妾室,还能翻了天?”有些不以为然。

盛思颜知道,在这个大夏皇朝,她不能用前世看小三的眼光来看这些妾室。

但是骨子里,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些妾室,本来就是小三。

什么是小三呢?在盛思颜看来,介入夫妻两人婚姻中的第三者,就是小三。这是一个身份概念,不是法律概念。所以不要用合不合法来偷换概念,给妾室这种古代形态的小三正名。这个时代,妾室能够合法存在,但是并不等于她们就不是小三。

凡是正室妻子,都有充分的立场不待见妾室这种小三。

比如王氏,她接受这个事实,但是并不等于她就要和和气气跟妾室做姐妹,甚至妻妾一家欢。——对于绝大多数正室妻子来说,这是做不到的。

盛思颜握了握王氏的手,“娘,您别担心,有我呢,一定不会让娘吃了亏。”

王氏听了,反而严肃地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和你爹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那妾室再不堪,她也是你庶母。你不要太过份,以后被人栽上一个‘忤逆’的罪名,你这辈子可就嫁不出了。”

盛思颜笑了笑,推了推王氏的胳膊,“娘,您放心,我不会的。”要比刷声望吗?嘿嘿,她前世可是行家里手……

王氏抚了抚她的面颊,看着她圆圆的苹果脸,满意地道:“最近你身子不错吧?看这脸色白里透着粉,红里透着润……”

盛思颜咯咯笑着躲开,开始问第二个问题,“娘,您是如何跟爹成亲的?”

盛思颜知道,她爹是在盛家满门抄斩之后还俗的。娶王氏,当然是还俗之后。

那时候,盛七爷连家都没有了,王氏是如何嫁给他的?

盛思颜看得出来,王氏出身极好,绝对不是一般的村姑农妇。而她们先前王家村那个住址,也不是王氏真正的娘家。

盛思颜以前特意听隔壁的王二哥说过,说她们住的屋子本是废弃的屋子。王氏是在十年前,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她来到王家村,说自己祖上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如今家里人都没了,才带着孩子回娘家的祖籍定居。所以王氏其实并不是在王家村长大的。王家村到底是不是王氏娘家的祖籍,还要另外考查考查。

而一个出身极好的女子,要怎样才能嫁给一个满门抄斩的姓氏里面的“漏网之鱼”呢?

那时候,盛七爷的身份,着实见不得光。跟着他,就是把自己的小命送到刀口。

以前盛思颜并不知道盛七爷的身世,所以从来没有往这边想过。如今知道了,疑团一个个接踵而来。

王氏听了盛思颜的问话,却慌慌张张站起来,假意打了个哈欠,道:“天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另外,点点你的东西,还差什么,列个单子,交给外院采买上人去买去。”说着,转身就离开盛思颜的屋子。

盛思颜没有追问,她起身相送王氏,一直送到院门口。

王氏回身摸了摸她的面颊,怜惜地道:“回去吧。天不早了,让你的丫鬟上夜。”

盛思颜笑着应了,目送王氏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抄手游廊里。

她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在院门口,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

今日是上弦月,月弯如钩,盛思颜想着就要到来的妾侍一家人,心里总有些隐隐地不安。

特别是王氏对于他们是如何成亲的这个问题避而不谈,让盛思颜也倍增疑虑。

她握了握拳,告诉自己,不管是什么情况,王氏是她娘亲,她一定要尽自己最大努力,维护王氏的利益。

……

“思颜,咱们走吧。今儿天气真好。周大将军在南城门誓师,咱们要不要去看看热闹?”到了要去接从乡下来的妾室那一家的时候,盛七爷一大早就催盛思颜出门。

盛思颜穿着一身湖水蓝的纺绸裙子,头上戴了王氏给她的一朵珠花。那珠花不大,但是三颗做蕊的珍珠有小指甲盖大小,竟是大小圆润程度一模一样。这就比较难得了。

盛思颜也没有问王氏如何能有这样精巧的首饰。

“这么早,集市的珠宝坊开了吗?”盛思颜不想这么早出去,巴巴地站在城门口等。

就算要等,也是那些人等她和爹过去。

盛七爷愣了愣,摸摸后脑勺,道:“也好,咱们等一等再去。”说着,去药房鼓捣他的那些药方和药材去了。

王氏也是很醉心医道之人,跟盛七爷说起医术上的话题,能忘了吃饭睡觉。

等到巳时初的时候,盛思颜才放下书本,跟着盛七爷一起离开盛国公府的大门。

盛七爷现在不是庙里的和尚,而是世袭罔替的盛国公。他出行,本来必得是国公爷的配置。而那妾侍在信里,也是暗示盛七爷要用国公府全副仪仗来接她。

当然,她说的比较婉转。她说的是,盛家受了这么大冤屈,如今刚刚沉冤得雪,必须得让京城的人都看得见他们盛家重新立起来了。

不过盛七爷是个省事的,本来就不喜欢出入的时候有那么多人跟着他,觉得没有以前自由自在。

盛思颜就顺势劝他,说一家人不在乎那些虚礼。就他们爷俩儿出去,就带俩随从就可以了。

反正还有一个车夫,三个孔武有力的大男人,保护他们两个人总没问题吧?

盛七爷连声赞好,就依了盛思颜所言。

他们先去集市的珠宝坊,给盛思颜买了一套首饰头面。

盛七爷对银钱不大有概念,看见好的就想买。

盛思颜却知道他们如今虽然袭了爵,但是只是个空架子。盛家的很多东西,都被封存在原来的神农府。那里做了盛家的祭庙,里面的东西当然也就留在那里,暂时还没有取过来。

“爹,就这一套赤金头面就可以了。您看,这金丝拉得多细啊,我喜欢。”盛思颜笑着挑了最便宜的一套首饰。

盛七爷见盛思颜说她喜欢,二话不说就命人包起来,大大方方地买下了。

买完首饰,上了车,盛思颜随手将首饰匣子塞到车里底座的柜子里头。

一行人往南城门行去。

那里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出来看周大将军出征誓师的老百姓。

盛家的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南城门边上不远的地方。

而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午时。大军已经誓师完毕,正在喝壮行酒。喝完壮行酒,就要全军开拔,去西北打蛮族去了。

盛思颜趴在车窗口,撑着脖子往周大将军站的那个高台看过去,居然看见他旁边站着那个冰山一样的周怀轩!

他今日穿着全副盔甲,一脸淡漠地看着前方。站在杀气腾腾的周大将军身旁,他的气势却一点都不比周大将军差。细长的凤眸轻轻一瞥,就让台下的女子见了快要晕过去。

太阳有些大,周怀轩却不觉得热。他只觉得人群中浊气太浓,熏得慌。正要不耐烦的时候,他又闻到那股让他欲罢不能的甜香,丝丝缕缕飘了过来。

他顺着那股甜香飘来的方向,看向盛思颜坐的大车。

盛思颜见那周怀轩居然皱着眉头看了过来,撇了撇嘴,缩着脖子坐回车里面,问她爹:“爹,您是如何认得周大公子的?”

盛七爷这一次却精明起来,他装聋作哑地啊啊几声,掀开车帘,指着另一边的方向道:“咦,他们在那边呢。思颜,快过来,那是你二娘和弟弟妹妹一家人。”说着就想跳下车。

盛思颜忙拉着盛七爷的衣襟,笑着道:“爹啊,您可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我害怕……”一边说,对车前坐着的随从道:“那边是我们要接的人,你去把他们叫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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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毒舌 (第三更求粉)

随从应了盛七爷的吩咐,跳下车,朝着盛思颜指的方向去接人。

对面有一辆驴车,里面坐着一个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妇人。她有一张团团的圆脸,皮肤很白,就算不笑的时候,嘴角都有些上翘,看上去是幅很喜气温顺的模样。

她身边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赶驴车的是一个嘴上两撇胡子的男人,看上去跟那妇人有些相似,像是兄妹。

那随从走过来,对他们拱手道:“请问是涂二娘吗?”

那妇人正是盛七爷在乡下纳的一房妾侍涂氏,她本来就行二,在家也是人称“涂二娘”。

涂氏笑容不变,忙道:“正是,请问您是……?”

那随从忙摆手道:“当不得!当不得!小的是国公爷的随从,国公爷和大小姐在那边候着你们了,快过去吧。”说着,擦一把脸上的汗,道:“今儿实在太热了。你们可是累了吧?”

涂氏脸上的笑容装不下去了。她咬了咬下唇,细声细气地道:“七爷为何不来接我们?”

那随从愕然,“来了啊?不就在那边?”他用手指着盛七爷和盛思颜坐的大车。

涂氏倒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她想了想,道:“你去跟国公爷说,就说我们娘儿仨来了,大丫和大郎、二郎都极想他,想看看他。”

那随从瞪着眼睛看了涂氏一会儿,还是转身走了。

回到盛七爷和盛思颜坐的车前,那随从原原本本把涂氏的话说了一遍。

盛思颜忙抢着道:“既然知道弟弟妹妹们想爹了,她就该把孩子带过来啊,说这些废话做什么?!”说着,又转头看着盛七爷,笑着道:“爹啊,这个二娘的脑子是不是不好使啊?弟弟妹妹想早些见到爹,她拦在里头算是怎么回事?”

盛思颜知道,那涂氏就想让盛七爷亲自去迎她下车,好显摆她的体面。

可是盛思颜就是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做妾侍就要安守妾侍的本份!

如果真的“心比天高”,怀着扶正的远大理想,对不起,走错门了。前排往左往右再往右,去宫里宫斗比较好。

在大夏皇朝,扶正这种事,在皇宫里最是名正言顺。

除了皇宫以外,上至四大家族,下到平民百姓,谁家有扶正的妾室做主母,那简直是自绝于亲戚朋友和街坊邻居。因为没人愿意跟这个扶正的妾室在宴客的时候平起平坐的。

盛七爷一向觉得盛思颜的话好听又有道理,再加上他一直觉得亏欠了王氏和盛思颜,所以对她更加偏爱几分。到了现在,已经是对盛思颜的话言听计从了。

闻言马上道:“你去让他们过来。若是涂氏不愿意过来,就把孩子带来就行了。”

那随从又去回话。这一次,随从的态度也不好了。——一个妾侍而已,也敢在外面仗腰子,果然是乡下人,不知道高低。

涂氏没法子了,只好带着三个孩子下车,来到盛七爷和盛思颜坐的车前。

一个随从撂开车帘,露出端坐在里面的盛七爷和盛思颜。

盛思颜满脸笑容,道:“这可是二姨娘?还有弟弟妹妹?”

涂氏被盛思颜一句“二姨娘”气得双唇直哆嗦。她马上道:“叫我二娘就可以了。”

盛思颜挑高了眉毛,“难道你不是姨娘?”

涂氏认真地看了盛思颜一眼,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出言不逊?”

盛思颜委屈地看了看盛七爷,眼里立刻泪汪汪地,“……爹,二姨娘好厉害,第一次见面就教训我了。”

盛七爷看见盛思颜委屈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忙道:“她瞎说的,你别理她。”

当着众人的面,盛七爷这番话比盛思颜的话还要伤人。

涂氏气得白了脸。但是她没有再说话了,只是冷笑几声,让三个孩子过来叫“爹”。

三个孩子顿时扑上来,“爹爹!爹爹”叫个不停,叫得盛七爷心花怒放,忙道:“你们快上车来!”

三个孩子赶快爬上车。

这车并不大。盛思颜是故意挑的比较小的车,这样才好有借口不让二房那一家人跟他们坐一辆车。

结果她一个不慎,就让盛七爷把话说出口,居然让这三个孩子都爬上车了。

涂氏马上道:“七爷,这车给孩子们坐吧。您跟妾身去坐那边的车好吗?”她指了指自己的驴车,一边又埋怨盛七爷,“怎么不坐大一些的车?都是国公爷了,还怕这怕那,也不怕人笑话。”

盛七爷笑呵呵地从车上下来,对车里的四个孩子道:“你们兄弟姐妹亲香亲香,我去跟你们二姨娘坐那边的车吧。”

盛思颜没法子了,只好道:“爹,您要跟在我们大车后头,不要走丢了。”

“你这孩子!爹怎么会走丢呢!?”盛七爷嗐了一声,跟涂氏去坐她的驴车。

给她赶驴车的果然是她大哥。

盛七爷对他点点头,攀着车辕上了车。

涂氏跟着上车,道:“七爷,这是我大哥,您也见过的。”

盛七爷只见过涂氏的家人一次,就是纳她的那一天晚上请客吃饭的时候。

后来这些年都没有见过。

大概是他走了之后,涂氏就跟家里人重新联系上了。

盛七爷没有多说,只道:“麻烦你了,跟着前面那辆大车走就行。”

涂氏的大哥有些不满,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

涂氏忙道:“大哥,你先赶车吧。有话咱们去国公府再说。”

涂氏大哥应了,勒紧了驴的缰绳。

可是前面壮行酒喝完了,周大将军和周怀轩都从高台上下来,骑上马。

有人正举着剑,带领大家喊口号。

盛思颜和三个孩子坐在车里,很是别扭。

但是想着他们也是盛七爷的骨血,并没有为难他们,只是自己介绍道:“我是盛思颜。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七八岁的女孩子有一双特别活络的眼睛,她看着盛思颜白里透粉的苹果颊,笑道:“是姐姐啊,我是大丫,他是我双生弟弟大郎,这边这个是我小弟弟二郎。”

好像是个好说话的,比她姨娘强多了。

盛思颜的面色又好了些,笑着跟他们说了会儿话。

那个最小的弟弟羡慕地看着盛思颜,道:“你比我姐要白,要好看。”

盛思颜笑了笑,“你姐比我好看,你不用客气。”其实涂氏的女儿长得很是一般,像是集中了涂氏和盛七爷两个人的缺点,就连涂氏白皙的皮肤她都没有继承到,和盛思颜比差远了。

但是盛思颜知道,对于女人来说,你可以说她笨,说她坏,但是绝对不能说她胖,说她丑。

这两样一说,立马跟你翻脸。

可是大丫听了并不领情。她觉得,盛思颜明显比她不知好看多少倍,却还说这种话,肯定是故意埋汰她……

盛大郎察觉到姐姐的不悦,忙推了盛思颜一把,“你往外面坐一坐,挤得我姐姐没有地方坐了。”

盛思颜只好往外挪了挪。

这时候,她听见外面的人群发出欢呼声,一时好奇,撂开帘子,往前张望过去。

她正正好好,又跟周怀轩的眸子对视在一起。

周怀轩眯了眯眼,漠然地转过头,看向前方大军开拔的方向。

盛思颜好奇地盯着周怀轩看了一会儿,就把目光移向对面涂氏和盛七爷坐的驴车。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从她背后袭来,将她狠狠地往车下推去!

盛思颜本来手里把着车门柱子。但是背后那股推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比先前盛大郎推她的力气大多了,她的手腕一扭,把不住车门框,整个人往车下扑过去。

车子停在路边一处瓦砾场上。她要倒栽出去,这张脸就别看了。

就在这一瞬间,本来坐在马上,看着别处的周怀轩竟像是背后长眼一样,突然从马背上消失了。

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站在盛思颜的车前,一双胳膊托着她的身子,刚好将她稳稳地托在臂间!

盛思颜惊魂未定地抬头,见居然是周怀轩,顿时双手抓住他的盔甲叫道:“你刚才不是在那边?怎么一眨眼就过来了?!”

这个动作有些熟悉。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漠然道:“你太重了。”然后将她放到地上,动作倒是轻柔无比,生怕弄疼她似的。

可是盛思颜只注意到他居然说她胖!

满腔感激之情顿时被打得落花流水,她握着拳头,低声道:“要你管!”

“谁要管你?”周怀轩扯了扯嘴角,“坐在自家车里也能被人推下车,你好能耐!我不知道等我出征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要去你坟前给你上柱香?”

追着周怀轩跑过来的亲兵简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惜言如金的大公子他他他……居然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盛思颜反驳道:“不用了。你去上香,我怕我不能转世投胎……”要比毒舌,谁怕谁?!

盛思颜还想更毒舌一些,可是看见周怀轩盔甲俨然,她还是将那些话语咽了下去。

不管周怀轩说的话多可恶,他到底救了她,还救了两次。而且,他要出征打蛮子。

对于民族英雄,盛思颜向来怀有一份敬意。

周怀轩又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转身要走。

盛思颜忙道:“……在战场上要小心!我等你回来……给我上香!”说完她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看她都说得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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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长舌

她周围都是对着出征将士欢呼的人群,盛思颜的声音也不大,除了周怀轩,没有人听得到。

周怀轩的脚步顿了顿,他回头,对她挥挥手,做了个口型,然后指了指她后面的方向。

盛思颜一扭头,正好看见大丫在车里来不及缩回去的脑袋。

周怀轩的口型就是:是她推你!

盛思颜很是无语。这也要你提醒?当她是傻子?她会不知道是谁做的?

车里一共三个孩子,不是最小的,就是最大的两个。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这些人对她有敌意,而且能够动手。

盛思颜不怵动嘴皮子的人,但是她挺怕力气大的人。

原因无他,因小时候眼盲,被王氏保护过度,她自个儿一直没什么力气。后来眼睛好了之后,还是那样,练也练不成女汉子,她就认命了。

其实刚才推她的那个人大概是不知道她这个特点,所以用力过猛,差一点闯了大祸。

盛思颜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对周怀轩同样挥挥手。

周怀轩见她不以为然,皱了皱眉头,没有再理会,径直上马,跟着周大将军出城了。

盛思颜倚在车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脑子里只在回想刚才那电光火石的那一刻,周怀轩是如何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她的车前,伸臂接住她的?

这也太快了吧!

完全超越人体运动的极限了。

虽然这里有些人也有“功夫”这种东西,一出手可以分分钟弄死普通人。

但是像周怀轩那样形同鬼魅的身形,还是几乎没有见过的。

盛思颜着意问跟车的随从之一,“刚才你看见那周大公子是如何过来的?”

那随从眨了眨眼,摸着后脑勺,疑惑地道:“他不是一直站您旁边?见您摔下来,就接住您了啊?”说着,请盛思颜上车,说大军出城,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盛思颜心头疑云更盛。她明明记得一秒钟之前,周怀轩是在远处的战马上,怎么会站在她身边?这随从的眼神有问题吧?

盛思颜又问车夫。

车夫笑着道:“好像是在附近,看您摔下来了,就托了一把手吧?”

说了跟没说一样。

但是这些人众口一词,就是周怀轩是在她附近,不是在远处的战马上。

那他是什么时候站到她附近的?

盛思颜满心都是疑虑,愣愣地爬上车,连“凶手”就忘了。

大丫见她上来,咬了咬下唇,好奇地问她:“刚才那人是谁?长得真好看。就是眼睛太厉害了,他看着你的那眼神,简直恨不得把你给吃了。——你得罪他了?”

大丫一说话,就提醒了盛思颜。

盛思颜对大丫的问话避而不谈,反问道:“刚才是你把我推下去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丫愣了一下,想要否认,可是她弟弟二郎已经抢着道:“我大姐是不小心!不是有意的!”

大丫只好给她赔礼:“大姐,刚才是我不好。我也想看看外头,就推了你一下,想让你腾个地儿出来,结果不小心把你推出去了。”说完又急着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就轻轻推了一下!我在家跟大郎、二郎,都是这样玩闹的!不信你问他们!”

大郎和二郎也跟着点头道:“是呢,是呢,我姐就喜欢跟我们玩闹。也经常推着玩,刚才是不小心。大姐你也没事,就不要跟爹爹说了,好吗?”

居然都知道如果盛思颜去告状,他们的姐姐就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盛思颜有些羡慕他们三姐弟的姐弟情深,但是她刚才差一点破了相,如果这样轻易就被这大丫糊弄过去,以后可是后患无穷。

盛思颜笑着道:“你的手劲儿可真大。知道你的,说是你错手。不知道你的,还以为你跟我有生死大仇呢。那样不要命地把我往外头推,栽到车下面,重则小命都没了,轻则毁容受伤。——这个错儿,实在犯得太离谱了。”

大丫听得心头犯嘀咕。她手劲儿确实大,从小如此,比她同胞弟弟都大,简直不像个女人。她娘也经常叮嘱她,不要使出全力,还说女孩子力气太大,男人不喜欢。大丫就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力度。

今天她也就是想看盛思颜出个丑而已,并没有想过要让她死,也没有想过要让她毁容受伤。

“……我说了我给你赔罪了,你怎么还不依不饶啊!”大丫有些心虚地道,她是小孩子心性,更怕让爹知道了,责罚她。

盛七爷对几个孩子的规矩很看重,但是涂氏很溺爱他们,总是趁盛七爷不在的时候拆他的台。

盛七爷因此对他们更加严格。一旦犯错,惩罚的时候是毫不容情的。

对于他们来说,盛七爷是严父,涂氏是慈母。

大郎、二郎也跟着求情。

盛思颜笑了笑,道:“我还什么话都没说呢,怎地就不依不饶了?再说了……”她往那车夫和随从那边瞥了一眼,“你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的这事,别人都知道了,哪里轮到我说?——大丫,其实也没啥的。如果爹爹说你,你认个错就行了。爹爹是最好说话的人,比我娘好说话!”

大郎和二郎一起道:“骗人!爹爹最不好说话,还老是打我们手心!”

盛思颜张了张嘴,本想说两句,但是见这姐弟三人明显对盛七爷的感觉和她不一样,那些话在她嘴里转了个圈儿,就变了样儿。她笑了笑,“是吗?那是爹爹疼你们。”说着,她往盛七爷坐的驴车那边看了一眼,见另一个随从已经过去说话了,一边说,一边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

盛七爷的脸色变得很严肃,他一边听,一边往盛思颜这边看。

涂氏脸上很焦急,似乎在劝说什么,还拉着盛七爷的衣袖,不让他下去。

盛思颜明白过来,刚才的事,发生得太过迅速,而周怀轩又更快地接住她,盛七爷估计那会子没有看到。

而她身边的随从看见这种事,却是不能隐瞒,而是要马上向家主回报的。

这都是王氏给如今新建的盛国公府下人定的规矩。

从内院到外院,都是王氏一手打理,立下各种规矩。

正是因为有了王氏,盛国公府才很快就上了轨道,有了世家大族的格局和气势。

盛思颜以前就挺佩服王氏医术高明,但是直到他们进了盛国公府,盛思颜才发现,王氏这个人,真正不简单。能屈能伸,能软能硬,能在小山村里将日子过得井井有条,也能重新撑起大夏皇朝四大家族之一的盛家的门户。

当然,王氏的出身,肯定也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不然的话,她不会对真正世家的各种衣食住行,以及下人的规矩安排,还有房舍的打扫布置,知道得那样仔细,管理得那样井井有条。

因为这些东西,需要的是见识和眼光,不是智商,不是光靠聪明就能知道的。一定要在那种环境里生活过,浸yin过,才能真正懂得。

所谓贵族,就是需要三、四代人一直处于富贵场中,才能称“世家”了。光是一代富贵,只能算暴发户,不能算世家。

而王氏就给盛国公府里跟着出门的下人严厉叮嘱过:凡是在外面出了事,不管主子知不知道,都要报与主子知晓。知情不报者,一律转卖出去!

因此,盛思颜知道,不用她去说嘴,她身边的下人自去回报。

这是大家子的规矩,不是人情。

没有哪一家的大家小姐需要自己去告状的,因为都有下人代劳了。主子不说,是涵养。下人不说,却是渎职了,是要受到责罚的。

大丫不是很懂这些规矩,以为只要求着盛思颜不告她状就可以了,哪知道刚才把一切看在眼里的随从已经去“告状”去了。

盛七爷听完整个过程,气哼哼地将涂氏的手推开,厉声道:“大丫才几岁,就做出这样的事!今日若是没有那周大公子,我思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小姑娘毁了容,她这辈子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涂氏委屈地道:“大丫心地善良,连小鸡仔儿都舍不得踩死,怎会有意做这样的事?一定是错手。”说着,她看了那过来回报的随从一眼,道:“这些下人居然敢来说主子的是非。这样的仆役,如何用得?七爷,您这是怎么挑的下人?”

盛七爷恼道:“这是他们应该做的!让他们跟着出门,就是为了主子的安危。我没有看到的事,他们看到了,就要向我回报!不然的话,主子都被蒙在鼓里,要他们何用?!”

涂氏悻悻地闭了嘴,跟着盛七爷下车,来到盛思颜他们坐的大车前面。

盛思颜忙扶着大车的门柱下来,问道:“爹,您有事吗?”

盛七爷忙拉着她的手细看,特别是盯着她的脸,看得很仔细,待确定没有一丝伤痕之后,才道:“幸亏有周大公子,不然的话,爹真是不敢想象……爹欠周大公子一个人情,待他回来,一定还给他。”

涂氏跟着道:“七爷,您医术高明,就算伤着了,您也是能治好的。不是什么大事,这些下人太嘴长了。”说来说去,不怪她女儿起心伤人,反而怪下人告状。

盛思颜眨了眨眼,道:“二姨娘真是有道理。不如让大丫也摔一跤,一定要磕破脸,然后让爹治好她,这样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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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当年

涂氏很是不满,道:“我女儿身娇肉贵,怎么能这样对她?若是伤了脸,又治不好呢?以后嫁不出去,难道你养她一辈子?——你怎么这样啊?就算推了你一下,你既没有受伤,也没有受到惊吓,怎么就不依不饶起来了呢?”

果然是亲生母女,说的话都一样。

盛思颜笑了笑,挽着盛七爷的胳膊道:“爹,您听听,在二姨娘眼里,我摔了是小事一桩。二姨娘生的大丫摔了,就是身娇肉贵,我赔不起。爹的医术,二姨娘也不放在眼里呢……”

盛七爷也听出来涂氏明显的厚此薄彼,心里很不高兴。这四个孩子都是他的亲骨肉,虽然感情上有些偏向盛思颜,但是大体上说,他还是真的把这几个孩子都一视同仁,同时他也希望别人是一视同仁。

涂氏只疼她亲生的孩子,对盛思颜不待见,让盛七爷很生气。

“也是爹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盛七爷抚了抚盛思颜的脑袋,然后抬头对还在车上的那三个孩子道:“你们下来,跟你们姨娘去坐车。”

大丫和大郎、二郎都愣了,看了看盛七爷,又看了看涂氏。

见涂氏对他们使眼色,三个孩子一起哭起来。

大丫更是哭得最伤心,一边哭一边说盛思颜“两面三刀”,“明明答应不告诉爹,结果还偷偷去告状!不要脸!”她以为盛七爷知道是她推的,是盛思颜告的状。

盛思颜没有说话,抱着盛七爷的胳膊偎得更近了。

盛七爷更是恼怒,对车上的孩子道:“哭什么哭!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以为是乡下吗?让人家看笑话!”

因大军已经出城,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已经散了,不过还是有一些闲人没有走,立在街边唾液横飞地谈着刚才的见闻。

这边三个孩子一哭,立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马上转过头,朝着盛家马车这边指指点点。

有人道:“那是神农府的新任国公爷盛七爷!他怎么在这里?”

“那些人是谁啊?”有人问道,明显除了认得重新继任盛家国公爵位的盛七爷以外,对别的人都不熟悉。

有些喜欢看热闹的人知道得多一些,道:“盛七爷旁边那小姑娘,是他的大小姐,嫡长女,今年十岁。别的人不认识,可能是乡下的穷亲戚,来打秋风的。”

涂氏听了,顿时满脸通红,忙对车上的三个孩子轻叱:“别哭了!”

三个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明显他们更听涂氏的话。刚才盛七爷让他们别哭,他们还是继续哭,根本不理会。

盛思颜灵机一动,大声道:“爹,二姨娘和她养的这些弟弟妹妹是刚来京城,不懂规矩,爹您别责怪他们。都是一家人,有话回去说,别在这里挡着路了。您看那边,有骡车要过大街呢。”

看热闹的闲杂人等恍然大悟。——原来是盛七爷的偏房妾室和庶出子女从乡下来京城了!

啧啧,果然是庶出,就是上不得台面,瞧那没规矩的样子!

涂氏听见这些人的话,心里急得要死。

她万万没有想到,刚到京城,就被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摆了一道,在城门口就坐实了“偏房姨娘”的名头!

那她的孩子不就成了庶出?以后还有什么奔头?!

涂氏死死盯着盛思颜,冷笑一声,道:“你别在这里牙尖嘴利,你以为你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出身,还不如我女儿……”

盛七爷连忙咳嗽一声,瞪了涂氏一眼,道:“再胡说八道,送你们回乡下!”

涂氏悻悻地闭了嘴,拉着盛七爷的胳膊道:“七爷,孩子们闹别扭,咱们大人就不掺合了,还是去那边坐车吧。”

盛思颜听了涂氏的话,心里的不安更加严重,她也死死拉着盛七爷另一只胳膊,道:“爹,他们有三个人,我有些害怕。”

涂氏听了心头火起,道:“你怕什么?他们还能吃了你不成?!”

“他们不会吃了我,但是他们可以把我推下车。——刚才已经试过一次了,我不想再试一次。”盛思颜正色说道,“虽然我是嫡出,他们是庶出,但是我娘跟我说过,要跟弟弟妹妹和睦相处,不能起隔阂。所以我惹不起,躲得起就是了。”

周围的人群听得津津有味。

这等豪门大族的内院嫡庶之争,一般人是见识不到的。今儿有机会能身临其境,那是不管怎样都要听得清清楚楚。

盛七爷被盛思颜的话说得都要掉眼泪了,忙道:“孩子,你别怕。爹虽然让你跟弟弟妹妹和睦相处,但是如果他们欺负你,爹也是不会放过他们的。”说着,对着车里面三个眼神闪烁的孩子厉喝一声:“下来!”

三个孩子还是不动,都看向涂氏。

盛思颜提醒盛七爷:“爹,您的话不管用哦。他们只听二姨娘的话,不听爹的话呢!”

其实在乡下的时候,盛七爷经常十天半个月才回一次家,几个孩子对他不算很熟,当然只听涂氏的话。

而涂氏那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盛七爷原来有这样大的来头,看他有些着三不着俩的,就没有把他很放在心上。对孩子也是自己一手抓,教他们要先听娘的话,然后才是盛七爷的话。

盛七爷早看出来了,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更是下不来台,将盛思颜的手一挽,眯了眼道:“你们还不下来,我就让车夫将你们扔下来。”

涂氏这才不情不愿地道:“你们下来吧。等回家了再向你们大姊道歉。”

三个孩子只好爬下车。

周围的人群纷纷指责涂氏不地道,一个妾侍,将人家的嫡长女逼得不敢上车。几个庶出孩子,就敢公然将嫡长女推下车,啧啧,果然是乡下来的,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涂氏越听心里越着急。

这让盛思颜把“偏房姨娘”的帽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扣上了,以后她还怎么混啊?!

涂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搂着刚刚走到她身边的大丫,对盛思颜道:“哼,你别神气。你以为自个儿了不起,你只不过是个……”

“嗯哼!”盛七爷突然大大地咳嗽一声,打断涂氏的话,声色俱厉地道:“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你是个长舌妇?!——你要再唧唧歪歪,你给我回乡下去!当我没有纳你这个妾侍!我现在就把契纸还给你!”

大夏皇朝纳妾,必定得签纳妾文书。但是那文书其实本质上不是文书,而是契纸,形同买卖合约。

涂氏的嘴唇颤抖翕合着,被盛七爷重重一棒敲得不敢再辩,忙带着三个孩子往自己的驴车那边走,一边走一边拭泪,中间还回头凄然地瞅了盛七爷一眼,其状似乎可怜,其情好像可悯。

盛七爷有些心软。到底是跟了他快十年的女子,他不是一个心肠刚硬的人。

盛思颜在旁边抿了抿唇,低声道:“爹,我是不是做错了?二姨娘这么做,是不是在怪我啊?我娘……我娘是个实在人。这样的事她只会责罚我,爹等下可要帮我说好话。”

盛七爷的心思立即转到王氏身上,对她更是心软,拉着盛思颜上车,道:“没事的。我会跟你母亲说的。今日的事,你一点错都没有。都是爹不好,在乡下忙着自己的事,没有管他们……”

这一路上,盛思颜变着法子地想盛七爷套问他跟涂氏的事情。

原来十年前,盛七爷遇到一个人,那人让他跟他去一个地方,说在那里,能帮着寻找能治疗夏明帝的药方。

盛七爷自从还俗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要找到合适的药方,将夏明帝救醒。这样他们盛家的冤屈才会大白于天下。因此听了那个人的话,又见那人拿得出盛家特有的神农令,便深信不疑。

而王氏当时身怀六甲,快要待产,不便远行。盛七爷又着急找到药方,不想等待,因此给当时身怀六甲的王氏留下一封书信,跟那有着神农令的人去了。

这一去,就是十年。

王氏后来生下盛思颜,不知怎地,又抱着她离开他们以前住的地方,搬到了京城郊外的王家村。

盛七爷后来是先回了他们以前住的地方,没有找到他们,以为他们出了意外,才心灰意冷去了京城拜祭神农府。本来想拜祭之后就等着太后的诏令入宫献药的,结果上天有眼,居然在神农府前让他遇到了王氏和盛思颜母女俩,才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了。

盛思颜便又问道:“那二姨娘,就是在您钻研药方的地方认得的?”

盛七爷想了想,道:“不是。不过她家离那里不远。那一年,我去了之后,就在那里钻研方子。一年之后,我想着你应该已经一岁了,可以远行了,就回去我和你母亲住的地方接你们,结果发现人去屋空,你们母女不知所踪。我不知道你们是活着,还是死了,也不知道你母亲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为了盛家着想,那地儿的人劝我纳妾,给盛家留一分香火。后来,我去附近村子随便瞧了瞧,见你二姨娘是个好生养的,就纳了她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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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抽薪 (泡_沫和氏璧+)

盛思颜偏头想着涂氏的样貌,那胖胖的圆脸,高高的胸脯,还有大大的屁股,确实是个好生养的……

她忍不住笑道:“是好生养,十年生了两胎三个娃。”这样的身材,明明应该三年抱俩,十年,怎么也得生个七八个吧?

盛七爷故意绷着脸,手指曲起,轻轻弹了盛思颜的额头一下,“就知道淘气。你才多大?懂什么?快别在外人面前这么说。小姑娘家家的,还是笨点好。——你爹我过去十年很少回你二姨娘家,都在别的地方试药方呢!”

盛思颜捂嘴笑了笑,眼珠子骨碌碌地转,道:“爹,那您一定很疼很疼大丫吧?”

盛七爷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啊。爹当然是更疼你。你是你母亲的女儿……”

说更疼他,是因为她是王氏的女儿,而不是别的原因,盛思颜觉得很高兴。这是爱屋及乌的节奏,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生气?不过,按她刚才的意思,盛七爷说更疼她,岂不是在说她比大丫更笨?!

盛思颜皱起眉头,道:“爹啊,您不是说笨点好吗?难道我比大丫更笨,所以您才更疼我?”

盛七爷这才听明白了盛思颜的言外之意,笑着摇头道:“你这孩子,真是,尽会抠字眼儿!还是向你母亲学学,她为人大气,心又宽,从来不在这些枝枝节节上下功夫。你啊,这一点真不知道像谁。你爹我是个大意的,你母亲也是个心宽的,偏偏你就心思多得很,简直不是七窍,而是八窍!”

大夏皇朝之人都说“心有七窍”。盛七爷说盛思颜比七窍还多一窍,就是在说她想得太多了。

盛思颜好笑,仰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有你们两个心宽的,必得有我这个心思细腻的帮你们把关。不然这家里就没有规矩了。”

“你哪里懂规矩?还不都是跟你母亲学的。”盛七爷感叹道,又说:“等到家之后,我看把大丫也要给你母亲带。你母亲是大家出身,她懂的东西不是一般人能懂的。大丫跟她多学些世家大族的礼仪进退,以后也好找婆家。”

这是盛七爷头一次在盛思颜面前提起王氏的出身。

盛思颜立时兴趣大增,虽然想继续问下去,但是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是绝对不想王氏带大丫的。不是她心眼小,而是涂氏那个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而大丫也不是刚出生的婴儿,好教养。大丫已经七八岁了。在这个十四岁就能出嫁的大夏皇朝,大丫这个年岁的姑娘,已经早就懂事了。

“爹啊,您这话,可千万别在二姨娘面前提起来。”盛思颜婉转地劝盛七爷,“您还没看出来?这几个孩子就是她的命,她怎会愿意送到我娘身边教养呢?再说了,这三个弟弟妹妹,连您的话都不听,怎会听我娘的话?我娘身子不好,又有偌大的国公府要操持,连我都没有功夫教养,怎会有功夫去教养别人的孩子?”

盛七爷凝神听着,觉得有些道理。

盛思颜话锋一转,又道:“但是呢,若是爹您主动提出来,我娘是一定会答应的。她就算拼着自己累死,也会帮爹带孩子的。——您真想让我娘累死吗?”一边说,一边眼里已经有了隐隐的泪花。

这样一说,盛七爷对王氏和盛思颜的印象更好了。

“果然是妻子啊,这就显得不一样了。”盛七爷感慨地道,拍拍盛思颜的手,“别担心,那就不送了。让她姨娘养着,唉,可惜她姨娘上不得台面……”

盛思颜当然也不会让涂氏继续带孩子。

这人现在就有惹祸精的潜质,再让她把那三个孩子继续往歪里带,以后他们盛家还过不过日子了?!

盛思颜就道:“爹啊,其实这件事,娘也同我说过的。娘说,过几日,要给我请女先生,还有教规矩礼仪的嬷嬷,都会来咱们家。到时候,大丫就跟我以一起学规矩吧。”顿了顿,盛思颜又道:“娘还给两个弟弟请了先生和弓马教习师父,都在外院候着呢。”

盛七爷听了十分惊喜,忙道:“这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母亲是个妥当人!”能不用为家里的琐事操心,只一门心思在护理夏明帝身上,是他最高兴的事情。

“是啊。爹,大丫、大郎和二郎都多大了?这是他们的小名吧?起了大名吗?”盛思颜慢慢问道。

“嗯,是小名。大名还没有起。不像你,还没生下来,爹和娘就跟你挑好了名字了。那时候,我和你母亲挑了两个名字,一个给男孩,一个给女孩。”盛七爷笑着道,“大丫和大郎都有八岁了。二郎才五岁。”

盛思颜对二郎的印象好一点,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还没有被涂氏影响到吧。

盛思颜羡慕地道:“二姨娘能生双生子,真是厉害。爹,盛家以前有人生过双生子吗?”

盛七爷摇摇头,“没听说过。大概是你二姨娘他们家有过双生子。”

“哦。”盛思颜眨了眨眼睛,“等回了家,爹将带着两个弟弟去外院住吧。娘说过,男孩子五岁之后就要离开内院,去外院住。这样不会长于妇人之手,以后变得婆婆妈妈的,不像男人。”

这一点盛七爷很是赞同,不过他皱眉道:“可是我大部分时候都在宫里,没有时间照顾他们。”

“哪里要您照顾呢?外院的小厮、婆子、丫鬟都有,还有先生和师父看着,我娘也不会完全撒手不管。您就放心吧!”盛思颜谈笑间将涂氏手里的筹码一一抽走,除去她以后可以兴风作浪的借口。

能在内院跟主母一争长短的妾室,都是有儿子的妾室。在主母没儿子的情况下,妾室特别能“母以子贵”。

这一点,盛思颜是心知肚明。

她和王氏不一样,她喜欢将麻烦掐死在摇篮中,不会等他们坐大之后再来手忙脚乱地对付。

盛七爷点点头,但是又心疼王氏事情太多,想了想道:“大丫跟着你学规矩,大郎和二郎去外院跟着先生和师父学规矩。你母亲既忙着内院,又忙着外院,还要照顾你们四个孩子,我担心她忙不过来啊。不如这样,让你母亲将一部分家务给你二姨娘操持?”

盛思颜吓了一大跳,暗道爹啊,您可不要往糊涂的渣爹那个方向狂奔而去啊!!!

给妾室管家权,您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宠妾灭妻”吗?!

“爹,这样不好吧?二姨娘只是姨娘,她要管了家,人家会笑话我们家的。”盛思颜只好把“人家”抬出来。大部分时候,“人家”这个借口挺好用的。

盛七爷果然想到盛国公府的脸面,忙道:“是我考虑不周。我原本只想你母亲松泛松泛,就让二姨娘给她打个下手。当然,坐纛儿的还是你母亲。你想你母亲那么多事,而你二姨娘坐着吃饭就行了,实在是让我心疼你母亲啊……”

说心疼也不行。

盛思颜在心里暗暗反对,笑着道:“爹,其实我娘是能者多劳。二姨娘那样子,您就是把这国公府的管家权完全给她,她也不知道如何操持啊!你想想,她知道什么是四时祭礼吗?知道如何给祖宗上供吗?知道供菜分几盒、几层、几款吗?她知道跟不同的府邸来往,要如何送礼回礼吗?还有,有朝堂上的官儿升迁黜降,家人红白喜事,她知道要如何应对吗?”

盛七爷老老实实摇摇头,“她绝对不懂。她家穷得要卖女儿了,是我买了她做妾,他们一家人才活下去的。”

“这不就得了!”盛思颜拊掌笑道,“就算给她操持,她最后也要一一让我娘拿主意。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您啊,也别操心了。二姨娘有福气做了您老的妾,就让她享享福吧。在内院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等您有空的时候,给您*添香,磨墨奉茶不好?”

盛七爷笑了笑,“她不识字。”

盛思颜被噎了一下,忙又打起精神道:“那就等您有空的时候,陪您喝酒,行不?”

“我不喝酒。这辈子唯一一次喝酒,是跟您娘成亲的时候……”盛七爷笑着看向车窗外头,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盛思颜握了握拳头,想要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她真是被盛七爷这个油盐不进的爹打败了。

说他渣吧,他明明对王氏一往情深,对她这个嫡女也是格外偏心。但是说他不渣吧,他对涂氏也有几分感情,对涂氏所出的三个孩子更是如同嫡出一样一视同仁。

想来想去,还是算可以改造的对象,她就勉为其难,帮王氏多下点功夫吧。

父女俩一路说着,回到国公府门口。

他们下了车,涂氏和三个孩子也从驴车里下来。

看着国公府巍峨的门楣,饶是涂氏早有准备,也吓了一大跳。

不过后来再一想,这盛家原来是四大家族的那个盛家,她就释然了。

“娘,这就是我们的家?!”大丫惊喜地道。

盛思颜正好跟盛七爷下车,闻言笑道:“大丫,你该叫‘姨娘’。你只有一个母亲,就是我娘。”

涂氏挑了挑眉,看着盛思颜道:“他们在乡下一向是这样叫的。”

“那你们回乡下叫去吧。在京城这样叫,我们盛家丢不起这人。”盛七爷发现涂氏确实是很不懂规矩,甚至连嫡庶的规矩都忘了,很是不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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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算错

涂氏今天一来京城,就被盛七爷呵斥了两次,这是以前十年从来没有过的事。

她心下一凛,知道自己太过急躁了。

千算万算,她算错了王氏的女儿盛思颜。

她真没想到,这个才十岁的小丫头,居然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又能讨好卖乖,在盛七爷面前装足了孝顺乖女的样子,轻轻松松就让她这个长辈吃了两个排头。

王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的女儿。

她可不能再跟这个小丫头正面起冲突了。

盛七爷看上去十分疼爱这个女儿,她又生得好,口齿伶俐,自己的女儿大丫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自己要再送上门让她修理,自家的一番盘算可就真的泡汤了。

涂氏忙低下头,不想让盛七爷看见她眼中精明的算计,笑着道:“是妾身想左了,忘了这是京城,七爷恕罪则个。”一边说,一边款款上前,挽着盛七爷另一边的胳膊。丰满的胸脯紧紧贴着盛七爷的胳膊,目光中开始带了水意,一汪一汪地往盛七爷面上泼过去。

盛七爷回头瞥了一眼,脸上一红,将胳膊想抽回来,却被涂氏紧紧抱着。

盛思颜见这涂氏还是顾左右而言他,并不命她的孩子们改口叫她“姨娘”,心知这女人真的所图不小,也纳闷她哪里来的胆子,居然真的想扶正?她凭什么?就凭她那一身肉?

盛思颜记得在路上,爹说过这女人有纳妾契书的,等回去之后,得从爹那里哄过来,给娘亲拿着,不然娘亲恐挟制不住这女人。

一番思量,盛思颜眼神闪了闪,脆生生地道:“二姨娘,这是在大门口,您给我爹留些面子吧。”

盛七爷将涂氏狠命一推,虎着脸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涂氏嘻嘻一笑,往后退了一步。

旁边的随从看傻了眼。

盛七爷甩着袖子进了角门。

盛思颜笑着对涂氏道:“二姨娘,您带着大丫他们跟着我走。”说着,也转身进去了。

涂氏看了看紧闭的大门,纳闷地问在旁边伺候的门子:“七爷怎地不走大门?而走这小偏门?”

门子道:“大门是逢年过节,有贵客上门的时候才开的。平时大家都走角门。这京城里凡是有些体面的人家都是这样的,二姨娘刚从乡下来,不熟悉吧?”

涂氏被门子这声“二姨娘”叫得又一次涨红脸,又听见对方语气里似乎鄙夷自己是从乡下来的,便下死眼盯了这个门子几眼,只想等晚上伺候盛七爷歇息的时候,要好好吹个“枕边风”,将这门子赶出去。

不仅这门子,凡是怠慢他们这一房的下人,都要赶走!

涂氏一边想着,一边带着三个孩子跟着进了角门。

前面盛思颜早已坐上小轿去二门了。

涂氏和三个孩子坐的小骡车往二门上去。

她的大哥没有进去,就被门子安置在外院的客院里。

盛七爷先回的内院,对王氏道:“涂氏他们四个人今儿来了,你看着安置吧。”说完又道:“我耽搁一天了,今天要进宫看看陛下的情形,晚上不回来了,就歇在宫里的太医坊。”

王氏知道那是盛七爷的正事,忙给他包了一个衣包,又命婆子送了个食盒去外院,让盛七爷的小厮带着,跟他一起进宫。

盛七爷进宫后,会先去内宫太后娘娘的安和殿查看夏明帝的病情,然后才去太医坊他的住处捣鼓他的药方和配药。

太医坊在外宫,可以带小厮随同前往。

涂氏带着三个孩子进内院的时候,盛七爷早就走了。

这一路行来的精致景色,看得他们四个人目瞪口呆。

盛国公府是刚刚才建好的府邸,说起来,比另外三大国公府都要差很多,但是已经足够让涂氏他们一家人震撼了。

一进角门,他们就被四处各样假山吓了一跳。再往里走,看见条条长廊,四通八达,远处楼台阁亭若隐若现,曲径通幽,居然像是迷阵。

盛国公府东面多山,西面多水,四周高墙环抱,绕着深宅大院,中间有曲廊沟通。

国公府中间有一汪长条形的小湖,正好将国公府隔成前后两院。湖上有一座互字型的廊桥,名叫含晖桥,桥上有亭,亭中设门,正是天然的二门。

湖中假山精美,湖石玲珑剔透,洞壑俨然。

他们在含晖桥前方下了骡车,跟着婆子走上桥面,来到设在桥中的二门前面。

那守二门的婆子觑着眼睛打量了涂氏半晌,笑着道:“这就是二姨娘?果然好模样。”

涂氏笑了笑,“七爷让我们去见他。”

“国公爷?哦,国公爷刚才走了,进宫去了。”那婆子笑眯眯地道,“您请进。夫人在正房候着您了。”

“七爷走了?”涂氏还有些不信,“怎么可能呢?我们一家才来,他就撒手走了?”

守二门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姨娘,这些话,我老婆子不知道,您要不信,改天问问国公爷就得。”一边说,一边让开身子,让他们进来。

内院的上房里,盛思颜正跟王氏说话:“娘,您可小心点儿。这二姨娘可不是善茬。”

王氏早已问过今天跟着盛七爷出去的小厮,对在外面发生的事心知肚明。她也有些诧异这涂氏怎地如此嚣张?

“娘,爹说,他纳妾的时候,签了一个什么文书,您见过吗?”盛思颜连忙提醒王氏。

王氏点点头,“你爹把纳妾书给我收着了。”

盛思颜放了一半的心,展颜笑道:“那就好。”虽然王氏有正室的名份,本来就比涂氏要高一等,但是她也愿意看到爹的心是偏在娘这边的。她不想只有名份压着涂氏……

王氏笑着拧了一把她的苹果颊,“这些事不当你操心,你就别管了。”说着,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去跟二姨娘和几位公子小姐说一声,就说他们远道而来,辛苦了,让他们自去歇息,今日在他们各自房里吃饭。明日等七爷回来之后,再一起见吧。”

丫鬟屈膝应了,出去传话。

盛思颜拊掌笑道:“高!真是高!”

“高什么高?”王氏斜睨她一眼,“越发没个正形儿。”

“想不到娘居然深通兵法之道!”盛思颜笑眯眯地道,“这是要让对方气势汹汹而来,却在一等再等中,泄了气势,不得与人争锋啊!”

王氏啐了她一口,“好了,哪有这么多说头。你爹不在府里,我不想单独见他们而已。等你爹回来了再说。”

盛思颜点点头,“行,娘比我想得周全。”说着,又将自己在马车里跟爹说的话说了一遍,“娘,大丫他们几个人,这样安置可好?”

王氏出了一会神,道:“也只有这样了。真没想到,这涂氏居然这样不懂规矩。”说着摇摇头,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

盛思颜也认为涂氏有些不可思议。而且她觉得涂氏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不懂看人脸色的愚昧妇人。

到底是什么让她有这样的底气和胆量,来要王氏和盛思颜的强呢?

王氏是正室,盛思颜是嫡长女。

涂氏看上去也不脑残啊?

为何会以一介小妾的身份,一直跟他们过不去呢?

盛思颜总觉得其中有些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她咬了咬下唇,又一次问起来:“娘,您娘家没人了吗?”

王氏一下子愣住了。她背转身,久久地看着漏窗上映出来的窗外如画般的美景,过了好半天,才淡淡地道:“你去厨房看看,今儿我想吃点虾油拌角瓜。”

又一次将话题转开了。

盛思颜在心里低低地叹口气,依然没有追问下去,带着一个小丫鬟去厨房要菜去了。

这边涂氏刚走到一半,就听有丫鬟过来对带路的婆子道:“夫人吩咐了,今儿不见客。明日再说。带他们去预备的院子里歇息吧。”

涂氏一愣,忙拦着那丫鬟道:“这位大姐,王氏……夫人为何不见我们?”

那丫鬟正色道:“二姨娘,你注意些说话。夫人的姓氏,也是你能随便叫的?我念你是第一次,就不责罚你了。”

一个丫鬟居然能责罚自己这个主子?!

涂氏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她愣愣地看着那丫鬟袅袅远去的背影,对身边的婆子道:“这国公府的下人恁地不守规矩,七爷难道不管一管?”

那婆子愕然,“怎地不守规矩了?那可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要说规矩,谁也比不上她!”

“可是她对主子如此无礼,也叫守规矩?”涂氏疑惑问道。

“她哪里对主子无礼了?”那婆子想了想,明白过来,笑道:“哦,您是说您啊。说实话,您只能算半个主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确实比您有体面。她不用对您有礼,这才是规矩。”

“我怎么是半个主子?”涂氏深深不平,“我可是七爷的人!我还生了儿子!”

那婆子见跟她说不清楚,也不想再说,急匆匆将她带去早先备好的院子安置下来,就回去复命。

王氏硬是晾了他们一晚上,等第二天早上,盛七爷回来之后,才命人请涂氏和三个孩子过来。

盛思颜是长姐,当然也被叫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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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隔离

经过一晚上的歇息,涂氏的脸色不但没有好,反而两眼底下出现淡淡的青色。——这是没睡好的样子……

盛思颜心里挺高兴,但是并没有表露出来。她走到王氏身边,对她和盛七爷行礼:“爹、娘。”

王氏对她点点头,命她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涂氏带着三个孩子上前对盛七爷行礼,委屈地道:“七爷,您昨儿晚上去哪儿了?妾身等了您一晚上。”

盛思颜不等盛七爷接口,笑着道:“二姨娘早。”又提醒她:“您还当向我娘行礼。”

王氏是正室,涂氏是妾侍。按规矩,妾侍是需要每天去正室房里,像伺候婆母一样伺候正室的。

涂氏打定主意不理会盛思颜,免得又被她带到沟里去,便只身看着盛七爷,一个劲儿地问:“七爷,您昨儿晚上为何不去看大郎和二郎?二郎一直要见到爹爹才肯睡。”

盛七爷愕然,“我以前一年上头也回不来几次,二郎难道这几年就没有怎么睡过觉?”

噗嗤!

盛思颜忍不住笑得弯下腰。

她爹盛七爷实在有些“天然呆”,完全听不出涂氏撒娇显摆的意思。

涂氏本来就被盛七爷的话说得讪讪地,现在听见盛思颜又笑得这样,实在是下不来台,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她觑着眼睛飞快地睃了王氏一眼,见王氏脸上也露出笑容,心想你怎么好意思在我面前笑出来?但是转念一想,大概王氏还不晓得她知道了她的底细?

定是如此。

涂氏很快镇定下来,对着盛七爷道:“七爷您说笑了。只是我们大丫、大郎和二郎好久没有见到您了,昨儿以为能好好聚一聚,结果又等了半夜您没有来,所以有些失望。”

大丫和大郎、二郎也过给盛七爷行礼。

盛七爷指着王氏道:“这是你们的母亲,给她磕个头吧。”

大丫、大郎和二郎都回头看着涂氏。

盛思颜看着自己莹白小手上珠贝一般的手指甲,闲闲地道:“咱们家啊,这几年之内是不能请别人来家里做客了。这上不上、下不下的,实在是不像样子。”

盛七爷也很恼怒这几个孩子不听他的话,只知道听涂氏的话。

盛思颜又恰到好处的架桥拨火,让盛七爷觉得这个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涂氏赶紧朝王氏那边撇嘴。

大丫、大郎和二郎才跪下来给王氏磕头。

一旁的大丫鬟桔香本来准备了蒲团,可是这三个孩子说跪就跪,都没有来得及把蒲团放过去,便对王氏磕头请罪。

王氏先对大丫、大郎和二郎道:“起来吧。今儿是头一次见面,以后就是一家人。你们爹爹十分疼你们,你们可不要淘气,惹爹爹生气就不好了。要做孝顺的孩子。”一边说,一边命人给三个孩子一人送了一份见面礼。

盛思颜帮那跪着的丫鬟桔香求情:“娘,大丫他们还不懂规矩,不是桔香姐姐的错。”

王氏点点头,命桔香起身,和颜悦色地道:“大小姐为你说情,今儿我就不罚你。”

桔香又去向盛思颜道谢。

盛思颜笑着对她眨眨眼,转头问盛七爷:“爹,是不是该二姨娘敬茶了?”

涂氏是盛七爷在外头纳的妾。按理说,她要给王氏敬了茶,才算是正式进了盛家门。

涂氏吃了一惊,眼神闪烁着看了看盛七爷,又看了看王氏,心道你若是吃了我这杯茶,他日定要你悔不当初!

可是王氏像是惘然无觉,笑着点头道:“茶已备好了。”

盛七爷对着涂氏抬手,“那就给主母敬茶吧。以后定当安守本份,不可再动不动就说乡下怎样了。”

涂氏垂眸应了声是,在桔香摆下的蒲团上跪了下来,从另一个婆子手里接过一杯茶,捧在手间,双手平举过头顶,给王氏敬茶。

王氏接过茶杯,打开略抿了抿,就放到一旁的桌上,嘱咐涂氏:“以后要好好服侍七爷,为盛家开枝散叶。”又说一声:“赏!”

一个婆子端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支绿莹莹的玉镯。

涂氏从来没有见过成色这样好的镯子,一时忘记了对王氏的成见,忙拿过来套在丰腴白嫩的腕间,笑着道:“多谢夫人!”又给盛七爷看:“七爷,您看我这镯子好看不?”

盛七爷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夫人向来好眼光,挑的东西都是好的。”居然夸的是王氏的眼光。

涂氏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她从容起身,坐到王氏下面的第一个位置上。

她知道,来日方长,她不能太过焦急。

不管怎么说,她手里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王氏只有一个女儿,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大丫、大郎和二郎都围到她身边坐着。

盛七爷看了看盛思颜的坐姿,又看了看大丫的坐姿,知道大丫的规矩是非学不可了,不然以后怎么找婆家?难道还要嫁到乡下那些小地主家里?

“大丫,以后你要跟你大姊一起学规矩。每日要去听先生的课,回来我要查你们的功课。”盛七爷捻须说道,“还有,你们几个大了,也该有大名了。这样吧,你们取宁字辈,大丫名宁芳,大郎名宁松,二郎名宁柏,记住了吗?”

三个孩子一起应了,笑嘻嘻地互相瞧了瞧。他们终于有大名了,都觉得很新奇。

涂氏眨了眨眼,问道:“为啥取宁字辈?思颜不是思字辈的?不如他们也跟着叫‘思’字辈吧。”

盛七爷淡淡地道:“我们盛家千年来的老规矩。嫡出和庶出都用不同的排辈。”

涂氏没话说了,低下头又盘算开来。

盛七爷又对大郎和二郎道:“你们等下就收拾东西,搬到外院。跟着那里的先生、师父进学。除了每天晨昏定省和逢年过节的时候,你们不能进内院。”

涂氏一听又觉得不对劲,忙抬头道:“七爷,他们还小,还要我照顾,就跟我住吧。我会督促他们好好学功课的,也会好好跟您学医术。”

盛七爷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行。他们是男孩子。宁松八岁,宁柏五岁,都不能继续住在内院了。”

涂氏大急。这样把儿子从她身边调走了,她还有什么筹码跟王氏斗?立即反对道:“不行。他们一定要跟我住。”

厅里的丫鬟婆子都不再低眉顺目,而是不约而同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涂氏,暗道这个妾室姨娘好生厉害,连国公爷的话都敢驳回……

盛七爷也恼了,拍着桌子道:“你敢驳我的话?我说他们住外院,就要住外院!”

涂氏脸色紫涨,嘴唇翕合着站起来,对盛七爷哀求道:“七爷,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这样说。可是他们是我的亲骨肉,我一日不见都想得慌。您把他们带到外院,是要剜我的心,割我的肉啊!——七爷,您从来不是这样狠心的人。这种恶毒没良心的主意,一定不是您出的。您告诉我,是谁出的?我要跟他们说说这个理儿!”

“就是我出的!”盛七爷霍地一下站起来,对涂氏很是不耐烦了,“世家大族,哪有把儿子养在内院的?你去别地儿打听打听?!”

“别人家我不知道,我们乡下……”涂氏还想争辩。

盛思颜咳嗽一声,“二姨娘,爹说了,您不能再说乡下怎样了。”

涂氏一听见盛思颜的声音,就清醒几分。她惶惶然地闭了嘴,眼睁睁看着宁松(大郎)和宁柏(二郎)被盛七爷指派给两个婆子带着,还有好几个丫鬟,都涌过来给大郎、二郎行礼,叫他们:“大公子!二公子!”

大郎、二郎被这股阵势吓着了,乖乖地跟他们出去了,竟是连看她都不看她一眼。

破天荒头一次,涂氏发现自己不能再掌控这几个孩子了,她心里升起一阵无名的恐慌。

盛思颜这边也在对大丫说话:“宁芳,以后咱们都有自己的院子。等下你要不要去挑一挑住哪个院子?”

大丫本来还想帮涂氏说话,将两个弟弟叫回来,可是一听等下要去挑自己住的院子,心思一下子就飞远了,连连点头道:“好的好的!大姊等下陪我去啊?”

“没问题。”盛思颜抿嘴笑了笑,看向王氏。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对盛七爷道:“昨儿您出去了,我就让他们在飞瀑亭那边的院子里住了一晚上,您看,二姨娘住哪里合适呢?”

盛七爷摆摆手,漫不经心地道:“你随便安排吧。这里院子这么多,不拘住哪一处。”说完又道:“你安排完事情,就到药房来,我又想出一个方子,但是总觉得药引有些问题。你来帮我参详参详?”

王氏也是个医痴,闻言忙道:“我马上就去。七爷先过去吧。”

盛七爷甩着袖子走了,王氏匆匆忙忙将琐事都说了一遍,就对盛思颜道:“思颜,你帮娘一个忙,带二姨娘和宁芳去挑院子行吗?东面的院子是给你们孩子住的,西面是给姨娘住的。那两边的院子,随她们挑。”

盛思颜应了,目送王氏匆匆出门。

涂氏看着王氏的背影,眼神格外幽深。

盛思颜回头瞥见涂氏来不及收回的目光,顿时心生警惕,想着绝对不能让涂氏住得离正院太近,还是将她引到西南角上的翠竹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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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缺口 (果然多的妈妈和氏璧+)

她们先去的内院东面。

盛思颜带她们先去绿玉馆。

那里四周围着竹篱笆,篱笆上挂着苍冷青翠的各样奇草异藤,而当中裹挟着一明两暗三间上房,再带两个耳房,两间厢房的白墙屋子,就如在绿翡翠中的白玉楼,让人眼前一亮。

盛宁芳立刻就爱上了,别处也不想去了,道:“我就住这里,可以吗?”

盛思颜笑着点头,“当然可以。这里就是给女孩子住的闺阁绣楼。”

盛宁芳头一次有自己的院子,激动地不知所措,马上跟着丫鬟进去,看着屋里的陈设,家具,惊喜地道:“这些都是给我的?”

“当然。”盛思颜叫来看院子的婆子,“先帮二小姐安顿下来。我带二姨娘去西面的院子。”

那婆子应了,目送盛思颜她们去西面。

涂氏一直心事重重地想着事情,并没有出声。

跟着盛思颜来到西面,涂氏随便看了看,就指着西南面的翠竹轩道:“我就住那里吧。”

盛思颜笑着赞好,夸涂氏有眼光,说这边的院子都是上好的,旁边又有水,临渠照影也是乐事一桩。

涂氏勉强对她笑了笑,道:“麻烦大小姐了。我要收拾东西,大小姐自便吧。”

盛思颜见涂氏回过味儿来,也笑道:“姨娘客气了。您忙,我先走了。吃午饭的时候,您院子里的丫鬟知道去哪里拎饭的。”

涂氏一家四口还没有来的时候,盛思颜和王氏、盛七爷三个人都是自己分开吃的。

只有每隔几天,盛七爷有空了,三个人才一起吃一顿晚饭。

今日如果盛七爷晚上能记得吃晚饭,大家就要在一起吃一顿接风洗尘的饭了。

到了晚间,盛七爷果然没有回来,还在药房跟王氏一起鼓捣药方。

盛思颜便又去厨房安排的晚饭,给各院送过去。

另外准备了一桌好的饭菜,给药房那边送过去,让盛七爷和王氏一起吃。

涂氏也没有再闹腾,老老实实在翠竹轩住下,每天还算乖顺,早一起,晚一起,来王氏的院子请安。

一家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暂时住下了。

盛思颜住在卧梅轩,离盛宁芳的绿玉馆只有一山之隔。

她在假山南面,盛宁芳在假山北面。

卧梅轩是一座木制两层小楼,楼外有廊庑,精致玲珑。推窗便见庭前种着白玉兰和紫玉兰的观景台。小楼周围种着寒霜腊梅,到了冬季,腊梅卧雪,映在楼内的琉璃漏窗上,就是一幅天然的寒梅卧雪图。

不过现在正是盛夏,腊梅树看上去和别的树没有差别,一点都不吸引人。

烈日炎炎,盛思颜帮着王氏打理了厨房的琐事,又偷着看了一回医书,想了两个方子,琢磨着等盛七爷进宫的时候,她要跟着王氏去药房试试药。

一边想,一边撑了个懒腰,对自己的丫鬟海棠道:“海棠姐姐,我乏了,想打个盹儿行吗?”

海棠比她大五岁,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生得身段高挑,模样清俊,据说也识字,是个知书识礼的丫鬟。

盛家出挑的丫鬟,除了王氏身边的甘草和桔香,就属盛思颜身边的海棠和木槿是一等一的。

王氏说这两个丫鬟年纪太大,还得再挑两个年纪小的。

盛思颜知道国公府初建,很多事情要忙,就对王氏说先不着急,等有空了再慢慢挑,免得着急挑些爱淘气的进来,反伤脑筋。

王氏也知道他们家人口少,下人却已经上百,也不少了,就不着急。

海棠听了盛思颜软软的话语,抿嘴笑了笑,亲自在靠窗下的卧榻上给她展开衾被,让她睡下。

正是夏日午间时分,盛家国公府内院的下人都七歪八倒,或者在耳房,或者在稍间,或者在回廊底下,三五成群坐了一会儿说闲话,然后都睡过去了。

盛宁芳是在乡间长大的,精力充沛,而且不喜欢睡午觉。她吃过午饭,在自己房里做女先生留下来的功课,只觉得十个字有八个字都不认得是什么,又担心明日去见女先生,又被责罚。

她的丫鬟玉兰就给她出主意:“二小姐,您不妨去大小姐那里问问?大小姐的学问好,国公爷都一直夸呢。”

盛宁芳有些不高兴,道:“爹尽偏心。”

玉兰和另一个丫鬟茉莉对视一眼,劝道:“二小姐,其实,大小姐比您年长两岁,她比您懂得多一些,也是应该的。国公爷也晓得的。”

盛宁芳托着腮,看着窗外的景致,很是无聊地道:“我去看看大姊,有些东西也要问问她。”

除了识字,她还要对对子,她实在是不会。

于是玉兰留下来看家,茉莉跟着盛宁芳去盛思颜住的院子。

从绿玉馆出来的时候,盛宁芳看见她娘……应该叫姨娘,带着一个婆子,往王氏住的正院方向过去了。

盛宁芳叫了两声“姨娘!”,涂氏也没有反应,快步往前走,似乎没有听见盛宁芳的声音。

日头太大,盛宁芳用手搭在额前,再抬眼看去,却见涂氏已经转了弯,上了抄手游廊。

“走吧,二小姐,这里日头大,把二小姐晒坏了就不好了。”茉莉笑着劝道。

盛宁芳笑了笑,带着茉莉去盛思颜的卧梅轩。

卧梅轩的院门很别致,是一个海棠型的拱门。

盛宁芳来到这里一个多月,还是第一次来盛思颜的院子。

一见这个拱门,她就艳羡地道:“这大门真好看,比我那个月洞门好看多了。”

茉莉在后面跟着不敢接话。

主子间别苗头,她这个做下人的,只有装聋作哑。

盛宁芳继续往里走。

因腊梅未开,卧梅轩的景致很是一般。

比盛宁芳的绿玉馆差远了。

盛宁芳的心里才平衡许多。

盛思颜才刚阖了眼,就听见木槿轻轻推她,道:“大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

盛思颜慢慢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让自己醒了醒神,道:“宁芳来了?”

“已经来了,在外屋坐着。海棠陪二小姐说话呢。”

盛思颜抚了抚头发,“给我梳头。给二小姐送一碗冰镇酸梅汤,解解暑热。”

木槿应了,吩咐小丫鬟去端酸梅汤,自己给盛思颜梳头。

盛宁芳在外屋的脸色却很不好看。

刚才在外面的院子里还好说,她没觉得这卧梅轩比她的绿玉馆要好多少,甚至还有些不如。

可是进了屋子,看着屋里的家具,墙壁上挂的剑、胆、瓶、炉,一看就比她房里的精致百倍。

她房里那些青花瓷器,村里村气的,跟他们在乡下用的差不多,就是精细一点而已。

而盛思颜这边用的都是冰瓷,薄如纸,透如冰,好看得紧。

还有架子上供的一盆牡丹花插,将整间屋子映得贵气十足。

盛思颜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盛宁芳定定地看着她的牡丹花插,便笑道:“你若喜欢,就拿回去摆着吧。”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喷嚏。

海棠忙递上来一方湿手巾,捂在她的鼻子上。

盛思颜闻到那手巾上清凉的薄荷味儿,才止住了喷嚏,笑道:“我说了屋里不要摆花草,你们还不信。我一闻这味儿就止不住地打喷嚏。”

盛思颜知道,她其实是有些花粉过敏。但是这里的人还不知道这是毛病,都有些不以为然。

盛宁芳本来很高兴盛思颜将那牡丹花插送给她,可是一听是因为盛思颜自己闻不了这味儿才送她的,立时就沉下脸道:“你不要的才给我,你当我是什么?”

盛思颜忙道:“宁芳你别生气,是我不会说话。你要不喜欢,也没事。我这里有一支点翠步摇,是我心爱的头饰,就送给你,算是我赔罪吧!”

“真的是你喜欢的?不是你不要了给我的?”盛宁芳狐疑问道。

盛思颜严肃地道:“确实是我非常心爱的东西。”说着,让木槿将那点翠步摇拿出来给盛宁芳看。

那步摇上的一抹点翠像是一痕有生命的翠绿,看花了盛宁芳的眼睛。

她马上接过步摇,紧紧攥在手里,喜笑颜开地道:“就算是你不要的,我也要了!这步摇真好看!”说着,就让她的丫鬟茉莉给她插在头上,又道:“那我就原谅你一次。你那盆牡丹花,我也要了。”

木槿在旁边笑道:“那奴婢就命人将这盆牡丹花插送到您房里去。”

“去吧去吧。”盛宁芳心情大好,挥挥手让丫鬟们自去忙碌,自己在这里跟盛思颜说闲话。

盛思颜听她说涂氏刚刚单独去了王氏那里,也没多在意。

这一个多月,涂氏极是老实,也很守规矩,盛思颜暂时还处在观察当中。

但是自从这一天之后,盛思颜敏锐地察觉到,王氏对涂氏的态度变了。她不再让涂氏去早晚请安,也开始将内院里的一些事情派给涂氏去做。

除了厨房和采买,别的事情涂氏都开始接手。

更可气的是,涂氏还是什么都不懂,但是她就能把王氏叫到她的翠竹轩,一手一脚地让王氏教她管家理事。

一直严密观察涂氏的盛思颜吓坏了。——有个渣爹不可怕,有个糊涂娘才是最可怕的!

她明里暗里不知劝过王氏多少次,王氏却总是很紧张地劝她不要多管闲事。

盛思颜怎么问都问不出端倪,自己一个人瞎猜也猜不出缘由,只好继续更加严密地盯着涂氏,以免事情闹得太出格。

又过了两个多月,眼看入秋,盛家国公爷要做冬季的衣裳了,盛思颜敏锐地发现,涂氏分得的各种份例,居然比王氏还多多了!

看着那一块块银鼠、貂皮、秋刀皮子,一捆捆锦缎、丝罗和纺绸都源源不断送到涂氏的翠竹轩,而王氏只分得小小的几块灰鼠皮子和绵绸布料,盛思颜真的怒了!

这怎么行?!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一天,盛思颜来到涂氏的翠竹轩,径直道:“二姨娘,你的份例拿错了。那是我娘的份例。”

涂氏这两个月当家当得很有架势,她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上下打量盛思颜一眼,慢悠悠地道:“我没拿错,这是你母亲自愿给我的。不信你去问你母亲。”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也笑了笑,道:“我娘说什么不重要,这家里不能坏了规矩。你是妾,我娘是正室。按规矩,你不能穿这些大毛衣裳,你只能穿羊皮和绵绸。”

涂氏翻了个白眼,看着自己手上涂着的大红蔻丹,轻轻吹了一口,嗤笑道:“大小姐,我劝你也别太过了。我不能穿大毛衣裳,你母亲照样不能穿。”

“你什么意思?”盛思颜认真反问道,心里怦怦直跳。她知道,这个缺口,就要从涂氏这里打开了。

涂氏放下手,看着盛思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聘则为妻奔为妾!——她又能比我高出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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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忽悠

聘则为妻奔为妾?

盛思颜霎时明白过来,为何不管她如何套问,王氏和盛七爷都对他们是如何成亲的这件事避而不谈。

也对,这要他们如何开口呢?

特别是王氏,难道要她对自己十岁的女儿说,你母亲我跟你爹是私奔的……?

那也忒脑残了。

事实上,如果盛思颜不是换了瓤子,得知这个真相,足以让真正的小思颜崩溃!

盛思颜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她很庆幸,自己没有逼着娘追问真相。

她就知道,若不是原因实在难以启齿,她英明神武的娘亲为何会一直瞒着她呢?

当然,这件事最大的罪魁祸首,是她那个口无遮拦的爹!——如果不是他乱说话,涂氏这个在乡下纳的妾侍如何会知道当年的事情?!

他难道不知道这种事情告诉别人,是会死人的吗?!

这种种的思量,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盛思颜的脸上除了一抹了然的微笑以外,没有别的情绪。

私奔这种事,大夏皇朝的人视若洪水猛兽。

但是对于从后世来的盛思颜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原本预想的比这个糟多了。

还好还好,事情并没有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盛思颜为自己脑洞大开的脑补感到羞愧,也为自己这一阵子一直惴惴不安的担心如释重负。

在她看来,再麻烦的事,只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最怕的是藏着掖着,让人云里雾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让人猜来猜去的情形。那样才真是神仙下凡也难救。

现在知道了涂氏的底牌和倚仗,就如楼上的第二只鞋子终于落了地,盛思颜反而轻松了。

涂氏看着盛思颜无动于衷的样子,很是惊讶。

涂氏以为是她年纪小,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又道:“大小姐,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聘则为妻奔为妾’?”

盛思颜暗道,幸亏自己提前把屋里的丫鬟婆子都支使出去了,不然今儿的事情还真难收尾!又想,涂氏你云里雾里瞒了我这么久,让我提心吊胆,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便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笑了笑,往高背交椅上一靠,懒洋洋地道:“二姨娘啊,看来你脑子真是不好使。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信?”

涂氏见她的话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心里很不舒服。

“什么叫无稽之谈?”涂氏不识字,不懂这些文绉绉的四字成语。

盛思颜跟她解释:“就是没影儿的话,编出来的假话瞎话。”

“怎么可能是假话瞎话?!是七爷,也就是你爹告诉我的。可不是别人随便瞎说的。——你爹会随便说着这种话?”涂氏理直气壮地道。

盛思颜撇了撇嘴,摇摇头,笑嘻嘻地道:“咦,二姨娘,我爹说你就信啊?”

“当然,七爷从不骗我。”涂氏扬了扬圆润的下巴,很是自傲地道。

盛思颜就等着她这句话,便慢吞吞地道:“从不骗你?这就奇怪了,那我问你,当初我爹纳你为妾的时候,可对你说过他是神农盛家的漏网之鱼吗?”

“当然没有!”涂氏断然否认,“他要说了,我爹娘不可能将我给他做妾的。他对我家里人说,他是落第秀才,因科举不成,就弃文学医了。”

“哦,那他说过他以前是在哪里长大的?”盛思颜又问。

“他说他是京城人士,从小在京里长大的。”涂氏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脸上露出一丝娇羞的笑容。

可是盛七爷明明是和尚庙里长大的!

盛思颜猛地双掌一阖,大声道:“这不就得了?!你还说他没有骗过你?!”

涂氏美好的回忆顿时被盛思颜一巴掌打得七零八碎,她很是恼怒地道:“那不一样!”她晃着胳膊激烈反驳。

盛思颜忙站起来,往门边蹭过去。——她最怕人动手了……

“有什么不一样?”盛思颜一边蹭,一边说道,“其实原因很简单。我爹自始至终没有相信过你,没有跟你说过实话。你说你凭什么相信他说的关于我娘的事是真的?我是半个字都不信!”

盛思颜摇着头,继续忽悠涂氏,“你若是不服,就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将我爹说的话告诉我,让我来评评理。还有,你有何证据,也要都给我看一看,看你是不是有理由这样瞎说,败坏我娘的名声。不然的话,让我爹知道了,他老人家一怒,将你治你个‘妾犯妻’之罪,送到官府,大理寺分分钟教你如何做妾!”

涂氏大急,忙道:“我没有说谎!当初七爷喝醉了,一直跟我哭,说你母亲不顾她爹的反对,执意跟着他从家里偷跑出来,过得是吃糠咽菜的日子,他却把你们娘儿俩弄丢了,悔得不得了!”

原来是这样!

盛思颜四下里一想,将涂氏的话跟盛七爷和王氏的态度对照了一下,发现都应景了,就信了涂氏的话。

但是她也不会顺着涂氏的话头去说。

盛思颜叹息道:“喝醉了的人说的话,二姨娘也信,你也真好骗。”

“人家不都说‘酒后吐真言’?如何是骗我的?”涂氏兀自气哼哼地,不信盛思颜的话。

盛思颜两手一摊,道:“人家还说‘借酒装疯’呢,二姨娘怎么又不记得了?”

盛思颜做出苦口婆心的样子,对涂氏道:“二姨娘,不是我说你,你不能只信那些对你有好处的话。有时候真话虽然很伤人,但是是事实啊。这件事不是明摆着的?你想想,那时候,我爹还是被朝廷通缉的通缉犯,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我爹是害怕我娘的娘家受牵连,才对你暗示我娘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其实怎么可能呢?你也不想想,我娘是大家出身。大家子的女儿是如何养的,你如今也在国公府住了一两个月了,知道一些端倪了吧?怎么可能跟着男人跑出去?你试试让你女儿宁芳跟男人私奔一次看看,如果能成,我送她一幅嫁妆!”

“胡说!我女儿才不会跟人私奔!”涂氏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间脸色大变。

“我就是打个比方。”盛思颜站在门旁边半人高的青花花菰旁边,心头大定,“成天有那么多的婆子丫鬟跟着,出二门还要对牌,她如何逃出去跟男人私奔?我娘又不是跟你一样是乡下农户出身?!”

涂氏的脸色顿时阴晴不定。

盛思颜继续加码,将这件事一锤定音,“总之,这件事如果抖出来,你到时候恐怕会成最大输家!”

涂氏愕然,绕来绕去,怎么亏全让她吃了?她愣了愣,反问道:“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如何我会成……输家?”

“怎么不会?你想想,这件事本来不是真的。但是你一定要当真事嚷嚷,会得罪谁呢?首先,会得罪我爹他老人家,他以后再不来看你了,你是不是损失巨大?其次,会得罪我娘,她是主母,她想收拾你,是分分钟的事,甚至不用等到明天。第三呢,你会得罪我娘的娘家。本来是好好的姑娘嫁给国公爷,三媒六聘,门当户对,被你一嚷嚷,就成见不得人的事了,谁乐意啊?他们一怒,让你成为最大输家也是分分钟的事!”

涂氏被盛思颜描绘的前景吓得全身抖了抖,心有余悸地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细想想,看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盛思颜最后警告她,“现在不是以前。我爹不再是朝廷的通缉犯,他是世袭罔替的国公爷。姑娘能嫁给盛国公,搁谁头上都是祖上烧了高香才修来的。”这话里头的意思就是,就算当初是私奔的,这会子人家肯定要忙不迭地认亲了。你要跳出来说私奔的事打人家的脸,别怪别人不给你活路……

别的涂氏不懂,这种“见高拜,见低踩”的利益之争她却看得很明白。

就比如她自己,若不是知道盛七爷袭了国公爵,她可是不会跟他来京城的……

涂氏脸上的得色黯了下去。

“你好好想想。别怪我不提醒你,若是有一个字传出去,你还有三个孩子呢……”盛思颜临走时候扔下一句话,吓得涂氏又抖了抖。这一次,她是真的相信了盛思颜刚才说的话。因为盛思颜临走时候说的这句话,跟王氏警告她的话一模一样!

盛思颜离开涂氏的翠竹轩,在心里琢磨如何将这件事化不利为有利。

她想了想,觉得这件事除了当事人以外,应该没人会有任何证据。或者说,没有证据就是最大的证据。

因为王氏和盛七爷拿不出成亲的合法手续,就是最大的漏洞。

不过不怕,她现在知道来龙去脉,没有证据也要给她制造证据出来打对方的脸!

但是关键还是要搞定爹娘这两个没做贼都心虚的家伙!

盛思颜一路来到王氏住的正院燕誉堂。

燕誉堂一共三进,东西两个跨院,屋宇高敞绚丽,堂内陈设华贵大气。四周各有四个花台,以一年四季的应景花卉命名,一年四季都有繁花盛开。

来到王氏平日里起居的暗影楼,盛思颜说了会儿闲话,就把屋里的下人都遣走了。

王氏放下手里的活计,征询地看着她问道:“怎么啦?你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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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娘家

盛思颜站在门口,有些不安地看了王氏一眼,琢磨着如何开口才能让王氏不觉得难堪。

王氏见她欲言又止,起身招手让她过来,拉着她的手问道:“怎么啦?有什么话不能对娘说的?”

盛思颜抬头看了看王氏,伸臂抱住王氏,将脑袋扎在她怀里。

王氏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抱住她坐到一旁的罗汉床上,轻声问道:“是谁给你委屈受了?还是你那个妹妹又想你的东西了?”

盛思颜讶异地抬头,“娘,您知道啊?”

“娘有什么不知道的。”王氏笑着用手捋捋盛思颜的额发,露出她光洁细腻的额头,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润泽。

盛思颜顺着王氏的话头,软绵绵笑着道:“那娘知不知道,我刚才去了二姨娘的翠竹轩?”

“刚才?”王氏摇摇头,“这娘还来不及知道。恐怕要等晚上才会知道。”

盛思颜心里一跳,想起来她身边的丫鬟每天都要到王氏这里回报,告诉王氏她一天到晚都做了些什么。

可见对于内院主母来说,虽然不能时时刻刻看着自己的孩子,但是用自己的耳目盯着自己的孩子一举一动是没有问题的。除非根本是不想管。

既然瞒不住,盛思颜也不费心思想借口了,她讪讪地道:“我去翠竹轩,是追问二姨娘为何要拿娘的份例,那些大毛料子和锦缎尺头,不是她能穿戴的……”

王氏瞥了盛思颜一眼,手一顿,静静地停在盛思颜肩头。

盛思颜不敢抬头看王氏的眼睛,继续低声道:“结果……结果……二姨娘说,聘则为妻奔为妾……”一边说,一边将脑袋扎得更紧了。

王氏叹息一声,低下头,轻轻和盛思颜的头顶碰了碰,道:“让你受委屈了,娘对不住你……”

盛思颜:“=_=”这是什么节奏?怎么对不住她了?这不是王氏的伤心事吗?

盛思颜忙道:“娘,我没事。就是您,您别伤心啊。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爹已经袭了爵……”

盛思颜一边说,一边抬头,看见的,却是王氏一双对她怜惜至极的眸子。

“……娘,您干嘛这样看着我?”盛思颜大奇,她明明是要来安慰王氏,并且跟她一起想办法的。

王氏抚了抚盛思颜的头,轻声道:“这件事,我本来是想瞒着你的。可惜,你太聪慧了,那涂氏也太张扬了。”

“娘,这件事怎么瞒得住我呢?二姨娘明显是不安心做妾,要用这件事挟制您啊!”盛思颜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王氏反倒笑了,点头道:“她想挟制我是对的,但是是不是安心做妾,这件事却由不得她。你莫要被她吓住了。”

盛思颜嘟哝道:“难道是我小题大做?娘,你把管家权都分给了她,还把自己的份例都给了她,却让我别被她吓住?——娘,您脑子没有问题吧……”

王氏又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觉得,娘是个会被人要挟的人吗?”

“当然不是。”盛思颜马上道,然后又缩了缩脖子,“但是最近好像是……毕竟私奔这件事,名声太不好听了,我明白地。”盛思颜极力做出通情达理的样子,想让王氏自如一些,认识到她已经长大了,十岁虽然不能出嫁,但是也算是大姑娘了。大夏皇朝这个年纪的姑娘,都已经开始学着管家理事了。

王氏低头瞅了瞅她,道:“你以为,娘对涂氏让步,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盛思颜做出“我懂得”的样子,一双大而亮的凤眼亮晶晶的,眼尾上挑得厉害,像是画中人一样。

“你这双眼睛真好看。”王氏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然后又若无其事转回来,道:“其实,娘跟你爹成亲多年,现在又是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涂氏以为用个‘私奔’的名头能挟制我,就打错了算盘了。但是,她不能挟制我,她其实挟制的,是你。”

“我?”盛思颜囧了,不会吧?跟她有什么关系?

看着盛思颜疑惑的神情,王氏跟她细细解释:“私奔这种事,当然不是好事。咱们大夏皇朝,对于私奔的惩罚是极严的。一般来说,私奔的两个人被发现之后,男子会在族谱中被除名,他所有的家财土地都会被族里没收。而男子本人会被绑起来,被族里处私刑而死。女子则会被送回家,或者直接扔到井里淹死。无论哪一方的家族,都会因此抬不起头。”

盛思颜想了想,道:“可是咱们盛家嫡系已经被满门抄斩,如果爹再被除族……”那他们嫡系就再也无人了。

嫡系无人,这爵位,当然就由旁系承继了。

盛思颜脸上一白。难道这件事牵扯的事情,不仅仅是涂氏一个小妾这样简单?

王氏听了她的话,偏头想了想,道:“也许没有那么复杂。其实我们如今已经承袭了爵位,而且当初是不得已而为之,就算说到太后娘娘那里,我们也是不怕的。我们担心的,是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你的名声……”说完深深地看着盛思颜。

“我的名声?”盛思颜莫名其妙,嘀咕道:“又不是我跟人私奔了,关我什么事?”

王氏更加觉得对不起她,眼角沁出泪花,道:“你小姑娘不懂这些,但是你既然知道了这些事情,娘也不再瞒着你。你可知道,私奔男女生的孩子,是什么身份?”

盛思颜摇摇头,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按大夏律例,私奔男女生的孩儿,等同奸生子。”王氏满脸愧疚地说道,“娘对不起你……”就算王氏现在是正室夫人,也无法掩盖当初的污点。

奸生子,在法律地位上来说,跟外室子等同,可是名声却是连外室子都不如的。

盛思颜现在当然不算是奸生子,但是如果有人故意借着王氏私奔的事,把她这个名声传出去,将来她要说亲,可就很难了。

原来王氏对涂氏忍让,是为了盛思颜……

原来绕来绕去,自己才是最大输家么?

盛思颜却一点都不担心,反而极为感动,只是不想在王氏面前流泪,还将脑袋扎在王氏怀里蹭了蹭,把眼角的泪意蹭掉了,才低声道:“娘,您不必怕她。她有三个孩子呢……”

王氏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我对她说过,让她别太过份。她要管家权,要东西,我都会分给她一部分,但是别想真的插手家里的大事。若是逼得我急了,我只有一个女儿,她却有两个儿子,到时候看看到底是谁损失更大!”

盛思颜也笑,道:“我也吓唬她了,跟娘说得差不多。难怪她老实了。娘,我对她说,爹是骗她的,故意说娘当初跟爹私奔,其实为了保护娘的娘家不受牵连。”说完又好奇地问道:“娘,您娘家到底在哪里啊?我外祖父、外祖母还在世吗?”

王氏用手指轻点她额头,嗔道:“看把你伶俐的,你爹哪有这么多花花肠子?当初,你外祖父真的是不同意的……”

“可是,娘您能跟着爹从家里跑出来,就说明外祖父是有意放水吧?不然地话,娘您怎么可能从家里逃出来?难道二门上的婆子丫鬟都魇着了?”盛思颜撅着嘴,不经意地说道。

王氏却听得愣住了。她怔怔地想,难道当初……爹真的是故意放她走的?

“还有呢,我还吓唬二姨娘,说她要是敢把这件事张扬出去,爹会治她一个‘妾犯妻’之罪,送到官府,到时候大理寺分分钟教二姨娘如何做妾!”盛思颜咯咯笑着,“我记得姚女官说过大理寺丞王之全王大人十分厉害,就连人证物证俱全的案子都能推翻了……”

当王氏听见盛思颜说,“大理寺分分钟教二姨娘如何做妾”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顿时十分古怪。

盛思颜没有注意,她心情大好,继续兴致勃勃地道:“娘,现下您已经是国公夫人,是不是应该衣锦还乡一趟呢?说不定外祖父、外祖母已经知道了,正等着您回门呢!”

王氏回过神,淡淡一笑,道:“不行的。在陛下醒过来之前,我不能跟他们相认。”这就是间接回答盛思颜的话,王氏的爹娘都还活着。

“为何?”

“陛下不醒过来,我们盛家的冤屈就不能洗刷。盛家的冤屈不能洗刷,那当初我跟你爹出走的事情抖出来,你外祖父就是知情不报,会被连坐的。”王氏含蓄地道。

也就是说,当初王氏私奔的时候,她娘家肯定知道盛七爷这个盛家嫡系的“余孽”出现了,但是却知情不报,这一点,足以拖王氏娘家下水。

如果王氏的爹是在朝为官,他的政敌就一定不会放过这件事的。

因为那时候的盛七爷,还算是“通缉犯”。追根溯源的话,王氏娘家就算能逃过一劫,也要脱一层皮。

所以王氏选择继续沉默,对涂氏的敲诈勒索持退让态度,就是不想把这件事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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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素光 (‘飞天’仙葩缘+1)

“涂氏这个人很是乖滑。她说如果我对付她,她在外面的家人会不顾一切把这件事吵嚷出来。我就算要先对付她家人,也需要时间来布局,所以我不得不先退让三分。”王氏并不是软弱的人,但是也不是莽撞的人。

而私奔这件事,一头牵着女儿的名声,一头牵着娘家的生死,王氏不得不谨慎对待。

如果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早就把涂氏处置了。以她的医术,要让涂氏开不了口,也是分分钟的事。

盛思颜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对王氏佩服得五体投地,讪讪地道:“娘,还是您考虑得周到。”

“我多大年纪?你多大年纪?若是事事要你为娘操心,娘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免得给你添麻烦。”王氏揽住盛思颜的肩,慈爱说道,“娘早跟你说过,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在旁边看着娘是如何处理的就可以了。好好玩几年,等将来嫁人了,有的是这些家务烦难事让你操心,何必现在就搅在里头呢?”

盛思颜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她爬到王氏身后的罗汉床上躺下来,看着王氏笑道:“娘,您跟我说说,您是哪里人?是如何认识爹的?爹当初不是个刚还俗的和尚吗?如何就把您给拐走了?”

“还说?!”王氏佯作生气地轻轻打了她一下,又道:“当初啊,你爹也是个老实人,一腔悲愤来到京里……”

“咦?娘您原来是京城人士?!”盛思颜一下子坐了起来,很是惊讶地道。

王氏知道自己说走了嘴,忙正色道:“你别瞎说。这件事不是玩的,娘知道你伶俐,但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也不用我教你吧?”

盛思颜老老实实“哦”了一声,暗暗后悔不该多一句嘴,说不定王氏还能再多说一点。

可惜现在王氏警惕起来,她不能再绕圈子套王氏的话了。

盛思颜很是无趣地又躺回去。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盛思颜很快就睡了过去。

王氏侧头看着盛思颜熟睡的样子,极是宠溺的笑了。

当初那个目不视物的小盲女,成日里瞪着一双无神的灰色眸子,乖乖地坐在小床上,不哭也不闹。听见她进屋来,她的脑袋就会转向有声音的方向,对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那个小小软软的小婴孩,如今已经知道护着娘了……

王氏感慨地又擦了擦眼角,给盛思颜盖上小被子,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来到外屋,王氏站在二楼的回廊上看着远方的天空眯了眯眼。

“娘,您能跟着爹从家里跑出来,就说明外祖父是有意放水吧?不然地话,娘您怎么可能从家里逃出来?难道二门上的婆子丫鬟都魇着了?”

刚才在屋里盛思颜说的这句话,一再地在王氏脑子里回响。

她记得,那还是十五六年前,盛家突然被满门处斩,京城里人人惊讶,就连四大家族中另外三家的老爷子,都匆忙入宫,问陛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吴国公、周国公还有郑国公这三个人进了宫,一待就是两三天,后来出来的时候,个个都是黑沉着脸。

自己的爹爹那时候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一个月之后,才知道盛家原来是因为盛老爷子给皇帝陛下“吃错药”,导致皇帝陛下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身不能动,除了有气息,竟是如同活死人一般!

所以太后震怒,立即派御林军拿着盛家嫡系的族谱,按谱名抓人,一个个拖到法场,径直砍了脑袋。

那一天,真是杀得法场都染成红色。

后来盛家那些人的尸首,还是自己的爹爹去帮着收拾,装到棺材里面,又填入石灰,运回到以前的神农府的,就是如今的盛家祭庙。

本来爹爹还要帮他们办丧事,好让他们入土为安的,结果太后一声令下,不许归葬盛家人,因此那三百多口棺材,就一直放在以前神农府的内院……

盛家人如果在天有灵,也是死不瞑目吧。

自家爹爹当初在战场上受伤,曾经是盛老爷子救活的,后来做了京官,对盛老爷子更是恭敬有加。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盛老爷子不恭敬的人,这大夏皇朝也找不出几个。

若不是那一场“事故”,就连太后娘娘都要对盛老爷子礼让三分。

可惜啊……

她还记得那一天,一个头上包着黑色围巾的俊逸男子来到自己家里,跟爹爹说话,就是当时刚刚还俗的盛七。

盛七来京城,是要给他爹盛老爷子喊冤的。

但是自己的爹爹劝他稍安勿躁,不要把自己也赔进去。毕竟盛家嫡系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后来,盛七就在他们家以远亲的身份住下。

王氏从小就对医术非常感兴趣,一直跟人学医,但是没有郑大奶奶天分高,盛老爷子不肯收她为徒。

自从盛七在她家住下之后,她发现盛七的医术也极为高明,便兴冲冲去找他论方辩药。

盛七出神入化的医术深深折服了她。

两个青年男女在不断地接触中渐渐熟悉了,又渐渐有了别的心思。

王氏的爹当然是反对的。

盛七是钦犯的身份,若是王氏嫁给他,王家一家子都要陪葬。

王氏在家里苦求不得,反而被关了起来。

盛七知道王氏被关,也没脸再在王家住下去了,便忍痛告辞而去。

王氏从知道盛七走的那一天开始,就在家里开始绝食。

哪想到只绝到第二天,她的养娘就在半夜悄悄帮她开了门,塞给她一包银子,带着她偷偷出去了。

王氏曾经对这个养娘深深感激,也不敢想这养娘后来要受到如何的责罚。她只能盼望,爹娘会看在她祖母份上,对这个养娘网开一面。

因为她的养娘,本是祖母身边心腹老嬷嬷的亲女。

但是今日盛思颜的话,却让王氏对那一晚的事情有的新的想法。

如果不是爹爹主动放她走,她的养娘怎么可能拿到所有大门的钥匙?

如果不是爹爹主动派人给她带路,她又如何能正好找到在破庙里过夜的盛七!

而且后来他们还雇到一辆很便宜的牛车,那赶车的大汉极是厉害,一路上有两拨山贼都被他随手打发了。

当时她以为是盛家人有灵,庇佑她和盛七。

如今再想起来,她觉得,也许,真的是她古板正直的爹爹出手相助?!

王氏心里腾起一阵火一般的温暖和激动。

本以为自己真的是违背了尊长的心意,不顾一切和心上人私奔出逃。

这件事,一直是她和盛七心底最遗憾的过往。

如果真如盛思颜所说,自己的爹爹其实并不反对自己和盛七的婚事,而是为了王家一家大小,不得不出此下策,那她是不是可以着手跟娘家联系了?!

就算不能公开相认,私下里去磕个头,见一见爹娘总可以吧?

还有思颜,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外祖这样厉害,一定不会再在家里提心吊胆,担心自己的爹爹被小妾抢走,又或是担心娘亲被小妾欺侮了吧?

“这孩子,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心思。”王氏笑着摇摇头,心情也跟着大好。

到了晚间,盛七爷回来歇息的时候,王氏悄悄对他说了白日里的事情。

当他知道涂氏居然对盛思颜说出“聘则为妻奔为妾”的话,气得手都发抖了,整个人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过了许久,才颓然道:“素光,是我不好。这个妾侍,真是……真是……早知道就不纳了!”王氏的闺名素光。

当初盛七知道她的闺名之后,还写了一首词给她,“……粉香融,淡眉峰。记得年时,相见画屏中。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

竟然一语成谶了。

王氏觉得有些心酸,但是事已至此,都是造化弄人,也不能完全怪盛七。

整个盛家嫡系的宗嗣都系在他一人身上,就算自己那时候能生,说不定也要给他纳几房妾侍的。

因为就她一个人生,是远远不够的。盛家嫡系被杀得太多了,他们有义务要为盛家嫡系多生子嗣。

若是没有那件惨案,也许他们永远不会认识,也或者他们会循正常的渠道结为夫妇,自然不用为子嗣担心。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后悔的话也没有用。

王氏劝他:“不是我不让你纳妾,但是涂氏实在不是安份的。这样的事,她也能跟思颜一个小姑娘说。她管不住她的嘴,以后闯得祸更多。再说,她还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若是她实在上不了台面,牵连了那三个无辜的孩子,连我都不忍心的。”

盛七点点头,发狠道:“我知道了。你把她处置了吧。这种人,我们家留不得。”

王氏道:“不急。她家里人在哪里?”说着,又把涂氏威胁她的话说了一遍。

盛七没有在意,道:“不是多大的事。我给那边的人写封信,他们自然会帮我们料理的。”说的是当年用一块神农令将盛七叫走去研制药方的那群人,就在涂氏娘家不远的地方。

“他们靠得住吗?”王氏很是担心,“这可关系到我们女儿的名声,还有……我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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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堕民

盛七爷沉吟良久,悄悄告诉王氏:“……他们的本事,你想都想不出来。幸亏他们对朝堂没有兴趣,不然的话,你以为,夏氏能坐得稳这个位置吗?”

居然敢对皇族指名道姓!

王氏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她长叹一声,双手合什,对着西面的天空祝祷,然后问盛七爷:“既然志不在朝堂,那他们找你去做什么?他们手里不是还有神农令吗?”

王氏本来以为这些人是夏明帝一派的,致力于为夏明帝寻找药方,所以才和盛七爷不谋而合。

盛七爷摇摇头,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们不是为了陛下。我在那里待了这么久,也不是很清楚他们的目的。只知道他们每个人都很厉害,但是也都很短命。总是活不长。绝大部分人不到三十就死了。他们自称‘堕民’,好像祖祖辈辈都在寻找一个地方,同时也在找一个人。据说找到那个人,就能找到那个地方。而那个地方能让他们这一族人好好活下去,但是至今没有头绪。我在那里帮他们验方,同时也能找机会做自己的事。这是他们跟我谈的条件。他们支持我试自己的方子,同时也要帮他们验方。”

王氏好奇,“都是什么方子?他们有谁生病了?他们短命是因为生病了?”

“嗯。”盛七爷重重点头,“都有从胎里带来的毛病。一发病就生不如死,也都是可怜人。对了,我就是在那里认识周神将的大公子的。”

说起周怀轩,王氏想起五年前盛思颜被黑衣人所劫,然后周怀轩被黑衣人带走的情形,忍不住问盛七爷:“这周大公子,跟咱们思颜也是有缘分呢。那带走他的人,跟当年带走你的人,是一路人吧?”

“应该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巧,都去了同一个地方呢?”盛七爷跟王氏回到里屋。

“周大公子在那里做什么?难道他也懂医?”王氏一边帮盛七爷宽衣,一边问道。

盛七爷换上睡觉的寝衣,上了床,一边拉着王氏躺下,笑道:“他去试药。”一边说,一边放下帐帘。

“……今儿日子正好,你我得加把劲儿,给思颜添个弟弟……”

……

过了几天,盛七爷接到那些人的回信,说事情已经办妥。

王氏很是惊讶,“这么快?不会有遗漏吧?”

“他们办事,比陛下的飞鱼卫还要妥当。”盛七爷将那纸条放到灯火上烧了。

“可以处置涂氏了。”盛七爷嘱咐王氏。

“……如果你过意不去,可以让她不能说话就行了。”王氏还是拿不定主意。况且到底是给盛七爷生了孩子的女人,她担心盛七爷以后会后悔。

“她这是自作孽。”盛七爷看了王氏一眼,“还是我来吧。是我起的头,我去了结这段因果。”说着,又向王氏道歉,他讪讪地道:“我不是有意的。我那时候心里憋得慌,喝多了,说了几句,结果就被她听去了。”

不仅听去了,还从那时候开始,就打起以妾代妻的小算盘了。

不过幸亏王氏从盛思颜那里听到了盛七爷说的话,心里并没有起隔阂,她感慨地掸了掸盛七爷的袍子,道:“我们分开这么多年,你要是连念都不念我们娘儿俩一句,我倒是要心寒了。”

“你不怪我?”

“怪,当然怪。——以后不许喝酒。”王氏笑盈盈地道,“涂氏那里,你就别管了。”

……

涂氏最近很忙,忙得几乎连吃饭的时候都没有。

她管着盛国公府内院月例的发放,一笔笔银钱从她手里流水般淌过,让她在繁忙之余,又感到别样的满足。

她很自信,知道这个国公府注定是她的,所以十分尽心地向王氏学着各种管家之道。

“二姨娘,国公爷来了。”门口的丫鬟打起帘子,青衫素袍的盛七爷走了进来。

“七爷来了!”涂氏又惊又喜地迎上来,“快上座,给七爷奉茶。——七爷,您先坐会,让妾身把这笔账算完了就来陪您喝酒。”

盛七爷背着手站在门口,道:“我戒酒了。”

“戒酒了?七爷真会说笑。男人家离了酒还叫男人?我大哥天天喝得烂醉如泥,在外头又讨了房小的,我还想着把我爹娘、嫂子和侄儿们都接来京城过活呢。就是大丫他们的姥姥、姥爷舅舅和舅妈。”涂氏一边噼里啪啦拨着算盘,一边笑着说道。

“妾的亲戚,不算是亲戚。你的娘家人难道还要跟我们走动?”盛七爷皱了皱眉头。他当初纳妾的时候,可是给了钱的,怎地这家人就以他的岳家自居了?

涂氏有些不高兴,但是也没有跟盛七爷顶嘴,只是道:“现在当然不是亲戚。”

不过以后就会是了……涂氏在心里悄悄加了一句。

盛七爷叹口气,问她:“你不想做妾吗?”

涂氏暗道,如果有别的选择,谁愿意做妾?但是对盛七爷当然不能这么说,她笑道:“给七爷做妾,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只盼望能长长久久服侍七爷呢。”

盛七爷见她执迷不悟,也不再劝她,摇摇头道:“你忙吧,我走了。”说着,转身就走了。

涂氏忙放下算盘追出去,却见盛七爷已经走远了。

看着他有些寂寥的背影,涂氏心里有些不安。她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但是转念一想,做妻的好处比做妾多多了,那王氏又有天大的把柄在她手里,她不动手将她推下去完全是天理不容!

盛七爷走了之后,王氏托人将涂氏叫去,说要把厨房也给她管。

涂氏喜出望外,觉得王氏真是太软弱了,略吓一吓就把内院权柄都让出来了。她很得意:果然只要瞒着盛思颜那小丫头,王氏就是她砧板上的肉。

涂氏兴冲冲去厨房盘点。

“真是恭喜二姨娘!贺喜二姨娘!管厨房的差事都被您老人家得去了,这内院,以后都要听您二姨娘的了!”管厨房的陈婆子本来是王氏的跟屁虫,现在却见天绕着涂氏转,让涂氏很满意。

这才是有眼色的下人!

“这些是什么菜?”涂氏看见厨房里摆了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她一个都不认识。

陈婆子笑着道:“二姨娘好眼力!这是为夫人和大小姐准备宵夜用的,菌汁鹅肝牛柳、蒸蟹黄、粒珠虾籽,还有这个,爆炒鱼籽,另外一盘奶油鹅肝卷是甜的。”

涂氏看着那些特别香浓的菜肴,忍不住道:“这么多,夫人和大小姐两个人吃得完吗?”

“当然吃不完。二姨娘,来,您先尝个鲜。”陈婆子笑嘻嘻地将每样菜都给涂氏乘了点儿放在小碟子。

涂氏一样样吃过去,差一点将舌头都吞下肚。

真是太鲜美了!

“能不能给我也照样送一桌过去?我晚上也要‘宵夜’。”涂氏试探着问道。

“没问题!”陈婆子拍着胸脯保证,“包在老身身上!”

就这样,陈婆子“巴结”上涂氏,每天三顿都是专门用小灶给涂氏做这些大补高蛋白的饭菜。

涂氏本来就生得丰腴,进了国公府,吃得比在乡下好,一点活都不用做,每天就是躺在榻上看看账本,吩咐一下厨房的饭菜,过得优哉游哉。

被这些高脂肪、高蛋白的食物堆起来养着,不断半个月,涂氏就又胖了一大圈,甚至连站也站不起来。

每次三个孩子来看她的时候,她都要下人搀扶着才能坐起来跟他们说话。

她的几个孩子倒是不觉得她胖,跟她说说话就走了。他们如今自己也忙,都有自己的功课要做。

涂氏越发爱吃那些鹅肝蟹黄,每日里恨不得小食都吃这些东西。

厨房里的下人见二姨娘一个人的伙食费,简直比所有主子加起来还要多,都在咂舌,说夫人太好性子了,居然让这个乡下来的妾室爬到头上。

这些话不知怎地,传到涂氏耳朵里。她听了大怒,一拍榻边的案几,居然自己站了起来,指着房门对刚才说话的几个小丫鬟道:“给我出去膝盖下面垫着碎磁瓦跪着!不到晚上不许起来!”说完才觉得腿脚酸痛,一屁股又歪倒在榻上。

这才是上午啊,外面日头正毒,居然要让她们膝盖下面垫着磁瓦跪在外头。

几个小丫鬟吓白了脸。但是涂氏在她们面前还是主子,她说的话,小丫鬟不得不听。

一个大丫鬟的妹妹正好在这些被罚的小丫鬟当中,她于心不忍,悄悄去王氏那里求救。

王氏忙带着几个婆子过来,看见三四个小丫鬟汗流浃背地跪在翠竹轩院子中央,膝盖下面还垫着碎磁瓦,也怒了,隔着漏窗对屋里的涂氏道:“二姨娘,她们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责罚她们?”

涂氏听见是王氏来了,也懒得动弹,更不想出去迎接她,再说这阵子她自己觉得已经拿捏住王氏软弱的性子,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只在屋里懒洋洋地道:“她们嘴太长了。我没拿针把她们的嘴缝起来就算我开恩了,还要怎么着?难道得罪了主子不用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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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记名 (二更求粉)

王氏的大丫鬟见涂氏居然这样托大,忙对着窗子里面道:“二姨娘,夫人在这里说话,你不出来迎接,居然还大呼小叫?”

涂氏冷笑一声,道:“这是跟我说话吗?——别让我说出好的来!”又想拿王氏的把柄来威胁她。

王氏隔着漏窗,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涂氏。

见她斜靠在榻上,将卧榻占了一多半,跟一座肉山一样庞大。

脸上白里透黄,眼仁儿都带着淡黄色,胖胖的手指上还有些小疙瘩,如同水痘一样。

差不多了……王氏默默地想着,笑了笑,道:“二姨娘,我来是跟你说件事,你大哥在外头跟人争风吃醋,被人打得只剩一口气了,才抬到外院,你要不要去看他?”

“什么?我大哥怎样了?快扶我起来!快扶我起来!”涂氏急忙叫着下人过来扶她。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过来架起她,扶着她往外走。

来到回廊上,涂氏焦急地问站在那里的王氏,“七爷呢?七爷在哪里?七爷医术高明,一定能救我大哥的。”

王氏见涂氏脸上的血色渐渐浓郁,连眼底都出现赤红,便又加了一把火,“哦,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你派去接你爹娘和嫂子、侄儿的人回来了,说是你们老家发了大水,他们都被洪水冲走了。”

涂氏愣愣地听着,脸上越来越红,“你骗人!”

“我骗你做什么?不信你自己回去看去。”王氏转身要走。

“你站住!你……!”涂氏越来越气,突然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似乎所有的血气都向上涌,胸口越来越闷,呼吸越来越急促,张牙舞爪要向王氏扑过来。

王氏往后退了一步,扶着涂氏的婆子松开手。

胖得像座山的涂氏重心不稳,一下子往前栽倒在地上。

“快扶她起来!”王氏忙吩咐道。

两个婆子又上前去搬涂氏,可是将她从地上翻过来,发现有鲜血从她眼睛、耳朵、嘴角和鼻子里流出来,都吓了一跳。

王氏蹲下来给涂氏诊了诊脉,然后站起来,惋惜地道:“心梗之症,可惜了。”

心梗,就是心肌梗塞,一般在比较胖,或者年纪比较大的人身上出现。

涂氏胖成这样,又被家里人的消息刺激狠了,不心梗才怪……

但是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众人面前,就连她三个孩子过来见了,都没有人觉得有异,只是围着她痛哭。

盛七爷听说妾侍突然心梗之症发作过世了,一句话都没有说,默默地收拾医箱,去太后那里告假,道:“家里出了点事,要回去瞧瞧。请太后娘娘宽容几天,容我将妾侍的丧事料理了再回来。”

太后知道盛七爷有个在乡下纳的妾侍,还生了两个儿子的,很是吃了一惊,问他:“怎么突然去了?是病了还是……?”

“她太胖了,平时说她也不听,就知道吃。”盛七爷感慨地道,“太胖的人都容易得心梗之症。另外她的脾气也不算好,动不动就在家里跟下人斗气,我夫人都让着她。”

太后无语半晌,摆摆手道:“那好,你去吧。将家里的事情料理好了再进宫。”

等盛七爷走了之后,太后去夏明帝床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郑素馨也在宫里陪着太后。她给夏明帝诊了诊脉,道:“盛七爷的医术真是高明,陛下的状况稳定下来了。”

太后点点头,“这倒是真的。哀家看着皇帝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好。”

郑素馨明白太后的意思,笑着道:“这几天盛七爷不在宫里,陛下可以暂时不用吃药了。还是等盛七爷回来再说吧。我们都不懂盛七爷的用药。如果越帮越忙就不好了。”

站在太后背后的姚女官低头咬了咬唇,暗道盛七爷的药本来就是宫里药房里的人煎的,到你嘴里就成了没人懂了。当然,她也明白郑素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并没有去提醒太后。

太后笑了笑,夸郑素馨,“是个谨慎人。这么谨慎,吴长阁那小子毛毛躁躁地,怎么就有那么大福气,娶了你这个好夫人。”

郑素馨的夫君吴长阁是吴国公府的嫡长子,但还不是世子,现在是个五品官。

郑素馨忙道:“太后谬赞了。”说着,给太后剥了个桔子,掰开桔瓣,一瓣递给太后背后的姚女官,一瓣送到太后手里。

太后看着姚女官吃下去了,才慢慢吃自己手里的桔瓣。

这是自从夏明帝出事之后宫里的新规矩。

主子所有入口的吃食,都有人当面试吃。

“太后,听说盛七爷从小是在庙里长大的,他哪里学来的医术呢?好像和当初我师父的本事不相上下呢。”郑素馨像是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

姚女官的睫毛飞快地颤了颤,跟着说道:“盛七爷是盛老爷子的嫡幼子,小时候因病舍在庙里,郑宜人不会认为盛老爷子就对盛七爷不闻不问了吧?”

这句话倒是让太后娘娘想起了二皇子夏昭。她轻叹一声,颔首道:“姚女官说得对。都是自家骨肉,就算入了空门,又怎会不闻不问呢?哀家的二皇孙,也不知道如今过得怎样了。唉,他出家,也有整整十年了。”

郑素馨正在剥桔子的手抖了抖。她没想到,一句话居然引得太后想起了二皇子夏昭。这个人可不好说,便紧紧闭了嘴。

姚女官心情大好,拿了鹅毛扇子给太后扇凉,笑道:“庙里好,有菩萨保佑,来来往往的人都清静,您看盛七爷,从小在庙里长大的,如今不也是袭了盛国公的爵位?这人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很难说以后的。”

这句话说到太后心坎上。她嗔着拧了一把姚女官的面颊,道:“你这张嘴啊,越发会说了,跟抹了蜜似的。”

“太后娘娘莫怪。臣女今儿早上偷吃了太后娘娘的蜂蜜,所以才这么嘴甜!”姚女官趋奉得太后十分舒服。

郑素馨在旁跟着微笑,显得格外大气温婉。

姚女官的眼神瞥了过来,掩袖笑嘻嘻地问郑素馨:“郑宜人,听说你把你的庶长子记在名下了,是不是啊?这一次你为了盛七爷归来大筵宾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为你的庶长子……哦,不,应该叫嫡长子大筵宾客呢?”

郑素馨一向沉稳有度,很少有被激怒的时候。

这一次也不例外,她笑了笑,道:“饭要一口口地吃,路要一步步地走,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盛七爷是我师父唯一的嫡系后人,我整整盼了十五年,才盼到他出现,自然是要先为盛七爷摆酒席。至于记在我名下的昆儿,从小聪明伶俐,极为懂事,我看这孩子实在难得,养在妾室身边确实是可惜了,才跟我公公、婆母商议之后,决定将他记在我名下,养做嫡子。只是他年岁还小,先冷着些,免得小孩子家经不住捧。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情形比比皆是,我们不得不慎重。”

吴长阁的庶长子吴兆昆今年刚满四岁,是吴长阁的第一个妾侍张姨娘所出。当年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郑素馨为了避嫌,还带着吴婵娟躲到吴家庄上。

后来张姨娘平安生下一个儿子,便成了吴长阁的庶长子。

“我听说你们家张姨娘确实是个好生养的,四年为你夫君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姚女官一边说,一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时往郑素馨肚腹处扫来扫去。

京城的世家高门都知道,吴家的郑大奶奶郑素馨是在明历五年,也就是盛家满门抄斩的那一年嫁给吴国公的嫡长子吴长阁的,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里,她就生了一个女儿吴婵娟,此外再无所出。

吴长阁是嫡长子,肯定要有儿子的。如果没有儿子,他爹不会给他请封世子。

大夏皇朝别的爵位都规定了只有真正的嫡长子才能继承。记名嫡子是不能承袭爵位的。没有真正的嫡子,爵位会被朝廷收回。

而四大家族的爵位却是开国之初就跟朝堂订好协议的,规定四个国公爵世袭罔替,拱卫皇族,而且不得跟皇族联姻,与皇族共存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他们的先人也意识到,在漫长的岁月里,不一定每一代都有真正的嫡子出生,因此朝廷给有特殊贡献的四大家族放宽了袭爵的条件。就是四大家族里面袭爵的必须是嫡子,但是记名嫡子也算是嫡子,不一定要真正的嫡子。

所以郑素馨虽然生不出儿子,她的地位却依然不容动摇。

张姨娘虽然好生养,但是她的儿子要袭爵,却必须养在郑素馨名下,她还得求着郑素馨。因此生了儿子之后,她反倒老实了,一点都不敢蹦跶。

太后没有那么含蓄,她笑眯眯地问郑素馨:“你还年轻,如何这么急着要把庶子记在名下养做嫡子呢?如果你以后生了儿子,岂不是让庶子占了嫡子的位置?”

因为一旦在族谱上记入郑素馨名下,张姨娘生的庶长子吴兆昆就成了正正经经的嫡长子。

郑素馨笑得十分端庄雍容:“多谢太后娘娘垂怜。多谢姚妹妹挂心。我是为了我家大爷着想。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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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发狠 (3K5,三更求粉红)

郑素馨说得这样真挚,就连一向跟她有过节的姚女官多挑不出错来。

姚女官不由苦笑道:“郑宜人真不愧是妇人的楷模,难怪太后娘娘看重郑宜人。”

“那还用说?郑宜人的女四书可是在咱们大夏皇朝成了闺阁典范了。”太后笑着夸奖郑素馨,还深有感触地道:“其实,能不能生儿子,并不要紧。重要的是男人的心是不是在你这边。你已经有原配正室的位置,只要男人的心在你这里,别的女人,不管生多少儿子,都是为你生的。”

姚女官嘴角的笑容凝住了。她突然想起来,太后娘娘是先帝的继后,她一辈子没生孩子,就连女儿都没有,还不如郑素馨。自己刚才这般嘲弄郑素馨,会不会让太后娘娘多心呢?

郑素馨却早已想到这一层,才有意顺着姚女官的话说的。

如今见姚女官意识到她说走了嘴,郑素馨嘴角的笑容更加明显,她慢条斯理地道:“太后明鉴,就是这个理儿。能不能生儿子,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比如您看盛七爷家里,盛七爷的夫人也只生了一个女儿。盛七爷在乡下纳妾,也生了两男一女,跟我家的情形何其相似。不过,唯一不同的是,盛七爷妾侍生的孩子都大了,这妾侍刚进府没享几天福,就得了心梗之症死了。这也是她福薄的缘故,乡野小民,承受不了这泼天的富贵。”

太后点点头,“是这个理儿。”然后想起郑素馨的筵席,又道:“你的帖子都发了吗?如今盛七家里出了白事,他也不好去别人家里做客吧?”

郑素馨温婉笑道:“不过是个妾侍,难道还要人给她服丧不成?不过您说得也在理,等我回去跟大爷还有老爷子商议商议。”

太后娘娘想起吴老爷子那钻到钱眼里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家老爷子可要心疼死了,你还去问他?”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子说,盛七回来了,这客是一定要请,钱也是一定要出。不过他自个儿要省一省,所以这几天都只吃酱油拌饭,不肯沾一点油荤。我们想吃点好的,都要躲到房里吃,如果被他知道,可是要指着鼻子骂的。”郑素馨想起吴老爷子不修边幅的样子,不由莞尔。

太后娘娘大笑,道:“吴铜钱那个人就是这个德行。你们吴家啊,据说世世代代的家主都抠得厉害,不然怎么叫‘财神吴’呢?!——也就你夫君长阁那小子是个手脚散漫的,跟他的祖辈都不一样。”

吴铜钱是吴国公府吴老爷子少年时候的绰号,也只有太后这样年岁和地位的人能这样称呼他。

不过郑素馨听得太后将“神算吴”说成“财神吴”,又说她夫君吴长阁跟祖辈袭爵的人不一样,饶是她涵养再好,也还是面色一僵,掩袖强笑道:“太后娘娘,您也听说‘财神吴’了?也不知是谁这样促狭,将我们家好好的‘神算吴’改成了‘财神吴’,我们家老爷子听说了这个绰号,在家里吹胡子瞪眼睛,拍桌子打板凳呢,非要把这人找出来,用鸡毛掸子招呼一顿呢!”

太后和姚女官想着吴老爷子尖嘴猴腮,拿着鸡毛掸子四处追着人打的样子,都笑了起来。

郑素馨在宫里一直服侍太后吃了午饭,去云阁歇晌午觉的时候,才坐了轿子出宫回家。

吴国公府的府邸在大夏皇朝京城的西面。

宽敞的府邸连绵数十里,西北面山,山前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水气蒸腾,常有烟波浩淼之态。

郑素馨在大门前下了轿子,看着高高的门楼上画着白虎的族徽,微微一笑。

她从角门进去,并没有直接回内院,而是去了吴长阁在外院日常起居的冠云居。

吴长阁的官职是散官,平时并不用去衙门。

白日里,他都是在外院的冠云居打理吴家的生意。

郑素馨没有让小厮通传,而是直接去了吴长阁在冠云居的书房,其实是冠云居的东次间。

“咦,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吴长阁笑着放下笔,从书案后头走出来。

郑素馨笑着点点头,问他道:“老太爷在家吗?我有点事,想跟你们商议商议。”

“什么事?先跟我说吧。如果我处理不了,再去找爹也不迟。”吴长阁亲自给郑素馨烹茶。

从郑素馨坐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吴长阁无懈可击的侧脸,好看得如同姑娘家一样。

郑素馨轻叹一声,垂下眼眸,低声道:“盛七爷家里的妾侍刚刚没了,太后娘娘问咱们为盛七爷举办的洗尘筵是不是要改日子?”

当初郑素馨提议为盛七爷办一个洗尘筵,吴长阁很是不以为然,觉得以他爹悭吝的脾性,为外人办酒席这件事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没想到他对吴老爷子略提了提,吴老爷子居然一口答应下来,还主动说要多备些像样的菜,不能怠慢了盛七。

这种话从吴老爷子这种毕生只以数铜钱为乐的人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少见了。

吴长阁才有了兴趣,专心致志地投入到这个筵席的筹办中去。

他刚把一切打点得差不多了,就只差给人送帖子了,居然说要推迟!

吴长阁有些不高兴,他手里转着一只兔毫紫竹笔,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地道:“一个妾而已,死了就死了,难道要给她服丧不成?”

郑素馨听得嘴角翘了起来,声音越发柔和:“话不能这么说,毕竟是给盛七爷生儿子的妾侍,也许她儿子以后会承继盛国公的位置呢?你看盛国公夫人年岁也不小了……”意思就是,盛国公夫人王氏未必生得出来了。

“说得也是。”吴长阁被郑素馨劝得很是熨帖,道:“那咱们一起去问问爹吧。”

吴老爷子在外院的居所名为至乐堂,取的是《阴符经》里面“至乐性馀,至静则廉”的“至乐”二字。

至乐堂是一座二层临水的小楼,单檐歇山,非常狭长,单排屋子,像是一个长长的有门窗的走廊,凭水临风,是夏日里养静的最好去处。

吴长阁和郑素馨进来的时候,吴老爷子正抱着账本,在噼里啪啦拨着算盘。

听见他们进来了,吴老爷子头也不抬地道:“去一边坐着,等我把这笔账算完了再跟你们说话。今日没茶,只有白水。”

吴长阁和郑素馨相视一笑,坐到一旁等候。

吴老爷子拨算盘拨得飞快,只见十指翻飞,如同流光幻影,看得人眼花缭乱。

等他算完了账本,才阖上扔到一旁,问他们:“有什么事吗?”又问郑素馨:“你刚从宫里回来?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郑素馨忙站起来道:“是。因盛七爷家里突然妾侍过世了,太后娘娘问咱们为盛七爷备的洗尘筵,要不要改日子。”

吴长阁在旁边笑道:“依我看,不用改。不过是个妾侍而已……”

吴老爷子手里捧着一杯白水,脸上居然是难得的严肃神情,他道:“还是推迟一个月吧。总得让他家的妾侍过了五七再说。”

吴长阁悻悻地看向别处。

郑素馨笑道:“行,您跟太后娘娘想到一块去了。”

于是他们议好了将洗尘筵的日期定在一个多月之后。

为了慎重起见,吴老爷子甚至说,他要亲自去盛国公府一趟,跟盛七当面把日子定下来。

他们的洗尘筵是为了盛七举办的,当然要照顾盛七的日程安排。

郑素馨眼神微凝,提议道:“爹,不如让长阁去盛国公府?他和盛七爷年岁相当,更能说得上话。”

吴老爷子摸着光光的头哈哈笑道:“不行不行。长阁连世子都不是,人家盛七都是国公了,这样未免太不尊重了。还是我去吧。我虽然年岁大一些,但是和盛七都是一个位置上的人。”

吴长阁听了更加恼怒,恨恨地瞪了吴老爷子一眼。

郑素馨轻轻握住他的手摇了摇。

吴长阁顿时觉得满心的懊恼都烟消云散了,他感激地也握了握郑素馨的手。

郑素馨又道:“前些日子娘说要将昆儿记在我名下,爹您挑个日子,就开祠堂给他上族谱吧。”

吴老爷子眉开眼笑,点头道:“这是正事,咱们要先把这件事做了。”又对吴长阁道:“将昆儿记在素馨名下,你就有了嫡长子了,我也能给你请封世子了。你可要记得谨守本份,以后切不可大手大脚花银子!”

短短的一炷香的时间内,吴长阁的心像是先掉到油锅里炸,然后又放到冰水里冰,简直是“冰火两重天”,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郑素馨轻轻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傻子!”

吴长阁才醒过神,大喜过望地给吴老爷子行礼,“爹!我一定听您的话,好好省钱,再不大手大脚了!”

吴老爷子哈哈大笑,挥手让他们出去,自己备了车马,去京城北面的盛国公府。

郑素馨听说吴老爷子去了盛国公府,深思地对吴长阁道:“长阁,那时候我让你请爹查一查那王家村王氏母女跟盛家有没有关系,你说查过了,没有关系。但是现在……”

现在证明不仅有关系,而且是嫡系关系。

郑素馨不太相信以吴家的势力,会出这种乌龙的事情。

吴长阁却是相信他爹的话,道:“你别再想了。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总之能让你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能让你知道的,你问也没用。”

郑素馨顿时气得肝都疼了。

……

盛国公府里,并没有大肆挂白,只是在内院挂上了蓝白的灯笼,涂氏生前住过的翠竹轩里设了灵堂。

盛思颜去翠竹轩看见涂氏生的三个孩子都在那里哀哀地哭,有些于心不忍,只上了柱香就来到王氏住的燕誉堂。

“怎么啦?”王氏看见盛思颜一脸郁郁地走进来,忙放下手里的药杵,过来托起她的下颌细看她的面色。

盛思颜道:“我刚从翠竹轩回来。”

王氏明白了,她看着盛思颜,问她:“你这是什么样子?心软了?你不是很厉害的吗?”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将头扎到王氏怀里,闷闷地道:“当然不是。涂氏是咎由自取,我只是看见宁芳他们哭得那样伤心,有些过意不去罢了。”

王氏叹口气,抚了抚盛思颜的脑袋,“你啊,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你忘了宁芳第一天见你,就要把你往车底下推的事了?”

“娘还记得呢?”盛思颜嘻嘻一笑。

“当然记得。凡是想害我女儿的人,都不得好死。”王氏严肃说道,又对盛思颜说:“凡事确实要给别人留有余地,这一点善心是不能丢的。就算要出手,也要给对方选择的机会。如果对方是自寻死路,那就怪不了别人了。而对方若是有向善之心,根本就不会走到死路了。所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话是这么说,可是如果男人不纳妾,女人之间就不用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盛思颜叹口气,发狠道:“娘,如果将来我嫁人,必得要那人同意一辈子不纳妾,四十无子也不能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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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亮相 上

王氏看着盛思颜尚带着稚气的圆苹果面庞,却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忍不住笑了,用手点一点她的额头,嗔道:“四十无子怎能不纳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明不明白?就算你肯,你未来的夫婿肯,你夫家的祖宗也不会肯的。你还是不要操这份闲心了。”

盛思颜抓住王氏的手,急道:“娘,我说真的!如果……如果……以后我生不出儿子,他他他……想纳妾,我就跟他分了!”

“分了?”王氏奇道,“分什么分?你说和离?快打住吧你,说什么胡话呢?我看你是不是去了一趟翠竹轩,被魇着了?要不要找师婆来收收惊?”

盛思颜气馁地低下头,知道跟王氏在这方面是说不清楚了,只得长叹一声,紧紧抱住王氏,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王氏安慰她:“乖,别想多了,啊?你不会生不出儿子的。只要你能生儿子,你夫君就不会纳妾。”

说来说去,还是要生儿子。

盛思颜从来没有这么讨厌“儿子”……

女儿不好吗?女儿就不是人?

女儿还是娘亲的小棉袄呢!

儿子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

盛思颜在心中暗暗腹诽,但是也不再提这件事了。

盛七爷回来之后,也去翠竹轩坐了坐,给涂氏上了柱香,就把府里的人叫来,说停灵七天就出殡,葬入盛家祖坟专门给生了孩子的妾室用的坟地里。

吴老爷子来盛国公府的那一天,正好赶上盛家给涂氏出殡的那一天。

盛七爷、王氏和盛思颜都只送到门口,余下的路,就让涂氏生的三个孩子去送了。

盛七爷、王氏和盛思颜的身份高于涂氏,送到门口就不错了。

涂氏出殡之后,盛七爷就命管事将那些丧仪都收起来了。

一个妾侍,有七天举哀就尽够了。

盛思颜到现在才明白王氏说“妾侍就是个玩意儿”是什么意思。

不管从礼法,还是人心来说,妾侍这种人,地位实在是太低了。

不仅地位低,而且一点保障都没有,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男人的宠爱。

但是男人对妾室有真心的,实在少见。有真心而且能天长地久真心的,那简直是凤毛麟角,只存在传说话本中,从来没有见过真人真事。

正室夫人再不受宠,男人也不敢真的把她们怎么样,生荣死哀是能够保证的。

吴老爷子到盛国公府坐了坐,跟盛七说了番话,就道:“我本来以为你们要停到五七之后再出殡,没想到七天就出了。那我们也不等那么久了,洗尘筵的日子,就定在十天之后,你看如何?”

盛七爷忙起身长揖在地,道:“多谢世伯帮衬。没有您和另外两位世伯援手,我盛家可就真的断了嫡系血脉了。”

四大家族的四个国公都是从小就认识的,走动得也很亲密,本是世交。吴老爷子、郑老爷子和周老爷子跟死了的盛老爷子更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关系更加亲密。

吴老爷子一改自己在人前视财如命的形象,对盛七爷郑重说道:“贤侄不必多礼。我们也是唇亡齿寒。盛家当年和我们这三家一样,都是开国功臣,却说灭就灭,搁谁身上不寒心?你要知道,当初这大夏皇朝的先祖曾经跟我们四大家族的先人一起发过血誓,要四大家族和大夏皇室共存亡。如果盛家真的断了存续,他们就违背了祖训血誓,是要承受极大后果的!”

这也是为什么太后娘娘默许了盛七爷回到京城,承袭爵位的原因。

当初盛七还俗回京,要给盛家讨公道,他最先找的,就是神将府的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将吴老爷子和郑老爷子都叫了来,一起商讨对策。

但是那时候,太后极为强硬,又加上当时周大将军刚刚走马上任,站在太后这一边,这三个老人没法跟他们抗衡,所以只能劝盛七先远走高飞,等找到治疗夏明帝的法子的时候再回来。

盛七后来在京城住了一段日子,直到跟王氏的事情被王氏的爹娘反对,才离开京城。

算起来,也有十五年了。

盛七忙道:“我们盛家只剩下我一人,以后还望世伯多多关照。”

吴老爷子点点头,从袖底里拿出一个信封,道:“这是当年你爹在我这里入的股,里面是这些年的利息,你拿去吧。以后每年我都会派人将红利送来的。”

盛七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顿时惊呆了。

“一千万两银子?!——不会吧?我爹……”盛七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爹能在吴国公那里存放那么多的银子。

“你不信我,也要信银子吧!”吴老爷子站起来,故意鼓着眼睛,做出很生气的样子,“我这么一毛不拔的人,能让你白白从我这里掏走一文钱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盛七忙拱手道,“只是这个数目太大了,我……”

“好了,你不会用,给你夫人收着吧。管家理事,她比你强。你也是好福气啊,盛家这么多年积的福报,都落在你身上了,你可要谨慎从事,不能再行差踏错了。”吴老爷子意味深长地道。

“我明白,我明白。”盛七忙躬身回道。

吴老爷子临走的时候又提醒他:“十天之后就是洗尘筵,你一定要来啊!记得带你夫人和大小姐过来。你家姑娘叫什么来着?我听长阁媳妇说过,说很厉害呢。那一年她考了第一,我才查到她原来是你的女儿。”

盛七爷知道,那时候,郑大奶奶出资办的想容女学就有一所在王氏和盛思颜住的王家村里。

盛思颜考了第一,结果郑大奶奶怀疑她跟盛家嫡系有关,让吴长阁托吴老爷子帮查一查王氏和盛思颜的底细。

吴老爷子一查就查出来是跟盛七有关,便不动声色帮盛七瞒下了,连自己的儿子媳妇都骗了,只说没有关系,让他们不要多想,后来还暗中帮衬王氏,凡是她卖出的药草,吴老爷子都嘱咐吴家的铺子高价收购。

因了这件事,盛七很承吴老爷子的人情。他一路送吴老爷子出去,笑着道:“吴世伯这些年帮衬她们娘儿俩,我感激不尽。”

吴老爷子有些尴尬,忙四处瞧了瞧,然后压低声音对盛七道:“这件事你得发誓,对谁都不能说。”

“这是为何?”盛七很是惊讶,“您老堂堂正正帮人助人,为何要瞒着?”

吴老爷子暗道,若是让别人知道了,我那个傻儿子为了他媳妇又要跟我闹了,我这不是不想家宅不宁吗?不是都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总之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你知我知就可以了。我家里人都不知道,若是晓得了,也是好大一场眉眼官司。我老头子老了,只想过几天舒心日子,你就不要给我添麻烦了。”吴老爷子说得很含蓄。

盛七想了想,明白过来,忙道:“我晓得了,一定不会对别人说的,就烂在我肚子里。”

吴老爷子笑呵呵地点点头,离开盛国公府,回自己的吴国公府去了。

很快,吴国公府为盛国公归来办的洗尘筵,成了大夏京城深秋最热闹的一件事。

郑大奶奶亲笔所书的请帖,简直是一帖难求,在各大世家高门中都有人高价求购。

王氏想着这是盛思颜第一次在京城的世家高门亮相,托人情找了京城最厉害的绣娘,给盛思颜做了一身做客的衣裳,又拿出高价,给盛思颜买首饰头面。

盛思颜还不知道她爹娘刚发了一笔横财,对那些精致的绸缎和昂贵的首饰很是敬谢不敏。

“娘,这件赤金双勺就很好看,不用那个镶金丝钻的团凤步摇。”盛思颜很懂事地尽挑便宜首饰。

王氏见了,又是熨帖,又是心酸,一把搂住盛思颜道:“思颜,别担心,爹娘给你办几件首饰的钱还是有的。这些东西也不贵,就都包起来吧。”

盛思颜瞠目结舌地看着王氏眼睛都不眨,就要买五万两银子的首饰,忍不住道:“娘,真的不用这么贵重的。”

五万两啊!

换成银块可以堆满半个屋子了。

全戴她头上身上,岂不是能把她压死?!

盛思颜死活不肯要,急道:“娘,真的不用给我买这些东西。少少的买一样就够了,买这么多,您是要把我插成盆景啊!”

王氏被她逗得噗嗤一笑,道:“什么插成盆景?你这孩子真会瞎说!”不过看盛思颜表示,就算买了她也不会戴,王氏最终还是妥协了,只买了一支半月簪,花了五千两银子。

那簪子是十八股拉得细细的金丝拧成的八字股,然后在簪头上镶着金丝钻。中间一颗小指头大小的大金丝钻,周围一圈细小如米粒的小金丝钻,形成众星拱月的半月型,造型十分趣致,含蓄中透着高雅。那掌柜的又称整个大夏皇朝只有这一支簪子,觉得不会跟别人“撞簪”。

盛思颜实在是喜欢这支半月簪,才同意买下来的。

另外王氏又给她挑了一对耳坠,和一挂赤金凤纹璎珞圈。

这两样是大夏皇朝满了十岁的小姑娘都有的首饰,戴上不显山露水,很合盛思颜的心意。

而且这两样加在一起才一百两银子,盛思颜觉得还是承受得起的,也就没有拦着王氏。

回到盛国公府,盛思颜和王氏道别,带着今日买的首饰回到自己的卧梅轩。

却看见大妹盛宁芳已经坐在她屋里等着她了。

“怎么不给二小姐奉茶?”盛思颜命大丫鬟木槿将东西拿到里屋放下,一边问留在家里看门的丫鬟海棠。

海棠笑道:“二小姐说喝得肚子都要涨了,才让奴婢不必再奉茶的。”

“哦,那好。不要怠慢二小姐。”盛思颜笑盈盈地道,自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盛宁芳咬了咬下唇,问道:“大姊,你出去做什么去了?为何不带我去?”

盛思颜挑了挑眉,道:“出去跟娘买了些东西。你有什么要用的东西?开个单子,我让人帮你去买。”

盛宁芳眼神闪烁着,试探着问道:“大姊,我不能自己出去买吗?”

“你还在孝中,不大好出门的。”盛思颜淡淡说道。她在外面走了一天的路,有些累了。——逛街也是需要体力的。她的体力实在是太差了。盛思颜用手捶了捶腰。

“大姊,我听说财神吴家为咱们的爹爹举办洗尘筵,邀请咱们一家大小都去。可是我连出门的衣裳首饰都没有。”盛宁芳终于说出了来意。

盛思颜很是惊讶,道:“说了你还在孝中,不能出门做客的。”谁家守孝要穿新衣戴首饰了?

“可是郑大奶奶给我和两个弟弟都送了帖子。”盛宁芳理直气壮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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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亮相 下 (‘飞天’仙葩缘+3)

“郑大奶奶给你和你弟弟送了帖子?”盛思颜很是怀疑。这个国公府被她娘王氏打理得滴水不漏,郑大奶奶是如何冲过重重障碍,将帖子送到盛宁芳和她两个弟弟手里的?

盛宁芳连连点头,“正是。那天我和弟弟去给姨娘送殡,在半路上遇到郑大奶奶一行人。她停下来跟我们姐弟说话,还命人专门拿了三张帖子给我们。”说着,盛宁芳从身边的袖袋里拿出那张请帖。

看着请帖上郑大奶奶那笔精致的簪花小楷,盛思颜皱了皱眉头,道:“还是问问爹和娘吧。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盛思颜命大丫鬟木槿将盛七爷和王氏请到卧梅轩,对他们道:“郑大奶奶给宁芳和两个弟弟单独发了帖子,请他们一起去吴国公府的洗尘筵。”

盛七爷和王氏对视一眼,都很惊讶。

盛七爷道:“宁芳他们的生母刚刚过世,怎么可以出去赴宴?这郑大奶奶是什么意思?”

因盛思颜跟吴婵娟以前的过节,王氏顺带对郑素馨的印象也很不好,她笑了笑,道:“大概郑大奶奶贵人事忙,随口一说而已。孩子们就当真了,也怨不得他们。”

这样说,让盛宁芳和郑大奶奶都好下台。

盛七爷接受了这种解释,点头道:“必定如此。”又对盛宁芳道:“你带着弟弟好好在家里守孝。你是生母过世,要服丧三年。”也就是说,三年之后,才能出去做客,筵饮游乐。

盛宁芳却瘪了瘪嘴,低头抚弄着衣带,小声说道:“可是郑大奶奶说,我姨娘停灵七天就出殡下葬,按理都不算是盛家人,我和弟弟不用给她服丧。”这意思就是,既然盛家没有把涂氏当做是正经主子,那也谈不上让盛家的子嗣给她服丧。

这样说也未尝不可。

王氏听了心里一跳,暗忖郑素馨你的手伸得可真长……

盛思颜想了想,道:“我在《仪礼.丧服》上没有见过这种说法。停灵多久,跟二姨娘是不是盛家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二姨娘是盛家人,是有纳妾文书为证的。律法上也没有说过停灵七天就不算是家里人。郑大奶奶这样说,好没道理。”她忍了又忍,才把“挑拨”两个字咽下去,不想再火上浇油。

盛七爷有些着恼,背着手道:“郑大奶奶?你们听她的?她算哪根葱?涂氏生了你们,就是你们正正经经的生母,是长辈。你们给生母、给长辈服丧,不是应该的吗?”

盛宁芳好像正在等这句话。

盛七爷话音刚落,盛宁芳就抬起头,看了看盛思颜,指着她问道:“那她呢?我姨娘既然是盛家人,是我们的长辈,那也是她的长辈。她为何不用服丧?为何她可以出去赴宴,我和弟弟却要在家里服丧?!郑大奶奶说,如果当我姨娘是盛家人,那她就是我们的庶母,也就是她的庶母。她虽然是嫡女,也应该为我姨娘服丧一年!”

“呵呵……”王氏笑了起来,点头道:“好一个庶母!还要为庶母服丧一年,这是哪里来的规矩?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说过!”

盛思颜眼神闪了闪。她的记性特别好,盛宁芳一说出“庶母”这个名词,盛思颜就想到了郑大奶奶开办的想容女学里面推行的《女四书》。

“庶母”一词,据盛思颜所知,在大夏皇朝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唯一出现的地方,就是郑大奶奶提供的《女四书》!

而郑大奶奶的《女四书》,听说是“大文豪”郑想容临死前忏悔所写的,目的是要教导被她误导过的大夏皇朝女子,重新回到“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框框中去。

忘了说,“三从四德”,也是从《女四书》中来的。

自从想容女学开始大肆教导《女四书》以来,大夏皇朝女子的日子就有些不好过了。

盛思颜掩嘴笑道:“郑大奶奶真有趣。妾侍在咱们大夏皇朝,还没有那么高的地位。她的想法,忒奇怪了些。”

就算是在盛思颜的前世,给庶母服丧的概念,也是在清朝之后才出现的。清朝之前没有人要求给庶母服丧,只有给生母服丧。

盛宁芳听得一愣一愣地,歪头问道:“真的没有这种说法?”

“绝对没有。”王氏斩钉截铁地道,又问盛七爷:“您说,这要怎么办?”

盛七爷气呼呼地道:“要不是看在吴老爷子份上,我就不去了!”

盛宁芳听出来盛七爷是真的生气了,吓了一跳,忙道:“爹,我就是想和弟弟出去见见世面……”

盛思颜暗恼郑大奶奶,也不想去了,道:“那我就不去了吧。跟宁芳他们在家里还自在些。”

她想来想去,郑大奶奶出这一招,不过是想将她盛思颜绊住,不让她去吴国公府赴宴。

对于盛思颜来说,她可真不想去吴家。

一想到要面对吴婵娟那个被惯坏了的小姑娘,盛思颜的额头就隐隐作痛。

她曾经被吴婵娟揪着头发往墙上撞过。额头上的伤口养了很久才恢复,如今一点伤疤都不留。但是一到心烦的时候,她的额头还是会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上一次被撞的后遗症……

王氏也明白过来郑素馨这一手明着是邀请盛宁芳和她的两个弟弟,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要阻碍盛思颜去她家赴宴。

当谁稀罕似的……

王氏在心里不屑,淡淡地道:“也好,咱们娘儿俩都不去了吧。就你爹去就可以了。”

盛七爷却不同意,他忙道:“这可不行。吴老爷子亲口嘱咐我,让我将你们娘儿俩带过去给他认识认识,今儿怎么说不去就不去?帖子我都回了,不去不行。”

既然是答应了吴老爷子的,那真的是不去不行了。

吴老爷子是长辈,如果对他言而无信,那罪过就大了。

王氏只好不情愿地道:“好吧。既然是吴老爷子亲嘱,无论怎样,我都带着思颜去坐一坐。”

“那我呢?”盛宁芳可怜巴巴地问道。

盛思颜笑了笑,道:“你们别急。等你们出孝了,咱们在自个儿家里大办筵席,到时候宁芳你和弟弟坐首席好不好?”又道:“我这里有一套赤金头面,等你出孝了,也送给你。”轻描淡写地转移了盛宁芳的注意力。

盛宁芳大喜,忙道:“你说话算数哦!我可记得的!”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盛思颜和她击掌为誓。

“爹、母亲,你们带大姊去吧,我和弟弟就在家里看家!”盛宁芳很是快活地说道。

盛思颜有些无语。盛宁芳这个大咧咧的性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盛七爷见事情解决了,松了口气,道:“我先走了。宁芳你不要淘气,回去好好守孝,你弟弟在外院天天念书,不用你担心。”

盛思颜送盛七爷出去。

这边王氏却拉着盛宁芳坐下,细细地问她当初路遇郑素馨的事。

从头到尾,每个细节都不放过,问得盛宁芳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只是连声道:“我不记得了,我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这么些。”

原来郑素馨不仅给他们送帖子,说了涂氏不算盛家人,他们不用为她服丧的话,还说了如果把涂氏当盛家人,那么盛思颜这个嫡女也应该为庶母服丧,并且还问了盛宁芳,她姨娘到底是怎么死的?问得也很仔细。

所幸涂氏在众目睽睽下心梗而死,就算郑素馨当时在旁边,也无法说涂氏是被人害死的。

她只能说是自己作死,怨不了别人。

盛宁芳满头大汗地走了,和盛思颜在门口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忙忙回自己的绿玉馆。

盛思颜进到屋里,看见王氏一个人若有所思坐在榻上,忙上前给她揉肩膀,笑着道:“娘,您累了?”

王氏伸手握住盛思颜给她揉按肩膀的手,苦笑道:“我人不累,心累。”

盛思颜乖巧地坐到她身边,将头靠在王氏的肩头,笑着安慰王氏:“娘,郑大奶奶胸怀天下,咱们这小小的盛国公府难逃她的法眼也是正常的。您就别多心了。最多到时候咱们见了吴老爷子就走,不跟她说话就是了。”

王氏揽住她的肩头,对她低声道:“既然郑大奶奶对涂氏的死因起疑,我也告诉你,涂氏是自作孽,不可活,跟别人无关。”

盛思颜没有做声,默默地点点头。

“你也跟我学了几年医,很多事情自己都能想明白。对于涂氏,她自己贪吃,管不住自己的嘴,能怪得了谁?你爹也警告过她,说她再胖下去,会生病的。她根本就不在乎,还说病了有七爷,不用怕……”

盛思颜深有同感地道:“是啊。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病都能治的神医呢?远的不说,宫里的皇帝陛下,爹不是至今都束手无策吗”

“正是。你想得到这一点,可是涂氏想不到,也许她根本不愿意想。这个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管住自己的嘴。不管是往里面倒的,还是往外面吐的,都要管住才行。”王氏一语双关,说得是两件事。一件是不要太贪口腹之欲。第二是不要乱说话。

王氏没有用任何毒药,也没有对涂氏虐待惩罚,她只是放纵,就让涂氏走上一条不归路。——对于贪心的人,贪得无厌就是他们的归宿。

盛思颜心结顿解,笑着道:“娘,其实咱们家的事,关郑大奶奶什么事呢?跟她八竿子打不着边。她不是一直说,要为她师父找回盛家嫡系后裔吗?如今我们回来了,她不时使绊子算什么事?”

王氏嗤笑道:“我们看着是使绊子,别人可不这么看。你看看这一次声势浩大的洗尘筵,不知道多少人夸郑大奶奶仁义呢……”

“可是她为什么要来这一手呢?”盛思颜撇了撇嘴,“不想让我去,不给我发帖子不就行了?”

“呵呵,不给你发帖子,让别人知道不是要说她不周全了?这样行事滴水不漏的人怎么会落下这样的把柄呢?”王氏站起来,“你歇着吧,过几天就要去吴家了,咱们娘儿俩可要打起精神。”

盛思颜“嗯”了一声,再次起身送王氏出去。

……

很快就到了吴国公府为盛国公归来举办的盛大洗尘筵的日子。

郑素馨一大早就起身,将家里的管事婆子和外院管事都叫来,再一次一一核对筵会的各样事宜,从菜肴到座次,从歌舞伎到游乐场,从外院男客到内院女眷,都要重新理一遍。

另外,还有专门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场合,就是给小姑娘、小小子们赴宴的场所。

这个场所,她是专门留着给她女儿吴婵娟的。

这一次洗尘筵,其实是她女儿吴婵娟在大夏皇朝京城的世家大族女眷们眼里正式亮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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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洗尘筵 上 (4K)

“去把娟儿叫来,我有事要与她说。”郑素馨吩咐自己的大丫鬟玉桂,又问另一个大丫鬟白芷:“天工院绣房的马婆子给娟儿做的衣裳送来了吗?”

吴家从大夏皇朝立国以来,就是顶级豪门,到现在传承了一千年,已经是说不尽的蓊蔚洇润,钟鸣鼎食之家。

在吃穿住行上,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吴家又是一直跟户部尚书共掌天下钱银,历代家主又都是艰吝的性子,攒下一笔富可敌国的家业。吴家的天工院,就是专门给吴家做衣裳、首饰,还有烧制瓷器、制作家具和建造房屋、别院的。天工院里面养的匠人,只比皇室的工匠少一点,差一点而已。

郑素馨虽然也是出身四大家族之一的郑家,但是以美文传世的郑家,完全不能跟以豪富著称的吴家相提并论。

她刚嫁到吴家的时候,也被吴家的豪富吃了一惊。

当然,以吴家历代家主艰吝的性子,要养出挥金如土的后代还是比较难的。

郑素馨为人谨慎,又能勤俭持家,吴老爷子对她很是满意,很早就让吴老夫人将主持中馈的权力转给郑素馨了。

嫁到吴家十几年,郑素馨如今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动声色的富足和藏在骨子里的张扬。

玉桂领命去请吴婵娟。

白芷上前一步,陪笑着道:“回夫人的话,马婆子昨儿就把衣裳送来了,奴婢担心包在包袱里一晚上会有折痕,所以昨天就晾在那边的挂衣架上了。等下二小姐过来,奴婢就把那衣裳取过来给二小姐换上。”

吴婵娟虽然是大房的嫡长女,但是吴家二房的嫡长女吴婵莹比她还要大两岁。吴家老爷子和老夫人还在,四房人没有分家,孙辈的孩子都是在一起排辈的。

家里下人都习惯叫吴婵娟是二小姐。

“妥当,你比我想得周到。”郑素馨笑着夸了白芷一句,接过漱口茶漱了口,再去浴房整了整妆。等她出来的时候,吴婵娟已经在她房里候着了。

吴婵娟斜坐在窗前的高背软椅上,双手托腮,看着窗台上用清水养着的两颗睡莲出神。

那睡莲是淡淡的雾霭紫色,在早间的晨光里怯怯地绽放,舒展娇嫩的莲瓣,弱不胜衣,似乎清晨的阳光都有重量,将那荷瓣压得低低地,贴着紫水晶花菰里的雪山泉水颤颤而居。

紫水晶晶莹剔透,泉水清冽,如同镜子一般,映照出吴婵娟超凡脱俗的样貌。

照花前后镜,花面相交映,就是这样一幅美景吧……

特别是她的一双重瞳,那样黑沉,那样浓烈,两排长长的睫毛黑如鸦翅,横在莹白的脸上,如同两道触目惊心的弧线,却衬得她的重瞳更圆更大,眉眼更加深邃。

这是她的女儿,曾经又瞎又痴傻的女儿……

郑素馨脸上露出骄傲的微笑,有着“家有小女初长成”的淡淡喜悦。

“娘,您来了。”吴婵娟从紫水晶花菰里看见郑素馨的倒影走过来,忙回头笑道,站了起来。

和郑素馨一样,吴婵娟身材高挑,虽然才十二岁,但是已经比她十四岁的堂姐吴婵莹要高出一个脑袋。

容颜本就生得俊俏,再加上一双重瞳,放眼整个大夏皇朝的世家高门,没有一个女子能比得上她的女儿!

郑素馨笑着抚了抚吴婵娟的面颊,问她:“都准备好了吗?”

吴婵娟点点头,掰着指头数,“其实没有什么可准备的。今儿来的人都是以前见过的。周家的几位哥哥姐姐,郑家的表哥、表妹,还有京城里几位尚书家里的公子、小姐,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郑素馨笑着道:“这不一样的。以前见他们,你是陪客。今天见他们,你是东主。而且……”郑素馨往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在跟前,又对吴婵娟低声道:“今儿周家的两位夫人,还有卫王妃都要过来,就连太后娘娘今儿都要出宫来咱们家赴宴。这个大好的机会,你一定要把握好。”

吴婵娟已经十二岁了,也知道家里要开始给她议亲了。

神将周家的大房和三房是嫡出,都有儿子。大房的夫人冯氏很少出门做客,今儿是破天荒头一遭。三房的夫人吴云姬是他们吴家的的大姑奶奶,吴婵娟的嫡亲姑姑。吴云姬是吴老夫人的嫡幼女,嫁给神将府周老爷子的嫡幼子,是门当户对的一门好亲。她过门就连生三个儿子,一下子把嫡长房的嫡长媳冯氏都比下去了。

又因为嫡长房的嫡长子周怀轩以前一直病弱不堪,大家都把承爵的希望放到三房的嫡长子周怀礼身上,谁都没有想到,嫡长房的周怀轩,居然还有病好上战场的一天!

“总之,你要好好的招待大家,让每个人都能宾至如归,你今儿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郑素馨最后一次叮嘱吴婵娟。

“知道了,娘。这些天您都说了多少遍了!”吴婵娟嗔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您就放宽心吧。”

“你也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那记得不能再任性妄为了啊!”郑素馨提高声音警告吴婵娟。

当年吴婵娟在王家村的想容女学将盛思颜打了一顿的事,郑素馨这些年一直在吴婵娟耳朵旁边念叨,不想她养成这样骄横跋扈的性子。

吴婵娟这些年也很后悔。她的性子其实也很随后,也不是受不得别人激将法的人。

但是只有那盛思颜,哪怕不故意激怒她,她都恨不得扇对方几个巴掌!

这些年,她在娘亲的耳提面命之下,渐渐沉稳下来,就算再见到盛思颜,她也能淡然处之了。

“娘,今天是为盛国公举办的洗尘筵,大家肯定都是绕着盛国公的夫人女儿转的,娘您就放宽心吧。我会好好招待她们的。”吴婵娟笑盈盈地道。

郑素馨暗忖,只要盛思颜不来,自己的女儿还是能够应付这样的场面的。

只是如果王氏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真的带着盛思颜来了呢?

那盛思颜好像已经十一岁了,也是要说亲的年纪。

郑素馨蹙起眉头,可是一转眼,看见吴婵娟来到窗前,低头把着睡莲轻嗅,那一番柔媚婉转之态,就连自己看了心都要停跳几拍,便心下大定。

盛思颜这个乡野里长大的小丫头,今儿就算来了,也注定是自己女儿的陪衬。

郑素馨笑着起身,让吴婵娟先回去了。

大夏皇朝的筵席都是摆在天黑之后。

但是客人上门是在天黑之前。

一般是在申时中的时候客人就陆陆续续来齐了,先要去中堂小坐一番,说说闲话,等天黑了再正式入席。

太后答应了要出宫出席洗尘筵,但是她不会在外面吃东西,因此只会在天黑之前过去坐坐,然后就回宫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太后娘娘也要吴国公府,因此客人到的都很早。

申时未到,除了太后以外,所有拿了帖子的客人都到齐了。

吴老夫人在中堂上陪着王氏、卫王妃和郑素馨的继母康氏说话。因这四个人品级是一样的,按照尊卑,也当坐在一起。

王氏、吴老夫人和康氏都是国公夫人,正一品。卫王妃也是正一品。

周大将军的夫人冯氏是正二品的诰命,比她们这四人低一等,但是在别的女眷当中,也就她最高了。但因为她的妯娌吴氏是吴老夫人的嫡幼女,人家是回娘家,冯氏便主动把吴老夫人下首的第一个位置让给吴氏去坐,自己坐到郑老爷子的继室康氏身下首第一个位置,两人的性子相近,比别人都投缘,因此也能说上话。

卫王妃看着满屋子的夫人诰命,笑着问站在一旁的郑素馨,“郑宜人,你们家姑娘小子呢?怎么不叫出来见见人?”

郑素馨笑道:“我们家四个女孩儿,一向很少出来见人。今儿客人多,我给她们安排在差事,在后花园子的小桃坞跟今儿来的姐姐妹妹们说话呢。还有些小子,反正年岁都不大,一起打发过去了。”

大夏皇朝的男女大防还不是很严格,并没有到七岁不能同坐一张席子的程度。

一旁的吴老夫人也笑道:“我年纪大了,就爱个清静。那些小姑娘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就如同一百只百灵鸟一样,虽然叫得好听,但是耳朵受不住!”

中堂上的人都哈哈大笑。

王氏坐在卫王妃身边,并不怎么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并不扎眼。

卫王妃道:“盛国公夫人还没有见过吴家的二小姐吧?她生来重瞳,都说是圣人之相呢!”

郑素馨忙道:“卫王妃过奖了。她小孩子家的,哪里懂这些?我这个做娘的,只要她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得高兴,外面的婆子飞快地扑进来回报:“太后娘娘懿驾到了!”

屋里的人唰地一下都站了起来。

以卫王妃为首,吴老夫人、王氏和康氏在后面跟着,然后是别的夫人诰命,往门外迎去。

看见太后娘娘的懿驾已经到了院门口,大家便就地在院子里跪下了,乌压压地一群人。

跟着太后懿驾而行的姚女官忙笑道:“各位请起。”

她是代太后说话的,院子里的人都道“谨遵懿旨!”便都起身,迎了太后往中堂上去。

太后抬头看了看吴家的中堂,感慨地道:“哀家还是四十年前来过这里,没想到这里一点都没有变!”

郑素馨还没有来得及说两句俏皮话,姚女官已经抢着道:“太后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吴老爷子是什么人?让吴老爷子掏银子修屋子,恐怕比让郑老爷子写话本子还难些!”

大家想了想吴老爷子和郑老爷子的样子,都跟着笑个不停。

“吴国公掌管国库这么多年,就跟那国库门前的貔貅一样,只进不出啊!”太后笑得很开心。她临朝称制这么多年,大夏皇朝风调雨顺,国库丰盈,并不比夏明帝执政的时候差。

“都是太后娘娘的福气。我们老爷只是做自己的份内事。”吴老夫人很是谦恭地说道。

一行人来到堂上坐下。

这一次,当然是太后娘娘坐了首位。

她对王氏的印象不错,招手让她过去,给她赐了锦墩,坐在太后身边,拉着她的手问她:“近来可好?看你比上次瘦了许多,可是家事太忙了?要不要哀家指个妥当人去帮帮你?”

王氏笑着道:“臣妇这么多年都在乡间,确实有些心力不足,因此日夜悬心,生怕给我们国公爷丢脸。好在如今只有我们一家几口人,还好打理。等以后人多了,臣妇打理不过来了,太后娘娘纵然不说,臣妇也要腆着脸去求太后娘娘赐几个妥当人来帮衬的!”

这番话既不动声色地将太后赐人的试探挡了回去,但又没有一下子把话说死,而是留下转圜的余地,还提醒太后盛家现在人丁稀少,当初下懿旨杀了盛家满门的太后自然不好意思再提赐人的事了。

郑素馨在旁听得清楚,忍不住飞快地瞥了王氏一眼。——这个乡野村妇,怎地这样八面玲珑?她倒是看走眼了……

太后听了满脸是笑,点头道:“哀家也是担心你累着了。既然你能应付得来,就能者多劳吧。”然后又转头问郑素馨:“郑宜人,你女儿呢?我们大夏皇朝第一个重瞳之人,可是个活宝贝啊!”

郑素馨微笑着道:“她年纪小,毛毛躁躁地,臣妇担心她不知好歹得罪人,就让她在后花园里招待和她差不多大的姐妹兄弟呢。太后娘娘既然想见她,臣妇这就去让她过来。”

太后转眼看见在旁边侍立的卫王妃,笑着问她:“止儿也来了?一起叫过来让哀家看看。去年过年的时候,止儿听说是出水痘,如今都好了吧?”

卫王妃忙道:“好了好了,早就好了,只是担心还会过人,所以在家里多关了几个月。如今大夫说不会有过人的危险了,才让他出来见人的。”

一边说着,外面的丫鬟婆子已经簇拥着一群不到十五岁的公子、小姐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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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洗尘筵 下 (‘飞天’仙葩缘+4)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双眸灿灿如星,面容皎皎如月,身材适中,脚底一双黑底千层皂云靴,身上一件蓝底暗金蟒纹箭袖,衬得他肤色越发白皙。——正是卫王妃的独子夏止。

夏明帝兄弟两人,并不同母,但是自幼关系就很好。

兄长夏明,乃是先帝的元后所出,嫡长都占了,这个皇位当然是他的,登基之后改朝号为“明”,号称明帝。

弟弟夏亮,是先帝的妃嫔所出,比做了皇帝的哥哥夏明要小十几岁,是在夏明帝登基之后封的王爵。

大夏皇朝的王爵和别的爵位一样,都是降等而袭,五世而斩。

只有四大家族的国公爵位是世袭罔替,和大夏皇朝一起传承下来。

神将府和兵部尚书共掌天下兵马,就跟财神吴家总是跟户部共掌天下钱银一样,而历代郑家的家主直接出任礼部尚书,千年以来,从来就没有变过,大夏皇朝的人也对此心悦诚服。

因为在礼仪一道上,没有人比郑家更合适的。

大家熟知的各种礼仪规矩,根本就是郑家第一代家主奠定下来的。

神农府盛家,本是一直执掌太医院。

但是在十六年前,因盛老爷子给夏明帝用错了药,被盛怒的太后满门处斩之后,太医院就有了新的院判。

夏明帝的弟弟夏亮这个王爷,就纯粹是闲散王爷,于政事一道一窍不通,最擅长吃喝玩乐。

夏亮王爷唯一的嫡子夏止却是和他的父王不一样,他拜在郑老爷子门下,跟着学习经史子集,是郑老爷子的得意门生。

“见过皇祖母!”夏止来到太后跟前,恭敬地长揖在地。

太后满脸笑容,招手让他过去,拉着他的手细细打量一番,道:“瘦了好多,你这次出水痘,听说真是凶险。看你的样儿,应该也没有养好。不过好在盛七回来了,他医术高明,你有苦进宫来看哀家,哀家让他给你诊诊脉,帮你将养将养。”

“多谢皇祖母!”夏止露出惊喜的笑容,“父王也想请盛国公诊诊脉,可是知道盛国公在宫里照料皇伯父,不得闲。”

“盛七确实很忙,不一定有功夫去你们王府。不过你们到宫里来,他应该还是能抽出一些空闲,帮你们好生诊一诊的。”太后和颜悦色地道,对卫王妃点了点头。

卫王妃忙谢了太后,将夏止带到一旁站着。

郑素馨忙对自己的女儿吴婵娟使了个眼色。

吴婵娟会意,正要举步上前,却听见她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喷嚏声!

阿嚏!

堂上的人都循声看去。

正好看见一个穿着鲜橘色缎绣祥云纹对襟立领短襦半袖和浅橘色高腰裙的小姑娘用手揉了揉红红的鼻头。

那小姑娘身量娇小,圆滚滚的桶形身材,有些胖,只是圆圆的苹果脸上一双凤眸顾盼生姿,极是动人。梳着双髻,只绑了淡色缎带,并没有戴任何首饰。——正是闻到吴婵娟身上那股子味儿忍不住打喷嚏的盛思颜。

太后娘娘本是要叫吴婵娟过来说说话,乍然听见一声喷嚏声,抬头见是盛思颜,想到今儿的洗尘筵是为盛家办的,就改了主意,招手唤盛思颜过来,“你是盛七的女儿吧?过来让哀家瞧瞧。”

盛思颜打喷嚏打得眼泪汪汪地,正十分难受,可是太后召唤,她不去不行,只好一步一挪地走上前去,对太后福身行礼,道:“见过太后娘娘……阿嚏!”

得,又打一个喷嚏。

郑素馨上前一步,挡在太后身前,对盛思颜道:“盛大姑娘,你若是身子不舒服,可以去旁边的屋子歇息。太后娘娘千金贵体,可不能有半点闪失。”暗示盛思颜生了病,如果还要去见太后,就是有意要将病传染给太后了。

盛思颜虽然并不想拔这个头筹见太后,但是她也不想被郑素馨说成是专门带病来见太后的居心叵测之人,便用帕子将鼻子又揉了揉,拿出随身带的薄荷叶子嗅了嗅,然后捂着口鼻,细声细气地道:“郑大奶奶,我没病。我是闻不得您和您女儿身上的那股子味儿。——那味儿太呛鼻子,我一闻到就要打喷嚏。不信您可以去问我娘,我在家的时候,屋子里什么花都不能摆放,也不能熏香,只能摆鲜果子。”

王氏出列,站到盛思颜身边,跟郑素馨对视,淡淡地道:“郑大奶奶,我女儿确实对有些花香不能闻,并不是生病。郑大奶奶也是懂医之人,连望闻问切都不用,居然就能断定我女儿生病了?真是名不虚传……”

盛思颜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道:“郑大奶奶站远些,我就不会打喷嚏了。”

“郑宜人,你就让一让吧。挡着太后娘娘了。”姚女官在背后笑着说道。

郑素馨深吸一口气,强忍下来,退了下去,一直退到门口,顺手将吴婵娟也带到后面去了。

盛思颜吸了吸鼻子,拿帕子挥了挥面前的空气,对太后笑道:“思颜失礼了,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好奇地问她:“真的有气味?什么样的气味?我怎么闻不到?”

盛思颜一时语塞。她倒是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是有些花粉过敏,有些花没有香味,照样有花粉在空气中传播。但是她也没法这样跟太后解释。

盛思颜眼神闪了闪,笑道:“我娘一直说我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一般人闻不到的东西,我都能闻到。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是瞎子,有五年的时间都看不到东西,所以鼻子倒是特别灵,练出来了。”

“啊?你小时候眼盲?!”太后很是惊讶,但是看着盛思颜如今灵动的凤眸,又觉得有种别样的亲切。

姚女官看了看盛思颜,又看了看太后,笑道:“太后娘娘,这盛大姑娘的眼睛,跟太后的眼睛倒是有几分相似呢!”

都是又大又圆的凤眸,眼角斜斜上挑,显得眼线极长。

不过太后年过五旬,但是风姿直如二十五六的少妇,极是动人。

盛思颜却只是刚满了十一岁的小姑娘,而且因有些圆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小,那眸子其实看上去只有几分形似而已。

盛思颜抬眸看了一眼太后的神情,出乎意料地是,她看见太后的眼底竟然露出几分伤感的情绪,忙垂眸敛目,笑着道:“姚女官谬赞了。我给太后娘娘提鞋都不配呢。我这么胖,一个要顶太后娘娘两个粗了。”说得屋子里的人捂着嘴都笑起来。

太后也乐得拿手指着盛思颜,道:“这孩子真能说笑,居然连哀家都敢打趣,真是大胆!——来,看赏!”一边说盛思颜“大胆”,一边又要赏她,太后的心思是再明白不过摆在众人面前了。

今日本来又是为盛家重新起复办的洗尘筵,因此中堂上的夫人们纷纷涌过来,借着太后打赏的东风,也将自己给盛思颜准备的见面礼送给她。

盛思颜没想到还能发一笔小小的横财,乐得合不拢嘴,小嘴跟抹了蜜似地,哄得屋里的夫人们个个眉开眼笑,觉得这个小姑娘胖胖地又嘴甜又可爱,都牵动了慈母心肠。

盛思颜转头瞥见吴婵娟一张黑了半边的脸,忍不住在心里做个鬼脸。

这可怪不了她。盛思颜前世就特别讨中老年人喜欢,每次家里聚会,她都是从长辈那里得到最多关照的小辈……

王氏也没想到盛思颜居然在这里如鱼得水,亏她还一直担心这个女儿跟她在乡下长大,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还怕她怯场。

真是白担心了!

不过盛思颜的风头也出够了,也该让主人家的姑娘露露脸了,没看主人家母女俩的眼神都快把她一口吞下去了嘛!

王氏轻轻咳嗽一声。

盛思颜立即回过神,笑眯眯地朝众人行了行礼,然后抱着一胳膊各种玉佩、金钗、臂钏和玉镯回到王氏身边,交给她的丫鬟木槿收起来。

郑素馨身形动了动,想带着自己的女儿走上前。

太后却没有看她,而是看了姚女官一眼。

姚女官明白太后的意思,忙走上前道:“太后娘娘乏了,要起驾回宫。”说着,对门外叫了一声,“摆驾!”

外面候着的宫女马上去安排懿驾。

吴婵娟气得浑身发抖。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开始,她就被盛思颜拔了头筹。然后她还没能在太后面前露脸,太后居然就要摆驾回宫了!

吴婵娟忍不住想走上前去。

郑素馨一把抓住她,“站住!”

吴婵娟的眼泪一下子就从她黑沉沉的重瞳里流出来,顺着光洁的面颊一直流到她刚换上的新衣上。这是天工院绣房的马婆子特意用鲛绡冰丝给她做的襦裙,衣不沾水,晶莹的眼泪顺着襦裙,径直滑到地面,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摔得七零八碎。

“赶快给我把眼泪咽下去。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你连这点挫折都受不了吗?”郑素馨俯下身,脸上满是温柔的怜意,轻轻给吴婵娟拭泪,嘴里说出的话,却十分严厉,“娘以前是如何教你的?你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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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熟人

吴婵娟深吸一口气,想要止住泪水,可是她心里的委屈竟像是无穷无尽一样,要循着泪水的痕迹宣泄出来。

郑素馨忙用帕子一下子捂住她的脸,将她拥入怀里,抬头见人都出去恭送太后娘娘去了,就道:“去娘的屋里洗一洗,你这个样子,不上点粉不行。再哭,把眼睛哭红了,怎么出去见人?”

说着又向吴婵娟道歉,“是娘不好,娘想得不妥当。你什么时候出挑不行呢?干嘛非挑今天?既然做了人情,就该做足了。是娘一时想左了,害得我儿跟着受委屈。”竟是向吴婵娟道歉一样。

吴婵娟也知道不妥,忍着难过,哽咽着道:“娘,您别这样说。您没错,都是我不好。我都知道。本以为忍得住的,看来还是差一点。我就是心里不舒服。等我歇一歇就好了。”说着,低头跟着郑素馨的大丫鬟玉桂往她房里去了。

郑素馨便带着另一个大丫鬟白芷去送太后。

玉桂和白芷都是郑素馨的心腹,心里对自己的小主子也甚是同情,因此都闭口不言,一个带吴婵娟去梳洗,一个跟着郑素馨往外走。

来到大门口恭送完太后的懿驾,郑素馨已经恢复常态,笑容满面地招呼大家去内院坐席。

这边吴婵娟已经洗过脸,略微上了点粉,将眼睛周围有些红肿的地方尽皆遮了,居然一点都看不出来哭过的痕迹。

眼皮子上有些浮肿,不过玉桂已经拿着两片小黄瓜皮给她敷上了。

吴婵娟想了想,又把身上带的塞了干花的香囊取下来,扔到妆台上,嗤笑道:“这东西也不能带了。谁家咱们家来了只狗鼻子呢?”这是拐着弯儿骂盛思颜是狗,不是人……

刚才大概就是这个装着干花的香囊让盛思颜打了那么多喷嚏,夺去了太后的注意力……

玉桂知道吴婵娟有怨气,也没有说她,任她发脾气。

吴婵娟讥讽完后,果然觉得舒服多了。

等她重新梳好头,拿下眼皮上的小黄瓜皮,一双重瞳已经是明眸善睐,清澈见底。

玉桂拍着手笑道:“二姑娘比先还好看呢!”说着将那已经有些枯萎的小黄瓜皮扔掉。

用小黄瓜皮敷眼睛可以消肿,这是郑素馨带到吴国公府的习惯,不过她说是她妹妹郑想容教她的,从小就见妹妹在家里捣鼓这些往天上贴的、抹的东西,她也习惯了。

郑素馨的妹妹郑想容天姿国色,十分美貌,除了文采出众,其美貌也是很多人念念不忘的,曾经也被京城的好事者称为“大夏第一美人。”

可惜那么美貌的人儿,就如树上的蝉一样,只喧嚣了一个夏季,就销声匿迹了。

吴婵娟笑着照了照镜子,道:“如果有我小姑姑一半好看,我也心满意足了。”

“二姑娘说哪里话?您可比您小姑姑好看多了,不说别的,就说您这双重瞳,您小姑姑有么?”玉桂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支点翠碧玉累丝落花簪给她插在发髻之上。

十二岁的少女身量高挑,亭亭玉立,看上去就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很快就要迎来自己的花期了。

吴婵娟抿嘴一笑,心情已经完全恢复过来。

郑素馨让白芷过来给她们报信,让吴婵娟直接去后花园的小桃坞,说那边已经摆上酒菜,让吴婵娟去招待那些小客人。

当然,都是不到十五岁的孩子,那边的酒并不是大人喝的白酒,而是甜丝丝的果酒。

吴婵娟急忙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红鹦和画眉往小桃坞赶去。

小桃坞临水而建,有五个开间,东西各有两个耳房。

正中的屋子其实是一个前后通畅的凉亭。大大的窗子占据了整面墙壁,轻纱垂帘被掖在两旁的窗棂柱子上,随风飘曳。

系着窗棂的绳带上挂着铜铃,绳带一动,那铜铃就叮当响,声音并不大,因此不刺耳,随着窗外的泉水叮咚,别有一番情趣。

吴婵娟进来的时候,屋子里正有些乱糟糟的。

里面的姑娘小子们东一群,西一圈,已经分了亲疏远近,跪坐在一起说笑玩耍。

吴婵娟拿眼风扫了一扫,已经看出来,王府的小世子夏止和周家、郑家的姑娘小子们坐在一起说话。自己家的堂姐、堂哥也跟他们坐在一起。四大国公府守望相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四家之间千年来彼此也屡有联姻,说起来都是拐弯抹角的亲戚。

另外那些圈子她也看得出来。

尚书和尚书家的姑娘小子们在一块坐着,侍郎和侍郎家的姑娘小子们又是一桌。

总之是按各自家里的品级来的。

然后嫡出和嫡出是一个圈子,庶出和庶出又是一个圈子。

尊卑高低,嫡庶分明,只看这个小小的小桃坞上房就一目了然了。

吴婵娟先走到小王爷夏止、周家、郑家和吴家坐的桌前,笑着对帮她待客的堂姐吴婵莹点头笑道:“多谢大姐援手。”

吴婵莹生得也很美貌,她娘尹氏是江左大族出身,教养得女儿气度不凡。

“二妹来得正好。我在跟周家姐姐说话,顾不得屋里别的客人了。”吴婵莹笑着起身跟她对行一礼。

吴婵娟这才看见吴婵莹身边那个怯生生的姑娘,明明比自己还大着两岁,却是一脸不敢见人的样子。一双眼睛如同惊惶的小鹿,不敢跟人对视,只略往人脸上扫一眼,就飞快地移开眼风,低头垂弄腰带。

吴婵娟心头诧异,面上笑容不改,走过去拉着那姑娘的手笑道:“你是周家三姑娘吧?”

神将府周老爷子生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大儿子周承宗和三儿子周嗣宗都是嫡出,只二儿子周继宗是庶出。

周承宗就是如今的神将大人周大将军,去年带着周家军出征打蛮族去了。长房的嫡长子周怀轩跟他随行,一起前往西北边域。

周承宗有个妾室越氏,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此后再无所出。大女儿就是他的庶长女周雁颖,去年就出嫁了。二女儿就是眼前的周雁丽,今年十四岁,还没有婆家。

周家二房的周继宗倒是有个嫡女周雁婷,已经二十了,比长房的庶长女周雁颖还要大,周雁婷是周家大姑娘,周雁颖是二姑娘,周雁丽就是三姑娘了。

周家三房一共三个姑娘,有两个已经出嫁了,只剩下这最小的一个庶女周雁丽,平时从来不出来见人。

刚才吴婵娟没有看见她躲在吴婵莹背后,还以为周家没有姑娘来呢。

这大概是唯一一个庶女跟嫡女凑在一起的桌子了。吴婵娟默默地想着,但是想到周家地位不一般,就算自己的祖父,也要对周家退让三分,因此对周雁丽也不当一般的庶女看待。

周雁丽见吴婵娟一点都没有见外的意思,神情略展,跟她闲话几句,就好奇地盯着她的眼睛看,笑道:“成日里说重瞳重瞳的,我今儿才见着了。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没有见过的人真是不知道怎样形容它的好。”

吴婵娟落落大方地任她看,努力保持眼珠子一动不动,笑道:“快看快看,看完跟我说一声,我的眼睛都要僵住了。”

周雁丽掩袖轻笑,道:“吴二姑娘你真风趣。”

王府的小世子夏止也跟过来凑热闹,道:“眼珠站住别动啊!让我也来瞧瞧!”说着走过来歪着头跟周雁丽一起细看。

见是夏止来了,吴婵娟有些心慌,双颊微红,鼻尖上渗出一粒粒细小的汗珠,手脚似乎怎么放都不自在。

好在这几年郑素馨着力磨练她的性子,吴婵娟的养气功夫已经小有成就了。——那就是说,在没有盛思颜掺合的情况下……

盛思颜明白吴婵娟看她不顺眼,虽然她不知道这不顺眼是打哪儿来的,但是也晓得这是在别人家的地头上,要避其锋芒,便坐在一个小小的角落,跟几个五品官家的姑娘小子们一边吃茶,一边斗牌。

四大家族当中,其实就盛家人没有跟他们坐在一起。

而围坐在一起的小王爷夏止、周家、郑家和吴家人,似乎都把这一点忘了,没有人去想着叫盛思颜过来跟他们一起坐。哪怕今日的洗尘筵是特地为了盛七爷袭爵而办的,大家心目中的主人,还是吴家人,特别是吴婵娟。

可惜在吴婵娟面前,盛思颜就是想躲也躲不住。

“思颜!是你吗?好久不见了!”一道宏亮的声音打门口传来,似乎又有人来了。

盛思颜的身子僵了僵,她抬头看向门口,见一个胖乎乎的姑娘如箭一般向她这边冲过来,就她的身子而言,跑得还真快。

盛思颜知道自己是胖的,可是跟这个姑娘比起来,她又显得“窈窕”了。

“小叶,是你啊……”盛思颜捋捋裙子,慢慢地站了起来。

来人正是牛小叶,当年她在想容女学认识的朋友,盛思颜私底下叫她“八卦女王”。

可以说,只要你把“秘密”告诉牛小叶,她一定会保证把这个“秘密”传播出去。

牛小叶像一座会移动的小山一样“飘”过来,一把抱住了盛思颜,大叫道:“思颜!思颜!我就知道是你!”然后又疑惑:“你怎么这么胖了啊?”

盛思颜苦笑。她是有些胖,王氏也不让她“减肥”,说她这个年岁的姑娘,就应该胖一些才好。等大了自然会瘦下来。现在这个年纪减肥,长大会成“瘦竹竿”。

盛思颜自然明白“瘦竹竿”是什么意思,便听了王氏的话,乖乖不减肥。——她也想要前凸后翘的葫芦型身材啊,所以为了那一天,现在努力地“胖”一些吧!

但是从牛小叶嘴里说出来,盛思颜顿时觉得自己桶形的身子见不得人。

特别是她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一个男子。

那个男子真正让她瞪圆了眼睛。

怎么会是他?!——居然是五年不见的隔壁邻居王二哥!

吴婵娟也看向门口。牛小叶那人她认识,一个商户家的女儿,向来喜欢咋咋呼呼地,她一点都不在乎。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站在门口的两个身材颀长的男子。

一个是周怀礼,周家的四公子,也是她的表哥。可以说在周怀轩回来之前,周怀礼是大夏京城最风光的美男子,他的风姿可见一斑。

另一个男子她不认识,但是那一股温润如玉的风姿,却是站在周怀礼这样的美男子身边都毫不逊色!

盛思颜张了张嘴,却见王二哥只漫不经心地往她这边扫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向正往门口走去的吴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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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首席 (‘飞天’仙葩缘+5)

王二哥的目光那样漫不经心地从盛思颜面上掠过,就如同从屋里别的人脸上掠过一样,没有丝毫的特殊。

盛思颜不由气馁,想着不会王二哥也忘记她了吧?难道她真的长了那样一张“路人甲”的面孔?

周怀轩忘了她情有可原。他们本来只是见了短短的一面,就是那个在山间被“绑架”的夜晚。那时候她才五岁,又是盲女,

五年后周怀轩再见到她,她已经十岁,眼睛又复原了,周怀轩除非跟她一样长了“狗鼻子”,闻香识女人,否则认不出她是完全正常的。

可是王二哥不一样了。他们从小住隔壁,整整做了五年多的邻居啊!

他离开王家村的时候,盛思颜刚六岁。

五年后再见到她,她已经十一岁了。

短短的两年间,这两个跟她有过渊源的男子都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盛思颜虽然一向乐观开朗,此时也由不得有些抑郁。她看了看自己桶形的身材,默默地往庞大的牛小叶背后又缩了缩,将自己藏起来。

吴婵娟走到门口,先对着周怀礼行了一礼,问道:“表哥你来了?要不要进来坐坐吃杯水酒?”

虽然周怀礼的辈份跟这小桃坞的姑娘小子们一样,但是他今年已经十九岁了,不是小小子了,当然不能来内院小桃坞跟这些小姑娘们一起宴饮。

吴婵娟知道他本来是在外院跟那些叔伯爷祖一起吃酒。

周怀礼笑了笑,那笑容炫得吴婵娟面上一阵阵发热,只得强自镇定,装作没事人的样子。

“我来看看表妹。”周怀礼温言说道。和周怀轩细长的凤眸不一样,周怀礼的眼睛又大又亮,如天上的星星一般。小王爷夏止跟他一比,立刻就差了一截。

吴婵娟的心跳得更厉害,但还记得礼仪,笑着点点头,道:“多谢表哥记挂。”又问他身边的人,“这位是?”

周怀礼看了看自己身旁的男子,笑着介绍:“他是王毅兴,是牛大朋带来的朋友。”说着,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他身后站着的两个男子。

周怀礼和王毅兴两个人太过高大,竟然把他们身后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现在一让开,吴婵娟就看见另外两个男子。

一个是她们吴家二房的嫡长子吴兆祥,是她堂兄。

另一个身材适中,浓眉大眼的男人,大概就是“牛大朋”了,听名字,就知道是那疯丫头牛小叶的大哥。

不过这人是周四公子亲自带来的,可见身份不一般。

吴婵娟很是好奇。她知道牛家只不过是普通的商户,他们是如何巴结上神将府了?

吴婵娟的堂兄吴兆祥却笑着道:“二妹,是这样的。这位牛兄,是今年新上谱的皇商,已经挂在我们家名下,从此就是我们家的门人了。他妹妹牛小叶,听说曾经跟你在想容女学有过同窗之谊,所以特意送她进来跟你叙叙旧。”说着,还对吴婵娟眨了眨眼。

吴婵娟明白过来,笑着点头道:“堂兄放心,我跟小叶确实有同窗之谊,等下一定好好招待她。”

牛大朋忙拱手道:“多谢吴二姑娘。”说着,将一个小小的锦缎盒子托着送过来,“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吴二姑娘笑纳。”而且跟着解释,“是舍妹专门为您挑的。”

吴婵娟挥手让画眉给她接过来,然后对牛大朋颔首示意,“多谢牛大公子。”一边说,一边眼风不断往王毅兴身上飞。

王毅兴一直定定地看着她。见她说完话了,才出声笑道:“原来吴二姑娘真的是重瞳,我今儿可是托了牛兄的福,见着这个千年不遇的大世面了!”

牛大朋也忍不住看一眼吴婵娟的重瞳,一看之下,觉得那重瞳里似乎有一股深不可测的吸引力,要将他往里面拽进去一样,半晌才移开眼神,用帕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讪讪地道:“……厉害,厉害,太厉害了。”

王毅兴却比他镇定,并没有被吴婵娟的重瞳所蛊惑。

他又漫不经心地往屋里扫了一眼,笑道:“这么多客人,是吴二姑娘的生辰?啊,我忘了给吴二姑娘准备一份生辰贺礼了!该打该打!”又嗔着牛大朋和周怀礼不告诉他,让他失礼云云。

牛大朋和周怀礼都呵呵地笑,故意不纠正他,看他着急的样子大声道:“毅兴啊毅兴啊,你也有着急的时候!”

吴婵娟愕然,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不是我的生辰!”

“不是生辰?那这……?”王毅兴将手往屋里一指,一脸疑惑的样子。

周怀礼笑道:“可能是大朋忘了跟你说了。今儿的洗尘筵,是为盛国公承袭爵位办的。你知道的,郑大奶奶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这么多年,就她一直向太后娘娘据理力争,要找回盛家嫡系袭爵。如今盛七爷终于回来了,她高兴得不得了。”

吴兆祥也道:“正是。大伯娘仁心仁术,我辈男儿都不能及。她办这洗尘筵,就是为了给盛家人接风洗尘,恭喜他们回到京城。”

王毅兴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拱手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说,郑大奶奶真是好心思啊!”

自从看见王二哥跟她“对面相逢不相识”的样子,盛思颜就很抑郁,以为王二哥把她给彻彻底底地忘了。

现在听了王二哥在那边一番话语,盛思颜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听得出来,王二哥在那边一番做作,其实是要提醒大家,这筵,是为盛家人举办的,可别本末倒置了,把吴家人抬举起来,而应该被当主角的盛家人却被挤到墙角旮旯去了。

以盛思颜对王二哥行事风格的熟悉程度,她断定,接下来,王二哥肯定要把她拎出来献一献了。

可是她真的不想现在出风头啊!

让她做小透明,窝在墙角最好了啦!

盛思颜从牛小叶背后探出头来,着急地对王毅兴挤眉弄眼,让他不要再提了。

结果王毅兴正好又一次“不经意”地看了过来,和盛思颜挤眉弄眼的样子碰了个正着。他忍俊不禁,忙用袖子遮了遮,调整了一下脸上的神情。

自从王毅兴开始说话,吴婵娟就被他的声音迷住了。

那声音低沉中带着金石之声,语带铿锵,但是又不显得太过决断,听起来如同大山般雄浑沉静,很能让人依靠的感觉。

吴婵娟的眼神就一直跟着他转。

结果正好看见他和盛思颜四目相对,还有盛思颜对他挤眉弄眼的怪样子,都看在吴婵娟眼里。

转眼又看见王毅兴眼里那一丝看见盛思颜的时候冒出的欢喜,竟然藏都藏不住,顿时让吴婵娟连牙都酸了。

不过早上跟太后娘娘的那一幕已经让她发泄过了,现在这幅情形有了早上的事情打底,她已经能够沉着应对。

“堂兄、表哥,你们要不要进来坐坐,喝杯水酒再走?”吴婵娟镇定下来,继续邀请他们。

吴婵莹在屋里看到好些个小姑娘脑袋都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便走过来对吴婵娟提醒道:“外院还有酒席呢,咱们就不耽搁几位公子了吧?”

她的意思是,这四个男人都超过了十五岁,留在内院跟他们男女混着一起坐席吃喝,似乎不太好。就算他们跟周怀礼是世交,吴兆祥是她嫡亲大哥,但是别的小姑娘跟这两人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吴婵娟醒悟过来,也感激吴婵莹给了她一个现成的借口,忙道:“大姊说得对,是我大意了。”然后带着一脸歉意对门外的四个男子道:“是我的错,拉着几位说了这半天的话,外院的酒席都赶不上了。”

王毅兴笑了笑,道:“外院的酒席以盛国公为尊,内院酒席以卫王妃和盛国公夫人为尊……”

不等他说完,牛小叶已经大声叫起来,“没错!咱们这里,也应该以盛大姑娘为尊!”说着,将藏在她身后的盛思颜推了出来。

盛思颜虽然生得胖,但在牛小叶这种真正的胖人身边,她还是不够看的,被牛小叶跟老鹰抓小鸡一样提溜出来,站在众目睽睽之中。

吴婵莹见机得快,马上走过去拉着盛思颜的手嗔道:“你就是盛大姑娘?早上听说太后娘娘专门夸赞你呢,你居然又躲起来了,都不让我们见一见!”只两句话,就轻描淡写地将他们有意忽视盛思颜的情形,说成是盛思颜自己躲着他们。

这样说也不是不对。

盛思颜确实是想躲着他们。

但是她是在被他们有意“忽视”之后,才被迫选择“躲避”的。

只是这一番心情,也没必要在众人面前说了。

盛思颜笑了笑,也“亲切”地挽着吴婵莹的手,道:“吴大姊真是会说话。我这个一心想躲起来的人都不好意思再躲了。——今儿要不坐个首席,真是白瞎了郑大奶奶和吴大姑娘、吴二姑娘待我们盛家这一片心!”

吴婵莹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倒是吃了一惊。这小姑娘看着胖胖的,一脸天真可爱的模样,说起话来倒是老道得很,比自己家的堂妹都要沉着多了……

吴婵娟倒是知道盛思颜是惯会说这些漂亮话,做这些表面功夫的,忍不住撇了撇嘴,对外面的四个男子道:“这就是盛国公的嫡长女,盛大姑娘,刚才坐到那里,我们都没有见到呢。”

盛思颜大方地走过来,对着门口的四个男子一一行礼道:“周四公子,前儿听说你病了,不能出征,现下已经好了吗?”

“吴大公子这幅样子,是要从军?”盛思颜听盛七爷说过,吴家二房的嫡长子吴兆祥想从军,但是身子有些畏寒,还专门托人找他要药方来着。

“牛大公子,以前我跟小叶在想容女学做同窗的时候,就跟她很熟悉了。她老是念叨您这个大哥,真是久仰久仰!”盛思颜对着牛大朋拱了拱手。

盛思颜身量娇小,又生得一张苹果脸,桶形身材,现在还摆出这幅老气横秋的样子,让门外的三个男子都觉得很有意思,觉得像家里的小妹妹一样,忍不住想去摸摸她的头。

盛思颜却往旁边一转,最后才面对王毅兴。

她仰头看着他,不由有些气馁。

五年过去,他们俩的身高差,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盛思颜立即决定,回家之后,每天早上起来要弹跳一百下。——她要长高!长高!

“王……公子,你真的是从江南来的?……我年纪小,没有见过世面,你不要骗我。”盛思颜看着王毅兴,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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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配对 (4K)

王毅兴听了盛思颜的问话,笑得更加和煦,语气轻缓如春风拂面,听得人都要醉了,“我确实是刚从江南来到京城。南人北来,很多规矩都不懂,若是有怠慢之处,还望各位海涵。”一边说,一边却是对吴婵娟行了个礼。

吴婵娟心下大畅。

自从她跟盛思颜相遇以来,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盛思颜总是要压她一头,憋屈得她喘不过气来,如今可是好了,她终有一次,压在盛思颜头上了!

这位浊世翩翩佳公子,居然对盛思颜这朵胖小莲花完全不在意,眼角眉梢都留意着自己这边!——果然是识货之人……

吴婵娟心里一高兴,对盛思颜也没有那么膈应了,她笑着点点头,道:“王公子谦逊了。您要是失礼,这屋子里也没人懂礼了。”然后屈膝福了一福,“大姊刚刚提醒过了,外院的酒席想是早就开始了吧?”

周怀礼背着手,倒是盯着盛思颜看了一会儿,才转头对吴婵娟道:“既如此,我们就告辞了。表妹,你帮着照看照看牛大姑娘啊。她哥可是极疼这个妹子。”

吴婵娟眨了眨眼,突然对牛家感兴趣起来了。

一个商贾之家,就算是皇商,也不过是刚上谱的皇商。他们吴家可是千年以降的世家,和户部共管钱银的。还有什么商人比他们吴家还重要的吗?

吴婵娟的堂哥吴兆祥也道:“牛大姑娘是第一次来咱们家,多多照应照应。”

“大哥放心。表哥,你就算不说这话,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的。过门来的都是客,每个人我都会好好招待的。”吴婵娟这话说得十分得体,既照顾到牛小叶,也让屋里别的客人不觉得被冷落了。

吴婵莹在旁边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这个堂妹在大伯娘的教导下,本是极出挑的。待人接物都没得说,年纪比自己还小两岁,但是已经跟着大伯娘学习管家理事了。听说极聪慧,对数目字过目不忘,心算起来别人打算盘都追不上。今儿早上的失态,大概是破天荒头一遭吧。

吴婵莹这样想着,对早上抢了吴婵娟风头的盛思颜也有些不待见。

盛思颜也许是从婴儿时期就是盲女的缘故,眼神虽然不大好使,但是别的感觉特别敏锐。耳力和鼻子就不用说了,她还天生能敏感地觉察出别人对她是好感还是恶意。察觉到恶意,她就能远远地避开。

吴家这一家子不用说了,盛思颜已经做好远远避开的准备,因此不再说话,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既然王二哥装作不认识她,她也装作不认识他好了。

再一想,其实也没什么。他们不过邻居,又不是亲兄妹。就算是亲兄妹,哥哥长大娶了嫂子,最疼的人总会是他媳妇,做妹妹的要明白这一点才好。不然硬是凑上去跟嫂子争风,那是要搅得家宅不宁的。

这样一想,盛思颜的心情又恢复过来。她向来是个很乐观的人,就算境况再糟糕,她总是相信,乌云总是有金边,当所有的门都关上了,不妨去看看有没有开着的窗子。

路是人走出来的,天无绝人之路。

盛思颜笑着看着那四个男子转身离去,自己跟在吴婵娟和吴婵莹后头回到屋子里面。

吴婵娟看见小王爷夏止好奇地看着她们这边,心里一动,笑着回头对盛思颜道:“盛大姑娘,你可不能再躲在那个角落里了。你是有心躲清静,可是看在别人眼里,还以为我吴家怠慢你盛大姑娘了。若是让我娘知道,我可是要被罚的。”说着,她似笑非笑地又问了一句,“好姑娘,你不会就想看着我受罚吧?”

咦,这是长进了?盛思颜在心里暗暗给吴婵娟点了个赞,然后笑呵呵地道:“就算我说想,令堂也舍不得罚啊哈哈,是吧?”

牛小叶挪了过来,站到盛思颜身边,道:“思颜,你就喜欢藏着。藏拙有那么好吗?我要是有你那么厉害,我……”

盛思颜忙打断她的话,对她眨眨眼,“小叶,这是吴家呢。你给我留些面子,不要把我以前的糗事说出来了啊。”

吴婵娟嫣然一笑,道:“牛大姑娘也来了,正好,来,两位请上座。”说着,带着盛思颜和牛小叶坐到了小王爷夏止和周家、郑家,以及吴家的姑娘小子们坐的地儿。

“盛大姑娘,今儿你是贵客,以你为首,就坐到我们小王爷旁边吧。”吴婵娟笑着安排座次。

盛思颜看了看夏止,有些迟疑。

“没关系的。小王爷很随和。”一个穿银灰色衫子的少年笑着说道,往旁边让出两个座位。

吴婵娟给盛思颜和牛小叶介绍,“这是郑国公府上的郑三公子郑中迩,那边是他妹妹,郑大姑娘郑玉儿。”

盛思颜见状,只好对那位看起来很和气的公子点点头,坐到小王爷夏止身旁的位置上。

牛小叶就坐到盛思颜身边。

一看这个桌子上的人不是王府,就是国公府的姑娘小子,牛小叶激动得不能自已。她压低声音,凑到盛思颜耳边,轻声道:“思颜,你真的是盛国公的嫡长女啊?”

盛思颜点点头,“这还有假?不然我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么?”

牛小叶忙道:“我不是怀疑你的意思。我是太惊讶了。想不到我牛小叶也有这样的好运气!——来,我敬你一杯!以后多多关照!”

跟吴婵娟相比,盛思颜当然跟牛小叶更熟。

而且这满屋子的人,她还就愿意跟牛小叶这个“旧友”说话。

桌子上的这些人她都不熟,但是她也知道,从今而后,这就是她生活的圈子,她一定要打入这个圈子,才能真正帮盛国公府重振声望。

他们盛家,在这个圈子里一度成了禁忌。

现在也到了要解禁的时候了。

盛思颜从来不是一个清高狷介的人,相反,她随分从时,十分愿意跟自己圈子里的人打成一片,便打点精神,跟这些人攀谈起来。

这个桌子上的人到底年纪还小,再加上吃酒猜拳,玩闹起来之后,那层看不见的隔阂自然就消散了。

吴婵娟做足了主人的本份。

她笑着对盛思颜一一介绍这一桌子人的姓名和在家里的排行,特别是小王爷夏止,她介绍得最为详细。

“小王爷醉心经史子集,跟着郑老爷子从师,文采出众,过目不忘,如今已经是满腹诗书,我们是拍马也赶不上了。”吴婵娟举起一只琥珀酒杯,里面装着黄澄澄的果酒,“来,小王爷,我敬你一杯!”

夏止笑着举起面前的白玉樽,也抿了一口,算是回敬。

牛小叶一直在旁边专注地听着大家说话,半天都插不上嘴。如今听到吴婵娟说小王爷夏止“文采出众,过目不忘”,忙推了推盛思颜道:“思颜,你可遇到对手了。小王爷文采出众,过目不忘,你也是文采出众,过目不忘啊!当年我们想容女学入学考试的第一名呢!后来你退学了,山长和先生都好生惋惜呢!”

盛思颜忙夹了一筷子四腮鲈鱼皮放到牛小叶面前的小菜碟儿里,嗔道:“快吃你的吧,没事说这么多话做什么?”一边又夹了一筷子银鱼紫蟹肉。

四腮鲈鱼是从南面来的,银鱼紫蟹却是北方天池里面的捕捞来的,都是难得的食材珍品,也只有吴家这样世代的权贵豪富之家,才能随随便便当小菜一样摆出来。

牛小叶吃了菜,依然不放过显摆盛思颜的机会。

“我没说错啊!那时候在学校里,你看一眼女四书,就能完完整整背下来。我听你背过的!”牛小叶给盛思颜也夹了一筷子银鱼紫蟹,“这个好吃,你多吃点。我以前在家,这东西只有我大哥孝敬给老祖宗吃,我能吃点老祖宗吃剩的。”

盛思颜也没有吃过这些东西,轻轻尝了一口,笑道:“果然好吃。”又夸吴家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

吴婵娟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你推我让,又命人再上了一盘银鱼紫蟹。

桌上别的人没有把牛小叶说得话当真,唯独小王爷夏止听住了。他仔细看了看盛思颜,见她身量娇小,又有些胖,但是脸上的容色实在好,也许是因为胖的缘故,脸上的肌肤鼓鼓的,吹弹得破,近看都毫无瑕疵。

“盛大姑娘,你都读过什么书?”夏止好奇地问道。

“没有读过什么书,跟我娘学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盛思颜笑着道。

“思颜,你看过我借给你的四大名著,你忘了?”牛小叶对她挤眉弄眼地道。

桌子上的人听到“四大名著”,都看向郑家的兄妹俩。

众所周知,这“四大名著”是郑想容的杰作,是属于郑家的。

郑中迩笑着道:“这是我们小姑姑当年的游戏之作,大家看得起我们郑家,才称一声‘好书’。——‘名著’这两个字,万万当不起的!”

牛小叶瞪着眼睛道:“你们这些人怎么这样谦虚啊?四大名著多好的书啊!全大夏皇朝都传疯了,据说有井水处,就有想容文集。卖了这么多本,还说只是‘好书’?这话可别让我哥听见,他听见非跟你急不可!”

吴婵娟呵呵一笑,点头道:“小叶就这点好,喜欢说实话。”然后又对郑家兄妹道:“表哥、表姐,小姨的书就是写得好。我娘说了,谁要说我小姨写得不好,让他来跟我娘说道说道,或者写一本更好的出来也行。”

听见郑大奶奶这样维护她死去的妹妹,盛思颜对郑大奶奶的印象又好了一点。

一个有这样深厚的姐妹情意的人,无论如何也坏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那郑想容又不是什么品格高大上的人物?就凭她连琼瑶奶奶都不放过的‘文抄公’行径,如果她还活着,盛思颜肯定要一生黑不解释!

当然,她去世了,那就算了。人死如灯灭,再要纠缠不放,那心胸也忒狭窄了。

盛思颜笑着转移话题,问她身旁的小王爷夏止,“小王爷平时都看什么书?”

“我看的书杂了,不过主要看郑老先生留下的功课。厚厚的经史子集看着有些头疼,平时有空,我最爱看《声笠对韵》,写诗的时候很有帮助。”夏止高高兴兴说道。

“《声笠对韵》?”

“是啊,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我都会背几句呢!”牛小叶忙说道。

盛思颜笑了笑,才道:“我娘教过我……”

“咱俩一起来背吧。如何?”夏止兴致勃勃地道。

“小王爷先请。如果我背不出来,您可要提点我。”盛思颜笑着道。

“……但得恢恢存利刃,何须咄咄达空函。彩凤知音,乐典后夔须九奏;金人守口,圣如尼父亦三缄!”

一来一往间,盛思颜和夏止两人合作着背完了整本《声笠对韵》,夏止不由对盛思颜另眼相看。

吴婵娟看着小王爷夏止对盛思颜越来越感兴趣,不由微微地笑了。

桌上的人又闹着要对诗联句。

牛小叶有时候做不出来,盛思颜还帮她出主意,并不藏着掖着。

夏止见了,促狭心起,对盛思颜道:“盛大姑娘,我有个上联,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赏脸对下联?”

“小王爷你说吧!思颜一定能对上的!”牛小叶见今儿桌上的人没人比盛思颜联句更多,更是得意。

夏止就道:“上联是:王不出头谁做主?——请对下联。”

盛思颜不假思索地道:“吴虽有口只谈天!”

夏止听了,愣了半天,才轰然叫好,“好好好!明日我可要把这个对子说给先生听,比我对的都要好!”

吴家的人跟着尴尬地笑。

盛思颜猛然想到她在吴家做客呢,她这样说,可是对主人家不甚恭敬,便决定不再开口说话,忙着大吃大喝。

洗尘筵结束之后,吴婵娟送大家回花厅跟各自的家人相聚,自己去跟娘亲复命。

当听见吴婵娟特意将盛思颜安排跟小王爷夏止坐在一起,而且两人还交谈甚欢的时候,郑素馨十分满意,赞道:“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能一直这样,娘亲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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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谁做主 (enigmayanxi仙葩缘+1)

吴婵娟头一次听到娘亲对她这样不加掩饰地夸赞,心里高兴得不行,脸上由不得也带了出来。

郑素馨本想给她泼泼冷水,但是看女儿难得这么高兴,还是忍住了,摩挲着她闪亮的黑发,轻言细语地道:“你今儿确实做得无懈可击,就算是娘去做,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吴婵娟顺势偎入郑素馨怀里拱了拱,吃吃笑道:“真的吗?真的吗?”语气中的难以置信听得郑素馨都有些心酸了,她不由反省,自己是不是对这孩子太过严厉了?不管怎么说,她才十二岁,就算天资聪慧,可是阅历心机这些东西,却不是靠聪明就能弥补,而是需要从日积月累的待人处事中磨练来的。

但是思虑再三,郑素馨还是觉得严点好。在家的时候家人太宠着她了,以后嫁了人,可是要吃苦头的。

这个苦头与其让别人给自己女儿吃,还不如自己先给她吃了,至少能控制份量和难度,不会一下子打击太大……

郑素馨就又道:“这件事你只能点到为止,知道吗?过犹不及的道理你懂吧?用力太过,是会弄巧成拙的。”

吴婵娟对郑素馨这样的话早已习以为常了。她点点头,“我晓得。娘,今儿盛家人是主客,本来就应该做首席。小王爷是最尊贵的客人,他也应该坐在上首。他们俩坐在一起,是情理之中的,关我什么事呢?我若是没有让他们坐在一起,娘才应该说我几句呢。”

郑素馨满意地道:“这就对了。咱们做事。一定要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能存坏心思。只要存心正。就能理直气壮。至于结果怎样,那就不是我们能预料的。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即可。”

母女俩又窃窃私语说了一番私房话,郑素馨才放吴婵娟回她自己的院子歇息。

这边盛思颜跟着盛七爷和王氏回到盛国公府,也觉得浑身疲乏,连浴房都没有去,倒在床上就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氏就来看她。

盛思颜坐在床上,偎在王氏身边,跟她说着昨天的洗尘筵。

“……开始的时候没什么事,后来……后来……”盛思颜忐忑不安地瞥了王氏一眼。垂眸用手无意识地抓着绣被上绣着的曼陀罗花,支支吾吾地道:“王二哥来了……”

“王二哥?哪个王二哥?”王氏一愣,一下子没有想起来盛思颜说得是谁。

“就是咱们在王家村的邻居王二哥啊!”盛思颜忙提醒王氏,“他曾经帮咱们抓了很多蛇的?他们家世代都是捕蛇人的那一家!”

“啊?是他们?他们不是跟着……走了吗?”王氏马上想起来隔壁王二哥一家五年前就因为救了一位“贵人”,便跟那位“贵人”一起走了。

“娘说他们遇到贵人了。”盛思颜幽幽地道,她当年还去村口送王二哥来着,结果人家现在来了个对面相逢不相识,让她好生尴尬。

王氏眉头皱了起来。

她比盛思颜知道的多。

当初王家人让她去给那位“和尚”治伤的时候王氏就认出来那个“和尚”是谁了,但是她没有说。

当年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曾经见过这些宫里的龙子凤孙们,因此对两位皇子的样貌很是熟悉。

只是她后来跟着盛七爷偷跑出来,在乡下隐姓埋名过日子,她的样貌变了许多。而且当初她只是众多世家小姐中不起眼的一个人,这个出家做了和尚的贵人完全没有认出她来。

“娘,王二哥的名字不是叫二柱吗?今天他说他叫王毅兴。”盛思颜又看了王氏一眼。正好看见王氏怔忡的样子,立刻敏锐地觉察到。王氏大概有事瞒着她。

王氏定了定神,打量了盛思颜一眼。看见她好奇的目光,想了想道:“大概是有事来京城了。他们离开王家村好几年了,应该是投奔了富贵亲戚,如今有别的事情要做了。”又说:“二柱那是小名,男人长大了,当然要取大名了。毅兴大概是他的大名吧。你那时候小,不懂这些的。”

盛思颜知道王氏没有对她说实话,转了转眼珠子,道:“娘,王二哥跟牛小叶的大哥好像很熟悉。要不我去问问牛小叶,看那位王公子是什么来头?”

王氏在心里叹口气,知道这个女儿是不好糊弄的,但是她也想跟她说说,好奇心不要那么重,不该她理会的事,最好能装糊涂。

聪明人不是什么事情都要知道的人。聪明人是知道什么时候需要装糊涂的人。

“你问了要干嘛?”王氏慢慢问道。

盛思颜歪着头想了想,“要干嘛?不要干嘛,就是好奇呗。”

“就为了好奇,就要去挑人家的底?万一你王二哥来京城,是有别的重要的事情呢?你这样冒冒失失去打探他的底细,被别人察觉了,会给他带来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盛思颜“呃”了一声,摇头道:“没有想过。”又问:“不会那么严重吧?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不甘心以前对你那么好的王二哥现在对你形同陌路是不是?”王氏一针见血地点破了盛思颜的小心眼儿。

盛思颜的脸唰地一下子全红了。她扑到王氏怀里,喃喃地道:“娘,其实也不是啦……”好吧,其实有那么一点点。

盛思颜很不好意思。

王氏看见盛思颜这幅样子,很是感慨。

当年那个她抱在怀里,紧紧攥着她的手指不放的小婴孩,如今也长大了,会得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思颜,你告诉娘,你是不是看上王二哥了?”王氏索性把这层窗户纸戳破了。盛思颜已经十一岁了。大夏皇朝的女子十五岁就可以嫁人。现在也可以开始议亲了。

当然,世家大族的女子嫁人比较晚。很多都是十八岁之后才嫁的。王氏怜惜盛思颜身子娇弱,担心她过不了生孩子这一关。本是打算将她留到二十才嫁的。

可是看她这个样子,难道已经女大不中留了?

盛思颜被王氏说得脸上更是跟蒙了块红布一样,连眼角眉梢都是红的,她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娘被想多了,我对王二哥没有那心思。——我真的没有!”重重摇头表示拒绝。

她是真的没有那种心思。她对王二哥,纯粹是邻家小妹妹对隔壁大哥哥的那种纯洁友情,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嫁人这种事太遥远了,盛思颜现在一点都不想去琢磨这件事。

她还没有享受够她重来一遍的少女时光呢!

“真没有?”王氏试探着问道,“你别紧着害羞。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跟娘说。娘一定会为你打算的。”

盛思颜忙嬉皮笑脸地道:“娘啊,过几年哈,过几年娘再问我这个问题,行不?到时候我一定跟娘说。现在嘛,我才十一岁,是小姑娘。娘怎么可以问我这种问题呢?女四书说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啊!”

“你不是恨死女四书了吗?怎么这会子又用它来堵娘的嘴?”王氏故意逗她。

盛思颜:“=_=”——麻麻,您很腹黑您造吗!

王氏见盛思颜囧得不行。也不再逗她了,笑着将这一层揭过,道:“好吧,王二哥就随便他吧。他若是想跟你相认。不用你去打听,他也会想办法来找你。如果不想跟你相认,你去打听消息。只会给他添麻烦,说不定把当初那点邻居的情份都磨没了。——凡事都要适可而止。知道吗?”

盛思颜连忙点头,向王氏认错。“娘,我知道了。我不会去打听王二哥的事情的。其实我先就想通了,娘不要担心我会莽撞行事。”

王氏知道盛思颜最是听话,只要嘱咐过她,她就会遵守诺言。当然,这孩子也特别会钻别人话语中的空子。每次跟她说话,王氏都要打叠起百般精神,将所有事情说得滴水不漏,不然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就不知道了……

现在盛思颜答应不去追究王二哥的事情,王氏总算是放了心,又问她:“就这些?你在小桃坞里,还做什么呢?”

“没什么啊。”盛思颜掰着指头数她都吃了什么好吃罕见的菜肴,对吴家的豪富表示一番殷羡,然后道:“小王爷夏止挺有意思,他还跟我在席间一起背《声笠对韵》来着。后来吴二姑娘提议大家一起联句。小王爷又出了个对子让我对,我就对出来了!”盛思颜洋洋得意。

王氏听了好笑,问道:“你怎么跟小王爷一起背书去了?”她知道盛思颜不是那种喜欢出风头的人,所以对她今日毫不藏拙的举动很是奇怪。

盛思颜摊了摊手,道:“我也不想的。可是一来吴二姑娘让我坐在小王爷旁边,小王爷提出这个要求,我不好推辞。二来牛小叶那个大嘴巴一直跟小王爷说我能过目不忘,所以惹得小王爷兴起,非要跟我一起背书,然后又联句,对对子。”

“吴二姑娘让你坐了首席?”王氏笑道,“这一次倒是不小里小气了。”又问她:“对了什么对子?”

“小王爷出上联:王不出头谁做主?我对了下联:吴虽有口只谈天!”盛思颜咯咯地笑,对自己的对子很得意。

“王不出头谁做主?”王氏脸色一沉,暗道一声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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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69章 抄底

王不出头谁做主?

虽然只是一个对子,可也要看是谁说的,和在什么情况下说的。

小王爷夏止本来就是大夏皇族的王爵,从他嘴里说出来,难道是王爷夏亮本人有了怨言?

夏明帝处于“活死人”状态,如今大夏皇朝是由太后临朝听制。

只不过十六年,大夏皇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纵然夏明帝不在其位,也没有影响整个皇朝的运作。

抵御外侮有神将府周大将军。

内理朝政有四大国公府和朝堂尚书们共理国事。

不过自从夏明帝出事之后,神农府盛国公府被一夜之间灭了门,另外三大国公府便老实许多,龟缩回自己的领域,并不敢在朝堂上和以前一样同尚书一起共掌朝政。

于是朝堂的权力,也就是太后的权力越来越大,四大国公府的权力越来越小。

明眼人看得出来,这一局棋局是皇室和四大国公府的博弈。

如果这句对联传到太后耳朵里,王爷夏亮可是又要吃一顿排头了。

作为大夏皇城如今唯一的王爷,夏亮可是动辄得咎的存在。

从他儿子夏止嘴里说出“王不出头谁做主?”,很容易被人理解为王爷对太后干政这件事心生不满了……

特别是如今的太后,既不是夏明帝的生母,也不是姓夏,是一个纯粹的外人。

太后也特别忌讳别人提到这一点。

这十六年来,但凡有人提及此事,轻则被贬斥到蛮荒之地。重则被抄家灭族。雷霆手段,从不轻饶。

大夏宗室中人这些年都是保持沉默。只要大夏皇朝还在。坐在那个位置上发号施令的到底是谁,暂时可以不用理会。

但是随着这句对联一出。难道意味着皇朝宗室中人也不愿再忍了吗?

还是有些人急不可耐了?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王氏脑海里就闪现出一连串的前因后果。

她心里顿时乱糟糟的,半晌没有言语。

盛思颜眼看着王氏忡然变色,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似乎有问题。她仔细想了想,除了那句对联,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啊?

难道娘是在担心她得罪了吴家?

“……娘?”盛思颜惴惴不安地叫了一声,“是不是我说错了话?”

王氏醒神,看了她一眼,暗忖也是时候跟她说一点朝堂中事了。

世家大族的女子比一般平民人家的女子有见识。就是因为她们身处富贵场中,不可能对朝堂局势一无所知。再说世家大族的嫡女一般都会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做当家主母,是不可能真的只管内院,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的。

简单一句话,世家大族的当家主母,光靠贤良淑德,或者貌美如花是当不上的。

“思颜,娘问你,小王爷说的那个对子。是他自己临时想出来的,还是听别人说的?”王氏循循善诱地问道。

盛思颜想了想当时的情形,道:“小王爷好像提了一句,说他要告诉他先生。说我对的比他的好。”然后又加了一句,“我听吴二姑娘说,他先生就是郑老爷子。郑国公府的国公爷,也就是吴二姑娘的外祖父。”

“原来是郑素馨和郑想容的爹。”王氏笑了笑。倒是放下心来。如果是跟郑家有关,那就不关他们盛家的事了。

而且盛思颜那个对子虽然有些对吴家不敬。但是如果传到太后耳朵里,倒是会因祸得福的。

王氏好笑地看了盛思颜一眼,拧了一把她红红的苹果脸,道:“你还真是个有福气的。这辈子能一直这样有福气,娘就放心了。”

盛思颜大出一口气,知道这个坎算是过了,抱着王氏的胳膊撒了一回娇,就起床去浴房梳洗。

王氏出去料理家事。

吴国公府出面帮他们盛家请客,为盛七爷的回归接风洗尘,他们盛家也不能毫无表示。

因此接下来,就是盛家回请各位世家同僚,亲戚好友。

盛思颜帮着王氏操持此事,从宴客的菜肴,到请客的名单,王氏都带着她料理。

看着王氏和管厨房的婆子算着请客的账目,盛思颜咂舌道:“这一趟客请下来,怕不是要上万两银子?怎么吃得消啊?”

国公府一年的俸禄才十万两银子。这还没有入冬过年呢。过年的时候,请客送礼更是如春日的牛毛细雨,绵绵不绝。

那银子就花得如海水一般直往外淌。

王氏看着手里的账单,也直叹气,道:“这银子放在手里都是死的,花掉一个就少一个,不能这样花。钱要生钱才可以。只是……唉……”她摇着头,在纸上又写下一笔开销。

盛思颜听在耳朵里,晚上给王氏请安之后,盛思颜悄声问:“娘,我听说,四大国公府都有自己的庄子和佃农,还有铺子生意什么的。咱们盛家的那些庄子呢?”

王氏长叹一声,抚着盛思颜的头道:“盛家十六年前被抄,府里的人不论老幼尽皆被斩,你想想,哪里还有东西剩下来?——当然都是被抄走了。”

“可是太后娘娘不是让爹袭了爵?既然是袭爵,那盛家的产业也应该由爹来承继啊。——很多东西不应该是祖产吗?娘,难道太后娘娘忘了?”盛思颜着急地问道。

王氏苦笑道:“太后当然不会贪这点子东西。但是当初抄家的时候,很多东西都被那些底下人昧下了,都没有交上去。你让朝廷如何发还?——地契、房契和铺子的契纸大半都不翼而飞,不知道肥了谁的腰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你爹的时候,盛家已经败了。所以就连我都不知道有那些庄子、田产和铺子是盛家的,更不晓得盛家千年的累积。都落到谁的腰包去了。”

盛思颜惊讶得合不拢嘴,良久方道:“原来不是太后娘娘一声令下。大家就纷纷归还抢走的东西啊……”

王氏本来满心愁苦,听了盛思颜的话,却被她逗得噗嗤一笑,道:“你这孩子,这会子还逗娘开心。”

盛思颜急道:“我真是这么想的!”她以前看的戏文本子上都是这样演的。

门帘掀开,盛七爷走了进来,笑道:“你们娘儿俩不用担心。我们盛家千年积累,其实不在那些身外物上。我们的东西,大半都在药山。还有我以前待的那个地方。那些人跟我家有旧,我家一半的家财,都放在他们那里。至于庄子、田地倒是要拿回来,因为都是我盛家的祭田,不能落入外人之手。铺子呢,只有天下药房是我们盛家的。以前有三个老掌柜看着,现在老掌柜过世了,下面的人已经一哄而上,将我们盛家的东西都瓜分了。”

盛思颜愣愣地听着。狐疑问道:“药山?是王家村旁边的药山吗?乖乖,那可了不得,一整座山都是我家的。”又道:“爹,您怎么知道这些的?您以前不是在和尚庙里长大的?”怎么会知道盛国公府的家底?

盛七爷感慨地道:“是我爹未雨绸缪。他在那些人那里留有一份盛家家谱。里面除了家人的姓名排行,剩下的就是记载的盛家的家底。”

看着王氏和盛思颜两个人目瞪口呆的样子,盛七爷莞尔。“你们不必惊讶。我敢说另外三大国公府也是如此,都在别的地方存有这些东西。就算没有当年的祸事。也要防着家贼和祝融。这是惯例了。”

祝融就是火神。

大夏民居都是以木结构为主,一旦起火。所有的东西都成了灰烬。

盛思颜最先反应过来,道:“爹,那我们去把那些东西取回来?”

盛七爷笑盈盈地道:“我早抄录了一份带回来了。只是复爵之后,一直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功夫去搭理这些小事。”

王氏忍不住道:“这些是小事?我今儿才知道,原来天下药房竟是盛家产业!”

“天下药房很了不起吗?”盛思颜疑惑问道。作为一个刚从小山村村姑升级到京城顶级世家豪门嫡长女的小姑娘,盛思颜发现她要学的东西很多。

“不算很了不起。但是全大夏皇朝六成的药材都是由天下药房供给。大夏全国一共五州十三道,天下药房就开了数百间,遍布大夏五州十三道。”盛七爷淡淡地道,“这些年,天下药房主要有三家老掌柜。过几天,等咱们请完客,过了年再说。”

王氏不肯,她想了想,道:“不能给他们时间准备。你把这三家的名字给我,我明儿就让人去他们家,要他们掌柜到盛国公府说话。你看哪天有空,抽空见一见他们。就当不知道以前的事,你就是东家,看他们做何打算。”

盛七爷对王氏言听计从,忙道:“就听你的。”又对盛思颜道:“你回去歇着。看你眼睛都佝偻了。”

盛思颜笑着对盛七爷和王氏屈膝福了一福,道了晚安。

第二天,盛思颜就命丫鬟帮她留心,看看门房有没有天下药房的人过来拜访。可是等了好几天,都快要到他们盛家回请的筵会时分了,这三家掌柜居然没有一家上门!

王氏和盛七爷似乎是意料之中,没有理会,盛思颜倒是恼了。她气哼哼地对王氏道:“娘,他们怎敢如此猖狂?占了东家的财物,就真当这些东西是他们的吗?”

王氏淡淡地道:“我派人去请他们来说话,本来也就是试探一下,看看他们有没有天下药房的契纸。你要知道,当初抄家的时候,这些契纸本不知道是谁浑水摸鱼拿走的。”

盛思颜明白过来,拍手笑道:“原来如此!那就是说,如果他们来了,表示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的契纸丢了。想哪一家的东家要掌柜去说话,他们敢不去呢?但是现在他们拒绝上门,就表示他们不仅知道我们没了契纸,而且这契纸应该正掌握在他们手里!所以才能如此有恃无恐!”

“正是。”王氏微笑着点点头,“看来,他们不仅趁着盛家危难的时候落井下石,而且已经去衙门上了档子了。”

大夏皇朝商铺的归属权,都有到官府登记一道手续。如果没有双方的签字画押,光靠一纸契书,还是不能将铺子归属到自己名下的。

“但是盛家当时没有人,他们是如何得到盛家同意过户的签字画押的?”盛思颜抓住了其中的漏洞。

王氏想了想,道:“大概是以为盛家人死光了,所以官府就特殊事情,特殊办理了吧。”

盛思颜眼珠子转了转,道:“那现在我爹还活着呢,能说他们之前的手续有问题,应该作废吗?”

王氏摇摇头,“这个不晓得。关键是现在没有时候去管这件事。我们还是把回请同僚好友的事情先料理了。”

盛思颜点点头,下去帮王氏拟定名单去了。

到中午的时候,她的大丫鬟木槿过来回报:“大姑娘,外面有一个叫牛小叶的姑娘拜访,说是大姑娘您当初的同窗好友。”

“是小叶啊?!”盛思颜眼前一亮,“快叫她进来!我正有事问她呢!”盛思颜记得牛小叶一家现在是皇商了,对这些商铺的事情想必很是了解。

木槿出去领了人进来。

“思颜,你忙什么呢?”牛小叶笑着跟盛思颜闲话,又问她:“我想帮我哥求一张你们家的请帖,可以吗?”

盛思颜豪气地道:“当然可以。包在我身上。”又问她:“你知不知道,如果要买一家铺子,需要哪些手续?”

“这个啊?你们家要买铺子?可以去问我哥!他可懂了,现在在京里帮江南一户富户买卖房产和田地呢。喏,就是王大哥他们家。”牛小叶倒是不经意间,将王二哥和她们家的关系说了出来。

盛思颜暗暗记在心里,跟牛小叶说了一下午的话,又跟她吃一顿晚饭,才送她出去。

盛思颜一直送她送到大门口,却看见王二哥穿着一袭天蓝色锦缎长袍,腰系着白玉带,背着手站在门口的一辆大车前面。他白皙温然的脸色,就如同皎皎天光一样莹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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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大阿福 (enigmayanxi仙葩缘+2)

看见两个小姑娘从角门里出来,王毅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牛小叶飞跑过去,满脸笑容,“王大哥,你是来接我的吗?”

王毅兴温和地道:“嗯,你大哥有事不能来,托我过来瞧瞧。”

牛小叶虽然胖,但是身子还是很灵活,她攀着车辕,一下子就爬了上去。坐上车,她又欠身掀开车帘,对站在不远处的盛思颜道:“思颜,记得你的请帖啊!我家就住在车水胡同,门口一棵大大的歪脖子柳树就是我家!”

盛思颜笑着招招手,“忘不了的。你放心吧!”

牛小叶笑得满脸灿烂,对盛思颜也挥挥手,放下车帘,道:“王大哥,我们回去吧。”

王毅兴转头,对车夫使了个眼色。

那车夫会意,扬鞭一抽拉车的骏马,得得儿地往前奔去。

牛小叶知道王毅兴会骑马跟上来,因此也没有在意。

王毅兴却没有立刻上马跟上去。

他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掩在宽大的袍袖下,看着盛思颜笑。

盛思颜本想转身回去,但是想了想,完全不打招呼也不好,便遥遥地福了一福,算是行礼。

王毅兴挑了挑眉,一只手迟疑地抬起来,对盛思颜挥了挥手,算是还礼。

盛思颜笑了笑,转身裙摆轻拂,要进角门。

王毅兴只好出声道:“盛大姑娘,我有些事情要请教!”

盛思颜不好再装没听见,停下脚步想了想。拎着裙摆回身看着他。

王毅兴牵着马走过来,在她身前站定。

门前的凤凰花木上开着硕大的花朵。灼灼妖娆。

他站住树下长身玉立,看着她微笑。傍晚的夕阳落在他两肩之上。洒上一片余晖,看得她眯了眼。

她还是需要仰头看他。

盛思颜想起来自己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忘了蹦高了,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再忘了。

王毅兴看着盛思颜胖胖的苹果脸,很想和以前一样,用手揉揉她的头发。

“……思颜。”王毅兴终于开口道,“原来你们真是盛家后人。”

终于承认自己是隔壁王家人了?

盛思颜在心里扮个鬼脸,笑盈盈地问他:“那我应该是叫你王大公子,还是王二哥?”

“当然是王二哥。你永远能叫我王二哥。”王毅兴不假思索地道。“去年我回来的时候,曾经去王家村找你们,可是发现你们已经搬走了。问遍了全村的人都不知道你们去哪里了。那时候我就在猜,京城里突然回归的盛家人,是不是就是你们。”

盛思颜笑了笑,“我娘不想惊动村子里的人,所以就悄悄走了。”

王毅兴点点头,笑道:“王大娘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又说盛思颜:“你胖了。”

盛思颜立时黑了脸,气愤愤地道:“阿财更胖!”为了证明她所言不虚。小刺猬阿财居然悄没生息地爬到盛思颜脚边,抬头看了看王毅兴。

王毅兴看着那只如鼓得如同气囊一样的小胖刺猬,再看看盛思颜明显黑沉下来的小脸,莞尔一笑道:“我又没说胖了不好。你小时候瘦得很。王大娘一直担心你养不大。现下胖一点好,多有福气……”

盛思颜大怒,恨不得说“你才有福气!你全家都有福气!”可是到底忍住了。弯腰抱起小刺猬阿财,硬邦邦地道:“好吧。天色不早了。王二哥你贵人事忙,我就不耽搁你了。”这是要送客的意思。

王毅兴笑了笑。终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盛思颜头上两个丫髻,道:“别生气了,过两天我就回江南了。喏,这个送给你。”说着,如同变戏法一样,从掩着的长袖里伸出另一只手,那手上有一对圆圆胖胖的泥人玩偶,憨态可掬。

盛思颜最喜欢这种萌萌的小物件,立时忘了刚才的怒气,忍不住伸手接过来,眉开眼笑地道:“咦?这是什么东西?——好可爱!”

那泥人玩偶是一男一女两个胖娃娃,都是盘腿坐在地上的造型。一个头上扎着单髻的男泥人手里捧着一条蛇,另一个头上扎着双髻的女泥人手里捧着个小胖刺猬。

盛思颜越看越喜欢,笑着道:“一个是我,一个是王二哥,咦,阿财,还有你呢!”

小刺猬阿财瞅了瞅盛思颜另一只手上的两个泥人玩偶,明显对那条蛇更感兴趣,它一下子瞪圆了小眼睛,探出头,往那小蛇脑袋上用鼻子嗅了嗅,发现不是活的,才抽抽小鼻子,不屑地钻回盛思颜怀里。

王毅兴笑着点点头,“这是我亲手做的大阿福,你拿去玩吧。”临走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提醒盛思颜:“代我向你爹娘问好,就说,快过冬了,今年冬天会特别冷,让他们多预备点药材。”

盛思颜听得愣愣地,点点头,“晓得了。王二哥慢走。”

王毅兴翻身上了马,勒着缰绳跑了几步,又回头看看她,笑着再招招手,最后转身策马而去。

盛思颜将阿财放下来,只是笑眯眯地捧着两个大阿福往角门里走。

阿财窸窸窣窣跟在她脚边,又爬到她的轿子里,一路进了内院。

盛思颜让木槿带着阿财回她住的卧梅轩,自己去了王氏的燕誉堂。

“娘,刚才王二哥来接牛小叶,顺便跟我说了两句话。”盛思颜瞅了个没人的机会,悄悄对王氏道。

“哦?王毅兴来了?你怎么没请他进来坐坐?”王氏笑着看了一眼盛思颜。

盛思颜忙将王毅兴送她的两个大阿福举起来给王氏瞧,“娘,这是王二哥送我的。是不是很可爱?王二哥还说是他亲手做的,叫大阿福!”

王氏算是见多识广。知道大阿福是江南蒋州的特产。而江南蒋州,正是蒋贵妃。也就是二皇子他母妃的娘家所在地。这样说,王家人跟着二皇子回了江南蒋州。

“嗯,收起来吧。我们和王二哥也算是隔壁邻居,这份礼物也不为过。不过别让人知道是谁送你的,就说是你爹给你买的。”王氏叮嘱盛思颜。

盛思颜忙点头,又道:“王二哥让我代问爹娘好,还说,今年冬天会很冷,让爹和娘多准备些药材。”

王氏怔了怔。点头道:“晓得了。我会与你爹说的。”

“说什么呢?”正好盛七爷撂开帘子进来问道。

王氏悄声与盛七爷说起王毅兴的话,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现在才九月,他如何知道冬天会很冷?”王氏表示不理解。

盛七爷却是跟那群“堕民”生活过很长时间,知道那群人里藏龙卧虎,有很多神奇的本事,像是预告天气这回事,他们中也有人能够做到的,就道:“天下之大。奇人异士那么多,他们就算知道也不奇怪。”

“好吧,就算今年冬天会很冷,但是准备药材做什么呢?很冷应该准备木炭吧?”这话一下子提醒了王氏。“对了,过冬的银霜炭。咱们是国公府,照例内务府是要给有封爵的人家发放过冬的东西的。不知道会发多少银霜炭下来。如果不够,还要自己去买一些。银霜炭经常是有价无市。得提早准备。”

盛思颜从小是在小山村长大的,在她的前世。冬天有暖气,也没用过炭火,对银霜炭这个东西充满了好奇,“娘,银霜炭和一般的木炭比有很不一样吗?”

“当然。银霜炭没有烟气。你忘了,以前在王家村的时候,冬天一生火你就咳嗽。隔壁的王二哥经常冒着大雪上山,去抓一种四脚蛇回来给你泡水喝,喝了你就不咳嗽了。”王氏笑眯眯地提醒盛思颜。

盛思颜一想到她以前喝过的那绿莹莹的药水原来是四脚蛇泡的,立时觉得要吐了,捂着嘴道:“娘啊,以后不要再说了。我受不了……”说着跑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盛七爷和王氏看着盛思颜的样子很是好笑。

盛思颜回到卧梅轩,将两个大阿福摆在卧房东墙上的多宝阁里面。

她的多宝阁里光溜溜的,本来就没有多少摆设,放上两个大阿福,倒是十分趣致。

海棠看着很是稀罕,伸手摸了摸,道:“光溜溜的,这是大阿福吧?”

盛思颜盘腿坐在床上,抱着小刺猬阿财道:“应该是烧制的粗陶吧?”

“是细陶,您看,多细滑,多精巧啊,跟市面上卖的大阿福很不一样呢。”海棠也是小姑娘心性,对这种萌萌的小玩偶没有抵抗力,“以前奴婢在家里的时候,我爹给我弟弟买过一个大阿福,比这粗糙多了,还很贵呢。一个要一两银子。买了之后我爹被我娘骂了很久。”

盛思颜也是过过苦日子的。她小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大阿福。她最喜爱的玩具,是王二哥给她编的草编螳螂。最密切的玩伴,是她的刺猬阿财。最好的兄长,当然是王二哥了。

知道她放在心里的人,也把她放在心里,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盛思颜美好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盛国公府请客那天。

看到郑大奶奶和吴婵娟来了,她都笑眯眯地上前问好,领她们去各自的厅堂。

吴婵娟笑着道:“你没忘了小王爷吧?他前些日子见到我了,还问我有没有接到你家的帖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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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香囊 (3K5)

盛思颜满脸含笑,彬彬有礼地道:“当然没忘啊。我们家专门给王爷府上送了帖子的。”说完亲自领着吴婵娟往宴客的翠柳亭那边行去。

翠柳亭在后花园的圆月池边,亭周植满翠柳,春日的时候是盛国公府的一大美景,但是现在已经是深秋了,柳树只剩下光光的枝干,显得有些萧条。

吴婵娟一路行来,见这盛国公府粗糙得很,完全不能跟他们吴家千年相传的府邸相提并论,嘴角的笑容更盛。

来到翠柳亭,吴婵娟看见里面的人不少。

大部分都是上一次去过她家的那些姑娘小子。

吴婵娟如鱼得水,在人群穿梭,同众人打招呼。

她今日穿着一身湖水绿的立领对襟长裙,腰间系着五彩丝绦,挂着一只压裙角的飞凤穿花香囊,用金链子和金挂钩相连,挂在腰间。

盛思颜自从上一次去吴家被吴婵娟和郑大奶奶身上的香味儿熏得直打喷嚏之后,她回家就缠着王氏给她鼓捣了一份药方,到了要请客这一天,她早早地喝了药,将自己的感官嗅觉变得迟钝,这样就不用怕吴婵娟再弄出什么花样儿了。

果然吴婵娟在翠柳亭里逛了一圈,回来站到盛思颜身边,见她还是笑意盈盈,没有同上一次一样打喷嚏,故意将腰间的香囊摘了下来,往盛思颜面前晃了晃,道:“盛大姑娘,我这次也带了这个香囊哦,你还打不打喷嚏了?”

这翠柳亭的人大部分上次都去过吴家的洗尘筵。也记得盛思颜打了几个喷嚏,就将太后娘娘吸引过去的往事。

盛思颜从吴婵娟手里接过香囊。嫣然一笑,道:“吴二姑娘这香囊里装得是什么东西。我倒要好好嗅一嗅。”说着,送到鼻子边闻了闻。

一个尚书家的姑娘向来跟吴婵娟交好,故意为她说话:“是啊,只可惜,太后娘娘这一次不能来。不然你再打几个喷嚏,想必能再一次在太后娘娘面前拔得头筹!”

盛思颜笑了笑,垂手将那香囊捏在手里,正想反驳,却听见从身后传来一个内侍的声音。道:“太后娘娘懿旨,赐如意金角瓜和金蝶白玉翅与盛氏嫡长女。”

盛思颜忙转身带着众人来到内侍前跪下,双手举过头顶,从内侍那里接过太后的赏赐。

那内侍还笑眯眯地道:“盛大姑娘,太后娘娘说了,本来应该过来的,但是周大将军的战报刚刚送到宫里,太后她老人家一时抽不开身,让盛大姑娘您不要见怪。”

听了这内侍的几句话。刚才还在嘲笑盛家没能请来太后的那位尚书家的姑娘,顿时用手捂住嘴,满脸雪白,复又变得通红。像是被人当面打了一巴掌一样。

盛思颜微笑着送走那位内侍,回来若无其事地招呼大家入席。

吴婵娟正要往那位尚书家的姑娘那边走过去,盛思颜拉住她。笑道:“吴二姑娘,咱们的席面在这边。”说着。就把她领到小王爷夏止身边,指着那个空位。笑眯眯地道:“您请上座。”

吴婵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仔细打量盛思颜的神色。

盛思颜笑嘻嘻地看着她,鼓鼓的苹果脸上,一双凤眸不显妖娆,反而很是无辜和澄澈。

吴婵娟不晓得盛思颜是有意还是无意,慢慢地道:“这里是上席,我坐这里不合适吧?”

盛思颜眨了眨眼睛,笑着道:“怎么不合适呢?这个位置就是为吴二姑娘准备的。上一次我去你家,你就是让我坐在这个位置,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能失礼啊!”说着,又走过来,对小王爷夏止道:“小王爷,您得罪过吴二姑娘吗?”

夏止忙起身道:“怎么会呢?吴二姑娘身具重瞳,那是圣人之相,我怎敢得罪啊?!”

“那您是很仰慕吴二姑娘的重瞳了哦?”盛思颜笑眯眯地又道,她背着手站在小王爷夏止和吴婵娟身边,偏着头看看夏止,又看看吴婵娟,笑得意味深长。

夏止忙客气地道:“吴二姑娘的重瞳,天下皆知,不止我一个人仰慕的。”

“那太好了。吴二姑娘,快快坐下,跟小王爷谈诗论道,好好说道说道。对了,小王爷您的先生是吴二姑娘的外祖呢!吴二姑娘家学渊源,又有郑想容这位大文豪是她小姨,这样的门第,啧啧,真是除了公主和郡主,就是咱们大夏皇朝的头一份了!”

小王爷夏止更加恭敬,主动说道:“吴二姑娘请坐吧。”

夏止说了话,吴婵娟再不坐就不给人面子了,她强笑着坐了下来,道:“小王爷过奖了,我小姨的文采,我哪里赶得上呢?”

“吴二姑娘不要太谦逊了。小王爷又没有得罪过您,您在这里坐着不正好切磋一下诗文?我记得以前在想容女学的时候,您要是第二,就没人是第一了,比我强多了。”盛思颜一边说,一边将吴婵娟的香囊放在她右手边的案上。

吴婵娟的右手边正是小王爷夏止。他看见盛思颜将一个香囊放到案上,笑着拿起来瞧了瞧,道:“这个香囊好精致。”

“咦,吴二姑娘,小王爷看上你的香囊了哦!”盛思颜拊掌大笑。

吴婵娟脸更红了,她劈手从小王爷手里抢过香囊,狠狠地瞪了盛思颜一眼,道:“你也太过了。姑娘家的香囊也是能随便放的?”

盛思颜揉了揉鼻子,道:“刚才是你给我闻的,我不过是还给你而已。小王爷喜欢……”

“你还说!”吴婵娟恼了,一双重瞳如同着了火一样,定定地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无所谓地摇摇头,往小王爷身后一站。

吴婵娟的重瞳正好看进小王爷夏止的眼里。

这是夏止第一次清清楚楚看见重瞳。有那么一瞬间。那双重瞳里像是有强大的吸引力,看得他心神恍惚。半晌回不过神来。

吴婵娟见夏止脸露异色,心道不好。忙收回眼神,低头道:“盛大姑娘慎言。”

盛思颜笑嘻嘻地道:“我说小王爷喜欢新奇的东西,对你这香囊不感兴趣,你以为我说什么啊?”

每一次斗嘴,吴婵娟都没有赢过盛思颜。她深吸一口气,强笑道:“你说话不说清楚,怎怨得人误会?”

“是你打断我的。怎地又怪上我了?算了算了,今日是我家的东道,就不跟吴二姑娘争了。就算是我没说清楚,吴二姑娘多多包涵。”盛思颜又给她福了一福,才走到另一边去看人上菜。

盛思颜走了之后,吴婵娟总不能追上去继续跟她吵,只好盯着她的背影,哼了几声。

没想到夏止却像是开了窍一样,对吴婵娟那双重瞳念念不忘,一直低声下气与她说话。

吴婵娟懒怠开口,夏止就想方设法找些话题来提起她的兴趣。

整个翠柳亭里。所有人都看见小王爷夏止对吴国公府的二姑娘小意殷勤的样子。

大家都是十来岁的人,有些人已经开始议亲了。看见了上首的那一幕,都挤眉弄眼地互相使眼色。

吴婵娟越发不高兴,但是还不能对夏止板着脸。只得强压心头的不快,与他周旋。

一顿饭吃下来,吴婵娟都快累死了。她急匆匆地离了席。去找她娘亲郑素馨。

郑素馨在花厅坐席,还不知道翠柳亭这边的情形。她只觉得奇怪。因为小王爷夏止涨红着脸过来问好,还邀请他们去王府做客。

卫王妃也笑着道:“郑老爷子是我儿的先生。大家说起来不是外人,有空请到府里来坐一坐。”

郑素馨忙应了,答应过几天就带着吴婵娟去王府做客。

吴婵娟大急,在后面使劲儿拉郑素馨的衣袖。

郑素馨没理她,等卫王妃和小王爷夏止走了之后,才带着吴婵娟与盛家人道别。

盛思颜笑眯眯地道:“吴二姑娘今儿好像没吃饱,回家都补补吧。”

王氏道:“你怎么不好好招待客人?怎地让客人没有吃饱?这是待客之道吗?”

盛思颜笑嘻嘻地不说话。牛小叶站在她身后大声道:“吴二姑娘忙着跟小王爷说话呢,哪里顾得上吃啊?就算是山珍海味她都吃不下的!”

郑素馨脸色一僵,很快又恢复常态,笑着道:“这样啊?没什么的。小王爷身份贵重,小王爷要问话,我们娟儿怎么能不搭理呢?是吧?”

吴婵娟忙点头道:“正是呢。我是不得已……”

“跟小王爷说话是不得已?小王爷要知道了肯定要哭咯……”盛思颜轻声加了一句。

郑素馨当没听见,急忙带着吴婵娟回到吴国公府,将下人都遣开了,仔细问吴婵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吴婵娟恨恨地将盛思颜让她坐在小王爷身边的事说了一遍,道:“她实在太恶毒了,这种伎俩也使得出来!”

郑素馨半晌没有说话,她的唇角却越抿越紧,唇边的纹路也越来越深。

过了许久,她才淡淡地道:“你先回去吧。这阵子就称病吧,不要再出去了。等这事过了再说。”

吴婵娟应了,带着丫鬟回房。

郑素馨在灯下坐了一会儿,她的大丫鬟玉桂进来道:“大奶奶,张姨娘来了,说想见见三少爷。”

玉桂说的三公子就是张姨娘生的庶长子吴兆昆,在整个吴家排行第三,因此都叫他三少爷。

郑素馨眉头皱了皱,“前些天不是见过了吗,今儿又要做什么?”

吴兆昆今年才六岁,已经被记在郑素馨名下,抱到她房里养着了,如今是吴家正儿八经嫡长房嫡长子,以后会得承继整个吴国公府的。

玉桂悄声道:“张姨娘说,听见三少爷昨晚发了噩梦,担心他今儿晚上还睡不着,所以去庙里请了一个平安符,想给三少爷带上。”

郑素馨摇头,“让她回去吧。兆昆如今是我的儿子。她若是放不下,去找老爷子,改族谱,我就把兆昆送回给她。”

玉桂应了,出去对张姨娘原原本本说了郑素馨的话。

张姨娘脸色一白,忙道:“不了不了,那我就不去看兆昆了。”又拿出一把银角子,偷偷塞到玉桂手里,道:“玉桂姑娘多帮我看着兆昆。”

玉桂不动声色地收下银子,道:“放心。”看着张姨娘落寞地走了。

玉桂转身进屋子,摊开手,露出手里的银角子,对郑素馨道:“大奶奶,这是张姨娘刚才给奴婢的银子。”

郑素馨笑了笑,“她给你的,你收着就是了。跟我当差,总得让你们发点儿财。”

“那奴婢就不客气了。”玉桂笑着收起银角子。

郑素馨在屋里坐了半天,正要起身去院子里巡检,白芷低头进来,附在郑素馨耳边说了几句话。

郑素馨一愣,“……盛家去官府告了天下药房的掌柜?”

“正是。那三个掌柜正在外面候着呢,要跟大奶奶说话,向大奶奶讨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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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过关 (enigmayanxi仙葩缘+3)

郑素馨的手指节无意识地敲了敲桌子,许久才道:“让他们走吧。”

“可是……”白芷欲言又止。她知道天下药房现在其实是依托在他们吴国公府,郑大奶奶就是他们的后台。

自从神农府盛家倒下之后,这三家掌柜就投靠到盛老爷子唯一的关门弟子郑素馨门下了。

虽然郑素馨并没有天下药房的份子,但是这三家掌柜每年给她的孝敬却是少不了的,数目跟他们以前送到神农府盛家的分红一样多。

“去吧。照我说的做。”郑素馨看了白芷一眼,不怒自威。

白芷忙低下头,轻声应了,转身出去打发那三家掌柜。

郑素馨走到屋里,从妆奁匣子的底部暗格拿出来一沓厚厚的银票。

她低头看了看,随手又放了回去。

十六年的分红汇在一起,已经是一笔天大的数目了。

郑素馨并不知道吴老爷子已经悄悄给盛七爷送了一千万两银子,但是她知道,盛家如今来势汹汹,看样子,是要清算这些年他们盛家被人夺走的财物了。

可是这跟她郑素馨有什么关系?

那些孝敬,是赵、金、毛三大掌柜自愿送与她,答谢她这十六年来,用吴国公府的势力庇护他们生意的人情。

不然的话,天下药房早就被各地的官府给挤兑得倒闭了,怎么可能还好好地存在呢?

盛家那一家人未免也太贪心了,仗着有太后娘娘撑腰,就处处与她过不去!

郑素馨一想到盛思颜今日给吴婵娟下的套。眼神闪了闪,轻笑道:“还挺厉害……”

想了想。郑素馨将那三家掌柜的孝敬还是都取了出来,去见外院见吴老爷子。

吴老爷子还是在至乐堂打算盘为乐。

见郑素馨来了。点点头,道:“坐吧。”

郑素馨就把那些银票放到吴老爷子面前,道:“爹,这是天下药房这些年给我们吴家的孝敬。我想着,是不是要还给盛家?这本来是盛家应得的,我不过是替他们保管而已。”

吴老爷子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笑:“这些年你为了天下药房也出了不少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是收些酬劳也是应该的。”

郑素馨大为意外。她还以为。吴老爷子会让她把这些银票都给盛家还回去呢!居然还能保得住……便忙道:“爹,其实我没有做什么,他们仗的,也是吴家的势……”

吴老爷子点点头,道:“那倒是。没有我们吴家,他们哪里能等到盛七这小子回来呢?——这笔辛苦钱确实是我们该收的。”一边说,一边居然伸手将那迭银票从郑素馨手边拿走了,拨着算盘珠子点起数来。

至乐堂的东稍间只回荡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响。

过了一会儿,又响起吴老爷子欢快的声音:“太好了。一共是九百二十万两!——我库里刚好腾出一个位置,让人把这些银票都兑成银子搬回来才好!”

郑素馨心里一抖,愣愣地看着吴老爷子发呆。

“怎么啦?你不愿意?那算了,你拿走吧。横竖这银子不是吴家的。就是盛家的,你看着办吧。”吴老爷子笑眯眯的道。

郑素馨却听得很明白。

吴老爷子在提醒她,这笔钱如果不在吴家充公。就要归还给盛家……

“虽然我们吴家为天下药房提供了庇护,但是以我们吴家和盛家的交情。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我看。咱们还是把这银子送回盛家吧。”郑素馨微笑着说道。

吴老爷子倒抽一口凉气,“这可是九百万两银子啊!不是小数目啊!你就这样白白送出去了?”

郑素馨笑得很温婉,“我在娘家的时候,我爹从小就教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本是盛家的财物,我不过是代他们保管而已。当初盛老爷子收我做关门弟子,传我盛家医术,我无以为报,帮着他们看着天下药房还是力所能及的。”

吴老爷子静静地听着,许久方道:“素馨,你有这份心,着实难得。既然这样,你就赶快给盛家送回去吧。他们刚复爵,家里什么都没有,就指着这些银子过日子了。”

“嗯,登州那边有些急事要我去处理,等我从登州回来,就亲自给他们送去。我也代盛家多谢爹这些年的回护之恩。”郑素馨试探着说道。

吴老爷子爽朗地大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可不是说着玩的!”一边说,一边命人将郑素馨扶了起来。

这是表示吴老爷子对盛家的天下药房不是一无所知了?

郑素馨心里又是一沉。她袖着那些银票离开至乐堂,一路沉默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进了屋子,她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汗湿透了。

每一次跟吴老爷子说话,她都要打足精神。

这一次,她知道她又过关了。

九百万两银票虽然多,但是和吴家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郑素馨出了一回神,就把那银票放到一个锦盒里。自己命玉桂和白芷收拾东西,跟她启程去登州。

过了几天,盛国公府告赵、金、毛三家掌柜侵吞东家店铺的案子在府衙开审。

赵家、金家和毛家求见郑素馨不得,就知道凶多吉少。但是这十六年来,天下药房庞大的利益养肥了他们的胃口,他们更习惯做主人,不想再给人做掌柜打下手。因此就算郑素馨不再见他们,他们也硬着头皮想跟盛国公府打一打官司。

这桩案子本来不需要审。因为盛七爷是太后指定的盛家继承人,众所周知,天下药房本来就是盛家的产业。从来没有听说过,东家不在了。伙计就能趁乱把药房占为己有的。

王氏已经命人多次警告过他们,但是这三家利欲熏心。居然还是拒绝交出铺子,跟他们把官司一直打到刑部。

这三家掌柜凭借的只有在官府上了档子的契纸,证明他们是天下药房的所有人。

但是盛七爷拿出来的,却是千年前他们盛家先祖首创天下药房的原始契约和印章。

在府衙的时候,这三家给府尹塞足了银子,府尹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原始契约已经被新的契约替代了,不具有效力。

所以盛国公府不得不一直告到了刑部。

王氏本来已经做好充分准备,要一直把案子打到大理寺去。

结果在刑部就遇到有铁面无私之称的陈侍郎。看过所有证据之后,大笔一挥,将天下药房扔判归盛家所有,并且让这三家掌柜交出这十六年的红利一共九百万两银子。如果拿不出来,就抄家补偿给盛国公府。

这三家掌柜如丧考妣,一下子歪倒在刑部大堂。

这些年来,他们也都是养尊处优,拿着天下药房的利润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多余的红利。早就孝敬了郑大奶奶了,到哪里再去找九百万两银子?!

把他们三家全抄了恐怕还差不多……

可是这是他们几代人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家业,怎么舍得一下子散尽家财呢?

正在僵持当中,郑素馨带着锦盒赶到刑部大堂。对陈侍郎道:“侍郎容禀。这天下药房的红利,其实都在我这里。我帮盛家保管的。大人可以清点一下。”郑素馨说着,将锦盒呈给陈侍郎。

陈侍郎命人清点。果然有九百二十万两之多,很是感慨地道:“对着这样一大笔银子不动心。也只有郑大奶奶的风骨了。”一边将这银子判给盛家。

这三个掌柜见郑素馨终于出现了,还用银子保下了他们的身家。顿时喜出望外,给她磕头致谢

郑素馨却让开一步,淡淡地道:“你们的事,跟我无关。这些年,我是看在我师父面子上照看天下药房,并不是要跟你们同流合污。”说着转身走到盛七爷面前,福身行礼道:“盛七爷,素馨来迟了。这些银子,本应该早就交还给你们,可是俗事缠身,如今才物归原主,还望海涵。”

牛小叶跟在盛思颜和王氏身边看热闹,见郑大奶奶这样说,不由撇了撇嘴,道:“郑大奶奶真是贵人事忙呢。这官司就打了一个多月,您今儿才想起来。若不是盛家告到刑部,您大概是想不起来要归还盛家的银子吧!”

盛思颜知道牛小叶是直肠子,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以前虽然给她惹了一些麻烦,但是大部分时候还是当得起“仗义执言”这四个字。

她今天的话就很犀利,犀利到郑素馨回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问道:“你是谁?”

盛思颜忙道:“她是我朋友,向来直来直去,说的实话未免伤人。郑大奶奶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们小辈一般见识。”也不阴不阳地刺了郑素馨一句。

大堂上的人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这郑大奶奶早干什么去了?现在看见官司要输了,才出来做好人,看着郑素馨的目光未免有些微妙……

王氏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她是大人,要这样说未免显得斤斤计较,而盛思颜和牛小叶就不一样了。

郑素馨却笑了笑,柔声道:“盛大姑娘,你是个好人,但是挑朋友的眼光却不怎么好。”然后回头对刑堂上的陈侍郎道:“回禀大人,我一个月前去了登州采买,昨天才回京。今天早上才听说此事,所以来得迟了,还望大人网开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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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人市

陈侍郎笑着指了指那迭银票,道:“本案与郑宜人并无关系,郑宜人早来晚来都是一样的结果。”说着,陈侍郎脸色一沉,惊堂木啪地一敲,对堂下跪着的三个掌柜道:“盛家神农府天下闻名,活人无数,你们竟敢趁主家危难,趁火打劫!这样的人,有何面目再做济世救人的大夫!——来人!将他们押入大牢,家产抄没,家人发卖为奴,以儆效尤!”

这三个掌柜听得一阵心悸,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刑部主事从陈侍郎那里领了名册,带着数十个膀大腰圆的衙差,往这三家掌柜家里扑去。

郑素馨面露不忍之色,对陈侍郎求情道:“陈大人,能否网开一面,让他们用家产赎罪?”

陈侍郎摇摇头,“奴大欺主,罪无可赦。某最恨背主之人。他们有如今的下场,当是咎由自取!”

说话间又上来几个衙差,要将这三个掌柜拖下去。

赵掌柜先醒了过来,他的脑袋转了转,先看见了盛七爷,忙膝行过去求饶,大哭道:“盛七爷,您不念功劳念苦劳,我爷爷跟着盛老爷子出生入死,为了保盛家周全,好几次都快没命了,求盛七爷帮着说句话,饶我家人一次,以后我赵东结草衔环,也要报答盛七爷的大恩大德!”

盛七爷正要说话,堂上的陈侍郎却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大声道:“赵冬你还有脸求你东家?!你们赵家不过是从西北逃难来的流民!盛老爷子救了你祖父,收他在天下药房做学徒,学得一门辨药的手艺。才有了你们赵家的兴盛!没有盛家,你们就是街上的叫花子!叫花子还知道报答那些给他们一饭之恩的人。你们呢?!升米恩,斗米仇。你们太不知足了!”

盛七爷闭了嘴,知道这个时候,他还不如不说话。

很快衙差将这个三个掌柜都拉下去,关入大牢。

陈侍郎将那迭银票送回给盛七爷,又跟他们闲话几句,才送他们离开刑部大堂。

郑素馨也跟着出去,在门外对盛家人叹息道:“盛七爷,您听我一句劝,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多年的伙计,这样做,未免让底下人寒心……”

盛思颜笑了一笑,点头道:“郑大奶奶果然是菩萨心肠,舍身饲虎、割肉喂鹰,果然非常人所能及。这些人虽然是伙计,但是早就把东家抛在脑后,唯恐东家死得不全。这样的伙计,难道不怕东家寒心?”

“他们要把东家放在心上。也做不出这样贪得无厌的事。”牛小叶跟着说道,“郑大奶奶,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拿别人的银子做人情。如果这些人贪得的是您的银子。您肯定早就把他们的筋都挑了,还等今日对簿公堂?!”

盛思颜暗暗地对牛小叶伸出一个大拇指,赞她说得犀利。

牛小叶洋洋得意地对她飞个眼风。两人相视一笑,极是融洽。

郑素馨今日两次被牛小叶抢白。很是不悦,对盛思颜道:“我早说了。你眼光不太好。你这个朋友,以后不给你惹出大麻烦,你是不知道厉害。”

盛思颜扬了扬下颌,很是不屑地道:“郑大奶奶您别挑拨离间了。我跟小叶是最好的朋友。小叶就是心直口快而已,再说,人无完人。要找没有缺点的人做朋友,大概只有找郑大奶奶您了。可是您这样完美无缺,让我想想就害怕呢,实在高攀不上!”

盛思颜想得很简单。普通人都是有缺点,这个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如果有,一定是假的。

而郑素馨在人前几乎没有缺点,光这一点,盛思颜想想就不寒而栗。

郑素馨笑了笑,摇头道:“果然是孩子……”便告辞离去。

牛小叶也坐上她家的车,跟盛家人告别。

盛思颜跟着王氏和盛七爷上了车,带着一盒银票和天下药房的契纸回盛国公府去了。

有了银子好办事。

王氏和盛七爷一起开始重新打理天下药房,当务之急是告知天下药房在别地的分店,说盛家人重新接掌药房,要各地掌柜和大掌柜到京城见面。

虽然赵、金、毛三家家主的入狱,确实让有些伙计心生退意,但是大多数人还是站在盛家这一边。他们早就看这三个狐假虎威的掌柜不顺眼了。

王氏和盛七爷连日来忙得不可开交,只希望在过年前能把药房上上下下的关系理顺了,大家才能过个好年。

盛思颜就轻松多了,她每日里除了帮着王氏照看一日三餐,就是在自己屋里看书、习字,还学着绣花,裁剪,学些女红缝纫,很是兴致勃勃。

明历二十六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一阵秋雨过后,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寒冷。

这一天,牛小叶急匆匆来到盛家,对盛思颜道:“思颜,有热闹瞧呢,要不要去看看?”

盛思颜穿得暖暖和和的,在糊着厚厚白绵窗户纸的屋里懒怠动弹。

“有什么热闹啊?来来去去都是人。”盛思颜打个呵欠,趴在案上想睡觉。

“东市开人市了,好几家前一阵子犯了事的官眷和富贵人家的女眷都在发卖呢,你不去看看?我哥说想去买几个能干的绣娘,还有给我找几个懂事的丫鬟。”牛小叶一边说,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见盛思颜懒洋洋地,牛小叶也只好装作不在意,但是不时拿眼风飞一飞盛思颜。

瞟了半天,盛思颜见牛小叶不大的眼睛都快瞟得抽筋了,才笑眯眯地道:“那就去看看吧。”说着,扬声叫海棠过来给她准备出门的东西。

牛小叶大喜,扑过去抱住盛思颜的肩膀一阵猛摇,“思颜思颜你最好了!咱们快走吧!叫什么丫鬟。我就是你的丫鬟!——走吧走吧!”不由分说将盛思颜推出门。

大夏皇朝的女子都以瘦为美,牛小叶这个胖墩是个异数。正好盛思颜如今被王氏养得白白胖胖。让牛小叶看得心甚喜之,因此越发跟盛思颜来往密切。

两人带着丫鬟婆子和随从坐着盛家的大车来到东市。

天阴阴地。有些发黄,像是要下雪的来头。

盛思颜裹在一袭银鼠斗篷里,头上戴着观音兜,盖得严严实实,坐在车里往外张望。

东市她来过,但是从来没有碰到过开人市的时候。

大夏皇朝的人口买卖,一般有官府登记在册的牙婆和牙行操办。

有要买人的人家,可以直接去牙行挑人,也可以让相熟的牙婆把人送到家里来挑。

还有一种。是朝廷发卖罪犯连坐的家眷。这种时候,就会在东市专门用绳子圈出一块地方,筑上高台,然后将要发卖的人一个个推上去,然后由官牙出面介绍这些发卖的人的身家姓名来历,让想买的人叫价。买得多的优先买得少的,先来的优先后到的。

进入人市的买家也不是谁都能行的,而是要事先去官府登记,身家清白者才能在官府主办的人市上直接叫价买人。

盛思颜没有登记。本来是进不去的。

但是牛家登记了。牛小叶的大哥牛大朋受人所托,过来买几个人,同时也给牛家挑一些上得了台面的丫鬟婆子。

牛小叶使人去找自己大哥。

牛大朋听说自己的妹妹将盛思颜都带出来了,忙亲自过来将她们的车赶了进去。

牛大朋是大买家。在人市的台子前面占据了非常有利的位置。

盛思颜和牛小叶一起坐下,四下看了看,问牛大朋:“牛大公子。那边那个正对着台子的棚子是谁家的?”

牛大朋看了一眼,道:“那边听说是吴家人订下的。”

盛思颜心里一动。眯着眼往那边看了看。

咚咚咚!

对面卖人台上的铜锣敲了几声,让大家快快入座。表示要开始卖人了。

吴家一行人这时才姗姗来迟。果然是郑素馨带着吴婵娟,还有几个一脸精明的随从,来到那个位置最好的棚子里坐下。

盛思颜往牛小叶身后缩了缩。

牛小叶只顾着看着高台上推出来要卖的人,对盛思颜道:“思颜,你家的丫鬟都是在哪里买的?是调教好的吗?”

盛家的丫鬟婆子都是王氏一手操办的,盛思颜只在旁边跟着看,并不懂这些事情。她道:“都是我娘找牙婆买的,我们要得急,没有那么多功夫挑。”

牛小叶“哦”了一声,突然指着对面高台上推出来的三个跟她们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道:“那三个人我认识。我们刚到京城的时候,还去他们家拜访过!”

“谁?”盛思颜从牛小叶背后探出头看了一眼。

“是金家的三个姑娘。金大姑娘最美貌了,是姨娘生的。二姑娘和三姑娘生得差一些,是嫡出。”牛小叶说着,回头又笑眯眯地看了盛思颜一眼,道:“思颜,你若是没这么胖,可比金大姑娘好看多了。你是嫡出,但是你比你家庶出的妹子要好看得多,是个异数。”

盛思颜好笑,道:“你也别这么说。吴二姑娘也是嫡出,人家多漂亮?可见世事无绝对。”

“吴二姑娘多半是像她小姨。郑想容那可是大夏第一美人,她就只像个一丁点都不得了。”牛小叶惦着脚,从棚子前面的栏杆上探出头往前看,“果然是金大姑娘!唉,这么冷的天,她才穿了这么点儿,真是可怜啊。”

盛思颜正想附和两声,却见牛大朋不时看自己一眼,有些诧异,问他:“牛大哥,你老是看我做什么?难道我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她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穿戴,没有出格的地方啊?都是中规中矩。她从来不愿意穿得太出挑。

牛大朋顿了顿,道:“……那金家姑娘,就是天下药房金掌柜的女儿。”

盛思颜一下子瞪大眼睛,“就是他们家?那倒要看看。”便跟着走到牛小叶旁边,探头往外看。

只见对面的高台上,那金家姑娘只穿着一身青布单衣,头上梳着抓髻,光溜溜地,一支首饰都没有。耳朵上好像冻坏了,一边的耳垂上结了好大一个血痂。脸色青白,目光呆滞,一点都看不出曾经也是长在深闺、呼奴引婢的大小姐。

不过到底是美人,纵然落魄了,也有一番楚楚可怜之态,跟别人不同。

盛思颜叹息道:“这真是,她爹作孽,祸都让家人担了。”

“这倒没什么。”牛大朋在旁边宽慰盛思颜,“她爹占别人的家业,往家里搂的银子她也享受过的。现在不过是打回原形而已。”

虽然是这个理儿,盛思颜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正在想着有什么法子帮这几个姑娘一下,就听见台上的官牙道:“你们运气好,郑大奶奶要买你们回去。”

然后就听见台下一群群人鼓噪道:“盛家欺人太甚,把人逼得家破人亡,要卖身为奴了。——还是郑大奶奶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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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截胡 (enigmayanxi仙葩缘+4)

盛思颜听到这种颠倒黑白的话,心生不悦,但是她向来不愿与人撕破脸,特别是在这种公众场合,她更是能躲就躲。

不过今日,她大概是躲不了了。

盛思颜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她觉得今天要是不出来就好了,眼不见为净,躲入小楼成一统,不用见到这些堵心的事情。但是另一方面,她也晓得,躲在家里装作天下太平的鸵鸟做法,其实是自欺欺人。

如果她今儿不出来,他们盛家的名声岂不是亏大了?!

盛思颜抿了抿唇,开始暗暗观察旁边吴家棚子里的动静。

外面的鼓噪声越来越大,牛大朋这边也有些看不过去了,他走到盛思颜身边,低声道:“盛大姑娘,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咱们得做点什么。”

盛思颜道:“嘴长在别人身上,要堵是堵不住的。”

“但是不堵的话,很多人不明真相,会雪上加霜的。”牛大朋忧心忡忡地道。

盛思颜笑道:“没事,咱们看着吧。总要等对方出手了,咱们才好有的放矢。等下说不定还要请牛大哥帮忙的。”

“一定一定!您有事尽管吩咐!”牛大朋拱手说道,对待盛思颜像对待一个成年人一样。

牛小叶气愤地道:“思颜,要不要我出去帮你骂那些不要脸的人一顿!太可恶了,枉我刚才还同情那金家姑娘!”

“跟她们有什么关系呢?都是可怜人。”盛思颜倒是不想迁怒于人。明摆着是有人又在刷声望了,金家不过是别人的一枚棋子而已。

牛小叶还想说话,牛大朋给了她一个严厉的眼神。牛小叶才撇了撇嘴,坐到旁边单手托腮。气鼓鼓地看着卖人台出神。

等到外面的声音大到对面卖人台上的官牙都微微皱起眉头的时候,郑素馨才缓缓起身。来到栏杆前面站定。

卖人台四周是一圈两层高临时搭建的小楼,楼顶盖着草席,就像一个个临时搭建的棚子。

吴家和牛家的棚子相邻在一起,吴家的正中,牛家的稍微偏一些,但是位置比起别的棚子,已经很好了。

盛思颜从她这边的露台偏头看过去,只看见郑素馨芙蓉柳面,素手遮天。端立在二层楼上,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盛思颜突然发现,郑素馨的容貌虽然不是顶顶美貌的,但是她着实有一把好嗓子。

郑素馨的声音虽然轻,场上却立刻安静下来,似乎很多人都在等着她这声叹息。

“你们是金家姑娘吧?可怜见的,这天冷得厉害,还穿单衣,如如何使得?来。与她们几件棉袄。我这里还有几件斗篷,都送过去吧。”郑素馨清雅的声音在这喧嚣的人市如同一泓清泉,听得人肃然起敬。

几个婆子手里拿着包袱,从郑素馨她们的棚子里走出来。往卖人台上去了。

三件月白色的棉袄穿到那三个姑娘身上,她们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人气。

“郑大奶奶再生之恩,我们姐妹没齿难忘!”金家三个姑娘被这几个婆子领过来。来到吴家的棚子前跪着,给二楼露台上的郑素馨磕头。

郑素馨忙轻抬手臂。道:“起来吧,快别磕头了。我也只是跟你们的父辈有过一面之缘。只是见不得这种事情……”

“郑大奶奶是好心人,好人会有好报的。可恨那盛家!我爹,我祖父,还有我曾祖父,给他们卖了几辈子的命,居然说翻脸就翻脸,也不怕世人寒心!拿了亏心钱,这辈子花不完,带到棺材里花去!”金家大姑娘看起来是个烈性的,说起话来处处是刺。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她没料到金家人居然都这样是非不分。明明是她们的父辈侵占了盛家的财产,从她们嘴里说出来,却像是盛家强取豪夺,占了她们的家产一样!

眼看周围的人也被说动了,跟着帮腔,情势对盛家很是不利。盛家神农府千年以来累积的声誉简直就将毁于一旦了!

盛思颜情急之下,心生一计。“牛大哥,你过来,帮我个忙行不?”她对牛大朋软语哀求道。

“盛大姑娘客气。”牛大朋俯身过去,听盛思颜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听完之后,牛大朋怔了一会儿,才笑着拱手道:“盛大姑娘好计策!”说着,一撂袍子,先派一个人去盛国公府给王氏报信,让她赶紧过来,然后走出去找了自己家一个能说会道的长随,对他耳语几句。

那长随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透,听牛大朋说完小声道:“大爷放心,小的这就过去打她们的脸!”说着,从棚子的后门溜了出去,然后在人群里挤了挤,才重新转回来,走到吴家的棚子前面。

“咦,这不是金家的姑娘?哈,你们也有今天啊!你爹抢别人的东西,你当然是念着你爹的好,可你有没有想过,那被你爹抢的那一家人,有多冤屈啊!你还有脸在这里咒人家!”那长随声音特别宏亮,上来就把声音纤细的金大姑娘和郑大奶奶给压住了。

郑素馨皱了皱眉头,看着楼下的人群道:“那人是谁?怎么钻进来的?”

吴家的人忙下去对着那长随推推搡搡。

牛家的长随力气奇大,吴家的几个下人招架不住他。

那长随扯着嗓子大声接着道:“金大姑娘,你现在不能占别人家便宜了,就咒人家带到棺材里花,是不是不厚道啊?”然后又对楼上的郑素馨道:“郑大奶奶,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您还花钱买她们做什么?留着坑了盛家再坑吴家吗?!”

郑素馨脸色沉了沉,朗声道:“这位小哥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只是看金家姑娘可怜而已。”

周围的人群刚才看见一个美貌的大姑娘落难,都生了恻隐之心。纷纷向着她说话。

现在听这长随一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有人想起来。金家本来就是盛家的掌柜,盛家被满门抄斩。也轮不到金家做主人吧?这金大姑娘这样说盛家翻脸,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牛家的长随在人群中道:“盛家是东家,他们家是伙计。占了东家的家财,还诅咒东家不得好死,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再漂亮我也是不敢要的。”

金大姑娘大急,从地上站起来道:“我爹是掌柜,我祖父是掌柜,我曾祖父也是盛家的掌柜!一直都是勤勤勉勉。从来就没有大意过。我爹一直说这是盛家的产业,要帮盛家人好好看着,等真正的盛家人回来了,再还给他们!可是那一家人,那一家人,他们配么?!”

盛思颜听着不对。这是在质疑他们一家人的身份啊!

乖乖,这个计策真是不错,釜底抽薪啊……

只要造出舆论,质疑他们一家人的身份。就是在众人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以后总有机会生根发芽的。

不行,得把这颗种子掐死在摇篮中。

盛思颜立时求着牛大朋带她下去,走入人群中。也来到吴家的棚子前面。

郑素馨也从二楼下来了,站在金家三位姑娘身边,语带怜惜地道:“可怜见的。你们是一番好心,他们也是不容易。刚从小山村里来到京城。一大家子要吃饭,要用度。不找你们要,找谁要去?”

盛思颜听了只想骇笑。这是从何说起!

没办法了,郑大奶奶你做初一,别怪我盛思颜做十五了!

盛思颜咳嗽一声,跟着牛大朋,走到吴家的棚子前面,在郑大奶奶和金家三位姑娘前站定。

盛思颜摘下头上的观音兜,对着郑素馨和金家三位姑娘福了一福,然后怯生生地一笑,道:“郑大奶奶,我娘说托您帮着把金、赵、毛三家掌柜的家人赎出来,我来看看赎得怎样了。”

“你娘?”郑素馨皱了皱眉头,“你娘没有说过这话啊?你小孩子家,红口白牙地,尽说白话。”

盛思颜的凤眸立时盈满了泪水,她颤声道:“郑大奶奶,您怎么能这样说话?明明是我娘觉得这三家掌柜虽然有错,但是罪不及妻女,不应该让她们遭受这样的噩运,因此想亲自过来将她们赎出来。是郑大奶奶您一力劝阻,说我娘刚入了国公府,事忙,您会帮我们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的。还说,您是我祖父的关门弟子,您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我祖父的后人,将这神农府和天下药房原封不动地还给我盛家后人。我爹回来了,您高兴得不得了,还亲自在吴国公府为我爹办了洗尘筵呢。这京城半数的人都知道……”

盛思颜这番话,先是表现他们盛家是厚道人,然后表示他们一家人的身份,是郑素馨你本人都承认的,如果有人再质疑他们一家人的身份,那洗尘筵搬出来分分钟打他们的脸!

围观的人群马上明白过来,这是盛国公家的人来了。听她的口气和称呼,应该就是盛国公的嫡长女。

郑素馨却听得心头火起。她知道盛思颜这个人不容小觑,虽然年纪小,但是口齿伶俐,曾经几次把她女儿吴婵娟气得哭了。她只是没想到盛思颜居然敢当面撒谎!

“盛大姑娘,你在我面前说这种白话,不怕我告诉你娘吗?”郑素馨淡淡地道,极力保持镇定。

盛思颜心道,我刚才就求牛大哥给我娘送信去了,已经跟我娘窜好口供了,等我娘来了,有你好看!但是现在她还要硬撑着,道:“郑大奶奶,我已经使人去请我娘了,她马上就到。您一问便知。”

郑素馨盯着盛思颜看了一会儿,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娘怎么帮你圆这个谎!”她明明跟王氏没有来往,王氏更没有托她来赎什么人!这盛思颜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高了……

盛思颜用帕子拭了拭泪,道:“我娘从不说谎,您可要白等了。”又对旁边那三个怔怔地看着她的金家姑娘道:“你们确实是遭受了池鱼之殃。但是你们的爹强占我盛家的天下药房,确实不对。我娘从小就教我,不是你的东西不能要。但是是你的东西,一定要寸步不让!”

“你说是就是?我还说是你们强取豪夺!”金家大姑娘看盛思颜十分不顺眼,决意站在郑素馨这边。

盛思颜看了看她,道:“这不是我说的,是刑部的侍郎大人判的。你要觉得判的不对,你可以把官司打到大理寺。你要没银子,我可以借给你。”

金家大姑娘一阵气闷,恼道:“你是耍我玩吧?你借银子给我去告你们家?!脑子傻了吧?”

盛思颜笑了笑,“我知道你们一定告不赢的。我怕什么?再说借银子给你们告我家,还能图个好名声,就像郑大奶奶过来赎买你们,给她自己赚个好名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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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仗义 (5K,含enigmayanxi仙葩缘+5)

郑素馨听了盛思颜的话,反倒笑了,摇头道:“真是孩子,惯会说孩子气的话。”轻描淡写地将盛思颜说她“沽名钓誉”的话抹开了。

此时牛大朋派的人已经来到盛国公府,千辛万苦才见到盛国公府的国公夫人王氏。

王氏一听人市里的事,已经有几分怒气。

她对郑素馨本没有成见,但是架不住郑素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玩手段。

但是王氏比盛思颜见的事多,于人情世故上也老成得多。

盛思颜原本是想跟王氏串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阴郑素馨一把,让郑素馨把她泼的脏水给全数喝下去!

可是王氏明白,这件事如果她出面,他们就真的跟郑素馨,也就是跟吴国公府和郑国公府两个家族公开撕破脸了。

他们盛家才刚回到京城,并没有跟两大国公府对抗的底气。

或者说,他们犯不着为了几个贪心掌柜的家眷,就赔上盛家人跟吴家和郑家多年的交情。

她起身在堂上走了几步,对来人道:“多谢你给我们送信。我女儿就是急性子,让你们牛公子别见怪。”又道:“这样吧,我派我的大丫鬟跟你走一趟,去把这件事撕掳开了。”

那人忙应了,出去候着。

王氏命人把大丫鬟桔香叫来,对她低声道:“你去,对大姑娘说,郑大奶奶出面帮我们解决了后顾之忧,我们谢她还来不及呢,让她别跟郑大奶奶捣乱。郑大奶奶自会把赵、毛、金三家一共三百多人安置得妥妥当当。再帮我谢谢郑大奶奶。说死去的老爷子知道这事,也会谢她的。另外代我向郑大奶奶道歉。说我们家大姑娘古道热肠,又是急性子。如果说错了话。让郑大奶奶看在我们四大家族千年来同气连枝地份上,不要计较。等事情办妥了,我自会去吴家亲自面谢郑大奶奶。”又叮嘱她,“一定要原原本本说出来。”

这一番话,既圆了盛思颜的谎,又全了郑素馨的面子,还安抚了那些掌柜的家眷,更在京城人面前做了脸,实在是一箭数雕的好说辞。

桔香听了。心悦诚服地道:“夫人真是水晶心肝玲珑人儿,瞧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任谁都挑不出错来。大姑娘还有的学呢!”一边说,一边离开屋子,往二门上去了。

桔香跟着牛大朋的人来到东市的人市,正看见金家大姑娘还在哭诉他们家多年的不容易,而盛思颜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习惯性的浅浅笑意,似乎不急不躁。可是她的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拨弄着她右耳垂上带着的紫金丁香耳钉。

桔香抿嘴笑了笑,上前对郑素馨行礼,打断了金大姑娘的话,将王氏刚才教她说的话。不紧不慢、口齿清晰地说了一遍。

郑素馨容色稍霁。

盛思颜见王氏没有亲来,而是派她的大丫鬟桔香过来的,本来心里一沉。暗道难道是娘亲不赞成她的做法,所以不愿意过来?

但是后来听了桔香转述的王氏的话。盛思颜才恍然大悟,顿时对王氏更加崇拜了。瞧这番话说得。简直是要秒杀金大姑娘刚才的长篇大论!

王氏的话,既没有承认盛思颜说的是真的,也没有说她说的是假的,但是整番话都在绕着盛思颜刚才说的意思转,只是比她说得更委婉,但是下的套儿也更深。竟是直截了当要郑素馨将这三家的家眷都安置了。

郑素馨本来只看上了金家三姐妹,想买来做个帮手的。

如今被王氏这样一搅合,郑素馨起码要出多十倍的钱,才能把这三家三百多口人都安置了。

郑素馨有些肉疼那些马上要花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暗忖王氏这个人实在太厉害了,难怪能养出盛思颜这样精乖的女儿。自己的女儿什么都好,就是一见到盛思颜,就沉不住气,简直跟天生的冤家对头一样……

一想到“冤家对头”四个字,郑素馨目光沉沉,上下打量着盛思颜,见她圆圆胖胖的苹果脸,桶形的身材,才放了心,笑着对桔香道:“你们夫人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放心放心,我定当将他们安置妥当。”

不知怎地,盛思颜从郑素馨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抿嘴一笑,索性上前给郑素馨行了一礼,道:“郑大奶奶真不愧是财神吴家的当家人,出手豪阔,一掷千金,真是我辈表率!”

故意把轿子越抬越高。

郑素馨这样要面子的人,肯定不出钱就下不了台了。

牛大朋见状,也赶紧对那位官牙道:“这位官爷,这三百多人,郑大奶奶都包了,赶快带了契纸去跟郑大奶奶结账去吧!”

那官牙笑着问郑素馨:“郑大奶奶,您真的要买下这赵、毛、金三家三百多号人?”

郑素馨骑虎难下,只得点头笑道:“盛国公夫人都开口了,我怎能不从命呢?”说着,就命自己的管事去跟官牙办手续。

盛思颜拍手笑道:“今儿可要全大夏的人都知道,这些人,都被郑大奶奶包了!”

吴婵娟在二楼上看见这一幕,气得七窍生烟,但是却被郑素馨的两个丫鬟死死拉住,不能任性地冲下楼去。

楼下的空地里,牛小叶见这些人都被郑大奶奶买下了,很是可惜,摊手问她大哥,“那这些人到底算谁家的呢?是吴家的,还是盛家的?”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

牛大朋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道:“这要你管?郑大奶奶菩萨心肠,又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这番代盛国公府将这些人买下来,当然是要送回给盛国公府。——是吧,郑大奶奶?”

郑素馨笑了笑。没有理他,只对桔香道:“这里人多嘴杂。说什么话的都有。你快带你们姑娘回去吧。这里不是小姑娘来的地方。你看我女儿跟着我来看热闹,也只在二楼待着。并不曾下来。”

盛思颜往二楼上瞟了一眼,当没看见吴婵娟被两个丫鬟死死拽着的样子,笑道:“吴二姑娘天生重瞳,金尊玉贵,不是我们能比的。”

郑素馨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正色道:“我们几家是世交,我才多说一句。你看旁人那里,我说过什么话没有?”一边说,一边转身带着人上楼去了。

盛思颜低下头。弯了弯唇角。

桔香过来对她道:“大姑娘,夫人让你回去呢。”

盛思颜只好对牛小叶道:“那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牛小叶摇摇头,“大哥说要被我买丫鬟,我还没看上呢。”

“那我先走了啊。”盛思颜也不想再在这来待了。她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王氏有了准备,想必郑大奶奶不敢再玩花样了。

盛思颜就和牛家人告别,跟着桔香回了盛国公府。

一回到家,她就钻到王氏房里。对她叽叽喳喳说着人市上的事情。

王氏这才完完整整听了一遍,听完摸着盛思颜的头,道:“你这孩子心是好的,也有急智。只是火候还差点。”

盛思颜抱着王氏往她怀里拱,不依地道:“娘啊,人家着急啊。再说那郑大奶奶欺人太甚……”说着。又抬起头看着王氏,担心地道:“那三家人都被郑大奶奶买走了。会不会对我们家不利啊?”

王氏笑道:“不利?他们都被赶出去了,如何对我们家不利?——要还待在天下药房才是对我们不利吧?”

“可是那三个掌柜对天下药房了解得多透彻啊。这下子全被郑大奶奶弄走了,那铺子里有什么秘密,岂不是全被他们知道了?”盛思颜想到了“商业机密”四个字,不由得忧心忡忡。

王氏忍不住哈哈大笑,捶着后背道:“你真是杞人忧天。你以为这十六年来,那铺子里有什么事情,是郑大奶奶不知道的吗?”

盛思颜一想也对。自从他们盛家神农府十六年前就被灭了满门,这天下药房,就在郑大奶奶的掌控之下了,哪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娘啊,您真厉害。三言两语就让郑大奶奶大出血啊……”盛思颜乐滋滋地道。

“大出血?郑大奶奶受伤了?”王氏一惊,忙拉住盛思颜问道。

盛思颜忙摇头,道:“不是真的出血,我是说,她要多花好大一笔银子,才能把这三家都安置下来!”

“哦。”王氏放了心,气定神闲地道:“那是。你以为好人是那么好做的?菩萨心肠都是银子打造的……”

盛思颜捂嘴偷笑,兴高采烈地回自己的卧梅轩去了。

“大姑娘,二姑娘今儿派人过来问了好几次,问大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大丫鬟木槿过来跟盛思颜宽衣,一边说道。

盛思颜撑了个懒腰,道:“今儿累死了,我没功夫去看她,你使人给她送盘福橘过去吧。就说我累了,先睡了。”说着,爬到床上躺下,木槿还在给她放下帘子呢,就见盛思颜已经睡过去了。

木槿给盛思颜掖好被子和帘子,轻手轻脚走出去。

海棠今日跟着盛思颜出去了,在东市的人市上看了好大一场热闹,高高兴兴说与木槿听。

木槿当初也是主家坏了势,和主子家姑娘一起卖出来的。她生得不算漂亮,但是老实本分,又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几经辗转,最后被王氏买下,在盛国公府渐渐有了根基。

那个人市的高台,她以前也站过的。只是她还能做丫鬟,她当年服侍过的主子姑娘,最后却被卖入青楼……

海棠跟木槿不一样。海棠是全家一起被王氏收进来的,家里的爹娘和兄弟都在盛国公府当差,比在外头自己刨食要轻省多,她和木槿一样,都对王氏充满感激,对盛思颜也极为爱护。

“你当年的主家,到底是哪一家?”海棠偷偷问道。海棠家以前也是另一处权贵的家生子,但是那家坏了事。通家和主子女眷一起都被卖了。

木槿叹了口气,淡淡地道:“自从陛下突然生病。后来二皇子殿下又愤而出家,这十六年来。不知道有多少权贵人家坏了事。像四大家族这样的人家,这些年都只有夹着尾巴做人,你知道了又怎样呢?”

海棠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道:“这倒是大实话。我们做下人的,到哪里都是服侍人,可是那些做小姐的,却比我们惨多了。今儿那个金家的大姑娘,生得真是美貌。幸亏郑大奶奶把她买去,不然地话……”啧啧两声。便不再说话。

盛思颜在屋里躺了一会儿,本是想闭目养神的,但是木槿和海棠在外间说的话,却让她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账顶的绿锦盘金绣,想着今日在人市上看见的事情,也有几分唏嘘。但是她还是不同情那些人。那些人的锦衣玉食,本来就是挖他们盛家的墙角。她才不会那么圣母。非要去同情那些贪财的“耗子”……

她有同情心,还不如用在那些本本分分的老实人身上,比如,她记得王二哥前些日子临走的时候说过。这个冬天会很冷,提醒王氏和盛七爷多准备些药材。

天冷为何要准备药材呢?

盛思颜想不通,也睡不着了。她从床上起身,撂开帘子下床。走到东墙的多宝阁前,将王二哥送她的大阿福拿下来玩耍。

……

王氏后来亲自去了吴国公府一趟。当着吴老爷子的面感谢郑大奶奶帮了盛国公府一个大忙。

吴老爷子手里把玩着两个铁石核桃,笑眯眯地道:“不碍事,不碍事。既然是帮你们盛家买下的人,就赶快给他们送回去吧。”

王氏死活不肯要,道:“郑大奶奶帮我们出面就感激不尽了,哪里能再让你们出工又出力呢?您可别让我们出门没脸见人。”到底是没有收那三家人。

王氏走了之后,吴老爷子收了笑容,对郑大奶奶道:“这三家人品行不端,又贪婪,又难缠,你买下他们,为盛老爷子结个善缘也好。但是我们家,断断不能要这些吃里扒外、背弃主子的下人。你把他们都打发了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郑大奶奶忙道:“是媳妇太心软了。爹说得对,媳妇这就把他们送走。”说着,便去命人把这些人的卖身契拿出来,交给管事,道:“盛夫人一来,老爷子就说家里不需要这些人。你把他们送到牙行转卖了吧。”

管事应了,带着卖身契出去,按卖身契将人都叫了出来,送去牙行典卖。

金家三姐妹本来以为吴家就是她们的归宿了,可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管事对她们道:“你们别怪我们大奶奶。要怪,就怪今儿盛国公夫人上门,找到老爷子说话,害得我们大奶奶吃了好大一顿排头,不敢收留你们。”说着,将人推上车,送到牙行去了。

郑素馨一转手,倒是把买这些人的银子又挣回来了,还有多的。她将这件事原原本本说与吴婵娟听。

吴婵娟听得大乐,拍手笑道:“有机会,我一定说给盛大姑娘听!”

果然过了几天,就是一家尚书的娘亲做寿,请了许多客人上门做客。

盛思颜和吴婵娟在人家家里遇到了。

吴婵娟故意把这件事跟那位尚书家的姑娘说了。那位尚书家的姑娘咯咯直笑,道:“好人有好报。郑大奶奶菩萨心肠,就算坏事也会变成好事。”又对别的姑娘小子说盛思颜的闲话,“有些人的心思真是坏透了。明明知道四大家族家的姑娘不能与皇室联姻,她还故意让吴二姑娘和小王爷坐在一起……”

盛思颜听了暗恼,想明明是吴婵娟先坑她的,怎么这些人都选择性遗忘了?

牛小叶听不下去了,大声将盛思颜的心声说了出来,“你们太过份了!既然你们都知道四大家族的姑娘不能与皇室结亲,那洗尘筵那天,为什么吴二姑娘一定要思颜跟小王爷坐在一起?明明是吴二姑娘有错在先!你们真是泼得一手好脏水!——思颜,我们走,不要与她们说话了!”说着,拉着盛思颜的手就要往外走。

盛思颜有些尴尬,但是更多的是感激。

在这种时候,也只有牛小叶这种人能为她仗义执言了。

屋里一片寂静。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站在哪一边好。

吴家是财神爷,盛家人丁虽然单薄,但是盛七爷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尽得盛老爷子真传,却是能够救命的……

在这个时候,一个俊俏的姑娘走过来,挽住盛思颜的手,笑道:“她们是说的过份了,等下我让她们与你赔罪。虽然四大家族不能与皇室联姻,但是又没有说不能坐在一起?”说着,对着吴婵娟身边的姑娘们摇了摇头,“你们啊,想得太多了。思颜是刚来京城的,从小在乡野长大,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你们莫要怪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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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姐妹 (粉红180+)

盛思颜一看,隐约想起来这是郑国公家的大姑娘郑玉儿,忙道:“多谢玉儿姐姐。”

郑玉儿笑着一手拉着盛思颜,一手拉着牛小叶,才将这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盛思颜对郑玉儿极是感激。

郑玉儿的话,看似两不相帮,其实却是偏着盛思颜。因为她说盛思颜是刚从乡野来到京城,不懂四大家族跟皇室的很多事情,但是吴婵娟可不是刚来京城的乡下丫头。她在吴国公府长大,又有一个因同二皇子相恋而早死的小姨,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忌讳呢?

这样一说,明眼人立刻看得出来,吴婵娟是有意为之,盛思颜很可能只是无心之失。

因郑玉儿这一席话,对盛思颜改观的人也有不少。

这一顿筵席,盛思颜一直在跟郑玉儿说话,两人以前只是点头之交,这一次坐得近了,敞开话题,居然发现很多共同之处,都十分开心。

牛小叶也在旁不时插话,三个人说得非常热闹。

渐渐地,今天来的那些贵女们,也都三三两两跟盛思颜说说话,同时对吴婵娟也凑凑趣,两不得罪,很是乖滑。

吴婵娟被郑素馨耳提面命好几次,渐渐也会收敛自己的脾气。不过看着郑玉儿和盛思颜相谈甚欢,还是憋了一肚子气。

回到家里,吴婵娟将郑玉儿的话一五一十说与郑素馨听,末了道:“娘,玉儿姐姐是我表姐。对那个盛思颜却比对我还亲,还帮着她说话!我不气盛思颜。就气玉儿姐姐!”

郑素馨笑了笑,抚着吴婵娟的俏脸。很轻很轻地道:“……不是一个娘生的都差了那么多,更何况你们又隔了一层。”

“娘,你说什么?”吴婵娟没有听清楚,偏头又问。

“没什么。你表姐也是为你好。跟你亲才说你。跟盛家大姑娘是客气,你别放在心上。”郑素馨笑眯眯说道,推吴婵娟回去歇息。

第二天,郑素馨一直在琢磨要不要回郑家一趟,却听见她的大丫鬟玉桂过来说,“大奶奶。您娘家的弟媳来了。”

“弟媳?哪一个?”郑素馨皱了皱眉头。

玉桂知道,郑老爷子很年轻的时候,原配嫡妻叶氏就过世了。叶氏只生了一子一女。郑素馨是嫡长女,还有儿子郑星宏是嫡长子。叶氏生郑星宏不足月,又是难产,生完孩子之后就得产褥热去世了。

那时候郑素馨才一岁多,郑星宏只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而且因为不足月,身体很是脆弱。多亏了盛老爷子帮他调理身体,才渡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郑家偌大的国公府,没有女主人不行。因此郑老爷子很快娶了填房康氏。

康氏是个好生养的。她一嫁给郑老爷子,就连生三个儿子。让一直男丁稀少的郑家顿时人丁兴旺,有了兴盛之相。

郑老爷子的爹郑老太爷那时候还活着,看见自家儿媳妇连生三个大胖小子。又活泼又健康,比病怏怏的嫡长孙好多了。因此也有几分偏心。

郑老太爷去世后,郑老爷子袭了国公爵。国公府内院就是康氏当家。

康氏娘家只是个六品官,也是礼部下面的一个小官僚,是郑老爷子的下属。

郑老爷子那时候还很年轻,康氏嫁给他,其实是算高攀了。

夫妻俩这么多年一直和和气气,从来没有红过脸,感情很好。

康氏对郑素馨姐弟也极为疼惜,凡事都是让他们为先,自己的孩子靠后,并不是面子情儿。

郑素馨小时候当康氏是亲娘,很是依恋她。后来长到五六岁上,才知道康氏不是自己的亲娘,而是继母,从此就管着自己的弟弟郑星宏,不要巴着康氏。

康氏后来又生了小女儿郑想容。

郑想容长到四五岁上,就不同一般小女孩,美貌得惊人。

郑素馨也极疼这个妹子,姐妹俩比亲姐妹还亲。

郑想容五岁那年不小心掉到后院的池塘,是郑素馨奋不顾身地跳下去,将她救了起来。

从此姐妹俩更亲热了,郑素馨在出嫁之前,有好长一段时间,甚至都跟郑想容一起住在郑想容的晓晴轩里。

这些事情她们这些下人丫鬟都尽知的,郑素馨也从来没有忌讳过。

玉桂见郑素馨问起是哪个弟媳,忙笑道:“便是郑大爷的夫人。”

原来是她嫡亲弟弟郑星宏的妻子善氏。

郑素馨笑道:“让她进来吧。”

玉桂领了善氏进来。

善氏出身不错,在郑家的几个儿媳妇当中,她的娘家是最显赫的,因此才能嫁给郑国公府的嫡长子。她比郑星宏还大两岁,看上去保养得不错,就是太瘦了。

一见到郑素馨,善氏闲话几句,就道:“大姑奶奶,您有空回家坐坐,劝劝爹吧。”

“爹怎么啦?”郑素馨给她捧上一杯茶,笑着问道。

善氏撇了撇嘴,道:“大姑奶奶,您家大爷刚刚封了世子。可是我们家星宏,如今还不知道世子的位置在哪里呢。您看,他都三十多岁了,家里的儿子都能议亲了,他还是白身一个,以后可怎么处?以后被那一房的人挤兑得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郑素馨的丈夫吴长阁刚刚得了世子之位,郑素馨自然是满意的。

可是娘家那边却没有这样顺畅。

她知道自己的弟弟郑星宏从小身子骨不好,也是药罐子里养大的。郑老爷子给他娶一房比他大两岁的妻子,也是希望年纪大的妻子会疼人,能够照顾他。

又因为郑星宏从小到大都身子不好,郑老爷子也没有让他出去做官,只在家里念书习字,写写东西。

郑星宏于文辞一道实在平平,不管是诗词还是文赋,他都没有出色的地方。

郑家的“文曲星”似乎只关照康氏那一房人。

除了惊才绝艳的郑想容之外,郑想容的三个哥哥郑星辉、郑星旺和郑星同,个个文采出众,写下很多传世诗篇和文赋。

若不是有郑素馨曾经拜在盛老爷子门下,后来又嫁入了吴国公府,做嫡长子的正妻,他们郑家原配这一房,都要被世人遗忘了。

郑素馨皱了皱眉头,道:“爹那里怎么说?”

“爹没说什么。但是放着好好的嫡长子不请封,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想留给那一房的儿子了。”善氏在家里不敢说,在郑素馨这里说了心里话。

郑素馨忙道:“可别这么说。爹是最守规矩的。我弟弟是原配所出的嫡长子,断不会允许越过嫡长子,把世子之位给填房生的儿子。”

善氏讪讪地闭了嘴,低头抿一口茶,盘算一会儿,改了话题,道:“二弟妹最近在给大姑娘相看婆家,您这个做姑姑的,不回去点个卯?”

善氏说得二弟妹,就是康氏生的大儿子的妻子田氏。郑星宏是嫡长子,康氏生的大儿子郑星辉是嫡次子,家里都叫他二爷。

而这个大姑娘,就是郑玉儿了。是田氏唯一的女儿,也是康氏的嫡长孙女。

郑素馨想起吴婵娟对她说的话,笑了笑,道:“玉儿是个好姑娘,我自然是要回去看看的。”

没两天,郑素馨就回了一趟娘家,正好赶上有个媒婆拿着庚帖过来求亲。

郑素馨跟着田氏坐了一会,将郑玉儿叫到身边好好夸了一顿,说她越长越像她小姨,说得郑玉儿不好意思地跑了。

田氏笑着道:“大姑奶奶您谬赞了。小姑奶奶是大夏第一美人,我们玉儿哪里比得上呢?”

郑素馨忙道:“玉儿确实越长越漂亮了,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大家都说呢。”又问田氏,“给玉儿挑好婆家了吗?”

田氏顿时犯了愁,道:“求亲的人不少,可是她爹都不满意。”

郑素馨笑了笑,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们查一查这些人的人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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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变天

田氏晓得这个大姑姐很有几分本事,看人又准,见识又多,是胸有沟壑之人,忙将细细挑出来的三家人选说与郑素馨听。

郑素馨一边听,一边看着那三人的庚帖,还有媒人写来的家中情形,很快就做出选择。

“这家姓邓的,虽然家世豪富,但是只有一个寡母,而且只有他一个独子,家里姐妹多,叔伯兄弟多,以后恐不好相处。”郑素馨含蓄地道。

田氏有些遗憾,道:“我本来觉得,他们家只有一个儿子,嫁过去玉儿就是当家主母,日后也没有分家产的纠纷,还觉得是良配呢。”

郑素馨掩袖笑道:“二弟妹你命好,嫁给我母亲做媳妇。我母亲是出了名的厚道人,但是你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同我母亲一样是好心人。”

康氏确实是个难得的厚道人。

郑素馨和郑星宏是原配嫡出的子女,却和继母康氏相处得十分融洽。

田氏也知道郑素馨不是心中没有成算的人,连她都说康氏厚道,那确实是很厚道了。

田氏便有些迟疑,“……你的意思是,邓家的老夫人不太妥当?”

“这只是我的小见识。想那邓家的老夫人青年丧夫,多年守寡,把儿子女儿拉扯大,还将这份家业守得牢牢的。就这份作为,已经不是普通女子能做到的。她自己做得到,说不定对别人也会要求严格。如果玉儿嫁过去,就是她儿媳妇,那是一定要以婆母为表率的。我们家的女儿个个都是娇生惯养。虽然知书识礼,但是遇到那等太过严苛的婆母。孩子过得实在太辛苦,我是不忍的。不知道二弟妹是如何想的。”郑素馨小心翼翼地说道。

田氏明白了郑素馨的意思。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我却没有想到这一层,多亏了大姑姐提醒我。”说完又笑道:“爹娘素日都夸你是个仔细的,今日我知道,你确实很仔细,比我这个做亲娘的都仔细。难怪个个都夸你是个难得的贤德人,我今儿是心服口服了。”

郑素馨抿嘴一笑。郑家是她娘家,娘家兴旺,她在婆家才有底气。郑素馨从来不是小肚鸡肠之人。纵容别人惹她不开心,她也不会太在意。

郑玉儿是她小辈,她更希望郑家的女孩子个个嫁得如意郎君,家世显赫,这样才能水涨船高。

两人又看了看剩下的人选。

郑素馨最后挑定了那户姓章的人家,她说:“这家子人丁多,家风正,你看他们有好几代都没有妾室了,家里的孩子都是嫡出。虽然不比邓家那样豪富,但也是一等一的人家。特别是章家公子是个上进的,你看他才十八岁,就是举人了。三年之后就是大比之年,他若是能中进士,日后再加上我们吴家和郑家的提携。一个尚书的位置是跑不了的。”

田氏听了十分欢喜,道:“那再去跟他合一合八字。看看两人是否相配。”

郑素馨点点头,道:“我派人去专门打听一下章家的情形。看看是否跟媒人说的一样。如果媒人没有夸大其词,我看这个孩子不错,可以配我们家玉儿。”

田氏忙道:“那就劳烦大姑奶奶了。”

“放心,玉儿是我亲内侄女,我一定帮她挑家好的夫婿。”郑素馨说着,起身告辞,又去康氏和郑老爷子那里道别,还顺路去看了自己的嫡亲弟弟郑星宏,说了几句闲话才离开郑国公府。

回去之后,郑素馨托了好几个人去打探章家的底细,发现确实跟媒人说的一样。而且还打听到章家的老夫人十分喜欢郑玉儿,一心要求她给自己的嫡长子做妻室。

“章老夫人见过玉儿?”郑素馨问那打探消息的人。

那人笑道:“说是曾经在几处筵席上见过。郑大姑娘温柔有礼,又能照顾弱小,章老夫人对她印象很好。”

如果说是章家公子对郑玉儿喜欢得不得了,郑素馨可能还要犹豫三分。但是现在是未来的婆母对郑玉儿印象好,这可是难能可贵的。

女人不怕不能讨男人的欢喜,就怕不能讨婆母的欢心。因为男人的心,总是比婆母的心好打动。

郑素馨马上给田氏送了信。

田氏那边早已合了八字,说是天作之和。再听了郑素馨打探来的消息,田氏便认定了章家。欢欢喜喜地跟郑星辉说了,要和章家结亲。

郑老爷子是读书人,听说章家公子会读书,立时青睐三分。

两家人看对眼了,等到腊月的时候,章家大公子和郑家大姑娘已经定了亲,下了聘,纳吉、纳征、请期都过了,定了三年大比之后迎亲,想要的是“大登科之后小登科”的彩头。

郑玉儿今年十三岁,三年后不过才十六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嫁过去一年生孩子,也不算太年幼,将将好。

这一桩喜事做成,不仅田氏和郑星辉感谢郑素馨,就连康氏都对郑素馨感激得不得了。为了还郑素馨的人情,康氏甚至主动劝郑老爷子请立原配嫡长子郑星宏为世子。

郑老爷子却像是别有打算,让康氏不要管,他自有主意。

……

腊月初八的那一天,盛思颜在家里和爹娘以及庶出的妹妹弟弟一起吃腊八粥。

盛宁芳一边用勺子舀着碗里的腊八粥,一边竖着耳朵听王氏和盛七爷说话。

“……郑家大姑娘定了亲,我们也要送份礼表示一下。”王氏对盛七爷道。

盛七爷不在意地道:“你做主就行了,问我做什么?”又道:“我在宫里药房看见一味药,觉得用来替代过山风的毒液似乎不错。等吃完粥,你跟我到药房来一下。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王氏也是医痴,闻言忙道:“那好。送礼的事就让思颜代劳吧。”说完忙忙地喝完粥。就跟盛七爷去药房研究替代药方去了。

盛思颜笑眯眯地看着爹娘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低下头又吃了一大口粥。

这粥怎么这么甜啊!

盛思颜吃了一碗还想再吃一碗。

盛宁芳鄙夷地瞥了一眼盛思颜越发圆滚滚的身材。道:“大姊,你是我们国公府的嫡长女,你也拿出个样子好不好?幸亏我们如今不能出门,不然跟你一起出门,我羞都要羞死了。”

盛思颜知道大夏皇朝的女性以瘦为美,盛宁芳不听王氏劝阻,一味节食,如今小小年纪,确实有弱柳扶风之态。但是年岁太小了,这时候节食,实在是得不偿失……

盛思颜说过许多次,盛宁芳都不以为然,还认为盛思颜是故意想让她跟着胖。

既然怎么劝都不听,盛思颜也懒得再劝。

“我吃我家的饭菜,关别人什么事?我看你是没有饿过。到时候饿你个三天三夜,看你还敢乱说话。”盛思颜白了一眼盛宁芳,将第二碗腊八粥吃得干干净净。

从饭厅回去的时候。盛思颜发现天气陡然变冷了。寒风嗖嗖地往她银鼠袍子里钻,风吹到脸上像刀子刮一样地疼。

“不得了,不得了,怎么这么冷啊……”盛思颜回到自己房里。还冷得直跺脚。

屋里早早地升了炉子,但是寒风还是从大门开阖的地方嘶嘶地吹进来。

木槿带着几个七八个小丫鬟将厚厚的灰鼠皮门帘找出来换上。

盛思颜恨不得整个人扑在暖和的熏笼上。

海棠给她捧来一杯热热的参茶。

盛思颜一口气喝了半杯,才觉得热气渐渐从胃里往四肢百骸里贯通过去。

“这天怎么突然冷成这样?”盛思颜奇道。往年他们住在王家村的小破房子里的时候。也只用生一盆炭火就够了,没有冷成这样过。

木槿和海棠也都道:“可能是要下雪吧。下了雪就好了。”

盛思颜暗自嘀咕。往年也下过大雪,可是从来没有像这样冷得滴水成冰的地步。

第二天早上。果然开始飘雪花。

开始只是雪籽儿,后来就是雪花,再后来就是雪片了,铺天盖地、密密麻麻,三尺之外根本看不见人影。

盛思颜躲在房里,连王氏那里的晨昏定省都不用去了,吃饭也在自己屋里吃。

偶尔出去一次,整个人就要结冰了。

回到房里要去炕上捂很久才会恢复过来。

这样冷的天,盛七爷却还是要去照顾夏明帝的身子。

因为下雪天不好走,盛七爷这些日子索性宿在宫里的太医坊,不回家了。

王氏在王毅兴的提醒下,早早备好了过冬用的木炭和粮食、菜肴,还有给下人都准备了羊皮袍子,对于这样的寒冷天气,还不至于手忙脚乱。

但是京城里别的人可没这么好运气了。

大雪下了五天五夜,京城的街头就出现了一些冻死的乞丐。

京兆尹命衙司在街头收殓死尸,同时命令各街区的里坊保正们注意街坊邻居的动静。

很快这股寒冷的天气就从京城往四周蔓延。

各地受灾的奏章如同雪片一样飞向太后的案头。

冬天本来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有些地方出去乞讨的流民就比别的时候要多。

今年冬天冷得这样厉害,很多出去乞讨的流民在半路就被冻死了。

天气这样冷,愿意出来做活的人不多。

沿途的死尸堆积得也越来越多。

不过好在天寒地冻,活人都能冻得跟冰雕一样,这些尸首暂时还不碍事。

到了腊月中旬,天气越发冷得厉害。

前些天下的雪一点都没有化的痕迹,堆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又因天气太冷,雪又结成冰,将很多平民的屋顶都压塌了。

这样冷的天气里,连避寒的屋子都没有了,更是雪上加霜。

盛思颜捂着厚厚的貂皮暖筒,坐在自家暖和的屋子里,招待来她家串门的牛小叶。

牛小叶是个坐不住的。

刚下雪的的那些天,她哪里都不能去,只好耐着性子待在家里。

现在不下雪了,虽然雪还没有化,天气依然冰寒刺骨,她就坐不住了,跟她哥商议之后,来盛思颜家坐一坐。

牛小叶这几个月经常到盛国公来拜访她。而且在京城各种活动中,只要她能参加的,就必定和盛思颜在一起,并且明目张胆地捍卫她,不许别人说她坏话。

盛思颜很是感激,越发把她当做知己,就算牛小叶有时候说错话她也不在乎,她知道牛小叶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瑕不掩瑜。

“思颜,我听说郑大奶奶要在城里设粥棚,给那些流民施粥了。你们盛国公府要不要凑个份子,也去设个粥棚?”牛小叶一边吃着烤的香喷喷的薄脆芝麻小饼,一边问盛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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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救人 (泡_沫和氏璧+2)

盛思颜有些心虚地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像是空气都被冻住了一样,实在是不想出去凑热闹。

“思颜,我们去看看吧,那些人好可怜的。”牛小叶心肠很软,特别是对那些不如她的人,总是不吝施舍她的同情心。

盛思颜自忖做不到牛小叶和郑素馨这个程度,但是架不住牛小叶一再地劝她,最后道:“那就去看看吧。”

她也在家里闷了十来天了,眼看要过年了,不知道外面怎样了。

盛思颜记得以前年节之前,王氏都要带她来京城置办年货。虽然家里很穷,但是王氏总会挤出一点余钱,给她置办一身新衣裳。

在乡村里生活,吃肉只有初一、十五集市上有卖。

但是托隔壁王二哥家的福,盛思颜她们家的荤菜没有断过,还有各种山珍,吃得比盛思颜上一世还要好,都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不用着意加各种佐料烹调,只要用白水煮熟,再加点盐就香得不得了。

当然了,盐巴对于以前的王氏和盛思颜来说,也属奢侈品……

想到以前过的日子,再看看自己现在过的日子,盛思颜有些羞愧。她想起了以前住过的王家村,就在京城外不远的地方。

那里的人们过得还好吗?这个冬天他们储备了足够的粮食吗?

盛思颜心里一动,对牛小叶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跟我娘说一声。”

牛小叶应了,看着盛思颜裹紧了她的貂皮大氅。除了貂皮观音兜以外,她还用一块长条形的狐皮包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精灵般的凤眸。

盛思颜来到王氏的燕誉堂,对她低声道:“娘。这么大雪,这么冷的天,不知道王家村那边的人有没有事……”

王氏想到这么多年,多亏王家村的人庇护她们娘儿俩,也道:“我使人去看一看。如果需要帮助,我再想办法。”

盛思颜忙笑道:“嗯,那我就不管了。小叶说要我跟她出去逛逛,说郑大奶奶办了粥棚,要施粥。咱们家要不要凑个份子呢?”

王氏眯着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郑大奶奶的善举,咱们就不要抢她的风头了。我和你爹会准备些药材,烧些汤水给大家喝,驱寒防病,都是用得着的。”

“爹在宫里头还没有回来吧?”盛思颜忧心忡忡地问道。

“就算他回来,他也不会放心的。你要知道,这么冷的天,陛下那边也很凶险啊。”王氏的思绪转到宫里躺着的夏明帝身上。面色沉凝。

盛思颜恍然点头,“正是呢。昨天就有三家给我们送了丧贴,都是家里的老人扛不住这样冷的天,过世了。”

她们正说着话。王氏的大丫鬟玉桂又拿着两份丧贴进来,叹息道:“夫人、大姑娘,又有两家送了丧贴。”

王氏接过来看了看。道:“跟管事说,按等送丧仪过去。出殡的日子还早。暂时不用着急。”

因天冷,过世了的老人多放几天也无妨。又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京城的富贵人家都有意押到年后再大办丧事。

又过了一会儿,王氏的另一个大丫鬟桔香拿着一个帖子进来,满脸疑惑地道:“夫人,大理寺丞家里来了个管事,很着急的样子,说他家主人得了急病,想请国公爷去瞧一瞧。奴婢跟他说了国公爷在宫里太医坊,已经有十来天没有回家了。那人急得不行,说如今宫门封锁,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别的大夫不管用,请了好几个,都说没法子,让他们准备后事……”

王氏一听脸色都变了,立刻颤声道:“给我备车,我去……大理寺丞家。”

盛思颜知道王氏的医术也很高明,可能比盛七爷差一点点,但是王氏去瞧一瞧,弄清楚症状,可以回头等盛七爷回来的时候,两人再切磋切磋。

桔香忙应了,出去命人备车。

但是外院的管事急匆匆跑进来道:“夫人,外面道上的雪还没扫净,冻得硬邦邦地,不能走车,只能坐轿子。”

“那就给我备轿。”王氏沉着地道,已经镇定下来。她去药房收拾了药箱,想想不放心,又将想得出来的药材包了一大包,让桔香拿着,跟她出诊。

盛思颜忙道:“娘,我跟您去吧。”

王氏看了看她,摇头道:“你跟小叶出去看看郑大奶奶的粥棚吧。我先去大理寺丞府上瞧一瞧,等回来再跟你说。”说完就匆匆忙忙走了。

盛思颜扶着门框站在燕誉堂门口,看着王氏匆匆远去,她身量高挑,因走得太急,长长的紫貂皮大氅似乎被带出一阵风,很快走出院门,转个弯,就从盛思颜的视线里消失了。

跟牛小叶出去的时候,盛思颜都是闷闷的。

她们没有坐车,坐的是牛家的轿子。

因牛小叶很胖,她哥牛大朋给她准备的轿子很是结实宽敞,里面再坐两个人都不成问题。轿子里面还塞了一个火盆,烧得暖暖的。

牛小叶跟便戏法一样还拿出两盘小吃,一个是酥炸蚕豆,一个是五香嫩花生。

盛思颜见这样的情况下,牛小叶还不忘了吃了,忍不住笑了,道:“你倒是个心宽的。”

“那当然。天塌下来有高个儿挡着,我怕什么?”牛小叶满不在乎地将一粒五香嫩花生扔到嘴里,吃得很香甜。

盛思颜问她:“你们家准备了充足的粮食?”据她所知,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很多人家都断了炊,就连很多富贵人家都不得不精打细算。

现在的情形,就是拿着银子都没处买米。

市面上米店的存货都吃光了,外面的米粮却因大雪封路。一时运不进来。

盛思颜他们家因听了王毅兴,也就是王二哥的提醒。早早地囤了米粮在国公府里,别说一个冬天。就是半年都无碍的。

牛小叶她家跟王二哥更熟,应该也准备了吧?

牛小叶却一脸茫然的样子,道:“不知道呢。反正我只要每天有饭吃,就不管别的事了。我哥说没事,就是没事吧。”

盛思颜往轿子外看了一眼,果然看见很多面目青紫的人靠坐在街边巷口,好奇地道:“这些人怎么坐在这里?要干嘛?不冷吗?”

牛小叶探头看了一眼,道:“那是冻死的人。”

盛思颜打了个哆嗦,忙缩回头。半天缓不过劲来。

虽然知道这些人跟她没有关系。他们的死跟她也八竿子打不着边,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起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

牛小叶却已经说了出来,“我哥说,还是郑二小姐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简直说到骨子里去了。”

“这也是《想容文集》里面的句子?”盛思颜已经对郑二小姐的“出格”行径淡然了,连琼瑶奶奶都不放过的人,还能指望她放过杜甫?!

“是啊。我哥几乎倒背如流了。”牛小叶笑嘻嘻地道。

牛小叶的大哥牛大朋是郑想容的狂热崇拜者。

唉。如果这郑二小姐没有作死,不跟二皇子相恋,大概也不会落得这种早死的下场吧……

不过一想到这件事跟皇室有关,盛思颜又忍不住脑洞大开了。

是真的病死吗?还是“被病死”?两者之间差别可是很大的。

牛小叶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着话。盛思颜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

两人正说得高兴,那轿子突然颠簸起来。

盛思颜和牛小叶忙相互扶持,极力稳住身子。

牛小叶对外面叫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外面抬轿子的轿夫似乎站住了脚步。没有再往前走了,对里面道:“大姑娘。前面来了官府和义庄的人,在沿路收尸呢。”

“阿弥陀佛!”盛思颜马上合什祝祷一句。“总算有人想起来做点正事了。”

“哪里是官府的人?你看好了,那是太子殿下的人!”路边似乎有些闲人摸了出来看热闹。

盛思颜探头出去,果然看见一个身穿黄袍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群随从过来,朝着周围指指点点,然后看着手下沿路拿着黑色的布袋收殓。——正是她曾经在宫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

盛思颜紧紧盯着那个布袋,忍不住问牛小叶,“那个东西是什么?你见过吗?”

牛小叶看了看,摇头道:“没见过。挺像装米的袋子,但是没那么长啊?”

外面的轿夫听了轿子里面两个人说的话,也道:“我们也没有见过呢。以前官府和义庄收尸,都是用芦席一裹就行了。”

另外有人道:“这东西确实不错。一个个装好了放到车上,不会哧列出来吓唬人。”

盛思颜又打量了骑在马上的太子几眼,见他面目英武,满脸悲悯的神情,博得大家不少称赞。——那应该就是太子殿下了。

坐在轿子里,盛思颜暗忖,那个布袋子,明明就是后世的裹尸袋,抢险救灾的时候她经常见到这种东西。

难道这也是郑想容苏出来的?她抄人家的文做文抄公也就算了,弄个尸袋出来做什么?再说她死去十来年了吧?

盛思颜忍不住问牛小叶,“郑想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牛小叶茫然,“不知道耶。十几年了吧?”

盛思颜好笑,“你大哥这么推崇郑想容,你居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我大哥知道就行了,我干嘛要知道?”牛小叶跟她嘻嘻哈哈地嬉闹。

轿子顿了顿,外面的轿夫道:“大姑娘,前面的路通了,我们要走了。”

牛小叶和盛思颜忙坐稳了。

不多会儿,她们就来到吴家设粥棚的地方。

牛小叶一撂开轿帘,就看见满眼黑压压的人群,排着长队,手里捧着大大小小的饭碗,往前面冒着热气的粥棚走去。

“天啦,这么多人!我在东市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满京城是不是一半的人都来了?”牛小叶咂舌道。

盛思颜探头看了一眼,也很惊讶,道:“居然这么多人。”顿了顿,又道:“好像真的很缺粮食。”

她看见那些人都是面黄肌瘦,确实是饿了好几天的样子。

而前面的粥棚里,郑素馨居然裹着狐裘站在一旁,脸上和盛思颜一样,蒙着一块白色狐皮围兜,看着下人给人发粥。

“大奶奶,您回去吧。在这里守了好几天了,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郑素馨身边的丫鬟苦劝她。

郑素馨苦笑道:“这件事是我起的头,我自然要看好了。你看着只是一碗粥,其实那是一条人命啊……”

盛思颜跟着牛小叶挤到近前,正好听见郑素馨说这话,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郑大奶奶只要不针对他们盛家,旁的时候,她确实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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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姻缘

郑素馨的丫鬟玉桂不敢再劝,只好束着手退到郑素馨身后。

天气非常地冷,玉桂又不像郑素馨一样穿着皮毛大氅,只穿了件棉服和棉裙,外面套了一件青羔羊坎肩,被冰冷的寒风已经吹得麻木了。她就陪郑素馨在这里站了几天,耳朵、手和脚上就生了厚厚的冻疮。

盛思颜听周围的人说,吴家一共在京城设了八处粥棚,虽然那粥稀得能照见人影的,但是比没有强。很多快要饿死的人就靠这一碗米汤一样的粥续命呢。

郑素馨担心底下人捣鬼,所以亲自过来监察,确保她的粥棚不会被人利用出事。

盛思颜跟着牛小叶看了半天热闹,才打道回府。

一路上,她又碰到太子带着人在四九城里收殓冻死的贫民和乞丐,赢得众人的交口称赞。

盛思颜琢磨着,郑素馨和太子就算是刷声望,也算是做了点实事,总比尸位素餐不做事的人要好。

回到家天已经蒙蒙黑了,但是王氏还没有到家。

盛思颜有些不安,想了想,找外院的管事要了四五个膀大腰圆的随从,坐着大轿去大理寺丞家接人。

王氏此时正在大理寺丞王之全的床帐前给他诊脉。

一个年逾五旬的妇人站在她身边,泪眼淋漓地看着她。她看得近乎贪婪,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样子,不断用帕子拭泪。

王氏心情十分激动,但是为了王之全的病,她还是按捺住心头的情绪。静下心为王之全诊脉。

王之全年纪大了,公事繁忙。又不注意保养。近来天气突然变得极为寒冷,他身上的病就扛不住了。

其实并不需要请盛国公府的人过来诊治。

只有王氏知道是为什么。

她旁边的夫人就是王之全的妻子闵氏。

因说王之全生了重病。怕过人,闵氏将屋里的下人都遣出去了,只他们三个人在屋里。

王氏诊完脉,松了一口气,“王大人是积劳成疾,又遇上天寒,所以有些伤风。不过症候来得有些急,要小心写,先吃几味甘露白果饮散散热吧。”说完打开自己带来的药箱。亲自抓了够十天份量的药材,一包一包包好了摆在床前的小桌子上。

闵氏一直含泪看着王氏,嘴唇不断哆嗦着,欲言又止。

王氏忍着难受,半低着头,不敢看闵氏。

王之全挣扎着坐起来,从帐帘里伸出一只手,将帐帘掀开,仔细看着王氏。轻声道:“……素光,我的儿,你可回来了。”

此言一出,王氏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王之全床头,哽咽着道:“爹!”又抬头看了看她旁边也哭得稀里哗啦的闵氏,“娘!”

