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仙唐 - xp1024.com
《盛世仙唐》


第1章 大富豪回乡

2018年春,清明,小雨。

早上7点刚过,浙西南一个偏僻的村庄就来了一批车队。车辆都是清一色的豪车,路虎的越野,保时捷的SUV,甚至还有最顶尖品牌的超跑。普通的乡民们哪见过这些,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这种场面,可不是随随便便在哪个村都能看见的。乡民们就算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寻常的家族是开不起这么多豪车的。

“七叔,你看这些有钱人,到哪都是光鲜亮丽,引人注目,还真是没白活。俺家的祖坟啥时候能冒股青烟就好了,给我也弄个几百上千万花花,哪怕只有一天,死了都值。”

在村庄入口处的一家小卖部内,一个二十刚出头的青年正咬着冰棍,望着车队啧啧称奇。在他身后的柜台内,坐着一位花了头发的老人,看了一眼车队后,又继续盯着手上的报纸。

“现在才几月份就吃冰的?我可告诉你,这冰棍都是去年卖剩下的,吃坏肚子可别怪我。”

“七叔您老人家就别操这份闲心了,还差7天才过保质期呢。反正你也卖不出去了,都给我吃完得了,这样也省的您老去倒垃圾不是?”

青年拍了拍身上的皮衣,笑得贼眉鼠眼,又转身从冰箱里掏出一根冰棍。老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却也没去管他。

“你看你,整天盯着张破报纸,有啥好看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智能手机,4G,这世界到处都是网络,你这破店连个无线都不装,怪不得没生意。像你这样的老古董,干脆穿越回到古代好了,不搞脑子活着多省事。瞧瞧,瞧瞧,那车里的小屁孩才多大,就抱着个手机不放手,这才是国家未来的栋梁嘛,嘿嘿嘿。”

老头顺着青年手指的方向望去,在第一辆桑塔纳后座靠窗的位置,坐着一男孩,年纪看上去还不到十岁。正在低头玩手机,似乎非常着迷。

“人家是大富商的孙子,以后当然是国家的栋梁。你小子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大学考不上,整天在村里游手好闲,我这店早晚被你这兔崽子吃关张。”

“噗!”

青年突然呛了一口,差点把整根冰棍给吞了下去。

“靠,大富商,有多富啊能把我给吓死了?七叔,听这话,您老是认得他们啊!该不会是咱村出去的吧,不行,我得上去拍张合照。就选那辆跑车了,我记得,是叫什么牌子来着?”

青年做了个十分夸张的表情,刚想掏出手机走出小卖部,那第一辆越野车居然就在他跟前停了下来,青年吓得一哆嗦,手机“咣当”一声摔地上了。

“靠!”

青年下意识的骂了一声,随即又觉得不对连忙捂住了嘴。偷偷看了一眼车子,那车窗正缓缓摇下,露出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是一个年纪看上去只有五十来岁的中年人,浓眉大眼,神情很放松,但总给人一股威严的感觉。

与此同时,小卖部老头终于放下手里的报纸,站了起来。

“老七,几十年过去了,也只有你还每天守在村口,不容易啊。岁月蹉跎,每年回来都还能看见你这张老面孔,上天算是待我陆国福不薄了。”

“哈哈哈哈,国福,你每年清明都亲自回老家祭祖,说明你不忘本,是咱村的大孝子啊。这老天爷当然要对得起你。不说了,等你忙完,来我这喝一杯。往年你都来去匆匆,今年一定要给我个面子。”

“好,今年一定跟你喝上几口,到时候你可别认怂啊,哈哈哈。”

陆国福大笑,表情真诚,能看得出来是真的高兴。笑完后,回头看向了后座的孩子。

“小忻,别玩手机了,起来给你七爷爷问好!”

那孩子听了却眉头紧锁,依然低着脑袋看手机,嘟囔道:“爷爷,这游戏叫《阴阳师》,可好玩了,我正在打副本呢,哪有时间啊,等下,等下啊。”

“什么叫等下?严秘书,给我把他手机收了。也不知道你爹是怎么教的你,整天就知道盯着手机打游戏,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将来集团要用人,我陆国福的孙子绝不能是个废物,否则我对不起手底下的员工们!”

