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大明 - xp1024.com
《盛世大明》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1章 这不是拍戏

澄蓝的天空,一轮红日高悬其上,向着下方的万物散发着炽热的光芒。

一个独自走在草原上的年轻人不觉停下了脚步,抬头望望天空,又低头看看眼前满布杂草和沙石的道路,脸上的忧虑与不安之色是越发浓重了。

这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上是最常见的运动T恤和运动裤,脚上登了一双某品牌的运动鞋,背上背了一个半人多高的登山包。他模样颇显俊挺,尤其是一对长眉下的那对眼睛,闪烁着熠熠光辉,再加上那高挺的鼻梁,给人一种棱角分明的感觉。

这个年轻人叫陆缜,今年刚满二十岁,是个在读的大学生。他的父母乃是历史和语文教师,这让他从小就接受了远超寻常同学的文化熏陶,连二十四史这样的大部头史书,也早在高中毕业之前就被他囫囵吞枣般地读完了。

再加上一直以来沉重的课业负担,让陆缜一直都没有好好地享受过青春生活。直到进了大学,随着课业减少,再加上已长大成-人,他才有了自己做主的机会。于是这次便趁着暑假的时间,约上几个同学好友来内蒙一带游玩。

本来一切都很是顺利,陆缜不但领略到了与城市完全不同的广阔风景,而且还学会了骑马射箭等当地风俗。可没想到,就在三天前,当他们一行几个在向导的带领下四处闲逛时,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雷暴和狂风打了个措手不及。

等那可怕的天气终于结束,陆缜便很是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单独一人置身在了空旷寂寥的草原之上。虽然周围的一切看着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内心深处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地困扰着他。

现在,随身携带的食物和饮水都要吃完了,而再次拿出手机,发现依然没有任何信号之后,一丝恐惧已侵占了陆缜的心头。

之前他在手机或电脑新闻里可没少看到某些驴友,尤其是大学生作死深入某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最终迷路困死其中的新闻。这些人里,多数会被及时赶到的救援队伍营救出来,但也有极个别倒霉的就这么彻底失踪或是被人在多日后找到尸体。

而现在自己所处的环境看着就更像后者,在没有任何手机信号的地方,陆缜真有些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无奈,他甚至开始后悔之前出来旅游的这一决定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只有能在草原上碰到某些蒙古牧民了。以当地的好客风俗,自己一定可以在他们那里吃上几顿好的,然后再在对方的帮助下重新回到城市里去。想着这些,陆缜就只觉着肚子一阵叽咕乱叫,却是更饿了。

但所余不多的面包和饼干可不敢随便吃了,陆缜只能咬牙忍着,在喝了一口水后,继续拔腿往前走。只是无论前后还是左右,这里的景致都没有太大的差别,这都让他生出自己是不是在原地兜圈的错觉来了。

好在又行了一阵后,陆缜便看到了前方隐隐有一座小高坡,这让他的精神陡然一振。如果能爬上那高坡,说不定在视野宽阔之下能找到人呢。他赶紧加快了脚步,希望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地方。

这一路倒还顺利,很快离着那高坡就不远了。随后,又一个让他有些激动的事情也发生了,因为他听到了前方有阵阵马嘶人叫声传来。虽然这声音委实有些大,似乎有好几百人正从高坡的另一面靠过来,这与刚才附近一带寂静的情况很有些矛盾,但陆缜已顾不上太多了,他只想赶紧找人求助。

虽然那高坡有些陡峭,陆缜又已很是疲惫,但他还是奋力向上,靠着手里握着的工兵铲的支撑,挣扎着登上了那七八米的陡坡,随即下面的场景便已一览无余!

“卧槽!”在看到底下的情况后,陆缜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只见在离他两三里之外的草原上,居然有上千人正在朝着前方赶着路,其中有一半骑在马上,另一半则被绳索串拴着,踉跄跌撞地向前赶着。当这些人一个脚步不稳跌倒在地时,那些马上的家伙就会有人猛然挥鞭,将人从地上驱赶起来,就跟赶牲口似地逼着他们继续向前,不得停留。

而且,这些家伙的穿着打扮也很是奇怪。骑在马背上的那些家伙只有少数穿着黯哑简陋到了极点的皮制甲具,更多人只有麻衣蔽身,而且他们的头发都很长,有的又中间缺上一些,跟个秃顶似的。对历史还算有些研究的陆缜细看之后,脑子里就闪过了一个词汇——髡发,那是历史上流传下来的,不少草原游牧民族所流行的发型样式。

而跟在马后的那些人,也都养着长发,有个别好些的,则把头发盘了起来,在上面插了支木簪,但他们的身上却是一般不堪,除了极个别衣衫褴褛的,更多则是光着身子,甚至是赤了脚走在满步沙石的道路之上。

看到这一切的陆缜都有些傻眼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作如此打扮么?之前他所遇到的蒙族同胞一般生活里的穿着可与城市里的人没有太大区别了,也只有当搞什么庆典活动时,他们才会穿回自己的民族服饰。可眼前这些人的装束也实在太落后了些吧。

“难道他们是在拍什么影视剧?”很快地,另一个念头从陆缜的心里闪了出来,这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虽然看着似乎和他所认知的古装剧大有不同。

因为受到父母的熏陶,陆缜对历史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认识,这让他看那些历史题材的电视剧时就很容易挑出其中的各种问题了。那些从服饰到器具,再到对白都充满了现代感的所谓历史剧,实在让他不忍卒睹。

在加上某些剧组为了省经费只用少数的群演来敷衍大场面的做法,历史剧一向是粗制滥造的代名词,也只有少数几部作品能让陆缜一家满意了。

而眼下的这一场面,看着就很逼真了,一看就能联想到这是蒙人,或是草原游牧民族侵犯汉人边界打草谷后满载而归,抢掠人口的场景。如果以后的古装历史题材的影视剧都能做到这个程度,那陆缜倒会很感兴趣了。

但随即,另一个叫他感到困惑的问题也产生了——演员都在这儿了,那导演剧组,以及最关键的摄影机等拍摄器材都在哪儿?

坡下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一览无余,除了这一队人马外,周围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影,更别提摄影器材了。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陆缜也没有发现上边有航拍器的存在,这事情就实在太古怪了。

难道……一个疯狂而恐惧的想法陡然从他的内心深处冒了出来,但又被他迅速否定:“这不可能,这不科学!”

就在这时,更惊人的一幕突然就出现在了陆缜面前——

跟着马队踉跄前行的人群里,突然有人挣开了捆绑在自己身上的绳索,随后一声大叫,扭头就往边上奔去。显然这位是要逃跑了。

在发生这一突然变故后,那些俘虏人群就是一阵骚乱,似乎随时会有更多人跟着那人一起逃跑一般。

而身前的那些骑士在扭头看到这一幕后,立刻就大声呵斥了起来,继而有人扬起了手中鞭子,狠狠地抽打了下去,直打得许多俘虏满地打滚,还发出阵阵惨叫,这声音就是隔了些距离都能清晰地传入陆缜的眼中。

但这时候,他却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到这些吃苦的人身上,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更叫他心惊的场面——两名骑士在那人逃出几米远后,已迅速从马侧取过了弓箭——那是两张很是简陋粗糙的木弓——而后,没有任何的犹豫,拉弦、瞄准、放手一气呵成,两支利箭化作两道虚影便跨过那一段距离,猛地没入了逃亡者的后背。

一声临死前的凄厉惨叫声顿时响起,盖过了俘虏们的叫声,清晰地传入陆缜的耳朵,让他整个人都猛打了个激灵。

虽然隔了段距离,但他依然能够清晰地做出判断,那箭射入后背的一幕不是假的,那个中箭后只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的逃亡者是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这根本就不是拍戏,而是真正的杀戮!

这个念头一起,陆缜就只觉着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入脊梁骨,让他整个人在这炎炎夏日都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怎……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就在陆缜满心惊恐时,一个更让他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坡下的那些骑士已突然转过头来,正好盯在了愣愣站在坡顶俯瞰着这一切的陆缜——他已暴露了自己的藏身所在。

没有任何犹豫,就有两名骑士摘下了弓箭,随即瞄了过来。就在陆缜觉察到情况不妙,欲要闪避时,两支利箭已带着呼呼的尖啸,一前一后,朝着他的身上射来。

只眨眼间,箭已来到跟前,它们所带起的气劲都让陆缜感到了一阵刺痛……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2章 拼死求生

刚才登上高坡向下望时,因为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陆缜是半蹲在地,所以并不是那么起眼。可在看到那些骑士眼都不眨一下地拿弓射杀了逃亡者后,受到不小冲击的他便下意识地站起了身来,这下目标就暴露得很是彻底了。

箭矢射来,直吓得陆缜整个人都有些木了,直到那刺骨生痛的劲风袭来,才让他猛然回神,而这时,箭已来到跟前,似乎只要一眨眼间,就能洞穿他的咽喉和头颅。

对死亡的恐惧让陆缜的整颗心脏都猛然抽紧,他想要闪躲,却显然是来不及了,下意识间,他的双手已紧紧地攥紧了拳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两支箭,似乎是想亲眼看着这两箭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就在这时,令陆缜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那本来迅若闪电,会在下一刻就射中自己的利箭居然突然就减缓了接近的速度,就仿佛是被一根细线拉扯着,限制了它们的速度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是在做梦么?

满心的惊异从陆缜的心中升起,但在这个时候,自保是唯一最正确的选择,所以只一愣间,他便偏身竭力往一侧避去。就在他以一个相当狼狈的姿势闪过那两支箭的来势时,就听得唰地两声,那两支刚才还速度缓慢的箭矢就陡然又变回了原来速度,贴着他的身体飞了出去,依然惊出了他一身的冷汗。

这怪异的变化不但使陆缜感到一阵诧异莫名,就是坡下的那些骑士也是一脸的惊讶。他们明明都可以看到箭矢贯穿人体的结果了,可那人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叫人看不清的动作和速度闪了开去。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他这一身怪异的装束既不像南边那些百姓,更不是草原上各部之人……不少骑士心里都犯起了嘀咕,尤其是在看清楚陆缜那一身休闲远足的打扮后,更是满心惊讶。

但他们也只是愣了一下而已,随即便有三骑排众而出,在呼地冲到高坡跟前后,迅捷地跳下马来,随即抽刀在手,便呈品字形朝着上头的可疑人物包围了上来。

逃过一劫,惊魂未定的陆缜见到这一幕,又是一惊。这时候他已顾不上细思眼前一切究竟是真是幻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逃命要紧。打定主意,他便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撒开两腿就直往坡下跑去。

但那三个冲杀过来的壮汉速度可着实迅速,那几米高的高坡只被他们几下就轻松跃上,其中一人更是在一声叱喝之后,猛然扑了过来。

好在陆缜的反应够快,决定够果断,才能在对方扑杀过来之前避过这要命的一刀。但饶是如此,听得背后不远处那如霹雳般的怒喝,他还是心里一阵发颤。再加上肚子里的饥饿感和本来就疲惫身体的拖累,急匆匆想逃下坡的他便脚下一个拌蒜,在一声惊呼里,身体失去平衡,一个倒栽葱便狠狠地跌下了坡去。

不过这一狼狈的下落倒是又帮了他一次。若非这怪异的下坡,陆缜根本摆脱不了那些壮汉接下来的攻击,这下反倒歪打正着,让三人随后的攻击都落到了空处。

但陆缜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从几米高的坡上滑摔下去,而且还是头下脚上的姿势,这一跤可着实跌得极惨,不但身上满是擦伤,头上更被磕出了一个洞来,鲜血直流的同时,脑子还是一阵昏沉。

不过这么一来,有一点陆缜却是已经确实了,自己这不是在做梦,因为那来自周身和头上的疼痛感可是实实在在的。

一确认这一点,他心里更是紧张,顾不上身上脚上的疼痛,跌撞踉跄着就挣扎起身,然后拼命朝前跑去。

身后那些家伙刚射杀一人,又摆明了要取自己性命,他可不敢再有任何迟疑了,还是先逃走要紧。

但本就步履不快的他加上带了伤,又怎么可能跑得过那几名壮汉呢?对方被他用这么个方式逃出自己的手掌心,也是大感不解与愤怒,当即在几声叱喝之下,再次快步冲下山坡,朝着陆缜追来。

只数息之间,他已能听到背后嗵嗵作响的脚步声,而且追击的声音也是越来越近。

这一刻,陆缜心里别无他念,只剩下竭尽全力前冲,希望能拉开双方的距离。但现实却是那么的无情,很快地,他就听到了叱喝声,以及呜呜的兵器破空声。

虽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经验,也根本来不及回头看上一眼,陆缜还是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这一下是直砍向自己的一刀。

一刹那间,求生的本能激发了他的体能极限,只见一个箭步,他以比刚才快上两倍的速度扑前,居然再次闪过了这一刀,但背上还是感到了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那是刀风扫过时所留下的痕迹。

那名追在最前的壮汉,本以为自己这一刀必能将人砍杀在地,却不料还是落了空,这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咦。但随即,此人眼中的杀气更盛,以往可没人能三番五次地从自己的刀下脱身,就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得取这古怪家伙的性命了。

主意打定,他脚步再次快了三分,随着一声长啸,人已赶到了陆缜身侧,随即手中刀一摆,呼地一下就直奔着对方的腰侧劈去,这是要把人一刀拦腰砍断的意思了。

余光瞥见敌人居然一下就迫了上来,陆缜的心再次揪紧,而在看到那把有些残破的弯刀拦腰斩向自己时,他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完了……”

但在绝望的同时,心中的一股求生之念就再次迸发了出来,没有过多的思考,他的身体便全力往边上扭摆过去,欲要闪开这致命的一刀。同时,即便是在逃命时刻依然被他紧握在手的那把工兵铲则被他果断地挥了起来。

一段曾经的往事迅速飞入了陆缜的脑海——

因为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的关系,陆缜打小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从未与人发生过争执,更别说和人打架了。

但偏偏在读到初中时,因为他一次不肯帮着某位同学在考试时作弊,被人几次三番地羞辱追打。而这时,与他关系最好的朋友为他出了头,和这些不良学生狠狠地打了一架。

在把那些家伙驱赶走后,这个朋友抹了一把自己额头的鲜血,跟陆缜说道:“以后要是遇到这样的家伙,你应该勇敢地反击。只要你能把他打倒了,那就没人再敢随便欺负你了!”

这番话对陆缜的触动很大,他在之后确实和对方干过一架。虽然没能真个把人打倒,却也让对方再不敢轻视他。

而这一刻,陆缜的脑子里也闪过了相似的念头——既然这家伙要砍我,我就要比他更狠,和他拼了!

一瞬间,本来就紧握的工兵铲被他两手攥得更紧,伴随着一声怒吼,陆缜挥舞着工兵铲,就朝着对方的脖子劈去。

但是,那壮汉可是发刀在先,而且速度比他可不是快了一星半点,即便陆缜这时候想要搏命,却也有些来不及了。对方手中刀只会比他的铲子更快地把他砍成两截。

其实就是陆缜自身也能轻易地做出这一判断,他只是做着垂死挣扎罢了。

可就在这生死一瞬之间,怪异的事情再度发生。那刀在离着陆缜还有三四十厘米处时,陡然就是一顿,继而以一个极其沉缓的速度朝前迫来,就仿佛那人的双手被什么东西给拖住了一般。

而陆缜却根本顾不上这样的变化,手中的工兵铲已飞快前劈,唰地一下就劈进了对方的脖颈处。

锋利且带有锯齿的工兵铲一下就划开了那壮汉的皮肤,切开了他隐藏在皮肤底下的大动脉。

哗啦一声,大股的鲜血被压力逼迫出来,喷洒到空中,还有许多迎面就喷在了已完全错愕的陆缜的身上,头上,让他整个人都成了血人。

随即一声嘶哑的惨叫响起,而后当啷一声,那把砍向陆缜的弯道已然落地,这壮汉没能杀死目标,反把自己的性命给搭了进去。

而陆缜在这一刻是彻底惊呆了,他的心脏似乎都要跳出口腔来,双腿更是软得跟面条一般,一下就跪坐在了地上。

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自己居然动手把人给杀了,这是他以往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哪。

虽然刚才那被人射杀的逃亡者给他的刺激很大,但那毕竟还隔了几里路,看得不是那么的真切。但现在,一切都发生在眼前,而且还是自己亲手把人给砍杀的,这一变故对陆缜所造成的冲击可实在太强烈了,强烈到他差点就虚脱倒在地上,强烈到他甚至想要呕吐一番。

而跟在那壮汉身后追来的那两人也愣住了,他们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刚才明明都看着自己人能把这家伙砍成两段了,怎么转眼间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呢?

但随即,两人又回过神来,眼中顿时冒出了浓重的杀意,呼喝一声,便挥起手中刀,直扑上前,砍向了已然失魂落魄的陆缜。

这一回,他是连闪避的反应都似乎做不出来了。

@@@@@

是的,我路人家又回来啦,挖卡卡。。。。。。。

抱歉没有遵守之前的约定,直到十月十二日的今天才开发新书,希望各位不要见怪。。。。。

但路人保证各位书友的等待一定是值得的,本书一定会比上本《锦绣大明》精彩。。。。所以还望各位能多多支持,先收藏推荐的什么来一些吧。。。。路人拜谢!!!!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3章 居然是穿越

恐慌、内疚、迷惘……各种情绪填满了陆缜的胸臆,让他的整个心都彻底乱了,甚至都忘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杀人,这对他来说本来是件极其遥远的事情,哪怕是被动的,是算正当防卫的杀人,可在血溅过来,淋了他一脸一身,又看到那具身体轰然倒下时,他心里的恐惧就彻底占据了整个心神,让他完全愣住了。

直到面前被两条高大的黑影占据,两把刀一前一后朝着自己劈砍过来,陆缜才猛然惊醒,慌乱中赶忙手中依然带着丝丝鲜血的工兵铲,挡架过去。

当地一声撞响,铲头正好打在了来刀的锋刃之上,陆缜只觉着一阵大力传来,让自己的虎口连着手臂都是一阵酸麻,手一松间,工兵铲已被这一刀劈得脱手飞出,身子更是被这一下打得往旁边扑跌开去,以一个标准的狗吃屎的模样撞在了地面之上。

两人间无论是招式还是对力量的运用都差得实在太远,只一招就彻底分出了胜负。但那名壮汉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反而露出了极度惊讶的神情来。因为他眼睁睁地看到自己手中曾与自己无数此并肩作战都没什么损伤的弯刀居然在和那很不起眼的铲子交击之后断作了两截!

这一变故,让他为之一怔,本来应该乘势杀上的追击便也随之一顿。但紧随着他一道杀过来的同伴就没有太多顾虑了,呼地一下,就从他身边冲过,一刀直朝着倒地的陆缜胸口砍来。

陆缜这一跤跌得很是不轻,半边身子都麻了,看着又有人挥刀砍来,心里再次抽紧,下意识地就从裤兜里掏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手机,拼尽全力就朝着对方的脸上砸去。而在甩出手机时,他不小心按到了边上的开关,手机的屏幕登时亮了起来,显示着上面的时间——2017年7月21日,以及那醒目的,没有信号的标志。

见他突然扔出这么个一面黑乎乎,另一面却又发着异样光芒的怪东西,那壮汉也被唬了一跳。刚才这小子手里一把不起眼的短铲子都这么厉害,这玩意儿岂不是更可怕?

因为陆缜之前一连串的怪异表现,让对方心里已生出忌惮之意。所以虽然他劈出的一刀完全能赶在手机击中自己之前命中目标,却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刀来,在闪避的同时,一刀拍在了手机侧面,将之远远地拍了出去。

这只陆缜今年新买的手机可不是诺基亚出产的,被这大力一拍,又狠狠地砸在地上,顿时屏幕炸裂,破损不堪。而在发现这一下并没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后,那人也松了口气,再次挥刀杀上,这回,他是一定要取这个古怪家伙的性命了。

与此同时,被铲子打断了刀的壮汉也定下了心神,在同样的呼喝声里,提着半把断刀就扑了上来。

两把刀一前一后带着激烈的呼啸声夺面砍来,而陆缜此刻连起身都做不到,更别说闪避了。他瞪着一对张皇的眼睛,期盼着,祈祷着刚才那种能让敌人速度减慢的情况再次出现,可这一回,却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在刀离自己只剩下二三十厘米时,陆缜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看来自己这次是真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鬼地方了。

突然,一声低沉的呼喝从远处传来,语气里颇显威严。而已经闭目待死的陆缜却是心里一动,因为他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住手!

这次暑假陆缜所以想到来内蒙一带,除了想要领略一下这边与内陆或沿海城市大不相同的自然风光之外,另一个原因是他最要好的同学好友便是蒙族人。之前,他可没少听对方吹嘘在草原上纵马奔驰的畅快,心中很是向往,这才有了这次的旅游决定。

而那位同学除了为陆缜介绍草原风光和习俗之外,还教了他不少自己民族的语言。陆缜在这方面还是颇有些天赋的,一段时日的接触下来,居然也学了个七七八八,虽然开口说蒙语还有些磕巴不流畅,但听却不存在什么问题。

之前因为心里的恐慌,再加上这几位追杀他的家伙喊得含糊,他也没仔细分辨,但现在,自以为必死的情况下,心反倒平静了下来,所以便听明白了那话里的意思。

事情也果然如陆缜所期望的那般,两把刀居然就在砍到他胸前,相离不过三四厘米的地方陡然顿住了,这让他略微松了一口气,但自刀上散发出来的寒意,以及两人身上所透出的浓重杀意,还是让陆缜一阵胆寒心颤。

这时,几个人又从坡上走了下来,当先一人身材敦实,双腿带着明显的罗圈,穿一身半旧的皮甲,配着那张粗砺黝黑的脸庞,让陆缜只看一眼就是心里一阵发虚,却也知道这位便该是这些蒙人的首领了——既然对方说的是蒙语,自然就该是蒙人了。

那人走到近前,如电的目光在陆缜的身上一扫,便让后者生出被可怕的野兽窥伺的惊恐感觉。随后,他的目光又是一转,落到了地上那把工兵铲上,一个眼神过去,便有人上前将这把不起眼的铲子捡起递了过去。

在随手掂了掂工兵铲的分量,又仔细打量了那扁平的铲头几眼后,他的眼中更是闪过了异样的神采来。刚才在坡上,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就是这把铲子,一下就将自己手下的弯刀给砍断了。而现在,这铲头上居然没有任何的缺口与破损,这等钢材别说草原上了,就是南边恐怕也很少有吧。

可现在,这等优良的可以用来制造神兵利器的钢材居然只造成了一把铲子,这实在太也让人感到惊讶了些。

随后,他的目光又再次落到了陆缜的身上,他的一身与自己认识中的完全不同的打扮,也让人觉着很是不解。只可惜,双方应该语言不通,只有把人先带回去再问话了。

所以他便把手一挥,下令道:“绑下他,带回去再说。”

“是!”虽然对陆缜杀死自己战友的事情耿耿于怀,但那几名蒙人汉子还是答应了一声,随后便上前欲要将人绑起来。

这时的陆缜已渐渐恢复了镇定,当即反抗着道:“我是游客,你们没有权力绑我!还有,我这是正当自卫,你们要不就报警吧!”前面四个字,他说的也是蒙语,只是后面的因为太也复杂,一时情急只能用普通话了。

但即便只是如此,也叫这些人神色一怔,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你会说我们的话?”为首的汉子颇有些玩味地盯着陆缜,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

“不错,我是因为和人走散了,才不知不觉来到这儿的。”陆缜点头承认。

“你是商人?”对方又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

陆缜却一摇头:“我是游客,是来草原游玩的。你们蒙古人不是很好客的么?”

古怪的神情再次浮现在了壮汉的脸上,他还真不信会有南边的家伙跑来草原游玩呢,这样的话只能骗骗鬼了。可这小子说话时却又那么的理直气壮,实在不像说谎,这又太奇怪了些。

其实现在他大可以让人一刀就把陆缜给砍了,但因为之前的种种怪异之事,让他心里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抱着极大的好奇心。而且,他还觉着把这家伙带回去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的好处。所以在略一沉吟后,他还是一摆手:“把他带走!”

陆缜还想挣扎,但在那几个其壮如牛的蒙人汉子的手上,却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被人一掌打在肩头,一阵火辣辣的疼。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认识,他最终服了软。

就这样,陆缜被带回了山坡另一边的队伍中,将他的背包夺下后,就有人驱赶着把他也推进了那队俘虏之中,他也成了这些俘虏中的一员。

几声呼喝之后,队伍再次启程,已被绳索绑住了双手的陆缜只能跟着他们向前走去,同时,他的心里已翻起了惊天的波浪。

现在,他已可以肯定这一切不是梦,也不是拍戏,而是真真正正的现实了。

而且,自己所处的环境也不再是之前所习惯的世界,因为和他一起赶路的这些人无论打扮还是模样都不像他所熟悉的,另外刚才的杀人之举,居然也没人在意……

种种的古怪事情联合在一起,陆缜只能做出一个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确信的结果——自己穿越了!在那场古怪的大风和雷暴中,自己在和人走散之后,在不知不觉中跨越了时空的界限,来到了一个目前还不知是什么年代的全新时空。

在进入大学后,因为课业上的放松,陆缜也看过一些讲穿越的小说。本以为这不过是那些作者杜撰出来的说法而已,可没想到,这一切居然是真的,而且还真就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个猜测,让陆缜都不知该怎么面对才好了。

不过有一点他却知道,自己必须早些弄清楚自己所处的年代为好,却不知到底是穿越到了一个曾经的历史年代呢,还是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之中。

@@@@@

写过了魂穿,路人打算写个身穿,虽然看似没多大区别,其实却要难写一些的,还望各位能够多多支持呀。。。。。

收藏,推荐什么的给一些吧,毕竟“新人”新书开始不易啊!!!!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4章 今夕何夕(上)

这到底是什么时代?在机械地随着那些俘虏一道往前行去时,陆缜的心里不断思索着这一问题。

如果自己是真个穿越到了前面的时代,那只从这些打草谷的家伙是蒙人这一点,便可以判断这是宋以后的朝代,但具体是哪一朝,却还需要进一步的信息整理。

不过看这些俘虏的发饰,并不是一根根的猪尾巴拖在背后,那就不是辫子朝了。这个认识,倒叫陆缜稍微松了口气,上下五千年,这十几二十个朝代里,他最瞧不上,也最恨的便是辫子朝了。

这是一个让中华文明迅速由先进彻底滑入落后,最终沦为世界笑柄,并让华夏民族饱受上百年苦难的朝代。而更可笑的是,这个朝代的统治者们还完全不知道自省,总是在那儿自吹自擂,总以天朝上国自居,甚至到了后世都不断有人为其粉饰鼓吹,实在让人很是不齿。

陆缜实在不想自己沦落成这么一个朝代的奴才,还得去逢迎那些恶心的东西。但现在看来,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还有,既然蒙人都需要进犯南边打草谷,如今也不可能是元朝了。

剩下的,就只有两个朝代,宋或是明。就他判断,似乎后者的可能性还大一些,毕竟北宋年间的蒙人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何况若从地理上判断,若自己只是穿越了时间线,那么南边应该是契丹人的地盘才是。至于南宋,就更不可能了,因为它只统治了长江以南那一片区域而已。

当然,要是自己穿越到的是个完全陌生的新的朝代,这一切就无从谈起了。陆缜只能靠着一些表象去推断真实的历史,其他可就不好猜了。另外,即便真如他所料般如今南边中原是大明天下,却也不可能猜出究竟是哪个时间段,毕竟大明可有两百多年历史呢。

唯一稍微可以判断一下的,就是应该不会是明朝初期或是晚期。因为前者蒙人被朱元璋或朱棣压着打,压根不敢进犯中原。而后者时,蒙人势力已然衰落,也没有实力再犯大明边境了。

不过就是这样,依然还有差不多一百五十年的历史跨度摆在陆缜的面前,而这,已是他做出这番推断的极限了。

或许问一问身边的人,便可以知道答案。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这些出身低微的人也不知道如今到底是哪个年代。古代可不同于几百年后,资讯极其闭塞,许多人因为从出生到死亡都未离开过家乡的一二十里方圆,对外界的情况自然更不可能清楚了。只有那些商人或是有功名的人才可能掌握这些对后世来说连常识都算不上的东西,但身边这几百位显然怎么看都不是那样的特殊阶层。

其实直到这个时候,陆缜都没有一种自觉,以自己眼下的处境,就算知道了自己穿越到了什么时代又有什么用呢?现在的他已成了蒙人的俘虏,之后连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更别提其他的了。

这倒不是他神经大条,反应迟钝。实在是他不敢去作深思,只有把心思全往这种解谜上放,才能让自己不因恐惧而崩溃。再加上他对历史又感兴趣,这等穿越之事实在比中几亿的彩票还难,他自然想深入地了解一下了。

正当陆缜满心作着这些思忖,打算转头问问身边之人时,就听咕咚一声,身边那个看着还算壮实的汉子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因为他与其他那些俘虏是绑在一块儿的,这一倒,还连累了前后的其他人,不少人都是脚下一阵踉跄,有两个也被带倒在地。

陆缜下意识地就弯腰想要把人扶起来,可刚往下一看,神色便是一凝。他发现,这位牙关紧咬,双目紧闭,却是已经昏厥了过去。

只一愕间,陆缜便知道了其中问题,显然这位是在烈日曝晒之下走路,而中了暑了。

与此同时,这边的动静也已惊动了那些骑马在边上的蒙人,当即就有几个黑着脸赶了过来。一见这情况,有人便一挥手,抽出了随身的刀,便欲砍在那倒地之人的身上。

“你们做什么?”陆缜见状立刻想也不想地就挺身而出,挡在了那人跟前,大声地喝问道。

因为他用的也是蒙语,这几人倒是可以听懂。不过他们的神色却很是不善,有些不耐烦地道了一句:“他走不了路了,必须扔下。”

“扔下他?可他是病人,这不是要他的命么?”作为一个三有青年,陆缜是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人枉死的。

“我们就是来要他命的。”其中一个蒙人却说出了叫陆缜更加惊讶的话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装的,既然他不能走了,便杀了。”说着,便再次上前,欲用刀结果了地上之人。

“不成!他只是中暑而已,又不是得绝症,你们不能如此滥杀无辜!”陆缜却不依不饶,继续拦下他们道。

见这小子居然如此不知死活,那几名蒙人顿时也怒了,当即就有人一把就拉住了陆缜张开的手臂,然后猛然一挥,便把他带了一个趔趄,几乎摔个嘴啃泥。

而随着陆缜被拉开,地上那人便再无人保护,其中一名蒙人已抽刀上前,便欲把人杀死。陆缜见状,眼睛都红了,顿时叫了起来:“你们和他是同伴,怎么就忍心让他死在这儿呢?”这话,却是对着那些漠然站在一旁的俘虏们说的。

只可惜,这些人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依然冷漠地站在当地,除了个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兔死狐悲的无奈,以及少许的仇恨外,其他人都只冷眼旁观,似乎早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陆缜挣扎着欲要再次扑上去救人,但显然他已鞭长莫及。就在这时,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怎么回事?”言语间颇有些不耐烦。

“合扎,这小子居然阻挠我们把这累赘杀了。”有人稍作解释道,不过那将要动手之人倒也因此停了下来。

陆缜抓住机会叫了起来:“他不过是中暑罢了,只要稍作休息便能恢复,你们为什么要因为这么点小病就杀人?”

“小病?难道你能救么?”这个叫合扎的头领颇有些意外地扫了陆缜一眼。

陆缜略一怔后,还是点头:“只要给我点时间,我可以试试。”

“好。”合扎也想看看这个古怪的家伙还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本事,便一点头:“我给你时间,在日落之前,你要能把他救活过来,我便不杀他。不然,连你一道杀了!”后面一句却是杀气四溢。

陆缜心里顿时一阵恐惧,但还是把牙一咬:“可以。不过我要把他搬到那边去救治。”说着,他便一指旁边有丛灌木的所在,那已是眼前最阴凉的所在了。

合扎一点头,算是答应了。陆缜也不拖延,当即上前,便欲将人扶起来带去那儿。可这人已彻底失去了知觉,整个身体死沉死沉的,即便陆缜还算强壮,一时竟也搬不动他。

而身边的那些蒙人对此只是抱以冷笑,根本没有上前相助的意思,陆缜也知道自己求助也没有用,便只能放弃,自己一个人默默使劲。

就在这时,有个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跟前,没有说什么话,弯腰就帮着陆缜一起将人给抬了起来。有人相助,事情就好办多了,一会儿工夫,人便被放到了阴凉处,这时他才分出心思来打量这个帮助自己之人。

这是个身材匀称的汉子,虽然衣衫褴褛,却比其他那些俘虏要更有精气神些,只是脸上也颇显沧桑,看不出具体年龄来。

“多谢。”陆缜说了句普通话,但对方却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该死……我忘了他们应该听不懂普通话。”陆缜有些无奈地想道,然后只能朝对方一抱拳了。

见他如此动作,对方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咧嘴一笑,也冲他微一抱拳,口里说了句什么。陆缜只觉这人的口音颇有些奇怪,但仔细听来似乎又能够分辨出来,似乎是山西或陕西一带的方言。

于是,他便一面查看昏迷之人的情况,一面用自己认为的陕西方言问了一句:“你能听懂这话么?”

对方明显一愣,随后又迟疑地道:“好像能听懂,只是你这口音却不像中原的……”

见能沟通了,陆缜心下便是一喜,自己这种说法也只是从电视里学来的,可半吊子得很,能让人依稀听明白些已是谢天谢地了。

不过这事也不好解释,便只是一笑,在看了昏迷之人的情况后,又倏然站起了身来,走向了合扎等人。

这几位正在原地歇息呢,见他走了过来便都把目光投了过来:“怎么,人救不活了么?”说着,眼中已隐隐有厉色闪过。

陆缜却一摇头:“人可以救,但我想要回我的包。”

合扎一愣,但还是一点头,挥手让人从马上把之前夺到手的那只古怪的包裹扔还给了陆缜,他还真想看看这小子有什么办法和本事呢。而且,刚才他们这些人也都摸索了好一阵,却没能打开这包,却不知这古怪的包裹到底是怎么开的。

@@@@@

路人就这么静静的,萌萌地看着你,什么都不说。。。。。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5章 今夕何夕(下)

接过自己的背包,在那些蒙人的注视下,陆缜随手便打开了连接固定了拉链的密码锁,随后方才顺利地拉开拉链,在里面翻找起东西来。而他这一系列举动,却把那些蒙人都给看呆了,他们实在想不到这包居然还能这么开的。

转眼间,陆缜已取出了一瓶矿泉水和一小瓶子的藿香正气水,这才转身回到那边,蹲下身子一面喂已经渐渐醒来的对方喝水,一面观察他的情况。而刚才那位过来帮他的俘虏则早到了对方身后,让那人靠着自己,使其身子半坐,如此才能让他顺利地把水给喝下去。

清凉的水喝进口中,顺着食道向下流入身体,这让因为缺水和炎热而中暑之人的精神便是一振,神志也终于恢复了些。这时,他的嘴边又突然多了根细小的东西,只听一个声音道:“吸一下。”

虽然那口音有些怪异,他还是下意识地听从而吸了一口,随后一股既苦涩,又带着些甘甜的液体进入了自己口中,继而被他吞咽了下去。

在见对方喝下了一支藿香正气水后,陆缜终于松了口气,对身边好奇地看着自己和手中矿泉水瓶和那盒药的汉子一笑:“只要能歇息一阵,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那汉子也明显感觉到了身前这人情况好转了许多,这让他对陆缜更感惊讶,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路数,怎么就能拿出这等灵丹妙药来?还有,那个似乎是装了水的瓶子也好怪异,居然能让人看到里面的水。

陆缜知道自己一时无法给出让人接受的解释,便只能冲对方一笑:“还没谢过这位大哥出手相助呢,我叫陆缜,不知你叫什么?”

“不敢当,你才叫人敬佩呢。”那汉子由衷地道了一句,确实,在蒙人跟前敢救人的,可是需要极大勇气的。随后,他又道:“我姓谢,没大名,大家都叫我作谢老七。”

“原来是谢七哥。”陆缜叫了一声,而后便试探着问道:“七哥你可知道如今是什么时候么?”目前也只能问他了。

“这不是后半晌么?”谢老七有些古怪地看了陆缜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出这么个简单问题来。

“不,我是说……”顿了一下,仔细想了下措辞后,陆缜才道:“现在中原是什么朝代,还有现在是什么年份。”说着,他便有些紧张地盯住了对方那张沧桑而成熟的脸。

虽然很有可能自己并不能从对方口中问出答案来,但陆缜还是决定一试。而在一愣之后,谢老七便还是道:“如今是大明正统八年……”

“正统八年……”在获得了这个答案后,陆缜只觉着脑子里轰然一片作响,暂时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谢老七后面所说的话他是一句也没能听进去。

自己真个穿越了,而且来到了明朝,距离出事的时间将近五六百年的光阴的正统年间!若非之前就已隐隐有了些猜测,只怕骤然听到这么个消息,陆缜怕是要当场发疯了。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很难平静地面对眼前的一切。为了让自己更清醒些,他下意识地就举起手上的塑料瓶,把大半瓶子水都浇到了自己的头上。当冰凉的感觉从头皮直冲而下,他的神志才渐渐回复过来,入眼的,却是谢老七一脸惊讶和担忧的神情。

“你怎么了?”谢老七见他似乎好了些,便问了一句。

陆缜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了。

就在这时,就听背后传来了哗啦一声响,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就看到了一个蒙人倒提着自己的背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地倒在了地上。

见此情状,陆缜当时就恼了,嚯地一下站起身来,几步冲上去,冲对方喊道:“你做什么,这可是我的包!”

见他这副模样,周围的蒙人顿时也露出了敌意来,有人更是唰地一下就抽出了腰间佩刀,似乎只要一有不对,那些人就会攻过来。直到这个时候,陆缜才猛地想起自己眼下的处境,心里就是一阵发寒,现在可不是2017年,自己作为对方的俘虏可没有任何权力……

合扎倒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愤怒,只见他把手一挥,便命众人把刀收回去,这才拿目光在地上那摊他完全不认识的东西上扫视着道:“是我让他们把东西拿出来看看的,这些都是什么?”

“有一些是食物……”陆缜这时已冷静了下来,老实答道。

“食物?”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合扎还真有些不敢相信了,这些东西可和他认识的食物有着太大的区别了。

陆缜只好蹲下身子,拿起其中的一包压缩饼干,撕开外面的包装后,掰下一块来递了过去:“你吃一下就知道我不是在骗你了。”

但合扎却并没有接过去,只是拿怀疑的目光盯着陆缜。他可不敢保证这跟石头一样的东西是真可以吃的。

陆缜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也不强求,立刻就把那块饼干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咀嚼着吞咽了下去。

见他都吃了,也没有什么意外,合扎这才一指边上的一名蒙人:“你来尝尝。”

那人虽然心下忐忑,但还是照他的意思从陆缜手里接过一小块饼干放进了嘴里,随后,他的眼睛就有些发直了,脸上更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来。就当那些蒙人都担心他出什么意外时,他才含糊不清地道了一句:“这个太好吃了,还是咸的!”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蒙人也顿时来了兴趣,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欲要抢夺陆缜手中那包压缩饼干。好在还有合扎在这儿站着,在他一声叱喝之下,众人方才没有太过放肆,只是目光却死死地盯在了那包饼干上。

合扎这时才朝陆缜伸手,后者只能把整包饼干都递了过去。在学着陆缜掰下一小块放进口里品尝咀嚼之后,合扎的脸上也露出了享受的神色来:“这天下间竟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么!”

见他这么道来,其他人更是馋涎欲滴,却又不敢上前抢夺,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就差一个个的流出口水来了。

陆缜见状却是一阵好笑和惊讶,一包压缩饼干而已,居然能让他们变成这般模样,至于么?但随即,他又想到了其中的原委所在,虽然这压缩饼干对后世之人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只是旅游时为防万一才会带上几块用来充饥,但对几百年前的人来说,用不少味精等调味料制作出来的饼干还是相当的美味了。

而且,现在自己所处的是草原,面对的是几乎只能吃淡食的蒙人,情况就更不一样了。要知道因为技术知识的落后,蒙人到现在都极度缺盐,需要从大明购入盐巴才能满足部分贵族的生活所需哪。

通过自己对历史的掌握想明白这些,陆缜对此也就不感到意外了,只是瞧这些人的眼神里倒是多了些理解和同情。又见众人眼巴巴地望着,而合扎似乎没有把东西分给他们的意思,便开口道:“这里还有不少呢,你就把它分给他们吃些吧。”

这一句话,让陆缜得到了不少蒙人的好感。而合扎在稍微一想后,也终于做出了决定,把手里的饼干交给了一名亲信:“你分一分吧。”但显然,地上其他的东西他是不会分给手下人享用了。

可即便如此,虽然只分到了一小片的饼干咂摸滋味儿,那些蒙人对此还是感到很兴奋的。吃了之后,更是赞不绝口。对他们来说,这一小片饼干可比以往所吃到过的任何美味更加鲜美。

经这一闹后,那边的中暑病人的情况也彻底稳定了下来,虽然暂时还走不得路,但显然只要歇息一晚便能继续赶路了。

对此结果,合扎这回倒是没有太大的意外,毕竟这个年轻人已带给了自己太多的惊讶和意外,救活个人比起那滋味怪异却鲜美无比的食物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同时,他也对陆缜的身份感到更加好奇了,他觉着在把这个家伙带回部落之前,还是得把他的身份搞清楚了再说。

想到这儿,看了一眼已经在旁边准备篝火露营的手下一眼后,他便大踏步地走向了灌木丛,来到了陆缜跟前。

见他突然走来,陆缜几人都是一阵紧张:“你也看到了,我没有骗你,人我已经医治得差不多了,只要歇上一晚……”

陆缜的话却被对方挥手打断了,随后合扎的目光灼灼地盯在了他的脸上:“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我们草原?还有,你身上为什么会带了那些古怪的东西?”

听着他用肃杀的语气问自己这些问题,看到他在问话时手隐隐搭在了腰畔的刀柄之上,陆缜心里就是一阵抽紧。他看得出来,只要自己的答案不让对方满意,说不定这家伙便会没有任何顾忌地拔刀砍了自己。

只是,什么答案才能让对方感到满意呢?

@@@@@@

继续厚颜求下收藏推荐什么的。。。。。新书看着数据忒惨,好想举块砖头拍着自己脑袋大喝:谁比我惨哪!!!!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6章 神使陆缜(上)

第6章 神使陆缜(上)

继续用自己是个游客这个最真实的答案来回答问题显然是不成了,一时间让陆缜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而合扎等人见他这番模样,更是心生警惕,不少人的眼中更露出了浓重的怀疑,有人已慢慢抽出了随身的弯刀。

此时的草原可不像之后,因为受到朱棣数次北伐的影响后遗症,他们对南边的明国依然充满了戒惧,还真有些怕他们再次主动挑起战争呢。尤其是当他们这一伙刚从明国边境掠夺了这许多人口的前提下,这份忌惮就变得更深了。

看着众人不怀好意的目光,陆缜心里更急,但这却使他的脑子转得比之前要快许多,或许这便是所谓的潜力了。因为就在合扎忍不住要再度逼问时,他已闪过了一个念头,把手往头顶一指:“本来我不想告诉你们,其实我来自天上!”

倘若这话是放在后世,陆缜一旦当众这么说了,一定会被人当成疯子看待,谁也不会信这鬼话的。但在五六百年前的如今,在这个普遍相信鬼神存在的时代,说这话反倒作用不小,至少一下就把眼前这些凶狠的蒙人给唬住了。

当然,这也与陆缜的穿着打扮,以及之前那几件远超这个时代的东西相关。不然,若他只是空口这么说来,蒙人再迷信怕也不会信这话的。但现在,因为心中的疑惑和忌惮,他们还真有些信了三分。

“你是长生天派下来的神仙?”合扎再次上下打量着陆缜,眼中依然是半信半疑的模样。

“算……算是吧。”既然撒了谎,就只能把话给坚持下去了。

“不可能,你要是长生天派下来的神仙,怎么可能被我们活捉!”很快地,就有人提出了疑问。这话一出,其他人又开始露出了敌意来,确实,神仙可比凡人要强多了,怎么可能落入人手呢?

陆缜脑子转得飞快,当即给出了解释:“我并不是被派下来的,而是被罚下来的。在天上,我的神力已经被剥夺了。”

“啊……”众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倒还真有些接受了,毕竟有刚才那些怪异的东西打底,他们相信起来倒还算容易。

陆缜见状,心下略定,编故事似地继续道:“因为我在天上触犯了天条,所以天帝,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长生天把我贬了下来,说是让我帮草原上的人做些事情,才会让我重新回去。不然,你们觉着我会说蒙语么?”

这话说得很是在理,就是合扎也找不出破绽来,下意识地一点头,其他人更是讪讪地就把刀收了回去。要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们这么冒犯,甚至伤了这个长生天派来的使者,恐怕就要遭大难了。

虽然他们看似已经被自己说服,但依然还不保险。明白这一点的陆缜心里不住地转着念头,想拿点更叫人信服的东西出来证明自己。倘若那只手机还在,或许就能派上点用处了。

想到这儿,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堆被人从背包里倒出来的东西上,一个想法便迅速浮上了心头:“我虽然被罚下来,而且还被夺去了神力,但依然带了些天上的东西下来。你们刚才吃的,便是天上的美味……”

当他说这话时,周围众人忍不住一阵赞同地点头。确实,虽然只是一小片,但那饼干的滋味儿可比他们这辈子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可口得多了。就说嘛,这世上哪来这么好吃的东西,也只有天上才有了。

陆缜的话还在继续:“还有,为了防身,我带下来了三件法宝。第一件,就是这个……”说着他一指被合扎挂在马旁的工兵铲,这让后者心里一紧。随后,他又一指那堆东西,其他两件就在那里,一边说,他还走了过去。

身前的合扎和那些蒙人没有一个敢阻拦的,就这么放了他来到那堆东西跟前,弯腰一找,陆缜便从中取出了一个手掌大小,亮闪闪的方块状物体和一个稍大些的黑色匣子。

倘若有后世之人在旁看了,便会一眼认出那不过是一只打火机和一台数码相机罢了,是陆缜用来野炊和拍摄沿路草原风光的旅游用品。不过面前这些人可没这等见识,只能傻愣愣地看着,甚至心里都有些发毛,怕这些法宝会伤害到自己。

“合扎,你过来看着。”陆缜稳了下心神,打了个招呼道。

合扎稍一犹豫,却还是凑了过去,朝着陆缜手上的数码相机看去,随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睛都差点凸出来,因为他看到那小小的方框上,赫然映出了前方两名蒙人战士的身影,一切都与他们完全一样,只是缩小了而已。

“这……”还没等他说话呢,就听咔嚓一声,前方便闪过了一道白光,而陆缜手速飞快,一下就把拍摄界面调到了相册界面,指着那张刚拍摄下来的照片道:“我这法宝只要一照,人的魂魄就会被吸进来,只要过上三日,他就会死于非命!”

看着两人的影像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合扎如何还敢不信,一时竟感到一阵恐惧袭上心头。作为部中作战最勇猛的人,他从未怕过什么,哪怕是和明军交战也是有进无退。但是,像这等能拿人魂魄的法宝,却让他感到了深深的畏惧。

而跟前那些蒙人则吓得浑身打颤。刚才那道闪光灯打出的白光已足够骇人了,现在听陆缜一本正经地说什么能吸魂魄,他们自然更是信之不疑。随即,那两个对着陆缜的家伙便跪了下来,连连拜道:“神仙饶命,神仙饶命哪!”与人作战而死他们不怕,但被吸去魂魄惨死就太可怕了,这时他们什么都顾不上了。

就是合扎也忍不住想为他们求情,低声道:“神仙你可有救他们的法子么?”

陆缜微一点头,只一按,便删除了那张照片:“放心吧,只要不是隔得太长,还是能解除这法宝杀伤的。”

听他这么道来,众人方才松了口气,那两人更是再次拜谢。

陆缜见此,决定趁热打铁,再让他们见识一下自己另一件“法宝”的威力。便又一指那前方已堆起的枯枝:“你们是打算生篝火么?”见对方点头,他又道:“那就让我帮你们生火吧。”

“这怎么使得,您可是神仙,怎么能干这等事情呢?”合扎立刻摇头道。这生火可不容易,要用两块燧石不断敲击迸出火星来点燃柴草,没些经验和手段根本生不起火来。

当然,草原上也从中原弄来不少更便利的火折子,不过那东西却不是他们这等身份的人能拥有的。

陆缜却是淡然一笑,举步便走了过去,手里的打火机一晃道:“我有这法宝在手,生火不过是小意思。”

见他这么说来,合扎他们也不敢勉强了,只是好奇地盯着他的动作,看这法宝又能有多大的威力。

在众目睽睽之下,陆缜拇指往上一推,便顶开了这只火机的盖子,然后一按按钮,腾地就有一股蓝红色的火苗冒了一点出来。

拿着火机在柴草上这么一凑,眨眼工夫,那儿便已生起了一团红通通的篝火来。这一下,直看得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生火就是再熟练的人出手,怕也要折腾好半天。即便用火折,也得拿嘴试吹好一阵才能用上。可他倒好,居然只一个动作,就生起了火来,这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哪。

倘若说刚才合扎他们还有些怀疑的话,在见识了陆缜的这一件法宝后,他们便真个彻底信了他的这番话了,确信陆缜确实是长生天派下来的神使。

想到这儿,不少人便跪了下来,朝着陆缜连连叩拜。而陆缜,也坦然而受,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家伙完全相信自己。

有了这一层身份,陆缜能轻易把中暑之人救回来就变得很平常了,神使嘛,这么点小事自然是手到擒来了。

而当陆缜随后用包里的小锅煮了一包方便面,分了些给合扎他们后,他们更是兴奋得差点痛哭流涕。

这扑鼻的香气,鲜美的滋味儿,可比刚才那饼干更加让人惊讶,有人差点连自己的舌头都给吃进肚子里去。而且只要一想起这是天上的美味,自己或许能因此沾上福缘,他们便更加的兴奋和感恩起来。

只有合扎,在尝过东西后,神色有些异样,目光不断在那堆食物打着转儿,几次想和陆缜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这一神情举动也被陆缜看在了眼中,并很快就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便主动开口道:“既然是长生天派我下凡来帮你们的,这些天上的美味自然是要与你们一同分享了。所以,这些之后都交给你来保管。”

见他这么好说话,合扎顿时大喜,忙用力点头:“好好……神使你放心,这一路上我们一定会让你吃好的。”

对此,陆缜只能抱以微笑。自己的性命还拿捏在他们手里呢,又怎么可能为了这些不过两三百块钱的东西就与之起冲突呢?

@@@@@

陆缜心道:这些吃的用的几百块钱而已大可以给你们,但收藏啊,推荐啊什么的还是给本书留些吧。。。。。。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7章 喇合部

夜静更深,明月高悬。

除了少数几个在外围游弋巡哨的蒙人战士之外,所有人都已睡下,呼噜声此起彼伏。但躺在离篝火不远处的陆缜却没有半点睡意,一双眼睛不住地在澄黑的天空和跳跃的篝火间扫动着,其中充满了心事。

虽然身体已经极度疲惫,但他的大脑此刻却显得很是亢奋。因为今日的遭遇实在太过离奇,之前又担惊受怕,让他的心久久都难以平复和安定下来。

自己居然就跟小说电视里所说的那般穿越到了五六百年前的大明朝,那自己还有回去的可能么?父母家人和朋友们在收到自己失踪的消息后又该会有多么的着急和伤心哪。

深深的无力感从陆缜的心头不断冒起,之前需要挣扎保命时还没有细想这些,但现在静了下来,这种不安和恐惧的心思就占满了他的整个大脑,继而似乎还攫紧了他的心脏,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小说里,影视剧里在表现某位主角穿越时倒是显得轻松,但事实真是如此么?一个人突然脱离了自己所熟悉的社会和环境,离开自己最亲近的人,然后置身到完全陌生的世界里,这种孤独感和恐惧感便是神经再粗大的人怕也坚持不住哪。

陆缜只是一个普通青年,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个奇怪的遭遇落到自己头上,这种种足以吞噬他心神的负面感情在这时候完全迸发出来,让他再难保持坚强和冷静,眼泪随之流淌,只有拼命咬着牙,才能让自己不至哭出声来。

穿越,可不像他们所说的那般美好,何况他还置身在蒙人的控制中,就连自保都做不到呢。

想到这个,陆缜又不断提醒自己,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保证自身的安全,因为只有这样,才有一线希望回到未来,去见自己的父母亲人。

既然已经无可更改,那就接受这一切吧。就像某句话里说的那般,生活就像强X,既然无力反抗,那就躺下来享受吧。自己不是对历史感兴趣么,现在老天给了自己这么个亲身经历历史,近距离触摸历史的机会,那就去尝试着接近它吧。

在给自己制造了这么个理由后,陆缜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一些。但随后,一丝担忧又从他的心里生起,大明的正统这个年号对他来说可着实不陌生哪。

作为汉人所立的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大明实在有着太多的传奇和曲折。

从朱元璋以一介布衣立国,到朱棣以藩王身份起兵成功,把侄子的皇位夺到手,后面更有堂弟嘉靖继承了堂兄正德的皇位……但这种种一切,都比不过接下来几年间要发生的事情更富有故事性。

谁能想到,如今高坐皇位之上的天子朱祁镇会被瓦剌人于阵前活捉?然后他的弟弟朱祁钰便接替了他成为新的大明天子。而之后,被放回来的朱祁钰又通过几年的蛰伏抓住朱祁钰重病的机会重新夺回皇位……

这些事情,若非是真真正正记述在史书上的,恐怕就是脑洞再大的作者也不敢创作出如此离奇的故事吧。但这就是事实,是陆缜清晰记得的历史,大明对蒙人的态势,也正是在那之后由主动而变作被动。

虽然不是一个民族主义者,但身为汉人的陆缜想到几年后即将发生的这一切,依然感到一阵不安,他实在不希望看到汉人,尤其是无辜的百姓们在这场动乱中死伤无数,受尽苦难哪。

但是,我又能做什么呢?现在的我只是蒙人手里的一个俘虏而已……当浓重的疲倦睡意最终袭来的时候,陆缜苦笑着这么跟自己说。他,确实在这种事情上无能为力,至少现在看来,他和这一切都离得太远太远。

@@@@@

只睡着了不到两三个小时,陆缜便被周围的动静所惊醒,睁眼看时,发现天已彻底亮了,而那些蒙人和俘虏们也都已各自起身,开始准备继续上路了。

虽然陆缜如今的身份变得有些特殊,但他依然没有特权,合扎也不可能因为他而耽搁行程。好在昨天中暑之人今天已恢复了过来,倒叫他放下了一桩心事,而对方更是对陆缜百般感激:“若非陆公子出手相救,我曹丙的这条命就交代了,大恩不言谢,但以后我这条命就是陆公子你的。”

看着这位其实身材不比谢老七差的男子如此相谢,陆缜忙摆摆手:“曹大哥你太客气了,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而且你不必叫我什么公子的,直接唤我名字陆缜便可以了。”虽然他的说这番话的口音依然很有些问题,但却已能让人听明白了。

对此,曹丙倒也没多在意,只是看陆缜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敬重,不过在称呼上,却并没有改。陆缜见他坚持,便也不再多提,虽然有些别扭,终归是人家的一片好意嘛。

随后继续深入草原的路程里倒再没有出过什么岔子,又有陆缜在旁劝说,那些蒙人也就没有太过粗暴地对待俘虏,这让陆缜在这些汉人中树立了不错的口碑和威信。

同时,他也在背地里从谢老七和曹丙口中得知了他们的身份,这两人居然都是明军边卒,尤其是前者,居然还担了个队正的职务。只是因为突然受到合扎这路骑兵的突袭,他所在的几十人被杀败,他才落入人手,成为了蒙人的俘虏。

知道谢老七的身份后,陆缜才解开了自己心头的疑惑,怪不得这位能知道如今是大明正统八年呢,要换了其他俘虏,能说出如今天子的年号就不错了,更别提精确到年份了。

终于,在这么一路顶着烈日紧赶慢赶之下,他们一行在第六日上看到了一片蒙人聚居的区域,而合扎等人来到这儿时,脸上也露出了轻松而欢喜的笑容来:“回家啦!”

伴随着这一声欢呼,几骑人马已飞奔着冲向了部族聚居地,并很快引来了那里的人的注意,随即就有不少人也迎了上来。

这是一个有着两千多人的中等部落,族名喇合。陆缜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这并不奇怪,因为草原上各部分分合合的,就是他们自己都不可能报出所有大小部落的名字来。

作为一个离大明边境并不是太远的蒙人部族,这里的人日子过得并不是太好,这从他们那一顶顶很有些破损的帐篷就能看出端倪来。而当合扎把从大明边境劫掠而来的财物拿出来时,更是惹来了部中留守众人的一阵欢呼。

随后,在一名看着该有五十来岁,模样颇显威严的男子一番分配之后,这些财物便被分到了部中各人之手。随后,便有人把目光落到了陆缜这些俘虏的身上。

对人口普遍不多的蒙人来说,人口也是财富和实力的体现,尤其是这些俘虏来的汉人,更是绝好的奴隶人选,通过驱使他们为自己的部落做事,部中的青壮就能腾出手来去外面劫掠更多的财富了。

这名部族首领见到众人的模样,便明白了他们心中所想,点头道:“那就照原来的规矩办吧,先由三老各自挑选五人作为奴隶,然后……”

他正作着安排呢,合扎突然开口了:“合忽儿,等一等。”

“嗯?”众人都是一愣,尤其是族长合忽儿,更有些不满地看了这个自己的得力下属一眼,难道这家伙因为这次立了点功劳就开始不把自己当回事了么?

合扎却没有太在意这些,迅速走过去,然后低声跟合忽儿说了几句话,随后更是指了指同样在俘虏群里站着的陆缜。

合忽儿脸上的不快之色很快就被惊讶和疑惑所取代,继而他的目光也落到了陆缜的身上:“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他还带来了天上的食物,那滋味儿……”合扎说着,更是满脸的享受。

合忽儿知道他不会在这事上欺骗自己,便一点头:“那就这样吧……”说着,看了周围眼巴巴瞧着自己的众人一眼:“分俘虏的事情待会儿再说,三老,你们跟我去帐子里商量点事情,先把他们看起来。”

族长这么说了,众人虽然心里满是不解,却也只能接受。陆缜等人于是便被驱赶着围坐在了一起,而他们的身边,则是数十名手持弓刀的蒙人战士,显然只要他们有任何异动,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

对此,这些俘虏早已认命,并没有反抗的意思。倒是陆缜,一双眼睛不住好奇地在周围的蒙古帐篷上扫着,看着这些由牛羊皮缝制出来,大的十多个平方,小的只有三五平方的帐篷,他就觉着很是有趣。

因为这一切都是在书上找不到答案的知识,至于电视上看到的,那些蒙古包一个个大的就跟后世的商品房似的,实在假得不得了。

而且,这些蒙古人的帐篷也不像电视里那般靠得很近,而是相距一大段距离,有时候两三里方圆只有两三座帐篷……

正当陆缜看着这儿的环境,用历史的眼光去对此进行判断时,一名蒙人汉子已来到了他的跟前:“跟我走!”

@@@@@

貌似本书要进新书榜了,求各位赐予路人一些攀登的力量吧!!!!!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8章 神使陆缜(下)

被几双充满了好奇和敌意的眼睛不断打量着,让走进这比其他帐篷要大上一倍不止帐中的陆缜不觉心里有些忐忑,但他还是强自镇定了下来,脸上挂着一丝淡然的笑意与帐中五人见礼。

“这便是你所说的神使?”一名老人拿眼睛睨着陆缜,满脸的怀疑和不以为然,话却是跟合扎说的。

合扎哼了一声,这才道:“怎么,木逮你觉着有什么问题么?”

“当然。这不过是个汉人而已,照我说他是奸细的可能还大过其他的呢。所谓的神使,不过是他拿来唬人的说辞而已。”木逮说着,一对眼肆无忌惮地在陆缜身上上下扫动,似乎是想找出什么破绽来。

其他人虽然没有应和,但面上的神色显然也有这个意思。合扎见状不觉有些恼了:“你们这是摆明了不信我,我合扎向来说话算话,什么时候哄骗过人,更别提现在还有合忽儿在这儿呢!”

“谁知道你在打着什么主意。”木逮撇了下嘴,不屑地道了一句。

“你……”见他如此针对自己,合扎终于急了,一步跨上就要与木逮理论,却被合忽儿几个给挡了下来:“好啦,你们两个就别争了,只要合扎你能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自然一切不是问题。”

“你们看他的打扮,有哪一点像是明国人了?”合扎当即指着陆缜问道,随后又一指放在边上的那包东西:“还有这些,你们见过明国有这些东西么?”

这话倒是说得在理,不光合忽儿点了点头,其他人也不好反驳。只有木逮依然不信似地哼了一声:“明国若要派个奸细来,总是要做些准备的。”

见这家伙如此胡搅蛮缠,其他人似乎也依然对自己的话有所怀疑,合扎终于忍不了了,当即大步走出了帐去。就在众人满是怀疑的当口,他又反身回来,手里已多了一把短铲。

“你……你做什么?”见他双手握了铲子大步冲自己而来,木逮心里便是一惊,忍不住向后缩去,同时手也已搭上了腰间的佩刀。自家事情自家知,他已老了,可不是正当盛年的合扎对手。

合扎也不解释,只是冲他叫道:“拔刀!”

“合扎!”合忽儿见他如此,面色便是一沉,警告地叫了一声。

“合忽儿你放心,我不会伤了他。我只是要证明给他看一些东西。”事关自己的信誉,合扎自然很是较真,随后又看向了木逮:“拔刀!”

其他人见他这么说,倒没有如刚才般紧张。眼见如此,木逮只好拔出了刀来,一副随时准备接战的模样,只是他心里却是不断打鼓,生怕真因此受了什么损伤。

而就在这时,合扎猛地挥起铲子就朝木逮削了过去,木逮等人都没想到他会真个动手,尽皆一声惊叫,而后者更是下意识地抬起手中刀就是一架。

“呛——当啷!”一声响后,本来想要上前拉开二人的合忽儿等人都愣在了当场,因为他们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木逮那把部中数得着的钢刀居然就被这一铲子给削成了两段。

而在削断对方的兵器后,合扎手上的动作也是一止,并没有继续下手,不然木逮恐怕就要血溅当场了。

“怎……怎会这样?”木逮在心痛之余,眼中更满是慌乱和难以置信。他这把刀可是从明军某位将领身上得来的,最是坚固锋利,居然就这么轻易被把不起眼的小铲子给削断了?

其他人也是一脸的惊讶,半晌都回不过神来,直到合扎开口:“这铲子就是他带在身上的。”

听到这话,几人的目光同时再次落到了陆缜身上,而后者这时候比刚才显得更加镇定,脸上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真有些像神的使者了。

早在来喇合部的一路上,陆缜已对如今的种种质疑有了一定的判断,所以在一开始的紧张和不适后,他已迅速调整了心态。尤其是见这些人从完全的不信到现在的半信半疑,就更给了他以不小的信心,胆子也就放大了些:“我可是受过高等教育,又比你们多了五六百年知识的四有青年,忽悠你们这些个没文化的野蛮人总不是什么大事儿吧!”他心里甚至在用这番话来给自己打气。

而在这么想着的时候,陆缜眼神里便自然地流露出了几许高高在上的意思,这一切落在其他几人眼里,反倒觉着他更加的高深莫测了。

而当他开口的时候,就更惹得众人侧目了:“不错,这把铲子就是我的,是我从天上带下来的其中一件宝贝!”

“你……居然会说我们的蒙语?”合忽儿为之一愣后,忍不住问了一句。

陆缜自矜一笑:“不错,不知这样能不能让你们接受这一事实?”

“哼,光凭这两点想蒙混过去可没这么简单。”虽然心下有些信了,但木逮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倒是其他两名老人,本来想说什么的,现在却住了口。既然有木逮出头了,自己就索性静观其变吧。

看情况,还得展露一下自己的“神迹”了。陆缜想着,便拿出了打火机,当着他们的面打开盖子,按下了开关。

当看到那一点火光从这奇怪的铁盒子里闪出来后,这些蒙人的眼睛都有些直了。对他们这些依然过着半原始社会的人来说,火实在是需要仰望的存在。现在陆缜轻易就能点起一点火来,这冲击可着实不小。

“木逮,你还有什么话说?”合扎故意看了对方一眼问道。

“我……”

“你若再是不信,大可以再试试神使最后一件法宝,那可以把人的灵魂吸进去的可怕宝贝。”合扎又道。

陆缜只觉一阵头疼,他所以不拿照相机出来,就是因为之前的这个牛皮吹得太大了。若对方真要一试,自己还真没法让被照相的家伙在三天后死了。但被合扎这么一提,他想不拿出来也不成了,便只好硬着头皮把相机取出,对准了木逮。

其他几人本来就有些信了这话,一见他这举动,顿时呼啦一下避到了一边,只把木逮一人留在了陆缜的正对面。

“咔嚓——”一道白光闪过,直闪得众人眼前一阵发花,这等凭空出来的闪光,已让合忽儿等几人心中感到畏惧了。

而木逮,更是心里一阵发毛,整个人都呆在了当场,难道这是真的?自己的灵魂真的被这家伙给攫了去?

陆缜强自镇定地道:“这法宝收人魂魄需要三日,不过很快就会有效果了,你们若不信,大可来看上一看。”

合扎闻言忙凑了过去,而合忽儿三人在略一犹豫后也凑上前来,几双眼睛同时落到了相机背后的相片上,随后后面三人的脸色便唰地一下变了:“这……他的灵魂果然被装进了这盒子里?”

木逮这时候也终于不安地凑了过来,一看之下,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只觉眼前一阵发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一刻,他终于信了陆缜是神的使者的身份,同时还满心的后悔,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自己就不该意气用事的。

他本来年纪就不小了,现在紧张之下,呼吸困难,顿时身子就是一软,昏了过去。几人听到动静,转头看到木逮居然当即昏迷,神色就变得更加的敬畏,却是把木逮昏迷的原因归结到了被吸去灵魂一事上。

“神使,还望你莫要因此惩罚他。”合扎心里也是一惊,之前这法宝的效果可没有这么明显哪,莫非是因为神使认为木逮对自己不敬,又加大了法力?这么一想,合扎自然有些慌了,赶紧出言相求。

就是合忽儿,见此也是一阵心慌,忙开口道:“是啊神使,木逮冒犯你也是无心的,还望你不要见怪!”

他这么一说,明显就是认可了陆缜是神使的身份。这让陆缜心里顿时一宽,知道至少眼前的安全是有保障了,便点头道:“不知者不罪,我不会怪他的。”说话间,手在屏幕上一点一滑,删除了那张照片:“他很快就会没事了。”

众人见状,这才松了口气,对他的态度更显恭敬。尤其是当他们得知陆缜是被长生天罚下来帮助他们蒙古各部时,更是差点对他顶礼膜拜。

于是乎,陆缜这个俘虏才来到喇合部没半天时间,就迅速从阶下囚成为了座上客,不但没有受任何的苦,还被请到了一座专门为他打扫出来的帐篷里居住。不过其他那些俘虏情况可就惨多了,他们很快被人瓜分干净,成为了这些蒙人的奴隶,等待他们的将是漫长的悲惨生活。

不过陆缜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这一特殊身份显然不可能延续太长时间,一旦等他们习惯了自己的打扮,自己又没有其他神迹后,说不定这些蒙人就不会对自己太客气了。

所以接下来的当务之急,就是要真个为他们做些什么,从而好让他们完全相信自己是神使的这一身份。

@@@@@

神使陆缜有神谕,请诸位书友速来相助,收藏、推荐、点击皆可呀!!!!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9章 立足之道(上)

当夜幕降临草原时,喇合部所在一片区域里很快就点起了一处处熊熊燃烧的篝火。那点点火光与天空中的繁星交相辉映,倒也颇有些别样的美感。

因为这次合扎带人侵入明国掠夺了不少的财富和人口,着实是件值得庆祝的好事,因为是夜举族的蒙人都走出了帐篷,和所有人一起欢庆这难得的收获。

马奶酒、烤得金黄的牛羊肉,光是看着就让人馋涎欲滴,更别提它们所散发出来的诱人香味了,更是惹得所有人都只想大快朵颐。

而随着族长合忽儿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众人便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把手伸向了美味的食物和美酒,顿时间场面显得更加热烈,时不时地,还有喝得兴起的男女从人群里走出来,围着篝火摆手扭胯地跳起了蒙人的舞蹈,随后歌声也慢慢地响了起来。

作为唯一一个不是喇合部,却能参加今晚欢宴的人,陆缜看着这富有民族特色,带着浓厚原生态和粗犷韵味的歌舞时,也不觉大感兴趣地连连点头,甚至还随着节奏轻轻地打起了拍子来。与后世那些为了招揽游客而刻意编排的舞蹈歌曲不同,眼前的这场歌舞更加的生动,叫人更容易沉醉其中。

这时,一只粗砺的酒碗突然伸到了陆缜跟前:“神使,我敬你一碗。”却是合扎端着酒走过来了。

知道蒙人敬酒习惯的陆缜只好拿起身前都没喝过一口的马奶酒,冲对方一笑:“多谢。”说着,便猛喝了一口。

不料这一口下去,他就只觉着满嘴都是酸馊味儿,根本就难以下咽,差点就直接喷了出来。即便陆缜早有些心理准备,也曾尝过蒙族人的马奶酒,知道这玩意儿很不对自己的口味,却也没料到这酒居然难喝到如此地步。这哪是酒,分明是放馊了的刷锅水嘛。

但最终,陆缜还是苦着脸把一碗酒都给喝了下去,他可不敢因为喝酒的事情得罪了合扎这个自己现在最大的依靠哪。

见他如此痛快,合扎大感满意,便欲再为两人倒上一碗继续喝。陆缜一见,赶忙挡住道:“合扎,我看那位木逮似乎与你关系很不好,今日是有意在与你为难哪。”

被他突然提到这件事,本来兴致很高的合扎眉头就皱了起来,端着的酒被他放到了地上:“神使果然有见识,一眼就看出了问题。不错,我与木逮向来不对付。”

“这却是为何?”见已岔开了话题,陆缜心下便是一喜,赶紧顺势问道。既能多了解些他们的情况,又不用喝酒,他自然要多问问了。

合扎或许是因为这事情一直憋在心里很难过想要倾诉,又或是喝了酒后容易吐真言,即便对着陆缜这个外人,居然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因为我死去的父亲之前就一直和他有矛盾,而且随着我在喇合部里的声望不断提高,他越来越是担心我会取代他现在的三老地位,所以便处处与我为难了。”

“这三老又指的是什么?”陆缜有些好奇地道。

“三老是我们喇合部的一种说法,是部中仅次于族长的人,只有功劳够大,威望够高的人才能被称为三老。我父亲原来就是三老……”说着,合扎很有些郁闷地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却没有敬酒的意思。

陆缜见此,也不表示。同时心里却已有了判断,显然这三老应该算是喇合部里贵族的一个称号,而且还有不小的权力。合扎与那木逮的矛盾根源就在于这位置是可以被人取代的。

想明白这点,陆缜就状似无意地道:“这次合扎你可是为喇合部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怎么还不够资格成为三老么?”

“哼,还不是木逮和其他两人反对。而且合忽儿也觉着只这一场功劳还不够,还不足以服众,我必须继续为我们喇合部立下更大的功劳才可以。”合扎很有些不快地解释道。显然,在把陆缜打发出去之后,他们几个部中要人还继续商量了些事情。

“这么说来,你还要带人去明国劫掠了?”陆缜试探着问道。

得到的,却是合扎无奈地摇头:“恐怕这却是办不到了。明国这次是因为没有准备,才被我带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要是再去,只怕损伤就大了。”

一听这话,陆缜便觉心中一喜,他实在不希望再见到同族的汉人被人杀戮凌辱了。不过脸上却露出了可惜之色:“这么说来,你再想立功成为三老就难了?”

合扎哼了一声,没有再作答。那木逮就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会拿此阻挠自己,而自己却拿他没有办法,心里的憋屈就别提了。

两人正说话间,周围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陆缜有些好奇地抬眼看去,却发现自己的那些干粮食物正被人分发出去。虽然这点食物落到每个人手里只有一点点,但在尝过之后,所有人都现出了难以置信的模样来。

确实,对草原上的这些人来说,这等鲜甜可口的食物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就是合忽儿等人,在品尝了这些东西后,也是沉默了良久,对陆缜的身份又信了几分,也只有天神,才能造出如此美味来了。

而见他们居然把东西都给分了出来让全族人共享,陆缜也不觉有些诧异,这可与他之前的判断大相径庭了,他本以为合忽儿等人会自己留着慢慢吃呢。这么看来,草原上的这种半原始的阶级构架倒算是共-产-主义的体现了。

而当那一大锅按着陆缜的意思烧出来的方便面揭开盖子后,那诱人的香味更是挑动了每个人的神经,所有人都为之食指大动,同时一个个都拿眼睛死死地盯在了那口不是太大的锅子上。

陆缜包里只剩下三包方便面,现在被人一起合着调料放到了锅里煮熟了。虽然那味道因为大量的水而稀释了大半,但对这些蒙人来说却已经足够吸引,他们还从未闻过如此香的食物呢。

随着合忽儿先动手舀出些汤面放到自己的碗里,众蒙人按着帐篷上前取面。虽然因为数量太少的关系,每帐只能分到一点点汤面,但在尝过个中滋味儿之后,所有人都沉浸在了那鲜甜可口的味觉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倒是合扎,并没有随着他们一起去吃面,因为在路上他已经享受过一次了,此刻他只想把这样的机会留给其他族人。

至于陆缜,他已经习惯了这些蒙人的反应,他很清楚,对于如今这些连盐都算是奢侈品的人来说,这些后世的食物自然是超出他们想象的美味佳肴。

想着这些,陆缜顺手拿过了一块烤得金黄的羊肉,用手边的小刀削了一块便放进了口中。可随即,他又呸地一声将肉给吐了出来,因为这羊肉上的腥膻味实在太重了些,而且还是淡的,没有半点滋味。习惯了在烤肉上抹上孜然、精盐、辣椒粉的陆缜实在对这些淡食接受不能。

没有太多的犹豫,陆缜就把随身带着的那一小罐精盐给取了出来,倒了点在肉上,然后再放进口里慢慢咀嚼,肉才稍微能吃入口些。

“对了,你这又是什么东西?”之前就见他往肉上撒东西,再次见到的合扎忍不住问了一句。

“盐哪,不然这么寡淡的肉怎么吃得下去?”陆缜随口说着,还把盐倒了一些在对方的肉上。

合扎的眼睛都有些发直了:“你……居然把盐这么直接倒在肉上……”这实在太浪费了,最后一句话却没有说出口,毕竟对方可是神使哪。

陆缜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的认识,确实,对草原上的人来说,这么用盐实在太奢侈,太浪费了些,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了。

而合扎在尝过加了精盐后的羊肉后更是精神大振,赞不绝口:“到底是神使从天上带来的好东西,这盐没有半点苦味,实在让人不敢相信哪。”

陆缜却苦笑地看了看手上那半罐子盐:“只可惜剩下的不多了,怕吃不了几天了。”说到这儿,他突然有些好奇地问道:“对了,你们部落里的人就不用盐么?就一直吃这些淡肉能下咽?”

合扎轻轻摇头:“肉太淡确实难以吃太多,所以我们有别的办法。”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了一块石头来递到陆缜跟前:“便是这个了。”

“这……有何用?”陆缜不解地拿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似乎是块矿石,但以他文科生的眼力却看不出其到底是什么矿。

“你舔一下就知道了。”合扎提醒了一句。

陆缜略一犹豫,还是伸出舌头在石头上轻轻一点,只觉一阵苦涩的味道传来,随后又带了股淡淡的咸味。在呸了两下后,他已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石头就是喇合部的人用来调味和摄取盐分的替代品了。

慢着,突然陆缜心里一动,一个念头已迅速生了出来——这或许是自己在喇合部众人心目中确立神使身份,立稳脚跟的一个好机会哪!

@@@@@

新的一周开始了,求下各种点击、推荐和收藏支持,路人想爬个新书榜啊啊啊,待在底下被人踩着很不舒服啊啊啊。。。。。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10章 立足之道(下)

陆缜很清楚自己这个神使的身份有多么的水,一旦让这些蒙人瞧出问题来,结果可就很难说了,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而要想让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唯有做出更大的成绩来,让喇合部的人都受益,并相信自己确实是长生天派遣下来帮助他们的使者。

但想要做到这一点却很是不易,至少之前一段时日里,陆缜是完全没有任何头绪的。但现在,听了合扎的话,又尝了那块石头后,他却有了主意。

“这石头是在部落附近找的吧?”陆缜看了对方一眼问道。

合扎点头:“不错,之前我们放牧时,发现有牛羊总会在吃了草后舔食那里的崖壁,感到好奇才有人去尝了尝。结果发现那些岩石有些咸味。我们喇合部又很少能搞到盐,所以就只能用这个石头代替了。”合扎说着,目光有些贪婪地看了陆缜手里的那只小罐子,里面的精盐可比石头要好太多太多了。

陆缜略一点头:“既然这石头是咸的,你们可有想过把它们变成可食用的盐巴么?”

“这……这怎么可能?”合扎顿时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来:“其实我们在发现崖石有咸味时确实动过这想法。但任我们怎么做,它依然只是沙石,根本没法进口,最多只能像现在这样舔食一下。”

“要是我说可以帮你们从石头里弄出盐来,你可信么?”陆缜双目一闪,盯着对方问道。

合扎先是一愣,但很快地,神色里已多了几分兴奋之意,当即霍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冲周围的一干族人大声叫了起来:“大家都静一静,我有话说!”

陆缜没想到这位会有如此激烈而迅速的反应,不觉一怔。而其他喇合部的蒙人也都是一静,刚才的欢笑歌舞顿时就是一停,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留在了他二人身上,就是合忽儿也是一脸的不解。

合扎也不卖关子,当即宣布道:“刚刚我们的神使告诉了我一件天大的好消息,他说他可以帮我们从这咸石上弄出盐来!困扰我们多年的问题终于要解决了!”

听他说出这番话来,一众族人先是满脸的不信,但随即,又个个露出了兴奋之色,继而大声欢呼了起来,这时他们看向杨震的目光里已充满了热切和崇敬。

草原各族缺盐的问题确实困扰了他们太久太久了,即便他们能去中原抢掠,也不可能抢到太多食盐。至于和明国人交易换取食盐,更不是他们这些贫穷的中小部落能做到的,所以这几年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苦挨。

现在,有人能解决这个生存问题,实在太叫人感到欢欣鼓舞了。倘若只是寻常人物说这话,他们还会感到有些不可信,但这是神使说的,情况便完全不同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会是真的。

而之前对陆缜还抱有怀疑之心的他们,在这一刻,也终于放下了成见,看着他的目光里更是充满了信徒看向神祇的热烈。

被这些人满怀希望地盯着,陆缜都不觉有些不知所措了,同时心里也有些埋怨合扎,怎么他就这么藏不住事儿,一下就把自己还没有完全定下来的事情给说得有十成把握了呢?

其实合扎所以有此反应除了兴奋,以及自己耿直的性格之外,更要紧的是他需要有这样的一场功劳。倘若陆缜真能帮部落解决食盐问题,那身为把他带来喇合部的人,功劳自然也是极大的,或许借此就能取代木逮成为三老之一了。

这其中的算计,陆缜一时看不出来,而他现在已面临了一个不小的问题,因为合忽儿已和几名族里的要紧人物走了过来,也满是期盼地看向了他:“神使,你所说的可是真的?你真能为我们部落带来食盐?”

“应该可以吧,只要这些石头在你们部落边上的话。”事到如今,陆缜只有硬着头皮上了,这也是他保护自己的机会。

一顿之后,他继续道:“不过我已失去了法力,所以要想弄出食盐来却还是需要你们出力相助的。”

“这个没有任何问题。”合忽儿当即一挥手道:“只要能给我们部落带来食盐,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愿意听从神使你的差遣。”

“不错,我们愿意服从神使的差遣!”一众族人纷纷附和道。只有木逮等少数几人脸色显得有些阴沉,看着满腹心事的模样。

已没有退路的陆缜只好硬顶着上了:“如此,明天我就带人过去看看,希望一切能如我所愿吧!”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欢呼。

一场欢宴,就在这么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之后结束,许多喇合部的人都对将来充满了希望,只想着明天赶紧到来,看看神使到底能有多么强大的法力来给自己和部落带来紧缺的食盐。

@@@@@

跳下马来,仰面看着那好几米高,孤零零地耸立在草原戈壁上的石崖,陆缜的心没来由地就是一阵紧张。

今日一早,他就被人叫了起来,然后在几乎整个喇合部人的陪同下,赶到了离他们的驻地不到五里的这儿,看到了这一面石崖。

“就是这儿了,神使。我们的石头都是在这儿捡的。”合扎陪着他解释道。

陆缜点了点头,这才走上前去,在仔细观察了一下崖壁后,又拿手在上面擦了擦,随后放到嘴里尝了尝味道。果然,这上面带有些苦咸之味。

这么看来,这崖石确实是自带盐分,或者说是有氯化钠成分的矿物质的了。对于一个文科生来说,陆缜对化学的认识也就到这个地步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此事上的判断。因为就陆缜所知,即便是后世,人们食用的食盐除了合成之外,更多也是井盐而非有些人所想的那般是用海水煮出来的。而井盐,便是矿物所产了,看着倒也和这面崖壁有着几分相似。

陆缜当然不可能懂得后世那等从矿物里精准提取氯化钠的手段,但中学时做过的分离、过滤等等实验的手段他还是有些记忆的。而且,他并不觉着从崖石里析出的盐里留有一些杂质会有多大影响和坏处,这总比像他们这样直接舔食石头要健康得多吧?

想到这一点,陆缜再没有任何的犹豫,当即就招呼早蠢蠢欲动的众蒙人,让他们凿下一些碎石,带回部落里去。

虽然不是太明白陆缜的用意,但众人还是遵令行事,带了几百斤碎石回去后,又从旁边的河里挑来了水,支起了锅,把石头放到里面咕咚咚地先煮了起来。

见陆缜居然让大家煮石头,虽然别人不说,合扎却有些不怎么放心了,找个机会小声地询问起他来:“神使,这当真有用?”

“放心吧,只要这石头如我所料,就一定能让你们用上食盐。不过,接下来还有几道步骤呢。”陆缜笑了一下道。

在这么煮了半天后,陆缜看了看那水只剩下不到一半了,这才让人去了火,然后命人把里面的石头拿出,再把自己背包里的一叠纱布蒙在了一只桶子上,命人把烧过的水缓缓地倒在上面。

待水倒满一桶,纱布上已多了一层沙石的残留,陆缜将之丢给蒙人去洗干净了,而后又把那桶里的水倒入另一口干净的锅里,让他们继续烹煮,而这一回,他的意思却是要把水全烧干了。

对于这一系列的命令,喇合部的人自然是奉行无误,不过他们心里却越来越觉着不解,搞了这么多事,又把水彻底烧干了,这不是让大家白忙一场么?只因为有陆缜的神使身份在后面撑着,大家又很希望真能搞出盐来,才暂时忍耐。

他们的心思自然落到了陆缜眼里,说实在的,对此事到底能不能成他也有些含糊。所以接下来的烧煮过程里,他更是一直呆在边上,不肯稍离,双眼更是紧紧地盯在了那只很有些破损的锅子上。

他这不过是中学生的一个分离实验罢了。利用的是氯化钠这种物质极易溶于水的特性,再加上过滤之类的手段。只要那石头里真含有氯化钠这一物质,通过这种简单的分离手段,总是能提取出一些盐来的。但要是自己的判断出了差错,可就难说了。

在添加了好几次柴火,烧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后,这一大桶水终于彻底干了,在命人取下锅子的同时,陆缜已快步冲了过去,仔细端详起了锅底和边缘来。当看到这上面附着的一层细小的颗粒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自己总算是成功了。

“这就是盐了。”陆缜用手指沾了一点,拿到了众人眼前展示道。

合忽儿等几人也已赶了过来,在看到陆缜手指上那点颗粒时,他们的神色也是陡然一变,继而急不可耐地伸手沾了些上来,再放到自己的嘴里一尝。

而后,在众多族人的注视下,合忽儿等人同时面露狂喜之色,半晌才叫了起来:“是盐,神使真给我们带来了食盐了!”

陆缜看着周围欢腾的蒙人,心下一定,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底在喇合部里站稳脚跟,也让他们彻底相信自己是神使的身份了。

@@@@@

继续求。。。。求支持。。。。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11章 非我族类(上)

一阵略带肃杀的秋风骤然掠过,吹得不少枯黄的衰草在空中飘荡散开。

天上的日头比起之前来也柔和了几分,打在半蹲着身子,专心致志盯着眼前某只飞舞的不知名虫子的陆缜身上。

此刻的他,正微眯着眼睛,右手紧紧攥着拳头,双眉微锁,似乎像是在干一件很要紧的事情一般。这样的情况这些天里喇合部的人可没少见到,但没人能够猜到神使到底在做什么,或许他是在试着修炼回属于自己的法力吧。

随着那从崖石里提出食盐来的法子奏效,陆缜在喇合部中的地位便彻底稳固了下来。虽然不能如几位要紧人物般发号施令,但所有人都对他有了发自内心的敬畏。

而在把提取食盐的一系列方法全部教给喇合部的人后,陆缜便再没有兴趣去插手做这事了。毕竟这种事情只是件体力活而已,只要蒙人肯埋头苦干,食盐便能源源不绝地被他们制造出来,满足所有人的需要。

现在除了那些需要外出打猎的男人,和一部分挤奶放牧的女人和老人外,其他部中的人都投身到了这一工作之中,其中就包括那些跟陆缜一起被抓来的汉人俘虏,而且他们干的还是最累最重的活。

对此,陆缜也没法为他们求情,毕竟他们的身份摆在这儿。也正是有这么一批免费好用的劳力在全力做着事,喇合部的产盐量还真是不低,只一个多月时间,就已产出了足够全部人一年食用的食盐,而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

见此,陆缜又好心地提点了合忽儿一句,何不把多余的食盐出售给临近的那些部落,从而好换取一些大家更需要的东西呢?

被他点醒的合忽儿当时就大喜,继而派出人来四处兜售。就这两日里,喇合部便已通过手上的食盐换取了上百的牛羊马匹——对一直以来都缺盐的草原部落来说,食盐的价值可比随处可见的牲畜要宝贵得多了。

因为他这一句话,就让喇合部得了许多好处,陆缜在众人眼里的身份更高。可他自己对此却很不以为然,因为他最近都把心思放到了另一件更要紧的事情上去了。

在当日被合扎他们抓住后,陆缜心里就一直存在着一个疑问——自己当日躲开那些蒙人的攻击,并趁机反杀其中一人时所发生的奇怪现象到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确有其事?

当日,他可是清晰地感觉到了对方动作上的倏然减缓,更是趁着对方动作变慢的机会出手伤敌的。可之后,这种奇异的感觉就再也没有出现,让他都生出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了。

为了求证这一点,在闲下来的这些日子里,陆缜便不断地回忆当初的事情,细想每一个细节,以求能找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此刻,盯着小虫子看的陆缜就是在尝试着重演当日自己的动作,只是那紧张的心境这时候却是无论如何也重现不出来了。

但在他几番尝试后,此刻再次紧握右拳,盯着那只虫子时,那有些怪异的感觉再次泛上了心头。周围的一切在某一刻骤然变得极静,那不断吹拂的秋风突然就静止了下来,而面前本来还在飞舞的虫子也突然一顿,就跟被一条看不见的丝线拉扯住一般,动作变得极其缓慢,似乎每一下振翅都要隔上一刹,但它的身子却并未因此而落地,依旧以刚才的轨迹在空中飞舞着。

这景象,就跟看慢动作电影似的,每一帧画面都缓慢而清晰地呈现在陆缜眼前,这让他心里一阵惊喜——自己果然获得了这种可以让周围时间流动变慢的神奇能力!

但就这么一喜间,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风继续吹,虫再度迅速翻飞……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但这一回,陆缜却是明确知道一切并非自己的错觉了。只要自己集中精神,握紧右拳,周围的时间便会突然减缓流动,而神奇的是,身在中心的自己却不受此限制,可以用正常的速度做事。当日自己所以能一下就把个强许多的蒙人杀死,显然就是靠的这个神奇能力。

对这个能力,陆缜其实还是有些熟悉的,因为在他所玩过的某些单机大作里,一些主角就拥有这样的异能。比如《羞辱》与《马克思佩恩》里,就有这样的表现,只要运用异能,便能暂时控制时间,从而迅速地杀死敌人。

陆缜实在想不到,本以为只是想象的能力真个让自己得到了,这或许便是穿越带来的福利了吧。毕竟,穿越就是对时空最大的破坏和扰乱,像这样的异能与之比起来可就算不得什么了。

但这对自己来说却实在太有用了,一旦真个完全掌握了这一异能,即便不提以之像游戏里的角色般大杀四方,作为保命的手段总是好的。唯一让他有些不满的是,这异能需要他集中全部心神才能触发,而且不是太受控制,一旦稍微分心,便又会恢复到正常状态了。也就在生命遭遇极大威胁的情况下才真正发挥出它的威力。

不过这点不快与另一烦恼比起来就实在算不得什么了。在喇合部待了这一个多月后,陆缜已开始厌烦了这儿的生活,他很想离开这个落后的地方。

作为一个习惯了后世生活的年轻人来说,现在这种整日无所事事,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几乎没有任何文娱活动的日子实在太也枯燥了些。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他总觉着和这些蒙人有些格格不入。

虽然遇到的每个蒙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但双方依然有些疏远与隔离,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与这些人处在一起,陆缜无时不刻都被深深的孤独感所包围,从而让他更想离开这儿,去大明朝看看。

另一个促使他有如此想法的原因是那些俘虏的处境。除了陆缜这个神使之外,其他人都成了蒙人的奴隶,每日里不但要干最重的活,吃最少最差的食物,而且动辄就会被蒙人辱骂和责打,几乎没有任何的尊严。

甚至有几次,因为一点小错,有几人还差点被活生生地打死。若非陆缜及时出言求情,恐怕这一个多月下来,就有五六人要死在蒙人之手了。

在看到过几起这样的事情后,陆缜原来抱有的两族间和谐共处的想法便已荡然无存,原来教科书里所说的什么民族融合不过是美丽的谎言而已。或许在后世,随着文明的进步,以及汉族自身足够强大,又有足够的包容,才能做到各族兄弟姐妹情如一家,但现在这一切却根本就是个笑话。

倒是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才能真正地体现如今双方间的关系。

陆缜不想看着自己的同族就这样被蒙人伤害,但他对此实在有些无能为力。他甚至都担心自己会不会在以后遭遇同样的对待,所以离开此地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只是该如何离开这儿呢?喇合部上下虽然对他很是尊敬,但也有所提防。只看自己离开族群来到边上时依然有两三名牧民有意无意地跟随在左右,就可知道他们都是合忽儿等人派来监视自己的了。

回头看了一眼那三名不时拿眼扫向自己的牧民,陆缜的嘴边就露出了一丝苦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离开这儿。

半晌后,他只能叹了口气,决定暂且留在这儿,看看今后能有什么变化吧。

一拍手,陆缜便重新翻上了马背,催马朝着部落聚居地而去——在这儿生活倒还是有点收获的,至少一个多月下来,他的骑术有了长足的进步,已经能轻松策马在草原上奔驰了。

可就在他到了地方,唰地从马上跳下之后,便感觉到了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不少牧民都在边上偷偷地打量着自己,可当自己把目光转向他们时,这些人又都把眼睛移开了,不敢与他发生直接的接触。

“这是怎么回事?”陆缜心里犯起了嘀咕,却又没有一点头绪。他看得出来,这些人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敌意,显然这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就在他不知该不该拉个蒙人询问一下情况时,一条身影飞快地从边上蹿了过来,一把就拉住了全无准备的陆缜的一只手:“陆老弟,这次你可要救一救谢老七哪!”

“啊……”陆缜先是一惊,随后才看清楚这位突然拉住自己的人正是之前被自己救过的曹丙,此刻的他一脸惶急,身上还带了些新鲜的伤口。

而就在陆缜回过神来,欲仔细问他时,又有三四个人火速扑了过来,一把就将曹丙给按倒在地:“大胆,居然敢冒犯神使!”说着,便把他一把拖起就往边上带去。

“你们做什么?把人给我放了!”陆缜见此顿时更是一惊,立刻就喝问了一声。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让陆缜的心陡然就是一阵紧缩……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12章 非我族类(下)

因为有之前那一段治病救人的关系,陆缜和谢老七、曹丙的关系倒算密切,哪怕双方如今的身份很有些差距,他依旧会没事与他们说说话,顺便学些如今山西陕西一带的方言,为以后回中原做准备。

也正是因为有陆缜的这层关系在,同样是俘虏奴隶身份的谢曹二人的处境倒不算太差,虽然一样要做粗活重活,但很少被人辱骂责打。

可没想到他们要么不出事,这一出就是要命的大事,这让陆缜自然心中发紧,尤其是听到那声凄厉的惨叫后,他更是焦急起来,扭身跨步,就急匆匆地往发出声音的一处帐篷冲去。

周围的那些蒙人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阻拦一下陆缜,可手才刚抬到一半,想到其神使的身份,便又放了回去。虽然里面的人他们不敢招惹,但陆缜他们更不敢开罪哪,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向沉稳的神使如旋风般冲了过去。

疾奔过去的陆缜在来到那座比起合忽儿的大帐略小些的帐篷跟前时,便止住了脚步。倒不是他怕了,而是因为面前已有四人拦住了他的去路:“神使还请停步,我家主人正在办事呢!”

“让开!”见这四人并身堵住了自己的去路,陆缜本就不快了,再听到里面又一次传出惨叫来,他心里更是恼怒不已,当即沉声喝了一句,随即偏身就往他们中间撞去。

几人虽然奉命挡人,但对着陆缜这个神使却不敢做得太过分,更不敢因此伤他,只好往边上一避。如此就给了陆缜以机会,一下就撞开了跟前的阻挠,想都不想便掀起帐帘,闪了进去。

只一入帐,陆缜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这让他的心里更是发沉,抬眼往前方看时,正瞧见地上趴了三人,全都被脱去了衣衫,身上更是血肉模糊,看其中一人的身形正是他所熟悉谢老七。

“你们这是做什么?”陆缜当即抬头问道,当他看到上头高坐之人的模样时,却是一愣。

而对面那人这时也看了过来:“神使你突然闯进我帐中却是为什么?”此人正是喇合部三老之一的木逮,在其下首处,还站了数名壮硕的蒙古汉子,他们手里都拿着兀自带血的鞭子。

只扫了这一眼,陆缜就知道地上三人身上的伤都是被他们所打出来的,这看那背臀处血肉模糊的模样,就可知这一顿鞭笞有多么凶残了。这让他心里的怒火再次升了起来,没有回答木逮的问题,反而回瞪着对方道:“你为什么要打他们?”

“他们是我手下的奴隶,既然犯了错,自当教训。即便你是神使,也没有权力来管我帐中的私事吧?”木逮并没有因为陆缜的强硬而发怒,反倒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看着对方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陆缜才猛然想起了这一层。确实,当初分配俘虏时,谢老七就是被这位挑了去当奴隶的。而照着草原上的规矩,奴隶都是属于主人的私产了,别说是责打一番,就是杀了,也没有人会说上半句不是。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这不光是因为谢老七是他的朋友,而是因为他作为一个穿越者实在无法容忍这等随意处置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做法。所以陆缜甚至都没有去问谢老七他们犯了什么错,只是强硬地道:“就是犯错了,也不该如此对待他们,快把人放了!”

见这小子居然在自己面前如此大言不惭地发号施令起来,这让木逮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有些难看了。就是族长合忽儿要自己干什么时都不敢拿这样的语气说话,他还真当自己是神的使者,就以为人人都要听他的命令行事了么?

本就对陆缜很是不满,甚至带了些怀疑的木逮心中一来了气就顾不上太多,当即挥手道:“给我继续打,打死他们!”

“你……”陆缜没料到对方不但没有从命,反而变本加厉了,也恼了,当即挺身上前,拦了上去:“我看谁敢!”

那几名族中壮汉可没有木逮那样的底气,不敢得罪这位神使,见其强行挡住自己,一时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见此情状,木逮是越发的恼怒了,居然连自己手下的人都不肯从命么,这小子也太嚣张了吧。所以他再忍不了,发狠威胁道:“要么给我打,要么你们代他们吃这顿鞭子,你们自己选!”

这话一说,那几位可就不能不动了,赶紧一面道歉,一面把陆缜拉开,随后手中的鞭子就再次狠狠地挥起,然后重重地抽打在早已皮开肉绽的三人臀背之上,立刻就是一片血肉合着惨叫飞了起来。

“住手!你们给我住手!”陆缜见状眼睛都有些红了,拼命上前想要阻拦。但他身前,却有一人全力挡着,让他根本靠不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人在皮鞭下不断惨叫颤抖扭曲的模样。

看着陆缜如此模样,木逮便觉一阵快意,多日来憋在心里的乌气倒是发泄了不少。就在这时,低垂的帐帘子再次一动,被人唰地掀起,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本来见又有人突然闯入,木逮是感到有些愤怒的,自己的帐篷什么时候成了任人来去的地方了?可就在他欲出言呵斥时,看到进来二人模样后,到嘴边的斥骂就变了:“合忽儿,你也是来管我帐中私事的么?”对另一个进来的合扎,他却不想理会。

合扎刚才也被陆缜给惊动了,生怕他独自闯入木逮帐中吃亏,便欲前去相帮。但随后,又担心自己去了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便又找了合忽儿这个族长一同过来。此刻看到陆缜并没有吃亏,方才松了口气,但同时心里也生出了疑问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合忽儿族长你来得正好,他这要随意把人鞭死,我实在看不下去!”陆缜这时也终于镇定下来,赶紧求助似地说道。

合忽儿进帐就看到了里面的情形,也隐隐猜到了什么。听陆缜这么一说,他的眉头就不觉皱了起来,事情果然有些棘手哪。

而木逮的话却更叫他头大:“笑话,我帐里的事情还不是你能够插嘴做主的!合忽儿,你也看到了,即便他是神使,也不能随意妄为吧?”

合忽儿正不知该怎么说话呢,一旁的合扎已经开口了:“他们又是因为什么才被这么对待?”虽然他并不认为木逮在自己帐里鞭笞几个奴隶是件事情,但出于和木逮过不去的原则,还是故意恶心了对方一句。

木逮眼中果然露出了怒意,但他还是哼声答道:“就是这几个家伙,害得我帐下死了三匹骏马,难道我不该惩罚他们么?”

这一回,就是合扎也不好说话了。虽然草原上的马匹众多,但作为马背上的民族,他们对马还是相当重视的,有时候甚至看重马要甚于人。现在几个奴隶居然害死了木逮帐下的骏马,这罪名可就实在太大了。

“几匹马而已,用不着要拿人命来抵吧!”陆缜可不知道这一点,当即据理力争道。但他随即就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妙,因为他看到连合扎这时都低了头,没有帮他的意思,而木逮更是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神使,既然确实是这几个奴隶犯了大错,木逮他惩治他们也没有什么问题。如若不然,就难以让族人信服了。”合扎上前劝说道。

“什么?”陆缜实在想不到,他们居然是这么个理论,一时竟有些懵了,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而木逮,抓住了这个机会,给身边的人打了个眼色:“杀了他们,然后把他们的脑袋切下来挂在帐外,我要让所有我们喇合部的人都知道,马,是我们最宝贵的财产和朋友。”

自家主人下了令,那几位自然不敢怠慢,当即抽出了随身的腰刀,便往趴在血泊中的三人背心处刺去。

“你们住手!”陆缜见状,双目欲裂,拼命想要上前阻拦,却被身边的合扎给抱住了:“神使,这是我们草原上的规矩,可不能随便坏了!”

就这一耽搁间,三把刀已刺入三人的后心,谢老七他们只在几声惨叫和抽搐之后便寂然不动了。

而陆缜,在见到这一结果后,整个人都呆在了当场,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三条人命,就这么活生生地被杀死在了自己跟前!

而被自己当成朋友的合扎,居然不但没有帮自己,反而阻挡了自己救人。这一刻,他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这一刻,他终于真正地明白了非我族类这句话的含义。

在这些蒙人眼中,汉人并不算人,只是他们的私有财产,和那些牛羊马匹没有任何的区别。不,汉人的命甚至还比不了这些牲畜!

一直以来用来欺骗自己的美好想法被现实彻底击碎,陆缜愣愣地看着地上蜿蜒出来的鲜血,和那三具没有声息的尸体,一时竟呆了……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13章 愧悔杀心

当陆缜的目光从那三具尸体上面挪开,抬头再次望向前方的木逮几人时,其中已充满了愤怒和仇恨,他是真想就这么冲过去,把眼前的凶手给杀了呀!

身边的合扎也明显感受到了这一点,赶紧上前一步,拦在了他的跟前,同时口中低声道:“神使,你可要冷静哪!”