“不孝女王素光给你们磕头了……”不容分说。王氏咚咚咚咚给王之全和闵氏各磕了三个响头。

“好孩子,快起来吧。你这是做什么?小心把额头磕坏了。让人猜疑就不好了。”闵氏忙将王氏拉了起来,将她抱入怀里。颤声道:“素光,想死娘了……”

王氏和闵氏抱头痛哭。

但是她们都不敢大声哭,都是小声抽泣着,泪水从眼眶里滚落出来,将她们的前襟湿成一片。

王之全是个硬骨头的汉子,一辈子没有哭过,这一次也湿了眼眶。

这是他最疼的女儿。在家的时候,他为了她想拜盛老爷子为师的心愿,破天荒头一次去求盛老爷子,并且不惜拉下身段,企图“贿赂”盛老爷子。

可惜盛家的医术从来不传外人。郑素馨于医术之道有令人惊叹的天份,使得盛老爷子动了爱才之心,才破例收她为关门弟子。

既然是关门弟子,那就是最后一个的意思。

王素光资质其实并不比郑素馨差,就是晚了一步而已。不然的话,她和郑素馨两人的命运就要改写了……

不过当时盛老爷子虽然不能收王素光为弟子,但是看在王之全一片拳拳疼女之心的份上,盛老爷子在暗地里考察过王素光的资质之后,决定成全一个做父亲的心愿。

他跟王之全说定,说如果王之全愿意,他可以聘王素光为他家的媳妇。说他还有一个嫡幼子,在外地庙里养着,只等将来过了十八岁,大劫一过,就让他还俗娶妻。

只要王素光进了盛家门,自然就能跟着学盛家的医术了。

盛家祖训,医术是传子传媳不传女。而且只在嫡系血脉中择徒。所以也不是所有盛家的嫡系子弟都能学医术的。

因材施教的道理盛家的先祖还是很明白的。

也因为这个原因,盛家的医术既得到传扬,又没有散布到外面去。

能够将女儿嫁进盛国公府,对于王家来说是高攀,而且盛家人的人品有目共睹,王之全当然是应之不迭。

不过当时王素光年纪还小,盛老爷子知道王之全是有名嘴紧的人,让王之全不要声张,连王之全的夫人闵氏都没有告知。

结果到了盛七爷十八岁那一年,京城里风云突变,盛家突然满门被灭,太后还发告示将当时不在家里的盛家嫡系从别处抓来尽皆处死。

当时在盛家族谱上已经被消了名字,除了王之全和另外三大国公以外没有人知道的盛七就这样逃过一劫。

盛家被斩的那一天,王之全气得大发脾气,数次带人要进宫跟太后理论,都被赶了出来。

最后一次还被内侍拿棍子狠狠打了一顿,在家养了一个多月才养好。

盛七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悄上京,拿着盛老爷子给他的证明身份的信物,先找吴、郑和周三家的家主,求他们援手。但是这三家当时也是风声鹤唳。自顾不暇,都劝他先在外面躲一躲。等风声过了再说。

吴国公更是劝他最好找到治夏明帝的法子后再回来。不然地话,他回来也是送死。

他们这三家国公府。可不想看见盛家真的被灭了门。

唇亡齿寒的紧迫感,让吴、郑和周家暗暗地站到盛七背后,对他提供了周密的保护。

那时盛七在京城的时候,京城里还突然传过一阵子流言,说盛家还有人在世上,鼓动着太后要继续赶尽杀绝。

太后余怒未消,闻言派了大量暗探和官差,在京城四处抓捕跟盛老爷子长得相像的青年人。

盛七见有人盯上了三个国公府,不敢再跟他们接触。便去按照盛老爷子当初的嘱咐,说如果有事,也可以找当时名声最正直的大理寺丞王之全帮忙。

王之全收留了他,但是也告诉他,目前没有任何法子能帮盛家翻案,除非能把夏明帝救醒。

盛七就在王家住了一段日子,就这样结识了王之全的嫡女王素光。

王之全知道这两人也算是有婚约的,所以王素光不时去找盛七谈论医书,他都睁只眼闭只眼。只想等盛七走了,就再给王素光再定一门亲事算了。当初反正是口头说的,还没有来得及放定。

他没想到,女儿王素光居然看上了盛七。还非君莫嫁了!

可是跟着盛七,说不定就要一辈子颠沛流离,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王之全疼女如命。那是万万不能的。

因此他将女儿关了起来,不让她再去见盛七。

盛七黯然离去。王素光开始绝食。

只绝了一天,王之全就受不了了。他决心成全这两个孩子。也成全他对盛老爷子的承诺。

君子一诺千金,他不算完整的君子,因为他曾经动摇过,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他想过要背地里毁约。

而王氏绝食的举动,让王之全下了狠心。

那天晚上,王氏的养娘悄悄打开门,让她出去找盛七,就是王之全一手主导的。

这一切,王之全并没有对女儿王素光说过。

但是过了这么多年,阴差阳错、兜兜转转,王素光又成了盛家的当家主母,而且跟盛七爷习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

可见她跟盛七注定是要做夫妻的。

王之全就把多年前的这一段往事原原本本对王氏和闵氏说了出来。

有些事情被盛思颜猜到了,但是有些事情连王氏都不敢想。

“爹,您说得是真的?我真的曾经跟盛七有过婚约?!”王氏又惊又喜,心里虽然难受,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起,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王之全叹息道:“盛家都没人了,我编这种谎话做什么?盛老爷子如果泉下有知,看见你和他的嫡幼子琴瑟和谐,肯定会含笑九泉的。”

王氏拭了拭泪,道:“公公的祭庙就我们国公府隔壁,明儿去给他老人家上柱香。”

王之全点点头,“应该的。其实,我也应该去给他上柱香。”

“爹,您还是以后再说吧。我不想拖累王家。”王氏忙阻止道。

闵氏嗔道:“你这孩子,如今都做了国公夫人,还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王氏苦笑,道:“娘,新君一日不上台,我们盛国公府,就永远只是个花架子。”

王之全默认半晌,道:“盛七在宫里如何?”

“这些天他都没有回来。应该无事吧?”王氏怔怔地道。

闵氏正要说话,外面有婆子大声道:“老爷、夫人,外面有盛国公府家的大姑娘来访,说天晚了,要接她娘亲回家。”

王之全和闵氏都是一愣。

王氏忙道:“那是我女儿。”又抿嘴笑道:“是爹娘的外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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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护犊 (enigmayanxi和氏璧1+)

“是小思颜吧?”闵氏马上说道,“快让她进来让我们瞧瞧!”

王之全也很激动,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跻着鞋道:“给我拿套衣裳过来,还有我前阵子准备的见面礼都拿过来!”一叠声叫着闵氏给他找衣衫。

闵氏笑着对王氏道:“上一次你们家打官司的,你爹日思夜想,希望你们能打到大理寺,这样他就能亲自为你和外孙女做主了,结果陈侍郎那家伙在刑部就解决了那三家吃里扒外的掌柜,让你爹在家好一通埋怨。后来你爹有好一阵子不给陈侍郎好脸色,让陈侍郎莫名其妙,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你爹了,吓得请了病假闷在家里不敢去刑部理事。”

王氏又是骇笑,又是感动,还有一丝丝心酸和甘甜。她想道她爹从来就是铁面无私的青天大老爷,却为了她这个不孝女,一再地违背他做人的原则和宗旨!

这样的爹,才是真正把女儿捧在手心上的爹吧!

就连盛七对盛思颜都没有这样疼宠过。

这一瞬间,王氏决定以后要更加疼宠小思颜,把她爹的那部分都疼了,才不负她们这辈子母女一场。

盛思颜被大理寺丞的家人引到内院。

“盛大姑娘,盛国公夫人在里屋给我们老爷看诊,您在这里略等一等,很快就出来了。”那婆子恭恭敬敬将盛思颜领进来,虽然低着头,盛思颜却感觉到那婆子的目光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盛思颜笑了笑,抬头落落大方地看向那婆子。跟那婆子带着泪光的眼神撞个正着。

那目光中带着暖意,带着怜惜。像是多年失散的亲人终于重逢,那样的眼神可以抚慰任何一颗躁动的心灵。

盛思颜的心情出奇地平静。她对她笑了笑。柔声道:“你以前见过我?”

那婆子愣了一下,忙摇头,“没有,没有。奴婢是第一次见盛大姑娘。”想要闭口不言,但是看着盛思颜乖巧的样子,巧笑倩兮的笑容,忍不住又道:“盛大姑娘,你生得真好。”

盛思颜看了看自己桶形的身材,暗忖能把这样的身形也说成“生得好”。那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她。

但是她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让这婆子这样喜欢她呢?或者说,这婆子是爱屋及乌?

盛思颜眼珠一转,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我娘呢?我娘什么时候出来?”

那婆子忙道:“奴婢这就去看看。”说着,往堂上右侧的月洞门里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出来道:“盛大姑娘,我们老爷、夫人请您进去。盛国公夫人也在里面。”

盛思颜有些踌躇。虽然她知道大理寺丞是出了名的正直之人,又“王青天”的美名。但是一个人去人家的内室,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里屋传来王氏的声音,“思颜,进来吧。”

盛思颜顿时绽开笑容。拎着裙子快步走了进去。

从月洞门进去,是一间暖阁,从暖阁再往里走。就是内室了。

暖阁里没有丫鬟婆子,盛思颜只好自己动手。将厚厚的皮帘子掀开走进去。

里屋很大,当中有一座一人高的紫檀木玳瑁屏风。屏开四扇,用玳瑁和玉石拼成泼墨山水图,清雅中带着孤洁。

王氏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笑着道:“娘一会儿就回去了,你又做什么来了?外面天寒地冻,冷得很。你自己穿得暖,还坐轿子,可是也要体谅一下抬轿子和跟出门的下人们。这种天气,你不动,就是给他们积福了。”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喃喃地道:“我……我只担心娘不能回家,没想那么多。”

王氏还要再说,闵氏已经绕了出来,一把抓住盛思颜的手,笑眯眯地道:“这是你大闺女?长得真俊!”又道:“跟你小时候一样胖,就是没你高挑。”

盛思颜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闵氏一眼,又看向王氏,好奇地道:“娘,王夫人见过您小时候?”

闵氏自悔失言,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王氏念着盛思颜还小,不肯让娘家担这样大的风险,只是笑道:“娘的娘家,跟闵夫人娘家是世交。”

盛思颜便明白这大理寺丞的夫人姓闵,忙又行礼道:“闵夫人别见怪,我就是随便说说。”

王之全慢慢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站在屏风旁边看着盛思颜微笑。

盛思颜抬头,看见是一个面目清隽的中年男子,虽然笑得很温和,可是盛思颜也看得出来他眉间那股刚毅之气。

是个不容妥协的人。盛思颜暗道,她飞快地睃了王氏一眼,垂下眼帘,上前给王之全行礼。

“王大人,您可要好好保养。大夏皇朝的老百姓们还等着您给他们伸冤呢!”盛思颜笑着恭维王之全。

男人一般都喜欢儿子,独王之全是喜欢女儿的。他的孩子多,女儿却只有盛思颜的娘亲王素光一个人,而且他的儿子生得也都是儿子,十来个孙子,没有一个孙女。

盛思颜这个外孙女既是女孩,又是他最疼的女儿王素光的独女,王之全看得欢喜不已,招手让盛思颜过去,对她道:“今儿第一次见面,外……我没有准备,这个东西你拿去玩吧,不喜欢了赏给丫鬟也行。”说着,手从宽袍大袖里伸出来,手掌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碧玉匣子。

盛思颜不敢要,回头看了看王氏。

王氏忙上前道:“王大人,诊金您已经付了,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又不是给你的!是给我……给盛大姑娘的。”王之全瞪了王氏一眼,将那碧玉匣子往盛思颜手里塞,顺手摸了摸她的头。感慨地道:“我跟祖父盛老爷子有些交情,可惜啊。他去世了,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盛思颜默默地收下匣子。

其实她一看这位王大人。立刻就猜出来这是她娘亲王氏的娘家爹爹。

两人的脸盘模子长得是一模一样,特别是那管挺直的鼻子,摆明就是父女俩。

当然,王氏不肯说,她也只好装傻。

而且她也知道厉害,不会没事瞎打听。

从大理寺丞的府邸出来,外面已经全黑了。

因为天气太冷,宵禁也没人管了。

因为晚上比白天还冷,敢出来的人大部分都会被冻得七死八活。要丢掉半条命。

一行人顺利回到盛国公府,没有碰到官差。

回家之后,盛思颜对王氏顺便说了郑素馨设的粥棚的事。

王氏这一次出去,才发现外面确实缺粮缺得很厉害。

“那咱们也跟着设个粥棚吧。”王氏迟疑着道。但是又担心被人盯上。他们盛家现在毫无根基,经不起任何乱子。

盛思颜想了想,“要不等牛家设粥棚的时候,我去凑个份子吧。”她也想到了王氏的顾虑,他们盛家,现在确实应该韬光养晦。不宜太过高调。

像郑素馨和太子那样敢出来刷声望,是要底气,要后台的。

他们家么,刚刚才复爵。还是洗洗睡吧……

第二天,牛小叶又来了,这一次。她是来邀请盛思颜去她家设的粥棚凑份子的,并且还带来了宫里的消息。

“思颜。我听说,京城里有些富贵人家的粮食也吃光了。宫里太子和皇后娘娘向太后娘娘请旨。想开官仓放粮,免得饿死的人更多。可是听说太后不同意。”牛小叶神秘说道。

盛思颜愕然:“你是如何知道的?宫里最近不是不许进,也不许出吗?”

“一般人是不能进,也不能出,但是有人例外啊。”牛小叶嘻嘻笑道。

“有人?”盛思颜想了想,“你是说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住在东宫,和皇宫是一体,但是又另有门户,所以在皇城关闭的时候,东宫有些地方还是可以进出的。

不过盛思颜又有新的考虑,她摸着下颌,沉吟道:“看来,有人确实等不住了。”

太后临朝听制,这么多年都是风调雨顺,除了不时骚扰大夏边境的蛮族,还没有出过大乱子。

今年这个极寒的冬天,大概是太后娘娘遇到的第一个难题了吧?

盛思颜又想了想。就算如此,又关她什么事呢?

只要她爹能维持夏明帝的状况,他们家就高枕无忧。

不对!

盛思颜突然想起来,在下那场大雪之前,她爹盛七爷曾经说过好像找到了一味可以替换过山风蛇毒的药材!

然后就是下大雪,天气骤然变冷,她爹盛七爷一入宫门深似海了。

再也没有出来过。

不会是她爹出了问题吧?

盛思颜急得心急火燎,忙对牛小叶道:“你坐会儿,我去跟我娘说件事儿。”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来到燕誉堂,盛思颜将牛小叶刚才说的有关宫里的话说了一遍,又问王氏:“娘,爹那边有信来吗?”

王氏摇摇头,“没有。”不过,她想得更远,“你爹应该没事。你爹要有事,就是陛下有事的时候,而太后娘娘,是绝对不会让陛下有事的。所以你别看太子在外面闹腾,最终还是要看宫里的那个人发话。”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她对王氏已经是无条件信任了。

“那好,我今日就跟牛小叶去设粥棚,当做是给爹祈福了。”盛思颜改了主意,打算也要出去刷声望,但是她是要给盛国公府刷,给她在宫里孤立无援的爹刷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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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81章 距离

王氏愣了愣,眯着眼睛打量盛思颜一眼,“你说要去干嘛?去哪里?”

盛思颜拍着脑袋笑道:“忘了跟娘说,牛小叶来邀我去他们家的粥棚凑份子,顺口对我说了宫里的事,我就想着来问问娘,然后跟她去粥棚帮忙。”又抱着王氏的胳膊道:“娘啊,其实太子他们能这样做,我们也可以啊!我们盛家的神农府,当年也是活人无数的。如今雪灾这样大,很多人没有饭吃呢。咱们有能力,是不是应该出手帮帮忙呢?”

娇憨的样子,让王氏连生气都不忍。她将胳膊抽出来,把盛思颜搂在怀里,笑了笑,轻声细语地道:“思颜,爹不在家,只有娘一个人在家,你不想在家里陪陪娘,陪陪你……还未出世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盛思颜霎时瞪大眼睛,惊喜叫道:“娘!您怀孕了?!”

“什么怀孕了?!这叫有喜!有喜知不知道!”王氏忙捂住盛思颜的嘴,嗔道,斜斜横了她一眼,眼波流转,竟然也有几分妩媚之态,“还不到三个月,你不要对别人说。”

盛思颜心里的欢喜似乎要炸开了。

“我不会对别人说的!——娘!娘!我会有小弟弟的!一定是小弟弟!”盛思颜在屋里乐得直转圈。盛家的嫡系血脉啊,真正的嫡系,可不是涂氏生的那两个庶子能比的!

“如果是小妹妹呢?你可不能厚此薄彼。”王氏挑了挑眉,对盛思颜眨了眨眼。

“呃,如果万一是小妹妹。我会好好做大姊,带她读书习字。把我会的东西都教给她。还有,教她一起盼着爹娘再生一个弟弟!”盛思颜斩钉截铁地道。

王氏微笑。往榻上斜斜躺下来,道:“腰有些酸,你帮我捶一捶。”

盛思颜马上握着小空心拳,轻轻给王氏捶腰背。

王氏半眯着眼睛,嘴角翘得如同一只菱角,半晌对盛思颜道:“思颜,这些日子,你做什么事,娘都没有说你。以为你自己能想过来。但是到了今天,娘发现,不说你不行了。”

盛思颜的拳头顿了顿,她咬了咬唇,低声道:“……娘,您是说,牛小叶?”又为牛小叶辩护,“她就是心直口快,没有坏心思的。跟她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不用动脑子。不担心她会突然挖个坑让我跳……”

王氏笑了笑,道:“你以为呢?日子这么长,你就能说以后她会永远是这个样子?再说。她比你大两岁,家里的情形比咱们家复杂多了。以一个商家之女,她能穿行在京城世家大族之中。你以为她真的是大大咧咧这样简单?还是以为别人都同你一样,看着她心直口快。就跟她做个知交好友?”

盛思颜涨红了脸,忙道:“娘。我知道她有不足,也没指望她只有我一个朋友。只是……只是……我当初认识她的时候,她对我好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是……”

“我懂。患难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嘛。”王氏笑着拍了拍盛思颜的面颊,“思颜是个长情的人,又心软,明白你的人,会对你很好,会珍惜你这个朋友。但是你要知道,朋友是相互的。你对她处处维护,帮她牵线搭桥。你忘了,娘可不会忘。当初你跟吴二姑娘结下梁子,就是为了维护她。”

因此得罪了吴婵娟和郑素馨这两尊菩萨。

盛思颜低下头,手里不安地绞着手指头。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娘不是要阻止你跟她做朋友,娘只是希望,你用眼睛好好看看,用心好好想想。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你现在就把她当做知己,不觉得太早了吗?现在就从泛泛之交做起,以后有缘再做知己,你说行不行呢?”王氏劝说得十分委婉。

盛思颜心里也清楚。牛小叶给她带来的麻烦,远比带来的快乐要多。但是盛思颜总是觉得,不能这样功利地对待朋友,特别是牛小叶这样在患难之时就对她伸出友谊之手的朋友。

王氏听了盛思颜的心里话,本想提醒她,有些人就是喜欢对不如自己的人“伸出友谊之手”,不然怎么会有一句古话,叫“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呢?

不过想了想,王氏还是没有继续打击她,只是道:“你别想了。出去跟牛家凑份子设粥棚的事,肯定是不行的。”

“为什么?他们是救人……”盛思颜反问道。她知道王氏不是狠心吝啬的人,她这样说,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王氏从榻上站起来,扶着腰在屋里漫步。

盛思颜跟着上前扶着王氏的胳膊。

“要设粥棚,咱们盛国公府又不是设不起?为何要去沾牛家的光,去跟他们家凑份子?”王氏停住脚步,用手点了点盛思颜的额头,“真要凑份子,我宁愿去吴家凑份子,不是牛家。”

这样一说,盛思颜马上明白过来。

自从他们家复爵,她和牛小叶,就是两个层次的人了。就算他们跟郑素馨有过节,但是盛家跟吴家才是一个牌面上的人。

虽然盛思颜知道牛小叶的热忱,没有那么功利,但是谁知道她家里人是什么心思呢?她哥牛大朋可是跟王二哥他们熟识的人。

而盛思颜也明白,王二哥后面是有贵人的……

“……去跟牛家凑份子设粥棚,就是给牛家抬轿子。咱们盛家千年声誉,就算是给人灭了门,他们牛家也不配咱们去给抬轿子。”王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回头,怜惜地看着盛思颜,知道自己的话,给了她重重一击。

“抬轿子?”盛思颜瞠目结舌,“不会吧?”

王氏看向窗外凝重冰寒的院景,笑着道:“思颜。你知道牛小叶为何一定要拉你去他们家的粥棚?”

盛思颜现在说不出“帮人”这两个字,只是讪讪地笑。

王氏回头看了她一眼。莞尔道:“你就知道装憨。在我面前千伶百俐地,在牛小叶面前就被人牵着鼻子走。——我告诉你。设粥棚施粥这种事,你以为真的是救人这样简单吗?”

盛思颜笑道:“大家的目的当然不同。但是这种行为本身能够救活人命,这就够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你是不计较。可是有人会计较。你知道,这些事,本来是官府应该做的事。官府却迟迟不肯开仓放粮。我听说太子给太后娘娘上了好几次奏章,都不得回应。后来郑大奶奶知道了,便主动说帮太子的忙,出面设粥棚救人。你知道郑大奶奶一出面。打的是谁的脸?——是朝廷的脸!”

王氏走了几步,接着道,“但是郑大奶奶是吴家媳妇,她的后面站着四大家族,所以没人敢说她个‘不’字,而牛家敢出面设粥棚,就算有那么大脸,也没那么大胆子。他们拉咱们家是抬花花轿子,掩人耳目。背后肯定另外有人。你又何苦搅在里头?”

盛思颜彻底明白过来,抬头对着王氏绽开一个了然的笑容。她突然明白自己跟王氏,或者跟郑素馨、吴婵娟这些人的差距在哪里了。

因为她来自后世,她总有种“局外人”的心态。看这些人,就跟看戏一样,总有种不真实感。

所以行事的时候就没有重重考究。而且总有偶然性在里面,就让王氏总觉得她想一出。是一出。

小时候有这种心态无所谓,反正也没有人会真的关心一个小孩子的说话行事。

但是随着她逐渐长大。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必须融入进去。

不仅在表面上,而且要在心态上。

如果老是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她自己不开心,还会让周围疼爱她的不开心。

盛思颜点头,“娘,那我就不去了,在家陪着娘亲。”

王氏松了口气,“这就对了。不过,粥棚的事,咱们不掺合,咱们做老本行。”

“什么老本行?”盛思颜好奇。

“当然是赠药。”王氏笑道,“你王二哥也提醒我准备了一些药材。我看着,天这样冷,又冻死这么多人,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很容易生病。——我们设药棚,给那些缺衣少食的人熬甘露汤。”

盛思颜崇拜得五体投地。

盛家如果跟着旁人设粥棚,会得罪朝廷,但是设药棚就不一样了。

因为这本来就是盛家的职责。盛家家主同时会兼任太医院的院判,盛家出面设的药棚,可以等同朝廷机构。

这是给朝廷争光的事儿。

而那些粥棚,是打朝廷的脸,也就是打如今临朝听制的太后娘娘的脸。

盛思颜忙道:“那娘要不要我去帮忙?”

王氏摇摇头,“太医院的学徒很多,让他们来帮忙吧。家里的管事负责提供药材就行。”

盛思颜明白过来,笑道:“咱们还可以趁这个机会,去打听打听爹的消息。”

虽然他们不能进宫,宫里的人也不能出来,但是传送消息的渠道还是通畅的。

每天都有值日的官员将奏章通过一个小门洞递进去,让太后娘娘批阅。

“这不就想过来了?”王氏满意地笑了,“要怎么跟牛小叶说,不用我教你吧?”

盛思颜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卧梅轩,对牛小叶抱歉地道:“小叶,我娘有些不舒服,我要在家里照顾娘,不能去你们家的粥棚了。”

牛小叶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

“啊?不能去了?可是……可是……”牛小叶嘟哝几下,扯着盛思颜的衣袖道:“我都跟我家里人说了,一定会带你过去的。”

盛思颜很是歉意,她握着牛小叶的手,细细地道:“你去帮我向你家人解释一声,就说我也没法子。我娘身子不舒服,我爹在宫里,家里没人不行。”

“可是,你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你娘也是他们的嫡母,他们也要出来尽孝心啊?”牛小叶还是不放弃。

盛思颜能理解牛小叶的心态。因为自从她们认识以来,盛思颜从来没有拂过牛小叶的意,不管什么事情,她对她都是有求必应的。

总是有求必应的人,突然开口说“不”,对方肯定是很难接受的。

不过这一次,只有抱歉了。

在牛家和盛家之间,盛思颜当然要选择自己家。

牛小叶似乎没有想这么多,她虽然委委屈屈应了,可是嘴翘得老高,一脸不开心的样子连藏都不藏。

盛思颜还想再安慰她两声,牛小叶却已经嘀咕道:“……真是,病也不选好时候。“

盛思颜的脸色沉了沉,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她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当没听见牛小叶那句话,笑道:“你们家的粥棚什么时候开?你要去晚了,你家人会不会着急?要不我使人去你们家说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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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祸起 (粉红210+)

“思颜,你就去露露脸,不行吗?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你我是知交好友,我家的粥棚,怎么少得了你们家呢?你说是吧?”牛小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她再接再励,企图让盛思颜回心转意。而且她知道盛思颜这人挺心软,挺好说话的。

盛思颜只是软软地笑,摇头道:“不行的。”

声音细声细气,不像很坚决,但是总在翻来覆去地重复。

不行不行不行……

牛小叶心里开始难受。

“真的不行啊?”

盛思颜想了想,委婉地道:“设粥棚是积阴德的好事,我什么都没做,可不敢贪功。”

“你是不是担心你娘不肯出粥棚的份子钱?你别担心,我跟我大哥说一声,你们那份我垫上!”牛小叶急道,她想来想去,只想到这个原因。

盛思颜说王氏生病的话,牛小叶半点都不信。

她明明听大哥说过,大理寺丞重病,盛国公夫人还亲自出诊来着……

就是昨天的事儿。

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变得要盛思颜照料了?

盛思颜有些啼笑皆非,伸手搭在牛小叶肩上,道:“当然不是钱的问题。设粥棚能要多少钱呢?我自己的私房就够了,根本就不用找我娘要。我只是觉得不能占你们家便宜。你帮了我许多忙,我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说得牛小叶有些脸红,可是想到回去之后,家里那些鄙夷的嘴脸。就更是不开心。

她家里除了大哥,还有别的弟弟妹妹。有叔伯家的,也有庶出的。看着她跟盛国公的嫡长女成了莫逆之交,都对她羡慕得紧,当然,因羡生妒的也有不少。

因有了盛思颜,牛小叶在家里的地位也高了许多。

这一次,她来邀请盛思颜,可是她大哥亲自交代的。如果不能把她带去,就连大哥说不定都要埋怨她。

牛小叶咬了咬下唇,放软了声音。哀求道:“好思颜,亲亲好思颜,就这一次,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我家里人都等着你呢!看我都答应她们了,都说出口了……”

盛思颜淡淡笑道:“以后有这种事,你该先跟我商量商量。”再好的朋友,也不能代对方拿主意。

朋友之间相处的第一要诀,应该是互相尊重。

不过盛思颜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因为之前是她太过顺着牛小叶,自己的分寸没有把握好,不能现在怪牛小叶代她拿主意。

因为是她先前亲手把刀递到牛小叶手里,就算被她砍一刀。也是她该受的。

盛思颜叹一口气,扬声道:“海棠!进来一下!”

她的大丫鬟海棠应声而入,“大姑娘。有何吩咐?”

盛思颜道:“你穿件大毛衣裳,跟牛大姑娘出去一趟。代我向牛大哥陪个不是,就说我家里有事。要在家里侍奉娘亲,暂时不能出去了。”

海棠应了,道:“前天大姑娘给奴婢一件莲青琵琶纹翻毛大氅,奴婢就穿那个出去,行吗?”

“嗯,就是看着最近太冷,才给你和木槿一人与了一件。如果要出去,一定要穿大毛衣裳,不然扛不住。还有厚底鹿皮翻毛靴子,也要记得穿上。这天冷得,能把你那穿着绣鞋的脚冻掉了。”盛思颜跟着嘱咐海棠。

牛小叶看这个架势,盛思颜是真的不会去了,她的心灵受到沉重打击。

这是头一次,她发现盛思颜对她居然还有说“不”的时候。

闷闷地带着海棠出去,牛小叶先上的车,坐下来抬头看着莲青琵琶纹翻毛大氅的海棠攀着车辕爬上车,头上梳着丫髻,身形跟盛思颜居然有些像!

牛小叶脑子立刻转开了。

一路去粥棚的时候,牛小叶一直盯着海棠看,越看越欢喜,寻思如果让她戴上一个观音兜,再给她脸上包上一块长条的狐皮,就跟盛思颜上一次出门的打扮差不多了。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海棠,不仔细看,跟盛思颜确实身形相似,说她是盛思颜,大概也没人不信。

牛小叶嘿嘿地笑,凑到海棠身边,跟她闲话。

“你是哪里人?是如何来盛家做下人的?”搭七搭八问了一圈。

海棠是个老实人,有问必答,除了不该说的,别的都说了。

“你家里人都在盛国公府?”

“是啊。我们一家都被夫人买进来了,以后就是盛家的家生子了。其实盛家以前也有家生子的。可惜盛家主子被杀,他们的下人也没一个逃出生天的。”海棠有些惋惜地道。

别人家犯了事,最多家眷和下人被发卖,盛家可是连下人奴婢都死光了。

而且盛家主子死了还有一口薄棺,下人奴婢直接填了沟壑。

牛小叶眼珠子转了转,道:“在盛家做下人,确实挺可怕的。海棠,我求你件事,只要你答应了,我可以帮你们家赎身。”

海棠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家是上了奴籍的人,纵然脱了籍,也不知道要怎么过活。”

牛小叶气结。怎么有这样天生奴才命的人!

她又想了想,眼看快要到粥棚的所在地了,索性对海棠直言道:“海棠,你跟你们家大姑娘身形相仿,帮我个忙,就装做是你们家大姑娘,去我们家粥棚前面站一站,行不?就站一站,不用你说话,也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别的事情都包在我身上。”牛小叶顿了顿,从袖底里掏出一个绣金荷包,塞到海棠手里,“你答应了,这一袋子金角子,就是你的。”

海棠反手握住那绣金荷包,抿了抿唇,迟疑着道:“……真的不用说话?不用做任何事?只是在粥棚前站一站?”

“当然。如果有别的事。你就直接拆穿我,说你不是盛大姑娘。是她的丫鬟,行不行?”牛小叶给海棠吃“定心丸”。

海棠咬了咬牙。低声道:“……可是我没有问过大姑娘。若是她生气呢?”

“不会的,思颜不会生我的气的。再说,她派你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我知道她的。”牛小叶只差拍着胸脯打包票。

海棠低头看了看那绣金荷包,伸手将荷包的带子解了,倒出里面的金角子瞧了瞧,确实是足金的角子,有十七八枚那么多,应该有五六两重。确实不得了。

海棠长这么大,只在盛思颜那里见过真正的金银。

不过盛思颜的金银首饰、月例和库房,都是木槿管的,海棠管的是衣物和摆件。

“……那我回去跟我们大姑娘说了,如果我们大姑娘不高兴,你要帮我说说情。”海棠缩了缩脖子,打算试一次。

牛小叶却道:“只一次而已,回去你不说,我不说。你们大姑娘就不会知道的。”

“可是,瞒着大姑娘,不太好吧?”海棠犹犹豫豫,没有牛小叶胆子大。

牛小叶不想让盛思颜晓得。嘻嘻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她如果问呢,你就说。她不问,你就不说。也不算骗她吧?——来,我把这倭刀围脖送与你。”

倭刀就是沙狐皮的边角料。不算最贵重,但是就一般富贵人家来说。用倭刀已经很了不得了。

牛小叶觉得,海棠家里世代都是给人做奴婢的,应该没见过这么好的皮料子。

海棠笑着接过来,围在脖子上,谢了牛小叶。

牛小叶一手翻开海棠身上披的大氅,一边笑嘻嘻地道:“这个大氅,是你们姑娘不要了给你的吧?我看这风毛出的一般,不如我这围脖好。”

海棠家里虽然是做奴婢,但是她爹最擅长是甄选皮货,还有一手硝皮子的好手艺。金银她是没见过多少,但是各种皮毛,她从小是看到大的。

“牛大姑娘,我们姑娘给我的也是上好的。只是照理奴婢不能穿大毛,我今儿穿出来,已是违例了。但是大姑娘也说过,这个冬天太冷,不穿大毛衣裳扛不过,所以让我们别怕,能穿就穿。——这件大氅,是天马皮,就是沙狐腹下的皮子,贵重得很呢。”

沙狐腹下的皮子,叫“天马皮”。而沙狐颌下的皮子,叫“乌云豹”,是沙狐身上最好的皮子,也是最贵重的。

天马皮仅次于乌云豹,比牛小叶给她的倭刀围脖的边角料皮子要好很多倍。

可惜牛小叶不太懂这些,不解地问道:“天马皮?难道不是马的皮子?怎么又跟沙狐皮扯上关系?不懂,不懂……”

海棠一笑,不再说话,跟她一起来到粥棚。

牛小叶先跳了下去,对在那里翘首以待的家人道:“大哥,思颜来了!不过她有些不舒服,只能站一站就回去了。”

牛大朋十分欢喜,忙道:“快请盛大姑娘过来,外面冷。”又命人赶快把锅盖打开,可以开始施粥了。

海棠脸上围着倭刀围脖,头上戴着观音兜,身上穿着一袭莲青色琵琶纹翻毛大氅,有些不好意思地地走过来。

见了牛大朋,她还对他福了一福。

牛小叶笑着将她拉到里面,道:“这里暖和。别站在风口上。”

外面求粥的人看见开始施粥了,忙挤了过来。

牛大朋忙着带人在外面维持秩序,又去命人再拿些米粮过来。

人群外有人盯着他们的粥棚,对那个跟着牛小叶进去的胖胖的小娘子有些疑惑,便派了人挤进去专门打听那人是谁。

牛小叶向家里人介绍是盛思颜,盛国公府的嫡长女,并没有着意隐瞒。

因此那人一打听就打听到了,便忙回去向自己的主子报信。

“咦,居然盛家也来淌浑水?”那人笑了笑,隔着屏风吩咐道:“就她一个人吗?”

“是的。据说盛国公府的这位盛大姑娘跟牛家的大姑娘是知交好友,两人经常同出同进。”

屏风后面的那个人想起那一天在东市的人市上,盛思颜确实只带了一个丫鬟,就跟着牛小叶跑去了,便信了八分。

过了半晌,屏风后面的人起身,淡淡地道:“牛家是什么东西,也来学别人施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的手不要伸得太长……”

刚才回报的人会意,自去布置。

没有多久,牛家的粥棚前过来求粥的人越来越多。

开始大家还能维持秩序,规规矩矩地排队。

后来不知道是谁说,里面的粥快没有了,只能先到先得,后面的就没有了。

求粥的人急了,疯一样往前挤,非要做“先到”的人,才能保证吃到粥。

牛大朋没有预料到居然人来得这么多,比吴家那边的人多了两三倍还不止!

而且他们家的粥棚,可没有吴家的大。

牛大朋脸色阴沉下来,他明白过来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赶快跟大家说,就说粥还有很多,让大家不要挤。”

但是他们的人手不够,说得话没人信。

那些人还是疯一样往里挤。

牛家的人都出来帮忙了,还是顾不过来那么多求粥的人。

海棠在粥棚里面看见外面汹涌的人群,有些害怕,道:“人太多了,我还是走吧。”

牛小叶点点头,正要送她出去,就在这时,临时搭建的粥棚发出喀拉一声响,顶棚开始摇摇欲坠。

“粥棚要塌了!快跑啊!”

人群中不知谁发一声喊。

场上静谧片刻,然后无数人开始一哄而散。

有些人还往粥棚那边挤,企图捞到最后一碗粥,有些人却开始往外跑,逃命要紧。

牛小叶和海棠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粥棚的四个柱子开始歪斜。

顶棚靠门口的一根大柱子慢慢掉了下来。

“哎嘛呀!快跑!”牛小叶说着快跑,却慌不择路,居然下意识往粥棚里面跑。

海棠却要往外跑。

两人砰地一声撞在一起。

牛小叶比海棠更胖,冲力也更大,一下子将海棠撞倒在地上,她自己也跟着绊倒在海棠身上。

这时大梁已经整个儿砸了下来,重重地砸在牛小叶后背上。

牛小叶一口鲜血全喷在海棠脸上,将那倭刀围脖喷得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小叶!盛大姑娘!”

海棠被那双重的重量压得翻了个白眼,在晕过去之前,隐隐约约听见了有人狂吼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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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83章 将错

哗啦!

高大的粥棚在众人眼里四分五裂,倒塌下来,溅起一阵阵灰色的粉尘。

那腾起的粉尘里有未化的雪末和冰碴子,还有地上被冻得坚硬的尘土末子,一被人闻到就咳嗽不已。

“快把椽子搬开!压着我妹妹,还有盛大姑娘!”牛大朋怒吼着,顾不得等随从过来,亲自绾了袖子,和几个贴身手下冲了进去。

后面的随从抢了上来,大家一起抬起倒塌下来的顶棚、椽子,还有从中间断裂开的柱子。

牛小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她的背上有一根最大的梁木。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梁木拉开。

牛大朋忙将牛小叶抱起来,交到旁边的一个亲戚手里,自己再弯腰将被牛小叶压在底下,满脸是血的“盛思颜”抱了起来。

掀开“盛思颜”脸上围着的满是鲜血的围脖一看,牛大朋不由愣了……

当粥棚倒塌的时候,已经有人迅速将消息报了上去。

正在为官仓放粮的事苦求太后的太子听说了,忙去太医坊见盛七爷,紧张地道:“盛国公,您女儿刚被倒塌的粥棚压在底下,现在生死不明……”

盛七爷一听就傻了,愣了半天,一撂皮袍子,连滚带爬地去太后的安和殿嚎哭。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请放臣出宫一趟!臣的女儿危在旦夕,臣当不起她们娘儿俩,不能让我女儿再受这样的噩运!”

太后一惊,皱眉道:“怎么回事?你女儿怎么啦?”

盛七爷就把太子刚刚对他说的话说了一遍。

“……牛家施粥?你女儿跟去帮忙?”听说是牛家。太后的眼神闪了闪,脸上神情明显轻松许多。“那可不得了。怎么粥棚就倒了呢?真是太不小心了。也罢,你去看看吧。皇帝这几天的情况怎样?”

盛七爷忙道:“陛下状况稳定。臣刚调了一味新药。已经吃了两天,再吃两天,应该有大的起色。”

太后眼神又闪了闪,点头道:“那药都是你看着熬的吧?”

“臣一手包办,不假他人之手。”盛七爷忙道,又对太后道:“臣不在的这个时候,请太后看牢陛下,不要让任何人给他吃药。”

太后点点头,沉声道:“哀家晓得。这一次。哀家一定会派人牢牢看紧了!”

“多谢太后垂怜!”盛七爷说着就要出宫。

“慢着!”太后看着盛七的背影,突然出声唤道。

“太后娘娘?”盛七转身,疑惑地看着太后。

太后扬起下颌,肤白如玉,脖颈上更是不见一丝纹路,如同二八佳人般美貌。

盛七忙低下头,觉得怪怪的。

“……天降大雪,寒冰刺骨。哀家也十分担忧百姓。如今受伤的又是你的爱女,哀家也蛮喜欢那小姑娘的。今儿就跟你出宫一趟。顺便看看体察民情。”太后眼里精光一闪,堵住了姚女官正要劝谏的言辞。

“姚女官,备驾。”太后淡淡地吩咐道。

姚女官忍了又忍,还是道:“太后娘娘。外面太冷了,您昨儿就有些咳嗽。今天要不要臣女代您出行吧。”

“这怎么行呢?太子都不辞辛劳在外面操持,哀家帮皇帝管着这天下。怎么能躲在深宫呢?”太后笑得意味深长,“快去。备驾!”

姚女官不敢再劝,忙出去吩咐。

因太后要得着急。只准备了一顶九曲凤銮,扶着太后登了上去。里面放了一个大大的火盆,给太后取暖。

盛七爷心乱如麻,甩着袖子出了安和殿,跟着太后的凤銮一起,迅速往牛家施粥的地方去了。

盛七爷和太后走了之后,太后身边的大姑姑宁春去夏明帝住的宫里坐了坐,还给夏明帝拭了额头上的汗珠。

“这天虽然冷,但是宫里生的火也太大了。这地下有火龙,两边有火墙,四角还一角一个放着大火盆,简直要把人熏死。把火盆撤了吧,再把火龙和火墙的火降一半。”宁春在夏明帝的宫里走了一圈,对伺候的宫人吩咐道。

宫人应了,去吩咐烧火的下人。

从夏明帝宫里出来,宁春披着太后赏的一件薄猞猁皮大氅,慢慢往自己住的地儿里走去。

小宫女裹着跟个粽子一样跟在宁春身后,吃惊道:“宁春姑姑,您不多穿一件?”

宁春笑道:“不用。我热得很。刚才在陛下的宫里出了一身汗,凉风吹吹才好。”说着,驻足在穿山游廊的高处停下来,看着太后的九曲凤銮远去的方向,悠悠地道:“这天啊,真的是要变了。唉,这是何苦呢?一家人弄到现在这地步,希望陛下早些醒过来才好。”

小宫女听不懂,在后面笑眯眯地道:“宁姑姑,陛下不是快好了吗?盛国公真是厉害呢,陛下这两个月比前好了很多。”

宁春苦笑着低下头,走下穿山游廊。

此时皇宫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一声长号从里面传出来。

“太后出巡!百官跪迎!”一把中气十足的嗓子在皇宫高耸的大门响起来。

门口巡查的御林军连忙跪了下来。

盔甲和身上佩戴的刀剑的声音格外悦耳。

太后坐在九曲凤銮里面轻声道:“平身。”

她身边的姚女官忙大声对外面跟着凤銮的内侍道:“太后娘娘叫起!”

跟着凤銮的内侍便又大声传话出去。

宫门口场地上的御林军才站了起来。

负责拱卫京畿之责的御林军首领是太后的娘家人文将军。

太后出巡,他自然是要派御林军随驾的。

等太后銮驾走上皇城大街的时候,后面已经跟了一队杀气腾腾的御林军。

他们很快来到牛家施粥的地界儿。

牛大朋这边乱纷纷的。

他一边要把重伤晕迷的牛小叶送去找大夫救治。一边又发现那“盛思颜”其实不是盛思颜,而是她的丫鬟!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人又过来报信,“大公子。盛国公来了,说要看他女儿,还有太后娘娘……”

“皇祖母!”太子急匆匆从另一个街区赶过来,迎接太后銮驾。

“太后娘娘!”郑素馨也带着吴家人匆匆赶来。

牛大朋听得外面声势浩大,吃了一惊,忙用把围脖又围上海棠晕迷的面庞,低声道:“太后娘娘那里知道了吗?”

“晓得了。大公子莫要担忧,一切有太后娘娘做主。”跟他接头的,是一个内侍模样的人。脸上面白无须,说话声音尖细,喉结都不明显。

牛大朋抿了抿唇,忙跟众人跪迎太后。

太后的九曲凤銮停在了牛家倒塌的粥棚前面的空地上。

盛七爷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看看自己女儿怎样了。

太后却不紧不慢地唤人过来问话。

牛大朋强忍着心头的焦急,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他没说那人不是盛思颜,只说两人都受了伤。

太后点点头,命人将凤銮前面厚重的帘子撂开。对外面的人群曼声道:“天降大雪,天寒地冻,各位辛苦了。你们有这份心帮朝廷解忧,朝廷自然不会辜负你们。——来人!命京兆尹联合户部尚书开仓放粮!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一拖再拖!就说。是哀家的命令,让他们赶紧造人头册,挨家挨户配备米粮!不得有误!”

外面的百姓听了。顿时三呼“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拥护声不绝于耳,全是夸赞太后娘娘菩萨心肠的声音。

姚女官听了。忍不住带着快意看了郑素馨和太子一眼。

太后只用了这简单的一番话,就将郑素馨和太子这几天的忙碌衬得黯然无光。

这一下子。开仓放粮成了太后的功绩,之前的波折成了下属官员拖延的结果。

而一直号称在求太后放粮,但是太后置之不理的太子和郑素馨可是枉做小人了。

盛七爷根本不想理会这些人打的哑谜,他只心急如焚,想去看看自己女儿怎样了。

可是太后一直不开口让他过去,他也不能私自跑开。

太后微笑着看着地上跪着的百姓在那里欢呼不已。

等大家的声音都静了下来,太后才又道:“牛家虽然是商家,但是心怀百姓,确实是难得的品行。传哀家的懿旨,封牛大朋为六品舍人。牛小叶奋不顾身,救助盛国公嫡长女,着盛国公亲为牛小叶救治,以宣懿德!”硬是将这件事说成是牛小叶“奋不顾身”救“盛思颜”,从而给这件事定了调子。

盛七爷一愣,但是太后懿旨,他不能反抗,只好躬身应是,赶紧离了这里,去看看自己女儿的伤情。

太后吩咐完,也没有去看受伤的人,就说要看看京城的百姓过得怎样,命人抬着九曲凤銮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穿行起来。

九曲凤銮的帘子没有再掀开,但是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太后出宫看大家来了,纷纷从家里走出来跪迎。

这边牛大朋知道盛七爷医术通神,也是盛家的唯一嫡系传人,而且是皇帝陛下唯一御用的大夫,牛小叶能得他看诊,一定会救回来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盛七爷跟着牛大朋往另一边的民居里走进去。

那里也是牛家买的院子,只是知道的人不多。

来到屋里,盛七爷就要先看盛思颜的伤势。

牛大朋这才尴尬地道:“盛七爷,我说件事,您别生气。今儿受伤的,不是您女儿盛思颜,而是……而是她的大丫鬟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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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承情 (lililiya和氏璧+)

“不是思颜?真的不是思颜?”盛七爷又惊又喜,哈哈笑着在屋里晕头晕脑居然转了个圈儿。

牛大朋忙点头,“真的不是您家大姑娘,而是她的大丫鬟。”

盛七爷转了两圈,从听到消息就绷得紧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脑子也清醒了。

“不是思颜?那思颜在哪里?”盛七爷知道大丫鬟是跟着小姐寸步不离的。这是王氏在家里对这些刚买来的丫鬟婆子训话的时候说过的话。盛七爷记得牢牢的。

如果海棠在这里,那盛思颜会不在这里?

盛七爷在庙里长大,除了医术,别的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半懂不懂,所以十分信赖王氏的眼光和手段。

他这辈子最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就是跟王氏分开的那十年。他内疚了十年,自责了十年,本想为盛家洗清冤屈之后,就追随王氏和他素未谋面的孩儿而去的。

结果苍天有眼,让他跟分离了十年的妻儿重逢,最后还能复爵重振盛家。

这所有的一切,他都归功于王氏这个能干又跟他有共同爱好的妻子。

盛七爷的话一出,牛大朋又有些尴尬。他喃喃地道:“……呃,这我还不晓得,您得把我妹子,还有海棠救醒了才知道。”不过他向盛七爷保证,“您家的大姑娘真的不在这里,我们仔细找过了。”

盛七爷抿了抿唇,马上转身叫了他的小厮过来,吩咐道:“赶快回家一趟。跟夫人说说这里的情形,顺便看看大姑娘在不在家。”

那小厮吃了一惊。刚才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太后金口玉言,说牛家大姑娘救了盛国公府的嫡长女……

怎么大姑娘不在这里?

那小厮忍不住飞快地往屋里睃了一眼。

盛七爷怒道:“看什么看?!让你回去传话。你还等什么?”

那小厮忙收回眼神,低头应了,飞快往盛国公府赶去。

盛七爷过来给海棠诊了诊脉。

“还好。她就是吓着了,没有大碍。”盛七爷略一诊脉,又看了看海棠的脸色,起身掸了掸袍子。

牛大朋松了一口气,又领着盛七爷去看牛小叶。

牛小叶的情形严重得多。

有几个牛家从别处找来的大夫正在给牛小叶诊治。

他们已经号过脉,此时正在讨论药方。

看见牛大朋恭恭敬敬束着手,跟在一个身披貂裘的文士身后走进来。这些大夫不由自主肃然起敬。

这文士虽然披着貂裘,里面的袍子可是太医院正堂的服饰。

这些大夫不过是泛泛之辈,虽然听过盛七爷的名头,但是没人见过他。

直到牛大朋开口,“盛七爷,舍妹就在那边。请您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活她。”说着,牛大朋红了眼圈。

他和牛小叶是一母所出的嫡亲兄妹,家里别的兄弟姐妹都是庶出。或者叔伯家的,只有他们俩是最亲的。

况且牛小叶这一次受重伤,还是因为他的错……

盛七爷道:“这我可不敢打包票。生死有命,医者只能医生。不能医死。如果情况太糟糕,你节哀顺变吧。”说得一本正经,并没有客气或者安慰的意思。

牛大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涨得通红。

那些大夫脸上的神情也十分古怪。

盛七爷没有理他们,走上前去为牛小叶仔细诊治。

“还行。有救。不过脏腑受到巨大重压,要好好调养一番才会恢复。”盛七爷果然是圣手。三下两下就开了方子。

牛大朋又是感激,又是羞愧,跪下来给盛七爷磕了两个头,又道:“海棠已经醒了。”

盛七爷忙道:“带我去看看她。”看完便虎着脸出来,对牛大朋道:“给我备轿,我要带她回去。”

牛大朋应了,找人备轿送他们回盛国公府。

这边那先回去的小厮正在王氏的燕誉堂说话。

盛思颜怔怔地隔着帘子的暖阁里听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眉头也渐渐拧了起来。

王氏听完不动声色,道:“老爷吓糊涂了,说胡话呢。大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你先下去吧。”想了想,又叫住那小厮,“去跟老爷说一声,让他诊完脉赶紧回家。”

小厮便匆匆忙忙去了。

王氏起身走进暖阁,看见盛思颜怔怔的模样,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安慰她道:“别担心,等你爹回来再看看是怎么回事。”

盛思颜绞着手指头,低声道:“是我使海棠出去的。我不好意思让牛小叶失信于她的家人,所以想让海棠代我去道个歉。”

王氏用手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道:“现在知道厉害了?”说完又抱了抱她,“还好你没去,不然真要吓死娘了。”

盛思颜更不好意思,将头扎在王氏怀里,不肯露出脸来。

少顷盛七爷回来了,王氏将他拉入暖阁。

一见盛思颜好端端站在那里,盛七爷大喜,忙道:“思颜,你没事就好,今儿吓死爹了。”

刚才是王氏,现在是盛七爷,两个人的拳拳之心让盛思颜热泪盈眶。

“爹、娘,思颜以后一定再不自作主张了。”盛思颜喃喃认错。

“你没错。”盛七爷马上道,“都是那丫鬟自作主张。关你什么事?”

海棠醒了之后,一见到盛七爷虎着的脸,马上一五一十都招了。

牛大朋在旁边听得很是尴尬,就差再一次给盛七爷跪下赔罪了,只得道:“舍妹年幼无知,还请盛国公大人有大量,看在她受了重伤的份上,不要跟她计较。”

盛七爷当时没有说什么。现在回到自己家里,对着王氏就是一通抱怨。

“……他说得好听!年幼无知!年幼无知就可以胆大包天吗?!”盛七爷捶了捶桌子。

盛思颜羞愧地低下头。

这就是她引为知己的朋友……

王氏看见盛思颜羞愧的样子。忙给盛七爷使眼色。

盛七爷回过神,又道:“思颜。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内疚。你拿她当朋友,是她不拿你当朋友。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记得带眼识人就是了。”

王氏听了好笑,说得好像盛七爷他挺会带眼识人一样!

想想涂氏那一家子,可是盛七爷自己寻来的!

盛七爷转身看见王氏似笑非笑的眼神,也想到了涂氏,摸了摸后脑勺,讪讪地道:“……呵呵。那时候是不一样的。我那时只想找个好生养的妾侍,管她是什么人品呢?看着家人不错就行了……”

王氏咳嗽一声,道:“这件事,因为太后插手,倒是比我先前想的要复杂一些。”

盛思颜也在想着这件事,悄声道:“……如果太后娘娘晓得了,会不会治我们一个‘欺君之罪’啊?”

说是牛小叶救了她,其实是救了她的丫鬟。当时她并不在场。

这话提醒了盛七爷,他忙道:“不会的。太后知道那不是思颜。”

“啊?!”盛思颜和王氏一起惊叫起来。

“太后晓得不是思颜。还说是牛小叶救了她?谁告诉你的?”王氏的脸色严肃起来。

盛七爷点点头,“牛大朋说的。他很是过意不去,送我出来的时候,偷偷提了一句。让我不要担心。”

盛思颜百思不得其解,“太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王氏眉头轻蹙,沉冤半晌。道:“看来,太后娘娘是有意要把我们和那一位拉在一起。”

“谁?”

王氏用手比了个“二”字。

盛七爷明白是二皇子。忙道:“他不是出家了吗?”

“出家就不能还俗了吗?你还出家了呢……”王氏笑着揶揄盛七爷。

盛七爷嘿嘿一笑,对盛思颜做了个眼神。“听你娘说。你娘很厉害的。”

盛思颜也跟着笑,转头崇拜且依恋地看着王氏。

王氏嗔了这爷儿俩一眼,笑着道:“太后这一招,真是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太子的火候差远了。”

盛思颜好奇地道:“太后娘娘收服人心我是晓得的,但是……太后娘娘为何要将错就错,说海棠是我呢?”

“她是要咱们盛国公府,承牛家一个人情。而承牛家的人情,就是承牛家背后那人的人情。”王氏开始给这爷儿俩分析。

“那人是谁?”

“二皇子。太后娘娘亲手养大的孙子,这情份可不一般。”王氏转头看了看窗外,“从王毅兴对我们的提醒来看,这个冬天的寒冷,他们早就预计到了,也就是说,太后娘娘也早有准备。”

所以这一切,都在太后娘娘的掌控之中。

就连先前的宫门紧锁,也是在观望,看看谁最能蹦跶……

盛思颜恍然,对太后的手段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当然,对于靠着一点蛛丝马迹,就能看穿太后手段的王氏也更加崇拜。

“思颜,要委屈你了。这些日子,你就只有在家里‘养病’了。”王氏怜惜说道。

盛思颜跳了起来,“对了,海棠怎样了?她没事吧?”

“她没事,就是被吓晕了。那大梁砸下来,全被牛小叶挡去了。——当时牛小叶是伏在她身上。”盛七爷绾着袖子比划。

王氏挑了挑眉,道:“海棠这个丫鬟忒胆大了。”

盛思颜有些不安地瞅了瞅王氏,“娘要如何处置她呢?”

“你说,我该如何处置她?”王氏笑着看向盛思颜。

盛思颜知道,考验她的时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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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进退

海棠是他们回到盛国公府后买的第一批下人。

本来她以为会跟着她一生一世的。

盛思颜有些怅然。她不喜欢离别,有时候甚至竭尽所能要留住别人。

但是离别总不断地接踵而来。

先是邻居,再是朋友,然后是丫鬟。

盛思颜脸上有些凄然的神色。

王氏在心里暗暗叹气。这个女儿还是心太软了……

但是王氏又感到庆幸。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如果和几十岁的大人一样杀伐决断,把人命不当命,那也是她教养的失败了。

心里有挣扎,才是正常的反应。

盛思颜也在心里叹息,但是她知道她不得不做出决断。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海棠这一次,是太过了。”盛思颜轻叹道。

也许海棠真的只想帮牛小叶一个忙,当然,牛小叶提供的诱惑也足够大。

她忘记了婢女的本份,将主人家差一点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盛家和别的人家不同,盛家已经经不起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了。

盛思颜看了看王氏的腹部,那里孕育着一个小小的胎儿。

那将是他们盛家的希望。她一定要守护这个孩子。

“是,海棠确实做得过了。你想如何处置?”王氏又追问道。

盛思颜低下头,不敢看王氏和盛七爷的眼睛,她缓缓地道:“海棠现在受了伤,外面又天寒地冻。还是让她先在家里养好伤吧。”

王氏点点头,“然后呢?”

养伤是必要的。也是给太后说的话圆谎。

“然后……然后。让她脱籍。她也算是‘救’了我一命,再让她做下人。似乎不太妥当。”盛思颜继续说道。

王氏的眼底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她的声音里多了几份赞许之意。

是的,就算海棠做的是背主的行为,但是他们作为主家,要处置她,摆脱她,并不能又打又杀,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摆脱海棠的法子有很多种,最好的法子,是以进为退。

盛思颜肯定是不能再让海棠在身边伺候了。但是贸贸然将她直接从姑娘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贬做洒扫上面的三等丫鬟,会让很多人侧目,并且产生无数的猜想。

海棠是盛思颜的贴身丫鬟。贴身丫鬟犯了大错被贬,很容易让人想到是她伺候的大姑娘出了什么事,不然为何无端端处置她?

所以公然贬斥海棠,甚至是将她送到庄子上,或者悄悄将她打杀,都不是好法子。都会让人猜想是不是盛思颜出了什么事。

从某种意义来说,姑娘们的贴身大丫鬟,跟姑娘们是荣辱与共的。

当家主母在给家里的姑娘挑贴身大丫鬟,无不是慎之又慎。

但是人心隔肚皮。就算是家生子,也会有出格的丫鬟。

比如《想容文集》里面曾写过一个叫《西厢记》的话本子,那里面的丫鬟红娘就是个不安份的。引诱她家姑娘跟外面男子鬼混,毁了她家姑娘一辈子。

在大夏皇朝。《西厢记》这个话本对于丫鬟来说是**。

因此处置海棠最正确的思路,就是先将她高高地抬起来。给她脱籍,才能不让人从最坏的方向联想,也才不会影响到盛思颜的名誉。

先养伤,再脱籍,这样就能名正言顺不让海棠在盛思颜身边伺候了。

“……但是她的家人,我觉得,还是留下的好。”盛思颜听出来王氏声音里的赞许之意,受到鼓励,抬头看着王氏笑道:“这样行不行?”

海棠他们是一大家子一一起买进来的。这种下人一般是很难脱籍的。因为一脱就意味着全家人一起脱籍。

也许海棠可以是个例外?

王氏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当然可以。再说海棠带累你受了伤,将功补过,也只够她一个人脱籍,她的家里人,当然得留下来。”

留下来作为绳子,牵着海棠的脖子。

盛思颜又想到一个问题,“这样放出去,她会不会在外面乱说话?”比如说,跟别人说,那一次牛小叶救的根本不是盛思颜?

“海棠不敢乱说的,因为这是太后亲口懿旨。她如果说了,她也逃不了一死,因此她绝对不会说一个字,她会比咱们还怕别人知道真相。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说了,别人要以此为依据,告到太后那里去,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从头到尾,太后都是清清楚楚的。根本就不存在欺瞒一事。”王氏胸有成竹,完全不怕海棠能翻出她的手掌心。

“那我是说对了?”盛思颜十分高兴,过来拉着王氏的手直晃悠。

王氏想了想,还是夸她道:“嗯,不错。处理的有理有据,条理清楚,也有手段,而且不留话柄,确实可喜可贺。”

盛思颜绽开一个衷心的笑容,脸上容光如同穿云破月一般,照得王氏和盛七爷两个人都呆了一呆。

这样出众绚丽的容颜……

“幸亏她挺胖……”王氏和盛七爷两个人脑海不约而同浮出这样一句话。

王氏忙咳嗽一声,镇定下来,叮嘱盛思颜:“你要记住了。贴身丫鬟,顾名思义,就是要一直跟着你的。以后再不可以冒冒失失把贴身丫鬟单独派出去了,听见没有?要派人,这家里下人婆子那么多,何必要派自己的贴身丫鬟?你知不知道,你的贴身丫鬟出了事,就是你这个小姐出事。纵然你没出事,大家也会认为你出事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贴身大丫鬟是应该跟小姐寸步不离的。”

如果贴身大丫鬟被羞辱了,也就是小姐被羞辱,不会有别的解释。

盛思颜忙点点头。她确实没想到过这个。本以为派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出去,是给牛家人面子。但是。牛小叶知道这一点吗?

盛思颜咬了咬唇,低声问道:“……大家都是这样想的?贴身大丫鬟等同于小姐?”

王氏明白她的心思。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当然,特别是出事的时候。不然牛小叶怎地会想出用海棠代替你的主意?”

牛小叶知道这一点,并不提醒她,还故意用海棠鱼目混珠……

当听说王氏病了,不说问一句王氏的病情,却埋怨王氏病得不是时候。

点点滴滴,盛思颜都记在心里。

将心比心,她不会对朋友做出这样的事。

但是朋友如果对她做出这样的事。那就不是朋友了。

盛思颜长舒一口气,将牛小叶这一层轻轻放下了。

“娘,是我一时心软,以后一定小心。”盛思颜将头靠在王氏胳膊上。

王氏身量高挑,盛思颜只到她胸口。

“嗯,你也累了,戴上观音兜回去歇着吧。我再给你找个贴身大丫鬟。这次可要记住了,贴身大丫鬟,跟你自己一般无二。只能好聚好散,不能行差踏错。”王氏让自己的大丫鬟甘草送盛思颜回去。

盛思颜走了之后,王氏对盛七爷道:“到底还是孩子,只想到脱籍这一层。”

盛七爷笑道:“能想到这样周全已经不错了。还是你教的好。”

王氏笑了笑。带着丫鬟婆子去海棠养伤的院子,对她和颜悦色地道:“这一次你救了大姑娘,我们全家都谢你。”

海棠别的不怕。最怕王氏笑眯眯的样儿,忙要从床上爬起来磕头。

王氏已经将屋里的下人都遣出去了。只留了大丫鬟桔香跟着她。

“……夫人,奴婢……奴婢……有罪。”海棠喃喃说道。

“有什么罪?何罪之有?大姑娘在牛家的粥棚遇到危险。多亏你奋不顾身救了大姑娘,我这个做娘亲的,更是对你感激涕零。你是大姑娘的大恩人,再让你在府里做下人,人家都要说我们盛家不知好歹了。”王氏顿了顿,笑着又道:“所以我打算给你脱籍。从今往后,你是良家子了。”

犯下这么大的错,海棠本来以为自己是死定了,想着有些不甘心,正想托人去找自己的爹娘报信,结果不但没死,还能脱籍,这简直是喜从天降!

海棠脸上的血色顿时回来了,整个人喜气盈腮。

“多谢夫人大恩大德!”海棠伏在床上给王氏磕头。

王氏又道:“但是你连累了我们盛家,这个帐我们不能不算。”

海棠磕头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怔怔地伏在床上,两只胳膊轻轻颤抖。

王氏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确定海棠的心沉到谷底了,才接着又道:“所以你家人不能脱籍,只能你一个人脱籍。”

海棠松了一口气,身子一软,歪倒在床上。

“这都是大姑娘念在主仆一场,帮你求的情。要是没有大姑娘求情,依我的话,早把你筋都打折了。”王氏撂下一句狠话,恩威并重,“你好好歇着,先把伤养好。等养好伤了,再寻一门亲事,好好地聘出去做正头娘子。”王氏最后说道,转身扶着桔香的手离去。

海棠从床上抬起来,看着王氏的背影出了半天神,才用袖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真是好险,好险!多亏了大姑娘求情!她就知道大姑娘心软……

海棠从贴身的小衣里掏出牛小叶给她的那个荷包,紧紧握在手里,暗自琢磨,要找个怎样的如意郎君……

王氏回到燕誉堂,跟盛七爷说了对海棠的处置。

盛七爷皱眉道:“还要成亲?”

王氏笑了笑,出神道:“当然。海棠要脱籍,但是脱籍之后,必须要嫁给咱们庄子上的佃户。这一辈子,是不可能真的离开咱们家的。”

做错了事,还想脱籍聘到外面做正头娘子?

王氏冷笑。那她这个当家主母就不要混了。——海棠这辈子都要为她一时的贪心赎罪。

盛思颜知道王氏会把这件事打理得妥妥当当,因此除了耐心琢磨王氏处事的手段,别的时候,都在不动声色观察自己身边的丫鬟婆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事,她算是有了切身体会。

当然,体会更深的,是这种她要为别人的行为负责的无力感。

不像在后世,每个人都只代表他自己,犯了错,也不会牵连到别人头上,除非是同谋。

可是在这里,每个人的关系似乎都是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王氏另外挑了一个二等丫鬟给盛思颜的卧梅轩送去,没说补海棠的缺,只说先顶个人手。

盛思颜没有在意,每天在屋里看书“养伤”。

没过几天,盛七爷从宫里回来,说太后病了,已经好几日起不来床,据说就是那一天出巡的时候冻着了,回宫又忙着处理政事,结果积劳成疾,病倒了。

太后见自己起不来床,担心耽误政事,就传懿旨,让太子暂时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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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中意 (浅笑轻纱和氏璧+)

“太后娘娘病了?”王氏皱紧了眉头。

盛七爷点点头,“病了,确实是病了。我给太后诊了脉,她确实是受了寒凉,伤了肺经。”顿了顿,又道:“太后娘娘的安和宫宫门紧锁,防卫十分严密。太子殿下接过监国玉玺的时候,都只在宫门外磕了头。”

“那你怎么回来了?”王氏诧异,“陛下和太后娘娘都病了,你还能出来?”

盛七爷苦笑,“……太后娘娘让我在家里休整休整。说我这些天劳累,如果把我也病了,他们祖孙三代可就没法子了。”

王氏听得忧心忡忡。虽然她晓得太后不是没有成算,但是一下子将大权让出来……

唉,这手笔也真是太大了。

太后就不怕放得出去,收不回来吗?

不过想来想去,既然太后将盛七爷放回来了,应该是不想让他淌这趟浑水。

“回来也是要休整休整。你这些天在宫里吃不好,睡不好,瘦了这么多。”王氏心疼地道,又命丫鬟端养身汤与盛七爷用。

盛思颜在旁笑眯眯地道:“爹,您回来正好。娘身子不舒服,您可要好好照顾娘亲。”

王氏瞪了盛思颜一眼。

盛七爷忙道:“怎么啦?怎会身子不舒服?”一边说,一边用手按住王氏的脉搏诊了起来。

一诊之下,如遭雷击,整个人呆住了。

这可是欢喜得傻了?

盛思颜忙笑着推了推盛七爷,“爹,您这是怎么啦?难道娘……?”

“没事!没事!”盛七爷醒过神。狂喜地看着王氏,“素光……素光……”他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脸上的神情悲喜交集,莫可名状。

盛思颜抿嘴笑着。悄悄退出了屋子,将里屋留给王氏和盛七爷。

过了这么久,王氏终于再一次有身孕了。

盛思颜由衷地高兴。

盛家不是没有儿子,但是还没有嫡子。

无论如何,盛思颜都希望王氏能有一个儿子。这样等她出嫁了,还有人在家里陪着王氏。

木槿安静地跟在盛思颜后面往卧梅轩走。

外面还是很冷,眼看明天就是腊月三十了,盛国公府上上下下却只打扫干净院子而已。

眼下京城里很多人饥寒交迫,在酷寒中挣扎。他们盛国公府不能太高调了。

“木槿,你去看过海棠吗?”盛思颜悄声问道。

木槿摇摇头,“海棠在西南边儿的院子养病,没人过去。”

盛思颜想了想,道:“你有空看看她去吧。也不是过人的病,是受了伤。”

木槿笑道:“大姑娘真是善心人。奴婢等过了年就去看她。”

盛思颜看了木槿一眼,回头拢了拢青金色繁花似锦纹的乌云豹大氅,微笑道:“还有牛小叶那边,也得派人去慰问一番。她救了我。我可不能不闻不问。”

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一回事,但是面上总要做足了。

这就是做人……

盛思颜暗叹一声,不再说话,带着木槿回到卧梅轩。命她收拾了一个食盒,交给二门上的婆子给牛家送过去,指名说是给牛小叶补身子的。

牛家虽然不缺这点吃喝。但是盛国公嫡长女使人送来的食盒,又另当别论。

牛小叶伤势沉重。一直在将养之中。

盛七爷给她开的方子,说好了每十五日再换一个方子。

牛家又请了好几个大夫。坐在家里轮番会诊,总算是捡回一条小命。

盛七爷医术高明,给牛小叶诊治的时候,发现她肾经有损,所以才格外肥胖。

如果能治好肾经,她会很快瘦下来。虽然不会比普通人更瘦,但是绝对不会胖成这个秤砣样了。

牛大朋闻言,喜出望外,对盛家感激万分,在给江南蒋州的王毅兴写信的时候,将盛家夸了又夸,恨不得立时改换门庭,投奔盛家算了。

王毅兴坐在斜菱格的漏窗下读牛大朋的信,看前面部分还能微笑,看到后面的部分,却渐渐拧起了眉头。

良久,他将那信揉成一团,扔到旁边的熏笼里烧了,抬起头,看着映照在漏窗上疏影横斜的寒梅出神。

“二弟。”一把温柔至极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王毅兴抬头,看见是他大姐来了。

五年前朴素大方的王大姐,如今已经是绾起发髻,做了妇人的妆扮。

水红色哆罗呢对襟长袄,紧紧地裹在她曲线分明的高挑身子上,很是动人。

“大姊,今儿有空过来?”王毅兴忙起身让王大姐坐,又亲手捧了茶与王大姐。

王大姐,现在应该叫王青眉,接过茶抿了一口,笑道:“我来看看你,最近你老在屋里不出去,你姐夫担心你生了病了。”

王毅兴沉默半晌,笑道:“外面太冷了,还是屋里暖和。”

王青眉感慨地道:“幸亏我们遇见了你姐夫,不然的话,这么冷的天,我们如果还在那王家村,非冻死饿死不可。”

王毅兴淡淡地道:“那也未必。”忍了忍,还是道:“大姊,现在先别说‘姐夫’,二皇子还没有还俗呢。”

王青眉生得两道极好的长眉,越发掩得一双眸子水汪汪的,烟笼寒水月笼沙。

她的眉梢一顿,立时让人生出无限怜惜。

王毅兴有些挫败地低下头,用手揉了揉眉心,低声道:“大姊,略等一等。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二皇子就可以还俗了。”

王青眉见这个二弟愁成这个样子,反倒笑了,摇头道:“你啊,不知道在担忧什么。你姐夫又聪明又厉害,还有太后娘娘撑腰。你倒是怕什么呢?”

王毅兴笑了笑,道:“巧者老而智者忧。大姊你倒是深谙无为之道。”

“我比你们想得开。纵然这件事不成,我这辈子没享过的福都享了。没见过的世面也见了,我一点都不后悔。”王青眉若无其事地整了整发髻,站起来一转身,却看见身穿宝蓝貂裘的二皇子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她。

王青眉眉开眼笑地走过去,仰头道:“你来了?”

二皇子绽开笑颜,温和地应了一声,道:“才刚姗姗醒了,哭着要你呢。”

姗姗是王青眉和二皇子两年前生的女儿。生得乖巧可爱。

王毅兴想到这孩子就发愁。

这是二皇子还俗以前生的,以后纵然大事能成,这孩子的身份可怎么办呢?

二皇子好像看出了王毅兴的心事,不以为然地道:“你担什么心?我这个做亲爹的都不担心,你还发愁?我跟你说,如果大事能成,就算她是我捡来的,也是我夏昭的嫡公主!”

王毅兴苦笑着拱了拱手,“二皇子天纵英明。非我等能及。”

二皇子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吧。我说了娶你大姐做正室,这不是娶了?等还俗之后,就给她请封王妃。你可以放心。我的原配嫡妻的位置她坐不上,但是填房的位置肯定是她的!”

王毅兴:“……”二皇子,您以前没有成过亲吧?怎么我姐姐就变成填房了?

“……我的原配正室的位置。是给想容留着的。她跟了我一场,却尸骨无存。是我对不起她……”二皇子一提起郑想容。连声音都变了。

王毅兴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原来是那个郑想容……

他知道这是二皇子心中的执念。而且因为他们没有成过亲,所以这股执念更是浓烈。

“……二皇子您,真是长情。”王毅兴嘴角带着一抹微笑说道。

“你不认识想容,如果你认识她,就明白我为什么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二皇子陷入回忆当中。

王毅兴讪讪地笑道:“听说郑二小姐是绝世美人?”以前被好事者捧做京城第一美女。她死后,直接就升成“大夏第一美女”了。

“漂亮的女子多了,哪里比得过来?”二皇子摇摇头,“你不懂的。”

顿了顿,二皇子又问他,“你有没有中意的女子?如果有,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王毅兴想了想,摇头道:“还真没有过,我确实不懂您的意思。”

二皇子哈哈一笑,道:“算了,不说这些了,来,说点正事……”

两人拿着从京城来的密报开始商议事情。

……

京城里的吴国公府内院正院瑞云楼,吴老爷子手里把玩着一对铁石核桃,半闭着眼睛,对站在他面前的吴长阁道:“你媳妇最近在做什么?”

吴长阁窒了窒,笑道:“爹,您问素馨干嘛?她最近忙着呢……”

“忙着施粥?还是忙着帮太子抬轿子?!”吴老爷子睁开眼睛,一双细小的眼睛露出几丝精光,和平日里“守财奴”的形象实在大相径庭。

“爹!您怎么能这样说素馨!”吴长阁很是不满,“她都是为了咱们家好!”

“咱们家什么时候沦落到要靠她一个妇道人家?!”吴老爷子实在怒极,右手一抖,手里的铁石核桃如流星般砸向吴长阁。

吴长阁下意识往旁边一跳,躲了开去。

“你回去跟你媳妇说,让她守点妇道!——不是在想容女学教女学生三从四德吗?你让她别紧着教别人!我吴家千年世家,和大夏皇室共存亡,管谁做皇帝呢?!”吴老爷子低声叱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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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亲戚

吴老爷子的话让吴长阁若有所思。

他明白了爹的意思,回去委婉地劝郑素馨,“素馨,最近太冷了,又要过年了,你别出去了,就在家里歇一歇吧。”

郑素馨低头看着她的记名嫡子吴兆昆习字,好像没有听见吴长阁说话,伸手指着吴兆昆面前的描红薄,轻声道:“这个字写得不错,但是旁边那些就差一点。握笔的时候,手要稳,碗要悬,心无旁骛,不要老想着别的。”

吴兆昆是吴长阁的妾室张姨娘生的庶长子,已经被记在郑素馨名下,养做嫡子。

就是有了吴兆昆做记名嫡子,吴老爷子才给吴长阁请封世子。

吴兆昆才五岁,正是爱玩的年纪,很没有耐性,只是有些害怕郑素馨,才坐了这么半天写字。

“他还小呢,现在学写字做什么?你当人人都和咱们娟儿一样,三岁习字,五岁学文啊。”吴长阁笑容满面,看见郑素馨把不是她生的儿子照顾得和亲生孩儿一样,心里很满意。

郑素馨斜睨吴长阁一眼,将手搭在吴兆昆肩头,笑道:“好了,你爹给你说情,起来玩一会子吧。”

吴兆昆欢呼一声,放下毛笔,伸着胳臂道:“我要洗手!”

郑素馨叫了婆子过来领着吴兆昆去洗手。

吴长阁又把吴老爷子的话,掐头去尾说了一遍。

郑素馨怔怔地转过头,将吴兆昆刚才描红的桌面收拾干净,然会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自然知道,不管谁做皇帝。吴家都没有事。”

四大家族跟大夏皇室的血誓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那你还帮太子?”吴长阁十分不解。

郑素馨笑了笑,拉着吴长阁的手走到一旁坐下。低声道:“……无论谁做皇帝,吴家是不会有事,但是,你有事。”

“我有什么事?”吴长阁愕然地看着郑素馨,不明白怎么说到他头上了。

“……你以为,你做了世子,这个国公的位置就是你的?”郑素馨似笑非笑地道,朝东面努了努嘴,“你当那一房人是死人啊?”

“你是说。二弟?”吴长阁的脸色阴了下来。

他有一个嫡出的二弟吴长风,还有一个庶出的三弟吴长山。这两人都已成亲生子。

吴长风住在东面攸宁堂,嫡妻尹氏秀妍,出身江左大族尹家。尹家是军中出身,多出将才,本是神将府周家的门人。

当年尹家曾打算让族里的嫡长女尹秀妍跟神将府的周大将军结亲。那时候周老爷子对尹氏很满意,周大将军周承宗也一度点了头,但是就在两家要过礼的时候,周大将军突然表示反对。并且不顾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的反对,一意孤行要娶家世背景一般的冯氏秋娴为原配正室,并且很快生下嫡长子周怀轩。

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看在嫡长孙的份上,才不跟周承宗计较。认了冯秋娴这个嫡长媳。

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本以为嫡长子周承宗突然悔婚,是因为跟冯氏有了私情,所以开始的时候。对她很不待见。

但是过了几年,他们发现周承宗对冯氏淡漠得很。根本就不像是婚前就有私情的样子。

而冯氏虽然不像尹氏那样出身大族,但是冯家也是有名的诗书翰礼之家。在大夏皇朝薄有文名,冯家有好几个先祖也是文豪级别的人物,他们的灵位得以配享郑家祠堂。

冯氏自幼父母双亡,是依附在伯父家里长大的。

她嫁到周家后,一心相夫教子,为了病弱的儿子周怀轩操碎了心。在周家虽然不理事,但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越来越看重她。

而尹秀妍后来由周老爷子保媒,说与了吴家的嫡次子吴长风。

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本来就对尹秀妍十分满意,只可惜嫡长子吴长阁已经娶妻,不然嫡长女嫁与嫡长子才是门当户对。

也因为他们觉得委屈了尹秀妍,对她越发怜惜。

这尹秀妍也争气,过门就有喜,连生两个儿子吴兆祥和吴兆中,第三年生了女儿吴婵莹。

尹氏出身好,又能生,人又能干利索,立时就成了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最看重的儿媳妇。

而先进门的嫡长媳郑素馨却一直没有身孕。

直到尹秀妍的女儿吴婵莹两岁多了,郑素馨才生下她唯一的女儿吴婵娟。

刚生下吴婵娟的时候就不用说了,一个又瞎又傻的女儿,简直让吴家上下抬不起头来。

后来郑素馨不肯放弃,一个人带着刚出生不及的吴婵娟住到吴家庄,用了一年时间精心治疗,终于治好了她的眼疾和痴傻。

先前吴家人都认为吴长阁他们这个嫡长房算是毁了,都去吴长风他们这一房趋奉。

等吴婵娟病愈归来,吴老爷子亲口说她是“重瞳之人”,对吴婵娟格外看重,吴家的风向才又变了。

吴长阁他们这一房的人才真正扬眉吐气,在吴家重新成为人人敬仰的嫡长房。

众人的跟红顶白让吴长阁记忆犹新。

他阴了脸,冷冷地道:“我们娟儿是重瞳之人,他们有嫡子又怎样?能比得过么?再说了,就算比儿子,难道兆昆不是我的儿子?我还有兆林!在我眼里,嫡庶都是一样的,我不会厚此薄彼!——对了,忘了跟你说,张姨娘又有了身孕。你再给她挑几个丫鬟婆子过去。她院子里孩子多,人手太少,照顾不过来。”

郑素馨定定地看着他,“……张姨娘又有了身孕?你什么时候去她那边了?”

她记得吴长阁说过,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已经够了,不用再生了,因此决定不去张姨娘房里了。

吴长阁也想起自己以前说的话,讪讪地道:“这阵子你太忙了,老不着家。我喝了点酒……”

郑素馨没有怪他,眼波流转,含笑道:“张姨娘能生是福。这样吧,她又有孕,不能伺候你了,我把玉桂开了脸,给你放在房里吧。”

吴长阁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有你就行了,要那些丫鬟做什么?”说着,抱着郑素馨在她面上亲了一下。

郑素馨垂眸道:“二弟和二弟妹都有倚仗,就你一个人悬在那里。你以为封了世子就没事了?爹随时能把你换下来……我帮着太子,也是要给你留一条后路。以后等太子登了位,二弟他们再能干,也不可能越过你去。”

吴长阁听得心花怒放,抱着郑素馨又亲了好几下,道:“我就知道我夫人最厉害。”又道:“可惜咱们不能跟皇室结亲,不然的话,娟儿就算是母仪天下也是够格的。”

郑素馨忙捂住他的嘴,嗔道:“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要是说出去,娟儿还活不活了?”

“好了,不说,我不说了。”

吴长阁想到郑素馨为了他,简直是殚精竭虑,心里十分感动,也不想劝她,反而在吴老爷子面前对郑素馨多方打掩护。

不过现在太子监国,郑素馨也觉得够了,便不再出去,专心在家里准备年节。

腊月三十的晚上,吴家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守岁。

吴长阁他们一家子一桌,吴长风一家子一桌,吴长山一家子也是一桌。

每一房都有儿有女,确是家业昌盛的景象。

吴老爷子心头大喜,居然也不吝啬了,大手笔给每个孙子孙女都封了大红包。

吴婵娟待遇特殊,跟着吴老夫人一起坐在上首。

吴长风和尹氏端着酒杯走到吴老夫人和吴老爷子的桌前,笑着道:“爹、娘,儿子、媳妇敬两位一杯。”

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呵呵地笑,一口喝净杯中酒。

吴长阁见二弟果然不把他放在眼里,连敬酒都不让他先敬,心里有些不高兴。

郑素馨拉拉他的衣襟,朝吴婵娟那边努了努嘴,才让吴长阁忍下这口气。

没想到尹氏瞥见他们这边的情形,抿嘴一笑,跟吴长风一起端着酒杯又过来了,道:“大哥、大嫂,我和长风敬你们二位一杯。恭喜二位马上又要添丁进口!”

吴长阁忙挤出笑容,道:“二弟妹客气了。我也祝二弟和二弟妹和和美美,家业兴旺。”说着,先干为敬。

吴长风笑道:“大哥是后来居上,我们是拍马也追不上了。”

郑素馨只是淡淡地笑,并不说话,举着杯子略沾了沾唇,并没有喝完。

红烛高烧的中堂上,吴长阁看着郑素馨淡雅如白荷,尹氏却一身红衣,明艳照人,如同怒放的玫瑰,再看看上首坐着的女儿吴婵娟,也是越来越清丽绝伦的俏脸,心头的怒气不知不觉消散了,便叫了吴长风,还有三弟吴长山一起去屏风另一边的桌子上吃酒。

吴老爷子也跟着过去了,还带着二房两个十来岁的小子。

屏风这边就只剩下女眷和五岁大的吴兆昆。

尹氏敬完酒,没有马上就走,而是笑盈盈地看着郑素馨,道:“大嫂,我今儿才知道,原来周大将军的夫人冯氏,跟你是亲戚。”

郑素馨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四大家族彼此联姻,这么多年,亲戚多了去了,是亲戚有什么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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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除夕 (enigmayanxi和氏璧2+)

尹秀妍掩袖轻笑,点头道:“是呢,四大家族彼此联姻多年,是亲戚不奇怪。可是令堂并不是四大家族之人。”

郑素馨脸上的笑容淡去,正色道:“我娘仙逝多年,还请二弟妹自重。”

“令堂确实仙逝多年,奇怪,令堂的妹妹早早就去世了。周大将军的夫人冯氏,是令堂妹妹的女儿,也是你郑大奶奶的姨表妹吧?这亲戚,可是不算远啊,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也没有见你们走动过?”尹秀妍放下袖子,笑靥如花,一身红衣衬得她的容颜如艳丽的山茶一样如火如荼。

郑素馨没有接话,静静地看着尹秀妍。

尹秀妍单手托腮,青葱玉指轻轻扣着她轮廓精致的下颌,似笑非笑地道:“令堂早逝,确实很遗憾。令堂的妹妹也早逝。你生的娟儿,小时候生下来就多病。你姨表妹生下来的儿子,也是生下来就是药罐子里养大的。你说你们家是怎么回事?难怪……”

“难怪什么?”郑素馨眉间轻蹙,“你打听得这么清楚,难道就不知道我娘和周大夫人的娘亲,其实并不是血亲?”

“不是血亲?”尹氏眯了眯眼,这一点她倒是疏忽了。

“当然。我娘是原配所出。冯夫人,是填房带过来的女儿。”郑素馨淡淡地道。

也就是说,郑素馨的娘亲叶氏,是叶家的原配嫡女。而冯氏的娘亲,则是叶家填房跟前夫生的女儿,后来嫁到冯家。生下冯秋娴。而冯氏的娘亲虽然跟郑素馨的娘亲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居然都一样早早过世了。

这一点确实很奇怪。

而郑素馨生的吴婵娟。和冯秋娴生的周怀轩,都是生下来就多病。

当然。吴婵娟和周怀轩的病都治好了,这一点倒是跟他们外祖母的情形不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郑素馨有些不耐烦了。

尹秀妍眨了眨眼睛,嘻嘻一笑,道:“没什么了。我只觉得大嫂你太聪明了,太厉害了。这四大家族不知不觉中,都跟大嫂你搭上了边儿。只可惜,你样样比人强,却求不来一个儿子。”

说着,尹秀妍将身子微微前倾。凑到郑素馨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郑大奶奶,我刚刚知道一件事。有人告诉我,当初周大将军突然改了主意,不与我们家结亲,并且火速娶了冯秋娴为妻,就是在跟你见了一面之后。——你的姨表妹冯氏秋娴,肯定是恨死你了吧?所以至今跟你不来往……”

郑素馨噗嗤一笑,“二弟妹。你真会联想。当初周大将军不想跟你结亲,你还念念不忘啊?你这样执着,二弟知道吗?要不要我提醒他一声?”

尹秀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恨恨地盯着郑素馨,两眼像要冒出火来。

郑素馨看见尹秀妍这幅样子。心头大快,笑盈盈地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起来看着杯子里淡绿色的液体,慢条斯理地道:“二弟妹。我劝你一句,兆祥和兆中都要娶亲的人了。你就不要再抓着旧事不放了。不管怎样,你已经嫁人十多年了,儿子都要娶媳妇,你都可以做祖母了,又何必计较当初呢?还有,二弟对你情深意重,至今没有纳妾,连通房丫鬟都没有,你还有什么不足的呢?”

尹秀妍怔怔地听着,半晌抿了抿唇,笑了笑,道:“我跟长风是恩爱夫妻,但是这不意味着,你当初做的事就是对的。”

“对又如何,错又如何?”郑素馨不以为然地一口喝尽了杯中酒。

“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尹秀妍斩钉截铁地道。

“呵呵,代价。”郑素馨摇摇头,不再搭理尹秀妍。

而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吴婵娟和吴婵莹,还有三房的吴婵姐,带着五岁的吴兆昆四个人正在玩抓子儿,咯咯的笑语不时从那边传来。

三弟妹曾氏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笑着道:“大嫂、二嫂,喝碗雪蛤燕窝粥吧。”

郑素馨和尹秀妍不约而同露出温柔端庄的笑靥,齐声道:“多谢三弟妹!”

三个人一起坐下来喝粥。

吴老夫人坐在上首,跟几个老姨娘斗牌。

张姨娘有了身孕,没有过来,在自己的院子里带着两个小一点的孩子。

吴老爷子间或往这边瞅一眼,见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咧嘴一笑,跟自己的三个儿子和三个孙子闲谈起来。

……

盛国公府的腊月三十也有小型的家宴。

他们家人口简单,只有盛七爷和王氏这一房人剩下了。

盛思颜是嫡长女,下面还有涂氏生的三个孩子,盛宁芳,盛宁松和盛宁柏。

涂氏过世不到一年,盛宁芳、盛宁松和盛宁柏还在重孝当中,只过来吃一顿团圆饭,就要回房歇息。

这三个孩子一年前还是经常在外面乱跑的人,现在被拘在屋里,很是磨他们的性子。

盛宁芳本来觉得气闷,但是在绿玉馆待久了,她也习惯了,只是一直盯着盛思颜。

当初她生母涂氏老是说她不比盛思颜差,结果现在却差了这么多,她还是有些不甘心,总想跟盛思颜比一比。

“……大姊,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你都好了,牛家大姑娘都没有好?还有海棠呢?她也没好吗?”盛宁芳仔仔细细打量盛思颜,看不出她有受伤的样子。

盛思颜笑道:“我伤的又不重。”

“可是牛大姑娘听说伤得挺重的。”盛宁芳狐疑问道。

“是啊。她是挺重。”盛思颜笑眯眯地道,已经猜到盛宁芳要接下来问什么了。

盛宁芳果然问道:“你们一起受伤,怎么她伤得重。你伤得轻?”为什么不死在外头算了……

盛思颜斜睨她一眼,微笑道:“因为她救了我啊。所以她伤得重。我伤得轻。”

“啊?”盛宁芳没有想过来,“那海棠怎么也受伤了?听说伤得还不轻?”

“海棠也救了我啊。”盛思颜面不改色地说道。

“两个人都救了你?不会吧?!”盛宁芳表示不信。

“怎么不会?一个是我朋友。连太后娘娘都夸她舍己救我,难道有假?一个是我丫鬟。丫鬟救主,是份内之事,你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盛思颜淡淡说道,“不过这些话,你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要是出去乱说,别人会笑话你没脑子,这点简单的事情都想不过来。”

盛宁芳被盛思颜堵得咬牙切齿,一怒之下。手一扬,手边一碗甜汤就往盛思颜头上泼去。

“大姑娘小心!”盛思颜身边的二等丫鬟豆蔻迅速冲了过来,挡在盛思颜和盛宁芳之间,用身子护住盛思颜。

盛思颜和盛宁芳本是相邻围坐在一张圆桌上。

盛宁芳一动手,那碗甜汤全数洒在豆蔻的背上。

豆蔻穿着盛思颜给她们过年的新衣,淡黄色纺绸面子的羊皮小袄。那纺绸禁不起水渍,被盛宁芳泼得甜汤染得变了颜色。

盛七爷和王氏在对面看得清清楚楚,都很恼怒。

盛七爷怒喝一声:“宁芳!你这是做什么?!”

盛宁芳本来就是冲动的性子,说话说不过盛思颜。就习惯动手。刚见面的时候,就曾经想把盛思颜往车下推,后来进了盛国公府,略微收敛了一下性子。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是忍啊忍的。总是会间歇性爆发一下。

她泼完甜汤,才开始后怕。忙战战兢兢地道:“是大姊她骂我……”

“她哪里有骂你?你本来就是脑子不清楚。”盛七爷沉下脸,“我听得清清楚楚。还想狡辩?!再说,她是嫡长,你是庶出,又是小的,她就算骂你,你也得受着!你这些天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盛宁芳哇地一声哭了,捂着脸道:“你们欺负我没了娘,我要去祠堂哭我娘去……”

盛思颜本来不想理她,可是见她越说越离谱,正色道:“我娘没事,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你不要咒她。你姨娘早死,你去城外哭你姨娘吧。盛家祠堂可没有姨娘的地儿。”

盛宁芳一想,又是自己说错话了,更加恼羞成怒,跺脚道:“要你管!你又比我好多少?!你还不如我!你这个……”

“住口!”

盛七爷厉喝一声,打断了盛宁芳的话。

“来人!把二姑娘带回绿玉馆,禁足半年。等改好了,再出来吧。”盛七爷吩咐道。

王氏使了个眼神,几个婆子上来,将哭得披头散发的盛宁芳拖走了。

盛宁松过来求盛思颜,“大姊,求求你,帮我姐求求情吧。她没有坏心思的,就是性子急躁些。你去求求爹和母亲,不要大过年的罚我姐姐好不好!”

盛宁柏耷拉着脑袋过来,站在盛宁松身边。

盛思颜虽然不想去求情,但是看着这兄弟俩为盛宁芳求情,也暗暗羡慕有亲兄弟的好处……

豆蔻在旁边气鼓鼓地道:“求什么情?刚才二姑娘差一点就把甜汤泼到大姑娘头上了,你们又不是没有看见?!”

“主子说话,哪里轮到你这个奴婢插嘴?!”盛宁松握了握拳,冲豆蔻吼道,又对盛思颜嘟哝道:“可是大姊,我姐姐并没有泼到你。何必那么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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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身教

盛思颜一听盛宁松的这种说法就想笑。

“是,她没有泼到我,我不用计较。当初她将我推到车下,我被人救了,毫发无伤,所以也不用计较。是不是只能等到有一天,她将我打死打残,我才能计较?”盛思颜不紧不慢地说道。

如果没有伤到对方就不用计较,那杀人未遂、强暴未遂统统不用计较。——这是标准的强盗逻辑。

盛宁柏有些不安地动了动。他是三个姐弟中最小的一个,受涂氏和外界的影响还不大。而且他比哥哥姐姐更懂事。虽然盛宁芳并没有泼到盛思颜,他也知道盛宁芳做得不对。

“……哥,你别这么说。二姊确实不对。”盛宁柏喃喃地道。

盛思颜有些意外地将目光在盛宁柏身上停驻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看向依然挡在自己身前的豆蔻,道:“你下去换身衣裳吧。可惜这件袍子没法再穿了。”

豆蔻紧张地转头看向盛思颜,道:“大姑娘……奴婢……奴婢可以把这面子换了,换成青布外罩,还能穿。”

盛思颜抿唇一笑,点头道:“你会换吗?要不要我找针线上人帮你换?”

“不用了!不用了!我会!我会的!”豆蔻十分欢喜地说道。

盛思颜又看了看她。

见豆蔻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比自己也只大一两岁,倒是很能干了。

“嗯,也行。下去吧。”盛思颜让她退下。

另一个丫鬟走上来,站到盛思颜身边。小心翼翼地盯着盛思颜面前的盛宁松和盛宁柏。

盛宁松正对盛宁柏挥舞着拳头骂他,“你这个马屁精!宁芳才是你亲姐姐!你胳膊肘往哪边拐?!”

盛宁柏瑟缩了一下。鼓起勇气道:“大姊也是爹的女儿,也是我们的亲姐姐!”

“她又不是娘生的!跟你屁相干!”盛宁松没想到这个平日里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弟弟也会得跟他犟嘴了。十分恼怒。

盛思颜在旁听了只想抚额。

这涂氏可真厉害,虽然已经去世了,但是余威犹在。

看看,将这两个孩子教得多么好……

完全没有身为庶出子女的自卑心理,反而对她这个嫡出的嫡长女颐指气使,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幸亏盛宁柏还小,还能管教。

难怪后世那些领养孩子的家庭,都只愿意领养婴儿。一个孤儿五岁以前找不到领养他的家庭,大概以后也找不到了。

因为五岁的孩子开始记事。甚至有些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想教都不好教。

而盛宁芳和盛宁松被涂氏养到八岁。换言之,这两个孩子的三观已经成型,要矫正过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盛思颜忍不住看了王氏一眼,却见她一向无所不能地娘亲垂眸不语,一只手拿着乌木镶银的筷子无意识地扒着碗里的碧色玉梗米。

盛思颜又看了看盛七爷,居然看见他瞪大眼睛,连嘴都微微张开,一脸震惊地盯着盛宁松和盛宁柏。

盛思颜挑了挑眉,明白了王氏的意思。也垂下长睫,拿着银调羹舀了一勺甜汤喝了。

盛宁松还在喋喋不休地咒骂盛宁柏。

盛宁柏眼眶里眼泪摇摇欲坠。

盛七爷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大喝一声道:“盛宁松!你给我过来!”

盛宁松吓得一抖,不敢再骂盛宁柏。斜眼飞快地扫了盛七爷一眼。

“还不过去?爹叫你呢……”盛宁柏顾不得刚才被大哥骂得狗血淋头,忙推了推他。

“这些混账话都是谁教你的?!”盛七爷十分震惊。这些孩子都是他的骨肉,虽然有嫡庶之分。可是对他这个大男人来说,真没有什么分别。他本以为。就算涂氏不靠谱,但是这几个孩子还是好的。能教育过来的。

谁知请了先生在家教了快一年了,这两个大的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盛宁芳骄横跋扈,连嫡姐都不放在眼里。

盛宁松稍微收敛点儿,但是从他刚才说的话就能听出来,他打骨子里没有把盛思颜当亲姐姐。

“你你你……你刚才说的那是什么话?你大姊怎么就不是你亲姐了?她是我的亲骨肉,而且是嫡长女!她没有看不起你们,你们倒不把她放在眼里!”盛七爷痛心疾首,回头问盛思颜,“思颜,他们这几个平时是不是也这样?”

盛思颜笑了笑,道:“三弟是个好的,平日里跟我很合得来。”

三弟就是最小的盛宁柏了。

盛宁柏低下头。大姊这么说,是给他解围,但是他也知道,他跟盛宁芳和盛宁松是一个妈生的,关系更近些。

可是他也不认为盛思颜就不是他亲姐姐,因为他们都是同一个爹。

盛思颜说盛宁柏不错,那有问题的就是盛宁芳和盛宁松了。

盛七爷不由很是懊恼。他真心待几个孩子,甚至还告诉自己不要因为涂氏,就对她生的三个孩子有成见,甚至从来没有把嫡庶之别放在心上。

也因为这个原因,当初涂氏他们一家子从乡下来京城的时候,他还让盛思颜这个嫡长女跟他一起去接这一家子人。

是从那个时候起,他自己这个一家之主就坏了规矩吧?

上梁不正下梁歪,原来罪魁祸首都是他这个一家之主。

难怪涂氏会一直拿架子,甚至想用王氏和他当初的往事来要挟王氏母女俩……

盛七爷背着手,眉头拧得很紧。他看着盛宁松,终于道:“过了年,我送你去松山书院念书。以后你要有出息,自然能中举做官。如果没有出息,也能识得几个字。以后在乡下做个田舍翁也好。”

这是要把盛宁松彻底放弃了。

盛宁松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看着盛七爷。脱口而出道:“我为何要去考科举?娘说爹的国公爷爵位是我的!我是爹的嫡长子!”

“放屁!”盛七爷再也忍不住,也跟着骂了一句粗口。“你是哪门子嫡长子?!你生母是我十两银子买来做妾的!”

这句话实在太伤人了。

涂氏从来没有跟这三个孩子说过她是妾。后来盛七爷复爵,她更是给这三个孩子,特别是这个大儿子灌输了不少痴心妄想。

从唯一的爵位继承人,一下子落到妾室生的庶长子,这个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盛宁松受不了了,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站到盛宁柏身边,颤抖着声音道:“不信!我不信!我娘说了,爹会把她扶正!我会是嫡长子!会袭爵!”他抱着头大吼大叫。状若疯癫。

这就是财帛权势动人心了。

盛思颜惋惜地想着。

涂氏在毁掉她几个孩子的路上,可是走得真快真远……

幸亏她死了,不然的话,这个结还真难解。

盛思颜摇摇头,看了看王氏。

王氏这才出声道:“七爷,今儿是三十。以后的事,等过了年再说吧。”说着,又命人带盛宁松回自己的院子。

盛思颜招手让盛宁柏坐到她身边,问他喜欢吃什么东西。命厨房去现做几个菜。

盛宁柏惶惶然看着盛思颜,小声道:“二姊和大哥会不会有事?”

盛思颜淡淡地道:“这要看爹如何处置了。我和娘都听爹的。”

盛宁柏看了看盛怒的盛七爷,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道:“爹。求您饶二姊和大哥一次吧。我会好好劝他们的。”

盛宁柏到盛国公府的时候才五岁,如今也才不过六岁,但是比盛宁芳和盛宁柏两个人实在是懂事多了。

盛七爷摸了摸他的头。道:“去跟你大姊吃点心去。他们的事,你就别管了。爹自有计较。”

盛宁柏不敢再劝。回到盛思颜身边,看见盛思颜给他一碟子软糯的红豆南瓜糯米糍。拿起来吃了一口,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便捧着碟子小口小口吃起来。

盛思颜见他如此懂事,又觉得他可怜,也摸了摸他的头。

盛七爷和看见了,反而笑了,对王氏低声道:“赶快给宁芳找个婆家吧。”

王氏摇摇头,“她还小,先管教管教吧。”

盛七爷拍拍王氏的手,看了一眼她的腹部,低声道:“你一定要好好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王氏笑着给盛七爷夹了一筷子菜,道:“我晓得,不用你说。”又道:“去松山书院的主意倒是不错。”

“你也觉得好?那就这样决定了!”盛七爷见王氏也赞成,很是高兴,“等年过完了,我去郑国公府,找郑老爷子说说话,请他写封信,引荐一下。”

王氏顿了顿,皱眉道:“你这样,岂不是让宁松在松山书院地位特殊?他还能好好学道理吗?”

盛七爷想了想,也觉得不妥。如果盛宁松真的拿着郑老爷子的引荐信去松山书院,那里的人大概要把他供起来了。

不妥,不妥,果然不妥。

“嗯,那就和一般的学生一样,让他通过了考试再去吧。”

“那得再让先生给他加点功课。”王氏笑着道。

腊月三十的晚上,都要过了子时再去睡觉。

盛宁柏年纪小,根本就守不到子时就困得睡着了。他的婆子将他抱走回自己的院子。

盛七爷去外面准备放爆竹。

盛思颜站到王氏身边,笑眯眯地握住王氏的手。

王氏看她笑得跟小狐狸似的,点一点她的额头,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在看娘不动声色之间给爹好好上了一课。”这可是难得的言传身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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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探望 (粉红240+)

王氏嗔了盛思颜一眼,“瞧把你伶俐地……”

出神半晌,还是悄悄地道:“……男人啊,跟他们讲道理是说不通的。刀不割到肉上不知道痛,非得让他们亲眼看到他们的念头是如何的没道理,他们才会醒悟。”

不然的话,还会做着不分嫡庶一家欢的美梦呢。

其实一个家里的秩序,完全在于男人。

只要这个家的男人知道好歹,知道嫡庶的差别,纵然有小妾庶子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夏皇朝每一个世家大族都有妾侍庶子女,但不是每一家都妻妾斗得不可开交的。

绝大部分人家都是各安其位。

极少数人家偶尔冒出件宠妾灭妻的事儿,能让大家津津乐道好久。

因为太少了,所以一有这种事,就跟了不得的大事一样,让大家觉得新奇有趣,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要知道几两银子买回来的妾敢跟三媒六聘娶回来的正妻争风,那绝对是有脑子进水的男人在背后撑腰。

不过像盛家这样的情况实在是绝无仅有,所以王氏用的是循序渐进的法子,让盛七爷逐渐意识到嫡庶不分的严重后果。

从涂氏的嚣张,到盛宁芳、盛宁松的跋扈,都是让盛七爷切切实实亲眼看见的不妥当。

而且“嫡庶不分”的情况,在妻妾上面还好点,最严重是对子女。

如果嫡出和庶出一样看待,会让庶出子女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不是对他们好。而是害他们。

“你记住了?跟男人不要争一时之气,更不要企图光用讲道理就能折服他们。他们只会对天地君亲师折服。不会心甘情愿听身边的女人教导。你可以懂事,可以温柔。可以撒娇,甚至可以发脾气,做戏给他看,但是千万不要讲道理。一讲道理,你就输了,也得不到任何实际的效果。”王氏语重心长地道。

盛思颜眨了眨眼,小声道:“娘,您怎么懂这么多?”

王氏笑了笑,“这是我娘教我的。我觉得很有用。所以现在教给你。”

“可是为什么不能讲道理呢?爹就很讲道理啊。只要娘说,他就会听的。”盛思颜不解地问道。

王氏笑着摇摇头,拢了拢身上的貂裘大氅,道:“女人的道理,跟男人的道理是不同的。就跟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样,你看,若是我苦口婆心天天跟你爹念叨什么是嫡庶分明,他肯定不爱听,而且会和犟驴子一样。我说东,他一定想往西。就算暂时听了我的,以后他总会不甘心。但是我现在让他的庶出子女在他面前表现一下,他就立刻明白过来。在嫡庶之间,一碗水端平是不可能的。因为是人就有**,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还不如一开始就摆明车马。让庶出明白他们的位置,知道什么是他们能得到的。什么是他们不能染指的,才能让一个家里上下有序。”

盛思颜不由忧心忡忡。道:“……可惜晚了点。”

盛宁芳和盛宁松这两个人,大概是很难纠正了。

“没关系。那两个是他们不知好歹,怨不了别人。宁柏倒是挺懂事的,我会好好栽培他。”王氏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盛思颜也看着王氏的肚子,道:“娘,您真打算生很多孩子?”

“能生当然要生,除非生不了了。”王氏笑着说道。

一想到生孩子,盛思颜就不寒而栗。

上一世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渡过,身边的小伙伴们长大了结婚了生孩子了,她却只能给她们送上祝福……

盛思颜甩了甩头,将以前的一切抛开。

她现在是个健康的孩子。女人要经历的一切,她都要从头到尾经历一番,才不负这捡来的一世。

嗖!

一串美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盛七爷带着小厮下人们在院门口的大场地里放起了爆竹和烟花。

那样美丽又妖娆,在夜空中闪烁着动人的神采,是盛思颜在盛国公府过的第一个年节。

……

按照大夏皇朝的习俗,初一不能走亲戚。

盛思颜在王氏房里待了一整天,到晚上才回自己的卧梅轩。

第二天初二,是出嫁的闺女回娘家的日子。

盛家只有他们一家人了,盛家的四个孩子都还小,没有定亲,当然没有陪妻子去看岳父的,也没有带着夫婿回娘家的。

大理寺丞府上倒是派人来接王氏和盛七爷,说是大理寺丞又病了,请王氏和盛七爷去“出诊”。

王家本来除了王素光,别的都是儿子。

因此初二这天正好。

王家的兄长们都陪着妻子回娘家去了,只剩下王之全老两口,在家里以“看病”为由头,将女儿、女婿接回家来做客。

盛思颜因还在“养伤”,就没有跟过去,只待在自己的卧梅轩里跟几个丫鬟学翻绳。

她的手指极为灵敏,人又聪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能翻出那些花样儿,而且能够举一反三、推陈出新,翻出很多新花样。

丫鬟激动得哇哇叫,让盛思颜教她们。

木槿笑道:“大姑娘伤还没全好呢,不能伤神。”又道:“豆蔻,你学了几种?教给大家伙儿吧。”

豆蔻就是王氏派来顶海棠的缺的二等丫鬟。

盛思颜冷眼瞧着,见她倒是很聪明伶俐,很能看人眉眼高低,特别能说会道。

但是具体的人品怎样,她还是不敢打包票。

当初海棠不也是很聪明?而且比豆蔻还会来事,结果还不是为了一荷包金角子,就把她给卖了……

盛思颜琢磨着心里的事儿。将手里的翻绳递到豆蔻手里,道:“你拿去跟大家伙儿玩吧。这里的香熏得我头晕。要出去走走。”

木槿听说,忙给盛思颜拿过来乌云豹的大氅披上。关切地道:“大姑娘,外面天寒地冻的,您要去哪里?不如去让小厨房做些粥品过来当小食吃了再出去?”

天冷,更要吃饱了才能抗寒。

盛思颜道:“让他们准备羊肉锅子。等爹娘晚上回来也好吃。——你先跟我出去走走。”

木槿应了,一边让婆子去小厨房让他们准备羊肉锅子,一边又拿了一个乌云豹的观音兜给盛思颜戴上。

豆蔻跟身边的丫鬟们示范翻绳,也不忘关注盛思颜那边。

见她要和木槿出门去,豆蔻忙将翻绳塞到一个相好的丫鬟手里,匆匆忙忙跟了出来。道:“大姑娘,奴婢也跟您和木槿姐姐一起出去吧。”

盛思颜想了想,觉得多个人多个照应也好,便点头道:“那你走了,这屋里交给谁呢?”

这是把她当大丫鬟的意思,豆蔻听了心中大喜,忙道:“薏仁一直看着门呢。大姑娘放心。”

盛思颜抿唇一笑,“那就走吧。”

她带着木槿和豆蔻离开卧梅轩,走上穿山游廊。

冬日的盛国公府有些萧索。

高大的树木光秃秃的。枝丫支楞着指着半空,像是后世见过的那些画着横七竖八线条的抽象画。

盛思颜默不作声地往西南方向走着。

豆蔻看着那方向好像是要去海棠养伤的地方,有些不安地看了木槿一眼。

木槿低眉顺目地跟在盛思颜身后,似乎对她们要去什么地方无动于衷。

豆蔻只好低头不语。和木槿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盛思颜身后。

三个人后面还跟着两个婆子,一路往海棠养伤的地方去了。

守院子的婆子见是盛思颜来了,忙跑出来行礼。问她:“天这么冷,大姑娘来看海棠了?”

盛思颜点点头。“海棠近来怎样了?”

“好多了。昨儿已经起来在院子里走了几圈了。”那婆子笑着说道。

盛思颜知道海棠的伤势其实不重,但是为了太后发话。所以她不得不“养伤”。

“带我进去看看。”盛思颜朝院子里扬了扬下颌。

那婆子忙将院门打开。

盛思颜扶着木槿的手进去了。

来到堂屋,扑面就是一阵暖香袭来。

豆蔻皱了皱鼻子,道:“好香啊!”

盛思颜笑了笑。看来海棠过得真是不错。——娘亲真是下了本钱了……

木槿也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这屋子,跟大姑娘住的都不差多少了。

木槿是第一次来这里。见满屋子都是紫檀木的家私,油光锃亮。

墙角的四足高架上摆着一个白玉盆的水仙花,在热气的蒸腾下,已经开花了。

右手边的月洞门上挂着粉绿撒花夹棉门帘。

那婆子跟进来,对月洞门里面叫道:“小柳儿,大姑娘来看海棠了。”

一个七八岁刚留头的小丫鬟从门里打开粉绿撒花门帘,对外面的人一笑,“大姑娘、木槿姐姐、豆蔻姐姐。”

盛思颜微微点头,并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问道:“海棠的伤好些了吗?”

小柳儿笑着道:“好多了。”又催她:“大姑娘进来吧。”

盛思颜摇头,“不了,我还有事。就是过来看看她过得怎样了。”顿了顿,又道:“看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说着,转身就走。

小柳儿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看门里的海棠。

海棠梳着如意髻,半躺在窗边的炕上,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豆蔻临走从小柳儿撑起来的门帘里看见了海棠的样儿,撇了撇嘴嘀咕道:“……几日不见,这小姐的架势比大姑娘还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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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别扭

豆蔻的声音不算大,但是绝对能让她前面的盛思颜和木槿听见。

盛思颜还没有发话,木槿已经回头严厉地瞪了豆蔻一眼。

豆蔻低下头,乖乖地跟着她们出去了。

海棠在里屋等了一会儿,见还没有人进来,从榻上撑起头诧异问道:“人呢?不是说大姑娘来了吗?”

小柳儿瞠目结舌地看着盛思颜她们远去的背影,很是纳闷地放下帘子,走进来向海棠回报道:“海棠姐姐,大姑娘她们已经走了。”

“走了?”海棠愕然地坐起身,用手整了整发髻,“怎么就走了?不是才刚来吗?”

小柳儿想起豆蔻临走的时候嘀咕地那句话,迟疑着道:“海棠姐姐,刚才大姑娘来了,你是不是应该出去见她啊?”

大模大样躺在屋里,难怪大姑娘不进来吧?

海棠有些心虚地垂下头,用手将从发髻上掉下来的发丝绾到耳后,低声道:“……我在养伤嘛,怎么能出去呢?”

小柳儿狐疑地看她一眼,“不是早就好了吗?昨儿你还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呢。”

海棠被小柳儿说得有些恼羞成怒,抬头怒道:“我说没好就是没好,你有完没完?!”

小柳儿忙闭了嘴,不敢再说话。

海棠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又求她:“小柳儿,正是过年呢,你能不能让我回家一趟?我回去看看我爹娘就回来……”

小柳儿摇摇头,“不行的。我只是个看门的小丫鬟,做不了这个主。”

“怎么做不了主?你放我偷偷回去一趟。完事了我再偷偷回来,神不知鬼不觉。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你就是翅膀硬了。不想帮我这个忙!”海棠愤怒指责小柳儿。

小柳儿站起来道:“这院子里还有别的丫鬟婆子,怎么会没人知道?再说,就算没有别人知道,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这个样子,怎么对得起夫人和大姑娘待你的一片心!”

确实,夫人对她真是无可挑剔了。

但是大姑娘……

海棠哼了一声,“夫人也就罢了,但是大姑娘……这是大姑娘欠我的!”

“你是奴婢。是大姑娘的贴身大丫鬟,你救大姑娘不是天经地义的份内之事?大姑娘什么时候欠你的?就算她欠你的,这屋子,你身上穿的戴的,还有夫人赏的,你以后脱籍嫁人,这么多事,还不够还你的?”小柳儿颇为伶牙俐齿,对海棠的话不为所动。

海棠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小柳儿的话,只好哼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

在她看来,盛思颜确实欠她的。因为若不是盛思颜使她去牛家粥棚。她就不会被那倒塌的粥棚伤到,完全忘了是她自己一时起了贪心,想要牛小叶给她的金角子。才大着胆子装做是大姑娘受了池鱼之殃的。

而且因为王氏没有罚她,反而将她高高地供起来。更加让她相信这一切是她应得的,是盛家。特别是盛思颜欠她的……

当然,她不会跟任何人说,那一天她没有“救”盛思颜,她是装作是“盛思颜”,被牛小叶救了。

这是太后说的话,没人可以更改。

海棠把这一点想通之后,就心安理得地享用王氏给她的种种特殊待遇。

不得不说,做小姐的滋味儿,比做丫鬟强多了。

盛思颜来了又走了,海棠没有花功夫琢磨。

对她来说,她自己已经是脱籍的良家子了,不再是伺候人的丫鬟。她要做的事情,是跟自己的娘家人好好合计合计,找一户好的人家聘出去做正头娘子。

说不定她还能嫁个官儿,以后做官夫人呢!

海棠越想越激动,从里屋出来求小柳儿,“你去跟大姑娘说说,就说大过年的,我想家里人了。求大姑娘看在往日的情份上,让我爹娘和兄弟姐妹进来看看我吧。”

她更想让他们看看她今日的富贵。她不再是那个服侍人的小丫鬟了……

小柳儿拗不过她,又想着是直接求盛思颜开恩,不是让自己偷偷将她的家人带进来,便同意去求盛思颜。

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小柳儿央了卧梅轩看院门的婆子给她进去通传,说是海棠使她来有要紧话跟大姑娘说。

那看门的婆子忙进去通传。

盛思颜才回来不久,刚将大氅和观音兜换下来,穿着粉荷色紧身对襟银鼠皮小袄,系着同色锦缎面子狐狸皮里子的皮裙,斜坐在炕上拿着一块小馒头喂她的小刺猬阿财。

阿财这个冬天不时地要冬眠,但是又会经常醒过来要吃东西。

今天难得盛思颜有面子,阿财居然大白天地不冬眠了,从它的小窝里爬出来,拱着盛思颜的脚跟她玩耍。

盛思颜将它抱到炕桌上放着,面前放了一碟水,还有一碟碎饼屑,给阿财吃。她自己手里本来拿着一个小小的外皮裹着奶皮子炸得香脆的金银馒头吃。

阿财闻到炸奶皮子的香味,一个劲儿地往她手边凑,要吃那炸馒头。

盛思颜自己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正好掰开喂阿财。

木槿自去小厨房看羊肉锅子准备得怎样了,就豆蔻在屋里站着伺候,陪盛思颜说话。

“大姑娘,那海棠也太大模大样了,看大姑娘您去了也不出来迎。”豆蔻还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盛思颜笑了笑,将玉白的手掌心摊开,几片金黄色炸奶皮子金银馒头出现在她的掌心。

阿财慢慢爬过去,用两只前爪捧起一片金银馒头,舒服地往后一坐,喂到嘴里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盛思颜微笑着看着阿财吃馒头。轻声道:“海棠如今也是良家子了,又在养伤。不出来也没什么。再说,我去探望她。只要知道她身子恢复了就好了,又何必要进去呢?”

这话没什么不对。

但是豆蔻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不过豆蔻没有说什么,她笑着道:“大姑娘宽宏大量,奴婢要向大姑娘多学着点儿。”

盛思颜笑道:“你学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懂,木槿姐姐是个妥当人,你学她还强点儿。”

豆蔻涨红了脸,讪讪地道:“木槿姐姐当然是好的,大姑娘更好。奴婢先学了木槿姐姐,再学大姑娘。”

盛思颜见豆蔻局促。一笑把话题岔开了,问豆蔻是哪里人,家里都有谁。

这一下子打开了豆蔻的话匣子,顿时滔滔不绝起来。

外面的婆子进来通传,才打断了豆蔻的话。

“……海棠想见她爹娘?可是这是内院,不相干的男人怎么能进来?”豆蔻出去见了那婆子,很是讶异说道。

“豆蔻,你帮着问问大姑娘吧。小柳儿还在外面等着呢,可别冻坏了。”看院门的婆子着急地道。

豆蔻应了一声。进来对盛思颜说了那婆子给小柳儿传的话。

盛思颜托腮侧坐在炕沿上,一面看着阿财大嚼金银馒头,一面漫不经心地道:“既然是过年,想见家人也是应该的。就让她娘进来一趟吧。”说着。又吩咐豆蔻,“使人给海棠家里送半扇猪,一腔羊。还有前些日子冰窖里藏得冻鱼,也砸两条出来送过去。”

在这个天寒地冻到某些世家大族都缺少食物的时节。这些东西,可是比黄金还贵重。

豆蔻张大嘴。“大姑娘,您对海棠可真好!”

盛思颜回头,嫣然一笑,道:“她救了我,我们一家大小都感激她。”

豆蔻出去吩咐,盛思颜却命人叫了小柳儿进来说话,先与她点心吃。

小柳儿捧着一碟子芋头甜糕吃得津津有味,吃完连手指头都要唆拉几下。

盛思颜笑道:“这芋头甜糕厨房里多得是,你等下回去的时候再带几碟子回去吧。”

“哎!”小柳儿脆生生地应了,说完又很不好意思,“都让奴婢带走了,那大姑娘吃啥?”

“我不爱吃甜食,这些东西放久了也不能吃了。你喜欢就都带回去吧。——你家里还有一个三岁的弟弟吧?”盛思颜微微笑道。

这些日子,她没事闲着,在家里把内院丫鬟婆子的名册拿过来看。

她记得小柳儿是外院大管事柳成的嫡出幼女。柳成的妻子是王氏身边跟着出门的媳妇子。

有这样的爹娘撑腰,小柳儿在海棠那个院子当差,才会不被海棠的小恩小惠收买。

事实证明,这样的安排确实是恰到好处。

小柳儿没有仗势欺人,也没有和别人同流合污,行得正坐得直,而且天真烂漫,不像豆蔻,时时刻刻在揣摩她的心意,揣摩木槿、甘草、桔香这些大丫鬟的心意,太过刻意,盛思颜看着都替她累。

小柳儿见盛思颜这样说,忙笑道:“那奴婢就不客气了。等下去小厨房把芋头甜糕多拿几碟子回家给我弟弟吃。他比我还爱吃呢!”

盛思颜点点头,又问了她几句闲话,才道:“海棠那边,多亏你照应了。她是病人,如果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多担待。等她出门子了,你就轻闲了。”

小柳儿感叹道:“大姑娘,你确实是太好性儿了……”

盛思颜愕然,但是看着七八岁的小柳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只是怕小柳儿不好意思,才忍住笑,淡淡地道:“好性儿不好吗?难道你想要我严苛一些?”

小柳儿又急得忙摆手,逗得盛思颜莞尔。

小柳儿从卧梅轩走的时候,拎着一个食盒先回了自己家一趟,将芋头甜糕给弟弟送回去,然后才急急忙忙赶回来。

她回去的时候,海棠的娘已经进来了。

母女俩在内室说体己话。

小柳儿就没有进去,只在堂屋候着。

内室里,海棠娘抹着眼泪道:“你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老爷、夫人,还有大姑娘对你都这么好。看看你穿得戴得,吃得用得,跟大姑娘那边都差不离吧……”

海棠弯了弯嘴角,“我这也是拿命换来的。”想了想,拿了一个金角子出来给她娘亲,“娘,这块金子,您拿去换了,给我置办一些嫁妆。夫人说等我伤好了就给我脱籍,要聘到外头做正头娘子。”

海棠娘看见那块金子立时两眼放光,欣喜问道:“你哪里来的金子?”

海棠想了想,“大姑娘偷偷赏我的。娘可别对别人说……”

“不会的……不会的……”海棠娘将那金子紧紧握在手里,又跟海棠说了几句体己话,才起身去了。

盛七爷和王氏到了晚上快掌灯的时候才从大理寺丞府上回来。

盛思颜命小厨房给王氏准备了爽口的虾油拌角瓜,笋片炒小鳝鱼丝,还有一碗奶白鲫鱼汤。她和盛七爷一起吃热乎乎的羊肉锅子。

羊肉性热,王氏是孕妇,最好别吃羊肉锅子这种东西。

一家三口一边吃着晚饭,一边闲聊。

盛思颜想起来过年前盛七爷好像找到一种可以替代过山风毒液的药材,就问道:“爹,那药给陛下吃过没有?”

盛七爷苦笑摇头:“没有,太后娘娘不同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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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生辰 (泡_沫和氏璧3+)

“太后娘娘不同意?那是药有问题?”盛思颜诧异问道,“给大白吃过吗?大白什么反应?”

大白就是太后宫里养的试药的很多兔子,每一只都叫大白。

盛七爷愁眉苦脸地道:“大白还行吧,反正没死。但是……”

“但是什么?”王氏跟着问道。

“但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姚女官说,大白没死,只能证明这药没毒,不能证明这药有效。还说现在天气酷寒,稍有不测,陛下的病情就会加重。现在这个时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最好。”盛七爷吁一口气,更加没精打采,“太后娘娘也表示赞同。”

“恐怕这就是太后娘娘的意思……”王氏悠悠地道,她放下乌木镶银的筷子,拿绢子擦了擦嘴角。

盛思颜惊讶,“……太后娘娘这想维持现状?”

王氏看了她一眼,笑道:“维持现状这个词说得好。太后娘娘大概就是这样的主意。”

盛思颜明白过来。

首先夏明帝不能死,因为他一死,太子就能名正言顺登基了,太后也没有任何理由继续把持朝政。

但是太后不愿意盛七爷给夏明帝用新的药,大概也不想夏明帝真正好起来。

因为夏明帝一好起来,太后也不能把持朝政了,她得把朝堂还给夏明帝。

“……可是那是她儿子啊。”盛思颜叹道,权力的诱惑难道这样大?超越了自己儿子的生死。

王氏笑了笑,道:“……太后娘娘一辈子没有生过孩子。”

原来夏明帝不是太后亲生的?!

盛思颜“哦”了一声。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很是趣致,逗得王氏和盛七爷都笑了。

“唉。陛下也是可怜人。生不如死这么多年……”盛七爷低头沉吟。

盛思颜轻声道:“他可怜,我们盛家岂不是更可怜?”

三百多口一夜之间全被杀光。如果不是盛七爷从小出家,被从族谱里除名,盛家嫡系全部就死光了。

盛七爷和王氏都肃了脸。

王氏点头道:“还是思颜说得对。盛家的冤屈没有雪,这件事……没完。”

盛思颜用力点头。她这一世既然做了盛家的后人,就一定要为盛家沉冤昭雪。

可是过了那么久,如今半死不活的夏明帝已经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但太后又不让他们将夏明帝救活了……

真是头疼。

盛思颜想了想,毫无头绪,皱着眉头看着王氏。

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

王氏忍不住笑道:“你就别操心了。好好歇着。这些事有爹娘呢。”

盛思颜笑靥绽放,如同春风吹拂大地,百花齐放的潋滟。

盛七爷和王氏被那笑容晃得眯了眯眼。

他们盛家和王家从没有过这样美丽的人儿。

这个孩子可真会长!

晚上,盛七爷躺在床上抚着王氏的腹部,笑眯眯地道:“生个儿子,好以后给思颜撑腰。我们思颜生得这样美貌,以后不知多少人要来抢。咱们可得好好给她挑个女婿。”

王氏憧憬日后盛家人头济济,都是来求亲的人群,很是神往。她道:“是得好好挑了。过了年。思颜已经可以算十二岁了。”

这话提醒了盛七爷,他兴致勃勃地道:“思颜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已经怀着六个月的身孕。我走的时候是二月里,那思颜应该是六月生的吧?明历十五年的六月。是不是?是六月的哪一天?咱们给她办个生辰礼吧。”

王氏突然沉默了。她没有做声,翻个身,过了许久。才道:“明历十五年六月初六……”

“六月初六!真是好日子!我来算算……”盛七爷掐着手指排起四柱八字,“不错不错。一辈子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是个好命女!”

王氏有些怅然地想起明历十五年那年的夏天,想起那些锥心的痛苦和无助,轻声道:“是啊。她是个好命女。没有她,我活不下去的。”

恐怕到死她都会记得小小的思颜在襁褓里面对她笑的样子,虽然思颜的眸子是灰白的,看不见她,那巴掌大的小脸上还有着血泪的痕迹。

但是她的笑容那样纯净,如同夏日无垠的长空,

那一天,她紧紧抱着小思颜,告诫自己要活下去,要带着小思颜一起活下去。她不能被噩运打倒!

那样艰难的日子她都熬过来了,现在肚子里又有了一个……

王氏觉得一下子又有了力量,她转身握住盛七爷的手,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喃喃地道:“是,等六月的时候,我们给她办一个生辰礼,再挑一门好亲事。”

盛七爷笑着亲了亲王氏的面颊,又道:“可是六月的时候,你就八个月了,能撑得了吗?”

“没关系。”王氏笑着说道,像是放下一桩心事,沉沉睡去。

……

正月十五过后,海棠家就给海棠挑了一门亲事。

王氏做主,开恩放海棠回家了。她的奴籍也消了,成了良家子。

王氏还送了她一副妆奁,就是京城里世家主母送婢女出嫁的标准配置。

一个柜子,一个澡桶,一个脚盆,再加一个松木马桶。还有几副尺头,和一幅头面。

海棠的娘跟海棠说起这门亲事。

“我和你爹都去看了,都很满意。那男人家里有三间大瓦房,十亩地,没有别的妾侍姨娘,生得又好,身强力壮,还是庄头,很不错。”

海棠很是失望。她是满心盼着做官夫人的,结果居然是个庄头。

“……娘,再挑挑吧。”海棠不愿意嫁。手里绞着帕子道。

“不嫁?”海棠娘吃惊,“不嫁怎没行?我和你爹都给你挑好了!聘礼都收了。庚帖也换了,你说不嫁就不嫁?!”

海棠也很吃惊。“我都说了不嫁了,你们还收人家的聘礼?还不退回去?!”

王氏在内院将她捧得高高在上,一下子猛摔下来,她完全接受不了。

“退什么退?!那银子已经给你哥下了聘礼了,拿什么还?”海棠娘也火了。这个女儿是怎么回事?以前没这么挑剔啊?

“多少钱?我还!”海棠大声道,又想起来她给她娘一个金角子,忙道:“我不是给你一块金子吗?”

“那么点金子,才值二十两银子,给你弟留着娶媳妇呢。”海棠娘眼神闪烁地看着海棠。“你还有钱?”

海棠窒了窒,本来不想把剩下的金角子拿出来,但是现在这个形势,她不拿出来,就要嫁给庄头做农妇了。

海棠一咬牙,又拿了一块金角子出来给她娘。

海棠娘笑嘻嘻地道:“不够。”

海棠又拿一块。

“还是不够。”

海棠将最后一块金角子都拿出来了,叫道:”还不够?他到底下了多少聘?!”

“五百两银子!”海棠娘伸出一只手。

……

阳春三月,海棠出嫁了。

她嫁了之后,才知道这男人给的聘礼其实是五十两。还是找别人借的……

她满心苦涩,终于也尝到了被信任的人背叛的苦果。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亲爹亲娘会骗她,就跟盛思颜当初也没有想过自己的贴身丫鬟会和外人合起来坑她一样。

这男人也不是什么庄头,而是佃农。四十多了,前头死了老婆,给他留下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海棠一嫁进去,就有一群孩子扑上来揪着她的头发让她去做饭。

从高高在上。和盛国公府的嫡长女同出同进的一等大丫鬟,到乡下佃农的填房。这个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海棠实在受不了繁重的农活和漫无止境的家务活,有好几次,想偷偷跑出去。

但是好像有人盯着她一样,她一跑,那男人就追了过来,将她一顿暴打。

打了几次之后,海棠终于老实了,不敢再跑。

又过了一个月,海棠有了身孕,只好认命。

挺着大肚子在田间地头忙碌的时候,海棠有时候也会想起在盛家国公府的美好日子,就如同大姑娘院子里那株只在夜里开放的昙花一样,不到天亮就凋谢了。

……

王氏带着盛思颜坐了一辆不起眼的大车,悄悄来城外的盛家庄子上看海棠的近况。

那个头上蒙着灰布,挺着大肚子,皮肤粗糙,眼仁发黄的女子就是当年她身边那个娇俏的海棠?!

盛思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她这种人,你要是不能一棍子将她打得再不能翻身,她得势就会咬人的。”王氏轻声道,“记住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让她一辈子不能出头。”

盛思颜点点头。王氏出手很有分寸。有的人不能活,有的人却不能死,都是拿捏好的。

从城外回来,王氏对她道:“你六月就要过生辰了,我和你爹说了,给你准备一个生辰礼,你看要邀请哪些人?”

盛思颜忙道:“不用了,娘。到六月您就八个月身孕了,不宜操劳。今年就算了吧。”

无论王氏怎么劝盛思颜都不听,只好同意将生辰礼推到明年。

但是快到六月的时候,他们还是收到一份有关生辰的帖子,原来是郑老爷子六十大寿。

郑老爷子其实是虚岁六十,但是大夏皇朝的规矩是做虚不做实,所以整生日都是提前过的。

“郑老爷子居然也是六月生辰。”盛七爷笑嘻嘻地道,打算就他一个人带着盛思颜去郑家赴筵。王氏身子重,不好去别人家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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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聚集

明历二十七年六月,才刚入夏,就酷热得不得了。。ybdu。

不过京城的人这一次有了准备。

因为刚刚过去的冬天极为寒冷,一般极寒之后,就是极热。

京城里的世家大族趁着极寒的冬天藏了更多的冰在冰窖里,就连一般的平民百姓家里,只要有条件的,也都搬了冰藏在冰窖。

因为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一阵暴雪过去,经久不化,到处都是冰天雪地,宛若传说中的极北苦寒之地。

一向乐天知命,敢于化不利为有利的大夏国民便趁机囤积冰块好消暑。

如今炎热的夏天如期而来,京城上下却没有严冬时候的惶惶不可终日。

这叫家里有冰,心中清静……

记得严寒刚刚过去的时候,京城里曾经有过疫病要流行的趋势。

刚刚从太后手上接过监国重任的太子如临大敌,派了无数人上街收殓无主的尸首加以掩埋,又家家户户撒石灰防疫。

郑大奶奶提议设立临时诊治的医堂,将有疫病苗头的病人专门放到这里隔离起来诊治。

还有盛国公府设立的药棚,免费发放甘露汤,也起到很好的防治作用。

所以这一趟疫病的趋势没有如同大雪一样涨起来,很快就被控制住。

太子算是安然无恙过了这一关,于是对郑大奶奶更加感激,提议要给郑大奶奶的夫婿,吴国公府的世子吴长阁又加一级官儿,打算让他去做户部侍郎。

但是吴老爷子把吴长阁叫去。对他说。“你已经是财神吴家的世子。以后是要跟户部尚书共管大夏钱粮。但是如今你要去户部做侍郎,给那个金胡子做下手,我可丢不起这人。你选吧,是做吴家的世子,还是去户部做侍郎?”

金胡子就是如今的户部尚书金吟同,长得一脸大胡子,因此绰号叫“金胡子”,曾经在科举考试中。得了术数一科的第一名,后来进户部,从七品小官做起,做到如今的户部尚书。

吴长阁愣了愣,但是想想又好笑,对吴老爷子道:“爹,您不是讨厌别人说咱们家是财神吴吗?怎地如今自己也说起来了?”

吴老爷子愕然地摸了摸后脑勺,仰天大笑,“忘了忘了,老听大家财神吴财神吴的。听习惯了。”又道:“不晓得是哪个促狭鬼这样捉弄咱们家,等以后晓得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吴长阁跟着笑了一回,对他爹道:“既然爹这么说,我就辞去户部侍郎的位置。”

吴老爷子见吴长阁还算听话,便道:“算你识相,还晓得轻重。你媳妇那边,救人是好事,但是不要跟太子那帮人太近了。她以前可是太后娘娘面前的红人,现在又成东宫的座上客,让人知道说她跟红顶白,有什么意思?”

吴长阁唯唯诺诺地应了,回去跟郑素馨委婉地提了提,又说自己庶务缠身,没法兼任户部侍郎的位置。

郑素馨明白了吴老爷子的意思,暗忖姜还是老的辣,一边含笑道歉:“是我没想周全。你现在是世子,确实不宜再去户部做侍郎。不过,长阁,你能力不凡,光家里的庶务怎能让你展才?不如,换去吏部做侍郎?”

去吏部,能对大夏皇朝上上下下所有的官儿有个了解。

而且吏部和刑部向来是由大夏皇朝的皇室直接执掌,四大家族本是沾不上边的。

不过以前四大家族一向很约束自己的子孙,不把手伸得那么长,只在自己能够管束的一亩三分地里经营罢了。

吴长阁有些动心,觉得只要不是户部,大概就没有关系,便应了,让郑素馨跟太子的人接洽。

结果等到六月,他们要去郑国公府赴他老丈人郑老爷子的寿宴的时候,等来了一个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消息。

“……什么?吏部驳回了东宫的要求?不肯让大爷做吏部侍郎?”郑素馨十分惊讶,“那以前说好的户部侍郎呢?”

太子派来传信的内侍束着手,低头喃喃地道:“……也不行。”

“怎会如此?”郑素馨蹙起眉头,“如今是太子监国,难道那些人,还是不听太子殿下的话?”

内侍忙摆手道:“不是这样的。太子殿下让小的传话,说是吏部尚书不肯任命。因为按六部的规矩,要入部做官,一定要通过科举取士,中了进士才可以。连中举都不可以的,举人最多只能在下面的州府谋得一职,是不可以在六部任职的。”

“还有这个规矩?”郑素馨挑了挑眉,“我怎地没有听太后娘娘说过?”

那内侍只是笑,不肯说太后的一句不是。

吴长阁听见了,有些尴尬。

等那内侍走后,他对郑素馨道:“好像是有这个规矩。我的那个五品闲官,就是挂在京兆尹门下。”也算是州一级,只不过这“州”是京畿地区。

吴长阁曾经下场科举,中了举人,但是进士考了三次都没有中,后来就收手不考了。

郑素馨坐在妆台前,将一支五凤衔珠的步摇斜斜插入发髻,淡淡地道:“既然这样,那就去考一个进士。”

“你说得容易,好像我没有考过一样!当初三次落榜,前前后后九年的功夫,你道那些日子是人过的啊?!”吴长阁有些不满,坐在郑素馨身边发牢骚。

郑素馨笑道:“我当初不晓得去六部做官一定要中进士。如今晓得了,自然要为你谋划的。你别怕,今儿我爹六十大寿,咱们先去贺寿,回来就有法子了。”

吴长阁拉长脸,“回来有什么法子?我可警告你,不许逼我再去念书。我当年念的眼睛都支楞了,完全不成人形。”

郑素馨笑得眉眼弯弯。伸出青葱般的手指。在吴长阁光洁如玉的额头轻轻点了一下。“你这傻子,也不想想我爹是做什么的。有我爹在,你中个进士还不容易?”

吴长阁醒悟。郑素馨的爹郑老爷子是郑国公,掌管的是监察部御史一系和礼部,大夏的学堂都是以郑家为师祖,科举就是由郑老爷子和礼部以及监察院一系负责的。

“太好了!如果能弄来后年的题目……”吴长阁大喜过望,将郑素馨从腋下抱起,像小孩子一样凌空转了几个圈。

郑素馨一向笑不露齿。但是这一次被吴长阁逗得启唇而笑,美不胜收。

吴长阁看着无边的美色不由熏熏然,痴痴地道:“天下的美人,我看除了你妹子想容,就是素馨你了。”

说完又加了一句:“以后的大夏第一美女,就是咱们家的娟儿。如今娟儿也大了,越发地美貌。上一次带她去曹伯爵府赴宴,曹伯爵夫人对她甚是喜爱,托曹伯爵跟我说,想跟咱们家结亲呢。”

“放我下来。”郑素馨嗔着捶了捶吴长阁的手。“你没答应她吧?”

“没呢,我哪能随随便便就答应呢?”吴长阁得意地道。又叹息,“可惜咱们家的姑娘不能嫁进皇室啊,不然皇后娘娘都是咱们家的……”

“住口!”郑素馨突然喝止吴长阁,低低地警告他,“这种话不可再说了。你这是咒咱们娟儿呢?你忘了我妹妹了?”

吴长阁忙噤声,“我当然晓得,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随便说说也不行!老是这样想,说不定哪一天,就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了,你可真要害死我们娘儿俩了……”郑素馨见吴长阁不以为然,急得要哭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吴长阁轻声哄着郑素馨,“来,脸上的妆都糊了,我来给你上粉。”一边说,一边却拿了眉笔给郑素馨画眉。

郑素馨噗嗤一笑,嗔道:“不是说上粉,怎地又画起眉来?”

“画眉怎么了?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大奶奶不晓得吗?”吴长阁狡黠说道,俊逸的脸上色如春晓。

郑素馨嫣然回首,将头埋入吴长阁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低低地叫他的名字,“长阁……长阁……长阁……”

只是叫了一声名字,就让吴长阁浑身发热。

他搂着郑素馨,强自忍耐地亲了亲她的面颊,在她耳边软语调笑,“好亲亲,你叫得我都要硬了……”

郑素馨面上发红,将他推开,“好了别闹了,咱们要走了。大家都等急了吧?”

外面的吴婵娟和吴兆昆坐在一起说话。

郑素馨的大丫鬟玉桂听见里面的窸窣之声,忙扬声道:“二姑娘和四公子已经候着了。”

吴长阁在里屋忙松了手,放开郑素馨,自己掸了掸薄绸夏袍,清了清嗓子道:“你快收拾,我先出去。”说着一溜烟去了。

郑素馨朝他背影啐了一口,又去照镜子整妆,收拾好了才带着吴婵娟、吴兆昆,跟着吴长阁去郑国公府了。

吴家三房人都收到了请帖,但是各房都是自己去的,没有一大家子一起去。

这边盛思颜也跟着盛七爷来到郑国公府门口,一眼看见了牛家的牛大朋,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丰腴的美貌少女。

“那是谁?”盛思颜奇道,见那少女的侧脸有些眼熟。

盛七爷张望一眼,道:“那是牛小叶,你不认识了?”

盛思颜诧异地发现牛小叶秤砣样的身形消瘦了不少,居然变成了个可人的小美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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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金矿 (enigmayanxi和氏璧3+)

看见牛小叶简直跟脱胎换骨一样,盛思颜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她伤得太重了,所以清减许多,轻轻叹一口气。

没想到盛七爷在旁边喜滋滋地道:“爹的医术不错吧?牛小叶肾经有损,所以一直痴肥。这次她受了伤,但是也因祸得福,让我诊得她的病因,诸方并用,不仅让她伤势痊愈,而且真正瘦了下来。”

当然不是瘦得跟大夏皇朝的标准美一样,看上去比普通还是较丰腴。

但是已经不是圆滚滚的秤砣,而是有胸有腰有臀。

再加上牛小叶比盛思颜大三岁,已经是及笄之年,身高窜得快,已经是众人眼中的醒目少女。

盛思颜纳罕,“他们牛家不过是商家,纵然是皇商,但是大夏的皇商不知有多少,像他们这样在世家大族中穿梭的倒是不多。”

盛七爷也不是很了解牛家,但是他也知道,牛家实力极为雄厚。

这一两年在京城大展拳脚,不仅标得盐铁经营权,还开了多家米铺和油铺,听说最近还要开金铺。

“……牛大朋对咱们盛家的天下药房极感兴趣,几次说要跟我们合作,帮我们盛家的天下药房更上一层楼。”盛七爷感慨道,“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盛思颜没有做声。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她对于牛家的突然崛起持保留态度,大抵不会认为是靠了牛大朋的个人才智。

而且她有过前世的经历。那时候她虽然大部分在病床上,但是热衷于看书看报,后来还喜欢上网。

牛家的实力,盛思颜当初在想容女学结识牛小叶的时候就知道一二。

绝不可能在短短的五六年间就富可敌国。

除非他们家在这五六年间挖到金矿。

不过想到他们跟王二哥的关系,以及王二哥背后的那位贵人,盛思颜的唇角禁不住翘了起来。

牛家还真的是挖到了“金矿”……

父女俩说笑着下了车。

牛大朋是个生意人,向来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长袖善舞。

他一边招呼着自己认识的各路达官贵人,一边一转眼,就看见了盛国公府的大车,忙带着牛小叶走了过去。

“盛国公!”牛大朋长揖在地,给盛七爷行礼,“我一直说要带小叶去贵府拜访,但是送了好几次帖子,贵府上都说家里有人不舒服,不便接待,不知如今怎样了。若是您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牛小叶朝盛思颜身上打量一眼,见她还是一年前胖得桶形身材,笑弯了眼睛,走到她近前,亲切地道:“这么多天不见,你想我不?”

就跟她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咀唔,一直是知交好友一样。

然后牛小叶又一把握住盛思颜的手。

一握之下,牛小叶一愣。

大概是胖的缘故,盛思颜的一双小手柔若无骨全身肉,握在掌心满手滑腻,真正温香软玉。

盛思颜“哎呦”一声,将手从牛小叶的紧握里抽出来,淡笑着道:“你的手劲儿可真大,捏的我喘不过气来。”

牛小叶掩袖咯咯地笑,“你可真娇气!一点都没变!”

盛思颜道:“你可变多了。这样瘦,我都认不出来了。”目光在牛小叶高耸的胸前一扫而过。

少女时期果然需要脂肪,才能满足某些地方的发育啊……

牛小叶自豪地挺了挺胸,“多亏你爹帮我治病,不然我瘦不下来。”又去向盛七爷行礼。

盛七爷笑呵呵地道:“好了就好。那药还在吃吗?”

“吃呢,一天都不敢忘。”牛大朋忙代妹妹回答。

盛思颜有些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人。她一直是独女,心中禁不住对王氏肚子里的孩子充满期望。

“好好吃,吃上一年才行。”盛七爷交代了两句,就看见郑老爷子和吴老爷子向他走过来,忙迎上去。

盛思颜借着这个机会,匆匆对牛小叶说一声“失陪”,就跟在盛七爷背后去了。

“哎!等等我!”牛小叶习惯性地要跟着盛思颜过去。

牛大朋忙拉住她,“你去干嘛?人家四大家族的人说话呢,你且等一等吧。”

牛小叶嘟着嘴,紧紧盯着盛思颜的方向,看她跟郑家的大姑娘郑玉儿相谈甚欢,有些不高兴,嘟哝道:“不会把我忘了吧?亏我还救过她……”

牛大朋横了她一眼,“还敢说?!那件事是我们对不起盛国公府。盛家不计前嫌,还帮你治伤救病,你不说谢谢人家,还说这种话?!”

牛小叶闭了嘴,别过头生闷气。

“……小叶!这边来,我们前些日子还在猜你什么时候病好出来走动呢。”牛家熟悉的一些世家姑娘招手让她过去。

牛小叶见那边跟盛思颜和郑玉儿站的位置很近,摆起笑容,笑眯眯地走了过去,跟她们攀谈起来。

一边说话,她一边竖起耳朵,听盛思颜跟郑玉儿在说什么。

待听清楚了,她才放心。

这盛思颜跟郑玉儿应该不过是泛泛之交。

听她们说着什么天气、花草,还有新样式的衣衫、首饰,完全不是知交好友深入谈论的那种话题。

牛小叶心情大好,笑声格外脆亮。

盛七爷跟郑老爷子和吴老爷子拱手打着招呼,又祝郑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郑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跟他打趣一番,就问道:“就你一个人来的?你夫人还有女儿呢?”

盛七爷说:“内子月份不浅了,不敢上门叨扰。思颜倒是跟着来了。”说着叫盛思颜过来行礼。

盛思颜走过来,屈膝给郑老爷子和吴老爷子各行一礼,抬头展颜一笑。

笑容晃花了郑老爷子和吴老爷子的眼睛。

吴老爷子诧异道:“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么?这才几天不见,你家姑娘竟然越长越出色了。”如果不是那么胖,应该跟他家的宝贝孙女娟儿不相上下了。

盛七爷笑眯眯地看了一眼盛思颜,又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郑玉儿,说:“思颜还小,两位谬赞了。郑家的玉儿大姑娘才是真正人材出众。”

“郑家出美人啊。你拿郑家比,不是寒碜我们吴家?”吴老爷子做出佯怒的样子。

“岂敢岂敢!”盛七爷忙拱手作揖,引来一阵大笑。

郑老爷子捻须感叹道:“孩子们都长大了,你我都老咯!”

“你老什么?你老当益壮!”吴老爷子笑呵呵地道,带着盛七爷一起进去了。

郑老爷子嘱咐郑玉儿好好招待盛思颜。

自从上一次在吴家的洗尘筵之后,盛思颜就对郑玉儿有好感。

郑玉儿性子温顺,同谁都合得来,她生得确实貌美,虽然没有她小姑姑郑想容那样的绝世之姿,但是比一般的美人要强出好多倍。

她笑着打量盛思颜,又道:“牛大姑娘都瘦了,你怎么还瘦不下来?”

旁边有个姑娘留神看着盛思颜,掩袖笑道:“盛大姑娘还是先别瘦了。如今还胖着呢,就把我们都比下去了。等瘦了还得了?都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

郑玉儿忙跟盛思颜解围,“你别听栀娘瞎说。她就是爱打趣,没有歪心思的。”

刚说话的姑娘原来是吏部尚书李永平家的孙女李栀娘。

“没事。我晓得。”盛思颜笑了笑,转而夸栀娘道:“李姐姐这么说,我要无地自容了。瞧李姐姐一身冰肌玉肤,天生清香透体。我当年在乡间的时候,就听过京城有个栀娘,是天女下凡,生来就有清香哦!”

据说李栀娘出生的时候满室异香扑鼻。她小时候,就最爱栀子花香,哭闹的时候只要给她嗅一嗅栀子花香,就能安静下来。因此她祖父给她取名栀娘。

这一段往事是李栀娘最为得意的,便转嗔为喜,抚了抚盛思颜的小脸,“你真是怪伶俐的,难怪大家都疼你了。我也忍不住要疼你了。”

旁边另外一个姑娘凑过来攀住李栀娘的肩膀笑道:“思颜比咱们小得多,无论如何也抢不了你的如意郎君,你倒是在怕什么?”

“我呸!你的如意郎君才用抢!瞧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两人嬉闹起来。

盛思颜忙躲开一步,偏头笑着看她们打闹。

这边一闹腾,果然就有些少年郎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看了过来。

众少女笑得更欢,笑容更美,声音更清脆。

等大家闹够了,郑玉儿才拉着盛思颜的手,笑着招呼大家进去。

今儿来的贵女不少。

郑国公府门前甚至用帷幕将门口一大片街区都围了起来。

下车的贵妇贵女们就不用担心被不相干的人偷窥了去。

吴婵娟跟着爹娘来的有些晚。

他们一行人下车的时候,看见这场地上没有几个人,不由道:“难道今儿没有什么人来?”

“怎么可能?一定是都进去了。”郑素馨跟着下车,张望了一眼,指着那些大车和骏马给吴婵娟看,“你看这么多车马,怎么可能没人来呢?

更重要的是,明年就是秋闱了,郑老爷子可是出题的人。

他过寿辰,天底下的读书人恨不得都来给他磕头……

“大姑奶奶回来了。快这边请!”一个下人飞快地跑过来,帮他们把车赶走,又有人领他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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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警告

郑家的下人带着郑素馨和吴长阁一行人先往内院去见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康氏是郑老爷子的填房,但是比郑老爷子小不了多少岁。

因郑老爷子的原配妻子叶氏很早就过世了,康氏嫁给郑老爷子的时候,郑老爷子还年轻,只比康氏大七岁。

吴长阁跟着郑素馨进到郑国公府内院正院明道堂,给继岳母康氏行礼。

康氏照例让到一旁,不肯受吴长阁的礼。

“你爹在外院呢,我让人带你过去吧。”康氏彬彬有礼地说道,随口叫了个婆子过来,让她领着吴长阁出去。

康氏虽然年过五旬,但是依然美貌得惊人。奶白的肌肤依然如细腻凝脂,只是那白中带了些微的黄色,不若年轻人的通透粉腻,眼角深深的鱼尾纹更是让她看起来很是老态。

自从郑想容去世的那一年,康氏就再也没有真心地笑过了。

每一次笑,只是从嘴角翘起来而已,一点都没有到眼底。

但是美人纵然迟暮,也是美人。

郑素馨自小跟这个继母就十分亲近,后来郑想容死了,康氏心碎神伤,重病不起。

是郑素馨请示过公公婆婆之后,专门住回郑家,悉心照顾差一点伤心而亡的康氏,硬是将她从衰亡的边缘拉回来了。

过了这么多年,康氏已经慢慢走出郑想容早逝的阴影,将一腔母爱都放到她的几个孙女身上。

对吴婵娟这个外孙女也是疼爱有加。

见吴长阁走了,便招手让吴婵娟过去,拉着她的手不住摩挲,看着她喃喃地道:“……像,真像。”

郑素馨忙笑道:“娘谬赞了。娟儿哪有想容妹子那样美貌。”

“你过谦了。”康氏笑眯眯地道,“娟儿这个样子,可不比容儿当年差。你看她的眼睛,除了容儿不是重瞳,这眸间的神采真的是跟容儿一模一样。”

吴婵娟最美就是一双眼睛,那双追魂夺魄的重瞳像是能摄魂一样,每个见过她的男子无不被那双眸子蛊惑。

可是郑想容并没有重瞳。

郑素馨仔细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郑想容“眸间的神采”是什么样子的。

大概是娘亲太想妹妹了,所以才看见谁都像妹妹吧……

郑素馨同情地道:“娘,您别这样。想容在天有灵,也不想娘这样心碎神伤的。我最明白她,她是最孝顺的一个人。”

“是啊。你们姐妹情深,我是知道的。容儿小时候脾气倔强,一见你就哭,你就躲着她。那时候我和老爷还担心你们姐妹不合。后来五岁那年容儿在后院池塘落水之后,是你奋不顾身救了她,她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天天巴着你。”康氏回忆着往事,唇边的笑容终于直达眼底。

郑素馨也笑,用帕子印了印眼角,轻声道:“娘,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又想着转移话题,“玉儿和月儿姐妹都大了,玉儿已经有了婆家,月儿也快了吧?娘您都要做曾外祖母了。”

康氏笑着看了吴婵娟一眼,道:“娟儿也要说婆家了吧?怎样?你们吴家看好了人选没有?”

吴婵娟是吴家的嫡长房的嫡长孙女,也是重瞳之人。

她的婚事,大抵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定下来的。

大夏皇宫里深藏的那幅重瞳图,和图上那两句“重瞳现,圣人出”,足以让吴家慎重对待吴婵娟的亲事。

吴婵娟见说起她的亲事,很是不好意思,在康氏身边扭来扭去,坐立不安。

郑素馨忙道:“娘,玉儿她们在哪里呢?让娟儿跟她们去玩吧。”

康氏回神,看着吴婵娟满脸红晕的模样,拍着她的手笑道:“瞧我老背晦了,忘了小姑娘在这里呢。——来人!带表姑娘去大姑娘、二姑娘那边去。”

两个水葱般的丫鬟走过来,笑着对郑素馨屈膝行礼,又对吴婵娟道:“表姑娘,奴婢带您去大姑娘、二姑娘那边去。别家姑娘都在绿杨阁玩击鼓传花呢。”

郑家的大姑娘就是二房的郑玉儿和四房的郑月儿。郑玉儿今年已经十四岁了,郑月儿却才十一岁。

“啊?!快带我去!带我去嘛!”吴婵娟站起来紧走几步。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吴兆昆忙拉着她的裙子,可怜兮兮地道:“二姊,带我一起去吧。”

吴婵娟看了一眼郑素馨。

郑素馨笑道:“你带兆昆一起过去吧。那边不到十二的男孩子也很多的。”

吴婵娟便拉起吴兆昆的手,跟着丫鬟们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郑素馨和康氏两个人。

康氏带着郑素馨去里屋,拿出一个红木匣子,递到郑素馨手里,道:“这些是我当初留着的东西,本想是给容儿出嫁时候做陪嫁的。”

郑素馨接过来瞧了瞧,发现是一匣子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里面有很多样珍品,就以吴家的眼光来看,都是难得的宝贝。

郑素馨有些惊讶,忙将匣子还给康氏,摇头道:“娘,这些留给玉儿和月儿吧,娟儿那里有呢。”

康氏抚着匣子,低声道:“她们有她们的东西。这些是给我容儿留着的。容儿不在了,我看娟儿跟容儿有几分神似……”

郑素馨听得面色一变,但很快弯起眼眸微微笑道:“娘真是疼娟儿。想容妹子天姿国色,我们娟儿确实是赶不上的。再说,我和想容的眼睛都像爹,娟儿的眼睛像我,跟想容有几分相似不足为奇。”

康氏偏着头想了想,微笑道:“这样啊。许是我记错了。你晓得的,人老了,记性就不完整了。老久以前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近前的事情反而不记得了。”说着,吧那匣子又放回去了。

郑素馨见康氏坐在妆台前面,走过去拿了篦子,“娘,我给您通通头吧。”

“嗯。”康氏坐正了,看着妆台镜子,让郑素馨给她篦头。

重新整完状,郑素馨亲自扶着康氏去往招待女修真炮灰逆典最新章节客的清风馆。

“咦,主人家来了!你们看郑大奶奶和她继母真是比亲母女还亲呢!”

“那还用说?郑大奶奶和她嫡亲兄弟都是康老夫人一手带大的,跟亲生的只隔一层肚皮而已。”有人意有所指地说道。

“瞧你这话说得。隔层肚皮可就不得了……”有人用帕子掩着嘴轻笑。

“你们啊,都太小鼻子小眼儿了。我们家大嫂这样活菩萨一样的人儿,哪里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臆测的?”说话的是郑素馨在吴家的二弟妹尹秀妍。

没有几个人听出她话里的玄机。

康氏一来,她的三个儿媳妇就围了上来,让坐的让坐,倒茶的倒茶,将康氏服侍得妥妥当当。

郑素馨放开康氏,往旁边退了一步,见这三个儿媳妇都是康氏亲生儿子的媳妇,不是自自己嫡亲弟弟的媳妇善氏,眼里有一丝不耐一闪而过。

这个弟媳妇,她说过她多少次,都不知悔改。

这样大的场面,她居然连个花唿哨都不打,跟没看见一样,居然就站在不远的地方跟她娘家大嫂说话。

康氏就算是填房,也是上了族谱的正室夫人,是她郑素馨和郑星宏的母亲,也是善氏的婆母!

郑素馨面色微愠。

“弟妹,娘刚来了,叫你说话呢。”郑素馨走过来,朝善氏使了个眼色,将她叫走。

来到屋外的回廊上,郑素馨对善氏低声道:“娘过来了,你怎地都不上前迎接?”

善氏撇了撇嘴,“她有三个至亲儿媳妇,哪里要我插手?”

郑素馨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善氏一眼,“你管人家呢?!你是嫡长媳,她是婆母,你这个嫡长媳不伺候婆母,你还想星宏做世子?!”

“这跟大爷做世子有什么关系?”善氏不以为然,“爹不肯松口,我讨好她有什么用?”

“就算爹不让星宏做世子,你孝顺婆母也是应该的!”郑素馨对这个弟媳妇,简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初说亲的时候,她见善氏的家世是最好的,一力促成了这桩婚事。

成亲之后才发现,这善氏许是在娘家被宠得太厉害了,于人情世故上不甚精明,简直是根棒槌!人又贪,什么好处都想要,却一丁点都不想付出……

这个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郑素馨正色道:“我再警告你一次,你还要不改,我真的就没法子了。”

善氏被郑素馨说得有些下不来台,讪讪地一甩帕子,“大姑奶奶您慢着,我要回去一趟看看全仁的药熬好没有。”

郑全仁是善氏跟郑星宏生的儿子,他们俩也只有这一个儿子,从小身子骨也是不好,但是还没有到要每天吃药的地步。

郑素馨叫住她,“全仁又没病,你给他吃什么药?”

“大姑奶奶您是神医圣手,却不给自己嫡亲的侄儿开药。我只好求外面的大夫给他开了一副养身方,吃了一个多月了,他精神头好多了。”善氏回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郑素馨觉得这个愚妇简直不可理喻。她定定地看了善氏的背影一眼,下了决心,便回头去清风馆,坐到康氏身边微笑。

这边吴婵娟带着吴兆昆来到绿杨阁,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笑声朗朗,鼓声叮咚,如同莺歌燕舞。

战破蛮荒最新章节门口的丫鬟看见老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带着表姑娘来了,忙打起帘子道:“表姑娘、表少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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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英雄 (粉红270+)

郑玉儿就坐在绿杨阁门口不远的地方,听见了丫鬟的通传,忙过来将吴婵娟和吴兆昆接进去。

吴婵娟刚坐下,就听见鼓声停歇,那支大红的芍药落在一个身材丰腴的小美人儿手里。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牛小叶这个疯婆子……

五官的样子倒是没有变,但是因为瘦了许多,轮廓立刻清晰秀美。

再看身上,一袭粉紫对襟襦裙,那颜色还是渐进的,一层深似一层,到了裙底,就全是大朵大朵深雾紫的缠枝夕颜花,美轮美奂。

上身的短襦对襟边上也是同样的缠枝夕颜花,浅粉色泽,衬得胸口的形状颇为美妙。

真的是改头换面了,没有那样痴肥,完全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不过牛小叶瘦下来的样子,真是不错呢。

吴婵娟笑盈盈地看了她一眼,跟自己熟悉的姑娘说了几句闲话,问了一下大家都在玩什么,就听见牛小叶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更不会什么诗啊词啊的,要不罚我吃酒吧?我可以自罚三杯,先干为敬哦!”牛小叶落落大方说道。

少年郎们轰然叫好,对于这样豪气爽利酒量好的少女特别有好感,见她就像见哥们儿一样。

“不行不行!酒要罚,但是规矩不能乱!”李栀娘笑吟吟地用银勺子敲了敲碟子。

规矩就是,一定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吃酒吃菜当然不在规矩之内。

唱歌跳舞、作诗填词,甚至说个书,讲个笑话儿什么的都行。

“小叶重伤初愈,经不得累的。要不,让小叶说个笑话儿吧,我记得小叶的笑话儿说得极好。上次在吴国公府笑得我肠子疼。”郑玉儿一派主人家风范,宽厚提议。

李栀娘眨了眨眼,笑着道:“那我给玉儿面子。”转头对牛小叶说道:“先自罚三杯,再说个笑话儿吧!”

盛思颜微微蹙眉。李栀娘对牛小叶的态度不甚有礼,跟她对郑玉儿盛思颜还有吴婵娟这些人说话的态度完全不同。

但是牛小叶似乎完全不在乎,反而对李栀娘越发亲热。

“李大姑娘给我解围,我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牛小叶豪爽地先自斟三杯,一口气喝尽,翻腕给大家看看杯底。

然后清一清喉咙,目光笑眯眯地在屋里扫了一圈,如坐春风之感扑面而来。

这样和蔼可亲,又美貌大度的少女,当然使人心生好感。

“快说快说!大家等着听呢!”几个小子急不可耐地敲碗。

牛小叶转眸之间,见屋里有些人的目光并没有看过来,心思一转,“我今儿不说笑话儿,我今儿说件咱们大夏皇朝的英雄!”

少女果然是对“英雄”两个字感兴趣的。

更多的人看向牛小叶。

牛小叶更加有兴致,她小手在半空中一挥,极有气势。

“各位还记不记得,咱们大夏皇朝的神将大人周大将军,带着大军出征打蛮族,已经去了多久了?”牛小叶中气十足地问道。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一时想不出来。

盛思颜在座位上悄悄地道:“去年年初去的,一年半了吧?”

她记得这个日子,因为那是涂氏一家人到京城的日子,也是她跟盛七爷去城门口迎接涂氏一家人的日子。

郑玉儿看了她一眼,对她微微摇头。

盛思颜忙含笑低头,抿了一口杏子红果酒。

牛小叶没有听见盛思颜的声音,她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在另一个方向。

等了半晌,她以为没人记得,正有些失望,却听见吴婵娟笑着道:“是明历二十六年正月里。我记得那一天京城里极热闹,我堂哥、堂弟和表哥、表弟都去送行来着。”

“是啊是啊,就是那一天!我也去了,可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如果不是二姐说起来,我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说话的是吴婵娟的堂弟吴兆机。他今年才九岁,比吴婵娟小四岁。

吴婵娟的亲弟弟吴兆昆今年六岁,在吴家跟吴兆机关系不错。他跟着吴婵娟一进来,就被吴婵娟托付给吴兆机,坐到他身边了。

吴兆昆嘻嘻地笑,骄傲地道:“我二姐最聪明,没人比得过她的!”

盛思颜心里咯噔一下,暗暗祈祷牛小叶不要又把她拎出来丢人现眼。

牛小叶听见吴兆昆的话,果然又不放过盛思颜了,她笑着道:“吴二姑娘当然是聪明的,不过要说最聪明嘛,我可认识一个人,那才是真聪明哦!”说着她的目光投向盛思颜坐的方向。

盛思颜暗暗叹一口气,抬起头轻言细语地打断牛小叶的话,“是啊,整个京城最聪明伶俐地姑娘非牛大姑娘莫属哦!太后娘娘亲口赞过的,谁敢说太后娘娘说得不对?——你说是吧,牛大姑娘?”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浅浅笑意,温言软语,声音不大,那语调却如同一把最软的刷子,在人心头轻轻碰触,听的人一阵酥一阵麻。

牛小叶下意识反驳,“当然不是!”

“不是?你难道是说太后娘娘说得不对?”盛思颜一脸吃惊,用手捂住嘴。

屋里的人发出轻轻的“哗”的一声响,和盛思颜同震惊。

牛小叶这才脊背里冒汗,赶紧改口,“对对对!太后娘娘说得当然是对的……刚才是我没听清楚……”

“那就是牛大姑娘是最聪明伶俐的咯!以后可不能动辄把我拎出来了哦……我何德何能,能跟被太后娘娘亲口赞誉过的牛大姑娘和吴二姑娘相提并论呢?”盛思颜不动声色,又捧了吴婵娟一把。

反正人人都爱听好话,嘴乖一些总是没有损失的。

刚刚立起柳眉的吴婵娟果然脸色平复了,她笑了笑,道:“牛小叶,你就不要夹七夹八了。赶快说你的英雄是正经!”

牛小叶见盛思颜不若往日任她搓圆捏扁,心头略有不快,但是想着大哥叮嘱,还有吴二姑娘居然亲自跟她搭话,便暂且把琢磨盛思颜的心思放到一旁,将话题转回到神将府周家。

“快说快说!”众人催促。

牛小叶两手一摊,“咱们大夏的军士锐不可当,以一当十,还有咱们的神将大人周大将军勇猛无匹,智计无双,这些就不用说了,大家尽知的。”她顿了顿,目光故意在这些人中又扫了一眼,才接着道:“最重要的是,这一次打蛮子,从万军之中冒出一个新的英雄!这个人简直有万夫不挡之勇,杀敌无数,血染战袍,将一向凶残无比的蛮族人都震住了!”

盛思颜心里一动,长睫低垂,暗暗琢磨到底这个人是谁……

吴婵娟却已经激动地叫出来,“他是谁?!”

“正是我们神将大人周大将军的儿子周怀轩!——如今西北边境的军士都叫他小神将大人,对他奉若神明!”牛小叶手里只差拿块惊堂木一拍了,十分有说书先生的派头。

“好厉害!”

“杀得好!”

少年郎们发出轰然地叫好声,声震屋宇。

吴婵娟脸上陶陶然的神情一闪而过。

“原来是他。”李栀娘却撇了撇嘴。她祖父李永平是吏部尚书,朝廷官员的升迁废黜都要过李永平的手,包括军中将士的论功行赏在内。因此她对于大夏皇朝在这一次西北的战役知道得比一般人多。

牛小叶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居然能知道周怀轩的战绩。

“李大姑娘,你好像有些不以为然?”吴婵娟坐在李栀娘身边,听见了她的嘀咕。

李栀娘笑了笑,道:“这一次咱们大夏皇朝确实是在西北战绩辉煌,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辉煌的战绩,大家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然后转头又问牛小叶,“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听祖父说,这件事,朝廷不想声张。从太后娘娘,到监国的太子殿下都一致同意暂时按下此事。”

这次轮到牛小叶撇嘴。

“李大姑娘,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咱们大夏皇朝大胜,有什么不能说的?都是为了咱们大夏的百姓。大家不会忘了,那些蛮族人有多凶残吧?”牛小叶不甘示弱地道。

盛思颜知道牛小叶管不住她的嘴,但是敢跟李栀娘这样的高官显宦之女叫板,好像还从来没有过。

难道是牛家的地位又上升了?

盛思颜用手撑着头,笑盈盈地看了看众人的脸色。

吴婵娟正紧张地盯着李栀娘,“为何不想声张?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李栀娘淡淡地道,“就是这位周小神将,忒也凶残了,比蛮族人还凶残。你们是没亲眼见过他的狠辣。听说在战场上,可以生劈敌酋,吃敌酋肉,喝敌酋血。吓得蛮族五万大军连夜后撤五十里,一度偃旗息鼓,不敢再战。”

绿杨阁里顿时一片静谧。

只听见阁外绿杨柳枝头的黄鹂鸟莺声呖呖地叫。

盛思颜怔了怔,难以想象冰山一般俊美如天人的周怀轩在战场上会是这样茹毛饮血如同野人般的样子。

“那又怎样?”吴婵娟倔强地道,“我也听说,蛮族这一次也很凶残,是他们先把咱们大夏皇朝的边民砍了头,将人头挑在长矛之上,向咱们的军士挑衅。周小将军只是以牙还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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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s

第97章 畏威

“啊?蛮子这样凶残?那活该!活该被撕,被劈,被杀,被吃!”热血的少年郎鼓噪不已。

“我倒不知道,对蛮族凶残一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吴婵娟像是很维护周怀轩。

盛思颜本想张口为周怀轩说话,但是听见吴婵娟先她出口,只好垂眸不语。

李栀娘叹息道:“还有别的事,我女儿家也不好说。总之,对敌人凶残,确实没什么不对,但是这凶残,也当有个度。过了度了,就不好了。——咱们大夏皇朝讲究以仁治国,蛮族纵然是敌人,但是也当先以德行感化他们。光是打打杀杀,怎么能解决问题?”

吴婵娟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辩驳。

盛思颜等了一等,见屋里没人再为周怀轩说话,才淡淡地道:“以德服人也要看对象是什么人。有的人可以被感化,有的人却只会觉得你迂腐无稽,下一次更变本加厉来打你。而蛮族,本来就是未开化的人,他们畏威不服德。对他们讲究‘以德服人’,是自掘坟墓。”

有些没有开化的民族,你跟他们讲仁义礼智信简直是对牛弹琴,完全不起作用,反而会认为你好欺负,掉过头追着打你。

但是如果你不把他们当人,一个个大耳刮子打过去,甚至打得他们死伤无数,濒临灭族的危险,他们才会牢记在心,心服口服,以后见你就跪舔。——这就是畏威不服德的涵义。

“畏威不服德?!——说的好!”

从绿杨阁门口传来一阵叫好声。

众人转头,看见神将府的周四公子周怀礼器宇轩昂站在门口,他手边拉着一个少年郎。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郑家二房的嫡长子郑中易,是郑玉儿的嫡亲大哥。

郑玉儿忙迎了上去,笑着打招呼:“大哥,周四公子。”又看了看那笑眯眯的少年郎,道:“周六公子,前阵子不是听说你病了,这可是好了?”

那少年郎正是周怀礼的幼弟周怀信,年方十岁,是周家三房的夫人吴云姬年过三十生的嫡幼子,平时十分宠爱。

吴婵娟见了,忙带着吴兆昆过来,跟周怀礼和周怀信见礼。

周怀礼和周怀信的娘亲吴云姬便是出身吴国公家,是吴老夫人的嫡幼女,从小就跟神将府周家的嫡幼子定了亲。

吴婵娟和吴兆昆跟周家三房的三个儿子是姑表亲,以前也是常来往的。

周怀礼对吴婵娟笑着点头,又让周怀信叫表姐,对吴兆昆却不过是随便点点头了事。

好在吴兆昆才六岁,于人情世故还是迷迷糊糊,并没有在意。而且他是头一次跟着二姐来这种场合,有些怕生,总想躲着人。

周怀信跟着郑玉儿和吴婵娟进去,坐在少年郎那一桌,跟吴兆昆坐在一起。

周怀礼今儿来迟了,是特意将自己的小弟送过来的。周家别的男丁,都过了十二岁,不能来这个内院绿杨阁里,跟姑娘们在一起宴饮了。

当初他们年少的时候,对这种场合也是不陌生的。

可以说他们中很多姻缘,就是从这种少年时期的筵饮游乐中滋生的。

这就是男女之间初步的相处。

完全不认识的男女之间进行盲婚哑嫁,在大夏皇朝还没有出现过。

不过有些喜欢多管闲事的“有识人士”已经逐渐从想容女学推行的《女四书》中看见了礼教大防,开始游说那些世家大族对于女子要管束得更加严厉,极力推崇“男女七岁不同席”,还有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但是如今是太后当政,世家大族的女子地位崇高,对于那种迂腐人士的言论便没人理睬。

而入想容女学受影响的女子,又是中层家庭为主,所以如今大夏皇朝女子的地位,基本上呈两极分化之态。

上层的世家贵女更自由一些,规矩也少一些,也还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陈词滥调。

中层家族的女子却已经开始了被重重礼教关在笼子里的日子。

而最下层的女子,却为生计所迫,无法被关在后院无所事事。很多人家有瓦遮头就不错了,哪里来的后院呢?更别说二门了……

周怀礼将幼弟交给郑玉儿带进去,站在门口又看了一眼屋里,笑着问道:“刚才是哪位姑娘说的‘畏威不服德’?实在是振聋发聩。兵部、礼部、吏部和神将府争论了数十年,也没人能把这个道理用这样深入浅出的话说出来。”

牛小叶马上用手指着盛思颜的方向,“是她,盛国公府的盛思颜!”末了又加一句,“我的知交好友。我们可是有过命的交情!”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苦笑道:“不敢当。这些日子我家里有事,长久不出来,往日的朋友都疏远了,还望大家不要见怪。”很含蓄地表示她跟牛小叶不是知交好友了。

况且她今日一直“牛大姑娘”、“牛大姑娘”的叫着,而对郑玉儿却是“玉儿姐姐”地叫着,明显分了亲疏。

只是她说得这样含蓄,也只有郑玉儿、吴婵莹和李栀娘这几个大一些的姑娘听明白了,别的小姑娘和少年郎依然是云里雾里,以为盛思颜是自谦之语。

盛思颜也明白她当初在人前对牛小叶太过纵容,才使得对方频频利用这一点,跟她做知己状。

这也是自己当初识人不明,所以现在一时难以扭转,她也认了。

慢慢来吧。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日长了,大家自然就明白了。

而且太后刚嘉奖“救了盛国公嫡长女”的牛小叶,盛国公嫡长女就急急跳出来说跟牛小叶不是好友,岂不是打太后的脸?

所以这个亏,盛思颜捏着鼻子也得吃下去。

但是她也不是软柿子。

牛小叶要还不知进退,可别怪她不客气了。

盛思颜一边想着,一边对着饶有兴味看着她的神将府周四公子颔首示意。

周怀礼走过来,对她抱拳行礼道:“盛大姑娘,畏威不服德这句话,可否让周某借用一下?”

盛思颜忙站了起来还了一礼,诧异问道:“借用?请问周四公子,这是从何说起?我只是随感而发。”

周怀礼叹息道:“这是朝堂中的事,本不该说给你们听。但是如今西北蛮族未灭,朝廷却要我神将府班师回朝,还恨不得让我大哥自缚其身,回朝反省,我实在是气不过,一直在跟他们理论。但是我人笨口拙,说了那么多,都不见效,我想主要是我没有说到点子上。今日听见盛大姑娘的这一句话,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猛然明白症结所在,打算再去试一试。”

吴婵娟走过来,对周怀礼担心问道:“真的这么严重?”

“……唉,也是我大哥,造得杀孽太重。”周怀礼摇摇头,抿了抿唇角,“但是他终究是我大哥。他受辱,就是我神将府受辱。我不能让他们这样对我大哥!”

“那你快去吧。不过是一句话,盛大姑娘不会计较的,是吧,盛大姑娘?”吴婵娟转而看着盛思颜,目光中竟是哀恳之意。

盛思颜一愣,呆呆地点头,“呃,不过是一句话,要是有用,你就说吧。”

吴婵娟大喜,居然头一次看这个从来不顺眼的盛思颜顺眼起来。

“多谢盛大姑娘。”周怀礼说着,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吴婵娟瞥见周怀礼临去时看盛思颜的眼神,心头一喜,忙过来拉着盛思颜的手,亲切地道:“思颜,以前是我小时候不懂事,太过骄横,是我不对,我给你陪礼了。你若是还生气呢,你就拿石头砸我一下,我一定不还手!”

当初她揪着盛思颜的头发往墙上撞的时候,可是气势汹汹,不肯相让,如今却为了一句话,肯让盛思颜拿石头砸她一顿!

盛思颜不知说什么好,怔了半晌,讪讪地道:“那哪行呢?若是郑大奶奶晓得了,我还要不要活了?”

吴婵娟抿嘴笑,对她低低地道:“要不,我补偿你……补偿你一个如意郎君!保管又高大又威猛还俊俏!”

“你再胡说!我可要拿石头砸你脑袋了啊!”盛思颜忙捂住她的嘴。

吴婵娟笑声如银铃,重瞳大而炫目,眸光深邃动人,每个看见这幅景象的少年郎都看得呆了,就连许多姑娘们都不例外。

吴婵娟笑了一回,垂眸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众人醒神,回味着刚才那令人难以忘怀的景像。

牛小叶眼珠转了转,低头吃了几口菜,又要向人炫耀她跟盛思颜的亲密,郑玉儿笑着打断她,“小叶,你明明跟钟家和丘家的大姑娘交情最好,为何每次都只说思颜呢?难道你不怕钟家和丘家的姑娘们知道了,不仅对你有怨言,而且对思颜也不高兴?”

牛小叶眨了眨眼,笑着道:“啊哈哈,朋友也有亲疏远近嘛?不然怎么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是吧,思颜?如果有人往我身上插刀子,就像是往思颜身上插刀子一样,是吧?”

盛思颜浅浅地笑,并不接话,一幅不置可否的样子。

郑玉儿揽着盛思颜的肩,像是对亲妹妹一样,对牛小叶道:“我只知道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可没听说做朋友就要往朋友身上插两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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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晚晴轩 (泡_沫和氏璧4+)

盛思颜噗哧一笑,扭头看着郑玉儿道:“玉儿姐姐,想不到你也是个促狭的。”

“不是促狭。只是痴长你几岁,又跟你投缘,教你个乖罢了。——以后可别傻乎乎给人挡刀子去了。”郑玉儿笑容可掬地说道。

牛小叶的脸色变了变,但是很快换了笑容,大声道:“说得好!”

“做朋友,当然要为对方着想。——思颜,以后谁要捅你刀子,我一定为你挡!”牛小叶拍着桌子,豪爽说道。

盛思颜不由抚额。这人怎么跟块牛皮糖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呢?

“千万不要!如果有人要捅我刀子,我自己受着就是了,可不敢让牛大姑娘挡。上一次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盛思颜终于缓缓地说了句重话,定定地目光直视着牛小叶,警告她不要再出妖蛾子。

牛小叶一窒。她没想到盛思颜竟有些不高兴。

可明明是盛思颜占了她便宜啊!

要不是她,太后怎会把盛思颜也夸一通呢?更何况那一次盛思颜并没有去,去的不过是她的丫鬟而已。——她又没真的受伤!

受伤的是她家丫鬟,她却坐享了“美名”……

牛小叶腹诽不已。她本以为盛思颜是个纯良的姑娘,没想到居然有私心!

郑玉儿也愕然半晌,才同情地捏了捏盛思颜的手,低声道:“慢慢来,别急。”

盛思颜定了定神,点头道:“我晓得。”又给郑玉儿斟酒。跟她说笑。

吴婵娟心情似乎好得出奇。跟人说笑玩乐。击鼓传花到她手上的时候,还唱了一段小调。

她倒是有一把好嗓子,合着窗外呖呖的黄鹂声,听得众人如醉如痴。

一时吃了一轮酒席,众人吃饱喝足,三三两两从绿杨阁里走开,往郑国公府的后花园游玩消食。

郑玉儿趁机叫盛思颜、吴婵莹和吴婵娟,还有郑月儿去她房里吃茶。郑月儿是郑家四房的嫡女。比盛思颜还小一岁,才十一岁,但是十分活泼乖巧。

吴婵娟跟李栀娘正打得火热,不想跟去郑玉儿房里,摆摆手让他们自去。

郑玉儿跟吴婵娟亲表姐妹,熟不拘礼,再说吴婵娟到她房里不知多少次了,当下也不在意,只是带着盛思颜、吴婵莹和郑月儿往她住的瑶华楼走去。

瑶华楼在郑国公府内院的东南面,是一个三进的院子。里面都是二层小楼,一圈围墙爬满绿藤。别具一格。

盛思颜从来没有来过郑国公府的内院,一路走一路叹,夸赞不停。

“晚晴轩?咦,这名字倒是别致。”盛思颜偶尔抬头,看见了抄手游廊对面的一座屋舍。

那房子实在是太精致了,花草更是搭配得宜,乍一看去,里面似乎好像还有池子,因为整个院子似乎笼罩在一层烟雾当中,美得迷离。

晚晴轩和瑶华楼都在郑国公府内院的东南面,而瑶华楼在更南面,因此从绿杨阁去瑶华楼,势必要从晚晴轩门口过。

郑月儿骄傲地道:“这是我想容小姑姑生前住的院子,你要不要去看看?”

郑玉儿拦阻不及,只得苦笑,嗔道:“月儿,你又淘气了!”

盛思颜听郑玉儿的意思,好像是不想让她进去似的,便忙道:“我只是觉得这名字怪别致的。既然是郑二姑奶奶的院子,我就不去了。”

郑玉儿一听就晓得盛思颜想多了,微笑道:“其实没什么的,别人不能进,你们进去是无所谓的。——我只是担心你们忌讳。”

大夏皇朝的人其实比较忌讳去死人生前住过的屋子。一般人家也不会给去世的人保留着她/他生前的屋子。

而郑国公府保留着郑想容的院子,纯粹是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康氏实在是太疼郑想容,一直担心她的魂魄无依,没有地方住,才硬是留下晚晴轩,并且着人打扫。

郑想容生前使过的丫鬟婆子因犯下大错,被买的买,打的打,死的死,去的去,早就一个不留了。

如今在晚晴轩里看屋子的人,都是康氏后来精心挑选的得用妥当细致之人。

郑玉儿担心盛思颜和吴婵莹本来不愿意进这院子,但是又因为郑月儿显摆,不好意思不去,才说担心她们忌讳的话。

“忌讳?”盛思颜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忌讳?”

吴婵莹跟着起哄,“我也要去开开眼界!大文豪的屋子,进去走走不晓得会不会多写出两首诗,也长点文采……”

盛思颜:“……”她以前怎么不觉得大气温柔的吴婵莹也能呆萌呆萌呢?

郑玉儿掩袖一笑,索性带着她们往晚晴轩去了。

“大姑娘、二姑娘。”晚晴轩守门的婆子给她们行礼,推开院门让她们进去。

盛思颜很是好奇地东张西望。

只见这院子的四角都放着青花瓷的大水缸。近前一看,里面都养着大朵大朵的睡莲。

“这是紫琉璃。”郑玉儿指着那睡莲道,“我小姑姑生前最爱的名种,整个大夏皇朝,只有我们这个院子里有。说来奇怪,它们也只能在这里存活。我娘曾试着命人在后花园的池塘里试种这种睡莲,但是都没成,没几天就枯死了。”

盛思颜定睛看这些名为“紫琉璃”的睡莲,发现它们的颜色很精致,花瓣正面雪白,背面却是淡紫色。

水缸里似乎有着淡淡的水汽,罩得莹白浅紫的睡莲如梦似幻。

锦鲤在睡莲根底穿梭来去,鱼尾不停摆动,溅起阵阵水声。

院子中间的甬道白玉如镜,光可鉴人。

盛思颜笑道:“这石头可真光滑,是如何打磨的?”

郑月儿笑嘻嘻用手指头刮脸道:“思颜姐姐露怯了哦!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这是白玉!大块大块的白玉!”

白玉为路?!

盛思颜觉得自己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她忍不住蹲下来。轻轻摸了摸那甬道。

郑月儿笑得更厉害。惊起树上的飞鸟。

郑玉儿也好笑,对盛思颜道:“确实是白玉,月儿虽然嘴快,但是从不说白话。”

吴婵莹将盛思颜拉起来,嗔了郑玉儿和郑月儿一眼,“你们俩可是主人家,有这样待客的吗?”

郑玉儿和郑月儿忙向盛思颜道歉。

盛思颜跟着吴婵莹站了起来,犹自像在梦中一样。看向对面门口两棵西府海棠,喃喃地念了一句,“白玉为堂金作马……”

“你说什么?什么马?”吴婵莹在她旁边,但是也没听清楚。

盛思颜摇摇头,“我说马上就要到了。咱们进去看看?”

吴婵莹笑着赞好,又问郑玉儿,“以前都说四大家族里面就郑家底子薄一些,如今看来,你们是深藏不露啊!”

郑玉儿越发苦笑,道:“你说这条路?我们家哪有这么厉害。你看看这整块的白玉。别说我们家,就连你们财神吴家也是置办不出来的。”

不是没钱。而是没地儿采去。

大夏皇朝规定,所有的矿山、盐场都是属于朝廷的,当然也是皇室的私产。

“……你是说!”吴婵莹比划了个二字。

郑玉儿点点头。

盛思颜也明白过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二皇子给郑想容置办的。

果然是云想衣裳花想容……

住在这个神仙一样的地方,还有脚踩的甬道都是白玉铸就的,光这份心意就了不得。

盛思颜情不自禁遥想郑想容的风姿。

郑玉儿带着她们往里走。

晚晴轩屋子的布置更是触目惊心。

外间一水儿的小叶紫檀木,木质致密坚硬,入水即沉,内里橘红,做成家具之后慢慢变成紫红褐色,还有淡淡的芳香。

里间是紫赤色的黄花梨,又称降香黄檀,光气味就是一味上好的药材。

盛思颜忍不住多嗅了几口里间的气息。

窗台下面一张宽大的黄花梨书案,摆着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一支笔还搁在墨砚上,似乎刚有人用过一样。砚里依然汪着一弯墨,是刚刚研出来的。

书案上放着一纸花笺,上面写着一句词,“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盛思颜心中一动。这笔迹有些熟悉,她在哪里见过呢?

“这屋子里面一般外人是不能进来的。就连这院门口,也只有熟悉的亲戚朋友才能进来。”郑玉儿轻声说道,有些感伤地往四周看了一眼。

纵然生前再风华绝代、文采盖世又怎样呢?

死后却是尸骨无存……

吴婵莹也在屋里走了一圈,叹息道:“郑二姑奶奶当年可是声名在外,整个大夏皇朝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盛思颜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郑二姑奶奶当初是得的什么病?郑大奶奶医术通神,怎地就没有将郑二姑奶奶救回来?”

郑玉儿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我们也不晓得。祖父和祖母一说到小姑姑就难受,我们都不敢在家里问。”

盛思颜同情地点点头,“真是可惜。”

几个人离开晚晴轩,往瑶华楼行去。

中间还路过一个池塘,池边种满大朵大朵的映山红。

“这就是当初我小姑姑五岁的时候掉进去的池塘。”郑玉儿指给她们看,“我和月儿小时候完全不能到这个池塘边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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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99章 秘密

盛思颜默默地看了这池塘一眼,暗忖这里大概就是那位想容大文豪“诞生”的的地方吧……

离开郑想容生前住的晚晴轩,再转过一条回廊就是郑玉儿的瑶华楼。

瑶华楼虽然名字不凡,但是里面的陈设看上去低调多了,当然,这种低调也是相当于郑想容的晚晴轩而言。

四大家族嫡女的闺房,再俭朴也俭朴不到哪里去。

只是盛思颜和吴婵莹被晚晴轩里看见的豪奢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

再看郑玉儿这里就不起眼了。

郑玉儿不以为意,笑着给她们沏茶,亲手捧到她们手里,道:“来,压压惊。”

吴婵莹有些不适应,她好奇地问道:“那晚晴轩里面的东西……”

郑玉儿点点头,“绝大部分都是二皇子给我小姑姑置办的。”

盛思颜坐在一旁,默默遥想着当年年少的二皇子和郑想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他肯爱千金轻一笑。

她就赔上了一辈子。

“可是,”吴婵莹不解,“明明四大家族的女儿不得跟皇室联姻,这又不是新规矩,怎地你们家居然放任……”

居然放任二皇子跟郑想容交往。

准确来说,这条规矩从一千年前大夏皇朝立国的时候就有了,是和四大家族的血誓同时立下的。

一千年来,从来没有人敢越过这条红线。

也可能有,但是都被无声地抹杀了。

郑玉儿她们这些小姑娘不懂为什么,但是总有人知道原因。

知道原因的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抹杀这个可能。

盛思颜对当年的事情完全不熟悉,她回归盛国公府,才一年半的时光,对这些陈年往事知道得不多,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会不以为然。——也许郑想容跟她想的一样?

对于她来说,她只认同有血缘的人不得相恋成婚。

其余的,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但是想到郑想容就因为不能跟心上人在一起,居然抑郁成疾,最后撒手人寰,实在是太搞了,大概是琼瑶看多了。——盛思颜暗暗腹诽。

郑玉儿坐在一旁跟吴婵莹说话。

“我听娘提过一两次,那时候我也还小,就记得好像家里人好像开始是不知道小姑姑跟二皇子这件事的。我娘到现在都疑惑,小姑姑是如何穿破重重阻碍,离开这国公府,跟二皇子偷偷见面的?”

盛思颜听得一震。这个桥段好熟悉,她爹娘当初不也是这样在一起的?

不过再细想想,她又摇摇头。

她爹娘的情形跟郑想容和二皇子是完全不同的。

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娘亲的娘家,其实是睁只眼闭只眼,最后默认了她娘跟她爹这一起。

但是郑想容和二皇子,却完全是不可能的。

祖训所禁,就算把他们俩杀了也不会让他们在一起。

所以郑家是不可能睁只眼闭只眼默认他们在一起的。

那郑想容是如何出去的呢?

盛思颜脑洞大开,甚至连女扮男装都可耻地想到了,但是都被郑玉儿一一否决。

原来要出郑国公府,除非能变成隐形人飞出去,否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盛思颜认输。她笑嘻嘻地道:“我猜不出来了。估计只有问二皇子才能知道了。”

郑玉儿悄悄地笑,她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外人在这里,便偷偷道:“我听我娘说过,说二皇子被逼出家的时候,也曾经说过他不晓得小姑姑是如何去见他的。他还一直以为我祖父是默许他们在一起,会帮他们两人争取的。”

吴婵莹出了一回神,感慨道:“其实,二皇子对你小姑姑一片真心。你小姑姑纵然是泉下有知,也能含笑九泉了。”

盛思颜跟着点头,“二皇子能出家,也算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我听说二皇子本是想自尽,追随我小姑姑而去的。但是蒋贵妃拼死阻拦他,终于让他同意不自尽,但是生无可恋,执意出家。”郑玉儿很是唏嘘。

吴婵莹却挑了挑眉,道:“我好像还听说过一种说法,说二皇子其实是被逼出家,不然就没有活路了……”

众人顿时明白说的是哪一位逼二皇子出家,都噤声不语。

几个人又坐着吃了一回点心,才离开郑玉儿的瑶华楼,回绿杨阁。

在那里又坐了坐,等着清风阁和外院的筵席都散了,各自去找自己的家人。

盛思颜一上车就跟盛七爷说起在郑家内院见到的情形。

盛七爷低声道:“郑想容这件事,蹊跷太多。当初突然传出她重病的消息,我记得那时候是明历十四年,我就觉得不对劲。我离开你们母女俩的时候,是转年的明历十五年,就在那一年,她去世了。”

明历十四年盛七爷还跟王氏住在一起,第二年他才遇到那群黑衣人,离开了身怀六甲的王氏,去那个隐秘的地方试炼药方。

盛思颜正是盛七爷离开之后,明历十五年六月初六出生的。

盛思颜琢磨了一会儿,也就丢开了。

郑想容的事情再蹊跷,也跟她无关,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这么好奇。

“爹,我还听牛小叶说了西北边境的事儿。”盛思颜就把听到的有关周怀轩的事说了一遍。

盛七爷凝神道:“这件事我略有耳闻,但是比这个复杂多了。”

盛思颜又觉得头疼,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人人欲言又止,个个有秘密。

她还是缩回她的卧梅轩,跟小刺猬阿财做伴好了。

……

吴家的大车上,郑素馨也在跟吴长阁说话。

“母亲居然说娟儿生得像想容,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郑素馨苦笑道,“娟儿明明跟我生得相像,怎会跟想容像呢?我跟想容根本不同母。”

吴长阁想了想,笑道:“你别说,眼眸的神采确实挺像的。我说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呢。当然了,面容和身形其实都不像,就连眼睛的形状都不像。——娟儿跟你一样,有一双圆而亮的眼睛。”

简而言之,吴婵娟跟郑想容是神似,不是形似。

郑素馨气结,推了推吴长阁,“喂!难道当初你也看上的是我妹妹?!”

“当然不是!”吴长阁喜出望外,头一次见到郑素馨这样拈酸吃醋的样子,他抱着郑素馨表决心:“我从头到尾眼里只有你。不过你妹妹那样的美人我要说完全不记得,那肯定也是骗你的。美好的东西人人都欣赏,我看她就跟我看爹刚赏给我的那块翠玉扳指一样,毫无瑕疵。”

郑素馨眼波流转,嫣然而笑,偎到他怀里,“这还差不多。”

……

郑国公府里,客人都走了,郑玉儿的娘亲田氏看着下人将宴客的厅堂都收拾了才回到自己住的南院。

郑玉儿在那里候着她,跟她说了今天宴客的情形。想了想,她还是把带着盛思颜她们去晚晴轩看了看的事跟田氏说了。

田氏听了盛思颜和吴婵莹两个人问的那些问题,轻轻吁一口气,看着郑玉儿道:“今天真是累着你了,回去歇着吧。”

郑玉儿福了一福就走了。

晚上郑家二爷郑星辉回来歇息,田氏悄悄对他说了白日里的事情,特别是盛思颜和吴婵莹问的有关郑想容的一些事,末了还悄悄地道:“要不,我们跟爹娘说说,将妹妹的晚晴轩封起来吧。下人们只能走后门照应,前面的大门封起来外人就不能进去了。”

这一进去,就会好奇。一好奇,就会提出很多问题。

而郑想容那件事,他们郑家最不想的就是挑起别人的好奇心。

郑星辉也觉得有道理,道:“妥当。本该十二年前就封的。我明儿亲自跟爹娘说。”

“不过爹刚过了寿辰,正在兴头上,要不再等一阵子吧。”田氏小心翼翼地劝道。

“不是我不想等,可是你看外人都有这些疑虑。一旦再掀起大家的好奇之心,我怕瞒不住了,影响玉儿和月儿两个人的名声。”郑星辉苦笑道,“玉儿已经定亲,你不想节外生枝吧?”

既然后果这样严重,田氏忙闭嘴不劝了。

当初的事情,他们这些至亲都糊里糊涂。

她这个嫂子只记得那一年,好像是明历十四年,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康氏突然说二姑娘病了,将那个晚晴轩严严实实封了起来。连菜肴和日常用品,都是从门口的小门洞里递进去的。

她以为二姑娘得了过人的病,赶紧严密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不让他们闯到晚晴轩那边。

然后过了一年,好像是明历十五年的五月初,京城突然冒出里无数闲言闲语,说郑国公府的二姑娘跟二皇子相恋,为大夏皇室祖训所不容。

他们大为震惊。

明明二姑娘郑想容从去年就病倒在床上了,怎地又传出跟二皇子相恋的事?!

那一晚,她夫君郑星辉铁青着脸去见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问妹妹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本来命小厨房做了宵夜,要等郑星辉回来一起用了再睡。

但是郑星辉一晚上没有回来。

第二天他回来了,满脸土色,跟她说,“……二妹妹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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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算账 (粉红300+)

田氏当时满心疑虑,但是问出来,郑星辉又不肯说,只是叹息道:“我妹妹自作孽,怪不了别人。”

后来酒醉了,郑星辉又说“爹娘糊涂”,后来就再也没提起这件事了。

郑想容病逝的消息,郑老爷子是亲自进宫报信的。

在宫里一直跟太后娘娘还有蒋贵妃、太子、以及皇后娘娘负隅顽抗的二皇子听到郑想容已死的消息,死活不信,一定要来看看。

后来是太子亲自押着二皇子来郑国公府见了郑想容最后一面。

田氏的大姑子郑素馨当时从吴家匆匆赶来,不知怎地说服了郑老爷子,居然将郑想容的灵柩带到郑家家庙,一把火焚了。骨灰就装在一个白瓷坛子里,供奉在郑家家庙西面配享殿。

对于大夏皇朝的人来说,挫骨扬灰,是最恶毒的惩罚,狠过凌迟处死。

虽然郑想容死了,但是二皇子依然难辞其咎。

而对于二皇子的处置,宫里也好像因此起了好大一场纷争。

最后的结果就是,二皇子剃度出家,他生母蒋贵妃自缢。

一手将二皇子带大的太后娘娘受到沉重打击,一病不起,整个人衰老不堪。

这时候,是田氏的大姑子郑素馨出手,以她高超的医术治好了太后,并且让太后容颜尽复,简直跟二十来岁的少妇一样美艳动人。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郑素馨才真正奠定了她在太后跟前红人的地位。

盛家刚没的时候,郑素馨虽然顶着盛家唯一传人的名头,但是太后并没有很信任她。

直到郑想容和二皇子的私情事发,太后病倒,郑素馨才显出了她与众不同的才干。

想起这些前尘往事,田氏吁一口气,对郑星辉道:“咱们家,真亏了大姑奶奶。不然的话。唉……”

郑星辉虽然跟郑素馨不同母,但是极敬重她,是真心拿她当亲姐姐待的。

“是啊,幸亏有大姊。也是我的错。当年二妹最听大姊的话。大姊一出嫁。家里没有人跟二妹说话,以至于她行差踏错……”郑星辉在黑暗中留下几滴眼泪。

田氏听得这话,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

行差踏错……难道不只是两心相许?

越想越心惊肉跳,田氏忍不住催郑星辉,“明儿就跟老爷子说,封了二妹的晚晴轩,可别忘了。”

“嗯,不会忘的。”

……

盛思颜不晓得她和吴婵莹是最后两个见过晚晴轩的外人。

因为自从郑老爷子的六十寿辰之后,郑国公府内院的晚晴轩就正式封了。

盛思颜一心在家里照顾王氏,帮着王氏理家。免得王氏操劳。

王氏的肚子越来越大,精神头大不如前。

牛小叶在郑国公府的寿辰之后,还是往盛国公府递了两次帖子。

盛思颜都以家母身子不适,不便待客为由,婉拒了牛小叶上门探访。

“大哥。你说思颜怎能这样?”牛小叶愤愤不平地道,“我又没得罪她,反而处处护着她,她这样是什么意思?”

“怎么啦?”牛大朋自己的事情很多,最近跟牛小叶见得不多。但是牛小叶有她的优势,她是女子,又在京城的世家名门里和一些贵女交好。可以出入这些高门内院。

很多事情,牛大朋不好出面的,牛小叶可以做一个传声筒的作用。

牛小叶就向他抱怨盛思颜几次婉拒了她上门探访的帖子。

牛大朋笑着不当一回事,“你的心眼怎地这样小了?盛家夫人好不容易又怀了这一胎,连东宫的太子和宫里的皇后都小心翼翼,这几天都让盛七爷回家照顾他妻子。免得有个闪失。——他们家人哪里有这个功夫来招待外人?”

“我又不是外人……”牛小叶听了,平了一半的气,但是还有另一半忿忿不平。

“你不是外人?但你也不是内人。”牛大朋笑着跟她打哈哈,“其实不去也好。这个紧要关头,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正好赶上了,那可是难打这个饥荒了。”

“这么说,思颜还是为我好?”牛小叶狐疑问道。

“当然。好了,你可以去钟家,或者丘家做客啊。这两家的姑娘不敢不招待你的。”牛大朋笑着给她出主意。

钟家在户部管着盐铁经营权的衙司任职,丘家则是在管着赋税衙司任职。

虽然不是最上面的官儿,但是众人都知道,最上面的官儿只是起个坐纛的作用,下面的小官和吏目才是真正办事的人。

有人宁得罪大官,也不敢得罪小吏。

牛大朋是生意人,最谙其中的奥妙。

再则钟家和丘家从他们牛家借了大笔的银子,就不得不对牛家的人客气几分。

牛小叶一想也对。

钟家姑娘和丘家姑娘对她礼敬有加,比盛思颜对她客气多了……

盛思颜婉拒了牛小叶两次,见她不再投帖子了,才吁了一口气。

到了八月,京城更加炎热。

盛七爷在家里忙着帮王氏布置产房,又要凉快,但是又不能太凉快。要通风,但是又不能太通风。挑剔得不得了。

盛思颜一向是好说话的人,但是在给王氏布置产房这件事上,她跟盛七爷出乎意料的一致,一点都不容情。

盛家内院的丫鬟婆子被这父女俩折腾得够呛。

但是没人敢抱怨,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王氏这一胎有多么重要。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氏的燕誉堂,别处未免就懈怠了。

盛宁芳这些天在绿玉馆里很是不高兴。

王氏要生产了她是晓得的,但是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

盛家又不是没有儿子!

自己的两个弟弟可都上了族谱呢!

可惜,她同胞的弟弟盛宁松被送到松山书院去了,家里只有她和二弟盛宁柏。

盛宁柏又在外院住着,每日的功课十分繁忙,很少来内院跟她说话。

眼看王氏生产在即,盛宁芳也越来越焦急。

她不晓得自己急什么,她只知道一旦王氏生下儿子,她两个弟弟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了。同时她的地位也就落得更低……

不行。她一定要做些什么!

盛宁芳想着,心一横,亲自去绿玉馆的小厨房做了两个小菜,用食盒装了。命丫鬟拎着,来到王氏的燕誉堂请安。

王氏不在屋里,而是由盛七爷陪着出去遛弯去了。

她等了一会儿,王氏也没有回来,却等来盛思颜。

“宁芳,爹和娘去园子里去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你先回去歇着,有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盛思颜笑着劝她。

盛宁芳不甘心,轻声问道:“我好久没有见母亲了,今日特意想来尽一尽孝心。”

盛思颜听了好笑。大半年没有来一次燕誉堂。结果等王氏要生产了,突然巴巴地跑来,还带着她自己的小菜,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盛思颜叹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道:“来人,抓两只小鸡过来。”

盛宁芳怔怔地道:“……我不吃鸡。”

“你不吃?那边的小厨房说你二姑娘每天必要有新鲜的白切鸡送饭,那些鸡难道不是你吃了,是下人吃了?”盛思颜最近担心王氏生产的状况,有些急躁,没有功夫跟她迂回婉转。

盛宁芳窒了窒,“那是以前。我现在不爱吃了。”

天天吃白切鸡,她早吃腻了,只是懒得吩咐厨房,送来的白切鸡她都给婆子丫鬟吃了。

她也悟出点儿门道,经常用这些吃的喝的小恩小惠收买绿玉馆的下人,自己的日子也好过点儿。

像这些吃食。反正又不是花她的钱,比那些下人的饭菜好吃多了。

盛思颜拿出一个账本,道:“你什么时候开始不爱吃了?”

“我怎么记得住?不过是几只鸡,你到底要说什么?”没想到盛宁芳比盛思颜更不耐烦了。

“记不住?那就从年初算起可好?”盛思颜并不放过她。

“年初我还爱吃呢!”盛宁芳大叫,“是上个月。从上个月开始我不爱吃白切鸡了。”

“那好。上个月就上个月。上个月你不爱吃白切鸡,但是依然让小厨房给你做,到今日,就算三十只吧。小厨房供应咱们的都是上等三黄鸡,市面上一只半两银子。三十只就是十五两银子。你一个月月例五两银子,扣掉这个月的月例,你还欠十两,就用下个月和下下个月的月例补足。”盛思颜嘴里像倒了核桃车子一样向她报数。

盛宁芳听得一愣一愣地,半晌回不过神。

好不容易想明白了,大叫:“我又没吃?你做什么扣我的月例?!”

“你没吃,但是你给你院子里的婆子下人吃了。——宁芳,你要笼络下人,我理解你。但是你不能慷别人之慨。你要笼络她们,当然要用你自己的月例银子。这些白切鸡,就当是你请她们吃的。”盛思颜在账本上写下数目,递过去让盛宁芳签押。

盛宁芳见被盛思颜看破了自己的小心思,一下子脸红了,待要不签,盛思颜却又道:“不签的话,我就拿去问问爹,看看爹有什么看法。”

盛宁芳现在最怕盛七爷,闻言马上道:“我签,你别跟爹说。”

盛思颜笑了笑,阖上账本,轻描淡写地道:“其实你不签押,还是照样要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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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反击 (粉红330+)

盛思颜气定神闲的样子,气得盛宁芳浑身发抖。

说话间下人抓了一只鸡过来,盛思颜当着盛宁妃的面,将盛宁芳带来的两碗小菜给鸡吃了。

盛宁芳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

“这两只鸡如果明天能没事,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如果有事……”盛思颜定定地看着盛宁芳。

盛思颜一向跟人说话轻言细语,很少有这样严肃不让人的时候。

盛宁芳眼神闪烁,试探着问,“今天没事,明天出事,也赖我?”

“当然。”盛思颜指了指地上的两只鸡,“你如果不反对,你带来的菜就给这两只鸡吃了,明儿看效果。”

盛宁芳笑了笑,“你以为我下毒?我有这么蠢?带了亲手做的下了毒的菜来给母亲吃?”

“我可没说这菜有毒。——是你自己说的。”盛思颜觉得自己的耐性已经用尽了。

王氏生产在即,实在不愿意看见盛宁芳在眼前晃了晃去。

盛宁芳立时大声哭了出来,道:“你诬赖我!你诬赖我!我要去见爹!我要去找母亲评评理!”一边叫嚷,一边朝盛思颜冲了过去。

盛思颜吓了一跳。她最怕就是别人跟她肢体冲撞,她一定是打不过的,仓促间只来得及往旁边一躲。

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可不是吃素的,立马三三两两上前。

木槿和豆蔻站在盛思颜身前挡住她。

薏仁和另外一个婆子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拉住了盛宁芳。

盛宁芳力气倒是大得很,三拽两拽,居然挣脱薏仁和那婆子的拉扯,继续往盛思颜扑过去。

盛思颜站在木槿和豆蔻身后,清清楚楚看见冲过来的盛宁芳那些兴奋的面容和眼底一抹狡黠的精光,瞬间明白了盛宁芳的意图。

她的目标,根本不是王氏!

她的目标,是盛思颜!

盛宁芳这两年明显已经看得很清楚。伤害盛思颜,才能让王氏方寸大乱……

盛思颜一向不喜与人争斗,特别是这种肢体冲撞,她是能躲就躲。完全躲不开了,只好干受着,就如同上一次被吴婵娟揪着头发撞破头一样。

但是这不意味着她是软柿子,谁都捏她两下。

盛宁芳?——还不够格。

盛思颜不动声色间,已经抓住了她旁边红木小高几上的厚瓷花樽。

“……大姊你太过份了!”盛宁芳大叫着,一把又将盛思颜身前的木槿和豆蔻撞开,往她们身后的盛思颜狠冲过去。

盛宁芳这两年早看出来了。盛思颜最大的弱点,就是她娇弱的身子,真是跟美人灯一样,风吹吹就要给吹跑了。

只要能抓住盛思颜猛揍她一顿。划花她的脸,王氏肯定会气急攻心……

盛宁芳记得当初她跟涂氏还住在乡间的时候,就亲眼见过一家快要临产的孕妇,因看见她家男人突然被人打得残废了,气急攻心。一下子惊了胎,在床上死去活来一天一夜,最后生下来一个死孩子!

“盛思颜!”盛宁芳冲到盛思颜面前,也不再叫她大姊,兴奋地满脸通红,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盛思颜眼见盛宁芳冲了过来,再也顾不得多想。两手抱着厚瓷花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用尽全身力气往盛宁芳头上狠狠砸去!

哐当!

那花樽砸在盛宁芳头上,顿时四分五裂,厚瓷片到处飞溅。

“大姑娘!”

“大姑娘!”

木槿和豆蔻惊叫着扑上去,用自己的身子护住盛思颜。

盛宁芳的侧脸上流下一道鲜血。

她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一阵剧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盛思颜看着盛宁芳扑通一声倒在她面前的地上,才松了一口气,道:“你们几个把她绑起来。”

她怕盛宁芳装晕,等她走近了,再暴起伤人。

几个吓得浑身哆嗦的婆子回过神。忙去找了绳子,将盛宁芳严严实实捆得像个粽子。

盛思颜抚额,“也不用捆成这样……”

不过既然捆了,也就这样了。

盛思颜命婆子将盛宁芳抬到窗下的长榻上,又命丫鬟打了盆水过来,给盛宁芳洗净了伤口,自己从王氏平日用的药箱里找药膏给她抹上,再用白布包扎起来。

“好了,小柳儿过来。”盛思颜朝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小柳儿招了招手。

小柳儿是跟着盛宁芳一起过来的,但是她身份不够,一般跟在外面的廊下就停住了,没有跟进来。

见盛思颜唤她,小柳儿忙走进来问道:“大姑娘,您还好吧?”又苦着脸分辩,“奴婢不晓得二姑娘要这样做……”

“嗯,不关你们的事。”盛思颜抬头看见跟着盛宁芳的下人脸色发白,笑着安慰她们。

“多谢大姑娘。”那些丫鬟婆子忙上前行礼。

盛思颜点点头,对小柳儿道:“来,我教你,以后每三天一次给二姑娘换药,记住了吗?”

小柳儿忙点头,留神看盛思颜是怎样做的。

这只是一般包扎伤口的手法,跟外面跌打大夫会的没什么差别,不算盛家的独门手法,因此盛思颜也不怕被人学了去。

小柳儿看得仔仔细细,又动手试了一遍,确定学会了,才跟着绿玉馆的人回去。

盛宁芳当然也被抬回去了。

盛思颜嘱咐她们:“这件事,先不要上报到夫人那里。一切都等孩子满月之后才做计较。”

盛家的下人知道厉害,都应了,跟盛思颜一起屏息凝气地等着王氏生产。

事实证明,盛宁芳真会挑日子。

因为就在盛宁芳大闹卧梅轩的那一天晚上,王氏破水了。

盛七爷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叫醒众人,各司其职。

几个婆子将王氏抬去了早就预备好的产房。

三个有经验的稳婆已经候在那里。

盛思颜一听娘亲发动了,立即穿上衣衫跑过来,极力要求去产房陪王氏。

盛七爷拉住她,道:“你不能去!你还没出嫁呢!”

盛思颜拗不过盛七爷,只好和他一起焦急地在燕誉堂外的场院里来回走动。

从子时到日出。又从日出到正午,王氏还没有把孩子生下来。

屋里的稳婆不断派人出来向盛七爷询问该如何处置。

盛思颜心里一沉。

这样频繁地进进出出产房,王氏纵然能平安生产,生完之后也非发一顿高热不可。

更严重的。还会有各种产后并发症。

这些都是由于产房不洁净,产妇被细菌感染引起的。

盛思颜听着王氏在产房里面声声惨叫,终于受不了了,对她爹盛七爷道:“爹,我一定要进去!娘生了这么久……”

盛七爷也极想进去,但是王氏之前让他发过毒誓,一定不能进她的产房……

“好,你快进去,看看你娘怎样了。”盛七爷终于松了口。

盛思颜一进产房,里面的稳婆就要赶她出去。

“大姑娘。您还没嫁了,不适合到这污秽的产房。”

盛思颜现在对谁都不放心,她非要亲眼在旁边看着才行。

王氏疼得满头大汗,在产床上翻滚。

盛思颜忙坐了过去,握住王氏的手。低声道:“娘,您别叫得太用力。集中力气,吸气、呼气……”

盛思颜的声音抚慰了王氏焦躁的心灵。

王氏无比盼望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可是越渴望,似乎上天就越是要跟她作对,居然这孩子死活不下来……

王氏握住盛思颜的小手,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像是回到了明历十五年的夏天。

那个夏天。也和这个夏天一样,酷热难忍。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王氏的思绪飘向过往,肚子一紧,就觉得身下有什么东西奔涌而出!

然后,全身都轻松了。

一声响亮的婴啼在众人耳边响起。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一个稳婆兴高采烈地托起一个身上黏黏糊糊的男婴给王氏和盛思颜看。

盛思颜和王氏都是又惊又喜。

王氏撑起刚刚生产过的虚弱身子看了那孩子一眼,就幸福地睡过去了。

盛思颜也匆匆瞥了一眼。就道:“劳烦这位妈妈用那边的温水给我弟弟洗一洗,然后包起来吧。——那边是用热水烫过的襁褓。”

那稳婆也是熟惯地,依言去给婴儿清洗。

另外两个稳婆按压着王氏的肚子,等她排出了胎盘,才帮她清洗。然后在她床前摆上一扇屏风,挡住床铺,再将窗户打开通风。

盛思颜这才抱着刚刚洗干净包在襁褓里面的小婴儿出去给盛七爷看。

盛七爷都快急晕了,才看见盛思颜抱着孩子出来。

“你娘怎样了?”盛七爷冲上来,第一句话居然问的是王氏!

盛思颜见爹头一个关心的是娘,而不是刚出生的儿子,心头满是欢喜。

“娘很好,刚才睡过去了。您过一会儿就能进去给娘诊诊脉,看看月子里要补什么。”盛思颜笑着道,然后把怀里的小婴儿给盛七爷看,“爹,您看,这是弟弟。”

“生了儿子?!”盛七爷这才匆匆忙忙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正闭着眼睛,皱着眉头,鼻翼窸窣,马上就要放声大哭的小萝卜头。

“这是我儿子?!”盛七爷看见这孩子,激动地甚至不敢用手抱他。

盛思颜笑着道:“是啊,是娘生的。爹的嫡长子!盛家的嫡系后裔!”她的心情激动不已,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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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颜色

盛家满门被斩,还是明历十年的事情,如今已经是明历二十七年了。

整整十七年过去,就算那时候才刚出生的婴孩,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甚至娶妻生子了。

而他,过了整整十七年,才给盛家添了第一个嫡子!

“爹,以后一切都会好的。”盛思颜柔声安慰泪如泉涌的盛七爷。

盛七爷双手捂着脸,就站在燕誉堂外的空地上,哽咽着哭了起来。

“……我先去隔壁的盛家祠堂给我爹娘上一炷香。让他们晓得,我们盛家,有嫡系后裔了!”盛七爷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燕誉堂,离开盛国公府,往以前的盛国公府旧址行去。

那里才是真正的盛国公府,从千年前就传下来的的府邸。

但是因为盛家的三百多口棺材停在那里,整整停了十五年,那里也就不能住人了。

以前的神农府改作了盛家祭庙,供奉着盛家历代祖先和家人。

盛七爷在盛家祭庙上了三柱香,一柱给盛家先祖,一柱给爹,一柱给娘。

上完香,他又急匆匆赶回去,给熟睡中的王氏诊脉。

王氏年岁不小了,生产一次,损耗太大。

好在盛七爷得盛老爷子全部真传,再加上他于医术一道有天赋,如今虽说还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是假以时日,也会离盛老爷子医术鼎盛时期的巅峰不远的。

给王氏精心调配了几张月子期的补身药方,盛七爷又亲自去药房挑选药材,盯着下人给王氏煎药。

盛思颜接过管家的重任,一心一意照顾娘亲和刚出生的弟弟。

盛七爷又向宫中回报,说家里生了嫡长子,迫不及待想给刚出生的儿子请封世子。

监国的太子将他的奏章呈给太后定夺。

太后自从去年腊月里将监国之权让给太子之后,就一直在安和殿“养病”。

“太后娘娘,盛国公刚刚上了折子,说他夫人生了儿子。要给他刚出生的儿子请封世子。”姚女官端着一盘奏章从外间走进来,放到太后案头。

太后穿着一袭月白色竹叶暗纹长裙,淡蓝色鲛绡纱半臂,头上只梳了如意髻。插了一支白玉钗,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倒显得清丽绝伦。只是这半年一直在深宫养病,她脸上的肌肤没有以前那样饱满莹澈。

太后拿着一支赤金嵌丝的靶镜细细地瞧,看见眼角似乎有了细细的纹路,一阵心烦,将靶镜扔到妆台上,恹恹地道:“这些太医都是废物!将这些破玩意儿夸得天花乱坠,却一点用都没有!”说着。将妆台上一些小白瓷瓶子一推,全数划拉到地上。

幸亏碧玉嵌花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衣,那些小瓷瓶子纵然摔到地上,也没有砸碎,只是滚得到处都是。

一不留神踩到。摔个跟斗就不好了。

宫女们忙上前将那些小白瓷瓶拾起来。

姚女官低头看了看,道:“太后娘娘,这桃花蜜和天仙散都不管用吗?”

桃花蜜是太医专给太后研制的抹眼角细纹的膏体,天仙散是专门敷在脸上,据说能让肌肤白嫩的药粉。

“管用?你看看我的脸!——如果管用,就不会变得又老又丑了!”太后十分恼怒,纤长的指甲上淡粉色的蔻丹带有珠光。在幽暗的深宫里闪耀。

姚女官无语。

太后娘娘其实已经年过五旬,没几年就要到耳顺之年了。

以这样的高龄来看,太后的样貌实在是太年轻了,看上去就像三十多岁的人。

当然,太后的参照物不是三十妇人,而是先前郑素馨给她调理的二十少妇……

姚女官吁一口气。暗道郑素馨这人别的不说,一手医术真的是出神入化。她是如何给太后娘娘保养的呢?宫里这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呢……

想到宫里的太医,姚女官心里一动,她想起了盛七爷。

“……太后娘娘,要不。让盛七爷来帮您调理调理?那郑宜人也不过是学了盛家的皮毛而已。若是盛七爷出手,岂不是更厉害?”姚女官推荐盛七爷,不想给郑素馨表现的机会。

太后摇摇头,重新拿起靶镜左看右看,“不一样的。盛七精通的是治病,而郑素馨精通的是养颜。——术业有专攻,倒不好强人所难。”

放下靶镜,太后又薄薄上了一层紫茉莉花粉,才慢慢起身,“勉强还能看。”又问姚女官,“今儿都哪些事?没有重要的事哀家就不看折子了,你给太子拿回去。”

姚女官忙道:“有两件事要紧。一件是盛夫人终于产下嫡长子,盛七爷要立他为世子。一件是因江南大旱,太子想去江南巡视。”

太后咕地一笑,重新坐回书案后头,慢慢翻着那些奏章,道:“盛七那边,给他颁下赏赐。以哀家的名义,不要以朝廷的名义。朝堂那边,太子应该已经赏了。”

姚女官颔首,“确实赏了。太子一听到消息,不等盛七爷上奏章,就着人送了赏赐过去。”

“嗯,这事还算他知趣。就赏盛夫人七凤挂珠朝冠,另外赏安车代步。至于封世子,还早了些。这才刚出生,还未洗三就要封世子,他不怕这孩子承不住这么大的福气吗?”太后脸上似笑非笑,青葱玉指在书案上轻轻敲了两下。

七凤挂珠朝冠,是仅次于皇后所戴的九凤挂珠朝冠,一般是公主佩戴的,国公夫人最多只能戴五凤挂珠朝冠。

赏王氏七凤挂珠朝冠,当然是抬举她的意思。

大夏皇朝官用的车制有六等,分别是重翟车、厌翟车、翟车、安车、四望车和金根车。

重翟车最豪华,金根车是最次等的。

太后赏王氏的安车,则是排名第四,等同于郡主用车,也是表示对王氏,也就是对盛家的补偿之意。

“可是,盛七爷上了奏章请封世子,您不闻不问。是不是不太好呢?”姚女官疑惑地问道。

“没事。等盛七的嫡长子大一些了,再封世子不迟。”太后轻笑,“要急也是王氏着急,不晓得他急什么?”

姚女官的嘴角一直带着笑颜。很快一挥而就写完圣旨。

太后瞧了瞧,点头道:“不错。拿去给太子用印吧。”

玉玺在太子那里,太后自己的赏赐可以不用玉玺,但是她要赐王氏安车,却是非得要玉玺不可。

“那太子请旨要去江南巡视的事……?”姚女官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南大旱,太子身为储君,心系江南百姓是好的。但是如果他要亲自去江南,就让他把监国玉玺交回来吧。国不可一日无主。他若是出宫离开京城,哀家就不得不勉为其难,帮他照看朝堂了。”太后唇角微扬。伸手拿起笔架山上的紫竹兔毫笔,开始临摹名家法帖。

姚女官眼前一亮,赞叹都:“太后娘娘实在是想得太周到了,我们这些人拍马也追不上啊。”

“快去办你的事吧!不伦不类,学人家拍什么马屁!”太后笑骂一声。挥手让她下去。

等她走了之后,太后才放下毛笔,想了想,起身进内殿换了身常服,又叫来自己的护卫和宫女,带着他们一起微服出宫去了。

……

姚女官来到太子的东宫,将太后娘娘的懿旨交给太子查验。又道:“请太子用玺。”

太子看了一眼,见太后驳了盛七爷请封世子的奏章,却另外给王氏赏了安车和七凤挂珠朝冠,眼神一黯,立刻明白了太后的意思。一边叹息着太后手段果然圆滑,处事滴水不漏。一边又忍不住抱怨自己的母后当初没有把自己送给太后抱养,不然的话,他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吗?

“麻烦姚女官了。这是刚刚用了玺的懿旨。”太子命人将懿旨送回给姚女官,又提议,“既然给盛家夫人赏了七凤朝冠和安车。是不是给郑宜人也赏一架?好歹是皇祖母的得用之人,去年冬天酷寒,多亏她开仓施粥……”

姚女官咯咯地笑,“这我可做不了主。太子殿下若是有意施恩,可以主动向太后请旨啊。”

太子听姚女官说了“施恩”两个字,便知道这件事行不通了。

就算要施恩,也得让太后施恩。他这个太子,目前还是仰太后鼻息的……

“去江南巡视的事,太后娘娘说了,让太子殿下你交出玉玺和监国重任就行。等太子殿下南寻回来之后,太后娘娘自当奉还。”姚女官又给了太子一计重锤。

太子一听就改了主意,讪笑道:“皇祖母身子还没好,孤确实不能扔下皇祖母,去江南巡视。这样吧,孤派人去就行了,孤留在京城侍奉皇祖母。”

“太子殿下仁义孝顺,是万民之福。”姚女官笑嘻嘻地屈膝福了福,转身携着懿旨离开了东宫。

送走姚女官,太子恨恨地将书案上所有的东西推到地上,然后挥舞着双拳在书房里嗷嗷大叫。

外面看门的小太监掏了掏耳朵,无动于衷地往门前挪了挪。

另一个小太监习以为常地道:“叫啊叫啊就习惯了。”

此时微服出宫的太后已经来到了盛国公府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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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香膏 (snowlyliu和氏璧+)

十七年过去,盛国公府终于诞生了第一个嫡子。

盛七爷也可以告慰盛家的列祖列宗了。

太后娘娘看着盛国公府大门上黑底红字的匾额,叹一口气,吩咐道:“去叫门,就说哀家来看盛国夫人了。”

一个内侍忙上前叫门。

那门子一听是太后娘娘亲临,吓得打个寒战,连滚带爬地往二门上去报信。

没过多会儿,盛国公府中门大开,盛七爷带着盛思颜匆匆赶出来迎接太后娘娘一行人。

太后扶着宫女的手从大车上下来,温言道:“哀家来看看你新出生的小公子。”

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太子出生的时候,太后娘娘亲自去看过他。

就连太后亲手带大的二皇子,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殊荣。

可是盛七爷和盛思颜并没有流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

他们忘不了,太后也是下令屠了他们盛家满门的人……

但是该守的礼还是要守。

父女俩向太后行礼,然后恭恭敬敬请太后进盛国公府。

太后当然是要走正中的大门。

盛七爷在前面领路,盛思颜任由太后将手搭在她的胳膊上,如同小宫女一样跟太后一起进了大门。

进门之后换上八人抬的大轿子。

盛思颜上的是两人抬的小小滑竿。

盛七爷坐车,太后的宫女内侍和护卫都是步行,跟在太后的轿子四周。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二门,来到王氏和盛七爷住的正院燕誉堂。

王氏昨天刚刚生产,早上醒了一会儿,给孩子亲自喂了母乳之后就又昏睡过去了,还未醒转。

而且她在月子房里,身上不干净,不便见太后。

盛七爷就让盛思颜将刚出生的儿子抱出来给太后瞧。

这小子刚从亲娘那里饱饱地吃了一顿,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闭目沉睡。

“这孩子可真实沉。”太后从盛思颜手里接过孩子抱了抱,脸上那一抹凌厉慢慢变得恬淡温柔。

盛思颜暗叹婴孩对女人巨大的杀伤力。从十五到五十的女人估计都会对纯真的婴孩放下戒心,全心全意袒露自己,哪怕只有一瞬间。

就如同太后现在这样。

“快抱回去吧。刚出生,不要受了风。头几个月还好。等三四个月之后,这孩子的事儿就更多了。”太后居然温言说起了养孩子的话题。

盛思颜瞠目结舌,完全不能接受太后形象的转变。——您是高高在上主宰大夏皇朝无数臣民性命有生杀予夺之权的太后娘娘!不是别人家的老祖母!

但是细想想,太后不就是别人家的祖母么?

只不过看上去特别年轻貌美罢了……

盛思颜趁着这个机会,仔仔细细打量太后的容貌。

她不清楚太后的年纪,但是看着她柔白细腻的肌肤,水样的凤眸,黝黑的秀发,小巧高挺的鼻子,滋润丰满的双唇,除了眼角的细纹之外,太后看着就跟三十许人一样,依然是水当当的美妇一名!

盛思颜也有一双凤眸,但是和太后一比,才知道什么叫人比人会死,货比货得扔!

盛思颜现在还是小胖的状态,小脸肉嘟嘟的,那双凤眸几乎陷在肉里,只露出长长的眼线,在浓黑纤密的睫毛的衬托下,像是两条触目惊心的黑线。

太后是典型的瓜子脸,下颌尖尖,格外妩媚。

自己却是典型的鸭蛋脸……唔,应该是比较圆胖的鹅蛋脸……

太后斜睨盛思颜一眼,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半真半假地道:“你这孩子,如何这样看着哀家?你就不怕哀家降罪?”

盛思颜猛然醒悟过来。在这大夏皇朝,直视上位者,是一种失礼的行径。

盛思颜眨了眨眼,笑道:“太后娘娘太美貌了,我看得移不开眼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更何况是夸女人美貌的马屁,没有女人会不受用。

而且盛思颜年纪小,一脸娇憨的样子,配上有些呆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又多了几份可信性。

太后娘娘心情大好,笑道:“好,哀家就饶你一次。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盛思颜忙低头,从太后手里接过弟弟,轻轻晃了晃胳膊,将打了个哈欠,正要瘪嘴的婴孩又摇得睡了过去。

太后看着笑了,点头道:“好好照顾他。等他周岁了再请封世子吧。”

盛七爷这才明白太后为何专程出宫一趟来盛家。

他忙不迭地拱手道:“多谢太后提醒。微臣太心急了。”

“这孩子啊,福气是一定的。你现在疼他太多,以后他的福气就少了。”太后像是有感而发。

盛七爷和盛思颜不敢做声,在旁边陪着太后吃茶。

太后只轻轻将那茶水沾了沾唇,便放下茶杯,起身道:“你们好好照顾孩子和夫人。哀家已经下旨,赐王氏七凤挂珠朝冠和安车。有她在,这个孩子一定能平安长大的。”

盛思颜和盛七爷都愣住了。

还是盛七爷先反应过来,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喜色,他郑重对太后长揖在地,道:“太后娘娘盛情,盛七莫不敢忘。”

盛思颜也忙屈膝福礼,“思颜代娘亲向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王氏跟着盛七吃了这么多苦,如今又为盛家添丁进口,这些是她该得的。——回头旨意下了,你去宗人府把安车领回来。”太后笑着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转身带着宫人和护卫离去。

盛七爷和盛思颜如同做梦一样,送了太后出去,回来父女俩忍不住好笑。

“爹,太后娘娘怎地不封弟弟为世子?”盛思颜很是疑惑。

盛七爷感慨道:“是我太心急了。孩子太小,确实不适合现在请封。你母亲睡醒了,肯定要骂我一顿。”脸上神情很是讪讪的。

盛思颜抿嘴笑。她晓得盛七爷除了医术精湛以外,在别的事情上都是迷迷糊糊,比自己都差劲,更别说跟娘亲王氏比了……

“爹,娘忙着照看弟弟都来不及呢,哪有功夫骂您?”盛思颜笑着宽慰盛七爷的心,又问他,“弟弟叫什么名字?爹给起了没有?”

“大名叫思伯,盛思伯。”盛七爷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道,“小名叫枸杞。”

盛思颜看了看自己怀里睡得打小呼噜的小婴孩,“……枸杞?”

“是啊。枸杞子是一味好药材,又容易种,容易收,漫山遍野都是。”盛七爷笑着捏了捏小枸杞的小胖脸。

这也是大夏皇朝的习惯,给孩子起个贱名好养活。

小枸杞皱了皱眉头,嘴又开始瘪。

盛思颜忙道:“枸杞就枸杞,我带枸杞回去歇着呢。爹,您也累了一晚上,赶紧去歇着吧。等明日娘睡醒了,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盛七爷忙点头道:“你快去。我去外院看一看就回来。”

盛七爷去外院马上叫了管事过来,命他筹备三日后的洗三礼。

这边太后出了盛家大门,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敌不过自己对美貌的渴求,吩咐道:“……宣郑宜人进宫。”

太后这边前脚刚回安和殿,郑素馨后脚就跟进来了。

太后一见她,就笑着道:“这些日子,郑宜人很少进宫来看哀家了。”

郑素馨笑着道:“太后娘娘病着,臣妇又插不上手,就不来给太后娘娘这里添乱了。”

太后笑了笑。

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

郑素馨先前跟太子这帮人走得近,太后自然不高兴,而且得防着她。

太后只是没想到,她还有非用郑素馨不可的时候……

想当初,就连盛家都不是必不可少的。

但郑素馨,她会的东西,旁人好像真的会不了。

太后慢慢坐到妆台前,看着妆台上一尺高的水晶菱花镜问道:“郑宜人,你上次给我做的香膏还有吗?”

郑素馨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在心里暗暗得意,但是面上不露分毫。

她想了想,道:“太后是说……脸上和身上用的香膏吗?”

“正是。”太后轻抚自己的面颊,看着镜子道:“哀家觉得郑宜人的香膏,是最有效用的。”

郑素馨点点头,“太后娘娘明白的,那香膏要在暗室里用。”

“嗯,跟哀家过来吧。”太后起身,领着郑素馨去了她们以前用过的暗室。

……

两个时辰之后,太后和郑素馨走出暗室。

姚女官惊奇地发现,太后又恢复了先前二十多岁少妇的容颜。

饱满莹澈的双颊,没有一丝纹路的眼角,莹白透着嫩粉色的肌肤,从上到下,无一不显露出年轻女子的动人和美貌。

“郑宜人的香膏真是管用!”姚女官羡慕说道,“太后娘娘可是一刻也离不了了。郑宜人,不如把方子给太医,以后纵然郑宜人不在的时候,太后娘娘也不会没有用的了。”

郑素馨笑了笑,“这香膏做起来不难,难的是上香膏的手法。”

姚女官眼神闪烁,讪讪地搭话,“上香膏的手法?左不过是涂涂抹抹,还有什么难的?不会差别那么大吧?”

郑素馨看着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笑。

看得姚女官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不敢跟郑素馨对视。

太后似乎不想深究,挥了挥手,“郑宜人,以后还是半年一次给哀家用香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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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冰玉石

太后亲口要求,这是多大的体面!

再看看姚女官脸上像是被人重重掌掴的样子,真是太值得了!

郑素馨微笑着欠身道:“素馨谨遵懿命。”

……

郑素馨走后,太后坐在妆台前,再一次揽镜自照,很是满意。

溜光水滑的脸上,不管隔多近看,都找不到丝毫的瑕疵。

她记得当年她右脸颊靠近下颌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不起眼的灰痣,经过郑素馨巧手医治,那灰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张脸如同刚剥壳的煮鸡蛋一样光滑锃亮。

姚女官忧心忡忡地看着太后的背影,却在太后转身的刹那堆上满脸笑意,赞道:“太后娘娘其实不用香膏也是这样光彩夺目,明艳照人!”

“尽会拣好听的说。”太后笑嗔了她一眼。

“可是,太后娘娘,您以后就离不开郑宜人了吧?”姚女官过去将一沓奏章放到太后的书案上。

太后笑了笑,“纵然离不开,也不过就这几年的功夫了。”

姚女官心头一跳,不敢再说话,垂手退下。

……

盛国公的嫡长子洗三的那一天,除了盛七爷在太医院的同僚和下属,吴家、周家和郑家的女眷,居然连太子妃都亲自莅临盛国公府,向王氏表示祝贺,并且给盛国公的嫡长子添盆。

洗三的稳婆简直要乐晕了过去,暗自决定要把太子妃娘娘亲手放下的那块金子带回去供起来……

“盛大姑娘,这是敝人的一点小小心意,是远在江南的王二公子为贺盛国公嫡长子出世,专程托人带到京城的。”牛大朋一招手,四个壮汉小心翼翼将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抬了进来。

原来是王二哥送来的。盛思颜笑着踮脚去看。

牛大朋亲自解开箱子上的绳索,打开箱子盖儿,露出里面大石头样的盆景。

同时一股凉气缓缓从那盆景处散开,让这厅堂的暑热慢慢褪却。

盛思颜只觉得胸口的那股浊气都随同这股凉意消散了。

她仔细打量。

只见这盆景玲珑剔透。像是上好的玉石,雕刻成一座大山的样子,山上有树木丛林,野物山花。还有一些上山游玩的游人,雕刻得栩栩如生。

在场的吴老爷子是财神吴家的掌舵人,见多识广,刚一掌眼就跳了起来,冲过来绕着那石头盆景打转,满脸惊讶地道:“这可是著名的‘冰玉石’?!”

冰玉石,从名字上就可以听出来,这种石料如冰似玉,比真正的玉石都要难得。

别的也就罢了,冰玉石最大的特点。就是在炎热的夏季,会自动散发出丝丝凉气,沁人心脾,但是又不会过凉过冰,而且传说它的香味对产妇有奇特的镇静安抚作用。

小小的一块石料放在屋里。就能让一尺见方的地方变得凉爽舒适。

像这么大一块冰玉石盆景,至少能让一间宽敞的内室变得如同晚春一样和煦凉爽。

盛思颜眼前一亮,顿时明白了王二哥的用意!

这一定是给王氏坐月子用的!

王氏生产,不巧是在八月。

今年夏天又格外炎热,王氏这个月子,可是会坐得非常辛苦。

但是有了这个“冰玉石”盆景就不一样了,如果放在王氏坐月子的屋子里。会像一个天然大空调一样,将房间的温度调解得异常舒适。

盛思颜欣喜若狂,忙向牛大朋行礼道:“多谢王二公子盛情。多谢牛大公子援手!”

吴老爷子看着这么大块的冰玉石盆雕,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大朋,你还有没有这货?要有,全给我送来。有多少我收多少!”吴老爷子是大夏皇朝不折不扣的商界大鳄,不是牛大朋这样刚入门的皇商能比的。

但是就算是吴老爷子,也弄不到这样大块的冰玉石。

他很确信,就连皇室的内库,也找不到这样大的一块冰玉石。——这一定是不久前才从矿山挖出来的。

“真是暴殄天物。这么一大块。只拿来做盆景,啧啧……太奢侈,真是太奢侈。”吴老爷子说着,一只手忍不住摸了上去,恨不得将那冰玉石掰一块下来。

“喂!吴国公,您这是做什么?!”盛思颜伸手,轻轻将吴老爷子的手拍了下来,转头瞪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我就是看看,看看……”吴老爷子嘴里虽然说是看看,可是眼里的光芒可以用“贪婪”两个字来形容。

要不是盛思颜晓得吴老爷子就是这样一幅“守财奴”的性子,她还真想叫一声“关门,放阿财!”,让小刺猬阿财上前用刺扎他一通才知道厉害!

牛大朋笑着道:“这是王二公子机缘巧合,才得到这块冰玉石底料。所有的底子都在这里了,废料做了底座,上面全是正料。从年初就开始雕琢,总算赶在这个时候送到了。”

盛思颜心里一动。

王二哥真是个细心人。

早在年初他得知王氏有了身孕的消息之后,就开始准备了吧?

盛思颜不由觉得惭愧。

她和盛七爷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八月坐月子,对于产妇来说真是一种折磨。

难怪王氏死也不许盛七爷去看她,哪怕隔着窗户都不行。

盛思颜去过一次,那屋子里关的严严实实,生怕过风。

产妇过了风,偏头痛会跟一辈子的。

也就只好热一点,忍受满身的汗臭,连洗澡都不能痛痛快快地洗,只能用温水擦洗身上,也不能洗头。

有了这个冰玉石的盆景放在王氏屋里,肯定好受多了!

盛思颜忙叫了几个人,将这冰玉石盆景抬到燕誉堂王氏坐月子的屋子去了。

“娘,有了这个宝贝,您就能舒服多了!”盛思颜笑眯眯地道,命丫鬟端过来温水,亲手给王氏又擦了一遍身。

屋子里很快就凉爽下来,并不是入骨的冰寒。而是凉爽中带着和煦,所以产妇用也可以。

王氏是识货之人,她看着那个冰玉大盆景,困惑地道:“这个东西……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

对于夏天的产妇来说。当然是绝佳的东西。

就算不是产妇,世家大族的内院女眷都会以拥有一块这种冰玉石料为荣。

放在身边就有凉气习习,比让下人打扇还要凉爽。

可惜冰玉石实在是太稀少了。

王氏感慨道:“当年二皇子还到处找人要收这种冰玉石呢。没想到……”又问盛思颜,“这是谁送的?”

这种东西,光靠盛七爷是找不到的。

盛思颜将毛巾拧干了,给王氏擦拭后背,“是王二哥托牛大朋送来的。”

“王二哥?”王氏恍然大悟,脸上似笑非笑,“原来二皇子找了十二年,终于找到冰玉石了……”

盛思颜一怔。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您是说,这冰玉石,是王二哥从二皇子那里得来的?”

“十有**。”王氏笑着瞅了她一眼,“这种东西。不是王家那种人家有法子弄到的。你也知道,大夏的矿山都是皇室所有。”

盛思颜想到郑国公府晚晴轩里用白玉铺作的甬道……

不会又是为了郑想容吧?

“二皇子找这个冰玉石,是为了郑想容?”盛思颜好奇问道。

“多半是吧。”王氏摇摇头,“可惜她没福。”

“她没福,娘有福气。”盛思颜笑嘻嘻地将毛巾放回铜盆,唤了丫鬟进来端走,“这好东西可偏了娘了。”

“这可是无价之宝。牛大朋就这样大咧咧送上来了?”王氏神情一凛。坐直了身子问道。

盛思颜忙给王氏揉捏肩膀,轻声细语地道:“娘,您别急。送就送了呗,别人眼红,就让别人眼红去。我盛家千年来活人无数,结下无数善缘。用一块冰玉石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那些眼红的人一辈子不生病,不找我们盛家看病吃药!”

王氏被她逗笑了,回手越过肩膀握住她的小手,“嗯。我们思颜说得对。——不过是一块冰玉石,有人眼红就让他眼红去。”

“这就对了。红眼病也是病,得治!”盛思颜笑眯眯地说道,顺势将头靠在肩上,“娘,我真的好高兴。我有弟弟了,我也有弟弟了!”

“是啊。盛家终于有嫡系后裔了。”王氏长吁一口气,“我总算是没有让列祖列宗失望。”

盛思颜将王氏的肩膀紧紧抱住,低声道:“娘,刚才吴国公对这冰玉石很感兴趣呢,一直问牛大朋还有没有,他要全数买下来。”

听说是吴国公出口要,王氏倒是不担心了,她笑着点头,“吴老爷子是难得的聪明人,又极精明,他这么说,是帮我们挡一挡呢。”

盛思颜听得迷迷糊糊,但是王氏说没事,肯定就是没事的。

“你王二哥,倒是个细心人……”王氏说着,又看了盛思颜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盛思颜正低头拍着王氏身后的靠枕,没有看见她的眼神,顺口接话道:“王二哥从小就很细心。娘忘了?以前您不在家,都是王二哥给我做饭吃的。”

她还记得那碗蛋炒饭的味道,回想起来就满口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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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白手套 (书友14071708024752和氏璧+)

王氏掩袖直点头,“嗯嗯,娘记得呢。他要是能一辈子给你做蛋炒饭才好呢……”

盛思颜倒是慎重考虑了一遍,摇头道:“没可能的。他在江南呢,怎么可能给我们做饭啊?”想了想,“要不,托人问他要不要来我们家做厨子?”

王氏被盛思颜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指着她道:“你啊,这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不过话也就说到这里,再往下说就不像了。

一来盛思颜还小。二来嘛,王家人跟二皇子大概是搅在一起了,王氏有一点点的不放心。

她希望盛思颜能嫁一个真心疼爱她一辈子的人,但是那个人首先要能有命活到耄耋,才能照顾盛思颜一辈子。

二皇子是出家人,王氏不是太担心,她只是在琢磨,王家跟着出家的二皇子,到底图的是什么?

王家有几口人,有什么能耐,王氏一清二楚。

本来是祖祖辈辈都在药山下的捕蛇人,但是出了王二哥,也就是王毅兴这个异数。

这孩子特别聪慧,学东西非常快,读书识字,做得一手好文章,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

虽然后来搬走了,但是王氏还是能从二皇子对王毅兴的器重看出来,王毅兴比当年肯定更厉害了。

当然,王毅兴比盛思颜大十岁,这一点,也让王氏有些惋惜。

能找到一个知根知底的人不容易。

要找一个知根知底有出息,而且愿意一辈子对思颜好,宠着思颜的人就更难了。

王氏叹一口气,往后仰靠在大靠枕上,抚了抚盛思颜黑黢黢的秀发,脸上又渐渐多了笑意。

不管怎么样,他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盛家的事情,还没完。她和盛七爷,还有这新出生的儿子……

想到儿子。王氏嘴角弯起的弧度更加愉悦,她问盛思颜,“你爹说了给你弟弟起什么名字吗?”

盛思颜点点头,“说了。说大名叫思伯,小名叫枸杞。”

大名也就罢了,听盛七爷这意思,是以后还要生,再生了儿子,就叫思仲、思叔、思季这样叫下去了……

不过小名……王氏窒了窒,勉强点头赞好,“就叫小枸杞吧。”

总比叫狗蛋强一点……

盛思颜笑着服侍王氏歇息,自己再去前头看看宴客的情况。

吴老爷子还在追着牛大朋找他要冰玉石,牛大朋哭丧着脸。对着吴老爷子打躬作揖,恨不得给他跪下磕头了,吴老爷子还是不放过他。

“……你老实说,你到底是打哪儿弄到这么大块的冰玉石的?你老老实实说,我保证不打你……”吴老爷子仗着酒劲儿。乜斜着眼睛,拽住牛大朋的衣衫不放。

“吴国公……吴老爷子……吴祖宗……您饶了我行不行?这个真的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也是做生意的人,如果有,我还会留着放在库房里发霉?!”牛大朋说得很诚恳,也很合理。

商人逐利,不可能把这样抢手的东西放在库房暴殄天物。

就算是囤积居奇,也不可能一点都不放出来。

吴老爷子总算是信了牛大朋的话。悻悻地推了他一把,道:“以后别让我看见你拿出第二块冰玉石!”

“我要拿得出来,一定双手捧着送到您府上!”牛大朋将胸脯拍得山响。

盛思颜悄悄笑了笑,从旁边的侧门出去,到另一边女眷坐的花厅陪大家吃酒去了。

盛国公府没有别的女眷,王氏在坐月子。盛思颜这个嫡长女便做了主家,出面招待那些世交家的伯母婶婶,还有同僚下属家的女眷。

郑素馨因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便做了半个主家,帮盛思颜招待客人。

可是今日她的神情却有些恍惚。坐在席上默默无语。

大理寺丞王大人的夫人闵氏今日也来洗三添盆了。

王氏正经是她亲生女儿,只是如今还不得相认,只能以同僚家女眷的身份过来贺喜。

盛思颜晓得闵氏的身份不同,对她分外亲热。

想了想,盛思颜命自己的丫鬟木槿去请了闵氏过来,对她福了一福,道:“闵老夫人,我娘亲有些事情想请教您一下,请问您能不能拨冗去跟我娘说说话?”

闵氏惊喜万分,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激动,淡定地道:“无妨。劳烦盛大姑娘找个丫鬟送我过去吧。”

盛思颜转身命自己的大丫鬟木槿送闵氏去燕誉堂,自己悄没生息地坐到角落,微笑着倾听大家的谈话。

洗三这种筵席,小姑娘们是不来的。来做客的都是出了嫁的妇人。

有生过孩子,也有没有生过孩子,但是看见别人生孩子就羡慕得两眼发绿光的……

盛思颜本来也不应该来这种场合,但是没办法,谁让他们盛家,连个叔伯亲戚都没有呢……

大家也都明白盛家的苦衷,对于盛思颜只觉得同情,没人觉得她不应该来这里。

“郑大奶奶?郑大奶奶?”吏部尚书李永平的夫人要跟郑素馨说话,却发现对方似乎走了神。

李夫人索性敲了敲郑素馨面前的桌子。

郑素馨回过神,往后缩了缩,笑道:“李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我跟你说话呢!”李夫人热情洋溢地道,“刚才在那边厅里抬出来的冰玉石,郑大奶奶可见过了?”

郑素馨有些恍惚地点点头。她怎么能忘呢?

曾经有人到处搜罗,想找一块大一些的冰玉石。

很显然,不仅王氏记得,郑素馨记得,就连李夫人也记得。

那时候,李夫人的夫君李永平还不是吏部尚书,只是个刚刚高中不久的进士,刚进吏部做了个七品小官。

但是就连他们家,也知道二皇子突然到处搜寻大块的冰玉石的事。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将这件事渲染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可惜了,二皇子出了家。也不晓得当初他搜寻这么大的冰石料有什么用?他是个大男人。又不用在三伏天坐月子!”李夫人不住啧啧惋惜。

郑素馨的唇角抿得更紧,眼底露出几丝讥诮的神情。

刚才正抿嘴轻笑的盛思颜注意到郑素馨神情的变化,微微一怔。

“是啊,可惜了。不过二皇子找了十几年也没有找到。却被别人捷足先登了。”一个贵妇笑呵呵地道,转头问盛思颜,“盛大姑娘,那王家跟你们是亲戚吗?送了这样大一份厚礼!真是了不得!”

很多人心里也有疑问,但是没有像这人一样大咧咧敢问出来。

盛思颜早有准备,她不慌不忙地道:“王家有人曾经被毒蛇咬得快要死了,是我娘救了那人。”

“哦!”众人明白了。

和救命之恩相比,这一块冰玉石也就不算什么了。

虽然冰玉石难得,但是也只对天热的时候要做月子的产妇用处更大。

不是产妇的话,消暑的法子很多。不一定要用这冰玉石。

但是有了冰玉石,实在是锦上添花啊!

“那王家是什么来头?怎地如此豪富?”

“我听说是江南的盐商?”

“不是盐商,是江南的大财主吧?我听说江南利州道一半的田地都是王家的。”

“噗!”盛思颜刚低头抿一口香甜的米酒,被那句“江南的大财主”惊到了,满口的米酒喷了出来。

丫鬟忙上来帮她收拾。

盛思颜说了声“失陪”。下去换衣裳。

回到自己屋里,她将喷了米酒的外衫脱下来,另找了一件嫩黄色外衫穿上,一边琢磨:王家在江南已经这样大势力了?

她记得当初在王家村的时候,隔壁的王家孩子好像特别多。

王二哥上面还有个王大哥,王大姐,下面有两个弟弟。本来还有个妹妹。和盛思颜差不多大。但是那一年,出痘子没熬过来,夭折了。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王二哥对和他早逝的妹妹差不多年纪的盛思颜特别好。

其实不止王二哥,隔壁王家的人对盛思颜和王氏都特别好,完全是把她们母女当一家人看待的。

这样淳朴热心的一家人。有本事背靠着二皇子,在江南大展拳脚了吗?

盛思颜默默地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能。

以她对王家的了解,只有王二哥确实是有本事的,别的人。大概都是幌子。

就跟牛家一样。

牛家在京城四五年间迅速崛起,绝对不是靠牛大朋的个人能力和本事。

当然,他需要有本事,这是必要条件,不是充分条件。

恐怕牛家和王家一样,都是二皇子在前台的“白手套”吧?!

白手套,说的是一些帮权贵打掩护,出面以合法手段做一些权贵们不能公开出面做的事情的人。盛思颜前世熟知的那些“白手套”,一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洗钱。

可是在大夏皇朝,没有洗钱这一说,那就只有隐瞒财产和隐藏实力这些用途了。

二皇子一个出家人,整这么多事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盛思颜蹙起细细的柳眉,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不管二皇子如何闹腾,他已经是出了家的人。

如果他真的有宏图大志,首先要解决的,应该是如何正式还俗的问题,而不是到处伸手吧?

盛思颜看得很清楚,二皇子的出家,跟她爹盛七爷当年的出家可不是一回事。

她爹可以想还俗就还俗。

二皇子……要还俗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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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特使

盛思颜想到那一天在郑国公内院的晚晴轩,听郑玉儿和吴婵莹两个人说的话,她也看出了其中的一些弯弯绕。

比如说,逼二皇子出家,肯定有太子的手笔。

但是太子为什么要对二皇子除之而后快呢?

盛思颜觉得这一点她有些想不通。

首先,夏明帝已经是活死人,也就是说,只要夏明帝还保持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太子的位置就是稳稳当当的,因为能废太子的只有皇帝。

皇帝不醒过来,就没有人能废掉他这个太子。

除非,太子忌惮的是太后?!他担心太后会支持二皇子做太子!

因为二皇子是太后一手带大的,跟太后的情份不是太子能比的。

盛思颜猛地想起了先前代不死不活的夏明帝临朝听政的太后娘娘!

在皇帝成为“活死人”的情况下,临朝听制的太后,也是可以废太子的……

这样一想,盛思颜悚然而惊,顿时明白了太子对二皇子的忌惮和打压。

其实站在太子立场上,盛思颜还是能够体会他的无奈和愤怒。

但是王二哥站在二皇子一边,盛思颜不可避免地倾向二皇子这一边。

当然,最多只是感情上支持,她一个小小的姑娘家,是没有法子真正帮对方什么忙的。

花厅里,吏部尚书的夫人还在跟郑素馨说话。

“二皇子出家多年,真是不容易啊。”

“是啊……”

“若是你妹子没那么早死,如今也该嫁人生子了。”

“当然……”

“你说做什么有这样的祖训呢?你们四大家族里出来的姑娘,哪一个不是个顶个的好?——却无缘嫁入皇室。”

“呵呵……”

郑素馨似乎失去了往日的伶俐通透,无论李夫人说什么话,她都只有两个字对应。

盛思颜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心下琢磨不已。

李夫人说了半天,才绕到正题上,“郑大奶奶。听说皇太孙要选太孙妃了……”

郑素馨这下子听进去了,她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举起右手,按了按右侧的发髻。轻声道:“嗯,前儿听太子妃娘娘说过一次,皇太孙今年已经十五了,也是时候要定亲了。”

律法规定,大夏皇朝的男女年满十五就能成婚。

世家大族和皇室的男女成婚的时候可以再晚一些。

比如四大家族的女儿们,经常留到十八、二十才嫁。

皇太孙夏沐本该十三岁就开始议婚。

皇太孙的婚事,跟皇帝、太子选妃没有差别。

需要从圈定的候选人中选出一正妃,两夫人。别的没有名份的女人就不用说了。

太孙妃和太孙夫人的选拔,首先要通过宗人府和四大家族共同议定人选,然后经过一道道程序选拔。最后由掌玉玺的皇帝定夺。

先前皇帝不能理事,就只有掌玉玺的太后定夺了。

皇后一直跟太后不睦,不想自己嫡亲孙子的媳妇由太后指定,因此一直压着太子和太子妃,让他们别忙着给皇太孙娶太孙妃。

因此一直耽搁到现在。

如今太子监国掌玉玺。皇太孙的婚事最后可以由太子直接定夺,因此他也是时候要议婚了。

这中间的缘由,郑素馨清清楚楚,但是没必要跟李夫人说。

“那就是真的了?!”李夫人激动不已,就差合什向西天祝祷,说一声“菩萨保佑!”了

郑素馨笑着看了她一眼,委婉地劝道:“这一次选太孙妃。可是不容易呢。”

李夫人左右看了一眼,见这里人多嘴杂,也不想再说了,只是道:“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呢?——事在人为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谈此事,直到席终而散。

盛思颜送了客人出去。才发现大理石丞夫人闵氏,还在娘亲王氏的月子房里说话呢……

盛思颜想了想,来到燕誉堂外头,让两个大丫鬟去吃饭,自己在外头坐着。呆呆地想着心事。

里屋传来婴孩的哭声,应该是小枸杞要吃奶了。

过了一会儿,小枸杞的哭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戛然而止。

“……你歇着吧。坐月子要安心,别想七想八的。”闵氏的声音传来,似乎是要走的样子。

盛思颜站了起来。

闵氏自己打帘子出来,抬头就看见盛思颜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再一看门外黑沉下来的夜空,失笑道:“时候过得真快,居然已经天黑了。”又问盛思颜,“外面的客都散了吗?”

盛思颜点点头,“都散了。您不多坐会儿?我正想让人去传晚饭呢。”

闵氏笑着摸摸她的头,怜惜地道:“委屈你了,小小年纪,就要操持家事。”

“我很欢喜。娘亲生了弟弟,我愿意帮着操持家事。”盛思颜仰头看着闵氏笑。

笑靥如夜空里闪亮的星辰,又如繁花绽放,看得闵氏心里一跳。

“真是好闺女……”闵氏的手抖了抖,笑着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庭前的夜色里。

小枸杞的奶娘从外面走进来,对盛思颜屈膝行礼,又问里屋的王氏,“夫人,奴婢能进来吗?”

“进来吧。”王氏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思颜,你也进来。”

盛思颜跟在奶娘身后走进去。

就像走进了前世有中央空调的屋子,清清爽爽,而且不干不燥。

绕过屏风,盛思颜一眼就看见满脸温情的王氏正抱着小枸杞喂奶。

盛思颜忙转过头去。

王氏喂完奶,扶着小枸杞的头,竖着抱起来拍了个奶嗝,将他递给奶娘,“他要睡了。就在对面睡吧。”

他们原本的安排是奶娘带着小枸杞在王氏旁边的屋子住,中间只隔一道门。

但是因为有了这冰玉石盆景调结温度,王氏打算让奶娘带着小枸杞跟她住在一起,大人孩子都舒服。

奶娘应了,带着孩子绕过屏风。来到对面窗下的榻上。

窗子被封得严严实实,还盖着厚厚的窗帘布。

榻前还有一张酸枝木的小摇床,是小枸杞的床。

盛思颜在王氏床前坐下,笑着道:“娘。我瞧着小枸杞的样子比昨儿又大了一些。”

“月子里的孩子是这样的,一天一个样儿。”王氏笑着点头,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你像小枸杞那么大的时候,可没他好命,吃得又少,我都担心养不活,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抱着你给你喂奶。你虽然吃得不多,但是不哭不闹,比他乖多了。”

盛思颜讪讪地笑。她可不是真“婴孩”……

等她重新有意识地时候。发现自己成了一个还在吃奶的奶娃,不知有多尴尬!

而且不仅是吃奶的奶娃,还是个瞎奶娃!

她要不是前世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病床上渡过的,那做瞎子的五年能够让她生不如死。

所幸她都熬过来了,王氏也熬过来了。

大家苦尽甘来。只要再帮盛家人沉冤昭雪,他们一家人就了无遗憾了。

“娘,我在席上听说,皇太孙要选太孙妃了……”盛思颜将在席上听见郑素馨和李夫人说的话学了一遍给王氏听。

王氏脸上倦意渐渐浓了起来,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低声道:“……江南大旱,太子还能分心给他儿子选妃。呵呵……”

盛思颜见王氏困了。忙扶着王氏躺下,给她掖了薄被,才离开燕誉堂。

……

盛家洗三不久,太子就派了特使前往江南巡查。

江南今年大旱,万亩粮田危在旦夕。

若是还不下一场雨,今年大夏皇朝的粮食收成算是毁于一旦了。

太子哪里能不着紧江南呢?

但是太后表示如果他亲自去江南。就要把玉玺收回。

两相权衡,他只好保住玉玺,派特使去江南巡查了。

江南巡查的重中之重,是蒋州道。

蒋州道是二皇子生母蒋贵妃的娘家所在地。

二皇子本人也是在蒋州的大昭寺出家。

明历二十七年的夏天,从六月开始。江南就没有下过一滴雨了。

开始还能仗着江南大大小小数千个湖泊灌溉田地。

可是时日一长,到了八月初还没有下过一场雨,江南的湖泊都快干涸了。

井水也快告急,连吃的水都成了问题。

竟是要出现传说中“赤地千里、饿殍满地”的情形。

太子着急,在江南的高僧们也很着急。

八月中的时候,江南各佛寺的高僧在蒋州大昭寺前搭筑高台求雨。

台下跪了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百姓,一起跪拜祝祷,希望老天开眼,降下甘霖。

太子派出的巡查特使到了蒋州,看见求雨的高台上,还有蒋州道知府,以及南州太守都在旁侍立,忍不住拂袖道:“胡闹!——这样的天气,不去督促民众打井,修堤坝,居然在这里求雨?!你们还是朝廷命官嘛!”

蒋州道知府和南州太守满面羞惭,束手垂头,不敢跟太子派出的特使硬扛。

二皇子从僧人中走出,对着太子特使合什行礼,“见过大人。”

那人定睛一看,居然是二皇子殿下,虽然光着头,赤着脚,穿着僧衣,但是龙章凤姿,俊眼修眉,一看就知道是皇室子弟。

“二……殿下,有礼。”太子特使忙跟着合什还礼。

二皇子叹息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贫僧早知这样不对,但是我们已经是无计可施,退无可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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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雷劈 (粉红360+)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二皇子念的这句诗,是《想容文集》里面收录过的。

那太子派来的特使也是熟读《想容文集》的,闻言禁不住站直了身子,感慨道:“郑二小姐一介弱女,也能有如此见识,你们这些大男人……”

话刚说完,这特使猛然想到正是因为跟郑二小姐相恋,这二皇子才出家的,顿时好生尴尬。

二皇子笑了笑,合掌道:“她不是凡俗中人,已经驾鹤西去,非我辈所能及。不过,她走了,我们还在俗世中活着,这天下的苍生,还靠着老天爷赏饭吃。您说,我们现在除了向老天求雨,还能做些什么别的呢?”

特使默然无语,看了二皇子一眼,道:“我看了你们三四天了,还是滴雨未降,你们不想个别的法子吗?”

二皇子叹息道:“所有的法子都想过了,这是最后一条路了。”

说着,他看了看天,道:“若是老天愿意给我们一条活路,纵然让我在这里跪上一辈子我都愿意!”

台下的百姓鼓噪起来,愤怒地让太子的特使“滚下去”,不要耽误高僧们求雨……

特使见众怒难犯,只好悻悻地离开高台,走到树荫底下给他备好的座位上,脸色阴沉地看着二皇子一行人出神。

求雨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进行着。

到了第七天的时候,从京城又来了一行人到江南蒋州道。

这一次,是太后派的人给二皇子送生辰礼来的。

“殿下!殿下!这是太后娘娘给您送的生辰礼,您快下来接旨吧!”太后派来的内侍满头大汗地仰头叫道。

求雨高台上的二皇子对天拜了几拜,才起身走下高台。

每年二皇子生辰的时候,太后都会派人给他送生辰礼物。每次都是一套皇子服,一百寿桃,一百束银丝挂面,还有一双千层底青面白底的皂鞋。

今年也没有不同。

二皇子着急去继续求雨。直接将那皇子服套在土黄色僧衣外头,跪下来对着京城的方向连磕三个响头,口里道:“谢皇祖母挂念。”然后保持跪拜的姿势,等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一朵乌云缓缓飘了过来,挡住了烈日炎炎。

这片求雨的地方霎时阴凉起来。

跟着跪拜的民众一下子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天上飘来的乌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要下雨了吗?!

二皇子浑身一震,忙从地上站起来,似乎连皇子服都来不及脱,奔上高台,和众位僧人一起大声祝祷求雨。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是时,如来含笑。放百千万亿大光明云,所谓大圆满光明云、大慈悲光明云、大智慧光明云、大般若光明云、大三昧光明云、大吉祥光明云、大福德光明云、大功德光明云、大归依光明云、大赞叹光明云,放如是等不可说光明云已。”

在众僧人朗朗的念诵当中,天空中的乌云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并且伴随着一道道闪电,如金蛇狂舞,在上空妖娆,雷声震震,震耳欲聋。

“要下雨了!”

“真的要下雨了!”

求雨的民众高声叫喊着,欣喜若狂。

树荫下坐着的特使悚然而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轰隆!

一道道明亮的闪电在众人头上正中的地方亮起。跟着一声声如山崩一样的炸雷声在众人耳边响起来。

就在那炸雷声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惨叫。

大雨倾盆而下,如同甘霖普降,滋润着干渴已久的大地。

“终于下雨了!”

无数的民众抬头看着天空,并不躲避,任由那久违的大雨把他们淋得透湿。

就在众人欢呼当中。跟着太子特使一起来蒋州的随从和护卫面如土色,吓得不知所措。

因为就在刚才的雷电当中,那位先前坐在树下的特使大人,刚一站起来就遭了雷击!

周围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那特使大人是活活被雷劈死的!

一阵倾盆大雨之后。雨散云收,暂时告一段落。

欢呼的人群这才发现树下横躺着被雷劈死的特使大人,背上和头顶一片焦黑,。

“被雷劈了?”

“是啊,被雷劈死了……”

“这人一定做了不少坏事。”

就在这鼓噪当中,一些人开始总结。

“咱们求了七天七夜的雨,一直都没有求到,可是当二皇子一穿上太后娘娘送来的皇子服,就马上天阴了。然后二皇子穿着皇子服求雨,就立刻大雨倾盆!——你们说,这是什么意思?”

“是哦,好像是这样。刚才明明晴空万里,可是二皇子一穿上皇子服,给在京城的太后娘娘跪拜,天马上就阴了。等再穿着皇子服祝祷,这雨就下得哗哗地……”

“正是呢。还有啊,你们看,那边太子殿下派来的特使,居然被雷劈死了!——这可是上天预警啊!”

“预警?预什么警?”

“当然是太子无道……”

“你不想活了?!还不快闭嘴!——莫谈国是,莫谈国是!”

不知怎地,这些传言却不胫而走,很快在大夏皇朝流传开来。

等太子在京城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份,京城上下人人都知道,上天预警,要二皇子还俗,因为太子无道……

“这都是些什么胡说八道的东西!”

太子在东宫怒不可遏,命飞鱼卫出动,在京城上下抓那些喜欢胡乱嚼舌根的人。

连太子都敢议论,不想活了是不是?!

可是太子忘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抓的人越多,朝野上下非议他的人就越多。

开始大家还只是作为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随便拿来说说,可是当太子把这些闲话当做一件极重要的事,在京城上下抓人封口的时候,他惹怒了那些本来无动于衷的老百姓,还有朝堂上的御史清流。

特别是后者。当他们觉得这个当政者行为不当的时候,他们能拿唾沫星子淹死你!

而且大夏皇朝从开国以来就奉行“不杀言官,不斩清流”的国策,太子可以把说闲话的老百姓抓起来。但是却不能把这些清流言官打杀殆尽。

“太子无道!”

“无道者还有脸腆居上位?!”

无数涓涓细流终于汇成滔滔江河。

如雪片一样要求废太子的奏章飞到了太后娘娘的案头。

太后坐在书案后头,翻看着这些奏章,却并没有很高兴。

她看得很清楚。

就凭这件事,怎么可能真的废太子?!

况且在前台一直叫唤的清流言官只有那么几个而已。

别的大部分清流言官,还有四大家族的国公爷,以及六部的尚书大人们都保持了沉默。

太后抿了抿唇,将那些奏章推给姚女官,“拿去给太子殿下吧。”

“可是,这些是要求废太子的奏章……”姚女官有些犹豫。

要是太子见了这些奏章,肯定会被气得七窍生烟。

太后笑而不语。

姚女官突然明白过来。——让太子难受。不就是太后的目的之一吗?!

“是臣女想左了。臣女这就给太子送过去。”姚女官换了笑颜,抱着这些奏章去东宫。

太子看着这一沓要求废太子的奏章,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拳捶到案桌上。“真是欺人太甚!”

姚女官忙低头,生怕自己的笑容被太子看见了,被迁怒就不好了……

“……这是给皇祖母的奏章,姚女官还是拿去送给皇祖母吧。”太子垂头坐回书案后头。

姚女官抬头,眼神闪烁着道:“这是太后娘娘命臣女送来的。太后娘娘说,如今是太子殿下监国,这些事情。太后娘娘不便插手。”

太子松了一口气。

太后将这些要求废太子的奏章直接转给他,当然是表示太后对他的善意,表示太后并无废太子的心思。

不过,也是因为大夏皇朝有“不杀言官、不斩清流”的传统,所以太后纵然将这些奏章转给太子殿下,也晓得他不会对这些人做出什么不利举动。最多也就是罢个官而已。

再说对这些言官清流来说。最大的成就,不是官居一品,而是流芳千古。

只要监国太子真的因他们上书废太子,就将他们打入天牢,又或是将他们罢官免职。他们可就真的能青史留名了。

因此他们做这种事完全是肆无忌惮。

这一下子太子面临的局面就很尴尬。

继续监国吧,明显很多人已经对他不信任了。

可是向这些人屈服低头,将太子之位让出来,他着实是不甘心,而且更不愿意!

但是他要是什么都不做,面临的压力肯定会越来越大。

特别是江南大旱求雨一事,他派出去的特使被雷劈死,光这一项,就是他抹不去的黑历史。

而出了家的二皇子,一穿上皇子服,就立刻求雨成功的事,更是被传得举国上下众人皆知,让太子恼都恼不起来。

他内心深处,对上天还是有着深深的敬畏。

就算是巧合,也忒巧了。

太子心里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向太后低头,同意二皇子还俗。

这一拖,就拖到第二年立秋的时候,也就是明历二十八年的八月。

这一年八月里,大夏皇朝的五州十三道中,有三州都爆发了规模巨大的蝗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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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扫把星 (粉红390+)

只在史书上出现过的蝗灾一出,对于以农业立国的大夏皇朝来说,可是比水灾旱灾还要恐怖。

太子忙得焦头烂额,派出人手四处救灾的时候,发现京城又一次有了流言。

这一次的流言来势汹汹,明确说他太子殿下是“扫把星”转世。

首先是明历二十六年冬天,太子刚开始监国的时候,大夏皇朝就遇到了数百年一遇的雪灾。

明历二十七年夏天,江南爆发了数百年一遇的旱灾。

到了明历二十八年,北面三州居然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蝗灾!

这些天灾一轮又一轮,终于让以前保持缄默的一些清流言官,和四大家族的国公爷开始坐立不安了。

大夏皇朝的人深信,天灾是因为上位者无道造成的。

如果是皇帝在位,遇上这样的天灾,大半是要降“罪己诏”的。

而太子遇到的,居然不止一次天灾!

估计光是“罪己诏”已经不管用了,况且他还不是皇帝,还没资格下“罪己诏”。

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心烦意乱的时候,皇后却命人传他觐见。

“你儿子选太孙妃的事,进展如何?”皇后久居深宫,皇帝半死不活地很多年,头上又有个比她大不了几岁,却比她更加能干的太后,因此皇后能关注的事情,也就只有自己的孙子了。

太子一窒。他这些日子国事繁忙,早把这些事情给忘了,都是太子妃在跟宗人府和四大家族的人接触。

“母后,外面乱纷纷地,儿臣忙着打理国事,哪有功夫管选太孙妃的事儿?”太子有些不耐烦了。

他只希望母后不脱他后腿就够了,至于做帮手和助力什么的,他早就不做指望了。

“外面乱纷纷地?!”皇后吃了一惊,“哪里乱了?本宫怎么不晓得?!”

太子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母后,您在深宫里锦衣玉食,不晓得外面的情形情有可原。如今外面绝对说不上太平。儿臣刚刚接到消息,北面三州的蝗虫闹得很厉害……”

“蝗灾?!”皇后大为吃惊。“这到底是怎么啦?先是雪灾,再是旱灾,今年居然来了蝗灾?!”

连自己的母后都这么说,太子心里一沉。

难道这一关真的过不去了?

如果……二弟不在这个世上了,他是不是就能高枕无忧了?

太子心中的杀机一闪而过。

但是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别说二弟被太后在江南保护的严严实实,他作为太子,还没有实力不动声色地将二皇子击杀在江南,而且就算他有这个实力,现在也不宜轻举妄动。

因为他晓得。在这个当口杀了二弟,完全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引火烧身,让四大家族都站到反对他的阵营中去。

到那个时候,他能怎么办?总不能把宗室的男丁都杀了。让他们不得不捧他做皇帝吧?!

四大家族里还有一个神将府呢。

他这边真的大开杀戒,神将府可不是吃素的。

总之有四大家族在旁边看着呢,不可能对皇室里同室操戈的事情袖手旁观。

因为四大家族同皇室没有直接关系,所以立场更加客观,也更能以整个国家的利益为重。

想到这里,太子不由得想到当初大夏立国的时候,他们夏氏皇室的先祖跟四大家族的先祖立下的血誓。还有四大家族不得与皇室联姻的誓言,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这样的誓言,将四大家族和皇室利益之间形成了一个很难打破的平衡,从而保证了大夏的江山历经一千多年而不倒。

在历史的长河中,多少辉煌的朝代,长的五百多年。短的二十多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他们大夏皇朝,到现在还立在天地之间,并没有出现下世的光景。

四大家族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可不能低估呢!

那他到底要怎么办呢?

“真是的。你说你运气怎么这么差呢?你皇祖母好不容易同意让权,让你监国,你却接二连三遇到这些乱子。想你皇祖母临朝听制的时候,有足足十五年吧?从来没有一次出过这些乱子……”皇后心怀不满地往大殿外的天空扫了一眼,似乎在责备老天真是岂有此理,给她儿子这么多难题!

太子讪讪地笑,“是啊,真是运气不好,正是儿臣开始监国了,这些事就接二连三……”

太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余音尚在皇后耳边回旋,太子的思绪却已飘远。

他突然想起一个念头:皇祖母突然让权给他,是不是故意的?!

之前皇祖母掌权的十五年,太子不信就一点事情都没有发生,更不信大夏皇朝一直风调雨顺了十五年!

他不是傻子,晓得这些天灾是人们无法控制的。

既然是无法控制的,那时不时出来一趟也是正常的。

可是为何皇祖母掌权的时候,这些天灾没有传得沸沸扬扬,而他一掌权,这些事情就成了可以捅破天的篓子呢?!

再想到明历二十六年冬天那场酷寒的雪灾,明明是皇祖母掌权的时候出现的,他只不过是个收拾乱摊子的人,怎地就栽到自己头上了?!

太子蓦然间恍然大悟。他想他明白了皇祖母在明历二十六年冬天让权的用意……

这就是所谓的“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吧!

只有让他掌了权,才能让他犯错,皇祖母才有正当理由处罚他!

而处罚他,当然是为了他的二弟铺路了……

太子想到这一点,心里在愤怒之余,想到皇祖母的偏心,更添了几丝苦涩。

郁闷到了极点,太子福至心灵,突然想到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个主意。

既然太后用让权的方式,让太子走到台前受众人审视。埋下让他犯错的棋子。

他不妨有样学样,让二弟也走到台前!

如果二皇子一直在江南做和尚,他要抓他的错处还真不容易。

所以,还是让他还俗吧……

“母后。当年的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儿臣打算向皇祖母提议,让二弟还俗。”太子话锋一转,淡笑着提议。

皇后柳眉倒竖,“不行!”

当年他们好不容易才抓到二皇子的错处,本以为可以一击即中,将二皇子置于死地。

但是没想到,养育他长大的太后居然费尽心思保全他,不惜让出很多利益给皇后的娘家。就连二皇子的生母蒋贵妃都不惜自缢,代二皇子去死……

最后宗人府、皇后、太子。还有四大家族一起折衷,让二皇子出家来作为惩罚。

“真不知道太后为何这样疼他?!”皇后兀自忿忿不平,“你和他一样,都是陛下的血脉。你还是正经嫡出!蒋贵妃生二皇子的时候,不过是个小小的婕妤!她那个贵妃。还是生了二皇子才封的,哪里比得上你的出身?!”

皇后说太后的不是,太子不好接话,只得苦笑道:“母后,木已成舟,如今再说这些也无用,还是想想要如何将目前的难关渡过去吧。”

“难关?现在有什么难关?”皇后不解。“你不是好好地做监国太子?难道太后说要把玉玺拿回去?”

皇后紧张起来,“你可不能将玉玺交出去。你父皇病重,本就应该由你监国,太后……太后年纪大了,应该颐养天年。你别再让她老人家操劳。”

太子听了只想冷笑。

说得好像这些事情,是他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一样!

太子张了张嘴,本想说几句狠话,可是看见母后一脸关切紧张的神情,那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就变了。他安慰皇后,“母后您别担心,儿臣会将这件事处理得妥妥当当。”又道:“沐儿的婚事,儿臣会让他母妃进宫来跟母后商议的。”

也算是给皇后找点事做,免得她瞎琢磨,帮倒忙。

从皇后宫里出来,太子径直去求见太后。

太后的安和宫一向守卫森严,连太子和皇后都不能随意进出,必须先请示,待太后同意之后,才会派人领着他们进去。

不过这一次,太子只命人传了个话,太后当即就派姚女官接他进去了。

见到太后之后,太子先行了礼,然后诚恳说道:“皇祖母,二弟当年做错事,违反了祖训,因此出家赎罪。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潜心向佛,去年帮江南求雨成功,今年听说又在想法子祛除北面三州的蝗虫。他立下这么多的功劳,孙儿想着,也算是补偿了他违背祖训的罪过。是时候让他还俗了。”

太后松了一口气。

太子还算识做,没有负隅顽抗。

如果他还不肯让步,亲口提出让二皇子还俗,太后还有更厉害的招儿等着他……

当然,现在他主动提出来让二皇子还俗,是最好的结果。

免得两边斗得两败俱伤就不好了。

太后这边还未准备齐全,太子这边才刚刚回过味来,还需要时间来徐徐布局,因此两边对于二皇子还俗这件事,算是一拍即合了。

当初执意要处死二皇子的,其实只有太子和皇后两个人,宗人府和四大家族在郑想容死后,对于二皇子已经打算网开一面了。

但是二皇子当时确实也是心碎神伤,特别是当他得知郑想容其实是一尸两命的时候,他更加了无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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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斗志

太后当时见二皇子了无生趣,苦劝不止,最好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以退为进,劝他不如出家。出家为僧,还可以为郑想容祈福,超度她的来世。

同时二皇子的生母蒋贵妃为了救二皇子一命,不惜自缢身亡,平息了宗室中人的怨气。

二皇子这才放弃自尽的念头,但是执意离开京城,前往他母妃娘家所在地蒋州道的大昭寺剃度出家。

从明历十五年,到如今的明历二十八年,已经出家整整十三年了。

这边太子和太后达成妥协之后,一道命二皇子还俗的旨意就被快马送到江南蒋州道的大昭寺。

接到懿旨,二皇子马上在太后派出的随从护卫下,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皇祖母万安!”二皇子一进安和宫,就给太后跪下来行了大礼。

太后虽然强作镇定,但是双眸已经盈满泪水。

“孩子,快起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太后向二皇子伸出手。

二皇子抬头,看见太后花容月貌,宛若二十多岁的少妇,禁不住感叹道:“皇祖母这般颜色,看上去竟像是孙子的姐姐,不像是皇祖母。”

太后破涕为笑,嗔道:“你这猢狲,没大没小,连哀家都敢取笑!”

虽然这样说,却并不打算处罚说错话的二皇子。

她将二皇子拉到身边坐下,不住抚摸他的头脸,终于泪如雨下。

“比先长了好些了,长大了……”

“当然长大了。”二皇子握住太后的手,放到自己的手掌心里,“皇祖母,孙子今年已经三十有一了。”

“已经这么大了?”太后的神情有些恍恍惚惚。她默默地看了二皇子半晌,叹息道:“好了,你如今还了俗,是不是要娶一房妻室?”

二皇子还了俗。重新上了封号,他的妻室,当然就是二皇子妃。

二皇子笑了笑,“孙儿的原配。当然是想容。”

太后皱了眉头,“那郑想容有什么好?你到现在都忘不了她?”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二皇子郑重说道。

太后留神看着二皇子,见他并没有作伪,完全是他真心所想,眼眸一转,已经有了主意。

“你忘不忘得了她,哀家管不着。但是你要真的是这样想,你就给哀家打起精神!别窝在蒋州的大昭寺,跟你父皇一样,像个‘活死人’!”太后正色说道。

二皇子抿了抿唇。

“你晓得的。咱们家有祖训,四大家族不得与皇室联姻,要让想容能够正大光明做你的原配正室,以后跟你同葬入帝陵,你就必须……争上一争……”太后的最后四个字。说得很轻,只有二皇子才听得见。

旁边不远的地方侍立着的姚女官都没有听清楚太后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二皇子猛地振奋起来。

只有做了皇帝,才能不用管什么祖训吧?!

想到他跟太子的帝位之争,不仅是为了自己能否活下去,而且是为了能给郑想容明公正道的名份,顿时斗志大增!

太后见二皇子的气势明显变了,不再是被人推着走的样子。而是打心底里有了要争位的决心。

“这就对了,你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太后满意地说道,“你的皇子妃的人选……”

二皇子打断太后的话,“皇祖母,孙儿已经有了人选。而且……”二皇子附到太后耳边,轻声说道:“而且,她已经给皇祖母生下重孙女了……”

太后笑了笑,“你是说,那王家女儿?”

二皇子点点头。“孙儿就要娶她做皇妃。”

“可是她娘家毫无根基。”太后有些不放心。

“我们大夏皇室的男子,已经是天下一等一的人家,又有哪个世家配让我们高攀,是吧?——就算是四大家族,也只能俯首称臣。”

这番话颇有豪气,就连姚女官听了,都对二皇子另眼相看。

太后却是不为所动,“真的吗?”

“呵呵,其实是,既然不能娶四大家族的女儿,那么娶谁都一样。更何况,孙儿现在刚刚还俗,马上就急吼吼找一个娘家得力能干的皇妃,岂不是让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忌讳?”二皇子看得很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太后很是感慨。

这个孩子,其实比太子要聪明,但是一生为情所误。

幸亏那郑想容死了……

反正是个死人,他想立个长生牌位都行,到时候没人会在乎的。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目前来看,还是王家姑娘最合适。他们家虽然出身不显,但是难得家里人都厚道正派,特别是跟你投缘。”太后想了想,觉得娶王家大姑娘也没有什么不好。

二皇子有一句话说到太后心坎上。

那就是大夏皇室已经是一等一的人家,他们不需要靠娶个好老婆来抬高身价。

不管哪一家的女子,嫁给他们都是高攀。

“嗯,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带着他们来京城?你的皇子府已经在修建当中了。”太后转了话题问道。

二皇子当年出家的时候正好十八岁,还没有来得及出宫分府,所以他在京城还没有正式的皇子府。

“呃,皇祖母,孙儿暂时不打算住到京城。”二皇子再一次语出惊人。

太后的眉梢轻挑,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怒气。

“你到底在想什么?!”

二皇子忙拍拍太后的手,让太后的怒气缓了下来,然后道:“皇祖母,您先别生气,听孙儿说。”

太后看了姚女官一眼。

姚女官会意,忙躬身退下,将小书房留给太后和二皇子。

见小书房里没了人,二皇子才低声道:“皇祖母,大哥突然转了性,同意孙儿还俗,肯定是打着主意的。”

“他打主意不奇怪,难道你还怕他?”太后的眉梢挑得更高。

“不是怕他。只是孙儿想得东西更多。而且在江南,孙儿已经掌控得差不多了。何必到京城来看他的鼻子眼睛?再说,孙儿跟青眉的女儿姗姗已经四岁了。如今要带着她来京城,不免被人嘲笑。还是等……以后再来,到时候。谁敢嘲笑她?!”二皇子为这个小女儿打算得很是周到。

太后听得恍然,又是想笑,又是叹息,心情复杂得很,最后还是摩挲着他的头,道:“你真的是长大了。”

长大的标志之一,就是懂得为别人着想,而不再仅仅以自我为中心。

“皇祖母放心。孙儿既然走了出来,就不会再让皇祖母失望的……”

二皇子和太后的安和宫里说了一下午的话,后来还去夏明帝住的偏殿磕了三个头。

从安和宫离开。姚女官送二皇子去皇后的凤仪宫面见皇后。

太子也在那里等着他。

看着二皇子高大俊逸的样子,皇后眯了眯眼睛。

十几年没见,皇后已经有些记不清二皇子以前的样子了。

如今一见之下,她发现二皇子的面容生得太好了,比他的生母蒋贵妃好看多了。倒是更像他的父皇夏明帝。

夏明帝当年也是龙章凤姿,英武不凡。可惜,这么多年躺在床上,似个“活死人”一般。

皇后有些伤感,倒没有再为难二皇子,只是道:“回来就好。你的皇子府还在修建当中,不如先住在你大哥那里?”

二皇子忙道:“多谢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盛情。我跟皇祖母说了,祭拜过太庙之后,就返回江南,不会在京城居住的。”

“哦?”太子有些意外,笑道:“这是为何?咱们哥儿俩十几年没见,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呢?”

“太子殿下关心臣弟。臣弟实不敢当。臣弟这么多年住惯了江南,很难适应京城的气候了。”说着,二皇子还应景地咳嗽了两声,“太热太干了……”

太子笑了笑,问道:“皇祖母也愿意放你走?”

“皇祖母一向宽宏大量。只要我过得好就行,并没有强行要我留在京城。”二皇子轻描淡写地说道,平视着太子审视的眼神,面上一派镇定。

不知道是不是在庙里待的时候长了,太子发现二皇子的性子变了很多。

当初那个为了郑想容做尽一切事,甚至恨不得跟了她去死的热血冲动青年男子已经长大了。

如今的二皇子,成熟、淡定、内敛,古井无波的心态,让太子探测不到分毫他的心绪。

还是当初那个冲动易怒的二弟好一些……太子暗暗想道。

皇后在旁听见二皇子要回江南,倒是又放心了些。

她最怕二皇子在京城,在太后扶持下,跟太子打擂台。

回去江南就好多了,至少不会直接杠上。

太子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

他这边才刚刚明白了太后的意图,还要跟幕僚商议商议后面的策略,便道:“既然皇祖母都允了,我们也不好违拗皇祖母的意思。那就祝你一路顺风吧。”

二皇子笑着谢过他们,又道:“我回到江南之后,会和王家大姑娘成亲,到时候请太子殿下去喝喜酒。”

“王家大姑娘?”太子立即警惕,“可是大理寺丞王之全家的姑娘?”说完又疑惑,“不对啊,王家都是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可是那个女儿,十几年前就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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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婉拒 (3K7,粉红420+)

居然认为是大理寺丞王之全的女儿!

这太子对朝中官员的家庭情况还真是了如指掌……

二皇子一边暗自腹诽,一边笑着摇头,“不是大理寺丞家的姑娘。只是江南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家里没有一个做官的,祖上是捕蛇人,后来发了点小财,买了几亩地,做了田舍翁,福泽子孙。”

“啊?只是这样?”太子有一瞬间的错愕,满腹狐疑。

“您要不信,可以去江南喝杯喜酒。”二皇子淡淡说道。

“呵呵,呵呵,不是不信,只是,皇子妃这样重要的位置,怎么能不娶世家之女呢?”太子试探着问道。

“我已有世家女为原配,王家大姑娘只是继室。”二皇子又笑了笑,直视着太子的眼睛说道。

太子和皇后都是一愣。

“你已有原配?什么时候的事?你不是出家人吗?”皇后马上站起来问道,脸都绿了。

“在出家之前,我就认定了今生今世,她是我的原配正室。”二皇子转身,看着凤仪宫外的天空说道。

“出家之前?”皇后更加疑惑。

太子先醒过神,但是又觉得难以置信,试探着问道:“难道你是说,郑想容?”

“正是。今生今世,她就是我的原配妻子。王家大姑娘,只能是填房。”二皇子说着,拱了拱手,“告辞。”眼里似乎有泪珠滚动,却在转身的一刹那强行咽了下去。

太子和皇后定定地看着二皇子远去的背影,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皇后似笑非笑地道,看向太子,“你啊,太谨慎了。就他这个样子,出家十几年了,还是一点都没有变。为了个女人毁了一辈子。”

太子好像很惋惜,面上却带上浅浅的笑颜。“二弟这人重情义,不算坏事。”

总比有一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兄弟要好。

“这倒也是。”皇后喜笑颜开,“本宫要给王家大姑娘好好赏赐一番,让她这个填房。别跟原配正室过不去……”

……

回到江南,二皇子马上在蒋家的帮助下,迎娶王青眉为正室,但是只算是继室,并不算原配。

太后和皇后、太子都赐下重礼,京城里的高门贵胄也派人去江南随礼。

四大家族除了郑家,别的三家都派人去恭贺二皇子大婚。

郑素馨听到消息,本来是赶去郑家安慰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却看见两个老人坐在晚晴轩的内室里,一幅喜极而泣的样子。

郑素馨有些纳闷。她也没有多问。笑着坐到郑老夫人康氏身边,拿帕子给她拭泪,轻声细语地道:“娘,您这是怎么啦?是不是因为二皇子的事儿?”

康氏顿了顿,将郑素馨的帕子推开。含笑道:“我自己来。”说着,取了自己的帕子拭泪。

“唉,爹、娘,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二皇子终归是皇室中人,他为了妹妹出家这十三年,也就够了。他总是要娶妻生子的,不会为了妹妹守一辈子……”郑素馨万分感慨地说道。“只可怜妹妹,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

郑老爷子咳嗽一声,道:“想容的事,我和你娘也有错,没有把她管好,不能全怪二皇子。再说……”

康氏接口道:“再说二皇子已经写了信来。说要尊想容为他的原配正室,求我们同意,将想容的骨灰和灵位让他迎回江南。”说着,将一封信取出来给郑素馨看。

郑素馨始料不及,脸色一下子很不好看。一只手僵在半空中。

康氏将那信塞到她手里,奇道:“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是生病了吗?”说着,抬手去探郑素馨的额头。

郑素馨下意识偏了偏头,避开康氏的手掌。

康氏尴尬地缩回手,讪讪地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病了……”

郑素馨回过神,强行镇定下来,“娘,我只是太惊讶了,刚才有些失神。”

“哦。”郑老爷子和康氏齐齐应了一声,相视而笑,“别说你了,就连我们刚看到信的时候,都惊讶不已。”

郑素馨手里捏着那封信,心乱如麻,低头好几次,都没有勇气打开那封信。

“爹、娘,你们确信真的是二皇子写的信?”郑素馨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会是骗子吧?”

“怎会是骗子?骗子要骗我们家想容的骨灰和灵位做什么?”康氏大奇,看向郑老爷子,“不会吧?”

郑老爷子摇摇头,“素馨想多了,倒也是谨慎的意思。——但这确实是二皇子的亲笔信。而且,二皇子派了内侍亲自过来送的信。那内侍我也认得的。”

郑素馨咬了咬唇,终于鼓足勇气,将那信展开细读。

洁白的宣纸在她手边轻轻颤动,一如她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

开头六个大字,“泰山大人在上”,看得郑素馨心里一抖。

一瞬间,往事如烟,排山倒海而来。她心如刀绞。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二皇子还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

她再美貌,也是个死人了!

郑素馨素着脸,一目十行地看到信尾,待看到那个熟悉的签名,就如同被人重重在鼻梁上打了一拳,一股酸涩之意直冲喉头。

“……我一直担心想容魂魄无依,现在好了,二皇子既然愿意认她……”康氏满脸欣喜,感慨地直抹眼泪。

“不行!”郑素馨不假思索地驳了康氏。

康氏一惊,“怎地不行?”

郑老爷子也探询地看向郑素馨。

郑素馨自知失态,忙咳嗽一声,缓缓将那信阖起来,递回到康氏手里,脸上已经恢复常态。

她微笑着淡然道:“二皇子有这个心,我们心领就行了。至于他想尊想容为原配正室,这件事还是要商榷一下。咱们四大家族是不能跟大夏皇室联姻的,难道爹您忘了吗?”

郑老爷子一窒,讪讪地道:“没忘。没忘,但是想容不是不在人世了吗?不过是个虚名,不打紧吧?”

“虚名打不打紧,现在看不出来。爹、娘。我知道你们很高兴想容魂魄有靠,但是你们也当为郑家想想。如今咱们家,何苦跟二皇子搅在一起呢?不管是虚名,还是实在,都不是好事。”郑素馨定了定神,苦口婆心地劝说郑老爷子和康氏。

康氏听了有些不高兴,别过头看着这屋里的摆设出神。

郑老爷子却明白了郑素馨的话。他迟疑半晌,终于长叹一声,道:“素馨说得对。我们,还是不能跟二皇子走得太近。”

“啊?!”康氏十分着急。“可是想容,想容她……”

郑素馨按住康氏的胳膊,缓慢却坚定地道:“娘,我明白你的难过,我也是一样难过。但是我们不能只想着自己高兴。我们也要为整个郑家着想。”

“二皇子迎想容的灵位进门而已,跟郑家满门有什么关系?”康氏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盛老爷子喂错了药,跟盛家满门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盛家满门都被斩了?”郑素馨这一次寸步不让,一点都不容情,用盛家的事情提醒郑老爷子,不要给郑家带来如同盛家那样的灭门之灾。

康氏被郑素馨的眼神看得讪讪地,低了头拿帕子醒了醒鼻子。不敢再说话。

郑老爷子长叹一声,“我会婉拒二皇子的好意。”

郑素馨顿时觉得那股从看到信就堵在她胸口的气终于顺了。

“爹娘拿主意吧。我就是提个醒儿。毕竟郑家是我娘家。郑家好了,我在吴家才会好。”郑素馨笑容满面地说道。

“嗯,你好生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没事不要老往娘家跑。”郑老爷子嘱咐了她几句。就跟她一起离开内院,回自己的外书房去了。

郑老爷子一路无话,郑素馨也不敢再提此事,只是拐着弯向郑老爷子套话,想知道明年春闱的考题都是什么范围。

郑老爷子是个古板人。虽然心里有事,但是也听明白了郑素馨的意思。

“……我是主考官,不可能跟别人说考题的。这些话,你问都不该问。以前你倒是知书识礼,如今怎么连这一点最基本的规矩都忘了?你再这样,我可是要去吴家,跟你公公婆婆好生说说,把你带回家好好训教。”郑老爷子横了郑素馨一眼。

郑素馨被噎得面上一红,忙低了头,心里暗暗着急。

她答应了要帮吴长阁弄这一次春闱的考题,可是没想到爹居然油盐不进,根本不肯行这个方便!

郑素馨咬了咬牙,默默地看着郑老爷子的背影消失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眯起了眼眸……

远在江南的二皇子终于接到郑家的传信,却是婉拒他迎回郑想容骨灰和灵位的提议。

这也在二皇子意料之中,他并不气馁,反而对不愿意沾他光的郑家人更增好感。

一家欢喜一家愁。

这边王青眉如愿以偿,做上了二皇子的正室,并且受封皇子妃。

王家人终于成了皇亲国戚。

王毅兴成了二皇子的正经二舅子,却没有功夫在二皇子府邸接受众人的恭贺,因为秋闱的时候到了,他要下场了。

大夏皇朝有五州十三道。五个大州分别为东州、西州、南州、北州和中州。科举考试则分为三部分,州试、省试和殿试。

州试是秋闱,在各州举行,第一名称解元。省试由礼部主持,在京城举行,第一名称会元。殿试则是在宫里举行,由皇帝举行,第一名称为状元。

按照王毅兴的原籍,他本来不应该在江南考试。

但是自从他们一家跟着二皇子从京城郊外来到江南蒋州道,二皇子就为他们一家人造了完完整整的户籍和身世。

在这里,他们是土生土长的利州人,坐拥利州一半以上的土地。

王毅兴以利州考生的身份下场州试,考了三天三夜,整个人精疲力尽。

到了年底放榜,他高中了南州州试第一名解元。

二皇子府邸上下高兴得不得了,过年过得分外热闹。

“我就知道我二弟是最厉害的。”二皇子妃王青眉笑得合不拢嘴。

这个二弟一向是他们王家的希望,也是跟她最亲厚的。

当然,她也是最疼这个弟弟的。

跟别的王家人不同,王毅兴是唯一一个在二皇子府有单独院子的人。

他的衣食住行,都由二皇子妃亲自打理,跟对待二皇子一样。

二皇子不以为忤,还经常夸他们姐弟情深,甚是鼓励。

王毅兴倒是很淡定。

秋闱结束之后,他就马上投入到为明年春季将要举行的春闱的准备中去。

明历二十九年的春闱很快就要在京城举行了,由礼部主持,郑老爷子亲自出题。

刚过完年,王毅兴就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有随从、护卫、丫鬟和婆子,来到了京城提前准备好的府邸。

来到京城,已经离春闱的时候不远了,王毅兴闭门谢客,一直在紧张地复习中。

……

这一天深夜,郑国公府外院存放机密文献的外书房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扑通的声音,像是有人撞到铁板了。

外面守门的书童听见有女人的一声“哎哟”之声传来,忙推开门看,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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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名次

“怎么搞的?难道我听错了?”那书童挠了挠头,又揉了揉眼睛,再一次东张西望往书房里面看,虽然刚开始有些黑,但是从门口的灯光照进去,依然一览无余。

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这书童不死心,问旁边的书童,“刚才你听见那声音了吗?”

“听见了。好像什么东西摔下去了。后来还有个女人叫了一声。”

“是吧!我也听见了!可是屋里什么人都没有啊?难道是……”那书童刷白了脸,“‘好兄弟’来了?”

“也可能是‘好姐妹’,不是女人的声音吗?”旁边的书童嘀咕一句,攀着书房的门也往里面探头探脑地看。

“你在这里候着,我进去瞧一瞧。”先前那个书童不死心,整了整腰带,吐一口气,一撂袍子,跨过门槛,往里面行去。

他在里面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搜了一遍,连桌子底下、书柜上面,还有屏风后头都看来,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

别说是个大活人,就连只耗子都没有看见!

“难道真是听茬了?”那书童用力挠头,挠得发髻都要乱了。

外面的书童看着里面的书童站在屋子正中发呆,也疑惑自己是听错了,犹犹豫豫地道:“……可能真的听错了。你记得春天的时候,那些猫发情,每晚在院子里叫唤,听着就跟孩子哭似地。”

“也对。”里面的书童终于走了出来,“可能是别的院子里传来的。”

郑国公府占地非常地广,而且屋宇纵横,亭台林列,还有池水绕墙,家里从上到下,也有数百人。

外院也有给下人仆妇住的院子。

想到外书房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是浣洗院,大概是那院子里的女人大惊小怪吧。

两个书童互相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站了不久,就有另外两个书童过来换班,让他们去睡觉,另外两个接着在外书房门口守着。

一夜无事。

第二天。郑老爷子来到外书房。

进到里屋,他一眼看见书案上有本书的位置不对劲。

他心里一跳,慢慢走了过去。

郑老爷子一辈子最爱是书。

这外书房里摆的是他最常读、最心爱的书。

每本书的位置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书案上的这本书,是他昨天离去前刚刚看过的,还没有看完,因此他在书里夹了一个书签。

那个书签是一片树叶制成的,是郑想容六岁的时候给他做的。

也是他最心爱的书签。

他伸出颤抖的手,缓缓打开那本书,果然看见那枚书签被翻了过来。

郑老爷子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他往四周看了看。哽咽着道:“容儿,是你回来了吗?你又要像以前一样,突然跳出来,吓爹一跳吗?”

郑老爷子喜欢将书签反着放,郑想容总喜欢纠正他。悄悄地不知从什么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将他的书签放正了。

自从郑想容死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再纠正他书签的放法了……

可是他等了很久,也没有如同以前一样,看着郑想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跟他谈诗论词,妙语如珠……

郑老爷子用手捂着脸。站在屋子中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外面传来啾啾的鸟鸣,将郑老爷子从回忆中唤醒。

他咳嗽一声,用帕子擦了擦脸,坐到书案后头,两只手抓着高背椅的扶手,对着外面问道:“昨夜守书房的是谁?”

昨天前后两班四个书童走了进来。

郑老爷子静了静。问他们:“昨夜书房可有事吗?”

郑老爷子从来没有问过他们。

后半夜值夜的书童摇摇头,“回老爷的话,没有。”

前半夜值夜的两个书童却对视一眼,有些迟疑。

郑老爷子见了,心生疑虑。便让先前说没事的两个书童出去,将迟疑的两个书童留下来,问道:“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两个书童见老爷这样问,没法子,只好老老实实招了。

“昨儿确实听见书房里有声音,还有个女人叫了一声。可是后来小的进去仔细查了,并没有看见人。也没有看见人出来。”那去过书房里查验的书童老老实实地道。

“哦?”郑老爷子不动声色,“你们俩都听见了?”

“是的,老爷。”两个书童齐声回答。

“但是到书房里面,又没有见过人?”

“是的,老爷。”

郑老爷子眼皮重重一跳,问那进过屋子的书童,“你到书房里来,可曾碰过什么东西?”

“没有!没有!”那书童急忙摆手,“小的知道的,老爷的书小的们不能碰的。”

确实不能碰,碰了是要剁手的……

书童们刚来书房轮值的时候,师傅都是千叮咛万嘱咐,说国公爷书房里的书,他们万万不能碰,只能扫地擦桌子看大门。

如果碰了书,那是非剁手不可!

虽然还没有人被剁过手,但是规矩是这样写的,书童们年纪也不大,都很听话。

郑老爷子点点头,“好了,出去吧。”

书童们走后,郑老爷子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却再也看不下去书。

再过几天就要春闱了,他的题还没有出完呢,可是他一点都没有心思准备。

晚上回到内院,他跟康氏说起这件事,康氏立刻眼泪都下来了,她哽咽着道:“老爷,咱们去家庙看一看想容吧。她是想我们了,才回来看看老爷的。”

真是太巧了,正好二皇子写信来要求娶郑想容为原配正室,并且移她的灵位去江南,郑老爷子的外书房就出了这样的事。

“一定是想容在天有灵,她知道了……知道了……”康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郑老爷子连连点头,温言抚慰康氏,“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明天就去家庙。”

说完又吩咐下人道:“把星宏、星辉他们四人都叫来。”

康氏点点头,进内室回避。

几个婆子分别去四位大爷的院子里传话。

原配所出的郑星宏。填房康氏所出的郑星辉、郑星旺和郑星同都连忙赶了过来。

郑老爷子看了看四个长大成人的儿子。

就连最小的儿子郑星同都已经三十多了。

郑老爷子捋捋短须,正色道:“早就想跟你们说了,从现在开始,你们给我好好闭门读书。等三年之后的大比之年,你们都要下场。今年是赶不上了。虽然老二、老三和老四都中过举人,可以直接春闱下场,但是老大还从来没有考过州试,未免对他不公平,所以今年,你们三人都不去了,等三年之后再下场。”

嫡长子郑星宏一愣,下意识抬起头,问道:“爹。我也要下场?”

姐姐郑素馨一直跟他说,他是嫡长子,这个世子位本来就是他的。他做了郑国公,就是跟礼部共掌科举,是天下读书人的老师。怎地他也要考科举?!

郑老爷子目带怜悯地看了看这个资质平庸的嫡长子,点头道:“是的。你必须要下场。”顿了顿,又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四人都是同样的身份,又是同样的孝顺仁厚,为父一直犹豫不决,不知道让谁做世子好。后来,我想到科举一途。谁能在科举中考得名次最高。就是世子。不需要你们中状元、榜眼、探花。只在你们四人当中比谁的名次更高。”

“啊?”康氏所出的三个儿子又惊又喜,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也有机会承爵!

原配所出的嫡长子郑星宏顿时面如土色,他的嘴唇翕合,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和三个弟弟比,他实在是差远了……

爹这么做,是不想把世子位传给他吗?

“你们都是我的儿子。但是郑国公这个位置。太过重要。必须要有能有德者居之。”郑老爷子叹了口气。

以前郑家的男丁少,每一代有一个儿子就了不起了。

这一代居然有了四个儿子!

郑老爷子欣喜之余,也不无头疼。

“爹……”郑星辉看见郑星宏如丧考妣的脸色,有些不忍,想劝一劝。

郑老爷子却用目光严厉制止了他。

“你们回去吧。从现在开始好好准备。三年后就见分晓了。”郑老爷子做了这样一个决定。终于放下这个心思。

如果老大能有本事在科举中考到三个弟弟前面,就请封他吧。

毕竟科举选才,并不是要选惊才绝艳的人,而是要选懂得规矩,心思缜密,能够按部就班的人。

老大虽然不如老二聪明灵慧,但是如果能够按部就班,而且心思缜密,把这个国公爷的位置给他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是原配嫡出……

康氏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是非常惊喜。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也有承爵的机会!

而且按照老爷的这个法子,自己儿子的机会更大。

因为她有三个儿子!

郑星宏的妻子善氏听了这个消息,气得不得了,只是不敢在家里破口大骂。

但是她不想坐以待毙,一边派人给自己娘家送信,一边带了婆子去吴国公府求见郑大奶奶。

“什么?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要凭科举名次来确定世子的位置?!”郑素馨听了大弟妹的话,如烟似雾的眸子霎时变得清亮。

她缓缓站起来,看着善氏,高耸的胸脯一起一伏,似乎怒到极处,但是极力压抑隐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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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闭门羹 (粉红450+)

善氏被郑素馨突然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禁不住退了两步。

“大姑奶奶?”

郑素馨定定地看着善氏,目光渐渐缓和下来,又像蒙了一层雾,“你先回去吧。这件事,听爹的。爹居既然这么说了,你就好生陪星宏读书吧。”

“可是您又不是不知道,星宏他哪是读书的料?!”善氏忍不住抱怨,“根本就比不过另外三个弟弟。”

“住口!星宏是你夫婿,你怎能这样说他?”郑素馨面色一冷,目光更是如冰似雪,看得善氏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回去!要让我知道你去找了你娘家人,可别怪我不顾亲戚情份!”郑素馨端起茶杯,“送客!”

善氏被郑素馨的丫鬟撮着离开吴国公府,羞恼不已,但是她又不敢跟郑素馨对着干,只好马上又派人去娘家送信,说事情已经解决,让他们别来了。

好在善氏的娘家知道这位姑奶奶向来听风就是雨,也没有把这件事很放在心上。

……

善氏走后,郑素馨一个人坐在五福进门紫檀软榻上揉了揉额角,头疼不已。

爹昨天对她的态度,实在太伤她的心了。

她只不过是要问一问考题的范围,又不是要直接问题目!

可是爹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好像自己做了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可是郑素馨记得,妹妹郑想容还在世的时候,她无论问什么,爹都会告诉她,包括春闱的考题……

就是因为她知道爹不是那样不懂变通转圜的人,才没有当一回事,以为问问爹就可以了,谁料爹居然毫不留情地将她驳了回去,真是好大一个耳刮子!

现在又不肯立自己的嫡亲弟弟。也就是郑家的嫡长子为世子,这心都偏到胳肢窝去了……

郑素馨咬了咬唇,默默地回到内院,将一份题卷给吴长阁看了。道:“记好了,去想想该怎么做文章吧。”

吴长阁大喜,问她:“这是春闱的题吗?”

郑素馨苦笑着摇摇头,“不是。是我从我二弟那里问来的一些他平时习练的题目。”

吴长阁便知道是他的二舅子郑星辉。

这人可是不一般,文采出众,论述有方,很得大家的赞誉。

“原来是星辉!啧啧,这一次,他莫不是要连中三元?上一次,我记得他是中州州试的解元啊!”吴长阁夸道。

郑素馨摇摇头。“这一次他不下场,状元可要便宜别人了。”

吴长阁没有拿到原题,虽然有些失望,但是想二舅子是岳父最疼的儿子,也许这些题有些玄机也说不定。就欢欢喜喜拿着去书房用功去了。

……

一辆马车从车水胡同的牛家驶了出来,往王毅兴住的大宅行去。

王毅兴的大宅在城北,靠近盛国公府。

牛小叶从车里下来,一手里拎着刚煲好的一壶汤,另一只手整了整发髻,又拍了拍裙子,才对自己的丫鬟水桃道:“去叫门。”

水桃拎着裙子走过去。拍着角门道:“牛大姑娘来看王公子了。”

角门吱呀一声打开,守门的门子陪着笑道:“牛大姑娘有礼。我们公子吩咐,春闱在即,不见客。”

“不见客?我们大姑娘不是客。”水桃笑着道,“我们大爷昨儿才从这儿回去呢。”

水桃嘴里的大爷,就是牛小叶的嫡亲哥哥牛大朋。

可是牛小叶怎能跟牛大朋相提并论?

那门子撇了撇嘴。道:“您这话去跟我们管事说,我没那么大脸,随便放了人进去,让管事骂我。”

牛小叶见不是事,走上前来含笑道:“是我来了。还不让开?就知道淘气……”

那门子一看是牛小叶亲自来了,忙点头哈腰道:“牛大姑娘,不是小的不让您进去,只是这几天是紧要关头,公子吩咐过了,不能放人进去,他要专心念书。”

“我不会打扰王大哥的。我是来给他送点补身的汤。这些日子听我哥说,王大哥日夜苦读,我担心……他熬坏了身子。他的家人也不在京城,只带着你们这些小子,如何能照顾他?”

那门子嘻嘻笑着,并不还嘴,只是拦着门,不让牛小叶进去。

正说着话,从门子背后的角门里出来一个婆子,笑着对他道:“这位小哥,您忙着。我先走了。”

门子忙回身行礼道:“魏妈妈,多谢您叻!您好走!”

魏妈妈手里也拎着一个食盒,她抬头看见牛小叶主仆,愣了愣,再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从牛小叶身边走过,上了门前的大路,往不远处的盛国公府走过去。

牛小叶眯了眼睛,看着那仆妇远去的背影,回头看着那门子问道:“那是谁?是王大哥家里的下人吗?”

那门子有些脸红,搓着手哼哼唧唧地道:“那……那……是盛国公府的婆子。”

“盛国公府的婆子?”牛小叶两弯描得细细的眉毛高高挑起,“我怎么没见过?”又道:“既然她是盛国公府的婆子,为何她能进去,我却不能?”

牛小叶辞锋锐利,将那门子逼得说不出话来。

门子在心里暗道,我们公子吩咐人家可以进来,可没说你能进来……但是他也不能这样直说。

如果这样直说,他也不用做门子,直接收拾包袱走人是好。

门子只好再堆起一脸笑意,“牛大姑娘,这些我就不晓得了。人家是从里面出来的,又不是从我这儿进去的,我可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圆滑地把话头绕过去了。

牛小叶笑了笑,不理那门子,径直往角门走去。

门子急了,忙后退一步,伸臂挡在牛小叶面前,“牛大姑娘,您不能进去!”

牛小叶看了他一眼,“让开。等我见了王大哥,自当为你说话。你不会有事的。”

门子大怒,拉长脸道:“牛大姑娘,您别让小的难做。小的是仆役,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不敢违拗。——得罪了。”话音未落,那门子已经嗖地一下跑回角门,然后轰隆一声,当着牛小叶的面将角门关上了。

牛小叶见那门子跑得跟兔子似的,又好气又好笑地跺了跺脚,嗔道:“我看你一辈子不开门!一辈子不出来!”

说着,牛小叶回到大车上坐等。

可是她一直等到天快黑了,那角门也没有再开过。

掀开车帘,看着那七进大宅黑沉沉的大门,牛小叶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地道:“走吧……”

大车一路回走,路过盛国公府的大门。

牛小叶看了一眼,想了想道:“停车,去敲门。”

她的丫鬟水桃忙跳下车,去盛国公府的角门敲门。

角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门子探头出来看了看,问道:“请问您是……?”

水桃笑容可掬地福了一福,道:“奴家是牛家大姑娘的丫鬟,牛家大姑娘想去看盛大姑娘。”

盛国公府的门子笑了笑,心想,这牛大姑娘好大的架子,瞧这敲门说话的姿态。就跟她是公主出巡似的……

一般来说,要去大户人家拜访,至少要提前三天递帖子,看看对方有没有空。对方回帖约定时间之后,再上门做客。

没有这样牛小叶这样,到了天快黑了。路过人家家门口,突然想去做客,就大大咧咧上门了。

说来就来的客人,除非是至亲,比如像郑大奶奶回娘家。是可以说回就回的。

“您带拜帖了吗?”盛国公府的门子彬彬有礼地问道。

“拜帖?”水桃回身看了看车上。

牛小叶撂开车帘,笑着道:“我跟你们盛大姑娘是知交好友,她不会向我要拜帖的。”

盛国公府的门子哈哈一笑,拱手道:“牛大姑娘真会说笑。这规矩是我们夫人定下来的,就连大姑娘都不得不守。”

言下之意,就是您这个外人更要守规矩。

牛小叶无法,眼看天色更黑了,再不回家,马上就要宵禁了,只好悻悻地道:“我给你们大姑娘煲了一壶汤过来。既这样,你帮我送给她吧。”说着,将那汤盒递了出来。

水桃一愣,暗道这不是给王公子的吗?

但是牛小叶吩咐下来,她这个丫鬟不得不从,忙拎着裙子走过去接了汤盒,捧过来给盛国公府的门子。

盛国公府的门子并不接手,垂手笑道:“夫人有令,外面的吃食不受。请两位拿回去吧。”

牛小叶一听就怒了。

她这壶汤今儿算是送不出去了!

牛小叶从车上下来,虎着脸从水桃手里接过汤壶,打开盖子,手腕一翻,那汤全撒了出来,淋在盛国公府的角门前面,在那青石板上流得斑驳淋漓。

盛国公府的门子抿紧了唇,紧紧地盯了牛小叶一眼,笑了笑,回身进去,砰地一声也关上了角门。

牛小叶连吃两个闭门羹,气得直跺脚,冲着盛国公府的角门恼道:“你个门子给我记着!别给脸不要脸!——哼!”裙摆一甩,气冲冲回身上了车,回车水胡同去了。

一回到家,她就找到牛大朋,不满地嘟哝道:“大哥,我今儿去给王大哥送汤水,他家的门子居然不许我进去。——大哥,你去跟王大哥说,将那门子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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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荣归 (三更求粉!!!)

牛大朋挂心着王毅兴明天就要下场的春闱,横了牛小叶一眼,“王公子忙着准备春闱,你不要无理取闹!”

“这么严重?”牛小叶扭着衣角,向牛大朋撒娇,“盛家人能进去,大哥,你也能进去,我为何却不能?我……我……我是你亲妹妹,也不是外人。”

“盛家人救过他家人的命,是不一样的。你不要老跟盛家人比。人家是公卿世家,不是咱们这种人家能比的。”牛大朋拍拍她的头,“当然,你也不是外人……”说完心里一动,再看看牛小叶满脸娇嗔的样子,顿时恍然大悟。

他猛然想起来,这个嫡亲妹妹已经十七岁了!

这几年,他们家费了不少心思给她说亲,她一直挑三拣四,谁都看不上。

牛大朋想着他们家的情形越来越好,牛小叶又被盛七爷治好了病,不再痴肥,而是越来越丰腴动人,这样的牛小叶,说不定还能嫁更好的人,因此也没有着急给她说亲。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牛小叶的心思!

居然是看上了王毅兴!

“好眼光!好眼光!”牛大朋忍不住击节赞赏。

牛小叶满脸通红,又跺了跺脚,“大哥!你说什么呢!”

“我夸我妹妹好眼光!”牛大朋笑着打趣,一面拉她坐了下来,细细看了她半晌,点头道:“我妹妹不比旁人差。哥哥一定帮你找一门好亲事。”

牛小叶更加不好意思,低头道:“大哥,你说到哪里去了?”

“我没说什么。”牛大朋呵呵地笑,推牛小叶,“你先回去吧。这几天不要去打扰王兄。他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十多年了。”

牛小叶点点头,“我晓得。”又对牛大朋道:“大哥,王大哥一个人在京城,家里人都没有带来。我担心他的吃住……”

“这你不用担心。他带了丫鬟婆子。都是从二皇子府出来的,照顾他足够了。不过……”牛大朋摸了摸下巴,“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你把汤煲了给我。我去给你送去。”

“真的?!”牛小叶眼前一亮,拎着裙子站起来,笑盈盈地转了个圈,大笑道:“我现在就去再煲一锅!”

牛大朋笑着摇摇头。

结果第二天牛大朋拎着汤去王毅兴住的地方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去贡院下场去了。

省试分三场,每三天考一场,一共要考九天,足以让任何一个成年男子精疲力尽。

王毅兴从十岁考中秀才之后,就等着这一天!

……

盛国公府里,盛思颜带着一岁半的弟弟盛思伯。小名叫小枸杞的小哥儿来到王氏的燕誉堂。

王氏最近老是犯困,早上看着账本都能睡着了。

“娘又睡了吗?”盛思颜在月洞门前问王氏的大丫鬟玉桂。

玉桂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盛思颜会意,牵着小枸杞的手就要回去。

一岁半的小枸杞已经很会走路了,他挣脱盛思颜的手。自己一头扎进里面的寝阁,大声叫道:“娘!”

正在打盹的王氏被惊得一跳,茫然抬头,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奶娃笑嘻嘻地往她这边走过来,大张着双臂,做出要人抱的姿势。

原来是小枸杞来了!

王氏脸上不由自主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她弯腰下去。抱住了摇摇摆摆走过来的小枸杞,问他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小枸杞指指外面,“姐姐来了。”

盛思颜听见王氏和小枸杞说话的声音,只好撂开帘子进去,笑道:“娘,您醒了?”又说小枸杞。“娘身子不舒服,你不要猴在娘身上。瞧你那么胖,也不怕累着娘。”

小枸杞嘻嘻地笑,在王氏身上扭股糖似地扭,就是不肯下来。

王氏看着盛思颜走进来。眼前一亮,唇边的笑容更盛。

还有三个月就要满十四岁的盛思颜,已经褪去了脸颊上胖胖的婴儿肥,露出极其秀美的轮廓。

黑黢黢的秀发如云,盘的双丫髻上各戴了一串米粒大的珠花,尽插在发梢,莹莹珠光闪耀,衬得她的肤色如玉。两腮淡淡的樱花粉,嫩得让人心疼。

小巧的鼻子秀挺高直,眉如远山,淡浓相宜。一双轮廓极为细长的凤眸水灵灵地,大部分时间都是半垂着眸,但是偶尔定睛扬眉,便如寒星闪耀,光彩夺目。

这两年,她的身高也窜了一窜,虽然不算高挑,但是也不矮了。

更因为这两年她帮着照顾小枸杞,身形很快瘦下来,没有再胖乎乎的,整个人立刻亭亭玉立。

又因她几年前比别的姑娘胖一些,该堆积脂肪的地方发育得极好。

胸前和臀后更是鼓鼓囊囊,比同年龄的少女要丰满许多,但是腰又极细,真正细巧动人的葫芦型身姿。

家有女儿初长成了……

王氏笑着将盛思颜叫到身边,把小枸杞放到她们身后的榻上自己玩耍。

“思颜,这阵子辛苦你了。”王氏怜爱地说道。

盛思颜摇摇头,抿嘴笑了笑,“娘,我天天跟小枸杞玩,有什么辛苦的?”

王氏拍拍她的手,轻声道:“马上就要春闱了,也不知道你王二哥准备得如何了。”

盛思颜晓得王毅兴年初就来了京城,闭门谢客,在家里苦读,只为了这一次春闱下场比试。

“王二哥向来会念书,他应该没事的。中进士没有问题。”盛思颜淡淡地道,目光飘向王氏身后自得其乐玩耍的小枸杞,唇边微翘,隐隐有笑的痕迹。

王氏顺着盛思颜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小枸杞抓着一个小布老虎正使劲儿上下抖动,嘴里荷荷有声,不知道在吓唬谁。

盛思颜却看见是小刺猬阿财正蹲在外面的窗台上。

红木漏窗上本是映着院子里青绿色的芭蕉叶,形成一幅天然的蕉叶图,可是现在多了一只小刺猬,倒是更加趣致。

王氏眨了眨眼。也看见了窗台上蹲着的小刺猬阿财,感慨地道:“阿财跟了咱们这么多年,它也快老了吧?”

盛思颜不晓得小刺猬能活多久,但是阿财跟着她这么多年。样子几乎没有变过。

也许阿财会跟小乌龟一样长命百岁呢?

盛思颜很是乐观地想,一边拿了拨浪鼓摇着,去把小枸杞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王氏本想再说两句王毅兴的事,但是见盛思颜好像不太感兴趣,就没有再说了,道:“你看着小枸杞,我去看看厨房。过几天等春闱结束,礼部放榜之后,咱们请你王二哥来家里吃饭。”

盛思颜头也不回地道:“再等等吧。到时候请王二哥吃饭的人肯定很多,咱们不要凑到前头。”

“也对。不过。咱们如果请,你王二哥肯定第一个到咱们家。”王氏笑嘻嘻地道,转身掀了帘子出去了。

盛思颜笑眯眯地看着小枸杞,琢磨着等王二哥高中了,她要送他一份什么样的礼物?

她针线活儿一般。没法做什么香袋儿啊,帕子啥的。当然,就算她针线活儿好,也不能做这些东西送给外男。

如今她已经快满十四岁,在这个大夏皇朝,已经是可以正式议亲的年纪了。

对于她应该嫁给谁的问题,盛思颜其实是一片茫然。

不过她相信王氏和盛七爷一定会为她着想。找到最适合她的夫君。

她的亲事定了之后,就要轮到盛宁芳了。

盛思颜想起来,到今年下半年,盛宁芳他们姐弟三人为涂氏服的重孝就满了三年了。

居然已经过去三年了……

想到涂氏,盛思颜不免想到涂氏他们一家子来京城的那一天,同时也想到了那一天。正是神将府大军出征的那一天。

整整三年过去,神将府的大公子周怀轩真正打出了自己的名头。

如今整个大夏皇朝都晓得神将府出了一位小神将大人,比他爹还要厉害狠辣。

在西北打得蛮族人不断后退,他们却没有见好就收,而是不断追击。已经将大夏的国境往西北又推进了五百里!

这可是一块不小的地盘!

太子和太后都极为高兴,破天荒头一次,一起颁下赏赐,既给神将府的家眷,又给在西北战场上的周怀轩封了三品威烈将军。

不知道周怀轩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

盛思颜有些好奇。

许是父女间心灵相通。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盛七爷居然也提到了周怀轩。

“我在宫里听人说,神将大人终于要班师回朝了。”盛七爷夹了一筷子松菌油拌的小葱豆腐到自己碗里。

“哦?这是打赢了?”王氏舀了一碗汤,慢慢地喝。她好几天没有胃口了,吃不下,但是胃里又空得慌,便让小厨房特意给她做了鲜甜的海龙王汤。

“三年了。早就打赢了。只是周怀轩年少气盛,总想多立些功勋,所以一拖再拖。”盛七爷将那口松菌油拌的小葱豆腐细细嚼了,咽尽之后才开口说话。

盛思颜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剪水双眸漾起一阵涟漪。

“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盛思颜悄悄地问。

“快了,大概一个多月之后,就是殿试结束的时候,他们大概也就回到京城了。”盛七爷掐指算了算他们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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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免费)

八月终于过去了,吁,某寒要擦一把汗先。

虽然某寒不是新作者,已经有五本完结书,但是新书上架,依然会紧张,会惴惴不安。

就跟打牌一样,每一次重新洗牌后,你不知道抓的牌是大是小。

但是对于赌徒来说,这种不知道是输还是赢的刺激是无法割舍的。

所以某寒就一本书接一本书的写下来了。

写作的过程很艰辛,但是也很美妙。

除了收获各位亲们的热情和支持,还有一种架构一个世界的满足感。

在每一个故事里,超级制造帝国最新章节某寒都会跟着文中人物的悲欢离合而情绪激动,不能自已。

这本新书盛宠,亲们真是跟了某寒最大的惊喜。

上架第一个月的成绩,是某寒所有书上架第一个月成绩最好的。

某寒十分感激。

同时大家也放心,这文叫“盛宠”,肯定是重生帝国崛起最新章节宠文、甜文、爽文。

神马?有人说不是?