陆国福有些怒了,语气也变得重了起来。虽然是在骂自己的孙子,但威严极重,连小卖部里的青年都跟着挺直了腰板,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见陆国福下命令,和孩子同坐在后排的秘书只好强行将孩子的手机收进了手提包中。这一下,可把孩子给惹急了,在车里上蹿下跳,对着那秘书也是又踢又踹。

“还我,把手机还回来。爸妈老是在国外,连陪我的时间都没有,能教我啥。呜呜呜呜,爷爷好凶,爷爷欺负人,呜呜呜……”

“哼!再哭把你的嘴也给堵上,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我不管,我就要手机。现在是放假时间,老师都说了可以适当玩游戏。”

“哪个老师说的给我叫过来,你那也叫适当玩游戏?”

……

孩子的哭闹很快引起了众人的注意,陆国福眉头皱得厉害,但也不好发作。随后不久,一行人从后排的车辆里走了出来。

领头的跟陆国福长相相似,两鬓斑白,年级看上去还要大个几岁。穿一身唐装,戴眼镜,神色十分和蔼。在其身后是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一位穿着校服的少年。这群人显然是一家子,下车安慰孩子来了。

“小忻怎么哭了?来,爷爷这车不好,你到大爷爷的车里去。”

“小忻,过来,庭昉哥哥带你去玩。”

孩子看见校服少年向自己招手,哼了一声,立刻打开车门想要出去。陆国福见状,却是狠狠拍了一下座椅。

“先给我见过你七爷爷再走!”

“七爷爷好。”

孩子大叫了一声,连头也没回就跑了。陆国福顿时闭上双眼,长吸了口气。

“教子无方,让你看笑话了老七,实在是对不住。”

“没事没事,孩子嘛,都这样,咱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今天是大日子,你可别发火。”

七爷摇头苦笑,随后将目光放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是啊国福,人家老七就是脾气好,准比咱活的久。现在这年代不同了,你怎么还跟以前咱爹妈一个样教育孩子?在国外,像小七这个年纪的,谁不玩手机,不玩电脑游戏啊?也没见人家科技倒退,文明倒退,对吧?你如今虽然掌管着几万人的企业,心系国家人民,但公对公,私对私,可不能拿工作上的那一套来治家。”

“好了好了,大哥你就惯着他们,早晚有你的罪受。走吧,再拖就要耽误时辰了。”

陆国福说着话,缓缓关上了车窗。唐装男子见状,这才冲七爷笑了笑,随即坐进了后排。车队很快就驶进了村庄内部,消失在了清晨的雾气当中。

“妈呀,吓死我了。几万人的企业,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富豪的气场吗,简直比鬼还可怕。七爷,他还真是咱们村的啊。”

车队走后,青年连忙把化了的冰棍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狂拍了两下胸脯。

“我要是有这么个爷爷,铁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玩个屁的游戏!小傻蛋还玩阴阳师,老子早他妈卸载了。”

“七爷,我看那后面穿唐装的也不是普通人,不过跟您好像不太熟啊,也没见搭句话。”

“他啊,叫陆国强,是陆家的老大。很早就出国了。小的时候就特别会读书,不太爱跟别的孩子玩。我听人说,他现在是两院院士,历史学博士,还是什么考古学界的专家泰斗……名头太多,人老了记不全,反正跟咱不是一类人。”

“姓陆?咱村的人不都姓吕吗?七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

在村庄的东南方位,有一座形似庙宇的建筑,看上去有些年代了。这是每个村都会有的祠堂,用处不广泛,但不可或缺。祠堂的主要作用就是用来祭祖的,但这个“祖”,通常指的是本村同姓族人的先祖。换句话说,祠堂属于家庙,只有本家、同姓的族人才能使用。但这村子里的人基本都姓吕,很显然,陆家的人并不在其列。

此时,陆国福和陆国强二人正走向祠堂的最深处,身边没有带任何人。头顶的房梁是纯木结构,雕龙画凤。不远处有一口天井,地上铺着鹅卵石,已经长满青苔。

“大哥,去年清明你在美国没回来,但在电话里说的很严重。我记得你说的事情是和我们家祖坟的风水有关对吧?”