其实也不需要他提醒,陆缜残存的理智也在制止着他可能做出来的疯狂行为。他自己也很清楚,这时候想要为谢老七他们报仇是很不现实的,别说自己没这个能力了,就是有,杀了人后也保不住自己的性命哪。

这么直接的报仇只是图一时之快,压根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还可能赔上自己的小命,陆缜并不是个冲动之人,在有所考量后,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而见此,木逮在心中稍安之余又不觉有些失望。

刚才陆缜看向他时所展露出来的强大杀气,确实叫他心里发寒,但随后又觉着这或许是个一劳永逸的机会。倘若陆缜真个就此动手发难,木逮倒是有机会就这样把人给杀了。可没想到,最终陆缜居然忍下了这口气,虽然眼中依然对自己充满了敌意,却再没有动手的意思,这就让木逮的计划落空了。

这个家伙年纪轻轻的就有这份忍耐力,自己还是小看了他的本事哪。老谋深算的木逮心中暗作分析,同时已经对此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之前他做这一切,固然是冲着陆缜而来,但最终的目标却还是在合扎身上。因为在他看来,合扎才是那个真正对自己构成威胁的敌人。但现在,在对上陆缜,感受到来自这个年轻人的杀意和坚忍后,他改变主意了,在对付合扎之前,将这个可怕的家伙先除掉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合扎可不知道在短短的对视里,已让木逮生出了这许多的想法,依然劝说着陆缜:“神使,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看你还是接受吧。再留下来只会更难过,不如回去?”

陆缜深吸了一口气,又低头看了一眼那三具尸体,终于目光一垂,点头道:“好,我便不打扰了。”说着甩开合扎的搀扶与拦阻,转身便往帐外行去。

合扎和合忽儿二人见状都松了口气,他们还真怕双方再起冲突,到时自己夹在中间不好做事。见陆缜离开,便在看了一眼木逮后,紧随着也走出了帐去。

本来,木逮还想留难一下陆缜,甚至借此就直接把人给杀了。但在看到这两位的举动后,便迅速按下了这份心思,机会还有,并不急在一时。

走出帐篷的陆缜没有再理会跟着出来的两人,径自就朝自己的小帐走去。此时的他心里很乱,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对此,合扎他们也是心知肚明,见他只是回了自己的住处,便没有再继续陪同,只是互相打了个眼色,露出了苦笑来。

但很快地,笑容就从合扎的脸上消失:“合忽儿,这次的事情恐怕是木逮有意而为哪。”

合忽儿先是一愣,继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只是沉默不语。而合扎却继续道:“神使与其中一个奴隶向来关系不错,这点我们喇合部里许多人都是知道的,而木逮居然就干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分明就是冲着神使来的。”

合忽儿看了对方一眼,却只是一摇头:“但木逮他做的这些都没有任何问题,难道你还想借此对付他不成?此事就此结束,我不希望再有人继续纠缠。”对他来说,几个汉人奴隶的死活根本算不得什么,甚至陆缜这个神使,就目前来看也没什么影响。只要部落里几方力量保持着现在的平衡,就是最好的情况了。

合扎见他都这么说了,也知道自己已打动不了对方,只能哼了一声,转身离去。而合忽儿,则在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后,嘴角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来,有些事情不点破,不代表他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随着陆缜在部中威望的不断提高,与之交情最深的合扎的声望也水涨船高,隐隐然有了取代木逮当上三老的可能。所以木逮今日才会用此一法来对付陆缜,甚至这是针对合扎的一个策略。

今日合忽儿所以站在木逮一边,正是因为他也感受到了来自合扎的威胁,所以有必要让有些失衡的均势重新调整回去。陆缜这个神使就是调节平衡的重要砝码,一旦他与木逮结下死仇,后者很可能会想法除掉这个祸患了。

至于说神使的身份,以及对他下手可能带来的麻烦,合忽儿却不是太放在心里。其实他本就对陆缜神使这一身份不太当真,只是因为对方能给自己和部众带来好处才予以关照。

能成为一部之主,且带了大家在弱肉强食的草原上纵横不倒,他合忽儿可不是寻常之人哪!

@@@@@

之后两日里,陆缜几乎都没有走出自己的帐篷,多半时间里,他都是呆呆地躺在毡毯之上,盯着黑漆漆的帐顶,思索着一些事情。

当之前的激动与愤怒没有那么强烈后,他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也最终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汉人,包括自己在内,在这个蒙古部落里是完全没有任何人权和保障可言的。当你有用时,他们会对你客客气气的,可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哪怕自己顶着一个神使的光环,只怕也随时可能被他们抛弃或是杀死。

原来想和他们和平共处,想通过自己超过对方五六百年的知识来征服他们的打算已彻底被陆缜否定了。对上这些如野兽般生存,只知强权的家伙,什么文明知识都不过是笑话而已,他们根本是不可能因此作出改变的。

之前种种,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既然如此,那尽早离开这儿便成了陆缜唯一的迫切选择。

但随后,一个悲哀的事实也摆在了他的面前,在如今这个情况下,他是根本无法顺利逃回大明的。且不说喇合部的人一直都盯在自己周围,就是能从这儿离开,也难保不会被他们的人沿路追杀。与之比起来,草原和中原的道路阻隔倒算不得什么大问题了。

“但只要我有足够的耐心和准备,总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他们虽然提防着我,但不可能永远都这么下去,总会有松懈的时候!”陆缜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着气。

就在他做出如此决定时,一直低垂的帐帘突然就被人掀起,然后一个身影便走了进来:“神使,该吃饭了。”却是合扎送饭来了。

这让陆缜略感奇怪,之前送饭来的都是部中的其他人,怎么今天却劳动了合扎?而当他闻声起来,接过那有些发黑的不知名食物时,又看到了合扎神色间带了一些异样,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的模样。

对此,陆缜并没有急着询问,而是自顾把那黑乎乎的玩意儿放进嘴里努力地咀嚼吞咽着,甚至都不怎么看对方。他知道,以合扎的性子总会自己把事情说出来的。

果然,在犹豫了一阵后,合扎终于开口了:“神使,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顿了一下,见陆缜有些奇怪地看向自己后,他又道:“因为这件事与你也有些关系,所以我不想瞒你。而且只要你走出去转转,也就会知道了。”

“是什么事?”陆缜的心又是一缩,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了心头。

合扎看了他一眼,这才说道:“就在昨天,除了那三个奴隶被割了头示众外,之前和你接触,给你报信的那个奴隶也被木逮带进帐里打死后割头示众了。”

“你说什么?”陆缜只觉脑子里嗡地一下,一把拉住对方的手,用难以置信的声音问了一句。

直到合扎把话又说了一遍,他才确信自己听到的没有错。但随即,他又急声问道:“可……可曹丙他并不是木逮的奴隶,他凭什么杀人?”

“因为木逮给曹丙的主人两头羊,换了他到自己帐下。”

合扎的回答让陆缜再度失神,继而很快又明白了什么,木逮这么做,明显就是为了报复发泄,甚至这也是为了针对自己而做。不然,他又何必干出这等赔本的买卖呢?

强烈的杀意,再次涌上了陆缜的心头,让他整个人变得极其沉静与冷漠,就是合扎在感受到这一点后也不觉有些心中发寒。同时,又有些得意,这次或许真能把神使彻底拉到自己这边,一起来对付木逮了。

但他可不知道,此时的陆缜所散发出来的杀意却不光是针对木逮,更是针对他们整个喇合部的,包括他合扎自己。

本就已对蒙人彻底绝望的陆缜在看事情时已变得更加多疑,从对方的讲述里,他就发现曹丙之死另有隐情。不光是木逮的狠绝,其他蒙人的冷漠,还有合扎,以及合忽儿的刻意纵容!

因为他相信,在出了谢老七的事情后,合扎一定会格外关注木逮,若要救人自然有的是机会。但他没有这么做,只是在事情成真后才来告诉自己,他的用心何在?不就是为了拉自己一道对付木逮么?

所以这一刻在陆缜眼里,合扎其实与木逮并没有什么两样,他也是害死曹丙的凶手!

而除了对这些人的憎恨之外,陆缜还有对自己的责备。要不是自己一时疏忽忘了木逮可能对曹丙下手,事情就不会变成如此模样了!

陆缜这时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要为他们报仇,一定要把这些凶手全部除掉,以告慰两个朋友的在天之灵!

浓重的杀意在这一刻吞噬了陆缜的整个心神……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14章 也先使者

走出帐篷,迎面吹来的略带寒意的秋风让陆缜仅剩的那点睡意也消散殆尽。目光所及处,原来葱茏而绿油油一片的草原如今尽作一片枯黄,秋天已到了尾声,即将到来的便是严酷的冬季。

虽然时隔谢老七他们之死只不过一个来月工夫,但陆缜身上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比起刚来时,如今的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一般牧民都不敢轻易接近了。不过身为众人所承认的神使,他在部中的地位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本该年轻跳脱的青年如今却沉稳得如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倘若有之前认识他的人见此情形,一定会大吃一惊。而若有真正了解陆缜的人在旁看到他打量四周喇合部人的目光,就会为这些人担心了,因为那目光的深处,已隐藏了极强的敌意与杀气。

谢老七和曹丙的死打碎了陆缜的一切幻想,这些蒙人在那时开始就已被他列为了死敌。他所以继续留在这儿,说他是走不了,还不如说他不想走呢,因为他要把仇怨都报了,才好安心离开。

但显然,喇合部的人却并没有给他报仇的机会。平日里以保护为名的监视就不用说了,部中的大小事务也根本没有他这个神使插手的机会,就是想挑唆合扎和木逮之间的仇恨,都失败了,这让陆缜几乎想不出任何能达成心愿的方法。

而喇合部在这个秋天不但没有因此衰弱,反而不断强大了起来,只短短一个月时间,他们的牛羊牲畜就比之前多了近一倍,还交好了周围的诸多大小部落,俨然有成为这一带蒙人诸部头领的架势。

而这一切,却全拜陆缜这个神使所赐了。

因为他帮着喇合部从岩壁中提取出了食盐,让他们不但能满足自身需求,而且还能用手中多余的食盐来和周围的部落交易,换取牛马牲畜,而这些部落还得承喇合部的情。

草原上各部向来缺盐,而之前唯一能满足他们这一需求的只有南边的大明。也是因为看明白这一点,明国在盐这一条上看得特别的紧,即便与蒙人在榷场上交易也是极少量的,而且价格极高,经常让蒙人大为不满。

可在对方把握有垄断地位的情况下,蒙人各部对此只能苦忍。

而现在,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喇合部所产的盐质量不比明国的差,价格还公道,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能赊欠,这对周围部落的人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于是只几个月时间,喇合部就因食盐交易而获取了大量财富和其他部落的友情,似乎就此崛起都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倘若是一般人在知道这一结果后,必然会大感后悔与懊恼,因为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但陆缜却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很清楚如今的蒙古草原正在经历着什么样的变化。

一个几乎统一了分裂的鞑靼和瓦剌两部,并在之后的几十年里给南边的大明造成极大威胁的人物正在崛起。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他的内敌都将被他彻底吞灭,喇合部纵然有着再多的牛羊又如何?在历史大势,在历史强人的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陆缜甚至可以断言,今日喇合部的风头越盛,明日他们将要面对的结局就会越惨。所以当他看到又有几辆勒勒车远远地朝着这边而来时,眼中甚至都闪过了一丝讥诮的笑意来。

可当他听到对方身份时,心里却又猛然一紧:“我们是奉了也先太师之命来和你们商量事情的。”来人的首领是个四十多岁,赤红脸膛,看着极其强壮的汉子。他说话的声音一如威猛的长相,很是洪亮,所以虽然隔了些距离,陆缜依然能清晰地听到这番话。

“也先居然派人来了。”陆缜的眉头顿时就锁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他千算万算,却遗漏了还有这一变数。倘若喇合部就此归顺,投到了也先帐下,那他们就再不是对方实现自己野心的障碍了。

陆缜还是有些把也先这个草原上少有的强人小瞧了。本以为有着弱肉强食传统的蒙人只会用武力征服,却不料对方居然会来上这么一手。如此一来,事情可就要脱离他的掌握了。

“怎么办?”目送着几名部中要人将这几位客人迎到合忽儿的帐前,后者更是满脸堆笑地将他们接入帐去,陆缜不觉有些傻眼了。

@@@@@

不过帐中的情况却显然没有如陆缜所想的那般和谐,只几句话之后,本来还很是客气与友善的合忽儿等一干喇合部人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蒙人行事一向直爽豪迈,完全没有南边汉人那么多的弯弯绕,见了面也没有什么寒暄,直接就奔了主题。而这位也先的使者入帐之后便提出了自己的来意,他是奉了也先之命来把喇合部招揽到自己帐下听用的。

倘若是几个月前,合忽儿他们听到这话,自然会大为激动。谁不知道如今草原上论势力,也先太师那是一等一的存在,一旦能被他收入帐下,今后便再不用生计发愁了。

可现在却不同了,喇合部靠着食盐赚了个盆满钵满,大有崛起之象。若这时也先是欲将他们招收到帐下视作心腹的,倒也罢了。但只一打听,就知道对方只是看中了他们最近的财富和食盐来源,合忽儿他们自然便有不同看法了。

看出他们的心思,而且言辞里又多有推托之意,那使者伯忽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怎么,你们还敢违抗也先太师的意思?你们可知道之前那几个不肯从命的部落是什么下场么?”语气里已多了几分森然。

一直坐在下首没怎么吭声的合扎顿时就恼了:“他也先不过是瓦剌的太师而已,你道他是我们草原的大汗么?居然想要所有人都听从他的命令行事?”

“怎么?看来你是对太师很有意见了?”伯忽闻言猛然转头看向合扎,眼中满是难掩的杀气。

但合扎也不是善与之辈,当即毫不相让地对视过去:“是又如何?你瓦剌部还做不到一手遮天呢!”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的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动起手来,合忽儿赶紧开口:“合扎,你这是对待客人的态度么?还不给我出去!”

其他几个部中要人见此只是默不作声,木逮更是得意一笑,合扎这么做,正合了他的心意。

其实话一出口,合扎也有些后悔了。虽然如今草原各部还没有完全被也先征服,甚至还有一个专门与他们为难的鞑靼部从旁牵制,但若真惹恼了也先,他们喇合部这么个小部落就只有洗干净脖子待宰的份了。

但他是不可能低三下四地跟人讨饶的,所以见合忽儿这么说,便是一声冷哼,起身就出了大帐。

心里颇有些乱的合扎刚想着带上弓去外面射猎散心,就听得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合扎,你怎么不去待客,却出来了?”循声看去,正是陆缜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合扎因为心里憋闷,正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呢,陆缜显然是个合适的人选,便走了过去,哼声道:“因为我得罪了客人。”

“哦?这些客人到底是什么路数,居然能惹你生气?”陆缜状似不知地道。

“他们是也先派来的人。”合扎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你知道也先是什么人吗?”

“听人提起过,据说他虽然不是瓦剌部的大汗,但明显有成为下一个成吉思汗的可能。”陆缜随口道。

“哼……”一声不屑的冷哼从合扎的口中喷出:“就凭他怎么可能与伟大的成吉思汗相比?他不过是个有些手段的野心家罢了。”

“听你的意思似乎对他很有些不满哪。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到底出了什么事,竟让你和他们起了冲突?”陆缜好奇地问道。

“我说了,也先的野心极大,这次他居然看上了我们喇合部,想把我们都给吞了!”合扎目光深沉地道。

“竟还有这等事?”陆缜按下心中的忐忑,试探着道:“那你们的意思是?”

“合忽儿肯定不会答应,现在我们喇合部正是崛起的时候,又怎会同意被人吞并呢?不过他不敢得罪也先,所以我就出头了!”合扎随口道。

陆缜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过这么看来,这次的事情应该颇为棘手哪。”

“不错,也先在草原上确有几分威名,我们部里的人说不定也会被他说服,但我是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合扎正色地道出了自己的立场。

陆缜心里闪过了某个念头,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分毫,反而劝了一句:“这事你最好不要强出头,不然只会对你不利。若被有心人抓住利用了,你可就麻烦了。”

“你是说木逮?他还没有这个本事!”合扎很不以为然地道。

陆缜见他这么说,便没再继续相劝,只是心里却添了一句:“我指的却是我这个外人哪……”

@@@@@

反击开始,呼叫支援!反击开始,呼叫支援!!反击开始,呼叫支援!!!(重要的事说三遍)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15章 刺杀

夜黑风紧,月淡星稀。当真是一个趁夜做点什么的好天气哪。

跟平常一样,陆缜天黑后就早早进了自己的帐中,但他却并未歇息,而是时刻注意着外间的动静。

本来他还有些担心合忽儿他们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设宴款待那些个也先的使者,但很快就没有了这方面的顾虑。因为双方有所分歧,再加上合扎那一闹,使得他们不欢而散,就更别提坐一起饮酒歌舞了。

刚才陆缜更是靠在帐内,通过撩起了一丝缝隙清楚地看到那几名使者被分别送进附近不远处的那几座帐篷之中,那名为首之人住宿的帐篷,离他处不过几百米的距离而已。

看到这一幕,陆缜的心别别跳得更加厉害了,就是老天都似乎在帮他,想让他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但是,从未干过这等事情的他还是有所犹豫:“我这么做真的妥当么?这么做真能成功么?要是被他们抓到了,可就彻底完了……”

心中的担心很快又被另一个声音所压倒:“我这么做是为了替七哥和曹丙他们报仇,是为了替那些汉人同胞雪恨!而且他们谁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做这个,一定不会有任何提防的。一旦事成,我还能找机会逃出他们的掌握,去过我真正想过的生活,回去中原!”

“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此一来,多少无辜的喇合部人要遭受苦难,甚至是灭顶之灾?”

“那又如何?当他们的人去劫掠大明边地,杀戮当地百姓时,可从不会考虑这些。这都是他们自己欠下的债,这不过是让他们偿还而已!”

随着脑海中的两个声音交替述说,陆缜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起来,他,已经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在深吸了一口气后,陆缜转过身来,蹲下翻起了睡觉处的毡毯,随后便从底下拿出了一把弯刀。这把刀是早前他从合扎帐中顺出来用来傍身的,想不到这次却派上了如此用场。

目光在刀锋上一扫,确信这刀足够锋利后,他便再次来到帐帘跟前,掀起一条缝隙,小心地朝外面张望过去。

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甚至都没什么虫鸣声。只有时不时刮起的一阵秋风,吹出一阵呼呼声,让附近显得更加安静。

确认外间没有任何人后,陆缜终于拿着刀,蹑足闪出了自己的帐篷。经过这几个月的时间,他对这边的地形环境已了如指掌,虽然天很黑,却并不妨碍他的行动,只一个转身,便迅速朝着目标所在的帐篷靠去。

在来到那帐篷附近后,陆缜更是猫下了腰,每一步都走得极轻,他可不想因为一时的大意而先惊动了里面的目标。而随后,他又没有径直从帐门处钻入,而是一转身,绕到了帐篷的侧方。

在靠到帐篷跟前后,陆缜更是屏住了呼吸,仔细倾听起里面的动静来。直到听见里面隐隐传出来的呼噜声,他的脸上才带上了一丝兴奋来。

刀被他迅速提起,刀尖往牛皮缝制的帐篷上一戳,便迅速透了进去。而后陆缜手腕用力往下一拉,没有任何声音地,一条细缝就出现在了帐篷之上。而随着他运刀往边上划去,一个大大的,足以容人钻过的窟窿便也随之成形。

运目往帐内望去,里面却是黑漆漆的一片,只能隐约瞧见左手边倒卧着一条人影,呼噜声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陆缜强压住心头的震颤,轻轻提腿,跨步走钻进了帐篷,然后继续猫腰蹑足,朝着目标而去,手里的刀在黑暗中散发着叫人心悸的寒光。

终于,他来到了那人跟前,居高临下地扫了对方一眼,确认这位正是那些使者的首领,便在深吸了口气后,便动手了!

早在之前留在自己帐篷中时,陆缜便仔细做过规划,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最顺利,且不影响自身地把人给杀了。

既然是用刀,那就得防着鲜血喷出,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刀刺入对方要害的同时能用东西挡在跟前。而在对方的帐中,最顺手的自然就是用来当被子盖的羊皮毯子了。

所以在挥刀下刺目标心窝的同时,陆缜的左手下意识地就拿住了盖在对方身上的毯子,欲以此挡下即刻就会喷出来的鲜血。他这一考虑确实不错,但显然忽略了一点,这么一来,可是很容易就惊醒目标的!

果然,陆缜的手才刚一发力,底下睡着的伯忽的眼睛就猛地张开了。因为与喇合部有些谈不拢,他本就心里有事睡得不沉,被陆缜这么一打扰,自然就惊醒了过来。

而在看到有人站在自己跟前,还举着把刀时,他自然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这让伯忽登时大惊,他实在想不到喇合部的人居然会如此大胆,在谈不拢的情况下竟敢刺杀自己!

但此刻他已顾不上猜测对方的心思了,当即张口欲要叫喊,同时腰部一发力,便欲借力弹到边上,避开这要命的一刀。

陆缜见他突然醒来,也是大吃一惊,继而心里便是一阵抽紧。倘若叫对方喊出来,不但自己的计划彻底失败,连小命都得搭进去!而且他已经看到对方张开了嘴,同时挺起了腰来。

以陆缜这点本事,显然是不可能阻止对方叫喊了,他甚至都觉着自己已能听到那声划破静夜的喊叫,手上的动作更是因此一缓。他终究不是真正的杀手,本就提心吊胆的,现在再出了这么个变故,心就更为慌乱了。

可就在他处于绝望边缘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声本该出现的叫嚷并未发出,虽然对方的嘴巴已经张开,但声音却像是被封住了一般,没有透出来半点。而且,这家伙刚欲弹起的身子也以一个极其缓慢的动作在往边上去……

看到这一幕,陆缜顿时就明白了过来。是自己所掌握的异能帮了大忙,居然让目标的举动彻底缓了下来。

这一回,他再没有任何的犹豫,左手的羊皮毯子当即就盖了过去,同时,右手的刀果断地唰地一下直插进了对方的心窝处。就在鲜血喷涌出来的瞬间,毯子已蒙了上去,正好阻隔住了那同样以慢动作喷出来的鲜血。

同时,陆缜腾出来的左手已火速上前,一把就按在了对方的嘴巴上!

直到做完这一切,一声呜咽才从伯忽的嘴里发出,但因为被陆缜拿手死命地按着,那临死前的惨叫几乎微不可闻。

伯忽此时双眼圆瞪,想要挣扎却已失去了力量,同时心里既是疑惑,又充满了恐惧。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才刚要有所反应,那把离自己尚有些距离的刀就刺入了自己的心脏,那张才刚被刺客拿起的毯子就蒙了上来?

这些疑问,伯忽是永远都想不明白了,因为就在短短的抽搐之后,他便双腿一蹬,彻底没了声息。

但陆缜却依旧不敢有半分的松懈,依然拿手死死地按在对方的嘴上,似乎生怕自己一松手,底下的家伙会突然诈尸再次叫出声来一般。

直到又过了一阵,确保目标已不再动弹之后,陆缜才在一阵急促的呼吸后,松开了捂住对方嘴巴的手,随后他便发现自己的手掌上已满是鲜血。

心脏被一刀刺破,周身的鲜血倒流,便有部分回涌上来,夺口而出,这些就全喷到了陆缜的手掌之上。也好在他之前就按住了伯忽的嘴,不然血真个被他这么喷出来,近前的陆缜一定无法幸免,必然被喷个一脸一身。

而在看到这一掌的鲜血,又看了一眼地上瞪眼而亡的尸体后,陆缜便是悚然一惊,猛地就向后退去。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恐惧感直袭上心头。

直到全力呼吸了几下后,他才重新镇定下来。随即,便下意识地要去拔刀,可当手一触到刀柄的瞬间,他又顿住了动作。要是刀一拔出鲜血被带着喷出来,自己可就躲不开了。

“反正现在没有查指纹的技术,凶器也不是我随身之物,他们一定查不出来!”稍微冷静下来的陆缜很快就做出了判断,继而放弃了拔刀的念头。

在仔细听了听外间,确认没有什么动静之后,他又悄悄地往边上退去,顺着刚才的缺口破洞出了帐篷。在他身后,已失去生命的尸体不断有鲜血泊泊流淌出来,浸润了整块羊毛毯子,更有不少血液蜿蜒流淌到了地上,如一条条暗色的细蛇一般……

在安全回到自己的帐中,陆缜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才重新落回了原处。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上早已湿透,却不是被血沾染的,而汗水。刚才的一场刺杀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也没有太多的交锋,但个中紧张却已让他汗湿重衫。

现在,只等明天一早,使者的尸体被人发现,再看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了。

陆缜在换下衣裳后,呆呆地坐在帐中,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16章 突变的早晨(上)

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打破了喇合部清晨的宁静,那吼声里充满了愤怒和惊慌,让听到的人心中都不由得一紧。

半倚在地的陆缜听到这吼声,本来有些困顿的精神也是陡然一振:“来了!”昨晚杀人之后,他整个人都极其亢奋,根本不可能入睡,随后各种想法和后怕又纷至沓来,导致一晚上时间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身子和精神都感到极度的疲乏。但现在,这声吼叫,却让他不得不振作起来。

当陆缜在犹豫之后赶出帐篷时,外间已是惊叫连连,不少人已赶到了伯忽的帐篷外面,探头往里看着,而合忽儿等几人也都一脸惶急地赶了过来。

见他来了,在帐外守着的几名伯忽的手下当即迎了上去,一人更是直接伸手便要拉扯对方:“说,这是不是你要人干的?”

“给我放手!”没等合忽儿开口反应呢,一只大手已打横了过来,一把叼住了那人的胳膊,然后猛一发力,就将之推了个趔趄,却是合扎也赶到了。

合忽儿这时候却顾不上生气了,只是有些惊慌地道:“里面……伯忽他出了什么事?”

“你就别假惺惺地装什么都不知道了,伯忽死在了里面,被人一刀刺死了。这儿是你们喇合部的地方,当然就是你们部里的人干的好事了,又或者就是你这个族长下的命令!”另一名汉子大声喝道。

此言一出,合忽儿的身子陡然就是一震,差点没摔倒在地:“你说的可是事实?他……他怎么会死在帐中?”

其他众人也都呆在了当场,谁也没想到一夜之间竟会发生如此变故,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哪。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身为也先使者的伯忽死在这儿对喇合部意味着什么!

这样的情况,以往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作为如今草原上势力最大,名声最响的风云人物,也先派出的人只会被各部奉为上宾,别说对他们不利了,就是说句重话也没几个部落有这胆子。而现在,人居然死在了喇合部中,恐怕一旦知道了这一消息,他们必将迎来也先所部的疯狂报复了。

明白这一点的合忽儿脸色顿时惨白一片。虽然喇合部如今的实力比之前要强了不少,但和也先手里的力量一比却实在算不得什么。本来他就担心因为合扎昨日的态度以及自家的推托会惹来麻烦,却不料事情变得更加可怕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使者,此事一定另有蹊跷,我们是断然不会伤了也先太师派出之人的。”合忽儿的前一句是问的周围众人,但后一句却又想跟对方解释,如此语无伦次,显然是乱了心神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必跟我们解释。到时候去了太师面前再细说吧!”几名随从头脑也是相当清醒的,倘若事情真是合忽儿这个喇合部首领下的令,那自己等人的处境也相当危险了。他既敢对伯忽下手,还会在乎多杀自己几个么?

想到这层,几人只打了个眼色,便飞快地朝着自家的坐骑处跑去,想要就这么离开,赶回去报信。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急急响了起来:“拦下他们!”却是陆缜突然开口了。

刚才双方起冲突时,陆缜只是在旁看着,这股火已经被他点起,就看能烧多大多猛了。而在瞧见这几位的举动后,他便猜到了几人的目的,便决定再在这火上添瓢油,于是才有了这一声招呼:“若让他们走了,咱们就真个什么都说不清了!”

部中其他人本来因为这一突发事件而心神不安,反应自然慢了许多。但现在陆缜开口提醒,合扎等几个人便迅速转过弯来,当即一声低喝,猛扑上前去。

就在那几人欲要翻上马背的瞬间,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们,而后生生地就将几人给按在了地上:“事情没闹明白前,谁也别想走!”

“你们果然是凶手……”剩下那个为首之人顿时想明白了什么,大声喝道。

合忽儿心里却是再次抽紧,赶紧上前:“我们喇合部一向行事磊落,怎么会干出这等事来?”

“哼,这可就不好说了。你们因为不想被太师收编,所以便欲杀了我们这些使者泄愤!”虽然人被拿住,这些家伙的气势并未因此稍挫,直瞪着合忽儿的双眼道:“你若是有胆量的,大可以把我们都给杀了,到时候自有人为我们报仇,让你喇合部上下为我们陪葬!”

“砰!”一只拳头猛然落到了说话之人的脸颊之上,把他最后那几个字打得支离破碎,合扎气得脸色涨红:“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威胁诅咒我们喇合部,真当我怕了你不成!”

“合扎,你……”合忽儿没料到这位会如此冲动,不由得跺脚埋怨了一句。但在他把目光往四下里扫视时,却发现有不少族人也都面露怒色,很有上前教训这些出言不逊家伙的意思。

蒙人生性强硬而好战,有时即便知道不是敌人的对手,也不会轻易退缩。现在,这些也先派来的家伙如此狂妄,人都被拿住了,居然还敢要挟自己,这是任何一个有血性的蒙族汉子都无法忍受的。

在吃了这一拳后,几人终于不再吭声,他们终于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虽然心里大怒,但也只能暂且忍耐一时。

陆缜见状,目光在合扎的身上便是一溜,心里犯起了思量。他这是真激于一时之气才奋而上手,还是另有所谋呢?因为这么一下,让合扎在众多族人心中的地位再度拔高,对他来说倒是件好事了。

合忽儿也明显感到了这一点,所以一时竟有些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了。

正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合忽儿,几位使者,以我之见,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把事情的真相查出来。我相信我们族长所言非虚,人绝不是我们杀的,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这话算是暂时解了合忽儿的围,他连忙点头:“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咱们先把凶手找出来,然后我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随后他才想起什么,转头看去,正瞧见走上前来的木逮,刚才的话自然就是出自他口了。

“哼,这是你们的地方,自然就由你们自己说了算了,我凭什么相信你们找出来的凶手?”为首之人显然并不买账。

“我们查出凶手后,自会向也先太师请罪,到时就由他来定夺。”木逮却早有成竹在胸,当即给出了自己的意思:“合忽儿,你以为如何?”

合忽儿虽然觉着这么做有些隐患,但这个时候只有这一个办法能解眼下之局,便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了。”

“那我们便看看你们怎么查出凶手了。”能被也先委派来的人都不是笨蛋,在如今这个情况下,他们也只能暂时委曲求全,便答应了下来。

周围的那些喇合部人见双方终于冷静了下来,也不觉松了口气。他们虽然气愤,但心里也同样紧张,生怕自家与也先那边的矛盾彻底激化。现在能有一个解决矛盾的方法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只有陆缜,这时却是眉头一皱:“不是说蒙人最是冲动而没什么头脑么?怎么这些家伙居然能互相妥协到这个地步?”但事情到这一步,他也不好再出口了,不然只会给自己招惹麻烦,甚至把嫌疑拉到自己的身上。

眼见双方达成一致,合扎几个便没有再继续按着人不放,而是松手让他们起身。对方几个满是敌意地看了他们几眼,尤其是对合扎,更是充满了仇恨之意。但最终,这几个都没有说什么,而是看向了合忽儿,等着他这个族长的下一步行动。

合忽儿这时却是一叹,继而转身就走向了伯忽陈尸的帐篷,他得看一看里面的情况,才好做进一步的判断。而见他如此动作,木逮也赶紧跟了上去,而后,其他几个部中的要紧人物也紧随而入,其中就包括合扎。

当看到帐中情形后,合忽儿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这确实是一场触目惊心的谋杀。地上,毯子上,甚至是靠近尸体的帐篷上都有鲜血痕迹,而尸体则瞪大了眼睛,满是惊讶地倒在血泊之中。

另外,帐篷的一侧居然被人割开了一个大洞,显然凶手是从此摸进帐中杀了伯忽的。

但有一点,众人都很想不通,凶手怎么能做到在不惊动任何外面之人的情况下轻易把人杀了的呢?而且这位伯忽使者看身量也不是易于之辈,怎么能在完全没有反抗的情况下被人所杀?

想着这些,合忽儿又走上前去,仔细端详了一下尸体的情况,随后顺手就握住了尸身上的凶刀,微一使力,刀便被他唰地拔出,带出了一些凝结的血块。

只可惜,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他又没有断案的本事,实在看不出什么线索与问题来。

可就在这时,身边的木逮却突然目光一凝,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咦,继而眼中露出了兴奋之色。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17章 突变的早晨(中)

刚随着合忽儿他们一道进入帐篷里时,木逮并没有帮着查出凶手的意思,不过是不想落人之后,才凑了进来。所以对帐中情形,他也没有细看。

但在瞧见那把从尸体上拔出的刀后,他的心里却是猛然一动,继而一阵狂喜就袭上了心头,因为他认出了这把刀的来历!

没有半点犹豫,木逮就指着刀说道:“合忽儿,这刀……”

“这刀怎么了?”合忽儿急声问道,若真能查出凶手来,对自己和喇合部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木逮的目光猛地盯在了一旁同样神色的合扎身上:“这刀我曾在合扎那儿见过,这是他帐中的刀!”

“你说什么?”合忽儿万没料到竟会是这么个答案,下意识地就叫了起来。

而合扎的反应更为强烈,当即上前一步,大喝道:“你放屁!你这是在栽赃,居然想拿这事来陷害我!”

“合忽儿,这事我可不敢随便乱说,这刀我就是在他帐中见过!”木逮却是一口咬定,并未因为合扎的愤怒而改口。

合忽儿见其这么说,只感一阵头疼和紧张。而更紧张的却是合扎:“这刀上面又没有什么记号,你竟敢如此诬赖我?我与你拼了!”说着,他已一把抽出了随身的弯刀便欲扑上去。

木逮当然不会给他这么个机会了,当即就往合忽儿的身后闪去,同时口中则快速地说道:“这刀我很有印象。就在一个月前,你与我在你帐中起冲突时,你便顺手抄起这刀砍向过我,却被我身边的护卫拦了下来。为此,刀口处还崩了一块……因为当时的情况就发生在我眼前,所以我记得清清楚楚!”

本来欲挥出的一刀在听到他这解释后,顿时就止住了去势。提起此事,合扎自然也是有印象的,而后他目光也落到了那把刀上,果然瞧见了上面那个明显的缺口,这让他的心猛然一抽。

木逮见其气势一弱,便继续道:“而且之前与这刀相交时的刀还在我这边,合忽儿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让人取来检验一番,到时便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了。”

合忽儿只一犹豫,便点下了头去。木逮更不迟疑,当即就离开了帐篷。帐中其他几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看向合扎的目光更是复杂,下意识地就离他远了些。

除了木逮的指证外,合扎昨日对这些也先使者的态度也让他们有三分信了这一说法。倘若真是如此,接下来的事情可就大了,自己说不定还会因此受到牵连呢。

在有些沉闷的气氛里等待了片刻,木逮便带了几名手下提了把刀就赶来了。当这把刀与凶刀相合,让人一验之后,他的说法就彻底得到了证实!

因为两把刀上留下的缺口完全相合,证明确如木逮所言,两刀曾交击过,从而在侧面证明了他对合扎的指控——既然凶器判定是他的,凶手自然也就是他合扎了!

虽然只靠一件凶器就判定凶手显得很是草率,但这在古代却是足以让所有人信服的事情。别说是在没多少讲究的草原上了,就是大明官府,这也算得上是铁证如山了。

明白这一点的合扎脸色顿时就白了,在众人的注视下大声否认道:“我没有杀他,这刀虽然是我的,但早在好久之前就已不见了……”

“你合扎帐中的刀还会有人偷?这借口也太难让人相信了吧?”木逮却不管这些,当即咄咄逼人地上前说道。这么个能把对方除去的好机会,他自然是不会放过了。

气势大减的合扎见此忍不住向后一退,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大声道:“我算是明白了,这是你嫁祸我的阴谋。刀是你偷出来的,然后再用它杀了使者,以此来把罪名都推到我的头上!”

两人的争论让帐中其他人都有些迷茫,就是合忽儿一时也不知该采信谁的话为好了。因为这两人的话都有些道理,似乎谁都有这个动机。但同时,无论是谁做的这事,对喇合部来说都将是一场灾难。

倘若只是部中的牧民下的手,只要把人交出去或许就能给也先他们一个交代。但一旦凶手成了部落里的头领人物,概念就完全不同,这会被人视作喇合部对也先的挑衅!到时候,他们就有的是理由发兵攻击!一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合忽儿就只觉着后背一阵发凉。

就在争持不下的当口,帐帘又一次被人掀起,一张愤怒的脸庞随之出现了众人面前:“这果然是你们喇合部的要人下的手,这事一定不会这么就算了!”正是那些使者在外面听明白了动静,赶了过来。

“使者,杀人的就是他,你们只管拿了他去抵命!”木逮立刻拿手一指大叫了起来:“合忽儿,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包庇他么?你可知道这会给我们喇合部带来多大的灾难?”他想要借着使者的怒火来促成心中的念头。

合忽儿明显也是一愣,但随后便只能把牙一咬:“来人,把合扎给我绑起来!”事到如今,只有先把最大的凶嫌给绑起来再说了。

帐外的亲卫应声而入,只是在看着合扎时,却又有些犹豫了。他们曾跟随合扎外出征讨,与他之间建立了不浅的交情,且佩服其勇猛,这时下手绑人还真有些为难了。

“你们没听到合忽儿的话么?赶紧把人绑了!”木逮在旁见人犹豫,又催促了一句。在说这话时,他的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这次借此机会能一举把合扎这个最大的威胁给铲除了,可实在是意料之外的大好事哪。

几名亲随只能答应一声,便欲上前。不想这时,合扎却是一声怒喝:“我看谁敢?”他太清楚自己一旦受缚会是个什么下场了。而且,他还知道自己真个是冤枉的,在他想来一切都是木逮这个卑鄙小人设下的阴谋,心里真是又气又急。

“看,狼尾巴露出来了吧!他就是心虚,他就是凶手!”木逮继续在旁煽风点火,这么好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他要让合扎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

哪怕合忽儿觉着事情还有些疑问,在身后那几名也先使者的面前也不好再为合扎说话了。便把脸一沉,喝道:“合扎,你赶紧把刀放下……”

“木逮,老子先宰了你!”心中的怒火完全被点燃的合扎这时再也忍不住了,没等合忽儿把话说完,便已提步挥刀,如旋风般朝着木逮冲了过去。

木逮全然没有料到合扎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见他直接扑杀过来,竟是一愣。他也不想想,自己本就与对方有仇隙,又是自己点出的问题,现在更是不断逼迫,泥人都有几分土性,更别提合扎这样的粗人了。

而就在所有人都惊诧莫名的当口,合扎手中刀已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下就劈进了呆立当场的木逮的脖子。

在一声惨叫之后,木逮的身子便砰然倒地,随之鲜血飞溅,洒了帐中所有人一头一脸!

这一刀的力道极大,几乎凭空就把木逮的头颅给砍下来。虽然没有真个如此,但那冲力还是彻底割裂了大动脉,让鲜血随压力喷射而出。

有那么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就是那几名使者,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们谁也想不到事情竟会演变成如此模样。

而当他们迅速醒过神来后,已打起退堂鼓。

刚才他们咄咄逼人,只是因为认定了合扎他们不敢真把自己怎么样,毕竟自己身后可是有强大的靠山与背景。但现在,这家伙敢当众杀人,那再对自己几个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儿,他们便赶紧往后缩,再次朝着自己的坐骑处奔去。

而在回过神来后,合忽儿也是心下一懔,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彻底脱离了掌控。木逮一死,族中必然要出乱子,要是自己再拿合扎开刀,喇合部都不用也先派人攻打,就会自己分裂!

明白这一点的他,自然不可能再因此事而追究合扎的责任。但如此一来,这几个使者就难办了,但有一点却是明确的,那就是此时绝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想到这里,合忽儿当时就大叫了起来:“把人拦住了!别让他们走了!”因为他已发现那几人竟离开了自己视线,他们会怎么做自然很明显了。

当那几个使者刚赶到坐骑附近时,就听到了帐中的叫声。心急之下,没有半点犹豫他们就跳上了马背,也来不及解缰绳了,手中刀一闪,便割断了缰绳,随后策马便一个加速,朝着外边奔驰了起来。

几名闻令而动的喇合部人才刚挺身上前,就被迎面奔来的骏马逼得往边上退去。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他们甚至都来不及抽刀。

而就是这么一错神的工夫,几骑人马已冲破了他们的阻拦,以最快的速度往驻地外边的草原冲去。

只要让他们冲出一定距离,即便喇合部的人再想追都未必能追得上了,这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沉。

而这时,一个沉着的声音响了起来:“放箭!”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18章 突变的早晨(下)

到底还是有些心虚,陆缜在合扎他们几个入帐之后,就与寻常那些喇合部人一样凑到帐边偷听了起来。

里面几人说话的声音颇大,那牛皮帐篷又根本隔不了音,所以其中的变故和纷争他们都听在了耳中,不少族人更是心中打鼓,紧张不已。这事情若真是合扎所为,喇合部上下可就危险了。

只有陆缜对此却很是高兴,没想到自己这回竟是无心栽柳了,一把从合扎帐中顺出来的刀还能起到如此挑拨离间的作用。而接下来的突变就更是让他大喜过望了,在被人指定为凶手的情况下,合扎终于爆发,一刀就砍杀了木逮,让这场凶案变得更难分说明白。

当里面惨叫声,鲜血滑地一下洒在牛皮帐上时,外间众人也明显唬了一大跳,猛然就四散了开去。随后,刚才钻进帐中的那几名也先使者便急跑了出来,没有任何的表示,就上马欲走。

一般族人还没从这惊变中回过神来呢,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们打马奔跑起来,但陆缜却已心念电转,知道这是把这淌水彻底搅浑的最好机会。

在见到一些族中战士阻拦那几人不及,有些愣怔的当口,他便毫不犹豫地开口下达了命令:“放箭!”

这两个来月里,陆缜这个神使在喇合部里的声望还是极大的。虽然中间出过谢老七他们被杀这档子事情,但并未对其有太大影响。反倒是因为部落从食盐一事上得了许多好处,让众人对他更是心存感念,无形中也增高了他的地位。

听到神使的这一声命令,再加上这些族人也有心拦下这些家伙,下意识间,就有十来名族人拿出了腰间的短弓,随后搭箭、瞄准,放弦一气呵成。

只听得几声轻响,十来道黑影便呼啸着飞了出去,直奔前方正夺路奔驰的几骑后心。这几位压根没料到这些喇合部的人有如此胆量,再加上急着离开,根本没来得及回各自的帐中拿去兵器,听到背后的呼啸声,只能勉强闪避,却不能拿兵器挡驾。

这一下,可就要了命了。几声闷响之后,跑在后面的四五骑便纷纷中箭摔落下马,而只有一名跑在最前头的家伙因为有人垫背,居然没有被射中,得以躲过一劫。但饶是如此,他也吓得不轻,口中愤怒地喊了起来:“喇合部,这次的事情我一定会报与太师的!”

在他身后,那些个喇合部的战士还想要放箭呢,显然他们不希望有人逃脱。但这时,背后已传来了一声极度慌乱的大叫:“都给我停手!”听声音,正是他们的族长合忽儿了。

合扎一刀砍死了木逮,这事对合忽儿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些,让他一时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半晌后,才想到要出大事,尤其是那些个也先的使者,到这一步恐怕必然要认定人是自己族里的要人所杀了。

想通这一层,他赶紧就跑出来想留下几人作解释,不想看到的,却是让他更加心惊的一幕。自己的族人居然放箭把欲乘马离开的使者给射下了马来,这下即便没射死他们,事情也彻底说不清楚了哇。

他下意识地就大声喝止了众人再次射箭,整张脸已白得如那些食盐一般,身子更是猛烈颤抖着,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反正一时间,他竟说不出话来了。

而紧随着他身后出来的合扎在见此情形后也是一愣,已经冷静下来的他也知道这回事情不好收拾了。经这一场,谁也不会在相信自己是无辜的了。

陆缜在旁看着,低垂的目光里闪过了一丝异光,事情果然发展得比自己希望见到的更好哪!

倘若只是死了一名使者,即便喇合部与也先所部生出矛盾来,或许在一番解释交流后也能得到化解。至不济,只要他们肯归顺也先,也是可以获得谅解的嘛。但现在,如此公然射杀使者,这脸打得就不是任何一个有血性之人所能忍受了。

也先那可是草原上少有的雄才大略之人,他怎么可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一旦知道此事,他必然会派兵讨伐,喇合部就真个有难了。

而更妙的是,在射杀了大部分人后,却还有一人脱身逃走。如此即便喇合部的人想要抵赖否认,却也没有这个可能了。

经此几场变数,陆缜的目的得到了完美的实现,接下来就只是个时间问题了。而一旦喇合部大乱,他离开此地的机会也就到了。

在静默良久后,合忽儿才颤抖着嘴唇,低声喝问道:“到底是谁?是谁下令放的箭?”虽然刚才他人在帐中,又有些心神不宁,但那声放箭的命令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众人都是一阵沉默,陆缜只略一沉吟,便站了出来:“是我下的命令。”

“你……”合忽儿猛然回首盯在了陆缜的脸上,双眼冒火,恨不能就用这眼神将这个可能害死自己和整个部落的家伙给烧融了一般。

陆缜知道这时候必须掌握话语的主动,便又接着道:“我因为听到帐中传来打斗和惨叫,又见他们突然逃出帐来,什么话也不说就乘马离开,以为是他们伤了族长你或是什么人,这才命人放箭阻拦……”

这话一说,合忽儿想要拿他撒气惩治的话都有些说不出口了。确实,刚才的事情来得太也突然,外面的人不清楚内中情形,很容易便做出错误的判断。

见他态度稍缓,陆缜又忙问了一句:“族长,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为何你会如此模样?他们又为何会跑?”

合扎这时才开了口:“这一切都要怪那木逮……”这时候他为了撇清自己,只能把罪名推到死鬼木逮身上了。

而合忽儿虽然对合扎的话很有些意见,但现在族中将有大难,他所能倚靠的人并不多,合扎是最要紧的那个,只能暂且把心思放到一边,只是沉默以对了。

眼见族长都这么表示了,帐中其他几人也不好表达自己的不同看法,也来了个默认,只让合扎把一切罪名都栽在了木逮身上,说是他随意诬赖,才使得自己恼怒出手,从而惊得那些使者夺路而逃。

陆缜立刻装出一副后悔的模样来:“原来这其中还有如此误会,却是我想错了。这却如何是好,人都已经……”说话间,他看了一眼刚被人拖了回来的那几名使者,却发现除了一人昏迷之外,其他几个都已死得透透的了。

这些个喇合部的人也真是实诚,一放箭就直往人的后背要害处招呼。陆缜心里有些欢喜地想着,面上却摆出了更加苦恼的模样来:“……这一回可就真有些说不清了。”

其他族人此时也或多或少想明白了个中问题,也都露出了忧虑之色,然后把目光看向了合忽儿。这种事关全族上下性命的事情,他们自然只有寄希望于自己的族长了。

但明显,这时的合忽儿已然彻底没辙了,只见他愁眉深锁,一副苦相,此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合扎这时候只能开口了:“事情真个没有回旋余地了么?神使,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助大家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不少人,就是合忽儿也猛地将目光对准了陆缜。对方可是长生天派来的使者,或许能创造什么神迹呢。

陆缜装模作样地一皱眉,继而苦笑道:“若是我还有法力时,倒是可以将他们都救活了。只可惜,现在我却没有这个能力了……”说着又是一叹。

他这鬼话,其他人却是深信不疑,都很是可惜地一叹,随后又有人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么?”

“合忽儿族长,现在对喇合部来说,确实是个生死攸关的重要关口。那也先我虽然不识,但从大家口中还是听说过一些他的事迹,若他真因此率兵来犯,喇合部恐怕很难抵挡哪。”陆缜心里做着盘算,口中轻轻地道。

“是啊,之前就是拒绝他的招揽都可能要面对这样的结果,更别提杀了他们的人了。”这时合忽儿已不去想一开始杀使者的凶手到底是谁了,这一方面是因为他认定凶手就是合扎,而现在是不可能再拿他顶罪的;另一方面,现在又多了几条人命,仇已彻底结下,就更没有追究的必要了。

陆缜点头:“所以当今之际,我们喇合部只剩下了三条路可选择。”

“哪三条?”合忽儿忙问道。不光是他,周围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想听一听神使是怎么给出办法来的。

“第一条,那就是向也先服软,举族归顺,希望他能因此消气。不过如此一来,一切就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各位之生死可就很难说了。”陆缜伸出一根指头说道。

众人只略一想,便有许多人摇头,这种做法实在和蒙人一贯的风格不符。而且,谁也不希望让别人掌握自己的生死哪。

就合忽儿,在此事上也没有太多的犹豫,当即摆手:“这不成,要真是这样,之前我早就同意他们的招揽了。”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19章 迁徙避祸

合忽儿的这一反应早在陆缜的意料之中了,之前也先使者前来招揽他们都因为有所顾虑而没有答应,现在双方闹出如此深仇自然更不可能归顺,那不是把自己往刀口上送么?

这条路不过是铺垫而已,但见众人都是一样的心思,陆缜心里还是有些高兴,只是脸上依然不动声色,伸出了第二根指头来:“那第二条路就是与也先他们拼上一场了。”

这话一出口,顿时就让合忽儿等人再次变了脸色,许多人更是连连摇头,眼中竟有胆怯之意。虽然如今的也先还没有完全统一草原,但声名势力已足以让所有人畏惧了。只要一想到与之为敌的下场,就有人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只一沉默,合忽儿也摇起了头来:“这不成,我们喇合部根本没那实力……”

“族长请听我把话说完。”陆缜忙截断了他的话道:“单凭咱们一个喇合部自然不是对手,但要是可以团结附近一些部落一起与之相抗呢?”

“这……”陆缜的这一提议倒是叫不少人有所意动了,就是合忽儿也有些犹豫了起来。

但这时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合扎却又反对起来:“也不成。我们虽然与附近部落关系不错,但在此事上,他们恐怕不敢帮我们,毕竟要面对也先那可怕的力量,而且他能动用的兵力只会在我们之上。”

合忽儿细想一下, 也深以为然地一点头:“不错,这确实不是个好办法。”

“难道这草原上就没有能与也先所部相抗衡的力量了么?”陆缜皱了下眉头问道:“他们是瓦剌部的,可有鞑靼人能站出来帮助我们?”

这才是陆缜最希望获得的答案。作为穿越者,他很清楚也先及其手下的力量在几年后对中原有多大威胁和破坏了。倘若能在其势力未成之前就用内耗把他彻底困住,甚至更进一步,那大明的这场劫难就不会再出现了。

但很可惜,他这份期盼得到的却是否定的答案:“自朱棣几次大军进犯之后,鞑靼人已经元气大伤,其他人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根本难有什么力量能与也先相抗衡的!而且即便有,也没有人肯为我们去和也先为敌!”

听了这话,陆缜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虽然早就知道是这么个答案,但确实地听到耳中却还是有些不舒服。这以蒙制蒙的手段是彻底破产了,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好在那才是他真正想要达成的目标。

还没等陆缜开口呢,合忽儿就又问了一句:“不知第三条路又是什么?”其实这第二条路已经颇有些叫他心动了,所以对于这最后一条更感兴趣。

陆缜也不卖关子,当即道:“这第三条路,就是避其锋芒,远走别处了。虽然也先在草原上势力极大,但总有他的手够不到的地方。只要咱们能够远离此地,迁往别处,他们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我们的。”

这一建议一出,合忽儿反倒是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来。打不过就逃确实符合蒙人一贯以来的策略,但那是在面对强大明军时的无奈选择。现在因为这个原因而离开这一片区域,并要去他方找另一块适宜全族繁衍的地方,这可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哪。

别说这几千人的迁徙有多么困难,只要在路上遇到什么变故就是一场灾难,光是要找这么块可供两千多人生活的草原就没那么容易。要知道一般水草丰美的地方可都是被大小部落所占领的,即便没有被占领的,那也是一些部落的备用地。到时候,就难免会与这些部落产生摩擦矛盾,甚至引发战事。

还有一点,也是让他感到难离此地的,那就是那块可以为部落源源提供食盐的岩壁。要是离开了这儿,曾给大家带来财富的食盐生产就彻底断了,喇合部将被重新打回原形!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虽然只是一个多月时间,但喇合部上下已习惯了眼下这种生活。不说因此带来的种种便利与好处,光是能敞开了享用食盐就不是大家所希望放弃的。

事实上,合忽儿所以对也先的招揽有所抵触,也正是因此而起。谁也不希望把手上的富贵和财源拱手让给其他人哪。

看出对方的犹豫,陆缜又加了一句:“族长,事关全族人的生死存亡,切不可因一时之念而坏了大事。其他一切都能重新开始,唯有族人性命才是根本哪。”

“合忽儿,神使所言极是,这是最后,也是最好的选择了。”合扎也帮着说道。

其他那些人只一阵沉吟后,也纷纷表示了赞同。也先给他们造成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只要一想到很快就有大量凶残的人马会借着报仇的名义杀来,他们就恨不能立刻离开此地。

见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合忽儿只好点头:“那就选这条路,我们明日就离开此地,另寻别处安身!”

陆缜听到这话,不觉深深地呼出了口气,自己希望达成的结果终于落实了。想不到自己只是行险杀了一人,就能造成如此变数,这让他心里很是有些得意。

他所以献此对策可不光是为了帮助喇合部人,而是有更深层次考虑的。

这第一点,便是为了方便自己脱身。倘若留在此地,陆缜想要离开可不是那么容易,毕竟神使这一身份实在太过扎眼。除非真个遇到攻击,举族都乱了,让人无暇他顾。但这么一来,他也要承受不小的风险。但只要是几千人的迁徙,一路上就不可能再像之前般周密,他自然能找到机会脱身了。

第二点则是为了南边的大明考虑的。喇合部本身的实力就不小,一直盘踞在此,恐怕会对大明边境构成一定的威胁。虽然他们不可能真像几年后的也先那般攻城拔寨,但光是骚扰和打草谷就足以给边境的汉人百姓造成极大损伤了。尤其是在他们的势力不断增强的情况下,这种威胁会越来越大。

而让喇合部就此搬走离开,他们就不会再对大明边境构成像样的威胁,那边的百姓也能少受许多的罪。

而第三点,则是陆缜希望看到的一个情况,却不受其控制。一旦离开此地,喇合部便彻底成了无本之木,而他们最近又富得流油,恐怕很容易就被人给盯上。或许在这一路上他们就会受到各方势力的攻击,足以让他们吃尽苦头了。

这也是陆缜为了替谢老七他们这些被残杀的汉人同胞报仇的手段了。他相信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说法,这次一旦动起来,就够这些家伙喝上一壶了。

这个一石数鸟的策略虽然是突然被他想到的,但却很成功,不但没有引来别人的猜疑,而且还让陆缜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再次得到了提升。不过这些单纯的蒙人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眼中值得尊敬的神使,却是一直都在算计着他们……

@@@@@

事情紧急,整个喇合部的人在接到合忽儿的命令后都没有再做拖延,火速就开始收拾了起来,准备离开自己已居住了好几年的家园。

好在身为游牧民族的他们也早就习惯了这等迁徙的生活,倒也没有太多的抱怨,大家都知道若是留在此地会是个什么下场。于是只花了不到一天时间,次日中午之前,所有人都准备妥当,在把所有家当都放上了勒勒车或是牛马背上之后,整个喇合部便缓慢而有序地踏上了不知前景的征途。

合扎骑在马背之上,再次回头望了一眼已空无一物,却依然熟悉非常的草原,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事情闹到这一地步,却是他始料未及的。早知道如此,当时他就不该因为一时之气与那些使者起冲突了,不然也不至于闹出这许多的事情来。

只是有一件事他却依然放不下——那个杀人的凶手到底是谁?

虽然族里众人都不再追究,但他们更多都把矛头指向了自己,这让合扎很有些有口难辩。粗中有细的他在冷静下来后已隐隐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似乎是有人在刻意主导着这一切, 而这个人……

陆缜在这次事情里所表现出来的冷静,不禁让合扎有些怀疑了。下令放箭射死了剩下那些使者,致使事情彻底没有转圜余地的是他,提出迁徙的也是他,这一切都和他密切相连,实在太也古怪了些。

而自己帐中的刀可没几个人能随手拿走,陆缜这个自己视作朋友之人便是其中之一了。种种问题和怀疑结合在一起,由不得合扎不对其生出疑心来。

但陆缜如今在族中地位已颇为稳固,神使的身份已不容质疑,在没有确切把握的情况下,就是合扎也不好对其下手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嘱咐自己手底下的人盯住了对方一路上举动。

对于这一点,陆缜似乎也有所察觉了,合扎眼中那几乎没有任何掩饰的怀疑,也让他心生忌惮。

当察觉到有人在暗处窥探自己后,几日行来的他虽然发现了一些脱身的机会,却也不敢真个有所行动。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20章 草原公敌

被上方那对如恶狼般犀利的眼睛这么一扫,跪在底下的那名蒙族汉子心里就是一阵发颤,头便彻底低了下去,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刚才他把自己在喇合部里的遭遇都说了出来,直听得周围众人一阵怒骂,但随着高坐上方这位魁梧威严的中年男子把目光扫过,这些声音便迅速消失了。

这位能有如此威势的中年人,自然就是如今名震草原各部,甚至连中原王朝的君臣都已闻其名的瓦剌太师也先了。

十多年前,作为瓦剌首领的也先之父脱欢立鞑靼部君主脱脱不花为大汗,从而让瓦剌有了取代鞑靼成为草原之主的政治资本。

要知道,在经历的上百年的大元王朝之后,蒙人也早不是原来那等蒙昧了,他们对血统的尊卑有时看得比汉人更重。在许多草原部落人心目中,只有成吉思汗的子孙,也就是所谓的黄金家族一脉,才是真正能为他们接受的草原之主的人选。

可瓦剌作为以前鞑靼部的附庸,其身份自然是很低下的,又怎么可能拥有黄金家族的血脉呢。哪怕因着明军几十年的北伐而使得双方实力此消彼长,在正统性上,瓦剌依然和已经日薄西山的鞑靼部有着不短的距离。

而当时的脱欢便抓住了一个机会,将鞑靼部有着黄金家族血脉的脱脱不花立为大汗,这才有了如今渐渐征服整个草原地区的瓦剌部。而且他所用的招式与中原历史上的那些权臣诸如曹操、司马昭之辈如出一辙,都是用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

比乃父手段更加高明的也先在五年前继任其位,自称太师,从而让本来就没什么权力可言的脱脱不花彻底沦为手中的傀儡与棋子,也让瓦剌部在短短几年内势力极速膨胀,如今草原上能与之相抗的部落已所余不多。

只从此前的种种成绩里,就可知道也先绝不是一个只知逞一时之勇的莽夫,相反他是个深谋远虑,更善于把一切都操控在自己手中,慢慢将整个草原吞并掉的一代枭雄。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脾气,当得知喇合部这样的小部落不但不肯听从自己的征召,反而还把派去的几名使者都杀了之后,他心中的怒火只比周围那些下属更加的浓烈。

但他最是善于隐藏自己的心事,除了眼中的厉芒之外,脸上几乎看不出太多心思来。半晌的沉默后,他才把目光转向周围:“你们对此有什么看法?”

“太师,喇合部既然如此不识抬举,我愿意带本部人马把他们全部擒到太师面前!”

“太师,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如此轻视我们,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做的结果是什么!”……

本来还寂静的大帐之中,此时突然沸腾了起来,诸多模样粗犷的蒙族猛将纷纷请膺请战,摆出一副誓要灭掉喇合部以出这口恶气的态度。

也先对他们的声声讨伐,也不作太多表示,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所有人都静下来后,他才把目光落到了身边无论身材还是穿着都与周围那些下属格格不入的男子身上。

此人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长得高高瘦瘦,模样也算清俊,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在这一大群魁梧雄壮的蒙古汉子中间实在太不起眼,但随着也先把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其他人也跟着都看向了他。

这是个汉人,穿的也是中原文士的斓衫,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深得太师的重视,几乎所有重要的决策都是太师与之商议之后才做出的最终决断。

此刻,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看向了此人。而这位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这正是他不顾身后骂名,哪怕再不习惯草原上的一切也要坚持下来的原因所在。因为在也先这儿,他可以一展自己的雄心抱负!

在稍一思索之后,这位才缓声用蒙语道:“太师,诸位大人一心为部落的想法是很好的,不过此事就在下来看却还是有些难处。”

“怎么,康先生觉着我们连区区一个喇合部都收拾不下来么?”有人皱起了眉头,颇为不快地问了一句。

“这个自然不可能。”康先生毫不犹豫地一摇头:“以如今太师所掌握的实力,真个出兵,别说一个,就是十个二十个喇合部也只有束手就戮的份。不过……事情却不会这么简单。”

“怎么说?”也先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

“现在草原各部都已知道了太师之威,试问喇合部的人会不清楚么?既然他们如此得罪了太师,就一定会有所提防。以在下看来,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远避他处,让我们的人根本找不到。”康先生分析道。

这一说,不单是也先,下面众人也都露出了恍然之色,有不少人更是点头称是。确实,如今瓦剌之势虽然极强,但其势力范围却未必能完全覆盖整个草原,若喇合部真个迁徙逃离原来的驻地,想要找他们还真得费上一番工夫了。

在见众人有些接受自己的意思后,康先生继续道:“当然,以太师如今手上的力量真要找到他们也不是太难的事情,不过却需要花费许多时间,还需要派出无数人马,在下以为这就殊为不智了。”

顿了一下,他仔细打量了也先一眼,确认对方没有反感后,才又道:“太师,如今咱们最大的敌人是兀良哈部,双方战事就要打响,此时若分心他顾,对此战可很是不利哪。”

这是从大局的角度来进行劝说了,而也先听了这话后也不觉笑了起来:“康先生所言甚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一时之气就大动干戈地出兵征讨,实在有些得不偿失了。”

“太师英明。”康先生忙拍马似地一拱手道。

下面的这些人虽然可以理解这一说法,但依然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难道事情就这么算了?我们可从未吃过这样的大亏哪……现在一个喇合部这样的小部落都敢对我们如此不恭,甚至杀我们的使者,那今后……”

“几位大人考虑的也是,这等先例绝不可开!”康先生当即点头表示赞同:“所以咱们必须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

这话一出,别说那些人了,就是也先也是一脸疑惑。这康先生今日怎么说话自相矛盾起来了,既不赞同出兵讨伐,又说要让喇合部付出代价,这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康先生将众人的反应全看在了眼中,便一笑道:“其实这两者并不矛盾,只要不是我们亲自对他们下手便可以了。”说着,看向了也先:“只要太师你发下令去,命草原各部一同围剿喇合部,并答应将他们全部的财产都归于剿灭他们的部落,事情自然也就做成了。而且这一来,还能测试出草原各部有多少是真心归顺,听从太师命令的。”

“妙!”也先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脸上的怒意已彻底消散,拍了下手赞了一句,这确实是个解决眼下难题的好主意。

而其他人,也在稍作思考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来,再看康先生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敬意。怪不得这家伙能成为太师跟前的首席谋士,其谋虑之深远,反应之迅速,确实要比自己这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家伙要强得太多了。

随后,也先便正色下令:“那就传我的命令,让草原各部剿杀喇合部,死活不论。只要能把他们的那个族长脑袋给我带来的,他部中的财富我可以全赏给立功之人!”

“太师英明!”康先生再次称赞道。

不过依然不少人觉着有些肉痛,就他们所知,最近的喇合部可是富得流油,自家也是因此才打上他们主意的。却没料最终变成了如此结果,损失了人手不说,还没什么好处到手。

但也先却不这么看,康先生的这一提议足以让他看清楚许多之前未明之事,比起这个,喇合部的那点财富就根本不值一提了。

所以在把事情定下来后,也先就迅速从喇合部上抽了出来,开始提及自己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上:“那就再说说怎么对付兀良哈部吧……”

@@@@@

太师也先的一道命令在短短时日里就传遍了整个草原,顿时间,各部就都动了起来。这不光是为了向太师表忠心,更重要的是能在此事上获取极大的好处。

就连也先都有所觊觎的喇合部,其他各部自然更将其视作一块肥肉了。之前大家不敢动,但现在有了也先的这道命令,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很快地,就有好几路人马冲到了喇合部原来的驻地,却发现他们早已迁往别处。

但这并没有打击各部的决心,很快地,更多的部落开始追查起喇合部的下落。甚至一些实力远不如喇合部的小部落也开始动了起来。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一旦离开了自己熟悉的驻地,蒙人的自保战力会削减不少,此时正是攻击喇合部的最佳机会!

@@@@@

经过一周的奋斗和各位的鼎力相助,本书终于爬到了历史类新书榜的首位位置,路人抱拳相谢,还望各位能继续支持路人向更高的目标发起挑战!!!!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21章 夜遇袭

十月下旬的草原寒意渐浓,在北风呼啸下,本来衰黄的草彻底失去了生命力,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白,有些枯草甚至被风卷上了半空,飘摇着不知将落往何处。

此时喇合部的情况也与那无依无靠的衰草一般,完全不知将去往何处安身。在远离熟悉的环境后,整部人马的精气神已大不如前,再加上带着太多的老弱妇孺和诸多家当,让他们的行进速度变得极其沉缓。

身处其中的陆缜直到启程数日后才觉着自己把事情想得有些过于简单了。本以为在面临如此境况下,会有不少部众想法脱离队伍,另谋生路,到时自己混在这些人中脱身离开应该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但事实却完全不像他想的那样,这些日子下来,几乎没有人脱离部众私自离开的。这不是因为喇合部的人有多团结,实在是受草原的形势所迫。因为恶劣的环境,使得牧民们只有团结一致,相互扶持才能在此生存,而当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时,这一点就显得更加重要,若是在这等情况下离开部落,接下来的生活就很难得到保障,几乎就是在自寻死路了。所以哪怕明知道眼下的处境很难,很危险,喇合部众人依然紧紧地团结在一处。

而这么一来,陆缜想要趁乱脱身的如意算盘就彻底打不响了。而另一个让他不敢尝试逃脱的原因是在前两日里,他就发现有人在暗中关注着自己,恐怕自己一有离开的打算,他们就会阻拦,甚至很快便会惊动所有人了。另外,陆缜也怕在离开这个队伍会被袭击者攻击,到时自己的安全也很难得到保障了。

没错,虽然只不过十天工夫,但喇合部已受到了来自其他部落的攻击,而且不是一次,而是足有四次。而且这攻击一次比一次来得凶猛,已有不少族人为此而死。

离开家园,一路迁徙的他们完全成了活动的挨打靶子,在没有足够的防御措施,又对周围环境不是太熟悉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将一场场的攻击硬扛下来,为此自然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

而一整个部落的安全明显束缚了其他青壮男子的手脚,让他们只能被动防御,这让轻守善攻的蒙人骑兵的战斗力大打折扣,就是取得了胜利,也根本难以对敌人进行追击,因为他们还得保护身边的族人。

虽然都说蒙人男女老幼皆可上马为兵参战,但真到了战场上,这些人依然只是青壮男子们的拖累,尤其是当他们面对的是同样凶悍的草原骑兵时,他们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就更大了。

倘若是在原来的驻地,他们还能靠着地形上的优势或是之前的防御准备而发挥出作用来,但现在却根本没那作用了。很多时候,他们只是被屠戮的目标,不少人就是在这等情况下送了性命。

如此不堪的遭遇,以及对未来有些绝望的心思,让喇合部上下的气氛都显得有些消沉,即便现在暂时停驻了下来,也没多少人准备吃食的,只是迅速搭起简易的帐篷,便在胡乱吃了些干粮后准备睡觉了。

陆缜身处这样的团队中,心情也颇感沉重。甚至有那么一丝后悔,因为他很清楚,其实这些人都是因为自己的算计才送的性命。

纵然之前有所考虑,也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可看着许多无辜的蒙人牧民死在身边,他依然会感到自责。他毕竟不是冷血的军人或杀手,而只是一个寻常的人而已。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到了这一步,陆缜就只能按照自己既定的计划去实施,必须尽快找出离开的机会来,不然不知什么时候自己都可能被不断杀来的蒙人骑兵给宰杀了。

想着这些,身处黑乎乎帐篷里的陆缜忍不住翻起身,套上最普通的羊皮袄后半跪着掀起一线帐帘往外张望。入眼的除了外边的黑夜,就只有几名巡夜的族中青壮了——在这等情况下,他们可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就这情况,我想离开都难哪,更别提我还必须骑马走了。”陆缜想着,又把目光落回到身边的那只背包上,自己想带着跑路的东西倒都收拾进了包里,但在草原上,要没有马匹代步,背这么个包可走不了太远。

“难道我真得跟着他们一道去重新开荒?别说这不是我的愿望,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似乎也没命抵达目的地哪。”陆缜心里迅速地转着念头,他看得出来,那些袭击喇合部的骑兵都不是草原上的贼匪,而是各部的精锐,恐怕他们该是受也先的指使杀来的。

而且之前的那些敌人还只是先锋或是试探,说不定什么时候,真正的可怕强敌就会杀来了。到时,以如今喇合部的兵力和士气,说不定一场战斗下来就会彻底崩溃了。自己身处其中,安危确实堪虞哪。

“我必须尽快离开,赶在这一切到来之前。哪怕被他们盯着,也得行险一搏了!”陆缜在考虑清楚眼下的处境后,便迅速做出了决定,只是什么时候走,怎么走却还需要有所考虑。

就在这时,刚欲重新躺下的陆缜突然耳朵一动,随后便机警地把头贴在了地面上,仔细地听了起来。几个月的草原生活,让他也学会了一些蒙人的求生手段,这地听之术便是其中之一。

只一听间,陆缜的神色便迅速凝重了起来,这是有大量人马正朝自己这边接近的动静,虽然对方刻意放缓了脚步,但那地面的震颤还是清晰地叫他感受到了。

“不好,在几次白天攻击无功而返后,他们居然用上夜袭!”陆缜一咕隆就从地上弹了起来,就他听到的动静来看,这次对方是分左右两边朝这儿包抄过来,势必会给已经歇下的喇合部带来极其可怕的威胁与杀伤!

都没有太经过思考,陆缜下意识就要出帐大声示警。虽然就目前看来这已没有太大的作用,但依然聊胜于无。可就在他的手摸到帐帘的瞬间,一个心思又猛地冒上了心头:“这不正是我离开他们的大好机会。黑夜里遇到攻击,他们一定乱作一团,这时混在逃散的众人中间,应该很是隐蔽!”

想到这儿,陆缜当即就把手缩了回来,飞快地将背包背到了自己身上,那里面除了照相机等自己穿越而来时所带之物外,还有一些平日里积攒下来的食物,这都是他用来返回中原的保障!

随后,陆缜便悄悄地掀开了帐帘,轻轻地朝着外面摸去,来到了自己的坐骑旁边,做好了一旦乱起就策马离开的准备。

就在他做好一切准备的同时,居中的一处帐篷里合扎也已呼地一下冲了出来,随后大声叫嚷了起来:“有敌人来袭!”他也察觉到了问题,并第一时间出声示警。

其他帐中的族人因为劳累都已睡着了,听到这话,都从梦中惊醒,许多人更是一脸的茫然,全没闹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当然也有一些警惕性高,且头脑灵活的人已飞开地一边穿上衣服,一边拿兵器朝着帐外冲去。

只眨眼工夫,整片本来很是寂静的喇合部驻地就乱作了一团,人喊马嘶间,几根火把已竖了起来,更多的人茫然地冲出了帐篷,这其中就有合忽儿等一干部中首领。

“呜呜呜……”悠长刺耳的号角声突然就从黑暗中响了起来,让本来对此还有所怀疑的族人心里猛一个激灵,这才确信大事不好。

而就在号角声刚起的瞬间,那本来刮得正紧的北风声音就有些变了,似乎有什么更尖锐的呼啸将风声都给掩盖了下去。

“是弓箭!”很快,就有人明白过来,大声惨叫了起来。

而就在这话音刚落的瞬间,左右两边无数支羽箭就如雨点般砸落下来,瞬间就把跟没头苍蝇般四处乱转的喇合部人给射倒了一片,惨叫声更大,人也因此开始四处乱窜起来,整个喇合部的驻地已因此彻底乱了。

而就在这箭雨落下的瞬间,两边又传来了如鼓点般密集的动静,那是马蹄冲锋时敲击着地面所闹出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的,是一阵阵的吼叫,既然已动手,就再没必要隐藏自己了。

因为之前偷摸着已把双方的距离拉得只有一箭之地,这次偷袭者杀来的速度极快,只转眼间,他们已冲破了外面那些用来阻挡野兽的栅栏,策马杀到了早已乱了心神的喇合部人面前,手中刀毫不犹豫地就劈了过去。

这一切来得实在太快,就是合扎这样的部中勇士,也觉着有些措手不及,只来得及砍断缰绳上马迎敌,其他人更是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而杀过来的袭击者还分工明确,除了不断的冲杀,还有人把刚点燃的火把投向周边的帐篷,将之迅速引燃。

在北风的吹鼓下,火势迅速蔓延开来,照红了整片营地。

火光照耀下,一场让人心惊的屠杀正式展开……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22章 灭族与脱身(上)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只短短一阵工夫,大火已迅速蔓延开来,整片喇合部营地都已被大火包围,在绝望的红色映照下,是不断有鲜红的血液在声声的惨叫声中飞溅出来。

而这一切,又是那么清晰地落入到合扎的眼中,让他的眼睛都变作了一片血红!他和少量几名族人得以上马参战,但面对那些冲杀到跟前的敌人,手忙脚乱的众人明显反应不及,纷纷被砍落马下。

看到有两名族人不知所措地面对杀向他们的敌人,合扎在摆脱了一名敌人的纠缠后迅速催马赶过去,想要救他们。可他终究还是慢了半步,只见呼地一下,刀已斜斜地劈入其中一人的侧颈,在半声突然中断的叫声里,一颗人头猛地飞上半空……

随后,另一人也被马匹瞬间撞倒,那名骑兵只一弯腰,手中刀已迅速从地上之人的胸口刺入,将之刺死当场。

在合扎的周围不断重复着相似的画面,他想要救援,却怎么都赶不及,只好在一声充满了绝望和愤怒的咆哮声里,不顾一切地冲向离他最近的那名骑兵,与之展开绝命的拼杀。

合扎确实不愧为喇合部的第一猛将,即便在如此情形下,依然勇不可挡,几番冲杀,居然杀死了六七名没有防备的敌人,但周围的局面却已彻底失控。

这场深夜的突袭到了这个时候,已彻底沦为了一场一面倒的屠杀,他合扎就是再勇猛,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根本无法挽回局面。而他的勇猛反而迅速就吸引了周围众人的注意,当几名冲上前去的骑兵一一为其所杀后,后面的敌人也都变得聪明起来。

只听得几声招呼,便有人张弓搭箭,将一支支利箭冲他身上招呼。虽然合扎反应过人,但身下的坐骑却毕竟没有那么灵活的身手,只一轮攒射,他的身上已中了三箭,胯下的战马更是被插上了七八支羽箭,已渐渐不支,眼看着就要倒地了。

合扎发现这一点后,赶紧腰上发力,便欲从马背上跃下。可就在这时,三道黑影从左右和后方同时飞到,一下就缠上了他的脖子和两条臂膀。那是套马索,在合扎明白过来的同时,那几个飞索之人已猛然发力拉扯。

一声闷哼,本就因为不断地作战而气力不济的合扎便身形一晃,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见他落马,周围的敌人精神便是一振,许多人第一时间奔上前来,迅速将之围了起来,并有人冲过来把他紧紧地捆绑起来。

而随着合扎的失手被擒,喇合部就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个能反抗之人。不断有人被杀,就是合忽儿等人,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里不知死在了哪个犄角旮旯,恐怕天亮了都不会有人能翻出他们的尸体来。

但即便如此,这些敌人也没有收手的意思,杀戮还在继续,惨叫连连,人头滚滚,鲜血已如奔流的河水。谁都知道,自这一刻开始,喇合部就将彻底从草原上除名了。

许多人都是带着极深的恐惧与怨念而死去的,他们的心中到死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自己和族人最终竟会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

但到了这个时候,已不可能再有人知道这一切的根由了,或许只有那个始作俑者,才真正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才酿成的这一场悲剧。

陆缜在乱起之时便已机警地牵着马往前方走去,因为他之前已听得很清楚了,这次的袭击只有左右和后方有人杀来,前方反倒是最安全的。

而当那场乱箭射到时,他已离整片区域有了一些距离,从而确保了自身安全。但他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并没有就此上马逃跑,而是继续牵马以并不是太快的速度向前走去,远远地望来,因为有马儿挡着,别人更多只会当那里是一匹逃散的马儿而已。

陆缜太清楚自己的本事了,倘若他一心逃命,骑马奔驰起来,恐怕冲不了太远,就会被人察觉。而以他那三脚猫的骑术水平,别说躲避可能射过来的箭矢了,随便哪个蒙人骑兵想要追赶,他都不可能脱得了身。

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依靠周围的夜色为掩护,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一片。

而之后的屠戮与纵火还真帮了他的忙,因为那里喇合部人的叫嚷声和打斗,再加上驻地被火烧得通红一片,前方一带反倒变得愈发的黑暗起来,身处其中,且只是缓慢前行的陆缜根本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而一心向前的陆缜耳边则不断充斥各种让人心惊胆战的叫声,这其中惨叫声尤其刺耳,让他的心也不断跟着抽紧。

他虽然没有回头看,但却很清楚这些惨叫都是由喇合部的人所发出来的。想到这些曾对自己恭敬有加,不断称呼自己神使的男女老幼被杀的惨状,他的心下也是一阵愧疚,这毕竟是他一手造成的哪。

但这并没有让陆缜的脚步稍停一下,他用绝大的毅力迫使自己继续向前,同时心里默默地念着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他的脑中,则不断想着谢老七等被他们残杀的汉人同胞的惨状,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报仇雪恨而已。

在这么行了一程,惨叫声已然小了许多,估计着距离,自己也已经走出了一两里地,陆缜觉着是时候加快速度了。打定了主意,他这才回身来到马旁,单手在,马背上一按,便已轻巧地翻了上去。

在喇合部这段时日里,陆缜倒也不是全然没有白过,至少在骑术上他已有了长足的进步,这等利落的上马手段,以及随后迅速抖动缰绳,催动坐骑发力跑起来的手法,可都是从蒙人牧民的身上学来的。

另一大的进步便是心智上的成熟,此时的陆缜比之初到这个世界时已沉稳了许多。虽然只两个来月时间,但他却经历了太多生死,见过人死,也杀过人,这可不是后世那个大学生所能得到的历练。

所以当上马后,陆缜没有任何的犹豫,便毅然策马向前冲去,他必须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等安全后再找准方向,返回中原。

可他还是小瞧了身后那些蒙人。刚才因为一门心思屠戮喇合部的人,他们没有留意前方的动静。而现在,随着合扎等人都相继或被杀或被擒,很多人都腾出手来,开始四下里张望了。而这时,陆缜他突然策马疾驰,自然一下就惊动了许多人。

“居然还有漏网的!”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就有几人一兜马头便追了上去。虽然没有人要求他们一定要把喇合部的人全部杀光,但这等事情终归是越干净越好,只要发现了逃散者,便有人会试图追杀。

陆缜的判断是相当正确的,哪怕他已与这些家伙拉开了一两里地的距离,可一旦对方发力追来,双方的距离还是迅速缩短,很快他就听到了那阵阵催命般的马蹄声,心里陡然一紧。

这次要是被这些家伙给追上,自己可就没有几个月前那么好的运气能保住性命了。所以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催马以最快的速度奔跑,把追兵给甩开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他双腿越发用力地夹紧了马腹,身子更紧紧地贴在了马背上,同时右手用力抖动缰绳,左手重重在马身上抽打了几下,督促它快些,再快一些!

胯下的马儿这次倒也很有些通人性,似乎也感受到了陆缜的焦急,速度再次上提,如一支离弦之箭般飞快地向前蹿去。

而这马速一旦提起来,上面的陆缜就觉着有些稳不住身体了。他的骑术再又精进,终究只是个菜鸟新手,想要和真正的牧民般策马狂奔还没那份能力呢。所以他最终只能拿手紧紧搂着马脖子,勉强不让自己从上面摔下来而已。至于控制方向什么的,这时候已经是不可能了。

但这一下还真起了些作用。本来后面的追兵已赶到离他不过三百来米距离了,但这马儿一加速,双方的距离又拉到了里许。

见此,几名追兵也是一阵无奈。他们很清楚,这是因为自己连夜追击,之后又一场杀戮突击消耗了大量马力才导致的结果。而越是往后追赶,就越会被前面的人拉开距离!

想到这儿,他们不但没有拼命鞭马催速,反而把马速一降,随后几人便拿出了弓来,瞄向了前方兀自奔逃的目标。

他们已看出陆缜骑术很是不精,所以便决定用弓箭直接将之射杀,因为看起来,他在这等疾驰的情况下是根本不可能闪躲开后方来箭的。

没有半点停滞,几支利箭已先后飞出,直夺前方目标的陆缜。而陆缜全副心神都在稳住自己身体,不因为马儿快速奔驰而颠簸落地,根本就没有顾到后方的动静。

直到那箭离他只有数尺距离,都能清晰地听到那要命的破空声了,他才猛然惊觉过来……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23章 灭族与脱身(下)

脑后金风暗生,露在外面的脖子甚至都能感到一丝利箭带来的刺痛了,陆缜这才回过味来。但这时那几支箭矢已离他近在咫尺,他控马的能力又不足,无法在马儿疾驰的情况下突然转向,似乎已没有任何躲避的手段了。

就在背后的追兵以为可以一击射杀目标时,陆缜却突然做出了一个让他们倍感意外的举动。本来俯身紧贴在马背之上的他突然一缩脖子,然后身子便挺了一挺,背部居然就这么迎向了激射而至的箭矢。

这小子是在寻死么?追兵的脑海里都闪过了这样的想法。

刚才他们的箭矢或许会射中目标的脖子,但多数依然可能落空。但现在,他猛地直起了身子,就是把整个背部都暴露在了箭矢的攻击范围里,恐怕多数利箭会因此全钉进他的身体。

可随即,一个让他们大惊失色的情景就出现了,那些羽箭确实命中了目标,但除了少数几根钉在了对方背上之外,更多的只是在上面一撞之后,便去势一止,随即落地。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家伙有神佛护体不成?几名追兵都傻了眼了,他们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其实说白了也很简单,陆缜背上可是有背包的,而里面除了一些生存必需品外,还有那把工兵铲。作为几百年后的野营必需品,它是可以折叠了放进包里的,而它的位置正好是在最外一层,那些箭矢射中背包,就是射在了铲子上,这把钢铸的玩意儿自然就箭矢给弹开了。

但即便如此,陆缜依然受了不小的影响。那些劲矢的力道可真是十足,即便隔了好些距离,但杀伤力却没有减小多少,撞在背包上后所产生的冲击力依然让陆缜的背部一阵发麻发疼,险些给撞下马去。

好在他随后又立刻抱紧了马脖子,这才控制住了身子,只是看着比刚才更加狼狈,而且马速也因此降了不少。

几名追兵见此,顿时一喜。其中一人当即拔出短刀来,在马屁-股上猛刺一刀,居然用这手段激发了胯下战马最强的冲击力,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陆缜居然能在中箭后安然无恙,显然是身上怀有什么好东西,那说不定他是喇合部里的要紧人物。对于这么一桩功劳,这几人自然不想错过了。

不过只有一人用了这等以残马来逼迫出马儿潜力的手段追击,一般的蒙人还真下不去那手,这可是自己个人的财产,甚至是朋友和亲人哪。

那马吃痛之下速度陡然加快,唰地一下就直冲起来。而陆缜因为马速减缓,果然就让他迅速靠近,眨眼间,双方已再次拉近距离。

十丈,八丈……很快地,双方已追了个马头挨马尾,那人更是已经掣刀在手,一声呼喝,便俯身朝着陆缜的后背劈来。

陆缜很清楚自己那背包或许能挡下箭矢却根本不可能架住这一刀,赶忙闪身欲避。可这么一来,本就在马背上不甚牢靠的他身子就是一阵摇摆,险些就从马上跌落下地。

虽然这一刀落空,那追兵心下反而更喜,他看出只要自己再加把劲,就能立时将人拿下,所以刀一收一转,再次斜着劈出,这一回他已几乎和陆缜平行了,所以刀是照着对方的身侧砍来,更显凶狠。

陆缜这时要稳住自己的身体不致堕马——这要是真掉下马去,不死也得重伤,而且必然会被他们所擒——根本没有能力再在马上做出闪避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刀砍到自己身前,覆盖在羊皮袄下的皮肤也生出了一层细小的颗粒,心更是紧紧地揪了起来。

同时揪紧的,还有他的两只手,它们已死死地揪住了马鬃毛,完全攥成了拳头。

异变就在这一刻突然而生,那砍来的一刀陡然就变得极其凝滞,就仿佛周围的空气给挤压住了一般。同时,本来已与陆缜并排而跑的马儿速度也迅速慢了下来,四个马蹄以极其缓慢,肉眼可见的速度亮起落下。

可陆缜胯下战马的速度却不见半点影响,依然全力朝前飞奔。就这样,这一刀还没到呢,目标已跑得远了。

而直到陆缜策马奔出数丈,周围的一切才恢复正常,那人的一刀呼地砍在了空处,而他的脸上则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刚才明明已经能砍中人了,可怎么眼前一花之下,那一人一马就到了几丈之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家伙是神仙不成?

心里虽然有些发毛,可他依然没有放弃的意思,再次抖动缰绳,欲要催马以更快的速度追赶上去。

可这时,他却听到了身下骏马的一声无力的悲鸣,继而身子一矮,整个人便往前落去。却是胯下骏马失血过多,用尽了燃烧生命力所换来的冲击力,瞬间就倒地了。而他,则因为惯性原因直接被甩了出去。

砰地一声响,他重重砸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而前方的马蹄声已越来越远,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这时,身后的同伴才赶上前来,他们也一个个露出惊惶之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因为他们也亲眼见到了这有些怪异的一幕,明明瞧见目标就要被砍杀了,怎么突然人就到了前方,而追砍之人反倒落了地?若说这不是神仙手段,还有什么是?

心中的惧意一生,这几人就断了继续追击的念头。一个漏网之鱼能起得了什么作用,反正喇合部上下已全数或被擒或被杀,再不可能有任何后患了。现在他们要考虑的,只是如何把这些得自喇合部的财富留在手上而已,这可是壮大自身实力的大好机会哪。

所以当他们回去时,只说人已被杀,并没有说出实情,其他人也没有太多的追究。

唯有一人,心里却是一阵疑惑,只可惜他现在是俘虏身份,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力。这人自然就是合扎了,在火光照耀下他没有发现陆缜的尸首,更没看到他被擒住,那唯一的解释就只有对方已经逃走了。

这么一来,他之前的猜测和判断就更显靠谱了,不然陆缜不可能在那等情况下比自己反应更快地逃走。

“陆缜!只要你不死,我不死,这事就一定没完!”合扎看着周围那些被杀的族人尸体,在心中暗暗发誓……

@@@@@

一夜的逃窜,险死还生的变故,让陆缜心神俱疲。但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还是茫无目的地朝着远方奔驰了良久,最后在天渐渐亮起时才停下了马来,然后滚落马背,张开四肢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半晌后,他才感觉到浑身的酸疼,以及四肢上的刺痛。那是在马背上颠簸了这么久所造成的内外伤。尤其是两条大腿的内侧,此刻更是火辣辣的疼,稍稍一动,就让他忍不住连连呼痛,很显然,那里的皮肉都已被磨破出血了。

但在疼痛之余,陆缜的心却彻底放松了下来,自己终于借着这个机会摆脱了蒙人的控制逃了出来,再不用时刻担心自身的安危了。

虽然孤身一人在草原上依然有些危险,但自从打定主意要回中原后,他已把这些顾虑都抛到了脑后。他甚至觉着,跟那些野蛮落后的部落中人呆在一起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

在歇息了一阵,又翻起身子,从包里取出一些肉干吃了充饥之后,陆缜便忍着痛,重新上了马背,然后根据太阳的方位,调整马头,从着南边缓慢行去。

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位于草原的什么位置,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只要向着南边走,就一定能穿过这广阔的草原,返回中原去。

而且,就之前喇合部人能够去中原的城镇劫掠这一点来看,他们离着中原也不会太远。所以他只要找准了方向,就一定能回去。

而且这回他有了战马代步,陆缜相信这次一定要比刚穿越过来时简单许多。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可能遇到的其他部落的攻击。不过草原这么大,他不认为自己的运气会差到如此地步,只要足够低调小心,离开这儿并不是太危险的事情。

在紧了紧刚才松开的袍襟口,把那刺骨的寒风挡在外面之后,陆缜用手摸了摸胯下的骏马:“马儿哪,接下来这几日里就只有你和我一起赶路了。你若想早些歇息,就不要出什么状况。就让咱们去看看草原那一边的大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吧……”说着拿手一拍马股,让它小跑着朝着南方而去……

大明正统八年十月二十三日,草原上一个并不是太起眼的部落喇合部就此彻底消失,而一个来历成谜的青年却踏上了前往大明的路程。

在他的身后,是一个即将完全统一的蒙古草原,也先之名即将震动长城内外;而在他的前方,则是那个已立国近百年,渐渐进入到最兴旺的年代,但同时也将迎来最大危机与考验的大明王朝!

@@@@@

又是全新的一周开始了,求下各位书友的支持!!!!!推荐票,收藏什么的都来点吧!!!!!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24章 身份难题

自然造物总是那么的神奇,多少人们连想都不敢想的奇景奇事,总会以让人难以置信的方式出现在眼前,现在呈现在陆缜面前的景象便是这么一幕。

草原上衰败的枯草不断向着南方延绵过去,但在到了某一处后,就如被一把无形的快刀切过一般,突然那草原和荒漠就不见了,取代它们的,是肥沃的土地,和高低起伏的丘陵。

若非亲眼所见,陆缜都不敢相信中原与草原的分界竟会如此的泾渭分明,只一条线,便能让人很直观地看出哪儿是草原,哪儿又是汉人的江山。随后,一个声音在陆缜的脑中轰然响起:“我,终于进入到真正的大明疆界了!我终于来到中原了!”

他的心中满是喜悦,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从那夜逃离喇合部开始,陆缜已在荒凉的草原上走了差不多二十天时间了,每日里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会再次遭到蒙人的攻击。但显然,他还是有些高估了此时蒙人的胆子与势力,这一路走来,除了一些放牧的蒙人外,他都没有遇到过什么像样的蒙人部落。

几十年前大明压着草原各部猛攻,直杀得他们抱头鼠窜的影响依然还在,即便如今的明军更多是以防御为主,但草原各部却还是习惯于远离中原边地,生怕自己遭遇袭击。而这,倒是便宜了陆缜,让他无惊无险地跨过好几百里的路程,安然抵达了大明边境。

这种情况放在十几二十年后是完全无法想象的,那时为了抵御不断来犯的蒙人,明军可是投入了数十万的兵力哪。可即便如此,依然有许多边镇总是受到来自蒙人的袭扰,百姓更是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想着自己所知道的将来,看着前方那一处残破老旧的倾倒残垣,陆缜的神色就显得颇为复杂了。这一段城垣显然是以往中原朝廷用来驻扎军队,抵御北方强敌的倚靠,只是现在这一切都已被彻底荒废了。却不知几年之后,这儿又将是一副什么模样呢?

很快地,陆缜便把对历史的宏观看法给抛到了脑后,同时也压住了心头的喜悦之意,开始为自己的将来打起了主意。这一想之下,他脸上的笑容就迅速隐去,被一丝迷惘和担忧所取代。

若自己所掌握的历史知识没有大错的话,他想要进入中原可没那么简单,其关键还在于身份问题。

太祖朱元璋立国之后,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以及迅速恢复国力可是颁布了一系列法令的。其中,将百姓束缚在家乡土地之上,寻常之人不得离乡十里,若真有事出门还得在官府开具过所路引的法令就是拦在陆缜面前的一条巨大的鸿沟。

作为穿越者,作为一个从草原上挣扎回来的人,他身上可没有任何表明自己是大明百姓的证据。这要是去了某处城埠,很可能登时就被人当成奸细给抓起来,到时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为了提防北边的蒙人入侵,大明在这方面可是从来都没有松懈过。

而更叫人头疼的是,如今的陆缜甚至都不能以流民的身份进入城池。这要是放在几十年后,尤其是嘉靖之后,随着失去土地的流民日渐增多,以及官府的睁只眼闭只眼,他还可以蒙混过关。但现在,大明还未曾堕落到那地步,对人口的控制也只比开国时稍弱而已。而像边境这等地方,官府只会看得更紧,是断然不会出现这么大纰漏的。

而且,陆缜身上穿的还是蒙人的皮袍,光这一点,就足够惹起太多人的怀疑了。所以他要是这么一头撞过去,下场一定不会太好。

当想明白这一切后,原来因为逃离草原,回到中原的喜悦之情就被他彻底抛弃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我身无分文,又没有身份证明,可是连县城都进不去哪,更别提在大明生存了……”

别的穿越者只要到了全新的朝代就能迅速融入时代,混得风生水起,而自己怎么就这么失败,在草原上吃尽苦头不说,好不容易逃出来,居然遇到了如此尴尬的问题。

但既然都来了,就不可能再回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这匹从草原上顺来的骏马能让自己卖个好价钱,从而暂时缓解一系列的麻烦吧。陆缜想着,拿手拍了拍身后跟随的骏马,长长地叹了口气。

想着这些,陆缜拉着马儿,缓步朝着前方行去。这边并无像样的官道,只有崎岖的山道,狭窄的道路两边,则是好几丈高的不知名山丘,上面甚至还有些看着不那么安稳的岩石立在边沿,让他看得一阵心里发毛,担心一个不小心就有石块从天而降。

这么行了有半个多时辰后,陆缜依然没有遇到任何一个行人,除了几只觅食过冬的松鼠外,连其他动物都没有见到。这让他的心显得更加彷徨,只能勉强给自己打气,不断向着南边走去。

此刻的他心里是颇为纠结,既希望赶紧能抵达一处城镇,又担心真到了那里自己会被人拿下,这让他的脚步变得更加沉重,倒是目光更谨慎地在四周扫视,也不知在期盼着些什么。

突然,陆缜的目光一凝,盯在了左前方的一丛灌木之上。因为冬天的关系,这灌木的枝叶已凋零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大蓬满是倒刺的玩意儿,而吸引他目光的,赫然是其中隐现的轮廓——那看着是个蜷缩倒卧在地的人!

见此,陆缜忙紧赶了几步上前看个究竟。而在靠前仔细辨认之后,他已确认,这确是一个穿着锦制棉袍的男子!

“喂……你没事吧?”陆缜靠上前去,试探着叫了一声。但那人影没有半点反应,别说回他了,就连动都没有动上一下。

这让陆缜心下更是好奇,忙紧上几步,再拿手推了推对方,结果触手却是一片僵硬。

“他死了,这是具尸体!”这个认识只让陆缜稍微一愣,却并没有太大的慌乱。倘若是在刚穿越到这个时代时见到如此情况,他必然会大感紧张,但在经历了草原上的种种变故,尤其还亲手杀过人后,他的胆子早比以前要大得多了。

在略一定神后,陆缜伸手就把尸体从灌木里扒拉了出来,再往周围一看,就知道这人是从上方的山林间跌落下来摔死的。这一点,当仔细观察尸体时也能得到确认,不但尸体的手脚等处有多处擦伤,衣裳也破了许多,而且额头和后脑等处还有几个凹陷和窟窿,那明显是跌下来时撞出来的要命伤。

唯一让陆缜感到奇怪的,是这人看着穿着可不差,怎么会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失足跌死呢?想着这些,他又把人放正了,看向对方的面孔,发现这张脸已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扭曲作一团,除了看着很是年轻外,模样什么的不是太清晰。

“咝……”在打量对方的模样时,陆缜突然心里微微一动,觉着这张脸似乎自己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但很快地,他又把这古怪的念头给抛到了一边,这怎么可能,自己在来到这个时代后一直都在草原,这位中原人怎么可能是自己认识的?

很快打消了自己的古怪念头,陆缜看着尸体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把人给埋了。后世人死之后都讲究个入土为安,如今的人自然更不用说了。既然被自己发现了,就不好再让这位曝尸荒野。

打定主意,陆缜便从包里取出那把帮过自己多次的工兵铲,就地挖起坑来。这铲子性能确实不错,只半个多小时,就让他挖了个足够把人埋进去的小坑,他便没有再继续,拖起尸体便欲将之放进坑里埋了了事。

可就在这时,他心里陡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来:“我不是正愁这身衣裳太扎眼么?还有,这人身上的衣裳既然还算不错,总会有些钱吧,我不如……”

虽然知道这么做有些不妥,但也别无选择,陆缜只好冲那尸体拜了一拜:“老兄,你可别见怪嘛。我帮你入土为安,你就把身上的东西都给我吧,也算是咱们之间的一个交易了。而且人来时光光,去时也光光倒也不算失礼,你说对吧?”

口里念叨着,手上却已老实不客气起来,当即就把尸体上的衣裳给解了下来,最后把人剥得不着寸缕,方才将之拉进坑里,锹上些土将之掩盖起来。

只是不知怎的,在把人彻底盖下,看着那些泥土遮住对方那张扭曲的脸庞时,陆缜总有些怪怪的感觉,但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随后,陆缜才把刚才放在地上的那些衣裳都拿了起来,趁着劳动之后身子发热,便更换起来。

虽然这时节的衣裳与后世的大不相同,但在一番折腾之后倒还算是打扮停当了。而就在陆缜拉扯着外边的锦袍,想要找寻身上有什么值钱之物,或是看有没有路引之类的东西时,只听啪地一声,一件东西却从袖子里划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

新的故事,真正的序幕就此拉开~~

身穿确实比魂穿要难搞些,至少穿到大明朝是这种情况,所以若后面的内容有所牵强还望各位书友能够谅解。。。。

另,本周的成绩可太惨了。。。。明明昨天还是历史类新书榜第一的,今天连前十都看不到了。。。简直是泪奔啊!!!所以求下支持!!!!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25章 李代桃僵(上)

“啪”的一声,东西落地,陆缜才垂眼看去,却是一愣:“怎么这么巧?”

那是一只比巴掌略大些的蓝色荷包,这东西就相当于后世人们随身携带的钱包,倒也不算新鲜,叫陆缜感到意外的,是其上用丝线所绣的一个字——陆,居然和他的姓氏完全相同。

弯腰拾起荷包略一掂分量,陆缜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来,这次运气着实不错,荷包里的东西颇有些分量。而一般来说,这等古代人随身的钱包都装是银钱,也就解了他眼下的燃眉之急了。

只是在打开荷包,将里面的东西露出来后,陆缜却又现出了一丝失望来,里面并没有想象中银两,只有几十枚铜钱罢了。但很快地,他又失笑摇头,我这是昏了头了,这时候的人怎么可能随身带着银子出门呢。

确实,虽然某些教科书里言之凿凿地写着白银就是从明朝开始大量使用的,但其实这也有不小的限制,既有时间上的,也有方式上的。

在大明立国之后的百来年里,因为商业活动并不发达,银子更多只是用于官府朝廷的税收,民间除非是大宗的商品往来,几乎都用的铜钱买卖。直到嘉靖朝后期开始,随着江南等地的商业繁茂起来,银子才真正成为民间的流通货币,但这也不是寻常人会用得上的。

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这银子就相当于后世的支票,那是大额支付时才会用到的支付手段。一般百姓,尤其是眼下的百姓,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见到银子的模样,更别说随身携带了。

想明白这点,陆缜的心也就平了下来。就在他想把荷包重新揣回去时,却又看到了里面除了几十枚铜钱外,还有个拇指粗细的东西,便伸手进去将之拿了出来,一看之下,却是一枚印鉴。

这印用的是田黄的材质,触手温润滑溜,倒算不错。只这随身的东西,再加上他换上的一身衣裳,便可推知被埋的尸体身份应该不低了。这时候的寻常百姓谁会随身带着这种印鉴呢?

心里想着这个,陆缜便把那印转过来想看看上面刻的是什么,可这一看之下,他又愣住了:“这……不会这么巧吧!”

虽然上面的字是反刻的,而且还用的是古拙的篆体,可陆缜还是很清楚地认出了上面的两个字。因为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实在太熟悉了,以前在练了书法后,他也有几方印,其中那方也用的篆体所刻的印鉴上的字与之完全相同——陆缜,上面刻的赫然就是他的姓名!