您一定看错了,(╯□╰)o

地道爽宠甜文,就差往傻白甜靠拢了……o(* ̄▽ ̄*)o

好了,前面其实都是废话。

大家知道某寒发单章是几个意思!

只有一个意思!

就是粉红票啊亲!

某寒就这么点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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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全家和睦!事业有成!男帅女美!

。RP

第114章 梦境 (求保底粉红票)

吃完晚饭,盛七爷带着小枸杞出去散步消食。

王氏去隔壁的东次间跟管事对账。

盛思颜就让王氏的大丫鬟玉桂等人去吃饭,自己在这里帮她们看着厨房里的下人过来收拾饭桌和屋子。

这样体恤下人的主子,自然很得大家的拥戴。

这府里有什么事,也有人愿意对她通风报信。

“大姑娘,听大门上的门子说,今儿牛大姑娘来了,要见您……”一个先吃了饭的小丫鬟过来打下手,一边对盛思颜悄悄说道。

“牛小叶来了?我怎么没有见到?”盛思颜眉头微蹙。

很快她的眉头又舒展开来。

如今她娘亲管家,也许牛小叶是专程来见她娘亲的?

小丫鬟又道:“……她没能进来。”

盛思颜:“……”

不进来也好。

小丫鬟接着道:“……可是她把汤撒在咱们家大门口。”

盛思颜抚额,轻声斥道:“有事就快把话说完,从哪儿学的这些吊人胃口的把戏?”

小丫鬟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道:“大姑娘莫急,奴婢是听二门上的谭婆说的。”

盛思颜“嗯”了一声。她也管过家,对家里的下人了如指掌。

她晓得,二门上的谭婆,是大门上守角门的一个门子的姑婆,他们是亲戚。

门子知道的事情,是有可能说与谭婆听的。

“谭婆说,她侄儿告诉她,今儿傍晚上,牛大姑娘带着一个丫鬟过来敲门,说要来瞧大姑娘,还说带来一壶汤,要送与大姑娘喝。”小丫鬟绘声绘色地说道,口齿十分伶俐。

盛思颜无语。傍晚上门。还说送汤,听着就不靠谱……

“门子大哥不让她进来,说夫人有吩咐,不收外面的吃食。还有,她要拜访大姑娘,得先送拜帖,等大姑娘回帖了,再定日子。”

这是规矩。

盛思颜点点头。门子的回应十分合理。

“可是牛大姑娘恼了,手腕一翻,就把那壶汤泼到咱们大门口。”小丫鬟到这里,已经有些气鼓鼓地,嘟着小嘴,脸都气红了。

盛思颜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挑了挑眉,伸手搁在小丫鬟肩上,轻声细语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娘晓得吗?”

“夫人知道的。门子将这件事早报上来了。”小丫鬟得到鼓励,很是高兴。

“嗯。那就好。”盛思颜努力微笑。“你帮我看着这里,我有些困了,要先回去。你等下帮我向夫人说一声,好吗?”

王氏在跟管事对账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她。

小丫鬟忙应了一声,屈膝行礼,看着盛思颜带着她的丫鬟婆子离开燕誉堂。

回到自己的卧梅轩。盛思颜先去浴房泡了个热水澡,才出来坐在窗下的妆台前,让大丫鬟木槿给她拿软和轻柔的巾子擦头发。

三月初的天气,已经接近晚春时节。

太阳早已下山,傍晚的暮霭带着深深浅浅的紫色笼罩着整个庭院。

零零星星早出来的夏虫开始在草地上鸣叫,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和青草香。

盛思颜坐在妆台前。手里把玩着一对细陶釉面的大阿福玩偶。

那大阿福是一男一女两个胖娃娃,都是盘腿坐在地上的造型。一个头上扎着单髻的男泥人手里捧着一条蛇,另一个头上扎着双髻的女泥人手里捧着个小胖刺猬。

正是王毅兴当年送她的一对亲手烧制的大阿福。

正在给她擦头发的木槿看了,抿嘴一笑,轻声道:“大姑娘。等王公子高中了,咱们送点儿什么礼呢?”

盛思颜微笑着道:“我还没想好了。木槿,你说我送什么好?”

“金银财宝,尺头首饰这些东西王公子大概是不会要的。”木槿一边想一边说,“依奴婢看,不如大姑娘给王公子做双鞋啊?”

盛思颜轻轻摇头,“不成。我又不会做鞋,纵然送了,王二哥也晓得不是我做的,有什么趣儿?”

木槿便又想了想,自言自语地道:“大姑娘最会的其实是开方子,但是总不能送对方一包药吧?这像什么话呢?难道还能祝王公子生病?”

盛思颜噗哧一笑,“木槿,没想到你也挺话多的。”

“奴婢是为主子分忧。”木槿笑着换了一条巾子,继续给盛思颜擦头发。

“那多谢木槿姐姐了。”盛思颜俏皮地道,心情奇迹般好了起来。

头发擦干了,盛思颜又去看了一会儿书,等天色全黑了,才轻轻打了个小呵欠,用手拍着自己的嘴,半眯着眼睛,爬上床睡觉去了。

这一晚上,她睡得不太安稳,做了一个梦。

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但是这一次,她梦见自己和一大群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坐着油壁香车,走在一个大堤上。

大堤的一面是一条浩淼的大河,河水有些浑浊发黄,带着泥沙。

大堤的另一面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好像种着麦子,也或者是野草,总之很绿很深。

她记得在梦里,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喧哗惊叫的声音。

她撂开帘子往车外看,却看见大堤下面的大河变成了血红色,浓稠粘沾,跟人血一样!

她仰头,看见远处的天空也变成了红色,但是近处的东西,却又变成雾蒙蒙的灰白色,就跟她当初眼盲的时候看见的世界一样。

她看不见别的车,也看不见别的同伴。

天地间苍苍茫茫,却只有她一人立在那大堤之上。

盛思颜吓坏了,她从车里下来,大叫着“爹!娘!”

但是无人回应。

突然间,有人在她背后猛地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入那跟血浆一样的大河里。

盛思颜记得自己在血河里翻滚呼救,岸上有两个女子看着她笑,但就是不来救她。

盛思颜绝望地呼喊着,慢慢沉入那血河底部。

血河并不腥臭,反而有一股奇特的芳香。

就在盛思颜快要被血河没顶的那一刻。她看见有一个黑衣人从血红色的天幕上降了下来,落入血河,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从血河里拽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那怀抱是那样温暖和煦,带着股阳光下青草的芳香。

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盛思颜闭着眼睛,紧紧抓住那人的胸口,如腾云驾雾般,从河里跃出来,回到堤岸上。

那人将她放了下来。

堤岸上的两个女子静立不动,如同两个泥塑木雕一样。

盛思颜睁开眼睛,满心欢喜地想看看那人是谁,直觉像是一个失而复得的朋友。

可是她看见的王毅兴那双关切的眸子。

“王二哥。怎么是你……?”盛思颜潜意识觉得不对劲。

王二哥跟刚才将她从血河里救出来的那人的气息太不一样了,而且他穿着一身灰白色的衣衫,不是黑色。

王毅兴却笑着道:“怎么不是我?你掉在河里,是我救你起来的,你以为是谁?”

“我不是这个意思!”盛思颜有些着急地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王毅兴突然变了脸。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地道。

“就是,你是什么意思?居然嫌弃我们王公子?”刚才那两个站立不动的女子突然走了过来,一左一右站在王毅兴身边,同样鄙夷地看着她。

盛思颜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两个女子的样貌,一时大急。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和她们争辩,“没有,我没有嫌弃王二哥……”

“哼!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王公子救了你,你居然推三阻四!不识抬举!”站在王毅兴左面的女子突然出手,要扇盛思颜一个耳光。

盛思颜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那手打到,斜刺里却冒出一股大力,将那女子的胳膊生生推得偏了九十度。

结果那女子的一巴掌扇到另一个女子脸上。

另一个女子大怒,两个人在大堤上扭打起来。

盛思颜看向王毅兴,却见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也不管那两个正在扭打的女子。

“王二哥!王二哥!等等我!”盛思颜大叫着,想跟王毅兴解释。

王毅兴却越走越远……

盛思颜大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来是个梦。

她抬头,看见帐帘里闪耀着清晨的阳光,帘子里挂着一个玫瑰红的织锦面大香囊,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莹莹的红光。

像是她梦里那血红色的天空,又像是血河的颜色。

盛思颜抿了抿唇,伸出胳膊,一把将那大香囊拽了下来,不想再挂在床帐里了。

“大姑娘!大姑娘!大姑娘怎么啦?”木槿和豆蔻在外间听见盛思颜在寝阁大叫,忙跑了进来。

两人撂开帐子,看见盛思颜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那个本来是挂在帐子里的玫瑰红大香囊,呆呆出神。

“大姑娘,是这香囊掉下来,吓到大姑娘了?”木槿不安地问道。

她看见盛思颜脸色煞白,额头全是细细的小汗粒儿,像是受到惊吓的样子。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将那香囊交给木槿,“拿去挂在墙上吧。不要挂在帐子里。”然后掀开被子起身,“我要沐浴。刚才做了个梦,睡得不踏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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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来红 (热恋^^和氏璧+)

木槿和豆蔻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笑,偷偷做个鬼脸,然后两个人分工合作。

木槿领着盛思颜去浴房,豆蔻留下来收拾床铺。

等盛思颜从浴房出来,早饭已经摆好在外面的桌上了。

早上她一般是喝一碗杂粮粥,吃两个鲜肉小笼包,再有一碗加了杏仁的羊奶,偶尔再吃个米酒荷包蛋。

早上这一顿,盛思颜一向不省,吃得比较多。

她吃早饭的空档,木槿已经去王氏的燕誉堂回报去了。

这也是府里头的规矩。

每天一早一晚,不仅盛思颜要去给王氏和盛七爷请安,就连她的丫鬟,也要每天两次去向王氏回报盛思颜的情况。

哪怕什么事情都没有,也要去说一声“大姑娘今儿安”,才算是了事。

这是她们这些贴身大丫鬟的职责。

每人每月二两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木槿来到王氏的寝阁,笑着问了好,然后说了盛思颜从昨儿睡下,到今早起床的情形。

昨天没有什么异常,就今天早上做了噩梦。

当然,盛思颜叫着“王二哥等等我”醒来的情形,木槿也都说与王氏听了。

王氏听得满脸是笑,掩袖道:“思颜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木槿跟着陪笑道:“大姑娘昨儿睡前在玩大阿福,许是记挂上了。”

王氏知道盛思颜屋里那一对大阿福是王毅兴送的,又想到昨儿他们晚饭的时候说起王毅兴春闱的事儿,遂点点头,道:“正是呢。王公子今儿就下场了,希望他能顺顺当当,考取功名。”

在大夏皇朝,如王毅兴这样的平民百姓子弟,唯一做官的途经,就是科举。

不像那些功勋世家。还有恩荫一说。

只不过恩荫的官儿都是挂个卯的,并不是重要的位置。

京城最重要的六部里面从小吏到堂官,都需要是进士出身,举人都不行。

四大家族的家主当然是例外。他们的位置。是世袭罔替的。

木槿从燕誉堂出去,回到卧梅轩,看见盛思颜已经吃完早饭,正坐在桌前喝漱口茶。

“大姑娘,夫人说您今儿不用去请安了。”木槿笑着说道。

盛思颜知道木槿去王氏那里回报自己的情况去了。

这是规矩,并不是木槿去偷偷打小报告给她上眼药。

盛思颜看向窗外的日头,也有些懒懒地,道:“我是有些累了。昨儿没睡好,我再去补一觉吧。”说着,起身往月洞门处走。

木槿讶异地看见盛思颜月白色薄绢百褶裙的后头沾了一块很显眼的血色痕迹。

“大姑娘!”木槿赶紧叫住她。托着盛思颜的胳膊就往屋里走。

“怎么了?”盛思颜不解,被木槿很快架到屋里。

木槿一阵风一样将她撮到浴房,关上浴房的门,低声对盛思颜道:“大姑娘,您……您是不是来红了?”

盛思颜“啊”了一声。张开的嘴久久合不拢……

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她一直觉得身上坠坠的,一大早上就犯困!

木槿帮她将裙子脱了下来。

里面小衣上的血迹更加明显。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木槿姐姐,你帮我拿……拿那个东西过来。”

木槿比盛思颜大几岁,早就来过红了,闻言忙道:“您放心。从去年夫人就把那些东西交给奴婢保管了,只等大姑娘来红了。就给大姑娘送来。”

盛思颜知道,这里的人都把女人来例假叫“来红”。

娘亲真是想得周到……

盛思颜默默地想着,在浴房里换下弄脏的中衣、外衫和裙子,等着木槿把那套东西拿过来给她带上。

从浴房出来,盛思颜看见木槿在问豆蔻,“床上弄脏了没有?”

豆蔻是收拾床铺的。

豆蔻笑道:“没呢。我仔仔细细看过了。床上并没有脏。”

盛思颜明白她应该是吃早饭的时候来初潮的。

那时候她心不在焉,一直想着昨晚的梦境,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身体上的变化。

“幸好没有把床铺弄脏了。”盛思颜笑道,“我可是受不住了,要去歪着躺一躺。”

“大姑娘快去吧。”木槿笑嘻嘻地道。“等下夫人说不定也过来了。”

家里的姑娘初次来红是大事。

做娘的都会亲自过来再细细叮嘱一番各种注意事项。

盛思颜就晓得木槿把这件事已经报上去了。

本来有关她的事情,木槿她们事无巨细都要向王氏回报的。

“嗯,那我先去歇会儿。”盛思颜笑了笑,走到自己的床帐边上,放下半边帘子,侧身躺了上去。

现在她不仅觉得身上坠得慌,就连脑袋都一阵阵地疼。

她一躺到床上,立刻就觉得睡意袭来,很快睡过去了。

木槿和豆蔻忙把寝阁的窗帘放了下来,免得太亮堂了,影响盛思颜的睡眠。

盛思颜一觉睡到中午,听见外屋传来木槿和王氏对话的声音。

“娘?”盛思颜在屋里懒懒地叫了一声。

月洞门前的小丫鬟忙打起帘子。

王氏笑着走了进来,坐到盛思颜床边。

盛思颜刚刚睡醒,两眼还带着朦胧的水色,两颊的樱花粉也深了些,透出点淡玫瑰粉。

像一枚香甜的糖果,正等人采撷。

王氏用手摩挲着盛思颜的面颊,感慨地道:“我的思颜长大了……”

是真的长大了。

女子来了初潮,就代表能够生育了。

能够生育的女子,在大夏皇朝就是成年女子。

盛思颜是来初潮比较晚的人,别的女子大多在十二三岁就来了,还有的十一岁就来了。

盛思颜坐了起来,将头埋入王氏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娘,我不想长大。”

“长大这种事,不是你想或者不想就能行的。”王氏感慨地道。又逗盛思颜,“别的姑娘都恨不得赶紧长大,找到一个如意郎君,你却不想长大。不长大。怎么找如意郎君呢?不长大,王二哥就不会等你咯!”

盛思颜听得脸一下子更红了,如盛放的玫瑰一样动人。

她将脑袋扎在王氏的肩上,不依地道:“不等就不等……谁稀罕!”

“咦,不稀罕?不稀罕你怎么在梦里就叫出来了?”王氏在她耳边笑着说道。

“我哪有?!”盛思颜抬头,看着王氏戏谑的笑脸,拉长声音道:“娘——!您不能笑话我!再说,我是做梦了!”

“啧啧,做梦都忘不了人家,还说不稀罕……”王氏今天心情奇好。不断打趣盛思颜。

这两年盛思颜帮着王氏管家,又带弟弟小枸杞,沉稳安静许多,不再像小时候在王家村的时候,动不动就猴在王氏身上撒娇的样子。

像今天这样娇憨耍赖的样子。近两年已经很少见了。

盛思颜眨了眨眼,想跟王氏说她做的梦,但是仔细一想,又挺说不清的,便闭口不谈,转了话题道:“娘啊,您别想得太美了。王二哥如今是二皇子的二舅子。已经不是咱们以前的隔壁邻居了。就算您想,别人也未必看得起咱们呢。”

王氏嗤笑一声,扭了头道:“他们敢?!我们盛家的女儿,只有我们挑他们的份儿,哪有他们挑我们的份儿?你爹说了,若是谁敢挑你的不是。他以后就不给那家人看病,哪怕是要病死了,他也不看!”

盛思颜听得心里暖烘烘的。

有一双宠着她的爹娘,真是太幸福了!

心里满满的暖意像要溢出来一样,连带着她身上都没有那么难受了。

王氏这才拉着她的手。给她细细地说着来红的注意事项,包括不能碰冷水,不能累着、饿着,更不能晚上熬夜不睡觉……

这些事情盛思颜其实都知道,但是听王氏这样谆谆教导一遍,心里更加踏实。

“晓得了,娘。”盛思颜郑重说道。

“嗯,你歇着,这些天不用去给我们请安了,我也会吩咐小枸杞的奶娘,这些天不要过来烦你。”王氏站起身,“我已经吩咐了小厨房,给你另外炖一些专门的汤水,记得每天早晚喝一碗。”

盛思颜跟着起身,笑着道:“娘不用这样如临大敌。我身子好着呢。您要拘着小枸杞不来我这儿,我还想得慌,该去找他去了!”

王氏知道他们姐弟感情好,但是盛思颜头一次来红,还是慎重点好,坚持说道:“只这一次。以后就不用这样了。你听娘的,娘不会害你的。”

盛思颜忙道:“娘,您别这样说。我听娘的就是了。”

“这才乖!”王氏满意地抚了抚她的面颊,转身离开了盛思颜的寝阁。

盛思颜将王氏送到大门外,才回来歪着,一时不想睡了,拿了医书来看。

她想找找,什么样的植物,有她梦中闻到的那股甜香的味道。

……

九天终于过去,明历二十九年的春闱结束了。

王毅兴背着考篮从贡院出来,整个人灰扑扑地,脸上还冒出了些许的胡子茬儿。

“毅兴!这边!这边!”牛大朋站在贡院门口显眼的地方朝他招手。

王毅兴笑着走过去,往牛大朋肩上捶了一拳,“你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吗?我不来,这位可是要骂死我了。”牛大朋说着,往旁边一让,露出藏在他身后的一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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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月下 (粉红30+)

那女子穿着宝蓝色缠枝菊花纹织锦缎上衫,系着月白色裙子,头梳双丫髻,丫髻上还各插着一支米粒大的珍珠镶的珠花,乍一看去,就像是盛思颜以前最喜好的打扮。

王毅兴的心漏跳了一拍,但是待看清楚那人的样貌,他又沉着下来,淡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那人正是牛小叶。

她对着王毅兴福了一福,笑道:“恭喜王大哥春闱高中!”

“还没放榜呢,说这些为时过早。”王毅兴笑着说道,转头看向牛大朋,“我在里面待了九天,身上臭烘烘的,要先回去洗个澡。”

“不如去我家洗吧,给你备好了酒席呢。”牛大朋拉着王毅兴的手就往他们家的马车走过去。

王毅兴当然不肯,挣脱牛大朋的手,道:“不行,怎么能这样去你们家呢?太失礼了。我还是先回家去。”

牛大朋苦劝不止,王毅兴还是不肯。

没法子,牛大朋只好道:“那我们跟你一起去你家,等你收拾好了,再去我家吃饭。”

王毅兴笑着点点头,跟他们一起回了他在京城的宅子。

牛大朋是经常来王毅兴的宅子的,跟回自己家一样。

牛小叶却是头一次来这里。

她忍不住东张西望地看了一圈,对牛大朋低声道:“哥,这里的宅子比咱们家的还大,可是只有王大哥一个人住。咱们为什么不在这附近买宅子啊?”

牛大朋苦笑道:“这个地段,有银子都没处买去。”

“什么意思?”牛小叶皱紧眉头。

“这里住的都是世家大族。你没看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是盛国公府吗?”牛大朋提醒牛小叶。

京城里面,地价最昂贵,而且需要一定的门路才能住进去的地段,就是在四大家族国公府所在的四个街区。

盛国公府这附近的地儿还不是最贵的。

最贵的是神将府周家那附近的街区。

但是以牛家的地位和身家,连郑国公府那边的街区都住不进去,更别说盛国公府这边了。

“……可是,王大哥还不是官身呢。”牛小叶咬了咬下唇,不甘心地道。“他能住,我们为什么不能住?”

“这宅子是他姐夫给他买的。你有二皇子做姐夫的话,就算住到神将府旁边都行。”牛大朋打着哈哈道。

没想到牛小叶梗了梗脖子,斜抬着下巴坚定地道:“大哥。你帮帮我,二皇子也能做我的姐夫……”

牛大朋皱了皱眉头,道:“你可没有姐姐,如何让二皇子做你的姐夫?再说。纵然你有姐姐,也是不可能的。咱们家怎么可能配得上?”

牛小叶横了牛大朋一眼,“大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可不是说要嫁一个牛家女子去二皇子府。我是说……”她朝王毅兴府邸的中堂那边努了努嘴,“如果能嫁到这里,不也是能叫二皇子‘姐夫’?”

牛大朋这才明白牛小叶的意思,嘿嘿笑了两声。连声道:“慢慢来,慢慢来,你别急。”

牛小叶转嗔为喜,跟牛大朋仔细打量起王毅兴的这所宅子。

王毅兴把这兄妹俩引到花厅之后,就回去自己的屋子洗漱去了。

洗漱完毕。他的管事又来回报。

“二爷,这里有十几份请帖,都是请二爷春闱之后,去他们家赴宴的。”

王毅兴翻了翻,看见最底下那份居然是盛国公府送来的,忙道:“这个留着。别的退回,顺便回一份帖子。就说多谢他们的美意,我刚考完回来,累得很,就不去一一拜访了。”

管事便明白王毅兴要去盛家赴宴,忙道:“小的这就去盛家回话。”又问王毅兴,“二爷去了盛家。那家里的牛大爷和牛大姑娘怎么办?”

王毅兴一拍脑袋,笑道:“瞧我这记性,倒把他们给忘了。也罢,他们不是外人,我去跟牛大朋说说吧。”说着。又命管事准备好礼物,一边转身去了花厅。

牛大朋和牛小叶正在花厅里说着这宅子的情形,就见王毅兴换了身天青色长袍,腰系着宽沿白玉腰带,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王毅兴一进来就拱手歉意地道:“不好意思了牛兄,刚才管事拿了请帖过来,人家早几天就请了我了,我得先去别人家赴宴。”

牛大朋哈哈笑道:“你果然是抢手的!我还道自己亲自去贡院门口接你,一定比别人抢了先,谁知道有人比我更急,居然头几天就下了帖子请你!”又问是谁。

王毅兴当牛大朋是知交好友,也不瞒他,道:“是盛国公府。”

牛小叶一听王毅兴不能去她家了,正是满脸失望,待听见是盛国公府,忙低下头,不想让王毅兴看见她脸上的神情。

牛大朋拍拍他的肩膀,道:“既然是盛国公府有请,你还是先去他们那里吧。”又道:“那说好了。明日一定去我家!”

“明日一定去!”王毅兴满口应承,命人送了牛大朋和牛小叶出去。

牛小叶一上车,就委屈地流下眼泪,趴在牛大朋肩上哭。

牛大朋莫名其妙,道:“你哭什么?就算毅兴今儿不来我们家,你也用不着哭吧?横竖明儿就来了,晚一天而已。你平日里是个心大的,如今怎么小气起来?”

牛小叶擦了擦眼泪,不满地道:“大哥,你胳膊肘往哪边拐?咱们的人,都被人截胡了,你还笑得出来!”

“截胡?!”牛大朋听得哈哈大笑,“毅兴知道了,肯定要气死了!”

“那就别跟他说!”牛小叶发急,捏着拳头敲打牛大朋。

“好了好了,我不说。不过你真没必要这样难过。”牛大朋笑着看了她一眼,便命车夫赶车回家。

一路上,牛小叶沉默下来,手里的帕子不知不觉间扭成了咸菜。

这边王毅兴送走牛家兄妹之后,便带了管事给他准备的礼物,往盛国公府去了。

王氏得到王毅兴管事的回话,便命厨房开始备菜。自己去找盛思颜,对她说:“你王二哥一会儿要来吃饭了,你换件衣裳再出来吧。”

盛思颜初次来红刚过去没多久,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许多。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

“王二哥真的要来?”她也有一丝惊喜。

本来以为请王二哥的人那么多,他未必能第一天就来他们家吃饭。

王氏却知道,不管有多少人请,只要不出火烧眉毛的事,王毅兴是一定会先来他们家的。

“娘还能骗你不成?他家的管事刚送了信过来,说很快就来了。”

盛思颜忙点头道:“那我去换衣裳。”

仓促间,她也没有着意打扮,只换了一件嫩黄色琵琶扣斜襟上衣,系着深紫色裙子,很提气色。

她刚刚来红过。虽然期间有专门的汤水补身,但是头一次,她还是有些气血两亏,脸上有些过份苍白。两颊上淡淡的樱花粉都看不见了。

因此她又往脸上拍了一点紫茉莉花粉,权当腮红了。

她带着木槿和豆蔻来到宴客的偏厅的时候。王毅兴已经坐着在跟盛七爷说话了。

“思颜,你来了。”盛七爷见盛思颜来了,暂时停下话头。

王毅兴抬眼一看,顿时觉得自己连呼吸都静止了一瞬。

那个小小胖胖眼盲的小姑娘,如今已经亭亭玉立,长成大姑娘了……

王毅兴站了起来,含笑道:“思颜。好久不见。”

算起来,他们也有两年多没有见过了。

盛思颜敛身行礼,“王二哥。”

“来,坐下,赶快上菜吧。”盛七爷热情地招呼着。

王氏带着小枸杞从门外走进来,笑着道:“菜来了。”又让小枸杞对王毅兴行礼。

小枸杞偏着头看了看王毅兴。脆生生叫了声“哥哥”!

王毅兴乐得哈哈大笑,抬手就把小枸杞抱起来,对王氏道:“盛夫人,这就是小思伯?”

“是的。我还没有多谢你送的冰玉石,着实舒坦。真是帮大忙了。”王氏谢过王毅兴当年送的冰玉石盆景。

王毅兴笑道:“能用上就行,您不用谢我。”这东西他是从二皇子那里磨来的。

二皇子听说是送给王氏,才允了他。

因王氏那一年在王家村救了二皇子一命。

说话间,几个人坐下吃饭,尽述别来之情。

吃完晚饭,王氏让盛思颜送王毅兴出去。

盛思颜笑着应了,和王毅兴一起往二门上去。

“王二哥,你考得怎样?”

“还行。希望能够考中进士。”天已经黑了,王毅兴看着天边的明月,叹了一口气。

“一定能考上。”盛思颜坚定地道,“王二哥这样聪明,一般人比不上的。”

“如果考不上呢?”王毅兴突然想逗逗盛思颜。

“如果考不上,一定是阅卷人瞎了眼,咱们去找郑国公,让他主持公道!”盛思颜握紧小拳头,睁大眼睛,很是认真地道。

月光下,她细长的凤眸映着月色,有一种天真的妖娆。

王毅兴背着手,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比月色还要温柔。

“嗯,你说考得上,我就一定能考上。如果考不上,咱们一起去郑国公府。”王毅兴温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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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报喜

盛思颜嫣然一笑,“我跟郑国公府的玉儿姐姐很熟悉,如果到时候需要去找郑国公,可以让玉儿姐姐帮着传个话。”

居然把后路都想好了!

王毅兴心里立刻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是头一次,有人不计回报地为他打算,而不是他为别人打算……

家里人对他殷殷期盼,但是又总担心他会不堪重任。二皇子不断地给他机会,但是也一直在考验他,他必须向二皇子一步步证明自己有得到这些机会的能力。

从来没有人,会这样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信任他的能力。

不需要考较,更不需要权衡。

王毅兴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他忙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月色,轻声道:“还有十天就放榜了,到时候自然见分晓。”

盛思颜禁不住露出像小时候一样的甜甜笑容,道:“如果王二哥上榜了,我给王二哥送一份小小的礼物。”

王毅兴莞尔,“小小的礼物?难道不是一份大礼?”

周围人都说等他考中了,要给他送一份大礼。

盛思颜噤了噤小鼻子,“大礼当然是我爹娘送的。我人小力微,只能备一份小小的礼物。不过,”她郑重说道,“我保证,这份小小的礼物,是我亲手做的,不会假他人之手。”

王毅兴笑了笑,终于忍不住,还是揉了揉她的发髻,“不用那么麻烦。你就什么都不送,陪我说说话就是大礼了。”

“哈,那我可是占王二哥便宜了!”盛思颜拊掌而笑,在月光下笑靥如花。

……

十天之后,省试放榜了。

王氏一大早就打发人去看贡院外头看榜。

没到中午,就听见那看榜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道:“夫人,王公子……王公子高中省试第一名!”

州试上榜的是举人,第一名叫解元。省试上榜的称贡士。第一名叫会元。

结果王毅兴不仅考中了贡士,而且是贡士中的第一名!

这已经是连中二元了!

王氏惊喜地站了起来,“你真的看清楚了?”

“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就在刚才,报喜的衙差已经去王家的宅子讨喜钱去了!”那下人跑得气喘吁吁。显见得是急急忙忙赶回来的。

王氏双手和什,嘴里喃喃祝祷几句,又道:“快去把咱们准备的礼物送过去。”

那下人应了,出去给外院的管事传话。

车水胡同的牛家宅院里,也是一片沸腾。

上上下下都在说着王公子高中贡试第一名的事儿。

“哎哎呀,这可是连中二元!不知道会不会连中三元!”

如果下一步殿试中了状元,就是连中三元了。

牛小叶听了,就跟自己连中三元一样,眼角一挑,甩着帕子就去找她大哥牛大朋。

“大哥。咱们去王大哥家吧!沾沾喜气也好!”牛小叶笑着说道。

牛大朋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就你机灵!知道大哥这就要去了。——一起走吧。”

“啊?现在就走?!”牛小叶慌慌张张地摸摸脑袋,又掸了掸裙子,“我还没好生梳洗,连裙子都是昨儿穿的那一身!”

“没事的。又不是外人。打扮做什么?毅兴兄不在乎这些的。”牛大朋笑着说道,拉了牛小叶就走。

牛小叶虽然想回去再打扮打扮,但是她最想的还是赶快见到王毅兴,对他说一声“恭喜!”

来到王家门口,果然看见门口密密麻麻停着各色轿子、车马,甚至还有很多人站在门口,拿着名帖翘首以待。

有荐人的。也有被人荐来的,都在这里等机会。

牛大朋他们根本就挤不进去。

牛小叶看着这幅情形,不由咋舌道:“乖乖,怎地来了这么多人?”

“王兄的情况不一般啊。连中二元,是个人就要过来套交情的。进六部是妥妥的。”牛大朋不无艳羡地说道。

他当年放弃了科举,转而经商。虽然也做出些许成就,但是和王毅兴这样寒窗苦读,一举飞上枝头还是不一样的。

最起码,王毅兴以后有的社会地位,是牛大朋挣再多银子都赶不上的。

牛大朋第一次慎重考虑要将妹妹嫁给王毅兴的事儿。

他摸了摸下颌。深思道:“还是从后门进去吧。”说着,领着牛小叶转到王毅兴宅子的后头。

牛大朋是来惯了的,王家宅子的下人都认识他。

见他带着重礼而来,看后门的门子忙让他进去了。

牛大朋带着牛小叶一路穿花拂柳,从后院的林荫小道上往二门上去,准备从那里去外院见王毅兴,跟一般人进来的路线正好相反。

牛小叶见王毅兴内院的女子不多,而且都是年岁偏大的,忍不住悄悄问道:“……王大哥身边可有伺候的人?”

牛大朋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人,摇摇头,“毅兴兄特别洁身自好,至今没有房里人。”

就连牛大朋还有两个通房呢,王毅兴居然连个通房都没有。

牛小叶一颗心更加火热。

“……大哥,你……你一个人去吧,我就在这里候着。”牛小叶越想越害羞,不敢去前面看王毅兴去了。

牛大朋想了想,道:“前面人多口杂,你去了反倒不好。你就在这里候着,我去去就来。”

牛小叶点点头,又道:“可是这里人来人往,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有些害怕。”

牛大朋就叫了个婆子过来,道:“这是我妹妹,以前来过一次的。劳烦您带她去那边的柳絮亭候着,我等下就把毅兴兄叫过来。”

那婆子认识牛大朋,也认识牛小叶,就带着牛小叶往柳絮亭去了。

柳絮亭旁边是个小小的圆形池塘,池边载满柳树。

一到春天,这里就柳絮翻飞,因此得名柳絮亭。

牛小叶来到柳絮亭候着。

那婆子又去给王毅兴的大丫鬟翠止报信,让她给牛小叶送杯茶过来。

翠止和王毅兴的另一个大丫鬟翠行正在给王毅兴打点后日就要去殿试的行囊。

听那婆子说了。翠止有些不高兴,但是也没有多说,点头应了,命小丫鬟砌了茶。拿了两样点心装在食盒里。

等那婆子走了,翠止对翠行低声道:“呸!不知从哪里来的破落户,回回要与众不同……”

翠行是个厚道人,闻言笑了笑,道:“好了,快送去吧。别给公子惹麻烦。”

“哼,明明是那牛家求着我们公子才跟二皇子搭上线,现如今还想跟公子平起平坐!咱们公子可是连中二元了,是他们能攀比的吗?”翠止是个烈性子,而且从小就是从太后那里出去。专门去江南照顾二皇子的,自然比一般的下人要多几分气势。

二皇子将太后当年给他的下人送与王毅兴使唤,既是器重他,也是有考较他的意思。

王毅兴倒是不知不觉地将这些下人都收拢了,成了自己的心腹下人。

二皇子使唤的人多。也不在乎这些人。

王毅兴既然有本事将太后那边送的人都笼络好了,以后进朝堂做官,跟别的人交际应酬应该也不在话下。

因此二皇子对他越发倚重。

翠行好脾气地道:“要不,我送去吧。你看你这幅嘴脸,让那牛大姑娘晓得了,还不知道要闹什么事呢。”

翠止咬了咬唇,迟疑着道:“……她有这么厉害?”

“你不要小看她。”翠行又笑了笑。她平日里虽然不言不语,但是看人的眼光非常准,“你要信了她是大大咧咧没心机没成算的,你也成了盛国公府的那位大姑娘了。”

翠止想了想,失笑道:“我听姐姐的。那姐姐帮我送去吧。”

翠行点点头,“你把剩下的东西收拢。我去去就来。”说着,拎着茶盒,命小丫鬟拎着食盒,跟她一起去柳絮亭。

牛小叶扶着柳絮亭的栏杆站在那里,看着池水出神。

“牛大姑娘。”翠行笑着打招呼。

牛小叶像是吓了一跳。转身回来看见翠行走上台阶,立刻推上笑容,欣喜地道:“翠行姐姐,怎么是你亲自来了?我真不敢当!”

对着翠行“姐姐”长、“姐姐”短,十分客气。

翠行笑道:“奴婢才不敢当。奴婢只是下人,当不得牛大姑娘叫‘姐姐’。”说着,将那茶盒和食盒放在柳絮亭里的小石桌上,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的茶壶、茶杯,和装点心的碟子。

“牛大姑娘慢用。”翠行放好吃喝的东西,福了一福就要走,竟是一句多话都没有。

牛小叶不让她走,拉着她说话,可是不管说什么,翠行都是好脾气地笑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直到一个小丫鬟跑过来,对翠行招手道:“翠行姐姐,外院管事代话进来,说又有几家要请公子赴宴,连皇后娘家和太后娘家都下了帖子了!”

翠行吃了一惊,转头对牛小叶行礼道:“牛大姑娘,奴婢有要事,您自便吧。”一边说,一边跟那小丫鬟走了。

牛小叶眯着眼睛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慌乱。

她本以为,王毅兴跟她是一个牌面的人。就连盛国公府先前对王毅兴的青睐,她都没有放在眼里。

因在她心里,一直认为自己跟盛思颜是一样的人。当年她们一起在王家村的想容女学做同窗,盛思颜家比她家穷多了,远远不如他们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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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说破 (enigmayanxi和氏璧4+)

就算后来盛七爷回来了,盛家复爵,盛思颜摇身一变,成了盛国公府的嫡长女,牛小叶这股最初的印象却还是扭转不过来。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对盛思颜比对别的贵女要轻慢一些的原因。

因为最初对盛思颜是一个小小贫女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她没有把盛思颜和盛国公府放在眼里,但是却不能不把别的世家高门放在眼里。

现在连皇后娘家和太后娘家都青睐王毅兴,她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牛小叶坐在柳絮亭里,垂头想着心事。

一阵风吹了过来,将岸边的柳树吹得哗哗作响。

翠止在房里等了半天,没有等到翠行回来,实在不放心,吩咐几个丫鬟婆子在屋里等着,自己去柳絮亭寻人。

结果她没有看见翠行,只看见牛小叶若有所思地靠着栏杆站着。

翠止拎着裙子走上去,行了行礼,问道:“牛大姑娘,请问您看见翠行姐姐了吗?”

牛小叶看了她一眼,笑道:“翠行姐姐有要紧的事出去了。”说着,上下打量了翠止一眼。

翠止收起笑容,也打量牛小叶一眼,屈膝行了一礼,走上前去收拾小石桌上的茶杯和碟子。

牛小叶心里一动,走过去抢着道:“我来吧,我来收拾。”一边说,一边从翠止手里企图抢过来茶杯。

翠止很不耐烦,也不转身,用肩膀将牛小叶挤了一下,道:“不敢当。这是奴婢做的事。牛大姑娘是客人……”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啊”的一声尖叫!

翠止霍然转身,却看见牛小叶踉踉跄跄正往后急退。

她身后就是栏杆和池塘了!

翠止忙扑上去要抓住她的手。

可是牛小叶却大叫着“不要推我!”、”不要推我!”,一下子扑通一声,从柳絮亭摔到亭子下面的池塘里!

翠止一下子吓傻了,在亭子上呆立一瞬。才大叫“来人!救命啊!牛大姑娘掉水里了!”

随着她的呼叫,从四面八方跑来一些丫鬟婆子。

有会水的丫鬟婆子立即跳入池子,将牛小叶捞了起来。

很快外院的牛大朋也得到消息,说他妹妹在内院不慎落水了。

牛大朋马上道:“毅兴。我先进去看看我妹妹。”

王毅兴皱了皱眉头,道:“我跟你一起去。”

好好的日子,居然有人在他内院落水,还是客人!——这内院的下人,是要敲打敲打了……

两人回到内院,看见牛小叶已经被救上来了,送到内院的仙客居里躺着。

牛大朋看见牛小叶气息奄奄,满脸雪白的样子,惊叫一声扑过去,拉着牛小叶的手问道:“小叶。小叶,你怎样了?”又转身对王毅兴道:“毅兴,请帮我们请个郎中过来,我有些胆心小叶。她前些年受过重伤……”

王毅兴想到那一年雪灾,牛家的粥棚突然倒塌的事。点点头道:“我这就派人去请。”

他快步走出来,却听见又有管事来报,说盛国公府来送礼了。

王毅兴想到盛家正是最擅长岐黄之术,忙道:“拿我的帖子,去盛家的药堂请个郎中过来。”

管事又道:“是盛家大姑娘带着丫鬟婆子过来的。”

听说是盛思颜来了,王毅兴大喜,一撂袍子。居然转身就亲自迎接她去了。

“公子出去了?”

翠行匆匆忙忙赶过来,问一脸惶恐的翠止。

翠止颤声道:“出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翠行往屋里探头看了一眼。

“我也不晓得。就是……就是……我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就栽到池子里去了……”翠止都快哭了。她可是知道公子虽然是个性子温和的人,但是手段并不“温和”。

翠行叹息,知道翠止应该是着了牛小叶的道儿,只是轻轻拍了拍翠止的肩膀。也没有说“我早提醒过你”这种话。

王毅兴匆匆忙忙来到二门上,就见一个婆子已经领着盛思颜一行人进来了。

盛思颜是第一次来王毅兴这里,不过并没有东张西望到处看。

对于她来说,来这里主要是亲口对王毅兴说一声“恭喜”。

这是他们十天前说好的。

“思颜,你来了!”王毅兴笑着走过去。

盛思颜跨过门槛。笑着对他福了一福,“王二哥,恭喜连中二元!”

“同喜同喜!”王毅兴高兴得笑了起来。

他从来都是温文尔雅,连笑都是浅浅的笑意。

这一次却难得放声大笑。

盛思颜莞尔,暗道同喜什么同喜?明明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同喜不敢当,我们跟着沾点喜气。”盛思颜又福了一福,便想告辞离去,“我家的大礼,和我的小礼都送上了,王二哥这里忙,我们就暂不打扰了。”

“这就要走?”王毅兴有些依依不舍,想了想,道:“牛小叶在这里。你不去见见她?”

盛思颜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原来她来了。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那有什么关系?她来得,难得你来不得?——真是孩子话。”王毅兴温言道,马上又皱紧眉头,“她刚刚掉到池子里,现下还人事不省呢。”

“啊?要紧吗?”盛思颜一时没忍住,“请郎中了吗?”

“去你们盛家的药堂去请了,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来人呢。”王毅兴说道,又让盛思颜,“别马上就走,过来吃杯茶吧。”

盛思颜想了想,“带我去看看牛大姑娘吧。我刚好懂一点医术,看看能不能在郎中来之前,帮点儿忙?”

王毅兴心里一喜,忙道:“是了,我怎么忘了。你从小跟着你娘学医呢!——来来来,跟我来。”说着,带盛思颜去仙客居。

在仙客居门外看见两个容颜秀丽的大丫鬟,看上去年纪不小了。

王毅兴随口道:“这是翠行和翠止。我的两个丫鬟。”又对翠行和翠止道:“这是盛家大姑娘。”

翠行和翠止一怔。盛家大姑娘不是矮矮胖胖的吗?怎地变得如此美貌了?

两人面上不露分毫,屈膝给盛思颜行礼,“见过盛大姑娘。”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两位姐姐好。”

“不敢不敢。”翠行和翠止忙道。

王毅兴道:“我带思颜来看看牛大姑娘。”说着。已经亲自帮她打开帘子,让盛思颜先进去。

翠行和翠止对视一眼,也跟在后头进去。

王毅兴在外间想起来,问翠行和翠止:“好好的,牛大姑娘怎会落水?在我的内院里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翠止面色一白,缓缓地给王毅兴跪了下来,垂头不语。

当时的情形,已经有人在远处看到,说与管事停了,管事又说与王毅兴听。

听起来。就是翠止将牛小叶“撞”到池子里。

当时亭子里除了翠止和牛小叶,也没有旁人。

就连她自己都有些糊里糊涂,搞不懂到底是自己那一撞太厉害了,还是别的原因,自然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声辩。

翠行当时不在场。不知该如何说,只得道:“公子,翠止不是没分寸的人。也许,这其中有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既然这样,如果牛大姑娘没事还好说,如果有事。你就等着吧……”王毅兴淡淡说道,拂袖进屋里去了。

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还有盛思颜、牛小叶和牛大朋都听到了王毅兴的话。

牛小叶虽然闭着眼睛,心里却是暗暗窃喜,如同吃了蜜一样甜。

牛大朋也暗暗点头,觉得王毅兴确实够意思。没有连中二元就看不起他们了。

盛思颜来到里屋,看见躺在榻上的牛小叶,还有在榻边坐着的牛大朋,微笑着道:“牛大公子有礼。”

牛大朋抬眼看见是盛思颜,忙站起来道:“盛大姑娘。”

盛思颜颔首示意。留神看了看牛小叶的面色,还有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心里有了底。

微微笑了笑,便对牛大朋道:“我来看看牛大姑娘。听说她刚才落水了,也不知道严不严重。你们知道的,落水这件事,实在是可大可小,不赶紧医治可是要落下大症候的。”

“……不会吧?只是落水而已,大概受了点凉,又受了惊吓……”牛大朋迟疑着说道,飞快地睃了牛小叶一眼。

如果真的落下大症候,可别想找什么像样的婆家了。

大夏女子“五不娶”中,就有“恶疾”一项不能娶。

牛小叶本来雪白的面颊,开始有些泛红了,像是愤怒,又像是紧张。

盛思颜唇角的微笑更浓。

她看了一眼牛小叶,又道:“如果不及时医治,落水的女子有可能因为在水底窒息过久,变得痴呆、迟钝……”

“胡说八道!”牛小叶再也听不下去了,一翻身从榻上坐起来,看着盛思颜不满地道:“你又不是郎中?做什么装神弄鬼?!”

盛思颜挑了挑眉,含笑道:“原来牛大姑娘没事。这我就放心了。不然的话,翠止姐姐可是要背这个黑锅了……”轻描淡写地又帮翠止说了好话。

外屋里跪着的翠止和翠行霎时间对盛思颜充满好感。

这话一出,牛小叶脸色又变得雪白,因为她看得清清楚楚,王毅兴的脸色一下子从关切变得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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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可靠 (粉红60+)

刚才明明对她关心备至,还为她呵斥他的贴身大丫鬟,转眼间居然就被盛思颜三言两语给说得变了脸!

牛小叶心念电转,马上换上一幅笑颜,嗔道:“思颜你最讨厌了!做什么吓人家?!”

盛思颜垂眸而笑,“牛大姑娘,你没事了吧?要不要再给你诊诊脉?”

“不用了,不用了,我好多了。先前只是吓着了。刚才被你再一吓,出了一身汗,就好多了。”牛小叶豪爽说道。

又对王毅兴道:“王大哥,刚才是我不小心,不是翠止姐姐的错。她是为我好,让我走开一些,她好收拾桌子,是我不自己不小心,一脚踏空,反而栽到池子里去了。那池子也不深,我主要是被吓了一下,其实没事。我皮粗肉厚,不像思颜那样的娇娇女,跟美人灯似的,风一吹就要坏掉了。”

盛思颜眉头微蹙,摇摇头,“牛大姑娘慎言。刚刚被人轻轻一碰,就站立不稳,掉到池子里的,可是牛大姑娘您,不是我这个风吹吹就要坏掉的‘美人灯’。——您可是比我娇弱多了……”

屋里的人看了看比盛思颜宽一个身板的牛小叶,跟“娇弱”两个字可挨不上边,都忍不住低头暗笑。

牛大朋倒是一怔,又觉得盛思颜看起来温温软软的样子,其实辞锋锐利,一时担心自己的妹妹跟这种人交往吃亏了……

牛小叶做出十分尴尬的样子,对盛思颜低声下气赔礼道歉,“思颜,你别生气了,是我说错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这个性子,说话从来就是直来直去,不懂让人,也不会婉转,还多亏有你这个朋友帮我挡着,不然我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呢……”

牛大朋也在旁边帮腔,“我妹妹就是心思单纯,想到什么说什么,不像那些世家女子心思多,说句话也要转三圈儿。”

盛思颜淡笑,“是吗?我也不敢得罪人的。您以后可得让您妹妹自个儿小心些,再拉我帮着挡枪,我可是受不起了。——上次挡了一次,我两年没敢出门。你们也给我一条活路吧……”

“哈哈哈哈,思颜你真会说笑。以后你出来,我帮你挡着!”牛小叶走到盛思颜身边,就差拍胸脯了。

盛思颜看了她一眼,见她身上的衣衫还是干的,就知道应该是刚才已经换过了。

王毅兴背着手在旁边看看盛思颜,又看看牛小叶,笑了笑,道:“既然没事,就好了。”又对外间道:“你们两个起来吧,去吩咐厨房准备一桌酒菜……”

盛思颜忙道:“既然牛大姑娘没事,我就先走了。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呢。”说着便告辞离去。

王毅兴忙追上去,道:“我送你出去。”

一直送到大门口,还在苦留盛思颜,“不在这里吃顿饭吗?我可以亲自下厨做你喜欢吃的菜。”

盛思颜想起当年那碗蛋炒饭,郁闷稍解,含笑道:“以后有机会再吃。王二哥如今日益忙碌,我可不敢再打扰了。”又道:“牛大姑娘没什么事,我观她面色并无虚脱受损之态,落水应该无大碍,只是不巧而已。”

王毅兴笑道:“你如今是真的厉害了,连诊脉都不用,只要‘望’之一途就可以诊病了。”

“也不能这么么说。别人的情形复杂些,光观气色是不行的。但是牛大姑娘……却是只要看气色就可以了。比如王二哥你,只看气色,就知道你身子康健,没有暗疾隐患。”盛思颜说得很含蓄,但是王毅兴听懂了。

“我明白了,思颜,想不到你真的长大了。”王毅兴很是感慨。

盛思颜笑了笑,“人都是会长大的。不过我还是愿意做小姑娘,无忧无虑,多好。”说着,转身下了台阶。

王毅兴听了却觉得盛思颜是在怀念当初在王家村的日子,心情顿时大好,一路含笑回到院子里,也不想回内院了,命人送了一桌客饭进去,自己在外院里跟别的府的来客一起吃饭。

后来管事请来盛家药堂的郎中,王毅兴也直接命人带到内院去给牛小叶诊治去了。

诊治的结果居然跟盛思颜在大门外头跟王毅兴说的一模一样。

王毅兴禁不住对盛家的医术更加信服。

这边牛大朋和牛小叶吃完饭,见王毅兴还在外院待客,眼看天就要黑了,也不好再在这里待着,才告辞离去。

他们一走,翠止便歪在外间的椅子上,唉声叹气地道:“唉,总算是走了。这两个人真烦人!”

翠行忙对她使了个眼色。

翠止抿了抿唇,等屋里别的丫鬟婆子都走尽了,只剩下她和翠行两个人,才摊着手道:“今儿多亏了盛大姑娘,不然让那牛大姑娘给坑了,我可是阴沟里翻了船。”

翠行低声道:“我提醒过你。”顿了顿,又含笑道:“你看,盛大姑娘已经是吃个亏学乖了。你没见她今日对牛大姑娘疏远的样子吗?”

“是呢。以前听说她们是知交好友,可是今儿听着她一口一个‘牛大姑娘’,知交好友可不会这样说话的。”翠止出了一回神,又悄悄道:“不过盛大姑娘,生得真是好看……”

“是挺好看,以前听说她性子很软和,今日一看,绵里藏针,其实是不跟人计较而已。”翠行一边说,一边去里屋给王毅兴准备晚上睡觉的铺盖。

“这样才好。不然以后遇到那些人,如果招架不住,真是哭都哭不出来。”翠止因今天盛思颜帮她说了一句话,对盛思颜的感觉立刻大好。

“有盛大姑娘在,牛大姑娘的小算盘是打不了了。”翠止笑嘻嘻地道。

他们家公子生得好,人品好,还很有本事,如今已经是连中二元,等殿试过了,妥妥的进士,肯定是要进六部做大官的。

两人说笑几句,便各自忙碌去了。

……

过了几天,就是殿试的日子。

这一次省试上榜的贡士都要进宫,再一次经历一场考试。

这一场考试本应该是在皇帝的主持下举行,但是皇帝不死不活地在安和宫里躺着,以前就是太后垂帘听政。

现在当然是监国的太子主持。

贡士在殿试中没有落榜的,只是按照殿试的成绩,由皇帝重新安排名次。

殿试完毕之后,过两天才放榜。

殿试的录取分三个档次:一甲录取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称状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就是探花。

二甲则赐进士出身。只有一甲、二甲的人,才有资格进六部任职。

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就只能去下面的五州十三道的衙门里任职了。

殿试放榜的那一天,皇宫外头更是人头攒动,连不认识考生的很多闲人都跑来看热闹。

更有很多世家大族的家人下属,在这里留心看着各位中进士的人里面有没有没有婚配的青年才俊,好赶紧给自己姑娘打算。

盛国公府同样派了人去皇宫前看榜。

“让开让开!让我进去搂一眼……”盛家的下人十分灵活地挤到前方,眯着眼睛看着那黄澄澄的大榜单。

远看像是金子,因此也叫“金榜”。

只见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一百来个名字。

榜单的最前方,只孤零零写着三个名字。

第一个最大,第二个次之,第三个比较小。

这三个,就是一甲前三名了。

只听有人大声念道:“状元——南州王毅兴!榜眼——西州陈世乐!探花——中州章茂言!”

盛家的下人听得浑身一抖。哎呀我的老天爷,王公子真的连中三元了!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大夏皇朝立国一千多年,王毅兴是第二个连中三元之人!

第一个连中三元之人,还是开国之初的第一次科举考试。

那一次,是因为前朝的有识之士很多都不愿意应考,才在矮子里面拔将军,让一个稍微有些学问的人拔了头筹。

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有过连中三元的壮举。

这是第二次,也是最难的一次,当然,也是最实至名归的一次!

霎时间,年方二十四的王毅兴连中三元的消息,传遍了大夏皇朝的上上下下。

从京城到江南,都在为这个年轻人取得的成绩感到高兴。

王氏在盛国公府里高兴得合不拢嘴,对同样高兴傻了的盛七爷道:“老爷,这可真是大喜事啊!”

盛七爷连连点头,“毅兴确实不错,为人正派,洁身自好,关键是以前跟咱们思颜有情份,这可是太难得了。”

王氏连连点头,“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确实人品可靠,又有本事,对思颜从小就很照顾。”

“这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盛七爷十分欢喜,“那他什么时候来提亲?”

王氏噗嗤一声笑了,“老爷,您别这么急啊,咱们还要再看看呢。”

“还看?你不是说很合适吗?”

“是很合适,除了一样。——他姐姐嫁给了二皇子,他是二皇子的二舅子。这一点,我总是有些不放心。”王氏为盛思颜殚精竭虑地谋划。

“也没关系吧?二皇子如今都到江南去了,看得出来,他是只想做个贤王的。”盛七爷满不在乎地道。

“那样最好。”王氏深吸一口气,又问盛七爷,“你不是说,神将府的大军要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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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琼林筵 (4K,含enigmayanxi和氏璧5+)

王氏的话题转得如此之快,盛七爷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许久他才慢半拍地道:“……是快回来了,就这几天了。宫里已经派了人出去迎周神将回朝了。”

“这么隆重?”王氏好奇,“周神将这些年为大夏也打过不少仗,可是宫里从来没有这样隆重地迎接过他吧?”

“没有。这是头一次。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居然头一次没有互相扯皮,反而一致同意派了陛下的内侍大总管阮同去城外迎接。”盛七爷笑呵呵地道,“真是普天同庆呢。”

王氏出了一回神,笑着道:“普天同庆?我看周家三房可是高兴不起来……”

“他们为什么不高兴?周神将和怀轩在西北立了莫大的军功,神将府因此得的赏赐也不少呢。他们一份力没出,却跟着捡好处,还敢不高兴?”盛七爷表示嗤之以鼻,坐下来将腿放到脚桶里泡着。

王氏看了盛七爷一眼,晓得他对这些事情少根筋,再说周家跟他们也没啥关系,就不再多说了,只是道:“赶明儿再去给毅兴那孩子送份厚礼,请他来家吃顿饭。”

“上次不是吃过了吗?”盛七爷不以为然,对王氏招手,“你也来泡脚。我给你也配了一副方子。看你最近脚有些肿。”

王氏一怔,皱着眉头想了想,心里又是一跳。

她走到盛七爷身边,伸出右手腕,“你给我诊诊,最近身上不舒服,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哦?”盛七爷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伸出手指搭在王氏的右手腕诊了起来。

没过多久,他的手猛地一缩,瞪大眼睛看着王氏,整个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将泡脚的脚桶都踹翻了。

“你……你……你又有喜了?!”他惊讶地叫,满脸的神情惊喜莫名。

王氏点点头,笑道:“那就是了。我自己怕诊得不好,还是你妥当一些。”

“我们又要有孩子了!”盛七爷激动之下,一下子将王氏抱了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王氏嗔道:“你这是发什么疯呢?快放我下来!”

盛七爷又忙将她放下来,摸着她的小腹,道:“真是太好了,这一次希望生个女儿……”

“我们已经有思颜了。”王氏一下子紧张起来,居然反驳盛七爷的话。

盛七爷道:“我晓得。可是思颜很快就要出嫁了,我舍不得啊……”

“哦……”王氏放了心,笑道:“出嫁也是我们的女儿,你又什么舍不得的?我们思颜出嫁,只是多了一家人疼她,又不是真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嗯嗯,我想好了,不管思颜嫁给谁,都要给我老实儿的,不许纳妾,不许刁难她,婆母也不行。有通房的,统统不许上门求亲!”盛七爷理直气壮地数着条件,一件都不许少。

王氏越听越不像话,皱眉道:“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若是让思颜听见了,可怎么处?”

“听见就听见了,有什么难处的?”盛七爷不以为然,理直气壮地道:“她是你我的宝贝女儿,在家我们舍不得弹她一手指甲,难不成出嫁了还要给别人端洗脚水。——她爹我连端茶都舍不得让她做呢!”

“你是这么想,可是别人家不这么想。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你好好教她应付那些婆家人就是了,嫁出去了,是怎么也不可能跟在娘家一样的。”王氏一边说,一边又对外头道:“进来收拾吧!”

几个丫鬟婆子走了进来,收拾地上的残水和打翻的脚桶。

盛七爷扶着王氏去隔间坐着说话。

两人说着要给盛思颜找什么样的夫婿,恨不得列个单子出来,一二三四五的将好坏条件都列出来,然后对着那些条件把京城里家世背景差不多的公子们都拿出来掂量掂量……

殿试放榜的消息,也传到了车水胡同的牛家。

知道王毅兴终于连中三元,牛家在欣喜之余,也觉得有些惋惜。

因为这样一来,王毅兴离他们的距离就真的太远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进士,他们还能卯足了力气,为牛小叶争一争,但是王毅兴如今已经是连中三元的新贵大人,他们纵然使上吃奶的力气,都追不上了。

王毅兴绝对不会跟牛家这样的人家结亲。

纵然牛家是全大夏皇朝的商人首富,王毅兴也不会娶商家之女为正妻。

最多纳一个商家女为妾室。

可是牛小叶是牛家的嫡长女,让她做妾,她大哥牛大朋第一个不同意。

牛小叶也很黯然神伤。

她没想到,王毅兴这个人居然离她越来越远,远到她就算是搭着梯子也够不着的地步。

本来她以为自己的对手只有一个盛思颜。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除了盛思颜,还有更多更厉害的对手,是她无法逾越的……

她将自己整整关在屋子里关了三天三夜。

牛大朋着急了,在她门外叫道:“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踹门了!”

半晌还是没有声音。

就在牛大朋忍不住要踹门的时候,牛小叶打开了门,她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织锦缎长裙,静静地站在门口,衬得小脸更白,眼眸更黑。

她盯着牛大朋看了一会儿。

牛大朋被牛小叶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惊肉跳。

“妹妹,你别伤心,这个人不行,还有别的人。大哥一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牛大朋结结巴巴地说道,

牛小叶展颜一笑,声如银铃,“大哥,你别费心了。我暂时不想嫁人。”

“不想嫁?!”牛大朋瞠目结舌,“你已经十七岁了!”

“大哥,你是不是嫌我吃得太多,不想养我啊?如果是这样,我以后少吃点儿,一天只吃一顿饭,可以吗?”牛小叶两手拱在胸前,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牛大朋被牛小叶逗得哈哈大笑,拍着她的肩膀傲然道:“这就对了,你是我妹子,不要学那些酸文假醋的做派。我们牛家虽然不是大官人家,但是以我们如今的财力,一般的官儿我们还不放在眼里!”

“我知道。所以大哥,你不要逼我嫁人好不好?你也知道的,女子嫁得不好,下辈子就完了,我宁愿在家里做个老姑奶奶,也不想随便凑合。”牛小叶满脸开朗的笑容,像是想通了一件最大的心事。

“也行。总之有大哥一碗饭,就有你的一双筷子。在这个家里,没人能逼你嫁你不想嫁的人!”牛大朋豪气说道,拉着她的手出去,“走,咱们去看琼林筵去!”

“琼林筵?”牛小叶疑惑,“那是什么?谁家的?”她以为是一般的筵席。

牛大朋笑道:“就是宫里给新科进士赐的恩荣筵,在琼林苑那边的高台上摆桌子,大家都能看到新科进士们的风采。”

“啊?这样说,新科进士都要去?!”牛小叶一下子高兴起来,“那咱们快去快去!”

“你不吃点儿东西再去?”牛大朋劝道。

牛小叶摇头,“我不饿,赶去看热闹呢!”

“咱们只能在台下看着,我看你还是吃饱再去,免得被人挤出来了……”牛大朋呵呵笑着,唤了牛小叶的丫鬟婆子过来给她准备吃的。

……

郑国公府里,这两天也是一片欢腾。

因为郑玉儿的未婚夫婿章茂言,竟然是新科探花!

田氏高兴得合不拢嘴,这几天走路都是脚底带风。

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康氏也对这门婚事满意得不得了。

田氏还道:“这都是大姑奶奶眼光好,帮我们玉儿挑了这样一门如意郎君!”

康氏连连点头,“素馨眼光素来就好。你们可得好好包一份谢媒钱给她。”

田氏笑道:“大姑奶奶还在乎这样东西?我早跟玉儿说了,让她给大姑奶奶做双鞋,多下点功夫。”

“嗯,这也是正理。一家人不要计较太多。”康氏笑着点头,又问田氏,“玉儿可是要去琼林筵?”

“是呢。等下跟月儿一起去。我这里走不开,四弟妹说带她们姐妹一起去。”田氏忙回道。

琼林筵虽然对平民百姓来说,是高不可攀,只能站在远处垫着脚远远地看上一眼,但是对世家大族来说,却不用这样麻烦。

因大夏皇朝的琼林筵,也是世家大族给自己家姑娘挑女婿的场所,因此也有些隐蔽的位置,分给有需要的人家。他们拿着专门的请帖,坐在外面人看不见的地方,可以从容地为自己家的女儿挑选如意郎君。

只不过大夏皇朝的进士非常难考。每三年一次,而且每次只录取一百多人。能考上的人,绝大部分都已经年过三旬,都已经是拖家带口,有的人甚至已经有了孙子孙女,因此琼林筵上够资格被挑选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不过今年好像是例外。

新科前三甲状元、榜眼和探花,居然都是不到三十的年轻人。

其中榜眼年纪最大,已经二十八了,已经娶妻生子。

状元王毅兴却才二十四岁,据说还没有定亲呢!

探花章茂言最年轻,才二十岁,但是已经定了亲,而且定的是郑国公府二房的嫡女郑玉儿。

所以这三个人当中,只有王毅兴成为众矢之的,所有家里有适龄女儿的人家,第一目标几乎都是王毅兴。

不过当大家晓得这觊觎新科状元的人家里既有皇后的娘家,也有太后的娘家,很多人都偃旗息鼓了,把目标转向别的年轻的新科进士,也有十来个人。

因此今年想参加琼林筵的世家高门特别多,请帖非常抢手。

以郑家的身份地位,也只拿了两张帖子,能带两个女儿进去见见世面。

到时候,她们坐在隐秘的屏风和假山后头,隔着一池泉水,和琼林筵高台上的新科进士们隔水相望。

而外面的平民百姓,爬到树上也只能看见琼林筵的高台,看不到高台后面另有乾坤。

郑家四房的正室夫人甘氏带着自己的亲生女儿郑月儿和二房的侄女儿郑玉儿做了车,往琼林苑那边去了。

到了琼林苑门口,一块被白布围起来的场地前,她们下了车,带着丫鬟婆子,抱着出门的包袱站在自家大车附近,等着有人来领她们,往琼林筵另一边的大门过去。

盛思颜跟着王氏也来了。

她一下车,郑玉儿就看见了她,忙招手道:“思颜,这边!”

盛思颜看了看王氏。

王氏笑道:“正是要你们在一处呢。过去吧。娘和甘夫人说说话。”说着,王氏也走了过去,跟郑家四房的甘氏寒暄起来。

盛思颜高兴得跟郑玉儿、郑月儿打招呼,又向郑玉儿道喜,“玉儿姐姐,恭喜你了。你的未婚夫婿中了探花郎呢!”

二十岁的探花郎,也是大夏皇朝的头一份了。

郑玉儿满脸红晕,轻声道:“多谢思颜。”倒是没有扭扭捏捏,很是大度雍容。

盛思颜更加喜爱她,拉着她的手在旁边小声说笑,连郑月儿都被她逗得很开心。

很快她们身边的姑娘围得越来越多,都是来跟郑玉儿道喜的。

郑玉儿巴掌大的俏脸羞得如同西域名品“女儿娇”的海棠花一样红晕动人。

“姑娘们,跟老身这边走。”一个年纪大的宫人走过来,带着大家往琼林苑另一边的大门去了。

白色围布外面,围着的平民百姓也越来越多,渐渐堆山积海。

牛大朋带着牛小叶也挤在人群里看着。

新科进士陆续上了琼林筵的高台,但是新科三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还没有来。

作为这一次琼林筵的重头戏,他们三人要最后出场。

为了让牛小叶看得更清楚一些,牛大朋还着人搬了张高椅过来,让牛小叶站在上面看。

牛小叶一登上那高椅,正好就看见了白色围布里面排着队往琼林苑另一边大门里要进去的世家贵女们。

在那群花团锦簇的女子当中,她一眼就看见了盛思颜。

盛思颜的个子虽然不是最高的,穿得也不是最好的,但是只要她站在那里,无论是谁,都只会一眼看见她,别人都沦为她的陪衬……

牛小叶咬了咬下唇,问她大哥,“不是说只有新科进士才能参加琼林筵,那些女子怎么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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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相逢 (粉红90+)

牛大朋远远望了一眼,看那些人的衣着打扮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笑道:“公卿世家当然不一样了。哪里能跟咱们这些人家一样呢?”

所以她们能进去,她们在琼林苑里面有隐蔽的位置,不用像这些平民人家的姑娘一样在外面抛头露面……

纵然她跟那些世家高门的姑娘们都认得,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是她,她们是她们,她们之间,原来隔着天壤之别。

牛小叶叹了口气,呆呆地往那边看了一会儿,又看向琼林苑上的高台,想了一会儿,问她大哥:“……今儿太子殿下和太后娘娘会不会来?”

牛大朋道:“听说会来的。”

牛小叶又打起精神,在高椅上站得直直的。

只要她站得够高,就能被人看见吧……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琼林苑前面的长街渐渐安静下来,有人敲着大铜锣叫道:“新科状元——南州王毅兴,到——!”

铜锣声刚定,只听见一阵得得儿的马蹄声从对面传来。

大家转过头,只见一匹游龙般的白色骏马从街的另一头慢跑着过来。

马上坐着一位穿着红袍的年轻人,头戴乌纱官帽,两边各插一支赤金官花,身着红色蟒袍,脚踏黑底皂靴,一手勒着马缰绳,微笑着往这边过来。

春日的阳光下,他的笑容比春风还要和煦,目光所到之处,每个人都觉得心头一暖。

他光华内敛,眉目潇然,如同在窑洞里经过烈火千锤百炼的瓷器一样温润如玉。

刹那间,牛小叶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怔怔地看着那匹马载着王毅兴往长街这头慢慢走过来,从她面前走过去,最后来到琼林苑门口。

他袍袖轻拂,如同谪仙一般优雅地从马上翻身而下,将马的缰绳扔到一旁的小内侍手里,自己闪身回头,冲着大叫“状元郎!状元郎!”的人群招了招手,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走入琼林苑的大门,往那高台上去了。

他的身影虽然消失了,但是他留下的那片和煦还在人们心头久久荡漾。

以至于后来过来的榜眼和探花都让大家提不起兴趣。

每个人都在谈论一个名字:王毅兴。

从他的出身,到他连中三元,从他的家世,到他的姐夫二皇子,满满地全是新鲜出炉的热料……

新科三甲都来了之后,太子登台,向大家表示祝贺,宣布琼林筵正式开始。

这是太子监国以来的第一次科举考试。刚过去的殿试就是太子主持的。也就是说,这些新科进士,实际上是太子的门生。

这些人会是他登基以后的重要班底。

太子对他们很是客气,包括二皇子的二舅子——新科状元王毅兴,都是太子极力笼络的对象。

王毅兴对太子十分恭敬,对答自如,不卑不亢,确实当得起连中三元的荣耀!

太子对他也十分满意。虽然他知道王毅兴是二皇子的人,但是那又怎样呢?

只要他是登上皇位的人,二皇子的人,终归会变成他的人,他一点都不着急。

就像他开始监国的时候,手下的人不全是太后的人?

但是当他监国两年之后,现在这些人全都听他的。

太子想得很透彻。只要这些人是忠于皇帝就行。

不管谁做皇帝,他们都会效忠,因为他们效忠的是皇帝这个位置,不是坐在位置上的那个人。

“琼林筵难得各位才子共聚一堂,来,咱们赋诗联句,共襄盛举!”太子一声提议,引来无数喝彩!

琼林苑高台下人头攒动,大都看得津津有味。

正在大家大展诗才的时候,突然有人从长街的另一端又大叫一声:“报——!”

琼林苑高台上的人都是一顿,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穿着玄色军甲的兵士骑着快马,转眼间已经从长街的另一端来到琼林苑的高台下。

“吁!”他猛喝一声,勒紧缰绳,将那马硬生生勒住了,从马上一跃而下,满身彪悍之气扑面而来,十分震撼。

围观的民众纷纷向长街两边的街边退去,将整条大街空出来。

那兵士手握缰绳,对着高台单腿跪下,抱拳对高台上站立起来的太子道:“启禀太子殿下,神将府大军回城,末将先行来报!”

太子大喜,挥了挥手,道:“快快平身!”又问他,“内侍大总管阮同何在?”

本来太子和太后都派了阮同去城外迎接大军回城的。

那兵士回报道:“阮总管在后面伺候太后娘娘。”

“皇祖母?”太子愕然,“皇祖母如何去了城外?”

那兵士一脸骄傲地道:“太后娘娘体恤我们神将府的不容易,亲自去城外迎接周大将军和周小将军!”

太后居然亲自去迎接大军回城!却把他支使来主持琼林筵!

太子只觉得一口血要从胸腔里面喷出来……

他强忍着怒意,背着手,端立在高台上一动不动,笑着道:“皇祖母为社稷着想,是孤的楷模。”又道:“咱们都下去,迎接我大夏的胜利之师回城!”

新科进士们顿时觉得热血沸腾,齐声应喏,跟着太子站了起来。

王毅兴垂眸看着太子背在身后几乎要勒出筋来的右手,微微一笑,紧跟在太子背后走下琼林苑的高台。

来到琼林苑大门口,大家呈雁翅型站在太子左右。

这边刚刚站好,那边的大军已经看得见影子了,黑压压的一片肃杀之气缓缓袭来,将这春日的和煦似乎都驱散了几分。

盛思颜和那些姑娘坐在琼林苑高台对面的亭子里,将这边的情形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姑娘们一个个都很好奇,跟着站起来,踮脚看着大军行来的方向。

盛思颜个子娇小,被挤在最前头,攀着亭子的栏杆探头看去。

大军最前头,是太后的九曲凤銮。

轻纱垂地,金黄色的銮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是却盖不住那股无边的寒气。

一片乌云飘来,将太阳遮住了,在琼林苑前洒下一片阴影。

盛思颜打了个寒战。她感觉得到,这股寒气,跟周怀轩曾经给她的那种感觉十分相似……

但是很快,一阵微风吹来,将那片乌云吹散了。

太阳重新洒下万千金辉,照得大家精神一振。

就在这一遮一散间,太后的九曲凤銮已经停了下来,垂帘往两边分开,露出太后美艳如二十少妇的容颜。她微笑着,向大家招手示意。

周围的人纷纷拜伏在地,向太后请安。

太子忙带着人迎上去,站在太后的九曲凤銮旁边伺候。

神将府的大军也走了过来。

当先是神将大人周承宗,骑着一匹十分高大的乌骓马,四蹄踏雪,目光狰狞,虽然是马,看着却像是吃人的猛兽。

一般人跟它对上,都会被它吓得一哆嗦。

它一扬鼻,一跺蹄,整条大街都要抖上一抖。

真不愧是从战场上血战而归的骏马!

紧跟在神将大人身后,也是一匹高头大马。

那马通体纯黑,没有一根杂毛,看上去却有些没精打采,一直蔫蔫儿的。但是当它抬头的一刹那,盛思颜看见前面神将大人那匹不可一世的乌骓马居然有些瑟缩着往后退了几步!

一匹看上去不起眼的马,居然能将神将大人的骏马逼退!

盛思颜饶有兴味地翘了翘嘴角。

再看骑在那黑马上的人,正是周怀轩,如今的三品威烈将军,不过大家一般省事儿,都叫他周小神将。

盛思颜眯了眯眼。

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是在三年前的城门口,大军出征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已经是寒气满身,似乎看你一眼,就能把你冻死一样。

如今的他,倒是感受不到那股让人冷到骨子里的寒气了,但是也感受不到什么热气。

现在的他给人的感觉,除了不变的冰冷,又增添了淡漠。淡漠到极点,淡漠到对什么事情都无动于衷,但是又目空一切的地步。

很奇异的感觉。

玄色头盔之下,周怀轩如天人般俊美的样貌增添了几分铁血的彪悍肃杀之意。

似乎刚才神将府大军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都是从他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一定杀了很多人……盛思颜默默地想着,往后退了一步,躲入人群中。

“周小神将生得……太好看了,我不能看了,喘不过气了……”一个姑娘捂着胸口喃喃说道,扶着栏杆柱子哆哆嗦嗦坐了下来。

盛思颜瞥了一眼,她吃惊地看见那姑娘果然嘴唇发紫,面色发虚,这是心惊症的来头!

盛思颜忙走过去,一手扣住她的脉搏,一手重击她的胸口处。

那姑娘被她打了两下,本想发怒,可是马上发现自己胸口那股涌堵欲呕的感觉消失了,顿时明白盛思颜是在救她,感激地对她一笑。

盛思颜忙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又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口型。

那姑娘明白过来,跟着盛思颜做。

等那姑娘的情况稳定了,盛思颜才听见身边有好多姑娘在窃窃私语。

“周小神将身后的那辆八宝香车是做什么的?里面好像有人?”

盛思颜很是意外,她快步走到栏杆边上,往周怀轩那边看过去。

这一瞬间,周怀轩像是感觉到什么,突然抬头,也看向盛思颜的方向。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个正着。

盛思颜来不及收回目光,就看见周怀轩对她妖孽般地一笑,然后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往他自己完美的唇边轻轻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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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克制 (4K,含enigmayanxi和氏璧6+)

无聊!

盛思颜看见周怀轩伸指划过他唇边的笑容,无语地啐了一口,后退一步,躲入人群中。

那些贵女这时也看见了周怀轩的动作,都捂着脸咯咯笑个不停。

就在大家的欢呼声、赞扬声和笑声当中,周大将军和周怀轩一起下马,对着太后站立的九曲凤銮拱手道:“托太后娘娘和陛下的洪福,神将府幸不辱命,大败蛮子于西北,并且将大夏国境往西北前推五百里!”

太后一向沉着端凝,此时也禁不住喜笑颜开,如繁花盛放,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好好好!你们扬我大夏国威,功在社稷!哀家当奏报我大夏皇室列祖列宗,告慰英灵!”太后扬手,“你们先带将士下去休整,三日之后,在乾元殿大宴,这次所有出征的将士都有份参与!”

神将府的将士们一齐拜倒,声震天际,“谢太后娘娘隆恩!”

四周观望的民众也跟着一齐拜倒,欢欣鼓舞。

这里除了太后和太子站立在琼林苑前面的空地上,就只有周怀轩身后的那辆八宝香车,显得分外突兀。

太后满脸笑容,手臂伸出,向前托了托,“众将士平身。”

只听场上传来铿锵叮咚的铁甲碰撞声,军士们纷纷站了起来。

太子笑容满面地道:“周神将和周小将军这一次真是给大夏皇朝立下莫大的功勋!”

周承宗和周怀轩一齐躬身,“太子殿下谬赞。”

太子笑了笑,指着周怀轩身后的八宝香车道:“这……是怎么回事?孤不记得,曾经让你们带八宝香车出征……”

太子问出了在场所有人脑子里都有的疑问。

盛思颜从姑娘们身后探出头,跟着往那辆八宝香车瞧过去。

那香车是上好的檀香木所造,工艺精湛、细腻,只上了一层清漆,露出木质的优良纹理。

香车上精雕细刻着象征吉祥的八宝,有宝伞、宝鱼、宝瓶、莲花、白海螺、吉祥结、胜利幢和金法轮。象征着眼、耳、鼻、音、心、身、意、藏等八种识智的感悟显像,是一切大吉祥和大幸运的美好祝愿。

用这样的八宝香车装载的东西,肯定是不同凡响,甚至有可能是一些绝世宝物!

众所周知。打仗其实是发财最快的手段之一,当然,前提是要能活着回来。

场上的人兴奋起来,除了神将府的将士们依然是一动不动,如同泥塑木雕一样,别的人都伸长脖子,垫着脚,恨不得站到最前面,沾沾八宝香车的福气,更看看里面有什么了不起的宝贝!

这样了不起的宝贝。肯定是周大将军带回来的战利品吧?

是要献给太后,或者太子的吧?!

就在众人将殷殷期盼的目光投向周大将军,希望他掀开车帘,给大家先睹为快的时候,周大将军的脸色却阴沉下来。他哼了一声,对着太子拱手道:“太子殿下,真是惭愧。这车是犬子的战利品……”

意思就是,这东西是周怀轩的,您要想看里面有什么,得问周怀轩。

太子笑容满面地又看向周怀轩,道:“想不到威烈将军军威赫赫。连周大将军都不敢挫其锋芒。——请问威烈将军,这车里到底是什么,可否让尔等开开眼界?”

周怀轩笑了笑,道:“太子有命,某将莫敢不从。这车里的人,在战场上曾救了某将一命。而且她是西北夷族族长的女儿,因仰慕我上国风光,特意在征战结束之后,跟来上国朝觐。”说着,往那八宝香车走去。对里面道:“白婉公主,我大夏的太子殿下和太后娘娘都在此地,你可以出来了。”

他话音刚落,那八宝香车的车帘荡起一阵涟漪,像是无风自动一般。

紧接着,一只玉白的小手从帘子里伸出,将那车帘往旁边撂开。

一个美貌的青衣女子从车里跳出来。她高鼻深目,眸子里隐隐有着碧色,看起来像是异域人士。

这就是夷族族长的女儿?

众人在愣神当中,那女子已经对着车帘里面伸出手,道:“公主,请下车。”

原来这是个丫鬟……

大家不由对里面的人更加期待。

就在众人的屏息凝气当中,从车帘里又伸出一只小手,搭在先前那青衣丫鬟的手上。

那只手指细若削葱根,指尖饱满浑圆,像是散发莹莹珠光。最奇特的,是那手的虎口处,纹着一只青色蝴蝶。

那蝴蝶纹得栩栩如生,就连蝶翅上的花纹,还有蝴蝶脑袋上的触须都看得清清楚楚。

繁琐而不臃肿,富丽但不俗气。

就这样一个将手搭在丫鬟手背上的动作,做起来都风情万种,让人忍不住想看更多……

一阵风吹来,八宝香车车帘晃动,往两边分开,一个身着彩锦的女子女子从车里探身出来,先是眯了眯眼,像是刚从黑暗的地方出来,还不习惯外面的光芒。

然后她看见了站在车旁的周怀轩,对他浅浅一笑。

容色如春回大地,居然比太后还要美!

连见惯美人的太子都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个女子,实在是太美了。

以太子所见,只有当初的郑想容可以和她抗衡一二。

而且郑想容去世的时候才十六岁,如同一朵刚刚绽放的花骨朵一般,纵然美不胜收,可是怎能比得过眼前这个女子如同盛放的牡丹一样灿烂到极致的容颜!

她站在周怀轩身边,对着太子和太后的方向敛衽一礼,“见过大夏太子殿下、太后娘娘,愿夏室如同常青树,万古长存……”

她的祝辞倒也别致。

太后笑着点点头,“白婉公主有礼。你可带有国书?”

西北夷族是一个很小的国家,但是自成一体,跟蛮族也是征战多年。

这一次,大夏皇朝的神将府将蛮族精锐几乎斩杀殆尽,并且将他们赶入西北大漠深处,对于夷族来说。确实是一件大好事。

所以夷族派了本族的公主跟着大军来大夏都城朝贺。

“自然带了国书。”白婉说着,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封加了红漆的书信,给太后呈了上去。

太后并未亲自接过来,命身边的大总管阮同接下来。又吩咐道:“如今太子监国,你看着安置吧。”说完便走回九曲凤銮坐下。

姚女官放下九曲凤銮的帘子,叫了一声:“太后起驾!”

一群人忙躬身送了太后一行人走了。

再回头,就只看见夷族公主白婉笑着站在周怀轩身边,如同一对璧人一般。

确实,他们俩不仅年龄相近,就连浑身的气派都很接近。

而且周怀轩如同天人般俊美的样貌,似乎也只有身边的这个女子能相配一二。

琼林苑高台附近的亭子里站着的贵女们看着这位来自异国的白婉公主,神情各异,但是都沉默下来。

有人无意识地扯着自己的帕子。有人抠着亭子栏杆上一个小坑,还有人紧紧抓住同伴的手,捏得自己手心都出了红痕,奇怪地是,那被她捏的姑娘。也不觉得疼……

周怀轩身上披着玄色披风,一手握在自己的腰刀之上,一手背在身后,又往盛思颜站的那边看了一眼。

正好看见盛思颜对他微微鄙夷的眼神。

周怀轩眉梢跳了一下,眯了眯眼,收回目光,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太子便道:“白婉公主不远千里而来。孤一定给公主安排一个好居所。”

谁知白婉却头也不回地道:“我要跟着他住!”伸出手,只斜斜往身后一指,正好是周怀轩所站的方向。

可见她虽然没有回头,眼波却不知道多少次往那个方向扫过去了……

周怀轩半垂着眸,不置可否。

周大将军也当没听见,遥望着远处的天边。

场上有一种奇怪的静默。

太子见状。只好干笑两声道:“既然如此,周大将军,你们神将府可有客院?”

“回太子殿下,我神将府虽然有的是地儿,可是白婉公主身份不一般。住在舍下,恐怠慢了公主,引起两国纷争就不好了。”周大将军不卑不亢地婉拒了白婉公主的提议。

“周郎,你说句话吧……”白婉公主推了推周怀轩的胳膊,娇嗔说道。

盛思颜在亭子里听见这番话,全身都忍不住抖了抖,暗自腹诽:周郎?你该后悔自己起错了名字吧?叫什么白婉?应该叫小乔吧……

周怀轩似乎十分不喜被人碰触,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正要出口拒绝,抬头却瞥见盛思颜正往这边专注地看着,突然展颜笑了,改口道:“既然白婉公主愿意,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太子殿下,您让礼部的人去我家的鸳鸯馆听候白婉公主差遣。”

嚓!住就住吧,哪里不好住?偏要住鸳鸯馆?!

盛思颜彻底鄙视周怀轩,淡淡朝他斜睇一眼,便垂眸,退到亭子深处,将自己严严实实藏起来。

周怀轩唇边的笑容更盛,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让白婉公主上车。

太子只好呵呵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礼部的人就在这里。这白婉公主,就交给你们照应了。”

周大将军眉头皱得更紧,本想拒绝,但是太子的话说出了口,他再反对也无效了,只好瞪了周怀轩一眼,转身对太子道:“犬子胡闹,太子殿下宽宏大量,不与他一般见识。”

“周大将军言重了。依孤看,威烈将军行事极有分寸,而且能为大局着想,实乃我大夏之福。”太子笑着说道,又向周大将军和周怀轩介绍这里的新科进士。

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新科状元王毅兴。

周怀轩漠然地点点头,眸光横斜,居然看见先前躲起来的那个小人居然又从人群中探出头,看着王毅兴的方向笑得甜甜的,一幅与有荣焉的样子,好像是她自个儿考了状元一样……

周怀轩的眉头也和周大将军一样皱了起来。

太子介绍完之后,道:“两位爱卿先回去歇息吧。等休整三日之后,咱们再去乾元殿痛饮一场!”

虽然有三年不在京城,但是周大将军对京城的风云变幻并不陌生。

他晓得太后让权和太子监国的事儿。

周大将军拱手道:“谢太子殿下体恤!”说着,转身就走。

在场的大军排好队列,也跟着周大将军走出去。

“你走不走?”白婉公主看见周怀轩似乎心不在焉,又推了推他。

周怀轩往后又退了一步。

白婉公主的眼光飘向高台旁边的亭子,低声道:“你刚才到底在看哪里?”

周怀轩没有做声,再抬头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已经淡然无波。

太子招呼新科进士们再上高台,笑道:“今日与众卿不醉不归!”

新科进士们簇拥着太子,再次回到高台上。

那群先前在高台对面的亭子里打量这边情形的贵女们,目光立刻又回到那些新科进士身上。

盛思颜和郑玉儿坐在靠近栏杆的地方,和郑玉儿一起品评郑玉儿的未婚夫章茂言。

章茂言才二十出头,是新科三甲里面最年轻的,生得浓眉大眼,一表人才,只是有些稚嫩,但是目光湛然,嘴角一直微微含笑,又加上生得高大,穿着探花袍,头戴乌纱帽,帽端插着两支金花,非常醒目。

郑玉儿一边偷偷地看,一边红了脸,对盛思颜道:“也不晓得他人品如何……”

一般女子在郑玉儿这个年纪只知道看男人的样貌,她却还看重男人的人品,盛思颜立刻对郑玉儿刮目相看,跟她更加亲近。

“人品这东西,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总得让家里人多方面查访才能看出一二的。”盛思颜和她喁喁细语,坐在角落里。

皇后娘家的姑娘,还有太后娘家的姑娘坐在最显眼的地方,和家人一起仔细打量对面的新科进士。

周怀轩本想再待一会儿,可是他看见了这些新科进士上了高台,又看见了高台那边亭子的位置,突然明白那边怎么会有贵女了……

这都是要来选婿的吧……

不知不觉间,周怀轩的心里隐隐作痛。他强行克制着自己对那股芳香的渴望,转身大步追着八宝香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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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呵护 (3K5,engimanyanxi和氏璧7、8+)

神将府的大军走了之后,琼林苑的筵席继续热热闹闹地进行着。

一些人家已经暗暗看上了某些新科进士,打算等散席之后,就送帖子去新科进士的住处,邀请到家里做客,同时也派人去打探这些人底细。

盛思颜好奇地问郑玉儿,“都要打探什么情况啊?不是都写在履历册上面了吗?”

来应试的,查证身份是第一重要的事,以防有冒考的人。

郑玉儿悄悄道:“……是否婚配这个却是在履历册上没有的,所以要查验这方面的情况。”

盛思颜听了一怔,“如果看上的人已经成亲了呢?”

“那就找别人呗。人家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何必要跟这些已经有了原配正室,却想攀龙附凤、人品不好的男子结亲呢?这是跟自己家的女儿有仇吧?”旁边御史家的女儿不屑地说道。

各家贵女纷纷表示赞同。

郑玉儿对盛思颜道:“那些已经成了亲,却有意隐瞒婚史,想要抛弃糟糠之妻的人,是会被人看不起的。咱们这种人家,女儿本来就不愁嫁,何必去搅那种浑水?”

“若是有人才高八斗,生得好得不得了呢?”盛思颜笑眯眯地道,故意跟郑玉儿抬杠。

郑玉儿斜了她一眼,“生得好看怎么啦?男人家顶天立地,最重要是人品和才干,生得好不好看,有什么打紧?”想了想,又凑到盛思颜耳边,悄声笑道:“难不成,你看上某位生得好得不得了的人了?难道是……”她眼珠转了转,“刚才那位周小神将?”

盛思颜白了她一眼,“你饶了我吧。我天生怕冷,在那种人身边。怕不是要冻死!”

郑玉儿想了想周怀轩冰山一样的气势,又想了想刚才他妖孽般的一笑。深思道:“也对。他那样儿,也就那位白婉公主可以配得上。你发现没有,他们俩都有那种相同的气势。”

盛思颜偏头想了想,摇头道:“没觉得。”说完有些心烦。转了话题道:“今年没成亲的新科进士不知道多不多……”

郑玉儿终身已定,淡定许多,她来这里,纯粹是陪妹妹郑月儿来的。

“不管多少,也不一定瞧得上的。不过是多看看而已。”郑玉儿一边笑,一边往四周看了看,突然奇道:“我说怎么好像少点什么,我吴家表妹居然没有来。”

盛思颜晓得郑玉儿说的“吴家表妹”,就是那位重瞳之女,郑素馨的女儿吴婵娟。

“是啊。这么热闹的地方,她怎么舍得错过呢?”盛思颜也暗暗纳罕,但是她没有说出来,只是道:“可能有事吧。”

吴婵娟确实有事。

她本来是打算来参加琼林筵的。但是临时听说神将府大军回城,便改了主意。带着下人,坐着大车,亲自去城外迎接大军去了。

在城外偷偷看了一眼见到周怀轩,见他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她带着下人,一直跟在神将府大军后头。

来到琼林苑前面。看着人群都走了,她才命人将车停在琼林苑前,跟着过来了。

郑玉儿和盛思颜刚在说着吴婵娟,就见她带着两个丫鬟走过来。

两个人相视而笑,悄悄向对方挤了挤眼。

吴婵娟交游广阔,一来就跟亭子里认得的贵女四处打着招呼。

一番寒暄之后。她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盛思颜和郑玉儿,笑着走过去,对她们道:“盛大姑娘、表姐,你们倒坐得逍遥。”

盛思颜和郑玉儿忙向她还礼,邀她坐下说话。

三个人还没有说上几句别来无恙。就听另一边桌上皇后娘家的姑娘正在说周怀轩。

“……听说周小将军在西北杀戮过重,人说他命带七煞,是天煞孤星的命。”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十分不喜这种说法。

吴婵娟更加不喜,已经站起来道:“你们说什么呢?什么天煞孤星?周小将军有父有母,祖父母健在,还有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你倒是说说,到哪里找这样四角俱全的天煞孤星?!”

盛思颜虽然不喜吴婵娟,但是也忍不住要给她点一个赞!——说得真好!

那皇后娘家的姑娘被吴婵娟呛得满脸通红,泪珠在眼底里直打转,一幅柔弱无依的样子,我见犹怜。

吴婵娟却还是不放过她,一扬眉,还要再刺她几句,郑玉儿忙在后面扯了扯她的袖子。

吴婵娟醒悟,只好不情愿地改了话题,道:“周小将军明明是为国效力,偏偏有人就是爱编排!”

“不是我编排,大家都晓得,这一次神将府太过火了,听说在西北真的是杀得血流成河,是真的成了血河……”那姑娘不服气地嘀咕道。

血河?!

盛思颜猛地抬起头,一下子想起了她做的那个梦!

吴婵娟还在跟那个姑娘拌嘴,“什么血河?!你真会说!我听说过,那是咱们神将府大军在西北打赢的最艰难的一仗。蛮子屠了我们一个镇子,将人头填满了护城渠。周小将军大怒,亲点五千将士,快马奔袭蛮子营地,尽歼十万蛮军,放干他们的血,染红了整条西北长河,从此那河被当地人叫做‘红河’,所有蛮子吓得不敢再战,束手就擒,尽皆臣服!”

“啊?真的是放干了血?染红了长河?!”

贵女们有的觉得激动振奋,有的却觉得太血腥恐怖,对周怀轩的印象,一下子复杂起来。

盛思颜恍惚起来。

血河……红河……

是巧合吧?

一直到散席之时,她都是心神恍惚的样子,心里似乎注满了阴霾。

从琼林苑的亭子里下来,王氏领着她往门口走去。

郑玉儿、郑月儿和吴婵娟都跟她道别。

盛思颜虽然还着礼,但是依然心不在焉。

走到门口处,她忘了那里有道门槛,正要一脚踹上去,一支手打斜里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她的胳臂。“小心,走路怎地不看地上?”温润的声音如和煦的春风,驱散了盛思颜心头的阴霾。

盛思颜抬头,看见王毅兴阳光温暖的笑颜。一下子笑了起来。

“王二哥!”她高高兴兴把手放到他的掌心,让他牵着她走。

这个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动作,让王毅兴也有瞬间的恍惚。不过他很快收敛心神,对站在旁边笑眯眯看着他的王氏行礼道:“盛夫人。”

“这么见外?叫我伯母就行了。”王氏越看王毅兴越满意,颇有点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盛思颜也道:“王二哥,你以前都叫我娘‘王大娘’哦!”

王毅兴很是高兴,忙改口道:“伯母,我送你们回去。”

虽然王氏和盛思颜出门,是带了很多丫鬟婆子侍卫随从的。但是王毅兴主动提出要送她们,她们也没有反对。

王氏更是有意跟王毅兴表示亲近,也是做给别人看的,是要向那些看上王毅兴的人表示,这是他们盛国公府看上的女婿人选。如果要跟他们争。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再说。

太后娘家或许还能跟盛国公府争一争,皇后娘家根本想都别想。

盛思颜不知道就这样在琼林苑门口说说笑笑之间,她娘亲王氏已经不动声色击退了几家强敌了。

这一切,也落在不远处的牛家兄妹眼里。

牛大朋背着手,感慨地道:“想不到,盛国公府余威犹在呢……”

牛小叶抿了抿唇,低头笑道:“与其让别人嫁给王大哥。我更愿意是思颜嫁给他。”

“咦,这是想通了?”牛大朋笑吟吟地问道,着意观察她的脸色。

牛小叶坦然道:“想不通也要想通。形势比人强,胳膊拗不过大腿,我都懂的。”

“这就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别钻牛角尖才好。”牛大朋说着。带了牛小叶离开琼林苑门口的大街。

牛小叶回头好几次,看见王毅兴一直在跟盛思颜说话,他的身子微微前倾,将盛思颜整个人都罩在他的身影下,一幅呵护备至的样子。

牛小叶从来没有在王毅兴脸上见过这样温柔的神情……

……

神将府的大门口。周大将军的夫人冯氏在门口等了一顿饭的功夫,才等到这父子俩回来了。

“我的儿,你可回来了!”冯氏一看见周怀轩,便泪眼淋漓地扑了过去。

周怀轩眉头微皱,往周大将军身后一躲,冯氏便一头栽到周大将军怀里。

“怀轩这孩子,还是这样胡闹……”冯氏抬头见是自己的丈夫,悄悄红了脸,白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你们聊,我先进去了。”很是淡漠的样子,比出征之前更加淡漠。

冯氏很是不舍,快步走过去拉着周怀轩的袖子道:“轩儿,娘这么久没有见你了,你可还好?有没有受伤?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可是委屈我儿了……”一边说,一边呜呜地哭。

白婉在八宝香车里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唤她下来,只好自己下了车,对冯氏敛衽行礼,问道:“你是周郎的娘亲?”

冯氏突然看见一个绝色大美人冒出来,吓了一跳,后退几步问道:“你是谁?”说着,狐疑地看了周大将军一眼,疑心是他带回来的侍妾。

周大将军跟冯氏多年夫妻,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将头一扭,虎着脸道:“你别问我,问你儿子好了。”

“原来是轩儿的……”冯氏话没说完,周怀轩却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到大门里面去了,将那白婉主仆晾在门外。

“这是怎么回事?”冯氏见周怀轩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他的侍妾。

周怀轩可以一走了之,周大将军却不可以。

他恨恨地瞪了周怀轩的背影一眼,回头吩咐道:“把白婉公主安置在外院的倚玉楼住。”又对冯氏道:“去让三弟妹拨两个人过来服侍白婉公主。”

原来是公主。

公主不可能做妾的。冯氏松了一口气。

白婉眉梢轻挑,“咦,不是说让我住鸳鸯馆?”

“我们府里没有鸳鸯馆。轩儿离家太久,想是忘了。”周大将军面不改色地说道。

他们周家确实没有鸳鸯馆,只有鸳鸯轩……

所以他也没有撒谎。

冯氏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招呼白婉公主进去住下,又使人去跟主持内院中馈的三弟妹吴云姬说了声,让她寻两个得力的丫鬟过来给公主使唤。

白婉公主只是西北夷族的公主,平日里吃住还不如大夏皇朝一般的大户人家呢,因此在神将府住得很舒服,只是根本见不到周怀轩,有些遗憾。

冯氏留心观察了白婉公主几天,见她待人热情,毫无公主的架子,便起了心思。

她去问周怀轩,“你年岁也不小了。娘想给你说一门亲事。你跟娘说说,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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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记忆 (4K,含see_an仙葩缘+1)

冯氏来到周怀轩屋子的时候,周怀轩正端坐在屏风后的流云榻上,手里拿着一块白布,细细擦拭一柄宝剑,不时眯眼打量一下。

那剑似乎还未开锋,但是剑身上却有隐隐的血痕,也不晓得是怎样染上去的。

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只看得见他的侧脸莹白如玉,比那宝剑的剑身还要闪亮几分。

他的睫毛很长,垂眸的时候,在不见一丝血色的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掩盖住他眼眸下的一片青黑。

冯氏说完,静静地候了半天,周怀轩始终一言不发,专心致志地擦拭着自己的宝剑。

“轩儿,娘问你话呢……”冯氏见周怀轩还不做声,便又追问了一句。

周怀轩抬头瞥了她一眼,目似寒星,昏暗的屋子里分外显眼。

冯氏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生得模样是无懈可击,以前一直病弱到十五岁,十五年来让她操碎了心,生怕他真的活不过十八岁。

她真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能看到自己的儿子不再病弱,而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轩儿,不管哪一家的姑娘,只要你看得上,哪怕是公主呢,娘也帮你娶回来!”冯氏就差拍胸脯打包票了。

周怀轩弯了弯唇,“不用。”

“不用?”冯氏愕然,“不用是什么意思?”

“我不成亲。”周怀轩简短说道,起身将那宝剑插入剑鞘,挂在墙上。

“不成亲?”冯氏更加不解,唠唠叨叨地道:“你也不小了,二十四岁了,别人这个年纪,孩子都抱好几个了,你还要爹娘等到什么时候?”

“永不成亲。”周怀轩又多说了几个字,一撂袍子坐下。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书随手翻阅起来。

“什么?!”冯氏惊了,“永永永……不成亲?!你是要娘的命是不是?”冯氏忍不住哭了起来。

周怀轩皱着眉头看着她,“哭什么?”

“你还问?你永不成亲,那爹娘什么时候抱孙子?还有。你是神将府的嫡长子、嫡长孙,你不成亲,你祖父、祖母就不会答应!”冯氏拿帕子拭了拭泪,“你别嘴硬了。你是不是看上了白婉公主?如果是的话,你别怕,娘一定帮你把她娶回来。公主怎么啦?又不是大夏的公主,你娶她没问题……”

说来说去,居然是看上白婉公主做儿媳妇。

周怀轩眉头皱得更紧,放下书本站起来,背着手道:“不是她。”

“不是她是谁?那你说你看上谁?娘一定帮你把她娶回来!”冯氏不肯放弃。跟在周怀轩背后问个不听。

周怀轩觉得有些烦,他用手揉了揉额头,摇头道:“我不成亲,这辈子都不会。”

“……”冯氏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琢磨半天。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你在外面有人了?她出身不好,你担心家里人不同意?”

周怀轩放下手,愕然看着冯氏,额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这都哪跟哪儿啊!

“我没人。”顿了顿,周怀轩又道:“就是不会成亲。”

冯氏在周怀轩屋里磨了一天,周怀轩就是不松口。

他不成亲。不想成亲,也没有任何女人,当然,他也不好男风。

基本上,冯氏觉得,周怀轩是讨厌跟人有任何接触。她这个做娘的。都只能碰一碰他的袖子……

冯氏无比怀念当年那个病弱的少年。虽然病得奄奄一息,但是至少有些人气。

现在他是病好了,可是比生病的时候要冰冷、冷酷和淡漠。

这到底是怎么啦?

冯氏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屋子,趴在床上呜呜地哭。

周承宗晚上回来,听说冯氏一直在哭。不知出了什么事,进去问她。

冯氏哽咽着道:“老爷,这可怎么办啊?轩儿说这辈子都不成亲!那……那老太爷和老夫人也不会同意啊!”

没想到周承宗听见这话,脸上却是露出奇怪的笑容。他想起来,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说他一辈子都不会成亲!

当然,他是当着某个外人说的,并不是当着他娘的面说的。

而且后来,他还是成亲了,只因为那人让他成亲,所以他就成亲了……

他们周家,素来出痴情种子……

“我道是什么事呢。这么点子小事,也值得你哭。成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说不娶就不娶?!”周承宗哼了一声,“出来吃饭吧。”

冯氏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低低地应了一声,拿帕子拭了泪,有往脸上擦了点粉,才出来跟周承宗一起吃饭,吃完跟他去周老爷子、周老夫人那里请安。

他们在园子里碰见周怀轩,正从周老爷子那边出来,看起来也是刚去请过安。

周承宗的脸色舒缓一些,道:“明天你来我书房一趟。”

周怀轩点点头,侧身让爹娘过去,然后回了自己的听雨堂。

他的院子在靠南面的池塘旁边,池塘里种满了荷叶。

夏季残荷开过,满池萧索,雨声打在荷叶上,很有意境,池塘边的院子因此得名听雨堂。

这个院子因太偏僻,以前没有人住,只是有两个婆子打扫而已。

后来周怀轩病好,也大了,不能再跟他娘亲冯氏住一个院子。

他主动挑了听雨堂这个幽静的地方搬了过来。

这地方本来就没人住,自然没有人跟他抢。

回到自己的院子,他换了身衣裳,见天色还早,便走到后面的抱厦,盘腿坐在抱厦后头临水的露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池塘。

此时正是初夏时节,满池荷叶郁郁葱葱,如绿翡翠一般,映照得水里都是一片透绿。

周怀轩的大丫鬟连翘从屋里的漏窗里瞧见他盘腿坐在露台上,担心他着凉,便对另一个大丫鬟沉香道:“去拎一壶热茶给公子送过去。再拿一件袍子过来,给公子加件衣裳。”

沉香应了。亲自拎了青花薄瓷的茶壶,手臂上搭着一件长绒对襟袍子,往露台上走去。

她走到近处,周怀轩抬头看了她一眼。沉香陡然一惊,以为自己眼花了。

因为她看见公子的眸子居然是绿色的!

沉香忙眨了眨眼,再看了一遍,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是一双如夜空般藏蓝的黑眸。

刚才的绿色……沉香眯了眯眼,大概是这周围翠绿晶莹的荷叶映在了公子的眸子里。

“公子,喝杯热茶。”沉香走过来,将那茶壶放在周怀轩旁边的石地上,拿了茶杯过来,给他满上。又抖了抖袍子,要把袍子给他披上。

周怀轩身形一动,如同水上漂一样,已经离沉香三尺远,“不冷。”他淡淡地道。背着手抬头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香没有在意,笑着道:“那喝杯热茶吧。”说着,她往后退了一步,离周怀轩远远的。

自从公子从西北战场回来之后,就更加沉默,更加孤僻。就连她们这些丫鬟都不能靠近他三尺之内。

沉香有些黯然地低下头,束着手侍立在一旁。

光洁的露台上,白衣公子长身而立,不远处紫衣小鬟垂眸待宣,对面荷叶田田,暮色渐起。远处水天一色,渐渐升起些薄雾,显得有些朦胧。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天色全黑了,周怀轩才进到屋里。简单洗漱之后,便上床歇息了。

沉香带着两个小丫鬟在外面的隔间值夜。

她仔仔细细将周怀轩寝阁里面的窗帘掖得严严实实,不让一丝光露进来。

因周怀轩晚上经常失眠,只要有一丁点光芒,他就会烦躁不安,一宿一宿地睡不着。

她们这些下人等公子睡后,连油灯蜡烛都不敢用,全是摸黑在屋里干活儿。

开始的时候,很不习惯,经常磕着碰着,发出阵阵声响。

现在她们已经逐渐习惯了在黑暗里摸索,就算是一点光芒都没有,她们也不会碰到屋子里的东西。

许是太累了,一到晚上,她们就睡得格外沉。

本来说是值夜,但是周怀轩晚上根本就不叫人,因此倒也没有耽误过差事。

今天不知怎地,沉香她们睡得更沉。

外面还是星光满天,她们就已经开始扯起轻微的鼻息。

咯噔……

屋门外传来一声轻响,细不可闻。

本来好似正在闭目沉睡的周怀轩却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一声轻笑出现在他房里。

周怀轩坐了起来,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在他房里的人,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屋里虽然非常地黑,但是这两人的眼睛,都在黑暗中亮闪闪地。

周怀轩起身,拉开了窗上的帘子。

漫天的星光倾斜进来,照得屋里明亮了许多。

“你来做什么?”周怀轩淡淡问道。

那人正是白婉公主。

但是她的样子跟白日里全然不同。

虽然同样是美绝尘寰,但是现在的她,带了更多的妖异之色。她的左颊有一滴淡蓝色的泪痣,这时才显现出来,眼角上挑得更加厉害,两片饱满的红唇,鲜红似血。

“我来做什么?——你天天躲在内院不出来见我,你问我来做什么?”白婉讥诮地一笑,“你不是后悔了吧?”

周怀轩没有看她,走到流云榻上坐下,伸手拎了榻边长几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白婉跟着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下颌微扬,将右手伸出来,右手虎口处的蝴蝶刺青栩栩如生,她斜睨着周怀轩道:“是我的血救了你,你不要忘了。——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们的事。”

周怀轩眉头微蹙,有些疑惑。

他脑子里确实有个印象,记得自己曾在混乱中咬过一个人,那人的血顺着他的咬痕流入他的身体里面……

但是,那好像是在他病好之前的事。

那些事如今想来,就像是隔了层面纱,朦朦胧胧,只留下一片恍惚的幻影。

他想不起来当初是怎样的情形,那些莫测的光影,就像是前生往事一样遥远,但他知道,其实不过才几年而已。

他端着酒杯,沉默地看着白婉。

自从他病好之后,关于那一夜的记忆就一直很模糊,但是他却很清楚地记得,在他最后一次发病的时候,曾经有过一股难以抗拒的芳香。

他从来没有在白婉身上闻到过这股味道。

他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他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可是那群堕民,确实治好了他的病。

白婉,是堕民的公主,并不是夷族的公主。

“我是堕民,这辈子不会嫁人。你……是接受了我们堕民恩惠的人,这辈子,也不能娶妻。”白婉的脸色更加骄傲,似乎“堕民”两个字,代表的是荣耀,而不是耻辱。

“我本来就没想过要娶妻生子。”周怀轩淡淡地道,“不用你提醒我。”

“是吗?”白婉妖媚地笑了笑,“你没想过?那你那天在外头跟那些小姑娘眉来眼去又是做什么?”

周怀轩静静地看着她,突然也展颜一笑,居然比白婉的笑容还要妖异蛊惑。

“你这么关心我?”周怀轩的声音细润,如同上好的丝绒,他侧了头,眉梢横斜,眼波如流。

白婉虽然见惯俊男美女,看见周怀轩如此逆天的笑容,此时也有些呼吸不畅。

“关心你不行吗?”白婉反问道。

“可惜我对你没兴趣。”周怀轩的声音如一道鞭子,抽得白婉的心都揪起来了。

白婉瞪着他,“你别太过份!”

周怀轩收起笑容,目光冰冷,屈起手掌,平伸出来,“我数到三,你赶快在我面前消失。不然地话……”

“我是公主,你胆敢对我不敬?”白婉大怒。

周怀轩以前虽然一向冷冰冰地,但是对她还算有礼,今儿不知道发什么邪火,居然把气撒到她头上了!

“一、二、三……”周怀轩三声数完,停也不停,整个人如箭一般往前窜出,右手握拳,照着仓惶转身的白婉背后猛击过去。

白婉身形一晃,从周怀轩面前消失了。

周怀轩收起拳头,看着白婉消失的方向,冷冷一笑。——想威胁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的血救了他?哼,多大张脸。她的气味腥臭无比,闻了就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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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心事 (see_an仙葩缘+2)

沉香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她吃了一惊,忙慌慌张张叫醒另外两个小丫鬟,道:“赶紧去预备洗脸水,再去唤公子起来。”

可是等她进到屋里,看见窗户大畅,屋子里透亮,床上并没有公子。

沉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手足无措地站在屋子中央,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差一点没晕过去。

“沉香,你怎么啦?”连翘的声音传进来,唤醒了沉香。

沉香带着哭音回头道:“连翘,公子……公子他……”伸手指了指床上。

连翘点点头,将手放在沉香肩上,安抚她道:“没事的,公子一大早就起来了,去后面的树林里练剑呢,还让我不要叫醒你们。”

“啊?”沉香一下子傻了,转身看着连翘,脸上露出晕乎乎的笑容。

“公子真的这么关心我们?”从无限担心,到无比幸福,只有一个转身的距离。

连翘啐了她一口,“不过随便说说,看你美的!——还不快去收拾屋子,等公子回来就要吃早饭了。”

沉香忙应了,自去忙碌。

周怀轩在树林里练了一回剑,回来吃了早饭,不知怎地,居然挑了身大红箭袖蟒袍穿上,去外院找他爹周大将军去了。

沉香看着公子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小路上,满足地叹息道:“公子穿红真好看……”

连翘嘟哝道:“没事穿什么红啊……跟状元爷的衣衫差不多了,幸亏琼林筵结束了。”要是跟状元爷撞衫可就糗大了……

沉香“啊”了一声,“是啊,这身衣裳确实跟状元袍挺像呢。”顿了顿,又道:“状元爷哪有我们公子好看!”

“是是是!你家公子最好看,举世无双!”连翘笑着推了她一把,两人回去听雨堂收拾东西。

周怀轩这一次出征,带回来不少东西,都胡乱堆在库房。还没有清理出来。

沉香和连翘两个人带了几个婆子去库房重新登记,一件件分门别类地放好。

周怀轩因昨日他爹让他来书房找他,所以一大早就过来了。

结果在书房等到中午,周承宗才过来。一进门就皱着眉头道:“白婉公主居然要走了,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知。”周怀轩淡然说道,又问周承宗,“何事?”

周承宗走到书案后坐下,指着书案前面的凳子道:“你也坐。”

周怀轩坐了下来,漠然地看着周承宗。

“你娘昨天对我说了你不想成亲的事。”周承宗咳嗽一声说道。

周怀轩“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你不该这样对你娘说话。”周承宗倒是没有骂他不想成亲,只是说他不该这样跟冯氏说话。

周怀轩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周承宗想起自己当年年轻的时候,目光有些恍惚。

过了许久,才轻声道:“你要记得。你是神将府的嫡长子,你不成亲,如何能承继爵位?”

“不成亲,为何不能承继?”周怀轩反问,“哪一条族规说过。承爵之人,必得成亲?”

周承宗一窒。

族规确实没有说过,但是每个人都认为嫡长子的最重要作用,便是绵延后嗣。

“神将府的神将一职,重在保家卫国,我倒是不晓得,承继这个位置。需要用个女人来证明……”周怀轩往前欠了欠身,然后站了起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走了。”

周承宗叹口气,往后仰靠在高背椅上,道:“还有一件事。明日宫里还有庆功宴,你一定要去。”

“不去。”周怀轩断然拒绝。

前几天在乾元殿里为神将府所有将士举行的大宴,他倒是去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就醉得不省人事。

“太后娘娘、太子殿下,还有四大国公府,新科进士,以及六部堂官都去,你怎能不去?!”周承宗怒了,“你别忘了,你已经是三品威烈将军!朝堂有召,你怎能抗命?!”

周承宗摆出长篇大套的架势,正要给周怀轩摆事实讲道理,让他认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形势,周怀轩却已经改了主意。

“我去。”他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周承宗在书案后头一个人发愣。

这小子,越发得神出鬼没、神鬼莫测了!

怎么说改就改了主意?!

刚才还断然拒绝,一转身就变了。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种出其不意的特性,周怀轩在战场成了西北蛮子最头疼的对手。

这一次在西北的大胜,至少能够保证大夏西北五十年没有战事了……

神将府从大夏立国以来就掌军,历代神将大人几乎都是葬身沙场,马革裹尸。

想来想去,还是以前的神将大人们太过仁厚慈悲了。

若是都像轩儿这样对敌人毫不容情,大夏的国土不知道拓宽多少倍了。

周承宗在书房里静静地想着,为这个儿子充满了骄傲。

……

吴国公府的明瑟院里,吴婵娟抱着她娘亲郑素馨,扭股糖似地扭,不断哀求,“娘……娘……您就允了我吧……”

“胡闹!”郑素馨低低地训斥她,“婚姻大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姑娘家自己去挑夫婿,羞也不羞!”

“可是……可是……我听说,娘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自己挑的夫婿……”吴婵娟不满地嘟哝道。

“谁说的?”郑素馨沉下脸,她一向行得正、坐得直,才没有同那些没有廉耻的女子一样去给自己寻夫婿。——她的夫婿,都是自己寻到她家的……

“大舅母说的……”吴婵娟撅起嘴,“娘,凭什么您能自己挑?我不能自己挑?”

“你大舅母?”郑素馨长眉一挑,又好气又好笑,“她知道什么?你娘我嫁人的时候,她还猫在乡下庄子上呢!”

“啊?”吴婵娟傻了眼,“她不知道啊?”

郑素馨正色道:“娘都是怎么教你的?作为女子,只要谨言慎行。自然有好姻缘上门,你急什么?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你明白吗?”

吴婵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过还是缠着郑素馨。“可是娘,我也要嫁人了,您想为我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吴婵娟已经十五岁了,但是还没有定亲。

“你放心,你的婚事,不仅是咱们家最重要的事,也是宫里头很关心的事。”郑素馨笑眯眯地对吴婵娟眨了眨眼,“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吴婵娟羞涩地点点头,“那我就靠娘了。”

“你不靠我靠谁呢?——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郑素馨有些伤感地抚着吴婵娟的面颊。想起吴婵娟刚出生的时候,她们娘儿俩过得地狱般的日子。

吴婵娟没有听出来郑素馨语气中的酸涩之意,她只是满心激动,悄悄伏在郑素馨耳边道:“娘,周小将军……周小将军实在是生得太俊了……”

郑素馨听了倒有些好笑。

果然小姑娘都抗拒不了一张俊脸。

当初的自己不也是这样?

吴婵娟的爹吴长阁曾经是京城第一美男呢……

虽然比不上如今的周怀轩。

可是一想到周怀轩是冯秋娴的儿子。郑素馨又皱了皱眉头。

虽然冯氏还是她的远房表妹,但是,她们俩的误会和梁子结得太深了,这样的婆母可不好伺候。

“嫁人呢,不是好看就嫁的。你嫁的可是一家人。”郑素馨随口说了一句,就改口道:“明天是宫里的庆功宴,咱们四大国公府的人都能去的。你的衣衫首饰都准备好了吗?”

“四大国公府的人都去?那周家的人是不是也去?”吴婵娟眨了眨眼,重瞳越发动人。

郑素馨都看得一阵恍惚,抚着吴婵娟的面颊,喃喃地道:“我的女儿生得越发好了……”

吴婵娟被夸得不好意思,扭着头看向别处道:“娘,我明天穿什么颜色的衣衫?海棠红好不好?还是太艳?或者穿雨过天青色?还是太素?”

郑素馨笑道:“挑家常的衣衫穿吧。穿得争奇斗艳有什么趣儿?又不是要去选花魁?”

“娘——?!”吴婵娟跺了跺脚。腰一拧,捂着脸跑开了。

她走了之后,郑素馨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下来。她将目光移到漏窗上,看着院子里的几树海棠出神。

是啊,她也是该考虑娟儿的终身大事了。

一晃眼。十五年过去了,她都要嫁女儿了……

……

此时盛国公府的燕誉堂里,摆了一桌小小的筵席。

宴是家宴,只多了两个人,一个是新科状元王毅兴,另一个看上去是个四十多岁的农妇,一脸精明的样子。

盛七爷和王氏坐在上首,盛七爷下面便坐着王毅兴,盛思颜坐在王氏下首,正好和王毅兴面对面。

涂氏的女儿盛宁芳,小儿子盛宁柏也过来陪客。

他们俩刚刚除了重孝,才出来走动。

那中年妇女就坐在盛宁芳和盛宁柏中间的位置。

王氏笑容满面地给盛宁芳和盛宁柏介绍,“这是你们姨娘的远房大嫂,叫她瞿大娘吧。”

涂氏的娘家人其实都不在了,这个瞿大娘,是涂氏父亲那边远房堂兄弟的儿子的妻子。

涂氏是妾,她的大嫂,当然不是盛家的亲戚。

但是盛宁芳和盛宁柏是她的亲生子女,这一声“瞿大娘”还是担得起的。

盛宁芳和盛宁柏叫了声“瞿大娘”。

王氏笑着对瞿大娘使了个眼色,问她觉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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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相看 (三更求粉红!)

瞿大娘对盛宁芳十分满意,笑眯眯地道:“不错,不错……”因席上人太多,盛宁芳坐在这里,还有个外人,瞿大娘也没有多说什么。

王氏笑着点点头,对盛宁芳道:“瞿大娘是你姨娘家的亲戚,你好生照应着。”

盛宁芳自从上次在王氏生小枸杞的时候找盛思颜闹过一场之后,就一直被关在她住的绿玉馆里,再也不能出来,哪怕是逢年过节。

那一次,王氏坐完月子之后,才晓得在她生产的那一天,盛宁芳还闹过这样一场。

王氏不是个赶尽杀绝的人,但是也不是一个软弱可欺之以方的人。

对于盛宁芳,她本来还存着教养之心,只想等自己生完孩子之后,再好好教教她,她是姑娘家,如果听说的话,比儿子好管教。

不过在她听说盛宁芳企图对盛思颜下手,借机一石二鸟的时候,王氏已经彻底厌恶盛宁芳,不肯再给她机会了。

她给她的机会不少了。

初次见面,盛宁芳就将盛思颜从马车上推下来。

后来涂氏还活着的时候,盛宁芳就想着跟盛思颜这个嫡长女攀比,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到了那一次,居然借着冲撞盛思颜的机会,更要害自己心神不宁,影响生育……

这最后一次的心机,实在是太歹毒了。

王氏不打算再姑息下去。

因此她坐完月子之后,就以让二姑娘好好守孝为名,封了她住的绿玉馆,除了每天倒马桶的小丫鬟可以进出以外,别的人都不许进出。

绿玉馆里有水井,用来洗衣裳,打水洗漱是不成问题的。

饭菜都是从外面送进去,真正将盛宁芳拘了起来。

这一拘,就是一年半。

盛宁芳是一年半来。第一次从绿玉馆走出来,她看着外面的情形,件件都陌生。

当然最陌生的,是大姊盛思颜。

以前她就晓得盛思颜生得好看。但是那时候盛思颜年纪小,而且一直有些胖,纵然好看也有限。

哪像现在,一下子瘦了下来,虽然鼻子眼睛都没有变,但是给人的感觉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好看得让人想挠花她那张脸!

桌上的菜虽多,盛宁芳却一点胃口都没有,眼珠子一直在盛思颜和王毅兴脸上转来转去。

对面的王公子,生得可真是好,文质彬彬。举止都带着书香气。

偏偏盛七爷喝了几杯酒,特别爱显摆。

“宁柏,过来,给咱们今年的新科状元王公子敬杯酒!以后要多向王公子请教,他的学问是连郑老爷子都赞不绝口的。”盛七爷叫了自己的庶次子盛宁柏过来。让他给王毅兴敬酒。

盛宁柏一听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仰慕得不得了,忙拎了酒壶过来,亲自给王毅兴满上一杯,举过头顶,彬彬有礼地道:“宁柏敬王状元一杯!”

王毅兴笑着接过,一口抿了。道:“多谢盛二公子。”

“不敢当不敢当……”盛宁柏喃喃说道,脸上激动得红彤彤的。

走回座位上坐下的时候,他都是晕乎乎的。

涂氏的三个孩子当中,大儿子盛宁松被送到了松山学院附学。大女儿盛宁芳被禁足了一年半,只有这个小儿子盛宁柏跟两个哥哥姐姐都不同,听话。也聪慧一些,王氏和盛七爷对他是真当儿子教养的,不同另外两个孩子。

盛宁柏的性子也柔和一些,跟盛思颜处得极好。

这两年,因他亲哥哥亲姐姐跟他疏远了。他就跟盛思颜和小枸杞熟悉起来。

盛宁芳听说王毅兴是状元爷,也吃了一惊,瞪着眼睛上上下下又打量了王毅兴两眼,见王毅兴看了过来,她忙又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神,自己暗暗琢磨。

她今年十二岁,也是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

其实从她七八岁开始,涂氏就不断在她耳边念叨要给她找什么样的郎君,她心里早就存着这件事了。

以前,她喜欢村口的大哥哥,后来来了盛国公府,村口的大哥哥自然配不上她了,这眼前的状元爷,好像还不错……

盛宁芳用勺子在碗里划拉一遍,又偏头飞快地睃了王毅兴一眼。

王毅兴正给盛思颜夹菜。

“这金银蛇羹不错,补肾明睛。你眼疾虽然好了,但是也要好好保养,免得一个不慎,又伤了眼睛就不好了。”王毅兴是看着盛思颜从一个小小的盲女,长成为明眸善睐的小姑娘的。

以后就是大姑娘了……

王毅兴看着她的眼光越发柔和。

盛思颜勉强吃了一口,苦着脸道:“有点苦,还有些腥。”说完又讨好地道:“没有王二哥做的菜好吃。”

王毅兴笑道:“拍马屁也不行。来,把这吃了。”说着亲手夹了一块蛇肉,送到盛思颜嘴边。

“吃。”只说了一个字,态度却很坚决。

盛思颜躲不开了,只好一闭眼,张嘴将那蛇肉咬下,胡乱嚼了嚼,就咽了下去,然后赶紧喝了一大口清水,漱一漱蛇肉那股腥苦的味道。

王毅兴见盛思颜的小脸皱成这般模样,也尝了一口那金银蛇羹,慢慢咀嚼了半晌,也咽了下去,才道:“这蛇肉收拾的时候,蛇胆有些弄破了,沾了一点在蛇肉上,所以有一点点腥苦之味没有压下去。”

其实也是可以压的,比如做成极麻辣的烩蛇肉就行,包管一点腥苦味儿都吃不出来。

但是盛家人吃菜都喜欢清淡鲜甜的口味,不喜欢酸辣苦咸的重口味,所以这股蛇肉上的腥苦味道,竟然没有压下去。

当然,盛家的厨子也想了不少法子,甚至用了薄荷来去腥,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只不过盛思颜的舌头太刁了,又加上从小吃惯了蛇羹,对蛇羹的味道很敏感,因此这股一点点腥苦的味道。没有逃过她的味觉。

王氏听了,诧异道:“有这回事?厨房也太不小心了。”说着,命人将厨子叫来问话。

那厨子没有进来,只站在门口的回廊上回王氏的话。

“夫人。实是小人不小心,将那蛇胆挑出来的时候,挑破了一点点皮儿,溅了一两滴在蛇肉上……”那厨子满头大汗,真没想到,就这样一丁点岔子,已经被主人家发现了。他很惶恐,生怕因此被盛家赶出去了。

盛思颜在屋里听见那厨子战战兢兢的声音,有些不忍,笑着对王氏道:“娘。其实没什么,是我太挑了,不是他们的错。”主动帮厨子说情。

王氏倒是没有吃出来那蛇肉上的腥苦之味,只是听王毅兴说了,才叫厨子问一问。并不是什么大事,便让盛思颜做了这个人情。

“好吧,既然大姑娘为你们说情,这一次就饶了你们。下一次若再不小心当差,两罪并罚。”王氏对着门外说道,“下去吧。”

那厨子喜出望外地朝门里磕头,特别谢了盛思颜。

盛思颜倒是不好意思了。低头扒饭吃,不敢再挑剔。

盛宁芳撇了撇嘴,又看了王毅兴一眼,见他还在给盛思颜舀汤,觉得这男人恁地婆婆妈妈,又有些看不上他了。

盛宁柏没有注意自己二姊的眉眼官司。他四下看了看,没有见到小枸杞,就问了一声。

王氏见他还记挂着小枸杞,不像盛宁芳,问都没问过。当没有这个弟弟一样,对盛宁柏更高看几分,和颜悦色对他道:“小枸杞太小呢,刚出去跑了一大圈,热了,洗了个澡就睡下了。”

瞿大娘见过小枸杞一眼,知道他是王氏和盛七爷的嫡长子,虽然年岁最小,可是这盛国公府以后都是他的,因此着意夸了小枸杞几句。

王氏和盛七爷听了都笑眯眯地点头,十分客气。

吃完饭之后,盛七爷带着盛思颜、盛宁芳和盛宁柏去园子里逛逛消食,王毅兴当然也跟去了。

盛七爷和盛宁柏走在最前头,一边走,盛七爷一边考察盛宁柏的功课,两个人不知不觉往前走远了。

王毅兴和盛思颜走在中间,盛宁芳见状,从后面快走几步,走到王毅兴的另一边,和盛思颜一左一右跟在王毅兴身边。

王毅兴不以为意,对她有礼地点点头,说了声,“二姑娘可是出孝了。”

盛宁芳见王毅兴居然还知道自己刚刚服过孝,很是高兴,仰头看着王毅兴轮廓清晰的侧脸,道:“王公子记得我?”

盛思颜在旁边微微地笑。

她晓得王毅兴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盛家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他对盛宁芳问候一声,也是礼貌而已,盛二姑娘你明显是想多了……

王毅兴确实不晓得盛家内宅的事情,不过他晓得盛七爷的姨娘涂氏过世了,留下三个孩子,便道:“今儿在席上听盛伯母说了。”表示他不是记得,而是刚刚才知道。

盛宁芳却是个直肠子,而且性情急躁,根本听不出来这些话外之音,只是特别高兴有个玉树临风的状元爷将她记挂在心上,一高兴,便伸手攀住了王毅兴的胳膊,如同小妹妹那样娇憨的道:“王二哥,我也可以叫你王二哥吧?”她听见盛思颜是叫“王二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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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唐突 (第二更,粉红120+)

突然被个小姑娘攀住了胳膊,王毅兴有一刹那的怔忡。他定定地看了了一眼盛宁芳,怎么看也看不出来这姑娘跟盛思颜是同一个爹。

两人长得完全不一样。

盛思颜有王氏的气派,但是长相却精致许多,跟盛七爷也不太像,不过那温软的性子,倒是跟盛七爷如出一辙……

可是这盛宁芳姑娘,大概只像她的姨娘吧。

这个念头在王毅兴脑海里一闪而过。

王毅兴微微一笑,将胳膊抽了出来,顺手掸了掸自己的衣袍,“盛二姑娘,男女有别,这样不好。”

盛宁芳嘟了嘴,“有什么不好?你不也拉着她的手?”她指了指盛思颜。

王毅兴是习惯了。这么多年,他习惯拉着盛思颜的手,因为小时候她眼睛看不见,他要做她的手杖,帮她看着路。

盛思颜悄悄抽回自己的手,斜睨王毅兴一眼,低头轻笑。

王毅兴苦笑,点头道:“嗯,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看见王毅兴和盛思颜不再手拉手,盛宁芳很满意,也不再攀着王毅兴的胳膊,道:“王二哥,你是好人。”

不区别对待她和盛思颜,更不因为她是姨娘生的就看不起她。

很多人,眼里只看得到盛思颜,看不见她盛宁芳。

这一点,已经让盛宁芳耿耿于怀很久了。她牢牢记着涂氏以前对她说过的话。

涂氏说,盛思颜那妮子算什么嫡长女?她的出身还不如你!

盛宁芳倒是不晓得涂氏这样说的原因,她只是相信涂氏的话。

在这个狗眼看人低的盛国公府,任何贬低盛思颜的话,都能让盛宁芳感到高兴,并且愿意相信。

三个人继续跟着盛七爷和盛宁柏往前走。

只有盛宁芳一个人叽叽喳喳说着话。她看见什么都新奇,好像是第一次见一样。

“……这花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盛思颜淡淡地道:“这是牵牛花。”

爬在篱笆上最常见的话,田间地里都有。她就不信盛宁芳不认识。

盛宁芳扮个鬼脸,又指着路边的树问,“这是什么树?长得好粗大。”

盛思颜不认识,闭口不言。

王毅兴接口道:“这是香樟。”仔细瞧了瞧。“这样大的香樟确实少见,看上去有数十围了。”

盛宁芳特别高兴是王毅兴回答她的问题,越发来了兴趣,一个接一个问个不停。

王毅兴性子温和,纵然不高兴,也不会表露出来,虽然他的语调越来越淡然,但是对于盛宁芳来说,是完全听不出差别的。

这一路行来,她跟王毅兴说的话。倒比盛思颜跟王毅兴说的话多多了。

盛思颜的小脸绷得越来越紧。

王毅兴转头瞧见,心里一热,竟有上前轻抚她面颊的冲动。

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分了大半注意力在盛思颜身上,只是敷衍着盛宁芳的问话。

盛思颜的头垂得更低。两手跟腰间系着的粉色纱绢较劲,扭成一团又放开,然后再扭。

王毅兴瞥见了,恨不得将那纱带从她手中抽走,自己挽着她的手继续前行……

可是盛宁芳在旁边,他又不能如同以前一样牵着盛思颜的手。

王毅兴想了想,对盛宁芳道:“刚才那个瞿大娘。好像对你很满意。”

盛宁芳眨了眨眼,没有听懂王毅兴的意思,点点头道:“是挺喜欢我。”

“你不如去跟她说说话?好歹是你姨娘的亲戚。”王毅兴笑着劝道,明显是要把盛宁芳支开。

盛宁芳根本不想走,她撇了撇嘴,“谁要去跟她说话?一个乡间农妇。可不是我舅母。”

现今她倒是明白了,她的舅舅,应该是王氏娘家的兄弟。

虽然她不晓得王氏的娘家在哪里,但是并不妨碍她认亲戚。

“当然不是舅母,但是是你生母的亲戚。完全不照应,也于理不合。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小姑娘,一定不会让人说你不敬长辈的,是吗?”王毅兴随口两句话,就哄得盛宁芳高高兴兴。

“王二哥说得对,我是要去看看她。”盛宁芳想给王毅兴留个好印象,但是又不想离开他,一时很是踌躇。

不过她没有犹豫多久。

前面盛宁柏已经被盛七爷考察完功课,回转过来,看见二姊杵在大姊和王公子之间,叹一口气,过来道:“二姊,咱们去看看瞿大娘,正好有些事情要问她呢。”

“什么事?你自己去吧,我还想走走……”盛宁芳依依不舍。还从来没有男人这样和气温润地跟她说过话,而且还是个俊逸的状元爷……

盛宁柏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二姊太没有眼色了,只差把她拽走,一边对她使眼色,一边道:“二姊,听说瞿大娘有要事呢。咱们去问问吧,幸许跟姨娘和大哥有关呢……”

盛宁柏信口胡诌,将盛宁芳死活拽走了。

盛思颜看见他们远去的背影,笑着拍了拍胸口,轻声道:“可算是这一阵风来,把这多嘴的八哥撮走了。”

王毅兴莞尔,逗她道:“没有八哥儿,也不见你说话。”

“王二哥跟人说得好亲热,我哪里插得上嘴……”盛思颜破天荒头一次,有些酸溜溜地说道。

王毅兴听得心头怦怦直跳,虽然他比盛思颜大上十岁,可是他绝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念书备考和收拢人心上面,实在对女人没有什么经验。

对于盛宁芳,他能应付自如,因为他是把她当那些难缠的手下和对手来对付。

可是对盛思颜,他突然生了患得患失之心,竟然不知怎样对待她才好了……

盛思颜说完,嘟着嘴,微微侧头看着王毅兴,却半天不见他回应,跟刚才同盛宁芳说话的口若悬河差远了。

盛思颜有些失望,也有些讪讪地。

许是她想错了吧,在王二哥眼里。她也许还不如盛宁芳吧?

她是这样无趣的一个人,不如盛宁芳活泼,也不如牛小叶殷勤小意,更不如那些世家贵女大气从容……

盛思颜的眼神黯淡下来。别过头,一边往前走,一边看着路旁的青草地和各色花树出身。

王毅兴呆了一呆,才赶紧跟上,有些紧张地道:“思……思颜……”

盛思颜不理他,低着头往前快走。

王毅兴没办法,到到底伸出手,将盛思颜的胳膊拽住,才让她停下脚步。

盛思颜并不回头,闷闷地道:“王二哥。男女有别,你拉着我的胳膊做什么?”

王毅兴的手握着她的胳膊,本来没觉得什么,但是一听盛思颜说“男女有别”,顿时好像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击中了他的心。

他的掌心变得越来越热。握着盛思颜的胳膊,像是着了火,烫得惊人。

盛思颜也察觉到王毅兴握着她胳膊的手掌心那里越来越烫,竟是像发高热的病人一样,心里一愣,难道她想错了?难道王二哥这会子话少了,不是因为不待见她。而是因为生病了?

这样一想,盛思颜又着急了,她踮起脚,伸着另一只胳膊,要去试探王毅兴的额头,看看他有没有发烧。

王毅兴却下意识也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了盛思颜的另一支胳膊。

时间一刹那像是停滞了一样。

两人站在林间小路上,太阳透过纷繁的树叶投下斑驳的光斑,映在林间树下,还有两人身上,给两人镀上一道金色的光环。

盛思颜的大丫鬟木槿远远地看见这两人执手对视。忍不住抿嘴轻笑,一边在这边守着路口,不许人再走过去。

没过多久,树林的枝桠突然无风自动,唰地一声脆响,打破了林间的沉寂。

盛思颜最先醒过神,将自己的胳膊挣脱了,用手揉着被王毅兴抓过的胳膊,闷闷地道:“王二哥,你的手劲太重了。”

王毅兴醒悟过来,两只手缓缓放下,垂在身边,竟然有酸软无力的感觉。刚才只是握了握盛思颜的胳臂,到现在都觉得手里满是绵软的触感,如温腻滑软的凝脂,软软地,香香地。

他又看了她一眼,见她身子细弱,比先瘦了很多,但可能是骨架小,还是挺有肉的,深藏不露,光那小胳膊上,让人握上去就如握绵软。

王毅兴心里一荡,脑子里热烘烘的,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破壳而出了。

又有些茫然,就是她了吗?这就是二皇子说的心里有人的感觉吗?

以前对盛思颜,他一直觉得跟是他的责任一样,他对她好,因为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

王氏和盛七爷看中他,想让他做女婿,他也欢喜得很。

能一辈子照顾盛思颜,跟她在一起,想想就是令人高兴的事。

但是那种高兴,跟他现在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现在的他,一想到盛思颜如果会嫁给别人,立刻就觉得心如刀绞。

可是这个小姑娘,比他整整小了十岁啊……

王毅兴有些脸红,暗骂自己怎地对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姑娘起了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纵然是要娶她,将她一辈子留在身边,也当堂堂正正依礼而行,像刚才那种心里一荡的感觉,真是想都不该想,实在是太唐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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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偏心 (三更求粉红!)

盛思颜看着王毅兴呆呆的样子,十分惊讶。、ybdu、

在她印象里,王二哥一直是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

但是现在她看见王二哥居然脸红了……

盛思颜有些困惑地歪着头看他。

目光清澈如水。

王毅兴别过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很疼吗?是我的错,不知轻重,以后不会了。”他歉意地道,伸出手想帮她揉揉握疼她的地方,但是想到刚才正是自己的手将她弄疼的,又讪讪地缩了回去。

这般复杂辗转的心情,在这晴朗的初夏正午,如同水晶一样,透明地摆在盛思颜面前。

盛思颜也察觉到什么,有些慌乱,但是也觉得有趣。

偏了头看着王毅兴,唇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王二哥,你怎么了?”她故意问道,唇角翘得高高的,如同一支嫣红的菱角。

王毅兴终于找回自己的理智,伸出手,想探触盛思颜的额头,但是快到的时候,又觉得不妥,换了个方向,将她前额几缕细碎的散发拨开了,露出她光洁莹润的额头。

“……思颜。”他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

“……思颜。”他又叫了一声。

盛思颜跟着脸红,在正午的蓝天下,她的笑容比皎洁的阳光还要夺目。

王二哥一直是个好人,而且是对她很好的人。

从小看着她长大,他们对彼此都知根知底。

更重要的是。盛思颜现在知道。王二哥心里也是有她的。

不再是以前那像兄妹一样纯粹的感情。

而是开始夹杂了男女之情。

这样的王二哥。才能让她放心托付终身。

她可不想嫁了王二哥许多年之后,然后有一天,王二哥突然发现对她只是责任、照顾,只是兄妹之情,又有另外的女子来到王二哥身边,让他老房子着了火,又发现了“真爱”……

她的终身大事,会听爹娘的安排。但是这种安排里面,如果有着对方对她真心的喜爱,她会嫁得更安心。

婚姻这种事,她前世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身边朋友家人亲戚经历多了,她也悟出点儿门道。

“思颜,我一定会对你好。”王毅兴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

盛思颜想笑,但是又觉得暖暖地,她温言道:“嗯。我信你。那你能答应我,不跟别的女人说话吗?”王毅兴这人性子特别温和。对女人说话总是那样彬彬有礼的态度,很容易让别的女人想入非非,以为他对她们有意思。

就算是谦谦君子,也得学会对别的女人说“不”。

王毅兴却很愕然,“一句话都不说?如果是你娘问我话呢?”

一听这话,盛思颜简直想跪了……

大哥,要不要这样钻牛角尖?你难道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些女人吗?

比如,牛小叶……还有,盛宁芳!

盛思颜咳嗽一声,“嗯,应该说,不理会那些别有用心的女人。”

这样说,王毅兴倒是听明白了。

他想起自己刚才对盛宁芳的态度,难道让她不舒服了?

自己也没有做什么啊?就说了几句话而已……

真是个小醋坛子!

但是却醋得让他熏熏然,陶陶然。

“我有分寸的。”王毅兴背起手,跟盛思颜一起继续往前走。

“你有分寸,我怕别人没有分寸。”盛思颜轻声细语地道,“比如刚才……”

王毅兴想了想,觉得盛思颜说得也有道理。

毕竟他不坚定一点,遇到盛宁芳那样的人,是很容易蹬鼻子上脸的。

“我会注意。”他又保证了一句。

好吧,一步一步来。

盛思颜点点头,见好就收,没有逼着王毅兴马上答应。

两人一直走到小路的尽头。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是一弯活水,从外面的小河通过一个水闸流进来。

水边有一个八角亭。

登上那里的八角亭,两人坐在那里说话。

凉风带着水汽吹到亭子里,撞得亭子八个角上挂着的风铃叮当响个不停。

盛思颜和王毅兴对面而坐。

王毅兴对着池水,盛思颜却是面对着他们过来的那条林间小道。

没过多久,在他们过来的林间小道上,有红影一闪,像是有只红色的大鸟在林间一闪而过,正好落入盛思颜眼里。

盛思颜眯了眯眼,心神不宁地看过去,那红色“大鸟”的样子,看着有些眼熟呢……

……

这边盛宁柏拉了盛宁芳去找瞿大娘说话,却扑了个空。

盛宁芳被一路拉回来那么远,也懒得再回去了,啐了盛宁柏一口,回了自己的绿玉馆歪了下来,满脑子都是王毅兴俊朗温润的样子,便暗自盘算起来。

瞿大娘这时坐在王氏的房里,正跟她谈着盛宁芳的婚事。

“……盛夫人,宁芳这丫头还是她小时候我见过几次,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福气,居然能做盛国公府的姑娘。”瞿大娘很是趋奉王氏。

王氏淡笑道:“是她的福气,也是你们家的福气。”

瞿大娘一听这话,就知道有戏了,暗忖如果娶了盛宁芳做儿媳妇,她就真正跟盛国公府联了姻,他们涂家,可就真正抖起来了。

涂氏她爹那一房的人前几年突然染了重病,没几天就都死光了。

如今这门亲戚,可便宜了他们这些涂氏旁支。

瞿大娘很是欢喜,打点精神说道:“盛夫人,您真的愿意把宁芳给我做媳妇?”又道:“您既然把我找了来,我家的底细您向来也知道了。我家男人早年伤了腿。一直做不了重活。家里就靠三个儿子撑着。如今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已经成亲。只有小三子。他今年十六,比宁芳大四岁。”

这些情况,王氏当然早就知道了。而且是挑中瞿大娘家有适龄的儿子,才请她过来的。

“这些我当然知道。你家老三的庚帖带来了吗?如果带了,我们可以拿去请高僧合一下八字。如果八字相合,这门亲还是做得的。”王氏笑着说道,一边把盛宁芳的庚帖也拿了出来

瞿大娘大喜过望。

连庚帖都拿出来了,这门亲一定是妥妥的!

瞿大娘也是早有准备。将自家三儿子的庚帖也拿了出来,犹豫着问道:“您家国公爷,也同意吗?”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嫡母将庶女低嫁,大半是看这个女儿不顺眼,这一点,瞿大娘是懂的。

但是只要嫁了,这门亲戚就是板上钉钉的。

王氏不可能嫁了盛宁芳,就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瞿大娘知道,她只要将盛宁芳拿捏住了,王氏还要感谢她呢!好处肯定少不了!

作为婆母。要拿捏儿媳妇,简直是分分钟的事。

瞿大娘盼着这门亲事成功的心情。比王氏强多了。

王氏将盛宁芳嫁得远远的,就是想眼不见为净。

而且瞿大娘贫穷偏远,瞿大娘这个人又极为精明。

只要盛宁芳嫁了,这辈子就要好好伺候这个婆母了。

王氏作为嫡母,要拿捏盛宁芳一个庶女,也是分分钟的事。

只可惜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盛宁芳嫡庶的规矩。

“我们老爷当然是乐见其成的。你们家,还是我们一起挑的。”王氏笑着将瞿大娘三儿子的庚帖收了起来,命人拿去合八字。

到了晚间,两张庚帖就送回来了,说是上上大吉,天作之合。

瞿大娘更加欢喜,很快跟王氏交换了信物,就将盛宁芳的终身大事定了下来。

定了之后,王氏特意带着盛七爷去盛宁芳的绿玉馆,对她笑着道:“二姑娘,与你道喜了。”

“什么喜?”盛宁芳一边命丫鬟看座,一边狐疑问道。

盛七爷咳嗽一声,道:“是这样的,为父给你挑了一门亲事。”

“是谁?”盛宁芳更加疑惑。难道是状元爷?可是……那不是大姊看上的吗?难道爹会说给自己?!

王氏冷眼看着盛宁芳脸色变幻,淡淡地道:“你爹给你挑的,是你姨娘家的亲戚,亲上加亲,不是正好?”

“亲戚?”盛宁芳更加疑惑,“谁啊?”

“就是瞿大娘的三公子。”王氏笑着弹了弹指甲,将手里的茶杯放下,一口都没有喝。

盛宁芳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说笑吧?我是国公府的姑娘,怎么可能嫁给这种人家?”然后哭丧着脸,对她爹盛七爷道:“爹,您忍心把我嫁给这种人家吗?那瞿大娘,衣服上还打着补丁呢!”

“住口!”盛七爷十分恼怒,“穷怎么了?你爹我当初也穷过!你居然敢嫌贫爱富!”

“可是……”盛宁芳跺了跺脚,觉得极不公平,捂着脸哭道:“大姊为何就能嫁状元郎,我却要嫁给穷家小户?!你们偏心!你们太偏心了!”

今日王毅兴温和地与她说话,终于让她觉得自己能够和盛思颜平起平坐了,也暗暗存了要跟她一争长短的心思。

谁知没想到就半天时间,她的美梦就碎成一片片了。

这叫她怎么接受得了!

“我不嫁!如果你们再逼我,我……我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盛宁芳跺着脚,泪流满面说道。

盛七爷有一丝不忍,到底是他的亲骨肉。他看了看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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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129章 断路 (4K,含see_an仙葩缘3+)

说起来盛宁芳也是被她生母涂氏给害了。若不是涂氏自身不正,盛宁芳也不会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其实盛七爷这个人不像别的世家大族里长大的男人有那么强烈的嫡庶观念。

因他从小在庙里长大,还俗之后,盛家已经被杀光了,他和王氏一直在颠沛流离之中。

这样一个男人,如今承继了盛家国公爷的爵位,盛宁芳只要乖一点,顺从一些,盛七爷绝对不会如同现在这样。

要知道盛七爷一开始的时候,可是想着要自己的嫡出和庶出的孩子之间一碗水端平的。

可惜涂氏一直心有不甘,做梦都想着要将王氏拉下马,让自己坐上正室的位置,结果触动了盛七爷的逆鳞,被王氏不动声色地收拾了。

更重要的是,王氏放任涂氏、盛宁芳和盛宁松几个人在盛七爷面前蹦跶,让盛七爷自己都受不了他们不合时宜的举止和为人处事,这才让盛七爷慢慢建立起嫡庶的观念。

盛宁芳哭哭啼啼地闹腾,可以让盛七爷一时心软,但是却不能动摇王氏的决心。

“做姑子也行。做姑子的话,我明儿就找人给你剃度。如果等着嫁人的话,还可以在家里待三年,十五再出嫁。至于瞿大娘家,你嫁过去,我自然会多多陪送,补贴他们家的,绝对不会让你没饭吃。”王氏不为所动,垂眸淡淡地说道。

当初盛宁芳不断向盛思颜挑衅,甚至企图害王氏和王氏肚子里的孩子的时候,就注定了她这辈子不会有出人头地的时候,因为王氏不允许她有这种机会。

坏事做完就希望别人忘了,有好事就希望人想起她,有没有这么好的事?

自家又不是开慈善堂普度众生地……

王氏极是鄙夷那些不能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的人。

既然都跟嫡母对着干了,就不如硬气到底,现在还想着跟嫡长女比待遇,真是不要想得太美了,以为自己有免死金牌呢!

“是啦,我们将你嫁出去,确实会陪送的。瞿家再穷,吃饭还是没问题的,我们是挑了又挑,不会有错的。”盛七爷听王氏说得也有道理,便改口劝盛宁芳。

盛宁芳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王氏真的要让她做姑子,忙擦了眼泪,低声道:“你们就是欺负我是没娘的孩子。我娘以前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真是一点都没错……”

盛七爷听了,只气得连手都抖起来了,站起来指着她的脑袋道:“你说得什么话?!谁是后爹?谁是后娘?你生母是我几两银子买来的,还把自己当正头娘子了!”

盛宁芳被盛七爷愤怒的眼神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醒悟到刚才自己的确说错了,忙慌慌张张地道:“我……我说错了,爹别生气……”

她现在唯一依靠的,就是这个爹了。如果把他得罪狠了,嫡母还不知要怎么挫磨她呢……

头一次,盛宁芳感到深深的恐惧,她的膝盖一软,给盛七爷和王氏跪了下来,哆哆嗦嗦地道:“母亲、爹,是我刚才说错话了……”

这也算是认错了。

王氏轻叹一声,劝盛七爷,“老爷,您先出去吧。我来劝劝她。”

“劝什么劝!要做姑子,我现在就成全她!——来人!去把七苦庵的师太叫来,给她剃度!”盛七爷怒不可遏地对外吩咐了一声。

王氏忙道:“先别急!老爷在气头上呢!”

外面的下人先应了一声,然后等到王氏发话了,又应了一声。

盛七爷不想再纠缠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哼了一声,终于拂袖而去。

盛宁芳一下子软倒在地上,泪流不止。

王氏看着她,淡淡地道:“你好好想想。若是执意要出家,过两天就给你剃度。不过尼姑庵里的日子可不好过,每天白菜豆腐萝卜就是好的了,你过得惯那样的日子吗?”

盛宁芳哭得更厉害,摇头道:“我不出家,也不要嫁人……我不要嫁人!”

她本想服个软,向王氏求情,但是不知怎地,她就是开不了这个口,眼睁睁看着王氏站起来,珠光蓝的百褶裙摇摇曳曳从她脚面扫过,走了出去,消失在月洞门前。

盛宁芳哭得累了,抱着双膝靠在墙脚坐着,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直挥之不去的,居然是嫡母王氏走路的样子!

那裙子上压的噤步纹风不动,裙子更是波澜不惊,正是教养嬷嬷说过的“笑不露齿、行不动裙”的大家风范。

这样的嫡母,是她生母涂氏完全比不上的。

但是姨娘为什么说盛思颜不算是嫡长女呢?还说不如盛宁芳他们的出身……

盛宁芳闹腾了一场,终于累了,靠在墙脚睡过去。

她的丫鬟悄悄走进来,把她抬到床上去睡。

第二天是宫里的庆功宴。

如果盛宁芳没有闹这一场,她还是有机会进宫一趟的。

但是王氏如今见她死不悔改,是断断不能再让她抛头露面的,便跟盛七爷商议了,不带她进宫,也不带小枸杞进宫。因为小枸杞太小了,在宫里不好照应。

盛宁芳当然是被拘在她的绿玉馆反省,连大门都不能出,也不用担心她会去找小枸杞生事。

盛国公府带进宫的孩子,就只有盛思颜和盛宁柏。

盛宁柏是头一次进宫,激动得不得了。

王氏知道盛七爷是个散漫的性子,有些事情恐照应不到,便专门使人叫了盛宁柏进来,对他细细说了进宫的事宜。

盛宁柏听得很仔细,暗自记下,等王氏说完,又拣要紧的地方重复了一遍,问嫡母他有没有记错。

王氏夸了他一番,让他去找盛思颜。

盛宁柏才十岁,还可以跟着王氏和盛思颜进内宫。

等他走了,王氏对自己的两个大丫鬟感慨道:“同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天壤地别的两个人,真是不知道怎么生出来的。”

王氏的大丫鬟玉桂笑道:“二公子说话行事都像国公爷,大公子和二姑娘都不像。”

大公子盛宁松和二姑娘盛宁芳是同胞兄妹,一样的固执,一样的心思。

王氏摇了摇头,问玉桂:“进宫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一会儿就要走了。”

“都好了。”玉桂屈膝行礼,“已经送到车上去了。”

王氏想了想,“去看看大姑娘那边怎样了。让木槿和薏仁跟着大姑娘进宫,豆蔻在家里给大姑娘看家。另外,把宁芳的事,跟大姑娘说一声,让她心里有个底儿。”

玉桂应了,去盛思颜的卧梅轩传话。

盛思颜正在妆台前坐着,木槿在给她梳头。

“大姑娘今儿别再梳丫鬟了,咱们梳个小如意髻,又好看,又娇俏,还大气。”木槿笑着劝她。

盛思颜抿嘴笑,道:“你是说我以前很小气?”

木槿惶恐,忙摇头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好了,我逗你玩呢!”盛思颜从镜子里做了个鬼脸。

木槿松了一口气,道:“大姑娘说话越来越像夫人了,故意吓奴婢呢。”

“我哪有娘那么厉害!”盛思颜感慨。如果她有王氏的一半,这辈子就受用不尽了。

豆蔻在门口回道:“大姑娘,玉桂姐姐来了。”

“快请进。”盛思颜回头招呼。

笑容如同天边的霞光,照亮了玉桂的双眼。

玉桂笑着走进来,夸道:“大姑娘生得越来越好了。”

“玉桂姐姐谬赞了,是娘让你来找我的吗?是不是有事?”盛思颜指了身旁的杌子,让她坐下。

玉桂斜签着身子坐下了,道:“夫人命奴婢过来看看大姑娘准备得怎样了。”

盛思颜转头看着镜子,微微蹙眉道:“不要打扮得花红柳绿吧?”

木槿正挑了一支红绿相间的簪子往她头上插,闻言顿了顿,道:“大姑娘是不喜欢这支簪子?”

那簪子的簪顶做成寒梅卧雪的形状,红宝镶成五片花瓣,中间的花蕊是细小的金刚石,点缀着几匹稀疏的绿翡翠叶子,簪身是墨绿色的玉石,比叶子的绿要深好几个层次。

既漂亮,又精致,还很贵重,是王氏从娘家拿回来的一盒首饰中的精品,全塞给了她。

盛思颜很喜欢这支簪子,但是觉得跟她今天的衣衫不配。

她穿着嫩黄色珍珠缎琵琶襟半袖,底下是月白色轻纱长袖短襦,豆绿粉的软绸长裙,裙边绣着几支带着浅粉色花苞的梅枝。

木槿挑那只簪子,大概是要给她的裙子呼应搭配。

但是这样一来,颜色就堆得太多太杂了,反而不好看,而且太打眼。

她不想在宫里引人注目。

玉桂抿嘴笑了,道:“不如戴那支金丝钻半月簪吧。颜色素净,但是带闪。”

盛思颜眼前一亮,怕手笑道:“还是玉桂姐姐厉害!那支簪配这个小如意髻可是正好!”

木槿忙把那支寒梅卧雪簪放下了,去妆奁匣子里找出金丝钻半月簪,给盛思颜戴上。

盛思颜对镜一看,满头青丝中只插了一支簪,如一弯明月,卧在发间,有种低调的矜贵和家常的侈靡。

其实比先前的寒梅卧雪簪更打眼,不符合盛思颜想要的不引人瞩目的效果。

可是这种搭配实在天衣无缝了,她竟然舍不得摘下来,讪讪地道:“……就这样吧。”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扇动如小扇子。

木槿和玉桂对视一眼,偷偷笑了笑,又给盛思颜脸上薄薄地上了一层紫茉莉花粉。

盛思颜肤质极为白皙细腻,就是太白了,平日里她又懒怠动弹,看着有些虚弱。

扑上点紫茉莉花粉,气色顿时提了上来,再给双颊轻轻点上玫瑰膏子,用手抹匀了,腮凝新荔,嫩生生的,让人见了恨不得咬一口。

木槿给盛思颜收拾完,将一支靶镜递给玉桂,道:“玉桂姐姐帮我给大姑娘照照后头,看满不满意。我要去给大姑娘看看进宫的东西都备好了没有。”

玉桂点点头,知道木槿这是识趣,主动离开让她们好说话呢。

果然木槿走的时候,把屋里伺候的小丫鬟也都带走了,只留下玉桂和盛思颜两个人。

盛思颜站起来,走到屋里墙角的大穿衣镜前面。

玉桂在后头拿着靶镜,给她照着后头,一边轻声道:“夫人和老爷今儿去了二姑娘的绿玉馆,给她说亲事的事儿。”

盛思颜“哦”了一声,“是定的瞿大娘家吧?”

从瞿大娘突然被王氏和盛七爷接到盛国公府,盛思颜就在琢磨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那天家宴的时候,瞿大娘一直笑眯眯地打量盛宁芳,盛思颜心里已经有了底了。

从那一次盛宁芳在王氏生产的那一天闹事开始,盛思颜就着实厌恶盛宁芳。

她跟她本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却能歹毒到这个程度,连嫡母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都要算计!

从那一天开始,盛思颜就晓得王氏不会让盛宁芳好过。

所以她也没有费心自己去想招儿,只是配合王氏,将盛宁芳禁足,整整关了她一年半。

没想到出来之后,盛宁芳还是不知悔改,居然还对王二哥套近乎。

有这样的姐妹,谁还要仇人呢?

玉桂眼神一闪,笑道:“大姑娘真是聪慧,确实是瞿大娘他们家。”顿了顿,又道:“这是外甥女又嫁回舅舅家了,亲上加亲,夫人挺为二姑娘着想的。”

盛思颜明白了王氏的用意,知道这还是看在了她爹的份上。不然的话,盛宁芳的下场还要更惨……

“……不过,二姑娘不愿意,说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玉桂又悄悄说道。

盛思颜翘了翘嘴角,“那就做去呗,比嫁她出去还少一份嫁妆。”

比王氏说得还直中要害!

玉桂暗自佩服,又悄悄地道:“……王公子那边,夫人说了,已经让他给个话,是不是要请他爹娘上京一趟。”

这就是要开始正式议亲了?

盛思颜有些激动,也有几分惊喜,当然更多的,是觉得有娘真好啊!

这些事情都有爹娘为她出面打理,她只要安安心心到时候做新娘子就行了!

盛思颜两颊的红晕更浓,她小声道:“知道了,多谢玉桂姐姐给我通风报信。”说着,又抓了一把银角子塞到玉桂手里。

玉桂不收,笑嘻嘻地道:“大姑娘快去吃点东西垫一垫,咱们马上就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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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妖姬 (see_an仙葩缘+4)

盛思颜去过宫里,但是时间都不长,这样的大型宫宴,好像还是头一次。

她也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时间给大家吃饱饭,但是王氏的吩咐肯定是没错的。

盛思颜匆匆忙忙给自己塞下几个小小的肉包子,一碗胭脂米海参粥,再加上一碗芝麻糊。

因她最近有些气虚血亏,王氏便命小厨房给她磨芝麻糊吃。

吃完去洗漱,喝漱口茶,再去照镜子,发现那紫茉莉花粉已经严严实实和她的肌肤融在一起,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像她本来的肤色就是这样白里透着粉,亮里透着润。

盛思颜难得对着镜子臭美一番,又觉得有些发花痴一样,忙将镜子匣子摁倒,低头笑了一回。

木槿瞧见了,捂着嘴一笑,出来叫薏仁和她一起跟大姑娘进宫。

豆蔻见不是让她去,很是不高兴,一直黑着脸。

盛思颜从屋里出来,看见豆蔻的脸色,眼珠转了转,道:“豆蔻,你是这屋里的大丫鬟,我们出去了,这屋里的事情都要靠你了。你的担子,可是要比跟我进宫更重呢!”说着,又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是不是你觉得担子太重了?要不,我让木槿留下,你跟我进宫吧?”

一番话说得豆蔻居然热血沸腾了。

这一副重担,大姑娘可是要她担呢!

居然连木槿都不如她!

豆蔻心里的积郁一下子被冲开了,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大姑娘快别这么说,奴婢一定帮大姑娘好好看着屋子,等大姑娘回来,家里的热水和床铺都是现成的!”

“那我就放心了。”盛思颜笑着将手搭在豆蔻肩上,鼓励地拍了拍,就带着木槿和薏仁出去了。

……

神将府门前,此时停了两大队大车。

一队是送白婉公主回西北夷族的,一队是带着神将府众人进宫赴宴的。

周大将军周承宗和礼部的官员,还有两个内侍站在一起。

那两个内侍是太子和太后分别派出来的,代表大夏皇室。

白婉公主虽然是小国公主,也是公主,目前大夏还没有吞并西北夷族的土地,她的身份和大夏皇室公主是对等的。

不过也只是表面上的对等。

事实上很明显,太子和太后都没有拨冗过来亲自相送,就知道她的身份其实不过跟大夏的县主地位差不多。

当然白婉公主也不在乎。

她在神将府门口磨蹭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周怀轩出来。

白婉实在忍不住了,冷着脸问道:“你们威烈将军呢?就不出来送送我?我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周承宗呵呵笑了两声,“犬子只是三品威烈将军,还排不上给白婉公主送行的份儿。再说,今日宫里有庆功宴,他一大早就奉召入宫了。”

白婉咬了咬下唇,颇为幽怨地瞥了一眼神将府的大门楼,恨恨地道:“有本事躲我一辈子!永远也别来见我!”说着,她的右手团成拳头,将虎口处的刺青蝴蝶对着皇宫的方向晃了一晃。

一股普通人闻不到的气息从她的蝴蝶刺青处慢慢飘散开来,借着微风散开。

她的血,对堕民来说,是无上的珍宝,凡是喝过她的血的人,都不能抗拒她的气息!

白婉眯眼一笑,如同祸国妖姬,看得在场的男人无不动容,就连两个内侍都感觉到内心那股不可抑止的蠢蠢欲动之心……

能让太监都动心,这个女人,才是女人中的极致吧?

在众人近乎贪恋的目光中,白婉公主扶着侍女的手上了车。

临坐进去,又看了一眼神将府。

坐进车里之后,又借着跟大夏皇室话别的机会拖延了一顿饭的功夫,居然还没有等到她想等的人。

白婉有些心慌意乱,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只要闻到她的气息,无论天涯海角,那人都应该赶到她身边。

难道不是吗?

他们堕民奉为圭臬的那本书上明明是这样说的!

想到那天周怀轩冷漠地威胁她,不许她再出现在大夏国土上,白婉的眸子缩了缩,却不肯承认自己在惧怕。

周怀轩那天表现出来的气势,根本就不像一个受堕民恩惠,应该把一辈子献给堕民的普通人。

“哼,看你能硬多久!到时候,还不得爬着回来求我们!”白婉终于等得不耐烦了,在心里发狠,同时对着车外面硬邦邦地道:“走吧!时候不早了!”

外面的下人应了一声,扬鞭一甩,赶着车走了。

周承宗、礼部官员,还有那两个内侍躬身相送,然后就赶着进宫参加筵席去了。

同时跟着白婉公主的礼车起程的,还有大夏的军士。他们将护送白婉公主的礼车,直到将她送出大夏国境为止。

侍女走进车里,将一壶茶从车里固定的方桌底下的茶窠里拿出来,给白婉公主斟了一杯,“公主说了半日话了,润润喉吧。”

白婉公主一脸怒气地接过来,抿了一口,喝到水里有股甜丝丝的味道,忍不住怒道:“我不爱喝甜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侍女惶恐地道:“这是大夏太子送的上好的大红袍,不可能是甜的啊!”说着,探头看了一眼。

白婉还要发怒,却一下子脸色变得雪白。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那些本事一点都使不出来了!

她被那茶里那股甜丝丝的东西克制住了!

大夏太子怎会知道这些东西?!——一定是周怀轩在茶里做了手脚!

白婉又气又恨,恨不得从车里瞬间消失,去正在大宴宾客的大夏皇宫里大开杀戒,杀得血流成河才好。

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此时她能感觉到她的气力不断流失,整个人越来越虚弱,很快她就要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婉哀嚎一声,在车里躺了下来。

她知道,这一路,从大夏京城到她出大夏国境的时候,她都不可能动弹了……

……

此时的大夏皇宫乾元殿的宫室里,人头攒动,衣香鬓影。

一个盛大的宫宴正在进行当中。

大殿中央隔了一层半人高的屏风,将大殿隔成东西两边。

东边是男子,西边是女子,以及不到十岁的孩童。

太子在东边为首,太后则在西边为首。

太后的条案两边,一头是皇后,一头是太子妃,使得西面这边比东面还要热闹。

那用来隔断的屏风上镶着半透明的提花丝绢。透过屏风,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对面姹紫嫣红的女子穿梭来去,还有莺歌燕语,绵延不绝。

周、吴、郑、盛四大国公府的人都来了,男宾在屏风东面,分别紧挨着太子左右两边坐下。

然后就是新科进士,六部堂官,还有大夏皇室中人打横相陪。

周老爷子一人坐一张条案。他的三个儿子周承宗、周继宗和周嗣宗共坐一张条案。嫡长孙、三品威烈将军周怀轩和二房的两个堂弟周怀仁、周怀义坐在一起。三房的三个堂弟周怀礼、周怀智、和周怀信坐在一起。

光周家就占了四张条案。

吴家、郑家都各占了四五张条案,唯有盛家,只有盛国公盛七爷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

太子有些不忍,命人去把盛七爷带进宫来的庶子盛宁柏叫了过来,让他陪盛七爷一起坐着,又问盛七爷的嫡长子盛思伯有没有进宫。

盛七爷倒是不在意,笑着答道:“思伯年岁小,恐在宫里失仪,因此让他在家看屋子呢。”

一般孩子五岁以前,都是可以不带进宫的。

太子点点头,命人给盛国公府的嫡长子盛思伯赐了饭菜下去,以示恩宠。

当然,送的都是适合小孩子吃的菜,不是这些筵席上的菜肴。

西面的女眷那边,盛思颜老老实实跟在王氏身边坐着。

这里的宫宴对她们女眷来说,只是形式。

大家喝过三杯酒之后,就要去内宫另开筵席了。

等女眷走了,这些男人们的宴会才会正式开始。

盛思颜学着王氏的样儿,将那酒杯在唇边沾了三下,就算是喝了三杯了。

三杯过后,女眷们便跟着太后起身,往内宫的重华宫去了。

重华宫是一个有宫、有亭、有花园、有画舫、有戏楼、有烟波浩渺池的地方,可以筵饮游乐,是内宫第一奢华有趣的地方。

平时内眷和妃嫔的重大宫宴都是在这里举行的。

女眷们一走,乾元殿的内侍就上前将屏风卸了,重新安排酒席座次,中间的一大块地方空了出来,宫里的歌伎鱼贯而出,在宫殿中央表演歌舞助兴。

先前只有一半地方的时候,很多人家都是三个人一张条案。

现在地方一大,就可以打散开来,一个人一个条案了。

条案上摆着宫里宴客的四热食、四凉盘、四水果,还有四蜜饯,另外一个自斟壶,一个冻石蕉叶杯。

还有两个负责佐酒夹菜的宫女,跪坐在每人的条案左右边上。

这些宫女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对于如何在酒席上伺候男人得心应手。

这一次宫宴,这些宫女打听到周小神将也会出席,为了争抢他身边佐酒的位置,几乎打破头。

上一次宫里宴请神将府将士的时候,太后一直坐在上首,跟太子一起宴客,因此大家都很收敛,也没有叫宫女佐酒助兴。

这一次不同了。

这一次是男人们的筵席,自然有男人们找的乐子。

宫里的这些宫女当然不能如同外面的酒家女一样让他们为所欲为,但是抽空摸个小手,揽揽小腰还是可以的。

周小神将生得那样俊美,很多宫女恨不得倒贴也要跟他亲近一番。

今日拔得头筹给周怀轩佐酒的,就是两个下了大本钱的美貌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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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香饽饽 (4K,含see_an仙葩缘+5)

周怀轩今日没有穿那身大红箭袖蟒袍。

事实上,他昨日下午从外面回来,就阴沉着脸将那件大红箭袖蟒袍脱下来用剑划得七零八碎,命沉香拿去伙房烧了。

然后又命连翘将他所有带红的衣裳都拿去销毁。

沉香和连翘不知周怀轩受了什么刺激,但是也不敢问,主人有命,她们只有听命的份儿。

周怀轩今日进宫,穿得是一件亮蓝紫通花烟雨缎箭袖长袍,外罩着宽袖玄色纱绸罩衫,将那抹刺眼的亮蓝紫压了下来,透着玄色外罩,那抹本来很抢眼的亮蓝紫变得朦胧,像极了沉郁厚实的蓝宝,在漆黑的夜空中闪烁。

他跪坐在条案背后,神情冷峻,长睫低垂,狭长的眼角斜斜往上挑起,直入鬓边。

和上一次一样,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话,甚至觉得看别人一眼都是多余。

太子在上首举杯的时候,周怀轩都没有抬眼,只是端着酒杯印了印嘴角,便放下了。

只这一个动作,跪坐在他左右的两个宫女见了都觉得呼吸不畅了。

一只玉手悄悄伸出,往那酒壶探去,想拎起来给周怀轩斟酒。

周怀轩的眉头越皱越紧,手里的拳头也不知不觉握了起来。

等那只玉手伸过来,周怀轩如同条件反射般一拍面前的条案,一支筷子被拍得飞了起来,往那只玉手的手腕上扎下去。

啊——!

那伸手的宫女惨叫一声,右手以一种奇怪的角度,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一旁伺候的内侍飞快地冲了过来,用手探一探那宫女垂下来的右手,面无表情地道:“手腕断了,下去吧。”说着,头往后一偏,便又上来两个内侍,将那断了手的宫女拖走了。

坐在周怀轩另一边的宫女吓得脸都白了,瑟瑟发抖地伏在地上,不敢再去动手动脚给周怀轩斟酒夹菜。

周怀轩两手撑在条案上,像是极度隐忍,冷冷地说了一个字“滚!”

另一边的宫女便圆润地滚了……

满殿的喧闹当中,周怀轩这边的情形只有少数几个人注意到了。

他爹神将大人周承宗一点都不奇怪,无动于衷地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嘴角若有若无地上翘。

周怀轩的堂弟周怀礼也看见了这一幕。他摇摇头,叫了个内侍过来,吩咐道:“找个太医给那宫女把手腕接上吧。”

那内侍忙道:“周四公子放心,已经有太医去料理了。”

周怀礼点点头,伸手将一个装满银子的荷包塞到那内侍手里,“拿去给那姑娘吧,不能当差了,想必手头有些紧,希望能帮她解燃眉之急。”

那内侍愕然,“四公子,这事跟您没关系。”又不是周四公子伤的人……

周怀礼淡笑着道:“都是一家人,他的错,就是我们的错。你们多担待。我大哥刚从西北回来,还有些草木皆兵。在家就是这个样子,谁都不能近他三尺之地。你们,还是小心些……”

那内侍被周怀礼关切的话语都要感动哭了,抹了抹眼角道:“承四公子的情,小的多谢四公子。”一边说,一边下去照应那宫女去了。

坐在周怀礼身边佐酒的一个宫女满含仰慕地道:“还是四公子待人和善。”

另一个宫女撇了撇嘴,道:“刚刚抬下去的秋云把所有私房钱都搭上了,只为分到周小将军身边,结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哦?还有这回事?”周怀礼似乎十分感兴趣。

他自小就是跟着伯父神将大人周承宗长大的,本来是神将府心照不宣的继承人,也跟着伯父出征过几次,却没想到大哥周怀礼还有病愈归来的一天,而且在西北战场上闯下偌大的名头,实在是让他们神将府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谁能相信,当年这个病弱了十多年的“药罐子”,也有今天?!

周怀礼一边微笑着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一边听着身边的宫女说着她们先前是如何仰慕周小将军,如今却是着实被吓坏了。

他满大殿里看了一眼,见太子也在侧头听宫里的内侍总管说话,一面说,一面不断地往周怀轩那个方向看,大概是在说刚才的事。

就算那宫女有错,但是在这个场合,她代表着太子的脸面。

大哥二话不说,就断了她的手腕,实在是一巴掌打在太子脸上。

不过好像太子也不是十分在意,倒是笑了笑,还挺欣赏的样子,并且又让内侍给周怀轩桌上赐下一坛上好的流云酿。

只是那去送酒的内侍战战兢兢,将那坛酒一放在周怀轩的条案上,就如兔子一样往后缩得远远地,生怕再触周怀轩的霉头。

那股吓得面无人色的样子,连周怀礼见了都想笑。

他笑着摇摇头,又把目光投向大殿的另一边。

另一边坐着今年的新科进士。

状元、榜眼和探花坐在最前面,跟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几乎是平起平坐的位置。

这些人,以后会是六部的堂官主力,确实身份不一般。

状元王毅兴,文质彬彬,玉树临风,听说出身很差,但是那满身的气派,却不输任何一个世家子弟,想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别有一番气质。

对身边佐酒的宫女也是有说有笑,并没有像周怀轩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榜眼陈世乐,貌不惊人,但是极沉稳,如同地上的大石头,极端守礼。身边的宫女给他斟一次酒,他就要微微躬身谢一次,搞得两个佐酒的宫女都不好意思继续斟下去。

探花章茂言,是最年轻的进士,年少气盛,意气风发,生得浓眉大眼,样貌不凡,身材高大,很有生气。

但是对他身边佐酒的宫女非常拘束,像是不知道该怎样应付才好。

两个宫女看出来了,故意逗他,让他叫“姐姐”,不然不给他斟酒……

这章茂言,还真是个书呆子。

周怀礼笑着想了想,拎着酒壶起身,来到新科探花章茂言的桌前,道:“章探花大登科当然是可喜可贺,不知何时小登科?”

大登科是中进士,小登科就是成亲了。

章茂言在春闱之前就跟郑国公府的郑玉儿定亲了,只等他春闱之后就会成亲。

章茂言脸更红,站起来喃喃说不出话来。

周怀礼笑道:“章探花不必不好意思。玉儿是我表妹的表妹,我是你以后的表哥。”

旁边的内侍跟过来,对章茂言介绍道:“这是神将府的周四公子。”

周怀礼的娘亲吴云姬,正是吴国公府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的嫡幼女,嫁的是神将府周老爷子的嫡幼子,完完全全的门当户对。

吴云姬的娘家大嫂,正是出自郑国公府的郑大奶奶郑素馨。

四大国公府这么多年,彼此辗转有亲,说是亲戚都行。

章茂言家里也是大户人家,不然也不会当初就被郑家人看中,选为东床快婿。

他对这些绕来绕去的亲戚关系一点都不陌生,闻言放松了许多,举杯道:“那我就敬表哥一杯!”说着,跟周怀礼一饮而尽。

周怀礼笑着在他这边的条案后头坐下,跟他说话。

大殿的另一边,周怀轩默默地径直拎起酒壶,往嘴里一饮而尽。

放下酒壶,他白皙的脸上多了两起酒后的红晕。

周怀轩招了招手。

身后的内侍佝偻着腰小步趋了过来,结结巴巴地问:“威烈将军有何吩咐?”

周怀轩打了个手势,指了指上首的太子。

这是想出去透气的意思。

那内侍躬身一礼,“您等着,小的去问一问太子殿下。”

太子在上首听了那内侍的传话,点头道:“送他去御花园醒醒酒。”又道:“小心看着。”

那内侍应了,过来对周怀轩道:“威烈将军,太子殿下说您可以去御花园走走。”

周怀轩撑起身子站起来,一撂袍袖,绕到廊柱后方,从旁边的侧道走出去了。

两个内侍和两个宫女忙跟了上去。

宫里的御花园很大,中间有一道一人高爬满紫藤的花墙,将御花园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墙上有一个隐蔽的小门,平时都是紧闭的,不会轻易放人出入。

外宫的御花园就是内侍要带周怀轩去醒酒的地方。

内宫的御花园那部分是跟重华宫的花园子接在一起,花间有小路蜿蜒相通。

周怀轩出了乾元殿,才觉得胸口那股被大殿里的浊气熏得作呕的郁闷渐渐消散了。

他漫无目的在御花园里走着,看着满园*光正好,担着花锄的绾花宫女不时在花间小道上来来往往,他视若无睹,往花径深处行去。

……

重华宫里,太后带着各位女眷重新排了座次,又命人上了新的酒菜和瓜果,一边说笑,一边歪在上首的凤榻上看戏台上新排的小戏。

从乾元殿就一直在默默打量王氏和盛思颜的一位贵妇终于有机会说话了,她现在的位置和王氏的条案紧挨着,说话的时候,只要微微斜侧着身子就可以了。

她用手边的团扇挡着脸,笑着对王氏道:“久闻盛国公夫人大名,今儿才得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王氏笑了笑,微微欠身道:“昌远侯夫人,幸会幸会。”

盛思颜在旁边眸光一闪,暗道原来这就是太后的娘家大嫂。

昌远侯文贤昌是太后娘娘的嫡亲大哥,是负责拱卫京畿之责的御林军首领,二品辅国大将军,只比周承宗这个神将府大将军低一级而已。

昌远侯夫人谢氏笑着道:“看来咱们是神交已久了。”说完又问王氏,“那位是不是令媛?”

王氏回头看了盛思颜一眼,笑道:“还不快与昌远侯夫人行礼?”

盛思颜笑着上前福了一福,“思颜见过昌远侯夫人。”

亭亭玉立,语笑嫣然,头上只插着一支金丝钻半月簪,竟是要把整个大殿里的女眷都要压下去了。

这样的女子,自家的孙女儿真是很难比得过……

而且盛思颜虽然美貌无匹,但是她的美如同温玉,让人看着很舒服,不是咄咄逼人的那种美。

有些太美的女人,比如白婉公主,让男人见了压力顿生,有胆子亲近她的人不多。

而盛思颜没有白婉那样的美绝尘寰,但是她这种没有威胁性的美,其实对男人的吸引力更大,愿意前赴后继、认为自己有机会的男人会更多。

她的追求者,大概注定会很多了。

昌远侯夫人有些惋惜地看了盛思颜一眼,赞叹道:“令媛这样美貌,你们可是不用操心她的终身大事了。”

盛思颜垂下长睫,笑了笑,往后退一步,回到王氏身后坐下。

王氏跟谢氏拉家常,“哪有您说得这么好?她小孩子家家的,被我们养得太娇了,哪有您家的姑娘那样大气漂亮?”

文家的姑娘今儿来了三个,都是跟昌远侯夫人谢氏坐在一起。

领头的姑娘看上去比盛思颜大一两岁的样子,生得像太后,也极为美貌,就是因为年纪轻,看着盛思颜的样子,有些淡淡的挑衅。

谢氏也不绕圈子,笑着道:“前天我们宴请新科状元、榜眼和探花,才知道今年三个香饽饽儿,有两个已经是有主儿的了。”

榜眼陈世乐早已成亲,孩子都好几个了。

探花章茂言在春闱之前就跟郑国公家的姑娘定了亲。

那就只剩下状元王毅兴了。

王氏想到昨天他们请王毅兴吃饭的时候,他竟然一点都没有跟他们说去过昌远侯府的事,心里有些不快。

但是转而一想,王毅兴不提也是应该的。提了反而像是要在他们面前自抬身价一样,何必呢?——还是不提更好。

王氏知道现在不是藏拙的时候,便笑着点头道:“正是呢。昨儿我们单请了新科状元。两三年前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再次重逢,更胜从前。”

“哦?你们以前就认识?”谢氏眼眸一闪,想探听更多的消息。

“认得。”王氏含含糊糊地道,让谢氏以为他们是两三年前才认得的。

“那孩子可真不错。生得好,还特别有学问,有出息。我们侯爷对他赞不绝口。”谢氏笑着说道,又指了指自己的大孙女,“她是太后娘娘的心肝宝贝,是断断不肯委屈她的。”

这是既拿昌远侯,又拿太后来压他们盛家了。

王氏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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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不争 (猪头的520灵宠缘+1)

王氏想得很清楚。

他们家跟王毅兴的婚事成与不成,不在盛家,而在王毅兴身上。

她先前已经把自家跟王毅兴的渊源对昌远侯夫人说清楚了。

如果昌远侯府还要摆出不屈不挠的样儿跟他们争女婿,王氏是不会奉陪的。

要是传出来两府上争婿的消息,没面子的会是他们两家的姑娘,白白抬了王毅兴的身价。

这种踩着自家姑娘的脸,为别的男人抬轿子的行径,王氏绝对是不屑为之的。

再说王氏并不想跟昌远侯府上闹得不可可交。

“昌远侯夫人说得好。你们家既有太后娘娘撑腰,又有拱卫京畿的昌远侯辅国将军大人,这样的人家,找什么样的女婿找不到呢?若是让别人知道昌远侯府跟我们盛国公府因王状元生了隔膜,这个名声,我可担不起。不仅我担不起,我们家姑娘,你们家姑娘,都担不起,你说是吧?”

王氏似笑非笑地提醒昌远侯夫人,不要为了争一时之气,坏了自家姑娘的名声。

两个功勋之家争着抢着要一个男子做女婿,这名声传出去,他们两家姑娘的名声还能听吗?

昌远侯夫人警醒过来,暗道这盛国公夫人确实有两把刷子,就这么点功夫,就四两拨千斤地将他们自己摘开了,甚至表示,如果他们要争,他们是不会奉陪的……

一看盛国公府这样滑不留手,并没有表示一定要争王状元为婿,昌远侯夫人倒是踌躇起来。

想了想,昌远侯夫人回头让自己家的姑娘给王氏见礼,因说道:“这是大姑娘宜室,二姑娘宜家,三姑娘宜顺,四姑娘宜从。”

四个年纪参差不齐的姑娘一起给王氏见礼。

王氏笑着点头,一个一个夸过去。就差没把她们夸到天上去了。

这四个姑娘对盛思颜的敌意果然小了很多。

盛思颜却在旁边听得满头黑线。

听听这昌远侯府文家四位姑娘的名字,宜室宜家顺从……

再看看在宫里运筹帷幄,执掌大夏皇朝快二十年的太后娘娘,这太后娘家的姑娘真是跟她们姑母不是一个路子啊!

昌远侯府的姑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王氏低头抿了一口果酒,暗暗好笑。

果然是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么?

倒也正好,她要趁着这个机会,好生看看王毅兴要如何应付这些“桃花运”。

如果应付得好,她自然会放心将盛思颜嫁给他。

如果应付得不好,拖泥带水含含糊糊,哼,咱们家思颜又不是没人嫁了,何必将来去受这数不尽的零碎气呢……

王氏深知他们家思颜的性子很是绵软。又不懂如何调教督促男人,更不是那种长袖善舞的能干人,可以主动将男人的那些“桃花运”挡在外头,所以只有为她多操些心了。

王毅兴的性子,王氏不是不了解。但是她更知道,王毅兴是个要做大事的人。

而做大事的人,最需要就是妥协。

不妥协的人,不能成大事。

她想看看,王毅兴在这件事上,是如何拿主意的。

盛思颜坐在王氏后头,听着王氏跟昌远侯夫人说话。心里也在暗自琢磨。

听昌远侯夫人说话的口气,他们也看上了王二哥?

总有几道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地往她这边晃来晃去,像要把她看个透彻。

盛思颜抬头,顺着目光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那几个来不及收回目光的姑娘。

有昌远侯府,也就是太后娘家的姑娘。也有另外几家功勋世家,以及六部尚书家的姑娘。

大部分目光都是好奇,只有少部分有些忿忿不平之意。

盛思颜又看了看四大国公府家的姑娘。

郑玉儿和郑月儿两人头碰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一边说。一边掩袖而笑。

吴国公府的重瞳之女吴婵娟端坐在她娘亲郑大奶奶身边,无精打采的样子,让盛思颜有些吃惊。盛思颜定定地看了吴婵娟一会儿,才看向她们旁边吴家二房的吴婵莹,以及吴家三房的吴婵颖。

吴婵莹已经十七岁,去年定的亲,明年就要出嫁,比大家都沉稳,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吴婵颖才十三岁,是吴国公庶幼子的嫡女,很少出来见人。这一次能跟出来,大概也是她到年龄要说亲了,所以带出来见见世面。

神将府周家则只来了一个姑娘,便是神将大人周承宗的庶次女周雁丽。周家的另外两个姑娘都早已出嫁了。

这几个姑娘是盛思颜平日里熟悉的,没有像看稀奇一样看着她。

见她看过来,这些姑娘都冲她抿嘴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盛思颜也回以一笑,举杯做了做样子。

铿铿蹡蹡!

对面戏台上锣鼓声渐起,那些夫人、老夫人们都被戏台上的小戏吸引了。

盛思颜这样的小姑娘却不爱听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

她们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有些坐不住了。

吃过两道菜,昌远侯府上的大姑娘文宜室跟她祖母昌远侯夫人低声说了两句话。

昌远侯夫人踌躇半晌,还是点头道:“你去问问你姑祖母。若是她同意就行。”

文宜室又去见太后。

她是太后最疼的娘家侄孙女,经常在安和宫出入,很得宠爱。

“太后娘娘,我们想出去走走行不行?这里的戏台吵死了。”文宜室对太后撒娇道。

太后对这个肖似她年轻时候的侄孙女特别疼爱,也喜欢她这样熟不拘礼的样子。

“我就知道我们老婆子看的东西,你们年轻姑娘不喜欢。”太后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文宜室忙笑着道:“太后说哪里话?您可是忘了那天西北白婉公主见了太后娘娘,还问您是不是我的姐姐……”

那天白婉确实是这样问的,把太后喜得连赏了她好多东西。

以太后的年纪,岁月似乎把她遗忘了,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和她的大嫂昌远侯夫人站在一起,她们简直像差了两辈的人。

太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轻轻推了文宜室一把。“你这张小嘴真是会说话。”一边往大殿里看了一眼,叫了姚女官过来吩咐道:“去问问那些姑娘们,哪些愿意跟宜室这丫头出去逛的,都跟她出去吧。哀家也不拘着你们这些小姑娘了。再说你们出去了。你们的长辈还能自在些说话。”

大夏人家里筵客,一般小姑娘都是另外开席,不跟那些成了亲的媳妇、夫人、老夫人们在一起坐席。

不过大夏皇宫里没有公主,没人单独招待她们,再加上在夏明帝得病的这二十多年,大夏皇宫里极少有这样大型的宴饮活动,因此没人想到要给小姑娘们另设一宫。

今天既然昌远侯家的姑娘提出来了,太后觉得让她们另外待着更好。

又吩咐姚女官,“就在御花园那边的飞来亭给姑娘们另摆酒席吧。那边的飞来亭够大,又建在小山上。高处阔朗,近处还有瀑布,是个游乐的好去处。”

姚女官忙赞好,“太后挑的好地方!臣下马上就让她们去安席。”说着,一边吩咐宫女内侍赶紧去飞来亭布置酒席。一边自己下了台阶,命人去挨个问那些姑娘,愿不愿意跟着文大姑娘出去。

听说有别的好去处,那些姑娘小子竟是一哄而起,全跟着出去了。

姑娘都是没有成亲的姑娘,小子是十岁以下的男孩。

盛思颜跟郑玉儿、郑月儿做伴,一起往外走。

吴婵娟闷闷不乐地跟在她们后头。一抬头看见周家的庶女周雁丽在她旁边走,立时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周三姑娘,好久不见了。”

周雁丽是神将大人的妾室所出的庶次女,不怎么喜欢说话。

见吴婵娟这样亲热,周雁丽受宠若惊地道:“吴二姑娘这边走。”将主路让开给吴婵娟走。自己走在旁边的小路上。

那小路上都是草,草上还有点点滴滴的水珠,不知道是早上还没有干的露水,还是宫人们洒的水,却把周雁丽的裙子底边都润湿了。

吴婵娟过意不去。将她拉过来道:“别走那边,看你的裙子都湿了。”

周雁丽腼腆地笑道:“没事,回去烤一烤就好了。”

吴国公府的另外两个姑娘吴婵莹和吴婵颖走在吴婵娟和周雁丽后头,吴婵颖有些怯生生地,都是吴婵莹照顾她。

盛思颜和郑玉儿、郑月儿交好,跟她们说起自家的小刺猬阿财,说得眉飞色舞,高兴处三个人忍不住拊掌轻笑,娇嫩清脆的声音飞过那道爬满紫藤的隔墙,传到墙外小山上背手而立的周怀轩耳朵里。

虽然那声音并不大,可是却能从万千声音中脱颖而出,将将跳入他的耳朵里。

周怀轩在这里站了一会儿,本是想下去的,可是听到那声音,他的脚就不听使唤,自发一转,走到小山的树林丛中,将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

他站得高,一眼就对面墙里二十来个姑娘小子中,有个穿嫩黄色衫子的姑娘,正是盛思颜。

周怀轩站在树后,紧紧地盯着她,眉头微微蹙起,一手撑在树干上,一手垂在身边,不由自主握成拳头,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连手背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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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曼陀罗 (双更合一求粉红)

盛思颜笑了一回,突然觉得后颈上汗毛直竖,好像是被谁盯上的感觉,她抬头四下看了看,却没有看见有人在看着她,真是好生奇怪。

“你怎么啦?”郑玉儿见盛思颜东张西望,好奇地问了一声。

盛思颜摇摇头,觉得多半是自己感觉错了。

“没事。”盛思颜笑着拉起郑玉儿的手,一起往飞来亭那边走过去。

昌远侯府文家的几位姑娘走在最前面。

那个最小的四姑娘文宜从一边回头看着盛思颜,一边还不时瞥一眼离她们不远的吏部尚书家的大姑娘李栀娘。

李栀娘板着脸跟刑部尚书家的姑娘走在一起,和吴婵娟一样,她也很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为了她的亲事,她娘操碎了心,却一直从太子那里得不到一个准话。

李栀娘自己倒无所谓,但是这种被人看轻的感觉却很不好受。

她见文家的四姑娘偷偷看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想跟她们打交道。

因她知道,昌远侯府文家也觊觎太孙妃的位置。

就是因为文家插手,太子不敢跟太后娘家对着干,才一直拖着他们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一拖就一年!

李栀娘索性放慢脚步,等着吴婵娟走过来,跟她并肩走在一起。

“娟儿,你怎么闷闷不乐的?”李栀娘跟吴婵娟交好,见她今日从进宫开始,一直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很是惊讶。

李栀娘想不出吴婵娟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

吴国公府是四大国公府之一,她娘郑大奶奶精明强干,她又是大夏皇朝千年以来仅有的一个重瞳之女,还有什么事情是她求而不得的?

吴婵娟在周雁丽面前不想露出颓态,笑着摇摇头,“昨儿太兴奋了,没睡着,走了困,所以今儿一直犯困。”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她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用手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栀娘笑着摇摇头,“你别在我面前装伶俐。你的样儿瞒不到我。”

吴婵娟听李栀娘这么说,眼圈都红了。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低低地道:“真是一言难尽。”

周雁丽在旁边聚精会神地听着,很是惊讶地道:“吴二姑娘这样的人,莫非也有烦恼?”

这话把吴婵娟和李栀娘两个人都逗乐了。

“我们怎么会没有烦恼呢?让人烦心的事儿多了。”吴婵娟感慨地道。

李栀娘跟着点头,证明她所言不虚。

周雁丽怔怔地道:“我原以为,你们是要什么有什么呢……”

吴婵娟和李栀娘掩袖而笑,拉着周雁丽往前走去。

李栀娘跟吴婵娟是手帕交,她晓得吴婵娟的心事,所以对周雁丽这个庶女很是和蔼可亲。

一行人很快来到飞来亭上,东一圈,西一圈地坐了下来。

李栀娘看着文家的四个姑娘往盛思颜、郑玉儿和郑月儿那边去了,撇了撇嘴,道:“没见过这样吃独食的。满京城凡是好事都要她们占了才甘心呢。”

吴婵娟也往那边看了一眼,挑了挑眉,道:“咦,她们不是看上皇太孙吗?怎地又去跟盛家和郑家套近乎了?”

吴婵娟晓得李家想让李栀娘做太孙妃,但是太后娘家从中掺了一脚,要把文家一个女儿嫁给太孙做太孙妃。

她知道盛家没有适合的嫡子,郑家倒是有几个,难道是看上了郑家?

李栀娘附到吴婵娟耳边,轻声道:“不是,她们是看上了今年的新科状元……”

“你怎么知道?”吴婵娟心里一松,笑着往那边瞥了一眼。

“琼林筵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李栀娘端了一杯茶在手里慢慢转着,“当时盛国公夫人和新科状元爷一幅熟稔的样子,别的人都不敢打状元爷的主意了,除了他们家……”

当时皇后娘家本来也看上了王毅兴,但是看见盛国公府认得他在前,便主动退让了。

只有太后娘家似乎还没有放弃。

因上次琼林筵的事,吴婵娟对盛思颜好感倍增,见她的如意郎君快被太后娘家抢走了,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下颌微扬道:“竟然敢跟盛国公府争!她们这样跋扈,太后娘娘知道吗?”

“谁知道呢?多半知道的。”李栀娘迟疑着道,“听说太后娘娘最疼文家的大姑娘呢。”

吴婵娟看着那个据说肖似太后年轻时候的文家大姑娘,咬了咬下唇,突然笑道:“咱们先看着吧。今儿不是都到齐了吗?”说着,对李栀娘挤了挤眼。

李栀娘会意,拍手笑道:“正是正是!咱们坐山观虎斗吧!”

只见那边文家四个姑娘已经坐到盛思颜、郑玉儿和郑月儿身边去了,几个人说说笑笑,居然十分热络。

李栀娘和吴婵娟对视一眼,眉头高高地挑了起来。

听说文家四个姑娘秀外慧中,很有几分本事呢……

盛思颜笑眯眯地坐在栏杆边上,一边听她们几个人说话,一边回身趴着飞来亭的柱廊,伸出手去够从旁边小山峰上挂下来的瀑布。

这下面的水潭据说深不见底,那瀑布不大,但是水声叮咚,砸到水面上,水雾蒸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环,很是漂亮。

盛思颜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

“盛大姑娘,你在家都做什么呢?在哪里上学?师从何人?”文家大姑娘文宜室一直在仔细打量盛思颜。

盛思颜回头笑道:“我在家吃了睡,睡了吃,不曾上学,连字都不认得几个。至于先生嘛,有几个教女红的绣娘,再就是跟我娘学些家事。”努力将自己说得很差,免得这些姑娘又要跟她比诗论词神马的,她可不想做“文抄公”……

文宜室愣了一下。这样的姑娘,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如何能嫁与状元郎为妻?就凭她生得好看?——自己生得也不差。

她妹妹文宜家也是这样想的,咯咯笑着道:“哟,你现在赶紧拜师学识字,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拜师学识字?”盛思颜故作诧异地道,“我又不要考科举中状元!”

文宜室和文宜家的脸色顿时变了一变,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她们总不能说,为了嫁给状元郎,你必须学识字吧?

何必给人先入为主的印象,说得好像她已经跟状元郎定亲了一样!

文宜顺见两个姐姐一时说不出话来,忙打圆场道:“女子虽然不考科举中状元,也不为官作宰,但是管家理事也要识得几个字啊,不然账本都看不懂,岂不是被家里下人诳了去?”

“你说看账本啊?这个我在行啊。字都认识。”盛思颜笑眯眯地道,一点都不生气。

郑玉儿和郑月儿都看出来这文家的四个姑娘来者不善了,便给盛思颜解围,“账本上的字也不多,自然难不倒思颜的。”又说盛国公夫人王氏博学多才,盛思颜跟着她学,比跟着任何女先生都要强。

旁边一个姑娘姓钟,是户部管盐铁经营权的衙司郎中之女,平日里跟牛小叶交好。她听了一耳朵,探头过来诧异说道:“盛大姑娘太过谦了吧?我听人说你有奇才,过目不忘呢……上次在吴国公府的洗尘筵上,还跟小王爷夏止对对联来着,难道是我记错了?”

那一次洗尘筵,太后娘家和皇后娘家的姑娘都没有去,所以不知道这一段往事。

盛思颜大囧。没想到牛小叶虽然人不在这里,她的“精神”真是永流传啊……

“……呵呵,那是闹着玩的,不能当真。再说我也没说我不识字。”盛思颜无奈地摊了摊手。

她刚才说的是“连字都不认得几个”,可不是“完全不识字”,是文家姑娘们脑补她根本不识字而已。

文宜室眼珠一转,笑着拿手里的团扇点了点盛思颜的肩膀,道:“盛大姑娘这样说,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姐妹?”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盛思颜忙站起来福了一福,“我真只认得几个字而已。当不起在文家几位姐妹面前卖弄。”她一边说,一边看了那插嘴的姑娘一眼。

目光中带着股凛冽,看得那姑娘抖了一抖,缩回头去,不敢再插嘴了。

文宜室笑着道:“我看出来了,盛大姑娘是太谦虚了。不来点儿真格儿的,盛大姑娘是不想展才了。”说着,她站起来走到飞来亭伺候的宫女那边,低声对她说几句话,那宫女频频点头,从飞来亭上下去,过了一会儿,就拿着击鼓传花的器具过来了。

又要玩击鼓传花?!

盛思颜只想抚额呻吟。——还让不让人好好玩耍了?!

就听听瀑布鸟声,吃吃东西,聊聊天,不是很好吗?!

“姑娘们,小哥儿们,太子殿下带了群臣在对面山脚的水帘山庄玩流觞联句,咱们可不能输给他们。”文家二姑娘文宜家挥着手道。

盛思颜探头看了一眼,见果然是太子殿下带了一群人,在另一边的山脚亭子里坐下。

那亭子是建在水上,一条七弯八拐的小水道从亭子中间蜿蜒流过。

那些男人们拿清漆酒杯装了酒,放入亭子中间弯曲的水道里,让它自由自在地飘流,这杯子停在谁面前,谁就要喝杯酒,然后做一句诗,再换一个酒杯装满酒,放入水道,继续前行,直到停在另一个人面前,周而复始。

她们听了一会儿,只有今年的新科状元、榜眼和探花联句最多,简直像是他们的专场演出。

吴婵娟听了,忙挤过来看。她看了许久,也没有看见她想看的人,撇了撇嘴道:“……都是些书生,有什么好玩的。”便坐回去跟李栀娘吃酒。

文宜室待大家看够了,才笑盈盈地站起来,道:“这一次,咱们玩个不一样的击鼓传花。”说着,将手里的一个签筒举了起来,“谁拿着了花,就过来抽一支签,看看这花签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

“好!”姑娘小子们看着山脚下的那些男人玩流觞联句,早就手痒了,一听文宜室的提议,轰然叫好。这种玩法还没玩过呢!

盛思颜却觉得脊背发凉。

她想逃避,但是别人不让她躲开。

文宜室走过来,主动携了盛思颜的手,将她拉入场中坐下。

盛思颜无法,只好跟这里的姑娘小子们一起玩击鼓传花。

鼓声咚咚咚咚地响起来,那朵绢花在姑娘小子们手里传递着,一轮一轮,落到不同的姑娘小子手里。

前面抽到的花签,都是或者做诗一首,或者对个对子,都很容易。

都是世家大族,或者官宦人家的姑娘小子,随便做首诗,联个句不成问题。

问题是,每抽出一支花签之后,那支签就被放到另一个签筒,不放回去循环使用了。

眼看简单的花签都被抽走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几个在里面,盛思颜不由心里打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一次,一轮鼓声之后,那绢花恰好落在盛思颜手里。

她就知道她逃不掉的。

盛思颜笑了笑,起身随意抽了一支花签,递给击鼓传花的令官文家四姑娘文宜从。

文四姑娘笑嘻嘻展开花签,大声念道:“曼陀罗花!——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得此签者,佳婿近在咫尺!签词曰:有花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因要折红花一朵,以应景!”

念完这支签,文四姑娘有些不高兴。凭什么连抽个签她都能投机取巧……

得佳婿!这佳婿还近在咫尺!这不明摆着是正在下面联句的状元郎嘛!

盛思颜听了好笑,也很高兴,不用做那些诗啊词啊,也不用她唱小曲儿,真好!

“好吧,哪里有红花?我去折一朵过来。”盛思颜左右看着,见这飞来亭边尽是异草奇藤,苍翠欲滴,居然看不见一朵红花,不仅扁了扁嘴。

“咦?没有红花啊?那你得听令官的。令官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文宜从极为高兴地道,兴奋得脸都红了。

“呃,你说说看。”盛思颜一边四处看着找红花,一边敷衍文宜从。

“我听说越女踏歌采青莲,是江南蒋州道的盛景。盛大姑娘说不定要去江南做人媳妇,不如给我们跳一曲踏歌舞吧!”

踏歌舞倒是难不倒盛思颜,大夏皇朝乡村里的姑娘都会这个,并不仅仅局限在江南。她小时候在王家村,跟着村里的姑娘们学过的。

但是这舞上不了台面,像点样子的人家都不会让自家姑娘学这种舞。

跳这种舞的时候,需要脱鞋光脚,把裙子卷起来,露出莲藕般嫩生生的玉足和小腿才能跳。

文宜从提这个建议,不仅是要让盛思颜在众人面前宽衣羞辱她,更是要提醒众人,盛思颜本是个乡下丫头,不过是运气好,跟着爹娘飞上枝头了,根本不配跟她姐姐争!

盛思颜的脸色淡了下来。如果这里只有几个亲近的好友,她不介意跳给她们看。

但是不怀好意借机当众羞辱她,她可是不会奉陪的。

“如果我不跳呢?”盛思颜淡笑着反问。

“你在乡间长大,不会又撒谎说你不会跳吧?我可是听说,你惯会说白话哄人的……”文宜从年纪比盛思颜还小一岁,生得圆脸大眼,带些卷曲的鬓发,看上去一脸的无辜天真,谁能想到她能提出这样的主意呢?

文家的三位大姑娘微微地笑,并不出声制止自家的小妹妹。

郑玉儿见势不妙,忙道:“踏歌舞又不是没看过,没意思,换一种吧。嗯……要不要思颜给大家讲个笑话儿?”

文宜从笑道:“郑大姑娘,我是令官还是你是令官?——不听令官,你也要受罚!要不要跟盛大姑娘一起跳踏歌舞?”

盛思颜怔了怔,忙拉了拉郑玉儿,“玉儿姐姐,别理她……”

“哎!你说什么话呢?快跳啊,不然有更厉害地等着你哦!”文宜从笑嘻嘻地对她熟悉的姑娘挤了挤眼。

跟太后娘家交好的姑娘小子跟着鼓噪起来,声音之大,将小山上的飞鸟都惊得纷纷飞上天空。

盛思颜正踌躇间,刚才那钟家的姑娘看了文家姑娘一眼,走到盛思颜身边,指着不远处的山顶道:“那里好像有一朵红花……”

她顺着钟姑娘指的地方看过去,使劲儿瞪了眼睛,才看见在小山顶上,瀑布旁边,有一点小小的红色露出来。

盛思颜揉了揉眼睛,站到飞来亭的栏杆上再看去,才看清楚那确实是一朵红花!

盛思颜大喜,马上对文宜从道:“那边有红花,我去摘红花,总行了吧?”

本来文宜从让她跳踏歌舞,是因为花签上说要折红花,她一时找不到红花,才问可不可以做别的。

现在红花找到了,当然不用跳踏歌舞了……

文宜从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还拉长脸,瞪了那钟家姑娘一眼。

钟家姑娘忙低下头,有些害怕的样子。

盛思颜笑着对钟家姑娘点点头,谢了她,然后拎起裙子,出了飞来亭,顺着小路往小山顶上走去。

她走得急匆匆的,没有看见钟家姑娘跟文家的姐妹们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文宜从在心里冷笑。

脱了鞋绾起裙子露着小腿跳踏歌舞,和去山顶摘红花,哪个更容易,还真说不定呢!

文宜室有些不安,想招呼盛思颜回来,匆忙间,她瞥了一眼山下那群流觞曲水联句的男人们,眼里只看见玉树临风的状元郎。

可惜那状元郎居然目不转睛看着盛思颜上山的方向。

文宜室闭了嘴,垂下眼帘,往亭子里退了一步。

飞来亭的姑娘小子们都挤到亭边,看着盛思颜拎着裙子一步步走到山顶。

就快到那长着红花的地方,盛思颜笑了笑,伸出手,往那红花处摘过去。

就在这时,从那红花底部突然蹿出一条一尺来长,头长鸡冠的小蛇,往盛思颜的右手虎口处狠狠咬去。

盛思颜只觉得虎口一麻,整个人僵硬了一瞬,便失去了平衡,滚落在瀑布里,顺着山顶轰隆的瀑布滚落在水潭里。

那小山并不高,盛思颜从山顶瀑布滚落到山底水潭,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思颜!”王毅兴在山脚下眼睁睁看见盛思颜滚落水潭,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往水边一跃而下,逆流而上,要去水潭救人。

可是从水潭流过来的水带着瀑布的威压,他用尽了力气也游不过去。

太子忙道:“快下去救人!”

几个内侍扑通扑通跳进水里,也跟着王毅兴一起往水潭那边游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如同电光火石,飞来亭里面的姑娘小子们尖叫起来。

一颗小石子突然从对面破空而来,嗖地一声,正中那文宜从咧嘴而笑的嘴巴,直冲进去,将她的两颗门牙中间撞了个豁子。

文宜从一愣,紧张之间,喉咙不由自主咽了一下,居然将那米粒大的小石子咽了下去,顿时惊得大哭起来。

就在众人被文宜从的哭声吸引过去的时候,一道玄色带蓝紫的暗影如同飘移般从对面的林间飞速跃入了瀑布下的水潭中。

他的速度如此之快,就连太子身边最厉害的侍卫也只以为是天边的阴云残影,并没有看见是一个人跳到水潭。

这个玄色带蓝紫的黑影正是周怀轩。

先前飞来亭里的事情他看得清清楚楚,就连文家姐妹做手脚换花签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只是没想到,盛思颜摘一朵红花而已,居然碰上了鸡冠蛇!

那蛇的厉害之处,只比剧毒的过山风差一点点而已。

而且这鸡冠蛇,还是盛思颜她爹盛七爷提议养在宫里,好提取毒液,为夏明帝治病用的。

盛七爷先前找出来的替代毒液,正是鸡冠蛇的毒液!

文家姐妹好深的心机……

周怀轩抿着唇,顶着瀑布巨大的冲力,奋力往潭下潜去。

就在潭底不远的地方,他看见盛思颜嫩黄色的裙衫在水底飘荡,如同一朵睡莲一样绝美静谧。

她一动不动,手脚舒展,闭着眼,正在缓缓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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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握紧 (三更求粉红哦!)

蓝幽幽的潭水里,盛思颜嫩黄色的衣衫像夜空中淡黄色的月光,极为显眼。

周怀轩抿着唇,紧紧盯着盛思颜的方向,在水里如一尾大鱼一样很快来到她身边。

他潜到她下方的位置,伸开双臂,接住了正缓缓下沉的盛思颜。

在水里,她轻得如同一片羽毛。

周怀轩收拢双臂,将她护在胸前,两腿一蹬,便在潭水下向前滑行了数十尺。

身后的水流夹杂着瀑布的冲击,将他和盛思颜一起往前推。

顺着这股水流的冲力,周怀轩顺势而行,很快往水面的光亮处游去。

等他托着盛思颜的头浮出水面,他发现他们已经远离了先前飞来亭和水帘山庄的位置。

这里好像是一个小小的拐角处。

那边的水流到这里拐了一个几乎垂直的弯,才阻止了那股急流。不然他们俩停不下来。

水边有几株古树,树木参天蔽日,树根扎在水边上,露出盘曲的虬干,上面还有青苔。

周怀轩皱了皱眉头,低头怔怔地看着怀里的小姑娘。

巴掌大的面孔雪白得近乎透明,头上的发髻散乱,海藻般的长发垂了下来,一般在水里,一般在他肩上,纠缠不清。

小扇子般的长睫毛盖住了她又大又亮的凤眸,挺拔精致的鼻子,菱角般丰润的唇瓣,可惜苍白得毫无血色……

周怀轩腾出一只手,探了探盛思颜的鼻息,发现极为微弱。

大概是在从瀑布顶往下滚落的时候就晕过去了。

这样也好,掉到水潭里的时候,没有喝太多的水。

又赶紧找她被鸡冠蛇咬过的地方细看。

周怀轩不知道这蛇毒发作的有多快,但是只要还有气息,他都要试着救一救。

他记得盛思颜那时候是伸出右手摘花,被那鸡冠蛇突然暴起伤人。

周怀轩托起她的右手细看。

她的小手细白,在他的大掌上无力地蜷曲。

周怀轩强忍住想握一握那只柔软若绵的小手的冲动,轻轻将她的右手托到眼前。

那只小手的肌肤玉白滑腻,柔若无骨,除了虎口处有两点伤痕,别处都是完好无损。

看着盛思颜虎口处的伤痕,周怀轩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虎口处的伤痕看上去不像完全的新伤,倒像是在旧伤上新添的伤口,而且那伤口的样子,好像两颗牙印,人的牙印……

周怀轩默默地看了一眼,便低头下去,含住她的右手虎口处,牙齿在她的虎口处逡巡,找到伤痕,舌头缓缓伸出,卷住她的伤口。湿润的舌头在她虎口处眷恋来去,再用力吸了一口。

然后吐到水边的湿地上。

那血甘甜芬芳,颜色鲜艳,根本就不像是中了蛇毒的血。

周怀轩一怔。

再试着给盛思颜把脉。

她的脉搏虽然跳动缓慢,但是沉着有力,并不像是中了剧毒性命垂危的样子。

周怀轩又去试探盛思颜的鼻息,发现她的呼吸也在缓慢地恢复中。

周怀轩松了一口气。

有呼吸,又有脉搏,应该不会有大碍。纵然还有残余的蛇毒,她爹是盛七爷,一定有法子给她清毒的。

“……冷……”晕迷中的盛思颜喃喃地说了一个字,头一歪,她头上那支歪歪斜斜的金丝钻明月簪便从她头上滚落,掉到水里。

周怀轩忙将盛思颜靠在水边大树的树根上,自己一手护着她,一边墩身潜到水里,要去捡她那支刚刚掉下去的簪子。

可是水边树根上的青苔太滑了。

周怀轩一不小心,哧溜一下,整个人都滑到水底。

他倒是眼疾手快,及时将盛思颜放开,才没有将她再次带入水里。

那簪子却似在跟他捉迷藏,荡荡悠悠往水底落下去。

周怀轩用力蹬腿,如一支离弦之箭一样往那簪子掉落的地方游去。

就在这时,从那边的水道上又游过来几个人。

当先一个正是王毅兴。

刚一拐弯,他一眼就看见盛思颜那嫩黄色的衣衫,在前面不远的大树树根处飘飘荡荡,她整个人趴在树根的虬干上,载沉载浮。

“思颜!思颜!”王毅兴胸中升起一阵狂喜,奋力冲了过去,游到挂在虬干边上的盛思颜身旁,托住她的头,再一次叫她,“思颜!思颜!你能听得见吗?”

盛思颜晃悠悠地睁开眼睛看了看。

原来是王二哥来救她了!

只要王二哥来了,就没事了。

她顿时全身都放松了,轻轻叫了一声,“王二哥……”然后头一歪,又晕倒在王毅兴怀里。

王毅兴在水里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盛思颜身上,然后打横抱起她,从水边走了上来。

宫里的内侍见状,忙分了人手。

一些人回去向太子殿下报信,说人找到了。

还有人去附近找轿子或者竹辇,好把盛思颜抬回去。

一个姑娘家,总不能就这样在众人面前**地丢人现眼。

王毅兴紧紧抱着盛思颜,走到路边的大石头背后。

潜到水里的周怀轩从听见王毅兴的声音开始,就一个猛子扎下去,远远地避开这些人。

等水里的人都走尽了,周怀轩才从水里浮起来,游到另一边的大树背后,警惕地盯着对面的情形。

直到看见盛思颜的娘亲王氏和她爹盛七爷一起过来了,走到那大石头背后,又看见盛七爷将盖了两层袍子的盛思颜打横抱着,和王氏一起上了竹辇,周怀轩默默才转身离去。

他手里紧紧抓着盛思颜的那支簪子,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他抓得那么紧,簪子尖细的那一头一直抵到他的掌心,将他的掌心刺破了,流下一滴血。

地上的蚂蚁、蜘蛛,还有不知名的小虫闻到这股血的气息,都远远地避开,不敢靠近。

周怀轩对这一切茫然无知。

他的袍袖轻拂,从草丛中缓缓走过,在树林中整整绕了一大圈,直到绕得他身上的外衫干了,才走回御花园的花径。

守在花径入口处的几个宫女看着他走出来,忙战战兢兢过去行礼:“……威烈将军。”

周怀轩摆了摆手,问她们:“太子殿下呢?”

“回威烈将军的话。太子殿下带着人去水帘山庄了。”

应该是那边的事情还没有传过来吧。

周怀轩点点头,淡淡地道:“回乾元殿。”

乾元殿空无一人,周怀轩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便见一个内侍过来行礼道:“威烈将军,太子说,可以散了。”

周怀轩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那内侍:“水帘山庄的酒席散了?”

“散了,已经散了。”内侍说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您是不晓得。那边出事了。盛国公府的大姑娘跑去飞来亭那边的瀑布顶上摘花,结果伤了养在那里的鸡冠蛇,太后娘娘大发雷霆,没法出气,只将昌远侯府的四个姑娘都叫到安和殿跪着去了。”

饶是算计了人,还说是“伤了蛇”!——太后确实护短得紧呢!

周怀轩听了,也没说话,只是冷笑一声,甩了甩袖子,大步从皇宫离去,回神将府去了。

……

太后的安和宫里,昌远侯府四个姑娘一字排开,跪在太后面前。

太后铁青着脸,虽然极力忍耐,但是手背上的青筋还是显露出她是多么愤怒。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给哀家说实话!把你们那点子小心眼儿给哀家拴紧点儿,别露出来被哀家瞧见!”太后将宫里的下人都遣了出去,只留姚女官在宫门口看门。

宫里的人都是聪明人,知道太后这是家丑不可外扬的意思,因此都躲得远远地,不肯淌这趟浑水。

文家四姐妹垂着头,端端正正跪在太后面前,一言不发。

“真的不说?你们以为你们不说,就没人知道?你们以为你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做手脚,就能瞒天过海?”太后看着自己娘家这四个侄孙女,冷冷一笑,斜着身子在凤榻上坐下来。

四姑娘文宜从到底年纪小,又极怕这个姑祖母,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起来,抽抽噎噎地道:“……不关我们的事,是她自己倒霉……”

“她倒霉?那花签难道真的是她抽到的?”太后说着,手一松,一把四五根花签掉在地上。

每一根上,都写着一模一样的话。

“曼陀罗花。——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得此签者,佳婿近在咫尺。签词曰:有花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因要折红花一朵,以应景。”

事实上,到盛思颜抽签的时候,那签筒已经被做了手脚,剩下的花签都是一模一样的。

无论她抽哪一支,都是一样的结果。

“说。这主意是谁出的。”太后不想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凭她的眼光,一眼就看出来其中的猫腻。

大姑娘文宜室赶紧磕头道:“姑祖母息怒,这主意是我出的。”

“你?”太后摇了摇头,“你心思缜密,为人沉稳,断不会出这样跳脱的主意。”

说着,太后看向四姑娘文宜从。

“说,这主意到底是谁出的?!”

文宜从抬起头,冲着太后张开嘴,露出两颗门牙间的豁口,满脸泪痕,“姑祖母,您看,我的牙都被她打豁了……就算有错,我也受过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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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处置 (粉红180+)

太后看着文宜从嘴里牙齿上的豁口,叹息道:“你啊,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你可知道,如果要修补牙齿,盛家有秘方。你这下子跟盛家结了仇,谁能帮你修补牙齿呢?”

一听自己的牙可能永远这样豁着了,文宜从顿时惊慌失措,扑倒在地上大哭道:“姑祖母,姑祖母,您下懿旨,那盛家人不敢不从……”

“下懿旨?就凭你?”太后笑了笑,回头看着文宜从,“你不过是昌远侯府一个姑娘,让哀家为你下懿旨?你也配?”

太后的声音说得轻描淡写,却如一记警钟,敲在文宜从心头。

她愕然抬头,向前膝行两步,拽住了太后衣袍的一角,带着哭腔求道:“姑祖母……姑祖母……您也是文家的女儿,您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欺侮我们文家的姑娘吧?”

太后看着她泪痕狼藉的脸,又憎恨又厌恶,一口啐到她脸上,道:“人家欺侮你们?你们不欺侮别人,别人就谢天谢地了,谁敢欺侮你们?哀家是不是看着很蠢笨,很好给你们当枪使?你们狐假虎威,仗哀家的势,当哀家不晓得是吧?”

文家大姑娘文宜室听了心头一紧。

太后这种话都说了出来了,这件事看来似乎不能善罢甘休。

可是那盛家……那盛家……

明明当年盛家被太后下令满门抄斩了,怎会又要给盛家的女儿撑腰呢?

文宜室就是想到当初的事,才对四妹文宜从的主意睁只眼闭只眼的。

文宜从哭着道:“那盛家人明明知道我们是太后的娘家人,还要跟我们作对,要抢姐夫,我不过是……不过是要帮姐姐而已!”

文宜室脸色一变,低声呵斥道:“四妹!别胡说!快向姑祖母道歉!”又忙磕头,“姑祖母,四妹她年纪小,不懂事,也是不想别人看轻我们文家。看轻……”

“看轻文家,就是看轻哀家,是吧?打你们的脸,就是打哀家的脸,是吧?”太后嗤地一笑,“你们真是好大张脸!还能代表哀家说话了……”

太后站了起来,在安和殿里缓缓走了两步,看着这殿堂里高高的龙骨,绚丽的藻井,摇头轻声叹息道:“哀家原以为你们是懂事的,现在看来,哀家是想错了。罢了,你们回去吧,把你们的祖母叫进来。”

文家四姐妹的祖母就是昌远侯夫人。她在安和殿外的大门处候着,并不是十分担心。

太后是昌远侯的嫡亲妹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家里人,最多把四个女孩子叫进去骂一顿也就是了,回去她再禁足她们一个月,应该就可以了。

昌远侯夫人正琢磨着要如何去盛家讨回公道,就听姚女官走过来道:“太后宣昌远侯夫人进殿。”

昌远侯夫人一怔。

以往姚女官都是笑嘻嘻地说:“太后请昌远侯夫人进去。”

今天却是格外生疏地“太后宣昌远侯夫人……”

刚走上台阶,就看见安和殿的大门轰然开启,文家四个姑娘如丧考妣地走出来。

“这是怎么啦?”昌远侯夫人走过去问话。

文宜室忙一把拉住要开口说话的文宜从,对昌远侯夫人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

昌远侯夫人更加吃惊,飞快地睃了她们一眼,低头进去了。

安和殿的大门又在昌远侯夫人身后关上。

太后站在安和殿中央,束着手,仰头看着那大殿顶上的藻井。

昌远侯夫人行了一礼,笑着道:“太后娘娘……”

“太后……”太后咕地笑了一声,重复昌远侯夫人的话,转头看着她,“大嫂,哀家进宫的时候,才十六岁,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做继后。”

居然用“老头子”形容先帝!

昌远侯夫人吓得忙摆手道:“那是太后您洪福齐天……”让太后不要乱说话。

太后仰头哈哈大笑,清脆的笑声在大殿里回荡。

“如今哀家也快六十了,还怕什么?!”

可是看着她姣好如同二八少妇的面容和身段,有谁会相信眼前的艳妇已经五十有九了!

昌远侯夫人模糊地想着:这个小姑,真是美得不像人。对了,像妖怪,这么老了,比自己只小几岁,却比自己的儿媳妇们还要看上去年轻貌美……

到底是宫里养人啊……

昌远侯夫人细细地道:“太后娘娘,您能有今天……”

“哀家能有今天,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别给哀家拉后腿就行。”太后沉下脸,打断昌远侯夫人的话。

这话像是当面扇了昌远侯夫人一个耳光!

昌远侯夫人脸上火辣辣地,讪笑道:“话不能这么说……”

“不能这么说?难道哀家还要感谢你们不成?”太后嗤之以鼻,“哀家警告你们,不要再在京城兴风作浪。”

太后这阵子心思都在二皇子那边,在给他谋划着一件大事,就忘了娘家这边。

昌远侯夫人低了头,“是。”

“哀家听说,你们的心不小啊。除了新科状元郎,还有太孙那边。你们这是显摆女儿多是不是?”太后走回凤榻上坐下来,并不叫昌远侯夫人坐下。

昌远侯夫人只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听太后说话。

太后看了看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又觉得头疼,揉了揉鬓角,声音柔和了一些,“好了,太孙那边,你们就不要打主意了。文家的女儿,不许嫁给太子那边的任何人,听见没有?”

“啊?”昌远侯夫人猛地抬起头,目光闪烁不定,一幅犹豫不决的样子。

昌远侯夫人怎么舍得放弃太孙那边的太孙妃的位置?

众所周知,他们只是太后娘家,太后又没有亲生儿子。等太后死了,他们在朝中无依无靠,就要垮了……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巴上太子那边,这才能保文家再一百年的富贵。

太后见了她这幅样子,刚刚歇下去的火腾地一下子又起来了。

“怎么?不听?”太后本想再次劝阻他们,但是猛然间她心念电转,又有了个主意,便笑着道:“你先回去吧,把大哥叫来说说话吧。”

昌远侯夫人惴惴不安地出去,换昌远侯进来。

昌远侯已经六十多了,但是精神矍铄,老当益壮,很是精明能干的一个人。

“听说你们在挑孙女婿。哀家看了看,觉得太孙倒是个好孩子,跟他爹不一样。这样吧,文家三个姑娘,大姑娘宜室是哀家最疼的,也最沉稳聪慧,将她嫁到神将府最好。二姑娘宜家可以考虑让她做太孙妃。至于新科状元,还是算了。根基太浅,再说他跟盛家有旧,是不可能答应你们的。至于三姑娘宜顺,就嫁给盛家的庶长子。”太后说得很直率。

昌远侯没想到唤他进来是为了说几个孙女婚事的事,忙道:“太后娘娘考虑自然周全,可是三姑娘宜顺是嫡女,嫁给盛家的庶长子……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找人提亲,哀家去把盛国公夫人叫到宫里再提点一番,她不敢不从的。”太后不当一回事。

可是昌远侯觉得很羞耻。

堂堂太后娘家的嫡女,居然要嫁给被他们差点灭了门的盛国公府的庶长子……

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昌远侯头一次驳了太后的话。

“太后娘娘,这件事,实在是不妥,再商榷商榷吧。宜顺是家里孙女中最听话的。臣听说盛国公府的庶长子其实是在乡间长大,又不懂礼,刚送到外地的书院去了。这样的女婿,我们文家要不起啊……”

“什么要得起要不起的!”太后瞪了他一眼,“这是咱们亏欠盛家的,只赔了一个女儿,你该知足了。”

昌远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方道:“那四姑娘呢……”

太后刚才只说了文家三个姑娘。

“四姑娘?”太后轻哼一声,“她既想出了那个毒辣的主意,还被人瞧见了,就得承担后果。——我们文家,就当没这个姑娘。”

这是暗示昌远侯要将四姑娘文宜从处死。

昌远侯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道:“可是那盛大姑娘听说被人救起来了……”

“救起来了她就没错了?”太后冷笑,“四大国公府你当是好相与的?你若不给他们一个交代,等哀家百年之后,谁还能护得了你们?”

昌远侯暗道,就是担心你死了,没有人能护持文家,他们才处心积虑要跟太子那边套近乎……

想来想去,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罢了,反正文家的姑娘多,死了一个,还有三个嫡女,十几个庶女,没关系……

……

从宫里回去之后,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一起带了重礼,来盛国公府赔罪,并且向盛七爷和王氏保证,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王氏看见他们就生气,但是听了太后在宫里说的话,又发作不得,不冷不热地道:“不敢不敢。我们思颜还在病中,等好了再说。”

也是一幅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这才信了太后的话。

从盛国公府回去,他们先是把四姑娘文宜从的爹娘叫去说话,然后第二天,昌远侯府就传出了文四姑娘“暴病身亡”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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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守护 (第三更,粉红210+)

“文四姑娘死了?”王氏愕然,追着盛七爷问话,“怎么好端端地,就死了?”

而且不是一般地死,是让盛七爷亲自去诊断的死。

“确实是死了。得了绞肠痧,一晚上就没了。我早上奉了太后的懿旨过去诊脉,看见她已经没气了。”盛七爷有些幸灾乐祸,“哼!这就是报应!那样害我们家思颜,活该她短命!”

王氏皱了眉头。

她没盛七爷那样乐观。

她看得出来,这是太后和昌远侯府故意做给他们看的,以此向盛家赔罪。

这手笔,可是大得很呢……

不过,一命抵一命,倒也公道。

不能因为盛思颜没有死,就轻而易举放过那个毒辣的小姑娘。

太后命盛七爷亲自去诊断,应该是向他们表示诚意,是真的死了,不是让这姑娘“假死遁世”什么的。

“算他们识相……”王氏轻哼一声,“跟我去看看思颜。她这两天发了高热,不知道是不是余毒未清。”

盛七爷忙拿着药箱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

她的两个丫鬟木槿和豆蔻守在床头,不断给她额头上换着沾了井水的凉帕子降温。

见盛七爷和王氏进来,木槿和豆蔻忙起身行礼。

“你们出去吧。”王氏挥挥手,让她们去外面守着。

盛七爷过来给盛思颜诊脉,诊完又看了看她的面色,道:“也快好了,这是有些吓着了。我看蛇毒早就清了。”

王氏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地道:“你觉不觉得,思颜有些奇特的地方?”

“你是说,她不畏蛇毒?”盛七爷也在疑惑。

上一次盛思颜被过山风咬了,她没事,过山风倒是死了。那时候他们没有多想,还以为是过山风刚刚放过毒,毒液尽了,才没有伤到盛思颜。

这一次,几乎跟上一次一样,盛思颜被鸡冠蛇咬了,她没事,鸡冠蛇……也死了。

接二连三出现这种事,他们夫妻俩再没法自欺欺人了。

盛七爷两手撑在膝盖上,低声道:“这事绝对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

“你别说我,你自己晓得才好。”王氏低声嘱咐盛七爷,“你说话经常口无遮拦。”

“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再口无遮拦,也不会拿思颜的性命说笑。”盛七爷正色说道,“宫里那边我都敷衍好了,那鸡冠蛇我说是我一怒之下给弄死了。他们没有怀疑。思颜这边,我们一直对外面说在救治当中,一个人都没放进来探视,应该能瞒过去的。”

大家都以为他们在紧张地给盛思颜治蛇毒。

应该没人发现盛思颜其实没有中毒吧?

“……王毅兴那小子知不知道?”盛七爷低声问王氏。

王氏摇摇头,“他不知道,这些天天天来家里问思颜怎样了,担心得不得了。”

“他好歹救了思颜一命。若不是他及时把思颜从水里捞起来,晕过去的思颜不会被毒蛇毒死,但是会被水淹死。”盛七爷心有余悸地道,对始作俑者文四姑娘更加痛恨,“文家人还知道壮士断腕,不然地话,哼!”

王氏跟着坐到盛思颜床边,怜惜地给盛思颜掖了掖被子,“思颜一直说她很冷,我都恨不得给她生炉子了。”

这都快夏天了,她却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会不会潭水太凉,她给冻坏了?”盛七爷想起一事,“你给她好好查查。姑娘家如果冻坏了可是不好。”

王氏知道盛七爷说的是什么意思,是在担心盛思颜的身子被冻坏了,会影响以后的生育能力。

女人不能受寒,一受寒就各种毛病。

王氏忙道:“我是要好好查查。”

盛七爷起身,“你快查,我亲自去给思颜煎药。”

盛七爷出去外头煎药,王氏在屋里给盛思颜做仔细的身体检查。

半个时辰之后,王氏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被冻坏。

她一直说冷,大概是发高热的缘故。

王氏又给盛思颜换了几个凉帕子,才唤了木槿进来,让她和豆蔻好生伺候大姑娘。

王氏又有了身孕,还有小枸杞要照顾,也不敢太过操劳。

盛七爷的药煎了来,由木槿喂给盛思颜喝了,到了晚间,盛思颜的高热终于退了。

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看着从鲛绡帐里透过来的朦胧昏黄的光芒,觉得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像是还在那个深潭里面,被水浸得透湿。

盛思颜撑起半个身子,伸手撂开帐帘。

木槿和豆蔻铺了铺盖睡在她床前的脚踏上。

听见床上的声音,木槿第一个睁开眼睛,翻身一看,见是盛思颜苍白着一张脸从帐子里怔怔地往外看,忙惊喜地道:“大姑娘,您好了?”

盛思颜虚弱地笑了笑,轻声细气地道:“我身上都是汗,睡不着,你打盆温水来让我擦擦身子。”

“哎!您等着!”木槿一咕噜爬起来,又道:“您先回去躺着,奴婢马上就拎水过来。”

隔壁的耳房有薏仁在那里看着火,热水热饭煎药都方便。

豆蔻听见她们俩说话,也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看见盛思颜对她微笑,也是很惊喜地道:“大姑娘!您好了?!”

“你小声点儿,看把大姑娘吓得一哆嗦!”木槿嗔道,“既然醒了,就去扶大姑娘起身,把铺盖给换了。”

豆蔻应了一声,起身将帐帘挂在帐钩上,扶着盛思颜起来,到对面的软榻上去,又给她披上一件软绸面子剪绒里子的外袍。

盛思颜披着外袍靠在大迎枕上,将窗户上厚厚的帘子拉开,又将窗户的槅扇推开一条缝,看了看窗外的月色。

“是要到十五了吗?”盛思颜看着窗外夜空里那轮满月,喃喃问道。

她的卧梅轩前面的院子种有很多梅花,院墙外面有一棵两人合抱那样粗的白果树。

树上长着一排排小扇子一样的叶子,很是趣致。

月光透着那些树叶的缝隙照到卧梅轩的院子里,像是铺了一排排的小扇子。

盛思颜弯了弯唇,趴在窗台上仰头看着月色,又顺着月光看向那棵高大茂密的白果树。

白果树茂密的树叶里好像银光一闪,盛思颜觉得自己看见第二个月亮,一个小小的半月……

“咦?怎么看起来那么像……”盛思颜诧异地瞪大眼睛,坐直了身子。

就在这时,小刺猬阿财从窗外溜了进来。

见盛思颜坐在这里,阿财似乎十分欢喜,拿鼻子拱了拱盛思颜的手背。

盛思颜低头看了看阿财,眼角的余光似乎看见外面那棵白果树的树枝晃动了几下。

等她再抬头看过去,那树枝间小小的半月已经消失了。

窗外疏影横斜,月光满地,无人问询。

盛思颜又看了一眼,才将槅扇关上,又拉上窗帘,只逗着小刺猬阿财玩耍。

豆蔻在另一边忙忙碌碌给她换被褥。

过了一会儿,木槿拎着热水来了,扶盛思颜去浴房擦洗。

三个人忙忙碌碌半宿,等都收拾好了,外面的天都快亮了。

盛思颜打了个哈欠,笑道:“辛苦你们了,回去睡吧,换两个人过来值夜。我去睡个回笼觉。”

木槿道:“豆蔻先去睡吧。奴婢在这里陪大姑娘睡回笼觉。”

豆蔻也道:“不如一起睡吧。反正出去还不如这里呢。”

盛思颜钻进帐子里,笑道:“嗯,咱们一起睡回笼觉。”

她们沉沉睡了过去。

此时神将府周家的大宅里,众人刚刚起身。

周怀轩的大丫鬟沉香几夜没阖眼,担心地问另一个大丫鬟连翘,“公子这些天去哪里了?连晚上都不回来,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连翘无所谓地道:“有女人也不奇怪啊。公子年岁不小了。”

“外面的女人又脏又坏,公子金玉一般的人儿,何必跟那些女人混?为何不好好娶房媳妇……”沉香低声嘀咕道。

“唉,你真是……大将军和夫人都没有担心,你倒是担起心来。我看你不是公子的丫鬟,你是他奶娘……”连翘说完就跑了,免得沉香回过神打她。

果然沉香半晌才听明白连翘的话,气得拎着裙子追出来,却在门口差一点扎到一个人怀里。

那人如同水上漂一样往旁边轻轻巧巧地避开,看了她一眼,便自己掀帘子进屋。

沉香抬头一见那人,立刻大喜叫道:“公子爷,您可回来了!”

正是周怀轩。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脸上却有些难得的喜气,心情很好的样子。

沉香忙前忙后地唠叨,“公子爷,您这两天去哪里了?大爷、夫人急得不得了呢。”

周怀轩皱了皱眉头,转身去屏风后头宽衣,只淡淡地道:“我要睡了。”

从屏风后出来,就径直倒在床上睡过去了。

沉香去屏风后面给周怀轩收拾他刚刚换下来的衣衫,却从那袍子上抖下来几片树叶,小扇子的样子。

“好奇怪的树叶。”沉香将这几片树叶拿给连翘看。

连翘瞧了瞧,道:“这是白果树的树叶。”

“白果树?我们府里有这树吗?”沉香疑惑。

“不晓得。也许有,也许没有吧。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别处也有的。”连翘随手将叶子扔了,又吩咐道:“去洗衣裳吧,我让人去准备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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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寻找 (7K双更求粉红票)

沉香想了想,也将此事放下,反正公子回来了就好。

……

盛国公府内院的卧梅轩里,盛思颜这一觉睡到晚上才醒。

盛七爷和王氏都在外间候着,还有小枸杞,似乎知道姐姐病了,没人陪他玩,双手抱着一个大柚子,坐在王氏脚边玩耍,不吵不闹,十分乖巧。

不管去哪里都是呼啸来去,没有一刻安静的功夫。

木槿和豆蔻比她醒得早,将脚踏上的铺盖暂时收起来,去外间忙碌了一番,正在给盛七爷和王氏回话。

盛思颜在屋里敲了敲床头的小铃铛。

“思颜醒了。”王氏先站起来,往屋里行去。

盛七爷跟在她后头。

小枸杞抱着黄澄澄的柚子站起来,不知道该不该跟进去。

木槿笑着拉起他的手,道:“小枸杞,咱们略等一等。等老爷、夫人叫咱们进去,咱们再进去,好不好?”

“好。”小枸杞乖乖地点头,只垫着脚伸着脖子往月洞门那边看。

盛思颜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比凌晨醒来的时候还要不舒服。

她知道这是睡得晨昏颠倒的原因,跟她的伤和病都没有关系。

王氏快步走到她的床边坐着,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给她诊了诊脉,叹息道:“总算是好了。”

高热退了,脉搏跳动有力,气息平稳,因睡得多了,一双眸子清亮无比。

盛七爷也过来给她诊了诊脉,确定盛思颜是好了,才放下心来,笑道:“这样就好。你要还不好,我都没法向太后交差了。”

“啊?关太后什么事?”盛思颜不解地看向王氏,然后将头靠在她的肩头。

王氏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面颊。轻声道:“又胡说。这大夏的天下,哪件事不关太后娘娘的事?以后可别这样口无遮拦了。”

盛思颜点点头,嘻嘻笑道:“晓得了,娘。”又问她。“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盛七爷咳嗽一声,道:“是这样的。一般被这样的剧毒蛇咬了,能扛过三天就能好,扛不过就好不了。”所以过了三天,是死是活,总要给人个说法。

盛思颜恍然,“已经三天了?”

好像就在昨天,她被那从红花花底窜出来的鸡冠蛇咬伤,全身一僵,从瀑布顶摔倒水潭里面……

“是啊。王二哥救了你上来,你一直晕迷,回家就发高热,吓得爹娘不轻啊。”王氏轻轻说道,怕她冷。又要给她加一件外袍。

盛思颜拦住王氏的手,笑道:“我不冷了,不用再给我穿衣裳。”

回想起当初的情形,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确实是王二哥那张清俊的脸,她还记得当时他紧张惶恐的神情,似乎天都要塌下来了。

王二哥心里真正有她呢……

盛思颜抿嘴笑。将头埋在王氏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娘,你谢过王二哥没有?”

王氏起了促狭之心,故意板着脸道:“没有。有什么好谢的?”

“啊?”盛思颜抬起头,菱角一样的唇瓣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点雪白的贝齿。困惑又自责,“为何不谢谢他呢?”人家可是救了她的命……

“有什么好谢的?”王氏扭着头,不让盛思颜看见她的脸,忍着笑,道:“大恩不言谢。他救了你的命。这样的大恩,可拿什么来谢呢?”

盛思颜颦眉凝神,“是啊,难不成也要救他一次?”

噗!

王氏和盛七爷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你这个傻妞儿……”王氏点了点盛思颜的额头,怜惜不已地道:“这么大了,还同一团泥一样。谁说你聪慧来着?就是一个傻姑娘。”

在爹娘眼里,疼爱的女儿永远长不大,更不通人情世故,需要珍敛秘藏,一辈子养在深闺才好。

出去跟人比拼才干?有没有搞错,我女儿不是街头卖艺之人,无需表现出无所不能才有饭吃。

她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珍爱她一生一世,愿意将一切最好的东西拱手放到她面前。

盛思颜心头暖烘烘地,一手挽着王氏的胳膊,一手挽着盛七爷的胳膊,又扬声将小枸杞叫了进来。

小枸杞抱着柚子飞快地扑到她腿上。

一家四口笑做一团。

这一晚,是盛思颜记忆里跟爹娘和小枸杞最幸福的夜晚。

……

第二天,盛七爷进宫向太后回报,说女儿的蛇毒终于解了。

太后很是高兴,又给盛思颜颁下很多赏赐,并且对进宫来陪伴她的郑素馨道:“盛家医术确实了不得。”

郑素馨点点头,笑道:“盛七爷是奇才。臣妇想去看看盛大姑娘,还想请教一下盛七爷治蛇毒的方子。”

盛七爷笑了笑,欠身道:“郑大奶奶,我爹难道没有教过你,治蛇毒没有一定的方子?——都是因人因地顺势而行。思颜能死里逃生,也是她运气好。因她落到潭底的时候,流血过多,蛇毒大半都流出来了。不然纵有灵药,也是救不活的。”

郑素馨愣了一下,掩袖笑道:“原来如此。盛老爷子倒是说过一次,我记性不大好,一时没有想起来。”

盛七爷看着她又笑了笑,“郑大奶奶要记得事情太多了,这些小事记不住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过郑素馨坚持要去看盛思颜,盛七爷推诿了两次,便也允了,道:“过两天,等她精神头好一些了,请郑大奶奶来家里坐一坐。”

“盛七爷别忘了,到时候我可是要不请自来的。”郑素馨半真半假地调侃。

“盛家倒履相迎,不胜荣幸。”

盛七爷和郑素馨都离开太后的安和宫之后,姚女官悄悄问太后。

“太后娘娘,您要文大姑娘嫁到神将府,三姑娘嫁到盛国公府也就罢了,为何又要二姑娘去做太孙妃?她做了太孙妃,那二皇子怎么办?”

太后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像是讥诮。又像是要破釜沉舟。

舍不着孩子打不着狼。和二皇子比,文宜家又算什么东西?

将她嫁入太子那边,才能更好地麻痹太子和皇后那群人,以为太后除了娘家。就别无依靠了。

只有他们放松警惕,二皇子这边才好更从容地行事。

……

盛七爷回到家里,对王氏悄声道:“这郑大奶奶,确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

“何以见得?”王氏靠坐在长榻的大迎枕上,专心在修补一个小肚兜。

那个肚兜的布料软得不可思议,王氏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世家女,后来也曾经跟着盛七爷走南闯北,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如同盛思颜小时候用过的这个肚兜一样柔软细致的料子。她都认不出叫什么名字。

那料子是银灰色的底色,上面用一种很奇怪的针线绣了一个毛茸茸的小黄鸭,活灵活现。趣致得不得了。

后来这个小肚兜又给小枸杞穿,可惜这孩子太皮,前些日子不知道从哪个箱子掏出来,居然给小刺猬阿财裹上了,被阿财拖了一地。不仅弄脏了,还扎破好几个洞。

王氏发了狠,罚小枸杞不许吃午饭,将小枸杞饿的嗷嗷哭,王氏就是不理他,也不许别人给他送东西吃。

小枸杞哭了一中午,后来还是盛思颜过来。偷偷给他吃了一个点心,将他哄睡了。

盛思颜走了之后,王氏才将那扎了洞的小肚兜拿出来,绷在绣绷上,拿着嫩黄色和橘黄色线劈成八股,重新搓了绳。试着修补那些破洞。

盛七爷坐到王氏身边,轻声道:“我今儿试了郑大奶奶一次,她果然不知道我盛家医术。我胡诌了一个我爹治蛇毒的事,她竟然完全没有听出来,还说她忘了……”说着冷笑。“我爹完全没有说过这种话,她倒是在哪里听过?!”

王氏怔了怔,拿绣针在头上刮了刮,深思道:“这郑大奶奶,看来确实有问题。”

盛七爷道:“她还说要来看思颜。我怎么推脱都推脱不了,只好说过两天请她做客。”

“嗯,要来就一起来吧。今儿管事送了几张帖子过来,是神将府、郑国公府和吴国公府送来的,也是打探思颜的病情,说是要来看看她。”王氏朝那边的桌子上努了努嘴。

盛七爷走过去打开看了看,嗐了一声道:“难道又要请客?”

“其实就是来坐一坐。你家里有病人,请人吃饭人也未必肯吃呢。”王氏笑着嗔了盛七爷一眼,“你去浴房洗一洗,换身衣裳,然后去看看思颜。”

盛七爷应了,刚走进浴房,就听见外面王氏的大丫鬟玉桂回道:“夫人,王公子来了。”

只有王毅兴才能不用通传,直接来到盛国公府的内院。

王氏心里一喜,忙将绣绷放回自己的箱笼,亲自拿一把铜锁锁了,将钥匙放到妆奁匣子底层,才出来见王毅兴。

王毅兴穿着藏青色长衫坐在外间的客座上,头上戴着银灰色冠巾,面容清隽,只是眉头微皱,一幅担心的样子。

“伯母,我来看看盛大姑娘怎样了。”王毅兴站起来给王氏行礼。

王氏笑着道:“托福,还不错,解了毒之后,发了高热,昨儿才算是退了。养了一天。今儿才好些。”

王毅兴脸上露出笑容,点头道:“那就好。”又问王氏,“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她?”

见王氏露出踌躇的表情。

王毅兴马上道:“我就远远地看一眼,绝对不会打扰她的。”继续补充道:“也不会让别人瞧见。”

王氏噗嗤一笑,道:“得了吧,我还没那么迂腐。再说,你救了我们思颜的命,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想那些七七八八的?——我让玉桂先送你过去。你陪思颜说会儿话,等下晚饭摆到她的卧梅轩,咱们一起吃晚饭,你说可好?”又问他,“你的差事可下来了?”

王毅兴是新科状元,按旧例,六部他都要去轮值一遍,然后挑一个授官。

这是状元的特权。榜眼和探花都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王毅兴站起来掸了掸袍子,点头道:“下来了,先去吏部轮值,跟着吏部尚书李大人准备今年的官员考绩备案。”

王氏一边送他出去。一边道:“从这个差事开头最好,能够先熟悉朝廷上上下下的人。你要记得,要做官,先做人。你不会做人,就不要想做官。”

王毅兴一怔。

王氏的话,绝对是老成之语,一般的女子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见识。

而且在王毅兴的少年时期,王氏对他起的作用非同小可。

可以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现在他又有心要娶她女儿为妻,以后更是一家人。

王氏这样提点他,也是不把他当外人了。

王毅兴满心感激地长揖在地。道:“伯母放心,我一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尽快熟悉上手。”

王氏点点头,叫了玉桂过来,道:“先送王公子去大姑娘那里。再去吩咐厨房,晚饭摆在大姑娘的卧梅轩,把二姑娘、二公子,还有小枸杞都带去一起吃饭。”

玉桂应了,先带了王毅兴去盛思颜的卧梅轩。

两人来到卧梅轩,一进院门,就见院子里靠近院墙另一边的白果树下放了一张小小的碧纱橱。盛思颜坐在里面,两条腿却垂在外面不断打晃,一手撑在身边,一手却拿着一块胡萝卜逗着小刺猬阿财。

阿财根本不爱吃胡萝卜,恨不得将全身裹成一个球,竖起尖尖的小刺。

可惜是盛思颜逗它。它再不高兴,也不能这样做,还非得做出跃跃欲试的样子,不断去够那胡萝卜,只觉得苦不堪言。

王毅兴看见盛思颜这样有兴致。不由莞尔,在碧纱橱前拍了两下手掌。

阿财一见是王毅兴来了,立刻如蒙大赦,将全身卷做一个圆球,骨碌碌从碧纱橱上滚下来,一直滚到王毅兴脚边。

“臭阿财!你敢跑!”盛思颜故意气鼓鼓地道,两边的腮帮嘟了起来,越发显得肌肤莹澈如玉。

王毅兴笑着从她手里接过胡萝卜,扔到一旁桌上的小碟子里,道:“阿财又不是兔子,不爱吃胡萝卜。”

盛思颜伸了个懒腰,冲着王毅兴娇俏地一笑,歪着头道:“王二哥,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你好了没有。那天真是把我吓坏了。”王毅兴感慨地道。

那一天,他眼睁睁看着盛思颜从山顶滚落,那股撕心裂肺地感觉至今还在他的胸腹间隐隐作痛。

好在他救助及时。

不然他真不敢想象没有盛思颜的日子……

盛思颜斜睇王毅兴一眼,狭长圆亮的凤眸水汪汪地,像能将人溺毙在里面的深水潭。

王毅兴大胆地伸出手,握住了盛思颜的右手,轻声道:“我很挂念你。”

这个动作让盛思颜有似曾相识之感。

她晕生双颊,模模糊糊记起在水里的时候,王毅兴似乎就是这样握着她的右手,替她将毒血吸出来,对他更加感激。

“王二哥,谢谢你救了我。”

虽然说大恩不言谢,但是一句话还是要说的。

“不,我是救我自己,你不用谢我。”王毅兴只握了握盛思颜的手,就放开了,站起来走到碧纱橱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救你自己?”盛思颜不解,“什么意思?”

“如果你出事了,我也活不下去。所以救你,其实是救我自己。你真的不用谢我。”王毅兴说得很严肃,却把盛思颜又闹了个大红脸。

旁边伺候的木槿见状,忙起身走开了,让这两人好说话。

盛思颜半垂了头,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明显。

她想忍住笑,但是那笑满满地从心底溢出来,藏都藏不住。

木槿端了茶和点心过来,见这两人都在傻笑,忍不住噗嗤一乐,道:“王公子请喝茶,用点心。”

盛思颜嗔了她一眼,也招呼王毅兴吃点心。

木槿退下之后,盛思颜跟王毅兴说起后来的情形。

王毅兴的脸色阴沉下来,道:“文家还算见机得快。那使诈的文四姑娘,已经暴病身亡了。”

“啊?死了?怎么死的?”盛思颜大吃一惊。

文四姑娘身死的消息。王氏和盛七爷并没有跟盛思颜说起来。

“你还不知道?”王毅兴一愣。继而想起盛思颜刚好,大概还没有来得及让她知道,忙道:“都过去了,也别再想了。”

“王二哥。跟我说说好吗?”盛思颜坚定地道。

“……呃,好吧。”王毅兴从来就没有拂过盛思颜的意,“说是绞肠痧,过了一晚上就死了。听说你爹还亲自去确诊过。”

盛思颜有些惘然。

文宜从做的事,确实是该死。但是她没想到,太后和文家,都如此雷厉风行。

阴谋一旦败露,他们毫不犹豫地壮士断腕,完全不给别人任何攻击的机会。

这可是文家的嫡女啊……

“你用不着为她惋惜。这种女子,小小年纪就这样恶毒。实在是死有余辜。”王毅兴对文宜从很是痛恨。

盛思颜叹一口气,摇头道:“我不是为她惋惜。只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吧?”

“没有那么简单?难道这事不是她出的主意?跟她无关?”王毅兴皱眉。他得到的消息,是这件事是文四姑娘主导的。

盛思颜淡淡地道:“就算是她出的主意,确实跟她也有关系,但是……”她看了王毅兴一眼。欲言又止。

盛思颜想说,真正在幕后操纵,将这个主意付诸实施的人,可不是文四姑娘……

盛思颜记得很清楚。

当时提出要击鼓传花,并且吩咐宫女去拿了签筒、绢花和小鼓、以及鼓槌的人,都不是文宜从,而是文大姑娘文宜室……

要做手脚。这些环节才是真正要打通才能做手脚的地方。

文宜从,她在宫里有这么大能量么?

想必太后也是心知肚明。但是为了给她最疼爱的大姑娘脱罪,就只有丢卒保车,将跟她没有什么感情,年纪也最小的四姑娘拿来顶缸了。

而且四姑娘肯定也不是清白无辜的,正好拿来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

盛思颜本想把这些细节说与王二哥听。但是转念一想,昌远侯府是太后娘家,因太后和二皇子的关系,使得王二哥跟太后娘家昌远侯府走动也颇多。

她这样贸贸然说出来,会不会给人得理不饶人的感觉呢?

毕竟昌远侯府文家已经弄死一个嫡女来给她赔罪了。

她要说这个四姑娘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别人难免会认为她是要把昌远侯府的四个嫡女都弄死才行……

盛思颜自忖自己还没那么大脸,便讪笑着转圜道:“……当时人那么多,那么混乱,我是担心跟文四姑娘无关,岂不是怪错了人?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听了盛思颜的话,王毅兴笑道:“你还是那么心善,不肯将别人想得坏……”

盛思颜垂眸笑了笑。这些事情,当然只有她这个当事人是最有体会的。

不在场的人,就很容易被太后和昌远侯府的举动给糊弄过去。

反正昌远侯府文家都处死一个姑娘了,再大的错也弥补了,谁还在乎哪个姑娘的错更大呢?

王毅兴当时在山脚下的水帘山庄里流觞联句,根本就不可能看见先前的点点滴滴。

“……那文家的几位姑娘,可有难过?”盛思颜想了想,又问王毅兴。

因二皇子和太后的关系,王毅兴跟太后娘家走动也颇多,也去昌远侯府做过几次客。

他想了想,道:“文家别的姑娘都极懂事理,除了文四姑娘。她是从小给宠坏了,所以有些跋扈,谁都不能得罪她。一得罪她,就要不死不休……”

“咦?王二哥,你居然对文家的姑娘们这样熟悉?”盛思颜挑了挑眉,诧异问道:“居然知道文四姑娘从小给宠坏了?”

王毅兴忙解释道:“我当然不知这些事情,是文家的大姑娘跟我解释的,托我向你转达她的歉意,说她妹妹年幼无知,又极跋扈,以致引来大祸,也让你无辜受累,她很过意不去。”

盛思颜讪讪地笑了笑,实在没忍住。语带讥讽地道:“真是个忠肝义胆,胳膊肘儿往外拐的好姐姐……”

这样的文大姑娘,实在不容小觑。

盛思颜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也对文家大姑娘暗生警惕之心。

王毅兴听得盛思颜的语气里有些酸溜溜地。忙笑着道:“好了,你这个小醋坛子,就不要七想八想了。你身子弱,要好生保养。”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盛思颜懒洋洋地,没有胃口,只喝一碗加了海参的药膳补气血。

王毅兴道:“这些补品怎么能当饭吃呢?思颜,你可不能挑食。吃五谷杂粮才能真正补气血。”

盛思颜笑道:“没胃口啊。这些菜吃不下去。”

王毅兴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改口道:“好。知道了。”然后很快吃完饭,就告辞而去。

盛思颜只喝了半碗粥,就回去歇着了。

王氏和盛七爷都知道她病刚好,也没有逼她多吃。

见盛思颜恹恹地,王氏有些奇怪。跟着进里屋问她是怎么了。

盛思颜趴在王氏怀里,低声道:“娘,文四姑娘是不是死了?”

“哦,是毅兴跟你说的。”王氏垂眸看了看盛思颜。

盛思颜点点头,对王氏轻声道:“可惜呢,她是给人做了替罪羊……”

对于王氏,盛思颜没有再隐瞒。她知道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对王氏说。

“替罪羊?”王氏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盛思颜就把她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娘,您看,是不是这文大姑娘的嫌疑更重?可是文家和太后,都口口声声说是四姑娘,估计连四姑娘本人到死都以为是她自己的错……”

王氏仔细品着盛思颜的话。点头道:“你能想到这一层,娘就放心多了”

看来王氏也不是没想到这一层,只是明白想到也没用,所以闭口不提罢了。

因为太后和昌远侯府文家这么快就把四姑娘弄死了扔出来做替罪羊,就是要堵死别人再找真凶的可能。

“娘正要提醒你。那文大姑娘,可不是善茬儿……”王氏低声道,“假以时日,说不定又是一个郑大奶奶……”

听王氏说得这样俏皮,盛思颜倒是噗哧一声笑了,伏在王氏怀里笑得一抖一抖地。

“好了,她们虽然厉害,我闺女也不是吃素的。”王氏怜惜地给盛思颜擦一把额头的汗,“这才吃了晚饭,就一头的汗。”又问她是不是跟王毅兴不高兴了。

盛思颜摇摇头,道:“刚才那些话,我没跟王二哥说。”

“为什么不说?”王氏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知道,如果你说了,毅兴一定会听你的。”

“很难说。”盛思颜喃喃地道,“因为文大姑娘已经让他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了。我再多说,只是枉做小人。”

王氏见盛思颜想得这样清楚,觉得很是欣慰,但是再想一想,有觉得有些不安。

想得这样清楚明白,哪里像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自己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憧憬如意郎君呢。

不然也不会一定要跟着盛七爷私奔了……

真是不同了啊。

王氏感慨着,让她歇着,自己出去了。

盛思颜靠在大迎枕上看着窗外的月色,想起一事,将木槿叫来,问道:“我的那支金丝钻半月簪呢?”

※※※

七千字,两更合一了啊。因为情节不知道如何断,所以索性发在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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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议亲 (4K,含猪头的520灵宠缘+6)

木槿是管着盛思颜的首饰头面的。

听盛思颜问到那支金丝钻半月簪,木槿皱了眉头道:“大姑娘那天进宫的时候只戴了那支金丝钻半月簪,后来……从水里被救起来的时候发髻都散了,簪子……也不见了。”

那就是说,掉在宫里飞来亭下面的水潭里了?

盛思颜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垂眸道:“好吧,以后再说。”

那水潭又深又冰冷,她可不想为了一支簪子,就劳师动众,让下人去给她捞簪子。

简直是跟大海捞针一样,根本就捞不起来的。

想起那天她刚醒来的晚上,在院墙外面那株白果树的枝叶里惊鸿一瞥,好似她的金丝钻半月簪在月色下熠熠生光……

盛思颜在心里幽幽地叹息一声,觉得自己大概是眼花了,根本不可能是那支簪子。

第二天,盛思颜醒得很早,但是懒怠起床,就赖在床上跟木槿和豆蔻说笑。

到了吃早饭的时辰,盛思颜还是不想起来。

木槿正笑着劝她,就听见薏仁在外面笑嘻嘻地道:“木槿姐姐,你出来一下。”

木槿对盛思颜笑了笑,“大姑娘,奴婢先出去一下,你还是快快起来了吧。说不定等下小枸杞就跑来了。”

盛思颜笑着道:“你先出去,如果小枸杞来了,让他进来玩就是了。”

木槿笑着摇摇头,出去问薏仁有什么事。

薏仁笑得脸都红了,指了指外间堂上的八仙桌,道:“王公子给大姑娘送吃的来了。”

“啊?”木槿吃了一惊。

她抬头,看见王毅兴背着手站在门口的回廊下,逗着门廊上挂着的鸟笼里面的黄鹂鸟。

“王公子费心了。”木槿忙过去行礼。

王毅兴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们大姑娘呢?”

木槿犹豫了一瞬,还是道:“大姑娘身子还没有好利索……”

言下之意就是盛思颜不是有意赖床,而是病还没有完全好。

王毅兴丝毫没有起疑。

盛思颜中了蛇毒,还从山顶被瀑布冲到水潭,这样大的波折,一般人不死也要脱层皮,怎么可能马上就活蹦乱跳呢?

王毅兴表示理解。

“是要好好养养。昨天我看她吃什么东西没有胃口,虽然你们家不缺吃的,也不缺补品,但是那些东西总不能当饭吃。”王毅兴顿了顿,回身指了堂上的八仙桌,“我就给她做了些吃的,等她起来之后,你们拨给她吃吧。”

木槿听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王公子有心了,奴婢这就去跟大姑娘说一声。”

“不用了。天还早,让她多睡会儿。”王毅兴要拦着木槿。

木槿却已经快步走到屋里,悄声对盛思颜道:“大姑娘,您看,王公子都给您送早饭来了,还不起来?”

“啊?”盛思颜吃了一惊,“真的?”说着马上手忙脚乱起身,让木槿给她找衣裳穿,又胡乱绾了个鬏儿,就从里屋跑出来。

王毅兴本想走了,但是抬头见盛思颜从月洞门里掀了帘子出来,一头秀发只胡乱绾了绾,不少鬓发纷纷乱乱垂在耳边,倒是更妩媚了。肤色白腻中透着嫣红,就像是上好的冰瓷斜斜画上的一笔粉嫩。

双眸灿灿如星,看着他,满心欢喜。

王毅兴禁不住露出一个微笑,回身跨过门槛,拉着盛思颜的手,一起往八仙桌那边走。

八仙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三个碟子和一个小碗,还有一个粗陶沙煲。

王毅兴指着桌上摆的吃食,道:“这些都是我做的,你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韭菜合子,香煎小银鱼,鸡汤豆腐皮儿,还有柴鱼蛇羹粥。”

盛思颜一一看过去。

一个碟子里面放着四个叠在一起的烙得金灿灿的韭菜合子,合子从中间切成三角形,露出里面青绿的韭菜、黄澄澄的鸡蛋、红红白白的鲜虾仁,一看就很好吃。

第二个碟子里放着香煎小银鱼,那鱼拿鸡蛋和面粉裹了再过油炸,放一点点椒盐沾着吃,外面的鱼皮炸得焦脆咸香,里面包裹的鱼肉嫩软鲜甜。

第三个碟子里就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鸡汤豆腐皮儿。这碟看上去其貌不扬,没有什么出奇,但是最考功夫。

鸡汤得是用一年生母鸡,太小不够汁浓,太大肉又太柴,影响了汤的质量。剥了皮扔到汤煲里,只加姜,和浅浅的一锅泉水做引子,将鸡肉熬得都化在这水里,就成了上好的浓汤。再放一点点火腿提鲜,最后把豆腐皮放进去,小火煨,熬到汤汁都干了,捞起来晾着,等凉了切片装盘就可以吃。

而盛思颜面前的小碗里面,就是熬得发绵的柴鱼蛇羹粥,还冒着丝丝的热气。

看着这些熟悉的饭菜,盛思颜眼角都湿了。

她飞快地扭了头,拿手背在脸上抹了一下,才回头含笑对王毅兴道:“王二哥,多谢你。”

“那你可以吃了吧?”王毅兴忙道,“我今天要开始去吏部轮值,不能一直盯着你,你若是不喜欢这些饭菜,我下次再做别的。”

盛思颜忙道:“这些尽够了,我怎么会不吃呢?”一边说,一边坐下来,拿调羹吃了一勺柴鱼蛇羹粥,又拿筷子夹了切开的半个合子吃。

吃得匆匆忙忙,嘴角上沾了一点蛇羹粥里面的米粒儿。

王毅兴伸手给她擦了,含笑道:“别着急,慢慢吃。”说着,转身要走。

走到门口,又转身看她一眼。

盛思颜也正抬头看他。

两人四目交回,都有些不好意思。

王毅兴慌慌张张扭头回来,却没料到已经到了门口,不提防一头就撞在门框上,额头上霎时就红了一块。

盛思颜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忙放下手里的筷子和调羹,拎着裙子快步走过来,道:“有没有撞伤?”又叫豆蔻,“去把抹撞伤的膏子拿过来!”

王毅兴臊了大红脸,忙摆着手“没事!没事!”,一边飞快地走远了。

盛思颜看看王毅兴的背影,又回头看看桌上的饭菜,昨天那一点点不安都烟消云散了。

盛思颜这一天没有吃别的东西,就把王毅兴送来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当然,还有小枸杞。

他到盛思颜这里来玩,闻到食物的香味儿,闹着要吃。

盛思颜给他喂了一碗柴鱼蛇羹粥,又给他吃了一个韭菜合子,再加一个香煎小银鱼,吃得这小子食髓知味,吃午饭的时候都不肯好好吃,专门留了肚子到盛思颜这边加餐。

到了晚上,王毅兴居然又拎着食盒来了。

这一次,是给盛思颜送晚饭来了。

还是三菜一汤,加一锅煲得浓浓的海参淮山奶白浓汤。

盛思颜闻着那香味就胃口大开,吃得肚子溜圆,瘫在椅子上差点走不动路了。

王氏笑道:“这么爱吃人家的菜,不知道人家的茶吃不吃……”

吃茶礼,就是要嫁女儿的意思。

盛思颜听了双颊绯红,悄悄地瞥了王毅兴一眼,站起来拉着小枸杞去外面的院子消食去了。

她的丫鬟木槿和豆蔻忙跟了出来。

见盛思颜不在屋里了,王氏和盛七爷顺便把屋里的丫鬟婆子也都遣出去了,将王毅兴叫到暖阁说话。

王毅兴虽然在吏部被使唤了一天,很是劳累,但是听见王氏的暗示,马上精神一振,拱手道:“如若伯父伯母不弃嫌,我这就修书一封,让我爹娘来京城提亲。”

盛七爷哈哈大笑,道:“要得要得!”又问他,“如果你爹娘上京了,可有地方住?我们家地方大,让令尊令堂来我们家住也行!”

王氏和盛思颜听了,都是哭笑不得。

王毅兴就算是给人做上门女婿,也没有把自己爹娘也带过来住的理儿!

再说王家现在在江南也算是豪富,早已不是当年的捕蛇人了。

王氏咳嗽一声,笑眯眯地道:“不急不急。思颜还没好利索,还要养一养。”

王毅兴点点头,“伯母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我反正要给家里写信,这件事是一定要提的。只是上京的日子,还望伯父伯母与我拿个主意。”

盛七爷见王氏和盛思颜都瞪了他一眼,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一点都不生气,笑呵呵地道:“都行都行!就算现在定亲,也要过一两年才成亲,不急,不急!”

王氏摇头,“过一两年怎么行?我是想把思颜留到十八岁再嫁人的。”

但是如果把盛思颜留到十八岁,王毅兴就二十八了……

盛七爷觉得有些不妥。

王毅兴却一点都没有反对的意思,忙道:“思颜是还有些小,不合适马上成亲。但是我真心想娶思颜为妻,请伯父伯母成全。先定亲,等四年之后再出嫁,可否?”

愿意等思颜四年时间,确实够诚意。

王氏很是满意,又道:“不过,你也知道的,我们虽然现在是国公府,但是思颜一直跟我在乡间长大,看不惯大户人家的三妻四妾。你若是想娶思颜为妻,必须答应永不纳妾!”

王毅兴不加思索地点头道:“没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纳妾。”

答应得这样爽快,王氏有些愕然,又加了一句,“纵然四十无子,也不能纳妾的。你能做到吗?”

王毅兴笑了笑道:“我不是嫡长子,有没有子,跟我没关系。”他还有一个大哥,早就成亲生子了,家里的弟弟也成亲有子了,就他一个人还没成亲。

话说到这份上,王氏和盛七爷反而面面相觑,不知道再怎么说下去了。

他们俩其实是打着“漫天要价”的主意,看看王毅兴的反应,等他“坐地还钱”而已。

没想到王毅兴二话不说,将他们这样苛刻的条件都答应下来了。

真是太好了。

好得不像真的。

王毅兴走了之后,王氏去盛思颜的卧梅轩说话。

“……依娘看,王毅兴确实是个难得的。最难得是跟咱们知根知底。他是娘看着长大的,这份人品错不了。”王氏细细跟盛思颜叙说,将先前盛思颜带着小枸杞出去之后,他们在暖阁说的话都说与盛思颜听。

盛思颜听了也很感动,特别是王毅兴二话不说,就答应永不纳妾。

就这份心意,就已经很难得了。

盛思颜趴在王氏腿上,枕着自己的胳膊,一面听着娘亲温柔的声音,一面看着墙角半人高的美人觚出神。

美人觚里插着大朵大朵深紫和浅粉的荷花,还有几支满天星,像是夜空里的繁星,就差一轮月亮……

“这男人的话呢,其实听听就好了,有这份心意是难得的。”王氏说完王毅兴的好处,开始话锋一转,说起男人共有的劣根性。

盛思颜笑了笑,右手不由自主握成一个小小的拳头,将那虎口处的伤痕轻轻在下颌磨蹭,就像那天在水潭里,王二哥给她吸出毒血那时候的感觉……

“娘,我晓得的。男人的话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了。但是也不能因为担心以后的事,就怀疑王二哥现在的诚意。”盛思颜微笑着说道,“我相信王二哥现在说的话,是真心的。”

至于以后会不会变心,两人的感情是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差,那是以后的事。

她只要这一刻,无条件的信任他。

如果连这一点把握都没有,她还是洗洗睡吧,不要嫁人了……

王氏没想到盛思颜想得这样清楚透彻,又一次让她吃惊。

这个女儿,在别的事情上,似乎都是孩子气十足。

唯独在感情上,看似温顺软和,其实很是看得穿,就像……就像那些庙里的高僧一样,似乎已经穿透了生死,明悟了过去未来,非常坦然。

像是很有信心,其实是不抱任何希望。

因为期望值越低,能得到的惊喜就越多。

“……思颜,你告诉娘,你心里有没有王二哥?”虽然这话不该做娘的问出口,但是王氏还是问了。

她比谁都希望盛思颜有个美满的人生,甚至比盛思颜自己都更希望。

而对于女人来说,美满人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就是有一个心爱的人在身边。

盛思颜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偏头笑道:“有,当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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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重礼 (猪头的520灵宠缘+7)

“真的有?”王氏斜睨着盛思颜。

见她小脸绯红,眼里却是一片清明,笑得倒是甜滋滋的,跟偷吃了糖果忘了擦嘴的小猫似的。

“……真是个孩子。”王氏看见盛思颜这幅样儿,笑着摇摇头,觉得盛思颜在男女感情上应该是还没开窍。

盛思颜攀着王氏的肩膀,吞吞吐吐地道:“娘,真的要十八岁再嫁?”

让王毅兴一个人过到二十八岁?

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

“咦?这就心疼了?”王氏笑着调侃,故意道:“他以前的二十多年没有女人也过过来了,如今再多等四年又怎么了?如果等不了,就不要想娶我的女儿!”

盛思颜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想要替王二哥说话。

但是张了张嘴,她马上发现王氏眼里戏谑的眼神,明白王氏在逗她,哇地叫了一声,扑到王氏怀里不依地道:“娘——!您怎么可以这样嘛!”

嗲嗲的声音,柔柔的神情,软软的身子,看得王氏都怦然心动。

她伸手抚了抚盛思颜的额发,对她无限怜惜。

……

过了几天,就是盛家请京城的另外三大国公府上门做客的日子,也是他们约好要来探望盛思颜的日子。

神将府周家来的最早,来了三个人,周老爷子带着他的嫡长孙周怀轩,以及周怀轩的庶妹周雁丽。

盛思颜跟周雁丽还算是熟悉,因此她一来,王氏就遣人送她去盛思颜的卧梅轩说话去了。

王氏不知道周怀轩为什么会来,但是既然来了,上门都是客,更何况别人也是携了重礼来的。

这一次周家、吴家和郑家送的礼物中,就数周家送的最为贵重。

别的倒也罢了,单是一对装在礼盒里上好的老山参,拿出来的时候。连盛七爷这样什么珍奇药材都司空见惯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两支已经长成人形的人参,参须雪白,根根分明。

而且看得出来,一支是雌性。一支是雄性,正是最贵重的雌雄人形老山参。

盛七爷倒吸一口凉气,跟王氏面面相觑。

这样的厚礼,他们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去还。

特别是他们跟神将府交情一般……唔,除了周怀轩。

盛七爷跟周怀轩比跟神将府别的人都熟。

王氏想了想,道:“你去跟周小将军说一声,问问他们家送这么重的礼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一般的重礼。这样的药材,拿十万银子都没处买去。

盛七爷应了,悄悄命人将周怀轩叫了出来,问他道:“……这样的厚礼。令尊是什么意思?还是周老爷子?”

周怀轩摇摇头,淡淡地道:“我送的。”意思是跟他祖父周老爷子和父亲周大将军都没关系。

“是你?!”盛七爷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没事送这么重的礼做什么?”狐疑着绕着周怀轩转了两圈,“你有什么要求我的?”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嘛。

“难道是你的病还没好?——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你的病。我确实是无能为力,是那些人的功劳,跟我无关。”盛七爷马上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从来不占别人的功劳。

周怀轩精致的唇角似乎有一点点上弯的弧度。但是很快便平复下来,若无其事地道:“不算重礼。”顿了顿,转身离开的时候,轻描淡写扔下一句。“山参性热,寒潭水凉,用参片煮水沐浴可祛寒气。——等用完我再送些过来。”

盛七爷闻言如同被五雷轰顶,打得他从头到尾一片焦黑。

他愣愣地转身,脚步飘忽地回到燕誉堂,对王氏如同梦游般道:“……这原来是怀轩给思颜。切片煮水泡澡用的。”然后又愣愣地转身,脚步飘忽地回到中堂,招待周老爷子和周怀轩。

王氏在里屋也愣了,捧着老山参盒子的手哆哆嗦嗦,良久几乎一口老血喷出来。

“……太太太过份了!”

雌雄人形老山参切片煮水泡澡!

无数人倾家荡产也只为了喝一口那满含药味的洗澡水吊命啊!

一澡盆老山参水能救多少人命!

这败家死小子!

王氏恨不得破口大骂。

如果是她儿子小枸杞这样做。她铁定要扇死他!

家里老山参多是吧?

可以用老山参砸人玩是吧?!——有本事多砸点儿!有多少砸多少!

和盛七爷一样,精通药理,知道这雌雄人形老山参有多贵重的王氏也陷入梦游般的状态,脚步飘忽地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将那装着一对雌雄人形老山参的锦盒塞到她手里。

盛思颜不知何事,笑着接过来,打开瞧了瞧。

里面是两颗雪白已经长成人形的人参。

“咦,看这参须根根分明,我记得娘说过这样的人参就是上好的。”

盛思颜一直在偷偷跟着王氏学医。本来盛家医术是传媳不传女,但是盛思颜这样聪慧,对医术似乎有些天分,就连盛七爷都觉得她不学医可惜了,因此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当不知道。

“何止上好。你看都成人形了,下面连脉络都能看到。——这是无价之宝。”王氏说着,撇了撇嘴,盯着盛思颜看了一眼,道:“这是周小将军送你……切片煮水泡澡的。”

拿拿拿……雌雄人形老山参煮水……洗澡?!——难道这是萝卜?不是老山参?!

周大将军,你家原来是种萝卜的!——你造吗?!

盛思颜整个人也呆住了。

手里捧着的锦盒就像是有火一样,烧得她坐卧不宁。

“娘,快还回去吧。”盛思颜回过神来,“无功不受禄,这样的厚礼,我们受不起。”

王氏抚了抚盒子,恋恋不舍,“不还。”

盛思颜:”……”然后苦口婆心劝王氏,“娘。这东西是无价之宝。您常跟我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不还。周怀轩说他有很多……”王氏爱抚着那锦盒,是一个医者见到绝世灵药不肯放弃的眼神。

盛思颜彻底卡壳了。

还有很多。

……很多。

……多。

好吧。她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完全想象不出有“很多”这样百年不遇的雌雄人形老山参是什么样子……

“他怎么会有很多?”盛思颜狐疑着将那老山参拿出来细看,“不会是芦须和萝卜假冒的吧?”

“怎么会?”王氏瞪眼,“听说是周小将军从西北带回来的战利品。”

“怎么不会!他又不懂医。人家拿萝卜糊弄他也是有可能的。娘您想,他在西北杀人如麻,人家起坏心骗一骗他也是有可能的。”盛思颜说着说着,恨不得将那老山参放嘴里咬两口,能吃出萝卜味儿就是假的!

王氏见盛思颜说得振振有词,横了她一眼,“真是胡说八道。娘教过你如何辨认药材。就算周小将军不认识。你爹和你娘我两个人四双眼睛也能出错?!”

盛思颜其实这会子已经看出来了,那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老山参。

“……要不真的试试煮水泡澡?”盛思颜眼神飘忽着道,让她也“土豪”一把吧……

王氏白了她一眼,但是依然点了点头,“你在寒潭受过凉。确实用这老山参祛祛寒气是好的。这样才能万无一失……”说着做了决定,“两个都切半,一半煮水泡澡,一半做成人参养荣丸,你带在身边,小日子来的时候吃两颗。”

盛思颜点头赞好,拿着锦盒进去了。

王氏出去招待女眷。

周雁丽坐在盛思颜的里间屋子里。捧着一杯茶坐得端端正正,并不乜斜着眼睛乱看。

盛思颜将锦盒放好了,跟周雁丽对坐说话,“……你家人参多么?”

周雁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怔怔地道:“人参?那是药堂里才有的吧?我祖母去年想配几味药,需要人参。还是拿着银子到你们盛家的天下药房现买的。”

盛思颜:“……”不敢再提这个话头,转了话题笑道:“你衣裳上绣的是什么花?好漂亮!”

周雁丽伸出胳膊,大大方方给盛思颜看她袖子上的缠枝花,“这是攒心梅花。”又道:“盛大姑娘,我看你院子里的梅花树挺多呢。”

盛思颜笑着道:“难怪这么美。我这院子叫卧梅轩。当然梅花多。”

两个姑娘凑在一起,说着衣裳首饰,还有看过的书,见过的事,十分投契。

王氏回到燕誉堂,看见吴国公和郑国公家的女眷都来了。

郑大奶奶正跟郑国公夫人康氏说话。旁边坐着三个女孩儿,正是郑玉儿、郑月儿和吴婵娟

康氏是郑大奶奶的继母,但是将郑大奶奶从小抚养长大,据说两人跟亲母女一样亲近。

吴国公府今日来的是吴老爷子,吴老夫人并没有来。

郑大奶奶不算吴家的帖子里的,她是单请。

郑国公府来的就是郑老爷子和老夫人康氏,还带着郑玉儿和郑月儿。

郑老爷子和吴老爷子都在外院跟盛七爷,还有周老爷子说话。

王氏想了想,专门派了几个妥当人去伺候。

她就知道,这三个老爷子专门到他们盛国公府,绝对不是只探望盛思颜的病情那么简单。

如今在外院外书房的,就是四大国公府的国公爷,还加上一个周怀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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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布局 (4K,含猪头的520灵宠缘+8)

盛国公府外院书房的里间,四个国公爷分坐在四个方向的太师椅上,手里端着清茶,寒暄了几句。

神将府的周老爷子抿了一口茶,夸道:“真不愧是盛国公府的茶,茶里都带着药味儿。”

盛七爷瞪大眼睛,也喝了一口,品了品,“没有啊?我喝着还是茶味儿。”

周老爷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长叹一声道:“真没想到,盛家最后的爵位居然落到你这个小和尚头上。当年你那几个嫡长兄,哪一个不比你强?哪一个不比你伶俐聪明?结果呢,人还是挣不过命啊……”说完有些意兴阑珊地放下茶杯,闭目养神。

周怀轩坐在周老爷子旁边的锦杌上,一双胳膊交叉抱在胸前,背靠在身后的书房板壁上,本是一脸淡漠的神情听了他祖父周老爷子的话,周怀轩嘴角露出几分讥诮。

“……命?那个给我批命的‘高僧’,明明是拿人钱财,替人铺路。”周怀轩淡淡地道。

那个所谓的“高僧”曾经在周怀轩很小的时候就预言他活不过十八岁。

后来,这位“高僧”被活过十八岁的周怀轩从庙里拖出来一顿暴打,扔到衙门里招供了很多世家豪门的后院**。

奇怪的是,那位高僧居然没有招出神将府的人。

这件事,周老爷子一直觉得很奇怪。

如果是他们神将府内部的人觊觎国公的位置,因而暗算周怀轩,他觉得还能理解。

可是最后查出来,根本就不是神将府的人使的黑招。

这就有些让他坐立不安了。

这样一来,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神将府的威胁来自外部,是有别的力量想要他们神将府倒台。

还有一种可能是,神将府的威胁还是在内部,但是隐藏得特别深,行事也特别周密,因此就连那位“高僧”都不知道那委托人的真实身份。这两种可能不管哪一种,都让周老爷子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当年高僧给周怀轩“批命”后,盛老爷子亲自出面,帮病弱的周怀轩诊治,眼看就要恢复了,结果在周怀轩五岁的时候,也就是明历十年的时候,发生了盛家的惨案,盛家满门被斩,盛老爷子更是被盛怒的太后下令凌迟处死。

盛老爷子一死,周怀轩的情况急转直下,没有继续好转,而是开始恶化。

这之后过了五年,轮到了郑国公府。

明历十五年,郑国公的嫡幼女,也是大文豪郑想容跟二皇子相恋的事情东窗事发,郑想容病逝,二皇子遁入空门。

从明历十五年到现在明历二十九年,十四年过去,他们四大国公府似乎走过了一个轮回。

“……就吴国公府一直安然无恙。”周怀轩看向吴老爷子,淡淡地说道。

吴老爷子本来一直笑嘻嘻地盯着周怀轩,此时见周怀轩一句话扔过来,简直要置他于死地一样,忙从座位上跳起来,冲着周怀轩一挥拳头,大声道:“小兔崽子,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谁说我们府里一直安然无恙?你忘了我的嫡长孙女出生的时候,天生又瞎又傻吗!”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并不接话。

但是他的表情很明显,完全是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

是的,和周、盛、郑这三家相比,吴家这个所谓的“挫折”,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更何况吴婵娟的瞎眼治好后,更是显露出重瞳之相,对于吴国公府来说,完全是锦上添花。

周老爷子、郑老爷子和盛七爷一齐默默地看着站起来的吴老爷子。

吴老爷子被他们看得缩了缩脖子,坐回太师椅上,讪讪地道:“好吧好吧,算是我们占了便宜,但是便宜不好占啊。你们看现在我们的儿子孙子们,没一个有出息的!唯一一个像点样子的,还是个孙女儿!——我家后继无人,这样打平了吧?”

“哼,说得好像你多吃亏一样!”另外三位国公一起鄙夷他。

周怀轩看了看盛七爷,突然问道:“七爷,当初你也是被人批命,说十八岁有生死劫,所以你不到三岁,盛老爷子就送你去出家。——你可知道,给你批命的人是谁?”

周老爷子睁开鹰隼般的利眼,看了盛七爷一眼,缓缓点头道:“正是。当初这件事,只有你爹、郑老、吴老和我,我们四个老家伙知道,盛家有个嫡幼子出了家。你能活到现在回来复爵,足以证明这些事,跟我们三个老家伙没有关系。”

当然,跟盛老爷子也没关系。

盛老爷子本人已经死了,而且死得那样惨……

盛七爷一想到他爹惨死的情形,就忍不住捂脸嚎啕大哭。

吴老爷子很不自在地在椅子上转了转,皱着眉头道:“哭?哭有什么用?大家今日就是来想办法,找原因的。光知道哭,能做什么用?”

半晌没有作声的郑老爷子倒是很理解盛七爷,他瞪了吴老爷子一眼,“父母亲长,兄弟姐妹都死于非命,他哭一哭怎么了?我看你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连人之常情都不放在眼里。”

吴老爷子哼了一声,端起茶吃了一口,嘟哝道:“……居然是大红袍,太靡费了,太奢侈了……”喝完放下茶杯,对这书房里的人道:“哪天我送你们一些‘一匹罐’,一两片叶子就够冲一壶了,只用泥土烧制的土茶壶冲泡最好。茶壶不能含彩釉,光壶里热水的热气就够了。”

周老爷子嗤笑一声,拱拱手道:“免了免了。你那什么‘一匹罐’,不过是海棠叶子晒干了哄人罢了,我可是敬谢不敏。”

“哼,你们就知道胡吃海喝……”吴老爷子一边嘀咕,一边已经转了话题,对盛七爷道:“你也别难过,你爹那么厉害,怎么会真的被人凌迟那么惨?据我所知,他被‘凌迟’的时候,早就自尽了。”言下之意,凌迟的时候已经是死人,自然感觉不到疼痛。

太后愤而下令“凌迟”,也是因为盛老爷子居然抢先一步在天牢自缢!

盛七爷觉得好受些,擦了眼泪,道:“我也知道大男人流血不流泪。但是我心里一直堵得慌,各位长辈让我哭一次,以后再不哭了。”说着,团团抱拳一揖。

周老爷子笑了笑,捻须道:“这样算来,对于我们四大国公府来说,这些噩运应该是从盛七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了。”

盛七其实算是第一个。从有人给他推命,说他十八岁有生死劫开始。

他十八岁的时候,正是盛家遭逢大难,全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

可惜,他躲过了生死劫,代价却是全家的性命。

盛七爷一时钻了牛角尖,怔怔地问:“若是我没有出家,会不会我家只有我一个去死,别人就不会了?”他突然觉得十分内疚,一股自己将噩运转嫁给别人的感觉。

郑老爷子头一个摇头,“当然不是。如果你没有出家,只会跟大家一起死。你们盛家,也就真的绝后了。”

如果盛七当时也死了,盛国公的爵位就会正式成为历史,大夏皇朝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就此断绝了。

就算后来再找盛家的旁系别支来承爵,按照当初的血誓,这些旁系别支,就不能再世袭罔替了,只能降等而袭。

也就是说,如果盛七爷死了,不管怎样,盛家国公爵,五世之后就将完全消失。

“先是盛家,然后是周家,再是郑家,最后……”郑老爷子看向吴老爷子,“就是吴家。”

四个国公悚然而惊,顿起不寒而栗之感。

这些事情看上去不着边际,而且散乱在时间的洪流中,前前后后一共有三十七年时间,却渐渐将一张大网编好了,往四大国公府头上撒去。

那网上的绳子正一步步勒紧,如同温水煮青蛙一样,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窒息,最后消亡。

“谁会花这么多时间,布下这样一个局?目的是什么?谁会得到最大好处?”周怀轩淡然问道,对于四个国公脸上露出的惨痛表情不以为然。

他虽然是神将府的嫡长孙,也是周国公的继承人,但是他对于家族的存续完全不放在心上。

过了这么些年,盛七爷虽然成功复爵,但是对于另外三家国公来说,这些谜题依然存在。

有一股看不见的危险,依然在众人头上盘旋。

盛七爷脸色阴沉下来,将茶杯重重往身边的小茶几上一顿。茶杯盖儿噌地一声跳了跳,差一点掉落下来。

“我家的事,还没完。”盛七爷想起盛家的血债,根本就不想苟且偷生。

吴老爷子咕地一笑,眯了眼道:“没完又怎样?人家都要把女儿嫁到你家了。”

“啊?你什么意思?”吴老爷子的话题转换得太快,盛七爷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愣愣地看着吴老爷子,手里的茶杯不小心倾斜,茶水眼看就要流出来,只见周怀轩身形一动,就已经来到盛七爷身边,伸手将他手里的茶杯接了过来,放到一旁的小茶几上。

周怀轩的身影实在是太快了,屋里没一个人看出来他是什么时候从屋子的另一边来到盛七爷身前的。

吴老爷子眨了眨小眼睛,又咂咂嘴,对周老爷子叹息道:“老周啊,你这是怎么养得出这样一个好孙子的?我拿我那重瞳孙女跟你换,行不行啊?”

听见吴老爷子说起他的重瞳孙女吴婵娟,郑老爷子面含微笑,道:“重瞳现,圣人出。——老吴,你真的愿意用圣人换老周的孙子?”

周老爷子哈哈大笑,拊掌道:“没错没错!你要换,那就换吧!”

“啊呸!”吴老爷子恨恨地啐了他们一口,又对郑老爷子道:“那也是你的外孙女!”说完这句话,吴老爷子的脸色突然有些奇怪,他伸出右手,掐指算了几下,愣愣地问郑老爷子,“你那大姑娘郑素馨,就是我家大儿媳妇,是哪一年出生的?”

郑老爷子一怔,也低头想了想,道:“昌历四十年,还是先帝在位的时候出生的。”

盛七爷忙道:“咦,我也是昌历四十年出生的。”

原来郑素馨跟盛七爷一样,都有三十七岁了。

“那一年,真是有不少有大气运的人出生呢。”吴老爷子意味深长地说道。

郑老爷子默然半晌,摇头道:“素馨虽然自小丧母,但是从来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从来没有像小孩子一样撒过娇,闹过脾气,一直是个识大体,懂进退的好孩子。这样的孩子,我和她继母都偏疼她几分。”甚至乖到让人心疼的地步,完全不像郑想容小时候,又调皮,又闹腾。

郑老爷子的言下之意,就是郑素馨不算是什么好运气的人。

光是丧妇长女一项,就差一点让她一辈子不得翻身。

吴老爷子想了想,这话好像又绕到自己身上了。当初自己可是拿“丧妇长女不为宗妇”这一条大道理,反对自己的嫡长子吴长阁娶郑素馨的。

要不是郑想容突然崭露头角,成为大夏皇朝冉冉升起的一颗文坛巨星,吴老爷子也不会松口,同意吴长阁娶郑素馨。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郑想容文名在外之后,居然被二皇子看上了,两个人偷偷相恋……

“咱们四大国公府的人不能跟大夏皇室结亲家,这是铁律,咱们就不多说了。这许多年来,也没有皇后娘家,或者太后娘家的女儿嫁到过我们四大国公府。为什么?就是因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皇帝不会允许后族坐大。结果呢,现在皇帝不管事了,两个后族都在蠢蠢欲动。”周老爷子早就把神将一职给了他的嫡长子周承宗,自己就在家里修心养性,以炼丹修道为名不问世事。

盛七爷还在想着刚才吴老爷子说的话,闻言更觉得疑惑,追问道:“谁要把女儿嫁到我家了?”

“你还不知道?”吴老爷子愕然。

“我一直在家照顾思颜的病情,没有出去过。”盛七爷老实地道。

“我听说,太后娘家,也就是昌远侯府,正在琢磨要把自家一个嫡女,嫁与你的庶长子为妻,说是要跟你们修复关系,不想跟你们家结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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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显摆 (猪头的520灵宠缘+9)

太后娘家——昌远侯府的嫡女,嫁给盛国公府的庶长子,怎么看,都是昌远侯府的姑娘下嫁,盛国公府捡了大便宜了。

可是这股便宜,却让人憋屈得慌,但是又捏着鼻子,不得不受。

没有比这更让人受不了的“便宜”了!

周怀轩的眉梢淡淡一挑,便又无动于衷地垂眸不语。

“啊?可是我家宁松,根本就……就……上不了台面,怎么配得上人家昌远侯府的嫡女……”盛七爷很是老实地说道,搓着手着急不已,“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

屋里的人一齐愕然地看着盛七爷,完全没有想到他是这个反应。

一般人听到这个消息,要么是惊喜,要么是不愿意,因为不想庶长子的岳家太强大,会影响家宅的安宁。

但是盛七爷,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居然站在人家姑娘那一边说话,贬斥自家儿子。

“话是这么说,但是人家女家都暗示愿意下嫁了,你真的阻挡得了吗?况且他们这样做,肯定是太后点了头的。”吴老爷子嗐了一声说道。

周老爷子也叹息,“何止是你们盛国公府,就连我们周家,他们也想结亲呢。”说着,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周怀轩,“昌远侯府也有意嫁一个姑娘到我们神将府。”

吴老爷子听罢,苦着脸一摊手,故意气愤愤地道:“你们看,我说就我家的小子们不成器吧?啧啧,昌远侯府连盛家庶子的主意都打,却没说要嫁一个姑娘到我们吴家,真是看不起我们!”

周老爷子噗的一声,将一口茶水喷了一地,他忙放下茶杯,拿帕子擦了擦被茶水弄湿了的胡子,“这有什么好争的?又不是香饽饽……真是,你这老家伙!我要说,我们四个人当中,就你最滑头,闷声发大财,四家之中你们吴家是树敌最少的。”

吴老爷子这时却难得说了句明白话,他收起了平时那副守财奴的模样儿,正色说道:“你们都出事了,我们吴家还能独善其身?——唇亡齿寒,我们四大家族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幕后的人不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先收拾你们三家,等你们三家都没了,我们吴家就不攻自破了,也省的他们多耗人手对付我们家。”

“你明白就好了。”郑老爷子和周老爷子一起说道。

盛七爷还在旁边怔怔地,冥思苦想如何能婉拒昌远侯府的提议。

他不想让文家一个好好的嫡女,嫁给他那个糊涂儿子。可是自己又想不出什么像样的主意,只好拉着周怀轩,问他有什么法子。

周怀轩只在旁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要把嫡女嫁给庶长子,这不是明着打盛夫人的脸?”

吴老爷子有些意外地看了周怀轩一眼。

这小子总是一副“天塌下来不关我事”的样儿,没想到还挺有心眼儿……

盛七爷被周怀轩提醒了,一拍脑袋道:“对啊!这不是要跟我夫人过不去嘛!”

如果王氏不同意给自己的庶长子娶昌远侯府的嫡女,那就是妥妥的嫡母打压庶子,见不得庶子好的典型。

如果王氏同意呢,那就是捏着鼻子娶进来,以后都要被昌远侯府盯着。

她这个婆母,到时候会左右不是人。

除非她撕破脸,不要名声了,才能压得住这个昌远侯府出身的庶长子媳妇。

盛七爷马上站起来,道:“各位稍坐,我要去内院跟我夫人知会一声。”

周老爷子和郑老爷子、吴老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道:“我们也去看看令爱吧。今儿来,就是要探病地,怎么能一眼都不见呢?”

盛七爷想了想,道:“那好,咱们一起进去吧。”

周怀轩面上依然淡淡的,甚至皱起了眉头,一幅不感兴趣的样子,但他却是走得最快的……

内院的燕誉堂里,王氏跟郑老夫人康氏,还有吴家的郑大奶奶长篇大套地说着家务人情。

郑玉儿、郑月儿和吴婵娟已经被她打发到盛思颜的卧梅轩去了。

郑大奶奶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才道:“盛夫人,我们是来看令爱的,不知她现在怎样了?”

康氏跟着道:“是啊,我听玉儿和月儿说,那时候吓人得很。在宫里的飞来山顶上,有鸡冠蛇,被咬了不说,还掉入深潭。啧啧,真是太吓人了。”

王氏听了满眼含泪,用帕子捂着嘴,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是啊,把我和老爷吓得快要疯了,可算是她福大命大,捡回一条命。不然的话,我真是活不下去了……”

这话说得郑老夫人康氏一下子对王氏好感倍增,因当日她最心爱的女儿郑想容去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感受,恨不得跟着女儿一起去了。

“唉,咱们这些做娘的,都是一样的心思。”康氏走过来,拍了拍王氏的手,跟她一起去卧梅轩看盛思颜。

郑素馨默默地跟在两位国公夫人身后走着,并不东张西望,一派端凝守礼的模样儿。

……

盛思颜的卧梅轩里坐满了人,都是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

除了吴婵娟比较沉默,周雁丽、郑玉儿和郑月儿都跟盛思颜有说有笑。

“思颜,你还疼吗?被鸡冠蛇咬,是什么感觉?”郑月儿十分活泼,问的问题也很大胆。

郑玉儿横了她一眼,对盛思颜道:“思颜,你别理她。她信口胡诌惯了。在家被祖母宠坏了。”

郑月儿皱了皱精致的小鼻子,冲盛思颜眨了眨左眼,道:“我姐姐是嫉妒我。因为我祖母说,我小姑姑就是这样的性子,不许我爹娘拘束我呢!”

有个宠溺的祖母真好!

盛思颜有些羡慕,转而想到盛家的祖父、祖母都死于非命,又有些伤感。

周雁丽在旁边也很羡慕。她是庶出,祖父周老爷子基本上没有跟她说过话。祖母是她姨娘的远房亲戚,但是自从姨娘连生两个孩子都是女儿之后,祖母待姨娘也就淡了。

像郑玉儿、郑月儿这样被祖父、祖母捧在手心上的感觉,她从来没有尝到过。

盛思颜捏了捏周雁丽的手,对她笑了笑。

周雁丽想到盛思颜也没有祖父母,顿生同病相怜之感,也对她感激地眨了眨眼。

吴婵娟却一直在旁边歪坐着,撑着下颌,看着墙角的美人觚出神。

郑月儿看了吴婵娟这幅样儿,鬼头鬼脑地笑了“表姐想表姐夫了……”

郑玉儿忙道:“月儿!”高声制止她。

吴婵娟回过神,笑着打了郑月儿一下,又懒懒地对盛思颜道:“你可好了,这一下虽然吃了亏,但是也占了便宜。——没人跟你抢状元郎了。”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道:“吴大姑娘说笑了。状元郎又不是物件儿,怎么可能抢来抢去呢?”

“怎么不可能?”吴婵娟挑了挑眉,“你不会这么天真吧?我跟你们说……”

顿了顿,往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外人,丫鬟们也都站得远远地,便压低声音道:“我跟你们说,太后娘娘不许昌远侯府打状元郎的主意,昌远侯府就打起了神将府和你们盛国公府的主意!”

“啊?什么主意?”盛思颜吃了一惊,不知怎地,突然紧张起来,一颗心怦怦乱跳,像是有不知名的祸事要发生一样。

“我听我爹私下里告诉我娘,说昌远侯府,想嫁一个嫡女去神将府,还要嫁一个嫡女,到你们盛国公府!”吴婵娟悄悄说道,眉头皱得更紧,愁得很。

“嫁到神将府和盛国公府,表姐你愁什么啊?难道,你是担心昌远侯府抢你神将府的表哥?”郑月儿眼珠一转,笑嘻嘻说道。

神将府周家三房的嫡子周怀礼,周四公子,是吴婵娟的姑表亲。

周怀礼的娘亲吴云姬,是吴婵娟的嫡亲姑姑。

“啊呸!”吴婵娟啐了郑月儿一口,“等我跟礼表哥说说,让他来你们郑国公府提亲,也好过让昌远侯府的姑娘捡了便宜。”

郑月儿忙躲到郑玉儿身后,装作害怕的样子笑着道:“表姐饶命!表姐饶命!小妹再不敢乱说话了……”

盛思颜见这表姐妹又扯到别的上面去了,忙道:“吴大姑娘,我们盛家的嫡长子才两岁呢,不可能这么早结亲啊!”

吴婵娟歪着头笑道:“谁说是嫡长子?人家是要把嫡女嫁给你们府上的庶长子呢!”

“啊?!”盛思颜、郑月儿和郑玉儿一起惊叹。

昌远侯府要跟神将府和盛国公府结亲,从表面上看,确实是门当户对。

但是昌远侯府的嫡女嫁给盛国公府的庶长子……

这不是下嫁,这是往王氏这个主母脸上抽一耳光呢……

还让你有苦说不出,连拒绝都没法拒绝。

盛思颜愣了半晌才回神,不满地道:“昌远侯府到底是什么意思?先前二话不说,就把自家女儿弄死了,说是赔罪。现在又要把嫡女嫁给我们家的庶长子,还说是要赔罪。这是显摆自家女儿多吧?——如果这是赔罪的话,那我真不晓得什么是结仇了。”

“结仇嘛,当然是放蛇咬你,让你被瀑布冲到寒潭底下受冻!”郑月儿拊掌大笑。

盛思颜哭笑不得,见大家的茶没了,站起身亲自要给她们续茶,却一抬头,从漏窗里看见一个男人背着手站在离她窗子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站着,侧脸的轮廓如画一般俊美无俦,正是周怀轩。

然后就听见她爹盛七爷的声音,“木槿,大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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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心动 (4K,含猪头的520灵宠缘+10)

听见盛七爷的声音,那回廊上的男子不经意地回头,眼波从窗子里的盛思颜面上掠过,微微侧头一颔首,高大如神砥的身躯在她面前弯了弯,似在跟她打招呼。

有种“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的亲密无间,却又像是隔着山高水远,只能让人远远地眺望。

盛思颜面上一红,好像偷窥的时候被人抓个正着,有种慌慌张张的不知所措。她别过头,从窗边离开,往月洞门走去。

内室的郑玉儿、郑月儿、吴婵娟和周雁丽听见外面盛七爷的声音,知道是来客了,个个屏息凝气,不敢出声,坐着一动不动。

周怀轩再抬眸的时候,发现那窗子里那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已经走远,心下顿时觉得空荡荡的,他淡然回头,看着院子里的梅树出神。

他不晓得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一看见她,总是做出跟自己本性不合的事。以他的年龄,这样很不持重。可是他很难控制自己。

算了。他低头喟叹,他是一辈子不会成亲的,还是不要耽搁人家了……

吴老爷子、郑老爷子和周老爷子这时才慢慢从回廊的另一头踱了过来,笑着道:“我们到底是老了,走不动了,被你们俩落在后头。”

周怀轩往旁边让了一步,“三位老当益壮,胜过万马千军。”展臂如同主人一样请他们进去。

周老爷子笑着看了他一眼,第一个踏进盛思颜卧梅轩中堂的门槛。

后面跟着微笑着的郑老爷子和挤眉弄眼的吴老爷子。

来到堂上,盛思颜已经候在盛七爷身边。

见三位祖父级的大人物过来看她,盛思颜有些紧张地福了一福,“见过周国公、郑国公、吴国公。”

“免礼免礼。”周老爷子先抬了抬手,“我们和你祖父平辈,你若不弃嫌,叫我们一声老爷子就好。”

“那怎么敢?”盛思颜定了定神,笑容满面,“既是跟思颜的祖父平辈,更是长辈了,怎敢轻忽?”一边说,一边亲自请他们上座,又命丫鬟捧茶,她一一奉到众人手里。

门外回廊上的周怀轩依然背手而立,青衫磊落,气宇轩昂,没有进来的意思。

有他在的地方,总是如同一幅水墨山水画,他却是那水墨山水里的一笔浓墨重彩,将周遭衬得越发黑白苍劲。盛思颜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堂上坐着的周老爷子,欲言又止。

像是觉察到盛思颜凝视着他的背影,周怀轩若无其事地往回廊另一边走去,离开卧梅轩中堂的门口,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盛思颜一窒。

周老爷子见了她的神色,笑嘻嘻地道:“你别管他。他的脾气怪着呢。”但是又不高兴别人误解他孙子,接着道:“他就是脾气怪点,人不坏,心肠好着呢……”

盛思颜想到那一对雌雄人形老山参的重礼,觉得就这样若无其事将人家晾在门口太不过情理,笑着点点头,“我晓得。”说完亲自去耳房的茶窠里亲手砌了一盏茶,特意挑了支千峰翠色的秘瓷茶盏,放在茶盘里,托着从耳房的小门里出来,正好看见周怀轩站在离耳房不远的地方,依然背手而立。

“威烈将军……”盛思颜踌躇半晌,还是唤了他的官名。

周怀轩似是全身一震,周遭的气息霎时如冰封大地。

盛思颜顿时打了个寒战,手一抖,那翠玉托盘和秘瓷茶盏叮当碰触,发出金石之声。

周怀轩缓缓转身,看见盛思颜托着一盏茶站在他面前,正仰头看他。

她的小脸雪白,像是重伤初愈的样子,但是雪白中又有一丝粉腻。

在周怀轩凝眸的注视中,盛思颜那两颊上的粉腻越来越浓,连眉梢眼角都染上了胭脂粉。

周怀轩微微一笑,伸手要从盛思颜手里接过托盘,闲闲地说:“幸亏我回来的早,不然真的要去你坟前上香了。”

他说的是他们三年前在城门口分别的时候说的话,暗示的是盛思颜数天前在宫里遇到的险情。

盛思颜没有多想,窘色稍缓,笑道:“托福托福,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又皱眉道:“你喝茶就行,拿我的托盘做什么?”

“托盘太重,你拿不动。”周怀轩淡淡地道,从她手里终究还是接过翠玉托盘和秘瓷茶盏,放到回廊外围的坐栏边上。

接过托盘的时候,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

周怀轩的手指冷得如同寒冰。

盛思颜一刹那间,居然想到那一天在寒潭水底的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跟这种感觉好像。

察觉到盛思颜的怔忡之色,周怀轩的眸色黯了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到回廊柱子的阴影里。

一道阳光正好斜斜地透过林间树梢照过来,将回廊上的盛思颜笼在光里。

盛思颜顿时觉得又暖和了,春回大地,阳光普照,刚才的那股冰寒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周怀轩双手垂在身子两侧,眯着眼睛看她。

是很美,但是还没有到美绝尘寰的地步,但是却如一股沁入人心的温泉,让他无法割舍,总是贪恋那一抹温暖和煦。

盛思颜想了想,低声道:“多谢你送我的老山参。”想到刚才周怀轩冰寒刺骨的手指,又道:“我看你的身子好像受了寒,你那里老山参多,是不是寻来给自己补身的?”

周怀轩没有说话,还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我的身子其实没有大碍,用不着这样好的老山参。不过你送我的那一对,我娘想拿来做药。等做好了,我送你一瓶。”盛思颜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这里是我娘以前给我做的人参养荣丸,最是驱寒补气。就是用的人参没有你送来的好,等用那雌雄老山参做的药丸好了,我再送你一瓶。”

周怀轩本不想接,但是看见盛思颜的小手伸过来,白玉般的手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白得几乎分不清哪里是手,哪里是瓶。

“多谢。”周怀轩还是伸手接过,用力握了握,放到自己的袖袋。

盛思颜微笑,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有白占别人的人情。

“……你的病,都好了吗?”盛思颜想起那一年在山上,周怀轩发病时候的情景,关切地问道。

周怀轩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继而想起盛七爷是她爹,大概跟她说过自己的情形,沉默地一点头,“好了。”

盛思颜咯咯笑了一声,想说当年你发病的时候还咬了我一口呢,但是又觉得太过轻佻。若是她依然是五岁幼童,这样做无可厚非,也不会让周怀轩有反感。

现在她已经十四岁了,还要这样做,简直就是在挑逗。

正经男子都看不起轻佻的女子。

那句话在她嘴里打了个转,就变成:“周国公他们都来了,你不进去坐坐吗?”

周怀轩再次摇头,“我在这里站一站就好。”

盛思颜正要说话,却见豆蔻从院门口匆匆忙忙走来,看见盛思颜和一个男子站在回廊下面,忙过来回道:“大姑娘,夫人带着郑老夫人、郑大奶奶过这边来了。”顿了顿,飞快地睃了站在廊柱后头的青衫男子一眼,又对盛思颜道:“……嗯,还有王公子,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盛思颜眼前一亮,“是王二哥来了?”拎着裙子高高兴兴从周怀轩面前跑开,和豆蔻一起去院门口迎接。

她再一回头,看见回廊上已经没有了周怀轩的身影,不知到哪里去了。——也许是进屋里跟他祖父坐一起去了?

盛思颜寻思着,在院门口眺首张望。

王氏笑容满面地带着郑大奶奶和郑老夫人一起往卧梅轩走。

王毅兴穿着一身暗红色贡缎长衫,轻袍缓带,面如冠玉,手里拎着一个大红鸳鸯漆盒,正是盛思颜熟悉的食盒。

每次里面都装着她垂涎欲滴的好东西。

盛思颜笑着快走过去,对王氏、郑大奶奶、郑老夫人行了礼,又叫了声“王公子”。

在人前,盛思颜一向对王毅兴很客气,从来不叫他“王二哥”。

王毅兴点点头,笑道:“不知道你们今日有客,我唐突了。”又将漆盒递给盛思颜,“这是今天的饭菜,都是你爱吃的。”

里面的东西似乎有很多,盛思颜的胳膊不由一沉。

王氏笑道:“既然来了,就一起进去吧。都不是外人。”

语气亲昵,当王毅兴是子侄辈。

郑大奶奶一笑,道:“状元郎原来还做得一手好菜,更加难得了。”又夸王氏眼光好,挑得好女婿。

盛思颜面上更红了,往旁边让了一步,道:“爹带着三位国公爷都在堂上坐着呢。”

王氏一听,忙道:“那得赶快过去,不然太失礼了。”

四大国公府都是世交,又是长辈,郑大奶奶和王氏都不用回避。郑老夫人更不用回避。

王氏带着郑大奶奶和郑老夫人快步往堂上走去。

王毅兴看了看前面,似乎也想跟过去。

盛思颜眼珠转了转,轻声道:“豆蔻,带王公子去见几位国公爷。”

豆蔻激动得脸都红了,福了一福,“王公子这边走。”

王毅兴看了盛思颜一眼,见她面上露出了然的微笑,轻轻咳嗽一下,“我以后跟你解释。”说着,跟着豆蔻往前面去了。

不用解释,盛思颜完全明白。

王毅兴是二皇子的人,对四大国公府的动向当然是很关注的。

四大国公突然齐聚一堂,肯定不是为了真的来探病……

除了王毅兴,盛思颜敢说,太子和皇后那边也极注意这边的动静。

只是盛国公府最近跟昌远侯府有了咀唔,他们才静观其变。

漆盒有些沉,盛思颜将漆盒从右手换到左手。

突然她觉得手边一轻,有人轻轻搭在她的漆盒之上,从她手里接了过去。

盛思颜抬头,见是周怀轩站在她身边,从她手里接过漆盒。

“咦?你怎么过来的?我怎么没看见你?”盛思颜大奇,一边抖了抖手腕,轻轻揉了揉。

周怀轩没有回答,拎着漆盒跟在她身边,问道:“你的丫鬟呢?”

这些事,不用别人吩咐,应该是丫鬟做的。

豆蔻是有些见了王毅兴眼里就没别人,更看不见活儿。

但是盛思颜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微笑道:“这是王二哥做的饭菜,我不想让丫鬟拎。”

周怀轩侧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跟着她一直走到院门口,才将漆盒递给守门的婆子,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正要转身,卧梅轩堂上盛七爷爽朗的笑声穿云破雾,从远处传来,“这是王毅兴,大家都认得。今年的新科状元。”

王毅兴的声音也极清亮,“见过几位国公爷。”

“人家家里有客,你来做什么?”说话的是周国公,语气很是不善。

王毅兴道:“盛大姑娘受了伤,胃口不好,我做了些她爱吃的小菜,每日送过来。”又道:“我已经修书回江南,请爹娘不日上京提亲。”

盛思颜晕生双颊。

院门口的婆子喜得连声向盛思颜道喜,“大姑娘有了这样一个如意郎君,以后嫁过去一定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盛国公府的下人早就把状元郎看做是他们家的女婿了,但是自己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别人是不是有意思是另一回事。

如今王毅兴当着四个国公爷的面说出来,这件事应该就是板上钉钉了。

周怀轩唇角刚刚显露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他深深地看了盛思颜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盛思颜拎着裙子往院门口的台阶走去,刚要进门的时候,回过头又看了一眼,见门前的小路上空无一人,周怀轩走得竟那样快,一眨眼就看不见人影了。

盛思颜问那看门的婆子,“周大公子往那边去了?”

那婆子探头看了看,“往二门上去了吧?那边拐个弯就看不见了。”

盛思颜有些怅然地看了一眼那条落满花瓣的小径,转身进屋去了。

屋子里,郑大奶奶正高兴道:“盛国公府要办喜事了。师父若是晓得,不知有多高兴!”

盛七爷点头:“等定亲之后,必要向我爹焚香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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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拿主意 (CadySS灵宠缘+1)

郑大奶奶回头,招手让盛思颜进来,“盛大姑娘快来,让我看看你的伤怎样了。”

盛思颜笑着进屋,并不扭捏,大大方方站在王氏身边,“郑大奶奶有心了。我爹的医术通神,早就好了。”

郑素馨留神打量盛思颜,见她额头光洁,眉间开朗,并没有中毒之人惯有的那股郁结的黑气,忍不住走过去给她诊脉。

两人面对面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一簇阳光从屋外斜斜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在墨绿嵌花的地砖上拉得长长的。

郑素馨比较高挑,盛思颜娇小,只到她肩膀左右。

神情都是一样的温婉柔顺,但是盛思颜因年纪小,眉目更加清明。

郑素馨见盛思颜脉搏跳动沉稳有力,浑不像大病初愈的人,很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王氏走过去,将盛思颜从郑素馨身边拉开,笑着道:“郑大奶奶这是不信内子的医术?”

郑素馨怔了怔,忙笑道:“盛夫人说哪里话!盛七爷医术通神,我佩服得很呢!”又扭头对盛七爷道:“虽然你在庙里长大,但是我师父着实疼爱你。这些医术,连你大哥他们都未必学全了呢。”

盛七爷笑了笑,背着手道:“我爹自然是疼我的,但是更疼家里的兄长。不然也不会将我一个人送到庙里。”

郑素馨掩袖笑道:“若不是将你送到庙里,你也没这么大福气了。有这盛国公的爵位……”

“如果能用这个爵位换来我父母亲长和兄弟姐妹的性命,我一定毫不犹豫拿它去换!”盛七爷走到盛思颜和王氏身边,护着她们娘儿俩。

吴老爷子在旁皱眉道:“盛七的人品我们都信得过。”又道:“老大媳妇,你女儿呢?”这是表示他对郑素馨刚才说话的不满。

郑素馨低下头,温顺地道:“先前盛夫人送她过来了。”

盛思颜忙道:“她们在我房里呢。”一边说,一边走到里屋,对屋里的几个姑娘道:“都是熟人,你们出来吧。”

郑玉儿、郑月儿、周雁丽和吴婵娟都走了出来,对堂上的人行礼。

郑月儿和郑玉儿自然走到郑老夫人康氏身边站着。

吴婵娟去到她娘郑素馨身边。

周雁丽犹豫了一会儿,也来到周老爷子身边,福了一福,低声道:“祖父,大哥呢?”

周老爷子摇摇头,“你大哥向来行事随心所欲,这会子大概已经走了吧。”

盛思颜这才想起来,忙陪笑道:“周国公、周三姑娘,周大公子刚说有事,先走一步了。”

周老爷子嗐了一声,对周雁丽道:“没事,他走了,有我老头子呢,你还怕丢了不成?”

“当然不是。”周雁丽忙陪笑道,她素来怕这个祖父,不敢多说话,默默地站在一旁。

王毅兴笑道:“几位老爷子真是对思颜关怀备至,我代思颜谢谢各位老爷子。”说着,抱拳团团一揖。

周老爷子耷拉着脸,点点头,站起来道:“好了,看见盛大姑娘没事,我就放心了。”对郑老爷子和吴老爷子道:“怎么样?咱们来也来了,人也看了,茶也喝了,是不是该客走主人安了?”

王毅兴一愣,忙问道:“各位不吃顿便饭再走?”

王氏咳嗽一声,笑道:“三位老爷子都是大忙人,哪里有空吃饭呢?”

再说他们家有病人,一般人也忌讳,特别是老年人,不肯在这种人家吃饭的。

周老爷子、吴老爷子和郑老爷子虽然不在乎这个,但是他们确实只是来说说话的,该说的都说了,现在人多了,再说别的也没功夫,就都道:“盛夫人言重了。等你们府上好事临近,我们还是会来的。——这一顿饭,你们是逃不了的!哈哈哈哈……”

王氏莞尔,和盛七爷、盛思颜一起颔身行礼,送他们出去。

郑老夫人和郑老爷子走在最后。

临出二门的时候,郑老夫人回头看了盛思颜一眼。

盛思颜忙对她笑了笑。

郑老夫人愣了愣,又自失地一笑,摇头跟郑老爷子出去了。

客人都走了之后,王毅兴问盛思颜,“这三位老爷子很少一起出来的。今儿来你们府上,是有什么事吗?”

盛思颜知道肯定是有事,但是她并不知道是什么事,便摇摇头,“不晓得。”说着,走到桌边坐下,将那大红鸳鸯漆盒打开,笑道:“好香的蛋炒饭,刚才我差一点忍不住了。”

王毅兴陪她坐下,又问道:“小枸杞呢?你不是说他挺喜欢吃的?我也给他做了一碗芙蓉蛋。”一边说,一边将漆盒下面的几层都打开,将饭菜拿出来摆在桌上。

盛思颜让豆蔻去把小枸杞接来。

不多会儿,小枸杞呼啸着来了,爬过门槛就跳到王毅兴身上,大叫“举高高!大哥举高高!”

王毅兴便拖着他的咯吱窝,将他举起来,迎空转了两圈。

小枸杞乐得哈哈大笑。

玩够了,才下来坐到盛思颜身边,跟她一起吃东西。

王毅兴坐了一会儿,见王氏和盛七爷都没有再过来,想了想,对盛思颜道:“你先吃,我有事要跟你母亲说。”

“你去吧,别管我了。”盛思颜忙道,又让自己的大丫鬟木槿送他去见王氏。

木槿正好在屋里收拾东西,豆蔻跳出来道:“大姑娘,奴婢送王公子去吧。”

盛思颜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好吧,你去吧。”

王毅兴将盛思颜的眼色看在眼里,笑着摇摇头,拍拍她的头,让她不要多心,便跟豆蔻往王氏的燕誉堂那边去了。

一路上,王毅兴不动声色地问豆蔻,“今儿你们家里客来得挺齐全的。是下了帖子吗?”

豆蔻摇摇头,“不晓得,大概是吧。奴婢是内院伺候大姑娘的,夫人那边的情形知道得不多。”

王毅兴“哦”了一声,“今天就来了这些客人?听周老爷子的口气,周小将军好像也来了,你见到他没有?”

豆蔻嘻嘻一笑,道:“王公子你别担心,周小将军那个人阴阳怪气的,我们都不喜欢他。大姑娘更是对他敬而远之呢!”

王毅兴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他问有关周怀轩的事,其实半点都没有想到他会跟盛思颜有什么瓜葛。他问豆蔻,是想知道周怀轩这人到盛国公府是不是跟宫里的事情有关,推断他到底是站在太子和皇后那边,还是站在太后这边。

“呵呵,思颜是好姑娘,我自然晓得。我只是纳闷,这周小将军自从归来之后,从来没有听说他去别家串过门。你们盛国公府,好像是他走动的第一家。——他经常来找你们国公爷吗?”王毅兴知道周怀轩以前有病,是盛老爷子给他医治的。后来别人带走治病去了,再回来似乎就病愈了。

但是现在开始跟盛七爷套近乎,难道是因为他的病其实还没好?

王毅兴受了二皇子的嘱托,在京城为他暗暗打点。

当然,现在以他的身份,能做的事情很少,他也没有想过现在就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目前来说,他还是以熟悉京城的各大世家高门错综复杂的关系为主要任务。

等他和思颜成了亲,身份不同了,想必就更容易一些。

王毅兴打起精神,又向豆蔻打听盛国公府里的情形。

没想到豆蔻虽然对他很有好感,但是说话还是很有分寸,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肯多说,倒让王毅兴很是惊讶,忍不住道:“盛夫人真是理家的能手,思颜有她教导,以后一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王毅兴知道自己不是世家出身,而且为了二皇子的事情奔走,非常需要一个长袖善舞的贤内助。

他心悦盛思颜,更相信盛思颜娘亲王氏的手段和能力。

有盛思颜为妻,他这辈子都不需要为家里的事情操心。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豆蔻抿嘴笑,暗道王公子是不知道夫人的手段,这府里的丫鬟婆子,说话不知轻重的早不知打发到哪里去了!谁还敢乱说话?!

豆蔻将王毅兴送到燕誉堂门口,对看门的婆子道:“王公子求见夫人,您帮通传一下。”

那婆子忙去燕誉堂回话。

王氏有孕在身,已经有些乏了,但是想到王毅兴是盛思颜以后的夫婿,对他格外高看几分,就道:“让他进来吧。”

王毅兴来到燕誉堂,对王氏躬身行礼,笑着道:“伯母,以后若是家里要请客,可以命人给我送个信,我来给您帮忙。您现在身子不舒服,小枸杞还小,思颜也是姑娘家,有些场合不好出来。我是伯母看着长大的,就算不跟思颜定亲,街坊邻居有事还能帮把手呢,更何况我马上就要写信给我爹娘,让他们来京城提亲了。”

王氏听他说完,笑眯眯地问了一句,“你爹娘好像不识字……你写信回去,谁念给他们听呢?”

王毅兴被问得汗都流出来了,陪笑道:“其实是写给我姐夫。他会跟我爹娘转述的。”

也就是说,王毅兴的亲事,拿主意的是二皇子,不是他爹娘。

跟王氏预想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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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喜事 (三更求粉红票!)

“哦。原来是写给姐夫的信。”王氏的声音淡了几分,“我还说你爹娘、姐姐和大哥都不识字,难不成把信写给小兄弟……”

王毅兴家有一个大哥,一个姐姐,两个弟弟,是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子。

王毅兴听出来王氏有些不高兴,苦笑道:“伯母,这是没法子的事。我家的情况,您是尽知的。我也不瞒您。如今承蒙二皇子青眼,娶了我姐姐,又帮扶我家,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纵然肝脑涂地,都不能报答一二。”

王氏也知道是实情。

王毅兴家原本是什么情况,王氏是尽知的。

祖辈世代捕蛇人,家里不是那种穷得叮当响的人家,但是也绝对不算宽裕。

若不是遇到二皇子,王毅兴是绝对不可能三元及第的。

当然,不是说二皇子帮他科举作弊,而是因为二皇子给他创造了最好的读书条件。

这其中还需要无数名师的努力,以及庞大的财力上的支援,才能让他专心致志地念书、做文章,所以不是光靠个人聪明就能考中科举的。

家境不好的人中聪明人多得是,但是就因为没有这些条件,所以能成才的远远少于家境富裕的人。

更何况二皇子还娶了王毅兴的大姐做正室。

这样紧密的联系,他不帮二皇子打点简直是不可能的。

王氏轻轻叹一口气,这就是她不放心王毅兴的地方。

不是觉得他的人品有问题,而是他肩上的胆子和责任太多太重。——他需要的,也许是一个长袖善舞的能干妻子,不是盛思颜这样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娇娇女。

况且就算盛思颜有那长袖善舞的本事,王氏也不愿她陪着王毅兴去走这条辛苦的路。

当然,如果盛思颜对王毅兴一往情深,非他不嫁,那王氏也没有法子了。再苦的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陪女儿走下去,等着在她最辛苦艰难的时候帮她一把。

这一刻,王氏有些后悔这阵子让王毅兴在盛国公府来去自由。若是因此让盛思颜对王毅兴暗生情愫,她可就是自作自受了……

“我们思颜,你是知道的,从小就比一般的孩子可怜,是我和她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断断吃不了苦。”王氏打算把丑话说在前头。

王毅兴忙道:“伯母放心。我也是看着思颜长大的,我知道她虽然看上去柔弱,其实坚韧着呢。而且我当然不会让她为外面的事情烦心。”

“……毅兴,你跟我说实话,二皇子,到底想做什么?”王氏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在一旁,问了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问题很重要。

王氏本来觉得二皇子应该是满足于做个贤王,所以才选定王毅兴为东床快婿。但是现在看了王毅兴中了状元之后的表现,她又不确定了。

如果二皇子只是满足于做个贤王,王毅兴又何必在京城的世家高门四处奔走,并且紧盯着四大国公府的动向呢?