“不错,十八年前我刚回国的时候就上了一趟山,亲自观察过地脉的走向。你还记得老太爷说过什么吗?我们陆氏一脉是一千多年前突然从中原地区迁徙到这里的,目的就是将某位先祖葬在那点龙山上。”

“这些话我当然记得,虽说现代人不太信这些个怪力乱神,但老祖宗传下的东西必有深意,不能忘本。不过我们家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和祖坟的风水关系不大吧?我们小时候,可穷的只能住祠堂,连间土胚房都没有。”

“唉,国福,你现在有数百亿家产,何其富贵。可我们国家有十三亿人口,能走到这一步的又有几个?”

陆国强叹了口气,与此同时,兄弟二人走到一扇古旧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第2章 陆家祭祖

在木门前对话的两个人,一个是数百亿家产的大富豪,一个是考古学博士、留美的大学者。这样的两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能是在开玩笑。

“大哥,有话就直接说吧。这么些年了,我们兄弟四个只剩下你我二人,如果连你的话我都不相信,还能信谁呢?”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国福,不是大哥不信你,实在是你如今的成就,不能沾太多这些东西。墓葬、风水、龙脉,严格来说,这都算得上是封建糟粕,是迷信。”

“好了好了,怎么连你也打起官腔来了。是不是迷信我心里有数,讲正事吧。”

陆国福说到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钥匙,想去开锁,却被陆国强给拦了下来。

“这些话别当着祖宗的灵位说。国福,我当年登山堪舆,发现点龙山周围,所有地脉的走向都发生了轻微的变化。就像是有人在暗处指点江山,拨弄棋盘,挪动了整个地域的山水布局。你可能不信,但这事千真万确。我们小时候不止一次爬上最高的鸡鸣山,登高远眺,对村子周边的山脉再熟悉不过了。沧海桑田,地壳运动是有可能造成山川河流位置的改变,但绝不是这样的改变。你不知道,当时的那种感觉是何等的恐怖,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有人站在云端俯视着我,面带冷笑,高高在上,视苍生为蝼蚁。”

陆国强显然是陷入了十八年前的回忆当中,而且陷得很深。甚至在说话的时候,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大哥,你就是学的知识太杂,想多了。这世界还是唯物的,哪有什么高高在上的神仙?就算是有,我陆国福也行得正,坐得直,对得起这天地!”陆国福的眉头皱得厉害,话虽是这么说,但他的右手却明显抖了一下。

“万一真有呢?”

陆国强使劲的摇了摇头,似乎从深陷的回忆中抽离了出来。但此时的他,眼神显然不再平静。

“我们干考古工作的,挖掘过很多古墓。上到帝王将相,下到贩夫走卒,死后都想找一处风水宝地。有的是为了荫泽后世,有的为了自己死后可以享福,还有的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陆国强顿了顿,几秒钟后从牙缝里生硬的挤出了四个字,“长生不死”。

“古人重迷信,惧鬼神,这些都能解释,但是跟我们家的风水有什么关系?”

“物理学界有一个定律,叫做能量守恒。认为宇宙间的能量是恒定的,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如果风水、气运也是一种能量的话,那么我们陆家的气运可能就快到头了。之前说过,我们的先祖是从中原迁徙过来的,在点龙山修墓,相当于强行占了人家的龙脉,这是损人利己的做法。你仔细想想,这几十年来,除了你我两个,村子里还有谁是大富大贵的?相反,村子一年比一年穷,所有人都跑出去了。我查过民国以前的县志,不光是我们村,整个县,历朝历代都没出过什么大人物,连考中进士的都只有区区数人。”

“有这么严重?”