在怔了有好半天后,陆缜才有些回过神来,接受了这么一个很有些荒诞的事实,眼前这个被自己亲手掩埋的尸体,居然和自己同名同姓,而且身量上也没有太大区别,因为直到这时他才觉察到那一身衣裳穿在自己身上很是贴合。

镇定下来后,陆缜心思更是活泛了起来,这可真就能解决自己所面临的身份难题了。倘若可以用这个陆缜的身份来进入中原,自然就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想到这儿,陆缜又伸手在身上衣裳的袖子和怀里好一阵的掏摸,想要翻找出自己更需要的有关身份证明的东西来。最好是能有路引什么的,如此进城也就方便了许多。

只可惜,这一回他却感到失望了。莫遍了全身上下,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人身上就这么一只荷包。而且刚才陆缜已将之全身都脱光了,自然也不可能再有遗漏。

略叹了口气后,陆缜只能作罢。事实上,能有如此际遇,对他来说已是极大的帮助了,至少有了这一身衣裳,他已不必太过担心会被官府视作蒙人奸细给抓起来了。而且就这一身的打扮来看,这位还是个有些身份的读书人,如此更是一层不错的掩护。

想到这儿,陆缜真心诚意地再次冲那微微高起的坟茔拜了一拜:“这位陆老兄,希望你莫要怪我做这一切,我也是逼不得已才拿了你身份的。”说了几句话后,他便转身把包扔到马上,牵了马重新上路。

又行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后,这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可周围的环境却依然看不出太多的变化,也不见有什么宽阔的官道出现,这让他有些无奈,看来今晚又得在野外露宿一夜了。

正当他做着如此打算时,前方却有隐隐的人声传了过来,这让陆缜的精神便是一振。自逃离喇合部后,他都没怎么见过人,更别提来的很可能是汉人同胞了。想到这儿,他紧走了几步,就往人声起处迎了上去。

@@@@@

“这天都要黑了,荒山野岭难道真能找到人不成?老林,我们还是先回县城,明日再去别处找找吧。”两名皂衣短打装束的男子手提哨棒有些艰难地走在杂草丛生的山道上,其中那个稍微矮小些的男子小声提议道。

那名高大些的脚上似乎有些不怎么利索,一瘸一拐的,但语气却很是坚持:“再找找,县城周围也就剩这一带没仔细找了,说不定大人他真在这边呢。”

“要我说,这怎么可能?大人怎么可能跑这等地方来,这儿离着县城可有小二十里地呢,又离着鞑子的地盘不远……”前者很不以为然地摇头。可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同样呆住的,还有他的那名林姓同伴。

因为就在他们前方,突然就闪出了一个人来,虽然因为天色渐暗的关系看得不是太真切,可那身形打扮,还有那张晦明不定的脸,正是他们要找之人!

定了下心神后,林姓汉子才迅速迎了上去,这时的他脚虽然依旧有些高低,但速度却是极快,立时就冲到了对方跟前:“大人,果然是县尊大人!大老爷,你可让小的们好找哪……”

另一人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来,但随即还是紧跟着迎了过去,显得更加激动地叫了起来:“县尊大人,小的们可算是找到您了……你这几天到底是去了哪儿了呀?”

面对两个激动的家伙,陆缜彻底蒙在了当场。这闹的是哪门子事情?他们怎么管自己叫什么大人,而且看着还如此的激动?

也幸亏在喇合部时他跟着谢老七几人学了些山陕地方的方言,不然可能连这两人说的话都未必能听明白。此时只能勉强说了句:“这……你们是……”

刚已跪倒在陆缜跟前的两人听了这话猛地一愣,在抬头打量了一下前方的年轻人的穿着模样,两人又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确认无误后,才道:“县尊大人,您可不要吓小的们哪,小的是韩四,这是林烈,咱们都是县衙里的人哪……”

“大人,自三日前您失踪了之后,县衙上下可是都乱了套了,所有人都被派出来在城里城外地找您,现在可算是找到您了。您这是怎么了?”那高大汉子林燮一面说着,一面仔细打量起对方上下来,这一看,才看出了些端倪。

自家大人身上衣裳已很有些破损,一看就知道是在摔倒滑落时磨破的。而且其目光很有些迷茫的样子,显然不是装的。在这一刻,一个很不好的想法跃入了他的脑海——莫非大人出了什么岔子,连我们都不认得了。

在这两人一脸不安与疑惑地盯着自己看时,陆缜也在打量着他们。从这两人的话语和打扮里,他已经隐隐可以猜出对方的身份来了,他们该是附近某个县城县衙里的差人,而且是来找某人的。

而他们要找之人,应该就是自己之前所埋的尸体了。原来那家伙居然是一县县令,怪不得这衣裳质地很不错呢。

不对,他们怎么会把自己错认为那人呢?这当然不可能是因为换了身衣裳就可以让人认错的,除非……

陆缜心里猛打了个激灵,一个大胆的推测已闪过了脑海。继而,一些之前被他忽略的事情跳了出来:“那具尸体的容貌……我所以会觉着很熟悉,是因为那脸和我的很像……”

自己的长相,因为只有在照片或是镜子里才能看到(而且那也是左右相反的),所以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最熟悉但也是最陌生的存在。再加上那具尸体死时显得很是痛苦,整张脸都扭曲了,这落在陆缜眼里就更不易被他察觉。

但现在,经两人这么一提醒后,他才猛然想明白了一切,顿时呆在了当场。这世界上的事情也太巧合了些,两人不但名字一样,就连模样都真假难辨,这让陆缜一时都不知作何反应才好了。

而他那目瞪口呆的模样落到面前林、韩二人眼里时,就更多了几分含义。他们只道陆缜是在回忆什么,只能巴巴地看着他,不敢多作打扰。

“你们是县衙的人?是来接我回去的?”陆缜有些生涩地问了一句。

两人忙不迭地点头:“正是。大人,不光我们,现在县衙和城里的一些驻军都外出找您去了……”

“那咱们这就回去吧……”陆缜犹豫了一下后道。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26章 李代桃僵(下)

表面看来,陆缜此时是一片迷茫,但其实他的内情早已想了许多,充分考虑了个中利弊。

他很清楚,这时候若自己矢口否认这一身份,势必会给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毕竟这衣裳可是那位陆县令的。而即便自己带了这两位找到尸体,在说服他们的同时,只怕也会被对方视作凶手,到时可就真个百口莫辩了。

所以还不如糊里糊涂地把这一身份先应承下来,暂时先度过眼下的难题再说。而且他现在正遇到身份上的困扰,以陆县令的身份来进入中原是最方便和安全的方式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许多弊端包含其中,一旦叫人瞧出自己是个西贝货,接下来的麻烦也就大了。不过陆缜觉着自己或许可以借口摔伤了头,一时记不起之前的事情来敷衍搪塞,就目前来看,眼前这两人似乎是可以打发的,甚至连自己这一口不那么流利的当地话都没怎么引起他们的怀疑不是么?

另外还有一层考虑却被陆缜刻意忽略了,那就是县令这个身份本身的价值所在。他可不想在回到中原后从底层做起,且不说他没有在这个时代生存的本事,光是作为一个穿越者的骄傲,他就无法容忍自己当兵种地,当官显然是最好的一条活路了。

正因为有这种种考虑,陆缜才做出了眼下的这一决定。而这一切说来麻烦,其实只在他头脑里飞快地一转,便已定了下来,他面上的神色都不见有太多变化的。

面前二人见他沉默后终于点头,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忙站起身来,关心地上下打量起他来:“大人,你这几日都去哪儿了?可是有受什么伤么?”

“我……我之前从山上跌落,脑子到现在都昏沉沉的,也不知身在何处,只是凭着一些模糊的想法在走……”陆缜为了不让他们看出问题来,只得编造起理由来:“其实我都不太记得自己的身份了,我真是县令么?”

“啊……”两人面面相觑,半晌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想到自己辛苦找到的县尊大人居然连自己都记不得了,莫非真个跌傻了脑子?

心里想着,两人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忙安慰道:“大人你必是受了惊吓,这才有些迷糊。只要回了县里,让郎中瞧了,便能恢复过来。”

“是啊大人,现在我们县衙上下,以及城里的驻军可都在四处找寻您的下落呢。”林烈也点头道:“咱们现在先回城去吧。”说话间,他的目光又在陆缜身后的那匹马上一转,心里有些疑惑,怎么县令身边会多出这么匹马来。

对此,陆缜聪明地选择了视而不见,既然解释不了,那就不解释。等真有人问起,大可推说自己昏沉沉的,压根不记得这马是怎么来的了。

而韩四,则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只想赶紧把大人给护送回县里去,这样自己也算是立了一场不小的功劳了。

就这样,三人便重新出发,在这两位的带领下,陆缜再不用找不到路犯愁了。

而在这一路行来,林烈又试探着问了陆缜一些这几日的经历,都被他以自己头脑发昏记不得其中细节为理由给敷衍了过去。他现在的身份可是这两位的上司,而且又是官,他们自然不敢迫问过甚,只能是带着些疑问和不安,暂且接受了陆大人记不起太多事情这一事实。

倒是陆缜,一路上套了那韩四不少的话,粗略知道了县里的一些情况。

原来他现在要回去的乃是一个叫广灵的县城,这是一处位于大明与蒙人草原边境的小县,除了几百户当地居民外,还有数百驻军。县衙里除了他这个被称作大老爷的县令之外,还有一个作为副手的县丞,以及一名主簿,这两人分别姓候和申……其他一些东西,他却没有再追问了,深怕问得太多会引来对方的怀疑。

因为地处边地,广灵县附近确实没什么像样的官道,在走了一程天彻底暗下来后,几人更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颇感吃力不说,还几次差点被乱石衰草给绊倒了。

直到林烈从旁取来草木点起了火把照明,情况才稍微好了一些。但陆缜并未觉察到的一点是,林烈被火光掩盖下的双眼此刻正带了一丝怀疑偷摸着打量着自己,似乎是看出了些什么。

@@@@@

直到二更左右,三人一马才来到了县城跟前,这时他们脚下的路已经平坦宽阔了许多,虽然算不得正经官道,却已足够让马匹放开驰骋了。

虽然是黑夜之中,但陆缜依然能借着火光看清这座小县城北边城头的模糊轮廓。这是座三丈多高的城楼,不但看着不甚高大,而且上面还显得颇为残破,坑坑洼洼的,显然是曾经遭受过许多次攻击所留下的痕迹。

走到近前时,甚至抬头还能看到上方的几个缺口。另外,城门上头刻着两个苍劲却又斑驳的大字——广灵。这一切都似乎是在向人诉说着这座城池曾经所经历的一切苦难,让陆缜的心久久都未能平静下来。

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陆缜之前也曾去过一些博物馆,看过不少几百上千年前的珍藏。但无论那些东西保存得有多完好,却总给他一种不真切,并相隔太远的感觉。

而现在,虽然只是一道破损陈旧的城墙,却让他完全领略到了真实历史的质朴感。那种饱经沧桑,屹立不倒的历史沉淀感实在是让人心动万分哪。

“大人……”见他突然驻足,抬头看着那城墙久久无语,韩四忍不住叫了一声。

陆缜这才从内心的感叹里拔出神来,随口道:“我似乎对这儿有些印象……”说着,才继续往前走去,很快就来到了城门跟前。

这种小城是没有什么护城河的,但因为身处边地,防御却相当仔细,不但城门紧闭,外边还堆放了一溜的拒马,一看就是用来对付可能来犯的蒙人骑兵的。

而就在三人靠进的时候,城头已突然亮起了一点火光,一个粗鲁的声音传了下来:“什么人,胆敢半夜靠近我广灵城?”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鲁把总么?我是县衙的韩四哪……咱们终于找到县尊大人了。”韩四不敢托大,赶紧就把自己的姓名身份报了过来。

“原来是你小子……”城上的鲁把总呵呵笑了起来,但随即又是一愣:“你说什么?你们真把陆县令给找到了?”

“正是,还请把总你受累开下城门放我们入城。”韩四点头应了一声。

上头立刻就传来了几声议论,随后鲁把总道了一句:“等着!”便没了动静。

在城门前等了一阵后,只听得一阵吱嘎乱响,那扇看着颇显陈旧,却又很是坚固的城门便缓缓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隙,在几根火把的照耀下,陆缜瞧见了一名身材高大,穿着褐色戎装的汉子正大步走过来。

在他仔细打量这位满脸杂乱胡须,都辨不出对方年纪的将领时,对方也看了他好几眼,然后哈哈笑了起来:“果然是陆县令,你可算是回来了。要再不回来,兄弟们可真要去北边找你了!”

只听声音,陆缜就知道这位就是刚才城头上的鲁把总了,便冲他一笑:“倒让鲁把总你们受累了。”

“算不得什么。”粗豪的汉子把手一摆,不以为然地道:“陆县令你能安全回来总是好事,天晚了,快回县衙去吧。”说着,让开了路来。

陆缜点了点头,便和其他两人一起从他身边擦过,穿过两丈许的城门洞,朝着城内行去。

直到瞧着他们离开,鲁把总才嘬了下牙花子,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脸上闪过了一丝古怪的笑意来。

这广灵县着实不大,从北门这边走到位于城中的县衙不过半里多路程,只一会儿工夫,他们便已来到了一座看着颇显威仪,只是有些残旧的衙门跟前。

一面红漆白面的大鼓立在大门边上,上头则高挂着写有“广灵县衙”四字的匾额。此时上面的红漆已剥落大半的大门正紧紧的闭着。

韩四也不客气,当即上前用力地捶起门来,同时大声招呼道:“老李头,快些开门,大老爷他回来了!”

这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县城里传出去老远,很快就有一阵激烈的犬吠声从四面响起,顿时就热闹了不少。

而在他敲了好一阵门后,那大门才被打开,一名佝偻着身子的花甲老人一脸惊讶地站在那儿,当其看到陆缜时,脸上很快就露出了惊喜之色来:“大老爷,大老爷您真个回来了?”

而随着这一声招呼,很快地,平静的衙门也迅速热闹起来,几盏灯笼由远而近地过来,十多个神色匆忙的男子也先后迎了出来,在看到陆缜后,个个都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色来。

见此,陆缜心里却是一阵发紧,到了这一步,自己必须全力去把这出李代桃僵戏给演好了。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27章 家有美妻(上)

虽然眼前这一群人陆缜就没一个认识的,但只根据这些人的站位,他已能判断出个大概来了。

国人一向讲究论资排辈,这在官场上显得尤其突出。列席时的位置,走路时的先后等等,都是能充分体现出各人身份的。只看这几位迎上来的家伙的先后位置,便可推知最前面那个五十来岁的瘦削男子便是县衙的二把手候县丞,而落后他半步的那个四十岁左右的黑脸男子应该就是申主簿。

“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几名县衙里的官吏颇为惊喜地上前拱手道,却让陆缜又觉着有些古怪。

就他所知,虽然在洪武开国时曾立下过官员得留宿衙门的制度,但这并不符合人情,所以朱元璋一倒便开始被人刻意忽略,后来更是连提都没几个人提及。可现在,衙门里居然能一下出来这么多人,而且这还是大半夜的,实在太也奇怪了些。但很快地,他便明白过来,显然是那位陆县令的失踪让众人心神不宁,这才一直留在衙门里等候消息。

果然,在见礼之后,几人又一面将他迎进门去,一面七嘴八舌地询问和关心起他的情况来。显然,堂堂一县县令几日的失踪对这一衙门的人来说算是天大的事情了。

面对众人的关心,陆缜便只是一拱手,口中含糊地道:“多谢各位牵挂,我……因为头被山石所伤,所以到如今依然昏沉的,有许多事都记不太清了。”

“啊……”众人闻言都是一惊,有人这才就着灯笼那点光亮发现陆缜身上的那些破损,确知他遇到了些艰险,可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问候了。

事实上,他们这些人与陆县令也不是太熟悉,他才到任不过两三个月,而且因为一些不可说的原因,他们众人与这位年轻县令还有着不小隔阂呢。这次只是事情闹得太大,才不得不在衙门里装个样子。

最终,只听候县丞道:“县令大人看来确实受惊不小,那且先好生歇息几日,待身体恢复了再说其他也不迟。”

“是啊,只要县令大人能回来便好。”申主簿也点头如是说道。其他几人见他二人这么说了,只能纷纷点头。

陆缜虽然感觉其中有些奇怪,却也没有点破,口中称是。为了掩盖自己身上的破绽,现在他自然是越低调越好了。先把一些问题推到撞伤了头部,然后再徐图后计。

说话间,众人已绕走到了一块一人多高,三丈许长的照壁跟前,在照壁对着大门的一面,张贴着不少榜文文书,陆缜瞥了一眼,知道那是官府用来告知下面百姓的判词、告示甚至是海捕公文,只是现在天黑看不太清楚。

绕过照壁,左右却立了两座简陋的亭子,里面还各立有一碑。虽然看不清上面的文字,但陆缜凭着自己对历史的记忆还是很快就知道了它们的名字——申明亭和旌善亭。这前者用来惩恶,后者用来扬善,那石碑上刻的就是作恶与行善之人的姓名了。

而在他们上头,则立了一座大大牌坊,那是用来表明官员立场的忠廉坊,这可不是别处可见的贞洁牌坊之类的东西,也是县衙里的规制。

随后一座颇显气派的大堂便出现在了陆缜的面前。这让他的眼睛一亮,这便是县衙用来公开审案的大堂了。

和后世那些影视剧里所表现出来的情节不同,真正的亲民官审案并不在这间最是气派的大堂之中,而是在后面的二堂。只有遇到很是严重,或是需要教化治下百姓的案子时,地方官才会打开排场,在大堂之上,当着许多百姓的面来审理案件。而一般来说,这样的案子几个月都未必能遇上一次。

看着这些后世连影视剧里都看不到真容,只能通过文献资料来想象的衙门建筑细节一一呈现在自己面前,陆缜心里大感兴奋,双眼更是熠熠生辉。尤其是来到二堂前,看到那块刻有太祖训示“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苍难欺。”的戒石时,更是让他精神一振。

众人这时都已驻足,又问候了陆缜几句之后,方才各自散去。而这一回,他们并没有返回自己之前歇息的公房,而是径自出衙回家去了。既然县令大人安然归来,他们就没必要继续留守此地了。

在看着其他诸人散去时,候县丞与申主簿的脚步却是一停,两人若有所思地对了一下眼睛,后者轻声道:“县丞大人可看出了些端倪么?”

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候县丞才道:“这位县令大人确实来得有些蹊跷哪。虽然模样上看着完全就是咱们的陆县令,可那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模样可就颇值得玩味了。”

“三日失踪,可不是一件小事哪。你说咱们该怎么应对才好?”

“静观其变吧,现在县内的情况,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

申主簿很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头,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就如县丞大人所言,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在两名杂役的陪同下,继续往里走的陆缜可不知道自己一来就已被人看出了问题,还在不无得意地笑着呢。同时,脑子里则又转着念头,自己该怎么做才能真正让所有人都接受有些不同的陆县令呢?

想着这些,他已经过二堂那一片办公区域,来到了一堵一人来高的院墙跟前,这是隔绝前后衙的分界线。作为县令,自然是要一直留守衙门里的,所以便设有后衙以安置自己及家小。

对此,陆缜倒也没什么疑问,可奇怪的是,这时一名杂役却把手里的灯笼给交了过来:“大老爷慢走,小的这就回去了。”

“嗯?”陆缜略有些奇怪地瞥了对方一眼,不明白这两位怎么会这么做,居然不把自己这个县令大人送回房。

正奇怪时,那边黑暗中亮起了一点灯光,随后一名模样娇俏,十五六岁的少女便出现在了他的跟前:“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虽然她的脸上挂着喜悦之色,但语气却很是平淡。

陆缜再次一怔,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后衙里另有女眷,那两名杂役才不敢随意靠近。这男女大防在民间都看得很重,更别提在官衙之内了。

只是陆缜此时却是一阵头大,他压根就不知道这少女与那陆县令的关系,这可怎么与之相处才好哪?

正犹豫间,少女又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夫人在里面等着你呢,这三日你不曾回来,可把夫人给急坏了。”

“啊……”听她这么一说,陆缜心里更是一阵发慌,这陆县令居然还有妻子了?这下事情就变得更加难办了!

因为是穿越者,他的观念总是保留着几百年后的见识,认为既然这位同名同姓的陆县令与自己年龄相当,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妻儿。但他却显然忘了,古人成婚可比后世之人要早上许多,一般十五六岁就已有了妻子,他这样二十来岁的年纪如何可能还是单身?

而这世上,除了父母儿女外,夫妻是最亲近之人了,没有人能骗过至亲之人的眼睛,别说陆缜对陆县令的事情全无所知了,就是知道一些,只要与他的妻子接触一番,对方就能瞧出破绽来。

这个认识让陆缜不觉生出这就逃跑的念头来,脚步自然就停了下来。

正打了灯笼在前引路的少女发现他没有跟上来,脚步便是一停,奇怪地回头:“老爷,你这是?”

“我想着这么晚了,还是不要打扰夫人为好吧。”陆缜只得找着蹩脚的理由,其实内里就已露出了破绽,夫妻间多晚都不算打扰哪。

但那少女却似乎没有听出问题来,只是道:“夫人刚才已经得知消息了,正在里面等着老爷呢,您还是快些进来吧。”

“好……好吧。”陆缜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硬着头皮跟在了对方身后朝里行去,只是脚步却是越来越沉重,完全不知到时该怎么办才好了。

一旦自己的身份被这位陆县令的妻子戳穿,接下来的麻烦可就太大了。这一刻,陆缜着实后悔自己之前的打算,怎么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呢?

但即便再是磨蹭,从院门走到里面也不过几步路而已,很快,他们便已来到了一处厢房门前,那少女便即上前招呼道:“小姐,老爷他回来了。”

因为心虚的关系,来到那半掩的门前,陆缜的脚步便停了下来,也不吭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了。

这时,里面传出了一个婉转动听的声音来:“那就让他进来吧。”

“老爷,快些进来吧。”少女也催了一句。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陆缜只好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屋子。抬眼朝着前方望去,心里便是猛地一动,眼睛都有些发直了。

因为在他面前的椅子上,正坐了一位足以让许多男人心动的美丽女子……

@@@@@

路人知道某些书友有某些不可说的特殊癖好,所以为各位准备了如此情节,怎么样,咱还算贴心吧?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啊???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28章 家有美妻(下)

有道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作为一个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陆缜虽然在现实里没见过多少绝色美人,但通过发达的网络还是看到过不少让人惊艳的女人的。

而眼前这个悠然而坐,似乎是陆县令妻子的女子给陆缜的感觉却比那些网络上的美女更叫人心动。倒不是说她的容貌要远胜那些已在脸上有过精心打扮的美女,虽然那对闪亮的星眸,挺翘的鼻子,红润的小嘴与瓜子型的脸蛋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但也并不比那些后世那些精心描画出来的妆容美上多少。但陆缜却看得清楚,眼前的女子只是薄施脂粉而已,可不是后世那种几可算易容的化妆术给画出来的。

而这还不算,更叫陆缜心动的,是眼前女子身上所透出的迷人气质。那种娴静婉约的感觉,可比那些所谓的美女明星给他的冲击力大得多了。有那么一刻,陆缜都有些失神了,目光就这么定定地盯在这个美丽的人儿身上,怎么都挪不开。

被陆缜这么盯自己看好半天,让面前的女子都不觉脸色泛红,继而露出了一丝不快的神色来,只能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问道:“你这几日突然不见是出了什么事么?一切可还好么?”

听到对方的一声咳嗽,陆缜才从惊艳中回过神来,忍不住脸上一红。因为家教甚严,虽然二十岁了,在男女之事上他依然很有些保守,交过的一个女朋友也只限于拉手和亲吻脸颊罢了。现在和如此美人儿近距离接触,自然会感到一阵心神不定与羞涩。

有那么一刻,他都有些羡慕那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陆县令了。大家年岁相差不多,但对方明显就是个人生赢家了,不但已是一县之令,而且家里还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当真是夫复何求哪!

直到听见那婉转动听的声音询问自己,陆缜才猛然回神,脸上一红,目光一垂道:“我之前失足跌下山去,伤了头,所以有很多事都记不得了。不过现在回来了,自然没什么问题了。”

“那就好。”面前的女子神色淡然地一点头:“这几日你在外边应该受了不少苦,既然回来便好好梳洗一番,这就安歇了吧。”

陆缜从她口中听出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这似乎与如今这个时代夫妻间关系很不相匹。在这个女子身份低下的时代里,嫁作人妇之后,她们更多都是丈夫的附庸,很少有用这等态度和自己丈夫说话的。但转念一想,他又有些笑自己少见多怪了,有这么个美若天仙的妻子,是个男人都得把她视若珍宝般地哄着哪。

但随即,陆缜的脸色又是微微一变,心里不觉犯起了踌躇:“安歇……那岂不是让我和她睡在一起?”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她的丈夫,他便觉着一阵心动,但同时又有些担心,夫妻间的熟悉与默契可不是外人能扮得像的。

这么犹豫为难间,陆缜便愣在了当场。面前女子见他听了自己话后居然迟迟不见动静也是一愣,继而就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就是一沉,语气变得更冷了些:“你且去吧,翠眉,你帮着老爷照个亮。”这家伙别以为出了点状况就能和自己多亲近些,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啊?”陆缜再次一怔,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一声,在那个叫翠眉的少女提着灯笼的陪同下出了屋子,沿着狭窄的走道来到了另一侧的厢房门前。在翠眉帮着进屋,点上里面的油灯后,一间还算干净,却有些空旷,只有一张木床,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以及一柜子书籍的居所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看着床上半新的铺盖被褥,陆缜似乎已想到了些什么,眉头不觉皱了一皱,但同时心里也是一宽。看来,这两夫妻间的关系并不像自己所想那般的亲密哪,这对自己来说倒是件好事了。

翠眉见他有些痴愣的模样,只道是他再次被自家小姐逐出屋子而感到不快,便道:“老爷,其实这两日里夫人还是很挂念你的,但她也向来说一不二,几个月来都是这般,这次自然不会因此就破例让你近她的身,你可不要怪她啊。”

“哦,不会,我怎么会怪她呢?”陆缜忙摇头道。心里虽然充满了疑问,但一时间他却又不好问这些,生怕让对方看出什么破绽来,只能敷衍了一句。

翠眉却是个直性子,又看出陆缜神色间的不豫,便又道:“老爷你一直以来都叫夫人闺名云容的,可今日却只以你我地相称,还说不是有些怪夫人么?”

陆缜一听,心下便是一阵发虚。他压根就不知道对方姓名,又怎么可能叫得出来呢?之前没细想,现在看来,这确实是个不小的破绽,好在眼前的小丫头话多,自己都没怎么套话,就从她口中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随后,便笑了一下:“我这不是脑子受了伤,一直都昏沉沉的吗,所以就没太留意。你放心吧,我完全没有怪云容的意思。”

“那我就放心了。”翠眉一听,拿手在已然微微耸立的胸上一拍,很开心地一笑,这才告辞离开。

陆缜见其回去了,也大大地松了口气。正所谓说多错多,他可不想自己就这么被个小丫头片子给看出了假冒身份来。

在屋里随意地扫视一圈,又拿布胡乱擦了一下后,陆缜这才脱去一身衣裳,躺在了那张铺了厚厚一层被褥的木床之上。

这床虽然比之后世要小和硬了许多,但陆缜这几个月来可是一直都是着地睡的,最多上面铺了层毡毯,所以对现在的他来说已是极大的改善,只沾上枕头没多久,便已酣然入梦。

这几个月里,陆缜时刻要挂心可能出现的危险,还真没有哪次像今夜般踏实过……

@@@@@

他陆缜是睡踏实了,但有些人这一晚却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紧张异常,即便是大晚上的,也等不得了。

广灵县作为边地小城,实在寒酸得可以,只有几处靠南的宅院看上去稍微像样一些。而这其中,又只有一处院落最是气派,不但门前有石狮镇守,更分了数进院落,其中第三进里,还有个种了不少花草的小花园。

如今,整个宅院都已陷入了沉静和黑暗之中,唯有第二进院落的书房里,尚有一点灯火闪动。

一名络腮胡子,面容威严,身量高挑的汉子穿了一身宽松的衣袍,满眼不快地坐在主位之上,盯着面前这个三十来岁,面色有些青白的男子道:“你这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情况,居然大半夜的还跑来见我。”

“大人见谅,实在是事情紧要,小的心下不安,这才不得不夤夜造访。”那人忙冲对方一拱手,心里又补充了一句,这不是为了不惹来别人的注意么?

“有什么你就直说吧,别吞吞吐吐的。”威严男子催促似地道。

“就在刚才二更左右,韩四和林烈两个打城外回来,居然带回了陆缜!”那人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道出了问题所在。

果然,一听这话,威严汉子的脸色也是一变,猛地坐直了身子不说,头还朝前一伸,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声音也大了两分:“你说什么?那陆缜居然回来了?他还是好生生的?”

“正是,除了身上看着有些小伤,人有些浑噩之外,没有任何问题。”说话间,这位还有些担心地瞥了对方一眼。

威严汉子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忍不住拿手在茶几上一拍:“我就说那些家伙靠不住吧,居然连这么个书生都拿捏不住,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现在这事情可就难办了!”

“是啊……”对面的男子满脸的苦涩:“所以小的才赶紧过来禀报大人,也好早做打算哪。大人,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威严汉子很快又收敛了自己的怒意,拿手在茶几上轻轻地敲击了半晌,这才开口道:“这事其实也就你我知道真相,至于那陆缜,他只是自己够贪,这才落入我们的彀中,谅他也没有这个胆子真把事情给抖出来。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当什么事也没发生,明白了么?”

“这……这真能解决眼下的难题么?”

“这已是最安全有效的手段了,不然做得越多错的也越多。当然,你也可以去找机会试探一下陆缜,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威严汉子又添了一句:“另外,他才来广灵几个月工夫,怎么就能掌握到我的一些事情,一定是有人给了他消息,你也可以试着从他嘴里打探一二。”

“好吧。”知道眼前这位在广灵县里有多大的势力,见他如此笃定,对面这位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点头答应了下来。当然,他心里依然是很有些不安的,自己虽然有这位靠山,可是终究身份低微哪。

但随即,他又安慰自己,那陆缜虽然名义上是县令,但直到如今都没拿到什么实权,只要他拿不出确实的证据出来,自己倒也不必太过怕他!

@@@@@

今晚家中长辈过寿,所以来迟一步,见谅。。。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29章 悲催的陆县令

“哎,看来我错了,这位陆县令的日子远不像我之前我想的那般好过哪。”在目送小丫头翠眉离开后,陆缜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地做出了判断。

这已是他以县令陆缜的身份进入广灵县衙七日之后了,他已从周围人的反应和话语,以及手边能接触到的一些东西上看出了好些端倪。

陆缜本以为陆县令少年得志且家有美妻实在是叫人羡慕不已。但只在后衙住了两日,便发现那两夫妻间的关系极其淡漠,几乎都没有什么交流,而且作为丈夫的陆县令居然是被赶到书房之中就寝的,只此一点便可知他在夫妻间的关系里是处于完全下风的。

要知道,这可是几百年前的大明朝,一般家中男子完全占据着主导地位,是妻子的天,怎么到了这边居然就完全颠倒了过来呢?

为此,陆缜几次在翠眉的身上好一阵的旁敲侧击。也好在这个小姑娘没多少心机,又全然没想到自家老爷居然换了人,便被他一点点问出了许多关于陆县令与妻子云容的事情来。

原来,那云容姓楚,和陆县令一样来自于江南苏州城。因为楚陆两家向来交好,尤其是双方的父辈更是至交好友,所以早早便为两人定了亲事。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陆县令的父亲在他尚未成年时就已逝世,随后不久母亲也去了,于是陆县令打小只能靠着族人的接济过活。幸好他为人还算聪明,尤其是在读书一道上,也算是中上之资,年纪轻轻便考中了三榜同进士,从而让乡间族人不敢轻慢。

不过到底自小没了父母,所以在性子上,陆县令就显得有些古怪了。不但在钱财上有些贪婪,而且为人又有些胆怯,在做了官后,这方面的性格也没有太多的收敛与改善。

而作为他的未婚妻,楚云容早将其性格看在眼里,自然颇为不待见。只是碍于之前的婚约和父亲的坚持,才不得不在陆县令来广灵赴任之前嫁了过来。

但是夫妻二人的关系却极其冷淡,因为楚家家世远比陆县令要好,家中更有在朝中任官的,再加上楚云容生得貌美且性格坚强,居然就死死地吃定了自己的丈夫,让他根本就不敢造次。别说像其他丈夫那般对自己的妻子呼来喝去了,还得看楚云容的脸色行事,甚至都不能与之同房。

所以自来到了广灵县后,陆县令一直都宿在一旁的书房之中,连楚云容的房间都没踏进去过几次,也就那天晚上回来,才让他进去照了面,说了几句问候的话。

在明白这一切后,陆缜对这位同名同姓的陆县令那是大表同情,身边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却碰不得,他这段时日里一定很不好过哪。而且就他的遭遇来说,变成如今这般性格也是情有可原,就后世的调查来看,每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孤儿或多或少总有些心理疾病的。而陆县令在这等情况下还能年纪轻轻便考中进士——虽然是同进士,但那也是全国考生中前两三百名的存在哪——足可见其不凡了。

而这还不是陆县令遇到的最糟心的问题,在随后,陆缜又发现原来他不光是在后衙家中地位尴尬,就是在官府衙门之中,也没多少威信可言。

刚开始时,陆缜因为心虚,再加上担心自己被人看出破绽来,所以一直都称病躲在了后衙休养。直过了五天后,觉着再不出去也会惹人怀疑后,才不得不露了面。

但随即发生的事情就叫他大感意外了,那些衙门里的官吏对他这个正堂县令虽然表面很是恭敬,甚至还好生问候了一番。但陆缜却发现,在自己办公的二堂书案之上,居然只有几本不关痛痒的文书,而且上面也没有他做主的份儿。

随后两日,随着他在前面待的时间长了,这种被人刻意忽略的感觉就越发的明显了起来。只有当拿一些需要他这个县令用印的公文过来时,底下那些官吏才会笑着过来,而在他扫看上面的内容时,有几位还会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

更叫陆缜感到吃惊的是,那些文书早都用县令的语气做出了批示,根本就不给他任何下笔的地方。他的唯一作用,就是在官吏们把文书交上来后盖上自己的官印,使之成为合法的官文。

只略作试探,陆缜便知道这是陆县令到任之后就一直施行的常例,换句话来说,这个广灵县令手上压根就没有任何的权力,只有受人摆布的份,是那些地方官吏手上的提线木偶罢了。

对这种县令被手下人架空的事情,陆缜在书中也是读到过不少的,这也是朝廷地方官制度上的一个弊端所在。

因为按照朝廷的制度,流官到了地方一般都是三年一任,三任之后无论如何都会被调往别处,更有异地为官的规矩——即某府出来的官员是不可以在当地当正堂官员的,这是为了防止官员因为太熟悉而勾结地方势力,导致尾大不掉。

不过许多实际的差事总不能都交给完全对地方陌生的官员吧,于是朝廷便提拔了当地好些官员做了正堂官的助手。就县衙门来说,除了县令、县丞之外,主簿(主要掌管文书税收)、典史(主要掌管刑狱差役)以及其他的一系列胥吏都是地方上的人来担任。

而这些当差之人可就没有县令他们那么多限制了,一旦上任,就没个任期到了一说,能够霸占这个职位直到老了,或是不想干了。有时,这位置还能传给自己的子侄辈。

这么一来,地方上的下层官吏的势力就变得极大,甚至很多时候能够反过来制约自己的上司,让县令完全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因为任何一个县令想要做出成绩都少不了底下人的配合,一旦与他们起了冲突,别说人家明着反对了,就是暗地里做点什么,或是让人一撂挑子,就够人喝一壶的了。

除非是异常强势又有手腕,或是在朝中背景深厚的县令,才能在这等盘根错节的阵仗中杀开一条路,夺回自己的权力,不然很多情况下他只能听任这些官吏的摆布,成为他们的傀儡。

当然,这些地方官吏也不是完全的不给自己上司面子,毕竟对方还是有发展空间的,把关系闹僵了也对自己没有好处。所以只要县令不刻意与他们为敌,他们也会留些面子给上司。

只是这种互相留有余地的官场规则更多是在南方或是京畿要地,至于一些偏远地方,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而陆缜现在所面对的,就是这么个情况,原来的陆县令完全被底下人架空,连一点说话的权力都没有,只能负责在公文上盖上官印。

当明白这一切后,陆缜对陆县令的同情就愈发重了一些,表面看来是人生赢家的对方,无论在内在外都过得实在憋屈,想必之前一定很不好过吧。而这位陆县令更惨的是,居然连这样的日子都过不了,糊里糊涂就死在了外头,倒是便宜了他这个冒牌货。

而对于这样的一种尴尬处境,陆缜不但没有感到因此感到不快,反而觉着心头一宽,这对他来说着实是一件好事哪。

本来他就担心自己这个冒牌货的身份会因为各种原因被人识穿。比如在处理那些县衙里的公务时,因为对这些事情的不了解,或对规则的误判而让人发现与原来的县令有很大区别。

这种事情,他总不能老拿脑子受伤来解释搪塞吧。但现在看来,事情就简单多了,他甚至都不需要仔细看那些公文内容,只要跟机器似地在上面盖个印,便算把事情办成了,又哪来的破绽呢?

至于和那些下属的互动,也很是简单,往往只是些虚套的场面话,再加上他们显然也不怎么熟悉陆县令,居然也让他给蒙混了过去。

而本来最容易露出马脚的后衙里,也因为楚云容与陆县令一贯以来的冷漠关系而变得容易应付许多。两人甚至都没有什么互动,见了面也就点点头罢了,陆缜的秘密自然也就很容易守住了。

唯一与他接触多些的,除了几名杂役外,就一个翠眉。后者太过天真,又有些粗心,根本看不出他与原来的自家老爷有什么差别,只起疑过一次,便被陆缜迅速搪塞了过去。

如此,或许对原来的陆县令来说挺悲催的一些情况却帮了陆缜的大忙,让他安然地度过了最危险的一段时间,他相信,只要再过上些日子,所有人都会习惯现在的这个陆县令,没有人会再生出什么疑心来。

至于从人手中夺取县衙的权力,陆缜更是想都没去想,这等逍遥的日子难道不好么,非要去和人争斗?并不是每一个穿越客都喜欢争权夺利,打打杀杀的。

唯一让陆缜有些不安的,是记忆中几年后的那场战乱,只希望自己能在此之前离开广灵,去别的地方为官吧。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30章 试探

“陆缜,字善思,南直隶苏州府人氏,生于大明永乐二十一年……”随着手腕轻移,一列列工整的小楷从笔端流淌出来,执笔书写之人正是陆缜了。

虽然已有了低调做人,不与衙门里的那些官吏争斗的心思,但他并没有因此就什么都不干,做个混吃等死的废柴。陆缜很清楚,想要以这个身份继续在大明地界里好好活下去而不被人识破,就得掌握属于这个时代的一些东西,并更多,更详细而全面地了解原来陆县令的一切,如此才能装得叫人看不出太明显的破绽来。

好在陆缜因为家学渊源的关系,打小就练了一手不错的毛笔字,此刻倒是能派上些用场,而不用临时抱佛脚。不过在看过陆县令所留下来的一些书文内容后,他又有些汗颜了。

本以为凭着后世充足的纸张供应,自己在书法上并不会比对方弱上多少,直到见了陆县令平日所写的一些东西后,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自大。那些满布在纸张上,犹如印刷出来的小楷字,实在是叫人感到心折。

其实这确实是陆缜有些小看古人了,要知道能在科举中考出成绩来的读书人那都是写得一手好字的,不然哪怕你的文章再好,那一团糟的书写也根本入不了考官的法眼,直接就给你淘汰了。虽然此时尚未有后来的馆阁体一说,但在读书人,尤其是考生中早养成了以如印刷物般工整的小楷写字的习惯了。

而这位陆县令更是把这一考试时的习惯带到了生活和工作之中,所有书文都是用的一笔工整小楷。所以陆缜想要扮好他,就必须尽快学会这笔字。

好在陆缜的书法-功底不弱,多加练习也能凑合着把字给写出来,只是在写时没有那么流畅罢了。而此时,陆缜就在自己的公房里练着字,照抄的却是陆县令的告身。

所谓告身,便是官员的委任状和身份证明了,当官员上任时,就是凭着这个以及上司衙门的文书才能被人所承认。这上面不但有着该官的姓名籍贯等资料,甚至还有其长相身高的粗略描写,这在没有相机技术的古代算是防假冒的有效手段了。

现在陆缜以小楷抄写告身,也算是一举两得,不但练了字,而且还熟记了陆县令的一些具体情况,那今后要应付官面上的事情也就好办得多了。当然,光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一些官场仕林中的规矩他还得好好摸索习惯,所以这段日子里,还是得低调更低调才是。

很快地,一张纸就被写满了,在吹干上面的墨迹,仔细打量之后,陆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经过几日的练习,他的字和陆县令已有七八分相似了,也幸亏对方一向写字工整,不然要学习模仿可没这么容易了。

正当他笑着拿起一旁的茶碗打算喝口茶歇歇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问候:“下官典史郑富求见县尊大人。”

陆缜明显愣了一下,之前这些所谓的下属来见自己,都是直接推门就进,还真没人像眼前这般恭敬规矩的。而且就他所知,相比于候县丞和申主簿,这位一直没怎么和自己打过交道的郑典史在衙门里的势力更大。

照着县衙里的章程规矩,典史是排在主簿之后的佐贰官员,所以总被衙门内外的人称作四老爷——县令是大老爷,县丞是二老爷,主簿则是三老爷——这一职位管的乃是县里的刑狱兵匪之事,相当于后世的公-安局长,加民兵队长了,但其实他的权限更大,有时连许多案子都是典史直接审断了事的。

而就广灵县里的情况来说,这位从自己老爹手里继承了典史之位的郑富不但衙门内外人头极熟,且还和驻守在城里的卫所将领关系匪浅。

要知道这儿可是大明边地,军队在此的权力可着实不小,能与之交好,并得到将领维护的地方官自然权力更大,足以压住上面的几名官员了。

所以作为如今广灵县事实上一把手的郑典史如此有礼地在外求见,确实叫陆缜有些吃惊。但很快地,他又反应过来,忙道:“郑典史客气了,还请进来说话。”

又应了一声,门才被人从外边打开,一名身形瘦小,面色青白的三十来岁男子来到了陆缜面前,又抱拳拱手行了一礼。

在请对方落座之后,陆缜才问了一句:“不知郑典史今日来见我所为何事哪。”

“下官此来其一是为了问候大人。前番大人失踪,下官等可着实乱了阵脚,还派了许多人在县城内外找了两日。而大人您回来后,因为有伤,下官也不敢随意打扰,直到今日得知您已痊愈,这才前来问候。”郑富很有些关切地道。

“倒叫郑典史和各位挂怀了,本官其实身子倒没什么问题,就是这头依然有些不舒服,所以今后这段时日衙门里的事还得有劳各位费心了。”

“不敢,这都是下官们该当做的。”郑富谦虚地一笑,又问道:“另外,之前大人失踪一事,衙门里的人也很是关心,却不知大人那三天到底去了何处?”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忍不住就盯了陆缜一眼。

这问题让陆缜的心忍不住一抽,还真怕对方看出了自己的破绽。但这时也没有其他路可选,便只能强撑似地道:“说来也怪,因为头上受了损伤,那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却是一点都记不得了。其实不光是这事,许多以往的经历,我都觉着有些迷糊……”

“竟有这事?”郑富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又仔细端详了陆缜几眼,这才道:“那大人可得好好找个大夫看看才是,这事情可不能大意哪。”

“多谢郑典史你的提醒,这个我自省得。”陆缜点头答应道。他不想在这事上牵扯太多,便转移话题地问道:“不知你除了此事外,可还有其他要紧事么?”

“哦,大人不提我都快忘了。”郑富说着站起身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官样文书交了过去:“这是接下来衙差去下面乡里办事的牌票凭证,还望大人用印批示。”

所谓牌票,便是证明到下面办公差的人乃是官府中人的凭证,就跟后世的某单位证件一样。不过这牌票却是一次性的,往往完成差事后便要收回销毁。这是为了防止底下那些胥吏拿着鸡毛当令箭,骚扰乡民所定。

而且,这牌票上面还得有知县大人的官印,不然若是不带牌票或上面没有用印的,便会被乡下之人视作贼匪,就是被活活打死都是不用负任何责任的。这也是朝廷交给地方县令用以管束底下官吏的权力了。

不过就陆缜所知,如今县里的牌票多办都是由郑典史这个四老爷发出,上面盖的也是他的印鉴,这也是自己这个县令被彻底架空的其中一个原因,因为底下乡民居然也是认这种牌票的。而现在,郑富居然多此一举地拿牌票来给让自己加印,实在是有些古怪了。

但陆缜又想不通对方这么做的原因,只好依着他的意思,给那张牌票盖上了鲜红的知县大印,再交了回去。

果然,对此郑富也没有任何喜悦的神色,只是随手接过,重新放入袖子里,便拱手欲要离开。

就在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蓦地又回过身来:“大人,这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一问你。”

“你说。”陆缜随口答道。

“眼看近了年节,可朝廷的供给却尚未抵达,所以下官思量着先由县衙库房里拨出些粮食或酒什么的犒劳一下城中驻军,不知大人以为如何?”问这话时,郑富的眼睛陡然便眯了起来,仔细盯在了陆缜的脸上,似乎想要从中看出什么变化来。

陆缜对此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事他手上也没什么权力,都是候县丞那里的工作。当然,当着对方的面,他也不好这么说,便道:“边军保我地方平安,自当好好犒劳他们一番,本官自然是可以允准的。不过县衙仓库里的事情到底还是候县丞看顾着的,你可以先与他商量一下。”

见他只是一愣便这么平淡地做出了应对,这让郑富既略感意外,又有些松了口气的样子:“莫非他真个把之前的事情都给忘了?这倒也是件好事,至少不用费什么心思再冒险……”心里想着,他口中却愈发的恭敬起来:“既然如此,下官就先代那些将士们多谢大人了。”说完,这才转身出门而去。

目送郑典史离去,陆缜的心里却犯起了疑惑来,这位今日来说的几件正事似乎都和自己这个县令没有太大的干系哪,那他的真实目的又是在哪儿呢?难道是对方真个看出了自己的问题,前来试探的么?

这么一想,让陆缜更感压力,看来还得继续多了解一些陆县令的情况,从而好应付今后的变故哪。

想到这儿,他又再次提笔练起了书法来。

@@@@@

感谢各位书友给路人的打赏和月票支持,特别欢迎老书的书友清格勒同学的归来!!!!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31章 惊人发现

要想全面深入地了解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若是摆在后世倒也不是太难的一件的事情。只要你能拿到目标的手机,或是一系列的社交帐号,那么这人对你也就没有太多的秘密了。

但这一法子放到几百年前的大明朝显然是完全没有用的,陆缜想要更多的了解陆县令的过往,就只有两条路可选,其一便是从熟悉他的人口中探出更多内情来。但这一条显然很有风险,这段时日为了不被怀疑,他甚至都刻意不见楚云容了,又怎么可能去向她打听自己丈夫的事情呢?

那就只剩下第二条路可选了,就是从陆县令的书面文字里寻找线索。只可惜,这时的人并不流行记日记,陆缜在其书房和公房里都翻了一通,也没能找到什么像样的文字,最后只能悻悻地坐在书桌前发起了呆来。

“哎,我就不该做这个决定,现在倒好,彻底成骑虎难下的局面了。一旦真让他们抓住了什么破绽,想走都走不了,甚至可能会被人当成凶手,还省了许多手续,直接就能被投进大牢里去了。”颇有些丧气的陆缜在心里唉声叹气地想着,面上更是堆满了愁绪。

越想之前郑富的说话和表现,就越觉着他在跟自己做着什么试探。这个看法让陆缜越发的不安起来,再加上没有更多的收获,他都有些坐不住了,只想起身在屋子里走动走动,舒缓一下心头的郁闷。

可就在他霍地起身的当口,因为神思不属的关系,膝盖还没从桌子下面抽出便抬了起来,重重地撞在了书案底部,疼得陆缜哎哟了一声,咧嘴呼痛。

可随即,他的神色就是一变。因为刚才那一撞,让他察觉到膝盖撞到的书桌底部并不是平坦的,似乎是藏了什么东西。这个发现让他的心里陡然便是一动,也顾不上去揉撞疼了的膝盖,立刻伸手就在书桌底下摸索了起来。

这一摸索,还真有发现,凭手感,那里粘着一本薄薄的书册。这让陆缜更是一阵惊喜,莫非那位陆县令还喜欢把自己的日记给藏在这等隐秘的地方么?

没有多想,他就立刻用力一阵拉扯,便顺利地将粘在桌子下面的东西给拿了出来。放眼一瞧,却发现这东西外面还裹了一层油纸。打开包裹着的油纸,方才露出内中之物的真容,却是一本手工制作的簿册,就纸质来看,与衙门里寻常所用的没什么两样。

按下兴奋的心跳,陆缜才迫不及待地打开簿册,看起其中的内容来。这一看,他的眉头却又皱了起来:“怎么只是一册账本?”

这书册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是什么日记,而是一本很是原始而简陋的账本,没有抬头,只有某月某日,进多少粮食,然后过一段时间又是进多少,以及之后的结余等等很是笼统的记录。真要说起来,这甚至都算不上什么账本,只能算是一个数字记录。

陆缜飞快地翻了几页,发现上面记载的都是这些看不出任何具体内容和意义来的数字记录,这让他很有些诧异:“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陆县令要将此物藏得如此隐秘?难道说……”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陆缜的脑海里跳了出来,这或许是县衙里众人贪污受贿的记录,陆县令或许是因为不想再过这等傀儡般的日子,所以一直都在查下面众人的把柄,并将之记录下来,等掌握了足够证据后再出手收拾他们!

这个推断确实和陆县令的身份很是相符,但对陆缜来说却显然没有太大的帮助。他根本没有夺权的心思,即便有什么证据也不会拿出来,更别提手上的这份记录连他都摸不准真实性呢。

“哎,白高兴了一场。”陆缜口里念叨了一句,手一抖,便把这簿册扔到了书桌之上。不想这一扔,震动之下,本来整齐的书册内突然就震出了一个角来。

“嗯?”好奇之下,他便伸手再次拿过簿册,一下就翻到了那突出来的一页,这才发现原来里面居然还夹了一张纸条。陆缜也不客气,当即就打开了折叠着的纸条,这一看,眉毛便是一挑。

这张纸看着也是衙门里寻常所用,但上面的字却并非陆缜已经熟悉的蝇头小楷,而变成了有些潦草拙劣,就跟孩童刚学写字时所写出来的字体,看得出来,这位应该不怎么会写字。

其实这也不奇怪,如今大明朝虽然已开始重视文教,但民间的识字率依然百不足一,别说写了,就是能看懂的人也寥寥无几。很多时候官府贴在外面的告示还需要有人在旁朗读,以让百姓知道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内容。

其实不光是大明,就是后来的辫子朝,乃至民国甚至更后面,国内的识字率也是低得可怜,直到义务教育完全实施后,这一问题才得到彻底的根除。

不过能叫陆缜感到吃惊的却不是那如小孩涂鸦般的字本身,而是其中所写的内容。这纸上的内容因为书写者表达能力的不足也显得有些颠三倒四,但还是容易叫人理解的,总体来说就一件事情,如今驻扎在广灵县内的卫所军一直都在倒卖军粮,而他们卖粮的对象,正是塞外的蒙人!

这一消息,足以让许多人看得心惊肉跳了,就是陆缜也是心神激荡,半晌才能压住别别的心跳。

虽然他早从一些历史文献里就看到过关于明军把粮食、盐铁甚至是兵器都卖给蒙人的记载,但那都是在嘉靖朝以后的事情,而现在才正统年间,大明朝廷上下可还没有堕落到那等地步呢。

可以想见,若是这事真被查实,且为朝廷所知,将有许多人要人头落地,无数官员脑袋上的乌纱都要不保了。

这等事情可不是一句爆料就能叫人信服的,所以在这张纸条里还提了一句,此事还可以通过县衙内的账册进行查证。看到这儿的陆缜下意识地就把目光落到了那份刚才让自己满脸疑惑不解的账簿之上:“这么说来,这上面所记载的就是所谓的证据了?”

就陆县令把这两件东西藏得如此隐蔽来看,恐怕上面所提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这一认识,让陆缜猛打了个激灵,心跳再次快了起来。

因为他很快就想到了一点,陆县令的死会不会也与此事有所关联?

若是军中有人得知陆县令在查自己倒卖军粮一事,而且还掌握了一定的证据,为了自保杀人灭口是很说得过去的。如今可不是几十年后,武官在地位上要远远低于文官,对着地方官不敢有任何不敬。

此时的武官不但有权有势,而且胆子也大,这里又是天高皇帝远的边地,在这儿杀个把七品县令确实闹不出太大的动静来,甚至可以把一切都推到入侵的蒙人身上。如此,他们便能保住自己的秘密了。

越细想,陆缜就越觉着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同时心头越是一阵发寒。

因为倘若真是这样,自己取代了陆县令的位置恐怕就会被人惦记上了。他们可不知道原来的陆县令早已死去,只会认为他命大没被害死回来了。在有所忌惮的情况下,只怕他们会再次下手,只是目标换成了自己这个假冒货。

“靠,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居然遇上了这样的事情!”陆缜有些悲愤地小声骂了一句。本以为这次是赚到了,能舒舒服服地当个县令,不料反把自己陷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之中。

陆缜的第一反应是赶紧跑路,这地方就不是自己能呆的。但很快地,他又打消了这一念头,因为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一点,逃避未必能救到自己。他对这一带完全陌生,而只要一逃,别人只会认为自己是做贼心虚,到时那些官兵追杀过来,自己绝对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还有其他办法么?

陆缜想到了装聋作哑,只当自己真个失去了记忆,对之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希望那些家伙能放自己一马?这似乎也不是太现实,换了是他自己,这种关系到自家性命的事情,还是彻底了结为好,作为知情人的陆县令自然只有死了才是最最安全的。

想到这里,陆缜又猛打了个寒颤。随后便苦着脸告诉自己:“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那就是把事情给完全爆出来,抢先把他们给定了罪!”

但这也不容易哪,他陆缜不但在县衙里根本没有任何的根基,连内外的具体情况都不怎么熟悉,试问如此又能成什么事呢?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自己手里,怎么和那些凶残的家伙斗?

要说起来,自己连一个帮手都找不出来,实在是举步维艰哪。

痛苦地抓了抓头,陆缜再次长叹。但当他想到帮手时,目光却突然落到了那张纸条上面,心里迅速闪过了一丝希望来:“虽然现在我没有帮手,但未必就一定找不到帮手!”

@@@@@

感谢书友腾飞星云的打赏与月票支持!!!

另,真正的剧情戏肉开场啦,求各种支持哪!!!!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32章 帮手

虽然这一切都只是陆缜的一点推测,甚至连证据也只是那张纸条与一份不知所云的账本而已,但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这一推测十有八九是正确的。

不然,根本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堂堂一个七品县令会突然横死。别看后世之人在提到县令时总会称其为七品芝麻官,好像很不屑的模样。但其实,如今的县令对地方上来说地位还是极其崇高的,你能想象后世之人瞧不起身兼县长和县委书记的领导么?

陆县令的死一定与此有关!陆缜做出如此判断的同时,目光却依旧盯在那份告密纸条之上,这个告密者应该能成为他的帮手!

纸上的内容很简单,但陆缜却可以想见,对方一定是抱着极大愤慨的心思才敢揭露军中弊端的。所以只要自己能找出他来,对方应该会答应与自己合作。

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查出此人身份了。这一点,他也很快想到了一些头绪:其一,此人既能揭发军中弊端,就一定现在,或曾经在军中任过职;其二,他能把这纸条送到陆县令的手上,说明其与县衙也一定有密切的联系。

而这等事情毕竟干系重大,这人应该不敢假手旁人,别人也不敢为他做这等事情,所以得出的结论就是告密者如今应该就是县衙里的人,而且曾在是广灵驻军中的一员。这么一看,要查出此人身份便不是那么困难了。

既曾是军中将校,自然不可能是文官或书吏,只会是在三班衙役中的某人。陆缜一经判断,就没有多作耽搁,立刻找来了县衙中人的相关卷宗,快速地翻找了起来。

只半日工夫,陆缜就从这些卷宗里找出了自己的目标,看着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他不觉笑了起来:“还真是巧哪,居然是你!”他的脑海中很快就闪过了那个有些瘸拐的男子背影。

@@@@@

“见过大老爷,不知大老爷今日唤小的前来有何吩咐?”林烈恭敬地站在下面,抱拳低声问道。

陆缜端然坐在椅子上,仔细地打量起这位的模样来。他三十来岁年纪,身量颇为高大,面容如刀刻般的棱角分明,一对眼睛更是炯炯有神,看着颇显坚毅。可以说除了瘸了只脚外,也算不俗了,如此人物居然就窝在了这么个小县衙中当了个不起眼的小捕头。

“坐下说话。”陆缜笑了一下,指着身前的一张椅子道。

谢过之后,身子一高一低间,林烈坐了下来,倒也显得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那种兵痞出身,而是真正有血性和纪律的军中好男儿。

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陆缜这才继续道:“之前蒙你相救之事本官还没有谢过你呢,今日就是特意找你来道一声谢的。”

“大老爷言中了,小的只是尽自己本分而已,担不得您一个谢字。”林烈忙谦虚地摆手道。

陆缜也没有在此事上多作纠缠,而是突然问道:“你在军中当过差?”

略一愣后,林烈还是一点头,如实答道:“回大人的话,正是。”

“你脚上的伤也是在军中与敌接战才落下的吧?”

“不错。是小的带人与鞑子作战时一时不慎被他们的箭矢所伤。当时也没觉着多严重,可结果却……”林烈苦笑了一声:“倒让大老爷见笑了。”

“你这是为国负伤,我只会敬你,怎敢笑你?”陆缜忙肃然道。这话让对方眼中闪过了一丝神采来,似乎颇为激动,不过很快又被他收敛了起来。

但这一反应还是落在了陆缜的眼中,只是没有点破。他又道:“听你话中之意,在军中也曾是带兵的将领?”

“将领可不敢当,不过是名小小的队长,带着五十来名兄弟而已。”话虽然说得谦虚,当林烈在说到此事时,眼中还是神采飞扬,显然对当初的日子还是颇为向往与怀念的。

陆缜点了点头,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虽然队长在军中地位不是很高,但毕竟也算低级武官了,对一些事情也能知道个大概。不过他并不急着点题,而是随口问道:“那你怎么又离开了军营,而且肯在我县衙中任职?以你为国负伤的功劳,应该有更好的出路才对哪。至不济,军中也应该还有你的位置,升个哨官不会太难吧?难道就因为你脚上的伤?”

“这……”林烈露出了为难之色,他有些闹不明白县令大人为什么问自己这些,难道说……但他终究是上过战场,经过好几次生死之人,心性绝非常人可比,所以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平静地回答道:“是小的觉着这伤可能拖累人所以才离开的军队。而且小的家中已没了亲人,当时县衙正好有空缺,便应征进来了。”

陆缜略一点头,随后一双眼睛却盯在了对方的脸上:“只是因为这点么?我觉着应该另有其他原因吧!”既然对方避重就轻地不肯把话说出来,他便打算主动些了。

“大人的意思,小的不是太懂……”

“既是广灵驻军的军官,有些事情想必你还是知道的,比如粮草辎重的出入。”陆缜缓慢地说着话,精神却极度集中,全在对方的脸和眼睛上。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林烈的双眼瞳孔猛然就是一缩,身子也是一僵。虽然这些神情举止被他极力掩饰,却还是没能逃过陆缜的注视:“大人这话,却是什么意思?”

见了他的反应,陆缜已肯定此人就是那告密者了,便站起身来,走到对方身前,然后把手里一直捏着的那张纸条放到了茶几之上。

他没有说什么话,但这一举动却比说任何的话都要有用得多。林烈一见之下,脸色更是一变,身子一挺,差点就从椅子上给弹起来了。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否认,但话到嘴边,却又有些说不来了。

陆缜看了他一会儿,才轻声道:“你可知道,就因为你这张东西,我差点便丧了性命。”

“啊……难道说大人前几日的失踪是因为此事?”陆缜这话实在太也惊人,林烈毕竟不是心思深沉之辈,被他一下就诈出了真话来。

陆缜点了点头:“不错,所以我回来后,一直很是低调,生怕对方还会对我下手哪。你也知道如今县衙和县城里的情况,我这个县令处境其实并不太好。”

话出口后,林烈就有些后悔了。但见陆缜是这么说的,他的心反而平静了些,低头道:“是小的有欠考虑了,没想到这会给大人你带来麻烦。”

“麻烦什么的我倒不是太在意,我只在意一点,就是这事到底能不能成。我既领了朝廷俸禄,身为广灵知县,就有为朝廷剪除蠹虫之责。”陆缜神色肃然道。

这话说得林烈精神一振,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敬佩之意。以前他还真有些不那么看得起这个年轻的县令,觉得对方太也懦弱了些。但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有眼无珠,这让他都有些惭愧了:“大人……”

陆缜见他如此模样,心下便是一定,知道已经说定对方了。但脸上却依然是一副严肃的模样:“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是有心无力,即便想管一管这事儿,也没有办法。别说军中之事了,就是这县衙,能做这主的也不是我这个七品正堂。”

“大人的难处小的也是知道一些的。”林烈点了下头,随后把牙一咬:“大人有何吩咐,但请明言。”这句话和刚才见面时所说虽然差不多,但性质已完全不同。之前只是敷衍,现在却是真心要帮陆缜了。

陆缜却不忙说自己的事,而是继续看着对方:“看来你对军粮之事很有看法哪,甚至从军中离开也是为的此事了?”

林烈这时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心思了,便慨然点头:“不错,我确实对此不满已久。咱们军中那些将领为了自身的利益,居然不断把我们的军粮,甚至是一些兵器都售给了鞑子。那些鞑子可是我们的敌人,他们在吃了我们的军粮后,便会用我们的兵器来杀戮我大明的百姓和将士!

“我实在无法对此视而不见,但又人微言轻,最终只能选择离开那藏污纳垢之地。但之后听兄弟们说,这事近来已越发的频繁起来,我因为忍受不了,这才想请大老爷你主持公道!”

“你这也太高估县令的权力了吧。”陆缜心下苦笑,但面上却一片同仇敌忾的意思:“其实我对此也是深恶痛绝。但想要把事情揭发出来可不容易,不然只会把自己给搭进去,就跟之前我的遭遇一样。”

林烈点了点头,却没有细问对方到底遭遇了什么。

陆缜也没有想在这一点上多作纠缠,而是正色道:“所以在吃了这次的亏后,我决定改变方针,先从县衙大权入手。你可否帮我哪?”

“大人的意思是?”林烈话一出口,就明白了过来,神色也显得有些激动:“只要大人肯为此事做主,小的一定竭尽所能帮您做事!”

“好,那我们就说定了。”陆缜心下一喜,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第一个可信任的帮手!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33章 确定目标

终于在县衙里找到了一个足可信任的帮手,让陆缜的心终于定了一定,胆气也比之前要壮了许多。不过他也清楚,只靠一个林烈是不可能轻易就把属于自己的大权给夺到手的,显然还需要一番筹谋。

为此,他又对县衙里的架构做了一番深入的了解,看有没有更多可以利用的东西。衙门里众人的关系错综复杂,不可能所有人都团结在一起,只要找到一些破绽,以他正堂县令的身份就足以扭转整个局面。

只几天工夫,在陆缜的一番观察与旁敲侧击之下,衙门里的情况已被他摸透。

县衙毕竟人数不是太多,内部的关系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笼统来说就分成两股力量,一股是以候县丞和申主簿为主的官吏阶层,另一股则是以典史郑富马首是瞻的三班衙役一伙了。

其实准确来说,候申二人与陆缜这个县令的身份没有太大的分别,都是外来力量,但因为他们在县衙里已立足多年,再加上有些手腕,拉拢了一批书吏文办,倒也有了一定的话语权。至于郑典史和那些三班衙役,则完全是广灵县里的地头蛇了,许多人之间不但是打小就结识的朋友,甚至还沾亲带故的,看起来可比前者更加的团结。

本来照道理来说,作为地头蛇的郑典史集团应该稳压前一股势力的。但偏偏因为出身的关系,这些人能力,尤其是文办方面的能力有些不足,所以便让那些书吏们有了一定的权力。

而就在陆县令之前,那个县令就有心把县衙的权力收回到自己手上,于是这两方力量难得的合作了一把,把这位朝廷命官给坑得丢官罢职,最终才有陆县令的到来。而这么一来,这两股势力便在县衙里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直到几个月后的现在依然相安无事。不过陆缜看得出来,只要自己这个县令一直低调做人,不出头,他们间终归会起纷争。

倘若陆缜有足够的耐心,他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最终来一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把戏。奈何眼前的情势根本容不得他这么拖延,因为县衙内外的某些人是不会放过他这个知情者的。

“一方掌管着沟通上司下属的文书往来以及税收相关事宜,一方则把刑狱之事一把捏在手里,还顺道与驻军相勾连。这一文一武,财政人事大权都被他们给瓜分了,怪不得县令只能当一个提现木偶,却连反抗的机会都找不出来呢。”陆缜在把自己所掌握的情况都列出来后,看着纸上的内容,忍不住暗自叹息起来。

自己该怎么办才能从这样的局面里杀出通路来呢?好歹现在自己身为县令,至少从大义上来说依然是这些人的上司,只是被他们架空剥夺了权力而已。

没有做主的权力,但我有审查的权力哪!

突然,陆缜的双眼一亮,已经想到了一点头绪。不过他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同时对付两方势力的,所以便得挑一边下手,至于另一边,最好是能拉来为己所用,至不济也得让他们保持中立才行。

该选哪一边下手呢?

这个问题没有让他想太久,便已做出了决定,他的目标自然是定在了郑富的身上。

虽然论起在县衙和整个县城里的地位,郑富一方要远胜过候申二人,但很多事情,也不是必须先易后难的,而得根据现实情况来看。

其一,陆缜可还记得是郑富的那一番试探让自己感到不安,这才找出那些线索来的。所以这个郑富很可能就是军中倒卖粮食的知情者,甚至他都有一种猜想,陆县令的死这位都可能是凶手之一。

如此一来,此人早已是自己的对头,自然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不然自己一对另一方下手,他说不定会在背后捅上一刀。

其二,便是候申二人的身份了。他们怎么说也是朝廷委任的地方官员,和自己这个县令的关系也更亲近些,与之交好的可能性也就大了许多。

其三,便是因为林烈的存在了。作为县衙里的一个捕头,他身在三班衙役的体系之中,在对付郑富时能起到个内应的作用。而且只要运作得当,陆缜甚至可以把他扶起来取代郑富,如此便能通过他彻底把这一块的权力抓在手上了。

在一番细思之后,陆缜便已拿定了主意,就先拿郑富开刀!

@@@@@

“大人,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冒险了?”林烈颇有些不安地问了一句。这是陆缜找机会将自己的计划道出后,林烈的第一反应。

随后他又好心地介绍道:“这个郑富在县里的根子可是颇深哪,从他祖父开始便在县衙里当差,他的典史之位还是他父亲传给他的,县衙里也多是其心腹……一旦让他察觉到这点,只怕他会立刻发难反抗哪。”

陆缜的神色也很是凝重,听了这话便一点头:“这个我自然省得。但与其被动挨打,还不如主动搏一搏呢!正因为他势力够大,才不会想到我有这个胆子突然发难。而且,他郑家既然在县里如此有权势,平日里一定不会少得罪人,就是在这县衙里……”

他没有把话说完整了,但林烈已明白其中之意。因为手中权力不小,且与城里驻军将领的关系紧密,郑家确实一向在县里旁若无人,不少百姓对他们是敢怒而不敢言。至于衙门里,别的不清楚,里面的一些差役对郑富也是颇有微词的,因为除了他的心腹外,其他人不但没有因此得到好处,反而为他们背了不少的黑锅。

倘若陆缜真个下手,许多人是不介意落井下石一下的,但这也有前提,那就是他陆县令真个占据了主动权。

“那大人你决定从什么地方入手?”林烈想明白这些,便不再坚持自己的看法,问了这么一句。

“这个嘛,就看他身上有什么问题了。”陆缜笑了下:“对了,专门放结案卷宗的库房你可有办法搞来钥匙么?”可怜他这个县令,就连这样的库房都不怎么好进去。

现在县里的大小刑狱案件都是典史郑富掌管着,那些卷宗自然也由他的人看守。虽然陆缜可以进入,甚至调看其中的东西,但事情必然会在第一时间为郑富所知。而一旦对方有了准备,他想要发难可就太难了。

林烈只一思忖,便明白了陆缜的用意所在:“那边是由郑富的一个亲信守着的,库房钥匙一向不离身。不过,他向来喜欢喝上几杯,小的可以想法把他灌醉了,然后把钥匙给弄过来。”

“好,那这一切便要仰仗你了。”陆缜闻言便是一喜。有这么个对县衙内部情况了若指掌的帮手果然好了许多,只靠自己的话,根本不可能有办法偷偷潜入库房之中。

但林烈很快又有些担心地皱起了眉头:“钥匙倒是好拿,但却该怎么还回去呢?我总不能明着还他吧,那只会让他们起了疑心。”

“这个好办。”陆缜立刻给出了自己的主意:“你只消将他灌醉后送入县城里的沉醉阁过夜。次日一早趁着他宿醉的工夫过去叫醒,再把钥匙趁机放回他身上,自然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了。”

“这倒是个主意,不过……”林烈又露出了为难之色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

“怎么?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么?”

“那沉醉阁的价钱可是不低,小的……”林烈说着低下了头去。

沉醉阁乃是县里有名的青楼,其中不但醇酒,更有佳人,又岂是林烈这样的穷捕快能消费得起的。

陆缜这才恍然地一拍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脑子,你放心,这笔钱由我来出,自不会让你破费。”

“多谢大人体恤!”林烈有些赧然地一拱手道。

既然拿定了主意,陆缜也不耽搁,当即回身去了后衙,赶到自己的书房兼卧室里找出了陆县令藏在柜子里的钱袋,从里面取出了一串大钱来。

看着那沉甸甸的,足有好几斤的钱串,陆缜便是一声苦笑,他还真有些不习惯这么累赘的东西呢。可到了这个时代后,他也就在县衙的库房里见过银子,至于外面,则根本没有银子流通,也就只能接受这一有些坑爹的现实了。

当他抱着包裹了钱串的布囊往外走时,正撞见了翠眉从一旁屋里走出来。一见了他,便赶紧蹲身行礼:“老爷。”

“唔,是翠眉哪。”陆缜只跟她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而去。

翠眉见了,不觉一愣,同时又皱起了眉头来:“老爷最近怎么这么奇怪呢,也不见他来见小姐,甚至看上去有些像是在躲着我们一般。”

“翠眉,你在那儿嘀咕什么呢?”一个婉转动听的声音响起,却是楚云容走了出来,瞧见了她的模样。

“我……小姐,我只是觉着姑爷他有些奇怪,和以前很有些不同了。”翠眉忙上前说道。

楚云容的柳眉也因这话簇了起来:“你这么说来,还真是哎。以前他总会寻借口来搅扰一番,但这段时日里却根本不来,实在古怪得紧。”

倘若这话被陆缜听了去,他一定会大摇头,叹一句女人的心思真奇怪,或者道一声位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了。

@@@@@

终于赶到了新书榜前十,真是不容易啊,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路人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34章 寻隙

在进入腊月之后,就是广灵这样的边地小县城里的年味也迅速的浓了起来。

这时候可不比后世,总要到腊月二十几后才看着像过年的模样,虽才腊月初七,街头已有不少商贩将年节时需要用到的各式商品都摆了出来,吆喝声更是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百姓们已进入到年节状态,县衙里也是一般,自官吏到杂役上下人等的心都浮了起来,每日里来衙门也只是虚应其事。事实上,这县衙平日里也没有太多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么个大冬天的,就更没事可做了,所以许多人都会在离着散衙还有个把时辰时便回家去了。

这一日,管着衙门里案件卷宗的游昌也跟往常一样,在看着没什么事情后,便锁上了库房,欲要回家去歇着。作为郑典史的心腹之一,其在县衙里的地位还算不低,一路往外,还有不少人跟他点头问好。

就在他来到县衙门口时,就听得后面传来了一声招呼:“游兄还请留步。”

因为这声音有些熟悉,游昌便停了步,转身看去,却瞧见林烈一瘸一拐地赶了过来。对此人,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不但因为其自身有些本事,而且为人很是低调,从不搀和到县衙两方势力的争斗中来。

也正因为林烈有些本事,又得不少衙门里差役的敬重,他也成了郑富最近想要拉拢之人。见其突然凑过来要与自己说话,倒叫游昌心下略微一喜,这或许是个机会。

“林捕头有何赐教哪?”冲对方一点头,游昌便随口问道。

“今日想请游兄一起吃酒,不知你能否赏光哪?”说着,林烈又压低了声音:“一向听说那沉醉阁乃是好去处,小弟实在想去看看哪。”

一听有酒喝,而且是去的沉醉阁这样的好地方,游昌的眼睛登时便是一亮:“自当奉陪。不过……”他又有些迟疑地看了对方一眼:“那儿的开销可不小哪。”

“这个你但请放心,刚从县令那儿得了笔赏赐,足够去沉醉阁花销一晚了。”林烈说着一拍自己的胸口,果然里面传出了一阵叮当声。

见此,游昌更是大喜:“那就占林捕头这个便宜了。”

“岂敢,游兄能赏这个脸已足够让我受宠若惊了。”林烈忙谦虚了一句。

见他如此态度,游昌脸上的笑容愈发盛了起来,便与林烈并肩出了县衙大门,朝着另一边的沉醉阁而去。

这沉醉阁放在其他州县其实并不怎么样,只能算是中低档的青楼而已。但在这广灵县里,却是独树一帜了。虽然城里也有些私娼暗寮,可无论女人的质量还是环境都远比不过这样一座三层的高楼和里面的莺莺燕燕。

只要县里有些身份的男人,都喜欢来此消遣,而作为酒场和欢场的老手,游昌对此自然很是熟悉。只是因为这儿的花销实在不小,他也不敢来得太多,这次有人肯请客,当然不会放过了。

两人很快就在楼里找了一处雅间,点了几个颇有几分姿色的粉头便在酒桌上你来我往了起来。

好酒的游昌只几杯酒下肚,便有些飘飘然了,说话也开始变得随意起来:“林捕头,你今日这钱却是怎么得的?怎么咱们的县令大老爷会赏给你钱呢?”

“这不是前些日子我和韩四出城寻找大人,最后把他接回了县衙嘛。就是因为这一份功劳,县令大人最近对我颇为感激,不但几次请去相谢,还赏了我一袋子钱。”林烈忙解释道,顺便还把自己之前曾私下里与陆缜相见的事情也给提了出来。这自然是为了以防万一,省得某些人对此生出什么疑心来。

“看来我们的县令大人其实还是有些想法的,他这是想要拉拢你哪。”游昌喝多之后,便少了许多顾虑。

对此,林烈却不敢接话,只是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后又为对方满上了一杯酒,用酒来堵住他的嘴。

不过酒喝下去后,游昌嘴上的把门却是更少了:“你今日这么请我饮酒恐怕不光是为了喝酒这么简单吧?”

听了这话,林烈的心下不禁一紧,难道这家伙真精明到了如此地步,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还好,游昌随后的话让他安下心来:“你莫不是想借我来向郑典史示好?”

见对方有此判断,林烈便索性将错就错:“我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游兄的法眼,现在县衙里就郑典史的权力最大,我自然是希望能为郑典史办事的。”

“放心,我在郑典史那儿还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到时自会为你美言几句。”又喝了一杯酒后,游昌的舌头都有些大了,便即拍了胸脯保证道。

对此,林烈忙又敷衍地道了谢。对面之人见此心下更是得意,不但又连灌数杯,还与身边的两个粉头调笑起来,不一会儿人已经有些迷糊了。

看到机会,林烈忙又举着酒杯凑上去,假意要与之继续干杯,却装作自己也醉了,手一抖,便把一大杯的酒都泼洒到了游昌的身上。他赶紧装作一副惶恐的模样,站起身来为对方擦拭起身上的酒水来,口中还不时道着歉。

对这点意外,游昌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笑着说没事,但还是照林烈所说的那样把外边的衣裳给脱去了。而在他解腰带的时候,林烈已看到了那串挂在其腰间的钥匙,便趁着大家都忙着为其擦身的工夫,迅速将钥匙给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面。这一切做得很是隐蔽,在场数人居然就没一个察觉的。

待把钥匙拿到手后,林烈又陪着游昌喝了几杯,在对方彻底醉倒后,让两个粉头在此伺候侍寝,自己则迈了有些踉跄的脚步离开了雅间。他虽然酒量不俗,且有意躲避,却还是喝了不少,现在头都有些晕了。

不过在会帐时,林烈的酒意就迅速被惊讶和肉痛给冲散了。这一顿花酒居然花去了七百二十三文,这足抵得过他两三个月的薪俸了,要知道他每月才不过三百来文钱的收入而已。

不过时间已容不得他多想,此时已近两更天,还有要紧事情在等着他呢。在出了沉醉阁后,林烈赶紧快步重新往县衙而去,虽然两脚依然一高一低的,但速度却已比常人都要快上了许多。

此时县衙的门户早已关得严严实实,但这却难不倒林烈。那不到两人高的围墙他只一按一跃,就翻了过去,随后便如做贼般朝里摸去,并很快找到了等候着的陆缜。

陆缜此刻也正等得有些心焦,他毕竟年纪还轻,颇有些沉不住气。左等右等不见林烈回来,都怕他出什么事。直到见其笑着把钥匙递来,方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有劳林捕头了。”

“不敢,若非大人肯出那么多钱,事情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林烈自然不敢居功,说着又把剩余的那两百来枚铜钱拿了出来,到现在他都觉着有些肉痛。

陆缜却把手一推,没有拿回那钱袋:“这些就当是你的酬劳吧。”

“这……如何使得?”林烈当即摇头道:“小的帮大人并不是为了这些。”

“我知道,但这事你毕竟也担了干系,我现在没什么好报答你的,就只能给你点钱了。”陆缜却显得很坚持。无奈之下,林烈只能收了,同时也对这位县令大人更高看了几眼,这位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哪。

“走吧,这就去库房里找找有没有合用的东西。”陆缜不敢耽搁,便和林烈一道赶去了库房。

这游昌虽然贪杯好色,但做事倒也有一手,难怪能得到郑富的器重。在进到库房,看到里面的卷宗摆放后,陆缜便不觉在心里做出了判断。

在这个不是太大的库房里,摆放了不下上千份的往年结案卷宗,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拿灯烛一照,便能根据年份以及案情的不同来找到某一起案子。

虽然县令的大权早被底下人夺了个干净,但县衙门的规矩却并未因此废弛。至少这等案卷记录是一直都保存着的,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上司衙门就会派相关官员来查问,若是有所短缺,县令和典史等官员都得吃挂落。

不过现在这种做法却是便宜了陆缜,让他能更快地找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做出这个决定后,陆缜已有了定策,这次要找的,便是那种才刚结案一两年,案情不小,且能让任何人都一眼看出其中有猫腻的案子来。

所以进入库房后,他就直奔最近两年的那只书架而去,随后一手拿着烛台,一手抽出一本卷宗,迅速地瞥上几眼,就把不合心意的给重新放了回去。

只一盏茶工夫,他便已抽看了三十来份卷宗,这一表现看得身旁的林烈都有些傻眼了:“到底是考中进士的读书人哪,要我早的话,就是给我一个月时间都看不完这些……”

而这时,陆缜的手终于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了又一份的卷宗之上:“就是它了!”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35章 鸣冤鼓响

进入腊月之后,这北方的天气是越发的寒冷起来,北风呼啸,白雪漫舞,将整座广灵小县城都给裹进了一片迷蒙与雪白之中。

从南方来此的楚云容主仆二人着实有些受不了这样的严寒,即便她们屋子里用的是火炕,但只消一离了炕头,依然叫人感到阵阵彻骨的寒意袭来。

感受到这种气候之下,楚云容不觉开始担心起陆缜那边的情况来,要知道他那儿可是没有火炕的,只有一张木床罢了。但她是绝对不会开口让这家伙搬来和自己住的,便指着屋子里的一处炭炉道:“翠眉,你把这炭炉送去给他吧。”

翠眉先是一愣,随后便有些欣然地答应了一声,再看自家小姐的眼睛里也带上了几分欢喜之意来。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对小姐的做法很不能认同,都已经出嫁了,怎么能一直都对老爷如此冷淡,甚至连同房都不肯呢?但她只是个小丫头,可不敢多说,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量尊重两个主人了。所以她才会在陆缜跟前称呼其为老爷,称呼楚云容为夫人,而转过头来,又在楚云容跟前称其为小姐,叫陆缜姑爷了。只这几个称呼,便能看出一些态度来。

有时候翠眉都觉着小姐是很幸运的。若是换了别个男人,自己的妻子一直这样是完全不可能忍这么长时间的,而且自家老爷可还是个官呢。所以现在小姐的态度软化下来,让她觉着这是一个很好的信号,自己该更加把劲儿才是。

心里想着这些,翠眉的手脚就更麻利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提起了炭炉,脑子里还想好了说辞,打算跟陆缜好好夸小姐几句呢。可就在她提了炭炉出门来到书房门前时,门却突然开了,里面的人正好迎面走出来。

“老爷……”翠眉先是一惊,随即才规矩地福了一礼,同时口中道:“这是夫人让奴婢给您送来的,她怕你冷着了。夫人这两天还是颇为关心你的……”

“哦,知道了,你把这炉子搁屋子里吧,记得别起火了。”陆缜却随口应了一句,只一偏身子,便从翠眉身边擦了过去。

“噢……咦……”本来心下有些丧气的翠眉在抬眼扫了陆缜一下后,便是一阵奇怪,自家老爷这时候居然穿戴得很是齐整,一身官袍都套在了身上不说,头上还戴了乌纱官帽,看着极其郑重。

大明朝自太祖以来就立下了许多琐碎的规矩,就连穿着打扮也有诸多讲究,各色人等,皆有其可穿和不得穿的衣物。比如商人,就不能穿绸衣,考中秀才后才能穿斓衫等等。而这其中,官员的穿着讲究是最多的,平常的常服也是官服的一种,却只能在办理一般公事时才穿,真要去见上司,或是主持什么地方大事,就得穿上带有补子的袍服,还得戴上正经的官帽。

如今陆缜突然换上了这么身极其正规的官服,还真叫翠眉有些意外,忍不住就这么呆呆地目送他大步离开。在搁下炉子,回到自家小姐面前时,她又忍不住念叨了几句:“这当真有些古怪哪。”

“你这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想法倒是挺多。许是他今日要见什么要紧人物,或是要办什么重要的差事,才会这么穿戴吧。”楚云容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摇头道。

“可是小姐……你就不觉着最近姑爷他的变化确实很大么?”翠眉依然没有转换话题的意思:“以前他隔三差五地就会找借口来见小姐你,哪怕你不给他好脸色看他也是一般。可最近这些日子,他却根本没往这边来过,看着……看着好像是在避我们一般。这实在太也古怪了些。”

听他这么一提,楚云容的两道秀眉也不觉皱在了一起。本来她还觉着最近挺舒服的,但现在看来,似乎事情确实有些不一样了。但其口中还是强硬地道:“这不好么?我还巴不得他不要来打扰我呢。”

“可是小姐你就不怕姑爷他另外找人么?”翠眉却是一脸的担忧,像老爷这样的知县老爷,要纳个小还不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这话倒是再次叫人一怔,但随即楚云容便笑了起来:“你这丫头怎么有这么多的怪想法?我们都在他边上住着,他哪可能瞒着人找别的女人?”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之前可听几个姐姐说了,只要是有身份的男人,找个小的那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楚云容心里不觉又有些不安起来,但面上还是笑道:“就你怪想法多,莫不是你想做他的侧室?要是这样,我倒是可以成全了你,让你做个同房大丫头。”

“我……”翠眉的脸顿时便是一红,心里还真有这想法,但却又不敢真个承认,只好摇头:“小姐你不要说笑,我可没有这样的想法。”

“真的没有?”楚云容却眯起了眼睛,盯着她道:“我可是给了你机会的,错过了可别后悔。”

“我……”就当翠眉有些失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当口,突然一阵咚咚的鼓声从外面响了起来,一下就打断了主仆二人的对话。

楚云容的笑意也在这时候为之一敛,眉头轻轻簇了起来:“这是……鸣冤鼓么?”

@@@@@

广灵这个小县城不过两千多户人家,向来很是冷清。只到最近临近年节,才热闹了不少。但这一场雪,却又把一切打回了原形,就是衙前街一带那也是冷冷落落的,都看不到几个行人。

县衙门口处的情况也是一般,就是有人经过,也形色匆匆,这让照规矩守在那儿的几名差役更觉无聊,为了驱寒还得时不时地在门口走动一下,只念着什么时候能回家,或是盼着赶紧过年散衙。

这时,在前方踽踽地行来了两个身影,走到近前才看清楚这是一个青年搀扶着一个花甲老人。因为地上有积雪的关系,这两位走得还颇为小心,生怕老人因为路滑而跌上一跤。

对于这两个行人,门口的差役并没有太当回子事儿,只瞥了一眼便重新把注意力汇聚到了自家的话题上,他们正说着林烈最近有出头之日的事情呢。

“这林瘸子也是时来运转了,救了大老爷不说,居然还和游昌给搭上了关系,指不定过完年就能高升了。”

“是啊,救了大老爷还在其次,能靠着游昌得到郑典史赏识才是真个发达了。说不定今后咱们都得在他手下听令了。”

“我看这几日咱们得多巴结着他些才好,别临时抱佛脚。”

几人正说得起劲儿呢,背后却传来了一阵低咳,循声转头,正瞧见他们口中的林瘸子站在了背后。这让刚才叫他这称号的差役脸色一变,赶紧笑着巴结道:“林捕头你怎么出来了,这大冷天的……”

“这不怕兄弟们在外面冷着了,所以来给你们送口热酒么?”林烈脸上笑嘻嘻地,把手里提的一只酒瓶交了过去:“刚里面烫热乎的,大家赶紧分着喝了吧。”

众人赶紧伸手接过,连连道谢。确实这大风大雪的大冷天能喝上一口热酒可要舒坦得多了。

这几位都把注意力落到了酒瓶子上,却没留意林烈的目光只在那一老一少两人的身上。看到他们有些踌躇不前的模样,便皱起了眉头,远远地盯了他们一眼。

那一老一少本来还有些心虚,不怎么敢靠近衙门。可看到林烈突然出来,并给他们打了眼色后,终于再无法退缩,只能缓步走了过来。

直到他们来到跟前,众差役才放下酒瓶,一脸诧异地盯着他们:“你们做什么的?这儿可是县衙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随意靠近!”

“小老儿有冤情要请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哪!”那老人终于把心一横,叫了一声,便跪了下来。

这一举动先是让几名衙差为之一愣,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你可准备了状纸么?赶紧递来我们也好向里面的老爷们禀报一声。”

这话说的虽然是状纸,其实却是在直接索贿了,这道理几乎已成了各地县衙的潜规则,若没有银钱打点这些个守门的,你就是有再大的冤屈也难以把话给递进去。

青年听了却是一摇头:“没……我们没有。”

“那还不赶紧找人去写?县衙里几位老爷可是公务繁忙,谁有空理你们这些?”几人见他们如此不上道,便有些不耐烦了,把手一挥,就跟赶牲口似的欲将两人驱逐。

林烈见状,又冲两人打了个眼色,随后把嘴一努,方向正是一旁的鸣冤鼓。

青年会意,稍一犹豫,终于还是把牙一咬,就在那些差役们愣怔间,突然放开了老人,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直接来到那面一人多高的牛皮大鼓面前,一手拿起吊在边上的鼓槌,猛挥起来,随后重重地砸在了饱满的鼓面之上。

“咚!”鼓登时就被敲响,声音沉闷而又悠长。

随即,青年挥起砸落,将鼓砸得如雨点落地般响成一片,那声音顿时就传出了老远,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36章 升堂

当鸣冤鼓突然被那青年敲响的时候,一旁的差役们满脸惊讶地愣在了当场,周围的百姓也都怔怔地全把目光聚拢了过来,不少在店铺或是家中之人也忍不住走出了家门,径直望来,就是县衙里的那些官吏,也在一愣之下,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朝着大门这边走来。

只这一通鼓响便镇住了衙门内外的各色人等,所有人都面露诧异之色,不知这敲鼓的青年到底怀了多大的冤屈,居然有如此胆量敢击这鸣冤鼓。

后世影视剧里,但凡有点什么小案子,都能见原告跑到县衙门前,二话不说便拿起鼓槌咚咚乱敲,随后知县老爷便会点齐三班衙役,把原被告都带到大堂审问,外面还会围上一圈看热闹的百姓。

这不过是后世之人自己臆想出来的堂审而已。此时真正的审案几乎都不在大堂之上,而是在二堂,也从不让周围的百姓围观,只有一些特别严重,同时官员有把握断清的案子,才会放一些百姓进来旁听,从而好起到个教化的作用。

但是即便如此,那摆在衙门外面的鸣冤鼓也不是能让人随便敲的。事实上,朝廷早就立下了规矩,鸣冤鼓非大冤,非人命案或是起了什么乱事不得敲响。而一旦要是鸣冤鼓响起,那么身为一县之尊的县令大人不管在干什么,都得即刻升堂过问,不然就是渎职,是要受惩处的。

而一旦查出击鼓之人并无多少冤屈,或是所告不实,官府也会重重惩治,轻的重责数十大板,直接能把人给打残废了,重的则是将人充军边远,再不得返回故乡。

正因为鸣冤鼓极其要紧,而一般县里又怎么可能出什么大案子,所以往往几年,十几年这鼓都不会响上一次。就拿广灵县来说,也差不多有五六年没有听到鼓声响起了,现在这鼓一敲,自然惹得人人侧目,同时也充满了好奇,只想看个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案子。

人同此心之下,只一会儿工夫,刚才还冷冷清清的县衙门前已呼啦一下聚集起了不下百人,个个都翘首朝着那八字墙内望去。

只可惜,这时人已被带了进去,又有那高高的照壁墙挡在跟前,他们压根就看不清里面到底在做什么,只能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争执声传了出来。

是的,如今县衙里不但有些混乱,更有人在争执着什么。而争执的双方,赫然是县令陆缜和几名郑典史的心腹之人。

鼓声响起后不久,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当即就下令去把这大胆的家伙拿进衙门来问罪。但他们才刚一动,就看到陆县令穿戴齐整地快步从二堂处赶了出来,人离他们还有些距离呢,便已沉声吩咐道:“带人犯,准备堂审!”

“啊……这……”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怔,这几年里,县里的大小案子都是郑富这个典史来审理的,还真没知县什么事儿,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破坏规则的规则。

好一愣后,才有人大着胆子道:“大老爷,这似乎有些不妥吧。如今郑典史并不在衙门……”

不错,今日郑富因为有事去了北城的军营,并不在县衙之中。陆缜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才会有此安排。他当然不会给对方机会,当即便把脸一板,斥道:“怎么?我这个县令做事还要向他一个典史禀报么?”

“小的不敢。”那说话的只是个刑房书吏,虽然因着郑富的提拔而有些权力,却也没大胆到敢与陆缜顶牛的境地。

但还是有那敢于出头的,游昌作为郑富的心腹,这时只能顶上来了:“大人,此案都被人击了鸣冤鼓,一定极其要紧,以小的之见还是请郑典史前来审问才好。”

有他出头,其他一些郑富的人也纷纷点头表示了附和。虽然不知道知县大人在此事上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但他们却还是打算消灭任何可能出现的变故。

陆缜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他本以为凭着朝廷立下的规矩,以鸣冤鼓就能打开局面,却不想这些家伙居然还敢阻挠,这是真个完全不把自己这个七品正堂给当回子事儿了。

另一边,闻声赶过来一看究竟的候县丞和申主簿二人则是一脸的玩味。这事与他二人都没什么相干的,所以他们只是在旁看戏罢了,全没有上前的意思。

“这位县令大人果然是有些蹊跷哪。”申主簿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候县丞深以为然地一点头:“只是不知他到底是什么路数,又打的是什么主意。才不过一个月工夫,居然就开始按捺不住了,到底是年轻哪。”

“且看事情是怎么收场吧,希望不会让我们失望。”两人说话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跟前的那些书吏还在说着什么,一旁的三班衙役们则是来了个冷眼旁观,虽然击鼓之人已被带了进来,却并没有把人带进大堂审问的意思。陆缜的一句命令居然成了空谈!

怒火在陆缜的心里猛烈地燃烧了起来,他是真想不到县衙里会是这么个局面,作为县令的自己居然连半点威信都没有。只一个管库房的吏员就敢和自己对呛,而且周围全是支持他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陆缜很清楚,一旦等郑富回来,不但自己的计划会彻底失败,而且对方一定能查出自己在背后所起的作用。所以必须快刀斩乱麻,即刻就把局面控制在自己手里,迅速展开堂审!

想到这儿,他的嘴角突然扬起,然后猛地上前一步,盯在了游昌的脸上:“怎么,你想抗命么?”

“小的非是要驳大人,实在是县衙自有规矩,这等案子一向是由郑典史过……”过问二字还没完全说完,突然他就看到眼前一黑,一只手掌已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的同时,整个人都怔住了。他全没料到,眼前这位看着很是斯文,向来行事小心怯懦的年轻知县会突然动手。

不单是他,周围那些人也都愣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步,就仿佛那一掌是掴在自己脸上的一般,随后看向陆缜的眼神便是一变。

但陆缜的动作却并未因此停下,就在收掌的同时,他的右膝已猛地发力抬起,狠狠地撞在了游昌的下体要害处。

游昌再次没有预判到陆大人会来这么一招,根本连反应都做不出来,更别提躲闪了,硬生生地就吃了这一膝撞。只一下,他就觉着有一种能让人都疼裂开来的痛楚从下面生起,继而眼泪鼻涕全部流了下来,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如一只垂死的虾米般在地上抽搐了起来。

众人再度大惊,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看向了陆缜,就仿佛眼前是个完全陌生的家伙一般。

而陆缜,此时已彻底豁了出去,目光狠狠地从他们脸上一扫而过:“这个游昌身为县衙僚属居然敢如此与本官说话,目无尊卑,定当严惩!把他给我带下去关起来。升堂!”说完,他便把袖子一甩,朝着大堂走去。

众人这一回是彻底被突然爆发的陆县令给吓到了,再没一人敢再次提出反对。谁能想到知县大人在恼怒之下会亲自动手呢?这游昌也是倒霉,恐怕十天半月都得在床上度过了。

而这时,林烈已适时地应了一声:“是!”随后,便上前拉过了那一老一少二人就往大堂去。

也是受陆缜的气势所慑,众人虽然心里颇有些不愿,但在见有人带头后,还是陆续进了大堂,那些差役迅速分作两排,拿着水火棍站定了。

伴随着陆缜坐定,并拿起案上的惊堂木重重地拍下去,喊一声升堂后,左右众人只得有气无力地喊起了威武来。

堂外,那些郑富的人在一阵恍惚后,终于猛地想到了什么,赶紧就在一阵交头接耳后,派出一人急急地朝着县衙外面奔去,这是要去跟郑富报信了。今日的事情来得太也突然,让所有人都有些招架不及,但回过神来的他们还是瞧出了些问题,似乎县令大人做这一切是早有预谋哪,那事情可就严重了,必须赶紧请郑典史回来主持大局。

而就在这人奔出县衙大门之后,又有两名差役走到了大门口,朝还围在那里议论纷纷的百姓们喊道:“县令大人有命,着你们进去五十人在大堂外听审。”

一听这话,众百姓顿时就是精神一振,纷纷拥挤着往里赶,不一会儿,就有差不多七八十人拥进了大门,那两名差役想要拦都拦不住。这是广灵县多少年都没遇到过的公审,大家自然是要看个稀罕的。

而在大堂之外,在看到这一系列的变故后,候县丞不觉轻轻摇头:“看来这是要图穷匕见哪。”

“是啊,这位陆县令的胆子还真是大,也够果断,不知这回郑富还能不能应付得了。”申主簿颇为感慨地道了一句,目光转向了那边已冷清下来的大门。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37章 问案(上)

几年都没人敢动的鸣冤鼓被人敲响,一直安分守己的县令突然决定升堂,还把郑典史的一名心腹踢伤后丢进了大牢。这一系列的变化着实杀了县衙上下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此刻的他们也与那些围观的百姓一般,很是惊讶与期待地看着大堂内,那穿戴整齐,高坐其上的陆县令审理案件。

惊堂木被陆缜重重拍在案上,他的脸很是严肃,甚至都带了些肃杀之气,使得底下那些差役都感到了一丝压力,站立的姿势也直了不少。

虽然这些差役都有投靠郑富的意思,但关系却并没有一些人所想的那么紧密,他们也不过是混口饭吃。在面对知县大人强硬的态度时,这些人自然不可能如游昌般激烈反对,而是下意识地配合了。当然,要是待会儿郑富回来了,他们的态度可能就又会有所变化了。

陆缜扫过这些人,心下也暗暗有了看法,却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当即开口问道:“堂下所跪者何人?到底有何冤情,要状告何人?居然就敢敲响我县衙之外的鸣冤鼓?”

在正对着陆缜大案前的大堂门口处,正跪着一老一少二人。因为受到刚才那些差役的捉拿推搡,再加上堂上如今的压力,让二人看着有些心惊胆战的,似乎连话有有些说不出来了。

之前那个敢于上前击鼓鸣冤的青年此刻已是噤若寒蝉,只低了头不敢吭声。倒是他边上的老人,在一番犹豫后,终于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道:“小老儿王十五,这是我孙儿王有弟,我们有天大冤情还请青天大老爷为草民做主哪!”说着便重重的一个头磕了下去。

一旁的青年这时也有些醒悟过来,忙随着自己的祖父一起重重地磕头,只几下间,他们的额头便已淤青一片,甚至都有些破皮见血了。

这一幕落到外间围观的百姓眼里,让他们心里对这祖孙二人生出了不小的同情心,他们觉着这两人一定是真有大冤待雪的,不然不会如此模样。

陆缜坐在上面,已把外间不少人的神情也都收入眼底。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所以不急着叫停,直到他们磕了十来个头后,方才道:“王十五,你们且住。有何冤情只要说出来,本官便一定会为你们做主伸冤!”

“多谢青天大老爷!”王十五又惯性地磕了个头,这才弓着身子,低着头慢慢地说道:“小老儿一家住在县城西南,以往家中倒也有几亩薄田,再加上儿孙孝顺,日子倒也过得不错。不想就在半年前,我家那几亩地却被城里的田老爷家给看上了……”

听他提到城中田老爷,外间的不少人脸色都是一变。这广灵县不大,这位田老爷的名声却是不小,乃是少有富户,不但家中有良田三百来亩,还另有其他买卖。再加上这位还与郑典史关系匪浅,实在算得上的当地一霸了。

正因如此,其人在广灵县里也是一向横行无忌,欺男霸女,夺人家产的事情也没少干。而当地百姓又斗不过他,最终只能忍气吞声了。

而王十五所说的事情也与大家想的差不多,那田老爷因为看中了王家的七八亩地,便欲以极低的价格向其购买。王家自然不肯,于是田家就派了恶奴前往搅扰教训。

一来二去间,王家的三兄弟顿时也来了气,便与之撕打起来。不想那些恶奴却是有备而来,而且人数上还占了优势,殴斗之下,便把王十五的两个儿子和长孙都给打死当场。

而这些田家的恶奴打杀人后还反咬一口,将王家给告了。

县衙这边的动作着实不慢,很快就派了人去到王家问案,完全不理王十五他们的叫屈喊冤,便把王十五的三儿子也给抓进了大牢之中。

随后,田家又给王家带了话,若要保他们的儿子不死,便得乖乖地将土地出让。万般无奈之下,王十五只好忍气把土地交了出去,但县衙却一直都扣了人没有放回去……

虽然王十五因为伤心之故,在说起这场冤屈时总是断断续续的,但其经过还是完整的,直听得堂内外众人都为之恻然,不少人更猜到了这其中必然有郑典史做着手脚。

“这案子可不好办哪。”申主簿听明白后,小声跟旁边的候县丞道:“细查的话,一下就会把郑富都给拉扯进来。你说他陆县令会怎么做?”

“这个……”

正当候县丞有些拿捏不准的当口,里面王十五又一个头磕在地上,然后鼓足了勇气道:“青天大老爷,今日小老儿要告的,便是那抢我土地,杀我孩儿的田家,以及在背后帮着他们,逼着我们卖地的县衙典史郑富!”

“什么……”堂内堂外众人顿时就愣住了,有不少人更是惊叫出声。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老实巴交的老人居然最后会说出这话来,居然连县衙的四老爷都被他给告了。

众人脸上的神色都变得极其精彩,或抽搐,或冷笑,或愕然……但所有人的心思都差不多,都觉着这老头是疯了,他这么做只会把自己陷于绝地,知县老爷怎么可能为他做这个主呢?

县衙里的人是知道陆县令只是傀儡,而真正主事的正是郑富这一点的,所以认定了陆缜没这个本事和胆子接下此案。而一般的百姓,只要头脑清醒点的都在那儿摇头,最多对王十五抱以同情的目光,这老头就不知道官官相护的道理么?县衙的官怎么可能为了他这么个小民而对自己人下手呢?

或许他这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会出此下策吧?但这么一来,王十五他们这家算是彻底完了!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个看法,只看县令大人是当场发难,还是暂且将人扣押起来,留待与人商量了之后再说了。

可陆缜的反应却大大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只见他猛地皱起了眉毛,沉吟了一阵后才道:“王十五,本官问你,你之所言可是事实?”