王毅兴一听就警醒起来。他也明白这个答案很重要,一不小心,王氏可能就要把他剔除了,忙道:“我姐夫只是想自保。您也晓得,他为何避居江南,并且放着世家高门的嫡女不娶,娶了我姐姐这样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女子为正室。”

“自保?”王氏又看了王毅兴一眼,低头垂眸,端了茶吹一口热气,半晌才道:“……你姐姐有了你这个弟弟,也不算没有家世背景了。”

只要这个弟弟娶个世家女,跟二皇子本人娶一个有什么差别?——反而更妥当。

王毅兴静静地笑,并不答话。

王氏抿了一口茶,慢慢地道:“你先回去吧。我现在乏得很,以后有空再来说话吧。”

王毅兴见问不出什么东西,只好告辞而去。

临走的时候,他想了想,没有将漆盒取走,而是空着手出去了。

“王二哥走了?”盛思颜惊讶,居然忘了取走漆盒,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盛思颜想了想,还是带着木槿来燕誉堂,问问娘刚才王二哥过来做什么了。

王氏在歇中觉。

两个大丫鬟在旁边打扇,一边乜斜着眼睛打盹。

盛思颜在门口站了一站,心神不宁地回去了。

……

过了不久,京城里出了一桩喜事。

昌远侯府的二姑娘文宜家跟太子的嫡长子太孙定了亲,以后就是太孙妃了。

昌远侯府多年前出了继后,后来成了太后,眼看以后又要出个皇后了,整个府里顿时喜气洋洋,上门恭喜的人络绎不绝,一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态。

太后听了这个消息,十分欣喜,命内侍频频给娘家昌远侯府颁下赏赐,甚至给文二姑娘另外赏赐了十抬嫁妆。

这十抬是宫里单出的,件件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本来因为太子监国的事,太后和太子、皇后那边一直有些不对付。

但是现在太后默许娘家姑娘跟太子这边联姻,京城里的人普遍认为,这是太后要跟太子讲和的意思。

因为太后再能干,也年岁大了,而且太后又无亲子,为了保住娘家的富贵,肯定要跟太子这边讲和才行。

太孙终于定亲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吏部尚书家很是没面子。

京城里很多人家也晓得,吏部尚书家的大姑娘李栀娘,本来是太孙妃的人选,现在却败在后起之秀文家二姑娘手里,这个跟斗栽得不可谓不大。

李栀娘得知消息后,在家里一度羞恼得不肯出屋子,连着几天不吃饭,将她爹娘心疼得无以复加。

太后好像也是为了不让臣子寒心。她娘家的姑娘抢了李栀娘的姻缘,就又做主,给李栀娘指了一门好亲事。

跟李栀娘定亲的,是江南蒋家大房的嫡长孙蒋丰云,也是二皇子生母蒋贵妃的嫡亲侄子,生得比太孙还要高大俊美,而且为人处事十分练达,虽然今科没有高中进士,但是已经在刻苦攻读中,下一次还要再战春闱。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京城的名门闺秀就接连出了两桩喜事,着实让一度风平浪静的京城热闹了一阵子。

进了六月,这股热闹才慢慢平息下来。

这一天,艳阳高照,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将人的心都吵嚷得如同一汪沸水,一直冒着气泡。

吴国公府内院的含翠轩是吴二姑娘吴婵娟的住处。

院子里的葡萄架郁郁葱葱,一串串绿玉般的葡萄从架子上垂下来,惹得架子下雪白的波斯猫虎视眈眈,恨不得一跃而起,将那葡萄全扒拉下来,大快朵颐才好。

吴婵娟懒洋洋地躺在葡萄架下的竹床上,一只手斜撑着头,满脸幽怨的神情。

李栀娘挽着雪青色披帛坐在她对面的竹椅上,头上只梳了抓髻,露出雪白光洁的额头,青翠的眉,轻点了珊瑚色口脂的绛唇,两眼弯弯笑语不断。

吴婵娟听她说了一会儿,撇了撇嘴,“你是高兴了,马上要嫁如意郎君……”

李栀娘喜不自胜,往两边看了看,见丫鬟都站得远远的,就连葡萄架下刚才企图抓葡萄的波斯猫都躺在青石板上睡着了,便走过来坐到吴婵娟身边的竹床上,低声道:“娟儿,我不瞒你。先前我也挺难受的。本来一心想着要做太孙妃,以后出人头地,为我家争口气。可是那一天,蒋公子来我家做客,我在池塘边玩水,他见了,轻声提醒我,水凉路滑,小心掉进去。我一回头,见是一个七尺昂藏男子,一下子吓住了,脚下一滑,差一点就真的掉下去了。蒋公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的手……”

李栀娘轻抚着自己左手,两眼含春,弯着嘴角看向前方,露出雾一般朦胧的眼神。

吴婵娟听她说得温馨,叹口气,“你们就是这样看对眼了?”

李栀娘脸红,低下头吃吃地笑,点点头,“那一刻,我觉得做太孙妃完全没有趣味。我连太孙是什么人都不晓得,谁要去跟他做夫妻?”说着,头一扭,不让吴婵娟看她羞涩的神情。

吴婵娟笑了笑,“你们家人是疼你的,还肯安排这样一出戏,让你回心转意。”

李栀娘咯咯地笑,“家里人当然是疼我的。我先前也是有意要为家里人争光,才愿意听从他们的意思,去争太孙妃这个位置。现在争不到,也没什么,他们给了我最好的安排。”

“嫁去江南,你可就离娘家远了。”吴婵娟静静地提醒她。

不关她自己的事的时候,吴婵娟看得格外明白。

“那又怎么啦?蒋公子以后高中了进士,还不是会回京城?我一点都不担心。”李栀娘笑着轻轻拍了吴婵娟一下,问她,“你呢?你们家到底要给你找一个什么样惊天动地的夫婿啊?我的重瞳小圣人……”

吴婵娟定定地看着她,璀璨的重瞳似乎有光环闪耀,不知不觉将李栀娘看了进去。

“……不管谁看了你这双眼睛,都舍不得对你说个‘不’字,你哪里需要烦心呢?只等着做你的新娘子吧……”等吴婵娟移开眼眸,李栀娘才回过神,不由回味刚才被那双重瞳震慑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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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冲撞 (第二更,粉红240+)

吴婵娟眼波流转.撑着头看着地上石板边的青苔.

是我最想嫁的人,并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李栀娘偏头想了想,凑过来在吴婵娟耳边道:“你真的是看上周小

将军?”吴婵娟没有做声,咬了咬唇,也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应该就是承认了。

“那我可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早做准备才行。,.李栀娘便在吴婵娟耳边嘀咕几句。

“啊?真的?

昌远侯府太过份了!”吴婵娟霍地一下从竹床上坐直了身子,气得饱满的胸脯一起一伏,脸上因了怒气,升起两片红晕,艳丽如三春海棠,夺人魂魄。

李栀娘看得目不转睛,笑道:“你这样的容貌,还有这样的家世,我看那天人一般的周小将军,也只有你配得上。,.说着又道:“不过,他太冷了,站他身边得把人冻死。,…

“昌远侯府一个姑娘都做了太孙妃了,还不满足,还想做国公夫人!真是,全天下的好事真的要被他们都占去了”.吴婵娟气得眼都红了,跻了鞋就要去找她娘郑大奶奶拿主意。

李栀娘刚才告诉她,昌远侯府已经定了要跟神将府联姻,据说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哎!你要找你娘,也好歹等我走了再说。你现在去说,你娘一准知道是我说的话,到时候嫌我多嘴多舌,不许你同我往来了怎么办?”李栀娘拖住吴婵娟的衣裳,急忙阻止她。

吴婵娟想想也对,要说话也不能现在就说,便耐着性子跟李栀娘说起别的事情。

“我记得他们也想跟盛国公府联姻的。不知道盛家是如何回应的?”吴婵娟伸手取过来一个蜜柑,拿了银刀剖开,跟李栀娘分享。

李栀娘也拣了一个蜜柑在手里抛了抛,道:“盛国公府在拖呢.

每日里闭门谢客说是大姑娘重伤,需要休养。还有盛夫人又有了身孕,任是什么事情,都只收帖子不放人进去。再说昌远侯府最近在忙着跟太孙联姻的事,大概还没有轮到盛家。,.

吴婵娟冷笑“是啊,太孙妃其实都不是第一重要的。你看他们是让二姑娘跟太孙定亲,留着大姑娘呢。

…文家的大姑娘,太后的心肝宝贝,可不是要派上最重要的用场?”“最重要的用场?你是说神将府周家?,.李栀娘皱眉“神将府能比太孙更重要?,.

吴婵娟白了她一眼,没有解释。

口当然是四大国公府更重要,这一点,四大国公府之外的人是很难体会的。

“…你且看着吧。等太孙和文二姑娘定亲的事了结了他们就要忙文家大姑娘跟神将府定亲的事,最后才是盛国公府。,.吴婵娟拿绢子抹了抹嘴,只吃两片蜜柑就放下了。

“我知道昌远侯府是打神将府的主意,可不知道他们竟然是要用最好的文大姑娘来联姻!…

那不用说,肯定是奔着周小将军去了。”李栀娘同情地拿团扇拍了拍吴婵娟的肩头“你好好跟你娘商议,我宁愿是你嫁到神将府也不愿是昌远侯府的大姑娘”.

说来说去,李栀娘对昌远侯府还是有怨气的。

不管怎么说,被人抢了东西,就算之后有更好的补偿,但是那股被抢的羞辱依然挥之不去。

对于自己讨厌的人,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她们过得不好这样才能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

吴婵娟握住李栀娘的手“栀娘,以后你嫁到江南,也要跟我写信。我只有你这么一个知己。,.

“没问题。,.李栀娘跟吴婵娟性子相近,两人很是投契。

李栀娘走了之后又过了两天,吴婵娟才对自己的娘亲郑大奶奶提起这件事。

“…娘,您到底是想好没有啊?,.吴婵娟趁午后没人的时候摸到郑大奶奶屋里使出水磨功夫。

郑大奶奶躺在软榻上,看着自己的女儿云鬓huā颜比她年轻的时候还要美貌,特别是一双重瞳,简直将她的美貌又放大无数倍。

随着吴婵娟的年岁越大,那双重瞳更是璀璨夺目,望之令人忘形。

重瞳现,圣人出

郑素馨默默地看着女儿的重瞳,一边琢磨着这两句话。

一后面两句被涂黑了的话到底是什么呢?

郑素馨琢磨了十几年,也想不出来后面两句话。

她伸手拍了拍吴婵娟艳丽的双颊“你想好了没有?真的是非他不嫁?”吴婵娟重重点头“从家世、人品,还有性子、习惯上看,我只看得上他。,.

郑素馨是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意的,是连大夏皇室的太孙都正眼都不瞧的人。

而且对周怀轩,好像真的是有了情愫了。这几年,就没从女儿嘴里听见过别的男人的名字。

先前她不想女儿嫁给周怀轩,是因为周怀轩的娘亲冯秋娴。

这个女人一直对郑素馨耿耿于怀,如果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不知道会怎样

想来想去,她都拿不定主意。

但是女儿这样祈求她,让她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股被心上人不放在心上的感觉,实在是痛彻心扉。

这一瞬间,郑素馨原谅了女儿的恣意妄行。

谁人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傻事呢?

人不疯狂枉少年。

就去试一试吧。

再说虽然冯氏跟她不对付,但是周怀轩的爹是一定会对娟儿好的。

这样一想,这门亲事好像也不是特别差。

当然,郑素馨也是发现如今这批年轻人中,能够匹配吴婵娟和他们吴家家世的人实在太少了。

她跟王氏不同,是绝对不会考虑如同王毅兴一样的普通子弟的。

世家女只能嫁给世家子。

高嫁和下嫁都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吴婵娟能选择的范围就更小了。

“…好吧,你乖一些,娘就找个机会,跟你冯伯母试试口风。”郑素馨下了决心,打算要试一试。

这是这两三年来,郑素馨对于吴婵娟的心事头一次松了。。

吴婵娟欣喜若狂,猴到郑素馨身上扭了半天“娘,您可要小

心。那昌远侯府也看上了看上了他…”吴婵娟吞吞吐吐地道,将从李栀娘那里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郑素馨半点都没有把昌远侯府放在心上。对于她来说,只有她不要的女婿,没有被人横刀夺婿的可能。

吏部尚书李家到底还是根基浅薄,没有底气,所以被人夺婿之后,只能忍气吞声。虽然江南蒋家的嫡长子也是世家子,比太孙差不了多少,但是这口气还是要争的。

打落牙齿和血吞这种事,一辈子只做一次就够了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女儿也要承受这样的苦果!

“昌远侯府?呵呵”郑素馨笑了笑.“你先回去吧,这事有娘呢。”将吴婵娟高高兴兴打发走了。

郑素馨在屋里盘算了一番,又派人出去打听了一下冯秋娴最近的行踪,得知她这个月十五,会去城外万仞山的松竹庵礼佛。

同时打听到神将府冯夫人去礼佛的.还有昌远侯府。

昌远侯夫人将自己的嫡长孙女叫到屋里,道:“你好生收拾收拾,明天祖母带你去松竹庵礼佛。,.

“祖母,怎么突然要去礼佛?,.文宜室挑了挑眉,轻声问道。

昌远侯夫人笑得意味深长“因为神将大人的夫人冯氏,明日要去松竹庵礼佛。我打听到,她的儿子会奉轿一起去。,.

文宜室脸上一红。她晓得家里想让她嫁给周小将军,并且这也是太后的意思。她自己当然也觉得周小将军比状元郎更合适自己。

她是太后娘家的姑娘,也是侯府出身,虽然跟四大国公府不能比,但是比一般的高门贵女要强。周怀轩出身四大国公府中最有权势的神将府,并且他本人生得更是俊美如天人。

哪个少女不喜欢美郎君呢?

自从她妹妹跟太孙定亲之后,她就开始给自己和周怀轩准备嫁妆了。

在她看来,只要太后看准了这桩婚事,就连神将府也只有听命的份儿。

更何况,她文宜室也是一等一的样貌,且性子沉稳,聪明能干,长袖善舞,宜室宜家,不管谁娶了她,都不会后悔。

从祖母的院子里出来,文宜室头一次有些走神。

私底下揣摩了这么久的事,今儿终于从祖母嘴里说了出来,她心里的一颗石头才算落了地。

低着头漫步在林间小路上,走过拐角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和对面一个同样是心事重重的人撞了个正着。

“哎呦”.

“哎呦”.

文宜室被撞得往后跌跌撞撞退了几步,若不是旁边的丫鬟赶紧将她扶住,她就要出丑摔个屁股墩儿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文宜室的大丫鬟出言训道,一抬头看见是状元郎王毅兴,忙又捂住嘴,不好意思地道:“状元郎,.

王毅兴忙后退一步,低头躬身道:“1小可要去见昌远侯,不小心冲撞了大姑娘,请恕罪。,.一边说,一边头也不抬,往旁边绕个大弯,径直往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的院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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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礼佛 (第三更,粉红270+)

文宜室抬头看了一眼王毅兴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要嫁给这个大夏皇朝千年以来第二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结果阴差阳错,要跟他失之交臂了。

“盛国公府的大姑娘好福气……”文宜室对着王毅兴的背影含笑说了一句。

王毅兴的背影似乎僵了一僵,回头对她拱了拱手,然后就匆匆忙忙去了。

文宜室回到自己屋里一通忙乱,找了衣裳找首饰,又去找人准备一些好吃的点心和茶叶,打算去松竹庵给神将夫人亲手砌一杯茶。

第二天天气有些阴阴的,但是并没有下雨的意思。

太阳被乌云遮了起来,只在乌云边上撒上一道金边。

神将府里,周怀轩被冯氏叫了过来,问他,“今天娘要去万仞山的松竹庵礼佛,你爹说有事不能陪娘去,让你陪娘一起去。”

冯氏身边还带着一脸怯生生的庶女周雁丽。

周雁丽本来是跟着姨娘长大的。但是最近周老夫人说她要议亲了,还是跟着嫡母多学些规矩,就让她住在冯氏院子旁边的小跨院里。

冯氏这些年跟神将大人周承宗是分房而居,根本就不住在一个院子里,因此无事。

周怀轩点点头。

周承宗前几天就跟他说了,他反正这几天在家无事,而且渴望去外面的山里走走,因此答应下来。

“去吧,你的东西都让沉香和连翘收拾了,一起带上山。”冯氏吩咐道,“看这天阴阴的,最好早去早回,要是赶上下雨可就糟了。”

周怀轩道:“不会。”

“你知道什么?你这孩子,总是说不了半句话。”冯氏嗔了他一眼,让他吃了早饭就过来一起出去。

他们一行人走得很快。

辰时就到了万仞山的松竹庵。

进去的时候,发现居然他们不是唯一的客人。

昌远侯夫人带着两个孙女,居然也来礼佛。

冯氏有些意外,看着昌远侯夫人笑着走过来,对她行礼道:“冯夫人。”

冯氏是一品国公夫人,比昌远侯夫人要高两级。

昌远侯夫人虽然年岁大,还是要先向冯氏行礼。

冯氏倒也不张狂,笑着还了半礼,道:“昌远侯夫人真是好兴致,也来礼佛?”她心里有些不高兴。礼佛这件事,就是要心诚。两家一起来,诚意就打了折扣了,她担心佛祖怪罪。

说着话,松竹庵的主持师太出来了,对冯氏和昌远侯夫人双手合什道:“相请不如偶遇,两人都是有缘人,才能一起在佛前论经。”

冯氏这才释然,和昌远侯夫人含笑点头。

昌远侯夫人将自己的两个孙女叫到前面,让她们给冯氏行礼。

“这是我的大孙女,也是太后娘娘的心肝宝贝。这是我的三孙女,她就是爱笑,您别见怪。”昌远侯文家不愧是太后娘娘,家里的姑娘确实个个貌美如花,而且知书识礼懂进退,一看就是大家风范。

冯氏见了心里一动,拉着两个姑娘的手细细地看,对那大姑娘文宜室越看越满意,又知道她是太后最疼的娘家姑娘,更是看她不一般。

“你们家的姑娘都是好的,我是越看越爱,都不知道要夸哪一个。”冯氏笑着说道,转身想叫自己的儿子周怀轩过来见礼,却没有看见他的人影,顿时有些讪讪地,硬生生转回头,只好又将文家两个姑娘夸了一遍。

昌远侯夫人目光闪烁地道:“冯夫人难道是一个人来万仞山的?周大将军呢?”

冯氏身旁的婆子道:“回昌远侯夫人的话,我们大将军事忙,抽不开身,是让我们大公子陪着夫人来的。”

“哦?你们大公子也来了?不如请他进来一见!”昌远侯夫人似乎十分欣喜,紧着往冯氏身后看。

文宜室虽然半垂着头,眼光也不断往门口睃,想看看周怀轩在哪里。

结果没有看见周怀轩,却听见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道:“我来迟了,两位可等一等我。”

这是谁?放肆如此?

文宜室在心里嘀咕,见周围的人都回头张望,她也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看。

只见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神仙妃子似的人物走了进来。

那女子头戴八宝攒珠髻,当中一支孔雀步摇,一颗龙眼大的明珠从靛蓝青金石的孔雀嘴里垂下来,在额头正中的地方闪耀。身穿海棠红暗金丝富贵牡丹窄裉短襦,蜜合色流云缎八幅湘裙,一双锦缎滚珠鞋,鞋头镶着两颗小指头大的明珠,鞋底有香粉,一走就在地上留下一个小巧香粉的脚印,所谓步步生莲,香气盈腮,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正是吴国公家的郑大奶奶郑素馨。

那松竹庵的主持师太看直了眼。

只有吴国公家,才能供得起这样的豪奢啊……

“是郑大奶奶!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说怎么一大早喜鹊就在树头一直叫啊叫的,原来是应在今日。三位夫人一起光临鄙庵,真是蓬荜生辉。”松竹庵的主持师太好口才,将冯氏、郑大奶奶和昌远侯夫人三个人奉承得滴水不漏,一个都不落下。

郑素馨笑了笑,先对冯氏行了一礼,道:“表姐。”又回身指了指庵外,道:“刚才我在外面遇到怀轩了,他说要去山里逛一逛,让表姐您在这里候着他,等他回来了再走。”

冯氏虽然对郑素馨有心结,但是在外面的面子情还是要顾的,更何况郑素馨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叫她“表姐”,就冲这个称呼,她也不能将心里的情绪摆在脸上。

冯氏嗐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是啊,这是尼姑庵,轩儿他进来也不方便。”

昌远侯夫人没想到郑大奶奶居然来了,拿不准是巧遇呢,还是跟自己一样,有备而来……

“郑大奶奶真是稀客。这些年,从来没有听说郑大奶奶出府礼佛,今儿倒是头一遭。”昌远侯夫人拿帕子掩着嘴笑道。

郑素馨拉着冯氏的手,看了昌远侯夫人一眼,垂眸笑道:“礼佛这种事,当然是心诚则灵。大张旗鼓吵嚷得人人都知道,就不是真心礼佛了,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暗示昌远侯夫人今日来松竹庵才是居心叵测。

文宜室一听就涨红了脸,忙轻轻扯了扯昌远侯夫人的衣襟。

昌远侯夫人吃了个排头,脸上有些过不去,待要还嘴,可是文宜室的动作提醒了她,现在不好跟郑素馨打嘴仗,便转了话题道:“正是呢。大家都是来礼佛的,只要心诚,自然心到神知。”

郑素馨携着冯氏的手跟着主持师太往佛堂处走去,一边笑道:“这样最好。不过今日我从京城来的时候,听见满城里都在说,昌远侯夫人和神将夫人一起去松竹庵礼佛,真是好大的阵仗呢。”

冯氏听了诧异地道:“咦?怎么大家都晓得了?”她来礼佛是常事了,虽然不是每个月都来,但是一年四次是少不了的。每次换季的时候,她都要找个庵堂寺庙拜一拜的。

以前是为了儿子周怀轩的病,她这些年吃了常斋,只要儿子能够病好,她一辈子吃素都行。

现在儿子病好了,她依然保持了礼佛的习惯,为了将这份好运延续下去。

昌远侯夫人心里一沉,知道这次大概没有那么顺畅了,只好对自己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忙悄悄出去了。

郑素馨看在眼里,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再看了看跟在昌远侯夫人身边亦步亦趋的文家两个姑娘,那气派确实难得,竟像是四大国公府里的姑娘一样,比别的世家硬是要高一点点。

松竹庵的主持师太当没看见这三位夫人间的江潮暗涌,笑嘻嘻地带她们来到佛堂,指着堂上供着的佛像道:“这是大光明菩萨,有万千化身,能保家宅平安,儿女顺遂。”说着,又给她们看信女们在佛前点的海灯。

那些海灯有大有小,大的如水缸,小的如家常油灯,香油气和檀香的气味交织在一起,有一股奇异地平静心神的力量。

郑素馨、冯氏和昌远侯夫人,还有文宜室、文宜顺都双手合什,在大光明菩萨前祝祷了一会儿,然后放下赏钱,点上海灯,挂上写有自己名字的条幅。

主持师太看着这三位夫人的大手笔,笑得见牙不见眼,领着她们去后面的禅房,道:“给大家准备了一桌素菜,既然来了,不如随喜随喜。”

冯氏道:“松竹庵的斋菜是出了名的。头几年太后吃斋,都命人从松竹庵请了做斋菜的老尼去宫里掌勺。”她吃素多年,对于京城里的斋菜了如指掌。

郑素馨笑着跟着夸了两句,随便夹了两筷子沾了沾唇,就算是吃过了,等冯氏吃完了,才道:“表姐,咱们去禅房歇一歇吧。”

冯氏知道她是有话说,点头道:“咱们去了,就只有昌远侯夫人一个人了。”

昌远侯夫人十分尴尬。有心想跟去,但是郑素馨在旁边,有话她也不好说,只好道:“郑大奶奶有事,先说吧。等下我有些小事,要同冯夫人说一说呢。”

郑素馨笑着对冯氏挤了挤眼,“表姐,你现在可成了香饽饽了,走到哪里都被人敬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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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不可以 (7K,含CadySS灵宠缘+2、3)

见郑素馨调侃她,一向不与人争锋的冯氏居然难得还了一次嘴,“就许你是香饽饽,不许别人做一次半次香饽饽?”

郑素馨愣神之间,冯氏已经走入后院她常住的禅房里。

昌远侯夫人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笑。

郑素馨面色不变,笑着道:“我这个表姐啊,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说着,跟了冯氏进禅房。

昌远侯夫人对文宜室、文宜顺道:“你们去后院逛逛。这里都是松竹庵的产业,围了栅栏的,外面的人进不来。”一边说,一边给文宜室使眼色。

文宜室苦笑,摇头道:“祖母,这里荒山野岭的,我们还是陪祖母坐一坐吧。外面风景虽好,但是祖母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是在提醒昌远侯夫人,此时此刻,稳妥第一。

她们本准备了一些手段,但是见周怀轩连松竹庵的大门都不进,那些手段大概是用不上了。再说这里确实是郊外,虽说她们做了完全的准备,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呢?还是暂时按兵不动的好。

昌远侯夫人素来看重这个大孙女,而且文宜室是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眼界手段见识都是一等一的好。

仿若珍稀的冰玉瓶,还是慎重保管为好。切不可为打老鼠就伤了玉瓶。

“那好,你们跟我进来候着。”昌远侯夫人沉吟半晌,又想了个主意,带着姐妹俩进了禅房,跟文宜室嘀咕起来。

文宜顺低眉顺眼远远地坐在窗子下面赏花,不去掺合祖母和大姐的事。

文宜室听了昌远侯夫人的话,微微蹙了眉头,“……这,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你别忘了,那盛家的姑娘,不就是因为状元郎救了她,所以才成其好事吗?不然她一个破落国公府出来的姑娘,纵然是嫡女,又怎么可能配得上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而且这个状元郎的嫡亲姐姐,还是皇子妃呢!”昌远侯夫人低声说道,伸手捋捋文宜室垂到耳际的一串秀发。

王毅兴因在宫里救了掉到水里的盛思颜,所以才去盛国公府提亲。

这是昌远侯夫人是这样认为的,文宜室倒不觉得,但是她也没有跟祖母争辩,只是犹豫着道:“可是,听说王公子跟盛大姑娘有旧,两人以前就相识……”

“那又怎么啦?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姑娘遇险,旁人还能袖手旁观不成?——你等着。这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法子。纵然不成,也没有损失,反而还能跟神将府再拉上一层关系。”昌远侯夫人做了好几手准备,“当然。”她安慰文宜室,“若是跟冯夫人一说就成,那就不用费这么多闲功夫了。”

文宜室羞红了脸,低声道:“……祖母,您不妨对冯夫人提一提姑祖母,就说,这是姑祖母太后娘娘的意思。”

因此事关系到四大国公府,太后没法指婚,不能像打发吏部尚书家一样,直接将两个人送做堆。

太后只能“建议”,表示“乐见其成”就可以了。

“这还用你说?我自然晓得。我要歇一歇,你们去门前的院子走走吧。”昌远侯夫人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摇着禅房的蒲扇歪在竹榻上闭目养神。

文宜室便坐到文宜顺身边,两人头碰头说了几句话,就携手出去了。

……

冯氏的禅房里,郑素馨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寒暄了几句,就道:“表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这次来,确实有事想问一问表姐的意思。”

冯氏看着郑素馨依然清丽白皙,一点皱纹都没有的面容,恨恨地道:“你无所不能,还有什么事需要求我的?——我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表姐,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也是你点了头,我才帮你撮合了这桩亲事。你要不愿意,也没人逼你。”郑素馨正色说道,“再说我这些年,跟长阁和和美美,可没有过别的心思。表姐不要想左了。”

冯氏觑着眼睛瞥了郑素馨一眼,低下头,手里数着玫瑰念珠,低声道:“有没有心思,别问我……”

语气里还带着深深的怨尤……

郑素馨抚了抚额,伸手过去抓着冯氏的手,道:“表姐,你听我说,咱们都一把年纪了,当初那些事,就忘了吧。咱们的孩子都是要娶亲嫁人的年纪了,转眼就要抱孙子,又何必汲汲于当年呢?”

冯氏笑了笑,将手抽了回来,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郑素馨俏丽的面容,又泄气了,扭过头不看她,道:“有话你就说,没有的话,恕我不能奉陪了。”

就是这张清丽如三秋之菊的面容,一直在她丈夫周承宗心里,横亘在他们夫妻之间,她没法无动于衷地面对……

郑素馨心里一沉。她没想到,冯氏居然还对当年的事情那样耿耿于怀。

本来想起身就走,可是想到女儿充满希望的眼神,还有她的重瞳……郑素馨咬了咬牙,站起来对冯氏盈盈拜倒:“表姐,我年轻的时候不知事,如果冒犯了表姐,都是我的错,请表姐责罚,不要不理我。”

“我哪敢不理你?你又哪里需要我理?”冯氏不咸不淡的道,依然扭着头,不看郑素馨。

“表姐。”郑素馨没法子了,只好把吴老爷子祭了出来,她优雅地起身,笑着道:“其实今天,是我们家老爷子遣我来,跟你先商议商议的。”

冯氏一愣。她知道郑素馨嘴里说的老爷子,是吴国公府的吴国公吴老爷子,那可是四大国公爷之一,在大夏皇朝地位超然。

“……我是个妇道人家,又不当家理事,如何能让吴老爷子青眼?”冯氏不信,反问郑素馨。

郑素馨见冯氏有了兴趣,才松了口气,走到桌前给冯氏倒了茶,送到她手里,才道:“其实吧,是为了你的外甥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娟儿的事。”

“娟儿?吴婵娟?她怎么了?”冯氏一时没有回过神,满脑子想着吴老爷子有什么话要说,是不是要她带给夫君周大将军?抑或是带给公公周老爷子?

郑素馨坐到冯氏身边,低低地道:“……娟儿也到年纪要说亲了,我们老爷子想……想问问你的意思……”

过了半晌,冯氏才明白郑素馨的意思,不由愕然,过了许久,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继而整个人前仰后合,笑得不可开交,眼泪都出来了。

郑素馨起初陪着冯氏笑,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冯氏的意思,不由脸涨得通红,一双手紧紧地拧着帕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怒气。

冯氏笑了好久,才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道:“素馨,你是想将你女儿,嫁给我儿子?”

郑素馨轻轻点头,“表姐,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一辈子,只有这个女儿,也只会有这个女儿。只要她能过得好,我无论怎样都行。你若是对我有气,尽管打我骂我,我不会还一句嘴,也不会还一次手。只望你不要迁怒到孩子们身上。”

冯氏虽然年纪不小了,眼角的鱼尾纹比郑素馨的深,但是她的眼神却清亮无比,比郑素馨的眼神要显得年轻。

她看着郑素馨,摇摇头,轻声说了三个字:“不……可……以。”

这样直白的拒绝,连回去跟周承宗和周老爷子商议的余地都没有。

郑素馨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慢慢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冯氏,淡淡地又问了一句,“我说的是我女儿,和你儿子的亲事,你确信你能做得了主吗?”

冯氏奇怪地笑了笑,“别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偏偏我儿子的亲事我就能做得了主。如果不信,你自去问轩儿,看看他愿不愿意娶你女儿。”

“如果他愿意呢?”郑素馨站了起来,脸上已经有些不耐烦。这个表姐没想到活了一把年纪,头脑还是一团浆糊,分不清好坏,看不清是非。

“他愿意,我自然就答应。如果他不愿意,你就不要再打我们家的主意了。”冯氏活了这么多年,这是头一次占了郑素馨的上风,顿时觉得这些年被郑素馨压在头上的恶气出了一半。当然还有另一半气她出不出来。

郑素馨拂袖道:“那你等着,我去找找他。”说着,挽了挽身上的披帛,转身出去了。

冯氏笑着看了一眼郑素馨的背影,只觉得这辈子最扬眉吐气地时刻就是现在,“女人啊,还是要生儿子……没儿子的女人,再要强也不过如此。”冯氏对郑素馨的背影鄙夷说道。

郑素馨的脚步顿了顿,到底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她真是有些后悔,干嘛要来这里自欺欺人,跟冯氏这样的无知妇人说这些话,白白被她羞辱!

瞧冯氏刚才说话的样儿,好像她真的能左右周怀轩的亲事一样!

谁不知道,周怀轩的亲事,必得周老爷子点头才行。

就连承宗……点头都不行的……

郑素馨扬了头,缓步走了出去。

来到禅房外面,她叫了自己的婆子过来,道:“去山里给周小将军送封信,就说,我有重要事情要跟他说。”

那婆子应了,不安地问:“周小将军……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还能去哪儿?他娘在这里,他肯定走不远的。你们带的人多,四处找找就行了。”郑素馨有些不耐烦地道,转身走进了松竹庵的师太给她准备的另一间禅房。

她一进去,昌远侯夫人的下人就飞跑去给昌远侯夫人报信,说郑大奶奶跟冯夫人说完话了。

昌远侯夫人便起身整了整衣裳,来到冯氏的禅房前敲门。

冯氏笑着让她进来。

两人对坐说了会儿闲话,昌远侯夫人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周神将夫人,我今儿来,是有件事,想跟您提一提。”昌远侯夫人对冯氏十分客气恭敬。

冯氏忙道:“你这是说什么话呢?有什么事尽管说吧,我人轻力微,不一定能帮得上忙才是。”

昌远侯夫人见冯氏的话入港,心里又多了几分信心。

“是这样的,您看我那大孙女如何?她今年才十六岁,从小在她姑祖母太后娘娘身边长大,学了一肚子进退礼仪,待人处事都是跟着她姑祖母学的。我们老爷心疼她,不舍得将她嫁出去,所以耽误到如今……”

“十六岁?也不算耽误。”冯氏笑眯眯地道。她对文宜室的印象很好,生得美貌,但是又不张扬,不像吴婵娟那个疯疯癫癫的丫头,就知道闹腾,叽叽喳喳的。而且文家是太后娘家,昌远侯是二品辅国大将军,文家的门第,配神将府,简直没有第二家有这么合适的。

昌远侯夫人一听有戏,顿时信心大增,坐到冯氏身边,携了她的手,道:“周神将夫人真是慧眼。我们家的姑娘,家教不用说了。不然我们的姑太太也没有这么大福,能做太后娘娘。而且宜室您也是见过的,她向来孝顺,待我们和她姑祖母一般无二,就连做太孙妃的机会,因她妹妹想要,就让给她妹妹了。这样的姑娘,现在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哦?连做太孙妃的机会都让了?你们家姑娘的眼光真不是一般的高。”冯氏又有些打退堂鼓,担心文宜室看不上他们家了。

“您可别这么想。我们大姑娘是想嫁一个盖世的英雄。太孙虽然好,但是并不是武将,更不是英雄……”昌远侯夫人笑嘻嘻地拍冯氏的马屁,拍得冯氏十分舒坦。

“哦?你好生给我说说,你们家大姑娘平时都做些什么?喜欢什么?她的身子如何?性情为人处事如何?都一一说与我听。”冯氏更感兴趣了,她越想越觉得文宜室是自己儿子的绝配,忍不住兴致勃勃跟昌远侯夫人攀谈起来。

禅房外面的院子里,文宜室和文宜顺手拉着手,带着几个丫鬟婆子,顺着院子里的羊肠石子小道,往后园行去。

松竹庵的后园种着许多的桃树、杏树,还有梅树和李子树,一到春天,就有桃杏满枝头,梨花开似雪,景致极为优美。

她们站在后园比较高的地方,举目往万仞山看去。

此时虽然是正午,但是万仞山上林木高耸入云,遮天蔽日,郁郁葱葱,触目尽是青绿色,不远的地方有淙淙的流水,顺着一条小沟渠流进来,水上漂着很多花瓣,还有淡淡的香气,染得这条小溪都有芳香,一些蝴蝶蜜蜂在溪流上盘旋来去。

郑素馨派出去的人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周怀轩找到,带到后园这边。

周怀轩不肯进来,站在后园的一处梅树底下,微扬了头,背着手,看着那梅树的绿叶出神。

文宜室和文宜顺站在落满花瓣的溪流边,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的梅树底下多了一个人,都吓了一跳。

文宜顺正要叫人,文宜室认出了周怀轩的背影,忙拉一拉文宜顺的手,笑道:“妹妹,这里没人,你跟我说说,那王公子,是真的要跟盛大姑娘定亲了?”她虽然是看着文宜顺的脸问话,可是眼角的余光却是瞥着周怀轩那边。

周怀轩似乎无动于衷,还是那样静静地站着。

文宜室发现,周怀轩好像是穿着一件深墨绿色的锦缎袍子,袍子上绣着不知名的叶形条纹,跟周围的绿色看上去融为一体,但是又让人难以忽略他的存在。

文宜顺刚才正在跟文宜室说盛家的事。因为他们家属意她嫁给盛家的庶长子,她虽然柔顺,但是心里不可能没有想法。

“……是的,我的丫鬟小环说的,她听王公子亲口对侯爷承认的。”文宜顺压低声音道。

就连文宜室都要凑近了才能听得见,周怀轩隔得那么远,应该听不见的。不过文宜室还是瞥了一眼周怀轩的背影。

周怀轩的耳力本来就比一般人灵敏,再加上他治好病之后,整个人比普通人敏锐许多,听她们说这些话,不费吹灰之力。

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乍一听见这件事要成定局了,周怀轩还是有片刻的恍惚。

他举目看去,这里山高林密,长沟晓日,杏花疏影点点滴滴,偶尔几声鸟鸣,更显空旷。

听见了她要嫁人的消息,他终究没有回头。

过了一会儿,周怀轩举步离去,消失在禅房后园的林木里。

文宜室再抬头的时候,看见那梅树下已经没有了周怀轩的背影,不由怅然若失。

只是一个背影,就在她心里投下深深的印子。

……

这边郑素馨被婆子领着过来,却没有看见周怀轩的人,不由恼道:“你不是说周小将军来了吗?”

那婆子瞠目结舌,垫着脚看了看,指着那处的梅树道:“先前明明是站在梅树底下的!”说着,张着眼睛四处乱看,看见了文家姐妹,如见救星,冲过去道:“文大姑娘、文三姑娘,先前周小将军是不是站在那里?”

文宜室温言道:“您别急,慢慢说。”又对郑素馨福了一福,“郑大奶奶,先前确实是周小将军站在那里,不过只站了一站,就走了。”

那婆子感激得对文宜室磕了个头,然后扭头对郑素馨道:“大奶奶,奴婢没有说谎……”

“行了,你起来吧。”郑素馨的脸色淡了下来,“收拾东西,咱们回去吧。”

冯氏那里是不行的,周怀轩明显也不感兴趣。

唉,女儿的这一番情思,难道注定付诸东流?

郑素馨咬了咬牙。她还是去找周承宗拿个主意吧……

冯氏和昌远侯夫人在禅房相谈甚欢,简直有相逢恨晚的感觉。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尊重她,奉承她,让她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高高在上,高人一等的。

这股感觉让冯氏很是受用。

不过她还没有被这种奉承冲昏头脑。

每当昌远侯夫人提出要跟她把儿女的亲事定下来,最好交换一样信物的时候,她就警醒起来,哼哼呀呀地将话题转开,并不肯给个准话。

其实郑素馨刚才的话没有错。

周怀轩的亲事,冯氏确实做不了主。她也没有那么大胆子,敢一个人把神将府嫡长孙的亲事定了下来。

昌远侯夫人费了半天口舌,都从冯氏那里套不出句准话,心里暗暗着急。

她可是知道很多人打着周怀轩的主意的。

就连刚才那郑大奶奶,说不定也是为了她女儿的亲事而来。

想到郑素馨叫冯氏“表姐”,郑素馨的女儿吴婵娟又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还是有重瞳之相的“圣人”,自己的孙女,在这方面完全不占优势,不由有些心急。

郑素馨的婆子过来跟冯氏道了别,说他们大奶奶要回去了,让冯氏自己随喜。

冯氏也不起身,淡淡地道:“让你们大奶奶白跑一趟,改天我再请她。”

那婆子笑着应了,回去跟郑素馨一行人下山去了。

冯氏见天色不早了,外面越发阴了,还是担心下雨,就对昌远侯夫人道:“天不早了,我们也要回去了。你们是在这里过夜呢,还是回家?”

昌远侯夫人忙道:“我们就要托您神将府的福,一起回去吧。就我们家里几个人,怪害怕的。”

冯氏点点头,吩咐道:“去叫大少爷,咱们回去吧。”

周家的下人去找了周怀轩的小厮,然后才找到周怀轩。

他正坐在一处大树底下出神。

这些人一来就闻到浓厚的血腥味儿,忍不住道:“大公子,咱们快走吧,听说这万仞山猛兽特别多呢。”

周怀轩淡淡地道:“刚才去舒展舒展筋骨,打了几头野味,你们带回去,剥了皮,给夫人老爷一人做一顶豹皮暖帽。”

这些人一惊,顺着周怀轩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有四五头豹子,还有两只亮着獠牙的山猪,都被扭断了脖子,堆叠在一起。

这些人咂舌不已,对周怀轩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有跟周怀轩上过西北战场的几个人不以为意,笑着道:“这都是小意思,我们公子爷的本事大着呢!”一边说,一边将那些打死的豹子和山猪都装了车,往山下运。

……

昌远侯府的禅房里,昌远侯夫人正在跟文宜室说话。两人头碰着头,说得很是专心。

文宜室开始是拧着眉头,一直摇头不肯。

后来听昌远侯夫人说,“……我本来只担心吴国公府的那个重瞳丫头会出来捣乱,但是听说冯夫人跟郑大奶奶不睦,所以以为她没戏。但是今日见了郑大奶奶和冯夫人说话,才知道原来两人还是亲戚。你想想吧,若是人家要亲上加亲,又是比我们还要门当户对。——要比起来,你根本就没戏了。”

文宜室的脸顿时又涨得通红。

先前不知怎地,居然在盛思颜那个弱不禁风的小笨妞手里输了一局,还赔上一个妹妹,文宜室心里已经很不好受了。

这一次,她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亲事,居然也要功亏一篑,心里翻腾不已。

“我知道,这种事急不得,但是,今天的情形例外。过了今天,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昌远侯夫人再一次提醒文宜室,“是做神将府的国公夫人,还是等着家里把你聘到外地,就全在今天了。”

昌远侯夫人的话,终于让文宜室点了头,“我听祖母的。”

“这才是乖孩子。”昌远侯夫人展颜而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如菊花。

冯氏这边坐了轿子,又命人去问昌远侯夫人一行人。

周怀轩骑着马守在冯氏的轿子旁边,微微皱了眉,一幅不耐烦的样子,但还是耐着性子,并没有出言反对。

昌远侯夫人一行人也出来了,她和文宜室、文宜顺分坐了三顶轿子,旁边的人都是走路跟随。

从万仞山上下来之后,这些人才换了轿子,坐上大车。

昌远侯夫人带着文宜顺坐一辆翠盖朱轮车。文宜室一个人坐一辆小一些的檀木香车。还有两辆牛车,坐的是她们的丫鬟婆子。

冯氏也换了车,等昌远侯夫人她们都换好了,才道:“咱们走吧。”

一行人带着四五辆大车浩浩荡荡往前行去。

从万仞山回京城,要经过一个九曲十八弯的陡坡。

不过这坡虽然陡,但是路却宽,所以只要慢点走,一般都不会有问题。

冯氏走这路走了十几年,从来没有出过事。

偏生今天他们回去的路上,从对面得得儿地来了一辆青骡子大车,跟他们正面对上了。

那赶着青骡车的老汉见对面都是高头大马,忙不迭地甩了他的骡子一鞭子,要将它拉到路旁退让。

不料那骡子被这一鞭子抽得嘶叫一声,前蹄高高抬起,居然往对面的一匹马身上踏去。

那马也打个响鼻,前蹄跟着抬起,往那骡子身上踏去。

两相一撞,骡子当然高不过马,被挤到了路边,歪着滚下陡坡。

那匹马正是给文宜室拉车的马。

文宜室见状,从车里撂开车帘,着急地道:“快去救人啊!那人掉下去了!”

结果她一叫,已经有些惊慌的那匹马嘶叫起来,拉着她的大车就往斜处奔去。

眼看就到了前面要拐弯的地方,可是那大马还是直直地往前冲,似乎急红了眼,不知道要拐弯。

昌远侯夫人急得哭起来,从车里探出头大叫,求着冯氏车边的周怀轩道:“周小将军,求求您!救我孙女一命!”

周怀轩勒着缰绳闲闲坐在马上,嘴里不知咬着一根什么草棍儿,他斜了昌远侯夫人一眼,极狭长的眼角斜飞入鬓。

“不救。”他淡淡地道,在马背上坐得稳如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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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千字,两更合一了。含为cadyss盟主大人八月份打赏的灵宠缘第2、3次加更。另外,俺要说一句,昨天三更,居然只有一张粉红票,太心塞了,哭得天昏地暗啊~~不过亲们虐俺千百遍,俺依然待亲们如初恋~~虽然木有粉红票,俺还是咬牙更了七千字,继续心塞痛哭去了~~~~~o(》_《)o~~~~看见俺的泪水了没?泪流成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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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郎心 (7K5,含CadySS灵宠缘+4、5)

“不救?!”昌远侯夫人尖叫起来,声音既高且尖锐,细细的三角眼瞪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她设想过无数的情形,为之准备了无数后续,就是没有一种情形,是对方完全无动于衷……

怎么可能呢?!

他不是英雄吗?!

英雄不是应该难过美人关?!

就算不是英雄,男人看见一个弱女子遇险,就算是不相干的路人,也应该拔刀相助吧!

这些念头在昌远侯夫人脑子里闪现,只有一瞬间。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远处那正往陡坡处狂奔的马车,听见马车里渐渐传出来的文宜室和她丫鬟的惊恐的尖叫声,唰地一下将车帘拉开,对着周怀轩身旁冯氏的大车大声道:“周神将夫人,请救救我孙女!我们侯爷和太后娘娘都会感谢夫人的!”

冯氏从车里探出头,也对周怀轩道:“轩儿,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你还是……”

可是冯氏说话向来慢吞吞的,她一句劝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咣当”一声,那往前狂奔的烈马终于带着文宜室的马车冲下了陡坡!

“宜室——!”昌远侯夫人看得心胆俱裂,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军士突然从周怀轩身后的队伍里冲出来,打马狂奔,冲下陡坡,往那辆马车消失的地方跑下去。

周怀轩眯了眯眼,脸上顿时阴云密布,一股冰寒的气息从他身周散发开来,冻得身旁的人都抖了一抖。

“那是谁?”他回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属下。

领头的属下驱马过来,低声道:“是赵副将……”

“哦……”周怀轩长长地“哦”了一声,脸上浮出笑意,缓缓点头道:“原来是赵副将……”

昌远侯夫人松了一口气,她飞快地睃了周怀轩一眼,暗忖神将府的人不会知道赵副将是谁吧?

赵副将,是太后放在神将府的暗棋,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了。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招棋。

本来是打算到了最后的时刻才用上的,结果一开始就不得不暴露。

没法子,如果赵副将不出动,文宜室几乎就会死于非命了。

和文宜室比,赵副将的位置还是没有那么重要。

周怀轩还是坐在马上一动不动,眯着眼看着远处的陡坡处。

赵副将骑着马冲下陡坡,看见不远处一辆马车歪倒在坡底的烂泥处。

他急忙下马,冲了过去,叫了一声,“文大姑娘?文大姑娘?你没事吧?”

文宜室从马车里茫然地抬起头,发现那马车终于停下来了,但是翻滚在烂泥里。

她动了动身子,摇了摇脑袋,发现除了有些擦伤,头和腿脚、身子都没事,不由长长吁了一口气。

她一低头,却看见一直被她紧紧抱住,压在身下当垫子的贴身大丫鬟的脑袋却歪在一旁。

她吓了一跳,忙放开那丫鬟,推了推她的身子。

那丫鬟一动不动,只有脑袋滴溜溜转个圈儿,正好跟她打了个照面。

只见丫鬟脸上满是黑血,长长的舌头伸在外头,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鼓了出来,露出大量的眼白,死死地看着她。

“啊——救命啊!”文宜室被那丫鬟的样儿吓得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往车门出奔去。

听见车外有人叫她的名字,情急之中,她没有听清是谁的声音,只是下意识认为肯定是周怀轩,便往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推开了车门,抽泣着叫了一声,“周小将军……”

赵副将正好来到车门前。

文宜室一打开车门,刚叫了一声“周小将军”,就看见一张长着大胡子,满脸横肉的男人站在车前,吓得又尖叫一声,哆哆嗦嗦地问:“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周小将军呢?!”

赵副将十分尴尬,苦笑着道:“文大姑娘,威烈将军没有下来,是末将来救大姑娘了。”

“怎么会是你?”文宜室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往赵副将身后看,寻找着周怀轩高大轩昂的身躯。——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好啊……

可是她没有在赵副将身后看见任何人。

明显只有赵副将一个人下来救她了。

周怀轩身边明明带着至少四五十骄兵悍将,还是数十个神将府的下人,结果只有赵副将一个人下来了

“怎会如此?”文宜室喃喃地说道,脑子里乱哄哄地,一时心绪很是杂乱。

“大姑娘,您能走吗?要不还是唤人来将大姑娘背上去吧。”赵副将叹口气,探头往车里看了看,也看见了那丫鬟的样子,愣了愣,又问:“这是您的丫鬟?她怎么了?”

文宜室回过神,咳嗽一声,哀哀戚戚地道:“她是我的大丫鬟,为了救我,她……”说着就哭了出来。

“真是个忠心护主的好丫鬟。”赵副将夸了一句,又道:“您还是先下来吧。这里面有尸体呢……”

可如果护主而死,是不会伸出舌头,连眼珠子都鼓出来的。

这个丫鬟,明显是被人抱得太紧,被掐死了……

赵副将不动声色地将文宜室劝出来。

文宜室点点头,攀着车辕,慢慢爬了出来。

赵副将忙进去将丫鬟满脸的黑血擦干净,将她的舌头塞回去,然后将她拖出来,塞到车底,被烂泥一塞,大车一压,顿时看不出刚才那明显被掐死的样子了。

文宜室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淌,对赵副将哭哭啼啼道:“赵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她是我的丫鬟,她为了救我而死,您不能这样对她的尸身……”

赵副将叹口气,道:“文大姑娘自然是好心人,但是这车从山上翻滚下来,她整个人都被甩了出来,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至于她救了姑娘的事,是她的本份,不算是了不得的事。”暗示文宜室,不要再说这丫鬟是“护主”而死,免得横生波折。

文宜室的哭声停了一停,才缓缓点头。

赵副将就放开嗓子,往陡坡上叫人。

山路上的人就听见赵副将的声音从坡底传来,“来人!快把文大姑娘接回去!”

文宜室获救了!

昌远侯夫人松了一口气,她忙派了自己的两个心腹婆子,还有一个大丫鬟往山坡那边飞快地跑过去。

没过多久,一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背着文宜室从坡底爬了上来,旁边一个婆子,一个丫鬟护着文宜室。

文宜室脑袋上盖着那丫鬟带过去的一件披风,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文宜室狼狈的样儿。

昌远侯夫人见了,忙道:“把大姑娘送到我车上!”

那婆子背着文宜室来到昌远侯夫人的车前,转过身,将她放了上去。

等文宜室进了车里面,昌远侯夫人才转头对周怀轩满面笑容地道:“多谢周小将军援手。大恩不言谢,等我们回去,对侯爷和太后娘娘说了,一定重谢!”

周怀轩吐出嘴里的草棍儿,淡淡地道:“我可没救。”

昌远侯夫人一窒,暗骂周怀轩不识好歹,面上还是笑着道:“周小将军真是谦逊。这人是你们神将府的属下,属下都是听命于将军的。——当然就是您周小将军救了我们大姑娘了。”

“哦?属下都是听命于将军的。”周怀轩重复了一句,抬头看着那骑着马走回来的赵副将,问他:“你有听命于我吗?”

赵副将愣了愣,忙在马上拱手道:“当然!大公子是神将府的世子,也是威烈将军,末将是朝廷命官,而是神将府属官,当然听命于大公子。”

“好。你自裁吧。”周怀轩淡淡说了一句。

“啊?”赵副将和昌远侯夫人一起出声,瞪着周怀轩,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周怀轩皱了皱眉头,并不解释,只是看着赵副将。

赵副将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硬着头皮道:“大公子……请问末将犯了什么错?为何要自裁?”

“将军的命令,哪有你质疑的份儿!”周怀轩的小厮厉声叱责赵副将。

周怀轩点点头,对小厮道:“你告诉他!”

小厮得了命令,忙应了声是,又对赵副将道:“亏你还是副将,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公子说不救,你却不听公子的命令,擅自去救人!违抗军令是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你是怎么做上副将的?!难道是拉着女人的裙带往上爬的吗?!”

赵副将被骂得满脸通红,细细一想,他确实莽撞了,但是救人要紧,没有那么多功夫纠结,低了头道:“末将救人心切,请公子宽容一次……”

周怀轩没有说话,往自己的马上抽了一鞭子,先冲了出去。

后面的人赶着冯氏的大车和丫鬟婆子们坐的几辆马车,纷纷跟了上去,只留下昌远侯府的一群女人,还有赵副将一个男人。

“这周怀轩怎么是这种人?!”昌远侯夫人见他们走远了,才忿忿不平地道,“见死不救!真不是个男人!”

文宜室在车里听得清清楚楚,才明白周怀轩刚才下令不许救她!——不由捂了脸,哭得更加悲戚。

可是越哭,周怀轩的身影在她心里越发清晰,越发放不下,竟是像前世的冤家一样……

头一次,文宜室在苦中,尝到了那一闪即逝的酸甜。

这就是心里有人的滋味儿吗?

纵然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她却再也放不下他了。

只可恨郎心似铁,竟然不解风情,更不懂怜香惜玉……

一边在心里骂着周怀轩,一边又憧憬着如果这样郎心似铁的男子,有一天对她绽开笑颜,心里眼里都只有她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幸运和幸福!

就在这样一时欢喜,一时痛恨的复杂心情中,文宜室和昌远侯夫人回到了京城。

赵副将惴惴不安地回了神将府,发现并没有人在门口阻拦他。

他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见周怀轩没有任何动静,神将大人周承宗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才松了一口气。

结果过了几天,宫里的太后似乎知道了这件事,将昌远侯夫人和冯氏都叫了进去,问她们是怎么回事。

昌远侯夫人就趁机道:“周小将军仁义,救了我们家大姑娘。”

太后听了满脸欣喜,当场给周怀轩颁下赏赐,似乎要坐实了这件事。

冯氏本来想推辞,但是在转而一想,自己的儿子一直口口声声说永不成亲,她可不希望他真的一辈子不成亲。因此顺势应了下来,并没有及时分辨。

郑素馨从宫里听说周怀轩救了文宜室,讶异不已,来神将府拜访,问冯氏:“表姐,听说那一次咱们去万仞山松竹庵礼佛,回来的时候,文大姑娘遇险,是怀轩救了她?”

冯氏笑了笑,本想说“不是”,但是看见郑素馨一脸慎重的样子,她将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顾左右而言他,“你那天回来没事吧?我还说过几天请你来做客呢……”就是不肯说是还是不是。

郑素馨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表姐,你还是跟周大爷商议商议吧。——我告辞了。”说着,起身离去,却在门口遇到匆匆赶回来的周大将军周承宗。

“郑大奶奶。”周承宗在门口见到郑素馨,忙给她行礼。

郑素馨微微躬身,还了一礼,道:“大将军近来可好。”

“好……好……”周承宗的喉头有些哽咽,目不转睛地看着郑素馨,轻声道:“你好吗?”

郑素馨嫣然一笑,用手捋捋额发,眸光流转,“我很好,大将军看着倒是瘦了。”

冯氏走过来,听见这两人说话,气得直哆嗦,冷声道:“大爷,这青天白日的,您怎么回内院来了?是老夫人唤您回来,还是老爷有事吩咐?”

大夏皇朝的规矩,男人一般大白天不回内院,不进闺房。

周承宗的眉头拧了起来,他看了冯氏一眼,“太后给轩儿颁下赏赐,说是他救文大姑娘的事,才赶回来问问你。”

原来是为了儿子的事,不是特别为了郑素馨才进来的。冯氏的脸色舒展了一些。

郑素馨忙道:“原来是这事,真是太巧了。我也是刚来跟表姐说这件事的。——大将军,你也听说了?”

“嗯。”周承宗伸臂请郑素馨进去说话,“郑大奶奶再坐一坐吧。”

郑素馨跟着回头,进屋子里坐下。

冯氏一言不发地坐在周承宗身边,郑素馨坐在他们夫妇对面的位置上。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前些天不是去万仞山礼佛?怎么又出了这种事?”周承宗的眉头皱得更紧。

郑素馨道:“我正问表姐呢。那天也是我的错,我走得太早,后来出了这种事,我完全没有意料到。”

周承宗看向冯氏。

冯氏低下头,手指头摩挲着自己衣襟上的一处绣纹,喃喃地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文大姑娘拉车的马惊了,咱们府里的人救了她而已。”

“府里的人?!”郑素馨疑惑,“可是传言说,是轩儿亲自救了她,两人还……还……”她看了周承宗一眼,似乎有些说不出口的样子。

“还什么?”周承宗和冯氏一起问道。

“表姐,您是那时候在场的人,怎么反问起我来了?”郑素馨好笑,“我也是听宫里人说的。”顿了顿,又道:“听说怀轩为了救文大姑娘,还……还……一起滚到泥地里。松竹庵的主持师太也这样说,说怀轩在松竹庵就跟文大姑娘有说有笑,十分投契呢……”

冯氏和周承宗一齐倒吸一口气,露出惊讶的神情。

“怎会如此?”周承宗看着冯氏问道:“到底是不是如此?你快说句话啊!”

冯氏拧着衣角,眼神闪烁地看了看周承宗,又看了对面的郑素馨一眼,然后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摆明了郑素馨在这里,她有些话不好说。

郑素馨挑了挑眉,只好站起来,含笑道:“表姐,表姐夫,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若是有信,我再让我的丫鬟给你们送来。”说着,站了起来。

周承宗瞪了冯氏一眼,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你出去。”

“有劳大将军。”郑素馨正要跟周承宗说话,便顺势允了。虽然这样不合规矩,但是她跟周承宗自小相识,两家也算是世交,如今虽然都长大了,但是周承宗娶了她的远房表姐,也算是她的表姐夫,是亲戚,不用太过避忌。

周承宗和郑素馨一起往外走去。

冯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头也不回地跟郑素馨走了,气得说不出话来,走到屋里坐在床头,用帕子捂着嘴,低低地又哭了一场。

这边周承宗和郑素馨一起往二门上走。

郑素馨趁机道:“周大哥,我还能叫你周大哥吗?”

这是他们小时候的称呼。

周承宗听得心里一暖,点头道:“当然可以。你永远可以叫我‘周大哥’。”

郑素馨斜睨皱周承宗一眼,含笑道:“小点儿声,让别人听见,有什么意思?”

滑若丝绒的声音,听得周承宗心里一荡,忙按下心头的异样,抬头看向别处,背着手缓缓地走,感慨地道:“你多少年没有这样对我说过话了……”

郑素馨微微含笑,又叫了一声“周大哥”。

“嗯。”

“周大哥,我……我想问你,你打算给你儿子,找一房什么样的媳妇……”郑素馨吞吞吐吐地道,微低了头,露出雪白的一段颈子。

周承宗回眸,从他的角度,正好看见郑素馨秀美如天鹅般的脖颈,一时呆了一呆,下意识重复郑素馨的话,“什么样的媳妇?”

“是啊,什么样的儿媳妇,有什么条件吗?”郑素馨满怀希翼地问道。

周承宗回过神,笑了笑,“你有话直说。”

郑素馨“嗯”了一声,“我是想,我女儿……婵娟,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觉得……”

这是要把她女儿,说给自己的儿子?

周承宗心头突然一阵狂喜,只觉得一辈子的遗憾,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弥补。

当初他们不能在一起,一定是造化弄人吧?

所以现在,她和他一样,也想在孩子身上得到补偿……

周承宗立刻想点头,可是突然间,一股寒气不知从何处传来,饶是周承宗七尺大汉,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抬头,看见他儿子周怀轩抱着双臂,靠在不远处抄手游廊的廊柱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

这股寒气让周承宗清醒过来。

他讪讪地笑道:“娟儿自然是个好孩子。若是两个孩子愿意,倒也是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不过,素馨,你也晓得的,娟儿的亲事,你做不了主。轩儿的亲事,我也做不了主。”

郑素馨知道,两个人上面都还有老爷子。

这两个孩子又身份特殊,确实不是他们做爹娘的能完全做主的。

“这我当然晓得。但是如果周大哥你不反对,以后娟儿如果嫁过来,日子也好过一些。”郑素馨嫣然一笑,对他福了一福,“我走了,周大哥保重。”转身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周承宗一眼,才袅袅离去。

周承宗一直站在那里,直到他看不见郑素馨的背影了,才往周怀轩刚才站的地方看过去。

那里却空无一人。

刚刚还站在那里,一转眼就不见了。

这死小子!

周承宗想骂他,却情不自禁翘起嘴角。

他对这个儿子,是越来越满意了……

转身回到他和冯氏的院子,果不其然,看见周怀轩已经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娘亲冯氏哭哭啼啼地说话。

周承宗咳嗽一声,道:“有话好好说,你哭什么?”

冯氏忙止了泪,站了起来。

“坐吧。还是刚才的话。”周承宗又问周怀轩,“你们那天去万仞山礼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救了文大姑娘?”又埋怨他,“怎地这样不知分寸?你救就救吧,怎地跟人家姑娘滚到泥地里去了?”

周怀轩嗤笑一声,“不是我。”

“不是你?”

周承宗愕然,“都说是你啊!”

冯氏眼神闪烁着,想和稀泥,“不是你,也是你的手下,跟你有什么差别?再说,连太后都知道了,人家文大姑娘的名声都快没了,你还不如……不如……娶了她算了……”

本来冯氏也不是一定要周怀轩娶文宜室,但是今日见了郑素馨,又看见自己的丈夫一见到郑素馨,一双眼睛就搁在她身上移不开了,心里酸苦无比,一心想报复郑素馨。

她知道郑素馨想把她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自己虽然不同意,但是郑素馨一定会说服自己的丈夫周承宗。

只要周承宗同意,吴婵娟就一定能嫁过来。

到时候,她可要一辈子看着这个讨厌女人的女儿做自己的儿媳妇,还不怄死?!

因此冯氏一心想将错就错,让周怀轩娶文宜室。

“文家大姑娘是太后娘娘最疼的娘家侄孙女,又生得美貌,进退有度,大方端凝,更难得跟咱们家门当户对。你去外面打听一下,哪里有这样好的姑娘能配得上你?”冯氏满口说着文宜室的好话。

周承宗也觉得十分棘手。

事实上,太后主动出面,坐实这件事,就知道太后的意思了。

昌远侯府可以得罪,但是太后娘娘得罪不起。

周怀轩淡淡地道:“我不成亲,早说过了。”

“胡说!”周承宗跳了起来,往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个念头就算是你心里想的,也别再给我说出来!听见没有!——若是再让别人晓得,我饶不了你!”

周怀轩挑了一边的眉毛,定定地看了周承宗一眼,像是在说,“饶不了我?就凭你?……”

让周承宗这个做爹的十分没面子。

冯氏见这父子俩又扛上了,忙道:“好了好了,轩儿你不要顶撞你爹。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行不行?”

“不行。”这一次,周怀轩和周承宗异口同声地反对。

冯氏一下子没主意,喃喃地道:“那怎么办?人家姑娘的名声……”

“关我屁事。”周怀轩突然说了句脏话,转身就走。

“他怎么能这样说话?!”冯氏瞠目结舌,拉着周承宗的袖子道:“你也不管管!”

“管什么管?!”周承宗却对儿子的做法很是赞同,他横了冯氏一眼,“没见过你这样做娘的,跟着外人算计自己的儿子……”

“我……我……我不是没法子吗!太后娘娘都这样说。”冯氏有些心虚,慌乱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这次不行,轩儿……轩儿……也许真的一辈子不成亲了!”

“那是以后的事。”周承宗的脸色也阴了下来,“且看着吧。不过昌远侯府,还是算了,我不同意。”说着,也跟着周怀轩后面出去了。

冯氏一手攀着门框,看着周承宗的背影消失在院子的影壁后头,心下无比悲苦,但是又不敢跟任何人说,一个人闷闷地做针线去了。

……

周怀轩一出了内院,就命人将赵副将捆了,利利索索地将人推到昌远侯府门口,手起刀落,将赵副将砍了脑袋。

昌远侯府想逼他就范,这,就是他的态度。

不仅如此,他还借机在神将府进行清洗,将夏明帝、太后,还有太子放在神将府的眼线一一铲除。

昌远侯文贤昌被周怀轩气得大发雷霆,在家里发誓要他好看!

本来想把文家的姑娘嫁给他,只是一个意向,但是现在却被周怀轩逼得他们非嫁不可了。

不然在京城太没面子了。

赵副将在他们昌远侯府门口被周怀轩砍了脑袋,这样**裸的威胁和羞辱,实在是让他们暴跳如雷。

这一天,散朝之后,昌远侯索性破釜沉舟,当着众人的面,叫住了周怀轩,正色问道:“威烈将军,你跟我说说,我孙女有哪里不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夏皇朝的男子,再怎么心里不满,也不会当众说女人的不是。如果说了,会被人看不起,一辈子抬不起头。

这种场合,一般男子都会谦逊地表示自己配不上女子,来给对方台阶下,也给自己台阶下。

只要周怀轩说一句“我配不上她”,昌远侯就能立刻拿话套住他,逼得周怀轩不得不来提亲。

周怀轩听见昌远侯的问话,笑了笑,刚要说话,却看见自己的爹周承宗从后面赶来,用威严的眼神瞪着他,不许他当众说什么“一辈子不成亲”的话。

周怀轩无奈,只得反问昌远侯,“你真想知道?”

昌远侯哼了一声,“愿闻其详。”

“她配不上我。”周怀轩淡淡说道,然后甩着袖子,大步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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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比较 (6K,含粉红300+)

她配不上我?!

不是我配不上她?!

哪有男人这样说话?!

但是周怀轩却没有一句话是说文大姑娘的不是!

他只说了一句:她配不上我……

这一句话的杀伤力,胜过千言万语。

周怀轩藏青色云绸长袍拂过大殿前面的青白色地砖,渐渐遥遥走远。

昌远侯看着他的背影,脸上越来越红,怒气越来越大,终于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往后仰倒在大殿前面的广场上。

“侯爷!侯爷!”昌远侯府的几个属下连忙跑过来,将昌远侯抬起来,送到最近的一所宫门里。

那里是专门给上早朝的臣子歇脚用的。

昌远侯文贤昌是太后娘娘的嫡亲哥哥,已经六十多岁了。

虽然有辅国大将军的头衔,但是年纪上来了,年轻的时候又不知保养,到老了,各种伤病缠身,健康状况并不很好。

被周怀轩一句话气得吐血,气急攻心,眼看就是小中风的症状。

幸亏盛七爷刚给夏明帝施完针从宫里出来,见昌远侯喉头发出“荷荷”之声,肥胖的圆脸呈猪肝紫红色,忙抢上前,拿出大口空心针,一针扎在他的大拇指上。

“啊——!”

昌远侯顿时如同杀猪一般叫起来,同时一股血箭从那空心针里飙了出来,减轻了昌远侯脑子里的颅压,从而将中风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中。

放了血之后,昌远侯发现自己又能动弹了。

太后听说昌远侯在大殿前面吐血,忙从内宫赶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昌远侯,你可好些了?”太后来的时候,看见昌远侯已经坐了起来,正靠在板壁上微微喘气。

昌远侯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嘶哑着嗓子道:“老臣就是有些伤神,没有大碍。”

“都吐血了,还说没有大碍……”太后嗔了昌远侯一眼。

宫女搬来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扶着太后在昌远侯所躺的榻前坐下来。

昌远侯叹息道:“老了,不中用了,毛头小子都敢爬到我头上……”

太后看着他,静静地笑,听昌远侯发牢骚。

姚女官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附在太后耳边轻声说了缘由。

太后一惊,看向昌远侯有些着恼:“你怎么跟神将府的人闹起来了?”——和神将府结亲是为了搞好关系,不是结仇!

太后对娘家人很有怨言。

一桩两桩事都弄砸,只会打着她的旗号在外面作威作福,让他们帮点小忙就能弄得惊天动地……

昌远侯捶着榻,怒道:“我不过是问问我孙女儿到底有什么不好!他居然来一句,‘她配不上我’?!”

“什么?!”太后也惊了,这话说得忒不留情面了!

噗哧!

偏在一旁收拾医箱的盛七爷听见了,忍不住笑出声。

太后和昌远侯一齐扭头怒视他。

盛七爷忙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周小将军就是这个性子,不会说话,但是人不坏……”一边说,一边极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背上医箱,向太后行礼告退。

他一转身,昌远侯就看见盛七爷的肩膀一抖一抖,明显还在忍笑,更是怒不可遏,对太后道:“太后娘娘,不是老臣多嘴,威烈将军这个样子,不给我们昌远侯府脸面,就是不给……”

“住嘴!”太后听了,高声制止昌远侯,“哀家不想再听见这种话。虽然昌远侯府是哀家的娘家,但是你们并不是哀家,不要处处把自己摆得那么高。”太后站了起来,“摆驾,回宫。”

她扶着姚女官的手,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说了一句,“摆得太高,会摔得更惨。你们好生记着这句话,以后事到临头,别怪哀家没提醒你们,不顾亲戚情面。”

昌远侯愣愣地看着太后的背影,一下子连抱怨都不敢了。

……

盛七爷回到盛国公府,越想越乐。

吃晚饭的时候,他对王氏和盛思颜绘声绘色地夸道:“怀轩这人越发厉害了。一句话就把昌远侯府给堵回去了。”

盛思颜晓得昌远侯府也想嫁一个女儿去神将府,而且好像是锁定了周怀轩,可是听盛七爷这样一说,难道不是很顺利?便笑着问道:“周小将军是如何堵回去的?”

“他说,”盛七爷站了起来,做出周怀轩淡漠的样子,低沉着嗓子,“‘她配不上我’……”

盛思颜和王氏一齐愕然。

这人……这人……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啊!

偏偏以他的条件,这样说出来,无人认为他是在说大话!

反而人人都会想,确实是那姑娘配不上他……

盛思颜听了这话,极是高兴,笑得弯了腰,不过笑完又道:“这下周小将军惨了,他这样目高于顶,哪里还有姑娘敢嫁给他?”

王氏也笑,道:“就是。光看他生的模样儿,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姑娘配得上他,更别提他的家世和才干。啧啧,冯夫人可有的头疼了。儿子太好了,也不好找媳妇啊!”

盛七爷大笑,拊掌道:“是极是极!有儿子就是这样麻烦多!”然后看了看抱着一支煮玉米正在狂啃的小枸杞,皱眉摇头道:“幸亏他还小,一想到以后也要给他找媳妇,我就头大。”

“要给弟弟找媳妇也是娘操心,爹你就好生等着喝媳妇茶吧!”盛思颜笑着揶揄,又给小枸杞剥了一个煮玉米,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王氏也斜了盛七爷一眼,道:“知道为儿子操心了,也不算晚。”说着,就提到了庶长子盛宁松,“……昌远侯府在神将府面前铩羽而归,很快就要轮到我们家了。”

盛思颜听王氏说得风趣,跟打仗似的,咯咯笑道:“娘,别这样如临大敌好不好。周小将军一句话就把昌远侯府堵回去了,足见昌远侯府没多厉害。”

“瞧你说的,能像神将府那样的人家有几个?——咱们家,还是不能跟神将府比的。”王氏叹了口气,低头吃饭。

盛思颜不以为然,默默地吃完饭,趁盛七爷带着小枸杞出去散步消食的时候,盛思颜劝王氏:“娘,其实想开了也没什么。昌远侯府愿意将嫡女嫁给咱们家的庶长子,就让她嫁呗,难道她还敢对娘不敬?!到时候一顶不孝的帽子砸下去,让她服服帖帖,不然咱们就休了她!”

盛思颜的话很有气势,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轻柔的嗓音,软软的语调,美如江南春风细雨的容颜,让人着实畏不起来。

王氏怜惜地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低声道:“别为娘操心。娘心里有数。娘只担心你……你这样的性子,若是遇到文大姑娘这些人,能将你连皮带骨吃下去,渣都不剩。”

盛思颜将头靠在王氏肩上,悻悻地道:“娘,我没那么差吧……我就算不如郑大奶奶,比文大姑娘还是比得过吧!”

王氏噗嗤一笑,点头道:“嗯,咱们不跟郑大奶奶比,咱们跟文大姑娘比。”说完又叹息道:“其实,娘不希望你跟任何人比。咱们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何必要跟人乌眼鸡似地斗来斗去呢?放心,娘一定跟你挑一个好夫婿,不让你为这些事情操心。咱们思颜啊,以前真是太苦了,以后一定要过得比蜜还甜。”

盛思颜眨了眨眼,“娘,我不苦,跟娘在一起,哪里吃过苦?”

“王家村里的日子还不苦?”王氏挑了挑眉,有些慌乱地用话掩饰过去,“咱们冬天经常只能吃一顿饭呢。没有柴禾,咱们娘儿俩只能挤在炕上,捂着被子取暖。”

“那时候小,不觉得啊。”盛思颜笑着跟王氏一起回忆,悄悄地为王毅兴说好话,“那时候有王二哥他们一家帮我们,我们后来过得还是不错的。经常有蛇羹吃,还有山上的野味……”

王氏看了盛思颜一眼,“王二哥?他们家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他们一起住隔壁住了五年多呢,又数着指头道:“不过,王二哥好像有一阵子没有来咱们家了,是他公务繁忙吗?”

王氏笑了笑。——是挺忙,忙着四处走动呢……

“嗯,我晓得了,我们思颜是个脚踏实地的姑娘,不好高骛远。”王氏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回去歇着吧。”

盛思颜点点头,跟王氏又说了几句话,才行礼离去。

王氏看着盛思颜越发亭亭玉立的背影,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看起来,思颜难道真的对王毅兴动了心了?

那她该怎么办呢?

到底是嫁,还是不嫁?

相比之下,昌远侯府想将嫡女嫁给盛国公府庶长子的事儿,完全不值一提,王氏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对于她来说,只要昌远侯府一意孤行,真的要将嫡女许配过来,她就应下了。

以她的本事,昌远侯府的嫡女想折腾都没功夫……

昌远侯府以为他们这样做,会让王氏难堪,以为王氏会百般推脱,可就想错了。

说实话,他们这样做,还解决了王氏一个好大的麻烦。

她一直头疼涂氏的几个孩子的婚事。

盛宁芳若不是犯了王氏的忌讳,王氏也会给她好好挑门好亲事,和嫡女一样的待遇嫁出去。

庶女和庶子比,其实对家族的作用更大,一般人家都不会故意挫磨庶女。

除非这庶女,或者庶女的生母不识相,犯下极大的过错。

……

昌远侯府,文宜室听说了周怀轩对她祖父昌远侯说的话,气极之下,也如同她祖父一样吐了一口血。

不同她祖父,是因为年老多病,她吐血,是真的被气着了。

昌远侯夫人吓了一跳,忙乱着叫人来服侍,给她煎药。

“好孩子,想开点。那周怀轩,就是混不吝,咱们不要理他了。这种男人,活该一辈子没女人要。”昌远侯夫人狠狠啐道,诅咒周怀轩。

文宜室忍得脸色都变了,可是又没法子,只好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一桩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亲事,就这样泡了汤,文宜室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

不过昌远侯夫人的话,让她还是拾起几分信心。

换一个角度想,周怀轩这人这样眼高于顶,连她文宜室都看不上,自然别的女人更看不上。

只要他谁都看不上,她文宜室还是有希望的……

“其实周小将军说了这样的话,别的人家哪里还敢再去他家提亲?你想想……”昌远侯夫人话音一下子淡了下去,因为她突然想到了郑大奶奶,同时也想起了郑大奶奶的嫡女——重瞳女吴婵娟……

文宜室顿时也想到了这个人,一时怔住,半晌才苦笑着垂了头,“如果是吴二姑娘,我甘愿认输……”

吴国公府的家世,自然比他们后族昌远侯府要强很多倍,吴婵娟本人的样貌跟她文宜室不相上下,春兰秋菊,各擅其场,但是吴婵娟可生有重瞳。

文宜室是经常在宫里出入的,也从她姑祖母那里知道了“重瞳现、圣人出”两句话。

这样的吴婵娟,文宜室确实不是她的对手。

败在这样的人手里,她也认了……

文宜室低头搓弄着衣带,仔细想了想,轻声道:“祖母,要不,神将府那边就算了吧。”

“当然得算了。你祖父回来,说太后娘娘提醒过了,跟神将府结亲是为了亲近,不是为了结仇。再说,人家不愿意,咱们硬是贴上去,何必呢?”昌远侯夫人轻轻哼了一声,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也没有法子了。

“只是这件事出来,你在京里是聘不出去了。”昌远侯夫人摇头站了起来,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整个人更加苍老不堪。

“宜室不孝,让祖父、祖母和姑祖母操心了。”文宜室给昌远侯夫人跪了下来,流出两行眼泪。

“不关你的事。唉,早知道,就将你嫁给太孙了。”昌远侯夫人很是后悔。

文宜室眼神黯了黯,“是我没福,祖母不用为我费心了。”

“嗯,你回去歇着。这些天不要出去走动了,等你妹妹跟盛国公的亲事定了,再议你的亲事吧。”昌远侯夫人挥了挥手,打发文宜室走了。

文宜室心事重重地出了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的院子,在门口却差一点跟一个男人撞个正着。——那人正是王毅兴。

文宜室一抬头,正好看见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眸温和地看着她,那人面如冠玉,身材颀长,玉树临风,在门口退让到一旁。

“文大姑娘,走路可要看着路。”王毅兴看着文宜室的样子,想起了另一个曾经走路不习惯看路的小姑娘,心里升起一股暖意,目光越发和煦。

文宜室被这温柔的目光看得忍不住鼻子一酸,流下两行泪水,忙转身擦了,哽咽着道:“王公子请。”

王毅兴今日在吏部当值,也听说了朝堂大殿前面发生的事情,又知道昌远侯吐了血,才赶过来瞧他的。

现在看见文宜室一脸落寞受伤的神情,还有强作镇定的样子,王毅兴想起周怀轩说的那句伤人的话。

“文大姑娘,不是你配不上他,而是他配不上你。说这种话的男人,人品有问题,根本不值得你伤心。”王毅兴忍不住安慰文宜室一句,然后彬彬有礼地微一颔首,一撂袍子,跨过门槛,进院子里去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恰如其分地安抚了文宜室被打击的自信。

她感激地看着王毅兴颀长的背影,觉得心里没有那么堵得慌了。

……

吴国公府的含翠轩里,吴婵娟听见周怀轩说的那句话,笑道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该!真是该!让她四处挑男人!挑东家拣西家,最后做个没人要的烂茶渣!”吴婵娟拍手笑道,心情如同三月*光,和煦美好。

来跟她说话的正是吏部尚书家的大姑娘李栀娘,也跟着笑,道:“周小将军这话说得真是解气!——也得给昌远侯府一点颜色看看了,不然他们还真以为这满京城他们是头一份!”

“哼,他们是头一份,可把我们四大国公府放在哪里?!”吴婵娟很是傲气地扬了扬头,捋捋自己披在后背的长发,意气风发。

李栀娘一直耿耿于怀被昌远侯府夺走太孙妃的位置,好在吴婵娟应该可以给她扳回一城了。

“你母亲不是跟冯夫人是表姐妹吗?这样亲近,为何不赶紧把亲事定下来?”李栀娘似乎比吴婵娟还着急。

吴婵娟羞红了脸,含笑道:“……我娘说,女人不能上赶着男人。得他们主动来提亲,才尊贵……”

“你母亲说的也是正理。”李栀娘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我跟蒋公子定亲,也是他们家来京城四五趟,才把亲事定下来的。”

一家有女百家求,讲究得就是这个“求”字。

对于很多男人来说,自动送上门的从来就不懂珍惜。

李栀娘走后,吴婵娟又去找她娘亲厮磨。

“娘,文家栽了这样大一个跟斗,还不知道要怎样收场呢……”吴婵娟抱着郑素馨的胳膊,在她耳边吃吃地笑,哀求道:“娘,您有没有去说啊……”

“文家也是太得意忘形了。以为太子遂了他们的意,要拿捏我们四大国公府就更是手到擒来了。——真是可笑!”郑素馨轻轻笑了一声。

“这是自然,但是娘,您到底……到底有没有对……对冯夫人说过啊?”吴婵娟着急地很,生怕昌远侯府文家再出什么妖蛾子。

“你别急啊!”郑素馨笑盈盈地安抚她,“这件事急不得。等这件事淡一淡,咱们再提不迟。”

吴婵娟想了想,撇了撇嘴道:“那文宜室自取其辱罢了,为何我们还要让着她?”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是人之常情。你放心,怀轩说了这句话,满大夏皇朝不会有人家再敢去他家说亲了。——到时候,我让你冯姨妈亲自上门来求我把女儿嫁给她儿子!”郑素馨似笑非笑地道,将一支点翠蝴蝶簪插入吴婵娟的发髻。

拿着靶镜一照,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正是人比花娇。

郑素馨见女儿生得如此娇艳,十分得意,心下暗暗筹划。

……

神将府里,周怀轩被周老爷子叫入丹室。

在青纱窗边的青烟缭绕中,周怀轩和周老爷子对坐弈棋。

“……轩儿,你这件事,做得太过了。”周老爷子将一粒白子放入棋盘,一个死角顿时生了活眼。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放下一颗黑子,将周老爷子刚才做活的眼儿又堵得死死的。

“你?!”周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小子是要赶尽杀绝啊?!连祖父都不放在眼里?有你这样下棋的吗?懂不懂得尊敬老人家?!”

周怀轩抬眼,眉梢一跳,精致的下颌轻点,“想让我尊敬?还是想悔棋?”

一下子拿捏住周老爷子的死穴。

周老爷子下得一手好臭棋,神将府从上到下凡是会下棋的人平时走路都小心翼翼,不敢靠近周老爷子养静的院子十丈之内。

因为一靠近,就被他拉去陪练,简直是苦不堪言。

周老爷子瞪了周怀轩一眼,“你这死小子!”然后眉开眼笑地道:“悔棋!悔棋!当然是悔棋——尊敬是什么意思,我老头子不懂!”

周怀轩淡笑着看着周老爷子悔了一步棋,又悔一步棋,再悔一步棋……

“你再悔,咱们就只有从头下起了。”周怀轩面无表情地敲了敲棋盘。

“没问题……没问题……咱们重下……重下……”周老爷子殷勤地又把几颗黑子摆了上去,故意做成死眼。

周怀轩只好闭着眼睛下。

……

心情愉快地跟周怀轩下完棋,周老爷子意犹未尽,咂巴着嘴道:“轩儿你真是个好对手!咱们祖孙俩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啊!”

说得周怀轩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周怀轩想,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周老爷子更差的棋手了。

当然,后来他发现,他错了,这世上真有人比周老爷子的棋艺还差,因此让周老爷子如获至宝,某人莫名其妙就又多了一座靠山,此是后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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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教训 (第三更求粉红票,粉红330+)

王毅兴从昌远侯府回到自己的宅子,一进角门就问门子,“有从江南来的人没有?”

他写信回去,询问向盛家提亲的事宜,也有快一个月了,却一直没有听到回音,心里很是不安。

门子给他行了礼,叫他“二爷回来了”,又摇摇头,“没有,还没有人从江南来呢。”

王毅兴跟江南的二皇子府联络,是有专人来往送信的。

王毅兴心神不宁地回到自己家坐了坐,心情有些低沉,习惯性地又走到厨房,做了几样盛思颜喜欢吃的小菜。

拿食盒装菜的时候,他想起来自己有意落在盛国公府的那个大红鸳鸯漆盒,心里一动,不知道盛思颜这些天有没有想过他……

屈指一数,他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去过盛国公府了。

这些天他一直在忙碌中,虽然很想见思颜,但是重任在身,他不想让二皇子失望。

王毅兴便又拿了一个食盒将菜装起来,拎着食盒去了盛国公府。

不料在门口的时候,那门子却不再放他进去了,对他道:“王公子,您的帖子呢?”

“帖子?”

“是啊。您投了拜帖,然后我们老爷回帖,约好时间,然后小的才能放您进去。”

王毅兴愕然,“你不是搞错了吧?”以前他明明可以长驱而入,连二门都可以不用通传就进去。

那门子当然是得到王氏的特别叮嘱。他讪笑着弯了弯腰,道:“王大人,这是府里头的规矩,我们做下人的,不敢自专。您若不信,等你见了我们夫人,自己问一问就知道了。”

“我自然知道这些规矩。但是你也不是新来的,以前我能进去,现在怎地又不可以了?”王毅兴收了笑容,心里有些不快。

但是门子虽然陪笑,但是依然态度坚决。

王毅兴想了想,还是道:“既然这样,你帮我去你们大姑娘的丫鬟豆蔻那里说一声,就说我的食盒落在大姑娘那里,让她帮我拿出来就可以了。”又加了一句,“这样总行吧?——不用跟你们夫人说了。”

那门子挠了挠头,也十分为难。

他们这些盛国公府的下人,本来都是将王毅兴当做是盛家的乘龙快婿了,现在夫人又特别吩咐要一视同仁。

如果放他进去,夫人会生气。但是不放的话,以后大姑娘嫁了他,他们这些下人岂不是得罪了大姑爷?!

想了想,那门子悄声道:“王大人,那您略等一等,等小的去问一问豆蔻姐姐。若是她说没事,小的就将食盒给您拿出来。”

王毅兴容色稍霁,点了点头,“你去问吧。我就在这里候着。”说着,转身走到自家大车旁边,将食盒放在上面,背着手,抬头看天不语。

那门子关上角门,叫来另外两个守门人在这里候着,自己一溜烟跑到二门上,求看二门的婆子把豆蔻叫来说话,说是外门上有人找豆蔻。

豆蔻是盛思颜身边的丫鬟,虽然还不算贴身的大丫鬟,但也是二等,在内院很有几分脸面,又只是在二门上说话,那婆子便卖了她一个人情,让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去盛思颜的卧梅轩找豆蔻。

豆蔻近来越发轻闲了,盛思颜身边的事,大部分都让木槿带着薏仁去做了,豆蔻慢慢地落了单。她倒是还不觉得,只觉得能偷一会懒挺好的,正坐在自己屋里做针线。

“豆蔻姐姐,外门上的门子说有事找姐姐。”小丫鬟笑嘻嘻地过来说了一声。

豆蔻应了,放下手里的针线,跟着小丫鬟来到二门上,见了那门子,问道:“谁啊?谁找我?”

那门子笑嘻嘻地道:“是王公子,他说有一个食盒落在大姑娘这里了,说豆蔻姐姐知道在哪里。”

豆蔻听说是王毅兴,心里一喜,笑着连连点头,“正是呢。”又探头看着那门子身后,“王公子呢?怎么不进来?”

门子苦了脸,两手一摊,“王公子没有提前送帖子上门,不能进来。”

“啊?你好大的狗胆子!居然敢将王公子拦在外头!”豆蔻顿时竖起眉毛,轻叱一声,又道:“快去放人进来,别在这里竭竭嗷嗷的。”

那门子叫起撞天屈,“哎哟喂我的豆蔻姑奶奶!这可不是小的不让他进!这是夫人的吩咐!不论是谁,现在都不能随便进出了!”

豆蔻疑惑地偏了头,“是吗?有这回事?”

门子使劲儿点头,“这么重要的事,我哪里刚诳豆蔻姐姐!”

豆蔻眼珠转了转,道:“你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着,转身回卧梅轩。

回到卧梅轩,她径直去盛思颜待的上房,问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大姑娘呢?”

小丫鬟朝屋里指了指,“大姑娘在教小枸杞识字呢。”

豆蔻忙扬声道:“大姑娘,王公子在外门上要拿他的食盒回去!”

盛思颜在屋里听了,忙让木槿看着小枸杞,出来问道:“怎么回事?王二哥为什么不进来?”以前都是不用通传,就直接进二门的。

豆蔻朝王氏的燕誉堂努了努嘴,“夫人说,没有帖子,不能随便进出。别说内院,就连外门上王公子都没进来呢。——在门口等。”

盛思颜不解,‘为什么不能进来?‘

‘夫人的吩咐,说都要帖子,没有例外。‘豆蔻忙道,‘也可能夫人忘了提醒门子,王公子应该例外。‘

盛思颜却知道她娘不会这样没理由地吩咐门子,一时低头不语,又想到王毅兴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来过盛家了,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们略等一等,我去问问娘。‘盛思颜转头问小枸杞,‘要不要去娘那里?‘

小构杞摇头,‘姐姐去,我在这里等。‘做出一副很乖的样子,眼睛却不断往盛思颜放在多宝阁上的那对大阿福瞟去。

盛思颜莞尔,她知道小构杞眼馋那对大阿福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把这十个字都认全了,等姐姐回来,就把大阿福给你玩。‘盛思颜看了看那多宝阁上的大阿福,下了决心。

小构杞欢呼一声,从座位上倒转身子爬下来,抱住盛的腿,用胖胖的脑袋在她腿上蹭了蹭。

蹭得盛思颜心都化了,她蹲下来,和小构杞贴了贴脸,又拧了一把他圆苹果一样的双颊,才站起身往外走。

豆蔻一看急了,拽住盛思颜的衣襟道:‘大姑娘,咱们悄悄出去见一见王公子就行了,何必惊动夫人呢?‘

盛思颜笑了笑,淡淡地道:‘放手。‘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颇有威严,跟往日的好脾气有些不一样。

豆蔻怔了怔,手里还是拉着盛思颜的衣襟,并没有放手。

木槿忙将豆蔻拽开,斥道:‘姑娘的吩咐你都敢驳?‘又不断给她使眼色,心里有些着急。

豆蔻醒悟过来,慌忙放了手,陪笑道:“奴婢陪大姑娘去见夫人。”

盛思颜甩了甩袖子,看了豆蔻一眼,道:“你在这里歇着,我带薏仁去姐姐行了。”说着,带着薏仁去了王氏的燕誉堂。

来到燕誉堂,盛思颜进了里屋,开口就道:“娘,王二哥来了,外门上的门子不让他进来。”不解地看着王氏。

王氏背靠在长榻上看一本医书,见她来问,头也不抬地道:“他可有帖子?你爹可回了帖子?”

当然是没有。

盛思颜讪讪地道:“以前都没有过……”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王氏翻了一页书,“他救了你,我们自是感激。你爹已经给他准备了厚礼,并不亏欠他。”

盛思颜眨了眨眼,怎么跟以前的说法不一样了?不是打算把她嫁给王二哥吗?

王氏半晌没有听见盛思颜出声,抬头见她一脸疑惑的样子,叹口气,招手让她坐到跟前。

“你是不是不明白娘的态度为何变了?”

盛思颜点点头。以前王毅兴可以从直入盛国公内院,不用通传。现在去连进大门都需要帖子,这差别忒大了。

“那我问你,现在王毅兴,跟咱们是什么关系?”王氏放下医术,跟盛思颜说话。

亲戚?不是。未婚夫婿?还没定亲……

盛思颜有些明白了,怔怔地咬住了下唇。

王氏又问她,“你怎么知道王毅兴来了?我都还不晓得呢……”

盛思颜想了想,道“是豆蔻告诉我的。”又道:“她是去二门听见的。”

“豆蔻为何去二门?”王氏又问。

“听说是外门上的门子传话与她……”盛思颜的脸色渐渐有些变了。

“外门上的门子又为何要传话于豆蔻?”王氏再进一步问道。

虽然王氏不在场,却直接从结果推出了由头。

“难道是……王二哥?”盛思颜更加疑惑。为何王二哥要拿漆盒,是传话与豆蔻,不是直接传话与她?

“也许王二哥是在顾忌我的名声,所以传话给丫鬟……”盛思颜强笑道,不愿相信王对她用心机。

“那为何专挑豆蔻,不是别的丫鬟婆子?”王氏定定地看着盛思颜,一步紧似一步地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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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醒:昨天的第150章 教训 大修改了 -请重新回头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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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祖训 (7K,含CadySS灵宠缘+6、7)

盛思颜蹙起细细的柳眉,眸光越发暗沉。

王二哥过来拿漆盒,因为不能进来,便托人传话。

就这样简单的一件事,里面居然暗藏了这么多的心机和算计……

盛思颜抿了抿唇,手里拧着帕子,垂眸道:“也许,王二哥觉得豆蔻更好说话吧。”所以传话与豆蔻,不是传话与她,更不是传话与王氏。

是不是他认为直接传话给盛思颜,盛思颜会不愿意见他呢?

盛思颜倒是丝毫不觉得在王二哥的心里,豆蔻的位置会重于她。她还不至于跟一个丫鬟争风。

但是王二哥这样做,是笃定豆蔻更好说话吧……

“你打算怎么做?”王氏重新拿起医书,若无其事地翻看起来。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既然是传话与豆蔻,那就让豆蔻去送漆盒吧。”

王氏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随手翻了一页书,点点头,“你自去料理吧。”这是放手让盛思颜去处理这件事。

盛思颜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看王氏,嘴唇翕合了两下,还是转身走了。

不过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王氏叫住了她,沉吟片刻,还是道:“让豆蔻去,然后……你跟在后面,悄悄地,别让她……知道。”

盛思颜明白过来,强笑着点点头,掀了帘子出去了。

回到卧梅轩,盛思颜迎头看见豆蔻正在上房门口探头探脑。

看见她回来了,豆蔻忙跑过来,笑着问道:“大姑娘,咱们是不是现在出去?”

“出去?出去干嘛?”盛思颜看也不看豆蔻,径直进了屋,招呼木槿,“把那个大红漆盒拿过来。”

木槿亲自去东次间将架子上的大红鸳鸯漆盒拿过来。

盛思颜朝豆蔻扬了扬下颌,“给她。”

豆蔻高高兴兴地接过漆盒,道:“大姑娘还说不是要出去!吓了奴婢一跳!”

盛思颜笑道:“你去把漆盒送出去,我就不去了。”说着,掀开帘子进屋,就听见小枸杞欢呼的声音传出来:“姐姐!我会认了!这十个字我都记得!”

“哦?小枸杞这么厉害?那念给姐姐听好不好?”盛思颜的声音里似乎都带着笑,听不出一点不高兴的地方。

豆蔻抱着大红鸳鸯漆盒,疑惑地看了看月洞门前雨过天青色撒花帘子,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含笑伫立的木槿,“木槿姐姐,大姑娘到底是怎么啦?”

“大姑娘没怎么。大姑娘的话,你没听明白吗?”木槿看了她一眼,咳嗽一声,催促她,“快去还漆盒。”顿了顿,又加一句,“快去快回!”

豆蔻释然,“那我去了。”抱着漆盒快步出了卧梅轩。

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卧梅轩前面的抄手游廊拐角处,盛思颜就带着薏仁出来了,走向抄手游廊的另一边。

“大姑娘,藏书楼就在那边,咱们从这边出去更近一些。”薏仁十分机灵,在前面给盛思颜带路。

盛国公府有一处藏书楼,就在离外院角门不远的地方。

站在那里的藏书楼二楼,能够清清楚楚看见角门处的情形,但是角门那边的人却看不到藏书楼里面。

所以站在那里,是最安全,也最可靠的地方。

盛思颜抄了近路,比豆蔻还早来到离外门不远处的藏书楼。

她站在藏书楼二楼的窗户后头,看见了角门外空地上,背手看天的王毅兴。

快一个月不见了,王二哥好像瘦了很多,脸色有些憔悴。

盛思颜怔怔地看着,突然听见角门吱呀一声响,原来是豆蔻终于来了,抱着大红漆盒,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王公子!”豆蔻笑着招呼。

王毅兴回头,看见是豆蔻,下意识往她背后看了一眼,却没有看见盛思颜,愣了愣,转身将车上新带来的食盒拎住了,过来问她:“你一个人来的?你们大姑娘呢?”

豆蔻笑着将手里的大红鸳鸯漆盒递过去,“王公子,这是您的漆盒。”又道:“我们大姑娘……这会子没空,不得闲。”

“没空?”王毅兴皱紧了眉头,“她在做什么?”

“大姑娘在教小枸杞识字呢。”豆蔻两手束在胸前,半垂着头,似乎有些羞怯的,但是不时斜着脸,飞快地往王毅兴那边睃一眼。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到盛国公府门前的空地上,给那里站着的王毅兴和豆蔻都镶上一道金边,看着就像一对璧人。

王毅兴看着豆蔻温柔地笑,慢条斯理地问:“在教小枸杞识字?那你们大姑娘可知道我来了吗?”

“知道。大姑娘本是想亲自来的,但是去了一趟夫人的燕誉堂,回来就命奴婢将漆盒送出来了。”豆蔻一五一十,将在盛国公府内院刚刚发生的事情都说与往毅兴听。

盛思颜在藏书楼的二楼上将这番话听在耳朵里,不由脸色铁青。

这种话也能对外人说,豆蔻真是色迷心窍了!

是,她看得出来豆蔻有些痴迷王毅兴。

而王毅兴的彬彬有礼、温柔和善,对这些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本来就很有杀伤力。

不过王毅兴对待豆蔻的态度,跟对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大差别……

盛思颜眯了眼睛,觉得双眸有些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一样。她忙仰头看着天边的夕阳,看着那抹艳丽的彩霞,强行将那抹难堪咽了下去。

王毅兴还在笑眯眯地跟豆蔻说话,套问着盛国公府的情形,看得出来,他很关心盛思颜,当然,更关心盛七爷在宫里给夏明帝治病的进度问题。

豆蔻对这方面的事情一无所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话来说。

王毅兴问了好几遍,见没有新的东西了,才点点头,道:“既然你们大姑娘在忙,我改天再来看她。这是我做的一些菜,劳烦你带回去给她。”

豆蔻激动地满脸通红,从王毅兴手里接过食盒,“多谢王公子。”

王毅兴点点头,“多谢你了。”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豆蔻笑着站在那里,一直到王毅兴的马车消失在盛国公府门前大路的拐角处,她才拎着食盒转身进了角门。

盛思颜看着豆蔻将那食盒紧紧抱在怀里,眉头不由蹙得更紧。

回到卧梅轩,盛思颜懒洋洋地走进屋子,看见小枸杞抱着那对大阿福,嘴里念念有词地在玩耍,不由一笑,坐到他身边,听他说着童稚有趣的话语,心里的阴霾渐渐消散了。

她想,娘亲的话没有错,但是也不能无端给王二哥扣上帽子,也许两人中间有什么误会,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当面问清楚。

外面的天色渐暗,小枸杞的奶娘和丫鬟婆子将他接回王氏的燕誉堂。

盛思颜又在窗前坐了一会儿,看着漏窗外的梅树出神。

到了掌灯时分,盛国公府内院的回廊、抄手游廊和穿山游廊上都鳞次栉比点上了灯。

“大姑娘,该去夫人那里吃晚饭了。”木槿小心翼翼地过来说道。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努力绽出一个笑颜,回头道:“嗯,咱们这就过去。”又道:“把王二哥带来的菜带过去,大家一起吃。”

带着木槿和薏仁来到燕誉堂,盛思颜将王毅兴的食盒放到桌上。

王氏见了,吩咐道:“这食盒先拿下去吧,今儿的菜很多,怕吃不完呢。”

婆子将王毅兴的食盒拎走。

盛思颜没有出声,若无其事地跟王氏和盛七爷,还有小枸杞、盛宁柏一起吃晚饭。

吃完晚饭,小枸杞就直打哈欠,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盛七爷笑道:“你小子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难怪越来越胖,就跟你姐姐那对大阿福一样!”

一听“大阿福”,小枸杞一下子精神了,叫着道:“姐姐今天把她的大阿福给我玩了!”

“哦?”王氏和盛七爷一齐看向盛思颜。

他们可是知道盛思颜有多宝贝那对大阿福,以前连碰都不让小枸杞碰的。

今天却居然拿出来给小枸杞玩!

盛七爷不明所以,王氏倒是明白了一些,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

“老爷,你带小枸杞、宁柏出去走两圈,然后送他们回去洗漱吧。”王氏很注意每天都让盛七爷陪一陪小枸杞。

父子之间的感情是处出来的,不是天生的。

盛七爷笑着牵了小枸杞和盛宁柏的手,领着他们去院子里遛弯。

王氏带着盛思颜去里屋坐下吃茶。

“今天你跟去看了?”王氏细细地问她。

盛思颜点点头,捧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杯出神,“去了,我站在藏书楼二楼。”

想起王毅兴问豆蔻的那些话,盛思颜记性好,一字不漏地复述给王氏听。

王氏听了,沉吟半晌,道:“二皇子很关心陛下的病情,也是人之常情。其实他可以直接给太子殿下和太后娘娘写信问询,做什么要拐弯抹角问你爹呢?”

盛思颜不假思索地道:“从我爹那里得到的当然是最直接的消息,比从太子和太后那里得到的官面文章强多了。”

王氏点点头,“应该是这个理儿。”她心里有些隐隐地不安。

盛七爷这几天回来得越来越晚,说是陛下的状况已经好多了。他用鸡冠蛇的毒液替代过山风的毒液调配出来的药,确实开始起作用了。

如果继续用药的话,到年底的时候,陛下应该就能醒过来……

但是这个消息是绝密中的绝密,就连太后和太子都不知晓。

盛七爷只说与王氏一人听过。

陛下苏醒与否,关系到盛国公府全家三百多口人能否沉冤昭雪,盛七爷和王氏都十分谨慎,宁愿放慢步子,也不能到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王氏摇摇头,“你爹知道的消息,就是太子和太后知道的消息,没有什么特别的。”

盛思颜笑了笑,轻声问道:“娘,其实,王二哥自小是我们的邻居,您是不是应该对他网开一面呢?”

“你是说我将他拦在外头?”王氏挑了挑眉,没想到盛思颜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娘,王二哥既是咱们的邻居,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只是觉得,他就算不是我的未婚夫婿,咱们也不能这样对待他。”盛思颜小心翼翼地觑着王氏的脸色,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怎么对他了?”王氏反问,“让他不要把咱们家当菜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不可以吗?”

王氏很是警惕,生怕盛思颜是对王毅兴动了心。她也是女人,深知女人一旦动了心,脑子就不清醒了。

王氏当年跟盛七爷就是前车之鉴。虽然他们的结局还不错,可是那个“聘则为妻奔为妾”的噩梦时时刻刻悬在她头顶,让她担心了十多年,直到跟娘家私底下相认之后,才明白当初自己跟盛七爷本是有婚约的。

而盛思颜跟王毅兴可没有婚约。她不愿意盛思颜重蹈她的覆辙。

“你啊,也太心软了。”王氏叹口气,抚了抚盛思颜的脑袋,“他应该会明白的。”

“娘,您也太小心了。我有分寸的。”盛思颜笑道,她不是十四岁的少女,不会被男人笑一笑,就在后花园跟人私定终身的。

“娘是为你好,娘是担心……”王氏怔怔地看着盛思颜越来越美貌的容颜,“你是姑娘家,要记得谨言慎行。虽然不至于一失足成千古恨,但是何必把自己的一辈子搅得混乱不堪呢?”

盛思颜听王氏说得严重,忙道:“娘,我晓得,我真是有分寸的。我……我就是不明白娘怎么又改了主意。”

王氏点点头,“嗯,这一次就算了。豆蔻暂时调到我的院子。”又道:“那盒菜我命人给他送回去。”

“啊?”盛思颜有些舍不得,“小时候我们也吃王二哥做的菜啊!”

“你这个傻丫头。咱们都跟王二哥多少年没见了?你还念着小时候那点情份。若是王毅兴是个有良心的人,也念着跟你小时候的情份,早就遣媒人上门提亲了。你们定了亲,他天天住到咱们府里,娘都不会有异意。但是如今,他一去快一个月没有音讯,也没有媒人上门。突然今天又巴巴地拎着一盒菜来了,你说说,这是什么意思?”王氏将这些事掰开了揉碎了说与盛思颜听。

盛思颜不是不明白,但是拒绝去相信,她怔怔地道:“也许王二哥事忙……”

“一个吏部的小吏,能有多忙?你当全吏部只有他一个人当差?”王氏哼了一声,点醒盛思颜,“我们先前明明说好了,等他写信回家之后,就遣媒人来提亲,可是他居然这么多天不来,也不遣媒人过来提亲,要么是吃定了你对他死心塌地,他纵然不来,你也不会不理他。要么,就是他没有怎么上心,你的存在,可有可无……”

盛思颜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在她心里,王毅兴是不会骗她的。

但是王氏说得更有道理,比盛思颜自己认为的理由有道理多了。

“您是说,他们家里,可能不同意?”盛思颜虽然不想往这方面想,但是现在的情形却不容乐观。

王氏皱眉,“我也说不准。按理说,不会不同意。但是到现在没有回音,大概还在考虑权衡。”

盛思颜的双颊一下子火辣辣的。

原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她几乎都在准备做王二哥的新娘了,却突然得知,别人并不是这样看重自己……

她觉得有些丢人。

她不是真正不谙世事的十四岁女子,她知道,相爱可以是两个人的事,但是婚姻却是两个家族的事。

如果王二哥的家里不同意呢?

盛思颜很是慌张,心神不宁地低下头,扭着衣角出气。

王氏拉住她的手,“好了,该说的话,娘都跟你说了,你自己要想明白才好。——婚姻之事,且忌冲动行事。你还小,要听娘的话,相信娘不会害你的。”

盛思颜忙道:“娘,我当然晓得。没得为了一个外男就跟自己的娘亲闹别扭……”说完她也想到了王氏和她爹盛七爷的往事,这两人可就是“冲动”了。

盛思颜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

王氏看了她一眼,明白她在想什么,微微笑道:“其实娘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你爹比王毅兴更单纯一些。而你,比娘更单纯,所以,你不能走爹和娘走的路。”

盛思颜捂着嘴笑,点头道:“娘,这您放心。王二哥若是不能用八抬大轿来娶我,我是绝对不会跟他走的。”

“那你告诉娘,你到底……对王二哥是什么心情?”王氏小心翼翼的问道。

盛思颜认真想了想,“王二哥是个很可靠的大哥,跟他在一起很舒服,很安心,而且他也很会做菜。他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如同娘说的,知根知底,最是难得。”

“那你想过非他不嫁吗?”

“没有。”盛思颜回答得很爽快。

这个世上,还没有哪个男人让她有这种感觉。

她愿意听爹娘的话,让他们帮她挑一个最好的夫婿。

“那就好。”王氏定定地看了盛思颜半晌,相信了她的话。

只要还没有对王毅兴太过上心,就是好事。

况且,她也只是将最坏的可能说了出来,也许事情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糟糕呢?

也许过两天,王毅兴就会带着媒人上门提亲了。

……

结果等了两天,他们确实等来了媒人,等来的却是昌远侯府的媒人。

昌远侯府正式遣媒人给盛国公的庶长子议亲来了。

王氏二话不说,爽快地应了下来,还跟他们当场交换了庚帖。

昌远侯府本来还以为要经过一番波折,盛国公府才会同意,没料到盛国公夫人几乎眼睛都不眨,就应了下来,还欢天喜地地转头就带着媒人到昌远侯府下聘礼。

看着昌远侯府门口的十抬聘礼,昌远侯夫人脸色阴沉下来,她问王氏:“盛国公夫人,这就是你们府上的聘礼?”

“正是。”

“全部的聘礼?”

“当然。都在这里了。”盛国公夫人王素光笑着回道。

她旁边的媒人跟着凑趣,“这可都是真金白银的好料子,好头面,昌远侯夫人不信请看……”

昌远侯夫人冷笑道:“我们家嫁丫鬟,都不止十抬嫁妆。你们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王氏笑了笑,“我们盛家的规矩,庶子的聘礼,最多只有十抬。不信您可以去我们盛家祠堂看祖训。我们并不敢违背。”说完又好心地道:“如果您不愿意,我们现在把聘礼抬回去还来得及。”

祖训一出,谁与争锋?!

昌远侯夫人顿时哑巴了。

王氏身边的婆子忙道:“昌远侯夫人,贵府上嫁一个丫鬟都不止十抬嫁妆,这样的排场,我们盛国公府是万万不及的。这样实在委屈了您家的嫡女,不如……你们另谋良婿吧!”

昌远侯夫人忍不住剜了她一眼。

连庚帖都换了,已经合过八字了,现在来说这种话!

昌远侯在旁边见了,咳嗽一声,“咱们给孩子多多陪送就是了,还在乎这么点儿聘礼?”

王氏气定神闲地笑,并不多话。

昌远侯夫人没法子,只好收了聘礼,又跟王氏带来的媒人议定婚期。

文宜顺和盛思颜同龄,已经十四岁了,但是盛宁松今年才十二岁。两人要成亲,最快也要三年之后,等盛宁松满了十五岁才行。

因此婚期议定了三年之后的九月。

送完聘礼,盛国公府跟昌远侯府就算是成了亲家。

京城的人纷纷送礼恭喜。

王毅兴这一次正正经经递了帖子,盛七爷也回了帖子。

这是他们盛家十几年来接的第一个孙儿辈的媳妇。

盛七爷非常感慨,极力要求请大客热闹热闹。

王氏体恤他的心情,也知道人丁稀少的盛家,确实需要人丁兴旺,才能真正恢复世家的荣光。

因此同意请客,并且让盛思颜在背后操持。

从拟定请客的名单,到议定请客的日子,准备酒席,都是盛思颜在背后一手料理。

王氏的肚子渐渐大了,也不得劳神,就只是个坐纛儿的,帮着盛思颜掌掌眼,查缺补漏而已。

因是为盛宁松定亲请的客人,盛七爷特意命人将盛宁松从松山书院接了回来。

盛宁松在松山书院待了两年,长高许多,整个人也沉稳许多。

应该是读了书,明了事理了吧。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

到了请大客的前一天晚上,盛思颜和盛七爷、王氏、小枸杞、盛宁松、盛宁柏一起吃晚饭。

饭一吃完,盛宁松就拉着盛宁柏一起给盛七爷和王氏跪了下来,满脸感激地道:“爹、母亲,你们跟儿子定了这样一门好亲事,儿子感激莫名。”

盛七爷笑道:“快起来,快起来。”

盛宁松摇摇头,又道:“只是儿子虽然得了好姻缘,但是二姊宁芳一直被禁足,儿子有些于心不忍。她是我和宁柏的同胞姐妹,求爹和母亲,还有大姊行行好,将她放出来,她一定会好好听话的。”

王氏看了他一眼,道:“你二姊犯的错太大,你能担保得了吗?”

盛宁松不知道盛宁芳到底犯了什么错,盛宁柏却是知道的,忙着急地拉着盛宁松,道:“大哥,你别说了!二姊咎由自取,还在反省呢!”

“胡说!二姊是你亲姐姐!你怎能这样说她?”盛宁松脸色一沉,扭头看向王氏,“母亲,您看,若是我岳家在我的定亲筵上问起我妹妹,我该如何跟他们说呢?——母亲一向宽厚仁善,断不会让人说母亲不慈的。”

盛思颜听了好笑。

这才刚定亲呢,就开始仗着岳家的势,给嫡母施压了。

这个二弟,真是不像她爹呢……

盛思颜看了他一眼,越看越觉得不对。

随着盛宁松的长大,他的五官轮廓越发不同。

盛七爷是清隽的长形脸,涂氏是长圆形的鸭蛋脸,而盛宁松,却生得下颌方正,那一对粗犷的大腮帮子,真不知道从谁哪里继承来的……

盛思颜知道,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盛宁松不应该有这样明显的大腮帮子。当然也不是一定不能有,就是概率特别小罢了。

盛思颜托腮沉思,看了王氏好几眼。

王氏对她微微点头,让她稍安勿躁。

盛七爷却觉得盛宁松说的有道理,而且他们姐弟情深,能够富贵不忘姐妹兄弟,也算是难得,就颔首道:“既然如此,明天请客的时候,就将宁芳出来吃一顿饭吧。”又吩咐盛思颜,“就跟姑娘小子们的席位在一起,你找个妥当的大丫鬟看着宁芳。”

盛七爷已经发话了,王氏和盛思颜都不会当众驳回他的话,只得一齐点头应允。

盛宁松这才高高兴兴站了起来,对盛七爷和王氏行礼谢过他们。

等盛宁松和盛宁柏走了之后,盛七爷去照顾小枸杞,盛思颜就对王氏轻声道:“娘,您觉得,宁松长得像谁?”

“像谁?当然像……”王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窗外,低声道:“确实有些问题呢……”

盛宁松和盛宁芳一母同胞,但因是龙凤胎,两人长得并不相像。盛宁芳明显更像涂氏,但是盛宁松,谁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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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千字,两更合一,含为cadyss盟主大人八月份打赏的灵宠缘的第6、7次加更。(∩_∩)o~

再提醒一声,上一章第150章《教训》全面大修过,改了一大半的内容。请亲们回头再看一遍,(∩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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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泄露 (7K,含CadySS灵宠缘+8、9)

王氏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脸上泛起笑容,“……宁柏倒是越长越像你爹了。”

盛宁松和盛宁芳是双生子龙凤胎,但是盛宁柏不是,他比两个哥哥姐姐要小两岁。

盛思颜笑道:“是呢,性子也像爹,跟他两个兄姐完全不同。”

真可惜,这里没有dna检测技术……

盛思颜在心里感叹,不然一验就知道真假,根本不用猜来猜去。

“……娘,要是有法子验一验就好了。”盛思颜笑着将头靠在王氏肩上。

“验?验什么验?!”王氏的肩膀突然僵了一僵。

盛思颜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着王氏的侧脸,结结巴巴地道:“呃,我是说,不知道有没有法子验一验他们是不是咱们盛家的子孙。”

“用不着验。是不是有什么打紧?”王氏醒过神,含笑摇头,“只要他们不是我生的,管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庶子庶女而已,我们盛家嫡子、嫡女都有,根据祖训,他们翻不起任何风浪。”

盛思颜没想到王氏居然一点都不想去查验盛宁松和盛宁芳的身份问题,也不明白这样好的机会,娘亲为什么一点都不想利用。

但是她信任娘的判断,也没有再多说了。

况且这里又没有dna技术,大概就算查验,也只是模模糊糊,得出个模棱两可的结论,还不如不验呢。

因此不再纠结此事,跟王氏又说了明天请大客的安排。

王氏听了,觉得事事妥当,放了心,道:“你累了好几天了,瞧这下巴都尖了。今儿早些歇息。明日请完客,娘带你去庄子上住几天,松散松散。”

一听能去庄子上住,盛思颜极是欢喜,高高兴兴应了一声,又闲话两句,才带着丫鬟回自己的卧梅轩。

第二天一大早,盛思颜就起身,匆匆洗漱之后,吃了一碗小米粥,就开始准备宴客的事宜。

这一次请的人不算多,但都是比较重要的客人。

牛小叶和牛大朋早早地给他们家送了厚礼,又跟王毅兴的帖子在一起,盛七爷也给他们发了帖子,让他们一起来做客。

“盛大姑娘,好久不见,你真是清减许多。”牛小叶比以前收敛多了,也对盛思颜更加有礼,不再以熟卖熟。

盛思颜对她以礼相待,并不比对旁人更热情,也不比对旁人更冷淡,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牛小叶虽然有心要跟盛思颜修好,但是看盛思颜如今的样子,不像以前好说话,只好默默地在一旁听她们说话。

王毅兴今日带着牛大朋和牛小叶一起来的盛家。

从王氏的燕誉堂出来,王毅兴正好看见盛思颜带着丫鬟婆子过来给王氏回话,便在一旁站住了,轻轻叫了一声,“思颜。”

盛思颜停住福了一福,“王二哥。”

王毅兴见她还愿意叫她“王二哥”,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抚了抚自己的后脑勺,道:“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从此不理我了。”

盛思颜彬彬有礼地道:“王二哥说哪里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再怎样,也不能失礼。”

“那就好。”王毅兴走近一步,“我有话对你说,能不能去你的卧梅轩说话?”

盛思颜笑道:“王二哥有话就在这里说吧,我们家今日是我主持这次酒席,没功夫回去吃茶。”

王毅兴“哦”了一声,定了定神,将她拉到内院羊肠石子路边的白石围墙下,站在一棵歪脖子柳树旁,轻声道:“那我就跟你说了吧。”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王二哥请说。”

“是这样的。我觉得,王大娘,就是你母亲,好像对我有些误会。”说着,有些不安地看了盛思颜一眼。

盛思颜诧异道:“不会的。王二哥,我娘一直是这个样子,她从来不误会人,也不会冤枉人。”

“是吗?”王毅兴苦笑,低头蹭了蹭脚边的青草,“我这阵子想见你,你母亲总是不肯。我不知道是谁在你母亲耳边说了话,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言下之意是,他觉得有人在王氏面前上他的眼药。

盛思颜讪笑,摇头道:“王二哥多心了。没人在我娘面前说瞎话。”

“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希望是我多心。”王毅兴叹口气,背着手看了看天,长身玉立的样子很是动人。

盛思颜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

牛小叶正好跟着几个姑娘过来寻盛思颜说话,一转过弯就看见王毅兴站在路边跟盛思颜说话。那含笑的表情,温柔的眸子,还有眼底的情意,看得牛小叶心里重重一沉,忙后退几步,对那几个姑娘道:“不好意思,我想起来有东西拉在那边的花厅,我先走了。”说着,匆匆忙忙顺着原路回去了。

王毅兴侧身站在路边,对盛思颜低低地道:“你放心,我已经写信回去了,应该很快就有回音的。不管怎样,我认定你是我一辈子的妻子。以后我们成亲,你就是我最可靠的人。咱们夫妻一起携手,男主外,女主内,让咱们的家族也成世家大族,你说好不好?”

“男人凭自己的本事出将入相,拉女人做后盾,真是无耻之尤!”一声嗤笑从他们站立的大树背后传出来。

盛思颜听见那声音,猛一回头,正好看见周怀轩一身青衫,从大树后面漫步走出来,背着手,看也不看他们。

盛思颜惊讶,“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有看见?”

简直是神出鬼没好不好!

周怀轩斜睨她一眼,“有眼无珠!”一甩袖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盛思颜被他骂得想跳脚,一时气昏了头,抢上前两步,居然拽住他的衣袖,“喂!你站住!这是内院,你一个人跑什么跑?!”

周怀轩慢慢低头,看了看被盛思颜抓住的衣袖,还有衣袖边上露出来两根玉白青葱般的手指头,喉咙里咕地一声,咽了一下口水,视线顺着绣着缠枝莲的衣袖缓缓上移,看向盛思颜带着愠怒的面容,突然展颜笑了笑。

盛思颜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睛。

“那你送我?”周怀轩不动声色地提议。

盛思颜愣了一愣,“送你?”

“你不让我一个人乱跑,当然就得送我。”周怀轩理直气壮地道,抬头看了一眼正往这边走过来的王毅兴。

王毅兴对周怀轩的印象极坏。他性子温和,向来与人为善,从来不愿跟人结仇,甚至连龃龉都没有,不过周怀轩……一出来,王毅兴就只想揍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种想打人的冲动。

但是周怀轩是神将府的大公子,也是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三品威烈将军,更是二皇子极力要笼络的对象之一。

就算他再生气,也不得不对周怀轩虚与委蛇。

“思颜,过来。”王毅兴对盛思颜伸出手,又对周怀轩点头,“周大公子,幸会。”

“我的不幸。”周怀轩微微颔首。

人家跟他客气,说跟他见面是“幸会”,他却来一句,跟你见面,是他的不幸……

盛思颜一向知道周怀轩是个毒舌之人,不过她没有料到,两年不见,这厮毒舌的功力更上一层楼了,忍不住低头悄悄做了个鬼脸,再收了嘻容,正色抬头,却一眼撞见周怀轩含笑的眼眸里,似乎把她刚才做的鬼脸看在眼里,觉得饶有趣味的样子,还赞许地点点头。

盛思颜大囧,一松手放开周怀轩的衣袖。

周怀轩怅然,不假思索地又上前一步,把那袖子又递回她面前。

“干嘛?”盛思颜警醒地后退两步,跟阿财一样,恨不得全身的刺都竖起来。

“给你拽。”周怀轩硬是将自己的衣袖递到盛思颜手里。

盛思颜脸都木了。好吧,她功力不足,无论是脸皮还是口齿,她都斗不过周怀轩。

“走。”周怀轩转身,往前迈步。

盛思颜抓着他的衣袖,愣愣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一小截路,才如梦初醒般放开他的衣袖,恼道:“你为什么要拽着我走?!”

“你不是说我不认路吗?你不跟着我走,我迷路了怎么办?”周怀轩一本正经地道,还远目看了看盛国公府内院里四通八达的羊肠石子小路,似乎真的很难认清方向的样子。

谁信他?!

他明明在盛国公府内院行走自如,这时却装不认识路了!

装,我让你装!

盛思颜恨得想磨牙,故意板了脸,也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两手一摊,“周大公子,我有眼无珠,也不认路了。”将刚才周怀轩说她“有眼无珠”的话,送回给他。

“思颜,周大公子贵人事忙,你不要耽搁人家了。”王毅兴实在忍不住,追了上来,将盛思颜从周怀轩身边拉开。

盛思颜突然觉得一股寒气从周怀轩身上散发出来,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眸光一黯,突然不想再说话了,转身大步往二门的方向去了。

盛思颜看着周怀轩离去的背影,皱眉道:“这人真是……”太摸不着头脑了。

王毅兴见周怀轩走远了,才轻声道:“思颜,你还不知道吧?这人仗着自己是神将府的大公子,对别的女子多加羞辱,根本不是男人!”

“王二哥!”盛思颜急忙呵止王毅兴,“这是在我家里,你不能这样羞辱我家的客人!”

“哪里需要我羞辱他?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别人家的姑娘‘配不上’他!这种话,是男人说的话嘛!”王毅兴冲周怀轩消失的地方晃了晃拳头。

周怀轩此时虽然跨过了二门,但是他耳力灵敏,王毅兴和盛思颜压低声音说的话,依然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盛思颜咯咯笑道:“……王二哥,我觉得周大公子没有说错啊。那人就是配不上他嘛……”

文大姑娘哪里好了?盛思颜在心里悄悄扮个鬼脸。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也许……可能……是配不上,但是作为男人,是绝对不能当着人的面说出来的。他可以说,是他配不上她,这不一样的效果吗?非要傲气十足,说人家姑娘配不上他。也不知道神将府要给他们的大公子找什么样的女子做妻子。”王毅兴今日有些反常,话也特别多。

盛思颜摇摇头,“我倒觉得周大公子没错。那句‘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也可以回敬那位姑娘。”想了想,盛思颜还是道:“若不是昌远侯府咄咄逼人,人家周大公子怎么会这样说话?”

“思颜,你向来单纯,不知道这世上有种男人,最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不对,王二哥,周大公子不是那样的人,我瞧他气派大得很,断断不是小肚鸡肠的小人。”

盛思颜因周怀轩削了昌远侯府的面子,对周怀轩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再说她爹盛七爷跟周怀轩私交不错,还有,周怀轩给她送了那样好的一对雌雄人形老山参泡澡,欠了人家一大笔人情,因此紧着帮周怀轩说好话。

二门外的周怀轩听了盛思颜这句话,顿时寒气尽敛,唇角含笑,大步离开盛家内院,来到外院找盛七爷告辞。

他从来不喜欢这些场合,一般能不去就不去。

盛七爷也知道他的怪癖,跟他说了两句话,就道:“先跟我去外书房一趟,我有要紧事求你。”

周怀轩跟他去了外书房。

盛七爷拿笔沾了水,在书案上写了几个字。

周怀轩眸光一闪,“真的?快好了?”

盛七爷在书案上写字告诉他,夏明帝的病情大有好转。

盛七爷点点头,“到年底应该就不错了。但是我算错了一味药的用量,如今已经用光了。若是没有那味药,就好不了。”

“哦?”周怀轩探询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近来无事,我想求你回那里一趟,帮我再多带一些这味药材过来。”盛七爷郑重拱手相求。

周怀轩想了想,点头道:“正好我也要回去一趟。”

盛七爷大喜,忙将药名和用量都写在一张纸上,递到周怀轩手里。

周怀轩收了纸条,拱拱手,径直离开盛国公,回神将府说了一声,便骑马离开了京城。

……

盛国公府内院的花厅里,牛小叶带着自己的丫鬟回来,看见花厅里空空荡荡,人都去别的地方游玩去了。

她看了一眼,居然看见靠窗的地方,有个秀气的姑娘孤零零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侧着脸看着花厅外的池塘出神。

那姑娘身边立着两个侍女,看衣饰打扮,应该是盛国公府的丫鬟。

牛小叶心里一动,走了过去,含笑问道:“这位姑娘看着好面熟。”又指了她对面的位置问她,“我能坐一会儿吗?”

那姑娘正是刚刚被放出来的盛宁芳。

她得了叮嘱,只是出来吃顿饭。如果借机生事,她这辈子就甭想再出来了。

盛宁芳被关了这么久,傲气就快被耗尽了,结果她同胞弟弟盛宁松突然跟昌远侯府的嫡女定了亲,她一下子觉得又有了希望,更加不甘心被嫁到那个偏僻的小山村,心里正踌躇不定,不知道是应该向盛七爷和王氏求饶,还是应该攀着大弟盛宁松,让他帮她想个好法子。

看见牛小叶过来,盛宁芳眯了眯眼,觉得也很面熟,但是叫不出名字。

牛小叶的丫鬟忙道:“这是我们牛家的大姑娘。您呢?”

盛宁芳的丫鬟小柳儿笑道:“这是我们盛国公府的二姑娘。”

牛小叶眼神闪烁,笑着凑近了脑袋,“原来是盛二姑娘,幸会幸会。”原来这就是盛国公府那个庶女……

盛宁芳想了想,疑惑地道:“你是牛家的姑娘?叫……叫……”

她记得牛家那个跟着她大姊转的姑娘好像是很胖啊,现在眼前这个只是略显丰腴,其实很诱人。

“小叶。我叫牛小叶。”牛小叶大大咧咧地道,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又对盛宁芳奉承道:“盛二姑娘,你生得真好,这样的举止气度,简直跟盛大姑娘一模一样!”

盛宁芳见这人赞她跟盛思颜一样,顿时对牛小叶亲近起来,笑着摇头道:“牛大姑娘谬赞了,我怎么比得上我大姊。”说着,又酸溜溜地道:“她是天上的云,我是脚下的泥!——哼,其实,她又比我高贵多少?!”

牛小叶本来正笑眯眯地东张西望,盛宁芳的最后一句话,简直如同一句炸雷一样在她耳边响起,震得她半天回不过神来。

牛小叶一直认为,王毅兴选择盛思颜,是因为盛思颜的身份地位。盛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这大夏皇朝里身份高过她的人,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可是盛宁芳却说,盛思颜的身份,不比盛宁芳高多少……

这里面的文章就多了。

牛小叶打起精神,着力跟盛宁芳攀谈起来。

盛宁芳身边有两个丫鬟站着,她倒是不敢乱说话。

刚才那酸溜溜的一句话说完之后,她也就三缄其口,再不提那档子事了,只跟牛小叶说着那些拉七杂八的事儿打发时间。

牛小叶也知道身边有人看着,不好乱说话,只是努力想法子,如何跟盛宁芳多找些机会说话。

但是盛宁芳表示,嫡母管得严,她不能随便出来。

这一次,是托了她同胞弟弟定亲的福,才能出来坐席。

牛小叶便暗自琢磨,抬眼看见面前褐绿色的茶水,立刻有了主意,她伸手捧起茶杯,不知怎地,手一滑,那茶杯咣当一声掉在桌上,茶水洒了满桌,将她和盛宁芳身上溅得点点滴滴,绸衫上染上茶水,很是明显。

盛宁芳“呀”地一下子站起来,用帕子掸着身上的茶水。

牛小叶忙道:“真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赔盛二姑娘一块好料子。”说着,又道:“咱们这样也不能见人,不如盛二姑娘行个方便,让我去你屋里换身衣裳吧。我自己带了替换的衣裳的。”

大夏皇朝富贵人家的姑娘出门做客,都是带着好几身替换的衣裳,更讲究的人家,连头面首饰和鞋袜都准备好几身带着,以防万一。

盛宁芳也要回去换衣裳,闻言点点头,“牛大姑娘跟我来。”

她的两个丫鬟松了一口气。

回院子就好了,不用在外面提心吊胆,担心这位二姑娘突然又吃错药,乱说话就不好了。

回到盛宁芳的绿玉馆,牛小叶四处瞧了瞧,赞道:“盛二姑娘的这个院子真好看,我看比盛大姑娘的院子还要好看些。”

“真的吗?”盛宁芳很是高兴,又见牛小叶送了她两身带来替换的衣裳,都是好料子,花样精致,十分欢喜,将牛小叶很快当了知己,恨不得无话不说。

牛小叶跟她去里屋的屏风后头换衣裳,将丫鬟都留在外间候着。

见只有她们两人在里屋,牛小叶故作关心地提醒她:“盛二姑娘,刚才那样的话,你不要再说了。你是庶出,盛大姑娘是嫡出,她的身份,确实比你高贵。”

盛宁芳“哦”了一声,“原来是这话啊。哼,我告诉你,我只告诉你一人,我姨娘还活着的时候,跟我说过,说大姑娘的出身还不如我呢!哼,如今她居然成了高高在上的嫡女,将我踩在脚下!”

“可是,她就是嫡女啊?”牛小叶皱了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有些后悔问错了人,觉得盛宁芳好像脑子有些不清楚,说话缠夹不清,根本问不出端倪。

“呃,我也不清楚。”盛宁芳想了想,挠了挠头,“但是我姨娘就是这么说的。”

牛小叶喃喃地道:“这可奇了。不过,我当初在王家村的想容女学认得你大姊的时候,也确实没想到,她居然是鼎鼎有名的盛国公府的后人……”

“王家村?她们以前住在王家村?”盛宁芳有些奇怪,“我姨娘明明说,以前我嫡母和大姊是住在鹰愁涧那边的村子里,离京城有两百多里呢!”

王家村却是在京城郊外,只有二十多里的路程。

“鹰愁涧?”牛小叶的眉头皱得更紧,“那是什么地方?你姨娘如何知道的?”

“哦,我姨娘说,是我爹跟她说的。”说着,盛宁芳的脸色阴沉下去。

她记得,那时候她爹盛七爷一提起鹰愁涧的正室妻子和孩子,她生母涂氏就很不高兴,在家里摔摔打打,甚至还打骂他们姐弟三人。

因为一提起王氏和她的孩子,只能提醒涂氏,她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

所以盛宁芳对鹰愁涧这个地方简直耳熟能详。

牛小叶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暗暗决定有空要去鹰愁涧看一看。

不知怎地,她相信盛宁芳的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当然,也许是在她心里,她太想将盛思颜拉下马来。

盛思颜唯一强过她的地方,就是她的出身。

如果能找出原因,证明盛思颜真的连盛宁芳这个庶女都不如,那王毅兴,也许就不会执意要娶盛思颜了……

可是牛小叶也知道,这个想法十分渺茫。

甚至有九成九的可能,是涂氏这个妾室故意抹黑正室和嫡女的诋毁之辞而已!

牛小叶从盛宁芳的绿玉馆出来,一直心神不宁。

从盛国公府坐完席出来,她默默地走在她大哥牛大朋身边。

牛大朋在侧头跟王毅兴说话。

一阵夜风吹来,牛小叶打了个寒战。

牛大朋都没有注意呢,王毅兴却看见了,他将自己身上的薄绸披风解了下来,披在牛小叶肩上,含笑道:“小叶,夜晚风凉,不要招了风。”

那带着王毅兴体温的薄绸披风披在牛小叶身上,让她全身顿时如同火一般燃烧起来。

这样温柔的笑容,辗转的眸光,微翘的唇角,落在牛小叶眼里,无一不让她发狂……

“……思颜,对不起。”牛小叶在心里喃喃地道,眼里一热,急忙垂下头,不让别人看见她眼里的泪光。

她拢了拢身上的薄绸披风,深吸一口气,跟在牛大朋身边上了车。

回家之后,牛小叶仔仔细细打算了好几天,才向牛大朋开口,“大哥,有件事,我想你帮我个忙。”

“什么事?”

牛小叶本想求牛大朋派人去鹰愁涧那边的村子去查探王氏和盛思颜以前的行踪,但是话到嘴边,她想起来自家大哥对盛七爷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投靠盛家门下,便改了主意,道:“大哥,我近来心里不舒服,想出去走走。你派几个人,跟我出去玩一阵子,好吗?”

所谓派几个人,就是要护送她出去玩的意思。

牛大朋最近也很忙碌,闻言道:“也好,你出去走走,或许就不再钻牛角尖了。”又问她,“你要去哪里?”

“就在附近走走。不会超过京城周围两百里路。”牛小叶下意识隐瞒了“鹰愁涧”这个名字。

牛大朋完全没有察觉,只是点头道:“那行,别走太远。我明儿给你找六个随从,再找个向导,你带着丫鬟婆子,坐了大车,出去逛逛吧。”

居然这样简单就出去了,牛小叶的心情立刻振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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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不行 (7K,含enigmanyanxi和氏璧1、2+)

牛家本来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就是一般的小户人家,出了牛大朋这个经商奇才,才发达起来。

因此家里也没有什么规矩。

牛小叶虽然是未嫁的姑娘,但是有牛大朋撑腰,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她爹都不敢管束她。

没过两天,牛小叶便带着随从和丫鬟婆子上了路,悄悄往京城西面两百里路的鹰愁涧那边去了。

鹰愁涧是两处高高的断崖,从两山中间劈出来的一块狭长的平地,平地上有个小小的村子,没有名字,一般说鹰愁涧那边的村子,附近的人都晓得是哪里。

两山中间有条小小的河水,从断崖下淌过。

河水清澈,看得见小鱼在水里游来游去,岸边长满长长的芦苇。

牛小叶他们的大车不能进到鹰愁涧狭窄的小路里,只好弃车换了青骡子。

进到村子里,牛小叶和随从都十分好奇。

这里民风淳朴,待人热忱,但是家家户户都有弓箭刀枪,既能防山上的野兽,也能防山外的敌人。

看见有陌生人进村,穿得还不错的样子,鹰愁涧的村长赶了过来,问牛小叶一行人,“请问贵客远道而来,是不是迷路了?”

他们这地方太偏僻,也没什么好东西,一般有陌生人无意中闯进来,十有**是迷路了。

牛小叶笑着福了一福,道:“我是京师人士,出来游玩,偶尔见你们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很是倾慕,所以特意过来瞅瞅。”说着,命人送上厚礼。

牛小叶家有的是银子,牛大朋也知道出门在外,礼多人不怪,多带些银子总是没错的,就给牛小叶准备了很多东西。

那村长见了厚礼,也很欢喜,邀请牛小叶去他家坐一坐。

牛小叶带着六个膀大腰圆的随从,又有丫鬟婆子簇拥着,她身上也带了防身的利器,因此并不害怕,高高兴兴跟村长去他家歇脚,顺便打听这村子里的情形。

鹰愁涧的村长是世世代代在这里住的,对村子里的事情特别熟悉。

牛小叶算是找对了人。

寒暄之后,牛小叶就透露出找人的意思。

“……我想向村子打听一下,十几年前,这里有没有住过一户姓盛的人家?男人是个郎中,女人姓王,好像还有个小女儿?”牛小叶不动声色地打听。

那村子凝神想了想,道:“好像是有一家,但是没有小女儿。只有小夫妇俩。男人姓盛,生得很是清俊,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都喜欢他。女人姓王,也很漂亮,待人极是和气。村子里的女人家生了病,都是找她看的。两人就住在村东头的土墙屋里。”

牛小叶一听大喜。——盛宁芳果然没有说谎!

盛七爷和王氏确实是在这里住过!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十五六年前吧。后来,唉……”那村子叹了口气,“好好的小俩口,结果遇上祸事,一日里那男人进了山,就再也没有回来。那女人找了他一个月……后来就跳进咱们村子前面的小鹰河,跟男人走了,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村长脸色哀戚,拿烟袋敲了敲鞋底的梆子,然后指着村东头的方向,“那边是胡婆,当初跟那一家子挺熟的,很喜欢那和气的王娘子。王娘子没了,她还哭了一场,在河边给王娘子和盛小哥建了个衣冠冢。”

牛小叶一听就傻了。

这是怎么回事?

盛思颜有问题也就罢了,难道她娘王氏也是有问题的?

盛七爷不会有问题吧?!

那盛家医术可是做不了假的!

牛小叶有些心慌意乱,隐隐觉得自己打开了一个盒子,将盒子里的妖魔鬼怪都要放出来了。

她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呢?

牛小叶去小鹰河边慢慢走着,看着清澈见底的河水,还有两岸高耸入云的山峰,偶尔有两只老鹰从崖顶飞过,在峰顶的白云间盘桓翱翔。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背着背篓从她身边走过,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好意提醒她,“大姑娘,这里河水看上去浅,其实深着呢,别一时脚滑,溜进去就找不回来了。”

牛小叶笑了笑,谢过那老妇人,道:“我就是看看。这里的景色真美。”

“景色?”那老妇人摇了摇头,“有什么好看的。都看几十年了,再好看也看絮烦了。”

牛小叶看着那背着背篓的老妇人逐渐走远,忍不住叫了一声,“老人家留步!”

那婆子停住脚,回头问道:“你有事吗?”

“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听村长说,胡婆就住在这附近?”

“哈哈,你真是好运气。我就是胡婆,你找我有什么事?”那老妇人居然就是村长说跟盛七和王氏都很熟的胡婆!

牛小叶喜不自胜,忙过来挽住胡婆的胳膊,亲亲热热地道:“原来您就是胡婆!真是太巧了!”心里暗暗觉得是天助我也,也不纠结了,跟着胡婆往她家那边走。

“胡婆,我听村长说,您跟以前住在这里的盛小哥和王娘子很熟悉?”

胡婆一听,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她抹了抹眼角,指着不远处一处隆起的土包,道:“那里就是他们的衣冠冢了。”说着,带着牛小叶往那边走去。

来到那坟包前面,牛小叶看着前面立的一块小小的木牌,有些无语。

这也太粗糙了……

那坟包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土包。

“这里是什么?”牛小叶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衣冠冢旁边的小土包。

“这是他们没有出世就死了的孩子。”胡婆又抹了一把眼泪。

“什么?!”牛小叶听得这句话,只觉得晴空一个炸雷,炸得她半天喘不过气来……

幸福来得太快了,她有些承受不住!

“胡……胡婆,您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牛小叶一把抓住胡婆的胳膊,因太激动,她的手劲特别大,抓得胡婆都有些痛了。

“哟,你放松点儿啊。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打听他们?”胡婆这时觉得有些不对劲,狐疑地看着牛小叶,不想再说了。

牛小叶急得要死。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些端倪,如果就此放过,实在是太可惜了!

她定了定神,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想好了一篇说辞。

“不瞒您说,这家人是我们的一户远房亲戚。我们一直在寻他们,刚有些眉目了,您却又说他们已经去世了。”牛小叶叹了口气,“盛小哥名叫盛七,是吧?”

胡婆见牛小叶知道盛家男人的名字,顿时信了她,忙点头道:“正是呢。他们两人斯斯文文的,跟咱们村子里的人都不同。那一年,他们两人带着两个包袱过来,说是投亲,但是找错了路,就在这里住下了。其实啊,我们也都知道,这两人应该是私奔逃婚出来的,怕家里人知道,因此隐姓埋名,住到我们这偏僻的地方。我们山里人,不在乎这些。好好的小两口,恁地般配,他们家里人真是瞎了眼,挫磨两个可怜的孩子,不肯让他们好好地成亲……”

胡婆唠唠叨叨说着,听得牛小叶十分无语。

她倒不觉得王氏跟盛七爷是私奔的,她只知道那时候盛家人还在被通缉,王氏和盛七不可能跟人说他们的真实身份,也不可能住到别的地方,当然只有往这人迹罕至的小山村里躲。

“那后来呢?”牛小叶不关心盛七爷和王氏是怎样过日子的,她只关心盛思颜,关心王氏和盛七爷的女儿。

“后来?后来王娘子有了身孕,小两口更加欢喜。男人见天上山采药,在家里鼓捣各种药丸。王娘子里里外外一把手,将家里打理得妥妥当当。”胡婆脸上露出笑容,对那一段记忆十分深刻。

“那一年,我生了重病,是王娘子和盛小哥不眠不休地给我医治,将我救了回来,而且没有要一文钱的诊费。我们一家大小都感激他们。可惜,这么好的人,却不长命!”胡婆狠狠地啐了一口,指着老天骂了一句,“贼老天!就知道欺软怕硬!”

牛小叶心里怦怦乱跳,知道就要入正题了,忙又追问一句,“后来呢?他们是如何去世的?”

“这里面的事情,别人不清楚,我胡婆是最清楚的。我还记得,那一天,是快要到腊月了。盛小哥上山采药,结果那一次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以前也有在山上困上一两天的情形,但是这一次,四五天了都没有音讯。王娘子急了,托了我家的大儿上山找一找,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

“是的。鹰愁涧两边的山很高很大,但是采药的地方就那么一两个,应该很好找,但是他们没有看见盛小哥。后来王娘子亲自去找。她有身孕,两边的山都爬遍了,过了两三个月,她终于找到盛小哥用来包药材的一个蓝布包袱,挂在林间树丛当中,周围还有些野兽的骨头,看上去十分骇人。”胡婆抹了抹眼泪。

“啊?这是?被野兽吃了?”牛小叶胆战心惊地得出这个结论。

“当然啊!怎么可能有别的结果?这两边的高山本来就很少有人来,再说盛小哥这个人又没有仇家,谁会来把他害了呢?一定是野兽!”胡婆很是相信当初的判断。

“王娘子抱着那蓝布包袱,一下子晕了过去。等她醒的时候,她……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耽不住了。”胡婆叹息道,“那一天,是我给她接生的。她费了一天一夜的功夫,生下来一个死孩子,还是我给埋起来的,就在那旁边的小坟包里。”胡婆指了指那小坟包。

牛小叶深吸一口气,赶紧又追问,“那孩子是女儿还是儿子?”

“女儿,还未足月呢。”胡婆正了正背篓,摇头道:“真是太可惜了。王娘子先丧夫,再丧女,她一个女人家,实在捱不过了。坐完月子,她就投了河。”

“呃?投河?您怎么知道她投了河?”牛小叶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觉得最大的问题,还是盛七和王氏当时两个人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十有**这两人其实没死,是这些村人以为他们死了。

“我去她家照顾她,一到她家门口,见大门敞着,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她给孩子准备的小衣服也都不见了,只是洒了些零碎的东西在地上。我顺着那些零碎一路追到河边,只看见一双鞋子整整齐齐摆在那里,还有,我给她孩子做的坟茔也被挖开了,里面的孩子也不见了。”胡婆抹了抹眼泪。

牛小叶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咙了,“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把孩子的坟包挖开?!”

“唉,大姑娘,你是没做过娘。这做娘的,就算去死,也舍不得把自己的孩子扔下的。她大概是抱着自己的孩子投了河,要跟孩子死在一处。”胡婆倒是很理解王氏的做法。换做是她,如果孩子没了,她也活不下去了,也会抱着孩子一起去死的。

牛小叶刚刚欣喜无比的心,又沉到谷底。

“孩子生下来,你确定是死的?”牛小叶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当然是死的。才八个月。七活八不活你知不知道?我胡婆一直是做稳婆的,那孩子确实是死了,我亲手埋的。后来王娘子抱着孩子投河的时候,都埋了一个多月了。”胡婆很是斩钉截铁地道。

那就是说,盛思颜绝对不可能是那个死去的女婴……

牛小叶松了一口气,有些明白了,不由大喜!

既然王氏的女儿早就早产夭折了,那盛思颜肯定就是假货!

所以涂氏说,盛思颜的身份连盛宁芳都不如!

不知道那个山旮旯钻出来的土妞儿,也敢乌鸡变凤凰!

牛小叶心头大畅,对胡婆道:“胡婆,说实话,我在京城好像见到王娘子和盛七爷了,但是又不敢断定是不是他们一家人。您要是方便,跟我走一趟,认一认是不是他们?”

胡婆大吃一惊,一把抓住牛小叶的手:“你说真的?他们还没死?真的没死?!”说着,双手合什,对着老天祷告:“多谢老天爷!多谢老天爷!刚才是我不好,错怪老天爷了!”

牛小叶又给了胡家很多银子,顺顺当当将胡婆接到了京城牛家住的车水胡同。

牛大朋听说牛小叶带来一个婆子,很是惊讶,过来问她,这婆子是谁。

牛小叶想了想,瞒着牛大朋道:“大哥,我有点事,等办完了再跟大哥说。”

牛大朋皱眉道:“你是大姑娘了,行事要知道分寸,不要太过份。”

“大哥,我什么时候不知道分寸了?我在京城的世家高门里跟那些姑娘们结交,为你办了多少事,帮了多少忙,你现在说我不知道分寸?”牛小叶撇了撇嘴。

在大哥面前,她向来是很放松,有话就说的。

牛大朋觉得也对,笑道:“好吧,你心里有数就好。”说着,暂时丢下此事,出去办事了。

牛小叶便找了机会,带着胡婆去盛国公府门前不远的地方候着。

等了两天,终于等到盛七爷从宫里回来。

他从车里下来,回到盛国公府的时候,被胡婆看见了。

“啊,那人好像是盛七!过了十几年了,他变得不多,就是留起了几缕胡子。除此以外,跟当初一模一样!”胡婆很是惊喜,“他没死啊!”

牛小叶笑了笑,“您别急,再看看盛夫人吧。”

她们又等了两天,等到王氏带着盛思颜出来,去天下药房查帐。

王氏的肚子又大了,倒是跟当初她在鹰愁涧怀孕的时候有些像,一下子勾起了胡婆的思绪。

她紧紧盯着王氏的一举一动,直到她上了车,将车帘放下了,胡婆才感慨地拿帕子抹了抹泪,点头道:“那就是王娘子,想不到她也没死,还找到了盛七,两人又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了。你看,她又有身孕了,真好……”

牛小叶确定了当年在鹰愁涧住过的盛小哥和王娘子正是盛七和王氏,心头大定。

为了怕王氏看见胡婆,牛小叶一直小心翼翼地将胡婆藏在车里,不让人看见。

胡婆见当年的盛小哥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神农府盛国公的后人,如今的国公爷,也有些害怕怯上,根本就不敢亲自去见他们,因此就在牛家住了下来。

牛小叶带着胡婆回到家,叮嘱她不要对别人说这件事,然后跟着大哥牛大朋去吴国公府恭喜吴家大姑娘出阁之喜。

吴家大姑娘吴婵莹前几年就定了亲,不过等到今年才出阁。

牛小叶和自己熟悉的几个姑娘坐在一起,东张西望了一番,见没有看见盛思颜,好奇问道:“盛家大姑娘怎地没有来?”

“听说是病了,没法出来。”一个姑娘漫不经心地道,“生了病可不应该在家养着么,出来过给别人就不好了。”

牛小叶笑了笑,看见吴家二姑娘重瞳女吴婵娟跟吏部尚书家大姑娘李栀娘坐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你的事情怎样了?”李栀娘悄悄地问。

“不晓得,他又出京去了。唉……”吴婵娟叹口气,更加没精打采。她日盼夜盼,盼着神将府来吴家提亲,但是直到现在都了无音讯。她娘让她别太着急,别上赶着,可是她就是害怕,一直担心这件事。

“你就别垂头丧气了。你看那盛大姑娘,满京城都以为她要嫁给状元郎,可是状元郎到现在都没去提亲……”李栀娘嘻嘻地笑。

牛小叶听在心里,更如吃了定心丸。——到现在都还没提亲,两个多月了,往江南去两个来回都够了,可见是王公子家里不同意吧……

吴婵娟惊讶,“啊?我还以为他们早就定亲了。”

旁边的周雁丽是神将府的庶女,她现在一出来做客,吴婵娟就对她好得不得了,做什么事情都拉着她,根本就不顾京城世家贵女泾渭分明的嫡庶圈子。

当然,也是她的地位够高。

当你的地位高到一定程度,你不管做什么,都会得到世人认可。

你遵从习俗,是世人典范。

你打破规矩,是推陈出新。

反之,如果地位不够高。

那么,你遵从习俗,是人云亦云。你打破规矩,则是离经叛道。

这世上的习俗规矩,本来就是看人下菜碟,充满了势利眼。

因此吴婵娟带着周雁丽一起出入,众人反而赞她大气娴淑。

周雁丽跟吴婵娟熟了,说话也不那么拘束。她抿嘴笑道:“其实盛家大姑娘人不错,想娶她的人多着呢。状元郎再不提亲,小心被人捷足先登了。”

吴婵娟和李栀娘都来了兴趣,拉着周雁丽的手道:“快说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谁有兴趣?”

牛小叶的眸光黯了黯,心里的不平渐渐增多了。——凭什么?一个假货!还真当自己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呢!

周雁丽羞涩地笑道,“其实我也只是听三婶婶提过一次,说是我们家的四哥哥,有意想向盛国公府提亲呢!”

“啊?是表哥吗?”吴婵娟又惊又喜。

周国公府三房的正室夫人,是吴婵娟的姑姑吴云姬。

周雁丽说的四哥哥,就是四公子周怀礼。

原本周怀轩一直病着,整个神将府的希望都是落在周怀礼身上。

周怀礼从小是当神将府的继承人培养长大的,还曾经跟着神将大人周承宗还出征过。

周雁丽点点头,“正是呢。”

……

此时周神将府里,神将大人周承宗带着冯氏去见周老爷子,还把周老夫人也叫了过来。

“有事吗?”周老爷子专心看着棋谱,头也不抬地问道。

周承宗笑着道:“今日把爹娘,还有秋娴都叫来,是想跟你们商议一件事。”

“嗯,说吧。”周老爷子放下棋谱,伸手捧过热茶抿了一口。

“是这样的,轩儿的亲事,我有了些眉目。”

“哦?”周老爷子一对寿眉高高挑起。

慈眉善目的周老夫人侧耳倾听。

冯氏却有些不安地捏了捏帕子,轻声道:“……谁呢?”

“你们也都认得的。那姑娘出身不用说,人品样貌礼仪都是无懈可击,最难得还生有重瞳……”周承宗笑着道。他很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觉得只有最好的女儿才能配得上他。

而最好的女儿,肯定是最好的女人生的。

生有重瞳?

那肯定是吴国公府的二姑娘吴婵娟了。

“不行!”

“不行!”

这一次,周老爷子居然和冯氏一起出言反对。

周承宗诧异地看了看周老爷子,又看了看自己的妻子,不解地道:“……不行?这是为何?她是家世配不上,还是人品配不上?还是她做了什么事,让你们对她有偏见?”

这还没嫁进来呢,就觉得自己这个做婆母的对她有偏见……

冯氏只觉得心头堵了一团火,烧得她口干舌燥。

周老爷子脸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道:“轩儿不在家,这件事以后再说。”

“轩儿的婚事,靠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他在家做什么?”周承宗不以为然地道。

周老爷子笑了笑,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道:“当初你的婚事,你可遵循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周承宗一窒,飞快地看了冯氏一眼。

冯氏有些难堪地低下头。

他们的亲事,不是遵循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那人”的一句话……

周承宗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并且说服了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将她这个破落户出身的女子娶到威名赫赫的神将府。

那时候,她是多么地高兴,以为这一辈子得遇良人。

后来才知道,她不过是拣得别人的漏。

别人不要了,随手抛给她,她就跟狗一样,摇着尾巴上来了。

“不说话了?你也不想想,吴二姑娘生有重瞳,她的亲事怎会这般容易?而太后娘娘,又怎会允许她嫁到神将府?”周老爷子叹口气,摆手道:“给轩儿谈亲事可以,但是吴婵娟,没有这个可能!”

真是笑话!

当初郑素馨将他儿子迷得三迷五道,却又吊着他,不肯嫁到神将府,现在想把女儿嫁到神将府?!——做梦!

周承宗低下头。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所以他才跟他爹娘提一提,打算让爹出面,去太后那里说情,允许吴婵娟嫁给他儿子。

结果周老爷子一口回绝,根本就没有商榷的余地。

冯氏很是高兴,但是并不敢抬头,也不敢露出喜色,只是道:“我只是听轩儿的。他说娶谁就娶谁。不过吴家姑娘,他向来看不上眼……”

这话说得周承宗很是不快,他瞪了冯氏一眼,“那小子看得上谁?!昌远侯府的大姑娘,太后最看重的娘家侄孙女,却被他嫌弃人家配不上他,差点让人家姑娘活不下去。再说吴国公府的吴二姑娘何等样人?!——他可才是真真配不上!”

周承宗的话,一下子将冯氏的欣喜搅得干干净净,她忍不住抬头道:“说我儿子配不上别家姑娘?大爷,你别忘了,轩儿也是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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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坦白 (4K,含粉红3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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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爷子也哼了一声,“人家都说是儿子是自己的好,你倒好,连自己儿子不如别人女儿都说出来了。——我看,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

言下之意,就是周承宗这个儿子,也不如别人家的女儿,算是讽刺了周承宗一句。

周承宗见爹发怒了,不敢再辩,只是道:“人家是姑娘家,咱们自然要谦逊一些。何必有风使尽帆呢?”

周老爷子冷笑一声,端了茶,“你们走吧,我要去炼丹了。”

周承宗只好拱了拱手。

冯氏也福了一福。

周老夫人自始至终微笑着坐在一旁,不发一言。

……

吴国公府吴大姑娘的亲事刚刚结束,京城里渐渐起了一个流言。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在世家大族的仆役里流传着。

说是盛国公府的盛大姑娘,并非盛七爷亲生……

后来连世家大族的主子都晓得了。

大部分有担待知廉耻的人家都严禁下人再传这种无稽之谈,如有发现,打得打,卖得卖,禁得很快。

但是也有少数一些人家,不是早就看盛国公府不顺眼,就是别有企图,却有意放纵这种流言盛传。

到了九月的这一天,终于有人在宫里的太医坊堵住了盛七爷,问他:“盛国公,听说你家大姑娘并非你亲生,你可听说过此事?”

盛七爷一听这话,二话不说,抡起医箱就往那人脑袋上砸去。

那人本是文官,生得比盛七爷瘦小许多。

盛七爷虽然不是彪形大汉,但是他一直行医做药,手上还是有几把子力气。

这一医箱砸过去,那人顿时头破血流,一屁股坐到地上,用手捂住脑袋上的伤口,哎呦喂的叫了起来。

盛七爷指着那人的脑袋,恼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是砸你一下这么简单!——我要你的狗命!”

说盛思颜不是他亲生女儿,就是说王氏偷人,而且说他戴了绿帽子……

这种阴险毒辣的谣言,一黑就黑三个人,实在不知道是哪些黑了心肝烂肚肠的人想出来的!

那人一摸脑袋,发现手上全是血,又火辣辣地疼,也恼了,大叫道:“你夫人偷人养汉,给你生个野种,你打我做什么?”

是可忍孰不可忍!

盛七爷冲上去又踹了那人一脚,怒道:“你别以为我家人少好欺负!你们家里那些污糟事儿,别让我抖落出来!”

盛七爷虽然为人和善,但是并不是挨了打也不还手的人,再说他是太医院的院判,京城里世家大族的男男女女凡是够得上让太医院的太医治病的人,总会有些把柄落在太医们的手里。

“你说什么?我家有什么污糟事儿?!”那人从地上爬起来,见周围的人越围越多,恼羞成怒跟盛七爷对吼。

“这是你让我说的!你家儿媳妇刚刚生了儿子,恭喜你,那不是你孙子,是你小兄弟。还有,你自己在西门处养的外宅,最近身上起了脏病,我看你脸色发黑,吐出的气带着难闻的腥臭,你也被她过了脏病了。”盛七爷心里气得不行,尽拣刻薄的事情说。

周围围观的人都是刚刚下朝的官员,闻言哄堂大笑,都道:“刘堂官,可是恭喜了,孙子成了小兄弟,这可了不得呢!辈份连升三极啊!”

盛七爷说这人的儿媳妇生的儿子不是孙子,而是小兄弟,这里面隐藏的后宅阴私可不是一般的深。

那人被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反驳。

因为盛七爷连他外宅最近得的病都知道,别的事大概也**不离十,一时顾不得反驳,灰溜溜爬起来,一溜烟地往自己家里去了。

盛七爷背上医箱,冲那人的背影“呸”了一声,才气哼哼回了盛国公府。

王氏这些天一直心神不宁,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盛七爷十分信任她,晚上回了里屋,便对王氏抱怨,“真是的,这些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说思颜不是我女儿!哼,想抹黑你,离间我们夫妻,没那么容易!”

王氏听了盛七爷的话,只觉得耳朵嗡地一声,整个人眼前一黑,居然软软地倒在地上。

盛七爷吓了一跳,忙把王氏扶起来,诧异问道:“你这是怎么啦?我知道那些人是胡说八道,你别气坏了身子!”

王氏有身孕在身,本来情绪就比以前没有怀孕的时候波动要大,又是关系到她最在乎的一件隐秘往事,一时乱了分寸。

她睁开眼,泪眼淋漓地看着盛七爷关切的面容,终于不忍心再骗他,向他袒露了实情。

“阿七,这件事,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王氏的面容十分凄凉。

王氏叫他“阿七”,那还是那些年他们在鹰愁涧时候的称呼。

盛七爷呆滞了一瞬,便醒过神,摇头道:“素光,你不用说了。我自然是信你的。我走的时候,你已经怀胎五个月了,算算思颜的年纪,应该正是那个孩子。她不可能是别人的种。”

他根本不信谣言说的,王氏曾经对他不忠,跟别人生了孩子。——当年的事,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王氏见盛七爷这样信任她,更觉羞愧,她紧紧握住盛七爷的手,看着他坚定的神情,怔怔地道:“……思颜……思颜……她不是你的女儿……”

盛七爷全身一震,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但是依然不信,“素光,你别说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是不会信的!思颜是我们的女儿,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王氏眼里的泪水哗哗地往下流,她顾不得擦拭,哽咽着道:“她……她……也不是我的女儿……”

盛七爷:“……”

他想,素光大概是被气糊涂了,这种话也说。

过了许久,安慰王氏,“我看你是最近太过劳累,还是歇着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王氏拉住他的手,“阿七,你让我把事情说完。”这一次不说,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勇气,再面对一次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

盛七爷只好轻轻捶着她的背,一边道:“好吧好吧,你说你说。不过,”他顿了顿,“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一家人。你,我,思颜,还有小枸杞,以及你肚子里的孩子。”

王氏含泪点头,“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一直瞒着你。我只是害怕这件事会伤了思颜,而且她又是女儿,对盛家不会有什么真正的损伤,所以没有对你说。”她脸上渐渐露出羞愧的神情。

盛七爷叹口气,“你别想太多。你的为人,我难道不知道吗?纵然……纵然……思颜不是你我的女儿,一定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王氏再一次点头。她知道,自己这辈子,确实没有看错这个男人。当初她抛弃家人,跟他私奔,他并没有负她。在这种情况下,依然选择相信她,她也可以毫无顾虑地把这件事讲出来了。

王氏轻轻靠在盛七爷胸前,听着他重重的心跳,低声道:“那一年,你突然失踪,我急得到处找你。整整找了三个月,最后找到你包药材的蓝色包袱,我以为,你凶多吉少了……”

盛七爷也想起那一年,他在鹰愁涧山上采药的时候,遇到那群黑衣人,他们许诺他,将他带走……不由很是羞愧,“是我的错,我应该跟你说一声再走。可惜,那时候,我听了他们的话,实在是太心急了,满以为过一阵子就能回来的。”结果等他派人回去的时候,那人说,王氏和孩子都已经死了。

盛七爷那时候的心情简直是如同晴天霹雳一样,他死活不信,一个人还是奔回鹰愁涧,偷偷看了一眼黑衣人给他找到的王氏和他的衣冠冢,还有旁边小孩子的坟茔。

“……素光,既然你终于肯说了,我也告诉你,其实我早就晓得了。”盛七爷也对王氏坦白。

“啊?”这次轮到王氏吃惊了,她用手抹了抹泪,看着盛七爷,嘴角渐渐抿了起来,“你晓得了?你晓得什么了?”

盛七爷低下头,“我听那些人说你们母女都死了,我不信,偷偷回了一次鹰愁涧,看见胡婆给我们还有女儿立的坟茔。我不信,硬是……硬是挖开了两座坟,看见里面并没有人的遗骨,我就知道,你和女儿一定没有死!”

王氏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觉得最秘密的一件事,其实盛七爷已经知道了,但是他选择什么都不说……

王氏叹口气,“原来你去过鹰愁涧了。”

“嗯。不过没敢跟村里人打照面。那坟茔的位置,是那些人帮我打听出来。我去了,就直奔河边,看见了那大小两座坟。我在坟前哭了一场,就跟那些人一起刨开了坟,我本来是想把你们娘儿俩带走的,结果发现里面根本就是空的。我才暗暗希望,你们其实并没有死,而是你做了个局,迷惑村里人,自己带着孩子悄悄走了。再说,那时候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让鹰愁涧的人以为我俩都死了,如果我们盛家一直不能沉冤昭雪,至少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行踪了。”盛七爷当初也是有考虑的。

王氏没想到盛七爷还是挺有打算,心里极是感动,还有几分欣喜,偎在他怀里道:“你有这份心,我们盛家一定能沉冤昭雪!”

盛七爷低头在她头上亲了亲,道:“现在你放心了吧?不过,你为何又说思颜不是咱们的女儿?难道不是你把那孩子救活了?”

盛七爷记得那些人帮他打听回来的消息,是他和王氏的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但是后来他挖开坟茔,发现里面并没有尸骨,就一直认为其实那孩子没死,王氏医术高明,将孩子救活了,然后带着孩子悄悄走了。

王氏一听,刚止住的泪又唰唰地往下流。她索性用帕子捂着脸,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等心情平复了,才道:“……那孩子,确实没了。我当初带走的,是那孩子的骨灰。我已经把她供在那边的盛家祠堂了。”

就是原来的盛国公府,因停了盛家上下三百多口的棺材,后来就改建成祠堂了。

盛七爷一愣,“啊?那孩子……那孩子……真的没了?”

“我怀她八个月,因为太过劳神,其实是小产了。”王氏哭够了,声音淡淡地,带着疲乏。

“她还是隔壁的胡婆接生的,后来,胡婆将她葬在河边的芦苇地里。我坐完月子,去芦苇地里看她,当时完全了无生趣,根本就不想活了。我将她从坟茔里挖出来,在河边用火烧了,把骨灰装在一个小小的白瓷罐子里,抱在怀里,打算去鹰愁涧跳崖。”

王氏闭上眼,好像又回到那一天,清凉的河风吹到脸上,虽是五月里,却寒冷不堪。

天是阴沉沉的,好像还下着小雨,她穿着一件土布袍子,抱着小小的白瓷罐子,心如刀绞,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

她走向鹰愁涧的高崖,打算从那里往下跳,就能一了百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高崖边上,传出一声细小的哭声。

那哭声像是小猫叫,又像是她的幻觉,非常不真切。

王氏记得自己当时愣了愣,下意识低头看自己手里捧着的白瓷罐子。——不,声音不是从她手里的白瓷罐子里发出来的……

她继续往前走,走向断崖边上。

这时候,她又听到一声哭声,这一次,虽然声音依然不大,但是却更加明显。

了无生趣的王氏听了出来,那确实是一个小婴孩的哭声!

小婴孩的哭声对沉浸在丧女之痛中的王氏有着奇异的吸引力。

她情不自禁地低下头,看见离她站的断崖边上不远的地方,一棵横溢出来的灌木上,托着一个大红的襁褓。

那哭声就是从那襁褓里发出来的。

王氏大奇,赶忙放下手里的白瓷罐子,蹲下身趴在断崖上,伸手将那襁褓够了起来。

襁褓很轻,轻的好像没有重量。

她一只手就把那襁褓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拨开襁褓上蒙着的红布,她看见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婴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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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追问 (4K,含粉红390+)

那小婴孩本来在哭,但是王氏一抱住她,她好像有感觉一样,哭声立刻停止,脑袋转了转,对准王氏的方向,绽开一个粉嫩的笑颜。

那笑颜纯净天真,有温暖人心的力量。

特别是她那双如同蒙着雾霾的灰白色眸子,明显不能视物,但是却让王氏怜惜之心大起。

一瞬间,王氏再也没有了寻死的心。

她紧紧抱着这个孩子,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是补偿她失去的那个孩子。

王氏是医术很高明的郎中,她一眼就看出来,这孩子曾经遭过大罪。

打开襁褓,王氏看见这孩子的脐带上还带着血,并没有完全愈合。

看起来,也就出生不久的样子。

不知道是谁这样狠心,将刚出生的孩子要从鹰愁涧上抛下去!

而鹰愁涧向来人迹罕至,除了这村子里的人,王氏一时间想不出有谁会来这个断崖抛下孩子!

慌乱中,她只想救这个孩子的命,便悄悄做了个投河的假相,带了简单的家当,抱着这个孩子,背着小小的白瓷罐,连夜离开了鹰愁涧。

后来,王氏寻到离京城不远的王家村。那是她爹的远房亲戚曾经住过的地方。

王氏以寻亲为名,来到这里。可惜他们家的亲戚早就搬走了,但是房子还在。

王家村的人都是厚道人,见王氏一个单身妇人,还带着一个天生是瞎子的小婴孩,都很同情她,纷纷出钱出力,帮她在王家村安了家。

再后来的事情,盛七爷都知道了。

他们在京城的盛国公府前重逢,一家人终于重新团圆。

听了这段往事,盛七爷也很唏嘘。

“原来是这样。”盛七爷感慨,“不过,思颜天生的气派,真不像是鹰愁涧那个地方的人生得出来的。”

王氏也点头,同意盛七爷的看法,“我那时候并不晓得。你知道,她那时候刚出生,可看不出来有什么气派不气派的。”

“你想的也是有道理的。鹰愁涧那个地方那样偏僻,确实除了那里的人,想不出有别人会去那里扔掉孩子……可怜的思颜,幸亏遇到了你。”盛七爷将王氏抱得更紧。

王氏含笑摇头,“不,你应该说,幸亏我遇到思颜。不然的话,你今日,就见不到我,更没有小枸杞,也没有我肚子里的孩子了。”

那一天,决意寻死的王氏若不是看见了尚在襁褓中的小思颜,她肯定就从鹰愁涧的断崖上跳下去了。

“嗯,确实要感谢思颜,若不是她,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盛七爷低头,在王氏额头上又亲了一记,“来,你好生歇着吧。不是什么大事。不管怎样,思颜都是你我的女儿,只要我们承认她,管别人说什么呢?”

王氏向盛七爷坦白之后,再无顾虑,脑子也清醒起来,她开始琢磨。

“说来奇怪,这件事,连你这个去过鹰愁涧的人都没有怀疑思颜的身份,那到底是谁传出来这个流言的呢?”

盛七爷想了想,道:“依我看,是有人去过鹰愁涧了。鹰愁涧的人,可不是都知道你我的孩子夭折了么?”

“但是……就不能我再生一个女儿啊?”王氏撇了撇嘴。

“是啊,所以流言说,这孩子不是我的种。你想,我们什么时候才重逢的?你居然在我走了之后又十月怀胎生了个女儿……”盛七爷笑嘻嘻地道,一点都不以为忤。

王氏啐了他一口,“就知道胡说八道!”顿了顿,还是道:“我觉得,还是有问题。鹰愁涧的人不会吃饱了撑的跑到京城来。就算来了,怎么这样巧,就刚刚发现了我们?还记得我们是当初在鹰愁涧住过的人?更知道思颜不是你我的女儿?”

“你是说……有人故意针对我们?”盛七爷沉吟道,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

“看这流言,是针对思颜来的。”王氏垂眸,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当然,更重要的是,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我们当初在鹰愁涧住过?”

盛七爷皱了眉头,“你我知道,那群人也知道。但是,这事跟他们完全没有关系,他们还指着我给他们做药呢,传这种谣言,对他们来说,完全是多此一举,根本就没必要。”

不是那群黑衣人,那是谁呢?

王氏眯了眼,叹了口气。

盛七爷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以前他跟涂氏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常常将鹰愁涧挂在嘴边的。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王氏又拣了一个孩子,不由很是尴尬。

王氏一抬眼,看见盛七爷目光闪烁,不敢与她对视,挑了挑眉,“怎么啦?”

“……有个人应该知道鹰愁涧。但是,她早就死了。”

“谁?”

“涂氏。”盛七爷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你可真是没把涂氏当外人!”王氏忍不住奚落了盛七爷一句,不仅把他们当初私奔的事说了出来,还把他们隐居的地方都告诉了她。

盛七爷讪讪地道:“我哪里知道会有这些事?若知道,我根本就不会纳妾!”他开始是以为王氏死了,为了盛家后嗣着想,才匆忙纳了个妾侍,只为了传宗接代。后来发现王氏她们也许没有死,才开始三缄其口。但是可能已经晚了……

王氏也知道是这个理儿。而且她自己也瞒了盛七爷这么久,才将思颜的身世真正告诉他,所以也没有特别生气,只是淡淡地道:“她啊?她是死了,但是,她的儿女可还活着呢。”

“你是说,宁松和宁芳?”盛七爷的脸色严肃起来,“这两人也知道鹰愁涧?”

“涂氏这个人大嘴巴,在家里念叨过也是有可能的。”王氏也想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就算盛宁芳和盛宁松知道鹰愁涧这个地方,他们可完全没有机会去鹰愁涧。

盛宁芳一直被她软禁在内院。盛宁松定亲之后,就被盛七爷送回松山书院了。那里管束严密,根本就不能出去。

剩下一个盛宁柏,这孩子向来老实,每天两次晨昏定省,根本就没有跑出去的机会。

那到底是谁知道了鹰愁涧?又能去把鹰愁涧的人请出来兴风作浪呢?

王氏细细想了一遍,闭目养神,道:“算了,既然我们之间不在乎,外面的人再闹腾也是白搭。不过,以防万一,咱们把思颜当做是收养过继的养女,记在族谱上吧。”

万一有人盯上他们盛国公府,故意要跟盛思颜过不去,一定会找这个由头,将这件事挑出来的。

挑出来不可怕,只要他们说是收养过继,对方就没法子了。

关键是要把手续都做足了,就不会处处被动挨打。

盛七爷点点头,“行。反正现在盛家我是族长,我一人说了算。等我明天就把她的事情加在族谱上。”

按照大夏的律例,收养过继的孩子跟亲生子等同。

盛思颜就是他们盛国公府的嫡长女,不可能有更改。

他们商议好收养过继的手续,但是又想到盛思颜那边,不知要不要跟她说清楚。

王氏下了榻,从她的箱笼最里面翻出她拣到盛思颜的时候包着的襁褓,还有盛思颜身上穿着的小肚兜,给盛七爷看。

“喏,这就是我拣到她的时候,她身上的东西。这小肚兜上绣着‘思颜’两个字,我就给她做名字了。还有这襁褓倒是大路货,市集上到处都有卖的。”

盛七爷看着那绣了小黄鸭的肚兜,皱了眉头,“这样子好奇怪。”

“是的。我也是后来才看出来的。当时心慌意乱,生怕被鹰愁涧的人发现了,完全没有想过其中的蹊跷之处。”

鹰愁涧的人大多不识字,没人起“思颜”这样文绉绉的名字。

他们大多都只会起如同盛宁芳他们以前的那种名字,大丫、大郎、二郎……

还有这肚兜,更不是鹰愁涧的人拿得出来的布料。

可惜等她想清楚这一切的时候,她已经在王家村安家了。

“还是等一等吧。思颜是我们的女儿,你亲手将她养大,我虽然跟她相处的时间没有你长,可是我跟她格外投契,就算是跟亲生女儿,也没有那样合得来。”盛七爷感慨地道。

说起“亲生女儿”,王氏目光一凝,决定也不隐瞒下去了。

盛思颜那一天提议要验盛宁松和盛宁芳的身份的时候,王氏不肯,是担心会把盛思颜的身世牵扯出来。

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她可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是现在盛思颜的身世大概要保不住了,她又何必再替盛宁松和盛宁芳遮掩?

而且鹰愁涧的事,十有**跟这两人脱不开干系。

王氏想起来,这两人在不久前曾经出来见人,跟很多人攀谈过……

做人果然是不能太好心。

王氏恨恨地想着,一边道:“七爷,说起亲生女儿,您有没有觉得,宁松的模样,跟您和涂氏都长得不像?”

盛七爷捻须回忆着盛宁松的样子,两眼眯了眯,“……是不太像。你什么意思?”

“我倒是想有些意思,但是又怕伤了老爷的脸面。”王氏似笑非笑地道。

盛七爷会过意来,倒抽一口凉气,“不会吧?涂氏这个贱人有这么大胆子偷人?!”

他听出来,王氏暗示这两个孩子有可能不是他的种!

这可不同王氏和盛思颜的情形。

他充分信任王氏,但是涂氏……他可不敢打保票。

在他跟涂氏的那十年里,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且,他们盛家从来没有出过双生子,涂家,据他所知,也没有双生子。

这样一想,就更可疑了。

盛七爷脸色阴沉,道:“若是为奸夫养孩子,才是伤我的脸面!”

至于戴绿帽子神马的,其实无关紧要。因为按照大夏人的想法,一般只有老婆偷人,男人才被认为是戴了绿帽子。

妾室又不是老婆,如果她偷人,对于男人只是脸面有些不好看而已。——要给男人戴绿帽子,妾室还不够格。

这种偷人的妾室,会被直接沉潭了事,孽种赶出家门,或者卖为仆役奴婢。

说完盛七爷又跺脚道:“嗐,你不早说?!不然咱们就以此回绝昌远侯府,不让他们定亲了!”

王氏嗤地一笑,“他们愿意把嫡女嫁给妾室生的野种,关我们什么事?依我说,等嫁过来再说,横竖现在事情多,要是吵嚷出来,反而对思颜不利。”

会让盛国公府再一次成为风尖浪口,反而加重大家对盛思颜的怀疑。

盛七爷重重地叹息一声,“便宜这两个孽种了!”说完又道:“既然知道了他们的身世,我也不想供着他们了。我明日就让人把宁松接回来,还有宁芳,一起送到乡下的庄子看管起来,不许他们再生事了。”

王氏倒是摇头,“这样不好。说了暂时不吵嚷出来,就不要多此一举了。你放心,这些事我来处置。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请出滴血石,验一验他们的血脉吧。”

盛家的滴血石,可以验直系亲人的血脉,本来是为了防备四大家族和皇室的人联姻用的,也是从祖上传下来的,用法十分复杂,但是非常有效。

“嗯,是得慎重。”盛七爷点点头,“你全权处置吧。最近这些天,我会住在宫里面,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给思颜管吧。”

王氏苦笑,“出了这种谣言,我这些天让思颜静养呢,不敢让她管家,免得听见这些事情,她要是钻了牛角尖,可是要心疼死我了。”

“唉,这孩子不会心思重吧?我瞧她凡事都挺看得开的。”盛七爷也很紧张,“要不,我去跟她说说?让她别信那些谣言,她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还是不了。这件事,还是我想一想,如何跟她说清楚,免得有人故意生事,让她猝不及防就不好了。”

王氏和盛七爷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没有防住。

在王氏还没有想好要如何跟盛思颜开口的时候,王毅兴却有些坐不住了,他找了个机会,来到盛国公做客,问王氏:“夫人,现在京城里说思颜的身世,说得沸沸扬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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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放手 (4K,含粉红420+)

王氏淡淡地道:“这些事情,你越理会,那些人越是跳得厉害。、ybdu、你不理他们,过些日子就没事了。”

这谣言传了一阵子了,王氏和盛七爷一直都置若罔闻。

除了盛七爷狠狠揍了那个冲到他面前质问的堂官以外,他们并没有别的反应。

而且那个堂官也被盛七爷抖出自己内院见不得人的阴私,现在一家子都成了京城的笑料。

监国的太子知道后,就把那堂官连降三级,发到外地为官去了。

这之后,再没有人敢当面在盛七爷和王氏面前说三道四。

这谣言来得蹊跷,但是至今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可是也没有停息。

“怎会没事?!”王毅兴有些着急,“我姐夫和姐姐在江南都听说了,还特意写信过来问我。”

“你姐夫?你是说二皇子?”王氏看了他一眼,“他们也听说了?呵呵,二皇子关心的事还挺多。”

“因为这事跟我有关,他们才格外关注的。”王毅兴定了定神,“我是知道你们家的,我绝对不信思颜不是盛国公的女儿。有人散布这样的谣言,其心可诛!我们绝对不能坐以待毙,让这些谣言伤害思颜!”

“谣言止于智者。”王氏淡淡地道,“想信的人,不管我们怎么驳斥,他们都会信。不相信的人,就算我们亲口承认,也不会信。你着的哪门子急呢?你告诉我,你是信,还是不信?”

王毅兴一窒。他想起那个跟他在王家村一起成长起来的小盲女。后来那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还有跟他心意相通的刹那。都让他无法割舍,无法放手。

“我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要我姐夫相信你们。”王毅兴诚恳地道。

“你姐夫?”王氏挑了挑眉,面色越发平静。

“我已经往家里写过好几封信,一直在努力说服我姐夫。我知道,你们对于我迟迟不来提亲,很有意见。但是我不想勉强行事,将来思颜纵然嫁给我了。我家里人还是不喜欢她,她的日子也过得艰难。因此我想先说服家里人,等他们愿意接纳思颜,我再来提亲,岂不是更好?还有,王夫人,我一向钦佩您的本事,不如您修书一封,给我姐夫,向他说明真相。帮我劝一劝他?”王毅兴努力劝说王氏,希望她能助他一臂之力。

王氏听了这话。勃然大怒,她双手紧紧握着拳,缩在袖子里,嘴里嗤笑一声,“让我给你姐夫写信?求你们家接纳我女儿做媳妇?——你是烧昏了头,说胡话么?”

王毅兴皱了皱眉,脸色也变得淡然,“王夫人,我以为,思颜是您的亲生女儿。但是为了您亲生女儿的终身幸福,您居然连一封信都不肯写……”

“我若是写了这封信,思颜才是一辈子在你家抬不起头,一辈子不幸福!再说了,是你求我们将女儿嫁给你,不是我们死乞白赖要把女儿嫁与你。这其中的因果,你不要弄反了。”王氏正色说道,说完就端了茶,“我乏了,你有空再来吧。”直接下了逐客令。

王毅兴有些难堪地站起来。自从他来到京城,这还是头一次受到这样无礼的待遇,他抿了抿唇,道:“王夫人,确实是我冒昧打扰了,但是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是不能回避的。您不说话,很多人就认为是真的,不仅让思颜难堪,更是给盛国公丢人。——我言尽于此,告辞!”说着,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王氏气得发抖,但是一激动,肚子里的孩子就乱动弹起来。

她只好深吸两口气,让丫鬟扶着她进里屋歇息。

王毅兴从王氏的燕誉堂出来,居然兜头就看见盛思颜带着丫鬟婆子过来了。

“思颜,我有话跟你说。”王毅兴叫住了盛思颜。

盛思颜对他福了一福,“王二哥,有事吗?”

王毅兴背着手,和她站在燕誉堂白色的溜墙底下,低声道:“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为了你自己的名声着想,你也该劝你娘出去辟谣。”

“什么辟谣?”盛思颜莫名其妙。她这些天确实身子有些不适,一直在卧梅轩静养,闲暇时候只跟小枸杞在一起待着,或者带他写字画画,或者带他去花园游玩,教他认各种药草植物和动物。

“你还不知道?”王毅兴很是惊讶,但是转而想到盛国公府深宅大院,王氏又是个能干人,她不想盛思颜知道这件事,盛思颜大概就无从得知,不由对王氏当家理事的本事更是叹服。

不过这件事实在是太过重大,他不弄清楚不行。

“思颜,我从来不瞒,也不骗你。我觉得这件事,你应该知道,而且应该去跟你爹娘说一声。女孩子的名声何其尊贵,怎能让人在外面随便践踏?”王毅兴打算把这件事说与盛思颜听。

“什么事啊?是跟我爹娘有关吗?”盛思颜心里一紧,还以为是王氏当初私奔的事被别人知道了,顿时如临大敌般握紧拳头,定定地看着王毅兴。

王毅兴低声道:“……外面都在传,你不是你爹的女儿……”

盛思颜:“……”这句话怎么听得如此奇怪?

她不是她爹的女儿,就是说,她娘跟别人生的她?也就是说,她娘偷人,跟她爹戴了绿帽子?而她是野种?!

“王二哥,你听谁说的?”盛思颜眯了眯眼。

“外面都在传。”

“外面都在传?那你具体是听谁说的?”

“不止一个人。”王毅兴觉得盛思颜有些搞不清重点,叹口气,想让她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不止一个人?呵呵,那王二哥你是如何应对的?”盛思颜一双妙目一动不动地盯着王毅兴。

“应对?我当然是说。我不知道。我要来问一问。”王毅兴顿了顿。“还有我姐夫,也很关心这件事,特意写信过来,让我弄清楚真相。”

“真是恶毒。这种话,一句话就毁了我们家三个人的名声!——王二哥,你居然还信了,还来我家质问我娘!”盛思颜立时板起小脸,往后退了一步。一字一句地道,脸上因生了气,露出两片淡淡的红晕,如同温润至极的玉器,越发温婉动人。

王毅兴一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不由涨红了脸,讪讪地道:“你不能怪我,我是关心则乱,一时没有顾虑周全。”

盛思颜冷笑一声。“王公子一向与人为善,说话行事滴水不漏。居然还有没有顾虑周全的时候?我要说是我们的荣幸呢,还是我们的不幸?”不知不觉间,她居然用上了周怀轩上一次说王毅兴的话。

“思颜,你这是什么话?我在你面前,从来都是坦坦荡荡,不把你当外人。我在外人面前不得不小心行事,周全应付,难道我在你面前也要一句话想了又想才说出口?——我对你是真心的。说的话,做的事,也都是真心的。我是真的关心你,才方寸大乱。难道你想让我对你如同对那些不相干的人一样,说话做事都隔着层纱才好?”王毅兴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额间,很是疲累的样子。

“不敢不敢。如果亲近的人就能随意说话,不顾对方的想法和感受,我说,咱们还是做陌生人吧。——这样的亲近,我们实在受不起。”盛思颜绷起小脸,拎起裙子微微屈膝行礼致意,然后绕过王毅兴,往燕誉堂的大门行去。

“思颜!”王毅兴大急,一把抓住盛思颜的胳膊,“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不关心你的感受,只是这件事……这件事……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定亲!”

盛思颜缓缓回头,轻轻吐出两个字:“放手。”

王毅兴目光恻然,脸上神情悲戚,整个人僵在那里,心里的痛楚难以言表。

这一瞬间,他发现盛思颜已经离他越来越远,远到他快够不着的地步。

可是他不能没有她!

“……你别生气,我马上回江南,向我姐夫亲自解释这件事。然后我就带了家人和聘礼来你家提亲!”王毅兴下了决心。他隐隐觉得,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盛思颜大概就真的离他而去了。

盛思颜笑了笑,“不用了。强扭的瓜不甜,你不用勉强你的家人。”

她缓缓走过王毅兴身边,月白色的裙琚从王毅兴脚背上掠过,如一片云,渐渐远离。

来到王氏的燕誉堂,盛思颜在外面坐了一会儿,听了管事婆子和丫鬟们的回话,又看了看账本,摇头道:“娘的精力大不如前了,这些帐有问题。”说着,命人拿来纸笔,手挥目送,将那些错漏的账目一一撕掳清楚。

堂上的丫鬟婆子带着敬意看着盛思颜处理账本。

她连算盘都不用,纯靠心算,就能把这一个月府里头的流水账盘点得清清楚楚。

一直做了一个半时辰,她才处理好账目,交给管事媳妇下去打理。

王氏已经醒了,在月洞门前看了她一会儿。

“娘?您醒了。”盛思颜忙笑着跑过来,扶了王氏坐到堂上的太师椅上。

为了让王氏坐得舒服,那太师椅上铺了厚厚的褥子。

王氏笑了笑,跟盛思颜说了几句话,就道:“思颜,你跟我进来。”

盛思颜笑着跟了进去。

“先前王毅兴出去的时候,遇到你了?”王氏醒了也有一会儿了,自然有人给她通报了王毅兴在燕誉堂外遇到盛思颜,跟她说了一会儿话的事。

盛思颜也不瞒着王氏,“娘,遇到了。王公子这件事可真做得不地道,在外面听见谣言,不说主动帮我们辟谣,反而来质问我们,真是太过份了。”

“你听说了?”王氏心情复杂地看着盛思颜。

“听说什么?”

“那个谣言啊?”

“哦,说我不是爹的女儿?”盛思颜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谁跟我们有深仇大恨,居然造出这种谣言。一句话就羞辱我们一家三口,实在是太过恶毒了。”

王氏笑了笑,拉着盛思颜坐在身边,拍拍她的手,叹息道:“是娘不好,这件事,应该早就跟你说,不该一味瞒着你。”

“娘。这种谣言有什么好说的?您就算说给我听,我也不想听的。”盛思颜俏皮地道,抱着王氏的胳膊撒娇。

王氏窒了窒,看着盛思颜越来越娇艳的小脸,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低声道:“其实,这谣言是真的……”

“呃……”盛思颜囧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娘真的……

太惊悚了。

“你也不是我亲生的女儿。”王氏这几天翻来覆去地想了几天,终于决定还是应该对盛思颜说清楚。毕竟这件事已经被有心人知道了。

现在是放出谣言,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呢?

他们一家人还是赶紧达成一致比较好。

吁!

盛思颜大松一口气。原来不是王氏对不起盛七爷!

对于她来说,其实她本来就不是王氏和盛七爷的女儿。她是来自异世的一缕魂魄而已……

但是王氏的意思是,她这具身体,也不是他们的女儿?

但是这么些年,王氏对她,可是跟亲生女儿没有两样,该疼的疼,该骂的骂,该管的管,完全不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

盛思颜想了想,将头靠在王氏肩上,“娘,您就别多想了。您把我养了这么大,生恩不及养恩大,我不会钻牛角尖的。”

这样豁达随和,完全不认为这个消息是晴天噩耗,甚至连一丝伤感震惊都没有。——难道是打击太大,把她吓傻了?

王氏有些不适应了,她低头看了看盛思颜,再问一句,“你明白我刚才说的话吗?——你既不是你爹的女儿,也不是我的女儿。”

盛思颜其实是因为她的特殊身份,才对这个消息没有这些人反应大。

但是看见王氏的愕然,盛思颜马上明白是自己反应太过平静,接受得太过自然,反而过犹不及,让王氏起疑心了,只好用力点点头,“娘,其实,我心里难受着呢,只是不好意思给娘添乱。娘您的身子重,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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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157章 挡路

盛思颜其实是刚刚才从王毅兴那里知道的,但是她对于王毅兴的愤怒,远远多于她知道这件事的震惊。

因为她的来历实在太特殊了,对于这种身世问题淡然接受的程度,恐怕只有那“大文豪”郑想容姑娘才能理解她……

“啊?是这样?”王氏更加怜惜她,“你就是太懂事了,从小就不哭不闹,比小枸杞好带多了。你虽然不是我生的,可是你刚一出生,就是在娘身边,真是跟亲生没有差别,甚至比我亲生的女儿还亲呢。因为你在我身边十几年,她却只在我身边八个月……”

盛思颜听得王氏话中有话,再加上也有些好奇,悄悄地问:“娘,您以前还有一个女儿?”

王氏点点头,“我怀了她八个月,流产了。她的骨灰就在那个白瓷罐子里,你还记得那个小小的白瓷罐吗?”

盛思颜点点头,“记得的。我小时候还问过娘呢。”

“那一年,我的孩子没了,万念俱灰,就抱着她的骨灰罐子,去鹰愁涧跳崖,结果在断崖上发现了你。”王氏说着,从箱笼里拿出那个襁褓,还有那个绣着小黄鸭的肚兜。

盛思颜完全不记得自己穿过这个肚兜,她好奇地看着那小黄鸭,在心里默念三个字:“乱针绣……”

“可惜,这肚兜被小枸杞拿去裹在阿财身上,被戳得都是洞。”王氏讪讪地道。

盛思颜莞尔,“没事的。不过是一个肚兜。”又道:“娘,您收着吧,别让人看见就行。”

“你不想拿着?不想去找你亲生爹娘?”王氏忍不住神情紧张地问道,极是担心盛思颜会离开她。

这么多年,盛思颜一直是她的女儿,比亲生女儿还亲。

不过她不晓得,盛思颜对自己所谓的“亲生爹娘”一点都不感兴趣。

这两人只管生,不管养,还将她遗弃,甚至“谋杀”,她做什么要去找他们?

找回两个杀人犯,人生就完整了么?

不,她不做这样的无用功。

再说那个小小的婴孩其实已经死了,她是来自异世的一抹灵魂,只跟王氏和盛家有关联。

她并不是贪恋盛国公府嫡长女的位置。

对于她来说,哪怕王氏还是乡间的那个农妇,她还是愿意跟着她。

只因为王氏是真心疼爱她,为她好的人。

只有王氏,才配她叫她一声“娘”。

那两个将初生的小小婴孩抛到悬崖的人,不配做爹娘!

盛思颜看见那个十字绣的小黄鸭肚兜,心里其实已经十分慌乱了,这个发现完全在她意料之外,所以她下意识不去想这具身子的亲生爹娘,只想继续躲在王氏的保护下,做一只将脑袋埋在沙堆里的鸵鸟。

“娘,您不会不要我了吧?我……我……我一睁开眼睛,就只看见娘,您要是不要我了,我可怎么办啊?”她抱着王氏,突然悲从中来,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打湿了王氏的衣襟。

王氏十分惊喜,搂着盛思颜的头,连声道:“我当然不会不要你!我和你爹都说好了,你永远是我们的女儿!”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但是手里还是紧紧抓着王氏,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爹也知道了?”盛思颜有些不安,“爹没有怪娘吧?”

“当然没有。当初的事情是这样的……”王氏对盛思颜娓娓道来,将他们在鹰愁涧的事说与盛思颜听。

末了,王氏又道:“所以我和你爹商议,已经给你当收养过继的名份记在族谱上。这样以后纵然被人掀了出来,也不怕的。”

盛思颜这才反应过来,她眨了眨眼,皱起眉头,“娘说,这事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当然,而且是专门针对你的。有人看你不顺眼。——不然的话,怎么会有人关注国公府的一个女儿呢?若是儿子还能有更多的说道。但是一个女儿,能挡了谁的路?”王氏讥诮地道,又安慰盛思颜,“这件事我们已经准备好后手,不管谁想挑事,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再说正式的收养过继,跟亲生没有差别。”

盛思颜对大夏律法略有涉猎,知道正式的收养过继确实是有跟亲生子女同样的权利和地位。

她倒是不担心这些。就如王氏说的,她反正是要嫁人的,在盛国公府这个娘家到底是亲生女,还是养女,其实关系不是那么重要。

她担心的是,背后传谣言的人,到底是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我能挡了谁的路?”盛思颜幽幽地道,水灵灵的凤眸有一股迷茫烟雨般的风情,见之忘俗。

王氏一愣,点头道:“是啊,你能挡了谁的路?——作为女子,当然只有一条路可挡。”

“什么路?”

“姻缘路。”王氏慢悠悠地道,开始对这件事有些眉目了。

盛思颜嫌恶地皱了皱眉,“这是谁又把帐上到我头上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为了个男人,就争得乌眼鸡似的,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法都使得出来,真是恶心。

王氏抱了抱她,“别难过了。娘心里有数,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盛思颜迟疑着道:“可是外面的谣言,娘真的不想去辟谣吗?我觉得对娘的名誉伤害更大呢。”她不想别人认为王氏不贞。

王氏淡笑道:“这倒不会。其实你爹已经辟谣了,但是不想信的人还是不信,你说,我们何必还要出去跟人计较呢?——只要你爹不计较,别人说什么,关我们什么事?”

盛思颜点点头,暗忖如果有机会,她要想个法子查出幕后黑手才好。

……

过了几天,就是郑老夫人康氏的生辰礼。

王氏带着盛思颜、小枸杞、盛宁柏,和盛七爷一起去郑国公府恭贺。

这一次郑家没有大办,只请了另外三个国公府的人。

因是只有四大国公府的人,都是世交亲戚,便没有分男女,都是在郑家内院正院的花厅里摆下酒席,分了左右,大厅中间只隔了一道半人高的屏风。

盛七爷先去了郑老爷子的外书房,可是出来的时候,却在抄手游廊上看见郑大奶奶郑素馨,她笑着对盛七爷福了一福,然后请他去一旁说话。

盛七爷便跟她去了池塘边的八角亭。

那里的位置空空荡荡,四周敞亮,仆役奴婢们都在不远处来回穿梭走动,是个开阔的地方。

郑素馨笑着问他:“盛国公,我有件事想问问您,请您不吝赐教。”

“这要看是什么事了。”盛七爷在宫里进出这么久,也学得越来越谨慎。

“这件事您一定晓得。有人想知道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了。”郑素馨一脸忧心忡忡地道,“听说您这些天减少了给陛下用药的量度,我实在有些担心。”

“啊,这件事啊。请恕我无可奉告。陛下的病情,我只报与太后娘娘知晓。若是您想知道,请去问太后娘娘吧。”盛七爷说着一拱手,转身就要走。

郑素馨在他背后淡淡地道:“盛七爷,你家大姑娘的身世,听说不一般啊……”

盛七爷的背影僵了僵,他缓缓回身,看着郑素馨,“你什么意思?”

郑素馨嫣然一笑,捋了捋秀发,“没什么意思。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跟我说说陛下的病情,我帮你摆平盛大姑娘的身世问题。”

“我女儿的身世没有问题,不劳郑大奶奶操心,再说,陛下的病情,一直是太后娘娘亲自关照,请恕盛七无可奉告。”盛七爷说完,大步离去。

郑素馨收了笑容,抿紧了唇,双颊边露出深深的法令纹,整个人显得威严肃杀。

……

来到花厅,大家入了席,吃到一半的时候,郑家嫡长子郑星宏的妻子善氏笑嘻嘻地举着酒杯过来,对王氏敬了一杯,又上下打量坐在王氏身边的盛思颜,笑道:“盛大姑娘不仅不像盛国公,就连夫人您也不像呢。”

王氏淡淡地道:“善大奶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听见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有些好奇而已。”善氏说着,也往周围人看了一眼,掩袖笑道:“我不信你们不好奇。”

“老大媳妇,你吃酒吃醉了吧?何必疯疯癫癫的乱说话!?”郑老夫人康氏有些不悦地道,使眼色让她下去。

坐在吴国公府上的郑素馨微微笑着,颔首道:“其实,这件事关系到四大国公府的血脉,王夫人您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呢?”

王氏看了她一眼,道:“这是我们的家事。思颜是我们的女儿,是上了族谱的嫡长女,不知道那谣言是怎么传的。如果让我抓到是谁造谣,故意抹黑我们盛家,我可是会告上大理寺的!”

“是谣言还是事实,这件事倒是很难说。”善氏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轻轻吹了吹,觑着眼睛看盛思颜,“这盛大姑娘,实在是美貌,看着有些眼熟呢。”

“我其实是不管别人家的闲事的。但是昨儿有人给我荐了个胡婆的老婆子,跟我说了些鹰愁涧的往事,我才知道,原来王夫人和盛国公,当年是在鹰愁涧住过的。”郑素馨笑吟吟地说道,却没看着王氏,只看着盛七爷。

为了从盛七爷嘴里套出夏明帝的近况,他们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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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捅破 (CadySS灵宠缘+10)

盛七爷倒是对郑素馨插手的原因心知肚明,因为刚才他拒绝了郑素馨的交换条件,所以郑素馨用盛思颜的事来威胁他了。——这件事明显被太子一帮人利用来作为他们要挟他的条件了。

王氏看着郑素馨的神情,还有盛七爷突然阴沉的脸色,心里知道有事发生了。

郑素馨为何会插手这件事,王氏一时来不及想,正要反唇相讥,盛思颜却已经站起来,对郑素馨笑着道:“郑大奶奶,感谢您这样关心我们盛国公府的事。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您这样贤惠大度,怎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郑素馨也站了起来,“再说四大家族的血脉,不容混淆。”

“谁也没想混淆。我是我娘从小收养过继的女儿,难道不可以吗?大夏皇朝有禁止收养过继的律例吗?四大家族有禁止收养过继的家规吗?”盛思颜决定自己处理这件事。

王氏和盛七爷在这件事上太过顾忌她的感受,太过小心翼翼,反而束手束脚,处处被动。

对于盛思颜来说,她反而觉得把这件事公开挺好的。

若是有人知道她不是王氏的亲生女,只是养女,就因此看低她,那正好让她看清一些人的真面目。

这不是她的损失,这是她的收获。

席上有片刻的静谧。

大家都没有料到,盛思颜居然自己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盛七爷着急地道:“你这孩子,这种事关别人家什么事?你何必……”

郑老爷子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不过还是道:“正是呢。我们大夏没有律例禁止收养过继,四大家族里面,也只是收养过继的男孩不能承爵而已。至于女子过继,完全没有任何约束。”

盛思颜笑了笑,道:“这就是了。既然没有关系,也不违背律法,更不违背家规祖训,我请问郑大奶奶和善大奶奶,你们这样在席间故意捕风捉影,抹黑我爹娘的名声,是什么意思呢?”

吴老爷子咳嗽一声,对吴长阁道:“你管管你媳妇。这里虽然是她娘家,可是这样做……”

王氏站了起来,对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行礼道:“今儿是老夫人您的生辰,不来实在不行。不过我身子不舒服,就此告辞了,还望您不要见怪。”

席上的人都知道,这是盛家不满了,用退席抗议呢。

盛七爷也跟着站起来,牵了小枸杞的手,对盛思颜道:“咱们回去吧。”

盛思颜点点头,上前扶了王氏的胳膊,一起往外走。

郑素馨盯着盛思颜的背影,脸色渐渐变了,她冷冷地道:“是,大夏的律法不禁收养过继,但是收养过继的孩子,必须要有完整的家族谱系可以上查。——请问盛大姑娘的生身父母是谁?祖籍何处?”

王氏和盛七爷都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不由额头和背上冷汗直冒。

他们把盛思颜当做是收养过继,却忘了这一条律法!

按照大夏律法,正式收养过继上了族谱的子女,必须有亲生爹娘的家族谱系传承收录在案。

这是为了避免后世子嗣lun理血脉混乱的问题。

就算是收养过继改了姓,也要知道亲生爹娘是谁,原籍何处。

这样以后孩子长大议亲的时候,一查这些祖宗八代的事儿,才好知道双方不是直系血亲关系,才能做得亲。

如果没有这些亲生爹娘和原家族谱系,是不能当正式的子女上族谱的。

当然,一般老百姓没那么讲究,有时候拣个孩子就当自己亲生孩子,或者直接上册子说是收养的。

但是越上层的家族,对此要求就越严格。

比如四大家族这样的家族,就是严中之严了。

盛七爷和王氏百密一疏,忘了这一茬,但是郑素馨一说,他们也想起来了。

世家大族也曾经有人专门收养那些被人抛弃的孤儿孤女,养在家里,当做义子、义女。但是这种义子、义女,听着好像是跟正式收养的子女一样,其实不然,差别大着呢。

义子、义女是真正的有名无实,他们也很难跟好人家的孩子结亲。

因为不知道爹娘是谁,别人就要冒着逆伦的危险跟他们结亲。

所以体面的要脸面的人家,是绝对不会选不知父母籍贯的孤儿做结亲的对象。

只有最低层的破落户,才不在乎这些。

王氏和盛七爷当初给盛思颜在族谱上只是加了一笔备注,说是收养,其余有关她的爹娘原籍等内容完全没有头绪。

郑素馨这个当口叫出这个条件,确实是戳中盛家的死穴。

盛思颜有些疑惑,她察觉到爹娘的脸色有些微的变化,而郑素馨唇边的笑容是如此刺眼,似乎拿捏住了盛七爷和王氏。

席上的气氛更加紧张。

郑老爷子、周老爷子和吴老爷子互相看了看,欲言又止,一齐看向盛七爷,看他如何作答。

其余的人,不是好奇地看着盛家一家人,就是同情地看着盛家一家人。

盛思颜心念电转,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给爹娘解围,便做出一副倔强的样子,冷笑道:“我亲生爹娘是谁,不劳郑大奶奶关心,横竖又不是你,干卿底事?!”

郑素馨被盛思颜说得心头一颤,两眼眯了一眯,眸中寒光一闪,已经颤声道:“盛大姑娘,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管得太宽了。我爹娘自然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但是,他们有必要向你报备吗?你是何人?可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盛思颜扶着王氏就要往外走。

“站住!”郑素馨还想给盛七爷多加些压力,好让他回心转意,将夏明帝的情形透露出来,“四大国公府的血脉……”

“够了!”吴老爷子的眉头皱了又皱,终于出声呵止她,“你又没儿子,查人家的祖宗八代做什么?!”

郑素馨的脸唰地一下子红了,嘴唇翕合着,一脸受伤的神情。

吴老爷子是她公公,此时又把她生不出儿子的事情拿出来当众说,简直是响当当的一巴掌拍在脸上。

盛思颜回头做了个鬼脸,笑道:“正是呢。就算郑大奶奶现在马上生个儿子出来,我也等不了这么久。——您就收收心,在家里相夫教子吧。您主办的想容女学教出了那么多贤妻良母,怎地不见您好好身体力行呢?啧啧,可不要丈八灯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啊!”

盛思颜确实抓住了郑素馨举动中的一个漏洞。就是盛思颜的亲生爹娘和原籍等问题,只有要跟她议亲的人才有资格查问。

郑素馨没有亲生儿子,只有一个养在膝下的庶长子充作嫡子,比盛思颜小六岁,不可能跟她结亲。

看见郑素馨被自己的爹说得面红耳赤,当着众人的面削了面子,郑素馨的夫君吴长阁有些不满,在心里埋怨他爹太过份了,想了想,站起来打圆场,“爹,素馨也是一番好意,她是为了外甥的事,也不算是她多管闲事。”又说郑素馨,“你啊,就是太热心了,总想帮别人。”

吴老爷子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再说话了,也算是给郑素馨留些面子。

吴长阁对着盛七爷的背影道:“盛国公,确实不是内子多事,是我外甥有心想向令爱提亲,内子才想着帮他们问一问。”

这话一说,在座周家三房的周三爷和他夫人吴云姬顿时恼了。——这吴长阁为了讨好他夫人,居然就把妹妹、妹夫一家给卖了!

周三爷和吴云姬的儿子周怀礼确实有意向盛思颜提亲,但是这件事还只是个意向,怎么就能这样大咧咧的说出来?

再说盛思颜现在证明了身份不明,他们怎么可能还会想向她提亲呢?!——动动脑子行不行!

吴云姬怒视着她娘家大哥,一字一句恨恨地道:“……大哥,不劳您和大嫂操心!你们外甥的亲事。我们自有打算!”

一句话如同一巴掌一样,也扇了吴长阁一个耳光。

盛七爷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冷笑一声,拱了拱手,“我们盛国公府不敢高攀!”说着,毅然转身离去。

郑老夫人康氏默默地低下头。

郑老爷子不虞地道:“长阁、素馨,今**们也算是半个主宾,这样做,实在太失礼了。等散席了,你们要亲自去盛国公府赔礼,听见没有?”

郑老爷子是郑素馨的亲爹,也是吴长阁的岳父,他一发话,吴长阁和郑素馨不听都不行。

两人只好讪讪地躬了躬身,应了声是。

盛家人走了之后,大家的筵席吃得索然无味,很快就散席了。

本来只有四大国公府参与的寿宴,可是在寿宴结束之后,有关盛思颜身世的事,再一次在京城不胫而走。

这一次,确认了盛思颜不是盛国公女儿的消息,而且还增添了新的劲爆内容,原来她也不是盛国公夫人的女儿!而是收养的义女!

连养女都不是,而是不知爹娘亲族籍贯的义女!

这个消息,可是让盛思颜的地位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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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露陷

牛小叶听说了盛思颜的真实身份,如获至宝,急忙给告假回了江南的王毅兴写了一封信,将整件事完完整整叙述了一遍,并且催促她哥牛大朋也给二皇子亲自写了一封信,阐明此事的重要性。

王毅兴回到江南后,一直用尽水磨功夫,要说服二皇子同意他向盛家提亲,可是二皇子之前就不太愿意,后来听说盛思颜身世的问题,更加犹豫。

等收到牛大朋的信,二皇子已经打定了主意。

“青眉,你跟毅兴说说,盛家的亲事,就此作罢吧。反正我们也没有提亲,对盛家姑娘也没有损失。”二皇子随便说了一声,便去外院了。

王毅兴的大姐王青眉知道了这个消息,感慨了一番,摸了摸自己又鼓起来的肚子。

这是她的第二胎了,希望这一个是男胎,再过一个月就要生产了,她紧张得不得了。

幸亏王毅兴从京城回来,给她多了几分底气。

来到王毅兴住的屋子,王青眉扶着丫鬟的手坐下。

王毅兴亲自送来一杯清茶。

王青眉挥挥手,让丫鬟都下去了,上下打量王毅兴。

王毅兴这阵子确实不好过,脸色憔悴,眼里尽是红血丝,下颌也生出淡淡的青色胡茬。

“二弟,辛苦你了。”王青眉招手让他坐到跟前。

王毅兴苦笑道:“大姐,我这么多年也没有求过你什么事,这一次,我求你成全我。”

王青眉叹息道:“思颜那个小姑娘,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人品样貌没得说,王大娘也对我们家有恩。可是……”她顿了顿,“你姐夫觉得不好,你还是听你姐夫的话吧。”

“思颜现在这个样子,我怎能抛下她呢?”王毅兴忧心忡忡地道,“现在全京城的世家大族大概都知道她的身世了。”

不再是盛国公府的嫡长女,而是一个爹娘都不知道的小孤女,只是恰好被王氏拣到,当做嫡长女养了这么多年而已。

“知道又怎样呢?她好歹也是在盛国公家里了。当初在王家村,她还是寡妇的女儿呢,家里精穷,不一样过来了?”王青眉有些不以为然,苦口婆心地劝她弟弟:“二弟,你是大夏皇朝千年以来第二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你有大好的前程,可是如果娶了思颜,她只会成为你的拖累!”

王毅兴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心事重重地道:“……我不在乎,我只想娶她。我不娶她,不知她会落到什么样的烂人手里。如今她已经不是盛国公府的嫡长女,愿意娶她的人,肯定都是居心叵测之人。”

“断断不行!我不能让我最有出息的弟弟被这种人拖累!”王青眉很是紧张地抓着裙角的如意丝绦,“二弟,你听你姐夫的话吧。这些年来,他哪一次害过你?我们全家都欠他的人情!”

王毅兴坐了下来,脸上很是不忍,“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欠了姐夫的人情,可是思颜……”

一想到他要跟盛思颜分开,王毅兴又一次感受到那种心如刀绞的痛苦。他捂住胸口,眉头紧蹙。

王青眉看着王毅兴这样痛苦的样子,十分同情他,也很怜惜盛思颜那个小姑娘,想了想,便提议道:“这样吧,她身世不明,做正室肯定是不够格,但是你可以纳她为妾。”

“让她做妾?!”王毅兴马上摇头,“不行不行!她怎能为妾?”

“呵呵,难道你以为还有什么正经人家能娶她为妻吗?”王青眉不以为然地道,“你纳她为妾,还能一辈子疼惜她,不让别人糟蹋她。难道不好吗?再说以她的身份,就算给你做妾都是高攀,她一定求之不得,你也不要太强人所难了。”

王青眉说完就走了,王毅兴一个人在屋里坐了许久。

二皇子听了王毅兴的反应,叹口气道:“也是个性情中人啊。”想了想,他亲自去跟王毅兴说,“你大姐就快生产了,你略等一等,等你大姐生了孩子再回京城,行不行?”

王毅兴看得出来,二皇子是要使个拖字诀,暂时将他拖在江南,静观其变。

他心乱如麻,一时拿不定主意,也想再劝一劝二皇子,便答应暂时在江南住下,等他大姐生了之后再说。

……

京城盛国公府内院的绿玉馆内,盛宁芳笑得前仰后合,拍着手道:“哟,我道是什么了不起的嫡长女!原来是个野种!——我呸!也敢在我面前仗腰子,摆她嫡长女的气派!”

盛宁芳说着,不顾丫鬟婆子们的阻拦,一个人兴冲冲地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一脚踹开她的大门,趾高气昂地走进去,看见盛思颜穿着家常衣裳,伏在流云榻上的四足矮几旁教小枸杞识字。

“小枸杞,过来!跟野种混什么混!让姐姐我带你出去玩!”盛宁芳对着小枸杞叫道。

小枸杞翻了个白眼,问盛思颜,“大姊,你有没有听见有狗在汪汪叫?”

这是盛思颜以前跟小枸杞玩闹的时候经常开的玩笑,居然被小枸杞用到盛宁芳身上了,盛思颜不由嗔了小枸杞一眼。

盛宁芳大怒,叉着腰指着盛思颜道:“你别给我装嫡长女!不过是个野种!看不顺眼了,我让下人将你卖到窑子里去!”

盛思颜忙捂住小枸杞的耳朵,转头斥道:“涂大丫,你别信口雌黄!再胡说八道,神仙也救不了你!”

盛宁芳冷笑,“你说我姓涂?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人把你赶出去!你连爹娘都不知道是谁,也来要我的强!我就知道我姨娘没有说错!你根本就比不上我!——哼,鹰愁涧出来的小咋种……”

盛思颜眯了眼,点头道:“原来真是你说的。”

盛宁芳自悔失言,忙道:“你管是谁说的,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你这个……”

盛思颜不再姑息,沉了脸道:“掌嘴!”

木槿不假思索地走上前,一巴掌往盛宁芳脸色扇去。

盛宁芳被木槿打得一骨碌摔倒在地上,捂着脸大叫:“你敢打我?你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你还护着她?不怕我爹回来了,将你们统统都卖了!”

除了木槿和薏仁,卧梅轩别的下人都缩了缩脖子,躲到一边去了。

盛宁芳从地上爬起来,对着自己带来的丫鬟婆子一招手,“你们给我把这个贱人抓起来!”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迟疑着走上前,要对盛思颜动手。

这些下人如今也知道盛思颜的身世,确实不能跟盛宁芳比了,但是夫人和老爷没有说过话,她们也不敢太放肆,所以都在模棱两可之间。

小枸杞瞪着眼睛看着两个姐姐争吵,见盛宁芳这个讨厌的二姊要人抓他最喜爱的大姊,顿时恼了,叫道:“滚!统统给我滚!”

小枸杞可不同一般人。他是盛国公府实实在在的嫡长子!

他一发话,盛宁芳带来的丫鬟婆子立刻离开了卧梅轩,躲到外面的回廊上去了。

木槿和薏仁护在盛思颜身前,不许这些人靠近她。

盛宁芳从地上爬起来,十分气恼,对小枸杞道:“你别胳膊肘儿往外拐,我才是你姐姐!她不过是母亲从外面拣来的野种!”

“住嘴!”

从卧梅轩门口传来一声威严的声音。

盛宁芳一回头,见是盛七爷和王氏都来了,站在门口怒视着她,心里一颤。

但是想到她才是盛七爷的亲生女儿,忙走过去对盛七爷行礼道:“爹……”

啪!

盛七爷抬起胳膊,也给了她一个耳光,怒道:“我不是你爹!我没这么好福气,有你们兄妹这样的好儿女!”

盛宁芳一下子又被打倒在地上,顿时做了滚地葫芦,骨碌碌滚到墙角,撞到墙角的酸枝木大红盆景架子上,硌得她呲牙咧嘴地叫唤。

王氏扶着腰走了进来,道:“她是怎么出来的?”朝盛宁芳那边努了努嘴。

跟着盛宁芳出来的丫鬟婆子一脸惶恐地过来跪下,道:“回禀夫人,二姑娘说她要来跟大姑娘说几句话……”

“她说要干什么,就干什么?那还要我这个当家做什么?是不是让她做当家算了。”王氏淡淡地道,“我说了要给她禁足,你们居然拦不住她。”

那些丫鬟婆子低了头,不是拦不住,是最近府里发生太多事,她们也惶恐了。

不知道盛宁芳是不是会重新抖起来。

毕竟以前的嫡长女盛思颜已经被证明是个假货了……

对于大部分下人来说,跟红顶白是常事。

有义气有忠心有人情的人是少数。

所以盛宁芳往外闯的时候,她们没有真的阻拦她。

“也罢,你们有你们的考较,但是你们的考较,让我很不舒服,所以对不住了。——来人!”王氏对外面叫了一声。

一个婆子在门口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去把这些人带到人牙子那里卖了。我们府里养不起这些不听使唤的下人。——记住,跟人牙子说清楚了,这些人是因为不听使唤,所以被卖掉的。”王氏走到盛思颜身边,揽住她细弱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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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觊觎 (泡_沫和氏璧1+)

王氏特意提出要对人牙子说明这些下人是因为不听使唤才被盛国公府卖掉的,那么这些下人的命运可想而知了。有体面的人家都不会愿意买这样不听使唤的下人。

这些下人顿时面如土色,簌簌地给王氏和盛七爷跪了下来,在庭院里磕着响头,苦苦哀求,有的人知道盛思颜好说话,也有转而向她磕头求饶的。

盛思颜没有理会,脸上带着浅笑,转身给王氏奉上一杯茶,默默地站在她身边。

没过多久,从外面冲进来几个婆子,将盛宁芳绿玉馆里那些跟着来的下人,都给带走了。

小柳儿站在卧梅轩的回廊下,轻轻地转过身,背对着这些以前的同僚们。

她是王氏放在绿玉馆的人。这一次盛宁芳闯了出来,她阻拦不住,才赶紧去燕誉堂给王氏报信。

正好盛七爷也在屋里,才能和王氏一起及时赶到。

盛七爷在门口道:“赶紧送去,马上就卖!——都是吃我的,喝我的,还不听使唤,这样的人,我们家供不起!”说完走进来,扶着王氏坐下,自己坐在她旁边,两手撑在膝盖上,沉默地看着在地上跪着的盛宁芳。

盛宁芳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氏和盛七爷,喃喃地道:“把她们都卖了?那谁来服侍我?”

“服侍你?你又是什么东西?也配让人服侍?”王氏嗤笑一声,看向盛七爷,“是不是今日就请滴血石验一验?”

盛七爷点点头,“我早预备好了。”说着,对外面吩咐道:“带涂大丫去外院书房里候着。”

两个婆子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拿破布堵了盛宁芳的嘴,将一脸惊恐的盛宁芳拖走了。

盛七爷起身道:“我去了。你也别太劳神。”又对盛思颜道:“思颜,你别怕,你是爹娘的女儿,没人能伤害你。”

盛思颜极是感动,走过来对盛七爷道:“爹,多谢您。”

“嗐,你这孩子,自己爹娘,说什么谢不谢的。快别这样,咱们不能因为这些事就生分了。”盛七爷和颜悦色地说道,“涂大丫那个贱人刚才冲撞了你,我去验过她的血脉之后,就会处置她的。”说着,又看了一眼卧梅轩的下人,“你们好生服侍大姑娘。大姑娘是我们盛国公府上了族谱的嫡长女,你们别听外面的人胡诌。她的亲生爹娘……”

盛思颜忙抢着道:“爹,您跟她们说这些做什么?”

王氏也点头,“思颜说得对,下人不听话,直接送到人牙子那里卖掉就是了,难道还要跟她们交代主子的事情不成?”

盛七爷就没有再说了,点头离去。

王氏扶着腰,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鼓励她道:“思颜,现在跟以前没有不同,你不要和那些俗人一样,自己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不管是在王家村,还是在盛国公府,你就是我王素光的亲生女儿。谁敢说你不是,让他们来见我!”

盛思颜其实并不在乎这些说法,她只是一般不跟人争执而已。

她这辈子唯一争执过的人,好像除了郑大奶奶,还是郑大奶奶,而且也没有落过下风。

“娘,我连郑大奶奶都不惧,您觉得,我会怕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吗?”盛思颜笑了笑,“您就别担心了,好好养身子,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吧?”

王氏点点头,“娘的身子有些重,这一次不比怀小枸杞那次,精神头有些跟不上了,这府里的事,你还是要多担待一些,帮娘分分忧,好吗?”

盛思颜忙道:“娘说哪里话,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不帮您还能帮谁?我送您回去吧。”说着,盛思颜扶了王氏的胳膊,叫着小枸杞跟她们一起出去了。

到了晚上,盛七爷回内院,对王氏和盛思颜道:“已经验过了,涂大丫确实不是我的女儿。我已经把她的名字从咱们的户籍册子上撤下来了,当然,族谱上也划去了盛宁芳和盛宁松的名字。”

虽然没有验盛宁松的血脉,但是他和盛宁芳是双生子,如果盛宁芳不是盛七爷的女儿,那盛宁松肯定也不是。

“不过,盛宁柏倒是我的儿子。”盛七爷叹了口气,“这倒是有些难办。”

王氏对盛宁柏的印象一向不错,点头道:“还好,宁柏确实是个可人疼的。跟他哥哥姐姐不一样。既这样,就混着吧。我明天再换批人去看着她。”

盛七爷淡淡地道:“原来这鹰愁涧的事,是她说与牛小叶听的。”

“又是牛小叶?!”王氏倒抽一口冷气,“这姑娘当真疯魔了。她这是要做什么?”

“我怎会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救她了。”盛七爷懊恼地道,“真是一条白眼儿狼!”

盛思颜眸光黯了黯,默默地低了头。

她想,她知道牛小叶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牛小叶不服气,因为牛小叶也看上了王毅兴……

大概在牛小叶看来,她盛思颜唯一胜过她的地方,就是她的出身了。

只要把盛思颜的出身拉下马,自然就没有优势了。

王毅兴回了江南快一个月了,至今杳无音信。

可见牛小叶的法子还是很管用的。

盛思颜虽然对王毅兴没有男女之情,也没有想过要非他不嫁,但是就这样被人嫌弃,还是很让她难受。

“算了,咱们知道了就行。那胡婆为何又落到郑大奶奶手里了?”王氏一直很纳闷这个问题,盛七爷好像知道什么,但是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盛七爷捶了捶腰,看了王氏一眼,道:“这我也不知道。”

其实是因为盛思颜在身边,他不能说。

王氏便住嘴不问了。

等夜间两人歇息的时候,盛七爷才低声对王氏道:“……太子那边想知道陛下的情形怎样了,好像很着急的样子。郑大奶奶……是太子那边的。”

王氏很是惊讶,“她还真的搅进去了!这事关她什么事?她为何这样关心陛下的情形?”

“……为了太子能早些登基吧。”盛七爷打了个哈欠,“睡吧。”

两人歇下不提。

……

盛国公府的事,在京城里沸沸扬扬一阵子之后,由于当事人的立场坚定,没有翻出大浪花,就悄没生息了。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但是王氏和盛七爷却知道,其实有些事情还是不一样了。

比如说,再也没有明着暗着托人来向盛家来求亲的人家了。

之前还是门庭若市,一转眼就门可罗雀。

他们知道是盛思颜的身世让许多人家止步了。

盛七爷对王氏头疼地道:“这些人真是势利眼。咱们要不要给思颜编一个爹娘出来?就用我们盛家这边的亲戚,反正都没了,还不是随我们编?”

“行是行,但是对于另外三大国公府来说,你瞒得过去吗?他们如果要请滴血石出来怎么办?她身上哪里有盛家血脉?!——就算我们肯,郑大奶奶也是不肯地。”王氏讥诮的说道,对郑素馨着实厌恶。

“唉,我想了又想,还是打算去求求另外三位老爷子,让他们网开一面,给我们思颜一条活路。不要纠缠她的亲生爹娘了,就说是从南边来的商人,死在鹰愁涧,你正好救了孩子,不行吗?”盛七爷想不出别的法子。

王氏也一筹莫展,她拧着眉头,道:“先放一放吧。等我生了这个孩子,再为思颜仔细筹划。她才十四岁,反正我也不愿她十五岁就出嫁。”

盛七爷点点头,“也对,你还是先保胎要紧。”又叹息地道:“陛下已经一天好似一天呢。等怀轩回来了,给我带来药材,陛下苏醒,就是指日可待了!”

两人商议的当口,东宫的小书房里,太子和他的幕僚们也在紧张地商议。

“你真的听说,陛下曾经恍恍惚惚醒过来一次?”太子走到一个官员身边问道。

那人点点头,“是陛下宫里以前的大总管阮同跟他相好说的,说他也是无意中看见的,但是陛下很快又晕了过去,没有再次醒过来。”

“是的,我们在太医坊的人传出来的消息,说陛下那边的药量已经越来越轻,这是状况转好的征兆,让我们要多加小心。”另一个幕僚压低了声音道。

这些人都是太子的心腹,和东宫共进退。

如果夏明帝真的醒了过来,对于太子来说,绝对不是好消息。

太子等了这么多年,已经实在等不下去了。

当然,最重要是太后对他看不顺眼。而且二皇子又还了俗,虽然躲到江南,但是听说二皇子那边其实并不消停,一直在蠢蠢欲动,在江南掌管了盐、铁、茶、马等重要的物资,据说还在囤积粮食。

如果他只是满足于做一个闲散的王爷,他囤积这些东西做什么?!

“太后将陛下那边守得太严密了,我们到底没法子得到可靠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而已。”太子身边最依赖的军师大人叹息道。

太子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法子,等人都走了,他命人把郑素馨秘密叫到东宫,问她:“皇祖母跟你相熟,你也经常去安和殿,你能不能想个法子,去亲眼看一看陛下现在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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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变天

郑素馨没料到太子这样看重她,唏嘘之余,却只能拒绝。

她苦笑着向太子推辞道:“我虽然也懂一点医术,但是自从盛七爷回来之后,陛下那边我完全插不上手,很难进去呢。”

“那怎么办?”太子越发着急,把刚才听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又道:“孤听人说,父皇已经醒过来一次了。”

“什么?!”郑素馨忡然变色,“陛下醒过来了?太子殿下听谁说的?”

太子道:“是父皇以前的大总管阮同说的。所以孤很着急,想证实一下。郑宜人,你是孤最信任的人,是女人中的巾帼英雄,如果你能想法子去太后宫里亲眼看一下陛下的状况,孤一定重重谢你!”说着,居然对郑素馨长揖在地。

郑素馨忙避开,道:“太子殿下多礼了。臣妇实在是没法子。您手下那么多幕僚,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要班门弄斧了……”婉转地拒绝了太子的提议,表示无能为力。

太子极为失望,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命人送她出去了。

郑素馨回到吴国公府,一直怔怔地,心里烦闷不堪。

太子说的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了。

盛七爷那边死活撬不开嘴,她该怎么办呢?

郑素馨在家里琢磨了好几天,犹豫再三,到底觉得这件事实在太过重大,终于下了决心。

……

深夜的安和殿。

殿门前挂着快要熄灭了的灯笼,昏暗的光线透过大门的缝隙照到大殿里面。

大殿上首宝座下方的青铜仙鹤香炉的炉嘴里冒出缕缕淡淡的青烟。

里面燃着龙涎香,香味持久、浓烈,透着帝王的庄重威严。

好在这个大殿也很空旷,不然这龙涎香的香味怕是要熏得人受不了。

几个宫女立在大殿的四周,不住打着呵欠。

她们是值夜的宫女,一向熬夜惯了的,但是现在正是黎明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一个人最困的时候。

而那闻惯了的龙涎香似乎带着一股奇异的镇静力量,让她们的眼皮越发沉重,很快一个个都睁不开眼睛,歪倒在大殿角落。

又过了一会儿,越来越昏暗的大殿里响起一声“噼啪”的声音,然后有个穿着黑衣的人影袅袅娜娜地绕过廊柱,往那偏殿的侧门进去。

夏明帝的寝宫,正是在安和殿旁边的偏殿,和安和殿有一个小门相通。平时这小门关着,晚上才会打开,方便值夜的宫女内侍进出,和外面联络。

寝宫里没有值夜的宫女,只有内侍总管阮同在夏明帝的床头打盹儿。

寝宫里也没有掌灯,窗子关的严严实实,只有从大殿里漏进来一星半点灯光,照得寝宫里半明半暗,影影绰绰。

那黑衣人似乎十分熟悉这里的地方,她在屏风后静静地立了一会儿,听见阮同的鼾声不似作伪,才慢慢从屏风后面走过来,摸黑来到夏明帝床前。

她轻手轻脚将一根粗大的梦甜香扔到床前的熏笼里,等那股白烟溢出来的时候,才放心掀开夏明帝的床帐。

阮同在一旁睡得更熟,完全不知道有人摸到了夏明帝的床边。

一只雪白的手掌伸出来,搭上夏明帝手腕的脉搏。

她心里一沉。这脉搏果然比以前跳动有力多了。难道真的要被盛七爷给治好了?

这可怎么办呢?!

她更加焦躁,手劲不由得重了一些。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亮起一道极闪亮的闪电,很快跟着响起一声炸雷,如同五雷轰顶般砸在安和殿上方的屋脊上,震得整个大殿抖了两抖,无数的灰烬尘埃从顶梁上落了下来。

那黑衣人吃了一惊。

就在这愣神间,“活死人”一般的夏明帝突然睁开了眼睛。

触目便是一双温柔至极的眸子。

“是你?”夏明帝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

那黑衣人惊得魂飞魄散,双手慌忙捂住脸。

摸到她脸上的绸布,她才想起来她蒙了面,不用害怕……

可是夏明帝断断续续地道:“……我记得你的眼睛……”

那黑衣人全身瑟瑟发抖,她知道她不能再等了,匆忙间,她一把捏住夏明帝的鼻子,等夏明帝被迫张嘴的时候,将一粒药丸塞到他嘴里,迫他服下,然后用力捏住他的肩井穴。

夏明帝头一歪,晕了过去。

黑衣人松了口气,想了想,为了保险起见,她又往夏明帝的嘴里塞了一颗药丸,然后迅速放下帘子,闪身躲到偏殿的垂帘后头。

寝宫里又响起一声“噼啪”的声音,但是这个声音,被殿外轰隆隆的雷声掩盖住了,完全没有人听见。

哗啦!

暴雨倾盆而下,狂风骤起,将那偏殿的窗户轰地一下吹开。

狂风将偏殿的垂帘吹了起来

垂帘后头却已经空无一人。

外面的闪电和雷声更加巨大。

夜空中如同金蛇狂舞,一道道金色闪电好似要劈开天幕。

雷声轰隆,似要追杀一切魑魅魍魉。

安和殿值夜的人却睡得死死的,直到第二天进来换班的宫女和内侍叫醒他们,他们才慢慢醒过来。

盛七爷一大早就入了宫,背着他的药箱,来到安和殿,和早上起来换班的宫女内侍一起进入安和殿的偏殿里。

一进大殿,他就觉得这殿里的香味有些怪怪的,但是大殿好似被暴雨洗刷过一样,香味已经不那么浓烈了,他习惯性掩着鼻子,进到里面的寝宫。

阮同还歪在床脚打着呼噜。

盛七爷皱了皱眉,推了他两把,“怎么还在睡呢?天不早了。”

阮同被推醒了,茫然地睁开眼看了看,突然一下子跳了起来,如兔子一样冲到夏明帝床边,将帘子唰地一下子拉开,看见夏明帝还是昨天的样子,安安静静躺在龙床上,才抹了一把汗,对盛七爷道:“和昨天一样,交给您了。”

盛七爷瞪了他一眼,“让开,我来给陛下诊脉。”

这是每天早上的例行检查,太后宫里的人都习惯了。

“咦?这脉相怎么比昨天弱了一点点?”盛七爷有些疑惑,又给夏明帝检查了别的地方,没有看出来异常。

他坐在龙床边沉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减少了药量的缘故?

可是他手边的药材已经不多了,要等着周怀轩给他把那药材多带一些回来才好。

“你照看陛下,我去煎药。”盛七爷说着,背着医箱去了他惯常煎药的药房。

还是如同往日一样的煎药程序,盛七爷亲手煎好,然后亲自端着药,来到夏明帝床前。

正好太后也来了。

凌晨的时候宫里狂风暴雨,将安和殿差一点震得塌了,太后过来看看需不需要挪地方。

“太后娘娘。”盛七爷向太后问安。

太后颔首,“盛国公。”一边让了开去。

盛七爷坐到夏明帝的床边,阮同将夏明帝扶了起来,靠坐在自己身上。

盛七爷用小小的银匙舀了药,一点点喂到夏明帝嘴里。

夏明帝如今已经恢复许多了,不需要再用芦苇管进食,可以用小调羹一点点喂进去。

太后欣慰地看着夏明帝,感慨地道:“多亏了盛国公。”

“不敢不敢。这都是陛下和太后洪福齐天。”盛七爷头也不回地道,继续给夏明帝喂药。

因为夏明帝一次不能吃很多,所以盛七爷一直是用小银匙慢慢地喂,用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喂了大半碗药。

夏明帝的嘴角沾了一点褐色的药汁。

阮同用帕子给夏明帝轻轻拭去。

就在盛七爷要将剩下的药都喂了进去的时候,夏明帝突然呕了一下,往前一纵,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

先是吐的褐色的药汁,然后吐的是昨天吃的一些已经半消化的粥米,再然后,吐的就是大口大口的黑血!

扶着夏明帝坐着的阮同吓得一哆嗦,悄悄站了起来,往偏殿外面挪去。

盛七爷飞快地扑过来,大力捶打着夏明帝的背部,让他呕吐得更加厉害。

太后忘了尖叫,愣愣地看着这幅情形,好似看到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

“快!拿皂荚水!”盛七爷狂吼着。

外面候着的医童飞快捧过来一盆皂荚水。

盛七爷舀了一碗皂荚水就往夏明帝嘴里灌。

可是已经迟了,夏明帝开始七窍流血,他的喉咙里荷荷有声,目呲欲裂,但是全身酸软,连抬起胳膊都很困难。

似乎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看见了站在床对面怔怔的太后。

“……贤德……”他伸出一只手,冲太后那边叫了叫,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在他瘦骨嶙峋,形同骷髅的脸上,显得格外恐怖。

太后的闺名正是贤德,文贤德。

太后全身猛地一震,快步走上前来,将盛七爷一把推开,也伸出手,想要握住夏明帝伸出来的那只手。

但是夏明帝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回光返照对于他这种长期重病在床的人来说,也只是一刹那而已。

他的胳膊没等太后冲过来,已经重重地掉了下来,整个人倒了下去,只剩一只胳膊在床沿上荡荡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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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力挽 (泡_沫和氏璧2+)

“皇帝!皇帝!”太后弯下腰,慢慢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推了推夏明帝的肩膀。

夏明帝毫无反应,他双目大睁,七窍流血,定定地对着床顶的方向。

“皇帝?皇帝?”太后又伸出手,去夏明帝的鼻子下面试了试,便如被火烧一样赶紧缩回手。——夏明帝已经毫无呼吸的迹象。

“盛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整个人都在发抖,脸色灰白不堪,就连她光滑如二八佳人的面容,似乎一下子都苍老了十岁。

盛七爷的脸色不比太后好看,他定了定神,走过去给夏明帝诊了诊脉。

一诊之下,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毫无脉相。

夏明帝居然已经死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不能进去!未经通传,谁都不能进安和殿!”外面传来宫人呼喝扭打的声音。

“不能进?孤有重要消息要向皇祖母回报!扰了军国大事,你担当得起吗?!”太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紧接着,一溜盔甲和刀枪互相撞击的声音,整整齐齐的脚步声,还有军士号令的声音,都从外面传了进来。

太后直起身,威严地问道:“外面怎么啦?”

“皇祖母,孙儿有重要事情要向皇祖母回报!”太子的声音越来越近,竟然是长驱直入,直接从外殿进到夏明帝的寝宫。

太后一惊,忙要将床帐掩上,可是已经晚了一步。

太子带着众人来得飞快,一转过屏风,看见一只胳膊从床上垂下来的夏明帝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先是一惊,忙问道:“盛国公,父皇是不是已经醒了?”

本来在旁边吓得瑟瑟发抖的阮同看见太子来了,一下子来了精神,飞快地扑过来,跪在太子面前,嚎哭道:“太子殿下,陛下……陛下……已经薨了!”

“薨了?”太子流出眼泪,“昨儿不是还好好地,怎么今日就薨了?”

阮同战战兢兢地道:“早上盛国公给陛下喂了药,陛下没有吃完就吐了出来,然后吐了好多血,就……就……薨了!”

殿内的人跟着跪了下来,哭声震天。

太后抿了唇,厉声道:“阮同,你胡说什么?!”

盛七爷呆呆地立在那里,看着已经死去的夏明帝,只觉得所有的希望和努力都化成了泡影。

他想不明白,明明昨儿还好好的,还在一步步好转,更没有恶化的趋势,怎么今日早上吃了药,马上就吐出来了呢?然后就死了呢?!

“陛下昨日吃了些什么?我走了之后,入睡之前?”盛七爷像是没有看见太子带着军士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依然面无表情地问一旁伺候的宫女。

那宫女低着头,带着哭腔道:“您走了之后,我们哪敢给陛下吃东西?陛下所有入口的东西,都是您和宁姑姑一手操持的。”

“宁姑姑呢?”盛七爷往宫里看了一圈,没有看见宁姑姑,也有些疑惑。

“不知道。今儿没看见她。从昨天就没有看见她了。”一个宫女在旁边低声说道。

“不用说了!——盛七,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谋害我父皇!”太子打断盛七爷的问话,上前一步,揪住了盛七爷的衣领,“来人!给孤把这个大逆不道、弑君的罪人拖下去斩了!”

“住手!”这一次是太后出声,“这件事还没查清楚,你怎么能说斩就斩?”

“皇祖母,当年父皇被盛老爷子毒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您可是二话不说,将盛家全家都斩了的!”太子故作诧异地道,“孙儿如今只要斩盛七一个人,怎地就不行了呢?”

太后忍着怒气道:“正是因为哀家上一次太过草率,才不想让你重蹈哀家的覆辙!还有,你是如何进来的?还不出去!”又招呼,“昌远侯何在?!”

太后的大哥昌远侯文贤昌正是掌管京畿重地的大将。

太子笑了笑,道:“昌远侯是孙儿的儿女亲家,他在宫外帮孙儿站岗呢!”

言下之意,就是昌远侯已经放弃了太后娘娘这个亲妹妹,站到了孙女婿的爹——太子这一边。

“皇祖母,您为大夏皇朝操劳了这么多年,也该好好歇一歇了。”太子行了个礼,背着手,淡淡地吩咐:“送皇祖母回宫。”

两个宫女从太子背后走出来,对着太后行了个宫礼,便上前将太后架了起来。

太后恼道:“放开哀家!哀家自己会走!”说着,甩开两个宫女,昂头离开了夏明帝的寝宫,回自己的寝宫去了。

她知道,既然连自己的大哥都帮着太子,她现在反抗,根本毫无胜算。

她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也不做无用功,因此并没有跟太子起冲突。

“将盛七带走,推出午门,立即斩首!”太子大声宣布,在安和殿毫不顾忌地发号施令。

几个军士冲了进来,将盛七扭住胳膊,推出安和殿。

盛七踉踉跄跄从安和殿被押出来,他抬眼,看了看蔚蓝的天空,听着空中的鸽哨,看见东面霞彩万千,太阳才刚刚露了个头。

大夏皇朝却已经风云突变,改朝换代了。

他眯了眯眼,对推搡他的军士冷冷地道:“我是盛国公,我的祖上,曾经跟大夏皇室的开国皇帝立下血誓。你去问问太子殿下,看他还记不记得他祖宗说过的话!”

那军士迟疑半晌,到底还是不敢就这样斩了一个国公爷,进去对太子回了话。

半晌之后出来,道:“太子殿下说,盛国公所犯弑君之罪,本当诛九族,但是有先祖血誓在案,暂且收押,先关入天牢,等明日问罪之后再行问斩。”说着,将盛七爷推入天牢,严加看守。

夏明帝既然薨了,自然要通知全大夏皇朝的臣民。

太子在安和殿的寝宫里立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吩咐道:“撞钟,十八下,告丧。再诏谕全国,说父皇薨逝,让边关守将和五州十三道四品以上的官员来京治丧!”

夏明帝去世了,自然是太子继位了。

这一点毫无疑义。

皇后娘娘在宫里听说夏明帝去世了,居然喜极而泣,对着西面的方向拜了许久。

……

盛国公府。

王氏听说夏明帝去世,盛七爷被当做弑君的凶手关入了天牢,惊怒之下,差一点又小产了。

好在盛思颜在旁边守着,她得王氏多年教导,又有盛七爷暗中指点,已经习得一手好医术,特别专攻女科,对妇女产育之事比较精通。

虽然还没有亲自帮人接生过,但是王氏的这一胎,一直是她帮着在养。

“娘,您别慌,有我呢。您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保住您肚子里的孩子。他有可能,是咱们盛家最后一个孩子了。”盛思颜哽咽着说道。

王氏性情坚韧,但是突然经受这样的打击,她又是有孕在身的人,还是有些承受不住了。

盛思颜见状,只好给王氏喝了一碗浓浓的安魂汤,让王氏昏睡过去,又叫来王氏的四个大丫鬟,正色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四个人要一刻不停地守在娘身边。如果我发现谁偷懒耍滑,立即找吴卖婆卖掉!”

四个丫鬟忙道不敢,悉心照顾王氏。

盛思颜从王氏屋里出来,看见整个盛国公府的外院管事和内院媳妇都守在燕誉堂外,每个人脸上都是惶恐不安。

二十多年前,盛国公府因盛老爷子给夏明帝吃错了药,导致一家三百多口尽皆被杀的惨事还在大家心里盘桓。

他们害怕这一次遭受同样的命运。

盛思颜能理解他们的恐惧,但是她不会被这些人牵着鼻子走。

“你们过来做什么?回去各司其职。我爹是被冤枉的,一定会被放出来。我现在就去找另外三个国公爷,让他们一起进宫,还我爹一个公道。”盛思颜淡淡地吩咐道,“如果不想做了,对不起,你们都是死契,我不会主动放你们走。如果逃出去,你们这辈子都是逃奴,你们的子子孙孙,也永远都是逃奴的后代,永远抬不起头做人。”

这一番话,让有些动了心思,想求盛思颜放他们出去的人不敢再开口。

盛思颜一个都不放走,他们互相看了看,反而消停了。

人总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现在得知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些下人反倒安心了。

外院的管事给盛思颜行了礼,给她出主意,“大姑娘先去求周国公吧。周家是神将府,只有周家,才能让太后娘娘忌惮几分。”

盛思颜点点头,“嗯,我会去的。”一边道:“套车,你们派四个妥当伶俐的人,跟我一起出去。”

外院的管事忙点了个四个忠心的属下,还有四个婆子,跟盛思颜一起离开盛国公府。

她却没有去周国公府,她先去大理寺。

一路上,她给这些人交代了说辞,让他们等下见机行事。

到了大理寺门口,她先命人击鼓,然后命一个嗓门大的下人一遍遍地在门口大叫:“盛国公被诬弑君!盛家满门又要被斩!请大理寺丞为我们盛家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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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舆论 (3K5)

大理寺周围围观的人听见盛家人喊冤,一起哗然。

刚才宫里敲的丧钟他们都听见了,对于夏明帝的去世,他们并没有多少感慨。

反正夏明帝已经二十多年都没有主持朝政了,他死不死,根本就无关紧要。

他们关心的,是盛家人的命运。

“什么?又要满门抄斩!真是昏君!——死就死了,还要把咱们的神医给杀了,以后大家伙儿再得了什么难治的病,难道就坐着等死!”

“就是!早年盛老爷子的神农府活人无数,却一夜之间被杀光了。幸亏还有盛七爷逃出生天,现在连盛七爷也不放过了,这江山,他们是不是不想坐了!”

这话鼓动得有些激进的民众恨不得立时冲进宫,将皇室的人拖出来暴打一顿。

“说得好!——弑君?!我呸!谁不知道陛下早就是‘活死人’了。盛七爷脑子再笨,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再去杀一个‘活死人’!陛下死了,谁会得利,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又要把黑锅给盛家背?!我们不服!”

盛思颜安排的人手在人群中引领着舆论的方向,最终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吼声,声震天地。

大理寺丞王之全带着衙差从里面匆匆忙忙出来,看见盛家的大车停在大理寺门口,忙上前道:“请问是盛家哪一位?”

盛思颜撂开车帘,从车上下来,满脸泪水,跪在大理寺丞面前,哽咽着道:“求王大人为我爹主持公道!我以人头担保,我爹绝对没有弑君!”

娇小的盛思颜跪在地上,身穿素服,头戴着一根小小的珠钗,哀哀地哭泣。

她哭泣的样子柔到极点,也哀到极点,簌簌落下的泪水看在众人眼里,引得大家忍不住跟着落下泪水。

怜贫惜幼是一般人的天性。

盛思颜的哀戚之容,成功将大家的愤慨激到顶点。

“走!咱们去宫里!让太后放了盛国公!”有人开始振臂疾呼。

盛思颜安排的人手趁机道:“太后如今不管事,管事的是太子殿下。”

“那就让太子殿下放了盛国公!”

大理寺丞王之全脸色十分严峻,他朝四下的人群招了招手,道:“各位稍安勿躁。此事到底如何,还要让我们大理寺审过之后才知道。我现在就入宫,去面见太子殿下,各位在这里等一等。”说着,对盛思颜也道:“你先回去,照顾你母亲要紧。等下我给你送信。”

盛思颜知道大理寺丞王之全跟王氏的关系,忙点点头,对他十分信任,“王大人,我会好好照顾娘的。不过,我要先看见我爹,跟他说句话再回去。”

王之全点点头,没有勉强她,带着衙差离开大理寺。

他没有直接进宫,而是先拐去了神将府,找周老爷子借一队周家军,然后才匆忙赶到宫里。

神将大人周承宗本是不想借的,但是本来一直不管事的周老爷子居然出面了,命令周承宗借兵,周承宗才不情不愿地将周家军借与王之全。

此时皇宫内外乱糟糟的,一边要准备给夏明帝治丧,一边也要准备新帝的登基仪式。

王之全身为大理寺丞,有进宫的特殊令牌。

他阴沉着脸,带着神将府的军士和大理寺的衙差直闯天牢,硬是将盛七爷从天牢里抢了出来,说是要关到自己大理寺的大牢。

太子带着人匆匆赶到天牢,却看见大理寺丞王之全带着的是神将府的军士,由不得退了一步,皱眉道:“王之全,你发什么疯?敢闯天牢,胆子不小啊!”

王之全拱了拱手,“太子殿下,弑君一罪太过骇然,不可能只有盛七一个人,也不能只斩盛七一个人。所以微臣要将盛七带回大理寺,详加审问,将他所有的帮手和幕后真凶一网打尽,以证国法!”

太子被王之全的话气得七窍生烟,恼道:“你什么意思?!这件事就是盛七一人所为,你不要拉七拉八,连坐他人!”

很明显,太子不想这件事闹大,更没有当年太后的底气,可以一夜之间将盛家三百多口处斩。

“太子殿下,您如何知道这件事是盛七一人所为?请问您有何人证物证?”王之全是多年的大理寺丞,要说律法,大夏皇朝大概没有人比他更娴熟。

“宫里的人亲眼所见!”太子指了指安和殿的方向。

“多谢太子指证!”王之全长揖在地,回头吩咐道:“来人!去安和殿将今日和昨日当值的所有人一起拿下!还有殿内所有器皿、物件,全部带走。——都是物证!”

“哎!”太子急了,“你这是做什么?关他们什么事?”

“太子刚才说,这些人亲眼所见。那他们就是弑君一案的重要证人,实在是事关重大,微臣不得不将他们严密保护起来,免得他们遭了幕后之人的黑手!”王之全义正词严地说道。

说话间,那些神将府的军士已经杀气腾腾扑向安和殿,看着名册将在那里当值的宫女和内侍一索子锁了,推到大殿前面的空地上。

一个副将上前对王之全道:“照看陛下的宫女宁春不在这里面。”

王之全冷冷地道:“搜宫!陛下一直由宁姑姑照看,她是最最重要的人证!”

太子阻拦不及,他手下的军士,都是皇后娘家和太后娘家所带的兵将,完全不能跟神将府的骄兵悍将对抗。

“真是太过份了!——给孤把周大将军叫进来!孤倒要问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太子恨恨地发狠道,很是气恼。

他记得二十多年前,皇祖母雷厉风行,只过了一天一夜时间就斩盛国公府上下三百多口的时候,也曾有人去神将府求情,但是那时候的神将大人周承宗,却是袖手旁观。这一次,他们居然借出军士给大理寺丞!

太子的幕僚急忙阻止他,“太子殿下,神将府得罪不得!这种时候不宜节外生枝!”

神将府的态度**不明,这个时候,他们不宜过多树敌。

“可是上一次,孤记得神将府并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太子喃喃说道。

“太子殿下,上一次,听说周老爷子事后曾经大发雷霆,甚至将神将大人杖责过一次……这一次,八成是周老爷子插手……”一个对神将府很了解的幕僚低声对太子说道。

太子一怔,低头想了半天,叹息道:“……孤有些明白皇祖母当年为什么要处斩盛家了。可惜啊……孤还是不能跟皇祖母比。”他摇摇头,悻悻地道:“算了,先看大理寺要怎么审吧。”

反正这事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就坐山观虎斗吧。

王之全带着众人在安和殿前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看见刚去搜宫的人抬着一个门板过来,对王之全道:“这是刚才从那边的井里捞上来的。大人请看。”说着,掀开了门板上的白布。

本来一直木木呆呆的盛七爷看了一眼,讶异地道:“那是宁姑姑!她是如何掉到井里的?”

王之全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同时对着自己的人一挥手,“统统带走!包括宁姑姑的尸首!”

他们不仅带走了人证,而且带走了一干物证。

宫里正是新旧交替的时候,太后被软禁,以前宫里那些不可一世的宫女内侍现在惶惶不可终日,而太子的人手还未马上掌控宫禁,因此竟让王之全将这些要紧的东西迅速带出了宫。

大理寺丞王之全带着盛七爷和宫里的一众宫女内侍回到大理寺的时候,见盛家的马车还等在大理寺门口。

而且另外三个国公府的马车也来了,跟盛家马车停在一起。

看见王之全带着人回来,三位国公一起从车上下来,向他走过来。

“周老爷子、吴老爷子、郑老爷子,让你们久等了。”王之全拱了拱手,“盛七我已经带回来收押,还有宫里昨日当值的宫女和内侍,都在这里。”说着,他转身往后一指,让大家看他身后一长串的人,包括一个躺在门板上,用白布盖着的人。

盛思颜在车里看着盛七爷被完好地带了出来,松了一口气。

她走下车,急急忙忙来到盛七爷面前,道:“爹,家里有我,您别担心。娘很好,小枸杞也很好。”

本来万念俱灰的盛七爷看见盛思颜,才慢慢醒过神来。他呆呆地看着她,喃喃地道:“陛下薨了,我们盛家再难有沉冤昭雪的一天……”

盛思颜隔着军士的盾牌,努力踮起脚,抓着盛七爷的胳膊道:“爹!就算陛下薨了,我们也有法子能够沉冤昭雪!您不要放弃,千万不要放弃!”

她现在最怕盛七爷多年的执念一旦落空,他会走上绝路。

所以她要给盛七爷希望,让他不要太过悲观。

盛思颜看得很清楚,盛七爷如果死了,王氏肯定也垮了。王氏失去过盛七爷一次,不一定能承受再一次失去他的痛苦……

“能有什么法子?”盛七爷忍了多时,终于捂住脸哭了起来。

能哭就好。最怕是憋在心里。

盛思颜又松了一口气,被军士推搡到一旁,看着他们将盛七爷和那些宫女、内侍押进了大理寺。

大理寺是王之全的地盘,盛七爷在这里是安全的。

盛思颜上前三位看着她的老爷子福了一福,道:“我想请三位老爷子去我家坐一坐。”

三位老爷子互相看了看,点头道:“也好,正好去跟你母亲说一声。”

盛思颜忙上了车,带着三位国公爷回到盛国公府。

没想到太子的行动也不慢。

他们盛国公府门前,已经有着三三两两站岗的军士,一看就是执掌京畿重地的昌远侯府的军士们。

盛思颜抿了抿唇,先下了车,然后恭请三位国公爷下车。

昌远侯府的守将踱了过来,颐指气使地道:“你们是谁?到这里做什么?”

盛思颜白了他一眼,“这是我家。他们是三位国公爷。是你瞎了眼,还是你主子瞎了眼,居然派你们这些不成器的东西过来脏我们家的地!”

有三位国公爷在后面给她撑腰,盛思颜表现得很是强势。

她也不得不强势。

如今盛国公府危在旦夕,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表现温良恭谦让的淑女风范了。

那人被盛思颜抢白一顿,恼羞成怒之下,唰地一下拔出腰刀,要往盛思颜头上砍去!

盛思颜口齿伶俐,但是最怕跟人动手。

这人的刀一亮出来,盛思颜暗道不好,居然遇到个混不吝,难道她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可是那刀并没有砍下来,却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拿刀的守将反而狂叫一声,握着手腕在盛思颜面前跪了下来。

周老爷子背着手走上前,淡淡地道:“在我面前耍刀,我看你确实是瞎了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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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还情 (3K5,enigmayanxi和氏璧3+)

盛世妖颜 第164章 还情 (3K5,enigmayanxi和氏璧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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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还情(3K5,enigmayanxi和氏璧3)

第164章还情(3K5,enigmayanxi和氏璧3)

正文盛宠

类别:玄幻魔法作者:贡茶本章:

周老爷子是前一任神将大人,给大夏立下汗马功劳,曾经也是威震沙场的悍将。

虽然解甲归田这么多年,但是他余威犹在,一旦发怒,还是很能吓人的。

昌远侯府的军士听见周老爷子的话,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周老爷子带着神将府的军士缓步走过来。

“进去吧。跟他们胡缠什么。”吴老爷子瞪了这些人一眼,从后面跟上来。

郑老爷子是文人,向来不怎么跟军士打交道,但是此时也皱眉道:“文将军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派军士守在盛国公府?”

文将军便是昌远侯,因他受封辅国大将军,有人也称他是文将军。

“管他们呢。咱们进去说话。这边,这边……”吴老爷子简直也成自来熟了。

盛思颜忙道:“三位老爷子跟我来。”说着,命人打开中门,领着三位国公爷进去了。

王氏还在昏睡,不能见客。

盛思颜带着三位国公爷在内院燕誉堂的中堂坐下,亲自给他们奉了茶,又行礼道:“谢过三位老爷子今日给我们盛国公府撑腰。”

三位国公爷都知道盛夫人王氏身怀六甲,结果遇到这种事,肯定是没法理事了,保胎要紧。

盛七爷又惹上“弑君”的大罪,关在大理寺的大牢里,情况完全不容乐观。

“我们四大家同气连枝这么多年,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上一次盛老爷子出事,我们没来得及救助。这一次。嘿嘿。他们可别想故技重施。”吴老爷子对盛思颜做了个手势。让她起身。

盛思颜忙又福了一福,才坐到一旁,道:“我虽人微力轻,但是养育之恩不敢忘。这一次,我就算肝脑涂地,也要将我爹救出来!”

她说这话,已经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三位国公爷都知道她并不是盛家的女儿,但是却愿意跟盛家同甘共苦。不由都点点头,道:“应该的,也不枉你爹娘养你一场。”

盛思颜霎时红了眼圈,忙转头看了看门外,深吸一口气。

盛宁柏从外院匆匆忙忙赶来,一进门就道:“大姊,外面都说爹弑君?是真的吗?我不信!爹怎会弑君?!”

盛思颜忙迎上去道:“你别急,三位国公爷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商议呢。”

盛宁柏抬头看见三个老人坐在中堂上,忙拱手作揖。又道:“多谢三位老爷子为我家主持公道。”

盛思颜向三位老爷子介绍,“他是二弟宁柏。涂姨娘生的儿子。”

盛宁柏很少出去做客,知道他是盛家庶子的人不多。

不过三位国公爷是见过他的,对他点了点头,道:“你们姐弟要互相照应。这种时候,一家人更是要拧成一股绳才好。”

盛思颜和盛宁柏一起躬身应了,坐在下首说话。

盛思颜先道:“我爹一直在给陛下治病,若是要弑君,也不会等到今日,更不会被别人当场抓住。”

三位国公爷一齐点头,“我们自然是不信的。”

盛七爷好端端弑君做什么?

为盛家报仇?

那他应该杀太后才对……

“说我爹弑君,动机不足。我爹明显是被陷害的。”盛思颜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先把阴谋论抛出来。

“我们都信你爹不会弑君,但是是不是被陷害,还要看了宫里的情形再说。”吴老爷子站了起来,他是生意人,向来信奉和气生财。他觉得,夏明帝是寿数到了,自个儿病死的最好。这样才能皆大欢喜……

周老爷子啼笑皆非,跟着站起来,拍着吴老爷子的肩膀,道:“你倒是想得美,两不得罪。但是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盛思颜抿了抿唇,她也绝对不信夏明帝是病死的。因为她听王氏悄悄说过,夏明帝的病情明明正在好转。

“陛下……不,应该说先帝了,先帝既不是病死,也不是被我爹害死的。”盛思颜轻声说道,“应该是被别人害死,栽赃到我爹头上。——就跟二十多年前,有人害得先帝成了‘活死人’,也是栽赃到我祖父身上。”

她的声音虽小,但是不容置疑,很是有决断的样子。

听了盛思颜的话,三位国公爷互相看了看。

这是不仅要给盛七爷洗冤,也是要给盛老爷子翻案!

给盛七爷洗冤,或许还行,但是给盛老爷子翻案……却不太容易。

最关键的是,过了这么久了,很多当初的人证物证都面目全非了。

“……还是一样一样来,先把你爹救出来吧。”周老爷子沉吟片刻说道。

盛思颜点点头,“自然是要先将我爹救出来。”说着,她把小枸杞叫了过来,拉着小枸杞,还有盛宁柏一起跪下,给三位国公爷磕头道:“请三位老爷子帮我爹说句话,给他一个公平受审的机会。我们不指望这事能很快了解,但是我们希望大理寺公开审理此案,不要如同上一次一样,悄没生息地就将我盛家三百多口全数斩杀!”

小枸杞才两岁多,不知发生何事,一脸惴惴的样子,偎在盛思颜身边,倒是十分乖巧,不吵不闹。

盛宁柏大一些,知道家里出了大事,没有吱声添乱。他对长姐十分信服,只默默地跟着她磕头,将额头都磕得青紫。

周老爷子凝视着盛思颜。

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娇娇怯怯的小姑娘,骨子里居然有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豪气和执拗……

遇到这种事,就算是须眉男子也会忍不住惶恐不安,这个小姑娘却表现出一股难得的沉稳气息,临危不乱。井井有条地打理着偌大的国公府。还能照顾身怀六甲的娘亲。同时不忘为身负“弑君”之罪的父亲伸冤。——这份气概,确实是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

不仅可以同富贵,也可以共患难。

最重要,是她有种临危不乱的镇静和沉着,甚至能够像个局外人一样,在危难来临之前,将种种琐事打理的井井有条。

面临这种有可能满门抄斩的大罪,她没有选择自行逃走。而是安安静静地留下来,动用她能够动用的一切力量,力图扭转颓势。

就冲这份心意,周老爷子已经决意帮她。

况且,二十多年前的事,让他至今对盛国公府心有内疚,希望这一次还来得及弥补……

盛国公府不能被灭门,这是他们三位国公的底线。

就算夏明帝是盛七爷杀的,这三位国公已经决意将盛七爷保下来。——哪怕是坐一辈子牢,也不能让他再被处斩了……

“你想给你爹一个公平审讯的机会。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份,我们这三个老头子。现在就进宫,跟太子殿下,还有太后娘娘求个恩典。——我们虽然老了,但是这把老骨头还好使。”周老爷子站了起来,拿出一个令牌递到盛思颜手里,“这个令牌你拿着。当年你祖父给我了一个神农令,救了我的轩儿。这是我还你们的人情。”

盛思颜没有推辞,她从周老爷子手里接过神将府的令牌,郑重谢过周老爷子。

她看得出来,这四大国公府,明显是以神将府周家马首是瞻。

也对,任何时候,都是手里有兵的人最强大……

而且神将府传承千年,历经无数征伐,绝对不是太后娘家昌远侯府,还有皇后娘家,这些隔一代就换一茬的后族可以相提并论的。

吴老爷子和郑老爷子也跟着站起来。

“多谢周老爷子、吴老爷子、郑老爷子!”盛思颜带着两个弟弟又给这三位国公爷行了大礼,起身亲自送他们出盛国公府。

来到大门外,看见昌远侯府那些兵将躲躲闪闪的眼神,郑老爷子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娇小柔弱的盛思颜,还有两个比她还小的男孩子,对周老爷子迟疑着道:“……老周,是不是,你留几个神将府的军士在这里?”

当然为了防备这些昌远侯府的军士。

周老爷子回头微微一笑,道:“不,我一个人都不留。如果盛家有什么事,我只找文贤昌算账。”他曾经是大周所有军士的统帅,太后的亲哥哥昌远侯文贤昌,曾经是他麾下的副将。他完全有资格对文贤昌直呼其名。

他叫了昌远侯府的守将过来,道:“我刚才的话,你听见没有?”

这个守将已经不是先前那个被神将府的军士打折手腕的那个人了。

这个人明显更有脑子。他躬身道:“我们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在此守候。在盛国公结案之前,防备盛家人逃脱而已。还请三位老爷子行个方便,不要为难卑职。”

周老爷子笑了笑,“为难?你不为难里面的妇孺就不错了,我们怎敢为难你们?——哼……”淡淡地扔下一句话,和吴老爷子、郑老爷子扬长而去。

他们走后,昌远侯府的守将互相看了看,到底不敢砸门进去,只在外面派了很多人马,将盛国公团团围了起来。

盛思颜在府里安抚好众人,又命木槿和薏仁跟王氏的四个大丫鬟一起掌管内院。

而一直嚎哭不已的盛宁芳,就被盛思颜命人关到绿玉馆的柴房,只让小柳儿一人看着。

家里的小枸杞是最重要的人,盛思颜不敢让盛宁柏跟他待在一起,对盛宁柏道:“我要出去找人,你跟我一起好不好?两个人有个照应。”

盛宁柏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又道:“我是男人,大姊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尽管跟我说。”

盛思颜点点头,对他解释:“我要去吴家钱庄,先取一些银子出来。”

盛宁柏忙道:“大姊没有钱了?我那里还有,母亲给我的月钱,从来没有用过,都收在我房里,有二十多两呢。”

盛思颜忍不住微微笑了笑,柔声道:“多谢宁柏。家里有银子,我去吴家钱庄,并不是为了银子……”

这话说得盛宁柏摸不着头脑。

去钱庄不是为了银子,而是为了什么?

盛思颜笑而不语。

她去吴家钱庄取银子,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盛国公府里的银子多得是,再说现在盛七爷的案子,又不是用银子就能脱罪的。

她去取银子,纯粹是为了给某人添堵,也给吴老爷子提个醒儿,将某人的手脚束缚住,不要再让她出来给盛家添乱了。

盛思颜从王氏跟她说的那些前因后果中知晓,郑大奶奶郑素馨,在这件事中的地位十分微妙。

不管郑素馨有没有插手盛七爷这个案子,盛思颜都不想她再出来搅局了。——这个郑素馨不出手而已,一出手,盛思颜就觉得十分难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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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还情(3K5,enigmayanxi和氏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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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挤兑

在盛思颜的计划当中,很重要的一步就是首先要将那些有可能从中作梗的人隔离起来。

比如郑大奶奶郑素馨。她既是郑国公府的嫡长女,又是吴国公府的嫡长媳,以前还是盛国公府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而神将府周国公家,盛思颜也知道了她与周大将军夫人的亲戚关系。

这样一个人,和四大国公府都有重要关联,还被太子和太后同时倚重,而且又用自己的身世威胁过盛七爷,实在是太可怕了。

盛思颜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跟郑素馨正面对抗,因此她只能迂回曲折地给郑素馨点儿颜色看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郑素馨的破绽不是没有,只是没有人像盛思颜这样关注她、注意她罢了。

盛思颜既然决意要靠自己的力量,一步步将盛七爷救出来。

第一步,当然是先发制人,将最可能挡路的绊脚石用绳子圈起来。

而她对郑素馨使的法子,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吴家钱庄是目前来说最好钳制郑素馨,也最能由外到内打击她的。

当初盛思颜听郑玉儿说过,说她这个姑姑十分厉害,不仅在吴国公府当家,主持内院的中馈,而且帮着姑父打理吴家的钱庄,听说十分能干,做得极好,就连先前颇有微词的吴老爷子后来都睁只眼闭只眼,让她私下里帮她的夫婿吴长阁打理钱庄的事宜。

据盛思颜所知,吴家钱庄,是除了想容女学以外,郑大奶奶的又一处产业,当然,吴家钱庄对郑大奶奶来说,比想容女学重要多了。

所以为了能够最大限度的将郑大奶奶束缚住,盛思颜第一个选了吴家钱庄入手。

……

牛小叶和牛大朋听说了盛家的事,赶紧坐上大车,匆匆忙忙来到盛国公府。

一看门前都是杀气腾腾的兵将,他们也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盛七爷真的‘弑君’?!”牛大朋掀开车帘一看,唬了一大跳,忙放下车帘,不安地道:“不行!我得赶紧给毅兴还有二皇子写信。”

牛小叶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大哥,这事儿,你以为二皇子他们不知道么?”

“就算知道,可是他们不知道如今盛家的状况啊!”牛大朋着急地道,对外面的车夫道:“快回去!快回去!”

牛家的大车前脚在盛国公府门前转了一圈,就回去了,和后脚出了盛国公府的盛思颜正好错开。

“你们做什么去?!——不许离开这个大门一步!”昌远侯府的守将拦住了盛思颜和盛宁柏。

盛思颜出去办事,都是带着盛宁柏一起。

盛思颜拧着眉头道:“这是我家的地方,请你们离开此地。如要站岗,请去街对面。那里不是我家的地方。”

“你说什么?”那守将见盛思颜是个娇弱的小姑娘,打算大声吓唬她,将她吓回去了事。

盛思颜却跟他较上真,“请问这位大人,你是有太子的手谕,还是大理寺的传票?抑或是刑部的案禀?”

那守将愣了愣,“关你什么事?”

“真好笑!你们堵在我家门口,居然问关我什么事!我告诉你,我们盛家,还没有倒台,你告诉你背后的主子,别高兴地太早!”盛思颜手一伸,将周老爷子给他的神将府令牌拿了出来,“看见没有!还不快滚!”

那守将一见这神将府的令牌,顿时熄了火。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想起刚才被神将府军士一个照面就伤了手腕的同僚,还有周老爷子临走的时候撂下的那句狠话,不由摸了摸后脑勺,回身让开一条道儿,然后抬头看天,看也不看盛思颜姐弟一眼。

盛思颜也知道光是令牌,大概不足以吓退这些昌远侯府的兵士,但是可以保证他们出入平安。

对于目前来说,就够了。

盛思颜带着盛宁柏,还有四个随从,以及四个婆子,若无其事地上了盛家的大车,往吴家钱庄去了。

来到吴家钱庄,盛思颜拿出信物,要求取出盛家在这里存的银子。

没想到吴家钱庄这样配合盛思颜。

那掌柜的看了信物,先就冷笑一声,“……盛国公府?真是可笑!盛国公犯了弑君之罪,哪里还有什么盛国公府?!还不与我将这两个骗子打出去!”那钱庄本是吴家的本钱,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了。

盛思颜在心里暗笑,立刻明白这是郑大奶奶干的好事,肯定是她为了防备盛家人取钱出来为盛七爷打点,所以下令不许盛家从这里取银子。——居然比她想的还要落井下石!

不过也好,倒也不用让她真的出手了。她本来是打算多次大批量提取,直到挤兑得这个吴家钱庄无银可提……

刚离开他们家不久的吴老爷子肯定不知道他家嫡长媳做的好事。

盛思颜暗自庆幸自己找准了方向,先桎梏住郑大奶奶,不然的话,他们盛家的事,恐怕会更麻烦。

她并不清楚郑素馨为何一定要跟盛家过不去,但是从郑素馨一定要揭穿她“养女”的身份那一天开始,盛思颜就对郑素馨真正警醒起来。

“好啊,你们吴家钱庄居然想鲸吞我们盛家的银子?!——你们这样做生意,你们家老爷子知道吗?”盛思颜气恼道,狠狠剜了他们一眼,却被吴家钱庄的女知客推推搡搡赶出了吴家钱庄的大门。

盛宁柏跟着大声道:“你推我大姊做什么?我们在你们这里存的钱,你们居然敢吞了?!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吗?还是数百年的老店,真不要脸!”

看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盛思颜索性对这些围观的人说:“各位街坊邻居,你们可不要在吴家钱庄存钱了,店大欺客不说,最关键是翻脸不认人。看我们家有了麻烦,连银子都不许我们取出来了。——这样做生意,你们不怕你们一旦有事,这吴家钱庄就把你们的银子黑着心昧下来了?”

围观的人看见盛思颜一个小姑娘,被吴家钱庄的女知客又推又搡,加上刚知道盛家又被“弑君”了,顿时群情激奋。

“各位好心的大叔、大婶、哥哥、姐姐们,多谢你们为我们盛家仗义执言。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你们还是赶紧先把自己存在吴家钱庄的银子取出来吧。我敢担保,吴家钱庄已经没有那么多银子了,所以他们故意找茬,不许我们来提盛家的银子。”盛思颜眨了眨眼,一脸诚恳地劝说那些围观的人。

这些街坊邻居确实是把银子存在吴家钱庄,一来是因为吴家钱庄确实是老字号,大店铺。二来嘛,也是贪图那不断提高的利息。

吴家钱庄的利息以往不是最高的,但是近来却比别的钱庄利息要高,再加上一向最稳当,所以到吴家钱庄存银子的越来越多。

但是如今听说盛家人的钱都取不出来,这些人也疑惑了。

“大家如果不信,可以先取出来,然后再存进去呗。”盛思颜轻轻松松一张嘴,就给吴家钱庄制造了“挤兑”风波。

盛思颜知道,大夏皇朝的钱庄,虽然跟现代的银行制度不能比,但是已经有了一定的相关度。

都是收了储户的钱,然后拿出去放贷,收取存款和贷款之间的利息差。

所以钱庄里面留的现银肯定不多。

如果有很多人同时提取,会对他们造成一定的威胁。

盛思颜不清楚吴家钱庄到底留有多少底银,所以她极力怂恿围观的众人一传十、十传百,来吴家钱庄挤兑。

等越来越多的人在吴家钱庄门口排上长队,很多人都忘了整个挤兑是如何开始的,只担心吴家钱庄真的钱银不足,一门心思要把自己存的银子取出来。

吴家钱庄本来是财大气粗,仗着名声好,又加上大爷吴长阁接手后,都是大奶奶郑素馨在背后帮他出主意,留存的底银不多,很快就被挤兑一空。

盛思颜带着盛宁柏站在一旁,看着来提银子的人数,还有每个人大概提取的数目,心算出吴家钱庄大概的存银数,又派了几个下人去别处的吴家钱庄散布消息,说吴家钱庄银钱快被提光了,让在吴家钱庄存了银子的人赶紧去取钱。

小老百姓就这么点儿救命的银子,闻言赶紧去取银子。

被挤兑光了那个吴家钱庄本想到别的钱庄紧急调用一些银子,但是别的吴家钱庄此时也面临着挤兑风波,腾不出手来给别的钱庄支援。

吴家本钱虽厚,架不住所有人一起提取,顿时很多钱庄的底银告罄,慌忙赶客出门,关上店门,同时派人去吴国公府求救。

吴老爷子此时刚好不在家,而是跟周老爷子和郑老爷子一起进宫,面见太子,为盛七求情去了。

“……要在大理寺给盛七公开审案?”太子有些为难,“这不好吧?宫里的事,怎能让那些老百姓知晓?而且弄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何必呢?”

“此事事关重大。太后已经将盛家‘满门抄斩’过一次,如果这一次依然含含糊糊,不仅盛家不答应,我们也看不过去了。”周老爷子淡淡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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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碰壁 (karlking和氏璧1+)

郑老爷子同情地点点头,“上一次事发突然,盛家三百多口人命,就这样糊里糊涂去了。这一次,还望太子殿下多加考虑,给盛七一个说话的机会。如今大理寺丞王之全秉性正直,断案如神。由他审理,太子殿下大可放心。如果真的是盛七所为,王之全必不会放过他。而且如果是盛七所为,肯定不是他一个人,他背后的黑手,也应该被找出来。不然的话,太子殿下住在这宫里,难道不害怕吗?”

三位国公爷一齐看着太子殿下,大有“你不答应就是心里有鬼”的意思。

太子苦笑,拱手道:“三位国公爷说得极是。既如此,就让王之全审结此案。”顿了顿,又道:“这件事不宜拖延,速战速决为好。”

吴老爷子躬了躬身,“应该的。太子殿下要准备登基了。您的龙袍,臣已经嘱采织处日夜赶工,务必给太子殿下及时送上最合心的龙袍!”

太子展颜而笑,“有劳吴国公了。”说着,将他们送了出去,还当着他们的面,让内侍给大理寺丞王之全传旨,明日公开审理盛七“弑君”一案,让全京城的人都能听审。

太子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三位国公爷懒得管。

对于他们来说,达到目的就行了。——至于是用什么手段达到的,那不重要。

三位国公爷一走,太子就回了自己的东宫,跟自己的幕僚商议此事。

他被逼着要公开审理此案,心里不是不担心的。

但是他的幕僚倒是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

“……太子殿下太多虑了。陛下薨逝一事虽然蹊跷,但是跟我们无关。我们得到昌远侯的消息,说是宁姑姑传讯,陛下病情危急,可是等我们来到安和殿,不仅陛下已经薨逝,就连宁姑姑都早已死了,这其中确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但是因为宁姑姑已死,咱们反而没有关联了。”太子的军师抚着自己的长须,缓缓说道。

太子一窒,皱着眉头,背着手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蓝天,疑惑地道:“……也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他回头看着自己最心腹的四个幕僚,“你们老实告诉孤,这件事,到底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几个幕僚忙正色道:“臣等可以用身家性命发誓,此事跟我们完全没有关系。”所以他们才觉得由大理寺公开审案没什么大碍,甚至能借机打击太后的气焰。

太后娘娘如今虽然被太子软禁在内宫,但是依然老神在在,像是不觉得自己已经失势了一样。

太子的手下不担心盛国公府和盛七爷,反而最担心太后娘娘是不是有后手。

“那就好。”太子长吁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但又觉得疑惑,“那到底是谁做的呢?难道真是盛七?”

“纵然不是他,也只得是他。”太子的一个幕僚一锤定音地说道,“没有第二个人选。——这个人,是牵连最小的,而且他们盛家反正有前科,也好定罪。太子殿下甚至可以登基之后,赦免他的家人,恩旨他的嫡长子袭爵,以安抚另外三家国公府。——只要三大国公府站在太子这边,太后那边就毋庸多虑了。”

反正盛家已经被太后杀得只剩下盛七这一个嫡子,他们再要杀剩下的孤儿寡母,也忒过份了。——做人不可忘本,做事不可太绝。

“唉,那好吧,明日去大理寺听审,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子挥了挥手,让这些幕僚下去了。

……

郑素馨听说盛七爷“弑君”,也是惊讶不已,不过她的第一反应,是去神将府求见周承宗。

但是没料到她来迟了,周老爷子在出门去大理寺之前,就将周承宗派到外地去办事了。

郑素馨无法,只好又赶忙来到宫里求见太后娘娘。

结果被告知太后娘娘悲恸过度,病倒在床上,不见外人。

郑素馨又问一向照看陛下起居的宁姑姑在哪里,才知道宁春昨夜死在井里,尸首已经被大理寺丞王之全带去大理寺了,不由忡然变色。

“……那太子殿下呢?”郑素馨只好问起太子。

宫里的人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太后娘娘临朝听制二十多年,这宫里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手,但是夏明帝一死,太子就要登基,宫里这些人,明显都要倒霉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登上皇位的太子,是不可能再用这些太后娘娘在位时候的宫人伺候的。——就算他敢用,他的手下也不敢让他用。

另一方面,这些人都在各自谋求出路,希望能在太子登基大清洗之前,早早地出宫谋一条生路。

因此对郑素馨的问话,能够回答的不多,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郑素馨无法,只好亲自去东宫求见太子,想问问太后娘娘的状况。

太子刚刚送走三位国公爷,正在书房小坐,听说是郑宜人求见,想询问太后的状况,就命人请她进来,安抚她道:“皇祖母身子不适,但是精神头还好。郑宜人不必担心。孤会把郑宜人的关心带给皇祖母的。”

郑素馨点点头,道:“多谢太子殿下。”顿了顿,微微笑道:“不,应该改口叫陛下了。不知陛下可选定了登基的日子?我们吴家,当为陛下献上一份厚礼!”

太子大笑,“郑宜人太客气了。这吴家有了郑宜人,真是如虎添翼,不得了!不得了!”将郑素馨狠狠夸了一番。

郑素馨便拐弯抹角问起对盛七爷的处置,“……按理我不该给他求情,他弑君之罪,罪无可恕。可是他到底是我师父唯一的根苗,还请陛下网开一面,饶他不死。”说着,郑重给太子行了大礼。

太子忙道:“这件事已经交给大理寺,由大理寺丞王大人公开审结。王大人向来有‘王青天’之名,由他审理,自然万无一失。”

郑素馨一怔,“还要公开?这不好吧……那些百姓都是乌合之众,哪知真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陛下,您可别忘了……”而且宫闱秘事,怎能让老百姓知晓呢?

“没事,没事。孤相信王大人。再说,孤也很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太子摊了摊手,“孤可不想别人以为是孤故意陷害盛七的。”

郑素馨笑了笑,“陛下能如此想,是万民之福,不过,很多事,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太子您细想想……”

而此时吴国公府里,刚回府还没坐下喝口热茶的吴老爷子听说吴家钱庄全线告急,被挤兑得闭门关店了,顿时大怒,拿着手里的铁石核桃狠狠砸到地上,恼道:“怎会如此?我吴家钱庄向来底银充足,怎会被这些泥腿子挤兑得闭门关店?!这是哪个东西出的馊主意!”

前来求救的钱庄掌柜都快哭了,一齐道:“是郑大奶奶让我们只要留存百之一二的底银就可以了,别的银子,都放出去了……”

“什么?!”吴老爷子简直气得七窍生烟!暗道这女人也是郑国公府出身,怎地钻到钱眼里去了?

他们吴家钱庄的底银,一向是留存十之一二,结果被她大笔一挥,减了九成!

“长阁呢?!给我叫进来!还有他媳妇,一起进来!”吴老爷子恼道,袍袖一拂,进里屋去了,命人将外面的钱庄掌柜带去后面的总账房搬银子填窟窿。

吴长阁刚从外面回来,听说吴老爷子要见他和郑素馨,忙过来明瑟院叫她一起去外院的至乐堂。

郑素馨房里的丫鬟却道,大奶奶去宫里给太后道恼去了。

吴长阁只好一个人去见他爹,为郑素馨说话,“素馨去宫里给太后娘娘道恼去了。爹要不要等一等?”

“见太后?这个关口见什么太后!”吴老爷子勃然大怒,“她还嫌惹得麻烦不够吗?”指着吴长阁的鼻子骂起来,“我跟你说,你要再管不了你媳妇,我连你这个儿子都不要了!一并赶出门!”

吴长阁吓了一跳,忙道:“爹,您是怎么了?可不要迁怒啊……”

“迁怒?你说我迁怒?”吴老爷子将那些钱庄掌柜送来的求救信扔到吴长阁脸上,“你自己看!你的好媳妇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吴长阁看了看,跟着叫委屈,“爹,您可要说句公道话。素馨她这个法子,给咱们吴家挣了不少银子……”

“你住嘴!”吴老爷子气得差一点犯心病,“挣银子?我们吴家还要她挣银子?长阁啊长阁,你真是不如你二弟。算了算了,你赶紧把你媳妇找回来。再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这个家迟早被她折腾散了!”

吴长阁被吴老爷子说得满心委屈,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垂头丧气,但是满脸的忿忿不平之意非常明显。

吴婵娟听说祖父对她爹大发脾气,好像还有她娘担的干系,忙过来劝道:“祖父、爹,你们消消气,有话慢慢说嘛。”

看见吴婵娟来了,吴老爷子没有再大骂吴长阁,也算是给他留了点脸面,只是板着脸道:“娟儿,这件事跟你无关,你回去绣阁好好待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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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夺权 (三更求粉红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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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婵娟见吴老爷子是真的生了气,不敢再劝,只好告辞离去。

吴老爷子不想空等,亲自派人去宫里找郑素馨回家,一边训斥他儿子,“她是你媳妇,做什么成天往外跑,你还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男人的!”

吴长阁很不以为然,但是唯唯诺诺,并不敢跟吴老爷子犟嘴。

吴家的人找了一大圈,才在东宫找到郑素馨的踪迹,忙托人进去通传,“家里老爷子请大奶奶赶紧回家,听说是钱庄出了事。”

郑素馨本来正在跟太子说着登基之后的一些官员人选,一听吴老爷子找她,还说钱庄出了事,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不以为然,只当是吴老爷子的一个借口,对太子笑道:“那臣妇就提前恭祝陛下登基大礼。——臣妇告退。”

太子点点头,命人送她出去。

一路上,郑素馨听说了真是钱庄出了问题,心里一动,命车夫绕道,去附近的吴家钱庄瞧一瞧。

结果刚一拐角,她就看见如长龙般的队伍,绕着街口拐了好几道弯,排在他们吴家钱庄前面。

郑素馨顿时黑了脸,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苦笑道:“这就是了。都在挤兑呢,咱们钱庄的底银不够,放出去的帐一时又收不回来,所以大家越发恐慌……”

郑素馨立刻明白了,皱眉道:“怎会如此?最先是如何开始的?”

那人道:“您先回家,老爷正等着您说话呢。”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已经有人报到吴老爷子那里去了。

待听见整件事是因为盛家人去取银子,被吴家钱庄赶了出来,不许他们提取,才遭到民众对吴家钱庄的质疑,担心他们钱庄的银钱不够,鲸吞存户的财产,才产生了挤兑风波。

吴老爷子听见自己家的钱庄居然不肯让盛家人取银子,顿时臊得老脸通红,拍着桌子,咬牙切齿地道:“是哪个王八蛋下的命令,不许盛家人取银子的?!——把他给我揪出来!我要亲手剁了他!”

他前脚刚和另外两位国公爷商议了救盛家的事情,转头他自己家的钱庄就对盛家落井下石了,这事要传出去,他这张老脸真是没处放了!

结果那家盛思颜去取钱的钱庄掌柜亲自过来说,“是郑大奶奶早上亲自吩咐的。说盛家如今官司缠身,让我们不要给盛家提银子,先观望一阵子,等事情了结之后再说。”

“放屁!盛家有没有官司,跟他们能不能取银子,怎能混为一谈?咱们是开钱庄的,又不是开公堂的!谁管他们家是有罪还是无罪?!只要他们在我们钱庄存过银子,我们就应该让别人取出来!——这点道理你都不明白,你白做二十年掌柜了!给我滚!你不再是我吴家钱庄的掌柜!给我通令天下钱庄,不许用这个人进钱庄!”吴老爷子不由迁怒。

那掌柜很快就被人赶出去吴国公府。

他在吴家钱庄二十多年,这一下不仅丢了吴家钱庄的美差,就连别的钱庄也不能收他,如丧考妣,在吴国公府门口蹲着不肯走,哭得十分伤心。

结果在吴国公府门口遇到刚从外面回来的郑素馨。

掌柜扑向她的大车,在车下攀着车辕,向她哭诉,希望她能帮着说说情。

郑素馨淡淡地道:“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待我回去见了老爷再说。”

来到吴老爷子见客理事的至乐堂,郑素馨忙问道:“爹、长阁,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吴老爷子阴着脸,指了指地上撒了一地的求救信,道:“你问我,我问谁?——盛家人取银子,你为什么拦在里头?人家能存,就能取!”

郑素馨听说是这事,松了一口气,笑道:“爹,是这样的。我寻思盛七爷弑君这样大的事,太子殿下和太后娘娘肯定是饶不了盛家。咱们要是任凭他们取银子上下打点,又或是想拿了钱跑路,咱们不就是助纣为虐了?所以媳妇吩咐……”

“你闭嘴!”吴老爷子从书案后头跳了起来,恼道:“你这么会断案,你干脆去做大理寺丞算了,我们吴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座大菩萨,请你自便吧!”居然出口要赶人。

郑素馨脸色唰地一下子白了,嘴唇翕合着,不知所措地看着吴老爷子,“爹……您这是什么意思?”

吴老爷子长叹一声,看着门外长条形院子里窄小的天空,喃喃地道:“周大哥,我确实不如你。我算是明白了,当初你为何不许承宗……”

郑素馨一听吴老爷子又说起当年她出嫁时候的事情,整个人气得直发抖,一口气接不上来,一股剧痛突然从五脏六腑传来,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地上。

吴长阁在旁边正为郑素馨打抱不平,一见郑素馨晕了,忙过去抱起她,对吴老爷子道:“爹!素馨哪里不好了!这件事是意料之外,但是也不能说素馨做得不对!”

“行了行了,你们走吧,让我静一静。”吴老爷子见郑素馨居然晕过去了,也有些无语,挥了挥手,想了想,又道:“你媳妇暂时不要主持中馈了,把内院的对牌交给老二媳妇吧。”

这是要剥夺郑素馨管家的权利了。

作为嫡长媳和世子的正室妻子,居然不能管家,这可是莫大的羞辱。

吴长阁也白了脸,但是看见郑素馨晕过去的样子,还是忍了又忍,道:“爹,我先送她回去。”说着,抱着郑素馨回他们的明瑟院。

吴老爷子马上命人去明瑟院取了当家的对牌,送到二房住的攸宁堂,给他的二儿媳妇尹秀妍暂理家务。

周家二房的原配嫡妻尹秀妍出身尹氏大族,也是嫡长女,当年本是要说与神将府的神将大人周承宗,后来却阴差阳错,只配了吴家的嫡次子。

尹秀妍坐在自己的房里,看着面前托盘上放着数十根包了黄色绒布的紫竹对牌,轻轻叹了口气,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问那送对牌过来的人,“大奶奶怎么啦?我这是暂时接管呢,还是……”

送对牌来的人是吴老爷子身边的老管事吴允,他躬身答道:“大奶奶出了错,老爷子说,暂时让二奶奶代管。”

尹秀妍轻笑出声,“……原来是代管。”不过她还是挥了挥手,“我去向老爷子行个礼。”

吴允忙道:“老爷子正忙呢,二奶奶不用去了。老奴告退。”一边说,一边退了出去。

尹秀妍便叫了自己的婆子过来,问道:“可知出了什么事?大奶奶犯了什么事?”

那婆子也是刚听到的消息,便走近了,附在尹秀妍身边低声道:“……听说是外面的钱庄被挤兑得关门了。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冲过去要取银子,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

尹秀妍一愣,“是外面的事?那关大奶奶什么事?”

“二奶奶有所不知。外面的钱庄本是给大爷管的。但是您也知道,大爷什么都听大奶奶的,所以这钱庄出事,听说是大奶奶的责任。”

具体的缘由,这婆子也不是很清楚。

尹秀妍蹙眉在房里想了一会儿,还是命人抱起对牌,跟她去见吴老夫人。

吴婵娟正好在吴老夫人那里凑趣儿。

她刚被吴老爷子从至乐堂遣走,就赶忙来到吴老夫人这里候着,想着如果爹娘有事,她也可以求祖母。

结果等来的却是二婶婶尹氏。

吴婵娟站起来给她行礼。

尹秀妍笑着对她点点头,然后对吴老夫人行了礼,又命人把那些对牌给吴老夫人看,一脸为难地道:“老夫人,老爷子刚说要媳妇管家,暂时主持内院的中馈,媳妇又不知大奶奶到底是怎么啦。——是不是生病了?老夫人,这暂管,到底要怎么管啊?”

吴老夫人眉头一皱,“是老爷子说的?”

“是呢。是老爷子身边的吴总管专门送来对牌的。”尹秀妍微微颔首行礼。

吴婵娟大吃一惊。她是知道这些内院规矩的。

她娘郑素馨是嫡长媳,她爹是世子,祖母又不管事了,这内院主持中馈的权利,理当是她娘郑素馨的。

可是祖父却把这权利夺了过来,交给二婶婶尹秀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刚才祖父在至乐堂发脾气那件事吗?跟娘又有什么关系呢?

吴婵娟心乱如麻,怔怔地站在一旁,垂眸盯着手上的墨玉斗出神。

吴老夫人听说是吴老爷子身边的吴允送的对牌,松开皱起来的眉头,笑着道:“既然是吴总管送来的对牌,你就暂且先管事吧。等晚上老爷回来,我问问是怎么回事。”

尹秀妍笑着应了声是,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出去了。

她来吴老夫人这里,也不过是向吴老夫人报个备,过个明路,表示现在内院中馈的权利,在她尹秀妍手里。

“二奶奶,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大奶奶?”尹秀妍的丫鬟悄悄问道。

尹秀妍抬眼见她们正从大房的明瑟院旁边路过,笑了笑,朝那边扬了扬下颌,“也好,咱们去看看大奶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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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吐血 (粉红450+,双倍求粉红票)

尹秀妍的丫鬟便去明瑟院前张了张,对门口的婆子道:“我们二奶奶来看大奶奶了。听说你们大奶奶病了?”

她们听说是吴大爷将大奶奶从老爷子的至乐堂打横抱出来的,好像是大奶奶晕过去了……

明瑟院的婆子迟疑一下,道:“你们等一等,我去问一问。”说着,她忙去明瑟院门口通传道:“大爷、大奶奶,二奶奶说来看大奶奶了。”

郑素馨已经醒了,脸色白得可怕,正靠在榻上对着吴长阁垂泪。

听见尹秀妍来看她,她的哭声停了一下,带着浓重的鼻音对吴长阁道:“既然她有心,就让她进来吧。”

吴长阁担心地道:“可是你的身子,能撑得住吗?”

“没事的。”郑素馨用帕子拭了拭泪。

就是这样柔弱中带着几分刚强的模样,让吴长阁极为痴迷。

“那好,我回避一下吧。”吴长阁起身去了东次间。

尹秀妍跟着郑素馨的丫鬟走了进来。

看见郑素馨的眼睛都哭红了,尹秀妍故作诧异地道:“大奶奶,这是怎么啦?可是在哭这主持中馈的事儿?——大奶奶放心,我把这些对牌给你还回来了,快别哭了!”

郑素馨笑了笑,轻声道:“让二弟妹见笑了。我出了点儿错,爹罚我呢。二弟妹先帮着管一管,等以后爹消了气,我再接过来。”

“嗯,大奶奶您是这个家的嫡长媳,也是世子媳妇,这个家,别人当都不能名正言顺呢。”尹秀妍掩袖而笑,“我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望大奶奶不吝赐教。”

“二弟妹过谦了。你出身江左尹氏大族,也是从小庭训,知书识礼的嫡长女。——你当家,我放心得很。”郑素馨好脾气地笑着,像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后辈。

尹秀妍被郑素馨这幅老神在在的模样气得不轻,她嗤笑一声,站起来道:“大奶奶这样看得起我,我真是感激涕零。不过呢,我这人有个习惯,不是自己的东西,从来不贪。所以这主持中馈的事儿,您还是赶紧哄得老爷子欢喜了,拿回去吧。我是不会管多少事的。”说着,笑眯眯地转身离去。

吴长阁从东次间出来,背着手,皱眉看着尹秀妍远去的背影,道:“二弟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又安慰郑素馨,“爹是一时生气,等气消了就没事了。你……”

“呕……”郑素馨突然身子往前探出,吐出一口黑血,将吴长阁的前襟染得血迹斑斑。

“啊?素馨!你怎么啦!”吴长阁吓了一跳,忙扶住郑素馨。

郑素馨却一口接一口地吐着黑血,直到吐得苦胆汁都出来了,才气息奄奄地道:“扶我去屋里,给我把我的药箱拿过来。”又断断续续地道:“我这是气急攻心,血不归经,没事的,养一阵子就好了。这内院的中馈,你去拜托二弟妹好生照看。跟她说,这个家,也是她的家,她不能撒手不管。”

“素馨,你就是太好心了。”吴长阁心酸得都要哭了,“你都这样了,还记挂着这个家!我去跟我爹说!”

“不用!”郑素馨忙拽住吴长阁的衣领,“你听我说,我……我……真的要歇了……”说完她已经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郑素馨身边的管事媳妇忙走过来道:“大爷,让奴婢来伺候吧。大爷您忘了?那一年大奶奶在咱们家庄子上呕心沥血给二姑娘治眼疾,二姑娘病好,大奶奶却生了重病,都是奴婢照料的,过了半年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因郑素馨叮嘱不用请大夫,再加上整个大夏皇朝最好的大夫盛七爷已经被关到大理寺了。吴长阁也没有多事,只是跟着她们进了里屋,看着郑素馨的管事媳妇从药箱里面拿出一个暗红色的药丸,用水化开了,服侍郑素馨喝了下去。

郑素馨吃完那暗红色的药丸,到底把吐血给止住了,只是依然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而且手脚酸软无力,坐都坐不起来了。

吴长阁略微松了口气,想了想,依然穿着那被吐脏了袍子径直去外院的至乐堂,对吴老爷子道:“爹,素馨刚才气得吐了血。您不说看在我面上,只看在娟儿面上,给素馨留几分脸面吧。”

吴老爷子一愣,看见吴长阁身上血迹斑斑的袍子,眯了眯眼,道:“这是你媳妇刚才吐的血?”

“爹,这也能骗您?您不信,让吴总管去内院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这会子,娘大概已经去看素馨了。素馨这一次被气得真是不轻。这么多年,我就没见她虚弱到这个地步。那一年在吴家庄子上,她终于治好了娟儿的眼疾,累成那样,得了一场大病,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吴长阁叹息着摇头。

吴老爷子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讪讪地道:“我不过是说她两句而已,居然就吐血给我看。哼……”

吴长阁苦笑,“爹,谁能故意吐血啊?才刚她不许我打搅您,连大夫都不用请,就吃了她自己做的药丸,这会子已经睡了。”

吴老爷子凝神想了一会儿,道:“不请大夫也是不行的。谁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呢?”说着,他对外面叫了一声,“吴允!去拿我的帖子,请太医院最好的太医过来。”

吴允在外面应了一声,嘟哝道:“最好的太医?最好的太医已经被关在大理寺了……”

“你这个死老头子,请别的太医也行啊!万一不行,咱们再去大理寺……”吴老爷子恼道。

吴允去了,半天带了太医院的副院判回来,也是除了盛七爷以外,太医院最好的大夫。

太医院的副院判给沉睡的郑素馨诊了脉,摇头道:“确实很虚弱,五脏六腑都有衰竭之相。如果不是服药及时,怕是要吐血身亡了。不过就算这样,也要动弹不得,在床上躺上几个月了。”又问:“郑大奶奶刚才服的是什么药?效用恁地好……”

郑素馨的管事媳妇微微笑道:“是我们大奶奶自己做的药丸。”

“哦。”那副院判了然地笑了笑,“郑大奶奶果然不愧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这份本事,似是不比盛院判差呢。”

盛院判已经被关进大牢,以后的医术第一,就又要回到郑大奶奶头上了。

郑素馨的下人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骄矜之色,就连吴长阁都有几分得意。

吴老爷子知道了郑素馨的病情,倒是没有再赶吴长阁和郑素馨走了,只是一边忙着解决吴家钱庄被挤兑的事儿,一边让二儿媳妇尹秀妍打理内院中馈,对人只说郑大奶奶得了急病,需要休养。

……

皇帝薨逝的消息传到江南,一起传到江南的,还有盛七爷和盛国公府的消息。

二皇子看了信,不动声色地对王毅兴道:“毅兴,情况有变。”说着,把信给他看。

王毅兴脸色遽变,吃惊地道:“这……这……这……陛下居然就这么死了?”

二皇子目中含泪,遥望着京城的方向,伤感地道:“父皇这么多年,其实是生不如死。这话说来不孝,但是现下终于去了,我知道父皇终于解脱了……”闭上眼,流下几行泪水。

王毅兴定了定神,想了想也是,夏明帝作为“活死人”,缠绵病榻二十多年,真的是生不如死。

“不过,姐夫,陛下突然死了,咱们的事……”王毅兴有些焦急,一时不知所措。

二皇子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这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不过,凡事不破不立。父皇这一下撒手去了,咱们的大业,才正式开始呢!”说着,用力拍了拍王毅兴的肩膀。

王毅兴默然半晌,摇头道:“这不是更难了吗?”

夏明帝突然去世,太子理所当然登基,是下一任皇帝。

一登基,二皇子还有什么筹码跟已经做了皇帝的太子斗呢?

二皇子呵呵地笑,“放心。皇祖母还在京城呢。还有四大国公府,你道他的位置有那么稳吗?”

说起四大国公府,王毅兴一下子想到盛七爷,有些着急地道:“这上面还说盛国公弑君!不可能啊!盛国公怎会弑君?——一定有问题!盛国公府如今怎样了?”

二皇子淡淡地道:“盛国公为什么不会弑君?你看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是吃了他的药之后,父皇才吐血而亡。”

“……那也不算是弑君。最多……最多……是没有治好病……”王毅兴一想到盛家有可能被拖累,顿时脸色都变了,“姐夫,求求你,救救盛国公!救救盛家吧!”王毅兴给二皇子跪了下来。

二皇子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王毅兴道:“你真的想救盛家?不计任何代价?”

“只要能救盛家,我无论怎样都行!”王毅兴坚定地道。他不能想象盛思颜被处斩的情景,更不能想象她被流放、被人糟蹋的情形……

二皇子点点头,“跟我来,咱们商议一下。你看,现在看守盛家的,是昌远侯府,我以前跟他们还有几分交情。”

王毅兴站了起来,忙道:“昌远侯府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他们一向跟姐夫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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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相救 (粉红480+)

“那是以前了。、ybdu、”二皇子叹口气,“现在他们是跟太子交好。”

王毅兴:“……”。

那该怎么办?

王毅兴回到自己房里,呆呆地坐了一夜,想起自己和盛家,还有盛思颜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心里很难过。

他想,不管怎样,他一定要救她。

……

京城的盛国公府外头,昌远侯府的军士盔甲俨然,一动不动地守在盛国公府门口。

盛思颜昨夜一夜没睡,一直在琢磨整个案情,又仔细想了前因后果,和她想帮盛七爷脱罪的关键所在,并且做了许多实验,就打算今日到大理寺为她爹盛七爷伸冤。

她相信大理寺丞王之全,于公于私,这个人都一定会努力帮助她。

但是她不能坐等别人为他们家出力,她自己也要出最大的一份力。

为了先声夺人,引起众人的同情,盛思颜特意挑了豆绿色织锦缎琵琶扣对襟上襦,系着月白色软缎长裙,看着很是娇弱。

她带着两个丫鬟和四个膀大腰圆的男仆从盛国公府的大门里走出来。

她手里有周老爷子送给她的神将府的令牌,出入盛国公府的时候,昌远侯府的军士都不敢阻拦她。

而且他们见她虽然白日里出去,但是到下午就回来了,也就没有多加阻拦,只是派人跟在他们后头。

跟她一起出来的,还有盛宁柏。

如今王氏卧床养胎,还要分心照顾小枸杞。

盛思颜就带着盛宁柏一直在外面奔走。

好在盛宁柏跟他两个兄姐不一样。对盛思颜言听计从。而且他是男孩子。在外面行走的时候,确实帮了她不少忙。

今天,他们要去大理寺听审。

盛国公盛七弑君一案,今日正式公开审理。

全京城的人都涌向大理寺,恨不得亲眼目睹这一盛况。

盛思颜作为犯人家属,有大理寺的衙差专门引领,还是和盛宁柏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堂上。

大理寺前面真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大理寺丞王之全在堂上正襟危坐。大红的官袍,映着他背后“明镜高悬”的黑底烫金大红字的牌匾,显得格外威严庄重。

下面坐着五个人,三个是三位国公爷:周老爷子、吴老爷子和郑老爷子,还有一位是太子,以及代表太后来听审的姚女官。

盛七爷穿着一身灰白的囚服,脖子上带着重枷,脚上带着铁镣,拖得脚脖子上都破皮出血。

只一个晚上,他的形容就变得十分憔悴。

盛思颜怔怔地看着盛七爷。轻声叫道:“爹,您别怕。我会帮您的。”

盛七爷回头,看见盛思颜,微微笑了笑,道:“思颜,你来这地方做什么?快回去吧。好好照顾你娘,还有你弟弟……”

盛宁柏一下子红了眼圈,他用袖子抹了一把泪,哽咽着道:“爹,您别放弃。大姊说会想法子的。”

盛七爷看见盛宁柏,微微动容,点头道:“你要听话,听你母亲的话,还有你大姊的话。盛家,就靠你们了。”

盛思颜见盛七爷已经有了赴死的打算,情急之下,轻声道:“爹……娘的身子有些不妥,我治不了,还等着爹回去救娘呢,还有娘肚子里的弟弟。”

盛七爷面色一凝,“不好?怎么啦?”

“怎么啦?”盛思颜苦笑,“您出了这样的事,还能指望娘亲会好端端地没事?”

盛七爷又是感动,又是酸涩,低了头,不再说话,被衙差推到大堂中央跪下。

盛七爷出来之后,陆陆续续又有王之全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些宫人被衙差推了出来,统统跪在大堂之上。

盛思颜退到一旁,听大理寺的堂官开始诉说案情的始末。

她这时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爹一早进宫,给夏明帝吃药的时候,夏明帝突然吐血身亡,而及时赶来的太子带着人控制了局面,将盛七爷本来是要马上处斩的,但是到底碍着四大国公府的颜面,还有某种特殊的理由,没有马上动手。

然后大理寺丞王之全及时赶到,才将盛七爷和这些宫人一起从宫里带了回来。

盛思颜忍不住想抹一把冷汗。

若不是那一天她马上去找大理寺丞,央求他入宫,还有求另外三位国公爷入宫说情,她爹盛七爷可能已经不明不白死在天牢了!

幸好幸好!

堂官说完案情始末,太子身后站着的一个内侍便拱手道:“这盛七罪证确凿,请王大人立即判他斩立决!”

盛思颜听了这话,真是被气得要笑起来!

“这位内侍,你只是来听审的,别以为自己能越俎代庖。”盛思颜不满地在旁边说了一句。还罪证确凿……就那些所谓的证据,盛思颜马上就能给举出一千个反例,证明罪证不确凿,不成立!王之全当然对盛思颜特别照顾,给她在堂上安了个座儿,就在周老爷子下首,盛宁柏就站在她身后。

太子看向盛思颜,他认得她,对她点点头,“盛大姑娘,你也是来听审的。”意思是,你也不该说话。

盛思颜低下头,听见王之全开始问那些证人的话。

问了一圈,这些人都一口咬定,是盛七爷亲手喂药,夏明帝吃了药就吐血,所以一定是他弑君。

“……王大人,自从盛七接手先帝的病情之后,整个安和殿的偏殿收卫森严,外人一律不能进。先帝吃的东西,都要由盛七过目才能吃。药也是他亲手喂的。您说,这不是他杀的,还是谁杀的?”夏明帝以前的内侍总管阮同恨恨地说道。“请王大人放我们回宫。我们跟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

王之全又交叉盘问了几个别的人。包括太医院的太医。还有太后身边的姑姑,都是众口一词。

听上去无懈可击,似乎完全没有问题。

这件事,似乎就是盛七做的。

王之全凝视着阮同,一时没有说话。

堂上静悄悄的,就连外面听审的老百姓都屏住呼吸,想看看被称为“王青天”的王大人如何明镜高悬,找出其中的破绽之处。

过了一会儿。王之全道:“按照大夏律法,谋杀必有动念和手段。盛七有手段,但是不具有动念,不具备谋杀的条件。”也就是说,盛七没有谋杀皇帝的动机,所以不能判谋杀。

更深一层的意思,是谋杀不能判,误杀肯定是要判的,照样是个死罪,但是就不会罪及妻儿了。

如果真的是谋杀成立。谋杀皇帝,可是要族株的大罪。

误杀的话。还可以网开一面。

毕竟盛家已经为夏明帝付出过三百多条人命的代价。

这个结果,可以说是太子和三位国公妥协的结果,早就私下里商量好了。

三位国公第一要紧的,是保住盛家剩下的人。第二才是保住盛七的命。这一点比较困难,他们一时想不出法子,只好使个“拖字诀”,等先脱了“谋杀”的罪名再说。

盛思颜扬了扬眉。她可是连误杀都不想让她爹背上的。

盛思颜站了出来,对着王之全福了一福,道:“王大人,我想再看一看您拿回来的证物。”

王之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呈上来。”命衙差将那些证物呈上来给盛思颜细看。

王之全不愧是办案的老手。他从宫里带出来的证物十分齐全,就差一点把夏明帝住的偏殿里面的器物都搬回来了。

这里面当然包括夏明帝吐脏了的衣裳和被褥,还有吐在人身上和铜盆里的秽物,以及那一天吃的药渣、煎药的罐子、盛药的碗、调羹、以及给他擦嘴的帕子,都一一摆在盛思颜面前。

盛思颜不顾那些东西污秽的气味,弯下腰,仔细一样样查看,又在脑海里跟王氏给她的那些药丸相比较。

那些药丸,便是盛七爷跟王氏一起研制出来,治疗夏明帝的药丸,里面药材的成分和比重盛思颜都熟记在心。

她昨晚在房里想了一夜,甚至弄了两只兔子做实验,给它们吃药,再让它们吐出来,看看是什么样的结果。

最后一次,她自己甚至吃了一遍药,然后自己呕了出来,来和兔子呕出来的东西对比。

有了昨晚的实验打底,今日一看这些夏明帝呕出来的秽物,盛思颜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但是她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一样样仔细查看下去,就连那擦嘴的帕子都看了好一会儿。

仔细查了一炷香的功夫,她总算是把这些东西都看完了。

王之全还没有说话,那跪在地上的阮同已经不屑地道:“这些东西是先帝当着我们的面吐出来的,难道还有假?”

“没有假,当然没有假。”盛思颜直起腰,看着阮同问道:“你记不记得,先帝薨逝的前一晚上,到底吃了些什么东西?”

阮同皱眉,嗤笑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你当你是堂官啊?”

“阮同,回答盛大姑娘的问题。”王之全在上首威严地道。

阮同被大理寺丞当面打脸,一时涨得面皮紫涨,支吾半天,才道:“……先帝的吃食,都是宁姑姑料理的。我不知道……我只是那天晚上在先帝床边值夜。”

盛思颜挑了挑眉,转身问王之全,“王大人,我可否问宁姑姑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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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170章 内应 (三更求粉红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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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思颜想问宁姑姑的话,王之全只好摇头,“宁春前天晚上死在宫里。”

“啊?怎么死的?”盛思颜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掉到井里淹死了。”王之全道,“你要不要看她的尸首?”

“啊?不了不了!”盛思颜急忙摆手。开什么玩笑,她可不会学法医宋慈验尸……

盛思颜想,她虽然不能亲自去验尸,但是她可以提供几种她前世看过的《洗冤录》上的可能,供王之全参考。

“王大人,您确信她是掉井里淹死的?不是先被人杀人灭口,然后才被扔到井里?”盛思颜提示道。

她记得,直接掉入井里淹死,和先被杀死,后扔到井里,会在验尸上有很大不同。

王之全点头,“确实是掉井里淹死的。”

“那她为何会掉井里淹死?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还是自己有意跳下去的?”盛思颜接二连三地问道。

她不信就这么巧,在夏明帝薨逝的前一晚,一直照顾夏明帝饮食起居的宁春姑姑突然想不开就跳井了。

王之全叹息,“宁姑姑的死,确实是一个疑点。”

那当然。盛思颜暗道,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的事都是疑点,就算不是疑点,她也要拗成疑点……

王之全又道:“我盘问过所有跟宁姑姑有关的人。她们都说,那一天晚上,她们都睡得很沉。宁姑姑一向睡得晚,所以宁姑姑是什么时候离开屋子,走到院子里跳井的,她们完全不晓得。”

盛思颜正要失望,就听王之全又道:“不过,我们在宁姑姑的手里,拣到一小块黑绸布。”说着,他命人将那块证物拿上来给盛思颜看。

盛思颜看了看,见是一块黑色的软绸布,是市面上随便就能买到的大路货,完全没有什么线索。

“这块黑布,还有宁姑姑手腕上的瘀伤,说明她是被人推下井的。推搡之前,他们似乎有过短暂的争斗。”王之全淡淡地道,看了一眼那些跟宁姑姑住一个院子的宫女。

那些宫女顿时嚎哭起来,纷纷给王之全磕头,“王大人,真不是我们害的宁姑姑!大人明鉴啊!”

盛思颜用手捻了捻那块黑绸布,又看了一眼那些宫女,道:“不是她们做的。”

“哦?何以见得?”王之全饶有兴味地听盛思颜说话。

“正因为这绸布在市面上太常见,在宫里反而是稀罕物儿。您想,宫里用的东西,都是仔细采买的贡品,怎会用这种大路货?据我所知,入宫的女子,不能从宫外带东西进宫,就连刚进宫时候穿的衣裳鞋子,都会脱下来送走。”盛思颜指着那块黑绸布分析,“而这块宁姑姑手上的黑绸布,是从某个人身上扯下来的。所以这个人,应该是从宫外进来的人,不是这些跟宁姑姑住一个院子的宫女。如果您不信,可以去搜一搜她们住的地儿,看看能不能藏这样大的一件衣裳。”

大夏皇宫的宫女都是没有**的。每个月她们的屋子都要被搜检一次,想藏什么从宫外弄进来的东西,完全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说,那天晚上,有外人进宫?”盛思颜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大人不知有没有看过把守宫门的侍卫们的记录?看看都有谁晚上进宫了?”

王之全伏在案头,身子微微前倾,看着盛思颜,“查过了,那天晚上没有人进宫。而且第二天事发很早,太子殿下及时封闭了宫门,也没有别人出宫。”

盛思颜愕然,“没有进宫的记录,也没有出宫的记录,那人难道会飞不成?!”

王之全莞尔,“就算会飞,也会被人看见。你当皇宫的侍卫只看地上,不看天上吗?”

“那可不一定。”盛思颜笑了笑,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又问阮同,“既然是宁姑姑照看先帝的饮食,我爹照看先帝的病情,那你是做什么的?”

阮同低头道:“我是值夜的。”

“值夜?那你跟我说说,那一天晚上到天亮都发生了什么事?”

阮同默然不语。

王之全道:“我也问过了。他们都睡着了。”说着,唏嘘一声,很是寂寥。

“专门值夜的人都睡着了,真是尽忠职守……”盛思颜奚落了一句,又道:“这样说,如果那天晚上先帝的寝宫里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知道了?”

阮同心里一动,他想起来那天晚上,他们也跟宁姑姑院子里的人一样,睡得比平时都熟,他甚至都错过了早上起身的时辰,还是盛七爷将他叫醒的。

“王大人,小人想起一事……”阮同抬起头,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王之全正好将夏明帝寝宫里的熏笼和外殿的香炉都搬来了,闻言忙派人去查验。

过了一会儿,查验的人过来回报,道:“香炉和熏笼里都有梦甜香的残迹。”

“梦甜香?!”阮同大惊,“这种破玩意儿,我们宫里怎会用?!”

梦甜香是市面上一种很常见的熏香,香质粗糙,但是很有催眠作用,不过对身子不大好。

所以别说是宫里给皇帝用,就算一般的中等人家,也不会用这种廉价的熏香。

“这就是说,那天晚上,也有人进了先帝的寝宫,但是你们都不知道,因为你们睡着了,而且睡得比往日都熟,因这梦甜香的关系。”盛思颜指了指那些搁在纸上的梦甜香残迹。

这样一说,连三位国公爷和太子都皱了眉头。

太子咳嗽一声,“安和殿防卫森严,是不可能有人晚上摸进去的。”这一点太子确实可以担保,因为他用了很多法子,都进不去安和殿。

太后一直将安和殿守得铁桶一般。太子那天早上能闯进去,是昌远侯突然过来给他送了一封宁姑姑的信。

昌远侯文贤昌临阵倒戈,太子才能直闯安和殿……

想起这一切,太子只能感叹运气好,不然的话,太后肯定会将父皇身死的消息秘而不发的。

“那这梦甜香如何解释?难道是自己飞进去的?”盛思颜淡淡嘲弄道,“如果没有别的解释,那肯定就是有人进去,不过没人发现罢了。”

盛思颜记得前世有一句著名的谚语,说如果一个东西长得像鸭子,叫声像鸭子,走路也像鸭子,那它就是一只鸭子。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之后,剩下的那个原因再不可思议,那也是事实。

事实就是,那天晚上就是有人进了宫,但是奇怪的是,宫里宫外这么多人,居然没人见到这个从宫外进来的人……

“太子殿下,你难道不害怕吗?——有这样一个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穿过重重的守卫和阻碍,于夜深人静的时候进了宫,并且来到先帝的寝宫,燃起梦甜香,对先帝动了些手脚,先帝第二天就暴毙身亡。”盛思颜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周围人的反应。

太子忡然变色,显然是被盛思颜说的这个可能吓住了。

三位国公爷倒是更加老练一些,连眼皮都没抬,只在默默沉思。

上首的王之全更是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思。

盛思颜笑了笑,又道:“其实,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如果这样想,宫里有人做了这个人的内应,将他放进宫,是不是更好理解一些?”

王之全不由自主点头,“这个可能性更大。”

王之全是读书人,不喜欢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他一向认为,很多表面上看起来很匪夷所思,难以理解的事情,其实都是有自己内在的逻辑的,而且背后都有着一般人想不到的盲点存在。

比如他曾经复审过一个案子。

一家的男主人去了一趟庙里,据说对庙里的菩萨有不敬的行为,第二天他就死了。

身上完全没有伤痕,肚子里也没有毒物的残迹,更没有暗疾脏病,就这样睡在床上,一觉没有醒过来。

当时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不敬菩萨,被神灵惩罚而死。

王之全却从开始就不信这话。

后来在他和仵作反复勘验之下,在这男人头顶的百会穴,发现了一根细长的长钉。

那长钉直接从他头顶的头发缝隙钉入百会穴,直至没顶。

不小心仔细的查验,完全看不出端倪。

那件案子后来证明是那人的兄弟为了谋夺家产,故布的疑阵。

王之全这辈子最遗憾的,是当年盛老爷子给夏明帝吃错药的案子,他也用尽了心思,却完全没有查到任何疑点。

不像这一次,有宁姑姑的尸首,手里的绸布,还有香炉里的梦甜香,等等诸多证据表明,陛下这一次的暴毙,不是盛七爷一个人所为。

“不过,就算能证明有人那天晚上进了先帝的寝宫,还是不能证明先帝暴毙,跟盛七无关。”王之全看了看卷宗,眉头拧了起来。

这也是他的为难之处。

盛思颜微笑。她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为了给盛七爷脱罪,她第一要做的,就是引入另外一个嫌疑人,让大家相信,盛七爷并非是唯一的嫌疑犯。至于是不是盛七爷做的,那是她后面要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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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铁证(求粉红票,粉红510+)

虽然现在大家还不知道另一个嫌疑人是谁,但是目前至少达成一致,就是夏明帝暴毙的前一天晚上,宫里确实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这就足以说明,第二天夏明帝暴毙,不一定是因为吃了盛七爷的药直接导致的。

而盛思颜的第二个目的,就是要找出这些证人不可靠的地方,证明他们的证词有假,或者,他们根本算不上证人。

这个更简单。

盛思颜先前就听阮同说过,他们那一晚上睡得格外熟,甚至要到第二天盛七爷进宫了,才叫醒他。

“王大人所言极是。”盛思颜转头微微躬身,“就算我们知道那天晚上有一个人进了宫,我们也不能证明先帝第二天暴毙跟我爹没有关系。但是我要指出的是,这些证人……”她往阮同,还有所有被带到大理寺的宫女和内侍脸上一一看了过去,“他们那天晚上睡得跟死猪一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请问他们有什么理由能作为本案的证人?”

阮同被盛思颜的眼光看得一哆嗦,忙往后缩了缩,极力想缩到不起眼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王之全垂眸看了看卷宗,道:“这些人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们看见第二天盛七给先帝喂药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盛思颜摇摇头,“这些人头一天晚上玩忽职守,第二天出了事,自然要把一切责任往别人身上推。我爹就是最好的靶子。所以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算作是证人,而应该也是嫌疑人的共谋才对!”

王之全听了盛思颜的话,脸上微微露出笑意。他想,这个姑娘,真应该是他女儿的亲生女儿才对。

这说话的气度,想问题的角度,都跟他女儿做姑娘的时候一模一样。

当然,也许是因为这个姑娘,是他女儿从小养大的。

教养得当,才有这样的相似。

真是可惜了……

“你说得有理。这些人,当做证人确实有些牵强。而且,他们晚上是不是因为睡得太死,所以不知道有没有外人进了寝宫,也确实有疑问。就像你说的,如果有人做内应,那么这个内应,就在这些人当中。”王之全说着,威严地扫了那些宫女和内侍一眼。

盛思颜垂下眼眸,不太赞同王之全的这个看法。在她看来,那个做“内应”的人,根本就不会是普通的宫女内侍。因为首先要放那人进来,需要打通的关节不是一处两处。面前这些品级的宫女内侍,还没有那能力……

这些宫女内侍顿时身子颤抖如筛糠,瘫软在地上,堂上响起一片喊冤之声。

盛思颜叹口气,摇头转过身,让盛宁柏把他们带出来的小包袱拿过来,放到堂前的条案上,自己走过去,开始一一打开她带来的小包袱,不去理会那些宫女内侍的哭喊之声。

王之全在堂上敲了一下惊堂木,吩咐道:“将这些人正式收监。”顿了顿,“他们不再是证人,而是嫌疑人的共谋犯。”说着,又对他们道:“你们下去之后,可以仔细想想,那天晚上,有没有谁行为怪异的。你们想起来了,可以单独跟狱监说。”

这是鼓励他们互相告密了。

这其中肯定有人为了自己脱罪,要捏造一些事实。

但是因为人多,两相对照之下,很容易会揭穿那些捏造的事实,所以被诬陷的可能性很小。

这些人被衙差带到一旁,堂上顿时清静许多。

盛思颜的第二个目的,找出证人不可靠的地方,证明他们的证词有假,就算是达到了。

最后,就是她要达到的第三个目的,便是找出物证的可疑之处。

她要直截了当,对盛七爷“弑君”的证据进行揭露,证明这个证据不能证明盛七爷“弑君”,却能证明另外有人插手陷害!

“王大人,我想问问,您有没有先帝那天吐出来的那些秽物?”盛思颜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是最重要的物证,王之全这种办案子办老了的人,肯定是不会漏过这些最重要的东西。

王之全果然点点头,吩咐道:“将证物呈上来。”

几个衙差将他们搜集到的夏明帝呕吐出来的秽物,和被他吐脏了的被褥、衣袍、器皿,都一一摆了上来。

盛思颜指着那些东西问道:“这些确实是先帝吃了我爹的药之后,吐出来的?”

王之全看向太子,“太子殿下,您能不能确认一下?”