陆国福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兄长。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位副省级领导的脸上,显然是极少的。

“其实十八年前,我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后来回到美国继续我的学术研究,不再想这些事情。可我越是想逃避,当时的那一幕就越像梦魇般缠着我。我开始用美国最先进的地理仪器和卫星成像技术观察点龙山的变化,十八年来,地脉的走向一直在变,虽然对不熟悉的人来说,这种变化根本微不足道,但对于我,这就是可怕的梦魇。再后来,我独自回国找到一位大师,他说,想解此局,只能开棺移墓。但风水格局一破,若处理不当,你我二人包括后世子孙,都将遭殃。而且,我们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开棺时间……”

说完最后一个字,陆国强沉默了。兄弟二人就呆呆的站在木门前,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天井上空的雨越下越大,一滴滴透明的水珠从屋檐滚落,有些溅在石头上,有些则融进了苔藓中。

离木门大约还有五十几步的祠堂南侧,有两间旧屋,是陆家两兄弟小时候的住处。此时屋里有两个孩子,正在整理爷爷们的旧物。其中一个叫陆庭昉,是陆国强的孙子,十四岁。因为成绩优异,提前跳级上了省重点高中,而且成绩在全校名列前茅。不仅如此,在爷爷陆国强的影响下,陆庭昉年纪轻轻就精通历史、诗词、古语、文言文以及多门外语,是家族中的明星式人物。与他比起了,年仅九岁,又有些任性的陆忻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葬者,乘生气也,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风水玄术,又为青木之术,得习者当有堪舆通幽的本事。我陆家世代传承《法善地葬经》,奈何时局动荡,陆吉保管不善,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后世子孙……”

陆忻躺在爷爷们睡过的老床上打滚,自得其乐。喜欢读书的陆庭昉,则抱起了一本纸张都已泛黄的古籍。书非常的旧,刚打开就有许多灰尘落下。书中的字是用毛笔写的,繁体,看年代,至少是民国时期的东西了。

“法善地葬经?好奇怪的名字,佛家也有一本经书叫地藏经,但不是墓葬的葬。听爷爷说,我们家很久以前是以帮人看风水为生的,看来这本日记,写的就是那些历史了。”

陆庭昉微皱着眉头,一边翻书,一边小声嘀咕。可以看出,以他的知识量想读懂手上的古籍,并不容易。

“庭昉哥哥,什么是法善地葬经啊?是不是武林秘籍,练成后能不能飞檐走壁啊,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陆忻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下,不由分说就把书给抢了过来。陆庭昉看书入了迷,哪里来得及反应,五指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书页。只听得“嘶啦”一声,整本书被扯成了两半。

突然的一幕,吓得陆庭昉捂住了嘴巴。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如果被大人看见,非被骂死不可。一时间,陆庭昉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了。

“哼,我还以为是什么武林秘籍呢。法,善,地……什么跟什么,没劲!”

陆忻可不管那么多,更没想那么多。见手里的书自己一个字也看不懂,立刻就扔到了一旁。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对夫妇正快步朝屋子走来。

“小忻,快把书藏到床底下,别让你大伯看见了,否则过年的红包就没了。”

……

吕氏祠堂的后方有一座小山坡,翻过山坡,向正东方位走上半个小时,就能到达点龙山的山脚。抬头看,这座山高不过百米,植被也很稀疏,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陆忻跟着家族的长辈爬上点龙山山顶的时候,刚好是正午时分。

山顶是一座山的最高点,而对于村庄境内的点龙山来说,山顶又被当地人称为龙首。有着神龙抬头,扶摇腾空的寓意。事实上,点龙山不过是整条山脉的一小部分,是山脉自东向西延伸的末端。它界水行止,除了没有眼睛,酷似龙首。从高处俯瞰,点龙山的正前方有一个湖泊改造的水库,南北两边各有一条溪流汇入。若是用无人机航拍,会发现整条山脉真的像极了一条自东方飞来的神龙。南北两条溪流为龙须,正前方的湖泊则为龙珠。这样的一个地貌,普通人看了恐怕也会觉得这是块风水宝地。