“小老儿不敢欺瞒哄骗大老爷。”

“好!既然如此,本官身为广灵县的父母,自当为你做主!”陆缜当即斩钉截铁也似地说道。

这话一出,其效果比之刚才更甚,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盯在了陆缜脸上,就仿佛其脸上开出了一朵花来似的。

疯了,难道连县令大人都疯了么?不少人在心里念叨着,甚至都觉着自己是在做梦了,不然哪有如此荒唐的?

但随即,陆缜又道:“但此案事关人命,更牵涉到朝廷命官,不能不慎,更不能只听你一家之言。你可有证据?”

“这个……”王十五却是一愣。

陆缜见了也不恼,只是把惊堂木一拍,一指下方站着的两名差役:“你二人这就去田家,把他们的主人给本官传来问话。”

那两人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依言而去。无论是刚才陆缜的强硬表现,还是现在出人意料的接受案件,都让这些差役心里有些发毛,自不敢不从他的命令。

堂外百姓在见他们过来后,便迅速闪开了一条道来,随后便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他们真有些看不明白这位大老爷的心思了。

只有候申二人,此时脸上已有了些了然之色,两人对视了一眼,神色比刚才更加严肃,他们知道可能一场变故就要在这一向平静的县衙里生出来了。

@@@@@

广灵县北城一带,民居已几乎看不到了,却多了一溜的兵营,那正是镇守此地的卫所军的住所。

此时,那名从县衙里跑出来的书吏正很有些不安地在兵营之外来回地走动着。他根本就进不了其中,好不容易通过送钱让一名守卒进去传话,可都好一阵子了,却也不见典史大人出来。

“哎,也不知县衙那儿到底怎么样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乱子,可没我们的好果子吃。”想到刚才县令突然踢倒游昌的凶悍劲儿,他就是一阵心里发毛,背上都有冷汗冒出来了。

就在这时,他终于瞧见了郑富大步走出来,便赶紧迎了上去,只是脸上的笑容看着却比哭还难看。

“出了什么事儿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一见了面,郑富便颇有些不快地一瞪眼,自己正和人说要紧事呢,居然就被这么打断了。

“大人,出事儿了。”那书吏不敢拖延,赶忙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把刚才发生在县衙里击鼓鸣冤的事情给道了出来。

当听到竟出了这等变故,而一向老实的陆缜居然像变了个人似地主动发难后,郑富的心里也是咯噔一下,眉头也随之皱得更深了:“竟有此事?”

“现在,那案子八成已经开审了,所以大人还是赶紧回去吧。”

“都是一群废物,居然连这么个书生都看不住!”郑富恼怒地斥骂了一句,却也不敢耽搁,赶紧急步就朝着城中方向走去。但不知怎的,他心里已隐隐有了些不安……

@@@@@

又是新的一周,向各位书友求下收藏、推荐和点击继续保保新书榜哇!!!!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38章 问案(下)

陆缜敢追究田家和郑典史的罪责固然叫内外听审之人大感意外,但对寻常百姓来说,王十五敢在堂上当众状告这两人的行为可就更加的叫人心惊了。

正所谓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争,这次王十五是把两条都给犯到了。不少人在惊讶之余,要么觉着王十五是犯了失心疯,要么以为其已彻底走投无路,这才决定来一招鱼死网破,只是这网恐怕不是他这么条小鱼就能撞得破的,哪怕他已豁出了命去。

只有极少数心思细密者看出了一些异状来,王十五虽然说话有些磕巴,但其中意思却表述得很是清楚,这不像是一个寻常百姓能在大堂上当着官员和这么多人能做出来的表现,这背后恐怕是另有隐情哪。

事实也正是如此。

一般的围观者觉着王十五是不要命了,居然敢这么做。但其实他心里却知道比起那晚突然出现在自己家中的不速之客给予自己的威胁,状告田家什么的根本算不得什么。他现在都还能清楚地记起当夜所发生的情形——

那是个北风呼啸的夜晚,正在被窝里沉睡的王十五突然惊醒,然后便发现自己身边居然坐了个黑影,而在见他醒来后,一把刀便架上了他的脖子:“莫要出声,不然你知道结果的。”

“好汉饶命,我家早已一贫如洗,实在拿不出钱财来……”王十五一阵恐惧,忙求饶道。

“放心,我不是来害你的,正相反是来帮你的。”那人的声音很是低沉,语气很平,根本没有半点起伏,但这却叫王十五更感心寒:“帮我……”

“我知道你家数月前遭逢大变,难道你就打算一直如此忍气吞声么?”

“不忍气吞声还能怎样?我那幼子还在县衙大牢里关着呢。”

“我此来就是为的此事,只要你肯出面状告田家和在背后帮他们的县衙典史郑富,我可以保证你和你的家人能得到公平的审断,你那幼子也能平安回来与你团聚。”

“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哪来的胆子去告他们,即便我去了也成不了事的。”

“这个我自有安排,你只管照做便是。若不然,不单是你,你那十六岁的孙子也难逃一死。”

这威胁是那么的直白,但却立刻就唬住了王十五,现在王十五最看重的便是自己仅剩的小孙子的性命了。而且,那人还低声道:“难道你就不想为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孙子报仇,讨回一个公道么?”

被这么一威胁外加蛊惑,王十五终于动了心,点头应承下了此事。随后那人便把让他在堂审时说的话告诉给他,并让他牢牢记住。末了又道:“至于什么时候去县衙告状,我会到时给你消息了。对了,一般的诉讼是不可能起任何作用的,所以我要你们击打鸣冤鼓,到时县令大人自会为你做主!”

待王十五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便发现对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若非一切自己都记得清清楚楚,他都要认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而昨晚,那人再次出现,并约定了他今早前来鸣冤。没有他法可想的王十五只能硬着头皮而来,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事情还真很有成算了。这就让他对那个黑衣人更多了几分畏惧,这家伙不但来去无踪,而且还能让县衙的人都改变原来的态度,这得是个多么可怕的家伙哪。

他可不知道,真正主导这一切的,正是高坐上方的青天大老爷陆县令,那个鬼魅般来去的黑影,也不过是跟前一名差役而已。

@@@@@

在众人的小声议论中,田家老爷田奎终于被人带进了大堂。作为城中有数的富人,他的大宅离县衙并不远,所以不一会儿工夫,便被人带了过来。

本来他还有些奇怪,以自己和郑富的关系,居然在事前会收不到半点风声?直到来到大堂之上,看到颇有些陌生的陆县令坐着审案,而不见郑典史时,才感觉到事情有异。

但好在他也是个有些见识之人,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一面行礼,一面道:“敢问大人,不知草民所犯何罪,竟要被如此叫来审问?”

“大胆!”不料他这一问换来的却是陆缜的一声斥责,随即还把惊堂木猛地一敲,盯着他道:“田奎,你可有功名在身?”

“这个……不曾。”田奎有些不解地愣了一下,然后摇头道。

“既然如此,你怎敢见了本官都不下跪,还敢大剌剌地站在那儿说话,真是放肆!”陆缜哼声道:“把他给我按倒了再回话!”

田奎这才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一阵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大明等级制度可是颇为森严的,除了有秀才及以上功名的人在见官时可以只打拱作揖,一般人都是要下跪磕头的。但因为他一向与县衙关系不错,又身份不凡,所以这一条就早被他给忽略了,直到现在陆缜提出,才想起来。

田奎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虽然心下不快,却还是乖乖地主动跪了下来,口里叫道:“小人田奎拜见本县大老爷!”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哪。

众人见此却是一阵兴奋,田老爷在县里那也是响当当的霸道人物,还真没人见过他如此卑躬屈膝呢。

“这次本官是念你初犯才不作惩戒,再有下次,定严惩不贷。”陆缜又教训了一句,这才把话转到了正题上:“田奎,本官问你,现有县城百姓王十五告你强占他家良田,并打杀人命一案,你可知罪?”

“回大老爷,草民冤枉哪。”田奎当时就叫起屈来:“草民一向与人为善,怎会敢出这等干犯王法的事情。这不过是他的诬赖而已。”

“这么说来,王十五所告的你家强占他家土地不成,还派人上门打杀他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的事情不确了?”陆缜目光定定地看着对方,脸色极其严肃。

“我……”田奎下意识就要否认,但却听到了外边的议论声。

田家在县里仗着势力横行,自然是人人所知的,只因为他与郑富相勾结,大家才敢怒不敢言而已。而王十五家的事情虽然已过了半年,可不少人却依然还记得,有知情者此时便忍不住在外面说了起来,有些话自然就落入到了田奎的耳中。

本欲否认的田奎一愣之后,便改变了主意。今日这位知县大人的态度太也诡异了些,他可不敢冒险,所以便道:“大老爷,买地之事确有其事,但说草民是强买却是冤枉了。至于杀人,草民更没有那个胆子。只因当时买地时谈好的价格有所偏差,王家之人不忿而闹上门来,草民的家奴护主心切才与之起了争执。结果他们不小心自己撞到了地上给摔死了。

“当时草民便报了官,也是衙门的郑典史亲自审理的案子,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真相。之后,王家又有人来衙门搅扰,还被关进了大牢里呢。还望大人明鉴,还草民一个清白。”

他这番话确实大有颠倒黑白的本事,居然把一件事情的责任都推到了王家身上,反倒他田家成了被害者。而且,还有意无意地把县衙和郑富都给拉下了水,如此陆缜想要翻案,可就得掂量一下其中的轻重了。

便是陆缜早有准备,这时候也不觉有些皱起了眉来。而下方的王十五更是心惊,他很清楚自己这次要是不能成事,那等待自己和孙子的将会是什么,所以当即就磕头叫道:“大老爷,草民冤枉哪,他……他说的并非实情,我那可怜的孙儿和两个儿子,都是被他家的恶奴生生打杀的呀……”说话间浊泪滚滚而下,好不可怜。

“王十五,你休要在此胡乱攀咬,此事并非你说的那般,我田家何时干过这等事情,你能找出一个人证来么?”田奎当即冷笑地反驳道,他是笃定没有人敢站出来为王家说话的,这得罪的可不光是自己,还有县衙里的郑典史呢。

确实,别说只是道听途说的百姓了,就是当日亲眼看到事情经过之人,此刻也是不可能站出来作证的。这不光是怕了田奎的势力,更因为百姓天生就忌讳与官府打交道,谁敢在这时候进入大堂里说话呢。

“都给本官住嘴,此事谁是谁非,本官自能断个清楚!”陆缜又是一拍惊堂木,把场面控制住后,方才拿眼在两人身上扫动着,心里迅速地做着盘算。

就在这时,外边已缓步走进一人,青白的脸上满是阴郁之色,却是郑富终于赶回来了。他也没想到陆缜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这让他更感恼怒,但一向阴沉的他却又不知该不该就这么进去与陆缜公然为敌。

直到见到堂上有些尴尬的肃静,他的心才是一定,事情显然并未被陆缜完全控在手里,这对郑富来说却是件大好事了:“既然如此,我何不等你出丑之后再出来主持大局呢。到时便可借机把你一脚踢出县衙了。”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39章 正面相垒

在大堂内外百多人复杂多变的目光注视下,陆缜再次开口:“你二人各执一词,确实叫人难辨孰真孰假。不过……”说着,他的话便是一顿,脸色一沉道:“人会说谎,证据却不会!”

证据?周围众人明显也是一愣,闹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这等官司哪来的什么证据哪?但更多的人却抱着看戏的态度,反倒更加的津津有味起来。

陆缜也很快为他们解开了谜底:“来人,去向申主簿调请这两家交易土地的契约来,让本官一看究竟!”

这时节的土地买卖可是件大事,既然王家已把地卖给了田家,便须在当地官府也就是广灵县衙这边登记造册,并留下契约字据,以防止双方之后再起什么纠纷,或是暗中改了合约内容。这些字据什么的,都是由申主簿来打理的。

当即就有个差役答应一声便走出堂来,其实都不必他出来,外边听审的申主簿已跟身边的一名下属打了个眼色,命其赶紧去把这份契约给翻找出来了。他倒想要看看陆缜接下来会怎么审案。

有申主簿的主动配合,一份契约找着倒也容易,不过顿饭工夫,那差役便捧了一张契约赶了回来。

陆缜拿过此物随意一扫,又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来,这才命人将之拿给下面跪着的原被告双方,让他们分辨真伪:“此确实是你们买卖土地的契约凭证,并无作假吧?”

王十五并不识字,这时候只能懵然地点了点头,反正看着很像之前的那份就是了。倒是田奎,上下左右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确认之后才道:“回大人的话,这便是了。”

“好。”陆缜满意地一点头:“那这案子便好审了。田奎,你可知罪?”

他这话说得轻松,却让其他人一头的雾水,田奎更是再次大声叫起屈来:“大人,草民冤枉哪,草民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如此事情来哪。”

“怎么,有实证在此你居然还想巧言令色地狡辩么?”陆缜把脸一沉,抖了下手中字据道:“这上面可是写得清清楚楚,你若没有巧取豪夺,是不可能把王家这十三亩地买到手的。”

外边听审众人一阵哗然,不明白陆缜为什么会做此断言,顿时议论纷纷。虽然大家都知道田家是个什么德性,却也希望知道得更清楚些。

“好,那本官就让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陆缜说着,便从案后站了起来,缓步踱到了田奎的面前,把字据在他面前一放:“这上面可是写得明白,你用二十七两银子买下的十三亩良田。”

“对,对啊……”田奎虽然心里打鼓,却依然闹不明白哪有问题了。

“可是你看看这里所写的四十七两纹银的所在……”陆缜用力在所说的地方一点:“为何这四十二字落在了七两之侧,看着完全不像是一起写完的,倒像是事后补上去的。”

“这……”田奎脑门上顿时就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来,他全没想到陆缜看得如此之细,还如此较真,都不知该怎么辩解为好了。

“还有,如今我大明交易多用的铜钱,你家中纵然再富,怕也拿不出四十多两纹银出来吧?”陆缜冷笑道。现在可不是嘉靖之后,银子也就官府和朝廷间流通,民间并不太多,有些私藏银子的被查出来还得被定罪呢。

这一下,田奎是彻底傻眼了,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而陆缜却又已回到了上方的座位之上,坐定之后道:“所以若本官所料不错,你只用了七两银子便强买下了王家十多亩良田,所以才会让王家不满,从而发生冲突,并杀死了三个无辜之人。而为了掩盖这一切,你更是与衙门里的人勾结,篡改了这一份契约!”说着,他又把惊堂木重重一拍,喝问道:“田奎,你还不从实招来!”

虽然田奎是县中一霸,但终究只是个百姓,是百姓就会有畏官的心思,现在见陆缜咄咄相逼,再加上心虚,顿时慌了神,期期艾艾的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此时,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出他大有问题,陆县令所言十有八九是确切无误了,这让许多人大感愤怒,在外面指责开来。

听到这些的郑富却是面沉似水,他完全没想到一向低调怯懦的陆缜居然会有如此言辞犀利,头脑清晰的时刻,这才知道今日的事情很麻烦了。

不能再放任这小子继续闹下去了,不然更难收场!想到这儿,郑富再不犹豫,脚步一迈,便径直往大堂走去。

与此同时,上面审案的陆缜已再次喝问道:“大胆田奎,到底是衙门里的什么人如此草菅人命与你勾结,还不从实招来!如若不然,本官就要对你用刑了!”说着,拿起惊堂木再次用力地拍了下去,声响响过之前的任何一次,威势之重,更是叫人胆战心惊。

田奎心里发虚,却也明白不能真个把事情真相给说出来,便只能低头跪在那儿不发一言。但同时,也担心这位县令大人真个命人对自己用刑,紧张恐惧之下,身上已汗出如浆,眨眼间背部都被汗水给打湿了。

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陆县令还真是好大的官威哪,当真叫人意外!”

这熟悉的声音……田奎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正瞧见郑富慢慢走来,很快就与自己擦身而过。一见他终于到了,就跟见了救星似的,田奎的心顿时就安了下来,这县衙是什么人做主,他可是比许多人都要清楚哪。

陆缜与郑富的目光在这一刻交汇在一起,空中似乎都有火光迸现。而堂上的那些差役们,明显都打了个哆嗦,生怕郑典史事后会追究自己的责任,有人甚至都生出现在就抽身离开的念头来。

这些人一直以来都要仰郑富的鼻息过活,现在趁他不在居然帮着知县审案,众差役自然是心虚得很。但这儿毕竟是在堂审之时,他们也不敢开罪知县大人哪,毕竟对方名义上可是县衙大老爷,若要整治他们这些小人物也不是太难。如此,便叫众差役变得进退两难了。

陆缜与郑富的目光一对后,便突然笑了起来。虽然这家伙来得早了些,但也无妨,正好借着刚才的气势来压住他。自己为了这一场可是做了充分准备的,岂能退缩,便深吸了一口气。

不料他还没有开口呢,郑富却先发话了,只见他把手一挥,就跟赶鸭子似的对周围人等轻描淡写地道:“都还在这儿干什么,都散了吧。”作为在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他自然看得出如今的情势,所以即便心里恨死了陆缜,也不好在这个时候与之正面对抗,不如先把事情压下来,之后再处置对方。

什么叫霸气?什么叫一言九鼎?这便是了。这位典史大人一进堂来,居然就直接宣布让大伙散了,这是完全不把高坐上方审案的知县大人,甚至是大明律法放在眼里哪。

众差役本就心动,听他这么说,自然便欲散去。可就在这时,啪的一声巨响从上方传来,陆缜森然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大胆郑富,竟敢扰乱公堂,给我把他拿下了!”

陆缜是真的恼了,但心却未乱,知道这时在这儿自己才有成算,所以立刻发话。

不过这命令却没有得到下属的响应,那些差役们虽然下意识地停在了原地没有依郑富所言般散去,却也没一个敢上前拿人的。

笑话,这些人一向都是听从郑典史的命令行事的,他们怎么可能因为陆县令的这么一句话就突然倒戈相向呢?

郑富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脸上更是露出了不屑与调侃的笑容来,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回子事儿了,即便是在这堂上,自己依然是无人可动的存在!

可就在他的笑容刚从脸上浮现的当口,一条身影已呼地一下从侧旁的队列中扑了出来,就在他怔愕间,两只手被突然反剪身后,顿时就动弹不得。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不单是郑富感到措手不及,就是两边那些差役们也只能傻愣愣地看着他被人拿住,压根做不出半点反应来。直到一切已成定局,众人才看清楚出手之人的模样,居然是一向沉默寡言的林烈。

“林烈,你好大的胆子!”郑富看清拿住自己之人的模样后,顿时大怒,喝骂道。

“郑富,你才是好大的胆子,不但擅闯大堂,还敢对上司如此无礼,让他跪下!”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呢,陆缜已大声下令。

没有一点迟疑,林烈的膝盖已突然向前发力撞出,正好打在了郑富的膝弯处,他两脚顿时一个失力,便砰地一下跪在了地上。这一下他两个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直疼得他浑身一震,差点就流出泪来。

而周围的那些衙役,以及堂外的百姓都被眼前的突变给彻底震慑住了,居然连一个动作或是说话的人都没有……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40章 打板子

郑富郑典史在广灵县里可是大人物,其地位权势是郑家祖孙三代用几十年时间辛苦经营出来的,到了他这一代,更是把持住了县衙诸多大权,更与县丞、主簿联手把县令都给架空。可以这么说,他郑富才是如今县衙真正的主人,向来说话说一不二。

可就是这么个叫县衙上下忌惮或敬畏的人,居然就突然被一名差役给按倒在地,跪在了陆缜跟前,如此变故所造成的冲击确实太大,让大堂内外所有人都有些失神,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了,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而在场所有人里,又以郑富本人受到的冲击最大,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惊诧之下,便是无边的愤怒,随后便想要挣扎着起身。可是被林烈扣住了脉门的他此刻却是全身酸软,根本起不得身,挣扎扭动的身子反而使他看上去更加的狼狈。

两边的差役也很快反应过来,见他受制,下意识地便欲上前解救,毕竟在他们心里,早把郑富视作自己唯一的上司了。可就在几人身子一探的同时,却感觉到了一道来自上面的颇具威严的目光,这目光里所包含的压力让他们的动作下意识地就是一顿,竟不敢动了。

与此同时,陆缜再次开口:“郑富,你身为县衙官员,明知本官正在问案,不告直闯是为罪一;到了堂上,咆哮公堂,打扰审案是为罪二;不敬上司,出言不敬,是为罪三;此三罪桩桩件件都有这么多人看着,你有话说?”

还在努力挣扎的郑富听了这话,脸色就是一变,知道自己这次确实大意了,居然被陆缜彻底拿捏住了把柄,占据了上风!

没错,他郑典史确实是县衙真正的主人,说的话比陆缜这个县令管用得多了。但这一切都只是私下里的事情,真放到了台面上,不可能有一个人敢于承认,就是他自己也不敢有此说法。毕竟朝廷自有制度,县令才是县衙之主,才是那个发号施令之人。

而今日,就是在这众目睽睽的大堂之上,陆缜突然发难,就是他自己都无法反驳,更别提那些手下之人了。无论是那些书吏还是两边的差役,此时只能老实在旁看着,而没一人胆敢上前为其说话。因为这几桩都是实实在在发生在他们面前的,陆缜并没有半点冤枉他。

这便是陆缜这次发难最终所依仗的势了,因为他的背后是大明朝廷,这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地方恶霸所能招架得住的。或许在事后,他有的是阴谋手段可以来对付陆缜没什么根基的知县,但这一刻在县衙大堂之上,当着上百人的面,他却是完全没有任何反抗余地。在绝对的权势和实力面前,什么阴谋诡计,什么人脉手段那都跟在阳光下的积雪一般,见之则融!

所以在张了张嘴后,郑富只能低头认栽。这一次,他确实败了。不过他心里却已暗自打定主意,这次之后,哪怕会有无穷的麻烦,他也要把陆缜这个可恶的家伙给铲除了,无论用任何手段,付出任何代价!

但显然,陆缜是不可能给他这么个机会的。在压住对方后,陆缜又扫了一眼面前众人,问道:“有谁可以告诉本官,如此三罪,该当怎么惩治哪?”

大堂内外又是一片肃静,郑富则是一阵心慌,暗暗觉着事情不妙了。

真要严格来说的话,光这几项罪名,就足够脱了郑富的这身官服,把他贬为庶民,甚至将之收入大牢论罪了。但这话可是没一个人敢说的,毕竟郑富积威多年,郑家在当地的势力又大,可没人敢得罪他们。

见没人接自己的话,陆缜突然一声冷笑:“其他罪名可以稍后再说,但这不敬上司,咆哮公堂的罪名却拖不得。来人,与我把他拉下去,重责三十大板!”说话的同时,他已把手伸向了案上的签筒,从里面取出一支火签,挥手扔到了地上。

这一下,众人更是傻眼,那些差役则都如泥塑木雕般站在当场,没一个领命的。

这位县令大人还真敢想敢干哪,居然要打郑典史的板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谁敢打他,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郑富在一开始的心惊后,又迅速镇定了下来。看到在场众人是这么个反应,心下更是大定,甚至嘴角都有冷笑露了出来,他倒要看看,在这等情况下他陆县令还能把自己怎么样。难道他还能亲自动手不成?

陆缜的脸色也是一阵阴郁,虽然这样的结果已在他的预料中,但真个发生了,还是叫他感到一阵愤怒。好在他有准备,便把手一指面前最近的两名差役:“你们两个,把他给我押下去施刑,若不从命,就脱了这身皮自己离开县衙吧!”

不错,这就是他应对眼下局面的手段,用这些人的职位来要挟他们服从自己的命令!

被点到的两人顿时一阵纠结,他们看得出来,这回县令大人是要动真格的,甚至是要与郑典史硬碰硬地死斗了。而更悲剧的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还夹在了这两个大人中间……

虽然陆缜一直被人架空,但他毕竟是名义上的一县县令,要处置他们这些衙差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而且现在还是在大堂之上,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

只一阵犹豫,又互相用眼神稍作交流后,两人终于把牙一咬,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低声答应之后,便来到郑富面前,和林烈一道将人给拖到了大堂门前,然后麻利地按倒在地。

“你们……好大的胆子!”这一下,郑富是真个有些慌了,受刑的恐惧还在其次,想到自己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受刑,只怕从此颜面全失,他真是惊怒交加。但在林烈几人的控制下,他根本挣脱不了,很快就被褪去了下身的衣裳,把一爿白净的后臀给露了出来。

而堂外的一干人等则都露出了兴奋之色,今天果然是来着了,居然看了这么一场好戏,这是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都看不到的精彩大戏哪。县令大人居然要对四老爷用刑,而且这位还是县里只手遮天的郑富郑典史!若非亲眼所见,他们就是听了也不敢相信哪。

在堂外百姓热切的观望下,在上头陆县令森然目光的督促下,两名差役终于把心一横,冲地上的郑富轻道一句:“四老爷,得罪了!”便举起手中的扁长板子就朝他的臀-部击去。

不过这二人心里依然大有顾忌,虽然动作看着标准,其实落在身上的板子力道却是小得可怜。虽然听着啪啪作响,可最多只能把郑富的皮肤打红而已,根本不怎么痛,更别提伤到他了。

可即便如此,这对郑富来说依然是奇耻大辱,他知道自己的颜面是彻底丧尽了,多年建立下来的威信也因此消散大半。可以这么说,这板子打下去的象征意义要远超过实际作用。

就当所有人都觉着差不多的时候,陆缜又突然开口:“停!”

这时,三十板才打了一半,两名差役只道县令觉着足够惩戒了,不觉松了口气。即便没怎么用力打,但对他们来说,这顿板子打下来却比倾尽全力用刑还要累上数倍。

可陆缜随后的话却彻底击碎了他们的侥幸心理:“你们这是在用刑,还是在给人推拿按摩啊?你们真当本官和堂外百姓是瞎子和聋子么?居然敢如此徇私舞弊?”

他们这才知道,大人叫停不是觉着够了,而是认为他们打得轻了,这让他们的身子陡然就是一震,知道事情真个麻烦了。

“本官说了,重责三十板,你们应该听得懂重责的意思吧?若再有徇私不尽心的,便与郑富同罪,一并吃这三十大板吧。”陆缜说着,又一摆手:“你们自己掂量着行刑!”

两名差役面露苦色,他们不想得罪郑富,可更不想把自己也给搭进去哪。现在压力上来,似乎已没有任何选择了。而且,若说得罪,把他按在地上用刑也已经彻底得罪了,难道他还会念自己的好?

一想明白这点,两人终于把牙一咬,横下了心来。

这一回,也不多言语了,两人当即抡圆了手中的板子,用足了力道便朝地上的目标狠狠地抽了上去。

“啪!啪!”这声音听着倒没有刚才那么响了,但所造成的伤害却是成倍增加,地上的郑富顿时就发出了一声惨叫。

堂外众人见此,都是一阵动容,以前只见寻常百姓受刑惨叫,今日总算见到郑富也吃这苦头了。而不少受过郑家欺凌的人更觉一阵快意,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惨叫却又动弹不得的郑典史,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画面。

只打了五下,郑富本来白净的臀-部便已破了皮,更有血丝渗出来。而这时,陆缜又开口了:“停!”

所有人都再次诧异地抬头看去,不知县令大人又要说什么,两名行刑之人更是一阵紧张,这次自己可没留力,大人不会还觉着不够吧?

@@@@@

感……感谢书友清格勒同学的再次慷慨打赏,路人感激不尽,多谢多谢!!!!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41章 入罪

在众人诧异不解的目光里,陆缜把手指向下方另外两名差役:“你们两个,过去继续行刑。”

被点到的两人明显愣了一下,但既然先前已有人动了手了,他们心理上的压力和抵触情绪就轻了许多,很快便走过去把之前二人给替了回来。

这一回,两名差役不敢再留手,也跟刚才一般,运足了力气,把板子狠狠抽在郑富的身上,让他刚刚才缓和了些的惨叫再次响起,却比之前还要强烈三分。

而就在他们打了五板之后,陆缜再次叫停,随后又点了新的两人前来轮换。如此不断更替施刑,只一会儿工夫,郑富的后臀便已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显得好不凄惨。而他的惨叫声,也随着板子的抽打从高亢而变得低沉,最后只有轻轻的呻吟,若不仔细听都听不到动静了。

外间的百姓这时脸上却露出了畏惧之色,他们算是看出来了,陆县令这是要狠狠惩治郑典史,而且恨其入骨,不断用新生力量来用刑,实在是叫人感到心惊哪。

只有少数人,猜到了更深层次的目的所在。候县丞和申主簿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戒惧。陆缜这么做,不光是为了让郑富吃更大的苦头,而是为了分化那些差役和郑富的关系。现在他们都对其下了手,那么接下来双方便不可能再如之前般一条心了。

哪怕郑富能因为自身的利益而忍下气来,不作计较,只怕这些动过手的衙役们也会有所顾虑,从而倒向陆缜。如此一石二鸟的策略,既出了气,让郑富露了丑,又分化了双方关系,当真是高明得紧哪。

就在众人被眼前的情况搞得惊讶万分的当口,又两名差役上前,在打了两下后,有个人突然停了手,叫道:“大老爷,四……郑富他昏过去了。”

这一阵实打实的板子下来,居然直接就把郑富给抽晕了,这再次让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就挨的板子数来算,要是从真正打实了算起,现在也不过二十来板而已,若真打满了,郑富便是不死也得断去半条性命。

就在众人以为陆缜会让人继续用刑时,他却把手一挥道:“也罢,把人拖回来,本官还有事情要问他呢!”

那两名差役明显松了口气,若是在自己施刑时把人打死,自己今后在县里可就有难了。闻言忙把人从地上拉起,拖着回到了原来站立的地方。这一路拖来,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留下了斑斑血迹,直看得不少人一阵头皮发麻。

陆缜在瞥了一眼如死狗般倒在地上的郑富一眼后,方才又把目光落到了田奎的身上:“田奎,你还不认罪么?”

虽然他这次说话的语气比之前要柔和了不少,但被点到名的田奎却如遭到雷击般浑身震颤。刚才郑富的下场着实太也骇人,让他再不敢狡辩——连堂堂的郑典史都被打成如此模样,自己这么个小老百姓若真惹恼了县令大人还不是死路一条哪?

想到这儿,他赶紧磕头道:“草民知罪,之前所告,都是事实……”之前还有些麻烦的审问,因为郑富的事情而彻底解决了,这倒有些出乎陆缜的意料了,而周围那些百姓倒是没有太大的意外,郑富受刑一事对他们的冲击太大,相对而言,田奎认罪便完全算不得什么了。

但陆缜并没有因此就放过他,而是再次深深地盯着他:“适才王十五诉说自己冤情时除了告你,还告了县衙的典史郑富。之后,本官也发现此案背后确实有衙门里的人插手。我来问你,这一切可都是郑富所为哪?”

田奎身子再次一震,但这时已吓破了胆的他如何还敢说谎,只能把事情如实道了出来。

正如陆缜所推测的那般,帮着他摆平之前杀人夺地一事的正是郑富,而在此事上,他也得了数万钱的好处,相对来说,田家巧取豪夺得来的王家财富倒有一大半是落入了他郑典史的手中。

这一番话说下来,自然引得堂外听审众人一阵骚动,有那大胆的开始咒骂起来,若非顾忌着县令大人威仪,怕是要捡取地上的石块去砸那贪官了。

陆缜稍微顿了一顿,才看了田奎一眼:“原来如此。把供状给我递过来,让他签字画押!”

一旁记录的文书忙应声而起,把速记下来的供状拿到了田奎跟前。他只草草一扫,就知道都是自己交代的罪行,虽然心下一阵惨然和不愿,但在陆县令的威压之下也只能拿笔在底下签上了自己的姓名,随后还打上了指模。

陆缜在接过那份供状仔细扫看,确认无误后,方才轻轻地舒了口气。有此供状在手,自己已彻底立于不败之地。看来自己这一回冒险发难还是做对了,郑富就是再有靠山,也不可能翻案了。

想到这儿,他又看了兀自昏迷的郑富一眼:“拿瓢水来,把他给我泼醒了。”

底下的差役既然上了贼船,自然没有回头路可走,只好答应一声,赶到外面取来了冰凉刺骨的水,猛地浇在了郑富的头上。本来昏迷的他被冷水这么一激,登时便惊醒过来,只是整个人却没什么精神,甚至有些迷糊地看着前方。

“郑富,除了适才所犯种种罪行,这儿还有你勾结田家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实证,你还有何话讲?”陆缜把手中供状一亮,寒声问道。

郑富本就煞白的脸此刻变得愈发难看,虽然因为距离关系看不清那纸上的内容,但他却知道陆缜这绝非在虚言恫吓,自己确实被对方拿住了罪证。

终年大雁,不想今日却被雁啄了眼。自己居然败在了一向轻视的年轻县令手里,这让郑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了,只能愣愣地仰头看着前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他这反应落到其他人眼中,那就是其为陆大人的官威和正气所慑,完全不敢辩驳而认罪的表现了。这让许多百姓看向陆缜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敬畏,这才是大家需要的青天大老爷哪!

陆缜也不再拖延,当即又一拍惊堂木:“本案虽已查明真相,然涉及三名无辜的被害者,还与朝廷命官相关,本官不敢擅专,故决定上报大同知府衙门,由上司衙门来作处断。”

一顿之后,他又刻意提了一句:“今日本官就把话说与你们听了,郑富所犯之罪一定不止于此,本官一定会继续追查。也望各位能够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报与官府,以平人冤,以正视听!退堂!”

他退堂二字一出口,两边的差役顿时打足了精神喊起了威武来,这比之刚才升堂时的场景可要雄壮得多了。

堂外的百姓,此时却有许多陷入了沉思,他们中有不少或亲身,或亲友曾被郑家欺凌,是不是该照着县令大人的意思真去继续告发他呢?

看着众人深思的模样,候县丞和申主簿的眼中更是露出异样之色来。两人迅速退往二堂,走到离人远些处时,忍不住叹道:“这陆县令还真是手段高明,环环相扣哪!”

“是啊,其实他一开始的目标就在郑富,怪不得那游昌会如此下场。”

说到这儿,两人的脚步一顿,已明白了一些事情:“这么看来,恐怕今日的这场官司都可能是他刻意推动的……”这让他们只觉后背一阵发凉,这个年轻人真是敢想敢干,而且手段狠辣哪!

“你说他有几分成算?要知道郑富可不只一人,他还有郑家,还有……”候县丞轻轻问道,后面的话却不敢随口道出。

申主簿沉默了一下:“倘若在今日之前,我会说他连一分胜算都没有。但现在,却是不好说了。我们的陆县令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思却极深,谁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哎,希望莫要因此出什么大乱才好……”候县丞轻轻一叹,眼中却充满了忧虑,他可是知道那些丘八大头兵是有多难缠的,一旦真惹上了他们,就真个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了。

与他二人不同,一般的百姓对这一结果却是颇为兴奋的,在从衙门出来后,便纷纷念叨着陆缜陆大人是如何如何的英明。

这一场审问下来,可着实费了许多工夫,从大早上的敲鼓鸣冤开始,到之后的升堂问案足足过了几个时辰,现在太阳都已经有些西斜了,大家也都饿了大半天的肚子,可所有人却根本感觉不到半点饥渴来,只想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说与相识的人知道,显得极其兴奋。

而如此一来,今日县衙里的这场变故,也在短时间里传得满城皆知,并迅速传进了一处大宅之中,这儿正是郑家的宅子。

当一名须发灰白的老人得知这一消息时,惊得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最后才缓声道:“去把王先生请来,此番之事可非同小可哪……”

@@@@@

继……继续感谢书友清格勒同学的慷慨打赏,无以为报,路人只有以身……不对,是好好更新,写出更好的内容以为回馈了(我咋就说都不会话了呢……)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42章 疑惑与求助

县衙后院,厢房之中。

翠眉兴奋得满脸通红,一边做着挥棒打人的模样,一边口中说道:“小姐,这可是我亲眼见到的,那个郑富真的被姑爷他下令重打好几十大板,周围还有许多人瞧着呢,一会儿就把人给打晕过去了。今天的姑爷坐在那儿看着可威风了!”

楚云容却没有太过高兴的表现,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句:“知道啦,你说这事儿已不下五次了,我都快会背了。”

“可是……可是姑爷今天真的很厉害嘛,我只是怕小姐你不信……”翠眉说着,还粗起了嗓子学着陆缜的语气道:“把人给我关到大牢里去……小姐,那些以前都不怎么听话的家伙这一回却立刻就把那个郑富给拖了出去,应该真个被关进大牢了。”

楚云容又应了一声,随即道:“好啦,你说着不腻,我听着都腻了,赶紧去准备晚饭吧,不然我肚子都要饿扁了。”

“哦……”翠眉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还没干呢,忙一吐舌头,急匆匆地走了,只是看她那疾步出门的模样,显然是那股子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呢。

她一走,楚云容的两条黛眉却轻轻地簇了起来:“他也真是的,居然敢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他就不怕那郑富背后的势力对他不利么?”她虽然一直呆在后院,连之前大堂上的审案也只是让翠眉这个小丫头去看了回报自己,但对这广灵县里的情况却还是颇为了解的。

郑富这个典史在县衙,在县城里是个什么地位,楚云容还是有所了解的,也知道其甚至与城中驻军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现在,陆缜居然把这么个家伙给拿下了,恐怕接下来将有更大的麻烦找上门来哪。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前的他可没这么大的胆子哪,难道是之前失踪的几日让他变了心性,又或是找到了什么靠山?可这也不对啊!”越想,楚云容就越觉着事情有些不合理,随后又想到了他这段时日对自己态度上的改变,这让她心里愈发觉着古怪起来。

但直到翠眉端来晚饭,楚云容也没想出个定论来,只能作罢。她毕竟只是个女子,即便有些见识,却终究是什么都做不了,说不了的。不过有一点她却可以猜到,这次的事情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想到这儿,楚云容的心里不觉有些发冷,看着外边漆黑的天空随口问道:“他已回后衙了么?”因为心里的疙瘩,她称呼陆缜总显得很是疏离。

“姑爷已经回书房了,我过来时看到那儿有烛光亮着呢。”翠眉点了点头,随后又好奇地看了小姐一眼,不知她是个什么态度,难道是要主动过去问候一声么?看来小姐也觉着姑爷威风,所以改变之前态度了?

只可惜,楚云容却只是随口一问,根本就没有过去的意思,倒是叫翠眉有些失望了。

@@@@@

作为边地小县,广灵县自然不富。如此一来,县衙的大牢看着也很是破败,不但地方狭小而逼仄,而且还有不少破损处,北风一紧,就不断有刺骨的寒风从那些破洞里灌进来,直让这个黑漆漆的所在犹如冰窖般的寒冷。

如此恶劣的环境,对养尊处优惯了的郑富来说实在是太难熬了,此时的他早已缩成一团,还不住地颤抖着,却不知是因为臀背上的棒创痛的,还是冻的。

这时,一名狱卒已拿来了一床散发着刺激气味的被褥,讨好似地对缩在牢房里的郑富道:“四老爷,您请委屈一下,且凑合着用吧。”

郑富嗅到那酸臭气味,就差点吐出来,赶紧一把将杯子推开,盯着面前这个狱卒道:“我不是叫你去我家里拿铺盖么?你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么?”

“小的冤枉哪四老爷。”那狱卒忙叫屈道:“小的怎敢不听您的话呢?只是……只是这大牢外边已有人守着了,说是谁都不准擅自离开,小的也是没辙哪。”

“什么?”郑富闻言身子猛地一起,却因此带到了伤口,使得他又是一阵叫唤,好半天才恢复过来:“这也是陆缜他安排的吧?”

“想……想必是的。”狱卒轻轻应道,眼睛却不敢与对方相交。

“好你个陆缜,这是要把我彻底看死哪。还有那些吃里爬外,背主求荣的叛徒,以前一个个的惟命是从,现在居然立刻就倒向了他,是真当我死了么?”说话间,郑富的眼里满是仇恨、怨毒的光芒。

这模样落入狱卒眼中,让他也是一阵心惊,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低着头,什么都不做,权当自己是空气。

“你以为把我看死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很快地,你就会知道今日做这些是犯了多大的错误了!”说着,他突然嘿嘿地就笑了起来,只是这狼狈的模样落到狱卒眼里,却跟个疯子似的,让他更感恐惧,只想把被褥一丢就离开这个可怕的家伙。

@@@@@

只看死郑富自然是没有太大用处的,因为郑家可还有其他人呢。

入更之后的北风更紧,呜呜的呼啸声直入鬼哭。

在这等寒夜,小县城里早已没了什么人影,但却有一辆马车四平八稳地朝着北边行驶着,在来到靠近城墙的驻军军营前时,才缓缓地停了下来。

随后,车帘一掀,一名中年文士便率先跳了下来,然后在车辕上过来的车夫一起努力下,把个白发老者也给搀到了地面。

当这三人接近军营入口的鹿角处时,里面立刻就响起了警惕的叫声:“什么人?竟敢擅闯军营要地?”话音起时,黑暗中还有几点寒光闪烁,却不知刀枪还是箭矢了。

老者三人忙站定了身子,然后才道:“老朽郑海,求见萧默萧将军,还望军爷受累进去通禀一声。”说着,他又跟身边的文士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忙把随身的一个钱囊给抛了过去。

里面的人打开钱囊,用火把一照,语气这才缓和了一些:“原来是郑老太爷哪,你且在此稍候,我们这就去禀报。”

郑海道了声谢,便站定了等候。只是这北风越来越冷,直吹得年迈的他一阵哆嗦。文士见状便道:“老太爷,还是先回车里避避寒吧?”

“无妨。”郑海却摇头道:“应该用不了太久,我郑家与他萧默还是有些交情的。”

果然一会儿之后,便有兵卒过来把鹿角给搬开了,让老人和文士进去,但那位车夫却被留在了外边。对此,郑海也不好坚持。

在一名兵士的陪同下,他们顺着还残留有湿滑积雪的小道,小心翼翼地不断向前,终于来到了一座占地不小的木制营房跟前。那兵士在门口一站:“把总,人带到了。”

“两位进来吧。”里面之人随口说道,声音颇为浑厚。

郑海低咳一声,这才在文士掀起帘子后,微微弯腰走进了屋子。

这屋子虽然看着不怎么气派,但里面却颇为不俗,不但张挂着不少兽皮,地上也铺了层厚厚的毛毡,再加上还生着几个炭炉,比起外面就跟春日一般了。

一条大汉只着一件单衣,正坐在那儿啃着鸡腿,喝着酒。见人进来,只是略一颔首,示意两人坐下:“郑老,咱们也有好几年不曾见面了吧?”

“老朽这几年身子不济,一切事情都交给了不成器的儿子,出来走动得也少了,有失礼处还望将军莫要见怪才是。”郑海忙笑着拱手道。

这位萧默只是个把总,手下也就五百人,离着真正的将军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呢。但此时被人称了将军,竟也没有半点不敢当的模样,只是淡淡一笑:“说吧,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郑海一听,当即就从座位上起来,随即便跪了下去:“还望萧将军为我郑家做主哪。”

“你……这是闹的哪一出?”萧默略微一愣,却也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只是端然坐在那儿问道。不过他那两道犹如扫帚般散乱的眉毛却已慢慢挑了起来,他看得出来,这次的事情应该不小。

文士在看了对方一眼后,忙上前把郑海给搀扶起来,老人家可不能常跪哪,只要做个样子便可以了。

郑海坐回去后,方才叹了口气,说道:“就在今日,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被县令陆缜给定了罪,重打了几十大板后,便给投进了大牢之中。还望萧将军能出面搭救于他,我郑家定当感激不尽!”说着再次拱手。

这一下,萧默还真有些变了脸色了:“竟还有这等事情?”因为事情才发生没多久,他们的军营又相对独立,所以事情尚未传来。这让他觉得颇为惊讶,郑富在广灵的地位他还是清楚的,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就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但很快地,他又把目光一垂:“这事儿可不好办哪。我只是个军人,那边却是衙门,我面子再大也没法让县令大人轻赦了郑富吧?”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43章 更强的对手

郑海赶忙央求地拱手道:“将军您别说是在我小小的广灵县了,就是在整个大同,那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大人物,这点小事又怎么可能难得到您呢?”

这话说得萧默大为受用,其实他也知道这不过是恭维而已,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把总,真放到了大同军中根本算不得什么。但他依然很是满意郑海的吹捧,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来,只是手却一摆:“这事还是难办哪。”

郑海自然明白其推脱的用意,便赶紧从袖子里取出几张纸来推了过去:“还望将军你能勉为其难,只要能救出我儿,郑家定当重谢。”

萧默目光立刻落到了那几张纸上,那并不是银票,虽然此时民间已有人建了些钱庄银号,但规模很小,像广灵这样的地方自然是不可能有的,这几张纸却是几份房契和地契,而且还是大同府城附近的产业。显然,为了救自己儿子,郑海是大出血了。

见此,萧默脸上的笑容愈发盛了几分,但却还不松口:“郑老你这是做什么?凭着你我间的交情,只要是能帮的,我一定不会袖手,送礼却也太见外了。”嘴上是这么说,这位的手却早老实不客气地按在了那几张纸上,只消一动就能将之纳入袖子。

郑海没想到自己拿出三成的家产依然无法打动眼前这位,心下不觉一阵哀叹,这家伙的胃口也太大了吧。

一直站在其身后的文士也把眼一眯,轻轻地道:“将军可曾听过唇亡齿寒这句话?咱们和萧将军一向关系匪浅,就是那买卖也是一起做的。您若是不肯搭救,只怕县衙那里会问出些别的东西来哪。”

听了这话,萧默脸上的笑意倏然隐去:“怎么,你们这是在威胁我了?”他目光陡然落到那文士脸上,直惊得他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小……小的不敢……”

“郑老,就咱们的关系若非事情难办,我怎么可能推脱呢,你说是吧?”萧默又淡淡地说了一句:“所以还望你能明白我的难处。”

“这样吧……”眼见他不满足于自己付出的代价,郑海把牙一咬:“只要将军您能救出我儿,今后我郑家在那方面的生意可以再让出一成来给你。”

“两成!”见对方终于上道,萧默伸出两根手指来说道。

“这……”对方这是狮子大开口啊,一下就咬了自家一大块肉去,但想想自己儿子眼下的处境,以及因此可能带来的更大麻烦,郑海只好认了:“好,不过我希望将军能早些出手救人。”

“放心,明日我便能把人给你带回去,他陆缜区区一个县令还能与我为敌不成?”萧默懒洋洋地一笑,显得极有把握。

待郑海二人离开后,看着手边这价值不菲的产业,再想想索到手的那两成利润,萧默大为得意地哈哈大笑,至于救人的事情,他觉着根本就是举手之劳,自己派人去说一声,县衙那边就会乖乖从命了!

@@@@@

广灵县城池小,人口少,但消息的散播速度却是惊人的快,待到次日早上,陆县令主审王家一案,并把相关被告与典史郑富关入大牢的情况已传得人尽皆知,就是城外都已有不少人知道了。

与此同时,陆县令要为民做主,让百姓把郑家之前种种恶行上报衙门的说法也随之散了出来,这让不少百姓都是精神一振。

倘若没有郑富被关进大牢这一举措,城中小民是不敢相信这一说法的,毕竟官官相护嘛。但现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许多被郑家戕害过,甚至死过家人的苦主已然动心,打算着前来告状了。

辰时之后,随着县衙开门,便有人大着胆子赶来诉冤,而县衙也果然没有叫人失望,很快就把人给迎了进去细加盘问。

等前几批人出来,不少百姓就过去打探消息,得知县衙果然受理了他们的案件后,便引来了更多苦主上门告状。只半日工夫,县衙门前就聚集了不下二三十人,直惹得周围人人侧目,甚至有不少百姓还在其间打听消息,好不热闹。

县衙里的上下人等今日也是忙得不得了,在陆缜昨日突然发难把郑富给投入大牢后,底下的书吏和差役们早为其声势所慑,再加上候申二人在背后助推一把,针对郑家的查问变得越发顺利。只半天工夫,就有七八桩案子查有实据,并报到了陆缜面前。

看着案头上的这几份诉状,陆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来:“不就是一个恶霸么,只要抓住了破绽,还不是手到擒来?”他终究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下办成大事,自然会觉着很得意。

就在这时,林烈瘸着腿又把新的一份诉状送了过来。如今这位在县衙里的名声也大了起来,寻常人见了他也是点头哈腰的,大家都知道,他已是县令大人的亲信,只要陆缜稳住局面,这林瘸子便能成为衙门里的实权人物。

只是林烈脸上却没有陆缜那得意的笑容,神色反倒变得很是严肃,进门之后,看到陆缜的笑容,他更觉一阵异样,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陆缜虽然颇为兴奋,但人还算清醒,在接过那份诉状后,便察觉到了些异样:“林兄你这是有什么难处么?不知可否说出来让我帮着参详一二?”

既然他都问了,林烈便也不再憋着了,当即正色道:“大人,我觉着事情远没到可以放松的时候。恰恰相反,咱们将要面对的麻烦才刚开始。”

“此话怎讲?”陆缜的笑容陡然一敛,赶忙问道。

“大人你可知道郑家在县里有多大的势力么?”

“这个倒是有所耳闻,据说他们在此已扎根数十年,无论衙门里还是民间都有不少可用之人。”

“那大人你就不觉着奇怪么?为何郑富被您所拿郑家居然一直没有动作?”林烈皱着眉头又问了一句。

这话说得陆缜又是一愣,才发现自己确实高兴得过早了。确实,照常理来说,郑富被拿,总会有人前来求情或是怎么的,可这都半天一夜了,居然也不见任何人来说项,这事本身看着就有些古怪。

陆缜可不会自大到认为是昨天自己的表现已压住了县里上下人等,就是郑家也不敢反抗了。他固然是挟朝廷之势来定郑富之罪,但对方好歹还是有一拼之力的。这么想来,他们按兵不动就只有一个解释,对方在积攒力量,准备给自己来个狠的。

见陆缜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林烈也松了口气。他还真有些担心对方在得意忘形之下听不进自己的劝谏呢。接着又道:“虽然小的不知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大体上的事情还是可以猜出些的。”

“你说。”陆缜忙说道。

“其一,大人此举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所以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但这却是微乎其微的。”林烈轻轻地道:“其二,便是他们准备向大同府那边求助,毕竟大人你也曾说过,此事将交由府衙来做最后的定夺。而且,他们也知道大人你这是铁了心要与自家为敌,自然是不可能再来求情了。”

陆缜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这要真闹到的府衙,事情还真有些麻烦了。不过我现在已掌握了多项罪证,便是府衙那边想要为其开脱也得掂量着些了。”他也早有这方面的顾虑,所以才会当众那么说话,并且今日就开始受理这些诉状,为的就是抓住这个大好机会。

林烈认同地一点头:“大人所言甚是,所以小的最担心的还是第三种可能。”

“却是什么?”

“大人可还记得倒卖军粮之事么?”在看到对方点头后,林烈才继续道:“虽然没有任何实质证据,但是城中驻军想要做成此事还是需要有寻常百姓出手相帮的,而在我广灵县里,还有谁能比郑家更合适呢?”

陆缜猛吸了口气:“你是说,郑家的靠山是北边的驻军?”

“正是。所以小的担心郑家所以一直没有动作,就是已经求得了军队的帮助,恐怕他们会插手此事,到时可就难办了。”

陆缜的脑子转得极快,之前的一些疑虑已通过这番话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为什么陆县令会因为这事遭殃,恐怕十有八九和县衙里的内奸有关,而这一内奸,最大的可能就是郑富或其手下之人了。

这个想法一生,就让陆缜如被兜头浇了盆凉水,刚才的得意与喜悦瞬间就消散了。事情果然变得更加棘手了,自己的对手一下子居然就变成了势力更大,也更加难缠的驻军。

就在这时,一名杂役神色异样地赶到了门前:“大老爷,这儿有一封信。”

陆缜命他拿进来,展开一看,神色就更显紧张,他抬起头来,看向了林烈:“林兄,这一切还真叫你给说中了,军中萧把总居然来信让我把人给放了!”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都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了。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44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说是书信,其实不过是一张纸条,只寥寥数语而已。而且语气很是倨傲,不像是请他放人,倒更像是下命令一般。

陆缜不过二十来岁,心气也高,再加上这回刚把郑富给拿下,气势正盛呢,见此要求放人的纸条如何能够忍下气来?顿时间,脸色就沉了下来,眼神也显得很是阴郁。

林烈看出了他的不快,先是一阵犹豫,最后还是道:“大人,那你的意思是?”

“人是肯定不能放的,不然后患无穷。”陆缜心里还是很明白的,当即给出了自己的态度:“就是该怎么与他们交涉。”

“萧默此人向来贪婪而跋扈,若是大人你驳了他的面子,他一定是不会干休的。”林烈沉默了一下后提醒道。

“你与他打过交道?”陆缜看了对方一眼问道。

“小的曾是他下面的队长,正因为被他所忌,这才不得不离开军队另谋出路。”对于自己的遭遇林烈没有细说的意思,只是笼统地说道。

对此,陆缜倒是看出了些端倪,显然他那一次的死伤也和萧默脱不了干系了。但此时却不是深究问题的时候,他先是一皱眉,片刻后终于定了主意:“既然怎么都要得罪他了,那就索性放开了手脚,把关系挑明了吧!林兄,你去和送信的说,现在罪证确凿,我县衙不可能放人。若他敢做纠缠,就告诉他县衙的事情还容不得一个把总来置喙!”

“大人你这是完全和他们撕破脸哪,就不怕萧默在恼羞成怒之下用强么?”林烈一愣,随即又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要的就是这么个结果。”陆缜嘿嘿一笑,却没有多作解释的意思。

既然陆缜已拿定了主意,林烈也不好再说什么,一拱手后便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而去。这时,军中来人的消息已在县衙里传开,所有人都满是惊疑,很想看看这回陆县令会是个什么态度,一见林烈从他那儿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位的身上,不少人更是偷偷跟在了背后,送他来到外间的一处签押房前。

签押房里,一身戎装的秦三很不耐烦地把茶碗搁下,皱着眉头冲那两名书吏说道:“你们县衙办事也太拖拉了,放个人而已,居然要这么久,怪不得什么事儿到了你们手里都办不成呢。”作为萧默身边的亲兵,他也是嚣张惯了,就是在县衙里,那也是颐指气使的好不威风。

两名书吏只能苦笑以对,虽然心里不忿,却连回嘴的勇气也没有。谁叫人家是军营里来的,还佩了刀,要是得罪了人,自己可就要吃苦头了。

就在他们感到异常煎熬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后,林烈走了进来。

本来还有些得色的秦三一见来的只是一人,顿时把眼一瞪:“人呢?难道还要老子亲自去牢里提么?”

“我们县令说了,那郑富身上的罪名太多,并已报去了大同府,我们县衙不能放人。”面对这位的嚣张模样,林烈显得很是平静,甚至都不怎么看对方的脸。

“嘿,你们县令还真是胆子够大哪,居然连咱们萧把总的话也不好使?”秦三极而笑,看脸色都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是县衙的规矩,你且回去吧。”林烈却无意与之纠缠,只把手一摆,便打发道。

“砰!”秦三猛地一拍茶几,将那只茶碗都震得跳了起来,他当即站起了身来:“你敢如此放肆,难道就没想过后果么?”

“县衙可不归你们管束,我们的事情也由不得你们把总来说话,请吧!”林烈半点不让地对视着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被人如此轻视,直让秦三怒火中烧。在这广灵县里,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不给面子的人呢,这让他不禁生出了要好好教训对方一番的想法,手已摸向了自己腰畔的钢刀。

可就在手触到刀柄的时候,一股莫名的杀气却突然笼罩了上来,让秦三的动作陡然便是一止。随即,他便发现,这杀气居然是来自面前这个瘸子衙役的身上,而随后,这股子杀意更是如山般冲他压来,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直到这时,秦三才知道自己真个踢到铁板了,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家伙可是真正见过血,杀过人的。这让他的羞恼之意立刻就化作了慌乱,手也马上从刀柄处移了开去。

他是个识时务的人,现在自己只孤身一人,若是逞强只会吃苦头。所以只能冷哼一声,强撑道:“既然你们是这个态度,那就等着我们把总来和你理论吧。”说完场面话,便即挥手而走。

林烈也没有留难对方的意思,身子一偏,便让出了路来。在走出门去之后,秦三又突然回身,看向对方:“不知你又叫什么名字,倒是有些本事。”

“林烈,曾经也是你们营中之人。”林烈淡淡地道了一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听到这个名字,秦三却是心下一懔,此人之名即便是几年之后依然为不少军中之人所传,据说这可是难得的悍将哪,曾在与鞑子的交锋里斩杀过十多员敌将的存在。

如此一来,秦三再不敢耽搁,连狠话也没有再放,便急匆匆地回去报信了。

直到其走后,那两名书吏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腿一软,便坐在了身边的椅子上。刚才两人虽然没有动手,但那剑拔弩张的气势却还是深深地影响了他们,让他们受惊不轻。

但林烈却没有在意这两位的反应,甚至连外边其他人等诧异的神色也没怎么看在眼里,他现在心里只想着一点,以萧默的霸道性子,这次的事情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

“你说什么?那陆缜不但不肯放人,还是这么个态度?”在听了秦三回来的禀报后,萧默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愤怒,而是难以置信。他实在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几乎没什么实权的县令居然敢如此驳自己的面子。

半晌后,他才猛地一拳砸在了桌案之上:“还真是反了他了!”说话的同时,他那对大眼里已射出了叫人心惊的光芒。

秦三此时早已噤若寒蝉,头垂得低低的,看都不敢看自家上司一眼,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会遭池鱼之殃。

“他陆缜到底哪来的勇气敢这么和老子说话?”在发泄了两句后,萧默稍稍冷静了一些,他还是有些头脑的,没有立刻就喊打喊杀。

“小的不知,小的甚至都没有见到那陆缜,只是和县衙里的一名衙役说了几句话……而那家伙,却是林烈!”见上司发问,秦三不敢不答,赶紧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道了出来。

“林烈……”提到这个名字,萧默的火气又消了三分,眉毛则迅速挑了起来:“这事儿竟与他也有关系么?”

“把总,那咱们这次该怎么办?”看他沉吟了好半晌,秦三心里发虚,又有些好奇,便问了一句。怎么这个林烈有如此大的名头么,竟连把总也会对他有所顾虑?

似乎是感受到了对方的心思,萧默猛然抬头:“既然他不肯喝我这杯敬酒,那就怪不得我上罚酒了!你点上二十,不,三十个弟兄,随我去一趟县衙。”

“啊?需要动这么多兄弟么?”秦三一阵诧异,忍不住问了一句。在他想来,只要去上十来人便足以震慑县衙里那些饭桶了,何况把总大人居然还要亲自出马。

萧默却没心思解释,只是瞪了他一眼。秦三一阵心慌,赶紧就答应一声,出去叫人了。而前者,这时却又稍稍陷入了沉思:“这个林烈居然搀和进了事情里,看来得尽快把事情平了,不然会生出乱子来的。”

@@@@@

此时的广灵县衙却是人心惶惶,刚才县令大人用强硬态度把军营来的人逐走的事情已被人散播开来,甚至连林烈差点和秦三动手的事情都被添油加醋地说开了,一时间,人人自危。

作为广灵县的土著,他们是太清楚那军营里的家伙有多跋扈了。平时上街遇上这些大头兵都得退避三舍,现在县令大人居然如此强硬地与他们做对,用脚指头就能猜到很快便会有大-麻烦上门来。

可现在,还远没到放衙的时候,他们就是想溜走避难都不成了。如此,更让众人一阵担心,许多人都缩在自己的签押房里不敢踏出房门半步,似乎这样能安全一些。

而候县丞和申主簿两人则碰了面,各自脸上都挂上了一丝苦笑。

“咱们的这位县令大人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昨日刚把郑富拿下,今日又把军营那边的人给彻底得罪了。”

“其实这事到了如此地步,似乎也只有一硬到底了。不然只会全功尽弃,而且将自己置于一个更危险的境地。”

“开弓没有回头箭,却不知他有什么手段来应付这次的危难?”

两人显得颇为镇定,看来只想做个旁观者了……

@@@@@

突然发现自己好蠢,原来纵横帐号是可以改名字的,我居然顶了几年前申请的名字用了这么久……然后,为什么我路人家的名字也被人抢了,这可不是什么乔丹之类的热门哪。。。。。。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45章 秀才遇到兵

并不甚宽阔的县城街道上突然奔来一列策马佩刀的骑兵队伍,顿时就唬得还在买卖的商人和百姓连连走避。人马过处,一些摊子全被撞翻踩破,但没一人敢有抱怨的。

而在看到这一队人马径直朝着县衙而去,更让众人胆战心惊,不知究竟出了什么大事,莫不是要兵变了?一旦这个想法扩散出去,百姓们再顾不上其他,纷纷转身就跑回自己家中避难。

只一忽儿工夫,本来还算热闹的衙前街一带便已冷冷清清,除了一地的破碎之外,看不到半条人影……

对于自己队伍闹出来的动静,萧默完全懒得搭理,他一心只想好陆缜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算账。所以当其一马当先地冲到衙门口,几名差役想要上前问个究竟时,立刻就被他杀气腾腾的模样吓得一缩,最终别说拦人了,就连吱都不敢吱一声,只有两个胆大的抢在前面进去报信。

而这么一来,整个县衙上下都登时就为这些悍兵的凶样所慑,根本就没人敢出来说话,居然让这几十名军卒长驱直入,闯到了二堂,来到了陆缜的公房跟前。

这时,那两名差役才刚有些颤抖地跟陆缜作着禀报呢:“大……大老爷,城中……驻军的萧……萧将军带人杀……杀进来了……”却是连句囫囵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不过就眼前的情况来看,他们的禀报也有些多余了,因为话音未落,萧默已裹挟着外间刺骨的寒风,砰地一脚踩进了房来。

一进屋后,他也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拿双眼在各处一扫,随后便将目光定在了陆缜的脸上,似乎是想将面前之人给盯出两个窟窿来一般。

两名差役虽然只被他扫了一眼,却已吓得连大气都喘不上来,身子更是在那儿瑟瑟发抖,就差瘫倒在地了。这一反应落在萧默眼中自然叫他满意,可陆缜却似乎压根感觉不到对方那汹涌而来的气势,居然依然闲适地坐在那儿,连一点起身见礼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脸上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四名亲兵也紧随萧默身后踏入了公房之内,一见陆缜如此模样,其中一人登时就喝道:“大胆,见了我家将军竟敢如此无礼!”

别看陆缜面上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其实他的心里也是一阵缩紧,毕竟对方兴师动众,气势汹汹哪。但他却还是顶住了那沉重的压力,面对喝问,反口问道:“将军?一个把总也敢自称将军?”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之意。

这话一出,萧默的神情更显阴沉,手都搭到了腰畔的佩刀上,差点便抽刀出鞘。好在他头脑还算清醒,才按住了心头的怒火。

虽然私底下许多人都称其为将军,但萧默心里也很明白,这不过是恭维而已。自己这个把总,放到整个大同军中还真就什么都不是,将军什么的更是僭越的称谓,所以陆缜这一反驳倒也不是问题。

但随后陆缜的话却又险些让他气炸了肺:“萧把总你一个八品下的武官,见了本官不但不施礼,还如此放肆,却是何意?”得,人家反过来要他见礼了。

这还真是萧默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呢,以前几任广灵县令见了他哪个不是跟孙子似的,这家伙的反应居然完全相反?可真要深究,陆缜的说法也站得住脚,县令可是正七品,比他这把总的职位要高了两级呢。

这也就是如今大明武官尚未彻底失势时才会出现的情况了,若是放到若干年后,武将地位直线下降时,别说他这个把总了,就是六品的千总见了地方县令那也是要以下属礼相见,甚至是跪拜的。

如今大明朝内文武正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期,却是谁也压不倒谁。所以真要论起来,就只能拿品级比高低了。但是,这儿可是边镇,正是仗着手里的兵权,萧默才敢以下犯上,把广灵县令给吃得死死的。

但论理他还真占不了上风,最终萧默只好转移话题:“陆县令还真是悠闲哪。咱们当兵的在前方时刻提心吊胆,你却在此安然闲坐,而见了我们前来不但不心怀感激,反倒跟我讲起官阶大小来了。”

陆缜听了再次一笑:“萧把总这话可是叫本官无法接受了。文武之道,向有区别。你武将在外守边卫国,我文官在此安抚百姓本就是各自的职责,何来清闲之说?”

论口才,萧默这个粗人武夫自然不是陆缜的对手,他也很快明白了这一点,只能恨恨地闭了嘴。这几个瘪吃下来,他的气势顿时就是一弱。

本以为自己带人着一闯一威胁,陆缜便会乖乖就范,把人给放出来。可现在,反倒让对方占了上风,让萧默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了,只能气呼呼地一下便坐到了椅子上,然后用眼睛继续盯着对方。

陆缜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似乎只是做了点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这一幕落到那些周围签押房里的下属眼中,让他们在捏了把汗的同时,又是好生佩服。他们这才知道,自家县尊大人到底有多大的胆子,多高的手段。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的是,看似沉稳的陆缜此刻背上早已湿了一片,却是因为紧张而出了大量的冷汗。

刚才萧默带人气势汹汹地进来时,他还真怕这家伙会直接动手,那自己可就不好应付了。幸好,这位毕竟不是头脑太过简单之人,也想靠气势压人,却让自己反击,从而一举占据了上风。

当然,换了其他人在此,怕是早被萧默吓得魂不附体,又哪来的胆子与之对质呢?也是陆缜因为在草原上那几历生死所锻炼出来的心性,才敢在面对如此威胁时依然挥洒自如地一一应对。

眼见压不住陆缜,萧默终于把牙一咬,说道:“陆县令,我今日前来的目的你应该知道吧。”

“愿闻其详。”陆缜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萧默只觉心头又是一闷,差点火气再起。好容易才把这怒火压下去:“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之前送来的信你陆县令难道没看么?”

“哦?你是指那郑富的事情啊?”陆缜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本官不是叫人转告萧把总了么,郑富身上担着许多罪名,县里已决定呈报大同府衙处置,所以这人是绝对不能随便放的。”

那几名亲卫听陆缜这么直接就拒绝了萧默的要求,面上顿现怒容,若非后者给他们打了个眼色,他们早就发作了。可即便如此,这些人也满是愤怒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县令,恨不能将他生生地撕了。

但这时候,陆缜已完全定下心来,他看得出来,萧默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那就更不必怕他了。

“那要是我一定想请陆县令你放人呢?”倘若之前是因为郑家的告求以及他们承诺的好处才让萧默决定救人,那现在他更多却是为了自家的脸面了。

只可惜,陆缜依然不为所动:“大明律法在前,我可不敢违背。”

“陆缜,你可不要不知好歹哪。”萧默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眯起眼睛,很有些威胁意味地盯着对方:“你难道连这点面子都不肯卖么?”

“我说了,事关律法,不得通融。”陆缜油盐不进地摇头:“他郑富的罪证确凿,便是六部堂官,内阁辅臣来了,我也不会放人的!”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他的目光更是寸步不让地迎向对方,没有半点畏缩的意思!

“你!”这回应,让萧默的怒火轰然被点燃,唰地一下就站起了身来,魁梧的身体只一步,便已跨到了陆缜面前,与他只隔了一张桌案而已。

房外偷看偷听的衙门众人是既感佩服,又是心慌,自家县令能有如此骨气,实在是大大地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这些年来,广灵县衙里的人对着这些驻军一向是避之惟恐不及,只要是对方提出的要求,就没有不照做的。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其实他们心里也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气了,甚至因此对助纣为虐的郑富也很是不满。这也正是他被投入大牢后,县衙没什么人声援,显得很是平静的一个重要原因。

今日陆缜做了他们一直不敢做的事情,这让他们大感解气,从而打从心里认同这个县令大人,自然更不希望他出什么事儿了。

可里面的情况却随着陆缜的这番话而陡然一变,这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真怕会发生流血事件。

门外的林烈见此也是心下一紧,当即身子一伏,便欲蹿进门去相救。但他只一动,去路就已被萧默留在外边的那二十多名亲兵给挡了下来,就算他有本事杀破防线,也大二花上不少工夫。

而这时,萧默已居高临下地盯住了陆缜,用森然的语气问道:“陆县令,我再问你一遍,人,你放是不放?”说这话的同时,他已把腰间的刀缓缓地抽了出来……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46章 横的怕愣的

一张书案只五尺许宽,萧默弯腰一探间,就能触到陆缜,而他手中的刀更是离陆缜不足两尺,似乎只要对方不肯从命,这刀便能来个前出后入,将陆缜刺个对穿。

陆缜也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强大的杀气,这让他的身子也彻底绷紧,同时,更是握紧了拳头:“若本官说不放人,你萧把总是真要当众杀了我了?”

没料到都这个时候了,这年轻县令依旧如此胆大,让萧默也不觉一怔。但随即,羞怒之意便已迅速盖过了一切,他的眼中闪过浓重的杀意:“你大可以试一试!”说话间,持刀的手便向前一递,这是要把刀抵在对方的要害处相逼了。

就在这时,周围的空气突然就凝固了起来,陆缜的那种异能再次发动,时间已骤然停顿。而他,则一下从袖子里迅速取出了把锋利的匕首,趁着这一工夫,不但站起身来,匕首的剑尖已抵在了萧默的咽喉处。

直到做完这一切,周围的空气才恢复正常,所有人都不知道刚才曾发生过这些,只是惊讶地瞧见了这陡然逆转的结果——萧默的刀才刚一抬起,他的咽喉处已多了一把雪亮的匕首!

刚才陆缜做了许多,但对其他人来说,只觉着眼前一花,便发现局势彻底逆转,就连萧默自身,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自己突然就受制于人了呢?

这一惊人变故,再加上咽喉处匕首带来的威胁,让他的整张脸唰地一下就变了颜色,身上也猛地冒出了一片冷汗:“你……”

“那就让我把话再说一遍吧,人,我是一定不会放的!”陆缜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神色大变的家伙,语气也变得森然了:“不知萧把总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在我刺穿你咽喉之前出刀伤我?”

感受着匕首散发出来的冰冷寒意,再加上陆缜那饱含威胁的话,萧默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他怕了!

表面上看来他无惧无畏,但事实上,早习惯了发号施令的萧把总已没有了以往的勇猛果敢,他往日的威风不过是恃强凌弱而已,真遇到更强横的对手,他只会比一般人更加的畏缩。现在,陆缜只以一把匕首,就剥开了他的伪装,让他露出了自身的真面目!

萧默想要后退,但却又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陆缜手一送,就能要了自己的命。而他那几名亲兵虽然也是大急,欲上前救助,可在看到陆缜那只稳稳握着匕首的手时,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刚才他们都看不清对方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但却推测得出来以这位的速度,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抢在前面把人救出来。所以他们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大声呵斥:“大胆,你若伤了我家把总,我们一定不会干休!”

“朝廷和大同总兵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听着这些虚张声势的呵斥,陆缜只是淡淡一笑:“现在你们又懂规矩了?却不知刚才是谁不顾朝廷法度随意乱闯我县衙?还在这二堂之上口出狂言,想要武力胁迫我这个朝廷命官就犯?难道那时候各位就没想到朝廷么?”

这话说得众人一阵哑口无言,气势更是弱了许多。而萧默此时却连话都不敢说,因为那匕首尖正触在他的咽喉上,他生怕自己的喉咙一动就会被划出口子来,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居然把这么可怕的一个家伙当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陆缜若没有草原上的那番经历,若没有过杀人的经验,今天就不可能有此胆魄和底气与他们周旋。但有过杀人,而且还是杀过两人经验的他,此时完全表现出了常人所不具备的从容与果断,光那气质,就让人相信他随时都可以把匕首扎进萧默的咽喉里去。

见自己已完全压住了场面,陆缜又道:“你们信是不信,即便我现在杀了他,朝廷也无法过多追究,因为是他擅闯我县衙重地,自己找死而已!”

听出他话里更加强大的杀意,让众人更是一阵惊呼,就连门外的那些兵卒都惊叫出声。而那些衙门里的人,则更是看得呆了,他们从未想过,自家大人竟敢以如此强硬,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态度来应对这些骄兵悍将,这让他们既感惊诧,更有了那么一丝的快意,甚至都希望看到自家的陆县令真能就这么一匕首把萧默给杀了!

但陆缜随后的动作却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在说完话后,他的手倏然一收,居然将匕首收了回去!

这一下,让所有人再次一愣,随即,萧默便立刻向后退去,他可不敢再与这个可怕的家伙离那么近了。几名忠心的亲兵更是立刻上前,将他护在了中间,似乎生怕他再受胁迫一般。

与此同时,趁着那些兵卒都把注意力集中到萧默和陆缜身上时,林烈已找到空隙,两步抢进了房内,站在陆缜身前,与这些兵卒形成了对峙。

门外,不少县衙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显然他们觉着这实在是太可惜了些。

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头,发现没什么损伤后,萧默方才松了口气,但看向陆缜的眼神已完全不同了,其中既有恐惧,也带着深深的仇恨。因为就是这个家伙,让自己大大出丑,这是一个将领最不能接受的。

陆缜却根本不在乎这眼神,只是把匕首扔到桌上,然后说道:“人,我们县衙是一定不会放的,不过你们却可以动手抢。只是只要你们敢动这个手,我相信我广灵县衙虽然可用之人不多,却一定不会束手待毙,到时候不过是鱼死网破而已。”

顿了一下后,他又看着那些微微变了脸色的军卒道:“而且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们动手,只要事情传出去,你们就会担上天大的干系,别说远在北京的朝廷,就是临近的大同守军,也是不会放任你们如此行径的。

“到时候,你们就只有一条路可选,把我们都杀光了,然后扯旗造反,或是逃出关去投靠鞑子。不过这条路一旦选了,你们或许还能苟活一时,但你们的家人是一定逃不了的。

“萧把总,听说你是陕西人,你的家人都在陕西,你觉着一旦造反的事情传出去,你远在陕西的家人能走得了么?还有你们,你们来自我大明各地,你们的家人在担上叛逆家属罪名的情况下还能活命么?嗯?”

一番话说下来,直说得这些兵卒更是心惊胆战,连刀都拿不稳了,纷纷垂了下去,他们的士气早降到了谷底。这时候,就算萧默铁了心要抢人,这些人怕也没这个胆量了。

其实就是萧默自己也没了这个心思,陆缜这话虽然有威胁的成分,却也很是在理,他可没有胆子尝试一下哪。

萧默此来不过是受人所托,想着以自己一直以来的威望足以让人就范。但现在事情闹到这一地步,他早就后悔了,又怎么可能为了那点钱财利益就把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前程都给搭进去呢。

倘若陆缜刚才没有露那一手惊人的本事,为了自己的颜面考虑他还会做点什么。但现在,却连这点心思都生不出来了。唯一让他不肯走的原因,还在于放不下颜面,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他实在丢不起这人哪。

但陆缜根本没想过要给他留颜面,当即哼道:“怎么?萧把总还想一试么?”

这时,外间的那些衙门里的人也都附和着叫嚷了起来:“你们若是要用强救人,便从我们身上踏过去!”都是一副同仇敌忾,大无畏的模样。

倒不是这些人突然就真个变得英勇起来了,而是已看出了对方不敢真动手,自然乐得在县令大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了。这些家伙论本事或许没多少,但论眼力见,却是不错的。而且他们看得出来,经此一事,陆县令必然会彻底夺回县衙大权,此时自然要好好巴结一番了。

到此,萧默等人早已颜面丧尽,又不敢发作,只得在哼声里,狼狈转身离开。

就在萧默走到门前时,陆缜突然又道:“慢着……”

“姓陆的,你不要欺人太甚!”见对方居然又阻止自己离开,憋屈到了极点的萧默真个就要爆发了。

陆缜却只是一笑:“我只是忘了告诉萧把总一件事情了。之前我还查到,原来这郑家还与北边的一些非法交易有所关联,至于其中的内情,却还需要详查。不知你对此有何看法哪?”

萧默面色再变,他已听出了陆缜话中的威胁之意,只要自己再敢生事,恐怕这位陆县令就要把事情给抖出去了。

一种深深的恐惧顿时占据了萧默的整个心,让他半晌都回不过神来。最终只能道:“此事既然是你们县衙查出来的,问我做什么?”说着手一甩,跟逃也似地带人迅速撤出了县衙。

直到他们离开,陆缜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两腿一软,便重重地坐到了椅子上,让这把可怜的椅子发出一声吱嘎惨叫。

刚才的他看着气势逼人,其实心却一直吊着,那份镇定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此时他们一走,他就再坚持不住了……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47章 攻心

今日县衙的这场风波可比昨日那场更加的牵动人心,而它的结果也更加的出人意料。

要知道,萧默这个把总可是能让所有人都俯首帖耳的存在,可他居然在气势汹汹地闯入县衙后不久便垂头丧气地退了出来,而且还没把郑富给救出来,在瞬间就惊呆了本来还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县衙里真会闹出大乱子来的一众百姓呢。

但这儿终归是县衙要地,寻常百姓压根就不敢随意靠近,而出了这场风波后,这里更是让人陡增数分敬畏,就更没人敢过去打探究竟了。可越是如此,百姓们就越是好奇,甚至有人开始散播起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来,说是陆县令大展神威,一番义正词严的斥责斥退了一干大头兵。

直到后来县衙的人出来,跟自己家人提起当时的情况,大家才发现事情远比自己所想的更加凶险和精彩,两位大人居然都动上刀子了……

这么一来,这场风波争斗的传奇性就更上层楼,在民间众人不断地添油加醋之下,陆缜这个县令的形象被无限拔高,甚至把他称作包公转世,因其铁面正直,才吓跑了一干人等。并因此在当地留下了诸多版本的传说故事,以及几段有名的戏曲……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是之后的几年,几十年才慢慢形成的。而此县衙里的知情人对他则更是敬畏有加,他们算是彻底服了自家的县尊大人,开始真心实意地要跟着陆缜办事,毕竟有如此强硬,且不畏强权的上司做靠山,他们自己的腰杆也能硬上许多哪。

有对此感到兴奋高兴的,自然也有感到后怕不安的。不过后者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因为担心陆缜结仇太多便先行辞去职位避祸吧,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事情不会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

另外,也有人为陆缜感到担心,生怕他因此惹来更大的灾难,比如身在后院的楚云容,便是在听到翠眉那绘声绘色,且颇为兴奋的讲述后很有些不安地皱起了眉头来。

“他……真有如此胆色和本事?”一开始,楚云容对此的态度是难以接受,认为这是假的。

但翠眉却坚持道:“虽然我当时没有在场,但听前衙那些人提起,都是一样的说法,又怎么可能造假呢?小姐,姑爷这次可是大大地长了脸哪!”

“可他……”楚云容心里满是惊讶,这个连在自己面前都显得怯懦的家伙怎么会有如此胆量了?即便真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拼一把,可自己所熟悉的陆缜真有那样的能耐么?

越想之下,楚云容越觉着事情怪异,可又找不出什么好的解释来。而且,她也开始担心起陆缜这么做可能引发的后果:“他难道不知道那些家伙不好得罪么?要是他们真因此横下了心来,恐怕他这个县令根本不在他们眼里哪!”

对自家小姐的这些看法,小丫头是完全无法回应的,只能傻傻地站在那儿。不过有一点她却可以感觉出来,那就是小姐对姑爷的态度似乎好了一些,以前可没见她这么担心姑爷呢,就是那次他失踪了,小姐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而已。

“他……会在这事上有所提防么?”楚云容想了半晌没有答案后,忍不住又喃喃地问了自己这么一句。

@@@@@

陆缜作为当事人自然看得比楚云容要深远,更知道这次自己把萧默得罪得有多深,所以必须做些什么。当着对方的面提及郑家与军粮之事只是个开始,现在他还需要掌握更多这方面的证据以作为对付他们的筹码。

而身在牢中的郑富自然就成了他得到更多相关信息的突破口了。

当县衙内外众人都在对此番风波议论纷纷时,陆缜这个当事者却已来了县衙的大牢里,来见郑富了。

以他知县的身份,以及如今在衙门里的声望,把郑富提到公房里审问似乎更合情理。但陆缜却偏偏力排众议,亲自来到了这个狭小恶劣的环境之中。

虽然对于牢房的环境已有所预料,可是在进入其中后,陆缜还是有些吃惊。在这三九天里,县衙大牢虽然有围墙,却和暴露在外边也相差不大,那些残破的缺口,使得不断有寒风灌入,再加上有些阴暗潮湿的地下环境,让走进其中的他都不觉打了个寒颤。

“看来什么时候得找个机会修缮一下大牢了,不然若是犯人冻死在牢里,也不是件好事哪。”陆缜心里暗暗地作着打算。不过他也知道,以如今广灵县的库房收入,显然是拿不出这么一笔余钱来的。

广灵县地方小,人口少,所以犯事被拿的人也不多。所以如今被关在牢里的犯人不过五人,除了郑富、游昌和田奎三人外,就只剩两个蟊贼了。这两人一看来的是穿着县令服色的大人,顿时吓得只敢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而游昌和田奎两个,也已被陆缜的手段给吓得不轻,躲在牢里用警惕而惊恐的目光看着他,直到见其没正眼看自己一眼,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与他们相比,郑富却显得镇定得多了。虽然昨天的那顿板子打得他到现在依然不敢动弹,人也是趴在有些酸臭的被褥之上,但他看到陆缜时,眼里依然充满了挑衅与怨毒之色:“想不到你陆县令也会来这里!”

“你郑典史在此关了一日,我这个当县令的自该下来看看你哪。”陆缜居高临下地看了对方一番,似是讥讽般地回了一句。

说话间,大牢的狱卒已很有眼力见地给陆缜搬来了一张凳子,请他坐下说话。陆缜也不推辞,当即大马金刀地坐在了牢房正面,目光在郑富的身上扫了一圈后叹道:“看来郑典史你在这牢里的日子倒也算不差。别人只有干草蔽身,你却还能锦被高卧,真是叫人敬佩哪。”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听他这么一说,那名为郑富安排铺盖的狱卒心了就是一紧,大感悔恨。现在县衙里的情况已然大变,看来郑富就是能出去也不可能有以往的权势,自己这回算是压错宝了。同时,他心里已打定了主意,待会儿就把那床被褥给拿回去。

而里面的郑富却听得面色越发的难看起来,当即哼声道:“我想当你陆县令进入此牢时应该会比我更舒服些的。”

“是么?但我觉着不会有这么一天的。”陆缜笑了下,不因对方挑衅的话而动怒。他是胜利者,当然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而有失气度了。

“世事无绝对,陆县令咱们大可以走着瞧!”

“走着瞧?我怕你未必能看到这一天了。因为就在刚才,本官已把你的各项罪名写就呈报大同府了。或许年后,那边就会把你押去受审。只以现在拿出来的各项罪证,就足以判你一个斩监候了。”

“你……”没想到陆缜说得如此直白,这让郑富是既惧且恨,只能狠狠地盯着对方,却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陆缜无所畏惧地回盯着对方的双眼,甚至还微微伏下了身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郑家在地方苦心经营多年,不单是广灵县城,就是那大同府里,也有交好之人,或许会在此事上为你说项。我说的不错吧?”

被陆缜一下点破自己的想法,郑富到嘴边的话便是一滞。陆缜却继续道:“不过这回你恐怕是要失望了,在这许多罪名面前,哪怕那些官员与你们再是亲厚,恐怕也得考虑一下自身的名声了,到时不但不会为你说话,为了避嫌,甚至帮着踩上一脚也是大有可能的。郑典史你身在官场多年,这等落井下石的事情应该也没少做吧?”

这话确实正中要害,让郑富的脸色变得越发的苍白。只见他呼吸变沉,眼力几欲冒出火来,但一张嘴里却说不出半点反驳的话来。因为他太清楚官场上的这些规则了,尤其是和他有交情的人都以利来,确实很难让人做到雪中送炭,能不落井下石已算不错了。

好在他还有最后的一重倚仗,所以还在勉力支撑:“你莫要得意,我郑家在此经营多年,拥有的人脉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县令所能应付的。”

“我知道你所仗的是什么。”陆缜叹了一口气,用很是不屑的语气道:“就在刚才,萧默亲自带人前来县衙问我要人,但却被我说走了。你想要军营的人来救你已不可能!”

“你说什么?”听到这话的郑富是真个大惊失色,甚至都顾不上身上的伤痛,猛地挣扎起来,扑到了木栅栏前,双目瞪圆了死死看着陆缜,满是难以置信的模样。

陆缜则用很是肯定的语气,盯着对方的双眼道:“我说,萧默已不可能再救你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不可能!”郑富当即大声否认,只是他那神情却已陷入绝望,显然是信了陆缜的这番话了。

攻敌者攻心为上,陆缜显然很明白这一道理!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48章 交易与真相

万丈高楼一脚蹬空,扬子江心断缆崩舟。

这便是郑富如今的心境写照了,那种绝望可不是寻常人所能抵受的。哪怕他这等见过不少世面之人,在知道不但后路断绝,甚至那些往日的靠山反而可能成为自己索命阎罗后,他觉着自己似乎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陆缜既然说了萧默救不了自己就一定不会是虚张声势,他没有这个必要故意来骗自己。最后的倚仗也没有了,郑富的身子便是一阵震颤,眼里尽是绝望,嘴唇喃动,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着他这模样,陆缜的眼睛却慢慢眯了起来,除了几许快意之余,他的脑子还转得飞快,考虑着自己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语气来把自己真正想说的事情当着对方的面给说出来。

可就在这时,本来眼神已很有些涣散的郑富突然又神色一变,重新恢复了些镇定。不对,陆缜此来绝不是只为了来打击自己的,他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他肯以县令的身份下到牢里见自己,就一定怀着别的用意。这么想来,他如此断绝自己希望虽然不会有假,但一定还有其他话要说。

陆缜发现郑富似乎想到了什么,也是一愣。而这一变化也落在了后者眼里,让他的把握更大,心反而更定了一些:“陆县令你到底想说什么,当着明人就别说暗话了吧。”

到底是在官场中浸淫数年的人物,对自己的心性把控还算到位,哪怕依然满心绝望,但至少在面上除了脸色很是苍白难看之外,已和常人没有太大区别了。

陆缜也被他如此转变搞得微微有些失神,随后才把手一摆,示意周围县衙众人都退下。那些人自然不敢抗命,在抱拳施礼后便退得远远的,将这空间完全让给了陆缜二人。

确信二人的话不会为更多人所知后,陆缜才赞许似地一抚掌:“郑典史果然不凡,倒是本官小瞧你了。不错,我今日前来并不是光为了把你现在的处境告诉你的,而是想与你做笔交易。”

“交易?”郑富突然呵呵笑了起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脚上的镣铐道:“我已是阶下囚,县尊大人还用和我这样的人做什么交易么?”

“当然,只要你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们就能做交易,这与你我是什么身份并无相干。”陆缜直视对方的眼睛,毫不避讳地道。

这话却让郑富一愣,他可真没想到一向看着死板怯懦的年轻县令会说这样的话。但这时候他已顾不上计较这些细节了,只是盯着对方道:“我能有什么是你需要的?而且,我已是阶下囚,罪名更是已报到了大同府,恐怕更不需要从你陆县令身上得到什么了吧?”

“这你就错了,正因你已是阶下囚,所以才更需要我的帮助。”陆缜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刚才我所说的话你应该很清楚其中的真假,你觉着那些人在为了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会不会对你,以及你的家人下手?”

郑富听到这话,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祸不及妻儿只是江湖客的做法,而在官场上,却向来讲究个斩草除根。事实上,以前他郑典史也没少干相同的事情,那些人的手段他是太熟悉了。

陆缜把握住了他心中的恐慌,继续道:“听说你刚又纳了第四房小妾,去年你才刚有第一个儿子,再加上之前的两个女儿……你觉着那些人会不会因为你的死而放过他们?更别提郑家的其他人了。甚至他们都不用施什么手段,只消追究郑家一直以来的罪名,就够你全家喝上一壶了。我说的不错吧?”

身子再次颤抖,但与刚才不同,这次郑富已没有了愤怒之意,只剩下无边而强烈的恐惧。哪怕他再贪婪,再奸诈,再凶残,却也是人夫人父,也是关心自己家人的。

好整以暇地看了对方一眼,陆缜才继续道:“现在,能保你郑家的人,只有我这个广灵县令了。这儿毕竟是我治下的县城,除非那些人敢直接派兵打来,不然我要保护一个郑家却不是难事。”

他这话倒也不是自吹自擂,那些家伙用手段也绕不开陆缜这个县令,只要他帮着照应一下,郑家确实会很安全。郑富自然能想清楚这一点,但他同样有些疑惑,陆缜凭什么帮着照顾自己家人?他们刚刚还是对头呢!

“你想要我付出什么代价?”终于,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只这一问,便可知郑富已然有妥协之意了,不然他根本就不会发问。见此,陆缜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只怕对方破罐破摔,那就真个什么都不好说了。

“我要的其实并不多,只是想从你这儿知道两件事情的真相和内情而已。”

“什么事?”郑富在随口问出的同时,心却提了起来。能让陆缜说这么多的事情一定牵涉不小。

“第一,我之前失踪一事,到底有何内情?”陆缜当即直接问道。

这事儿从他来到广灵县后就一直困扰着他,不闹明白这事情的根源,陆缜就会一直觉着芒刺在背。而通过之前种种,他已能做出一些判断,事情应该与原来的陆县令掌握了军中走私有关,再加上郑家又与此大有关联,所以应该就能从郑富的口中得到真相。

郑富却明显愣了一下:“他怎么会连这事都闹不清?莫非有什么阴谋么?”

见他簇起眉头来,陆缜的心也随之一提,想要催问,却又忍住了,只是盯着对方的双眼却完全暴露了他心中的紧张。

郑富倒是没有犹豫太多,或者说以他现在的处境也确实没有必要生出太多顾虑:“看来你真个不记得之前的那段事情了,其实不记得更好,知道了反而会给你带来麻烦。”

“这是我的事,就不劳郑典史你挂心了。”

“因为……你不知怎的突然就掌握了一些萧默他们盗取军粮和军中器械的证据,并将之拿给了我看。”终于,郑富还是把牙一咬,道出了实情。

陆缜神色不变,这一点他早就推测出来了,他想知道的是更进一步的发展:“然后呢?”

“我把此事报与了萧默,并说了你的条件。你居然想用此向我们索取一万两银子的好处。”说到这儿,郑富的神色变得奇怪起来,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个之前表现得那么贪婪而又愚蠢的家伙怎么会摇身一变变得如此精明了,连自己都被其陷入了大牢之中。

陆缜也是一脸的诧异,之前的陆县令胆子还真是大得没边了,而且还这么蠢,竟想着拿此要挟郑富和手握兵权的萧默,这不是找死么?别说他们未必能拿出这么一笔巨款,就是拿得出来,为了安全考虑也不可能留他性命的。

果然,郑富又道:“萧默听了我的话后,当即就决定除掉你。不过你毕竟是朝廷官员,总不好直接杀到县衙,所以我们便假意答应了你的要求,但却以银子不好入县衙之由把你调出了城去,并安排了人劫杀了你……”既然都这样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把事情如实相告。

听了这话,陆缜却不知该笑好还是叹息好了。那位陆县令还真是蠢到了一定地步,又或是利令智昏所至,居然这么轻易就信了对方的鬼话,致使身死人手。

而这么看来,自己和郑富以及萧默的恩怨却是早就结下了,好在自己先下手为强,不然事情还真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呢。

很快地,他又压下了心头的思量,笑了一下道:“其实你们也太把这说法当回事了,当时的我并无太多实证来证明萧默走私军中物资。”

“这一点我们也早料想到了,只是事关重大,我们可不敢赌……”郑富如此说道,却也在理。

陆缜点了点头:“所以我要你说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关于萧默向鞑子私卖军粮军械的实证了!我想以你郑典史的精明,一定会给自己留有后招的,我要这方面的一切证据!”说话的同时,他再次把身子往前靠了靠,盯在了对方脸上。

郑富一怔:“你居然还不死心?”

“非是我不死心,实在是迫于无奈。这次我已和萧默势不两立,只有把他除掉我才能自保,而这便是针对他的最好武器!”

这一回郑富再次现出了犹豫之色,他知道一旦说了,自己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而陆缜也不急,只是坐在那儿,定定地看着对方,静等着他做出最后的决断。话刚才已经说尽了,多说反而弱了自己的声势,所以不如以静默来给对方增加更大的压力。

果然,郑富在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终于有些丧气地一点头:“好吧,既然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其他路可选了。希望你陆县令能信守承诺,在我说出一切后确保我家人的安全。”

“那是当然,他们好歹还是我治下的百姓嘛。”陆缜心下一宽,轻松地笑道。

@@@@@

感谢书友腾飞星云的打赏和月票支持!!!

另,关于更新方面的,路人只能算是个稳定型作者,不怎么会爆发,所以在更新上只能保持着一日两更的进度,还望各位理解。。。。。

更新时间是每天的下午一点和晚上九点,这是上一本书就定下来的规律。。。。

最后,因为有清格勒同学的打赏到了舵主,路人也想表示一下,所以待会儿应该还有第三更,不过时间上就说不定了,大家可以明天早上起来再看。。。。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49章 各有应对

(答谢清格勒同学加更)

@@@@@

“啪!”的一声脆响,一名身形敦实的汉子就被一耳光扇得打横里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怨恚之意,而且还迅速回到了原位,低头垂手,一副认打的模样。

这一切的反应,只因为打他的乃是广灵县驻军营地里的把总萧默,而他只是其帐下的一名心腹将校而已。在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后,萧默脸上的怒容也没有削减太多,依旧是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下属:“废物!就是因为你当日没把事情办成,致使我今日如此被动!”

“卑职知错!”那人垂头丧气地应道,心里只是一阵发苦。

一个来月前,当陆缜回来的消息为萧默所知时,他就吃了一番教训。而今日把总大人在对方身上吃了瘪回来,还是旧事重提,又拿自己开刀,这让他真是有苦难言,只能默默忍受了。

说实在的,他觉着当日之事自己并没有失手哪。虽然没能一刀将人刺死,但他可是眼睁睁看着陆缜从将近二十丈高的山崖上跌落下去的。那可是二十来丈的山崖,又是荒郊野外的,谁能想到这家伙居然还能活命哪。

不过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自然不好分辩,只得承受办事不力的后果了。

在斥骂了几句,又动手打了人,发泄了心头怒火之后,萧默才斜眼看着身边的几名下属:“你们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把总,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了,趁着他还没多少势力,赶紧把人除了。”

“不错,大人,既然是卑职之前办事不周让他得以活命,这次卑职愿再去一次,一定要将他杀了以报今日之仇!”

“不可!”就在这几名部下张口闭口地要对陆缜下杀手时,一名与他们打扮截然不同的老者立刻打断了他们的说话:“你们这么做是在给把总大人招惹更大的麻烦,而不是解决麻烦。”

“此话怎讲?”萧默对这位老人还是颇为看重的,便好奇地问道。

其他人见他动问,便把到嘴边的反对声给吞了回去,各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老人。老人叹了口气:“把总大人,今日之事此时怕已传得满城皆知了,所有人都知道您在陆县令的手上吃了大亏,双方已结下仇怨。若这时候他陆缜突然就死了,恐怕谁都会认定您就是凶手的。这等不打自招的事情,我们绝不能做!”

萧默并不是傻子,在按下怒意听了对方的话后,果然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来:“不错,现在确实不是对他下手的时候。而且在我离开时,他还刻意提到了粮草的事情……”说到这儿,他的眼里露出了一丝担忧来。

“那咱们就更不能对他下手了,若是不能将之刺杀,他必然会把此事也给抖出去,到时候……”后面的话却不必说了。

“这却如何是好?即便我们不动手,只怕他也会把此事给报上去……”萧默心下更加的没底了,这是以往很少发生在他身上的表现。

老人却在略一思忖后摇头:“事情倒也没有那么坏,从他肯当面点出这点,就可知还有回旋的余地。或者说他也怕这次太过得罪把总大人,所以便以此事作为护身符,用以要挟大人。”

这话说得在理,萧默也不觉点头。但随即,他又不安地道:“即便如此也不是个事哪,被他这么拿着把柄,我却该如何是好?”

老人摸了摸自己颔下有些杂乱的白色胡须,思忖着道:“其实老朽倒是觉着事情并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把总可还记得一个多月前他提出的要求么?”

萧默自然记得此事:“你是让我答应他?”可自己也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银子来啊,他在心里忍不住添了一句。

这一想法也被老人瞧在眼中:“不是完全答应,而是先拿银钱稳住他,让他不要乱来。既然他贪财,那便还有得谈。只要拿出几百两银子的财物来交好稳住他,咱们自然有对付他的手段。”

“什么手段?”知道老人向来多谋略,萧默的精神便是一振。

“一个县令一年也就不到十五两银子的俸禄,若被上司衙门知道他突然多了几百两银子的身家,大人以为他们会怎么做?”老人眯起眼睛笑着道。

“妙!借刀杀人!”萧默忍不住一拍案面,大喜道。如今虽然已不像太祖时那样,但官员若是被落实了贪污之罪,其下场也不会太好。

老人眼中闪烁着光芒:“另外,此事我们还可以请县衙的候县丞和申主簿联手,以他们的老成势必会懂得怎么选的。”

确实,虽然陆缜最近风头大健,但真论起实力来还是差萧把总太多,那两位官场老油条总会选对自己更有利的一条路的。而且,萧默甚至可以用知县之位来引诱他们,更不怕他们不肯与自己合作了。

“就照何老你说的办,我再出笔钱,让他们为我所用。我就不信这都除不掉他一个七品县令!”萧默恶狠狠地说道。这次的事情实在让他很是恼火,只想狠狠地报复回来。

“大人英明。不过,我们还需要有所防范,以防万一。”何老又补了一句。

“怎么说?”

“从今日的事情来看,这位陆县令也不是愚蠢之人,所以难保他不会也来个先下手为强。所以咱们还是得注意着些,以防他派人把事情报到大同那边去。”何老给出了自己的意思。

“好,你……”萧默指着刚才那位倒霉家伙道:“之前把事情办砸了,就给我戴罪立功,这次一定要把人给我看死了,一个县衙的人都不能从你眼皮底下给溜出去。知道了么?”

“是,卑职一定全力以赴!”那人忙答应一句,做好了日夜监视官道的准备。

而萧默直到这时候神情才稍微好看了些,有此布置,想必很快就能把陆缜这个心腹大患给铲除掉了。

@@@@@

萧默把主意打到了县衙内部,但显然,他还是有些小瞧了那两位一直很是低调的佐贰官。

此时,这两位正聚在一起,以茶代酒,小声地说着今日的这场变故呢。

作为同样的流官,二人因为比陆缜在此的时间要长许久,所以根也就扎得深,同时深知合则两利道理,两人在数年前就已联手,许多事都会商量着来。

现在陆缜的突然横空出世,便让这两人不得不慎重以对了。

在袅袅的茶汽中,候县丞作了个请的手势,而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对面的申主簿也随之举杯,干了其中的茶水。

放下杯子后,申主簿才道:“这次咱们的陆县令可真是露了大脸了。”

“但也闯了大祸。居然敢和萧默彻底把脸皮都给撕破了,这接下来我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喽。”候县丞接口道。

“他不会把一切都归罪于我们整个县衙吧?”

“不可能么?萧默此人看着粗犷,但其实心眼极窄,道一句睚眦必报也不为过。这次之事他会咽下这口气么?”

“可……”申主簿想说什么,却被候县丞打断了:“他当然不会明着对我们这些人下手,但难保不会从我们入手来对付陆县令,你说真到了那时候,我们该如何是好?”

这一回申主簿还真就拿不出个主意来了,脸上全是为难之色:“咱们的这位陆县令也不是善茬哪,与之为敌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此人可比原来那位厉害多了。不动声色间就先把郑富给投进了大牢,而后更是连萧默都奈何不了他。”候县丞叹了口气:“说实话,我都有些后悔当日没有点破其中之事了,现在却变骑虎难下了。”

“确实,事到如今,他气候已成,我们想揭破其身份都变得很是困难,甚至可能被他反咬一口,跟那郑富做伴去了。”申主簿深感戒惧地道,显然陆缜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所以咱们只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候县丞总结道。

“对了,刚才提到的事情又怎么说?那萧默可不是你我所能得罪的哪。”

“此事咱们绝不能牵涉太多……而从咱们自身的利益来看,陆缜得胜才是最好的事情!”