太子沉着脸走上前,随意看了看,用手捂住鼻子,道:“就是这个味儿。那天孤带着人去见皇祖母,结果听说父皇不好了,等孤冲进去的时候,父皇已经吐得浑身是黑血,还有这股极难闻的味儿……”

盛思颜点点头,“那就是了。”她拿出一根小木棍,在那些秽物里扒拉着,给大家一一讲解。

“……我爹的药里,有干姜、郁金、高良姜、草果、草豆蔻,这些药物的气味辛辣。听那些人刚才说,先帝是喝了几口药,马上就吐了出来,那药在胃里只打了个转,它的气味应该没有变。但是各位可以闻一闻王大人收集来的秽物,根本就没有辛辣的味道,一点点都没有。有的只有恶臭酸馊。”盛思颜说完,站到一旁,看向三位国公爷。

周老爷子先走了过来,在条案前默默看了一圈。

紧接着,吴老爷子和郑老爷子也走过来,绕着条案走了一圈,默默点头。

这就是认同了盛思颜的话。

“我想大家都明白了,我的问题就是,为何我爹的药,马上被先帝吐了出来,气味就变了?我们姑且不论是不是我爹的药导致先帝吐血,我们只说为什么这药物的气味只过了短短的时候,就变了气味了?”盛思颜提出自己关于物证的第一个疑问。

王之全不是大夫,他叫了大理寺一个懂药理的堂官过来分析。

那堂官道:“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盛七爷那一天突然换了药。另一种是,这药失效了。”

盛思颜很想翻白眼,她强行忍住,淡淡地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药跟别的药混在一起,发生了反应,所以救命的药,成了剧毒之药。”

堂上的人都是一怔。

王之全咳嗽一声,“盛大姑娘,能否说得详细些?我们都不懂医……”

盛思颜将自己在家做的实验呈给王之全看,“王大人,我昨晚在家试了试。我把同样的药,喂给我家的兔子吃,然后马上让它吐出来。”揭开一个瓶盖,她指着一小块黑黢黢的东西给大家看,一股辛辣的气味马上传了出来。

盖上那瓶盖,她又揭开另一个瓶盖,道:“这也是同样的药,不过是我吃的。我吃了之后,马上用催吐法吐了出来。”这个瓶子里,也传出同样辛辣的气味,跟那兔子吐出来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这就是说,无论是兔子,还是人,吃了我爹的那种药,如果马上吐出来的话,都应该有辛辣的气味,但是先帝那里就没有。”盛思颜开始总结陈词。

“那位堂官大人有可能是我爹突然换了药,还有可能是那药失效了,这两种其实都不可能。我爹不可能换药,更不可能是药失效了。因为有一件事,大家可能都还不知道,就是先帝的病,其实已经快被我爹治好了。但是有一味药超过我爹的估计,已经用光了,为了让先帝尽快恢复,我爹求了周小将军帮他去西北多去取一些那种特殊的药材过来。”

盛思颜终于把这个最重要的消息说了出来。当然,这也是王氏告诉她的。

“很明显,先帝暴毙的真正原因,应该是头一天晚上,有人给先帝吃了一种药物。那种药物,跟我爹经常给先帝吃的药是相冲的。两相冲撞,结果成了剧毒,让先帝毒发身亡!”

王氏在家里保胎,把一切她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了盛思颜,可见对她的期望也是很大的。

堂上的人,包括三位国公爷和王之全在内,都大吃一惊。

“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如果不信,等周小将军回来,你们可以亲口问他。”盛思颜正色说道。这种事关人命的大事,盛思颜相信周怀轩不会沉默地一言不发。

周老爷子叹口气,道:“原来怀轩去西北,是为了这事。这孩子,一声不吭地留下张字条就走了,我还道他是舍不得西北的战场……”

周老爷子的话,从侧面证明了盛思颜的说法。

那就是,夏明帝的病情,正在康复当中。

“各位现在清楚了,我爹心心念念的就是让先帝复原,这样才能寻找到当年我祖父冤案的真相。我爹一直认为,先帝是唯一的线索,他应该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你们说,我爹既然这样看重盛家的名誉,看重先帝在为盛家沉冤昭雪这件事上的重要作用,又怎会突然去毒死先帝呢?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毒死?!——你们愿意当傻子,被人这样愚弄,可不要小看天下的大夏民众!”盛思颜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太子殿下说的。

太子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他低头转着自己腰带上挂下来的一根素白如意丝绦,并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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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权势 (第三更求粉红票,粉红540+)

堂上堂下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ybdu、

盛七爷跪在大堂中央,脸上如古井无波,一句话给自己分辨的话都没有说,反而让大家对他更为关切、痛惜。

蓝天上偶尔划过几声清亮的鸽哨,听在众人耳里格外分明。

就在这一片静寂当中,从大理寺正堂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然后一队军士走了进来。

跟在他们背后的,就是昌远侯文贤昌。

他一身盔甲俨然,先对周老爷子行了军礼,然后正色对太子道:‘太子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太子殿下赶紧回宫,即日登基!‘

太子站了起来,对他笑了笑,“文将军,你来了。”

文贤昌微微躬身,看了堂上一眼。

文贤昌一来,太子的人似乎就有了底气。

太子手下的幕僚站了出来,对盛思颜道:“盛大姑娘,你的口才不错,但是可惜,你说的这些话,目前都是你的猜测而已,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你说的话。”

盛思颜面色一沉,指着桌上那些她用来做实验的瓶瓶罐罐,还有王之全从宫里带出来的证物,道:“你也瞎了眼吗?这些东西难道不是证据?”

那人脸色一变,拂袖道:“盛大姑娘,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谁瞎了眼?我看你是昧着良心说话才是!——明明是你爹给先帝吃错药,误杀了先帝,你居然巧舌如簧,企图给你爹脱罪!——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先帝在天有灵。也当欣慰我们为他找到害他身亡的凶手!”

盛思颜气得胸脯一起一伏。面颊红得如同天边的朝霞。“什么叫昧着良心说话?难道我刚才指出的不是疑点?这些东西不是证据?!我看你才是昧着良心说话!不仅昧着良心,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盛思颜万万没有想到,她费尽心机想出来的三条帮盛七爷脱罪的法子,居然在这人眼里一点用都没有!

盛思颜看向太子,“太子殿下,请您说句公道话。”

太子看都不看盛思颜,笑着道:“这件事,确实很难断定。盛大姑娘。孤知道你为了给你义父脱罪,什么都肯说,什么都肯做。可是律法就是律法,不能徇私舞弊,更不能法外容情。很遗憾,孤无能为力,不管你如何舌绽莲花,这些人却是亲眼看见你义父的药,让我父皇吐血身亡。这一点,毫无疑义。”

“明明是有人先给先帝喂了药!这人才是真正的凶手!怎能将所有事情推在我爹头上!”盛思颜快要急哭了。一股有理说不清的感觉油然而生,很是难过和无助。

太子轻笑一声。回头看了盛思颜一眼。

大理寺丞王之全从堂上走下来,脱下头上的乌纱,抱在手上,对太子道:“太子殿下,老臣相信盛大姑娘所言。此案确实疑点甚多,不能草率定罪。”

代表太后过来听审的姚女官也站起来道:“这件事确实很难下决断。我还要向太后娘娘通报一声。”

三位国公跟着一起点头。

太子的幕僚见状,忙和稀泥,对王之全和三位国公爷拱手道:“王大人、周国公、吴国公、郑国公,这件案子,不如押后再审。等太子登基之后再说如何?”

周老爷子眉头微皱:“也不是不行。反正我孙儿还没有回来。等他回来,一切自见分晓。”

太子点点头,“那就这样吧。”说着,带着人匆匆离去。

昌远侯回头看了跪在地上的盛七爷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自始至终,盛七爷都木木呆呆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盛思颜看着盛七爷的样子,咬了咬牙,上前安慰他:“爹,您别伤心,一切都会好的。王大人和三位国公爷都晓得爹不是凶手。”

王之全叹口气,回堂上坐下,又拍了一下惊堂木,道:“今日审结到此。等太子登基,周小将军回来之后,再行审理。——将罪嫌押下去吧。”

盛思颜和盛宁柏眼泪汪汪地看着盛七爷。

盛七爷站了起来,他伸出手,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低声道:“好好照看你娘,还有小枸杞。”

“爹……娘和小枸杞最想是要爹在他们身边!我也是女儿家,一个人撑不了家的!”盛思颜急忙说道,只希望让盛七爷能恢复一点斗志,不要这样万念俱灰的样子。他自己都生无可恋了,别人要怎么救他呢?

盛七爷叹口气,转身蹒跚地走向大理寺后堂。

盛思颜目送着盛七爷的背影消失在后堂的入口,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王之全看了看她,到底没有说话,说了一声“退堂”,便带着人下去了。

周老爷子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盛思颜,见她到这个时候依然不放弃,微微点头,但是也没有跟她说话,就带着自己神将府的人走了。

吴老爷子想了想,上前问盛思颜,“家里是不是缺银子?你不用去钱庄取,我等下回家,让人给你送一车银子。”

盛思颜摇头,对吴老爷子道:“吴国公,谢谢您。我家里的银子,暂时还能用。只是不知道以后还需不需要……”

吴老爷子抬头看向大理寺堂上的“明镜高悬”,低声道:“……还是多准备些碎银子在身边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郑老爷子摇摇头,一句话都没有说,跟着吴老爷子走了。

盛思颜和盛宁柏姐弟俩站在堂上,直到周围人都走光了,他们才慢慢走向盛家的马车。

盛家的随从和婆子都在车旁等着,对盛思颜极是恭敬。

盛思颜却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抿着唇爬上马车,坐到最里面。将头靠在车壁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这是头一次。她深深觉得,在这个世间,还是权势最能说话。

什么推理、逻辑,什么证据、动机,在权势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太子一句话,就能抹杀她的一切努力,让她爹一直关在牢里。

当年太后一句话。就斩杀了盛家上下三百多口。

盛宁柏见盛思颜一直闷闷地不说话,有些不安。

他没话找话,“大姊,你真厉害!在堂上说得真好!那些人都被你震住了!”他用崇拜的目光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苦笑,“说得好又什么用?爹还是被关在牢里……”

“大姊,你不要气馁啊。虽然爹没有马上放出来,但是……但是……至少已经说服很多人,爹不是弑君的罪嫌!弑君之人,另有其人!”连盛宁柏都听出来盛思颜的意思。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要振作起来。

两人在车上恢复了说话。等到下车的时候,盛思颜已经恢复常态。

……

太后的安和宫里。姚女官恭恭敬敬走进来,凑到太后的耳边,轻声道:“盛七的案子暂时搁置了,说等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周小将军回来再审……”

太后坐在妆台前对镜梳妆。

听了姚女官的话,太后点点头,若无其事地将玉梳放下,道:“盛大姑娘说得有道理,这也是个好的,可惜了。这件事,哀家也不信是盛七所为。”

“哦?太后娘娘?何以见得?”姚女官站到太后身后,拿着靶镜让太后看刚梳的头。

太后笑了笑,“上一次哀家见……皇帝那个样子,一时急怒攻心,懿旨下得急了一些,再加上,盛家那些人都是硬骨头,吃软不吃硬,两相一对上……”

姚女官忙道:“那一次就连盛老爷子都无计可施,您就不用自责了。”

太后对着镜子皱了皱眉,“错了就是错了,哀家也不是自责。”她在姚女官面前当然不会说真心话。

她那时候确实是“急怒攻心”,但是以她的性子,倒不至于真的是莽撞下旨。那时候的举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盛老爷子也是不识相,不然……

太后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

盛思颜带着盛宁柏从车上下来,板着脸进了盛国公府,看也不看那些昌远侯府的守将一眼。

盛思颜先去王氏住的燕誉堂,跟她说今天的情形。

她说得绘声绘色,王氏听了欢喜,道:“那你爹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盛思颜含含糊糊地道:“等太子登基之后,周小将军回来之时就可以了。”

“唉,能不能给周小将军去一封信呢?让他早点回来就好了。”王氏叹息道。

盛思颜点点头,“我等下去神将府打听打听,看看他们有没有法子联系到周小将军。”

盛思颜从王氏的燕誉堂离开之后,就又带着盛宁柏往神将府去。

神将府的门子不让他们进去,说他们没有帖子。

盛思颜只好将准备好的帖子送上去。

那门子收了帖子,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等盛思颜他们走后,那门子将盛家的帖子,和别的女眷的帖子一起,给内院主持神将府中馈的吴三奶奶送了过去。

吴三奶奶带着这些帖子去问周老夫人。

“娘,您说,这些帖子我该怎么回呢?”

周老夫人瞧了瞧,笑道:“这些人你会不知道怎么回?你这丫头,笑着跟我装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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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173章 规矩 (求粉红票)

周家三爷的正室妻子吴三奶奶吴云姬是吴国公府的嫡女,从小是周老夫人看着长大的,也是周老夫人最看得上的媳妇。

虽然她不是嫡长媳,可是神将府内院的中馈,却是一直由她主持。

吴三奶奶咯咯笑着,特意把盛家的帖子抽了出来,“娘,您看,这盛家大姑娘,还在打听我们大少爷呢。”

周老夫人没有看那帖子,只是低头摸着自己怀里雪白的大食猫,笑着道:“你们不是看上她了吗?现在怎地不提了?”

吴三奶奶本来是打算为她儿子周怀礼求娶盛思颜的,但是后来传出盛思颜是王氏捡来的孩子,她就没兴趣了,皱眉道:“这孩子人是不错,可惜出身太差。唉……”

周老夫人眯了眼,抚着大食猫的手越发轻柔,“……其实,轩儿也该定亲了。”

吴三奶奶一想到周怀轩的娘亲冯大奶奶总是一副幽怨的样儿,就忍不住想撇嘴,“娘,这件事,您该和爹好生管一管。大少爷的年岁不小了,他又有病,现下虽然说好了,可是我娘家大嫂说过,怀轩那病,有可能传给他孩子……”

吴云姬的娘家大嫂,当然就是吴国公府的嫡长媳郑大奶奶郑素馨。

周老夫人脸色依然慈祥柔和,笑眯眯地道:“不会吧?我们轩儿福大命大,怎会传给孩子?不过就算能传给孩子,也得他能生出来才知道啊!”

吴三奶奶捂着帕子跟着笑了一回,走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盛家的那张帖子被她遗忘在周老夫人的屋子里。

而周老夫人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看错了,将那帖子扫到熏笼里,很快燃为灰烬。

盛思颜在家等了好几天,都没有等到神将府的帖子,却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盛家的庶长子盛宁松。

“大姊!我大哥回来了!”盛宁柏跑着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刚刚到了大门口!”

盛思颜正伏在案上写字。

听见盛宁柏的话,盛思颜的手一抖,将写得好好的一张斗方给墨洇了。

“可惜了……”盛思颜摇摇头,将毛笔放回笔架上,拿小毛巾擦了擦手,问盛宁柏,“回来了?你去招呼你哥吧。”

虽然盛七爷和王氏都知道了盛宁芳、盛宁松姐弟不是盛七爷的孩子,但是却没有来得及对外人说。

盛思颜晓得,盛宁柏却还不知道。

现在盛七爷被关在大理寺的牢里,王氏卧床不起,盛思颜只好担起管家的重任。

盛宁柏应了一声,刚跑出去没多久,就脸色煞白地又回来了。

“怎么啦?”盛思颜走出来问道。

“大姊……我哥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指了指外头。

盛思颜一看,居然是昌远侯本人送了盛宁松进来的!

盛思颜猛然想起来,盛宁松是跟昌远侯府的嫡女文宜顺定了亲!

盛思颜站了起来,对着镜子整了整妆,便带着丫鬟走了出去。

二门上果然传来喧哗声。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昌远侯文贤昌穿着藏蓝色长袍,一手搭在盛宁松肩上,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

盛国公府内院的正院是燕誉堂,但是王氏在燕誉堂养胎,盛思颜就把见客的地方安在离燕誉堂较远的翠竹轩,就是涂氏以前住过的地方。

昌远侯一路走,一路眯着眼睛四处看,对盛宁松道:“现在你爹犯了大罪,你该早些打算才好。不然跟着满门抄斩,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盛宁松听得满脸惶恐,惊慌失措地道:“侯……侯爷,您一定要救救我!我跟您孙女定了亲,我就是文家人,您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孙女成了望门寡吧?”

昌远侯听了心里鄙夷,面上却不露分毫,笑着道:“我的孙女虽然跟你定了亲,但只是定亲而已。你们家惹下官非,我要退婚,谁都不能说我们一个‘不’字。”

“退……退婚!”盛宁松瞪大眼睛,他完全没有想到有这个可能,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愣愣地看着昌远侯,脸色都变了。

“唉,看你这个样子,也是可怜。也罢,等老夫跟你嫡母见见之后再说吧。”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翠竹轩。

盛思颜没有出来迎接,只是在翠竹轩的堂屋里站着。

昌远侯跨过翠竹轩的门槛,见没有王氏在这里,眯了眯眼,问道:“你们夫人呢?我只要见你们夫人。”

“对不住。我娘卧病在床,不见外人。”盛思颜不卑不亢地道,看也不看盛宁松一眼。

盛宁松还被昌远侯刚才的话吓住了,刚回家时候的气焰彻底被打了下去,他呆呆地在旁边站着,垂头丧气,不时打个哆嗦,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盛宁柏看见大哥回来,当然很高兴,但是看见昌远侯站在大哥身边,又很气愤。

他对盛宁松招了招手,“大哥,到这里来。”

盛宁松木木地走了过去。

盛思颜手里把玩着周老爷子给她的神将府令牌,淡淡地道:“请问昌远侯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如今盛国公府是我当家。”

“你?一个父母不详的野种,也敢当盛国公府的家?”昌远侯嗤笑一声,背着手摇摇头,很是不屑。

盛思颜挑了挑眉,笑着点点头,“原来昌远侯到我家来,是来羞辱主人家的?这样的做客规矩,真是给太后娘娘好长脸呢……”

“规矩?”昌远侯笑了笑,慢条斯理抽出腰刀,在盛思颜面前晃了晃,“我的刀,就是规矩。”

盛思颜也慢条斯理将神将府的令牌递到昌远侯刀下,“没错,你的刀是规矩。神将府的刀,更是规矩中的规矩!”

昌远侯这才看清盛思颜手中的令牌,眼中闪过一丝冷戾,“你用神将府吓唬我?”

“我有吗?这不过是神将府的一块令牌而已,我拿在手里把玩而已,怎么就吓到昌远侯了?哟,那真是对不住。我下午要去神将府跟周老爷子说话,到时候一定告诉他,这令牌,把昌远侯给吓住了。周老爷子一定会笑话我狐假虎威的。”盛思颜咯咯地笑,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倒令昌远侯忌惮起来。

他不知道神将府到底有没有派人手到盛国公府,也不知道派了多少人手。

他不敢大意。

昌远侯啪地收刀回鞘,“你下午要去神将府?”

“嗯,前几天投了拜帖,约了日子了。”盛思颜说得半真半假。她就是赌昌远侯不敢惹神将府。

果然昌远侯眼神闪烁,没有再坚持要见王氏,只是道:“那好,我等你们夫人病好了再上门拜访。”说着抱了抱拳。

盛思颜只是微微颔首。

昌远侯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走到盛宁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我们昌远侯府未来的孙女婿,你爹犯下滔天大罪,这盛家,就完全看你的了。”然后大步离去。

盛宁松吓得腿肚子都软了。

昌远侯一走,盛宁松就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盛思颜不想看见他,转身道:“你回外院去吧。”

盛宁柏忙过去将盛宁松掺了起来,一起回外院去了。

盛思颜去见王氏,跟她说了昌远侯刚才送盛宁松回来的时候说的话。

王氏凝眉想了一会儿,叹息道:“那会子早点把盛宁松和盛宁芳的身世说出去就好了。”就不会有昌远侯这会子趁机借势的事了。

盛思颜笑着安慰王氏,“娘,这有什么可劳心的?就算没有揭穿他的身世,他也只不过是庶子。我们小枸杞,还有娘肚子里的孩子,哪一个不比他身份尊贵?娘真的不用担心。再说,爹那边已经没事了。迟早会放出来的。”

“迟早会放出来?你倒是想得开。”王氏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她没有盛思颜那么乐观。

当年的事,她也是经历过的,一想起来就要做噩梦。没想到过了二十多年,他们还要再经历一次。

盛思颜重重点头,“等周小将军回来,我爹一定没事的!”

“周小将军?”王氏皱眉,“这人的性子太怪了,阴晴不定,我可不敢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盛思颜讶异,“娘,周小将军就是说话难听些,其实他的性子……他的性子……”说到这里,盛思颜吞吞吐吐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发现其实自己并不了解周怀轩。

这人行事飘忽,性子实在太难琢磨。

是啊,她为何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性子阴晴不定的人身上呢?

说实话,那人是正是邪她都不知道,更别说其他的了。

“他的性子?”王氏好笑,“说得好像你挺了解他一样。”

盛思颜强笑,“我怎会了解他?只是觉得周小将军跟爹私交不错,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爹爹蒙冤的。”

“也许吧。”王氏微微阖上眼,“但是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不知道,你爹……可就要在牢里吃苦了。”

盛思颜忙道:“爹在大理寺呢。娘,大理寺丞一定不会为难爹的。”说着,还对王氏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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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规矩 (第二更,粉红590+)

王氏睁开眼睛,正好看见盛思颜对她眨眼,想到自己的爹就是大理寺丞王之全,王氏也笑了,嗔道:“你这个鬼灵精,倒是跑得挺快。”说完有些累了,疲乏地道:“嗯,你去吧,我要歇着了。”

盛思颜应了,带着丫鬟婆子回自己的卧梅轩,特意将整件事想了一下,知道现在只要在周怀轩回来之前,她爹没事就行。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盛宁柏带着盛宁松从外院进来。

盛宁松已经恢复过来,对盛思颜不满地道:“我二姊呢?怎地不见她?”

盛思颜将盛宁芳关在绿玉馆。她现在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付这姐弟俩,便摇头道:“娘说给宁芳禁足呢。你要见宁芳,自己去跟娘说。”

盛宁松一听王氏,立刻泄了气,但是想到如今爹如今在牢里,家里只有自己最大,盛思颜又不是亲生的,便鼓足几分勇气,道:“你别拿娘出来吓唬我!你又不是我爹亲生的,装什么大头蒜!哪有这样的规矩!盛家正正经经的大小姐倒被关起来,成了二姑娘,你这个野种倒是鸠占鹊巢,成了大姑娘,你羞也不羞!惹恼了我,打一顿棍子将你赶出去!”

盛宁柏听得满脸通红,忙大声道:“大哥!你不要胡说八道!大姊是上了族谱的!是我们的亲大姊!”

“上了族谱又怎样?你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的!”盛宁松将心里的恐惧和不安都宣泄出来,用极恶毒的话辱骂盛思颜。

盛思颜倒是不在意,可是她的丫鬟婆子听不下去了,悄悄去了王氏的燕誉堂,回报了盛思颜这边的情形。

王氏听说了,面色一沉,忙让丫鬟将她放到小软轿上,抬着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

在门外的回廊就听见盛宁松污言秽语骂个不停,全是乡间那些愚夫愚妇骂人的话,不堪入耳。

王氏皱了皱眉,在门外道:“这种话也是人说的?!”一边吩咐:“来人,将涂大郎拖出去,先打五大板子!”

几个婆子立即冲进去,将盛宁松拽了出来,摁到卧梅轩的院子里,噼里啪啦抡起板子打起来。

盛宁柏和盛思颜一起从屋里出来,给王氏行礼。

盛宁柏见了王氏,满脸通红,有心想为盛宁松求情,但是又觉得刚才自己大哥确实太过份,怎么能那样骂长姊呢?确实应该受到惩罚……

他矛盾的神情落在王氏眼里,倒是让王氏暗暗点头。——这孩子心地仁善,确实和另外两个人不同。

五板子很快打完,盛宁松被两个婆子拽过来给王氏磕头。

王氏皱着眉头道:“也罢,带他去燕誉堂,还有涂大丫,也一并带过去。”

盛宁松被打了五板子,其实并不是算特别疼,但是这种当众被打板子的情形,实在是太丢人了。他一边在心里咒骂盛思颜,一边想起王氏先前是叫他“涂大郎”,这会子说盛宁芳是“涂大丫”,都是他们以前在乡间时候的名字,不由十分诧异,不知王氏怎地不叫他们的大名,而且他们也不姓涂啊……

王氏扶着丫鬟的手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对盛思颜和盛宁柏道:“你们也来吧。今儿就把话说清楚。”

盛思颜心里一动,明白王氏是要挑明这两人的真实身世了。

想想觉得这样也好,免得这两人以为自己就是真的大少爷、大小姐,成天给她添乱。

她现在忙里忙外,可不想再应付这两个脑子不清楚,又爱犯浑的浑人。

跟着王氏来到燕誉堂,盛思颜坐在王氏身边,盛宁柏站在她身旁。

小枸杞带着小刺猬阿财跑过来,偎在盛思颜腿边,笑眯眯地将大胖脑袋在她手边拱了拱。

盛思颜将小枸杞抱在腿上,揽在胸前,听王氏说话。

盛宁芳被带了过来,满脸惊恐,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她一见盛宁松,立刻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哇地一声哭了,抽抽噎噎地道:“二弟你可回来了……”

王氏静静地等盛宁芳哭完了,才道:“好了,今儿我们就把话说清楚。涂大丫,老爷出事之前,已经验过你的血脉,证实你不是老爷的女儿,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说盛宁芳不是盛七爷的女儿,那盛宁松肯定也不是盛七爷的儿子,因为盛宁芳和盛宁松是双生子……

盛宁芳的哭声立刻停了下来。她紧紧抓着盛宁松的胳膊,将头别过去,不看王氏那边,身子微微发抖,并没有出言反驳。

这话一说,盛宁松和盛宁柏都愣了。

堂上的丫鬟婆子也吃了一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对着盛宁芳和盛宁松露出几分鄙夷的神色。

盛思颜笑着低下头,和小枸杞一起抚弄阿财身上的软刺。

盛宁芳的头垂得更低。

很显然,她是知道的,盛七爷亲口对她说过,所以她一点都没有反驳。

盛宁松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大叫:“你骗人!我要去问爹!你这个恶毒的婆娘,不要趁着我爹不在,就收拾我们!”

“收拾你们?你也配?”王氏不屑地阖上手上的茶杯盖,轻轻放到身边的方几上,“你当你是嫡长子呢?你姨娘是老爷几两银子买来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再说盛家现在失了势,我会不会这么好心,为了你们两个贱人的性命,特意做出圈套赶你们走?我其实巴不得你们是姓盛呢……”

这话让盛宁松无从反驳,他脸上神情立时变得灰白,如丧考妣一般,刚才在盛思颜的卧梅轩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样儿完全不见了。

他这才明白,王氏为何唤他“涂大郎”,唤盛宁芳“涂大丫”!

他全身哆嗦起来,竟比先前知道盛七爷犯下“弑君”大罪还要恐惧。

他本来是担心爹犯了大罪,自己会被连坐。但是回来之后,发现家里没事,只有盛七爷一个人被关在牢里,而且从昌远侯那里,知道了盛家有三大国公府担保,不会有事,所以早就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可是现在知道他不是盛七爷的儿子,那昌远侯府的那桩亲事,岂不是泡汤了?!

没有了昌远侯府的婚事,他又不是盛国公府的庶长子,那他还有什么混头?难道要回到当初的那个小山村?!

盛宁松脸上神情变幻,都看在王氏眼里。

王氏淡淡地道:“如今我们府里遭了难,我也不留你们。给你们点儿银子,你们回老家寻亲去吧。”又对盛宁芳道:“你和你远房表姨家定了亲,正好去他们家投亲也好。”

“不!”盛宁芳和盛宁松异口同声地表示反对。

王氏抿了抿唇,看了他们一会儿,笑道:“你们凭什么在我面前说‘不’字?这涂氏生了你们的身子,忘了给你们生脑子了吗?”

盛宁芳不忿地指着坐在王氏身边的盛思颜道:“她也不是爹的女儿,她为何能住在盛家做大姑娘?”

王氏挑了挑眉,“我的话,不说二遍。”竟是连解释都不屑。

盛宁松好歹是在外面读了两年书,于人情世故上,比盛宁芳强一点点。

他很快回过神,拽了盛宁芳一把,拉着她一起给王氏跪下,道:“母亲,我不知道爹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如何验宁芳的血脉,但是如今咱们盛家有难,我和二姊还是想留下来,跟盛家共进退。求您成全!”又道:“母亲,我和昌远侯家的三姑娘有婚约,这个时候,我们需要多个朋友,而不是再跟昌远侯府结仇。”

言下之意,是如果昌远侯府知道他不是盛家的庶子,说不定就要告他们骗婚了……

这不就是结仇吗?

王氏笑了笑,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是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叫我如何相信你?”

如果盛宁松一回来,就摆出这幅甘苦与共的姿态,王氏也许就混着不说了。

就像她一直认为的,盛宁松只是庶子,就算娶了昌远侯府嫡女,也翻不出浪花。

但是如今盛七爷入狱,生死未卜,盛国公府里小的小,嫩的嫩,她可是不能太过大意,便不为所动,道:“这不关你的事。你的亲事,是昌远侯府主动提的,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你不是老爷的儿子,这也怪不了我们。要怪,就怪你那个偷人的姨娘……”

盛宁柏的脑袋垂得更低,也有无地自容之感。

涂氏也是他的生母,而且涂氏确实偷人了,他想为她说句话都说不出来。

盛宁松还想再求情,王氏已经端了茶,道:“我乏了,你们下去吧。也罢,这事太过突然,就给你们三天时间,你们收拾收拾东西,三天之后再启程吧。”说着,又吩咐盛思颜,“给他们两百两银子,再送一辆骡车。”还对盛宁柏道:“他们是你同母异父的兄姐,你去送送他们也行。”

盛宁柏不知所措地应了,闷闷地走到盛宁松和盛宁芳身边,道:“哥,姐,咱们先出去吧。”说着,带了他们去外院。

盛家的下人知道这俩不是盛七爷的种,都在心里暗暗嗤笑,对他们再也没有了恭敬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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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诱|惑 (第三更,粉红640+)

盛思颜从漏窗里看着盛宁芳三姐弟走出燕誉堂的大门,摇摇头,道:“辛苦娘了。若是他们能消停一些,我们也不至于把他们赶出去。”

王氏笑着抚了抚她的面颊,道:“我知道。你如今家里外头一把抓,娘是不会把这两人留在家里给你添乱的。再说,你没看见涂大郎的面相吗?眉尖眼竖,赤目方腮,气横人急,乃是豺獐之相。咱们家现在运势正是低谷,不能容这种人在家里生事。”

盛思颜忙点头,笑道:“想不到娘还会相面。”

王氏避而不谈,指着小枸杞道:“今儿你带小枸杞吧。他有些咳嗽。”

盛思颜应了,拉着小枸杞的手,回自己的卧梅轩,给小枸杞诊脉煎药去了。

小枸杞十分喜爱盛思颜,在她这里很是听话。哪怕喝苦药,他也皱着眉头乖乖喝下。

盛国公府的外院里,盛宁柏给两位兄姐践行,命外院的小厨房准备了酒菜,招待他们一起吃喝。

盛宁松闷头喝酒,不知所措。

这件事实在太过突然。

转眼之间,盛宁松不再是盛国公府的庶长子,就连侯府嫡女这样的婚事都泡汤了,他实在是不甘心。

但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盛宁松喝完酒,就回去睡了。

而盛国公府里这件事,因王氏并没有瞒着人,连下人都在旁边听着,因此很快传到了外院,又从外院传到了昌远侯府的守将耳朵里。

盛国公府的下人本是为了恶心恶心昌远侯府的守军,才故意让他们知晓。

跟他们昌远侯府嫡女定亲的,并不是盛国公府的庶长子,而是涂氏这个妾室生的野种!

昌远侯府的守将立刻把这件事报回了昌远侯府。

昌远侯听见这个消息,一点都不恼怒,反而哈哈大笑,连声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将那回报消息的守将吓了一跳。

一般人听见这种形同“骗婚”的消息,肯定要气得七窍生烟,可是侯爷却哈哈大笑,那高兴的神情一点都不像做假。

守将摇了摇头,暗道侯爷的心思他不懂,他这辈子大概都只是做门将的命,他还是乖乖回盛国公府门前守门吧……

结果昌远侯却叫住他,道:“我派人跟你一起去盛国公府。”

守将精神一振,“侯爷是要找他们算账?”

昌远侯笑而不语,派了自己的心腹管事跟他一起来到盛国公府门前。

那管事坐在车里并没有下来,只是道:“劳烦将军进去把盛宁松叫出来。”

那守将便去传话。

盛国公府的门子以为昌远侯府是来兴师问罪的,便赶忙去把在外院盛宁柏那里歇息的盛宁松叫了出来,笑嘻嘻地道:“涂大爷,你的亲家来寻你了。”

听了这话,盛宁松的酒醒了一大半,他惴惴不安地穿好衣裳,从盛国公府的角门出来,看见昌远侯府的马车,还踌躇了一番。

昌远侯的心腹管事见他出来了,忙对他招手,让他过来。

盛宁松一步三挪地走过来,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声,“侯爷呢?”正眼都不敢看那管事一眼。

那管事笑着让他上车,温和地道:“盛大公子,你别多心。我家既然跟你定了亲,就不在乎你的身世。”

盛宁松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管事,连嘴都张成一个圆形,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您……您都知道了?”盛宁松结结巴巴地问道。

“当然知道了。”那管事点点头,“我是奉了侯爷的命来的。你上车,咱们说说话。”

盛宁松咬咬牙,上了昌远侯府的车。

那管事命车夫将车赶出去,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逛了一圈,他在车里跟盛宁松说话。

这一去,就到了天黑宵禁的时候,他们才从外面逛回来。

盛宁松有些恍惚地从昌远侯府的车上下来,耳边满是那管事对他循循善诱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是盛七的儿子。你这样的身份,跟我们昌远侯府的嫡孙女成亲,确实配不上她。不过,我们侯爷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你反正不是盛家的种,盛家人对你和你姐姐也没什么好的。你若是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侯爷不但依然把嫡孙女嫁给你,还给你姐姐寻一门好亲事。就连你同母异父的弟弟,我们侯府都一并照应,如何?”

“事情很简单,三天之后,你只要悄悄做内应,打开角门,别的事你通不用管……以后这盛国公府,保证是你亲弟弟的,如何?”

……

这些声音,如同魔鬼的诱惑一般,在盛宁松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他记得他对那管事说:“……这盛国公府是我的,不是我弟弟的。——这样我就帮你。”

王氏那样对他和他姐姐,他早就对她恨之入骨。

再说这件事虽然凶险,但是他没有什么可失去的,铤而走险一番,说不定还能绝处逢生。

富贵险中求。不冒险,怎能得到大富贵?!

两人达成交易之后,那管事马上就将盛国公府门前看守的昌远侯府的军士都撤走了。

盛宁柏见自己的大哥跟昌远侯府的人出去一趟,昌远侯府就撤走了守军,很是惊讶,悄悄问他大哥,“怎么啦?”

盛宁松看着盛宁柏,将他拉到内室,轻声道:“二弟,我们一母同胞,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兄姐被赶回乡下吧?你难道就能一个人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看着我们在乡间受苦?”

盛宁柏忙道:“哥,我一定跟你们多寄银子。我这里攒了二十多两银子,你都拿回去吧。”

“谁要你的银子!”盛宁松勃然变色,脸上的神情很是难看。

盛宁柏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哥……”

盛宁松自知失态,忙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道:“我是吓住了。刚才昌远侯府的人倒是没有怪我,可是……他们如果知道我要回乡下,就不肯把孙女嫁给我了。”顿了顿,又百般哀求,“二弟,好二弟,我不会拖累你的。那人说了,只要我帮他做件事,就会依然把侯府的嫡孙女嫁给我。——那是昌远侯府的嫡女!太后的娘家姑娘啊!”声音里有几分狂热。

盛宁柏死活不肯,就是不松口。

盛宁松没辙了,最后折衷道:“那这样,我多留一天,只一天,怎样?”

他们约好的时间,是三天后的深夜。

盛宁松只要待到第四天早上,就万事大吉了……

盛宁柏很是心软,他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再去求求母亲和大姊。”

“不要!”盛宁松立时反对,“这事不能跟她们说。母亲的手段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让母亲知道了,我们就没有活路了!刚才我还被打了五板子,到现在屁股都火辣辣地疼呢!”

盛宁柏见大哥可怜,低下头,背着手用脚在地上蹭了蹭,低声道:“那你不能再惹事了,也不要跟母亲和大姊做对。——只多留一天。我只能帮你留一天。”

“不会,不会!一定不会!”盛宁松眉开眼笑,将盛宁柏安置住了。

盛宁松的年纪不大,才十二岁,昌远侯当然不会将这件事完全托付给他。

为了达成目的,昌远侯又派了几个心腹手下,装成货郎,偷偷跟盛宁松联络,为了三天后的事情做准备。

盛宁柏虽然仁善,但是并不蠢。

盛宁松这两天鬼鬼祟祟跟外面的人接触,终于让他发现不妥。

他多了个心眼,悄悄跟着盛宁松,不小心听见了他们的说话,顿时吓了一跳。

等那些人走了,盛宁松回到房里,看见盛宁柏脸色铁青地坐在他房里,一见他进来,就扑上来揍了他一拳,恼道:“大哥!你怎么能这么做!你这样,她们还活不活了?!”

盛宁松见盛宁柏知道了,也不再瞒他了,大摇大摆地道:“是啊,我就是算计她们,怎样?哼,王氏那个贱人害了我们的娘亲,又生了个小兔崽子要抢我的位置,我岂能容她?!”

“大哥,你不能这么做!”盛宁柏对盛宁松深深地失望,他将盛宁松一推,气冲冲往外跑,“我不管了,我要去告诉娘亲……”

咣当!

一声巨响传来。

盛宁松手持沉重的砚台,往盛宁柏后脑勺砸去。

盛宁松砸得那样狠,盛宁柏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盛宁松扔了砚台,往地上啐了一口,还是将盛宁柏抱到床上,冷冷地道:“你给我好生待着,别坏我大事!”说着,便走出去到外间喝酒,只等明天晚上放那些人进来……

从主子到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盛宁松喝着酒,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主意大逆不道。

盛思颜这两天都没有看见盛宁柏,又想起来明日盛宁芳和盛宁松姐弟就要离开京城了,便将早早打点好的两百两银子,两个包袱都拿了出来,命人去外院吩咐外院管事,帮这两人准备一辆骡车。

盛国公府门口昌远侯府的军士两天前撤走了,盛思颜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也没有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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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第177章 脱壳 (6K,第一二更求粉红票)

盛思颜以为,是神将府终于插手了,昌远侯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还是退却了。

昌远侯府派人找盛宁松说话,盛思颜也听说了。

她觉得大概是昌远侯知道了盛宁松身份的真相,所以将他叫去骂一顿,然后要退婚了。

这也不关她的事。

不管怎样,这两个麻烦马上就要走了,盛思颜觉得轻松许多。

而盛宁柏,大概在跟两个兄姐惜别吧。

盛思颜将外院服侍盛宁松和盛宁柏的婆子叫来问了问,见没什么异常,就挥手让她们下去。

没料到两个婆子互相看了看,踌躇一番,上前低声道:“大姑娘,有件事,老奴想跟大姑娘说一声。”

盛思颜见她们神色奇特,想了想,便让屋里的丫鬟下去,然后问她们:“什么事?”

一个婆子就道:“大姑娘,那涂大郎这两天鬼鬼祟祟,跟不少外面的货郎勾勾搭搭,还在外院的几个门那边转来转去。”

另一个婆子道:“是啊,还做记号。奴婢花了好大功夫,才将外院一个角门的记号擦掉……”

盛思颜:“……”怎么听着怪怪的?

“宁柏呢?他知道吗?”盛思颜问道。

她想起来盛宁松回来了,还跟昌远侯府的人一再见面,而昌远侯府又突然将守门的军士撤走了,盛思颜渐渐觉得手心开始冒汗。

“大公子今天跟着涂大郎出去,回来后哥儿俩就关在屋里吵起来。奴婢也不敢进去。刚才只看见涂大郎在屋里喝酒,没有看见大公子。”一个婆子小声道。

如今大家都知道以前的大公子盛宁松不是盛家的种,所以以前的二公子盛宁柏就成了大公子。

她们现在说的“大公子”,就是盛宁柏,不是盛宁松。

“吵起来了?”盛思颜愕然,“那我要去看一看。”

她心里很是不安。

盛宁松和盛宁芳一天不送走,她的心里就一天安定不下来。

来到外院盛宁松和盛宁柏住的院子,盛宁松却不肯开门,说他们睡下了,让盛思颜有事明日再来。

盛思颜微觉奇怪,但是也不好冲进去,就命几个下人好好守着门,自己带着人又在外院巡查一番,才回内院去了。

那天半夜里,盛宁柏终于醒了过来。他头晕脑胀地从床上坐起来,看见身边的大哥呼噜打得山响,恨不得踹他一脚!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偷偷从盛宁松脚边爬出去,跻了鞋,捂着后脑勺,从自己屋子里跑出去。

在门口看见值夜的婆子,对她们吩咐道:“小心看着门,我很快就回来。”说着,跌跌撞撞往内院跑出去。

他在二门上叫醒值夜的婆子,让她开了门,自己冲到卧梅轩。

盛思颜睡得正香,被木槿着急地推醒了,“大姑娘?大姑娘?快醒醒!快醒醒!大公子说有重要事情要跟大姑娘说!”

盛思颜打个激灵,被吓醒了,她翻身坐起来,“是宁柏?什么事?”忙披衣起身,来到外间。

昏暗的灯光下,盛思颜看见盛宁柏面如金纸,气虚声颤,明明是受了重伤的样子,吓了一跳,问他,“你怎么啦?”

盛宁柏着急地将盛思颜拉到一旁,低声道:“大姊,我跟你说,昌远侯不怀好意……”

随着盛宁柏的叙述,盛思颜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然后又转为通红。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骇人,盛思颜不敢轻易相信,但是看看盛宁柏,她又想不出如果是捏造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盛宁松是他亲哥哥,虽然不同父,但是同母。

盛宁松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盛宁柏却主动来通知盛思颜,他以后注定两面都不能讨好。

盛思颜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在屋里走了两圈,又看了看盛宁柏脑袋后面的伤口,确实是被砚台所伤,血液已经凝固了,但是砸得破了一个小洞。

“你晕不晕?想不想呕吐?我这里有颗药丸,你先吃了吧。”盛思颜担心盛宁柏的伤势,先给他清理了伤口,又给他敷上药。

盛宁柏极是感激,眼圈都红了,“大姊,你打算怎么做?我大哥还在我房里睡呢,要不要把他抓起来?”

盛思颜咬了咬唇,摇头道:“不成的。如果把你大哥抓起来,让昌远侯知道他的计划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们该怎么办?”

“啊?”盛宁柏摸了摸头,“这我没想过。”

“看来,我们已经是被人盯上了。”盛思颜的目光渐渐凝重。

她算是看出来了,随着盛七爷的入狱,有人已经按耐不住了。

“那要不要去向神将府求救?”盛宁柏又道,“咱们告诉周老爷子……”

“不,不行。首先神将府未必愿意插手。”盛思颜想起自己那份石沉大海的拜帖,觉得神将府已经摆明了他们的态度……

“其次,就算神将府插手,昌远侯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是你大哥捏造的谣言。”盛思颜苦笑,“你不是看见,那些跟你大哥接洽的人,都是货郎打扮吗?除了你大哥,谁能证明昌远侯府跟这件事有关的?而且你大哥……”

盛思颜心知肚明,昌远侯既然把这个计划跟盛宁松说了,不管成与不成,盛宁松肯定是活不下去了。——昌远侯绝对不会留下这个活口,而且也不愿意把孙女嫁给妾侍生的野种。

只有盛宁松这个傻子还真的认为昌远侯是为了他跟盛国公府过不去……

盛思颜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转了话题,对盛宁柏道:“这样吧,你跟我一起去跟娘商议商议。”

盛宁柏点点头,跟盛思颜来到王氏的燕誉堂。

王氏已经怀孕七个月了,晚上睡得很沉。

她的大丫鬟甘草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她唤醒。

盛思颜走了进来,坐在王氏床边,将这件事说与王氏听。

王氏的脸色严峻起来,“把宁柏叫进来,我要仔细问他。”

盛思颜将盛宁柏叫了进来。

王氏将屋里的丫鬟遣了出去,仔细盘问盛宁柏,直到再也问不出别的消息,才让他出去候着。

盛思颜紧张地问:“娘,您打算怎样?”

王氏叹口气,“你上次说要去求神将府,怎样了?”王氏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向神将府求救。

盛思颜不敢大意,忙道:“送了拜帖有好几天了,杳无音信。我很害怕。他们的态度**不明,娘的身子又经不起半点损失,我不敢再去找他们。”

王氏听说神将府没有理会盛思颜的拜帖,也有些不安,她抚着肚子,皱眉道:“偷袭其实不怕,我怕的是……昌远侯府突然弄出正经的由头,将我们一家大小都抓到牢里。”

如果她被抓到牢里,多半就会一尸两命了。

小枸杞才两岁多,跟着关进牢里,也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王氏确信,这一次,那些人会确保大理寺不能插手……

她们的安全得不到保障。

而且他们实在赌不起。

王氏能够感觉到,一张无形的网已经向他们张了过来。

先是盛七爷被诬“弑君”,被关到牢里。

然后有人勾结他们府里的盛宁松,打算对他们府里剩下的人下手。

这还是要让盛家“灭门”啊……

上次有漏网之鱼,这一次,其实是针对他们这些上一次的“漏网之鱼”来的吧!

再说盛家人一绝,这盛国公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难道昌远侯打的是这个主意?”王氏眯了眼,喃喃自语道。

“什么主意?”盛思颜诧异,“昌远侯不会那么好心,真的要为盛宁松谋爵位吧?”

“呵呵,当然没这么好心,但是应该是为了爵位。”王氏讥诮地笑了笑。

看来太后娘娘并没有跟昌远侯说起过,这四大国公府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想取而代之?

没那么容易。

“昌远侯想要这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盛思颜一下子明白了王氏的意思,“难怪他会投靠太子!太子一登基,我们就是他们砧板上的肉了!”

虽然太后还在宫里,但是太后现在明显被太子软禁了。

看出了昌远侯的野心,盛思颜和王氏都觉得很是棘手。

对于昌远侯来说,成则公侯万代,不成,他也能全身而退。

这样好的局面,他不动手才是傻子……

“娘,不如,我们偷偷离开京城吧。”盛思颜悄悄地道,“等娘生完孩子,或者等周小将军回来了,我们再回来,行吗?我们可以做两手准备。我明天一大早,先去神将府,求他们收留我们几个月。如果不成,咱们等城门一开,马上就出城避祸!”盛思颜看了看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很快宵禁就结束,她能上街行走了。

王氏点点头,“也只能这样。”想了想,又道:“只带小枸杞吧。”

盛思颜应了,马上出去对盛宁柏道:“你回去看着你哥,装没事人的样子,别让他发觉,我出去一趟。”

盛宁柏大急,道:“你们快走吧!我在这里稳住我哥,你们赶紧离开国公府,离开京城,逃得远远的!我看得出来,那昌远侯所图不小,一计不成,一定会再生一计!”

盛思颜意外地看了盛宁柏一眼,暗自沉吟。

“……大姊,我明白地,也不怪你们。况且,我大哥做得这事,也真不怪你们防着……”盛宁柏顿了顿,“你和母亲带着小枸杞,一大早就从后门走。昌远侯府的军士都撤走了,昨日本来有几个人在府周围监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反正你们赶紧出去得好。”

盛宁柏性子仁善,并不傻。他知道盛思颜和王氏一直防着他,从来不让他和小枸杞单独待在一起。

盛思颜感激地拍拍他的肩,“快回去吧。我先出去一趟。”

盛宁柏点点头,和盛思颜一起出了二门。

回到自己的院子,盛宁柏见盛宁松还在酣睡,便睡到他脚边,和衣而卧。

盛思颜好不容易等到宵禁结束,天还蒙蒙亮,就马上坐车往神将府行去。

但是和上次一样,她被拦在门外,任凭她拿出神将府的令牌,那门子都不放她进去。

她失望离去的时候,没有看到有一双苍老深邃的眼睛,在神将府临街的阁楼上默默地看着她,她一离开,那人便派了好几个人手暗中跟随保护。

盛思颜急匆匆离开神将府。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在这里耽搁,先给大理寺丞王之全悄悄送了封信,然后马上赶回盛国公府,迅速嘱咐了王氏的大丫鬟和自己的大丫鬟,让她们去卧梅轩待着,自己将王氏乔装成一个胖婆子,抱着熟睡的小枸杞,还有小刺猬阿财,悄没生息地从后门离开盛国公府,往城门外行去。

从后门偷偷溜出来的盛思颜和王氏带着小枸杞,并没有坐盛国公府的大车,而是在街上雇了一辆车。

很快出了城门,背着挎着几个大大的包袱的盛思颜命赶车的人在离城门十里的地方停下来,扶着王氏下了车,一手牵着小枸杞,一起往前面走去。

小枸杞背后也背着一个小包袱,另一只手拉着阿财的绳子,领着小刺猬阿财一起跟姐姐和娘往前走。

他从来没有出过京城,对周围的景色十分好奇,东张西望看个不停。

那赶车的人问道:“你们不坐车了?”

盛思颜头也不回地道:“我们没银子了,前面地儿也不远,走走就到了。”

那赶车的知道前面有几个村子,也没在意,往自己的马上抽了一鞭,回城去了。

一路上,盛思颜问王氏,“娘,要不要回我们王家村的屋子?”

王氏摇摇头,“太后知道王家村。”

这个时候,京城里面跟昌远侯府和太子有关的人一个都不能信。

盛思颜想了想,眯着眼睛看着前面巍峨的药山,悠悠地道:“娘……不如,我们住到山上去?”

药山多蛇,一般人不敢上去。

王家村的捕蛇人多,能上山。那些人大部分都是厚道正直的村民,盛思颜和王氏对他们的信任,超过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

王氏微笑。当初她带着盛思颜在王家村隐居的时候,药山也是经常去采药的。

她曾经害怕被太后等人找到,在药山的某一处还准备了一个住处。

没想到那时候没有用上,过了七八年,倒又用上了。

“去药山吧。避蛇虫鼠蚁的药你带着了吗?”王氏忙问盛思颜。这些东西都是盛思颜抽空收拾的,为了保密,连她们的几个大丫鬟都蒙在鼓里。

这时候,盛国公府内院怕不是要人心惶惶了。

就看盛宁柏的了。

他如果在这段日子里能稳定好盛家人心,盛思颜知道,王氏必不会亏待他。

可是如果稍有差池……

盛思颜轻轻叹口气,将背上的大包袱托了一托,笑道:“当然带了。我们离开家,这些东西是必备的。”

王氏笑着拉拉她的手,“你真是长大了。”

以前软得跟朵云一样,最能耐是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凤眼看着你……

现在也能独挡一面,为父奔走了。

盛思颜笑道:“娘以前这么能干,哪里需要我呢?我当然是吃吃喝喝,跟着娘混了。现在娘的身子不适,就是要用得上我的时候了。我必不会让娘失望的。娘教我了这么多年,我虽然比不上娘三分能干,但是一分还是有的。”说着,还对王氏眨眨眼,还是那样水灵灵的凤眼,越发黑白分明,水润通透,如同一汪春水荡漾。

王氏却知道,盛思颜说得轻松,其实背地里受的苦一点都不少,却从不见她叫一声苦,喊一声累。

“你这孩子。”王氏笑着看了她一眼,“咱们快走,那边有条小路,我们从那边过去,就没有人能看见我们了。”

这里的路,王氏当年是极熟悉的,现在重回旧地,已经是驾轻就熟。

盛思颜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见周围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但是没有人注意他们,便扶着王氏的胳膊,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带着小枸杞,一步步挪向路边,然后在路边歇了一会,趁人不注意,便一头钻进了路边不为人知的小路。

他们的身影刚在路边消失不久,几个暗中跟着他们的人走了过来,皱着眉头看了看,然后头碰头在一起商议之后,决定只派一个人跟着前面三个人,其余的人回去神将府报信,顺便阻拦一下同样跟过来的昌远侯府的人。

盛思颜和王氏在小路上故意拐了几次弯,等他们终于爬上离王家村不远的药山的时候,那神将府的人也跟丢了他们。

不过总算是看见他们上了药山,也能回去复命了。

那人在药山脚下做了个记号,才转身回去。

盛思颜和王氏在药山爬了大半天的功夫,才来到王氏当年在药山给她和盛思颜准备的住所。

这是王氏那时候做的最坏的打算。

药山很大,高耸入云,山上毒蛇猛兽豺狼也很多。

一般犯人逃到药山,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

只有不想活了的人才私自闯药山。

而山脚的王家村捕蛇人,也从来最多只到山腰的地方,再高就去不了了。

王氏收拾出来的小石屋,就是在半山腰云雾环绕的地方。

此时已经到了九月底,药山上苍松翠柏郁郁葱葱,还有大片大片笔直的枫树,掌型的枫叶血红似火。

小石屋周围,既有高大的苍松掩映,又有血红的枫叶环绕,屋顶却搭有很重的藤蔓植物和青苔,乍一看去,跟一块普通的大石头没有两样,隐蔽得非常好。

盛思颜感叹道:“娘,这是您一个人搭的?实在是太厉害了。”

王氏笑了笑,“这小石屋是本来就有的。你别忘了,这药山是我们盛家的产业。山上所有的东西,都是盛家这一千多年慢慢累积起来的。”

所以有这些小石屋也不奇怪,而且极为隐蔽。本来应该是给采药人歇脚用的吧……

盛思颜前前后后看了一遍,赞道:“这里真不错,风景美,气候好,小石屋冬暖夏凉,咱们还当是到庄子上休养了。娘,您先坐,我去给您铺床。”

她们走得匆忙,盛思颜只来得及给王氏和小枸杞带足御寒的衣物和鞋子,给自己只抓了一件大氅抱起来了。还有两条狼皮褥子,正好铺在两张床上。

小石屋里面并不宽敞,但是也不紧窄。

东西各有两张床,没有窗子,靠门的地方有一张方桌,两个树墩做的板凳,屋子正中间是一个地窠,上面架着锅和茶炉,底下架了木头就可以烧火。

地窠上有一个烟囱直通到山的另一边,极有欺骗性。

别人就算看见那缕缕炊烟,也找不到这些烟是从哪里来的。

而且半山腰云雾环绕,很多时候会被误认为是山里的云雾和瘴气。

盛思颜赞叹一番,麻利地放下包裹,从里面拿出东西铺床,又道:“这山上比我想的还要冷。现在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下山,我还是过两天就下山一趟,回国公府找宁柏再拿点东西过来。”

王氏点点头,“你要小心。他们知道我们走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盛思颜笑道:“这您放心。万一不成,我直接去集市上买些枕头被子褥子回来就行。”

京城里的店铺应有尽有,她身上带的碎银子不少。

那天吴老爷子在大理寺大堂悄悄提醒了她,她就上了心,真的换了好多碎银子放在她房里。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盛思颜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跟王氏说起吴老爷子的提醒。

王氏爬了半天的山,很有些累了,靠在床上闭目养神,淡淡地道:“姜是老的辣,老话没错的。”说着便睡了过去。

盛思颜走过去,扶着王氏睡下,给她盖上带来的一条薄薄的毯子。

那毯子虽然薄,但是是上好的貂皮芯子,外面还用薄薄的棉花絮了一层隔垫,然后再缝上细棉布的里子和软绸面子,既暖和,又轻巧,好随身携带。

小枸杞乖乖地在一旁跟小刺猬阿财玩耍,过了许久,见盛思颜收拾完屋子了,才小声道:“大姊,我渴……”

盛思颜忙将两个绿玉斗从包袱里翻出来,又拎了茶壶去小石屋不远处的山泉处接了一壶水,然后才回来挂到茶吊子上面,拣了以前堆在屋后的细柴禾过来点燃烧热水。

等热水烧开的时候,又累又饿的小枸杞已经趴在地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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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179章 归来 (6K,第三四更求粉红票)

以前在盛国公府的小枸杞,从生下来就过着锦衣玉食,一众丫鬟婆子捧着的金凤凰似的日子。

现在却沦落到小石屋里,想吃吃不到,想喝也喝不着。

盛思颜十分愧疚,将他抱起来放到床上,想了想,又烘热了两块糕点,再加上一杯热水,倒在一旁凉着。

王氏怀着身孕,吃的上面不能凑合。

盛思颜走得匆忙,只带了一个食盒,里面带的东西,大概可以供她和王氏两个大人加上小枸杞一个小孩吃两天。

两天之后,她一定要下山买吃的才行。

盛思颜抱膝坐在火堆前面,看着熊熊的火光出神。

小枸杞被饿醒了,刚张口嘴要哭,可是睁眼一看,是个陌生的地方,立刻闭了嘴,慢慢坐起来,四下一看,看见大姊坐在屋子中央的火堆前面,忙从床上溜下来,来到盛思颜身后,委屈地道:“大姊……”叫完就瘪了瘪嘴。

盛思颜回头,见是小枸杞一脸委屈的站在她身后,脸上一幅要哭不哭的样子,十分怜惜,忙起身道:“饿了吧?这里有吃的,还有水。——来。”

盛思颜索性抱起小枸杞,来到小桌子边上。

小枸杞一看见熟悉的糕点,立即欢呼一声,使劲儿要挣下来。

盛思颜抱着他坐下来,看他高高兴兴地吃喝。

小枸杞吃完糕点,盛思颜又给他用青盐擦了牙,再打热水给他洗了头脸和脚,身上随便擦了擦,换了身衣裳,才抱他去另一边的床上睡觉。

那里铺了狼皮褥子,盛思颜又用装了衣裳的包袱做枕头,给小枸杞枕上。还有一条薄毯,跟王氏的那一条差不多,就是颜色不同。

小枸杞吃饱喝足,睡意又上来了,抱着盛思颜的脖子亲了亲,便沉入梦乡。

盛思颜想叫醒王氏吃点东西,可是王氏睡得很沉,盛思颜轻轻推了两下,没有推醒,也就罢了,将一小碟巴掌大的葱油肉饼烘热了,放到王氏床边的小凳子上。

外面的天已经黑沉沉地。

虽然才九月底,可是山间的夜晚,特别寒冷。

盛思颜走出小石屋,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了看周围黑黢黢的景色,被那凉风浸得凉飕飕的。

嗷呜!

一声声狼嚎接二连三传来。

山间的晚上并不宁静。

盛思颜叹口气,在屋前屋后洒了一遍避蛇虫鼠蚁的药,才转身关上门,将屋子中央的火堆弄熄了,余烬埋在灰里。

有了这火堆的余烬,山间的夜晚虽冷,但屋子里足够暖和了。

不过如果在这里一直要待到冬天,他们的被褥衣裳和吃的东西确实不太够。

盛思颜没有脱衣裳,趴在王氏床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身上盖着薄毯,王氏已经不见踪影。

她惊得跳了起来,却看见小枸杞还在对面床上熟睡,才稍稍放下心来。

小石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王氏推门进来,对盛思颜笑道:“醒了?我刚熬了点粥,在那边的锅了,你去盛来吃吧。”

盛思颜忙道:“娘,您有身孕呢。这些我来做吧。”

王氏笑着摇摇头,“没事的。多动动,反而好生。再说我只是做些能做的活儿,别的不能做的,我是不会做的。你放心。”

盛思颜点点头,又道:“娘,我想下山一趟,回城里打听打听。”

她知道,昌远侯府跟盛宁松约定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动手。

但是他们昨天一大早就跑了,也不知道京城里怎样了。

王氏叹口气,“你要小心。”看了看盛思颜,“来,我给你打扮打扮。”

盛思颜他们出来,药箱当然是必备的。

盛思颜坐了下来。

王氏先给她盘了个顶髻,然后将她的脸用药粉抹得黄黄的,再给她的手上也抹上黄色药粉,将她打扮成一个乡间常见的村姑的模样。

“去吧,路上小心。从那边的路下去就是王家村,你现在这个样子,纵然从王家村里走过他们也不认得你。”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拿了几两碎银子就下山了。

她没有从王家村走,而是绕了一圈,从隔壁村子过,往京城里去了。

她一到京城门口,就觉得气氛不妙。

以前京城门口的守军只是摆设,除了每天开城门、关城门,并不怎么查探来往行人的身份。

这一次,城门口挂着三张画像,正是她自己、王氏和小枸杞!

盛思颜大怒。

他们又不是通缉犯?!做什么要画影图形!

看起来,王氏的担忧,是对的。

昌远侯的最终目的,不是悄没生息地做掉他们,而是将他们一家子都抓到牢里!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跟在几个担着扁担的村民身后进城。

她现在满脸粗黄的皮肤,再加上乡土打扮,跟这些村民实在太像了,而且她个子娇小,一点都不引人注目,就这样轻轻松松过了关,进到城里。

见昌远侯府已经在城门口画影图形要抓他们一家三口,盛思颜不打算再去盛国公府自投罗网。

她径直去了南城普通人的集市,拿碎银子买了好几件大棉袄、两条棉被,还有四个枕头,包了鼓鼓的两个大包,前面一个,后面一个,都要把她整个人淹没了。

这个样子,当然是引人瞩目的。

盛思颜一脸木木呆呆的样子,当没看见众人惊讶的目光,跟着人群往城门口走。

这一次,城门口有一个守军不知怎地,还是仔细看了她一会儿。

盛思颜半垂着头,一脸的惶恐,唯唯诺诺,连话都说不清楚,很有村姑进城受惊吓的模样儿。

那人又看了看,正要说话,另一边突然传来喧哗。

“……抓小偷!那边有人抢了银子!”

人群顿时喧哗起来。

那守军忙走过去,“叫什么叫!”

盛思颜趁机跟着人群出去了。

跟在她身后的几个男人互相看了看,在人群中分散了,护送着盛思颜一路回到药山脚下。

她这一趟还算顺利。

回到山上,她把东西放下,又给王氏说了京城里的事情,说自己和王氏、小枸杞都成了通缉犯。

王氏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他们是打着这个主意。”

小枸杞乖乖地在一旁跟小刺猬阿财玩,看见盛思颜回来,扑上来道:“大姊,我饿了!”

王氏有好气,又好笑,嗔了小枸杞一眼,“你啊,就知道吃。这才刚吃了早饭,你就又饿了?”

小枸杞拉着盛思颜的衣襟,扭股糖似地扭。

盛思颜好不容易进一趟城,当然不会忘了给小枸杞带点好吃的糖果糕点。

她从袖带里拿出来,虽然已经有些碎了,但是放在碟子里,还是新鲜的美味。

小枸杞高高兴兴地吃着,还要分给盛思颜和王氏吃。

盛思颜和王氏都很心酸,异口同声地道:“小枸杞吃,我们不吃。”

小枸杞点点头,“那我都吃了。”说着,放到嘴里小口细抿,吃得大眼睛眯缝起来,十分开心满足。

盛思颜就跟王氏商量如何在山上过下去。

王氏道:“你从山下再背一袋米上来就行了。别的吃食,咱们都可以在山上寻的。”

盛思颜听了王氏的话,第二天又下山,这一次,她没有进城,而是去了这附近乡村的集市,买了一袋米,用背篓背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背上山。

晚上等小枸杞睡了,盛思颜脱下衣裳洗澡。

王氏看见她细润莹白的肩上被勒出两条青紫的痕迹,正是白天背米上山勒出来的,十分心疼,轻声道:“辛苦了,思颜。”

盛思颜忙擦干身上的水痕,穿上干净的衣裳,回头嫣然一笑,“娘可太外道了,再这么说我要生气了。”

那一笑,竟笑得这小小的石屋陋室流光溢彩,如同人间仙境一样美不胜收。

王氏轻轻叹息一声,慢慢躺下,闭着眼道:“早些睡吧。明日早上我教你去布捕兽夹,还有辨识一些能吃的东西。”

盛思颜笑道:“娘不用教我,这些事情,王二哥早教过我呢!”

说起王毅兴,王氏睁开眼,道:“如果他还愿意娶你,我就把你嫁给他。”

这样如果盛家真的不行了,盛思颜还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盛思颜窒了窒,低头道:“娘,您不信我?不信我能帮爹脱困?”

“不是不信你。娘只是习惯凡事先做最坏的打算。”王氏忙安慰盛思颜,“睡吧。”

盛思颜应了,吹熄了灯火,钻到小枸杞的被子里。

两岁的小枸杞又暖和又软乎,盛思颜特别喜欢抱着他睡。

……

他们一家三口就在这药山上住了下来。

盛思颜白日去捕兽夹查看她抓到的野兽。她的运气特别好,每天都有好几只灰色的野兔和五彩的山鸡被她逮到,拎到溪边宰干洗净,剥了皮拿回去烤了吃。

然后带着小枸杞满山乱跑,采来各种美味的蘑菇松菌,有时候还能采到猴头菇,拿回来和山鸡肉一起炖了,只加一点小小的盐巴,就能鲜得恨不得让人连舌头都吞下去。

王氏最爱喝猴头菇炖山鸡汤。

盛思颜就着意到处爬树找猴头菇。

她在王家村长到十岁,才跟着王氏和盛七爷进京复爵,这些山里人过得日子,她一点都不陌生,很快就过得如鱼得水。

连带着小枸杞一直跟她们一起吃着山珍野味,又成天跟着大姊在山间乱跑,长得比在城里要高大结实很多。

有时候盛思颜也下山,去买点盐巴和糕点回来,也趁机打探消息。

她知道了很多消息。

比如在这一个月内,大夏皇室给夏明帝举行了隆重的国葬,各地四品以上的大官都回来了,二皇子也携家带口地回来了,给他父皇送葬。

太子登基,年号启,称为夏启帝。

以前的皇后娘娘,现在是太后了。

以前的太后娘娘,现在是太皇太后,好像和夏启帝和解了,据说也参加了夏启帝的登基大典。

以前的太孙,现在已经封为太子。昌远侯府家的二姑娘文宜家,现在是太子妃。

而以前的二皇子,已经被新帝夏启帝封为昭王,他的王妃刚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还没有请封世子。

夏启帝命昭王住在京城,不用再避居江南。

还有昌远侯府,似乎还没有放弃继续寻找他们一家三口。

盛国公府的消息更多,听说盛国公夫人带着嫡子和收养的义女逃出京城,亡命天涯。

而盛国公府的庶长子盛宁松因为“大义灭亲”,向官府举报了嫡母和长姊、幼弟潜逃的消息,得到了一大笔赏钱。如今的盛国公府,已经是他的天下。

盛思颜听到这些消息,回去都当笑话一样说给王氏听。

王氏也当笑话听,只是她们两人都为盛宁柏担心。

因为这些有关盛国公府的传言里,都没有这个庶次子盛宁柏的身影……

过了一个月,盛思颜偶尔下山,发现王家村的村民开始被人督促往药山上寻人。

她不知道昌远侯府是如何想到药山的,只连忙跑回去跟王氏商议。

“娘,下面有人要上山寻我们了。我们怎么办?”

王氏想了想,“这地方极为偏僻,能够找到的人不多。我们这几天小心一些,白天就不出来了,在小石屋里关上门,然后将那些藤蔓放下来,挡住门口就可以了。”

那是极好的伪装。

除非是最厉害的猎人,才能看出这里有一个石屋。

盛思颜有些忐忑不安,但还是听了王氏的话。

果然王家村比较能干的猎人和捕蛇人有好几次都来到她们家附近张望,发现了这个小石屋,但是他们并没有出卖盛家人。

王家村的人现下也知道了,当初盛国公的家眷在王家村住过,就是王大娘和盛小姑娘。

王家村的人对王氏的印象十分好,记得她在王家村治好过很多人的病。

乡民虽然行为彪悍,但是是非观也简单。就是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昌远侯府虽然挂出了高额的赏金,但是王家村那些厉害的能搜到小石屋的能人,没有一个贪图那些需要用人命来换的银子。

他们往往在盛思颜她们躲藏的小石屋门口张望一番,喃喃地说一句,“还有几拨人,这些天不要出来……”之类的话。

然后悄悄在附近放下一些刚打的野味,砍下的柴禾,还有装在袋子里的黍米苞谷,接济王氏、盛思颜和小枸杞她们母子三人。

但是那些昌远侯府专门请来搜山的能人,却总是无缘无故被“猛兽”咬死,丧身在山间。

过了一阵子,昌远侯府也觉得盛家三人不会在这山里。

因为她们一个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一个是身怀六甲的孕妇,还有一个是两岁的幼儿。

在这个连巡山的老手都不可能活下去的地方,这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肯定更活不下去。

所以她们一定不会躲在这里。

大隐隐于市,也许还是藏在京城里。

搜了半个月,昌远侯府便将人手撤走了,去别处搜寻。

盛思颜和王氏就在这山间住了下来,等着周小将军归来的那一天。

她们一等,就等了两个多月。

十一月初的一天,山上突然下起大雪。

鹅毛般的大雪将药山盖得严严实实,就连王家村最厉害的猎人都不敢再上山了。

盛思颜她们准备不足,一下子断了炊,没有吃的了。

饿了两天,到第三天傍晚的时候,三个人围着火堆坐着,只能烧点水喝。

盛思颜见小枸杞饿得想哭又不敢哭,一咬牙,把所有的冬衣都穿上了,对王氏道:“娘,您陪小枸杞睡一会儿吧。我去去就来。”

王氏忙道:“你不用出去了,再忍一天吧,外面还下着大雪呢。”

盛思颜笑道:“没事的。我前几天安的捕兽夹,一直惦记着呢。也不远,就在附近,我去抓了回来,还能再过上一阵子。”

王氏还要再劝,盛思颜却已经推开门,一头扎进大雪当中。

王氏追到门口,看见外面的大雪铺天盖地,门口已经堆起来快一尺深的积雪。

而盛思颜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风雪中前行。

她的背影娇小柔弱,在呼啸的寒风和大片大片的雪花中很快就看不见了。

王氏的眼角湿润了,她擦了擦眼,轻轻将大门关上,挡住了门外的寒风。

小枸杞轻声问道:“娘,大姊是去找吃的吗?”

王氏点点头,“是。”走过去坐在小枸杞身边,将他揽在怀里,低声道:“来,跟娘睡一会儿,睡着就不饿了。”

小枸杞懂事地应了一声,靠在王氏腿上睡着了。

盛思颜记着自己以前埋下捕兽夹的方向,从小石屋出来,便向右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

等她走到那埋捕兽夹的地方,她发现那里的雪比小石屋门口还深,想要知道雪里面有没有被捕兽夹抓住的野兽,她只有把这里的雪撬开。

盛思颜四下看了看,看见有被大雪压得弯下来的松枝,便走过去,攀起一根松枝,使劲儿拽了下来,然后用松枝去那边挖雪堆。

她挖了一顿饭的功夫,终于看到点希望。

那雪堆底下,果然有三只被她的捕兽夹逮住的肥肥的灰色野兔,还有两只大山鸡,也倒在捕兽夹不远的地方。

盛思颜突然有些怔忡。

她想起来,她每次只用一个捕兽夹而已,可是每次捕到的野兔和山鸡,真是不少呢……

她直起腰,往四下看了看,突然发现坏了!

那依然在簌簌而下的大雪将她过来的脚印全部掩盖了!

触目看去,到处是白雪皑皑,看上去一模一样。

哪一边是她回去的方向呢?

盛思颜全身禁不住抖了抖。

在大雪封山的夜晚迷了路。——她的运气还能再坏一些吗?!

想了一会儿,盛思颜耸了耸肩。天无绝人之路。等天再黑一些,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出来之后,她就能辨认方向了。

盛思颜弯腰下去,将那三只肥肥的野兔和两只大山鸡提起来,用带来的粗麻绳捆好了,围了一圈挂在腰间,然后寻了个避风的地方,蹲下来抱着膝盖等天黑。

她不知道,正在这天色渐渐变黑的当口,一个玄衣男子骑着马,从刚被扫了雪的官道上奔跃而来,在京城的城门口猛地停住。

那男子锦衣貂裘,头上戴着一顶深棕色貂毛帽,帽檐压得极低,正好露出一双如刀凿斧劈般整齐的剑眉,剑眉下一双细长的眸子怒气勃发,眼底不时有氤氲血色飘过。

他一眼就看到门口贴着的那三张通缉盛家人的告示。——正是去帮盛七爷取药材的周怀轩回来了。

啪!

周怀轩手里的马鞭挥起,往城门口狠狠抽了过去!

一鞭就将那三张告示卷了下来,撕成碎片,如蝴蝶般和纷飞的大雪卷在一起,飘飘荡荡不见了踪影。

那守门的军士已经到了要关城门的时候了,见有人突然过来一鞭子抽掉了城门口贴的告示,十分恼怒,过来叉腰骂道:“喂!小兔崽子做什么的?!是不是有线索了?你把告示撕了,我告诉你,昌远侯……”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周怀轩又一鞭子抽过来,将那守军抽得捂脸在地上翻滚嚎哭,地上的白雪很快就染上了红色的血。

“大公子!大公子!”几个灰衣男子从他身后追过来,拉住他的马,着急地阻止他。

周怀轩从马上回头,冷冷地看着这几个人,又用马鞭指了指城门口的守军,“谁干的?”他问的是谁贴了这三张通缉盛家人的告示。

那几个人明白周怀轩的意思,忙道:“大公子,您别急,是这样的……”说着,就把盛家最近两个月遭遇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这些人的话,周怀轩的神情越来越冷,一股寒气铺天盖地般袭来,甚至比这天寒地冻的下雪天还要冷上百倍。

大雪之中,他的身周甚至出现了冰封之态。

那几个灰衣人发现自己的眼睫毛都快结冰了,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离周怀轩远些……

周怀轩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口的守军。

盛七爷弑君?!

盛家人畏罪潜逃?!

真是笑话!

周怀轩勒住马,对着另一个从城门口探头探脑地守军拿马鞭指了指,“重新贴一张告示:谁杀盛家一人,我灭他满门。”语气非常平淡,并不像是威胁,而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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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181章 决定 (6K,第一二更求粉)

周怀轩的语气平平,但是这种话,说得越是平淡,听起来就越吓人。

那守军吓得一哆嗦,直挺挺地在城门口就给周怀轩跪下了。

“快去写!我们大公子从不说笑!”周怀轩身边的小厮跟着他走南闯北,深谙他的心思,马上跳出来警告那看城门的守军。

那守军磕头不止,“马上写!马上写!”说着,起身奔回守门人的小屋,飞快地让那里会写字的人写了一张告示,贴到城门口。

“再贴一张告示去昌远侯府大门上。——谁敢撕下来,剁谁的手。”周怀轩又淡淡吩咐一声,往空中抽了一下鞭子,转身策马,对那几个灰衣人道:“带路!”

从这些人刚才的陈述中,他知道王氏、盛思颜和小枸杞三个人躲到药山之上。

这几个灰衣人,便是周老爷子暗中派出来,保护盛家三个妇孺的人手。

那几个灰衣人忙道:“大公子,今日大雪封山,没人上得去,咱们还是过几天再去吧。”

“带路!”周怀轩怒道,眼里的氤氲血气越来越浓。

他心急如焚,大雪封山,山上的人如果没有准备吃得怎么办……

他顾不得再跟这些人聒噪,从马上跳下来,往前方纵跃而去。

玄色大氅在刚又被白雪覆盖的官道上翻飞,周怀轩脚步轻快,如同在雪上飘浮,一眨眼就只剩下一个黑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大公子上山了!”这几个灰衣人没法子,还是转头跟了上去。

周怀轩的小厮想了想,策马入城,回神将府报信去了。

剩下那几匹马散放在城门口,并没有人敢去打它们的主意。

因为这是神将府的军马。

……

一行人来到药山山脚,天已经渐渐黑了。

周怀轩背着手站在山脚的一块大石头上,眯着眼寻找上山的路。

鹅毛大雪落在他翻飞的玄色貂皮大氅和貂皮暖帽上,并不融化,渐渐地盖了薄薄地一层。

几个灰衣人好不容易追了过来,气喘吁吁对周怀轩道:“大公子,这边。我们经常是从这边上去的。”

周怀轩斜睨他们一眼,“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这些人被周怀轩的眼看得心里发颤,低头不敢跟他对视,“是……是老爷子吩咐我们在后面偷偷照应的……”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印堂,淡淡地道:“爹糊涂,没想到老爷子也糊涂了。”说完便腾身而起,往山上纵跃而去。

那几个灰衣人硬着头皮跟上,却看见周怀轩在空中轻轻一个转折,往另一个方向纵跃去了。

“大公子!错了错了!这边!这边!是这边啊!”这些人急了,眼睁睁看着周怀轩走错了方向。

他们急忙跟了上去,但是哪里有周怀轩的速度?转瞬就看不见他的背影了。

周怀轩一上山,灵敏无比的鼻子就闻到那股让他熏然欲醉的甜香,如同极大的磁石一样,吸引着他的方向。

他不假思索地转了个弯,循着那股芳香的味道追踪而去。

他听见下面的人着急地叫他,说他弄错了方向,但是他没有改变路线,因为他相信自己,远远多过这些不相干的旁人……

……

盛思颜躲在一丛灌木背后,紧紧地将自己蜷成一个球,将冻僵了的双手放入腰上挂的野兔背上取暖。

面前有一块小小的空地,是她刚刚清理出来的。

空地上摆着小小的松枝和树干,被她用打火石点燃了,拢成一个小小的火堆。

她身上没有穿皮裘,只是穿着她从山下买来的大棉袄。

她从盛国公府带出来的一件皮裘和大氅,都给王氏穿了,还有一件给小枸杞晚上盖在身上。

在小石屋的时候,一直有火,她还不冷。

但是从小石屋出来,来到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待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大意了,所以她收拾出这块地方,给自己燃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大雪纷飞的时候,她能找到的能点燃的东西不多。

在这背风的小山坡下,她用几根大枯枝在头上搭了个架子,挡住了天上源源不断的雪花,给自己盖了一个小小的雪房子。

面前的火堆能够让她胸前保持暖意。

但是刺骨的寒冷依然穿透那臃肿的棉袄,沁入她背后的肌肤。

真是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了。

盛思颜咬牙将自己蜷得更紧,默默等着天上的北斗星出来的时候。

就在这时……

呼哧!呼哧!呼哧!

一股带着浓重腥味儿和恶臭的呼吸声突然出现在盛思颜对面。

盛思颜一怔,极力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慢慢抬头,往前看去。

只见一只狰狞的野狼从山路上走了过来,一双绿油油的狼眼贪婪地盯着她,似乎看见无上的美食,硕大的狼嘴微张,流下一滴口水。

居然是药山上的狼!

盛思颜在山上久了,并没有多害怕,她右手紧紧扣着一柄匕首,瞪着一双圆亮的凤眼看着那只野狼。

她知道自己面前有火,那野狼怕火,不敢冲过来。

她的手因为紧张,瑟瑟发抖,抓着匕首的五指几乎僵硬。

手背上的冻疮因了这番大力,竟然破了,冒出了几粒血珠。

那血气的味道让对面的野狼更加骚动不安。

它的一只前爪在雪地上猛刨,溅起片片雪雾,往盛思颜那边的火堆溅过去。

盛思颜猛然发现,这野狼企图用地上的雪灭她面前的小火堆!

真是太无耻了!

盛思颜在心里咒骂着,一边极力用身体护住那一小堆火,不让那野狼的卑鄙得逞。

可是那野狼一边刨着雪,一边低低地嘶叫,从喉咙里发出阵阵狼啸,像在呼朋唤友一般,很快召集了更多的野狼过来,呈半圆形包围着盛思颜所在地方。

它们冷冷地看着她,绿油油的狼眼在夜色里如同一簇簇鬼火,贪婪地看着她,只等那火堆熄灭,它们就会一拥而上,将她啃得渣都不剩!

盛思颜不怕自己被杀,可是也知道,如果自己死在这里,小石屋里的王氏和小枸杞,肯定也活不下去了。

而且王氏肚子里还有一个差一个月就足月的孩子!

不,她不能死在这里!

盛思颜抬头,看见北斗星终于出现了,她默默算了一下方位,便找到了回去的方向。

她从火堆里拣起两根正在燃烧的松枝,站起来,往前走去。

群狼看见火光,嗷嗷低叫着,忙往后退却。

盛思颜挥舞着燃烧的火把,跌跌撞撞在齐膝深的雪地艰难地行走,往小石屋那边挣扎过去。

群狼在她身后紧紧跟随,想扑上去,却又忌惮她手里的火把,只得低低咆哮,不紧不慢地散开包围圈,渐渐将盛思颜围了起来。

盛思颜在这危难之中,内心深处居然迸发出一股悍勇之气。

她一手举着燃烧的松枝,一手挥舞着匕首,深一脚,浅一脚,蹒跚地往前行走。

转过一个弯,她已经看见了熟悉的景象。

小石屋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

盛思颜大喜,正要加快脚步,可是她身后的狼群却等不及了。

再加上一路行来,天上纷飞的雪花渐渐打湿了盛思颜手里燃烧的松枝,那火焰越来越小,黑烟越来越浓,很快就要熄灭了。

盛思颜转身,看见自己已经陷入了狼群的包围之中。

它们正逐步缩小包围圈,一步步地向在中心的她逼紧了。

盛思颜看了看不远处的小石屋,一只手将匕首别入腰间,然后解下腰间挂着的一只野兔,用尽全身力气,往远处扔去。

啪!

那野兔就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掉了下来。——不过扔了两尺的距离……

盛思颜真是欲哭无泪。

她恨死自己没有力气了!

这个时候,她想把腰间的那两只野兔和山鸡扔到小石屋门前,这样就算自己死了,王氏他们以后开门,也能看到吃的……

但是又担心这样做,会将狼群吸引过去,反而给开门的王氏和小枸杞带来杀身之祸!

到底要怎么办呢?

一瞬间,盛思颜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却没有一个念头能让她解困!

她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夜空,还有从夜空上依然飘飘洒洒的大片雪花,显得那样静美恢弘。

可是这样的美景,她也许再也看不到了。

盛思颜想,这一次,她大概要毙命于此了吧?

两世为人,无论如何,她这一世还是比上一世收获要多。

……

周怀轩飞速地在药山上穿行,如同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向着那股芳香滑翔而去。

那股香味越来越浓,越来越近,周怀轩眼底的氤氲血色也越来越厚重。

因为他闻出来,伴随着那股甜香,还有一些令人人闻之欲呕的腥臭,从同一个方向飘过来!

他的身形更快,在黑暗的山间形同鬼魅般几次纵跃闪落。

不远的前方,他看见了一簇火星,正在慢慢地前移。

……

嗤!

盛思颜手中的火把终于熄灭了,燃起一股青烟,还有一股浓厚的松香味道,呛得盛思颜咳嗽起来。

嗷呜!

兴奋的狼群狂叫一声,终于发起了攻击!

盛思颜瞪着那些野狼,小脸恼得红彤彤的,一只手上重新抓起匕首,另一只手挥舞着已经熄灭了的松枝,要跟这些野狼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盛思颜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些朝她扑过来的野狼突然噌噌蹭蹭如同被人踹了一脚一样,几乎是一齐往后跌落。

盛思颜愕然着僵在那里,突然发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人一手紧紧将她揽在怀里,另一只手长鞭尽出,如同妖娆的金蛇,又如同夜空中的闪电,往那些野狼身上狠狠抽去。

虽然只是鞭子,但是抽在那些野狼身上,却一鞭子将它们的脑袋都抽碎了……

脑浆迸裂,鲜血横流。

转眼间十来只野狼便伏尸在他们面前。

一阵劲风划过,刮起一阵雪雾,树上的积雪也簌簌往下落,很快掩埋了一部分狼尸。

后面的狼群见到这样的狠角色,唔唔地叫了两声,灰溜溜夹着尾巴跑了。

这时候,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洒下万千月辉,从树梢透过,在雪地的映照下,将这一片山间林地照得银辉一片。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紧紧抓着对方的衣襟领口处,很不好意思地缩回手,抬眼看着那人。

玄色貂裘,深棕色貂皮暖帽,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并没有融化。

那人精致的下颌紧绷,使得下颌处隐隐浮现一个小小的圆涡。薄唇轻抿,淡淡的血色。高挺的鼻梁上方,是一双如鹰隼般凌厉的眸子,冷冷地看着前方的狼群。——居然是周怀轩!

盛思颜一下子觉得喉头哽咽起来。

她们一家人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回来了!

周怀轩察觉到怀里人儿的异样,斜睨了她一眼,正好看见她眸中的盈盈泪光,不由一怔,将她放开,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她。

一根长长的大辫子从脑后绕过来,落在胸前。

灰色臃肿的大棉袄,腰间挂着几只野兔和大山鸡,冻得青紫的面容,嘴唇煞白,毫无血色,脸上的皮肤粗糙,耳朵和脸上都有冻伤。

再低头,看见她的一双手。

一只手拿着已经熄灭的松枝,另一只手还握着匕首。

可是那双他记忆里温软白嫩的小手上,已经满是红黑的伤痕,夹杂着裂开大口子的冻疮,特别是她的右手虎口处,还有血珠渗出来。

周怀轩眉间一紧,不假思索抓起盛思颜的右手,夺去她手中的匕首,然后俯首贴了上去。

薄唇在她手背上轻轻贴了贴,顺着手背的方向移到她出血的右手虎口处。

他的舌头伸出来,在她的伤口处轻轻舔舐,如同沙漠中饥渴的旅人遇到甘泉,又像是饿了几天几夜的老饕遇到美食,完全不能抗拒,也像情人的吻,炙热中带着缠绵,一遍遍,舍不得放手,来不及言语,吮吸来去,眷恋不已。

盛思颜本来就没什么力气,现在被周怀轩的手一抓,更是动弹不得。

她的心里跳得特别厉害。

因为周怀轩吮吸她右手虎口处伤口的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就像是那一次,她在皇宫里寒潭处被人吸出蛇毒的感觉……

虽然霸道,但是并不粗鲁,而且非常地小心翼翼,唯恐弄疼了她,但是又舍不得放弃,总是进一步,然后退两步,再进一步,再退两步。

就是这种踟蹰彷徨,又不离不弃进退两难的感觉,让她觉得有种深深地,被眷宠的感觉。

这种感觉,同王氏和盛七爷给她的宠爱的感觉很不一样。

她说不清到底有什么不同,但是这种感觉让她头晕目眩,身子里的暖意渐渐聚集,从她胸口往四肢蔓延,热得双颊泛起红晕,手上不住颤抖。

盛思颜低低地叫了一声。

周怀轩的吮吸戛然而止。

他抬头,隔着近处看盛思颜以前圆鼓鼓苹果般细致滑腻的小脸已经彻底瘦了下去,可能是最近吃得不太好,面上很是憔悴,冻得青紫交加的脸上,只有一双圆亮的凤眸还是他记忆中熟悉的样子。

两人隔着这么近,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到。

如同一把能扇出暖风的小扇子,在彼此的面上堆积暖意。

盛思颜瞪大眼睛,看着周怀轩眸子里怒气渐渐聚集,心头暗自镇定,轻轻叫了他一声,“周小将军,多谢你。”

盛思颜有一把极柔极嫩的好嗓子,特别是她放软声音说话的时候,更能痒到人心里去。

那声音如同一根极细的丝线,直直地从周怀轩耳里,一直穿到他心里。

周怀轩放开她的手,直起腰,将自己头上的貂裘暖帽摘下来,戴在盛思颜头上,正好盖住她生了冻疮的耳朵。然后解下自己的貂裘,披在盛思颜身上。

那貂裘太过长大,盛思颜太过娇小。

这样一披,整整有三分之一的貂裘是拖到了雪地上。

盛思颜腰间挂着的野兔和山鸡直愣愣地将长大的貂裘支起一个圆圈。

周怀轩抿着唇,一只手探入她腰间,将她挂在腰间的粗绳子只轻轻一拉,那绳子便落入他的手里,还有粗绳子上挂着的两只野兔和山鸡,都在他指间晃动。

盛思颜见周怀轩一脸嫌恶的表情,像是嫌这野兔和山鸡脏了他的手,忙抢上去道:“别扔!这是我们这些天的粮食!没有它们,我和娘、小枸杞都要饿死了!”说着舔了舔干渴起皮的下唇,“我们已经两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周怀轩手指一紧,眸光暗了暗。

“你们……住在哪里?”周怀轩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极为低沉,是很悦耳的男低音,如同秋日的大提琴,就这样一句短短的询问,便有如泣如诉回肠荡气的感觉。

盛思颜深深看了周怀轩一眼,回身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地方道:“就在那边?你看见没有?”

周怀轩眼力很好,很快就看见那边的一个雪堆里似乎有昏黄的灯火映出来。

可是虽然能看得见,但是从这里到那边的距离,还是不近。

特别是下着这样大的雪,地上的雪有一尺多深,几乎能将盛思颜的整条小腿都埋进去。

而盛思颜,周怀轩看得出来,这个小姑娘的精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

盛思颜这会子正把自己紧紧缩在貂裘里,让那股暖意温暖自己。她全身上下几乎冻得麻木了……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解下貂裘,对周怀轩道:“该你了,你穿上吧。不然会冻坏的。”

居然想跟他轮流穿这件貂裘……

周怀轩心里更加异样。

他看了盛思颜一眼,接过貂裘,默默地披上,然后将那貂裘展开一抖,却将盛思颜整个人裹了进去,再伸出一只手臂,横过盛思颜的腰间,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最后一颠,盛思颜发现她已经稳稳地坐在周怀轩的胳臂上。——就如同她以前单手托着抱小枸杞抱一样。

虽然周怀轩的身子确实特别高大,盛思颜也比较娇小,可是他们的距离,到底不像大人和小孩子那么大。

盛思颜被周怀轩这样抱着,不由大窘,忙推着他道:“放我下去,我能走。”

“别闹,咱们回家。”周怀轩淡淡地道。

他一只手抱稳了盛思颜,另一只手拎着那些野兔和山鸡。

虽然语气清淡,但是动作出奇的温和。

盛思颜心里一动。

她仰头看他,俊美如天神般的侧脸,难描难画的精致下颌,高大的身躯,无双的武力……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背后的神将府!

盛思颜早就想明白了,要救盛家仅存的这些人,除了神将府,没有别人能够做到!

想到她先前在神将府受到的冷遇,在这一瞬间,盛思颜做了一个决定:她需要这个男人,来帮助他们盛家。

王氏、盛七爷、小枸杞,还有王氏肚子里的孩子,他们是她今生今世的家人,也是在她最弱小的时候,给了她庇护的人。

她也只有求面前这个男人,才能护卫她这一世最想守护的这些人。

盛思颜看得清清楚楚,盛家,作为四大国公府里最弱的一环,是如何首先遭受“灭门”的噩运……

大夏皇室的那些人敢这样对待周家吗?敢这样对待吴家吗?甚至敢这样对待郑家吗?!

都不敢。

但是他们就敢一夜之间将盛家杀得干干净净!

说什么彼此之间有“血誓”,还不是照杀不误!

也没见大夏皇室因此遭受什么噩运和反噬!

盛思颜默默地伸出胳膊,揽住周怀轩的脖子,看着他不费吹灰之力在大雪上走着,只留下浅浅的痕迹,似乎他不是在松软的雪堆上行走,而是在硬实的草地上行走。

只有脚底一直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才让她感觉到他们是走在雪地上。

她能拥有这个沉默寡言、阴晴不定的男人吗?

她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庇护盛家吗?

盛思颜茫然地往四周看去,到处是白茫茫的大雪。

让人油然而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慨。

下着大雪的山林里,一个高大的男子沉默地在雪地上穿行,臂弯里紧紧揽住一个更加沉默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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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相依 (4K,三更大章求粉)

呼啸的北风终于停了下来。

夜色更深,大雪依然在纷纷扬扬地下。

月亮又钻到云层里,隔着盖了大雪的树枝,那些星星也看不见了。

盛思颜发现,山林里突然安静下来。

先前那些此起彼伏的狼嚎、虎啸,还有猿猴尖利的嘶鸣,夜枭凄厉地叫喊,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除了大雪簌簌落下的声音,和他们在雪地上行走的咯吱声,以及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她听不见别的声音。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往小石屋的方向行去。

似乎是撑不住了,盛思颜的身子在僵硬了一阵子之后,终于轻轻将脑袋靠在周怀轩肩上。

让她歇一歇吧……她真的好累了……

盛思颜闭上眼,清浅的呼吸一起一伏在周怀轩颈窝处轻轻拂动。

周怀轩的唇抿得更紧。那股甜香近在咫尺,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他快按捺不住了……

深深的渴望折磨得他全身快要崩裂。

只要一低头,他就能吮吸那无上的甘甜。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

他只有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然后迫不及待地再吸一口。

周怀轩的胳膊轻轻往里拢了拢。

一路上,两人一直没有说话,却极有默契。

周怀轩抬一抬眸,盛思颜就从貂裘里探出手臂,往前面指一指路。

这路本来就没多远,虽然周怀轩刻意放慢了脚步,他们还是到了。

来到了小石屋前,周怀轩抱着盛思颜一直走到小石屋门口,用脚踹了踹门。

盛思颜忙叫了一声,“娘,是我!”顿了顿,又道:“还有周……小将军。”

“伯母,怀轩冒昧来访。”周怀轩沉声说道,破天荒说了一句很合礼仪的话。

盛思颜:“……”转头盯着他,心底愕然:这家伙居然有不毒舌的时候?!

周怀轩冲她挑了挑眉,唇角慢慢溢出一个极浅极淡的笑,虽然转瞬即逝,却清清楚楚看在盛思颜眼里。

狭长的眸子里有星光跳跃闪烁。

盛思颜看得目不转睛,连小嘴都微微张开,露出两小颗晶莹贝齿的前端。

周怀轩别过头,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

盛思颜怔了一下,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王氏一晚上都惴惴不安。小石屋外的狼嚎声她隐约听见了,着急地不得了,无数次后悔让盛思颜在大雪的夜里冲出门去找东西吃。可是她又身怀六甲,身边还有个两岁的孩子,也不能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现在听见盛思颜的声音,王氏心里一喜,扶着腰快步走过去,哗地一下将小石屋的门拉开,脸上一片欣喜,“思颜,你终于回来了……”

外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一只手抱着盛思颜,另一只手拎着两只野兔和山鸡,正是冰雕般俊美的周怀轩。

王氏看见周怀轩抱着盛思颜的样子,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周怀轩似乎一点都不觉得不妥,只是道:“雪太深。”勉强算是解释。

王氏“哦”了一声,挺着大肚子,艰难地往旁边让了让。

周怀轩臂弯里托着盛思颜,低头弯腰,迈进了小石屋里面。

王氏忙跟在他们后面吱呀一声关上门。

小枸杞饿了好几天肚子,到底睡得不实沉。

听见关门的声音,他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正好看见周怀轩弯腰将盛思颜放下来。

“大姊!大姊!”小枸杞忙忙跑过去,抱住盛思颜的腿,“我饿……”

小刺猬阿财也来到盛思颜脚边,冲着周怀轩呲了呲牙。

周怀轩像是没有看见,但是从盛思颜身边走过的时候,却一脚将阿财踹到床底下去了。

盛思颜弯腰对小枸杞道:“小枸杞乖,大姊这就给你炖野鸡崽子汤。”

小枸杞口水不由自主流了下来,大眼圆睁:“要吃肉……”

周怀轩长臂一伸,将小枸杞拎了起来瞧了瞧。

看起来,小枸杞长高了不少,不算瘦,但是有些蔫蔫儿地,精神头不太好。

周怀轩想了想,将小枸杞放下,手掌一翻,一个裹着油纸的小包袱出现在他手上,递到小枸杞面前。

小枸杞虽然饿得很,但是还记得娘和大姊的教导:陌生人的东西不能吃。

他摇摇头,表示不要,然后将脑袋扎到盛思颜大棉裤的另一边。

周怀轩慢条斯理地解开外面包着的油纸。

一股奶香夹着肉香的好闻气味飘了出来。

就连盛思颜都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

小枸杞唰地一下回过头,愣愣地看着周怀轩手里解开油纸的小包袱。

那里有两块蛋黄色松软油腻带着奶香的肉松小糕点!

就连两岁的小枸杞都看得出来,这糕点极为细致精细,而且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了。

口水滴答答地流出来,顺着下巴一直流到他银鼠皮的小袍子上。

周怀轩注意到小枸杞身上穿的衣裳,又看了看王氏身上的皮毛大氅,再看看盛思颜身上灰扑扑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大棉袄,眸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地光芒。

盛思颜没有看周怀轩,她笑着对小枸杞道:“吃吧,周大哥给你吃的,可以吃。”

一声“周大哥”,叫得周怀轩有些紧绷的姿势彻底轻松下来。

王氏轻轻叹口气,看着小枸杞飞快地从周怀轩手里抓过肉松小糕点,马上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差一点被噎着。

盛思颜忙给他拍着后背,让他把那口糕点吐出来。

小枸杞饿了两三天了,怎么可能吐出来?小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死活不肯,最后还是周怀轩拿了桌上的一杯水过来,捏了小枸杞的鼻子,迫他张嘴,给他顺着喉咙灌下去,那口糕点才咽了下去。

这一口肉松小点吃下肚,小枸杞才长长地吁一口气,然后小口地小口地捧着肉松小蛋糕,细嚼慢咽起来。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一直起腰,顿时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一只手往自己额前探了探,才发现自己的额头热得烫手。

她发高烧了……

这是盛思颜晕过去之前想到的最后一句话。

“思颜!”王氏看见盛思颜软软地往后倒,不由惊叫一声。

周怀轩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往前探出,已经将软倒的盛思颜抱在臂弯。

王氏扶着腰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忧地道:“……她病了,高热。”

周怀轩看了看这小石屋,除了他们刚带回来的野兔和山鸡,确实一粒粮食都没有。

几天没吃饭,刚才在外头又遇到狼群袭击,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她……

周怀轩突然一阵后怕。

他这辈子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今天,他却有种颤栗到灵魂深处的惶恐……

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回来……

王氏看着周怀轩单手横抱着盛思颜在臂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些尴尬地道:“周小将军,麻烦你帮我把思颜放到那边的床上。我身子不便……”

王氏的话,将周怀轩的思绪唤了回来。

周怀轩举步,抱着盛思颜走到王氏指着的那张床铺边上。

那是一张很简朴的木板床。

床上放着两个一看就是从集市里买来的荞麦枕头,灰色的铺盖。

一床华贵的薄毯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脚。这是唯一看上去跟这小石屋不和谐的东西,也是唯一能看出来她们三人出身的东西。

周怀轩将盛思颜放到床铺上,动作轻柔得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王氏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周怀轩直起腰,回头看着王氏道:“伯母也病了?”

王氏愕然,摇头道:“没有啊。为何这么问?”

“伯母一直叹气。”周怀轩淡淡说道,让到一旁,让王氏来给盛思颜诊治。

王氏语塞,坐到盛思颜床边给她仔细诊脉,反复查验,最后道:“没有别的病,就是累到极点,又没有吃饱。”

周怀轩点点头,“高热呢?”

王氏知道他是在问高热如何退。

“先让她出身汗,等发过汗就好了。如果一直不发汗,就用湿手巾冰她的额头。”王氏说着,起身去取了自己的药箱过来,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瓷瓶,递到周怀轩手里,“这是柴胡,如果一直不退,给她吃一丸发汗。”

周怀轩接过来,放到盛思颜枕头边,又接过王氏递过来的手巾,“我去吧。”

王氏行动不便,而且她也是饿了两天的人,肚子里还有个孩子,现在也快撑不住了,也不跟周怀轩客气,说了声劳驾,就回到自己床上歪着歇息去了。

盛思颜回来了,王氏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而且周怀轩也回来了,更是意外之喜。

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的王氏倦极而眠,很快睡了过去。

周怀轩拿着手巾打开门,用手巾包了点积雪,放到屋里的桌上。

看了看屋外依然在纷纷扬扬搓棉扯絮般下着大雪的夜空,周怀轩拎着两只野兔出了门。

他来到离小石屋不远的地方,踹了两下脚,将那一处的积雪踹得横飞,露出底下的黄土地。

他的运气不错,随便踹开的雪堆里,居然有两只肥胖的松鸡正躲在雪堆里避寒。

看见有人来,这两只松鸡也不知道跑,将脑袋死死压在自己肥大的翅膀底下。

周怀轩面无表情,随手从地上拾起一块土疙瘩弹了过去,嗖嗖将两只松鸡打死。

冬季的松鸡最好熬汤,加上黑松露和猴头菇,最是大补。

周怀轩拿刀将两只松鸡和早已死去的野兔放了血,剔除内脏,拿雪全身内外擦净了。

他刀法娴熟,刷刷几刀将松鸡拔了毛,再斩成八块,用雪包裹。野兔没有拔毛,但是用地上的黄色淤泥包裹起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已经收拾好两只松鸡和两只野兔,用袋子拎着回到小石屋,另一只手抱着一捆他刚刚在外面随手折的柴禾。

屋里的小枸杞吃完了糕点,在屋角的小盆里洗了手,趴在门边等着他。

周怀轩推开门,低头看着没有他小腿高的小枸杞,严肃地道:“进去。”

两岁的小枸杞往旁边让了让,揉了揉眼睛,“我困了。”

“睡觉。”周怀轩简单地道,指了指床铺的位置。

小枸杞使劲儿仰头看他,看得眼都晕了,可怜兮兮地伸出胳膊:“脱衣衣……”

周怀轩额头的青筋跳了跳,目不斜视地进了屋,顺手带上门,“自己脱。”

小枸杞的嘴瘪了瘪,努力和胸前的系绳做斗争,结果将小袍子上的系绳扭成死结。

他偷偷看了周怀轩一眼,索性不脱了,蹭到和大姊一起睡的床边,脱了鞋,往床上爬。

爬了一半,他就被人倒提起来。

周怀轩拎着他的腿,想将他放到王氏床上,可是想起王氏的大肚子,又踌躇起来。

自然是不能让小枸杞睡在王氏那里的。

盛思颜生病了,也不能让小枸杞跟她睡。

嗯,就算没病,也不能睡。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想,垂眸看了看被他倒提起来,正在他手上努力挣扎的小枸杞。

在屋里扫了一眼,周怀轩有了主意。

他将桌上已经被雪水浸湿的毛巾拿走,从盛思颜床上拿了小枸杞的枕头,还有那个貂皮薄毯,铺在桌上,给小枸杞半铺半盖。

盛思颜身上,便盖上周怀轩的貂裘。

小枸杞看着自己不能睡床,只能睡桌子,很是不高兴,不知不觉唆啦起大拇指。

周怀轩看见了,严厉地道:“不许。”

小枸杞忙将大拇指从嘴里抽出来,小手背在身后,张嘴打了个哈欠,又道:“要擦牙……”

以前都是盛思颜睡前给他拿青盐擦牙的。

周怀轩单手将他一拎,放到桌上,“不擦。”然后一只手指试着解小枸杞袍子上的系绳,发现已被小枸杞扭成死结。

周怀轩也没有费神解开死结,他直接用单手一拉,将那系绳拽断了,小袍子自然就解开了。

“可是不擦牙,牙牙会坏掉。”小枸杞一边伸出胳膊,被周怀轩“拽下”身上的小袍子,一边坚持说道。他听大姊的话,要做好宝宝,养成好习惯。

“坏掉就坏掉。”周怀轩毫不犹豫地道,将那小袍子扔到一旁,再敲敲桌子,冷冷地道:“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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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相助 (4K)

周怀轩的话不含一点情绪,跟他的表情一样。

小枸杞被说得眼泪汪汪,但是对着周怀轩冷冰冰的脸,他不敢哭闹不敢撒娇,除了乖乖听话,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饱含泪水的小枸杞趴在周怀轩在桌子上给他做的“窝”里,终于睡着了。

周怀轩便去生火,将屋子中间地窠里的灰堆扒开,把两只裹了黄泥的野兔放到里面埋起来,打算做“叫花兔”,然后在地窠里燃起一堆火,开始烧热水。

外面都是雪,他随手挖了几团雪,扔在锅里烧开,再将他收拾好的松鸡扔进去,还有从外面松树高处采来的黑松露和猴头菇,开始熬起大补的松鸡汤。

盛思颜睡得并不安稳,她的身子越来越热,只觉得整个人被人用烈火在烤,然后又被扔到沸水锅里,呲呲地冒着热气,正痛苦不已的时候,突然有一股清凉从天而降,稳住了她浮动的心神。

好凉快……

盛思颜在梦里露出一丝微笑。

她不晓得,是周怀轩默默坐在她床边,一直用湿毛巾给她敷着额头。

后来湿毛巾都被她烘干了,周怀轩就用自己的手掌放上去。

他的体温比一般人要低一些,放到盛思颜额头正好,不用担心太凉,也不会轻易被“烘热”……

就这样默默地坐在床边,一只手搭在她额头,一动不动地守候到天亮。

盛思颜是被一阵香得掉眉毛的味道唤醒的。

她还没睁开眼睛,肚子就咕咕叫了两声。

周怀轩迅速收回手,没事人一样站起来,道:“汤好了。”

盛思颜高烧刚退,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

乍一听见有男人的声音出现在这小石屋,吓得猛地睁大眼睛。

待看见周怀轩那张无懈可击,但是又平静淡然的俊脸,盛思颜才想起来昨夜的事情。

想到那些绿油油的狼眼,她禁不住又吓出一身汗。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将盛思颜搁在床边的大棉袄拿起来瞅了瞅,然后用两根手指头拎着,扔到墙角。

盛思颜一看急了,裹着周怀轩的貂裘坐起来,轻轻“暧”了一声,“那是我的衣裳啊!你把它扔了我穿什么?”

周怀轩指了指她身上的玄色貂裘,“穿这件。”

盛思颜哭笑不得,想把这件貂裘扔了,但是一想到里面只穿着一身薄薄的软绸睡衣睡裤,只好把那貂裘裹得更严实,哼哼唧唧地道:“我穿这件,那你穿什么?我跟你说,在屋里虽然暖和,但是一开门,出去把你的皮都冻破了。”

周怀轩没理她的聒噪,从墙角拎起她的大棉袄,背过身子,往门口走去,然后拉开门,居然出去了!

小石屋的大门咣当一声关上,盛思颜愣愣地看着大门,眼神黯了黯,半晌没有回过神。

王氏也被松鸡汤的香味熏醒了,她抽了抽鼻子,坐了起来。

盛思颜忙裹着貂裘从床上下来,胡乱捋捋头发,将那长大的貂裘在身上绾了好几圈,才系得结实了。

“娘,这里有鸡汤,您先喝一点。”盛思颜来到地窠旁,揭开锅盖深深嗅了一口,然后用勺子给王氏舀了一碗鸡汤,服侍王氏在床上喝了。

王氏喝完一碗热滚滚鲜香的松鸡汤,才觉得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她笑着看了盛思颜一眼,道:“来,我给你梳头吧。你好几天没有好好梳头了。”

盛思颜满不在乎地摸了摸自己发了毛的辫子,道:“其实要洗一洗了。”

自从下大雪之后,她就一直没有洗头了。

王氏点点头,“今儿可要烧热水洗一洗。”又问:“周小将军呢?你好些了吗?一大早就起来熬松鸡汤,辛苦你了。”

王氏以为这汤是盛思颜熬的。

盛思颜惊讶,“这汤不是娘熬的?”

她以为是王氏熬的。

两个人都会错意了。

“难道是周小将军熬的?”王氏大奇,咂咂嘴,“味道真不错。啧啧,这周小将军,真是看不出来啊。还有这样的手艺……”

盛思颜也觉得惊讶,她的目光在小石屋里看了一圈,愕然看见小石屋里唯一一张桌子上,躺着睡得十分香甜的小枸杞!

她可是最清楚,小枸杞睡觉不稳当,睡在床上,一晚上能从这一头滚到那一头。

盛思颜每天晚上都要无数次醒过来,将小枸杞搬回枕头上睡好。

但是现在看小枸杞一个人睡在桌子上,紧紧贴着墙壁,睡得规规矩矩,像是知道如果睡得不规矩,就会掉下桌子!

“这孩子……”盛思颜笑着摇摇头,过去将小枸杞连着薄毯抱起来,放回她刚才睡的床上去。

王氏也笑,问道:“周小将军呢?走了?”

盛思颜点点头,“刚才出去了。”

王氏忙道:“那正好,咱们梳洗梳洗吧。昨夜真是太失礼了。”

昨天她们一家人饿得快死过去了,等看见周怀轩,两人都是精疲力尽。

盛思颜发了一场高烧,到现在还有些晕晕乎乎。

王氏也是疲累不堪,不过好好睡了一晚,刚刚吃了一碗松鸡汤才好些。

盛思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长大的貂裘,下摆起码有一尺来长是拖在地上的,自嘲道:“如果能回去,我还得赔人家一件衣裳。”

王氏笑而不语,去屋角的水缸看了看,里面盛满水。

盛思颜把松鸡汤盛出来,另换了一个大锅烧热水。

很快水烧好了,她和王氏一起就着一盆水,洗了脸,又搓了手脚,再把小枸杞拎起来,给他洗脸洗脚,顺便再给他擦牙。

小枸杞醒了,抱着盛思颜不放手,比平时极为依恋她。

盛思颜不知何事,只好拿松鸡汤哄他。

小枸杞不爱喝汤,但是爱吃肉,吃了几口松鸡肉,小鼻子皱了皱,指着地窠底下道:“香,好香。”

王氏将桌子收拾了,薄毯放回盛思颜和小枸杞的床上,道:“把吃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吧。”

盛思颜应了一声,将松鸡汤端过去。

小枸杞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地窠,上面的火焰快要燃尽了,底下的灰像是又厚了一层。

盛思颜想了想,拉开门,看见外面的大雪已经停了,积雪足有两尺深,堆在门口,将小石屋的大门盖住一半。

周怀轩正背着手站在门前的雪堆上,居然没有陷下去。

皑皑的白雪上,他背手站在那里,很有些遗世独立的风姿。

外面那么天寒地冻,他却只穿一身藏蓝色箭袖薄狐皮长袍,腰间系着一条宽宽的同色牛皮腰带,越发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黑得发蓝的顶发用玄玉簪子束起来,其余的头发披散在脑后,一直垂到肩头,一丝不乱。

盛思颜看了看自己发黄分叉的鞭稍,忙甩将大辫子甩到身后,努力笑着柔声道:“周小将军,外面冷,进来吧。”

周怀轩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将他的貂裘穿在身上,虽然长大不堪,一点都不合身,却也没有脱下来,心情奇异地好了起来。

他走回屋里,顺手带上门,抬眼就看见小枸杞抱着盛思颜的腿,如同一只无尾小熊一样。

盛思颜走到哪里,他就跟着挪到哪里。

周怀轩不动声色看了小枸杞一眼。

小枸杞的嘴瘪了瘪,马上放开盛思颜的腿,蹭回到墙角,和小刺猬阿财并排坐在一起,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头。

周怀轩嘴角的弧度可疑地翘了翘。

他坐到地窠边上的小板凳上,慢条斯理地拿火钳将地窠里的灰烬拨开,露出两团被余烬烤得焦黄的“土疙瘩”。

他拾起一只“黄土疙瘩”,拿火钳往上头用力一拍。

黄泥壳应声而落,露出里面喷香扑鼻的烤兔肉!

小枸杞顿时冲了过来,嘴角流着口水看着周怀轩手里的烤肉。

盛思颜欣喜地道:“这是……野兔?”

周怀轩点点头,将从黄泥壳里刚刚剥离的烤野兔递到盛思颜面前,“趁热吃。”

盛思颜忙接过来,道:“我切一切,吃一点,剩下的存起来。”

“存起来?”周怀轩疑惑,“都吃了。”他催促。

“不行的。就这两只野兔和山鸡,要吃好久呢。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能化。”盛思颜一边说,一边拿小匕首将那外焦里嫩的兔子切成小块,码在粗陶盘子里。

王氏也轻叹,“是啊,这雪不化,我们不能下山,山下的人也不能上来。”

周怀轩没有说话,坐回地窠旁边的小板凳上,再一次捞起另一只“黄土疙瘩”,拿火钳啪地一声拍开,露出里面又一只烤的焦黄熏香的野兔。

小枸杞的眼睛圆圆地瞪过来,就差把耳朵竖起来了。

盛思颜:“==”。也不用这样吧?这么快就忘了大姊了?

王氏笑着将小枸杞叫过来,给他面前放了盛思颜切好的一些烤兔肉片。

盛思颜自己只吃了两片,给王氏却满满盛了一盘子,又给周怀轩盛得更多……

周怀轩只拈了一片兔肉,味同嚼蜡地吃了,剩下地全推到盛思颜面前,“吃。”

盛思颜摇头,“我吃饱了。你吃吧。你昨儿吃过没有?我晚上睡得早……”没有来得及给周怀轩做吃的。

周怀轩看着她,淡淡摇头,“我不饿。你吃。”

王氏看着这两人就着一盘兔肉推来推去,眯了眼睛微笑,“思颜,你就吃了吧。这大雪天周小将军既然能上山,就能下山,不会饿着的。咱们却是得等雪化之后才能下山的。”

意思就是周怀轩随时会走,不用担心他吃不饱……

盛思颜只好讪讪将盘子端回来,坐在周怀轩面前慢慢夹了一片兔肉吃起来。

用黄泥烤制的兔肉外焦里嫩,还有松露奇特的芳香,味道好得难以形容。

盛思颜“唔”地一声眯起眼睛,和小枸杞吃东西的神情居然有些神似。

周怀轩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别过头,也不说话,坐到地窠前面,一直看着地窠里面的火焰出神。

王氏起身,在小石屋里来回走动,一边向周怀轩问话。

“……你去西北了?药材找到了吗?”

“找到了。”周怀轩点点头,不过他的神情明明白白地表示,找到药材也没用了,因为皇帝已经死了……

王氏又问:“你如何知道我们在这里?”这是她最奇怪的地方。

王家村的人既然没有将她们出卖给昌远侯府,也不会出卖给神将府……

周怀轩没有做声,沉默地听王氏说话。他总不能说,是周老爷子告诉他的。那岂不是把老爷子给卖了……

那些灰衣人就是周老爷子的人。没有他们,盛思颜和王氏他们不一定能在这药山上熬过两个月。

盛思颜见周怀轩默不作声,想了想,微笑着轻言细语地道:“我先前去贵府上送过一次帖子,想求见周老爷子,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但是一直没有回音。”

周怀轩唇角的讥诮一闪即逝,“帖子?”

这件事他倒是一点都不知道。周怀轩看着地窠不语。

盛思颜点点头,“后来我们走的时候,也曾经去贵府上又试了试,还是见不到周老爷子,我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耽搁,只好仓促离开京城。”

这是周怀轩最疑惑的地方。

据他所知,盛七爷的案子押后再审,朝廷也没有牵连的意思,盛思颜和王氏为什么要带着小枸杞离开盛国公府?

还有城门口的通缉告示,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思颜见周怀轩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对他解释,“……也是我们家里有些事,让昌远侯府利用了。我们不得不赶早逃走,不然的话……”盛思颜苦笑,她还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命运等待着她们。

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这一刻,她最感激盛宁柏。

若不是他,她和王氏、小枸杞三人不是死了,就是生不如死。

王氏轻声阻止盛思颜再说,道:“不过周小将军回来了,我们也有盼头了。还望周小将军去大理寺,跟那里的人说清楚。我们国公爷……国公爷,是真心要治好陛下,从没有想过要‘弑君’。”

王氏悲从中来,一时忍不住,哽咽起来。

盛思颜忙拿帕子给王氏拭泪,低声安慰她:“娘,别伤心。爹没事的。”说着,她求恳地看了周怀轩一眼,“周大哥……”

不等她说完,周怀轩已经点点头,“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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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恭迎 (大章求粉红)

在经历了处处碰壁,被许多人鄙视羞辱的几个月之后,头一次,有一个人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在乎,默默地站出来帮助她们,盛思颜百感交集。

她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王氏索性用帕子捂着脸,无声地哭泣起来。

小枸杞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大姊,小嘴一瘪,也要嚎啕大哭的样子。

周怀轩对着小枸杞摇了摇头,淡然道:“不许哭。”

小枸杞只好把哭声咽了下去,小嘴不断地哆嗦着,瘪了又瘪,眼里滴溜溜转着的泪水愣是不敢流下来。

盛思颜这才看见小枸杞和周怀轩之间的“对峙”,忍不住又笑了,擦着眼泪对周怀轩嗔道:“周大哥你做什么吓唬小枸杞?小孩子经不起吓的。”

叫了这么多次的“周大哥”,已经越来越熟稔和亲近了。

小枸杞听到大姊维护他,感动地扑到盛思颜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哇哇大哭。

盛思颜忙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轻声劝哄。

周怀轩见了小枸杞这幅样子实在碍眼,虽然小枸杞只有两岁多……

他忍了又忍,才没有将小枸杞如同昨夜一样倒提起来,便索性站起来,在小石屋里走了几步,淡然问道:“昌远侯府做什么要通缉你们?”

“谁知道呢?也许是太子,哦,不对,现在已经是皇帝了。”盛思颜将小枸杞搂在怀里轻拍,眼珠转了转,“也许是昌远侯看我们一家大小不顺眼。周大哥……”她顿了顿,“总之,我爹就拜托你了。”

周怀轩点点头,“义不容辞。”

盛思颜凝神看了他一眼,见他也看了过来,飞快地垂眸,两排黑长的睫毛颤动如蝴蝶的翅膀,盖在她粗糙发黄的肌肤上,显得极不协调。

周怀轩移回目光,淡淡地道:“上次的老山参,你用完了吗?”

盛思颜愕然:老山参?

她要想一想,才想起来是上一次她在宫里的寒潭落水之后,周怀轩送她用来切片泡澡的老山参,忙道:“还有呢。等回去可要好好用一用。”

周怀轩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王氏拭了泪,挺着肚子起身,要给周怀轩行礼谢他。

周怀轩忙让开,“不必。”

“锦上添花人人会,雪中送炭才是最难得。”盛思颜跟着站起来,扶着王氏感慨道。

王氏深有同感,“二十多年前,盛老爷子因给先帝‘吃错药’,导致一家大小都被太后处斩。那时候,盛家的姻亲都不敢出声,深怕惹祸上身被株连。这么多年,就像从来没有盛家这个亲戚一样。”

盛家的那些姻亲故旧,敢出声的很少,大部分人能在年节时分偷偷祭祀一番,就很不容易了。

后来盛七归来复爵,这些姻亲也不好意思上门。

盛思颜默然半晌,道:“其实也不怪他们。太后娘娘说斩就斩,不听半分解释,人家也是一家大小上百口,总不能为了盛家就都不活了。”

“是啊。”王氏唏嘘,“人之常情。”

盛家嫁出去的女儿,就不是盛家人了,也不能太过苛责她们。

“盛家的女儿,从来都是低嫁。她们想帮也帮不上啊。”王氏好不容易说了句公道话。

其实四大国公府中,最弱的一环就是盛家。

他们世世代代只不过是郎中,虽然掌管太医坊和天下药房,其实一点实权都没有。

比诗礼传家的郑家都差多了。

盛思颜了然,她现在可是明白,权势有多厉害了。

“……几个月前,在大理寺大堂,我说了三条理由,证明我爹无罪,太子殿下却一口否认。最后我没法子了,只好求他们略等一等,等周大哥你回来之后,再定分晓。”盛思颜将她在大理寺正堂做的证供又说了一遍,求肯地看着周怀轩。

周怀轩听得十分专心,末了眉头微皱,“这样也不行?”他觉得盛思颜说得非常有道理,很是意外地又看了她一眼。居然还挺能干……

盛思颜摊手,苦笑道:“有道理也没用。官大一级压死人。说你对,你就对,不对也对。说你不对,你就不对,对也不对。总之官字两个口,说好说歹都从那里来。我们这样的人家,人丁稀少,又没有人在朝里做大官,注定就是这个下场。”

盛国公虽然品级高,但是没有实权的官职的话,也就是个摆设。

三个人坐在地窠的火堆旁谈谈讲讲,总算把这几个月的事情都与周怀轩细细说了。

她们指着周怀轩去大理寺为盛七爷作证,因此尽可能详细地给他说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

盛七爷这样信任周怀轩,她们也只得信任他,而且只能信任他。

盛思颜坐到周怀轩身边的小板凳上,离他很近。

一双凤眸更是专注地看着他。

周怀轩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只聚精会神听王氏说话,尽量离盛思颜远些,只怕自己按捺不住那股甜香的吸引,就当着王氏的面,一头往盛思颜那边扑上去了……

盛思颜察觉到周怀轩的意思,眸光黯了黯,想退却,但是想到盛家人的安危,还有盛家的血海深仇,她又鼓足勇气,定定地坐在那里,并不避开,只是不敢再看周怀轩,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地窠里面的火焰出神。

周怀轩心不在焉地听着王氏说话,心里到底扛不住那股甜香,过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又将身子移了过来,尽量离盛思颜近些,好能解一解他的渴……

盛思颜半垂着头,嘴角微微翘起,心情好了许多。

王氏将这两人的情形看在眼里,皱了皱眉头。

如果思颜的身世没人知道,她和周怀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是现在,王氏自己都不确定,能否过得了周老爷子那一关。

这个老人,可是神将府的“定海神针”,不是神将大人周承宗能比的。

盛思颜想嫁给周怀轩,可是比当年郑素馨要嫁给吴长阁难多了。

……

一席话说到快下午的时分,小石屋的门上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

盛思颜和王氏都吓了一跳,两人惴惴不安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有些疑惑。

外面还是冰天雪地,两尺深的积雪,而且这还是山上,哪里来的人?

如果有,也是跟周怀轩一样厉害的人吧?

盛思颜站了起来,下意识将小枸杞紧紧抱在怀里。

王氏跟着不知所措地站起来。

周怀轩侧耳听了听,一丝笑意在他脸上转瞬即逝。

他刚侧一侧头,就听门外又传来一声彬彬有礼的声音:“大公子?大公子你在里面吗?”

原来是神将府来人接周怀轩下山了。

王氏和盛思颜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盈盈笑意,只看着周怀轩。

周怀轩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对盛思颜道:“收拾东西,下山。”

王氏和盛思颜都是一愣。

就算神将府来人了,她们这一家三口也不好下山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盛思颜和小枸杞能跟他们下去,王氏这大腹便便的样子,可是走不得山路的。

特别是山路上还积雪成堆,山高路滑,实在是不适合孕妇行走。

盛思颜也反应过来,马上道:“周大哥,你先回去吧。我要在这里陪着娘,等雪化了再走。”

周怀轩眉头皱了皱,“收拾东西下山,别废话。”

盛思颜:“……”。

王氏:“……”。

小枸杞从盛思颜怀里挣下来,抱着她的大腿仰望周怀轩,一幅“死也不离开大姊”的样子。

小刺猬阿财缩在盛思颜的另一边,虽然有些害怕周怀轩,但是依然“勇敢”地朝周怀轩呲着尖尖的小牙。

周怀轩对这一小人一小兽已经熟视无睹。

他大步走向门口,哗啦一声拉开小石屋的大门。

“见过威烈将军!”

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跪拜声,还有些许盔甲碰撞的声音。

盛思颜好奇地从周怀轩背后探出头去。

这一看之下,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只见她们门前的小路上,早上还是两尺深的积雪,现在已经挖得干干净净。

一条两尺深的通道出现在小石屋门口,通道两边堆着高高的雪堆,衬得这通道更加深邃。

通道里,跪着许多黑衣黑甲的兵士,手里都握着长铲,单膝下跪,低头俯身,对周怀轩十分恭敬的样子。

那些兵士的人数那么多,盛思颜粗粗数了一下,总得有数百人那么多。

“这是……?”盛思颜忍不住出声问道。

刚才叫门的人正是周怀轩的小厮周显白。他昨夜跟周怀轩在城门口分开。

周怀轩跟着灰衣人来到药山寻找盛思颜他们,小厮周显白回神将府。

他跟了周怀轩好几年,算是很能体会周怀轩的心思,知道周怀轩想做些什么。

周显白听见盛思颜的声音,心里一动,头也不抬地道:“大公子,从山下到山上的路都挖出来了。还有两顶软轿稍后就到,可以请盛国公夫人和盛大姑娘、盛三公子上轿。”

盛思颜倒抽一口凉气。

乖乖隆得咚!

一夜之间,这些人居然把两尺深的雪都铲了,将那条从山脚到半山腰足有十来里的山路生生挖了出来!

这效率!这能耐!

啧啧!

这神将府真不是白叫的!

盛思颜脸上露出赞叹的神色,更加下定决心,要紧紧抱住神将府的大腿。

周怀轩似乎知道盛思颜在想什么,慢悠悠地道:“……这不算什么。如果连这点雪都能难倒他们,他们也不会从西北蛮族战场上活着回来了。”

这些人应该是神将府类似现代工兵的兵士,专门负责架桥铺路,为大军行军做准备。

一想到人家是专业人士里面的精英,盛思颜也释然了。她笑着从周怀轩身后转出来,想向这些兵士行礼致谢。

周怀轩却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低声道:“进去。”不知道是不让她行礼,还是不想她让人瞧见。

盛思颜看了看自己身上长大的貂裘,突然明白过来,脸上腾起两片红云,忙往后退了几步,避开外面的视线。

其实外面的人,除了周怀轩的小厮周显白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别的军士都是低着头,并没有一人擅自抬头,军容十分整齐。

周怀轩回头,对自己的小厮道:“轿子呢?”

周显白忙道:“那边呢。”回身指了一下。

周怀轩点点头,又问:“有多少人知道?”

周显白知道周怀轩的意思,是问他有多少人知道他回来了,并且要接盛家母女下山。

“大公子放心,小的已经在京城渲染得尽人皆知。”周显白笑嘻嘻地道,不过想起神将府里的老夫人和各位奶奶、公子爷和姑娘们,又有些头疼,对周怀轩眨了眨眼。

周怀轩微微点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做得好。”

周怀轩很少这样直白地夸人。这一次算是破天荒头一次。

也不枉他费尽心思为大公子周全了……

周显白一听顿时大喜,神情更加放肆,活脱脱一幅豪门作威作福狗腿的模样。

周怀轩一向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但是这一次,周怀轩就是需要大肆张扬和显摆。

“嗯,你的名字不错。”周怀轩又说了一句,“进来吧。”说着,关上小石屋的大门。

小厮周显白在门口傻乐了一会,才明白周怀轩的意思,一时笑容尽敛,咬牙切齿地瞪了小石屋的大门一眼,跟着低头进来了。——大公子太可恶了!不气人会死嘛!!!

小石屋里面,王氏忙道:“既然有轿子,咱们就下山吧。”

盛思颜还有些担心昌远侯府。

虽然周怀轩是回来了,可是人家能一天到晚守在你家门口么?

万一昌远侯府趁周怀轩不在的时候,还是对她们下手怎么办?

“娘,您真的现在就想回去?如果昌远侯府还整妖蛾子的话,我们可招架不住。家里都是女人,小枸杞才两岁多……”盛思颜吞吞吐吐的道,不敢看周怀轩的眼睛。

其实她的意思很明显,希望周怀轩能看出她们的难处,帮她们一把,至少,先护着她们,让王氏顺利生下第二胎才好。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转头淡淡地道:“他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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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门神 (4K,求粉**)

昌远侯盘算了这么久,下了这样大的本钱,连他自己的嫡亲妹妹都背叛了,会不敢?!

怎么可能?!

盛思颜和王氏对视一眼,都有些忐忑。

不是不信周怀轩,而是觉得他说得太轻描淡写了。

昌远侯的门路有多广,王氏可是心知肚明的。

周显白忙道:“盛国公夫人,盛大姑娘,这你们别怕。我们大公子一回来,就把城门口的通缉告示撕了,换上我们神将府的告示。”

“神将府的告示?”盛思颜更是疑惑。

“对啊!我们大公子说了,谁敢杀盛家一人,他就灭对方满门!”说得趾高气扬,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儿。

“啊?这种告示?!”盛思颜和王氏都惊呆了。

这样彪悍的告示……大概只有周怀轩这样的人才想得出来吧!

“当然!怎么会有假?!你们跟我们回去,在城门口就能看到。对了。大公子还特别吩咐,一定要在昌远侯府门口贴一张,特意嘱咐,谁敢撕下来,就剁谁的手!”周显白得意洋洋地道。

王氏和盛思颜听了,又是感动,又是欣喜,还有些啼笑皆非,不知道说什么好。

盛思颜心里一动,走过去轻轻拽了拽周怀轩的衣袖,柔声道:“周大哥,以后你一定要多多来我家坐坐。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坐一坐就好。”

周显白听得无语,腹诽这姑娘是把自家大公子当门神使唤吧?挡煞呢这是……以大公子的脾气,肯定是理都不理!

结果周怀轩斜睨盛家大姑娘一眼,淡淡“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不过他转头就看见周显白睁大的双眼,还有来不及阖上的嘴,大得能塞进去一颗鸡蛋。

周显白简直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眼睛,再掏了掏耳朵。——刚才大公子那声“嗯”是他听错了吧?还有那个抛向盛大姑娘那边看了让人犯晕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油盐不进、一身怪癖的大公子,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而且怎么可能说得这样温和!——这没道理!

一定是——听!错!了!

周显白张大嘴傻呆呆的模样落在盛思颜和王氏眼里。

王氏轻轻咳嗽一声,微笑着低头摸了摸小枸杞的脑袋。

盛思颜则一直笑着看他,觉得这人颇为有趣。

“闭上嘴。”周怀轩察觉盛思颜的神情,不由横了周显白一眼,头一次觉得有这样的小厮真是给自己丢人,不悦地拂袖而去。

王氏看着周怀轩的背影道:“周小将军,虽然说大恩不言谢,但是你这样帮我们,我们盛家没齿难忘。请一定受我一拜!”说着,就要艰难地扶着腰对周怀轩行礼。

周怀轩转身再一次避开,道:“不用,盛七爷跟我是莫逆之交,盛老爷子也救过我的性命。”顿了顿,垂眸转身,努力不去看盛思颜的方向,淡然道:“这是我欠你们盛家的。”

盛思颜想到同样被盛家救过的人,比如昌远侯文贤昌,此时却在往死里整盛家,不由叹息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有些人就是狼心狗肺,救他们还不如救条狗。”

王氏默然,她也是这么想的……

经此一事后,如果盛七爷能活着出来,大概也不会同以前一样了。

咚咚咚咚!

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大公子,轿子到了。”

周怀轩道:“走吧。”说着,率先往门那边走过去。

周显白鬼鬼祟祟打量了盛思颜一眼,特别是她身上的貂裘,更是看了又看。

盛思颜对他笑了笑,大大方方地道:“我的棉袄破了,大公子心好,特意把他的貂裘借给我穿,不然我就冻死了。”

周显白立刻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在度君子之腹,惭愧不已。

直到从小石屋出来很久之后,周显白才发现,盛家大姑娘这个人,跟他们家大公子说话的方式,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差别,不过一个更刻薄,一个更婉转一些,但是都同样气人。

=,=这日子没法过了……

推开门,便看见小石屋前面一前一后停着两顶蓝顶青绸镶狐皮的大轿。

周怀轩撂开后面那顶轿子的轿帘,让王氏先上轿抬走。

盛思颜抱着小枸杞,小枸杞则抱着小刺猬阿财,一起上了门前那顶轿子。

周怀轩跟在盛思颜的轿旁一起往山下走。

那小石屋的大门被周显白带着兵士重新用枯枝遮掩起来。

而且他们下山的时候,那些落在后面的兵士,又把一锹一锹将雪铲回来,把刚挖出来的山路再严严实实地填上。

盛思颜从轿子里探出头,回头看了一眼,本是想再看一眼自己住了两个月的地方,结果发现那些兵士又在把雪铲回来,将刚挖出来的路重新用积雪盖上,不由大为惊讶,好奇问道:“周大哥,为何又要把路填起来?”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语气变得淡漠生疏,“不让别人走。”

好吧,这个理由真是言简意赅,也够独够狠……

盛思颜只得“哦”了一声,缩回轿子里面,垂眸抱着小枸杞,忐忑不安地盘算。

一行人从药山上顺着刚铲了雪的小路往下走,后面的人却在一边下山,一边将雪又填回去。

盛思颜琢磨,这样的话,她们住的地方就更难查到了,确实比她们想得还要周到。

……

此时昌远侯府里,昌远侯文贤昌阴沉着脸坐在书房,看着自己面前的告示咬牙切齿。

这张告示,是被人昨晚贴在他们大门口的。

看门的门子听说是神将府的大公子派人贴的,害怕极了,不敢说,更不敢撕下来。结果今天一大早,就被人看见了,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沸沸扬扬,都跑到昌远侯府门前来看热闹。

昌远侯出去上朝的时候才看见门前的“盛况”,转头看见那告示,不由大怒,喝令自己的下人将告示揭下来,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揭。

“侯爷啊!那周小将军说了,谁敢揭,就剁谁的手!”下人们哭天抢地,恨不得磕头求饶。

那周小将军,可是说一不二的杀神啊!听说在西北杀得蛮族血流成河,将一条江水都染得通红啊!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周怀轩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说,几乎每个人都相信他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剁手?!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剁我的手!”昌远侯见自己的下人都不听使唤了,顿时怒从心头起,亲自冲到昌远侯府大门口,一把将那张告示揭了下来。

这两个月,他昌远侯文贤昌在京城里是意气风发,风头一时无俩。

辅佐新帝登基,自己的孙女儿成了太子妃,俨然成了从龙的功臣,他觊觎着盛国公的爵位,差一点就将盛家赶尽杀绝了!

结果还是功亏一篑,让那母女俩带着盛家嫡子跑得无影无踪!

而大理寺丞王之全那个老家伙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将大理寺的牢房护得严严实实,他根本就无从下手!

一拖再拖,就拖到周怀轩这个杀神回来了……

昌远侯眯了眯眼,捻须沉吟。

他该怎么办?

盛家那边,他好脱身。

自始至终,他都是派的不相干的手下跟盛宁松接洽,后来将王氏她们吓跑了之后,他也没有急着接受盛国公府,只是派人去盛国公府,帮助盛宁松帮忙“打理”盛国公府。

这两个月,盛国公府都是盛宁松和盛宁芳姐弟俩当家。

这两个笨蛋,果然不是盛家的种,不仅蠢笨,而且贪婪。

两个月里,明偷暗挪,将盛家千万家财都要搬空了。

当然,有很一大部分,都落在了昌远侯府手里。

昌远侯府的库房如今堆满了从盛国公库房搬来的白花花的银两,还有古董字画、首饰头面、家私古籍。

盛家千年的积累,自然不是文家这样才兴盛了一代的后族能够比拟的,全都是外面难得一见的珍品。

文家的二姑娘如今是太子妃,三姑娘文宜顺定了盛宁松,很多东西,是盛宁松送来讨她欢心的。

为了盛国公府的这些东西,昌远侯府甚至另外盖了一个巨大的库房,来专门陈放。

昌远侯夫人此时正带着两个孙女文宜室和文宜顺去库房挑嫁妆。

“宜室,你眼光好,帮你妹妹多挑几件好的。”昌远侯夫人笑盈盈地嘱咐道。

文宜室笑了笑,将身上的白狐披肩拢了拢,然后用手遮着额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悠悠地道:“天放晴了。”

“是啊,昨儿夜里雪才停。大姊你看这路上,是早上才扫出来的。”文宜顺撂开身边的帘子,往外看了看,她和文宜室跟昌远侯夫人一起,坐在冬日庭院里代步的肩舆里。

三个人来到库房前面下了肩舆。

跟在肩舆后面走的丫鬟婆子拥了过来,簇拥着各自的主子。

昌远侯夫人的大丫鬟过去对守库房的婆子出示了对牌。

那婆子验过之后,又拿出册子,让昌远侯夫人和文宜室、文宜顺在册子上写上各自的名字,才放她们三人进去。

因为这些东西实在太过珍贵,昌远侯亲自给这座新修的库房立下新规矩,免得有人浑水摸鱼。

随便摸一条出去,就够普通人吃几辈子了。

别的人一般不能进去,她们的下人里面只放了一个大丫鬟和一个婆子进去。

跟着前面的主子三人走到这个库房里面,这丫鬟和婆子都咂舌不已。

她们是第一次到这个库房来。

这里是昌远侯府新建的一个库房,里面的东西,据说是刚收进府不久的。

那丫鬟偷偷跟婆子对视一眼,用口型做了个“盛”字。

她们这些下人的消息比某些不得宠的主子姑娘还灵通。

她们自然知道,这些东西,是如何从盛国公府的库房,跑到昌远侯府新建的库房的。

这库房里还飘散着淡淡的油漆味道,顶上的横梁是松木,甚至留存着刚砍伐不久的松木特有的清香。

库房很大,里面是一个一个上了锁的小屋子。

昌远侯夫人取出身上带的小铜钥匙,递给文宜室,“去开左边的门。”

文宜室将小铜钥匙塞到锁里,左左右右左左地拧了一通,打开了锁头,然后让到一旁,道:“祖母,您先请。”

昌远侯夫人笑着命丫鬟和婆子在小门外面候着,自己带着文宜室和文宜顺进了里面的小屋子。

这间屋子里是专门摆放珠宝首饰头面的。

屋子的左面摆放着整整五个多宝阁,都是拔地而起,一直触到屋顶。

多宝阁上,摆着一个个形状各异的紫檀木首饰盒。

文宜室随手打开了一个,看见里面是一朵五彩斑斓的珠花。这珠花居然有巴掌大,是用一颗大珠和各种形态的米珠镶成的一朵盛开的复瓣海棠。当中一颗珠子大如雀卵,上面还有淡淡的花瓣形状,而且那花瓣的形状是天生而成,并非匠人雕刻出来的,更显珍贵。

“咦?”昌远侯夫人低叫了一声,走过来道:“他们居然有这东西?”

文宜顺好奇地探头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文宜室见多识广,见了也忍不住赞道:“这是难得的花颜珠,据说是珍珠恰巧落在盛放的花瓣里,被包裹之后埋在地底,历经千万年才成型的。姑祖母在宫里多年,也不过只有一朵小小的花颜珠珠花,比这个小多了。——这盛家,当真是其罪当诛。一个小小的太医,也敢搜刮民脂民膏到如此的地步。”说着连连摇头。

文宜顺听了很是垂涎,轻声道:“……祖母,可以把这朵珠花给我么?”

昌远侯夫人看了看文宜室,“宜室,你说呢?”其实是问文宜室要不要,只有她不要了,才能给文宜顺。

文宜顺垂下眼眸,低头抚弄着衣带,心里的忿忿不平之意一闪而逝。

这些明明是她的未婚夫盛宁松送来昌远侯府的,却都要紧着文宜室先挑……

不过很快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毕竟文宜室这个大姊一向对她不错,偏心的是祖父母和姑祖母,跟大姊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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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警告 (4K,那个粉^^)

文宜室倒是一点都不在意,摇头道:“祖母,给三妹吧。我不喜欢这些花儿朵儿的。”

文宜顺脸上一红,但是将首饰盒子紧紧抱在怀里,羞怯地道:“多谢大姊割爱,我就喜欢这样的花儿朵儿。”

文宜室微微一笑,在五个多宝阁前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又将记载着库房物品的册子拿过来细看。

翻阅良久,她也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皱着眉头问昌远侯夫人:“祖母,我记得,盛家那个义女曾经戴过一支金丝钻半月簪……我怎么没有在这里看见?”

那件首饰其实远远不及她刚刚不要的花颜珠珠花矜贵,但是文宜室就是喜欢,极想得到那支金丝钻半月簪。

昌远侯夫人摇摇头,“如果这里没有,多半还是在盛国公府。你不如命人去盛国公府,找盛宁松那小子问一问?”

文宜室眉间轻蹙,单薄的削肩在库房里显得更加单薄,如同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文宜顺比她丰腴,艳羡地看着大姊瘦削的身材,笑着补充道:“也许盛大姑娘逃走的时候,把那支簪带走了。”

文宜顺不说还好,一说这个,文宜室就更想要那支簪,她阖上册子,点头道:“好,我回去就命人去盛国公府问一声。”

昌远侯夫人看着这些首饰件件都是没有见过的珍品,也爱不释手地挑了一支银累丝嵌猫睛石麻姑献寿大花簪,冬日里和观音兜一起戴最好看。

文宜室见祖母和妹妹都这样兴致勃勃,不忍扫她们的兴,自己也随便挑了根翡翠长链和一支莲花玳瑁簪。

那链子的样式没有什么稀奇,难得的是一百零八颗翡翠珠子,颗颗一模一样大小,而且正、阳、通、透,四样皆备,实在是珍品中的珍品。

文宜顺看着大姊挑了莲花玳瑁簪,笑着点头道:“何用通音信,莲花玳瑁簪。——大姊,你有心事了……”一边说,一边刮着脸羞她。

文宜室笑嗔她一眼,并不辩解。

昌远侯夫人笑着指了指屋子右面那五个关得严严实实的立柜,道:“那里面都是男人用的,腰带饰,帽饰和鞋饰,一大堆。”

文宜室叹息着摇摇头,“盛家真是太靡费了,难怪福薄……”

“有潮涨,就有潮落,像四大国公府那样世袭罔替,永不变更,谁会服气?”昌远侯夫人讥诮说道。

文宜顺听着涨红脸。

盛家只有盛宁松了,这个盛国公爵位,九成九要落在他头上,那自己以后就是盛国公夫人……

可是祖母这么说,岂不是不愿意盛家人继续做盛国公?那自己可怎么办呢?

文宜顺垂下头,紧紧抱着自己刚才挑的装着花颜珠珠花的首饰盒不放。

文宜室看了她一眼,微笑道:“祖母……您也该跟三妹说清楚了吧?”不然姐妹亲戚间因那上不得台面的人起隔阂就不好了。

昌远侯夫人想了想,点头道:“横竖这事很快就要有眉目了,也该跟她说清楚了。”说着,转身对文宜顺道:“宜顺,这桩婚事侯爷打算退了。盛宁松……不,应该说是涂大郎,根本就配不上咱们家。他是妾侍生的野种。咱们家的姑娘,就算是庶出也不能嫁给这种人,更何况你是嫡出……你放心,祖母和祖父一定为你找个配得上的夫婿,给你一百二十抬嫁妆,顺顺当当送出门。”

文宜顺本来是不愿意的,后来因为盛家出事,盛宁松突然有很大可能做上盛国公,她才渐渐又愿意了。

可是她刚刚想通,她祖母居然又说这桩婚事成不了,要退……一时不由十分茫然。

文宜室揽着她的肩,神秘地笑道:“以后你就是国公爷的嫡孙女、嫡女,还怕找不到好人家嫁?”

文宜顺猛地明白过来:“你是说……?!”难道祖父对盛国公这个位置志在必得!

文宜室笑着缓缓点头,亲切地叮嘱她:“千万别说出去,陛下还没下旨呢……”

说完三人就出去了。

昌远侯夫人带着文宜室和文宜顺高高兴兴地出了库房,回各自的院子去了。

……

昌远侯在外书房看着那从大门上撕下来的告示,恨得咬牙切齿。

周怀轩,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跟陛下撕破脸!

你敢动我昌远侯府,就是跟陛下过不去!

昌远侯狰狞一笑,扬声道:“来人!备马!我要去神将府,面见周老爷子!”

来到神将府门前,神将府的门子却依然不让他进去,只找他要帖子,说他家老爷不见外客,除非约好了上门。

昌远侯抖着那张告示对那门子恼道:“你们大公子把这告示贴在老夫的大门口,难道周老爷子不给个说法?”

那门子眼皮都不抬,束着手道:“昌远侯,您也说了,这是大公子贴的告示,关我们老爷子什么事?”说着,那门子抬手指了指大路,“我们大公子今儿就回来了,您从这边前走,左拐,然后右拐再右拐,就能看得他了。”

昌远侯一愣,“他在哪里?”

“城门口。”神将府的门子终于翻了翻白眼,像看白痴一样看了昌远侯一眼,回身走进角门,砰地一声关了门。

昌远侯吃了个闭门羹,恨不得将那告示撕成碎片,扔在神将府门口。

但是想了又想,到底不敢这么干,还是忍住怒气,将那告示塞到手下手里,自己翻身上马,怒气冲冲地走了。

他走了之后,那门子当然将昌远侯强势来访的消息报到了周老爷子那里。

一个人独坐弈棋的周老爷子面无表情地放下一粒黑子,道:“……难怪轩儿这一次要大张旗鼓。”

“就是,连文贤昌这种人都敢来我神将府门前撒野,看来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他们是不会把我们四大国公府放在眼里了!”周老爷子的管事义愤填膺地道。

另一个管事立即躬身道:“老爷子英明。也是该让大公子整顿整顿这京城的风气了。自打盛国公府二十多年被满门抄斩之后,咱们这三大国公府的人就越来越夹着尾巴做人。唉……”

“轩儿还没有回来吗?”周老爷子看了看黑白分明的棋盘,皱着眉头站起来。

管事低声道:“还没。不过显白那小子昨夜带了神将府的兵士上山去了,都带着挖雪锹,应该是去接盛家人下山。”

“盛夫人身怀六甲,下山不容易,确实应该挖出条道儿来。”周老爷子缓缓点头,却是赞许之意。

“不过,大公子是不是有些太心急了?”另一个管事试探着说道,“这还没有进自个儿家门,就去了山上,接不相干的人……”

周老爷子横了他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那管事吓了个哆嗦,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决定以后再不多嘴了。

……

神将府的内院正院松涛苑,住着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

大奶奶冯氏带着丫鬟婆子去给周老夫人请安。

刚到正堂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叽叽喳喳地说话,笑得十分欢畅。

只不过她一进去,里面就鸦雀无声了。

冯氏觉得异样,过来给周老夫人行礼问安。

“坐吧。”周老夫人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锦杌,笑眯眯地说道。

冯氏是神将府的嫡长媳,她的出身虽然很是一般,也不当家理事主持中馈,但是她夫君是神将大人周承宗,地位在那里摆着,周老夫人还是很给她脸面的。

吴三奶奶吴云姬见冯氏进来了,用帕子掩着嘴笑道:“大奶奶来了,今儿可是来得早。”

冯氏向来是按规矩踩着点来的,其实不早也不晚。

她看着吴三奶奶笑了笑,“三弟妹来得真早。娘疼三弟妹,三弟妹要多帮我们妯娌尽尽孝才好。”

吴三奶奶咯咯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我帮你们尽孝,你们自己不能撒手不管啊。”顿了顿,她见周老夫人的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忙转了话题,“大嫂,我昨儿听说,咱们家的大公子回来了?”

冯氏一愣,摇头道:“不会吧?我没有听说呢。”

“啊?”吴三奶奶做出大吃一惊的样子,狐疑看着冯氏,“大嫂说笑吧?你是大公子的娘亲,他远行回府,怎地没有去给你请安?”

冯氏听了心里很不舒服,默默地低下头,淡淡地道:“……兴许是有事吧。他现在也大了,公事要紧。”

“是呢。确实是大了。”吴三奶奶瞥了周老夫人一眼,见周老夫人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只不住摩挲卧在她膝盖上的大食猫,便心里有了底,绘声绘色地道:“我们家大公子,这一次可是真出风头。啧啧,为了给不相干的人家出头,居然把威胁人的告示贴到人家昌远侯府去了!——昌远侯府啊,你知不知道昌远侯府是什么来头?”

冯氏一愣,点点头,“那是太后,哦,不,应该是太皇太后的娘家。”

夏明帝已经薨逝,现在在台上的皇帝是以前的太子夏启。

所以以前的太后,现在已经成了太皇太后。

现在的太后,是以前夏明帝的皇后,太子夏启的生母。

“没错!”吴三奶奶拊掌说道,“还有啊,我听我娘家人说,这昌远侯府,可不仅仅是侯府呢。听说陛下已经在考虑,封昌远侯为文国公了……”

“啊?”冯氏大吃一惊,“不是说大夏只能有四个国公吗?怎地又多了一个出来?”

“哪有多一个?”吴三奶奶撇撇嘴,觉得这冯氏当真没心眼儿,“明明还是四个。”

“怎么可能?周、吴、郑、盛,再加上文国公,岂不是五个?”冯氏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堂上的丫鬟婆子掩嘴轻声笑起来。

周老夫人这里的下人见识当然不一般,冯氏还没有想到的,她们已经想到了。

冯氏还是不明白,但是也知道别人明白了,默默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周老夫人见了冯氏这幅样儿,淡淡地笑了笑,替冯氏打圆场,指着吴三奶奶笑道:“其实这不是我们妇道人家该管的事儿。你大嫂为人贤惠,只知相夫教子,我看比你这个四处乱窜的猴头儿要强些!”

“娘啊,您就偏疼大嫂!难不成我这天天起早贪黑,帮娘管家的媳妇,娘就不疼了?呜呜呜呜,我好委屈……”吴云姬坐到周老夫人身边,不依地轻轻推了推周老夫人,故意装哭。

周老夫人拍拍她的脸,慈爱地道:“你啊,都是我把你宠坏了。这么大年纪,儿子都要娶媳妇的人了,还尽跟我撒娇!”

吴云姬做出“破涕为笑”的样子,攀着周老夫人的胳膊道:“娘疼我,我就不哭了。”

婆媳情份深似母女,看得冯氏也怪羡慕地,再想起自己的儿子回来了,却没有去见她,只觉得如坐针毡,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娘、三弟妹,你们慢聊,我有些头晕,先下去了。”

周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对吴云姬道:“送送你大嫂。”

吴云姬笑着站起来。

冯氏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了!”

“没事的。大嫂,我陪你出去。”吴云姬过来搀着冯氏的胳膊,对她眨了眨眼,像是有话说的样子。

冯氏只好对周老夫人又福了一福,才跟吴云姬一起出去了。

两人站在周老夫人正堂外面的回廊上说话。

“大嫂,这事儿今儿早上都传遍京城了,我估摸着,你不知道也不行。”吴云姬收了嘻容,正色道:“我们虽然是神将府,是四大国公府之首,但是也禁不住大公子这样瞎胡闹。”

“什么事啊?”冯氏更加莫名其妙,“……他回府没有见我,也不算是大不了的事儿。我这个做娘的不在乎,你又何必……”以为吴云姬说的还是周怀轩回府之后不先来见她这个娘亲的事。

吴云姬跺了跺脚,甩了甩手上的帕子,“嗐!大嫂!你这个人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不是内院的小事!”说着,她看着冯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大公子在城门口和昌远侯府大门上都贴了告示,说,谁杀盛家一人,他就灭人家满门。还说,谁敢把告示揭下来,他就剁谁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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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分寸 (4K,第一更)

“什么?!真的是轩儿做的?!”冯氏吓得一下子变了脸,蹭蹭蹭蹭地往后退了两步,靠在背后的廊柱上,心里怦怦直跳,待看见吴云姬神色中闪过的一丝得意,冯氏回过神,立刻反驳道:“轩儿一向行事很有分寸,怎会做这样的事?一定是弄错了。我不信……不信……”

她别过头,看着周老夫人的庭院,不去看吴云姬那张风韵犹存的俏脸。

吴云姬带着怜悯看着她,“大嫂,你不信也得信。这事儿,连老爷子都晓得了,正叫了管事去问话呢。可惜大爷一大早就进了宫,不知道晓不晓得这回事。”

连老爷子都晓得了?!

冯氏失魂落魄地离开周老夫人的正院,往自己的院子行去。

一路上,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心里着急得很,但是又害怕周老爷子,不敢去外院询问,只是一个人躲在房里哭。

神将大人周承宗一大早去上朝,结果出宫的时候,跟昌远侯文贤昌碰上了。

昌远侯阴着脸将周怀轩让人贴在他家大门上的告示给周承宗看,冷声道:“神将大人,请问令郎是什么意思?!——我文贤昌虽然不如神将大人,但也是为大夏洒过热血,受过重伤的。如果我没有记错,令郎的官职,比我还低上一级,只是三品,凭什么对我这个二品大将军指手画脚?!”

周承宗还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接过那告示瞧了瞧,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用手顺手将那告示揉成一团,扔得远远地,道:“小孩子不懂事,冲动一些是有的。昌远侯用不着大惊小怪,小题大做吧?”

听周承宗这样说,昌远侯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还真怕周怀轩那小子不管不顾,真的动手……

周怀轩在西北对抗蛮族的时候,那可是手段残忍毒辣,不留一丝情面,杀得他们这些大夏朝的人都看不过去了。

朝里议功的时候,他就是抓住这一点,大加批驳。不然的话,这二十来岁的小子,就要跟他这个六十多的老头子一个品级了,岂不是怄死他?!

“那好。神将大人教子有方,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年轻人冲动是好事,不然年纪大了,想冲动都冲动不了了,岂不悲哉?”昌远侯哈哈大笑,心情十分舒畅。

周承宗点点头,“轩儿顽劣,还请昌远侯不要放在心上。”

“好说!好说!”昌远侯笑得真心欢畅,知道不会有事了,顿时大松一口气。

两人说说笑笑,往宫外行去。

结果在宫门口,又遇到神将府和昌远侯府派出来寻他们的下人。

“什么事?”周承宗走到一旁问道。

神将府的下人神情紧张地道:“大爷,大公子带着盛家人从城外回来了,现在正要进城门呢。”

“什么?!令郎抓住盛家的逃犯了?”昌远侯做出惊喜的样子,一把抓住周承宗的手,“神将大人,您可一定要跟我一起去城门口迎接令郎回城。他立下这样大的功劳,实在是神将府之福啊!——我昌远侯府十万两白银的赏钱,等下就差人送到贵府上。”

周承宗摇摇头,“不必。轩儿大概也没这意思。我们神将府也不差钱。”

他也不是傻子。

自己儿子弄出那样的告示,摆明了是要给盛家人撑腰,怎么会愿意把盛家人交出来?

再说,他也知道,盛家除了盛七爷,剩下都是妇孺,还这样急吼吼地不放过人家……他看不起昌远侯那副吃相太难看的嘴脸。

昌远侯面色一变,“神将大人,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刚才是怎么说的?”周承宗面色沉了下来。

这昌远侯好好说话也就罢了,想要要挟他周承宗?——真是打错了算盘。

能威胁他神将大人周承宗的人,还没有生出来……

“您明明刚才说是小孩子不懂事……”昌远侯也变了脸。

“小孩子不懂事,跟把盛家人交给你,是一回事吗?你不要想太多。”周承宗沉声说道,翻身上了马,对神将府的来人道:“回府。”

周承宗不想,也不能掺合这件事,因为他被周老爷子警告过……

骑在马上,周承宗想到二十多年前,盛家老爷子落难的时候,他因一时犹豫,导致盛家满门被杀,也后悔得紧。

而这一次,他爹周老爷子临时将他调出去,也是担心他会和上一次一样,插手盛国公府的事吧?

其实他爹也想多了,他从来没有插过手,他只是按兵不动、袖手旁观而已。

盛家人虽然重要,但是比不过神将府的人重要。

素馨说得对,大夏皇室的人,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四大国公府坐大。如果他们四大国公府不知道自律,放纵自己,最终会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会对他们除之而后快。

四大国公府再大,也是臣,不是君。

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所以他们三大国公府,这二十多年来,真的是夹着尾巴做人,循规蹈矩,不敢出一点差错。

轩儿这一次,实在是太放肆了。

敢这样跟昌远侯这样有后台的人叫板,简直是不知所谓!

可惜他这个做爹的,已经管不了了。

除了周老爷子,整个神将府没人管得了周怀轩。

周承宗一边想着,唇角居然露出一丝笑意。

骑着马转过街角,他跟一顶青顶蓝面的四人抬轿子打了个照面。

“停轿。”从轿子传来一声极文弱的声音,正是郑大奶奶郑素馨的声音。

周承宗也勒住了马,立在街角默默地看着那顶轿子。

郑素馨撂开轿帘,冲着周承宗虚弱地笑了笑。

她面色蜡黄,从轿子里伸出来的手,骨瘦如柴。手腕上套着两支极细的绞丝镯子,差一点就要掉下来了。

只不过才过了两个月,她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周承宗大吃一惊,禁不住打马上前,来到郑素馨的轿边,弯腰低声问道:“你怎么啦?看了大夫没有?怎地瘦成这样?”

郑素馨看着他笑了笑,气喘吁吁地道:“承宗,我惦记你,所以特意赶来跟你说句话。”

“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就少操点心吧。”周承宗觉得自己的心隐隐作痛,“你这个样子……”可是这里这么多人,他也说不下去了。

郑素馨又笑了笑,拿帕子捂着嘴,一顿猛烈地咳嗽,咳得整个人钗横鬓乱,歪在轿子里,喘息许久才平静下来。

周承宗心痛看着她,心如刀绞,恨不得以身代之。

郑素馨闭着眼,断断续续地道:“我……要去吴家庄养病了。听说了你大公子的事,你听我一句劝。——对盛家,能不管就别管。不然惹了麻烦上身,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神将府。上面正愁找不到借口和机会呢,你家大公子就这样撞到人家枪口上。你想想,盛七爷的案子,是陛下亲自定的调,谁敢推翻?——谁推翻,就是跟陛下过不去。你还是赶紧去把你大公子领回家,不要跟盛家人来往了。”

周承宗一怔,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一直是这样。

只要郑素馨说,他就会去做。

从没有过例外。

郑素馨微微一笑,睁开双眸,凝视着周承宗,“多谢周大哥。我女儿婵娟也跟我去吴家庄住一阵子,不知道我上次问周大哥的事,有没有眉目了?”

郑素馨问的是吴婵娟的亲事。她向周承宗暗示过,想把女儿嫁给他儿子。

周承宗跟家里人提过一次,但是周老爷子和冯氏都反对,他也没法子,只好含含糊糊地道:“轩儿一直不在家,这事还没提过。”

郑素馨有些失望,她听得出周承宗话语中的敷衍为难之意,低下头道:“周大哥,我从没有为自己的事求过你。这一次,我求你,求你为我试一试。帮帮我的娟儿。”顿了顿,又凄然地道:“周大哥,其实,我是有私心的。”

“私心?”周承宗一愣,“什么私心?素馨,你向来仁善,凡事只知道自己吃亏,你要有私心,这世上也没有圣人了。”

郑素馨心里一动,伏在轿栏上喘气,“周大哥,也就你把我想得这么好。其实,我真的有私心。我想我没有做到的事,能让我女儿做到。”说着,又深深看了周承宗一眼,才对自己的轿夫道:“起轿。”

那些轿夫完全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木讷地抬起轿子,脚步轻快地往南门去了。

周承宗骑在马上,怔怔地看着郑素馨的轿子消失的方向站了许久,才勒马转头,回神将府。

回到神将府,他径直去见周老爷子,道:“爹,轩儿这一次太放肆了,咱们不能由得他给神将府招祸。”

“招祸?”周老爷子从手上拿的一本兵书上抬起头,看了周承宗一眼,“招什么祸?”

“他这样摆明了给盛家出头,岂不是将昌远侯府、陛下和太皇太后一起得罪了?”周承宗不满地道,“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行事不知道分寸。”

“分寸?”周老爷子嗤笑一声,索性也不看兵书了,将书本阖上,往书案上一扔,“你知道分寸?你知道分寸,就不会当街跟有夫之妇隔着轿子说得难舍难分。你知道分寸,就不会这么多年挂念别人的老婆。你知道分寸,就应该知道什么才是为我们四大国公府好,什么,是为别人抬轿子!”

周承宗语塞,过了许久,皱眉道:“至少,有我在,没人敢动神将府。”

“哼。现在是没敢动。可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四大国公府能存在这么久,自然有它的道理。你有没有想过,盛家,为何能跻身四大国公府之一?难道真的凭盛家先祖救了大夏的开国皇帝一命,就能保他们一家子公侯万代?!”周老爷子明显对周承宗不满很久了。

周承宗皱了皱眉头,“我一直想知道,爹也不说给我听。”

“这个原因,只有国公才能知道。你还不是国公,用不着知道。”周老爷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知道了也没用。”

周承宗知道,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让他下去。

“爹,那我去城门口瞧一瞧。”周承宗还是不放心。一想起周怀轩在西北战场的无情杀戮,连他这个做老子的,同样经历无数征伐的神将大人,都有些不寒而栗。

周老爷子却不许周承宗出去,他摇摇头,“不用。你就在家里待着,哪里都不许去。等轩儿回来再说话。”

“可是……盛家人……到底是通缉犯。”周承宗想到昌远侯刚才嚣张的态度,心知他应该是得到陛下和太皇太后的全力支持,才敢这样做。

而郑素馨多次劝过他,让他不要跟皇室做对,还暗示过他,说大夏皇室不会永远容忍四大家族的超然地位。她是为他好,才跟他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想到郑素馨柔情似水的双眸,周承宗觉得心头暖洋洋地。

“通缉犯?!”周老爷子火了,将手里的四季春冰瓷薄胎盖碗茶杯往地上一扔,那茶杯极薄,顿时在红木地板上砸得粉碎,“谁说她们是通缉犯?!大理寺?刑部?还是京兆尹?陛下?!”

周承宗一愣,“那通缉盛家人的告示是昌远侯府发出来的。”

昌远侯的妹妹是太皇太后,孙女是太子妃,虽然错了辈份,但是太皇太后本来就不是先帝的生母,也就无所谓了。

再说皇家里面本来就不讲辈份,只论血缘。姐妹、姑侄共侍一夫的情形都多得是。

周老爷子简直被周承宗气得差一点说不出话来,他颓然地坐回太师椅上,抚着太阳穴,喃喃地道:“你比我强,你生了个好儿子。我的儿子,远没有你的儿子明白……”

周承宗听了这话,脸上简直火辣辣地,如同被人扇了一耳光一样,忙对着周老爷子跪了下来,“爹,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既然昌远侯府敢发通缉告示,应该是陛下默许的。”

“默许?再默许,能容忍昌远侯越俎代庖?就算陛下能忍,大理寺不能忍,刑部也不能忍。你看着吧,这件事,昌远侯的算盘可是打错了。”周老爷子冷笑,“你下去吧,你在这里,让我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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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诛杀 (4K,二更求粉红票)

周老爷子说完先起身走了,去自己的棋室下棋。

周承宗站了一会儿,才低头离去,回自己在外院的书房去了。

他叮嘱自己的小厮,看着大门口,大公子一回来,就赶紧给他报信。

小厮应了,专门去大门口候着。

和周承宗在宫外的大路上分手之后,昌远侯迅速回到昌远侯府,飞快点齐了五百军士,让自己最得力的两个副将文五和文六带着,往西城门赶过去。

他一定要先下手为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盛家三个人抓起来为好!

有了周承宗作保,昌远侯笃定周怀轩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不可能跟他爹神将大人对着干。

文五、文六去西城门的时候,又听了昌远侯的吩咐,顺道拐去盛国公府,将盛宁松叫了出来,跟他们一起去西城门等候王氏、小枸杞和盛思颜她们回来。

盛宁松听说终于抓到了王氏她们,也是大喜,叫了管事剽悍种田路最新章节跟他一起出去。

但是盛家的管事都推脱不已,不肯跟着他去。

最后还是昌远侯府派来的一个管事主动站出来,跟他一起去。

……

周怀轩他们一行人正走在下山的路上。

因王氏有身孕,又是刚扫出来的山道,还要防备路上极细小的冰碴子,下山的轿子走得极慢,生怕颠着她。

从上午一直走到下午,才到了山脚。

到了山脚,周怀轩上马回头,看见他们下来的山道又被严严实实填满了积雪,微微点头。

他的小厮周显白忙招呼道:“大家慢些。前面的雪是扫过了,但是天寒地冻,小心路滑。”

抬轿子的都是彪悍的军士,军容整齐,走得极稳。

盛思颜大病初愈,抱着小枸杞坐在里面,实在撑不住了,昏昏欲睡。

小枸杞早伏在她怀里睡着了。

等到了大夏京城西城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盛思颜睁开眼,掀开轿帘,看着西边的彩霞,微微笑了笑。

她瞥了一眼城门,发现那上面通缉他们三人的告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宣称谁杀盛家一人,威烈将军就要灭他满门的告示!

那小厮果然说得没错……

盛思颜心中暖暖的,她低头亲了亲小枸杞的面颊,低声道:“小枸杞,咱们回家了。”

小枸杞才两岁多,在山上住了两个多月,已经记不清以前的家了,只是跟着盛思颜点头,一边憨憨地笑。

盛思颜觉得有趣,又低头亲了亲他。

轿子正好停了下来,周怀轩过来掀开轿帘,看见盛思颜低头亲小枸杞。

周怀轩眯了眼睛看向小枸杞。

小枸杞看见是周怀轩,忙用手捂住眼睛,不去看他冷冰冰的面容。

盛思颜笑着对周怀轩点点头,“周大哥,是要下轿子吗?”

周怀轩摇摇头,“没事。进城吧。”说着,将轿帘唰地一下放回去,力度大得整个轿子都抖了抖,吓得小枸杞两眼又含住泪,但是没敢哭。

盛思颜低头摩挲着小枸杞的头发,笑了笑,盘算着回府之后,要如何整治府里头,不能让上一次这样的再次事情发生。

咣啷!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铜锣的巨响。

然后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叫道:“盛国公夫人回京!威烈将军回京!闲人退避!”

接着又是几声咣啷咣啷的铜锣声,惊得城墙上栖息的寒鸦乌啦啦飞起一片。

“盛家人回来!”

“盛家人?是前一阵子被通缉的盛家人?!——不是说畏罪潜逃了?怎地又大模大样地回来了?”

“谁知道呢……你看那城门口的告示还变了呢!”

“变了?哦,你是说周小神将的告示啊?”

“你瞎了眼不成?不是周小神将,还有谁这样厉害!——嘿嘿,谁杀盛家人,我灭他满门!嘿嘿,要是我也能这样说就好了……隔壁的三秃子可等好了,敢惹我,我灭他满门!”

“得了吧你!做美梦呢!你有人家周小神将的家世?本事?还是有人家的样貌?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给别人的小厮提鞋都不配!”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在大夏京城的西城门聚集起来。

盛宁松和昌远侯府的兵将站在一起,听见围观群众的大声喧哗说笑,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回头对那些人吼叫道:“你们这些贱人!胡说八道什么!再多嘴!让侯爷抓你们去坐牢!”

他这两个月在盛国公府当家,养尊处优,也有了那么点子气势。

一开口,倒是将那些围观的闲人吓住了。

神将府混在人群中的人见状,互相交换一个眼神。

跟盛宁松出来的昌远侯府管事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道:“盛大公子,别跟这些泥腿子较劲儿。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把盛家那三个人抓起来!”

盛宁松回过神,朝人群中哼了一声,放下一句狠话,“你们等着瞧!”然后跟着那管事走到文家的副将文五、文六身边,并排站在一起。

他才十二岁,但是自幼在乡间长大,个子高大粗壮,看上去足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根本就看不出来才十二岁。

周怀轩骑在马上,跟在王氏的轿子旁边缓缓进了西城门。

盛宁松垫着脚,伸长了脖子,不停地问:“人呢?人呢?在哪儿?”

那管事指着周怀轩旁边的轿子,道:“那轿子是国公夫人的制式,应该是在那里面。”

一听说王氏应该在那顶轿子里面,盛宁松顿时激动得热血沸腾。

他终于要给这个不可一世的嫡母一点颜色看看了!

惹恼了他盛宁松,可没有那么好相与!

盛宁松忙对旁边的文五副将道:“五将军,您快去抓她!她就是盛七的夫人,我可以作证!”

盛宁松现在根本就不认盛七爷是他爹,只一心攀附昌远侯府。

只要王氏和小枸杞都死了,盛七爷也死了,这盛国公的爵位,就是他的了!

文五和文六对视一眼,将手扶在腰刀上,往前走了一步,拦住周怀轩他们的去路,拱手道:“威烈将军,卑职有公务在身,请行个方便。”

周怀轩两眼平视前方,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继续纵马前行,往他们两人身上踏过去,当没有看见马前有两个人一样。

文五和文六没料到周怀轩完全不搭理他们,一愣之下,就看那匹高头大马往他们身上一头撞了过来,吓出一身冷汗,忙各自往左右两边就地一滚,才躲过周怀轩所骑的骏马的践踏……

两个人面如土色地被手下扶了起来。

刚才的生死一线,实在是太吓人了。

周怀轩的小厮周显白纵马上前,皱着眉头道:“你们是谁?做什么要挡住我们大公子的路?”

文五和文六苦笑不已,气势更低,点头哈腰地对周显白道:“那个……这位小哥,我们是执行公务,执行公务,还请您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卑职。”

周显白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傲慢地道:“执行公务?难道你的公务是要拦着我家大公子不许走路?”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文五忙道。

“绝对不敢!绝对不敢!”文六跟着解释。

“那就是了,你们执行公务,关我们屁事!趁早让开,别挡我们神将府的道!”周显白趾高气扬地说完,手里的马鞭凌空抽了一记,嗖地一声脆响,炸的人耳朵都快聋了。

文五和文六见这小厮模样的人将“神将府”的名头都搬出来了,心里都有些打鼓。

可是侯爷吩咐下来的命令,他们不敢不从。

想到侯爷对他们说过的话,这两人对视一眼,咬了咬牙,再次上前拱手道:“对不住了。卑职执行公务,今儿一定要抓这几人去复命!”

周怀轩回头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抓谁?”

文五鼓足勇气,指着王氏的轿子道:“就是畏罪潜逃的盛家三口人!”

“畏罪潜逃?”周怀轩皱起眉头,“拿刑部的传票看看。”

盛宁松跟着站出来,大声道:“要什么刑部的传票?我可以作证!那轿子里的三个人,就是畏罪潜逃的盛家人!她们有罪!快抓她们!”

周怀轩抬眸瞅了他一眼,“你是谁?”

周显白忙道:“大公子,这就是盛宁松。盛家的……庶长子,不过,听说其实不是盛七爷的种,而是盛七爷在乡下纳的妾侍偷人生的野种!”

盛宁松和盛宁芳的身世,因为王氏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隐瞒,盛国公府的丫鬟婆子都知道,自然别的府里都知道了。

神将府更不例外。

盛宁松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手臂道:“谁是野种?胡说八道!你才是野种!”

“原来是你。”周怀轩点点头。他记起来,在山上小石屋的时候,王氏和盛思颜对他说过,都是拜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所赐,她们才匆匆逃离盛国公府,躲到药山去。

“是我又怎样?她们就要被定罪了,识相的快点把她们交出来!”盛宁松只知道昌远侯府厉害,对一直低调沉默的神将府不是很了解,一下子冲到周怀轩的马前,冲他挥舞着拳头。

“盛国公府这两个月,都是这盛宁松在掌管。”周显白凑到周怀轩身边,又说了一句,还做了个“妙手空空”的手势,表示盛宁松手脚不干净。

周怀轩眯了眯眼,纵马上前,手里的马鞭闪电般挥出,一鞭抽在盛宁松的脑袋上,如同对付的山间的野狼一样,将他打得脑浆迸裂,当场身亡。

“杀人了!杀人了!”人群鼓噪起来,有人四下奔逃,也有人依然不怕死地在一旁看热闹。

周显白在一旁冷笑道:“杀人?这就叫杀人?真是没见过世面!这人冲撞我大夏皇朝堂堂三品威烈将军,理当军法处置,死得活该!”

盛思颜在轿子里听见外面的声音,忙将小枸杞的耳朵捂住,继而脸上又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她真没想到,一回城,周怀轩就帮她们解决了内贼的问题。

这盛宁松,早就该死了!

周怀轩一鞭子抽死盛宁松,并不放在心上,若无其事地转头,继续追问,“刑部的传票?还是大理寺的公文?”

没这些东西,凭什么通缉别人?!

“呃……”文五和文六又互相看了看,从怀里掏出昌远侯府以前通缉盛家人的告示,“在这里。”

周怀轩没有接。

周显白上前从他们手里夺过来瞧了瞧,一把撕碎了扔在地上,“这个东西早就作废了。”然后拿马鞭指着城门口的告示,道:“那才是新告示!你们没长眼睛?怎么当差的这是!”

城门口的告示,正是昨日周怀轩让城门口的守军重新贴的一张,声称谁敢杀盛家一人,他就要灭谁满门的告示。

虽然刚才周怀轩杀盛宁松立威的手段果断狠辣,一下子将昌远侯府的人都震住了。

但是文五、文六也知道,侯爷已经找这周小将军的爹神将大人周承宗谈过了,神将大人亲口说过,这是小孩子不懂事,让他们侯爷不要放在心上。

况且盛宁松一个妾侍生的野种,也能跟他们相提并论?

想到有神将大人站在他们这一边,这两人直起腰来,看着周显白淡笑道:“这位小哥,说这种话不怕闪了大牙!谁杀了盛家一人,你们大公子就要灭人家满门。啧啧,真是好神气!好威风!——可是,你们真的敢吗?这是当咱们大夏皇朝的朝廷、大理寺,还有刑部,都是吃素的吧?你们想杀谁,就杀谁,想灭谁的门,就灭谁的门?”

脸上满是讥诮之意,就连他们带来的昌远侯府军士都跟着呵呵地笑。

周显白大怒,道:“谁忒么想杀谁就杀谁了!你不识字吗?这里明明说是谁杀了盛家人,我们大公子才会灭凶手的门!”

“你敢!”文五和文六一齐喝道,带着兵士有往前进了一步。

盛思颜在轿子里听得无语。人家说要杀的是敢对盛国公府动手的人,这些人跑来说什么“你敢”?!

这是昌远侯府的人公开承认他们就是要杀盛家人了?!——真是一群猪……

周怀轩勒着马,骑在马上缓缓掉头,看着这两个副将,认真说道:“我有什么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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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剁手 (4K,第三更求粉^^)

昌远侯府的副将文五和文六对着周怀轩的小厮周显白,还能直起腰,可是一对上周怀轩那双狭长漆黑的眸子,一时都卡了壳。

“连四大国公府之一的盛家都曾经被灭门,你们又算哪根葱?”周怀轩讥诮说道。

“就是!还不敢灭你们的门!你们真太看得起自个儿了。我跟你们说,灭你们的门,哪里用得着我们大公子出手?!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小厮周显白摆明了要激怒昌远侯府的人,说话很是不客气。

周怀轩不屑一顾。

他的小厮周显白如此嚣张。

文五和文六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文五想了想,战战兢兢地道:“盛家……盛家……并没有被灭门啊。不是留下一个人吗?”

凭什么自己这边杀了盛家一个人,就要被灭门?!——这不公平!

周怀轩看着他,淡淡说道:“嗯,你们家的人,最后两个不用死。”

文五和文六再次对视一眼。

什么叫最后两个人不用死?

两人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周显白嗤笑一声,道:“这都不懂?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你们这么蠢,怎么不一头撞死算了,还有脸活着!——我跟你们说,就是让你们家里人先自己杀,谁能把别人先杀死,剩下的最后两个人就能最后活下来!切,还想跟盛家比,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们配吗?盛家留一个,你们可以留两个,够本了!” 太狠了!

灭别人的门也就罢了,还让别人自相残杀!

这简直是恶毒的祖宗!奸佞的先人!

众人既敬且畏地看向马匹上的周怀轩。

唇角带着妖孽般的笑容,嗜血的黑眸闪烁,暗红的薄唇紧抿,一股寒气夹杂着杀气扑面而来。

人群中不少人不由自主跪了下来,不敢再看周怀轩。

周怀轩用手指了指他身后的两顶轿子。“这是盛家人,也是我周怀轩的人。”然后另一只手拿马鞭指着城门口的告示,凌厉的目光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冷冷道:“记住告示上的话。我周怀轩从不说笑。”

文五和文六打了个寒战,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周怀轩看着他们,冷冷问道:“昌远侯府门口的告示还在不在?”

文五和文六的脑袋压得更低,一声不吭,大气都不敢出。

昌远侯府的五百军士,全被周怀轩的气势吓倒了,跟着往后退。

人群中有人突然叫道:“昌远侯府门口的告示一大早就被人撕下来了!”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一般,将人群鼓噪得沸沸扬扬。 到底是神将府说大话,还是昌远侯府做乌龟?

真是好戏连台啊……

周怀轩转头,问文五和文六。“谁撕的?”

周显白更加大声地催促:“快说啊!谁撕的?”又道:“居然不把我们大公子的话放在心上,我看你们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周怀轩手里寒光一闪,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把长剑,“谁撕的,剁谁的手。”

“就是就是!让你们长长记性!”周显白跟着说道。一边又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并没有看他,只是继续盯着文五和文六。

他的目光凝重萧然,如有实质一样,压得文五和文六快要受不住了。

两个人两股战战,几乎跌倒在地上。

“是……是……”两个人见周怀轩不像是说笑,更不想被他剁了手,慌忙往后避开。将手藏在身后,“不是我们!不是我们!”…

“到底是谁?”周显白驱马跟着追上去,“你们过来说实话!我保证不打死你们!”

“是……”文五扛不住了,正要说出是昌远侯,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是老夫。你又能如何?”

在远处观望的昌远侯文贤昌终于忍不住了,眼看盛宁松被杀,自己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羞辱,他要还不出面,明天昌远侯府的威名就会一败涂地!

昌远侯骑着马。阴沉着脸,缓缓走过来。

来到周怀轩的马前站定,他两只手抖了抖缰绳,勒住马,乜斜着眼睛道:“周贤侄,你这是做什么?大呼小叫的,我刚跟你父亲谈过,他让你早些回家。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吧。”

昌远侯做出一副跟周怀轩很熟的样子,淡淡说道,又拱了拱手,“多谢周贤侄将盛家人给我送来。赏金我马上就让管事送到府上,十万两白银,一两都不会少。”

人群中有哗然的声音。

“什么?周小将军难道是帮昌远侯做事?”

“ 啊?盛家人岂不是惨了?孤儿寡母的,真是可怜啊……”

“呸!官官相护,就知道欺负可怜人!”

周怀轩对人群中的声音置若罔闻,他眉梢微挑,看了看昌远侯的手,“……哪只手撕的告示?”

居然还在纠缠那张该死的告示!

昌远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出右手指着周怀轩恼道:“小孩子胡闹胡闹也算了,谁会当真?你吓得了别人,吓不了老夫……啊——!”

昌远侯一句话没有说完,只见眼前剑光一闪,他指着周怀轩的右手已经被周怀轩齐腕割断。

啪!

一只血淋淋的断掌掉到地上!

伤口处立即血如泉涌。

昌远侯左手捂着右臂的断手处,疼得几乎晕过去,完全是凭着一股狂怒和悍勇对周怀轩怒吼:“你竟然敢真的剁了老夫的手!老夫要去陛下那里讨个公道!”

周怀轩冷冷看他一眼,纵马上前,马蹄狠狠踩在昌远侯掉到地上的断手上,将那支断手踩得指断骨折。

就算是最好的郎中,也绝对再不可能接驳到昌远侯的断腕上。

看得昌远侯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剁了一次手,冷得肝肠寸断,冷汗直流,眼前直冒金星,一阵阵发黑。

在场的人都看傻了。包括昌远侯府的军士们。

周小将军果然是说真的……

所有人心里都回荡着这句话。

文五和文六忍不住擦了一把汗。

幸好幸好,他们没有惹怒这尊杀神,不然地话,自己肯定就不是剁手这样简单了。肯定是要被灭门!

“是这支手?”周怀轩拿剑指着自己马蹄下的断手问道。

人群中又有看戏不嫌台高、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叫道:“昌远侯是出了名的左撇子……”

周怀轩淡淡点头,“原来是左手。”说着,手里寒光一闪,将昌远侯的左手也割了下来。

啪!

昌远侯的左手也掉在地上。

“啊——!老夫要告上朝廷……”昌远侯看着自己两只胳膊都没有了手,狂叫一声,眼前一黑,从马上倒栽下去,摔倒在周怀轩的马前。

周怀轩用马鞭指着晕倒的昌远侯,道:“我向来说到做到。”说着,冷冷的目光往人群中扫了过去。“让开。”

围观的人群不由自主让开一条道。

周怀轩带着盛家人的两顶轿子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人群一眼,淡淡地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别想派任何杀手去盛国公府自讨没趣。大夏皇朝三十六路杀手殿堂。都曾经向我递过投名状。”…

人群中有些故意浑水摸鱼的人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继续挑拨离间,缩了缩脖子,躲在普通老百姓中,不敢有丝毫的异动。

盛思颜不由对周怀轩佩服得五体投地。

连这都考虑到了,看来这支大腿是非抱不可了……

一行人沉默地离开了西城门,往盛国公府行去。

等他们走得看不见影子了。昌远侯府的军士才一拥而上,将昌远侯从地上抬起来,横放在马上,又拣起来被周怀轩踩得支离破碎的两支断手,一起拿着去找郎中给昌远侯治伤。

所有的郎中看了看昌远侯那两三国之吕布天下最新章节支骨碎筋裂的断手,都摇摇头。道:“没法接了。”

昌远侯的断手处伤口被包扎好了,血止住了,但是手,却是真的没有了。

城门口的守军叫了衙司过来,将盛宁松的尸体也抬走了。

……

周怀轩带着神将府的军士招摇过市。大张旗鼓地将盛思颜她们一路送到盛国公府门口。

这一走,京城里十停人有九停都知道神将府要给盛国公撑腰了。

一路上,盛思颜偷偷问周怀轩,“……大夏的杀手真的给你递过投名状?”

周怀轩摇头,“没有。骗他们的。”

盛思颜:“……”这也能骗?

“他们会信吗?”盛思颜又担心起来。万一有人不信,还是派了杀手呢?她们盛家可是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当然会信。”周怀轩一点都不担心,“他们惜命怕死,而且愚不可及。”

“……但是,你就这样砍了昌远侯的手,陛下怪罪你怎么办?会不会连累神将府?你家人怪罪你怎么办?”盛思颜很为周怀轩担心。

人家为他们家出头,怎么也不能让他吃官司,更不能让他为了他们盛家的事,跟自己家里人闹翻。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没事。”这点小事都怕……

盛思颜十分内疚,低声道:“我回去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把昌远侯的手接上……”

“不用接。拿人的东西,就是要剁手。不然他们不长记性。”周怀轩看向远方,淡淡说道。

盛国公府的事,这姑娘还不知道呢。

周怀轩带着些怜悯的神色看向盛思颜,突然问道:“……如果有人拿了你的东西,你想怎么拿回来?”

盛思颜心里一动,立即想到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是涂大郎和涂大丫两个人当家,这盛国公府,难不成已经被他们整得不成样子?!

可是周怀轩问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东西被拿走了,肯定是要讨回来的。

但是周怀轩不是问“要不要讨回来?”,而是问“如何大唐弄臣最新章节拿回来”……

说得好像想拿就能拿回来一样!

盛思颜无语。如果有人敢动盛国公府的东西,一定不是一般的普通人。

怎么可能说拿就拿回来?

再说她爹还在牢里,现在能一家大小平平安安就不错了。

盛思颜苦笑道:“钱财身外物。如果能买个平安,我们也不计较了。不想给周大哥添太多麻烦。”顿了顿,又轻声道:“周大哥,你一定要保重。如果你也出事了,我……我们家可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柔弱的声调中却有种不为身外物羁绊的豁达。

周怀轩的手紧了紧,握成拳头,又缓缓张开,恨不得俯身过去,汲取那无上的甘甜,但是看了看盛思颜那澄净的眸子,只能别过头,淡淡地道:“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盛思颜听了越发觉得古怪,但是又碍着周怀轩阴晴不定的性子,出手就要见血的做派,一声都不敢多问。

两人各自沉默着到了盛国公府门口。

周怀轩看着王氏和盛思颜下了轿子,对周显白道:“去叫门。”

周显白应了一声,来到大门处,拉着门环大拍门,“开门开门!盛国公夫人回府,你们还不跪迎?!”

屋里的门子听了一听,听见是夫人回来了,顿时面面相觑。

他们明明记得,今天大公子临走的时候,还兴冲冲地说,夫人和三公子、大姑娘都被抓起来了,他要去帮着指证她们去!

怎么过了半天,夫人又回来了?

会不会自投罗网?

这些下人大部分都是王氏一手买进府的,对王氏,当然比对盛宁松忠心。

一个门子偷偷将门拉开一条缝,看了看,轻声道:“大公子很快就回来了,你们还是快走吧……要是被大公子知道了,可不得了……”

周显白啼笑皆非地摇头,“让你开门就开门,唧唧歪歪啥?你们大公子不会回来了!”

“啊?去哪里了?”门子将门缝又拉大一些。

“去阴曹地府了。”周显白笑了笑,“放心吧。有我们神将府的大公子给你们盛家撑腰,谁还敢动你们?”

“神将府?!”那门子眼前一亮,继而已经看见王氏在盛思颜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顿时大喜,将大门完全拉开,惊喜地道:“夫人、大姑娘、小枸杞,真的是你们回来了?!”

小枸杞一手牵着小刺猬阿财的绳子,一手拉着盛思颜的手,好奇地看着这个地方。

他其实都不记得自己曾经在这里住过……

两岁小孩子的记忆都是短暂的。

王氏点点头,一脸如释重负地道:“回来了。有神将府帮忙,咱们这次可算是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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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有我 (5K,大章求粉红票)

“夫人!大姑娘!你们可回来了!这府里快被大公子和二姑娘搬空了!”闻讯而来的外院管事急匆匆从大门里跑出来,迎接王氏和盛思颜。

王氏挑了挑眉,不怒自威地道:“涂大丫呢?——让她滚出来。几天不在家,家里的脏东西太多,要好好清扫清扫才能住人。”

听说王氏和盛思颜回来了,从府里外院涌出来的管事、丫鬟和婆子们越来越多,都跪在大门口,呜呜泣道:“夫人、大姑娘,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大家伙儿都没有活路了!”

王氏心头微暖,点头道:“各位起身吧。你们素来是知道我的,一向命大。你们大姑娘,更是福大命大的一个人。我们这一次能顺利归来,多亏了神将府的大公子周小将军帮忙。”

盛国公府的下人们急忙给周怀轩磕头,感谢他救了他们家的主母、公子和大姑娘。

周怀轩背着手,站在盛思颜身边,本不想理会这些下人。

但是眼角一瞥,看见盛思颜一脸烦难的神情,他不由自主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以后有我。”

这话把他的小厮周显白差一点呛一个跟斗。

什么叫“以后有他”?!

且不说,盛七爷还没死,人家的原配夫人王氏也还活着,什么时候轮到大公子了?

再说了,他又是盛国公府什么人呢?

周显白盯着周怀轩的背影使劲儿地看,像是要看清楚自家大公子骨子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又偷偷瞥了盛家大姑娘一眼。

看上去瘦瘦小小,脸上皮肤粗糙,头发枯黄,套着大公子的长大貂裘,身姿并不出众,除了一双凤眸黑白分明,流光溢彩,确实是一双难得一见的美瞳,别的也都一般般啊……

比神将府里大公子身边的那些姐姐们差远了!

周显白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盛思颜听了周怀轩的话,愁颜尽展,满是欢喜地看了他一眼,正好看见周怀轩的眼风斜斜地扫过来。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都愣了一愣,忙各自别过头,一左一右,看向不同的方向。

王氏听了含笑道:“周小将军这是客套话,大家代我们谢过周小将军。”轻轻松松将此事圆了过去。

周怀轩皱了皱眉头,像是对“客套话”三个字极不满意。

盛思颜忙轻轻咳嗽一声,将小枸杞抱起来,笑着道:“瞧你重得像小石头……”

实在是太重了,盛思颜这些天都没有吃饱,抱着小枸杞的时候,踉跄了几步。

周怀轩长臂一伸,两根手指头拎着小枸杞的后颈,将他从盛思颜怀里拎出来,顺手扔到小厮周显白怀里。

周显白战战兢兢抱着小枸杞,和他一起两个人四只眼睛含泪瞪着周怀轩,“控诉”周小将军的简单粗暴行径。

盛思颜大窘,下意识道:“我抱得动的。”

周怀轩的眼波在她单薄的双肩,瘦得双颊微凹的面容上扫了一圈,不置可否地回过头,不去理会她的“抗议”,回头朝自己的军士看了一眼。

神将府的军士立即兵分四路,将盛国公府团团围住。

……

涂大丫,也就是盛宁芳,此时正在她的绿玉馆里,对着镜子梳妆,准备要和她二弟涂大郎(盛宁松)一起吃晚饭。

她的妆奁匣子里全是盛思颜的首饰头面,装了满满一大盒。

“梅花,过来,帮我戴首饰。”盛宁芳兴致勃勃地道。

她以前的丫鬟婆子都被王氏卖了,后来王氏和盛思颜她们突然跑了,她和大哥盛宁松就当了家,在这府里内院说一不二,过得十分舒服。

她也不愿用王氏和盛思颜的大丫鬟,手里又有了钱,就让她弟弟盛宁松去买了几个丫鬟回来。

盛宁松自己哪里会买人,还不是让昌远侯府派来的管事帮他去买。

因此“买”来的这几个丫鬟都是在昌远侯府被专门调教过的,来到盛国公府,将本来就没什么脑子的盛宁芳更是带到沟里去了……

“大姑娘真是国色天香,这般的容貌,一定配个得意郎君。”大丫鬟梅花笑眯眯地道。

盛宁芳对着镜子转来转去,还是惋惜地道:“如果我有盛思颜的长相就好了……”说完又狠狠地道:“活该她现在身败名裂!”

她娘涂氏生前说得对极了!

她盛宁芳才是盛国公府的嫡长女!

她娘明明应该是正室夫人!

想到这里,盛宁芳心里一动。

她应该跟盛宁松说一说,将她娘的牌位放到盛家祠堂里去。

王氏既然已经畏罪潜逃,她就不再是盛家的原配正室……

梅花笑着恭维:“依奴婢看,大姑娘比那跑了的小贱人好看多了。那小贱人脸无四两肉,整个人软塌塌的,一双桃花眼全是水,就知道抛媚眼儿,看见就招人烦。”

“你见过她?”盛宁芳惊讶,“你来的时候,她们都跑了啊?你不是一直在乡间长大的吗?”

梅花语塞。她一时嘴快,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了。她其实是从昌远侯府派来的,以前见过盛思颜。当然,她只是一个小丫鬟,盛思颜肯定是不认得她,忙改了话题,“大姑娘,咱们出去走走?外面的雪景很漂亮呢。”

“我二弟去哪里了?”盛宁芳兴冲冲地站起来。

梅花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着道:“昌远侯府的人请大公子出去了,说是盛家那三个畏罪潜逃的人被抓回来了,大公子跟着去城门口指认她们去了。”

“哦?真的?!”盛宁芳大喜,心里再无顾忌,高兴得在屋里团团转,“给我把那件大红牡丹缂丝的银鼠皮锦袍拿过来,我要穿!”

梅花应了一声,出去对外面的人吩咐道:“去把大姑娘的牡丹缂丝银鼠袍子拿过来。”

外面的丫鬟去了一会儿,回来道:“梅花姐姐,那袍子被木槿姐姐收走了,说是大姑娘的东西,不能让别人动。”

梅花眉毛竖了起来,恼道:“真是岂有此理?这里就是大姑娘,哪里还有什么大姑娘?!——去,给我把木槿叫过来,垫了碎瓷片跪在院子里!”

那丫鬟一惊,忙道:“刚下了雪,院子里的雪还没有扫干净呢。只有道上的雪扫了,可是也不能跪在道上吧?人来人往的,既挡路,又不好看……”

“谁说让她跪在道上?就给我跪在雪地里!——哼!看她还摆什么大丫鬟的派头!”梅花最不忿以前盛思颜房里的丫鬟,好像是个人就比她们这些后进府的人要强一样!

好不好,打一顿扔出去配小子!

梅花说完正要转身进去,就听见院门被轰地一声踹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梅花没有在意,以为是将木槿拖过来了,在绿玉馆的台阶上束手笑了笑,点头道:“不错,来得真快……”

可是那些婆子冲了进来,并没有停在院子里的道上,反而直往她站的台阶上扑过来!

梅花吓得后退两步,指着这些婆子厉声道:“你们要做什么?作反不成?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啪!

一个婆子已经率先冲上台阶,先抽了她一个耳光,然后一把抓住梅花的头发,扯着她的脑袋在墙上怦怦直撞,嘴里骂道:“下作小娼妇!老娘忍你很久了!如今夫人回来了,看你们这群小娼妇还如何蹦跶!”

那婆子的力气奇大,撞得梅花头晕眼花,额角出血,她凄厉地叫了一声“大姑娘救命!”很快就人事不省,直往地上遛。

“还装死!给我站起来!”那婆子松开手,让梅花摔倒在地上,狠狠踹了她几脚,对着台阶下的婆子一挥手,“拖走!拖到外面去!”

盛宁芳在屋里听见梅花的叫喊,忙披了盛思颜的灰鼠皮大氅出来瞧。

她刚一露面,站在门口的婆子马上转身也给了她一个耳光,如同对待梅花一样,抓着她的头发,也在门板上咚咚撞了几下,嘴里依然骂道:“还有你这个贱人生的贱野种!还敢装样儿,在这府里作威作福!你当别人不知道你是你那贱人姨娘偷人生的野种啊!——今天不揍你一顿,老娘这个年都过不好!”

盛宁芳被打得晕头转向,大声骂道:“兀那婆子是不是疯了!敢打我?!等我二弟回来送你们去见阎王!”

“你二弟?!你说涂大郎那野种?”那婆子嗤笑一声,“等他五七回魂吧!不然你这辈子算是见不到他了!”

盛宁芳大吃一惊,“你说什么?什么回魂?什么五七……你不要胡说八道咒我二弟……”

“谁稀罕咒他?你当你们很厉害么?你家二弟被神将府的大公子一鞭子抽死在城门口,你快去给他收尸吧!”那婆子也踹了她一脚,顺手将她身上的灰鼠皮斗篷扯了下来,“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敢穿皮!”说着,那婆子还不罢休,将盛宁芳头上的首饰也扯了下来,扔到下面的婆子手里,“这些都是大姑娘的东西,大家伙儿好好收着!这屋里的东西一样都不许动,等大姑娘和夫人回来好好查验!”

底下的婆子齐声应了一声。

这两个月,她们也过得憋屈极了。

正儿八经的主子被挤走了,只留下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贱人在家里蹦跶,眼看他们被昌远侯府怂恿着,将这盛国公府的东西都要搬空了!

盛宁柏挡了几次,惹得这兄妹俩恼了,将他关在柴房,两天才给吃一顿饭,饿得皮包骨头。

这下雪天天冷,又不放他出来,盛宁柏发了高热,都快没命了。

幸好夫人和大姑娘赶了回来!

那婆子拽着盛宁芳的头发去了绿玉馆的里屋,命另外两个婆子抓着盛宁芳的手,将她全身上下的绫罗绸缎皮裘大氅扒得精光,然后给她胡乱套上一件下人穿的大棉袄和大棉裤,披散着头发推推搡搡地赶出去。

盛宁芳一路哭喊。

“我二弟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几个贱人都该死!你们帮她们,就是自寻死路!”

“你们敢惹昌远侯府,诛你们九族!”

那些婆子也不堵她的嘴,任她哭骂,只一路拖着她,一边踢打,一边往外院行去。

盛国公府本来就大,又刚下过大雪,府里头只有几条小路,她们特意穿近路,还是足足在雪地里拖了一顿饭的功夫,才将她拖到外院的大门口。

盛宁芳脚上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光着脚在雪地里磨得出了血。

一路过来,路上留下斑斑血迹。

几个婆子将她推出盛国公府的大门。

盛宁芳一个踉跄,匍匐在王氏和盛思颜脚下。

她伏在地上,缓缓抬头,看见的是王氏和盛思颜平静的面容,顿时打了个激灵,往旁边四处看去,似乎看见了一些兵士的身影。

盛宁芳鼓起勇气,用力爬起来,指着盛思颜和王氏大叫道:“她们是通缉犯!抓住她们!昌远侯府重重有赏!”

盛思颜忙扶着王氏往后退了一步。

周怀轩上前一步,挡在盛思颜和王氏身前,淡淡问道:“她是盛家人吗?”

王氏摇头,“她不是,涂大郎也不是。他们是双生子。”

既然是双生子,那就都不是盛家的种。

周怀轩点点头,站在前方抱起双臂,下颌微扬。

盛宁芳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寒气逼来,再抬眼,看见一个身穿藏蓝色锦袍的高大男子站在她面前,端凝绝丽,目蕴风华。

那人垂眸看了看她。

盛宁芳被这一眼看得全身打了个激灵,一时觉得极冷,一时又觉得极热,脑子里竟如沸水开锅一般泛起层层水泡。

周显白抱着小枸杞走上前来,对盛宁芳恶狠狠地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小枸杞也瞪着盛宁芳,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像是被激怒的小狗吠。

她张了好几次嘴,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嘶哑着对周显白和小枸杞瞪了一眼,道:“不用你管!”便要绕过他,往另一边的盛思颜扑过去。

“大胆!居然敢攻击威烈将军!”周显白跟在周怀轩身边,早看见了周怀轩暗中打的手势,马上一挥手,身后的亲兵立即弯弓搭箭,嗖嗖两箭,正中盛宁芳的胸口。

盛宁芳大睁着双眼,一声斥骂停在半路,便直直地扑倒在地上。

她一扑地,那胸口的两支箭簇更深地扎进她的胸口,一直从她后心穿了出来。

周显白抱着小枸杞本来站在周怀轩和盛思颜中间。他刚一下令神将府军士射箭,就马上转身,不让小枸杞看见盛宁芳被射杀的场景。

小枸杞缩在周显白怀里,用双手捂着耳朵,紧闭着眼睛,不敢看,也不敢听。

王氏有些惋惜,道:“这两人都死了,家里有事怎么办?”

王氏自然知道,她们离家两个月,这家里有盛宁松、盛宁芳两姐弟当家,盛宁柏肯定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而家外有昌远侯府虎视眈眈,这家里不出“贼”才怪了!

这两人一死,那些被偷走的“贼赃”可怎么办呢?

但是转念一想,钱财身外物,盛宁松和盛宁芳两姐弟才是真正的害人精!这两人死了,倒是省了不少心。

盛思颜也是这样想的,她也怕王氏因此对周怀轩不高兴,忙劝道:“娘,钱财身外物,咱们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比什么都强。再说这两个人是罪有应得,算计我们,这样死实在是便宜他们了……”

周怀轩见盛思颜为他说话,也想投桃报李回报一下,便问王氏:“要收尸吗?”

王氏:“……”

盛思颜听得满头黑线,匆匆扯了扯周怀轩的衣袖,让他别再开口了,又见王氏还是木着脸不说话,心里更着急,忙转移话题:“娘,要不,将他们和涂氏葬在一起吧?涂大郎还在西城门呢,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去那边收拾……”

王氏这才回过神,缓缓点头,“你派人去收殓他们。”又道:“这两个月我们不在家,家里也不知道糟蹋成什么样子呢。宁柏呢?”

盛家内院的婆子、丫鬟这时也都涌了出来,一齐跪在地上,热泪盈眶地道:“夫人、大姑娘、二公子,你们可回来了!”

王氏一一看了过去,见都是她熟悉的人,微笑着颔首道:“好了,大家起来吧。”又道:“我的身子不舒服,实在是管不了事。家里的事,还是大姑娘照看,你们一定要听大姑娘的话。如果有谁阳奉阴违,大姑娘可以随便处置,不用回我。”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平平安安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如果盛七爷真的回不来,他们盛家的男丁就只有小枸杞和盛宁柏两个人了。

她肚子里这个不管是男是女,都十分重要。

这样想着,王氏又对周怀轩恳求道:“周小将军,我就快要生了,家里实在没精力照顾。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光靠思颜一个女儿家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我想拜托周小将军有空的时候,撘把手帮点小忙……”最好能帮着料理一下外面的事情。

周怀轩背着手,长身玉立,面无表情说道:“我会每天来。”

要来做门神,坐镇盛国公府,镇压宵小。还有,帮盛国公府讨还失物,救盛七爷出狱……盛家的麻烦事太多。嗯,必须每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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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泥垢了! (3K5,求粉红票)

王氏怔了怔。呃,也不用每天来吧?她只想用神将府周小将军的名头吓一吓那些对盛家不怀好意的人而已。

内院的事,周小将军也帮不上手啊……

王氏下意识看了盛思颜一眼,正好看见她眼底突然绽放的喜悦。

又飞快地睃了周怀轩一眼,却看见他的目光也刚从盛思颜面上移过,唇角处若有若无的微笑让王氏微眯了双眸。

王氏眨了眨眼,微笑道:“那就麻烦周小将军了。我们府里如今风雨飘摇,确实需要周小将军这样的人帮一把手。”

“份内之事,不必客气。”周怀轩微一躬身说道。

他的小厮周显白听得恨不得伸出爪子挠墙。——大公子,泥垢了!!!

人家盛家的家务事,怎么变成您老人家的份内事了?!

神将府里您自个儿的家务事,可没见您老人家理会过!

小枸杞这时刚刚将捂着耳朵的手放了下来,正好听说这个可怕的大哥哥每天都要来他家,顿时悲从中来,抱着周显白的脖子嚎啕大哭。

周怀轩皱了皱眉头,咳嗽一声,看了小枸杞一眼。

小枸杞吓了一跳,哭声戛然而止,不敢再嚎,但是他停得太快了,一时收势不及,打起抽抽,抽得小身子一顿一顿的。

盛思颜无语地斜睨周怀轩一眼,似嗔非嗔地埋怨道:“……又吓唬人……”说着,还是走到周怀轩的另一边,从周显白手里把小枸杞接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弯腰将他放在地上。

两个人中间顿时隔了个小厮周显白,还有一个小萝卜头小枸杞。

眼看着那股甜香渐渐走远,周怀轩的眼神黯了黯,他对小枸杞招手,“过来。”

小枸杞现在最怕就是周怀轩。他一发话,小枸杞就算不愿意,也放脱盛思颜的手,乖乖一步一挪地蹭过去。

来到周怀轩面前,周怀轩弯下腰,用手在小枸杞背上某个穴道拍了一下,顿时止住了小枸杞的抽抽。

小枸杞觉得舒服极了,仰起头对着周怀轩甜笑,谄媚道:“谢谢周大哥。”居然学着盛思颜的腔调说话。

周怀轩抬头转身,当没听见。

噗!

周显白顿时满头黑线,但是他不敢笑,脸上的表情十分扭曲。

盛思颜扭过头,用手捂住嘴,忍笑忍得肩膀都一抽一抽的。

王氏也是忍俊不禁,忙道:“周小将军,请先进去喝杯茶。”又对盛思颜道:“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盛思颜回头,看了看王氏挺起的大肚子,还有脸上的疲倦之色,忙道:“娘,您放心,这一次我一定好好管家,不出半点纰漏。”

王氏怜惜地道:“你以前也没有出过纰漏。上一次的事,不怪你。那些人是断断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家,终有这一劫数。”

“现在劫数已经过去了。娘,我们有周大哥帮我们,一定能把爹救出来的。”盛思颜做出对周怀轩十分有信心的样子,安抚王氏。

虽然盛思颜自己也没底,但是就算是虚假的希望,她也希望能熬过一个月,等王氏顺利生产之后再说也不迟。

周怀轩却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

居然一点都不谦虚客套……

盛思颜再一次无语地瞅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闭上嘴,看着盛思颜处理家事。

“劳烦这两位妈妈,去把涂大丫收敛了,拿席子裹了,跟她娘涂氏葬在一起。还有涂大郎的尸首,还在西城门口,你们派人过去看看。也许五城衙司的人已经给他收尸了,但总归是要来找我们的。”盛思颜一一吩咐,又对另外两个婆子道:“你们两人去抬一顶软轿过来,将娘抬进去。娘身子重,这一趟远道而来,不能再受累了。”

“另外,这家里的人,多了几个,少了几个,你们有没有数?”盛思颜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家里是万万不能留任何来路不明、居心叵测的人,“府里人的卖身契我们走的时候都带走了,这一次会照着卖身契查人。凡是没有卖身契的,全部交给大理寺。”

她不会说“撵走”这种话。在他们盛家风雨飘摇的时候混进来的人,个个都是背后有主子的……

“撵走”他们,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想趁火打劫?哼,让你有命来,无命走!

盛家外院的老管事猛地点头,道:“大姑娘,这些人可就多了。今儿早上跟了涂大郎出去的那人,就是昌远侯府里出来的管事,一直在咱们府上吆五喝六地充大爷,老奴早就看不惯他们了。”

周怀轩听了,淡淡地问:“他们在哪里?”

“早上走了一个,其余都在府里头。刚才我们听说夫人和大姑娘都回来了,便一拥而上,将这些人都捆了,锁在那边的空屋子里,等着夫人和大姑娘发落。”那老管事知道是周怀轩是神将府的大公子,刚才又听王氏说,是他亲自将王氏和盛思颜、小枸杞他们接回来的,又要帮盛家打理这些魑魅魍魉,所以对周怀轩也十分恭敬。

他们盛家一直没有什么得力的靠山,这一次难得周小将军愿意插手帮他们,这些下人也十分机灵,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盛家最好。

昌远侯府派来的人并不多,但是因为他们背后有昌远侯府,所以能在盛家横行,无人敢惹。

而盛家这些下人群龙无首,连男主子、女主子都关得关,逃得逃,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只好暂时避其锋芒,没有跟昌远侯府和涂大郎、涂大丫做对,只一心忍着,在府里冷眼看这些人做的偷偷摸摸的勾当。

大家心里都有本帐。

现在正主儿回来了,他们自然是要抖出来好好算一算的。

周怀轩便对盛思颜道:“我去审男人,你去审女人,拿了口供记得让她们画押。”

盛思颜点头道:“自然是要画押的。然后送到大理寺。”

周怀轩摇头,“都交给我。”

盛思颜:“……”

好吧,给他就给他……

一行人进了盛国公府。

周怀轩命神将府的军士在盛国公门前站岗,自己带着几个亲兵和小厮周显白去外院审昌远侯府派来的管事。

这些人都被关在外院的一间空屋子里。

进去之后,周怀轩随便看了看,就对周显白道:“你审,要狠。”

周显白猛点头,“大公子放心!有我显白在,就是石头里也给他榨出油来!”

周怀轩走出门,对从屋里传来的殴打哭喊声置若罔闻。

他在院子里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就听见周显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大公子,这些人不经打。随便吓唬了两下,就恨不得把娘老子都招出来了。”周显白拿着几张口供出来,递给周怀轩,“都是画了押的。啧啧,这昌远侯府该是多缺钱啊,就这样明偷暗抢,不如将盛国公府的库房直接抬走还方便些。”

周怀轩就着周显白的手,看了看那几张口供,道:“收着。去内院看看。”

周显白知道,这是让他去看看盛大姑娘那边审得怎么样了。如果那些人不识相,少不得也要他周显白出马。嘿嘿嘿嘿……

……

这边盛思颜领着小枸杞,带着丫鬟婆子回了内院,见了自己的大丫鬟木槿,来不及叙话,马上道:“命人给小枸杞做些点心,你看着他吃。给我拿身衣裳,我要去审涂大丫带进来的那些丫鬟。”

卧梅轩里以前的丫鬟婆子见了盛思颜,激动得都过来磕头,十分内疚地道:“大姑娘,奴婢没有给大姑娘管好家,大姑娘的东西,都被那涂大丫拿走了……”

盛思颜早料到了,笑道:“没事。我的衣裳多,随便给我找两件衣裳穿吧。”

木槿忙去自己屋里开了一个箱笼,将盛思颜最喜欢的烟灰紫暗蓝滚边牡丹锦贴身貂绒小袄和月白色暗蓝滚边的银鼠皮长裙拿出来,再配上一件莲青色琵琶纹的猩猩毡斗篷,一齐给盛思颜送了过来。

“大姑娘,这是奴婢趁乱给姑娘藏起来的衣物,还有一些首饰,都仔仔细细在奴婢房里,没有让涂大丫那个贱人搜走。大姑娘莫怪,从来没有别人碰过,都是干干净净收在那里的。”木槿向盛思颜解释。

盛思颜笑道:“多谢木槿姐姐。来,给我穿上。”其实她在外头什么衣裳都穿过,不会计较这些。

木槿跟着盛思颜走到里屋的屏风后头,看着她脸上手上的皮肤粗糙不堪,耳朵和手上都是冻疮,待解开貂裘下面的中衣,看见她背上青紫的红痕,忍不住落泪道:“大姑娘,您真的是吃大苦了……”

盛思颜笑了笑,“还好,我运气不错。”说着,快手快脚换上衣裳,披上猩猩毡斗篷,对木槿道:“你帮我好好看着小枸杞,还有宁柏呢?他在哪里?”

木槿忙道:“大公子病了,被涂大郎关在柴房。幸亏大姑娘和夫人回来了,大公子可是有救了。”

“被关起来了?病了?”盛思颜恍然大悟,难怪她们躲在山里的时候,一点儿盛宁柏的消息都没有听到。

“给我拿上药箱,我先去看看宁柏。”盛思颜知道盛宁柏的病,应该有一阵子了,不能再耽搁了,忙带着自己的药箱去外院给盛宁柏诊脉。

盛宁柏已经烧得人事不省,被别的下人已经抬了出来,送到他自己房里去了。

盛思颜进去给他诊脉,见他高热太过,忙拿出银针,给他施针退烧。

盛思颜的医术,传自王氏,而王氏的医术,又是传自盛七爷,都是盛家嫡传的医术。

屋里的下人见盛思颜两针过后,盛宁柏脸上因高热而起的潮红便退了下去,对她十分信服。

盛思颜抹了一把汗,起身道:“再给他煎药,吃两回出出汗就好了。”

她派了两个婆子在这里服侍盛宁柏,转身出去。

周显白本来要去内院看盛思颜审得怎样了,结果一出院门,就听见盛家的下人说,他们家大姑娘,来外院给盛宁柏诊脉了。

周怀轩跟在周显白身后,一听盛思颜也在外院,身影一闪,就往那边走去。

盛思颜从盛宁柏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正好跟立在门口的周怀轩打个照面。

“周大哥。”盛思颜笑着福了一福。

周怀轩见盛思颜换了衣裳,皱了皱眉头,“天冷,怎么把貂裘换了?这猩猩毡顶什么事?”

跟在后面的周显白听了他家大公子的话,已经快抓狂了。——大公子!这样毫不避嫌地关心别人家姑娘的穿着真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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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银狐 (大章求粉红票)

盛思颜听见周怀轩的问话,笑了笑,柔声道:“还好,到家好多了。一时着急,来不及找别的衣裳。周大哥的貂裘,我会命人好生打理后再送回去。”又道:“我那边还有好些皮毛衣裳,没有来得及拿出来。”

周怀轩挑了挑眉,不是很信她的话。

跟在盛思颜身后的婆子忙道:“周小将军您不晓得。我们大姑娘不在家,涂大丫这个贱人将大姑娘的衣裳首饰都搜走了,放她的绿玉馆去了。”又对盛思颜道:“大姑娘,木槿姑娘已经派了人去绿玉馆取回来了。”

盛思颜点点头,“不急,我要进去审那些人去了。”又对周怀轩福了一福,“周大哥,我先进去了。你略等一等,我问出口供,亲自给你送出来。”

周怀轩点点头,背着手看她上了软轿,往二门上去了。

等盛思颜走远了,周怀轩将周显白叫了过来,淡淡地道:“去神将府,问连翘把我房里那个香樟木箱子拿过来。”

连翘是周怀轩的大丫鬟。

周显白应了一声,飞一般跑回神将府。

周承宗的小厮在神将府门口等了大半天,才等到周怀轩的小厮周显白回来了。

他踮着脚往周显白身后看着,问道:“大公子呢?大公子怎么还没回来?”

周显白知道这是神将大人身边的小厮,一时也顾不得跟他解释,忙道:“大公子在盛国公府帮着拨乱反正呢。你别急,等办完那边的事就回来了,劳烦你跟神将大人说一声。我要去给大公子拿东西去了,失陪!”说着,一溜烟跑了。

周承宗的小厮追不上周显白,只好郁闷地去给周承宗回话去了。

周显白来到内院周怀轩的院子,对周怀轩的大丫鬟连翘道:“连翘姐姐,大公子说要拿他房里那个香樟木的箱子出来,劳烦姐姐帮我拿出来。”

连翘忙道:“大公子回来了?怎地不见人?”

“连翘姐姐你就别啰嗦了,大公子等着呢!”周显白着急地跺跺脚。

连翘不再多问,忙到房里将那个小小的香樟木箱子拿出来,送到周显白手里,“去吧去吧,瞧你脸都紫了。”

周显白撇了撇嘴,抱着那小箱子飞快地离去,生怕跟周怀轩的另一个大丫鬟沉香打照面。

果然沉香听说大公子回来了,忙风风火火从自己屋里跑出来,问连翘,“大公子呢?大公子呢?”

“还没回来呢。在外面有事,你别竭竭嗷嗷的。”连翘嗔了她一眼。

沉香扶着院门翘首望了一会儿,才没精打采地回自己屋里去了。

……

周显白捧着香樟木的小箱子,飞快地回到盛国公府。

盛思颜在绿玉馆的中堂上审完那几个昌远侯府送进来的婢女。

起初盛思颜还担心周怀轩一回城就把涂大郎(盛宁松)和涂大丫(盛宁芳)两姐弟杀了,是不是太着急了?很多事情说不定就死无对证了。

但是现在她才明白周怀轩的用意。

确实,对于这两人做的糟心事,他们俩还是死吧,死无对证比较好……

至少到时候跳进江水里也洗不清,坐实了“贼”的名声的,就是昌远侯府。

他们盛国公府,有的是证据,用不着再留着涂大郎和涂大丫给自己添堵。

比如说,这些婢女,还有外院的管事,都是昌远侯府派来的。

而且他们才是真正从盛家搬东西的经手人。

涂大郎、涂大丫两个人就算活着,估计也是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家有多少东西被人搬走了。

看着口供上的那些话,盛思颜用手揉了揉额角,摇头叹息道:“真是丧心病狂……”

昌远侯为了这个国公爵位和盛国公府的一切,真是疯了,居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她拿着那些口供先去燕誉堂跟王氏通气。

王氏刚刚小睡了一会儿,起来之后去浴房沐浴,此时正坐在妆台前让大丫鬟玉桂给她擦头发。

看见盛思颜一脸疲倦地进来,王氏笑道:“怎么啦?难道有难事?”

盛思颜将那些口供给王氏看,摇头道:“昌远侯想要爵位,我理解他。毕竟世袭罔替的国公爵确实难得,而且规定了只有四个,不封第五个。所以不拉下一家,他上不了位。但是,他这样偷偷摸摸从别人家偷东西,算怎么回事呢?”

这已经趋于下作了。

昌远侯府怎么说,都曾经是后族,而且以前也算是大族,虽然没有四大国公府传承悠久,但在整个大夏皇朝的世家大族里,也算是数一数二。

王氏就着盛思颜的手,一目十行地看了看那些口供,点点头:“应该没有撒谎,都在这上头了。”又道:“你以为昌远侯要国公这个爵位是做什么?除了权势,那就是为了钱财了。千里为官只为财嘛。大夏皇朝一千多年,只有咱们四大家族和皇室是一直长盛不衰。哪一家勋贵的积累有我们多?他们自然是眼红的。而且我们盛家……这些年实在是太大意了。”

盛思颜了然,叹息道:“是啊。就像一个拿着无价之宝招摇过市的孩童,根本就守不住财的。”

盛家这样豪富,却没有掌握与这种豪富共生的权势,是免不了要被人修理的。

医术通神有什么用?又不是每个达官贵人都会生那些疑难杂症……

不过盛思颜很好奇。她的祖父盛老爷子不像是没成算的人,怎地没有丝毫打算呢?

王氏却笑了笑,道:“也不能这么说,盛家,有自己的倚仗。不然你以为以盛家向来只出大夫的这种人家,也能稳坐国公的宝座长达千年?!”

“有倚仗?可是……皇室照杀不误啊。”盛思颜摊手,“爹是漏网之鱼,是祖父有先见之明吧?”说着这个,盛思颜忍不住又想起那个给盛七爷批命的和尚,真的这么厉害?

王氏对盛思颜的后半句话避而不谈,只摇了摇头,“其实,咱们盛家二十多年前那场杀戮,完全是因为先帝突然成了‘活死人’的缘故。但凡先帝能说句话,太后也不敢杀盛家那么多人,更不敢杀你祖父。”

“这是几个意思?”盛思颜听得大奇,总觉得王氏话里有话。

王氏笑了笑,“有些事情,只有皇帝知道。就像咱们四大国公府,有些事情,也只有袭了国公爵的人才知道。”

盛思颜立即反应过来,“先帝病得太急,有些话来不及说?那爹呢?盛国公的秘密,爹知道吗?”

王氏摇摇头,“他应该是不知道。我们本来把希望都寄托在先帝身上,只要能救活他,很多事情都能真相大白。而我们盛家对大夏皇朝的重要性,也会由大夏皇帝一代一代往下传。可是这一次,似乎要断了传承了……”

“难道盛国公府,也要断了传承?”盛思颜喃喃地道。因为盛老爷子死的时候,盛七爷还在庙里。

有些事情,到底有没有跟他说起过呢?

还有,皇室里面,真的没有别的法子把有些只有皇帝才知道的秘密传下去吗?

盛思颜是不信的。这些可能,连她都想到了,大夏皇朝开国的那些天骄人精们,更是不会大意到忘了这一层。

“娘,其实您觉不觉得,这昌远侯府,也许不只是贪银子那么简单吧?您看看,我总觉得,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等下我要去库房再看看。”盛思颜看着那些婢女的口供,深思说道。

王氏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好了,这件事不要说与任何人知道。”顿了顿,王氏又强调,“连周小将军都不能说,听见没有?”

盛思颜的脸唰地一下子红了,抱着王氏的胳膊,不依地道:“娘——!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嘛?!”

“你别跟我装憨!”王氏拿手指头点了点盛思颜的额头,“你给我记好了。为人处事要有分寸。就算咱们有求于人,也不能太过上赶着,知道吗?”

盛思颜点点头,“我晓得。说来说去,还是要咱们自身有本事。靠别人,是靠不了一辈子的。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只有自己的一双手,是最靠得住的。”

“去吧。把这些东西交给周小将军。另外,咱们家库房的册子,你知道在哪里吧?”王氏闭上眼,有些疲倦地问道。

盛思颜点点头。库房册子和府里所有东西的册子,都是分了好几个地方存放。

虽然明面上的一套已经被人拿走了,但是在别的地方,他们还有很多备用册。

家里的好东西,几乎都被搬空了。

盛思颜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反正拿了我的都得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都要给我吐出来。

君子报仇,只争朝夕。

盛思颜带着画了押的口供,命人押着那些婢女,来到外院找周怀轩说话。

周怀轩见了她,让她近前来,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一口香樟木小箱子,道:“这个给你。”

盛思颜好奇,“这是什么?”

周怀轩亲自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块小小的东西,折得四四方方,只有巴掌大,然后他的手一抖。

一件玄色中透着银白的大毛氅衣出现在盛思颜面前。

那皮毛滑顺得似乎连水都沾不住,拎在周怀轩手里,像是拎着一道月光。

“银狐大氅。”周怀轩说道,面无表情地递到盛思颜手里。

盛思颜惊讶地接过,手里抚着那狐毛根根尖细分明,水润油滑,几乎是天衣无缝的氅衣,忍不住赞道:“这皮子太绝了,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她记得盛国公的库房有两个银狐围脖,但是颜色质地远不如她手上的这件。

盛思颜知道,银狐皮其实不是白色,而是玄色,所以又称玄狐。银狐的毛绒极为细软丰泽,非常保暖,色泽更是艳丽动人。

上好的银狐皮,毛根和毛尖都是玄色,但是中间部分却是一丝银白,犹如奢华至极,但是又低调至极的银色云雾缎,又如夜晚海天一线中的点点浪花,在白日里甚至有光线流转的变化。

在所有的皮裘当中,银狐皮裘是最为贵重的,有“一品玄狐,二品貂,三品穿狐貉”之说,而且银狐机灵聪慧,非常难以捕捉,所以物以稀为贵,自然更加难得。

盛国公府千年的积累,也不过只有两个银狐围脖。

盛思颜抚摸着银狐大氅,艳羡地看了一眼,摇头交回给周怀轩:“周大哥,这氅衣太贵重,我不好收。”

“穿上。”周怀轩背着手,皱了皱眉头,“啰嗦。”斜了盛思颜一眼,侧身低头看盛思颜带来的口供。

盛思颜讪讪地缩回手,缓缓将身上猩猩毡的斗篷解了下来,放在一旁,系上了周怀轩给她的银狐大氅。

果然她还有些冰冷的身子一下子暖和起来。

盛思颜说不清是因感动被温暖,还是这银狐大氅确实保暖,她整个人都热乎起来。

双眸更是灿灿如星。

周怀轩虽然低头垂眸,但是嘴角的弧度却渐渐舒展,几乎是斜飞入鬓的狭长双眼中有星光闪烁跳跃。

盛思颜仰头,深深地看了周怀轩一眼,穿着银狐氅衣转身离去。

周怀轩眼里虽然看着那些口供,但是却一直没有翻页,直到盛思颜的身影走得看不见了,他才缓缓翻过一页,看后面的内容。

周显白在旁边撇撇嘴,暗忖刚才大公子那眼神必须不对啊!

看哪儿那是?!

眼神跟拐了弯似的,带着钩子,尽往人家姑娘的脖子上钩,根本不是在看口供好不好!——哼,想骗我周显白的犀利双眼……

周显白站在周怀轩背后,一只手悄没生息抬起来,举到自己眼前,做了个“自插双目”的动作。

啪!

周怀轩像是背后都长了眼睛,他转身一巴掌拍在周显白头上,将他拍蔫儿了,才道:“押着这些人,去昌远侯府。”

“现在就去?”周显白精神一振。

“嗯,现在就去。”周怀轩眯了眯眼。

他在战场上,一向不给对方余地,从来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将对方打得再无还手之力,甚至赶尽杀绝,不留任何后患,才是他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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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名声 (4K5,大章求粉红票)

为了能让这件事闹得街知巷闻,周显白下了一番功夫。,ybdu,

他找了两个京城里打梆子的人拎着大铜锣,走在最前面。

一边走一边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咧!昌远侯府的下人是如何跑到盛国公府去咧!欲知后事如何,请去昌远侯府门口守咧!”

最后面是神将府的数十军士压阵。

周怀轩骑在马上,走在最后头。

周显白则押着这些从昌远侯府派到盛国公府去的男女下人走在中间。

京城的大街上,大雪稍霁。

除了主干道上的雪被清扫干净了,别的地方都还是堆山填谷一般,满满地到处都是雪。

绝大部分京城的民众都出来扫雪了。

神将府这一行人一路行来,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他们不由自主,跟在这些人后面,往昌远侯府行去。

昌远侯府所在的街巷,其实一般人不能进去。

但这一次因为下了大雪,而且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守街的人都在歇息,没有人去街市上巡逻。

再加上神将府一行人在前面开路,自然没有人敢阻拦。

因此往昌远侯府那边去的人越来越多。

人头攒动,将仅有的那几条刚刚扫过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走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来到了昌远侯府的门口。

周显白一看乐了。

昌远侯府的下人真是给力,居然把自家侯府门口的场地早就扫得干干净净,一点积雪都没有!

“跪下。”周显白对他们押过来的男仆女婢厉声喝道。

这些人刚刚被周显白收拾过。又惧怕神将府周小神将的威名。一点都不敢反抗。被人捆着手,拴着绳子,老老实实在昌远侯府门口跪了下来。

周怀轩骑着马,慢悠悠地走过来,对周显白道:“叫人。”

周显白应了,对那两个敲铜锣的人说道:“大声点儿,就说,我们给昌远侯府送人来了。”

那敲铜锣的人便咣当一声敲了一下大铜锣。然后扯开嗓子喊起来。

“昌远侯府出来领人!”

“盛国公府给昌远侯府送人来了!”

围观的群众听了一片哗然。

不久前在西城门发生的事情,知道的人还是不多。

在神将府的有意引导下,现在又有人将在西城门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那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怎地是盛国公府给昌远侯府送人来了?”

周显白听着人群的议论,想了想,大声道:“昌远侯府的人别做缩头乌龟!你们有胆子派人去盛家偷东西,没胆子出来认吗?!”

“什么?!”

“偷东西?!”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围观的群众顿时沸腾了。

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和太子妃的娘家,也要去别人家偷东西?!

啧啧,这个名声传出去可不好听,比什么‘凶狠残暴‘之类的坏名声简直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掉价啊掉价啊太掉价了!!

昌远侯府的门子本来不想理会。但是听得神将府的人在外面说得越来越厉害,忍不住将大门拉开一条缝。恼道:“你们不要逼人太甚!你们的大公子将我们侯爷的一双手都剁了,我们还没有找你们算账呢!居然敢找上门来,真当大夏皇朝是你家的?!”

周怀轩面色一沉,哼了一声,“教训他。”

他的亲兵立即抬起一只胳膊,手里臂弩连放,尽皆射到昌远侯府的大门上,整整齐齐排在那门子脑袋四周。

那门子被这突然而至的臂弩吓得两眼往上一翻,整个人晕倒在地上。

他身后立刻有昌远侯府军士冲过来,将他拽到屋里。

昌远侯府的大门咣当一声关上。

周显白又道:“怎么啦?不敢出来对质?你们派人几乎将人家盛国公府都搬空了,也不给自己积点儿德。盛七爷被你们侯爷送到大理寺的牢里受苦,盛家夫人和姑娘公子被你们逼得仓惶出逃,这就罢了,你们居然还派了这些下人,去盛家偷东西!连人家的衣裳都偷得精光!可怜人家一家三口回家,发现你们把人家的被子都抱走了,真是岂有此理!你们还要不要脸啊!下三滥的混混也比你们强些!”

“什么?!昌远侯府真的去盛家偷东西?”

“连衣裳被子都偷!昌远侯府该是多缺钱啊!”

人群中有人惊叹,表示不信,“不可能。昌远侯府也是多年的后族,昌远侯本人也是大将军,怎地会这样眼皮子浅?”

周显白嗤笑一声,“可别这么说。我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信的。但是事实就是!”他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道:“昌远侯府不仅明偷,而且暗抢!他们的的确确派了这些下人混到没有了主子的盛国公府,偷摸拐骗,将偌大的盛国公府里千年以来的积累,一抢而空!不信的话,你们敢不敢打开府门,让我们神将府进去查抄一番!看看是你们霸占盛国公府的东西,还是我们看走眼了!”

他们等了一会儿,可是昌远侯府的大门还是关得紧紧的。

周怀轩有些不耐烦了,紧了紧手上的缰绳,那马噗嗤一声打了个响鼻,前蹄不断地在地上乱蹶,将那冰冻的地上砸出一个一个小坑,黑土飞溅,看得大家十分骇然。

下雪之后的冻土有多坚硬,这些铲过雪的人都是心知肚明。

可是这马一蹶子下去就是一个坑,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周小将军这匹马看着其貌不扬,原来是神力无比的神驹啊!

周显白听得那马的嘶鸣,知道是大公子不耐烦了。他自己也等得不耐烦了。索性双掌一阖。大声道:“还不出来是吧?那好,我就让人念这些人的口供了!”

说着,周显白叫了一个军士过来,将一张口供递给他,“大声念!”

那军士清了清喉咙,手捧口供,大声念了起来。

这一张口供正好是昌远侯府派到盛宁松身边的管事之一招认的,比别人说得都详细。

他老老实实交代了昌远侯府的人让他来到盛国公府。如何去查探人家的库房,将库房单子传回昌远侯府,然后由昌远侯府的主子发话,将哪些东西打包装箱,趁夜运到昌远侯府。

一桩桩、一件件,有人物、有时间、有地点、有赃物,摊开了摆在众人面前,由不得大家不信。

一时间,无数围观群众对昌远侯府充满鄙夷,要不是碍着这侯府是太皇太后和太子妃的娘家。他们都恨不得拿鸡蛋往侯府大门上痛砸一番。

昌远侯府的人终于坐不住了。

外院的管事大汗淋漓,一趟趟往二门上跑。向内院的主子回话,询问该怎么办。

此时昌远侯府的内院里,也是一片混乱。

从昌远侯文贤昌晕迷不醒地被人送进来开始,这里就是一团糟。

谁也没料到,一向老当益壮,是大家主心骨的昌远侯,居然就这样被人剁去双手!

昌远侯没了手,他这个辅国大将军的位置,就注定坐不住了。

昌远侯的嫡长子文震雄和嫡次子文震海也在军中,但是职位远没有昌远侯那么高。

本来昌远侯是打算得到盛国公的国公爵位之后,再将昌远侯传给嫡次子,自己的国公爵位,会顺理成章传给嫡长子,这样也方便他在军中为两个儿子谋得高位。

而军中的职位,除了神将大人一职外,别的都不是世袭的。

比如神将府里的大公子周怀轩,他爹周承宗承袭了神将大人的位置,他自己的威烈将军,却是实打实从西北战场上用赫赫战功挣来的。

没想到他的盘算被周怀轩两剑砍得粉碎……

昌远侯府没了辅国大将军这个实权职位,以后的势力就要大不如前了。

想想看如今没落的盛国公府,就知道他们的下场了。

而且盛国公府好歹是开国的四大世袭罔替的国公府之一,还有另外三大国公府不会坐视不理。如今周怀轩出来给盛家撑腰,就是明证。

而他们昌远侯府呢?难道要以前的皇后娘家,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家给他们撑腰?!

连他们自己都不敢这么想。

当初夏明帝还在位的时候,太后和皇后可是斗得死去活来……

昌远侯府的主事人都聚在昌远侯的内室里商议。

断了双手的昌远侯人事不省地睡在床上,两只胳膊前端包裹得像两个大粽子。

“我要去陛下那里告御状!神将府欺人太甚!”昌远侯的嫡次子文震海一拳头砸在门上,脸上满是泪痕说道。

昌远侯夫人显得更加苍老,她守在昌远侯床边,六神无主地道:“告御状有用吗?要不要先去找咱们家的大姑太太?”

她说的大姑太太,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

“咱们的小姑奶奶也行啊,她是太子妃呢……”昌远侯夫人的婆子轻声提议道。

文宜室跟在昌远侯夫人身边,哭得眼睛都肿了,闻言忙劝道:“祖母,这件事先缓一缓。神将府来势汹汹,咱们要避其锋芒。”顿了顿,她又道:“再说,咱们也得罪不起神将府。况且周小将军本是个热心肠的人,他这样做,一定是听信谗言,为奸人所骗。咱们只要向他解释清楚,他就不会再护着那狡诈奸猾的盛家人了。”

昌远侯夫人看了文宜室一眼,欣慰地点点头,道:“你祖父多次说过,可惜宜室你是个女儿家。若是个男儿家,咱们昌远侯府绝对不比四大国公府差。”

昌远侯的嫡长子,也就是文宜室的爹文震雄赞赏地看了文宜室一眼,点头道:“宜室说得对。咱们不能跟神将府作对,还是应该跟他们说清楚此事,免得误听谗言。偏听偏信。”

文震海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对父女。吃惊地道:“那爹的手。不是白被剁了?!”

文宜室挑了挑眉,“二叔,您别急。祖父的手,是被盛家人剁的,不能怪神将府。”

“怎么能说是盛家人?!”文震海晕了,完全想不明白,“当时我可是在场,我清清楚楚看见是周怀轩那个家伙剁的!”

一听到“周怀轩”这个名字。文宜室就陷入一阵恍惚之中,无数酸的、苦的、辣的、咸的滋味儿涌上心头,就是没有她最盼望的那一丝甜。

可能正因为她得不到那一丝甜,反而让她对那人更加放不下……

想忘忘不掉,想恨更是恨不起来。

哪怕他伤了她最尊敬的祖父,哪怕他说她配不上他,她也努力帮他说话,不想让家人对他误会……

文震雄叹息一声,用手拍了拍文震海的肩头,道:“二弟。想开点吧。我们已经跟盛国公府杠上了,再加一个神将府的话。咱们真的只有等着被灭门了。”

屋里的人齐齐打个寒战,噤然无声。

过了半晌,文宜室回过神,微微笑道:“二叔,祖父是被人借刀杀人剁的手。您这么想,您跟人争斗的时候,被人砍伤了手,您会恨那把刀吗?不会吧?您只会恨拿刀的人……”

“说得好!”文震雄赞许地拍手道,“宜室这个比喻真是恰到好处。”

文震海也明白过来,点头道:“也对。周怀轩只是别人手上的一把刀。拿刀的人,还是盛家人。”不过说完他又呲牙咧嘴地道:“这把刀太锋利了,盛家人不知道能不能掌握得住。”

文宜室挑了挑眉,“他们何德何能?能够一直蒙蔽神将府?周小将军英明神武,一定能看穿他们的把戏。到时候知道他是被利用了,盛家肯定更惨。咱们拭目以待吧。”

所以文宜室对外面那件事的看法是,装不知道。那些人闹一阵子就会无趣地走了。

反正他们不出面,这事就是死无对证。

至于那些下人的死活,完全与他们无关。

他们要是出面了,那才真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屋里的人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话。

可是这时候,又有管事慌慌张张来报,在屋门外打着哭腔道:“不得了,他们开始念咱们府里派出去的那些下人的口供了。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清清楚楚,连账单子都列出来了!”

“什么口供?”文震雄面色一沉,拉开门问道。

管事急忙把外面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屋里的人越听面色越沉重,互相看了一眼,觉得不出面不行了。

文宜室整个人歪倒在太师椅上,含泪道:“……盛家人太下作了,这种事也做得出来!他们这样做,我们文家的名声何在?太皇太后和太子妃的名声何在?!简直是不给我们留活路了!”

她有些心慌意乱,想到自己是文家嫡孙女里面唯一一个还没有定亲的。如果昌远侯府真的担上这种不堪的名声,她还如何嫁得出去?!

文震雄叹息道:“唉,实在是没想到,这母女三人还有回来的一天……”

他们也是太着急了,以为这家人必死无疑,又加上有皇帝、太皇太后和太子妃三重保障,所以行事肆无忌惮了一些。

“哼!他们别想讨到好!来人!与我更衣!我要进宫去见太皇太后,再去见太子妃!”昌远侯夫人终于站了起来,威严说道。

文宜室忙道:“祖母,我陪您去!”

昌远侯夫人点点头,“正要叫你与我同去。你快去换衣裳。”

文宜室点点头,匆匆忙忙离开昌远侯的正院,回自己的院子换大衣裳,准备跟昌远侯夫人进宫。

文震雄和文震海商议之后,便一起来到外院,问管事外面的情形如何。

眼看神将府的人已经念到第三张口供了。

围观的人群听得津津有味,对昌远侯府的无耻行径痛骂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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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借刀 (4K,第一更)

文震雄听得脸上越来越黑沉,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推门出去,站在台阶上厉声道:“住嘴!”

那念口供的神将府军士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念着。

周怀轩轻轻咳嗽一声,那军士才停了下来。

文震雄的脸色更黑。

周显白笑嘻嘻地道:“哟,文大爷,您终于舍得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一辈子做缩头乌龟呢!”

“你嘴里放干净点儿!”文震雄厉喝一声,然后道:“你们神将府是非不分,被盛家人利用,将我爹剁去双手,这笔账,我们一定要跟盛家算个清楚!还请你们回去问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被人利用,做了别人的刀,还不自知!”

周怀轩闭目养神,懒得听文震雄胡说。

周显白叉着腰,指着文震雄道:“才是嘴巴放干净些!谁被人利用?!你才是别人的刀!你们全家都是别人的刀!我跟你说,我们神将府,就是帮定盛国公府了!你别以为胡乱说几句瞎话,就能脱罪!”

文震雄见神将府居然不顺着梯子往下爬,也是面色一沉,道:“这么说,你们是有意剁我爹的手了?你可知道,我爹是二品侯爵,二品辅国大将军。你家大公子,不过是三品威烈将军。这样以下犯上,可是罪名不小呢!”

周显白下意识看了周怀轩一眼,见他双眸半阖,面无表情,对文震雄的话完全置若罔闻。

“别听他胡扯。”周怀轩唇角微抿,指了指前面跪着的那些昌远侯府派出来的下人,示意周显白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周显白立时明白过来,大声对文震雄道:“文大爷你别操瞎心。我们今日造访,也只是问你们这些人是不是你们府上派到盛家做内应偷东西的!--你说吧,是还是不是?!不要跟我说剁手,那是另外一回事,别想着剁了手,就可以不还钱了!我跟你说,没门儿!”

围观的群众顿时哄笑起来。

因为大夏皇朝的律例有一条,就是盗人钱财屡教不改者,确实有剁手一说,并不是周怀轩有意欺压昌远侯府。

文震雄本以为已经将神将府的人说动了,结果绕了一圈,又绕了回来,十分恼怒,拂袖道:“胡说八道,这些人当然跟我们没有关系。”

“哦?这就是说,这些人不是你们昌远侯府的下人?”周显白微微躬身,笑容满面地问道。

“当然不是。”文震雄觉得周显白问得很蠢。就算是,他们这会子也不会承认……

“不是?”周显白用手掏了掏耳朵,“那就是说,你们没有他们的卖身契?”

文震雄愣了一愣,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是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是不再说话了,冷着脸看着周显白。

“这些人的卖身契,根本就不在盛国公府。但是他们去了盛国公府当差。嘿嘿,文大爷,您不要说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哦?”周显白得意洋洋说道。

“……本来就不关我们的事。”文震雄咬了咬牙,一口否认。

周怀轩听了半天,才驱马上前,悠然道:“那好。--来人!”

“末将在。”

“去户部,调这些人的户籍档,看看到底是谁家的下人,竟然敢去盛国公府撒野。”周怀轩的声音慢条斯理地传过来,却听得台阶上的文震雄冷汗淋漓。

他总算想起来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这些人的归属问题,他光否认是没用的!

大夏皇朝的卖身契都是一式三份,主人家一份,卖家一份,还有一份要在户部上档存档,才决定人身归属。

户部也要靠着这些户籍档案来清查天下人口和计算各种人头税。

所以就算昌远侯府一口否认这些人是昌远侯府的下人,并且拒不拿出这些人的卖身契,但是只要去户部一对档,他们就立刻理亏露陷了。

户部的存档也都有手印画押,是做不得假的。

周怀轩吩咐完,那名军士转身就走。

文震雄大急,忙从台阶上下来,急匆匆地对那个军士道:“慢着!慢着!”

但是那名军士充耳不闻,一径往户部那边去了。

文震雄对周怀轩跺脚道:“周大公子,你们家的军士,可是不听使唤!这样不听军令的兵,要来何用?”

周怀轩懒得理他。

周显白跳过来道:“得了吧你!他要是听了你的声音就停下来,才是不听使唤!你算老几?也来使唤我们神将府的军士?难道你也不把我们神将府不放在眼里,想要取而代之不成?”

这个帽子扣得太大了。

文震雄吓得面如土色,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不是不是!真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你们家欺侮盛国公府没人,就把盛七爷抓到牢里关起来,又把人家母子逼走,好吞并人家的家产地位!现在吃到甜头了,又来要我们神将府的强!把我们神将府的人当成你们的人指手画脚!我跟你说,我们神将府可不是软柿子,容得你们随便捏!”周显白抡起袖子,满嘴唾沫横飞,直喷到文震雄脸上。

“这位小哥,你真的误会了。”文震雄苦笑,“神将府威名赫赫,我们哪里敢?”

“哦?那我们神将府没人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就敢了?我看你们是狼子野心,早就看我们四大国公府不顺眼了,是也不是?!”论胡搅蛮缠,周显白也是一把好手。

终于说到这一点了。

文震雄正要反驳。

周怀轩淡淡道:“就算是,他们也不会承认的,不要白费口舌。”

文震雄瞠目结舌地看着周怀轩。这可让他如何回答?!

不管答是与不是,都是被诳到坑里……

周显白大乐。对他来说,大公子的毒舌只要是用到别人身上,那就是最愉快的时刻!

“当然啦!大公子高见!这些人的户籍档子等下取来了,看他们怎么说!”

文震雄无计可施,这才咬了咬牙,道:“这些人是我们家的下人!但是他们是逃奴!他们说的话,不能作为证据!他们是对我们怀恨在心,存心污蔑主家!”

周怀轩皱了皱眉,很是不耐烦。

他早就等着文家人自己跳出来说这些人是逃奴。

结果没想到等了这么久才说,实在是让他太失望了。

高估对手的感觉真心不好受。

周怀轩懒洋洋地点点头,淡淡地说:“那好,既然是逃奴,逃奴当斩,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们除去后患。”说着,看了周显白一眼。

周显白会意,对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下人道:“你们听好了,是你们的主家说你们是逃奴,跟我们神将府无关。逃奴是什么罪,你们都晓得吧?不仅你们活不下去,你们的家人,也要一并被流放,这,都是你们主子的意思。你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到了九泉之下,要怪,也怪你们跟错了主子!”

地上跪着的那些下人顿时哭成一片,对文震雄大声哭喊着道:“大爷您不能这样!明明是侯爷命我们去盛国公府偷运财物,怎能推到我们头上?我们不是逃奴,不是……”

围观的群众更加哗然。

“哇,原来是真的!”

“真的派下人去别人家偷东西!”

“啧啧啧啧,吃相太难看了。怎么着也等盛家真的死绝了再动手吧?”

“就是就是!想当年,太皇太后将盛家满门抄斩后,可是快二十年,都没敢抄盛家的国公府。太皇太后的娘家倒是做到了,嘿嘿嘿嘿……”

大家都用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文家。

文震雄听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厉声道:“来人,将这些无法无天污蔑主子的逃奴给我尽皆砍了!”

只听呼啦啦一声,从昌远侯府里跑出数百兵士,冲到场院对面,手提大斧,往那些被绑住双手,跪在昌远侯府前面场院里的下人冲过去。

周怀轩勒着马,往后退了两步。

神将府的军士不约而同围在他周围,也往后退了两步。

就在他们后退的这一刻,昌远侯府的军士已经举起大斧,往那些下人头上砍去!

一时间,昌远侯府前面人头滚滚,鲜血从没了头的腔子里喷了出来,洒得那些军士身上和场院里一片血红。

围观群众的鼓噪声一下子停住了。

昌远侯府前顿时鸦雀无声。

血色残阳洒下最后一丝余光,将昌远侯府门前照得更是红彤彤一片,映着堆在院墙根的白雪,青色石板地面上淋漓的鲜血,交织成一派人间地狱的景象。

周怀轩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缓缓点头,“看见了,这就是做昌远侯府狗腿的下场。”说着,勒马转身,离开了昌远侯府。

周显白呆呆地站在那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来他还以为要他们亲自动手砍头呢,结果没想到,昌远侯府的人自己就忍不住先动手了……

“你们死前都看见了,是你们的主子昌远侯府不让你们活,亲自动手杀你们的,可跟我们神将府没有半分关联。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若是不服气,也要找昌远侯府报仇,不要找错人了。——阿弥陀佛!”周显白双手合什,在那些扑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喃喃说道。

文震雄在旁边听见,脸都气白了,“你……!”

“我怎么了我?我可没有动他们一根手指头!都是你们自己杀的!啧啧,真是太心狠了,一个都不放过。枉他们还给你们搬了盛家无数东西回去,你们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有功之臣。呵呵……”周显白摇着头,哈哈笑着离开昌远侯府门口。

文震雄站在那里,看着一地的无头尸体,恼道:“收殓了葬到乱葬岗!”说着,拂袖而去。

围观的群众津津有味看完这场戏,心满意足回家了。

昌远侯夫人和文宜室本来换了大衣裳,要坐了轿子进宫去求见太皇太后。

谁知她们等了半天,却等来太皇太后身子不适的消息,让她们不要进宫了,说太皇太后不见外客。

文震雄又进来说,外面都是血,这两天暂时不要出门。

当文宜室听说自己的爹在门口斩了那些他们派去盛国公府的下人,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安慰她爹,“爹,您别生气。这些人,死了比活着好。其实,您也不算是太冲动了。您想,是死人能保守秘密,还是活人?”

文震雄一愣,“你是说……?”

文宜室点点头,笑道:“其实,这些人一死,他们的口供就没有效用了。我估摸着,这是周小将军帮我们的忙,给我们台阶下呢。周小将军在别人的挑唆下,剁了祖父的手,现在肯定悔上来了,所以主动把这些人给我们送过来,让我们自己收拾。您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是说,这样一来,死无对证?那些东西,我们就能留下了?”文震雄又惊又喜,摸着后脑勺道:“哈哈,还是宜室你聪慧,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文宜室微微地笑,和她爹一起往他们家的院子走去。

父女在抄手游廊上慢慢走着,一边低声说话。

“爹,祖父的伤势如何?”

“还好,血止住了。只是没了双手,注定是废人了。”文震雄叹口气,摇了摇头。

文宜室眼神闪烁,轻轻嗯了一声。

……

周怀轩带着神将府的军士离开昌远侯府的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了。

周显白从后面赶上来,见周怀轩的方向,好像还是要回盛国公府,便匆匆说道:“大公子,要不,还是先回神将府一趟吧?家里人都知道您回来了。再说已经天黑了,咱们总不能在盛家过夜吧?她们也才回家,家里正乱着呢。”

周怀轩默然半晌,道:“也好。你去盛国公府,跟盛大姑娘和盛国公夫人说一声,我先回去了。”说着,勒转马头,往神将府的方向去了。

周显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抹了一把汗,翻身上马,到盛国公府去报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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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考验 (4K,第二更)

盛思颜一边在盛国公府内院跟大厨房和小厨房的人吩咐事宜,一边也在等周怀轩回来。

不过听周显白进来报信,说大公子回家去了,不来盛国公府了,盛思颜也觉得是正理儿,她压下心头淡淡的失落,笑着道:“都是我们的不是,不然周大哥早回家了。改日我去贵府上登门造访,感谢周大哥的救命之恩和帮扶之情。”

周显白现下看得清清楚楚,这位盛大姑娘,在大公子心里的地位十分重要,便恭恭敬敬毕着手道:“回盛大姑娘的话,大姑娘客气了。我们大公子说了,明儿还要来的,请大姑娘莫怕。”

盛思颜想起周怀轩说会每天来,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点头道:“劳烦你们了。”说着,命木槿给周显白送上一个荷包,“辛苦你了。拿去吃酒吧。”

周显白嘿嘿一笑,将那荷包收下了,道:“多谢盛大姑娘赏赐。”说着,拱手退下。

他走了之后,盛思颜出了一回神,才起身对木槿道:“既然周大哥不来了,咱们去娘那边吃晚饭吧,也热闹些。”

木槿应了,命下人将大姑娘和小枸杞的饭都摆到燕誉堂的暖阁去。

王氏歪在暖阁的炕上,就着炕桌和盛思颜、小枸杞一起吃饭。

小枸杞还小,筷子用得不熟练,又加上在山里野了两个月,越发喜欢用手抓。

盛思颜见他用手抓着一只松鸡腿吃得津津有味,也不去阻拦他,只是笑道:“你的牙还够力吗?这烤的松鸡腿,可没你周大哥烤得好吃。”

小枸杞含糊不清地道:“好吃……好吃……”一边吃个不停。

盛思颜好笑,就着一碗山鸡榛蘑汤泡饭,吃了两小碗,才放下碗。

王氏只喝一碗黍米粥,配了四样素点心,有什锦菜泥汤包、素鸭烧麦、玉米松子馅儿的合子,还有藕粉核桃糯米糕,每样吃了一点,也吃得津津有味。

她们在山里躲了两个月,虽然吃得上面营养并不差,但是就没有这样精致的做法。

小枸杞啃完松鸡腿,才发现那藕粉核桃糯米糕松软甜糯,好吃得紧,便将王氏吃剩下的糯米糕都吃尽了。

王氏和盛思颜看着小枸杞吃得肚皮溜圆的样子一齐笑了。

小枸杞的奶娘过来将他抱下炕,送到浴房去洗漱。

玉桂和木槿过来收拾桌子。

盛思颜指着桌上的剩菜道:“这些你们拿去吃了吧,我们都只动了一筷子,只那盘藕粉核桃糯米糕是吃尽了的。”

玉桂和木槿抿嘴笑,低声应了,拿大盘托着这些菜和饭下去,又给盛思颜和王氏酽酽地沏上茶,命两个小丫鬟在外间伺候着,才下去吃饭去了。

暖阁里只有盛思颜和王氏两个人对坐说话。

盛思颜捧着热茶杯在手里暖着手,低声跟王氏商议:“娘,明天我就去大理寺看看爹。”

她们今天刚从外头回来,就做了不少事。

诛杀涂大郎和涂大丫姐弟俩,将府里昌远侯府派来的管事和婢女尽皆铲除。

不得不说,有周怀轩在旁撑腰,她们也比以前雷厉风行多了。

王氏点点头,“是该去看看了。这两个月,也不知道他晓不晓得咱们家的事儿。如果不知道还好,万一要是知道了,我真担心你爹会扛不住。”

盛思颜想了想,犹豫着道:“娘,我担心,就算爹不想知道,也有人硬是要他知道……”

“你是说……昌远侯府?”王氏凝神问道。

“正是。娘,您想一想,他们连我们的命都不放过,能放过爹吗?再说,他们追杀我们,最终的目的,也是要逼得爹自个儿活不下去了。所以我们一逃,他们肯定千方百计也要让爹知晓我们的消息,肯定是说得越惨越好。这样才能让爹万念俱灰……”盛思颜顺着昌远侯府做事的思路分析,向王氏娓娓道来。

王氏已经到了孕后期,又加上在山上两个月担惊受怕,整个人憔悴许多,就连精力都有些跟不上了。

这些事情,往常不用盛思颜说,王氏自己都能想到。

但是如今,却要盛思颜提醒,她才能想到此处。

王氏笑着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道:“你可算是能干起来了。这个家有你,娘很放心。”说着,又叹息道:“生个孩子笨三年,我这生老二了,要笨六年了。”

盛思颜咯咯地笑,抱着王氏的胳膊,将面颊轻轻贴在王氏的肚子上,感受着里面的胎动,感慨地道:“娘,您真厉害。这一次,咱们盛家一定能熬过去的。”

王氏重重点头,“一定会。”说完又道:“你爹那边,你要跟周小将军好好说说,尽快去大理寺,把这些事情了结了。”

盛思颜忙点头,“我晓得的,娘。这是咱们家最重要的事,我明天一大早就出去。”

“嗯,那你早些歇着。家里的事,先让木槿和玉桂看着也行。你爹的事,才是大事。家里面没有了那两个害人精,清静多了。”王氏微笑着说道,目光落在盛思颜挂在屏风上的银狐氅衣,眯了眯眼,“这是银狐?”

盛思颜起身,从屏风上拿了氅衣过来,给王氏细看,“是银狐。”顿了顿,又道:“是……周大哥送我的。他看我的衣裳都被涂大丫和昌远侯府弄走了,就……就送了这件与我。”

王氏手里抚着银狐氅衣,看着那如同华美的银雾缎一样的皮子,心里纠结得很,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过了许久,她还是决定跟盛思颜说一声。

“思颜,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想嫁给周小将军?”王氏正色问道。

盛思颜脸上一红,但是很快又变得苍白,她怔忡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默然半晌,她才缓缓地道:“娘,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知道,现在我们需要周小将军的帮助。没有他,爹不可能被放出来。没有神将府给我们撑腰,我们很难继续平安地留在这个位置上。”

一句话都没有提到嫁人的问题。

虽然她自己一点都不介意她的孤女身世,但是她也知道,神将府的人,不可能不介意。

事实就是,像她这样身份的女子,想嫁入高门去做正室的机会完全没有。

嫁到一般不讲究的平民百姓家是可能的,当然,稍微讲究一点的平民百姓家里,也是不愿意接受她这样的女子做正室的。

一个不知爹娘是谁的孤女,因为血缘和lun理关系的考虑,是不可能被正经人家接受做正室的。

王氏叹口气,挥挥手道:“算了,这件事,以后再说。”说完又笑着道:“咱们家里还少不了你呢。娘想把你在家里多留几年,你不会怪娘吧?”

要知道闺女大了,留来留去可是留成仇的……

盛思颜眼前一亮,“真的?娘?我可不可以一辈子不嫁人?就在盛国公府,行吗?”

王氏语塞,嗔了她一眼,将她揽在怀里,笑着道:“你放心,爹和娘一定有法子,让我们的小思颜嫁得如意郎君!”说着,还对她眨了眨眼。

盛思颜听着怪怪的,但是也没有多问,笑着起身道:“那我就听娘的话,好好待着了。”

两人说笑着,等小枸杞洗完澡出来,盛思颜带他去卧梅轩住。

王氏现在精力不济,盛思颜希望燕誉堂这边的丫鬟婆子全力照顾王氏就行了。

她将小枸杞的奶娘丫鬟和婆子都带到卧梅轩住着,方便照顾。

小枸杞在山上两个月,都是跟盛思颜一起睡,养成了习惯。

到了晚上,困了起来,揉着眼睛要“大姊”。

盛思颜想了想,就在她内室隔间的碧纱橱里给小枸杞安了一张小小的填牙床,铺上厚厚的褥子,又放上一床新做的棉被,让他睡在那里。

他的奶娘就在碧纱橱对面的炕上睡。

值夜的丫鬟当然是在碧纱橱前面的地上打地铺。

屋里屋外都是人,挤得满满当当,小枸杞终于不害怕了,握着盛思颜的手,沉沉睡去。

盛思颜等他睡了,才将手轻轻抽出来,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木槿和薏仁给她浓熏绣被,又用汤婆子放在被子里,将里面捂得暖暖和和的。

盛思颜脱了鞋,躺在自己以前的床上,累得话都说不出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

神将府里,周怀轩一回去,看门的门子就将这消息送到了内院。

不过周怀轩没有马上回内院,他径直去了周老爷子在外院的书房。

“回来了?”周老爷子还在书房看书,听了书童的回报,放下书本,笑着跟周怀轩打招呼。

周怀轩点点头,在周老爷子面前一撂袍子,坐了下来。

他今日在外面做的事,周老爷子已经都知道了。

“你今天做得不错,特别是在昌远侯府门口,逼得他们自断其臂,算是给我们神将府终于扳回一点脸面。”周老爷子笑着夸他。

周怀轩没有被周老爷子的夸赞冲昏头脑,他不为所动地看着周老爷子,“……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周老爷子装傻。

周怀轩挑了挑眉,“我想戒棋。”

“你这个臭小子!居然用下棋来威胁你祖父!”周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用力敲着桌子。

周怀轩定定地看着周老爷子,并不言语。

周老爷子瞪了他许久,才悻悻地道:“……你说哪一件?”

“一件一件来。”周怀轩敲了敲桌子,“首先,盛家送了帖子过来,您为何视而不见?盛七爷有多危险,您不是看不出来吧?”

周老爷子靠回太师椅上,淡笑道:“帖子?什么帖子?我可没见着。”

“您就算没见着帖子,可是神将府的门房每天都会将大门口发生的事,出现的人,向您回报。而且是三个人背靠背回报。如果有人隐瞒,或者捏造,很容易就会被拆穿。这样的严密,您说您不知道?真的不想下棋了是吧?”周怀轩眯了眼睛,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在威胁自己的祖父。

周老爷子却不以为忤,眉开眼笑道:“轩儿啊,这么多年,你还是头一次跟祖父说这么长的句子,祖父感动得要哭了哦!”说着,还作势擦了擦眼泪。

周怀轩径直站起来:“不说算了。”转身就要走。

“哎!你这孩子,把这里当军营了你!说一不二啊你!你给我站住!我……我……我说还不行嘛……”周老爷子忙将周怀轩叫住说道。

周怀轩停步回身,抱起双臂看着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是,我是知道盛大姑娘给咱们家送了帖子,她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说着,故意顿了顿,观察周怀轩的反应。

周怀轩脸上的表情一贯都是淡淡的,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表露。

周老爷子看了他半天,也没有看出诸如“惊喜”、“激动”、或者“话痨”之类的情绪反应,又怀疑自己是看错了,狐疑着道:“你不关心吗?你不是刚刚将盛夫人和盛大姑娘,还有那个小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枸杞。”

“对对对,小枸杞。这名字真是好听……”周老爷子笑嘻嘻说道,“你不是刚刚将他们接下山?连自己家门都没进,就去接人家了,啧啧……”

周怀轩躬身上前,又敲了敲桌子,“盛国公夫人有孕在身,盛家又一次面临灭门的惨剧,这样的时刻,您却忙着考验别人。——祖父,您太让我失望了。”

周老爷子见周怀轩这么说,也收了嘻容,正色说道:“是,我是在考验盛大姑娘。你要知道,要清清楚楚看明白一个人,不仅要看她在人前如何,还要看她在背着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要看她在顺境的时候如何自处,更要看她在逆境的时候如何挣扎求存。我虽然是考验她,但是我也不是完全放手不管。若不是我派人护着她们一家三口,她们怎么可能在药山毫发无损地住上两个月?”

这一瞬间,周怀轩想到了他雪夜上山,从狼群中救出盛思颜的情景,眼前一黯,心中突然遽痛无比。他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那股突然而来的遽痛才慢慢褪去。

好险,真是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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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荣养 (4K,第三更)

“毫发无损?如果不是我昨晚冒着大雪上山,她们一家三口就要葬身山林了。”周怀轩不带一点情绪说道,“对您来说,只是一个考验。她们通不过,是她们福薄命薄。但是对于盛家来说,却是所有的希望毁于一旦。您和盛老爷子相交多年,盛老爷子和盛七爷对我有大恩,怎能这样托大,眼睁睁看着她们身处险境?”

周老爷子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胡子,道:“这又如何?能通过我考验的人,不仅要福大,而且要命大。你该庆幸,盛大姑娘不仅福大,而且命大……”

周怀轩默然半晌,微皱了眉头说道:“那好,您让她吃了这样大的苦,又通过了您的考验,可有什么奖赏没有?”

“奖赏?”周老爷子愕然,“我救了她们一家人耶!还要奖赏她?!我没听错吧?!”

“是我救了她们,不是您。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周怀轩纠正周老爷子的说法。

“你是我孙子,你救的,就是我们神将府救的,也就是我救的。怎么?你不同意吗?”周老爷子狡黠说道,脸上带着“奸计”得逞的笑容。

“因为您的考验,让她和盛国公夫人,还有两岁多的小枸杞在山间吃尽了苦头,若不是我赶到,她们确实已经葬身狼腹。所以,惹了这么大的祸,您不奖赏与她,难道不怕您的知交好友盛老爷子晚上来找您谈谈心?”周怀轩没有被周老爷子牵着鼻子走,继续说道。

周老爷子语塞,眼神躲躲闪闪避开周怀轩定定地注视,坐回书案后头,装模作样翻着兵书,讪讪地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孩子说什么话呢,不懂不懂……”

“不懂?”周怀轩偏了偏头,“那我就说点您懂的话。——盛大姑娘的拜帖是怎么回事?以周家和盛家的交情,为什么要把她拒之门外?有人将她的拜帖昧下了,您不会不知道吧?”

“什么拜帖?每天我这里的拜帖足足有一大筐,谁耐烦每张都看。”周老爷子呵呵笑道,“兴许是我犯困错过了。你要知道,祖父年纪老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一觉睡过去醒不来了哦!”闭口不提真正将盛思颜的拜帖“弄丢”的内院之人。

周怀轩了然地看着“倚老卖老”的周老爷子,摇摇头,“祖父,您和稀泥是没用的。有些事情,我懒得管,不代表我不懂是怎么回事。劳烦您跟她们说一声,如果她们的手再伸到我的人那里,对不起了,我恼起来六亲不认,而且最擅长剁手。”说着,转身潇然离去。

周老爷子从兵书里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周怀轩离去的背影,那样高大阔朗,但是却又带着一丝萧索之意,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祖孙俩这一次见面,竟然没有人提一句昌远侯被周怀轩剁手的事……

周老爷子的一个管事从外面进来,战战兢兢地问:“老爷,大公子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周老爷子轻哼一声,“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

这管事吓白了脸,忙给周老爷子跪下了,磕头道:“老爷子,老爷子,小的也是为了神将府好……盛家的事,咱们不能惹祸上身啊!”

“胡说!老子要你说教!”周老爷子将兵书唰地一下扔到地上,往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有些疲惫地用手从上到下抚着自己的面颊,摇头道:“行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去账房领一笔银子,回老家养老吧。”

“啊?”那管事又惊又怕,“老爷子!我还年轻,还能帮老爷子……”

“住口!”周老爷子呵止他,“我这里四个管事,就你跟内院联系最为密切,你以为我不知道?”

那管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血红,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周老爷子锐利而深邃的眼神。

“盛家的帖子,是不是你有意瞒着我的?”周老爷子敲了敲桌子,“就这一项,你要知道,如果是在军营,你敢对上司隐瞒军情,定斩不饶!”

那管事吓得跟筛糠似地浑身乱抖,哭得涕泪横流,磕头求饶道:“老爷子!老爷子!您请看在老夫人份上,饶我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若不是看夫人份上,你以为你能活着出这个神将府?”周老爷子嗤笑,“滚吧。”

那管事真的是做了滚地葫芦状,滚出了周老爷子外书房。

他走了之后,另外三个管事走了进来,对周老爷子拱手:“老爷,您把他处置了,在老夫人那里,可是不好说话。”

周老爷子笑了笑,“有什么不好说的?这个家姓周,不姓江。”

周老夫人娘家正是姓江。

三个管事互相看了一眼,还是轻声道:“您是不用怕,老夫人也不会怪您,但是老夫人,说不定会迁怒……”

“迁怒?”

“当然。比如说,这件事,是由盛大姑娘的帖子引起的。她来神将府投拜帖,被这管事串通内院的人给老爷您瞒下了。虽然老爷您有别的安排,并没有错过盛大姑娘的求救,但是这管事到底是犯了忌讳,惩罚他一点都不为过。可是在内院的那些人看来,就完全是盛大姑娘的错。若不是她投了拜帖,怎么会引得老爷大发脾气?更不会因此让江管事丢了差事。您身边四大管事,江管事是最年轻的。您却让他回老家休养,明摆着是犯了错,被罚回去的。老夫人面上,可是不好看啊……”

周老爷子凝神听着三个管事给他分析这些利弊关系,沉吟良久,摇头道:“那就算是一个警告吧。如果她们还不明白,那神将府的内院,也该换人管管了。”说着,不再纠结此事,又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来看。

三个管事互相看了看,低头躬身退下。

内院里,周老夫人江氏得知自己的侄子被周老爷子放回老家“荣养”。

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侄子,周老夫人轻轻叹息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盏,道:“既然是老爷说的,你求我也没用。老爷向来说一不二,你看谁能拗得过老爷?”

“……大公子就可以。”江管事不服气地道。

周老夫人顿了顿,含笑道:“我们不能跟怀轩比。他是周家的后起之秀,是未来的神将大人,我不过是个快要入土的老婆子,怎么能跟小将军比?”说着,笑了笑,脸上的神情十分祥和,“你回去吧,在老家好好休养,代我向大哥、大嫂问好。”

虽然这个侄子才四十多岁,是四个管事当中年纪最轻,却是第一个被要求回老家“荣养”的人。

周老夫人神情淡然,似乎无动于衷。

江管事见周老夫人这样说,大概是不能挽回了,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又磕了几个响头,才告辞离去。

等他走了,周老夫人又命自己的大丫鬟,给江管事送了一大包银子算作是盘缠。

……

周怀轩回到自己的院子,已经快半夜了。

连翘和沉香一早知道他回来了,准备了好多他素来爱吃的饭菜,等他回来吃饭。

结果一直等到快半夜,才等到他回来。

“大公子!”

“大公子。”

沉香和连翘迎了上去。

周怀轩点点头,“热水。”

连翘忙道:“奴婢已经给大公子备下了。”

沉香跟着忙前忙后,帮周怀轩拿着换洗的衣衫,又问:“大公子,您的貂裘呢?是不是显白这小子又偷懒了?不给大公子穿貂裘?这么冷的天,把大公子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周怀轩不置可否,进去浴房沐浴。

沉香和连翘两人守在浴房门口,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悄悄说着话。

“连翘,我听外面的人说,大公子早回来了,但是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盛国公府。”

连翘点点头,“知道了。大公子跟盛家交情不浅,又有救命之恩,自然是要照应一下的。”

沉香听了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怀轩沐浴出来,黑沉沉的额发润湿,有一缕垂到肩上,将身上那件月白色锦绸外袍浸得半湿,隐隐看得见锦袍下面强壮的肩背和精致的锁骨。

连翘忙移开眼神,笑道:“大公子,晚饭摆在厅上。”

沉香却是看得目不转睛,直到周怀轩离开她的视线之外,她才失魂落魄地收回眼神。

连翘轻轻咳嗽一声,踹了她一脚,严厉地摇摇头。

沉香忙低下头,走到外间伺候。

周怀轩却没有出去,他走到屏风后头,用干巾子将头发擦得半干,道:“我睡了。”说着,将巾子往屏风一扔,就从屏风后头绕出来,走到自己海牙浮雕的填漆床前,顺手扯下帘子,进去睡了。

沉香和连翘无奈,只好胡乱吃了点东西,收拾了在周怀轩内室外面的暖阁里值夜。

……

第二天一大早,盛思颜就起来了。

她昨晚用王氏以前给她配的擦脸的香膏在脸上抹了厚厚一层,今日早上起来洗干净了脸,对镜一照,那些冻伤的部分已经大有好转,肌肤也没有那么粗糙了。

不过她也没有太多时间打扮。

吃完早饭,她匆匆去王氏那里请了安,就带着薏仁和两个婆子,四个随从,从盛国公府出来。

在门口看见神将府的军士,还在她家门口站岗。

盛思颜忙问随从:“有没有给这些兵士准备吃喝的东西?”

那随从忙道:“外院的管事都预备了。不过他们不吃,都是从神将府送来的。”

居然连盛家的东西都不吃……

盛思颜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对他们笑一笑,道:“辛苦你们了。”

那几个兵士对她躬身行礼。

一个领头的兵士道:“盛大姑娘,您要去哪里?大公子说了,如果您要出去,必要带一个神将府的兵士跟随。”

盛思颜很是感激,笑道:“那就麻烦诸位了。我现下要去大理寺,不知哪位可以跟我去?”

那领头的兵士道:“我跟大姑娘去吧。”

盛思颜点点头,“劳驾。”

有了神将府的兵士跟随,他们一路非常安全通畅。

周怀轩昨日在京城大张旗鼓,表示神将府力挺盛国公府,很多想借机对盛国公府趁火打劫的人家都销声匿迹了。

盛思颜头一次觉得,走在这京城的大街上,她是如此安心,不用担心有人追杀,更不用担心会被抓入牢里,死得不明不白!

来到大理寺,盛思颜命随从去大理寺大堂递上帖子,表示要探访盛七爷。

大理寺的属官见是盛家大姑娘来了,不敢怠慢,忙去向大理寺丞王之全回报。

王之全为自己的女儿担心了两个月,终于等到她平安归来的消息,但是又不敢去看她,正在着急,就听见盛思颜来了,忙命人请她进去说话。

盛思颜来到大理寺后堂,见大理寺丞王之全的夫人也在那里。

她一见盛思颜,就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含泪道:“你们可回来了。好孩子,告诉我,你们在山上住得怎样?你母亲可有不适?我算着日子,她就快生了吧?”

盛思颜忙点头,道:“多谢您记挂。我娘还好,正在家里休养,没有大碍。您要有空,可以去我家坐坐。如今神将府的兵士在我们家门外守着,比以前好多了。”

以前昌远侯府的兵士也是在盛国公府门前守着,竟是把她们当瓮中之鳖。

而现在神将府的兵士,完全是来保护她们。

盛思颜和王氏都信得过周怀轩,对这些兵士十分放心。

大理寺丞夫人拉着她问了半天,才放下心来,又准备了很多孕产妇用的东西,让盛思颜带回去。

盛思颜忙道:“家里都在准备呢,您放心,娘那边不会少了这些的。”

大理寺丞夫人愕然道:“你们家的东西,不都是被昌远侯府偷走了吗?”

盛思颜:“=,=”怎么好像大家都知道了?

“你还不知道吧?昨日周小将军带着那些人去昌远侯府,将昌远侯府的面子里子都扯下来了。”大理寺丞夫人捂着嘴笑,很是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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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遇见 (4K)

对于将盛家这一次逼得几乎家破人亡的昌远侯府,大理寺丞夫人理所当然没有任何好感。

看着他们身败名裂,真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盛思颜也觉得这现世报来得极畅快,但是不好意思在大理寺丞夫人面前表现出来,微笑着道:“原来是这样。我和娘昨儿回来地晚,将家里里里外外整顿了一番,就到半夜了。今儿一大早就起来往您这边赶,还没有来得及去听这些喜闻呢。”

大理寺丞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无恙,心情大好,道:“你快去看你爹,回头到我这里来拿东西。我给你和小枸杞也准备了不少东西,都是簇新的,刚从库房里收拾出来的。”

盛思颜虽然百般推辞,但是大理寺丞夫人执意让她带回去,她也就罢了,又寒暄两句,才起身去大理寺的牢里看她爹盛七爷。

大理寺果然被王之全打理得如同铁桶一般,这两个月来,不知道阻截了多少次针对盛七爷的明杀和暗杀,护得盛七爷周全。

盛思颜向关着盛七爷的牢房那一边的小巷子走去,却在拐弯的时候,看见一个出乎意料的人从对面折过来。

“思颜,你们回来了。”王毅兴抬头,看见是盛思颜来了,似乎一点都不奇怪,笑着走过来,对她点点头。

还是一样的温柔和煦,温文尔雅,看人的时候,眼神专注柔和。说话的时候,嗓音平和淡然,让人有如坐春风之感。

盛思颜看着他,也有几分感慨唏嘘。

他们也有三四个月没有见过了。

从那一次,王毅兴说要亲自回江南,向他的二皇子姐夫求肯,希望他们同意他娶盛思颜,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四个月了。

三四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不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但是足以让本来熟稔到差一点谈婚论嫁的两个人形同陌路。

盛思颜对王毅兴福了一福,淡笑道:“王堂官。”

王毅兴笑了笑。

没有再叫他“王二哥”,而是叫他“王堂官”……

“思颜,这样生疏做什么?”王毅兴笑道,“我在江南的时候,一直都很挂念你。你过得怎样?在药山上还好吧?我一早就猜到你们躲在药山,那里山高林密,又有猛兽出没,一般人就算上得去,也下不来。”

“哦?王二哥猜到了?”盛思颜笑了笑,“药山上确实不好过……”

“是不好过。如果是别的大家小姐,肯定是活不下去的。但是思颜你不同,你自小是在乡间长大,药山那种地方你从小就熟。而且王家村的人都知道你们母女,一直对你们念念不忘,一定能好照顾你们。你眼睛好了之后,我经常带你上山,教你采药捕蛇,还有下捕兽夹。你记不记得?”

盛思颜讪讪地笑。原来如此。在王二哥心里,她自始至终,就是那个王家村的村姑,如同野草一样,自生自灭,生命力顽强。

不是不好,也不是不对。

盛思颜只是怅然。

以前那个对幼小的她呵护备至的王二哥,去哪里了呢?

“不过这些天下大雪,我倒是担心得很,大雪封山,下面的人上不去,上面的人下不来,甚是难办。我原也打算要上山去找你们。但是前儿我姐姐刚生不久的儿子病了,我满城跑了一夜,帮他寻大夫,后来还是想起你爹,将孩子抱到这大理寺的牢房里,请你爹亲自给他诊治,开了个方子,吃了两回药才好了。”王毅兴温和地道,“你还没有见过我姐姐的儿子吧?白白胖胖,可爱极了,一双凤眼,跟昭王爷一模一样。”

盛思颜了悟地笑了笑,“恭喜王大姐了。”然后道:“王堂官您忙去吧,我要去看我爹了。”

王毅兴忙道:“我刚去看了盛七爷,他一切还好。我正想着要去你们府上看一看,再来跟盛七爷回话呢。”

“您有心了。”盛思颜垂眸。她忘不了,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甚至走投无路的时候,她也曾给王毅兴写过信,却都如同她投往神将府的拜帖一样,石沉大海。

“思颜,你到底是怎么啦?闹什么别扭呢?”王毅兴见盛思颜一派疏远的样子,很是诧异,过来拉着她的胳膊问道。

盛思颜忙不迭地将王毅兴的手推开,神情微愠,“王堂官,您别动手动脚的。”

“动手动脚?我?”王毅兴更加愕然,“思颜,你这是怎么啦?我从小就是这样拉着你的手,怎地现在倒成了动手动脚?”

盛思颜往后退了一步,深吸一口气,道:“王堂官,您也说了,那是小时候。如今我大了,您再这样,确实不妥。”

王毅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思颜,你是不是还在埋怨我还没有上门提亲?我确实是有苦衷的。我想在你进门之前,将我家的人都安抚好了,让他们能够发自内心的接受你,喜爱你。这样你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思颜,我会娶你,一定会娶你。你多等一阵子,我会说服我家的人。你是盛国公的嫡长女也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也好,我总是你的王二哥,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受苦受累的。”

这番话说得倒也诚挚。

如果是三四个月前的盛思颜,说不定就信了。

但是经过这三四个月的人情冷暖,她已经进一步学会了透过现象看本质。

他的话里说得明明白白,他的家人不接受她。

是啊,就连世代都是普普通通捕蛇人的王毅兴家都瞧不起她,不肯接纳她做正室,在他们眼里,她的身份“低微”到已经“高攀”不上王家了……

盛思颜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王堂官,这些话请别再说了。思颜自知高攀不起,您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思颜也要名声的。”说着,又福了一福,“请让一让。我要去看我爹。”

态度有礼,但是疏淡得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

王毅兴有些茫然地退了一步,看着盛思颜从他身旁走过,往盛七爷的牢房走进去了。

所过之处,有股残雪味道的凛冽清香,闻之令人忘俗。

王毅兴失神地往外走去,唇角抿得更紧,目光更加坚毅。

来到盛七爷的牢房前,盛思颜一个箭步跨过去,攀住了房前的木栅栏,“爹……”

盛七爷的牢房里有一张桌子,两个木凳子,还有一张床。床上的被子也很厚实。虽然很简陋,但是过日子是没问题。

看得出来,他的情形还是不错的。

盛七爷本来背对着牢房的门坐着。

听见盛思颜的声音,他猛地回头,看见真的是盛思颜站在门栅前面,欣喜地冲过去,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你母亲……你母亲她还好吗?还有小枸杞?你呢?思颜,你还好吗?你们有没有冻着伤着?山上的蛇虫虎豹有没有吓着你们?”

连珠炮一样的问题,显示盛七爷确实知道了她们这两个月被逼离开盛国公府,躲到药山去的消息。

盛思颜连连点头,眼里不由自主流出泪水,她哽咽着道:“我们都好。爹,您一定要保重,我和娘,还有小枸杞、宁柏,等着您回家呢。”

盛七爷点点头,眼里也饱含着泪水,“我知道,我晓得。你们好好儿的,我就算死了也安心。”

“爹!”盛思颜忙擦了泪水,严厉地道:“您千万别这样想。我和娘,还有小枸杞,那样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您也别灰心。周小将军也回来了,他答应作证。我们很快就能把您救出去的。”

盛七爷的眼里升起一丝希望,“真的?怀轩回来了?他答应来救我?”

“当然!”盛思颜点头,“他不来救,谁来救?”

“真的?他不怕被连累吗?”盛七爷眼里透出惊喜。

盛思颜定了定神,将周怀轩为她们家的做的事情一件件从头说起。

从冒着大雪连夜上山救她们一家人,到回城之后,先后斩杀涂大郎、涂大丫两姐弟,又剁了昌远侯的双手,还顺带处罚了那些混进盛家的昌远侯府的下人。

全都说得清清楚楚。一边说,一边偷偷看着盛七爷的脸色,生怕他对周怀轩杀了涂氏姐弟生气。

盛七爷却一点都不在乎,点头赞叹道:“杀得好!这俩野种居然做出那样狼心狗肺、大逆不道的事!就算怀轩不动手,我回去也要亲自动手要他们的狗命!”顿了顿,又道:“这阵子都是王毅兴一直照顾我,帮我四处奔走,要救我出去。现在怀轩也回来了,我的案子,应该可以重审了吧?”

盛思颜笑了笑,“爹,我说过我一定会把您救出来。您就不要担心了,再略等一等就好。”

“如果真的能重申,我能活着出去,可是要好好谢谢人家。”盛七爷拍了拍木栅栏,脸上露出笑容。

“谢什么?您要承情,不如承我的情,这辈子让我留在家里,我就感激不尽了。”盛思颜咬了咬唇,淡笑着说道。

“这怎么行?我们家思颜是全大夏皇朝最好的姑娘,嫁给谁都是谁家的福气。哼,谁敢看不起你,我一辈子不给他们家瞧病!”

作为一个大夫,能威胁人的手段,也只有不给人治病一条路了。

盛思颜听得又是感动,又是心酸,眼里的泪水簌簌往下落,流到她身上的银狐大氅上,一粒粒又从玄色银白交加的狐毛上滚落到地面,她将头靠在木栅栏上,拼命压抑着哭声,瘦削的双肩轻轻抽动,十分憎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那些呼风唤雨的大本事,可以靠自己就能护住盛家,护住这些一心一意对她好的人……

“思颜,别哭啊……快别哭了……乖孩子,爹知道你……是爹没用……”盛七爷结结巴巴地安慰盛思颜,突然,他抬起头,看了对面一眼,嘴里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有人走了进来。

盛思颜哭得厉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里又来了人。

一条雪白的帕子凭空出现在她侧脸旁边。

盛思颜一时没有多想,以为是她爹盛七爷给她的,顺手接过,擦了擦眼泪,还醒了醒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对盛七爷道:“爹,我这就去见大理寺丞王大人,求他赶紧开审。我也会去求周小将军。让他来作证……”

“你要如何求我?”

周怀轩清冷淡然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盛思颜石化了。

她低头看了看那块雪白的帕子,认出这是极贵重的云锦。京城世家大族的姑娘们,千方百计也要寻一块染了色的云锦做嫁衣。

可是她手里这块四四方方长大的云锦,却只拿来做手帕,还被她擦得一团糟……

这明显是周怀轩的帕子了。

盛思颜将那帕子揉在手里,然后又展开,转身想还给周怀轩,可是看着他黑夜般深沉的眸子,她又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一只还带着冻疮的小手拎着帕子伸展在半空中,递到周怀轩面前。

周怀轩却不接,他扬了扬下颌,似乎有些不悦地道:“这条脏了,还我条新的。”

盛思颜面上一红,忙将那帕子塞到袖袋里,低声道:“嗯,回去我给你洗了,再送你一条新的,一起送到府上。”

“不用,给我就行。”周怀轩淡淡地道,转头向看得目瞪口呆的盛七爷点点头,“多保重。”

大理寺丞王之全咳嗽一声,也走了进来,对盛思颜点了点头,道:“盛大姑娘。”

盛思颜福了一福。

“最近外面有些不太平,刚才周小将军跟我商议了,让你暂且在这里继续住下。等周小将军将外面的情形理清楚了,我再安排日子,重申此案。”王之全看起来已经跟周怀轩商量好了。

盛七爷看了看周怀轩,又看了看盛思颜,再看了看王之全,惊喜问道:“……真的能重审吗?我真的能出去?”

“当然。”周怀轩看了看大理寺丞王之全,“是吧,王大人?”

王之全笑了笑,抚了抚自己的长须,“只要陛下不阻拦,我这边没有问题。”

周怀轩点点头,转身往外面走去。

小厮周显白跟在后面,惊恐地将一双手都塞到自己嘴里去了,拼命堵住自己的惊呼,双眼瞪得奇大无比。——纳尼?!居然连帕子都要上了!大公子你这样“乘人之危”真的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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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追讨 (5K)

见大公子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顿了顿,小厮周显白马上跟了上去,笑嘻嘻地问:“大公子,怎么不走了?”

周怀轩回头,默默地看向盛思颜和盛七爷的方向。

盛思颜没有要走的意思,正攀着木栅栏,还想跟盛七爷说话,盛七爷却不断给她使眼色,让她看她身后。

盛思颜莫名其妙,她知道周怀轩是出去了的,也没有在意,低声道:“爹,您这里冷不冷?平时吃得好吗?我能不能每日给您送吃的过来?”

盛七爷忙道:“不用不用!我在这里住得很好。王大人看得严,你就不要节外生枝,再送东西了。”一边说,一边使劲儿冲她挤眉弄眼。

“还不走?”周怀轩不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盛思颜的身子僵了一僵。

她明明看见对方出去了啊?

怎么还在这里!

居然还催她……

盛思颜咬了咬下唇,“爹,那我先回去了。我会跟娘说,您一切都好好的。”

“嗯嗯,去吧去吧。这孩子,恁地婆婆妈妈,让人都等急了。还不快去!”盛七爷心情大好,笑眯眯地道。

盛思颜勉强笑了笑,转身离去。

周怀轩看她过来了,才转身大步离去。

从大理寺的牢房里出来,站在阳光底下,盛思颜吁了一口气,闭了闭眼,享受着阳光亲吻皮肤的温暖感觉。

“……以后要等我。”周怀轩眯了眼看着她,严肃说道。

盛思颜睁开眼,仰头静静地看着周怀轩,五彩的阳光映照在她黑亮的凤眸里,迷离动人。

周显白见这两人大眼瞪小眼,看着着急,跳过来道:“我们大公子的意思是,到大理寺这种地方,要有我们大公子陪着才行。不然你一个姑娘家来这种地方,吃了亏都不知道。”

盛思颜“哦”了一声,眨了眨眼,小声道:“我带了神将府的兵士随行。”

周怀轩挑了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周显白转头又向周怀轩解释,“盛大姑娘的意思是,她不会有事,因为她带了我们神将府的兵士随行。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周怀轩和盛思颜一齐瞪着他。

“你闭嘴。”周怀轩轻轻踹了他一脚,将他赶到一旁。

盛思颜笑了笑,自自然然地转过身,跟周怀轩并肩走在一起。

两人一起往盛国公府的大车行去。

盛思颜在婆子的搀扶下上了车,周怀轩上了马,跟在车旁。

两人一路无话,都很沉默。

但是时光似乎过得很快。

没多久,就到了盛国公府门口。

盛思颜从沉思中回过神,脱口而出:“这么快就到了……”

车厢外面的周怀轩听见这话,唇角微勾,寒气尽敛,看得周显白的嘴角直抽抽,暗道大公子你完了,不要再负隅顽抗了,赶紧回神将府找老爷子来提亲是正经……

一行人回到盛国公府,盛思颜先去给王氏回话,让她放心,说盛七爷在牢里一切都好,暂时还要在大理寺那边住几天,因为王大人和周小将军都说,大理寺的牢里还安全些,外面还有些事情要做。

王氏听了,一颗心放下一半,而且有意外之喜。——她没料到,周怀轩居然追到大理寺的牢房里去……

“思颜,代我多谢周小将军。人家上门是客,你可别怠慢人家。家里的事,你可以交给木槿和玉桂打理,多抽时间陪陪周小将军,说说话,问问他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吃什么菜,穿什么颜色样式的衣裳……”王氏笑眯眯地说道,还对盛思颜眨了眨眼。

盛思颜失笑,“娘,您就别瞎想了。我会好好陪着周小将军的。”

“去吧去吧。”王氏挥了挥手。

盛思颜笑着离去。

回到她的卧梅轩,一进门,薏仁就上前悄声道:“大姑娘,周小将军传话进来,说有事情,要跟大姑娘商议。”

周怀轩是去了盛国公府的外院,盛思颜正好要去外院跟管事对账,忙道:“我这就过去。”

她来不及换衣裳,就匆匆坐了小轿,来到外院周怀轩待的地方。

这是盛国公府外院最好的一处客院。

客院里面是一座两层高的木质小楼。

黑色的屋顶,漆了桐油的廊柱,廊下挂着几块铁马。

风一吹,那铁马就叮当作响。

周怀轩披着一件白狐氅衣,立在廊下看她。

院子四周还堆着皑皑白雪,那雪映在他的白狐氅衣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盛思颜眯了眯眼,缓缓走近前,屈膝行礼,“周大哥。”

没外人的时候,盛思颜都是叫他“周大哥”。

周怀轩点点头,“进来说话。”说着,转身进去。

盛思颜有种自己是到别人家上门做客的囧囧感觉。

她默默地跟在周怀轩身后进了屋子。

虽然是她自己的家,周怀轩却先指了一个位置,对她道:“坐。”

盛思颜笑道:“周大哥也坐。”

周怀轩点点头,和她一起坐下。

这间客院里伺候的婆子送上来两杯热茶。

盛思颜和周怀轩各捧了一杯在手里。

周怀轩也不喝那茶,只是打开瞧了瞧,便放在桌上,问盛思颜:“你想如何拿回你们盛家的东西?”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想起那些下人都被昌远侯府的人杀了,只有他们的笔录口供,不知道管不管用,有心想说算了,但是看周怀轩这样关切的样子,她又有些说不出口。

“……已经是死无对证了。”盛思颜有些迟疑地道,不想再给周怀轩添麻烦。

为了他们家,周怀轩已经把太皇太后那边得罪了个遍!

周怀轩皱了皱眉头,“你到底在怕什么?”

盛思颜心里一颤,忙低下头。——周怀轩好敏锐的直觉……

周显白在旁边也十分着急,抢着道:“盛大姑娘,话不能这么说。那些人强占盛国公府的东西还有理了!有我们神将府出面,如果还白白便宜他们,实在是打我们神将府的脸啊!”

盛思颜一转念,觉得也对,何必要便宜那些人呢?

明明是他们家的东西,那些人算计他们还有理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周大哥丢脸!

盛思颜气性上来,问周怀轩道:“周大哥,你是不是真的想帮我们拿回盛家的东西?”

“当然。”周怀轩淡淡地道,不过又说:“你想怎么做?”

“我倒有一个法子。不过需要周大哥配合一下。”盛思颜笑着眨了眨眼,一双剪水双瞳荡起涟漪,一直看到周怀轩心里。

“嗯——?”周怀轩侧头看着她,眼里只有她的倒影。

盛思颜想了想,道:“我仔细查过。从这些人的口供来看,我们家的东西,大部分是流向昌远侯府。但是也有小部分,被涂大郎和涂大丫挥霍和倒腾出去了。这城里的当铺、银楼和商铺,有好些都收过从这两人手里过来的古董,还有其他库房里的东西。”

周怀轩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他专注地盯着她樱花粉的唇瓣一开一阖,喉咙紧了紧……

盛思颜继续说道:“我正在让管事整理出一个财物缺失的单子。等这单子弄出来,我想周大哥帮我再贴一张告示,让各府邸商家主动归还从盛家掳劫的财物。就说我们手里有证据。如果自动归还,我们既往不咎。如果被人举报,咳咳,咱们就公堂上见。”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

恩威并施,给对方也留有余地,又能追回了自己丢失的东西,确实不失为一个好计。

而告示中说举报有奖,会打消绝大部分人的侥幸心理。

凡是窝藏盛家财物的人,都会担心被人举报。

甚至也不乏人趁着这个机会,去故意举报跟自己有仇的人。

没事都要整出事来,更别说本来手上就不干净的人了。

“这样做,我们也不用向朝廷列出失物单子,免得让人看了单子,又生觊觎之心。”盛思颜含蓄说道。

周怀轩点点头,“不错。不过,还要加一条。”

“加什么?”

“逾期不还者,神将府军士上门查抄。”

盛思颜愣了愣,继而微笑,点头道:“这个主意真不错。这可是先礼后兵了。晾他们也不敢再偷藏我家的东西……”

“那是自然!我们神将府抄家小分队一出动,那肯定是所向无敌!”周显白捋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不退东西就抄家!

看谁还敢私藏盛家的东西?!

盛思颜雀跃起来。

周怀轩也点头,“如果还有藏着不还的,都是要钱不要命的。那就只好成全他们了。”

成全那些要钱不要命的人……

盛思颜低头笑了笑。

经过这几个月的事,盛思颜觉得自己的心肠狠多了,同情心也没有以前那样过于泛滥。

“所以需要周大哥给我们撑腰了。不然光靠我们,也是有心无力。”盛思颜感慨说道。

虽然同为国公府,他们盛家是远远不能跟神将府周家比的。

盛思颜这样想着,禁不住又往周怀轩那边挪了挪,小声道:“不过这个告示还是要通过大理寺吧?抄家什么的……”没有大理寺背书总是师出无名。

周怀轩先前还郑重在听,可是后来和盛思颜坐在一起的时间越长,那股甜香就更加明显,要命地诱惑着周怀轩,他根本就心不在焉了。

眼看他就要忍不住了,周怀轩唰地一下站起来,“我这就去让人贴告示,你回去吧。”

看也不看盛思颜,便快步离开这间屋子,往院外走去。

这样突兀的起身,硬邦邦的声调,和刚才的态度实在是大相径庭。

盛思颜有些不知所措。

她跟着站起来,看着周怀轩大步离去的背影,有些疑惑,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大姑娘,咱们回去吧。”薏仁过来说道。

盛思颜点点头,跟着出去。

周显白还等在门口,见她出来,行礼道:“盛大姑娘,您别介意。我们大公子就是这样雷厉风行的性子……”

盛思颜微笑:“我晓得的。我还要多谢你们神将府呢。没有你们帮忙,我们家这次可是难逃生天了。”

这话周显白爱听。

他挺了挺胸脯,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我们神将府出马,您就在家等着吧!”

周怀轩办事确实是雷厉风行。

他离开盛国公府,又回到大理寺,找大理寺丞王之全说了几句话,便拿到一沓盖了大理寺大印的告示,命人在京城的街头巷尾贴了起来。

特别是盛思颜告诉他的那些跟接收盛家财物有关的府邸和当铺、银楼,以及店铺,他都特意命人专门把告示贴在这些人家的大门上。

神将府的军士一出马,立刻在京城引起了轰动。

昌远侯府从盛国公府偷东西的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但是看这告示说的内容,还有贴的地方,不止昌远侯府啊!

原来还有别家也这么下作么?!

当铺和银楼就算了,反正当铺和银楼大多黑心,但是有几家平日里看起来很不错的侯府、伯爵府以及侍郎府,居然也都被贴了告示!

啧啧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围观的群众对着那些被贴了告示的大门指指点点。

“是真的吗?”

“当然。人家告示上说了,手里有证据。让他们速速归还。逾期不还,神将府军士抄家小分队上门造访,会跟家主好好谈一谈……”

念告示的人挤眉弄眼说道,都觉得十分欢畅。

这些人家大部分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是昨天还在家里偷偷嘲笑昌远侯府偷鸡不成蚀把米,今日就轮到自己了。

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转换确实是很痛苦。

告示一出,就陆续有人往盛国公府送还东西了。

盛思颜也不含糊,命管事在门口登记。

凡是送东西回来的人,一定要签字画押,写明送回的东西名称、样数,不然以后说不清楚。

告示是早上贴出去的,到了下午的时候,盛国公府内院的花厅上,已经堆满了从各个府邸、当铺、银楼和商户送回来的东西。

“大姑娘,您看这个梅瓶。”一个在查验送回的失物的老管事板起脸,给盛思颜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明显是造假。我们家里的梅瓶,是五六百年前的秘窑出品。这样的千峰翠色秘窑瓷,早就绝迹了。可是您看这个还回来的所谓千峰翠色秘窑瓷,根本就是二三十年的新货,而且这哪里是翠色,明明是鸭屎绿!”

盛思颜在心里暗暗好笑。她想起了前世里,有人就会买了正品的名牌包,然后再退回去一个假货……

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样啊……是谁还回来的?”

“我瞧瞧。”那老管事拿起册子看了看,“东城的祥云阁,是个当铺。”

盛思颜微笑,让下人拿着梅瓶,跟着自己去外院找周怀轩。

周怀轩正在客院待着,顺便看一些从神将府带来的书本。

“周大哥。”盛思颜轻轻敲了敲门。

周怀轩从书本里抬起头,征询地看着她。

盛思颜走了进来,将那梅瓶捧在手上,对周怀轩道:“周大哥,有人用假货糊弄我们……”

声音里不由自主带了丝娇软。

周怀轩从书案背后起身,走过来低头看了看盛思颜手里的梅瓶。

“假的?”他伸出手,细长的手指搭在梅瓶上,指尖的边缘正好搭在盛思颜的右手边侧。

周怀轩的手极凉,像是严冬里的寒冰,但是他碰到她右手边侧的指尖处,却是一下子变得烫如烟火。

轻轻一搭上去,立刻有股触电般的感觉在两人的手指间轻颤。

周怀轩已经有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暖火热的感觉,他的眸色变得更深,极淡的唇色慢慢变得红润,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也有了淡淡的血色。

像是蛰伏已久的谪仙终于醒来,他垂眸,朝盛思颜微微一笑。

盛思颜只觉得眼前目迷五色,神光离合。

她的手一颤,那梅瓶嗖地一下往下掉。

在旁瞪着眼睛的周显白抢夺不及,任凭那梅瓶啪地一声摔在坚硬无比的青玉石方砖上,砸得粉碎。

盛思颜的脸色一下子白了,惋惜地道:“……可惜了。”

梅瓶碎了,她还拿什么去索回自己家真的梅瓶呢?

“便宜他们了……”盛思颜悻悻地道,又看了看周怀轩,嗔道:“都是你……”

周怀轩怀念指尖那一抹温暖,不假思索伸出手,大手盖住盛思颜的小手,重重一握,那小手竟是软若无骨,像要化在他手里一样。

盛思颜心里一跳,双颊如火烧般红,恢复了苹果般白里透红的色泽。

她能感觉到,周怀轩的手掌冰冷如寒冰,但是却在越来越紧的紧握中渐渐变得温暖,又从温暖变得滚烫,手心里都要沁出汗来。

周显白扑在地上,将那碎了的梅瓶拾起来,兜在一个包袱里,一边大叫道:“差一点点啊……你们继续……继续……小的这就带抄家小分队,去索回真梅瓶!”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包着包袱飞一般跑出去。

“他去干嘛?”盛思颜往外看了看,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也不回头,“周大哥你继续看书吧,我走了……”说着,快步离开了周怀轩待的院子。

她离去时的步子,明显变得轻盈多了。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看着盛思颜离去的背影,缓缓抬起那只刚刚握过盛思颜小手的手掌,放在唇边,轻轻嗅了一下。——就是那股甜香,已经沾染到他的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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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上门 (4K)

周显白带着那个装着假梅瓶碎片的包袱来到盛国公府门口,点齐十个军士,气势汹汹地道:“兄弟们,有人用假货糊弄咱们!上门去抄他丫的!”

居然有人敢不把神将府和大理寺联合颁出的告示放在眼里!

神将府的军士齐喝一声“喏!”,便点了十个身强力壮的人,带着盛国公府的老管事,跟在周显白后面,一起往东城的祥云阁扑去。

祥云阁是大夏京城里仅次于恒舒典的当铺。

而恒舒典是财神吴家的产业。

祥云阁却是从小当铺发家的,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除了恒舒典,大夏皇朝的当铺也就数祥云阁了。

周显白带着十个神将府军士来到祥云阁,一进去就将那包袱往当铺的柜台上一扔,拍着柜台吼道:“你们东家呢?!赶快给小爷滚出来!”

当铺的朝奉战战兢兢地从柜台后面勾着腰出来,对周显白拱手行礼道:“这位小爷,您有何贵干?”

“贵干?”周显白一把抓住朝奉的衣领,怒道:“你别给我装傻!你们东家偷了盛家的梅瓶不说,还回去的,居然是个假梅瓶!我呸!你们祥云阁就是这样做生意的?!是不是你们让人赎回去的东西,早就偷梁换柱了?啊?!”

那朝奉浑身一个激灵,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大爷您可别乱说话!我们祥云阁是大买卖,太皇太后的娘家昌远侯府是我们祥云阁的大股东,我们怎么会做这样没品的事?”

“啊呸!就是因为不要脸的昌远侯府是你们的大股东,所以你们才会做这样不要脸的事!”周显白将那朝奉抓了过来,指着那包袱里的碎瓷片,问道:“你自己看,这就是你们当铺还回去的千峰翠色秘窑瓷梅瓶。你自己抹着良心说,这是秘窑瓷吗?!你们当铺弄虚作假,到底坑了多少昧良心的钱啊?也不怕生儿子没p眼儿!”

那朝奉看了一眼那些碎瓷片,忙道:“大爷,您可不能诬赖我们。我们还回去的,确确实实是千峰翠色的秘窑瓷梅瓶。您用这个……”

言下之意,是周显白拿了假的碎瓷片来诳他们当铺。

周显白气得笑了,点头道:“好啊你,我倒要看看,你是凭什么这么胆儿大,连我拿过来的东西都敢颠倒黑白!”

外面围观的人群渐渐多了,有人在人群里故意指指点点,说神将府是“恶霸”,“仗势欺人”!

周显白回头怒道:“仗势欺人?你们还没见过什么叫仗势欺人!把人家一家大小子得赶尽杀绝,才叫‘仗势欺人’!你们有见过拿着碎瓷片跟人辩论真假的恶霸吗?!——哼,小爷我今儿也不跟你们客套了。说我仗势欺人,我也不要那梅瓶了。给我砸!凡是瓷器,统统砸碎了,大家赚不成!”

周显白一声令下,神将府的军士立刻抡起杀威棒,往当铺里面冲进去,见瓷器就砸得粉碎,从屋里的陈设,砸到当铺收上来的东西,后来连金银器皿都不放过,统统打扁压碎,弄得全不成样子。

当铺的伙计们早已经飞跑去报给东家知晓。

祥云阁的东家姓张,当年将自己家的嫡女送给昌远侯府的嫡长子文震雄为妾,再加上一半祥云阁的股份为嫁妆,才让昌远侯府成为祥云阁的庇护。

祥云阁也才迅速成长为大夏皇朝第二大的当铺。

这一次瓜分盛国公府的库房财物,昌远侯府吃下大头,祥云阁跟着喝了点汤。

就这一点点汤水,就够成为祥云阁的镇店之宝了。

可惜还没捂热,神将府的周小将军就杀了回来,一心为盛国公府撑腰,不仅剁了昌远侯文贤昌的双手,还逼得昌远侯府自断臂膀,将他们派到盛国公府的下人尽数砍头杀死。

然后大理寺就发了告示,让京城各有关人等归还抢夺偷占的盛国公府的财物。

很多人都吓坏了,马上将盛国公府的东西全数送回,甚至附上可观的“利息”。

但是也有人大着胆子,想蒙混过关。

可以说这些人低估了神将府给盛国公府撑腰的决心。

周显白没想到祥云阁还跟昌远侯府有这样的渊源,他闹起来就更肆无忌惮了。

这样的靶子简直是送上门来给人抽的!

祥云阁的东家张员外气喘吁吁地跑出来,哭丧着脸道:“这位官爷,不要再砸了!我们真的已经还回去了!人家给我们的,就是那一个啊!您要说是假的,那我们也是被人骗了……”

“还嘴硬!”周显白冷笑,手一挥,将后面跟着他们来的盛国公府善于鉴宝的老管事叫了上来,“你去他们库房看看,有没有你们盛家的梅瓶!”

老管事应了一声,跟着神将府的军士往祥云阁当铺的库房里去了。

张员外傻了眼,忙跟着进去,对老管事和神将府的军士打躬作揖地道:“两位稍安勿躁,让我进去看一看,兴许是下人拿错了……”

“不用你去!”那神将府的军士将他推到一旁,示意盛家的老管事进去。

老管事进去看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个千峰翠色的秘窑瓷梅瓶,来到当铺前面的大堂上,脸色铁青地问被推出来的祥云阁东家张员外,“你不是说你们拿到的是假的吗?那这是什么?!”

张员外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眼看自己当铺的名声要毁于一旦,一咬牙,狠心道:“这是我们当铺自己的东西,你们这伙强盗!”

啪!

周显白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将他打得脸歪到一边。

盛家的老管事将梅瓶放到桌子,道:“给我打一盆清水!”

当铺的小伙计犹豫了一会儿,端过来一盆清水。

老管事接过水瓢,将清水舀到梅瓶里,等梅瓶装满了水,拿到日头底下,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梅瓶口里的水面上映出一个“盛”字!

“看见了吧?我们盛国公府的东西,都是有记号的。你们是从哪个姓盛的那里收的这个梅瓶?可有凭证?”老管事理直气壮地问道。

外面的群众一片哗然。

祥云阁的竞争对手在人群中趁乱叫道:“祥云阁好心黑啊!连神将府他们都敢骗,也不知道骗了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多少东西!”

“可不是!当进去的是真货,等你赎出来,就变成假货了!——祥云阁退钱!”

“退钱!”

“退钱!”

一群在祥云阁当过东西的人冲过来,拿着当票和当初赎回来的东西要求鉴别。

张员外一看不对,拼命给自己人使眼色,让他们去昌远侯府请救兵。

“东家,昌远侯府已经闭门谢客好几天了,进不去啊……”他的伙计悄悄说道。

周显白见他们还在旁边鬼鬼祟祟算计,冷笑一声,“这下你们都信了吧?!这个当铺,就是黑心中的黑心!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来啊!把这当铺给我砸了!”

神将府抄家小分队出动,活儿自然做得十分漂亮。

将祥云阁当铺里面的东西砸得一片稀烂,包括库房和地窖,一个都不放过。

首饰全揉成一团,木器钉得粉碎,瓷器早就砸得稀烂,还有大毛衣裳和绸缎料子,全都被他们泼上油漆。

祥云阁的后堂,是一个七进大院子,也是张家人的住处。

神将府的抄家小分队也没有放过,在周显白的指挥下,冲进他们的内院库房,将里面的东西同样是一顿狠砸。

张家后院顿时响起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张家的老太太气得连声大叫:“去请姑爷回来!”

周显白抱着胳膊,在门口呸了一声,道:“一个妾,你们也敢以昌远侯府的亲戚自居,真是好大张脸!”

看砸得差不多了,周显白才懒洋洋地一挥手,“走吧,回去复命。”

他们带着人从祥云阁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盛家那个千峰翠色秘窑瓷的梅瓶,其余的,不过是统统砸烂而已。

回到盛国公府,周怀轩带着周显白和那个梅瓶去见内院见盛思颜。

周显白绘声绘色将他们在祥云阁里大闹的一场说得眉飞色舞,末了还笑道:“祥云阁也是运气不好。谁的亲戚不好做,偏偏要做昌远侯府的亲戚。这不正好用他们来祭旗立威了!”

盛思颜笑道:“也不算是他们运气不好。他们不过是倚仗昌远侯府是他们的后台,所以连神将府都敢骗,也活该他们倒霉。”

周显白连连点头,“还是盛大姑娘看得明白。昌远侯府算个什么东西!——我们神将府不发威,他们就当我们是病猫了!”

周怀轩看了周显白一眼。

周显白忙闭了嘴,摸了摸鼻子,道:“我再出去看看。自从我们去祥云阁大砸了一通,来还东西的人就更多了。”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盛思颜卧梅轩的东次间里,就只坐着盛思颜和周怀轩两个人。

此时天色已快黑了,婢女们在院子里和回廊下拿着火烛掌灯。

明亮的灯光透过烟霞色的窗纱照进来,正好映在盛思颜的侧脸上,越发显得红晕似火。

周怀轩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只觉得那股甜香被灯火催得越发旺盛。

两人隔着一张小小的香榧木案几坐着。

周显白一走,两人反而沉默下来。

周怀轩本来就不爱说话。

盛思颜倒是爱说话,但是就因为只有两个人在屋里,她又不好意思说了,低了头默默地想心事。

被周怀轩盯着的侧脸如同着了火一样。

贝壳般莹润细白的耳垂也渐渐染上胭脂色。

屋外传来婢女们低声说笑的声音,还有更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吆喝,那声音隔着重重院落,穿林越水而来,听在耳朵里,像是隔了岁月一般听不真切。

盛思颜的神情有些恍惚。

一只手放在案几上轻叩桌面,凤眸半垂,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轻轻忽闪。

周怀轩眼望着窗子的方向,另一只手却悄悄伸出,想再握一握盛思颜的小手。

噌!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周怀轩猛地一惊。

他摸到什么?

扭头一看,竟是小刺猬阿财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过来了,蹲在盛思颜的小手边上。

背上软软的小刺此时根根竖起,如同针尖一样锋利。

周怀轩的手指,就是在阿财的背上被扎破了。

血珠滚落,滴在案几上。

阿财往后退了几步,似乎很是害怕。

但还是勇敢地守在盛思颜身边。

盛思颜回头,看见周怀轩抿着薄唇,一只手拎着阿财背上的尖刺,眼神十分不善。

“阿财!”盛思颜忙从周怀轩手里救下阿财,“你什么时候跑来的?啊?你还把周大哥的手给扎破了?你太过份了,来,给周大哥道个歉。周大哥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盛思颜托着小小软软的阿财在手心里,向周怀轩做磕头状。

周怀轩扯了扯嘴角,“不会……”才怪!

盛思颜笑着放下阿财,问道:“周大哥,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这点小伤,本来不值一提。

不过……

周怀轩运了运气,将那伤口撑得大些,然后伸手过去,给盛思颜看。

盛思颜托着他的手掌,举在眼前细看。

“啊?这个洞可是扎得太大了。”盛思颜瞪大眼睛,圆亮的凤眸看向阿财,“阿财,你真是太过份了。我看你的刺,也要修剪一下了。”

阿财又往后挪了挪,胖胖的小身子如皮球般在地上滚动,悄没生息地隐藏到屋角的黑暗中。

盛思颜忙去自己的药箱里拿了药水和棉布,过来给周怀轩包扎。

周怀轩伸着手,任盛思颜忙碌,给他把扎破的手指头包得严严实实。

“周大哥,你要有不舒服,就跟我说。”盛思颜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在旁边,轻声道:“我也会瞧病的。不比我娘差哦……不过周大哥不要跟别人说。如果我爹知道,我和娘都会有麻烦的。”

周怀轩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问为什么。

盛思颜本来惴惴不安地准备了一堆说辞要解释,但是周怀轩一句话都不问,她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样子,让她很是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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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抄家 (5K)

“你饿不饿?去跟我娘还有小枸杞一起吃晚饭好吗?”盛思颜抓着周怀轩刚刚包好的手指求肯道。

周怀轩本来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但是看着她带着期盼的双眸,他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这一顿晚饭,小枸杞是含着热泪吃完的。

没想到那个可怕的大哥哥现在连吃饭的时候都跟他们在一起,实在是太可恶了!

不过周怀轩一斜眼看小枸杞,小枸杞立刻就对周怀轩立刻一脸谄媚的笑,看得盛思颜和王氏都很无语。

……

大理寺出的告示只给了三天期限。

两天之后,盛思颜去外院看收回来的东西。

这些东西分了现银、绸缎、古董、字画、首饰和木料、皮裘等几个种类。

负责收东西的老管事十分尽责。

自从上一次有假梅瓶的事情出现之后,他都要每样东西验货之后才入库上帐。

不过他也是多虑了。

自从神将府抄家小分队到祥云阁当铺一顿狠砸,再也没有人敢以次充好了。

不仅将他们拿走的东西还回来,而且很多人还加倍偿还,银子金子哗哗地送。

盛思颜吩咐都收下了。

这个时候,不是大方的时候。

偷别人的东西,没有将他们送到牢里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不让他们再出点血,不会长记性。

盛思颜看着账册,和库房的东西一一对照。

越翻到后面,她的眉头皱得越紧。

“怎么回事?为何大部分东西都没有回来?”盛思颜看着他们自己的库房册子说道。

老管事露出鄙夷的神色,忿忿说道:“昌远侯府拿走的东西一样都没有还回来。”

“呵呵,看来他们是真的以为剁了手,就不用还东西了。”盛思颜阖上账本,“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去问问周小将军,看看到底要怎么做。”

周怀轩这两天确实天天都来。

一大早过来,等天黑外面掌灯了才走。

中午陪她吃午饭,晚上跟她和王氏还有小枸杞一起吃晚饭。

小枸杞也渐渐不怕周怀轩了,但是周怀轩只要眼风一扫过来,小枸杞就连最讨厌的小青菜都能大口大口吃下去。

盛思颜一路想着小枸杞见了周怀轩,如同避猫鼠儿一般的小模样,情不自禁笑了笑。

捧着库房册子来到外院,却没有看见周怀轩。

她有些失落地站在回廊下,听着头顶风吹铁马的叮当声响,心里的感觉很是复杂。

她想,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不过两三天,她就已经习惯了周怀轩的陪伴……

周显白从院外跑进来,对盛思颜行礼道:“盛大姑娘,您找我们大公子有事?我们大公子早上过来了,但是神将府有事,我们老爷子特意将他叫回去了。”

“哦。”盛思颜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跟周大哥商量一下,看看这件事怎么办……”

“什么事?您先跟我显白说说。急不急?我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周显白极为热情说道。

盛思颜看了看周显白。

这个小厮大概十**岁的样子,浓眉大眼,身材高大,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很有感染力,充满阳光,和总是冷郁沉默的周怀轩几乎是两个极端。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周大哥才用周显白做小厮呢?

盛思颜出了一回神,拿着册子给周显白看,“这是这几天还回来的东西。我对了一下单子,发现只有昌远侯府拿走的东西,一样都没有还回来。”

“啊?这昌远侯府,实在是太不要脸了!”周显白怒道,“您不用急,我先回神将府跟大公子商议一下,多派些人手去昌远侯府抄家才好!”

“真的要抄家?”盛思颜吓了一跳,“可是昌远侯府确实不同别的人家,你们还是慎重一些吧。”

周显白点点头,“自然会的。我们大公子心里有数呢!”说着,又对盛思颜行了礼,拿着那册子离开了盛国公府。

结果在半路上遇到急匆匆策马从神将府赶回来的周怀轩。

周显白忙叫一声“大公子!”然后勒马回头,跟周怀轩一起回盛国公府,在路上就把昌远侯府赖着装傻不还东西的事说了。

周怀轩不以为然地道:“我料到他们会装聋作哑,所以昨儿就把奏章递到陛下案头了。”

“哦咧!大公子料事如神!”周显白拊掌大笑,“那奏章是怎么说的?”

“昌远侯府越俎代庖,追杀盛国公家眷,本就是罪犯欺君,理当满门抄斩。”周怀轩淡淡地道。

周显白打了个寒战。

他周显白也不过想着去抄个家而已,大公子却想着要将昌远侯府满门抄斩!

好吧,还是大公子更狠!

高!真是高!

周显白笑嘻嘻向周怀轩竖起大拇指。

“高什么高?”周怀轩横他一眼,“陛下没同意。”

嚓!

周显白听了,恨不得立即将自己刚刚竖起来的大拇指掰折了。——让你再竖!让你瞎掺合!

“……大公子,陛下没同意,那怎么办?”周显白耷拉着脑袋,郁闷地问道。

周怀轩淡淡地道:“陛下没同意满门抄斩,但是同意……抄家。”

周怀轩先上奏章要求将“罪犯欺君”的昌远侯府满门抄斩,一来将皇帝陛下从中摘了出来,二来漫天要价,等着皇帝就地还钱。

果然皇帝知道神将府的怒气不会撒到他头上,自然是暗中松了口气,但是满门抄斩肯定是不行的,昌远侯毕竟是他登基的大功臣,就算要杀,也不能马上动手,再说昌远侯被周怀轩剁了双手,太皇太后似乎对此颇有微词,他这个皇帝也不好做,必须要周全各方利益。

所以皇帝折衷,让神将府的人代表盛国公府去昌远侯府抄家,将他们偷走的盛国公府的东西再拿回来。

迂回曲折,最终达成了要抄昌远侯府的目的!

周显白精神一振,“啊?!还是可以抄家的?太好了,这可是圣旨啊!小的赶紧去咱们神将府抄家小分队叫过来!”

周怀轩“嗯”了一声,淡淡吩咐:“抄完再放火。”

周显白听了这话,差一点从马上栽下来。——真心给跪了!

大公子你不就是要我周显白的膝盖吗?!给你就是!

……

说起来,这件事确实是昌远侯府不地道。

夏启帝心里也不舒服。

他现在刚刚登基,急需各方面的支持,并不能为所欲为。

以前他渴望这个九五至尊的位置,不知道设想过多少次,当他坐到那个位置上的时候会怎样。

可是当他真的坐了上去,才发现跟他做太子监国的时候没有多大差别。

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太皇太后终于被软禁了,不会再插手他的朝堂。

但是太皇太后不插手,这些臣子却没他想象中那样好对付。

本来想用盛国公府杀鸡骇猴,先吓一吓四大国公府,结果没想到神将府这一次却不肯作壁上观了。

夏启帝不是不郁闷的。

连带对这个如今成为京城笑柄的昌远侯府,也不怎么待见。

他再想包庇他们,也不得不掂量掂量。

再说昌远侯当初虽然倒戈相向,才能让他登上皇位,但是到底是太皇太后的娘家,谁知道哪一天他会不会再一次倒向太皇太后?

而且那一次着实蹊跷,夏启帝每次想到那一天的情形,总有些惶惶不安,担心是不是还有什么变故在后头。

再说昌远侯府确实做得太过了。

夏启帝本来只想要盛七一个人的命,将先帝之死的事就这样糊弄过去算了。盛七的爵位给盛七两岁的儿子承袭就可以了。

只要盛家不灭门,就能安抚另外三大国公府。

结果昌远侯府吃香太难看,连盛家的妇孺都要赶尽杀绝。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更何况是四大国公府?!

果然激怒了神将府,出来大张旗鼓给盛家撑腰了。

夏启帝的位置本来就还没有坐稳,如果因此让神将府对他生出恶意,他的皇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很明显,他不同意处罚昌远侯府的话,被“处罚”的就会是他。

所以想来想去,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将昌远侯府抛出来,让神将府消消气也好……

夏启帝就是这样想着,所以对周怀轩的提议同意了一半,否决了一半。

……

周怀轩带着周显白回到盛国公府,先去内院见盛思颜。

“周大哥,你回来了!”盛思颜站在卧梅轩的回廊底下,欢喜说道。

周怀轩点头,淡淡地道:“请了圣旨,可以去抄家了。”

“真的要抄家?”盛思颜惊讶,“陛下居然同意了?”

“当然。”周怀轩没有多说,“你歇着吧,过两个时辰再去外院清点东西。”说着,转身就走。

盛思颜送他到二门上,叮嘱了一声,“……小心。”

周怀轩的脚步顿了顿,并没有回头,大步离去。

出了盛国公府的大门,周怀轩翻身上马。

周显白已经点了一百多神将府军士带过来,在门外等候。

因这一次去昌远侯府抄家是陛下允许的,所以周显白变本加厉,叫的人更多,造得声势更大。

周怀轩淡淡扫了一眼,手里马鞭往后使劲一抽,那马嘶叫一声,前蹄跃起,龙腾虎跃般往前奔跑。

神将府的军士骑着神将府的玄色军马,紧紧跟随其后,往昌远侯府的方向风驰电掣般行去。

他们大摇大摆从京城最宽阔的大街上飞驰而去。

人似虹,马如龙,在雪后的大街上引起一阵轰动。

此时正值午后,街上的行人不多。

神将府的军士个个骑术了得,虽然在大街上穿行,却没有撞倒行人摊贩。

周怀轩骑的那匹马其貌不扬,但是行动最为迅速灵活。

遇到人多地方拥挤的时候,它轻轻一跳,就能跃过去。

“神将府这是要去做什么?”

路人纷纷好奇地打听。

待知道是要去昌远侯府“抄家”,拿回盛国公府的东西,顿时来了兴趣。

个个呼朋引伴,跟着往昌远侯府行去。

周怀轩请旨要查抄昌远侯府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昌远侯府。

昌远侯府的二爷文震海气急败坏,冲到大房的院子里,指着大爷文震雄和他的嫡长女文宜室骂道:“你们不是说周怀轩是有意放我们一马吗?!还说他杀了那些下人,是为了‘死无对证’!——我呸!确实是死无对证!都抄家了,还要对什么证!要我也把那些人全杀了,慢慢收拾你们!”

文震海气得语无伦次,脸色紫涨,下颌的胡须都根根竖了起来。

文震雄脸色很不好看,他背着手,冷声道:“二弟,这种时候了,你说这种风凉话有什么意思?如果是一家人,好好在一起想个主意。如果不当我们是一家人,大门在那边,你请出去。我现在没有功夫跟外人瞎白乎。”

“哼!还出什么主意!圣旨都下了,我还是赶紧走得好!”文震海发完脾气,袖子一甩,回自己院子收拾细软,准备赶紧跑路了。

文震海走了之后,文震雄看见文宜室脸上一片死灰色,两眼怔怔地,跟着了魔了一样,也吓了一跳,忙道:“宜室,你怎么啦?你素来是最有主意的,怎地也吓成这样?”说着,也跟着刚才文震海的话埋怨文宜室,“你二叔说得也有道理。若不是你先前说,周怀轩是向着我们的,我们哪里会大意到这种程度?如今宫里又进不去,想给你姑祖母送个信都不成……”

文宜室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看着她爹文震雄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但是她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不行……不能这样……”她暗暗告诫自己,狠狠在自己手上掐了一把。

十指连心,一阵剧痛,她的脑袋才清醒了一些。

她回过神来,看着她爹文震雄不悦的眼神,踌躇着道:“……圣旨真的已经下了?”