“龙抬头,翔于天,紫气东来!不得不说,我们的老祖宗有智慧啊。抛开风水玄学不说,这地方也是风景独秀,山水迷人。”

“是啊,我们陆家先祖在风水术上的造诣应该是极深的,在没有先进测量工具的情况下,能将祖坟不偏不倚,刚好修建在龙睛的位置上,非常了不起。这样不光有紫气东来之相,还有了画龙点睛之神。可惜的是,龙口处的湖泊在我们小时候就被改建成了水库,龙珠仙气散了,风水局也就不再完整了。老祖宗再厉害也是人,算不到千百年后的天地变化。”

登高远眺,站在山顶的陆家兄弟二人,看着熟悉的风景,回忆儿时岁月,不免感慨万千。越是身处高位的人,内心其实是越孤独的。

“我听底下的人说,唐代有术士袁天罡、李淳风二人奉太宗之命预测未来,合著推背图,能看到后世数千年,不知真假。大哥是历史学专家,对这个传说有没有看法?”

“哈哈哈哈,能有什么看法,无非是后人杜撰改编,现代人好奇曲解而已。推算未来数千年,哪有这样的神通。物理学有穿越时间的方法,但前提是我们的速度要超过光速,这本身就不可能。”

就在兄弟二人聊得正起劲的时候,一孩子从远处跑了过来。

“爷爷,大爷爷,祭祖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大伯叫你们两个过去呢。”

“哈哈哈,是小忻啊,好,我们这就过去。你回去跟你大伯伯说,可以开始放鞭炮了。”

下午一点整,点龙山上空响起了烟火和鞭炮声,村里人都知道,大富大贵的陆家人,又要开始祭祖了。

第3章 穿越大唐

鞭炮声响彻群山,漫天都是扬起的灰尘。大人们在祖坟前摆筷子、祭酒、许愿跪拜,小孩子则躲得远远的。

陆家的祖坟并不大,恰恰相反,这座受全族人重视,每年清明祭祖的顺序都会被排在第一位的古老坟墓。在岁月的侵蚀下,只剩一块模糊不清的石碑,和一个早已与山色融为一体的土包。四周长满了各种野草和大量的铁狼萁。如果只是路过的人,甚至还发现不了自己的脚边有一座千年前的孤坟。

但对于陆家人来说,每年清明首先祭祀这座古墓,是代代相传的祖训,更是铁一般的规矩。哪怕陆国福早已身价百亿,也不敢忘。

“庭昉哥哥,这坟这么破旧,为啥不给它修缮一下啊。你看我们上山前看到的那些农村人的坟,都比我们家气派,丢死人了。”

“傻弟弟,坟墓哪有比大小、比气派的。就算有人比,那也是落后、迷信的一些人。我们家的祖坟已经有上千年历史,都算得上文物了。而且老祖宗传下过规矩,说是谁都不能动祖坟的。不过我听我爸说,爷爷今年有打算将祖坟移走,但具体时间还没定。”

“真的吗?移坟是不是叫盗墓啊?我看电影里那些盗墓贼可厉害了,打开了棺材,还能消灭僵尸。庭昉哥哥,你说我们家祖坟里头,有没有僵……”

“当着老祖宗的面,别乱说!”

陆庭昉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这位小堂弟的嘴。他虽然年纪也不大,但陆忻这话显然是对老祖宗的大不敬。而且他爷爷陆国强,最看重的就是规矩跟礼仪,有些话是绝对不能说的。

“唔,唔……堵,堵,堵我嘴……干,干嘛呀?”

轰隆!