“你是说……”

“虚与委蛇!”两人对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出了心中所想,随后都笑了起来。

两不得罪,才是在此事上最好的应对手段。但要做到这点,而不是把这两方都得罪了,却很考验功夫。也只有这两位在底层衙门饱经考验的老油条,才能把握好这其中的度了。

随后,候县丞又道:“而且在关键的一些事情上,我们还得偏向咱们的陆县令,总要帮他得胜才好。”

“说实在的,我却是很好奇,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听说他去了大牢提审了郑富,不知他会问些什么。”申主簿轻声道。

“这个嘛,估计该和萧默那边的弱点大有关联了。”说话间,候县丞又为二人满上了茶水,作了个请的手势。

@@@@@

新一天到来之前,第三更终于出来了!!!!!然后,路人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50章 虚与委蛇

深夜的广灵县又是寒风的天下,呜呜的风声直吹得连叶子都掉光的树木都哗啦作响,就如一只只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在怪叫。

但陆缜的屋子里却是温暖一片,因为之前又加了个炭炉,比之前还暖和了不少。虽然没有火炕,只是一张木床,但躺在上面的陆缜也不觉寒冷。

只是他并未入睡,虽然房内的灯烛早被他灭掉了,但靠在床头的他双眼依然闪闪发光,正静静地思忖着什么。

自几个时辰前,当陆缜从大牢里出来后,就已是这么一副深思的模样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和郑富谈了些什么,但只看他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下面的人便可推知这事儿一定不小。

“几年间,数千斤粮食被他们卖给了鞑子,还有无数的刀枪箭矢,这些家伙的胆子还真是大哪。现在可不是几十上百年后,朝廷威信大失。一旦被人查出这事儿,那萧默就是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陆缜的嘴里小声地念叨着,从郑富口中得到的消息确实惊到他了。

但这或许也是萧默敢这么做的原因所在,因为他并不认为这会给大明造成多大的麻烦。如今大明虽然没有了太宗(也就是朱棣,直到嘉靖朝因为自身统治需要,太宗的谥号才被改作成祖,事实上在此之前是没有明成祖这一说的,路人按)时压着蒙人打的威风,甚至边地只有少许摩擦,但明军还是认定了蒙人难成气候,即便给了他们粮食武器,一盘散沙的蒙人也无法真对中原构成威胁。

可陆缜却知道这不过是那些人一厢情愿的错觉而已!六年后,那个也先的家伙就会带着他强大的骑兵军团把被蒙住了双眼,依然活在太宗光芒之下的大明军队杀得片甲不留,就连御驾亲征的天子都会成为他的俘虏。然后便是更大的灾难,鞑子大军直杀到北京城下……

其实早在以前看这段历史时,陆缜就曾生出过一个疑问,蒙人怎么就能突然变得如此强大了?就因为出了也先这么个百年一遇的雄主便可让积弱的他们再次成为最凶残的草原狼?

现在看来,这其中也有大明边军的“功劳”在里头哪。是他们的不断慷慨“资助”,给蒙人提供了大量的粮食和武器,才让原来孱弱的蒙军变得强大无比,随后他们便用这些得自明军的辎重把明军彻底击溃了!

从郑富的讲述中,陆缜可以猜到不光是广灵县这里的驻军,其他与蒙人接壤的边镇守军也一定在做着相似的事情。他们为了一己之私把朝廷分发下来的,本该用来抵御外敌的辎重都卖给了蒙人!

这便是承平日久所产生的弊病了,人们早已放松了警惕,早就不把那些强大的敌人当回子事儿了。

当然,这些对陆缜来说实在太大,也太过遥远。他不过是一个小县令而已,根本轮不到他来为此伤脑筋。他所以在这个夜里难以入眠,还是因为眼下的处境。

事情如此严重,一旦被上面的人所知,萧默必死无疑。这一推断着实让陆缜有些心下不安了。对方为了自保说不定会狗急跳墙,那自己可就真的危险了。

本来,陆缜甚至生出过汇集一些证据,然后派人将之送往大同的心思。但现在,这个想法已被他彻底打消了——以萧默的头脑,事关自己的生死他会没有提防?若自己真那么做而被人于半道截住,恐怕对方就会不计一切代价地要置自己于死地了。

之前所以能唬住萧默,正是因为陆缜认定对方不敢孤注一掷,不敢真个造反。但要是发现自己已无路可退时,萧默和他手下的兵马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就是要死,他们也会拉自己这个始作俑者陪葬。

想着这些,陆缜就觉着心头一阵发紧,这才知道自己面对的问题有多么严峻,别看身在县衙,其实也一样危机四伏哪。

“该怎么办呢?现在把证据交上去无异于自杀,可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哪。一旦叫萧默知道了自身处境,他很可能来个先下手为强。拖是不成的,那就只有……”陆缜心里颠来倒去地想了良久,终于把牙一咬,唯有先虚与委蛇,然后找个机会再告发对方了。

只是这个机会又去哪儿找呢?这让陆缜大伤脑筋,再次蹙眉苦思了起来。

突然,一件昨天才收到的公文上提到的事情跳入了他的脑海。因为这两日来又是审案又是和人正面斗的,陆缜都没有太去留意手边多出来的文书。

但现在想来,却有一件事情真被自己给忽略了。那文书里可是写得很清楚,让他这个广灵县令在明年的正月初七前往大同府述职!作为大同府辖下的地方县令,这可是一贯以来的规矩哪。

“这倒是个绝好的机会,而且也不可能引人注意。就是萧默也不能阻止我此去大同……”陆缜心里已暗暗有了主意,直到这时,他才能安下心来,缓缓睡去。

@@@@@

想着要与萧默虚与委蛇,这到了次日便梦想成真了。因为就在这天上午,萧把总便派了人前来道歉,不单如此,来人还趁着房中只有他们二人时,给陆缜奉上了一张银票!

没错,就是银票。在这个银子都很难见到的时候,这位萧把总居然给了陆缜一张价值三百两的银票,是可以去大同府最大的银号见票即兑的银票。

当看到这张花式繁杂,纸样奇特的银票时,陆缜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是……”

“还请陆县令务必收下,这也是我们把总的一点心意,只算是对昨日之事的道歉吧。”那名军中文书很是诚恳地拱手道。

陆缜捧着这么张银票,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他看得出来,对方送银票一定不光是为了道歉,更多只怕是为了收买交好自己,甚至是为了稳住自己。可有之前那位陆县令的贪婪表现,再加上他昨晚想定的策略,这银票还真不好不收了。

所以在一阵犹豫后,陆缜还是笑着把这张银票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如此便多谢你家把总了。”

“好说好说。只要陆县令你能认我家大人这个朋友,咱们今后可以多多亲近嘛。”见他收了银票,那文书顿时面露喜色,便又示好地说了一句。

“那是自然。只要萧把总不怪罪本官昨日的冒犯,本官自然是要与他多多亲近的。”陆缜忙笑着答应道。

“陆县令果然是个痛快人,那前事就此一笔勾销,咱们今后有的是合作的机会。”

“那关于郑富……”陆缜试探似地问了一句。

“这是县衙的事情,我们自然是不会越俎代庖的。”那文书显然已得了萧默的授意,对此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见他答得痛快,陆缜的面上自然是一副欢喜之色,但其实心里却是更生警惕。这事太反常了,如此大度的反应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对方一定另有后招。但现在,他只能暂且按下心中的疑惑与之周旋了。

在陆缜这儿好一阵拉拢吹捧之后,那文书又去找了候县丞和申主簿二人,也给了他们一笔不菲的银两。并且言辞隐讳地说道:“咱们把总说了,今后县衙这里还得靠着两位大人多多照应,我们把总是不会亏待了你们的。”

“好说好说。”两人的反应却是相当一致,笑着点头应道:“其实咱们广灵县上下人等需要萧把总多加照应才是。要没有你们在此镇守,咱们这么个小县如何能抵挡得住周围虎视眈眈的鞑子各部呢?”

“两位大人言重了,这不过是咱们当兵之人该尽的责任。”

几人间客气了一番,又一次和和气气,开开心心地散了。只是各自内心里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而当萧默得知县衙里的人都收了他的银子后,先是一阵肉痛,那可是自己近半的积蓄哪,可是自己这些年冒着种种危险才积攒下来的财富哪。但很快地,他又高兴起来,只要稳住了县衙一干人等,很快自己便可以把陆缜这个对头彻底拔除了。

“好!”萧默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狰狞的笑意来:“他收下了银子,很快就会知道其中的厉害!我会让他付出惨痛代价的。”

“把总,却还须防着他也是在和我们作戏。”何老却不敢掉以轻心,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何老放心,人我一直都布置在去大同的官道上呢,他只要敢动,我就能知道。而且此人向来贪婪,这次不过是运气好才占了上风,但接下来他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我一定会让他身败名裂死得极惨!”萧默哼声宣告道。

当然,这一切怎么也得等到年后。因为这已是腊月二十之后了,转眼便已是年节。

而这一国人上千年传承下来的传统节日对陆缜来说却是另一番的滋味……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51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当时间临近年节之时,陆缜的心就变得有些乱了,他开始思念起自己的父母,还有其他的那些亲人朋友。

中华民族一向重感情,更重团圆。所以才会有后世的春运,当那一段时间来到时,无论身处何方,离家多远,在外的游子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家去。

是的,回家!与亲人相聚,欢笑一堂,团团圆圆地过完一个中国年,这已是浸润到每个华夏儿女血液之中的羁绊。纵有因为各种原因而不能回家的,在这个时候也会用各种办法联系到自己的家人。

陆缜才刚二十多岁,以前虽然也离家数千里地去读书,但寒假可是会准时回家的。可现在……他却在一个无论如何都回不去的地方,更联系不上自己的父母亲人,这让他生出了无限的孤寂。

倘若是在把郑富等人搞定之前,或许因为紧张的情势还能让他分出大半心神去琢磨如何应对。但现在,不但郑富已被投入大牢,就连那个看似惹不得的萧默都已偃旗息鼓,至少这段时日里已不存在威胁。空下来的陆缜自然多了其他心思,想得一多,对亲人的思念就越发的强烈起来。

尤其是当看到县衙上下人等满面笑容地准备回家和亲人过年时,他心里的那种思念和忧郁就更甚了几分。这让他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也好在如今正是年节,衙门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不然非耽误了什么不可。

腊月二十九,在接受了下面的人恭恭敬敬的拜年之后,陆缜便把手一挥,准许他们可以离衙了,等十五之后所有人才会回来。当然,也有一些例外的,比如身上差事更重的两名佐贰官和书吏们,他们在陆缜初七去大同之前就得来县衙做些前期准备了。

随着众人散去,本就有些空荡的县衙就显得更静了,而陆缜的心也是空落落的,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同时又对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轻轻摇头间,陆缜来到了自己的公房里,又下意识地从一本书册里取出了那张价值三百两的银票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这几日里,他一有空就会把这张银票拿出来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倒不是因为财迷心窍,而是想更多地了解这种后来完全铺开的流通货币,这也算是一种兴趣了。

就陆缜所知,其实早在宋朝便已出现了纸质的货币,那叫交子。随后到了大明洪武年间还出现了宝钞这一几乎可以和后世纸币相通的流通货币。只可惜,因为朝廷在发行纸币上没有太多讲究,甚至是以一个掠夺民财的方式大量发放的纸币,导致到永乐年间宝钞就已被所有人抵制了。

没想到才几十年工夫,银票便出现在了这个世上,而且居然连山西这等边地也流通了起来。或许这也算是时代的进步吧。

想着这一切,陆缜本来有些苦恼的神色总算好看了些,嘴角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就传来了一声冷哼,让陆缜猛地从自己的思绪里拔出身来,抬头一看,正瞧见楚云容满脸鄙夷地站在门前……

@@@@@

陆缜忽略了一点,其实在这县衙之中可不光自己一个异乡客,他名义上的妻子楚云容和小丫头翠眉也是他乡之客,也在此时思念着自己的家乡和家人哪。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这两位还可以做个伴,而陆缜却需要独自面对那孤独的感觉。而他的落寞便也尽数落到了翠眉的眼里。

就在刚才,知道县衙众人都被陆缜打发离开之后,翠眉便缠住了自家小姐:“小姐,再怎么说姑爷也是我们的亲人,你这么一直不理他也不是个事儿啊。现在又是过年,把他孤零零的一个丢在那边也太可怜了些。”

“哼,他最近一段时日都没和我们打什么照面,算得什么亲人?恐怕在他心里早不把我当成他的妻子了……”因为思念而有些脆弱的楚云容难得的对陆缜生出了一些埋怨。

人有时候也是古怪,以往陆缜总是过来纠缠时,楚云容是见了他就觉着心烦。可最近这一两个月来,陆缜几乎连她的面都不见了,心里又不觉怨怪起来,偶尔还会因此说上两句。

其实倒不是说楚云容本就对陆缜有什么情意,实在是因为双方的关系摆在这儿,再加上最近陆缜的表现已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从而对其态度也有所改观了。

见她这么道来,翠眉心里直笑,便趁机道:“小姐,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姑爷主动来找你啊,我们也可以去见他嘛。”

“这……这不好吧?”楚云容立刻就皱起了眉来,自己做为女儿家的矜持总还是要的。而且若是自己真主动去见他,若被他生出别的想法,又像以往般纠缠却该如何是好?

“小姐,这县衙空荡荡的,现在就我们三人了,你就不怕么?明天就是除夕了,我们两个一起过年也太冷清了些,还是找姑爷一起吧。”

翠眉的前一句就已让楚云容颇有些心动了,和大多数女子一般,她胆子也不是太大,想着现在衙门里的情况,也有些发毛。所以在考虑了一番后,终于动了心便和翠眉一道出门去找陆缜。

其实说到底,楚云容的态度所以有所变化,还是陆缜最近所展现出来的进步,让她觉着这个家伙或许还有得救。

可是现在,当楚云容终于在公房门前看到了陆缜,却发现他正拿着一张银票笑得很有些诡异时,陆缜的形象就再次崩塌了。

原来他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嘛,还是一样的贪婪!

你看,他手里不就拿着一张大额的银票吗?那一定是他从哪儿搜刮或是贪污来的。像这样的人,如何能做我楚云容的夫君?我又怎么可能看得上这样的人呢?

心中起了鄙夷之心,楚云容顿时就忍不住哼了一声。这声音惊动了陆缜,让他抬头,随即露出了意外之色:“你们怎么来了?”

“我知道,你现在是最不希望我们过来的,那样你的真面目就不会被我揭穿了。”楚云容皱着眉,一副鄙薄的模样。

陆缜先是一呆,随即发现对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手里的银票上,这才恍然笑了起来:“你觉着这是我贪污所得?”

“这银票你是怎么搞到手的与我无关,我也没有任何的兴趣知道。”口中虽然这么说着,楚云容的目光却依然盯在对方的手上:“本以为经过前番之事你已痛改前非,现在看来,你只是学会隐藏了!本性却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还是那么的贪婪!”

被对方这么指着数落,让陆缜不觉一阵苦笑。不就一张银票么,就能让你这位姑奶奶这么鄙夷地指着骂啊?

也不知怎的,陆缜很想做出解释,便拿着银票走了过去,在来到楚云容面前时,更是将银票一亮:“你看看。”

“看什么?”楚云容说着话,目光却落了过去,随即脸上的神色就是一变:“三百两!”这数字可着实不小哪。

“这银票是那日前来生事的把总萧默叫人送来的,你觉着他送这么一大笔银子给我真会有什么好心么?”陆缜跟对方辩解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楚云容也不是愚笨之人,隐隐已想到了什么。

“我这个县令一向都不被他放在眼里,在我手上吃了亏后,他会着服软好心地给我送钱?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不会信的。”陆缜难得俏皮了一回,说了句后世的名言。

不过这话的效果却不甚明显,楚云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既然明知道有问题,你为什么还收?”

“因为不收的话麻烦可能更大。”陆缜苦笑了一声:“至少收了还能安生地过上几日。不过这银票终究是个问题,所以我才会拿着它琢磨。”

“此话当真?”楚云容看着有些被他说动了,眨了下眼睛问道。

她本来就姿容殊丽,现在又不像之前般对着陆缜冷冰冰的,甚至还带了一丝俏皮,这让陆缜的心忍不住便是一动。他毕竟才二十,看到如此美人在前,竟不觉有些发怔了。

“喂,陆善思,我问你话呢?”没来由的,被眼前这个自己的“夫君”呆呆地一看,楚云容的心也为之一跳,这是以前的她从未有过的感受。心惊之下,只能拿话来解尴尬了。

陆缜也觉着有些尴尬,忙开口道:“当然是真的,这几百两银子还不在我眼里,又怎么可能让我反复地看呢?”

他说的是实话,因为受后世许多文艺作品的影响,即便深知历史的陆缜也对几百两银子的概念不是太深,因为那里一出手都是成千上万,甚至几十几百万的银子哪。

“就会说大话。”楚云容不由得有些娇俏地白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对了,明天就是除夕了,你打算怎么过啊?”话语里已带了一丝邀约的味道了。

@@@@@

继续感谢书友清格勒同学的打赏和月票支持。。。。。

再感谢郭雀的重赏支持,然后。。。。。路人感觉压力好大。。。。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52章 温馨除夕夜

美人儿都主动邀请了,陆缜又怎么可能推辞呢?

于是在这个除夕,关系有些古怪的三人终于首次坐在了一起,吃起了团圆饭来。

本来翠眉因为只是个丫头是不得与两个主人同桌的,但楚云容却故意将她叫了过来,而陆缜,就更不把这当回子事儿了,后世可没有那么重的规矩。如此一来,楚云容对陆缜的观感又不觉好了一些。

不过人是凑齐了,但吃什么却成了一个不小的问题,因为三人就翠眉会烧煮些简单的食材。陆缜作为年轻人之前可还没完全独立呢,在大学也是去食堂或叫的外卖,除了烧烤就没几样会做的菜,至于楚云容就更不用提了,你见过哪位富家小姐会烧饭做菜的?

之前他们都是在县衙搭的伙,有个专为衙门准备饭菜的伙夫。但现在陆缜已把人都给放回了家,事情可就难办了。虽然后厨还留了不少的食材足够他们好几天用的了,但看着这些东西,三人都有些傻眼。

“要不我们去外面叫个席面来吧?”陆缜挠了挠头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县城里的所有饭店早都关门了。”楚云容白了他一眼,却也显得颇为娇俏。

陆缜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他确实忘了这可不是几百年后的世界,那时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你只要有钱,就一定能买到好吃的。在如今这个时代,尤其是今天这样的除夕,又是边地小城,根本不可能找到开着门的饭店。

“那要不……就由奴婢给你们做碗面条吧?”翠眉有些羞怯的道。她也有些自责,自己怎么就不早早学会做饭呢?这下好了,让小姐和姑爷为难了。

不料楚云容却又是一摇头:“不成。平日里我可没少吃你做的面条,早腻了。今日是除夕,我可不想再吃那个了。”

“可别的奴婢也做不好啊……”心里有些愧疚的翠眉都快要哭出来了。

“陆善思,你有什么办法么?”楚云容瞟了陆缜一眼,似是为难地问道。

陆缜再次挠了挠头,口中说着让我想想,目光却在这并不是太大的后厨里打着转儿,看能有什么办法。突然,他的目光落到了角落里的一个铜锅子上:“这……有了!咱们打个边炉,吃火锅吧!”

有什么煮东西的办法是最容易操作的?对后世的吃货大军来说,自然非火锅莫属了。这种现煮现吃的做法最不用担心火候问题,就连油盐等配料都不用太在意,因为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蘸了吃。这比烧烤更加的简便,可谓是朋友聚会的最佳选择了,当然也有一个问题——吃这个热啊。

但现在是大冬天的,正让人感到寒冷呢,吃火锅实在是太应景不过了。

只一忽儿工夫,在陆缜的书房里,火锅便被迅速架了起来。一切都是现成的,无论是锅子还是烧煮用的炭都在后厨里摆着,随手拿了就是。至于食物,更是有什么拿什么,眨眼间就摆了不少。

因为是年节期间,后厨里还留了不少的猪羊肉。陆缜也老实不客气,将那些带肉的骨头都给放进锅里连水咕嘟嘟地滚了起来。

本来对此并不是抱有太大希望的两女在锅开嗅到了肉香后也不觉有些馋涎欲滴起来了。

作为苏州人,再加上又是富家千金,楚云容这辈子倒还真没吃过这种在北方已颇为流行的食物呢。而在看到陆缜在锅开后麻利地将一些食材纷纷放进里面的举动,她更是感到惊讶:“这么多东西都煮在一块儿还能吃么?”

“这你就不懂了,这么吃才能真正感受到火锅的风味啊,要的就是各种食材滋味的互相渗透。”陆缜说着又觉着有些遗憾,可惜没有海鲜、肥牛等火锅必点的食物,这让这锅子的鲜味要大打折扣了。

不过那用羊肉和猪肉一起煮出来的鲜香味还是让人的唾液快速分泌了出来。很快地,刚放进去的白菜什么的便煮熟浮上了汤面。

本着后世女士优先的做法,陆缜很自然就用筷子给楚云容和翠眉夹了些菜到她们碗中,又指了指几个瓶罐道:“里面有酱油和盐什么的,你们自己看着给调些蘸料吧。”

见他这一番举动,两女都是一呆。楚云容心里有些怪怪的,但也没有了之前的嫌弃。至于翠眉,则很有些感激和受宠若惊了:“多谢老爷……奴婢自己来就是了。”

“额……”陆缜这才想起如今是大明朝,似乎自己做这些不是太合适。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只能说一句:“你们快尝尝,要是冷了味道就没那么好了。”

被他这么一催,两女也不好再愣着了,便依他所言把一些最简单的调料都倒了些在碟子里,然后很是淑女地夹起一小段白菜,蘸了之后放进了口中。

只品尝了一口,两女脸上的表情就丰富了起来。楚云容更是连连点头:“这个好,糯糯的,还带了些鲜味,可比以前吃的要好吃多了。”

“那是自然,这底料可是猪羊肉啊。”陆缜应了一声,又道:“而且像你这么吃也吃不出太多味道来,吃这个就得大块大块地来,这才能品出其中的真味。像这样……”说着,他已以身作则地夹起一大块肉来放在自己的碗里蘸了点酱料就往自己的嘴里放。

因为太急的关系,这肉还烫着呢,让他不觉发出一阵嘶哈声。但即便如此,陆缜也不见有丝毫的停顿,依然津津有味地大口大口吃着肉,看着那一个叫香哪。

面前的两女都看得有些呆了。以前的陆缜可没有像这样粗鲁的,可不知怎的,看着他痛快地吃相楚云容不但不觉着失礼难看,反而让她有了一种别样的情绪,竟觉着这模样很有吸引力。

“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饿得生出错觉来了么?”发觉心中这异样的念头后,楚云容的俏脸便是一阵发烫。好在锅里不断有热气上来,屋子里很是暖和,才没被人瞧出异样来。

可即便如此,她已很有些羞涩,只有用夹菜吃东西来稍作掩饰。只是楚云容自己也没有发现,这回她的动作比之前可要豪放粗犷了不少,一大块的白菜很快就被消灭干净了。

“来,你们也别只顾着吃菜啊,今天是过年怎么也得吃点肉才是。”

“我……我知道了,我自己会夹。”

“看,这豆芽也熟了,赶紧尝尝。”

“还有这汤,跟你们说啊,吃火锅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喝汤,因为所有食材的滋味儿都到了这汤里,一定鲜美之极。”

“谢谢老爷……小姐,这汤果然好鲜啊,比以前喝到的任何东西都要鲜美。”

“是么?那我也尝尝……嗯,确实好鲜啊……”

随着各自放开,饭桌上的气氛终于融洽而又热烈了起来。这里也没什么外人,又有陆缜不断在旁边“诱-惑”着,两女终于不再有什么顾虑,真正投入到了这场火锅饕餮之中。

这时若有熟悉楚云容的人在外边看进来,一定会大大地吃上一惊。因为以前一直规规矩矩的她此时居然正拿着一块带骨头的肉大嚼着呢,而且嘴里还不断吧唧出声。这哪是一个富家小姐,这比一般的男人都要男人了。

至于翠眉,情况也不比自家小姐好多少,也是一样的用手扯着块羊肉往嘴里塞,小嘴一鼓一鼓的,似乎怎么都吃不够。

两女自出生以来,一直都被教导要循规蹈矩,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在吃饭上更是要有礼得体。这一辈子以来,还没有这么疯狂放肆地吃过东西呢。但这种放开一切大吃的痛快感又是那么的舒坦,让她们浑然忘了一切的束缚,只想好好地放松吃上一顿。

陆缜见二女如此模样,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看得出来,两女平日里确实太过压抑了,正好借此机会让她们放下一切,不然对身心都不是太好。

也不知是因为这火锅确实味道鲜美,还是因为放开了怀抱,反正到了最后,这一桌子的菜肴居然已被三人风卷残云般地消灭了大半。之前放入了火锅里的肉已全被他们分食干净,就连那汤也快见底了。

直到再吃不下,三人才住了手,两女甚至还很没有形象地靠在椅子上连打了数个饱嗝。直到这时,她们才发现自己的模样很是粗鲁,脸顿时就更红了。而在看到那桌上空荡荡的盘子后,她们更是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这……我们真把这么多东西都给吃光了?”

“是啊,这不就只有我们三人么?”陆缜笑着一点头:“怎么样,今天这个除夕夜一定很不错吧?”

两女这时候已经完全被自己的“大作”给惊住了,半晌后回不过神来。很快地,羞涩之意就袭上了她们的心头,不觉都低下了头,都不敢和陆缜对视了。

对此,陆缜只能抱以苦笑,随即又灵机一动:“你们知道这火锅是什么人发明的么?”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53章 阴谋除夕夜

两女果然被陆缜的问题所吸引,互相望了一眼,继而又轻轻摇头。她们这都是第一回吃火锅呢,又怎么可能知道这玩意儿是谁发明的。

陆缜便把自己以前从某些网络故事里得来的东西给说了出来:“其实要论起来,这火锅离着咱们也不是太远。据说是鞑子当年东征西讨,因为作战需要这才造出的这火锅。你们想啊,两军对垒需要埋锅造饭吧,可鞑子现在却不必这么麻烦了,只要给锅子送上火,再把肉啊菜啊什么的都往里面一放,便能饱饱的吃上一顿。而咱们中原的军队这时候还没把饭做熟呢,身子都饿没力气了,如何能与他们一战。所以这久而久之便被鞑子给占了我大好江山去。”

这一说,楚云容还没说话呢,那边的翠眉已经眨巴着眼睛连连点头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么想来倒也合情合理……”

“你别听他瞎说,他这是在说大话呢!”楚云容却已回过味来,哼了一声,还似嗔非嗔地瞥了陆缜一眼:“这几个月的官当下来,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哄人骗人了。”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一顿饭下来,她和陆缜间的关系似乎近了许多。

“我怎么就骗人了?”陆缜却露出了一副委屈的模样:“这些我可都是从一直和鞑子打交道的人口里问出来的。不单是这火锅,还有一道配合着火锅的涮羊肉,那也是鞑子创造的,而且听说是忽必烈在战时发明的呢。”

不等她们细问,陆缜便自动做出了解释:“据说是一场大战即将开打,鞑子一边却还未用饭,可时间却有些来不及了。于是忽必烈就拿切肉的小刀把羊肉切成薄薄的肉片,然后只在锅里一烫就熟了可以下口。他一看这法子好,便让三军都这么做饭。于是乎,鞑子很快吃饱了饭,便和对方战到了一起。这可都是有实在说道的,我怎么骗人呢?”

“羊肉还能这么吃?”翠眉虽然现在肚子已经吃得溜圆,一听这话眼里还是闪过了期待的光芒,这一看要是放到后世就一定是个吃货了。

陆缜一本正经地点头:“当然,而且这涮羊肉还很是鲜美呢,你要想尝尝,下次我就准备一些。”

“好啊好啊!”翠眉顿时就喜得拍起手来,直到楚云容咳嗽一声,方才发觉自己的失礼,忙一吐舌头,不再说话。说实话,在发现自家小姐和姑爷的关系改善了许多后,最高兴的就是她了。

楚云容却还在较真:“那依着你的意思鞑子是因为这火锅才战无不胜的,那为何后来却又被我朝太祖皇帝给打得逃回草原了?”

“这个嘛……”陆缜心说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非把事情闹这么明白啊,但脑子转得却不慢:“这一来是火锅后来已被咱们中原百姓给掌握了嘛,二来嘛,则是鞑子他们打下中原后早没了以往的习惯,也不吃火锅了,所以最终才被我太祖皇帝打得逃回草原!”

见他居然这么解释鞑子的成功与失败,楚云容是又好气又好笑,但最终还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不和你说了,吃得太饱,我得去走走。”说着脸上又是一红,却是想起了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起身离开,以避免更大的尴尬。

这一回翠眉却没有陪着一道离开,而是收拾起桌子来。陆缜见了,也不好让个小姑娘一个人收拾自己却袖手旁观哪,于是也帮起忙来。

翠眉一看,顿时就有些急了:“老爷,你可别做这些,让奴婢来就是了。”

对此,陆缜却很不以为然:“没事儿,我帮着你收拾还能快些呢。”说着便好几只碗碟给麻利地叠了起来,动作可比翠眉还利索。

在陆缜的坚持下,翠眉劝说不了几句,最终只能加快速度,心里却有些异样。而院子里,楚云容在见了这一幕,也是大感意外:“他怎么会去做这些,这个家伙与以前相比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在把桌子都收拾干净后,翠眉是说什么都不肯让陆缜再插手洗碗工作了,最终他只能也来到院子里散步消食,其实这一顿他也吃撑了,刚才收拾碗筷也是为了消化嘛。

火锅的功效这时候便显现了出来,虽然天很冷,更有北风不断迎面吹来,陆缜却感不到半点寒意,反而觉着颇为惬意。

只不过,想着今日是除夕,总觉着四周实在太安静了些。是的,安静,只有零星的几声炮竹响起,和想象中的热闹过年实在是大相径庭哪。

之前陆缜也曾问过衙门里的人,从他们口中知道了县里过年的情况。就他们所说也还要热闹不少呢,尤其是郑家,每年除夕都会请来戏班子连唱数日不说,还会放上好几晚的炮竹。可今晚,这一切却全部消失了。

转念一想,他也就明白了,如今郑富还在牢里关着呢,郑家上下恐怕还因此感到恐慌不安,又怎么可能再如以往般大肆庆祝呢?

“这样也好,至少保护了环境!”陆缜找着理由安慰着自己……

@@@@@

此时的郑家宅院比起以往可是完全不同了,不但很是肃静,甚至连灯烛都没点上几根,显得黑沉沉的,极其压抑。

只有其中一座偏厅里,才点了不少烛火,将其中的一切都照得纤毫分明。因为老太爷郑海此时正坐在那里,有些不安地喝着茶呢。

他在此已有好半天了,茶都换了三四次了,可他要等的人却还没有回来。这让郑海心下越来越是不安,甚至都起身踱起步来以安定心神。

直到两更天后,一名家中管事才有些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老太爷。”

“怎么样,见到人了么?”郑海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赶紧问道。

“小的在军营外边等了好几个时辰,天黑之后才被放了进去。”那人诉苦似地回了一句。

“哼,那萧默显然是看出我郑家要出事,才这么个态度。”郑海有些恼火地道了一声:“见到他了么?”

“见了,也把老太爷您让小的说的话禀报了萧把总。”

“那他是个什么态度?”郑海眯着眼睛问道,心也跟着一提。

“他只说他知道了……”管事低声道:“小的实在瞧不出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哼,这家伙装模作样倒也有一手,不过这事儿千真万确,我想他一定会放在心上,并做出相应准备的。”老人说着,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但沉吟了一阵后,他依然觉着有些不放心:“看来事情不能光指望一个萧默了,还得想想的别的法子!”说话间,他的眼中有异样的光芒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更狠辣的手段。

@@@@@

与郑家这边的冷清相比,一向军纪井然的军营如今却是闹腾一片。只要靠近了,便能听到阵阵的呼喝声,以及酒碗碰撞的声音,间中还能听清一两声大或小的喊叫。

军中一向禁酒禁赌,但今天乃是除夕,这些禁令也就暂时解除了。所以此时各个营房都是喝酒赌博和喧哗之声,若是不知情的来了,只会把这儿当成强盗窝了。

但萧默这时候却没心思和兄弟同乐,他此时正皱着眉头想着刚才那个郑家管事跟自己说的事呢:“那陆缜居然会在初六启程去大同?若他借此机会把事情给报了上去,恐怕……”

越想之下,萧把总心里就越觉着不安。终于把牙一咬:“为了永绝后患,也只能这样了!来人,去把崔六给我叫来。”

把总大人一句话,那些亲兵自然不敢怠慢,片刻工夫,已喝得满脸通红的崔六就脚步踉跄地来到了他的跟前:“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这里到大同的大小道路你都熟悉吧?”看着自己手下最得力的斥候队长,萧默也没兜什么圈子,直接问道。

“这个不是卑职吹牛,大小道路都在我脑子里记着呢,就是再偏的山道我也知道。”说话间,这位还猛打了个酒嗝。

萧默点了点头:“那初五你带五十人出去,把住了这些要道,只要遇上县衙的人,就给我格杀勿论!”

“啊?”没想到自家把总竟是这么个命令,直听得崔六一阵心惊,酒意已消了一大半了:“把总你这是?”

“别的不必多问,只管照我说的做便是了。”萧默却把手一摆,沉着张脸下令道。

崔六不敢再问,只好低声答应了下来。

把他打发了之后,萧默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事情一出可能会有些麻烦,但总比让他去大同好。还有,那个郑家,也得想法子把他们给除了,不然终归是个大祸患。”

在这个除夕夜,陆缜只想排遣心中的孤寂,但在其左右的敌人,却已开始阴谋算计着他了。

但无论是温馨,还是阴谋,这依然是大明正统八年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夜。

随着时间推移,终于变成了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大明正统九年的正月初一降临了!

@@@@@

忘了今天是新的周一,所以求下推荐什么的。。。。。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54章 林烈示警

正月里来是新年。

这是整个中华民族几千年来都最看重的一个节日,古今皆然,从不会改变。

在这一段时日里,辛劳了一年的人们都会丢开手上的事情,好好地和家人团聚一番,就是有再多的烦恼,至少在这几天里都会被放到一旁。

就是官员们,此时也消停了下来,比如广灵县衙,这几日里就一直都静悄悄的,只有后院陆缜他们几人而已。

这几天里,陆缜一直都和楚云容她们生活在一起,相处得倒是颇为愉快,尤其是翠眉这个小丫头,因为陆缜总能说出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或是笑话,便让她对这个姑爷是越发的崇拜了起来。

只是和寻常百姓相比,陆缜这个地方县令过轻松惬意生活的时间却短了一些,初四之后,他就得有所准备了。因为初五一早他就会出发赶去大同,所以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和候县丞和申主簿他们两个作个交代的。

午后,这两位佐贰官也赶到了县衙,在一番例行公事般的互相道贺新年好后,几人便直奔主题。总体来说,都是两名佐贰官在说,而陆缜这个正堂县令却只有洗耳恭听的份。

因为他虽是县令,其实对县里这一年来的大小事情了解并不是太多。别说他这个只当了两个月的冒牌县令了,就是原来那位,因为底下那些人的架空,他对具体事务也是知道得不多,若这样去了大同述职很容易就会出问题。

何况陆缜此去可不光是为了述职这么简单,他还打算把郑富以及萧默的种种勾当都报与知府大人呢。如此,就更不能在县衙事务里露怯了,不然说服力便会大打折扣。

所以在两位官员讲述时,他听得很是仔细,生怕错漏了什么。许多时候,他甚至还会出言打断对方的讲述,并加以追问,从而了解更多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县中事务。

他这一表现,也大大地出乎了候申二人的意料,想不到这位年轻县令不但胆子大,手段高,就连对衙门里的琐碎事务也颇有自己的见地嘛。对此,陆缜只是在心里发笑,自己不过是从后世的一些书籍里学来的纸上谈兵的东西,居然也能把这两人给唬住了。

但正因为要说的东西很多很细,所以这场谈话持续的时间也颇为不短,足过了三个时辰,都从午后说到夜间了,这话头还没能打住呢。

此时,候县丞正说到粮食的事情:“大人,因为咱们山西一直以来粮食不丰的关系,几个县每年都会跟府衙打个秋风。所以此番你去大同也得把这事儿办成了,不然接下来这一年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一般来说我们县能从府衙要来多少粮食?”陆缜点头后询问道。他也想有个参考目标,从而好尽自己的一分心力。

“大概其就在三百石左右吧。这些不光是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灾荒,更是我们县衙平日里的用度。当然,若是大人能要来更多就更好了。”候县丞很有些期待地说道。他可是领教过这位年轻县令的高招的,也相信其能够在此事上一样做出些叫人刮目相看的成绩来。

陆缜点点头:“我记下了,到时一定会帮着县里据理力争的。”

正当几人说完正事,欲要散去时,一名临时被叫到县衙来做事的杂役突然走到了门前:“大人,林烈在外求见。”

“他怎么来了?”陆缜有些不解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这段日子他去了哪儿……”

之前因为知道林烈在县里是孤身一人,陆缜还打算着把他叫来一起过年呢。毕竟两人已结成同盟,平时能照应就关照一下。但结果陆缜刚有这个意思呢,林烈便不见了踪影,也不知去了何处,直到今日,他才突然上门来。

“让他进来吧。”虽然有些不解,陆缜还是点点头吩咐道。

不一会儿工夫,林烈便一如既往般地拖着条瘸腿走进来:“卑职给几位大人拜年了。”

“同喜同喜!”陆缜和另外两人随意地拱手回了一句。而他们的目光却落到了林烈的身上,不觉有些奇怪。

照着常理来说,如今正是新年期间,任何人出门都会换上崭新的衣裳,让整个人看着精精神神,喜气洋洋的。可这位倒好,不但整个人看着疲惫不堪,而且身上还是风尘仆仆的,一看就是多日未曾换衣梳洗了。

“林捕头,你这是去了哪儿了?怎么如此模样?”陆缜不觉关心地问了一句。

林烈却不急着作答,只是有些为难地看了另外两名大人一眼。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很明确了,他只想跟陆缜单独谈。

倘若是以前,林烈敢这么做候申二人是肯定会有意见的,甚至会当看不到对方的暗示。但现在却不同了,因为陆缜的强势崛起,因为林烈之前的表现已成为了陆缜心腹之人,两位大人也只好起身告辞。

陆缜也不挽留,和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后,便起身将两人送出了门去。

“你说这林烈要跟他说什么?怎么搞得如此神秘?”离开一段距离后,候县丞终于忍不住地问道。

申主簿道:“看他那模样,似乎是刚查到了什么情况,具体是什么却不得而知了。不过这和咱们应该关系不大,还是作壁上观为好。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

“要说起来,咱们的这位县令大人行事还真是可以用胆大妄为来形容了。只两个月工夫,这县里就成了一副新模样。你说咱们要是在当日把事情给说出来,又会是一副什么光景?”候县丞指的自然就是对陆缜身份的怀疑了。

“当时咱们都以为这是萧默那边安排的人呢,没想到却完全错了。”申主簿叹了口气道:“而事到如今,我们已不可能再把这事拿出来说,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现吧。”

“也只能这样了……”候县丞点了点头。木已成舟,陆缜又完全掌握了主动,他们两个下属在没有其他凭据的情况下又怎么敢说对方是假的呢?

当他们在小声议论此事时,陆缜再次问面前之人道:“你这几日到底去了哪儿?怎么看着如此狼狈啊?”

林烈正咕咚咚地灌着茶水呢,看着显然是渴得狠了,居然一口气就把一茶壶的水都给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直到这时,他才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然后一抹自己的嘴巴道:“卑职这几日在外面逛了一圈。”

“你去外面逛什么?”陆缜不解地皱了皱眉头:“本来还打算叫你一起过年呢。”

看出陆缜这话是出自真心,林烈的心里便是一暖。随后才道:“因为我有些不放心那个萧默,担心他会对大人你不利。所以趁着机会就在几处要道上摸了摸情况,结果还真发现了藏在那边的人。”

“什么?你是说……你发现有萧默的人埋伏在那些道路上欲对我不利?”陆缜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心里便是一阵紧张。

“正是。显然那萧默是担心大人你把他的罪行捅到大同府去,所以便早早安排了人手在那儿埋伏。只要大人你真这么做了,那东西一定到不了大同。”

“他还真是胆大哪,真当自己能一手遮天不成?”陆缜既惊且怒道。虽然他也料到了对方或可能有此一着,但真个知道时,还是让他大感惊讶的。

但林烈的话还没完呢,只见他神色严肃地继续道:“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就在几日前,我发现他们调派的人手比之前更多,后来从旁偷听才发现,他们这次是针对大人你而设。因为他们已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知道你将在初五日离开县城前往大同,所以欲在半道上截杀了你。”

“什么?”陆缜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倏然间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但很快地,他又释然了,之前萧默不就做过一次么?而且人也已经被他给杀死了……

唯一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这回自己与他的矛盾已完全公开,这时要是自己一死,他萧默的嫌疑将是最大的。而如此情况下,他居然还敢怀此心思,这已不能用胆大来形容了,该用嚣张。他显然是认定了即便如此自己也不会受太大影响才敢这么做的,那说明萧默背后一定有极其强硬的靠山!

这就让陆缜很有些头疼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真在大同把事情报上去能有几分成算了。

林烈还在说着话:“卑职仔细看过,他们这回布置得极其周密,几乎没有任何的疏漏,只要大人你去了,恐怕就会有去无回。所以,以卑职的一点愚见,大人你这次最好还是别去大同了,如此才是最保险的。”

说这话的时候,林烈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因为他知道,陆缜此去大同可是去述职的,可不是小事,并非他随便就能决定自己去或不去的。但为了陆缜的安危考虑,他又不得不提出这个建议。

@@@@@

那啥,这里现在是新年了,所以求下票票当红包吧——

无耻的路人留字。。。。。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55章 定计

陆缜的脸色几度变化,终于只见他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去了吧,就说是突然得了急病,去不了大同了。”

“大人你还请听我说,这可关系到您的安危……”见陆缜开口,林烈下意识就要继续劝说,只是话说了一半,才有些尴尬地发现事情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只能住了口,有些异样地看着面前的大人。

本来林烈是认定陆缜一定会有所坚持,不是自己这么几句话就能说服他打消去大同的决定的。毕竟,这可是去跟知府大人述职,往大了说更与陆缜的前程大有关系,岂能说不去就不去的?为此,他还准备了不少说辞呢。

可没想到,这些说辞到头来却是一点都用不上了,陆缜居然一口就答应了不去大同,这让憋了一肚子话想说的林烈实在有些猝不及防,只能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了:“这大人怎么变得如此好说话了?”

他可不知道,作为一个后世的穿越者,陆缜本就对官场上的那套规则不是太懂。而且在他看来,自己的小命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其他再重要也比不了性命啊。既然半道上都有人在准备着截杀自己了,那还逞什么英雄啊,直接不去不就得了?至于因此可能带来的麻烦,那等事后再说呗。

见陆缜正用有些不解的眼神看着自己,林烈再次尴尬一笑,忙一改口:“既然大人能这么想,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这事儿却还有一点变数。”

“哦?却是什么变数?”陆缜颇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

“在知道他们的安排后,卑职便去了一趟大同,本打算找曾经军中的朋友帮着把事情给散播出去。可结果却在那儿得了个确切的消息——如今的大同总兵将在初六来我广灵县巡查和安抚军心。”

“大同总兵要来广灵?”陆缜闻言也是一怔:“此事确切么?”

“千真万确,军中已经透出消息,他的亲兵卫队也已准备妥当了。因为之前曾有鞑子几次骚扰我大明几处边地城镇,所以总兵为了提振军心,威慑贼人,便有了这个决定。而他巡查的第一站,便是广灵的驻军。”林烈忙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陆缜欣然地一拍茶几:“太好了,这可是一个揭发萧默种种罪行的大好机会哪!”说话间,又有些佩服地看了林烈一眼,之前他还奇怪林烈在周围打探消息怎么就要这么几日,原来他还去了大同,打探到了这么个更要紧的消息来。光是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差不多两天时间了,此人的行动效率果然极高。

“卑职也有这样的想法,相比起把事情报与知府衙门,再由其传与总兵处,还是直接禀报总兵更加有力些。不过……”说着,林烈又有些为难地皱了下眉头:“这却有两桩问题。”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陆缜笑了一下:“总兵不是我这样的地方官,所以要见他并不容易。”

林烈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还有一点,这么一来的后果怕也不小。把事情报与知府衙门还有个缓冲,可我直接去跟总兵告状,那就是直接把自己暴露了出来,很可能成为所有边军之敌,我说的不错吧?”陆缜笑了下问道。

林烈目光一垂:“这一点比之前那个问题更加严重,大人应该可以想见,我边地这么多驻军敢做出如此之事的应该不止他萧默一人。你这么一揭发,可能会导致许多人的罪名也同时泄漏,到时候你可能会成为所有人的公敌。”

“我知道。”陆缜用力地一点头,但随之一笑道:“那又如何?难道就因为可能得罪边地驻军,我就不能把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了么?那只会助涨他们的气焰,只会让边军的情况越发不堪,到最后甚至彻底垮掉。看到了弊病而不想法解决,却只避而不谈,毁掉的可是我大明的边镇,吃苦的只会是我大明百姓哪。我身为朝廷官员,既然知道了这事,就断没有隐瞒的可能!”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让林烈也为之动容了:“大人……”

他本以为陆缜做这一切为的只是夺回属于自己的县令职权,但直到这个时候,他在听了陆缜的这番话后才发现自己实在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原来陆大人是真正的心向百姓之人哪!

这让林烈心神为之激荡,心里已经暗自决定,这次无论如何,哪怕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陆大人的周全。

陆缜却只是一笑:“之后的麻烦暂且不论,我们先来说说前一个问题,该怎么才能顺利见到总兵大人吧。”

“这个却也有些难哪。”林烈面露难色:“要不,由卑职在半道上等着他到来,然后找个机会把大人您的亲笔书信交与总兵大人?”

“这个恐怕是不成的。”陆缜摇头:“先不提你的武艺如何,既是总兵的卫队,就一定非同凡响,你觉着能轻易近其身么?若真有这么简单,只怕鞑子早把总兵大人给刺杀了事了。”

林烈头一低,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大同总兵可是这边数万边军精锐的统帅,想也能知道随他出巡的护卫有多周密严谨了。或许只要自己稍一露面就会被乱箭射成刺猬一般了吧。

陆缜又道:“而且即便你真能来到总兵跟前,我一个七品县令的书信能被其采信么?相比起萧默这样的将领,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可就疏远太多了。疏不间亲,何况只是我这么一封信呢?这么做不但起不了什么作用,甚至会让萧默早早有所防备,打草惊蛇,弄巧成拙。”

林烈的脸色变得愈发的凝重起来。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在此事上想得有多简单,经陆县令这么一说,全是问题哪。

其实倘若陆缜在表明自己态度之前说这番话,恐怕效果就会适得其反,让林烈认为其是在推脱了。但现在,因为认定陆缜一心为国,所以他的这些顾虑便成了老成之言,只叫人佩服了。所以很多时候,说话的技巧与时机都是极其关键的,相同的话,在不同时候说出来,完全能起到截然不同的效果。

陆缜说着,神色一肃:“所以这次的事情要么不干,要干就得把事情往大了闹。只在县城之外的路上截住总兵的队伍是远远不够的,最好的办法便是当其入城,在军营里巡查时我再去把事情给报过去!”

“啊?大人打算直闯萧默的军营告他的状?”林烈都听得有些傻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缜。

陆缜毫不犹豫地一点头:“不错,成败就此一举,索性迎难而上。”

“可是……这军营重地可不好进哪。”

“这个,就要看总兵大人是个什么态度了。而且我还是朝廷命官,一旦把事情闹大了,他也不好不见我!”陆缜说着又是一笑:“而且我这么做也有为自己考虑的意思。这样是公开我的身份,即便萧默想要从中作梗也不好办了。”

他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林烈自然不好阻止,只能抱拳道:“卑职愿追随大人同往,纵死无悔!”

“那是自然,你对军中弊病可比我要知道得多得多了,我当然不会让你置身事外的。”陆缜呵呵一笑,又郑重地起身来到他面前,一拍他的肩膀:“就让我们并肩作战,把这一团军中的污秽给荡涤了吧!”

“卑职领命!”林烈当即拱手,脸上一副兴奋之色!

因为有了这一层关系,林烈便也在县衙里暂时住了下来。而陆缜,则重新回了后衙。

只是在来到自己房前时,他却是一愣。因为他看到楚云容正婷婷地站在跟前。这实在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虽然因为这几日的相处两人间的关系已大有改进,但她也很少找自己,更别提主动等着自己了。

“你这是有什么事么?”陆缜试探着问了一句。

楚云容却跟看陌生人一般地看着陆缜:“你真打算这么做?”

“我打算做什么……你知道了?”随口一问后,陆缜才明白过来,有些意外地问道。

楚云容点点头:“刚才翠眉过去正好听到了你们的对话。这事可是凶险得狠哪,别说办不成,就是成了,你也会得罪所有的边军……”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么说也不夸张。

陆缜却坚毅地回望着她:“有些事纵然再凶险,也得有人去做不是?不过你可能也会受我牵连了……本来我是打算把你和翠眉送离此地的,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你们还是留在县衙里最是安全。”

“那你……小心着些吧,我这儿你就不用有太多顾虑了。”楚云容目光一垂,不想叫对面之人看到自己眼中的疑虑之色,只是轻轻地道。

“嗯!”陆缜点头,这时候的他也无意想太多,只一心要把这件事情办成,其他的都先放到一边吧。

现在,就只等那一天的到来了!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56章 胡总兵驾到

与北边和蒙人接壤的那边几乎没有像样道路不同,从广灵县通往大同却有一条宽阔到足以让两辆马车相向并行的官道。虽然比起中原的官道来还显得有些狭窄,但却足以让大明军队通过这些道路以最快的速度把军队和粮食辎重从一地输送往另一地了。

因为正是正月,又身处边地,所以即便是白天也没见有往来的行人。整条延绵而南的官道上几乎瞧不见半个人影,只有一层厚厚的积雪铺盖其上,在正午的日头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如此,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那几名正藏身在离广陵县城二十里外一处密林中的那几名劲装汉子了。他们一个个背着厚背刀,还各自挽了弓弩,看着肃杀而又隐秘。

这一群人,正是奉了萧默之命藏于半道以截杀陆缜的人手了,当先之人正是斥候队长崔六,而除了他外,周围还藏着七八名同样装束的汉子。至于其他那四十多人,则被他派去守在了其他山道和要紧地方了,毕竟从广灵往大同可不光只有这么一条官道而已。

严寒的天气,呼啸的北风吹得都能进入人的骨头缝里,即便穿上了厚实的衣裳依然无济于事。这些军中健卒此刻也已冻得鼻头通红,还不时打上一个寒颤。要知道他们静候在此已有不下一天一夜了,即便是铁人也有个极限哪。

今日已是正月初七,本来他们应该在昨天就把人给杀了的,可结果目标压根就没有出现。另外几条道上的人也没有传消息回来,这自然就让崔六不敢撤兵了,只能继续在此守着。

从随身的袋子里取出一块已冻得发硬的干馍,再抓一把跟前的雪块,崔六便咯吱吱地大嚼起来,没有半点为难的意思。其实比这更艰难的日子他都经过不少,以往和鞑子作战时,他带人藏在某处往往一藏就是三五天,还不是照样挺过来了?

只不过一想这次就为了截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七品县令,他就觉着这实在太过小题大做了。当然,这想法崔六是不会表述出来的,不然这军心就动摇了。

可即便如此,带来的这些兄弟的耐心也已到了耗尽的边缘。终于又是半个时辰后,便有人猫着身子来到了他的跟前:“队长,咱们这么等着也不是个头啊。要是那陆缜压根就没打算去大同,咱们可怎么办呢?”

“这是萧把总的意思,难道他还会拿这种事消遣我们不成?”崔六皱了下眉头,命令也似地说道。

“话虽然如此,可……”那人也是崔六的亲信,所以有些话私下里还是敢说的:“说不定连把总大人也被人给骗了呢?我听说是郑家的人送来的消息,之前我们和他们已有矛盾,说不准他们就是在消遣人呢。”

“哪儿来的这么多想法?只管听我之命行事便是,不然小心我回去让你好看!”本就心里有些不舒坦的崔六被他说的越发烦躁了,便把脸一沉教训道。

那人见他动了怒,就不敢再多说了,只能唯唯称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就这么又过了一阵后,突然前面伏着的斥候身子一动,似乎是有什么发现。随后,其他人也都察觉到了什么,一起把目光朝着南边张望了过去。就是崔六,也已被惊动,轻轻地向前挪动了几步,然后屏息朝那边看去。

只可惜,因为他们身处位置略微有些下陷,所以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并不能立刻看到。但那动静却还是被他们清晰地听到了,那是几匹疾驰的快马朝着这边而来的动静,那马蹄踩在雪上,踏得积雪纷飞的画面似乎都能从这声音里清晰地闪入他们的脑海。

“这是……”所有人都是一愣,他们等的是打北边过来的陆缜,怎么这时候却有人马从南边奔来?

就在他们疑惑不解的当口,那几骑已迅速从坡上奔下,终于让他们看清楚了来者的模样。那些人都穿着明军制服,衣甲鲜明不说,更是个个意气风发,横在马鞍上的刀枪和垂在马侧的弓箭更是在日光下闪烁着慑人的寒光,一看便知他们都是军中精锐。

而就在他们来到近前,稍作停顿的时候,南边又有更大的动静传来,似乎是有无数骑兵正源源不断地朝着这边奔驰而来。

“这是怎么搞的,他们是什么路数?怎么这时会有大军往我们这边来?”

“难道是又要和鞑子开战了?”

藏在道旁的一干斥候都面露疑问,不少人都把目光落到了崔六身上,只可惜此时的他也是一脸的诧异与茫然,也正傻傻地盯着前方呢。

而就在这时,正欲继续向前的那队伍中有人猛地一拉缰绳,停住马的同时,转身直朝着道旁看来,同时,他放在马侧的弓箭已猛然扬起,指向了依然藏身在那里的斥候:“什么人,竟敢鬼鬼祟祟躲藏在那里!”

没料到自己等人的行藏居然一下就被人给识破了,这让自崔六而下众人都是一阵诧异,短时间里甚至都做不出什么反应来。而这时,其他十多骑人也已迅速把头转了过来,所有弓弩都准确地指向了他们:“出来!不然格杀勿论!”

这些人乃是前军的斥候与引导,为的就是确保后面大部队的安全,现在发现路边有埋伏,自然要谨慎对待了。而且刚才他们还发现了道旁有日光反射,显然藏在那里的家伙身怀刀枪等利器,如此自然是要更加谨慎应对了。

感受到来自这些人的浓烈杀机,崔六才猛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忙大声叫嚷道:“误会,我们是自己人!”说着,他已把随身的佩刀和弓箭丢了出去,然后举着手便走了出来。

其他众人见他都打了头,便也乖乖有样学样,丢了武器,规规矩矩地出来了。他们虽然一向心高气傲,但在面对如此情况时,还是懂得轻重的。

见他们出来,马上几人却不敢掉以轻心,箭矢一直指着他们,只要他们有一点异动,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之射杀。毕竟,他们可是身负要紧使命的人。

直到崔六小心近前,又把早就掏出来的一块腰牌扔了过去,被当先一人接住了看过后,他才呼出一口气来:“你们是广灵县的驻军?”

“正是,说了是自己人。”崔六忙赔笑似地答道。

“你们不在城里好好守着,怎么跑这儿来了?”那人却把眼一眯,很有些猜疑地看着他们问道。

“我们……这不是过年没事干么,就来外面找找有没有猎物,好带回去打打牙祭。”只一迟疑,崔六就给出了这么个借口。他自然是不敢把真实目的给道出来的。

“是么?”那人把嘴一撇,没有说信,也没说不信,只道:“你们在此候着,其他人继续向前。”

“啊?”崔六等人又是一愣。可随即,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他们已看到一面大纛正从底下缓缓地升上来,上面绣了一个大大的“胡”字,只看那旗帜的大小,他们已猜到了这代表的是什么人,除了如今大同总兵胡遂之外,整个山西一带都没有这么大排场和气势的胡姓将领了。

但这一下,他们也傻了眼了。怎么胡总兵会突然出现在这儿?现在可是年节期间,他怎么会跑这么远打大同来广灵呢?

但不管如何,这事是不可能造假的,无论他们信不信,胡总兵就是这么来了!

@@@@@

广灵县的军营之中,此时依然和年三十晚上没有太大的区别,依然是吵闹不断,还有不少兵丁因为醉酒在各自的帐中撒着酒疯。

有时候,甚至还能听到南腔北调的咒骂声从几处营帐里传出来,那是赌输了钱的人在抱怨自己的手气不佳。

不过以往年年都与众人同乐的萧默萧把总这次却看着没什么心情。虽然面前有酒有肉,他却连吃上一口的兴趣都没有,反而不安的站起身来,不时在自己的帐中踱步走动着。

这都已经是初七下午了,可崔六他们居然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这实在太也不合常理了。

不就是要他们伏击一个书生么,难道真让这家伙给逃脱了不成?对这个想法,萧默是怎么都不敢相信的。

终于,他把脚步一停,冲帐外叫了一声:“来人。”

守在外边的亲兵应声掀开了帐帘:“将军有何吩咐?”

“去把李甲给我叫来,我有事要吩咐他。”萧默说道。

那亲兵忙答应一声,便急匆匆而去。可就在萧默打算坐回去吃点东西定定神时,帐帘又被人唰地一下给掀了起来,一名部下神色紧张地闯了进来:“将军。”

“怎么回事?”萧默的心没来由地一紧,难道事情失败了,还是说有什么军情么?

“将军,胡总兵突然带兵来到了我们城下,现在北门处等着进城呢。”那人抱拳禀报道。

“你说什么?”才刚坐下的萧默闻言便腾地重新站起了身来……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57章 闯营

日头偏西,已是申酉之交,金灿灿的阳光斜斜地照射在广灵城北的军营之上。

此时的军营早没有了之前的喧闹混乱,而是一片肃静,静到仿佛其中已没有了一个人影一般。

而事实上却正好相反,此时的军营中,五百来名军卒悉数在场,就是萧默这个把总,以及其亲信的数名将领也都束手站在下方。不但如此,在这五百人的周围,还散列着百十名同样装束的军汉,也一样神色肃然,没有发出半点响动来。

自萧默而下,军营里的所有人都俯首帖耳地站立在下,而在他们的正前方,那把原来属于萧把总的交椅之上,此时正端然坐着一名面容狭长,长须环眼的雄壮汉子。

虽然此人只着一件普通的单衣,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却是叫周围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更别提抬头与他对上一眼了。

能有如此迫人气势者,自然只能是大同总兵,胡遂了。

因为此时巡抚一职尚未在大明各地铺开,就是山西这样的战略要地,朝廷也尚未正式委派常任的巡抚官员,所以此时当地的军权就一直牢牢把持在他这个众武官之首的总兵手里。

而作为大明九边重镇中屈指可数的重要关镇,大同府全境更有不下十万精锐。作为这十万精锐的统帅,胡遂的威势、能力什么的自然非同小可。别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把总了,就是朝中高官与之相处也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的。

何况,今日他们还有事情犯在了胡总兵的手里!

目光缓慢地从这些将士的身上移过,直让他们觉着有一座大山不断压在自己的肩头,让不少人甚至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好半晌后,胡遂才用低沉而威严的声音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没料到他开口的第一句竟是这么个问题,众人都是一愣。但既然总兵大人发问了,自然不能不答。略一迟疑,萧默还是小心地道:“这是广灵县,是与鞑子相接的战略重地!”他已猜到了什么,所以直接补充了后半句。

“你还知道自己在哪儿呀!还知道此地对我大明意味着什么么?”森冷的问题如石头般砸了出来,胡遂的目光完全落到了萧默的身上:“如此要地,你不思尽心守土,居然还放纵下属兵士随意外出,更让众人在军营里纵酒赌博嬉戏,你真当我大明军法是儿戏不成?我军中素有严令,禁酒,禁赌……你倒好,这一下就把所有法令都给违背了!”

“末将知罪!”萧默脸色更白,当即就跪在了地上认错道。

手下那些兵士见状也呼啦一下跪倒在地:“我等知罪!”

“知罪?”胡遂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跟前的那一片空地上,那儿堆放了不少的骰子、牌九等赌具,以及一堆的铜钱赌资,目光又变得冷冽起来。

“萧默,你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么?你难道不知道据军中为何不准赌钱么?”

萧默自然是知道的,但这时候却不敢答应,只是低头,一副认罪知错的模样。

果然,胡遂也没有让他解释的意思:“只因为赌钱总有输赢,输赢就会生出争执,甚至因此成了冤家对头。如此,军队再与人交战时,便不可能再如前般团结一心……你放任军中赌博,不单是破了军法,更是坏了军心!现在,你可知罪?”

胡遂的问题虽然和刚才没有两样,但听到下面那些人耳中的压力可就是数倍增加了,尤其是被点到名的萧默更是一阵发颤,他知道自己这一回的处置是轻不了了,但在胡总兵面前,他却是连求饶都不敢做的。

“军纪官何在?”伴随着胡遂的一声询问,一名部下已走了出来:“我来问你,在军中纵赌纵酒该当如何处罚?”

“初犯者重责二十军棍,再犯者重责五十军棍,并降一级,以观后效。”那人没有半点犹豫地道出了处罚的办法。

胡遂点了点头:“你们都听到了?除了在城上和营外职守的,其他人都以初犯定论。还有萧默,身为把总,不曾约束手下,罪加一等,重责五十军棍!”

这话一出口,众人的脸色再次一变,这下马威来得也太狠了些。但胡总兵的虎威面前,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呢,只能纷纷低头应了下来。

随即,便有随胡遂而来那些兵士便赶上前来,两人一个,就把几十人给按倒在地,也不顾这天寒地冻的,就扒了他们的衣裤,拿起手臂粗细的棍子就抽了下去。

一时间,整座军营里噼啪的木棍着肉身不绝于耳,同时还伴随着一阵阵叫人心惊胆寒的惨叫与痛呼,直让其他尚未受刑之人一阵肝颤,腿都有些发软了。

因为军营占地有限,再加上胡总兵不想扰民,所以他们在绕到城池北门后,把绝大部分的人马都留在了城外驻扎,而胡遂只带了百多名亲兵进了军营。所以这用刑也只能轮流着来,只怕这一顿惩戒下来,天是要彻底的黑了。

但这么一来的效果那也是相当显著的,因为用刑的时间越长,给人的震慑也就越大。只有不过三十人躲过了这一劫,守在军营辕门处的几名兵士更是互相用眼示意,尽是惊喜。

本以为其他人在营中快活,而自己却得在外面吃风守门实在倒霉透了,可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最大的便宜了。

只是很快地,他们就发现,这事儿也未必真是好事,因为麻烦已上门来了——

就在他们既庆幸,又惊恐地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时,却突然看到前方寂静的街道上出现了两条身影,而在他们身后,还跟了一大帮子的人。

这一群人,不断向前,径直就这么朝着军营走了过来,直到他们来到几丈开外,在泛红的夕阳映照下,这些守军才看清楚当先二人的打扮模样。

最前面的,乃是一个二十来岁,模样英挺,身着青色官袍,头戴燕翅官帽的年轻人,其胸口还绣了一只精美的鸂鶒,赫然是如今这广灵县的县令陆缜。

而稍微落后他半个身子,步伐虽大,却一高一低,带着瘸拐的汉子,则是县衙里的捕头林烈。

对此二人,即便是军营里的兵卒也因为之前的几件事情而有所了解。不想这两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而且看模样是直奔着军营而来。

而他们身后,还跟了不下百人的百姓队伍,这些男女老幼都一个个精神亢奋,似乎要闹什么大事一般。

这一切落在守兵眼里,让他们的心不觉猛地提了起来:“莫非这陆县令是要带人闹民变不成?”

其实陆缜此刻的心情也有些古怪。他本来只打算和林烈两个趁着胡遂到来时赶去检举揭发的——胡总兵虽无意扰民,但这么多人从城外过去,还是很快就闹得满城皆知了,一直注意着城外情形的陆县令自然在第一时间就接到了消息。

不料他们才一出发,便让正在家门口和街上闲逛的百姓们看出了端倪。因为陆缜之前拿下郑富和对抗萧默之举,让他在百姓中树立了不错的口碑,一见他又要做大事,百姓便自发地跟在了背后以壮其声势。

只不过一里多地路程,二人背后竟已跟了百多人,其声势之大竟已吓到了把守辕门的兵士。

看着他们不断靠近,兵士们更见紧张,更有人还端起了长枪,连弓箭都被他们抄在了手里。为首之人很快就上前一步,沉声喝道:“军营重地,闲杂人等速速退后,如若不然,可就别怪我们了!”

陆缜在来到距离辕门还有三四丈距离时便停下了脚步。只见他先理了理自己这一身官袍,随后又举起手,却不是示意自己并未带武器,而是郑重地正了正自己头上的官帽——一路行来,穿戴整齐的这身行头已经有些乱了。

而林烈和背后的百姓,也随着他站定下来。百姓们在看到军卒们亮出的兵器后,更是心里发慌,不敢再有任何举动了。

陆缜在整理完衣冠后,才又踏前一步:“下官广灵县知县陆缜,得知大同总兵莅临,特有要事求见!”

见他再次踏前,那些兵士下意识地就举起了兵器对准了他,就仿佛他会突然飞扑过来一般。直到听到他这话后,为首之人才大声道:“陆县令还请回吧,今日胡总兵在营中另有要事,是不会见你的。”

“不成!”陆缜却很是坚定地一摇头:“事关我广灵县城安危,今日本官是一定要见到胡总兵的!”说完这话,他又再次踏前一步。

林烈也随着他这一举动而紧跟了上去,面上的神色连变都没有变,依然坚毅如铁。而那些百姓就不同了,看着前方闪闪发亮的兵器,他们的脚步已彻底定在了当场,只有目光追随着陆缜向前。

看他居然没有半点停顿的意思,那些兵士神情再变:“陆县令还请停步,可不要逼我们!”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58章 浩然气

作为一名几百年后的穿越客,陆缜觉着自己实在是太失败了。

别的书中穿越客那一个个要多风光有多风光,斗天斗地,所到之处人仰马翻,什么高官权贵都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可落到他这儿,不提在草原上的种种险死还生的遭遇,就以如今县令身份来说,还得用尽手段才能把个小小的典史给解决掉。

现在对上一个把总都要赤膊上阵了,想着还真是悲哀哪。要知道,他可是堂堂朝廷七品县令,而对方不过是个八九品的武官而已,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上。

当然,要是能晚穿越个几十年,等到大明文官势力大起,压得武官彻底失势后,他这个县令要处置一个小小的把总还是很容易的,就是千总见了他也得毕恭毕敬的。只可惜,他来早了几十年。

可即便如此,陆缜心里依然很是不甘,想想之前看过的那本叫《锦绣大明》的小说吧,主角杨震若是遇上了这样的对头,恐怕早就暗地里下黑手,把人给刺杀了事了。可到了自己这儿,却没这个本事,唯有亲自出面去和他斗个分明。还县令呢,实在是太丢脸了!

当然,县令的身份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的官员身份和这一身的官帽官袍便是他最大的倚仗和护身符!

一步,又一步。虽然那些兵卒已举起了各种兵器对准了他,但陆缜的脚步却没有半点停顿的意思,依旧不急不缓地朝着前方走去,就仿佛看不到前面那些在日头下闪烁着耀眼寒光的兵器一般。

而面对他这一举动,众兵卒也有些傻眼了。为首的队长举着刀,却根本不敢下放箭的命令,面前这人毕竟是朝廷命官,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官员下手哪。

正是看出了他们的外强中干色厉内荏,陆缜才敢如此走过去。不过他的身体也是绷紧了的,他也怕对面某人一个不小心,真个放出一箭来。

比他更担心的,就是林烈了。直到这个时候,他对陆缜的敬佩之情已达到了顶点。

这世上有哪个官员肯为了与自己并不相干的事情挺身而出,甚至冒着可能随时丧命的风险与手握兵权的家伙斗个不休?或许除了陆缜之外,就没有这么个人了吧?所以他林烈就是把自己的性命都豁出去了,也得保证大人的安全!

想到这儿,他的步子猛地一大,已抢先了一步,挡在陆缜跟前。倘若对方真个敢放箭,他会毫不犹豫地拿身体为大人遮挡伤害。

陆缜见了却是一皱眉,继而一把扳住了林烈:“别挡着我的路,今日是我来军营禀报大事的!”说话的同时,又郑重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一眼,包含了叫人心惊的强大自信和命令,竟让林烈下意识地就答了声是,然后身子往后一错,重新让陆缜走在了前边。但其身子依然是一副蓄势待发的状态,只要有任何异状,他便会在第一时间扑上前去。

这一切落在身后百姓眼里,直让他们动容不已。

他们的陆县令居然如此强硬,实在叫人佩服不已。若非前方那些闪亮的兵器实在叫人畏惧,他们都要紧随其后一起向前了。有这么一个在如此时候依然体恤属下的县令,实在是所有人的荣幸哪。

他们可不知道,陆缜所以这么做可不光是为了保护林烈什么的,更是为了自己着想。因为他清楚,那些兵卒或许会忌惮自己的身份而不敢动手,可林烈那儿他们可没有半点顾忌的。若林烈一直挡在自己跟前,很可能会削减了他们心中的顾虑,从而突然出手。而一旦真有人先动了手,自己也就彻底暴露在对方的打击之下,下场可就凄惨了。

所以无论如何,陆缜都必须直面那些人的兵器和威胁,这才是最安全稳妥的应对之法。

果然,随着陆缜不断向前,不少兵卒的脸颊都有些抽搐了起来,手也有些发抖,可就是没一个敢出手的,他们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哪!

一步一步地向前,陆缜的面容极其严肃,看不出半点情绪来,但他的心里却生出了许多的念头——

大明朝的堕落与崩溃不是一下子出现的,而是经过了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而真要论起来,几年后的土木堡之变绝对是这一切的起源。

正是那一战,导致了大明建国之后的精锐和名将尽丧,更使与蒙人的攻守之势彻底颠倒了过来。甚至可以这么说,正是这一败,丧尽了大明国威,从而让那些北方的游牧部落不再畏惧大明军威,真正成为祸害天下的存在。

那是什么导致的土木堡的这一场惨败呢?历史告诉我们是王振的弄权,以及正统帝朱祁镇的种种昏聩决定。

但事实却显然没有那么简单!其实根子还是出在大明军队内部出现的腐化和堕落。正是因为明军再不是曾经那支可以把凶残的蒙人骑兵打得落花流水,只能抱头鼠窜的百战雄师了,才会在各种天时地利的情况下败得那么彻底,最终连天子都落在了外敌之手。

明军的堕落起于贪婪,虽然现在这一切还不是太过明显,但其腐蚀作用在不久的将来便会彻底的显现出来。眼前的这个广灵县的军营,便是其中的一个点,虽然对整个大明军队系统,甚至对大同守军来说,他们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往往最渺小的东西才是最致命的。

既然自己来到这世上走这一遭,既然自己已成为了大明朝廷的一员,陆缜就有义务在此事上尽一分自己的力量。哪怕因此会得罪许多人,哪怕这事显得那么的危险,他亦无惧无悔!

此时的陆缜,已把之前的种种算计全都抛开了,什么个人恩怨,什么生死荣辱,都已被他丢到脑后,他的心里此刻只有为国尽心而已。

这一刻的陆缜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完全不同了。虽然人还是那个人,步子依然不大,但带给人的感觉却高大了许多,尤其是当那西斜的金色阳光照在他身上时,更是耀出一层金光,就仿佛他已成圣成佛!

陆缜的气势陡然大增,每一步上前都如千钧重锤落地一般,竟使得前方的兵卒们开始惊慌起来。不少人手中本来扬起的兵器已在不知不觉间垂了下去,为首之人的嘴巴更是一阵发苦发干,连一句威胁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那一股可与天地相合的浩然之气,如有实质般击打着他们的心灵,让他们顿时间就生出了自惭形秽的念头,别说阻挡他的去路了,甚至都想丢下兵器,让出一条大道来放陆缜进入营地。

这并不是什么王霸之气,而是暗合天道的正气。

当一个人心无私念,满心正义,全以天下苍生为念时,便会达到天地之境。这是一种极其玄虚的境界,古往今来能有此浩然正气者,亦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文天祥的一首正气歌正是描写出了这种眼不能见,鼻不能闻的特殊之物。

如今的陆缜不过是暗合其中之意,声势之大,自然非眼前这区区几名小小兵卒所能抵御。

“当啷……”当陆缜走到跟前,绕过那几处拒马而来到跟前时,终于有兵士手一颤将兵器都给掉到了地上。

为首的队长脸色一黯,想要说什么,可嘴里一阵发干,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只能看着陆缜施施然地从身边擦过,朝着里面走去。他心知肚明,此事之后自己一定会免不了受到责罚,但他就是鼓不起任何勇气来阻挡这位气势凌人的县令大人哪。

而跟在陆缜身后的林烈也明显被这股子浩然之气所感染,神色肃然地紧随了过去,他这一刻挺胸凸肚,甚至连那条伤腿都灵便了许多,看不出多少瘸拐之意了。

昂昂然地进入辕门,两人直朝着前方的校场而去。而他们身后的百姓们,则个个面露崇敬之色,陆县令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已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

在穿过辕门,进入营地之内后,这两名不速之客终于惊动了其中的兵马。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陆缜二人望来。

就是胡遂也把目光从受刑之人的身上挪开,投到了这两人的身上。他的眉头陡然便是一皱,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军营里的人。而外面的守卫居然就这么把人给放了进来,这军营里还真是什么规矩都没有了!

这心思一起,胡遂已决定要加重对萧默及以下将领的惩处了。

而此时的萧默正刚被人押着按倒在地,将要接受军棍的严惩呢。感觉到周围气氛的改变,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就看到了那个可恶的家伙竟直接走了过来!

“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军营要地!”终于,胡遂开了口,森然问道。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59章 当面揭发

抱拳,弯腰,长长的便是一揖。

虽然周围已有十几二十名军士拔刀围了过来,陆缜也不见半点慌乱,照足了礼仪冲前方的胡遂行了一礼,这才朗声道:“下官广灵县令陆缜有要事禀报总兵大人!”

看到他突然出现,还说出这么句话来,刚被按倒在地的萧默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知道大事不好。恐怕这家伙闯进营来的目的就是告自己的刁状!可此时他自身难保,实在没法如以往般强硬回击了,只希望总兵大人能顾及军营颜面,立刻就把人给驱赶离开吧。

但他的这一想法显然没那么容易达成,因为胡遂已用颇耐人寻味的目光上下打量起了眼前这个大胆的七品县令:“有要事?军营重地可不是你一句有要事就能擅闯的!若你接下来所说之话未能叫我满意,军法可不会认你这个一县正堂!”

说这话时,胡遂的身上已有一股极强的气势压了过去,这让陆缜的心里也是一颤。好在来到这个时代后他也经历过几番生死,绝不是寻常书生可比,所以哪怕心情紧张,还是顶了下来:“下官不敢乱说,这次要说之事不单事关我广灵县城的存亡,甚至与我大明边军的将来也有着极大关联!”

胡遂听得这话,嘴角猛地扬了起来,其中带了几分的不屑:“危言耸听的话谁都会说,你还是说些实际的吧。”

“是。不过下官这么说话却颇为不便,还望总兵大人可以容我近前。”陆缜此时离着胡遂尚有好几丈距离呢,跟他说话就跟扯了脖子喊似的,委实有些吃力。

胡遂又抽动了一下嘴角,这才把手一摆:“放他近前说话。”

直到这一声令下,围在陆缜跟前的那几名兵卒才让开道路,不过他左右身后之人却依然把兵器对准了他。陆缜也顾不上了这些了,当即抬步就向前走去。而跟在他身后的林烈就没这待遇了,他才一动,又有几把刀挡住了他的去路,显然他们只准许陆缜一人靠近总兵大人。

在走到距离胡遂五尺距离的地方时,陆缜便主动停下了脚步,并再次向对方一拱手道:“胡总兵,事关我广灵县之安危存亡,所以刚才多有冒犯了。”

“说。”胡遂却根本不理会陆缜的客套,只是正色催促其直入正题。

陆缜便也不再兜圈子,目光坚毅地道:“胡总兵身为我大同境内众军之首,自然以为一切皆在你掌控之中了。但现在下官要说的却是,这一切并不尽如总兵所想!”

“大胆!”见他一个区区县令竟敢在胡遂面前如此大放厥词,那些个部下和僚属顿时神色一变,呵斥的同时,甚至想要将人给先拿下了。

可他们才一动,胡遂却把手一挥:“让他说!”他倒要听一听这位广灵县令能说出些什么来。

“表面看来,我边军一切都无不妥,再加上最近几年和鞑子交战日少,正是天下平靖的大好时候。可事实,却绝非如此!”陆缜并没有被那些人的呵斥所吓住,依然镇定地说道:“正因为久无战事,军中已养成了种种不良风气,更有甚者,为将为兵者还将自己的这一身份当成了一桩桩的买卖!”

当他说到这里时,有几名将领的心里也是一紧,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而萧默更是脸上一阵青白,很想反对或是斥责,可是现在自己的处境却让他只能哑忍。

倒是胡遂,此时的脸色已有所变化了,刚才的轻蔑之意略减,看向陆缜的神色已变得郑重起来。虽然口中没有说什么,但其心里已然有所意动了。

事实上,他绝不像陆缜刚才所说的那般对底下之事懵然无知,不然他这个大同总兵就当得太不合格了。其实这两年里,他已隐隐感觉到了麾下兵马有些不妥,尤其是粮草等方面更是大有问题。

但这毕竟只是他的一些隐约感觉,在没有确凿证据之下,就是胡遂这个总兵也不好太过深究。若是因此造成底下人马的动乱,他可吃罪不起哪。

但现在,这个七品县令居然就当着自己和众多将士的面把事情给捅了出来,这由不得他不心生重视了——难道底下之人所做的事情已完全盖不住了么?

陆缜继续道:“旁的下官位卑言轻也不敢多说,但在这广灵县,下官所知还是颇为清楚的。”说着,他望了一眼正搁地上趴着,一脸怨毒和忐忑地看向自己的萧默:“我县中驻军的把总萧默,不但平日里嚣张跋扈,总是纵兵行凶,更兼用种种手段中饱私囊,军中粮饷,早已被他克扣许多。除了一些亲兵之外,这营中诸多将士平日里的军饷怕是都曾落入过他萧把总的囊中!”

“什么?”胡遂带来的众人听到这话都是一愣,随即便将目光看向周围的那些袍泽,却发现这些人并无反驳之意,脸上甚至还多了几分无奈和气愤。

至于萧默更是脸色大变,他根本想不到陆缜还会来这么一招,而且他怎么会知道这等内情的?军中之事,可是没几个人能打听出来的。

事实上,陆缜刚才所言也只是他的推测罢了。当然这不是瞎猜的结果,而是根据他所掌握的明朝历史所得出的推断——吃空额,喝兵血是大明军中一贯以来的“优良传统”,萧默既然胆子大到敢倒卖军粮,这等事情做着也一定不是太为难。

而他今日所以先提此事,其目的也是相当阴险的——为的就是挑拨萧默和下面将士间的关系,从而好更容易地针对于他。而且罪名由浅入深,由大而小层层推进才是最有说服力的。

底下那些将士的反应已让人确信了陆缜所说之话,胡遂的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他掌兵一向注重兵士们的生活,现在萧默竟敢干出这等事来,自然会惹得他动怒了。所以胡总兵便把脸一板,转头喝道:“怎么还不行刑?”

本来,当着陆缜这个外人之面,所有行刑之人的动作都已停了下来。但现在,胡遂这么一声令下,下面的人便不敢再留情面了,当即挥起手中的大棒,狠狠地抽打在了萧默的身上。

只一下,萧把总便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这军棍可比县衙里的板子要厉害得多了,一棍下去就是皮开肉绽,只两三下,血就已经淌了出来,看得陆缜也是一阵心惊。

不过很快地,他就把心思收摄了回来,继续道:“总兵大人是带兵之人,自然知道克扣军饷对军队士气损伤有多么严重,而这,或许还只是小事罢了。”

不等胡遂发问,陆缜已道出了让正受刑的萧默心胆欲裂的话来:“就在前些时日,下官还发现他还将军中粮食、兵器与甲胄辎重等物贩与北边的鞑子!正是因为发现他有此行径,生怕养贼日大,从而对我广灵造成极大的威胁,下官此番才鼓起勇气前来揭发其罪状!还望总兵大人明鉴!”

陆缜后面的这几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因为就在他把事情揭发出来后,周围已是一片哗然,所有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和萧默,口中不时叫嚷着什么,但因为南腔北调的,却也有些听不清了。

“陆缜,你血口喷人,你这是栽赃嫁祸!”这时候的萧默已顾不上正在受的刑罚,也顾不上面前的胡遂之威了,当即大声叫让起来,声音之凄厉,就跟杜鹃啼血一般。

胡遂则是愣了好一阵,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神色森然地看着陆缜:“陆县令,你可知道自己所说的是什么么?此事非同小可,却不是你一个县令信口开河就能随意编排的!”

“下官自然知道事情的轻重,更不敢污蔑朝廷军官。”陆缜全无所惧,正色地对向胡遂:“这一切都是有据可查的。其一,军中辎重也好,兵器也罢那都是登记造册在录的,只要胡总兵派人在军营中详加查验,便可确认有多少辎重兵器已不知去向了。”

当听到他这一说后,本来还想要反驳的萧默,还在疯狂叫屈的萧把总,顿时就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没了声音。他的脸色已白如纸,那军棍打在身上就跟没有半点感觉一般,一双眼睛死死地盯在了陆缜身上——他为什么要最自己下如此死手?

但陆缜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只听他继续道:“至于粮草一事,我县衙也有记录。这几年里,萧把总总是以各种名目从我县衙索取粮食,而朝廷却并未少拨哪怕一分粮食到他手里。这一切,不但有账册可证,更有县衙接手此事的典史郑富可以为人证。”

既有物证,还有人证,再配合之前举告萧默克扣军粮的举动,这一下就是对他再有信心之人也只能接受这一事实了——把总萧默确实借着自己的职权侵吞了无数钱财!

而陆缜在这个时候又给出了最最致命的一击:“而且,下官还知道他在城里有一处宅子,若总兵大人不信,大可前往搜查,必有更多的证据和收获!”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60章 献策自保

诸般证据一股脑地被陆缜给抛出来,就是那些有心想为萧默求情叫屈的手下和同袍在这一刻也终于动容死心,知道这一回谁也救不了他了。不但救不了,而且若真为其说项,只怕会将自己都给搭进去。

军中的腐化近几年来已有愈演愈烈的迹象,不过这毕竟是藏在水面之下的,所有人都在尽力瞒着上头。现在陆缜把这一脓疮给挑破了,若他们此时出头,很可能会让总兵大人怀疑到他们头上,如此可就太危险了。

所以众人这时只能默然不语,只是面上的神情却是极其复杂,既有对陆县令的愤恨,亦有对萧把总的同情,但更多的,却是对自身的担忧。看着还在受刑的萧默,不少人的脚都有些发软了,真怕自己会步这位的后尘哪。

而刚才看着异常愤怒的胡遂这时却彻底平静了下来,脸上已看不到半点怒意,甚至眼神里都没有任何杀气,他只是淡然地看着陆缜:“看来这回确实是证据确凿了?”

只有极少数他最亲近,最了解胡总兵的人,才会知道此刻的他有多么的出离愤怒,杀心有多么的浓重!

为将者要统领千军万马,心理素质自然是极其过硬的,很多时候更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尤其是当他要做出最终决定时,更需要把心神彻底放平了,不然一个决策的错误将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

作为多年的大同总兵,胡遂的心性自然是没得说的。当事情严重到了如此地步,他反而没有了之前般的怒意,只是心里却已有了决断。而这种决断却让他的身上不自觉的散发出了叫人心悸的气场。

陆缜也明显感觉到了这种浓重的杀意,心下惕然,却依然强自镇定:“若总兵要查,这些罪证下官都是可以叫人一一拿出来的。”

“是么?”胡遂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句,目光却落到了正在杖责萧默的那两名军士的身上,搭在椅子上的右手微微向下一按。

这一举动很是不起眼,却已被那两名军士瞧在眼中,两人二话不说,手中的力量就陡然成倍的增加,而打下去的位置,比之刚才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砰砰的杖责声听得周围众人一阵的心惊肉跳,尤其是伴随着他的声声惨叫,更是叫这些将士生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甚至有些不忍看不忍听了。

但在吃了三十多棍,眼看这刑要用尽的时候,本来惨叫连连的萧默的声音却突然轻了下去,随后只剩下了轻轻的呻-吟,最终连这点动静都听不到了。

待到五十军棍打满,两名军士装模作样地弯腰检视之后,才一脸惊讶地上前禀报:“报总兵,罪将萧默竟不堪受刑而被打死了!”

所有人的脸色再次一变,许多人更是面色煞白。没想到萧默竟是这么一个结局,这让他们心中的恐惧越发的浓重起来,不知总兵大人会不会借此也对他们下手。

别说是这些军中将领了,就是陆缜也能看出其中问题来。

五十军棍就能把个身体康健的壮汉活生生打死?这简直是在说笑了!唯一的解释,只有是用刑之人下了黑手,趁着杖责时击中了萧默的要害取了他的性命。

而他们所以敢这么做,自然是得到了胡总兵的授意。想到这一层,陆缜就觉着后背一阵发凉,这才知道面前的这位总兵大人确实是个狠角色。

这确实是个狠招,当场把萧默打死不但能起到震慑底下将士的作用,而且还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既表明了他胡总兵的态度,也让这事情无法继续追查,毕竟人都死了,死者为大,陆缜总不好继续揪着这一点不放了。哪怕他有再多的所谓证据,连犯人都没有了,他还能闹什么样的花样出来?

果断、机变、狠辣……这是陆缜对这位总兵大人的最终印象,让他对此人更生出了几分戒惧来。

其实这也是武官的身份所导致的结果了,若是一名文官,即便真犯了罪,即便让上司给恨上了,哪怕想对付你的是内阁首辅,而你只是寻常的一名县令,他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取人性命,而是要通过种种手段,找种种借口来打击报复。

可武官就不同了,一个总兵要取一名把总的性命甚至都不需要任何的借口,只消打个眼色,就能直接打杀了他,末了还没人敢说半句闲话。

可即便知道自己与对方身份有别,陆缜心里依然有所警惕。只要除掉萧默这个对头,只要给朝廷和军队示了警,他今日的目的也就达到,没有必要再做纠缠了。于是他再次拱手:“既然萧把总已死,此事下官自不会再提……”言下之意却是要告辞了。

“陆县令……”他想走,但胡遂却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只见这位的目光灼灼地盯在了他的脸上:“今日我军中确实有人犯了事,所以本总兵也依法予以重惩。不过……你一个小小县令贸然闯入军营的举动可也不是太合适哪。军营之地,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

在解决了身边的麻烦后,胡遂终于把矛头对准了陆缜这个闹出事情来的人身上。不单是他,所有在场的将士都用满怀敌意的目光盯住了他。

这一次陆缜委实大大地落了这些军人的面子,而且还事关军中弊病,一旦让他这么出去一宣扬,不光是面子,就是里子他们也得丢个干净。所以无论是寻常将士,还是胡遂这个总兵,都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陆缜的心下一沉,但神色却依然保持着镇定。而林烈却是大惊失色,他太清楚这些人的心思了,只怕很快自家大人也要吃苦头,但他刚想上前,却发现周围那些兵卒都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他纵然本事再高,在几十名军中健卒的围困下那也是没有反抗之能的。

就在众人跃跃欲试,等着胡总兵一声令下的当口,陆缜再次开口:“胡总兵,下官此来,除了揭发萧默的种种罪行外,尚有一件要事相禀。”

此言一出,那些将士的心里却是再次一惊,尤其是原来萧默的部下,更是心里打鼓。刚才就因为这位的一番话,害得自家把总被当众活活打死。现在他居然还有话说,难道还想害什么人么?

就是胡遂也不觉轻轻皱起了眉头来:“你还有什么话说?”

“刚才下官说了,今日擅闯军营乃是为了我大明边地和广灵县的安危存亡。现在这危亡之根已然除去,下官接下来却是想向总兵大人献一物,可保北疆之安!”陆缜神色从容地一拱手道。

“你要献一物可保边地之安?”胡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陆县令,你可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等大话哪。”

周围众将士也在愣怔之后开始小声议论起来。他们话中的意思很是统一,那就是不信,这应该只是陆缜为了自保随口编的谎话而已!

他们这些几年几十年守在边地的老兵怎么都不可能相信,一个年纪轻轻,看着也不懂兵事的七品县令能拿出什么神奇的东西来保证边地之安。

就是林烈此时也是一阵茫然,这一点连他都不得而知,什么时候县令还带了这样的宝贝了?可看他全身上下,也不像带了什么要紧东西的模样哪。

在所有人都满心怀疑的情况下,陆缜探手入袖,取出了一张纸来:“总兵大人看了这上面的东西后,自然也就明白了。”

得到胡遂点头示意后,一名亲兵上前接过了那纸。一捏发现里面确实不可能藏有什么暗器,这人才小心翼翼地先打开了那不过尺许长宽的纸张,然后呈到了胡总兵的面前。同时,这位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也看了过去,想看看被陆缜说得天花乱坠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胡遂也在这时把注意力投到了纸上,一看之下,眉毛就是一挑:“这是……”

入他眼的,是一幅画。与这时代的那些写意山水画不同,这画很是形象。虽然只是用炭笔勾勒的简单几笔,其中的内容却能叫人一眼就认出来。

那是一段城墙,上面还站着一些兵丁。这还不是要紧的东西,要紧的,是在城墙之上悬浮有一圆形球状之物,那东西底下还连有一只篮子,里面似乎也站了两三个人,摆出一副向远方眺望的架势。

而在更远的地方,则以更简单的笔法画了一排排的兵马,瞧这架势,该是来攻击这段城墙的敌军了。

胡总兵久历战事,许多事情自然是一点即通。只看了画面几眼,内里想要表达的意思就已被他全盘吸收了。随即,他的面色就是一阵红润,甚至显出了几分兴奋的意思来。

只片刻后,他便已倏地抬头看向了陆缜:“陆县令,你这画上之物当真可以造出来么?”言语间既有怀疑,同时也显得很是迫切!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61章 此物飞艇

只一幅画便能叫总兵大人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且还显得如此郑重其事,那些周围的将士都不觉露出了惊讶与难以置信的神情来。

林烈也有些傻眼地看着陆缜,他实在想不到自家县令大人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手,也不知他到底画了些什么,竟有如此神效。不过他依然有些担心,若陆缜不能给胡总兵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怕他们的处境依然不妙哪。

陆缜却不见半点疑虑,当即点头正色道:“禀总兵大人,此物名叫飞艇,下管已想通了个中窍要。只要给下官几日时间,和一些忍受与材料,便能将之造出来。”

“当真?”胡遂眯起了眼睛,确认似地问了一遍。

“下官不敢在此事上信口开河。”陆缜回望着对方的双眼。

一丝笑容浮上了胡遂的脸庞,他便把手中画微微一垂,露出了一部分,这才道:“那本总兵倒是要见识一下了。人,我给你,要多少给多少;其他材料,我也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你说吧,多少时日能造出这飞艇来?”

作为一名边关将领,胡遂的见识还是很足的,更清楚站得高望得远的自然定律。从陆缜画中的意境来看,那飞艇离着城头可足有数十丈哪,这可比寻常的望楼之类的要高得多了。

若是大明军中真个有此利器,那今后守城可就便利多了。只要有几人在上面守着,几十里外的动静皆可掌握,那鞑子再想悄无声息地来犯就几乎不再可能。

这一飞艇的价值实在太大了,便是他这样向来稳重,喜怒不形于色之人也不觉因此而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陆缜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要自己主持造这飞艇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便点头答应道:“下官领命。其实这飞艇所需要的东西也不是太多太贵重,只需要……”

他刚想说出材料,却见胡遂一摆手:“慢着,你且随我入营详谈。”说着,便站起了身来,转而走进了原来属于萧默的营房之中。

陆缜见了,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这一下,周围众兵士的神色再变,谁也没想到,总兵大人竟对此事到达如此重视的地步,这让他们对陆缜口中所说飞艇一物的好奇心更重了。

营房之中,胡遂已把那画摊在了几案之上,每每目光落到那高悬于城墙之上的圆球时,他的心便会跳快一分。好容易,方才按下了有些激动的心情:“陆县令,此物当真可以悬于空中而不坠?”

“此物唤作飞艇,自然是能飞于天际的。至于其中道理,下官一时也无法详加说明。”陆缜很有把握地说了一句。其实他给的不过是一个简易版热气球的图画而已,而且还是不能随便飞的热气球。

对一个文科生来说,来到这个几百年前的时代实在是很悲催的。无论是玻璃还是香水等等能让人赚个盆满钵满的玩意儿陆缜是半点不会,当初高中会考都是靠着作弊过去的,又怎么可能有能耐造出这种化合物来呢?

至于火枪火炮什么的,作为一个普通的民众,就更不懂其中的机械原理了,所以他身为穿越客似乎只在对未来大方向的把握上稍有优势而已。

在搜肠刮肚了好久之后,陆缜才想到了一个可以由自己“发明”的玩意儿——热气球。那东西是最容易制造,几乎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只是一个思维上的突破而已。

原理也很简单,就是靠燃烧所产生的气体把用牛羊皮所缝制的球体给充满了,然后那球只要足够大,便能带着底下的篮子,以及篮子里的人飘上半空。

当然,道理简单不代表如今的人就能想出来,对大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纵然有过上天的想法,也只当自己是在白日做梦了。

当陆缜用最浅白的说辞将自己需要的东西和个中情由道出来后,胡遂的脸上喜意更浓。这一刻,他已把之前陆缜强闯军营,以及对自己冒犯,害得萧默被杖毙等等一切的不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的他只关心那个飞艇到底能不能成。

“好,最好的工匠,最好的牛羊皮……什么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你只要能在半月之内给我把这能飞天的东西给造出来,本总兵一定会向朝廷给你请功的!”最终听得有些头晕的胡遂大手一挥,就如是说道。

“下官领命。”陆缜呼出了口气,这一把自己是赌对了。

其实他之前也知道直接来闯军营是要冒极大风险的,毕竟萧默可是胡遂的下属,论亲疏远近,自己是远远不如的。所以为防万一,他才会在前几日里画了这么个东西,为的就是作为最后的护身符。

现在这道护身符果然起了作用,而且还让胡总兵做出如此保证,总算是没白费了自己的一番心思。

不过这事儿也不全在他陆县令的掌握之中,因为随后,胡遂便下了令,把他给留在了军营之中,并特意开辟了一块区域安置他和那些被选进来的工匠,外面更是围了一圈的兵士。

如此一来,陆缜便形同受到了软禁,不但回不了衙门,连军营都出不去了。而且,他还清楚一点,胡总兵能满足自己的一切要求,只是因为自己能造出飞艇来,若最终没能把东西给造出来,或是造的东西未能像画中那样,那他陆缜的下场可就极其凄惨了。

@@@@@

但无论如何,事情还是迅速干了起来。恰好,最近还是年节里,县城中的制皮工匠们也还都在空闲之中,军营一声令下,这些人便被迅速征调进来,然后这些人便遵照陆缜的指示开始忙碌了起来。

陆缜他并不长于动手,所以在制造准备这些材料时,他更多只是起到个领头和提点的作用,更多的却是由那些工匠们自行摸索。

比如把牛羊皮进行硝制,从而好让其更加的柔韧;比如选用什么样的牛羊皮最是坚韧,毕竟这是要往里面填充气体的;再比如用什么手段来缝制这些牛羊皮,从而使之完全变成一体,密不透风……

这一切要是都丢给陆缜亲自来做,就是杀了他也是办不到的。但有了这些人的集体智慧和参与,这个热气球的制造过程就显得很是顺利了。

胡遂给了他半月时限,可只用了不过三日,那巨大的,只有一丈多方圆的圆形皮制球体便已渐渐成形,下面还用麻绳连接了一个大大的竹筐。

只不过,随着东西的成型,陪在陆缜身边的林烈却显得越发不安起来。没办法,作为一个几百年前的普通人,是怎么都不敢相信有这么个能飞天的东西的。

对这时候的人来说,飞上天去的想法只存在于幻想之中,那是神仙们才会的本事,他们只是寻常人,怎么可能有做到呢?

所以越是能看到结果,林烈就越是不安,终于抽了个空,把陆缜拉到了一边,神色严肃地道:“大人,你这主意当真可成么?”

看着对方那惊疑难定的模样,陆缜只是微微笑着:“怎么,你认为我是在说谎糊弄人?”

“可是,这么个家伙它真能上天?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吧?”林烈说着,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道:“要是大人真没有什么把握,卑职愿意趁夜护送大人离开军营。只要我们回到县衙,那胡总兵是不敢乱来的。”

看着林烈那关心自己的眼神,陆缜只觉心里一暖,对方是真的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哪。而且他也知道说的不错,就是给胡遂几个胆子,他也是不敢带兵冲击县衙的,那可是形同造反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答应这一提议的意思:“我们不必逃去县衙。你放心吧,这飞艇一定能上天!”

看着他信心满满的模样,林烈也有些恍惚了。莫非大人所言是真的?这看着极其简陋的一个用皮制成的圆球真能飞上天去?可是,无论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实在看不出这么个扁塌塌的玩意儿能有上天的本事哪。

见他眼中依然抱着怀疑,陆缜也只是一笑,并一拍其肩膀:“你就看着吧,用不了几日,就会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是!”到了这时候,无论心里有几分把握,林烈也只能选择相信陆大人的话了。

时间过得很快,工匠们手上的动作也是不慢。待到正月十三日在天,所有的一切都已完全制造了出来。

在陆缜所在的这一块军营的一角空地里,一只足可装上五人的大竹篮子横在地上,而在其前方,则是一只用十来条手臂粗细的麻绳拴着的巨大皮制圆球。只不过这圆球如今还是完全扁的,看不出半点作用来。

当消息报到胡遂那里时,他立刻就把手上的其他事情都丢到了一旁,满怀希望地带了亲信之人赶了过来。与此同时,军营里也传开了这个消息,无数人在翘首看着那片天空,想看看这飞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62章 飞艇上天(上)

大明正统九年,正月十三日,宜沐浴、破屋;忌出行、嫁娶。

是日也,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就连肆虐了好几日的北风也小了许多,不再如之前般刮面如刀。似乎随着春节的到来,连这气候都已大踏步地进入了春季。

广灵县城北军营,东北角的一片空地周围,此刻正围拢了一群兵卒,他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满是好奇和怀疑地看着地上的那件古怪的东西,那位陆县令居然敢放言说能让这玩意儿上天,他们是打心里都觉着不靠谱。

飞天,这是每个人打小就有的奇妙想法,各种神仙的传说就是再偏远的穷乡僻壤那也是人人皆知的,那些仙人就是高居天宫之上,俯看人间的存在。而作为凡人的他们,又怎么可能与仙同齐,飞到上面去呢?

何况,这地上摆放的东西又是那么的普通,一个大竹框子被吊在用牛羊皮缝制而成的巨大球体之下,这么个简陋玩意儿和飞天这一神奇的传说实在相隔得太远了。

所以当他们知道这一说法后,更多便是不信,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说这只是陆缜发了疯为自己开脱的谎言而已,这东西根本不可能上得了天。

直到胡遂闻讯赶来,这些人的议论声才渐渐停止,只是他们的眼中和神色间依然能看出不屑。其实不光是这些兵卒,就是依着陆缜之意造出这一飞艇,并被他留在此地的那些工匠们,心里对此也是持怀疑态度的。甚至他们还满心的忐忑,生怕事情不成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与此相比,陆缜此刻却是显得信心满满,甚至在众人的议论声里依然能好整以暇地喝着茶,直到胡遂到来,方才近前相迎:“下官见过胡总兵。”

胡遂却没有与之多作客套的意思,一到地方,双眼就落到了地上之物上面:“陆县令,这便是你之前画中之物?它当真能飞上天去?”

陆缜正色地一抱拳:“正是。不过因为这是首次试飞,所以中间可能会有些问题,到时还望总兵莫要见怪。”

胡遂咧嘴一笑:“只要它真能飞上天去,出些差错自然不是问题。但要是它不能像你陆县令所说那般,那本总兵可不会轻饶了你。”

“下官省得。”陆缜淡然一笑:“这就请总兵和各位瞧仔细了。”说着,陆缜便把手一挥,下达了开始的命令。

做这一切的依然是那些个工匠。早在前两日,陆缜已把如何将飞艇放上天的方法详细告诉了他们,他们现在要做的,只是遵照指导把一个个步骤都做出来而已。

虽然心下有些不安,这些人还是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十多人按着方位抓起了那软塌塌平摊在地的皮制球体,将之举了起来。见此一幕,外面的那些兵卒议论声就更响了些,莫非他们觉着这样将东西给举起来就算是上天了么?