“这还有假?宫里已经传来消息。神将府的人应该很快就要到了。”文震雄在屋里背着手走来走去,“还是先收拾东西,能送走多少是多少吧。”说着冷哼起来,“想不到神将府这一次这样霸道,居然一点都不给面子。”

“面子?”文宜室苦笑,心里一边暗恨自己太过大意,一边暗恨周怀轩不留情面,“人家是撕破脸了,还会在乎咱们的面子?”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文震雄十分恼怒,“让人上门抄了家,我们在京城还能立足吗?也不知道神将府是如何威胁陛下,居然让陛下下旨同意抄家!你祖父辛辛苦苦,帮陛下坐了龙庭,这会子就翻脸不认人了……”文震雄忍不住埋怨道。

文宜室大惊失色,忙道:“爹!这话不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文震雄自知失言,忙咳嗽一声,道:“要不,去找你妹妹吧?她现在是太子妃,帮我们家说句话,总是可以的吧?”

文宜室摇摇头,“爹,妹妹才做了几天太子妃?听说连东宫里面的几个良娣她都疲以应付,咱们还是不要给她添乱了。”

“那你说怎么办?!”文震雄发了脾气,狠狠一拍桌子,将桌子上的茶杯都震得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大爷!大爷!神将府的周小将军带着人过来了!”下人在外面惶恐地回报道。

“这么快!”文震雄瞪大眼睛,六神无主地道:“赶快关上门!用大门闩堵上,谁来都不许开门!”

文宜室听了他的话,不由苦笑。——想用门挡住周怀轩?!爹的脑子也坏掉了吧……

“爹,这没有用的。”文宜室叹口气,将对周怀轩的所有绮思倚念都放下了,仔细盘算起来。

“那要怎么样?这也不许,那也不行,大家坐着一块等死得了!”文震雄这些天都不敢出门。

昌远侯府的名声真的是臭大街了,现在就连陛下都来落井下石,允许周怀轩抄他们的家。

他们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啊?居然要承受这样大的屈辱……

文宜室抿紧了唇,对文震雄轻声道:“爹,主意不是没有,就看您愿不愿意了。”

“什么主意?快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地,要火烧眉毛你才知道好歹吗?”文震雄急得汗都要冒出来了。

文宜室走到门前,看着祖父昌远侯文贤昌住的院子,幽幽地道:“祖父的伤势怎样了?”

“唉,还那样呗。年纪大了,突然被剁了手,失血过多,一直低热。”文震雄跟着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为什么突然说起你祖父?”

文宜室转过身,将一半身子藏在屋影的暗处,低声道:“是啊,祖父失血过多,又年纪大了,伤势可不容易好呢。一个英雄盖世的老人家,临死还要受抄家的折辱,这口气肯定是咽不下去的……”她声音飘忽,只有文震雄一个人听见了。

“临死?我看他的命还长着呢!”文震雄轻哼一声,“如果死了倒好了。”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爹,您做这个昌远侯世子,也做了十几年了吧?”文宜室的声音更低,眼神闪烁着,看了她爹一眼,然后移开,看向空旷的庭院,院墙根里还堆着皑皑的白雪堆,一个一个,圆鼓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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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东引 (4K,求粉红票)

“……不能再等了。”文宜室定定地看着那些雪堆,喃喃地道。

文震雄顺着文宜室的眼光看过去,那些雪堆圆鼓鼓的,跟一个个坟包一样,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的眼前一亮,胸中腾起一阵狂喜。

是啊,他怎么没有想到呢?!

只要那老家伙这时候死了,就是死者为大,天大的过错都能圆过去了。

不仅能阻止神将府抄家,而且……他就能袭爵,正儿八经做昌远侯了!

他就是侯爷了,不再是不入流的小武官!

文震雄的一颗心火热起来。

但是这个主意由文宜室提出来,文震雄又觉得有些不安,再看这个女儿,就觉得有些怕她……

不过功利心一起,他再也按捺不住,对文宜室道:“我去你祖父那里看看。”

文宜室忙道:“爹,我先去把祖母叫出来。”说着,对文震雄点点头,“爹,我是您的女儿,我总是为您着想的。”

文震雄这才释然地点点头,“好孩子,跟爹一起去。”顿了顿,又道:“等爹袭了爵,就给你找个好女婿。”

文宜室苦笑了一下,道:“爹,这话先别说了,咱们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

两人没有带下人,只身来到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住的正院。

文宜室先进去,命丫鬟将昌远侯夫人叫出来。

“什么事?”昌远侯夫人满脸疲惫地走出来。

文宜室屈膝行礼,道:“祖母,神将府要来抄家了,祖母先跟我去库房将要紧的东西打个包,放到隐秘的地方去吧。”

昌远侯夫人一惊,“啊?抄家?他们怎么敢?!”

“祖母快别说了,这是陛下同意的,他们已经请了旨。”文宜室不由分说,上前要拉昌远侯夫人出去。

就在这时,里面的昌远侯居然叫了她一声,让她进去。

昌远侯夫人便死活不肯出去了,转身又回到里屋。

文宜室一时情急,走过去在门口道:“爹,我带这些下人去库房了。”

文震雄在里面应了一声,回过神来,将里屋的门插上了。

文宜室定了定神,将屋里的下人都叫了出来,道:“既然祖母走不开,你们跟我去库房一趟吧。能搬多少是多少……”说着,点齐了正院上房的下人,统统带出去了。

里屋的门反锁了,因是冬天,棂木格的窗子关得严严实实,屋里有些昏暗。

文震雄的身影隐在暗处,看着对面床上躺着的昌远侯和坐在床沿上的昌远侯夫人道:“爹、娘,神将府马上就要来抄家了。我们文家这一次要逃出劫数,就要靠你们救我们一命了!”说着,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给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磕了三个响头。

昌远侯夫人莫名其妙,道:“雄儿,你给我们磕头有什么用?赶紧去宫里找太皇太后要紧,不然真的被抄了怎么办?”

文震雄是她的嫡长子,一直是她最疼的儿子。

昌远侯却是有些明白过来了,他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跪着的文震雄,气喘吁吁地道:“你这个忤逆子!居然起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说什么?”昌远侯夫人惊疑不定地看了看昌远侯,又看了看文震雄。

文震雄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双眼布满血丝,红彤彤地,看上去甚是吓人。

“……爹,娘,对不住了。为了咱们家,请你们上路吧。”文震雄向他们一步步走过来。

昌远侯夫人低低地叫了一声,那声音突然就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再也发不出来了。

……

正院里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被文宜室带去库房收拾东西,只留了两个婆子在外面的院门前看门。

昌远侯府内院的正院很大,从大门到院门中间,还有一个影壁,既隔绝视线,又隔绝声音。

两个婆子心不在焉地拢着手缩在门口,突然听见院子旁边的树上扑愣愣惊起一阵飞鸟。

有两只乌鸦冲着正院的大门呱呱乱叫。

两个婆子心惊胆战地抬了抬头,挥着手道:“死乌鸦!叫什么叫!滚远点儿!”

“就要过年了,居然这样晦气!”一个婆子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道。

“过什么年……能把这一关过过去就不错了。”另一个婆子垂下头,没精打采地道。

……

正院的内室里。

文震雄略松开手试了试,见两人还是没有动静,才慢慢放开手,将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放在床上,又在屋里寻了一圈,找到两根白绫,往屋梁上一搭,结好死结,再将两人抱着挂上去。

看着两个人悬在屋梁上荡荡悠悠的样子,文震雄咧嘴笑了笑,跪下来对着他们又磕了头,然后将凳子一踢,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院门口的两个婆子这下听见了,互相看了一眼,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文震雄从里屋奔出来,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大叫道:“来人啊!来人啊!快去把家里人都叫过来!”

一个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攀着院门口慌慌张张地道:“大爷,神将府的军士已经在大门口了,要进来抄家!”

来得正是时候……

文震雄红着眼睛道:“神将府欺人太甚!逼死我爹娘,我跟他们不共戴天!”

院门口的两个婆子吓了一大跳:“侯爷和夫人……?”

“侯爷和夫人刚才羞愤交加,已经自缢身亡了。”文震雄捂着脸,一下子大声哭了出来。

四十几岁的汉子,哭得跟个泪人一样。

那两个婆子互相看了一眼,忙分头去找管事,敲云板。

云板很快响了九下,是家里辈份最高的人去世的象征。

昌远侯府目前来说,辈份最高就是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了。

昌远侯一共有三个儿子,两个嫡子,一个庶子,还有孙女和孙子若干。

除了已经出嫁的二孙女文宜家,死了的四孙女文宜从,别的人听见这云板,都从四面八方跑过来,聚集在正院门口。

文宜室也气喘吁吁拎着裙子跌跌撞撞跑过来,脸上满是泪水,泣道:“祖父、祖母,你们怎么就去了?!”

后赶来的文震海和文震新都是一脸震惊。

他们跟着文震雄进到屋里,看见两个老人上吊自缢的样子,都痛哭出声,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才亲自上前,将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从白绫上放了下来,并排摆着放在婆子拿进来的一张草席上。

此时昌远侯府的大门口,周怀轩已经带着神将府军士过来了。

他骑在马上,看着周显白带了人过去砸门。

昌远侯府的下人在里面死死堵住门,不让他们进来。

周显白见状,反而笑了,道:“你们想抗旨不成?!抗旨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

昌远侯府内院的正院里面,文宜室换了一身雪白的素服,头上只戴着一支小小的白花,脸上洗去脂粉,肃着脸对文震雄和文震海道:“爹、二叔,祖父和祖母过世,你们赶紧去宫里报信吧。除了姑祖母,还有陛下那里……就说……就说,祖父和祖母不甘受辱,以死相争!”

看周怀轩还有没有脸进来抄家!

陛下可是只说了查找盛国公府的东西,可没有让他逼死人……

文震海忙点头,“大哥,咱们一起去!”

文震雄也应了,嘱咐老三文震新在家里照料。

兄弟俩也换了素服,急匆匆来到大门口,道:“开门,我们要进宫去报丧!”

大门口的军士和下人忙把大门打开,跟着过来的下人先出去将白灯笼挂在门口,表示家里出了丧事。

外面围观的人群都是一怔。

周显白挠了挠头,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看周怀轩。

周怀轩唇角的笑容一闪而逝。

他坐在马上,扬了扬下颌,“抓住他们。”

神将府的军士立刻一拥而上,将要赶到宫里报信去的文震雄和文震海逮了起来。

“混账!抓我们做什么?我爹和娘刚刚去世,我要去宫里给姑姑报丧,你们拦在里头,若是我姑姑知道了,后果自负!”

这里的人都知道,昌远侯府最大的后台,就是宫里的太皇太后了。

大家一齐看着周怀轩,都在琢磨这一次,到底是神将府给个情面,还是昌远侯府靠着太皇太后占上风……

毕竟人死为大,天大的事,死了也就了了。

昌远侯做的事,还没有到祸及妻儿的地步。

他一个人顶罪,也算够了。

不过周怀轩也不吃这一套。

他手里拿着马鞭转了转,淡淡地道:“去大理寺,请王大人过来,说昌远侯府出了命案,让他过来看看。”

“喏!”一个神将府的军士拱手应道,转身策马往大理寺飞奔而去。

人群马上给他让开一条路,让他能跑得更快些。

文震海见了,恼得不行,对着神将府的军士破口大骂。

文震雄却脸色白了一白,眼神躲闪,不敢看周怀轩,只扭头忿忿地道:“明明是你们神将府逼死我们的爹娘,居然说是命案!——哼,神将府沽名钓誉,不过如此!”

啪!

不待周怀轩发话,站得离文震雄最近的周显白一巴掌抽了过去,打得文震雄嘴角出血。

“你再敢诋毁我们神将府,我要你的狗命!”周显白晃着拳头说道,然后看了看周怀轩。

周怀轩对他缓缓点头。

周显白明白了周怀轩的意思,胳膊一挥,“将昌远侯府围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走!这里发生命案,不能随意进出,一切等大理寺来人再说!”

文震海也大怒,挣扎着道:“周怀轩!你别欺人太甚!”

“就欺你了,怎么着吧!”周显白走过去,拍了拍文震海的脸,“你以为你了不起啊?还要我们大公子来欺负?!我周显白就够了!”

“你?一个奴才秧子,也敢大言不惭!”文震海啐了他一口。

周显白偏头躲过,恼道:“奴才秧子?你也就配被奴才秧子欺负欺负!想我们大公子欺负你,想到明年都不中用!”

人群中发出一声哄笑,笑得文震海羞愤欲死,但是不敢再说话,怕又被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厮绕进去,只狠狠地瞪着他。

“看什么看?再看我也这么说。什么锅,配什么盖。你以为你很能耐?给我们神将府提鞋都不配!”周显白在昌远侯府大门口狠狠羞辱了文震雄和文震海一番,末了道:“怎样?滋味不好受吧?想想你们欺侮盛国公府的时候,不是将人家逼得坐得坐牢,逃命得逃命,欺负得很欢实啊!怎么现在被人家欺负欺负,你们就受不了了?”

文震海一窒,扭头狠狠瞪了他大哥一眼。但是想到对盛国公府釜底抽薪的事,他爹昌远侯才是主谋,只好生生咽下这口气,瞪着眼睛看向围观的人群,要把这些人好好记住,等他们这一次风波过后,再跟这些人好好算账。

围观的人群看见文震海恶狠狠的目光,不由往后退了退,不敢跟他正面相见。

就在这对峙当中,大理寺丞王之全带着大理寺的衙差和仵作赶来了。

“周小将军!”王之全对马上的周怀轩拱了拱手。

周怀轩这才下马,对他点一点头,道:“王大人来得到快。”

“当然要快。”王之全一本正经地道,“昌远侯府发生命案,可是了不得。不快不行。我要不快,宫里的太皇太后该砍我的腿了!”一边说,眼底却是跳跃着戏谑的光芒。

周怀轩淡淡地道:“那好。王大人,你去勘测命案,我去抄家。”

“正是!咱们就兵分两路,各司其职吧!”周显白跳了过来,兴高采烈地道。

没想到就算昌远侯死了还是能抄家!

周显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周怀轩。

围观的人群也跟着一阵骚动。

本来以为昌远侯府死了人,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自缢,这个家肯定是抄不了了。有些人很惋惜看不到好戏了……

结果周小将军居然话锋一转,说是“命案”!

还特意去请了大理寺丞过来主持公道……

这一手“祸水东引”,可真是玩得炉火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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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入库 (大章求粉红票)

离昌远侯府不远的一个小楼上,周老爷子背着手站在那里,透过盖了帘子的漏窗看着对面的昌远侯大门口,唏嘘地点头道:“怀轩这些年,真是历练出来了。”

“是啊,老爷。大公子这份机变,真是非常人所能及。”他身后一个管事跟着赞道。

本来周怀轩来昌远侯府抄家,虽说是奉了圣旨,但是周老爷子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尾随过来,想着万一着了别人的道儿,他也好出手相救。

果然等周怀轩带着神将府的军士来到昌远侯府门口,就传出消息,昌远侯和夫人就自缢了。

周老爷子当时心里是“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这俩人一死,效果真是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人死如灯灭,很多事情都不好追究了。就算要追究,也要等五七下葬之后。

可如果真等到那时候,昌远侯府偷走的盛国公府的东西,肯定早就转移光了,还到哪里搜?!

往大了说,这是在周怀轩带人查抄昌远侯府的时候惹的事,逼死国之功臣和女眷,这个罪可就大了。

别说抄昌远侯府,就连周怀轩本人,说不定都要去天牢走一遭……

当时一听文震雄喊出他爹娘自缢这句话,连周老爷子都怔住了,一边感叹昌远侯到底是老而弥坚,居然宁死不受辱。但是却害苦了他的孙子,一时间都想不出什么有力的办法,差一点就要出面将周怀轩带回家去。

就在他们这些人还在紧张惶恐的时候,周怀轩却话锋一转,将这件事说成是发生了“命案”……

周怀轩“命案”两个字一出口,周老爷子立刻就笑了。

他知道,昌远侯府,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管昌远侯和夫人是自缢,还是“他杀”,昌远侯府都完了。

当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太皇太后还在宫里,昌远侯府就不可能一败涂地。

但是跟昌远侯文贤昌在世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能比了。

因为文家只有文贤昌在军事有两把刷子。他的辅国大将军这个位置,并不完全是靠裙带关系得来的。当初文贤昌在周老爷子麾下的时候,还是很不错的,计谋百出,打过不少脍炙人口的胜仗。

昌远侯不好女色,也不滥赌。

只一条不好,这人太贪。

最终,他也是毁在这个“贪”字上。

文贤昌三个成年的儿子中,老大文震雄和老二文震海是嫡子,都在军中做个不入流的小武官,能力平平,根本就难当大任。

老三文震新是庶子,没有从军,而是习文,中了举人之后,就没有再下场考试了。听说学问倒是不错,若不是嫡母不喜他再考下去,他也是要一直考到中进士为止的。

但是再出息,也只是文官出身。

昌远侯府的军士很快就要回归到陛下手里了。

“走吧。”周老爷子对剩下的事情不感兴趣了,“回神将府。”

……

昌远侯府门口,很快换上了大理寺的衙差。

大理寺丞王之全带着数十个膀大腰圆的随从,还有几个精明强干的仵作,跟周怀轩一起进了昌远侯府。

两拨人分了一左一右,往昌远侯府的内院行去。

“抄家了抄家了!”周显白大声嚷着,带着人在前面开路。

“查案了查案了!”大理寺的衙差也大声叫着,从另一边的小路上往二门上去,“谁都别动!如果有人企图逃跑,当凶嫌论处!”

内院里面,有婆子哭着喊着冲到正院,对等在那里的文家人道:“三爷!各位奶奶、姑娘、公子们,神将府和大理寺的人都进来了,一拨要抄家,一拨要查案,让咱们都不要动……”

“什么?!”文宜室几乎要晕过去了,“什……什……什么命案?”

她的心跳如擂鼓,咚咚咚咚地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这个明明是万无一失的计策,怎么会被人说成是“命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记得以前在宫里听姑祖母说过一件事。

曾经先帝刚登基的时候,有一家官员被人参了一本,说他贪墨,因此锒铛下狱。

可是刑部派人去抄家的时候,那官员守寡多年的娘亲一索子在屋里吊死了,临死写下血书,控诉自己儿子被人陷害的事实。

出了人命,那抄家的人不敢再抄,赶忙回去禀报。

先帝得知情形,又让钦差大臣去复查,最后才查出来是被人诬告。

那诬告之人被抓起来下了大狱,被告的官员不仅没事,而且还升了一级。

只是那官员十分孝顺,寡母用命给他换来的前程,他受之有愧,后来辞官归田了。

想到这里,文宜室只可惜,祖父的两只手都被剁了,没法留下血书……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

手里捧着一杯热茶,面色苍白,手臂止不住地哆嗦,茶杯盖磕着茶杯沿子叮当作响。

文宜室的大丫鬟忙过去扶着她的胳膊,担心地道:“大姑娘,您没事吧?”

文宜室摇摇头,张了好次嘴,才沙哑着声音道:“……赶紧去给宫里的姑祖母送信。”

“大姑娘,大爷和二爷在门口就被拦回来了。现在谁都不能走动……”刚才进来报信的婆子喃喃地道。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三爷文震新这才开口道:“宜室,你不要太担心了。仵作过来看一看就知道了。侯爷和夫人是不堪受辱,自尽身亡。仵作过来查也不会改变什么的。”

文宜室很是意外地看了这位三爷一眼。

昌远侯府的三爷文震新,是整个侯府唯一活下来,并且平平安安长大的庶子。

他生母是昌远侯的通房,生他的时候,难产过世了。

生母虽然死了,但是文震新也不是养在嫡母名下,而是由昌远侯给他挑的一个乳娘带大的。

等他大了之后,那乳娘也是快五十的人,没享几天福就撒手去了。

这位文三爷还特意去庙里住了三年,给这位抚养他长大的乳娘守孝。

这一番纯孝之举,就连当年的太后都是极称赞的,因此入了那时候的太后的眼。

昌远侯夫人虽然不是很高兴,但是自己有两个嫡子,别的庶子都没长大就“夭折”了,家里也不能没有个庶子做摆设,因此就让文三爷留了下来。

一来让昌远侯不要太计较别的事,二来也是讨太后的好。

一来二去,这位三爷不显山,不露水,过得却一点都不比那位嫡出的兄长差。

文震新见文宜室还在怔怔地看着自己,笑了笑,道:“宜室,你虽然能干,到底是个姑娘家。这种事,你不便出面,快跟兄长和弟弟妹妹们回自己的院子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文宜室努力露出微笑,道:“三叔,还是我来帮你吧……”说着,转身吩咐道:“去把里屋整理整理,等下大理寺的仵作来了,见这屋里一团糟,可是丢人现眼。”

几个婆子应了一声,就要进去收拾。

“慢着。”文震新叫住了她们。

婆子停下脚步,转身征询地看着他。

“里屋就不要进去了。既然发生了命案,就要留着那里给仵作和衙差查看。这些婆子又不是衙差,也不懂验尸,还是不要进去了。”文震新温和说道,看着文宜室微笑。

文宜室的手心里冒出汗。

这个三叔,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文宜室瞥了他一眼,温顺地点头道:“我是女儿家,什么都不懂,就麻烦三叔照料了。”说着,转身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文震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转过头,对屋里的下人吩咐道:“把这里封好了,谁都不能进去。”

……

周怀轩和王之全分别带着人进了昌远侯府的内院。

“王大人,文家的库房在那边。”周怀轩拱了拱手。

王之全一愣,继而笑道:“周小将军真是尽职尽责,就连文家的库房在哪里都探出来了。哈哈……”

周怀轩淡淡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既然下旨让末将查抄,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说着,侧身对身后的军士看了一眼,“那边。”

神将府的军士便排着队伍,往库房的方向跑去。

王之全看着周怀轩这幅“大义凛然”的样子,扯了扯嘴角,笑道:“周小将军这番话说得漂亮,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说着,也带着大理寺的衙差和仵作向正院行去。

……

周怀轩既然是有备而来,他们没有在府里乱跑,也没有拉着下人问路,而是径直往昌远侯府新盖的库房那边行去。

周显白带着神将府的军士跑在最前头,很快来到昌远侯府新盖的库房。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撇了撇嘴,道:“这倒好,都在一处,倒是好搬。”

看守库房的几个婆子看见杀气腾腾的神将府军士,有些害怕,但是职责在身,也没有退缩,战战兢兢地问:“你们要做什么?这可是侯府重地!你们胡乱闯过来,就不怕让太皇太后知道,砍你们的脑袋?”

周显白笑了一声,“这可麻烦了。我们拿着的是陛下的圣旨。陛下说查抄,太皇太后虽然厉害,但是也不能跟陛下对着干吧?”说着,将手里的圣旨拿出来抖了抖。

那几个婆子缩了缩脖子,道:“我们只是下人。你们要进去,得去请示大爷。大爷说行,你们才能进去。”

“请示大爷?我就是大爷,还要请示哪个?!”周显白一把将她们推开,“钥匙给我们!”

那几个婆子拼命摇头,“我们只是看库房的。没有钥匙。钥匙在别人手里。”

“在谁那里?”周显白气势汹汹地问,拿出匕首,一刀插在库房的大门上。

“在侯爷那里……”婆子们吓得尖叫一声,抱着头往旁边溜过去。

侯爷……已经死了。

现在去拿钥匙,已经来不及了。

周显白抿了抿唇,举起自己的匕首,往那大铜锁上砍过去。

噌!

匕首在铜锁上擦起一片火花,铜锁分毫未伤。

“这匕首不行。再来一把好的!”周显白对身后叫道。

一个神将府军士递过来一把大刀,“用我的。这刀削铁如泥。”

周显白接过来,继续往那锁头上看。

几刀下去,将刀口都砍缺了,锁头却只掉了几丝铜屑。

“奶奶的,实在是太厉害了。昌远侯府在哪里弄的这样坚硬的铜锁!”周显白气得踹了库房大门一脚。

那库房大门是坚硬的酸枝梨做的,非常坚硬,将周显白的脚趾头都踹疼了。

周怀轩带着盛国公府负责鉴宝的老管事慢悠悠走过来,在旁边看了一看,无语地摇摇头,走上前来,“让开。”

周显白忙让到一旁,蹲下来,揉按自己被踹疼了的脚趾头。

他一边揉,一边侧了头,看着周怀轩。

只见周怀轩随手从另一名神将府军士手里接过匕首,看了看库房大门,然后以锁头为中心,手臂一挥,用匕首在大门上画了个圆圈。

手指稍一用劲,那匕首深入到门里,切切实实切了进去。

再坚硬的木材,也是木材,是斗不过薄片子匕首的……

周怀轩轻轻松松拔出匕首,再用手一推,大门上就出现一个圆洞。

那锁头随着被切下来的木头,掉到地上。

周显白看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

他的五官皱了起来,叹息着想改蹲为跪……

大公子这种人存在的意义,就是来羞辱他们这些渣渣的……

他怎么就这么蠢呢!

周显白使劲儿拍自己的脑袋。

只想着把锁头砍掉,为什么不想着连门一起削呢?!

锁头再厉害,也是安在门上的。

我把门都削掉一块,看你锁头做孤胆将军吧!

周显白这样想着,又高高兴兴站起来,赞道:“大公子出马,一个顶俩!”

周怀轩看都不看他,往后退了一步,“进去。”

“是!”周显白大声说道,带着神将府的军士打开库房的大门,冲了进去。

他们一进去,就被里面的高大阔朗惊呆了。

“……真是太过份了……”周显白只能说出这句话。

盛国公府的老管事欣喜地扑过去,推开其中的一扇门,一进去,就听见他的惊呼声:“金版玉带!果然在这里!还有青灵金丝枕!青铜四羊方樽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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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算错 (8K,双更合一求粉红)

周显白命神将府军士在库房里各个小门前面站着,自己跟着盛国公府的老管事进了那间库房。

看着库房里琳琅满目的格物架和多宝阁,还有看上去或古朴,或璀璨的古董器皿,周显白摸着下巴,皱了眉头道:“这昌远侯府真是眼皮子浅,这些东西也能让他们下狠手……”

盛国公府的老管事白了周显白一眼,“这些东西?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多少年的古物了?任何一件拿到外面吴国公府开的当铺,那当铺的老朝奉都得跪着叫你一声‘爷’!”

“这么厉害?”周显白嘿嘿地笑,“您看这杯子都生了铜锈了,有那么好?”

“别用手摸!”老管事惊呼一声扑过去,用手挡在上头,不让周显白靠近,“这哪里是铜锈?这是已经绝迹的青铜釉!看上去跟铜锈差不多,其实上了这层釉,可以保住里面的器物万年不坏,也不生锈!”

周显白的脑袋点得如同鸡啄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受教受教!”

他跟着老管事一路走一路看。

老管事在对着账册清点,周显白却是在四处看着库房,琢磨等下火要从哪里放起……

周怀轩在外面站了站,想起一事,跟着走进来,四下看了看,吩咐周显白:“箱子呢?”问他有没有准备箱子,好将这些东西装箱运回去。

周显白忙道:“都准备好了。不过还没有拿进来。只是大公子,这些东西听老管事说,都是不得了的东西,要敞着拿出去给人看吗?”

周怀轩淡淡地道:“上面铺一层银子。”铺上银子,别人就看不见底下的东西了。

周显白:“(⊙o⊙)”

银子……铺一层银子……

“是在昌远侯府拿银子铺?”周显白大喘一口气,回过神来,“盛国公府的库银也被盗走了,但是昌远侯府没有放在这几个库房。”

很明显,新修的库房是用来装那些难以估价的古董器皿、字画首饰和木料皮裘的。

而盛国公府的库银,据说有数百万两的现银不翼而飞。

但是这些银子并没有记号,昌远侯府搬走之后,跟自己的库银混在一起,谁能分辨出来?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先用昌远侯府的银子铺,有多少,拿多少。”顿了顿,又道:“我那里还有一些,等下你回去,去我的外书房,将地窖里面的十个大箱子搬来,和这些东西一起,给盛国公府送过去。”

周显白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大公子,那些东西……是您从西北战场上带回来的……都是金子!——就这样给盛国公府?”

“难道你家公子我的一条命,不值十箱金子?”周怀轩从牙缝里反问一句,然后别过头,施施然走出去,不想看周显白一脸欠揍的样子。

周显白对着周怀轩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一手叉腰做茶壶状,指着周怀轩的背影,学着媒婆的样子尖着嗓子小声道:“奴家这就去给大公子下聘礼……”

周怀轩的耳力极为灵敏。

周显白的声音虽然很轻微,但是没有逃过周怀轩的耳朵。

他听了周显白的话,脚步在库房门口顿了顿,回头看着周显白,淡笑道:“……十箱金子就算是聘礼?我看你的眼皮子才浅……”

周显白没想到自己小声说的话,还是被周怀轩听见了,吓得直直地跪了下来,僵着脖子求饶:“大公子!大公子!小的只是说笑!您知道小的向来喜欢胡说八道,大公子不要跟小的一般见识。”

盛国公府的老管事眨巴着眼睛,困惑地看着这主仆俩,不知出了何事。

周怀轩便只看了周显白一眼,转身出去了。

周显白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抖着双腿站了起来。

“周小哥,你还好吧?”老管事担心地问道。

“没事没事!你快对账,然后咱们装箱子拿回去。”周显白催促道。

“都对过了,大部分都在这里,但是还有一些最好的东西,已经不在这里了。”盛国公府的老管事无奈地道。

“那怎么行?不在这里?就在别处!咱们是来抄家找东西的!找不到的话,就待到找到为止!”周显白斩钉截铁说道,“您等会儿,我去见见大公子,看看要怎么办。”

周显白匆匆来到外面,对背着手默然不语地周怀轩道:“大公子,有些小问题。”

周怀轩看向他。

“……有些东西不在这里的库房,大概是被拿到别处去了。”周显白轻声道,往昌远侯府各房人的院子那边瞟了一眼。

周怀轩凝神看向那边几个畏畏缩缩躲在墙角的看库房的婆子,道:“问她们。”这些人肯定知道有谁来过,拿过什么东西走。

“喏!”周显白抱拳应了一声,命人将那几个看库房的婆子抓过来,拿刀指着吓唬她们,“说!都有谁到这里来过?拿过东西?!”

那几个婆子互相看了看,推诿一番,到底惧怕刀斧加身的痛楚,最后还是招了:“……前几天,老夫人带着大姑娘和三姑娘过来取过一次东西。今儿早上大姑娘带着老夫人正院里的人过来又取走过一些东西。”

“大姑娘?”周显白惊讶,“好好的姑娘家,沾上了铜臭!真是臭不可闻!”

他可是知道,这个文大姑娘,还曾经肖想过他家大公子!

“……大公子,”周显白鬼鬼祟祟对周怀轩问道,“说是有人来过两趟取走了东西。那边有册子,取走的东西,跟盛家老管事说没有找到的东西的单子一模一样。”

那就是被这些人拿走了。

周怀轩淡淡地道:“去抄。”

“啊?大姑娘的闺房也要抄?”周显白故作惊讶,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能抄文大姑娘的闺房,他也不虚此生了!

周怀轩斜睨他,“……擦擦口水吧。快去!”

周显白忙用袖子抹了一把,一抹才知道,哪里有口水!他又被大公子耍了!

周怀轩转身,唇角一丝淡淡的笑意如同春日里春风拂过湖面的涟漪,稍纵即逝。

周显白带着几个人走了几步,想想还是回头,道:“大公子,您跟我们一起去吧。这个……到底是文家大姑娘,是太皇太后的亲戚,我们几个人,份量不够啊……”

周怀轩没有说话,淡淡地道:“带路。”

周显白他们并不知道文宜室的闺房在哪里,这个得问一问。

随便抓了个婆子过来,让她带路,去文家大姑娘和三姑娘的院子。

那婆子应了,战战兢兢走在前面,带着他们先来到文宜室的院子。

文宜室从昌远侯和夫人的正院回来之后,就一直歪在自己房间里想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大丫鬟突然惊慌失措跑进来,拎着裙子,颤抖着声音道:“大姑娘,神将府……神将府……抄家的人来到咱们的院子,要抄姑娘的屋子!”

“什么?”文宜室又羞又气,站了起来,”为何要抄我的屋子?他们不是去库房了吗?还不够?不要太贪了吧?!”

“……外面的人说,库房里少了几样东西,守库房的婆子说,是大姑娘拿走的,因此他们要账来了。”大丫鬟说完,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文宜室推开窗棂看了看,看见周怀轩的小厮带着几个神将府的军士大摇大摆走进来,咬了咬下唇,恼道:“真是太过份了!连姑娘的屋子都要搜!等以后我进宫见姑祖母,一定要好生说道说道!”

发狠归发狠,文宜室知道她不把东西拿出来不行的,就用手指着她早上才从库房搬来的七八箱东西,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统统给他们搬出去吧!”

大丫鬟忙应了,叫了几个粗使婆子进来,将这些箱子抬出去。

周显白在院子里见了,大声笑道:“好好好!不用我们进去了,您自个儿拿出来是最好!”说着,又命人将盛家的老管事叫来,道:“您看看,是不是东西都在这里?”

那老管事真的拿着本册子在这里对账。

还真的对账!

这盛家,真是忒小家子气了!

一点亏都不能吃!

文宜室从窗户里看见,气得脸红耳赤,一双手狠狠撕扯着手上的帕子,将那帕子扯得稀烂,绣花都糊了。

盛家老管事对了半天单子,直起腰对周显白道:“还差四样。”

“哪四样?”周显白挠了挠头,暗道这文大姑娘也忒不爽快了,拿人家的东西,还遮遮掩掩,还一半不还一半,真是没见过世面……

“花颜珠珠花,银累丝嵌猫睛石麻姑献寿大花簪,翡翠长链,还有一支莲花玳瑁簪。”老管事数了数,“还差这四样。”

周显白回头问文宜室的大丫鬟,“你听见没有?这些东西都在哪里?”

见那丫鬟眼神闪烁,周显白又道:“你别想着糊弄我!早些说,免得等下损失更大!”

周怀轩走了进来,横了周显白一眼,“啰嗦什么?进去搜。”

“啊?周小将军,您不能进去我们大姑娘的闺房搜!”文宜室的大丫鬟忙跪着求道。

文宜室在屋里看见周怀轩也进来了,心里顿时又酸又苦,本来已经彻底埋葬的希望,又开始破土发芽。

他为什么一定要来我闺房里搜……

文宜室的心里翻腾开了。

周显白看着周怀轩淡漠的眼神,突然咧嘴一笑,大声道:“大公子!昌远侯家大姑娘的闺房,我们可不敢搜!要搜,您去搜!我们跟在您后面!”

周怀轩看了看周显白,又看了看文宜室那边的屋子,唇角带着丝讥诮,举步往前走去。

前面就是台阶了。

眼看周怀轩一步步往她的闺房走来,文宜室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她忙从窗户旁走开,躲到屏风后头。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她抿了抿唇,将心一横,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也许,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文宜室不傻。她知道,这一次,他们是一着错,步步错,已经再无力回天了。

他们昌远侯府,失了圣心。

姑祖母对他们不闻不问,根本是半放弃状态。

等这一次事过后,他们昌远侯府还能不能存在都是个问题。

轻则夺爵,重的话,流放、满门抄斩都是有可能的。

而她自己,注定这辈子都不会好过。

当然,如果不能跟他在一起,她跟谁都不会好过……

只要抓住这次机会,说不定姑祖母看在往日的情份上,会给她做主。

而周怀轩……周怀轩……

她将手慢慢伸向自己的领口,解开了一颗盘扣,又解开另一个颗。

衣衫褪下,露出雪一般细腻莹润的肌肤。

她低头,看着身上大红牡丹的云霞锦肚兜,被高高的双峰隆起,撑得严严实实,当中还有两个小小圆润的小尖尖,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禁不住让人遐想这肚兜下面的无限风光……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文宜室闭上眼,躲在屏风后瑟瑟发抖。

月洞门被人轰地一声推开,同一时间,文宜室也推倒了身前的屏风,只穿着肚兜和大红撒花绣裤缩在墙边,然后尖叫一声,用手捂住脸,哭着道:“不要!不要过来!出去!周大公子,请您出去!不要碰我!”

……

没人过来,也没人碰她……

屋子里突然一片静寂。

文宜室哭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放下手,唰地一下抬起头。

待看清面前的人,她差一点羞愤地撞墙自尽!

进来的人哪里是周怀轩?!

当先一人就是盛家那个六七十岁的老管事!

后面跟着她家那几个粗使婆子!

那老管事看了文宜室一眼,摇头叹息道:“我老头子六七十岁了,什么事没见过?你还是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吧。就当我没看见好了……”

那几个婆子尴尬地站在门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文宜室这份做作,这些婆子要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就是傻子!

被这些人堵在门口,文宜室气得不行,但是也不好问为什么是你们进来……

她忙从地上拣了自己的外衫披上,对盛家老管事道:“你先出去!”

盛家老管事继续摇头,但还是依言出去,走到外面,给站在院门口看着人抬箱子的周显白打了个手势。

周显白明白了,笑得直打跌,暗道大公子真是个促狭的,走了一半突然改主意,不想进去了,让盛家的老管事自己进去取东西,然后就悄没生息地跃过院墙跑了……

咳咳咳,不是跑了,是走了……

就在这寂静的僵持当中,外面的院子里传来一个男人清亮的声音。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真是大胆!这是文家大姑娘的闺房!岂是你们这些男人能来的地方?”

是王毅兴的声音!

文宜室又惊又喜,像是在最困顿、最黑暗的时候突然有了一丝星光,她情不自禁捂着脸又哭了出来。

“你是谁?我们是奉了圣旨,过来查抄昌远侯府,为盛家找回失物的。你当我们愿意来啊?”周显白有些惫懒的声音拖得长长地,传了进来。

“我也是奉了圣旨,还有太皇太后的懿旨,过来监督的。”王毅兴也拿出手谕,给周显白看了看,又问:“你们将军呢?”

周显白笑着道:“我们大公子刚才过来看了看,不过想起还有事,已经走了。”

王毅兴挥了挥手,“你们要抄东西,去库房就行了,到人家院子做什么?快走快走!”

周显白抱着胳膊,用下颌往文宜室的屋子那边点了点,“这位文大姑娘手脚不太干净,拿了别人的东西,赖着不还,我们迫不得已,才过来追的。你以为我们愿意啊?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女子,心都是歪的。我们都不敢进去,怕她脱光了赖在我们身上,真是跳进河里都洗不清。您看,我们这些人虽然身份卑微,但是心思不正的女人,任她是仙女下凡,我们也是不要的。”一边说,一边啧啧摇头。

文宜室在里屋听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恨地跺了跺脚,道:“你们出去!”

那几个婆子又想笑,又不敢笑,还带着些鄙夷,期期艾艾地道:“……大姑娘,人家还等着那四样首饰呢……”

就是刚才盛家老管事在外面说的“花颜珠珠花,银累丝嵌猫睛石麻姑献寿大花簪,翡翠长链和莲花玳瑁簪”。

文宜室板着脸,从自己的妆奁匣子里拿出翡翠长链,又从头上取下莲花玳瑁簪,道:“拿去。花颜珠珠花和银累丝嵌猫睛石麻姑献寿大花簪在三妹和祖母那里。你们自己去取。”顿了顿,又道:“你们出去的时候,请王公子进来。”

那几个婆子忙低头接过,匆匆忙忙出去了。

来到院子里,对王毅兴行了礼,道:“王公子,我们大姑娘请您进去。”

王毅兴摇摇头,“闺房之地,我不能进去。”

周显白嘻嘻一笑,揶揄道:“人家请您呢,有什么不能去的?”

王毅兴白了他一眼。

等这几个婆子将花颜珠珠花从文家三姑娘文宜顺那里取过来,周显白就道:“银累丝嵌猫睛石麻姑献寿大花簪是昌远侯夫人拿走的。她现在都死了,这东西再拿回来也不吉利,就当是吊丧了,让她带到棺材去算了。”

盛家老管事点点头,“也好。我家夫人和大姑娘一定会同意的。”说着,跟周显白一起离开文宜室的院子,回刚才库房去了。

周怀轩这时已经去大理寺丞王之全查案的正院里去了,不在库房这里候着。

周显白看东西都到手了,就吩咐道:“去把箱子拿进来。你,还有你,去昌远侯府以前的库房,把他们的库银搬来,铺在箱子上头。”

神将府的军士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就搬来一百多个簇新的香樟木大箱子,摆在库房前面。

一百来个军士一起动手,足足搬了一下午,才将这些东西都放进去。

然后周显白看着人将一块块白花花的银子铺子箱子上头。

银子铺得并不严实,隐隐约约可以下面装着的那些珍奇的物件。

不过大部分都用盒子严严实实盖好了,看不见里面的璀璨光华。

一个个箱子半畅着从昌远侯府里面搬了出来。

围观的人群等了一下午,才等到这场好戏,顿时一个个踮起脚细看,都恨爹娘少生了几只眼睛,那么多东西,光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了,眼花缭乱,心旷神怡。

为了让大家“眼见为实”,周怀轩先前特意嘱咐过周显白,让他将那天念过口供的那些东西拿出来,单独摆在两个箱子里。

这两个箱子都不铺银子,大大方方敞开,给众人围观。

那些人一见之下,都道:“果然是昌远侯府偷的!你看那个玉带围!那天我在口供上听到过!——乖乖,这玉色多纯,多润,多油啊……”

“对啊对啊!还有旁边的名家法帖!我那天听见了,心疼得直抽抽!若是我的法帖给人抢去了,我拼着不活了也要跟他们拼命!”

一箱箱东西从昌远侯府抬出来,后面的箱子上都铺着白花花的银子。

冬日傍晚的阳光没有丝毫热度,但是照在这些银子上,却晃得大家心里暖烘烘的。

有人已经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低声道:“难怪昌远侯府不放过盛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什么不对的。如果没有神将府,那盛家的东西吞了就吞了呗……”

“话不能这么说。你当是乱世啊?你力气大就能抢好东西?”那人身边有人鄙夷地啐了他一口,“咱们大夏皇朝的大理寺、刑部,还有府衙县衙,可不是吃素的!”

乱世出枭雄。

但是大夏现在升平已久,除了跟国境外的蛮族打仗以外,这片土地上,已经有千年没有见过干戈了。

这样的升平盛世,百姓们尊崇的是秩序和律例。

那人悻悻地看了一会儿,再看看神将府的军士,只好打消了刚刚升起的一丝念头,转身回自己家去了。

他回去的地方,是当今太后的娘家,也就是先帝夏明帝的皇后的娘家,如今已经晋升为太后了。

周怀轩把这些事交给周显白料理,自己早带了几个人来到正院,看大理寺丞王之全那边怎样了。

王之全这一下午都在昌远侯和他夫人自缢的屋子里待着。

起初他带着人一进到院子里,就发现这里被人守得井井有条,正在等着他们过去,禁不住捋捋胡须,点头暗赞。

来到正堂,他看见昌远侯的第三子,也是唯一的庶子文震新走过来抱拳道:“见过王大人。”

王之全点点头,抬手道:“文三爷免礼。”又问:“昌远侯和夫人在哪里?”

文震新哽咽着道:“我爹和母亲还在里屋。我刚命人将那里封了,不许人进出,您请过来看看。”

王之全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颔首道:“不错。”然后带着仵作和衙差走了进去。

这些人是跟了他十几年的,都很熟惯。

进去先把守了里屋的门洞,然后仵作走在最前面,一路四下看着,从门口看到窗台,从地上看到屋梁,再从床铺看到地上的草席上停着的两个老人身上。

他在草席边上停住脚步,半蹲下来。

王之全也走过来,在他身后背着手,弯腰看了看,问道:“是昌远侯和他夫人?”

仵作伸出手,在昌远侯和他夫人脸上摸了摸,点头道:”正是。没有乔装。”

再看这两人的死状,颈项上都是正面一圈乌紫,正是悬过梁的痕迹。

两人都是圆睁着双眼,长长的舌头吐出来,脸上五官都有出血的症状。

粗粗一看,正是悬梁自尽的死样。

王之全皱了皱眉头。

如果真的是自缢,那周怀轩倒是有些不好办了……

毕竟抄家逼死人命,说出去在哪里都不占理。

王之全直起腰,在屋里走了一圈,看见了被推到屋角处半人高的屏风,地上滚倒的两个紫檀木圆凳,应该是两个人投缳自尽的时候,站着垫脚用的。

床帐悬得整整齐齐,屋里的陈设都在原处,没有打斗的痕迹。

怎么看,都跟文震雄的说法一致,是自缢身亡。

仵作也皱起眉头,三个人一起重新细查这两人的尸身,看看有没有别的死因。

王之全便走出去,去东次间设了临时公堂,开始问话。

“今日都是谁在这里当值?伺候昌远侯和夫人的下人在哪里?”王之全坐在上首,威严地问道。

昌远侯和夫人院子里伺候的婆子丫鬟走了上来,跪着道:“是奴婢们伺候的。”

王之全一一看过去,见这些婆子丫鬟都是脸泛悲戚,还有一丝害怕和恐惧,并没有别的情绪,甚至连眼神闪烁,举止局促的人都没有。

难道昌远侯和其夫人的死因并无可疑?

王之全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桌子,喝问道:“先出去,一个个进来说话,你们侯爷和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一个个从实招来!”

那些丫鬟婆子便被大理寺的衙差领着出去,在门口排着队,一个个轮流进来回话。

文震雄和文震海已经被松了绑,和文震新坐在一起,不是打鼻子里哼一声,表示他们很愤怒,后果很严重。等他们有机会去宫里见太皇太后,有这些人好看!

大理寺的衙差眼观鼻、鼻观心,进入入定状态,根本没把他们的威胁放在眼里。

眼看那些丫鬟婆子一个个进去,又一个个出去,文震雄有些不安,眼神不时往东次间的大门飘过去。

老二文震海兀自忿忿不平,不时朝东次间的大门“呸”一声。

只有老三文震新一直温文尔雅地坐着,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只是他的右手食指,有些止不住地轻轻颤动,还是有几分紧张,又像是激动。

问完那些丫鬟婆子的话,王之全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一口咬定,之前侯爷和夫人并没有自缢的意思。后来当时是大爷文震雄来看侯爷和夫人,还有大姑娘文宜室过来,说要带着她们去库房收些东西,免得抄家被抄走了……

也就是说,昌远侯和夫人“自缢”,是在文震雄和文宜室来了之后。

也不知道是临时起意,不想被抄家羞辱,还是……

王之全嗐了一口气。

若不是他在这个位置上数十年,他也会被自己的假设吓到了。

不过他不是雏儿,他经手过那么多案子,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为了钱权两个字。

为了这两个字,有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过一旦证实的话,子杀父,是十不赦的重罪,而且会被凌迟处死。

王之全眯了眼,脸色阴沉下来,道:“把文宜室叫来问话!”

大理寺的衙差忙让文家的人带路,去找文宜室。

文宜室的闺房门口,王毅兴站在窗外,跟窗子里的文宜室说话。

“文大姑娘,令祖父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地道。盛七爷绝对不是弑君之人,盛家的家产,你们也不应该起这种心思。”王毅兴惋惜说道。

文宜室在屋里幽幽地道:“王公子,我只是个闺阁女子。祖父和父亲在外面做什么事?我怎会知道?只是他们惹了祸,却要由我们这些弱女子承担……我祖母和祖父这一次已经自缢了,还要怎样?!”

王毅兴想到在宫里的时候,当太皇太后听说昌远侯“自缢”的消息,气得面色陡变,大发了一顿脾气,直到昭王爷进宫,跟她说了好一顿话,才安抚下来。

后来昭王从太皇太后宫里出来,脸色黑沉得厉害,命他去夏启帝那里请旨,过来监督神将府查抄昌远侯府,还有几句话,说是太皇太后要特意问文家的三个大爷。

王毅兴对盛家更熟悉一些,不过昌远侯府又是太皇太后的娘家,昭王看在太皇太后份上,也要看顾一二。

夏启帝也没想过要惹怒太皇太后,因此顺水推舟,做了人情,又下了一道手谕,让王毅兴去监督查抄,免得惊扰文家的女眷。

文宜室听得泪眼淋漓,泣道:“幸亏王公子来了,不然宜室今日真的要受辱。”说着,她将窗子推开,看着王毅兴凄然一笑。

王毅兴瞥了一眼,正好看见她衣衫凌乱,露出一角雪白细腻的香肩,忙转过身,红着脸道:“文大姑娘,还是快穿好衣裳吧。”

文宜室应了一声。

这时,大理寺的衙差走了进来,大声道:“文宜室!大理寺丞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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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验明 (8K,双更合一求粉红票)

听到那衙差的声音,文宜室全身抖了抖,秀美的俏脸上一片雪白,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

“王公子……”她求救似地看向王毅兴,双目流露出求肯之意。

王毅兴看向那衙差,皱眉道:“大理寺丞传文大姑娘做什么?文大姑娘一个姑娘家……”

那衙差不耐烦地打断王毅兴的话,“请您别打搅我们大理寺办案。我们王大人向来说一不二。虽然您也姓王,但是我们王大人从来不徇私的。”说着,又瞪了文宜室一眼,“你出不出来?不出来我可就叫人把你拖走了!”

王毅兴默然半晌,回头对文宜室道:“文大姑娘,你别怕,我陪你去。”

“切,又不是上公堂,陪什么陪……”那衙差很不快地别过头,往地上啐了一口。

文宜室含泪谢过王毅兴,在屋里整了整衣裳,又对镜照了照,确信没有一点不妥了,才红着眼睛出来,低眉顺目地走在王毅兴身边,跟他一起往昌远侯和夫人的正院走去。

大理寺丞王之全正是在那里审案。

来到正院,走上台阶,文宜室一愣。

她看见自己的爹文震雄和二叔文震海袖着手,一左一右站在门口,跟两桩门神一样。

看见她过来,她爹文震雄对她使了个眼色。

文宜室眨了眨眼,低声叫了声:“爹,二叔。”

再往里看,中堂上却没有看见大理寺丞王之全的身影。

只看见三叔文震新衣冠楚楚坐在中堂左下首第一个位置。

中堂的右下首,还坐着一个人。

棕黑色貂皮深帽,帽檐低低地压在一双浓黑有致的剑眉上,显得那双黑到发蓝的眸子更加深幽。

宝石蓝云锦箭袖长袍,外面罩着宽袍大袖的玄色貂裘氅衣。

氅衣没有系带,就那样自如地半敞,靠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双臂搁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更显得肩宽背阔,样貌虽然俊美如天人,但是眼神一瞥,一股彪悍狠辣之气扑面而来。

长腿懒洋洋地伸出来,露出脚上千层底青缎皮底皂靴。

正是刚刚还在她院子里见过的周怀轩。

郎心似铁的周怀轩……

文宜室心里又酸又苦,忙低下头,跟在王毅兴身后进了屋子。

周怀轩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来,从她头上掠过,落在她身旁的王毅兴面上。

文宜室束着手,低眉敛目地站定,听着那衙差道:“王大人,文宜室带到!”

另一个低傲凤狂妃最新章节沉的声音从东次间传出来,“带进来。”

原来大理寺丞王之全是在东次间。

文宜室垂头,迈着细小的步子,风摆杨柳一般跟在衙差后面往东次间走去,整个人更显怯弱。

王毅兴看着她瘦削的背影,轻轻叹口气。

果然男人惹出的祸,都要女人来承担啊……

堂上的人看了过来。

王毅兴忙收回视线,对着堂上的人点了点头,拱手打招呼:“文三爷,周大公子。”

文震新忙站起来,跟着回礼道:“王堂官,怎么有空过来?真是不巧,我们家里出了点儿事。可是昭王爷有何吩咐?”说着,请王毅兴上座,又命人给他奉茶,态度十分亲热。

周怀轩没有回礼,但是他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看都不看王毅兴,施施然从他身旁掠过,走出中堂,站到门外的廊庑下面,背着双手,沉默地看着庭院出神。

王毅兴一边笑着跟文震新说话,一边飞快地扫了周怀轩的背影一眼。

高大阔朗,就这样在回廊底下随随便便一站,居然有股渊渟岳峙的稳重和沉着。

真看不出来,这个据说以前病了十几年的病秧子,居然也能成为沙场上纵横驰骋的一员大将……

想到他到底救了盛思颜母女三人,王毅兴还是走出去,对周怀轩拱手道:“周大公子,多谢你援手,救了思颜和王大娘。我代她们谢谢你。”说着,对着周怀轩的背影长揖在地。

周怀轩纹丝不动,更没有回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王毅兴直起腰,有些尴尬。

文震新走过来解围,“周大公子、王堂官,进来坐。”

王毅兴顺势回头,笑着跟文震新走回中堂。

门口的文震雄和文震海对视一眼,袖着手过来,讪笑着问道:“周大公子,您还有事吗?”言下之意就是,您老人家查抄完了,是不是该滚蛋了?

有这个杀神在他们府上,文震雄和文震海都有些不安。

毕竟就是这个人,毫不理会昌远侯府、太皇太后和太子妃的权势,在西城门口一言不合,就挥刀砍掉了他们爹的双手……

周怀轩这一次回头了,他淡淡地道:“昌远侯沉冤未雪,我要帮他找出凶手。”

文震雄一听立刻炸了毛,“什么沉冤?!你小子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明明是你逼死你我爹娘,还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

周怀轩定定地看着他,宝石般莹澈深黑的眸子映照出文震雄渺小的身形,看得他两股战战,不断后退,颤抖着声音道:“你……你……

你想干嘛?这可是我家!大理寺丞就在旁边,你若敢乱来……”

周怀轩淡淡地道:“我守门。”说着,转过头,不再言语。

文震海忙拉住文震雄,低声道:“大哥,你又何苦跟他对着干?你没看出来他这个人软硬不吃吗?”

文震雄顺势下了台阶,恨恨地“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回到刚才他站的地方。

中堂里面,王毅兴已经跟文震新说上话。

“……我是奉了圣旨,还有太皇太后的懿旨而来。”

王毅兴跟文震新说话,“太皇太后有几句话,要问你们三人。”

文震新忙道:“我去把大哥叫进来。”又道:“要去书房吗?”

王毅兴想了想,摇头道:“不用。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文震新点点头,出去将文震雄和文震海叫进来,“大哥、二哥,王堂官说,姑母有话要问我们。”

文震雄和文震新忙跟了进来。

“姑祖母有什么话?”

王毅兴看着他们三人,突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他想了想,道:“还是找间屋子,你们一个个进来说吧。”

三兄弟对视一眼,脸上的神情严肃起来。

文震雄道:“那边有个耳房,现在没有人在里面。”

王毅兴点点头,“我先进去,你们三人一个个进来。等我问完话,我会立刻进宫,如实禀报给太皇太后,不敢有丝毫隐瞒。”

听起来,好像太皇太后很着急一样……

文震雄忙道:“我跟王堂官先进去。”

王毅兴点点头,跟文震雄一起进去。

来到耳房,王毅兴也没有坐下,站在里面靠墙的位置,轻声问道:“太皇太后问,昌远侯死的时候,说了什么话?”

文震雄一愣,脑子里飞快地想了想,眼里马上挤出几滴泪水,哽咽着道:“我爹说,他一辈子戎马生涯,为大夏皇朝出生入死,临老却被人这样羞辱,先断双手,再加污名,实在是不堪受辱,所以一死以显清白。”

王毅兴点点头,“太皇太后又问,昌远侯死前,有没有向太皇太后上呈表?”

文震雄一愣。他的决定做得太过仓促,倒是还没有准备好……

支支吾吾半晌,他摇头道:“我爹知道姑母会给我们做主,不用再上呈表。”

王毅兴还是面无表情,最后问道:“太皇太后最后问,她出嫁前放在家里的东西,昌远侯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她送到宫里来?”

文震雄彻底傻了。

太皇太后嫁到皇室做继后,已经是四五十年了。

那时候他才刚出生,完全没有印象。

文震雄只好摇摇头,“是什么东西?还请太皇太后列个单子过来,我们寻出来给太皇太后送到宫里去。”

王毅兴还是点点头,笑道:“行了,文大爷请出去吧,换文二爷进来问。”

文震雄狐疑道:“还是问这三个问题?难道我答的不对?”

王毅兴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对还是不对。只是太皇太后这样问,我自然这样转述。你们的回答,我也会一字不漏,转述给太皇太后听。”

文震雄摸不清太皇太后葫芦里卖什么药,一脸郁闷地出去了。

换文震海进来。

王毅兴还是问同样的问题:“……昌远侯死的时候,说了什么话?”

文震海摇摇头,“我爹死的时候,我不在跟前,不知道说了什么话?”

王毅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难道昌远侯是临时起意要自缢的?”

如果是早就打算好的,肯定会把三个儿子召集过来,留下一番遗言。

文震海恨恨地道:“我们谁都没想到神将府真的请旨要抄家!”

不然他们也会准备得充分一些。

“我爹娘都是烈性子。被人抄了家,他们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只好一死抗争……”

王毅兴叹息一声,轻声道:“神将府权势熏天,你们自然是斗不过他们的。”不过顿了顿,他又语带谴责地道:“但是你们先前对盛国公府,不也是也一样的态度?”

只不过现在换了个个儿。

变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文震海哼了一声,“根本不是一回事。你不知道就不要瞎掺合!”

王毅兴窒了窒,又问出第三个问题:“太皇太后最后问,她出嫁前放在家里的东西,昌远侯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她送到宫里来?”

这件事连文震雄都不知道,比他年纪还小的文震海更是一无所知了。

看着他茫然地面孔,王毅兴只好挥挥手,让他出去。

最后进来的,是年岁最小的三爷文震新。

王毅兴觉得这位三爷肯定更是一无所知了,但是太皇太后嘱咐都要问道,他也只好打叠精神,再一次问道:“太皇太后问,昌远侯死的时候,说了什么话?”

果不出他所料,文震新也是同文震海一样摇摇头,道:“爹和母亲死的时候,我不在跟前,没有听见他们的遗言。”

王毅兴点点头,又问:“太皇太后又问,昌远侯死前,有没有向太皇太后上呈表?”

文震新还是摇头,“我爹和母亲昨儿还好好的。虽然我爹的手被剁了,但是在众位名医的医治下,已经开始好转。我爹昨儿还说,等胳膊的伤好了,他要进宫,亲自向姑母参神将府一本。”

王毅兴偏头想了想,摇头道:“我会把这些话都带到。太皇太后最后问,她出嫁前放在家里的东西,昌远侯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她送到宫里来?”

他本来没有预料文震新能拿出不同的回答。

不过文震新居然笑了笑,道:“你跟太皇太后说,她出嫁前放在家里的东西,我爹交给我保管。太皇太后什么时候想要,我随时可以亲自送进宫。”

这个答案明显跟前两个人的答案不一样。

王毅兴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等这里的事了断了,我就进宫,看看太皇太后怎么说。”

文震新点点头,跟他一起回到内院正院的中堂。

此时正院的东次间里,王之全已经在向文宜室问话。

“……你今日跟你爹来正院做什么?”

文宜室垂着头,低声道:“我爹听说神将府来查抄侯府,赶着去找祖父、祖母商议。我是来给祖父、祖母请安的,正巧遇上了,就跟爹一起进去了。”说着,又看了外面一眼,“我一直是这个时辰过来给祖父、祖母请安。您不信,可以去问府里的丫鬟婆子。”

“自然是要问的。”王之全点点头,又道:“然后呢?你们来了之后,昌远侯和夫人如何就自缢身亡了?”

文宜室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用手捧着脸,呜呜咽咽哭了一会儿,才泣不成声地道:“我来了之后,祖母就让我带人先去库房将我们家的要紧东西搬出来。我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天人永隔……”

等她回来的时候,昌远侯和夫人已经死了。

这些话,跟刚才那些下人的话也对得上。

文宜室确实来了之后,就带着那些下人去库房搬东西。

然后搬了一半,就听到这边的噩耗,才匆匆赶回来。

从时间上说,昌远侯和夫人死的时候,她确实不在场。

这样看来,就只有一个人了。

王之全淡淡点头,“你先出去吧。”说着,又坐了一会儿,再次看了看仵作送上来的验尸格,眉头皱得很紧。

他把三个仵作叫来问话。

“怎样?昌远侯和他夫人的死因,有没有可疑?”

“回大人的话。昌远侯和其夫人确实是被颈部的勒伤致死,这一点毫无疑问。”

王之全放下验尸格,‘这样说,还真的是自缢身亡?那昌远侯被剁了双手,还能自缢,这份求死之心,倒也坚实。”

“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昌远侯是被剁了手,可是上吊这回事,只要把脖子套到绳结里就可以了,用不着手啊。最多,需要人在屋梁上打个绳结。这件事,大概是昌远侯夫人做的。”

王之全点点头,“那就是说,昌远侯夫人扶着重伤的昌远侯站到凳子上,然后他自己把脑袋套在绳结里,再将凳子一踢?”

“大人英明。”三个仵作一起拱手说道。

王之全也笑了笑,“英明个头。还死这么麻烦。若我是被剁了手的昌远侯,如果真的要寻死,还不如吞块金子来得快些,用不着这么麻烦。”

三个仵作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都低下头。

王之全指了指验尸格,道:“我有一个疑问,昌远侯的颈骨,是如何折断的?你们仔细验过没有?”

“如何折断的?”

三个仵作想了想。

一个仵作若有所思,道:“这样一说,好像是有蹊跷。我仔细摸过两个人的颈骨,我记得两个人的脑袋都是后仰。”

“对啊!”另外两个仵作喜形于色,“我们都在查验是不是被勒死。其实是被文家人的话影响,先入为主了。查证了是被勒死,就认为一定是上吊才能造成的。其实不然,如果有人用绳子先勒死他们,再造成上吊的假相,死状跟上吊确实是一模一样的。——除了颈骨折断的角度不一样!”

王之全微笑着点头,“再去查验,在验尸格上把这一点仔细填写。”

三个仵作兴奋地拿着验尸格出去了。

王之全有了主意,笑着站起来对自己人吩咐道:“跟我出去。”

来到外面的中堂上,王之全坐在上首,威严地道:“将文震雄带上来!”

大理寺的衙差呈雁翅般排开,站在王之全两边,看着文震雄被人推了进来。

文震雄现在已经镇定下来。

他对王之全拱了拱手,“大人,您有何吩咐?”

王之全语气平平地问道:“文震雄,你把你爹娘死的情形,再说一遍。”

文震雄点点头,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感伤地道:“我早上听说神将府请旨要来抄家,便赶紧来爹娘这里商议。结果爹娘都表示不堪受辱,要以死明志。”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苦劝不止,被我爹用脚踢了好几下,您看我这里还有伤痕呢。”文震雄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腰间,又道:“后来,我娘说,他们两人一死,才能救我们文家。我……我……我没办法,只好跪在旁边,看着他们……”说着,大哭起来,哽咽着道:“我不孝……是我担心一家大小的性命……没有阻止他们……”

这表示他在旁边,但是没有阻止。

虽然这样做,显得他比较冷血,但是确实在律法上并没有错。

而且很多时候,抄家逼死人命之后,只要不是那些灭族的大罪,抄家都会不了了之。

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这样选择,很多人确实认为是在情理之中。

特别是昌远侯已经被周怀轩剁了双手,就算活着,也是废人了。

还不如死了,还能将周怀轩和神将府一军。

无论怎么算,都是对昌远侯府有好处的。

很多世家大族的家主,在威胁到一家大小生存的时候,都会选择牺牲自己,换取全家大小的性命。

文震海愣愣地听着,也跟着跪到文震雄身边,哭了起来,“爹……娘……你们死的好惨啊……”

文震新走过来,迟疑半晌,也默默地跪在文震海身旁。

王之全面无表情地看着文震雄嚎啕大哭的样子,等他哭完了,又问:“你爹被剁了手,伤势还未愈,他要从床上起来,站到凳子上去上吊,好像不太容易。他是如何办到的?”

文震雄窒了窒,低下头,不敢看王之全的眼睛,低声道:“是……是我娘扶着我爹起床,站到凳子上去的。”

“你爹那样高大的一个人,你母亲也能扶,确实是死志弥坚。”王之全讥讽道,“那你呢?你就一直在旁边看着爹娘赴死?”

文震雄瑟缩一下,正要说话,文震新却大声泣道:“大哥,你怎么能这样?我还以为你来的时候,爹娘已经过世了!原来你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死!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有你这样做儿子的吗?!”

文震雄恼羞成怒,看向文震新道:“那又怎样?他们不死,难道咱们一家大小跟着死?!”

话音一落,满堂震惊的目光都落在文震雄身上。

文震雄自知失言,忙闭嘴低头,再不说话。

王之全却没那么容易放过他,又问道:“不过刚才仵作验尸的时候,发现你母亲的手腕折断了。她的手既然断了,如何扶你爹去上吊?”

文震雄愣了一下,飞快地回想一下,想到因为娘亲拼命挣扎,自己用绳子一手扼住她的喉咙,一手掰住她的手腕……

难道是那时候用力过猛,大豪杰最新章节将娘的手腕折断了?

“说啊?你母亲断了手,是如何把你爹扶上去的?”

“呃……也许是扶我爹的时候,不小心弄断的。”

“那好,就算是扶你爹上吊之后才弄断手,那你母亲又是自己登上凳子去上吊的?你这个儿子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不去帮帮你爹娘?”王之全嘲讽说道,“两个老人都在死前断了手,却还能好端端上吊,你是欺我们没有脑子,还是没有良心?”

这话的意思都很明显了。

文震海和文震新都一脸震惊地看着文震雄。

文震雄不敢抬头,听了王之全的话,支吾半晌,把心一横,索性抬头道:“王大人,其实是我爹娘命我帮他们上吊的。”也就是说,是他从旁协助,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才能顺利上吊的。

从逻辑上说,也还是说得通的。

但是情理上却不通了。

“大哥!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文震新怒不可遏地指着他道,“就算是爹娘命你帮他们上吊,你身为人子,怎能做这种丧尽良心的事!”

文震雄恼道:“这是爹娘和我、二弟之间的事,关你这个庶子什么事?!”

文震新被问得满脸悲愤,但是长身而起,道:“文震雄,你这样的畜生,我耻于跟你做兄弟!今日割发断亲,我没你这样的兄长!”

文震海看看文震雄,又看看文震新,很是惊疑不定,不知道要站在哪一边好。

王之全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又问道:“好,就算是你帮着昌远侯和夫人上吊的。我且问你,你帮他们上吊的时候,他们还活着吗?”

“当然。”文震雄硬着头皮答道。

为了伪装成上吊自缢的假相,他特意用绳子将两人从背后勒死,这样才能跟上吊死亡的死样一模一样……

他自问这一次做得天衣无缝,而且他又说是爹娘自愿寻死,命他从旁协助的。

纵然再找到什么证据,也没有什么大碍。

除非他们能证明他爹娘没有让他并他们寻死。

但是爹娘已经死了,又不能死而复生?到哪里找证据去?!

文震雄这样想着,腰杆挺得更直了。

文震新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恨得直骂,“畜生!真是畜生!”

王之全看了文震新一眼,继续问文震雄,“我再问你一句,你爹娘,确实是你帮着上吊而亡的?是也不是?他们在上吊之前,还活着是不是?”

“正是!”文震雄的声音更大了。

王之全点点头,看见那三个仵作从里间屋里出来,脸上都是一派如释重负的神色,便让他们过来。

看了他们重新填过的验尸格,王之全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就板了脸,对衙差吩咐道:“将弑亲伤人命的文震雄抓起来!”

大理寺的衙差齐声应喏,一拥而上,将文震雄扭着胳膊绑了起来。

这一番变故看得堂上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文宜室缩在墙角,看见这一幕,全身更是不断发抖。

王毅兴见了,长叹一声,站到她身前,帮她挡了一挡,低声道:“令尊这一次,是太过份了。虽然没有弑父杀母,但是眼睁睁看着爹娘寻死不阻拦,实在是太狠心了。”

文宜室的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她一咬牙,将往毅兴推开,冲上去道:“王大人,我爹都说了,是祖父、祖母要求他协助他们自缢,为何又怪在我爹头上?我爹这样做,是有些冷血,但是完全没有触犯律法!孝顺孝顺,既要孝,又要顺。既然是祖父、祖母吩咐的,我爹只不过依了他们的吩咐而已,如何怪在我爹头上?!”

王之全看着文宜室冲出来救父,倒也理解,点头道:“文大姑娘,话是这么说。如果真的是昌远侯和夫人吩咐的,那么文震雄只是协助爹娘赴死,确实没有违背律法,只是有违人情。”

文宜室忙抬头,抹着眼泪道:“王大人英明!”

“不过,”王之全话锋一转,“文震雄却是在撒谎!”他指着文震雄严厉说道。

“撒谎?”

“对。我先反复问他,是不是上吊之前,昌远侯和夫人还活着,他说是。但是,”王之全指了指那份验尸格,“这里仵作验明,昌远侯和夫人是被绳子从背后勒死,并不是上吊身亡!——文震雄,你如何解释?”

文震雄大吃一惊,完全不明白王之全是如何看出来勒死和上吊而死的差别的,大声道:“明明就是上吊而死的!大人冤枉!他们的颈骨折断,舌头向外吐出来,怎么不是上吊而亡的?”

“呵呵,对上吊的死样还挺有研究嘛!”王之全干笑一声,脸色一板,“将昌远侯夫妇的尸首抬出来!”

两个衙差忙去里屋将昌远侯夫妇已经僵硬了尸体抬了出来。

“大家一看就知道了,昌远侯和夫人两人的脑袋往后仰成这个角度,绝对不是上吊而死的样子。文震雄,你只注意到上吊而死的人,颈骨断折,舌头外吐,但是你知不知道,上吊而死的人,颈骨折断的角度,和用绳子从背后勒死,正好是相反的!”王之全指着昌远侯夫妇的尸首义正词严地说道。

文震雄一惊,瞳孔紧紧地缩了起来。他眼神闪烁,不敢去看昌远侯夫妇的尸首。

文震新已经大哭起来,扑上去要打文震雄:“你真是畜生!果然是你杀的!你为了能自己活命,真是丧尽天良!你会天打雷劈的!”

文宜室也傻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面色如雪般煞白,连唇瓣都没了血色。

整个人如同风中的小花,比她头上素白的银莲花还要单薄。

王毅兴更加不忍,上前护着她道:“文大姑娘,你节哀吧。弑父杀母,是十不赦的大罪,罪当凌迟……”

王毅兴的话一落,文震雄全身一震,转头看见了文宜室,突然用手指着她道:“是她!是她!是这个恶毒的贱人,指使我去杀她祖父母的!你们抓她!抓她啊!”

文宜室听了这话,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跑到头顶去了,雪白的脸色又变得血红。

她飞快地睃了身旁的王毅兴一眼,看见他一脸不信的神色,只严峻地看着文震雄。

文宜室又瞥了一眼在上首的王之全,他的神情郑重,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堂上的人渐渐看向文宜室。

二爷文震海完全昏了头,张着嘴不知所措。

周怀轩在门口听了半天,漠然转身,也缓缓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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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开荤 (8K,荡漾滴大章求粉红票)

眼角的余光瞥见周怀轩走了进来,文宜室大惊失色。

这人有多厉害,她可是吃过苦头的……

情急之间,文宜室一下子对着王之全跪了下来,磕头道:“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错!王大人,请您抓我吧!不要抓我爹!是我的主意!是我……是我让我爹杀祖父母的!让我去九泉之下,陪着祖父母尽孝吧……”

如果她矢口否认,也许大家还要生几分疑虑。

但是她一口承认下来,却立刻打消了绝大多数人的怀疑。

就连大理寺丞王之全的脸色都有些动容。

他在上首缓缓点头,“文震雄这样猪狗不如的人,却能生出这样纯孝的女儿,实属难得。”

文震雄气得发抖,连声道:“你们别不信!就是她出的主意!就是她唆使我的!”

文宜室一动不动跪在地上,匍匐躬身,虽然止不住地颤抖,但是依然没有起身,也没有再辩驳一句。

文震新似乎看不下去了,他走过来,对文震雄摇头道:“大哥,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了让自己脱身,先是弑父杀母,然后又要把责任推在自己女儿身上。唉,我们文家真是家门不幸,有大哥你这样的嫡长子和世子,昌远侯这个爵位,十有**是保不住了。父亲九泉之下知道这个消息,肯定后悔生了你。”

王毅兴连连摇头,他委实没有想到,天下还有这样的爹。

文大姑娘虽然生在锦衣玉食中,但有这样不堪的爹,她真比盛思颜还要惨……

王之全也对文震雄十分鄙夷,厉声道:“我不管是别人给你出的主意,还是你禽兽不如,自个儿想出的主意,总之杀人的是你,不是别人。你就不要再攀诬了。——连自己的亲生子女都不放过,你不怕罪加一等?!”

文震新扑上去,一巴掌抽过去,大声道:“大哥,你醒醒吧!现在认错,说不定王大人看在姑母份上,给你留个全尸。不然的话,你不怕刑罚更重?”

文震雄被抽得脑子里嗡嗡地转,嘴角流血,连牙槽都被打松了。

但是他也没有再大叫大嚷了,只慢慢低下头,全身如同被抽了气的皮球,委顿下来。

周怀轩背着手,站在王之全身边,问道:“王大人,你信跟她无关?”

地上跪着的文宜室听了这话,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王之全捋着胡须道:“我不是信她,我是不信他。”说着,伸出手,指向文震雄。

王毅兴听着周怀轩的话头,似乎还要把文宜室绕进去的样子,不悦地道:“周大公子,您是奉命来查抄的,不是来审案的。”

周怀轩不理他,看着王之全又道:“贼喊捉贼,最易浑水摸鱼。”

王之全看了文宜室一眼,沉吟不语。

王毅兴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将文宜室扶起来,然后退回一步,站到周怀轩身旁,对他皱眉道:“周大公子,你不要把别人想得那样恶毒。这件事,除了文大姑娘的爹文震雄的话,没有别的证据表明跟她有关。而且就算是她教唆,她也没有教唆别人,她教唆的是她爹。文震雄作为父亲,有奉亲抚幼,教养子女的责任。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文震雄不仅没有训斥处罚她,反而听从了这种恶毒的提议,亲手弑父杀母,这样说起来,文震雄还多了一层‘失察’之罪。”

说着,看向文震雄问道:“如果你坚持是你女儿教唆你的,那你认不认‘失察’之罪?这可是要在原来的罪行上罪加一等!”

文震雄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在他不远的地方怯生生站着的文宜室,两眼顿时要冒出火来。

要不是衙差将他狠狠按住,他就要冲过去一脚踹死那个就会装可怜的恶毒小贱人!

王毅兴又道:“是非曲直,人心。文震雄,你就不要再企图拖他人下水了。是男子汉的话,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牵连无辜的妇孺。”

“无辜?她无辜……?!”文震雄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见最好笑的笑话。

文宜室慢慢给他跪了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王毅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这样为她说话,不就是看上了我女儿吗?”文震雄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王毅兴。

那眼神,好像王毅兴少年时在药山上捕蛇的时候,看见的那些毒蛇临死时的眼神,就差吐蛇信子了……

王毅兴摇摇头,对文震雄肃然道:“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看你是恶毒到极点了,临死都不忘污蔑自己的女儿。”

文震雄被王毅兴说得面红耳赤,恨不得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深吸一口气,饶有兴味地看了王毅兴一会儿,点头道:“好,人之将死,我也做件大善事。王毅兴,我现在就把我女儿文宜室许配给你,你要还是不要?”

王毅兴一愣,下意识道:“不成。”

“不成?为何?”文震雄笑嘻嘻地问他,脸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和刚才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就要定亲了。”王毅兴想起盛思颜娇软的小模样,声音不由自主柔和下来。

周怀轩漠然的面色立刻变得森冷,他猛地回头盯着王毅兴,满身的寒气散发出来,使得正堂突然冷了起来。

王之全站得离他最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喃喃地道:“……冻死老夫了。”说着,斜睨周怀轩一眼,轻轻咳嗽一声。

周怀轩回过神,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

刚才那股无形的压力顿时消散于无形。

很多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都喘了一口气。

周怀轩瞬间改了主意,不想置文宜室于死地了。

他抱起双臂,懒洋洋靠在中堂一侧的大柱子上,垂眸看着自己身前一尺见方的地方默然不语。

“你要定亲了?那我把她给你做妾,你要不要?”文震雄又笑嘻嘻地道。

文宜室飞快地睃了周怀轩一眼,见他连眼眸都不抬,忙转眸,有些不安地看了王毅兴一眼。

王毅兴又摇头,“我答应了她,永不纳妾。”一边说,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眉目舒展,一派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样子。

文宜室的心里一紧,不知怎地,听见往毅兴这句话,她难过得无以复加,竟然比周怀轩对她视若无睹还要让她难受……

“哈哈哈哈……文宜室,你看,就连这位为你说话的男人也不要你,你这辈子就在家里做老姑娘吧!你有个恶贯满盈的爹,你也别想嫁到好人家!就算做妾也没人要!”文震雄大声说道。

王之全皱眉,从座位上站起来道:“行了,把他带走吧。不要说这些疯话了。”

文震雄被大理寺的衙差推搡着,大声道:“王大人,我都要死了,临死当然要给我的亲亲闺女找个好归宿!——王毅兴,你这样相信她,为何不肯娶她?就连纳妾都不要她,你还敢说你不信是她教唆我的?!”

文宜室难以置信地看着文震雄,捂着嘴一下子哭了出来,“爹……您为何要这样作践我?你这样做,我还有脸活下去吗?”说着,她一个箭步跨出去,往周怀轩和王毅兴站着的那边的柱子撞过去。

周怀轩本来背着手站在柱子前面。

看见文宜室一头撞过来,他立刻往旁边一让,左臂挥动,带起一股劲风,站在他左面的王毅兴只觉得一股大力将他拉扯过去,不由自主往右面跨了一步。

就这一步之遥,刚好让冲过来撞柱子的文宜室一头扎在他怀里。

文宜室这一次是使足了力气撞,撞得王毅兴闷闷地哼了一声,胸口险些被撞得吐血。

不过到底将文宜室护住了,没让她撞到柱子。

文震雄见了,越发大笑,道:“你看,大庭广众之下,你抱也抱了,肌肤之亲都有了,你还不愿意娶她?”

文宜室抬头见是王毅兴,又羞又惭,挣扎了两下。

王毅兴顺手将她放开,用袖子抹了抹嘴角,对文震雄道:“我是为了救人,你不要胡说八道,毁了你自己女儿闺誉,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但是也没有坏处。你不是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我是真心实意为我女儿着想。她老大不小了,却至今没有定亲。我这个做爹的,就算是死了,也不能闭眼啊。”文震雄唉声叹气说道,转头又对文震新道:“三弟,我知道你是个有成算的。我就把宜室托付给你了。你代我向姑母求个情,就说,宜室是她最疼的内侄孙女,一定要让她嫁给好人家。四大国公府她高攀不上,但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还是配得上的……哈哈哈哈……”

文震雄大笑着,被衙差推走了。

王之全对文震新一拱手,“文三爷,老夫告退了。”

文震新忙还礼,道:“恭送王大人。”

周怀轩不发一言,也跟着王之全走了。

王毅兴留在最后,对文震新道:“我这就进宫,向太皇太后回话。”

文震新点点头,“我在家里候着。”

王毅兴也不好意思再看文宜室,含含糊糊点一点头,匆匆而去。

来到宫里,他向一字不漏地将文家三兄弟的话转述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当听到文震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神色豁然开朗,整个人轻松下来,连连点头道:“文家这老三哀家素来看他不错,果然是个不错的。”

王毅兴笑着躬身道:“太皇太后自然是慧眼独具。”

“不过,我那大哥、大嫂,到底是怎么回事?”太皇太后这才问起昌远侯和夫人的死因。

王毅兴不敢隐瞒,同样一五一十地说了今天王之全审案的经过。

太皇太后听完沉默许久,摇头道:“这样大逆不道,神仙也救不了他。算了,我也早对他们死心了。你去传文震新进宫,哀家有话跟他说。”

王毅兴应了,躬身退下,很快又去文家传话。

文震新早就在家里等着,知道太皇太后必然会叫他去问话。

他这一去,就在宫里待了两个时辰才出来。

从宫里出来,他脸色很平静,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大理寺的判决就送到昌远侯府,同时到达的,还有夏启帝的圣旨。

大理寺的判决上说,文震雄弑父杀母,十恶不赦,本应凌迟处死,但是念在他是太皇太后同族至亲,免除凌迟,处于斩立决。

而夏启帝在圣旨则叱责昌远侯府追杀盛国公府女眷,触犯大夏律例,夺爵去府,文家人立时就得从昌远侯府里搬出来。

随着夏启帝过来颁旨的内侍一起来的,还有宫里的禁军。

他们一等那内侍宣旨完毕,就一拥而上,冲进昌远侯府,将里面的人都用棍棒赶出,然后在侯府里大肆劫掠、打砸,比上次神将府的军士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文宜室和文宜顺跟着文家人被禁军一起赶了出来,很多人连大毛衣裳都来不及穿。

数九寒冬里,在街头瑟瑟发抖。

王毅兴得到昭王的指示,赶紧带着人过来照应。

“王大哥!”文宜室看见王毅兴来了,大喜奔过来,不避嫌隙地拉着他的手垂泪。

王毅兴见她衣着单薄,冻得脸都紫了,也不好就这样把她推开,只得脱下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温言道:“你们等下。刚才昭王得知消息,已经火速进宫向陛下请恩旨去了。我进去看看,让这些人收敛一些。”说着,正要举步,却见从昌远侯府内院的方向升起一股浓烟,然后是熊熊的火光冲天,一下子将天边照得红彤彤的。

“啊?!完了完了!”文震海看见自己家几辈子的积累毁于一旦,蹲下来抱头痛哭。

三爷文震新倒还撑得住,他双目含泪,跪下来对着昌远侯府的大门磕了几个响头。

文家的人都跟着跪下,痛哭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在里面抄家的禁军也嚷嚷着跑了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堆东西,全是拿着文家的东西。

王毅兴很是气愤,指着这些禁军道:“你们还有王法吗?!”

那些禁军不耐烦地道:“王法?陛下就是王法!我们是奉陛下的旨意来的,你这是想造反?”

王毅兴一窒,道:“陛下可有让你们烧屋子?”

禁军的头儿翻了个白眼,道:“天干物燥,水火无情。这也怪不了我们。他们这里到处是灯火,稍不小心就烧起来了。你要看不惯,你自己去救火吧。”说着,对自己人一招手,“东西拿好了,回去复命!”

众禁军纷纷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文震新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用手摸了摸怀里最重要的物事,微微一笑,往后退了一步,护着自己的妻儿,对文震海道:“二哥,这火越来越大了,还是让家人后退吧。”

文震海着急地道:“你快去救火啊!还待在这里干嘛?”

文震新忍了这么多年,才扬眉吐气,他拱了拱手,道:“二哥,请恕小弟不能奉陪了。我们在侯府本来就是外人。爹在世的时候,就说要分家。我已经在外面置了一所宅子,这就告辞了。”说着,对自己的下人叫了一声,“送三奶奶和公子、姑娘们去我以前买的院子。”

他的下人应了,簇拥着文震新的妻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文震海没想到文震新现在不听话了,气得指着他的背影破口大骂,“有本事,就永远在外面待着!永远别回来!也别说你是文家人!”

“你以为我稀罕?”文震新回头,冷冷丢下一句,转身大步离去。

文宜室心细眼尖,她看得清清楚楚,三叔那一房的人,个个穿着皮裘,身上鼓鼓囊囊,像是有准备的样子……不由眯了眯眼,看着三房远去的放向沉吟不语。

文震海骂了一通,见那火势确实越来越大,也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对自己的家人招了招手,“都过来。我在外面也有个宅子,就是比这个小太多,大家凑合着过吧。”

文宜室和文宜顺,还有自己娘亲,还有大哥看了一眼,也迟疑着跟过来。

文震海却伸手拦住他们,道:“你们是大房的。大哥将我们家的爵位都弄掉了,我可养不起你们一大家子。你们还是自寻出路吧。”一边说,一边转身带着自己家人快步离去。

“大姊,这可怎么办啊?”文宜顺急得哭起来。

文震雄的妻子又气又急,一口气上不来,气晕过去。

几个孩子围着她哀哀地哭。

王毅兴看着这一房人实在可怜,叹息道:“你们先跟我回去吧。我在这边有个院子,现在我不住那里,就让你们住吧。”

文宜室感激不已,不顾王毅兴的阻拦,过来给他深深福了一福,抽泣着道:“王大哥再生之恩,没齿难忘。宜室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王大哥的大恩大德。”说着,低头垂泪不止。

一阵寒风吹来,带着昌远侯府焚烧的烟火气,熏得文宜室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披着王毅兴的大氅,弱不胜衣。

“文大姑娘别客气。其实今日我过来,是昭王爷的意思。这院子,本来也是昭王爷的。你们承王爷的情就是了。”王毅兴温文尔雅说道,一手牵着马,领着他们这一房人往他在京城以前的府邸走去。

他们刚走不久,两个玄衣男子骑着两匹枣红色大马从街角转过来,看着昌远侯府的大火出神。

前头的男子戴着一顶宽大的玄狐暖帽,低低地压在面上。

身上的大氅竖着高领,将面容挡了大半。

“……大公子,可以走了吧?”后面的那人悄悄说道。

这两人正是周怀轩和周显白。

周怀轩一抖缰绳,掉转马头,往盛国公府行去。

他们骑着马,往前奔了一段路,居然赶上了王毅兴一行人。

周怀轩没有回头,大力抽着马鞭,闪电般从这行人身旁掠过,先拐了弯,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王毅兴他们都没有看见那马上的人是谁。

文宜室的全副心思都在王毅兴身上,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关注。

周怀轩和周显白骑着马拐过街角,才慢了下来。

周显白好奇地道:“那王状元不是说要带文家大房的人去他家住吗?怎地是往这边走过来的?”

这明明是往盛国公府去的方向。

周怀轩想了想,淡淡瞥了一眼周显白,“多管闲事。”

周显白忙闭了嘴,闷声不响跟周怀轩一通疾驰,一直到了盛国公府才下马。

周怀轩从马上下来,将缰绳扔给在门前伺候的盛家门子,拎着袍子,一弯腰,从角门进去。

他每日都来盛国公府,盛国公府的门子见他就跟看见自家人一样眉开眼笑。

周显白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回头,正好看见王毅兴那行人渐渐走过来。

不会是要安置在盛国公府吧?!

周显白知道自己现在的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盛国公府的门子见了好笑,问他:“显白大爷,您今儿是怎么啦?嘴抽筋了?还是馋鸡蛋了?我家里还有几个,等下给您送过去过早……”

“你小子才馋鸡蛋!你一家都馋鸡蛋!”周显白气得踹了那门子一脚。

门子轻轻松松避开,笑着道:“那您是在惊讶个什么劲儿啊?”

周显白朝那边努了努嘴,“看见没?他们到底是要去哪里?”

那门子看了一眼,见是王毅兴,很是感叹地摇摇头,道:“这我们可管不着。王状元在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个院子,大概是去那边吧。”

“他居然在这里有个院子?!”周显白大大地吸了一口气。这件事也不知道大公子知不知道……

“是啊。”门子点头,“几年前他来京里赶考,就是住在那里。那时候,我们老爷和夫人对他可好了。”

“后来呢?”周显白做出一副八卦的样子,十分好奇地打听。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那门子挠挠头,“王状元后来回了江南,就很少来了。”

“这样啊……”周显白抱着胳膊,眯着眼看着王毅兴将文家大房带进了他的院子,才转身进了角门。

周怀轩早就进了内院。

盛思颜在卧梅轩的台阶上候着,看着他绕过影壁,神色漠然地走了过来。

“周大哥。”盛思颜笑着对他行礼,“我正想去找你呢。”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见她穿着家常月白兰花窄裉袄,系着镶红狐皮的云霞锦葫芦裙,也没有披银狐大氅,淡淡地道:“进去说话。这里风大。”

盛思颜忙转身,跟他并肩进屋。

周怀轩也不用人带路,径直往暖阁走去。

来到暖阁门口,他伸手撂起帘子,示意盛思颜先进去。

盛思颜没想到周怀轩这样的人,居然还会给女人打帘子,心里十分异样。

她浅笑着低头走过去,从他胳膊底下擦身而过。

一阵浓郁的甜香在周怀轩身边打了个旋儿,飘然而过。

周怀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才将胸口那股翻涌的血气压了下去。

“周大哥,进来啊。还在那里打帘子做什么?”盛思颜走到暖阁的炕上坐下,看见周怀轩还维持着一手撂帘子的姿势,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周怀轩又深吸一口气,才放下厚重的撒花帘子,慢慢走过来,左右看了看,将暖阁里面一张搭了狼皮褥子的太师椅搬过来,放在盛思颜旁边坐下。

盛思颜顺手拿起炕桌上先前正在做的针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周怀轩说话,“周大哥,我娘就要生了。你看能不能在我娘生孩子之前,把我爹从大理寺的牢里接出来呢?”

周怀轩没有说话,他往后靠在太师椅上,半闭了双眼,懒洋洋伸着长腿,两手搭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听着盛思颜娇娇软软的声音在耳边萦绕,那股越来越细腻的甜香在他鼻端回旋。

“……周大哥,你先前说,外面不太安全,现在呢?应该没事了吧?”盛思颜又道,低头又缝了几针。

王氏肚子里的孩子要生了,盛思颜要给那孩子亲手做一个肚兜,尽一点做长姊的心意。

周怀轩“嗯”了一声,“没事了。”

“真的?!”盛思颜惊喜抬头,一时太过激动,手里的针在指尖上扎了一下。

一滴细小鲜红的血珠从那细得看不见的破口处渗了出来。

周怀轩猛地睁开眼,眼眸更加幽深暗黑,他想也不想地俯身过去,一只手握住盛思颜细瘦的手腕,头一低,双唇阖起,含住了盛思颜的指尖。

温热的舌头裹住伤处的血珠,一卷而过,再来回舐舔,大力吮吸吮砸。

更多的甜香顺着那针尖破口处涌到他嘴里。

盛思颜呆了一呆,忙用另一只手急推,低低地唤他:“周大哥……周大哥……”脸色渐渐变得雪白。

周怀轩从她指尖处抬眸,幽深地黑眸似有魔力,紧紧锁住盛思颜雪白的双颊,大睁的凤眸,和微张的嘴唇。

这一瞬,周怀轩只觉得那唇边的气息比指尖的甜香更加吸引他。

他不假思索放过她的指尖,伸出另一只手,绕过盛思颜的后颈,紧紧握住,然后俯身过去,含住她的唇瓣。

她唇齿间的气息被他想象得还要甘甜芳香。

盛思颜被他重重的手臂压得动弹不得。

周怀轩索性移身坐到炕上,将她整个人抱在腿上,让她仰靠在他手臂上,低头细细吻过去。

在她唇瓣上一寸寸碾压,唇挨着唇,齿碰着齿。

他高直的鼻子不时轻触她精致的鼻尖,呼吸着她的气息,越是碰触,却越是不够,还想要得更多。

温热的舌坚定持续地在她唇齿间轻叩,不依不饶。

不知怎地,盛思颜迷迷糊糊间,死死咬住牙关,就是不肯张嘴。

周怀轩只好重重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退,松开她的唇瓣。

也没有退得远。

他的唇就在离她唇瓣一毫的地方,将触未触,将离未离。

她能感受到他重重的呼吸在她唇瓣间逡巡。

盛思颜似乎有些吃惊,双唇微启,双眸迷惘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如同盯着猎物的鹰隼,周怀轩不放过任何机会。

他再一次低头,趁着盛思颜迷惘的当口,将自己的舌送到她的唇齿之间。

里面果然更加甘甜!

那股气息像是有生命一样,唤醒他身体里面潜伏的热情和激动。

周怀轩的身子越来越热,额间居然破天荒头一次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股畅快的感觉真好……

周怀轩陶醉在盛思颜唇间的芳香里。

盛思颜在他唇齿间辗转呻吟,想反抗,却又不想反抗,想推开他,但是却不由自主紧紧靠近他。

这双强健的臂膀,可以给她依靠,给他们一家依靠……

他的手,渐渐下移。

就在这时……

“阿财!阿财!你往哪里跑?!你个肥刺猬,居然也能跑得这样快!”周显白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门帘处一阵响动,周显白一脸怒气地掀开帘子闯进来。

周怀轩只来得及转身,将盛思颜放到炕上,顺手用自己的大氅将她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阿财!你出来!”周显白一头往墙角扑过去。

周怀轩已经淡定地站在炕前,除了额头细密的汗珠,还有双颊处的血色,看上去跟平时没有两样。

“大公子,您一个人?跟盛大姑娘说了没有?大理寺丞王大人刚刚传话过来,说明日就能重审盛七爷的案子。”周显白丝毫没有意识到炕上的大氅底下有个人。

周怀轩“嗯”了一声,“我等下跟她说。”

“大公子,您能不能跟盛大姑娘说说,把阿财这个肥刺猬给我?我显白很‘喜欢’阿财,一直想跟它亲香亲香……”周显白咧嘴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周怀轩四处扫了一眼,看见阿财贴着墙角,正往柜子底下钻。

他正要动手,却感觉腿被人轻轻踹了一下,只好淡淡向门帘处看了一眼,“阿财出去了……”

周显白大怒,“这只肥刺猬!显白我很多年没有吃过刺猬肉了!这一次拼着被盛大姑娘骂一顿,也要开荤!”说着,一掀帘子,如同炮仗一样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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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试探 (大章求粉红票)

周显白的声音渐渐远去,似乎往盛思颜卧梅轩外面去了。

暖阁里突然静悄悄地,安静地渗人。

盛思颜一动不动躺在暖阁的炕上,身上盖着周怀轩阔朗温暖的大氅,将她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

大氅内里有周怀轩的味道,冷冽中带着股淡淡的干净清爽的青草芳香。

这种感觉让她整个人懒洋洋地,似乎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她想起了五岁那年在山间的夜晚跟周怀轩初见,被他咬了一口的时候……

那时的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虽然重病缠身,但是温和善良,脾气很好,没有现在这样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虽然隔了快十年,她还清清楚楚记得当初的情形。

山上夜晚风冷,他将她抱在怀里取暖。

而她,借着自己才五岁的小身体,故意吃周怀轩“豆腐”,他既不生气,也不阻拦,待她温柔如初。

这样想着,盛思颜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就在这时,周怀轩唰地一下拉开大氅,正好看见盛思颜唇角来不及隐藏的笑纹。

和她平时像是带着面具的笑容不同,她的眸子因了这个微笑,流露出三分肆意、三分留恋、三分缱绻,还有一分狡黠。

少女的身躯像是月光下的罂粟,在微笑中缓缓起伏,有种极度的诱惑,诱人采撷。

周怀轩的喉咙紧了紧,转身淡然道:“显白皮痒了。”

这是要收拾周显白的意思。

盛思颜有些赧然地慢慢坐起来,两条腿垂在炕沿上,跻着绣鞋,双手抱着周怀轩的大氅在怀里,竟然有些恋恋不舍。

周怀轩回过头,看见她单薄的身子孤零零坐在炕上,两手拥着他玄黑大氅。越发衬得她的小手洁白如玉。

想起刚才指尖的甜香,还有比指尖的甜香更加让他沉醉的唇瓣芳香,周怀轩竟然挪不开步子。

他默默地在炕前站了一会儿。

盛思颜依然半垂着头,脑子里乱哄哄地。心绪很是烦乱。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暖阁里静悄悄的。

在外间伺候的木槿和薏仁对视一眼,都有些惴惴不安。

刚才阿财“刺激”得周大公子的小厮大发脾气,当然不是偶然的……

这样的沉默,盛思颜到底是不习惯的。

她抿了抿唇,眷恋地看了怀里的大氅一眼,叹口气,低头将面颊埋在大氅里,最后一次深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那股冷冽的味道藏在记忆深处……

周怀轩见状,索性侧身坐了下来。从盛思颜手里接过大氅,抖了抖,直接给她披在背上。

给盛思颜披上大氅后,周怀轩的手却没有拿开,而是轻轻搭在她肩上。

盛思颜有些汗颜。

周怀轩不会认为她又看上他的大氅吧?

加上这件大氅和他送她的那件银狐大氅。周怀轩前前后后就有三件大氅都在她这里了……

盛思颜很是不好意思,动了动身子,想将大氅取下来。

周怀轩的胳膊却十分有力气,只是搭在她肩上,就让她动弹不得。

她试着再动了动。

还是没有取下大氅。

周怀轩的眸色越发黑沉,他长臂一伸,往里一带。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将盛思颜纤弱的身子紧紧箍到怀里。

前面是周怀轩带着凉意的怀抱,后面是温暖的大氅,就跟那年两人在山上的姿势几乎是一模一样。

盛思颜有一瞬间的怔忡。

周怀轩垂眸,看见盛思颜迷惘惶恐的神情,想了想。低声道:“……别怕,有我。”

难道是以为她在害怕所谓的“名节”问题?

盛思颜藏得最深的心弦突然一动,她泪盈于睫,忙低下头,在他怀里蹭了蹭。将刚刚从眼角渗出来的眼泪蹭到他的锦袍上,然后大着胆子,将头靠在他胸前。

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盛思颜激动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静了静,周怀轩用手抚着盛思颜柔顺的发髻,淡淡地道:“我去收拾显白。你……收拾阿财。——嗯?”

盛思颜的身子一僵,讪讪地道:“……阿财……不懂事。周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它一般计较了,好不好?”说着,她从周怀轩怀里抬起头,仰头看着他精致俊美的下颌。

周怀轩垂眸,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像是在斟酌,又像是在衡量。

盛思颜想了想,悄悄伸出两条胳膊,揽住周怀轩的脖颈,又道:“……你别生气了。阿财不懂事,我代它向你道歉,你别怪它,好不好?”声音越发娇软,听得人骨酥筋麻。

定力稍微差一点的男人,听见这把软嫩的声音,肯定把持不住……周怀轩默默地想,看着盛思颜淡淡地道:“原谅它?凭什么?”不拿点好处怎么行……

盛思颜一窒,不那么理直气壮了,“……那你说,要怎样?它是刺猬,又不是人,你说它也听不懂。”嘟起嘴,有些不高兴了。

周怀轩挑了挑眉,“你确定?”

盛思颜忍不住斜睨他一眼,潋滟的凤眸里荡起水样的涟漪,嗔道:“周大哥,你说嘛……”

周怀轩的喉咙又紧了紧,目光缓缓下移,停在她的唇瓣上。

盛思颜的唇形很好看,饱满嫣红,虽然小巧,但是丰润。

生气的时候,唇瓣微微嘟起,更像花瓣一样含苞待放。

周怀轩想起刚才触碰到的不可思议的柔软和甘甜,微微有些失神。

这大概是在他二十四年的岁月里,头一次心神失守,才让阿财这只小畜生闯了进来……

周怀轩看向盛思颜的眸色更深,像静夜的星空,俯瞰大地。

盛思颜入迷地看着他的眼睛。

每次她陷入绝境的时候,他总是在那里,不离不弃,静静地守候。亘古不变。

这样沉默如山的男人……

盛思颜心里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塞得满满地,她一激动,改了主意,挥了挥拳头。道:“不过阿财确实有些调皮。上次把你的手指都扎伤了,我还没教训它呢。这一次又……”她讪讪地笑了笑。

其实这一次……说实话,不算是阿财的错。

若不是阿财,她还真不知道该怎样收场。

如果周怀轩就是要……她有胆子拒绝吗?

周怀轩错愕地看了她一眼,眉头皱了起来。不知怎地,又有些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了。

但想到思颜终究还是为了自己,要去教训那只讨厌的肥刺猬,周怀轩的心情又奇异地好了起来。

嗯,也许显白的主意还是不错的。

刺猬虽小,也是肉啊……

周怀轩垂眸。看见阿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柜子底下爬出来了,蹲到盛思颜脚边,缩成一个小小的软球。

周怀轩低头冷冷地对阿财放话,“没有下次……”然后抬眸对盛思颜淡淡地道:“我明早来接你去大理寺。”说着,长身而起。走向暖阁的月洞门,掀开厚重的撒花帘子,走了出去。

“周大公子……”外间传来盛思颜大丫鬟们的行礼声。

盛思颜回过神来,抿了抿唇,从炕上下来,去里间妆奁匣子里照了照镜子。

还好,发髻并没有乱。不过……

腮红唇艳,一看就知道刚才做了什么事……

这幅样子实在是太丢人了……

盛思颜捂了脸,忙去浴房用冷水净面,才将脸上艳似桃花的神情压了下去。

从卧房里出来,她坐在暖阁的炕上想了想,扬声道:“木槿!薏仁”

外间的大丫鬟应了一声。掀开帘子低头进来。

盛思颜看了看她们俩,不动声色地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周怀轩这阵子每天都来盛家。以前只是在外院坐镇,很少到内院来。

不过最近几天,他几乎每天都要来内院陪盛思颜坐一会儿。

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以前跟周怀轩不熟的时候。盛思颜就敏锐地发现,周怀轩很讨厌人多的地方,总是一副极力忍耐的样子。

因此后来在周怀轩过来她这里坐一坐的时候,盛思颜主动吩咐不让丫鬟们守在身边,而是在外间候着。

没有这么多人簇拥在身边,周怀轩的情绪明显就好很多。

所以有木槿和薏仁在外间守着,周显白这个家伙怎么可能突然就冲到暖阁里面来?!

盛思颜静静地看着她们,姿态上居然有些周怀轩的意思。

木槿眨了眨眼睛,含蓄地道:“大姑娘,最近周大公子经常来内院陪大姑娘,他又不喜别人在身边杵着,因此夫人吩咐我们要特别小心伺候,不要惹贵客不快。”

盛思颜了然地笑了笑。——原来是娘亲担心她……

想到爹娘对她掏心掏肺的爱惜和护持,盛思颜心里充满感激。

“嗯,今天你们做得很好。不过,阿财到底是如何惹了显白?”盛思颜好奇地问。

木槿和薏仁松了一口气,两人捂着嘴笑,道:“周小哥儿有一个小小的福袋,据说是当初在庙里特意请高僧持诵过的。阿财这个鬼机灵不知从哪里给他叼了出来,还在上面滚了一滚,将那福袋刺得到处都是洞,周小哥儿见了,肉疼得紧,急红了眼睛,不管不顾就追了过来。”

盛思颜失笑,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这阿财,确实要教训了。”说着,低头看了看在她脚边蜷缩的阿财。

阿财抖了抖,翻个身,仰面躺下,露出雪白柔软的肚皮。

这是求饶的意思。

盛思颜抿嘴笑了,弯腰将阿财捧起来,道:“上次有过,这次有功。所以功过相抵,无奖也无罚。”

木槿和薏仁都笑了。

阿财用湿湿的鼻头触了触盛思颜的手掌心,也很快乐的样子。

“不过,确实没有下次了。”盛思颜偷偷警告阿财,“再有下次,可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虽然周怀轩没有多说什么,但是盛思颜能够察觉到。周怀轩对阿财的恨意未减……

“唉,木槿,以后让阿财陪小枸杞吧。小枸杞这些天都在娘那里,可有闹腾没有?”盛思颜从炕上站了起来。回头看见炕上的大氅,摇头道:“把这件大氅收起来吧。”

因盛思颜这阵子都在忙着点数从别人那里换回来的盛家库房的东西,又经常去外院验货,人多手杂,极是忙乱,王氏就让人带着小枸杞去燕誉堂了。晚间才派人送他回来睡觉。

木槿从盛思颜手里接过阿财,笑眯眯地道:“小枸杞很乖,每天跟着夫人习字、念书,还跟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呢。”

盛思颜点点头,带着木槿和薏仁一起去王氏的燕誉堂。跟她说了刚才周显白转述的大理寺丞的话。

“真的?明天就能重审了?!”王氏又惊又喜,扶着腰站了起来。

“嗯,周大公子说,明日就来接我,一起去大理寺。”盛思颜笑着扶王氏坐下。

王氏紧紧抓着盛思颜的胳膊。“娘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有周大哥在,娘就放心吧。”盛思颜对周怀轩很有信心。

王氏点点头,“你也要小心。万一……娘是说万一……不成的话,你也不用太担心……”

明明盛七爷如果不能出来,最伤心的是王氏,可是她还想着安慰自己。

就算是亲生父母,也没有比王氏这样的娘亲更好得了。

盛思颜半跪在王氏身前。将脑袋放在王氏腿上,道:“娘,您就是我的亲娘。您别不要我……”

“说什么傻话呢。我当然是你亲娘。你从生下来,就是我养大的。”王氏笑着抚了抚她的头,“摆饭吧。我都有些饿了……”

盛思颜忙起身,出去传饭。又吩咐人给在外院养病的盛宁柏送饭过去。

“大姊,我来了!”小枸杞一听有饭吃,马上跑了过来。

三个人开开心心吃了一顿饭。

……

周怀轩从盛思颜的卧梅轩出去后,没有再去外院,而是径直回了神将府。

他这些天都是早出晚归。跟家里人都不打照面。

今日回来得早,去周老爷子的院子坐了坐。

周老爷子道:“既然回来了,今天跟家里人一起吃晚饭吧。”

神将府的规矩,早饭和午饭都是各房自吃,只有晚饭是大家一起吃。

周怀轩小时候有病,从来不上桌子跟家里人一起吃饭。

后来治好病回来,更加怪癖,也从来不去跟大家一起吃饭。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周怀轩想了想,点头应允。

周怀轩走了之后,周老爷子笑嘻嘻地看着他的背影,满意地捋捋胡子。

一个老管事笑着道:“老爷子,咱们府上是不是又要准备办喜事了?”

周怀轩是神将府的嫡长子,不过并不是最早成亲的。

他下面的弟弟,有好几个已经娶妻生子了。

周老爷子呵呵地笑,道:“没那么容易。不过,倒是可以开始预备着了。”

老管事会意。

周怀轩的亲事,可不是别的孙辈可以比的。

他是神将府嫡长孙,又是立下战功,有实权的人。

他的亲事,自然比同辈人更加慎重。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周家的人破天荒发现,从来不跟大家一起吃饭的大公子,居然坐到了周老爷子身边。

冯氏最为欢喜,笑着道:“轩儿,你想吃什么?这桌上的菜可有你爱吃的?”

周怀轩淡淡点头,叫了一声,“娘。”

“轩儿,你这些天都在忙什么?”冯氏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个儿子自从九年前被黑衣人带走后,再回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冯氏也不敢对他怎样,更不敢摆亲娘的架子。

周怀轩道:“捉贼。”

周家人:“……”

过了一会儿,吴三奶奶笑着道:“捉贼?我们这里没有贼啊。我倒是听说,我们家的大公子,天天去盛家呢,像是被妖精迷住了一样。”

周怀轩抬眸,淡淡地瞅了她一眼,“长舌妇。”

吴三奶奶被噎得满脸通红。嘟哝道:“可不是我说的,外面的人都这么说,不信你自己去打听一下。”

她旁边的胡二奶奶跟着道:“我可以作证,外面的人确实是这么说的。还说。有的人出身不明不白,为了嫁个好男人,当然要不择手段……”

这是在讥讽盛思颜了。

周怀轩面色一沉,理也不理胡二奶奶,对吴三奶奶道:“如果吴家被灭门,我也天天去吴家。”

吴三奶奶和胡二奶奶中间,领头的肯定是吴三奶奶了。

周怀轩一向选择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从来不做无用功。

“啊呸呸呸!好的不灵坏的灵!——啊!不,坏的不灵好的灵!呸呸呸!”吴三奶奶急得连连诅咒发誓。脸色很不好看。

“够了。”周老爷子呵止道,“好不容易大家一起安安稳稳吃顿饭,说这些事做什么?轩儿去盛家,是我让他去的。”

既然周老爷子发话,大家都不敢再拣这件事说了。

周老夫人看了周怀轩一眼。沉吟道:“虽然是你祖父让你去的,但是你也不必天天去。家里事情也很多,轩儿,明日家里的亲戚要来做客,你记得早些回来。”

周怀轩起身,对周老爷子道:“我饱了。失陪。”然后往桌上的人看了一眼,幽深的黑眸一一扫过。看得有些人不敢抬头。

周老夫人有些尴尬,但也没生气,等周怀轩走了,才笑着道:“这孩子的气性越来越大了。”

“吃饭,吃饭。”周老爷子摇摇头,不打算劝任何一方。

吃过晚饭。冯氏等三个儿媳妇簇拥着周老夫人去里间休息。

周老夫人将二奶奶和吴三奶奶都打发走了,特意将冯氏留了下来,道:“老大媳妇,你也要给这孩子操操心了。可怜他都二十几了,身边还没个人伺候。难怪养成这样孤僻的性子。”

冯氏忙站起来道:“娘,媳妇一直想着呢。给他预备了好些个通房,他都不要,将人家赶出来了。我也不大敢狠管。您也知道的,他从小病成那样,我和他爹凡事都是惯着他的。”

周老夫人点点头,“既然不要通房,就正正经经说一门好亲事。男人啊,都是这样。成亲前谁不是愣头青?像你男人,当年也是梗着脖子谁都看不惯。这些年,还不是被你扁过来了?”

冯氏听了,心里又酸又喜,陪笑道:“娘,您说什么话呢?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娘还打趣我们。”

“好好,不打趣!不打趣!”周老夫人笑着道,“轩儿的亲事,当然要你们做爹娘的做主,我这个做祖母的,只是提醒一声罢了。”说完就端了茶。

冯氏告辞而去。

等冯氏走了,吴三奶奶又悄悄地折返,问周老夫人,“娘,您跟大嫂说了没有?”

周老夫人笑着看了她一眼,问道:“难道你真的想让你内侄女嫁给轩儿?”

她说的是吴三奶奶娘家大哥的嫡女吴婵娟。

吴长阁也对吴三奶奶这个妹子露过话头,想让她试探一下周家的心思。

大哥托了她,她不说不行。

吴三奶奶笑了笑,“这个,要看她有没有那个福气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周老夫人点点头,叹息道:“其实,娟儿跟礼儿倒是一对呢。你就没有打算过?”说着,觑了眼睛看吴三奶奶。

吴三奶奶心里一动,忙道:“娘,人家看不上我们礼儿,我们也没法子啊。您看,我大哥都托我问的是别人呢。”还是有几分伤心的。

她本来是想说盛家的盛思颜,结果后来爆出盛思颜的身世,乃是父母不明的孤女,当然就不能做她的儿媳妇了。

吴家的吴婵娟倒是不错,身份地位都匹配,但是这内侄女做媳妇,她这个做婆婆的总觉得怪怪地,都没法管,轻了重了都不行,忒也没意思。

周老夫人沉吟半晌,“礼儿的亲事,我会跟老爷提一提的。”

只要有周老爷子出面,不管什么样的亲事都是必成的。

吴三奶奶忙欣喜地谢过周老夫人,乐滋滋地回自己院子去了。

……

第二天一早,盛思颜就起床梳洗,看了看屏风上挂着的周怀轩的大氅,等他过来接她去大理寺。

周怀轩来得也很早,一进门就看见盛思颜和小枸杞在吃早饭,还有阿财,居然也在桌子上有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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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权贵 (9K,三更合一求粉红票)

“周大哥,吃过没有?”盛思颜笑着站起来打招呼。

小枸杞也忙站起来,挤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阿财小小的身子一顿,立刻蜷成一个圆团,骨碌碌滚到盛思颜身边的桌子上。

周怀轩没有走过去,他皱了皱眉,道:“快吃,吃完我有话跟你说。”

盛思颜一窒,不由自主想起昨天两人“说话”时候的情形,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她忙低下头,生怕被人看见她红了脸。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径直往暖阁里去了。

盛思颜坐回位置上吃早饭,已经是心不在焉,食不知味。她匆匆喝了两口粥,就放下碗,吩咐道:“木槿,你们好好看着小枸杞吃饭。”顿了顿,她瞥了阿财一眼,还是伸手将它抱起,拿到暖阁里去了。

周怀轩还是坐在暖阁里搁了狐皮的太师椅上,往后仰靠着,双臂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安静地如同暗夜里的剪影。

盛思颜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将阿财放下了,没有带进去。

“周大哥。”盛思颜走过来,搬了张锦杌,坐在他身边,“要说什么?”

周怀轩沉吟道:“上次听说是你去大理寺帮你爹说话?”

盛思颜点点头。那时候,周怀轩还在西北,而她,和娘亲在京城受尽屈辱……

她不由自主红了眼圈。

就像前世里她受了委屈,一见到至亲的家人,就忍不住要撒娇一样。

“说了些什么?”周怀轩抬头看她,微微一怔,默默地伸出手,帮她擦拭眼角渗出来的泪水。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抓住周怀轩的手,握在手里。

她的手掌小巧柔软,而他的手指修长坚韧。

相书上说。有这样的手的男人,意志坚定,一言九鼎,从不会因别人的看法改变自己的主意。

周怀轩垂眸。看着他们交缠的双手,大手翻起,一手就将盛思颜的两只手握在掌心。

一入手,他冰冷的掌心就有了一些热度。

盛思颜也感觉到了,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掌心中温热的地方贴着他的掌心轻轻转动,一圈圈打着圈。

绵软的指肚轻触他的掌心,轻如羽毛的抚弄,却能挑起越来越火热的温度……

周怀轩眸色转深,喉咙咽了一下。将她的手重重一握,然后放下,若无其事地起身,背着手站在炕前,透过漏窗细白的窗纸看着窗外萧索的景色。淡淡地道:“你还记得那天说的话吗?”

这是……被嫌弃了?

盛思颜有些心慌意乱。

听见周怀轩问她,她收拾烦乱的心情,点头道:“当然记得。我费了很多功夫,才想出这三条理由,为我爹脱罪。可惜……”她垂下头,神情更加黯然,不过还是将那三条理由说了一遍。

周怀轩听完。有些意外地道:“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当然。”盛思颜抬头看他,挑了挑眉,“千真万确,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不假他人之手。”

“不错。王大人居然没有立即放人?”周怀轩皱了眉头。

在他看来,这三条理由已经够充分证明盛七爷无罪,但是号称“王青天”的大理寺丞王之全。居然没有立即放人……

盛思颜苦笑,“本来是可以放人的。但是那一天,昌远侯突然闯到大理寺,请太子殿下登基。前来听审的太子殿下立即有了底气,一口否决我说出的那三条理由。依然认定我爹有罪。后来还是三位国公爷和王大人,以及太后娘娘出面担保,才给我爹争取到一个重申的机会。那时候说的是,等周大哥你从西北回来,就重申。”

结果周怀轩回来之后,先去药山上接他们,再帮他们收拾内奸,再除外贼,到现在才去大理寺重申她爹的案子。

“昌远侯?”周怀轩笑了笑,“这一次没有他,应该没人敢阻止了。”

盛思颜却没有他那么乐观。

因为上一次否决她的太子殿下夏启,现在已经是皇帝陛下夏启帝了。

夏启做太子的时候,还有几分顾忌。

现在他是皇帝了,还不更加肆无忌惮?

再说先帝中毒身死,他作为继承人,也需要找个靶子来为先帝“报仇”,从而增加他继位的合法性。

盛思颜轻声提醒他:“……上一次就是陛下不愿意放我爹。”

“嗯。”周怀轩应了一声,道:“那就走吧。”

盛思颜早就收拾好了,只披上大氅就可以出门。

“慢着。”周怀轩见她没有穿那件银狐大氅,叫住了她,“穿银狐氅衣。”

“……那件大氅太珍贵,我舍不得穿。”盛思颜打趣道,其实她是不想太招摇。

那样一件银狐大氅穿出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艳羡。她可不想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

“一件衣裳而已。”周怀轩没理她,自己叫人,“木槿,给你们大姑娘把银狐大氅拿出来。”

“哎!”木槿在外面笑着应了一声,掀了帘子进来,对盛思颜点点头,径直去里面的卧房,将盛思颜日日夜夜摆在枕头边上的银狐大氅取了过来,给盛思颜披上,又道:“周大公子,我们大姑娘可喜欢这件银狐大氅了。一直摆在枕头边上呢。奴婢们平时略碰一碰,大姑娘都会不高兴。”

盛思颜很不好意思,嗔道:“木槿,你今儿怎么这么多话?!”

“好了好了,都是奴婢不好,以后不说了。”木槿笑嘻嘻地道,又给周怀轩行礼退下。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却正好看见他含笑看着她,很是满意的样子。

盛思颜脸一红,抿了抿唇,喃喃地道:“我是担心弄脏了……”

周怀轩转身往外走,淡淡地道:“脏了就再送一件,什么大不了的。”

这可是银狐啊喂!

说得跟大白菜似的。

盛思颜只想挠墙!

“还不走?”周怀轩走到门口,见盛思颜没有跟上来,转身不悦地问道。

盛思颜忙小步跑着跟上去。

两人先带着小枸杞去燕誉堂王氏那里请安。

王氏知道盛思颜今日要跟着周怀轩再去大理寺上堂。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不仅担心盛七爷能不能顺利脱罪回家,还有盛思颜……

这些日子她虽然足不出户,但是外面的事情她也大致知道一些。

因周怀轩每日都来盛国公府坐镇,不知怎地。京城里居然传出一些不好的话,当然都是针对盛思颜的,说她心机重,为了嫁个好人家,耍尽狐媚手段,迷得神将府的小将军神魂颠倒什么的。

王氏虽然相信清者自清,但是也知道,对于流言蜚语,并不能完全当做没听到一样无视。

因为对流言蜚语的无视,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纵容。

这种纵容。唯一被伤害的,只有盛思颜。

盛思颜对于王氏来说,是比亲生女儿还要亲。她绝对不允许有人这样恶意中伤她的女儿。

见盛思颜和周怀轩来了,王氏笑着说了几句闲话,就把盛思颜先支出去。“思颜,带小枸杞去他屋里,找一找我上次给他做的小衣裳,正好给老二穿。”

盛思颜知道这是王氏有话要跟周怀轩说了,轻轻应了一声,带着小枸杞出去了。

王氏又将丫鬟婆子都遣出去。

暖阁里只剩下周怀轩和王氏两个人。

周怀轩也知道王氏有话要说。

他背着手站在门口,坦然地看着王氏。静静地等她开口。

王氏默然半晌,还是决定不绕弯子,她开门见山地道:“周大公子……”

“伯母叫我怀轩就行了。”周怀轩淡淡地道,往里走了两步,坐到王氏对面的杌子上。

王氏笑了笑,“好。怀轩。你既然叫我一声伯母,我也托大几分。”顿了顿,她又道:“这一次,我们家多亏了你。这份大恩大德,我们夫妇和思颜都是铭记在心。”

周怀轩侧头看着王氏。面色平静,双眸里一片波澜不惊。

“你的心思,我也猜到几分。如果猜得不对,你请多多包涵,以后也不要对思颜这么好了。”王氏叹口气,“她的身世,不知道你晓得没有?”

盛思颜的身世传出来的时候,周怀轩正在西北。

不过他现在也回来一阵子了,王氏猜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果然周怀轩点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在鹰愁涧那边发现她的时候,她才刚出生不久……”王氏伤感地道,“她从小就是苦命人。跟着我们夫妇俩,也没过什么好日子,还跟着我们担惊受怕。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她……”

许是因为有了身孕,王氏的情绪很容易激动。

周怀轩凝神专注地听着,见王氏不说了,居然问了一声,“那她的亲生爹娘是在鹰愁涧?”

“不晓得。”王氏摇头,“应该不是。我拣到她的地方,是鹰愁涧的悬崖边上。她命大,被悬崖上的灌木挡住了,没有掉下去。”

这种情况,一般应该是私生女了。

而且还是爹那边不认的私生女。

所以做娘的没有法子,才狠心抛下她。

“虎毒不食子。这样的爹娘,不认也罢。”周怀轩淡淡地道。

王氏苦笑,“你说得容易。怀轩,我也不怕跟你把话说开。你是神将府嫡长房的嫡长孙,你对思颜,如果没有想娶她的心思,就不要再对她好了。”其实是在婉转地问他,是不是有意思提亲。

毕竟昨天周怀轩和盛思颜几乎是有了“肌肤之亲”了,不给个交代怎么行?

周怀轩对盛思颜的感觉,瞒得过别人,当然瞒不过王氏。

“嗯。”周怀轩淡淡点头,“思颜还小,等她及笄。”

盛思颜今年十四,过了年就十五及笄了。

而现在已经是腊月。年关近在咫尺。

这是真的打算要提亲了?!

王氏的情绪陡然高涨,她笑着问:“你不怕家里人反对?毕竟思颜,是父母不详的孤女……”

要进神将府做嫡长孙媳,以盛思颜的身世,真是很不够格。

王氏虽然有法子帮盛思颜克服这个父母不详的障碍。但是这法子必须要有神将府说得上话的人支持才行,比如周老爷子,又或者是神将大人周承宗。

周怀轩毕竟是孙子辈的,王氏不确信他能否做自己的主。

周怀轩却一点都不在意。淡淡地道:“反对的都不是我家人。”言下之意,只有支持他娶盛思颜的,才是他的家人。不支持的,就不是他的家人,而是他的仇人……

嚓,太狠了!

王氏却是听得赞叹不已,笑着道:“有怀轩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顿了顿,她索性对周怀轩交底,“我就把思颜交给你了。她从小受苦。我希望你一辈子对她好,珍惜她,爱护她,不要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周怀轩点点头,又问:“伯母。您一直说思颜从小受苦……受的什么苦?你们在王家村的时候,有人欺侮你们?”

连这都问到了,可见他是真的对思颜上心了。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上不上心,有多上心,完全能从他的言行举止里推断出来。

王氏也不瞒他,“……实不相瞒,这件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连思颜她爹都不晓得。”王氏眼里涌出泪水,“大家都以为她生来眼盲,其实不是。她的眼睛……是被人故意弄瞎的。我拣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眼睛……被人挖了出来,垂在眼眶下。只连着几根筋……脸上都是血。但是她还在对我笑。直到现在,我一闭眼,就能看见她血泪满脸的笑容……”

周怀轩的瞳孔猛地缩了起来,眼底的杀气一闪而过,一股寒气倏地散发出来。让温暖如春的暖阁立刻变得寒冷如冰窖一般。

王氏忙拢了拢身上的锦裘,冷得打了个哆嗦。

“谁干的?”周怀轩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面色严峻,彪悍之意表露无疑。

王氏摇摇头,“这个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我也不会放过他!”王氏凛然道,“杀人不过头点地。那人却能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挖眼,也不知道有多大的深仇大恨,让他要这样折磨一个刚出生的小女孩。”

周怀轩站了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沉吟道:“这么说,思颜的爹娘也许是被仇家追杀。她落在仇家手里……?”所以遭此噩运?

“……应该是女人做的。”周怀轩分析道,打定主意,等这里的事了,他要亲自去鹰愁涧一趟,看看当初思颜被王氏拣到的地方。

嗯,也要带思颜一起去。

“为什么这么肯定是女人?”王氏反问,“我觉得是男是女都有可能。”

“不会。挖眼扯发,是女人的伎俩。”周怀轩想起往事,讥诮地笑了笑。

王氏一窒,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不管怎么说,思颜有个暗中的仇家,恨她恨得要让她生不如死的受折磨。其实照我的意思,我希望思颜一辈子都不要找到她的亲爹娘。”王氏感慨说道。

因为盛思颜找到亲生爹娘的那一天,也就是她重新置身在危险当中的一天。

而且她在明,那人在暗。

实在是防不胜防。

周怀轩听着觉得极有道理,立时改了主意,打算等成亲之后,再带盛思颜去鹰愁涧。

到时候,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神将府的大少奶奶下手……

盛思颜带着小枸杞,抱着一个包袱走来到正堂,在暖阁门口大声道:“娘!东西收拾好了!”

王氏抹了抹眼泪,对周怀轩低声道:“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要让思颜知道。”

“嗯。”周怀轩点点头,转身掀了帘子出去。

在门口就看见盛思颜正把包袱交给王氏的大丫鬟玉桂。

她笑着跟玉桂说话,神情十分愉悦。

看见盛思颜甜美的笑容,灵动的凤眸,周怀轩实在想象不出她曾经经历过那样的惨剧……

一个经历过那样的惨痛,依然能笑得这样欢畅的女子,一定比大家想得更加坚强。

周怀轩不由对她更加怜惜,他向盛思颜走过去,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走吧。”

盛思颜忙应了一声。又跟小枸杞告别,让他要乖。

燕誉堂外,盛思颜另一个大丫鬟薏仁拿着她上一次带去大理寺大堂的那些瓶瓶罐罐,跟她一起出去。

几个人出了二门。坐上小轿,来到外院的大门口。

再换轿上车,周怀轩骑马相随,带着神将府的军士,还有一直守在外面的小厮周显白,一起往大理寺正堂行去。

一行人很快来到大理寺。

上一次审理盛七爷的案子的时候,全京城的人几乎都来听审了,这一次,却没有几个人守在这里。

盛思颜下了车,带着丫鬟婆子和周怀轩一起进了大理寺正堂。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大理寺丞王之全刚刚在上首坐下。

盛七爷跪在堂下。

而王之全下面一排六张椅子。分别坐着三位国公爷,昭王爷,代表太皇太后的姚女官,还有另一位代表刑部前来听审的堂官。

王毅兴也来了,他站在昭王身后。

一见盛思颜进来。他很是高兴地从昭王身后走出来,对盛思颜道:“思颜,你来了。”又回身看了看坐在上首下面中间位置的昭王道:“那是昭王爷,也是我姐夫。我劝了他很久,他才过来听审。你别怕,有昭王在,定能给盛七爷一个公道的机会。”

“公道?”盛思颜淡淡反驳。“如果有公道,上一次就应该把我爹放了,不会关到现在。”

王毅兴笑着摇摇头,温和地劝道:“思颜,你要冷静,别又像吃了炮仗似的。咱们和和气气地。把事情说清楚了,是非曲直,自有王之全大人公断。”

“呵呵,王状元,这是我家的事。你还是陪昭王爷在一旁看热闹就是了。”盛思颜指了指昭王那边的位置,淡淡地道。

周怀轩一直站在盛思颜旁边。

他没有跟王毅兴打招呼。

王毅兴也当没有看见他。

王之全在上首咳嗽一声,道:“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审吧。请各位就坐。”

王毅兴见状,要拉盛思颜去他那边坐。

周怀轩袍袖一拂,将他推开,趁势在他们中间一站,不动声色将他们隔开。

王毅兴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

“周大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王状元,有话等会说。我爹等着洗冤呢。”

王毅兴抿了抿唇,看了盛思颜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离开,站到昭王身后。

昭王一直垂眸不语,盯着自己手里的茶杯出神。

见王毅兴悻悻地回来了,昭王抬眸一笑,“怎么啦?你还真的上心了?”说着,漫不经心瞥了盛思颜一眼。

不错,确实很漂亮,但不是那种张扬夺目的美,而是有一种轻纱蒙面的隐匿的美,像是隔着云端,看着月色一般,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可惜了,出身太差……

昭王摇摇头,对王毅兴使了个安抚的眼神。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堂上的大理寺丞王之全已经开始重申此案。

和上一次一模一样,说完事发的始末,他问道:“堂下有没有人有异议?”

盛思颜站出来,学着男人的样儿拱手道:“启禀大人,民女盛思颜有话要说。”

“说。”王之全对她鼓励地点点头。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往周怀轩那边望了一眼。

见他抱着胳膊,懒洋洋靠在不远处的廊柱上,黑眸沉沉,专注地凝视她。

盛思颜展颜对他一笑。

丽色穿云破月,映得满堂生辉。

本来漫不经心的昭王无意中瞥见盛思颜一闪而过的笑颜,眸子一下子缩了起来。

明明生得一点都不像,为何这个笑容的感觉让他如此熟悉?!

昭王打起精神,紧紧盯着盛思颜。

盛思颜启唇开始说话。

她一说话,刚才那种熟悉感觉立时荡然无存。

昭王闭了闭眼,明白自己又看走眼了。

他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不仅没能忘了想容,那种感觉反而更深更浓。

手里把玩着几粒红豆做的骰子。昭王一时心痛如绞。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昭王心头越来越恸,霍地一下站起来。急匆匆往门外走去。

盛思颜没有理他,自顾自说着她上一次说过的话,“宁姑姑在宫里无端身死,手里还抓着一角外面市面上常见的黑绸布。先帝值夜的内侍被梦甜香熏得熟睡,这都证明当晚先帝的寝宫里来过别的人。也就是说,如果要对先帝下手,这个深夜造访内宫的人更有嫌疑。”

这是盛思颜证词的第一个目的,引入新的嫌疑人。

“这不可能。先帝的寝宫连蚊子都飞不进去,你就不要危言耸听了。”那代表刑部过来的堂官不屑一顾。

事实就是,那天晚上就是有人进了宫。但是奇怪的是,宫里宫外这么多人,居然没人见到这个从宫外进来的人……

盛思颜笑了笑,道:“这位大人为何这样确定先帝的寝宫连蚊子都飞不进去?难道你放过蚊子去试过?”

那堂官是得到有人嘱咐,过来故意捣乱的。因此更加胡搅蛮缠,大声道:“王大人,大家都是忙人,您就让这个小姑娘在这里浪费大家时间?能不能说点听得懂的话?这都胡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盛思颜一愣,忙解释道:“其实,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如果这样想。宫里有人做了这个人的内应,将他放进宫,是不是更好理解一些?”

那人索性捂住耳朵,嚷嚷道:“越说越离谱了!完全听不懂!”

盛思颜顿时有股“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但是她没有气馁。

而且周怀轩这一次在这里,她觉得勇气倍增。脑子飞速地转着,想法要说服对方。

王之全在上首也皱眉。

这个堂官他认得,是刑部那边出了名胡搅蛮缠的人。

一般刑部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就将他推出来搅局。

他本人也深知这一点,再加上他是以前的皇后。现在的太后娘家的亲戚,不免更加肆无忌惮。

盛思颜百般解释,他就是表示不懂,不听,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堂上跟他一伙的人不少,都跟着起哄,说盛思颜说得没道理,听不懂……

看见这样明显的闹场,三位国公爷面色沉了下来。

王毅兴也暗暗着急,可是答应来帮他的昭王刚才却一言不发跑出去了,让他一点法子都没有。

就在盛思颜词穷的时候,周怀轩皱了眉头,走到那堂官身边,问道:“你真听不懂?”

那堂官见是神将府的大公子,忙放下手,梗着脖子道:“对不住了,真听不懂,完全没道理。就是陛下问,我也是这么说。”

堂官旁边的人跟着起哄道:“确实听不懂!周大公子……”

“好。”周怀轩淡淡点头,手臂闪电般挥起,右手寒光一闪,竟是扣了一把匕首。

唰唰两下,将那堂官的两只耳朵割了下来。

他出手太快,那堂官呆立一瞬,才感觉到耳朵被削了,脑袋两边凉飕飕的,钻心刺骨地疼,立时“啊”地一声惨叫,捂着只剩两个小小耳朵眼儿的地方杀猪般嚎起来。

“连人话都听不懂,还要耳朵做什么?”周怀轩面无表情地道,手里拎着那柄还滴着血珠的匕首,双眸如箭,往堂上扫了一圈,特别是看向刚才起哄的那群人,“还有谁听不懂?——站出来。”

那些人一下子闭了嘴,满脸惊恐地盯着周怀轩,开始后悔不该跟神将府作对……

周老爷子在上首赞叹地点点头,一点都不意外。

吴老爷子看得满眼羡慕,连声对周老爷子道:“周老,这样好的孙子怎么教的?快帮帮我,我都快愁死了……”

周老爷子看了他一眼,莞尔道:“你家的孙子也有不错的,就看你有没有眼光看出来了。”

吴老爷子嗐了一声,不去理他。

郑老爷子倒是无动于衷,半阖着眼。当没看见。

姚女官也点点头,笑着道:“周小将军果然是将门虎子,有神将本色。”

周怀轩将那柄匕首抛了抛,又问:“还有没有人反对?”

在这样情况下。哪里还有人敢吱声?

周怀轩便向盛思颜示意,“说下去。”

盛思颜叹口气,接着道:“第二个问题,就是这些被当做证人的内侍和宫女,他们在前一天晚上因梦甜香所致,睡着了,是玩忽职守,所以为了脱罪,他们有共谋的嫌疑,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在我爹身上。所以这些证人不成立。他们的话不可信。”

说完她静了一静。

周怀轩又问。“有没有人没听懂?”

那些人不做声。

周怀轩却又不肯放过他们了,对王之全道:“大人,您得让他们签押,表示都听懂了,也同意了。不然过后反口。我周怀轩可以按着名字一个个找过去跟他们谈一谈。”说是“谈”,可是他抖着匕首的样子,明明白白表示他要如何“谈”……

今天过来凑热闹的这些人简直恨不得拔腿就跑。

可是既然上了堂,门外都是神将府的军士,哪个能跑?只好乖乖地在证词上签押,表示他们一致赞同盛思颜所说极有道理。

盛思颜要说的第三个证据,就是证明先帝吃的药。不是盛七爷的药,或者说,不仅仅是盛七爷的药,而是跟别的药混合了,才成为剧毒。

用先帝呕吐出来的秽物,和她自己试的药比。但是这一项。因为时间过去比较久,气味已经没有了,所以再拿来做呈堂证供,有些勉强。

但是周怀轩早就告诉她不用担心。

盛思颜见这些人都软了,也不管了。将上一次那些证据都重新摆出来,说了一遍气味的问题。

堂上的人当然面面相觑,什么气味都没有闻到。

周怀轩淡淡地问:“你们闻到气味没有?”

一个人不忿,大着胆子道:“没有。过了这么久,哪里有什么气味?”

“没有?”周怀轩的速度快得惊人,一下子来到那人身边,手中寒光一闪,将那人的鼻子割了下来,“什么都闻不到,要鼻子做什么?”

这一次,连周老爷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是*裸的用权势压人啊……

王毅兴看得火起,站出来道:“周大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大理寺的正堂,怎能容得你放肆?!我们大夏朝的律例,就是被你这样的权贵玩弄,普通老百姓才连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盛思颜一听,顿时大失所望,她不指望王毅兴帮她,但是这样明晃晃扯她后腿是几个意思?!

周怀轩看也不看他,走到盛思颜身边站定,摆明了给她撑腰。

盛思颜上前一步,看着满脸悲愤的王毅兴,淡淡地道:“王状元,你说周大公子是权贵,用权势压人。可是你知不知道,上一次,就是在这里,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我说得证据没人听,没人信,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那时候,我们一家被权势所迫,被逼得东躲西藏的时候,您这位正义之士在哪里?”

王毅兴一窒,看着盛思颜,一脸痛苦地道:“……那时候我在江南。”

“不,那时候就算你在京城,你也帮不了我。因为我们家的案子,到了现在的地步,跟是非曲直已经没有关系。是那些人先用权势逼人,逼得我们活不下去,周大公子才以牙还牙。”盛思颜的声音不高,但是一字一句极是口齿伶俐。

跟讲理之人讲理。

跟不讲理之人,就只有讲权势了。

“可是……”王毅兴觉得盛思颜说得不对,“可是你们家被权势所逼,完全可以向王大人上诉,要求公平公正的审理。”

“呵呵,王状元,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大理寺丞王大人但凡可以做主,你以为我爹会被一直关在牢里?我和我娘、我弟弟会被逼得离开京城避难?”盛思颜说完,回头看着王之全道:“王大人,我那时候就说过,先帝的病就快好了,我爹对周大公子说过,还请他去西北找一味短缺的药。”

盛思颜话音刚落,周怀轩就颔首道:“不错。盛七爷正是亲口对我说过这件事。我远去西北,就是为了这味药。”说着,他从袖底里取出已经干枯的药草,呈给王大人。

王之全看着这干枯的药草,感慨道:“可惜,先帝没有等到这一天……”

周怀轩看了看堂上的人,突然道:“不过,先帝的病快要好了这件事,还有一个人知道。”

“谁?”王之全立即问道。

堂上所有的人都张起耳朵。

“谁想盛家死绝,就是谁。”周怀轩摆明了要阴那些对盛家不怀好意的人。

很明显,这个人,应该就是将先帝害死的幕后黑手。

王之全静静地看了周怀轩一会儿,面露微笑,道:“好,既然周大公子说了这话,我会记在案上。以后盛家再出茬子,这个杀先帝的凶手就可以浮出水面了。”

吴老爷子本来正喝茶,一听这话,噗地一声喷了一地的茶水。

他回头,看着一本正经的王之全苦笑道:“老王还是这个促狭的脾气。”

王之全敲了一下惊堂木,威严道:“好了,今日重申盛七弑君一案,全部证供推翻。经过大理寺和刑部所有同仁的签押作证,此案真相大白,盛七蒙冤入狱,今日洗清冤屈,正是朗朗乾坤,明镜高悬,公道自在人心!——来人!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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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今生 (8K,温馨大章求粉红票)

这样就能走了?!

盛思颜又惊又喜,忙过去将盛七爷扶起来,“爹,咱们可以回家了!”

盛七爷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这样轻松就放出来了。他抬头,看着上首的大理寺丞王之全,喃喃问道:“王大人,我真的可以走了?”

他的案子,必须要夏启帝发话,才能真正了结。

王之全点点头,威严地道:“这一次重申之前,我已经向陛下请旨。陛下明喻,只要大理寺和刑部一半以上堂官侍郎认为你无罪,你就是无罪的。”

盛思颜一惊,一双灵动的眸子不由自主看向周怀轩。

刚才周怀轩下狠手,处置了刑部那些过来捣乱的堂官们,原来是为了这个结果……

这样想来,夏启帝其实是不想放盛七爷的。

但是现在神将府摆明了要给盛家撑腰,夏启帝立足未稳,不得不给神将府三分薄面。

不过就这样屈服,他这个皇帝也做得忒悲催了,因此他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本来是笃定神将府再跋扈,也不敢“犯众怒”。

只要刑部的这些人都反对释放盛七,认定他有罪,那盛七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而且这样的结果,可以将夏启帝干干净净摘出去,跟他全无关系。

神将府纵然恼怒,也只会迁怒刑部那些堂官侍郎。

到时候,为了安抚神将府,他再把今日在大理寺堂上闹事的刑部官员免职流放,就能既达到自己的目的,又不得罪神将府。

他只是算漏了周怀轩。

这个在西北对抗蛮族的战场上声名鹊起的年轻将领,对付这些企图闹事的刑部官员,居然一点都不手软。

周怀轩大概是算定了就算他做些出格的事,大理寺和陛下都不敢把他怎么样。

作为神将府的继承人,他只要不谋反,别的事情,纵然再过份,也是小事情,没有神将府摆不平的事儿。

盛思颜遇到那些故意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刑部堂官,觉得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可是那些刑部堂官遇到真正的“兵”,比如周怀轩这样的,才是真正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周怀轩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便让这些人赔了夫人又折兵。

眼看盛思颜就要带着自己的爹盛七爷和周怀轩一起离开大理寺的大堂,王毅兴在后面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出声道:“慢着!”

盛思颜完全不理会,笑盈盈地扶着盛七爷的胳膊,步履轻盈地往外走去。

周怀轩看了看盛思颜,微微一笑,放慢脚步,落在后面护着盛思颜和盛七爷两个人,以防有人恼羞成怒,从背后放“冷箭”。

他身材高大,披着一件棕黑色秋刀氅衣,从大理寺大堂缓缓走过,渊渟岳峙般,竟然将盛思颜和盛七爷两个人的背影都护得严严实实。

“王大人!周大公子在大理寺大堂伤人身体,你怎能不闻不问?他用强力逼刑部的堂官签押,这样的案子,怎能服众?王大人,您是我们大夏皇朝有名的青天,您可不能徇私啊!”王毅兴拱手说道。

眼看盛思颜越走越远,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一股恐惧到骨髓的颤栗爬上他的后背。

王毅兴迫切地想做些什么,来将他心底深处的恐惧抛开。

他坚信自己是对的。

盛七爷是无罪,但是不能用这种方式离开大理寺。

周怀轩所为,将律法置于何地?将君威置于何地?!

周怀轩的脚步顿了顿,并没有回头。

周显白见状,立即转身冲过来,对王毅兴和刑部那些堂官扫了一眼,傲慢地道:“就逼你们了,怎么?不服?难道就许你们用强力逼迫妇孺,不许比你们强的人逼你们?”

刑部的这些堂官一窒,没想到神将府一个小厮也有这样的口齿。

王毅兴面色一沉,袍袖轻拂,向着皇宫的方向拱手道:“虽然神将府威名赫赫,但是也不能罔顾律法。周大公子仗势欺人,鱼肉百姓,这一本,我王某是非参不可!”

这是要向夏启帝弹劾周怀轩了。

周显白大怒,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毅兴道:“我们就是仗势欺人,你怎么着吧!王状元,我倒要问问你,那些人仗势欺人欺辱盛家的时候,怎么没人为盛家说一句话?!现在我们仗势为盛家讨回公道,却不可以?你这是几个意思?看不起我们?认为神将府无权无势,柿子拣软的捏?还是认为我们没那么大脸,不能为盛家撑腰?”

王毅兴眼角的余光瞥见盛思颜好像站住了,正缓缓回头看他,心里一松。

他的情绪平定下来,看着周显白,慢条斯理地道:“当然都不是。神将府如果还说自己没权势,那整个大夏皇朝也没几个有权势的人家。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要遵循律法,不能像你们大公子这样,又打又杀的……”

“王状元!”盛思颜脸色铁青,走了回来,打断了王毅兴的话。

王毅兴笑着看她一步步走近,声音越发温和,“思颜,你别急。我相信盛七爷是无罪的。但是不能因为他无罪,就罔顾律法……”

“够了!我当初跟你们说律法的时候,你们完全不听,只用权势压人。现在神将府的权势压过你们,你们又想起律法了。天下有没有那么好的事,什么好处都让你们占了!——吃相不要太难看!”盛思颜很少这样疾言厉色的说话。但是这一次,她是真的被气坏了。

这个当口,她只想把爹赶快带回去,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可是王毅兴却挑了这个时候扯她后腿……

周显白见盛思颜终于对王毅兴发火了,心头大喜,忙凑了过来,唯恐天下不乱地道:“盛大姑娘这话说得在理!——王状元,我倒要问你,盛家以前对你照顾有加,你却把害得盛家差一点家破人亡的昌远侯家眷接到你家住着,这是要为他们打抱不平呢,还是要金屋藏娇——啊?!”

周怀轩回头瞥了周显白一眼,一丝笑容从他唇边一闪而逝。

盛思颜还不知道这件事,顿时瞪大眼睛,看着周显白道:“显白,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昌远侯家眷?王状元跟昌远侯家眷有什么关系?”

周显白得意洋洋地道:“盛大姑娘,您还不知道?昨儿昌远侯府被陛下夺爵抄家,他们家所有人都被赶出来了,昌远侯府后来又遭了一场大火,烧得成了瓦砾场……啧啧……王状元,我可是亲眼看见您把昌远侯府大房的一家人接到您家里住着的。喏,就是那个跟盛家隔得不远的院子。”

盛思颜虽然对王毅兴没有男女之情,但是从小她跟着王毅兴长大,对这个小时候的邻家哥哥还是有几分香火情的,她没想到,王毅兴竟然这么离谱,连文家那些妖精他都要救!

他知不知道,就是文家那些人,逼得她和娘,还有小枸杞差一点在药山上葬身狼腹!

盛思颜盛怒之下,倒是平静下来。

她冷笑道:“原来如此。我说王状元怎么突然要找我们家的茬儿,原来是为别人打抱不平来了。”

王毅兴看着盛思颜还能为他生气,可比对他不闻不问不理他要好多了,心里一喜,忙道:“思颜,你听我解释。我绝对不是为文家打抱不平。昌远侯那样逼迫你们盛家,确实是他不对。但是他现在已经死了,而且死在自己儿子手里,死得那么惨,就连手都被剁了。他有这样的下场,天大的过错也都弥补了。再说,是他犯的错,又不是他的家人?连陛下都没有连坐的意思,你又何苦一定要跟她们过不去?一定要赶尽杀绝呢?她们在我家,也只是求个栖身之所而已。”

“我要赶尽杀绝?!”盛思颜气得笑了,“是她们要对我们家赶尽杀绝!如今他们没能杀了我们,反而自己家里家反宅乱,将爵位都弄掉了,可不能怪在我头上!”

“我没有怪你。”王毅兴叹气,“文家大姑娘最是知书识礼,她一直对于她祖父的所作所为极不赞成,也说要亲自来向你道歉。你向来是最良善和气的,就原谅她们吧。”

到了现在,还这样为文家说话。

盛思颜点点头,淡淡地道:“你倒是分得很清楚。不过我就没有那么良善和气,他们家对我们盛家做的事,我会记恨一辈子。我没有兴趣听她的任何狡辩,不在乎她的任何说辞,更不可能跟她握手言欢。你既然选择同情原谅她们,我们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以后不要来我家,我们招待不起您这样的贵客。”说着,转身毅然而去。

王毅兴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盛思颜的背影,不敢相信以前那个性子和软,总是牵着自己的手笑嘻嘻的小盲女,也能有这样硬气蛮横的时候。

他的目光落在周怀轩身上。

看见他在大理寺的门口背对着门外站着,高大的身影似乎将大门处的光亮都挡住了。

是不是因为他?

这是不是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王毅兴想起近来京城里的谣言,眯了眯眼,知道自己不能等了。

思颜还是个小姑娘,如果真的落在周怀轩这种人手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他要提亲,马上提亲!

思颜是他的妻子,他这辈子只会娶思颜为妻!

王毅兴下定决心,等回去之后,一定要请姐姐劝姐夫出面,帮他来盛家亲自提亲。

盛七爷在牢里就救了姐姐生的儿子,这份恩情,他一定要提醒姐姐,不能不报。

周怀轩双手负在背后,看着盛思颜向他一步步走近,点点头,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看了一眼大理寺堂上各种或好奇、或惊讶、或了然的目光,肃然道:“以后谁敢对盛家动手,我周怀轩一定当场格杀,连坐追剿,决不原谅,永不妥协。”

堂上的人窒了窒,不敢抬头看周怀轩的眼睛。

为了盛家的这个爵位,已经折损了一个昌远侯府。

他们谁还有胆子跟神将府作对?

王之全听得心头大快,忙从堂上下来,对周怀轩拱手道:“周大公子一言九鼎,是盛家之福。”说着,对盛思颜挤眉弄眼,让她赶紧过来谢谢周怀轩。

盛思颜笑了笑,对周怀轩福了一福,“多谢周大公子高义。我盛思颜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周怀轩点点头,“不用来世,今生就好。”说着,往门外盛七爷站的地方走过去。

盛思颜的脸红了一红,低头对三位国公爷和大理寺丞王之全,还有姚女官又行了礼,才快步离去。

吴老爷子看得呵呵直笑,离开大理寺后,硬是去神将府坐了坐。

他在周老爷子的书房打趣周老爷子道:“周老,您家是不是要办喜事了?”

周老爷子捋捋胡子,故作矜持地道:“哪里哪里……今年是不行了……”

吴老爷子“切”一声,瞪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不是今年。这马上就腊月过年了,哪能这么快?”说着嘻嘻笑了笑,“那明年啥时候?早些说,我送大侄孙一份大礼!”

周老爷子笑骂道:“谁是你大侄孙?你倒是上杆爬得快!”说完就道:“既然来了,就别忙走,咱们下盘棋吧。”忙命人摆棋盘。

吴老爷子这才想起周老爷子这个怪癖,顿时后悔得不得了。

被周老爷子这种“臭棋篓子”折磨,真是让人生不如死……

……

周怀轩送盛思颜和盛七爷回到盛国公府,已经是下午了。

王氏早早地得了信,在盛国公府的大门口摆了一个火盆,让盛七爷跨了火盆再进门。

据说跨火盆可以挡晦气。

盛七爷在大理寺的牢里虽然没有受过皮肉之苦,但是人长时间被关起来,总会看上去精神头差一些。

王氏看见盛七爷终于回来了,一颗心才切切实实落了地。

心里一喜,又格外激动,她肚子里几乎足月的孩子就等不住了。

盛七爷回内院之后,王氏准备了柚子叶泡的水给他沐浴,盛思颜就去送周怀轩出去。

刚走到二门上,就听见玉桂风急火燎地跑过来大叫:“大姑娘!大姑娘!快回来!夫人发动了!”

“啊?是要生了?”盛思颜回头问道,“怎样了?”

“已经破水了。老爷在浴房,夫人吩咐先叫大姑娘,暂时不要惊动老爷。”玉桂着急地道。

盛思颜知道王氏这一胎怀得艰辛,不敢大意,忙对周怀轩道:“周大哥,我就不送你了。我娘快生了,我要去看看。”

说完就要走,周怀轩却叫住她,眉头淡淡拧起,“生孩子请稳婆,你去管什么用?”

盛思颜跟王氏偷偷学医,于妇人产育这一道学得极好。

王氏上一次生孩子,她就从旁协助。

现在过了几年,她的医术更加精深,也想多些实践经验。

“……我娘只信我。”盛思颜想了想,简单说道。她想周怀轩应该是明白她的话的。

周怀轩果然挑了挑眉,听懂了她的话外音。

盛家,已经草木皆兵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吗?

连稳婆都不敢到外面去请……

周怀轩沉吟半晌,转身回头,“我今天不走了。”要跟她们一起去燕誉堂。

盛思颜求之不得,忙道:“周大哥,要不要让显白回神将府送个信?免得你家里人担心。”

“不用。”周怀轩淡淡地道,已经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盛思颜忙快步跟上,往王氏的燕誉堂去。

王氏还是在她上一次生小枸杞的屋子准备生产。

自从她们从药山上下来,王氏就把生产的东西都备好了。

那时候,她不知道盛七爷能不能活着回来,她肚子里的孩子格外重要,因此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

盛思颜用热水洗了手,换了身干净衣裳,带着王氏的两个大丫鬟进了她们准备好的屋子。

屋子的一角有火炉,上面坐着炉子,在烧水。

用热水煮过的白布在架子上挂得整整齐齐。

王氏躺在铺了干草的床上,看着盛思颜在屋里忙来忙去,忍着肚子里一阵快似一阵的疼痛和宫缩,低声道:“思颜,委屈你了……”

“娘说什么话呢?能帮娘接生,是我的福气。”盛思颜笑着轻柔说道。她的语调不疾不徐,和平时一样,没有太过小心,也没有太过急切,让王氏感觉和平常一样,能缓解紧张心情。

王氏闭上眼,额头上汗珠累累,拼命咬着牙关,不想叫出声。

盛思颜还是个未嫁的姑娘,却要她操持这种事,王氏对她很是怜惜。

盛思颜却一点都不在意。

她坐到王氏床边,给她擦了擦着额头的汗,然后一手握住她的脉搏处,一手按在她高高隆起的肚腹,在心里默数她脉搏跳动的次数和宫缩的频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氏发现身下的疼痛越来越急,跟排山倒海一样,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

盛思颜数到王氏宫缩的频率已经快到一定地步,沉声道:“娘,可以用力了。”说着,坐到王氏背后,托王氏的腰背,“娘,我现在开始数数,每次数到四,您就用力……”

王氏点点头,在盛思颜清晰又柔和的语调中,开始准备用力。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

等到玉桂在另一边大叫,“大姑娘,快过来,看见孩子的头顶了!”

盛思颜才换玉桂过来,和她刚才一样,坐到王氏身后,托着她数数。自己到另一边,等着那孩子的头顶从产道刚露出来,就用五指托住头顶,轻轻用力,顺着王氏生产的力度,试了两三次,那孩子就哧溜一下从产道中滑出,落在盛思颜手上。

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果然第二胎比第一胎容易多了。

盛思颜欣喜地道:“娘,是小子!小枸杞有弟弟了!”

这是盛家的第二个嫡子!

王氏也很高兴,虚弱地道:“来,给我看看。手脚都齐全吧?”

虽然对她来说,男孩女孩都一样,但是对于盛家目前的状况来说,还是儿子多一些比较好。

“都齐全,我数了,都是五个。”盛思颜笑眯眯地道,将身上带着胎脂和血迹小婴孩给王氏看了看,就道:“我给他擦一擦,再包起来。”

冬天天冷,不小心伤风就不好了。

王氏点点头,偏着头躺在床上,任玉桂给她清理身体,没多久就慢慢睡着了。

盛思颜将孩子包好,放到王氏边上,才发现自己双腿如铅般沉重,整个人昏昏沉沉,头重脚轻。

她担心自己病了,会对王氏和刚出生的小婴孩不好,忙离开产房,对里面的玉桂道:“你们好生收拾,我去歇一歇再来。”

玉桂见盛思颜脸上毫无血色,白得近乎透明,忙道:“大姑娘今儿劳累一天了,确实要好好歇歇了。这边有我们,大姑娘不要担心。”

盛思颜知道王氏无恙,刚生的孩子也很健康,心头很是放松。

但是精神越放松,就越觉得身体疲累得不得了。

她扶着门框,一步一挪地走出屋子。

来到屋外,她忙回身关上门,将头靠在冰冷坚硬的红木大门上,轻轻吁了口气。

“……阿颜?”周怀轩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盛思颜这才想起周怀轩还在这里。

她回头,看见已经是黄昏时分。

昏黄的夕阳照在院墙边上堆积的白雪上,晃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盛思颜忙用手挡在眼前。

她想要向前迈步,跟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却再也迈不动了,她顺着大门滑了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挡住那些刺目的雪光。

周怀轩弯腰,将快要晕过去的盛思颜从地上抱起来,托在臂弯。

盛七爷早就沐浴完出来了,当知道王氏在生产,他也急着赶过来,跟周怀轩一起在门外的院子里等候。

盛思颜一出来,他就看见她的脸色不对,正要抢上来扶起她,周怀轩身形一晃,比他快得多地追了过去。

看见躺在周怀轩臂弯的盛思颜,小小的个子,脆弱似瓷器,似乎一不小心就要碎了。

盛七爷很是心疼,过来握住她的手腕,给她诊脉。

过了一会儿,才放心道:“是累着了,没有别的病。”顿了顿,又道:“她的身子本来就虚,这一下,可要好好养养才行。”说着连连摇头。

盛思颜也知道今日是自己太紧张了,从早上去大理寺,跟那些人据理力争,回来就赶上王氏生产,一整天连轴转,既劳心,又累力。

她的身子本来就不如一般人强壮,又在药山上待了两个月,挨饿受冻,这些年养起来的底子渐渐耗没了。

周怀轩的眉头皱了起来。

盛思颜对盛七爷轻声道:“爹,娘又生了个弟弟。咱们盛家有两个嫡子了。”

盛七爷笑了笑,“儿子再多,都没有女儿贴心。思颜,这些日子要是没你,我和你母亲都撑不下去了。”

其实她才是盛家的主心骨。

谁都没有想到,才十四岁的盛思颜,能在这段日子里表现得比很多成年人都有担待。

周怀轩看着躺在自己臂弯里轻如羽毛的盛思颜,还有她单薄的肩膀,再看看这盛家一大家子人,抿了抿唇,点点头,“七爷您快进去看看孩子,我送她回去。”

盛七爷忙道:“我跟你一起送她回去。孩子等下看没关系。反正才生。”

周怀轩淡淡地道:“您夫人刚生孩子,那边没有人照料。”言下之意,不看孩子,也要看看妻子。

盛七爷“哦”了一声,摸了摸头,“那我先进去了,等下去卧梅轩看思颜。”

周怀轩颔首,转身托着盛思颜快步离去。

回到卧梅轩,盛思颜的大丫鬟木槿看见大姑娘被周大公子抱着送回来,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像是晕过去的样子,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怎么啦?早上不是好好的?夫人呢?那边怎样了?”

周怀轩没有说话,抱着盛思颜熟门熟路地进了屋子,来到暖阁,将她放在炕上,回头道:“木槿,用老山参烧一锅水,给你们姑娘浸身。”

木槿不敢再问,忙应了一声,匆匆忙忙走到里屋,将盛思颜珍藏的雌雄人形老山参拿了出来。

周怀轩见这老山参还是上次盛思颜在宫里的寒潭落水之后他送的,完完整整根本就没有动过,不悦地道:“我不是说要切片给你们大姑娘泡澡?怎地没有用?”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木槿苦笑道:“周大公子,大姑娘不肯用,一直珍藏秘敛的……”

周怀轩没有再说话,站了起来,“你们给她收拾吧。”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周怀轩这一晚没有回神将府,而是待在盛家的外院客院里。

周显白一夜没睡,一直来回在二门和外院之间跑动,盯着内院里面的动静,生怕盛大姑娘有个三长两短。

盛思颜晚上发了高热。

好在盛七爷回来了,听说她病了,忙带了药箱过来,扎了几针,她就睡安稳了。

到后半夜还出了两身汗。

木槿和薏仁也是一夜没睡,一直给她用凉毛巾捂在额头,又给她擦身子,换衣裳。

盛思颜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才醒过来。

她一睁眼,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她卧房窗下的高椅上,翻看着她平时看的几本书。——是周怀轩。

她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心里充满平安喜乐。

有周怀轩在的地方,她就觉得格外安稳和喜悦。

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周怀轩突然回头,正好和盛思颜的视线碰个正着。

一夜高热,本来就不大的小脸,现在更是瘦的尖了下去,下颌更是尖的能看得见骨头的样子。

两腮凹陷,眼下一片青黑。

只是一双明亮的凤眸倒是更加黑黢黢,跟上好的黑曜石一样,水灵通透。

周怀轩走了过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触手一片冰凉,还带着微微的汗意。

不高热就好。

周怀轩的手很冷,不过盛思颜刚刚发过高热,倒是觉得那凉意正好,很是舒服。

“周大哥……”盛思颜轻声唤道。

周怀轩侧身在她床边坐下来,仔细打量她的面容。

“阿颜……”

“嗯。”

“阿颜……”

“嗯。”

盛思颜看着周怀轩笑,“周大哥,做什么总叫我?”

周怀轩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只有叫着她的名字,他才能纾解心头的难受。

“阿颜……”他只好又低低地叫了一声。

盛思颜醒过神。

周怀轩居然叫她“阿颜”……

这样亲昵又熟稔的称呼,让她泪盈于睫。

眼泪从眼角流出来,低到枕头上,盛思颜猛地醒悟过来,她还没有洗脸刷牙,病得跟蓬头鬼一样,就让周怀轩看了去,不由大窘,忙往被子里一缩,将头扎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道:“周大哥,我要起来了……”

周怀轩笑了笑,站起来点点头,“那我走了。”说着,盛思颜听见了周怀轩渐渐远离的脚步声。

这样就走了?!

盛思颜心里生出浓浓的不舍……

她又不是要赶他走!

她只不过想去浴房梳洗一番,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再来跟他说话!

可是他居然就走了!

盛思颜将被子一掀,看见空无一人的内室,鼻子一酸,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她顺手将旁边的一个枕头拿过来盖在自己的脸上,呜地一声偷偷哭……

没过多久,她觉得脸色上一轻,一只大手伸过来,将她蒙在脸上的枕头拿走了。

盛思颜睁开泪眼,看见是周怀轩站在床边,一手拎着她刚刚盖在脸上的枕头。

“……你怎么又回来了?”盛思颜十分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用被子将自己盖紧了。

周怀轩抿了抿唇,将枕头扔到床脚,往屋外相连的暖阁指了指,“我在那里。”

这是在跟她解释他没有走,而是在外面陪着她?

盛思颜拼命忍啊忍,可是忍不住高高翘起嘴角,她扬声叫道:“木槿!给我梳洗!”又道:“我饿了!要吃饭!”

果然是大病初愈,声音有些中气不足。

周怀轩想,他大概等不及过年再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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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议亲 (8K,含粉红1650+)

昭王府。

王毅兴从大理寺一出来,先带着人去四处寻找昭王。

昭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中途退场,从大理寺跑出去,连小厮随从都不带,完全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王毅兴遍寻他不见,只好回来昭王府守株待兔。

他姐姐王青眉已经贵为王妃,抱着刚满月不久的儿子高高兴兴坐在暖阁。

她是有子万事足,正是过得心甜意洽的时候。

只是有时候想到她留在江南蒋家的长女,有些不足罢了。

看见王毅兴愁眉不展的进来,王青眉笑着道:“怎么啦?什么事情能难住我们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王毅兴一想到盛思颜在大理寺堂上的神情和语气,就觉得有些心慌意乱。

他完全没有料到,盛思颜居然对他那样决绝,那样狠得下心……

他到底是哪里让她不高兴了?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

王毅兴手捧着茶杯,默默坐了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道:“大姐,我想向思颜提亲。”

“什么?不行!”王青眉断然否决,“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若她真的是盛国公府的嫡长女还好些。可惜又是个假的,人人都知道她是父母不详的孤女。你把娶回来,把你姐夫置于何地?把你姐姐和小外甥置于何地?”

每次都是这样说……

王毅兴听得有些疲倦,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大姐,我娶我的妻子,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我娶了她,不会给姐姐姐夫丢脸的。”

“不会丢脸?但是也不会长脸。”王青眉竖起两道细细的柳叶眉,“你从小就聪明伶俐,看人见事就极为明白,怎么在这件事是就这样钻牛角尖呢?我说了,她不能做正妻,最多做妾。做妾的话,一顶小轿抬回来就是了,等生了儿子再抬二房,不就两全其美?”

做妾?

“不可能。”王毅兴想苦笑。

他知道有些事情,他跟盛思颜的看法不一样,但是在这件事上,他们的看法却是惊人的一致。

他真的去盛家说让盛思颜做妾,王大娘肯定拿刀砍他……

“怎么不可能?她现在不是勾着神将府的大公子?除了做妾,她难道还想嫁到神将府做正妻?哼,既然能给神将府的大公子做妾,为何不能给我三元及第的弟弟做妾?!”

王青眉最疼这个弟弟,也知道这个弟弟有多本事。是他让他们家扬眉吐气,也让她能挺直腰在昭王府做王妃。

不然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了……

虽然她不在乎,但是她现在有了儿子,她不得不为儿子打算。

只有自己的儿子有了好前程,他们王家才有世代的富贵。

她弟弟王毅兴也才有前程。

所以她的弟弟,一定要娶个高门贵女,才能给她和她儿子撑腰。

“不可能的。她不会做妾,我也不会娶别人。大姐,你就成全我吧。”王毅兴很是难受,终于双腿一弯,向王青眉跪下了,“思颜年纪小,不懂事,我不能看着她被周大公子那样的豪门权贵玩弄。人家那样的家世,怎么会让她进门?就算做妾,人家也要的是身家清白的女子。”

王毅兴似乎看到了盛思颜被“始乱终弃”的前景,心里很是心疼她。

虽然她不懂他的心思,但是他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让他明白他的抱负和坚持。

到时候他们夫唱妇随,男主外,女主内,一定能将王家发扬光大……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王青眉恼了,抱着儿子站起来,“你就跪到明年都不中用。我实话跟你说,有好几家侍郎府上对你都很满意,一直在打听你有没有定亲。我都敷衍着他们,说你的心思暂时不在这上面。你要再犟,我明儿就找人说合,给你把亲定了,断了你的念想!”说着,抱着儿子进了内室。

王毅兴失魂落魄地离开暖阁,一横心,在王青眉正院的院子里跪下了。

王青眉和他都是固执的性子。

王青眉见他跟她杠上了,也恼了,也不叫人去扶他,任他一个人跪在院子里。

这一跪,就是一夜。

京城的腊月天,冷得彻骨冰寒。

王毅兴跪到第二天早上,就双颊潮红,已经着了凉,发起高热。

昭王不知道去了哪里,到了天亮才回昭王府。

在内院的院子里看见跪得直直的王毅兴,又从下人嘴里知道王毅兴在这里跪了一夜,十分惊讶,忙命人将他扶起来,送到厢房去歇息。

他进到内室,问王青眉出了什么事。

王青眉不悦地道:“我这个弟弟,有那么多好姑娘不娶,非看上了那个父母不详的孤女,喏,就是盛家的大姑娘。我好说歹说他都不听,非要去提亲。这个女子怎能配上我家的门楣?我弟弟是三元及第……”

昭王听得皱起眉头,淡淡地打断她的话,“……这种话就不要说了。如果毅兴真的是看上了她,你阻拦又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我不答应,他就不敢提亲。他是我弟弟,我跟他最亲。”王青眉忙道:“王爷,您帮我弟弟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吧。那盛家的大姑娘,真的不行。出身太差……”

昭王叹气,摇摇头,“出身?你也会说出身?”说着,拂袖而去。

来到王毅兴歇息的厢房,昭王坐在他面前,问道:“你真的想娶盛大姑娘为妻?”

他以前没有注意过盛思颜。

直到昨天他在大理寺堂看见她粲然一笑,简直让他失魂落魄了一整夜。

那一笑的神情跟想容实在太像了。

他发疯一样想着想容,从大理寺一头出来,他就去了以前他跟想容幽会的地方,盘桓了一整夜……

现在想起来,他对这个姑娘的好感倍增。

王毅兴伤感地道:“我是真心想娶她。我只想娶她。我这辈子不会娶别人的女人。王爷,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但是……”

昭王伸手止住他,“我明白,我当然明白。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了。行,你既然拼了命也要娶她,我就成全你。我帮你去提亲。”

王毅兴大喜,忙起身给昭王磕了三个头,道:“王爷,只要你答应,我姐姐一定会答应的。”

昭王笑了笑,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提亲?”

王毅兴忙道:“越快越好!”

“这么着急?”昭王打趣他,又吩咐管事先去准备礼物,给盛国公府递帖子。

结果管事回来回报,说盛夫人昨儿刚生了儿子,在家里坐月子。盛国公府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那没法子了,等过完年吧。那时候盛夫人也坐完月子了。”昭王劝道。

王毅兴见姐夫终于松口,喜出望外,也不在乎多等一个月,忙点头道:“我听姐夫的。”

心里一放松,他就觉得头疼如绞,叫了一声,捂着脑袋难受起来。

昭王便送他去外院歇息,又给他找了大夫诊治。

……

盛国公府内院的卧梅轩。

木槿在外间听见盛思颜唤她梳洗,又说“饿了”,忙在门口咳嗽一声,才掀开帘子进来。

周怀轩镇定自若地从盛思颜床边站起来,对她点点头,转身离去。

“周大公子。”木槿笑着福了一福。

周怀轩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自己掀开帘子到和卧房相连的暖阁去了。

“大姑娘,您可好些了?”木槿过来将盛思颜的床帐挂在两旁的帐钩上。

薏仁拎了一桶热水进来,“大姑娘,这是用老山参煮的水,您再去浸浸身吧。”

盛思颜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只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她就有些气喘吁吁,眼冒金星。

她知道这是高烧刚好的后遗症,需要时间调养。

“扶我起来,是要洗个澡,身上都馊了……”盛思颜轻声抱怨着,抓着木槿的手,从床上起身。

木槿忙将盛思颜半扶半抱,扶着她进到浴房里面。

薏仁将热水倒在澡盆里,等盛思颜宽衣坐下去之后,她又出去拎了一桶老山参煮的热水,坐在她的澡盆旁边,给她往里面加热水。

盛思颜仰头靠在澡盆的沿子上,被热得有些发烫的水包裹着,舒服地叹了口气,眯着眼睛笑道:“冬天泡热水澡,只是无上的享受……”说着,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冻疮和硬茧,对身旁的薏仁道:“我上次用过的香膏还有吗?”

“还有呢。”薏仁忙道,“等大姑娘出去,奴婢就给大姑娘敷上。”

盛思颜点点头,嘟哝道:“脸上的冻疮好得差不多了,可是手上的冻疮和硬茧实在是太难去掉了。”

那两个月在山间的生活,给她留下的就是这样双手的硬茧。

因为她要日日出去找东西吃,还要下山买东西,天天在野外穿行,皮肤晒黑了,也粗糙了。

想起周怀轩总喜欢握她的手,盛思颜顿时觉得自惭形秽,一下子缩到水里面去了。

“大姑娘!大姑娘!”坐在她澡盆旁边的薏仁吓了一跳,忙丢下水瓢站起来。

盛思颜不知道,她和薏仁在浴房里说得话,一字不漏都传到周怀轩耳朵里了。

他虽然坐在暖阁,跟浴房中间还隔着一间阔朗的卧房,但是他极为灵敏的耳朵还是将盛思颜和薏仁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薏仁突然提高的声调当然也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周怀轩心里一动,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身形快得如同一道影子,迅速的穿过卧房,来到浴房门口,“阿颜?”担心是不是盛思颜出了事。

盛思颜听见周怀轩的声音从浴房门口传来,忙从水里钻出来,惊慌失措地道:“没事!没事!你别进来!”说着又嗔薏仁,“以后别竭竭嗷嗷的,我没事,就是这热水太舒服了……”

薏仁忙捂住嘴,抱歉地笑道:“大姑娘,是奴婢的不是,刚才以为大姑娘掉到水里去了。”

周怀轩想了想,没有再去暖阁,依然在盛思颜卧房的窗下坐着,两手交握在胸前,静静地看着漏窗外的景色。

盛思颜这下可知道周怀轩的耳朵有多灵敏了。

她紧紧地闭了嘴,不再说话,只是在热腾腾的的水汽中,举着自己的手在眼前看个不停。

“大姑娘别担心,等夫人坐完月子,一定会给大姑娘想办法的。”薏仁笑着往盛思颜的澡盆里加了一勺热水。

她看着盛思颜的裸背,肌肤晶莹剔透,如同上好的冰玉瓷。

盛思颜在水里拿起搓澡巾,往自己身上用力地搓,直到搓到全身都是红印子才罢休。

她仰头,将毛巾裹成一团。

毛巾上的水滴下来,顺着她的脖子流到胸前那道深深的软沟里。

软沟两边两团丰润的凝脂极是浑圆挺拔,随着她身子的转动在水里弹跳自如,漾起阵阵波浪。

薏仁不小心瞥见盛思颜的侧影。

极细致修长的脖颈,粉白的前胸,还有如同奇峰突起一样的玲珑曲线。

看得薏仁脸都红了,忙慌慌张张扭过头,不敢再看。

盛思颜虽然才十四岁,可是因为小时候一直胖,该养脂肪的地方养得极好。

如今别的地方都瘦了下来,唯独胸和臀比较突出。

这样显得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更加纤细。

盛思颜从澡盆里站起来,蒸腾的水雾中,她身姿如画,已经是亭亭少女。

薏仁忙拿一块大的方巾将盛思颜从胸前以下裹起来,一边嘱咐道:“大姑娘别着凉了。这浴房的炉子今儿没敢生,怕大姑娘受不了炭气。”

盛思颜大病初愈,确实闻不惯那股炭气。

她点点头,笑着夸奖薏仁和木槿,“都是你们想得周到。”一边说,一边裹着大方巾去浴房的屏风后面擦净了,再换上干净衣裳。

洗了个澡,整个人都清爽了。

盛思颜换上软绸中衣,外面罩上一件牡丹锦靓蓝滚边小袄,散着裤脚,再披上一件在屋里穿的湖青色银鼠长袍,从浴房走出来。

周怀轩回头,看着盛思颜头发湿漉漉的,散着披在肩上,更显得一张被热气蒸腾的红扑扑的小脸格外精致。

他皱了皱眉,“天冷,赶紧擦头发。”

盛思颜窒了窒,乖乖地应了一声,坐到妆台前面。

木槿拿了好几个干净的大巾子过来,给她一缕缕头发地擦。

周怀轩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道:“我要回去了。”

盛思颜有些不舍。但是也知道,他昨晚一夜没有回去,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回神将府了。

“嗯,周大哥不吃了早饭再走?”盛思颜还是劝道。

周怀轩想了想,点点头,“嗯”了一声,决定吃了早饭再走。

盛思颜欢喜起来,忙端端正正坐好,让木槿给她擦干头发,然后和周怀轩一起出去吃早饭。

“小枸杞呢?”盛思颜想起来这个孩子。

昨天王氏又生了个孩子,盛思颜接生完回来就病了,也不知道小枸杞是谁照看的。

这些日子,小枸杞都是在她的院子住着。

木槿笑道:“老爷昨天来探大姑娘的病的时候,就把小枸杞带走了。别看小枸杞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见了老爷,乖得跟避猫鼠似的。”

“嗯,有人照看他就好。”盛思颜松了口气,看了看早饭桌上的东西,吩咐道:“把这碟炸金银小馒头给小枸杞送去,他最爱吃这个。还有这个甜奶脂,是羊奶还是杏仁奶?”

“今儿是杏仁奶。”木槿闻了闻。

“哦,那就别送了。小枸杞还小,暂时不要吃杏仁奶。”盛思颜一一吩咐,又对周怀轩道:“周大哥,这笼虾肉馅儿的小笼包子你尝尝?”

盛思颜坐下来,给周怀轩面前摆了一个小碟子,里面四个晶莹剔透的小包子。

周怀轩不爱吃这些东西,但是盛思颜亲手夹过来,他不由自主张嘴,就着盛思颜的手,一口一个,将四个小笼包子嚼都不嚼,整个儿囫囵吞下。

盛思颜看着好笑,“周大哥不爱吃这个?”

周怀轩没有说话,低头将一个红豆馅的水晶糯米团子用筷子夹成四小块,只拣了一块送到盛思颜嘴边。

这是盛思颜最爱吃的点心。

但是她胃不太好,吃这种糯糯的东西,吃多了就胃痛。每次只能小小的吃一点解馋。

没想到周怀轩连她这个习惯都注意到了。

盛思颜垂眸,张嘴将那团子含了,细细地咀嚼,慢慢咽了下去。

周怀轩将剩下的那三块一口一个夹到自己嘴里,都吃了,再看了看盛思颜细瘦的手腕,凹陷的双颊,不假思索从她面前拿起粥碗,要喂盛思颜吃粥。

盛思颜的双颊一下子红得简直如同天边的朝霞,忙要接过调羹,“……我自己来。”

周怀轩却不放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用手挑着一调羹粥,举在她嘴边,很是坚持。

木槿和薏仁对视一眼,悄悄笑着,忙退了出去,走到门外的回廊下站着去了,将这个小小的偏厅留给盛思颜和周怀轩两个人。

“吃。”周怀轩简单说了一个字。

没了外人看着,盛思颜没有那么不好意思了,她慢慢张嘴,任他一口口将粥喂到她嘴里。

小枸杞吃完早饭,跟着盛七爷过来看盛思颜。

他跟盛七爷还不太熟,跟着走了一段路,就撒腿跑开了,带着小刺猬阿财一溜烟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

他跟个小炮仗一样匆匆忙忙穿过中庭,绕过影壁,来到盛思颜卧梅轩上房的回廊上,看见木槿和薏仁两个大丫鬟在门口站着,叫了一声,“大姊呢?”

盛思颜在偏厅听见,忙嗔道:“周大哥,若是让小枸杞看了,我这脸往哪里搁?”

周怀轩这才将粥碗放下,不动声色站了起来,往偏厅的门那边走过去。

木槿和薏仁忙拉着小枸杞的手,“小枸杞,大姑娘正在吃早饭,你等大姑娘吃完再进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要吃!我也要吃!”小枸杞大叫大嚷,拼命往门那边挣。

周怀轩掀开门帘,低头看着正在闹腾的小枸杞。

小枸杞见门帘开了,大喜回头,却看见是周怀轩一张冷冰冰的脸,顿时吓得一抖。

周怀轩看了看小枸杞越发圆滚滚的身子,淡淡地道:“不许吃。”

小枸杞顿时眼泪汪汪,但是也不敢反驳,低声应了声“是”,垂头站在门边。

盛思颜在门内听见,只想抚额,她有气无力地道:“周大哥,别吓小枸杞。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你让他进来吧。”

周怀轩在门边让开。

小枸杞哧溜一声钻了进去,就连阿财也顺势爬上那道不高的门槛,团起身子一咕噜滚了进去。

周怀轩迈步从回廊的台阶上走下去,在中庭跟盛七爷遇到了。

“七爷。”他拱了拱手,“我要回去了。”

盛七爷忙道:“是该回去了。我们家这么多事儿,这些日子多亏你了,我都听思颜和她娘说了。若不是你,他们娘儿仨就要死在外头了。”说着,对着周怀轩深深一拜,长揖在地。

周怀轩往旁边让了一步,一点礼都不肯受。

“七爷,不用多礼。”他说得言简意赅,“回头再叨扰。”

盛七爷送他出去。

从二门上出去,周怀轩四下看了看,见除了袖着手,缩着脖子站在离他们十步左右距离的周显白以外,没有别人,便压低声音问道:“七爷,思颜的身世……”

盛七爷脸色一肃,“身世?什么身世?思颜就是我们盛家的嫡长女,没有别的爹娘。”企图掩耳盗铃。

周怀轩的唇角翘了翘,颔首道:“嗯,我要的就是这句话。”

盛七爷瞪了眼睛,狐疑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回去了。”周怀轩又拱了拱手,大步离开。

看着周怀轩远去的背影,盛七爷觉得有种掉到坑里的感觉,但是又想不出是什么坑,顿时觉得很愁人……

盛七爷因自小在庙里长大,心思很是单纯,也藏不住事。他的心事经常明明白白摆在脸上。

周显白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一笑,踱过去低声道:“盛国公,您就别想了,横竖是好事……”说着,哈哈大笑跟在周怀轩后面离开盛家。

来到门外翻身上马,早已经骑在马上的周怀轩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显白,你脸很大……”然后一抖缰绳,驱马而去。

周显白顿时拉长了脸,嘟哝道:“大公子,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您这样当面说人家的短处,真的好吗?”

周显白长得极为端正,浓眉大眼,下颌方正,看上去……唔……脸是不小……

他一直也以此为憾。

一路皱着眉头,垂头丧气跟在周怀轩回到神将府。

从马上下来,他正好听见神将府两个门子在唠嗑。

“……那些人是自取其辱!哼,这是看不起我们神将府!以为我们脸没他们大?!”

周显白一下子回过神。——原来大公子是在夸他!

啧啧,这拐弯抹角地,还让不让人活了……

周显白突然对大公子以后的媳妇儿充满同情。

周怀轩将缰绳扔到迎上来的门子手里,自己拎了一角袍子,一弯腰进了神将府的角门,迅速往周老爷子在外院的书房行去。

他知道这个时辰,周老爷子一定在外书房打棋谱……

周老爷子果然坐在自己的棋房里,一手拿着一本孤本棋谱,一手拎着一颗黑棋子,在棋盘上打谱。

“咦,终于舍得回来了?”周老爷子抬头,看见是周怀轩进来了。

周怀轩顺手关上门,坐到周老爷子对面。

他没有说话,一直静静地看着周老爷子打谱。

过了一会儿,反而是周老爷子先忍不住了。他丢下手里的棋谱,将棋盘上的残局抹了,瞪了周怀轩一眼,“行了行了,别给我摆这幅臭脸。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周怀轩抿了抿唇,想着要如何开口。

毕竟之前说一辈子不娶妻是他,现在却突然改口,**辣说要去盛家提亲,头一个不放过他的就是周老爷子。

“……盛家很惨。”周怀轩思索半天,冒出这样一句话。

周老爷子一听暗乐,故作正经地点点头,“是很惨。不过这关我们什么事?”

“四大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您说过的话。”周怀轩慢条斯理地道。

“嗯。但是如果是吴家和郑家很惨,你会不会管他们?”周老爷子笑眯眯地问道。

周怀轩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定定地看了周老爷子一会儿,才淡淡地道:“盛家是独一无二的。”言下之意,就是吴家和郑家都不能跟盛家相提并论。

周老爷子噗嗤一声笑了,摇头晃脑地道:“啊?盛家独一无二?是盛家那大姑娘独一无二才是吧?啧啧,能让我们神将府口口声声说这辈子不娶妻的大公子动心,光这份能耐,在大夏朝也注定是独一无二了。”

破天荒头一次,周怀轩的脸有些红了,但是他没有被周老爷子的调侃吓倒,反而坦然地看着周老爷子,淡淡地道:“嗯,她确实是。您想抱嫡长重孙,这是唯一的机会。”

这样的话,听得周老爷子又兴奋高兴,又想吹胡子瞪眼。

“你这是怎么跟祖父说话的你?!”周老爷子心花怒放,虽然好像是在指责他,其实语气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周怀轩这样明明白白地坦承,周老爷子又觉得唏嘘。

他养了这么多儿子孙子,就这嫡长孙最像他。

从脾气到处事方式,都像他。

唯一不像的,是对亲事的态度。

周老爷子本人对于自己的妻子没有什么要求。

他是标准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只要妻子能当家理事,性子和气,别的事情他也不放在心上。

生了孩子之后,他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

只是他三个儿子,他最操心的嫡长子周承宗却不像他。

周承宗在感情上拖泥带水,虽然打仗的本事很厉害,但是在某些事上,确实糊涂得紧。

后来周承宗娶了冯氏,生了周怀轩之后,周老爷子就把注意力移到这嫡长孙身上。

周老爷子担心周怀轩步了他爹周承宗的后尘,所以对他十分注意,并且对他看上的女子,关注度不比对周怀轩的关注少。

还好,这一次,周怀轩的眼光不错,至少比他爹强多了。

但是周老爷子也不想就这样痛痛快快地答应他。

“这个啊……你看上人家了?但是盛大姑娘的身世……”周老爷子装模作样翻着棋谱,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以盛思颜父母不详的身世,确实不够格嫁到神将府做宗妇。

这一点,周怀轩早就考虑过。

“身世?我们神将府还在乎身世?”周怀轩将一只手搁在周老爷子的棋盘上,顺手拈起一个白子,作势要放下去。

周老爷子眼前一亮,充满期望地看着周怀轩道:“……来一盘?”

周怀轩咳嗽一声,两个手指拈着那白子转来转去,淡淡地叫了一声:“祖父……”

周老爷子一听这个久违的称呼,简直想要泪奔!

他有快十年没有听过周怀轩叫他一声“祖父”了。

当初那个病怏怏的少年,如今已经是疆场上杀伐决断的悍将。

他从不叫苦,从不抱怨,也从不委屈,从不邀功。

在这个神将府,周怀轩的名头和功绩直追他爹神将大人周承宗,但是在这个家里,他依然如同一个影子,从来不掺合任何事情,也很少出现在各种场合。

周老爷子对这个从生下来就病怏怏的孙子不无歉意。

他曾经以为这个孙子没救了,将希望放到另一个孙子身上。

事实证明,他错了。

所以后来周怀轩就算对他有不恭敬的地方,他一点都不怪他。

但是在内心深处,作为一个祖父,他还是十分希望周怀轩能认他。

这一声久违了快十年的“祖父”,让周老爷子差一点老泪纵横。

他知道,对于这个沉默固执的孙子来说,这样叫他,已经是在服软了。

他还要求什么呢?

再作就矫情了……

周老爷子清了清喉咙,带着因有了泪意而沙哑的嗓子,低沉地问:“你想娶盛大姑娘,可以。但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以前会说一辈子不娶妻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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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追查 (5K,含粉红1680+)

当初他为何会口口声声说一辈子不娶妻?

周老爷子果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周怀轩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看着棋房门口高大的纸门,默默地没有说话。

这话是他刚从堕民那里回来的时候,自暴自弃地时候说得话。

那时候,他真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就如同堕民公主白婉所说,他跟他们一样,是被诅咒的,一辈子都不能成亲……

但是三年过去,经历过西北血河的洗礼,还有……她的帮助,周怀轩发现自己已经在一点点变得正常。

他不再是怪物,也能和普通人一样,过着正常的日子。

若不是有这点转变,他也不会决定娶她。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周老爷子的话,而是回眸看着他苍劲矍铄的面容,淡淡地道:“您先告诉我,她的身世要怎么办?”

盛思颜的身世,确实是一个坎。

如果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却是被有心人闹得众人皆知。

这个谣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周怀轩更想知道这个幕后黑手。

要知道盛思颜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既不是皇子,也不是公主,盛国公府虽然是四大国公之一,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个家,早就败落了。

而且她是女子,也不存在要占嫡长的位置夺家产的可能。

想来想去,周怀轩只锁定了两个可能……

抛开幕后黑手的动机不说,这件事造成的实际效果,就是将盛思颜从出身良好的世家嫡女,打做了跟贱籍差不多的父母不详的孤女。

他想堂堂正正娶盛思颜过门,就一定要把这件事搞清楚。

周老爷子是答应了,但是周家还有别的人。他可以不管那些人的感受,但是她不行。

她还没嫁进来,他就给她惹上一群家里的麻烦和仇人的话。——那不是对她好,而是在害她……

周老爷子看了他一眼,抚着胡子哼哼唧唧地道:“哼,你小子,祖父问你话,你不答,这里套我的话。真是不孝!”一边说,一边却眉开眼笑,“其实很简单,她不是父母不详吗?只要盛家能证实她跟咱们周家没有关系,一切就好商量。”

父母不详的孤儿很难嫁入好人家,是因为他们的血缘关系不明。

正经人家为了避免因不知情造成的人伦悲剧,都会在源头上掐灭这种可能,就是不娶或者嫁这种人。

而周老爷子的话,好像是在向他暗示,盛家有法子证实盛思颜跟周家没有血缘关系?

周怀轩眯了眯眼,狭长的眼眸里幽光一闪,定定地看着周老爷子,“不,这还不够。”光是证明没有血缘关系是不够的。

周怀轩想要的是盛思颜能够仰头挺胸地嫁到神将府,不想人人觉得她是高攀。

周老爷子低了头,笑着道:“其实,你祖父我不是个迂腐的人。就像你说的,以我们神将府的地位,确实不在乎媳妇的家世。你母亲的出身也一般,其实远远不如盛大姑娘,我也没有在乎,依然同意你爹娶了她。神将府的媳妇,先挑人品,再挑本事。家世不是不看,但是没那么重要罢了。”

周怀轩笑了笑,慢吞吞地道:“其实,盛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跟咱们三大国公府结过亲,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周老爷子有些不自在,头垂得更低,看都不敢看周怀轩的眼睛,嘟哝着道:“……谁知道呢?我看他们是韬晦太过了。”

“不是太过,我看盛家历代的家主才是聪明人。”周怀轩轻叹一声,放下手里的棋子,做出要下棋的姿态。

周老爷子的心思果然被吸引过去了,他一看周怀轩落子的位置,忙大叫道:“这里不行!重来!重来!”

周怀轩不置可否地收回那颗棋子,随便放到棋盘的边角上。

几盘棋过后,周老爷子眉开眼笑,大呼“过瘾”,笑着放周怀轩离去。

直到周怀轩走了,周老爷子才想起来,他问周怀轩以前为何说一辈子不娶妻的话,他根本就没有回答过,反而从他这里套了不少话。

“这小子,太贼了……”周老爷子笑呵呵地道。

他的老管事过来收拾棋盘,跟着笑道:“老爷子,您真的打算给大公子定盛家的大姑娘?可是她的身世……家里这些人会愿意吗?”

周老爷子笑着起身去小铜盆里洗手,然后拿方巾擦了擦手,道:“这就看他了。他既然想娶,就要他自己去搞定那些人。如果搞不定,他就不要娶人家回来受委屈。”

周老爷子坐了一会儿,也回到正院松涛苑,跟周老夫人江氏一起吃午饭。

世家大族,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周家也是如此。

吃饭前一家人会说说话。

但是端起碗,就不能再说话了。

周老夫人跟周老爷子吃完饭,等两人捧上茶的时候,她才笑着问他:“老爷,咱们家最有出息的两个孙子,到现在都二十多了,居然还没有定亲,你这个做祖父的,也不说帮他们关心关心。”

周老爷子笑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他们做什么?”一句话轻轻松松将周老夫人下面的话都堵了回去。

周老夫人一窒,又想到老爷素来喜欢别人直来直去地说话,不喜别人跟他兜圈子,心里一动,索性径直道:“是这样的。老三媳妇问我,说她娘家大哥托她打听一下,看他们家的吴二姑娘如何?我想着都是国公府的姑娘,这出身是错不了的,配咱们家的大公子是足够了。——您说呢?”

这是有意要把吴国公府的吴婵娟说给周怀轩了。

周老夫人嫁给周老爷子四五十年,两人一直是和和气气,相敬如宾。

周老爷子看了看她,淡笑道:“这夫妻俩真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周老夫人没有明白。

周老爷子捋捋胡子,笑眯眯地没有说出来。

当然是郑素馨和吴长阁夫妻俩。

郑素馨找周承宗向周老爷子打听,吴长阁则是找自己的妹妹走周老夫人的路子,来套他的口风。

别说周怀轩自己已经看上了盛思颜,就算没有看上,周老爷子也不会答应吴婵娟嫁到神将府。

吴家的嫡女吴云姬当年嫁到神将府,都只能嫁给嫡次子,不可能嫁给嫡长子。

所以吴婵娟就算要嫁,也绝对不能嫁给周怀轩这个嫡长孙。

“这事吴老还不知道呢,你别瞎掺合。”周老爷子淡淡地道,否决了吴婵娟嫁给周怀轩的可能。

周老夫人一点都不生气,脸上反而露出淡淡的喜色,她慢条斯理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云姬是个厚道人,她答应了她大哥要问,就一定要问了才甘心的。”

“嗯。”周老爷子应了一声,笑道:“让他们自己去倒腾吧。”

就不再提此事。

周老夫人看这个样子,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

周怀轩回到内院,已经是正午时分。

他径直回了听雨堂。

“大公子,您回来了?”

周怀轩的大丫鬟连翘和沉香笑着迎了上来。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我要静一静。”说着,一个人往东次间的书房去了。

沉香还想跟上去,连翘忙拉住她,“大公子都说了要静一静,你去做什么?”

“可是……大公子身边没人伺候不行啊。我去给大公子端茶送水……”沉香咬了咬下唇,看着周怀轩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东次间的门帘处。

素蓝缠枝花的门帘微微晃动着,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大公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连翘悄悄道,“沉香,你再这样,你在这里可待不下去了……”

沉香醒过神,两手揉着腰间的香袋,看向东次间,怅然道:“嗯,谢谢连翘姐姐,我就在门口候着吧。”

“也好。若是大公子有什么吩咐,也不会没人听见。”连翘想了想,点头应允,又道:“你家里人不是在给你说亲了吗?上次你回去相看得怎样了?”

沉香摇摇头,“刘全家的儿子。他们是吴三奶奶的陪房,在三房极有脸面。如今吴三奶奶管家,你也知道的,他们一家子在神将府也是有头脸的人。”

当然,沉香家也是在神将府极有脸面的管事,跟刘全家是门当户对。

“刘全家的儿子?不错啊。”连翘笑着道,“我记得高高的个子,生得很白净。”想了想,又道:“是老大还是老二?我记得他们家两个儿子,大儿子听说求了吴三奶奶,要脱籍去考科举。二儿子倒是在府里当差。”

“是老二。”沉香更加郁闷,“老大已经定亲了。”

“哦。”连翘留神看沉香的脸色,也不像是不喜欢,微微放下心。

她跟沉香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服侍大公子,不想她有个不好的下场。

大公子的心思很明显,别说对她们这些丫鬟,就算是对大奶奶和老夫人送来的通房备选,都是不屑一顾,毫不留情全赶出去了。

“大公子不近女色,我们倒也落得清静。”连翘微微笑着,企图点醒沉香。

“……连翘姐姐,我听说,大公子在外面有人了?”沉香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道。

“有人?是谁?你听谁说的?”连翘很少出门,一直在听雨阁待着,对外面的事情知道得不多。

沉香前些天回家让人相看,顺便也听了些传闻。

“听说是盛国公府的大姑娘。”沉香不屑地撇了撇嘴,“果然不是国公府正经的姑娘,就知道勾男人……”

连翘心里一惊,正要说话,却觉得一股寒气袭来。

她抖了一抖,抬头看见周怀轩不知什么时候从东次间的书房出来了,一脸寒霜地看着她们。

“大公子……”连翘和沉香惶恐地福了一福,心里怦怦乱跳。

不需要很聪明的人,也知道大公子在盛怒当中。

他面色并没有变化,只是眸色极黑,比平时更黑。目光投在她们身上,就如有千斤重担,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

他抬手,指了指沉香,“说。”

沉香一窒。

连翘马上明白过来,推了推沉香,“大公子问你是在哪里听到的谣言……快说啊!”见沉香愣愣地一动不动,连翘又推了她一把。

沉香浑身一震,被周怀轩幽深的视线看得心惊胆战,忙结结巴巴地道:“奴婢……奴婢前些日子回家,听……听刘全家的说的。”

“刘全家的?”周怀轩的眼眸眯了起来,“吴家的陪房?”

“是。”沉香低下头,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大公子居然知道这刘全家的是谁。

要知道她虽然有几分体面,到底不过是一个奴才。

神将府的下人奴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且彼此之间盘根错节,好多人家都有亲戚关系,可以说除了当家人,很多主子都不知道这些下人都是哪跟哪……

大公子平日里对府里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可是却清清楚楚知道刘全家的是吴三奶奶的陪房……

连翘和沉香对视一眼,对周怀轩的敬意更深,不敢再有丝毫的小心思。

周怀轩背着手走出去,立在门外的回廊底下站了一会儿,眯着眼睛看着蔚蓝的天空。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叫显白过来。”

连翘忙亲自去外院传话。

沉香忐忑不安地看着周怀轩,想说些什么,周怀轩却一声不响地转身进去了。

周显白跟着连翘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来到东次间的书房,对周怀轩笑嘻嘻地道:“大公子,您有何吩咐?”

刚回来就叫他,难道又想去盛国公府了?

周显白暗自嘀咕。

周怀轩的书房非常宽敞阔朗,其实是两间屋子打通连做一间。

中间有一个高大的书架,将整间屋子隔成前后两间屋子。

周怀轩此时坐在书架后面的大书案后头,两手交握,闭目沉思。

听见周显白的声音,周怀轩睁眼看他,问道:“外面的谣言,你知道多少?”

“谣言?什么谣言?”周显白一时没有回过神。

“两个谣言。一个是思颜的身世,一个,就是最近传出来的话。”周怀轩打算双管齐下,将谣言背后的人逮出来。

这一次不来次狠的,让这些人知道厉害。那么等思颜出嫁了,还会有人揪出这些事来搞风搞雨。

所以周怀轩打算在成亲前,将这些脓包不仅挤破,还要割了,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跟他神将府作对,挑衅他要庇护的人……

周显白脑子飞快地转着,“盛大姑娘的身世?这件事传出来的时候,小的和大公子都不在京城,要难查一些。但是最近的谣言,”周显白顿了顿,“您是说,京城里最近传的有关您和盛大姑娘的谣言?”周显白收了笑容,试探着问道。

周怀轩点点头。

“这件事啊……”周显白挠了挠头,“大公子一向不关心外面人怎么说的。这些谣言,总是些没影儿的话,您理它们做什么?”

如果只跟周怀轩有关,周怀轩自然是懒得理会。

但是这个谣言,跟盛思颜有关,而且字字句句都是踩着她的名节说话,实在是太过恶毒。

“都说了些什么?”周怀轩淡淡地问,“你要一字不漏,全给我说出来。”

周显白笑道:“其实也真没啥,都是捕风捉影,一点都不沾边。横竖都是说盛大姑娘‘狐媚’,会勾男人之累的话。还说她出身不好,所以只有……勾引男人……”

所以说来说去,都是怪盛思颜不好。

周怀轩默默出神。

他知道,他这阵子是对盛思颜做了些出格的事,但是这些谣言,却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直在说盛思颜的不是,而且也说得泛泛,都是猜测之语,并没有说些具体的东西。

这就可以断定,跟盛家人,特别是盛思颜身边的丫鬟没有关系。

如果谣言是她们传出去的,肯定比现在这些要详细得多,也靠谱得多……

那么,谁会传这些谣言呢?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目前来看,要达到的目的就是彻底毁掉盛思颜。

作为大夏皇朝的未嫁女子,有两样东西最为珍贵,一个是家世,一个名声。

盛思颜已经没有家世,现在连名声也没有了。

到底是墙倒众人推,人人都可以来踩盛家两脚,还是……有人别有用心,故意针对盛思颜?

想起那天盛思颜的娘亲王氏说的盛思颜刚出生时候的事,周怀轩眉头皱了起来。

周显白见周怀轩眉头都皱了起来,忙要给周怀轩分忧,“大公子,您想怎么做?找出是谁造的谣?小的可要提醒您,这件事,不好查。”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这谣言,最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你能不能在三天之内给我查到?”

周显白苦恼道:“这也太难了。京城那么多人,人多嘴杂,就算把他们抓起来一个个拷问,也不一定能知道到底是谁传的。”

周怀轩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出神。

书房的后窗,对着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没有任何树,只有宽阔的草地,春夏的时候,郁郁葱葱,十分动人。如今却只盖着白雪。

“大公子,小的有个小见识。”周显白想了想,一双眸子转得很灵活。

“说。”周怀轩头也不回地道。

“……小的觉得,头一个谣言,和现在这个谣言,应该是一件事。而且这两个谣言都是针对盛大姑娘,并没有针对大公子,照小的看,这是盛大姑娘挡了某些人的路,所以……要毁她名声。”周显白摸着下巴,踱到周怀轩背后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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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清理 (js79和氏璧+)

两个谣言是一回事?

有些意思了……

周怀轩侧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说下去。”

周显白嘻嘻一笑,拱手道:“大公子又考我显白呢!您不会不知道吧?盛大姑娘性子和软,没有主动跟人结过仇。而盛家基本上已经败落了,想整盛家的人,不会只用谣言败坏她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她又不能进宫做娘娘?所以小的想来想去,只有别的原因了。”

“别的原因?”周怀轩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雪景出神。

“正是。如果不是盛大姑娘自己的问题,也不是盛家的问题,那就是别人的问题。”周显白一边说,一边觑着眼睛看着周怀轩。

周怀轩面色如常,颔首道:“应该查一查这两个谣言出现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空穴来风,必有前因。

这件事肯定是跟盛思颜有关,当然也跟别人是有关系。

关键是,这个“别人”是谁,跟盛思颜又是什么关系……

而这个谣言又会让谁得利。

只要理清楚了这些前因后果,谣言的幕后黑手就会自动浮出水面了。

到时候……

周怀轩笑了笑,但是那笑却只浮在面上,眼底还是冰冷一片,比窗外的寒雪还要冷上三分。

周显白想起他在外院听到的一些风声,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大公子说得对。盛大姑娘的身世为什么突然会传出来,肯定也是有前因的。可惜那时候我们在西北,要查起来没有那么容易。但是最近的谣言。要查却很容易。大公子想想。这些谣言传出来。是大公子每日去盛国公府坐镇之后出现的。还有,小的听说,除了以前的昌远侯府想跟咱们家结亲,将他们家大姑娘许给大公子,吴国公家也想把他们家的二姑娘说给大公子,已经托了吴三奶奶来打听消息了。”

周显白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说,对周怀轩有企图的人家。才抛出这种“勾引男人”的谣言,故意败坏盛思颜的名声,不仅是让她没有嫁到神将府的可能,而且让她永远没有做正室的可能!

其心不是不恶毒的。

“吴二姑娘?”周怀轩的眼眸闪了闪,“这个消息确实吗?”

“当然确实。我显白是什么人?可以说着府里任何事情,都逃不过我显白的耳朵。吴二姑娘就是那个重瞳女。啧啧,您有仔细看过她的重瞳吗?听说不一般呢。”周显白很想近距离看一看吴婵娟的重瞳。

“重瞳现,圣人出……”周怀轩喃喃地道,一手挥出,在空中凌空画字。眉头渐渐拧成一个结。

“大公子,您就别自个儿瞎想了。依小的看。您去跟盛大姑娘合计合计,看看她平时都有哪些仇家。还有,有谁看不得她过得好……两相对照,咱们再查谣言的源头,应该更容易些。”周显白看着着急,有意提议道。

周显白的这个提议,倒是正对了周怀轩的心思,他点点头,“是要去盛国公府走一趟。”

切,不就是这点小心思嘛……能瞒得过我周显白?!

周显白在周怀轩背后甩了甩头,得意不已。

周怀轩回头坐回书案后头的椅子上。

周显白立即整肃神情,恭恭敬敬束手在旁边侍立。

周怀轩想了一会儿,对周显白吩咐道:“你出去,跟外院的周大管事说,就说是我吩咐的,赵明管事年纪大了,可以回去颐养天年了。”

这是要将赵明赶回庄子的意思。

周显白一惊,不明白周怀轩怎么又说到家里的事了。

他知道,赵明管事是沉香的爹,而沉香,是周怀轩身边的一等大丫鬟……

“大公子,赵明家的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管事婆子……”周显白提醒周怀轩。如果动了赵明管事,赵明家的不会袖手旁观的。

神将府这么多年,老夫人虽然不再管事,但是当家理事的吴三奶奶其实还得看老夫人的脸色行事。

“嗯,总不能把人家夫妻分开。让他们一起回家养老吧。”周怀轩头也不抬,从旁边的书案又取了本兵书下来研读。

这是要把赵明夫妇俩都从神将府赶出去?

“……他们还有几个孩子,有在府里当差,也有放出去了的,还有两个年纪小的,在家里没有得差事。”周显白挠了挠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两人虽然是奴婢,但是在神将府也是有身份的人,而且是神将府的家生子。

大公子这样一句话就能把他们赶了?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啰嗦。”

周显白不敢再问,揣着满腹的疑虑离开了听雨阁。

来到外院,他径直去找周大管事,特意将他拉到没人的地方,小声了周怀轩的吩咐,末了道:“这可是大公子亲口吩咐的。您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内院问大公子一声。这样大的事,我周显白还是不敢自作主张的。”

周大管事倒是一点都不在乎,随便点了点头,“知道了。”便端茶送客。

周显白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心里托不住底,又跑回内院听雨阁,悄悄把连翘叫出来问道:“今儿是怎么啦?大公子怎么生那么大气?”

要说那些说盛大姑娘的谣言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听见了,怎地这次发了这么大火,还要找出谣言的源头……

连翘想了想,将沉香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悄声道:“大公子不喜别人说那位说盛大姑娘的事儿,沉香是撞到枪口上了……”

周显白恍然大悟,他摇摇头,“恐怕不止。”

不仅仅是谣言的事。

周显白看得出来。沉香一家子倒霉。不仅仅是传了盛大姑娘的谣言。还有一层意思,便是沉香作为周显白身边的大丫鬟,他们家居然想跟三房刘全家的结亲!

大房和三房不睦,已经是神将府众人皆知的事情。

赵家想左右逢源,两边讨好,肯定是踢到铁板了。

大公子赶他们走,也是因为他们的心思太活泛了。

既然沉香在大公子这边是一等大丫鬟,他们家就应该一心想着大公子和大房这边。

可是他们还企图把女儿嫁到三房的得力管事家。这不是让三房把手伸到他们大房里来了吗?!

连翘没有想到这一层,好奇地问:“不只是这事儿?还有什么别的事儿?”

周显白当然不会说这后面一层意思,只是笑了笑,圆滑地道:“连翘姐姐,这屋里就你是个好的。大公子的事,你可得多操心些。”

连翘啐了他一口,“我还要你说?”

周显白又闲话几句,才告辞走了。

周显白走了之后,连翘在外面踌躇了半晌,才在东次间的书房门口问:“大公子。午饭您想摆在哪里?”

此时其实已经过了中午吃饭的时候。

周怀轩摇摇头,“不用。我刚吃过。”说着。低头继续看书。

连翘只好道:“大公子如果饿了,跟奴婢说一声,奴婢让小厨房给大公子现做。”

回到耳房,看着在那里还是一脸惶恐的沉香安慰她道:“没有什么,你别多心。”

“连翘姐姐,可是刚才大公子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沉香忍不住流泪,“我……我害怕。”

“害怕?害怕你还巴着大公子不放……”连翘笑着道,“以后知道厉害了?”

沉香连连点头,但是心里总是有一丝惶恐挥之不去。

沉香他们家在神将府下人中的地位很不错。

她娘老子都是周家的家生子。她爹是外院大管事之一,她娘是周老夫人手下的得力管事媳妇。

他们起先说服她分到大公子身边做大丫鬟,其实是因为大公子这里人多事少,是个养静的好地方。分的东西是上上份的,又没有那些心机深沉的对手。

她只要在这里待到二十二岁,就可以求主子脱籍,放出去自行择聘,到外头跟人做正头夫妻去了。

没料后来大公子突然病愈归来,而且立下不少战功,一下子就把以前四公子的风头都抢去了。

而且大公子生得天人一般的俊美样貌,神将府哪个丫鬟不动心呢?

要不是大公子太冷漠,又太狠辣,一般人根本贴不上来罢了,也就对她们这个两个贴身大丫鬟能有不一样的待遇。

因此沉香心里的念想越来越大。

但是今天大公子一发火,沉香那点小心思立刻烟消云散了。

她现在不求别的,更不想嫁给刘全家的儿子,只要大公子既往不咎,她以后一定好好地做丫鬟。

可是她想错了。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她的小妹子着急地进来找她说话。

“二姐!二姐!爹娘的差事突然都被蠲了,我们一家要打发到庄子上去。二姐,听说你也要跟我们去……”

“什么?!”沉香脸色遽变,“怎么会这样?”

“二姐,你快去求求大公子吧!你是大公子的一等大丫鬟,说得上话的!”她小妹子急得快哭了,“外院的管事带着人去了咱们家,把爹娘和大哥、二哥,还有两个弟弟都看了起来,说等你出来,一起送到庄子上去。我是趁人不注意,偷着跑出来的!”

沉香忙拉着她的手道:“你别急,我去求求大公子。”

刚踏出耳房,就听见院门的方向传来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几个婆子匆匆进来,扬声道:“沉香!沉香!你今儿不在这里当差了,快跟我们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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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212章 线索 (5K,含粉红1710+)

沉香拎着裙子跑到周怀轩所在的东次间门口,带着哭腔哀求道:“大公子!大公子!求您救救奴婢一家!”

周怀轩在里面没有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兀自垂眸看他的兵书。

那几个婆子见沉香跑去求周怀轩,倒是不敢硬把她拖走,只是道:“沉香,大管事已经发了话,你不要让我们难做。大公子是主子,这点子小事就不要麻烦他了。”

另一个婆子也道:“……大公子一向在家里不管事,你求也没用。这是大管事直接吩咐的。”

神将府的下人都知道,不题名道姓说的大管事,只有一个人,就是周大管事,这是老爷子身边的老管事,四大管事之首。

沉香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家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在东次间门口哭成泪人。

连翘看着在一旁叹气,过来扶起她,低声道:“你们家也是太托大了。你还在这里当差呢,你们家怎么就要跟刘全家的结亲呢?”

“啊?是因为这回事?”沉香大惊,“这……这……我们家还没答应啊!”

“不是答不答应的问题。你们有了这个心思,大房怎么可能还让你们继续在这里当差?”连翘低声劝道,“赶紧收拾自己的东西,跟家里人去庄子上吧。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嫁了,再生几个孩子,这辈子能有男人疼,有儿子在身边尽孝,一辈子也就够本了。”

这就是她的一生?

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沉香怔怔地抬头,看着纹风不动的东次间撒花门帘,用手抹了抹眼泪,再次跪下来对着东次间的门口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大公子,奴婢走了。大公子您多保重。”

她在周怀轩身边这么多年,对周怀轩的脾气已经很了解了。

一次不忠,永世不用。

他们一家犯了忌讳,不管哪一房,都不会再愿意收留他们,更不会担着跟大房失和的危险来为他们说情。

说来说去,他们只是下人,听主子的话就好了,做什么要左右逢源,锦上添花呢?

真是想太多了……

沉香含泪跟着连翘回自己住的耳房收拾了几年来的细软,对连翘道:“连翘姐姐,你是个好的。这些年多亏你照应我,这个给你留个念想吧。”说着,将手里龙凤挂金丝银镯子褪下来,塞到连翘手里。

连翘接了,也将自己手腕上的翡翠玉镯褪下来,给沉香戴上,算是还了她的人情。

沉香带着自己的小妹子,跟着那些婆子离开听雨阁,出了二门,和自己家人一起上了车,往神将府在郊外的庄子上去了。

这一去,他们就跟神将府的荣华富贵再无瓜葛了。

沉香从马车里看着渐渐远去的神将府,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爹娘现在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沉香的娘不住地扇自己的耳光,抽泣道:“都是我不好,想着要巴结三房……真是自作孽!”

沉香的爹拉住她娘的手,沉声道:“行了,已经这样了,后悔也来不及了。以后带着点儿心眼吧。这一次让我们走人的可是周大管事,他是老爷子的人。可见老爷子还是偏着大房的。”声音之中不无悔恨。

一家人就这样离开了京城。

他们走了之后,周老夫人才知道自己身边的管事婆子赵明家的,已经被赶出府,送到庄子上去了。

“娘啊,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把娘身边得力的老人都送走了?”吴三奶奶忙来给周老夫人道恼。

周老夫人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笑眯眯地道:“没事,没事。他们年纪大了,也该回去颐养天年了。外院的管事说下午给我送几个新人过来,你帮我挑挑吧。我累了,要歇一歇。”说着,起身进里屋了。

吴三奶奶眨了眨眼,“娘,那我回去了。”

她刚一回到三房的院子,就看见刘全家的正哭丧着脸,对吴三奶奶道:“三奶奶,外院的管事说我家男人采买的时候做手脚,以次充好,还查出大笔亏空,要抓了他去见官!——三奶奶,您可一定要帮我们啊!”

吴三奶奶惊讶,“怎么回事?谁抓你男人的?”

“是外院的周大管事派人抓的。”刘全家的忿忿不平,“我们是三奶奶的陪房,他们神将府抓我男人,就是不把三奶奶放在眼里!再说,我们又没有用他们神将府一文钱,都是三奶奶给我们发的月例!”

一般来说,世家大族媳妇们的陪嫁,都是由媳妇们自己掌管。

这其中,既包括陪嫁的财物,也包括陪嫁的下人。

大部分讲究的人家连棺材和马桶都会陪嫁,女儿一辈子用的钱,也要在陪嫁里带过来,不管用不用,这是表示从生到死,都是娘家负担,这样闺女才能在婆家直起腰来做人。

当然并不是真的要媳妇自己出,而是表示自己出得起这个钱。

吴三奶奶出自财神吴家,有的是银子。

当年出嫁的时候,是实打实的十里红妆,当然不会贪神将府的那点子钱。

不过这些下人就保不住了。

吴三奶奶看了刘全家的一眼,“你老实说,你男人是不是手脚不干净?如果是,趁早补足了,我还能救你们一次。若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世家大族也有世家大族的规矩,并不是说你不吃人家的,穿人家,就能为所欲为了。

这样无法无天的下人,不管是哪一家都不会容忍的。

刘全家的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道:“大家都这样,我们也是跟着别人有样学样而已。”

这就是真的在采买上做了手脚了?

但是就算做了手脚,按刘全家的说法,大家都做,他们不做也不好。

所以这应该不是将他们赶出去的理由,只是随便找的个幌子。

反正这些管事的下人有谁手脚是干净的?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只要不出格,上面的主子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吴三奶奶低头想了想,道:“早上赵明家的一家都被赶出去了,你知道吧?”

“呃……”刘全家的眨了眨眼,“您的意思是……?”

“哼,这大概是在警告我们三房了。”吴三奶奶嗤笑一声,“看来护得还挺紧……”

她没有说是谁,刘全家的低下头,不敢多问。

“说吧,到底亏空多少。这一次,我给你们补足了。”吴三奶奶端起茶盏吹了吹热气。

刘全家的忙道:“不多,只有两千两银子……”

噗!

吴三奶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两千两银子还不多?!”吴三奶奶瞪了刘全家的一眼,“我去外院问一问。”

结果她去外院说情,周大管事却怎么也不肯松口,只说按神将府的规矩,亏空超过一千两,就是要送官,或者打发到西北的庄子上做苦役。但是刘全家的是吴三奶奶的陪房,因此网开一面,只要赶走他们一家子就行了。

这还是网开一面?!

吴三奶奶脸色沉了下来,但是并没有跟周大管事对着干,她只得点点头,“大管事说得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们既然犯了这么大的事,我也护不了他们了,就听周大管事的,将他们赶走吧。”

“嗯,补了亏空就可以走了。”周大管事并不放过他们。

吴三奶奶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内院,她命人给周大管事送了两千两银子,弥补刘全的亏空,又把刘全家的叫来,带着歉意道:“我也没法子。神将府规矩大,你男人也太放肆了。这一次,连我也没脸。”

刘全家的以为还是要坐牢,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好了,还哭什么?周大管事已经答应看在我份上,不送官追究了。我刚已经命人给周大管事送了两千两银子,给你们弥补亏空。但是这神将府,你们是待不下了。”吴三奶奶抚了抚鬓角的赤金丝毗蓝婆飞天掩鬓,手上的水蓝宝戒指,迎着日光一闪,如同海水般蓝幽幽地。

刘全家的听说不用自己赔亏空,才又欢喜起来,对着吴三奶奶跪下来磕了头,然后收拾东西,一家大小离开了神将府,自己谋生去了。

被赶出去的下人还是奴婢身份,属于贱籍。

但是有吴三奶奶的照料,他们也能勉强糊口。

只是连翘和周显白知道了这件事,对大公子的手段咂舌不已。

这三房的手还没有伸进来呢,果然就被剁了。

知道被赶走的不止是赵明一家人,周显白和连翘都放心了……

“这以后,应该没有人再敢打咱们大房的主意。大房的人也不敢跟别房的人勾勾搭搭了。”连翘感慨说道。

“是啊。”周显白笑眯眯地道,“让他们知道厉害,也好过等出了事,再来补救。”

周怀轩听他们闲话完了,才从里屋出来,对周显白道:“备马。”

周显白忙应了一声,出去牵了马,在大门外候着。

周怀轩跟他一起去盛国公府。

周显白看了看天色,这都快傍晚了。——大公子你是故意的吧故意的吧还是故意的吧?

来到盛国公府,果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盛思颜正带着小枸杞和盛七爷一起吃晚饭,听说周怀轩这个点儿来了,很是惊讶,忙道:“爹,我去看看,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

盛七爷也很愕然。他知道周怀轩是早上才走的。盛七爷现在人回来了,自然不用周怀轩再日日来盛国公府坐镇了。

还这个点过来,所以一定是有事吧?

“快去快去!”盛七爷挥挥手,“记得披上大氅,外面冷。”

盛思颜应了,披上那件银狐大氅,命薏仁在前面打着羊角琉璃灯笼,急匆匆往二门上行去。

周怀轩刚跨过二门,就见盛思颜披着银狐大氅,迤逦而来,脸上很是急切的样子。

“出了什么事?”盛思颜一见周怀轩,就着急问道。

“……进去再说。”周怀轩往抄手游廊走去。

好像真的有事……

盛思颜暗暗着急,但是看周怀轩不动如山的样子,她定了定神,跟在周怀轩后面走。

这是去往卧梅轩的方向。

盛思颜刚才是在燕誉堂跟盛七爷和小枸杞一起吃晚饭,忙叫住他:“周大哥,你吃过晚饭没有?我爹在燕誉堂那边……”

周怀轩的脚步顿了顿,转身停下,跟着她换了个方向,往燕誉堂走去。

来到燕誉堂,刚才正扒着碗数米粒的小枸杞连忙大口大口吃饭,显示一副“我很乖我刚才没有在挑食”的样子。

周怀轩淡淡扫了他一眼。

小枸杞立即看着周怀轩,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周大哥……”又是跟盛思颜叫得一模一样。

盛思颜又好气,又好笑,只走过去,拿手指头在他胖胖的额头点了一下,嗔道:“快吃你的吧。对周大哥要尊重,你这样涎皮赖脸的样子,看了让人想收拾你……”

周怀轩不悦地走过去,将盛思颜的手腕隔开,不许她再碰小枸杞的额头。

小枸杞眼前一亮,抬起头,欢喜地抱住周怀轩的胳膊,声音更甜了,“周大哥帮我!大姊老是欺负我!”以为周怀轩是护着他,才不让盛思颜碰他额头的。

盛思颜不动声色将手腕从周怀轩手中抽开,顺势道:“好吧,这一次看在周大哥份上,不欺负你了。可是你要好好吃饭。不然……”她眼珠一转,却没有想好要如何收拾小枸杞。

周怀轩也从小枸杞手里抽出胳膊,将他脑袋往底下轻轻一按,“吃饭。”简单两个字,不带任何情绪。

小枸杞不敢再撒娇,忙低头扒饭。

“怀轩,坐啊。吃过晚饭没有?”盛七爷热情地招呼他,“这是有事吗?这么晚了还过来?”

周怀轩点点头,“确实有些事。等你们吃完再说。”

见周怀轩一副严肃的样子,盛思颜和盛七爷交换一个眼神,忙坐下匆匆忙忙吃完饭。

下人过来收拾桌子,王氏的大丫鬟桔香过来将小枸杞领去梳洗,盛思颜和盛七爷还有周怀轩一起去了燕誉堂收拾出来的客间里说话。

以前的暖阁是王氏在坐月子,还有刚出生的老二小冬葵,以及乳娘在里面住着。

收拾出来的客间靠北墙是一张黄花梨三围独板螭纹罗汉床,中间架着一个小小的黄花梨螭纹小茶几。

罗汉床上铺着厚厚的狼皮褥子,茶几两边各有一排四个四四方方的大红锁子锦靠枕。东西两头放着棕黑色如意纹长条软枕。

盛七爷坐到罗汉床上,招呼周怀轩坐到茶几的另一边。

盛思颜便坐在罗汉床旁边的一张宽大的黄花梨太师椅上。

丫鬟上了茶之后,退回外间伺候。

客间里只有这三个人坐着说话。

周显白站到客间门口,不许盛家的下人靠近。

盛七爷和盛思颜见到这幅架势,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周怀轩坐在罗汉床边上,一手搭在茶几上,一手抚了抚下颌,低声道:“我今日来,是想问问有关她身世的谣言,是如何出来的。”说着,往盛思颜那边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事儿……

盛思颜看了盛七爷一眼,笑道:“这不算谣言……我就是娘在外面拣到的。”顿了顿,又道:“而且爹娘待我和亲生一般无二,那些谣言不要理会就行了。”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径直看向盛七爷,“您知道吗?”

盛七爷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道:“这事儿怪我。要不是当初我纳了个妾,也不会惹出这些事。”说着,就把当初他跟王氏在鹰愁涧隐居钻研药方,后来被黑衣人带走的事说了一通,“……后来我托人去接她们娘儿俩,没有接到,以为她们死了。我心里很难过,后来喝醉了,也说过几次……”

盛思颜见周怀轩追根问底,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仔细想了想,低声道:“这也不怪爹。爹那时候哪里知道出了什么事。而且后来我们跟爹重逢了,爹也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爹跟那涂氏说过的,也只是我们在鹰愁涧的村子住过,并没有说过别的话。”

盛思颜苦笑着补充道:“……然后有人去了鹰愁涧,将当初给娘接生的稳婆找到了,知道了娘的亲生女儿已经没了,才想到我也许不是娘的亲生女儿,并且把那稳婆带到京城,来指证娘亲。我见这件事再遮掩也没有意思了,就索性承认我是爹娘收养的。”

盛七爷也补充了一些后来的事情。

原来这中间,还牵扯到郑素馨,以及先帝夏明帝的病情这种种的纠葛。

也就是说,盛思颜的身世其实只是个引子,最后造成的结果,却是先帝夏明帝突然身死,盛七爷成了弑君的凶手。

周怀轩听到这里,眉头开始拧了起来,“如果你爹并没有跟涂氏说过你们死了这种话,又怎会有人怀疑你不是王夫人的亲生女?并且还要去鹰愁涧查探你们的生死?还有,郑大奶奶居然用这件事来威胁七爷,要您说出先帝病情的真相?这件事,好像在大理寺没有人说过。”

周怀轩觉得这中间有问题,好像有个环节错过了,前后的线索串连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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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在乎 (4K5,霁鱼儿和氏璧+)

郑素馨居然还用自己的身世威胁过盛七爷?!

盛思颜很是惊讶,她看向盛七爷,不解地道:“爹,郑大奶奶用我的身世威胁您,要您说出先帝病情的真相?这样重要的事,您怎么不跟我们说呢?您是不是跟娘也没有说过吧?”

“没有。”盛七爷摇摇头。

如果跟王氏说过,那盛七爷被关在大理寺的时候,王氏一定会告诉盛思颜的。

那时候,盛思颜正绞尽脑汁要给盛七爷脱罪,一定不会放过这么明显的证据,无论如何也要把郑素馨拐进去。

“……那您是没有告诉她先帝的病情?”盛思颜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

因为如果盛七爷说了,郑素馨应该不会揭发她的身世吧?

盛七爷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我没有告诉她先帝的真实病情。除了你母亲和怀轩,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这件事太过重大,他不相信任何别的人。

盛思颜和周怀轩对视一眼,都觉得盛七爷太大意了,这样重要的事,居然忍到现在才说。

盛七爷看见盛思颜和周怀轩的表情,愕然道:“……你们想太多了。其实那时候打听先帝病情的人挺多的,不止郑大奶奶,还有很多别的人,各方面都有。不仅有太子这边,也有国公府,大理寺、尚书、侍郎,甚至内侍、宫女都有。只要我不说,他们当然就不会知道。真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也是因为这样,盛七爷才没觉得是大事吧?

盛思颜觉得也有道理,她想了想,忍不住张嘴要说话。

周怀轩对她微微摇头,她只好又闭上嘴,闷闷地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侧头看向茶几对面的盛七爷,“您想想,还有什么别的事吗?跟她的身世有关?还有,跟先帝的病情有关的?”

盛七爷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摇头道:“没有了,那时候的事我都说了,没有再遗漏了。”

“爹,您仔细想想,太皇太后那时候,知不知道先帝的病情如何?”盛思颜轻声问道。

这个问题,是周怀轩都没有想到的,他不由又看了盛思颜一眼,眼里露出赞赏的目光。

盛思颜紧张地看着盛七爷,等着他的答案。

盛七爷想了想,道:“没有直说过。但是太皇太后每天都要看我的药方用量,应该是知道我的用药有变动。”

那就是说,太皇太后应该知道先帝的病情有了变化。

不管是变好,还是变坏,反正是有了变化,不是以前的死水一片。

所以太皇太后算半个知情人吧。

盛思颜点点头,看向周怀轩。

周怀轩起身道:“七爷,您忙吧。我要回去了。”

“这就要走了?”盛七爷站了起来,“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盛思颜和周怀轩一齐说道。

盛七爷看了看盛思颜,又看了看周怀轩,狐疑道:“你们这么大声做什么?”

“我送周大哥出去就行了。”盛思颜跟着站起来。

“正合我意。”周怀轩也不客气,微微欠身说道。

盛七爷只好让步,闷闷地道:“好吧,那你们去吧。”说着,往旁边让了一步。

周怀轩举步先走出去。

盛思颜对盛七爷福了一福,“爹,您早些歇着。家里的事情多,小枸杞晚上很淘气的。”

“没事,没事,我要好好教教这小子。”盛七爷说起小枸杞,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情绪好了一些。

盛思颜跟着周怀轩离开燕誉堂,要送他往二门上去。

周怀轩却道:“我先送你回去。”说着,走向往卧梅轩去的抄手游廊。

盛思颜笑着跟上。

周显白听见周怀轩这番话,不由张大嘴。——大公子,这是在人家家啊!要您送啥啊送?!

但是前面两个人走得高高兴兴,他也只好摇头跟上。

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院门口,盛思颜停下脚步,笑道:“周大哥,我到了。”

周怀轩“嗯”了一声,负着手定定地看着她。

天已经黑了,卧梅轩门口挂着一盏小巧的葫芦型灯笼。

昏黄的灯光透过灯笼纸照出来,映得盛思颜俏丽的小脸上多了一丝暖色。

盛思颜被周怀轩看得双颊微红,明亮的凤眸眨了眨,“周大哥,要进去坐坐吗?”

她本来只是说句客套话,周怀轩却像在等着她这句话一样,“嗯”了一声,便迈步走向卧梅轩的台阶。

盛思颜怔了怔。

周显白在后面挤眉弄眼地道:“盛大姑娘快进去,别着凉了哈……”

盛思颜晕生双颊,含笑跟上周怀轩的步伐。

两人进了卧梅轩,来到暖阁坐下。

木槿送上来两杯热茶和点心,又给盛思颜一个手炉捂在怀里。

“下去吧,在门口守着。”盛思颜吩咐了一声,又看了看桌上的点心,都是她爱吃的,伸手拈了一个烤的焦黄的梅花奶饼,放到周怀轩面前的碟子里。

周怀轩将手里的茶杯放在茶几上,掸掸长袍,沉声问道:“有关你身世的谣言,我看你有些话还没说。”

盛思颜抿嘴笑了笑,半垂下头,一缕秀发从她凝脂般的耳边垂了下来。

周怀轩忍不住伸手,帮她把这缕头发别到耳后。

头发别好了,他的手却又没有收回来,而是顺着她的右颊缓缓下滑,托起她精致的下颌,盯着她淡淡樱花粉的唇瓣,喉咙紧了紧。

盛思颜不好意思地抓住周怀轩的手,从她下颌处移开,说起正事,“……周大哥,我确实有话没有说。”

周怀轩将手缩了回来,淡淡地道:“说下去。”

盛思颜的脸色变得怅然。

“其实,这件事确实跟爹的妾侍涂氏有关,但是又不完全有关。”盛思颜想了想,还是把王氏当年跟盛七爷私奔的事隐瞒了下来。

这件事是长辈的伤心事,她不想被别人知道。

周怀轩静静地看着她,眸光沉沉,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一样。

盛思颜看着他幽深的眸子,像是受到蛊惑一样,连声音都变得飘忽,“……涂氏不知道我们的事情,她只知道我们在鹰愁涧住过。这件事,她也告诉了她的女儿涂大丫。”

涂大丫已经死于神将府军士的箭下。

盛思颜刚才没有说,也是不想在盛七爷面前再提起这件事。

虽然涂大丫还有涂大郎最后证明不是盛七爷的种,但是到底这么多年,盛七爷都当他们是亲生孩儿养大,总是有感情的。

将心比心,盛思颜不想盛七爷因此对周怀轩心生隔膜。

“然后呢?”周怀轩不动声色地将两人中间的茶几推开,往盛思颜的方向坐近了一步。

只要待在她身边,她的气息就让他无法抗拒。

他只想离她近些,近些,再近些……

盛思颜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声音里带着淡淡的伤感,“涂大丫一直跟我不合。一个偶然的机会,她把我们以前在鹰愁涧住过的事,告诉了一个人。就是这个人,亲自去了鹰愁涧一趟,带回了当年给我娘接生过的稳婆。”

“郑大奶奶?”周怀轩扬眉问道。

盛思颜笑着摇摇头,“不,是牛小叶。”

“牛小叶?”周怀轩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了,“是谁?”

盛思颜窒了窒,想起她跟牛小叶闹翻的时候,周怀轩好像还在西北战场上,应该不知道她们之间的事情。

一时埋在心中很久的积郁倾斜而出。

她从小时候在王家村的时候说起,将跟牛小叶从开始相识,到成为好友,到最后因大雪粥棚一事闹翻,全部说了出来。

“后来她去了鹰愁涧,将那稳婆带了出来……再后来,这稳婆落在了郑大奶奶手里,于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我不是我娘亲生的。”盛思颜两手一摊,“我其实也不在乎是不是亲生的。反正不管是不是亲生,我娘对我一般无二。所以索性就坦承我是我娘收养的。知道了我不是亲生的之后,那些以前上门来求亲的人都一一退去了,让我看清楚好多人的真面目,其实对我来说,是好事不是坏事。”盛思颜想得很开。

周怀轩又往她那边坐近了一步,伸手握过她的手,淡淡地道:“嗯,癞蛤蟆不用理会。”

盛思颜一窒,想把手缩回来,周怀轩的紧握却是那样有力而强势,她根本就不能移动分毫。

“周大哥……”盛思颜嗔了他一眼。

周怀轩只好放手,往旁边坐远了些,若有所思地道:“牛小叶为何要去鹰愁涧?”

盛思颜笑了笑,“这我可不知道了。也许是因为我疏远了她,她要寻机报复吧……”

周怀轩摇摇头,“不会是这个原因。应该还有别的。”

“别的?”盛思颜不解,“别的什么原因?”

周怀轩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道:“也许是因为王毅兴?”

这是唯一一个跟盛思颜和牛小叶都有交集的男人。

别的男人,要不是够不上盛思颜,就是看不起牛小叶,所以应该不会有别人。

“不会吧?!”盛思颜愕然,“她从来没有说过啊?甚至连一丝表现都没有……”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一点表现都没有,不过是盛思颜没有往那方面想罢了。

如果按照这个方向去想,牛小叶一切古怪的行为就能说得通了。

原来还是为了男人。

女人和女人之间大概是很难有肝胆相照的友情吧……

为了一个男人,女人之间反目成仇的太多了。

盛思颜闷闷地道:“……其实,她只要跟我说了,我又不会跟她争……”

周怀轩白了她一眼,自顾自分析道:“而王毅兴一直说要来盛家提亲,所以牛小叶气不忿……不对,就算气不忿,她去鹰愁涧又有什么用?你告诉我,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周怀轩很敏锐地觉察到盛思颜还是有所隐瞒。

盛思颜被逼得没办法了,才支支吾吾地道:“呃,因为涂大丫跟她说,我……我的身份其实还不如她……”

“一个妾侍的庶女,说你这个国公府的嫡长女身份不如她?说得好像她才是原配生的……又或者她是皇室遗珠?”周怀轩嘴边带了几丝讥嘲,“难道她爹是某位皇子?”

夏明帝只有两个儿子,太子殿下一直在京城,就只有二皇子在江南大昭寺出家。

不知怎地,周怀轩的话,让盛思颜心里一紧,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

“怎么啦?”周怀轩偏头看她,又伸出手,托着她的下颌让她看过来,“你快哭了……”

顿了顿,周怀轩放弃,“好了,我不问了。”

盛思颜下意识握住周怀轩的手,像是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她幽幽地道:“涂大丫的生母涂氏一直认为她才是正室,我娘不算……所以涂大丫跟牛小叶说,我的身份其实还不如她。”

周怀轩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问题是在王氏和盛七爷身上。

盛思颜纯粹是遭受池鱼之殃。

他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是也没有继续循着这个角度问下去。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难怪盛思颜不想说。

周怀轩决定不再追究这个问题,转而说道:“这就是说,牛小叶知道后,非常希望你的身份就是不如一个妾侍生的庶女,所以特意去鹰愁涧探个究竟。”

牛小叶真正的心思,盛思颜总是不愿深想。

一想下去,她就很不舒服。

她以前是真的拿牛小叶当朋友的。

可是最狠的一刀,却是牛小叶捅下去的。

果然有这样的朋友,谁还需要敌人?

现在牛小叶的这番心思被周怀轩说了出来,盛思颜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不能再把脑袋扎在沙堆里做驼鸟。

“嗯,她应该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跑了那么远,去鹰愁涧寻人,真是难为她了,运气还不错。”盛思颜淡淡说道。

说出了这番话,她的心里倒是豁然开朗,不再沉甸甸的了。

周怀轩站了起来,在暖阁里走动几番,沉吟道:“整件事就是从涂大丫开始,听到牛小叶这个别有用心的人耳朵里,才让她去了鹰愁涧。结果在鹰愁涧,她发现了另外一个事实,就是你母亲当年的孩子并没有活下去,所以你要么不是你母亲生的,要么就是你母亲偷人生的……不管是哪种结果,你的国公府嫡长女身份算是彻底被拆穿了。”

盛思颜低下头,嘟哝道:“其实她不用这么麻烦。我本来就不在乎这个身份。”

就算她还是王家村的小村姑,每日里粗茶淡饭,她也能过得高高兴兴。

“再后来,你不想你母亲背负不贞的名声,因此主动说出你是你母亲收养的。”周怀轩对盛思颜的心思似乎十分了解。

盛思颜的头垂得更低。

“看起来,在被郑大奶奶咄咄逼人的情况下,你主动说出来,是最好的结果了。”周怀轩看着盛思颜的眼光里怜惜大增。

这样一来,就把王氏摘出去了,唯一受损害的,只有盛思颜。

周怀轩又坐了回去,这一次,他径直将她揽入怀里,心中对她爱极,不由低头在她头顶的发髻上亲了一下。

盛思颜将头扎在他怀里,轻声问道:“……你不在乎吗?”

应该是在乎的吧?

不然怎么一直口口声声说她的身世是“谣言”,不肯承认是真相?

是不是因为她的身世,他还是没有能拗过神将府的那些人,所以要娶她过门的话,只有从这些谣言入手,将她的身世再掰回来?

可是她已经亲口在众人面前承认了。

如果再掰回来,也不过是出尔反尔、掩耳盗铃而已,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怀轩怀抱着盛思颜软软的身子,将下颌轻轻搁在她头顶,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她甜香的气息萦满他的鼻端。

“我在乎你。”他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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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关系 (5K,含粉红1740+)

周怀轩的声音浑厚低沉,虽然近在耳边,但是却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甚至有隆隆的回声在盛思颜耳边回响。

盛思颜心里一紧,像是有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了她的心脏,然后用力一捏,将她的满腹心事捏爆,霎时将她的整个脑海全占满了。

她想大叫大笑,又想大哭大闹,脑子里乱哄哄的,喉咙里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的身子一阵阵发着抖,蜷缩在周怀轩怀里,双手越发将他的前襟抓得紧紧地,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周怀轩一言不发,一只手在她背后轻抚,终于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盛思颜大病初愈,又经历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她觉得有些头晕眼花,恹恹地伏在他怀里不说话。

周怀轩也不习惯说这样的话,他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缓缓地道:“这样说来,你身世的事,就是牛小叶和郑大奶奶两个人联手揭发的。”

盛思颜慢慢离开周怀轩的怀抱,坐直了身子,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点点头,“就是这两人。”又道:“还有,他们没有从我爹那里探听到先帝病情的真相,你说他们当中会不会有人千方百计去看一看先帝的状况?”

盛思颜想到她的有关先帝死亡原因的那三个推论。

她一直觉得,那天晚上有别人进了宫,而且是在宫里某个特别有权势的人的帮助下。

那时候,她想不出那人为什么要特意在晚上进宫,只是猜测可能是跟先帝的病情有变有关。

但是现在盛七爷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

不过照盛七爷的说法,有嫌疑的人太多了。

不仅是以前的太子、郑素馨,甚至连国公府、大理寺、尚书、侍郎这些人都逃不了干系。

大家都问先帝的病情,反而将真正有心思的人隐藏了起来。

周怀轩知道盛思颜还记挂着害先帝的真正凶手。

毕竟真凶不伏法,盛七爷就会有再次背黑锅的可能。

“……先帝的事,暂且不要理会。有我在,没人敢动你爹。”周怀轩觉得那件事还是现在不要理会比较好。

盛思颜想了想,点头应允道:“好。”

周怀轩又道:“最近京城的谣言,你不要放在心上,都交给我。”

盛思颜愣了愣,才明白周怀轩说的是什么事。

应该就是说她“狐媚”,“勾引”周怀轩的事吧……

她一时调皮,伸出一根青葱般的手指,在周怀轩的胸口点了点,曼声道:“什么谣言?是这个吗?”嫣然回眸,对他斜睨笑道。

容颜虽然依然稚嫩,但是媚色天成,不含一丝杂质,看得周怀轩的呼吸粗重起来。

盛思颜吓了一跳,忙缩回手指,讪讪地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周大哥别放在心上……”

周怀轩深深看了她一眼,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深深嗅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道:“在我面前无妨。但是不要在别人面前这样。”

盛思颜:“……”

周怀轩站了起来,准备要走,但是临走的时候,回头又问她:“你打算如何对付牛小叶?”

郑大奶奶不好处置,毕竟是吴国公府的当家奶奶,也是郑国公府的嫡长女,身份不一般。

而且她是为了当时的太子打探消息,好像也说得过去,不像牛小叶,完全是为了她自己的一己私利,就把这件事捅了出来。

特别是盛思颜还当她是朋友……

盛思颜想了想,歪着头道:“我也不求别的。只要她重新胖回去,我就既往不咎了。”

周怀轩挑了挑眉,“只要这样?”他觉得盛思颜太心软了。

盛思颜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相信我。这个惩罚,比任何惩罚都要厉害。你如果一刀杀了她,反而便宜了她。”

再说她现在已经是跟牛小叶翻脸,牛小叶一个商家之女,再想陷害她,已经是不可能了。

周怀轩不太懂这里面的道理,但是盛思颜既然说这样更好,他当然不会拂她的意。——反正如果以后觉得不够,就再加码就是了。

“那要如何让她变胖?”周怀轩沉吟道,“难道要把她抓起来,拼命给她塞东西吃?跟喂猪一样?”

盛思颜噗哧一笑,“周大哥你真有意思……不是这样的。”她说道:“牛小叶以前是因为身体有宿疾,才长得那么胖。后来被我爹治好了,才瘦了下来。”

周怀轩挑了挑眉。

那就更不可饶恕了。

这不仅是不懂感恩,而且是恩将仇报了。

那没法子了,确实要让她的“肥病”再回去算了。

“你有法子?”周怀轩问道。

盛思颜眨了眨眼,笑道:“我仔细看过爹给她治病的方子。只要逆转一下就可以了。不过,”她又有些发愁,“她现在又没有生病,怎会吃那些药呢?”

“嗯,这你别管,把药煎好给我就行了。”周怀轩说道。

“现在没有。明天给你吧。”盛思颜想了想,现在去药房不太方便,而且她也害怕被盛七爷知道了,说她淘气……

“好,那我走了。”周怀轩站起身,回头看了盛思颜一眼,见她两腮上的颜色真是艳似桃花,心中倒是有些担心她的身子。

从盛国公府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星辰满天。

他和周显白纵马驰骋在京城的大街上。

他们神将府有特别的令牌,可以在宵禁的时候依然在大街上行走。

周显白只是没想到大公子还是要回神将府。

他以为大公子今儿晚上又歇在盛国公府……

不过他又想到盛七爷已经回来了,大公子大概没有借口再常去盛国公府了,更别说留宿了,不由对大公子心生同情,一个劲儿地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来帮帮大公子。

周怀轩回到神将府,径直去了自己的听雨阁歇了一晚。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一个人出去,来到车水胡同的牛家宅子附近观察这家人。

牛家的人倒是挺多,从主子到下人。

住的宅子也够大。

以他们才入户几年皇商的身份,就能到这个地步,应该是背后有人才做得到的。

背后没人,想靠自己积累下这样一份家业,起码要五十年到一百年。

而牛家,好像只用了不到十年的功夫,就在京城的皇商中成为头一号了。

周怀轩没有等多久,就看见两匹马从街道拐角得得儿而来,马上的人一个人是王毅兴,另一个不认识。

两人下马后,牛家的门子出来迎接,叫另外一个人是“大爷”。

那他应该就是牛家的大公子牛大朋,也就是牛小叶的嫡亲哥哥。

周怀轩漫不经心地又看了王毅兴一眼,见他满脸喜色,心情似乎很好,眼神不由闪了闪。

“毅兴,今儿办完事,就在舍下吃顿便饭吧。”牛大朋笑着回头道。

王毅兴点点头,“那就叨扰了。希望今天的事情能顺顺利利。”

两人刚要进角门,一个姑娘风风火火从角门里一头扎出来。

“大哥!王大哥!”那姑娘长着一张圆脸,大大的眼睛,高直的鼻梁,丰润的嘴唇,身材微丰,但是并不显得臃肿。

“小叶,你怎么跑出来了?”牛大朋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牛小叶爽朗地笑道:“王大哥好久没有来咱们家了,今日终于贵脚踏贱地,不来迎接怎么成?”说着,对王毅兴又福了一福。

王毅兴心情确实很好,他笑着虚托了一下,道:“小叶不用这么客气,我这不是来了吗?”

牛小叶抬头凝视着王毅兴儒雅温润的面容,调皮地一偏脑袋,笑道:“王大哥看上去气色很好呢。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吗?王大哥可是家里有喜事了?”

牛大朋也仔细看了看王毅兴,笑着点头道:“是哦,我说你怎么今儿这么好说话,说来就来了。”

有了喜事,大部分人都是愿意跟人分享,好让大家都为他高兴。

王毅兴心愿得偿,也不遮遮掩掩,再说他跟牛大朋的关系深厚,也不瞒着他,温和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是啊,确实有喜事。”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我姐夫答应帮我去盛家提亲了。”

“啊——?!”牛小叶万万没有料到是这个原因,一时控制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王毅兴的姐夫就是昭王。

昭王怎会同意王毅兴娶盛思颜这个父母不详的孤女?!——这不可能!

牛大朋也瞪大眼睛,脖子往前一梗,凑到王毅兴面前,仔细打量他,道:“你不是认真的吧?盛家……盛大姑娘?她可是父母不详的义女!你还要不要前程了?你家会同意?”

想起自己的家人,特别是姐姐的反应,王毅兴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只要我姐夫同意了,就是全家同意了。”他的声音带了丝强硬,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牛小叶一双手无意识地拧着自己腰间淡粉色如意丝绦,脸上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那要恭喜王大哥和盛大姑娘了……”声音已经比平时低沉沙哑。

牛大朋看了牛小叶一眼,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对王毅兴笑道:“那什么时候去提亲?到时候可要摆酒唱戏,好好热闹一番!”

“盛国公夫人刚生了儿子,正在坐月子。我姐夫说,等盛国公夫人坐完月子,就去盛府提亲。”王毅兴一边说,一边跟着牛家的小厮走进角门,先往里面去了。

他今日来牛家,是为昭王办正事的,没有时间在门外耽搁。

牛小叶没有跟着进去,她站在角门前面,愣愣地发呆。

牛大朋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原来你还没有死心……”

牛小叶咬了咬下唇,看着牛大朋,凄然道:“……大哥,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死心。”

“进去吧。”牛大朋默默地揽住她的肩膀,跟她一起进去。

和来时的雀跃心情相比,她的情绪明显低落许多。

周怀轩远远地看见这一幕,狭长的眼眸闪过一阵幽光。

离开牛家所在的车水胡同,周怀轩回了神将府。

“老爷,大公子来了,说要见您。”一个小厮在周老爷子的外书房门口回道。

周老爷子放下手里的茶杯,愕然道:“这么早?——让他进来。”

周怀轩走了进来。

周大管事带着伺候的人退了下去,临走还将外书房的大门顺手带上,自己亲自守在门口,不让别人靠近。

周老爷子看着周怀轩冷着脸走进来,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嘀咕道:“这又是谁惹我们家大公子生气了?”

周怀轩坐到周老爷子的书案前面,敲了敲书案,道:“祖父,明天盛国公府的三公子洗三,您也去吧。”

“我去?!”周老爷子将手里的书本也摔到桌上,指着自己道:“洗三是女人去的,你让我一个老头子去做什么?”

“去提亲。”周怀轩声音平平地道,提醒周老爷子,“您答应过的。”

“我是答应过,不过是有条件的。你别忘了,盛家必须要证明盛大姑娘跟我们周家没有任何的血缘瓜葛,我才会去帮你提亲。”周老爷子瞪着周怀轩,“你怎么这么着急?一点都等不得?!”

“对,等不得。”周怀轩淡淡说道,很是执拗。

“一个月都等不得?!你不会……不会……把人家大姑娘……”周老爷子猛然想到一个可能,居然又惊又喜地唰地一下站起来,“我是不是要抱嫡长重孙了?!”

周怀轩正低头喝茶,闻言“噗”地一声,一口茶水全喷到周老爷子的前襟之上。

“啊?不是?——不是你着什么急?!真是混账!”周老爷子对周怀轩吹胡子瞪眼,很是不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这件袍子是才上身的。你这样一喷,我还怎么穿?!”

周怀轩索性放下茶杯,看着周老爷子失望的脸色,面色平静地道:“昭王要帮王毅兴提亲,您要不想跟昭王杠上,就提前一步。”

“昭王答应帮王毅兴提亲?!”周老爷子往后一顿,重重地坐了回去,双眼眯了起来,“昭王为何要为王毅兴提亲?他知道盛大姑娘的身世吗?”

“这京城有人不知道吗?”周怀轩反问一句。

“这事确实有些棘手。”周老爷子凝神想了想,“虽然一家有女百家求是荣耀,但是我们目前不宜再跟皇室起冲突了。”

他们刚刚扳倒一个昌远侯府,那是太皇太后的娘家。

而昭王,又是太皇太后一手带大的,跟太皇太后比跟生母蒋贵太妃还要亲。

如果再跟昭王杠上,人家都要说他们是故意跟太皇太后对着干了。

特别是刚刚登基、立足未稳的夏启帝,肯定是不会放过这一点,一定要拿来大作文章的。

而神将府根本不想掺合到任何一边。

周怀轩点点头,“所以祖父应该早点去提亲。这样也好让他们知难而退。”

周老爷子凝神想了想,伸出五个手指头,在周怀轩面前前后翻转晃了晃。

“什么意思?”周怀轩抿了抿唇。

“十次。你要跟我下十次棋。你答应了,我明儿就给你提亲。”周老爷子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虽然是他屈服,但是不从周怀轩那里榨取些好处,他岂不是白屈服了?!

“五次。”周怀轩淡淡地道,“不答应我自己去提亲。”

“你——!”周老爷子怒得一拍桌子,“太放肆了!——五次就五次!说好不许反悔!”

周怀轩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他重重点头,“绝不反悔。”

“好!你先去盛国公府,跟盛七提前说一声。我明儿带着你的庚帖上门,让他把东西也准备好。”周老爷子抚了抚花白的长须,“我要亲眼看见盛大姑娘跟我们周家没有关系,我才会下聘。”

周怀轩扬了扬眉,“好。如果她跟我们周家有关系,那我就跟周家没关系了。”说着,起身站了起来,微一躬身,扬长而去。

周老爷子乐呵呵地看着周怀轩离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将了这个大孙子一军,差一点高兴得哼小调。

过了很久,他才明白过来,周怀轩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

周怀轩离开周老爷子的外书房之后,没有回内院的听雨阁,而是去了自己在外院的外书房。

他的重要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放在这里。

他走到内室的拔步床前,欠身拉开床头的小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红木匣子。

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支依然闪亮的金丝钻半月簪。

那是那一次,他从宫里的寒潭里面将盛思颜救出来的时候,从她头上掉下来的簪子。

他本是要还给盛思颜的,但是那天晚上,看见王毅兴在盛家,他便悄然离去了。

拿着那簪子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周怀轩又放了回去,将红木匣子重新锁进床头的小柜子里。

最后想了想,他还是拿着另一个扁平的红木匣子离开神将府,带着周显白去盛国公府。

盛思颜一直在等他。

她从早上起来,就一头扎在药房,将那特殊的“药”配了出来。

为了让牛小叶不引人注意的慢慢胖回来,盛思颜费了很多心思,才弄出一副方子。

然后照方子抓药,先煎了一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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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滴血石 (4K5,HI~可可和氏璧2+)

周怀轩来到神将府,带着周显白先去燕誉堂,求见盛七爷。

因王氏在坐月子,为了方便照料,盛七爷也一直在燕誉堂里待着。

“怀轩来了?进来坐。”盛七爷在燕誉堂的客间里坐着,一边研读医书,一边给王氏和盛思颜开些调理的药方。

这两人在药山上身子都受了损,食补已经不管用了,需要用药仔细调理才行。

王氏坐月子的时候,是最好调理的时机。

周怀轩一撂袍子,坐到紫檀三围独板螭纹罗汉床上,和盛七爷对面而坐。

丫鬟送上茶,便退了出去。

周显白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一边看着客间的大门,一边竖着耳朵听里面的话,对他家大公子捏了一把汗……

周怀轩倒是镇定的很,他拿着盖碗茶的盖子随手拨了拨茶碗沿子,沉吟片刻,对盛七爷道:“我祖父明日来提亲。”

盛七爷也正喝茶,闻言也是“噗”的一声,将茶水全数喷了出来。

要不是周怀轩行动敏捷,身形一闪,便让了开去,这茶水就喷到他身上了。

“七爷不肯?”周怀轩对盛七爷的反应有些不悦。

盛七爷大喘一口气,却又被茶水呛得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弯腰捶着桌子,声响大得不得了。

就连在对面暖阁里坐月子的王氏听见了,都遣人来问是怎么啦。

周显白在门口笑嘻嘻地道:“没事,没事,我家大公子在,天塌下来也有我家大公子顶着……”

盛七爷好不容易喘过气来,郑重问周怀轩道:“你是说真的?”

“你什么时候见我玩笑过?”周怀轩的面色淡了下来,眸色沉沉,很是不快。

“……呃,我……我要去跟我夫人商议商议。”盛七爷被周怀轩的脸色吓得打了激灵,忙站起来,一溜烟冲出去,往对面的暖阁扑过去。

周显白吓了一跳,忙往旁边一躲,让开一条道。再探头进去看周怀轩,见他沉默地端坐在罗汉床上,脸色冷峻。

王氏刚给小冬葵喂完奶,将他抱在怀里哄他睡觉。

小冬葵不像小枸杞小时候,除了吃就是睡。

小冬葵明显更好动,吃完奶还要东张西望,往四处看看,看得自己累了,才一歪头睡了过去。

王氏好不容易哄睡了小冬葵,命乳娘抱到一旁的小床上放着,就看见盛七爷一头冲了进来,喘着气道:“不得了!不得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王氏心里一沉,“快说快说!”

盛七爷挥挥手,对屋里伺候的下人道:“去去去!先出去!我要跟夫人说话!”

乳娘和丫鬟婆子忙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盛七爷坐到王氏半躺着的热炕上,兴奋得脸都红了,眉飞色舞地道:“素光,刚才……刚才……怀轩说,明天他祖父会来提亲!”

“什么?!”王氏又惊又喜,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她抓住盛七爷的手腕,“你……你说真的?你没有骗我,逗我开心吧?”

虽然王氏有心理准备,知道周怀轩应该会想娶盛思颜,但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会这样快……

她原本以为,周怀轩还要跟家里磨个三年五载,才能让周老爷子和神将大人周承宗屈服。

“这怀轩,比我想的还要厉害。”王氏点点头,眼里已经流下泪,“思颜能嫁给他,我死都瞑目了……”

盛七爷忙捂住她的嘴,连连“呸”了三声,道:“别说这种丧气话。咱们家啊,这是苦尽甘来了。你看,我不是活着从大理寺出来了?咱们的二儿子也生出来了,就连思颜,也要嫁到神将府做大少奶奶了!”他站起来,高兴地在暖阁里走来走去,转着圈儿的高兴。

王氏用帕子抹了抹泪,对盛七爷道:“去把怀轩叫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盛七爷爽快地应了一声,可是走到门口才想起王氏还在坐月子,回头挠了挠头,道:“你在坐月子,能见客吗?”

“怀轩又不是外人……”王氏白了他一眼,“你去叫他进来。我一定要亲口跟他说清楚了。”

盛七爷也知道自己处理这些俗务没有王氏在行,忙点点头,“那我去叫他。”

盛七爷冲回对面的客间,对等在那里的周怀轩道:“怀轩,你过来,我夫人要问问你。”

周怀轩想了想,长身而起,跟着盛七爷来到对面的暖阁里。

外面候着的丫鬟婆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都有些惴惴不安。

周怀轩来到暖阁,对王氏拱了拱手,“伯母。”

王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刚才我们老爷说,你想向我们家思颜提亲?”

周怀轩点点头,“明日小冬葵洗三,我祖父会过来提亲。”

“你祖父不在乎思颜的身世吗?”王氏很是好奇,不知道周怀轩是如何说服他祖父的,“还有你爹娘呢?”

周怀轩道:“我祖父说,要证实阿颜跟我们周家没有关系。不知你们有没有法子?”

他其实不在乎这个,但是周老爷子这样郑重,于情于理,他都要问一问。

没想到王氏满脸笑容,颔首道:“这是自然。明日周老爷子来提亲的时候,我们自然证实给他看。”

他们也只需要向周老爷子证实这件事,没有必要向所有人证明。

周怀轩点点头,淡淡地道:“好,我们明日会将聘礼一起送来。”

王氏吓了一跳,她虽然很希望盛思颜嫁给周怀轩,但是不想让人觉得太急切,好像女家赶着男家一样,忙道:“不用那么着急。明日可以先交换庚帖。”

周怀轩看了一眼在一旁高兴得傻笑的盛七爷,简单道:“不能等。昭王会来给王毅兴提亲。”

盛七爷听了大乐,拊掌哈哈大笑道:“我家思颜果然是个好的,这么多人要娶她!”

王氏却听出了其中的玄机,面色一沉,问道:“你怎会知道?昭王怎么会同意王毅兴娶我们家思颜?”

以盛思颜现在满城皆知的出身,若不是跟周怀轩有特别的渊源,她这辈子能不能嫁得出去还是个问题……

而王毅兴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

他自己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他嫡亲姐姐是昭王的王妃。

这样的人家,之前明明推三阻四,不肯来提亲。

这会子却突然说动了昭王出面提亲!——这太不合理了!

周怀轩淡淡地道:“我亲耳听见王毅兴说的。不会有假。”顿了顿,又道:“他们要等伯母坐完月子再来提亲。”

王氏马上明白过来,为何周怀轩要提前提亲,并且一定要马上要把亲事定下来。

一来肯定是担心夜长梦多,二来嘛,也是为神将府打算一二……

王氏心念电转,已经把其中的来来回回都想清楚了。

她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她家的思颜,配得上任何人。

王氏点点头,“那好。既然如此,你祖父明天过来,我们夫妇自然向他展示思颜跟你们周家没有父系血缘关系的证据。”

周怀轩有些好奇,他看了看王氏,又看了看盛七爷,问道:“……请问你们要如何证明?需不需要我配合?”

这话提醒了王氏。她仰头对盛七爷道:“去把思颜叫来,再把滴血石拿过来,咱们先试一试。”

这是做万全的准备。

万一不巧,盛思颜真的是神将府出身,那确实就不能嫁给周怀轩了。

盛七爷忙亲自去卧梅轩走了一趟,将她叫过来,一路笑着对她说了刚才的情形。

盛思颜听得简直要傻了过去。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她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

一路紧紧裹着身上的银狐大氅,盛思颜低头疾行。

盛七爷还在感叹:“我要去祖宗上柱香,让他们保佑你千万要跟神将府没有关系。”

“一定没有……爹放心。”盛思颜小声道。

“你怎知道?我跟你说,这是为了万全准备。我也跟你说,万一不巧,你确实出身神将府,那怀轩就是你堂哥,你可不能乱来……”盛七爷轻声提醒盛思颜。

盛思颜听得啼笑皆非,倒是把刚才的震撼去了一半。

等她来到燕誉堂门口,已经完全镇定下来。

只是在进暖阁看见周怀轩的时候,她还是微微有些脸红。

“周大哥。”盛思颜福了一福,走到王氏身边坐下。

盛七爷又出去外院取滴血石去了。

王氏让盛思颜和周怀轩将暖阁大窗子上厚重的窗帘放了下来,屋里立刻变得昏暗起来。

他们刚把暖阁收拾好,盛七爷就乐颠颠地回来了。

“这就是滴血石?”盛思颜十分好奇地探头看去。

只见在盛七爷摊开的手掌上,有一块椭圆形鹅卵石一样的琥珀状石子。

那石子颜色灰白,呈半透明状,对着光线看的时候,似乎能看见里面有隐隐的血丝。

“这就是咱们盛家祖传的滴血石。”盛七爷感慨地道,“也是咱们盛家的立身之本。”

周怀轩意外地看了盛七爷一眼,“这东西能让我祖父相信?”

“嗐,他就算不信我爹,也不得不信这个东西……”盛七爷有些得意地道。

王氏咳嗽一声,“别说那些七的八的,赶紧让他们滴血上去是正经。”

盛七爷点点头,解释道:“如果你们有同样的父系血统关系,那么当你们的血滴上去的时候,这石头会变成血红色。如果没有,这石头的颜色不会变。”

“就这么简单?”盛思颜十分怀疑。她可是知道,真正的亲属关系,是要验dna才能验出来的。

这块石头,明显做不了那么复杂的工作。

也许就是简单的“滴血认亲”吧……

盛思颜这样想着,看见周怀轩已经拿出一柄银色小刀,在他手指上轻轻一划,一滴浓稠的献血滴到滴血石上。

盛思颜看见那刀就发怵,有些怕疼。

王氏道:“我那边的小笸箩里有根针,你去拿来扎一下就好。”

周怀轩见状,忙退了出去,不敢看着盛思颜扎破她自己的手指头。

他不知道自己闻到那股甜香,会做出什么事……

盛思颜抿了抿唇,过去取了针,往自己的手指头上也扎了一针。

一滴血珠从她手指头上渗出来,慢慢坠落,滴到那滴血石上。

周怀轩虽然站到了燕誉堂外面的回廊上,但是他敏锐的嗅觉还是闻到了那股让他欲罢不能的甜香。

他双手紧紧握着拳头,额头的筋都忍得爆出来了。

盛思颜的血滴到滴血石上,和周怀轩的血混在了一起。

王氏和盛七爷屏息凝气地看着那滴血石,看那两滴混在一起的血液会出现什么变化。

他们等了接近一顿饭的功夫,就连外面的周怀轩都闻不到那股甜香了,才走了进来,问道:“怎样?没问题吧?”

周怀轩瞥了一眼那滴血石,发现那石头下部还是灰白的颜色,只有上部被他和盛思颜的血染红的地方成了红色。

但是那红色明显不是石头本身的颜色,而是被染成的颜色。

王氏和盛七爷都松了一口气,笑着对周怀轩道:“没事了。思颜跟你们神将府一点关系都没有。”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跟着抿嘴笑。

周怀轩虽然面色不变,但是眼底的锋芒明显柔和了许多。

“明日我祖父……”周怀轩一句话没有说完,突然觉得不知何处光芒一闪,他连忙身形一动,将盛思颜挡在身后。

盛思颜也感觉到眼前像是红光一闪,心里不由一沉。

不会吧?

她难道真的是出身神将府?!

她明明是……

盛思颜想着王氏给她的那个肚兜,情不自禁抓住了周怀轩的手。

周怀轩伸手一带,将她拉了过来,道:“看那边。”

盛思颜抬头看去。

只见在盛七爷手里的滴血石,刚才还是没有异状的正常琥珀石头,现在却成了一颗宝石一般,发出莹莹的红光,在盛七爷手里云蒸霞蔚,又像一颗熊熊燃烧的小太阳。

“怎么会这样?!”盛思颜叫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冷静沉着的周怀轩也有些失态,他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阿颜不可能跟我们周家有关系,绝对不可能!”

王氏定定地看着那滴血石,一边问盛七爷:“这种情况,老爷子以前有没有对你说起过?”

盛七爷也傻了,他看着自己手里云蒸霞蔚发出莹莹红光的滴血石,喃喃地道:“没有……我爹从来没有说过这滴血石会发光……这不可能……”说着,他举起滴血石在眼前细看。

“咦?这石头里好像有字?”盛七爷很是惊讶,“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什么字?”王氏和周怀轩一齐问道。

盛思颜已经走到盛七爷身边,跟着一起仰头看。

“……重瞳现,圣人出。天……”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后面的字不认识……”

盛七爷也摇头,“我看不清楚后面的字。不过估计看清楚了也不认识。”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也走过来,道:“给我看看。”

盛七爷见滴血石交到周怀轩手里。

说来也怪,那滴血石一到周怀轩手里,立刻光芒黯了一半,里面的字迹更是看不清楚了。

盛思颜好奇地伸手过去,摸了摸滴血石,想感受一下这神奇的物件。

但是她的手一覆上去,那滴血石的另一半光芒也消失了。

此刻躺在周怀轩手上的,只有那颗灰白色半透明状的石头,就连盛思颜和周怀轩先前滴在上面的血液也看不见了。

“咦?这些血去哪里了?”盛七爷很是奇怪,“渗进去了?不应该啊……以前用一次,都要放到盐水里好好清洗。这一次倒是干净得很。”盛七爷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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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天命 (6K,双更合一求粉红)

“你刚才看见里面的字,是‘重瞳现,圣人出’?”周怀轩侧头问盛思颜。,ybdu,

盛思颜点点头,“嗯,我看得清清楚楚。两句一排,上下两排,一共四句话。下面的两句话,我只认得第一个字好像是‘天’字,后面的完全不认识。”

王氏看了盛思颜一眼。

盛思颜只偏头看着周怀轩。

周怀轩定定地看向手上的滴血石,眸色越发深沉似海。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滴血石里,居然能出现大夏皇宫大内深藏的那个秘密……

一千多年来,皇室和四大国公府好像都在努力弄清“重瞳现,圣人出”这两句话后面是什么话吧?

当初到底是谁将后面的词句毁去的?

周怀轩隐隐觉得自己触及到一个天大的秘密。

他将心一横,把刚才他手上用刀划破的地方再次咬伤,滴了两滴血到滴血石上,然后看向盛思颜。

盛思颜明白他的意思,也从小笸箩里再拿出针,对着自己的手扎了下去。

一股更加浓烈的甜香扑面而来,周怀轩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他闪电般探身过去,当着王氏和盛七爷的面,握住盛思颜刚刚扎破的手指,俯身含住,舌头一卷,将那甜香包裹入腹,稍解他的渴望,然后才松开嘴,放开盛思颜的手指头。

这一含一吸之间,盛思颜上被针扎破的小小伤口已经愈合,再也没有血珠渗出来了。

周怀轩拿滴血石在盛思颜的手指伤口处滚了滚。将她的血终于又挤了一滴出来。直接和他的血混在一起。

王氏和盛七爷对视一眼。都有些惊疑不定,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一起扭头看着那又一次沾了鲜血的滴血石。

这一次,他们等了很久,一直等到滴血石上的血液变成沉沉的暗红色,那滴血石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盛七爷看了看时辰,道:“快两个时辰了,那就是没有变化了。”

“不多等会儿?”王氏迟疑地问道。

盛七爷摇摇头。“我爹说过,滴血石其实很快就能出结果。两个时辰必须放回原处。不然会对它有损害。”

盛思颜对这东西好奇死了,她眨了眨眼,轻声问道:“爹……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你们怎么知道它能验直系血亲的血脉呢?”

盛七爷叹一口气,道:“这是我们盛家从祖上传下来的。至于到底是为什么,我是不知道的。”

那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

周怀轩将那滴血石还给盛七爷,淡然问道:“我祖父说的就是这个东西吗?”

盛七爷将那沾着血迹的滴血石放到装有盐水的小铜盆里清洗,低声道:“……他们都知道我们盛家有倚仗,可辨血缘,但是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说着,他抬头。看着周怀轩道:“怀轩,我求你,这件事,你要帮助保守秘密。我们盛家被灭门的时候,我爹都没泄露一丝一毫这个秘密。”

“盛家被灭门是跟这个东西有关?”盛思颜心里一沉,“难道先帝的病,不是巧合?”

盛七爷感慨道:“先帝的病到底是怎么得的,我们至今糊里糊涂,就跟这一次先帝突然这一次中毒一样,都是莫名其妙。只是我比我爹运气好,有思颜,还有怀轩帮我奔走开脱。而太皇太后当年敢砍了盛家所有人的脑袋,足见她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的。因为这滴血石,只有我们盛家的血脉能够催动。没有我们盛家人的血,和盛家独有手法的催动,这滴血石在别人手里只是一块石头而已。”

盛思颜感动莫名。这样重要的东西,盛七爷却冒着巨大的危险拿了出来,帮她正名能够,只为了她能够嫁给周怀轩……

她越发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想守护盛家。

盛思颜皱起眉头,看着那滴血石道:“爹的意思是,如果当初祖父交出这个东西,可保盛家一命?”盛思颜深思问道,又看向周怀轩,“周大哥,请你一定要保守秘密。”

周怀轩郑重点头,“不仅我,连我祖父,我也能担保。这件事,不会有别人知道。”

“还有刚才发红光的事……”王氏犹豫着道,“也不要对你祖父说了。”

“那是自然。”周怀轩应了一声,“后来不是已经证实我和阿颜没有关系了。”

盛思颜点点头,有些担心地问:“明天还要再在周老爷子面前再试一次?”

周怀轩背着手道:“……明天让我祖父滴血吧。跟我是一样的,我就不进来了。”

以防万一。

王氏和盛七爷一起点头,道:“这样妥当。”

几个人商议好,周怀轩才离开盛国公府。

周怀轩走了之后,盛七爷离开王氏坐月子的暖阁,去外院存放他的滴血石去了。

王氏将盛思颜留了下来。

“思颜,过来陪娘坐坐。”王氏靠坐在烧得暖暖的炕上,含笑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嗯”了一声,坐在王氏身边,帮王氏掖了掖被子。

“我的小思颜,也要出嫁了。”王氏用手抚了抚盛思颜白嫩的面颊,感慨说道。

养了一阵子,脸上的肌肤终于养回来了,只是还有些瘦,两颊瘦得削了下去,巴掌大的小脸上,只看得见一双大大的凤眸,浑圆漆黑透亮,像是会说话一样。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抱着王氏的胳膊推了推,撒娇不依地道:“娘啊,人家还没有提亲呢……”

“人家?谁是人家?我可不知道人家是谁。”王氏故意说道,看见盛思颜晕红了双颊,才不再逗她。转了话题道:“……刚才。怀轩可是够心疼你的。看你手扎破了。二话不说就帮你止血。”

盛思颜只觉得额头上飘落两根大大的黑线。

那不是在止血好不好!

不过盛思颜也没有说出来。

对于周怀轩这个怪癖,盛思颜不敢在王氏面前说。

她怕一说,王氏就不让她嫁给周怀轩了。

嫁给周怀轩,不管对她,还是对盛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大概,可能。或许,她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周怀轩。

盛思颜低下头,做不好意思状,把这件事圆了过去。

王氏的心思其实不在这个上头。

周怀轩对盛思颜的关心,她早就看在眼里,也没有怀疑过。

所以周怀轩的举动没有引起她任何疑虑,她只在想着另一件事。

“思颜。”王氏的脸色严肃起来,“你看见那滴血石里的四句话了?”

盛思颜窒了窒,抬头道:“嗯,看见了前面两句话。后面的……”

“后面的不认识?”王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娘可是知道你有过目不忘之能。就算你不认识。你也能把后面那两句话描下来吧?”

盛思颜大囧。

她的记性确实很好。

刚才的惊鸿一瞥间,她确实将后面两句话的形状牢牢记在心里,本想回去卧梅轩后,自己偷偷描下来仔细研究的。

现在王氏既然问了,盛思颜也不瞒她,点头道:“是能描下来,但是确实太奇怪了。”说着,她站起来,满屋子看了看,找笔墨纸砚。

王氏朝内室努了努嘴,“那里有。”

盛思颜忙去内室,取了笔墨纸砚过来,在暖阁的条案旁站着磨了一会儿墨,等墨化开了,再提笔想了一会儿,在纸上画了起来。

王氏看着盛思颜的手势,很是奇怪。

她看得清楚,盛思颜不是在写字,而是真的在画……

过了一会儿,盛思颜总算把那后面的两句话“描”出来了。

她凝眉注视着自己刚刚“画”完的字迹,摇头道:“我觉得这些不像是咱们这里的文字。”说着拿起来将墨吹干了,捧给王氏看。

王氏就着盛思颜的手看过去。

果然不像是字迹。

后面的两句话,说是文字,不如说是两幅图画。

图画的线条简洁,排列整齐,有一定的规律,一眼看过去,就像是一群人对天跪拜的情景。

“怎么是这样?”王氏瞠目结舌,“你看到的后面的两句话,就是这样的?”

盛思颜点点头,“我把那两句话的样子放大了描下来,就是这个样子,如果缩小到滴血石里面字迹的大小,应该看上去就是文字的样子。”

这到不奇怪。

盛思颜知道,早期人类的文字,就是从象形文字起源的。

但是她也觉得,这后面两句话,绝对不是象形文字。

它们是一种成熟的文字,只是他们都没有见过罢了。

王氏对盛思颜的记性还是很放心的。

不管什么东西,她只要用心看上一眼,就能记得清清楚楚。

刚才的情形那样奇特,她肯定更是用心去看,去记。

她能画出来这个样子,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不会是别的东西。

王氏又看了看盛思颜“描”出来的东西,然后递给盛思颜,“塞到那边的熏笼里,烧了吧。”

盛思颜点点头。

这东西既然那么重要,她当然不会留在手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是懂的。

再说这东西经过她刚才的描画,已经牢牢记在她脑海里,不会担心会遗忘丢失。

盛思颜将那纸张拿到熏笼边上,揭开盖子,将纸塞了进去。

只见一道白烟亮起,熏笼里闪出几星火光,很快将那纸烧得干干净净。

盛思颜一直站在熏笼边上,看见那纸化成灰烬了,才将熏笼的盖子盖上。

“今天真是累了。”王氏叹口气,觉得全身都酸软了。

她掀开被子,要下炕。

盛思颜忙过来扶着王氏进浴房收拾洗漱。

等将王氏安置睡下之后。盛思颜才离开暖阁。

外间的屋子里。盛七爷和小枸杞在等着她吃饭。

盛思颜也有些乏了。她坐下来只喝了碗粥,就吃不下了。

盛七爷也没有难为她,只是吩咐木槿,如果晚上大姑娘饿了,再给她做碗补气血的海参黍米人参粥。

木槿屈膝应了。

小枸杞看见大姊脸色苍白,忙表忠心:“大姊,我会乖乖吃饭!”

胖嘟嘟的小脸蛋,亮晶晶的大眼睛。还有两颗雪白的小虎牙,看得盛思颜心里高兴不少。她拍了拍小枸杞胖胖的小脸蛋,温言道:“嗯,小枸杞不要淘气。等大姊歇好了,再带小枸杞出去玩。”

小枸杞欢呼一声,目送着盛思颜的背影往燕誉堂外走去。

盛思颜回到卧梅轩,趁着还有力气的时候,去浴房洗漱,换了晚上睡觉穿的寝袍出来,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这一晚上。她睡得并不安稳。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召唤她。也看见天空的颜色从湛蓝变得血红。

郁郁葱葱的大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皲裂,大河断流,高山夷为平地,沧海变成桑田。

天上像是下着血雨,凡是被那血雨沾到的人都在痛苦中挣扎死去……

一眼望去,赤地千里,饿殍遍地。

昏暗发红的天空中,一只只凶猛的秃鹫如饿狼一样往地上俯冲,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都是它们的目标。

盛思颜感觉自己好像站在这片民不聊生的荒原当中,跟着一大群人奔走逃难。

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道闪亮的闪电,还有一记炸雷在他们头顶响起。

盛思颜慌不择路地四处奔逃,可是天上的闪电好像不放过她。

“周大哥!周大哥!怀轩!怀轩!”盛思颜下意识叫着周怀轩的名字,想要躲到他身边,得到他的救护。

就像是有神迹一样,周怀轩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拦腰将她抱住,腾身而起。

他们像是在云层上穿行,往远方快速飞去。

但是那道闪电依然追着他们,雷声一记比一记激烈。

盛思颜趴在周怀轩肩上,于奔逃中惴惴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那闪电如箭般往周怀轩背上击杀过去。

盛思颜大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周怀轩错手推开,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周怀轩,任凭那道闪电击中自己的腹部……

……

“阿颜——!”神将府的周怀轩吼叫着从睡梦中惊醒。

他伸手,抹了抹额头,发现自己又一次汗流浃背。

周怀轩抿了抿唇,眉头拧成一个结。

他再也睡不着了,掀开被子,迅速去屏风后面换了大衣裳,随手扯下一件大氅,唰地一声披在肩上,推开窗子,迎着漫天星光,一跃而出,飞上神将府的屋脊,往府外飞身而去。

等他穿墙入院,来到盛国公府内院卧梅轩门口的时候,盛思颜才刚刚怔怔地醒过来。

她从床上坐起来,低下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腹部。

刚才的梦境里,她记得清清楚楚,那道闪电击中她的腹部,但是却并没有伤害她。

她只觉得全身暖洋洋地,如同置身在母腹当中,被包裹,被保护,无比安全……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盛思颜蹙了眉尖,伸手在腹部处摸了摸,确实毫无异样。

咚!

卧房的窗户那边突然传出一声小小的声响。

好像有人进来了?

盛思颜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头,她屏住呼吸,在床帐里一动不动,一手悄悄伸到枕头底下,握住了她从不离身的小银刀。

“……阿颜?”周怀轩的声音在床帐外响起。

听到那熟悉的低沉浑厚的声音,盛思颜只觉得自己一下子从地狱来到天堂。

她再也顾不得,一把扯开床帐,掀开被子,光着脚从床上下来,往周怀轩那边飞奔过去。

周怀轩看见瘦小的盛思颜穿着月白色的中衣就从床帐里冲了出来,忙张开双臂,拥她入怀。用身上的大氅紧紧裹住她。

周怀轩的身上其实一直很冰冷。但是和以前相比。已经好多了。

两人相拥的时候,周怀轩的身子也能渐渐变得温热。

盛思颜抬头,一双凤眸在周怀轩俊美如天神般的面上逡巡着,樱花瓣一样的双唇微张,欲言又止。

周怀轩也低头凝视着她,目光有意无意在她腹部划过。

虽然明知是个梦,但是不亲眼看看她的状况,周怀轩还是不能放心。

“周大哥。你怎么来了?”盛思颜将脑袋靠在周怀轩胸前,听着他沉重有力的心跳说道。

周怀轩将她拦腰抱起,就跟在梦境中一样。

盛思颜一怔,已经双脚凌空,被周怀轩抱着往床帐处走去。

她下意识揽住周怀轩的脖颈。

周怀轩将她放到床上,给她掖了掖被子,坐在床边,淡淡地道:“睡吧,我守着你。”

盛思颜哪里睡得着,本想挣扎着坐起来。可是周怀轩伸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按,她就觉得一阵睡意袭来。眼睛很快就睁不开了,口齿缠绵着嘟哝了几句话,便睡了过去。

周怀轩一直坐在她床边,等她睡熟了,才悄悄离去。

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盛思颜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想起昨晚的事,恍如一场梦境。

她几乎都分不清后来周怀轩半夜潜进她的卧房来看她,到底是实有发生,也是她梦境的一部分。

……

远在千里之外的堕民聚居地。

一个黑衣男子从一个殿堂一般的屋子冲出来,狂喜叫道:“出现了!出现了!天命人出现了!我们有救了!”

“真的?”

“是不是真的?!”

无数蒙着面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立在那殿堂门口探头张望,但是都不敢进去。

“里面的天命盘在转动!一千年了!天命盘终于开始转动了!”

堕民闻言欢欣鼓舞,纷纷要进去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劈下一道闪电,伴随着轰隆的雷声,将那殿堂的屋顶击穿。

一道道金蛇般的闪电接连不断击入殿堂内部,正好打在天命盘上,将之击得粉碎。

堕民们眼睁睁看着那闪电带下雷火,呼啦一声,大火熊熊而起,将他们的殿堂烧得干干净净。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上天还是不肯饶恕我们?!”

“天命人难道也放弃我们了吗?!”

无数堕民跪倒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过了许久,一个黑衣人站了起来,手执着龟甲算了算,仰头对面前的堕民大声道:“大家不要放弃,这是天命人不愿意让我们知道他的行踪。但是他在这个世上已经开始聚集力量了。终有一天,他要带着我们堕民,走出被诅咒的命运,重新堂堂正正站在日头底下!”

这话让堕民们升起几分希望。

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他们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天命人如果再不出现,他们在这个时代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

大夏皇朝的京城。

盛国公府的嫡次子洗三的日子。

前一阵子京城又是大雪,又是寒流,冷得不行。

今天的天气却是格外暖和。

日头在天上暖洋洋地照着,已经堆积了一个多月的大雪有了融化的迹象。

盛思颜差一点起晚了,还好木槿及时将她叫起来,去浴房梳洗过后,就去准备今天洗三的筵席。

她已经是第二次办洗三礼,已经是驾轻就熟,得心应手。

这一次他们没有请很多人,但是很多人照样递了帖子,要来他们家坐一坐。

盛思颜仔细甄别,只请了那些在她爹入狱的日子里,帮助过她们盛家的人。

和上一次一样,男人在外院,由盛七爷招待,女人在内院,由盛思颜招待。

因是洗三筵,男人来得不多,多半是女客。

盛七爷又格外激动。

因为今日不仅是他嫡次子的洗三筵,也是他女儿盛思颜要定亲的日子。

他一大早就起来,将小枸杞送到盛思颜的卧梅轩,让盛思颜的大丫鬟看着。

“思颜,我先去外院,等下周老爷子来了,我再唤你过去。”盛七爷激动说道。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温顺地应了一声。

经过了昨夜,她已经平静下来,没有昨天那样惊喜莫名了。

女客一个个被迎了进来。

神将府的女眷只来了周怀轩的娘亲冯氏和他的庶妹周雁丽。

按理说,这样各府间的人情来往,来的人应该是神将府的当家人吴三奶奶。

不过看见吴三奶奶没有来,来得只有性子软和的冯氏,盛思颜倒是觉得更好一些。

她对冯氏格外恭敬,将冯氏和周雁丽亲自迎了进来,安排在上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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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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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为母 (4K5, 含enigmayanxi和氏璧1+)

冯氏虽然是神将府嫡长房的大奶奶,却一向不管事,而且很少出来应酬。

外面的人等闲见不到她,大家熟悉的只有神将府内院当家人——三房的吴三奶奶。

这一次冯氏能来,盛思颜也有几分意外。

“周大夫人,您请这边坐。”盛思颜到底是小辈,又因周怀轩的关系,不可能和别人一样,跟着叫冯氏“冯大奶奶”,因此用了个比较正式的称呼。

自从京城里有了周怀轩和盛思颜的传言之后,冯氏对盛思颜的印象就不太好,本来是不想来的。

但是周怀轩昨日特意跟她说了一声,说希望她能来出席盛国公府的洗三礼。

她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难得对她提个要求,一听之下,冯氏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没想到来到盛国公府见了盛思颜行事有大家之风,又听她柔顺有礼地叫她“周大夫人”,这个称呼一下子叫到冯氏心里去了,顿时对盛思颜印象大为改观。

她拉着盛思颜的手,温温柔柔地道:“一直听说盛家大姑娘是个美人儿,今日见了,才知道不止是美人儿,还是个伶俐人儿。瞧这把好嗓子,听了人就心里舒坦。”

盛思颜飞快地看了冯氏一眼,见她五官精致,眉目秀美,只是眉间总是半蹙着,大概是这么多年,犯愁犯习惯了,面上总是一副不得展眉的模样儿,显得比实际年龄应该要稍微老一些。

想起周怀轩从生下来就病恹恹的,一直病了十五年,心里就对她有些微的同情。

“周大夫人谬赞了。今日是我三弟洗三的日子,居然能请得动夫人,实在是思颜的荣幸。”盛思颜很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激和喜悦。

她当然没说是盛国公府的荣幸。

因为从名义说,神将府周家和神农府盛家是一个牌面上的人,彼此人情来往是正常的,不存在谁高谁低的问题。

冯氏笑着拍拍她的手,道:“我来的路上,听雁丽说过你,说你待人和气,以前很照顾她。”

其实盛思颜跟周雁丽不是很熟悉,还没有吴婵娟跟周雁丽熟悉。

可是周雁丽居然愿意为她说好话……

盛思颜不禁看向冯氏身边的周雁丽。

周雁丽有些羞涩地对她福了一福。

盛思颜忙还礼,笑道:“周二姑娘,别的府里的姑娘们已经来了,你要不要过去跟她们坐一坐?”

周雁丽摇摇头,“我就在这里陪着母亲。”说着,还对盛思颜眨了眨眼。

盛思颜微一沉吟,也明白过来。

一定是冯氏不常出来走动,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场合,所以周雁丽在她身边,多个人也好壮壮胆。

只是周雁丽也是羞怯内向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冯氏给她壮胆,还是她给冯氏壮胆……

盛思颜笑着跟冯氏和周雁丽闲话两句,就听见外面又有丫鬟回报:“大姑娘,大理寺丞夫人都到了。”

大理寺丞夫人其实早就到了,不过一早去了王氏坐月子的暖阁,跟她说体己话去了。

现在应该是说完了话,才过来这边的。

盛思颜忙对冯氏福了一福,道:“您坐一坐,我去去就来。”

“去吧去吧,你们家人少,可怜什么事儿都要你一个人操持,瞧这小脸瘦的。”冯氏怜惜说道,挥手让她自去忙碌。

盛思颜对周雁丽也点点头,才转身出去迎接大理寺丞夫人。

很快她把大理寺丞夫人谢氏迎了进来,跟大家见礼。

吴国公府和郑国公府来的是老爷子、老夫人带着儿媳妇和孙女们,下一辈除了郑大奶奶在吴家庄上养病以外,几乎都来了。

老爷子带着儿子、孙子在外院跟盛七爷说话。

女眷都是由盛思颜在内院招待。

冯氏算是来得晚的,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晚,冯氏也没那么尴尬了。

谢氏忙过来给各位老夫人、奶奶们见礼。

吴老夫人和郑老夫人都过来跟她打招呼,又问她:“你们家老夫人呢?”

冯氏笑着还礼,道:“让两位见笑了。我们老夫人本来说是要来的,结果早上起来略急了些,扭了脚,没法走路了,在家里养着呢。”又道:“三弟妹向来孝顺,跟我们老夫人更是跟亲母女一样,便主动要在家照顾老夫人,所以我就自告奋勇来了。”

神将府三房的正室夫人吴云姬是吴国公府的嫡女,就是吴老夫人的嫡幼女。

吴老夫人闻言忙道:“你太过谦了。不过云姬她从小就跟周老夫人亲近,也是她们该有这样的婆媳缘份。”吴三奶奶闺名云姬。

一旁服侍吴老夫人的吴家二房的尹二奶奶尹秀妍眨了眨眼睛,笑着道:“正是呢。我们家大奶奶跟娘也是亲如母女。若不是实在病得起不来床,她也一定会来服侍娘的。——娘,你说是吧?”

郑老夫人知道尹秀妍说的是吴家大房的郑大奶奶,也是她的继女郑素馨,不由叹息一声,愁眉不展地道:“也不知素馨的病情怎样了……”

郑素馨身子一向康健,但是最近这一次却似乎病得格外严重,已经快三个月了。

“是啊,我们也想知道呢。”尹秀妍微笑道,“自从先帝过世,我们大奶奶就一病不起了……”

吴老夫人笑着拿帕子指着尹秀妍道:“你啊你!以前你大嫂在家的时候,你见天跟她淘气,如今你却又每日里不把她在嘴里掂个来回就不罢休!连这种话都说了,赶明儿我让你去庄子上,亲自照顾你大嫂好不好?”不动声色之间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开了。

郑老夫人和郑家的几个儿媳一齐笑了起来。

唯独冯氏的脸色马上变了一变,那一瞬间的嫌恶和委屈没有逃过盛思颜的眼睛。

盛思颜虽然是主家,但是因她是小辈,也只是在旁边站着。

见冯氏突然变脸,盛思颜很是惊讶和奇怪。

再仔细看时,冯氏已经恢复了正常了,似乎刚才只是盛思颜的错觉一样。

盛思颜将这件事暗暗记下,打算有空的时候问问周怀轩,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她也不喜欢郑素馨,但是像冯氏这样突然变脸,还是很值得探探寻一番的……

“哎哟,娘,您真要把我也送到庄子上,那谁来给娘分忧管家啊?——让娘操劳,我们二爷都要说我了。”尹秀妍忙笑道。

郑老夫人没那么容易放过这个话题,她跟着笑了一回,也对吴老夫人道:“说真的。这一次拖了这么久,到底怎样了,吴姐姐你知道么?”

吴老夫人想了想,将在一旁跟吴家和郑家的几个姑娘坐在一起的吴婵娟叫了过来,道:“娟儿,过来跟你外祖母说说你母亲的病吧,可怜见的,她可是担心得不得了呢。”

吴婵娟忙走了过来,对屋里的人团团福了一福,才道:“祖母、外祖母,多谢你们记挂我娘。我娘……我娘……”她话未说完,已经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郑老夫人心里一紧,跟着流下泪来,哽咽着道:“好孩子,别吓我,快跟我说说,到底怎样了?”

盛思颜也竖起耳朵,专心聆听。

她总觉得郑素馨这一次病得蹊跷,但是看吴婵娟和尹秀妍的样子,又不像是作伪,只在心里暗自琢磨。

“……我娘这一次的病情真是来势汹汹。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慢慢好起来了。但是没过几天,居然就复发了。有一阵子,躺在床上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眼睛也看不见,甚至还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吓死我了。”吴婵娟哽咽着道,“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

盛思颜留神打量吴婵娟,见她比先前消瘦不少,脸上的轮廓却更加清晰俊俏,也是显得一双眼睛又黑又大……

盛思颜心里一动,忙凝神看去,仔细观察吴婵娟最著名的“重瞳”。

以前她也看过,惊叹过,但是她记得以前每一次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有吸力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但是看完之后,却有些糊里糊涂,好像想不起那双眼睛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但是这一次,不知怎地,她不再觉得有移不开的感觉,反而觉得心里一片空明清晰。

盛思颜索性盯着吴婵娟的眼睛细看。

吴婵娟的眼睛最好看的地方,是瞳仁特别黑,特别大,占了整个眼睛几乎有一多半的面积,因此眼白的地方比一般人要小,也显得她的眼睛比一般人要大。

盛思颜眯了眼睛,往前面走了一步,来到吴婵娟不远处和她正对面的地方。

清晨的阳光正好照到吴婵娟的侧脸上,映得她的侧脸莹澈如玉。

借着那道光线,盛思颜终于看清楚了吴婵娟的眼睛……

吴婵娟漆黑圆大的瞳仁里面,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圆圈,就像是一个大圆圈里套着一个小圆圈,又像是拿着一面镜子站在镜前对着照的效果。

重重叠叠,像是要把人的神魂都吸进去一样。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重瞳”!

盛思颜低下头,忍不住唇角微翘。

如果她没有看错,吴婵娟的“重瞳”,有些像后世做了眼部手术后的结果。

她前世大部分时间在医院里渡过,曾经见过一些眼部手术的小病人。

他们的眼睛看起来,就跟吴婵娟的这个所谓“重瞳”有些像。

当然,没有这样黑,这样大,更没有这样美貌和有吸引力。

难道这里的人以讹传讹,就把这当做是上古传说中的“重瞳”了?…

其实真正的“重瞳”到底是什么样儿的,根本就没有人见过吧?

盛思颜寻思着,又微微摇头。

不对。

她听王氏隐隐提过一句,说吴婵娟的“重瞳”,跟大夏皇朝内宫深处藏着的那副重瞳图是一模一样的,而且在那幅图旁边提有四句话。

前面没有抹去的两句就是“重瞳现,圣人出”,也就是昨天她在滴血石里看见的那四句话中的前两句……

如果是跟前世的眼部手术差不多的样子,又怎会出现在吴婵娟眼睛里?

盛思颜不由也蹙起眉头,深思起来。

不过她这幅样儿在别人看来,就像是在为郑素馨担心一样,倒让吴婵娟对她好感大增,求援似地看向盛思颜。

尹二奶奶也留神听着,闻言倒是愣了一下,讪讪地道:“……这么严重?”

吴婵娟使劲儿点头,“真是很严重。头一个月还好,后来反复起来,就越来越差。”说着拿帕子抹了抹泪,“如今我娘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吃什么吐什么,已经快一个月了。”说着,吴婵娟再也忍不住,对盛思颜跪了下来,哀求道:“盛大姑娘,求求你,让你爹给我娘瞧一瞧病吧……我娘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请盛七爷看在同门的香火情上,帮我娘治一治吧……我实在没有法子了……”说着,呜呜地哭得十分伤心。

盛思颜忙让开,不受吴婵娟的礼,并且让丫鬟赶紧扶起吴婵娟。

她很是无奈。

郑素馨对盛家好几次落井下石,甚至用盛思颜的身世威胁盛七爷,并且在没有达到目的的时候,将盛思颜的身世宣扬开,已经让盛七爷彻底恼了她,怎么可能还去跟郑素馨瞧病?

而且盛思颜和王氏对郑素馨看得比别人要清楚。

可是郑素馨在大面上一向做得很好。她的那些事情,别说一般人,就连吴国公府的人,也未必个个清楚。

吴婵娟又这样求到盛思颜面前,她要怎么做呢?

盛思颜正紧张地思索着,冯氏却咳嗽一声,给她解了围。

“吴二姑娘,今儿是盛国公府嫡次子洗三的日子,是大喜事,您也给别人留份脸面,不要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哭哭啼啼地。人家是主家,不好说话,但是咱们做客人的,可不能没有这份眼力价儿……”冯氏轻言细语说道。

吴婵娟一愣,忙擦了眼泪,对冯氏深深一福,低声道:“多谢周大夫人教诲,婵娟记下了。”对冯氏十分恭敬,比盛思颜的礼数还要足。

吴老夫人点点头,“我们娟儿向来是个好的。”说着,紧紧抓住了吴婵娟的手,像是生怕她跑了一样。

冯氏笑了笑,颔首道:“吴二姑娘多礼了。你为母请医,这份心思实在难得。你母亲知道了,一定很高兴的。”

吴婵娟见冯氏这样说话,脸上绽出笑颜,“承您贵言,回去我一定原原本本说与我娘听。”

冯氏的心情大好,笑得更加温柔和煦,“不客气。一定要说给她听哦……”

盛思颜心里的感觉更加怪异。

不过她见人都来齐了,正要请人去厅里坐着,将小冬葵抱来洗三,就听见又有婆子慌慌张张跑进来,道:“大姑娘!大姑娘!昭王妃来了,在门外候着,让大姑娘去迎接呢!”

昭王妃?

盛思颜心里一晒。

昭王府和的帖子,她明明回礼婉拒了的。

这昭王妃也算是不请自来了。

但是人家是王妃,她不过是国公府的嫡女,不,也许是义女,实在是没有仗腰子的地方。

就算不让昭王妃进来,她也得出去跟她说句话,把礼数做足了。

盛思颜点头,淡淡地道:“本来是请昭王府不必大礼的,不过承蒙昭王妃看得起,自然是要迎一迎的。”

屋里的人都听明白了盛思颜的话。

原来盛国公府是婉拒了昭王府的帖子,根本就没有请他们……

盛思颜带着婆子匆匆而去,出了二门,坐了轿子来到外院角门处,带着人走出来。

昭王妃王青眉披着大红狐裘,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五福缕空铜手炉,立在王府的大车前面,眯着眼睛打量盛国公府的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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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定亲 (6K,求粉红票)

看见盛思颜出来了,王青眉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

确实是个美貌的小姑娘,难怪自己那个英明神武的弟弟对她念念不忘……

上好的狐皮大氅下面隐隐露出雨过天青色的琵琶扣对襟小袄,月白色束腰长裙,纤腰不盈一握。

脸上的笑容还依稀有着当年在王家村时候那个小盲女的样儿。

想起当年,王青眉叹了口气,抚额低低叹息一声。

盛思颜也仔细打量王青眉。

这些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让王青眉整个人都同当年在王家村的时候不一样了。

皮肤养得细白粉嫩,圆亮的眼睛,深深的双眼皮,天然的两道黑色浓眉修剪得细细地。

丰润的嘴唇上涂了淡红的口脂,捧着手炉的手指如削葱般柔白细长……

完全没有当初在王家村的村姑模样了。

王青眉矜持地看着盛思颜,微微地笑道:“是思颜吗?好久不见了。”

咦,这是忆当年来了?

盛思颜笑着福了一福,也道:“王大姐,好久不见了。”

王青眉脸上的笑容一窒,不满地皱起眉头,脸上的神色很是不悦。

她身边的丫鬟忙道:“大胆!这是我们昭王妃!什么王大姐?——你也配!”

盛思颜愣了一下,才明白自己是会错意了……

人家明明是显摆来了,她还以为人家是在念当年的情意……

“昭王妃,请恕罪。思颜无意冒犯。”盛思颜只好又福了一福。

王青眉松开眉头,对盛思颜的识相很满意。

她走过去,一手拉起盛思颜的手,道:“当年谁能想到我们有这样大福呢?是吧……”说着,又看了看盛国公府的大门,“听说,今天是你们盛国公府的嫡次子洗三。我们王爷特意吩咐送了厚礼。”

这是在暗示盛思颜,为何不请他们上门?

盛思颜垂眸暗暗寻思。

周老爷子他们都来了,今天也是她定亲的大日子。

王青眉如果是受了王毅兴所托,提前来打招呼说合,她可不能让王青眉进去……

这样一想,盛思颜便试探着问道:“昭王妃您一个人来的?”

王青眉一听就不舒服,反问道:“你还想谁来?”

“王爷没有陪您来?还有王二哥呢?”盛思颜故意说道,一边仔细观察王青眉的神情。

王青眉眼底的怒气一闪而过。

那就是对盛思颜很生气了,应该不是被王毅兴说服了,过来帮他说合的。

盛思颜放了心,低下头,正好看见王青眉捧着手炉的手青筋都爆出来了,心头更是大定。

“王爷公务繁忙,怎会有功夫到这里来?”王青眉讥诮说道,“至于我弟弟,更是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今天一大早就出去给王爷办差去了。”

盛思颜笑了笑,提醒道:“昭王妃,王状元是朝廷命官,虽然官职不高,也是吃俸禄的。昭王如今只是闲职,王状元帮姐夫处置家事是可以的,但是‘办差’两个字,还是不要说了。”

王青眉愣愣地听着,觉得好像是有几分道理,但是又听得别扭,特别是从一个她看不起的人嘴里说出来,更让她反感。

“还有这种说法?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公事还是私事,反正是他们爷们儿的事,跟我们女人不相干。”王青眉皱了皱眉,想到自己的来意,还是放软了声调,道:“思颜,你是从小我看着长大的。你王二哥也是从小对你就照顾有加。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地位,我想求求你,不要再缠着他了,好不好?”

自从她知道昭王要来给王毅兴提亲,她就气炸了肺。

王毅兴已经是鬼迷了心窍,她又不敢跟昭王说个“不”字,想来想去,她只好盘算着过来找盛思颜。

只要盛思颜拒绝,就算昭王来提亲也没事了。

盛思颜没想到王青眉这样直接了当,也跟着皱了皱眉,道:“昭王妃,您太看得起我了。我何德何能,敢对昭王说个‘不’字?而且我这才从外面躲了两个月回来,家里娘亲生孩子,我里里外外一把抓,实在没有功夫去缠着令弟。请您还是约束令弟,不要再做无谓功了。”说着,福了一福,“我家里还有客,就不耽误您了。”

王青眉没想到盛思颜居然一口否认,根本不肯拒绝昭王的提亲。

也是,王青眉讥诮想到,如果是她,她也不会放过这样好的一门亲事的……

都是女人,盛思颜心里在想什么,王青眉自问十分明白。

既然你不肯答应要回绝昭王的提亲,那我也没法子了。

你做了初一,就别怪别人做十五!

王青眉打定主意,换了笑颜道:“对哦,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也来给你弟弟添盆呢。”

盛思颜想了想,颔首道:“既然昭王妃盛情,我们盛家却之不恭。”一边说,一边请了王青眉进去。

王青眉因自己出身寒微,就越发在排场和礼数上做足了,不想别人看不起她。

她出门向来带着八个丫鬟、八个婆子,抱着衣包、香炉、坐垫、食盒、首饰盒,团团围绕在她身边。

带着这样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盛国公府的内院,王青眉走上台阶,看了一眼厅内的女眷客人。

她跟着昭王进京,才两个月左右。

昭王本人深居简出,很少在京城跟世家高门来往。

王青眉当然也没有出来走动过。

这一次,还要借着盛国公府的光,跟这些高门贵妇结交,王青眉心里不是不膈应的。

不过她的主要目的不是来见这些人,所以也不在乎了。

她跟厅内的客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看了看上首的两个位置,被两个老夫人坐着。

盛思颜给她依次介绍,“这是吴国公夫人、郑国公夫人、大理寺丞夫人、周大夫人、尹二奶奶……”一连串夫人奶奶,听得王青眉头晕脑胀。

吴老夫人和郑老夫人的品级比她还高一级,见她当然不必起身,只是微微颔首。

王青眉也知道四大国公府的厉害,不敢跟她们硬犟,只好抿着嘴,坐到郑老夫人下首的第一个位置。

盛思颜命丫鬟给王青眉上了八宝如意的盖碗茶。

王青眉接过,揭开盖子抿了一口,就放到身旁的桌上,笑着道:“盛大姑娘聪明伶俐,只可惜父母不详,不然求亲的人一定会挤破盛国公府的大门吧?”

盛思颜早知道王青眉会说什么话,淡淡笑着道:“我有爹有娘,昭王妃说我父母不详是什么意思?我却听不大懂。”

冯氏皱了皱眉头,但是也没有说话,只是不安地在椅子上动了动,看向别的人。

厅里的人都皱了眉头,但是看盛思颜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儿,一点都不生气,倒是也挺佩服这小姑娘的涵养。

虽然昭王妃说的是实话,但是不是任何场合都能说的。

比如说人家孩子满月礼,你上门恭喜的时候说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死,就是欠抽的话。

人当然会死,但是在人家孩子满月礼的时候说这种话,就是不通情理,被人打一顿也活该。

这就是人情世故。

而昭王妃看样子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

但她就这样大咧咧特意上门说了,肯定是有用意的。

再一想到当初都传盛国公府看上了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做女婿,对昭王妃的行为也就释然了。

应该是来警告盛思颜,不要再痴心妄想嫁给状元郎了吧?

冯氏想到自己的儿子周怀轩,微微有些不安。

昭王妃见盛思颜装糊涂,而且一直在笑,一点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被人羞辱之后应该有的委屈、愤怒和失态,对她更加不喜,将脖子一梗,扭着头嗤笑道:“你别给我装傻。你是王大娘在外面拣来的,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也不用我再说了吧?”

盛思颜的笑容淡了下来,“原来是这件事。请问昭王妃关心我生身父母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昭王妃反问,听不懂盛思颜的话。

“是啊。我娘说过,只有对要议亲的人,才会告诉他们我的生身父母到底是谁。”盛思颜淡淡说道,“难不成,昭王妃也是想提亲?这我可做不了主,得等我娘坐完月子之后……”

正好合了昭王说过,等王氏坐完月子,就来盛国公府提亲的话。

“胡说!谁跟你提亲!”这话触到王青眉的痛处,不由大怒,指着盛思颜道:“你给我仔细!别以为攀上神将府,就能自抬身价!我弟弟虽然傻,我却不傻。我跟你说,想进我们王家门,做妾可以!但是想做正妻,除非你踏着我的尸体嫁进去!”

冯氏听着实在不像话,寒声道:“昭王妃,您这夹枪带棒的,是什么意思?我们神将府可是得罪你们昭王府了?”

王青眉很是惊讶:“周大夫人,您怎么这么说呢?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是她……”她朝盛思颜努了努嘴,“她的心思,您还不明白?前些日子这京城里的谣言是怎么传出去的,您就没有想一想?”

王青眉话里话外,居然暗示是盛思颜自个儿故意传出跟周怀轩的谣言,来达到逼王毅兴娶她的目的……

好吧,这样强大的迂回婉转的发散思维,连盛思颜都忍不住要给她点个赞。

但是赞归赞,乱说话一样要告她诽谤……

盛思颜沉下脸,镇定地道:“昭王妃,您说话要有根据。我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当不起您这样的揣测。”

“你敢发誓说这事跟你无关?”王青眉自从知道昭王打算帮王毅兴来提亲,就气炸了肺。但是她又不敢对昭王说个“不”子,只好来找盛思颜,想让她知难而退。

“如果跟我有关,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盛思颜淡然说道。

这样的毒誓都发了,可见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连王青眉都怔了怔。

难道是她想错了?

厅里霎时一片寂静。

郑老夫人听到盛思颜的誓言,心头一颤。

她记得,自己的小女儿想容,被人逼急了,也是动不动就发这样的毒誓,忍不住叹口气,摇头道:“这孩子,可怜见的,小小年纪要撑一头家。若是你母亲在这里听见这话,肯定心疼死了。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却让人这样作践。”

王青眉挑了挑眉,“郑老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盛思颜不想别人代她受过,忙道:“昭王妃,您是找我来的,就不要拉扯上别人了。郑老夫人一番好意,您别想歪了。”

“我?想歪?”王青眉眼风一扫,见厅里的人大部分都对她露出鄙夷的神色,心头更恼,沉下脸琢磨要如何让盛思颜更加没脸,不敢再纠缠她弟弟王毅兴。

盛思颜笑着对郑老夫人福了一福,表示感谢。

就在这时,一个婆子走了上来,笑着在门口道:“大姑娘,老爷有话,请大姑娘出去。”

盛思颜回过神,知道是那边准备好了,要她去“验血”去了,心里一动,有了个主意,点头笑道:“吴二姑娘刚才为母请医,实是纯孝。要不这样吧,我去问问我爹,看最近有没有空,去帮你母亲瞧一瞧。”顿了顿,又道:“令堂的病实在太过蹊跷,我爹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不过,好在我爹治先帝的病有了些经验,如果令堂的病跟先帝的病一样,说不定能治好呢。”说着,也对堂上的人福了一福,“各位稍候,我去去就来。”

吴家二房的尹二奶奶忡然变色,看着盛思颜远去的背影狐疑不已,但是不敢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暗自揣摩,打算回家就说与她夫君听。

吴婵娟听说盛思颜居然愿意帮她去问盛七爷,高兴得不得了,甚至对着她的背影跪了下来,又磕了两个头,殷切之意,十分明显。

王青眉容色稍霁,想着是不是等下找机会见一见王氏,跟她说个清楚。

盛思颜借着这个机会从内院出来,匆匆忙忙往外院行去。

来到盛七爷的外书房门口,盛思颜看见周怀轩披着棕黑色秋刀氅衣,背着手站在回廊下。

周显白缩着脑袋站在他身后。

“周大哥。”盛思颜满心欢喜地走了过去。

周怀轩唇边的笑颜微闪,淡淡点头,“进去吧。”

这就表示周老爷子已经在里面了。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在门口脆声道:“爹,我来了。”

“是思颜?进来,进来。”盛七爷喜不自胜地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盛思颜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屋里的上首正是坐着一脸笑眯眯模样的周老爷子。

盛七爷在下首陪坐。

看见盛思颜进来,周老爷子起身道:“去里屋吗?”

盛七爷点点头,“这边请。”抢先带路进去。

盛思颜对周老爷子行礼问好,“老爷子安好。”

周老爷子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她一眼,颔首道:“好,好,进来吧。”

盛思颜跟着他们两人进了里间。

盛七爷已经把里间收拾好了,窗子被厚重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三个人进屋之后,盛七爷又关上大门。

周老爷子背着手站在门口,气定神闲地道:“快说,你要如何证明她跟我们周家没有父系血缘关系?”

盛七爷先去书案上将桌灯捻亮,然后从书案上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来,从里面取出一块小石头样的东西,托在掌上,给周老爷子瞧,“这是我们盛家的滴血石。”

周老爷子露出震惊的神情,“滴血石?!——就是它?!”他征询地看着盛七爷。

盛七爷点点头,“您知道?”

周老爷子定定地看着这块小小的石头,摇头道:“知道一点点,但是从来没有见过。”

“请周老爷子一定代为保密。”盛七爷求恳道,“当年我爹就算被满门抄斩,都没有透露这个秘密。”

周老爷子缓缓点头,伤感道:“我自然不会对别人说的。你爹当年是我的挚友,只可惜遭受飞来横祸。”说着抬了抬手,“开始吧。”

盛七爷拿出一根银针,往自己的大拇指上刺了一下,滴出一滴血在滴血石上。

和别人的血不一样,盛家人的血,竟然是直接渗到石头里面。

“这就是催动了。”盛七爷等那血都渗进去了,才对周老爷子道:“您可以滴血了。”

周老爷子伸出手掌。

盛七爷拿了另一根银针,往周老爷子掌上扎了一下。

一滴血珠滴到滴血石上,一直留在表面,并没有如同盛七爷的血一样渗进去。

周老爷子饶有兴味地看着,以为奇特。

“你过来。”盛七爷对盛思颜招手。

盛思颜走过去,也伸出手掌。

盛七爷拿了第三根银针,扎到盛思颜的手指头上,也滴下去一滴血珠。

这滴血珠跟周老爷子的血混在了一起。

盛思颜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咙口。

她生怕出现和昨日跟周怀轩的血混合后的情况,那可是真的太吓人了……

结果这一次他们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那滴血石都没有变化,跟他们昨日第二次试验的情况一模一样。

盛思颜放下心,脸上露出盈盈笑意。

周老爷子背着手,偏着头看了半天,道:“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思颜亲生的爹是出自神将府,您和她的血混合后,这石头会变成血红色。如果她跟你们神将府没关系,那么这石头就不会有变化。”盛七爷解释道。

“这样啊?要等多久?”周老爷子轻松问道。

“其实很快。我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多等了一会儿。”盛七爷笑着将滴血石放入预先准备好的盐水当中清洗,“我可以肯定,思颜一定不是周家的后人。”

盛七爷将滴血石都请出来了,证明盛思颜跟周家没有关系,周老爷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这也足以见得在盛七爷和王氏心中,盛思颜不是亲女,胜似亲女……

周老爷子哈哈大笑,拊掌道:“那好,我今儿就给我的嫡长孙怀轩提亲来了!”说着,从怀里掏出庚帖,交到盛七爷手里。

盛七爷如释重负般擦了擦汗,也将盛思颜的庚帖交给周老爷子,问道:“合八字要多久?”

周老爷子笑道:“不用多久。我的管事就是合八字的高手,咱们出去谈。”说着,往里间的大门走去。

三个人从里间出来,神情都很愉悦。

盛七爷满脸笑容,手里紧紧握住周怀轩的庚帖。

周老爷子想到终于能在有生之年抱到嫡长重孙了,也忍不住开怀大笑。

相比之下,盛思颜就含蓄得多,只是在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

周怀轩见他们三人出来了,一看他们的神色,就知道大事已成,心头也是一喜。

只是他淡漠惯了,就算是欢喜,也只是目光里稍微流露出些许暖意。

而这暖意,也只不过盛思颜一个人能感觉到而已。

盛思颜站到盛七爷身边,周怀轩便站到了周老爷子身边。

周老爷子将周大管事叫了进来,吩咐道:“这里有两张庚帖,你快去合一下八字。”

周大管事笑着应了一声,拿起身上挂着的金色小算盘,噼里啪啦拨了起来。

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周大管事就批出了“天作之合”四个大字,过来对周老爷子和盛七爷拱手道:“恭喜两位!贺喜两位!我们大公子和盛大姑娘的姻缘,实是天作之合。我周某合八字合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相合的八字!”

周老爷子愕然,“会有这么好?”

“您别不信。您来看,这起运、交运、坤造、旺衰、神煞,还有大运,无一不相合。而且大公子命中本有三劫,只有娶了盛大姑娘,才能让他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如果不娶,大公子恐怕……”说到这里,周大管事的脸色有些扭曲。

盛思颜见了暗暗奇怪。

“打住!打住!你只告诉我,是不是非常好!”周老爷子听得头疼,忙制止周大管事再掰下去。

“好得不能再好!”周大管事斩钉截铁说道,再加一句,“如果不娶,恐有性命之忧。”

周怀轩在旁边淡淡地笑。

周显白目瞪口呆看着周大管事,简直没想到大公子随便吩咐了一声,大管事就这样卖力地“合八字”!…

周老爷子拊掌大笑道:“那好!这个嫡长孙媳,我们神将府娶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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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撩人 (7K,大章求粉红票)

周大管事在旁边连连点头,一脸“正是如此,老爷所言不虚”的模样儿。。ybdu。

周显白在旁边看得嘴角直抽抽。

他万万没有想到,周大管事做这种阿谀上心的事,居然如此得心应手,应付得天衣无缝。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公子跟盛大姑娘的八字真的相合!

其实谁不知道盛大姑娘是捡回来的?

这八字是怎么回事,大家也是心照不宣,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吧?

周显白撇了撇嘴,在周怀轩背后轻声嘀咕。

周怀轩瞥了他一眼,居然开口问道:“……阿颜的八字,是哪里来的?”

盛思颜心里一抖。

她刚刚也在想这个问题,没想到却是周怀轩问了出来。

她不由凝视着周怀轩,心里很是惊疑不定。——他是什么意思?

周老爷子脸上笑容不变,背着手看向周大管事。目光中的压力如山般沉重,周大管事却一点都不怵的样子……

周显白对周大管事霎时充满敬畏之心。——不愧是前辈!学着点儿……

“老爷,大公子的八字,的的确确和这幅八字相合得不得了。”周大管事拱手说道,“您要不信,去找别人合一合。”

周老爷子笑了笑,又看向盛七爷。

盛七爷一点都没生气,反而笑呵呵地道:“内子救了思颜的那一天,她是包在一个襁褓里,里面有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内子的医术也十分精湛。她给那时候的小思颜把过脉。也就刚刚满月的时候。跟那生辰八字所写的年岁是完全对得上的。”

“哦?有襁褓?还起了名字?”周老爷子眯了眼睛。再看盛思颜,已经在频频点头,“看来也是个有来历的。恐怕除了我们神将府,无人再能护得她周全。”

周怀轩和盛思颜一齐松了一口气。

两人不由自主对视了一眼。

周怀轩默默地移开视线,看向院外的天空。

盛思颜低下头,脸上的喜色一点点蔓延开,一直浸染到她内心深处。

她有一种终身有靠的踏实感。

在这个如浮萍般的世间,终于有人能让她倚靠。不用再担心颠沛流离,更不用担心会所托非人……

“既然八字相合,那我们去写婚约吧。聘礼我们也带来了,只等这里事了,就送进来。”周老爷子说着,看了周怀轩一眼,冲他伸出一个手掌。

周怀轩淡淡点头。

今日就下聘,是周怀轩用跟周老爷子五次下棋的机会换来的。

盛思颜完全没想到今日连聘礼都要过了,圆亮的凤眸不由瞪得更大更圆,愣愣地看向周怀轩。

周怀轩侧着头。眼睛并不看她,只是正对她视线那一边的侧脸。被她看得比别的地方要略红一些。

周显白看在眼里,暗暗对盛思颜伸出大拇指。——还是盛大姑娘厉害,光看一看就让大公子赧然了……

交换庚帖,合完八字,再写婚约,下聘礼,盛思颜就是神将府的人了。

只等最后出嫁,她就是正经的神将府大少奶奶……

盛七爷也没有料到神将府做事和他们打仗一样,端得是雷厉风行,不由抹了一把汗,道:“……呃,嫁妆还要等她娘出了月子才能办好。”

盛思颜噗哧一笑,轻盈地转头,笑得身子一抖一抖。

周怀轩回眸,目光被她的笑声牵引,似是胶着在她的背影上。

盛思颜觉得背后一阵阵发热,居然有种以前在药山的大雪夜里,被狼盯上的感觉。

她蓦然回头,眸光正好跟周怀轩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狭长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如同暗夜的星空一样深沉内敛,内里却又有着孤独的火种,寂寞地燃烧,那火像要从他眼里夺眶而出,将她裹挟进来,一起燃烧,直到化成灰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无法分开……

盛思颜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目光里能流露这么多的情绪,尤其是周怀轩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更让她心中有种莫名的感动。

周老爷子装作没有看见两人之间胶着的目光,往前走了一步,挡住周怀轩的视线,对他道:“你去让他们把聘礼准备抬进来吧。”

周怀轩看了一眼周显白。

本来正兴致勃勃袖着手踮着脚看好戏的周显白只好拖长声音应了一声,道:“老爷子,小的这就出去……”一边走,一边三回头地往这边看。

周怀轩抿紧唇,目光似电,脸色渐渐淡漠。

周显白打个寒战,忙转身一溜烟跑了。

“嫁妆不用着急。哈哈……”周老爷子爽朗地笑道,“出嫁的时候才要抬嫁妆。如今是订婚,当然是我们先下聘。”

盛七爷不是很懂,挠了挠头,“那咱们先把婚约写好了,我拿去给内子瞧了,再说别的。”

周老爷子点点头,“咱们现在就去写。”又叫了周大管事一起进里屋写婚约。

盛家的下人在外面的回廊上候着。

外间只剩下盛思颜和周怀轩两个人。

盛思颜心里怦怦直跳。

她并不是第一次跟周怀轩单独在一起,她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更不会看见一个陌生俊俏男子就要心神荡漾。

但是这一次,她却觉得格外难熬。

屋里没了旁人,周怀轩的视线更加大胆而贪婪,一分一寸烙印在她身上,从头到脚,似要将她拆解入腹。

盛思颜的手指尖轻轻抖了抖。

她在里屋刚刚被银针扎破了手指头,取了血出来。

那伤口本来已经凝固了,可是她这时心神激荡。气血翻涌。不小心那伤口又滴出血珠。

一股比平日更浓郁的甜香从盛思颜的指尖散发开来。

周怀轩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升腾起无边的血雾。

以前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要强行忍住。

忍无可忍,还要重新再忍。

现在他们已经订亲,她是他的人。

他无需再忍……

周怀轩抬起渐渐变成血色的眸,往盛思颜那边看过去。

苍茫世间,佳人遗世独立。

触目看去,他的周遭只有黑白两色。

只有她,是黑与白之间的五彩缤纷。又像是黑夜中的一点灯火,吸引他如同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周怀轩大袖一拂,散起一股劲风,外书房的大门咣当一声关得紧紧地。

就在大门刚刚关上的时候,周怀轩已经一个箭步跨上去,抱住盛思颜,往旁边的隔间里闪身进去。

一进去,周怀轩就将盛思颜推到墙边按住,低头凝视着她。

盛思颜紧张得发抖。她抬头看着周怀轩,见他眼眸发红。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但是他不断低喘着,依然在努力跟自己的**抗争。

看着周怀轩痛苦般地天人交战,盛思颜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醒悟过来。

她伸出那只颤抖的手指,放到周怀轩唇边。

周怀轩正拼全力抵御的甜香突然近在咫尺,他再无法思考,低头重重含住她渗出血珠的指尖,用力一吸。

一股难以抗拒的甜香入腹,如同清凉剂一样。

周怀轩眼前的血雾渐渐散去。

他的眸光恢复了清明,怀里人儿的触感更加明显。

大手紧紧扣住她纤细的腰肢。

那腰身如细柳般软得不可思议。

他不自觉地揉捏起来。

盛思颜身子一僵,忙用手扣住周怀轩的大手,不让他继续揉下去。

他的力气奇大,岂是她能阻止的?

就在越来越重的揉捏中,盛思颜觉得身子越来越软,特别是一双腿,酸软地像是站不住一样,只好紧紧靠在墙边,不让自己的身子往下滑。

周怀轩低头,看见盛思颜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唇色已经褪去嫣红,变得有些发白。

双眸却越发明亮闪烁。

她的目光中有了然,有怜惜,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得周怀轩心里发堵。

周怀轩松开她的指尖,喉咙紧了紧,试探着俯身,用自己的双唇往盛思颜的唇边如蜻蜓点水般触了触。

那触感比记忆中还要浓郁撩人。

周怀轩忍不住再一次贴了上去,印着她双唇的唇形,碾压磨蹭,又伸出舌尖,撬开她咬得紧紧的编贝小齿,探寻她唇内的芳香。

他的怀抱如铁箍般紧密牢靠,抱得盛思颜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急切地搜寻着她唇内芳香,尽他所能,一寸一寸攻城掠地般不放过。

这一次,只是双唇相接好像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一阵暴风骤雨般的亲吻过后,盛思颜发现自己几乎是整个人挂在周怀轩身上。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垂眸看着自己怀里这个衣衫凌乱,目光朦胧恍惚的女子,知道不能再继续了,只得恋恋不舍地在她面颊上又亲了一记。

盛思颜条件反射般嘟起已经有些肿的双唇,往周怀轩唇边蹭去。

学得还挺快……

浑厚低沉的笑声似是从周怀轩胸腔里发出来,震得盛思颜慢慢清醒过来。

她低头,看见自己琵琶扣的对襟小袄已经被扯得往两边敞开,露出内里雪白的中衣,还有中衣下嫩黄色绣着淡绿色缠枝细柳的肚兜。

因太激动,胸前双峰高耸,撑得肚兜格外紧绷。

“……周大哥……”盛思颜嗔了一声,松开抱住周怀轩的双臂,要给自己扣上扣子。

但不知怎地,她明明已经扣上,但是对襟小袄怎么也阖不上……

盛思颜有些发急,不住地跟琵琶扣作对。

周怀轩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悠然道:“……已经扯坏了。”

盛思颜:“……”

再仔细一瞧,那琵琶盘扣的一边果然已经被扯脱了。整颗扣子都在衣襟的另一边悬着。难怪小袄阖不上……

“这样我怎么出去?”盛思颜泫然欲泣。抬眸看着周怀轩,轻责说道。

周怀轩往后退了一步,四下看了看,见桌上摆着一碗已经凉透了盖碗茶,便端了过来,往盛思颜小袄上一泼。

盛思颜惊跳起来,发出短促的叫声:“啊——!”