在一片嘤嘤嗡嗡声里,陆缜已取过了一支火把,在一旁的火盆里点燃了,便拿着来到了那只现在正位于球体底下的竹筐前,手一探,便把火把伸了进去。

直到这时,胡遂才把注意力投放到那只竹筐之内。因为受那图纸的影响,他只当这竹筐就一载人的容器而已,可现在看来,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了。

在走上前一步,探头往里一张后,胡总兵才看到竹筐之内有个占了框内容量近半的陶盆,其中似乎盛了一些膏状的黑色物体,上面还插了根足有手臂粗细的巨大灯芯。

而陆缜,现在正用火把去点那灯芯。一点之下,火焰便腾地升了起来,一股热气也随之迎面扑来,让人下意识地就想往旁边闪避。

“这是?”胡遂有些奇怪地嘀咕了一句。

陆缜听了却是一笑:“总兵,此乃石脂,乃是军中用来做猛火油的原料。”石脂,也就是古代对石油的一种称谓了,虽然没有后世那么强大的提纯能力,但这时能从地表获取的石油还是最好的点火之物。

胡遂若有所思地一点头,然后便等着看陆缜接下来会做什么。可结果却叫他大为惊讶,把那火点燃后,陆县令居然就踩灭了火把,然后抱臂站在了一边,再没有任何举动了。

“这……他难道就不需要再做些什么了么?”胡总兵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陆缜,而周围那些人更是满脸的惊讶,在他们想来,陆缜现在应该是要忙碌许多事情才是,虽然他们也想不出到底该忙些什么。但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居然就和他们一样在旁看戏了。

不过很快地,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被眼前的事物变化所吸引,再没空去观察陆县令那清闲的模样了。

只见那个扁塌塌,软软的皮制球体此刻已发生了肉眼可见的神奇变化。原来需要十多名工匠撑开的球体,居然慢慢地鼓胀起来,并且有着越来越大的迹象,光这一幕,就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好生生的,那东西就会涨起来?这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哪,难道还有什么妖法不成?就是胡遂,也是一脸的惊讶,看向陆缜的目光也再次发生了些变化。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球体越来越大,它的整个形象也彻底清晰了起来。那是一个滚圆的,足有一间屋子那么大的玩意儿,而其下方的那个缺口,在此时就显得有些小了,不过却正好对准了竹筐的正中。

在众人的惊讶和赞叹声里,陆缜下了命令:“你们都放手退下吧。”

那些个工匠本来就因为这变化而战战兢兢了,听到这话,便如蒙大赦,赶紧松手,退到了一边,有几位的脸色看着都有些发白了,足可见他们的心里有多么的忐忑和恐惧。毕竟这东西的变化实在是太过超乎他们的常识了,哪怕这是由他们制造出来的,也不由让他们感到害怕。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就是陆缜,虽然表面看着镇定,其实内心要比他们更加的紧张。倒不是说他也畏惧这个变化,而是担心东西未能成功。但现在,看到气球终于被吹了起来,他的心算是彻底定了。

在众人的惊叹声里,那气球虽然已没了底下之人的支撑,却依然浮在空中,只这超越常识的一幕,就足以让所有人都看傻了眼。陆缜见此,却只是嘴角一撇:“好戏还在后头呢!”

果然,只一会儿工夫,那气球就变得更加充盈起来,继而又抬高了数分。而在一片惊呼声里,连在底下的那只竹筐也猛地动了一下。

到了这个时候,胡遂的眼中已是异彩连连:“这家伙说的果然是确有其事!”虽然只是个开始,他已确信陆缜所言非虚,这东西真能上天了。

而陆缜这时又给边上之人打了个招呼:“去,把绳索捆在那些木桩子上。”

当即,就有几名工匠应声赶出去,从地上拿过几根同样有胳膊粗细的麻绳,将之牢牢地捆扎在了地上粗大的木桩之上。

之前因为大家都被气球所吸引,浑然没有去留意这两样普通东西。直到现在,他们才发现原来这不是军营里的东西,而是陆缜特意安排的。并且在一会儿之后,众人便明白了这一举动的用意所在。

那气球越来越大,上升的力量也随之提升,就在众人充满了惊讶与敬畏的目光注视下,终于彻底腾了起来。随即,底下的那个竹筐也被带得离开了地面。

虽然这一下只让竹筐离地不过一尺,但哗然和惊叫声却还是如海浪般响成一片。

那原来摆在地上的东西真就飞起来了!它底下可是没有任何支撑的!这一远超众人认知的奇迹,实在让所有人的脑袋都不够用了,只能傻愣愣地盯着眼前这奇迹的一幕。

林烈也咧着嘴,木愣愣地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幕:“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大人他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本事?”

气球彻底涨开,它所产生的向上的力量也变得极大,带着竹筐也向上腾去。若非刚才有人用绳索将之牢牢地绑在了地上几根木桩上,只怕它们就要飞上天去了。

可即便如此,这已足够轰动,足够让所有人五体投地了。

一个那么不起眼的东西,居然真有上天的能力,这实在太过玄乎,若飞亲眼所见,这些人是怎么都不可能相信世上会有如此怪事的。

此时的竹筐都已经升了有一人许高,而那气球更是升到了数丈高处,如一朵奇怪的云般漂浮在众人头顶。

陆缜这时又走上前去,在竹筐下一拉,将绑在上面的一条绳梯给解了下来:“胡总兵,现在上面已可栽人了。然后再由下面控制绳索的长短来调节飞艇的高低,只要其中的火焰不灭,便可让它一直浮于空中。不知哪位敢与我一同登上这飞艇,到上面去领略一下不一样的风景呢?”说话间,陆缜的目光迅速扫向了周围的一干兵丁。

@@@@@@

各位,在今天这个普天同剁手的日子里,大家都花了多少???

另外,今天是本书在新书榜上的最后一天,所以求下支持,让咱风风光光地下来吧!!!!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63章 飞艇上天(下)

飞天,一直以来都是每一个人的梦想。但是,当这个机会真正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他们却退缩了,哪怕是英勇的边军。

他们或许在面对可怕的鞑子铁骑时无所畏惧,可一想到要乘坐那么个东西飞上天去,无依无靠,就只觉着后背一阵发凉,看到陆缜的目光朝自己而来,不少人甚至下意识地就往后缩去。

人们对自己未知的一切都是极其恐惧的,无论是鬼神,还是上天,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全新的,陌生的领域。

就是胡遂的面上也显得有些尴尬,到了这一步,自己麾下居然没一个敢直接站出来的。其实就是他自己,也是心下忐忑,这玩意儿到底能不能像陆缜话里说的那么可靠,他心里也没谱哪。

但即便如此,为了自己的颜面考虑也不能只让陆缜一人上去,所以胡遂的目光便开始在身前的那些下属脸上扫动起来,似乎在考虑该点谁去为好。就在众人因为胡总兵的扫视而心中打鼓的当口,一人却站了出来:“大人,卑职愿随你一起登上这飞艇。”

见有人主动站出来请愿,所有人都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但随后,这些将士的脸上又是一红,因为说这话的,赫然就是县衙的捕头林烈,而不是他们军营中的将士。

对此,陆缜倒没有嘲笑他们的意思,只是一点头,然后冲身边的工匠们道:“把皮袍拿两领过来。”

这吩咐叫众人有些发怔,不知他为何在穿着足够厚实的情况下依然还要皮袍。不过那些工匠却还是依言把早准备下的袍子取了过来,陆缜接过丢进竹篮,这才对林烈一招手:“上吧。”说着,已毫不犹豫地顺着那绳梯往上攀去。

林烈只略一踌躇,便也紧跟着陆缜攀进了竹篮之中。在两人都站稳之后,陆缜便探出头来,冲底下的人道:“松开些绳索,让飞艇升起来。”

当即,几名工匠再次上前,小心地一点点地解开那缠绕着的绳索。而随着束缚紧崩的绳索不断松开,受到空气浮力作用的热气球便缓缓地向上升起。

一丈,两丈……五丈,很快地,这飞艇就在一干将士们的惊呼中升到了将近七八丈的高处,此时已比小小广灵县的城墙要高上许多了。

看着这一切稳稳当当的,众人方才安下心来。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置信和发自肺腑的感叹。胡遂更是双目异彩连连,拳头握紧了又松开,一向稳重的他连脸色都激动得有些发红了。

这个陆县令居然说的都是真的,他果然造出了这么个能飞上天的东西,若非亲眼所见,他是怎么都不可能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事的。而且他还清楚一件事,有此飞艇在,鞑子在明军的瞭望之下便会彻底的无所遁形,这对如今主守的明军来说意味着什么已不必多说了。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飞艇能载人上的可不是一层楼这么简单,就是十层八层,只要有足够长的绳索为牵制,便可让其一直向上,从而把四周数十上百里的区域尽收眼底。到那时,鞑子再想偷袭某处要隘恐怕就只能是在梦里了。

兴奋之下,胡遂和许多手下将士的心思一般,也想要登上飞艇,居高临下地看个明白了。

而此时飞艇之上的陆缜二人则正手忙脚乱地把皮袍往身上套呢。直到飞上半空,林烈才知道陆缜之前让人放皮袍进来是多么的先见之明。这儿的气候比底下要冷上许多,再加上阵阵刺骨的寒风吹刮过来,直叫人忍不住大打寒颤,两排牙齿都在激烈地打架了。

直到穿上不透风的皮袍,两人的情况才好上一些。这时,二人才把身子站稳了,探头往下方的地面望去。

一望无际的大地在这一刻尽收二人眼底,因为此时没有什么高楼大厦,天空更没有受过什么工业污染,能见度那是相当的高。在那澄蓝的天空下,是一片平坦的原野,以及那更远处的草原,周围几十里的一切都能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的。

“大人……此飞艇果然是件利器,有了此物,无异于我们有了一双千里眼,鞑子的动向将彻底的无所遁形。”林烈也是上过战场的,所以立刻就明白了这东西的用处。

陆缜却有些沉醉于眼前美丽而壮阔的自然风光。这一片没有任何工业破坏痕迹的美景,就如油画,不,这里的一切看着比最高明的画家画出的油画更加的美不胜收,这便是大明的大好河山……

直到林烈跟他说话,他才猛地醒转,笑了一下道:“我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让人造出此物。只可惜,此飞艇只能被连着上天,却是无法自由移动的,不然其作用将是现在的百倍。”他当然是希望能造出后世的那种热气球来,只可惜以他那点贫乏的科学知识,实在不可能指导这时候的工匠做出质的飞跃。

但即便如此,陆缜也还是满意的。他所以向胡遂进献此飞艇,为的不光是自保,更是希望能为这个大明盛世做些什么。因为他很清楚几年后的大明将遭遇什么样的劫难,而他觉着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几年间是不可能有改变历史走向能力的,或许这能洞敌先机的飞艇可以帮大明度过这一场大劫了。

而且在陆缜看来,这只能跟气球一样拴在阵中的飞艇可比能自由飞翔的热气球更适合如今的大明军队。因为大明之后一百多年都是主守,配上这洞察敌情于百里之外的飞艇便是如虎添翼。即便这技术被蒙人学了去,对主攻的蒙人来说也没有太大作用。

反之,若是能随意飞翔的飞艇到了蒙人手里,其作用就实在是太可怕了。这时候可没有地对空的防御体系,谁知道那些善于奇袭进攻的蒙人能干出什么来。

那就这样吧,让这飞艇成为大明边地用以瞭望敌军动向的千里眼。只可惜如今因为技术方面的缺陷,陆缜造不出望远镜来,不然两相配合,效果就能成倍增加了。

看着陆缜那信心满满的模样,林烈心中的钦佩之情越发浓重。这位县令大人实在有太多让人感到惊喜的本事了,从敢于和只手遮天的郑家斗,到直闯军营的锐气,再到现在的奇思妙想……他虽然没有太多见识,但却也知道陆大人将来的前程一定不可限量,同时他也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

当飞艇上下众人都各有所思所想时,广灵县的百姓却是彻底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了。

今日一早,很多人都上了街,准备买些花灯过接下来的上元佳节。在所有人想来,这会是他们这些年来最值得欢庆的一个上元节。

可没想到,突然间,走在外面的他们便看到了一个硕大的球体从北边的军营处冉冉地升了起来。开始时还好,那只有一丈多高,也没有引起太多的惊讶。但很快地,那球体居然急速上升,直上到了七八丈的高处,如一朵黑色的云般停留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对这时的百姓们来说,如此神奇的事情已可称得上是神迹了。在一阵惊诧莫名后,许多人都觉着这是神仙降世,于是大批的百姓就这么直接面向北方跪在了地上。

随后,就连在自己家里的人也被这突变给惊得跑出门来,而后纷纷跪拜在地,朝着高高在上的那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圆形球体行起了大礼。

整个县城,甚至是县城之外的乡野中人都被陆缜的这艘飞艇给惊得只剩下了一个礼敬的心思。有人在向这神物祈求保佑自身的平安,有人在乞求那神怪莫要给自家带来什么灾祸,说什么话的都有。一时间里,整座广陵县城都陷入了一种狂热而迷茫的情况之中。

身在空中的陆缜在偶尔转头往城内看去时,才发现了其中的异状,这才知道自己这次似乎还是把事情给闹得有些大了。对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没什么见识,且一辈子对神仙之说深信不疑的普通百姓来说,这飞艇确实太也惊世骇俗了些。

为了不惹出更大的麻烦和骚乱,陆缜终于决定返回地面。于是便按之前约定的扯动了几下竹筐边上的绳索。

消息传达下去不久,高高漂浮着的飞艇便是猛地一沉,然后便被底下的工匠们慢慢地拉了回去。

一顿饭工夫后,陆缜二人终于返回地面。看着两人安然无恙地落地,所有军士的神色都变了,看他们的眼神里已带了明显的敬佩之意。而胡遂更是大步向前,用力地一拍陆缜的肩膀:“陆县令,你这飞艇可算得上是为我边军,为朝廷立下了赫赫功劳哪。本官一定要具表上奏,为你请功。”

陆缜有些龇牙咧嘴地忍住了肩膀上的疼痛,这才勉强笑道:“总兵大人谬赞了,只要这一点东西能弥补下官之前的失礼,我已很是知足了!”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64章 你到底是谁

陆缜为边军,为朝廷立下这么大一桩功劳,胡遂自然不好再拿他开刀,终于当众宣布放陆缜回去,并还大方地将萧默在广灵县里的一切田产财富都充给了县衙处置。

这一手大方么?或许吧。毕竟萧默这些年来可是贪了不少银子的,他家里一定有成千上万两的银子,这对一向穷困的广灵县衙来说可是一笔巨大的收入了。何况他还做出不再追究陆缜乱闯军营的决定,也算是网开一面了。

可在很多人看来,他这奖赏又似乎太轻了些。飞艇对边军,对朝廷来说意味着什么已无须多言,就是杀敌十万都比不过这一发明的军功,而结果陆缜就只得了这么点好处,看着实在委屈。即便之后朝廷在接到胡遂的奏报后也一定会有所封赏,可这事上胡总兵所得的好处恐怕会比陆缜更多哪。

但对此,陆缜却并没有什么怨言,反而有些感激胡遂。究其原因,不是他犯贱,而是因为他已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在军营里造飞艇的几日里,陆缜想到了背后的一些隐情——胡遂所以之前会有那一系列的反应,完全是被情势所迫,因为点出萧默的种种不法事其实是揭开了边军内部的黑暗一面!

大明立国至今已近百年,表面看着已是一片太平盛世,但其实内中却早已污糟腐朽不堪,军中的情况也是一般。

萧默这么个把总敢于如此明目张胆地贪污,并把军粮军械出售给北边的敌人,不是因为他利令智昏,而是因为整个大环境就是如此,他不过是边军中极不起眼的小虫子而已。而在这只小虫子的周围,还有太多一样的虫子,虽然他们表面上看来没有任何的危害,但其实已凝聚起了一股极其可怕的力量。

这力量足以让胡遂这个大同总兵都不敢拿他们怎么样,正所谓的投鼠忌器。

虽然这些人的地位都不高,但却都在接敌的第一线。而大明若与蒙人交战,这些人便是根本所在。胡遂若想要立功,若想要保得大同山西的太平,更是少不了这些人。

所以他明知道军中大有弊病,也只能装作看不到。这次巡视边军,怕也有敲打的作用。可是一旦事情真被揭出来,他又怕影响太大而有些慌了。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连他这个总兵都很可能被此事给牵扯进去。

于是最终胡总兵来了一招弃卒保车,直接就把萧默给打杀了事,连盘问都没有问上一句。他的用意自然是为了消除其他人的不安,不然军中不宁可不是好事。

同时,作为揭开此事的罪魁祸首,陆缜自然就会成为一干边军将领眼中钉肉中刺,倘若胡遂不处置他,便会给其他人一个印象,似乎这么揭发军中弊端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事实却绝非如此,所以为了平息众人的怨气,他只能朝陆缜开刀,虽然理由只是很可笑的擅闯军营,但真要追究起来,也够陆缜喝一壶的,甚至因此丢官丢命也不是什么奇事。

若非陆缜及时拿出了那张飞艇图,下场说不定还真就那样了。当想明白这一切后,他着实流了一身的冷汗。本以为自己做这个只是为了自保,却不料一下就揭出了如此要命的问题来。

现在,胡遂肯顶了压力保住自己,陆缜自然是很承对方这分情的,对胡总兵来说,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同时,陆缜也真正领教了这个盛世之下的黑暗内幕,感慨之余,却也无可奈何。

虽然他是一个穿越者,但身份实在太过卑微,只一个边地小县的县令而已,自保尚且不能,更别提改变这一切了。陆缜虽有抱负,却更有自知之明,有些事情的水之深,就不是自己能轻易去触碰的,所以就罢手吧。

纵然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

不过这事情的结果还是好的,陆缜从军营安然归来,一下便让整个县衙,甚至是县城的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说实在的,陆缜和林烈两人直闯军营的做法早在当日就于城里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在发现他一去不回后,许多人都认定他完了。就算不被萧默反咬而死,只怕这官也当到头了——军中消息不通,城中百姓和官吏完全不知道萧默早在数日之前便已被活活打杀。

本来县衙众人还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受到连累呢,毕竟如今在此的可是大同总兵,这位一句话,要定他们的生死实在是太简单了。可以说,这几日里,县衙众人实在是度日如年哪。

见到陆县令他二人归来,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们居然全须全尾,没有半点损伤地回来了?这可实在太也出乎大家意料了吧!

而当陆缜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二堂,当众把萧默的结果道出后,所有人都是一阵哗然,这实在是超出了他们能理解的范畴,同时看陆县令的眼神里就更多了数倍的崇敬与敬畏。

一个敢于和军中将领为敌的官员或许只能说明他为人胆大,却还是可能存在的。但一个揭发了军中弊病,将对方置于死地,却又安然从军营里出来的人,之前却是从未出现过的。如此厉害的县令大人,大家自然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敬佩和畏惧了。

“大人果然手段高明,卑职佩服之至。”

“此乃邪不压正,大人一心为民,一心为我大明朝廷,我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了!”

“大人今后有何命令,卑职一定竭尽全力去办……”

阿谀奉承的,拍着胸脯表示效忠的……县衙里的众人一时间都变了脸色,就差把陆缜给供起来拜了。对此,陆缜只是淡然笑着,没有感到飘飘然,也没有鄙夷他们的见风使舵,官场反正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直议论了好一阵后,才有人小声地问了一句:“大人这几人都在军营,可知道今日一早在军中突然飞升起来的是何物么?当时可把我们阖县上下所有人等都给看呆了,还有不少人都向它跪拜起来。”

这话一说,本来众说纷纭的场面顿时就一静,显然大家对此事都是相当好奇与在意的,都很想知道个中情由。

在众人的注视下,陆缜只是淡淡一笑。他也没料到这事儿会闹得如此满城风雨,看来确实有必要说出实情以安众人之心了:“其实那不过是一个叫飞艇的东西在试飞罢了,并非什么神魔降世,你们更不必大惊小怪。”

“啊?”众人听了都是一愣,什么飞艇,他们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而且这飞艇还是我献给胡总兵的主意,有此一物,今后鞑子再想突袭我广灵县是怎么都不可能了。因为它可悬于百丈高空,将百里之内的情况尽收眼底。”陆缜继续道。

这下,所有人都激动了,同时他们也没有任何的怀疑,因为这陆县令这段时日里实在做了太多以前认为做不到的事情,多这一件也不算什么。

在所有人兴奋地议论这一切时,门外一个娇俏的小丫头也张大了嘴,一脸的难以置信。她自然就是翠眉了,在得知陆缜安然回来的消息后,她便被小姐派着出来看个究竟,不想却听到了这么个惊人的消息。

上午那只飞于天际的奇怪东西她也是瞧在眼里,也是唬了她一大跳的。现在得知这居然是自家老爷所创,翠眉整个人都有些懵了,连自己是怎么回的后院都不是太清楚。

不过在见到小姐后,她还是很快就兴奋地叫了起来:“小姐,他不但回来了,而且你一定想不到,原来之前那飞在天上的圆球,居然也是姑爷他制造出来的。”

“啊?竟有这事?”楚云容也略有些诧异地反问了一句,随后本来就没有舒展开来的黛眉就簇得更紧了:“这么说来,事情很可能真就跟我想的一样了……”

在前衙和下属们说了一会儿话后,陆缜便打发了他们离开,自己则转身回了后衙歇息。这些日子一直在军营里呆着,既有些提心吊胆,又要费心在制造飞艇上,他还真有些感到累了。

只是即便到了后衙,他也不能就这么睡了,因为还得去见见楚云容,毕竟她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而且两人之前的关系已亲近了不少。

“老爷,你终于回来了。”小丫头翠眉早等在院子里了,一见他进来,当即欢喜地上前行礼。

陆缜只是一笑,便让其引路,直接来到了楚云容的房前。

楚云容一见了他,先是一愣,随后摆手让翠眉先出去。待后者离开后,她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陆缜好一阵子,就跟研究什么东西似的,都看得陆缜这么个大男人都有些脸红了。

“那个……你不必看这么仔细,我没在军营里吃什么苦头。”最终陆缜只好这么说道。

但楚云容却根本没有理会他这一说法,而是突然把目光一凝,盯在了他的面上,用低沉,而又坚决的语调问道:“你,到底是谁?”

@@@@@

临时有事外出,所以发得晚了些,抱歉。。。。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65章 揭破身份

多日来陆缜被软禁在军营之中,这回来一见到楚云容,没想到她辅一见面所说的居然是这么句话:“你到底是谁?还有……他现在又在哪里?”

说这话时,楚云容的语气很是肯定,一双妙目更是紧紧盯在了陆缜的脸上,把他的每个神色变化都瞧在了眼内。

这一句话确实杀了陆缜一个措手不及,面色突变的同时,瞳孔也跟着猛然一缩,心更是迅速抽紧,甚至生出了立刻转身逃离的念头来。

对于自己的身份,之前一段时日里陆缜还是颇为担心的,无论县衙里的官吏,还是后衙的两个女子都很可能从种种细节里瞧出破绽来。可这都两个月过去了,也没人提出疑义,这自然让他彻底放下心来,觉着自己这个陆缜的身份能够一直假扮下去了。

可没想到,今日却被人如此笃定地揭破身份,这变故让他一时间竟有些失神,反应根本就跟不上了。

而看到他这一反应,楚云容心中最后的那一丝疑虑也已烟消云散:“你……果然是假扮的!”说话的同时,眼睛迅速在陆缜的脸上身上不断上下打量,似乎是想看出更多的不同来一般。

到这个时候,陆缜也不好再说谎骗人了,只能苦笑一声:“还是被你看出了破绽,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我?”他从对方让翠眉离开,只单独和自己相处时才揭破这一点可以推知楚云容并没有真想把自己怎么样。

虽然心里已有定论,但听到陆缜亲口承认,还是叫楚云容心里一紧。目光没来由地就是一垂,面上甚至带上了一丝伤心来:“他毕竟是我的夫君,我们二人打小就相熟,他的性格如何,我还是知道的。其实早在你来后不久的那些举动,我就该看出问题来的,只是我不愿意相信这一切罢了。过年时你的所做所说,就更让我产生怀疑了,他从来都说君子远庖厨,是不可能帮着翠眉收拾碗筷的,更别提会什么火锅了。

“而这一次,你竟敢直闯军营的胆魄就更不是他所能有,还有那个飞艇……所有的种种摆在面前,我就是再糊涂,也能猜想出你不是他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他到底在哪儿么?”虽然她和陆缜间的关系很是淡漠而微妙,但二人终究是青梅竹马加上夫妻关系哪。

“原来我早就露出了这么多破绽,可笑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天衣无缝地扮演着陆县令的这个角色呢。”陆缜苦笑地一摇头。事实表明,不是他伪装得有多好,只是楚云容没有进一步追究罢了。

“你与他的性格完全不同,他向来贪婪怯懦自私,而你可要好得多了。光是敢于和人一争到底的勇气,就不是他所能有的。”楚云容轻声补充道。

这一刻的陆缜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居然是因为自己太优秀了,才让人瞧出了破绽。罢了,既然如此,就实话实说吧:“他,其实早在我来广灵县之前便已死了。”

“啊……”闻得这话的楚云容面色一变,目光里更带上了几分惊慌以及敌意来。

陆缜见了忙一摆手:“你且听我把话说完,其实他并非是我害死的。我发现他时,他已是一具尸体了……”说着,他便把之前的事情简要地道了出来,不过却隐去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只说是从草原上逃出来的汉人。

静静听着陆缜的说话,楚云容的脸上不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来。虽然陆缜说的有些耸人听闻,但她却还是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的话,这种感觉是以前所没有的……

“他竟是因此而死么?”听完整件生气的来龙去脉后,楚云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来,既有哀其不幸,亦有怒其不争,同时还带着些松了口气的感觉:“我早跟他说过,贪婪会害了他,可他就是不听,现在果然应验了。”

陆缜闻言苦笑一声,对陆县令来说的不幸,对他来说却显然是一件大幸事了,不然恐怕这时候他都不知身在何处呢。

正想着间,却见楚云容突然裣衽,盈盈地冲自己福身下拜:“多谢你能为他报仇……”

“你不必如此……”陆缜有些不知所措地想要伸手去扶,但即将接触到她身子时,却又是一顿,显然是想到了此时的男女有别,只能缩了回去:“说到底做这一切我更多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担不起如此相谢。”

楚云容被他虚扶起身,脸上没来由地又露出一丝红晕来:“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你不但与他同名同姓,居然连模样也如此相像,这莫非真是天意么?”

“或许吧。就连老天也看不得那些家伙在此倒行逆施,搞得天怒人怨,这才让我逃到了此地,取代了他的身份。”陆缜说着呼出了一口气,心里感觉痛快了不少。

这两个月来,他一直藏着如此心事,时刻担心被人识破身份,心中的压力自然不小。直到这一刻,被人叫破真身,心里倒是松快了下来。随即,他又道:“事已至此,我只希望陆夫人你能够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听他叫自己陆夫人,楚云容的心猛地跳快了一分,却不知自己为何会有如此感觉,同时她的声音比之刚才也温柔了许多。

“在下确实不该瞒着你,顶替陆县令的身份这么久。只望你莫要见怪,且容我先行离开,到时你再通知县衙中人也不迟,不知陆夫人你肯否答应?”陆缜郑重地看着对方,拱手说道。

既然身份已被人识破,他唯一的想法便是赶紧离开。好在这段时日自己没有沾她任何便宜,倒不怕楚云容恨上并报复自己。而且现在他手头还有得自萧默的三百两银子,有了这笔钱,他就有生存下去的底气了。

唯一遗憾的是,自己又将成为黑户。这段时日拼命打出来的一片天地和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了。想着这些,陆缜心里又有些无奈……

“不成!”不料他这话才刚一出口,楚云容便已急急而大声地叫了起来。

她这反应委实太也激烈,吓了陆缜一跳的同时,也让他的心陡然一沉,莫非她还要追究自己的假冒之罪,甚至要杀了自己不成?想到这儿,他心中已生出了强烈的警惕,一旦对方真个叫嚷起来,说不得只能来个先下手为强了。

楚云容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面上一红,这才期期艾艾道:“我……你这么走了倒是痛快,可我和翠眉两个弱女子该怎么办?”

“啊?”陆缜正思忖着如何下手呢,却听到了这话,顿时愣住了。随后才转过弯来,自己似乎是会错对方的意了。

“这天下是你们男人的,我们只是妇道人家……现在你一走了之,我该怎么自处?难道你只顾着自己,却忍心让我们两人在此被人……”说到这儿,楚云容的眼都有些红了。

陆缜一听之下,也觉着这并非对方在杞人忧天。以此地水之深,再加上两女的美貌,一旦没了自己保护,只怕她们会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儿都不剩的。

“那你的意思是?”心里已隐隐有了结论,但陆缜却还是希望楚云容亲口把自己希望的答案道出来。

楚云容轻启朱唇,稍一犹豫后,还是低声道:“事到如今,无论是为了这广灵百姓,还是你我,你留下来,继续当这个县令都是最后的选择。”说到这儿,她似乎想到话里有些语病,脸上又是一红,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直视着陆缜:“我问你你,只是不想一直被你蒙蔽。你,肯答应么?”

陆缜心中大喜,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我不过一草原逃人,能得陆夫人如此看重,着实受宠若惊。既如此,为这县中百姓,也为了陆夫人你,我愿意留在此地,继续当这个县令!”

听他说是为了自己,楚云容的整张脸顿时就红得发烫。说实在的,性格冷静清冷的她还没有如今日般屡屡脸红而感到羞涩过呢。但不知怎的,除了那羞涩之感外,更多了几分雀跃的欣喜,这种感觉却是让她自己都不敢去细想的。

要知道,此时她楚云容的身份可是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哪!

只有先丢开了心头怪异的感觉,楚云容再次蹲身施礼:“如此,云容便多谢陆……陆缜你了。对了,今后我还是叫你陆缜,你叫我云容便是,以免被人看出什么破绽来。”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陆缜抱拳点头,心里却是一松。从对方这话里已听出她会为自己遮掩的意思,这可比自己孤身假装要容易得多了。毕竟楚云容可是陆县令的青梅竹马的夫人,对他的一切自然了解颇多,有她提点,许多破绽也就不存在了。而且即便真有人发现了什么问题,有这位县令夫人从旁作证,只怕也没人敢说自己是假冒的了。

两人再次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66章 结案与后患

正月十五这天,当广灵县的百姓们欢度这个一年一次的上元佳节时,在此盘桓十来天的大同总兵胡遂终于带兵启程离开了。

他此番可是要到周边诸多边镇城池巡视的,在广灵已经待得太久了。不过逗留在此的时间也是大有收获,不但知道了军中弊病之深,更得到了这么一件足以影响今后战局的利器,他是带着满意离开的。

这飞艇的制造工艺并不复杂,都不需要什么图纸,只消看过的工匠,便能再短短时日里掌握其构造。所以陆缜指挥所制的飞艇留在了当地军营之中,而那些参与制造的工匠则被胡总兵调到了身边,这对他们来说自然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胡总兵离城时,为他饯行的不单只有军中将领,还多了一名年轻的官员——县令陆缜。这显然也是他对陆县令的回报了,因为照道理来说,小小县令是没资格出现在这儿的,而有了这一破格之举,陆缜势必会在军中有些名气。如此,新提拔上来的把总自然不敢再对他不敬了。

对此,陆缜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在胡遂上马离去前,很是恭敬地弯腰:“祝总兵大人一路顺风!”

胡遂深深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洒然一笑:“陆缜,本官瞧得出来你绝非等闲之辈,我等着看你将来能有多大的成就!”说罢,便抽马疾驰而去。

静静地目送他们消失在悠长的官道之上,再转身时,陆缜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一丝隐隐的杀伐之气随之而出。是时候把之前的帐给清算干净了!

@@@@@

为什么陆缜要冒极大的风险直闯军营去对付萧默?只因为他很清楚萧默对自己有着多大的威胁,一个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就跟之前的陆县令一般。

而所以萧默会做这一切,只因为郑家的人从中作梗!这一点,陆缜可是没有片刻或忘哪。

之前因为有萧把总保着他们,陆缜即便拿下了郑富也不敢把郑家怎么样。可他们倒好,不但不思感激回报,还妄图联络萧默继续来算计自己。对这样的敌人,陆缜是怎么都不会放过的。

现在萧默死了,郑家在广灵最后的靠山倒了,他便再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正月十六日,当县衙重新恢复正常工作之后,几道榜文便出现在了县衙门口和各要道与城门处,旁边还有县衙的书吏不断朗读与解释着榜文的内容。

说白了就一个意思,县中百姓但有受郑家之苦的,都可到县衙告状,知县大人会将之一一受理,并还大家一个公道。

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郑富一被投入大牢,他原来的那些下属已然有了别的心思。现在连靠山都死了,他们就更没了顾虑。为了向夺回大权的陆县令表示忠心,这些人在针对郑家一事上更是出奇的积极卖力。

而就在他们卖力的宣传下,县里吃过郑家苦头的百姓们便纷纷告上门来,一时间县衙门庭若市,着实热闹了好几日。

也是郑家在当地确实坏事做绝,当确认县尊大老爷的真实意图后,一桩桩的案子就都报到了陆缜的案头——夺人田产,抢人妻女,甚至是为了一点利益殴杀人命的案子一点点堆积起来,很快就有数十份之多。此时用罄竹难书来形容郑家在当地的罪过也是毫不夸张了。

这其中固然有郑富及其家奴做下的恶事,也有他父亲郑海和其他人造下的孽。百姓们忍得太久,一旦逮到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仇人。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陆缜也怒了。没有太多的犹豫,大手一挥,就命人直取郑家,将上面所罗列的所有为非作歹之人通通拿进县衙盘问。

郑家老太爷郑海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猛,还想拖延几句呢,就被冲到面前的几名差役拿铁链给锁拿了去,就跟牵着条狗一般把这位退下来的县衙前典史给穿街过巷地拉回了县衙。

至于其他人,更是被人拿大棍子抽打着赶去县衙,但有敢反抗的,就是劈面一顿猛揍。一时间郑家上下哭喊连天,好不凄惨。

要知道,这些差役当初可都是郑家手下随意呼来喝去的狗腿子而已,但现在他们却比任何人都要凶残,甚至有两名家奴因为言语不敬,还想反抗,竟被他们活活打杀在了大门边上。

正所谓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此话果然不虚了。

如此局面,郑海终于知道自己彻底完了。所以当陆缜再于大堂开审这一系列案子时,深知县衙手段的老头儿很是光棍地就将一切罪名都给担了下来。

几日时间,郑家一案便迅速审结,郑海以及他的几名子侄,还有一些管事恶奴全数被定了罪后投入大牢,这些人下场只等陆县令上报大同府,再做最后定夺。但只要朝廷不出大赦天下的诏书,这几位包括早在牢中多日的郑富都难逃秋后处斩的结果。

虽然郑家在大同府那边也应该有些靠山,但在这么多确凿的证据面前,他们的靠山肯定是不敢冒着把自己搭进去的危险来为其开脱的。

果然,几日之后,府衙便送来了回函,不同同意了陆缜的审断,还下令抄了郑家的一切家产。这个在广灵县盘踞数十年的官吏家族就此彻底垮塌,所有家产田宅自然都入了县衙府库。

同时,陆缜还带人把萧默在县城里的那处宅子也给抄了。这位把总大人还真敛财了不少的财货,一抄之下甚至比有几十年积累的郑家更富一些,足有上万两的银子,至于田产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

两家抄下来,县衙不但收获了百姓的一致好评,而且有大笔的实质收入。不单本来捉襟见肘的库房迅速充盈起来,就是衙门里的人,也从中得了许多的好处。

对此,陆缜自然是睁只眼闭只眼,他很清楚只靠县衙规定的那点俸银是根本养不活那些官吏差役的,所以对他们的一些小动作也就当看不到了。而且他自己也从这两次的抄家里得了不少的好处,再加上之前从萧默那儿得来的三百两银子,现在他的身家已达八百两银子之巨。

八百两银子若是摆在几十年后或许算不得什么,但现在,却已是一笔不菲的资产了,尤其是在广灵这样的偏僻所在,无论对民对官来说,都是一大笔钱。

而除了这一些看得见的好处外,陆缜还收获了两件看不到的好处——

其一,县衙上下已对他敬畏有加,俯首帖耳。一个能把在县衙经营多年的老官吏家族连根拔掉,自身不但没有受到惩治,反而获取良多的县令大人自然是值得让他们发自肺腑的尊敬的。

就是候县丞和申主簿这样的佐贰官,再见到陆缜这个年轻县令那也是毕恭毕敬的,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们甚至已不敢再提什么身份疑惑,这种事情还是被烂在自己肚子里为好,不然只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灭顶之灾。

其二便是阖县上下百姓对陆缜的感激与尊敬之情了。一个能为民做主,不官官相护的好县令,青天大老爷,自然是会被百姓顶礼膜拜的存在。其实大明百姓对官员的要求真的很低,只要他不盘剥自己,能处事公正些便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了。

而超额完成任务的陆县令虽然还没有表现出自己治理地方的能力,却已得到了所有百姓的拥戴。

这个正月,广陵县上下人等都沉浸在了欢腾之中,他们都在憧憬着眼前可见的美好生活,觉着在县令大人的英明领导下,大家一定可以过上幸福的日子。

谁也不会想到,这时,一个阴谋已经在前方开始酝酿了……

@@@@@

何五魁低眉顺眼地坐在那儿,轻轻地咳嗽着。

因为这帐中的腥膻味实在是太重了些,而他又有着常年的气喘,所以就显得很不适应。但即便如此,他依然苦苦忍着,因为他是来求人的。

只可惜他之前说了那么多,面前这位高大的蒙人汉子依然不为所动,甚至都没有停下啃食那块羊肉的动作。

“裕泰族长,现在郑家和我们把总大人一死,贵部与大明间的生意往来可就彻底断了,你就真没想着做点什么么?”何五魁在忍了好一阵后,终于再次开口。

把最后一点肉块塞进自己嘴里咀嚼了吞咽下去后,裕泰才把手一拍,面无表情地道:“你想让我出兵攻打广灵县到底是为了我们整个部落着想,还是只为了报仇雪恨哪?”

被他那如狼般凶狡的目光一照,何五魁的心陡然便是一沉。但还是强自道:“这两者其实是想通的,我既是为了我们把总,也是为了你们部落。”

“是么?可攻城是要死人的。”裕泰冷声道:“至于买卖,总有别的法子可以做。”

“你是不知道那个叫陆缜的新县令的手段,他是绝对不会再让人于暗中和你们做买卖了。”

“是么?”裕泰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来:“但是代价还是太大了。”

“这个你大可放心,我有办法。萧把总之死军中许多人都是不甘心的,到时我自会让人帮着你们打开广灵城门。”

何五魁这话一说,却叫裕泰的心里一动,眼中精光爆射,似乎是意动了。

@@@@@

新的一周又开始了,第六十六章祝各位书友六六大顺。。。。。然后,也求下新一周的推荐票方面的支持!!!!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67章 将设榷场

时间缓慢而又不止地流淌。

冬雪消融,春风拂面,就连处于北地的广灵县也已进入了春季,如今已是三月时节了。

整个正月和二月,县里被谈论最多的就是倒台的郑家和萧默,县衙里也为此着实忙碌了好一阵子。但在开春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就从这些事情上转移开来,而全都落到了与自己更加相关的春耕一事上。

直到这时,处于县令位置上的陆缜才发现自己肩上的担子可着实不轻。把县令大权从郑富等人手中夺回来并不是结束,而只是个开始。

作为县令,不光要和底下那些不安分的手下斗,更得处理各种大大小小,甚至颇为琐碎的事情。而进入春天后,县令身上最大的事情就是劝课农桑。

作为以农为本世界,春天的播种便是一年中最最重要的事情,无论是京城还是江南,亦或是远在边地的广灵,这一点都不会有任何的区别。而这,也成为了今后考核一名官员优秀与否的关键所在。

为了鼓励治下百姓多种粮食,作为县令的陆缜必须为他们创造更加稳定的环境,这段期间里不但不会受理各种诉讼案件,还得主动前往下面进行示范与慰问,从而达到一个更加有力的宣传效果。

如此可就苦了咱们的陆大县令了,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四有青年,作为一个在城市里长大的有志青年,他有时候固然向往过田园生活,可真到了田间地头那就彻底抓瞎了。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和农民说一些空话套话,这反而耽搁了人家种田的时间。

但即便只是作秀,陆县令也不得不每日都奔忙在各乡的田地间,不然若是被人发现向知府衙门告上一状,就有的他受了。

于是三月开始的半个月里,陆缜就一直过着早出晚归,奔走于田间和县衙之间,别的事情几乎都没有时间多作理会。好在下面还有县丞和主簿他们照应着,县衙里的日常事务倒也不至出什么差错。

也幸好因为之前的霹雳手段,让陆缜早在县衙里树立了极高的威信,所以即便如今他多不在衙门,两名佐贰官也不敢借机拿取实权,反而会把要紧的事情单独拿出来,等县令大人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这天傍晚,伴着晚霞归来的陆缜便又在二堂处看到了两名佐贰官在等候着自己。而此时的他身子疲乏不说,靴子和衣裳下摆处皆是从田间沾染的湿泥污渍,显得好不狼狈。一见他们,他便叹了口气:“又有事情要我决断么?你们且稍后片刻,待我更衣之后再作区处。”

两人唯唯称是,面上却也显出了几分敬意来。

其实他们对陆缜如今一直在外的做法还是相当佩服的,以前的县令也有深入下面的做法,但最多只坚持个三五日而已。可现在这位陆县令却已连续下乡达半月之久了,其干劲实在叫人佩服得紧哪。

天可怜见,陆缜是真不知道自己只需要意思一下就可以了,不然他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忙得昏天黑地呢?他更不知道,虽然有明文规定这段时日知县必须以身作则劝课农桑,但大家还是有应对之法的,那就是装病。

好多官员在开始几日之后便会借口身体不适,然后就留在县衙门里不再下田。这一点早已形成了官场潜规则,不会有人拿此针对某位官员,但却不会记载在历史文献之中。于是乎,陆缜这个官场新丁就只能傻乎乎地不断忙碌了。

过了好一阵,为自己梳洗一番后,陆缜方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来到了自己在二堂的公房之中,此时两位佐贰官已等候在外了。

坐定,喝了一口新上的热茶之后,陆缜才呼出一口浊气来问道:“二位今日又有什么要紧事情哪?之前不是说了,一般事务把公文留下便可,本官会抽时间看了回复的。”几月工夫,他已完全融入了眼下的这一身份,言谈举止已更像是这个时代的官员了。

“大人,这是知府衙门今日午后差人送来的公文,因事关重大,下官二人不敢不谨慎以对。”说话间,候县丞已把捧在手里的一份文书小心地递了上去。

陆缜随手接过,却不急着打开,而是问道:“却是什么事能让二位如此谨慎哪?”

“朝廷有意再在边地开放几个榷场,而我们大同府定的就是广灵县。这是朝廷、总兵衙门和知府衙门一同签发的文书,所以不得不慎哪。”候县丞正色道。

“榷场?”陆缜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眉头轻轻一皱,似喜又忧。

所谓榷场,便是在边境地区用以和外族之人交易往来的市场了,而放在山西这一带,交易的对象自然就只剩下北边的蒙人了。

大明作为天朝,物华天宝,无所不有。相反,北边的蒙人却是要啥没啥,就连生活必须的盐茶等物他们都产不出来,有的只是牛羊牲畜等马匹。所以在日子艰难的情况下,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出兵抢掠大明边境,要么就是和大明做买卖了。

大明自然不是太看得上人家的那些皮货或是牛羊,对他们的战马倒是有些兴趣。只可惜,蒙人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把自家的骏马售予敌人呢,所以这买卖做着便也不是太痛快。

但为了生存,或是生活得更好些,蒙人在战场上没有办法取得胜利的情况下,也只能和明国做买卖了。为此,他们甚至低下了头颅,向大明称臣纳贡。

今年过年时,蒙人使节便再次向天子恳求多开榷场。推脱不过的朝廷只好答应了下来,并定了几个地方。当然,更细致具体的地点却是由当地官员自主决定的,也不知是谁做的这个主,居然把榷场定到了广灵县。

陆缜有些头痛地打开文书,一目十行地草草扫过之后,又是一愣:“怎么这里还有总兵衙门的事情了?”

“听那送公文的人说,此事乃是胡总兵提出的建议。”申主簿在旁解释了一句。

“这……他为何要这么做?”陆缜不禁苦起了脸来:“我和他之间的矛盾不是已经了了么?”

“大人,胡总兵应该是一片好心。”候县丞忙解释道:“其实开榷场对我们县来说未必不是个机会。这一来,要与蒙人交易,总有商人会闻讯赶来;二来,咱们县里一些东西也能售与鞑子……”

听了这话,陆缜忍不住拿手在自己的额头敲了一下。亏自己还是个穿越客呢,怎么会连这点事情都看不透呢?后世那些落后贫穷的地方若是能兴建大的商业圈,对地方的发展促进可是相当有利的,而如今的广灵县的情况也是一般。

可笑自己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胡遂在害自己,这分明是胡总兵帮了自己的一个大忙才是。有了这个榷场,广灵小县必然能大大改观,而这一切自然也会记在自己这个县令的名下了。

想明白这些,陆缜是既惭愧又欢喜,脸上已挂满了笑容,身上的疲惫感都已一扫而空:“好,如此大事,本官自当尽力半它办好,不使胡总兵失望!”而且有了这么个正当合理的理由,就不必再日日往田间跑了,陆缜又在心里补了一句。他还没实诚到真觉着每日做这些是必须的。

这时,申主簿却又郑重地提了一句:“不过大人,这事儿也有一定的隐患。毕竟榷场招呼的是鞑子,一旦生出什么乱子来,我们可未必担待得起哪。”

陆缜这才把笑容收敛,点头道:“这个我省得。”有收入自然也会伴随着风险,这一点他也是有所准备的:“所以此事不光是我县衙一家之事,更是整个广灵县的要事,包括那边军营,自然也得出把子力气了。”

两人见县令大人如此清醒,脸上终于露出了欢喜之色来:“大人英明。”有他这句话,之后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明日就去把刘毅刘把总请来商议一番,到时榷场那边的安全就交由他们来维持了。我们县衙最多派人维持一下现场的治安什么的,你们明白了么?”陆缜交了自己的底。

两人再次答应一声。在三人的商量下,这件关系到广灵县今后的事情就彻底给敲定了下来……

此后数日,陆缜便抛开了其他事务,专心在县城内外找起了开辟榷场的适当位置来。

这可不是件小事,地方的选择更是重中之重。因为是和蒙人做买卖,这榷场的位置既要在县城和军队能够控制到的地方,又不能靠得太近,不然可能会让鞑子有机可趁,实在颇费了一番思量。

经过多日查考,终于在三月二十日这天,陆缜把位置给确定了下来。之后,就只等上司衙门的公文下来,这新开的榷场就能真正立起来了。

可正忙碌着这一切的陆缜并不知道,此时的朝廷已无暇去顾及这等小事了,因为朝中已经发生了一件不算小的事情……

@@@@@

再次感谢书友青格勒同学的慷慨捧场!!!!额,本来上周末打算先加更之前的舵主,结果因为临时有事只能拖下来了,但路人还是记着的,加上这次的,本周会一并还清!!!!话说压力不小呀~~~~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68章 盛世隐忧

春天正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而使人欢欣的季节。但此时的北京城里的情况却截然相反,显得极其哀伤而压抑,尤其是各大衙门,更是如此。

满城官民所以如此,只因为一个老人在此时撒手西去。这个老人的名字,叫杨寓,字士奇!

杨士奇,江西泰和人,大明最杰出的政治家之一,自建文朝入官以来,历经五朝,官至华盖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礼部侍郎,可谓是位极人臣。

在他与另两位内阁同僚的共同努力辅佐之下,大明在开国数十年后,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清明盛世——仁宣之治。当年因为太祖和太宗南征北讨而空虚的国库因此彻底充盈起来,百姓安居乐业,内忧外患一扫而空。

而他,还有另两名内阁同僚杨荣、杨溥更是被后人并称为“三杨内阁”,在后人眼中,此一届内阁是大明两百余年来最是团结与贤达的内阁,比之孝宗时的刘谢李三人的内阁更叫人心向神往,道一句大明第一内阁也不为过。

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历经五朝,为朝廷,为百姓殚精竭虑数十年的老人们终于一个个都走到了自己的生命的尽头。

四年之前,杨荣病逝,四年之后,轮到了杨士奇。三杨内阁如今只剩下硕果仅存的杨溥独立支撑着这个盛世天下,但后来者却还未出现。谁又能接他们的班呢?

这是如今这盛世大明的疑问,也是天下臣民在知道杨士奇去世后的疑惑,大明在三杨之后将走向何处?

杨士奇的去世震动朝野,不但官民致哀,就是天子也为此辍朝一日,并下旨致哀,随后很快地,就把他死后的哀荣都宣了出来——谥号文贞,赠太师。

京城的三月陷入了一片哀悼中,但也有人对此却颇感兴奋,因为他知道,随着杨士奇的去世,压在自己身上的大山已去其二,只剩一个杨溥也已老迈,自己出头之日已然不远了。

这个人,便是如今大明内廷第一人,天子最为宠信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

作为陪伴还是太子时的当今天子长起来的东宫近人,王振在正统帝坐上大位之后便已渐渐在宫中崭露头角。而在经过这几年的蛰伏磨练与苦心经营后,其在皇宫内外的势力更已大得叫人心惊。

不单天子将其倚为亲信左右手,更在朝中有无数党羽为其所用。若非如今朝廷正直之士满布,兼有三杨这样德高望重的前朝老臣镇着局面,只怕这位宦官早借着天子的宠信而攫取诸般大权,早早成为一代权阉了。

但现在,杨士奇死了,一直小心谨慎的王振终于可以一展手脚与抱负,让天下臣民知道自己并不只是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物了!

与大明之前的许多太监不同,王振并非自小入宫。而是在成年之后,在考取功名的道路上难以有所作为后,才自阉入的宫门。事实上,他身上还有着一个秀才的功名呢。

王振的这点学识要是和后来的司礼监太监相比,其实并算不得什么。但在如今这个时候,处在那些不学无术,多半连字都不认识的同类当中,却很是有鹤立鸡群的感觉的。于是秀才出身的王公公便迅速脱颖而出,不但天子信重,就是宫里大小太监对他也是恭恭敬敬,言听计从的。

在这等环境下,王公公的自信心自然就无限膨胀,野心也渐渐大了起来。甚至萌生出要成为和内阁大臣一样的存在,让后世之人赞颂自己功绩的念头。

但王振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身份,也低估了文臣对他们这些人的鄙夷和提防,所以早些年当他刚生出这一想法,还未真正做些什么时,已被三杨为首的群臣集体抵制与压制。

在抱负不得伸张之后,王振只能通过别的方式来进行发泄。比如用尽各种手段来攫取钱财利益,再比如于朝中不断收买安插自己的人,等待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现在,三杨去二,机会已近在眼前了。

@@@@@

虽然心里对杨士奇的死是很高兴的,甚至巴不得连杨溥这个老不死的也能一并去了。但表面上的功夫却还是得做,所以当杨府立起灵堂,百官前往祭拜时,王振也跟着去了。

不过在从灵堂那边回来之后,王振的脸色就显得极其难看,眉宇间的怨愤之色更是浓得化都化不开。当他带着这一脸的郁愤回到司礼监时,手下的那些太监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战战兢兢的好不小心。

只有和他关系最亲近的干儿子魏忠在等了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干爹,可是那些官儿得罪了您了?”

“哼!这些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咱家早晚有一天要让他们一个个都跪倒在我面前!”喘了一会儿粗气的王振恨恨地说了一句。

“干爹息怒,可别因为这些家伙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他们不过是因为杨士奇死了,所以找咱们撒气呢……”

“可不光是因为这个,那些文官,一直以来就瞧不上咱家这样身子不全之人,怎么都觉着咱们要低他们一头。真是好笑,都是在陛下面前听用的人,他们哪来的底气就认定了咱家会不如他们!”王振显然是憋得久了,此时忍不住就发泄了出来。

“干爹您说的是,要论和陛下的远近他们根本不能和咱们比。就是比能耐,以干爹的大才,连陛下都要叫您一声先生的,怎么也不会比那些个家伙差的!”魏忠忙讨好奉承了一句。

“说到底,还是咱家少了点东西哪……”王振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他都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了。不过他也不想想,若没有这一刀子,他根本就不可能有今日的地位。

“干爹不必气馁,咱们并不比他们差,老祖宗当初可不就被百官所敬么?到了现在,民间还不时地说着他老人家的好呢。”魏忠口中的老祖宗,便是永乐朝时的著名大太监郑和。

听他提起郑和,王振的眼中露出了欣羡之色:“咱家要求也不高,只要能跟老祖宗当年那般也就心满意足了。你说说,该怎么做才能有此成就?”

这话问得魏忠便是一呆,他一个没什么权势见识的宦官又怎么可能给出答案呢?但好在这也是位颇有灵性的家伙,只一怔间,便已有了说法:“干爹,要照孩儿来说应该就是老祖宗的地位是拿真刀真枪给打出来的。靖难之时,老祖宗可是带过兵的……”

“带兵?”王振听了眼睛陡然就是一亮:“不错!老祖宗所以为百官所敬,除了得太宗皇帝的宠信之外,立下的军功那也是极关键的。听说他的郑姓还是太宗皇帝因为其战功所赐呢。”说到这儿,他眼中的艳羡之色就更浓了,天子赐姓哪,就是寻常官员都得不到的好处,就老祖宗得到了,真希望自己也有这么荣耀的一天哪。

但很快地,这种激动的情绪又冷却了下来:“如今太平盛世,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机会?”

魏忠不敢接话了,因为这事上,他是彻底没有发言权的,只能在一边赔笑。

“哎……只可惜之前因为一时心软,答应了那些鞑子,不然或许还真有机会呢。”沉默了一阵后,王振连连叹息了起来。

他指的就是几月前,蒙人使节向朝廷要求增开榷场一事。当时那些蒙人为了事情能够办成,可是颇下了不少功夫的,作为天子身边人的王振也得了许多好处。也正是因为他在旁说项,此事才得以迅速办成。

而现在,王振却很有些后悔了。倘若自己从中作梗一下,蒙人的要求达不成,或许他们就会与大明刀兵相见了。而到了那时候,自己跟天子请个旨,然后学着老祖宗带兵去把这些鞑子都杀光了,这军功不就到手了么?

王振想的着实不错,但他显然忽略了自身的本事和郑和之间的差距,自以为去了便能取得一场大胜。至于一旦双方开战,会有多少将士会战死沙场,多少无辜百姓会遭灭顶之灾,这一切他就更不会去细想了。

“干爹,提起鞑子,孩儿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之前有大同总兵呈表为当地的一个县令请功,说是他创出了一种御敌的利器。”魏忠突然提了一句。

“哦?还有这事?去,把那奏表拿来我看。”王振顿时来了兴趣,把手一挥下令道。

魏忠不敢怠慢,片刻之后,就把胡遂的那份请功的文书找了出来。这种与战事无关的从边地送来的奏表,无论是文官还是司礼监其实都不是太在意,所以便迅速被压到了底下,若非魏忠这时候提到,就只能成为一堆废纸了。

而王振在看了这上面的描述后,心里就是一动:“这个叫陆缜的广灵县令倒是有些意思……”不过他也没提什么赏赐的,毕竟陆县令与他没有任何瓜葛,他怎么可能为其出力呢?只是这个小小县令的名字却被他记在了心里。

朝廷内外,没有人知道,一个想法已在王公公的心里滋生出来,而这,将是改变整个大明局面的开始……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69章 扫墓

数朝老臣的病逝固然叫人伤心,但这大明天下却不可能因此一人而停止转动,朝廷也不能因此一人而不顾其他大事要事。所以只三五日后,一切公事重新提上议程,中枢官员甚至比之前更加的忙碌起来。

北地开放榷场一事因为关系到蒙人,朝廷自不敢轻慢,待到四月时,户部的公文终于发下,又数日后抵达山西,待这一道批准广灵县在县城外东北处开设榷场的公文送达到陆缜手上时,却已到了四月中下旬了。

好在这段时日里陆缜也没闲着,早早就已对前期工作进行了各项安排,一旦接到公文,便立刻在此位置上修起了一座简易的榷场,同时也把朝廷的意思通过城中做买卖的蒙商带去了草原。

待到四月下旬,刚立起来的榷场便迅速热闹了起来。蒙人的生活生产资料实在是太短缺了,大明之前零星布置的几处榷场、市易根本就不够他们消费的,现在新开了一处,自然让他们趋之若鹜,无数附近的牧民都牵着自己的牛羊马匹赶到了这个小小榷场,与同样闻讯赶来的明国商人做起了各种买卖来。

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会知道蒙人对大明物资的向往有多么的严重。不光是茶叶、丝绸、瓷器等精品,就是寻常的布匹,普通的农具,甚至是一口有些破旧的铁锅都成了蒙人争相购买的抢手货。一时间,这座小小的榷场变得极其热闹,就连县城里的两家旅店和青楼,以及平民的屋子都被赶来的蒙明商人给包了圆儿。

商业,确实是推动一个地区发展的强大力量。陆缜这个穿越者对此倒是见怪不怪,他以前可是知道深圳是怎么崛起的,相比而言广灵的这点动静实在是太小儿科了。但下面的僚属和百姓们却是惊呆了,当然更多的却是欣喜若狂,所有人都知道,照如此下去,大家心目中的好日子已很快就能实现。

当然,榷场的设立也不尽是好事,随着往来客商的增多,三教九流之人也日益增多,治安问题也变得复杂起来。尤其是榷场那边,因为是和蒙人做买卖,双方之间就更容易起争执,甚至一言不合动起手来的也所在多有。

为此,县衙派出了不少人手过去维持秩序,甚至陆缜还从军营里借了三十名军士过去镇场子。不镇着不行哪,那些蒙人可都是随身带刀的,真惹恼了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些粗鲁而野蛮的家伙会干出些什么来。

除了安排人手之外,身为县令的陆缜为了表示自己对榷场的重视还每过几日就会去那边转上一圈。一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二来也是为了告诫那些家伙一定要按着规矩来,不然官府可不是开玩笑的。

四月底的这天,陆缜再次带人来到了榷场。不过这一次,他在榷场转了一圈后却没有逗留,而是坐着一辆低垂着车幔的马车继续往北边而去,而且身边只带了林烈一人护卫。

对此,虽然有人感到古怪,但却也不好多问。毕竟如今的陆县令在县里的威望甚高,可不是一般人敢随便询问的。

他们并不知道,现在车内除了陆县令之外,还有两个女子,赫然正是县令夫人楚云容与她的贴身丫鬟翠眉。不过在到了一处山林前时,就连翠眉和林烈二人也被陆缜他们给留在了原地,只陆楚二人相携往深处而去。

“这儿是……前番我与韩四找到大人的地方。”林烈一眼就认出了地方,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很快地,他又把心中的疑团给压了下去,这种事情既然县令大人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还是莫要深究为好。

经过之前的那些变故之后,林烈对陆缜已很是忠心服帖,自然不会去追究打听陆缜的秘密。而翠眉,更只是个小丫头,更不会想太多了……

虽然因为季节的变换而使得山林间的草木茂盛了许多,但陆缜认路的本事却是不小,所以很快就带了楚云容找到了当日埋下陆县令的地方。

那一处稍微有些隆起的土丘上,此时已长了一层青草,另外还有几朵黄白相间,却叫不出名字来的野花儿在风中轻轻地摇摆。

没有墓志铭,没有刻碑,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一个。当看到陆缜的埋身之所竟如此荒凉简陋时,即便是对他颇有些意见的楚云容也露出了伤怀之意来。两人终究是打小订的亲事,之后更有了夫妻名分,想着天人永隔,自然会触景伤情了。

从篮子里取出各种祭品和香烛,在墓前摆开之后,楚云容便默默地合什在坟前祝祷起来。

此时的陆缜却已默然退到一边,神色有些古怪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当时他借的只是这位身上的衣裳和一点铜钱而已,不料随后却连对方的身份都给代替了。而最叫人感到不安的是,身前的这个女人……因为取代了对方的身份,楚云容居然也成了自己的妻子,虽然只是名义上的,自己连一指头都没有碰过她。但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即便如此已是很严重的问题了。

轻轻的一声叹息,陆缜看着那坟茔也在心里暗道:“真说起来我也算对得起你了,至少把你害死的元凶我已帮你解决,你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吧。”其实在他心里还想学着曹阿满般地来上一句,汝妻子我养之,汝勿虑也。但最终想着毕竟是在人家坟前,这种话还是不说为好。

身前的楚云容神色却大为悲戚,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想着曾经的点滴,纵然这个男子非自己良配,但这些日子来他对自己还是颇为迁就照料,就连大婚之后自己的一些刁蛮,甚至是无礼的要求也被他一一包容,足可见他对自己的一片心了。

或许导致他走到这一步,变得如此贪婪,甚至铤而走险想和萧默与虎谋皮的做法,也可能是为了能在自己面前更有底气些所致,她心中的自责也就更甚了。

发现楚云容正暗自垂泪,陆缜在犹豫了片刻后还是上前道:“你就不要太伤心,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我想他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吧。”

听着他柔声的安慰,不知怎的楚云容心弦猛地悸动起来,突然一个反身,便抱住了陆缜,把头靠在其肩头痛哭起来。

陆缜先是一愣,继而苦笑一声,最后又拿手轻轻地拍打着对方的肩膀,安慰了几句节哀之类的话。好半天,当他觉着自己的肩头都有些湿意时,楚云容才止了哭声,缓缓地抬头站直了身子。

此时的她因为哭过而双眼和鼻子都有些泛红,脸上自有一种动人的楚楚可怜之状。同时,又因为已从悲伤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趴在陆缜肩头痛苦之举颇为不妥而又生出了几许的羞涩之意,目光低垂,都不敢与之对视了。

发现她羞怯的陆缜便是一笑:“楚……姑娘,你若是还想哭,我可以再借你一个肩膀。不过,这边的已经湿了,所以你换一个吧。”

这句俏皮话让楚云容忍不住嗤的一笑,心中的悲伤和羞涩终于减轻了许多。随后又收住了笑,福了一礼道:“多谢你带我来此祭拜于他,也多谢你……”后面的话却又有些不好说了。

陆缜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说起来,他也算我的救命恩人,我也该来祭拜一下他的。不然,恐怕现在的我已不知是死是活,流落何处了。”

楚云容轻轻地嗯了一声,转身又把目光在那简陋到了极点的坟茔上转了一圈。她想请陆缜为下面的人立个碑什么的,但最终却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这会给陆缜带来大-麻烦,所以只能作罢了。

两人又在这坟前逗留了一阵,方才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停当,转身离去。

当他们离开时,一阵风吹来,使得周围的树木跟着哗啦作响,不知是不是地下的陆县令有灵,在跟这两人道别。

待走了一程后,楚云容已收起了悲容,虽然两眼还有些泛红,却已看不出太大问题来。毕竟陆缜的身份太也蹊跷,还是不要让第三人知道为好。

对此,留在外面等候的林烈二人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只等他们到了,便重新返程,往县城而去。

就在他们回到官道,又走了一程路后,前方突然有一匹快马飞奔着赶了过来。待他来到近前,认出赶车的乃是林烈后,那骑士赶紧就止住了马儿:“县令大人可在车里?”

陆缜已掀开车帘,发现来人乃是县衙一名差役,此时对方正一脸的惶急,脸上更布满了汗水,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便探头道:“出了何事?你怎如此焦急?”

“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那人见到陆缜,便当即滚落下马,急步上前,行礼之后急声道:“榷场那里出了人命,有鞑子杀了人!”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70章 榷场之乱

多日来几番防范,可终究还是出了这样的篓子。作为县令的陆缜只能尽快赶去处理现场,同时在赶路的时候询问起那人具体情况。

人还未到榷场,发生在那边的具体细节已为陆缜所知,而这也让他的整张脸变得越发的阴沉起来,因为那杀人的蒙人委实太也嚣张了些。

据那差役所说,一切的起因本是一点小争执,因为有个蒙人看中了大明某一商人的货物,便欲用自己所带来的马匹与之交换——这很平常,在这种简陋的榷场中,并非一定要用金银铜钱购买货物,以物易物也是常见的。其实就是在中原地区的一些草市中,普通百姓农人也多接受这等最原始的交易方法。

但是,以物易物的交易却有一个先提条件,那就是双方都得需要对方的货品才是。可那名大明商人却根本看不上对方的马匹,他不过只是想借此赚点钱而已,拿到牛羊马匹还得自己想法儿出货,又是在这样的市场里,自然很难卖出高价来,所以提出让那蒙人先去换了银钱再来与自己交易。

那蒙人牧民倒也实诚,当即努力跟人推销起自己的马匹来,幸好市场里也有需要这些货物的,所以半日时间,便攒够了银钱,赶去找那商人做买卖。

可结果却让他大感愤怒,那商人居然就在这时正好把自己的货物卖给了另一拨商人!向来重信的蒙人一见此,顿时就与那两方之人起了争执,最终演化成了一场殴斗。

本来,蒙人只是伤了那商人和他的随从罢了,不料随后维持榷场秩序的差役和官兵赶了过来,欲要拿其治罪。大感愤怒之下,那蒙人终于爆发,结果不但又伤了几名差役,还杀了两个兵卒,随后更是抢掠了不少财货,和一干同时出手的蒙人一道打马而去。

从一开始的争执到最终变作杀人抢掠,这些蒙人完全无顾大明的律法与尊严,实在是太不把大明官府,特别是广灵县当地官府的脸面放在眼里了。不过真正叫陆缜感到恼怒的还是有人因此丧生,这不觉让他想起了当初在喇合部时,谢老七等俘虏奴隶们的下场!

赶到榷场,陆缜看到的便是一众心惊胆战的商人,还有灰头土脸的衙差与兵士们。看到自家大人终于赶来,今日在此维持秩序的韩四便哭丧着脸迎了上来:“大人,是小的办事不力,致使……”

“你不必说,此乃鞑子不照规矩行事,与你无关。”陆缜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神色冷肃地看着那边地上还照原样摆放的尸体,缓步走了过去:“他们便是被鞑子杀害的将士了么?”

“是的。受伤的几名兄弟已送去县城里进行医治了。”韩四心下略宽,忙跟随着禀报道。

其实真论起来,大明这边的商人也肯定有不地道的地方。比如因为蒙人是对货物更需要的一方,他们在做买卖时就一定会抬自己货物的价,同时压对方的价。毕竟他们不远道路地来广灵这样的小地方为的就是赚钱,能多赚些总是好的。

对此,陆缜虽然有所耳闻,却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他身为大明的官员,又怎么可能不为自己国人出面而替蒙人说话呢?他又不是后世的某些官员,见了外国的商人就跟见了亲爹似的,恨不能把地方百姓都给卖了。

不过陆缜也一直都掌握着一个度,倒也不可能让蒙人太过吃亏,不然他们闹将起来终究对榷场,对广灵县没有好处。只是没想到今日还是发生了这样的惨剧,而且还是在榷场开设不到十日内发生的,倘若一个处理不好,后患可就大了。轻责可能让两方商人对此地榷场产生不信任,重则甚至可能影响到朝廷对县衙的看法。

想着这些,陆缜已来到了那两名被杀兵卒的尸体跟前。在他们边上,还站了其他二十多名脸色铁青,眼中冒火的军士。看着自己的同袍被人所杀,他们自然是最愤怒的一群人了。若非陆缜之前对抗萧默的威信,以及他和胡总兵之间的关系摆在这儿,这几位早就要忍耐不住了。

地上的鲜血尚未干涸,两个死者都是被刀劈刺所杀,直到这时双眼依然是圆睁着,其中既有诧异,也带着一些愤怒之意。看着这两人临死前的遗容,陆缜心中的火气越发的强盛起来。沉默片刻,他才弯腰冲那两具尸体鞠了一躬:“两位为国捐躯,本官一定具表上报。你们的仇,我也一定会找到凶手报还过去的!”说话间,他又蹲下身子,伸手抹闭了两人的眼睛。

周围众人此刻不敢上前打扰,同时又满是惊讶地看着县令大人的种种动作。他们万想不到堂堂朝廷官员竟会跟两个大头兵行礼,还不顾忌讳地亲自让他们瞑目,至于其口中所说的话,倒是没几人听个真切。

一旁的那些兵卒神色也终于缓和了一些,陆大人能这么做,算是给了他们足够的尊重。而且靠近陆缜的他们可是听到了他的保证,这让他们心里顿时就是一阵感动,只要陆缜真能说到做到,没说的,他们必然会对其心服口服,今后他的话可能不会比把总稍逊了。

倒是韩四听到这话后却是一阵紧张,这可不是说笑的,凶手可是鞑子,想拿他们治罪实在太不容易了。别说拿人了,就是真拿到了,难道就是那么好杀的么?

谁都知道鞑子向来以部落群居,一人背后都牵着一大群族人,若真杀了他们的人,谁知道会引来多大的麻烦?只希望大人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用来安抚人心,莫要真干出这等事情来才好。

尸体跟前的陆缜没有理会周围众人的想法,又是沉默地看了那两具尸体好半晌后,才挥手道:“将他们收敛了好生安葬。”

“是!”韩四答应一声,便叫来差役们上前把尸体搬走,同时迅速把地上的血迹也给清理了。虽然今日的市场是不可能再做什么生意了,但这榷场毕竟还得继续开下去,想必明日,一切又都将恢复原貌。毕竟大家来此还是为了做买卖,不会因为这点变故而就此离开广灵的。

而就在这时,陆缜却把脸一肃,转身对周围那些神色凄然的商人大声道:“各位其听本官一言。我陆缜今日就在此给大家交一个底了,既然我管着这个榷场,那些鞑子又敢在我大明境内随意杀人掳掠,我便绝不会善罢甘休。明日开始,这榷场内外的防卫将会大大增加,而且本官答应你们,一定会把那几个凶徒捉拿到案,明正典刑以安人心!”

这话当众说出,使得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变,再看陆缜的眼神与之前又有所不同了,多了几分的敬意,同时也有些不怎么相信的意思在里头。不过这时候谁也不敢真个站出来提出质疑的。

而韩四等人则是一脸的惊诧,大人这是把话给说绝了呀,实在很不明智。倘若那些鞑子再不来倒也罢了,毕竟大人不可能派人去草原拿凶徒,可一旦他们真个再来,难道真要拿下他们定罪么?

前方的马车之内,听了陆缜的话,看着他义正词严的模样,楚云容的心弦却是猛然一动。似乎在她的心目中,自己的夫君便该是这样一个正直而又无畏之人。

之前陆缜所做的一切她都没有亲眼见过,但今日当众承诺的表现,却已足够让她感觉到从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了。

“哇,就是这个了……小姐,我几次看到姑爷和人争执都是这个样子的,实在……实在太……迷人了。”小丫头翠眉也忍不住在旁小声地感叹道,不过因为词汇匮乏,一时只能拿这么个不怎么恰当的词句来形容陆缜。

楚云容有些无奈地瞥了自己的小姐妹一眼,若非知道她并没有对陆缜产生多少男女之情,都要认为双方间有什么私情了。

那边一边,在当众把自己的决定说出之后,陆缜又叫过了韩四:“那几个闹事杀人的鞑子是什么路数可打探清楚了么?还有,那名惹出事来的商人现在又在哪里?”

“那几个鞑子,那几个鞑子……”韩四苦了张脸犹豫了半晌,这才如实答道:“小的没能问出他们的来历,当时乱起后,其他鞑子商人也都趁乱走了,咱们找那些商人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对于这一答案,陆缜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多说什么:“那引出此事的商人呢?别告诉我你连他都查不出底细来。”

“那商人名叫覃欢,因为刚才也受了些伤,所以被送去县城医治了。小的觉着大人或有事要问他,所以便叫人一直看着呢。”韩四忙回答道,他在县衙多年,这点应变还是有的。

陆缜这才有些满意地一点头:“既然如此,我们这便回城。那鞑子的来历,得着落到那个叫覃欢的商人身上了。”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71章 巧盘问

广灵县衙二堂。

人如其名,长得颇见几分喜色,四十来岁,身形有些圆润的覃欢被几名差役前后看着,脚步蹒跚地来到了陆缜的公房跟前。

陆缜才刚回衙门换了一身衣裳,便已下令把草草治了伤的覃欢给叫了过来,这让本就忐忑不安的小商人更感恐慌,在陆缜一声招呼下,他进屋子时差点被那高高的门槛给绊了个大马趴,好不狼狈。

好在这位的反应也还算快,顺势便跪在了陆缜跟前:“小……小的覃欢拜见县尊大老爷,小的知罪……”

陆缜摆手让多余的人都退下,只留两人在旁看着,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之人:“你一见面就说知罪,却不知你知的是哪门子罪哪?”

“小的……小的不该见财起意,把货物又售与了别的客人,致使闹出如此惨事来,还望大人恕罪!”有些颤抖地把话说完,覃欢便再次用力地磕下头去。

天可怜见,这番话实非出自其本心,奈何如今已是这么个局面,衙门的人伤了,驻扎在那里的军士被杀,还有整个榷场也乱了,而究其根源全在自己身上,覃欢在县令大人跟前自然只有坦然认罪这一条路可选了。

虽然在此次变故中,其实他也是受害者,不但货物最终被人所抢,而且差点被人一刀劈了,现在还带着伤。但形势如此,也只能忍下这口气。谁叫他是商人,而如今的大明天下,士农工商四民中商在其末,地位委实太低,似乎也只有自己来背这个黑锅了。

想着这些,覃欢悲从中来,眼里已流出了泪来,但却也不敢为自己分辩一句。

“你且先起来回话。”陆缜轻轻一叹,他看得出来对方这番话只是为了给自己这个朝廷官员一个交代罢了。

“谢大人。”覃欢微微一愣,却还是依言站起身来,只道是自己认罪的态度不错让县尊大人较为满意才有此待遇。

他一起身,陆缜才发现其左肩处还绑着厚厚的绷带,显然伤得也确实不轻,便又把眉头一皱:“你的伤不碍事吧?”

“小的皮糙肉厚的,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那几位军爷和差爷……”覃欢是个识趣之人,忙趁势又表达了一下自己对那些伤亡者的哀痛,以期给县尊大人建个更好的印象。

陆缜笑了,看这位小心翼翼,不断巴结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可怜而又可笑哪。不过他要的也是这种反应,不然想问出更多东西怕还有些难度。所以便没有打断其说话,让他说了一番哀悼之辞后,才问道:“既然你明知自己所为是错的,为何在榷场上还要去做呢?”

“这个……小的是不知那鞑……那蒙人还会回来哪,不然是断然不会将货物另售他人的。而待其找来时,我已与人达成了协议,已无法悔改了。”覃欢有些支吾地为自己解释了一句,却又有些苍白无力。

陆缜却压根不信这些,而是盯着对方道:“本官以为你所以做此选择恐怕是出于商人逐利的本性吧。相比起前一个客人,后一人给的报酬更高,所以你就把货物卖与后者,本官可有说错?”

“我……”覃欢想说什么,但一抬头,对上了陆缜的眼睛,心里就是一紧,当即扑通一声再次跪到了地上,又磕起头来:“小人知罪,小人当时确实因一时小利而忘了其他,致使……致使……”说话间,额头已是一片通红,身上更是被汗水浸透,显然被吓得不行了。

陆缜叹了一声,这时代的官员确实威风八面,只一句话便能把个成年男子吓成如此模样。随后才摆手道:“罢了,我来问你,你是哪里人氏?”

“小的乃是太原府平遥县人。”

“这番来此带了哪些货物,一共花了你多少本钱?”陆缜又问了一句。

覃欢便老实作答,他的货物并不太精贵,多是些铁锅、布匹之类的普通之物,但就他所言,本就不甚富裕的他为此可是举了外债的,为的就是搏这一把,好赚上一笔钱。

想着这些,覃欢更觉无奈与悲哀,低下头的同时眼里又流出泪来,即便官府不追究,自己这一回似乎也把老本赔了个干净,今后可怎么办哪?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官府又怎么可能不追究自己的罪责呢?

陆缜看了他片刻,这才发话:“这么说来,你此番的损失也是极大了?可有想过如何挽回么?”

“小的……小的……”覃欢期期艾艾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本官知道你受了不小的委屈,商人逐利乃是天性使然,你总不能放着更多的钱不赚而专门去等一个问过价的鞑子,不然也就不必做什么买卖了。”陆缜突然把话锋一转,和气地说道。

这话让覃欢陡然一愣,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话才是了,甚至还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上面的陆县令,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之念了。

“怎么?本官说的有什么错么?”陆缜见他如此,便又问了一句。

“啊?不,大人英明,正说中了小的的心事,小的……小的这回委实是冤哪!”覃欢已听出了陆缜话里维护自己的意思,却是大喜过望,赶紧附和了起来。

“但是,我县衙和军中的人终究因你之事而出现了伤亡,你总不能置之不理吧?”陆缜又突然道。

这一转换又让覃欢从天上跌回了地面,整个人再次愣住了。他已经猜不出眼前的陆县令到底要如何发落自己,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儿。

陆缜这才把话头引向了自己最关心的一点:“覃欢,你可知道那几名引起事端的鞑子是什么路数?他们有多少人,又有何特征?”说这话时,他一双眼睛已盯在了对方的脸上。

覃欢此时已无法对事情做出深思,下意识地便回道:“这些鞑子听他们自己说是什么苴躐部的,一共五人,那为首之人的模样……他左边脸部有块红色的胎记,上面还带了撮黑毛……”

效果果然很是不错,在这么一上一下地吊了他半天后,覃欢终于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道了出来。直到说完,心情稍稍平复,其人才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现出了恐慌之色来:“莫非县令大人是要……”

倘若只是寻常商人间的争斗,就是出了人命,覃欢也会如实把凶手报给官府。但一旦事涉鞑子,情况就变得微妙起来。许多人会选择息事宁人,只怨自己倒霉,而不敢把实情告诉官府。倘若陆缜一来就问关于那些蒙人的情况,覃欢多半也是会推说不知。但因为一番悲喜恐吓,他的心就彻底乱了,被一逼问,便把一切都如竹筒倒豆子般地都吐了个干净。

陆缜满意地一点头,又威胁似地补充了一句:“只要你所言是实,本官自会为你做主。但若你有所隐瞒,到时官府也必会追究相关罪责。”

“小的不敢欺瞒大人。”覃欢忙赌咒似的道。

陆缜便把手一挥,叫人将之带下去看管起来,这才呼出了口气:“总算是有些眉目了。来人,去查一查,那个什么苴躐部到底是什么路数。”

这个倒不必花太多的心思,只片刻工夫,便有一名书吏带来了陆缜想要的答案。这个苴躐部,位于离广灵县不远的草原上,算是与本县打交道最多的蒙人部落了。所以此番榷场一开,他们便最快闻讯赶来了。

末了,那书吏还有些犹豫地补充了一句:“大老爷,据小的所知,那苴躐部之前一直都与军营那边有所往来……”

“竟是他们么?”陆缜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倒算是老相识了。想必当初萧默瞒着上面把军粮什么的往草原走私就是和他们做的买卖吧。想来这次的冲突不光是因为覃欢的突然变卦,甚至还有对断了他们买卖的广灵县的报复在里头。所以就算没有覃欢这事儿,这些蒙人也一定会找出别的借口来搅扰榷场的。

想明白这些,陆缜的神色更冷,眼中的怒意也更盛了些。他必须狠狠地还击,不然榷场以后一定不会安生!这已不光是为了替死伤者出头,更是为了广灵的将来!

打定主意,陆缜便在次日又赶去了军营,找到了新任的驻军把总,在表示了歉意之后,又提出了借兵对付那些蒙人一事。

“这个……调兵进草原这种事情我可没有权限。何况,区区五百人,我们也没有取胜的可能哪。”那把总听了后,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陆缜却道:“你误会我意思了,我并非要出兵草原,而是希望把总你把人马安排到榷场那边驻守。本官相信,他们还会再来,到时便可将之拿下问罪了。”

“这个……倒是使得。”手下被鞑子所杀,作为上司的自然要为他们出头,有这么个机会在前,他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他们只是武人,只管作战,真出了事也自有地方官顶着。

陆缜见他点头,也是一喜。现在,就等那些家伙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72章 张网以待

在漆黑一片的天穹之上,点缀着颗颗明亮的繁星,而在繁星之间,则有一弯明月高悬在那儿,朝着下方的大地投射着柔和洁白的光芒。几缕炊烟从大地上缓缓升腾着,让这草原的宁静夜多了几分烟火气与人气,变得活泼了许多。

那炊烟来自于几口崭新的大铁锅子,锅中闷着喷香的麦饭和肉食,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香味是越发的浓郁起来,让等候着的十多名蒙人汉子变得垂涎欲滴,眼中满是期待与贪婪之色,死死地盯着那几口锅子,就仿佛像是怕它们会突然长了腿逃跑了一般。

广灵城以北十里便是草原,而此地距离县城也不过三十里地而已,不过周围的环境已和草原深处没有太大区别了。这一群聚在一处烧煮饭食的,正是从广灵榷场杀人抢掠,遁入草原的苴躐部中人,为首那个面带胎记的汉子,便是他们中的首领火臧了。

随着食物被煮熟,便有人上前从锅里将东西取出,先是把麦饭盛在一只陶碗里,又取出最好的那块肉一并拿到了火臧跟前,然后其他人抢也似地把剩下的食物分了个一干二净,尤其是那麦饭,更是被抢得连一颗都没能剩下。

虽然苴躐部这几年来也通过与广灵驻军的交易获得了不少粮食,但那毕竟数量不多,都被部中的贵人分了去,他们这些寻常族人是根本吃不到这等软糯可口的饭食的。所以比起总能吃到的肉类,这锅麦饭的吸引力更大。

火臧倒没有底下这些人那么心急,虽然也大口地吃着饭,但心里却在想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其实照着目前的收获来看,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带了这些东西返回部落。如此,这一回他们已算是赚了一大笔了。可看着身边同伴那狼吞虎咽的模样,以及周围几匹驮马上所载的各种物资粮食什么的,他的心思却又活泛了起来:“我们只是抢了这么一下,就得了如此丰厚的好处,若是能再多抢些,岂不是能给部中所有人都带去足够的好处了么?”

“火臧,这似乎不妥吧?”有位同伴口中嚼着食物,有些含糊地道:“咱们这回是猝然发难,才能从榷场抢到这些。可经这一场后,汉人一定会盯紧了那边,我们再去恐怕就没这么容易得手了。而且……当时我们还伤了他们的人,我怕去了他们不会轻易饶了咱们。”

没等火臧开口,另一人立刻接话道:“怕什么?汉人若是缩在他们筑造的城池里面我们还拿他们没办法,但那榷场是在城外的,我们要抢他们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至于他们的报复?我们草原的雄鹰要抓几只山鸡难道还会怕了他们不成?”

很快的,其他人也加入到了这场争论之中,不过显然支持后者的人要多得多了。毕竟今日有这么大的收获让众人都很是兴奋,很想再来上这么一回,收获更多的财物,从而改善部落如今的局面。

最后,所有人都把目光对准了火臧,他既是众人的头领,这次的抢掠又是他带的头,自然由他来拿这最后的主意了。火臧习惯性地拿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块胎记,沉吟之后,猛地抬头:“再干一次!”

没等众人欢呼,他又继续道:“不过不是就这么一头撞进去,而是得先派人去那边探探情况。若是汉人有所提防那就算了,若他们没有太大的防范,我们就再抢他一次。反正那些汉人最是狡猾,这次开榷场也没少从我们草原各部的身上骗取好处,我们这么就当是为他们出气了!”

众人一听这话,轰然叫好,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的,兴致很高。因为草原部落里一向都有以功论赏的习俗,这些财物是他们抢掠回去的,到时自然能分到最多的好处了。

很快地,草原又重新回到的宁静,只是天上的星月都不知道,一群强盗已食髓知味,在这青天之下开始预谋下一场劫掠了。

@@@@@

因为这场突然发生的抢掠风波,榷场被迫关闭了三日。

但是,因为不断有之前闻讯赶来的大明各地商人,甚至是从陕西等地跑来的商人加入,县衙就不敢不继续再重开榷场了。不然那些花费了不少时间和财力的商人可就要因此血本无归了,这可不是县衙里的官吏们所愿意看到的。

所以第四日上,随着太阳升起,关闭几日的榷场门户再次打开,商人们也再次把一车车五花八门的商品运了进去。

而那些一直逗留在附近以观风色的各部蒙人,也随之从驻地赶了过来,与他们同来的,还有一匹匹的骏马牛羊,还有皮毛和肉干等物。

不过这一回,榷场的防御却比之前要严得多了,那些汉人商人倒也罢了,蒙人则被要求交出兵器才能随之进入场地。对此,多数蒙人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这里刚发生过抢掠杀人之事,官府在防御上紧一些也是在情在理。

当然,也有那脾气差的曾因此规矩而闹过事,但在随之赶来的官兵的长矛和弓矢面前,他们也不敢太过发作,只能照了规矩行事。毕竟,他们来此是做买卖的,可不是来寻事闹事的。

陆缜今日也一大早便赶到了榷场坐镇,看着重新热闹,同时秩序比之前更好的景象,他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但在转了一圈后,他又变严肃起来,对身边的人道:“事情都吩咐下去了?”

“大人放心,都叫人盯着呢,只要那些苴躐部的家伙敢来,我们便会在第一时间找到他们。”随行的韩四小声地应道。但随后,又有些不确信地道:“只是小的真不觉着他们还敢再来,毕竟几日前他们才闯了这么大祸。”

“放心,人性的贪婪会让他们再送上门来的。”陆缜却显得很有把握的模样:“而且,我也不是非要找那个元凶,只要是那苴躐部的人就可以了,所以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见自家县令大人都这么说了,韩四自不敢多言。只能默默地陪着陆缜继续四处走动着,看着就和寻常想在此买些皮货的商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两名蒙人就这么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也和陆缜一样没有带什么想要出售的商品,只是四处张看着,似乎只想买些大明的物产回去。但其实你要是仔细去观察他们的目光,便会发现他们真正关注的并不是那些摆放在地摊上,玲琅满目的货品,他们的注意力更多是摆在了周围那些游弋往来的兵丁以及差役的身上。

他们瞧的是这些人的数量,以及随身所佩戴的兵器,还有就是这些人巡视的大体位置。这一切很快就都被他们看了个清清楚楚,两人在对了一眼后,便露出了一丝兴奋而冷冽的笑容来。

@@@@@

“汉人在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后居然只是稍稍提了一些防御而已,就连人手,也没见多太多。”

“不错。虽然进榷场时会被搜去兵器,但这根本算不得什么,我们大可以把短刀藏在身上带进去,到时自能随时出手了。”

两个被派去榷场查看情况的人回来后,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观察到的一切进行了禀报,显然他们都认为这次还能再抢上一把。

可听了他们的话后,火臧的脸上却露出了深思之色。

作为部中带过兵,还有些头脑的年轻一辈,他虽然会因为一时的愤怒而做出抢掠榷场的举动来,但更多时候,却还是相当谨慎的:“这么看来,事情并不那么好办了。”

“火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作出如此判断。

“如果汉人在榷场那边的防御增强了,有百来人防着,那倒不是问题。可现在呢?却依然只有寥寥三四十人,你们不觉着这有些古怪么?就我所知,汉人一向胆小,他们会不作防备,难道就不怕再来这么一次?”火臧冷笑着问道。

“你的意思是……”有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火臧毫不犹豫地断言道:“不错,这一切都只是假象,想来是那汉人官儿也看出了咱们的意图,所以故意露出的破绽,为的就是引咱们入套。就跟我们草原上猎虎猎熊一般,看似平常,却是暗藏陷阱杀机!”

“那……咱们该怎么办?这就回去么?”说这话的人明显有些不甘心。

火臧在稍作沉吟之后,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冷笑:“既然明着抢是不成了,那咱们就好生与他们做买卖就是。反正前番带来的货物和牛羊还在呢,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和汉人再做一次买卖呢?而且觉着,有了上次的教训,那些汉商是不敢再得罪咱们了,你们说呢?”

众人听了这话后先是一阵愣怔,很快地,便一个个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来。是啊,想得到那些好东西也不全然要靠抢掠,还是可以寻正规途径,做买卖来获得的呀。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73章 关门打狗

新的一天又伴随着初升的朝阳而悄然到来。

沉寂了一夜的榷场也随着一阵嘹亮的锣声而缓缓打开了简陋的木门,随后便有无数的汉蒙商人推着车,拉着马,人挤人,马碰马地走进了这其实并不是太大的榷场之中。

当然,这样热闹的景象必然是暂时的,只因如今榷场才刚开没几日,才会有这许多的蒙人趋之若鹜地赶来,待到附近那些部落蒙人的需求得到满足之后,这里便会冷落许多。但即便如此,广灵县的环境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或许以此为契机,陆缜甚至能干些大事出来呢。

不过,至少目前的陆县令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他的心思只在为那些屈死的将士身上,拿下凶徒才是当务之急。

安步当车地再次来到榷场时,陆缜的心里也有些含糊,不知那些苴躐部的蒙人到底会不会如自己所料想般贪心不足而再度来犯,更不知他们会选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出现。

从军营里借调了人马,又把他们藏在榷场内外已有两日,这对陆缜来说也是不小的赌博。若那些家伙来了自然最好不过,不然他这个县令的面子可就有些挂不住了。但为了榷场的安定,他又不得不做出如此安排,只是这样守株待兔般的做法显然是坚持不了太久的。

深吸了口气,按下心头的犹豫后,陆缜终于再次以饱满的情绪走进了榷场之中。他的目光没有如寻常之人般只在那些货物身上打转,更多的,却在审视着周围的那些寻常商人的神情,以此来判断他们的收获。

眼下,这些人的脸上满是喜悦之色,显然大家都借此赚了不少,数日前的那场冲突已完全被众人给抛到脑后了。

见此,陆缜是既感欣慰,又有些不是滋味儿。汉人百姓总是那么的善良而逆来顺受不记旧恨,这对榷场今后的发展无疑是好事。但若一个民族连一点火气都没有,又似乎有些叫人遗憾了。

正想着间,一名扮作寻常客商的县衙差役突然凑了上来。因为早有吩咐,那人也没有见礼,只是小声道:“大人,他们果然来了!”说着,手便往入口前的那处摊子上一指。

陆缜闻言身子便是一颤,目光立时朝那边望去,正瞧见有一行五六人的蒙人马队正在那儿卸着马背上的皮货等物,看来是要在此摆开摊子了。而在这些人中间,一名体型魁梧的汉子正在做着安排,虽然隔了一些距离,看得不是太真切,但陆缜已能判断出此人应该就是当日之事的诱因了。

见陆缜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停了一会儿,来报信的差役便道:“那为首之人脸上正有一块胎记,就是当日的领头者。不过……他们这回倒也守规矩,在进榷场之前已把随身的兵器都给交了。”

陆缜点了点头,似是称赞地说了一句:“他倒也有些胆量,居然还敢回来,而且如此明目张胆。”一顿之后,才对人下令道:“那就把网收起来吧。记住,不要因此伤了旁的无辜之人,先把周围的人都调离了再动手。”

“是!”那差役点头答应,便与陆缜擦身而过,前往作安排了。

而陆缜则如没什么变故般继续在市场里巡视走动着。他一直都穿着官服,身边又跟着几名差役,所以目标很是明显,所有人见了他过来,都会下意识地冲其行个注目礼。

转了小半圈后,陆缜算着外面的人马差不多都准备妥当了,这才转回到了大门入口处,正和从那苴躐部的摊子前擦过。

在经过此处时,陆缜似是无意地转头看了一眼,正与火臧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这人脸上确实有着一块不小的胎记,显得极其引人注意,上面还带了撮黑毛。但其双眼却很有神,即便与陆缜对上了,也没有半点退避的意思,反而有丝丝精光射来,叫人不敢轻忽。

陆缜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提防,便索性把脚步一停,笑着看了火臧一眼:“你们是从草原哪部而来哪?这是来我广灵榷场的第几日哪?”

他说的乃是蒙语,这让火臧等人都是一愣,而陆缜身后跟随的差役们更是有些吃惊,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官儿居然还会蒙语。

火臧这下自然不好不搭理了,便抚胸弯腰行了个礼道:“我们是从苴躐部来的人,因为之前听说了广灵这儿有个新办的榷场,所以特来贩卖些皮货。这还是首次来呢,还望这位大人今后能多多照应。”

见他张口便是瞎话,陆缜只是一笑:“这个当然。只要是来了我大明榷场的蒙人,只要他们奉公守法,本官就一定会保障他们的权利和安全。”说着,方才拔步离开。

从走过,到说话,陆缜身上看不出半点敌意来。虽然故意和他们接触显得有些突兀,但火臧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道是这个明朝官儿一时兴起罢了。待陆缜离得远些后,几名蒙人的脸上更是露出了讥诮的笑容来:

“这个汉人官儿一定做梦都想不到我们在几日前刚杀了他的人,夺了他的东西,搅扰了整个榷场。”

“其实他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一个小小的广灵县还真敢拿我们定罪不成?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得罪我们苴躐部!”

在几人的议论里,火臧的面色却是微微一变:“都别啰嗦,怎么周围的人突然少了许多?”

“啊?”说得兴起的几人明显没能跟上火臧的节奏,有些茫然地朝左右看了看,随即才有些诧异地叫了一声:“人怎么都往里面去了?”

因为他们正处于入口处,所以人一往里去,便显得格外的孤零零,这种感觉让他们很不好受。就跟离群的牛羊般,很没有安全感。

“不好!”一人神色一变道:“刚来时我就发现周围似乎有人在窥伺着我们,但找不到目标,所以没有说出来。但现在看来,我们的身份恐怕是被他们给识破了!”

“这不可能……那个汉人官儿不是刚和我们打招呼么?”

火臧的脸上陡然闪过惊异和杀机来:“汉人最是狡猾,那家伙是为了吸引我们注意力才刻意来说话的!现在人都避开了,恐怕他们的人就要杀来了!”

他的这一判断在转眼间就成了真,数十名官兵、差役,以及扮作寻常客商的兵卒已亮出兵器,火速靠了过来。他们都散开了,以弯月之形把火臧他们的摊子给彻底包了进去。

一看对方果然早有准备,一下就上来了这许多人,这些蒙人顿时就有些慌了。虽然他们勇敢能战,但敌我差距如此之大,却还是没有信心与之一战的。

“怎么办?”几人一向以火臧马首是瞻,出了事自然要他来做决定了。

火臧稍一判断,就知道局面对自己很是不利,正面交战只会死得很难看。所以他没有犹豫,当即就下令道:“上马,我们先冲出去!”他相信,只要冲出去,到了广阔的草原,即便没有弓箭,他们也足以自保。再加上外边还有接应的族人,即便胜不了,脱身还是很容易的。

一声令下,所有蒙人都迅速扑到了摊子前的马匹边,身子一拧,便已飞速上马。也顾不得那些皮货商品了,他们当即一抖缰绳,便转身朝着外边策马奔去。

那些差役和官兵显然没料到他们的反应竟会如此迅速,只一愕间,便只能目送他们冲出了大开的榷场门户。

这些汉人其实也没什么本事嘛,虽然似乎有所布置,但还不是被我轻易逃脱了。幸好我早有准备,选在了紧靠着门户的地方设摊,不然想走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一面驾马快速往前奔着,火臧心里还颇有些得意地想着。当然,窝火还是有的,他已打定主意,到时一定会率人报今日之仇!至于他们之前在榷场里杀人抢掠的事情,早被他丢到脑后了,对野蛮的人来说,自己抢劫杀人是理所应当,别人反击就是大过错了。

就在这一群蒙人得意地朝前奔去,有人还把暗藏在身上的短刀取出来握在手里的当口,两边突然传来一阵锣声,数十名持刀拿枪的官兵从林子里直杀出来,居然大有断了他们前路的意思。

汉人竟还有伏兵!

联想到陆缜离去时意味深长的笑容,火臧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年轻的汉人官员,他们果然极其狡猾!

“冲过去!我们的马快,他们赶不上的。”只有短刀是无法和拿着长枪的明军正面相抗的,所以火臧又下了一个很明智的决定。

众人呼喝一声,再次策马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前方奔去。只要让他们冲出包围圈,再向北跑上几里,便能进入草原。而一入草原,他们就如龙入沧海,虎归山林,再不是几十名大明官军能赶得上了。

可就在他们自以为能逃出生天的瞬间,本来平整的地面蓦地弹起了数根手臂粗细的绳索,正好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74章 一网打尽

早在定计之后,陆缜便已做好了一切准备,不但市场内有人随时可以发起进攻,外边也有伏兵。而且因为知道蒙人马快骑术精,甚至还准备下了针对他们的绊马索。

这一回,绊马索便立刻起了作用。当那几条陡然弹起的绳索出现在马前时,两名蒙人一个收势闪避不及,便让坐骑撞了上去,马腿一别之下,便即轰然倒下,顺带着把他们也给摔了出去。

也有那运气好,反应快的,及时一抖缰绳,控着缰绳,使马儿高跃而起。但这一下虽然避过了面前的两根绳索,可随之在前方继续弹起的绳索还是实打实地击中了继续冲前的马腿,这让他们也顿时成了倒地葫芦。

唯一还能安然坐在马上的,只有火臧一人。他所以没有如其他人般倒地,只因在绳索弹起的瞬间,便很是明智地选择了停下马来。但即便如此,他的处境也很是不妙,前后都是高悬的绊马索,左右则有官兵迅速逼来,后方的榷场里也传来了喊杀声,他已彻底陷入了大明官府的包围之中。

“卑鄙!”看到自己的几名同伴都摔得不轻,短时间里是起不得身了,自己又身陷绝地,火臧不禁悲愤地斥骂了一声,随即反手就亮出了那把短刀来。

此时,陆缜已从前方施施然地走了出来,目光深沉地看着还欲做垂死挣扎的火臧道:“你前番在我大明榷场中杀人越货,今日不过是官府拿贼而已,无所谓卑鄙不卑鄙。你若识相的,现在就弃械投降,或还可少吃些苦头。”

“我草原上的勇士就没有投降的!够胆你们上来拿我!”听到陆缜这么说来,火臧知道今日这场是无法善了了,这让他手中刀捏得更紧,双目瞪圆了,准备与眼前的这些明军做殊死一战,只要能杀上几人便算是赚到了。

陆缜身边的一名队长颇有些忌惮地看了这位一眼,随后压低了声音道:“陆县令,此人可不容易对付,不如直接下令放箭吧,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不!”陆缜却一摇头:“此人既犯了王法,自该以我大明律令来定其之罪!何况,他已是瓮中之鳖,这么直接射杀难道你就不怕弱了我大明军队的名头和士气么?”

“可是……”那队长张了张嘴,却不好把心中的顾虑整个道出来,毕竟被人吓住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就在两人犹豫未决时,一旁的林烈突然上前一步:“大人,让卑职去会会他。”

“你……”那队长看了他那条瘸腿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不信任来。

陆缜却盯了林烈一眼:“你有把握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没有十成,也有个八九成的胜算。如今他被困绊马索阵中,骑兵的优势已然无存,拿下他不算太难。”林烈信心满满地说道,一双眼睛却已盯在了前方那个耀武扬威的鞑子身上。

“好,千万小心。”陆缜轻轻点头答应了下来。之前,他已了解林烈的过往,知道其曾在军中也是一员猛将,虽然伤了腿脚,但想必当初的本事应该还有七八成的,足可以应付了。而且,他也有意再考察一下这个下属,看将来能否真将之倚为心腹。

“是!”林烈答应一声,身子一高一低间便已迅速扑上前去,口中同时喝道:“兀那鞑子,我林烈来会会你!”

在其身后,陆缜却对身边人道:“让弓箭手准备,若有什么变故,射杀那鞑子以保证林烈的安全。”必要的防范措施还是要有的,林烈终归是他现在的班底。

见明军居然派个瘸子出来与自己交手,火臧的脸上顿时露出了轻蔑与愤怒的神色来,当即略一收缰绳,让马稍稍后退,让出一点空间来,同时手中刀一摆,做出了随时进击的架势。

既然这些明军真胆大到敢与自己单打独斗,他自要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教训了。要知道在苴躐部中,他火臧可是屈指可数的猛人。

别看林烈脚上一高一低的,但前进的速度却是颇快,只几步间,便已来到了那绊马索阵跟前。直到这时,他脚上的步伐便是一顿,开始小心地往前靠去,毕竟那连马都能绊倒的绳索要绊倒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了。

一道,两道……再连过了四道绳索,眼看就要来到火臧跟前时,摆出一副静候姿态的骑士突然一声低喝,同时一抖缰绳,控着马儿就朝着面前的敌人冲去。同时,其人略向下一倾,身子便与马平行了,借着马这一冲的爆发力,就划出了犀利的一刀。

都说蒙人骑术精湛,本来对此陆缜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直到这时,在见识了火臧那突然而流畅的动作后,才知道他们在马上有多么的可怕。

明明都没什么冲锋余地,他居然就能控制坐骑陡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冲击力。而且,这人和坐骑居然能结合得如此完美,只一瞬间,就已从静若处-子变作了一只亮出獠牙的下山猛虎,草原精骑果然是名不虚传。

而更叫人心惊的是其这一刀划出后的效果。只见嘣地一下间,在他面前那根足有手臂粗细的绳索竟应声断裂。那绳索是被两边的军士全力拉紧的,这一刀崩断,其力道顿时反弹,将左右的几名军卒弹得顿时倒地。

而这么一来,挡在火臧面前的第一道封锁便自然不再,让他胯下骏马能毫无顾忌地继续前冲。

就在这时,林烈刚好一步跨过第五道绊马索,本来前方还有最后那一道绳索阻隔的,结果却被火臧一刀砍断,这让他直接就得面对对方的正面冲击了。这一时机的把握,也是精妙到了极点!

众官军见此不觉同时发出一声惊叫,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这个鞑子有多厉害。而更叫他们心慌的是,这时两人已近在咫尺,别说他们来不及放箭相救,就是能放箭,在投鼠忌器的情况下也很难真给予火臧以任何的威胁!

就是陆缜,也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唬了一跳。虽然知道林烈也不是易与之辈,但以他的本事只凭着一双瘸腿真能扛住挟骏马冲力杀来的可怕攻击么?

就在众人一阵惊呼声里,身陷危境的林烈突然就动了,身子一偏,头一低,腰一弓,他整个人不但不闪,反而就迎着冲劈而来的鞑子射了过去。

因为这一偏身,那借着砍断绳索之势而继续劈来的一刀便被他险险地躲了过去,而后,人与马便已擦身而过。

这一下,不但陆缜他们看得一阵诧然,就是马上的火臧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这家伙居然如此了得?而且对局势的判断竟也精准到了如此地步?