在外面回廊上候着的木槿忙问道:“大姑娘,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被茶泼到了,衣衫都脏了……”盛思颜在隔间忙回应道。

周怀轩撂开帘子走了出去,拉开外书房的大门,淡淡地道:“去给阿颜拿件外衫过来。“顿了顿,又问:“有裘皮小袄吗?我看她身上那件太薄了。”

木槿放下心,忙道:“有的,奴婢这就去拿过来。”

“拿一件大红的。”周怀轩又吩咐了一声。

木槿愕然,“大红?”继而明白过来,想起先前周家老爷子大笑着说得话。忙给周怀轩屈膝行了礼,喜滋滋地道:“大公子说得是!今儿是大姑娘大喜的日子。确实要穿大红。奴婢这就去取。”说着,忙去内院给盛思颜取衣包去了。

盛思颜只好歪在隔间的榻上不出去。

周老爷子和盛七爷在外书房里间给盛思颜和周怀轩写好婚约,填上名字,又各自用了家族的大印。

盛思颜的庚帖上,盛七爷和王氏还是她的爹娘,算作是过继给盛家嫡支,同样是响当当的嫡长女身份。

反正以前说盛思颜是捡来的,都能说成是托辞,因为她的亲身父母不便出面云云。

虽然这种话单独说出来,一般人都不信。

但是有神将府的婚约做保,由不得人不信。

如果还有人不信,你是说你比神将府还要厉害?

人家肯定是知道内情的。不然怎会娶一个父母不详的孤女做嫡长孙媳?

这样一来,反而给盛思颜的身世罩上一层神秘的色彩,没人敢小看她。

弄好婚约,盛七爷忙拿着去内院给王氏瞧。

周老爷子坐在里间,淡然问周大管事,“那八字是怎么回事?轩儿跟你说了什么?”

周大管事也淡定回道:“大公子确实跟老奴提了一下,说八字一定要合好。”

“你就听了那小兔崽子的话?”周老爷子忍不住笑骂道,“你多大年纪了,还陪那小子玩这套!”

周大管事严肃地道:“不,老奴没有做手脚。”顿了顿,又道:“……本来是想尽量往好里说。您也知道,大公子难得看上一个人,这一次若是不成,老奴还真怕大公子就一辈子不娶了。结果那八字一合,还真的是‘天作之合’,一点都不假。”

“真的?”周老爷子有些动容,“那性命之忧,又是怎么回事?”

周大管事默然,良久方道:“大公子命中确实有三劫。而且,他们的八字合在一起,还有四个字,我刚才没有说。”

“那四个字?”

“贵不可言。”

……

周老爷子一下子愣住了。

他回头看着周大管事,目光犀利无比。

“天作之合,贵不可言?”

“正是。”周大管事颔首,“老爷子,您是知道的,老奴的相术,是学自堕民。”

周老爷子皱起眉头,像是在苦苦思索。

“老爷子,还有,大公子的命数您是知道的。从他生下来,老奴就给他排过八字。他确实是早夭之相。从他十五岁被那些人带走之后,他的命数其实已经中断了。老奴曾经怎么也想不明白,是谁给他续的命。直到今日看见盛大姑娘的八字,老奴才明白,大公子的续命人是谁。”周大管事含蓄说道。

“是她?可是她又怎会在九年前救过怀轩?”周老爷子摇摇头,“那时候她才五岁吧?”

“老爷您忘了?九年前大公子曾经被黑衣人掳走。大爷连夜带兵上山,要救大公子。听回来的人说,那黑衣人还掳劫了一个小盲女,和大公子关在一起。后来大爷杀到。那些人给了大爷一块神农令。带走了大公子。那个小盲女。就被大爷救下了。”周大管事不愧是神将府的四大管事之首,当年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个小盲女,如果老奴没有算错,应该就是如今的盛大姑娘。她也是从那一年之后,眼睛才慢慢好了。”

他这样一说,周老爷子也想起来了,忍不住颔首道:“果然是有渊源的。我就说轩儿怎会非她不娶……”

……

木槿很快取了衣包过来。去隔间服侍盛思颜换上。

盛思颜已经重新梳了头,换上大红牡丹折枝纹烟霞锦的狐腋裘小袄,索性连裙子都换成海棠红渐变色锦缎面子貂裘里子的裹身裙。

换上红色,她的气色果然好了许多。

周怀轩走进来坐在她对面,默默地看着她。

盛思颜想起冯氏还在内院,有些不安地问道:“周大哥,周老爷子来提亲,令尊和令堂知道吗?”

“不关他们的事。”周怀轩淡淡地道,问她:“你好些了吗?”

盛思颜一窒,飞快地扫了一旁低头侍立的木槿一眼。

她的琵琶扣对襟小袄的事。瞒得过别人,可是瞒不过木槿……

木槿的头压得更低。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

“也不能这样说。”盛思颜想了想,吩咐木槿:“去把周大夫人请过来说话。”

木槿应了,又去内院将冯氏请了出来。

冯氏带着周雁丽一起来到外院。

抬头看见周怀轩居然站在台阶上,冯氏一喜,快步走过来,温柔地问他:“轩儿,你也来了?”

周怀轩点点头,“祖父也在这里。”说着,一侧身,让冯氏进去。

周老爷子听说冯氏来了,也从里间出来,道:“你来了也好。今儿是轩儿的大日子。”

冯氏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周怀轩,又看了看周怀轩身后含笑看着她的盛思颜,心里有隐隐地了悟。

“是要跟你说一声。今儿我已经跟盛家说定,聘盛大姑娘做轩儿的原配正室。刚刚写下婚约,等下就要抬聘礼进来,你作为轩儿的娘亲,也当知晓。”周老爷子这样说,完全是给冯氏面子。

冯氏和周承宗两个人早就知道,周怀轩的亲事,他们夫妇俩根本做不了主。

况且她知道郑素馨一直想把她女儿吴婵娟嫁给周怀轩,与吴婵娟相比,盛思颜当然更合适。

其实对于冯氏来说,只要不是吴婵娟,任何别的姑娘她都不会反对,只要她儿子欢喜,只要周老爷子同意。

而她对盛思颜这姑娘感觉还不错,很快就从震惊中平静下来,颔首道:“我听老爷子的。只要轩儿愿意,我这个做娘的只有为他们高兴的。”

周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

盛思颜没想到冯氏这样好说话,也是又惊又喜,走过来给冯氏福了一福,叫了一声“伯母。”

冯氏拉了她的手,心里想到的却是郑素馨吐血的样儿,脸上不住地笑。

周雁丽也很欢喜,和骄纵又霸道的吴婵娟相比,她当然更喜欢盛思颜这样柔顺和气的人做大嫂。

“恭喜你了,思颜。”周雁丽笑着也对她行了一礼。

……

内院的燕誉堂暖阁里,王青眉借着要去看孩子的机会,一定要丫鬟带她去见正在坐月子的王氏。

盛思颜不在那边,丫鬟们招架不住昭王妃这样身份的人,只好去问了王氏。

王氏想了想,道:“既然昭王妃有心,就让她进来吧。”说着,也起身披上大氅,抱着孩子,等着要出去给大家看一看。

王青眉跟着丫鬟走进来,见王氏很乖觉地将屋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心里好受些,对王氏道:“王大娘……”

王氏扯了扯嘴角,“大丫还记得王大娘?你们现在可是江南的富户出身,可别让王二郎露了馅儿。”

王毅兴参加科举,是以二皇子当初给他弄的假身份下场的。

王青眉的气焰一下子被打了下去。

她手里拧着帕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支支吾吾半天。才道:“王……盛国公夫人。我是想求您看在当年的情份上。放我弟弟一马。思颜是个好姑娘,如果她是亲生女儿,我们家肯定愿意娶她。可是如今她的身世,大家都知道了,我们家实在丢不起这人。”

“你们家?你们家有什么人可丢的?”王氏淡淡地道,抬眸打量了王青眉一眼,“你一个乡间捕蛇女,能嫁给昭王做正室。到来跟我说门第。这个理儿我实在是不懂。等我出了月子,一定去昭王府向昭王请教请教。”

王青眉脸一红,忙道:“王爷的家世,哪里是我们这种人能比的?您可别去问我们王爷,我们王爷虽然性子和善,但是护短得很。”

“呵呵,那你管好你弟弟就行了。我们思颜是女儿家,也要嫁人的。你不会想要她做妾吧?”王氏故意问道,“若是谁敢看不起我女儿,非要她做妾。我也要去大理寺说道说道,说有人假造身份。不仅骗婚,而且骗取功名……我想,陛下一定很高兴知道昭王最能干的小舅子的往事……”

听见王氏不动声色地威胁,王青眉整个人都傻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家还有这么长一根小辫子握在王氏手里……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王爷和弟弟才答应来提亲的?

王青眉悚然一惊。

那自己不是将盛家得罪狠了?

如果不让盛思颜嫁给她弟弟王毅兴,盛家就要去举报自己弟弟的真实身份?!

“盛夫人,盛夫人,我求求您,求求您,不要对别人说我弟弟的身份……我答应……我答应我弟弟娶您女儿,马上娶,马上定亲……”王青眉想到自家身份被揭穿,弟弟被剥夺了功名的情形,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给王氏跪了下来,就差给她磕头了。

王氏见她是个糊涂人,也不想再跟她说了,只是让开一步,淡然道:“你不来打我们家思颜的主意,我自然不会去举报。如果再让我听见有人要我家思颜做妾的话,我拼着鱼死网破,也要让你家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回老家捕蛇。”

王青眉此时气焰全消,再也不敢威胁王氏,而且听王氏的口气,盛思颜这个孤女嫁她弟弟是嫁定了,心里又酸又哭,眼泪涔涔而下。

这时盛七爷推门进来,高兴地道:“素光!素光!我们思颜定亲了!这是和神将府的婚约,你快看看!等下神将府就要下聘礼了,咱们先把这小子的洗三礼赶紧办了,就办思颜的定亲礼吧!”

王青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忙擦了擦眼泪,伸着脖子问道:“什么?思颜定亲了?和谁?”

盛七爷这时才看见她,皱了皱眉头,问王氏:“她是谁?”

王氏道:“这是昭王妃。”笑了笑,接着道:“就是王毅兴他姐。”

“哦,是那家子啊。”盛七爷应了一声,将婚约递给王氏,顺手从王氏手里接过小冬葵。

王青眉也瞪着王氏手里的婚约,下意识道:“这不可能!”

王氏理都不理她,对盛七爷道:“咱们出去吧。先洗三,然后宣布思颜和周大公子定亲的事。”

盛七爷连连点头,“这就去,这就去。”说着,一手抱着孩子的襁褓,一手扶着王氏,带着丫鬟婆子,往洗三的厅堂那边去了。

王青眉怔怔地跟在他们后面走出去,怎么也想不明白,连他们家都看不上的盛思颜,怎地摇身一变,成了神将府的大少奶奶?!——这不合规矩!

来到洗三的厅堂,王氏含笑跟大家打招呼。

“这一次洗三礼,多谢大家大驾光临。”

众人纷纷上前,往两个婆子碰出来的铜盆里放着添盆礼。

因为来的人不多,很快就添完了。

王氏见大家都差不多了,才笑着道:“今儿还有一事,要跟大家说一声。我们家大姑娘思颜,正式跟神将府的大公子怀轩定亲了。刚刚两家交换了庚帖,写下婚约,等下就要过聘礼,还望各位做个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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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如愿 (4K5)

王氏说完婚约的事,整个厅堂有一刹那的寂静。

吴老夫人和郑老夫人到底年长一些,很快就从惊讶中镇定下来。

郑老夫人最先颔首,掩袖笑道:“那要恭喜府上了。神将府的大公子,可是这京城里人人想要的佳婿呢!盛家大姑娘呢?快来让我们见一见,沾点喜气。”又叫了郑家的孙女郑玉儿和郑月儿过来,“你们过来,等下好好恭喜盛大姑娘。”

康氏虽然已经年过五旬,但是一直养尊处优,而且年轻时候很是貌美,如今风姿依然不减当年。

郑老夫人康氏是这厅堂里的人第一个恭喜他们家的,而且不知怎地,王氏觉得她的笑容很合她眼缘,对她更增好感。

“托郑老夫人吉言。我们家思颜得此佳婿,此生无忧了。”王氏感慨说道,心里很是欢喜。

盛思颜虽然不是她亲生女儿,但是她的出现,在王氏最痛苦的时候给了她求生的意志,让她看见,这个世上有比她更痛苦的人,却依然在挣扎求存。

在更大的苦难面前,王氏霎时觉得自己经受的磨难不算什么了。

她从鹰愁涧的悬崖上抱起盛思颜,救了她的性命,也是挽救了自己和盛家全族的命运。

这么多年下来,温顺乖巧的盛思颜在王氏心里的地位比谁都高,她对盛思颜的疼爱和怜惜远胜亲生孩儿。

王氏笑着往门外张了一眼,“他们在外院呢。看,他们不是来了吗?”

说话间,盛思颜和周雁丽一左一右跟在冯氏身边,后面跟着几个丫鬟婆子,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郑玉儿和郑月儿悄悄地回头,同情地看了一眼呆立在屋角的吴婵娟。

吴婵娟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丰润的红唇张得大大的,足能塞进一个鸡蛋。一双手用力地拧着雪白的帕子,拧得手上的筋都暴起来了。

别人不知道,郑玉儿和郑月儿却是知道的。吴婵娟看上了神将府的大公子周怀轩,一直念念不忘要嫁给他。

为此吴婵娟的爹娘多方努力,要跟神将府攀上这门亲事。

就在刚才,她们几个小姐妹说私房话的时候,吴婵娟还悄悄对她们说,她和周怀轩的好事已经近了,因她娘答应过她,一定要把她说给神将府的大公子,做神将府的嫡长孙媳。

吴婵娟出身好,又生得美貌非凡,特别是一双重瞳,一直说她是“圣人”转世。

这样显赫的身世,要不是有祖训,就连皇后娘娘都做得的。

嫁一个区区神将府,实在是太容易了。

郑玉儿和郑月儿才刚刚恭喜过她……

居然这么快就打脸了!

郑玉儿和郑月儿对视一眼,也觉得有些讪讪的。

她们跟盛思颜的关系也不错,甚至比跟吴婵娟还好些。

吴婵娟跟她们是亲戚关系,但是因郑玉儿和郑月儿的爹是填房康氏所生,吴婵娟跟她们走动并不多。

每次出去应酬,郑玉儿和郑月儿都是跟盛思颜在一起,三人相处得十分融洽、投契。

盛思颜和周雁丽跟着冯氏上了台阶,来到厅堂里面。

冯氏笑道:“哟,我们来迟了。已经添完盆了吗?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说着,从袖袋里拿出几个沉甸甸的金角子,扔到铜盆里。

盛思颜忙道:“多谢伯母盛情。”

称呼已经从恭敬的“周大夫人”,换成了亲近的“伯母”。

郑老夫人笑道:“还没有恭喜你呢。今年定亲,明年成亲,说不定后年就抱孙子了……”

孙子?

冯氏眼前一亮,再看盛思颜就越发欢喜。

她握住盛思颜的手,上下打量着她。

虽然才十四岁,但是胸高腰细臀丰,确实是一幅好生养的样子。

大户人家娶媳妇,好生养是非常重要的。

冯氏越看盛思颜越欢喜,点头笑道:“承您吉言,希望他们早定婚期,我也能早点儿抱孙子!”

盛思颜没想到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冯氏说话这样生猛,居然就从刚刚定亲,直接过渡到抱孙子了,几乎没吓得她晕过去。

可是盛思颜没晕,吴婵娟听了冯氏的话,倒像是被人用刀生生将心剜了出来一样,只觉得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这三个月的劳累、紧张、恐惧和担心,再加上今天得知周怀轩终于定亲的消息,就像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

“二姑娘?二姑娘?!”她的丫鬟吓了一跳,忙扑过去将她抱起来。

吴老夫人脸色也很不好看。

她本以为自家孙女不管想嫁谁,都是别人家的荣幸。

只有她想不想嫁的问题,没有别人不想娶的可能。

可是现在盛家和神将府联姻的消息摆在她面前,又容不得她不信。

神将府就是不想娶她的重瞳孙女,居然愿意娶一个父母不详的孤女!

吴老夫人面色一沉,回头道:“把二姑娘扶到那边去。”又对王氏道:“盛国公夫人,我孙女这些天在庄子上伺候她娘亲,实在是太累了,才刚晕了过去……”

王氏不待她说完,就笑着打断她的话,“是吗?我去给她看看。”说着,扶着丫鬟走过去,给晕过去的吴婵娟诊脉。

她的脉相忽快忽慢,确实是心神激荡,郁闷伤肝的来头。

王氏不动声色放下吴婵娟的手腕,用袖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打开盖子,在吴婵娟的鼻子下方晃了晃。

一股呛人的气味传出来。

阿嚏!

吴婵娟打了个喷嚏,从晕迷中醒了过来。

她的丫鬟高兴得要哭了,忙将吴婵娟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给她奉上茶水。

“娟儿,你没事吧?”吴老夫人关切地问道。

吴婵娟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厅堂上的人,一时想不起来刚才出了什么事。

吴家的二奶奶尹秀妍见吴家的人都木木呆呆的,叹口气,过来对王氏道:“多谢盛国公夫人。我们二姑娘是个孝顺孩子。这两个月她在庄子上伺候她娘亲,实在是吃足了苦头。您看她都瘦了……”

王氏点点头,“确实瘦了。我刚才给她把脉,发现她的身子确实有些受损,你们要给她好好补一补。”

吴婵娟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了刚才的事情。

周怀轩……周怀轩……周怀轩……

他竟然已经定亲了!

吴婵娟的目光投向盛思颜,顿时眼里像要喷出火来。

盛思颜走到王氏身边,道:“听吴二姑娘说,郑大奶奶的病情不轻呢。这几个月,躺在床上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眼睛也看不见,甚至还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娘,您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够救一救郑大奶奶?”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捏了王氏的手腕一把。

王氏的眼睛眯了眯,淡淡地道:“听起来好像不轻呢。我要跟你爹商议一下。”说着,转身就往盛七爷那边走过去。

盛思颜看了看怒视着她的吴婵娟,笑了笑,道:“吴二姑娘,我已经跟娘说了你母亲的病情。我娘跟我爹商议之后,看看会怎样吧……”

盛思颜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同情,但是看在吴婵娟眼里,却格外讽刺和讥诮。

吴婵娟飞快地看了郑玉儿和郑月儿一眼,正好看见她俩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心头顿时疑云大起,疑心这两人是在笑话她,笑话她刚才说大话,现在被人当面打脸!

吴婵娟心里又羞又气,又抹不开脸,但是又想求着盛家给她娘治病,一时想到这个女人就要嫁给周怀轩,顿时又恨又妒,胸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咬牙切齿地道:“……我真是小瞧了盛大姑娘。一个父母不详的孤女,竟然能跟神将府的嫡长大公子定亲,这份手段和能耐,果然是不一般。”说着,挣扎着站了起来,凛然道:“看来,我娘没有说错。你这种人,出身寒微,为了巴上世家名门,只会使狐媚手段!”

盛思颜听了这话一愣,进而点头微笑道:“这话听起来耳熟。近来京城里面有关我和周大公子的谣言,跟吴二姑娘刚才说的很相似呢。——原来是从你母亲那里传出来的?咦,你母亲不是在庄子上卧病吗?怎地能把谣言传到京城里来?”

吴婵娟一愣,忙摇头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娘什么时候传你的谣言了?我娘在庄子上病得死去活来,哪里有功夫……”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话头。她记得,娘有时候确实在庄子上不知去向,她问娘,娘却不肯承认,说她弄错了……

王青眉在旁边冷眼看了半天,才跟着吴婵娟的话头,道:“盛大姑娘的本事确实不小呢。”

盛思颜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彼此彼此。”提醒王青眉,不要忘了她自己的出身。

王青眉心虚,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大理寺丞夫人谢氏忙过来道喜,“这可是大喜事,来,思颜,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别见笑。”说着,将胳膊上一寸宽的龙凤金镯褪了下来,过来给盛思颜带上,趁机将她拉走了。

吴婵娟扶着丫鬟站起来,重瞳沉沉,一眨不眨地看向盛思颜,唇角抿得紧紧地。

若不是尹二奶奶命丫鬟死死拉住她,吴婵娟就要像小时候一样,冲过去抓住盛思颜的头发将她暴打一顿了……

她的心里似有百爪挠心,痛得心都要碎了。

郑家的大奶奶善氏是郑素馨嫡亲弟弟郑星宏的正室妻子。她一直是想让吴婵娟嫁给她儿子郑全仁的。可惜郑素馨看不上她,一直不肯,理都不理她这茬。

现下见到吴婵娟在神将府碰了壁,善氏的心里又活动开了。

她想了想,走过来对吴婵娟笑嘻嘻地道:“娟儿,别伤心。你大表哥一直念叨你。等你母亲病好了,我就向你母亲求亲,一定风风光光接你进门,不比别人家差!”说着,眼风向冯氏那边瞥了一眼。

吴婵娟听了大怒。

她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嫁给大表哥那种病秧子!

“大舅母,这种话,您也能对我一个姑娘家说吗?我娘还没死呢,您就这样作践我?”吴婵娟冷笑说道,将一腔怒火撒到郑家的善大奶奶身上。

“嗐,这怎么是作践你?我是担心你嫁不出去……得瑟什么?人家不还是宁愿要一个父母不详的孤女,也不要你这个国公府的嫡长女?”善氏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晃着帕子走了。

吴婵娟气得一跺脚,眼泪簌簌而下。

就在这时,周怀轩跟在周老爷子身后,走进了厅堂里面。

“伯父、伯母。”他给盛七爷和王氏行礼,淡淡叫了一声。

吴婵娟含着泪眼看向周怀轩。

高大宽厚的身材,深邃的眉眼,高直的鼻子,坚毅精致的下颌,淡漠的神情,只有在看向盛思颜的时候,才有一点点暖意。

为什么?

他看着的人,不是我?

盛思颜有什么好?她……

吴婵娟咬了咬牙,正要开口,尹秀妍挡在她面前,冲她重重摇头。

吴婵娟低声道:“二婶,您别拦着我……我……我是不想活了……”

“你不想活是你的事,但是你不要带累了吴家姑娘们的名声。”尹秀妍冷冷地道,“你母亲是人人称道的活菩萨、大善人,难道就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大局为重吗?”

吴婵娟一愣,死死咬着牙,和尹秀妍对视。

尹秀妍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你若是再做出失礼的事,我可不会像你母亲一样纵容你。”

一说起她娘,吴婵娟就蔫了下去。

她眼里露出恹恹的神情,定定地看向周怀轩那边。

周老爷子站在周怀轩身边,爽朗地笑道:“聘礼都在门外候着了,各位出去热闹热闹?帮我们神将府做个见证也好。”

盛思颜站在大理寺丞夫人身边,对面就是周怀轩。

她微微侧了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欢喜照亮了她的明眸和小脸。

郑老夫人看见她这个模样,不由微微一怔。

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她记得,想容在失踪之前,有一阵子也是常常露出这样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

这盛大姑娘的笑容,实在是跟想容的感觉太相像了。

郑老夫人眼里有些湿润。

她走到盛思颜身边,端详着她的笑脸,温和地道:“盛大姑娘和周大公子定亲这样大的喜事,我们能够躬逢其盛,实是三生有幸。”一边说,一边叫了郑玉儿和郑月儿,还有自己的四个儿媳妇:善氏、田氏、宋氏和甘氏,“咱们去看看神将府的聘礼,能不能配得上我们盛国公府的大姑娘。”

大理寺丞夫人谢氏也忙道:“正是呢。咱们都去开开眼,看看神将府的聘礼!”

吴老夫人已经恢复了正常,跟着点头笑道:“神将府当年聘你们的姑母,可是一百二十抬实打实的聘礼,从神将府一直排到吴国公府。”这是在说她的嫡幼女吴云姬,嫁给了神将府的三爷。

这话其实已经在挤兑神将府和盛国公府了。

她笃定神将府聘盛思颜,不会像聘她的嫡幼女吴云姬一样慎重,毕竟两人的出身在那里摆着,有天壤之别。

王氏听出了吴老夫人的话外之音,眉头微微皱了皱,看了看周怀轩。

周怀轩毫不动容,只是对盛思颜道:“阿颜,准备仓促,只备了五百抬聘礼。下剩的等王夫人出了月子,再补给你。”说着,伸出手,竟是毫不避嫌地拉过她的手,和她一起往厅堂外走去。

吴老夫人顿时气得直哆嗦!被周怀轩的话呛了个跟斗。

五百抬聘礼!

神将府这是故意的吧?还是在娶神仙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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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聘礼 (6K,万字更新求粉红票)

五百抬聘礼……

厅堂上的人被这句话石化了。

大夏立国一千年,还从来没有人出过这样厚重的聘礼吧?!

很多人都在心里嘀咕。

五百抬,这是要阻碍交通啊……

其实聘礼这件事,在大夏皇朝并没有一定之规。

除了天子娶妻,是有律法规定各种礼仪和规矩,对于别的人家并没有什么律法上的限制。

都是看自家的能力和本事。

当然在同一个家族里,也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说,弟弟娶妻的聘礼,不能超过哥哥,否则就是长幼不分,会引起家宅不合。

但是这种情况当然对周怀轩没有影响。

他本身就是神将府嫡长房的嫡长子,他娶妻,就算是一千抬聘礼,也没人敢说他太过份。

只要他拿得出来,只要他愿意拿出来。

别说他光靠自己都拿得出来这五百抬聘礼,就说他祖父周老爷子,盼他成亲真是盼得眼睛都绿了!

只要他能答应成亲,别说五百抬,五千抬周老爷子都拿得出来!

和周老爷子朝思暮想的嫡长重孙相比,钱财身外物啦~\(≧▽≦)/~啦……

所以这一次周家仓促下聘,是由周大管事一手操持的,都是神将府公中所出。

周怀轩牵着盛思颜的手,率先走了出去。

周老爷子哈哈笑着,道:“各位去看看吧。我老头子先走了。”说着,将他们的聘礼册子亲手递给盛七爷,然后也跟着出去了。

盛七爷忙将聘礼册子送到王氏手里,道:“你回去歇着,慢慢看。我带小枸杞出去瞧瞧。”

王氏点点头,“你去吧,好生招待神将府的客人。”又对厅堂里面的人道:“大家看完聘礼,一定要回来坐席。我们思颜准备了上好的酒菜招待各位呢。请恕我失陪了。”

她生完孩子才三天,还在坐月子。

洗三本来是不需要她出来,但是为了盛思颜的定亲礼,她还是挣扎着出来站了一站。

但是出去看聘礼她就没这份精力了,从盛七爷手里抱过小冬葵,王氏笑道:“去吧,怀轩费了这么多功夫,想来是诚心求娶。等过完聘礼,让他们商议几个成亲的日子,给我们挑一挑吧。”

按照大夏的规矩,过完聘礼就要马上商议婚期的。

一半是在婚期前一百天左右下聘。

这样看来,也许明年三四月间盛思颜就要出嫁了。

王氏说完就对着厅堂上的人点点头,然后抱着孩子走了。

厅堂上的客人跟着三三两两走出去,到盛国公府的大门上等着看聘礼去了。

按规矩,这些聘礼抬来后,会放在女家的院子里展示,让女家的亲戚查看。

眼看一个连他们家都攀不上的小孤女,居然能有这么大福气,一旁的昭王妃听得心里直冒火,忍不住对冯氏酸溜溜地道:“周大夫人,不知您嫁到神将府的时候,有多少抬嫁妆?不会比五百抬少吧?”

郑老夫人咳嗽一声,当没听见昭王妃说话,对郑家的媳妇和孙女们道:“咱们出去瞧瞧热闹。”将人带走大半。

大理寺丞夫人谢氏在盛思颜和王氏都离开后帮着她们招待客人。

听了昭王妃的话,谢氏心里咯噔一声,有些担心地看向冯氏。

这确实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搞不好冯氏心里因此有了疙瘩,以后会看盛思颜不顺眼。

谢氏手心里捏着一把汗,绞尽脑汁想着法子来转移话题。

没想到冯氏却微笑着道:“这怎么好比呢?我儿子娶妻下聘,做什么我这个做婆母的要跟儿媳妇比?要比也是跟同辈人比。我是知礼仪廉耻的人,不会跟自己的儿媳妇吃这份不相干的飞醋……”

这话绵里藏针,暗示昭王妃问出这个问题就是不懂礼仪廉耻,将昭王妃臊了个大红脸。

她强自扯着嘴角笑了笑,道:“周大夫人真是心宽。”一边说,一边也带着丫鬟婆子出去了。

谢氏这才对冯氏道:“咱们也去看看吧。贵府上这样的大手笔,是思颜这丫头的福气。”

“阿颜是个招人疼的小姑娘。我看着她就欢喜。只有她才配得上我儿子,配得上这份聘礼。”冯氏笑着说道,还看了吴婵娟一眼。

冯氏嫁到神将府二十多年,虽然不当家,但是对神将府的家底还是有所了解的。

而且周怀轩成亲,是周老爷子亲自下的定,老爷子自然有私房拿出来补贴他。

冯氏对此只有高兴的。

昭王妃以为这样就能挑起冯氏对盛思颜的同仇敌忾之心,就是她想错了。

冯氏在这个世上,只看一个人不顺眼……

吴婵娟脸色苍白,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失魂落魄地跟在尹二奶奶身后,被吴家的两个姑娘吴婵莹和吴婵颖左右架着,木木呆呆地跟在她们身后往外走。

吴老夫人板着脸,被媳妇簇拥着,也往外院行去。

一行人来到外院大门旁边的高楼上,看着神将府摆了满街的聘礼。

郑月儿站在姐姐郑玉儿身后,咂舌道:“姐姐,这满街的红木担子和抬盒,都是神将府的聘礼?”

郑玉儿看得目不转睛,笑着点头道:“正是呢。你看前面那一排排的大雁。让我看,不止五百抬。”

旁边一个人笑道:“大雁虽然多,但是只算一抬。”

盛国公府的大门洞开,周老爷子、吴老爷子、郑老爷子和盛七爷背着手站在门口,笑容满面地看着面前盛大的排场。

盛思颜披着银狐大氅,头上戴着银狐围脖和观音兜,站在周怀轩身边,不时斜睨周怀轩一眼,眉梢眼角都是喜悦。

周怀轩对一旁的周显白点点头,淡淡地道:“送进来。”

周显白早等着他这句话了,闻言忙大声道:“神将府嫡长房嫡长子礼聘盛国公府盛大姑娘,特下聘礼五百抬,请盛家过目!”

一边说,一边对不远处竖立的那些神将府军士打手势。

为了表示神将府周家的诚意,而且周怀轩本人也是三品威烈大将军,所以这一次下聘礼的人,都是用的神将府的军士。

周显白话音刚落,二十二个衣甲俨然的神将府军士一手一边,拎着左右四只大雁过来了。

按照古礼,聘礼是一定要有大雁的,也叫“纳雁之礼”。

不过现在大雁已经不多见了,而且飞得太高,也不好打,因此一般人家都是用两只鹅代替。

但是神将府下聘礼,肯定是用货真价实的大雁,而且是他们亲自打回来的。

聘礼都要是双数,取个“成双成对”的吉利之意。

周显白在一旁叫道:“第一抬:纳雁之礼!新打大雁八十八只!”

每个军士手上拎着四只大雁,昂首挺胸地进了盛国公府的大门。

盛思颜有些无语地瞅了周怀轩一眼,低声道:“两只就够了……”

周怀轩斜睨她一眼,“不够。”

周显白拿着聘礼册子继续念:“第二抬:征鹿之礼!梅花鹿、白唇鹿、九色鹿、黑水鹿各八只!”

聘礼用全鹿,这已经是上古的礼仪了。

大夏皇朝的最慎重也不过是用鹿皮做聘礼。

盛思颜不是很懂,但是看在场的人看见那些被抬上来的鹿个个露出肃然起敬之色,她大概也知道这份聘礼非同凡响。

“第三抬:洞仙猴儿酒,八十八坛!”

听到这里,过来看热闹的人都激动了。

“什么?!我没有听错?千金难买的洞仙猴儿酒,居然拿来下聘?!还是一下就是八十八坛?!这手笔,就算是搁吴财神家,也是要倾家荡产啊!”

盛思颜有些不安地看了周怀轩一眼。——这样炫耀,真的好吗?!

周怀轩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地道:“我愿意。”

好吧,算你狠……

千金难买我愿意。

而且,这话让盛思颜想到在前世的时候,一对新人在教堂举行婚礼的时候,两人对神甫说出“我愿意”三个字的情形,不由红了脸,眼里露出憧憬的神色。

周怀轩侧头看她,她淡笑着回望过去。

周显白还在宣读着聘礼。

“……第八抬,银狐八十八张、玄貂八百八十八张、猞猁八千八百八十张。”

“……第十抬,四季衣料,各八百八十匹。”

“……第二十五抬,金丝钻头面、红宝头面、蓝宝头面、绿斐头面、南海鲛珠头面,各八十八匣。”

“……第三十抬,黄花梨、紫檀、红木、金丝楠木、阴沉木,各色木料各八十八根。”

“……第八十抬,东街商铺一条街的契纸,共八十八家。”

听到这里,更多的人沸腾了。

“什么?东街一条街居然是神将府的产业?!我说在那边做生意,怎么就没有地痞流氓去捣乱呢……原来是神将府的后台!”

神将府去盛国公府下聘的消息,很快在京城传开了。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盛国公府门口看热闹。

牛小叶在家里也听说了此事,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匆匆忙忙去找牛大朋。

“大哥,带我去盛国公府门口看热闹。我要看看神将府的聘礼。”牛小叶说着,咬了咬下唇,目光晦涩不明。

牛大朋也听说此事,笑道:“真是没有想到。神将府居然如此大手笔下聘礼。毅兴可是晚了一步。”

“王大哥不在京城吗?”牛小叶悄声问道。

“不在,出去了。”牛大朋笑道,“好了,盛大姑娘嫁了,毅兴大概不再会跟王妃做对了。”又问牛小叶,“你最近常去昭王府吗?”

牛小叶摇摇头,“不常去。昭王妃不是很喜欢我……”她有些悻悻地道。

“哦。”牛大朋想了想,“咱们先去看看聘礼。我倒要去见识一下,看看神将府到底有多豪富。”

牛大朋带着牛小叶往盛国公府那边走,发现一路上居然挤得水泄不通。

到处都是人,还有长长的聘礼担子和抬盒,根本就不用到盛国公府门口去看。

这简直是绕京城三周的节奏……

“啧啧,神将府确实是大手笔。”连牛大朋都赞不绝口。

牛小叶咬了咬唇,低声问:“大哥,神将府,真的不在乎盛大姑娘的身世?”

如果真的不在乎,为何自己却嫁不到好人家?!

她的出身跟盛思颜比起来,明明只好不差!

就因为盛思颜沾了盛国公府的光?!

可她又不是真正的盛国公府嫡女,神将府难道瞎了眼?!

牛大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聘礼担子和礼盒,道:“怎么可能不在乎?”他是不信神将府会娶一个真正父母不详的孤女做嫡长孙媳。

“那怎么他们还下聘了?”牛小叶朝那些聘礼努了努嘴。

牛大朋回头看了她一眼,“这还不简单?这说明,盛大姑娘的身世,根本不是父母不详的孤女!”

“她的身世,不简单……”牛大朋深思说道。

“不是?”牛小叶倒抽一口凉气,“那是谁?为何不对大家说出来?”

“为何要对大家说出来?只要神将府知道不就行了。”牛大朋摇摇头,再次教育牛小叶,“小叶,你这样真的不对。本来盛大姑娘跟你挺好的,你硬是得罪了她。现下她要嫁入神将府做大少奶奶,跟你离得更远了。唉……”

牛小叶气得脸都紫了,硬生生别过头,看着车窗外的聘礼队伍不语。

他们的大车,跟在神将府的聘礼队伍后头,一步步往盛国公府蹭去。

牛小叶透过车窗,猛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也正站在街的对面,怔怔地看着神将府的聘礼队伍出神。——正是前昌远侯府的文大姑娘文宜室。

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是侯府的大姑娘,而是和牛小叶一样的平民百姓,甚至还不如牛小叶,她根本就只是个寄人篱下的罪人之女而已!

“看什么看……”牛小叶轻哼一声,对文宜室充满不屑。

“大哥,文大姑娘是不是还住在王二哥那里?”牛小叶推了推牛大朋。

牛大朋点点头,“当然。文大姑娘的三叔又不肯收留她们一家人,就只能住在毅兴那里了。说起来,毅兴那所宅子就在这附近呢。”

也就是在盛国公府附近。

文宜室贴在墙边,满眼哀怨地看着那堆山填海般的聘礼。

凡是这世上有的,周怀轩都恨不得捧到盛大姑娘面前……

不仅全给她,而且是成双成对地给。

这一切,如果是给她的,该有多好?!

文宜室看了一会儿,终是长叹一声,将大门关上,自己靠在门板上出神。

那样的日子,已经离她远去了。

她现在,只能抓紧一个人。——王毅兴。

……

牛家的大车终于来到盛国公府不远的地方。

这里实在太过拥挤,大车已经进不去了。

牛大朋和牛小叶两个人从车上下来,跟着人群往盛国公府大门口走去。

就在不远的地方,他们也看见了另一个熟人。——昭王。

昭王骑在马上,往那一边慢慢行去。

终于来到盛国公府大门口,昭王从马上下来,背着手扫了一眼那些聘礼,然后看向盛国公府的大门口。

他看见周老爷子、郑老爷子、吴老爷子和盛七爷并肩站在一起,正在说话。

在他们旁边,他看见周怀轩背着手站得笔直,两眼平视前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周怀轩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披银狐皮裘的小姑娘,正是盛思颜,也就是他的未婚妻了。

昭王不由感慨: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神将府已经跟盛国公府定亲了。

连聘礼都下得这样惊天动地,是在向他警告,还是提醒呢?

就在这时,周怀轩微微倾身,在盛思颜耳边说了句什么话,盛思颜脸上绽开一个绝丽的笑容。

她仰脸看着周怀轩,那副全心全意信赖的样子,看得昭王瞪大眼睛!

怎么回事?!

这幅表情真是越看越像想容!

想起想容,昭王心里又是一痛。

本来想去找盛家理论的气焰全淡了下去。

那个笑起来像想容的小姑娘,一定是很喜欢周怀轩吧?

不然不会露出那样的笑容……

就像当初想容那样对他笑一样。

想容……想容……想容……

昭王心头大恸,喧闹的人群中,他用手捂着脸,泪水涔涔而下。

盛思颜站在台阶上,转眸之间,看见昭王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居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盛思颜有些囧。

从台阶上走下来,来到昭王身边,轻声叫了一声:“王爷……”

昭王深吸一口气,用手抹了抹脸,若无其事地放下手,看着盛思颜道:“盛大姑娘今日大喜之日,我还没有恭喜盛大姑娘呢。”

“王爷客气了。”盛思颜笑着福了一福,“您要不要进去坐一坐?王妃也在我家呢。”

“王妃?”昭王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是王青眉,皱了皱眉头,“她去做什么?”

“王妃来给我弟弟添盆洗三。”盛思颜笑道,“您真的不去坐坐?”

“不了。”昭王摇摇头,“我就走了。”他本来是想来盛家兴师问罪的,但是看见盛思颜巧笑倩兮的模样儿,他无论如何也硬气不起来。

“王爷慢走。”盛思颜笑着挥手道别。

昭王又看了她一眼,想起她身世不明,对她也颇为怜惜,不由自主放软了声音,道:“你也回去吧。”想了想,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他好像听王毅兴说过,但是没有放在心上。

盛思颜笑道:“思颜,我叫思颜。”

“思颜?”昭王咀嚼着这个名字,“哪两个字?”

“思想的思,容颜的颜。”盛思颜笑着答道。

昭王点点头,“好名字。”翻身上了马,往大街另一头走去。

直到回到昭王府,他才猛地醒过神来。

“思颜!不就是想容的意思?!”昭王被这个发现惊得目瞪口呆,想起那个小姑娘跟想容如出一辙的笑容,再想想她们两个几乎是同样意思的名字,不由对盛思颜更加另眼相看。

……

盛国公府门前的大街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是聘礼还在继续。

“……第四百六十五抬,红玉暖石山八座。”

人群中有个人失声叫道:“红玉暖石?这个世上还有红玉暖石?!”

不仅有,而且是石山,比石头还大,而且有八座。

“红玉暖石?是什么东西?”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红玉暖石,哪怕是一小块,也能放在身上暖身子。冬天都不用穿皮裘了。一座红玉暖石山,啧啧,冬天整间屋子都不用生炉子了。”

“人家给了八座,那是从堂屋到耳房都可以放一座了。”

牛大朋在旁边听得耳朵都红了。

他激动地道:“天啦,神将府居然有这样的好东西,连吴国公府都没有呢!”

牛小叶疑惑地道:“为什么啊?明明吴国公府一直号称是吴财神,为何他们家没有的,神将府居然有?”

牛大朋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道:“……吴家怎么能跟周家比?虽然同是四大国公府,周家的地位,另外三家加在一起都赶不上……”

可是这样三家国公府加在一起都赶不上的周家,却聘了盛思颜去做嫡长孙媳。

以后整个神将府都是她的……

牛小叶抿了抿唇,眯起了眼睛。

……

“第五百抬,西北金矿一座,银矿一座,玉石矿一座!——这是契纸。”

周显白终于念完了五百抬聘礼,简直是口干舌燥。

旁边有个小丫鬟忙给他递了一碗水。

听到这最后一抬聘礼,看热闹的人群都要暴动了。

靠!

人家下了几千两金子银子就算是了不起了。

神将府用金矿下聘!

这是要逆天呗亲?!

盛思颜更是囧囧有神。

她甚至怀疑周怀轩是故意的……

周怀轩面色淡漠地对周显白点点头,“都抬进去吧。”

神将府的军士将最后一抬聘礼肩了进去。

外面看热闹的人群才四下散了,但是对神将府的豪奢,大家有了深一层的认识。

前些天盛国公府从昌远侯府要回自己被偷走的东西的时候,他们原以为已经很了不得了,没有别的家族能超越盛国公府。

如今神将府下聘,这些人才知道,四大国公府的底蕴,到底有多深厚……

而在同一层面上的盛国公府跟神将府比,又是穷人和富人的差距。

那些曾经打过盛国公府主意的人,瞬间打消了所有的念头。

看周大公子那护短的样儿,惹不起啊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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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亲们的粉红票兼谈第221章聘礼的修改问题——一定要看!!(免费(

盛宠 感谢亲们的粉红票兼谈第221章聘礼的修改问题——一定要看!!(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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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各位亲喜爱盛宠这本书!

昨天写完第二更第221章聘礼,已经是半夜两点半,仓促之间,有些情节不是很满意。

这本书某寒很想精益求精,花费的精力都是前所未有的。只希望能写出一本让大家可以一看再看的好书。

所以今天把那章重新写了一遍,算是大修过,很多重要情节都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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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用心 (6K,双更合一)

聘礼一抬抬如流水样抬入盛国公府。

最后一抬聘礼最轻,只有一个红木礼盒,礼盒里面只有轻飘飘的三张契纸。

但是最后一抬聘礼的价值无疑是最大的。

一座金矿、一座银矿和一座玉石矿。

按照律法,大夏的金银铜铁矿都是属于朝廷所有,私人没有所有权。

但是神将府是一个例外。

四大国公府里面,只有神将府在大夏皇朝是有封地的。

这个封地里面的东西都归他们所有,包括矿山在内。

这也是有特殊原因的。

因为神将府世代都为大夏皇朝开疆拓土。

这样大的功勋,不给予一定的补偿,是不可能让神将府一直卖命的。

大夏皇室也知道这一点。

太过吃独食,只能带来更坏的结果。

皇权不能分享,但是利益是可以分享的。

因此从第一代大夏皇帝开始,就把皇朝最西北的那个角落分封给了神将府。

事实证明,由于蛮族以及堕民的存在,西北一直是大夏皇朝管辖最薄弱的地方。

就算不分封给神将府,大夏皇朝也无法对那个地方实施有力的管辖。

而神将府千年来为大夏皇朝在东、北、南三个方向开疆拓土,唯独西面,一直拓展不前。

只有到了千年之后,神将府的周小神将横空出世,将蛮族打得节节败退,才将西北的疆域又往前推了五百里。

神将府聘礼里的这三座矿山:金矿、银矿和玉石矿,就是神将大人周承宗在这一次征战中,从西北蛮族那里刚刚夺来的战利品,也是归属神将府所有。

他们虽然当聘礼下到盛国公府,但是依惯例,盛国公府要全数陪送回来。

不仅这些聘礼要全数陪送回来,盛国公府还要陪嫁不少于这些聘礼的嫁妆,才算是不让新妇丢人。

在对神将府大手笔下聘的震撼之后,不少人回过神来,也在等着看盛国公府的笑话。

神将府八百八十抬的聘礼,盛国公府起码要陪送八百八十抬的嫁妆……

问题是,盛国公府有这么多等值的东西陪送吗?

这到底是给新妇面子,还是坑盛国公府?

这些问题早就在吴老爷子和郑老爷子这些老狐狸心里徘徊了,但是没人在这个时候煞风景地问出来。

盛七爷则是根本没有这根筋,完全沉浸在“我家女儿的聘礼天下无双”这种强烈的自豪感中,笑得嘴都合不拢。

在内院看聘礼册子的王氏倒是想到了这一点,在高兴之余,不无头疼,已经在吩咐大丫鬟甘草,去把他们盛家的库房单子拿来她过目了。

盛国公府外院大门口附近的二层小楼上,盛思颜默默地看着最后一抬聘礼进了盛国公府的大门,才想到嫁妆这个问题。

“周大哥……”她在周怀轩的怀里转过身,面对着他,仰头叫道。

“怀轩,叫我怀轩。”周怀轩依然将她圈在怀里,垂眸看她的眼眸,沉声说道。

盛思颜不由想到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在梦里,惊慌失措的她,就是从呼唤“周大哥”,过渡到叫他“怀轩”,转换得自自然然。

“嗯,怀轩……”盛思颜从善如流,微笑着叫道。

周怀轩忍不住俯身下去,在她唇上一点点轻啄。

“怀轩,你下这样多的聘礼,有没有想过,盛家能不能拿出同样的嫁妆?——嗯?”盛思颜在周怀轩绵延不断的亲吻当中,气喘吁吁地说完了这句话。

他的唇不断在她唇边徜徉,她说的每句话、每个字,似乎都被他用唇接住,咽了下去,再细细咀嚼,化成他身体的一部分……

“嫁妆?我会给你送来……”两人在唇齿相接中缓缓交谈。

他一说话,冷冽的呼吸就送入盛思颜唇中,激得盛思颜打个寒战。

于是他将她揽得更紧。

她微微启唇,朝周怀轩唇内呵了一口气,将那股寒气又哺度回去。

寒气从盛思颜唇里打了个转,再回到周怀轩口中的时候,已经带了盛思颜那股特有的甜香,还有股暖意,比先前舒服多了,也能稍解他的饥渴。

“……再给我……”他喉咙里一紧,声音低沉到沙哑,双臂用力,将她拥了起来,抱在胸前,用力汲取她的呼吸,贪恋上这种唇和唇、气与气相哺的感觉。

“你给我送来?我娘不会高兴的……”盛思颜微微推开周怀轩,从他炙热的亲吻中脱离出来,别过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周怀轩一偏头,正好亲在她修长如玉的脖颈上。

一股酸酸痒痒的酥麻爬上心头,盛思颜依然断断续续地在跟周怀轩说嫁妆的事:“……有没有别的法子?我……我……我不想我娘过意不去……”

在这种时候,她还记着她的娘亲……

周怀轩停了下来,眉头微凝。

深沉的黑眸定定地看着盛思颜,“我会说服她。”

盛思颜叹口气,对周怀轩说着王氏的为人。

“我娘极要强,从来不愿占人便宜。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以前在王家村的时候,人情世故上她从来不落人话柄……”

周怀轩默默地听着,半晌点点头,“知道了。”

总是这样言简意赅。

盛思颜也习惯了。

两人从屋里走出来,带着丫鬟婆子往内院行去。

聘礼过完之后,盛家又请各位客人回去坐席吃饭。

这顿饭可是远远超过洗三的意义,而是要庆祝神将府和盛国公府联姻。

吴婵娟心痛得快要死掉了,她不想回去吃这顿饭,可是在尹二奶奶严厉的目光下,她如同行尸走肉般跟着众人回到内院,拼尽全力吃完了这顿最痛苦的饭。

郑老夫人在席间对盛思颜道:“今日才知道大姑娘定了好亲事,真是不好意思怠慢了。明日我回去命管事将恭喜的贺礼送来。”

吴老夫人也不例外。

不高兴是不高兴,但是礼数要做足了。

盛思颜忙道:“是我们的错,太仓促了,让各位见笑了。”

席间郑家的几位奶奶们极是健谈,再加上尹二奶奶和大理寺丞夫人妙语连珠,席上的气氛十分热闹。

一顿饭吃到天黑才散。

周怀轩是最后才走的。

临走的时候,跟盛七爷说了几句话,“嫁妆的事,等伯母出月子后再说,让伯母别劳心,我自有安排。下剩还有三百八十八抬聘礼,会一起送来。”

盛七爷呵呵笑道:“不急不急。五百抬已经够多了,家里都快放不下了。”

盛思颜:“……”爹,您还是不说话的好……

周怀轩明白盛七爷的性子,倒也不以为意,跟他拱手告辞。

盛思颜亲自送周怀轩到二门上。

周怀轩深深地看了盛思颜一眼,“我明儿再来,你的药准备好了没有?”

盛思颜心里一动,知道是给牛小叶准备的“药”,笑着点点头,“已经做了一副了,不知道有没有用。”

“给我就行。”周怀轩淡淡地道,终于转身离去。

盛思颜站在二门上,一直看着周怀轩的背影,不愿离去。

周怀轩似乎觉察到她的注视,走了一段路,突然回过头,看向二门的方向。

盛思颜看见他回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微微颔首,转身就走,逃也似地离开二门。

银狐大氅在月光下星光闪闪,倒映在周怀轩的眸子里,化成一片暖意。

他的心情好得出乎意料。

……

昭王府的内院。

吃晚饭的时刻,昭王妃王青眉在饭桌前等了好半天,也没有等到昭王过来吃晚饭。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跟昭王在一起这么多年,昭王只要在家,就会跟她一起吃晚饭。

而且昭王洁身自好,除了她以外,没有别的女人,通房丫鬟、妾室一概没有。

想起今日在盛国公府外昭王的神色,王青眉坐卧不安,心里怦怦直跳,将丫鬟叫来问道:“王爷呢?怎么没有过来吃饭?”

那丫鬟摇摇头,“奴婢不知。”

“赵妈妈呢?”王青眉左右看了看。

赵妈妈是她身边的管事婆子,也是内院管总的头儿。

她才刚刚跟着昭王从江南来到京城,并不懂这些豪门大户之间的人情往来,昭王就给她找了个得力的婆子在身边伺候,提点她。

丫鬟迟疑一下,道:“王爷命人将赵妈妈叫出去了。”

“啊?”王青眉心里一紧,饭也吃不下了,将碗一推,回自己屋里抱孩子去了。

昭王没有胃口吃晚饭,他将内院的管事婆子赵妈妈叫了过来,问道:“今日是怎么回事?王妃为何要去盛国公府?”

既然是昭王亲自询问,赵妈妈完全不敢为昭王妃隐瞒,一五一十说道:“……王妃担心盛家要将盛大姑娘定给她二弟,就去盛家提醒他们不要痴心妄想,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你给我完完整整地说!”昭王眼底的怒气在聚集。

“王妃说,盛大姑娘只能给王二公子做妾。如果要做正室,就要从她尸体上跨过去……”赵妈妈嗫嚅着说道。

“还有呢?”昭王额头的青筋都爆起来了,“还有什么?”

“后来王妃去了盛国公夫人坐月子的暖阁,我们就没有进去了,不知道王妃在里面说了什么……”赵妈妈的头压得低低,轻声说道。

昭王啪地一下拍着桌子,“单独去见盛国公夫人?哼,还会有好话?!”

昭王霍地一声站了起来,一撂袍子,往内院去了。

来到内院正院,他一见外间摆着酒菜,并没有看见王青眉的身影,眉梢一挑,问道:“王妃呢?”

“回王爷的话,在里屋。”丫鬟忙过来屈膝回道。

昭王怒气冲冲往里屋行去。

王青眉听见昭王的声音,喜出望外,忙放下刚哄睡了的儿子,捋捋头发,站起来等着昭王进来。

昭王一进门,就看见王青眉带笑的脸。

“你真给我长脸啊,敢去国公府让人家的嫡长女给你兄弟做妾!”昭王负手冷声呵斥道。

王青眉的笑容僵在脸上,“王爷,您这是说什么话?我哪有……”一脸委屈的样子。

昭王看着她保养得宜的面容,闪烁的眼神,局促不安的双手,再也没有当初在王家村里初见她时那股子淳朴活泼的模样和性子。

他那时候看上她,也就是看中她的淳朴善良,还有跟想容一样活泼外向的性子。

那是一种在世家贵女中很少见到的脾性。

他以为这样的女子,会让他很省心,安安分分,让他能腾出手来做别的事。

再说为了让太子放心,他没有娶世家贵女,而是选择娶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平家女子。

只是没想到,十年过去,当年乡间淳朴善良的女子,已经面目全非了。

“你还不承认?”昭王十分失望。

不懂礼仪,眼皮子浅,这些昭王都不在意,反正他只要有个女人在身边就可以了。

可是企图在他面前撒谎,犯了错还百般抵赖,就不可饶恕了。

他从来就没有爱过王青眉。他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想容一个人。

王青眉看着昭王越来越冷冽的眼神,很是心慌意乱,一下子跪在昭王面前,抱着他的腿,泣道:“王爷,您也为我想想,为小世子想一想,为我弟弟想一想。盛思颜那样的身世,怎么可能做正室?”

“盛思颜?”昭王以前听王毅兴说过这个名字,当时没有在意过。不过自从那次在大理寺见了盛思颜一次,对她酷似想容的笑容印象十分深刻。

这一次,对“盛思颜”这个名字也有了感觉。

“盛思颜?你说她叫思颜?”昭王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是哪两个字?”

王青眉识字不多,不过盛思颜的名字是她在王家村就认得的,忙道:“相思的思,容颜的颜。”

“相思的思,容颜的容?”昭王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转过身,离开了正院,往二门上去了。

这一晚,他没有回内院,一个人在外书房,磨墨铺纸,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想容”两个字,又在下面写下“思颜”两个字。

思颜,不就是想容的意思?!

昭王看着这两个名字怔怔地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进了宫,求见夏启帝。

夏启帝这阵子日子很不好过。

他下旨查抄昌远侯府的时候,结果昌远侯府突然起了大火,将整个侯府付诸一炬,烧成瓦砾场。

京城的人都说陛下指使的,将他气得够呛!

他做什么要烧了昌远侯府?!吃饱了撑的不成!

他已经将昌远侯夺爵了,那侯府他还准备留着赐给别的大臣呢……

结果一把火烧了不说,还让他背了黑锅,真是郁闷地不行。

查来查去,都只能查到他派去查抄的御林军一时失手,将小佛堂的香烛推倒了,才引起的滔天大火。

所以这个黑锅就更加牢固地扣在他背上。

夏启帝烦了好几天,心情才刚刚好了些。

见自己最忌惮的弟弟居然大早上就递折子要求面圣,他也好奇他有什么事,便命人将他领进来。

昭王来到夏启帝的御书房,行礼之后,直截了当地道:“陛下,臣弟想迎郑氏想容的牌位为原配正室,希望皇兄恩准。”说着,给夏启帝跪了下来。

居然还是放不下那个女子……

夏启帝嘴边的笑容越来越大。

他做出为难的样子,问道:“可是,你也知道咱们家是有祖训的。皇室不能跟四大国公府联姻。”

昭王沉声道:“祖训是说不能跟活人联姻。但是想容已经过世十四年了,就算娶她的牌位,也只是一个形式。——我只想给她的牌位一个栖身之所。”

“你让她做原配正室,那你现在的王妃怎么办?”夏启帝笑着问道。

“我本来就是以填房的礼仪迎她进门。这不妨碍她。”昭王面不改色说道。

当初娶王青眉的时候,他就跟她说好了,是以填房的身份进门。他的原配正室,只有郑想容一个人。

而王青眉生了儿子之后,跟以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昭王根本就不想惯着她。

还是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才好。

“哦。”夏启帝想到王青眉的出身,点点头,“也对。以你王妃的出身,确实当不起原配一位。这样吧,看你这么痴心的份上,朕就恩准你了。反正只是牌位,祖训应该是管不着的。”

看着昭王为一个女人就蹉跎半生,夏启帝很是愉悦,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阻拦他异想天开的行为。

昭王从夏启帝那里领了圣旨,径直来到郑国公府,求见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

一见到他们,昭王扑通一声给他们跪下,双手呈上那道圣旨,沉声道:“郑国公、老夫人,这是陛下的旨意,恩准我娶想容的牌位过门。从此她就是我夏家人,是我夏昭的原配正室!”

“什么?!”郑老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地话都说不清了,“你……你是说真的?”

之前昭王还俗之后,就曾经派人来迎回郑想容的骨灰和牌位,说是要跟她的牌位成亲,尊她为原配正室。

郑老夫人那时候就心动了,结果被郑素馨劝阻了。

没想到过了几年,昭王不仅没有忘了此事,反而从陛下那里请来圣旨,要正式迎想容的牌位进门……

郑老爷子接过圣旨,打开仔细读了读,确信没有一点问题,才颔首道:“你有心了。十几年来,你并没有忘了她。想容在天有灵,一定会原谅你的。”

昭王忍了很久的泪意一下子倾斜而出。

郑老夫人忙命人将他扶起来,坐在一旁说话。

昭王跟他们商议了迎娶的仪式问题,道:“只是陛下不想我们大办,所以只有我们两家人晓得,还请两位老人原宥。”

“没问题。没问题。”郑老夫人擦着眼泪道,“反正想容已经不在了,我们也不在乎那些。只要她的牌位能有个栖身之所,我死也瞑目了。”

郑老爷子叹息一声,颔首不语。

昭王又跟他们说了几句话,才把这么多年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岳父、岳母,当年想容到底怎么死的,你们能不能再跟我说说?我一年没有她的音讯,再听到她消息的时候,她却已经死了。还说,她是一尸两命?”昭王定定地看着郑老爷子问道。

郑老夫人这十几年来,每天都在想着想容最后一年里发生的事。

昭王一说起来,她就惊讶地道:“怎么回事?你也不知道她那一年在哪里?”

“我若是知道,怎会还来问你们?以前她是偷偷出来见我。我记得清清楚楚,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跟我说,她有好消息要告诉我,我就在约定好的日子里去了我们经常见面的地方等她,却一直没有等到她。我后来急了,到处去打听,才知道她是病了,你们二老将她的院子封起来,不让人进去。我一心在外面等她康复,可是最后等来的,却是她一尸两命的消息!你们告诉我,她是不是……是不是……有了我的孩子?那孩子是真的死了吗?”昭王急切地问道,紧张地看看郑老爷子,又看看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的眉头拧得紧紧地,缓缓地道:“这事儿倒是奇了。到底是你在撒谎,还是……”

“什么撒慌?”昭王一下子站起来,“我可以对天发誓!”

“不用了。”郑老爷子伸手制止他,“也许是有误会。那咱们就摊开说吧。”说着,他看了看郑老夫人,“你说。”

郑老夫人一想起想容就想哭,她用帕子擦了擦泪,道:“是这样的。十几年前的一天,想容的贴身丫鬟突然惊慌失措跑来,说二姑娘不见两天了。我当时大急,问她为什么现在才说。她说想容以前也会悄悄失踪,说是去见二皇子你,但是都会在一天之内出现,她们都习惯了。这一次,等了两天想容还不出现,她们才有些着急。”

“然后呢?”昭王补充道,“想容是会出来偷偷见我,我……我……不该……但是我是真的以为两位老人家是默许她出来见我,也想好要求皇祖母开恩,让我们成亲。我甚至想脱离皇子身份,这样我就不用受祖训所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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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探秘 (5K,第一更)

为了能和想容在一起,昭王居然肯放弃皇子身份!

结果却是一个化为尘土,一个遁入空门,天人永隔!

实在是造化弄人……

郑老夫人不由更加伤心,抹着泪道:“你们这两人实在是太傻了……”

一直默默坐在旁边的郑老爷子终于有些动容,摇头道:“唉,你们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哪里是你放弃皇子身份就可以的?——还是我来说吧。!ybdu!我们那时候在家里怎么也找不到她,也不敢对别人说是出了什么事,只把她几个哥哥叫来一起商议。如果让别人知道郑国公府的二姑娘走失,她就算回来也没脸了,所以没敢大张旗鼓搜寻。我们后来想到她跟她大姊最亲厚,就赶紧命人将她大姊叫回来。结果她大姊帮我们在想容屋里找到她留下来的一封信。”

郑家那时候只有两个女儿,大姑娘是原配叶氏生的郑素馨,二姑娘就是填房康氏生的郑想容。

“信?!”昭王激动起来,“在哪里?说些什么?”

郑老爷子看了看郑老夫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郑老夫人拿帕子拭了拭泪,道:“信里说,她做了对不起我们的事,有了你的孩子。为了孩子,她要先找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躲起来,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让我们一定要保密,说有人在追杀她和孩子,如果让别人知道了,这个孩子一定活不下去。”

这时昭王再无怀疑,确定就是自己的孩子,心中不由大恸。“她为何不跟我说?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护得她和孩子周全!”又问:“是谁?谁会追杀她和孩子?是不是我连累了他们?”

昭王疑心是他大哥。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夏启帝。

那时候他们一直在明争暗斗。不过后来他知道想容“一尸两命”,就再无斗志,生无可恋,一心寻死,是皇祖母用尽了法子,后来说服他入空门出家,为想容母子来世祈福。他才允了,断了死念,去了他母妃江南蒋州的大昭寺出家为僧,一去就是十年。

郑老爷子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摇头道:“你忘了你们的祖训?皇室和四大国公府的人不能联姻,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不能让有融合皇室和四大国公府血脉的孩子出生。千年以来,莫不如此。我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要追杀她和孩子,但是我也知道。确实有人一直在守护这个祖训。一旦有人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她和孩子肯定活不下去。所以我就和她娘。还有她大姊商议,将她的院子连夜封了起来,下人都圈在院子里,说她生了重病,不许任何人探视,只想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她大姊让我们不要担心,说想容如果有需要,会和她联系的。”

“这样说,郑大奶奶那时候是知道想容的下落的?”昭王眼前一亮,“那是不是把郑大奶奶请来问一问?”

郑老夫人伤感道:“还问什么?想容后来是送了几次信回来,说是她大姊把她藏得很好。我还一直等着她回来,结果过了十个月,想容回来了,是她大姊送她回来的。她瘦得不成人形,奄奄一息,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用一双眼睛看着我。”想起那时候的想容,郑老夫人心里封存了那么久的痛终于压抑不住了。

昭王唰地一下站起来,“怎会如此?”

他记得清清楚楚,就在他每日在他和想容幽会的地方苦等的时候,太子和皇后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他和郑国公府的嫡次女郑想容相恋的事,在宫里突然发难,以此要挟他,要皇祖母处死他这个不尊祖训的不孝子……

皇祖母勃然大怒,再不能庇护他,但是依然舍不得处罚他,只是将他关了起来,不能跟任何人联系。

等他一个月后再出来,才从皇祖母那里知道,想容早就死了,而且是“一尸两命”,连尸体都火化了……

当然,那时候的郑国公府和太后同时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就连太子和皇后都不晓得郑想容和他还有过一个孩子。

大夏皇朝的人只知道他们的大文豪郑想容姑娘年纪轻轻就得了重病,十六岁就过世了。

昭王那时候虽然痛彻心肺,也知道这事的真相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他即使心痛如绞,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最后他选择了出家,退出皇权的争夺,将自己彻底放逐。直到五年后,他来京城拜祭想容,被太子和皇后的人马追杀,他才在皇祖母的劝告下,决定重新振作起来……

“那孩子呢?她十个月后回来,应该是生了孩子吧?那孩子带回来没有?”昭王眼里充满希望地问道。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想容的孩子是胎死腹中了……

郑老夫人用手捂着脸,泪水从她手指缝里涔涔而下。

“……没了,孩子没了。想容是难产大出血。她大姊都救不了她。”郑老爷子唏嘘说道,“孩子没了,她也活不下去了。回来没几天她就过世了。”

昭王眼里的光芒渐渐熄灭,如同满天星光被浓云遮掩,再也看不见了。

“怎会如此?”昭王喃喃说道,“怎会如此……”

看见昭王失魂落魄的样子,郑老夫人忍不住安慰他道:“这件事我们也有错。你不用太过伤怀。当初若是我们管好想容,她也不会这样瞒着我们任性妄为,铸下这段大错。”

这个错,不仅让郑想容一生陪葬,而且让二皇子郁郁终身,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一辈子伤怀,亲者痛仇者快。

昭王回过神,抿了抿唇,却不认同郑老夫人的话,“不。这不是错。我也不悔。如果重来一次。我不要生在帝王家。我只要和想容在一起。”

郑老夫人动容地看着他,第一次,她是完完全全原谅了这个男子。

“……那些话就不用说了。你这一次能迎想容的牌位进门,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求的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迎回她的牌位?”郑老爷子哽咽着问道。

昭王道:“越快越好。”想起自己的来意,又问道:“听起来那个孩子是生下来就死了,那到底是男是女,葬在何处?”

“你问这个做什么?”郑老夫人皱了皱眉头,“那孩子是夭折。难道你还想……”

按照大夏皇朝的习俗,夭折的孩子都是不上族谱,也不入祖坟的。

“不管是怎样,那是我和想容的孩子,我的族谱上,总是要记上她的位置。”昭王站起来,对着郑老夫人和郑老爷子长揖在地,“请两位告知我孩儿埋葬的地方。”

郑老夫人看了郑老爷子一眼,迟疑着道:“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那孩子是男是女。而且想容送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都是听她大姊说的。”

“又是郑大奶奶?”昭王眼神一闪,“那就是说,从想容的下落,到后来送想容回来,以及想容这十个月来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是听郑大奶奶说的?”

“正是。”郑老夫人点点头,“多亏了她大姊到处找她,而且费尽心机为她隐瞒。不然的话,想容在世人心中早就没有名节可言了。”

确实,郑素馨将这件事瞒得死死地,对谁都没有说过。

想容过世十几年,除了郑老爷子、郑老夫人,还有皇祖母和他自己,以及郑素馨,并没有别人知道郑想容未婚有孕,最后难产而死的事儿。

“既然如此,那我就只有再去吴国公府一趟,问一问郑大奶奶,我那可怜的孩儿,到底是男是女,还有,她到底葬在哪里。”昭王眼里闪过晦涩不明的光芒,对郑老爷子拱手说道。

郑老夫人跟着站起来,道:“素馨也病着呢。昨天在盛国公府,听外孙女说,素馨这几个月,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可以坐起来跟人说话,甚至下床走动。坏的时候,躺在床上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眼睛也看不见,甚至还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听着也很是不好。外孙女求了盛家大姑娘,希望她能帮她求求她爹盛七爷,去帮她娘瞧一瞧。你也知道,咱们这里,如果有素馨治不好的病,也只有盛七爷能治好了。”

居然从郑老夫人嘴里听到盛家大姑娘……昭王心里一动,试探着问道:“这盛家大姑娘,闺名是叫思颜吧?”

“嗯,正是。这名字很不错,我一听就很喜欢。”郑老夫人笑着说道,“而且盛家大姑娘笑起来,跟我们家想容真是有几分相似呢。”想起昨日在盛国公府见到盛大姑娘看着周大公子微笑的模样儿,郑老夫人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个微笑。

跟昭王的感觉一模一样!

昭王手里握着拳头,激动得快要发抖,“……我还听说,盛大姑娘不是盛家夫妇亲生,是……是……捡来的,是不是真的?”

郑老夫人没有明白昭王的意思,只是摇摇头,道:“这话就不说了。人家已经定亲了,无谓旁生枝节。——不管是过继,还是捡来的,人家神将府都不在乎,咱们做什么要去拆散人家?你昨天不在盛国公府,我是亲眼看到盛大姑娘看周大公子的眼神,就跟想容……”说到这里,郑老夫人猛然闭了嘴,有些心虚地看了昭王一眼。

昭王眼底刚刚黯淡下去的星光又一点一滴亮了起来,他喃喃地道:“看来还要去问一问盛国公夫人……”

郑老爷子倒是听出了昭王的意思,他动容地站起来,身子前倾,激动地问道:“你是认为……那盛大姑娘……有可能……?”

“您也和我有一样的感觉?”昭王更增鼓舞,“我那天在大理寺看见她笑的模样儿,就跟看见想容一样。而且您想她的名字,思颜。相思的思,容颜的颜。思颜,不就是跟‘想容’一个意思?!”

“啊?只是名字?”郑老爷子本以为昭王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是听他这样一说,又觉得昭王是异想天开。

名字相似的多了去了。难不成都是有血缘关系?

“不止啊。您想想盛大姑娘的年岁……虽然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但是我也听王毅兴说过。盛大姑娘今年是十四岁。如果我那可怜的孩儿能活下来,也就是这么大……”昭王挥舞着手臂比划着,激动说道。

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

在他们眼里,这个男子真的已经为他们的女儿入魔了……

“……呃,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太大张旗鼓了。”郑老爷子想了想,郑重劝告昭王。

“这是为何?如果她真的是我和想容的女儿。我……”昭王突然明白了郑老爷子的意思。

如果真的证实了盛思颜就是他和郑想容的女儿,那么盛思颜别说嫁人,连活都活不成。

“既然你这样在意,我也告诉你。你们皇室的祖训,比你想象得要严格得多。”郑老爷子低声说道,“你和想容的孩子,不管是谁,一律都活不下去。有人容不下她。这不是一般的争权夺利。它的后果,比你知道的要严重得多。所以你一旦将那姑娘的身世大白于天下,如果她不是你和想容的孩子还好。如果是的话,她马上就活不成了。就连神将府都不能庇护她。”

昭王一怔。“您说的是真的?”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你皇祖母。”郑老爷子端了茶,“我言尽于此。你能迎想容的牌位进门,那些人大概不会阻止。因为他们知道,想容是真的过世了。”

“那些人?”昭王听出郑国公话里有话,“是哪些人?他们为何不能容忍皇室和国公府融合的血脉生存在这个世上?”

“这我就不便说了。也许你皇祖母也未必知道所有的事。但是陛下,应该是知道的。所以,你想想自己的处境,再想想如果你和想容的孩儿还活着,你是不跟她相认,让她快快乐乐活在这个世上,还是为图自己安心,一定要相认,将她置于死地?”郑老爷子犀利说道,一针见血向昭王指出这其中的利害之处。

昭王抿了抿唇,坚毅说道:“我可以不认她,但是我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弄清楚事实的真相。

“那你要千万小心。”郑老爷子送了昭王出去,“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昭王点点头,“我晓得。这一次是为想容而来,我会小心。”

郑老爷子点点头,目送昭王而去。

……

同一时刻,盛国公府内院的药房里。

药台上摆着一个洁白的瓷碗里,是一碗稍微有些发黄的白色汤水。

看上去比鲫鱼汤要稍微黄一些。

但是里面放的药材,足以让牛小叶在一定时间内胖回原来的样子。

当然,盛思颜也可以加大一些药的份量,让她很快就胖回去。

但是那样做,有些太明显了。

这件事,一定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绝对不能让牛小叶察觉到跟她有关……

盛思颜想了想,又去里屋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木匣子。

这是天下药房送来给她和王氏补身的燕窝。

她打开匣子看了看,里面放着一百盏形状完整的金丝白燕盏,洁白如玉,不含任何杂质。

用这样的燕窝去做“诱饵”,太浪费了……

盛思颜摇摇头,将盖子盖上,放回去,然后又拿了一盒出来。

这一盒里面的燕窝明显质量不如刚才那一盒。

里面几乎没有形状完整的燕盏,都是采摘的时候不小心撕碎了的燕角、燕皮和燕末,而且颜色也不是纯白的,有白,有黄,还有少许的红色。

这个差不多。

盛思颜将这一盒拿出来,取了几片燕角放到她刚才煎好的药里面浸了浸。

看着燕角变软,那药全部渗进去之后,她才将燕角取出来,放到一旁晾晒药草的台子上,把浸湿了的燕角放在上面晒。

冬日的阳光温度不够,药房的人都是生了炉子在台子下面,直接熏烤的。

盛思颜这里也有这样一个炉子。

她用这炉子开了小火,盯着那些被浸了药的燕角都被烤干了,才移走放回匣子里。

等周怀轩带着周显白来到盛国公府的时候,她已经如此这般地做出了两斤多的燕角。

“这就是你准备的?”周怀轩看了看那一堆成色还不错的燕角,背着手摇头。

盛思颜笑道:“周大哥,你别看不起它们。我想了一晚上,才想出这个招儿。”

“然后呢?”周怀轩偏头看了看盛思颜,“送给牛小叶?”

“送?她想得美……”盛思颜嗔了周怀轩一眼,“当然要拿银子买。”

她跟牛小叶好歹还是做过几年好朋友的,她对牛小叶的了解,不比牛小叶对她的了解少。

只是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对朋友做这种事。

不过现在无所谓了,牛小叶不是她朋友,而是她仇人。

她也不是报复她,只是拿回以前自己家对她的“恩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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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表白 (4K,双更求粉红票!)

她当初把牛小叶当好朋友,她爹盛七爷也不计前嫌救了牛小叶,并且给她治好隐疾,让她能够瘦下来。顶点..。

可是牛小叶呢?除了恩将仇报,也没有别的表示。

“牛小叶一直爱吃燕窝,不过他们家还是舍不得买上好的燕盏。我知道的是,这些年他们家都是在天下药房买次一等的燕角吃。牛小叶听我说过,吃燕窝皮肤好,所以她长年累月没有断过。”盛思颜看了看面前加工过的燕角,苦了脸道:“但是送回天下药房的话,如何能让伙计知道,这些是专门给牛小叶准备的呢?”

周怀轩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要送到天下药房了。把这些东西给我就行了。”

送到天下药房就着了痕迹……

“你有法子?”盛思颜狐疑问道,“什么法子?”

“反正让她带回家,吃到嘴里就行了。”周怀轩淡淡地道。

盛思颜闭了嘴,决定不问了,将燕角包起来,递给周怀轩。

周怀轩接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条的木匣子,递到盛思颜手里:“给你。”

那是上一次他来盛国公府就决定送给盛思颜的东西,但是出了些事,他没有拿出来。

盛思颜笑着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银白福字回纹的链子,上面缀满了细碎的金丝钻,就跟满天的星星一样,躺在深蓝色的绸布内盒里,格外闪亮耀眼。

盛思颜“呀”地叫了一声,从盒子里拿出这条链子看了看。道:“这是金丝钻星星发链呢。”可以绕着发髻绑一圈。末端从后脑垂下来。在黑发中一闪一闪,十分动人。

“可惜了。我以前有一支金丝钻半月簪,跟这个金丝钻星星发链完全可以配成一套。细碎的星星绕着一轮半月,一定很好看。”盛思颜叹息道。

“那就配成一套。”周怀轩意味深长地道。

“不行啊。”盛思颜皱了皱眉,“我的那支金丝钻半月簪丢了。那次在宫里寒潭我掉到水里,那簪子可能就从我头发上滑下来,掉到水里去了。”

周怀轩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的右手握住。举到嘴边,张嘴往她的虎口处轻轻咬了一口,正好咬在她虎口处那两个已经不明显的牙印上。

那牙印重合得那样整齐,就跟是被同一个人咬的一样。

盛思颜心里的感觉更加异样。

周怀轩放下她的手,垂眸看了看,大拇指在她虎口的牙印处轻轻抚了抚。

盛思颜不知道周怀轩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乎她被王毅兴救过?

她记得她掉到寒潭里面的时候,王毅兴也曾经咬她的手,给她吸过毒……

“周大哥……”盛思颜忐忑不安地叫道。

“怀轩。”周怀轩纠正她。

盛思颜抿嘴而笑,“怀轩。”顿了顿。又道:“那一次在宫里的寒潭,我不慎落水。是……是……王状元救了我……”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淡淡地道:“嗯,那又怎样?”

“他……他……给我把蛇毒吸了出来,就是……就是在这里……”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给周怀轩看她右手上的那两个牙印。

“是吗?”周怀轩垂眸看了看她的手,“你问过他?”

“没有。但是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他。而我手上确实被鸡冠蛇咬了……不管怎么说,他到底救了我的命……”盛思颜低下头,鸦翅般的长睫跟着垂了下来,盖住她的眼眸。

周怀轩伸出另一只手,托起盛思颜的下颌,“看着我。——为什么心虚?”

盛思颜心里一跳,抬眼飞快地看了一眼周怀轩黑沉浓郁的眸子,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我哪有?”

周怀轩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他的目光如有形质,压得盛思颜喘不过气来。

盛思颜涨红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头,将下颌从周怀轩指间抽离:“……我是,我是担心你不高兴……”

“担心我?”周怀轩不动声色地步步紧逼,“为何要担心我不高兴?”

这厮到底是要做什么?!有这样逼女孩子表白的吗?!

盛思颜抿了抿唇,“我是你未婚妻子。你未婚妻子被别人救过,还咬过手,我担心你会不高兴。”说白了,她发现周怀轩这人占有欲挺强的……

周怀轩唇角微勾,握紧她的手,放到唇边一吻,“我的女人,我会救。”不劳别人操心。

这是什么意思?

盛思颜疑惑地看着他。

“我走了。”周怀轩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放开她的手,随手拎起那个装着加了料的燕窝包裹,走了出去。

从盛思颜的卧梅轩出去,周怀轩将那包袱扔给周显白,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周显白连连点头,只差拍着胸脯担保,“没问题!包在小的身上!”

周怀轩走了之后,盛思颜抚着自己手上被咬过的地方怔了很久。

周怀轩的话,反复在她脑海里回荡,让她不得不想到一个可能……

真的会是这样吗?

到底是她弄错了,还是她想多了?

盛思颜想来想去,最后决定,也许以后有机会的话,她要亲自问一问王毅兴,看他怎么说。

没过几天,牛家去天下药房采买的大车从药房回来的时候在路上不小心翻车了。

采买的东西滚了出来,撒了一地。

不过幸好东西没有丢,牛家采买的人仔细查验了一下,发现包裹都在,也就没有在意,赶着大车回去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其中的一个燕窝包裹,已经被换掉了……

……

神将府的内院。

三房的吴三奶奶这几天一直觉得胸口闷闷的。但是又没法跟人说。

吃过早饭。她去周老夫人的院子里请安。

周老夫人起得晚。还在桌前喝粥。

吴三奶奶忙帮周老夫人夹菜,伺候她吃早饭。

“娘,您的脚好些了吗?”吴三奶奶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老夫人放下筷子,拿帕子印了印嘴,笑眯眯地道:“好多了,已经能走了。”说着,扶着桌子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圈。

“那就好。我担心了好几天。”吴三奶奶笑着说道,扶着吴老夫人到窗边坐下。

“娘啊,老爷子这次给大公子聘了盛国公府的大姑娘,我觉得,亏待了咱们家大公子啊。”吴三奶奶给周老夫人端了杯茶。

周老夫人接过茶,抿了一口,道:“还好吧。老爷的眼光不会错的。”

“是啊是啊……”吴三奶奶忙笑着应道,过了一会儿,又道:“不过,那些聘礼……听说送了五百抬聘礼。还有金矿、银矿,这……好像我都不知道啊。从来没有在帐上看见过。”

吴三奶奶是神将府内院主持中馈的媳妇。她从嫁进来生了她的大儿子周怀礼,也就是神将府的四公子之后,就开始在神将府内院当家了。

她当了二十多年的家,对神将府的家底还是有些了解的。

不过就算如此,那五百抬聘礼还是将她震撼得不轻。

相比之下,她进门时候的一百二十抬聘礼,简直给人提鞋都不配……

盛思颜一个连父母都不详的孤女,凭什么?

虽然吴三奶奶是长辈,但女人的嫉妒心是最难控制的,会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因为任何匪夷所思的理由发作出来。

周老夫人听出了她话里的不忿之意,笑着斜望她一眼,道:“帐?你见过几本帐,就来说嘴?这话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吴三奶奶涨红了脸,走到周老夫人身旁给她轻轻捶着肩头,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道:“娘啊,媳妇不懂,那您就教教媳妇吧。——到底有几本帐啊?”

周老夫人半阖了眼,享受着吴三奶奶的伺候,一边道:“这个啊?你回去问问亲家公和亲家母,不就知道咱们这种人家,有几本帐了?”

这是要吴三奶奶回去问她爹娘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

吴三奶奶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虽然在神将府内院当家,但是因为她不是嫡长媳,或者说,因为她儿子不是世子,所以这府里很多东西,她并不知道。

吴三奶奶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跟她平日里有什么心事都放在脸上的样子完全是判若两人。

“你也不用担心。轩儿是嫡长孙,给他聘了这么一个出身低的媳妇,肯定是有原因的,你这就沉不住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轩儿的身子……”周老夫人笑着看她一眼。

吴三奶奶忙堆起笑脸:“是我想左了。多谢娘提点。”顿了顿,又轻蔑地道:“是呢,以后进了门,才有好戏看呢……”

……

从周老夫人的院子里回到自己的院子,吴三奶奶发现自己的大儿子周怀礼坐在那里等她。

“怀礼,怎么有空过来了?你不是跟大伯父出去了?”吴三奶奶看见儿子,心情好了一些。

周怀礼抬眼看他娘亲,沉声道:“盛大姑娘跟大哥定亲了?”

吴三奶奶一窒,拿着帕子的手举在唇边,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年初就说要去盛国公府提亲,您和爹到底是怎么推脱的?先是说盛国公府不好,后是说她出身不好,现在呢?出身不好,祖父能为大哥聘了她做原配正室?!”周怀礼的声音不大,但是格外粗重,眼里更是怒火重重,一步步问到吴三奶奶脸上。

吴三奶奶一步步往后退着,低声道:“怀礼,你发什么疯?你听谁说她出身好的?别想多了,就是因为她出身不好,你祖父才下了这么多聘礼。这不是给盛家的,而是给大房的补偿。你这都看不明白,以后如何……”吴三奶奶抿了抿嘴,严厉地看着周怀礼。

周怀礼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他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吴三奶奶,“娘……我……我是真的喜欢她……”

啪!

听了周怀礼的话,吴三奶奶几乎是不假思索,抬手就抽了他一个耳光,“喜欢她?你见过她几次?就说喜欢她?我警告你,不要事事跟你大哥争!”

周怀礼偏了头,捂着脸道:“……娘您不懂。我不是要跟大哥争,明明是大哥要跟我争!我看上她的时候,大哥还在西北没有回来!”

从第一次见到盛思颜,她就奇异地吸引他的目光。不过那时候他不懂,这种吸引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跟爹娘提了一句,希望他们能给他聘像盛大姑娘那样的女子做妻子。后来虽然过程并不顺利,他也没有很着急。

直到突然知道她跟大哥定了亲,他才觉得心里像是被人剜了一块一样难受。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是不甘心……

“胡说!”吴三奶奶疾言厉色,“我不懂?我懂得很!那姑娘果然是狐媚魇道的,这还没跟你说几句话,你就敢跟你娘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要记住,你喜欢的,只能是你未来的妻子。那个女人以后再不要提了。”

这一刻,吴三奶奶更加庆幸自己没有给儿子聘盛思颜。

哪怕她是盛国公亲生的嫡长女,她也不想要她做儿媳妇。——没有哪个做婆母的,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哪怕是他媳妇也不行!

好男儿志在四方,娶妻生子是为了传宗接代,哪里有这么多情情爱爱的说道!

也就大房那个不知所谓的大嫂,才把盛思颜这种不上道的女子当做是宝。

做女人做成大房那女人那样,还不如去死……

吴三奶奶轻蔑想道。

周怀礼黑着脸从吴三奶奶的院子里出来,正好看见他大哥周怀轩带着小厮周显白从外面回来。

周怀礼定了定神,在路边站定,等他们走近了,拱手道:“大哥回来了。”

“嗯。”周怀轩应了一声,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周显白想了想,笑着对周怀礼打招呼,“四公子安。”

周怀礼点点头,看着周怀轩的背影,轻声问周显白,“你们出去了?我听说还有聘礼没有送完?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了不用了!”周显白连连摆手,“我们能应付。多谢四公子!”说着,忙跑上前追着周怀轩的脚步而去。

周怀礼背着手站在小路上,定定地看着周怀轩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路拐弯的地方,他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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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225章 鱼目 (4K5,求粉红票)

周显白追上周怀轩,嘀咕道:“四公子怒气冲冲地,也不知谁惹他不高兴了。,ybdu,”

周怀轩淡淡地道:“被打了。”

周显白一听,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大公子是咋知道的?!”

“脸上有手掌印,很淡。”周怀轩瞥了周显白一眼,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纳尼?!

大公子明明都没有正眼看四公子一下,他是如何知道四公子脸上有手掌印的?!

自己可是正面盯着四公子的脸看了半天,居然完全没有看出来啊魂淡!

长这双招子有什么用!周显白只想再一次“自插双目”!

……

这边昭王从郑国公府离开之后,先回了自己的王府,将王府里的主事人召集起来,对他们道:“陛下已经下了旨,让我迎郑二姑娘的牌位进门。从此以后,她就是我正经的原配妻子。王氏,只是继妃,你们都听清楚了。”

王青眉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没想到,郑想容还真的进门了……

哪怕只是一个牌位。

但是名份上,自己就坐实了只是个填房!

王青眉在屋里走来走去,面色很是阴沉。

兜了半天圈子,她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白白胖胖的儿子,又鼓起无穷勇气,她摇摇头,“算了,反正是个死人。”

就算自己是填房,但是自己的儿子还是昭王唯一的嫡子,她何必跟个死人计较?

这样一想,王青眉又振作起来。

为了讨昭王欢心。她甚至主动提出要帮着操办迎牌位进门的事儿。才让昭王对她改观几分。

昭王命手下挑了个良辰吉日。特意穿了大红的衣袍,去郑家的家庙将郑想容的牌位和骨灰迎了回来。

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操办,只是跟郑家人一起吃了顿饭。

将这件事办好之后,昭王才带着下人去郑素馨养病的吴家庄。

吴婵娟听说昭王来访,十分惊讶,忙迎了出来,行礼道:“王爷可是有事?”

昭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双眼红肿。十分憔悴,心里有些奇怪,面上还是笑着道:“我刚接了你小姨的牌位进门,以后我们就是亲戚了,听说你娘病重,我特意来看看她。”

吴婵娟这几天都是闷闷不乐,她从盛国公府回来之后,就跟娘哭诉周怀轩和盛思颜定亲的事,娘却不以为然,让她不要太过担心。说等娘病好了,再给她想法子。

但是她心里着急啊。

娘的病。还指着盛七爷来治呢……

就在这矛盾和煎熬中,吴婵娟的性子渐渐沉淀下来。

听说昭王迎了她小姨的牌位进门,吴婵娟十分惊讶,“我小姨?”

“是啊,想容,你还记得吗?”昭王笑着问道。

“可是……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吴婵娟怔怔地道,不明白怎么有昭王这样的男子,明明想容小姨已经过世十多年了,他还记得她……

昭王点点头,“是有很多年了。我接她牌位进门,也是想让她有个地方享香火。”顿了顿,又道:“我觉得这件事,应该让你娘知道。她是最疼她妹子的,一定会为她妹子高兴的。不过你先不要跟你娘说,我要亲自说。”

吴婵娟点点头。她知道小姨跟娘的关系最好了,现在小姨魂魄有依,她娘也是会高兴的,便道:“我娘这几天刚好了些,等我进去说一声,扶我娘出来见您。”

昭王点点头,“劳驾。”便在外堂坐下,双手放在膝上,定定地看着屋外荒凉的冬日景色。

吴婵娟匆匆进了郑素馨养病的地方,轻声道:“娘,昭王来了,说是来看您的。”

郑素馨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真的?昭王在哪里?”说着,扶着吴婵娟的手起身,急匆匆来到妆台边上,翻出妆奁匣子上的镜子照了照。

只见镜子里露出一张骨瘦如柴般蜡黄的面容,如同骷髅一样。

啪!

郑素馨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一把将镜子扑倒在桌上,痛苦地闭了闭眼,“我这个样儿,怎么见人呢?”

郑素馨挣扎良久,还是决定在脸上蒙了块面纱,出来见昭王。

昭王看见她骨瘦如柴的样儿,微微一怔。

郑素馨让下人上了茶,才挥手道:“你们下去吧。”又将吴婵娟支了出去。

昭王手里捧着茶盏,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等外堂的人都走了,郑素馨才道:“昭王大驾光临,我们有失远迎。”

昭王挥了挥手,“不必。”放下茶盏,他定定地看着郑素馨,径直道:“我想问问你,想容肚子里的孩子,是到几个月上没的?”

这话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朝郑素馨身上淋下,她不由自主打个寒战。

真没想到昭王居然问起这件事,“王爷难道不是来探病的?”她强笑着反问道。

昭王笑了笑,“你是杏林国手,哪里需要别人探病?我才知道,原来想容失踪的那十个月里,一直跟你有联系。你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告诉我?”

想容想容又是想容……

郑素馨心里一阵烦躁。

她病了许久,反反复复,用尽所有手段,就是不能断根,心里不是不惶恐的,精神头差了许多,此时心里难受,话里就带了出来,“告诉你做什么?你难道能救她?若不是你,她能有那么惨的下场?”

昭王肃了脸,“当年是我不对,我对不起想容。我现在只想知道,她和我的孩子,到底是几个月上没的?”

“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郑素馨回过神,忍着不耐讥诮问道,“你那么笃定孩子是你的?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子有何贞洁可言?她既能跟你。就能跟别人……那孩子到底是谁的。我看是千古之谜呢……”

昭王听了这话。像是十分愕然,他看着郑素馨面纱上面露出来的一双深深凹陷下去的眸子,惊讶道:“你不是一向最支持我们的?最疼想容的?你怎能这样说她?”

郑素馨一窒,双眸中露出无比痛苦的神色,声音沙哑地道:“……我是支持,但是我支持的是发乎情、止乎礼。你们……无媒苟合,还想让众人交口称赞不成?”

“原来如此。”昭王点点头,“原来你其实一直不喜欢想容。”

“呵呵。人人都喜欢她……我当然也喜欢她。但是我就算喜欢,也不会昧着良心。”郑素馨凛然说道,一双手紧紧抓着裙边的双蝠彩环。

“呵呵。”昭王也笑,感慨说道:“她是……有些小性子,不若素馨你大度端容。”

郑素馨心里顿时如同倒了佐料铺子,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现在才夸她,是不是有些晚了?

她泪眼迷离地看着昭王,像是要透过岁月的洗练和尘埃,看清楚这个男人。这个她两辈子都没有看清的男人……

“我只是心里过意不去,我到底对不起她。现下我有妻有子。她却化为一抷尘土。”昭王叹口气,一边注视着郑素馨。待看清郑素馨心神不属的样子,昭王眯了眯眼,突然又问道:“那孩子到底是几个月没的?”

“……刚满月就没了。”郑素馨像是沉浸在回忆中,一时不察,恍恍惚惚说了一句。

说完她才回过神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怒视着昭王。

昭王似乎没有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只是微侧了头,淡淡地道:“满月啊?那就是生下来了……那孩子是男是女?葬在何处?素馨你知道么?”

昭王从来没有对郑素馨这样熟不拘礼的时候。

这一声“素馨”叫得郑素馨更是心慌意乱,她怔怔地看着昭王,慢慢明白过来。

这个男人,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思吧?但是他永远不会知道,她到底为他做了多少事……

他心里从来就没有她,他只是在利用她,利用她对他的感情,套她的话,为了他的想容……

“昭王,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用你的话说,你现下已经有妻有子,你要知道那可怜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又有什么意义?”郑素馨镇定下来,一手撂起面纱,一手端起茶吃了一口。

昭王微微一笑,朝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陛下隆恩,恩准我迎想容的牌位进门。从此她就是我正经的原配嫡妻。她和我的孩儿虽然夭折了,但也是我第一个嫡出孩儿,所以我要问清楚这孩子的情况,写到我家的族谱上去。”

噗!

郑素馨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什么?!”郑素馨放下茶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头一阵剧痛,如同有人拿一把大锤重重砸了下来,忍不住嘴一张,又吐出一口黑血。

那口黑血全吐在她蒙面的黑色面纱上,更增恐怖之感。

昭王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继续说道:“岳父、岳母都说是你将想容送回来的,也是你告诉他们,孩子夭折了。而你刚才又说那孩子是满月才没的,所以你一定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埋在哪里。”

在郑国公府的时候,他听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说过,郑想容送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孩子了,他那时就推测那孩子必定是生了出来,并不是皇祖母告诉他的“一尸两命”!

郑素馨大声咳嗽起来,她咳得那样厉害,整个人都弯成的样子,极是痛苦。

昭王却不放过她,等她咳完了,又追问了一句。

郑素馨气喘吁吁地道:“……烧了,烧成灰了,没有埋。”

“烧成灰了?”昭王定定地重复了一遍,“你确信是烧成灰了?在哪里烧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这孩子是如何没的?想容那十个月,听说是躲在这里,你能带我去看一看她藏身的地方吗?”

一副深情不渝的样子,看得郑素馨心痛如绞。

“你到底要做什么?”郑素馨低声吼道。

“不做什么。我就是想她。太想她了。我想得每日每夜睡不着觉。我想看看她最后一段日子是在哪里过的。”昭王说得更加动情。

郑素馨怔怔地看着他。半晌问道:“想容到底有什么好?我又有什么不好?为什么每一次,你都对我这样的狠?”

“每一次?”昭王冷冷一笑,“我跟你从来都没有纠葛,何来每一次之说?”说着,他见郑素馨不肯说实话,将他从郑老爷子那里取来的想容的信抖了出来,朝郑素馨晃了晃,一字一句地道:“郑素馨。你若是不想身败名裂,就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我那可怜的孩儿到底是男是女,葬在哪里。不然地话,我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你的手段?”郑素馨突然哈哈大笑,“你能有什么手段?”

昭王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郑素馨状似癫狂地笑。

等她的笑声停歇了,昭王才将那几封信摆在她面前,拿手指头点了点,“你自己看看。你伪造想容的笔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伪造?”郑素馨别过头。不理会昭王,她心里却是一沉,完全不明白这些事连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都没有看出来,昭王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还不承认?那我就指出来!”昭王手拎着一封信,在郑素馨面前展开,冷冷地道:“你看看这个字,昭,是我的名字。想容每次写这个字,都会少写一划。你呢?你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吧?你模仿想容的笔迹,确实是天衣无缝。若是你不写这个‘昭’字,连我都不会看出真假。”

居然是在这里露了馅儿!

郑素馨闭了闭眼,眼里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不说话了?”昭王收起信纸,声音变得柔和,“素馨,我和想容的孩子已经死了,我也不想追究,只想问清楚当时的情形,是如何死的,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葬在何处。我要给她做场法事,迎她的魂魄回家……”

“娘,您还好吗?”吴婵娟的声音从门口怯生生地传来。她听见郑素馨大咳,又大笑,心里到底不放心,还是偷跑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见吴婵娟的声音,郑素馨心里一动,招手让她过来。

吴婵娟忙跑了过来,“娘……”

郑素馨扶着吴婵娟站起来,对昭王颤巍巍地道:“你不是想知道那孩子的下落吗?你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昭王上下打量了一眼吴婵娟,转头对郑素馨冷笑道:“郑素馨,你女儿在这里,别让我说出好的来。——你女儿生得跟吴长阁小时候一模一样,别想鱼目混珠!”

这个男人,她真是瞎了眼,枉她为他耗尽两辈子的心血……

郑素馨只觉得荒谬,她哈哈大笑着,一把推开吴婵娟,“你先出去,娘不叫你,你不要过来。”

吴婵娟看了看昭王,又看了看郑素馨,迟疑着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

直到吴婵娟离开这院子,郑素馨才呵呵笑道:“你以为我要说娟儿是你和想容的女儿?呵呵,别做梦了。我女儿天生重瞳,乃是圣人之相,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比的?你和想容的女儿,生下来又瞎又傻,没活过满月就死了。想容受不了刺激,一病不起,才让我送她回去,见爹娘最后一面。你要知道,她临死都恨你,恨死你了。若不是你,她不会被逼得东躲西藏,好好的国公府嫡女不做,非要跟老鼠一样见不得光。”

昭王虽然有心理准备,也被郑素馨凄厉的笑声吓得后退几步,厉声道:“不可能!你撒谎!”

“我撒谎?你不信自己去问她,去地底下问你的亲亲想容!”郑素馨一身黑衣,黑纱蒙面,站在屋子中央,就如一道黑色的影子,似乎随时会得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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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混珠 (4K,不看后悔章求粉红票)

看见郑素馨张狂的笑容和歇斯底里的笑声,昭王怒不可遏,有一瞬间,他只想扑上去,一手将郑素馨掐死算了!

但是想容和思颜的名字不断在他脑海里徘徊着,渐渐地,他体会到了想容的痛苦和难以言说的深情,从心底升起一阵浓郁的悲凉和痛楚……

如果思颜真的是他和想容的孩子,以他对想容的了解,思颜这个名字,一定是想容起的。(顶点)

只有那样兰心慧质的人儿,才会有这样的巧思。

她一定是为了孩子,才会身遭不测,也才会想到要通过这个方式,在冥冥中告诉他,让他有机会找回他们的孩子,保护他们的孩子……

他终于深深体会了想容当年给他念的那首诗: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是的,想容应该恨他,恨他跟她一起犯错,但是一切痛苦却由她和孩子来承担。

昭王神色灰败,喃喃地道:“……对,她是应该恨我,是我不好。但凡我为她着想,就不应该这样对她……”

看着昭王居然不愤怒了,反而一脸痛不欲生的神色,郑素馨又妒又气,又痛又恨,一声大笑生生被噎在喉咙里,呛得她猛地咳嗽起来,哇地一声又吐出一口黑血,眼前一黑,便直挺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昭王定定地看着晕过去的郑素馨,想起死去的想容,还有下落不明的孩子,眼眸眯了眯,脸上露出狠辣的神色。

你做初一。就别怪别人做十五了……

昭王抱着双臂在厅上等了一会儿。见郑素馨快醒了。才转身叫人:“来人!你们郑大奶奶晕过去了!”

吴婵娟在院子门口心神不宁地等着,听了昭王的声音,忙带了人冲进来。

“娘!娘!您怎么啦啊?不要吓我啊!”吴婵娟痛哭起来,又抬头问昭王,“王爷,您到底说了什么话,将我娘气成这样?”

昭王淡淡地道:“我说我迎娶你小姨的牌位进门,你娘就受不了了……”

吴婵娟愣了一下。“我娘怎会受不了?”是娘最疼爱的小姨啊,娘不应该高兴才是?

昭王摇摇头,“你还小,不懂这些事……”

“素馨!素馨!你怎么啦?”刚从京城赶来的吴长阁听见这边的喧闹声,忙冲了过来,一把从吴婵娟手里抱过郑素馨,看着她骨瘦如柴的样子,吴长阁心痛得脸都绿了,回头怒视着昭王,警惕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王爷怎会在这里?!”

昭王抿了抿唇。不胜唏嘘地道:“长阁,我们自小相识。你知道我对想容情深意重,心里眼里从来都没有别人。”

吴长阁愣了一下,继而冷笑道:“是呢,这天下谁不知道二皇子情深意重,为了红颜冲冠一怒入空门!”

昭王笑了笑,颔首道:“长阁,还是你明白我。唉,等素馨醒了,你代我对她说一声,就说,我心有所属,这辈子心里只有想容一个人。素馨的一片深情,我接受不了,也偿还不了,真是对不住了。——告辞!”说着,还看了吴婵娟一眼,露出怜惜的神色,“吴二姑娘,你娘说你是我的孩子,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娘是病糊涂了,我跟她从来就没有什么,连手都没有碰过,怎会生出你这样的重瞳圣人呢?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哈哈哈哈……”昭王大笑着,转身离去。

刚刚醒过来的郑素馨听见昭王的话,气得一口气没有接上来,顿时又一口黑血喷出来,将吴长阁和吴婵娟的半边脸都染得血迹斑斑,便又晕了过去。

吴长阁放下郑素馨,大吼一声扑过来,抓着昭王的衣襟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妻子怎会对你一片深情?!你疯了是不是?素馨素来贞静守礼,扶危救困,你怎忍心这样往她身上泼脏水?坏她名节?!”

昭王的手似铁钳,一把狠狠攥住吴长阁的手,眯了眼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贞静守礼?哼!你别让我说出好的来!”说着,一把将吴长阁推开,大步离开了吴家庄。

他这样含含糊糊的一句话,反而让在场的人信了大半。

这些下人都将目光投在晕迷在地上的郑素馨身上,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

就连吴长阁都心神不宁起来,他告诉自己不要听昭王的话,可是如果一点事都没有的话,昭王为何又会这样说话?他忍不住想,难道素馨心里真的有人?真的是昭王?

……

昭王从郑素馨那里证实了孩子的事,心神激荡,骑着马在大路上狂奔,任呼啸的北风如同冰刀一样打在脸上。

只有在奔跑中,他才能不让人看见他脸上纵横交错,结成冰碴的泪水。

想容……想容……想容……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昭王跑到他以前和郑想容幽会的地方,看着屋舍依旧,佳人不再,以往的那些浓情蜜意,美好时光一一在他脑海里重现,他崩溃地跪在屋子前面,痛彻心肺地大叫:

“想容——!”

巨大的吼声惊起一串飞鸟,扑棱棱飞向天空。

昭王的异常也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

京城里一所普普通通的三进民居里,七个戴着面具的人坐在桌前聚会。

这些面具正好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

“老大,昭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吴家的二姑娘跟他有关系吗?看见那丫头的重瞳,我总觉得怪怪的……”

“这件事早就查过了,十几年一直看不出异常,应该没有特殊关系。”

“重瞳现,圣人出。——还是慎重点好。”

“当然慎重了。那丫头身边一天十二时辰明卫暗卫都守着呢,至今也没有看出特别的地方。我都觉得。要么是那幅图错了。要么是那丫头的眼睛。根本就不是重瞳!”

“呃,应该不会吧?图没错,那丫头的重瞳也没错。我是觉得,她是重瞳,但是她不是圣人……”

“那她跟圣人应该有关系吧?”

“这个绝对有。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关系。这一次,我们的担子格外凶险,大家伙儿要打起精神,不要让蛛丝马迹逃过我们的眼睛。”

“老大。但是昭王说郑大奶奶对他一往情深,到底是真是假?”

戴着面具的这些人本是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样子。

但是听见这句话,个个身子不由自主前倾,竖起耳朵要听八卦。

“关你屁事!——我们是维护祖训的,你们管这些王八羔子的破事做什么?!”

众人被骂得身子一僵,忙整了整面具后的八卦脸,正色道:“老大,也不能这么说。当初昭王还是二皇子的时候,不是跟郑大奶奶的妹妹相恋么?这不是大事?”

那个被叫“老大”的首领身子僵了僵。沉声道:“那些已经过去了。郑想容死了,那孩子也死了。还有什么大事?”

这些人静默了一会儿,想到当初的情形,都有些不自在。

老大看了这些人一眼,道:“好了,别就记着打听这些男男女女的破事儿。老四,说说堕民那边的事,最近听说堕民那边不太平?”

老四戴着绿色面具,他拿出一封信函,往桌上一扔,道:“是有些变动。——堕民的神殿被天火烧了。”

“被天火烧了?为何?”一个戴橙色面具的人若有所思地道,“堕民的神殿和咱们大夏的皇宫一样,恐怕有千年的历史了吧?怎地说烧就烧了?是不是他们的日子到头了?”

“到头就好了。那神殿可比我们大夏的皇宫要久长。只要他们没了,我们也不用戴着这面具,行走在黑暗中了。唉,也不知道这祖训是什么意思。如果就是不能容忍堕民,直接派神将府将他们铲除算了,居然容忍了他们一千年……”一个戴蓝色面具的人摇摇头,很是不满地道。

戴赤色面具的人就是老大,他冷笑一声,“你以为朝廷不想吗?可是你要打得过他们才行啊!五百年前,神将府十万大军曾经在西北全军覆没,我们折损了一个神将大人,也没有能动摇堕民一分一毫。”

“是啊。”戴紫色面具的人似乎是个女人,细声细气地道:“你们难道还没想明白吗?其实是我们害怕堕民,不是堕民怕我们。若是大部分堕民能够和我们一样正常在阳光下行走,并且长命百岁,他们早就把大夏灭了,还等我们去收拾他们!”说完哼了一声,似乎很是不屑。

是啊,以堕民的本事,如果他们想争这个天下,这天下早就改姓了……

他们只是对皇权和天下没有兴趣而已。

他们的兴趣,在别处。

……

腊月的天气越来越冷,大夏迎来了又一个年节。

市集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人们都在热火朝天地采购年货,同时传递着最热腾腾的豪门轶事。

“知道不?知道不?‘活菩萨’郑大奶奶原来对她妹夫昭王有意思!”

“何止有意思?听说当年为了昭王,连妹妹都害……”

“不是吧?原来咱们的大文豪是在她姐姐手里坏的事?!啧啧,实在太狠毒了,完全没有看出来啊……”

“切!让你看出来,你就不是卖糖葫芦的小贩了,你就是郑大奶奶!”

“咦?我哪招你惹你了?!你怎么骂人啊!”

“好好好,别生气,这不是图个乐子么?”

人人称道的“活菩萨”郑素馨的名声,几乎是一夜间倒塌了。

每个人都在琢磨郑大奶奶这些年做的事,甚至连盛家当时突然出事都被众人拿出来细究。

只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当无数人开始讨论一件事的时候,这件事就离真相不远了。

……

吴婵娟在吴家庄里看着娘亲越来越虚弱,再一次连动都动不了了,终于下了决心,要来盛国公府亲自求盛七爷给她娘瞧病。

虽然她爹已经不来庄子上了,无数的流言蜚语也没有逃过她的耳朵,但是她不信,她一个字都不信。

在她心里,她娘亲是最善良,最和蔼,最温柔的人。

这些人污蔑她娘,以后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

这是夏启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年节,也是启历一年。

过了年,王氏在正月初十就出月子了。

盛七爷又一头扎到医书里,一直在调制最好的药方,给王氏和盛思颜补身。

盛思颜则带着木槿和薏仁在家里忙忙碌碌准备着过年的东西。

小枸杞和小刺猬阿财寸步不离地跟着盛思颜,从早到晚,一刻也不放松。

周怀轩来了几次,都只能在外院跟盛七爷说说话,然后一个人站在回廊下,看着盛思颜带着两个小跟屁虫忙里忙外的身影。

没几天,周怀轩就特意给盛家送来几个会做肉菜和点心的厨子,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做起菜来简直香飘万里……

因此这几天小枸杞带着小刺猬阿财简直恨不得住在小厨房里,根本没有功夫再去缠着盛思颜。

“……你太坏了。这样对付小枸杞和阿财,你也要把他们喂肥啊?”盛思颜悄声对周怀轩笑道。

周怀轩将盛思颜抱在腿上,背对着自己坐着,下颌搁在她的肩头,一边嗅着她身上那股特有的甜香,一边半闭了眼打盹。

盛思颜回头,看见他瞌睡的样子,轻声问道:“你怎么啦?困就去那边睡去……”她朝窗下的暖炕努了努嘴。

周怀轩将她往怀里一揽,“陪我去睡。”

陪他去……睡?!

盛思颜大囧,用力拍他的手,“想什么呢想什么呢!我可不会成亲前跟你……那啥……”

“那啥?啥是那啥?”周怀轩睁开眼睛,斜睨她一眼,“陪我打个盹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唇角却带了浅浅的笑意,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

盛思颜知道自己会错意了,脸上飞起两团红云,“……你自己去打盹。拉着我算什么事?要是丫鬟进来看见,我还做不做人了?”虽然定亲了,但是到底还没有成亲,不能太那啥……

周怀轩正要说话,突然像听见什么一样将盛思颜放下,站起来对着窗外叫道:“显白。”

贴在窗根下听墙角听得浑身激动的周显白一下子僵住了,他战战兢兢从窗根底下冒了出来,一手捂脸,一手挥来挥去,“大公子,小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小的去守门,这就去守门,保证没有姐姐们能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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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拿住 (4K,三更求粉红票)

周显白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从窗户边转到大门那边,还有他笑呵呵的声音,“……木槿姐姐,我们大公子昨儿一晚上没睡,今天一大早又往这边赶,忙了一天,到现在才能歇会儿,劳驾您去跟那边抬东西的人说一声好不?让他们声音小点儿,吵到我们大公子就不好了……”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盛思颜的小脸霎时红得胜似天边的晚霞,如同水洗过的潋滟凤眸更是罩上一层朦胧雾气。

周显白这样说话,她哪还有脸再跟周怀轩待在一间屋子里?!

周怀轩的目光从窗边收了回来,停在盛思颜娇艳欲滴的俏脸上,再也移不开。

盛思颜飞快地嗔了他一眼,然后低了头,拎着裙子轻巧地从周怀轩身边掠过。

周怀轩手一伸,攥住盛思颜的胳膊,不让她出去。

盛思颜挣了两下没有挣开,微微有些着恼,她抬眸,斜睨着周怀轩。

却看见周怀轩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放下手,他眉目萧然,面色沉郁,很是疲倦的样子,一双墨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盛思颜。

没有了往日霸气桀骜的神情,棱角分明的面颊似乎也软和了几分。

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怅然和不舍,看得盛思颜心里一软,甚至起了浓浓的歉疚感。

怎地困成这个样子?昨儿难道真的没睡?

盛思颜暗忖着,忍不住温言道:“去歇一会儿吧,我在这里陪你。”

周怀轩不动声色拉着她的手,走到暖炕边坐下。

盛思颜欠身去给他摆枕头,又拉了一床薄被过来。

回头一看,周怀轩眉头紧皱,面上很是痛苦。

“怎么啦?你哪里不舒服?”盛思颜渐渐有些着急,她伸手,握住周怀轩的手腕,要给他诊脉。

周怀轩却顺势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这里。”

心里不舒服……

感觉到周怀轩强壮有力的勃勃心跳,盛思颜才回过神来,有些无语地推了推他的胸口,嗔道:“那我没法子了,心病还需心药医。你的心药,不知在哪里呢。我可不敢乱治,让你病上加病就不好了。”

周怀轩依然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一双沉郁浓黑的眸子里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倒影。

他面色浅淡,唇角微抿,专注到凝神的目光只落在盛思颜面上。

如同被诱惑一样,盛思颜鬼使神差地凑上去,双手捧起他的面颊,在他的眸子上亲了一记。

周怀轩半垂着眸,任她的亲吻落在自己的眼帘上。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盛思颜察觉到不对,忙笑着松手后退,轻声道:“你歇着吧,我……”

一句话没有说完,周怀轩已经站了起来,几个箭步上前,来到盛思颜跟前,手臂一长,将她拉入怀里,揽着她在原地转身,然后一手托着她的脖颈,一手托着她的纤腰,低头狂乱而暴烈地吻了下去,像要将她吞下去一样急不可耐。

盛思颜招架不住他巨大的俯冲力,被他圈带着,跌跌撞撞被他一步步推到炕边。

唇上的吻没有稍停,他的大手在她腰间揉捏摩挲。

像是潮水将自己没顶的感觉,盛思颜有股要被淹没的紧张。她下意识抱紧了周怀轩的脖颈,整个人挂在周怀轩身上。

周怀轩用力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再一用力,就将她推倒在炕上。

紧接着,周怀轩也俯身上来,将她压在身下。

寒冬腊月里,暖阁里的暖炕永远是热乎乎的,但是这股热,比不过她身上的火热。

周怀轩像是在她身上点燃了一根火种,带着她一起燃烧、蒸腾……

盛思颜丰润的唇瓣不知被他碾压过多少次。

感觉到他唇齿间的重压和湿润,盛思颜微微有些失神。

清冽的寒气和她的暖香融合在一起,对周怀轩的诱惑几乎是致命的……

盛思颜的一双手臂被他掀开,呈一字型摊在身子两侧。

他的手臂跟着伸出,紧紧压着她的手臂,手掌扣着手掌,十指交错,不肯放松。

盛思颜被他的热情催动,也有些气喘吁吁。

她快抵挡不住了……

周怀轩的胸膛似铁般硬,和她的柔软贴在一起,却是格外的伏贴和契合。

他的唇慢慢从她的面上往下滑动,越过她的脖颈,正要向下……

就在这时,一道稚嫩清亮的童音在院子里响起,穿门越户,传到暖阁里。

正是小枸杞在外面大叫:“怀轩!怀轩!”

学的是盛思颜近来唤周怀轩的声调。

盛思颜愕然半晌,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周怀轩黑着脸从她身上爬起来,整了整衣袍,看也不看她,一脚踹开帘子走了出去。

他的力气大得出奇,那道厚重的青蓝色撒花皮质门帘被摔得前后晃荡不休。

盛思颜慢慢从炕上坐起来,用手捋捋自己的头发,偏着头出神地盯着那门帘看了一会儿,想要再笑,却又怕周怀轩听见,只好咬牙忍住,起身去内室理妆去了。——她可是知道周怀轩的耳朵有多灵……

周怀轩从暖阁冲出来,眼风一扫,见外间没有人影,门口也没有看见周显白。他的面色更沉。

跨出大门,来到门外的回廊底下,他才看见周显白在院子里对着小枸杞打躬作揖地在求他不要叫了……

周怀轩背着手,慢慢走下回廊的台阶,来到小枸杞跟前。

周显白暗叫一声糟了,忙缩着手让到一旁,不敢挡在大公子的怒火前。

周怀轩低头,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小枸杞。

小枸杞扬着头,还有同样仰着小脑袋仰视他的小刺猬阿财蹲在小枸杞脚边。

周怀轩不悦的神情这样明显,连小枸杞都感觉到了。

他忙更用力地举着自己手里的盘子,又谄媚地叫了一声:“怀轩,小鲜肉包子蒸好了,给你和大姊吃!”

周怀轩的面色更加黑沉。

周显白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手,不能同时捂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怀轩也是你个小枸杞能叫的!真是怎么死地都不知道!

盛思颜从屋里的窗户里看见周怀轩和小枸杞、阿财又对峙在一起,心里咯噔一声,忙飞快地从屋里冲出来,匆匆忙忙跑下台阶,来到小枸杞身边,轻喘着道:“小枸杞,你要叫周大哥,不能跟大姊一样叫人的。”

小枸杞最听大姊的话,忙点头改口:“周大哥!”又加了一句,“小鲜肉包子蒸好了!”说得人家都跟他是个吃货一样……

盛思颜啼笑皆非,仰头对周怀轩解释道:“怀轩,是我的错,没有跟小枸杞说清楚称呼。他总是跟我学,跟着我叫的。”

所以小枸杞才会在院子里大叫“怀轩”。

周怀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一撂袍子,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往院门走去。

这是生气了?

盛思颜有些着急地追了上去。

“怀轩!怀轩!你等等我!等等我啊!”盛思颜一边说,一边往四周溜了一眼,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别人听见。

周怀轩的脚步还是没有停下来。

盛思颜追了一段,眼看追不上了,有些委屈地停了下来,恨恨地跺了跺脚,张了张嘴,想撂两句狠话,可是她却不知道她能说什么样的狠话,能威胁到周怀轩。

嘴唇嗫嚅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只是怔怔地看着前面周怀轩高大阔朗的背影咬住了下唇。

结果她停下来,前面的周怀轩也停了下来。

周怀轩转身回头,本是清冷的面上更是一片淡漠。

他看见盛思颜双眸微红,鼻尖也带着一丝红意,编贝小齿紧紧咬着下唇,似乎是快哭了……

周怀轩不由自主走了回来,在她面前站定,看着她不说话。

盛思颜伸出手,拽住周怀轩的衣袖,忍着泪意,哀求道:“不要走。”她不想他生着气离开盛国公府。

她知道,如果两个人闹了别扭,一定要立即将别扭解开了才行。绝不能让矛盾留着过夜,不然就麻烦了……

周怀轩看她一眼,“你不想我走?”

盛思颜连连摇头,“当然不想。”不把他哄开心了,怎能就这样放他走?

“那好,今晚我不走了。”周怀轩点点头,又道:“是你留我的。”说着,牵了她的手,慢慢往回走。

盛思颜石化了。

呃,她没有想留他一整夜吧?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盛思颜想将这一点说清楚,可是每次她鼓起勇气要开口的时候,周怀轩的眼风就似笑非笑地扫了过来,眼底带着隐隐的威胁和不悦,又让她开不了口。

垂头丧气跟着周怀轩走回自己的卧梅轩,看见小枸杞圆润地奔过来,抱着周怀轩的腿,脆脆地叫了一声:“大姐夫!”

周怀轩的淡漠和不悦立刻奇迹般地烟消云散了。

破天荒头一次,他居然弯腰,将小枸杞抱了起来。

被高高抱起来的小枸杞高兴得一手抱着周怀轩的脖子,一手护着装包子的碟子,在周怀轩胳膊上欢快地踢着胖胖的小腿,咯咯的笑声响彻云霄。

院子里所有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盛思颜感激地看了周显白一眼。

她知道,肯定是刚才他们走了之后,周显白教小枸杞叫“大姐夫”的……

又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招?若是刚才教小枸杞叫“姐夫”,而不是周大哥,周怀轩肯定早就不生气了,自己也不用跟着追出去,还被那厮趁机拿住了……

盛思颜恨恨地瞪了周怀轩的背影一眼。

周显白看见盛思颜感激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想表示“没什么这是我该做的”,但是脸上的神气却明显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一幅“逗大公子开心,舍我取谁”的骄傲和得意!

盛思颜终于释怀,抿唇一笑,走过来从小枸杞手里接过装着小鲜肉包子的碟子,“都凉了,拿去热热再吃吧。”

木槿快步上前,从盛思颜手里接过碟子,“大姑娘,奴婢去送吧。”

盛思颜点点头,看着周怀轩抱着小枸杞进了卧梅轩的正堂,正要跟上去,就听一个婆子在院门口回报:“大姑娘,有客来了。”

盛思颜回头,“客人?可有帖子?”

这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怎会还有客人?

“没有帖子。”那婆子顿了顿,又讪讪地道:“是王毅兴王状元。他在门口说,他刚从外地回来,还没回家。他今儿见不到大姑娘,就不走。”

其实若是别人敢这样说,他们盛家的门子早就拿大棒子将这人打走了。

但是王毅兴不同别人。

他们不敢造次。

盛思颜皱了皱眉,低头想了想,吩咐道:“那就请他去翠竹轩的花厅那边坐着吧,我马上就来。”

那婆子应了一声,忙去传话。

盛思颜走回屋里,看见小枸杞正两手撑地,在墙边倒立。

“啊?这是做什么?”盛思颜吓了一跳,忙要过来将小枸杞放下来。

周怀轩淡淡地道:“教他练功夫呢,你别插手。”

小枸杞虽然在倒立着,也听见了大姊的话,忙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大姊,大姐夫教我功夫,你别插手……”

还是那幅鹦鹉学舌的毛病,不过已经改为学周怀轩了。

盛思颜无语,嗔了小枸杞一眼,“不管你了。你小心点儿,别把吃的东西倒出来……”

小枸杞撑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了,还在死撑。

周怀轩问盛思颜,“王毅兴来了?”

盛思颜就知道瞒不过周怀轩的耳朵。

“嗯,我正好有事要去问问他。怀轩,我去见见他,行不行?”盛思颜坦然问道。

周怀轩唇边带着一缕浅笑,“这是你家,不用问我。”

说得这么大度……

如果她真的不问他就去见王毅兴,这厮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她……

盛思颜只能在心里做个鬼脸,笑着应道:“那我去了。你看着点儿小枸杞,别太过了。”说着,带了丫鬟婆子去翠竹轩的花厅见王毅兴。

等盛思颜走得不见人影,周怀轩站起来,吩咐道:“显白,过来看着他。”然后身形一闪,迅速离开盛思颜的卧梅轩,也往翠竹轩的方向去了。

周显白袖着手挪了过来,看着周怀轩消失的方向摇摇头,在心里暗笑:大公子,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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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离心 (4K,第二更)

王毅兴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翠竹轩的花厅内,双手撑在膝盖上,身上脸上都是风尘仆仆。..

裘皮袍子的下摆上溅着斑斑点点的残雪印子。

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看得出来是走了很远的路,而且匆忙间来不及替换,就来到盛国公府了。

盛思颜在花厅门口看了一眼王毅兴,轻轻咳嗽一声,拎着裙子跨过门槛。

王毅兴抬头见是盛思颜进来了,忙站了起来,“思颜……”他温言说道。

盛思颜这才看仔细,王毅兴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

宽大的裘皮袍子像是套在竹竿上,空空荡荡,更显得他的个子颀长。

脸上的两腮瘦得凹了下去,下颌上还有没有来得及刮去的青色髭须。

一双眼睛倒是明亮的吓人,像是燃着怒火,又像是强忍悲怆,神色极是复杂地看着她。

盛思颜对他福了一福,“王二公子。”

彬彬有礼地称呼,不再是亲近的王二哥,也不是带着讥诮意味的王状元,而是王二公子,这样一个四平八稳的称呼。

王毅兴的心往下重重一沉。

“给王二公子上茶。”盛思颜坐了下来,对下人吩咐道。

有丫鬟端了茶盘上来,将王毅兴先前喝完的那碗茶收走,给他换了一碗新沏的茶。

盛思颜身旁的桌子上也放了一碗新茶。

王毅兴紧紧盯着盛思颜的一举一动。

“思颜,你真的……真的跟神将府的周大公子定了亲?”他似乎还是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盛思颜和周怀轩定亲的消息还是牛小叶写信告诉他的。

当时王毅兴在江南蒋州帮昭王处置一些琐事,一接到信。他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他怎么都不信。周怀轩以神将府嫡长房嫡长子的身份。会聘盛思颜这个孤女做原配正室?!

他原以为,这个世上,只有他王毅兴愿意不顾盛思颜的出身,跟她成亲,让她正正经经做他的妻子,而不是玩玩就丢的玩物。

盛思颜郑重点头,“三媒六聘都过了,婚期已定。”

居然连婚期都定了……

王毅兴听见这个消息。只觉得嗡地一声,耳朵里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盛思颜说的“婚期已定”四个字不断在他脑海里回响。

他眼底的星光一点一滴黯淡下去,双眸里最后一丝火苗似乎都熄灭了,只留下一片死寂。

如同大雪过后的旷野,白茫茫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

又好似秋天里大风刮过后的树枝,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孤独地凝望天空。

王毅兴怔怔地看着盛思颜,半晌悄声问道:“他可应过你,这辈子都不纳妾?”

盛思颜一愣。蹙了眉尖细细思索起来。

王毅兴见盛思颜这般模样,心里的希望又慢慢升腾起来。

“他没有答应过你。是不是?”问得有些急切。

盛思颜想起周怀轩那股生人勿近的模样,笑了笑,温言道:“怀轩不会纳妾。”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谈过这个问题,但是她有感觉,周怀轩这人能成亲已经是奇迹了,还要纳妾?——估计让他手起刀落杀人还来得快些……

“你怎知道?”王毅兴摇摇头,“这些事,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这些王孙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从小就看着家里的长辈纳妾添房,又怎会有夫妻二人相守的念头?我跟你说,不要看着神将府的门第好,就要嫁进去。门不当户不对,才是一辈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趁现在还没嫁,赶紧问一问,让他保证不纳妾。”

盛思颜不想跟王毅兴谈这个问题,话锋一转,直入正题,“王二公子,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了。”

“你问。”王毅兴打起精神,暗暗告诫自己,定亲了不要紧,只要没有成亲,他还是有希望的……

盛思颜端起盖碗茶,出了半晌神,像是在斟酌如何说话。

“王二公子,那一次你在宫里的寒潭救了我,我很感激你。”盛思颜笑着说道。

王毅兴脸上的神色又开朗了一些,“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盛思颜又问道:“那一次我被鸡冠蛇咬了,多亏王二公子及时为我解毒。我想问问你,你那时候是如何给我解毒的?”

王毅兴一愣,“不是你爹给你解毒的吗?我把你从寒潭里救起来之后,你爹娘就过来了,将你带走了。”

盛思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的笑容明显变得轻松开朗。

“哦,是了,是我爹给我解的毒,瞧我真是糊涂了,这种事也能弄混。”盛思颜笑着起身,“最近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我娘还在坐月子,里里外外都是我操持,忙得头晕脑胀……”

这是送客的意思。

王毅兴只好跟着站起来。

“思颜,论理你已经定亲了,这话我不该说。可是我真的很想你知道,我本来也是央了王爷要来给我提亲的,可惜,我晚了一步。若不是念着你娘坐月子,我们早就提亲了。我……”

盛思颜打断他的话,“王二公子,既然话说到这里,我也不妨说一句话。——就算您央王爷来提亲,我娘也不会将我许配于你。当然,我也不愿嫁你。”

王毅兴明显没有料到盛思颜说得这样直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思颜,你还在怪我?”

盛思颜挑了挑眉,“没有,王二公子,我没有怪你。作为隔壁邻居,你无可挑剔。是我们没有缘份。”

她记得前世有一句话,说两个人能做夫妻,就是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到对的人。

她跟王毅兴。既不是对的时间,没有对的地点,更不是对的人。

周怀轩在外面默默地听了许久,这才走进来站在盛思颜身边,对王毅兴淡淡地道:“你会提亲?你的王妃姐姐明明是让思颜给你做妾。”

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大脸……

王毅兴大吃一惊,“什么?!我……我姐姐真的这样说?!”

他是知道他姐姐看不起思颜,说过让她做妾的话。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姐姐居然来盛国公府亲口对盛家人这样说!

都这样做了。盛家人怎么可能将盛思颜再嫁给他?!

王毅兴痛苦地看了盛思颜一眼。

这就是她说,就算来提亲,她也不会嫁给他的理由吧?

他知道,盛思颜从小虽然性子和软,但是从不愿吃亏,而且面皮薄。

自己的姐姐让她当众出了这样大的丑,她又怎会愿意再嫁给她?

王毅兴失魂落魄地离开盛国公府,在街上徘徊了几圈,最后还是去了昭王府。

昭王妃听说弟弟终于回来了,忙去见他。一见面就抱着他大哭,泣道:“二弟。你可回来了。你不在的这段日子,王爷又娶了原配妻子,我只是继妃……”

王毅兴十分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将昭王妃推开,道:“姐姐,我刚回来,王爷呢?”

昭王妃见弟弟疏离的态度,比以往差了许多,有些心虚地问道:“你才回来?回家了没有?”

“没有。我先去了盛国公府。”王毅兴放下手,径直问道:“姐姐,你去了盛国公府,让思颜给我做妾?”

昭王妃没料到王毅兴居然知道了,不由对盛思颜更加恼怒,捏着帕子道:“是那个小贱人跟你说的?!不要脸!都定亲了还缠着我弟弟!”说完又对王毅兴更加得意,“不过我弟弟这样厉害,神将府五百抬嫁妆也没有让她死心塌地啊……”

“住口!”王毅兴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大姐,思颜……盛大姑娘没有说你一句话!”

“她没说?”昭王妃摇头表示不信,“她自己没说,肯定指使别人说。都是女人,她玩什么伎俩,我还不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昭王走了进来,冷冷说道,“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

当着别人的面,昭王从来没有这样不给昭王妃面子。

昭王妃下不来台,可是又不敢跟盛怒的昭王对着干,只好拿帕子捂着脸,趴在王毅兴胳膊上哭泣。

王毅兴也对昭王妃极度失望。

本来是他的嫡亲姐姐,却一意孤行,断送了他一辈子的幸福。

他自问自己对家人是掏心掏肺的好,为了王家,他连思颜都排在后头。

可是他这样做,又换来什么呢?

昭王垂眸坐到上首,冷冷地道:“你先下去吧,我要跟毅兴说正事。”

昭王妃不敢违拗,抽泣着出去了。

昭王对王毅兴道:“咱们迟了一步,神将府已经提亲了。你也别再想着盛大姑娘了,以后我给你找个好的,三媒六聘娶回来做你的贤妻。”

王毅兴摇摇头,叹息道:“先别说这些了。王爷,这是我去江南带回来的东西,说着,将一封信和一个册子放到昭王面前。

昭王接过来,站起身道:“走,去我的外书房说话。”

……

盛国公府里,盛思颜跟周怀轩一起离开翠竹轩,往卧梅轩走。

“……你不是不在乎吗?怎地又跟出来了?”盛思颜轻笑问道,斜睨着周怀轩。

周怀轩淡淡地道:“路过。”

盛思颜:“……”

好吧,看你能顽抗到什么时候……

回到卧梅轩,小枸杞已经不再倒立,而是跟小刺猬阿财散步去了。

盛思颜看了看天时,已经是下午,要安排晚饭了,便问周怀轩,“你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有。”

“是什么?”

“你。”

盛思颜囧了囧,当没有听见,喃喃地道:“猪血汤好像不错?”

周怀轩皱了眉头,“不吃,太臭。”

“鸭血粉丝?加辣子?”盛思颜想了想,觉得这个菜周怀轩应该喜欢。

周怀轩还是摇头,最后道:“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盛思颜收起账本,打算不再跟周怀轩废话,她直接去问周显白好了。

来到外屋,她命人将周显白叫了进来,问道:“你们大公子平日里在家有什么喜欢吃的菜没有?”

周显白想了想,摇头道:“大公子什么都吃,但是都吃得很少,大厨房那些份例菜,大公子从来没有碰过。”

这可头疼了。

盛思颜摇摇头,打算再观望观望。

她随便点了几个小枸杞和盛七爷爱吃的菜,还去外院看了看已经快要痊愈的盛宁柏。

几个月不见,盛宁柏长高了许多,但是整个人更加沉默寡言。

盛思颜感激他那次预警,救了她和王氏,还有小枸杞的命,对盛宁柏一直照顾有加。

盛七爷对这个庶子不算好,但也不算坏,只是尽了做父亲的职责而已。

盛宁柏知道盛思颜定亲了,微笑着恭喜她,又悄悄道:“大姊,我明年想去松山书院念书。还请大姊帮我跟爹说一声。”

盛思颜点点头,“念书是正道。我明儿就跟爹说。”又问他,“能不能去内院吃饭?”

盛宁柏其实已经可以起身了,但是他不想一个人弄得大家都尴尬,便摇摇头,“我的腿还虚着呢,不能走路。你们吃吧。大姊每日给我送来的饭菜,我吃得很香甜。”

“那好。”盛思颜也绽开笑颜,“我再命人给你送过来。想什么吃的,跟我说,我让人做。”

“嗯,我想到了,就跟大姊说。”盛宁柏笑着目送盛思颜出去,回头拿起刚才放下的书仔细念了起来。

盛思颜去外院的账房坐了坐,扔给他们两个账本,“这两本账不对,你们算好了再来支银子。”

外院的账房以前不知道盛思颜的厉害,做账马马虎虎,以为糊弄过去就行了。

虽然没有中饱私囊,但是那本帐实在不能看。

后来被盛思颜整治了两次,他们才服服帖帖,不敢对盛思颜有二话。

从外院的账房出去,就有婆子拦住她,回道:“大姑娘,吴国公府的二姑娘来了,在门外求见大姑娘和老爷呢。”

盛思颜一愣,“是吴婵娟吗?”

“正是。”那婆子陪着笑脸道,“这些人也真是,大过年的,不好好在家待着,一个个都往人家家里跑。”

盛思颜倒是想起在洗三礼上,她答应吴婵娟的话,又想到郑素馨的病,她早就十分好奇了。

“让她进来,领到内院的翠竹轩。我马上就过去。”盛思颜吩咐道,先回了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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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229章 谍中谍 (4K,三更求粉红票)

盛思颜匆匆回到内院,进里屋对周怀轩道:“吴家二姑娘来了,我要去见她。,ybdu,”

周怀轩将手里的书册往案上一扔,站起身皱了眉头,不悦地道:“有完没完?!”

一个二个不送帖子就上门,还是在当盛国公府是软柿子吗?!

周怀轩眯了眼睛,神色不善地想着,抱了双臂,斜靠在暖阁的门前,静静地看着盛思颜在妆台前匆匆忙忙照镜子整妆。

盛思颜理好妆,抬头看见周怀轩淡漠的表情,想了想,笑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她可是知道,吴婵娟很“肖想”周怀轩的。

周怀轩放下胳膊,面无表情回到太师椅上坐下,“我要歇一歇。”

盛思颜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出去了。

周怀轩看着晃动不休的门帘,摸了摸盛思颜刚才拍他肩膀的地方,唇角微微翘了翘,硬朗俊美的五官瞬间柔和下来。

周显白见盛思颜带着丫鬟婆子出去了,才撂开帘子鬼鬼祟祟地进来,一抬眼看见周怀轩微笑的样子,忍不住用手指着周怀轩的脸,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大公子怎么能露出这样温和的表情?!这不合理!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收起唇边淡淡的笑意。

周显白忙收回手指头,笑嘻嘻地道:“大公子,您今儿真的不回去了?”

“嗯。”周怀轩重新拿起书看。

“呃,那要不要小的回去跟老爷子说一声?”周显白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

“不用。”周怀轩翻过一页书,淡淡说道。

“呃。那小的去给大公子准备晚上的铺盖?还是在以前住的外院那个院子吧?”

周怀轩翻书的手似乎停顿了一瞬。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周显白放了心,堆起满脸笑容,欢快地跑了出去。

……

盛思颜带着丫鬟婆子再次去翠竹轩。

她住的院子跟翠竹轩其实是在国公府的两个方向,这样一天走两趟,还是挺累的。

所以这一次盛思颜坐了轿子过来。

来到花厅,盛思颜看见吴婵娟也是一脸憔悴地坐在客位上,在门口顿了顿,才走了进来。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盛大姑娘!”吴婵娟抬头见盛思颜来了,忙站了起来,压抑着心头的不快和痛苦,喃喃地叫了一声。

她看着盛思颜,一双手紧张地拧着帕子。

盛思颜笑了笑,“吴二姑娘坐吧。”又命人上茶。

吴婵娟见盛思颜慢条斯理地在那边吩咐下人,心里越发着急,忙道:“盛大姑娘,我上次求你的事,不知道跟令尊提过没有?”

盛思颜看了她一眼。颔首道:“提过了。”

“令尊怎么说?”吴婵娟着急地问道。

盛思颜垂眸吹了吹手里的热茶,“很难说。你也知道。医者治病,是需要望闻问切。我爹还没有见过令堂,没有诊过脉,不好说。”

吴婵娟有些失望,但是仔细一想,盛思颜说的也是正理。

如果看都没有看过,就拍着胸脯说没问题,那才是说大话,她也不会相信那种人。

“那能不能请令尊快点去吴家庄?我娘最近的病情又恶化了……”吴婵娟着急地要哭出来了。

为什么要说“又”?盛思颜暗暗纳罕,问道:“那是以前好些了?怎地又恶化了?”

这件事在吴婵娟心里憋了好久了,她急需找个人倾诉一番。

盛思颜一向软和温柔,而且有一双好耳朵。

盛思颜一问了出来,吴婵娟就哭了。

她用帕子捂着嘴,狠狠流了一通眼泪,然后道:“思颜,我能叫你思颜吗?”

盛思颜窒了窒,淡笑道:“当然。吴二姑娘别客气。”

吴婵娟点点头,用帕子拭了泪,道:“思颜,我娘好委屈,好可怜,那昭王太可恶了。都是他,气得我娘吐了好几次血,刚刚有所好转的病又恶化了。”

盛思颜身子一震,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昭王?怎地跟昭王有关系?”盛思颜静默了一会儿,悄声问道。

吴婵娟端起茶抿了一口,放下用帕子印了印唇角,低声道:“昭王迎娶了我小姨的牌位为原配正室……”

咣当!

盛思颜手边的茶盏一下子被她推落在地上。

茶盏碎成碎片,茶水在碧绿嵌花的水磨石砖地面上四处流淌。

吴婵娟撇了撇嘴,对盛思颜的反应很是理解的样子,道:“你也觉得惊讶吧?我刚听见的时候,和你的反应一样,惊讶得不得了。”

盛思颜扯着嘴角笑了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啊?”

外面虽然传开了,但是盛思颜这些天忙着家里的事,一点都不知道外面的情形。

“就是前几天。”吴婵娟低声道,“听说是陛下下旨特许的。也没有大办,就是昭王府和我外祖家的人一起吃了顿饭。你也知道,按照祖训,皇室和四大国公府不能联姻。但是我想容小姨已经过世多年,昭王迎娶她的牌位进门,也是他全他的一个念想而已,所以就准了。”

“哦。”盛思颜静静地应了一声,她的目光飘忽,虽然听吴婵娟在那里说话,她的思绪却飞到很远的地方,脸上的表情很是恍惚。

“不过最可气的是,”吴婵娟音调一变,声音很是高亢起来,“那昭王居然胡说八道,说我娘对他有情,但是他心里只有想容小姨……这种混账话当着我爹的面说了出来,将我爹气得差一点跟他翻脸!”

盛思颜被这话吓了一跳,她往后缩了缩脖子。低声问道:“昭王为何会这样说?”

“昭王是故意的!”吴婵娟咬牙切齿地道。她四下看了看。见下人们都远远地在花厅外面的廊庑里候着,跟前并没有别人,便凑到盛思颜跟前,压低声音道:“那天昭王跟我娘说话的时候,我听了一点点。昭王好像跟我想容小姨……有过一个孩子……”

盛思颜心中疑云大起。——昭王这是什么意思?!

“那孩子呢?”盛思颜禁不住问道。

吴婵娟嗐了一声,“早就没了。我娘说,那孩子满月就死了,而且烧成了灰。再也找不到了。”

“哦。”盛思颜又恍惚应了一声,微微放了心。

“不过后来,我娘将我叫了进去……”吴婵娟想到当时的情形,心里很是不自在,她摇摇头,将这些东西甩开,道:“后来我娘就晕了。我爹正好从京城来看我们,昭王就说了先前那些混账话。我娘听见了,自然是病上加病。”说着,吴婵娟又抹了抹泪。“如今外面都传得沸沸扬扬,说我娘喜欢自己的妹夫。容不下自己的妹子,还说想容小姨是死在我娘手里。——简直是胡说八道!我娘最疼想容小姨,怎会害她?昭王也不知道是不是失心疯了,居然这样乱说话!”

盛思颜默默地低下头,不想看吴婵娟的脸色。

“思颜,你帮我求求令尊,让令尊去给我娘瞧瞧病吧。我娘这几天一直很虚弱,我好害怕……”吴婵娟板着脸恳求盛思颜。

盛思颜听了这么多秘闻,心乱如麻,她想了想,道:“今天晚了,我们也难出城门。要不明天吧,我去问问我爹,看看明天有没有空。如果有空,就去你们吴家庄上看看。”

吴婵娟终于有些高兴了,笑了起来,“盛七爷出马,一定能将我娘救回来!”

盛思颜忙道:“也不一定。你娘本来就是杏林国手,连你娘自个儿都治不好这个病,我爹不一定有法子,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吴婵娟苦笑道:“思颜,你不要这样打击我,就让我多高兴高兴吧。”

盛思颜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好问道:“那你就一直住在吴家庄?你今日回吴国公府吗?”

吴婵娟点点头,“今日太晚了,我要回吴国公府这一晚上。明日再回吴家庄。思颜,明日你爹能跟我一起去吗?”

“我会问一问的。”盛思颜向她保证,送了她出去。

吴婵娟走了之后,盛思颜一个人默默地走上抄手游廊,往卧梅轩行去。

抄手游廊里来来去去的下人给她行礼,她淡淡地应了,索性在一个栏杆上坐了下来,看着内院里冬日的萧索景色出神。

如果她没有料错,昭王应该也是怀疑了,才去吴家庄质问郑素馨。

那他到底有眉目没有?

如果一切都是郑素馨做的,她的目的是什么?动机是什么?

也许真的和流言说的一样,郑素馨是对昭王一往情深?所以才容不下自己的妹子?

盛思颜总觉得其中有些事情是她不知道的,但是她现在能确定一件事,就是郑素馨,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如果她能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她必然也会知道这“孩子”的死亡。

同理可推,如果这“孩子”重新活了过来,郑素馨应该也会知道。

这就能解释,郑素馨为什么要再次置盛国公府于死地吧?

先前他们都以为郑素馨是为了太子,才威胁利诱盛七爷,现在想来,她简直就是“谍中谍”!

而且特别善于用别人的理由,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盛思颜想通了这一点,又想起自己自从第一天见到这个郑大奶奶,就开始跟她不对付,就只想苦笑。

果然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用无缘无故的恨……

一想到郑素馨有可能对她的身份了如指掌,盛思颜就有股不寒而栗之感,像是被毒蛇暗中窥视,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盛大姑娘,您怎么坐在这啊?”周显白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盛思颜回头看着他,“你出去了?”

周显白看着是从二门的方向过来的。

“是啊。”周显白回头看了一下二门的方向,比划道:“我刚去大公子安排在外院住的地儿。大公子今儿不回去了,要在外院住。”

盛思颜点点头,起身道:“你不用忙,等下我再找几个人去外院收拾院子。就是你们以前住的那间。”

“嗯,小的刚才就是在那里收拾。”周显白说着,跟在盛思颜身后回卧梅轩去了。

回到卧梅轩,盛思颜闷闷不乐地低头进了暖阁。

她捧着手炉,定定地坐在暖炕上,脸上的神情很是迷惘。

“你怎么啦?”周怀轩放下书,走到她身边坐下。

盛思颜抬头看他,突然问道:“大夏皇朝为何有皇室不能跟四大国公府联姻的祖训?”

开始的时候,她以为是一种政治权力的平衡。

这个祖训也确实达到了这样一种权力平衡的结果。

但是规矩这东西,和记录一样,总是用来被打破的。

想想一千年来,都没有人能破坏这规矩,已经足以说明,它不仅仅是政治权衡的考虑。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周怀轩皱了皱眉。

“昭王娶了郑想容的牌位为原配。”盛思颜感慨说道,“如果没有这条祖训,他们俩会是神仙眷侣。”

周怀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他也只能娶牌位。”

“为何?”

“郑想容如果活着,她不可能嫁给昭王,就这么简单。”

“如果他们有孩子呢?”盛思颜怔怔地问道。

“也得死。”周怀轩淡淡说道,“这条祖训阻止联姻的真正目的,是不让有融合皇室和四大国公府血统的人出生。”

“呃,为什么?会生出怪物?”盛思颜忍不住讥诮说道,“这么怕,还不如将四大国公府的人都杀了。”顿了顿,她又想到一个可能,“这是不是盛家被灭的原因之一?”

周怀轩想了想,“皇室跟我们四大国公府有血誓。他们不能杀我们,我们也不能灭他们。”

盛思颜扯了扯嘴角,将头垂得更低,在心里暗自琢磨。——郑素馨,是不能再让她有开口的机会了……

这个女人有多厉害,她可是尝过苦头的。

现在又加上吴婵娟看上了周怀轩。

不管从哪方面说,郑素馨都不会放过自己。如果她没病,自己这会子怕又是在逃亡了……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对周怀轩道:“吴婵娟求我爹去给她娘治病,明日我要和爹一起去吴家庄。”顿了顿,她充满希翼地看着周怀轩,“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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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相思 (6K,大章求粉红票)

“你想我去?”周怀轩凝眸注视着盛思颜,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

盛思颜微笑着,斜斜侧了脸,在他冰冷的手掌上蹭了蹭。

细软滑腻盈满他的掌心。

周怀轩的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却摇摇头,“我有事。”

虽然不想承认,盛思颜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失望从眸子里露了出来。

“我会派人跟你们一起去。”周怀轩淡淡说道。

盛思颜想了想,觉得这样更好。

反正她也不想周怀轩出现在吴婵娟面前……

盛思颜猛然发现自己的醋劲儿也挺大的,不由心虚地笑了笑。

周怀轩收回手,背在身后看了她一眼,“要吃晚饭了。小枸杞在门口转了半天了。”

盛思颜忙站起来,“哎呀我忘了,瞧我这记性!”一边说,一边打开暖阁的帘子,正好看见小枸杞追着小刺猬阿财在外屋转圈子。

“大姊!吃饭!”小枸杞见盛思颜出来了,忙停止追逐阿财,跑到盛思颜身边叫道。

盛思颜忙道:“厨房应该已经做好了,让他们送上来吧。”又道:“请老爷过来。”

盛七爷被人从燕誉堂请了过来。

一进门,盛七爷就抽了抽鼻子,“什么味儿?好香!好香!”

小枸杞叫了声“爹”,过来拉着他的手,垫着脚给他指桌上的菜。

过了年才满三岁的小枸杞,长得也不算小了,圆圆滚滚的身子,大大胖胖的脑袋,却又偏偏爱鹦鹉学舌般学大人说话,极是趣致。

盛思颜让周怀轩坐在盛七爷下手,自己坐在盛七爷另一边,还有小枸杞坐在对面,阿财蹲在小枸杞旁边的桌上,面前也摆着一个小碟子,几个人和乐融融地吃了一顿晚饭。

周显白惊讶地发现,盛大姑娘给大公子舀了一碗大公子在神将府最痛恨的奶白鲫鱼汤,大公子居然一口就喝——完——了!

吃完晚饭,盛七爷和盛思颜去东次间说话。

桌边只有周怀轩和小枸杞坐在那里。

小枸杞向来是吃不够的,依然在埋头苦吃。

周怀轩抱着双臂,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小枸杞,道:“够了。”

小枸杞的小手一抖,含泪将手上的松枝南露熏烤小猪蹄放了下来,点点头,对身后的丫鬟道:“我饱了。”

丫鬟忙上来带他下去洗手。

周怀轩冷冷地目光又转向在桌上依然低头猛吃的小刺猬阿财。

阿财像是意识到境况不妙,吃了几口,将脑袋往肚子上一藏,缩成一个刺猬球,从桌上骨碌碌滚下来,滚到椅子上,然后又从椅子上滚到地上,偷偷溜走了。

桌上只剩下周怀轩一个人。

他这才站起来,漫步往门外走去,背着手站在回廊底下,耳朵里却清楚地传来东次间里盛思颜跟盛七爷的谈话声。

自从他病好之后,耳力和眼力都比以前好得太多……

“……爹,那郑大奶奶的病情,您听着是不是有些熟悉?”

“当然,听起来跟先帝的症状有些像,倒是挺奇怪的。”

“那爹想不想去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治好她?”盛思颜的声音明显带着试探,还有一丝犹疑。

盛七爷“切”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去治她?这女人不是善茬。”又对盛思颜道:“你啊,也别滥好心了。要不是她,你也不会被那些人看不起。”

盛七爷对郑素馨用盛思颜的身世威胁他的往事依然耿耿于怀。

盛思颜很是感动,心里又定了几分,缓缓地道:“爹,外面的人都说,郑大奶奶当年看上了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昭王,但是昭王对她妹子郑想容一往情深,所以郑大奶奶因爱生恨,对她妹子做了些事。您觉得,这事有几分可信度呢?”

盛七爷自从被大理寺放出来后,就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出去。

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医药书”的人,这刚刚传出来的八卦,他还没有听过。

盛思颜一说,盛七爷只摇头,“这倒不知。”想了想,又补充道:“当年郑想容据说是生了病,不到一年就死了。她死的时候,是明历十五年。而我们盛家被满门抄斩,是明历十年。我就是那一年从庙里出来还俗,来京城遇到你母亲。后来我跟你母亲离开京城,隐居在鹰愁涧的村子里。我记得是在郑想容过世的前一年腊月里,也就是明历十四年,我跟着那些黑衣人走了,将你母亲一个人抛下……”

第二年的六月,也就是明历十五年,传说中郑想容过世的那一年,王氏在鹰愁涧的悬崖边上拣到了盛思颜,然后制造了投河而死的假相,悄悄带着襁褓中的盛思颜离开了鹰愁涧,来到京城附近的王家村投亲。

听到这里,周怀轩心里一动,再想起盛思颜刚刚问他的有关皇室和四大国公府不得联姻的祖训,他渐渐有些了悟。

他本来就知道一些连盛思颜和盛七爷都不知道的往事,而且更知道盛思颜身为孤女的身世,是如何被人捅出来的。

王氏将盛思颜幼年时候的情况对他合盘托出,自然是希望他能庇护、爱惜她这个自幼命途多舛的女儿。

他早有准备,知道阿颜的身世不会简单。

但是现在听起来,似乎不只是“不简单”……

站在回廊底下高大的身形更加挺拔坚毅,眸色也变得更加黑沉浓郁,如同无边的夜色一样,想要覆盖一切,又像是要摧毁一切。

他背着手,抬头看着愈渐黑沉的夜空,冷冷一笑。

不管怎样,他都不会放手的。

他可不是没用的昭王,只会在心爱的人死后追悔莫及……

东次间里,盛思颜还在拐弯抹角劝盛七爷,“爹啊,虽说郑大奶奶不地道,可是她女儿到底求到我们这里了,您不如还是去瞧一瞧?一来堵住别人的嘴,二来,也可仔细看一看,到底是不是跟先帝的病情一样,如果是一样的,咱们盛家,说不定就洗冤有望了。”

盛七爷大吃一惊,“你是说,有可能是郑大奶奶做的?当年是她,这一次也是她?”

盛思颜强忍着点头的冲动,缓缓摇头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觉得,应该去看看,看看郑大奶奶,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猜破天也只是猜而已。”

她想要的是证据,切切实实的证据,来证明一切有关,还是无关。

所以他们一定要去吴家庄走一遭。

盛七爷终于被说服了,道:“那明日就去看一看吧。”

盛思颜笑了起来,“爹,那您可得小心了,不能让郑大奶奶看出端倪。若是她发现我们在怀疑她,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盛七爷佯作生气地瞪了她一眼,“你爹我好歹也是在御前行走的人,哪有那么容易露出马脚?!”

盛七爷这样一说,不仅盛思颜抿嘴笑了,就连回廊上背着手站着,一脸肃然的周怀轩都微翘了唇角。

“好好好,爹当然是厉害的。您这会子带小枸杞回燕誉堂,要不要跟娘说一声?”盛思颜送盛七爷出来。

盛七爷想了想,摇头道:“先去瞧瞧再说,如果真的有问题,再跟你母亲说也不迟。”

盛思颜应了,和盛七爷一起跨出门槛,看见了在回廊下站着的周怀轩。

周怀轩对盛七爷颔首示意。

盛七爷已经知道周怀轩今日不回神将府了,笑着问盛思颜,“外院的客院打扫了吗?”

“嗯,我已经安排人去了。”盛思颜点点头,目送盛七爷牵着小枸杞的手,离开了卧梅轩,回燕誉堂去了。

盛思颜看了看周怀轩。

淡淡的月光从回廊外照进来,将他衬得丰神如玉,五官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察觉到盛思颜在看他,周怀轩回头,斜睨着她,微微一笑。

盛思颜有些慌乱地移开眼神,问他:“怀轩,要不要进去喝茶?”

周怀轩摇摇头,“我去外院了。”说着,带着周显白离开了卧梅轩,往二门上去了。

盛思颜见周怀轩就这样轻轻松松走了,居然有一点点的失落。

她怔怔地在回廊下也站了一会儿,一直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出神。

薏仁从屋里走出来,轻声道:“大姑娘,热水炊好了,要不要去沐浴?”

盛思颜“嗯”了一声,转身进去。

……

周怀轩来到外院的客院,却没有歇息的意思。

他在屋里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将周显白叫过来道:“你连夜出城,带人去吴家庄,给我抓几个郑大奶奶身边的下人婆子,问问郑大奶奶这些年都在吴家庄做些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这女人奇怪。

一般世家大族的夫人奶奶,去庄子上小住几天就不得了了,哪里有像她这样,总是隔三差五就去庄子上住的?

他直觉这个庄子里有些郑大奶奶不想别人知道的事情。

要查郑大奶奶,吴国公府和郑国公府他都不好进去查,但是一个庄子想查还是很容易的。

周显白精神一振,磨掌擦拳道:“这没问题!包在小的身上!保管让那婆子把郑大奶奶晚饭吃什么都招出来,还没人知道是谁抓她们的!”说完又贼头贼脑地看着周怀轩,“大公子,您刚才不是跟盛大姑娘说,您不跟他们去吴家庄吗?”

周怀轩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快去!”

周显白笑着弯一弯腰,扶着帽子就跑了出去。

他跟着周怀轩多年,自然知道要如何不着痕迹的打听这些消息。

周怀轩看着周显白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头,才回屋去洗漱。

……

盛思颜沐浴之后,一直心事重重,也不想看书,早早钻到被窝里睡觉。

可能是因为白日里太过激动和惊讶,她现在反到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

屋外两个值夜的丫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灯光渐渐熄灭,她们也沉入梦乡。

盛思颜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在帐子里睁大眼睛,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王氏不是她亲娘。

直到牛小叶为了王毅兴,伙同涂大丫和郑素馨,将她的身世抖了出来。

她才知道自己不是王氏亲生的。

那一天,她看见了王氏拿出来的她小时候的襁褓和肚兜。

当她看见那肚兜上的乱针绣小黄鸭,差一点没晕过去。

那一瞬间,她就断定这个身子的亲娘跟她是一个来历。

然后,又看见了写有自己名字和生辰八字的纸条,悄悄地缝在那个肚兜的另一端。

看见了那张纸条,凭着她过目不忘影印机一样的记忆力,她立刻认出了这纸条上的字迹,跟她曾经在郑国公府郑想容生前住的晚晴轩里看见的那张宣纸上写的字迹一模一样。

到现在,她都记得那张宣纸上写的簪花小楷:“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盛思颜当时就有了九成把握,郑想容大概也许就是她这个身子的亲娘。

但是她对于二皇子是不是她亲爹还是有疑惑的。毕竟当初的事影影绰绰,外面的人知道的那些事情,都是别人想让他们知道的。

至于真相,肯定是被掩盖了。

直到白日里吴婵娟过来求她爹去给她娘郑素馨看诊,说起昭王来质问郑素馨,问起当初那个孩子的事,她才确信,昭王……大概、可能、也许,是她这个身子的亲爹。

而昭王能去质问郑素馨,应该是知道了什么事,不然不会做出这么绝的事。

当着别人老公的面,说那人的妻子对自己情有独钟,这得多恨那个女人,或者多下作才做得出来?

而且照她看,昭王也不像没成算的人,更不像下作的人,那就只能证明,他手里有了一定的把柄,但是又不能确认,才去质问郑素馨。

盛思颜想得浑身发热,忍不住从床上起身,将床旁边的灯点燃了,来到书案前坐下,磨了一点墨,提笔写下了郑想容曾经写下的那句词。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她刚放下笔,周怀轩的声音便在她背后响起来,“你在做什么?”声音里有着淡淡的不满。

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背后伸过来,将她写的这句词从她面前取走。

盛思颜回头,看见是周怀轩站在她背后,皱着眉头看她写的词。

“你是怎么进来的?”盛思颜红了脸,“丫鬟们越发大意了,你进来都不跟我说一声。”

周怀轩看完那句词,慢条斯理地折起来,放到自己的袖袋里。

“那是我的……”盛思颜颦眉看他。

“是写给我的。”周怀轩淡淡说道,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盛思颜身子一僵,有些哭笑不得。——这人倒是真的很自信……

“你是怎么进来的?”盛思颜又问了一句,“你还没回答我呢。”

周怀轩却还是不回答,看了看她,“怎么连氅衣都不披?”

虽然卧房并不冷,但是盛思颜尽穿着中衣,还是显得单薄了些。

“我不冷。”盛思颜挑了挑眉,往床边走去,“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周怀轩手掌一挥,盛思颜床边灯上的烛火跳了两下,冒起一股青烟,熄灭了。

卧房里一下子黑了下来。

盛思颜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习惯没有灯的屋子。

窗子上垂着细白的轻纱窗帘,月光照在窗子上,并没有透进来,只留下一道浅黄的影子。

“阿颜……”周怀轩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来。

盛思颜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微笑道:“怀轩,我要歇息了。你回去吧。”

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身后再没有声音,以为周怀轩已经走了。——反正他一直是这样神出鬼没……

盛思颜又往前走,伸手要撂开床帐。

周怀轩并没有走。

他一直站在她背后默默地看着她。

他看得出来,她满腹心事,但是她没有对他说。

不是她不愿意说,她大概,是不知道能不能说……

周怀轩硬如磐石的心里又一次柔软下来。

他缓步上前,悄没生息地伸开双臂,从背后拥住了盛思颜。

盛思颜浑身一震。

他居然还没走!

盛思颜想扳开他的手,可是捂上他冰凉的双手,她却是条件反射般握紧了他的手。

周怀轩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将她拥入怀里。

背靠着周怀轩宽广的胸膛,感觉到他冰冷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盛思颜也起了依恋之心。

她缓缓地将头往后靠过去,靠在他的胸膛上,吁了一口气,闭上双眼。

周怀轩低下头,在她发间一吻,然后顺着她的秀发,来到她的面颊上。

温热的唇在她脸上逡巡游弋,鼻间的呼吸总是带着清冽的寒气。

面颊上每一处被他吻过的地方都起了颤栗。

她偏了头,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他炙热的亲吻。

“阿颜……”他含含糊糊地叫着,咬住了她如贝壳般细致乳白的耳垂,将她打横抱起来,身子一弯,就钻进了她的床里,将她横放在床上,自己跟着躺在她身边。

盛思颜这才着急了,用手推着他道:“……你不能这样……出去……出去……”

“我就抱抱你……”周怀轩的声音低沉到沙哑,“让我抱一抱……”

盛思颜正在琢磨是不是让他抱一抱,周怀轩的双唇已经顺势滑到她的脖颈上,顺着她修长细腻的脖子吻了下去。

盛思颜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脖颈上,没有提防周怀轩的一只大手已经解开了她的中衣……

白日里被中断的吻从这里继续下去。

盛思颜努力挣扎了两下,就被周怀轩伸出一只手,将她一双手握住,禁锢在头顶,另一只手伸到她后背,将她托了起来。

她不得不挺成拱形,看他墨黑的头在她胸前肆虐……

酥痒遍布全身,她连脚趾都蜷了起来,绷得紧紧地,如同一张将放未放的弓弦。

而他是那持弓的箭手,在她身上拉了满怀。

他的手劲奇大,有时候将她揉捏得痛哼起来。

这时他会移开手,用他的唇代替,抚慰刚才被他的手弄疼了的地方。

盛思颜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忍得满脸通红,生怕被外面的丫鬟听见了。

周怀轩也没有做声,只是不时从他嘴边溢出来的粗重的呼吸声,显示他对她有多沉迷……

夜是那么漫长,盛思颜在他身下渐渐失神,想自己是不是抵挡不住了。

而周怀轩却在这时停了下来。

除了抱她亲她,周怀轩并没有迈出最后那一步。

他沉默着,给盛思颜将刚才拉脱的中衣又穿了上去。

盛思颜愣住了。

周怀轩长吁一口气,抱着她躺下,“睡吧。”

盛思颜将头枕在他的肩上,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周怀轩闭了眼,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盛思颜本来是睡不着的,不过刚才被周怀轩折腾一番,她累得不行,倒是很快就闭上眼睡过去了。

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了周怀轩的身影。

她怔怔地坐起来,想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床上,确信没有一点周怀轩的痕迹,才对外面叫了一声,“木槿!”

“大姑娘醒了!”木槿的声音传进来,然后就是丫鬟们掀开帘子,鱼贯而入的声音。

盛思颜沉默地起身,去屏风后面换衣裳。

木槿一边收拾她的床铺,一边道:“大姑娘,刚才外院的小厮过来回话,说周大公子一大早就走了,不来给大姑娘告辞了。”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笑道:“嗯。怀轩昨儿说了,他今天有事。”

……

周怀轩只在盛思颜身边打了个盹儿,就悄悄离去了。

他回到外院的客房坐了一会儿,等天刚蒙蒙亮,就告辞而去,先回了神将府。

周老爷子年纪大了,睡得很少。

周怀轩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起来好久,一个人在外院吃早饭。

看见周怀轩进来,周老爷子眉开眼笑,道:“你小子可得加把劲!我还等着抱我的嫡长重孙呢!”明显知道他昨夜是在盛国公府过的夜。

周怀轩抿了抿唇,在周老爷子面前坐下,淡淡道:“让您失望了,我们还没成亲呢。”

周老爷子哼了一声,“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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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紫琉璃 (4K5,万字更新求粉红票)

周怀轩不动声色地道:“听说外面都在传郑大奶奶心悦昭王,所以害了她妹妹,是真的吗?”

周老爷子垂眸,端起桌上的清茶呷了一口,又夹了个肉包子吃了,慢腾腾地笑着道:“你听谁说的?”

“随便去外面的茶馆坐一坐,就听见大家在议论了。(顶点)”周怀轩淡淡地道。其实他也是才刚知道的,不过,这不重要……

周老爷子笑了笑,拿小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感慨地道:“想不到昭王居然还有这样一手,我倒是对他又刮目相看了。”

“怎么说?”周怀轩偏了头,眉头微皱。

“我不知道是不是郑大奶奶心悦昭王,所以才害了她妹妹,但是我确实知道,她妹妹当初是她送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据说骨瘦如柴,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睁眼睛而已。”周老爷子将小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周怀轩一怔,“这您都知道?”

“我本来不知道,但是你老子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我也知道了。”周老爷子看着周怀轩,对他眨眨眼,狡黠说道。

周怀轩不动声色地站起来,“那就是了,应该没假。”

“哈哈,真真假假又何必在乎呢?反正人活百岁,不管富贵贫贱,最后也只是黄土一抷。”周老爷子笑呵呵地道,问周怀轩,“要不要再吃点?”

周怀轩摇摇头,告辞离去。

他走了之后,周大管事进来问周老爷子。“老爷。昨夜显白带着几个人连夜出城去了。好像去的是吴家庄。”

周老爷子兀自吃着自己的早饭,摇头道:“小孩子的事,不要管他们了,让他们闹去吧。”一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周大管事也就不再说了。

……

盛思颜这边刚吃过早饭,外面就有婆子回报,说吴家的二姑娘来了。

盛思颜忙道:“快请。”

她知道吴婵娟是来等消息的。

昨天她已经说服了盛七爷,跟她一起去吴家庄,给吴婵娟的娘亲郑素馨诊脉。

“思颜。令尊真的愿意跟我去吴家庄看我娘亲?!”吴婵娟又惊又喜的样子让盛思颜心里压力很大。

郑素馨虽然是罪有应得,但是吴婵娟……只是一个为了娘亲的病情忧心忡忡的孝顺女儿而已。

盛七爷吃完早饭,听说吴婵娟来了,派人过来传话,说他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走。

盛思颜也披上大氅,对吴婵娟道:“我爹不惯出门,我陪他一起去。”

吴婵娟忙道:“求之不得,我家的大车就在外头。”

盛思颜笑道:“我们坐自己的车。”

吴婵娟知道盛国公府豪富,神将府又刚刚下聘。五百抬嫁妆轰动整个大夏皇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她压下淡淡的不快,跟着盛思颜和盛七爷一起出了盛国公府。

盛思颜和盛七爷上了盛国公府的大车,带了四五个婆子丫鬟,车后还跟着十来个随从打扮的人,骑着马,护在车旁,正是周怀轩从神将府派来护送他们的人。

有这些人跟着他们去吴家庄,盛思颜才觉得心安,不然她还真的不敢只和盛七爷两个人去吴家庄。

谁知道郑素馨有些什么了不得的手段呢?

她还是小心谨慎些比较好。

来到吴家庄的大门口,吴婵娟掀开车帘,对守门的人说了两句话,那人便拉开大门,让他们的大车长驱直入,直入庄子的内院。

盛思颜一路留神看去,见这庄子朴实无华,着实不像是有“财神吴”之称的吴国公府的庄子。

下车的时候,吴婵娟对面露惊异之色的盛思颜道:“这庄子给了我们大房,我娘性喜朴素,极恶奢华,所以这庄子完全是农家风貌。”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很不错,质朴大气,有返璞归真的风貌。”

“你也这么觉得?我娘就是这么说的!”吴婵娟骄傲说道,带着他们径直去郑素馨养病的地方。

“你们在这里稍候,我去跟我娘说一声。”吴婵娟笑着跑了进去。

“娘!娘!我给娘请了好大夫来了!”吴婵娟冲到郑素馨的内室,兴冲冲地说道。

郑素馨躺在床上,面色蜡黄,一双眼睛凹了下去,头发枯黄得像一捧稻草。

“娟儿……”她气喘吁吁地问道,“你昨日去哪里了?”

“娘,我昨天进城给娘请大夫去了。”吴婵娟高兴地朝郑素馨眨眨眼,走过去坐在她床边。

郑素馨吃力地道:“不用忙了。娘的病,也就这样了。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娘,您别这么说。”吴婵娟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我这一次给娘请的大夫特别厉害,您就让他给您瞧一瞧吧。”

郑素馨叹口气,但是看在女儿这样乖巧孝顺的份上,她还是眨了眨眼,“嗯,让他进来吧。”

吴婵娟忙起身,叫丫鬟过来给郑素馨梳洗。

郑素馨动弹不得,那丫鬟也只是拿湿巾子给她擦擦脸,然后给她把头发梳一下而已。

等郑素馨这边收拾好了,吴婵娟才高高兴兴请了盛七爷进去。

盛思颜悄没生息地跟在盛七爷后面进了郑素馨养病的屋子。

她一进去,就闻到这里有股奇怪的味儿。并不是病人身上那股久病不治的腌臜气味,而是带着股淡淡的香味在里面。

这屋子极阔朗,中间用小叶紫檀雕花的槅扇隔断,前面好像是起居室,后面是卧房。

南窗下摆着两张黄花梨的太师椅,太师椅中间是一个黄花梨的矮几,上面摆着一盆刚抽出嫩箭的兰花。

靠近南窗的屋角。有一口青花瓷的大水缸。

盛思颜心里一动。走近去一看。见里面养着大朵大朵的睡莲。

睡莲的样子很精致,也很奇特,花瓣正面是雪白的颜色,背面却是淡淡的雾霭紫。

水缸里面的水虽然多,但是如同一潭死水,莹白浅紫的睡莲也有些没精打采。

盛思颜心中警铃大响。——这个品种的睡莲叫做“紫琉璃”,她在郑国公府郑想容以前住过的晚晴轩见过!

这一刻,她想起郑玉儿曾经说过的话。

她说这种叫“紫琉璃”的睡莲。是她小姑姑生前最爱的名种。在整个大夏皇朝,只有晚晴轩那个院子里有。而且说它们也只能在那里存活。郑家的二奶奶曾试着命人在后花园的池塘里试种这种睡莲,但是都没成,据说没几天就枯死了。

寒冬腊月,并不是睡莲开放的季节。

但是这屋里温暖如春,应该是有地龙和火墙,不然这睡莲不可能在这个屋里盛放的。

盛思颜发现,据说在别处都不能存活的“紫琉璃”睡莲,居然好好地养了一缸在吴家庄郑素馨住的屋子里。

唯一不同的是,这缸睡莲里面。没有锦鲤。她记得晚晴轩里的水缸里,是有锦鲤的。

这是怎么回事呢?

盛思颜皱了眉头。

盛七爷绕过屋子中间的槅扇。走到里面的卧房。

盛思颜忙跟了上去。

郑素馨一见是盛七爷来了,顿时睁大眼睛,咳嗽两声,虚弱地道:“娟儿,这就是你给我请的大夫?”

吴婵娟高兴地道:“是啊娘,盛七爷是大夏皇朝最好的大夫了。当然,是除娘以外的。”

郑素馨眉头拧了起来,盯着吴婵娟道:“我不用麻烦盛七爷,我的病,我自己知道,你让他们回去吧。”说完这句话,她就大咳起来,脸色更加灰败。

吴婵娟有些不知所措,含泪道:“娘,让盛七爷瞧一瞧吧……”

盛七爷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郑素馨的面色,看上去确实跟先帝之前的病差不多,但是她好像不能动弹,但是能看能说话,就这两样,已经比先帝强多了。

盛思颜见状,走过来笑着道:“吴二姑娘,令堂是病人,病人的话,你听听就行了,做不了准的。现在你是这里拿主意的人,你想要治令堂的病,至少也要让我爹诊一诊吧?”

郑素馨一听盛思颜说话就嫌恶她,她大咳着怒视盛思颜,断断续续地道:“……给我出去……”

盛思颜去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攥住郑素馨的手腕,对盛七爷道:“爹,您来诊诊。”

盛七爷走过去,拿出垫手腕的小药枕,放到郑素馨的胳膊底下,搭起两根手指在她的脉间,诊起脉来。

盛思颜便拿着盛七爷的药箱绕到槅扇的另一边,打开药箱,将自己昨天偷偷放进去的一个小瓷瓶拿出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

离吴家庄不远的一个树林深处,有个临时搭起来的小茅草屋。

周显白昨夜带着人连夜出城,来到吴家庄。

这里的院墙虽然高,但是没有京城的院墙高,而且周围到处都是树,各个方向的角门也多。

周显白很轻易地就带着人翻了进去,随便抓了几个粗使婆子,扮作是附近的山贼,故意向她问吴家庄的情形。

那几个婆子完全不经吓唬,将吴家庄里上上下下的人交代得一清二楚,甚至连那些管事的婆子住在哪里都招了。

因此周显白又带人进去,将那几个在吴家庄最久,资历最老的婆子抓了过来。

这几个婆子是吴家庄的家生子,世代都是吴家的下人。

这吴家庄虽然给了大房,但是这些下人还是用的世代的旧仆。

到第二天早上,周显白已经从这些婆子嘴里撬出了一些重要消息。

“周副将,大公子带着人来了。”周显白的一个在外面放哨的手下飞跑过来说道。

周显白虽然是周怀轩的小厮,但是他也是神将府的军士,跟在周怀轩身边去西北打过仗的。凭战功也封了副将。

但因为他是周家的家生子。他的这个副将。也只是在神将府内的职司。

周显白嘴里叼着一根枯草,站起来拍拍屁股,“我去迎接大公子,你们看着她们。”说着,往门外冲去。

他冲出树林,就听见轰隆隆的马蹄声,排山倒海般往这边奔袭过来。

他用手搭起凉棚,踮起脚看了看。

嚓!

他看见了什么?!

只见前方有数百玄甲雪袍的神将府军士骑着高头大马。簇拥着周怀轩飞驰而来。

周怀轩一身黑狐大氅,头戴玄狐深帽,身背九尺长弓,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持剑,面沉如水,往这边疾驰。

周显白立刻苦了脸:不是吧?!大公子这身全副战备状态的行头,到底是要做什么?!

周怀轩眨眼就来到周显白身边,吁的一声勒住马。

“人呢?”周怀轩问道。

周显白指了指树林深处的茅草屋,“在那边。”

周怀轩点点头。回身对一个副将吩咐道:“你们四下散开,看着点儿。”

那副将应了。吩咐神将府的军士们三三两两地散开,呈警戒状态。

周怀轩将身上的长弓解下来,将弓和手里的剑一起扔给周显白拿着。

周显白笑嘻嘻地将长弓背在背上,又倒拎着周怀轩那把长剑,跟在他后头往树林深处的茅草屋行去。

进了屋子,周怀轩背着手站在屏风后面,听着周显白在屏风的另一面问话。

这些婆子都被蒙了眼睛,关在茅草屋地下的地窖里。

需要问话的时候,才一个个拎上来问。

周显白昨夜已经命人问过一轮了,现在是第二轮。

“我问你,郑大奶奶这些年,来过庄子几次,都是做什么的?”一个普通军士问道。

周显白也蒙了面,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听着。

那婆子战战兢兢地道:“回大人的话,我们大奶奶自从嫁过来,每年都要来庄子上住一阵子。有一年住的比较久,大概每个月都会来住几天。”

“是哪一年?”

“从明历十四年年中,到明历十五年年中。”

“她都来做什么?”

“……没有做什么,就是在庄子上小住。”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她会经常来小住?不说实话是不是?!”那军士作势要打她。

那婆子吓得抱头叽哇鬼叫,“大爷!大爷!大奶奶做什么,奴婢真的不知道啊!不过……”她犹豫了一阵子,还是道:“有一次,大奶奶有三五天突然不见了……”

周怀轩在屏风后面转身,手里的马鞭敲了敲屏风。

周显白会意,对那问话的军士使了个眼色。

那军士点点头,又道:“什么叫三五天不见?她是偷跑出去?”

那婆子摇摇头,“应该也不是。那一次,是奴婢值夜,一直守在大奶奶门口。奴婢因前一天白天吃多了东西,存了食,晚上睡不着,因此一整夜都是睁着眼。我在门口守了一整夜,第二天天亮去屋里叫大奶奶,可是却没有看见大奶奶的人影。当时我屋里屋外都寻了,吓得不得了,也不敢声张。”

“后来呢?”

“后来过了三五天,大奶奶从里屋走了出来,还是穿着当初不见的时候的衣裳。”那婆子顿了顿,“奴婢当时怕得很,偷偷问大奶奶去哪儿了?大奶奶却说我胡说八道,她一直在屋里,哪有去别处?因此说奴婢不好生当差,将奴婢贬到柴禾房里。若不是奴婢的男人家是庄头,奴婢就要被卖了。”

“那到底是三天还是五天?”那军士看见周显白的手势,又问了一遍。

那婆子想了半天,还是瘪着嘴也摇摇头,“确实不记得了。十四年了,谁还记得那时候到底是三天还是五天?总之不是三天就是五天。”

周怀轩听了,在屏风后皱紧眉头,觉得这一点甚是奇怪。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好像是堕民特有的本事。

这郑大奶奶,难道跟堕民有关?

可是她今年应该不止三十岁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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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ps: 第157章挡路里面,那个肚兜应该是乱针绣。前面写的是乱针绣,后面不小心写成十字绣了。现在已经改过了。(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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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同心 (6K,求粉红票!)

绝大部分堕民都活不过三十岁,也不能在阳光下行走。

只有堕民里面少数最强大者,才能突破三十岁的界限,并且和普通的大夏人一样,在阳光下行动如常。

但是这些人太少了,简直屈指可数。

堕民的总数也在急剧减少,他们的大祭司已经用自己的性命在神殿血祭过一次,才给所有的堕民换来第二次机会。

如果这一次也失败了,那堕民就彻底从这个世间灭绝了。

周怀轩皱着眉头,回想着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堕民的情况,最后摇了摇头,“不对,她不是……”

郑素馨不会是堕民。

堕民会死,但是不会生病。

除非郑素馨是在装病……

有这个可能吗?

周怀轩想着,又用马鞭敲了敲屏风。

周显白走了过来。

周怀轩对他做了几个手势。

周显白点点头,走出去对外面的普通军士做了几个同样的手势。

那人就又问道:“你们郑大奶奶在庄子是住在哪里?屋里是什么摆设?方位?”

周怀轩是让他们仔细盘问,看看屋里有没有藏有地道,或者密室的可能。

他觉得只有这两个可能,才能对郑素馨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行为有个过得去的解释。

虽然不是十全十美的解释,但总比认为她是堕民来得靠谱。

那军士仔细盘问了半天,终于让那婆子绞尽脑汁地将郑素馨内室的陈设全部说了一遍。

周怀轩也对那一缸睡莲起了兴趣。

那婆子并不知道那睡莲叫什么名字,不过听她的描述,周怀轩也能想象不是一般的品种。

周怀轩又做了几个手势,周显白会意,对那边问话的军士继续做指示。

一直盘问了快一个时辰,直到再也榨不出新的东西了,周怀轩才推门出去,站在树林里出神。

周显白跟着出来,跟在周怀轩后面问道:“大公子,您怎么看?”

周怀轩拿着马鞭一搭一搭敲着手,望着远方冉冉升起的雾霭,淡淡地道:“这个吴家庄,不能留了。”

他感觉到,这个地方,应该是郑素馨最为仰仗的地方,至于是为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为对他来说,只要知道对方最为依仗的东西就行了。然后直接除掉。

管它有什么来龙去脉,有什么了不得的理由。

只要挡他的路,一概摧毁。

因为有吴国公府和郑国公府,他现在暂时不能把郑大奶奶怎样,但是将她的羽翼剪除,爪牙拔掉,还是完全可以的。

就算郑大奶奶是一头了不得的母老虎,等她被拔掉爪牙,关在笼子里,也只能跟病猫一样,不能有任何作为,更不能再暴起伤人……

周显白听了却是一愣,“这可是吴国公府的产业。”

他知道周怀轩不管怎样辣手对待别人,比如昌远侯府,还从来没有对四大国公府有过任何过激行为。

周怀轩眯了眯眼,“跟我们无关。水火无情,天意如此,是他们倒霉。”

周显白明白过来,正要拍手叫好,猛然想到盛大姑娘和盛七爷都在吴家庄里面,忙道:“是不是等他们离开后再动手?”

周怀轩摇摇头,“就要现在。”转头问周显白,“你有没有吴家庄的地形图?”

“当然有。这是斥候必备的东西。”周显白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呈给周怀轩。

周怀轩展开看了看,又感受了一下风向,然后对周显白指了两个地方,“这里……这里……都可以……”

周显白点点头,“没问题,小的这就去准备。”

周怀轩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长弓和剑,翻身上了马。

周显白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公子,您带这些全副武装的军士来做什么?”

“……打猎。”周怀轩淡淡地道,手里马鞭一挥,纵马驰骋而去。

周显白吓得腿脚一软,跪倒在路上。

打打打……猎!大公子泥真的垢了!

大冬天打猎?!打什么?呆头呆脑肥大的松鸡吗?!

那些松鸡根本逃都不会逃!

连小枸杞带着小刺猬阿财都能随随便便抓它十只八只!

哪里需要全副武装到可以去攻打山贼的神将府军士来围猎?!

大公子泥这个借口实在是太蹩脚了!

周显白从地上站起来,看了一眼四周光溜溜的树枝和山林,鄙夷地摇摇头,转身带着人执行下一个任务去了。

……

吴家庄郑素馨的卧房里,盛七爷的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很难决断的样子。

吴婵娟紧张地问道:“盛七爷,您看我娘的病要怎么治?”

郑素馨气得目呲欲裂,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个字:“滚!”

她一生气,就越发不能动弹,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连说话都说不清楚。

盛思颜问吴婵娟,“你母亲看上去给自己也配过不少药,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药出了问题,你能不能拿过来给我爹看看?”

盛七爷也点头,“郑大奶奶确实服过不少药。她的脉相时而跳动急速,时而缓慢,好像是药物相冲相克的来头。”

吴婵娟完全不懂医,听盛七爷一说,觉得特别有道理,忙道:“娘,您吃了什么药?都跟盛七爷说啊!”

盛思颜有些奇怪,“你母亲吃什么药,你不知道么?”

吴婵娟尴尬地道:“我娘都是自己吃的,没让我服侍。”

“那现在你母亲不能动弹了,是不是就没有再吃药了。——难怪病得这么重。”盛思颜摇着头,从郑素馨床边走开。

盛七爷也道:“我药箱里有先帝吃剩下的成药,拿来给你母亲吃一粒,至少可以缓解一下她的症状。”

郑素馨露出一脸惶惶然的表情。

她想摇头,可是她发现自己连脖子都动不了,只能连连虚弱地叫着,“不要……婵娟……不用……”

吴婵娟坚持道:“娘,您不能讳疾忌医。盛七爷是盛家唯一的传人,他不会害您的。”

郑素馨的瞳孔猛地一缩。她分明看见,盛七爷面上完全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跟以前他的样子截然不同。

如今郑素馨已经是风声鹤唳,除了她女儿,谁也不信。

盛七爷虽然是个老实人,可是他女儿盛思颜却不是善茬……

郑素馨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琢磨要如何将这两人赶出去。

吴婵娟已经起身,跟在盛思颜后头去拿药了。

她看着盛思颜打开盛七爷的药箱,从最上面取了一个白瓷小瓶给她。

“这是我爹当初给陛下用的药,还剩这几粒,都是用的宫里头上好的珍稀药材。你母亲的病,跟先帝的病几乎一模一样,应该有效果的。”

吴婵娟大喜,她听人说过,盛七爷确实差一点就将先帝的病治好了,但是有人不想让先帝活下来,才设圈套,将先帝弄死,最后推在盛七爷头上。

盛七爷还在大理寺被关了几个月,直到周怀轩回来,才在大理寺正堂当着众人的面,证实此事是真的。

吴婵娟不信别人,但是周怀轩的话,她向来是信的。

“那好,我现在就给我娘吃一粒。”吴婵娟大喜,想向盛思颜要这瓶药。

盛思颜却握在手里,道:“我们先去看看你母亲愿不愿意吃吧。”

吴婵娟只好点点头,跟她一起绕过屏风,来到郑素馨床前。

盛七爷看了一眼盛思颜手里的白瓷小药瓶,镇定地点点头,“就是这个。”然后站了起来,给吴婵娟让位置。

盛思颜当着众人的面,从小白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托在手里,递给吴婵娟。

吴婵娟接过药,对郑素馨道:“娘,吃了这药,你会舒服很多的。这是盛七爷当初特意给陛下治的药,陛下差一点就好了……您也知道的。来,张开嘴……”

郑素馨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拼命想摇头,却只能将眼珠子横来横去,她只得紧紧闭着嘴,不肯吃药。

盛思颜见了笑着伸手道:“看来你母亲不想吃我爹的药。算了,你把药还给我吧。你再给你母亲另请名医。”

吴婵娟听了,下了决心道:“娘,您不能这样。快把这粒药吃了。”顿了顿,又道:“若是有问题,大家都在这里看着呢。盛七爷不至于这样当着大家的面,给您吃毒药,是吧?”

盛思颜撇了撇嘴,道:“吴二姑娘,您要这么说,我们真的不敢治了。您把药还给我们,我们要回去了。”

“思颜,我真的不是这意思。我娘久病在床,本就疑心比较多,我要让她宽心,才能让她吃药。”吴婵娟忙道,又叫了一个婆子过来,“你扶着我娘坐起来。”

那婆子扶着郑素馨坐了起来。

郑素馨的眼泪流了下来。

吴婵娟给她拭了泪,然后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鼻子。

郑素馨没法子,终于张了嘴,将那药咽了下去。

吴婵娟一松手,郑素馨就连声咳嗽起来,想把那药吐了出来。

但是已经晚了。

郑素馨心里一急,便又晕了过去。

吴婵娟忙问盛七爷,“我娘这是怎么啦?”

盛七爷诊了诊脉,道:“还好,是刚才太着急了,所以厥过去了。”说着,用手指在郑素馨的人中处使劲儿摁了一下。

郑素馨被这种剧痛给摁得悠悠醒过来。

她抬了抬手,发现自己的手居然能动了,一时也愣住了。

吴婵娟见郑素馨只吃了一粒药,就能动手了,高兴得不得了,忙道:“娘,您看,给陛下吃的药,真的管用呢!”

盛七爷和盛思颜都笑了笑。

“这种药,应该一次吃两粒。”盛七爷笑眯眯地道。

郑素馨想起以前打听过的陛下吃药的情形,盛七爷确实是一次给他吃两粒,心里倒是又信了几分。

她久病在床,其实也是很希望有灵丹妙药能赶紧将她治好,她还有好些事做呢……

郑素馨看了盛七爷一眼,又看了盛思颜一眼,心里一晒,眼睛眯了眯,主动张开嘴。

吴婵娟从盛思颜手里接过药瓶,自己倒出一粒药,高兴地又给她吃了一粒,再看瓷瓶里面,居然已经没有了,惋惜地将瓷瓶还给盛思颜,“唉,你们还有没有呢?如果有,有多少我要多少。只要能治好我娘的病,多少银子我都肯花!”

郑素馨一吃下第二粒药,立刻知道糟了!

这第二粒药跟第一粒药的味道完全不同,而且遇水即溶,马上化成药液流了下去。

喉咙处火辣辣地疼,郑素馨用手扼住喉咙,嗷嗷叫了两声,很快就觉得眼皮特别疲倦,手脚沉重,一撒手,居然睡过去了。

吴婵娟有些惊讶,“我娘这是怎么啦?”

盛七爷一本正经地道:“药性太重,需要时间化开。你母亲先前服的乱七八糟的药太多了,我的药,也只能解了她先前的药性相冲的症状。至于她本来的病,这个得要找到病因才可以。”说着,又问道:“你母亲如何会得这种跟先帝一模一样的病?先帝当初据说就是‘吃错药’,难道你母亲前两个月也吃错药了?”

吴婵娟懵懵懂懂地摇摇头,道:“这个我却不知。我娘突然就病倒了,倒是可能确实吃错了药……”

“药这个东西,其实不能一概而论。”盛七爷笑着意味深长地道,“药毒同源。在一定的情况下,药即是毒,毒即是药。你母亲的病,你该好好想想,是不是中了毒。——其实先帝,吃错的那种药,对于他来说,就是毒。”

盛思颜忍不住要在心里对盛七爷竖起一个大拇指,点个赞。

今日跟她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到底将郑素馨的狐狸尾巴逮住了。

那个药瓶里,只有两粒药,一粒是正常的药,确实是给先帝吃的。第二粒,并不是毒,也是药,但是和第一粒药性有些不和。合在一起吃了,会让郑素馨进入部分“植物人”状态。

等她再次醒来,会发现自己除了眼睛能看见,她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

而且郑素馨先前的病症,确实是跟先帝临终的时候一模一样。现在盛七爷再下个定论,指出郑素馨所谓的“病”,根本就是和先帝一样中了乱吃药的毒,所有人都不会怀疑是后来的那粒药出了问题。

因为人的惯性思维,让他们很难去想象,甚至相信,从一个药瓶里倒出来的两粒外表一模一样的药,其实相生相克。

更何况第二粒药,是吴婵娟亲自倒出来,然后郑素馨主动吃下去的。

要做的事都做完了,盛思颜转身去屏风后面收拾药箱。

盛七爷也跟着走过来。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大声的呼喝声,哭喊声,还有脚步纷沓声,一起涌了过来。

“怎么啦?”吴婵娟听见,忙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走出去看。

“二姑娘,庄子上着火了,您快走啊!那风是往这边吹的,火势太大,大家救都救不下来,您还是带着大奶奶快逃吧”一个婆子惊慌失措地哭喊道。

吴婵娟心里一沉,走到屋廊底下,看着不远的地方已经是火光熊熊,火舌凶猛,往这边狂卷过来。

“快走!这火太大了!”吴婵娟当机立断,马上回屋道:“快将我娘背起来,赶快出去!庄子上着火了!”

盛思颜和盛七爷也吃了一惊。他们对视一眼,忙背着药箱从屋里出来。

盛家的下人都围过来道:“老爷、大姑娘,咱们快出去,那边的火烧过来了!”

盛思颜和盛七爷点点头,在盛家下人和神将府派来的人的护送下,快步往院门口逃去。

可是今日的风突然大了起来。

狂风卷起火舌,往这个院子直扑过来。

郑素馨住的这个院子的围墙四周种了许多花草树木。

冬日里本是萧条,但是干枯的枝干更助火势,很快,这个院子就被巨大的火舌团团围住。

红光冲天,浓烟遍地,大家都捂着嘴咳嗽起来。

吴婵娟带着下人和下人背上背着的郑素馨从屋里冲出来,看见这火势也吓呆了。

盛七爷忙道:“大家站到院子中央。”

好在这个场院很大,站在中间暂时不会着火的。

他们刚刚聚集到院子中央,就听见后面传来呼啦啦一阵响动。

回头一看,原来是他们刚才待的那屋子的屋顶上,也落了几团火势。

整个屋顶顿时卷入一片火海当中。

连屋子都着了火,他们站的地方也不怎么安全了。

盛思颜咬了咬牙,对她爹盛七爷道:“爹,我们用大氅顶在头上,从门口冲出去吧!”

盛七爷忙道:“我护着你,咱们爷儿俩一起出去!”说着,抖开大氅,要将盛思颜罩进去。

盛思颜正要推辞,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院门口的方向传来。

她转头,看见周怀轩披着大氅,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伏身低头,从已经烧得倒塌的院门前一跃而过,往他们这边疾驰过来。

“怀轩!”在这火势熊熊的院子中央,突然看见周怀轩如神兵天降般骑着马来到她身边,盛思颜再也顾不得矜持,高兴地招手叫起来。

周怀轩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伸出双手,弯腰托着她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身前,然后勒转马头,又如腾云驾雾般往那还燃着大火的倒塌的围墙上飞跃过去。

“我爹!还有我爹!”盛思颜急得抓住周怀轩的胸襟大叫。

周怀轩右手持着缰绳,左臂一掀,背后的大氅腾起,趁着那大氅将盛思颜从头到脚罩起来的功夫,他匆匆忙忙低头,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记,“有人救他们……”说着,带着她越骑越快,冲出了吴家庄。

他说有人救,就一定有人救。

盛思颜放了心,全身轻松下来。

她回臂,抱住周怀轩精壮的腰身,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吁了一口气,闭上眼,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有事吗?”

周怀轩淡淡地“嗯”了一声,再一次低头,缱绻地吻她,汲取着她唇内的芳香,像是永不疲倦,永不知足……

盛思颜在他怀里仰着头,柔顺地回应着他,甚至主动张开小嘴,让他能更深入地吻着她。

不过在她再一次想咬破嘴唇,给他吃一吃的时候,周怀轩制止了她。

他用双唇紧紧吸住她的唇瓣,低声道:“不用……”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样。

他的声音就在她唇边回响,带着他特有的清冽寒气,却让盛思颜心里暖暖的。

她眨了眨眼,表示知道了。

周怀轩移开唇,定定地看着她。

他们奔跑得太急,狂风又大,刚才还穿过了熊熊大火,盛思颜的小脸红彤彤的,双眸更是水润地勾魂夺魄般动人。

他低下头,用他高直的鼻子蹭了蹭她的。

盛思颜抱住他的腰身,微微笑了笑。

“从今以后,你只有一个身份,就是我妻子。”周怀轩淡淡地道,“你爹娘不管是谁,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盛思颜怔住了。

她移开身子,狐疑地仰头看着周怀轩线条优美的下颌。——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了?还是泛泛而谈?

要知道,如果她的身世正是跟她最害怕的那种情况一样,她真不想拖累周怀轩……

“你不信?”周怀轩挑了挑眉,“我不是昭王。”

盛思颜全身抖了抖,她的脸色渐渐变得雪白。——他还是知道了……他是如何知道的?

周怀轩看着盛思颜变了脸色,抿了抿唇,伸手捧起她的面颊,看着她怔怔的凤眸,想到王氏曾经说过捡到她时候的情形,心里一恸,低头和她额头顶着额头,沉声道:“没什么能分开我们,祖训也不能。”

一串泪珠从盛思颜圆亮透润的凤眸里滚落出来,落在周怀轩托着她面颊的手上。

周怀轩耐心而细致地将她脸上残留的泪痕一一吻去,“如果你还是不信,我只好在这里要了你。我会一直要……一直要……直到你大了肚子,有了我们的孩子,才放开你……”他喃喃说道。

满心惶恐的盛思颜听了这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飞快地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在跟前,才松了一口气,嗔道:“你别乱来。我哪有说不信你?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不想拖累你,拖累你们家。”盛思颜吞吞吐吐说道。

“如果你离开我,才是要我的命。”周怀轩紧紧拥住她,策马回转,跟自己人汇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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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携手 (6K,记得投粉红票)

盛思颜坐在周怀轩身前的马背上,一颗惶恐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我不离,你不弃。

纵然前途再多坎坷,他们也会携手同行。

也许在他们相遇的第一天,上天就已经注明他们是血肉相连、不可分离的一对璧人。

周怀轩明显能够感觉到盛思颜的情绪在好转,他的唇角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忍不住低头下去,用面颊在她的脸颊处贴了贴。

他贪恋她温热的触感和甜香的气味。

盛思颜偏过头,叭地一声在他脸上打了个响嘴儿。

周怀轩没想到一向很是羞怯的盛思颜居然有这样大胆的时候,不由愕然地看了她一眼。

盛思颜抿嘴笑着低下头,缩回周怀轩的大氅里面。

前面已经影影绰绰能够看见神将府的军士。

周怀轩带着盛思颜来到自己人面前,盛思颜从他的大氅里探出一个小小的头,看见面前黑压压一片盔甲俨然的军士,心里吃了一惊。

她不安地动了动,轻声问道:“你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打猎。”周怀轩还是那句话。

盛思颜已经麻木了。——就知道这厮从来不费心想借口,能说两个字已经是看得起你了……

周怀轩看了一眼面前站得笔直的军士,轻描淡写地问:“人呢?”

周显白带着人过来道:“一半人去了那边,庄子上的人都救出来了。”

盛思颜感激地看了周显白一眼。

“过去吧。”周怀轩说着,纵马上前,带着盛思颜往已经成为一片瓦砾场的吴家庄奔行而去。

吴家庄周围的田地都是吴家的产业,那些佃农都担着水桶,拎着水瓢过来灭火。

可是火势太大,他们刚一靠近,就被那大火和烟气熏得连连后退,根本就不能近前。

后来还是来了一队盔甲俨然的军士,从倒塌的院门边上开出一条路,将院子里被围困的人都救了出来。

吴婵娟被下人裹挟着,浑浑噩噩地跟着这些军士跑出去,心里脑里满是刚才周怀轩骑着骏马,从天而降,将盛思颜救走的情形……

吴家庄很大,但是这场火更大。

等他们全数被救出来的时候,整个庄子几乎都被烧成白地了。

这样浩大的一场火,早就惊动了很多人,消息也很快从送到了京城的吴国公府。

吴长阁虽然这一阵子因为昭王的话,心里一直不舒服,但是一听吴家庄大火,他还是立刻带着人冲出家门,骑着马往城外的吴家庄赶去。

吴老爷子听说了此事,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等吴长阁带人走了,他也带着人坐了大车,往吴家庄赶过去。

周怀轩带着人赶到吴家庄前面刚刚清出来的空场地上的时候,大火刚刚熄灭。

盛七爷见又有一大队人马冲了过来,踮着脚往他们那边看。

见周怀轩来了,盛七爷忙道:“我女儿呢?”

周怀轩抱着盛思颜下了马。

盛思颜走到盛七爷身边,上下打量了一下,“爹,您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你没事吧?”盛七爷虽然知道周怀轩不会让盛思颜出事,但是没有亲眼看到女儿好好的,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盛思颜笑着摇摇头,“我好着呢。”声音细致糯软,很是动人。

一道目光幽幽地落在她身上。

盛思颜似有所感,抬头看去,正好看见吴婵娟来不及收回的幽怨的目光。

她笑了笑,“吴二姑娘,你母亲还好吧?”

吴婵娟垂眸“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飞快地睃了周怀轩一眼,却见周怀轩对他的小厮周显白点了点头。

周显白立即带着神将府的军士往庄子里面冲。

这数百个神将府军士很有秩序地散开,仔仔细细在吴家庄里搜寻起来。

而郑素馨住的那个被烧成白地的院子,更是搜寻的重中之重。

这些军士都是周怀轩从神将府军士里面挑出来的好手,特别擅长追踪和搜查,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周显白亲自带着周怀轩最亲信的数十个人专门搜郑素馨住的这个院子。

这个吴家庄的地形图他们是昨天晚上就弄到手的,花了一夜时间仔细研究,已经摸得很清楚了。

果然大火一烧,屋子成了灰烬,里面掩藏的秘密就露了出来。

周显白看见了那婆子说得栽有睡莲的那口青花瓷水缸。

他忙走过去,探头看了看,却见里面的水已经被大火烤干,同样,里面的睡莲也被炙烤得全部干枯了。

他伸手,捞了一朵干枯的睡莲瞧了瞧,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摇摇头扔到水缸里。

“副将大人!您看!这里是什么东西?!”一个军士突然激动得大叫起来。

周显白闻声走了过去。

按照方位,那里应该是拔步床的床头前面的空地后面隔出来的一间屋子。

大火烧将这间大屋的屋顶都烧光了,拔步床也烧得成了一堆焦木,这隔出来的一间像密室一样的小屋子就露了出来,里面似乎还有些明晃晃的东西,白亮得刺眼。

周显白过去看了看,也很惊讶,摸着下巴看了半天,道:“你们在这里守着,谁也不许进去,也不能让别人进来,我去向大公子回报!”

那些军士应了,将这个地方团团围了起来。

周显白冲到庄子外头,找到周怀轩,对他做了几个手势,面上却是恭敬的行礼,道:“大公子,您要不要进去瞧一瞧?”

吴婵娟看得莫名其妙,走过来道:“你们到我家的庄子上做什么?”

周显白看了看周怀轩。

这到底是吴国公府的产业,他们借着风势弄出一场“火灾”可以瞒过这些人,但是火灾之后,再进庄子里搜寻,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周显白不知道如何回答。

谁知周怀轩只是简单地说了两个字:“救人。”然后翻身上马,往庄子里面去了。

周显白只好咳嗽一声,跟着周怀轩的话解释,“我们……去救人。看看里面还有没有活人。您也知道,这么大火,庄子上的人不知道有没有都跑出来。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大公子向来心地仁善,见不得别人受苦……”

忒能瞎掰了!

盛思颜在旁边大声咳嗽两声,不让周显白越说越离谱。

周显白笑嘻嘻地闭了嘴。

谁知吴婵娟却很以为然,释然笑道:“哦,周大公子确实是个好人,心地仁善,待人和气。”

呃,这跟她熟悉的周怀轩是同一个人吗?

盛思颜只好别过头,默默地看着远方连绵的山峦和零星的村舍田地。

周怀轩来到吴家庄上郑素馨住的那个院子,看了看周显白让人围起来的那间隔出来的小屋子,虽然已经烧塌了,但是里面的东西还是让他有些惊讶。——因为他一件都不认识,但是又看上去很特别。

周怀轩又踱到墙角放着青花瓷水缸的地方,默默地看了看里面干枯的睡莲。

和周显白一样,他也捞起一朵睡莲瞧了瞧。

一股他很熟悉的甜香从那干枯的睡莲里传来,虽然很淡很淡,而且转瞬即逝,再闻也闻不到了,但是对于周怀轩来说,这股甜香再淡,他也能闻出来!

因为跟盛思颜身上的甜香一模一样!

周怀轩对这股甜香比什么都敏感,而且完全不能抗拒。

连盛思颜本人都闻不到这股味儿。

“把盛大姑娘请来。”周怀轩对周显白吩咐道。

周显白应了,忙去把盛思颜叫了过来。

盛思颜跟着周显白走进屋子,好奇地看了看。

刚才这里还是雕梁画栋,有股低调的华贵和精致,转眼却被烧成瓦砾场,不禁有种“沧海桑田,人生无常”的感慨。

不过这种感慨,在对上周怀轩沉静专注的双眸之后,立刻烟消云散了。

“叫我来做什么?”盛思颜笑着问他。

周怀轩托起那朵干枯的睡莲,递到盛思颜面前,“闻一闻。”

盛思颜嗅了嗅,道:“有股清香,很淡,还有股焦糊的味道。”

周怀轩垂眸看了那朵睡莲一眼,也嗅了嗅,再凑到盛思颜身边嗅了嗅,果然是一模一样的甜香。

不过盛思颜身上的甜香更加浓郁诱人,而那睡莲上的香味,太淡了,而且如同盛思颜所说,还有股焦糊的味道。

“这是紫琉璃。”盛思颜见周怀轩看着那睡莲出神,笑着说了一句,伸手摸了摸。

“紫琉璃?”周显白听了很好奇,“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盛思颜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顿了顿,“在郑国公府的晚晴轩,也有这种‘紫琉璃’睡莲。而且郑家大姑娘曾经告诉我,这‘紫琉璃’,只能在晚晴轩的青花瓷缸里生长,在别处都养不活,会枯萎。”

“那这里怎么会有紫琉璃?”周显白很是不解。

盛思颜笑着道:“那就只有问郑大奶奶了。问问她是如何将这紫琉璃在吴家庄上种活的。”

周怀轩想了想,对周显白吩咐道:“把它们收起来。”

周显白应了,自去忙碌。

周怀轩带着盛思颜去看那间隔出来的小屋。

盛思颜一走过去,立时吃了一惊。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自己心底的惊异压了下去。

那间隔出来的小屋子虽然已经被烧得七零八碎,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断瓦残垣,但是她还是看出来,这里有一些……她前世里见过的东西!

比如说,倒了一半的墙面上镶着的白色瓷砖,那瓷砖大部分被火熏得已经发黄了,只有少数幸免于火,还是洁白耀眼。

就是这一小部分洁白耀眼的瓷砖,刚才引起了那些搜寻的人的注意。

盛思颜如同走进了她的梦境。

她看见了已经摔得破碎的无影灯,看见了烧得只剩一半的白大褂,还有被火烤得变了形的铝质托盘,上面摆着有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当然,手术刀在大火中也被烧得漆黑……

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个被烧得断裂之后像两个大木墩子的东西,明明是一张现代的手术台……

周怀轩看着盛思颜的神情不太对,走过去问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盛思颜用手抚上那手术台,低声道:“……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东西。”

周怀轩一怔,在这里又仔细搜了一遍,居然让他搜出来一个铁匣子。

那铁匣子上的锁头怪怪的。

盛思颜瞥了一眼,认出来是和现代的保险箱一样的东西,所以能躲过这场大火。

不过这保险箱非常小,也就一个妆奁盒子那么大,也没有现代保险箱一般用的密码锁,而是挂了个现代的铁锁头。

周怀轩拿着那铁匣子翻来覆去地看。

盛思颜道:“这个东西,估计要专门开锁的锁匠来开……”

她话没说完,周怀轩已经拧住了那个锁头,用力一扯,就将整个锁头扯了下来,同时也将那铁匣子打开了。

盛思颜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她倒是忘了,周怀轩这人自从病好之后,就力大无穷。

周怀轩打开铁匣子,见里面放着一沓书信,还有一个小药瓶子。

周怀轩将那书信取出来放到自己怀里,然后将小药瓶子给盛思颜,“你看看,这是什么药?”

盛思颜打开瓶盖嗅了嗅,皱眉道:“有些熟悉,我爹应该更能弄清楚。”

周怀轩点点头,“你收起来。”

盛思颜将那药瓶放到自己的袖袋。

剩下的那些东西,因盛思颜说这些东西不是属于这个世间的东西,周怀轩也不想留下来让有心人看见,更不想因此让盛思颜被人注意,便吩咐道:“这里的东西,全砸碎了,要碎成尘土一样。”

周显白应了一声,把刚才收拾出来的干枯的睡莲交到周怀轩手里,道:“大公子和盛大姑娘先出去吧。等下尘土太大,恐怕呛着。”

周怀轩接过装着干枯睡莲的袋子,和盛思颜一起出去。

周显白等他们一走,就带着神将府的军士在这隔间小屋里又打又砸……

盛思颜没有说话,周怀轩也没有说,两人心照不宣地来到庄外。

吴长阁带着十几个下人骑着快马赶了过来,远远地就看见自家的庄子上空盘桓着火灾后的白烟,以前连绵一片的房屋都被烧得成了白地,心里大惊,忙狠命抽了马几下,更快地奔过来。

来到近处,他看见有很多人站在吴家庄门口的空地上,还有数百个盔甲俨然的军士围在外面,顿时一愣。

“爹!”吴婵娟抬眼看见是吴长阁来了,忙奔了过去。

吴长阁忙勒住缰绳,下马问道:“你母亲呢?你母亲在哪里?”

吴婵娟指了指那边被下人背着的郑素馨,“我娘在那边。”

吴长阁忙走了过去,看了看郑素馨,将她脸色比上一次他见她的时候好一些了,问吴婵娟:“你母亲的病好了吗?”

吴婵娟摇摇头,“今儿刚吃了盛七爷给的药,娘倒是不吐血了,可还是不能动弹。”顿了顿,又道:“本来吃了一粒药,可以动手了,但是吃了第二粒之后,就睡过去了。”

吴长阁这才看见盛七爷,走过去对他行礼道:“谢过盛国公。”

盛七爷两手搭在身前,不冷不热地道:“不用客气。我是好奇尊夫人的病症,才来看一看的。”说完又道:“呵呵,还真是跟先帝的病情一模一样。这可真是有意思。”

盛思颜听了,忙将刚才从郑素馨卧房里隔出来的小屋子里搜出来的那个药瓶给盛七爷,“爹,这是从郑大奶奶屋里找到的。您看看,郑大奶奶是不是误吃了这种药?”

盛七爷打开瓶盖,眯着眼看了看,又闻了闻,道:“不能确定,要回去仔细瞧一瞧。”

吴长阁眉头皱了皱,觉得有些不妥,道:“如果是在我夫人房里找到的,也该给我夫人,你怎么擅自拿着了?”

盛七爷将药瓶紧紧握在手里,四平八稳地道:“你女儿托我给她娘治病,我当然要好好看看这个引起她病症的药。你不让我仔细琢磨这药,难道你是不想你妻子病愈?”

吴长阁一窒,忙道:“当然不是……”

“不是就好。我爹仔细琢磨琢磨,说不定就能对症下药,给郑大奶奶找到解药呢。”盛思颜笑着在旁边说道。

吴婵娟也忙道:“是啊爹,就让盛七爷拿去琢磨琢磨吧。娘的病,说不定就在盛七爷手上治好了。”

郑素馨这时悠悠地醒过来,虽然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但是她能听能看。

听见那几个人的话,又听见从她屋里找到一瓶药,顿时心里急得不行,眼泪都流下来了,但是身子却一点都动不了,跟先帝当年的病情确实是一模一样。

惶恐焦急间,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真的有报应一说?还是……反噬?

吴长阁走过去,将郑素馨从下人背上抱过来,吩咐道:“去赶辆大车过来,给大奶奶和二姑娘坐。”

吴家的下人忙去忙碌。

周怀轩背着手站在盛思颜身边,静默无语。

不多会儿,周显白带着那些神将府的军士从吴家庄里面出来了,对周怀轩做了个手势,表示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砸得碎得不能再碎,然后行礼道:“大公子,里面都搜过了,没有活人。”

周怀轩点点头,“整队,回京。”

盛思颜和盛七爷来时坐的大车都被烧了,现在只有跟周怀轩带来的人一起骑马回去。

盛思颜当然是跟周怀轩同一骑。

盛七爷则是跟周显白共乘一骑。

还有别的下人,以及盛家的丫鬟婆子,则是去村舍租毛驴骑着回去。

他们刚准备要走,就见对面的路上来了数辆大车,还有一些膀大腰圆的下人。

从车里下来的人,自然是吴老爷子。

他白胖的圆脸上还是带着笑意,扶着下人的手走过来,问道:“这是怎么啦?怎会起这么大火?”

这里的人都摇摇头,道:“我们也不晓得。那火是山火,从那边的山上烧下来的。”

一般野火都是雷电引起的。

现在是寒冬腊月,没有雷电,那就只有别的原因了。

冬天的时候,有人会烧山,为开荒做准备,引起山火是极有可能的。

以前不是没有过。

只是没有像这一次一样,风助火势,烧得这样厉害,将一个硕大的吴家庄,夷为平地。

吴老爷子还是笑着点点头,“哦,山火,那没法子了。可伤着人?”

“没有。”吴婵娟抢着说道,“祖父,是周大公子派人来救我们的。”

吴老爷子抬眼看见周怀轩站在人群中,高大肃然,很是扎眼,笑了笑,问道:“咦,怀轩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周怀轩淡淡地道:“……打猎。”

盛思颜和周显白同时将头转向别处,一幅不忍听下去的样子。

吴老爷子还是在笑,他点点头,“打猎啊。冬天打猎少见,你都打了些什么?”

周怀轩挥了挥手,果然就有军士拎着他们猎到的松鸡、山兔,还有野猪过来给吴老爷子看。——居然做戏做全套了……

吴老爷子捋着胡子瞧了瞧,默然不语。

吴长阁走到吴老爷子身边,对周怀轩冷笑道:“打猎?既然是打猎,为何又派人去我家的庄子上搜查?”

周怀轩的作态,瞒得过吴婵娟,却瞒不过吴长阁。

周怀轩平平地看着他,淡然道:“搜查?你庄子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人看见?”

吴长阁一窒,恼道:“我庄子上哪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你不要胡说八道!”

“既然没有,你担心什么?”周怀轩摇摇头,看向盛思颜如玉般的侧脸。

周显白跟着道:“我家大公子明明是派人进去搜一搜还有没有被困在火场的人。帮你们救人呢,你以为是什么?我们神将府还贪图你们庄子上的东西?你说,我们是偷了你们的腊肉,还是咸菜?”

吴长阁被周显白噎得说不出话来,拂袖不理他,转身看着吴老爷子道:“爹,这个庄子烧了,我夫人要去哪里养病呢?”

周怀轩轻声哼了一声,表示对吴长阁提议的不屑。

盛思颜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对吴老爷子道:“吴老爷子,郑大奶奶生了这样重的病,你们怎地不让她在吴国公府养病,非要住到庄子上啊?她这病不过人的,先帝病了差不多二十年,都没有过过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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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还来 (6K,求保底粉红票)

盛思颜说的话,正是周怀轩刚才心中所想的。。ybdu。

周怀轩默默地看向盛思颜,忍住要揽她入怀的冲动,只是将视线一动不动地停在她面上。

盛思颜仰头,看着他柔柔一笑。

吴婵娟看见这一幕,只觉得眼里十分干涩,但是她眨了眨眼,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想起盛思颜刚才说的话,吴婵娟若有所思,对吴长阁问道:“爹,是啊,为何不让娘在家里养病?为何一定要娘到庄子上?”

吴长阁一愣,下意识道:“你娘要求的。你娘说在庄子上自在……”

一听吴长阁这话,吴老爷子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说在庄子上自在,那就是在吴国公府不自在了?!

想他堂堂四大国公府之一,居然被自己的嫡长媳嫌弃到这种地步!

吴老爷子白胖的圆脸有些挂不住了。

郑素馨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大急,却不能动弹,更不能说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就把自己给卖了,不由恨恨地瞪了吴长阁的背影一眼。——这个男人,从来都是个银样镴枪头!

如果当初,周承宗能够不顾他爹的意思,娶自己过门。又或者,如果二皇子,这一世爱上的是自己……她都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郑素馨心里不由又悲又苦,落下两滴眼泪。

盛思颜站在周怀轩身边,一直留神着郑素馨的动静。

看见她流下的眼泪,盛思颜不动声色地道:“……郑大奶奶应该也是想回吴国公府养病的。你们看她都哭了。吴大爷。您这样说郑大奶奶。可是有些不厚道呢。郑大奶奶哪里会嫌吴国公府不自在呢?这庄子上有什么好?一般人家不是将犯了事,或者不得宠的女眷才送到庄子上的吗?”

盛思颜的话,说得吴长阁和吴婵娟又是一愣。

吴长阁忙去给郑素馨拭了泪,道:“那就回去养病吧,我以为你是喜欢在庄子上的,原来我错了。”

郑素馨痛苦地闭了闭眼,不想再听吴长阁说话,但是她却动弹不得。连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都不行。

吴老爷子皱了眉,被盛思颜的话挤兑得很是尴尬。

郑素馨借口到吴家庄养病,表面上的理由是吴老爷子对她不满,夺了她的管家权,给吴家二房的尹二奶奶管去了。

所以吴老爷子对她离开吴国公府,是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盛思颜不知道他们吴国公府的家事,却能从郑素馨住到吴家庄这个事实,就能推断出她是吴家有了麻烦,这眼力价儿却是不一般。

又想到盛思颜以一介孤女身份。能被周老爷子聘去做他的嫡长孙媳,想来有些不一般的过人之处。

吴老爷子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看了看盛思颜,又看了看盛七爷,突然问道:“盛七,你带你家大姑娘怎么也到我小小的吴家庄来了?”

盛七爷拱了拱手,“吴老爷子,是您的孙女请我们来给她娘治病的,结果无端遇上一场大火,运气实在是不好。”

吴婵娟也道:“刚才我们在娘屋里的时候,大火已经烧了过来。盛七爷带着我们站在院子中央,尽量离火远点儿,不然我们也不会平安地被周大公子的人救出来。”说到“周大公子”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瞥了他一眼。

周怀轩垂眸立在盛思颜身边,手里的马鞭一点一点地敲着手心,一幅无动于衷的样子。

“呵呵,真是好巧,好巧啊……”吴老爷子干笑着,背着手打量被烧成白地的庄子,眯了眯眼,“这庄子虽然不大,但是到底是我们吴家的产业。当然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被烧了。——来人!给我仔细地查,到底是谁在山上放火烧荒!”

吴家的管事应了一声,带了人自去查验。

盛思颜有些忐忑不安,但是她也没有在面上露出分毫,只是仰头看了看周怀轩,低声道:“……我冷。”

周怀轩点点头,双臂一展,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按在马鞍上,脚步一蹬,带着她上了马,依然让她侧坐在他身前的马背上,用自己的大氅盖住了她。

盛七爷也干笑两声,对吴老爷子道:“是好巧,好巧啊……郑大奶奶的病,居然跟先帝一模一样。等我回去仔细琢磨清楚了这瓶从郑大奶奶那里寻来的药,说不定连先帝的病因都能弄清楚了。”说着一拱手,“告辞!”面色已经沉了下来。

如果郑素馨真的跟先帝当年“吃错药”有关系,那将他们盛家满门三百多口置于死地的元凶,就找到了!

吴老爷子听出了盛七爷话中的言外之意,心里一沉,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盛七爷和周怀轩的小厮周显白一起上了马。

“走吧。”周怀轩在前面淡淡说了一声,就纵马驰骋而去。

后面跟着数百玄甲深盔的神将府军士,都是骑着高头大马,彪悍无双,如风云雷动一样呼啸而去。

马蹄翻飞处,卷起阵阵尘埃,蹄声得得,震天动地,但是又整齐划一,听不到一点杂音,实在是蔚为壮观。

吴老爷子见了这番声势,再回头看了看正对郑素馨关怀备至的嫡长子吴长阁,重重地叹了口气,对手下道:“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毫无意外,他的手下进去看了一下午,都没有看出端倪。

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所有的东西烧得干干净净,碎如尘土,特别是郑大奶奶住的院子,更是烧得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就连一块完整一些的瓦片都找不到。

吴老爷子眯了眼,站在废墟前看了半天,才挥手道:“回去吧。这个地儿。都给我铲平了。改种庄稼。”

……

从吴家庄回到京城。已经是傍晚时分。

周怀轩抱着盛思颜在盛国公府门口下马。

他的马比别的马快得多,而且他的骑术也比别的人高明得多。

因此他们回来得比别人都早。

盛思颜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低声道:“怀轩,要不要进去坐坐?”

周怀轩笑了笑,“……等你娘出月子吧。我就不进去了。”

盛思颜有些失望,莹澈的凤眸里定定地看着他,花瓣样的双唇翕合了两下,但是到底没有再出声挽留。

看着盛思颜这样的神情。周怀轩着实难忍,他想了想,道:“我送你进去,然后我再回家。”

盛思颜眼前一亮,脸上绽开一个绝丽的笑容,那一股喜悦打心底里释放出来,让人无法拒绝。

周怀轩忍不住舔了舔唇,默默地跟她进了盛国公府的角门,一直进了二门,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

“大姑娘回来了!”

木槿帮盛思颜脱下大氅。

盛思颜要先去内室梳洗一下。换身衣裳。

周怀轩不用人招呼,淡然跟着盛思颜进了里屋的内室。

盛思颜一个人走到屏风后换衣裳。

可是她刚一褪下外面的貂皮长袄。周怀轩悄没生息地也转入屏风后头,揽过她细弱的肩头,砰地一声推到墙上,将她的双手往后摁住,迫得她挺胸仰头,然后他紧紧磨蹭着她柔软的身子,低头吻了上来。

他的吻急切又暴烈,长舌扫进她的唇内,不断吸取她的甜香和暖意,反复咬噬吮吸,将她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大手更是不受控制地顺着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在她身上揉捏摩挲。

盛思颜这一次很柔顺地配合着他,使劲儿踮着脚,主动送上自己的双唇,灵巧的舌尖不断配合着周怀轩,让他更加沉迷这个似乎永无止境的亲吻。

周怀轩实在是太高了,盛思颜就算是踮着脚也够不着,还要他弯下腰,弓着身子配合她。

这样的姿势,时间一长,他们俩都不太满意。

周怀轩吻得忘我,索性双臂一展,托在她的臀间,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让她的两腿挂在他的腰间,抵在墙上,再次狂热地吻着她。

他们吻得太过激烈,不可避免地,他将她的唇咬破了。

更加浓郁的甜香侵入他的唇齿间,让他火热到昏昏然的脑子渐渐清醒下来。

他低下头,看着被自己这样托在臂弯,抵在墙上的盛思颜,长吁一口气,低声道:“……这就是我不想跟你进来的原因。”

他知道是不该的,虽然他的自控力极强,曾经有比盛思颜妖艳得多的裸女站在他面前,他也只不过一脚将她踹出去给他的手下围观……但是在盛思颜身边,他的自控力就是个笑话……

盛思颜一动都不敢动。她能够感觉到,就在她臀下,靠近周怀轩腰间的地方,有个火热翘起的东西,硬硬地抵在那里。——她就坐在那上面……

周怀轩将头扎在她的脖颈处,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将她放了下来,“你换衣裳吧。”说着,转身走出屏风。

盛思颜在屏风后头站了一会儿,感受到周怀轩难以言说的体贴和眷恋,她摸了摸自己同样火热的双颊,也觉得她再不能跟周怀轩私下里待在一起了。

再这样吻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就“擦枪走火”了……

盛思颜想了想,便挑了件如意暗纹粉紫云锦高领对襟貂皮长袄,一连串盘扣一直密密麻麻扣到脖子底下,很有修女样的禁欲气息。

从屏风后出来,盛思颜看见周怀轩站在她的拔步床前,看着床帐出神。

盛思颜一囧,淡笑着道:“怀轩,那我就不留你了。等我娘出了月子你再来吧……”

周怀轩闻声回头,看见盛思颜穿了件他以前没有见过的衣裳。

那一长串密密麻麻的琵琶盘扣,让他想起了第一次,他将她的琵琶盘扣全数拉脱的情形,眸光不由转暗,向她逼近了两步。

盛思颜看见周怀轩的神情。用手捂在胸口。有些吃惊地后退了一步。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裳,“这衣裳有什么不对吗?扣子很多,包得严严实实啊?”

周怀轩这才明白她挑这件衣裳的用意,唇边漾起笑纹。

他走了过去,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她脖子下的那颗盘扣,然后手指往下慢慢滑动,在她胸前的盘扣间穿行。嘴里淡淡地道:“你这么多扣子,我只想把它们都拽下来……”

盛思颜霎时明白了周怀轩的意思,不由着恼。

她双颊生晕,斜斜抬眸,定定地看了一眼周怀轩淡漠平静的面容。

鸦翅般的长睫毛忽闪,嘴里轻轻哼了一声,掐云压花的青缎小羊皮靴子重重地跺了两下,“……登徒子!”说着,一转身,轻盈地向月洞门走去。自己掀开帘子,往外面去了。

周怀轩抱着胳膊。一手托在下巴上,看着盛思颜婀娜多姿的背影,默默地想:明天还是得来……

婚期是不是应该提前?——嗯,回去跟老爷子提一提。

他不会告诉她,包得越严实,其实越吸引男人……

……

盛七爷回到盛国公府的时候,周怀轩已经走了。

周显白听说周怀轩竟然已经走了,惊讶得大嘴巴合都合不拢。

盛思颜忍着心头的羞涩之意,淡淡地道:“你们大公子送了我回来就走了,有什么不对吗?——嗯?”她眯了眼,紧紧盯着周显白。

周显白被她的目光吓住了,忙摆手道:“怎么会怎么会呢!当然没有不对!只是大公子老是这样白天走,晚上来的,实在太麻烦了……还不如……哎哟!木槿姐姐,你拎我耳朵做什么?!”

正是盛思颜的大丫鬟木槿听不下去了,过来一把拎住周显白的耳朵,道:“你这大嘴巴,再乱说话,切下来腌巴腌巴够炒一盘子了,估计比口条还耐吃一些。”

周显白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耳朵,向盛思颜告辞而去。

第二天,周怀轩果然又来了。

“你不是说我娘出月子之前不来了吗?”盛思颜惊喜问道。

不过她没有问完,就被堵住了嘴……

周怀轩这一次虽然只是在盛思颜屋里坐了坐,但是走的时候,格外神清气爽。

盛思颜又要应付他,又要忙着过年祭灶、祭祖宗的事,忙得脚不沾地,但是却也神采奕奕,游刃有余。

从吴家庄回来之后的第二天,盛思颜去了王氏坐月子的燕誉堂,跟她说了这一趟的发现。

当听说先帝的病很可能跟郑素馨有关,王氏又惊又喜,双手合什对天祷告道:“真是太好了!我们盛家终于还是等来了这一天!”

盛思颜又说了在郑大奶奶房里发现那紫琉璃睡莲的事,并且给王氏看那些从吴家庄带回来的干枯的睡莲。

王氏仔细瞧了瞧,道:“确实很奇怪。据我所知,紫琉璃应该已经绝种了,只是在古老的医书里有过提及。郑国公府有这个东西就够奇怪了,居然连吴家庄都有。——你有没有想过去郑国公府问一下?”

这正是盛思颜的意思,“娘,不会太唐突吗?”

王氏笑了笑,“郑家老爷子和老夫人,也许知道更多的事情。”

盛思颜点点头,跟周怀轩合计了一下,也觉得应该先弄清楚这紫琉璃睡莲的事,而且眼看那脱了水的紫琉璃,确实怎么也栽也栽不活了。

因此试着由盛思颜给郑老夫人送了个帖子,说有件事想问问她,冒昧打扰,问她最近有没有空闲。

过年的时候,当家的太太奶奶们确实忙,但是像郑老夫人这样的人,已经不用忙了,只要坐着享福就行。

接到盛思颜的帖子,她马上就回了帖子,请他们隔天上门。

周怀轩跟盛思颜是定了亲的未婚夫妻,而且婚期已定,在民风还没有很保守的大夏皇朝里,他们俩在一起出双入对已经没有人会侧目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怀轩就来到盛国公府,接盛思颜一起去郑国公府,见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看着盛思颜笑眯眯地道:“盛大姑娘看着气色好多了。”又看了周怀轩一眼,“跟周大公子真是天生一对。”

盛思颜腼腆一笑,跟郑老夫人寒暄了两句。就拿出那朵干枯的紫琉璃睡莲。道:“郑老夫人。您还认得这个吗?”

郑老夫人一见就皱了眉头。她当然认得。这是她最疼的小女儿想容从小养在院子里的东西。

“这是紫琉璃,你从哪里弄来的?”郑老夫人很是惊讶,“难道还有别的地方能养这紫琉璃?”

盛思颜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前两天,吴家二姑娘请我爹去给她娘,也就是郑大奶奶瞧病,我跟我爹去凑热闹,结果在郑大奶奶房里的青花瓷缸里,发现了这个紫琉璃。因我以前在您这里的晚晴轩见过这紫琉璃。而且听玉儿姐姐说,这紫琉璃在别处都养不活,只在晚晴轩能养活。所以很是惊讶。结果那一天吴家庄失火,将整个院子烧得一干二净,我只找到这一朵被烤干了的紫琉璃出来。”

郑老夫人吃了一惊,“是哪一天?哪一天失火的?”

“就是前天。”盛思颜留神看着郑老夫人的脸色,“怎么?您这里也出了事?”

郑老夫人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她站起来道:“你们给我来。”说着,带着盛思颜和周怀轩去了晚晴轩。

其实这晚晴轩已经不是上一次盛思颜来的时候见过的样子了。

上一次她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保持着郑想容生前的样子。

这一次。她看得出来,明显已经重新布置过了。将郑想容以前的痕迹都抹去了。

不过院子四角的青花瓷缸还在那边。

郑老夫人带着他们来到一口青花瓷缸前面,叹息道:“也就是在前天,这缸里头的锦鲤突然都死了,然后这水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这紫琉璃,也萎死了。”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只是瞥了一眼那青花瓷缸,再看了看里面的紫琉璃睡莲,对盛思颜摇了摇头。

“就算换水也不行吗?”盛思颜好奇地问道。

“以前可以的。从前天之后,就不行了。”郑老夫人叹口气,“也许是因为昭王迎了想容的牌位进夏家,所以她不在这里了。”

但是昭王迎郑想容的牌位,是十几天前的事。

而晚晴轩的紫琉璃枯萎,是跟吴家庄的火灾同一时间发生的事,明显跟郑想容没有关系。

盛思颜暗暗想着,对郑素馨的疑虑更甚。

周怀轩想了想,道:“外面都在传,郑大奶奶因为心悦昭王,才对自己的妹妹下手。这谣言,你们觉得可不可信?”

郑老夫人一怔,“有这个说法?”

她平日里不爱出门,一直待在深宅大院里,外面的事情知道得很少。

她的几个儿子和郑老爷子倒是知道,但是并没有告诉她。

周怀轩点点头,“千真万确。”

郑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盛思颜忙道:“郑大奶奶病得很重,如今已经从吴家庄接回来到吴国公府了。也是奇怪,郑大奶奶做什么一生病,就爱去庄子上养病,又不是什么过人的病。”

郑老夫人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喃喃地道:“看来过完年我还是要去吴国公府走一遭了。”

盛思颜极想跟去看热闹,但是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她马上闭口不言。

从郑国公府告辞出去,周怀轩见盛思颜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淡淡地道:“……让显白去,然后说给你听。”

这是让周显白去听墙角,然后回来转述了。

盛思颜大喜,在车里抱着周怀轩的胳膊甜甜笑道:“谢谢怀轩!”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回去再谢。”

盛思颜:“……”。

……

很快就到了要过年的时候。

这是夏启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

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除了准备年节,还要准备为先帝脱孝。

先帝过世,全大夏皇朝的人都要服丧一年,庶民禁止嫁娶。

不过一般来说,这个所谓的“服丧一年”,是只要过了年,就算是过了一年。

所以周怀轩和盛思颜的婚期可以定在来年。

过年的时候,周怀轩总算是没有来盛国公府了。

只有盛家人在一起过了一个快快活活的新年。

到了正月初十,是王氏要出月子的日子。

等王氏出了月子,周怀轩就要来送剩下的三百八十八抬聘礼,还有,要跟王氏商议嫁妆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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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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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慈心 (6K,求保底粉红票)

刚过了初一,盛思颜就跟盛七爷说了盛宁柏的愿望,想去松山书院念书。

盛七爷应了,初五就派人送盛宁柏去了松山书院。

正月初十,就是王氏出月子的日子。

随着这一天的临近,盛思颜焦虑了。

周怀轩到底要怎样跟王氏说嫁妆的事呢?

以她对王氏的了解,让男家出了聘礼再出嫁妆,是极度让她羞耻的事。

盛思颜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让王氏有任何的伤心、委屈甚至是耻辱……

盛思颜惴惴不安的样子,连一向比较大意的盛七爷都察觉到了。

正月初九这天吃完晚饭,盛七爷让下人带着小枸杞去洗漱,自己对盛思颜道:“思颜,陪爹出去走走?”

盛思颜连着好几天没有好生吃饭了,刚刚养起来的一点肉又下去了,尖尖的下颌,瘦削的双颊,瘦的一张脸上只看见一双愈发黑沉晶亮的凤眸。

她放下手里的茶盏,笑了笑,温顺地站起来道:“嗯,爹,您想去哪里走走?”

他们今日吃晚饭,是在王氏的燕誉堂。

“我送你回卧梅轩,一起走走吧。”盛七爷其实也想不出什么好地方。

盛思颜知道盛七爷这样子,是有话要跟她说,点点头,笑着起身跟他去了。

父女俩走上往卧梅轩去的抄手游廊。

游廊上挂着的盏盏灯笼,如同雪白的花苞一样开在漆黑的夜里,有种宁静端庄的美。

盛思颜看着这样的景色,轻轻吁了口气。

盛七爷背着手走在她身边,下人们远远地落在后头,并没有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思颜,你这几天是怎么啦?”盛七爷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轻声问道。

“呃,没怎么啊。”盛思颜有些慌乱地掩饰道,又加了一句,“我挺好的。娘明天就要出月子了……”

盛七爷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好生吃饭。连小枸杞都注意到了,你还说你没事?”

盛思颜静了一瞬,强笑道:“……这么明显?”连不到三岁的小枸杞都察觉到她的焦躁不安了?

盛七爷微笑着看着她,静静地没有说话,很是慈祥宽容的样子。

也许是这样的夜色太过安宁美好,盛思颜忍不住向盛七爷倾吐心事。

“爹,我在想嫁妆的事……”

“嫁妆?”盛七爷愕然,“你就在担心这个?真是个傻孩子!爹娘怎么会亏待你呢?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也是我们盛国公府的嫡长女,库房里大把的好东西,全给你陪了去爹娘都开心。”

盛思颜苦笑。盛七爷果然不懂这些事情……

就算把盛家库房里的东西全给她陪送了,都比不过神将府那五百抬聘礼。

光最后一抬里面的金矿和银矿,就秒杀盛家的库房了。

更别说盛思颜也不可能让盛七爷把整个盛家都给她陪嫁。

就算他们肯,她也是一定不会肯的。

“爹,我知道您和娘都不会不管我。问题是,神将府的聘礼,实在是……太多了。”盛思颜喃喃地道,“而嫁妆,一般都要跟聘礼差不多的。”

盛七爷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摸了摸头,惊讶地“啊”了一声,“还要跟聘礼差不多?这可难办了……确实是把咱们整个盛家陪送了,也抵不过别人的一抬聘礼啊!”

盛七爷终于明白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了。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

“这可怎么办?”这一次轮到盛七爷愁眉不展了,“都怪周怀轩!他是不是故意的?下这么多聘礼,不是要我们好看吗?!这是打你的脸啊!”

盛思颜被噎了一下,扯了扯嘴角,笑道:“也不能这么说。”

想了想,她低声道:“这就是我为难的地方。怀轩他说,嫁妆他出……”

“什么?!”盛七爷高声叫了起来,宏亮的嗓门儿在夜空里分外响亮。

“爹!您小声点儿!”盛思颜大急,恨不得捂住盛七爷的嘴。

盛七爷忙捂住自己的嘴,嘟哝道:“哦,我小声点儿,小声点儿……”

“您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为难了吧?”盛思颜坐到抄手游廊的横栏上,捶了捶自己僵直的腿。——这个年节,可是把她累得够呛……

盛七爷也坐到她身边,和她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的愁眉苦脸,点头道:“嗯,我是之前没有想到,如果我早想到了,比你还愁。”

盛思颜看着游廊外深蓝色天幕上的月色,轻声道:“我记得小时候在王家村的时候,有一年村东头的村长家嫁孙女,家家户户都要随份子。那时候我和娘很穷,娘挖的药材卖了只买一点点黍米,剩下都拿去换了别的药材给我治眼睛。我们家出不起份子钱,隔壁王二哥家就帮我们垫上了。他们怜惜我和娘过得不容易,不让娘还钱。娘却不肯,大冬天天天上山挖药材,回家又自己熬药治药,天天只睡一两个时辰,熬了一个月,终于把份子钱挣出来还给隔壁的王家。”

盛七爷听得眼里有些湿润,道:“真是苦了你们娘儿俩了。”

“我不苦,是娘苦。”盛思颜微笑着道,“爹,您一定要对娘好一些。现在娘都生了两个儿子了,您一定不能再纳妾了。”

这话说得盛七爷有些讪讪地,摇着头道:“当然不会再纳妾了。”顿了顿,又道:“就算是没儿子,我也不会再纳妾了。”

盛思颜相信盛七爷的话,低声道:“那就好。”

盛七爷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和你母亲在鹰愁涧隐居的时候,有一次,我上山采药,不小心摔了下来,在家养了好一阵子的伤。你母亲又要照顾我,又要忙着采药的事,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隔壁邻居偶尔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帮我做顿饭,她回来之后,还要拎了自己舍不得吃的鸡和鱼,去谢谢邻居,连我自己想吃都不行。”盛七爷说着,砸吧砸吧嘴,像是在怀念那段日子一样,又道:“总之她这个人,是个极不愿意欠人情的人。如果让她欠一点人情,她过后一点会两倍三倍的补回来。别的事我劝劝还行,这种事简直不能提,一提就翻脸。让她欠人情,就跟要她命一样。”

说完爷儿俩一齐苦笑。

一般的人情,王氏能够两倍三倍的偿还,哪怕自己是累着点儿,也不是还不起。

可是这周怀轩帮盛思颜出嫁妆的人情,别说是王氏,就是整个盛家加在一起,两辈子都还不起。

“这可怎么办呢?”一向内敛温软的盛思颜都忍不住了,站起来在抄手游廊里来回踱步。

盛七爷想了半天,期期艾艾地道:“……一定要跟聘礼相当吗?要不,咱们把聘礼送点儿回去?”

盛思颜:“……”算了,她还是自己想办法吧,盛七爷在这方面简直只会添乱。

“这样不行啊?”盛七爷打量盛思颜的神情,将脖子一缩,捶了捶栏杆柱子,“是不行。你母亲那么好强,怎会做出把聘礼退回去的事?况且那样让你没脸的事,你母亲更是打死也不会做的……”

这一瞬间,盛思颜真正心乱如麻,根本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顺得哥情失嫂意。

难道她一开始就要在夫家和娘家之间挣扎吗?

爷儿俩在抄手游廊上为难了半宿,都没有想出合适的法子,眼看夜很深了,盛七爷才道:“算了,别想了,回去睡吧。明儿怀轩来了,我先跟他说说。”

也只能这样了。

盛思颜点点头,“爹好生跟他说。他的性子,也是吃软不吃硬……”

“行了行了……我知道,还用你说!来,我送你回去吧。在外面耽搁半宿,明儿你母亲见了,又要问我了。”盛七爷一边说,一边送她回去。

这一晚,盛七爷和盛思颜都没怎么睡好觉,夜间走困的结果,是爷儿俩第二天都起晚了。

周怀轩带着三百八十八抬嫁妆来到盛国公府门前的时候,盛思颜和盛七爷还在高卧,还是王氏亲自接待的。

周怀轩见是王氏出来,心里有一点惊讶,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手,“伯母。”

王氏刚出月子,一大早就起来用热水沐浴过,穿了件大红遍地金的通袖大袄,系着棕黑色镶红边的长裙,整个人神清气爽,十分干练明媚。

王氏披着深棕色貂绒大氅,头上戴着观音兜,手里捧着手炉,笑着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从正门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上,对周怀轩点点头,“怀轩来了,这是给思颜送的?”

“这是下剩的三百八十八抬聘礼,我亲自送过来了。”周怀轩往旁边让了让。

周显白忙小跑着上前,将扎着大红绸的聘礼册子双手捧着,呈给王氏。

王氏只探头看了看,也不亲自接,只让旁边的丫鬟接了过去,矜持地笑了笑,“有心了。”也往旁边让了让,让神将府的人能把聘礼一抬抬送进去。

周显白看着盛国公夫人这般毫不在意地态度,惊讶地张大嘴。

他可是知道这些聘礼的份量的,比先前的五百抬,价值上只多不少。而且里面还有很多大公子塞进去的“私房”,是给盛家做嫁妆的。

大公子这一趟在西北三年,攒的“私房”丰厚得让人咂舌。

但是大公子居然毫不犹豫地全数拿了出来,要给盛大姑娘做嫁妆。

周显白虽然早就知道盛大姑娘在大公子心里不一般,但还是没有想到有这样的地位……

不过,他对盛国公夫人的态度初初惊讶过后,很快也明白过来。

盛家是女家,这样的态度才是正确的,给盛大姑娘长脸的。——就算是盛国公府远远比不过神将府财雄势大,也不能摆出迎合的姿态。

这表示是神将府求娶盛家女,不是盛家上赶着嫁女。总之都是为了盛大姑娘好,让她以后嫁到神将府,也不会被人说嘴。

特别是在她的身世其实还是配不上神将府的情况下,盛国公夫人这股子矜持清贵的态度就更重要了。

周怀轩也明白这个道理,对王氏更加恭敬,没有一点在旁人面前的桀骜冷漠。

“聘礼都过完了,接下来,我们要说说嫁妆了。”王氏笑了笑,转身进大门了。

周怀轩等王氏带着人进去了,才带着自己人进了盛国公府。

这一次神将府来送剩下的聘礼的人,除了周怀轩和他的手下以外,还有神将府别房的下人跟着过来。

比如捧着尺头的,是他们大房的婆子,也是他娘冯氏身边的管事婆子。

二房的小厮跟着牵马,三房的丫鬟过来捧礼盒,甚至还有周老夫人院子里的人,都跟过来了。

他们来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帮忙这么简单。

他们的首要目的,应该是来观察周怀轩对这门亲事的真正态度的。

周显白知道大公子现在在给盛大姑娘做脸,盛国公夫人明显也是这样打算的。

因此王氏的态度越发高傲,周怀轩却越发恭敬有礼。

看在神将府那些别房下人眼里,简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们可是知道他们的大公子,在自个儿府里是个什么态度的……

连他爹娘都不怎么在乎的人,居然对盛国公夫人这样毕恭毕敬!

看来,大公子对这门亲事十分在意。

很多人都这样想着,暗暗盘算回去要好好说给主子听。

王氏回到燕誉堂,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下人回报,说周大公子求见。

王氏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跟着周怀轩一起进来的,还有神将府几房的下人,专门给盛国公府送来各房自己的贺礼。

因盛思颜是神将府的嫡长孙媳,不是一般的媳妇,这些人都要表示一下亲近之意。

“盛国公夫人,这是我们大奶奶的贺礼。”

“奴婢是神将府二房的下人,这是我们二爷和二奶奶恭贺大公子和盛大姑娘定亲的贺礼。”

“小的是三房的管事,这是我们三爷和三奶奶恭贺大公子和盛大姑娘定亲的贺礼。”

“老身是老夫人身边的婆子,这是我们老夫人的一点心意,还望盛国公夫人不要见笑。”最后一个上前的婆子,送上来的盒子最小。

王氏只接过这个盒子瞧了瞧,从里面拿出一支通体翠绿,莹澈透明的翡翠镯子,笑道:“周老夫人真是看得起我们盛国公府。这镯子成色不错。我们大姑娘的陪嫁,这种镯子也不多,就两匣子,拿着玩吧。”说着,将镯子放到礼盒里。

她一伸手,手腕上两支比周老夫人这支翡翠玉镯更绿更正更浓的玉镯不经意地露了出来,正好跟周老夫人送的镯子对照了一下。

这成色一下子就让那周老夫人院子里的婆子红了脸。

人家随便带的两支镯子,就比她刚才送的镯子好得太多。

王氏面上虽然轻描淡写,但是心里却是一沉。

这周老夫人送的这一支成色一般的翡翠镯子,明明就是在表现她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就是他们家姑娘,在她心里,也就只值这样一支成色一般的翡翠镯子。

周怀轩也看见了那镯子,便对周显白看了一眼。

周显白会意,笑道:“盛国公夫人说的是。这种镯子,我们大公子那里有几箱子,盛大姑娘将来嫁了,拿来摔着玩,听那脆响都好。”

王氏笑了笑,颔首道:“有心了。”

那婆子撇了撇嘴,笑着道:“盛国公夫人,今日我们跟着过来,是想打听一下嫁妆的事,这样我们回去好给大公子和盛大姑娘再起一座院子。”

按大夏的风俗,新房的家具和床上的铺盖都是女家出的。

女家在婚期定了之后,会去新房量尺寸,回来打家具。

但是盛国公府和神将府定亲和下聘一天就完成了,婚期又定的近,盛国公府不一定有功夫来按神将府的房子现打家具。

神将府说按照盛国公府准备的家具尺寸来新盖一座院子,已经是很照顾盛国公府,暗示他们只要拿现成的家具就可以了,不用打新的。

不过王氏哪里愿意在这些事情上将就,让盛思颜受委屈?因此只是笑道:“嫁妆的事,我从思颜生下来就开始攒了,攒到现在,总是能风风光光将她送出门了。”

神将府的人听了,都是一愣。

他们没有料到,盛国公府居然拿得出同样的嫁妆!

这些跟着来的下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惊讶。

周怀轩淡淡地道:“嫁妆的事,不用着急。”

王氏笑道:“我也不急,但是有人急。”说着,笑盈盈地往神将府别房的下人看了一眼。

周怀轩皱了皱眉,看了周显白一眼。

周显白会意,对神将府别房的下人道:“好了,礼都送了,咱们回去复命吧。这里的事,有大公子操持,你们还有不放心的吗?”

说得这些神将府别房的下人讪讪地,只好告辞走了。

王氏便起身对周怀轩道:“跟我来。”

王氏在暖阁里见周怀轩。

暖阁已经重新收拾过了。

早上开过窗透气,现在虽然窗户关了,但是重新燃了薄荷香,空气中有股凛冽的清香。

进了暖阁,王氏坐在暖炕上,手里捧着手炉,凝神沉吟。

周怀轩走了进来,淡然道:“嫁妆的事,您不用担心,我已经跟思颜说过,她的嫁妆,我出……”说着,平生第一次,他有些紧张地看着王氏。

因为盛思颜跟他说过王氏的脾气性子,说她最不愿欠人情,特别是这样里子面子都有别人来给她做的事,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周怀轩想了很多很多理由,要说服王氏接受他的做法。

没想到王氏却嗤地笑了一声,淡定地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周怀轩咳嗽一声,道:“……我是真心实意想娶思颜,出那么多聘礼,也是我心甘情愿,不是要……”

“嗯。”王氏淡淡地道,低头拿竹签子拨着手炉里的灰,等了一会儿,见周怀轩额头上的汗都要冒出来了,才淡淡地道:“你倒是好,聘礼嫁妆都是你出,你当我们盛国公府卖女儿吗?”

“当然不是……”周怀轩额头的汗真的冒出来了。他心里一动,这还是头一次,没有盛思颜在身边的时候,他出了汗……

“思颜是我的女儿,咱们不说亲生不亲生的话。就算是亲生的,我也不能更疼她了。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女,被你娶了回去,你可不能给她一点委屈受。——像这次聘礼的事,你没跟我们商议就自作主张,实在有些不把我们盛国公府放在眼里。”王氏很是不舍地说道。

周怀轩默默地低着头,站在王氏对面,倒是没有辩解一句,也没有如同在神将府一样,被人一说,就拂袖而去,听都不想听。

王氏还在数落他,周怀轩听得很是恭敬,没有一点点不耐烦的样子。

就在王氏不紧不慢的声音中,暖阁的门帘轻轻动了动。

小刺猬阿财背上的尖刺上顶着两个小小的暗红色无花果从门帘底下钻进来。

它大摇大摆顶着两个无花果从周怀轩面前爬过,到他脚边的时候,似乎还停顿了一瞬,黑豆似的两只小眼睛仰着看了看他,然后弹了弹黑色的小鼻头,打个小喷嚏,挪动着胖胖的小身子,窸窸窣窣往里屋爬去了。

周怀轩只觉得额头的青筋都爆起来了。

缩着手站在墙脚的周显白见了阿财这样儿,忍不住在袖子里对它伸出只大拇指赞了赞。——这阿财,胆大包天,分明在鄙视大公子!实在威武!

就在周怀轩恼得不行的时候,王氏又说话了。

“不过嘛,你愿意帮思颜出嫁妆,也算是有诚意。这样吧,你也别都出了,也给我留个两三百抬的,我早准备了好多嫁妆给思颜,可不能让你堵得送不出去了。”王氏淡淡笑道。

态度跟盛思颜提醒过的完全不一样。

周怀轩略想了想,就明白过来,对王氏的一片慈母之心更加恭敬,点头道:“那是自然。”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王氏端了茶,“回去跟你们老爷子说,婚期的事,可以再议一议。”

周怀轩的脚步定住了,他回头,不解地看着王氏。

“免得你见天晚上往我们盛国公府跑,黑灯瞎火地,真是难为你了。”王氏端着茶碗,似笑非笑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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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陪嫁 (求粉红票)

周怀轩听了王氏的话,依然是面无表情,默默地转身,掀开帘子走出暖阁。

只是他来到燕誉堂正房外面回廊上的时候,还是背着手定定地站了一会儿。

周显白缩头缩脑地跟在他后面等了一会儿,悄声问:“大公子,还去那边吗?”

一般周怀轩来盛国公府,不管有什么事,都会去卧梅轩盘恒一阵子。

但那是王氏坐月子的时候。

现在王氏已经出月子了,而且听王氏的口气,就算她坐月子的时候,也是对大公子的“行径”心知肚明的……

这种时候,大公子还敢再去吗?敢吗?敢吗?!!

周显白想得激动,恨不得在心里自己左右手对赌……

周怀轩轻哼一声,迈步走下台阶。

就在这时,小刺猬阿财似乎追了出来,它的背上已经没有了那暗红色的无花果,而是蜷成一个圆圆的刺猬球,从燕誉堂正房的门槛上滚了下来。

它骨碌碌滚动着,一直滚到周显白脚边,但是并没有停止,而是从他身边骨碌碌继续滚过,滚下三级高的台阶,追上了前面周怀轩的步伐。

然后,它还没有停止。

就在燕誉堂外平坦的青石路板上,周怀轩眸色暗沉,甩着袖子,漫步往前走。

一个圆圆的刺猬球持续滚动着,跟随着他的脚步,一直滚到燕誉堂的大门口才停了下来。

周怀轩也停下脚步,冷冷地盯着自己脚边的阿财。

阿财抖了抖圆胖多刺的小身子,趴在燕誉堂院门口,伸出了细小的舌头,似乎在微微喘息。

周显白追了上来,看着累得趴在地上的阿财。又看了看这院子里长长的平坦的青石板小路。

这院子里根本就没有下坡,而且阿财还那么胖,居然还能一路“滚”到院门口!

用生命在鄙视大公子。阿财也真是蛮拼的……周显白暗暗摇头,想自己就不会这么不识时务。

当然。阿财有盛大姑娘做后盾,大概是晓得它不管如何挑衅,大公子都不会把它怎样。

“大公子,要不要去那边?”周显白往卧梅轩的方向努了努嘴。

许是被阿财的“勇敢”感染,周显白也不知死活地问了出来。

周怀轩的脚步其实已经踏上了往卧梅轩去的方向,但是周显白一问,他才怔怔地缩了回来,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利落地转身,往二门的方向去了。

周显白跟在周怀轩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结果正看见阿财挪动着胖胖的小身子,往卧梅轩的方向爬去了……

周怀轩似乎也意识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冷冷又哼了一声。

周显白挠了挠头,软语劝道:“大公子,好汉不吃眼前亏,依小的看。咱们还是想个法子,笼络一下阿财吧……”

今天驮着两个无花果大摇大摆鄙视大公子也就罢了,这他们临走的时候。还敢拼了小命用滚动来讽刺他们“滚蛋”!

周显白真怕大公子一时恼了,直接将阿财炖了……

周怀轩回头往二门上走,淡淡地道:“……不用。”

“不用?”真忍得住这样被*裸的挑衅和鄙视?周显白惊讶问道。

“……它不会跟去。”周怀轩打定主意,他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不能要阿财陪嫁!

好吧。

周显白暗笑,这确实是个好法子,一了百了。

阿财只能在盛国公府作威作福,想去神将府,门都没有!

……

周怀轩从盛国公府门口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辆大车在盛国公府门口停住。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马前,翻身上马。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从大车上下来的是大理寺丞王之全和他夫人谢氏。

这两人这个时候来盛国公府做什么?

周怀轩勒住缰绳,默默地注视着王之全。

王之全察觉到有人看他。一回头,见是周怀轩骑在马上,淡漠的俊脸上波澜不惊,但是目光中似乎又有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这样的周怀轩实在是太少见了……

这是谁得罪这桩杀神了?

盛国公府里的人?

不可能。

王之全知道,盛国公府上上下下只怕差一点就把周怀轩供起来了。

不仅仅是他要娶他们家的大姑娘,更因为他救了盛国公!

王之全走过去拱手道:“周大公子。”

周怀轩点点头,“王大人来盛国公府可是有事?”

他现在的身份是盛国公府的女婿,所以管起盛国公府的“闲事”理直气壮。

王之全一窒,呵呵笑道:“有点事,有点事……”

他的夫人谢氏跟着道:“盛国公夫人出月子,我们送贺礼来了。”说着,她笑着对身后的家人一挥手,“把贺礼抬进去!”

周怀轩这才看见,王家来的人也不少,总有一百来人,都肩着硕大的担子,从盛国公府角门鱼贯而入。

周怀轩点点头,策马离去。

一路上,他回想刚才王家那些下人担着担子的情形,总觉得怪怪的。

“显白,出月子要送礼?”周怀轩突然问道。

周显白吓得差一点从马上栽下来,忙道:“大公子,小的没生过孩子,这个却是不知。待小的回去跟我娘打听打听。”

“嗯,别忘了。”周怀轩淡淡吩咐道。

……

盛国公府的燕誉堂内,王氏看着王之全和谢氏,又惊又喜地请他们去暖阁里坐着。

丫鬟婆子都被远远地打发出去,点收王家带来的“礼物”。

谢氏笑着对王氏道:“素光,我们这次来,一是恭喜你出月子,二来也是思颜要出嫁了,我们想来想去。还是想给她添添妆。”说着,把一个小册子送到她手里。

王氏一愣,翻开册子看了看。顿时脸上火辣辣的。

这明明是她当年的嫁妆单子!

不,比她当年的嫁妆单子还要多很多很多东西……

“……爹。娘……”王氏感动得嘴角翕合,从炕上起身,想给他们跪下。

谢氏忙扶住她,嗔道:“快别这样。你现在也是上岁数的人了,就不要跟我们客气了。我知道你们府里不差这点东西,但是我跟思颜这孩子投缘,你就让我们尽点子心意,你看可好?”

明明是要贴补她。帮她为思颜凑嫁妆,却说是为了思颜“添妆”,生怕她脸上过不去……

有这样的爹娘,她这辈子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王氏拿帕子拭了拭泪,含笑道:“娘……谢夫人,你们上次已经送过礼了,就不要破费了。我们府上凑几抬嫁妆还是凑得出来的。”

见王氏还在“打肿脸充胖子”,谢氏也不跟她虚客套了,将她的手一拉,低声道:“你这孩子。自小就要强,要面子。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光神将府聘礼中的金矿,把你们全家卖了都凑不出来同样的嫁妆。更何况八百八十八抬!你是要全府都倒贴过去吗?就算你都倒贴过去,思颜这孩子能安心?”

王氏听得张了张嘴,想说周怀轩自有安排,但是想到盛思颜的脸面,这消息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连盛七爷都瞒着,便想了想道:“那这样,我匀一百抬出来。你们出一百抬尽够了,剩下的就带回去吧。”

谢氏和王之全带来的嫁妆。足有两百多抬。

一百多个挑夫两个担子塞得满满的,都是实打实的干货。

没有一匹尺头是一抬。又或是一个妆奁匣子是一抬……

“不用了,这些是我们和你的哥哥们这些年攒下来的。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你要不都陪送给思颜,就自己留下,也算是我们的一片心。”谢氏说着,将话打住,转了话题,“你的老二呢?上次看他还是洗三的时候……”

王之全会意,也忙道:“是呢,是叫小冬葵吧?我这里有个东西送他。”说着,从袖袋里取出来,是一把长命锁和寄命符,“都是高僧持诵过的。”以前小枸杞出生,王之全也给他求过一模一样的一个。

王氏忙让人把小冬葵抱进来,还有小枸杞和盛思颜,也命人领进来见客。

小枸杞在盛思颜的卧梅轩。

传话的人过来说了,盛思颜连忙带着小枸杞一起去燕誉堂见客。

她这一天心里都七上八下。

特宅萌喜事最新章节别是周怀轩送完剩下的聘礼之后,居然没有来她的卧梅轩,径直回去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至强基因最新章节因为跟娘谈的不欢而散,一直忐忑不安,甚至都不敢去王氏那里问一问。

因为她很怕,很怕……

来到燕誉堂,盛思颜跟王之全和谢氏见了礼,陪着他们说了会儿话,才带着小枸杞出去了,将屋子留给王氏和她爹娘说话。

一直到晚上,王之全和谢氏告辞离去之后,王氏才把盛思颜叫了过去。

“怎么啦?今天一整天都在躲着娘?”王氏笑嘻嘻地看着盛思颜道。

盛思颜低着头坐她身边,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你这孩子。”王氏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正色道:“你以为娘是那样迂腐不知变通的人吗?只要是对你好,娘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面子算什么?只要我女儿能一辈子过得开开心心,谁管那些虚礼……”

王氏说着,将盛思颜揽入怀里,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眉梢眼角,一只手搭上盛思颜的手腕,感受她的脉搏。

还好,还是处子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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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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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前世 上 (求粉红票)

王氏怜惜地看着盛思颜,伸手捋捋她的额发,低声道:“你好好准备准备,婚期可能要提前了。”顿了顿,本想提醒盛思颜要注意些,不要跟周怀轩成亲前太多地厮混在一起,但是转而一想,谁人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过来的呢?便也不提此事,只是道:“娘给你的那些补身、浸浴的方子,都要每天用,知道吗?”

“啊?!”盛思颜从王氏怀里抬起头,又惊又喜,俏丽的小脸上还带着泪水。

她真没想到,王氏为了她,居然连这个步都肯让!

盛思颜一头扎在王氏怀里,紧紧搂住她的脖颈,就跟小时候一样,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

同一时刻,郑国公府的内院上房内室里,郑老夫人康氏拿着帕子,哭得几乎晕过去。

郑老爷子在她不放弃地逼问下,终于说出了外面的谣言,以及他听到谣言之后,去找昭王质问的结果。

“昭王这样败坏……素馨的名声,我本来是不能忍的。想容是我女儿,素馨也是我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能偏帮。结果我去问了昭王,才知道,这事确实有蹊跷。”郑老爷子长叹一声,“素馨这孩子怎会这样呢?她跟想容从小那样要好,好得比亲姐妹还要好。”

郑老夫人哽咽着道:“素馨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自问待她不薄。我进门的时候,她才一岁,是我一手带大的。在我心里,她跟想容其实一般无二。她为何要这样狠毒,对想容下手?真的是为了昭王?真是很难让我相信,我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郑老爷子点点头,“我自然知道,所以我开始也是不信的。可是想容失踪的那十个月里送回来的信,居然都是假的……”

如果这件事跟郑素馨无关,她为何又要假造郑想容的书信?!

所以郑老爷子纵然不想信,也不得不信,郑素馨在郑想容失踪的这十个月里,一定是做了什么手脚……

“假的?”郑老夫人吃了一惊,“谁说是假的?你怎地没有看出来?”

郑老爷子长叹一声,“你忘了?想容自小启蒙的时候,临摹的就是素馨的字体。所以素馨要模仿想容的字体,是易如反掌。”

说起来,他这个大女儿郑素馨,从小也是极有才的。

至少他就知道,素馨从很小的时候,就写得一手好字。但是她不喜欢出风头,一直藏拙装愚。

郑想容本也是个含蓄内敛的性子,但是在姐姐的教导下,她渐渐变得活泼开朗。

这样好的两姐妹,怎会变成这样?!

“那昭王如何知道这信是假的,不是想容写的?”郑老夫人怔怔地问道。

“因为一个字。昭王名昭,他说想容写他的名字,总是会少写一划,但是在那些信里面,昭字都没有少笔画。”说着,郑老爷子将那些信拿出来,给郑老夫人,“昭王说,这些信不是想容写的,他不想留了,所以还给我们。”

郑老夫人哆哆嗦嗦接过信,一封封仔细看过,顿时脸色铁青,恨声道:“不行,我明日一定要去吴国公府,亲自问问素馨,她为何要这样做?!”

“她现在病得七死八活,动弹不得,也不能说话,你去问有什么用?”郑老爷子也很痛心,甚至有些不想面对。

都是他疼爱的亲生女儿,却成了这个样子。

“她不能说话,但是总能听见我说话。还有,想容出事的时候,素馨已经嫁到吴国公府了,他们怎地没有察觉到她做的这些事?我一定要去问问,不然我到死都不会心安!”郑老夫人决绝说道。

郑老爷子想了想,不再阻拦她。

这些也是他心底的疑问,他也想跟去问一问。

第二天,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就给吴国公府送了帖子,要上门拜访。

他们两人的帖子,自然不同一般的帖子。

吴老爷子亲自回帖,表示恭候大驾。

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便立即动身,坐了大车去往吴国公府。

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亲自在大门口迎接他们。

“今天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吴老爷子笑呵呵地道,“可是来看素馨的?她还病着,不能起身。不过庄子上已经没有事了。虽说有火灾,但是没有伤到她们娘儿俩。”

盛思颜和周怀轩早就来郑国公府说过此事,所以郑老夫人和郑老爷子也没有多意外,点点头,跟着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进了吴国公府。

来到内院,四人寒暄之后,郑老夫人就道:“我想去看看素馨,跟她说会儿话。”

这是想单独见郑素馨的意思。

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自然没有不肯的。

郑老夫人是郑素馨的嫡母,她要去郑素馨,是天经地义的。

郑老爷子就跟吴老爷子一起去外院的书房说话。

……

郑素馨一动不动躺在自己房里,双眸一片死寂,愣愣地看着帐顶。

自从被从庄子上带回来,她就是这幅样子。

她不能动,不能说话,但是能看也能听。

“娘,外祖母来看您了。”吴婵娟走过来,将床帐掀开,挂在一旁的金帐钩上。

光线突然射进来,郑素馨眯了眯眼,有些不适应。

“婵娟,你先下去,我要单独跟你母亲说几句话。”郑老夫人温软中带着沙哑的声音传过来。

吴婵娟点点头,“外祖母,我娘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听得见的,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郑老夫人点点头,目送着吴婵娟离去,内室的房门被轻轻关上。

郑老夫人这才回头,坐到郑素馨床边。

郑素馨转了转眼珠,看着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看着郑素馨骨瘦如柴的样子,不能动不能说话,就跟当年想容被郑素馨送回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突然有些不忍,低声道:“素馨,你跟我说实话,想容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我知道你不能说话,你就眨眨眼睛。如果有关系,你就眨一下。如果没关系,你就眨两下。”

郑素馨听了这话,对郑老夫人更加蔑视,心道自己又不是傻子……便缓缓眨了两下眼睛。

郑老夫人定定地看着她,严厉说道:“好,你说没关系,就是没关系,我姑且信你。不过我要问你,既然没关系,你为何要假造想容给我们的书信?你是不是真的是为了昭王?”

郑素馨没想到郑老夫人连这都知道了,一时怔住了,愣愣地盯着郑老夫人。

“咦,看你的样子,应该这假造书信的事是真的了?你跟我说,我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想容?她是你亲妹妹啊!虽然你们不是同一个娘,但是是同一个爹生的!”郑老夫人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对郑素馨完全失望了。

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对她撒谎?!

那先前她眨两下表示跟郑想容的事没有关系,其实也是假的了。

这个女子,到底有多少事是真的,又有多少事是假的?

郑老夫人从她床边站了起来,不想再坐在她身边。

“是不是因为想容比你有名气,得了昭王的心,挡了你的路,所以你这样算计她?”

郑老夫人从怀里拿出一本《想容文集》摩挲着,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落在书的封皮上,洇成灰灰蓝蓝的一大片泪痕。

郑素馨转过眼珠,看见郑老夫人拿着《想容文集》流泪,还大言不惭地说是因为想容比她的名气大,所以她嫉妒她,算计她……

郑素馨简直想哈哈大笑。

名气?郑想容要跟她郑素馨比名气?!——这个三不知的土妞儿也配!

那些东西,本就是她郑素馨玩剩下的!

前一世的大夏皇朝里,那个家喻户晓的大文豪根本不是郑想容,而是她郑素馨!

那本书也不叫《想容文集》,而是叫《素馨文集》!

郑素馨闭了闭眼,眼角留下两滴泪。

但是有什么用呢?

她郑素馨在那一世风光无限,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诗篇、词句、和,可是二皇子却正眼也不看她,只喜欢她那个羞怯内向的妹妹郑想容!

郑想容有什么好呢?除了长得比她漂亮……

她气不过,甚至用了点手段,让前一世的郑想容破了相……

可是破了相的郑想容,依然是二皇子的心头肉、手中宝……

原来真的跟容貌无关,跟才学也无关。

他不爱她,只爱郑想容。

郑素馨记得上一世,堕民灭绝之后,皇室跟四大国公府不得联姻的祖训已经解除,她躲在屏风后头,听见二皇子对太后娘娘说,“郑大姑娘太出挑,太招摇了,我不喜欢这样的女子……我心爱的是想容……”

因为他一句话,她这一世,决定做个低调内敛的女子,而把妹妹郑想容,教成一个招摇高调的“大文豪”!

她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教给她,很多隐秘的东西都跟她分享,不过她让郑想容发誓,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些事跟她郑素馨有关,而且有意误导她,让郑想容相信,如果这些事让别人晓得了,她郑素馨就会死于非命……

因此郑想容不敢跟别人提一个字,将一切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虽然郑想容不喜欢抛头露面,但是依然做了她要求她做的所有事,默默承担了“大文豪”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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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前世 下 (谢谢粉红~)

郑素馨教了她很多东西,郑想容十分聪明,一学就会。,ybdu,

虽然知道自己的妹妹并不喜欢出风头,但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兼救命恩人提出来,郑想容就算不愿意,也会去做的。

她本以为,这一世的郑想容,这样招摇高调,是一定不会再让二皇子夏昭倾心的。

结果……结果……她万万没想到,跟她上一世一样,同样成了大文豪的妹妹郑想容,却再一次入了二皇子夏昭的眼!

就像是前世夙缘一样,两人居然还是相恋了。

郑素馨还记得那个晚上,自己的妹妹郑想容满脸羞涩地跟她说,“大姊,二皇子跟我说……他会娶我……”

她听到那句话,简直傻掉了,然后回过神,气得浑身发抖,差一点要发疯。

她没想到自己重活一世,处心积虑了那么多年,而且这一世还先认识夏昭,结果夏昭一直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而默默地再次看上了她的妹妹。

明明夏昭不喜欢招摇高调的女子,明明他上一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放弃她,选了她妹妹……

为何这一世,她将妹妹教成自己上一世的模样,高调招摇,而自己努力低调内敛,跟自己妹妹上一世的性子看齐,但还是没有作用呢?

她还记得那一天从妹妹嘴里亲口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彻骨冰寒,似乎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那些无望的日子里……

上一世,她默默地爱着二皇子夏昭。虽然他对她不假辞色。她依然竭尽全力帮他。

在他被太子派的人刺伤。伤及内脏,生命垂危的时候,她甚至冒着暴露自己秘密的危险,用那个手术室救了他……

但是他的伤好后,虽然对她感激,送了她无数的金银财宝,房产田地,但还是不肯爱她。

而想容那个没良心的。只知道对她嘴里说谢谢,说做什么都肯,连为她死都肯,却唯独不肯把二皇子夏昭让给她……

真是一对虚伪透顶的伪君子!

再后来,堕民终于灭绝,堕民中的最后一人拼死一击,将皇帝刺死,二皇子夏昭登基做了皇帝。

皇室不得与四大家族联姻的祖训从而被夏昭废除。

身为夏昭帝的他乾纲独断,以原配正室之礼迎娶已经破相的郑想容为皇后。

上一世,郑想容大婚的那一天。是个晴空万里的秋日。

郑素馨到现在都还记得,郑想容身穿大红九凤翟衣。头戴珠玉满头的凤冠,蒙着大红的面纱,从十八人抬的凤銮上仪态万方地走下来,走上了皇城前面铺就的大红毯,往内宫走去的身影……

而她呢,上一世那样固执,不肯嫁给任何人,到死也没有等到夏昭召她入宫的那一天。

她最后的记忆,是她的医术暴露了,太皇太后召她入宫,说要封她做女官,但是她在太皇太后宫里饮下一杯清酒,就知道她被骗了,那根本是一杯毒酒……

她怀着不甘的心死去,结果再一醒来,她就回到了小时候!

她惊喜地发现自己居然重生了,就发誓一定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她一定要小心谋划,让上一世对不起她的人统统付出代价!

结果她绸缪了那么久,还是没有能够阻挡二皇子夏昭和妹妹郑想容相恋。

她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要乱了方寸,这一世的日子还长,不能计较一时的得失。

她不能现在就放弃,更不能如同上一世一样,最后被一杯毒酒赐死。

她知道,堕民会灭绝,二皇子会做皇帝……

上一世,是想容最后做了皇后。

这一世,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她做皇后?那自己不是白白重生一次了?

于是她痛定思痛,想起很多事情已经改变了,她不能再循着上一世的轨迹前行。

她要冲破这个桎梏,就必须出奇兵,只能不破不立!

于是经过一番仔细的盘算和思量之后,她决定嫁人。

因为二皇子已经再次跟她妹妹相恋,而且他好像已经对她起疑。

为了不让这两人对她有戒备心理,郑素馨知道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嫁人。

只有嫁了人,二皇子才解除对她的疑虑。

而她妹妹,自始至终都对她没有防备心理,但是她极听二皇子的话……

所以她就开始挑成亲的人选。

她第一个挑上的,是神将府的嫡长子周承宗。他比她大几岁,对她一往情深,一直在等她点头。

而神将府的权势,大概是除皇室之外最大的,并且神将府手里有兵权,实在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好去处。

结果她终于点头了,周承宗那边却掉链子了。

他爹周老爷子一口回绝,不许他娶郑素馨。

周承宗让她等他,说会说服家里人,但是郑素馨等不起了,她急着要嫁人,没有那么多时间……

因此她转向第二个男人,就是吴国公府的嫡长子吴长阁。

本来吴老爷子也不肯同意的,因为郑素馨亲娘早逝,作为“五不娶”的丧妇长女,她的姻缘路确实比别人来得坎坷。

但是吴长阁比周承宗有法子多了,他很快说服了吴老爷子,来郑家下聘,娶了她做妻子。

她嫁了人之后,步步为营,利用自己的优势,仔细绸缪,变作知心大姐,不遗余力为二皇子和妹妹郑想容牵线搭桥,最后终于瞒过所有人,给了郑想容致命一击,不仅让她死了,而且将她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轮回超生!

这样她就做不了皇后了,永生永世都做不了皇后了……

郑老夫人还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地数落她,表示对她的极度失望和伤心。还道:“……你都嫁了吴家世子了。为何还不甘心?还要那样对待想容?想容哪一点对不起你?”

郑素馨在心底嗤笑。想容对得起她?抢了姐姐的心上人。还说对得起她?!

这些人知道她有多爱夏昭吗?知道她为他做了什么吗?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没有她,哪里有夏昭后来的皇帝命!

是,吴长阁是不错。他家世是一等一的好,而且他本人生得极为俊俏,虽然在郑素馨眼里,比二皇子夏昭还是要差一些。但是明显别人不是这么看的。

吴长阁号称“京城第一美男子”,这份俊逸,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比神将府的周怀轩还是差得远了。

想到周怀轩,郑素馨的思绪一下子收了回来,她眯了眯眼。

上一世的时候,周怀轩不到十八岁就死了,根本就没有活到现在。

这一世,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还有盛思颜,上一世的时候。她根本就不知道夏昭和郑想容的第一个孩子是男是女,因为她在他们生第一个孩子的之前就死了。

这两人。就是这一世的变数吗?

不行,她不能让盛思颜嫁给周怀轩。

那个贱人的女儿,哪里配嫁给神将府的大公子!

但是她还有什么法子呢?

郑素馨突然悲哀地想到,她最大的倚仗,已经被一把突如其来的大火给摧毁了……

如果不是那把大火,就算她病成这个样子,就算她被盛家两父女联手给阴了,她也有翻身的一天。

但是那把大火,烧光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再无力还击,除了像个活死人一样等死……

郑素馨闭了闭眼,又从眼里流出两滴泪。

她知道自己不会再有这样重生的机会了,因为紫琉璃已经没有了,她感觉得到……

郑老夫人见她流泪了,便不再说话。

她想说的话都说了,心里还是十分难受,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一般,脸上的容颜更加苍老。

“算了,你也遭报应了。我和你,母女情份已断,你好自为之吧。”郑老夫人说着,蹒跚走出郑素馨的卧房。

“外祖母,您这就说完了?”在外间候着的吴婵娟忙迎上来问道。

郑老夫人看着她,嘴唇嗫嚅半天,到底没说她不再是她外祖母这种话。——她娘做的孽,不应该算在她身上的……

郑老夫人勉强笑了笑,“是啊,我要走了。”

吴婵娟送了郑老夫人去吴老夫人的院子。

吴国公府的外院书房里,郑老爷子和吴老爷子相对而坐,都有些无语。

“……这么说,这些年,素馨去那庄子上住的日子有不少。”郑老爷子深思说道。

吴老爷子点点头,道:“刚嫁进来的那几年去的多些,特别是她妹妹生病、去世的那一年,她也经常生病,去得最多。后来她妹妹过世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了。最近几年办了想容女学,她才又开始往庄子上去。”

郑老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叹息良久,道:“唉,她既然嫁了人,就该好好在府里头待着,做什么总往外跑呢?就算去的是庄子上,也不太好。”

吴老爷子呵呵笑道:“老哥哥,你不是在怪我吧?她是你的嫡长女,又懂事,又乖巧,还把我那傻儿子管得服服帖帖,你说她要去庄子上住两天,就这样小小的要求,我能不同意吗?”

两家是世交,总要顾及对方的脸面。

郑老爷子也知道自己在发不必要的牢骚,可是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可能做了残害手足的事,他的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算了,让她好自为之吧。”郑老爷子扬了扬手,“反正她已经出嫁了,我们再也不管她了。”他意兴阑珊地站起来。

这是要断绝父女情份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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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添妆 (4K5,大章来了~~)

吴老爷子是个人精,也听出了郑老爷子的意思,而且因为钱庄的事,他对郑素馨也很是不满。

最近外面的谣言,他更觉得很没面子。

但是事关昭王,而且是这种说不清楚的男女之事,他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吴长阁也只是躲在家里生闷气,他这个做家翁的,也只好装聋作哑。

反正他那个傻儿子好像是明白过来了,也好,让他吃个亏,才能学个乖。

但是再有不满,他也不是很明白,郑老爷子为何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郑素馨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事,郑老爷子才说出这种几乎是断绝父女关系的话呢?

吴老爷子沉吟起来。

他本来还想撺掇郑老爷子跟他一起去神将府质问周老爷子的。

他直觉神将府的大公子周怀轩肯定跟吴家庄的大火脱不了干系。

这个庄子虽然是给了大房,是吴长阁名下的产业,但也是他们吴家的产业。

明知是他们吴国公府的产业,还借势烧了他们家的庄子,并且进去搜寻,这种事,不给个理由是不行的。

但是现在郑老爷子对郑素馨的态度,又让吴老爷子疑惑起来。

难道真的是跟郑素馨有关系?

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罢了,郑老爷子不去,他就自个儿去吧。

好歹周老爷子不会乱来。

他也不打算去质问了,但是一定要问一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吴老爷子打定了主意。

郑老爷子欠身道:“时候不早了,今日叨扰,改日请你上门吃酒。”

“好说好说,咱们兄弟还说这种话。”吴老爷子笑嘻嘻地道,和郑老爷子一起回到吴国公府的内院。

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在那边汇合,又说了几句闲话,才一起告辞,回自己的郑国公府去了。

两人回到家,各自把自己问话的情况说了一遍。

郑老爷子听说了郑素馨的反应,明白小女儿遭受的噩运,看来真的是跟大女儿脱不了干系了,不由长叹一声道:“我也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真的是为了昭王?”

“我看是**不离十了。”郑老夫人抹了抹泪,“不然昭王会当着她夫君长阁的面说她对他一片深情这种话?不是恨极了她,怎会用这种话来败坏她的名节?”

郑老爷子木着脸,极是痛心,反复琢磨自己到底有没有哪里忽略了郑素馨,以致让她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妹妹……

郑老夫人见郑老爷子不接话,她却是坐不住了,站起来道:“我想去盛国公府一趟。”

“去盛国公府?”郑老爷子跟着站起来,“有事吗?”

“盛家大姑娘亲自过来提醒我,这笔情,我不能不还。不然我还蒙在鼓里,不知道我的想容,原来是栽在她最亲近的姐姐手里。”郑老夫人一想到这件事,就五内俱焚,难过得不得了。

郑老爷子看她这幅模样,知道不让她出去走走,跟人说说话,肯定会憋出病来,就道:“那我去让人送帖子。”

“我们一起去吧,先送帖子,然后我们在门外等。”郑老夫人一刻也等不得。

郑老爷子都依了她,就当是出去散散心了。

两个人又坐了车,拿了郑国公府的帖子,去盛国公府门前等候。

王氏接到郑国公府的帖子,而且听说郑国公的大车就在门外等候,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忙跟盛七爷一起出去迎接。

接了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进来,盛七爷陪着郑老爷子去外院说话,郑老夫人则跟王氏去暖阁说话。

郑老夫人一进去,就问道:“你们家大姑娘呢?我可得好好谢谢她,若不是她,我……我就要被一辈子蒙在鼓里了。”

王氏暗暗纳罕,不敢马上叫盛思颜出来,便着意问道:“她小孩子家,哪里当得起您的感谢?也不怕折福。她虽然乖巧,但是有时候也会淘气。不是又淘气了吧?”

郑老夫人看了王氏一眼,点点头,道:“王夫人,我也不瞒您。虽然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这件事,我想说与你听。”顿了顿,又道:“可不可以把盛大姑娘叫来,我一起说与你们听?”

王氏只好应了,吩咐大丫鬟甘草:“去把大姑娘叫来。”

甘草忙去卧梅轩,叫盛思颜过来。

盛思颜见是郑老夫人来了,忙上前行礼。

郑老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过来坐在身边,道:“好孩子,这一次多亏了你的提醒,不然我到死都是个糊涂鬼。”

盛思颜有些不安地看了王氏一眼,低声道:“郑老夫人过誉了,我也是一时好奇……”

“只是好奇吗?”郑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说起了往事。

她从自己嫁到郑家做填房开始说起,一直说到郑想容失踪十个月后,突然被郑素馨送回来的事。

她留神观察着盛思颜,看见当她说到想容幼时落水,郑素馨也跳进水里相救的时候,盛思颜的神情微微有些异样,但是那异样也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落在面上。

“……想容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跟素馨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虽然睁着眼睛,但是眼睛里完全没有神采,整个人就不像个活人……”郑老夫人喃喃说道。

盛思颜的双眸一下子涌出眼泪。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她对郑想容没有什么好印象,而且就算郑想容很可能是她亲生母亲,但是并没有养过她一天,反而任她被弃之山崖。

这种管生不管养的父母,一向是她最痛恨的。

但她还是不由自主流出眼泪,心里的痛似乎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

这一瞬间,她居然能对郑想容死前的痛楚感同身受!

这就是所谓“母女连心”、血脉相连的感觉吗?

郑老夫人见盛思颜突然哭成泪人一样,心里更加激动。

王氏忙道:“思颜心肠软,就连家里以前养的小猫小狗去了,她都会哭上一大场。”

说得盛思颜不好意思起来,忙用帕子擦了擦泪,起身道:“今日失礼了。”

郑老夫人点点头,“盛大姑娘是个善心人,我看得出来,跟我家想容小时候一模一样。”

盛思颜心里一动,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便向她使眼色,道:“今日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都来了,你去厨房看看,让他们好好整治一桌酒菜,不得怠慢贵客。”将她支走了。

盛思颜趁机脱身出去了。

郑老夫人也没有拦着她,只是凝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暖阁月洞门前的帘子外头。

看着依然在晃动的月洞门帘子,郑老夫人缓缓地道:“王夫人,我想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是在哪里拣到思颜的?”

王氏一愣。

回过头,郑老夫人的眼神犀利起来。她定定地看着王氏,“王夫人,据我所知,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但是你的女儿夭折了,所以你将思颜养做你的女儿。我也只有一个亲生女儿,就是想容。我十月怀胎将她生下来,辛辛苦苦养到十六岁,她却……就这样不明不白去了,我这十四年,没有一天不梦见她,没有一天不想她……我保留着她的院子,她的所有的东西,就是不想接受她离开我的事实。但是现在,我不想接受也不行了……可是我没有你幸运,我找不到一个人,可以代替我的女儿。”

郑老夫人说着,站了起来,对王氏直挺挺地跪下了,“我不要别的,我只求你一句话。思颜,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你为何给她起这个名字?!”

王氏吃了一惊,忙站起来扶起郑老夫人,头一次感到十分棘手。

她倒是说,还是不说呢?

郑老夫人怔怔地看着王氏,满眼都是一个慈母对早逝女儿的痛惜。

那样沉重的悲伤,让王氏禁不住想起自己丧女的那些日子。

这种痛有多难熬,没有人比王氏更清楚了。

她也定定地看着郑老夫人,沉吟良久,道:“我给你看个东西。”说着,进里屋拿出了当年的襁褓,还有那个小黄鸭肚兜。

这些东西,她给盛思颜看过之后,就又自己收起来了。

郑老夫人伸出手,哆哆嗦嗦摩挲着那襁褓,还有那个小黄鸭肚兜,嘴角翕合着,颤抖着声音道:“……这个小黄鸭,是素馨教想容画的。想容小时候最爱这个小黄鸭……”

王氏将小黄鸭肚兜翻了过来,指着那背面缝着的东西道:“喏,名字就在这上面,后面是她的生辰八字。”

郑老夫人看着那熟悉的纤巧柔媚的字体,还有那个生辰八字,终于忍不住,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王氏大惊失色,忙上前扶住她,又叫了桔香进来,跟她一起将郑老夫人扶到炕上躺着。

王氏医术高明,很快就把晕过去的郑老夫人弄醒了。

她知道,郑老夫人是情绪太激动了,先是狂悲,再是狂喜,身子受不住了。

老年人最忌讳大悲大喜。

但是对于郑老夫人来说,这一天,她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虽然自己最疼的小女儿不在了,但是她留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不但乖巧伶俐,活得好好地,而且很快就要嫁给大夏皇朝最高的门第,最好的夫婿……

郑老夫人强忍了十四年的一腔母爱,立刻全数倾倒在盛思颜身上。

她定了定神,从炕上坐起来,对王氏感激一笑:“这么多年,多亏了您。”

“不用客气。思颜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没有她,我当年也活不下去。”王氏感慨说道,和郑老夫人相视一笑。

两个都经历过丧女之痛的女人,都从盛思颜身上得到安慰和救赎。

“我走了,这件事,我要告诉她外祖父知晓。”郑老夫人欢天喜地道,一幅急不可耐的样子。

王氏笑着送她离去。

郑老夫人回到郑国公府,一直等到夜深人静了,才悄悄说与郑老爷子知晓。

“果然是想容的孩子。”郑老爷子也极为激动,悄悄拭了拭泪。

“她跟神将府订了亲。神将府八百八十八抬聘礼,盛国公府办起嫁妆来恐怕有些吃力。我想着,将我们当年给想容准备的嫁妆,都送过去。”郑老夫人悄声说道,“也是我们做外祖的一点心意。”

郑老爷子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到了第二天,郑老夫人和郑老爷子在内室清点礼单的时候,外间突然有丫鬟回报,说昭王来访。

昭王现在从名份上看,也是郑国公府的女婿了。

女婿来岳父、岳母家,是天经地义的。

“快请。”郑老爷子站起来,“我出去看看。”

郑老夫人想了想,站起来道:“请他来内院吧,我也想跟他说说话。”

这么多年来,她本来是暗暗恨着昭王害了她女儿的一生,但是这十几年来,昭王过得并不比死去的郑想容好多少,而且他终于排除万难,迎娶了郑想容的牌位进门,光这一点,已经让郑老夫人慢慢原谅他了。

更何况现在知道了他和想容的孩子还活着,对他的恨意也烟消云散了。

郑老爷子点点头,“那就请进来吧。”

丫鬟将昭王领了进来。

三个人寒暄两句,就说外间太冷,领着昭王去暖阁说话去了。

那里比较封闭,而且前后都隔着隔间,丫鬟婆子都在隔了一层隔间的外间伺候,不会有人听见他们说话。

“我听说两位昨日从吴国公府回来,便忍不住想来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听说,那吴家庄突然被山火烧了?郑大奶奶不是在那里养病吗?”昭王斟酌着问道。

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对视一眼,都明了昭王还是紧紧盯着郑素馨的动静。

“我们就是知道吴家庄失火,那边居然也有紫琉璃,而且跟晚晴轩的紫琉璃同时枯萎,才想起要去问一问的。素馨,这病大概是好不了了。”郑老夫人叹息着说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跟想容临终的时候一模一样。”

昭王心头大恸,脸色变了几变,喉头一时哽咽,过了许久,才清了清嗓子说道:“吴家庄有紫琉璃?这个东西,不是只有在晚晴轩才能养活吗?”

“是啊。盛家大姑娘专门过来跟我说这紫琉璃的事儿,她以前在晚晴轩见过这紫琉璃,后来在吴家庄也见到了。”说完郑老夫人呵呵笑道,“难怪素馨从来不许我们家的人去吴家庄。就连她女儿吴婵娟,也从来不提这紫琉璃的事儿,想来是被她娘亲嘱咐过了。”

郑老爷子和昭王都默然无语。

暖阁里静了一会儿,昭王才抬头问道:“……盛家大姑娘?是思颜吗?”

郑老夫人缓缓点头,“这姑娘,我越看越喜欢。上次你说……”

上次昭王跟他们说过,觉得盛思颜有可能是想容的孩子,他们还不信。

经过了昨日在盛国公府的确认,他们才完全信了。

昭王看着他们又道:“昨**们还去了盛国公府……”

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对视一眼。

郑老夫人斟酌着道:“盛大姑娘跟我们有缘,我看着她欢喜,打算给她添妆。想容当年没用到的嫁妆,如果他们不嫌弃,就都送给她了。”

昭王一听就明白了。

他有一阵子没有说话。

郑老夫人和郑老爷子又说了什么话,他统统没有听见。

他的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思颜,果然是他和想容的孩子!果然是那个让他忏悔了十四年,亏欠了十四年的孩子!

是他最爱的女人给他生的孩子。

“……我也要给她添妆。我当年准备了六百六十六抬聘礼,没有送出去,我要全给她。您千万不要说是我送的,就混在您的添妆中,一起送过去吧。”昭王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恍惚,面上却是难耐的狂喜,那是他毕生的珍宝失而复得,他觉得怎么疼她宠她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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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人情 (4K,丢丢剪剪和氏璧2+)

郑老夫人开始听昭王说要给盛思颜添六百六十六抬的嫁妆还挺高兴,但是又听他说不要提是他添的,又觉得疑惑。

“……我们不想占这点便宜。”郑老夫人轻声说道。她不会贪图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也是一直这样教育自己的子女。

可是如今看来,郑素馨就是没有听进去……

她从一岁就由郑老夫人抚养,却成了这个样子,也算是她这个做继母的失败吧。

不过郑老夫人已经没有丝毫内疚的情绪了。

她没有对不起郑素馨,是郑素馨对不起她,居然为了一个求而不得的男人,将她的亲妹妹害得生不如死,最后死于非命。

想起她当初听了郑素馨的话,将郑想容的尸身火化,她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耳光!

昭王脸上的笑容依然有些恍惚,他低声道:“不是这样。”顿了顿,他又道:“不能让人知道她是想容……和我的孩子,不然她就活不了了。”

郑老夫人一惊,“你是说,想容说有人要害她的孩子,是真的?不是素馨要害她?”

昭王渐渐回过神,他的目光从恍惚转为犀利,“没有郑大奶奶,那些人怎能知道想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当初我跟想容在一起的时候,担心影响她的闺誉,是仔细又仔细的,直到她突然失踪,都没有人知道我们两人的事。”

他笃定,应该是郑素馨从中搞鬼。

不然她用不着大费周折仿造想容的笔迹,写那些信。

而那些监视四大家族和皇室的人,也不是无所不知的。

没有人告密,他很难想象想容和孩子一开始就会被那些人发现。

这又出现一个问题。

郑素馨是如何找到那些人告密的?

她跟那些人有什么联系?

她是不是现在还有联系?

昭王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摆摆手,“所以这件事,你们俩老一定要小心仔细,一个不巧,让人发觉她跟我们有关系,恐怕就会死于非命了。”

郑老夫人顿时紧张起来,忙点头道:“我晓得的。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就可以了。盛家你放心,只有王夫人知道。”

“周家呢?”昭王反问,“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身世?”

郑老爷子捋着胡须深思道:“以周老那个老狐狸来说,他是不会聘身世不明的女子给他最看重的嫡长孙的,所以不管怎样,他敢娶,我们就敢嫁。”

“好!”昭王重重一捶拳,“他敢娶,我们就敢嫁!——不过,”他话锋一转,还是道:“但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为好。她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认不认我,都不影响我疼她。”

郑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正该如此。那好,你把你的东西送过来,我命人收在一起,给盛国公府送去吧。”

“……以什么名目呢?”昭王深思道,“贸贸然就这样上门送这样的大礼,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

做事冲动,不管不顾的昭王居然也会在乎别人会怎么想……

郑老夫人和郑老爷子无语地对视一眼,只觉得原来出家的十年,昭王也没有白受苦,至少他不再冲动、不再做事顾头不顾尾了。

郑老夫人笑道:“这你就别管了。我的多年宿疾被盛国公夫人治好了,我愿意倾家荡产感谢她不行吗?我这条命,还不值几抬嫁妆?”

宿疾?

昭王呆了一呆,才明白郑老夫人的意思。

原来郑老夫人是要佯称盛国公夫人对她有救命之恩。

这个借口着实不错。

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盛国公夫人那样精明的人,当然不会“大义凛然”地站出来说她没给郑国公夫人治病……

而且这个消息传出去,那些以前被盛家治过病、救过命的人家,恐怕都不好意思不来添妆了!

到时候盛国公府门前门庭若市,谁还敢质疑盛国公府是不是拿得出同样的聘礼?或者,谁还敢质疑盛国公府拿出来的聘礼是不是来路不明?!

总之,一切为了思颜。

这个棘手的问题得到了圆满的解决,昭王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他从郑国公府离开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多日未见的喜悦表情。

……

神将府外院周怀轩的书房内,他坐在书案后头听周显白回报。

“……这样说,郑家要给阿颜添妆。”周怀轩深思说道,脸上面无表情。

这些人好像都认为他们神将府出那么多的聘礼,是要为难盛国公府一样,居然争先恐后来给阿颜添妆!

周显白点点头,“应该是。而且昭王最近跑郑国公府跑得很勤。”

周怀轩站起来,无所谓地说道:“嗯,只要他不去盛国公府就行。”说着,走到熏笼边上,揭开盖子,把从郑素馨那里找到的信全烧了。

这些都是昭王写给郑想容的信,居然全落在郑素馨手里。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如果还有人认为郑素馨不是嫉妒她妹子嫉妒到走火入魔的地步,那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过他也不打算告诉昭王这回事。

昭王能当着吴长阁的面说出那种满城风雨的谣言,就证明他早就是心知肚明。

也对。

男人又不是傻子,女人对他有意思,他怎会不知道?

那些号称不知道的,其实是在装傻罢了。

“但是这么多人都去添妆,会不会让人怀疑啊?”周显白有些不安地说道。

有些事周怀轩虽然没有对他明说,他也不想问,但是他直觉知道,盛家大姑娘的身世不同寻常,并且大公子不想让别人知道!

周怀轩背着手看向窗外,淡淡地道:“没事。只有一家,反而打眼。人多了,倒就平常了。”

是的,人一多,就是赶人情的时候。

不像人少的时候,会被人侧目。

……

过了几天,郑老夫人果然带着数百家人,担着礼物来到盛国公府门前,正大光明说因为感谢盛国公夫人给她治好多年宿疾,所以特意来还人情,为盛思颜添妆。

这样浩大的声势,当然在京城引起轰动。

不仅外面有人质疑,就连郑国公府内,郑素馨嫡亲弟弟郑星宏的妻子善氏就有些不满地道:“娘给人家送这么多礼,有没有想过自己家的孙女嫁人,这嫁妆从哪里出呢?”

郑老夫人当时就翻了脸,冷冷地道:“原来在你眼里,我的一条命,还不如几抬嫁妆值钱?”

本来是在内宅说的话,不知怎地,居然不胫而走,在京城里传播开来。

善氏这个“忤逆婆母”的名声,顿时传得沸沸扬扬,将她臊得抬不起头。

而很多被盛家救过命,当年在盛家满门被斩的时候不敢出来吱声的人,听到郑老夫人这句话,也被触动了,再加上盛家如今跟神将府结了亲,正是往上走的势头,愿意去亲近的人也多。

雪中送炭的人不多,但是锦上添花的人从来就不少。

于是连盛七爷都发现,最近来送礼添妆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问王氏,“这些人都是当年被我们家救过命的?”

王氏笑道:“花花轿子人人抬,你管是真救过的,还是假救过的。总之他们敢送,我就敢收。不然咱们盛家这么多年寻医问药,救死扶伤,难道是假的?”

这话说到盛七爷心坎里去了,他也就不在意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有了这么多人添妆,也不怕拿不出八百八十八抬嫁妆了。

“应该够了吧?”盛七爷关切地问了一声。

“够了够了。”王氏笑着道,“都过一千抬了。”

“这么多?”这几天都被王氏拘在身边的盛思颜惊讶说道。

王氏笑了笑,拍拍她的手道:“我们思颜是个有大福气的人,这点子东西算什么?你这些天跟着我,得把你的嫁妆单子好好记一记,免得嫁过去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嫁妆,被人诳了去都蒙在鼓里。”

王氏虽然这样说,其实她也没有料到,郑老夫人送来的添妆里面,居然有几抬特别罕见的东西,其价值完全可以跟神将府的金矿、银矿媲美。

这东西,大概不是郑家拿得出来的。

王氏心里暗暗有了谱,但是她不会去拆穿他们,更不会跟盛七爷和盛思颜说的。

反正他们不说,她也不说,到时候只有接收嫁妆的周怀轩和周老爷子知道就可以了。

想起神将府,王氏对盛七爷道:“今儿神将府的周老爷子会来商谈婚期提前的事,你记得好好招待。”

盛思颜心里一动,想周怀轩会不会来呢?她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过他了。

盛七爷拍了拍头,“啊”的一声道:“几乎都忘了。从吴家庄郑大奶奶那里搜来的药瓶,已经有结果了。”

这个结果,让他又喜又痛,昨天一个人抱着药瓶,去了已经改作是宗祠的老盛国公府,在盛家众人的灵位前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什么结果?”王氏惊喜问道,“你查出来了?”

“嗯,这里面的东西,按照剂量的不同,能让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剂量再大,就能无声无息致人于死地。不过很奇怪的是,这东西,直接吃下去是没用的,而是要直接弄到血里,才管用。我费了好大功夫,查了好多医书,最后跟思颜一起,用针挑破试药兔子的皮,把这东西抹上去试了试,才得到同样的结果。”盛七爷感慨说道。

王氏“哦”了一声,装作没有听见盛思颜帮盛七爷试药了,只是道:“那能证明这东西就是当初让先帝突然病倒的药吗?”

“九成把握是它。除了它,我想不出别的东西能造成这样的效果。”盛七爷握紧了药瓶,“你说,我要去向陛下,还是太皇太后禀报,给我们盛家洗冤呢?”

盛思颜在旁边听了,悄声道:“这件事不是这样简单的。爹、娘,你们想,这药虽然查出来是跟先帝的病情有关,但是因为实在太过事关重大,而且又是我们查出来的,对方如果反咬一口,说是我们换了药,有意诬赖……他们,也是说不清的事。所以还是先等一等吧。您想,如果这事真的跟郑素馨当年有关,她为何要毒害先帝呢?如果到时候,吴家人不肯认账,又怎么办?”

毒害先帝,一般来说,是满门抄斩的来头。

但是四大国公府地位特殊,就算出了这种事,也是不应该被满门抄斩的。

当年盛家的事,就算对皇室来说,也是个意外,而且恐怕跟郑素馨这个真正的凶手为了脱罪,从而推波助澜脱不了干系。

盛七爷愣了一下,狐疑地看向王氏。

王氏深思着点点头,“思颜说得有道理。当年本来就说是我们给先帝‘吃错药’,现在这药居然在我们手里现了形,如果对方反咬一口,说药本来就是我们的,是栽赃,倒也确实难说。”

盛七爷有些生气,“那怎么办啊?都查出来了,难道还得遮着掩着?”

盛思颜想了想,出了个主意,“今儿不是周老爷子要来咱们家吗?爹,您就先跟周老爷子,还有怀轩先说此事,看他们有什么主意。这药,是怀轩和我一起在吴家庄找到的,周老爷子就算不信我们,也不会不信怀轩。”

盛七爷看向王氏,让她拿主意。

王氏倒是缓缓点头,道:“跟我想的一样,幸亏我们有怀轩这个证人。但是他现在成了我们家女婿,这个证人的份量,在外人面前恐怕就轻了许多。”

但是不管怎样,有了周怀轩做证,周老爷子肯定是会相信他们的。

盛七爷这下明白了,忙点头道:“那好,我等下跟周老爷子详谈。”

说话间,外面已经有婆子回报,说神将府的周老爷子和周大公子,还有神将大人周承宗都到了。

盛七爷忙去外面迎接,然后去外书房说话。

盛七爷走了之后,盛思颜就有些在王氏身边坐立不安。

那嫁妆单子虽然有一本书那么厚,但是对过目不忘的盛思颜来说,还是不值一提的,她翻了翻就都记住了,甚至连错字都能挑出来。

在盛思颜第四次从王氏身边走开,在屋里转来转去的时候,王氏终于笑道:“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说着,带着盛思颜去里屋说私密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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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敲定 (4K5,求保底粉红票)

盛思颜不知道王氏要说什么,忐忑不安地跟了进去。、ybdu、

王氏拉着她在里屋坐下,笑着道:“思颜,我知道你想见怀轩。”

自从听见周怀轩也来了,她就坐立不安。

盛思颜一下子红了脸,她忸怩着扎在王氏怀里,不依地道:“娘,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哪有……哪有想见他嘛……”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悄悄打量门的方向。

王氏笑着抚着她的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思颜,你既然要嫁人了,娘也跟你说说私密话。”顿了顿,又道:“你以为娘拦着你们不见面,是故意为难你们?”

盛思颜忙摇头,“我知道娘是为了我好。”

担心她行差踏错,在成亲前就把持不住了。

她知道不应该,但是她就是止不住地思念周怀轩……

如果不是这些天没见,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对他的依恋已经那么深了。

王氏看着她一副懂事的样子,失笑道:“是为你好,但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

“呃?”盛思颜从王氏怀里抬起头,“不完全是……?”

“你以为,我是怕你们耳鬓厮磨地太过份了,是吧?”王氏低笑说道。

盛思颜一下子红了脸,再一次扎到王氏怀里,抬不起头来。

“成亲前不让你们见面,绝对是为你好,不是仅仅担心你们越过界的原因。”王氏悄声说道,“男人啊,看得见。吃不着才是最好的。你现在如果还天天见他。任他予取予求。等你们洞房的时候,还有什么惊喜呢?你不想,让他有个一辈子难忘的洞房夜?”

盛思颜此时的面颊已经不能用红来形容,几乎是红得快要滴血。

王氏慢悠悠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徘徊,“……其实,我是不想你这样早出嫁的。我老实告诉你,若不是神将府着急,我恨不得将你留到十八岁之后再嫁人。你还小。身子骨没有长开。不到十五就嫁过去,将来怀孕生子又是一道难关。”

盛思颜的心这时才从云端回到地上。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趴在王氏怀里,双眸怔怔地看着王氏身后烟紫色繁复细密的精致帐帘,脑子里乱乱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你既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不会让你吃亏的。你嫁过去可以,但是生孩子,一定要过了十八岁。”王氏说完。低头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

在盛国公府养了一个多月,她也总算是养回一点肉了。

盛思颜知道王氏的本事。点点头,“我听娘的。”

“这就好。怀轩那边,你不用担心,让他见不着你,才会多想着你。”王氏顿了顿,“横竖婚期都要提前了,也不算什么。”

盛思颜默默地点头。

王氏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低声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盛思颜听见王氏的声音慎重起来,忙坐直了身子,“娘您说。”

王氏想了想,“你这次聘礼有八百八十八抬,咱们给你备的嫁妆,也快一千抬了。要说出去,也是实打实不挂虚名儿的十里红妆。”

完全可以在十里长街铺排开来,保管前面的嫁妆入了神将府的库房,后面的嫁妆还没有出盛国公府的库房。

盛思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讪讪地道:“……这么多?”

“我是想着,因你的身世被那些人捅了出来,不想你被别人看不起,所以在聘礼和嫁妆上,着力要堵住那些人的嘴。至少,不敢明着小看你。”王氏亲昵地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

盛思颜点点头,感激地道:“娘都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

“你知道?呵呵……”王氏笑了笑,“其实我也是意气用事了,过犹不及地道理,我比你更明白。我是这样风风光光送你出门,全了自己的脸面,却把你供在火上烤。这事是娘考虑地不周到。”

“娘,您别这么说。”盛思颜笑了笑,知道王氏是关心则乱,想太多了,便安慰她道:“其实您也知道,我将来在神将府过得如何,跟嫁妆和聘礼其实都没有关系。如果有人看我不顺眼,我不管嫁妆多,还是少,都会成为他们嘴里的嚼资。我嫁妆多,说我打别人的脸。我嫁妆少呢,他们就要打我的脸了,您说,我何必让别人打我的脸呢?”

王氏笑着看她。

盛思颜又道:“若是他们没有对我不满的心思,那么我嫁妆多,他们会觉得爹娘是真疼我。嫁妆少,那是我可怜,他们会更加怜惜我。所以您看,别人是怎么想的,咱们是没法子左右的。只有做到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好就行了。”

王氏微微点头,看着她更满意。

“不过呢,一千多抬嫁妆实在是太多了,我真的用不了这么多。”盛思颜话题一转,以进为退,又把话绕了回来,“而且神将府明面上也只有五百抬聘礼,怀轩后来送来的,是他有心。”

“这就好,你能看得这样清楚明白就好。”王氏拍拍她的手,“你就不用愁了,我会和神将府的人商议好,将聘礼和嫁妆都打理得妥妥当当。”

盛思颜在心里暗暗抹了一把汗,暗道总算是把话题从那个尴尬的“洞房夜”岔开了……

王氏也知道她的小心思,却故意不提,只道:“你去厨房看看今天的配菜。你还记得显白给你写的那些东西吧?神将府里众人的吃食口味,你可得记好了。”

“嗯,我都记得的。娘您放心。”盛思颜说着起身,向王氏告辞,脚步轻盈地出去了。

……

盛国公府外院的书房里,盛七爷领着神将府三个最有权势的男人,还有周大管事。走进自己的书房。

周老爷子一身朴素的暗棕色袍子。千层底的布鞋。须发皆白,两眼的神采却不输年轻人。他笑嘻嘻地跟盛七爷在上首坐下。周大管事立在他身后。

神将大人周承宗皱着一张脸走进来,眉头紧锁,隐忍着怒气。

周怀轩却是一如平常地淡漠。他跟在周承宗后面走进来,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

盛七爷命人上茶之后,就挥手让下人们退下,对周老爷子道:“周老,我这里对那瓶药有了眉目。”

周承宗抬头。目光晦涩地看向盛七爷。

“药?”周老爷子笑了笑,“哦,这事啊,嗯,等下去你里面屋里细说。咱们先说说孩子们的事。”

盛七爷略一沉吟,点头应了,“嗯,您说。”

周老爷子点点头,看了周怀轩一眼,对盛七爷道:“今儿我们来。是有两件事。”

盛七爷一愣,“两件事?”除了改婚期。还有什么事?

“把你夫人一起请来吧。”周老爷子呷了一口茶,“一起说,免得分两次说。”

大家都知道盛七爷在家不管事,有事都是王氏拿主意。

盛七爷也不在意,嘿嘿笑着,命下人去内院把王氏叫了来。

王氏带着丫鬟婆子来到外院的书房,先跟屋里的人见了礼,然后坐在盛七爷身边,笑着看向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手抚着胡须,呵呵笑道:“第一件事,是说说聘礼的事。”说着,他又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端坐在下首,面无表情,俊美的脸如同雕塑,更加清冷淡漠。

“小孩子家喜欢热闹。本来是五百抬聘礼,硬是要凑成八百多抬。你们不必在意,嫁妆就按五百抬聘礼出就可以了。”周老爷子虽然是笑着说话,但是声音里的决断不容人质疑。

这算是神将府内部达成的共识了。

当然,更多的是体谅盛国公府办嫁妆的不容易。

这几天几乎全京城的人都在给盛国公府的大姑娘添妆了,虽然热闹,虽然是还盛国公府多年的人情,但是反而显得神将府不地道了……

周怀轩其实很不以为然。

在他眼里,那些人都是瞎凑热闹,添的东西哪里能看?

但是周老爷子只说了一句话,“荣枯本是无常数,何必当风使尽帆?”

周怀轩想了一晚上,才点头同意周老爷子跟盛国公府沟通聘礼和嫁妆的问题。

王氏听了,倒是松了一口气,刚才她还跟盛思颜提到这个问题呢,就连盛思颜都觉得不管聘礼如何,嫁妆最多五百抬就够了,正好跟周老爷子的话不谋而合。

王氏笑道:“周老说得有理。我们思颜刚才还说,不用太多陪嫁,五百抬尽够了,可不是跟您说得差不多?”

周怀轩淡淡转眸,看了王氏一眼,就把目光移向门外的院子里。

周老爷子倒是有些惊讶,想不到盛思颜小小年纪,也能有这样的眼光,更能隐忍,不计较一时的得失,她嫁与怀轩,正好能弥补怀轩太过刚硬的毛病。

刚极易折,柔能克刚。

周老爷子对这门亲事更加满意,哈哈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咱们两家想到一起去了!明儿就放出话去,我们神将府五百抬聘礼,你们盛国公府五百抬嫁妆,正正好好。”

王氏连连点头,笑道:“嗯,聘礼嫁妆都是五百抬,下剩的东西,等嫁过去之后,我们再给思颜送过去也不迟。”

那样既全了大家的面子,也不让盛思颜吃亏。

周怀轩抿了抿唇,没有反对。

那就是赞成了。

周老爷子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笑着又道,“再一个,是婚期的事。本来咱们订的是阳春三月……”

王氏心里一动,笑着接话道:“是啊,阳春三月确实是好日子。虽然思颜六月才及笄,但是想着要凑这个好日子,所以就提前嫁了。这嫁人之后在夫家及笄,也不是没有过的。到时候,就要你们多费心了。”

周老爷子嘿嘿一笑,故意看向周怀轩,“那婚期到底怎么改呢?三月以前还有哪个是好日子?快拿黄历来我们好好看看。”

盛七爷起身去拿黄历。

王氏就半遮半掩地道:“……思颜年纪小。身子骨还没有长开。以后若是有了身孕。我想向周老。还有神将大人求个情,让她回娘家养胎,你们看如何?”

这话其实的意思是,不想盛思颜生孩子太早。

周承宗的心思根本就没有在这上头。

被王氏点了名,他回过神,皱眉道:“这如何使得?哪有回娘家养胎待产的?”

周老爷子沉吟不语。

周怀轩还是没有说话,依然淡漠地望着空旷的院子。

“这样不行?”王氏笑着问道,“那怎么办呢?可思颜的身子骨太弱。她从生下来就多病,这些年虽然养好了些,但还是比一般人要差。她是我女儿,我这个做娘的放心不下啊。”

盛七爷拿着黄历走过来,接着王氏的话茬道:“是呢,思颜的身子弱,最好不要太早生孩子。”

周老爷子明白盛家夫妇的意思,但笑不语,从盛七爷手里接过黄历看了看。

“嗯,一月底。二月初,都有两个好日子。过了这两个日子。就只有我们先前挑定的三月里的好日子了。啧啧,那个日子真是好,今年还只有那一天是最适合嫁娶的。”周老爷子将黄历递给身后的周大管事。

“怀轩,你想挑哪个日子,一月底,还是二月初?”周老爷子笑嘻嘻地问道。

周承宗听了周老爷子的话,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对周怀轩很是不屑。

周怀轩默然半晌,想起盛思颜娇弱的身子,摇头道:“还是三月吧。不用提前了。”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马上就是一月底,二月初和三月初也差不了多少。还是照原定日子,不用太赶。”

王氏放心地笑了,看着周老爷子道:“周老,您说呢?”

“嗯,既然怀轩不急,我也不急。”周老爷子哈哈大笑。

周怀轩依然淡淡地坐在那里,谁都看不出他的心思,就连周老爷子的嘲笑都没有让他有一丝红脸。

“好了,这两件事就这样说定了,咱们去里屋吧。”周老爷子说完站了起来,对盛七爷颔首道。

这是要去说那药的事情。

盛七爷忙跟着起身,看了周承宗一眼,“神将大人可要过来一坐?”

周老爷子笑着道:“自然是要来的。”

周承宗只好跟去。

王氏告辞回到内院。

周怀轩却没有去,他一个人静静地在书房外间坐了一会儿,靠在椅背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面上的神情更加淡漠。

周显白在书房外面的回廊上耷拉着脑袋,也很没精打采的样子。

周大管事翻看着手里的黄历。

书房外间只听见书页簌簌作响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周怀轩终于站起来,离开外书房,往二门上行去。

……

盛思颜在内院里,听王氏说了刚才的事情,又是高兴,又是不安,但是又不敢多问,只是笑道:“娘这下可放心了。”

“是啊,没想到周老爷子能够出面把这事揽下来。”王氏感慨地点点头,“有周老爷子,你以后在神将府的日子会好过得多。”

盛思颜笑着应了,出去看着下人摆桌子去了。

从摆饭的厅房里出来,盛思颜一抬头,就看见周怀轩带着周显白慢悠悠走了过来。

天色还早,冬日的阳光没有什么温度。

盛思颜莹白的小脸上泛起丝丝红晕。

她站在回廊里半明半暗的地方,看着周怀轩走过来。

周怀轩并没有唤她,也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地从台阶下面拾级而上。

盛思颜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却看见他在她身边停了一停。

那身她极为熟悉的宝蓝色长袍下摆正好搁在她的脚面上,一股触电般的感觉立时从她细巧的脚趾尖处散发开去,一直痒到头发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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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夜守 (4K,霁鱼儿和氏璧2+)

盛思颜等了一等,却没有等到周怀轩跟她说话,而是脚步一抬,进屋里去了。

她抬头,定定地看了一眼周怀轩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在周怀轩背后的周显白。

周显白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去。

盛思颜想了想,慢慢走了进去。

周怀轩已经坐在厅堂里,见她进来,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便又移开。

盛思颜悄声命丫鬟给周怀轩上茶。

看着他疏离的样儿,她也不敢上前,心里的忐忑不安更加严重。

周怀轩接过茶也没有喝,顺手放在桌上,就站了起来,淡淡地道:“我走了。”说着,大步离开了摆饭的厅堂。

他走得很快,似乎很着急离开这里,一眨眼就消失在院门口。

周显白叹口气,耷拉着脑袋跟着往外走。

盛思颜忍不住了,上前几步追上周显白,轻声问道:“显白,你们大公子是怎么了?”

周显白往前探了探头,看见周怀轩已经走出了院子,才回头低声对盛思颜道:“……没事,大公子这些天太累了……”

“太累?”盛思颜奇怪,“他做什么去了?”

周显白看了看房顶,暗道你母亲看得紧,大公子哪里敢近你的身?他每日里在你卧梅轩的屋顶上守着,天黑就来,天亮才走,十几天天天如此,又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季节,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啊……

当然他不会把实情说出来给大公子丢面子的,只是含糊地道:“最近京城不太平,大公子职责在身,经常要通宵巡查。”

盛思颜“哦”了一声,看着周怀轩消失的方向道:“那你多劝劝你们大公子,差事要紧,身子更要紧。”

她很挂念他,但是她不好意思对周显白说这种话。

……

盛七爷的外书房里。

周老爷子和周承宗坐在窗下的太师椅里,看着盛七爷拿小银刀将兔子的腿脚挑破了,抹上从那药丸里拨出来的东西。

不一会儿,那兔子就直挺挺躺在桌上,再不能动弹,但还是微微喘气,并没有立即死去。

“……这就是让先帝做了二十年‘活死人’的东西?”周老爷子有些动容地问道。

盛七爷点点头,“正是。这东西很奇怪,吃下去未必有这样的效用,一定要抹到血里,才会起作用。”

“那这东西有解药没有?”周老爷子又问道。

“我找了二十年,终于找到一个方子,但是……没有来得及给先帝用。”盛七爷唏嘘说道。

周承宗坐在窗下,索性闭上眼,一幅不想听的样子。

“周老,您说,我们盛家,能不能洗冤了?”盛七爷充满希翼地问道。

周老爷子还没有开口,周承宗已经睁开眼睛,沉声道:“就算这东西是让先帝中毒的罪魁祸首,又怎能说这东西跟郑大奶奶有关?盛七,你们家遭了难,我也很难过,但是你不能栽赃陷害,将过错都推到一个弱女子身上!”

“你说我栽赃陷害?!”盛七爷大怒,“这东西还是怀轩从郑大奶奶那里搜来的,怎地是我栽赃陷害?!”

“那你说是我们周家栽赃陷害?!”周承宗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帮郑大奶奶说话。

盛七爷急怒之中,想到了昨天盛思颜说的话,正好跟周承宗的反应一样,不由冷笑连连,转头看着周老爷子道:“周老,我只听您的。”

周老爷子便道:“怀轩呢?叫他进来。”

周怀轩刚好从内院回来了,刚进外书房的大门,就听里屋有人在叫他。

周怀轩走了进去,神情依旧漠然,但是眼中已经有了几分不耐。

“怀轩,你看看,盛七爷这药,是不是你从吴家庄找到的。”周老爷子指了指盛七爷那边的药瓶。

周怀轩走过去,拿起药瓶闻了闻,点头道:“正是。”

“你闻得出来?你又不是郎中。”周承宗冷笑道,“总之,你们就是欺一个弱女子现在病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所以把一切事情都推在她头上。”

周怀轩转身,俯视着周承宗,淡淡地道:“弱女子?将自己亲妹和先帝都能毒杀的弱女子,当真是天下罕见。”

周承宗一愣,恼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周怀轩看了盛七爷一眼,道:“七爷,阿颜有事找您。”先将盛七爷支走了。

盛七爷也觉得尴尬,正好趁机溜走,忙道:“我去内院看看,你们自己坐,别客气,就跟自己家一样。”说着,扎着头快步走出了里屋。

里屋门口,周大管事木着脸守在门口,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等盛七爷走后,周怀轩才又开口。

“她有没有做过,你最清楚。”周怀轩背起手,“当年盛家出事的时候,你表面上是在西北督战,事实上,你早已暗中回到京城。你那时候偷跑回来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郑大奶奶找过你,求你不要出手管盛家的事。是也不是?如果她不是想让盛家做替罪羊,怎会去求你不要插手救盛家?要知道,盛老爷子可是她师父。”

周承宗心里一抖,别过头,有些不敢看周怀轩的眼睛。

那时候周怀轩才五岁,病怏怏的,每天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竟然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周老爷子这时才道:“当初盛家的事,我就疑心过郑素馨,只是没有证据。如今证据在手,再狡辩也是徒劳。”

先帝那时候突然在宫里失去知觉,虽然跟盛老爷子有关,但是还有一个人,也很有关系,就是郑素馨。

她那时候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有时候跟着盛老爷子出入宫禁,特别是在帮宫里的妃嫔看病的时候,她也帮盛老爷子打打下手。

要说下手的机会,她也是有的。

只是那时候,她还没有展露过过人的医术,谁都没有想到她手里有这种奇药,都只想到医术高明的盛老爷子是最有可能的,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关门弟子郑素馨。

“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周老爷子对周承宗严厉警告。

周承宗的嘴角抿得更紧,但还是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道:“知道了。”顿了顿,又道:“如果盛七爷手里有解药,为何不给郑大奶奶吃?将她治好了,也好问罪。不然她这样动弹不得,也不能说话,想问什么都问不出来。”

说来说去,居然还是想给郑素馨讨解药。

周怀轩淡淡地道:“不给。”

“不给?!”周承宗怒视着他,“不给你们就不能随意说她是害先帝的凶手!”

“她已经遭报应了。”周怀轩冷冷地道,说不说都一样。

“哈,你不想给你岳家洗冤了?”周承宗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双眸一片赤红,脸上的神情有些狰狞,看得出来他很焦急。

周怀轩毫不畏惧地看着他,淡淡地道:“当然要洗,不过跟她无关。”

他想得很清楚,他们手中的证据纵然拿出来,吴家也是不会认的。

有吴国公府和郑国公府保着她,他们想动她没那么容易。

不过好在郑素馨也成了“活死人”,暂时不动她也没有关系,让她生不如死地躺在那里,看着她曾经想残害的人过着如花似锦的好日子,再一步步将绞索套在她脖子上,也是一大快事。

“好了!”周老爷子厉声呵止他们父子俩,“这件事到此为止!承宗,我警告你,再有下次,你就不再是我神将府的人!”说着,虎着脸走了出去。

这已经是周老爷子说出的最严厉的话了。

周承宗一下子闭了嘴,再不敢为郑素馨说话。

他心里也知道郑素馨脱不了干系。

但是看着昔日的心上人生不如死的样子,他心里极是难过,悻悻地用手捧住了脸,垂头不语。

周怀轩看了周承宗一眼,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跟着周老爷子走了出去。

走出外书房,他看见外面的天渐渐黑了,院子里的下人在四处掌灯。

周显白跟了上来,悄声道:“大公子,盛大姑娘今儿很担心大公子呢……”

周怀轩默默地看了看藏蓝色的天空,再一次往二门上行去。

盛思颜在门口翘首看了好几次,才看见盛七爷领着周老爷子他们过来吃晚饭。

盛思颜忙欣喜地迎了上去。

“周老。”盛思颜福身下去。

周老爷子虚扶了一下,“思颜不必多礼,快起来,外面冷,进去说话。”说着,已经跟盛七爷走上台阶。

盛思颜站在回廊上,低垂着头,含笑让着周老爷子,接着是周大管事,然后是周怀轩和周显白。

神将大人周承宗居然是最后才来的。

盛思颜装作没有看见他眼角微红的样子,命丫鬟给每个客人上了过了热水的湿巾子擦手。

盛七爷在厅堂里陪着周老爷子、周承宗和周怀轩吃饭,盛思颜和王氏带着小枸杞在里间自吃。

小冬葵还是个吃奶的小奶娃,只是看着大家吃饭就很高兴了。

外面很安静,只偶尔听见他们有说话的声音。

吃完饭,盛七爷让人上了茶,吃过一旬,他们也就告辞了。

盛思颜从里间出来,看见厅堂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在心里叹息一声,对王氏道:“娘,我回去了。”

王氏点点头,“回去好好歇着。这几天累着了,要养一阵子才能养回来。”

盛思颜“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她没精打采回到卧梅轩。

木槿上前帮她解下大氅,道:“大姑娘今儿不高兴了?”

这么明显?

盛思颜拉了一把面颊,做出个笑脸的模样,“没有啊……你看我,还在笑呢。”

“大姑娘真是!”木槿被盛思颜扯出来的笑脸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脖子,“大姑娘快去歇着,奴婢去炊热水。”

盛思颜点点头,往月洞门走去。

掀开帘子一进去,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屋里很黑,居然没有掌灯。

她能感觉到,屋里似乎有人在盯着她。

她心里一跳,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叫人,就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周怀轩原来早就在这里等着她。

他从后面抱住她,嗅着她发髻上的清香,有些急切地将她又搂紧了些。

盛思颜今天一直在半空中荡悠悠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她伸手按在周怀轩横在她腰间的手背上,轻声叫了一声:“怀轩……”

“嗯。”他低应,一动不动地紧搂着她。

“怀轩,你今儿是怎么啦?”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那种若即若离的隐忍克制,让她很不习惯。

周怀轩半晌没有说话。

盛思颜回头看他。

他才低声道:“……我想你。”

盛思颜感动,“我也想你。”

他将她搂得更紧,低头在她细腻的脖颈间亲了一口。

“……郑素馨的事,我祖父已经知道了。恐怕她还有党羽,还是等我们成亲之后再动手收拾她。”他在她耳边低语。

“还要等成亲后?”盛思颜皱了皱眉,“现在不行吗?”