他很清楚,倘若林烈在面对自己的冲杀时心中但有一丝畏惧,或是停步,或是退缩,自己都能借着冲力将之力斩马下。可偏偏对方迎难而上,让自己后续的攻击全数施展不出来了,毕竟这儿还有许多的绊马索,他控着马儿是无法如平时那般自在进退的。

但火臧却并未气馁,即便如此,自己依然占据着绝对优势。骑兵对步卒一贯都是碾压的,除非遇到的是可怕的弓弩攒射或是长枪方阵。但一对一,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想到这儿,他猛地再次一勒缰绳,在控制着马儿停下前冲步子的同时,已同时调转了马头,欲要再次反身冲击。他有绝对的骑术来让马再次于短距离里爆发出可怕的冲击力来。

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匹伴随了火臧多年,在草原驰骋无数次的战马突然就发出了一声悲嘶,强健有力的四蹄突地一软,居然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头就栽了下去。连带着火臧也直接从马上掉了下来……

“砰——”肩背着地的痛楚终于让火臧接受了这个突兀的变故,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坐骑脖项处早已鲜血淋漓,此时还有大股大股的血液在泊泊流淌出来呢,很快就在倒下的马儿边上汇成了一洼血池。

“这是……”其他人也都是一愣,但很快就都明白了过来。显然,刚才错身而过时,林烈不光闪避了攻击,而且还顺势出手,直接就重创了火臧的战马。只因这一切太快,又有马儿庞大的躯体挡着,所以才没被人发觉,甚至连火臧自己都未曾觉察到。

直到现在,当马儿倒地,一切才水落石出。同时,也宣告了这场战斗的终结——当一个骑兵没有了战马时,他便算是断了腿,再无取胜的可能。何况火臧还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直到此刻尚未起得了身呢。

在众人轰然的叫好声里,林烈已一个箭步冲到了对方跟前。此时的他完全看不出腿脚有什么问题,甚至比腿脚健全者更加的利索。

随即,他手中的一把短刀便已架在了还起不得身的火臧的咽喉处:“大人,卑职幸不辱命!”

只片刻工夫,所有苴躐部的人都已被一网打尽,没一个能走脱的!

@@@@@

额,本来不想说的,但最近时间上确实会出现些问题,所以还是解释下吧。。。。。

因为老妈得病住院了,所以路人有可能在更新上会比原来的时间要晚些,还望各位书友不要见怪。不过一日两更还是要保证的。。。。

望各位体谅一下,拜谢!!!!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75章 引刀成一快

直到林烈将人拿下,一干兵卒才如梦初醒,迅速扑了上来,把剩下那几个依然倒在地上起不得身的蒙人一一反剪,拿牛皮绳索给牢牢地捆绑起来。

而这时,榷场内的商人和其他蒙业已赶了出来,瞧着这边战后的情况,个个惊疑不定,尤其是那些蒙人,更是拿怀疑和惶恐的目光看着一众大明官兵,不知自己会不会也被人这么给捉了去。

陆缜也已察觉到了这一点,便即叫住了正欲将一干蒙人押回城里去的军士:“且慢。今日本官就在此地把案子给审了,定下他们的罪名。”

“这……大人,恐怕有些不妥吧?”那些军士还未开口呢,县衙里的人已小心地提醒了一句:“以往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哪。”

“事关榷场安定,只能从权了。”陆缜却根本不给人以商量的余地,当即发号施令:“你们速去准备书案,本官这就开审!”他当然知道这么做很是奇怪,但这是最好的维持榷场秩序的手段。也只有陆缜这样的穿越者,不拘成法,才敢做出如此决定。

见县令大人都这么说了,韩四等人自不敢再有反对,立刻忙活着找起书案来,同时也把那几名蒙人一一按在了地上,使其难以动弹。

虽然不知陆缜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从对方的神态语气里,火臧他们还是看出了些端倪,心里更觉不安,当即就有人大声叫嚷了起来:“都说汉人最是不讲诚信,以前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我们前来做买卖,却被他们当成了盗贼般对待,你让我们草原上的汉子今后还怎么信你们的话?”

这一番挑唆的话正好击中了那些涌出来的蒙人心事,他们顿时更露不满和怀疑之色,也有那胆大的大声叫嚷了起来:“你们汉人到底要做什么?为何无缘无故地拿人?”

“就是。今日若不能给我们一个交代,此事绝不会这么算了!”

面对这数百蒙人的声浪,就是那些明军官兵的脸色都有些变了。若这时真个激得他们作乱,这百来人可未必抵挡得住哪。

“都给本官住嘴!”陆缜适时一声断喝,威风凛凛的一下就打断了众人的争吵:“我大明行事向来光明正大,今日自会给你们所有人一个交代。而且就在此地,本官便会把他们所犯之罪断出来!”

他说话的同时,几名差役已很是熟练地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破布一一塞进了火臧等人的口中,免得他们继续嚷嚷,乱了眼前的形势。

待到众人都安静下来时,已有人把一条不知之前用来贩卖什么东西的长案给抬了过来,另有一名差役还端来了一把尚算稳当的椅子。陆缜略一点头,便一撩袍襟,稳稳地坐在了椅子上,再接过身边之人递来的一块石头充作惊堂木便狠狠地拍了下去:“升堂!”

“威武!”这一回那些差役们喊得很是用心,其声势着实不小,不知觉间,竟让不少人都变得郑重起来。就是那些蒙人,也受到了这庄严氛围的感染而一个个有些紧张地盯着这个简易的公堂。

“让他开口说话。”陆缜拿手一点火臧道。

一名差役应声上前,一把扯掉了刚塞在其口中的破布,但他身后之人却没有任何动作,依然一手紧按在其肩膊之上,以防他突然暴起。

因为这次问案的特殊性,问的又不是治下汉人百姓,陆缜也就没有如平常那般走程序,而只是一拍桌案喝道:“大胆贼人,到了如今还敢狡辩。我来问你,前几日我榷场中所发生的骚乱可是你们这一伙人给做下的?”因为要让火臧和蒙人听懂自己的话,陆缜故意用汉蒙两种语言问了相同的问题。

直到这时,听审的众人才恍然叫出声来:“原来他们就是前些日子杀人劫掠的家伙哪……”这里的人纵然没有亲历当日之变故,也早已对此事有所耳闻了。就是那些同种的蒙人,此刻看向火臧几人的目光也颇为不屑。

蒙人虽然野蛮,却也是讲道义和规矩的,他们既然是来做买卖的,自然不能做出杀人抢掠的勾当来。何况这么一来,还耽搁了大家不少时间,这就更不招人待见了。

火臧也感受到了来自身后不善的目光和议论,心里一动,便欲否认。

可就在他刚一张嘴的同时,陆缜又出言打断了他:“你莫要否认这一点,本官手上还有人证可证明这一点!”随着他这一句,一名苦着脸的中年男子便被差役带到了众人跟前。

“覃欢,当日之事你可还记得,速速将具体经过给本官道出来。”陆缜看了这位一眼,当即说道。

“是。”覃欢有些后怕和怨恨地看了一旁的火臧他们几个一眼,这才把当日之事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末了还道:“大人,小的当日确实有些过错,但他们抢掠杀人却更是不该,还望大人为小的做主哪!”说完,更是跪下身来,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有他这一番话,再加上依然裹着白布的伤臂,其可信度自然大增。尤其是那些汉人商人,无论是否经历了前几日的那场风波,都对火臧等人怒目而视。若任由这些家伙离开,这榷场的安全性可就彻底没有保障了。

“现在你可敢说自己是无辜的?可敢当着长生天发誓,你是无辜的?”陆缜这才把目光定回到了火臧的身上,语气里满是森然之意。

正欲否认的火臧听到他提到了长生天三字,不觉愣了一下,那话到了嘴边竟不敢说出来了。蒙人笃信长生天,那是他们的信仰,可比寻常信佛信道之人要虔诚得多了,没有人敢拿长生天开玩笑。

现在陆缜一句话就捉住了他的七寸,这让火臧大感难受。其实从他的个人利益出发,自然必须否认,但这么一来,恐怕会大大亵-渎长生天,实在是得不偿失哪!

看出其纠结,陆缜眼中露出了一丝鄙夷的冷笑:“怎么,你们草原上的汉子不是一直都叫嚣着瞧不上我们汉人么?现在怎么也不敢承担自己做下的事情了?连敢作敢当这一条都做不到了,还凭什么轻视我大明?”

正所谓请将不如激将,这一激之下,火臧的面色顿时一红,随即猛地抬起头来,直视着陆缜,大声喝道:“这有什么不敢认的?不错,当日的事情就是我们干的!我叫火臧,是苴躐部的人。我们还有人在草原上等着,一旦我们回不去,消息便会传回部中,你知道这会是什么结果么?”说着,他冷冷地笑着,摆出一副即便我认了罪,你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的架势来。

身后众人又是一阵哗然,蒙人纷纷指责他们行事荒唐,而汉人商人则多了几分忧虑。确如火臧所言,这次的罪名可不是那么好整治的,他毕竟不是汉人百姓,完全不在官府的管束之下哪。

陆缜的嘴角微微地翘起了一个弧度,看着这位嚣张的模样,让他不觉想起了以前看的一些文献和新闻里,关于外国人犯罪的无赖嘴脸来。

辫子朝在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约后便总有外国人在中国为非作歹的事情发生,而官府对此却无能为力。倒是中国平民只要敢于反击,下场必然是极其凄惨的。而这一问题即便到了百多年后,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改观,有些新闻里还是可以看到外国人犯罪却使当地政-府拿他们束手无策的事件。

但现在可不是辫子朝,也不是几百年后,自己更不是那些胆小怕事的官僚。既然这家伙敢在广灵县做下如此恶事,他陆缜身为当地县令就一定要秉公而断,更要重处以定下规矩!

想到这儿,陆缜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机:“你口口声声地拿什么苴躐部来威胁我,本官却不信一个小小的草原部落胆敢犯我大明疆界!既然你敢在我广灵县杀人抢掠,本官就能定你的罪!”

说到这儿,陆缜拿起了石头猛地在桌案上一磕,发出啪的一声响的同时,因为使力过猛,那石头竟脱手飞了出去。这毕竟不是惊堂木,使得可没那么顺手。但这并不影响陆缜接下来的话头:“来人,把这元凶罪魁给我就地处决,以明正典刑!还有其他人犯,则全押回去,到时再做处置!”

在众人的诧异中,有兵卒已应声而上,一把就将同样惊呆的火臧给拖到了一边,有人早已狞笑着拔出了佩刀等候着了。对这个害死自家兄弟的罪魁祸首,这些军卒早已起了杀心了,现在陆大人做出如此决断,他们自然不会有半点犹豫。

“你敢……你竟敢杀我?”被拖过去的火臧依然不信,大声叫嚷,同时心中的不安让他开始挣扎起来。

奈何他手被反捆身后,根本做不得力,挣扎也是徒劳的。就在其叫嚷中,人已被按倒在地,随着一名军士的一声低喝,寒光一闪,刀如匹练般唰地落下——

火臧那颗怒目圆睁的人头就这么被直接剁了下来,失去头颅的颈项间,一股鲜血顿时夺腔喷出……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76章 影响深远

刀光闪处,人头落地。

围观众人猛地向后一退,无论蒙人还是汉人,这下眼中真个露出了畏惧之色。

如果说之前大家对官府敢不敢真个杀人还有所怀疑的话,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他们终于知道陆县令刚才的话是多么郑重,也首次开始正视起这榷场和广陵县城的种种规矩来。

说来也怪,照常理来说,现场的蒙人在见到自己同族之人被杀时总会感到愤怒的,但眼下他们却动不了一点怒意,反倒觉着火臧之死那是咎由自取,让他们对这个榷场更多了几分信任。

对此,陆缜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他要的只是个杀鸡儆猴的作用。所以在将人一刀杀了之后,又下令把其首级悬挂在榷场正门的横梁之上,示众三日以警示相关人等,这才带了人转身离开。

此一举动,再次震慑全场,所有人看着陆缜带人离开的背影都面露深思之色,这个叫陆缜的年轻县令已深深地烙进了他们心里,并且会因为这些人的宣扬而使其大名传于边疆和草原之地。

待陆缜来到县城门前时,却发现不但县衙里的那些僚属手下都等在了那里,就连军营里的将士也都倾巢而出,恭候多时了。

一见其出现,众将士突然踏前一步,单膝着地,抱拳齐声道:“多谢陆县令为我们兄弟讨回公道!”

为首的新任把总刘毅也是笑着抱拳施礼:“陆县令肯为我们这些军汉出头,委实叫下官感到敬佩!”语气很是客气而诚恳。

陆缜见此,先是一愣。虽然前番因为胡遂之故,让这一营的军士不敢因萧默之死而找自己麻烦,但双方依然有些生分。即便因为公事跟人借调兵马也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

但现在,军营从上到下都对自己这么客气,显然是真把他给当成自己人了,这让陆缜大感意外,忙一面回礼,一面上前搀扶起跟前的一名军卒:“各位请起,本官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实在当不得大家如此重礼。”

“陆县令你当然当得!”刘毅却正色道:“当日我营中兄弟被杀,咱们所有人都是义愤填膺。但说实在的,真让咱们去找那些鞑子报仇,我们也没有这勇气。但今日,你陆县令却做了我们不敢做的事情。我们都是粗人,别的不懂,但谁拿我们当自己人,我们还是分得清的。没的说,今后只要你陆县令吩咐下来的事情,我们一定尽力帮你做成了!”

“不错,我等今后愿听陆县令差遣!”众军士也齐声说道,气势着实不弱。

陆缜稍一犹豫,便冲他们一拱手:“如此我陆缜便多谢各位的抬爱了。只要今后你我齐心协力,我相信这广陵县城一定能固若金汤!”

“上下齐心,固若金汤!”当即就有人低声喝道,继而是所有兵卒都喊了这么一句,气势之盛,在这广灵小县是前所未见的。

在又用好言劝勉了他们一番之后,陆缜才将刘毅等人打发离开。虽然他心里有些感动,但其实对刘把总的动机依然有所猜测,显然他做出这个选择可不光是为了今日之事,恐怕还有胡总兵的意志在里头哪。不然他一个把总,实在没有必要刻意冲自己这个县令卑躬屈膝,现在毕竟不是几十年后的大明朝哪。

正想着这些,见军士们退走,县衙里的众人方才迎上前来。虽然这些人一个个也都说着奉承的话语,但陆缜从几个官吏眼中还是瞧出了几许不安的情绪来。

所以当回到县衙后,陆缜便特意留下了候申二人,在看了他们一眼后道:“现在就只有咱们三人了,有什么话便直说吧,不要藏着掖着了。”

候申二人对视了一眼,略一犹豫后,候县丞才小心地道:“大人,下官等总觉着你今日之事做得有些急切与草率了。”

“是啊,那毕竟是蒙人,非我大明百姓,就这么一刀砍了,不说府衙那边听到消息后会是个什么反应,光是他们部落之人只怕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哪。”申主簿也苦着张脸说道。

候县丞又接着道:“倘若只是寻常小部落的人也就罢了,可偏偏那人又是苴躐部的。县尊大人你或许还不知道,这苴躐部在我广灵一带的草原势力可着实不小,之前更曾得过不少……不少军中的好处,其战力可不容小觑哪。”

“若他们真个因此事发兵来袭,咱们广灵县可就有难了。”

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把话说完,陆缜脸上的神情也变得郑重起来:“这么说来那个火臧还真有些来头了?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大一座靠山。”

“是啊。其实大人你最好的应对之法是将人拿住了,然后叫他们部落用财物来赎取,如此也不算堕了咱大明官府的威风。可现在,却是彻底将人给得罪,甚至算是结下深仇了。那些鞑子可不会跟咱们讲什么道理,恐怕到时……”后面的话候县丞已不敢说,只能用一句充满了忧虑的叹息表达。

“他们敢对我广灵用兵?”对这一点陆缜还真有些不怎么信了。因为就他的认识来看,如今大明可是在边地占据了主动地位的,至少在几年后的那场大溃败前草原各部因为太宗皇帝的数此北伐而心生惧意,真不信他们有胆量敢攻打一座大明的边地县城。

“这个可委实难说。”两名下属很是不安地说道。虽然口里说的是难说,但看他们的表情,显然是认为此事是有极大概率成真的。

看出这一点的陆缜心里也打了个突,但他此时自然不能露出胆怯之意来,便道:“我们占了理难道还会怕他们不成?何况,我广陵县城也不是泥捏的,有军队驻守,只要他们敢来犯境,我们自能将其击退!”

候申二人又对视了一眼,暗叹一声只能点了点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们自然不敢再在这种未可预知的事情上与陆缜产生争论。他们也不过是想个县令大人提个醒而已,其他的也不是他们所能把控。

不过这两位的一番话,还是让陆缜心中有了一丝防范,暗自已拿了主意,打算到时去和刘毅商议一番,做好万全的准备总是不会错的。不过从他本心来看,依然不认为蒙人会因为这么一人之死就发兵攻击大明的边城。

但他并不知道,这一回自己的判断却是错了。因为苴躐部攻击广灵县的理由可不光只有这么一条而已……

@@@@@

草原之上,苴躐部的驻地。

全部族人此刻脸上都布满了阴云,有些人更是在帐前流着泪,因为他们的亲人落到了明人官府的手中,现在生死不知。

一名双眼通红,身材壮实的青年如旋风般直冲到了位于部落中间位置最大的那座帐篷跟前,没有细想就已掀帘闯了进去:“裕泰族长,你一定要为我大哥报仇雪恨哪!”没看清楚里面的情况,他已大声嚷嚷了起来。

正在帐中沉思的裕泰被其打扰,眼中先是露出一丝不满,但很快还是按捺了下来:“火结,你的怒火我自然明白。我们草原的雄鹰居然叫那些山鸡给啄了去,实在叫人无法接受。”

“还请你给我几百族人,我这就带兵杀去广灵县,把那里的人都给杀了替大哥报仇。”火结恨恨地道。他从小就崇拜自己的兄长火臧,且与之关系极其亲密,现在得知火臧为汉人砍下了脑袋,自然是怒不可遏了。

“不过,这明国的城池可不同于我们草原各部,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攻取的。”裕泰却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虽然那广灵只是一座小县城,但只凭我们一部之力可未必有把握攻下来哪。”

“汉人一向懦弱胆小,只要我们肯放手去攻,就没有攻不下来的道理。”火结却不以为然地道:“裕泰,难道你连这么大的仇恨都可以视而不见么?”最后一句话可是充满了不满。

裕泰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这火臧当初在部中就一向跋扈,连带着他这个弟弟也是一般嚣张。现在他人死了,火结居然依旧如故,完全不把自己这个族长放在眼里,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但偏偏这位裕泰族长却是个阴柔善忍的性子,即便心中已生出了几分杀意,脸上却还是显得很平静:“火臧的仇自然要报,但却需有所布置。其实早在几个月前,我便已着手准备了,只要联络到了周围几个部落,能与他们一齐出兵,这广灵县便唾手可得。”

“你是说真的?”火结张大了眼睛很是期盼地问道。

“当然。这一点你大可问问这位何老先生。”裕泰说着拿手一指身边那位完全被火结忽视的老人,这位听了话后,有些勉强地一笑,点头道:“不错,老朽几月之前就已向裕泰族长进言了,现在看来,机会应该已经成熟。”

只是裕泰和火结两人谁也没有发现,在说这话时,何五魁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无奈……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77章 鞑子犯境

进入五月后,北方的天气是越发的暖和起来,这让草原上的绿草也开始疯狂生长,完全展现出了一幅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动人画卷。

这一切在广灵城里自然是见不到的,但这儿的氛围却比几个月前要热烈了许多。在陆缜杀一儆百地立威之后,无论汉商还是蒙人都不敢在榷场中生出什么事端,而这也让广灵榷场的声名远播,无数草原上的部落都会不辞路远地带了自己的皮货和牛羊来此换取需要的物品。

不过广灵县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无法瞧见草原上的风光,至少李现便是那个能远远看着草原景致之人。究其原因,只因他站得比任何一人都要高得多,他正站在高悬于城墙之上七八丈处的竹筐之中,头顶则是那只硕大的牛皮飞艇。

自陆缜创出这种能远眺数十里的飞艇后,广灵军营就立刻将之使用了起来。同时也挑选出了七八名胆子够大,目力够好,头脑精明之人作为远哨长驻于飞艇之内。直到晚上,飞艇被收回来,他们才得以歇息。

李现作为曾经的斥候兵,也被选为其中之一,还因此得了个李大胆的称号。今日他便与另外两名同袍正站在筐里朝着三面眺望着。居高临下间,他们已把附近几十里的景色尽收眼底。

草原风光确实很美,尤其是暮春时节,那种蓬勃的生命力让人不觉想要去赞美。但是,再美的东西看得久了也会腻的,尤其是在高处只能看个大概的情况下,这种感觉就来得更加猛烈。

所以此刻,李现他们几个便已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了,忍不住在那儿闲聊起来:

“要说这飞艇确实不得了,不过这么一直让咱们待在上面也颇不方便哪。北边的鞑子几十年都不敢轻易南下,我们在这儿盯着实在无趣得很。”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是刘把总的军令,谁敢不遵?而且在这儿可比守在下面要惬意得多了,至少不必担心有人发现咱们偷懒。”

“这么说来,这飞艇也不全然无用了?至少能让咱们偷会儿懒不是?”

几人说笑着,根本没把身上的责任太当回子事儿。这也怪不得他们,大明自太宗之后承平日久,即便有少许鞑子扰乱边地,也只敢偷袭些小村落,还没听说有什么像样的县城被鞑子骚扰过呢。

毕竟当年永乐帝带兵横扫大漠的壮举尚在眼前,无论明军还是草原各部依然抱着一个成见,明军是不可战胜的。但这一说法是真的么?

几人口里说笑着,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望着外边。突然,李现的声音便是一顿,目光死死地盯在了东北方向上,有些吃惊地道:“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怎么了?”其他两人有些不解地问了一句,然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望,面色顿时一变。因为他们瞧见了一片黑点正迅速地朝着自己这边奔驰而来,虽然因为高度和距离的关系看不清其中细节,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有大量的骑兵正迅速朝着广灵城而来。

而从这些家伙出现的方向来看,他们一定不可能是大明自己的军队,那就只能是北边的蒙军了。而从这些蒙军前进的方向和速度来看,他们正是冲着广灵城而来!

多年的平静之后,蒙人居然真个出兵对大明边境的城池发起攻击了!

在得到这一结论后,三人都显得有些傻眼。虽然明军与蒙人在边境上也没少冲突,但像这样明目张胆的大举来犯却还是首次呢。

还是李现的反应最快,在愣怔后,已一把拿起了身边的一只竹筒,往下一抛,那只吊了绳索的竹筒便呼地一下从高空坠落下来,直到离地面还有四五尺距离时才猛地被绳索扯住,并向上一弹,再是一落。

这一变故立刻就惊动了下方城头的守军。他们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只当是上面的兄弟失手把东西给碰下来了呢。可还没等他们做出什么反应时,又是两个竹筒带着风声呼地落了下来。

这一下,城头守军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三筒齐落,这是最紧急的军情了。

只一愕间,城头的武官便已大声下令:“快,把飞艇拉下来,还有,赶紧去人把有紧急军情之事报与把总大人知道!”

飞艇终究是个新生之物,这时的兵卒又不认字,在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传递消息办法之前,也只能用这种最简陋的手段来进行沟通了。

片刻之后,巨大的黑色飞艇被众人合力拉下,那名军官才一脸郑重地看向三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三人的脸色也显得很是紧张,最终还是李现说道:“有大量鞑子骑兵正朝着咱们广灵县奔来,似乎就是冲咱们杀来的。”

“什么?”那武馆的脸色再次一变:“能看清楚多少人马么?还有,他们距此大概有多远?”

“因为相隔太远,数量不是太清楚,大概在一两千人左右。至于距离……”李现稍微停顿了一下:“应该在五十里左右,不到两个时辰他们便会杀到了。”

那武官闻言眉头迅速皱了起来,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两千鞑子,这数字可着实不小,虽然广灵有城墙为凭,但自家能守得住么?

正当城头众人心慌意乱时,刘毅得知消息后也迅速带了人匆匆赶了来。随后那武官便把李现的话复述了一遍,刘毅面色也变得很是阴沉:“李现。”

“小的在。”李现忙踏前一步应道。

“你可能确信他们是冲着我广灵而来么?”

“应该错不了。在我广灵附近并没有其他能劳动一两千鞑子进犯的城镇了。而且也从未听说过附近有哪个部落平时行猎会动用这么多人马的,何况现在还不是狩猎的季节。”李现正色道。作为一个合格的斥候,对局面的判断是相当要紧的一门素养。

“好。”刘毅略一点头,黝黑的脸上已有了决断:“你带人速速骑快马出城,去周边城池求援,务必要在三日内请来援兵,不然我们广灵可就危险了。”

“遵命!”李现忙答应一声,便点了几个相熟的斥候兄弟,急匆匆地下城而去。

而在他去后,刘毅便迅速下达了一系列命令:“将城北一带的百姓全部撤走,把所有守城兵器都从库房里取出来,尤其是弓矢和石木都运上城来。城门处用泥石封堵,再派人去榷场那边把人都接进城来……”

他每下达一道命令,便有人答应着疾步离开,虽然大家心里都有些发虚,但却并未有胆怯之意。此时的大明正如日方中,尚未在和鞑子的交战里吃过什么亏,即便兵力不如人,也没有怯战之心。

最终,刘毅下达了一个命令:“去,给县衙门也传一道消息过去,让他们也做好准备。要是真开战了,县城安定还是得由他们来维持的。”

伴随着一个个兵卒快步下城,刘毅的命令得到了不折不扣的实施。这个看似平常,平时甚至看着有些懒散的军营就如一台精密的机器般开始隆隆地运转了起来。

随后不久,县衙便收到了这个叫人心惊的消息。

便是陆缜在得知竟有蒙人进犯县城时也是一愣:“这怎么可能?”如今可不是土木堡之后,大明一向占据着北边的主动,而且明军的战力还未衰弱,居然也有蒙人敢轻言进犯?他们就不怕在此撞个头破血流么?

无论是否能够接受这一消息,但军情紧急,陆缜这个县令也必须投入到战前的准备中去了。很快的,县衙里的差役们便被全部差遣出去,有接应那边榷场中商人的,也有去城里安抚民心的,立刻就忙作了一团。

这一做法确实很有必要,因为当军营那边把靠近他们的百姓往外驱赶时,城中百姓已很快就知道情况不妙,一时间人心惶惶,有的甚至都打算逃出城去躲避这场战乱了。

贯彻了陆缜意图的衙门上下人等赶紧上前劝解,直言离开了城池保护只会让他们落入到鞑子之手。好说歹说,外家陆缜这些日子所建立的威信与口碑的支持下,众百姓才终于没有因此乱掉,安心地返回自己的家园。

城里的情况总算是稳定了下来。但还没等陆缜松口气呢,一个让他大感无语的消息却从外边传来了:“你说什么?那些商人因为要把货物带进城来所以行动很是缓慢?”陆缜没好气地瞪着面前的下属问道。

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的下属有些畏惧地退了一步:“正……正是。尤其是那些蒙人,觉着自己不会被同族之人所害,所以很不当回事儿。”

“还真是些舍命不舍财的主哪。”陆缜咧了下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大人……北边城门那边该如何是好?”北门正是那些商人入城的唯一通道,但也是来犯之敌主攻之处。

陆缜没有多作犹豫便道:“既然他们做此选择,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让刘把总他们立刻封门,一切以保障广灵的安全为第一位!”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78章 兵临城下(上)

暮春的日光暖融融地照着地面,几只觅食的野兔早草丛间出没,看到一株鲜嫩的野草后,便蹦跳着上前张嘴撕咬起来。

可就在它们吃不了两口后,突然耷拉在头顶的长耳朵就猛地翘了起来,小小的眼睛忽闪地盯着前方看似平静的草原,露出了警惕之色。随后,它们便倏然往边上直蹿过去,很快就隐没到了更深的草窠之中。

而就在这几只兔子隐藏起来后,草原的地面开始微微颤动起来,随即在目力所能及的远处,便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队伍,那是无数的人马正朝着这边奔腾而来,健马的马蹄奔驰着,敲击着地面,直震慑得周围的所有野兽虫豸纷纷藏身躲避,气势骇人已极!

虽然这次出现在广灵县附近的蒙人骑兵不过两千,但却足有不下五千骏马,这也是草原部落出征时的惯例,一般他们都是一人双骑或三骑,行军时只用的驽马,一旦真到了两军交锋时,才会骑上最精良的骏马发起冲击。

如此一来,这一路人马所造成的威势就更大了,远远望去,就如一团乌云正以可怕的速度朝前压进,似乎面前的一切事物都将在他们彻底碾压粉碎!

身处其中的裕泰脸上满是得意与浓重的杀机,这一回,他将要让草原各部都知道自己苴躐部的实力!也让中原的明廷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将有多么可怕。

当然,以苴躐部不过数百帐的实力是拿不出两千精锐骑兵来的,就是把全族的青壮男子都带上都不够啊,所以这次进犯广灵的蒙军却是一支联军,除了苴躐部自身拿出的八百骑兵外,还有从周围两个交好部落中借来的一千兵马,如此才凑出了这支杀气腾腾的骑兵队伍。

“裕泰,咱们离着广灵只有不到二十里地了。倘若全力冲锋,一桶奶的时间就能杀到城下。但那边还有一个榷场,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有对广灵县地形熟悉的部下大声问道。

“汉人有句话叫兵贵神速,既然我们的目标是打下广灵,自然该直接杀过去。至于那个榷场,留着也一定是我们的。”裕泰大声回应道,随即便把刀抽了出来,猛地向前一挥:“全军冲锋,目标——广灵县城!”

“嗷嗷嗷……”在如狼嚎般的呼号之后,所有蒙人骑兵都迅速换马,然后控着坐骑以比刚才快上一倍的速度朝着广灵城的方向飞驰而去。所有人的眼里都充满了兴奋之意,在他们想来,自己突然杀到,必能杀广灵城内外之人一个措手不及,只消一个冲锋,便能把城池给彻底占下来,到时便能大肆抢掠杀戮了!

“乌云”以更快的速度席卷而去,直踏得青草纷飞,地面崩裂,野兽更是迅速四散。浓重的杀气已直逼而来……

@@@@@

广灵城外东北的榷场中已是混乱一片,无数商人都指挥着伙计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货物往车辆上装载着。不时地,因为那些东西和人之间的不断碰撞而使得本就没有完全绑好的货物散了架,需要商人重新把它摆放回去。

一时间,叫喊声,责骂声和牲畜的嘶吼声响成了一片。

虽然有个别生性胆小谨慎的汉商在得到县城送来的消息后便已先行一步赶去城中躲避,但更多的商人,尤其是草原商人却选择了留下来。毕竟这里的财货可是他们的全部身家,要是弃之不顾,今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不是一句说说的话罢了。

而对那些草原商人来说,心里更不怎么把这次的兵事太当回事儿。他们并不认为同种同族的蒙人骑兵会对自己下手,毕竟他们身后也都各有部落。

就在这一干人都忐忑而乱糟糟地收拾好一切,开始缓慢地朝着县城赶去时,地面已颤抖起来。有经验的蒙人忍不住就转头朝着身后看去,便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马正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这边奔腾而来,甚至最前面几个人手中寒光闪闪的弯刀都能看个分明了。

看到果然有骑兵杀来,这些商人更是面露惊恐之色,赶紧驱赶着各自的牲口朝着两边避让过去,只希望对方只攻广灵而不拿自己开刀。

与此同时,头前的那些蒙人骑兵也已看到了他们。当看到那堆满了各种货物的车辆就在眼前时,这些人的眼中顿时就透出了贪婪之色。

苴躐部的人倒还好,因为有自家族长下了令,依然直接朝着广灵城的方向冲去,其他两部人马却已猛地把方向一改,就朝着道路边上的商人们扑了过去,口中更是大喊起来:“把货物留下!”

商人们自然不肯照办,依然拼命驱赶着马匹往前奔逃。但这些拉了重物的马车又怎么可能跑得过轻骑兵呢,只一忽儿工夫,人已赶到了他们边上,随即弯刀便已狠狠地从旁劈了过来。

“我们可是……”有蒙人刚想喊出自己部落的名字,却已被人一刀劈杀当场。

随着第一个人倒在血泊中,一场杀戮就彻底拉开了序幕,这些早被财物映红了眼的家伙怎会去在意对方是否是草原同胞。本来草原上就讲究弱肉强食,到了此刻这一规矩就变得更加通用,于是惨叫声不断响起,那些被他们辛苦带出来的货物就这样成了众商人的催命符。

直到发现这一残酷现实后,一些大明商人才算是明白过来。后悔之下,他们已顾不上保护自己的货物,转身就朝广灵县跑去,希望能保住自己的小命。而因为那些展开杀戮的骑兵现在只把注意力都投放在那些装载着货物的马车上,所以他们倒是暂时得以脱身。

只是很快地,这些人就发现自己已彻底陷入了绝望。因为通往广灵的道路上,也有许多骑兵在向前奔驰,而且远远看去,那广灵县的城门早已关闭得严严实实,根本就不容他们进入了。

其实不光这些商人对此大感意外,就是率兵杀到城下的裕泰见此也是一脸的诧然。他委实没想到,自己如此突然的袭击,对方居然也早有防范。不但城门紧闭,吊桥高收,城头更是布满了军卒,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当苴躐部的人马吼叫着冲上来时,城头早有准备的守军更是毫不犹豫地就是一阵乱箭射下,着实伤了几个冲在前头的骑兵。这让他们的势头陡然便是一止,只能暂且按兵在城下里许处。

想象中的突袭和长驱直入在这一刻彻底破产了,直冲过来的苴躐部人马只能停在了广灵城下,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那守卫森严的城墙。

直到身后传来阵阵惨叫,才使裕泰有些回过神来,把手一招,叫过了一名精通汉话的部众:“去,朝城上喊话,让他们赶紧开城投降,并把害死我们苴躐部勇士火臧的凶手交出来,不然我们就立刻攻城。一旦攻破城池,便会屠光满城之人!”

那人忙答应一声,这才策马往前赶了几步,停到城头弓箭射程之外,方才大声喊叫起来,将裕泰的意思用更具威胁的言辞给传达了过去。

城上,一干将士的面色此时已变得极其严峻。

虽然之前就已得到了消息,但看到这些蒙人真个杀到城下,他们心里依然是极其紧张的。这可是两千许鞑子骑兵哪,可是自己守城兵力的三四倍,却该怎么应对?

虽然他们有城墙为依托,但这广灵城墙不过三四丈,真能借此挡住这两千如狼似虎的蒙古骑兵么?这一点,别说寻常兵士了,就是刘毅这个将领心里也没有底哪。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不可能信城下那些家伙的鬼话的。开城投降?别说他坚信一旦开城只会让自己和城中百姓死得更惨,就算对方真个信守承诺,投敌开城的罪名也不是他一个把总能担下来的。

何况,对方还让自己把杀死火臧的凶手,也就是陆缜陆县令给交出去,这就更不可能了。所以很快地,刘毅便给出了自己的态度,那便是嗖地射出一箭,差点就把上前喊话的家伙给一箭射杀。

见此,那些蒙人顿时就恼了,纷纷向城头射出报复的乱箭,同时也有人看向了一旁同样面带怒火的裕泰:“裕泰,我们这就攻城吧!不然时间拖得太久,恐怕别处的明军就会前来救援了。”这其中,火结的态度最是急切,满脸跃跃欲试的不耐模样。

但裕泰却并不急着下令攻城,而是把头往身后那些茫然惊恐的商人一扫:“不急,强攻城池终究不是上策,死伤也多,不如先利用一下这些人。”说着,把手一挥,示意将背后那些逃到这边的汉人商人统统拿下,带到阵前来。

伴随着一阵尖叫和叫骂哭喊声,一干以为能逃出生天,却一脚重新踩回到地狱中的商人就被全数拿下,有敢反抗的,便直接一刀砍杀。转眼间,二十多名商人就被推到了阵前,对准了城头!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79章 兵临城下(下)

广灵县衙二堂。

陆缜颇为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虽然该县衙办的差事他都吩咐下去,底下众人也都认真施行了,虽然北城那边还未有杀声传来,但他的心却总不得安。

这次的事情认真说起来恐怕还得着落到自己身上。虽然尚未得知来犯的鞑子到底是何方兵马,但陆缜已可肯定这是为之前被自己所杀的火臧报仇而来。报去大同府衙的反馈还未到来,没想到那个什么苴躐部却已打着报仇的旗号攻杀过来了。

既是自己造成的这一后果,陆缜实在不想就这么一直躲在县衙里当个缩头乌龟。男子汉大丈夫,有些责任还是应该担当起来的。哪怕自己并无作战之力,但去了城头为那些将士们摇旗呐喊,助威鼓劲也是好的呀!

想到这儿,陆缜的步子便猛地一顿,眼中已有了决断,当即跨步就出了公房的门户。一直守在门前的林烈见他的神情举动,面色也是一动,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与激赏,虽然口中不说,却已知道其心意为何了。便在陆缜向前迈进时,跟着也往外走去,心里自是一片激荡。

可就在这时,陆缜的步子又是一顿,正朝外走去的身子陡然便是一转,又往里而去。这一突兀的转向,大出林烈的意料,让他为之一愣,随后才想到了什么,并未跟着一起回头,而只是待在了原地。

陆缜一路疾行,很快就穿过了二堂后方的月亮门,直接来到了后堂。此时,那儿翠眉正蹙紧了眉头,满脸忐忑地朝着北边张望着呢,虽然站在这儿她什么都看不到,但却依然不死心地张望着。

见陆缜过来,翠眉忙把目光收了回来:“老爷……”说着还福了一礼。

陆缜低应了一声,脚步不停,直接就来到了楚云容的房门前,一下把半闭的门户给推开了,冲里面道:“你……可在么?”终究男女有别,他并没有莽撞地一头就撞进去。

里面的楚云容也明显有些意外,之前她们已得知蒙人进犯的消息,本以为陆缜得在外面忙着各种事务呢,不想他居然在这时过来了。片刻后,方才回道:“嗯,你放心吧,我在这儿没什么……”

这两人的关系委实有些古怪,名义上是夫妻,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而这一点又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还不能跟外人道明。同时,因为之前的一段相处,两人间又多了几许难言的情状,致使他们既有些灵犀相通,又有些生分,比如现在,陆缜只问了一句,楚云容便作出了如此回答。

陆缜笑了一下:“如此最好。你放心,这广灵城不是那些鞑子说破就能破的。”

“嗯……”楚云容点了下头,只是脸上却带了一丝疑惑,陆缜肯定不会因为要安慰自己才在这时候赶来后堂的。

果然,陆缜接着又道:“我这就要去城头了,你好自珍重吧。”说着便欲转身离去。

“啊?”一声轻呼从楚云容的口中发出,因为消息实在太过惊人,竟让她都有些忘了矜持了,忍不住上前一步:“你去做什么?”

“事情很可能因我而起,而且我还是这广灵县的县令,自当与将士们一同守城!”陆缜的回答很是干脆而不带半点犹豫。他又深深地望了一眼楚云容,想说什么,却只是嘴微微一张,最终什么也没说,便已转头离开了。

楚云容也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法说出口。两人间的关系终究太古怪,有些话实在不知该用何身份去说。

只是望着陆缜离去的背影,楚云容的心里却是一阵意动。她一直都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个敢作敢当,又有抱负又有本事的伟丈夫。只可惜,结果自己所嫁之人却贪婪畏怯,实在让她很瞧不上眼。

但现在,这个突然就变成自己丈夫的男子却在这一刻给了她这种感觉——他定县衙,斗悍将,杀鞑子……现在更将亲冒大险去城头,这样的人若算不得大丈夫,就没有人能自称什么大丈夫了。

只可惜,他终究不是自己真正的夫君,或许……一个让楚云容面热心跳的念头突然就闪了出来,竟让她的心绪变得极其不安,不觉都有些痴了……

@@@@@

陆缜可不知道自己的一番留言会给楚云容带来如此冲击。其实就算知道,此时的他也没工夫去细琢磨了,毕竟眼前可横了这么大一桩事情呢,他必须要面对这次的难关。

县衙里的人已有许多都跑回家去了,毕竟他们都是家中的顶梁柱,现在县城遭遇如此状况,家人担惊受怕的,正是他们这些当男人的守护家人时。陆缜也不去追究,只把留守的那十来名差役带了一半,就匆匆往北城赶去。

待陆缜赶到地方时,正听到了城头将士们的一阵斥骂声,这让他感到有些怪异,难道这时候的攻城战双方真要跟演义小说里所写的那般先各自出武将在两军阵前斗个死活,然后再进行决战么?

带着这样的疑惑,陆缜在亮明自己身份后便直接登上了并不算高的城墙。

看到陆县令突然带人赶到,众将士先是一愣,随即便露出了一丝敬意来,纷纷抱拳跟他行礼。

虽然大家已知道对方真是冲着陆缜而来,但守城终究是他们当兵的事情,他一个县令委实没有必要冒这等风险来这儿助阵。

而得报的刘毅此时也是一脸敬意地迎了过来:“陆县令你怎么来了?这儿很快就要开战了,太过危险,以我之见,你还是回去吧。”

“本官既是这广灵县的县令,出了这等事情怎好避居城内?”陆缜却把头一摇,很是坚决地道:“你们守土有责,难道我就没这个责任了么?虽然我杀不得敌人,但帮着搬些东西还是做得到的。”说着,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有把子力气,他还抱起了一旁的大捆竹箭,将之挪到了城垛口处。

见他都这么说这么做了,刘毅自不好赶人。虽然陆缜在这儿实际用处有限,但凭着他县令的身份倒是能起个鼓舞军心的作用。

所以在一顿后,他便道:“既然陆县令你心意已决,那下官便不多劝了。不过这些事情自有军士们来干,就不劳你动手了。”

陆缜正待说几句场面话时,底下却不合时宜地传来了嚣张的叫嚷声:“上面的明军听着,你们再不开城投降,我们便杀人了。现在我数十个数,到时再不开城,他们全部要死!一——”

听着那刻意拖长了的数字,众将士又是一阵斥骂,陆缜这才有些疑惑地朝外看去,一望之下,面色陡然就变了。

只见城下,正一字排开了二十来名汉人装束的商人,他们被按倒在地,背后都站了手持利刃的蒙人战士,明显只要一声令下,这二十来人便要被一刀断头了。

“这……之前没有放消息去榷场让他们赶紧回城里避难么?”陆缜有些惊讶地问道。

一丝苦笑浮上了刘毅的脸颊:“当然通知了,可他们却因为要把货物带上所以耽搁了时间,结果就全被留在了外头。这城门是不可能因为他们而一直开着的,现在门早被封堵住了。”一顿之后,他又指着前方有些混乱的地方道:“那边,还有人被鞑子的军队拦截,只怕他们的下场也是一般。”

陆缜一声叹息,这些商人还真是舍命不舍财哪,都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些位才好了。

“这些鞑子好生卑鄙,拿了人居然以他们的性命来作要挟让咱们开城投降!”一旁的一名军士颇为恼火地道。

他这话一说,陆缜的脸色又是一变。而刘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担忧,小心地看了陆缜一眼。他可是知道朝中那些文官的德性的,若这位为了什么道义居然阻碍自己待会儿的作战,他可就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陆缜的目光幽幽地盯着城下的那些商人,半晌后才道:“这可不是件好事哪。若他们慢吞吞地在咱们面前把人一一杀了,对军士们士气的打击可着实不小。”

“谁说不是呢?可现在我也没法子哪。”刘毅见陆缜没有乱指挥,心下略安,顺着对方的话道:“现在门已经完全封堵住了,而且即便我们的人能出去,我也是不可能派人冒这个险的,毕竟我们守军兵力有限。”

陆缜点了点头,心里却迅速地转着念头。终于,他把牙一咬,想出了一个狠绝的办法。虽然那样会造成城下商人的速死,但比起城内数千军民的性命,这二十人的生死已完全可以忽略,谁叫他们之前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呢?

后世有所谓救多人而杀一人的火车轨道实验选择,其实那些都是扯淡,放在真正的战场上,人命根本就不值钱。尤其是危机关头,舍弃一些人,甚至亲手杀死一些人来保障另一些人的安全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陆缜拿定主意,便上前一步,对刘毅道:“刘把总,我有一法或能借此提振我守军的士气!”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80章 军心可用

听着城下那些鞑子猖狂的叫嚣声,以及他们跟前那些商人哭喊求饶的声音,看着更远处卷起的风尘,甚至隐约都能瞧见不断有人被斩杀当场的惨状,这让陆缜的心中已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这一切让他不觉就想起了曾经在草原上的经历,那里的汉人也是一般的无依无靠,只有引颈就戮的份。谢老七他们就是因此送的性命……而现在,这一幕再次于眼前出现,一旦广灵城被破,将有更多的无辜者被野蛮人的屠刀所杀!

此情此景,若是换了陆缜刚来到这个时代时,绝对不敢做出某个决定。但在经历过草原上的生死血火淬炼之后,他的心性已变得异常坚强,纵然有人会因此而死,也顾不得了,因为他们并不是白死的!

当陆缜把自己的主意小声向刘毅道出后,这位把总也是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畏色来:都说咱们当兵的人狠辣,但真论起来,还是那些读书人的手段更加狠毒哪,居然会想出这么个鱼死网破的法子来。

但是,事态紧急,在没有更好办法的情况下,这已是稳住局面的唯一选择了。心中迅速盘算之后,刘毅便一点头:“就依陆县令你的法子来办。王三五——”他当即就叫过了十几名军中箭术最准的兵卒,拿手一指城下,下达了命令。

那些位头脑可比他这个把总要简单得多了,虽然觉着有些不妥,但向来习惯于听令行事的他们只略一犹豫便已凑到城墙的垛口处,亮出了弓箭。

城下,数十名蒙人正耀武扬威地站在那儿,其中一人更是大声地数着数,此时已经数到七了,只待到十,若城中再不作表示,他们就要拿眼前这些倒霉的商人开刀了。

蒙人攻城自成吉思汗时起就一向有驱赶守城军队的同胞以乱其心智的习惯,这一招虽然卑鄙,却很是管用。有时候,因为不想伤到自己的同胞,守军在防御时自然会露出破绽,甚至有个别人还会冒险出城救援,那就给了蒙军极大的机会;即便他们狠下心来无分敌我地射杀所有人,这对守军军心士气的打击也是极大的。

这苴躐部虽然比不得以前的蒙人大军,手上的俘虏也不多,但这一招还是被他们活灵活现地用了出来,而且现在看来效果也着实不错,已让城头守军大有混乱之态势了。

不过他们显然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些,同时胆子也太大了些。之前要挟时,他们的人还远远地站在箭矢射程之外,可现在,因为觉着身前有俘虏挡着,这些人竟靠上前去,已完全进入到了射程之内。

那名会汉话的蒙人此时还在那洋洋得意,满是威胁地数着数:“八!你们可想仔细了,若再不开城,他们便是因你们而死!”说着,他又抬头往城头望去,似乎是想用眼神来给上面的明军施加更大的压力,虽然隔了这么远距离对方应该看不清他的模样,更别说眼神了。

可这一抬头间,这人的神色就变了。本来得意的模样唰地一下就变得慌乱:“你们要做什么?”此时的他,都忘了继续数数了,顿时有些尖利地叫了起来。

就在其这句话一落的当口,几声比他的叫嚷更尖利的啸声从城上猛地响起,十多支利箭带了破空声倏然飞来,把连他在内的几名蒙人直接钉杀在地。

这一变故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不但那些俘虏吓得差点倒地,他们身后的那些蒙人也愣了一下,甚至都忘了该往后躲避。而这时,第二批箭矢也应声射到,又将这些蒙人一一射杀在地。眨眼间,这二十来名磨刀霍霍的家伙就先附录一步死在了城下。

这时,城头又传来了一声招呼:“大家快跑过来,我们接应你们入城!”

这话一入耳,已被这惊变吓住的商人们顿时回过神来,虽然身上依旧被绑缚着行动很是不便,但他们依然全力挣扎地就起身朝着城墙处跑去。此时的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上去,到了城下就能得救了。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城上的守军能有什么办法救自己,但对方既然敢这么做了,就一定有了全套办法。

可就在他们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拼命往前奔,就连城上的守军都因此而提起了心来,开始为他们加油鼓劲的时候,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弓弦轻响,随即便是数十支利箭破空而来。

在一开始的吃惊后,后面的蒙人终于回过神来。随即,他们便愤怒了!

明明主动权在自己手上,那些汉人守军居然就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射杀自己的族人!这口气他们又怎么可能咽得下去?此时的他们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戮,用城池内外汉人的鲜血来浇灭自己心头的怒火!

都不用裕泰下令,许多蒙人便已抄起了弓箭,朝着跌撞着往城墙跑去的俘虏们射出了愤怒的箭矢。

这些可怜的商人就这样被一一射倒在地,此时他们距离广灵城墙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呢。

看到这一幕的城上守军顿时就愤怒了,他们纷纷破口大骂,还有直接就朝着远处的蒙人放箭的,只可惜,那箭在离着敌人队伍尚有一段距离时便已坠落,根本伤不了人。

这些被怒火引燃的军士们显然是不可能去细想前因后果的,他们只知道是城下的鞑子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同胞,却没深想之前的那一连串变故,当兵的一般头脑都没那么复杂。

但刘毅却是明白个中情由的,见此惨状,他面颊上的肌肉也是一阵跳动,只能安慰自己一句慈不掌兵了。随即,他又下意识地朝着陆缜看去,却发现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始作俑者此刻却是脸色阴沉,双眼发红,甚至有一丝泪光在其眸子间流动着。

陆缜的心当然不好过,因为导致这一结果的主意是他出的。虽然他有合适的借口来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广灵的安危,但这些人的惨死他还是要担负最大责任。

“呼……”在连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后,陆缜方才压下了心中强烈的愧疚,收摄起心神,看向城上的那些兵士。他们的表情还是叫人满意的,此时的守军已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彷徨,变得奋发而果断,看向城下的目光里已充满了仇恨和斗志。他相信,只要敌人一旦发动攻城,这些眼看着同胞惨死却无力相救的军士们一定会把心中的怒火化作杀敌的最强动力!

军心士气在这一牺牲之下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提升,这对守城的明军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城下的蒙人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都是一阵愣神。尤其是裕泰,更是面色阴沉,这回真算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不但没能打击守军士气,反把他们给激怒了,那接下来的战事可不轻松了。

但既然都到这一步了,自然没有打退堂鼓的可能。而且他也相信,区区一座广灵小城,几百守军是肯定防不住自己两千精锐猛攻的。所以很快地,他的目光就又变得坚毅起来:“火结!”

早已跃跃欲试的火结应声而出,目光依然死死地盯在城墙上,他有一种感觉,杀害自己兄长的仇人此刻就躲在城头,正等着自己拿刀去把他的头颅给割下来呢。

“你不是要为火臧报仇么?现在就冲杀过去,把这广灵城给我夺下来吧!”裕泰当即下令,同时抽出腰刀,挑指着前方耸立的广灵城:“杀上去,把他们统统杀光!”

“呜呜呜……”苍凉而悠长的号角声陡然响起,无数蒙人骑兵呼喝着,嚎叫着纵马朝着广灵城杀来。这一箭射程的距离,已足够让他们把马速催到最快了。

在策马狂奔的同时,他们已解下了一条条的绳索,在头顶飞快地盘旋舞动起来,那是平时他们在草原上用来套野马的工具,而此刻,这将成为他们拿来登城的武器。

说来也是尴尬,因为觉着可以杀广灵城一个措手不及,这路蒙军居然连攻城的器械都不曾带来。别说回回炮这样的攻城利器了,就连最简单的云梯都没有随军带来,所以只能用这最原始简单的工具登城。

当然,若是给他们一些时间,去往周围的山林里砍伐树木,一些简易的攻城器械他们还是可以造出来的。但他们显然拖不了太久,这儿毕竟是大明边防,一旦开战,援军便会在数日内赶到了。

火结也没有那个耐心等着更好的攻城器具被造出来,在他的呼喝声里,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广灵城,犹如一道汹涌的黑色狂涛,要把那座小小的土城彻底摧毁淹没。

眨眼间,他们已冲到了城下,一条条绳索被他们高高抛起。那三丈高的城墙根本算不得什么,套扣稳稳地就已落在了城头,收紧之后,无数蒙人便如一只只猿猴般直攀而上。

战事终于彻底打响……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81章 广灵攻防战(上)

陆缜作为一个穿越者从后世的影视剧以及史书中都曾见识过两军对垒的场面。但史书中对战争的描写总是那么的简略,更多只是作一个概括,而影视剧,即便投入再大的大片,其实也不过给个模糊的场面罢了,放近了也就百十来人的争夺罢了。而眼前亲眼所见的战场,可就比他心目中的要可怕得多了。

无数的蒙人如浪潮般汹涌冲来,人未到,那摄人的气势已铺天盖地地冲了上来。随后便是无数绳索高高飞起,准确地套上了城头垛口,那些蒙人就跟人猿泰山似的,攀援而来,速度之快,让人都觉着他们身下还有阶梯可以登着借力呢。

只一会儿工夫,这三丈许的城墙已被他们登上了过半,眼看着这些凶残嚎叫的鞑子都快要彻底跨上城来了。这让陆缜的心猛然揪紧,都要下意识握紧拳头以求自保了。他甚至都想问一问那边岿然未动的刘毅,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下令攻击,把这些登城的敌人给杀落回去。

但最终,陆缜还是忍住了这一冲动的想法。论指挥作战,他是个彻底的门外汉,连所谓的兵书都不曾读过半本,所以连纸上谈兵的能力都没有,对此只能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他相信,刘毅绝不是会被这么点动静就吓得完全不知该怎么办的人,不然这广灵城也不可能是由他来带兵守了。

陆缜的看法显然是正确的,虽然站在城头没有任何的言语和举动,但刘毅整个人的神色却很是淡然,只有握紧了腰间刀柄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将是兵之胆!当一个将领在面临如此变故依然能稳如泰山时,他所率领的手下也就能沉得住气了。就是刚才愤怒发泄的兵卒这时候也显得格外镇定,只是用目光死死盯着下方,没有半点慌乱,也没有人随意出手。

直到看见敌人上到两丈许高,很快就能翻身上墙时,刘毅方才猛地拔出随身的刀来,用力向前一挥:“弓弩手,上前!”

轰地一声,上百名弓手已整齐向前,居高临下地把弓箭对准了下方不断接近的敌人。伴随着刘毅大喝一声:“放!”后,他们早拉满了弦的弓弩就迅速回位,上面所搭的箭矢迅速朝着底下的敌人激射而去。

一刹那间,惨叫声便从下方不断传了上来,同时还伴有重物落地的啪嗒声,那是有些蒙人在中箭后身子一松,从绳索上掉了下去。

一批弓手射出箭后,迅速退下,第二批百名弓手便随之上前。这一回不必刘毅再下令放箭了,他们便再次向下攒射。然后第一批便已再次顶了上来……

如此交替着射出两三轮后,城墙上的情况便已完全改变了——

那些蒙人身在半空,根本无法躲避不断射来的箭矢,即便能单臂擎住绳索,再挥舞手中兵器挡架,却也无法把角度刁钻且数量繁多的箭矢全部拨开,于是不断有人中箭掉落,最终他们的气势一弱,便有人开始顺着绳索往下走了,更有甚者,心慌之下把手一松,直接就掉落城去。

这两丈多高的距离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砸落在地,却也要受上些伤的。尤其是那些运气差的,若是背或头着了地,就是送命也是可能的。一时间,城下哀叫一片,蒙军的第一波攻击就这么生生被几轮箭矢给击退了。

虽然这次的攻城真正抛绳登城的不过两三百人,但其失败对整支蒙军士气的打击依然不小。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自己想要攻陷的可不是一座软弱可欺的小城,这是一块铁板哪!

陆缜在旁看着这一切,在敬佩之余也有了自己的看法,终于明白了刘毅之前沉默静等敌人攀城过半后再发起反击的目的所在了。

因为只有等敌人上到这一高度,他们想要从容退兵的可能性才会变小。而且在两丈许的高度中箭跌落,是可以对敌人造成巨大损伤的。不然若低一些,或许他们只是稍有伤亡而已了。

另外,让这些蒙人攀上来也起到了一个保护自身的作用。因为后面的蒙人是不可能在不伤到自己人前提下放箭对城上明军构成威胁的。一旦蒙人的弓箭失去了作用,守城明军自然就安全得多了。

想明白这一些后,陆缜对刘毅以及那些守军是打心眼里的佩服,这便是如今这个时代大明最精锐的将领和军士的素养能力了。即便在如此危险的关头,他们依然能冷静地对事情做出最合理的判断,从而掌控战场上的胜败。

这是土木堡后,大明锐气和精英尽丧后的明军所完全无法相比的,是大明百来年在与蒙人的几番大战却占据着绝对优势而培养出来的底气与信心。这就是军心士气,虽然看不到摸不着,但却实实在在地存在,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每一个大明的将士内心!

当陆缜心生感慨,并学习到这一手时,刘毅也深深地看了陆缜一眼:“这位陆县令果然不一般,刚才居然能忍得住没有说什么话。”

在刘毅的认知里,那些文官虽然不懂兵事,却最是喜欢指手划脚。在面对危险时,更会惊慌失措,甚至大有越俎代庖的做法。这也正是他一开始不希望陆缜留在城头的原因,他怕这位会影响了自己指挥作战。

但陆缜的表现却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虽然一开始有所慌乱,但很快又忍住了。而且看他的神色,绝对不是被眼前的局面所吓住的模样,这是个真正有胆色的年轻官员哪!

想着这些,刘毅看陆缜的目光又温和了几分。原来还只因为陆缜受到胡遂的看重才对其有所恭敬,现在却是发自内心地把他当成可交的朋友了。

不过此时却不是交心的时候,目光一闪间,刘毅已大声喝道:“全军后退!盾牌兵上前,竖!”

伴随着他这一句话,刚刚射完手中箭矢的弓箭兵立刻就退了回来,同时百来名手提巨大的,足有桌子大小木制盾牌的兵卒便冲上前去,在城上筑起了一道盾墙。

陆缜见此,心里陡然一动,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城下已响起了一阵更加凄厉的号角声,随即呜呜的呼啸声就从前方由低而高地响了起来,密密麻麻的利箭便带着蒙人复仇的怒火如雨点,如飞蝗般地直朝城头扑来。

倘若这时那些弓箭兵还在城头,恐怕这一下就能把他们全射成了刺猬。可是现在,广灵城头已换成了一批手持巨盾的强壮汉子,那些箭矢多半都被那坚实的盾牌给挡了下来,只听得一片笃笃之声,那是箭矢钉进盾牌表面的动静。

也有一些箭矢还是从盾牌间的缝隙里射了进来,把几名倒霉的兵卒射伤。更有两名盾牌兵也中了箭。可就在他们一晃间,身后就有兵卒快速补上,顶住了他们的位置,继续与那似乎无休无止的箭矢作着抗争。

陆缜只觉着头顶一片天都是黑压压的,这种战争时所产生的强大压力,让他的呼吸都有些不那么顺畅了。而这,还只是两千敌人的来犯罢了,要是换成上万,甚至几万人马的攻伐,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呢?这一点,任陆缜怎么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乃鞑子攻城时惯用的几招而已,咱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不知何时,刘毅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神色轻松地说道:“当初他们就是这么与我太宗皇帝的大军作战的。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他们却是没有任何的长进。”

“呵呵,他们不长进也是好事,不然我们的将士们的死伤可就多了。”陆缜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道,只是这笑容实在很不好看。

“陆县令这是首次见识如此阵仗吧?”刘毅由瞥了他一眼。

陆缜点头,算是默认了。随后又问道:“不知接下来鞑子又会怎么做?”

“接下来嘛,我们可能就会有麻烦了。”刘毅神色凝重地道:“他们毕竟兵力是咱们的数倍,在强攻一门而不得其法后,恐怕会分兵攻打我其他三面城门了。而我们兵力有限,必然会限于被动。”

陆缜一听这话,面色也是一变。直到这时,他才想到这广灵城可不止一面城墙面对着蒙人的威胁,这座孤悬在此的县城还有东南西三面可作为敌人攻击的目标呢。只要蒙人的兵力足够,一旦分兵防御,守城明军的力量就势必要捉襟见肘了。

刘毅神色严肃地看着前方,那里的箭矢密度已然迅速下降,显然是蒙人也知道这么攒射对城上的威胁有限,所以不再浪费箭矢了。

见此,陆缜的神色也是一变:“那咱们怎么办?”

“即便明知道分兵不利,也只有分兵一途了。只希望援兵能早些赶来吧,不然我广灵城真坚持不了多少时间。”说着,刘毅有些忧虑地看了看那渐渐往西去的日头,这才不过两个时辰而已,战事也才刚刚开始……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82章 广灵攻防战(中)

春日西斜,广灵城外。

裕泰面色阴郁地看着眼前的这座并不算高,更不算大的县城,这一战实在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了。

本以为唾手可下的广灵居然挡下了他势在必得的一次猛攻,而且还对冲城的人马造成了不小的损伤,足有两百多人死在那场箭雨下,更有差不多的人受了伤。这对本身实力就不是太强的苴躐部来说实在算得上是沉重打击了。

而现在,当他改变策略,以乱箭齐发来攻击城上守军时,他们又迅速做出了针对性的防御措施,愣是用一面面巨盾守得稳稳当当,让他们很难对守军造成像样的杀伤。

裕泰的心一阵发冷,火气却更旺了些。草原部落已多少年没有真正攻击过一处大明的城池了,他本以为这只是被几十年前明军攻入草原的威势所慑,还梦想着今日靠此一战扬名草原的。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明军的防御能力有这么强,远不是以往攻掠的村镇可比。

但此时箭已离弦,人马都杀到广灵城下了,又怎么可能遇难而退呢?骑虎难下,说的就是他眼前的这一处境了。

突然,裕泰想起一事,厉声喝道:“把那汉人给我带上来。”此刻,盛怒的他已把攻城难下的怒火和羞愤迁移到了何五魁的身上,因为他是第一个鼓动自己攻击广灵城的人。

何五魁很快就被人推搡着带到了裕泰跟前,老人的神色也颇为胆怯与忐忑。一见裕泰那阴郁的模样,他就更慌了:“老朽见过裕泰族长。”

裕泰可没工夫跟他兜圈子说话,当即一指前方岿然如山岳的广灵城喝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让我出兵一举可下的广灵?你这是想害死我苴躐部多少勇士哪?”

何五魁心中暗道,还不是你们自己不争气,再加上没有抓住当初萧把总被杀的契机出兵才导致的这一结果?迟了几个月再对广灵用兵,情况自然与当初大不相同了,现在居然还敢来怪我?但他当然没胆子真个这么说,只好苦着张脸道:“老朽确实小瞧了守城明军的实力,还望族长海涵。”

“海涵?我这许多勇士因此而死,你还让我海涵?今日你若能想出破城之法来也就罢了,不然……”话语一停间,裕泰眼中已尽是浓重的杀机。

感觉到性命威胁,何五魁猛打了个突,心里快速地转着念头,在看到阵列在城外的蒙人队伍后,他已有了想法:“族长,其实要破此城却也不是太难。”

“怎么说?”此时的裕泰已经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了,赶忙问道。

何五魁望了广灵城一眼,那里曾是他的半个家乡,还有许多朋友在里面呢,一旦破城他们的下场可就……但此事连自己的性命都得不到保障,他也顾不上太多了,便说出了自己的策略:“这广灵城小兵寡,不过五百守军,而族长所率可足有两千之众。以老朽愚见,大可分兵同时攻打四面城门,如此城上守军必然顾此失彼,此城旦夕可下。”

“唔?”裕泰神色一愣间,脸上的阴霾顿时一消,他怎么就没想到还有这一招呢?终究是草原上的男儿,总是直来直去,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子,在用兵上也是一般。现在经人指点,才知道还有如此简便的破城之策。

没有太多的犹豫,裕泰已发下命令,让前来援助的两部兵马分出去攻打广灵城东西二门,然后自己一部则继续全力攻打北门——围三缺一的战法他倒还是懂得的。

伴随着一声令下,原来全部囤积在广灵北城之下的蒙军迅速动了起来,分兵之后,迅速朝东西二门狠狠地扑了过去。

战斗,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

城头,在箭雨渐渐平息,撤去盾牌之后,刘毅他们便看到了蒙军的突然分兵之举,这让他面上的忧色越发的重了起来,眉心处皱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这下只有分兵抗敌了。王冰,张戴,你们各领一百人马赶去东西二门守着,务必要守住了。张昂,你带五十人去南城盯着,若鞑子来攻,你再派人报信。”

在他一连串的命令之下,几名部下纷纷低声领命,随即便带了人马匆匆赶去了。只一会儿工夫,北城这边的守军就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广灵守军兵力不足的缺点敌我皆知,分兵的话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劣,但即便知道这是个饮鸩止渴的办法,刘毅也只能这么办。他唯一的指望,就是手下的这些人能顶住敌人的凶猛进攻,直到援军的到达。

双方距离实在不远,一眼便能轻松看到上下人马调动的具体情况。蒙人分兵攻城的意图瞒不过刘毅,守军分兵防御的做法自然也在蒙人的注视之下。

一见北城的守兵大减,裕泰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意来:“吹号角,继续攻城。先以弓箭压住上方明军,再给我攀上去!”

一声令下,刚才被打了个灰头土脸,颜面无光的火结便再次咆哮着,带着本族勇士冲了上去。只是在进入到明军射程之前,他们已迅速止住了战马,然后纷纷抬手射出了要命的箭矢。

城头明军赶紧再次竖起盾牌来抵挡,但因为这次敌人的乱箭来得突然了些,让他们慢了半拍,便有十来人中了箭。直到盾牌竖起,城上的情况才稍微稳定一些。但是,刘毅的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因为他看出敌人已改变攻城策略了,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

与此同时,东西两边的城下也响起了一阵号角声,随即喊杀攻伐声也不断传来,那两面也开始遭受蒙人的攻击了。

陆缜静静地站在后面,有时帮着兵卒把一些兵器递过去,虽然面上显得很是平静,但心里却也有些慌了。即便是他这么个不懂兵事之人,看到如今的局面也知道大事不妙了,只以这么点兵力,怎么可能挡住强悍凶狠的蒙人呢?

果然,兵力稀薄的弊端很快就显现了出来。在蒙军的一轮乱箭打击压制之下,明军彻底陷入了被动,虽然他们已发现有蒙人骑兵来到城下,并有绳索再次抛搭上来,他们也有心无力,根本无法如之前般用箭矢杀敌了。

这便是战场的残酷了,在这里只讲实力,不论其他。当兵力出现碾压的态势时,再高明的指挥官也对战局无能为力。

转眼间,蒙人攀城的人马已上城过半,而且速度完全不减。而城下的蒙人虽然箭雨比之前要弱了不少,但依然不时有箭矢朝着城上射来,让守军无法腾出手脚来应付底下的敌人。

如何是好?面对如此危境,陆缜明显是有些懵了,只能拿眼盯着刘毅,看他能拿出什么主意来。

刘毅拳头紧握,目光闪烁不定,终于在咬牙之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撤盾牌,抛石木!”

随着他一声怒吼,那些兵卒没有任何的犹豫,就把身前用来护住自己身体的盾牌给丢到了一旁,随即弯腰,把早堆积在脚边的滚木擂石抬了起来,然后在几声大喝之下,或单人,或合力把一块块石木砸落下去。

足有磨盘大小的石块和人腰粗细的木头呼地落下,在一阵砰响声里正正地砸中了正全力攀登的蒙人头顶。那几位倒霉的家伙一声惨叫,就被直接从城墙面上砸落到地,鲜血飞溅。

同时,还有不少处于他们身下的同伴被他们张牙舞爪落下的动作一带,也有掉落的。这一轮石木乱砸,效果还是相当明显的,顿时有不下五六十名冲得最快的蒙人落下城去,或死或重伤,惨叫声,呼痛声一时响彻北城。

虽然把蒙军上城的势头稍微压制了一下,但明军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失去了盾牌的保护,那些抽冷子射来的箭矢就再无阻拦。在搬起石块砸下去的同时,有士兵便被箭矢射中,倒在了血泊之中。将近二十名军士就这样丢了性命,城头已堆了一片尸体,鲜血更是缓慢地积了起来,不断向边上流淌开去。

而攀城的蒙人却并未因此就放弃既定的策略。尤其是当新一轮的号角声响起后,他们再次迸发出可怕的力量,上百人手脚并用,再次以最快的速度朝上攀来。

虽然头顶不时有石木落下,但这回他们已聪明了许多,不是一味地向上,时不时也会紧贴墙面略作休息,同时应付上头落下的木石。这么一来,虽然他们上去的速度变慢了,但人马的折损却少了许多。

但这城墙毕竟只得三丈,蒙人上来的速度即便再慢,也有到顶的时候。只顿饭工夫,他们终于顺着绳索攀到了城头,在手用力一绞,双脚在墙面上一蹬之后,第一个翻上广灵城头的蒙人终于出现了。

当看到这一幕时,陆缜的心里陡然就是一沉:“完了……难道这广灵城就要这样被他们一举攻破了么?”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83章 广灵攻防战(下)

当第一个蒙人突然从下方探上身来时,就是刘毅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大叫不好,因为他很清楚这对守城将士造成的心理压力会有多么巨大。

围绕着夺城的攻防战一向是一个不断拉锯的过程,从接近城墙,到搭上各种登城器械,直到仰攻城头而到达最难点,攻城者势必会因此付出沉重的代价,直到他们能顺利地杀上城墙,或是被守军彻底击退。

蒙军之前确实在之前的几步里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那最难的一关却只在第二次发起攻击时便已迈了过去,居然就有人能登城了,这势必会大大鼓舞其他人的斗志,从而让守城军队的局面更加被动。

果然,看到突然翻进城来的敌人,明军将士明显愣了一下,眼中更有恐慌之意闪过。自己如此拼命抵挡,可结果还是让他们上来了,那还能挡得下源源不绝杀上来的敌人么?

那翻上来的蒙人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便是一声兴奋的嚎叫,便举起手中刀欲上前拼杀,好为后面的同伴开辟出一条更安全的通道来。可就在他挺刀欲上之际,随着一声虎吼,一杆白蜡枪从斜刺里飞出,正一下就捅入了他的胸腔,再用力一撅,直接就把人给挑下了城去。

众将士又是一愣,直到听见刘毅的咆哮:“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继续守城!”他们方才如梦初醒,纷纷再次搬起石头往下砸去。原来,这一下就解决掉敌人的枪便是由刘毅所发,只此一枪,就可看出其骁勇异常。

但是,就这么一愣间,城头的情况已越发的不堪起来。长长的城墙之上,已不断有敌人从底下冒出,纵然明军依然不间断地把石块木头拼命往下砸去,却还是被他们纷纷躲避,然后翻上来。虽然有人才一露头便被直接杀死,但一个人下去,就又有新的一人冒起,根本连给明军重新拾取抛掷物的时间都没有。

说到底,还是明军的兵力不足所造成的问题,防线转眼间已是岌岌可危,就是陆缜,此刻也已不顾自己官员的身份,帮着人搬起石头直往下砸,但依然只是杯水车薪,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眼看局面进一步不受控制,刘毅眼中更是要喷出火来,大吼着抖动手中长枪,那枪上的红缨猛地开出一朵艳红的鲜花,吞吐间,便已把两名攀上来的敌人刺翻掉落城下。同时,他口中喝着下令:“所有人都上兵器,咱们和这些鞑子拼了!”

刘毅的表现的确给了全军以不小的鼓舞,众明军也明白只靠石木抛击是堵不住这个缺口了,便在纷纷大吼之下,也拿起了身边的刀枪,拼了命地朝着向上而来的敌人劈刺过去。

这一下,效果还是颇为显著的。那些蒙人因为还在往上攀来,脚上根本借不到力,面对劈面而来的刀枪,唯有勉强招架的份儿,如此向上的势头便是一缓,更有不少人因此被迎面刺下城去。

尤其是刘毅,在这期间发挥出了过人的实力,只见他一人一枪,倏忽来去,只要哪里有危险,他便来到该处,靠着个人的武勇,硬是把就要崩溃的防线给重新顶住了。

伴随着阵阵厮杀和惨叫声,不断有敌我双方的战士落下城去或倒在城头,尸体已彻底堆积起来,鲜血更是快速流淌,几乎都要漫过脚背了。此时的陆缜却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在林烈的维护下,退到了一边,看着眼前血腥而残忍的一幕不断重复发生着,看着敌我双方战士不断倒下,成为一具具的尸体。

“这便是真正的战场了……最真实,最残酷,也最实际的战场!”陆缜看着这一切,闻着那满鼻的血腥味,几欲作呕,却在拼命地忍着。因为他知道,想要在这个时代生存,想要在广灵生存,自己必须习惯这样的场面。

林烈的武艺也确实了得,虽然需要照顾保护陆缜,却不见半点慌乱,举手抬足间,就能把靠近二人的蒙人一一击杀。只见他手中刀一转一掠间,便能把一条高大威猛的蒙人汉子直接劈杀,身子却一直都稳稳地挡在陆缜身前,不给敌人以任何可乘之机。

城头的厮杀也牵动着下方蒙人的心,看到这些明军竟如此难缠,到了这时候依然拼死抵抗,裕泰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这一战下来,自己部落的损伤可就太大了,他已暗自下了决心,破城之后必要屠光城里一切汉人!

而比他更焦急的,是城下的火结。他本来碍于身份还没打算亲自作登城之战。可眼看着不断有人被砍杀落城,他心里的骄傲与怒火已让他再按捺不住,一声如狼般的嘶吼之后,他猛地撕裂了自己的上袍,把刀往嘴里一衔,便冲了上去。

只见他双手用力在绳索上一扯,脚在城墙上一蹬,身子便高高越起,以最快的速度直接朝着上方的城头攀去。

他所选的这个时间点倒是不错,明军已只能拿起武器与不断上来的敌人做正面搏斗,根本腾不出手来继续抛掷石木,这让他很是顺利地攀上三丈高的城墙,并迅速翻入城墙。

他一落地,便有一名明军急吼吼地一刀砍来。但火结身手却比一般人要灵活得多了,只一错步,一拧身,便从容避开了这一刀,同时口一张,那衔在嘴里的刀便落到手上,反手一划,便在对方还未来得及收刀前划开了那名明军将士的胸腹,给了他一个大开膛。

在那明军将士的惨叫声里,火结狞笑着继续扑上,手中刀不断劈刺,把面前的敌人一一砍杀,如狼入羊群,好不凶狠。

本来明军已渐渐稳住了局面,不料却突然出了这么个凶神,这让他们的气势为之一馁,不少人眼中已露出了惊恐之色。

刘毅也觉察到了这一点,知道眼前这家伙将是最大的麻烦,便在把面前的敌人一枪刺杀之后,迅速也朝着火结移动过去。当然,他的举动也落到了火结的眼中,他也做好了与之一战的准备,同时下意识地靠过去。

两名战场上的指挥者加高手如两块磁铁般,注定了要正面对决,一决雌雄!

而另一边的陆缜二人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忍不住道:“林烈,此人乃是大祸患,必须尽快除掉。”

林烈点了点头:“那大人你跟紧了我,待我帮刘把总一把。”说着,手中刀一展,脚步也朝着那一边缓慢而坚定地移了过去。

广灵北城的城墙并不是太大,很快地,刘毅便与火结两个撞在了一起,伴随着两人的叱喝,刀枪便狠狠地撞在了一起。没有过多的花巧,皆是硬碰硬的拼杀,外加脚步的进退,一忽儿工夫,两人已斗了七八个来回,身上各自添了几道伤口。

两人暂时打了个平手,但这对明军来说却不是件好事,因为没有了刘毅的查漏补缺,蒙人上城的速度变得更快,他们已有些力不从心,左支右绌了。

所有人都知道,此时虽然城头依然混战一片,但关键却在刘毅和火结两人的战斗身上。倘若刘毅能迅速解决掉火结,情况或许还能挽回,可要是他败了,或是被对方拖住太久,局面就会彻底走向失败。

两人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斗得更加凶狠灿烂,吼叫声里,迅速换着身位,用刀和枪在对手的身上留下或轻或重的伤痕,只眨眼间,他们二人都已带了二十来处损伤,鲜血淋漓,但两人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上半下,手上的动作更是不见半点变慢的。

这时,陆缜二人已悄然靠了过去,在看了前方依然缠斗的二人一眼后,陆缜对林烈道:“速战速决,莫要有任何犹豫。”

林烈当即点头,默不作声便一个箭步向前冲去,唰地一下就冲到了两人跟前。

“不好……”火结立刻就发现了情况不对,在躲过刘毅刺来的一枪后,本该反击的他当即一个错步往边上避去,同时手中刀一横,就拦在了自己跟前。他这一下判断很准,正好林烈的一刀刺出,被他这一拦给挡了下来,但身子却是一摇,随即有些狼狈地朝后退去。

“卑鄙!”火结大骂了一句,都说汉人狡猾,这时候不就完全体现出来了么?居然还用偷袭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刘毅却是精神一振,趁此机会猛然向前扑来,手中枪一抖,再一次卷起了一朵碗口大的枪花,遮蔽对方视线的同时猛地向前刺去。

此一枪,拿捏的极其精到,正是火结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当口,他显然已架无可架,避无可避了。刘毅甚至可以预见自己一枪把这名强敌挑于身下的结果。为此,他的嘴角已透出了一丝笑意。

可就在这时,一声惊叫却从身后传来:“刘把总小心!”

“嗯?”他闻言一愣,随即神色就变了,因为他听到了从左侧城墙处传来的尖锐破空声,余光一扫,便看到有一支利箭正射向自己。

而这时,他刚刺出全力的一枪,根本无力闪避……

“噗——!”羽箭狠狠地射中了他的左边胸口,透体而入,鲜血迸溅四射……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84章 广灵攻防战(终)

随着夺城攻防战的白热化,蒙人不断朝着广灵城压进,本来只能在远处放箭的弓手也已来到了城下。

之前因为担心会射中自己人,所以在蒙人翻上城后已停了放箭,但此时,因为距离的拉近,他们就有了把握。尤其是其中几个族中神箭手,更是早早就张弓以待,随时准备抽冷子给上头的明军几下狠的了。

在发现刘毅这个主导战场胜负的主将存在后,不少人都把箭矢对准了他。但几次冷箭都因为他倏忽来去的脚步而落了空,直到他和火结缠斗在一起,身形略慢,真正的机会才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些蒙人射手也确实艺高人胆大,虽然一下失手很容易就伤了火结,他们依然毫不犹豫地射出箭来。而这一下,果然奏效,在刘毅未有提防的情况下,竟被一箭射中了胸口!

“呃……”带着愤怒,痛苦和不甘的悲吼只发出半声,就猛然被截断,因为火结已瞅准了机会犹如饿狼般狠狠地扑了上来,手中刀化作一团光影,就往刘毅的咽喉心口等要害处劈刺过来。

身负重伤的刘毅只能鼓起最后一点力气,横枪拦在自己的身前,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无力捏稳的长枪终于被人一刀挑飞,他的整个身子更是因此踉跄着朝后退去,同时胸口淋漓而下的鲜血已顺着身子流满了一地。

一招得势,火结心中大定。他自然清楚刘毅对守军意味着什么,只要自己砍下他的头颅,守军必然军心崩溃,到时这广灵城便不攻自破了。想到这儿,他便是一声吼,脚步向前一迈,双手举刀,腰胯用力,再次冲着前方的刘毅挥出了全力一刀,誓要将其劈杀当场。

可就在这一刀将将要挥出的瞬间,火结心里陡然一紧,他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杀气正迅速而来,随即便是一道闪亮的刀光从侧方唰地攻来,正指向他的腰肋要害。

“卑鄙!”火结大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把直取刘毅的一刀给临时转向,转攻为守挡在了自己跟前。只不过他这一声卑鄙却骂得有些底气不足,因为就在刚才,他也是趁人之危才击败面前敌人的。

呛的一声响,两刀相交,各自都是一顿,居然是个平手。火结大感庆幸,若非自己及时变招,只怕在杀死刘毅的同时,自己也得被人一刀重伤甚至是被杀了。

这个及时出刀救了刘毅一命的人自然就是林烈了。这一刀他其实也没有倾尽全力,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稍显不足,但依然吃惊于这个蒙人竟能架住这几近于偷袭的一刀。当即,他口中一喝,手腕翻抖间,缠在一起的刀便被他抽了回来,脚步往边上一移后,再次攻去。

火结不敢怠慢,也赶紧凝神应对,只是因为对方占了先机,他一时只能处于被动的防御状态,只能顺着敌人攻来的势头向后退却,以避其锋芒。

而直到两人交手数招后,刘毅才倒退着撞在墙头,身子一顿,随即慢慢地萎顿坐倒。他胸口中的这一箭本就挺重,再加上全力挡下火结要命的一刀,使力过猛,却是把伤口给彻底撕裂了,鲜血大股大股地喷涌出来,一下就把他的体力给抽走,连站都站不住了。

这里的变故很快就吸引了周围众人的注意,明军上下见把总大人重伤倒地,心下大惊,斗志便是一垮,而蒙人则是气势大盛,呼喝间,已大有压制全场的模样,只转眼工夫,已有四五名军士被人劈翻倒地。

城头局面已岌岌可危,但守城明军却已心生怯意,连抵抗都有些吃力了,还怎么击退这些如狼似虎的蒙人?

陆缜在发出一声示警,却依然无法改变刘毅中箭这一事实后便知道情况要糟。

此时的军队作战所以能有一定的纪律性和韧性靠的就是指挥者个人的魅力,所以很多战事只要将领一出伤亡,整支队伍就会迅速崩溃,连各自为战都做不到,只剩逃跑或投降两个下场。

以往在看史书中所写的这种结果时,陆缜还有些疑惑,不明其中就理。但现在,亲身经历了这场战斗,他已明白了个中微妙的缘由。所以现在刘毅一倒,对整支守军来说打击是毁灭性的,除非这时候有人能站出来接替刘毅的位置,否则这场战斗就要以此告终了。

没有其他人能担负起这个责任,这一切只有自己来扛了!

而只是大声呼喝显然是不可能重新激起全军斗志的,必须做点什么!

一刹那间,陆缜的目光变得极其坚毅,举起手中用来傍身的刀,便疾步冲向了自己的目标——火结。

既然明军会因为刘毅倒下而大受挫折,蒙人的情况也应该差不多。如果能把火结这个蒙人首脑给杀了,战况便会被重新扭转,自己说的话也能起到一定作用了!

打着这个主意,陆缜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在往前冲的同时,双手更是握得紧紧的,他所能依赖的,除了与火结缠斗的林烈外,还有那能让时间突然停止的异能了。

距离三丈,两丈,一丈……陆缜手中刀已猛然提起,带着自己前冲的势头,刀尖对准了目标就是一个突刺。他很清楚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和这些强壮的家伙比的,用砍的未必能伤对方太重,所以不如借冲力刺杀。

就在这时,终于有蒙人发现了他的存在,咆哮着挥刀就往陆缜身上劈来。这一刀力道极大,一旦被其砍中,就是腰斩当场的局面。

但陆缜这时候已顾不上这些了,心神专一地盯着前方的目标,脚步如飞,同时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那时灵时不灵,就跟段誉六脉神剑似的异能这次能发挥作用,帮自己,也是帮这满城汉人军民度过难关!

“呼……”蒙人战士的刀已带了激烈的风声劈到了他的腰间,距离不过尺许。而他陆缜离着目标却尚有七尺,倘若照着常理推算,陆缜是绝不可能伤得了火结的。

这一点,火结也已发现,所以他虽然心下惕然,但却也没有躲避的意思。当然,这也与他面前的林烈的强大攻势有关,一旦分心躲避,恐怕他的局面会更加不堪,甚至因此葬身对方凶悍的刀下。

那名蒙人战士面露狰狞之色,似乎都能感受到刀砍入人体,将对方生生砍成两截的快-感了。

就在这时,陆缜突然感到了一丝异样的变化从身边冒了出来,那厮杀声,兵器交击声突然就不见了,那把离着自己的腰不到半尺的刀也骤然停止,眼前正斗得不可开交的两人虽然招式未变,可人却静止了下来。

他知道,是自己的异能再次发挥了作用,影响了身边的一切,使时间暂时静止。但他自身却是可以在此期间活动的,而他的脚步也果然未停,依然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冲到了火结的跟前。

没有半点犹豫,陆缜手中刀就挟着他冲刺的力量狠狠地贯入了面前之人的小腹处,并使刀尖从其后背处突地冒出一截来。只一刀,陆缜就刺穿了对方的身体!

就在刀穿透人体发出一声哧响的同时,那突然的静默被重新打破,所有人又都重新动了起来,就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但随即,所有人都惊诧地发现,事情已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陆缜居然从那要命的一刀下闪到了几尺之外,就仿佛会腾挪一般,而且他手中刀已刺入了火结的胸腹要害。

那名蒙人战士一脸见鬼般的神色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一片,怎么自己眼一花间,对方就得手了?

而火结是受刺激最大的那个。他连自己是怎么中招的都不知道,突然就感到了一阵刺痛从身体传来,然后发现自己竟被这个看着很是文弱的家伙给一刀刺中了要害。

诧异、愤怒的神情在其脸上涌现,最终却化做了一声痛苦到了极点的惨呼。却是陆缜在此时猛然把手中刀柄一拧,入体的锋锐顿时就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绞成了一团血肉。

火结在惨叫的同时,便欲挥刀砍向陆缜为自己报仇。但身前的林烈却是不会给他以这样的机会了,虽然他也感到很是吃惊,因为他也不知道陆缜是怎么扑到火结面前的,但既然对手重伤,他自然不会放任,手中刀一卷,便已狠狠地劈进了火结的脖颈。

两处要害中刀,火结的力气陡然一泻,生命彻底流失,刚挥起的刀一顿之后,便被他松手落地。

伴随着手中刀一起落地的,还有已经火结已经彻底软下的身体。

“当啷!”

“砰!”两声同时响起,这个蒙人勇士终于倒在了两人的联手夹击之下,只是他的双眼依然死死地瞪着前方,他到死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

而随着火结的突然倒毙,城墙上的战事已再次发生了改变,这一下,该轮到蒙人军心动摇,生出怯战之意了!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85章 重担在肩

火结的突然战事其冲击力更甚于刚才的刘毅被重伤,因为他死得实在太也古怪了些,大家都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本以为他不可能中招的,结果却……

刹那间,广灵北城城墙之上陷入了一片古怪的沉寂,不光是一众蒙人愣在了当场,就连明军也有些诧异地住了手,用怪异的目光看着靠墙而亡的火结,也有人小心地看着陆缜,这个并不强壮的年轻官员怎么就有如此本事了?此时是城头就仿佛重新回到了刚才陆缜刺杀火结时的一刻,一切都暂时停止了。

陆缜的心别别地跳得飞快,胸腹间更有东西不断翻涌着,似乎随时都会呕吐出来一般。杀人的感觉实在很不好,哪怕他在草原上已杀过不止一人,但这种主动的,面对面的刺杀却还是首次。火结那双依然圆睁,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到此时依然死死地盯着他,让他直感到背心一阵发凉。

突然,一个声音在陆缜的心中响起:“现在可不是愧疚心慌的时候,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呢!”这个声音让他猛然惊醒,随即手用力一抽,便唰地一下把刀从火结的尸体里拔了出来,然后他持刀向着城外斜指,口中大喝:

“大明的将士们,保民杀敌!杀敌卫国!杀!”这一声大吼,陆缜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声音大得东西两处城门上奋战的明军都听到了,附和似的发出阵阵嘶吼。

而这一声也如炸雷般在所有北城城头上的明军将士耳边轰响,把他们从错愕中直接一把拉了回来,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一变,随即呐喊声也响了起来:“保民杀敌,杀敌卫国!”

倘若没有陆缜刚才石破天惊地刺杀火结的结果,他的呐喊或许还不会感染到这些明军将士,因为他毕竟只是个文官,与军士们之间有着天然的隔膜。但现在,情况却完全不同了,他的吼声居然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在刘毅生死不知的情况下,陆县令已成为这些人的主心骨,他的话便是鼓舞他们继续拼杀的底气所在!

伴随着这一声声的呐喊,所有明军的眼睛已变得血红,杀气腾腾地挥舞着手中兵器,如凶恶的野兽般朝着跟前的蒙人狠狠扑去,他们手中的兵器,便是猛兽那尖利的爪牙。

战斗再起,但这一回,局面已彻底逆转。蒙人因为火结之死而军心动摇,此消彼长之下,根本抵挡不住明军凶猛的进攻,顿时间,城上的蒙人被一一劈翻刺倒,被大步向前的明军推逼得不断朝后退去,最后更有人在惊恐中直接跳下了城墙。

虽然依旧有蒙人还在继续往城上攀来,但他们的动作已明显变缓。随着之前登上城头的蒙人数量急剧减少,身在城外的他们已变得极其被动与危险了。

军心士气是个极其古怪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确确实实的存在着,它能很轻易就改变一场战斗的风向。就如广灵城头的这场攻防战,随着军心的突然逆转,结果也就随之改变。

本已在城头站稳脚跟的蒙人因为火结之死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不断被挤压,最终彻底失去了辛苦拼下的落脚点,从而让后续人马无以为继,最终只能不断丧生于明军刀下。

当看到这怪异一幕时,裕泰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心中的怒火更是熊熊燃烧,明明占据着绝对优势,破城只在旦夕间,结果却被即将崩溃的明军杀得大败亏输,这对他的打击也是极其严重的。

但即便他再好强,也知道今日的战斗已无以为继了。军心士气已跌落到了谷底,兵马的伤亡更是巨大,再加上天色已暗了下来,继续强行下令攻城只会让更多人葬送在明军手下。终于,理智压住了愤怒,他把眼一闭,头一低下了命令:“退兵!”

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与之前悠长有力的声音不同,这一回却是两声短促的号角声,然后才是长长的,如叹息般的一声长号。

还在硬着头皮冲上去的蒙人顿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这是退兵的信号。没有任何的犹豫,这些人立马就转身往回撤去,挂在城墙上的蒙人也赶紧往下落,生怕走慢了就要留在这儿了。

就如潮起总有潮落,蒙军气势逼人的冲击终于退却,只在城头城下留下了一片疮痍和尸体,还有那仅剩的几十名来不及从城头逃生的蒙人。

这些人的下场不言可知,愤怒的明军根本不会容他们继续活着,冲上去一顿刀枪并举,就把残留的蒙人全数杀光。

此时,夕阳最后的一道余晖业已隐去,晚霞的红与城头鲜血所染就的红色似乎已彻底融为了一体。今日的战斗,终于以明军的惨胜而告终。

@@@@@

看着仓皇退去的蒙人,陆缜只觉一阵心促气短,双脚更是一阵发软,人也跟着摇摇欲倒。

经历了这一场战斗,不但局势乍起乍落,而且还亲手杀了一名敌军主将,让他整个人都感到了一阵兴奋后的虚脱。在压力骤去之下,人就有些站不稳了。

这时,一双手及时扶住了他:“大人,还请小心!”正是林烈看出了他的不妥,立刻出了手。

与此同时,所有明军将士也把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炽热、崇敬……他们的目光里闪烁着叫人心悸的光芒,看陆缜就跟看神佛或救世主一般。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突然单膝跪了下来:“见过陆县令!”

随后城头所有人都照此向陆缜行下礼去:“拜见陆县令。大人,我们终于胜了!”

这一句话,让陆缜感觉到了肩头沉甸甸的都是份量,他看得出来,这些人已把自己当成了主心骨。只因这一战,自己这个文弱书生居然成为了他们可以依靠的主心骨!

但他显然没有心思去感受这种异样的感觉,而是迅速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刘毅:“快,去看看刘把总的伤势如何!”

众人这才醒过味来,赶忙纷纷上前,却发现刘毅因为失血过多彻底失去了知觉。唯一的利好是,至少他还有一口气在,尚未彻底死去。

呼地吐出一口气,陆缜知道自己这一回是非要担这个这个重任了。因为在发现这一结果后,所有人都拿目光看向他,等着他做出下一步的指示。就是从东西两城门处赶来的王冰和张戴二人也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便是如今大明军队的局限性所在了,一旦主将重伤或是战死,就没有人能够顶上来。所以一场战斗的胜负往往与主将个人的能力大有关系,这广灵的一营五百来人如是,十万大军亦如是。

好在这一回有陆缜突然打旁边杀出,重新凝聚了全军斗志,不然恐怕在刘毅倒下的同时,明军就要彻底崩溃,广灵也将完全失守了。

“暂且就地歇息,把鞑子的尸体都抛下城去,咱们军中兄弟的尸体则好生收敛,先送下城去吧。”陆缜下达了他取代刘毅后的第一个命令。

“是!”众将士答应一声,便立刻开始动起手来。

那些蒙人尸体被他们扔麻袋般直接从城头扔下,有侥幸未死的,也被人冷酷的在胸口扎上一刀,然后再被抛尸城下。

对此一幕,陆缜没有半点反应。在经历过刚才的惨烈战斗后,谁会去怜悯这些敌人呢?因为倘若胜负异位,只怕蒙人只会比明军更加凶残,就是城里那些无辜的百姓也将被残杀殆尽了。

陆缜只在那些垂死的蒙人身上一扫,便收回了目光,随即下令:“把受伤的兄弟和刘把总都送回城里,交由医馆中的大夫诊治。”

“是。”这些粗心的将士这才想起善后之事来,赶紧抬起刘毅等人,急匆匆地就往下而去。

“还有……”陆缜看了看城头只剩不到三百人的队伍,倘若明日蒙人再次大举攻城,这点人马还能抵挡住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击么?对此,陆缜可没有什么把握,他虽然已得明军将士的心,但却压根不懂得怎么指挥军队守城哪。

在沉吟了一下后,他才在众将士的注视下说道:“去县衙找申主簿和候县丞,让他们以县衙的名义招募城中青壮男子上城共同守我家园。”虽然寻常百姓在战场上的作用不是太大,但多些人手总是好的。

众人再次领命,这才匆匆跑下城去。

而陆缜,则有些脚步蹒跚地走到了城墙边,远眺着已渐渐看不清具体情况的蒙人军营,一抹无奈的苦笑浮上了他的嘴角:“千斤重担都落到了我的肩上,这么多百姓和军卒的命都由我一人而定。我真能守住这广灵城么?”

听着不断从城下传来的重物落地的砰响声,陆缜长长地吐出了一大口气来,告诉自己:“即便力有未逮,也只能勉力而为了,撑得一刻是一刻。只望周边的援军能尽快赶到,这广灵小城可支撑不了太长时候哪……”

只是,这援军会如他所期盼的那般及时赶到么?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86章 援军安在?

当广灵县城的战斗如火如荼的展开时,几骑快马也正在拼命地向前追赶着时间,他们自然就是受命前往附近州城借兵请愿的李现等军中斥候了。

三人赶在蒙人抵达广灵之前出了城,随即兵分三路,分别向东边的蔚县、西边的浑源州以及大同府城求救。他们相信,只要其中有一路援兵能在明日之前赶到广灵,广灵的危险情况便能得到大大的缓解。所以为了广灵的安危,他们已倾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自己选定的目标飞奔而去。

当其中一人赶到浑源州附近时,天已彻底的黑了下来。这时代可不比后世,入夜后只有星月的点点光辉照耀着大地,一旦那点光亮都被云遮蔽住,那就什么都瞧不见了。

今夜的情况便是如此,但这名斥候却没有半点暂缓脚步的意思,依旧不断打马向前,几次差点就冲出山道,或是撞中路旁的大树,也没有让他有半分的犹豫。幸好他的运气不错,终于有惊无险地赶到了浑源州那古朴高大的城垣跟前。

踏踏疾驰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尤其醒目,一下就惊动了城上的守军,顿时间,几支火把就突然亮了起来,一声警惕的喝声随之响起:“什么人,速速止步,报上名来!”在火光的映射下,城头更隐隐有寒光闪烁,那是箭头反射的光芒。显然只要城下来人不遵照他们的意思停步,立刻就会有数十支利箭向他招呼过去。

浑源州所处的位置虽然不如广灵县凶险,但依然是边境之地,自然要小心提防。以前也曾有过蒙人以及附近的马匪突然趁夜袭击城池的事情,这让所有守夜的兵丁都变得格外警惕小心。

斥候忙停下了马来,大声喊道:“我乃广灵斥候常五,受我家把总之令前来求援!有数千鞑子正攻我广灵城,还望几位兄弟行个方便。”说话的同时,他已拿出了自己那面木制的斥候腰牌,高高地举在了空中。

守军见他只得一人,背后也没什么异常动静,方才稍稍安心。但还是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说有鞑子进犯广灵?这怎么可能?”

“此事千真万确,事关边事,我一个小小的斥候怎敢随意编造。这里还有我怕家把总大人的令箭为凭。”常五赶紧大声地解释道。

城头一阵沉默,随后才吊下一个筐来:“你坐里面,我们拉你上来。”

常五没有任何犹豫,便即下马,赤手空拳地走上前去。待他到了城下,那竹筐正好落到了底部,他抬腿跨入之后招呼了声,筐子便开始缓慢上升。

但当竹筐升到离城头尚有丈许距离时,却又突然停了下来。而后,上面的守军便喊道:“你且把令箭和腰牌先抛上来让我们验了再拉你上来。”

好家伙,这些守军倒也有些心机,把人先诱上来再来这么一手。如此,一旦发现对方身份有异,也就能轻易解决了。

常五笑了一下,倒不生气,当即就挥手把那两件东西给丢上了城去。城上守军检视之后,才确信了他广灵斥候的身份,笑着将其拉了上来。待其上城,一名首领模样的汉子还冲他一抱拳:“事关城池安危,还望兄弟莫要见怪。”

常五勉强一笑:“好说,其中道理我也是省得的。只是……如今我广灵正危在旦夕间,还望兄弟赶紧带我进去报信求援。”

“这是自然,我这就带你去见咱们千总大人。”说着,那汉子作了个请的手势,当先就引了常五直朝着城内走去。

盏茶工夫后,两人已来到了紧挨着北边城墙的指挥所前。经过通报,两人顺利进入其中,并在堂上见到了此地驻军的千总余光容。

在听了常五的禀报,并验证了他的身份无误后,余光容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凝重起来:“鞑子竟敢如此犯我大明边地,还敢率军攻我县城?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且放心,我这就准备人马,明日一早便带人赶去救援!”

“可是千总大人……这是不是迟了一些。如今我广灵不过五百人马,而来犯之敌却足有数千之众,还望大人能够早早出兵,尽早赶去救援……”常五却很是不安地提醒道。

“如今已是半夜,此时聚兵恐怕有些不妥。你且放心,我浑源州到广灵亦不过半日路程,以刘把总之能,一定可以等到援军抵达的。”余光容却坚持自己的意思。

对方毕竟身份比自己高上许多,且还有求于他,常五纵然有些异议却也只能接受了:“如此,还望大人明日一早就带人出兵。”

“那是自然。你也辛苦了,且先下去歇息半晚,待点齐人马,再与你同去救援。”余光容说着一个眼神下去,便有亲兵上前把人给请到外间休息去了。

待常五一离开,余光容的脸色突然就是一变,现出了沉思来:“广灵被攻请我去救……嘿嘿。”笑声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讥诮之意。

半晌后,他叫过一人,跟他低声吩咐道:“你这就带几个兄弟扮作鞑子的模样在我北边游走一番。”

“啊?大人你这是何意?”那亲信有些不解地问道。

“广灵当日坏我好事,现在出了事又想找我救助,这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不过他们都求助上门了,若我拒绝出兵只怕今后在总帅大人面前不好解释,只有用些手段了。只要我们发现周边鞑子蠢蠢欲动,有犯我浑源州的意思,事情自然也就能说得过去了。”说完,他又看了对方一眼:“还不快去?”

那亲信这才了然地一点头,匆匆而去。

之前陆缜揭发了萧默在广灵县的种种非法勾当,顺带手也把北边军中的种种肮脏之事的盖子给揭开了。因为有胡遂护着,众边将或许暂时无法报复他,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现在让人出兵解救广灵县的危局却是千难万难了。

当常五次日一早前往再次求援时,得到的便是城外有鞑子出没,似有攻打浑源州,故城中兵马无法轻出的回应。这一回,他连余光容的面都未曾见到。

面对如此结果,常五彻底没了办法。他终究只是个小小的斥候而已,既没本事,也没胆量敢和一个千总叫板,何况人家还拿得出像样的理由。

无奈之下,他只能借了一匹马,继续往西,寻找其他卫所求援。在得知他的反应和去向后,余光容只是嘲讽似的一笑:“如今广灵县令陆缜的名声可不太好,恐怕是不可能有人肯出兵救他了。”

事情还真有些被他说着了,不单是浑源州这边,另一头的蔚县也是一样的反应,面对求援,也来了个按兵不动。似乎他们是要坐视广灵失守,也算是要给某些坏了自己好事的官员一个大大的教训了。

@@@@@

让时间回到半夜,身在广灵的陆缜可不知道自己居然已成北地边军的公敌,一场苦战后却不得歇息的他还在广灵城头苦苦地等待着援军的到来。

当然,除了盼望援军能赶快到来外,陆缜也在想法提高自身的防御能力。毕竟指望别人终究只是虚无缥缈的事情,靠自己才是最实在,也最可靠的。

虽然广灵守军已折损近半,甚至连刘毅这个把总都身负重伤至今未醒,但这里毕竟还有数千百姓。靠着陆缜这个县令的名望,以及大家都清楚覆巢之下没有完卵的道理,县衙一作宣传,还真就有数百青壮男子应召上了城头,这让本来已空空荡荡的广灵城墙终于又有了些气势。

不过,这些百姓终究没有经历过什么训练,看到城头那到处飞溅所留下的血迹,还有城下那些尸体时,不少人眼中便都露出了惊惧之色来。他们虽然有把子力气,可真要上了战场却未必能起到太大作用了,真正能与鞑子拼的,依然字有那不到两百人的守军而已。

看到这些人脸上的神情,陆缜本来有些高昂的心思便又低落了下去。同时,他又想到了之前的那一幕,如今明军实在太依赖将领的发挥了,这种弊端小则影响广灵这座小县城的存亡,大的话,甚至可以对大明的江山都产生动摇。

其实这也是古代军队一直存在的问题,兵卒终究都是些被动的,没有多少学识的家伙,他们只会随大流,只会服从而无主观能动性。一旦被他们视作主心骨的将领或伤或死,对他们心理的伤害自然是毁灭性的。

“倘若我可以在这个时代像后来军队中那般建个三三制的战术,或许大明的历史就会因此改变了。”望着漆黑的天空,陆缜心里突然生出了这么个离奇的想法。但随即他又失笑了,这事儿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能做到的,而且如今身处险地,连明天会是什么光景都不得而知,又谈何改变呢?

就在这时,陆缜听到了一阵压抑的哭声从边上传来……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87章 《水手》

大明一直都遵循着太祖时所定下的卫所军户制度,这一制度好处自然不少,比如地方上的明军既是战士又是农民,可以为朝廷省下大量的军费开支;另外,军户皆是家传,像北地军中更多有父子兄弟并肩作战的情况发生,如此军队的凝聚力也就够了。

但同时,其弊端也一样不少,一旦上面的将领开始夺取兵卒的土地,这些军卒的日子便会过不下去,随后军队的数量便也会急剧减少,而这又给将领们钻到了空子。因为朝廷不可能随时清楚军队兵员的数量,只会按照登记在册的人数发给军饷,而这些银子自然也就落入了那些将领的口袋之中。

当然,这一祸端现在尚未真正出现,那是几十年以后才会慢慢形成的彻底摧毁大明军队的严重弊端。但军户制度的另一问题却很容易就能显现出来,虽然父子兄弟共同上阵确实能让军队更加团结,可只要有人出现了伤亡,其造成的影响也远超寻常的军队。

至亲的亲人被敌人所杀,除了对敌人的刻骨仇恨之外,更多的还有对此的悲伤。在战斗时,这一情绪或许还会被刻意掩盖,可一旦战斗结束,这种悲伤的情绪自然就会迅速弥散开来,甚至传染给身边的每一个人。

如今广灵城头便是这番光景,不知哪个失去了亲人的军士突然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哀,于是哭了起来。虽然他在极力压抑,但那种发自肺腑的悲伤还是让所有人感同身受,不少同样失去亲人的人更是悲从中来,跟着一齐哭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城头彻底被悲伤的情绪所笼罩,一片愁云惨雾,早没有了之前的壮怀激烈。而那些低级武官们,在面对将士们的如此状态后也是不知所措,他们虽然知道这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很是严重,但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做才好,其实他们的心里也不好受哪。

看着眼前的情景,听着那此起彼伏的哭声,陆缜的心情也颇为沉重。这时,张戴神色凝重地走了过来:“陆大人,可不能再让他们这么哭下去了,不然明日的仗可不好打了。不光是他们自己的心气儿,就是那些主动上城来的百姓也因他们的哭声而闹得心里发毛,看样子都有人要逃回去了。”

“竟有这么严重么?”陆缜神色顿时一变。他本以为让众军士稍作发泄,也算是宣泄个负面情绪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问题。

张戴点了点头,就是他的心绪此时也有些波动,更别提那些没经历过残酷战斗的百姓们了。

必须想个法子出来鼓舞士气才成!陆缜脑子里迅速转着念头。强行让他们不准哭泣自然是不成的,那只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唯有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从悲伤中抽出身来,才能缓解这一情绪。

突然,陆缜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后世军队里提倡的文工团的作用。

其实以前陆缜对一支军队养着些唱歌跳舞却上不得阵的文艺兵是很有看法的,觉着他们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个中道理。

在艰难困苦的战场上,将士们的心理实在太压抑了,确实需要有文艺兵来鼓舞大家的士气,抚平他们身心的创伤。在这种事情上,文艺兵的作用有时比最高身份将领说的话,或是朝廷赏赐下来的金银酒肉的效果更强。

但如今的大明军中显然是不知道这一点的,他们也不可能给军队配备什么文工团,就是军(女支)那也是像大同这样的重镇才有,更不是寻常士兵所能享受,他们的心理根本没有人会去关心,更别说鼓舞和安抚了。

所以在发现这一问题后,只有陆缜这个临时补上的主将来解决它了。

好在他来自几百年后,虽然不是文工团的人,却也知道一些个中的道理,此时想要鼓舞军心,唱一些欢快而励志的歌曲或许是最简单而有效的手段了吧。

当然,很多陆缜所知道的后世军旅歌曲是不适用于这个年代的,而且陆缜作为年轻人,也不可能去学唱这些。但一时间又找什么足够激人奋进的歌曲呢?

陆缜皱了眉头,飞快地在自己的脑海里寻找着可以一用的歌曲,突然,一首他父亲年轻时流行,之后更是被他一直挂在嘴边,甚至当成了手机铃声的励志名曲突地跳入了他的脑海,而且这歌还是他会唱的!

没有作太多的犹豫,陆缜已把手一拍,大声道:“各位且听我说。”

他这一开口,果然吸引了众多军卒的注意力,大家都下意识地把注意力都投了过来,陆缜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知道今日咱们的处境很是困难,但我相信,只要我广灵军民上下一心,这难关总能迈过去的,大同等地的援军一定能及时赶到,城外的鞑子也终将被我们赶走或是消灭!”

他的话虽然挺有气势,但响应者却是寥寥无几。这种空口白牙道出来的话,可没几个人真能相信,哪怕陆缜现在确实已得了不少人的拥戴。

陆缜见此也不气馁,微笑着继续道:“这样吧,我给大家唱首歌,来提振一下我们的心情。”

“啊?”包括林烈等人在内,所有人听他突然说出这么句话都是一愣,现在军中虽也有军歌,但却根本没几个人会去唱,而且那些歌并不登大雅之堂,怎么陆县令会突然想到唱歌呢?

在众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陆缜挺直了身子,高声清唱起了那首自己在家中曾听过无数遍的歌曲: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唱到这儿,陆缜的声音先是一顿,随后以更加高亢嘹亮,激人奋进的声调继续:“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陆缜唱歌并没有什么天赋,最多只能做到不跑调,而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一首《水手》更是被他唱得有些变样。但即便如此,却还是听得周围的那些军民都是一阵发愣,久久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只是呆呆地看着跟前的陆县令。

虽然这首歌依然有些和这个时代不符,但好的音乐却是可以穿越时空,让几百年前的人感受到它的魅力的。那种催人奋进,无惧艰险的乐观与豁达,那种即便遇到再大的困难,亦要坚强面对的人生态度,着实击中了许多人的心,让他们心中的悲伤和怯懦被一一击碎。

是啊,即便如今身处险境,但只要自己还能战斗,又有什么关系呢?大家万众一心,众志成城,难道就不能把那些敌人击退,守住这广灵城,保护住身后那些老弱妇孺的安全么?

那些军士们的眼睛亮了起来,之前的伤感和彷徨已然尽去,换上的是决绝与勇气。而寻常的百姓,也都握紧了拳头,目光变得坚定。

陆缜的歌还在唱,而那几句朗朗上口,口语化的高-潮部分的歌词也迅速让人所牢记,更有不少人竟开始跟着他轻轻地哼了起来:“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先是只有几人,随后是几十人,最终,整个城头的人,无论军士还是百姓都用南腔北调,跑调跑到外太空的声音唱起了这几句振奋人心的歌词。

一时间,寂静的夜空里响起了一片风雨中怕什么的歌声,这仿佛是在向城外的蒙人作着宣告——即便你们大军来攻,我们也绝不害怕,绝不退缩!

当这歌声隐隐约约地传出去时,城外的蒙人军营里也是一阵骚动。裕泰得报走出帐篷,远远地望着那黑黢黢的小城城头,脸上的神色变得越发的阴沉了。

而陆缜,在一遍遍地唱着《水手》的同时,心里也不觉有些奇怪,怎么这么一首简单的歌曲竟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呢?

他不知道,虽然军中也有军歌,更有不少大文豪曾留下过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边塞诗词。但那些歌也好,诗也罢,却实在太过高雅,只适合有学识的人去理解铭记,但对寻常连字都不认识的军士和百姓来说,影响力就实在太小了。

但这首完全口语化的歌就不同了,浅显易明的歌词,让人一听就能记住的曲子,两者一结合,自然立刻就打动了所有人。

任谁都不会想到,陆缜居然就凭着一首后世早被人遗忘的流行歌曲,硬生生把即将崩溃的军心士气给重新扭转,并振作了起来!

@@@@@

写到这儿,想唠几句,说实在的,现在的那些流行歌曲固然也有许多不错的,但真正能传唱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却几乎没有,这不得不说是如今这个快节奏时代的悲哀,也是那些文艺工作者的悲哀。还是九十年代的那些歌曲更能打动人,更能代表华语音乐哪。

老妈终于平安出院了,总算可以安心地写作,为各位书友奉献更好的剧情内容。。。。

另,感谢一下书友青格勒同学的关心和支持!!!!路人拱手!!!!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88章 攻城继续

陆缜突然自睡梦中惊醒,抬头看时才发现这天刚蒙蒙亮,不过几里之外的蒙人营地里已有些许的骚动了。

这一夜,他睡不到一个多时辰,总是突然醒转,生怕自己沉睡时敌人会对广灵再次发起攻击。好在,至少这个夜晚算是平安地过去了,但是,再往远处看时,却只看到一片静悄悄,没有一点援兵到来的模样。

莫非被刘毅派去求援的人在半道上也遭遇了不测?不然为何这都过去快一天了,还不见有任何援军赶来?要知道这广灵附近便有数座州县,其中也都屯有兵马,只消半日工夫,那里的驻军便能赶到,这也是此地驻军只得五百的原因之一。

可现在,厮杀一日,援军竟连影子都未看到,这不由得让陆缜心里犯起了嘀咕,心事也变得越发的重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既干且痛,竟有些发不出声来了。

却是昨天嘶吼呐喊着指挥军队守城,随后晚上又为了鼓舞军心士气一遍遍地唱那首《水手》,竟让喉咙受了不小的损伤。就在陆缜打算着去找点水来喝了润喉时,林烈便拿着个水囊递了过来:“大人。”

陆缜也不客气,接过来便咕嘟嘟地灌了一气,这才觉着喉咙舒服了些,嘶哑地问道:“城外的鞑子又快要对我发起攻击了吧?”

林烈点了点头,神色间带着一丝不安:“昨日小人看见他们还派了人往北边去,后来拖回了一些新伐的树木,恐怕连夜就能赶制出简单的攻城器械。所以,今日这一场必然很是凶险。”

虽然作为边城,广灵周围的树木都是被砍伐干净的,但是这些年来未曾遭遇什么像样的攻击让人都有些懈怠了,所以离城远一些的林子就没人管了。昨日蒙人又来得突然,明军就更来不及除去这些隐患了,现在便给城池带来了更大的威胁。

陆缜的眉头顿时紧紧地锁了起来:“昨日他们只是用绳索抛投便已让我们守得捉襟见肘。一旦用上了其他器械,只怕……”说着,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林烈沉默以对,显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事实上,他虽然个人武艺不俗,但对指挥用兵却生疏得很,所以即便之前在军中立过功也小有名气,却也只能当个冲锋陷阵的队长而已,倒也不全是军中黑暗所致。

这时,张戴和王冰二人也已来到了陆缜跟前,两人的神色一般的严峻:“大人,城中弓矢已被用去过半,木石也有些快支持不住了。”一顿之后,又道:“是否下令拆了城中民居以为补充?”

陆缜先是一愣,随后才明白过来。当城中的武器渐渐枯竭时,那些居民住宅就成了天然的可利用之物了,这一点其实任何时代,任何城池都不可避免。只一阵沉吟,陆缜便点头:“先从城北的民居开始动手,记住要先和百姓把话说明白了,只要打退鞑子,我官府一定会为他们盖新的房子,我想百姓也应该会明白我们的难处。”

“是!”两名将领答应一声,便赶紧叫了百来名本来等着守城的百姓直奔着城下而去,他们摇身一变却成了拆迁大队的人了。

于是就在这个战斗开始的第二日清晨,广灵城内又是骚乱不断,轰响连连。那些百姓们居住了大半辈子的住宅就这样被人一一拉倒。虽然看着熟悉的家园在轰响和飞尘中彻底垮塌让他们伤心流泪,但所有人却并无一句怨言。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为了保住这座城池所做的无奈之举,一旦城破,不光是自己的家园,就是自家人的性命都将不保。

一根根柱子、房梁被锯开之后一一搬上城头,还有少许的大块石料(古人的住宅可不像后世,多是由木头搭建而成少用石头,更没有水泥,能用上石料的住宅多算大户人家了)也被人努力抬上城头。

看着这些百姓赖以生存的东西被抬上来,陆缜的脸色变得越发凝重。这些都是百姓对军队,对自己的信任,自己绝不能辜负了他们的这份信任,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一座小城。

咬了咬牙,看着城外已渐渐聚列成队,即将再次对城池发起攻击的蒙人营地,陆缜大声对周围的将士们道:“各位,今日一战只会比昨日更苦。但我相信,以我大明将士的英勇无畏,哪怕再大的凶险也能被咱们克服了。大明必胜!广灵必胜!”

“大明必胜!广灵必胜!”

“大明必胜!广灵必胜!”……

不知是否因为昨夜那首歌的关系,城头的军士也好,百姓也罢,对陆缜更多了一分敬重。所以在听到他这番话后,众人便应和似地大声叫了起来,完全是一副与敌死磕的模样,似乎连那对鞑子的畏惧心也冲淡了不少。

陆缜见此,心下稍定,脸上也露出了坚定的神色,定定地望向城外:“就让我们再次给城外的鞑子一个深刻的教训吧!”说话的同时,他猛地张开双臂,就仿佛是在迎接对方,挑衅那数千蒙军一般。

见他如此模样,军心再次得到了鼓舞,阵阵鼓噪声从城头响起,随后往外扩散,直传到了蒙人的营地。

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蒙人早听不清他们在叫嚷着些什么,但那种气氛还是能被他们轻易感受到的。见明军在如此情况下依然军心如山,甚至气势上比昨天更足,不少蒙人战士的心里便是一阵动摇,难道这广灵真个攻不下来了么?

裕泰更是气得面容都有些扭曲了,狞笑一声,这才下令:“号角,准备攻击!”

呜呜的号角声再度响起,在长长的三次之后,蒙人骑兵再次朝着广灵压了过来。

这一回,却又与昨日攻城时的情况有所不同了。蒙人不再如昨日般乱冲乱打一气,而是以整齐的队列向前缓缓推进,虽然速度上慢了许多,但所形成的压力却是成倍增加了。

尤其叫人心惊的,是队伍前面被不少人抬着的一架架攻城梯。虽然那梯子看着颇为简陋,既没有云梯惯有的挡板,上方也没有可楔入城砖的钉子,但这比起昨日的绳索可要有威胁得多了。

城头百姓见此或许还没什么感觉,但懂些兵事的守城军卒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颇有些担忧地盯着前方,手上的弓弩都有些微微发颤了。

陆缜在身边人的提醒后也明白了这一威胁,心里便迅速转起了念头来:“可有什么办法毁了这些梯子?用火攻?对,就用火攻!”

拿定主意,趁着敌人尚未攻到城下,陆缜忙问身边的张戴:“昨日守城咱们为什么不用滚油或是火油破敌?”

张戴苦笑一声:“广灵城贫,平时根本没多少积累下来的油料哪,此时却去哪里寻找?”

陆缜心里一紧,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光用火点燃了箭头射出去压根起不了太大作用,只有配合着那些油类才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哪。顿了一下,他叫过一名军士:“你速回城里找县衙的两位大人,让他们赶紧在城里搜集灯油,甚至是烈酒等可燃之物,尽快让人运上城来。”

“是。”那军卒忙答应了一声,匆匆下城而去。

因为战事起得突然,再加上原来主将刘毅的重伤昏迷,陆缜这个顶替在许多细节上都没有能照顾到,只能想到什么做什么,直到战斗即将开始,城上还在不断准备着各种守城器械,显得既忙碌,又有些可笑。

当然,这一切是不可能影响到城下蒙军的。在来到城外里许地后,数百骑兵便突然排众杀出,冲刺的同时,手已高高扬起,一支支羽箭迅速射上了城头。

好在经过昨日的观摩后,陆缜对此也有了一定的预判,及时命人再次竖起盾牌,挡在了城墙之上。

在一片笃笃声里,敌人的试探性攻势被挡了下来。

但对此,陆缜和众人都没有任何一点轻松的感觉,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个开始,真正的考验还未来呢。

果然,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号角声,有些落后的那些扛着梯子的蒙人开始发力狂奔,很快就已靠近了城墙。

虽然城头明军也试着射箭阻止,但那零星的箭矢根本阻挡不住敌人迅捷的脚步,很快地,他们已靠到了城下,在一声声发力呐喊之下,横着扛来的梯子被迅速竖起,砰响声里一一靠上了满是箭创的广灵城墙。

随即,后方的蒙人也发着阵阵嚎叫,以更加凶猛的姿态朝前冲来。而刚才的那些骑兵则依然在不断将箭矢一一射上城头,延阻着明军的回击,给自己人创造着登城机会。

显然,在昨天吃了亏后,蒙人在攻城上已有条理得多了,这对守城明军来说压力自然是成倍增长。

而更叫陆缜他们心惊的是,除了这正面的攻击外,蒙人再次故技重施,派出两路偏军分打城池东西两边,明军不得不再度把人马分调出去,从而分薄守住北城的力量!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89章 城头死斗

在阵阵箭雨的掩护下,蒙人迅速扑城,已有不下百人顺着架起的云梯朝着城头攀来。这一回,他们的速度可比昨日用绳索攀城要快得多了,只一忽儿工夫,便已上了丈许。

而城上的守军情况却比昨天更加的不堪,东西二城又被分去了近两百人,虽然有部分是百姓,但依然大大减弱了守城的力量。而这还不是最叫人头疼的,更让陆缜有些无奈的是,那些自发上城守卫的百姓在面对蒙人时的表现。

他们从未与这些凶神恶煞般的蒙人正面接触过,看到大批蒙人面目狰狞,嚎叫着冲来,许多人都吓得手脚僵硬,竟都呆立当场,完全不知该做什么了。

虽然有一边的军士不断提醒着他们,可他们的动作依然极其沉缓。射箭这种高难度的事情他们自然是做不得的,但即便是往下投砸石木,对这些百姓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们固然是有把子力气,但却没有投砸的策略,只是茫目地把这些守城武器向着底下砸落,甚至连敌人的位置都没去仔细分辨。如此一来,大量的木石砸下去,却连蒙人的身子都没挨到。反倒是一些百姓因为只顾着往下砸东西,完全忽略了正面射来的箭矢,被蒙人射杀数人。

如此一来,人心更是慌乱,甚至有人开始哭叫着往边上跑。幸亏陆缜听人建议在旁设立了督战队伍,一见有人逃跑,他们二话不说便将人当场斩杀,这才止住了可能崩溃的军心。

非是陆缜铁石心肠,实在是因为战场之上讲不得半分仁慈,不然结果只会让更多的人因此丧生。既然这些百姓主动上城,就只能把他们和军卒一视同仁,犯了错一样惩治。

陆缜大声呼喝,教导着:“大家都沉住气,莫要随便乱砸,一定要瞧仔细了再砸下去。盾牌手,快上前挡着……”他本已嘶哑的喉咙在这等混乱的情况下显得更加难听,原来还算俊秀的面庞此刻也早已扭曲得不成模样。

但好在陆缜的威信依然未减,甚至因为有了昨夜的那场后在军士和百姓心中地位更高了一些,再加上随着接触了几次后,百姓终于有些模样,如此才在敌人将要攀上城头时用箭矢木石暂时把他们给打了回去。

可是,城头上的折损也是不小,尤其是那些百姓,只这么一场攻防,就已有不下百人死在这儿。相比起来,军卒的伤亡却要小得多了,死者不足十人,伤者也不满二十。

那架上城的云梯因为没有前头的钉子,所以几次被守军拼死推倒,如此,才保住了城头不失,也让蒙人付出了不小代价。但是,他们兵力充足,后续队伍依然源源不绝地向着北城压来,就仿佛是要用这点兵力把一面城墙彻底冲垮了一般。

看着那一波接着一波涌来的蒙人,陆缜真希望这时候能有几门火炮哪。这种密集的冲锋阵形,只要有火炮和机枪,几乱攒射下来,就能把他们给犁个干干净净。

只可惜,这时候尚无机枪这种大杀器,就是火枪火炮,也只有大同城的守军才有,广灵这个小县城是根本没有这种守城重器的。

虽然拿不出这两样东西来,但陆缜却依然有自己的主意:“火油呢?城内的火油等物为何还没送来?”

身边的林烈一面护着他的安全,一面转头往城里看去,正瞧见有一队人马火速朝着这边赶来,在他们中间,赫然有几口大缸大瓮:“大人,东西来了!”

陆缜闻言精神便是一振:“快,让他们赶紧生火,把火油和其他油类都给我烧沸了!”

对百姓来说,阻挡和抛砸城外的敌人显然是件困难的事情。但生火什么的却要容易得多了。只片刻工夫,城头就已起了数个火堆,然后那些缸瓮也被人抬了上来。

这些容器之中确实都存放着陆缜想要的油料等物,其中一些是从百姓家中弄来的灯油或是做菜用的菜油,还有一部分则是从库房里搜刮出来的,也不知是哪个年头存放着的火油。

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东西到底有用没用了,很多人开始把这些五花八门的油料一齐倒进了几口大缸里,放到火上烧煮起来。片刻之后,城头飘起阵阵青烟,甚至带了几许香味儿。

城下的蒙人也看到了上面的这一幕,裕泰神色一变,当即大声下令:“加紧攻城!汉人要用油料了,必须赶在他们煮沸油水之前攻上城头!”

蒙人再次爆发出声声怒吼,以比刚才更加凶狠的姿态朝上登来,迅速沿着云梯直上,转眼间,就已有人踏上了城头的砖石。

虽然这第一个冲到城头的蒙人很快就被明军一枪刺杀,重新摔了下去。但其所造成的影响却是很大的,他鼓舞了身后的同伴,所有人都发出更加大的呐喊,如一只只扑食的猛兽般直朝城头袭来。

很快地,城头已上来了十多名模样凶狠的蒙人战士,他们挥舞着手中弯刀,便欲把周围的明军杀退,以给自己后面的人马腾出一块落脚的地方来。那些动作缓慢,或是大吃一惊而愣住的百姓就这样被纷纷砍倒在地。惨叫声响作一团,伴随着敌人的吼叫,让更多的人感到了畏惧。

陆缜见状,心下更是一紧。昨天也曾有过相似的情况,只是那时尚有刘毅带人拼死防守。那今天呢?在自己的带领下,这些人还能把敌人给打退么?

“即便机会渺茫,也必须拼了!”陆缜咬着牙在心里给自己鼓着劲儿。随即,他一把就抽出了随身的钢刀,指着那些不断冒出头来的蒙人大声喝道:“广灵官兵听着,我们的身后是养了我们多年的百姓,是我们的亲人父老。一旦鞑子攻上城头,不但我们会死,那几千无辜百姓也将成为他们屠杀和蹂-躏的对象!我们既食朝廷俸禄,吃百姓种的粮食,自当以这身体来保护他们的安全。杀啊!”

“杀啊!”所剩不过一百多名(另有百人被抽调去东西二城)军卒受到了陆缜的感召,也纷纷大喝起来:“大明必胜!广灵必胜!”

随着这声声呐喊,他们全无所惧地向前扑去,用尽全身之力,挥舞着刀枪向不断增多的蒙人扑去。

两拨人马再次在城头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激战,刀枪互相砍在对方的身上,明军却没有半个往后退的。就是陆缜,也在林烈的护持下向着那些凶狠的蒙人发起了进攻。

此时,已无法再分什么地位身份了,他们所有人都是战士,保护身后百姓,保护这座广陵县城,也是保护这片大明土地的战士!所有人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把这些侵上城头的鞑子统统砍下去!

受到军士们以死相拼气势的鼓舞,那些原来已吓得手脚发软的百姓们也终于再次鼓起了勇气。他们中的一些很快就动了起来,拿起手边任何可以用来攻击的东西,哭叫着朝着蒙人冲去,劈头盖脸就往对方的身上招呼。

谁说百姓一定是乌合之众,一定就只有束手就戮的份?当他们有了足够的勇气,当他们的身前有一批人不断激励着他们奋战时,即便是再无用的懦夫,也能迸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来。

在军民-联手的一番突击之下,刚上城头的蒙人居然被扼住了势头,不少人更是惨叫着被打下城头。这一回,守军在与蒙人的正面相抗中再次占据了一定的上风。

见此,城下的裕泰勃然而怒。他可是看得很清楚,现在城头的明军不足一半,更多只是寻常大明百姓罢了。连这些家都能与自己族中最精锐善战的勇士正面相抗了么?

“吹号,让他们自攻上去!”恼羞成怒之下,裕泰已到了爆发的边缘,什么都顾不上想了,只有一个念头,把这城墙给夺下来!

一旁的何五魁见此不禁张了张嘴,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可不敢触霉头了。同时他心里也暗自感到惊恐,这些明军和百姓怎么就有这么大的毅力了?以前他可不曾见过如此模样哪。

这种被彻底激发出来的强大斗志自然不是何五魁这样的人所能懂得的,气节、勇气、责任……种种一切的爆发,才让军民一心,才让他们做出了未曾有人做到过的事情!

陆缜身在其中,也只觉着一阵阵的血脉喷张,挥舞着手中刀甚至都感觉不到半点疲惫,只想着杀敌,再杀敌!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砍中多少敌人了……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一阵欢呼:“油滚了!”

陆缜终究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他并不是一个普通战士,而是这个城头所有人的指挥者!所有人都可以忘却自我地奋勇杀敌,但他不可以。因为他还要指挥战斗!

所以在听到这一声欢呼后,他便立刻朝后一退,同时叫了一声:“所有人,都退后半丈!”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90章 火攻破敌

陆缜在广灵军民中的威望于此时彻底体现了出来。虽然双方激斗正酣,但随着他这一声大喝,守军便立刻一顿,继而迅速就往后撤去,几乎都不见有人犹豫的。

而正与他们纠缠在一起,并未能占到什么便宜的蒙人也为之一愣,不明白对方为何会有如此反应。而就在这时,陆缜再次开口:“泼!”

舌绽春雷之下,本来藏身于守军身后的那些百姓陡然现身,而在他们手上,全都端着一只只木桶,里面不断有青烟冒出来,那是刚刚已经煮沸了的各种油料。

抬手、挥臂,自下而上间,那带着刺鼻气味,甚至还在滋滋作响的油料便如激流般泼向了前方的蒙人。

“啊……”无数声惨叫随即响起,全无防备的蒙人顿时被泼了个满身满脸。那滚烫的油水落到皮肤上比用刀剑砍刺的破坏力更大,触之即能发生溃烂。有几个运气着实差的,更是被油水溅进了眼中,惨叫得越发凄厉,后退着居然一头就从城上直接摔了下去。

而这才只是开始,又有人紧接着抢上,再次扬手泼洒出那沸腾的油料。色泽黑黄的液体在空中迅速散开,如天女散花般朝着所有的敌人落去。

蒙人被这突然的手段给打得懵了,心里更是阵阵发紧。他们固然不畏刀剑加身,也不是太怕战死。但是,面对这种非常规的攻击手段时,却还是生出惧意。

看着守军再次端起桶扑来,终于有人支撑不住,一声惊呼,掉头就往城下跳去,都顾不上会不会一头摔死了。而一旦有第一个掉头逃跑的,接下来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最终扩散到整支队伍,发生可怕的连锁崩溃。

只两三轮的油水泼洒,便把刚刚抢上城头的蒙人给击退了,这让守军上下的士气大振,呐喊声里,配合着端桶的百姓朝前压去,将依旧犹豫着,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的蒙人彻底杀死或赶下城头。

随后,无须陆缜他们下令,一块块的石木就伴随着沸腾的油料从上而下地飞落下城下的蒙人军队。陆缜目光深沉地看着眼前一幕,随即又下令道:“快,准备火箭,点火往下射!”他要给底下的敌人一个深刻而惨痛的教训!

此起彼伏的答应声里,众军卒已把早准备好的绑有浸油布条的箭支迅速搭上弓弦,点火之后,直接就朝着底下已乱作一团的蒙人射去。

“咻咻咻……”带火的羽箭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道明亮的火线。在落到了敌人的身上后,便迅速将他们身上沾染的油料给点燃起来。

倘若说刚才沸腾的油水只是伤人,并给人以精神上的打击的话,那这回的火箭攒射才是真正杀人的大招。

那些身上被淋了满头满身油料的蒙人还在挣扎惨叫着呢,火箭一个擦身,便把他的身体给彻底点燃了。被火点着的恐惧,以及身体感觉到的灼烧痛苦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彻底的癫狂。

惨叫声里,他们四处乱窜,就如一只只巨大的火球,不断冲撞着身边的同伴,连没有被火箭射到的人也因此被点燃了身上的油料,然后便是新一个的火球在人群中乱窜乱叫起来。

如此场面,就是站在城头的明军和百姓都看得有些面色发白,胆战心惊。因为这些人死得实在是太惨了,有那被烧得彻底动弹不了的,直接倒在了地上不断抽搐。最终,化作一片焦黑,那火才终于慢慢熄灭,但人却早已不成模样。

这种死法,比之被刀枪杀死可要惨烈得多,也痛苦得多了,给观者的心理压力也更大一些。不少百姓见此都生生地吐了起来,就是陆缜也只觉着腹中一阵翻涌,几乎恶心地呕吐出来。

但他还是凭着一股毅力给忍了下来,随后更是冷着脸继续下令:“泼油下城,继续放火箭!”

“泼啦——”这一回的油水便不用如之前般用力泼洒了,而是直接拿起一个个木桶,朝着城下的敌人倾泄下去,随后火箭跟上,将广灵城北一片化作了火焰的海洋。

数百全力杀到广灵城下,甚至是杀上城去的蒙人勇士就这样在一片火海里挣扎惨叫,最终全变作一个个的焦黑尸首……当这惨烈的一幕呈现在眼前时,蒙人阵营里的所有人都看得呆住了,他们甚至都觉着这一切不是真实的,而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但是,在这一刻,他们所有人都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无一人敢轻易上前。甚至那些本来还要往前增援的人,此时也直往后缩,生怕自己靠得太前被烧着了的自己人给拉了陪葬。

顿时间,城下蒙人一片沉寂,只是满心恐惧地看着城墙根下的那些同伴一个个在横冲直撞后纷纷力竭倒地,最后活生生烧死在自己面前。这些一向以勇敢著称的蒙人此刻心里阵阵发凉,这才对大明真正生出了几许畏惧,知道这些大明的边城确实不是那么好打的。至少,不是他们这些中小部落单独拉出一支队伍来所能够随意侵犯的。

满心不甘和愤怒的裕泰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一切,面色阵青阵白,身子都在微微地颤抖着。他很想在盛怒之下再次命人攻过去,但最终理智压住了怒火。他很清楚,这一场下来,他们的损伤已然极大,即便守城的明军也已到了强弩之末,但蒙人也已没有再战的勇气了。

何况,如今战死的可都是他苴躐部的青壮战力,这可是他们保障自身安全的底气所在哪。两天下来,竟有差不多三四百人死在了城下,仔细想来裕泰都要哆嗦了。

“裕泰,火结战死,这么多族人也……这广灵实在是啃不下来了。”有族中长老神色凝重地盯着他:“雄鹰虽然能飞跃高山,但也要学会低飞哪。”

不少人听到这话,也都露出了认同的模样来,有些期盼地看向裕泰,显然是希望他能就此罢兵,不然只会死更多的人,而这广灵也未必能取得下来。

裕泰的面容一阵扭曲,虽然心已经动摇了,但他却还是有所顾虑。这次对广灵的进攻多是自己这个族长一力主张,现在死了这么多人,结果还是连城都攻不破,一旦回去自己的位置可就没那么稳了。

沉吟之后,裕泰终于有了主意:“暂且休战,且等我想出破城之法来再打不迟。这广灵我们已付出了这么多代价,是一定要攻下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却也只能领命,毕竟对方现在还是族长,事情也没有恶劣到众人要将之取代的程度,虽然许多人实在没有把握继续这一场攻防战了。

而在说了这番话后,裕泰已面色阴沉地来到了帐中,随即,他的亲信便迅速赶去,把一直混在人群里的何五魁给叫了进去。

看到神色阴沉得像随时可能爆发杀人的裕泰,何五魁却是一阵战战兢兢,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上几口。被对方盯了半晌后,才听他冷声道:“之前你口口声声让我苴躐部出兵。现在好了,我们出了兵了,却被你们汉人的守军死死挡在这里,你就只是看着么?”

“我……”何五魁很想说我那时叫你们攻打广灵可是在几个月前哪,时移势易怎么能混为一谈呢?但是却没这个胆子如此反驳,只好赔笑道:“老朽也没想到这广灵军民竟如此顽强……”

“你不是说城中有你的内应么?”裕泰瞥了对方一眼:“现在就是要用到他的时候了,你赶紧想法让他打开城门,如此便可算你一功。”

听了这一要求,何五魁整个人都傻住了。没错,他之前确实有这么提议过,但还是那句话,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当时广灵驻军因为萧默之死而军心不稳,他又多年在军中参赞自有门道。可现在,却叫他怎么再找人呢?

但当了裕泰的面,尤其是当其正在怒头上,何五魁可不敢触这个霉头,只得道:“这个待老朽再想想法子吧。”

“我可等不了你太久。今晚我就要瞧见效果,不然……”说话间,裕泰颇为威胁地盯了对方一眼,意思已很是明白了。

何五魁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里却打着算盘,看有没有机会得以脱身。而在这时,帐外却传来了阵阵叫人心烦的欢呼声,那是守城的明军在看到蒙人终于暂且罢停攻城后所做出的反应。

确实,这一场战斗太也惨烈,大家都快要撑不住了,见到鞑子终于被击退,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

陆缜的身子也是一阵摇晃,若非林烈及时伸手搀扶,只怕就要倒下。他心里的压力可比所有人都要大,因为只有他扛着整个城池的军民。

此时,已过中午。似乎是为了犒劳守城众人,一个个城中妇人吃力地扛着饭菜上城,这让军民更是一阵欢呼,让他们觉着自己守在此地还是值得的,有回报的。

而当陆缜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后不久,突然,他的脸色就变了,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91章 男女纷争

广灵城头此刻一片熙攘,既有战后吃力,想要靠墙歇息一会儿的军士,也有长舒了口气,满脸兴奋之色的百姓,再加上那些担了饭菜送上城头犒劳大家的城中妇人,似乎入眼所见那都是人。

但陆缜在人群里只扫了一眼,便已看到了她——一个蓝布包头,只着一身简单衣裙,正笑吟吟地将简单的饭菜分发到军士百姓手里的女子——楚云容!

其实不光陆缜看着他,不少男人的目光也都在她的身上脸上徘徊不去,因为比起其他女子来,她长得实在太过美丽,就如那红日升起,便会让夜晚的群星隐去一般,她的存在,也让周围的所有女子都黯然失色。

正忙着分发饭食的楚云容似乎也有感应一般,察觉到了陆缜对自己的注视,抬起头来循着目光回望,眼中既有关切,又带了几许的欣赏和欢喜。没有多作犹豫,她便从随同的翠眉手里接过一只陶碗,然后朝着陆缜走来。

本来打算从美人手里接到食物男子们见她突然离去,顿时露出惋惜之色,但随后见她是朝着陆县令而去,便又不敢有任何想法了,因为陆缜如今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没人敢有半点对他不敬。

笑着把碗递过去,楚云容轻轻地道:“你在这儿没遇到什么危险吧?”说这话时,脸上又现出了一丝红晕。

陆缜接过伸手接过陶碗,却不吃也不谢,只是沉着脸:“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儿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语气里颇为严肃与不快。

本来想温言几句的,没想到等到的却是如此硬梆梆的回答,甚至还有些嫌弃的样子,这让楚云容一阵发愣,继而也有些生气了:“我为什么不能来这儿?你做县令守城有责,我既是县令的妻子,自然也该和百姓一道慰劳大家了!”

因为心里有气,楚云容的声音颇为不小,顿时就让周围的其他人都听了个清楚。众人这才知道她的身份,一时间原来还有些觊觎之心的家伙立刻就把念头给绝了,而更多的人,则是对陆缜更加的钦佩敬服。

也只有陆县令这样的英雄人物,才配有这等贤良的妻子!一般城中稍有地位之人的家中妻妾也都不会冒着风险上城头来给大家送吃的,她作为县令夫人居然就不计安危地来了,这让大家心里很是感激和佩服。

不过楚云容现在心里却是有些委屈,又有些羞涩。当众承认自己是县令夫人,那就是当众说自己是陆缜的妻子了,可事实上两人却根本没那关系哪。更可恶的是,自己好心送饭,这几日里更是担心他在城上有什么危险,他倒好,见了面不但不感到高兴,反而直接就指责起自己来了,真真是岂有此理。

看着面前的女人眼中晶莹一片,似乎随时都可能流下泪来,陆缜心里也有些头疼。她对自己的一片心意,他自然能清晰地感觉到,但是如今城头的情况毕竟不安全,蒙人虽暂时退却,但谁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会再次发起进攻,多在此处耽搁一会,就多一分危险哪。

为了楚云容的安全考虑,陆缜只能辜负美人的一片心意了。哪怕她看着很是委屈,却还是硬起了心来,挥手道:“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你赶紧回去,莫要成为咱们的负累。还有……”陆缜又扫了那些女子一眼:“你们也是一般,守城是城里男人的事情,你们都快些回去。以后要送吃的,送到城下便可,本官自会叫人下去取!”

“你……”见他竟如此不留情面,这让楚云容更感恼火。但最终,却还是闷闷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在这么多人面前,她还是清楚要给陆缜留着面子的。

而连县令夫人都只能乖乖听令了,其他女子自然更不敢不从,很快地,这些女人便陆续离开。城上男人们在稍作交流后,也明白了陆县令的一片苦心,便也没人说什么。

事实上,他们也没心思谈这些小事,城外的蒙人虽然受挫,可危险远未解除,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发起下一拨的进攻。现在大家的注意力还是聚集在敌人的身上。

不过显然这一回他们是真把蒙人给打疼了,打怕了。从中午直到天色暗下来,蒙人也再未发起过进攻,甚至连城下的尸首也没人敢去收拾,似乎已有了怯战之意。

但陆缜却知道,这或许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和蓄势。一旦他们不退兵,决定再次攻城,其攻势一定将远超之前的任何一次!

还有一件事情也一直横亘在陆缜的心中,那就是援军。这都一天半时间了,可周围的州县居然到现在都未见出一兵一卒前来救援,这其中的问题可就严重了。

他可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之前的作为导致其他驻军见死不救,只道是其他州县也出了什么状况。这也是可以想见的,毕竟蒙人这些年来从未正式攻打过大明边城,或许这一回是草原各部一场有针对性的进犯呢。

虽然陆缜不记得在土木堡之变前曾有过这样一场大战,但他可不敢保证就一定没有。毕竟历史是由许多细节所组成,而自己在草原已闹出了极大的事端,难保不会因此促成这么一场兵乱。

倘若真是如此,以如今大明的边境兵力足以抵挡像也先这样的强人率军来攻么?又或者,土木堡的悲剧会提前数年上演?

越想之下,陆缜心里越是感到不安。但很快地,他又失笑了起来,自己怎么又想这么多了。如今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而已,能做的也就帮着守城,至于其他的,即便真发生了,也不是自己所能应付的。

呼地吐出一口浊气,再次望向城外的蒙人军营,陆缜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城外之敌依然不去,主动权又全在他们之手,事情可不好办哪。只可惜可用的兵马实在太少,不然之前就该趁着胜势出城反击一回的,或许能就此将他们给击退了。”

当天色彻底暗下来时,城上提心吊胆了大半日的军民都大大地松了口气。有了昨天的经验,他们知道这一天总算是撑过来了,因为晚上蒙人是不可能再发起进攻了。

而且,即便附近州县的援军未到,大同的援兵也该在明天赶来了。到时这广灵城才算是真正的守住了。这个想法,让不少人的脸上都开始洋溢出了喜悦之色,在他们心里,战斗已就此结束,再不用和蒙人拼死作战了。

这一情绪,随着晚上的饭食再次送来时,达到了最高点。只可惜无酒,不然他们都要痛饮一番以为庆祝了。而陆缜见此也是颇为满意,经白日的一场教训后,那些女人这回总算没有再送饭上来,这说明自己的威信还是很高的嘛。

但他也就得意了没一会儿工夫,因为很快地,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便款款地朝自己走来。周围的将士见此,纷纷走开,就是林烈也默然地走到了另一头去,把一大段城上空间让了出来。

来到陆缜跟前,楚云容把手上的一只大碗狠狠地往他手里一塞,看去时,却是一碗喷香的面条。随后,她的一双眼睛又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男人,一副挑衅的模样。

陆缜有些尴尬地一笑:“你怎么就硬是喜欢冒这样的险呢?这儿随时可能有战事发生,到时候大家还要照顾你……”

“我不用你照顾。”楚云容迅速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之前说了,我既是县令夫人,自当作为表率。男人在前头保护着我们和这座城池,我们这些女人难道就只能躲在后面,连一点小事都无法为你们做么?”说着,还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

陆缜算是领教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了,也有些后悔自己之前话语间的莽撞,似乎真伤到了她。倘若放在后世,楚云容绝对会是一个坚定的女权主义者,毕竟在这个女子地位低下的时代里,她居然敢把自己丈夫赶到一边去,而且那位还是有头有脸的七品县令,自己是有多大胆子才敢那么和她说话呀。

想明白这点,陆缜只能低头:“好了,是我说错话了,我向你道歉。希望你楚大小姐大人大量,莫要再怪我了。”若非手上捧着面条,他都要打躬作揖了。

见他服软,楚云容才哼的一声,面色缓和了下来:“这面条是我和翠眉一道做的,你赶紧趁热吃了吧。”

“你居然还会做饭了?”陆缜下意识地说了一句,随即想到什么,又忙低头大吃起来。

楚云容本想发作,见他如此模样,却有些乐了:“喂,我真有那么可怕么?”

“那个……差不多吧。”陆缜含糊道:“这个面味道还可以,若是能多放点糖,就更好了……”

就在两人说着闲话,气氛变得更加柔和的当口,突然,后面的城下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呼啸声,一支利箭突兀地自下飞射了上来……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92章 危若累卵

守城明军都以为战斗已然结束,蒙人即便此时不退,待到大同援兵一到也能将其彻底击溃,再加上天色已黑,就更不会去关注之前已后撤数里的蒙人了。

但变故往往就发生在你全无防备的时候。趁着夜色的掩护,已有一支近两百人的蒙人队伍悄然靠到了城下,然后拿弓瞄向了城头。

与此同时,看似平静的蒙人营内也是整装以待,只等北城这里混乱再起,他们便朝着广灵西门而去。因为之前何五魁被逼不过,只能说自己之前有相熟之人守在那儿,或许可将之说降开城,从而一举将广灵攻下。所以蒙人已决定移兵到西门之外,但为扰乱城中守军之视听,便又用了这一手疑兵之计。

在城脚下看到那满地烧焦的同族尸体,这些靠近的蒙人战士心头也是怒火燃烧,继而盯着城头影影绰绰的守军,更是欲将他们全数射杀。为首的一名神箭手不断拿目光逡巡着目标,终于让他发现城墙一段处只有两人站在那儿似乎在说着什么,他当机立断,便是一箭射出。

他所瞄准之人,正是与陆缜说着话儿的楚云容。幸亏周围的兵卒都退了开去,只有二人自己的声音,所以这突然响起的羽箭破空声显得格外刺耳,一下就惊动了陆缜。

当发现这一箭竟是朝着楚云容的后心而来,他更是神色大变。此时已来不及叫人救援,甚至他连拔刀帮楚云容挡下这要命一箭的时间都不够,如此情况下,他没有细想,拳头一握的同时,猛地就把人往边上一推。

楚云容还没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呢。两人话说得好好的,甚至有种别样的情愫在二人间流动着,怎么突然他就变了脸色了,居然就对自己出了手?就在她有些慌乱,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时,才用余光瞥见了一道黑影从自己原来所站的位置上擦过,顿时吓得一声惊叫。

倘若没有陆缜这一推,恐怕自己就要被这突然而来的一箭给射穿了。惊魂未定,楚云容的俏脸又是一白,随即一声尖利的叫声响彻整个城头:“小心!”

原来,在那箭手射出一箭后,其他人也纷纷出手,其中有两人也把目标定到了陆缜这边。而因为要急着救人,陆缜显然疏忽了自身的安全,眨眼间两支箭已来到了他的面前。

此时的他刚刚发完力,还没把势头收回来呢,就看到两道黑影带着激烈的风声疾射而至。想要闪避已不可能,只好把身子略一偏斜,让过了心口等要害位置,硬吃这两箭。

哧哧两声轻响,陆缜身上已多了两根直入身体达半尺许的箭矢,一声痛呼顿时从他的口中发出,继而他的身躯也被这箭的劲道带得往后一倒,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之前虽然也受过伤,但却从未被利器如此直接贯入过身体,这种火辣辣的疼痛让陆缜整张脸顿时就扭曲了起来,身子都开始打起颤来,只眨眼间,鲜血便急速渗出,迅速染红了他半边身躯。

“陆缜……”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为了救自己而被两箭射中,楚云容在尖叫的同时,眼中已有泪水刷然而下,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有这么大的关心,只希望他能安然无恙。

想着的同时,她又挣扎着欲起身过去看个究竟。但一个声音却让她停下了动作:“你别动!”那声音里虽然带了极强的痛苦感,但却带着强大的不容置疑之意,正是陆缜制止了她的妄动。

虽然身体中箭倒地,但陆缜的神志还算清醒,很快就发现不光是自己这里被人偷袭,还有许多箭矢正朝城头各处飞去,城上全无准备的军民正在狼狈躲避和招架着。这时候楚云容若是起身,只怕会成为敌人手上的一个靶子,命都未必保得住。

“趴在地上,莫要乱动!”陆缜神色紧张地继续冲楚云容喊道,同时再提一口气大声对其他人叫道:“盾牌手呢,赶紧上去顶着!”

猝然遇袭的城头,原来的守军还好些,百姓们是彻底炸了锅了。尤其是见到陆缜也中箭倒地,身边又不断有箭矢飞来,他们更是慌得不知所措,只能下意识地趴蹲在地,完全是一副被动挨打的架势。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一旦让敌人彻底压住了局面,趁势杀上来,这城池可就未必能守得住了。明白这一点的陆缜已顾不上自己的伤痛,断声喝了起来。

还别说,他的话真起到了作用。见陆县令看着没什么问题,一些兵卒终于重新鼓起了勇气,拿起身边的盾牌就往前迎去。

随着一名名兵士重新站起,一面面盾牌竖起,这要命的箭雨终于被挡在了众人之外,情势已稍微稳定了一些。

见此,陆缜揪紧的心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又看了身前脸色发白的楚云容一眼:“我说不让你来城上吧,现在知道厉害了吧?”话说到这儿,他的眉头突然就是一皱,面上竟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黑气来。

直到这个时候,陆缜才觉察到伤口有异。除了刚开始的疼痛外,此时肩窝中箭处居然只有麻木的感觉,感觉不到疼痛了。这是……箭上有毒!

在想明白这一层后,他的心里更是一紧,继而只觉眼前一阵晃动模糊,然后整个人的神志都开始不清楚了。

“啊……”楚云容一声惊呼,看到陆缜突然昏厥过去,整个人更是惊得不知该做什么,说什么才好了。她虽然为人聪慧坚强,但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此时的她已陷入了最深沉的无助之中。

这时,一个人已迅速靠了过来,正是林烈赶到了。一见陆缜那有些发黑的脸色,他的心里就咯噔一下:“大人中毒了!快,带他下城救治!”说着,一把就将陆缜给搭上了自己的肩头,再一弯腰,已把依旧坐倒在地的楚云容也给搀了起来。这时候救人要紧,却是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上下尊卑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突然的冷箭偷袭,到陆缜中箭后的号令,再到他突然倒下,只发生在短短的片刻之间。直到众人稳住局面,发现陆县令居然也中箭昏厥后,上下人等才真个慌了神了。

陆缜这一天多来早成了这里所有人的主心骨,无论是兵卒还是寻常百姓,都是靠着他在支撑着自己的神经。现在,这个内心最大的依靠居然也倒下了,这对他们的打击可是极大的。

此刻,所有人都不知自己该干什么才好,虽然城下只得百多弓手,他们手边还有许多攻敌的武器,可这些人却压根没有反击的意思,只是呆呆地愣在那儿,神情恍惚,如丧考妣。

这时,若是蒙人趁势发起一拨像白天那样的进攻,这广灵便能被其一鼓而下了。但很可惜,城下的蒙人可不知道城头守军居然会因为这场声东击西的策略而彻底失去斗志,他们的主力正借着北边城头的混乱为掩护,悄然移向西门处,做着有人里应外合的美梦呢。

所以虽然城头已乱作一团,几乎没有了任何反击能力,但城下的蒙人却只能不断射箭,最终却连伤人都很难做到了。

与此同时,何五魁却是一脸紧张地来到了西门处,他心里也是忐忑哪,不知自己之前的同伴还在不在,还肯不肯开这个城门。但在蒙人的威逼之下,他已没有了任何其他选择,只能赌这一把了。

当他们靠近到城下时,那里守城之人顿时就被惊动了:“什么人?”虽然城上守军不多,但这么多人突然靠过来,还是很显眼的。

“区老六可在?我是何五魁啊,现在裕泰族长要给你一桩大富贵,就看你肯不肯照办了。”何五魁当即朝城头叫道。此时,他们已能听到另一边传来的惊叫声了。

“何五魁?就是当初那个失踪的军中书记?”城头小声议论了两声后,突然惊呼出声:“不好,鞑子要攻我西门!”

“姓何的,我大明就没有投降的军人,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那区老六早被调往别处了!”又有人不屑地一声叫,随即便射下几支箭来,直唬得何五魁连连往后退去。

见此,裕泰就知道原来的计划已彻底破产,这让他脸色又是一阵变幻,狠狠地瞪了何五魁一眼:“废物。起号,攻城!”

既然软的不成,那就来硬的。这一方针早在出兵时他就已经决定好了。至少相比起严阵以待,让自己吃了不少亏的北城,西门这里的防御应该薄弱许多,所以干脆就趁夜攻城。

伴随着他这一声号令,早已蓄势待发的蒙人们便再次吹起了进攻的号角,然后凶狠地扑向了城墙。与此同时,一支支火把也点燃了起来,在城下形成了一片闪亮的火海,直让城头守军胆战心惊:“竟……竟来了这么多鞑子么?却该如何守城才是?”

一时间,广灵西北二门处皆已陷入了慌乱的绝境,而陆缜因为中箭昏厥,已失去了指挥之能。城池,已危若累卵,被破只在眼前了!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93章 胜负逆转

原本寂静的夜因为蒙人的突然两面猛攻而变得杀声震天,城中刚欲入眠的百姓吓得瑟瑟发抖,只能在那儿求着老天保佑,官军能再次大发神威,把来犯之敌给击退。

但显然,这一回的广灵城已再不可能如之前般稳如泰山,在没有了陆缜从中指挥之下,守军已彻底乱作一团,虽然也有一部分兵马被紧急调往西门处御敌,却也只能撑得一时。

随着明军军心的彻底崩溃,蒙人大举攻上城头,很快地,西门处的守军已伤亡过半,余者也被不断推进的蒙人逼得向后退去,眼看城头不保,就是那挡着敌人大军的城门都可能即将落入到蒙人之手。

就在这一片哀鸿,城池将破之际,在离广灵不到十里处,一条火龙正在快速向前移动着。这支趁夜急行的队伍,正是从大同而来,足有三千精锐步骑,其中骑兵达一千之众。

李现赶去大同城求援,终于达到了效果。当胡遂得知竟有蒙人大举进犯广灵后,也是大吃一惊,因为担心这只是蒙人的先头部队,所以即刻发下了一道道军令,调集周边人马开始布防,同时也差出了三千精锐,由手下的参将黄虎带着急朝着广灵增援而来。

虽然觉着广灵城应该会得到周边其他州县驻军的救援而挡住敌人,但为防万一,黄虎还是不敢轻慢,昼夜兼程地带了人马就直扑过来。所以即便如今已是夜间,他们行军的速度也不见减慢多少。

而在来到离广灵只有十多里距离时,头前探路的斥候便把城池起火,杀声不断的消息给带了回来。

黄虎一听,神色就变得极其紧张起来:“那些鞑子居然趁夜袭击广灵,看来他们这是铁了心硬要把城池给打下来哪。”说着,面容一肃:“传令三军,加速前进,杀敌身后,救援广灵!”

伴随着这一道军令下去,本来还有些压着速度的军队猛然提速。尤其是那些一直陪伴着步卒缓缓前行的骑兵,更是撒开了欢儿地策马奔驰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前方肉眼可见的光亮处冲杀过去。

这也是蒙人光明正大地攻打广灵城所造成的副作用了,他们所点起的支支火把在这一刻成为了最鲜明的指路明灯,明军骑兵连找都不用找,循着火光就能直扑敌人身后。

只不过一刻时辰,明军一路骑兵已冲到了蒙人背后。当听到身后突然响起的马蹄声和喊杀声时,正拼命往上攀去的蒙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才有人发出了阵阵惊叫:“是援军,明国的援军到了!”

这惊叫声迅速扩散开来,不但城下的蒙人知道了这一点,就是城上的蒙人,以及他们跟前几乎被包围,眼看就要彻底完蛋的明军也知道了这一变故。

随即,本来已经闭目待死,完全没有拼命底气的明军顿时就迸发出了惊人的反击力,他们呐喊着,挥舞着手中兵器朝着敌人反扑过去。

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料却突然来了救兵,这彻底激发出了这些明军士兵最后的求生意志。要知道,能撑到最后的,那都是明军或是百姓中身体素质最好的人,此时突然爆发,其力量还是相当可怕的。

而在此消彼长之下,蒙人却显得一阵慌乱。虽然此时他们在兵力上占着压倒性的优势,似乎只要再进一步就能吃掉眼前的顽抗者,但只一犹豫间,居然就被守军给重新压了回去,势头猛然就是一缩。

与此同时,蒙军身后终于和赶到的明军骑兵接上了手。

没有过多的言语,一见果然是鞑子在攻城,当先的上百骑兵立刻就拉弓放箭。在射乱了眼前之敌的阵脚后,便端着枪,举着刀,呼喝着直杀入敌人阵中。

此时的大明军队尚未经历过土木堡之变,虽然比不得太祖太宗时的骁勇能战,却也不是后来那样的畏敌怯敌,见了蒙人也没什么说的,战就是了。刀起枪落间,就把跟前那些仓促应战的蒙人纷纷砍倒刺翻,然后拿马一冲,便将这些手下败将踏作了一团团的肉泥。

倘若他们袭击的是蒙人设在北边的营盘,情况或许还没有糟糕到这等地步。毕竟蒙人有些措施和防御在那里,只要稍作反应和拖延,便能与之相抗。

可偏偏,贪心的裕泰把大军移到了城西,又摆出了一副全力攻城的模样。如此一来,他们的后背就变得异常空虚。明军骑兵只一番冲击,就已搅乱了他的整个后方,更有数十骑长驱直入,如少红了的钢刀刺入牛油里一般,迅速剖开了他们的阵势,直朝着中军处杀去。

蒙人作战一直以来都是以攻为守,很少有如此被动挨打的时候。现在被这支突然杀到的骑兵这么一冲,所有人都成了没头苍蝇,都没什么人约束手下,只知各自为战,和到处驰骋砍杀的明军做着挣扎。

好在有一支百人的精锐一直都在裕泰身边作着护卫工作。见到这路明军骑兵居然直杀过来,他们不敢有任何的懈怠,立刻就迎击上去,这才帮裕泰挡下了要命的袭击。但这已足够震动所有蒙人了,因为他们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遭遇……

裕泰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怎么这场战斗会变成如此模样?明明就要攻下广灵城一雪前耻了,为何现在却落得这么个混乱不堪的局面?

“裕泰,赶紧收束人马拒敌,不然我们可就完了!”终于在一声咆哮似的提醒里,他才缓过神来,知道事不可为,这广灵是肯定拿不下来了。

虽然心下不甘,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接受了:“吹号,把人马都招回来,往北边退!先稳住阵势再说。”他到底是多年带兵作战之人,一旦镇定下来,就立刻下达了最最明智的军令。

随着号角声响起,城头的蒙人开始不断返回地面,虽然他们的身后依然有守军在奋力抢杀,却也顾不得反击了。大多数人顺着之前搭起的梯子安然回到城下,但也有一些倒霉的或是踩空,或是被守军赶上砍刺到,惨叫着直接跌下城去。虽然这点高度未必会摔死人,但这一跤跌了,起不得身,也和死差不多了。

匆忙地聚起所部人马,裕泰急忙率了他们就往北边退去,希望那些明军骑兵在冲杀一番后气力不继,从而给自己以喘息的机会。

这还真让裕泰给盼到了。两日来昼夜赶路,这支骑兵的耐力本就已经不足。再加上近十里地的狂奔和随后的冲杀,让他们到这时候已成强弩之末。虽然明知道只要继续追着狂攻,眼前的鞑子就会迅速崩溃,最终取得胜利,但自身和马匹的体力的消逝让他们最终停止了追击,只是横身挡在了广灵西门之前,就如那坚固的大坝挡下了扑面而来的洪流一般。

不过这些明军骑兵并不因为无法继续追击敌人而感到沮丧,甚至他们的脸上杀气依然,看向退却蒙人的模样就跟看一群落入陷阱中的猎物一般。

敌人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但他们显然小觑了明军的实力。除了他们这一路最先发起攻击的骑兵外,随后还有两倍的步兵正赶来呢。而从时间上来算,他们应该已经赶到了。之所以在此时没有及时杀出,自然不可能是因为他们也到了强弩之末,而是因为,他们选择了一个更好的位置来给敌人致命一击!

黄虎身为参将,自身领兵作战的本事自然不低。当看到城下混战之后蒙人大乱后撤的举动后,他便迅速作出了相应的调整,带人朝着北边而去。

所以当裕泰率人往北退却时,事实上是正撞向了这边的明军口袋阵。当他们发现自己背后也已有明军严阵以待时,已彻底来不及继续变向了。

“弓弩手,放箭!”在看到蒙人进入射程之后,黄虎大手一挥,就下达了命令。

“呜——咻咻咻!”漫天的箭雨遮天而来,朝着面前的蒙人狂泻而去。眨眼间,上百名最前方的蒙人便倒在了这密集的箭雨之下。

而在继续连射两轮,彻底把敌人杀得军心崩溃之后,鼓声骤起,明军步卒以方阵的形式大步压进,迅速缩短敌我距离,掩杀过去。

面对如此强敌,蒙人终于再也坚持不住,惊叫声里,化作了一盘散沙,各自为战地朝着四面逃去。

而这么一来,他们能与明军做最后一搏的本钱也就随之消失,很多人就这样陷入到了明军包围之中,被活活刺杀砍死,惨叫声直冲云霄,似乎都要把这黑夜给叫破了一般。

而城头的守军,此刻也不断放箭,把底下的敌人一一射杀,一泄心头之恨。只因陆缜不在,又没人下令,他们才没有趁机杀出城去,与外面的援军前后夹击,彻底歼灭这些鞑子。

但即便如此,这场持续了两日的攻防大战还是在破城前的一刻突然发生了逆转,攻守双方陡然调换了角色。明军已是必胜之局!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94章 战幕落下

这种突然发生的角色转换让蒙人很不适应,对他们军心士气的打击更是严重到了极点。

本来照常理来说,以骑兵对步卒即便是猝然受袭,只要经过了前期的混乱后,他们还是可以靠着机动性来与步卒周旋到底的。甚至他们完全可以用奔驰拖延和精湛的射术来重新夺回主动。

但现在,虽然一些蒙人也动了这样的心思,甚至裕泰已在大吼着命令部下族人继续鼓起所余不多的勇气再与明军战过了。他实在是不甘心哪,之前在广灵城下接连受挫,今夜好不容易能破城了,结果却又遇到更大的麻烦,倘若就这么溃败逃走,他在苴躐部中的地位可就彻底不稳了。

可就在他呼喝着,指挥族人继续奋战时,一人却疾驰而来,面色慌乱地道:“裕泰不好了,充达和乌赫里两个已带了他们的族人往西北蹿去,连招呼都没有和我们打上一声。”

“什么?”正指挥作战,妄想绝地反击的裕泰听到这禀报神色顿时大变,险些一头就从马上栽下来。那两个被他请来相助的部落居然一声不吭就抛弃了他和苴躐部自己逃了,这对他来说完全是致命的结果了。

事实上这几场战斗里,一直与明军死磕的还是苴躐部的人,因为裕泰也很清楚其他两部在顺利时或许会全力助他,但真要以命相搏时他们一定会有所保留。但他也没料到这些家伙竟贪生怕死到如此境地,一见情况不妙,居然就弃盟友而跑。

要知道,现在苴躐部的伤亡可是极其巨大,再有这个打击出现,那真连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都没有了。

看着不断从四面围上来的明军,裕泰的脸颊一阵颤抖。咬牙半晌之后,他终于接受了眼前的事实:“全军都从北边突围,只要与明军拉开距离,他们就别想轻易追到我们。”

虽然心下慌乱,但为了保命,这些苴躐部的族人也只能把顾虑暂且抛到脑后,再次催马,把最后的一点勇气和战力拿出来,朝着北边突进。

还别说,一旦骑兵真个铁了心要冲阵,在没有充分准备,摆出长矛大阵之前,步卒还真留不下他们。虽然靠着刀枪的劈刺,以及时不时射出的冷箭把不少蒙人留了下来,但还是让数百蒙人骑兵给突围出去。

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只用两条腿赶路的明军唯有望尘兴叹了,人总是跑不过骏马的。但是,黄虎却并不感到可惜,他的眼中甚至还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逃出生天了么?那也太小瞧我大明边军的战力了。若不留下足够的代价,你们是不会知道我大明之威!”

就在他这话一落的当口,朝北逃窜的蒙人侧面突然又传来了一阵喊杀声。声音一起,一大群骑兵就拦腰撞在了他们最薄弱的侧面,顿时就有大量骑士被杀得落马而亡。

却是之前与他们硬撼的明军骑兵从斜刺里杀了出来。虽然没有黄虎的军令,但这支骑兵也是久历战事,最善于把握战机的精锐。刚才因为知道有步卒接上,他们才暂且休整。但只稍微喘了口气,他们便又再次投入到了对蒙人的进攻之中。

这一回,蒙人是真个崩溃了。这样接二连三被人突袭砍杀,实在不是他们所能够承受的。在声声惊叫与惨呼里,本来还算齐整的顿时纷纷作鸟兽散,轰然朝着四面八方逃去,只有区区数十骑护着裕泰不断朝着北边草原奔逃。说此战苴躐部全军覆没也不算太夸张了。

但这么一来,倒也有个好处,竟让大明骑兵有些不知该怎么追杀才好了。毕竟他们总不能也跟蒙人一般瞬间成为一团散沙吧,那样可就彻底没有战斗力了。

所以最终,这一路骑兵只能尽可能地追击周围散落的蒙人,将他们一一歼灭。可即便如此,此战下来,死在他们刀下的蒙人却也达到了数百之众,实可谓一场大捷了。

就这样,一场突然而来的侵入攻城战以这么一个突兀的方式落下帷幕,只在广灵城下留下了上千具蒙人尸体,还有不少更是一路蔓延到了草原边缘,让附近的一些小部落惊慌不已。

此一战,也彻底打出了大明边军的威风,让周边的那些部落都不敢再打大明边镇的主意,甚至连以前总少不了的打草谷的行径,之后几年里都变得极少。

当然,这是后话。目前看来,这场战斗的胜利所产生的深远影响只针对了苴躐部,这个之前在蒙明边境上势力不小的部落就此一落千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周围部落所吞并。

狼狈地逃出生天的裕泰在终于安全后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顿时大为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会生出这个进犯大明的念头,哪怕火臧死在明人手中,也实在不该为一人而大动干戈哪。

照道理来说,事情已经发生,也没必要吃这等后悔药了。但裕泰却是越想越是愤怒,最终,这股怒火就悉数落到了身边同样狼狈不堪的何五魁的身上。

说来这位也是有些本事,年纪老迈的他居然在这场溃败里也跟着裕泰一路逃了出来。多少比他年轻,骑术比他精湛的蒙人精骑都死在了明军的追杀下,可他却只靠着蹩脚的骑术,死死抱着马脖子给逃了出来。

不过逃生出来也未必真是好运气,因为他的下场已经注定。当何五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似乎在庆幸自己能逃出来时,却突然感觉到了有数道满是杀意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猛地抬头,就看到了赤红着双眼紧盯着自己的裕泰,这让他的心猛往上一提,期期艾艾地道:“裕泰族长……”

不等他说出话来,裕泰已恨恨地盯着他:“都是因为你这老东西,才害得我们苴躐部的勇士死伤无数,而那小小的广灵城却怎么都没被攻下来。现在我都要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你刻意给我们挖的陷阱了。”

“族长你莫要误会,老朽是真的想帮你们的。那广灵城当初真的不堪一击,只是没想到才几月工夫居然就变得如此难攻了……”何五魁忙摆手紧张地解释起来。

他觉着自己也是冤哪。明明自己是几个月前提出的建议,可对方愣是一拖数月,这才给了广灵以准备和恢复的机会。这明显是裕泰这个族长的错,可现在自己却是不敢这么说的,只能用有些发虚的话语进行辩护。

但很快地,他就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因为不光裕泰,他们身边那些苴躐部族人看着何五魁的神色里也充满了杀机。而随着裕泰突然开口:“就用你的鲜血来祭奠我们为此丧生的勇士们吧!”之后,便有数条绳索突然被抛了过来,准确地扣住了他的四肢,最后身边的裕泰也拿出绳索,一下就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你们要做什么?裕泰族长,我……我真是无心害你们的……”虽然已猜到了什么,但何五魁还是极力挣扎解释着。

只可惜,他的话这些人已根本不想再听。他们飞快地跃上了骏马,朝着五个不同的方向,突然就驾马奔驰起来。

五匹马这一跑,登时就把套在何五魁身上的绳索给绷直了,随即又拉开了他的四肢和脖颈,这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他的身子便已腾空而起。

求生的本能让何五魁极力想要收缩自己的躯干,想以此保护自身。这让几匹马前冲的力量陡然就是一顿。但它们背上的主人这时却又是一鞭狠狠地抽在了它们的后臀,吃痛之下,五匹马儿希律律一声叫,便猛然发力直朝前冲去。

“啊……”一声直冲云霄的尖利惨叫顿时响起,随即啪啦一声响,何五魁那老迈的躯体顿时就被直接撕裂,血肉内脏被这股力量带得直往四处飞溅开来,死得极其凄惨。

五马分尸乃是最可怕和痛苦的刑罚,而何五魁这个出卖自己国家和民族的家伙就死在了这一酷刑之下。

或许,他临死时会感到自己很是冤枉,但其实却一点都不冤。当他选择背叛自己的国家和民族,并带着敌人攻击自己国家的城池,害得无数军士百姓被敌人的屠刀加身时,他的下场已然早早注定。

既然你不把忠诚当回子事儿,那么别人也不可能再认为你是个忠诚的人,当略有怀疑时,就是你的死期!

在处决了何五魁后,裕泰又带着剩余之人朝着自己部落的驻地赶去,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将是一个很难收拾的烂摊子,他的结果也未必会比何五魁好上太多。

当他们忧心忡忡地赶回去时,广灵城内外却是一片欢腾。封闭将近三日的城门终于重新通畅,无数军民满是感激地迎了出来,将黄虎这些救自己于绝地的勇士们给迎了进去。百姓们更是把仅剩的那点粮食都拿了出来,只想好好犒劳这些救命恩人……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95章 醒来

陆缜感觉自己依然身处广灵北城城头,无数的蒙人如潮水般不断涌杀上来,很快就把城上的明军彻底包围住。在他们一声声疯狂的笑声里,这些英勇作战的将士一个个倒在了他们的刀下。

鲜血不断流淌,浸润了他的双脚,陆缜想要大叫,想要身先士卒地去和那些凶残的敌人做殊死之战,可身边的人却把他牢牢护在了身后,让他根本动弹不了。而他所看到的,就是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一一倒在了自己的跟前。

林烈、张戴、王冰……他们叫喊着杀过去,最终都被蒙人砍杀倒地,最终就连楚云容也举着一把刀冲了上去。陆缜想叫她停下来,那只是送死而已,可他却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一刀断头。

秀丽而精致的五官连着头颅一齐飞上半空,那张已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似乎还在冲着陆缜微笑着。这让陆缜的心陡然缩作一团,恐惧、愤怒、无奈……种种情绪充斥了他的心头,让他只想放声高呼。

终于,那一团堵在喉咙里,也是堵在他心里的杂物突然就消散了,这让陆缜当即大吼出声:“不要……”

而后,他发现自己又处在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地唤着自己的姓名,那是熟悉的,轻柔而婉转的女子的声音:“陆缜……”

是楚云容的声音,她还活着?一个念头生起的同时,陆缜倏然明白了过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一旦确认这一点,他的神志迅速恢复,只觉着喉咙一阵发干发疼,身子也是酸疼无比,但眼睛却还是慢慢地睁了开来。

当他真正醒来,首先入目的,便是一张满是关切,甚至还留有几许泪痕的俏丽脸庞,那是楚云容在身边紧张的看着他。直到发现陆缜也是这般盯着自己看时,楚云容才发觉有些不妥,目光一阵闪躲:“你……你终于醒过来了。”虽然有些羞怯,但语气里还是充满了欢喜。

“我……我怎么在这儿?城上的情况怎么样了?”问到这儿,陆缜的脸色就是一变:“鞑子……鞑子可攻上城了么?”他已经想起来了,自己是被一箭射中后才失去知觉的,也就是说随后蒙人应该就会发起突袭了。

而一旦没了自己在中间指挥支撑,那些百姓和军士又能如何应对那些如狼似虎的鞑子的扑击呢?想到这儿,陆缜更是紧张,一把就拉住了边上楚云容柔软的小手,急声问道:“告诉我,城头到底怎么样了?”

被他突然拉住了手,这让楚云容的心猛地漏跳了半拍,脸上的红晕又浓了几分。有心想要把手抽走,但微一用力,却发现陆缜握得很紧,根本抽不出来,她又止住了这一动作,心里只道这是自己没眼前这个男人力气大,才不抽出去的。当然,事实到底如何,就只有天知道了。

见陆缜这副紧张的模样,楚云容只觉着又好笑,又感到有些心疼。他为这座城池已中了毒昏倒,结果醒来时还是只关心城池的安危。不知怎的,她甚至有些嫉妒这一切了。不过很快地,她又调整了心态:“你已经昏迷了有一整天了。”

“啊?我竟昏了这么久么?”陆缜很是吃惊地道,但随即还是急迫想知道城池的安危:“你告诉我,这一天时间里,到底他们有没有挡下鞑子的进攻?”

“要是他们没有取胜,一天时间足够鞑子杀光城里所有人了,你怎么可能还这么太平地躺在这儿?”楚云容有些娇俏而无奈地白了眼前这个男人一眼。之前他不是挺精明的么,怎么这一昏醒来之后就变得这么笨了,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能想明白。

陆缜一愣,这才醒过味来,颇有些自嘲地一笑:“看来我确实问了个愚蠢的问题……”直到心中的石头落地,他才觉着嘴里一阵发干,喉咙就跟有火烧似的:“你……能给我拿点水来么?”

“哦!”楚云容的脸上又是一红,这才想起陆缜现在还是有伤在身之人,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赶紧起身,从前边的桌子上取来了一只装了水的小碗,小心翼翼地端到了陆缜手上。

陆缜也不客气,接过之后,咕嘟嘟就猛喝了一气,这才觉着喉咙里舒服了不少,随即他又发现自己并不是在以前睡觉的书房里,这屋子可比自己的住处要典雅得多了,而且还有一股子非兰非麝,却清新好闻的香味儿。

这儿是?仔细一打量,陆缜才吃惊地认了出来,这里竟是楚云容的卧室,而自己现在身下所躺的,也赫然是她的床榻。这一发现让他又是一愣:“我怎么在这儿?”

他的举动很清楚地落到了楚云容的眼里,让她又是一阵羞意涌上心头。口中却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自然要好生照顾你了。”

发现女人的羞涩后,陆缜也不好再追问这事儿了,只能嘿笑一声:“我救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实在算不得什么。”

本来他的意思是指男人救女人天经地义,但落到楚云容的耳里却是另一番感觉了。这话似乎是有跟她表示心意之嫌,这让她心下更是慌乱。

以往她对陆缜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的,但自从知道此陆缜非彼陆缜后,态度就变了一些。在经历了除夕那段时日的相处后,两人间的关系更近了不少。而在见识了陆缜之前的豪迈举动,尤其是敢于和敌人斗争到底的男儿之风后,她的心弦便不知不觉地为他所动。

这次的救命之恩,更让楚云容对陆缜的心意多了几分感激。这种混合了欣赏、感激和几许暧昧的情愫就这么发酵起来。哪怕她被他握住了手,她也没有半点挣扎的意思,房中的气氛竟变得有些旖旎了。

一男一女,就这样静静地互相看着,一时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但他二人的心,却似乎在这一刻在慢慢地靠近,似乎只要一个契机,两人间的感情就能有进一步的突破。

可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翠眉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小姐,姑爷他怎么还不醒来啊?那大夫到底有没有用啊,这药……啊,姑……老爷你醒来?”说了那么一套话,刚把手上放了汤药碗的托盘搁到桌上,小丫头才发现自家老爷居然已经醒了,而且正看着自己,这让她既惊且慌,差点就把手边的托盘都给划拉到地上去。

陆缜见她如此模样,不觉有些好笑:“倒叫你担心了,我确实已经醒过来了。”

“那太好了……”翠眉脸上满是欢喜之色:“你可不知道这一天可让小姐她愁坏了,她还……”

“翠眉……”就在小丫头兴奋地想要把什么都说出来时,楚小姐终于忍不住了,当即板起脸来打断了她的话头:“你嚼这舌根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药端过来?”

翠眉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吐了一下舌头,忙答应一声,端了药过来,然后交到了楚云容的手中。楚云容也很是习惯地接过,然后用碗里的调羹舀了一口药往陆缜嘴边送来。显然之前她也是这么喂陆缜吃药的……

直到那调羹送到他嘴边,三人才是一愣,随即楚云容的脸再次变红。这一回,却比之前哪一次看着都要红上许多,就跟煮熟了的虾子差不多了。

陆缜愣愣地看着嘴边的调羹,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是就着人家的手喝了药呢,还是表示拒绝?似乎这两个选择都不是那么的合适哪。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对了,厨房里还有东西在烧呢,我得去看着了。”在丢下这句话后,翠眉便忙不迭地“逃”了出去。

进退两难的陆缜直到楚云容把碗和调羹塞进了他的手里,才松了口气。要说起来,这位也确实有些给穿越者丢脸,若换了其他人,或许早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享受美人的温柔伺候了。没办法,谁叫陆缜家教甚好,没那么多花花心思呢。

这么一闹后,两人间就显得更加尴尬了。在喝完了那苦涩的药汤,又要过水漱口之后,陆缜才再次开口:“对了,我还不知道呢,之前的困局到底是怎么才得解的?”

这个话题终于不再那么尴尬,也缓解了有些奇怪的氛围。楚云容只觉着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才道:“就在你中箭之后,鞑子就直接攻城了。不但咱们北城被他们攻打,连西城那边也……幸亏关键时刻有大同来的黄虎将军率大军赶到,才终于保住了城池,同时还把那些鞑子都给打得溃败……”

听她这么道来,陆缜的神色几番变化,最终露出了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想不到我们的运气竟如此之好。对了,黄虎将军他们人呢?我可一定要感谢他们的相救之恩哪。”

“他们留在城外驻扎,之前也曾来看过你。等天亮后,就差人去请了他们来吧。”此时的楚云容终于彻底恢复了原来模样,说话也不再羞怯。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96章 居功首位

事实上都不用陆缜去通知,次日上午,就有军营里的人前来探望,在得知陆县令终于醒来之后,张戴、王冰两名武官便陪着黄虎赶到了县衙。

前两人和陆缜在经历了之前的城头血战后便已结下了过命的交情,毕竟人生四大铁他们已算是一起扛过枪了,而且还经历了几番生死,关系自然紧密了许多。至于后者,在得知陆缜之前的表现后,对这位早从胡总兵口中得闻其名的县令也是颇为佩服,故特来拜访。

当看到陆缜居然已能自如地下地与他们见礼时,三个武人更是满面欢喜,黄虎竖起了大拇指赞道:“陆县令果然是条硬汉,我黄虎佩服!”

王冰二人则规矩地抱拳行礼,这才问候道:“陆县令你身上的伤可无碍么?”

“除了肩头有些不适和疼痛,倒是没什么问题了。”陆缜笑了一下:“手上不便,恕我不能回礼了。”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到了黄虎的身上,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后道:“想必这位便是黄参将了?”

黄虎身量不高,但长得却很是结实,看着颇有威势,不过这时却笑得很是和善:“陆知县客气了,咱就是黄虎,粗人一个,所以今后说话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你可莫要见怪才好。”

“不敢。倒是在下失礼了,还未谢过几位的相救之恩呢。若非两位将军在我伤后继续奋战,恐怕陆缜早已死在鞑子之手;若非黄将军你及时带兵赶到,恐怕就是这广陵县城也将不保了。”说着他郑重其事地朝几人弯腰行礼。

“陆老弟你太客气了,大家都是为朝廷效力,护一方百姓,这些都是咱们该当做的,用得着道什么歉?”黄虎显然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完全是个粗人,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

另两人也忙回礼:“黄将军说的不错,我等不过是尽自己的职责罢了,实在当不得陆知县你如此相谢。其实真要论起来,该是我们谢你才是,这守城本就是我们这些武官的职责,最后却得靠你来主持大局。结果还累得你受了重伤,险些……”

“我既是这广陵县令,自当守护这一方百姓。整治贪污者是如次,抵抗外敌自然也是一般了。”陆缜似是谦虚,又似是表明心迹的如是说道。

“好!”他这话听得黄虎猛一拍手:“陆县令你果然不是一般之人,光这一句,就让老黄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了。”

“黄将军肯折节下交,实在是我陆缜的荣幸。”陆缜忙顺势道。他知道身在边地能有个掌握兵权的朋友有多重要,至少如此一来今后就不可能再出现如萧默那样的事端了。

黄虎见他应得痛快,心下也是一喜,对他又高看了一眼。虽然如今武官和文官间的差距并未拉开,但文人固有的清高还是让他们总自以为高了对方一头,在结交时也很难让直来直去的武人敢到舒服。可陆缜却毫无忸怩之态,虽是文官却也有一股子爽快劲儿和豪气,自然就对了黄虎的胃口。

所以他哈哈一笑:“好,不过你我既然当了朋友,这称呼就该改改了,别老叫我黄将军,我痴长你几岁,就唤我一声老哥便好。”

“既然黄老哥你这么说了,小弟便恭敬不如从命。”陆缜笑着又跟他略欠了个身,算是把关系给确定了下来。

一番和乐融融的闲话之后,陆缜才入了正题:“这次鞑子来犯,咱们的伤亡很是不小吧?”

他这一问题让本来颇为欢喜的气氛为之一变,王冰和张戴两个对视了一眼,才道:“正是。光是守城的军卒就战死了两百多人,再加上受伤的,现在能用的只有不到百人了。”

“伤亡竟如此之大么?”陆缜有些意外地叹了一句。但想想这也是必然的结果,虽然他们有城池可依,但面对数倍之敌,还是最最善战的蒙人精锐,自然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

“那百姓呢?”陆缜又想到了一点,紧跟着问道。

“百姓的伤亡也是不小,大概也有近三百来人死在了这场大战之中。”张戴颇有些黯然地道。

“哼,这些鞑子着实可恨,若是换了永乐朝时,咱们早就出兵打过去为众人报仇了。只可惜如今却……”黄虎感叹地摇了摇头,有些话却不好往深里说了。

陆缜看了他一眼,明白他在发什么牢骚。如今大明对外敌的态度已变得很是保守,早不像永乐朝那般敢于主动出兵了。这对整个天下,尤其是百姓来说自然是好事一件,毕竟只有太平的盛世才是能让人安居乐业的前提。可是这一策略对边地将领来说就未必是件好事了,因为他们就此少了许多建功立业的机会,自然得发发牢骚了。

倘若是一般的文官,在此事上或选择沉默,或会与黄虎争辩几句,但陆缜却不是这么想的:“黄老哥你说的不错,有时候我们的退让只会叫他们越发的猖狂。所以朝廷要想保境安民,必要的兵事还是免不了的。比如这一回,咱们就该借此用兵,给鞑子一个大大的教训才是。”

“说得好!”听了这话,黄虎忍不住拍案叫好:“我说怎么就跟老弟你一见如故呢,原来咱们的脾气竟如此相合!若非你有伤在身,现在就为你这话便该痛饮三大碗好酒才是!”

“这酒权且记下,待小弟伤愈之后,自会去大同与老哥你共谋一醉!”陆缜忙承诺道。

“好,那我便在大同等着你。”黄虎欣然点头,同时也把陆缜之前的那几句话给记在了心里,想着到时见了胡遂后如实禀报,甚至可以拿这话报到朝廷里去,改一改现在边地沉闷保守的作风。

陆缜可不知道自己随口附和的几句话竟会让人留了心,只是笑着点头。随后,又想起了一事:“不知刘把总他的伤势又怎么样了?”正是因为刘毅中箭晕厥,他这个县令才被顶上去的。

“他的伤却是颇为棘手,即便能保住命恐怕今后也带不得兵了。”提起这事,黄虎的神色便是一黯。

“竟伤得这么重么?”陆缜颇有些诧异。

“那一箭中在心窝,差点要了他的性命,所以才如此麻烦。”黄虎叹了一声:“不提这个了。对了,我听说这次能击退鞑子你陆老弟的功劳当居于首哪。”

“这如何敢当?若非刘把总和王、张两位带兵苦战,我一介文官怎么可能守得住这小小的广灵城呢?”陆缜忙谦虚道。

“我说的并不是这个。”黄虎却一摆手道:“就众人所说,其实若非早在敌人杀到之前就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这广灵还真不好守。而这一切,都是因你陆老弟所发明的飞艇所致。所以论起功劳来,你自然是居首了。”

陆缜闻言一愣,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对此他还真不好谦虚了,便只能笑了笑道:“不过是一些小把戏罢了,实在惭愧。”

“小把戏?这飞艇我也是见过的,能让斥候身处高空将数十里外的环境尽收眼底,这可不是小把戏,而是大智慧!这东西要是能推而广之,让我边地各军镇,甚至是我大明所有城镇都用上,则再也不用怕有敌人前来偷袭了。如此,能让多少将士免除伤亡,你的功劳可是极大哪!”黄虎忙正色道。

陆缜没想到自己之前用来应付胡遂的飞艇竟被他们如此看重,一时都有些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了,只能微微一笑。但仔细想想,这飞艇或许真有大用,毕竟这可是划时代的产物哪。

黄虎又道:“本来总帅大人就有向朝廷推荐这飞艇的意思,只是担心某些人说三道四才有所犹豫。但这次广灵之战后,我想他应该就打定主意了,到时你陆老弟之名自然就能在朝中为人所知。若你真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可莫要忘了关照我们这些老朋友哪。”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陆缜忙又自谦了几句,同时也表了态。本来,他是想问问黄虎,为什么最终只是大同方面有援兵赶来,而更近的蔚县等地却不发一兵相救。但因为黄虎一直都没往这话题上提,他略一提也被其他话题给岔开了,便不再询问。

陆缜知道,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而自己终究不是他们边军体系里的人,有些事情他们是不可能和自己说实话的。

虽然心下有疑惑和不满,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也就没有深究的必要了。反正自己这一回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这次守城的功劳一定小不了,却不知朝廷最终会怎么赏赐自己。

就陆缜对大明历史的一些记忆,似乎文官立下战功所得的好处要远超武将,只是那些都是在中后期,不知如今这个文武地位相当的年代里,他们又会是怎样一番态度?

不过有一点他却可以确信,此战之后,自己在边地的声望已足够高,今后做什么事应该就容易得多了!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97章 声名鹊起

击退蒙人后,还有大量的后续工作等着官员们去处理。比如城中之前为了抵抗鞑子而拆毁的民居,官府自然是要负责为百姓重新修建起来的,比如战死城头的人,官府也要负责收敛,军卒还好说,由军中出银抚恤,而那些受感召主动上城相助却战死的百姓,就需要官府出面来安抚人心了。

好在这一回广灵城体现出了强大的凝聚力,又彻底击退强敌,所以无论是大同府衙方面,亦或是山西布政使司方面,都乐于拨出一部分银子出来,不然只靠广灵县衙那点库银是根本解决不了如此问题的。

还有就是城墙的修缮工作,以及城外被杀蒙人的掩埋处理,这些都是需要官府慢慢落实的,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来作为后勤保证。事实上,这也是大明这些年来不再轻言用兵的原因所在了,因为朝中君臣都知道一旦打仗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过沉重,而即便打下整个草原,对大明来说也没什么实际好处,那还不如紧守着自己的门户呢。

当然,这一切和陆缜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他现在依然有伤在身,而且又是有功之臣,谁都知道是他陆县令率阖城军民挡下了鞑子的疯狂进攻,最后甚至连他自己都中箭倒下。如此大功之臣,谁还会去麻烦他做这些琐碎的善后之事呢?

这些事情全部交由候申两名佐贰官以及从大同等地派来的相关官员来处置。而陆缜要做的,就只有好生在县衙里歇息着,尽快把伤给养好。

对这样的安排,陆缜其实还是有些不安的,但在他试着过问相关事宜,却被人给婉言谢绝后,他便没有再自找没趣。

当然,他也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些人真是在为他分劳,事实上,这些官员所以如此心甘情愿地做着本不属于自己的事情,除了来自上面的命令外,更因为他们能从中获取不少的好处。那些抚恤银子恐怕有三分之一会进入这些不同衙门的官吏的囊中,就是陆缜手上,也无故多了一笔三百两的好处。

对此,陆缜虽然有些不满,却也无可奈何。这就是官场的潜规则了,以他现在的地位,根本不可能去和这股强大的力量抗衡,不然只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最终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他保持了沉默,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过那笔银子,他却是不敢收下的。于是找了机会,让林烈将之分给了守城的将士们,而且只说这是陆县令自己出的犒赏。

对此,广灵军营里的兵士对他的观感就更高了,其名头甚至盖过了新来的把总。甚至只要他发句话,这些兵士都肯跟着他离开广灵……

不过陆缜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名头现在已不只局限在广灵县这一亩三分地上了,这一场胜仗,已让他的名字传遍了大明的九边,各地武将提起这位七品县令来,那也是要挑大拇指,道一声好样的。

没办法,如今大明边地实在太过平静,几乎没什么冲突,更别提能打上一场胜仗了。陆缜一个文官,只带几百守军就能挡下数被蒙人的疯狂攻击,这本身就是一件传奇而值得人赞扬的事情。何况其中又有不少曲折,就更让人对此津津乐道了。

就是那些之前对陆缜有些看法,甚至在此战里作壁上观的各州县守将们,在得知这事后也是赞叹不已,虽然口中不说,心里却感到有些赧然了。

武人比之文人思想自然是要简单许多的,他们会因为一件事情恨上某人,也会因为另一件事由恨转敬。

陆缜之前坏了他们的财路固然叫人不满,但他的勇气,以及守城时的种种作为又让他们感到敬佩不已。武将们总是佩服那些能有真本事的人,哪怕他与自己不是同类,也是真心钦服。

尤其是当他们听说陆缜对鞑子的态度很是强硬,也觉着该对草原用兵时,对他的观感便更好了。为此,当一些武将在手下面前编排起某位文官时,往往就会把陆缜拿出来作比较对象,一开口就是:“瞧瞧人家广灵县的陆缜陆县令,要是换了他,这事一定不会这么干……”

这么一来,陆缜在边军中的名声也迅速提高,一时间竟是人人都知道了有这么个能文能武,甚至还造出了能料敌先机的飞艇的这样一个厉害官员。

随着广灵之战得胜,一些内幕也迅速被披露出来,其中飞艇早在数个时辰前就发现敌踪,从而给了守军以足够应对时间的消息也被大家所知。

本来,虽然胡遂极力推荐,但除了大同和山西其他城池外,没人将这古怪的飞艇当回子事儿。可现在却不同了,几大边镇的将领都特意派了人来跟胡遂请教飞艇一事,甚至出钱请工匠,或是买了成品回去,倒也让胡遂在赚了一票的同时,好生地露了一把脸。

而这一切,又都让陆缜获得了大把的名声,许多边军将士在看到那高高飘起的飞艇时,简直是把陆缜当成神人来崇拜了。

人们从来都有飞天的梦想,但这只能出现在大家的梦里,很难实现。可现在,通过陆缜的方案居然真能送人上天,这要不是神人,还有什么人敢称作神人呢?

胡遂见此知道时机已经到了,便赶紧在捷报里又加上了一份文书,直言飞艇一物对边地守城的作用,希望朝廷能够采纳此物,并在全国都推行开来,反正这飞艇需要的东西也不是太贵重,效果又好,更关键的是,这可是一桩大功劳,他胡总兵虽然不是东西的发明者,但举荐也是有不小功劳的。

于是在陆缜不知不觉间,他的名头不但在北地边境传播开来,就是北京朝堂,怕也很快都要听说他的大名了。

@@@@@

四月底五月初的北京城已渐渐有了些炎热的意思,尤其是在一些逼仄狭窄的院子里,就更显得闷热难当。

一般来说,皇宫作为大明中枢,天子居所乃是最最尊贵的所在,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逼仄院落的。但世事都有例外,除了天子和后宫嫔妃日常起居的宫殿之外,其实紫禁城里还有不少地方与这儿尊贵的地位很不相符。

比如太监宫女们的住处,因为他们身份低贱,所以不可能有多宽敞的居所;又比如内阁和司礼监这两个执掌着大明中心权力的所在,也是显得矮小而逼仄的环境,尤其是在夏日,若不在其中放几个冰盆,就跟后世洗桑拿差不多了。

虽然如今的天气还比不得夏日炎热,但已略有暑意。虽然门窗都开了,但因为四周都是高大的宫殿环绕,所以身在其中依然憋闷而热得很,这便是现在司礼监里的情况了。

但即便如此,依然有无数太监对这儿心向往之,趋之若鹜。一心钻营求索,只求能够混进这小小的院子里来。因为这小小院落代表的正是大明朝至高无上的权力枢纽, 是可和内阁分庭抗礼的存在,故有人称之为内廷。

而作为司礼监的首脑——掌印太监,则被人称为内相。这司礼监除了为首的掌印太监外,尚有三到四名秉笔太监和若干随堂太监,这架构看着倒与内阁很是相近了。

自先帝宣宗时立司礼监以来,这个由天子特意拿出来和外廷官员打对台的机构势力是越来越大了。因为这里的太监不但有批红之权,更有外廷官员所没有的东厂作为实施权力的强力保障。

根据制度,司礼监的首席秉笔太监那都是兼着东厂提督大权的。对东厂这一存在,无论是如今的大明朝,还是之后的几百年里,那都是声名远播,妇孺皆知的存在。

不过有一点许多人却并不是太清楚,那就是虽然东厂提督在外面盛气凌人,似乎什么都敢做,什么人都敢杀,但真进了宫,在对上司礼监掌印太监时,却只能乖乖做小,俯首帖耳。因为整个皇宫的太监里,这位掌印太监才是真正权力最大之人,能决断所有其他太监的生死。

而如今的王振王公公,便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其权势之大,已足可和外廷群臣相抗,甚至借着天子的名头,还能稳稳地压上他们半头了。

不过最近的王公公有些心事,外廷在一开始的猝不及防后,已渐渐回过味来,慢慢开始与他对抗起来。虽然王振已用自己的手段对付了好些个敢挑事的官员,但却并未能遏制住这股风气,让他感到有些难办了。

这时候,王振就更觉着自己需要一场酣畅的大功劳来让群臣闭嘴,更迫切地希望能像老祖宗郑和那般为大明立下军功!但很显然,这些都只是想象,以朝廷最近保守的做法,根本不可能再轻开战端了。

正有些没精打采地批看着送来的奏疏呢,王振的目光突然就是一凝,有些怔怔地落在了手上的文书上,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手一颤,甚至还有一滴朱红色的墨迹滴到了另一份奏疏之上……

第一卷 边地风云 第98章 得入君眼

大明朝的历史,在朝堂上很大一部分就是一场君臣间的斗争史。

开始的时候,是君权占着绝对的上风,无论是洪武帝朱元璋,还是永乐帝朱棣,那都是强势到极点的霸道人主,臣权被死死压制不说,许多人更是动辄得咎,朝不保夕,只能谨守自己人臣的本份,憋屈得很。

但到了仁宗皇帝后,情况就变得大不一样了。臣权得到了极大扩张,君权却被一点点地侵蚀。毕竟人的能力有高下,精力更是差别巨大,后面的子孙自然是不可能和开国天子那旺盛的精力与强大的控制力相比的。所以他们只能把原来属于自己的权力一点点出让给下面的臣子。

由此,本来只是作为天子秘书机构的内阁权力就逐渐增大,足以和皇权相抗。当初朱元璋罢丞相设内阁为的是独揽大权,可他做梦也想不到后世的不肖子孙竟会使皇权丧失得比任何一个朝代都快,要是泉下有知,太祖皇帝恐怕就要跳出来大杀四方了。

当然,后来的皇帝们也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不断恶化,于是从宣宗时开始,就设立了一个司礼监的机构来和内阁打擂台,以起到相互制衡的作用。

身为天子,除非你有太祖太宗那样惊人的战斗力,否则孤身作战的你确实无法和满朝的文官斗。所以关键时刻就得找帮手了,身边得信的太监,这时候便成了他们最顺手,也最信得过的存在。

或许一开始宣宗并没有要拿太监去和朝臣打擂台的想法,只是闲来无事教宫里的太监一些知识而已。但随着时间推移,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司礼监也终于彻底地冒了出来,形成了朝廷权力巅峰的第三极。

为了助涨司礼监的权势,天子甚至把本来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批阅奏疏的权力也给了这些太监们。因为批阅奏疏用的是朱砂红笔,所以便被称作批红。而内阁递交进宫里的奏疏又是蓝皮封面,故称蓝本。于是,一红一蓝,就显得尤其登对了,却不知是不是哪位天子突发奇想搞出来的颜色对称,或许这位天子是个处-女座吧。

此时的王振就在司礼监里拿着朱笔批看着送全国各地送进来的奏疏,突然就被一道从大同送来的捷报给吸引住了,就是笔尖落下朱点都没有太过在意:“这时居然有鞑子犯我边镇?还叫当地兵马给打得溃败?”

身边的几名随堂太监虽然在各自忙碌着,但却也在注意着王公公的神色变化,只要能哄得这位祖宗高兴了,对他们在司礼监和宫里的地位可是大有帮助的。见他突然顿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几双眼睛便也小心地瞟向那奏疏,想搞明白这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他到底是喜是怒。

片刻后,王振的眉毛便扬了起来:“最近北边的鞑子可是越来越不成话了。之前几次要挟让朝廷开榷场,现在榷场开设了,又有人不安分,最终酿成一场兵祸,真当我大明不敢收拾他们么?”

一顿之后,他又继续道:“这次,这个叫陆缜的广灵县令就做得很不错,狠狠地为咱们朝廷争了把脸,是该好生表彰才是!”

他这段时间有意学郑和立军功的心思身边这些太监们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一听这话,他们已猜到了老祖宗的心思,纷纷附和起来,有大骂蒙人卑鄙贪婪的,也有夸这个不曾听说过的七品县令的。

只有一名叫曹瑞的随堂太监说了一句:“这位陆县令不但有些勇气和本事,而且这目光也颇为长远。他可是表了态的,说对鞑子绝不能太过保守,即便不能像太宗时那般屡次北伐,也该给予他们一个大大的教训,让他们不敢轻言进犯才是。”

“说的好,这个陆缜就这番话说得最是在理了!”王振当即一拍桌子肯定道,还冲曹瑞夸赞似地一点头。

其他人都有些妒忌地看了这位幸运儿一眼,只因为这份奏疏他之前看过,所以才能说出最是符合王公公的说辞来。这些人心里那个恨哪,自己怎么就没想着看看这份捷报呢?

但在笑了一会儿后,王振的面色又有些阴沉了下来:“只可惜哪,这么个有见识的人终究只是个七品县令而已,人微言轻,朝中根本不会有人真个认同他这番话的。”

其他人这下都有些傻眼了,这话真不好接。毕竟如今的司礼监才刚刚起步,在朝中力量单薄得紧,想主导朝廷舆论可不容易。本来以陆缜一个边地文官的身份或许还能做做文章,可一个县令,在高官满地走,权贵多如狗的京城里实在太不起眼,根本没人会去在意的。

就在王公公有些气馁的当口,那位曹瑞公公突然心里一动,想到了刚才自己翻到了另一份奏疏,那上面说的也是这个陆缜。仔细想了一下后,他便赔着笑道:“老祖宗不必忧心,这个陆缜可不得了,会的东西,立的功劳可不光这一点。”

“哦?他还有别的本事?”

曹瑞点了点头,麻利地从自己桌子上拿出了一份奏疏双手呈了过去:“老祖宗您看,这份奏疏里,大同总兵可是好好地夸奖了陆缜一番哪。说是他造出了一种叫飞艇的玩意儿,可以飞在半空,把周围数十上百里的情形尽收眼底。正是靠着这飞艇,广灵才在猝然遇到鞑子袭击时有了足够及时的反应,从而守住了城池。”

“竟还有这等神奇的物件?”王振颇为惊讶地说了一句,继而迅速打开奏疏看了起来。一看之下,脸上又露出了欣然之色:“这个陆缜还真是多才多能哪,只当一个小小的县令委实委屈了他。还有这飞艇,若真如这上面所说,倒确是一桩利器,咱们朝廷就该全国推广!”

“老祖宗英明!”曹瑞忙赞了一句。虽然周围的其他人都露出了不满的神色,但他却根本不作理会,谁叫自己今天运气好,几本奏疏都看对了呢。

沉吟片刻后,王振才开口道:“这桩功劳朝廷一定要好好赏赐,我这就去见哥儿,请他下旨把人从大同调进京来。也好让这满朝的臣子都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为国尽忠,也顺便让他把和鞑子交战的细节,以及朝廷该有的态度给讲明白了。那些文官安稳日子过得太久了,已经不记得当初的太祖太宗开国时的筚路蓝缕了,这可不成!”

说完,把笔一丢,王振便拿着这两道奏疏疾步而去。也只有他这个深得天子信重的内侍,才能随时都见到当今的皇帝朱祁镇,而且在称呼上也不像一般人那样叫陛下或圣人什么的,居然用的是极其亲密的哥儿。

在他离开后,面对其他同僚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曹瑞只把肚子一挺,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响,便重新坐回了位置上帮着王振处理起剩余的事情来。经过这一场,他相信自己即便不能在短时间里被提为秉笔太监,在王振心目中的地位也将大不一样了,其他那些人已完全不值一提。

@@@@@

半个时辰后,在武英殿内,天子已把几位内阁要员给召了过来,神色有些兴奋地指着那份捷报和奏疏道:“几位爱卿可看过来自大同的奏疏了么?这一回我大明的将士可没让我们失望哪。”

“陛下,这不过是一场小胜而已,并不值得太过夸耀。”看出天子兴奋得有些不妥,“三杨内阁”硕果仅存的杨溥赶紧上前谏劝道。

朱祁镇却一摇头:“杨师傅此言差矣,这次以数百兵丁守住数倍之敌的围攻,最终击退来敌,这位陆缜的功劳可实在不小。朝廷自当功过分明,断不能有功不赏,不然怕是会寒了天下人的心哪。”

“可是……”

杨溥想说什么,却被皇帝摆手给打断了:“而且就朕所知,这陆缜的功劳可不光只是守城而已。他对边事的见解,还有能造出飞艇这等料敌先机的物事,那都是大大的功劳。尤其是后者,若真能让我城池中的守军早上几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