周怀轩贴上她的面颊,大手将她的小手握在手掌中捏来捏去,“……现在动手,我不放心你。”他说道,“还是等你嫁进神将府再说。”

他最不放心的,是盛思颜的身世。

他夜夜来盛国公府,守在她的房顶上,只是担心她出嫁前出茬子而已。

虽然他也很贪恋她的温香暖玉,但是他更担心她的安危。

盛思颜算了算时间,也不过一个多月而已,咬咬牙,“好,那就再等一个月。”

……

很快一个月过去,冬去春来,春暖花开,阳春三月带着明媚的阳光姗姗来迟。

盛思颜出嫁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天一大早,木槿从屋里出来,看着卧梅轩院子里香樟树上的喜鹊叫得欢实,忍不住笑道:“这鸟儿倒是知趣,知道今儿是我们大姑娘出嫁的日子,也赶来凑热闹了。”

薏仁跟着走出来,道:“今天要抬嫁妆了,木槿姐姐,夫人吩咐过,要我们俩跟着大理寺丞夫人过去铺床。”

盛国公家请了大理寺丞夫人做五福妇人去铺床。

按照大夏习俗,去新房给新人铺床的,最好是父母健在,有夫有子,儿女双全的五福妇人,据说能沾沾喜气。

神将府里,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周怀轩才从外面回来,刚在屋里闭目养了一回神,然后出来沐浴。

周显白感慨地道:“大公子,您今儿晚上可算是能在床上睡个囫囵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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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婚迎 (4K,求粉红票)

周显白说完,在屏风后面沐浴的周怀轩顿了顿,淡淡地道:“……别多嘴。”

这是在警告周显白,不要在盛思颜面前乱说话,不要让她知道他这一个多月来晚上一直在她屋顶上过夜……

周显白贼头贼脑地笑,点头道:“不会的,不会的……”

周怀轩现在住的听雨阁并不是新房的院子。

为了他成亲,周老爷子特意命人在内院的正院松涛苑南面起了一座新院子,取名“清远堂”。和松涛苑隔着一个池塘。

清远堂北面临水,池塘靠近清远堂的这边遍植绿荷,夏日里荷风四面,香远益清,因此得名“清远堂”。

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都是住在松涛苑。

今天虽然才是大婚的正日子,神将府里其实已经忙了三个月了。

自从定亲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在为大婚做准备。

从拟定请客的名单,到准备菜肴,还有府里头所有的地方重新翻修,家里的下人统一做新衣,甚至连神将府所有的庄子,在外驻守的家将,都会有各种赏赐。

这还是急的。

一般人家都要准备一年。

……

盛国公府里,盛思颜有些紧张地吃了一点点早饭,就被两个丫鬟小柳儿和茜香迎到里屋浴房,开始从头到脚的梳洗打扮。

上好的甘泉水是用老山参煮过的,又放了花瓣和精油。

盛思颜在里面泡了半个时辰,起身的时候,全身的肌肤晶莹粉嫩,如有红霞般的烟雾笼罩一般。

她虽然要到六月才满十五岁,但是长得不输十八岁的大姑娘。

身子一动,胸前的高耸便晃晃悠悠,看得人惊心动魄。

顶端上两颗细小的嫣粉怯生生地迎风就长,慢慢挺立。

那样丰满的前胸,腰肢却极纤细,就像巧手雕琢过一样,浑圆的曲线在腰间猛然收缩,盈盈一握,却不显突兀,因为再往下就是几乎和前胸一样丰满软弹的臀。

站立的时候,臀腰之间现出两个小小的圆涡,让人忍不住想用手摁一摁,感受一下软嫩到了极处的触感。

她的个子虽然不高,但是比例极为匀称,两条腿白嫩细长,脚很小,脚趾颗颗圆润。

养了一个多月,她全身的肌肤,包括手脚,终于养了回来。

褪去当初在山间两三个月蹭出来的茧子,如同新剥鸡蛋一样毫无瑕疵。

胸高腰细臀丰,侧面的曲线看了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是这一切加在一起,都比不过她一双凤眸里的盈盈神采。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明明笼着一层水汽,但是却在水洗下更加莹润透亮。

看人的时候眼波一转,直如会说话一样,盈盈欲诉。

小柳儿和茜香看得眼睛都直了。

盛思颜笑了笑,自己将搭在一旁屏风架子上的大方巾扯过来裹在自己身上,道:“……看够了没有?”

小柳儿和茜香回过神,不好意思点点头,“够了够了……”

盛思颜嗔了她们一眼,便躺在浴房的木榻上,让她们用王氏专门给她制的香膏全身涂抹按摩,再用厚厚的棉布包上,等上半个时辰,解开再用清水冲洗。

如此这般三次,才算是把全身的肌肤都打理好了。

当她终于坐到妆台前,准备让王氏专门给她请来的梳头娘子梳头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卧梅轩在盛国公府内院深处,外面的声音本是传不过来的。

但是今日盛国公府和神将府联姻,也是全大夏京城的盛事。

盛国公府门口从一大早开始,外面就是锣鼓喧天,将这早春的天气硬是渲染出几分炎炎夏日的气氛。

按照大夏习俗,拜堂是在傍晚时分。

周怀轩会在日落前带着花轿来盛国公府,迎她上花轿。

本来应该是新娘子的兄弟背她上花轿。

但是王氏的两个亲生儿子,大的小枸杞才两岁半,小的小冬葵才两个多月,当然不能背盛思颜。

盛七爷的庶子盛宁柏倒是可以,但是他去年被同母异父的兄姐伤了腿,到现在连跑都不行,当然也没法背她上花轿。

不过这都不算问题。

就算盛思颜有兄长可以背她上花轿,周怀轩也是不肯的。

他早早就跟王氏和盛七爷打过招呼,说他会亲自将盛思颜抱上花轿,让他们不要找别的男人来添乱。

王氏和盛七爷当时听了,都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反正周怀轩做的出格的事不是一桩两桩了,他们惊讶过后也就默认了。

盛思颜看着镜子里的容颜,心里甜滋滋的……

因她以前跟周怀轩说话的时候,曾经跟他提过一次,说她在有的书里见过,有个地方的习俗,是新郎抱着新娘上花轿……

周怀轩大概就记住了。

梳头娘子的手势轻巧而细致,极快地给她绾了牡丹髻,再将份量十足的五凤珠钗凤冠戴在她头上,压得她的脖子一缩。

盛思颜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戴着凤冠,穿着大红牡丹吉服的样儿,浅浅一笑。

今天之后,她就是他的妻了。

木槿走了进来,对着梳头娘子询问地看了一眼。

梳头娘子笑着点点头,表示她这边都做好了。

接下来是有专门的梳妆娘子来给她上妆。

垂手在旁边侍立的小柳儿看见木槿进来,忙笑道:“木槿姐姐,你回来了?”

木槿早上和薏仁一起跟着五福太太去神将府的清远堂铺陈新房去了。

木槿笑道:“都弄好了,薏仁带着咱们的人守在那边。奴婢回来的时候,嫁妆才刚刚抬完。”

五百抬,挤得严严实实,压得抬嫁妆的下人肩膀都沉了下去。

抬了几乎一整天,才抬到神将府内院的清远堂院子里铺陈起来。

盛思颜被梳妆娘子握着脸,动都不敢动,只是轻声道:“辛苦了,木槿,去歇歇吧。”

小柳儿和茜香也道:“木槿姐姐,这里有我们呢!”

这个时候,木槿怎么敢躲去歇息?忙道:“奴婢就在旁边的耳房里,大姑娘有事就唤奴婢一声。”

盛思颜嗯了一声,看着她出去了。

……

大夏京城里,从盛国公府到神将府的主要大街上,也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都从天亮的时候就在这里占据了好位置,要看这一场盛大的婚礼。

车水胡同里歪脖子柳树下的牛家大宅里,此时也是忙乱的时候。

牛家的大姑娘牛小叶在自己的卧房里也在精心打扮着。

填漆床上摆着粉蓝、水红、淡黄、浅紫等各色春衫,姹紫嫣红。

她穿着雪白的中衣,对着镜子戴一支珍珠耳坠。

“大姑娘,您想穿哪一套衣裳?”她的大丫鬟水桃挑花了眼,不知道给大姑娘穿哪一身好。

牛小叶回头,看了看床上摆着的五彩缤纷的春衫,也有些眼花。

她想了想,招手让水桃过来,轻声道:“去打听了没有?王公子今日穿什么颜色的衣衫?”

水桃忙道:“奴婢出去看看。您等等……”说着,忙掀了帘子跑出去。

牛小叶笑了笑,拉开妆奁匣子,挑了两支不常戴的双股龙凤绞丝金镯,往自己手上套。

套了一半,她发现那镯子居然卡在她的手背上,进也进不去,退也退不出来,套的紧紧的。

“这是怎么啦?”牛小叶瞪着自己珠圆玉润的手背。虽然衬着龙凤绞丝金镯分外好看,但是套不进去实在是可恼。

“这起子懒贼,一定是偷工减料,给我把金镯子打得太小了。”牛小叶自言自语道,“来人!”

她的另一个丫鬟枇杷跑了进来,问道:“大姑娘有事吗?”

牛小叶伸出手,“给我把这镯子扒下来。”

枇杷忙伸出手,一手托着牛小叶的右手,另一只手去扒那龙凤金镯。

可是她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扒不下来。

“大姑娘,依奴婢看,这得用香油。抹上香油,就好扒多了。”枇杷喃喃地道。

“那去拿香油!”牛小叶眉毛竖了起来,“快去快去!”

枇杷忙跑去小厨房要了香油。

回来折腾快半个时辰,才把那龙凤绞丝金镯扒了下来。

牛小叶看着那镯子,气鼓鼓地道:“我要跟我大哥说!这银楼里的人糊弄我们,骗我们的金子!”

她记得这龙凤绞丝金镯明明是去年下半年才定做的,怎么今年就戴不上了?!

枇杷愣愣地看着牛小叶如同满月一样的面容,圆鼓鼓的手指头,还有昨天才换的新鞋样子……因为旧鞋样子已经穿不上了……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大姑娘这个冬天真是胖了好多……”

当然,她的嘴闭得紧紧的。

牛家人谁都知道,因大姑娘以前特别胖,后来瘦下来后就最忌讳一个“胖”字,好像听人说了那个字,她的肉就会重新长回来一样……

“再去找找有没有别的镯子。”牛小叶站起来,去床边挑春衫,一边喃喃地道:“新娘子是穿大红,我得也穿红,才不会被她比下去。不能让王二哥眼里只看见她……”

最后决定挑海棠红桃叶锦的那一套春衫。

水桃打听了消息回来,对牛小叶道:“大姑娘,奴婢在大公子那边看见王公子穿着天蓝色织锦缎的长袍。”

“蓝色?”牛小叶想了想,将手上的海棠红桃叶锦春衫放下,重新挑了粉蓝如意纹的春衫,“那就这套吧。”

水桃和枇杷忙去屏风后面服侍牛小叶穿衣。

可是春衫勉强套上了,咯吱窝那里却紧得不行。

牛小叶一动胳膊,就听见“嗤那”一声,春衫立刻从咯吱窝那里撕开一条缝。

“怎么搞的?”牛小叶有些烦躁,“这不是去年冬天才做的春衫吗?这些人也偷工减料!实在太过份了!——换一件!”

水桃急忙将刚才海棠红桃叶锦的春衫拿过来。

牛小叶再一次套上,可是刚一吁了一口气,就又听见“嗤那”一声,那春衫从背后生生裂开一条大缝。

竟是将那刚做的春衫生生撑做两半!

“这是怎么回事?!”牛小叶怒了,“给我把针线房的婆子叫来!还有我大哥!真是反了你们,连我的东西都敢昧下,我看她们是不想活了!”

水桃和枇杷一边忙乱着将牛小叶扔在地上的春衫拾起来,一边连声道:“大姑娘息怒!大姑娘别急!”

“别急?!你看看外面都什么时辰了?马上花轿就要出门了,我还在家里磨蹭!怎么去看花轿去?!”牛小叶说着,眼圈都红了。

她一大早起来,如同新娘子一样梳洗打扮,就是要等下跟大哥,还有王二哥出去看神将府的花轿去。——她不想被那个出身其实不如她的盛思颜比下去……

“大姑娘,奴婢觉得……是大姑娘……比去年冬天……长个儿了。”枇杷结结巴巴地道,当然不敢说牛小叶是长胖了。

其实牛小叶比去年冬天真是胖得太多。

她自己还不觉得,但是看在她们这些丫鬟眼里,是再明显不过了。

“长个儿?那些针线上人就更该罚!怎么能不预留一些尺寸?!”牛小叶跺脚叫着,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

牛大朋赶了过来,问道:“怎么啦?”

牛小叶胡乱裹了件在家里穿的大袍子冲出来,带着哭腔道:“大哥,你看,那些人欺人太甚!不仅在我的镯子上偷工减料,还在我的衣裳上偷工减料!你看,你看,一穿就裂了!”

牛大朋看了看那些撕破的衣衫,再上下打量了牛小叶一眼,带着古怪的神情道:“……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什么?!”牛小叶尖叫,“你胡说!你胡说!我哪里胖了?!我明明瘦了!早就瘦了!”说着,她抓着身旁丫鬟的手,急切地问道:“我胖了吗?我是胖了吗?”

那丫鬟被她赤红的面容吓到了,愣愣地点点头,“是胖了些……”

“你放屁!”牛小叶怒吼着一巴掌扇了过去,然后冲回屋里,站在半身镜前细看。

冬天的时候,一直是大袄、皮裘和大氅,纵然胖了也不觉得。

但是现在换上单薄的春衫,满身的肥肉再也藏不住了。

只见镜子里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凹凸有致,略为丰满的少女躯体,而是如同大厨房里大圆桶一样圆滚滚的身形!

这明明是几年前,她没有被盛七爷治好前的样子……

“啊——!”一声狂叫从屋里传来,还有镜子被砸得稀里哗啦的声音。

门外的牛大朋摇了摇头。

他的小厮匆匆忙忙跑过来道:“大公子,王公子说他先出去了,神将府的花轿马上就要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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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成亲 (6K,CadySS灵宠缘+)

牛大朋一听,忙跟着就出去了,根本就没有再有功夫理会牛小叶。..xstxt..

牛小叶在屋里哭着砸了所有的镜子,到底还是舍不得不去看神将府和盛国公府联姻的盛况,最后找出了当年她胖的时候做的旧衣裳,委委屈屈换上了,跟在牛大朋和王毅兴身后出了门。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

空中一轮红日已经西斜,摇摇欲坠地挂在大夏京城的城门上头,如同一个大红灯笼一样,看得人喜气洋洋。

周怀轩穿着大红烟霞锦的新郎吉服,头戴插了金花的双翼玄色帽冠,一头黑黢黢地头发从貌冠后沿垂下来,垂在肩上,黑得发青。

骑在一匹罕见神骏的枣红马身上,周怀轩面色依然是淡淡的,天人般俊美的容颜在吉服和夕阳的映衬下,如芝兰玉树般让人移不开眼睛。

一路行来,大夏京城无数女子看得痴了过去,不由自主跟着往前挤。

神将府的军士沿街排成长队,一路从神将府一直排到盛国公府门口。

看热闹的人群只有在站岗的神将府军士身后推推搡搡,或者爬上沿街的大树,好能将这一幅迎亲的盛况看得更加清楚。

大夏皇朝上一次有这样热闹的亲事,还是五十多年前太皇太后出嫁时候的事。

后来的先帝夏明帝和现在的皇帝夏启帝都是在做皇子的时候成的亲,当然没有这样迎娶皇后一样盛大的婚礼。

当然,神将府不过是国公府,就婚礼的仪制来说。还是比皇室要低一等。

但是已经极为热闹了。

周怀轩身边带着的花轿。是南海沉香木所制。高大如一座小屋子,轿身搭着红绸,轿顶有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在越来越暗的大街上,逐渐发出莹白的光,照得轿身周围三尺之地一片光亮。

十六个身材高大矫健的轿夫稳稳当当地抬着花轿。他们目光犀利,脚步警醒,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轿夫。走得也很快。

但是从神将府到盛国公府,他们也走了足足一顿饭的功夫才到。

盛思颜自从梳妆打扮好了,就顶着沉重的凤冠,坐在自己的闺房里。

她依依不舍地看着这间屋子,有些感伤,但又觉得欣喜,想到要从此跟周怀轩携手过一辈子,她又充满了希望。

“大姊?”小枸杞趁人不备,悄悄地溜了进来。

盛思颜抬头,看见同样穿着一身红色小喜袍的小枸杞跑了进来。忙道:“你自己跑来的?你的乳娘呢?丫鬟呢?”

小枸杞忙道:“她们在外面回廊上呢。”

他抬头,看着盛思颜。轻声问道:“大姊,你今天是不是要离开家,去周大哥家了?”

盛思颜一窒,笑着点点头,“嗯,今天就要去了。”又道:“以后要改口叫姐夫了。”

小枸杞不明白,走过来趴在她腿边,将胖胖的头放在她的膝盖上,“大姊,你不带我去吗?”

盛思颜忍着笑,道:“过三天大姊就回来看小枸杞了。你要乖乖地哦!”

小枸杞居然像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道:“姐夫不喜欢阿财,也不喜欢我。他不会让你回来的。”

盛思颜:“……”

她决定以后要好好跟周怀轩说说这个问题。

“小枸杞,不是这样的。你姐夫不是不喜欢你和阿财……”盛思颜想挽回一下周怀轩在小枸杞和阿财面前的形象。

“是吗?”小枸杞不是很信的样子,不过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用帕子包着的已经挤得稀烂的点心,“大姊,这个你带着上花轿吃。娘说,你一直不能吃东西……不吃东西会饿的。”

在小枸杞心里,饿肚子大概是最严厉的惩罚了。

盛思颜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从小枸杞手里接过那包点心,郑重放到自己吉服底下的袖袋里,“好,大姊带着了。多谢小枸杞。”

小枸杞点点头,再依恋地看了她一眼,朝她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看着小枸杞胖胖的小身子消失在门帘处,盛思颜低下头,更加恋恋不舍。

怔忡间,门帘再一次掀开。

周怀轩已经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盛思颜沉吟片刻,觉得门口的感觉有些不太对,忙一抬头,却看见周怀轩已经来了,顿时惊讶地站起来,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地没有人提醒我一声?”

周怀轩走过来,淡淡地道:“我不让。”

好吧。盛思颜决定闭嘴。

周怀轩从一旁的喜盘上将大红盖头拿了过来,抖了一抖,亲手给盛思颜盖上了盖头。

一阵铺天盖地的红遮住了她的眼睛,她觉得有些晕,但更多的是喜,胸中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塞得满满的,像是要溢出来一样。

“来。”周怀轩简单说了一句,双臂伸出,已经将盛思颜打横抱了起来。

盛思颜双手紧紧抓着大红牡丹吉服上挂着的比目鱼双衡玫瑰绦,心里怦怦直跳。

幸亏蒙着盖头,不然她的脸得红成什么样儿,盛思颜暗暗想着。

周怀轩力气奇大,盛思颜本来就比较娇小,抱在他的臂间,只如抱着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太瘦了,周怀轩默默地想……

他的步伐很快,一路来到二门,然后走上往外院的大门口去的路。

盛思颜感觉到他们已经从二门出去了,有些不安地道:“……不坐轿子吗?”

难道就这样一路将她抱到大门口的花轿上?!

这一路不近啊亲!

总得有一两里路……

周怀轩却没事人一样,双臂间拖着一个盖着大红盖头的新娘,直如没事人一般。比那些什么都没拿的人走得还快。

周显白上气不接下气跟在周怀轩身边一阵小跑。生怕给大公子丢脸……

等他们走到盛国公府的大门口的时候。周显白已经实在忍不住了,扶着大门前的石墩子在那里呼哧呼哧猛喘气,“大……大公子,花轿在……在那边……”他断断续续地指着那边大得如同小房子一样的花轿说道。

周怀轩看也不看他,抱着盛思颜就往那边走去。

盛国公府门口看热闹的人更多。

“出来了!出来了!”

“在哪里?新娘子在哪里?”

“喏,新郎官抱着呢!”有人艳羡说道。

“什么?!不是新娘子的娘家兄弟背着上花轿的?!”

“当然不是,盛大姑娘没有合适的娘家兄弟,所以周大公子就代劳了。”有人嘻嘻笑道。

从此以后。大夏京城里的姑娘们成亲,都讲究将让新郎抱着上花轿,这股风俗后来席卷大夏皇朝各地,取代了娘家兄弟背着上花轿的传统。

王毅兴挤在人群中,目光晦涩地看着周怀轩如同捧着一块易碎的珍宝一样,将盛思颜送上了花轿。

花轿的轿帘落了下来,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王毅兴的心,也一同遗落在那花轿里面。

“起轿!”前面的司仪一声长啸,盛国公府门口再次锣鼓喧天,一众吹鼓手吹吹打打。欢天喜地地迎着花轿往神将府行去。

周怀轩跟着上马,紧紧跟随在花轿旁边。虽然目光依然淡漠,但是嘴角已经有了愉悦的弧度。

带着淡淡笑容的周大公子可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

于是人群中传来接二连三扑通扑通有人倒地的声音,都是被周大公子浅浅的笑意炫晕过去的女子……

王毅兴又退了一步,整个人隐入街边大树的暗影里。

他怔怔地看着大红的花轿,还有锣鼓的喧天越来越远,连看热闹的人群都跟着走远了。

慢慢地,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连牛大朋都追着花轿去看了,最后他身边只剩下两个人。

文宜室和牛小叶。

王毅兴站在盛国公府大门口对面的大树底下,定定地看着那个威武的大门,还有大门台阶上站着的盛七爷、王氏,以及他们手里牵着的小枸杞。

王氏收回有些伤感的视线,淡淡地往王毅兴这边扫了一眼,对盛七爷道:“咱们进去吧。准备准备,三日后思颜就回门了。”

盛七爷应了一声,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还是看着花轿消失的地方不动弹,喃喃地道:“……比起嫁女儿,我还是愿意招女婿上门……”

王氏:“……”然后轻轻推了他一把,“进去吧。不要胡说八道了。你这辈子不会有第二个女儿了。”

盛七爷嘿嘿一笑,弯腰抱起小枸杞,跟王氏一起走进盛国公府的大门。

盛国公府的门子忙关上了大门。

“王二哥,咱们走吧。门都关上了。”牛小叶轻声说道。

文宜室今日看见胖成这个样子的牛小叶,反而对她和颜悦色许多。

她跟着点点头,柔声道:“王公子,咱们回去吧。我给你做了牛楠人参枸杞汤,正好补身。”

王毅兴摇摇头,“你们回去吧。我要出去一趟。”说着,从她们身边离开,快步走到另一边,牵了一匹马出来,翻身上马,迅速往城门口行去。

这一刻,他只想出城,回王家村,回到他们以前在王家村住的地方……

王毅兴走了,文宜室和牛小叶对视一眼,又各自将视线别开。

“文大姑娘保重。”牛小叶含笑点头,带着丫鬟回去了。

文宜室看着牛小叶痴肥的背影,淡淡一笑,也甩着帕子回王毅兴的宅子去了。

……

前面神将府的花轿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来到了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

神将府的军士依然密密麻麻排在街道两边,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花轿和迎亲的队伍。

天色越来越暗,街边的大红灯笼鳞次栉比地亮了起来。

就在盛思颜轻轻吁了一口气,从头上将沉重的凤冠轻轻取下来。想轻松轻松的时候。突然从花轿外头传来一声厉喝。

“周怀轩!你始乱终弃!是天下第一负心人!咱俩的事没完!你别想顺顺当当成亲!”

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似乎是从天而降。落在离她轿子不远的地方。

然后,盛思颜听见了兵器声、军士们的呼喝声,还有人群中骚动的声音。

看婚礼看到有女人骂新郎官是“负心人”,这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大家顿时沸腾了。

盛思颜的脑子特别好使,她不仅能对看见的东西过目不忘,而且能对她听过的声音也能“过耳不忘”。

这个女人的声音,她听着很耳熟。

她不知道的是,那女人的身手还特别厉害。转眼就把一群围攻上来的神将府侍卫打得落花流水,东倒西歪地躺地上叫唤。

周怀轩抿了抿唇,从马上飞身跃起,手里长鞭一抖,整个人从天而降,往那女人身上抽去。

那女人在地上急滚几圈,避开周怀轩凌厉的辫梢。

但是周怀轩的速度比她快得多。

她虽然避开了这第一鞭,但是周怀轩迅速跟上,又抽出第二鞭。

这一鞭不仅将她抽得惨叫一声,而且鞭子一卷。就把她捆了起来。

这女子依然不怕死地冲着盛思颜的花轿大叫:“……盛大姑娘,你不要被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给骗了!他根本就不是人!你嫁了他。是一定会后悔的!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周怀轩出手如电,扼住了那女子的喉咙。

那女子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数,居然从周怀轩手里逃脱了,跟着大叫:“怎么?你怕了?掐着我的喉咙不让我说话!”一边又对盛思颜的花轿大叫:“盛大姑娘!你不要被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骗了!他当初说要娶我,却始乱终弃……”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实在听不下去了,在轿子里清脆地道:“这位姑娘,请你离开。今儿是我和周大公子大喜的日子,你若是想来恭喜,可以去神将府喝杯喜酒。如果是想捣乱,神将府的刀箭无眼,你好自为之。”

一向温软的盛思颜说话也有这样软中带硬的时候,就连周怀轩都忍不住看了轿子一眼,目光中的笑意更盛。

那女子吃了一惊,没料到盛思颜根本不为所动,很是不解。

她都说了她跟周怀轩有暧|昧关系了,盛思颜难道真的不在意?

“盛大姑娘,别说我没警告你。这个男人,不是你想得那样好,你真要嫁给他,以后不怕尸骨无存?”那女子更加居心叵测地说道。

盛思颜大怒,沉声道:“够了!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既然这样不懂得尊重别人,也别怪别人不尊重你!——你给我滚开!”平生第一次,盛思颜用了个重重地“滚”字。

那女子又是一愣,大声道:“盛大姑娘,你一定要信我的话!”

盛思颜淡笑,一字一句地道:“我又不认识你,为何要信你的话?我在你眼里那么傻,不信自己的夫君,非要信你这种不知所谓的人的话?”

“你擅闯别人大婚的仪仗,无礼至极;在众人面前说跟男人的私隐,无脸至极;还非要我相信你那些无稽之谈,无脑至极!试问你这样无礼、无脸、无脑的贱人,有什么理由让我相信你的话?!”

“说得好!”人群中轰地一声传来一片叫好声,众口一词,都在嘲笑那个突然冒出来扰乱迎亲队伍的人。

那女子没料到盛思颜居然这样伶牙俐齿,一时想不出回应的话,狠狠盯着花轿,目露凶光。

周怀轩微笑。没想到盛思颜那样小猫一样慵懒温顺的人,也有这样摇身一变,成为小野猫,露出她尖利的爪子和牙齿的时候……

“……你不要后悔!”那女子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威胁盛思颜。

盛思颜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将杀手锏抛了出来,“白婉公主,请你速速滚开。不然我大夏皇朝的军士可不是吃素的!”

“是白婉公主?!居然是白婉公主?!”人群中有人惊呼。

“明明白婉公主生得不是这个样子啊?!”

白婉名义上是西北夷族的公主,其实她的真实身份是堕民里面的公主。

那女子瞳孔猛地一缩,她没料到。自己都易容成这个样子。这个盛思颜居然还是将她识破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能易容,但是却没有伪装声音。

盛思颜耳力灵敏,而且只要是听过的声音,她就过耳不忘。

她虽然是多年前听过一次白婉公主的声音,但是她依然记得很清楚,轻轻松松就揭开了她的伪装。

周怀轩当然早就认出来了,所以他才亲自出马跟她对战。

白婉是堕民的公主,本事自然不是一般的军士能比拟的。

白婉的身份一暴露。她立刻发现人群中有人向她逼了过来。

糟了……白婉心里一沉。

她这一次,是听说了周怀轩大婚的消息,瞒着族里的长老们,偷着跑过来的。

她死活不信周怀轩会成亲这件事,非要亲眼看一看。

结果亲眼一看,她就受不了了,非要出来给周怀轩添堵不可。

只可惜她算错了盛思颜。

白婉手一抖,一包粉末往人群中撒去,同时自己急速后退,飞身要离开这里。

周怀轩淡淡地道:“我夫人让你滚。你就得滚。”说着,手里长鞭一抖。那鞭子突然长了一丈,如同一条长蛇一样卷上白婉公主的腰间,将她往后一扯。

她收势不及,重重地摔在地上,如同滚地葫芦般骨碌碌滚了出去,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走。”周怀轩翻身上马,如同没事人般,带着花轿继续前行。

吹鼓手继续吹吹打打,人群更加群情激奋,跟着他们一路来到了神将府门口。

神将府门口正门大开,门前张灯结彩,红绸飘扬,一连串大红灯笼将整个神将府的围墙全部装点起来,喜庆非常。

一路跟过来的喜婆忙要上前领新娘子下轿。

周怀轩却先从马上下来,淡淡地看了那两个喜婆一眼。

那眼神看得两个喜婆直哆嗦,忙缩在一边,不敢上前。

周怀轩从她们面前走过,径直掀开轿帘,向里面伸出手。

盛思颜早已经将凤冠戴回去,也盖上了盖头。

周怀轩的手修长洁净,稳稳地落在她面前。

盛思颜微笑着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周怀轩托着她的手引她下轿,然后将喜绸的一端塞到她手里,另一端握在自己手里,领着她往神将府里面行去。

从人口简单的盛国公府,嫁到人口众多、权势更盛的神将府,盛思颜不是不忐忑的。

但是在她进门的第一天,周怀轩就一直陪在她身边,从她下了花轿,到进了神将府的大门,坐上往二门上去的小马车,周怀轩都一直跟在她身边,没有一分一毫离开她。

她听王氏说过,按照习俗,从她上轿到拜堂,应该都是对方府里的喜婆陪着她。

男人只会在拜堂,和……洞房的时候出现。

但是周怀轩出人意表地一直跟着她,没有让任何喜婆隔开他们两人的距离。

这种陪伴和体贴,比任何东西都让她怦然心动。

马车到了二门上,周怀轩托着她的腰,将她抱了下来,然后在前面拉着红绸,一路领着她,来到神将府内院拜堂的地方。

神将府嫡长房的嫡长孙成亲,这是多年来整个神将府最热闹、最重要的喜事。

整个周家宗族的人似乎都来了,还有京城里面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各种好友同袍,将神将府内院的大堂挤得水泄不通。

周怀轩不得不一路护着盛思颜,才带着她来到拜堂的地方。

来到堂上的时候,周怀轩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

神将府的地方大得很,却偏偏在这里挤做一团,这根本不是热闹,而是有人故意在给他好看……

周怀轩看了一眼三房坐的地方,又看了看盛思颜,最终还是在心里摇摇头。——还是再等一等吧。阿颜还小,不用急着管家……

周老爷子哈哈大笑着站起来,道:“快来快来!我要看他们拜堂!他们拜了堂,我这个老头子才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

司仪忙大声道:“新人拜堂咯!”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到底是神将府的大婚,很有军人作风,居然这样言简意赅,就完成了整个大婚的仪式。

盛思颜很是满意。

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众人纷纷上前,举杯向周怀轩恭喜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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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245章 禽|兽 (5K5,求粉红票)

周怀轩脸上还是淡淡的,并未看他露出新郎官常见的喜笑颜开的表情,但是他这次对于来敬酒的人几乎是来者不拒,比以前冷冰冰连搭理都懒得搭理的情形好多了。

周围的宾客明显意识到这一点,忙抓紧了这个机会,来敬酒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盛思颜头上还蒙着红盖头,她看不见堂上的众人,但是她能看见很多双腿在她面前的地上挤来晃去。——怎么会这么挤呢?

盛思颜心知不对,慢慢往周怀轩身边靠过去。

就在这时,周老爷子对周怀轩招了招手,让他过去说话。

周怀轩刚走了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观礼的人群不知道是太激动,还是嫌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居然一下子都往前涌。

站在最前面的人被后面的人群一推,一堆人猛地扑了过来,正好是朝着盛思颜的方向。

周怀轩回头就知不妙,忙回身跨步,要去拉盛思颜一把。

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上前,托住了盛思颜的胳膊,将她一拽,才躲过了被人墙压在地上,变成“肉饼”出丑的噩运……

那人正是周家的四公子周怀礼。

他沉声说了一句:“大嫂,小心。”然后就放开了盛思颜的胳膊。

周怀轩面沉如水,走过去径直揽着盛思颜的腰,一言不发带着她扬长而去,离开喜堂,回自己的新房去了。

盛思颜听出来刚才是周怀礼帮了她一把,本来想谢谢他,但是感觉到周怀轩不悦的心情,她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紧紧依偎着。来到了他们的新房清远堂。

因是周怀轩大婚,没人敢闹他的洞房。

刚才在喜堂上他周大公子又翻了脸,因此前来祝贺的宾客也很知趣。都在宴客的花厅吃喝玩乐,没有人敢冒着惹怒周大公子的危险。用生命来闹洞房……

刚才在喜堂的意外,真是拿捏地极准。虽然粗糙,但是管用,而且无伤大雅,就算周老爷子知道了,也不可能大动干戈,也只能付诸一笑,最多记在心里。

盛思颜想通了这一层。反倒笑着劝周怀轩,“咱们先前太张扬了,那些人心里不舒服,就当养的小猫小狗动动爪子,等闲了再收拾他们。你别往心里去,今儿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周怀轩缓缓点头,“嗯”了一声,帮她掀开里屋的帘子,带着她进了洞房。

从喧闹嘈杂的喜堂一下子来到安静温暖的卧房,盛思颜只觉得耳边的嗡嗡声依然不绝于耳。

周怀轩扶着她的腰。让她在拔步床上坐下,然后拿了一支非金非银的挑秤,将她的红盖头揭了下来。

盛思颜含笑抬头。一双凤眸如同一湖清澈的春水,要将他溺毙。

周怀轩嘴角漾起淡淡的微笑,将盖头扔到一旁的托盘上,道:“沐浴吧。”说着,走游戏开发巨头最新章节了出去。

盛思颜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起身将大红吉服里的点心拿出来放到桌上。

陪嫁来的两个小丫鬟小柳儿和茜香过来给她浴房的浴盆里加热水。

薏仁过来给她通头卸妆,又道:“姑爷给大姑娘准备了宵夜,吃了再去沐浴吧。”

盛思颜确实有些饿了。点头道:“端来吧。”

薏仁捧过来的是一碗飘着瓢儿菜的鸡汤蟹肉小混沌。

盛思颜一口气吃了五个,就放下不吃了。自己去沐浴。

从浴房出来,她看见周怀轩已经进来了。半靠在床上,抱着双臂,不知在想什么。

“去哪儿了?”盛思颜笑着问道,有些口渴,取了桌上的茶盏就要喝。

“别喝,凉了。”周怀轩起身走过来,从她手边拿走茶盏,另换了温热的过来。

盛思颜轻抿一口,就放下了,走到屏风后换上寝衣。

这是王氏专门为她准备的,深紫红色暗花软绸紧紧包在身上,妥帖如同第二层肌肤。

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新房里燃着一对儿臂粗的大红牛油烛,照得整个新房里亮堂堂的,竟然没有一丝烟火气。

烛火映在她深紫红的寝衣上,将她整个凹凸有致的轮廓勾勒出来。

她素着脸站在装点得美轮美奂的新房里,如同五彩缤纷中的一抹水墨山水画,却又带了一点点亮彩,既有少女的稚色和赧然,又有少妇的潋滟和风情,几种不同的感觉交织在一起,有股难以抵抗的诱惑力。

周怀轩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眸色越发深沉。

盛思颜见周怀轩也换了寝衣,头发上还有一丝水汽,就知道他也已经沐浴过了。

刚刚在喜堂上被人敬酒沾染的满身酒气,早已洗刷得干干净净。

盛思颜羞涩地笑了笑。

周怀轩向她伸出手,“夜了,歇吧。”

盛思颜点点头,不由自主红了双颊。

两人携手入床。

盛思颜先钻到被子里面。

新房床上的铺盖都是盛家人过来铺陈的,也是她的丫鬟熏的被子,有她熟悉的味道。

盛思颜一颗怦怦直跳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周怀轩单手一挥,将帐帘放了下来。

如同一座小屋子一样的拔步床里顿时黑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盛思颜的眼睛才适应了,看得见红烛透过帐帘照进来的微光。

周怀轩将她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脸,一起躺下。

盛思颜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但是周怀轩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将她翻过来,背对着他,睡在他的臂弯怀抱里。

盛思颜没有挣扎,柔顺地躺在他怀里,一动都不敢动。

可是就算她不动,他也不动,他的身体依然起了变化。

“睡吧。别多想了。”周怀轩亲了亲她的后脑勺,“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来日方长。”

盛思颜回头。看了他一眼。

见他两眼下有着淡淡的淤青,像是昨夜没有睡好。但脸上的表情,又像是有着从未有过的满足和笃定。

“睡吧。”他淡淡地说,很快闭上眼睛,先睡了。

这意思,是今晚会放过她?

盛思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虽然她也很累,很紧张,甚至有一点点逃避的心思,但是他抱了她在怀里什么都不做居然就睡了。她还是有些淡淡的不爽。

这可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她想起来以前他偷着来她家看她的时候,都能抱着她连亲她半宿不重样,现在成亲了,两人能正大光明亲热了,他反倒又睡了……

难道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盛思颜在透着暗红烛光的帐帘中瞪了他一眼。

很快听见他均匀的呼吸慢慢响起来,睡意像是会传染一样,盛思颜的眼皮也耷拉下来。

她背对着周怀轩躺在他怀里,久久不见他有动静。便也慢慢阖上眼,睡过去了。

可是没过多久,盛思颜就感觉到他的那处越来越火热。越来越硬实。

那里的剑拔弩张抵得她不舒服。

盛思颜悄悄地往外挪了挪,离他那处远点儿。

周怀轩好像就算睡着了,也能察觉到她的动静。

他长臂一伸,一把将她抱了回来,身子在她身后挪了挪,重新抵住她腿窝处那个软软的地方,心满意足地长吁一口气。

盛思颜一窒,在黑暗中磨了磨牙。

周怀轩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她身上无一处不软乎。无一处不香甜,就算在睡梦里。他也不想放开手。

盛思颜躺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舒服。又想往前面挣开。

周怀轩用手箍紧了她的身子,闭着眼睛喃喃道:“……你就让我抵一会儿,就一会儿。”

盛思颜只好僵着身子让他抵住。

她不知睡了多久。

许是换了个地儿,她睡的并不安稳。

辗转反侧间,总是有股热意从高处袭来。

她不依地挣了两下,没有挣脱,仿佛被铁链锁在床上一样,动弹不得。

盛思颜耸然而惊,突地睁开眼睛。

她看见的并不是纯然的黑暗,而是有暗红色的烛光从织得细密的鲛绡帐帘处透进来。

周怀轩这时居然已经醒了。

他半侧着身子,一支胳膊撑着头,胳膊肘枕在枕头上,静静地看着身边的她。

一缕头发从他额上垂下来,散乱却诱惑,盖住他小半个额头。

他的目光幽深,像一口看不见尽头的深井,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引诱她深陷进去。

盛思颜也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从他半敞的寝衣领口往下移。

周怀轩的胸膛很是宽广健硕,但是腰却不是那么粗,很是精壮,导致从胸膛往胯骨的地方迅速收缩,显得腹部上六块强壮的腹肌细致分明。

而腹肌之下,是两条线条极为鲜明的“人鱼线”,引诱她的目光不断下移。

不能再看了!

她马上抬头,定定地看着周怀轩如天人般俊美的容颜。

如他这般样貌的男子,一般身子都会比较瘦弱。

但是周怀轩衣裳下面的身体,完全颠覆了她的概念。

他也可以说是“天使面孔,魔鬼身材”吧,不过是男版的……

暗红的烛光下,他的肌肤带了一丝铜色,极有质感,看得盛思颜忍不住想吹一声口哨。

而她确实也吹了……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将身上的寝衣拉得更开,慢条斯理地道:“……我冷。”

盛思颜鬼使神差一样俯身上去抱住他,用自己的身子给他取暖。

周怀轩一把搂紧她,狠狠地低头吻了下去,带着凉意的大手在她身上游走,隔着贴身的寝衣,揉上她挺翘的胸乳。

虽然以前也碰触过,但是感觉完全不能跟今天相提并论。

“我本想等你及笄……”他含着她的唇,含含糊糊说道。

盛思颜有些感动,开始热情地回吻他。不像以前只是处在被动承受的状态。

她的小舌钻入他的齿间,贴住他的舌头顶弄,然后咬住了他的舌尖。细细一吮。

周怀轩倒抽一口凉气,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声音中带着再难克制的隐忍:“……你不要后悔。”

“我不悔。”盛思颜在他身下抬起头,倔强地看着他,一只手悄悄伸出,在他下腹的人鱼线处轻轻抚弄,在他身上带起一股又一股酥麻,刺激得他的双眸渐渐转为暗红,和帐帘外的灯火一样的颜色。

周怀轩脑子轰然一声,所有的坚持、等待和忍耐全部坍塌。

他不想再等。不想再忍,更不想让她在他身上玩火……

他断然出手,抓住她身上的寝衣领口,嗤的一声往两边撕成两半,露出深紫红色的寝衣里面包裹着软弹弹,肉香四溢的丰满娇躯。

盛思颜低头,看他在自己胸前肆虐,一双插入他的头发里,抱着他的脑袋,难耐地呻吟着。“……不用再吸了……”

“不舒服吗?”他微微松开口,从她胸前抬头看他,眼底的*和痴迷交织在一起。

也不是不舒服。只是那种感觉太强烈了,强烈到她只能感受到自己,感受到被他抚弄的地方才是存在的,才是真实的。

这种完全将自己全身心都托付于他手掌的感觉让她很陌生。

她不知道如何说,只好在他手掌中辗转。

他忍不住想呻吟,但是抬头看见盛思颜紧张的眼神,他还是忍住了,道:“……你忍忍,我怕伤了你……”

盛思颜点点头。咬牙忍着。

快意在她身子里聚集,她不能思想。不能呼吸,整个人如同坐在他的指尖。任他肆虐、耕耘。

一股白光在脑海里闪过,所有的快意如同山洪一样在她身子里爆发,从那一点流向四肢百骸,冲刷着她整个身子。

她在他指尖绽放了第一个花季。

周怀轩抬头,微喘着气,定定地看着她迷蒙的双眸,微张的唇瓣,全身如同涂了嫣粉的细致肌肤,略一碰触,就如同波浪一样动荡不休。

高耸的胸,丰润的股,无一不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的喉咙紧了紧,咽了一口口水,哑着嗓子道,“我来了……”

他的坚硬,和她的柔软契合得严丝合缝,一丝一毫都不差。

盛思颜失神地紧紧搂着他宽阔的肩背。

她是一尾被刺在铁纤上的鱼,他是她的主人。

他让她生,她就生。

他让她死,她就死。

他的感觉却也不比她强多少。

虽然他占据了主动,但是身下的女子别说动弹,只要略一呻吟,或者看他一眼,他就觉得浑身颤栗,像是要马上丢盔弃甲一样。

他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但是身下的女子完全主宰他所有的感受。

她对他笑,他就在天堂。

她略一皱眉,他便落入无间地狱。

他从来没有这样失控的感觉,但是确确实实,在她身上失了魂。

她睁着朦胧的凤眸,低低地叫他一声:“……怀轩……”

他如听仙乐,就此在她身子里释放出来。

一时事毕,两人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头贴着头,胸贴着胸,脚并着脚。

盛思颜等了一会儿,见周怀轩还是不动,忍不住道:“……你太重了。”

周怀轩移开身子,翻身躺在床上,长臂一伸,将软得如同一滩水的盛思颜抱在身上,一本正经地道:“下次我让你在上面。”

盛思颜冲他呲牙咧嘴,暗暗发狠道:姐不发威,当姐是病猫了是不是……

夜正长,春情正浓。

屋里并没有风,红色牛油烛的烛光却不时跳跃来去,如同地震一样,震颤不休。

……

一夜缠绵,两人几乎到天亮才沉沉睡去。

丫鬟在门外着急地唤了半天,才将他们两人叫醒。

盛思颜躺在枕头上,看着周怀轩*地从床上坐起来,手臂探出,将帐帘打开,掀开被子下床。顺手取了床边的中衣过来,往身上套。

他背上还有隐隐看出几道指甲的划痕。

盛思颜想起昨夜的一切,咬牙切齿地道:“……你果然很禽|兽。”

“我还可以更禽|兽。就怕你受不了。”周怀轩淡淡地道。

盛思颜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悄悄嘀咕道:“姐才不会受不了……”

她的声音小的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但是正起身穿衣裳的周怀轩却听见了。他停了一会,将身上的衣裳一扔,迅速转身将她推倒,俯身下去,“……那就更禽|兽吧……”

……

又是一阵*,将盛思颜彻底吃干抹净。

周怀轩再次起身穿衣。

盛思颜的面颊更红,她软绵绵地躺在枕头上,连手掌都合不拢。她斜睨周怀轩一眼,低声斥道:“你刚才那是什么姿势?!”

“什么姿势?”周怀轩没事人一般穿上外袍,心里却是一荡。

他没想到,盛思颜的身子真是出奇柔软,当真柔若无骨,可以依着他的心中所想,摆成任何他想要的形状。

虽然她没有什么力气,但是那股搅缠不休的韧劲儿,不管里外都让他留恋往返,回味无穷……

周怀轩穿好衣衫。含笑凑上去,在她脸上嗅了嗅:“才刚我又想到一个新的姿势,要不要再试试?”

还试?!

盛思颜脸上能滴出血来。

昨晚她破身的那一刻。许是血气太盛,让周怀轩几乎疯了,带着她一起燃烧、绽放……她现在一想起来,都觉得没脸见人了……

“不要!”她坚定叫道。

“真的不要?我让你在上面。”周怀轩一本正经地道。

“才不信你!”盛思颜控诉他,“昨晚你说了几次让我在上面?——你自己数数!最后还不是每次都把我压在下面!”

周怀轩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盛思颜警醒地看着他,问道:“你在想什么?”一边把被子拉得更紧,将自己紧紧裹起来。

“在想我昨晚说了几次让你在上面。”周怀轩淡淡地道,看了她一眼,“是你让我数的。”

他的目光非常真挚诚恳。似乎真是一个算术问题,而大清早就让他算算术。全是她的错一样!

盛思颜气结,她飞起腿。一脚踹出被子,往床边的周怀轩身上踹去。

一腿踹了出去,她才觉得身下一锦绣弃妻最新章节凉,发现自己身下光溜溜的,居然连底裤都没有穿!

这厮昨天实在是太荒唐了!

盛思颜怒视着周怀轩。

周怀轩却看得怔住了。

这天外飞仙般的一脚当真是春光无限,看得周怀轩眼睛发直。

他一伸手,便捉住她踢出来的玉白小脚,重重捏了一把,然后恋恋不舍地塞回被子里,看着她,用鼓励的口气对她说:“再踢,再踢一下。我站在这里给你踢,最好踢得再高些……”

盛思颜的脸上只能用灿若红霞来形容。

她低叫一声,连脑袋都缩回被子里,用被子死死捂住全身,羞愤地想:“这厮怎么能这么禽|兽?!而且禽|兽得浑然天成、天怒人怨、天下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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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更有五千五百字。(n_n)o。今天只有一更,因为某寒病了。这几天天天熬夜到一两点,今天终于华丽丽地发烧了……

明天烧退了再双更。么么哒!另外,要加群的亲一定要报年龄,而且要有起点账号,以及女主娘的名字,差一样管理员就不会通过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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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无间

屋子外头,两个大丫鬟木槿和薏仁急得团团转。

“刚才不是听见起来了吗?”薏仁悄悄说道。

木槿想了想,鼓足勇气,又高声道:“大公子、大少奶奶,该起身了!还要去认亲敬茶呢!”

周怀轩回头看了一眼藏在被子里的盛思颜,“我先出去了。”

盛思颜没有做声。

周怀轩便走了出去,让木槿和薏仁进来伺候。

两人一进屋子,就闻到那股略带腥膻的味道,忙三步并做两步,将窗子推开换气。

盛思颜从被子里探出头,对薏仁道:“给我拿件中衣过来。”

薏仁一愣,忙去拿了一件崭新的中衣过来,走过去扶着她起身换上。

盛思颜呲牙咧嘴地坐了起来。

昨夜所有的疼痛似乎在这一刹那都回到她身上。

刚才她羞愤之下踹了一脚,身下更是火辣辣如烧灼般痛不可耐。

她处子新开,却承受了他昨夜的需索无度。

开始的感觉还是不错的,但是后来有多舒服就说不上了。

但她没有拒绝他,而是尽力顺着他的意,因为她知道他这一个多月忍的多辛苦……

她身上虽然疼,但是她对那痛甘之如饴。

“去把那边的膏子拿过来。”盛思颜低声道。

薏仁取了膏子过来,打开一看,昨晚还是满满的一盒,今天就只有一半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盒子递给盛思颜。

这盒特制的膏子,是她娘王氏专门给她做的,为了她成亲头一个月打算,本是可以用一个月的。

但是昨晚就用去一半。

如果没有这盒膏子,她昨晚根本就活不出来……

清凉的药剂缓解了那处火辣辣如同烧灼一般的痛感。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

薏仁看着盛思颜身上的痕迹,心有余悸地道:“……大姑娘,姑爷昨夜也太狠了……”

盛思颜知道周怀轩的耳力特别灵敏,不想让他听见,忙对薏仁使了个眼色,让她闭嘴,嘴里却是轻松地道:“没关系,你家姑娘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够应付地……”一边扶着薏仁的肩膀,慢慢蹭下了床,往浴房去洗漱去了。

……

此时吴国公府的内院明瑟院。

院外的树上,鸟声啾啾,婉转吟唱。

吴婵娟在郑素馨的床边趴了一夜,刚刚被鸟声吵醒了。

她揉了揉已经哭得红肿的双眼,打了个呵欠。

一抬头,看见她娘郑素馨早就醒了。

“……娘……”吴婵娟凑过去,抓住郑素馨的手,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手掌心里。

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昨夜就成亲了,新娘却不是自己,她悲从中来,又一次低低地哭了起来。

郑素馨不能动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眼里有些着急,但又说不出话来,只好以目示意,希望吴婵娟能抬头看她。

吴婵娟将自己的脸埋在郑素馨手掌心里,哽咽着道:“娘,周大公子……昨夜成亲了。”

郑素馨目光一凝。

她躺在床上这么久,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每天只数着白天和黑夜,早就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娘,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周大公子娶了盛思颜,这是为什么啊?他不在乎她的出身吗?”吴婵娟不明白,她一直以为,他们这样的人家,只有门当户对才能成亲。

郑素馨眼里露出不屑的神色。

吴婵娟一抬头,郑素馨眼里的不屑神色就消失了。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温柔,抚慰着吴婵娟刚刚被现实伤得很重的心。

“娘,你快好起来吧。周大公子成亲了,那我要嫁给谁呢?”她很是茫然。她本来一直以为她会嫁给周怀轩……

郑素馨瞪了吴婵娟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

在她看来,如果看上了一个人,那就要竭尽全力将他弄到手。

如果不能,就要毁了他爱的那个人,这样才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自己的女儿,怎么连这点狠劲儿都没有?

“娘,周大公子和盛思颜的婚礼好热闹,好盛大,都说不比皇室当年娶太皇太后时候差呢……”吴婵娟伤心了一会儿,转而又想到昨日看到的神将府和盛国公府联姻的的大场景,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

她到底才十五岁,要到年中才满十六岁,比盛思颜只大一岁。

郑素馨听了,只想嗤笑!

论婚礼的盛大场面,有谁能比得过上一世郑想容嫁给做了皇帝的二皇子夏昭为元后的场面!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这一世,郑想容可是在她手上栽了个大跟斗,别说荣华富贵,就连尸骨都无存!

郑素馨嘴角含着一丝微笑,一点都不后悔自己这一世的选择。

不管怎样,那个只会讨好卖乖的贱人被她挫骨扬灰了。

她微微笑着,想起了这一世是如何把郑想容带到沟里去的。

……

那一年,郑想容突然掉到郑国公府后院的池塘里。

上一世的时候,她就是在原本的郑素馨跳进池塘里救郑想容的时候穿越而来。

这一世,她也是在郑想容掉进池塘里的时候重生的。

不知怎地,这一世的郑想容,在她重生之前,极是怕她,跟她前身的关系并不融洽。

她本来想重生之后马上将郑想容弄死算了,这样她再也不会挡她的路。

结果因郑想容并不亲近她,她根本无法找到机会,只好改变策略,开始做一个无微不至的知心大姐。

这样过了一年,她倒是改变了主意,不打算马上弄死她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时候她们都还小,身边的丫鬟婆子乳娘太多,她根本就没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弄死。

时日一长,她终于得到了郑想容的信任。

她也开始塑造一个新的郑想容……

她把她的秘密跟她分享,甚至让她去见了一些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东西。

郑想容开始是很害怕的,但是更害怕她姐姐因此被人抓去当怪物烧死。

因此她听了她的话,做了她让她做的所有的事。

直到那一天,二皇子来他们家,见到了郑想容。

那一天,就是她又一次苦难的开始……

她没有气馁。

在最初的震撼过后,她选择了嫁人,退居幕后,默默地观望。

她甚至给他们俩制造各种机会,帮他们找地方幽会,让他们一步步滑向不可收拾的深渊……

直到郑想容怀了身孕。

郑素馨才开始收网。

……

十五年前的那一天。

“妹妹,你知不知道,皇室和四大国公府不能联姻?”郑素馨忧心忡忡地道。

郑想容怅然点头,“是,我知道。”

“那你还……”郑素馨很是惊讶。

“他想要,我……愿意。”郑想容鼓足勇气道,“大姊,你给我看的那些话本子上,都是这样的故事。我们一定会有圆满的结局的。”

郑素馨心里得意,但是面上还是摇头道:“你先别跟别人说,我回去想想法子。在你们能成亲之前,这个孩子你不能要了。”

“不!”郑想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她,“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可是……如果你生下它,以后你要如何嫁人呢?”郑素馨看了看她的肚子,想起自己刚刚出生三个月,却又瞎又傻的女儿吴婵娟,心生一计,轻轻问道。

郑想容抿了抿唇,“那是以后的事。我除了阿昭,谁也不嫁。如果不能嫁给他,我一辈子在家里做老姑娘,把孩子拉扯长大……”

“嗐,你还是个孩子呢,就说这样置气的话。”郑素馨劝了她一番,然后告辞离去。

回去之后,她依着前世的印象,去见了一个人,跟他暗示了几句话。

京城里的气氛就骤然紧张起来。

没几天,郑想容在一次跟她出去逛店铺的时候,被人追杀,她“奋不顾身”救了她。

然后,顺理成章地,她将她带走,和她刚出生三个月的孩子吴婵娟一起带到了吴家庄。

她将郑想容藏到了吴家庄她的“秘密”里面,一边监视着她,一边给自己的孩子补身子,打算在她过了周岁之后,做一台大手术……

她鼓动郑想容给家里人写信,让他们不要担心。

然后再偷偷换了信,免得郑想容在其中做手脚。

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其实极聪明,也不好糊弄。

就在她的肚子越来越大的时候,郑想容大概慢慢想明白了整件事。

其实郑素馨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郑想容是如何识破她的计策,开始计划要逃出她的“秘密”的。

也许,是从她找她要针线,开始给孩子做襁褓和肚兜的时候。

郑素馨看着郑想容用她教她的乱针绣绣小黄鸭,在心里笑得直打跌。

后来孩子出生,她亲眼看着郑想容给那个漂亮的孩子系上肚兜,包上襁褓。

“就让你们再快活一个月……”郑素馨默默地算着日子,开始手术倒计时。

而郑想容,也开始了她不断试探的逃亡。

刚生下孩子的第二天,郑想容不顾自己正在做月子,硬是抱着孩子,从她的“秘密”里冲了出来,想逃回郑国公府。

可是郑素馨防范得那样严密,怎能让她得逞?!

在郑想容被别人看见之前,她已经追了过来,一棍子将她打得头破血流,把她和孩子都拎回了她的“秘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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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救女 (4K,求粉红票)

是在郑想容生下孩子后的第二天,她们姐妹才正式翻脸吧……

郑素馨看着自己女儿哭得双目红肿的样子,很是恨当初自己没有再仔细一点。..

如果那时候她能再去鹰愁涧下面的悬崖里搜一搜,将那孩子也烧了,现在也没盛思颜和盛家什么事了……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郑想容这一世的最后一段日子。

……

她拽着郑想容的头发回到自己的“秘密”里。

那是她的天地,不为人知的天地。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别的穿越者,他们只会怀疑郑想容“别有洞天”,绝对不会怀疑到她郑素馨头上!

上一世,她就是太不谨慎了,费尽心机,最后还是死在太后手里……

被她拽回来的郑想容对她苦苦哀求,求她放她孩子一条命。

看见她这个样子,郑素馨仿佛看到自己上一世,向郑想容苦苦哀求,让她把二皇子让给她……

这种时来运转的快意让她真正有不虚此生的感觉。

但是她对这孩子的命早有打算,又怎会白白放过?

不过没必要让郑想容知道罢了。

“妹妹,你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对你孩子怎样呢?你知不知道她有多重要?我怎么敢不让她活呢?”郑素馨记得自己咯咯地笑。

想容快疯了,她也快疯了……

都是这贱人的错!

若不是她有意勾引二皇子,二皇子又怎会看上她?!

连婚前私通都肯做,不要脸!

郑素馨笑着在郑想容脸上啐了一口。用绳子将她捆了起来。塞在手术台下面的笼子里。

那个孩子。她有大用的,当然好好地被她养了起来。

她甚至找了一个身体健康的乳娘悄悄地奶这个孩子。

为了自己的孩子,她需要一个身体健康的孩子来做手术。

郑想容为了救出孩子,跟疯了一样拼命反抗。

她硬是在手术台下的冷硬边缘上蹭了五天五夜,将手腕都蹭得血肉模糊,差一点露出骨头,才把绳子蹭断。

趁着她不在的时候,郑想容又一次逃了出来。

但是这一次。她花了太多时间找孩子。

等她将那孩子找到的时候,郑素馨又赶来了。

“……妹妹,你这样三番五次给我添麻烦,我很难过啊。”郑素馨笑眯眯地道,“我的时间也很宝贵的。我孩子病得厉害,你总不想你外甥女一病不起吧?”

郑想容求她,“大姊,你有孩子,我也有孩子。你就体谅体谅我一个做娘的心吧。我向你发誓,如果你放我出去。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你对我做过的事!包括二皇子!”

“你真的不说?”郑素馨静静地看着她,“那你发誓。你发个毒誓。”

“我发誓!”郑想容大喜。立刻跪了下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对天发誓,“……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郑素馨趁她发誓的时候,漫不经心地绕到她身后,拿起棍子,再一次敲晕郑想容。

郑想容一声不吭地歪倒在地上。

郑素馨从她手上接过孩子,放在了另一个地方。

从这以后,郑想容再想逃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如果不是担心到时候没法交差,郑素馨都想将郑想容双腿打断算了。

……

后来,郑想容察觉到她要做的事,更是惊吓不已,苦苦求她。

“大姊,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你要眼睛,拿我的眼睛,不要拿她的……”

郑素馨笑着将她关了起来。

谁要她的眼睛?

她想要的是那孩子的角膜……

那角膜里,也有她心爱男人的血脉。

……

很快就到了那孩子满月后的第一天。

她做好了全部准备,要开始做手术了。

那孩子有一双漂亮的凤眸,黑瞳圆圆亮亮,见人就笑,倒是很讨喜。

不过可惜了,谁让她是那贱人和二皇子的孩子呢?

这一对狗男女不配有孩子!

自己得天独厚,却独独在子嗣上艰难!

过了这么多年,生了个孩子还是又瞎又傻……

郑素馨很是不解,但是她最后想通了。

她最终一定会得到她想得到的东西,只是过程曲折一些罢了。

那一天,因为她要做一个精细的手术,担心郑想容在她手术台下拼了命折腾,坏了她的大事,就用药灌晕了她,将她放到另一个屋子锁起来。

她记得,那一天虽然是在六月里,但是天气特别阴。

天上雷声阵阵,很是闷热。

她的头上背上不断出汗,用了好多的布巾擦拭。

穿上白大褂,戴上能罩住半边脸的口罩,只露出一双温柔至极的眸子。

拿起注射器,推上麻醉药,她那样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小小婴孩,目光柔得让人心尖子都要化掉了。

因为她看着这孩子的眼睛,就像是看到自己孩子活蹦乱跳,美目盼兮神采奕奕的样子……

自己孩子的眼睛,一定不比那孩子差!

那孩子也静静地看着她,唇边好像还有一丝微笑。

郑素馨不太喜欢这种笑容,她低下头,手臂沉稳地将注射器推进那婴孩的肩头。

很快,麻醉药生效了。

那孩子渐渐不动弹了,闭上眼,像是死过去一样。

郑素馨将她的两只眼睛都挖了出来,只有两根筋还挂在那里,这样才好取角膜。

郑素馨然后去给自己的孩子吴婵娟做手术。

她抱起来哄了哄她,然后将她放在手术台上,拿起另一支注射器。将麻药打了进去。

为了取下那个孩子的角膜。她需要先把自己的孩子准备好。这样才可以更迅速地替换,尽可能少地缩短时间和感染的可能。

因此郑素馨要先给自己的孩子吴婵娟取下病变的角膜。

就在她给吴婵娟取下天生病变的角膜的时候,郑想容突然冲了进来。

她的额头上血迹斑斑,手上尽是血痕,十指的指甲都刨断了,露出底下猩红的血肉。

看来是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才破釜沉舟,不要命地从锁住她的那个房间里冲出来。

郑素馨忙拿手术刀一挡。

但是被她饿了几天的郑想容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不过她好像也没有想过要对郑素馨动手。

她只是虚晃一枪,然后夺了躺在手术台另一边打了麻醉药的孩子,抱在怀里,一下子冲出去!

郑素馨因要做手术,当然把里屋所有的下人都远远打发走了,居然就让郑想容拣了空!

眼看郑想容冲了出去,将一堆东西包在那孩子身上,然后抱着她跳入养着紫琉璃的青花瓷大缸里,消失在里面。

郑素馨没料到郑想容居然也参透了紫琉璃的用法,大惊失色。

她心里一抖。忍着怒意,继续沉稳地给吴婵娟做完手术。

她知道自己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然后才脱下白大褂,拿下口罩,脸上重新蒙上黑巾,匆匆忙忙跟着追过去,跳入养着紫琉璃的青花瓷大缸。

等她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她们已经出了吴家庄。

郑素馨看着郑想容抱着孩子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着,顺着一条林间小路居然跑到了一座高高的悬崖上。

在那里,郑素馨截住了郑想容。

同时截住她们的,竟然还有一个戴着赤色面具的人!

他从悬崖一旁的草丛里站了出来,身材高大,极有气势。

“把孩子给我。”那人像是在那里等很久了,他伸出手,沉声说道。

郑素馨听得皱眉。

这人的声音好怪,明显是故意变声的。

这人是谁?

他怎会等在这里?

他怎会知道她们会逃到这里?

今天的一切,明明是临时起意……

郑素馨往后退了一步,和那戴赤色面具的人一前一后堵住了郑想容。

郑想容抱着孩子,蓬头垢面、满脸血污地站在悬崖上,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大夏第一美人的风姿?!

郑素馨眯着眼睛打量她,觉得她跟上一世,自己将她弄得破相了的样子有些像呢,也是额角一道凹下去的伤疤……

郑想容连连摇头,“不……不……你不要害我的孩子!你要害,就害我!”

那人还是伸着手,沉声道:“……来,把孩子给我。”

郑想容不肯,正要后退,那男人飞身跃起,手臂一长,已经从她怀里抢走了孩子。

郑想容大叫着要扑过去,郑素馨忙一把拽住她。

那男人抱过来孩子,在她的鼻息里探了探,皱起眉头,又看了看那孩子掉出眼眶外挂着筋的眼睛,问道:“……这孩子已经死了?”

“死了?”郑想容一下子呆住了。

郑素馨也呆了。

怎么就死了?

她不过是打了麻药而已……

郑素馨顾不得郑想容了,扑过去摸那孩子的心脏。

果然,那颗小小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她的腕间也没有脉搏。

连呼吸都没有了。

居然就这样死了!

郑素馨着急地道:“既然她死了,对你来说就没什么用了,快把她给我!”

她知道,刚死的人,在一定时间内,还是可以进行器官移植的。再久就没用了!

那戴着赤色面具的男人疑惑地看她,“她都死了,你还要她做什么用?”

郑想容像是回过神来,突然朝郑素馨一头撞了过去,将她撞得往旁边跌倒在地。

那戴着赤色面具的男人迟疑了一下,就被郑想容从他手里抢过包着襁褓的孩子,冲到悬崖边上。

郑素馨忙叫道:“快拦住她!”

那戴着赤色面具的男子跟着上前,手臂一长,拽住郑想容的后襟,要将她拽回来。

郑想容却像疯了一样,两手往前一扔,就将怀里包着襁褓的孩子抛了下去!

然后她跟着也要往下跳。

那男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最后将她打晕了,才把她拖了回来。

“孩子呢?!”郑素馨从地上爬起来,焦急地叫道。

那戴着赤色面具的男人沉声道:“死了,被她扔下悬崖。”说着看着地上晕过去的郑想容摇摇头,“虎毒不食子,她可真是心狠。”

郑素馨走过去匆匆忙忙看了一眼,只觉得一阵眩晕,忙缩了回来。

鹰愁涧底下是一条小河,这样高抛下去,就算是活的也死定了,更何况已经是个死孩子?!

郑素馨恨恨地瞪了郑想容一眼,对那戴着赤色面具的男人道:“把她交给我!你不会也要她的命吧?”

那男人看了她一眼,“这女人这么毒,你还要救她?”

蒙着黑巾的郑素馨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那男人终于放手,将晕过去的郑想容给她带了回去。

她带着郑想容回到吴家庄外头,就用紫琉璃潜进她的密室,在那里继续做手术。

郑想容的孩子没有了,就只有用郑想容的角膜了。

因为吴婵娟的角膜已经取下来了,再装回去,早就没用了。

郑素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郑想容放在了手术台上……

她不记得花了多长时间做手术,但是最后手术很成功。

然后她顺便给郑想容重新修复了一下身上脸上的伤痕,再将那让她全身肌肉麻痹的毒药注射进去,最后悄悄把她送回郑国公府,做了个了断。

后来连郑老爷子、郑老夫人都不知道,郑想容送回来的时候虽然能睁开双眼,但是已经不能视物……

而她的孩子吴婵娟过了一个月就痊愈了,能够睁开眼睛,看见东西。

而她的公公吴老爷子第一次见到吴婵娟大睁的双眸,惊讶道:“重瞳!婵娟居然是重瞳!”

她没想到,自己随手起意,居然就给吴家添了一个有“圣人”之称的重瞳女!

后来连她的痴傻都慢慢好了……

郑素馨那时候才更加坚信自己这一世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是上天的安排!

……

从回忆中醒过神,郑素馨看着自己女儿脸上那双晶亮夺目的重瞳,眼里不由迸发出骄傲的神采。

这是她的女儿,她一手缔造的重瞳圣人!

如果她能说话,她一定要让她女儿知道,她今日受的苦不算什么,她娘早就百倍让郑想容偿还了!

……

神将府的清远堂正房外面的回廊里,周怀轩背着手站在那里,眯着眼看着庭院里的花草林木。

回廊上挂着几个古朴拙秀的紫竹鸟笼。

里面的黄鹂鸟婉转地叫着,声声动人。

盛思颜匆匆换了身衣裳,从屋里走出来,含笑道:“现在可以去了吗?”

他们是新婚夫妻,成亲第二天早上按理是要去敬茶认亲的。

可是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

周怀轩点点头,过来拉着她的手,绕着回廊慢慢向后院走去。

他走得那么慢,慢得盛思颜疑心刚才薏仁在里屋说的话,是不是全让他听去了?

“……我们坐船去松涛苑。”他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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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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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利息

居然要坐船去……

盛思颜一窒。。。

虽然她知道清远堂后面就是一个小湖,和松涛苑隔水相望,但是……去敬茶认亲,不应该走正路过去比较合适吗?

按这些大家子的规矩,在内院只有老封君一样的人物才能坐轿子或者滑竿、步辇比如周老夫人这样的辈份才可以。

盛思颜和周怀轩在神将府虽然不算是最小辈,但也是孙辈,是不可能摆谱在内院里也坐轿子的。

当然,成亲第二天要坐轿子去敬茶认亲,是个人就会浮想联翩……

那肯定是不行的。

至于坐船,她还没有见别人家有过这样的排场。

内院有湖,还可以坐船……

盛思颜一转念就想了这么多,但是也没有出言反驳,只是柔顺地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周怀轩唇边弯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她绕过回廊走到后院。

那里真的有座伸到水里的竹跳板。

边上停着两艘船。

一艘乌棚小船,大概能坐三个人。

还有一艘大一些的楼船,虽然有两层船身,但还是比较低矮。

乌黑的底板,原木的船身,只刷了清漆。

楼船二楼的窗户上飘着细白的窗纱,停在岸边的垂柳下,美好得似一幅画。

盛思颜看见这幅天然去雕饰的美景,有一刹那屏住了呼吸。

“上船吧。”周怀轩托着她的手,走向乌棚小船。

一个船娘忙跟了上来,在船后摇着木桨。

盛思颜的丫鬟则匆匆忙忙从清远堂的大门出去。跟着神将府原来的下人去松涛苑外面伺候着。

果然是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他们直接坐了船去松涛苑。比那些丫鬟婆子绕个大圈子跑过来的速度还要快。

周怀轩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抱下船的时候,盛思颜的丫鬟婆子才刚看见人影。

下船的时候,盛思颜在周怀轩小心翼翼的搀扶中,突然明白了他要坐船的意思,脸上不由自主红了红。

他一定还是听见了薏仁在屋里说的话,知道她身子“不舒服”了。

确实是不舒服。

虽然用了她娘给她专门配的药,但是昨夜的损耗实在太大。

她虽然心智上成熟了,但是这具身子才十四岁。要到六月才满十五岁。

而周怀轩已经是个二十四五岁的成年男子。

经过昨夜,她的两条腿都快合不拢了。走路的时候,就像是小美人鱼被剖开鱼尾,在刀锋上行走一样。

如果可以,她其实是想一整天躺床上歇息的。

可惜她不能,敬茶认亲,她必须到场。

只好咬紧牙关,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跟着周怀轩出来。

周怀轩是为了不让她多走路,才提出坐船的吧……

盛思颜心里升起一阵暖意。

她看了周怀轩一眼。目光温柔眷恋。

周怀轩看着她眼下用香粉也遮不住的青黑,别过头。握了握她的手,“……以后再不会了。”他轻声道。

盛思颜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好微笑着抬头看松涛苑的大门。

门楼像是用一整块巨大的大石头雕琢而成的,

平平常常的屋子,但是透着盎然的古意,像是已经经历的千年风雨,早已被岁月洗去了浮躁和尘埃。

周怀轩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地道:“神将府从大夏立国就在这里了。”

也就是说,确实是经历过千年的风雨,一点都不是夸张。

盛思颜赞叹一声,“这门楼好别致。”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领着她进了松涛苑的院门。

松涛苑是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住的院子,算是内院的正院。

因今天是盛思颜敬茶认亲的日子,神将府的人都来了,也带来了各自的下人,在院子里的甬道两旁候着。

他们进来的时候,这些下人不知道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不过他们一进来,这些人立刻住了嘴,垂手侍立,对他们行礼。

周怀轩拉着盛思颜的手,目不斜视地走过甬道,绕过影壁,上了松涛苑正房的台阶。

“大公子和大少奶奶来了!”

正房门口站着两个俏丽高挑的丫鬟。一见他们过来,忙打了帘子。

帘子一开,屋子里刚才似乎有人说话的嗡嗡声就停下了。

盛思颜知道自己已经来晚了,让人久等,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在门口的时候,她松开了周怀轩的手。

周怀轩也没有强求,先一步跨过门槛。

盛思颜保持着落后半个身子的距离,也跟着跨过门槛。

她的丫鬟婆子此时终于跟了上来,都在院子里跟别房的下人站在一起。

松涛苑的上房和院门口的门楼一样,布置陈设处处透着拙朴的古意,有股沉淀已久的感觉,让盛思颜有些浮躁不安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来了。”周老爷子笑呵呵地说了一句,大手一挥,“好啊,成亲第一天就是要这样。你们小两口以后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别的礼都是虚的,你们好生给我生几个大胖重孙抱才是正经。”

一句话就把他们来迟的失礼之处给弥补了。

但是这话里的意思又太过直白,盛思颜的双颊染上淡淡的红晕。

她也深知这是因为昨晚拜堂出现的事故,周怀轩一句“好酒,好戏”,让周老爷子也觉得不护着他们些,就过不去了。

所以周怀轩才毫不在乎今天来晚吧……

因为这是那些人欠他的,他不过是取了点小小的利息而已。

冯氏看着盛思颜,越发欢喜。但是也没发话。静静地坐在周承宗旁边。又去看周怀轩。

周怀轩淡淡点头,往盛思颜身边站过去。

下人拿来蒲团放在周老夫人和周老爷子面前的地上。

吴三奶奶笑着上前道:“来,先给老爷子、老夫人敬茶。”

盛思颜跪了下来,对着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磕了两个头,接过下人端上来的茶盘,先敬给周老爷子,然后敬给周老夫人。

有周老爷子开始的时候一锤定音,神将府没人再敢有小动作。

本来想讥讽他们来迟的人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也只好把话咽到肚子里去了。

盛思颜顺利地敬茶认亲,从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那里领了两个份量沉沉的红包。

周老夫人还笑着说:“太简薄了。我们大少奶奶什么好东西没有,这就拿着玩吧,不想要了可以打赏下人。”

长辈赐的东西,小辈怎么可能拿去打赏下人?这是在说她张狂呢还是暗示她不孝?

盛思颜收起笑容,双手捧着周老夫人给她的红包,跪得直直地,脸上露出极胆小的样子,一双凤眸不知所措地看向周老夫人旁边的周老爷子。

周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

她没料到盛思颜不仅没有出言反击,也没有向周怀轩求救。而是看向了坐在她身边的周老爷子……

可以说,以周老夫人在神将府的地位。她谁都不怵,哪怕是周怀轩也不敢在人前对她不敬。

唯独周老爷子,是她不可能触动的存在。

盛思颜摆出一副让周老爷子做主的样子,恰恰是稳准狠地打到了周老夫人的七寸。

周老夫人的目光变得幽深,对盛思颜的衡量又多了一层意思。

周老爷子被盛思颜的目光看得一愣,只好给她解围,“哈哈,太简薄就再加点呗!堂堂神将府,还能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人!把我前些日子从外地带回来的东西拿过来,都给清远堂送去吧。”

都……送去!

堂上的周家几房人脸色顿时一变。

他们可是知道周老爷子前些日子去外地带回来的东西是什么!

那可是他们周家所有的产业半年的出息!

按以前的规矩,应该是一半归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剩下的一半,大房和三房各拿两成,二房拿一成。

但是就因周老夫人说了一句红包“太简薄”,就被周老爷子把周家半年的出息都送给了盛思颜!

不过今日来认亲的人,不止他们周家直系的这三房人,还有旁支偏支的周家族人。

有外人在,这直系三房人也只变了变脸色,并没有人出声。

周老夫人脸上又摆起微笑,颔首道:“正该如此。”说着,招手让盛思颜过去,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祖母我最疼你夫君。你嫁与他,以后也是我最疼的孙媳妇。以后这府里不管什么东西,你们都是头一份的。如果有人不满,你让他们来跟我老婆子说话!”

这也是个精得不得了的人。

盛思颜在心里暗暗品度。

明明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但是因为周老爷子表了态,并且用周家所有产业的半年出息敲打了她,所以她马上转了弯,漂亮话说得好像这就是她的原意,是她亲手把周家所有产业半年的出息都给她一样……

“祖母祖父厚爱,孙媳妇不敢辞。”盛思颜笑着说了句客气话。没有表忠心,也没有故作大方地推辞。

周老夫人对她嘻嘻一笑,对站在她旁边的吴三奶奶道:“你多学着点儿!别看你在神将府管了这么多年的家,还没有人家一个小姑娘乖巧伶俐。”

吴三奶奶用帕子捂着嘴笑道:“老夫人您知道我向来是笨的,只会做苦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好了。”说着,也走过来拉着盛思颜的手,“来,这是你爹娘,过来磕头吧。”

款款将她带到周承宗和冯氏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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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神将府 (4K,二更求粉红)

下人拿着蒲团放到了周承宗和冯氏面前。,ybdu,

盛思颜跪了下去,盈盈拜倒,然后接过托盘,给周承宗和冯氏敬茶,改口叫他们“爹、娘”。

周承宗沉着脸,没有笑容,但是也没有为难她,点点头,将一个红包放到她的托盘上。

冯氏笑吟吟地道:“快起来!快起来!”让下人扶着她站起来,拉到身边仔细打量,“可还住得惯?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尽管跟你三婶说。她是咱们家的当家人,事事妥当,绝对不会怠慢你的。”

吴三奶奶呵呵笑道:“大嫂太抬举我了。我哪里敢怠慢咱们家的大少奶奶呢?这可是老夫人心坎上的人!”说着,又指着周承宗身后站着的一个容色婉媚的女子,“这是越姨娘。”

盛思颜笑着点头示意。

那女子笑了笑,往旁边让了一步,不敢受她的礼。

“这是你二妹,你们早就认识了,不用我多嘴了。”吴三奶奶指着坐在冯氏身边的周雁丽说道。

周雁丽是周承宗的妾室越氏所出。越氏生了两个女儿,还有个庶长女周雁颖,早已出嫁了。

不过今日神将府大喜,她也来做客了。

今日认亲,她就带着自己的夫婿和孩子坐在比较亲近的客人位置里。

大房的人丁还是比较单薄的。就这么几个人,只有周怀轩是儿子,另外两个都是女儿,还是庶女。

盛思颜知道,婆母冯氏看她很顺眼。再加上大房的两个女儿都是庶女。跟周怀轩不是一个娘生的。而且一个出嫁了,另一个性子比她还温和。

这样一想,她在这里的日子,不会不好过的,脸上的笑容轻松起来。

然后是二房周继宗一家人。

大房的周承宗和三房的周嗣宗都是嫡出,只有二房的周继宗是庶出。

他和他的妻子胡氏看上去都是很和气的人,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对盛思颜温和地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一定不要外道。怀轩自小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一家大小和和气气,比什么都强。”

盛思颜忙点头,“二叔二婶说得是。”恭恭敬敬行了礼。

她是嫡长房的嫡长孙媳,祖父、祖母,还有爹娘是要跪的,但是叔叔婶婶就没有必要跪了,所以只是福了一福。

周继宗和胡氏一起将红包放到她的托盘上。

紧接着的,是二房的两个儿子周怀仁和周怀义。他们是同年出生,周怀仁是嫡子。周怀义是庶子。

不过周怀义的生母生他的时候难产过世,他从小就是嫡母胡氏一手带大的,跟周怀仁像亲兄弟一样。两人比周怀轩小两岁。

他们早已经成亲生子,妻子都是名门闺秀,带着孩子坐在他们身边,温柔地看着盛思颜笑。

孩子从两三岁到六七岁不等,都很安静,站在父母身边,好奇地看着盛思颜。

二房还有个嫡长女周雁婷,也是出嫁了,这两天带着女婿和孩子回娘家出席周怀轩的婚礼。

盛思颜对这两个周怀轩的堂兄弟只是点点头,认了人就行,但是对这两兄弟的妻子还是寒暄了几句。

然后吴三奶奶就笑着将她带到自己这边,指着周嗣宗道:“这是你三叔。”

盛思颜笑着叫了一句,“三叔。”又转头叫吴三奶奶,“三婶!”

“哎!”吴三奶奶爽利地应了一声,“这小嘴真甜。不说老夫人喜欢你,连我喜爱得不得了。可惜啊,三婶没有女儿,真是做梦都想要一个你这样的女儿。”说着,拿出一个厚重的红包,放到她的托盘上。

盛思颜只觉得手腕一沉,托盘差一点掉到地上。

周怀轩一直跟在她身边,见状顺手托了她一把,将托盘从她手中移开,递给了在他身后跟着的周显白。

周显白倒是很机灵地跟着手一沉,整个人往前踉跄几步,嘻嘻笑道:“三奶奶真是出手大方。这么重的红包,别说我们大少奶奶,就连小的也托不住啊!”说着,慢慢站定了。

吴三奶奶以袖掩面道:“我们大少奶奶也是太娇弱了,连个红包都拿不动了。”

盛思颜笑了笑,道:“是三婶太疼我了……”

“这么重的红包,啧啧,也不知里面有多少好东西。”堂下的亲戚都在交头接耳,充满艳羡地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心里却是一动。

她自己确实是个没什么力气的人,但是那红包确实很重,不是她故意拿乔。

不过吴三奶奶拿红包出来的样儿,实在是举重若轻……

盛思颜含笑往周怀轩身边又站近了些。

吴三奶奶像是没有看见一样,笑着给盛思颜指点她的三个儿子,“你都见过的。我们神将府的老四、老五和老六,怀礼、怀智、怀信。”

周怀礼和二房的两个儿子同岁,都是比周怀轩小两岁,但是他没有成亲。他的两个弟弟,也还没有成亲。

周怀智已经在议亲,最小的周怀信却还不满十三岁,比盛思颜还小两岁。

三个人一起站起来,对她拱手叫“大嫂”。

盛思颜点点头,对他们行了半礼。

接下来便是要认那些偏支和旁支的亲戚,还有出嫁的姑奶奶两家人。

上上下下数得着名头的少说也有两百多人。

很多人还是第一次来神将府,连吴三奶奶他们都未必认得全,全靠周大管事在旁边指点。

盛思颜却记得十分清楚,只要周大管事说一遍她就记在心里。

但是这家里也没人指望她第一次就弄清楚这所有的人,所以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多听多看。在旁边微笑。默默打量堂上众人之间的关系。

好不容易一轮亲都认完了。冯氏早看见盛思颜脸色有些发青,便道:“好孩子,昨儿才大婚,累了一整天,今儿又是一整天,到我这里来坐坐。”

冯氏是盛思颜正经的婆母,她出面帮她说话,周老夫人马上呵呵笑道:“正是呢。累了就去歇着。下午还要去庙见。咱们神将府的规矩大,恐怕也要三跪九叩地闹上一下午,就去歇着吧。”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没有看她,不过对周老爷子和他娘冯氏拱了拱手,就带着盛思颜转身走了。

他向来是个冷冰冰的性子,神将府的人都习惯了,但是有些第一次才来的偏支旁支的亲戚却有些看不过去,觉得他身为神将府嫡长房的嫡长子,居然这样不守礼仪,都是连连摇头。

盛思颜看了一眼那些摇头的人。低下头跟着周怀轩出了松涛苑。

两人还是坐船回去。

那些红包就都交由周显白跟着盛思颜的丫鬟婆子带回去。

船到了清远堂这边的码头,周怀轩抱着她下船。然后几乎是半扶半抱将她带回清远堂东面收拾出来的一间带着小套间的厅堂。

里屋有床,不过大白天她不想睡到床上,就半靠在小厅北面靠墙的黄花梨三围板螭纹罗汉床上。

周怀轩坐在她身边问道:“腿还疼吗?”

盛思颜一窒,嗔了他一眼,“都怨你……”

周怀轩忙别过头,唇角的笑容若隐若现,起身道:“你歇着吧。我去外书房有些事。”

盛思颜点点头,看着周怀轩出了屋子,往二门上去了。

她一个人眯着眼睛靠在板壁上,一只手下意识抠着罗汉床双面雕螭龙捧寿纹中的窟窿,想着刚才在松涛苑见到的周家众人,嘴角慢慢漾出一个微笑。

人多就是热闹啊。

这周家也挺有意思。

针对她的那些事就不说了,单看周家这三房。

大房是嫡长,她的公公周承宗还是神将大人,但是居然只有一个儿子!就算纳了妾,也只生了两个女儿,还是庶女。

二房是庶出,虽然只生了两个儿子,但是这两个儿子都已经娶妻生子,是目前周家三房当中人丁最兴旺的一房。

还有三房,是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的嫡幼子。

吴三奶奶出自吴国公府,是周家三个媳妇当中出身最高的,也会生儿子,三个儿子全是她生的。

等三房这三个儿子都娶妻生子,周家人丁最兴旺的,就该是三房了。

想到周怀轩从小就多病,一直病到十五岁,盛思颜突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她低头默默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还是摇摇头。

她还不到十八岁,而且身子一直挺弱的,不能现在就生孩子,一定要跟周怀轩商量一下。

她一个人在屋里想着心事,外面的丫鬟不敢打扰她,都守在门口,跟人悄悄说话。

盛思颜听见了周显白的声音,想起一事,出声叫道:“显白在外头吗?”

周显白跟盛思颜的丫鬟婆子早熟悉了,跟她们说话也自在。

因是盛思颜在神将府的第一天,周怀轩有事要去料理,就把周显白留下传话,以防有事。

周显白听盛思颜叫他,忙进来回道:“大少奶奶有什么吩咐?”

盛思颜指了座位让他坐,低头吹了吹手里的茶盏,问道:“你老实跟我说,怀轩这一个多月,到底在做什么?”

周显白一愣,讪笑着道:“大少奶奶,您说什么?小的听不懂。”

盛思颜也没有再多说,只是道:“你去想想,想清楚了再跟我说吧。”似乎已经笃定周怀轩这一个多月应该有什么事瞒着她。

她知道周怀轩是个很谨慎的人,但是他很看重的婚礼却出了那样的事,实在不像他做事的风格。

周显白回过神,但是周怀轩警告过他,不要跟盛思颜说,他抓耳挠腮地犹豫了一会儿,道:“大公子确实这一个多月挺忙的,但都是为了大少奶奶。”

盛思颜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周显白忙溜了出去,不敢再在回廊下待着,远远躲到清远堂的院门口去了。

……

王家村村外不远处的小树林里,王毅兴脸色灰败地牵着马走了出来。

他昨天傍晚骑着马,从京城里跑出来,疯了一样想回王家村他们原来的家看一看。

那里有他和盛思颜小时候的回忆,有他这辈子最美的时光……

但是快到了王家村的时候,他猛然想到自己已经改了身份,不再是王家村的那个王二哥,而是江南富商的儿子王毅兴……

他不能回去,回去就会被那里的父老乡亲认出来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进村,而是牵着马,进了村子附近的一个小树林。

坐在树林中间的一个树墩子上,他捂住脸,流下两行泪水。

他并不敢大声嚎哭,只是捂着脸,让泪水无声地从指缝里流出。

他从来没有想过,盛思颜会嫁给别人,或者说,除了他,还有别人会娶盛思颜……

他在树林里坐了一夜,到后半夜的时候,他睡不着,抬头看着天上的一弯明月,想起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王氏没有及时回家,盛思颜没有像样的东西吃,他给她炒了一碗蛋炒饭,她吃得香甜极了。

还有她在想容女学受了委屈,他安慰她,她不想再去上学,他帮她想招儿说服她娘亲王氏……

往事历历在目,他却和她越来越远。

到了现在,他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王毅兴脸色越来越木然。

他很伤感,也很愤怒,但是更加后悔。

他知道是他大意了。

盛家夫妇这样疼思颜,怎会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没有搞定自己家里的人,特别是他姐姐。

这个做了王妃的姐姐,既是他的负担,也是他的责任。

但是这个姐姐现在也变了。

除了她自己和她儿子的利益,她眼里已经没有了别人。

自己这个做弟弟的,也只是她眼中帮她固宠的工具。

她没有想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想跟什么样的女子共度一生。

而自己,将家人置于思颜之上,也是让盛家夫妇对他失望的原因之一吧。

他对王氏还是比较了解的,知道她应该不是嫌弃他。先前明明对他很好,有意要撮合他和思颜。

但是在他迟迟不能说服家人来提亲之后,盛家的态度才变的。

……

天亮了,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将小树林里照得透亮。

王毅兴翻身上了马,回头再看了一眼王家村的屋舍,看着家家户户屋顶烟囱里缓缓升起的白烟,朝自己马上抽了一鞭,转身不顾而去。

他嘴角紧抿,目光幽深晦涩。

……

王毅兴京城的宅子里。

“毅兴回来了?”文宜室放下手中的笔,笑着道:“快把我炖的牛楠人参枸杞汤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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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世子 (4K5,含粉红270+)

王毅兴彻夜不归,文宜室担心得一夜没睡,一直在等他。、ybdu、

结果等到天亮了,才等到他回来的消息。

文宜室忙去镜子前照了照,觉得脸色太苍白了,赶紧拿胭脂在脸上拍了拍,回头问道:“毅兴在哪里呢?回内院了吗?”

过来给她通报的丫鬟忙道:“公子没有回内院,在外院书房呢。”

文宜室忙道:“给我把汤端来,我要亲自送过去。”

那丫鬟忙去帮她把汤放在食盒里,跟她一起出二门进外院。

王毅兴的这所宅子很小,所谓的二门,不过是三进院子中间的一个垂花拱门。

文宜室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头上光溜溜的,只梳了个鬏儿,来到王毅兴在外院的书房。

“毅兴,你回来了?昨晚你去哪里了?我一夜没睡在担心你。”到了门口,她就从丫鬟手里接过食盒,捧在自己手里,含笑在门口说道,“我给你炖了点汤,你趁热喝了吧。”

王毅兴正在窗下的书案上整理自己的东西。

听见文宜室的声音,王毅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没有回头,低垂的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芒。

“……不用了。”他的声音还是如同往日一样温和肃雅,但是语气却有些不一样了。

文宜室敏感地察觉到了,她咬了咬唇,低首垂眸,看着书房的青砖石地。

“我这阵子一直在帮王爷做事,没有去衙门,部里积了很多事。从今日开始。要都处理了。会很忙。你们……早点找地方搬出去吧。我就不去送你们了。”王毅兴转过身,将书案上的东西抱起来,搬到里屋去了,只留给文宜室一袭穿着青衫的儒雅背影。

文宜室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赶他们走!

他竟然在赶他们一家人走!

可是惊讶过后,文宜室又觉得惶恐。

如果就把他们赶走了,他们要住到哪里去?

难道真的要露宿街头?!还是去南城。跟那些下等人混迹在一起?!

不行,她要好好想个法子,不能让王毅兴就这样把他们赶出去……

文宜室将食盒留在书房门口,自己怔怔地转身回内院去了。

……

内宫的安和殿。

太皇太后斜坐在窗前的炕上,跟坐在她对面锦杌上的昭王说话。

看得出来,昭王心情很好的样子。

太皇太后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

“神将府的周小将军大婚,你没去亲自道贺?”太皇太后凝视着昭王,唇边带笑,目光很是慈祥和蔼。

昭王顿了顿,笑道:“……陛下不会高兴我去的。再说我跟他们也不熟。”

太皇太后垂眸。吹了吹手里热茶冒起来的烟气,“你知道就好。”

昭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头看了看太皇太后日渐苍老的面容,皱眉道:“皇祖母,您是近来太操劳了?还是陛下……对您太过份了?我前些日子已经求过陛下了。”

太皇太后含笑抬头,“你有心了,皇祖母真没有白疼你,白抚养你一场。”说着,她放下茶盏,站了起来,“你大哥其实没有对哀家不好。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再对哀家不好,岂不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昭王跟着站起来。

“……哀家现在就是个老婆子,六部都被他收拢了。哀家的娘家被他夺爵了,手里没兵,还有神将府给他坐镇,他要还圈着哀家才是授人话柄。”太皇太后的话似乎想得很开,一点都没有恋栈权势的味道。

昭王却是知道皇祖母的性子,看似柔顺和煦好说话,其实骨子里极为执拗。

以她二十年执掌朝政的能力和本事,怎么看,皇祖母也不像是会栽这样大一个跟斗的人。

昭王心里有数,并没有多问,只是说了些闲话,就告辞而去了。

夏启帝确实没有再圈着太皇太后了。

先前为了登基,还有收拢太皇太后这么多年手里的权力,他确实是把太皇太后软禁了。

现在皇位已稳,关键是昌远侯府已经不存在了,昌远侯府的兵由兵部接管。

再加上神将府不偏不倚的态度,夏启帝才不再圈着太皇太后,只是派人暗中监视着她。

昭王走后,太皇太后坐到妆台前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不再是白腻如新剥鸡蛋的细致容颜。

眼角出现几条鱼尾纹,鼻子两边的法令纹也渐渐显露踪影。

现在的太皇太后虽然还是比她真正的年龄年轻许多,但是已经不是当初宛若二十少妇的美貌容颜了。

“浮生常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太皇太后照着镜子,微微笑道,“这句诗当真写得好。”

姚女官低着头站在太皇太后身后,并不敢接话。

太皇太后偏了偏头,镜子里一丝银光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她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她鬓边的一丝白发……

她也终于有白头发了。

太皇太后将镜子扣在桌上,笑道:“真是不服老都不行了。”

姚女官心里一动,抬头道:“太皇太后,要不要去问问郑大奶奶,还有没有那种特殊的香膏?”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摇头问道:“郑宜人最近怎样了?听说是病得动弹不得?”

“嗯,是病得很重呢,不仅是动弹不得,而且连话都不能说。”姚女官的语气很是可惜,但是她眼里的神情却恰恰相反,“我前些天才亲自去看过她。”

太皇太后点点头,道:“这样啊,她给我的药还有一些。哀家去取了来。”又道:“她给哀家用的不仅是香膏。”

她含笑。看了姚女官一眼。“那么神奇的效用,怎么可能只靠抹在脸上和身上的香膏就起作用的?当然有别的东西。”

“不仅仅是香膏?”姚女官疑惑。郑素馨不是一直说是她的香膏,再加上特殊的手法按摩?

太皇太后起身,去里屋取了一个小白瓷瓶过来,意味深长地笑:“这才是最管用的东西。不过她跟哀家有过约定,这东西不能对别人说起。”

姚女官哦了一声,仔仔细细看了那个小白瓷瓶一眼。

太皇太后将那小白瓷瓶收到袖袋里,起身道:“你去跟皇帝说说。就说哀家要出去走走,问问可不可以。”

姚女官应了一声,去夏启帝那里传话。

夏启帝想了想,道:“派人好好护着皇祖母,不要出茬子。”

宫里的人应了,自去安排。

没过多久,太皇太后就带着姚女官,和宫里的宫女侍卫,坐了大车,悄悄离开皇宫。先往郑国公府去了。

姚女官悄悄地道:“太皇太后,下官以为您会去吴国公府?”

吴家庄被烧。郑素馨已经被接回吴国公府养病了。

太皇太后微笑道:“先去郑国公府看看吧。哀家好久没有跟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说过话了。”

大车缓缓前行,没多久就来到郑国公府门前。

因太皇太后是微服出宫,也没有大摆仪仗,因此姚女官亲自下车去郑国公的角门前叩门。

那门子一看姚女官的拜帖,忙飞奔去外书房送信。

郑国公却不在外院的书房,而是在内院,跟郑老夫人一起说话。

今日是盛思颜嫁到神将府的第二天。

按时辰算,她现在正在敬茶认亲,下午才会去庙见。

只有庙见之后,她才算在礼法上真正成了神将府的人。

郑老夫人一直很激动,但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所以只能强自忍耐,只能跟郑老爷子悄悄说话。

二门上的婆子听了门子的回报,也忙飞跑来内院传话。

郑老爷子忙站了起来,“太皇太后来了,我去大门迎接。”

太皇太后扶着姚女官的手下了车,对郑老爷子点点头,“郑国公不必多礼,咱们进去说话。”

郑老爷子忙恭恭敬敬请了太皇太后进去。

几个宫女和内侍跟着他们一起进去,别的侍卫就留在外面守门。

进了郑国公府,太皇太后道:“哀家就不去内院了,就在外院跟你说说话吧。”

郑老爷子一愣,忙道:“那去我的书房吧。”说着,引了太皇太后进去,来到他在外院的外书房。

去书房当然是要说正事。

姚女官守在门口,不让旁人靠近。

郑老爷子亲手给太皇太后斟了茶送上来,然后坐在下首相陪。

太皇太后端着茶盏嗅了嗅,略沾了沾唇,就放到一旁,对郑老爷子问道:“四大国公府,就你们郑国公府没有立世子了。你一点都没有打算过吗?”

郑老爷子对这件事也是一直犹豫不决。

按理说,世子应该是嫡长子承继,但是四大国公府的国公位置世袭罔替,非常重要。

一旦世子挑得不好,确实很影响四大国公府的实力。

郑老爷子当然是对原配所出的嫡长子郑星宏很不满意。

他是郑老爷子的原配叶氏拼了命生下来的,在娘胎就养得不好,出生之后一直身子瘦弱多病。

好不容易长大了,资质却是平平,一点都没有继室康氏生的三个儿子出色。

但是因以前郑星宏的嫡亲姐姐郑素馨在这个问题上很是坚持,一定要她的嫡亲弟弟,也就是郑国公的嫡长子郑星宏做世子,郑老爷子不好拂她的意,但也不肯就这样轻轻松松把世子就给了资质平平,只唯郑素馨马首是瞻的嫡长子郑星宏,所以他就想了个法子,说要这四个儿子一起下场考科举,谁考得名次越高,这世子位置就是谁的。

郑老爷子便对太皇太后道:“这几个孩子都差不多,我一时难以决断,所以琢磨着下一次科举的时候。让他们都下场。谁的名次最高。这世子位置就是谁的。”

太皇太后很是意外地看了郑老爷子一眼。

“……这个法子倒是新鲜。不过呢,郑宜人如今病成这样,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又何必在那嫡亲的三兄弟之间制造隔膜?”太皇太后提醒郑老爷子。

是啊,这样做好像是能把郑素馨的嫡亲弟弟郑星宏排除世子的选择以外,因为他是四个儿子中学问最差的,连像样的应试文章都写不出的人。

但是同时又在康氏亲生的三个儿子之间人为地制造了竞争的局面。

本来世子的位置,在差不多的情况下,嫡长是最有力的证据。

如果嫡长的能力太差。那么剩下的儿子中也是先看长,不能长幼不分。

郑老爷子的二儿子,也是继室康氏生的长子郑星辉,其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的文名虽然没有郑想容那样出众,但是除了郑想容以外,在新一辈里,他的文名是最盛的,也写过不少传诵一时的名篇。

他虽然是继室的儿子,但也是嫡子,他下面的弟弟本来是极服他的。

但是因了郑老爷子为了让郑素馨心服口服。想出的科举一道,却是会让这亲生的三兄弟心生隔阂。

有了利益争端。再好的情谊都会变得不纯粹。

郑老爷子“啊”了一声,拍了拍桌子,“太皇太后说得有理!是我迂腐了。”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现在还不晚。趁哀家还活着,给你把这件事了结吧。”说着,她的食指扣了扣郑老爷子的书案,“你写奏章,请立你继室康氏的长子郑星辉为世子。哀家让姚女官拿回宫,马上让皇帝和礼部用印。”

居然这样雷厉风行,马上就要把郑国公府的世子位置定下来。

郑老爷子想起郑素馨对他小女儿郑想容做的事,也实在不想把这个郑国公的位置还给郑素馨的嫡亲兄弟……

罢了,这是她欠想容的。就把这个郑国公的位置,给想容的嫡亲大哥吧。

想容的嫡亲大哥做了郑国公,也是对想容……和思颜的一重保障。

就这么办。

郑老爷子拿定主意,脸色一肃,“多谢太皇太后关心,老臣这就写奏章!”

郑老爷子是大夏皇朝的文坛领袖,他写个奏章,也就是一挥而就的事。

很快请封他的嫡次子郑星辉为世子的奏章写好了,送到太皇太后手里。

太皇太后看了看,见上面写道:“……嫡长子郑氏星宏,四体孱弱,文浅才低,不堪大任。其弟郑氏星辉,性情和顺,上孝下悌,文秀品高,乃是世子之良选……”

“嗯,不错。——姚女官!”太皇太后连连点头。

郑国公在请封世子的奏章上给自己的嫡长子来了一句“不堪大任”的评语,注定了郑素馨的嫡亲弟弟郑星宏一辈子只能是个平民百姓,别说郑国公的位置不可能,就连一般的官员他都做不了。

也不知道费尽心机的郑素馨见了,会是什么心情……

太皇太后微笑着阖上奏章。

姚女官应声而入,过来捧了奏章出去,往宫里去了。

皇宫里面,夏启帝听说是太皇太后和郑国公一起拿的主意,又看见是跟他比较熟悉的郑家二子星辉做世子,忙道:“要恭喜星辉了。”很快用了印,再发到礼部用印,上档子。

有姚女官出马,这件本来要十来天才能办好的事,居然一个时辰就办好了。

姚女官捧着皇帝和礼部一起用了印的封册诏书和郑老爷子的奏章回到郑国公府,给太皇太后呈了上去。

太皇太后笑道:“确实要恭喜星辉了。”

郑老爷子见困扰了他十几年的事情,居然在太皇太后的帮助下,一个时辰就办好了,也很是感激,忙道:“老臣这就让星辉过来磕头。”

郑星辉被人匆匆叫来,直到看见那封册诏书,才相信自己真的是世子了,忙感激地给太皇太后磕了头。

太皇太后给他赐了赏赐,便带着人走了。

从郑国公府离去,太皇太后带着人又去了吴国公府。

吴国公不在家,是吴老夫人领着人出来迎接她进府。

太皇太后笑道:“哀家听说素馨病了,特意来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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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洞悉 (4K,加更求粉红票)

在太皇太后以前还是太后的时候,郑素馨确实是她面前红人。!ybdu!

不过郑素馨也病了快半年了,太皇太后好像从来就没有来探望过她?

姚女官笑着补充道:“自从先帝过世之后,太皇太后一直在内宫病着,最近才好些了,才能出来走动。”

尹二奶奶心里一沉。

她知道郑素馨病得蹊跷,正是在先帝病死不久就开始生病的。

那天她听见人说了郑素馨的病情跟先帝差不多,心里很是担心,回来后跟她夫君,也就是吴国公府的二爷吴长风商议了许久,最后看太皇太后和陛下都没有什么动静,才暂时按捺下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

看起来,是陛下那时候忙着登基,和太皇太后争权,所以这两人都顾不上这边吧……

现在陛下的权位稳固,太皇太后才可以出宫行走,来看郑素馨了。

尹二奶奶如今是吴国公府的当家人,她陪着吴老夫人一起,将太皇太后一行人迎进吴国公府。

郑素馨在明瑟院里养病,她女儿吴婵娟就住过去照顾她去了。

吴长阁已经搬到他的妾室那里住,只是每天来探望一次。

白天的时候,吴长阁和吴老爷子都不在家。

内院只有女眷。

“太皇太后!”吴婵娟惊喜地迎了上来,福身行礼。

她知道太皇太后一向很看重她娘亲,一定会来帮她的。

吴婵娟将众人迎到明瑟院的正堂坐下,命丫鬟上茶。

太皇太后没有喝这里的茶。只是端过来嗅了嗅。就道:“你娘怎样了?听说她病得很重。哀家很是担心。不过前一阵子,宫里乱糟糟的,哀家身子又不好,不能出来。”

吴婵娟忙道:“我娘本来一直吐血,后来盛国公帮我娘治了一次,倒是把血止住了,但是我娘还是不能起身,如今说话都说不出来。”

“哦?盛七帮你娘治过?”太皇太后笑着问道。“他的医术得盛老爷子真传,你娘的病应该没事了吧?”

吴婵娟忧伤地摇摇头,“盛国公也说很难治。给我娘吃的药,是当初给先帝治病剩下来的。先帝用不着了,才给我娘的。”说完她就觉得有些不妥,知道自己言多必失,说错话了,忙低下头。

尹二奶奶和吴老夫人都怒视着她,在心里大骂这孩子没脑子,这种话怎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说?!

先说自己娘的病跟先帝差不多。然后说她娘吃了先帝吃剩下的药止了血。——这是要把吴家往死里推吧?!

“太皇太后,这孩子日夜照顾她娘亲。脑子都糊涂了。给先帝吃的药何等贵重,素馨怎能吃得到呢?盛七大概也是随口说说,敷衍这孩子的。”吴老夫人忙帮着转圜。

太皇太后笑了笑,像是并不在意的样子,道:“没事的,你们也太小心了。先帝已经薨逝,他剩下的药如果能治好素馨的病,倒也是功德一件。”

尹二奶奶松了一口气。

她最怕郑素馨的病确实是跟先帝一样,然后还被盛七爷用给先帝治病的药给治好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郑素馨就跟先帝中毒脱不了干系!

如果太皇太后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那么他们吴家,很可能是第二个盛家!

幸好,盛七爷的药,也没有把郑素馨治好!

这一瞬间,尹二奶奶、吴婵娟和吴老夫人心里不约而同都闪出这个念头。

太皇太后眼眸一转,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她掩袖轻笑,点点头,站起来道:“哀家想去看看素馨。”

吴婵娟定了定神,不敢再自作主张乱说话,看了看吴老夫人和尹二奶奶。

这两人都示意她带路。

吴婵娟便道:“臣女这就带太皇太后去。”说着,领着太皇太后进了郑素馨养病的内室。

跨进这间屋子,太皇太后就闻到一股带着**的气味,跟当初先帝躺在病床上二十年后,发出的气味一模一样。

太皇太后的脸上有一丝厉色一闪而过。

吴婵娟懵然不知地将太皇太后带到郑素馨病床前。

“娘,太皇太后来看您了。”吴婵娟对着病床上的郑素馨柔声说道。

郑素馨睁开眼睛,看见了站在她床边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笑了笑,对吴婵娟和跟进来的姚女官道:“哀家有几句话,想跟素馨说说。”

吴婵娟和姚女官忙躬身道:“太皇太后请便。”

两人倒退着出去。

姚女官守在内室门口,吴婵娟只好出去坐在吴老夫人和尹二奶奶身边。

尹二奶奶看了她一眼。

吴婵娟轻声道:“太皇太后想跟我娘说话。”

吴老夫人点点头,一边对吴婵娟道:“给你祖父和你爹送信,说太皇太后来了,让他们赶紧回来。”

尹二奶奶忙道:“我去吩咐人送信。娘在这里陪着婵娟坐着。”

吴老夫人应了,目送着尹二奶奶出去。

郑素馨的内室里,太皇太后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道:“郑素馨,哀家给你看一样东西。”

郑素馨被太皇太后的眼色看得心里发毛,但是她又动弹不得,只好以目示意。

太皇太后从长袖里拿出一道奏章,满脸笑容地道:“你看看这个。”说着,将那奏章展开,放到郑素馨眼前。

那正是郑老爷子刚刚写的请封他的嫡次子,也就是继室康氏所出的长子郑星辉为世子的奏章!

“看见了吧?你爹的亲笔,陛下和礼部的印信,全在上头了。”太皇太后微笑,“哀家到你这里之前。陛下刚刚将册封郑星辉为郑国公世子的诏书发过去。”

郑素馨瞪大眼睛。看着郑老爷子那手熟悉的笔迹。“……嫡长子郑氏星宏,四体孱弱,文浅才低,不堪大任。其弟郑氏星辉,性情和顺,上孝下悌,文秀品高,乃是世子之良选……”

居然册封了那个小贱人的嫡亲大哥郑星辉做世子!

自己和弟弟才是原配所出的嫡长!

郑星辉和郑想容凭什么?!

难道他们前世跟这两人有仇?!

郑想容抢了自己的心上人。而且是抢了两世!

而郑想容的嫡亲大哥,又抢了自己嫡亲弟弟的世子位置!

这可不是一般的位置!

这意味着,那个贱人的嫡亲大哥,以后就是郑国公!

上一世的时候,她可是帮自己的弟弟做了郑国公的世子……

这一世,她虽然嫁了人,成了吴国公世子的原配正室,弟弟却一无所有。

因了郑老爷子奏章上那一句“不堪大任”,自己的弟弟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做任何官职了。

太狠了,爹怎能这样狠心?!

郑素馨眼里似乎能喷出火来。

“你很生气。”太皇太后看着她。笑着说道,“不过哀家很高兴。”

郑素馨眼神一凝。眯了眼睛看着太皇太后。——她是什么意思?

她很生气,太皇太后很高兴?

是因为看见她生气,所以太皇太后很高兴?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郑素馨心里有些不安。

她这一世帮了太皇太后不少忙,她……应该什么都没有发现吧?

“你在想,哀家是不是知道你都做过什么事?”太皇太后盯着郑素馨的眼睛,悠悠说道,似乎能看进她的脑海里,读懂她的心事……

郑素馨虽然不能动弹,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比平时要僵硬一些。

“你真的有很多秘密……”太皇太后说着,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指,托住郑素馨的下颌,轻轻抚摸,像是要看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连哀家和先帝都着了你的道儿,这一点,哀家不得不服。”太皇太后说完,满意地看着郑素馨眼里露出无比恐惧的神情,像是遭受了极大的恐怖,整个人都要崩溃一样。

郑素馨确实恐惧得不得了。

上一世,她确实是不谨慎,以致着了太皇太后的道,最后被她一碗毒药赐死……

这一世她重生归来,当然是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所以不管是郑想容,还是太皇太后,还有盛老爷子,总之欠了她的,都要给她还回来!

只是很可惜,她这一世想要报复太皇太后的时候,却错手把药打到了先帝身上,一致让先帝突然成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的“活死人”!

惊慌间,她将一切证据推给收了她做关门弟子的盛老爷子身上。

其实盛家遭受这个劫难也不冤。

上一世,要不是盛老爷子跟太皇太后说,她救治二皇子的医术“近妖”,太皇太后也不会对她心生忌惮,最后被太皇太后当眼中钉除掉!

盛家不过是在为他们上一世的多嘴多舌赎罪罢了……

“你也够大胆的。害了先帝不说,还把一切都推到盛家头上。啧啧,盛老爷子可是你恩师。你这样做,跟欺师灭祖,欺君罔上有什么两样?按律可是要遭受凌迟而死。”太皇太后淡淡地道。

凌迟……

这恐怖的刑罚从太皇太后嘴里漫不经心地吐出来,吓得郑素馨全身禁不住颤抖起来。

“咦?你居然还能发抖?比先帝那时候确实强多了。看来盛家的医术,确实名不虚传,比你的妖术强多了。”太后沉下脸,“你知道哀家看着先帝躺在床上,跟‘活死人’一样,有多心痛吗?都是你这个贱人!”

郑素馨全身的颤抖,其实是她过份紧张之后引发的肌肉痉挛,并不是她真的能动弹。

她看着太皇太后,简直是在看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

她怎么也没想到,太皇太后居然把一切都想清楚了!

她本以为,她做的一切,在郑想容死后,没有任何人会知道!

她现在知道她错了,除了郑想容,这一世,还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秘密。——就是太皇太后!

她这二十年,用自己的秘密手段帮太皇太后保持青春貌美,看来最后还是暴露了,被太皇太后察觉了她的秘密。

但是太皇太后并没有揭穿她,而是一直淡定地让她继续给她施展那些“秘密手段”,帮她保持青春。

那时候没有揭穿,是因为还没有到时候吧?

郑素馨忍不住琢磨太皇太后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想知道哀家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太皇太后看着郑素馨的眼神,觉得很好笑,摇摇头,“素馨,你虽然有些本事,也能忍,但是你还是不够沉着。你的眼睛经常暴露你的秘密。你藏不住事情,或者说,你在比你更能隐忍的人眼里,藏不住事情。你能骗得过郑家、吴家,甚至我们的神将大人,你骗不过哀家,也骗不过昭王。”

郑素馨听了,立刻下意识闭上眼睛,不让太皇太后再察知她的心思。

“呵呵,现在才闭上眼睛?——已经晚了。”太皇太后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你还是很厉害的,不用妄自菲薄。至少,你让先帝变成‘活死人’,还在哀家身上最后成功下毒,这一点,哀家不得不服啊。”

郑素馨猛地又睁开了眼睛,恐惧地看着太皇太后。

这一刻,她对太皇太后有佩服到五体投地的感觉。

这个女人实在太厉害了!

明明知道她做了这么多事,在察觉之后,居然一直隐忍不发,还一直利用她,最后帮她把先帝送上路……

她对先帝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郑素馨想不明白了。

不过她也无所谓了,反正她已经生不如死。

太皇太后刚才说按律她会被凌迟处死,她才不信呢……

如果将她揭发出来,吴国公府怎么办?

难道太皇太后敢再将吴家满门抄斩?!

除了盛家那个软柿子,其他三大国公府都不是好惹的……

“想明白了?以为哀家在威胁你?”太皇太后呵呵地笑,“你错了,哀家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如今跟你挑明了,也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你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哀家也能猜出一二。大概是你的‘妖术’出了问题,你自食其果了,是吧?”

郑素馨在心里冷笑。其实她身上的病本来还有机会治的,若不是被盛家父女阴了一道,弄得她再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还有周怀轩一把火烧了她的吴家庄,将她的紫琉璃都烧了,她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不过马上就凌迟你,也太便宜你了。你所看重的一切东西,哀家都要毁掉。你拥有的一切东西,哀家都要夺走。你的弟弟,哀家让他这辈子都跟郑国公的位置无缘。还有,你最看重的重瞳女儿。”太皇太后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白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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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今天的更新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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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明暗 (5K,大章求粉红)

女儿?

她说要对付自己的女儿?!

郑素馨这一次是真正恐慌起来。..顶点

先前太皇太后夺去她嫡亲弟弟的世子位置,并且说要凌迟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气愤害怕了一瞬间,转而就想开了。

反正她这辈子也够本了,就算最后要被凌迟,她让人提前把她杀了也就了事了。

但是如果要对付自己的女儿?!

这是她绝对不能接受!也不能容忍的!

她女儿是天生的重瞳圣人!

是一定有大造化的!

郑素馨这一次怒视着太皇太后,完全不掩盖自己凶狠的眼神。

“你还想威胁哀家?——就凭你?”太皇太后轻声地笑,她偏头想了想,又道:“哀家只是想不明白。哀家以前一直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哀家?一定要置哀家于死地?先帝中的毒,是池鱼之殃,你其实是要对付哀家。可惜哀家没有及时想明白这个道理。等最后明白的时候,你已经成功给再次哀家下毒了。——哀家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对待哀家?”

郑素馨听到这里,眼里倒是露出欢快的神情。

太皇太后再聪明,大概也想不到这其中的弯弯绕。

这一世,在太皇太后还没有对她警惕的时候,她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上一世她用毒|药毒死她。

这一世当然要被她的毒|药毒死。

这才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咦,看你的眼神,你还真是有原因的。让哀家猜一猜。”太皇太后用手托住下颌。沉吟道:“二十年前。你那一次本来是要毒哀家。结果毒在先帝身上。这种欺天大罪你都不放在心上,居然再次动手,成功给哀家下了第二次毒。如果不是你念着昭王,哀家应该早就死了,是吧?”

所以郑素馨第二次出手,是借给太皇太后“美容”的时候,给她下的慢性毒|药,就像太皇太后超乎年龄的青春貌美一样。不过是饮鸩止渴。

最毒的花,都有最美的外表。

最毒的蛇,身上的花纹也最是鲜妍。

郑素馨全身又止不住地颤抖。

太皇太后盯着郑素馨,像是要透过她伪装的外表,看向她的灵魂。

“如果你是盛家人,你恨哀家,对哀家下毒,还情有可原。其实,如果你真是盛家人,哀家这一次会赦免你。但你不是。你明明是郑国公府的嫡长女。哀家跟郑国公府从无过节,但你却对哀家一副不死不休的姿态。如果你是太子的人。但是你却一直对昭王念念不忘,并且最后帮哀家出手设局,引他入彀。——你跟哀家不是政敌,不是家仇,更没有夺夫之恨,杀子之结。你,到底是什么人?”

太皇太后强大的逻辑推理能力,让郑素馨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就像是被抓个正着,被太皇太后一步步剥去身上的衣衫,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露体,将所有的秘密暴露在众人面前。

郑素馨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太皇太后。

反正不管她怎么说,也想不出原因的。

“……所以哀家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太皇太后的声音又一次想起。

郑素馨忍不住睁开眼睛,想看看太皇太后能得出什么结论。

“你……不是郑国公府的嫡长女。虽然你生得跟她一模一样,甚至连血脉也许都一样,但你肯定不是郑国公的嫡长女。因为你跟郑家人有太多不同,你身上也太多不属于郑家的东西。”太皇太后冷冰冰说道。

郑素馨的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太皇太后。

这个神情好像是证实了太皇太后推论得是真的一样!

太皇太后容色稍霁,莞尔看着她,“你真的不是郑家人?那倒是能解释了。哀家执掌朝政二十年,做过的事,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你是要报仇,也由得你。不过,你在暗处对哀家动心思,哀家也在明处观察你。哀家认识你二十多年,对你的了解甚至超过你自己,也早想好对付你的法子。你这个人,最看重的,是你的女儿。其次是你自己的名声,再次是你兄弟,至于吴长阁,只是你用来立名声的一座牌坊。所以哀家先夺去你弟弟的世子之位,然后……”她停了停,似乎很享受郑素馨的恐惧之情。

郑素馨的全身再一次颤抖起来。

她愤怒的眼神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哀求之色。

如果她能说话,能动弹,此时肯定已匍匐在太皇太后脚下不断哀求她放过她女儿……

她的女儿,是天上的云,怎能被人践踏?!

不!她不相信太皇太后会对她做什么事的……

毕竟吴婵娟是吴国公府的血脉,而且天生重瞳,是圣人之相,一定有人保护她的!

太皇太后看见郑素馨的神色又转为淡然,倒是也挺佩服她,点点头,道:“你确实是个人物。不过你忘了最根本的一点。”

太皇太后神色一整,“就算你没有做过这些事,也没有毒害先帝与哀家,哀家也绝对容不下你女儿!”

郑素馨一怔,狐疑地看着太皇太后。——她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女儿,哪里得罪她了?

郑素馨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很了解的。

虽然有些骄纵,有些大小姐脾气,但是总得来说,还是很好的一个孩子,心直口快,爽朗大气,而且对长辈纯孝至善,的确不负她的“圣人”之称。

如果要害了她的重瞳女儿,太皇太后就不怕遭报应吗?!

“你以为你弄出个重瞳女来就了不起了?呵呵,重瞳现,圣人出……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心思!你的女儿。也敢妄称圣人?!你知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被称为圣人?!”太皇太后的声音很低。但是语气十分凌厉,如同一把刀一样,一刀一刀斩在郑素馨心上,让她痛入骨髓。

郑素馨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太皇太后。

重瞳现,圣人出……

她听吴国公说过,内宫里面深藏的一幅图,上面就画有重瞳。还有这两句话。

她又不是故意的!

是那些人说她女儿的眼睛是“重瞳”,才把她称为“圣人”的……

郑素馨有些不服气地看着太皇太后。

“你还不服气?”太皇太后轻笑,“看来你确实不是哀家的对手。你忘了,圣人是什么?只有皇帝才配称圣人。如果大夏皇朝有一个圣人,那一定是昭王。”

重瞳现,圣人出。

还是出在四大国公府之一的吴国公府。

这对太皇太后来说,完全不能容忍。

要不是吴国公会做人,跟神将府关系密切,在太皇太后面前又一直放得下身段,太皇太后也早就对吴国公府动手了。

就算不对整个吴国公府动手。吴婵娟这个人也绝对不能留。

只是试了几次,吴婵娟身边似乎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保护她。根本就不能近她的身。

太皇太后心知不对,马上收手,不再打幼年的吴婵娟的主意,而是改变策略,对郑素馨多方笼络。

而在这之前,郑素馨恰如其分在盛家满门被斩之后,显露了她过人的“医术”,帮太皇太后保持青春貌美。

女人都是爱美的。

再聪明的女人也不例外。

因此太皇太后对她越发“依赖”。

郑素馨听到这里,心里一沉。

她确实是没想到这一点。

她只顾为自己的女儿高兴,压根没想到这事犯了皇族的忌讳。

皇帝可以被称为“圣上”,也可以被称为“圣人”……

她的女儿顶着“圣人”的头衔这么久,估计早就是太皇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但是太皇太后这十几年却一点不悦的情绪都没有露出来,反而特别宠信她们母女俩。

这京城上下谁都知道,太皇太后看重的女官,除了一直贴身侍奉的姚女官,就是郑大奶奶了,还有她的重瞳女儿吴婵娟,也是太皇太后十分宠爱的姑娘。

郑素馨这一刹那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真不该帮太皇太后做了那么多事,结果不仅把自己玩进去了,就连自己的女儿,也不知道太皇太后要如何折腾她……

郑素馨闭了闭眼,流出两行眼泪。

“现在知道哭了?后悔了?——晚了……”太皇太后悠悠说道,举着那白瓷小瓶送到郑素馨面前,“你有妖术害人,哀家也有奇药对付你。你仔细看看,这个小瓶子里装着的药,如果给你女儿吃了,绝对妙不可言。只要一粒,就能让你女儿逐渐眼瞎、耳聋、声哑,而且,未老先衰,容颜全毁,再也生不出孩子……”

皇宫是天下第一复杂的地方。

太皇太后能在皇宫里四十多年,并且执掌朝政,她手里也是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的。

郑素馨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太皇太后。

她怎么能这么恶毒?!

敢这样对付她心爱的女儿,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想到“报应”一词,郑素馨有些瑟缩,但是转念一想,郑想容本来就是欠她的,她是夺回自己的东西,哪里有报应一说?

至于郑想容那个女儿,哼,迟早有人揭穿她,到时候还不是死路一条,不用她费心思……

郑素馨马上将思绪转到如何提醒、警告自己的女儿上面,让她不要着了太皇太后的道儿。

“你想提醒你女儿?呵呵,你放心,这药不会马上见效的。而且它丝毫不会有别的影响。它会潜伏、等候,在你女儿嫁人破身之后,才会爆发出来。到时候,你女儿在夫家眼瞎、耳聋、声哑,未老先衰,容颜尽毁。无子。多病。每一样,都能让她被休弃。呵呵,不知道你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太皇太后弯起一双凤眸,笑得心满意足。

郑素馨听得满脸骇然,晕过去又醒过来,反复几次,她所有的意志和坚持几乎被太皇太后摧毁殆尽。

虽然还没有死,她却像是在无间地狱一般。

不行。她一定要提醒她女儿,不能让太皇太后得逞……

上天为何这样不公平?

她想要的,从来都得不到……

她看重的,却统统要被这个恶毒的女人毁掉……

“想要提醒你女儿?呵呵,晚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太皇太后冷冷说道,转眼就换了笑颜。

她根本不给她绸缪的时间,径直对外面扬声叫道:“叫吴二姑娘进来。”

姚女官在门口听见,应了一声,亲自去叫吴婵娟过来。

“吴二姑娘。我们太皇太后叫您进去说话。”

吴婵娟看了看吴老夫人。

“去吧。别让太皇太后久等。”吴老夫人推了她一把。

吴婵娟便进到里屋,笑道:“太皇太后有何吩咐?”

太皇太后看着她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可怜见的,你最近真是憔悴多了。”

吴婵娟忙摇头道:“照顾娘亲,是我应该做的,我不辛苦。”

“其实照顾你娘,有下人就行了,你也用不着事事自己动手。”太皇太后和蔼说道,然后举起那个刚才给郑素馨看过的细白小瓷瓶,“这是你娘当初给哀家配制的美颜补身丸,是你娘亲手做的特效药,效果有多好,你看看哀家的脸就知道了。你拿去吃吧,也补补身子。哀家记得你还没有议亲吧?”

吴婵娟羞涩地笑了笑,“娘还生病,我不急着嫁人。”

太皇太后点点头,将那小瓷瓶塞到她手里,“给你吃吧,只有两粒了。哀家用不着了,也不想再用了。你娘病成这样,以后大概也不能制药了,这药估计也成绝响了。”

吴婵娟看了看手中的小瓷瓶,“啊?这么神奇?原来就是这个东西!”

她和她的一帮小姐妹也经常私下里揣摩太皇太后到底是如何永葆青春的。

她也多次好奇地问过她娘,但是她娘总是说她还小,不用这样做,等以后大了再教她……

没想到原来确实是有这种美颜补身丸的!

郑素馨见了,眼睛瞪得更大,拼命向吴婵娟使眼色,让她不要相信太皇太后的话,可是太皇太后十几年来对郑素馨和吴婵娟母女俩太好了,吴婵娟对太皇太后一点防备的心思都没有,反而打开瓶盖,从里面倒出最后两粒药,道:“那给我娘也吃一粒吧。她身子虚得很,也要补一补。”

太皇太后听吴婵娟说也要给郑素馨吃一粒,不由一愣,继而掩袖笑道:“嗯,也得给你娘补一补。”说着,她看向满脸恐惧的郑素馨,意味深长地低语:“这药,在妇人身上可是见效快哦。不用等到……嫁人破身了……”

吴婵娟满心都在那细白小瓷瓶身上,根本没有在意太皇太后说了什么话。

她知道,她娘郑素馨其实很看重自己的容貌。她在病床上躺了这么久,容颜憔悴得很厉害,完全没有以前的俏丽婉媚。

每次她爹吴长阁来看娘的时候,娘总是要把帐子放下来,不给她爹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如果娘能恢复以前貌美的时候,就不会每次爹一进来,就要放下帐子,不给爹看了吧?

吴婵娟将一粒药送到郑素馨嘴边,笑着道:“娘,您也吃一粒。吃了就能变得漂漂亮亮的,不用担心爹被那些妖妖佻佻的女人抢走了……”

郑素馨对着吴婵娟拼命转动眼珠,让她不要吃,更不要相信太皇太后的话!

郑素馨自己清清楚楚,她给太皇太后施展的手法,根本就不是什么香膏,也不是特殊的按摩手法,更不是什么美颜补身丸!

而是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每次都是将太皇太后麻醉了,才给她“美容”……

不知道是不是麻醉的次数太多,也或者是麻醉药失了效,所以后来还是被太皇太后察觉到了不妥之处?

但是为了美貌,太皇太后还是忍了下来?!

郑素馨失神地想着,一个不察,已经被吴婵娟将药喂了下去。

那药沾着唾液就慢慢融化了,流入她的食管。

看着太皇太后站在一旁微笑的面容,郑素馨恍惚回到前世,她被太皇太后下旨赐死的时候……

也是在一间屋子里,她着了别人的道儿,被绑在床上。

然后太皇太后坐在那里,亲眼看着内侍过来给她喂药,一直看着她咽气……

她的脸上,是跟现在几乎一模一样的笑容!

没想到过了一世,她又栽在太皇太后手里!

这一瞬间,她几乎觉得死亡的恐惧又降临到她头上……

死亡是很痛苦的体验。

她很明白,没有紫琉璃,她上一世不会穿越,这一世也不会重生……

如今紫琉璃被毁,她肯定是会真正地死去!

就因为死过两次,所以郑素馨怕死,比什么都怕。

郑素馨这一次才真正是怕了。

她本以为自己也有太皇太后的把柄在手,不怕她会翻脸。

她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人折腾得瘫在床上,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而且还丧失了她最大的倚仗紫琉璃!

她真没想错,她最大的敌人,就是郑想容母女俩!

如果她当年真的斩草除根,将郑想容的女儿也挫骨扬灰,她就不会落入现在这种生不如死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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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报应 (二更,粉红420+)

这一刻,郑素馨很后悔,但是她不是后悔对郑想容母女下手,而是后悔自己下手不够狠辣,不够果决!

郑素馨的床前,太皇太后笑着看向吴婵娟。!ybdu!

“你也吃吧。反正只有最后一粒了。呵呵,以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这种好东西了。”太皇太后感慨说道,催促吴婵娟吃下去。

太皇太后的话就是懿旨,吴婵娟不得不听。

她点点头,笑着仰头也将剩下的那一粒吃了!

完了……彻底完了……

郑素馨目呲欲裂,突然觉得眼里一阵剧痛,两行血泪不知不觉从她眼眶里流出,一直滴到枕头上。

吴婵娟吃完药,将小瓷瓶还给太皇太后,道:“多谢太皇太后赏赐。”

“别谢哀家,谢你娘就行了。没有她,就没有你。你娘这些年行善积德,那些福报当然会报在你身上。”太皇太后意味深长说道,转身走了出去。

只有郑素馨听得出来,太皇太后是在说反话!

她明明在说,郑素馨做过的事,会报应在她女儿身上!

郑素馨现在才知道,她虽然做了诸多准备,但还是看轻了太皇太后这个人。

太皇太后根本不需要重生,就能看穿郑素馨的伎俩。

果然能够执掌皇权二十年的女人,是完全不能小觑的。

只是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仅她没有机会,她还毁了自己最爱的女儿的一辈子……

郑素馨眼中的血泪一滴滴流了下来。

吴婵娟回头见了,立刻惊慌地道:“娘?您怎么啦?怎么啦?”

郑素馨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模糊。已经看不清女儿的样貌了。

她眼中剧痛。舌头如同被人割了一刀,耳膜鼓胀,痛不可当。

她恍惚体会到了郑想容临死时候的感觉。

太皇太后的药,对妇人真是见效得快啊……

等她女儿嫁作人妇的时候,也会尝到这种痛苦吗?

这挖眼割舌一般的痛楚!

吴婵娟急得冲了出去,对外面的人道:“我娘眼里流血了!”

“啊?怎么会这样?”吴老夫人和尹二奶奶都吃了一惊。

太皇太后也转身道:“是吗?——传哀家的旨意,去太医院请最好的御医过来给郑宜人诊脉。”

太皇太后传旨,御医来得很快。

他给郑素馨诊了半天。疑惑地道:“没事啊?郑大奶奶的病还是那样,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

“啊?”吴婵娟很是惊讶,“可是刚才我娘眼里流出的是血。”

正常人眼里不会出血吧?

御医看了看郑素馨的眼睛,用手指蹭了蹭她眼角的血泪,在手里抿了抿,道:“没事。应该是太激动了,所以眼底出血。以后不要太过情绪激动就好了。”

吴婵娟松了一口气。

她刚才有一点点疑心是因为太皇太后给她和娘吃的药。

但是她自己却一点问题都没有,她又疑惑,觉得应该不是那药的问题。

如果有问题。她现在也该流血泪了。

现在御医说没事,她也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应该没这么傻。当着她的面给她娘吃不该吃的东西。

吴婵娟放了心,跟着吴老夫人和尹二奶奶送了太皇太后出去。

太皇太后像是了了一桩心事,微笑着出了吴国公府,上了自己的大车,带着自己的人回宫去了。

姚女官在旁边低头微笑。

果然太皇太后不会放过郑素馨。

真的以为她当初告密的事,能一直瞒下去吗?

因为郑素馨的告密,让皇后和太子抓到把柄,几乎逼得二皇子夏昭自缢身亡。

郑想容是死了,无从追究,可是告密的郑素馨还活着。

不找她算账找谁?

太皇太后从来就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

……

盛国公府。

王氏一大早起来,抱着小冬葵喂了一顿奶,就交给乳娘抱出去。

她换了身衣裳,来到外屋摆着早饭的桌边坐下,习惯性地问道:“大姑娘起身了没有?早饭送过去了吗?”

说完堂上一片寂静,就连眼睁睁盯着桌上热腾腾的金银小馒头的小枸杞都愣了。

盛七爷咳嗽一声,脸上的神情很是难过:“思颜已经嫁人了……”

小枸杞绷着脸,连连点头,“大姐夫不会再让大姊回来了。”然后想到小刺猬阿财,又道:“阿财从昨天开始就不吃东西了,它很难过。”

王氏一愣,苦笑道:“瞧我这记性,习惯了。”然后马上转了话题安慰这爷儿俩:“没事,没事,明天你大姊就回门了,咱们就能看见她了。”

昨天盛思颜出嫁,今天是第二天,明天就是第三天了。

三朝回门就在明天。

“大姊会回来?大姐夫会让她回来吗?”小枸杞还是满脸不信的神情。

王氏笑着偏头看他,“怎么这么说呢?你大姐夫对大姊这样好,怎么会不让你大姊回来?”

小枸杞嘟起嘴,“大姐夫不喜欢我,也不喜欢阿财。”

王氏和盛七爷相视一笑,对小枸杞道:“不会的,成了亲,就不会了。”

“真的?”小枸杞眼前一亮,从座位上溜下来,拿了几片卤牛肉装在碟子里,“我去告诉阿财。”

阿财依然躲在盛思颜住的卧梅轩里。

从昨天盛思颜出嫁后,它就蹲在她床前的脚踏上,不吃不喝,一直蜷成一个刺猬球。

小枸杞晚上把阿财接到他房里去住,但是到了深夜,阿财又偷偷跑回卧梅轩了。

卧梅轩里的丫鬟婆子大部分都跟着盛思颜嫁到神将府去了。

她们是盛家刚复爵的时候由王氏精心挑选的。又过了三年。经历的风雨。留下来的都是很忠心值得信赖的人。

盛思颜这次出嫁,陪嫁了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四个粗使丫鬟,还有四房成了家的媳妇和她们的男人、孩子。

这些人的卖身契都是跟着她的嫁妆走的,早就送到神将府了。

如今卧梅轩只留下两个婆子看门,平时打扫一下。

因此阿财可以来去自如。

小枸杞带着一碟子卤牛肉来看阿财,放到它面前。奶声奶气地道:“阿财,明天我大姊就回门了,你快吃啊!吃饱了才好和大姊一起玩呢!”

王氏不放心,跟在小枸杞后面一起过来了。

看见小枸杞在劝阿财吃东西,王氏也有些眼湿。

她们住在王家村的时候,盛思颜两三岁可以从床上起身下地走路那年,王毅兴送了她一只刚出生的小刺猬,盛思颜给它取名阿财。

到现在也有十一年了。

它这么多年陪着盛思颜长大,突然一下子分开,肯定是不舍得的。

王氏走过来。摸了摸小枸杞的头,“明天大姊回来。你要不要把阿财给你大姊带去神将府?”

小枸杞摇摇头,用手护住阿财,严肃地道:“不的。如果阿财跟去神将府,大姐夫会炖了阿财做汤。”

阿财浑身尖尖的小刺似乎抖了抖,慢慢伸出它黑黑的小鼻头,在那碟子卤牛肉上嗅了嗅,然后伸出小爪子,抓起面前一片薄薄的卤牛肉,慢慢撕咬。

王氏好笑,用手指头点了点小枸杞的额头,“你啊,就是不高兴大姐夫把你大姊娶走了,是不是?”在阿财面前给周怀轩上了不少眼药,搞得阿财见了周怀轩就像见了对头一样。

小枸杞嘟起嘴,“……大姊是我们家的……”

王氏:“……”

跟小孩子讲不清道理,便咳嗽一声,“药名和方子背了多少了?字写了几遍了?别打量你大姊不在家,你就撒着欢儿的玩。若是你大姊一不高兴,你大姐夫亲自过来‘指导’你,你就高兴了是吧?”

小枸杞打了个寒战,忙对王氏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两眼眯成一条缝,嘴角咧得大大的,“……娘,我吃了早饭就去背药名,还写大字!写三张!”

“五张。写完记得收起来。你大姊明儿回来,说不定要查的。”王氏故作威严地道,起身出去了。

离开卧梅轩,王氏回到燕誉堂,也坐不住了,把府里的管事和丫鬟婆子叫来,道:“明日大姑娘三朝回门,你们可得给我仔细了。菜蔬都备齐了吗?有客人递贴子上门的,都不能安排在明天,知道了吗?”

下人齐声应了,自去忙碌。

……

盛国公不远处的一座阁楼上,一个穿着黑衣,用黑布包着头脸的人对旁边穿着灰色步袍,面色苍白的中年人问道:“雷执事,咱们什么时候去盛国公府?”

这中年人正是堕民四大执事之首的雷执事。

他刚刚带着两个手下从西北堕民聚居的地方来到京城,一方面是要将偷跑出来的白婉公主带回去,一方面也是想见见故人。

盛七当年在他们堕民聚居地住了十年,帮着他们验药配方,确实是老熟人了。

不过雷执事和他的手下大白天还是不太愿意出门。

因为一定要包得严严实实才行。

堕民里面,只有大祭司、三大长老和白婉公主这几个人可以在阳光下行走,同时也能活过三十岁。

雷执事倒是可以活过三十岁,但是他不能在阳光下行走。

“帖子早上送出去了,就算他们及时回帖,也要晚上才能去。”雷执事望着盛国公府的方向深吸一口气,顿觉心旷神怡,就像回到他们堕民最敬奉的神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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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254章 识破 (4K,求粉红票)

盛思颜出嫁的第二天,才刚到正午。

她懒洋洋地半靠在罗汉床上,阖了眼闭目养神,等着吃午饭。

吃过午饭,她就要跟周怀轩一起去神将府的祠堂行礼,禀告周家祖宗,然后才能正式把她的名字写上族谱,加入夫宗,成为周家的一员,拥有祭祀和被祭祀的资格。

她虽然是盛家女,也在盛国公府当过家,但因当初的事,盛家被杀得只剩下盛七爷一房人,跟神将府这样没有断过传承的府邸还是很不一样的。

所以很多事情,还要王氏单独跟她详细解释。

幸好王氏的娘家也不是一般的人家。虽然跟四大国公府不能比,但是也不容小觑。基本程序她是知道的。

王氏已经把她知道的有关庙见的前前后后都说与盛思颜听。

盛思颜虽然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但是脑子里却在不断回想王氏跟她说的庙见的过程,琢磨哪一个过程可能会出篓子。

她很清楚,从昨天的婚礼来看,这庙见的时候要是没人给她挖坑,这里就田家闲女最新章节不是神将府,而是盛国公府了。

不过盛思颜认为,庙见的地方在宗祠,在祠堂里面捣乱的机会比较小。

如果在祠堂里面动手脚,周大管事和周老爷子都不是吃素的,大概是不会允许这样胡闹的。

盛思颜虽然跟周老爷子接触不多,但经过一两件事之后,她已经看出来,周老爷子是个信奉“不哑不聋,不做家翁”的人,但同时抓大放小。

无关紧要的地方,他会置之不理。甚至放任大家有些小小的争斗,咳咳,因为这样才能有益进步。

不然太温馨和气的家庭里面养出来的孩子大部分都是羊。不是具有掠夺性和侵略性的狼。

恰好神将府这个地方,最不需要羊。而是需要狼,而且是多多益善的狼。

所以今日认亲敬茶的时候那些人不管表现得再和蔼,再与世无争,盛思颜都不会相信他们是真的是与世无争的小绵羊。

当然按常理说,早上周老爷子已经敲打过不安份的那些人,下午的庙见应该不会有人再吃多了去给她使绊子。

因为就算使出来,也是无关紧要的。何必多此一举呢?

但是,盛思颜又直觉认为。就算早上周老爷子敲打过某些人,但是这个庙见的绊子,他们还是不会放弃的。

原因无他,对于嫡长房的嫡长孙媳来说,庙见是她成为正式周家人的最后一道手续。

只要她庙见顺顺当当,她的名字写上族谱,然后生了孩子,她的孩子就是神将府的继承人。

哪怕周承宗和周怀轩出了事,他们嫡长房也是后继有人了。

相反,如果她庙见的时候出了岔子。没能完成所有的程序,那她的名字就暂时不能记上周家族谱。

按照大夏皇朝的惯例,成亲第二天是第一次庙见。如果出了茬子。要等半年才能第二次庙见。

如果第二次也不成功,这媳妇就要被退回去了,算不得是夫家的人,哪怕已经被睡过了……

盛思颜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只是一个普通的庙见而已,那些人为什么要跟她和周怀轩过不去?明知除了她,周怀轩大概是不会娶别人了……

想到这里,盛思颜倏然睁开一双晶亮的凤眸。

也许这就是原因!

那些人是不是都知道,以周怀轩的性子。既然认定了盛思颜,那就不会再跟别人在一起?

所以只要搅了盛思颜的庙见。就能让嫡长房进入两难的境地。

因为盛思颜庙见不成,名字就不能马上上族谱。而是要等半年。而这半年里面会发生很多事。

很可能,半年后的庙见,还是不成功。

这样一般来说,盛思颜会被退回去,嫡长房给周怀轩另娶妻子。

但是因为周怀轩认定了盛思颜,肯定不会答应将她退回去,所以最后的结果,是盛思颜还是跟周怀轩在一起,依然是神将府的大少奶奶,但是她的名字却不会记上族谱。

她以后生的孩子,也就跟外室生的孩子差不多,对于神将府完全没有继承权。

周承宗和冯氏就算不同意也没法,因为周怀轩一向是我行我素的人,坑爹联萌最新章节压根就不会理会这些事情。

盛思颜从罗汉床上坐直了身子,一只手无意识地在桌上轻轻敲击。

如果那些人要在祠堂之外做手脚,会如何给她挖坑呢?

首先,如果不能在祠堂里面做手脚的话,就只会在她身上做手脚!

但是她才初嫁,清远堂又是新建的院子,目前都是她和周怀轩的人,那些人现在就想直接把手伸进来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要动手脚,应该早上就动了。

他们唯一有的机会,应该就是在她敬茶认亲的时候吧?!

盛思颜顿时想起了早上敬茶认亲时候收的那些红包。

因为那些红包,是她唯一有可能亲手接触到的外物。

如果那里面有不好的东西……

盛思颜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幸好,她一直没有亲手接触过那些红包,只是用托盘接着。

然后就给丫鬟们捧着了。

回来之后,她因为太累,也没有像一般的新嫁娘一样,去一个个打开红包,赏玩里面的东西……

“木槿!”盛思颜扬声对门外叫道。

“大少奶奶,什么事?”木槿掀了帘子进来问道。

盛思颜问她:“早上那些红包你收哪里去了?”

木槿道:“在库房呢,等大少奶奶闲了再去拆封。”

盛思颜吩咐她:“先封在那里,谁都不要动。”

木槿应了,去库房传话。

“薏仁,去把今日跟我去过松涛苑的丫鬟婆子都叫来,都站在院子里面。”盛思颜轻声说道。

薏仁虽然不明白。但是她习惯了听盛思颜的吩咐。

主子的吩咐,一向是有原因的。她不用都懂,照做就行。

薏仁连忙将今天跟盛思颜去松涛苑敬茶认亲的丫鬟婆子都叫来。在清远堂的院子里站着。

今天一共去了两个大丫鬟薏仁和小柳儿,两个小丫鬟。还有两个婆子,这几个人是盛思颜的陪嫁。

“大少奶奶,那边的春兰和秋兰,是神将府原本的丫鬟,也是给我们带路去松涛苑的。”

盛思颜站在屋里,透过菱形格的漏窗打量在院子里大太阳底下站着的丫鬟婆子。

只有两个人她不认识,就是薏仁跟她说的春兰和秋兰。

盛思颜点点头,“她们是做什么的?”

“都是二等丫鬟。还在等大少奶奶分派差事。”薏仁悄悄地道。

木槿也走了进来,回道:“春兰在库房上帮忙。今日的红包是她点数过后收起来的。奴婢和小柳儿在旁边看着,没有错漏。”

盛思颜笑了笑,道:“嗯。”又问她们:“午饭摆在哪里?”

木槿正要说话,院子里却传来一阵骚动。

盛思颜回头一看,眉头轻蹙,“春兰怎么啦?”

只见那个叫春兰的丫鬟正捂着肚子,一幅急得不得了的样子,在原地转圈。

薏仁忙出去问了问,回来道:“春兰突然肚子痛。要去茅厕。”

盛思颜眼眸眯了眯。

她想她明白了。

那些红包里面,果然有“不干净”的东西。

但是她没有中招,中招的是清远堂的丫鬟。

而清远堂的丫鬟中招。是一定也会传到她身上的。

看这个发病的速度,如果她没有把这些人集中到太阳底下站着,这春兰已经不知道传染给几个人了……

好在她从小跟着王氏偷偷学医,这件事除了周怀轩,别人都不知道。

因为大家都知道盛家的医术,是传子传媳不传女。

盛思颜便吩咐道:“让春兰去茅厕,去了先别出来。你们派人在外面守着,千万不要跟她接触。”又道:“我屋里有我爹给我的治腹泻非常管用的药丸,你们拿去给她两粒吃。记住。不能接触她的任何地方,用托子托过去给她就行。”

木槿和薏仁见盛思颜这样慎重。忙屈膝应了。

薏仁去拿药,同时让春兰给她去往后院。注意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不接触她身上的任何部分。

将药给了春兰,盯着她直咽了下去,才让她去茅厕,然后就锁了茅厕的门,亲自带着两个婆子在这里看着。

盛思颜又吩咐木槿:“用白布包了手,将所有的红包拿到太阳底下暴晒。记住不能碰到红包。然后将白布也放在旁边暴晒,你再去用烈酒把手擦几遍。”

木槿沉声应了,也自去忙碌。

院子里有一股紧张的气氛在弥漫。

站在院子中央的下人婆子不知所措地互相看了看。

盛思颜见这些人站在这里也不好,就吩咐道:“站到甬道左面,每个人隔着三尺的距离,等两个时辰之后,如果没有肚子痛,就可以走了。”

这一番忙碌下来,几乎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辰。

清远堂里有小厨房。

盛思颜和周怀轩新婚,头三天都是在自己院子里吃。

过了三天之后,晚饭就要去松涛苑跟大家一起吃了。

盛思颜等了半天,也不见周怀轩回来,就命人去跟守在院门口的周显白道:“去看看大公子在做什么。”

清远堂里面的动静,周显白早看见了,正想去跟大公子禀报,闻言忙道:“那小的去去就来。”说着,往二门上去了。

周怀轩此时正在自己的外书房里,看着手上的名单出神。

他离开内院之后,就来到外书房,命人找周大管事拿了一份名单过来。

这是自从他定亲后的一个多月里,出入过周氏祠堂的人员名单。

每个府邸,宗祠都是最重要的地方。

不是每个人都随意进出的。

周家祠堂里,每次有人进出,不管是打扫,还是添香油,都是有进出的记录在案的。

和盛思颜想的一样,周怀轩也知道今天下午的庙见肯定会有茬子。

所以他要在这之前将所有可能出茬子的苗头都掐死在摇篮里。

看着这份足足有上百人的名单,周怀轩沉默不语。

周显白匆匆跑来,对他耳语道:“大公子,清远堂好像出了事……”说着,就把盛思颜在清远堂里做的事说了一遍。

周怀轩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盛思颜本身就有精湛的医术,那些人居然还想在这上面阴她,真是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周怀轩嘴角泛起淡淡的讥诮,点头道:“很好。”然后将手里的名单给周显白。上面已经圈了两个出现频率最多的名字。

“去打听一下,这两人都是做什么的。”周显白看了看名字,记在心里,躬身退下。

周怀轩起身回内院吃午饭。

他面无表情地穿过清远堂院子里的甬道,对甬道旁边站着的几个垂头丧气的丫鬟婆子,和地上摆着的一地的红包视而不见,大步走上清远堂的台阶。

盛思颜听说他回来了,忙迎了上来。

周怀轩握住她的手,打量了几眼,“……没事吧?”

盛思颜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俏皮,“没事。就算有事,也是没事。”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去刚才盛思颜待的小套间里吃午饭。

饭菜都摆好了,依然热气腾腾。

周怀轩看了看桌上的饭菜,问她,“喜欢吗?”

盛思颜笑着嗔了他一眼,“这都是我带来的厨娘做的。我倒要问你喜不喜欢呢。”

周怀轩点点头,端起碗,夹了几个菜放到碗里,然后转头用银勺夹了小小的一勺饭菜,送到她嘴边。

套间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压低声音轻笑,忙低头退了出去,只留主子小夫妻俩在套间里吃得“情意绵绵”。

盛思颜晕生双颊,忙要推开,道:“我会自己夹。”

“你昨晚累着了。”周怀轩淡淡地道,继续将菜送到她嘴边。

“我累的又不是手。”盛思颜嗔了他一眼,坚持要自己吃。

“……手也很累。”周怀轩淡淡说道,瞥了她白嫩的小手一眼,然后再一次将稳稳地将饭菜送到她嘴边。

这厮怎么什么话都说!

盛思颜僵硬着张开嘴。她猛然想起了昨夜,她的手掌到最后合不拢的情形,好像真的是很酸很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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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护持 (5K,粉红520+)

“张嘴。。ybdu。”周怀轩又舀了一勺紫田胭脂米,顺便在上面浇了一点鱼汤,再加上白嫩香甜的鱼肉。

盛思颜吃了几勺,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

她求肯似地看着周怀轩,虽然没有再出声反对,但是她一双会说话的盈盈凤眸却看得周怀轩眸色渐渐转深。

周怀轩的喉咙紧了紧,放下了碗筷,让盛思颜自吃。

盛思颜低头笑了笑,给周怀轩碗里也夹了许多菜,堆成了小山尖。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一口口吃净了,然后……马上要了漱口茶漱口。

盛思颜总觉得周怀轩吃饭跟味同嚼蜡一样。

是这些菜不合他的胃口吗?

盛思颜默默想着,慢慢吃完自己碗里的饭菜,也要了漱口茶。

“这些菜还行,那边的几盘都没有动过,你们分着吃了吧。”盛思颜说完便起身和周怀轩去了对面的暖阁。

虽然已经是阳春三月,但是因这清远堂后院临水,屋子里还是有些冷。

周怀轩走到暖阁北面的暖炕上坐下。

他双臂往后一伸,抱着后脑勺,半靠在暖炕一头码得整整齐齐的几条厚被子上,长腿斜斜伸出。

盛思颜跟在他后面走进来。

一抬头,便迎上周怀轩默然注视的沉沉目光。

那目光深处分明炽热无比,却被一层静默紧紧包裹。

有了周怀轩斜靠在暖炕的被子前坐着,本来很宽阔的暖阁顿时变得很狭窄。

整个地方好像被他高大的身躯填满了。

她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盛思颜也觉得心里有些燥热。

她定了定神。往暖阁南窗下摆着的太师椅那边走过去。

“……过来。”周怀轩眼眸一沉。淡淡说道。

盛思颜停住脚步。背对着周怀轩,立在暖阁中央的位置。

暖阁只有月洞门,挂着厚厚的大红如意吉祥云纹锦缎面子,雪白珍珠羊羔毛里子的皮帘子。

厚重的皮帘子其实比木门还要隔音。

“我还是坐那边吧……”但盛思颜还是有些心虚。

还没等她再次迈步,一个带着温热的胸膛已经从她背后欺了上来。

周怀轩胳膊一长,将她凌空抱住,后退了两步,重新退回到暖炕上坐定。双臂紧紧把盛思颜箍在怀里。

盛思颜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着急地低声道:“……你可不能再把我的嘴亲肿了!等下就庙见了……”

那可是在全族人面前出丑!

周怀轩唇角微勾,双臂一紧,盛思颜便更紧地贴在他怀里。

他也没有说话,炽热的呼吸在她颈边徜徉,一寸一寸嗅过去,汲取她身上那股让他不能自拨的甜香。

嗅到她晶莹剔透的耳垂边上,他启唇,将她的耳垂含了进去,并不舔弄。只是用牙轻轻一咬。

盛思颜只觉得一股酥麻从耳垂上如导电般渗入她的四肢百骸,暖洋洋地。让她有些僵硬的身躯一点点软了下来。

她索性也伸出双臂,往后一搂,抱住周怀轩的脖颈,半阖了眼睛,低声道:“……今日的事,显白跟你说了吧?”

周怀轩顿了顿,“嗯”了一声,松开牙齿瞧了瞧,见白玉般的耳垂上有两个不起眼的尖尖的牙印,不贴近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耳垂。

似有若无的碰触比紧紧的拥抱还要动人心弦。

倏忽间,她又酥了半边身子。

满意地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化成了春水,他便又向另一边的耳垂如法炮制。

盛思颜的唇角溢出一丝呻吟,听得周怀轩眸色越发深沉如墨,眼底深处甚至露出隐隐的赤红。

他将整个面颊贴在她的颈边,感受着那里勃勃的生机和跳动,双臂又紧了紧。

盛思颜身上的春衫本是单薄。

她坐在周怀轩怀里,让他从背后搂住她,他的胳膊内侧正好蹭在她高耸双峰的边缘。

他箍得越紧,就越能感觉到她胸前不可思议的柔绵和软弹。

“……你松一点,搂这么紧我不能说话了。”盛思颜察觉到他的胳膊正慢慢往她胸前锁紧,忙攀住他的双臂,不动声色地将他的双臂往下拉了拉,避开她胸前的要紧位置。

周怀轩低低地叹口气,将下颌搁在她肩上,听她断断续续说着话。

“下午的庙见,我估摸着不会很顺当,所以仔细想了想,哪里可能出篓子。祠堂那边太重要了,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人敢去做手脚。那么就只有在我这边做手脚。我出了问题,这庙见自然就不成了。”盛思颜开始给周怀轩解释她刚才的做法。

周怀轩没有说话。盛思颜觉得祠堂里不会有问题,周怀轩可不会这么认为。

因为他在这个家里待的时间比盛思颜要长,知道的事情比盛思颜多。

比如打理祠堂的下人,在他病愈归来之前,一直是三房的人。

后来他病愈归来,又从西北战场上凯旋之后,打理祠堂的下人才换成他们大房的人。

满打满算,大房从祠堂的掌控,也才两年多。

而三房,曾经掌控周家祠堂二十多年。

所以他先前去外院,从周大管事那里要了这一个多月进出祠堂的名单。

不出他所料,大部分人都是大房的下人,但他没有掉以轻心,还是圈了两个进出频率最频繁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是大房的人,一个是三房的人,让周显白去查一查。

盛思颜见周怀轩不说话,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他还是简简单单一个字。以目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盛思颜将先前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飞快地斜睨周怀轩一眼。“春兰不是我的丫鬟,而是你的丫鬟,你不会怪我越俎代庖吧?”

周怀轩淡淡地道:“……我的就是你的。”

这就是表示她对他的丫鬟也有处置权了。

“这么好?”盛思颜笑眯眯地在周怀轩怀里回头,和他抵着额头轻轻摩蹭一下,继续解释,“那些红包放在外面暴晒一下午就没事了。别的下人我让她们站两个时辰,没事的话,应该就没事了。”

因为春兰发病急。所以盛思颜推断,这种传染源的潜伏期不会长,所以两个时辰尽够了。

周怀轩凝视着她,又一次看见她眼底淡淡的青黑,默然拥她入怀,“……睡吧。”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盛思颜靠在他逐渐温暖起来的怀抱里,觉得眼皮渐渐沉重。

不一会儿,她的呼吸声均匀地在周怀轩耳边响起来。

已经是睡着了。

昨夜真的是把她累坏了……

周怀轩默默低头,双唇轻触她光洁细腻的额头。从身后拉了一床薄被过来,用被子将她圈在怀里。

“……大公子?”过了一会儿。月洞门外传来木槿的声音。

周怀轩抬眸看向门帘处。

“大公子?——显白来了。”

周怀轩看了看怀里熟睡的盛思颜,不想打扰她,便伸出手,在她的肩井穴上摁了一下,让盛思颜陷入更深的熟睡当中。

“进来。”周怀轩淡淡说道。

木槿知道他们有正事说,忙掀了帘子让周显白进去,自己退了出去,守在大门外面的回廊底下。

周显白走进来,看见周怀轩用一床淡烟紫的被子圈了大少奶奶在怀里,而大少奶奶只露出一个光洁的额头,整个人都窝在被子里,睡得很香甜。

周显白不由一愣。

“说吧。”周怀轩对他的目光毫不在意。

周显白便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大公子,小的查过了。这两人中有一个人有问题。”顿了顿,他又道:“祠堂最近刚刚换了一批蒲团,就是这人搬进搬出的。”

“蒲团?”周怀轩淡淡重复了一句,“居然是蒲团。”

“大公子,咱们要不要去祠堂,将那不争气的老小子揪出来打一顿?”周显白磨掌擦拳说道。

听他这么说,那这人肯定是大房的那个人,并不是三房的人。

周怀轩眯了眼,“……不用。”

“啊?”周显白一惊。明知道那些蒲团可能有问题,还不去揪出来,是要等着大少奶奶吃亏嘛!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起身往暖阁里去了,“你也别去,就在院门外守着。”

“哦。”周显白不情愿地拖长声音说道,笼着手,慢慢倒退着出去了。

周怀轩低下头,看见盛思颜睡得香甜,唇角漾起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笑意。

顺手从暖炕旁边的桌上拿起一本书,他一手搂着盛思颜,一手举着书看。

盛思颜只要在他怀里哼两声,他就立刻用手拍拍她的背,她便又熟睡过去。

安静的暖阁里,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一长一短极有节奏地交错。

很快一个时辰过去,他们要去庙见了,周怀轩才又在盛思颜的肩井穴上摁了一下。

盛思颜慢慢醒来,眼里还有些朦朦胧胧的迷糊。

这个样子比她平日里清醒的时候更招人疼。

周怀轩忍不住低头吻下去。

盛思颜刚醒过来,也忘了唇会被吻肿的问题,反而条件反射般和他对吻,紧紧吮吸他的唇,还主动把自己的小舌尖伸给他。

周怀轩忍得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才将自己的唇移开,嘶哑着嗓子低声道:“……要去庙见了。”

庙见?!

盛思颜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在周怀轩怀里坐直了身子。

钗横鬓乱,睡眼惺忪的样子,让周怀轩不得不连双眸也移开,他看着别处,淡淡地道:“让木槿进来服侍你梳洗。”然后从暖炕上起身走出去。

他一走。盛思颜就觉得有些冷。

她裹着被子在暖炕上坐了一会儿。才跟着进来伺候的木槿去浴房重新梳洗。

梳头换衣。再照照镜子,发现她几乎不需要脂粉了。

双唇红艳丰润,并没有肿,但是如同涂了唇脂一样诱人。

两腮上淡淡的红晕,比最细腻的胭脂还要动人。

凤眸潋滟,水光淋漓,如烟似雾。

她身上的春衫很薄,因此在外面披了银狐大氅。不至于被冻着。

周怀轩也披了一件很厚重的棕黑色猞猁大氅,背着手,立在门边看她。

盛思颜有些奇怪,“你怎么不穿那件狐裘了?”

早上出去还穿过一次的。

“那件太薄。”周怀轩淡淡地道,转身先走了出去。

盛思颜也没有多想,跟他一起出了大门,绕过回廊同样往后院坐船去了。

坐船到对岸,然后去周氏宗祠,比直接走陆路要快一半。

周怀轩也不急,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

盛思颜歇了半天。王氏的药又发挥了作用,她的步履已经轻快多了。

两人带着清远堂的丫鬟婆子和周显白来到了周氏宗祠。

盛思颜乍一看去。不由抖了一抖。

只见那用大块的灰色石头建起来的宗祠在青松掩映间龙盘虎踞,气势极是吓人,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周怀轩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才慢慢觉得呼吸通畅,再次抬眸往那宗祠看去。

周家人已经候在那里了。

男左女右,都站在宗祠门口。

周老爷子和周大管事站在左面最前面,身后是周家的三位大爷。

周老夫人带着三个儿媳妇站在右面。

他们身后便是周家的孙子、孙女辈。

吴三奶奶笑嘻嘻地走上前来,对盛思颜打量一番,道:“今儿可是要磕不少头,你可受得住?”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受得住,多谢三婶关爱。”

“好孩子,一会儿要是受不住了,就跟三婶说,咱们留着慢慢磕也行。”吴三奶奶掩袖轻笑。

盛思颜微笑着看向周大管事。

周大管事咳嗽一声,道:“里面有十八个祖宗牌位,按例都要磕的。”

一个牌位磕三个头,十八个牌位就要磕五十四个头。

盛思颜不由促狭地想,这要是再过一千年,后世的周家儿媳妇,可得磕得额头出血……

周大管事招呼她和周怀轩进去。

周家的三位大爷也跟着进去,别的人就只有等在外头。

来到第一个祖宗牌位前面,盛思颜看见地上一前一后摆着两个簇新的蒲团。

很明显,一个是给她跪的,另一个是给她磕头的时候,将额头触在上面的。这样不会把头给磕坏了。

盛思颜笑了笑,正要跪上去,周怀轩拉住她,“且慢。”

盛思颜仰头看他。

周怀轩并没有看着她,而是盯着墙边垂手侍立的一个下人,伸出另一只手臂指着他:“你,过来。”

那下人一愣,低着头从墙边走出来,躬身道:“大公子有何吩咐?”

周怀轩指了指地上的蒲团,“你先跪。”

那人全身一抖,头也不抬,忙不迭地道:“大公子说笑了,这是大少奶奶行庙见之礼的蒲团,小的怎能碰呢?实在是不敬,太大不敬了……”

盛思颜忙往旁边一让,站到周怀轩身边。她垂下眼眸,心里暗自惊讶。

她原以为,没人敢在祠堂里做手脚,却原来她还是太天真了么?

看周怀轩的举动,分明就是有人在祠堂的蒲团上做了手脚。

“跪。”周怀轩不再废话,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

那人抬头,带着哭腔对站在周老爷子身后的神将大人周承宗道:“……大爷……”

周承宗皱了皱眉,漫不经心地挥手道:“大公子让你跪,你就跪吧。”

这人是大房的下人,按理是听命周承宗的。

那人脸上一白。

周怀轩已经不耐烦了。

周显白看得清楚,忙挽起袖子上前,抓住那人的后襟,往蒲团前面拽过来,然后一脚踹到那人的膝盖弯处,“大公子让你跪!你就得跪!”

扑通一声,那人被周显白踹到蒲团上跪下来。

然后,“啊——!”

那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只见他跪在蒲团上的双膝,慢慢流出鲜血,浸湿了崭新的烟色蒲团表面。

祠堂里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周显白哼了一声,按住那人的头,再往前面那蒲团上磕去。

那人发出更大的惨叫声。

扬起头,大家看见他的额头一片血糊,像是一头栽进了一堆碎玻璃片里!

周显白一手将那人推开,指着地上的两个蒲团道:“都有问题。”说着,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往那蒲团面上划去。

唰唰几刀将蒲团外面的厚布划开,露出里面狰狞的内在。

只见扎得紧紧的硬草中间,有无数的碎玻璃,甚至还有断成两段的刀片,插在硬草的缝隙中,在有些阴暗的祠堂里闪着寒光!

盛思颜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周怀轩提前知晓,她不仅会毁了膝盖,也会毁了容!

周大管事马上上前,伸出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将那人的下颌卸了下来。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拖走。”周老爷子挥了挥手,转头问周怀轩,“还继续吗?”

“当然。”他沉声说道。

祠堂里别的下人上前,将地上被划破的蒲团收走,又换了两个新蒲团过来。

周怀轩却一脚将那两个蒲团踹开。

他取下自己身上厚厚的猞猁大氅,叠成四四方方的一个厚垫子铺在地上,对盛思颜道:“用这个。”

盛思颜点点头,默默地跪倒在周怀轩的猞猁大氅叠成的厚垫子上,如卧云端,缓缓磕下去三个响头。

用这个猞猁大氅厚垫,对着祠堂里一个一个香案磕过去,周怀轩紧紧护在她身边,直到她磕完五十四个头。

她最后站起来的时候,腿都有些打飘了,但是额头上只有一点淡淡的红印,倒是更显得俏皮。

周怀轩不动声色走过来,伸臂托在她的腰间,她才站稳了。

“庙见礼成!——恭喜大少奶奶,从此就是我们周家人了!”周大管事笑眯眯地大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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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256章 圣物

周大管事一边说,一边把族谱给她和周怀轩看。

只见那上面周怀轩的名字旁边已经写上了她盛思颜的名字。

字迹苍老遒劲,却又有几分自在的飘逸,有股不被世俗束缚的洒脱在里面。

盛思颜面前不由自主就呈现周老爷子的模样。

字如其人。

她猜她的名字是周老爷子亲自写上去的。

……

从祠堂出来,盛思颜紧紧偎在周怀轩身边,脸上虽然还是含着微笑,但是全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地。

她的紧张,只有周怀轩才能察觉。

他索性将手搭在盛思颜后腰,将她揽在自己臂弯。

盛思颜顿时觉得有了依靠,腰背挺得更直了。

祠堂前面站着周家的族人,面色凝重地看着他们一行人从里面出来。

他们都看见了刚刚抬出去的那个额头和膝盖都血迹斑斑的人。

祠堂里见了血,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周家偏支一个辈分比较大的耆宿咳嗽一声,问道:“老周,刚才是怎么回事?孙媳妇庙见却见了血光,这……”

周怀轩的目光淡淡地移了过去,定定地看着那人。

那人年岁很老了,须发雪白,脸上都是皱纹,却被周怀轩一眼看得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周老爷子笑呵呵地说道:“血光?哪里有血光?——来来,孙媳妇过来给咱们的族亲看看,你哪里有血光了?”

盛思颜应了一声,对着台阶下的众人抬眸含笑,微微点头。

她一笑,便如盛世繁华,美不胜收,看得很多人都直了眼睛。

周怀轩有些不悦,往她面前一站,挡住众人的视线,也不说话,眸光沉沉,往台阶下的众人一一扫过去。

一股阴冷的感觉从台阶上弥漫开来。

虽然是阳春三月阳光明媚的下午,很多人还是哆嗦着打了个寒战。

刚才发话的那个耆宿更是不顾形象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顿时把祠堂前有些紧张凝重的气氛给冲淡了。

“哈哈,让大家久等了。今天的庙见十分顺利,孙媳妇的名字已经记上了周家族谱,从此咱们神将府嫡长房就后继有人了!”周老爷子十分高兴说道。

他这样兴奋,旁人也不敢触他霉头。

大家只好互相看了看,向周老爷子和周承宗拱手道贺。

周怀轩对周老爷子略一颔首,“我们先走了。”说着,瞥了一眼盛思颜雪白的脸色。

周老爷子知道今日的事一定将盛思颜吓得够呛,但是看她并没有一惊一乍,也有几分处变不惊的意思,再想到当初盛家遽变的时候,她以一人之力,救助了王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才两岁的小枸杞,又释然了。

“嗯,你们先回去歇着。”周老爷子挥了挥手,让他们自去。

祠堂下面的族人也四下散了,回自己院子的回自己院子,回客院的回客院。

做客的人要打包行李,明天要离开神将府回家了。

有些族人有要求助神将府的事,也都准备好了今晚跟周老爷子吃最后一顿饭的时候要说一说。

……

二房的二爷周继宗和他妻子也带着丫鬟婆子回自己住的院子。

今日祠堂里面的变故,二爷在路上就轻声对胡氏说了。

胡氏咂舌道:“居然是这样?!大家看见那人抬出来的,都吓了一跳。”说完又发愁,“哎呦,那人可是大房的人,他不是大爷的奶兄弟吗?这可怎么办啊?”

周继宗感慨地点点头,背着手慢慢走着,丫鬟婆子远远地跟在后面。

抄手游廊寂静无声,路上猩红点点,都是从灌木花树上落下来的花瓣,被人一路践踏过去。

“……设这局的人不可小觑。一招不成,还有后续,不管成与不成,都照样可以让……大房父子……”周继宗最后“离心离德”四个字说得非常轻,只有胡氏才听得见。

胡氏生得很是美貌,但平日里总是一副唯吴三奶奶马首是瞻的样子,也经常被吴三奶奶撺掇当枪使。她也使着明白当糊涂,四五次里也有一次会做“枪”……

庶子媳妇不容易做啊!

周继宗当然是明白自己妻子的,所以有事也不瞒她,都是跟她仔细商议。

胡氏飞快地往左右扫了一眼,才低声道:“……正是呢。抬出去的那人,还不是别人。那人的娘老子,不就是大爷的奶娘越嬷嬷?那人的亲妹子,还是越姨娘呢。怀轩这孩子一向跟他爹不睦,如今好不容易娶了亲,他有多看重这盛大姑娘,不用旁人多说了。却有人丧心病狂设了这种局,就算害不了那姑娘,也是要让怀轩跟他爹彻底翻脸……”

“……二奶奶,吴三奶奶请您过去说话呢。”一个婆子的声音在后面远远传来。

胡氏忙止住话题,对周继宗道:“你先回去。这几天府里不消停,你跟孩子们说一声,让他们紧闭门户,横竖不闹到我们头上就行了。不然的话,咱们可是在这里住不下去了。”

周继宗点点头,“我晓得。你去吧。”

胡氏匆匆忙忙跟着那婆子去见吴三奶奶。

……

盛思颜跟周怀轩一路无话,回到清远堂里坐下。

“吓到吗?”周怀轩将盛思颜拉到怀里坐着,低声问她。

盛思颜摇摇头,笑道:“当然没有,别小看我。我可是文能口诛笔伐,武能上山打狼的能干人!——不过,”她顿了顿,脸上换了可怜兮兮的神色,捶着自己的膝盖道:“就是膝盖疼……”

周怀轩伸出手掌,默默给她按摩膝盖。

盛思颜累了一整天,颇有些心力交瘁,匆匆吃完晚饭,去浴房沐浴之后,刚到掌灯的时候就上床睡了。

周怀轩忍住不去碰她,等她睡着之后,就去外书房了。

……

刚刚入夜,大夏皇朝京城宵禁的时辰也快到了,行人都匆匆忙忙要赶在宵禁前回家。

盛国公府门前,站了两个穿着黑衣黑袍的人,立在角门前的香樟树下等着。

因明日盛家刚刚出嫁的大姑娘要三朝回门,而这两个从堕民聚居地跑来的人又不能在大白天出来做客,所以盛七爷就跟他们约了今天晚上见面。

角门吱呀一声开了,盛七爷穿着一身赭黄色铜钱纹的通袖长袍立在门内,对他们两人拱手道:“雷执事。”

雷执事点点头,“盛七别来无恙?”说着,带了手下举步入了盛国公府。

进来之后,那股跟他们神殿差不多的气息居然淡了。

雷执事皱了皱眉,四下看了看,也没看出端倪。

难道是搞错了?

雷执事跟着盛七爷进了他的外书房。

书房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桌灯,照得屋里人影瞳瞳,很有些在堕民那里的样子。

雷执事却皱了皱眉,过去将桌灯捻亮了,对盛七爷道:“这又不是阳光,你怕个鸟啊!”

盛七爷呵呵地笑,让他们坐下,亲自给他们捧了清茶过来,问道:“你们两位来京城做什么?不怕被这里的人知道了,你们有去无回?”

雷执事捧着茶嗤笑一声,“说得好像他们想抓就能抓到我们一样!——我看你还没老就眼花了!”

盛七爷不以为意,又跟他们寒暄几句,才入了正题,“……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雷执事点点头,眯了眼,盯着桌灯灯罩里面闪烁的灯火,沉声道:“堕民的神殿被天火烧了。”

“啊?!”盛七爷惊得站起来,“烧了?那个神殿?里面……里面……我记得有好多药材!”

就记得药材!真是个医痴!

雷执事和他的手下一起鄙视盛七爷。

“……药材事小,关键是,天命盘居然在神殿被天火烧毁之前,开始转动了。”雷执事感慨说道。

盛七爷更加惊讶,“就是那个神殿里面的天命盘?我记得我问过你们大长老,他说这天命盘足足有一千年没有动过。我还以为……已经年久失修,坏掉了。”

“你才坏掉了!你quan家都坏掉了!”雷执事气得站了起来,指着盛七爷破口大骂。

盛七爷缩了缩脖子,不敢还嘴,只是呵呵地笑,好脾气地道:“我就随便说说,雷执事别生气,别生气。——我就是太惊讶了,这天命盘几乎是你们的圣物了,居然就这么毁掉了……”他也知道,他不该这么说,所以任雷执事骂他也不还口。

雷执事骂了半天,口都渴了,才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圣物?嘿嘿,这你就错了。我们的圣物,可不是天命盘。天命盘虽然重要,也只是一个占卜的器物。真正的圣物,夺天地造化,哪里是天命盘都比的?”

“这么厉害?我怎么没有见过?”盛七爷伸长脖子问道。

雷执事又泄气了,“……丢了。自从大祭司血祭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盛七爷默默地没有做声,起身给他们又斟了一杯茶。

雷执事捧着茶盏,感受着那茶盏上面的暖意,缓缓地道:“我们这次来,其实是来找天命人。”

“天命人?”

“是。大祭司临死的时候说过,天命人会带我们堕民走出黑暗,重返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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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候选人 (加更求粉红票)

盛七爷一听就傻了眼,忙不迭地捂住耳朵道:“哎,你们跟我说这些干嘛?这些事情是我能听的吗?!”

一旦堕民能走出黑暗,重返阳光……

盛七爷打了个寒战。

他恨不得抽自己大耳刮子!

再让你多嘴多舌地问!

雷执事笑容满面地看着盛七爷脸上纠结悔恨的表情,满意地又呷了一口茶,道:“没关系。你在我们那里住了十年,有什么不能听的?”

盛七爷眨了眨眼,“……”他有一种如芒刺在背的紧张感。

“盛七,你知道嘛,我们找天命人,找了很多年了。以前天命盘没有转动的时候,大祭司曾经用尽心力推算,留下过很多线索,但是毕竟不如天命盘直接,所以我们广撒网,找了很多地方。鹰愁涧就是大祭司临死的时候给我们指出的线索之一。”雷执事感慨说道,“结果,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你。我们还以为盛家人都死光了,原来还有人活着。当年大祭司还活着的时候,跟你爹有过一面之缘,还指点过你爹的医术,所以我们能很快认出你。当时我们在鹰愁涧搜了很久,也没有头绪,后来决定把你请回了我们的圣地,让你帮着一边试着医治我们的族人,一边观察你是不是我们的天命人。”

纳尼?!

原来自己还是天命人候选之一?!

盛七爷傻眼了,忙摆手道:“这个玩笑可开不得。我在你们那里住了十年,我是什么人,你们比我还清楚。——如果你们的天命盘说我是天命人,那真的是年久失修,坏掉了。”

这一次雷执事倒是没有骂他,也点点头,“嗯哪,我也觉得。”

他身后的手下噗嗤一声笑了,嘴里的茶喷了一地。

盛七爷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心有余悸地道:“那就好,那就好。”顿了顿,又道:“既然你们把这样重要的事情跟我说了,你们放心,我是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包括我夫人。”

雷执事放下手里的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盛七爷,“你以为你要敢泄露出去,我们会不知道吗?”

堕民虽然不长命,但是他们神出鬼没的手段在大夏人心里还是有着很大的震慑力的。

“你们盛家只有这几口人。你不为了我们堕民着想,也会为你妻儿着想,是吧?”雷执事轻描淡写地道,完全不担心盛七会泄露这件事给别人听。

盛七爷耷拉着脑袋窝在太师椅上,没精打采地道:“你们真的放心。我盛七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要看着我儿子生孙子,所以再怎样,我都不会跟别人说的。”顿了顿,又道:“我就算说了别人也不会理我。我只是一个郎中,你以为我的话很有份量吗?”说得悻悻的。

雷执事打着哈哈,“这可不一定,说不定什么时候你的话就重要起来了。”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拉开盛七爷书房的大门,深深吸了一口深夜的空气。

那股让他们沉醉的气息果然已经消失了。

雷执事没有再说话,带着手下告辞而去。

此时已经是深夜,大夏京城的宵禁已经开始。

不过这难不倒堕民。

他们两人黑衣黑袍,在夜空中几个起落,如同巨大的蝙蝠越过盛国公府的围墙,消失在墙边的小道上。

再一次现身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小楼里。

雷执事的手下悄声问道:“执事大人,盛国公府的那股气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远远地闻到那样清晰,但是走进了却越来越淡,到最后居然完全没有了。

雷执事沉吟道:“可能是我们先前闻错了。当然,也可能,是有人察觉到我们来了,所以隐藏了他的气息。”

“那,是友还是敌?”

“友。只要有我们神殿的气味,就一定是友。”雷执事斩钉截铁说道。

……

第二天天刚亮,小枸杞就醒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冲到王氏和盛七爷住的屋子外头大叫:“爹!娘!快起来!你们说大姊今天会回来的!”

盛七爷昨晚担心了一晚上,也不敢跟王氏说,翻来覆去睡不着,到天亮才刚阖眼。

王氏也在想着盛思颜今日回门的事,昨夜也有些心神不宁,就没有注意盛七爷。

这时被小枸杞一叫,两人都醒了过来。

“是要起来了。”王氏匆匆说着,从床上起身穿衣。

盛七爷睡了一觉,立刻就把昨夜的事置之脑后了,坐起来笑道:“今天思颜要回来了。”

“瞧把你乐的!”王氏嗔了他一眼,去浴房洗漱。

小枸杞又跑去盛思颜的卧梅轩找小刺猬阿财。

“阿财?阿财?粗来啊!”小枸杞居然没有在阿财一直待着的脚踏板上看见它。

自从盛思颜出嫁后,阿财就睡在盛思颜以前卧房床前的脚踏板上。

本来还不吃不喝的,不过昨天小枸杞劝过它之后,它就开始吃东西了。

结果今天又不知跑哪里去了。

小枸杞大急。

这可是盛思颜出嫁前让他好好照看的!

可是她才走了两三天,他就把阿财给弄丢了!

小枸杞急得屋子屋外跑,满院子叫“阿财”。

王氏知道了,也亲自过来跟他一起找。

结果最后在小厨房的水缸里发现了它。

它正在水缸里拼命打着水,扑棱扑棱地溅起一片水花,终于引起了扫院子的婆子的注意。

“阿财——!”小枸杞欣喜地跑过去抱住它,不顾它满身的水珠,“阿财!你怎么掉到水缸里去了!是渴了吗?去那里喝水!”

阿财将整个身子蜷了起来,缩成一个小小的刺猬球,被小枸杞揣兜里带走了。

……

盛思颜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周怀轩和衣而卧,隔着一床厚厚的被子,睡在她身边。

她扭头,盯着他精致的眉眼细看,特别是他黑长挺翘的睫毛,看得盛思颜手痒痒地,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抚摸他的睫毛。

周怀轩也不睁眼,伸手就拽住她的手,抓过来一根根手指头噬咬,弄得盛思颜心里痒痒地,咯咯直笑。

“起床了。今天要回家。”盛思颜笑着对他道。

“娘家。”周怀轩睁开眼,纠正她的话。

盛思颜一怔。是啊,她已经出嫁了。盛家只是她的娘家,神将府才是她的家……

周怀轩起身去浴房洗漱。

两人收拾得很快,回门的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只要他们人出来了,套上车就能走。

两人带着几辆大车,浩浩荡荡回了盛国公府。

“大姊!”小枸杞简直是狂喜地扑了上来,抱住盛思颜的腿,仰头看她。

盛思颜也极想他,弯腰要将他抱起来。

周怀轩却伸出一只胳膊,拎着小枸杞的后颈,将他提了起来。

小枸杞忙对周怀轩谄媚地笑:“大姐夫!”

周怀轩“嗯”了一声,将他扔给身后的周显白抱起来。

小枸杞挣扎着下地,还是蹭到盛思颜身边,拉着她的一只手,笑眯眯地道:“大姊,我带你进去。”说着,往台阶上走去。

盛七爷和王氏都在盛国公府的大门台阶上候着他们。

就连小冬葵也被乳娘抱着出来了。

盛思颜看见小冬葵,忙笑着道:“几天不见,小冬葵好像又长胖了一些。”

小冬葵却不如小枸杞爱笑。

他皱着眉头看了盛思颜一眼,便又低着头专心致志玩弄自己的手指头。

王氏过来拉着她的手看了看,一边已经不动声色给她诊脉,然后……脸色有些黑,淡淡地道:“先进去吧。”

盛思颜点点头,“娘,这些都是我给你们带的礼物,是我和怀轩亲手准备的。”

其实都是她自己准备的。周怀轩他大少爷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就任凭她折腾……

一家人高高兴兴进去。

周怀轩跟盛七爷去外书房说话,盛思颜当然被王氏拉到内院去了。

小枸杞高兴得在旁边又跳又笑,又问盛思颜:“大姊,阿财愿意去我那里住了!你这些天不在,阿财一直不吃饭,昨天我跟它说你会回来,它才吃东西。”

盛思颜听了很是内疚,抚了抚小枸杞的脑袋,“嗯,多谢小枸杞照顾阿财。等下我去跟你看看阿财。”

这小刺猬从她能下地走路就一直跟着她,就跟小枸杞一样,都是她心坎上的。

只是可惜周怀轩太霸道了……

王氏也知道盛思颜跟阿财一直很亲密,便扬扬手道:“去吧去吧,等下吃饭再过来。我去厨房看看。”

盛思颜点点头,一边腹诽周怀轩,一边跟小枸杞去看阿财。

来到小枸杞住的厢房,盛思颜看见屋子靠墙的地方摆着一个铜盆。

铜盆里满满一盆水,而小刺猬阿财……在里面悠闲地待着,全身浸在水里,扬着头,只将鼻子和眼睛露出水面。

盛思颜无语,问小枸杞,“你又欺负阿财了?”

小枸杞忙摇头,“没有没有!是阿财自己喜欢水!我带他回来的时候,正好铜盆里的水还没有倒,它一下子就钻进去,死活不肯出来!”

好吧,盛思颜看了他一眼,走过去看了看阿财,伸出两根手指头将它拎了出来。

阿财伸出粉色小舌头舔了舔了她的指肚。

好痒……

盛思颜手一松,阿财一下子又掉到水里。

这下盛思颜信了。

阿财就是愿意待在水里。

也许是天热了?以前也没见过它这样……

盛思颜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跟小枸杞说了一会儿话,就跟他一起回王氏的房里去了。

这边周怀轩一踏进盛七爷的外书房,就站定了,“他们来过了?”

“他们?谁们?”盛七爷给他装傻。

周怀轩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盛七爷被周怀轩的目光看得低下头,装作在书案上收拾东西,笑呵呵地道:“呵呵,反正你也认识。老朋友了啊哈哈……”

周怀轩摇摇头,“他们是来找白婉的?”

盛七爷愣了愣,忙点头,“正是!正是!”

答得太爽快,有问题。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进来坐下,“……原来不是来找白婉的。看来是堕民那边出了事。”

他跟盛七爷一起在堕民的聚居地住了几年,他是后去的,没有盛七爷住得久,但是他本事高强,几乎能跟堕民里面的最强者打成平手,因此在堕民那里他的名头也很响亮。

盛七爷不会撒谎,一撒谎就被人拆穿,便哭丧了脸道:“别问了,我真不能说了,说了我一家大小都不要活了。”

周怀轩点点头,不再问他,只是让盛七爷给他诊脉,就像他们以前一起住在堕民那里的时候一样。

盛七爷的手指头一搭上他的腕脉,就欣喜地道:“……你这个阴冷的毛病总算是好得七七八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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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来了 (4K)

周怀轩“嗯”了一声,垂眸看着盛七爷继续诊脉。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盛七爷才点点头,道:“确实有很大的改善。你最近吃东西怎么样?”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还行。”

“这么说,你跟堕民差不多的毛病居然慢慢好了……”盛七爷凝神沉思,“你都用过什么特殊的药?吃过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周怀轩别过头,看着远处。

特殊的药?

也许只有她了……

周怀轩唇角弯了弯,但是没过多久,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问题,脸色一下子变得严峻沉肃,连懒散舒缓的姿势都变得僵硬起来。

盛七爷打了个寒战,嘟哝道:“……又怎么啦?病好了还不高兴?那些堕民要是知道……”

“不。”周怀轩打断他的话,“我的病没有好。你记住了,我的病没有好。”

盛七爷一愣,伸长脖子仔细打量他的神色,“为什么啊?你的病明明……好多了!当然,没有完全好,还是有些病根的。”

周怀轩放下袖子站起来,淡淡地道:“嗯,那就是没有变化,记住了。不然我们都有麻烦。”

盛七爷也像是想到什么问题,脸色也严肃起来,“我明白了,你的病确实还没好,这个很麻烦,咱们要慢慢儿地治……”不过说到“慢慢儿”地时候,他的眼里却闪烁着跳跃的光芒,跟顽皮的孩童一样。

周怀轩没有再说话,跟他一起回了内院。

很快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盛家在燕誉堂的正堂上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招待盛家的大姑爷。

盛思颜给周怀轩夹了很多菜,他面无表情地一一夹起来吃了。

王氏和盛七爷相视而笑。

盛思颜转身给小枸杞也夹了很多菜,小枸杞也喜得眉开眼笑,还一边吃,一边瞥着周怀轩的碗。

吃完饭,丫鬟上前收拾桌子,给他们上茶。

周显白也去偏厅吃过午饭,过来在回廊下伺候着。

小枸杞端着一碟子卤牛肉和糖醋里脊条肉努力攀着门框要出来。

周显白将他抱过门槛,有些好奇地问:“阿财呢?怎么没有看见它?”

以前盛家吃饭,桌子上都是有阿财的位置的。

今天居然没有了。

难道盛家终于明白大公子不喜欢阿财,所以阿财就给盛家的宝贝大姑爷让路了?

周显白想得囧囧有神。

小枸杞撇了撇嘴,“阿财在我房里。它最近不喜欢出来。大姊出嫁的那一天,它不吃不喝!”一边说,一边拿乌溜溜的大眼睛责备地瞅了周怀轩一眼。

不过周怀轩漫不经心地一看过来,他就立刻换成讨好的表情,转身端了碟子回他屋去了。

周显白跟周怀轩对了个眼神,便跟着小枸杞去了。

王氏将盛思颜叫到里屋去说话。

她早上在大门口就给盛思颜诊了脉的,现在更不放过她,要仔细再诊诊。

果然不出她所料,周怀轩……要的太狠了……

盛思颜有些虚了……

“……你还小,不要任他胡闹。”王氏轻声嘱咐她。

盛思颜满面通红地点点头,声音小得几不可闻,“……也就第一晚,后来就没有过了。”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他自个儿知道分寸,才是真正疼你。”

王氏并没有有意放低声音。

盛思颜突然想到周怀轩就坐在外屋,而且他的耳力不是一般的灵敏,肯定听见了……顿时脸上更增红晕。

一直到傍晚时分,她跟周怀轩回神将府的时候,她脸上的红晕也没有褪去。

坐在马车上撂开帘子,盛思颜跟王氏、盛七爷,还有小枸杞挥手道别。

就在这时,她看见阿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小枸杞屋里的铜水盆里出来了,正蹲在小枸杞脚边,抬着黑豆似的一双小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

盛思颜眼圈一红,忙放下车帘,默默地缩了回去。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怎么啦?”

“没事,眼睛进砂子了。”盛思颜用了个常见的借口,“还有想到要好久才能再看见爹、娘,还有小枸杞,我有些伤感而已。”说完又忙补充道:“只是一点点,我已经好多了。”

周怀轩默不作声地掀开车帘,对车外的人也点点头,然后对车下的周显白做了个手势,才对前面的车夫道:“回程。”

侍立在车下的周显白张大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看着神将府的大车带着大公子和大少奶奶远去了,周显白才回过头,来到盛家人站的地儿,挠了挠头,指着小枸杞脚边的阿财,笑呵呵地道:“……那个,能不能让阿财跟我们去神将府住几天?就是大少奶奶刚嫁过去,还不熟悉,有个熟悉的东西在她身边,她心情会好一些。”

周显白自己都觉得别扭。

大公子,您能不能不要这么体贴!大少奶奶红个眼圈您都舍不得!——这画风不对啊喂!

小枸杞却着急地道:“不行!大姐夫会把阿财炖汤的!”

周显白脸上的表情扭曲得十分辛苦,他尽量做出诚恳的样子,“……小枸杞,我周显白担保,阿财一定不会被炖汤!”

“真的不会?”就连盛七爷都狐疑问道。

还是王氏能够察言观色,她马上就想到周显白开口要阿财,肯定是周怀轩默许的。

不可能是盛思颜瞒着周怀轩偷偷让他来要的。

毕竟周显白是周怀轩的小厮……

“……这样啊,那就带过去先住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上门来接阿财回盛国公府。”王氏灵机一动,想了个折衷的法子。

“啊!没问题没问题!”周显白大喜,弯腰就把阿财拎了起来。

阿财蜷成一个圆球,一副很乖很乖的样子。

小枸杞立刻眼泪汪汪起来,“那我怎么办?我也要去啦!——娘,我跟阿财一起去住一个月再回来行不行?”

当然不行。

周显白和王氏都默默地想。

“你还有大字没写,药名和方子都没有背。你大姊今天抽查你,不是很满意呢。也好,你去神将府,让你大姐夫亲自督促你吧。”王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小枸杞傻眼了,忙往后退,讪笑着道:“那我就不去了,不去了……阿财再见!一个月后我去接你哦!”说着,一溜烟跑进角门去了。

周显白笑着跟他们道别,将阿财揣兜里带走了。

……

盛思颜和周怀轩回到神将府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神将府里的各个院落里已经鳞次栉比的掌了灯,在深蓝的夜空下,如同一朵朵雪白的夜百合,照得哪里都是明晃晃的,和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倒映在清远堂后面的一池湖水里面。

盛思颜和周怀轩慢慢地走回到自己的清远堂。

她抬头看着这个院门,才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从此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周怀轩揽着她的肩,跟她一起进去。

盛思颜回门,只带了几个二等丫鬟,她的大丫鬟都留在这里打理院子里的事情。

他们是吃了晚饭才回来的,木槿和薏仁已经把热水都烧好了,等着他们回来洗漱。

“你去吧。”周怀轩让盛思颜先去。

盛思颜进去又泡了一个药澡。

同样是老山参熬的水,还有王氏特别给她配制的药材,都放进去了。

周显白也回来了,他蹑手蹑脚地进来,对坐在暖阁里的周怀轩说了一声:“……大公子。”

“东西呢?”

“在这里。”周显白将阿财掏出来,放到暖阁炕上的小炕桌上,然后笑着退了出去。

周怀轩默默地垂眸,和阿财面对面看了一会儿彼此,然后一齐别开头。

周怀轩敲了两下炕桌,是让它“好自为之”的意思。

阿财低下头,从炕桌上滚落下来,躲到炕角去了。

盛思颜从浴房出来的时候,一边拿大方巾擦着头发,一边道:“你去洗吧。”

周怀轩站了起来,看她妆台前坐下,便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大方巾,给她擦头发。

没过多久,就听见周显白的声音又在门帘外响起来,有些紧张局促,“大公子、大少奶奶,大爷和大奶奶让两位去澜水院一趟。”

澜水院是周承宗和冯氏住的院子,盛思颜还没有去过呢。

本来是打算三朝回门之后,明天再去澜水院单独给公公婆婆磕头的。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盛思颜忙要站起来。

周怀轩却按住她,问周显白,“何事?”

周显白在门外急得要死,但是也知道他家大公子不是谁传谁到的软柿子,忙道:“……是越嬷嬷进来了,在澜水院要见大少奶奶。”

周怀轩似笑非笑,“哦。”顿了顿,“那就去吧。”说着放下擦头发的方巾,让薏仁和木槿进来给盛思颜梳头换装。

盛思颜更是奇怪。

说爹娘让他去不管用,但是说个“越嬷嬷”,他却要动身了。

这……神将大人要是知道了,还不怄死?

盛思颜虽然有些疑虑,但并没有开口问,而是乖乖地坐在妆台前,让薏仁给她梳头,又让木槿去给她再找身衣裳。

因为她看得出来,周怀轩的表情表示,有人又要倒霉了。

她只要备好茶水瓜子,在旁边安心看戏就行了。

周怀轩倒是一眼就看出盛思颜心里有事,想了想,淡淡地道:“越嬷嬷是我爹从小的奶娘,也是祖母身边的人。”

“哦。”盛思颜应了一声,知道在规矩比较大的人家,这种年老服侍过主子,又奶过小主子的奴婢,是最有体面的。

别说她这种孙媳妇,就算是冯氏,在周老夫人面前大概都没有这位越嬷嬷的面子大。

不过,越嬷嬷姓越?这个姓很少见,她一下子想到了周承宗的那个妾室越姨娘。

“……越姨娘?”她不由自主问了出来。

周怀轩点点头,“是她女儿。”然后掀了帘子先出去了。

周显白在外面跟他嘀嘀咕咕,“……大公子真是料事如神。不过没想到那越嬷嬷现在就跑进来了。不然可以等到三朝回门以后,明天去大爷院子磕头的时候再来……”

周怀轩披上狐裘,“早来早了。”说着,负手在门口等盛思颜出来。

盛思颜照了照镜子,将一支金丝钻的凤钗取了下来,只带了一支小小的点翠步摇。

再披上那件银狐大氅,和周怀轩一起出了清远堂。

这一次,他们也没有着急,更没有坐船,而是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过去。

周怀轩没有说话。

周显白却在旁边叽叽喳喳,话很多的样子。

“……大少奶奶,您不累吗?”

“不累。”

“唉,这越嬷嬷也真是,就不能等到明天?”

“等到明天做什么?”

“大少奶奶,您还不知道?是这样的,小的估摸着,这越嬷嬷八成是来给她儿子求情的。”周显白一边说,一边偷眼瞄着周怀轩。

周怀轩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他就放心了,继续跟盛思颜说着来龙去脉。

听说越嬷嬷是来给她儿子求情的,盛思颜更加好奇,“那为何要见我们?”

越嬷嬷的儿子肯定是家生子,越嬷嬷派头再大,也是奴婢。

周显白一窒,“昨儿您庙见的时候,在祠堂里被蒲团伤了腿和额头的人,就是越嬷嬷的儿子……”也就是被他收拾过的那个人,所以他也被叫去见越嬷嬷……

啊?!

盛思颜心里一紧。

居然是神将大人奶嬷嬷的儿子!

那岂不是就是他的奶兄弟?!

这样的人,在世家大族的奴仆中是最有地位的。

但是他做了那么大的错事,越嬷嬷一个奴婢能怎么求情啊?

盛思颜有些不解,不过因为跟她有关,她反而不好怎么问了。

周显白便又道:“这越嬷嬷,在我们大房可是地位非同一般呢。”

再非同一般又如何?

还不是奴婢……

盛思颜微笑着没有说话,直视着前方,走在周怀轩身边。

他就算不说话,她也觉得欢喜。

“是这样的。咱们大房呢,其实一直没啥规矩。”周显白嘻嘻一笑,见周怀轩不仅没有横他一眼,反而微微点头,便又大了胆子,继续说道:“您不知道吧?咱们大房内院每个月的用度,都是从当家的吴三奶奶那里直接拨到越嬷嬷手里,然后由越嬷嬷在大房里分派的。”

盛思颜一愣,下意识道:“那娘呢?不是分到娘手里的?”她这里说的“娘”,就是她婆母冯大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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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嫁祸” (4K5,求粉红票)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ybdu”周显白虽然话多,但是很知道分寸。

什么时候该多话,什么时候该装哑巴,他都门儿清,不然也不会一直待在周怀轩身边做小厮了。

当年周怀轩身边一共有四个小厮,到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了。

周显白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当年,就笑着地退到一旁。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淡淡地道:“当年我多病,我娘只照顾我。”

周怀轩的病,连盛老爷子当年都治不好,可想而知冯氏的压力有多大。

在那种情况下,对她来说,谁管家根本就不重要吧?

盛思颜在心中默默地想着,一路无话,跟着周怀轩来到了澜水院门口。

澜水院占地极大,比他们清远堂都大。

清远堂是后院临湖。

澜水院却是院中有湖有山石……

将湖光山色圈在自家院子里,这股豪气迤逦,真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也就比大夏皇宫差一点点了。

盛思颜眼眸半垂,站在周怀轩身边。

她的目光从澜水院门口停着的一顶四人抬的暖轿上掠过,不可避免地看见了轿子旁边四个穿着不凡的仆妇,还有四个高大健壮的轿夫。

能够把暖轿坐到内院神将大人的院门口,这番气派,也只有周老夫人能比肩一二了。

周怀轩也看见了那顶轿子。他脚步顿了顿,便大步往院门口走去。

“大公子、大少奶奶来了。”澜水院看门的婆子忙过来给他行礼。

暖轿旁边的婆子和轿夫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垂手低眉。像是没有看见他们一样。

周怀轩也没理他们。只是缓缓走上台阶。说了两个字,“……拿下。”

一群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拥而上,将那四个婆子和四个轿夫捆起来,绑得如同粽子一般,又拿破布堵了嘴,推推搡搡,将他们推到澜水院的院子里跪下。

盛思颜一直垂首跟在周怀轩身后漫步行走。

她身上银狐大氅在暗夜的灯光里熠熠生光。狐毛中间那一丝银白如同月华委地,璀璨炫目。

“大公子、大少奶奶来了!”

“大公子、大少奶奶来了!”

澜水院里,一重重院门开启,一道道话传了进去。

盛思颜数了数,除了大门以外,他们大概跨过五道门槛,才来到澜水院的上房。

这哪里只是神将府内院的一个院落?!

这分明是一个七进的大宅子!

澜水院里面又分了内院、外院,还有东西跨院,实在是……让盛思颜叹为观止。

她以前虽然知道神将府是四大国公府之首,但是现在才知道。神将府跟另外三大国公府,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这里面的建制。事事都在跟皇宫对比,但是都低一个等级层次。

而另外三大国公府,也就是国公府而已,是臣。不像神将府,几乎有“次君”的感觉。

在这个院落里生活,日子一定不会容易的……

盛思颜感叹着,跟周怀轩终于走上了澜水院上房的台阶。

两个丫鬟站在门口帮他们打开厚重的皮帘子。

上房里明烛高照,正对大门的地方摆着一张紫檀木条桌,条桌两旁有两张紫檀木高椅。

其中的一张高椅上,坐着一个头发银白,长相威严的老妇人。

头上包着紫红色齐眉勒子,肤色倒是白皙,长相也端正,但是鼻子两边深深的法令纹让她整个面相变得凶了不少。

另一张高椅上,坐着神将大人周承宗。

而冯大奶奶,则坐在那老妇人下首的一个锦杌上。

周怀轩走到门内,对他娘微微颔首,“娘。”然后又朝神将大人点点头,还是叫了一声,“……爹。”

盛思颜忙跟上去,先对神将大人福身一礼,跟着叫了声“爹”,然后便转向冯氏这边,亲亲热热叫了声“娘!”走过去站在了冯氏身后。

冯氏满脸含笑,回头握了握她的手,才对她介绍道:“这是越嬷嬷。”

盛思颜只是对着越嬷嬷的方向含笑点头示意而已。

周怀轩不出声,她是不会跟着叫人的。

越嬷嬷的脸上果然挂不住了。

她在这神将府的大房里当了二十多年的家,早就习惯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地盘。

就连神将大人周承宗都对她恭恭敬敬,服服帖帖,他的儿女又怎敢对她不敬?

虽然她听说过周怀轩的名头,但是到底没有亲眼见过他的本事。

在她眼里,周怀轩依然是当年那个病歪歪,在她手下挣扎求存的孩童……

越嬷嬷沉下脸,脸上的表情更加黑沉。

越嬷嬷身边站着的婆子就察觉到了,忙笑道:“这是谁?奴婢眼神不好,不认识。”说着,还笑嘻嘻地走进盛思颜,想拉她的手,上下打量她。

盛思颜乖滑地往冯氏另一边让了一步,靠近周怀轩。

那婆子再一抬头,就看见周怀轩肃然冷峻的面容,还有那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无边寒气,不由抖了一抖,不敢再靠近,只好缩了回去。

上首坐着的越嬷嬷这才拿手里的龙头拐杖重重地杵了杵地,冷哼道:“有娘生没爹教的孤女,果然上不得台面。我们神将府的门楣……”

“掌嘴。”周怀轩背着手,神色淡然说道。

周显白倒没有动。

盛思颜看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婆子,抡着大巴掌就往坐在上首那个越嬷嬷脸上抽去。

“啊——!”越嬷嬷狂嚎起来,一张嘴,吐出满嘴的血。夹杂着两颗被打脱的槽牙!

那婆子又飞速后退。离开了上房。

周承宗低垂着眉眼。一只手搁在条案上,像是没有看见一样。

冯氏一脸淡然,也没有说话。

越嬷嬷二十多年来一直是神将府里主子中的主子,从上到下,还没有人这样对她不敬,顿时又羞又臊,又恼又狠,瞪着眼睛看着盛思颜。恼道:“反了反了!你……”

盛思颜往周怀轩身后又退了退。

周怀轩还是正眼也不看越嬷嬷,只是问他娘,“娘,还有事吗?”

冯氏为难地看了一眼越嬷嬷,道:“……越嬷嬷有事。”

真是派头大。

一个奴婢,有事居然能把神将府嫡长房的大爷和大少爷都拘来听话。

周怀轩背着手,看向那越嬷嬷,“……滚下去。”

“你说什么?!”越嬷嬷一下子站了起来,用胳膊哆哆嗦嗦指着周怀轩,眼神闪烁着。有些害怕,心里也拿不定主意。眼珠一转,终于看向坐在另一边的周承宗,泣道:“承宗,你说句公道话!我把你奶了这么大,你现在不吃奶了,就容得这些人羞辱我?你的孝道呢?若是老夫人知道了,你又待如何?”

一把年纪的神将大人周承宗,居然还被当着众人的面,提当年吃奶的事……

盛思颜实在是忍不住,低下头,强自忍住笑意。

周显白却没有那么能忍,他别过头,肩膀一抖一抖的,明显是暗笑。

周承宗皱紧眉头,正要说话,越嬷嬷身边的婆子突然道:“是啊,当年郑大奶奶就说过,就是要尊重像越嬷嬷这样从老夫人身边来的人,又是大爷的奶嬷嬷,这才是大家子气派。别说是奶过大爷,就算是从老夫人房里出来的猫儿狗儿,都比别人尊贵……”

在这神将府的大房里突然听见郑素馨的名头,盛思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微微抬眸,往屋里飞快地扫了一眼。

果然,她看见了神将大人周承宗脸上一瞬间的迟疑和挣扎,还有她婆母冯大奶奶眼中闪过的痛楚和无奈。

盛思颜猛然明白了什么,忙低下头,不让别人看见她惊骇的眼神。

这郑素馨,也太厉害了吧……

虽然没有嫁给神将大人周承宗,可是直接插手管着周承宗的内院啊!

越嬷嬷看了周承宗半天,周承宗才咳嗽一声,叹息道:“您老有什么事,就说吧。他们才回门,累了一天了。”

居然还知道他们是刚回家……

好吧,还不算无可救药。

越嬷嬷这才抽泣着道:“我是来问问你,你儿子的小厮,将我儿子伤得那么重,膝盖毁了,还破了相,你说是怎么回事?”

周承宗看了看周怀轩,“你说,是你的小厮。”

庙见时候的事,在场的人都知道蒲团出了问题,但是都不明白,周怀轩为什么锁定了越嬷嬷的二儿子越老二。

要知道看守祠堂的人很多,为什么要说是他做的?

越嬷嬷也哭哭啼啼地道:“……我家老二一向老实,那蒲团的事,跟他没有关系,你们怪错了人,毁了他一辈子,我老都老了,只有三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已经给你做了妾,你怎地能这么狠心?你要给我们还个公道!”

周承宗和周怀轩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然后各自别开头。

周承宗没再说话。

周怀轩也没再说话,只是往周显白那边看了一眼。

周显白走上前来,拱手道:“越嬷嬷是要证据是吧?”

“当然!”越嬷嬷理直气壮地道,气势很是吓人。

“去搜。”周怀轩便往门外扬了扬下颌。

周显白立即回头大声道:“是!”说着就冲了出去。

越嬷嬷停住哭泣,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周怀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证据?

难道真的有证据?

这明明跟她家老二无关啊?!

澜水院里一时寂静无声,只听见院子里昆虫的窸窸窣窣声,还有微风拂动树梢的声音。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他好像早就计划好了?

一环扣一环,请君入瓮。

没过多久。就听见澜水院前面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大公子!东西都搜来了!不仅搜出了证据。还有这些东西!”周显白兴奋地说着。朝院子里一指。

越嬷嬷张着眼睛一看,差一点没晕过去,什么搜证据?——原来把她二十多年的家当都抄来了!

澜水院内院宽大场院的四周点起明亮的灯光,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院子中央摆着一个一个红木大箱子,开着盖子,露出里面各种世面上罕见的各种珍稀物品,还有一箱一箱的银子、金子、珍珠、玉石,以及诸多的房契、地契。甚至还有几箱高利贷的账本!

周显白指着院子里的箱子道:“咱们大房这二十多年的用度,都在院子里!”

越嬷嬷急得脸上潮红,啐了周显白一口,哆哆嗦嗦地道:“胡说八道!那明明是我家的东西!什么时候变成你们大房的东西了?”

“你家的东西?你家是什么东西?!——我呸!”周显白现在丝毫不惧越嬷嬷。

这个老虔婆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二十多年,实在是够了!

越嬷嬷往后退了一步,坐了下来。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又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我要去见老夫人!让老夫人给我主持公道!”

“反了?什么反了?”从门外突然传来周老爷子的声音。

越嬷嬷立刻条件反射一样站了起来。

周老爷子带着人走进屋里,他后面还跟着周老夫人。

越嬷嬷忙用帕子擦了擦脸,飞快走过来给周老夫人行礼,又向周老爷子问好。

周老夫人叹口气,对她摇摇头。道:“沁芳,你太过了。我把大房交给你照料。可不是让你挟制他们的。看看你做的事,唉,我……也有错啊。”说着,对周老爷子歉疚道:“老爷,这些事情我实在不知道。沁芳虽然是我的陪嫁,跟了我五十多年,也奶过承宗,但是她如果做了错事,您还是该罚就罚。”

周显白将从越家搜出来的证据呈给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并没有看,而是他身后的周大管事接过去了。

周大管事看了看,道:“确实是越老二做的。”

越嬷嬷立刻哭叫道:“我不信!我儿子不会这样做的!”说着,就向周老夫人求情,让她有机会亲自问她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口咬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周显白指了指门外数目众多的箱子,“……你是说,这些是别人栽赃给你的?”

“当然!”越嬷嬷说完才知道不妥。

那些箱子里面的东西又不是证据?!

她正要改口,周显白已经对外面大声说道:“越嬷嬷亲口说了,这些东西是有人从大房偷的贼赃,专门嫁祸他们家的!大家一定要看好了,不能让这些东西再去越嬷嬷家‘嫁祸’了!”

院子里众人齐声应一声“是!”

越嬷嬷一听,便知道自己二十多年积攒的东西是再也拿不回来了,一时心如刀割,两眼往上一插,晕了过去。

越嬷嬷的婆子忙扶住她,惊慌地叫她“越嬷嬷!越嬷嬷!”一边狠掐她的人中。

越嬷嬷幽幽醒过来,眼睛都直了,只是看着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不忍地别过头,看向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便命人将越老二拎了过来。

周大管事给他接上下颌,问他:“祠堂里的蒲团你为什么要动手脚?是谁让你做的?”

越老二先前被卸脱了下颌,是因为怕他咬舌自尽,也怕他当时乱说话。

现在给他接上以后,他却也不多说,直挺挺给周承宗跪下,磕了两个头,大声道:“我越老二不能出卖主子,都是我……”一句话没有说完,他就企图咬破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自尽!

但是周怀轩在旁边看得清楚,他手指一弹,一根明晃晃的钢针突然射出,射进越老二的嘴里!

越老二上下颌使劲儿一咬,就正好咬在尖细却又强韧的钢针上,顿时捂着嘴,如同杀猪般嚎起来,在地上疼得直打滚。

周怀轩的那根钢针,就跟个小柱子一样,撑在越老二嘴里,让他无法咬破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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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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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肃清 (4K,第一更)

澜水院的上房里,回荡着越老二哭嚎惨叫的声音,还有越嬷嬷拼命捂着嘴,大声抽泣的声音。

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各自一边坐在上首的紫檀木高椅上,默不作声地听了一会儿。

周老爷子的手指头在紫檀木条桌上轻轻敲了敲。

周大管事便对外面的回廊里叫道:“来人。”

两个小厮低头走进来。

“把他拖出去。”周大管事指着地上翻滚哭嚎的越老二沉声说道。

那两个小厮躬身一礼,然后一掌将越老二打晕了,拖了出去。

越嬷嬷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屋子里顿时静悄悄的。

过了一会儿,周老爷子看向周承宗,捋着胡子问道:“……你怎么说?”

刚才越老二宁愿自尽,也要在他面前磕个头,说是不出卖主子……

呵呵,还能做得再明显一些吗?

这不是摆明了说他周承宗才是幕后指使人!

越老二是他奶嬷嬷的儿子,是他的奶兄弟,也是他大房的人。

大房的下人在祠堂的蒲团上动手,要对付大房的嫡长孙媳,不就是摆明了说是周承宗不满意盛思颜做他儿媳妇!

周家很多人都知道,他以前是中意吴国公府的吴二姑娘吴婵娟做儿媳……

周承宗只冷笑一声,道:“问我做什么?你们应该去问越老二,看看他到底不能出卖哪一个主子!”

“老大,娘知道,你儿子的婚事做不了主,你这个做爹的,心里憋了一口气,但是你就算再生气,也不能这样做啊……”周老夫人叹口气,似乎笃定周承宗就是这背后的“主子”。

周承宗大怒。

哼!若是他周承宗真的不同意盛思颜做儿媳,她根本别想嫁进来!

周老爷子再同意,他也是祖父,总是隔了一层。

做爹的周承宗如果就是不肯,盛思颜要三媒六聘的嫁进来,确实不容易……

“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轩儿的爹,若是我真不想盛大姑娘嫁进来,她怎样也嫁不进来,哪里需要阳奉阴违,一边嘴上不说,一边背地里搞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周承宗背着手,脸上的神情十分肃然。

周老夫人一愣,“不是你?”又忙道:“不是就不是,你说不是就不是,娘信你。不过,”周老夫人往门口看了一眼,“到底是谁呢?我想不明白。”她摇摇头,似乎一副智商不够的样子。

盛思颜见了忙低下头,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笑弧。

周怀轩一直没有做声,披着狐裘静静地站在盛思颜身旁。

他们的位置斜对着大门。

三月的京城,夜晚还是沁凉沁凉的。

因院子里摆了许多东西,还有越老二被拖了出去,大门的门帘便没有放下来,而是往两边挑起。

带着寒意的夜风直往屋里人脖子里钻。

周怀轩又往前走了一步,正好站在盛思颜身前,挡住了从门口吹来的寒风。

盛思颜拢了拢大氅,含笑看了他一眼。

周老爷子听了周承宗的话,微微点头,道:“承宗说得有理。”

这表示他也不认为越老二幕后的主子是周承宗。

周承宗作为公公,确实不需要耍这种手段来为难盛思颜。

不过,周老爷子信不信他不重要,重要的是周怀轩信不信他。

周承宗可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对盛思颜有多执着……

周老爷子和周承宗的目光都看向周怀轩。

周怀轩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比平时还要冷淡。——难道他不同意?

不可能啊……

盛思颜忍不住又琢磨起来。

对方设下这个局,最终目的其实并不是她,而是他们大房父子反目。

现在周承宗和周老爷子似乎都看出了这个症结所在。

周怀轩怎么会没有看出来呢?

盛思颜凝眉沉吟,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周怀轩已经把目光移到她身上,专注、安静地凝视着她。

这一瞬间,她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周怀轩的心意!

他是想让她出面,送这个大人情!

盛思颜悄然抬头,柔声道:“怀轩,祖父和爹都说得有道理呢。你细想想,越老二背后的主子,肯定另有其人,而且所图不小……”

“你胡说!”越嬷嬷大怒着扑了上来,“你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懂什么礼仪廉耻!主子在这里说话,哪里轮到你调三窝四……啊——!”

她话没说完,周怀轩手指一弹,又一根钢针飞射而出!

这一次,直接从下而上,将她两片有些厚的嘴唇“封”住了!

看着本来威严肃穆的越嬷嬷的嘴突然被钢针缝住了,屋里的下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周显白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捂着肚子笑出声,还促狭地小声道:“……大公子,要线吗?小的去找一捆过来,穿上针再甩岂不是更厉害!”

盛思颜强忍着笑,只看着周怀轩的眼睛。

周怀轩也定定地看着她,缓缓点头,“有理。”

周老爷子和周承宗同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两父子对视一眼,又各自别开头,似乎都有些看不起对方的意思。

“到底还是成亲了啊哈哈,轩儿确实不一样了!”周老爷子高兴地道,极力夸盛思颜,“到底是孙媳妇厉害!以后可得好好管管轩儿,他自从去了西北战场,就跟没笼头的马一样,撒野撒惯了!”

盛思颜立在周怀轩身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道:“祖父过誉了。”

冯氏见盛思颜一句话,就避免了周承宗和周怀轩父子反目,更是感动得不得了,走过来拉着盛思颜的手,像是怎么疼她也不够,喃喃地道:“好孩子……好孩子……”

盛思颜被冯氏的真情流露也感动了。

她本来就很同情这个看似软弱,其实知道轻重,懂得取舍的女人。

这二十多年她的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过过来的……

盛思颜索性抱住她的胳膊,亲亲热热依偎在她身边。

周老爷子满意地捋捋长须,问周怀轩,“既然你明白,那就好办了。越老二,你想怎么处置?你要想清楚,他是你爹的奶兄弟。”

这种地位的下人,其实很多都放出去脱了奴籍,成为良民,还能参加科举。

不过周怀轩根本就没有在意越老二的这个身份,他淡淡地道:“如果他不是,他没有机会靠近祠堂。”

“好,那你想怎么处置?”周老爷子不再多说。

周怀轩看向他爹周承宗。

周承宗咳嗽一声,道:“谋害主子,在哪里都不能容忍。这样吧,越嬷嬷一家可以告老还乡,离开京城。但是越老二,必须偿命。”

越嬷嬷一听就炸锅了,嘴里唔唔叫着,却因为双唇被一支钢针串成肉串,根本就不能开口说话!

她一时发狠,企图自己用手将那钢针拔下来,可是周怀轩的手劲何等厉害,他弹出去的钢针,竟然牢牢“长”在她的嘴上,根本拔不下来,急得她冲到周老夫人面前求救。

周老夫人为难地道:“沁芳,真的不是我不帮你。可是你也听见了,你家老二是要谋害主子,这样的罪,在哪里都是恕不得的。”

本来一直躲在自己院子里没有出来的越姨娘听说了上房里的事,知道再不出来,她就没有倚靠了,忙命人去把周雁丽叫了来,带着她一起往上房求情。

她一路走来,看见自己娘的下人被人捆成粽子一般,院子里摆着许多红木大箱子,自己二哥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心里越来越沉。

等走上台阶,看见她娘嘴上明晃晃插着一根钢针,几乎没有晕过去。

她忙扶着大门的门框,喘了几口气,才拎着裙子走进去,对屋里的人一一行礼。

“老爷子、老夫人、大爷、大奶奶,娘,大公子、大少奶奶……”越姨娘一路叫了过来。

周雁丽垂眸跟在她身后行礼。

“你来做什么?”周承宗皱了皱眉头。

“大爷,奴家听说奴家的二哥犯了错,是来向大爷请罪的。”越姨娘见这个架势,知道好不了,立刻转了主意,不主动求情,而是主动请罪,也好以退为进。

周承宗挥挥手,“你下去吧。跟你无关。”

越姨娘忙泣道:“大爷、大奶奶是宽厚人,奴家却不能这样不知进退。奴家的二哥犯了大错,确实该罚。但是不知奴家的娘亲犯了什么错,为何有根针在她嘴上?”

屋里的人都默不作声,少数几个人躲躲闪闪地将目光投向周怀轩。

越姨娘也是极聪明的人,一见之下,便明白是周怀轩下的手……

“大公子,大公子,我求求您,您就看在我娘多年服侍老夫人,还有对大爷的哺育之恩,饶了我娘吧!我娘都快七十的人了!”越姨娘转过身,对着周怀轩磕起头。

盛思颜有些尴尬地将周怀轩轻轻拽了拽。

不管怎么说,越姨娘都是父妾,对周怀轩磕头是什么道理?

盛思颜也暗恨越姨娘这幅做派,不是故意给怀轩好看吗?!

“越姨娘,您还是去看看越嬷嬷吧。他们马上就要被送回老家了,以后想见都见不着了……”周显白笑着过来解围,挡在周怀轩身前。

越姨娘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显白,声音都变了,“你说什么?什么送回老家?”说着,又回头看了看周承宗。

周承宗沉声道:“越老二谋害主子,理应偿命。越嬷嬷年岁大了,告老回乡才是对她老人家好。”

居然连周承宗都这样说!

越姨娘的心简直像沉进无底深渊。

娘家人都走了,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越姨娘的面色更加凄楚,她愣愣地起身,走过去将越嬷嬷扶了起来。

“既然天这么晚了,还赶到澜水院,那也不用回去了。找个人套车,将他们一家人都带上,这就走吧。”周老爷子一锤定音,居然说赶就把越嬷嬷一家人赶了出去。

越姨娘不敢再说话,扶着越嬷嬷匆匆走了。

周雁丽迟疑半晌,也跟着出去了。

她看了看越姨娘的背影,并没有跟过去,而是回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在大房当了二十多家的越嬷嬷居然说赶就被赶了!

这个转变有些太大了,澜水院的下人还有些愣愣的。

这些下人,除了冯氏的两个大丫鬟是她收服了的心腹,别的人,大部分都是越嬷嬷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

越嬷嬷失势被赶,这些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周老爷子笑了两声,起身道:“好了,以后这个家,就你们自己当吧。你们也是几十岁的人了,一直让奶嬷嬷当家,羞也不羞!”

冯氏和周承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讪讪地笑,躬身应是。

周老夫人跟着站起来,笑着道:“怀轩是个厉害的。你眼睁睁看着你母亲被沁芳那个恶奴欺负了二十多年也不吭声,如今刚一娶媳妇,你就迫不及待将沁芳一家子都收拾了,是为了让你媳妇掌家吧?”说着,又对盛思颜招招手,“思颜,过来,让祖母瞧瞧,你这个厉害的小姑娘,以后可得好好当家。这大房上上下下也有一百多人,你要好生料理。”说得好像盛思颜马上就要走马上任一样!

盛思颜面上笑得又甜又乖,其实心里无语得很……

这老太太简直是不挖坑会死星人!

每句话都是坑,而且一次不止坑一人!

这一次明摆着要挑拨她和冯氏的婆媳关系……

眼看周承宗和冯氏都看了过来,盛思颜忙笑着对周老夫人道:“祖母您这可别这么说,我年岁小,又才嫁人,怎么管得好家呢?您突然把这幅重担放我肩上,可是要把我压垮啊!孙媳妇实在不敢当……”

“不敢当?你怎么会不敢当呢?依我看,大房就你是个能干人……你就别推脱了,怀轩费了这样大的力气,不就是为了让你管家吗?”周老夫人笑嘻嘻地说道,一边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十分亲热的样子。

盛思颜偏了偏头,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面颊从周老夫人手里移开,走到冯氏身边,抱住冯氏的胳膊,将头搁她肩上,甜甜笑道:“娘,怀轩明明是为您啊!为了您能管着我们这一大家子……您看,祖母老是故意逗我!您快帮帮我吧!我只想天天跟着您吃香的喝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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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不成 (第二更,升职加更求粉红票)

盛思颜的话,听得屋里许多人都是一愣。、ybdu、

就连周老爷子都别过头,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周怀轩只是眸光一闪,依然面色不变,气定神闲。

毕竟在世家大族里,主持内院中馈的权力,是所有大家主妇的终极目标。

不想管家的主妇不是好媳妇。

因此周老夫人只是在心里一晒,压根不信盛思颜的话。——漂亮话人人都会说,不过关键是要看你怎么做……

她却不信盛思颜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与世无争,只要坐吃等死就行。

这话骗骗那几个男人还行,想骗她周江氏?——道行还浅了点。

多少世家大族的婆媳最后争得你死我活,不就为了一个掌家的权力?

周老夫人微微一笑,颔首道:“不会管家可以学。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你若不懂,可以到我身边,我手把手教你……以后看谁敢不把你放在眼里!”

盛思颜眨了眨眼睛,暗道这老太太还不肯放过她呢……

她要如何回答才能两不得罪?

但是仓促间,她发现自己找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回答。

周老夫人作为祖母,能够提出亲自教她管家,在一般人看来,确实是天大的福气和运气。

多少人家的女儿,为了争到一个到祖母身边教养的机会,那是耍尽百宝,争奇斗艳,为了上位,恨不得人脑袋打出狗脑袋……

不过盛思颜知道。这种事对于她一个孙媳妇来说。真是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但是问题在于,她若是不同意去周老夫人身边学管家,那就是她偷懒。

会不会管家是能力问题,愿不愿意学却是态度问题。

利害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一时心慌意乱,盛思颜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周怀轩。

周怀轩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含蓄深沉。

他整个人站在她的斜对面,高大俊朗,如山一般沉默静谧。更如山一般稳重可靠。

盛思颜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她含笑道:“祖母看重,本不该辞,也不能辞。但是思颜新嫁,凡事不敢自专,都要禀明夫君方可行事。”说着,她抬头看着周怀轩,柔声问道:“怀轩,祖母让我去跟她学管家……”

反正她解决不了。又是周怀轩的祖母,索性就交给他吧……

夫君。看好你哦!——你一定能的!

周怀轩眸子里淡淡的笑意一闪而逝。

他摇摇头,“不成。”

果然一口回绝吗?

周老夫人垂下眼眸,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跟祖母学,学成个越嬷嬷怎么办?——还是不要了。”周怀轩淡淡地又加了一句,一边走过去,在盛思颜身边站定。

周老夫人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却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她捂着胸口,几乎摇摇欲坠,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嘴唇翕合。

周怀轩的话,就像一把刀子一样插在她刚刚被撕开的伤口上。

越嬷嬷是她的陪嫁丫鬟,后来嫁了周家管事,生了孩子之后,又回来给周承宗做奶娘。

周老夫人生周承宗是头胎,也是难产,差一点没命。

因此生下他之后,就交给了越嬷嬷带。

因以前周老夫人老是挂在嘴边的话,一直说越嬷嬷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办事老道,处事公允,把大房交给她,她比谁都放心。

结果越嬷嬷在大房管了二十多年家,把大房弄成什么样子,刚刚被周怀轩掀了个底朝天,让周老夫人几乎里子面子都挂不住……

好不容易才挽回一点颜面,转头又被周怀轩毫不留情地将仅有的一点面子都扯了下来,还扔到地上踩了两脚!

周怀轩的话,其实是提醒在场的两大重量级人物周老爷子和神将大人周承宗,大房已经被周老夫人作践了二十多年,如果再放任她,那大家就不要混了,一拍两散算了。

冯氏看了看屋里的人,笑着拍了拍盛思颜的手,打圆场道:“你这孩子,老夫人是真疼你。你还不快去向老夫人道谢?”

盛思颜乖巧地应了一声,走到周老夫人身边,深深福身一礼,“多谢祖母看重。”

冯氏也柔声道:“老夫人,思颜她才刚进门,不懂规矩。若是有说错、做错的地方,还望老夫人海涵,不要跟她一般见识。若是她得罪了您,您就罚我吧。我是您媳妇,伺候您是应该的。”言下之意,您老太太折腾我这个儿媳妇就可以了,孙媳妇已经隔了一层,您的手不要伸得太长……

作为婆母,操纵儿子的后院也就算了,如果连孙子的后院都不肯放手,那就真说不过去了。

盛思颜也笑眯眯地道:“罚我,还是罚我吧!娘年纪大了,我是小辈,应该代长辈服其劳的。”

这一打岔,周老夫人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看着盛思颜和冯氏亲热的样子点点头,笑道:“你们婆媳和睦,大房又要起兴了。老爷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周老爷子这才出声对周老夫人道:“你不是最近说头疼?是不是头风犯了?回去好好歇着,等头风好了再说。”又笑着对屋里的人吩咐道:“以后没事不要去打搅老夫人养病,若是让老夫人操劳过甚,病得越来越重可是不好。”

这话虽然说得漂亮,可是聪明人都听得出来,周老夫人是“被生病”,要被关禁闭了……

周老爷子发了话,周老夫人当然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点头道:“是不舒服。今儿是强撑着出来的。”顿了顿,又道:“好在都解决了,我可熬不住了。要回去吃药了。”

还记得吃药。没有放弃治疗。希望有救……

盛思颜低下头,在心里扮个鬼脸。

冯氏和周承宗一起送了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出去。

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两人都没有说话,一路回到自己住的松涛苑,便各自安歇了。

他们早就是分房而睡,这在神将府众人皆知。

周怀轩也带着盛思颜离开澜水院,回清远堂。

天上的月色很清,神将府的夜色很沉,空气中有淡淡的昙香流动。

“你真不想管家?”周怀轩侧头问道。

盛思颜嘻嘻一笑。“才不要!而且我也没本事管,我还是跟着娘吃吃喝喝就好了。”

开什么玩笑?她还是青春年少不到十五的小姑娘。现在就管家,不到二十就跟老太太似地如同死水一滩,她才不要未老先衰……

总之,她要享受得来不易的青春时光,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多过几年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至于打理内院这种高难度的事,不适合她这种软妹纸,她只要紧紧抱住冯氏大腿,让这个很疼她的婆母更加疼她就好了……

周怀轩没有再说话。带着她一路回到清远堂,就转身去外院了。只把周显白留下。

盛思颜在外面冻了一路,回到暖阁里半天才歇过来。

她捧着一盅热茶,听周显白说大房的往事。

周显白对她竖起大拇指,“大少奶奶是个聪明人,咱们大房的大奶奶可不是一般普通人,您跟着她,算是挑对了!”

盛思颜无语。她是冯氏的儿媳妇,而且是唯一的儿媳妇,她不抱冯氏大腿抱谁的?脑袋秀逗了吧……

“您不知道,这二十多年,越嬷嬷在大房,其实除了管着大房的内院,她真正的目的,是盯着那边……”周显白朝澜水院指了指,“一直等着挑我们大奶奶的错处呢。结果您看,她挑了二十多年,也没能挑出错处。”

盯着冯氏?

就算冯氏出错又如何?

她生了神将府嫡长房的嫡长子,母以子贵,没人敢她怎么样吧?

周显白挠了挠头,“话不能这么说。大少奶奶,您是知道的,我们大公子从生下来就病怏怏的,都说他活不过十八岁。这前十五年,不知有多少次死里逃生。我记得有一年过年,那时候我也还小,但已经跟着大公子了。大公子去吃年夜饭,只多坐了一会儿,就脸色发青,整个人当场就晕过去了。大年三十的晚上,神将府不知派了多少快马出去,去请各地的神医郎中来给大公子治病。但是什么药都不起作用,只靠大公子自己咬牙撑着……”所以周怀轩这个嫡长孙,原来根本是不作数的。

盛思颜听了心里发紧,急切地问道:“那……他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可是痊愈了?”

“现在好了,全都好了!”周显白点头如捣蒜,“您是没有看见大公子在西北打蛮族的狠辣,哪里还有当初那个坐的时间长一点就要晕过去的样子?不过呢,咱们府里的人大部分还不太习惯大公子这个样子。您也知道,二十年了,大家都说大房没用了。老爷子只把神将大人的位置传给大爷,并没有给大爷请封世子,本来都说是要给三房的四公子。结果到我们大公子从西北归来,老爷子马上就给他请封了世子。”

周显白走了之后,盛思颜在灯下凝神托腮沉思。

盛思颜想得入神,突然觉得放在炕桌上的手被什么湿漉漉软乎乎的东西舔了一下。

她低头,看见一只圆滚滚的小胖刺猬蹲坐在炕桌上,睁着黑豆似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她。

“阿财!你怎么来了!”盛思颜喜得眉开眼笑,忙捧起了阿财在手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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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找到 (第三更,升职加更求粉红票)

阿财蜷在盛思颜白嫩的掌心,眨了眨黑豆似的小圆眼睛,再低头用潮湿黑润的小鼻头顶顶盛思颜的手掌。

盛思颜笑着将它放到炕桌上。

阿财绕着炕桌窸窸窣窣爬了几个圈,又蜷起来打个滚。

这表示它心情很好,很愉快。

不过它实在太胖了,作为一只家养小刺猬,年岁也不小了,玩上几圈,就要吐出粉嫩的小舌头喘气。

盛思颜微微地笑,一手托着下颌,看着阿财在她面前耍宝……

没过多久……

“大公子回来了。”门外想起丫鬟们的声音。

盛思颜和阿财都是一愣。

周怀轩掀了帘子进来,便看见炕上一人一刺猬,都瞪着圆亮的黑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

周怀轩嘴角若有若无地翘了翘,缓步走进来。

盛思颜一把抓过阿财,想把它藏起来,可是周怀轩淡淡一眼看过来,她的手只好停在空中,举着阿财对周怀轩喃喃地道:“……阿财,阿财来了。”又赶紧解释:“不是我把它要来的,是……是……”

盛思颜疑惑地低头看了看阿财,“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难道阿财真的能自个儿一路走街串巷,从盛国公府爬到神将府?然后避开神将府的重重守卫,一路爬到她的院子里……她的屋子里……她的暖阁炕桌上?

这也太神奇了。

“……怀轩,你说阿财是怎么来的呢?”盛思颜看着阿财深思问道。

周怀轩正在拖衣衫的手顿了顿,末了若无其事地道:“……自己爬来的。”

“它自己爬来的?”盛思颜狐疑。“这么长的路。也亏得它。”想了想又道:“那你们神将府的门卫。应该好好整顿了。这么大一只刺猬都能大摇大摆爬进来,实在是太眼拙了。”

周怀轩听了,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两人收拾了睡下。

本来白天回盛国公府一天,已经很累了。

晚上越嬷嬷又来这么一出,折腾得大家都睡不着。

盛思颜窝在周怀轩怀里,想起他年少时候的遭遇,微微叹息了一声。

“睡不着?”周怀轩的声音在她头上淡淡响起。

盛思颜“嗯”了一声,抬头正要说话。周怀轩却已经低头吻了上来。

他的唇一接触到她的唇,便立刻急促起来,咬住不放,一只手已经伸到她的中衣里面,重重揉捏起来。

她立刻觉得困了,想推开他睡觉,他却不肯放手。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在被子里拉扯翻滚。

盛思颜到底抗不过周怀轩一个大男人的力气,很快被他连里面贴身的寝衣都剥去了。

他翻身上来的时候,盛思颜催他。“你快一点,我要睡了。”说着。还打了个呵欠。

周怀轩脸色阴沉,重重往下一杵。

一股刺痛中带着酥麻的感觉从那一处很快散发到她全身上下。

“……醒了没有?没有我们就慢慢来……”周怀轩紧紧盯着她的双眼,淡淡说道,一边捻住了缓缓地磨。

盛思颜睁大眼睛,却只看见头顶的床帐如同海水的波浪一样起伏不定,动荡不休……

事后她沉沉睡去,连起身清洗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上却是干爽的,而且连寝衣都穿得好好的。

她明明记得她倦极入睡的时候,身上根本就是不着寸缕……

“大少奶奶醒了?”木槿和薏仁笑着进来服侍。

小柳儿和茜香抬了热水进来,放到浴房。

盛思颜在盛国公府就是习惯早上和晚上都要用热水泡药澡。

她坐到澡盆里的时候,看见自己身上的痕迹没有上一次重,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在热气蒸腾里放松自己。

昨晚周怀轩还是很顾着她的,只要了一次……是吧?

从浴房出来,吃早饭的时候,盛思颜看见阿财也在饭桌上。

如同在盛国公府一样,阿财也有自己的一块地盘,和一个小碟子。

这种感觉真是窝心。

“大少奶奶,今儿要做什么?”吃完早饭,木槿和薏仁进来问她。

盛思颜想了想,道:“我那些嫁妆都入库了吗?”

话说她的婚期太紧,要忙的事情太多。

她的嫁妆,是王氏一手打理的,她都还没有仔细看过。

“入库了。大少奶奶要看嫁妆单子吗?”木槿是盛思颜身边最得力的丫鬟,这些要紧的东西都是她打理的。

盛思颜笑着摇摇头。她虽然没有亲自查验过嫁妆,但是嫁妆单子是背过的。

“等下跟我去库房查看查看。”盛思颜吩咐道。

木槿点点头,又道:“大少奶奶,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盛思颜看了她一眼。

“就是大公子原来院子的人,您打算如何安置她们?”

“原来的人?”盛思颜恍惚想起来,周怀轩以前是有两个贴身大丫鬟的。

“……让她们先等一等吧。等晚上我跟大公子商议之后再说。”盛思颜不想自作主张。这是周怀轩的大丫鬟,不同于别的人。总要问清楚才好。

说到贴身大丫鬟,盛思颜想起一件事。

周怀轩之前到底有没有过女人呢?

按理说,这些世家大族的男人,成亲前房里都要放几个人服侍。

不管以后会不会做通房,或者抬姨娘,但是放人是一定的。

但是想起周怀轩十五岁以前一直病怏怏的,能活着就不错了。

十五岁之后又被堕民带走,在堕民聚居地住了几年。回来后就上了西北战场。

这十年间。他根本不在家。神将府应该没有他的女人。

但是在外面呢?

盛思颜想到新婚之夜,周怀轩从生疏到熟稔的样子,微微一笑。

她有股莫名的笃定:自己一定是周怀轩的第一个女人。

木槿应了,出去给连翘她们传话,让她们别急,再等一等。

盛思颜便起身披上大氅,带着阿财,一起去库房看自己的嫁妆。

她的嫁妆后来还是按照五百抬送来的。

因为周老爷子说了聘礼也是五百。

不过王氏不会让她吃亏。

她剩下的那些嫁妆。这些日子又陆陆续续以给她送东西的名义,慢慢都运过来了。

统统都装在清远堂的库房里。

清远堂的库房是临水的一座呈回字型的楼群,高低错落,掩映在湖光山色之间,白墙黑瓦,精致又大气。

“开门吧。”盛思颜随便挑了一座楼,让薏仁拿钥匙。

门开之后,盛思颜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里放着是尺头布料,都分门别类,装在香樟木的大箱子里。放在架子上。

“这里面的料子,大少奶奶可以穿一百年了。”薏仁笑着说道。

盛思颜微笑着看了看。便出来,打开了另一间屋子。

她的东西太多,只想随便抽查几个屋子算了。

等到了楼道里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门前,阿财突然从盛思颜的袖袋里探出头,小鼻子嗅了嗅,像是闻到什么味道的样子。

盛思颜轻轻拍它的头,“怎么啦?闻到什么味儿了?”

阿财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间屋子,突然从盛思颜的袖袋里蹦了出来,以前所未有“轻快”的姿势,往那间屋子奔去。

来到屋子门口,它撑着前爪在门上使劲儿地刨,像是要打开大门一样。

盛思颜觉得好奇,便对薏仁道:“把这扇门打开。”

薏仁找出对应的钥匙,开了锁。

阿财一溜烟跑了进去,在屋子中央伸着鼻子闻了闻,然后往东南角的方向爬过去。

盛思颜带着两个丫鬟跟在阿财后面,也往东南角走去。

那里放着一个黄花梨木的大箱子,箱子四侧还雕着龙凤呈祥的吉祥图案。

“这是哪一抬嫁妆?”盛思颜凝神瞧了瞧。

木槿忙着去翻嫁妆单子。

盛思颜却已经想了起来。这好像是郑国公府的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送来给她添妆的东西……

“打开箱子。”盛思颜对木槿说道。

她的这些嫁妆,嫁妆单子算是她自己保管。

库房的钥匙是薏仁保管。

但是库房里面箱子的钥匙,却是木槿保管。

木槿在钥匙堆里找了半天,才找到钥匙,将箱子打开了。

里面的东西看上去没有什么奇特啊?

为什么阿财要围着箱子转来转去呢?

盛思颜又看了阿财一眼,却见它两只前爪搭着箱子的边缘,一副想要爬上去的样子。

可惜那箱子直上直下,它那圆滚滚的小身子要往上爬还是蛮难的。

盛思颜又看了一眼箱子里面,见没有绫罗绸缎那样容易被阿财的刺刺破的东西,就弯腰把阿财抱起来,托着它送到箱子里,问道:“你在找什么啊?东西都在这里了。”

想到阿财跟小枸杞一样,都是吃货,会不会是闻到好吃的东西了?

可是想到谁会用吃食做嫁妆给别人添妆的?也不怕霉坏了……

阿财往前探了探,突然从盛思颜手里纵身一跳,就跳到箱子里面的一个小匣子上。

它在上面用鼻子闻了半天,便满足地趴在了那匣子上面,四个小爪子紧紧抓住匣子四周,一副不肯放手的样子。

这匣子有什么奇特?

盛思颜想了想,将阿财和那匣子一起拿起来。

匣子并不大,也很轻,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能这样吸引阿财的注意力。

盛思颜将匣子的盖子连同趴在上面的阿财一起掀开。

“啊?”她微微有些震惊。

只见里面居然是五朵枯萎的紫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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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女儿红 (第一更,求粉红)

那紫琉璃睡莲盛放的时候,盛思颜记得花型有碗口大,重瓣累垂,色泽莹白,背面浅紫,隔着层层雾气,看上去就像真的是紫色琉璃。

但是这五朵枯萎的紫琉璃,却缩小成小酒盅大小的花苞,不再莹白浅紫,而是枯黄暗黑,在小小的紫檀木匣子里摆成一个五角星的形状。

阿财急得从匣子背面攀过来,一双前爪搭着匣盖,低头定定地看着匣子里缩成小花苞的紫琉璃,黑豆似的眼睛根本舍不得眨。

这是什么表情?

难道它想吃了紫琉璃?

啧啧,阿财原来还是一只辣手摧花小刺猬……

盛思颜在心里暗笑,顺手关了盒盖,另一只手拎着阿财背上的软刺,想把它拎起来。

没想到这一次阿财紧紧抱着那匣子就是不松爪,无论盛思颜如何软语相求,如何哄它都不肯放……

这还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

盛思颜想了想,便不再逼阿财从那匣子上下来,而是捧起匣子,带着阿财一起出了库房。

回到自己的清远堂正房里屋,盛思颜将匣子放到窗台上,便去澜水院给婆母冯氏请安。

趴在匣子上的阿财便成了窗台一景。

屋里屋外的下人看见这一幕都暗暗好笑。

可是盛思颜从澜水院回来之后,却没有在窗台上看见那个匣子,更没有看见趴在匣子上的阿财。

“阿财呢?匣子呢?”盛思颜从屏风后面解了薄氅出来问道。

木槿笑着指了指对面的小套间。

盛思颜昨天就是让木槿和薏仁给阿财在正房另一边的小套间里给阿财准备个窝,如同盛国公府一样。

盛思颜走了过去,却看见阿财将那匣子拖到它软乎乎的小窝里,自己蜷成一团,睡在匣子旁边,挨得紧紧地,正在呼呼大睡。

“这是怎么了?”盛思颜大奇,轻声问了问。

木槿也压低声音道:“……大少奶奶出去之后,阿财就抱着那匣子从窗台上滚下来,然后用脑袋一步步顶着那匣子,一直推到自己窝里才停下来。”顿了顿,又道:“可能是累坏了……”

盛思颜莞尔,嗔了她一眼,“你们也是促狭。看它那么辛苦,也不说帮它拿过去,让它自己搬,自己顶,那还不得累坏了?”

“没事,没事。大少奶奶别担心。阿财如今越来越胖,让它动一动也好。”木槿和薏仁都掩袖轻笑。

屋外阳光明媚,*光正好。

盛思颜看了看在墙角小窝里呼呼大睡的阿财,唇边露出舒畅的笑意,回自己屋里研究她给周怀轩的“补身”方子去了。

虽然周显白说周怀轩已经大好了,盛思颜还是有些担心。

不过不怕,她现在医术也很是不凡,有她照顾周怀轩的身子,不比她娘家爹娘差的。

……

傍晚时分,车水胡同的牛家大宅里,牛小叶穿着新做的水红流云缎的春衫,从里屋出来,问自己的丫鬟,“大哥呢?我大哥回来了没有?”

“大姑娘,大公子在外院,今儿好像是没事,在外院看这些天下面铺子送上来的酒。”她的一个丫鬟屈膝答道。

牛小叶满意地点点头,随手给她打赏了一个荷包,“拿去吧。我说过,凡是向着我的,我一定重重有赏。”

这丫鬟知道帮她盯着外院的动静,却是不容易。

牛小叶带着丫鬟去外院见牛大朋。

“小叶?你怎么来了?”牛大朋跪坐在条案后面,面前摆着一溜儿小酒碗,里面盛着或雪白、或金黄、或暗红的酒水。

牛小叶在门口就闻到空气中浓浓的酒香,没喝都要醉了。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牛大朋端起一个小酒碗,往嘴里一倒,仔细尝了尝,笑呵呵地道:“你没看我在尝酒吗?”

“大哥,你明明不喜欢喝酒的。”牛小叶在他对面坐下。

“我不喜欢,但是有人喜欢。”牛大朋呵呵一笑,对门外吩咐道:“来人,把这三坛酒包起来,给王二公子送去!”

他们都知道,自从神将府和盛国公府宣布要联姻开始,王毅兴就开始无酒不欢了。

牛大朋扶着额头打了个酒嗝,“呃,这酒想不到后劲这么大……”

牛小叶跟着款款站起来,笑着提议道:“大哥,反正你今日也没事,不如,我们去王二哥家里坐一坐吧。——亲自把酒给他送去,岂不是更妥当?”

牛大朋看了她一眼,用手指着她,“呵呵,你想去?”

“当然。”牛小叶挺了挺胸,新做的水红色流云缎春衫如水般在她丰满圆润的身子上晃动,“大哥,咱们就去送酒。再说,你跟王二哥这么好,他不开心,你亲自去陪他喝酒,不是比只送酒更有情份?”

牛大朋有些意动,摸着下颌沉吟。

“大哥,咱们家是生意人。生意人嘛,讲究的就是人情。人情人情,要处出来才有情……”牛小叶意味深长说道。

牛大朋刚才为了尝酒,也喝了不少,听她说了,一时脑子发热,点头道:“说得好!咱们就去给毅兴送酒!虽然不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咱们也是亲自送好酒,礼重情意更重!”

牛小叶笑着点点头,命人出去套车,很快就跟牛大朋一起带着那三坛酒,来到王毅兴的宅子。

王毅兴正好也在家没有出去。

“毅兴,今天休沐?”牛大朋笑着走进来。

牛小叶跟着福了一福,笑眯眯地道:“王二哥,好不容易又见到你了。听说你最近很忙?”

“嗯。”王毅兴温和地道,“过来坐。”说着,他嗅了嗅,“你们喝酒了?”

他闻到一股比较重,但是非常香的酒味儿。

“哈哈,果然是喝出来了。以前你恨不得滴酒不沾,如今倒是大不一样了!来,让你的厨子做几个小菜,咱们来个不醉不归!方对得起我特意给你寻来的几坛好酒!”牛大朋大手一挥,就让下人将那三坛酒呈上来。

王毅兴走过去,一一闻了闻,闭目品味了半天,颔首:“嗯,确实不错。这坛好像是西北的冰葡萄酿造的,极是难得。我也只在昭王府喝过一次。”

“好眼光!好眼光!”牛大朋拍拍他的肩膀,“这一坛正是从西北来的!去年冬天整个大夏都极为寒冷,西北更是冷。倒是让那里的冰葡萄比往年都要好,所以这酒也更难得。只可惜才是一年陈,也许放几年喝会更好。”

王毅兴笑了笑,“这你就错了。这不是女儿红,不是越陈越好的……”

说起“女儿红”,他的声音突然淡了下去。

大夏人一般普通人家生了女儿,都会在家里的树下埋下一坛刚酿出来的新酒。

等女儿出嫁的那一天再挖出来飨客,是为“女儿红”。

王毅兴以前曾经不止一次想过,思颜嫁给他之后,他们会生一个和思颜一样可爱胖胖的女儿。

他会亲手在家门口的树下埋下一坛“女儿红”,等十五年后,女儿出嫁的时候,他们一起挖出来,给前来贺喜的宾客斟上一碗……

可是思颜嫁人了,新郎却不是他。

不管她生的儿子还是女儿,他都没有机会给她埋上一坛“女儿红”。

王毅兴眼神黯了黯,一只手紧紧抓着那坛酒,像是把所有的隐忍和不如意都收拢在这一攥当中。

他扬声对门外吩咐道:“吩咐厨房整一桌酒席,就在旁边的偏厅摆上!”

门外的小厮应了,自去忙碌。

很快,佐酒的小菜先送了上来。

王毅兴和牛大朋一起走向偏厅。

牛小叶咬了咬下唇,脸上有着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她心里怦怦直跳,手心都在冒汗,但是她一点都不畏惧,反而觉得刺激……

来到偏厅,她看见王毅兴和牛大朋坐在一个圆桌上。

她看了看位置,悄然走到王毅兴身边坐下,笑着道:“王二哥,我来给你佐酒。”

牛大朋皱了皱眉头,“小叶,你去内院找文大姑娘吧,在这里算怎么回事?我要跟你王二哥谈事情呢。”

王毅兴却摇摇头,“文家人就要搬走了,你愿意去就去吧。不过我今儿可是不想谈正事。——来,咱们喝酒,你说的,今日要不醉不归!”

文家人要搬走了?!

牛小叶心头大喜,忙伸出手执了壶,先给牛大朋斟了一碗酒,然后给王毅兴满上,最后给自己也斟上一杯。

牛大朋听说文家人要搬走了,也不催促牛小叶了,开始跟王毅兴东拉西扯地聊天。

他一早弃文从商,走过很多地方,见识自是不凡,谈天说地最是厉害。

王毅兴开始还跟牛大朋搭话,后来喝得越多,就渐渐沉默下来。

他的目光越发明亮,淡淡的红晕浮在他清朗似玉的脸上,也给他修长明亮的眉梢眼角染上淡淡的春意。

眼看一小坛酒喝完了,牛小叶也醉了。

她醉眼朦胧地看着王毅兴如玉般的侧脸,眼底的爱慕完全不加掩饰。

“王二哥,喝点汤,再吃点菜,空腹喝酒伤脾胃。”牛小叶仗着醉意,一点点地将椅子往王毅兴那边移过去。

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有小厮进来掌灯,又在门外的回廊下点亮灯笼。

牛大朋这时已经喝得眼睛都直了,站起来端着酒杯四处乱晃,想找王毅兴一起拼酒。

但是王毅兴却还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杯一杯接着喝,并不用别人劝。

牛小叶给他夹的菜,他一口都没有吃,除了喝酒,他似乎没有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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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撞|见 (第二更求粉红,推荐票加更)

扑通!

牛大朋终于喝过了头,端着酒碗栽在地上,彻底醉了过去。!ybdu!

牛小叶撇了撇嘴,对外面吩咐道:“来人,把我大哥抬到客房歇息。”

她大哥牛大朋是王毅兴宅子的常客,王家的下人把她大哥几乎是当半个主子看待。

看天色,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分。

她和牛大朋都走不了了。

那今晚就在这里歇一夜吧。

牛小叶酒盖了头,整个人兴奋得不行……

王毅兴也喝趴下了,不过他是趴在桌上,一只手垫在脑袋底下,一只手还握着酒碗。

王家的下人过来把牛大朋先抬走了。

不过他们要来扶王毅兴的时候,牛小叶却已经抢先一步将他扶起来,往王毅兴在外院歇息的屋子去了。

因文家人住在内院,王毅兴一向是歇在外院。

牛小叶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王家的下人跟着过去,在门口犹豫着问道:“牛大姑娘,让小的服侍吧。”

“去收拾那边的屋子!这边有我!”牛小叶理直气壮地将他们赶走,把门关了起来。

王家的人面面相觑,但是瞥见自家主子好像也不是醉得不省人事,并没有出声,便都识趣地摇摇头,转身走了。

牛小叶却没有注意到王毅兴的状况。

她只是激动,心里怦怦直跳。

从门边转过身,她往对面的床走过去。

王毅兴仰面躺在床上,一只手握成拳头垂在床沿。另一只胳膊横在额头。眉头轻皱。唇角抿得紧紧地。

牛小叶在离床边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王毅兴。

他面色如玉,因喝了酒,脸上倒是泛起淡淡红晕,整个人比以前那股淡淡的温文和煦显得生动了许多。

但是看他皱着眉,抿着唇的样子,似乎有满腹的心事说不出来,只好不断地喝酒。用醉意来麻痹自己,逼自己遗忘……

王毅兴床边的灯暗了下去,屋里渐渐黑暗。

窗外的月色倒是透过雪白的窗纸照了进来。

屋里的一切变得朦胧,看不真切。

牛小叶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醉醺醺地往王毅兴的床边走去。

水红色流云缎的春衫悄然委地。

然后是月白色的中衣。

最后是桃红色肚兜。

都落在王毅兴床边的地上。

一双白腻丰满的大腿从那衣衫堆里蹒跚走出,踉踉跄跄上了王毅兴的床。

床边的帘子很快落了下来。

床帐里有些昏暗,越发衬得牛小叶的身子雪白。

她虽然胖,但是这一身皮子着实将养得不错。

她看着阖眼躺在床上的王毅兴,就像看见她以后的幸福时光……

这是她爱着的男人,她爱得无法自拔的男人。

她要他。

没人帮她。她就自己帮自己。

牛小叶笑呵呵伸出手,去解王毅兴外袍的带子。

然后是他的中衣、裤子。

忙乱间。她的手触到他的要害之处,感觉到那里像是苏醒一般,渐渐硬实、抬头……

牛小叶咯咯笑着,居然用手握了握,再大力去扒他的裤子。

王毅兴似乎有些不舒服,额头上搭着的胳膊拿了下来,睁开眼睛。

牛小叶此时脑子里醉醺醺的,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跟王毅兴在一起!她要成为王毅兴的女人!

可是王毅兴的裤子似乎系得很结实,她卯足了劲儿也解不开,反而因为她一直在那里蹭,王毅兴那里坚硬似铁,鼓起一个小小的帐篷。

“怎么解不开?!难道要去拿剪子?!”牛小叶皱着眉头嘟哝道。

她带着醉意抬头看去,看进了王毅兴比黑夜还要深的黑眸里。

“王二哥,你真好看……”牛小叶的语气里满是倾慕和爱意,她伸出手,抚摸他面部温润如玉的轮廓。

“你们就这么想要我?”王毅兴将头一侧,避开她的手,冷眼看着她光着身子在他身上撕扯衣裳,“我到底有什么好?人家都不要了,你们却非要抢?”

声音比三九寒冬的寒风还要凛冽。

你们……他说的是“你们”……

但是牛小叶根本分辨不出来,她醉得不行,除了满脑子的王毅兴,她想不到别的东西。

“王二哥……王二哥……”她一声声叫着他,满脸委屈的神色,想让他帮她一起解裤子。

王毅兴冷冷一笑,“这么想要,我成全你……”说着,他的手往下一抽,裤带居然就解开了……

僵硬地躺在床上,王毅兴冷冷地看着牛小叶,温润和煦的眸子里似乎一片寒冬。

牛小叶却丝毫不觉得,她跨坐上去,照着她以前偷偷瞧过的那些册子开始动作。

这种事真的不是很舒服……

但是看见王毅兴如冷玉般的脸上渐渐有淡淡的潮红出现,听见他压抑的呻|吟,还有身侧握得紧紧的双手,她又觉得纵然是痛,也是值得的。

坐在他身上不断上下起伏,带着疼痛和快意,去感受她心心念念的良人。

随着一声爆发的低|吼,王毅兴终于到了极致的顶点。|

牛小叶直接累趴下了,从王毅兴身上翻身下来,倒头就睡。

王毅兴根本睡不着,在黑夜里眼睁睁地直到天明。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牛小叶也醒了。

昨夜的宿醉让她现在很是难受。

她的头疼得要命,身上更是如同被人用大桩夯过一样,从头到脚一片狼藉。

她揉了揉太阳穴,一扭头,就看见在她身边的王毅兴。

她看见王毅兴也醒了。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床顶。侧面的轮廓温和俊朗。

“王二哥……”她悄声叫道。

王毅兴没有作声。只是斜睨她一眼,便又直视着床顶。

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蜂拥而来,让牛小叶怔忡片刻,又低低地笑了。

“你后悔吗?”王毅兴突然问道。

“后悔?”牛小叶坚定地摇摇头,“不,我不后悔。”她顿了顿,又斩钉截铁地道:“王二哥,我心悦你。从在王家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心悦你。虽然你一直看不起我,但是我不在乎。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不管怎样我都不在乎。”说着,她慢慢蹭了过去,将头靠在王毅兴肩上。

王毅兴唇角露出一个讥诮的微笑,“看不起你?我怎敢看不起你们……你们厉害着呢……”说着,他掀开帐帘,披衣下床。

黑缎一样的长发披散在背后,一身青色长袍襟口半掩。一动不动站在窗前,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塑。

晨光照在他身上。他的面容隐藏在光的阴影里,比最黑的黑夜还要黑沉。

……

“王公子?王公子?”门前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还有文宜室轻柔和缓的嗓音。

王毅兴的面颊隐藏在黑暗里,却对着窗外的晨光眯了眼睛,微微一笑,整个人又变得温暖和煦。

他慢慢向门边走过去,拉开大门,看着文宜室,温言道:“什么事?是找到房子要搬出去了吗?”

文宜室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

她看着王毅兴的样子,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一样。

披着长发,青衫半掩,脸色清朗如玉,两颊还有淡淡的红晕,甚至眉梢眼角上都带着红,带着难以抑制的春|意……

“文大姑娘何事召唤在下?”王毅兴问得彬彬有礼,“是想找下人帮你们搬家?这些事你吩咐他们就行了,不必请示我。”

噗嗤!

从王毅兴身后的房里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声。

文宜室的脸色又变得血红。

她没有听错,那明明是女人的声音!

王毅兴的房里怎会有女人?!

他明明不肯让别的女人靠近!不然还会轮到屋里的那个女人?!

可是那笑声又不容错认。

清晨时分,王毅兴和一个女人在房里……衣冠不整地出来开门……

文宜室压抑住心头翻滚的念头,看了看王毅兴,又忍不住看了看王毅兴背后。

王毅兴笑了笑,“如果没事,请让一让,我要出去。”

文宜室怔怔地往旁边让了一步。

王毅兴温和地看着她笑,在她面前慢条斯理地系上外袍的带子,然后眯着眼睛看了看门外的阳光,跨步走了出去。

这个男人怎能一边笑得彬彬有礼,一边又毫无忌惮地在她面前系上外袍的带子……

文宜室愣愣地看着王毅兴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抿了抿唇,到底按捺不住心头的震惊和恼怒,转头走进屋里。

地上满是女人的衣衫裙裤,水红色流云缎的春衫、月白色中衣、桃红色肚兜……

文宜室的目光移到王毅兴床前,看见了一双比较大的绣鞋。

鞋头绣了一对蝴蝶,蝶须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珍珠,看上去好眼熟。

文宜室咬了咬唇,眼神飞快地往屋外扫了一眼,见没有旁人在身边,便大着胆子伸出手,唰地一下掀开床帐。

“啊——!”牛小叶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叫,然后往上拉了拉被子,只露出雪白浑圆的肩头,躺在王毅兴床上。

“你!怎么是你!?”文宜室像是见了鬼一样,伸手指着牛小叶怒斥,“你……你真是不知廉耻!”

牛小叶见只有文宜室,也不担心了,裹着被子坐起来,靠坐在床板壁上,看着文宜室,得意洋洋地道:“是我又怎样?王二哥可是要了我,没有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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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265章 誓言 (第三更求粉红,推荐票加更)

文宜室听了大怒,手臂一挥,就往牛小叶脸上招呼过去。。ybdu。

牛小叶的力气却比她大多了。

文宜室的胳膊一挥过来,牛小叶就伸臂架住了她的手,然后将她狠狠往后一推,“文宜室,你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如今你什么都不是,比我差远了,凭什么跟我争?!”

文宜室被牛小叶推得踉跄后退,脚步一扭,便坐倒在地。

牛小叶“哼”了一声,裹着被子从床上下来,拣起地上的衣裙,走到屏风后面穿上。

“你……你……”文宜室气得发抖,扶着桌脚从地上站起来,“你别以为爬上王公子的床就了不起!撑死了你也就是一个送上门的贱人花娘!”

牛小叶哈哈大笑,从屏风后面穿好衣衫出来,不屑地对文宜室道:“文宜室,你别在我面前充贞节烈女!昨儿如果是你在这里,你保准爬得比我还快!”

文宜室下意识反驳,“胡说!我绝对……不会这么做!”

“不会?”牛小叶笑盈盈地绕着她转了几个圈,“你敢发誓吗?你发誓你绝对不会爬上王二哥的床?”

牛小叶不加掩饰的话语,得意的神色,让文宜室有些无所适从。

她抿了抿唇,正色道:“真是笑话,我说不会就是不会,为什么要给你发誓?你算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东西?哼,你管我是什么东西?你说出花来,王二哥也只要了我,没要你。我牛小叶坦坦荡荡。想要跟王二哥在一起。就在一起。谁像你?明明想得要死。却还在那里做欲迎还拒状,真是恶心死我!”牛小叶啐了文宜室一口,心里觉得无比快意。

文宜室被牛小叶啐得别开头,正要反唇相讥,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大门旁边似乎有青衫的一角……

她站在斜对门的位置上,牛小叶却是背对着门站着,所以她看得见门边的情形,牛小叶却看不见。

文宜室心里一动。换了和缓的语气,委委屈屈地道:“牛大姑娘,你话不能这么说。宜室纵然心悦王公子,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绝对不会做这样……这样……不合礼仪的事。牛大姑娘,你还是姑娘家,还没嫁人呢,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你的清白身子已失,以后还嫁不嫁人了?”

牛小叶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嫁人?我除了王二哥,谁都不嫁!——你就省省吧。别给我做推心置腹状了。我只问你,你到底发不发誓?!”

“什么发誓?”文宜室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闪烁。

“发誓你绝对不会爬上王二哥的床!如果你爬了,这辈子无儿无女!”牛小叶大声说道。

文宜室往后退了一步,正要反唇相讥,却见王毅兴慢慢踱了进来。

他已经梳了头,用一块青布方巾将顶上的黑发束成一个发髻,余下的发丝披散在他青衫背后,脸上的笑容如同门外三月和煦的春风,看得人眼里心里都暖洋洋的。

牛小叶看见文宜室的眼神看向她的背后,也蓦然回头,却看见是王毅兴进来了。

想起昨夜的旖旎,牛小叶有些脸红,但更多的是心愿得偿的高兴和满足。

她喜欢王毅兴,都喜欢了快十年了。

早上她终于对王毅兴表白了爱意,他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也没有拒绝她。

不过,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他也不用再说什么了。

王毅兴走到她们面前站定,对牛小叶笑了笑,然后看向文宜室,温言道:“是啊,那你发不发誓呢?我也很想知道……”

文宜室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就连脖子根儿都红透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王毅兴不仅听见了,反而还跟着牛小叶一起问她!

这可让她怎么回答?

牛小叶见王毅兴还帮她说话,心里更加兴奋,对文宜室也追问道:“你敢不敢发誓?”

文宜室的眼里渐渐蕴满了泪水。

她凄迷地看着王毅兴,低声泣道:“我文宜室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她看了王毅兴一眼。

王毅兴温和地看着她笑,目光中居然带有鼓励之意,想要她说完这个誓言。

虽然他笑得那样和煦,话语那样亲切,可是听在文宜室耳朵里,不知怎地,却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她迟疑地看了王毅兴一眼,却被他含笑的双眸蛊惑,说完了那句誓言,“如有违背,这辈子无儿无女!”

王毅兴一笑,“……说笑两句,不要当真。”说着,对牛小叶道:“你大哥在外面等你。”

牛小叶面上一红,忙道:“那我走了。”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看了王毅兴一眼。

王毅兴脸上含笑,正在跟文宜室说话,并没有拿正眼看她。

牛小叶咬了咬唇,有些失望地离去了。

从王家宅子里出来,牛小叶上了自家大车,和大哥牛大朋一起回车水胡同的牛家。

她一路没有如同往日一样叽叽喳喳说话,倒让牛大朋有些诧异。

“你怎么啦?昨晚睡得不好?”牛大朋以为牛小叶是在内院住的,随口问了一句。

牛小叶腰酸背痛地窝在车上,咯咯笑道:“不,我睡得很好,不能再好了!根本还没有睡够!我还想再睡……”说着,她撑了个懒腰,在大车的颠簸中慢慢睡着了……

……

神将府的清晨从天一亮开始就是忙忙碌碌的。

盛思颜睁开双眼,居然发现周怀轩这一次还没有走。

他躺在她身边,一双胳膊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将她圈在怀里。

细长缓慢的呼吸声在盛思颜耳边轻声回响,让她听得心里很是安定、宁静。

前两天她起来的时候,周怀轩已经早早起身了。今天居然还没有起来。

昨夜他们也没有做啊……

盛思颜翻个身。和周怀轩面对面躺着。专心致志数他细长浓黑比女人还要好看的睫毛,然后又搂住他的脖子,仰起头,蜻蜓点水般在他精致的下颌上轻啄。

周怀轩睁开眼,垂眸和她对视。

盛思颜笑着道:“醒了?”

周怀轩抱着她一转身,就把盛思颜放到自己身上,顺手捏住她柔软的腰肢,将她的娇柔和自己的硬实紧紧相贴。

“呃。我要起身了。”盛思颜手忙脚乱地推开他,“已经很晚了……”

周怀轩却不让她走,一双胳膊稍一用力,盛思颜就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完全被限制在周怀轩身上。

“……你的力气实在太大!”盛思颜圆睁凤眸轻叱。

周怀轩看着她的样子,唇角缓缓绽放,脸上硬朗冰冷的轮廓在一瞬间居然有冰释的感觉。

盛思颜伸手摸了摸他的笑颜,喃喃地道:“……你笑得真好看……”

周怀轩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摸了摸盛思颜的头,将她放下。自己坐了起来,问盛思颜:“你今天要做什么?晚上我会回来晚一点。”说着。他掀开被子下床,将脚一套进放在床前脚踏板上的鞋里,他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

小刺猬阿财居然蹲在他的一双鞋上。

他一放脚,脚上就被刺了几下。

不过,他的脚很坚硬,阿财的刺似乎也更坚硬。

两相碰撞之下,他不吭一声,阿财也毫无异状。——这小刺猬的刺好像比以前硬多了……

周怀轩深思地盯了阿财一眼。

盛思颜从背后掩过来,抱住周怀轩,将头靠在他的后背上,依依不舍地道:“你出去要做什么?显白不是说,你大婚,有一个月的休沐吗?”

周怀轩本来想一脚将阿财踹开,但是盛思颜在他背后抱着他的腰,他想了想,还是将脚拿开。

阿财大摇大摆地爬到一旁,看也不看他一眼,蹲在那里候着。

周怀轩看了它一眼,拍了拍盛思颜的胳膊,“嗯,我有些事。等忙完了,明天陪你。”

盛思颜高兴地点点头,“你说的啊!别忘了!我可记得的!”

周怀轩回头,撞进她欢快的眸子里,禁不住唇角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他将盛思颜从背后拉过来,抱在腿上,就坐在床边,低头吻了下去。

一边吻,一边将手伸进她的寝衣里面,顺着她的腰线一点一滴往上挪。

盛思颜被吻得满脸通红,气息紊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才被周怀轩松开。

她看见周怀轩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好。

他穿了鞋从卧房去浴房洗漱,然后先出去了,他的背影看起来都透着好心情。

这厮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把她拉到帐帘外面亲?

刚才在帐子里面也没见他要这样狠地亲她……

盛思颜摸了摸自己的唇。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肯定是微肿……

盛思颜垂眸,居然看见阿财正蹲在脚踏板上定定地看着她。

那双黑豆似的眼睛看得盛思颜忍不住捂住双颊。

她顿时明白刚才周怀轩为何要把她从床上拉出来,扣在怀里亲吻了!

“……阿财,你怎么跑进来了?”盛思颜责备地看了它一眼,“我还没有起床呢。”

阿财用脑袋将她的绣鞋推了推,示意她穿鞋起来。

盛思颜好像又回到了盛国公府做姑娘时候的日子,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丝窘态顿时烟消云散。

她高高兴兴起身,拉了床边的小铃铛,示意外面的丫鬟进来服侍。

“大少奶奶,显白刚才进来传话,说让大少奶奶这几天不要出神将府。”木槿一边给她挂上|床帘,一边说道。

“还有三房的吴三奶奶,说有事要请大少奶奶今日去梧竹居一趟。”薏仁也跟着进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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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雷霆 (4K,求粉红票)

盛思颜“嗯”了一声,柔声对薏仁道:“你去梧竹居跟三婶说一声,就说我昨儿回来晚了,着了凉,要吃药,如果去了三婶的院子,把三婶过上就不好了,让她有事跟娘说,不用找我。!ybdu!”

这也是表示如今大房的主事人是冯氏,吴三奶奶有事要商议,应该直接找冯氏。

如果是清远堂的事,对不起,盛思颜现在还不想被她随传随到。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从一开始建立的模式是最为重要。

如果一开始就退让,那后面肯定会一步退,步步退。

盛思颜不想给吴三奶奶这个错觉。

不管是谁理家,嫡长房的尊严需要他们自己来维护。

如果自己先跪下来,就别怪别人让你磕头。

薏仁从来不质疑盛思颜的决定,忙应了,转身去梧竹居回话。

……

王毅兴负手站在自己的宅子前面,打量着这熟悉的门楼和院落,脸上的笑容温文和煦。

身后站着他的手下、仆役和奴婢,还有一家关姓商户的家主关德众。

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昨天在这里,用最残酷的手段,斩断了自己心中最后的牵绊,同时也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连血带肉,血淋淋地都剜了下来。

不对自己狠,他做不到对别人狠。

只有对自己狠了之后,他才能真正面对这个现实:他永远失去了她……

一个他一直不肯正视,一直用酒麻痹自己的现实。

来路已逝。不可再追。

去路茫茫。远不可测。

但是不管前路是荣耀还是黯淡。都不会再有她陪在身旁。

既然如此,他走什么样的路,成为什么样的人,谁又管得着?又关谁的事?!

从今以后,他的命运只属于他自己!

王毅兴淡淡一笑,温润如玉的眼底多了一丝难以觉察的狠戾。

“……这宅子,以后就是你的了。”他转头,看着关德众说道。

关德众是个精瘦精瘦的细竹竿。脸上尽是风霜,看上去不止五十多岁。

“王大人,这宅子,您真的只要十万两银子?这个地方,寸土寸金,依我们家的身份,拿十万两金子也买不到啊……”他笑着说道,很是趋奉王毅兴。

王毅兴笑了笑,道:“也别这么说。这宅子其实不大,地段确实不错。但是你们一大家子,确实在这里住不下。以后这里。就改成会馆,加上一个花园子,不用住人。”

“好好好!王大人真是高!这里改成会馆,比只住人要好多了!”关德众忙翘起大拇指,夸赞王毅兴。

王毅兴点点头,“客气客气。”又道:“我的东西都已经搬走了。这宅子里如果还有人,不关我的事,你自己看着处置。”说着,他翻身上了马,带着自己的人离去。

自从盛国公府跟神将府定亲之后,王毅兴就给自己在外面置了一所新宅子。

但是他一直舍不得搬走,只想一直住在离她近一些的地方。

现在她终于嫁了,离开了盛国公府,他也该离去了。

王毅兴走入自己七进的大宅。

“二爷回来了。”

“二爷回来了。”

下人仆役在门前恭恭敬敬迎着他。

他点点头,“我叫的人都来了吗?”

“来了,都在外书房候着。”他的小厮恭恭敬敬说道。

王毅兴走向自己书房,颀长的身姿翩然若谪仙。

“王公子。”看见他进来,那些人都站了起来迎他。

“坐。”王毅兴挥挥手,坐到了书案后头,拿起上面的册子看。

一一看完之后,他将册子放下,在心里暗暗盘算。

他面前放着的,是牛家这些年积累起来的所有产业。

一共有七七四十九家,遍布大夏皇朝的五州十三道,当然,主要产业都在京城和江南的蒋州。

牛家这些年虽然主要是帮昭王经营他的产业,但是他们借这个机会,这些年也给他们自己家累积了可观的财富。

大夏皇朝第一皇商的名称,可不是白叫的。

不过他们也不想想,若不是有他王毅兴为他们在昭王面前一路转圜,给他们很多机会,这份好差事怎么会落到他们头上?

呵呵,现在翅膀硬了,就想飞了,连他的主意都敢打,纵容他们家的那个蠢女,竟敢把手伸到他最心爱的女人身上……

王毅兴握紧拳头。

他知道自己最大的弱点,就是优柔寡断。

就像这一次对付牛家,他从知道是牛小叶揭穿盛思颜身世的时候,就开始动手准备了,可是过了这么久,他都一直没法最后下狠手。

因为他知道,他一下手,牛家全族就完了。

他对牛大朋还是有几分香火情的。

谁知道昨天牛大朋和牛小叶的作态,终于彻底打消了他最后的顾虑,也让他永远割舍了“优柔寡断”……

他需要那样的痛楚和屈辱永远提醒他曾经犯过的错。

“你们调查得怎样了?”王毅兴眼眸都不抬,淡淡问道。

那些人互相看了看,叹息道:“大人,您真是明察秋毫。这牛家,果然打着为王爷经营的旗号,其实中饱私囊,不仅把王爷的产业慢慢蚕食,占为己有,还野心大的很,把手伸向了军中……”

“哦?”王毅兴抬眸,“军中?跟神将府有关?”

“呃,不是。”一个人摇摇头,“是吴国公府。以前大夏的军需供应,是吴国公府操持。但是最近,吴国公府突然分了一部分军需给牛家供应。这对咱们很是不利……”

王毅兴皱了皱眉。一副为难的样子。

心里却在微微地笑。

这就是他给牛家挖的最大的坑。

如果要整死牛家。光夺去产业。打回赤贫是不够的,而是要用更厉害的手段。

而让牛家插手大夏的军需供应,才是一步真正能钉死牛家的棋。

因为陛下最忌讳昭王插手军中事务。

牛家跟昭王的关系一旦暴露,陛下就可以给昭王定一个插手军需,图谋不轨的罪名,将昭王拿下。

当然,对于王毅兴来说,他是不会让陛下有机会知道牛家和昭王的关系的。

因为他的目的是牛家。不是昭王。

但是昭王和太皇太后却必须知道,牛家已经有了首鼠两端的心思。——就算没有,他说有,就是有!

只有将昭王处于这样的险境,才能让昭王和太皇太后震怒,不可能再留下牛家……

这步棋险吗?

很险,一个不小心,昭王和他都会翻船。

但是险又如何?

不险中求胜,怎能体现他王毅兴脱胎换骨的手段?

“马上动手!将王爷的所有产业都接过来,上在关家名下。”王毅兴果断拍板。

光这一个“插手军需”的罪名。牛家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王毅兴冷笑,“记得要连根拔起。我要牛家。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一个不留!”

……

车水胡同的牛家大宅里。

牛小叶娇羞地跟牛大朋说了自己和王毅兴的事。

牛大朋大喜,搓着手道:“果真?你真的已经是毅兴的人了?!你这妮子,昨天你一个字都不说,我还以为没成呢……不枉你大哥昨天喝了这么多酒,还辛辛苦苦装醉啊哈哈哈哈……”

他笑得十分欢畅。

随着他们牛家的财富越来越多,牛大朋考虑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已经和以前的心态截然不同。

他知道,他们现在的地位虽高,但却是无本之木,建在流沙上面的城堡,一个大浪打来,很快就会被毁得干干净净。

以前他觉得牛小叶攀不上王毅兴,但是随着他们家的实力越来越强大,他开始觉得,也不是配不上。

所以也明里暗里为牛小叶制造了许多机会。

就像昨天特意带着牛小叶去陪王毅兴喝酒,都是存了一份不可告人的心思的。

“不过小叶,你这样做不了正妻……”牛大朋又担心起这个问题。

牛小叶撇了撇嘴,“我本来就做不了正妻。再说我也不在乎。只要能跟着王二哥,我做妾也心甘情愿。”

牛大朋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圈,“也是,就先做二房。等以后生了儿子,大哥一定保证毅兴的正室妻子都要对你服服帖帖!”

“大哥!可是你说的哦!你也知道,只有我好了,牛家才能好!以后你外甥就靠你了!”牛小叶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似乎已经里面已经有孩子了……

牛大朋也瞥了一眼她的肚子,哈哈一笑,“等你进了门再说吧。”

兄妹俩说得十分火热,牛大朋甚至想着要给她办嫁妆去了。

牛小叶想起盛思颜壮观的聘礼和嫁妆,眼里闪过一丝嫉妒的光芒,她撇了撇嘴,“我也要五百抬……”

牛大朋双掌一阖,“五百就五百,咱们又不是拿不出来。除了没有金矿银矿,哈哈。”说完他又神往,“若是你以后生了儿子,咱们牛家,也不是不可能拥有金矿的……”

两人商议了一会儿,牛大朋正要打算去跟他爹商议一下牛小叶嫁妆的事,就听见他的小厮声音颤抖着在外面说道:“大公子!大公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什么叫不好了?”牛大朋很是不满地走到门口。

“咱们牛家的掌柜,全被撤了!”那小厮满脸骇然的目光,“都在外书房等着大公子去商议。”

“什么?是那边的产业?怎会全部都撤了?!”牛大朋敏锐地觉察到一丝不妥,他霍然起身,“我去看看……”

牛大朋带着小厮匆匆忙忙走了,牛小叶却一点都不在意。

在她心里,她已经是王毅兴的人,王毅兴又是昭王的小舅子,他们是不会让他们牛家出事的。

牛小叶真正开始给自己准备嫁妆。

但是她突然找不到牛大朋的人了。

因为牛大朋开始在牛家的各个商铺奔走,包括昭王的所有产业,一个一个巡查过去,却发现所有昭王的产业,已经换成了新的皇商关德众的名字。

而他们牛家的产业,从绸缎庄、米店、皮货店、药店,到银楼、当铺,生意突然一落千丈。

他们赊出去的货物收不回货款。而那边赊账给他们的商家却开始紧密追债。

又有在蒋州道的几个铺子因为卖的米吃死了人,他们的掌柜吓得连夜逃了,官府的传票都送到京城的牛家大宅来了。

更别说他们承办的那一部分军需,放东西的几个仓库被人一把火烧了,他连报案都不敢,只好去吴国公府求情,说自己没办法按时交货,求吴老爷子能不能宽限几日。

吴老爷子当然是不肯。

军需虽然油水大,但是风险也是很大的。

最重要一点,就是要准时。

你说拖几天简单,那前线的将士就可能被冻饿而死……

这个责任,由谁来负?

吃得咸鱼抵得渴,总不能好处你都占了,坏处却一点都不肯承担吧?

“咱们还是按合同来,你交不出货,就赔钱吧。你现在赔钱,还能不追究。再过几天,你赔钱也不行了,那是一定要砍头的。”吴老爷子笑呵呵地道。

当他不知道牛家和昭王的关系吧?

他让他赔钱,也是给昭王面子。

不过昭王也是狠,居然用这种手段,把牛家的手给斩断了。

吴老爷子是个乖滑透顶的人,又一向知道太皇太后的手段,当然不会去向陛下举报牛家和昭王的关系。

而且看牛家现在的境遇,吴老爷子这个局外人都知道,昭王是要弃掉牛家这颗棋子了。

他就算现在去举报,也讨不到好。

昭王肯定已经把一切洗得干干净净了。

吴老爷子只算错了一点,这些事情是跟昭王那方面的人有关,但是跟昭王本人没有关系……

牛大朋在外面奔波了十五天,王毅兴和昭王都对他避而不见。

回到自己的宅子里的时候,他已经满脸胡须,连眼睛都佝偻了。

牛小叶听说牛大朋回来了,忙跑过来道:“大哥,你去哪里了?我一直找不到你。”说着,将一个小册子递给他,“这是我列的嫁妆单子,你照着帮我置办吧。”

牛大朋一听,接过来二话不说就撕得粉碎,将那碎片往牛小叶脸上一扔,吼道:“嫁个屁!你知不知道咱们家就要败了!”说着,抱着头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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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抹去 (加更求粉红票)

牛小叶兴冲冲而来,却被牛大朋的话生生一盆冷水泼下来,顿时不愿意了。、ybdu、

“大哥!你说什么呢?!咱们牛家怎么会败?就算生意垮了,有王二哥,谁敢动咱们家?”牛小叶瞪了牛大朋一眼,“你把我的嫁妆单子撕了,我可怎么办?”

牛大朋慢慢站了起来,脸上泪痕狼藉,定定地看了牛小叶一眼,沉声道:“嫁妆?你还要嫁妆?你知道我们家要赔多少钱吗?”

“多少?赔就赔呗,我们家又不是赔不起。”牛小叶轻描淡写地道。从小到大,他们家是越来越有钱。

“赔?!你知道要赔多少?!”牛大朋突然狂吼一声,“五倍罚金啊!你知不知道五倍罚金是多少?!我们牛家这十年来挣的所有的钱!”

牛小叶这才有些动容,“什么?这么多?”她皱了皱眉,“不赔!我去找王二哥!让昭王帮我们摆平这件事!”

牛大朋怔忡一瞬,猛地拉住她的胳膊,怒道:“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这钱我们不能赔!赔了就成穷光蛋了!”牛小叶握着拳头怒吼回去,“我已经是王二哥的人了,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说着,她就要往外冲。

“你给我站住!”牛大朋将她拽了回来,扬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蠢女人!你知不知道,如果这件事让昭王他们知道了,我们死得更快!”

牛大朋这时几乎浑身颤抖。

他终于明白过来,他大概是……被人坑了……

那人私下里给他介绍这笔生意的时候,他也犹豫过。

因为他知道。陛下不喜欢昭王插手军队的事。而他作为昭王的人。虽然是暗地里的,也应该避嫌。

但是那笔利润太丰厚了,丰厚到他无法控制自己。

商人逐利,他寻求利润高的买卖没什么不妥。他这样说服自己。

最后他终于从吴国公那里签了合同,开始调集家里的银子做军需供应。

一切都很正常,也很顺利,昭王和王毅兴那边都一无所知。

本来他只要按时交货,这笔丰厚的利润就要入袋平安了。

可是谁能想到。就在他要交货的前一天,几个货仓突然被人一把火烧了,让他延误了期限。

本来他还想着拿钱再去买一批,大不了这一次不挣钱了。

可是去了吴国公府才知道,做军需供应,守时是第一要诀。

误了交货期限,一律要受重罚,而且只能在一定期限内可以交罚金,过了期限,那就是军法处置。是要掉脑袋的!

牛大朋打了个寒战。

不行,钱财再重要。也没有脑袋重要。

他要赶紧去变卖家产,筹钱把罚金交了。

而昭王那边,先等一等,不能让他们知道他做了什么事。

就在牛大朋千方百计筹措罚金的时候,一直在冷眼旁观的王毅兴见时候到了,也去昭王府见昭王。

“王爷,上次我跟您提过的牛家的事,您打算怎么处置?”王毅兴从半个月前撤换所有牛家的掌柜开始,就把这些事开始向昭王通气了,包括牛家插手军需的事。

昭王听说牛家的仓库居然被人一把火烧了,现在面临巨额罚金,不由冷哼道:“自作自受!活该!”

“……他们在准备罚金。但问题是,他们只要赔银子就可以了吗?”王毅兴轻声问道。

昭王明白王毅兴的意思,但是他还有些踌躇。

牛家这么多年为他打理产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其实打理得很不错,这十年里,他的财富翻了不少倍,才能为以后的大事做准备。

但是牛家敢瞒着他们把手伸到军需供应这一块,确实胆儿太肥了。

“依你说,要怎么做?”昭王沉吟问道。

王毅兴叹口气,“虽然我与大朋多年好友,但是他如果威胁到王爷的利益,我无话可说,自然是要王爷着想。跟他没法再做朋友了。”

昭王点点头,“先等等,我进宫去跟太皇太后通个气。”

“王爷,这件事宜早不宜迟。”王毅兴忙道,“不能耽搁太久。牛家跟我们的牵绊太深。一旦他们走投无路,投靠了陛下,对王爷是大大的麻烦!”

昭王的眸色沉了沉,“知道了,我马上进宫。”

昭王很快找到机会进宫看太皇太后。

在太皇太后的安和宫里,祖孙俩摒开宫人,在四面敞开的亭子里煮茶。

那样开阔的地方,宫人们站得远远地伺候,没有人能听见他们的谈话。

昭王趁着给太皇太后斟茶的机会,很快把这件事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目光一凝,盯着那茶杯雪白缭绕的茶烟凝神半晌,轻声道:“……牛家,不能留了。”

昭王静默,过了许久才道:“毅兴也是这么说。”

“哦?”太皇太后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王毅兴?那个优柔寡断的状元郎,终于也有了杀伐决断的时候了?”

昭王微笑,“他近年来是历练出来了,对我忠心耿耿。以前有些迂腐,近来倒是放得开了,确实能当大用。”

太皇太后点头,“也是因为这件事实在是事关重大。一不小心让那边的人抓住了小辫子,咱们多年的绸缪就要毁于一旦了。——所以牛家,绝对不能留!”

牛家知道的事情太多,如果有了贰心,绝对留不得。

昭王知道太皇太后一向比他有决断,因此顺从地点点头,“我听皇祖母的。”

“嗯,以后有事多跟毅兴商议。他如果有这个才干,又是你的小舅子。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太皇太后放下手里的茶盏。“事不宜迟。你赶快去布置。”

昭王起身,对太皇太后躬身行礼,离开了安和宫。

牛大朋在外面奔走了几天,实在有些扛不住了,还是想找王毅兴去求求情。

这一天,他回到自己家,马上来到牛小叶房里,低声问她:“你跟毅兴。是真的好上了?”

牛小叶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早说了?大哥怎么还问?”

牛大朋揉了揉额角,瞥了牛小叶的肚子一眼,“你……身子有什么不适吗?”

从那一晚之后,也过了有半个月了。

如果有了孩子就好了。

有了孩子,他才敢跟王毅兴说插手军需的事。不然他真不敢说,因为后果太严重了,他不能承受……

“不适?没有啊,我身子很好,吃得下。睡得着。”牛小叶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说……”牛大朋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你……会不会有毅兴的孩子?”

牛小叶的脸色一下子很不好看。她闷闷地摇摇头,“……不会。”因为她的小日子刚过去不久。

牛大朋顿时失望极了,知道没法找王毅兴了。

没法子了,为了活命,牛大朋一咬牙,瞒着牛家别的人,自己做主,在短时期内贱卖了牛家所有的产业,最后还借了高利贷,将车水胡同的房子也抵押上了,才弄到所有的银子,给吴国公府交了上去。

交完罚金的当天晚上,牛大朋将牛家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吃最后一顿饭。

“各位,这房子已经抵押出去。我们家所有的银子、产业,都没有了,还有一些债务,暂时无力偿还。明日有人要来收房子。大家吃完这顿饭,回去之后,就打包行李,咱们回乡下的祖屋去住吧。”牛大朋举着酒杯说道。

牛家人一片哗然,牛家老爷子老太太一听他们连以前的一些家底都赔进去了,马上就晕了过去。

席间顿时一片混乱。

但是牛大朋这么多年都是牛家的当家人,他说一不二,底下的那些人虽然对他不满,但是他已经把事情做出来了,他们不满又有什么用?

这顿饭对于牛家人来说,就跟散伙饭一样,吃得没滋没味,凄凄惨惨。

只有牛小叶不在席上。

这些天,她也千方百计要去见王毅兴,但是从来就见不到他的人。

所以这一天她发了狠,去王毅兴新家的宅子门口等着,结果等了一夜,她既没有看见有人出来,也没有看见人进去。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她终于垂头丧气离开了那所宅子,回自己家去。

等她跑回自己在车水胡同家的时候,突然发现家门口围了一大群人,还有没有散去的浓烟和焦糊的气味。

“出了什么事?”她跌跌撞撞跑过去,推开人群。

“咦?这不是牛大姑娘?——她回来了!大人,抓她!赶快抓住她!牛家人死光了,就剩她一个人,那些债务,要她偿还!”一群人打着牛大朋打的欠条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将她扭着胳膊,送到官府。

牛小叶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银子没了,家里人都死了,现在连债务都要自己偿还?!

她被那群人扭送到了官衙,先验明她的身份,又让她去认领牛家人的尸体。

原来牛家一百多口人,昨晚居然被一场大火全烧死在家里了!

牛小叶吓得浑身发抖,“不要!不要!”她大叫着,在公堂上说道:“我要见王毅兴!我是他的人!他一定会帮我!他是昭王的小舅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那衙官无法,只好命人请了王毅兴过来。

“王大人,这女子说她……她……她与你有染,说你会救她,牛家欠下的这些债务,请问你是不是扛下来?”那衙官笑着问道。

王毅兴微微一笑,摇头道:“大人,这种话,我其实不想说,说出来,总是对她名节有损。——她做白日梦,大人也信么?”

“你说什么?什么白日梦?”牛小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能这样说?你不是……心里有我?你明明要了我……”

王毅兴淡笑着摇头,有些疲惫地道:“牛大姑娘,我确实对你没意思。我说过很多遍了,你怎么总听不懂呢?”说着,他对衙官一拱手,“如果大人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那衙官当然不能留他。

牛小叶口说无凭,是不能当做证据的。

他把王毅兴叫来,也是走个程序。

看着王毅兴离去的背影,牛小叶失神地瘫在地上。——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变得铁石心肠了?

堂上的人都鄙夷地看着她。

那些被打了欠条的人怒不可遏,逼着要她还钱。

但是她哪里有钱还?

最后依照大夏的律例,不能还钱,只好卖身还债。

牛小叶被衙官判了卖入军中红帐,成了营妓,从此开始了她迎来送往的生涯。

……

曾经显赫一时的大夏第一皇商牛家,在不到一个月的日子里,就干干净净被从大夏抹去了。

盛思颜知道了这个消息,很是唏嘘了一番。

但是她跟牛小叶是早就友尽了,因此也没有很难过。

掌灯的时候,周怀轩回来了。

“怀轩!”盛思颜欣喜地站了起来。

周怀轩“嗯”了一声,目光却紧紧盯着正蹲在盛思颜脚边“装傻”的小刺猬阿财。

他敏锐的嗅觉近来感觉到一股越来越浓的气息。

那股气息,跟当初他在堕民的神殿里闻到过的气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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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神殿 (求粉红票)

周怀轩在堕民聚居地住过几年,也曾经去过神殿一次。

虽然只去过一次,但是那股气息实在是太令人难忘。

堕民的神殿从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是一个圆顶的灰色石块搭起来的房子。

里面的陈设也极简单。

只有一把石椅,一个石桌,还有一个石缸。

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堕民的执事领他进去,让他对着石椅磕头,还告诉他,那是他们大祭司生前住的地方。

听堕民的执事说,他们的大祭司从不睡觉。

在神殿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那石椅上,伏在石桌上,拿着笔日夜推算、沉思。

或者一个人离开神殿,去外面的世界游历。

后来有一天他游历归来,坐在神殿的石椅上继续演算,不知怎地,居然破天荒第一次在石椅上睡了过去。

醒来之后,他将神殿关了起来,在里面祝祷了七天七夜,然后召集所有堕民,对他们说,他要血祭,说要为堕民争取第二次活命的机会。

堕民开始并不明白大祭司为何要说“第二次机会”,说得好像他们曾经有过一次机会一样……

不过他们对大祭司无比信服。

大祭司既然这样说,他们也就这样听了。

但是他们起初并不知道大祭司是要用他的生命血祭。

等他们知道的时候,神殿里面已经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响动,而大祭司满身是血的冲了出来,告诉大家,去寻找天命人,天命人会带他们走出黑暗,重返光明,然后气绝身亡。

大祭司是堕民的头领,没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

在堕民的记忆里,他一直是那样清隽沉默的样子,仿佛永远不会老,也不会死。

但是他却有一天浑身是血地死在众人面前。

那股冲击和震撼,终于让所有堕民相信,原来他们真的有可能灭族。

一个绵延了千年的种族,也会有走向消亡的那一天。

从大祭司死的那一天开始,堕民开始正视大祭司以前一个人在神殿里进行的种种推算,按照上面的线索去寻找天命人。

周怀轩也曾经是他们按照大祭司留下的线索之一寻找到的天命人候选。

但是和盛七爷一样,也让堕民失望了。

周怀轩和盛七爷都不能治愈堕民,更没法带领他们走出黑暗,重返光明。

不过周怀轩比盛七爷有本事多了。

至少他能牢牢记住神殿里面那股空灵素雅的气味。

和盛思颜身上那股甜香不一样,神殿里面的气味更加淡泊,但是对盛思颜身上的那股味道,却有相辅相承的作用。

让甜香更加浓郁,也让空灵更加淡泊。

这种感觉很奇特,既矛盾又统一。

而现在小刺猬阿财,居然也让周怀轩闻到有股堕民神殿里空灵素雅的味道。

“怀轩?”盛思颜又叫了一声。

周怀轩抬头,对她颔首,跟着她走入内室。

盛思颜正要去拿在室内穿的软鞋过来给周怀轩换上,却见阿财却顶着周怀轩的软鞋一步步推了过来,放到周怀轩脚边。

盛思颜一怔。

在门口瞥着内室的周显白也石化了。

他揉了揉眼睛。

他没看错吧?!

恨不得用生命给大公子添堵的阿财,居然在“讨好”大公子!——这不正常!

阿财蹲在周怀轩脚边,抬起头,一双黑豆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怀轩。

周怀轩跟它对视半晌,脱了自己的牛皮军靴,换上阿财给他推来的在室内穿的软底鞋。

这都是盛思颜想出来的把戏。

周怀轩本来无所谓,反正她高兴,他就随意了。

阿财等他换上软底鞋,然后自己全身蜷成一个刺猬球,再一次从周怀轩脚边滚动,一直滚到门口,滚出内室的月洞门,滚过暖阁,一路滚到外屋,一直滚到它住的小套间的窝跟前,才展开胖胖的小身子,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喘气。

周显白愣愣地一路跟着滚动的阿财走进它的小套间,抚着下巴在它面前蹲下,满脸狐疑地道:“财爷,您这是作甚?您是在忏悔上一次让我们大公子滚蛋吗?”

所以用自己“滚蛋”,来弥补上一次对周怀轩的嘲讽?

阿财理都不理周显白,往那匣子旁边靠近了些,贴着匣子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事若反常必有妖,财爷,我看您是要成精了。”周显白喃喃说着,站了起来,一转身,却见周怀轩背着手站在他身后,吓了一跳,忙道:“大公子,您别走路没声音好吧?吓死个人!”

周怀轩也不理他,走到阿财的窝前面站定。

他一眼看见阿财靠着闭目养神的小木匣子。

周怀轩看了周显白一眼。

周显白明白了周怀轩的意思,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大公子,不是小的抗命,只是那匣子,是阿财的命根子。小的上次跟它玩闹,试着要去取那匣子,结果被它又抓又咬。——您看,这伤口还没好呢。”周显白将自己被抓伤的手给周怀轩看。

周怀轩瞥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自己弯腰,手一伸,竟是如同闪电一样将那匣子从阿财靠着的地方拿了起来。

阿财发现匣子没了,眼睛都来不及睁开,爪子牙齿一起上,凶猛地往前扑过去。

但是它哪里有周怀轩神速?

等它“拼命”的时候,那匣子已经在周怀轩手上了。

高大的周怀轩在阿财面前,如同一座山一样让它高不可攀。

它气得朝周怀轩龇了龇牙,却不敢动他,只好拿旁边偷乐的周显白撒气。

一个转弯猛扑过去,两只爪子唰唰几下,顿时将周显白的裤脚扯得稀烂,再一爪子将他露出来的脚脖子都挠伤了。

“财爷饶命!财爷饶命!”周显白只好满屋躲着阿财,不敢真的对它怎样。

开玩笑,就算打得过他也不敢打……

打了阿财事小,要是让大少奶奶伤心可是势大……

若是让大少奶奶伤心了,他可会被大公子收拾得惨不忍睹。

周怀轩不理他们,拿着那匣子回到对面的内室。

“从哪里来的?”他拿着匣子问盛思颜。

盛思颜看见是从阿财窝里拿出来的匣子,笑得眉眼弯弯,“那是阿财的宝贝,你怎么拿来了?”说着,走过去,将匣子打开,“喏,记得吗?枯萎的紫琉璃。郑国公夫妇送给我的添妆。”

周怀轩怔了怔。

匣子一打开,里面居然也有那股堕民神殿里的气味飘散出来。

啪!

周怀轩下意识将盒盖紧紧阖上。

他看着那匣子出神。

他记得很清楚,紫琉璃明明跟盛思颜身上的味道一样,只是略淡一些。

但是这匣子里,却是散发的堕民神殿里的那股气味,并不是那股他熟悉的甜香。

喔,不对。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

那股甜香也在,但是已经极淡极淡,比堕民神殿里的气味淡多了。

两股不同的味道,但是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阿财喜欢这味道?”周怀轩问道。

“嗯。很喜欢很喜欢。”盛思颜点点头,“所以我就把这匣子给它了。反正那紫琉璃也枯萎了。”

周怀轩用手在匣子上慢慢摩挲,沉吟片刻,还是没说什么,将匣子还给盛思颜,“嗯,还给阿财。”

这小刺猬,一定有问题。

但是周怀轩不想让盛思颜担心。

盛思颜带着匣子去对面的小套间,看见阿财还在追咬周显白,一副很暴躁的样子。

“阿财,别闹了,我给你放回去了啊。”盛思颜柔声说道,将那匣子放回阿财的窝里。

阿财忙放开周显白,飞快地回自己窝里,用四只爪子死死护住它的匣子,再不肯放开。

周怀轩、盛思颜和周显白都站在阿财的窝前面,看着它那副小样儿。

“走吧。”周怀轩揽住盛思颜的肩膀,和她一起回对面的内室。

“阿财这个样子,一直抱着匣子,它会很累的。”盛思颜有些担心阿财。

“我也累。”周怀轩淡淡说道。

“啊?哪里累?我给你捶捶……唔……你不是累了吗……”盛思颜的心思一下子就从阿财身上移开,回到周怀轩身上。

很快,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强忍着的嘤咛声。

外面的丫鬟婆子和周显白忙从屋里退了出去,留下两个丫鬟看门,别的人都回自己屋里去了。

木槿和薏仁去厨房吩咐要摆晚饭。

小柳儿和茜香去烧热水,准备大公子和大少奶奶一会儿沐浴。

……

盛国公府附近的小楼里,雷执事还在跟白婉公主说话。

“公主殿下,这里不安全,还是回西北去吧。”他轻声劝道。

白婉瞪了他一眼,“你只是执事,也敢管我?!”

“堕民的时间不多了。公主殿下的安危是三位大长老嘱咐过的。”雷执事无奈地劝道。

他这一次从堕民聚居地出来,除了寻找天命人,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要把白婉带回去。

白婉是堕民里面一个奇特的存在。

她是被大祭司亲自寻回来的,曾经被当做是最接近天命人的人选之一。

喝过她的血的堕民,都不能抗拒她的命令。

大祭司死后,她就被当做是大祭司的继承人,成了堕民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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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夜袭 (4K)

“我还有事情没有办完,不能现在走。!ybdu!你自己回去吧。”白婉挥了挥手,“你又不能白天出来,只能晚上跟耗子似地窜来窜去,看着烦人。——你赶快走吧!”

雷执事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公主,您怎么能这样说我们执事?!”雷执事的手下很是不忿。

什么叫晚上跟耗子似的窜来窜去?——这简直是把绝大部分堕民都骂到了好吧!

白婉一窒,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呵呵,我不是这个意思,雷执事别多心。我是为你们着想,还是回去吧。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了忙。”

雷执事默然半晌,问她:“公主有什么事?不用属下代劳吗?”

“你们没用的。”白婉将目光投向远方。

那是神将府的方向。

这些天,她一直在神将府周围勘察。

周怀轩大婚之时,她拼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也要来京城,只是为了阻止周怀轩成亲。

结果她居然没有成功!

周怀轩怎么敢这样对她?!——喝了她的血,治好了病,居然还能不听她的话!

她要他付出代价……

付出他永生难忘的代价!

凡是忤逆她白婉的人,都不得好死!

“你走吧,我有事。”白婉算了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她探知到周怀轩今晚会离开神将府,去军营巡视,应该就是她动手的好时机。

哼。她舍不得动周怀轩。难道还舍不得杀盛思颜那个贱人?!

神将府虽然守卫森严。但也只能拦一拦普通人,还不放在她白婉眼里!

……

神将府内院清远堂卧房。

周怀轩从床上餍足的起身,看了看身下软成一潭春水的女子,忍不住又埋首下去,在她颈项间亲吻。

盛思颜累得可以马上就睡过去了,她赖在床上哼哼唧唧地道:“……我要睡了,我不吃晚饭了……”

周怀轩顿了顿,再次伏身上去。蓄势待发。

盛思颜吃了一惊,忙拉着被子连滚带爬从他身下逃走,嗔道:“我都说要睡了,你还来?!”

“……睡就再来一次。如果去吃晚饭,就不来了。”周怀轩慢条斯理地道,一只手将她长长的头发卷了一缕在手指上。

盛思颜:“……”算你狠,她默默起身,“我要吃晚饭。”

周怀轩起身穿衣,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吃完晚饭。你跟我去外书房住吧。”他淡淡说道。

盛思颜摇头,没好气地道:“为什么要去?我自己的屋子住得好好的……”

“……嗯。那就再来。”周怀轩欺身上前,将她从被子底下拽出来。

温香软玉的手感真是好……

周怀轩忍不住又捏了捏。

盛思颜咯咯笑了一声,投身入怀,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笑起来蛮好看的,简直是美绝人寰,以后要多笑……”

一双圆亮的凤眸里尽是荡漾的水光,看得周怀轩心中一荡。

只是想到晚间的事情,只得强自按捺心神,低头狠狠亲了她一口,“跟我去外书房。”

“为什么?你得给我一个理由。”盛思颜似嗔非嗔地斜睨着他。

“一定要理由?”

“当然。”

“嗯,我外书房有一张很大的书案,我一直想……唔……”他没有说完,就被盛思颜伸出手掌,捏住他的嘴。

“不许再说!你都想些什么啊?!”盛思颜满脸绯红。

周怀轩微笑着将她的手拉开,在她的手背轻轻一吻,“你想多了。不过你若是真的想,我一定奉陪。”

“做梦!”盛思颜嗔了他一眼,起身穿衣下床。

吃过晚饭,她乖乖地跟周怀轩去了他在外院的外书房。

虽然周怀轩没有细说,但是盛思颜知道他是有原因的,而且肯定是为她好。

况且周怀轩的外书房内室不比他们清远堂的卧房差。

盛思颜来到外书房的内室,发现里面的铺盖跟她清远堂的铺盖一模一样,让她这个有“认床”毛病的人都挑不出一点错。

“就在这里睡吧。”周怀轩亲自给她展开被子,摆好枕头。

盛思颜默默地躺下,偎在他身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你要小心。”

周怀轩抚了抚她的面颊,“嗯。”

两人没有明说一个字,但是盛思颜很确信,今晚周怀轩肯定有事。

盛思颜本来想做一个“贤惠”的妻子,陪着夫君熬夜。结果她实在撑不住,熬了一会儿,还是睡过去了。

周怀轩合衣在她身边闭目养神,精神高度紧张。

他的耳力本来就比别人要灵敏得多,现在更是比平日里还要厉害。

子夜时分,神将府上空出现一道飞速掠过的黑影,和一声比叶子落地还要轻的声音。

来了……

周怀轩从床上坐起来。

他扭头看了看盛思颜,见她睡得香熟,唇边微微一笑,俯身下去,在她额头如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便起身下床,离开了外书房。

外书房的几层守卫在黑暗中对他打出信号。

他点点头,缓步走了出去,然后飞身上了屋顶,穿着玄色劲装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神将府的重檐飞顶中。

……

白婉身着黑衣,蒙着黑纱,在神将府上空几个纵跃起落,很快就来到神将府的内院。

她以前乔装成西北夷族的公主,来大夏皇朝朝贺,曾经住在神将府的外院。

夜晚的时候,她也夜探过周怀轩的听雨阁。

对这神将府的内院。也算是驾轻就熟。

伏在神将府内院的一棵大树上。她将身形隐藏在树枝的缝隙间。默默寻找清远堂的方向。

清远堂是为了周怀轩大婚,去年年底才刚刚新建的,她还不熟悉。

不过大致的方位她还是看得清楚。

几番打量之后,她确定清远堂应该就在那片湖水的南面。

白婉从树上纵跃而起,再几个闪身,已经来到清远堂的院子里。

院子的回廊上亮着明晃晃的灯笼,照得这里如同白昼。

幸亏这里没有下人,她吓了一跳。忙一闪身,便从院子里消失了。

再一次现身的时候,她已经来到清远堂的卧房,也就是盛思颜住的地方。

卧房极阔朗,屋子中间有一座一人高的屏风,将屋子分为前后两进。

那小房子般的拔步床就是在屏风背后。

白婉心里怦怦直跳。

只要一刀,就能让那女人去死……

她拔出那把闪亮的弯刀,那把大祭司送给她的弯刀,一步步往屏风后面走过去。

白婉是个很谨慎的人。

她也深知周怀轩的本事。

这是他和盛思颜的卧房,这里要是没有防护措施。白婉可以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

所以她没有很快地奔过去,而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靠近屏风。

只要觉察到有一丝不对的地方,她就可以马上退步抽身。

黑黢黢的屋子里,只有刀光雪亮,如同夜空中凌厉的闪电。

卧房对面的小套间里,小刺猬阿财突然从沉睡中惊醒。

它抬起头,一双黑豆似的眼睛里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对面的屋子传来一些怪怪的声音,好像还有别的东西……

阿财呲了呲牙,正要冲过去,突然它嗅了嗅,像是发现了什么,忙坐起来,两只前爪将那匣子盖推开一条缝,自己哧溜一下钻了进去,蹲在五朵枯萎的紫琉璃花苞中间。

啪!

匣子的盖子又轻轻阖上了。

这声响动虽然轻,却没有逃过白婉的耳朵。

她惊疑地回头,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再一细听,又没有声音了。

难道是听错了?

白婉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要杀盛思颜的心盖过一切,她咬了咬牙,握着刀继续往前走。

绕过屏风,她看见了对面低垂帐帘的拔步床。

床前还有一双玲珑精致的绣鞋。

床帐里,隐隐约约似乎有人睡在被子里的样子。

白婉顿了顿,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四面的声音。

还好,除了外面值夜的丫鬟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耳房里值夜的婆子悄悄说话的声音,她没有听见任何别的声音。

盛思颜应该就在这里面!

白婉闪电般出手。

一手掀开帐帘,一手执刀,往床上那卷被子狠狠砍去!

咣当!

那被子居然硬如铁石!

白婉心知不妙,忙收手要跑。

但是她已经晚了一步。

一个人从背后欺来,手里长鞭一甩,抽上白婉的后背。

“啊——!”白婉惨叫一声,背后一片刺痛。

她回手,弯刀挥出,一刀斩在那长鞭上。

大祭司的弯刀自然不是凡物,一下子就把长鞭斩为两段。

进来的人正是做好准备的周怀轩。

他早察知白婉一直在神将府附近转悠。

所以数天前就命周显白转告盛思颜,让她近来不要出神将府。

然后在神将府里布置了一番,等着对白婉瓮中捉鳖。

虽然白婉是堕民公主,但是她胆敢对盛思颜起歹心,周怀轩绝对留她不得。

他是不会做放虎归山的事。

白婉在他大婚之日拦他喜轿,他就动了杀心。

本来他还以为白婉一击不成,会马上回堕民聚居地。

她要回去了,他还真没有法子杀了她。

谁知她居然胆大包天到神将府来挑衅!

只要她没有回去,还自动送上门,他不杀她就不是周怀轩!

周怀轩一声不吭,扔掉断成两截的长鞭,变掌为拳,朝白婉的面门痛击过去!

拳头带着风声往白婉面上扑了过来,白婉大吃一惊,忙横刀在面前拦阻。

不料周怀轩居然中途又变拳为掌,伸出两根手指握住她的刀锋,往她面上顺势一推,将刀背重重地磕在她的鼻梁上。

白婉引以为傲的高直鼻梁顿时从中间断为两截,痛得她眼泪直流。

“周怀轩——!你放肆!”白婉终于忍不住了,低声斥道,握着刀斜刺过来。

周怀轩闪身躲开,绕着她的刀锋险险避过,伸腿踹了她一脚。

白婉也极厉害,马上纵跃而起,避开周怀轩的腿脚,往窗口扑去。

周怀轩怎么会让她逃跑?

一个鱼跃飞起,已经赶到白婉前面,守住了窗口。

白婉一咬牙,想使出堕民特有的原地消失的本事。

可是周怀轩有了防备,根本就让她没有机会使出来。

两人在黑暗的卧房里腾挪打斗,身形同样的轻灵快捷,举手投足间简直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真有些棋逢对手的意思。

白婉越打越心惊。

一年不见,周怀轩的实力居然上升了这么多!

周怀轩还在西北战场的时候,其实并不是白婉的对手。

但是那时候白婉对他有情,从来没有想过要为难他,因此也没有真的制服过他。

但是这一次,白婉却失算了。

她本以为以自己的本事,就算周怀轩在这里,她要杀了盛思颜也是易如反掌。

只是她不想让周怀轩对她有心结,所以挑了周怀轩不在的时候悄悄来神将府,打算将盛思颜做掉,然后嫁祸给别人。

结果,周怀轩居然在这里设下陷阱,等着她送上门!

更惊讶的是,周怀轩的实力已经远胜于她!

周怀轩眸色狠戾,拳脚越来越迅捷,快速如风,招招见血,攻击的都是白婉的耳朵、鼻子和眼睛,这些对堕民来说比普通人更灵敏的地方。

白婉很快发现自己眼前开始模糊,耳朵里除了巨大的嗡嗡声,别的声音都听不见了,鼻子里更是满是血腥气,让她作呕得很。

高手在比拼的时候,有一丝恍惚都会造成巨大的后果。

白婉眼睛、鼻子和耳朵都出了问题,很快就一败涂地,被周怀轩先抓住她握着刀的胳膊,轻轻一格,就卸脱了她的肩关节。

白婉的胳膊顿时使不上力,手一松,弯刀便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周怀轩面沉如水,迅速将白婉的另一只胳膊也卸脱,同时两脚踹在她腿弯,将她的两条腿也踹断了。

白婉痛得想叫,周怀轩眼疾手快,将一个麻核塞到她嘴里,堵住了她没有来得及发出来的惨叫声。

白婉的两条腿被打断,两只胳膊也被卸脱,整个人仰倒在地上,再无逃跑的可能。

周怀轩冷冷看她一眼,一手拎着大祭司的那把弯刀,一手从地上捡起断成半截的长鞭,往她头上挥去,卷起她的长发,倒拖着离开卧房,往对面的小套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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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四千字。粉红票和推荐票还不投出来?真的要让俺伤心欲绝乜?好心塞。早上的粉红票那么少,这一更本来都不想写了。但想到要说话算话,最后还是忍住难过,_t。不说了,再说就伤自尊了。~~o(>_

。(未完待续。。)

第270章 无惧 (4K,求粉红票)

白婉瞪着周怀轩的方向,眼前一片模糊,她只能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面无表情地用长鞭拖着她的头发往前走。、ybdu、

她不敢相信他居然敢这样对她!

她是堕民的公主!

如果周怀轩敢对她不敬,堕民一定不会放过他!

堕民一怒,就连神将府也承受不了他们的怒火!

周怀轩却看也不看她,用长鞭拖着她的头发,走入对面的小套间。

他早就做好准备,外面值夜的两个丫鬟已经被他打晕了,上房里没有别人。

周怀轩一进来,就往小刺猬阿财的窝那边看过去。

只看见那个匣子在窝里,却没有阿财的影子……

这家伙,不是又贪生怕死地躲起来了吧?

周怀轩抿了抿唇,将另外那半截长鞭取出来,凌空一甩,将白婉齐腰卷住,和先前他卷住她头发的长鞭握在一起,往前走去。

他走到阿财的窝边,弯腰将那个装有枯萎紫琉璃花苞的匣子拿了起来。

匣子一入手,他就感觉到重量不一样了。

原来阿财,躲到这匣子里去了。

周怀轩默默地盯着匣子看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并没有惊扰阿财。

匣子里的阿财一动不动,如同死过去一样,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周怀轩拖着白婉转身走回门口,手臂用力,将她拎了起来,离开清远堂。从神将府屋顶上飞跃而出。离开内院。又往外院奔去。

他身形如电,虽然手上的长鞭里卷着一个人,也不妨碍他的行动迅速。

飞速来到神将府的校场,周怀轩将手里拎着的人往宽阔的校场扔了出去,自己落在校场边上的小楼里。

他安排好的军士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整整齐齐排在校场四周。

“大公子!”周显白迎了上来,“抓住了?”

周怀轩点点头,将手上大祭司的弯刀扔给周显白。“开始吧。”说着,他在小楼上坐下,端起茶杯吹了一口热气。

周显白领命下楼,自去行动。

很快,校场中间立起一根粗大的石柱。

四肢折断的白婉被用浸了桐油的牛筋绑在石柱上。

一个军士拿了个羊皮水袋过来,系在她手腕上。

白婉嘴里堵着麻核,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军士,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那军士从周显白手里接过那柄样子奇特的弯刀,朝白婉的胳膊上比划了两下,然后。对准她手上的动脉,刀锋一挑。将她的动脉挑开一条口子。

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鲜血汩汩地往那水袋里流去,白婉终于明白周怀轩要做什么,顿时两眼往上一插,晕了过去。

远远坐在小楼上的周怀轩忍不住用手捂住了鼻子。

白婉的血在他闻起来,简直是臭不可闻,他极讨厌。

但是堕民却很喜欢。

而且喝了她的血的堕民,确实都对她服服帖帖。

除了三大长老和四大执事,很多堕民都喝过白婉的血。

周怀轩想知道,这样流着血的白婉,能不能作为诱饵,将暗中来到京城的堕民一网打尽……

白婉的血流了一会儿,手腕的伤口就凝住了,没有血流出来。

那军士便又拿刀划上一条口子。

羊皮水袋里很快积了一小摊血。

而白婉还没有衰弱的趋势。

血还真多……

周怀轩凝目沉思。

但是再多的血,也禁不起这样花花的流。

很快,一股普通人闻不到的血气从白婉的腕间散发开来,渐渐向整个神将府上空蔓延,越来越多,越来越浓郁,一直蔓延到外院、内院,又以神将府为中心,往京城的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神将府里除了少数人觉得有些异样,大部分都没有察觉,也闻不到这股特殊的气味。

但是清远堂堂屋旁边的小套间里,小刺猬阿财却惊疑不定地从匣子里钻了出来,大口大口呼吸着这股让它难以忘怀的气息。

而匣子里的紫琉璃花苞,在这股血气的氤氲下,枯黄焦黑的颜色似乎变淡了些……

盛国公府对面小楼上的雷执事这时也闻到这股血气,顿时脸色一变,失声叫道:“不好!公主有难!”说着,连斗篷都来不及披,便飞身往外行去。

他的手下急忙跟上。

两人只几个纵跃,就来到了神将府门口。

那股浓郁的血气,就是从神将府西面广阔的空地上传过来的。

那边就是神将府的校场,平日里练兵阅兵都在那边。

周怀轩懒洋洋地伸着长腿坐在校场边上的小楼里,半阖着闭目养神,他的耳朵却一直紧张地倾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

直到雷执事他们来神将府外面的时候,周怀轩终于睁开眼睛。

“停。”他抬眸,眼望着无垠的藏蓝色夜空,淡淡下令。

一个一个手势立刻从他的小楼上往外传了下去。

周显白站在校场中央,他最后接到命令,也对身边的军士道:“停。”

那军士马上将装了半袋血的羊皮水袋阖了起来。

白婉手腕上的伤口没有再用刀新划开,也渐渐凝结,不再有血渗出。

而以前不可一世,骄横无比,号称堕民战力第一的白婉公主,终于面色雪白,变得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连个普通孩童都打不过。

周显白打了个手势,他和那个军士趁着黑暗迅速退下,回到小楼周怀轩身边。

宽阔的校场上,只留下一根孤零零的石柱,还有石柱上绑着的白婉公主。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天上没有月,也不见星。

周怀轩坐着的小楼上也没有掌灯。

对于他来说。晚上有没有灯光根本没有差别。

他的眼力、耳力和嗅觉。比堕民有过之而无不绝。

白婉终于缓过一口气。

她被周怀轩气得咬牙切齿。暗暗发誓,这一次如果能活着逃离大夏京城,她必带堕民血洗神将府,从上到下,一个不留!

特别是周怀轩!

她一定要亲手将他活剐,以泄她心头之恨!

这一刻,她恨周怀轩更甚于盛思颜……

自从她被大祭司带回堕民聚居地,这数十年来。还没有人这样对她不敬过!

管它什么训诫!管它什么警示,她让谁死,谁就不能活!

暗中潜入京城的十来个堕民从四面八方涌到了神将府的校场里,看见了在校场中央绑着的白婉公主,还有从她那里散发出来的冲天血气,个个眼睛都红了,几乎失去理智,全都扑上去救她。

雷执事却猛然醒悟,“中计了!”

他话音刚落,校场四周突然冒出无数铁甲军士。无数火把也在这时逐一亮起,将偌大的校场照得如同白昼。

校场中央的堕民这时才从被白婉血气熏得晕头转向中清醒过来。条件反射般围成一个圈,将绑在石柱上的白婉围起来。

有堕民企图将白婉解开,但是那浸了桐油的牛筋却极难解开,就连最锋利的刀锋也奈何不了那根牛筋。

“放开她!”一个堕民大声叫道。

雷执事是在场的堕民里面,除了白婉以外本事最高的。

他看了一眼校场四周,敏锐地感觉到这里最厉害的人,躲在对面的小楼里面。

他悄没生息地飞身而起,从原地消失,下一刻,他来到小楼上,看见对面有个人影,大掌挥出,朝那人打过去。

那人不躲不逃,也伸手给他对了一掌。

雷执事被这一掌震得全身的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了,掌力的余威甚至将他倒推出去,从小楼的二楼栏杆处跌落到地上。

他顿时大惊,急忙站定,再一抬头,看见小楼上已经亮起两盏明亮的灯笼。

二楼处的帘幔无风自动,往两边分开,一个玄衣劲装的男子出现在窗口。

那男子随兴而坐,手里举着一只小小的酒盅,在灯火的照耀下,还看得见里面血红色的液体。

长眉斜飞,薄唇轻抿,俊美飘逸得不像真人,但是他的手段,又狠辣得如同魔鬼。

他垂眸,看了看在小楼底下呆呆仰望的雷执事,随手将酒盅往楼下一摔,负手站了起来。

一股血气在雷执事脚边散开。

雷执事脸上一片惨然。

在堕民眼里珍贵无比的白婉公主的血液,居然被这个人弃若敝履!

这人正是周怀轩!

“……原来是周小神将,我说谁有这么大本事,连我们堕民都敢打!”雷执事缓缓说道。

周怀轩以前在他们堕民聚居地住过,本事不过尔尔。

雷执事放了心。

周怀轩默不作声地抬起右手,大祭司的弯刀握在他手里。

雷执事吃了一惊,“这是我们的刀!如何在你手里?赶快还来!”

“好。”周怀轩淡淡说道,手臂一展,弯刀从他手里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往前飞出,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圆弧,往校场中央绑着的白婉那边飞速而去。

雷执事忙飞身追上。

但是那弯刀去似流星,划破长空,带起一串尖利的风声,如闪电般破开堕民的重重围堵,直直扎入白婉胸口,正中她的心脏!

白婉的胸口飙出一股血箭,她只来得及翻了个白眼,便气绝身亡。

雷执事一路跟来,硬是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周怀轩用大祭司的刀斩杀了白婉,实在忍不住,气得哇哇大叫,往校场周围站着的军士扑杀过去!

他没有料到周怀轩的臂力居然如此强劲,一掷之下,连自己这个四大执事之首的人都追不上!

更没想到周怀轩居然敢当着他们的面杀白婉!

周怀轩在小楼上看得分明,立刻一挥手。

无数的弓箭手手执强弩,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对准了校场中央的堕民。

冲在最前面的雷执事还没有攻到军士身边,就被铺天盖地的箭雨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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