就在陆忻挣扎着想要陆庭昉松手之际,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紧接着,大风自东向西刮来,一瞬间吹得万物飘摇。也许是风力太强的缘故,原本只是阴沉、灰蒙的天空,被一块不知从何处飘来,浓稠的巨大黑云所笼罩。其中电闪雷鸣,如银蛇翻滚。天空变得极低,仿佛在这一刻,天地之间已经没有界限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国福,看来要下暴雨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嗯,看这阵仗,是老祖宗要赶我们下山了。”

陆国福摇头苦笑,正要将手里的香烛摆上坟头。可下一秒,他的耳畔却猛然响起一声尖叫,随后便是一连串的求救声。

“爷爷,爷爷救命啊,爷爷,救救……我……”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此时此刻,居然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拉扯着陆忻和陆庭昉二人。确切的说,这股力量将两个孩子卷到了半空中,如同一双无形的手,将他们往山下推去。所有大人都吓着了,陆国福第一个追了上去,但山路崎岖,速度并不快。

“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风力,而且力量就集中在小忻和庭昉身上,这绝对不科学!”

陆国强似乎又想起了十八年前的经历,那一双高高在上的眼睛,那一股指点江山的力量。他是学者,是文人,大脑过于活跃,细思极恐就会变成一种习惯。虽然天气潮湿阴冷,但陆国强的脸上已是大汗淋漓。

四周的风很大,卷起了漫天的枯枝落叶,视线变得极为模糊,连眼睛都难以睁开。所有人拼了命地往两个孩子飞走的方向去追,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

“人呢?人呢?严秘书,我问你人去哪了?”

陆国福扑倒在孙子消失前的最后一个地方,疯狂大叫,完全不顾一个董事长的颜面。身前是一大片茂密的铁狼萁,有些甚至都长到了半人高。陆国福真的慌了,陆忻是他唯一的孙子,和陆庭昉一样,都是陆家最珍贵的血脉。这些后辈平时再任性调皮,他都舍不得打一下。如果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他无法接受。

再成功的企业家也是人,在儿孙面前,陆国福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罢了。

“董事长,您,您先别急,我们一定会找到人的。”

“给,快给……给公安局,消防局打电话,叫他马上派人过来。还有,联系小勇,让他立刻回国。”

陆国福说到这,起身寻找陆国强。而此时,他的这位大哥正呆呆的站在一处草丛前,失魂落魄。

“大哥,你还在愣什么,小忻丢了,庭昉也丢了!”

“不,这绝对不是自然界的力量,绝对不是。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这力量,这力量……”

呆若木鸡的陆国强突然弯腰拨开一处草丛,嘴里头念念有词。众人都围了上去,却发现在那草丛里,居然有一口枯井。这一发现,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点龙山虽然不高,但山顶的海拔至少也有一百米。这种地方,哪怕古时候有人居住,也不可能打出水来。在这么一个地方挖井,根本就不科学,甚至,还有一点诡异。

“国福,你看这是什么?”

陆国强似乎从井口周围捡起了什么,呆滞的神情总算恢复了一些。他手里的东西,黑黄相间,就像是某种还没烧完的纸张,而且是刚刚才烧的,甚至还能看到些许未灭的火星。

“应该是刚烧完的纸钱被风刮到这边的吧,不过这地方居然会有枯井,难道小忻他们是掉到井里头了?”

陆国福又惊又喜,如果两个孩子只是掉进了枯井里并没有滚下山的话,那么就有极大的概率生还。可当他准备上前看个究竟的时候,却被陆国强拦住了。

“这不是纸钱,而是某种符箓,上面有未烧完的符号纹理。而且这些东西也不是从祖坟那边飘过来的,而是……”

陆国强说到这,指了指下面的井口,神情复杂。此时,枯井深处依然还有少量的灰烬在往外冒,似乎有人在井底燃烧着什么。可从外面看,枯井内一片漆黑,别说是人,连丁点的声音都没有。过了好一会儿,陆家两兄弟才回过神来,默然地看着彼此。他们的脸色复杂,也不知是恐惧多一些,还是担忧多一点。

总之,对于显赫的陆家人来说,今年的清明节无疑是一场灾难……

公元626年,唐王朝在经历隋末的战乱后,高祖李渊派李世民先后消灭了各地起义军和割据势力,天下初定。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公元 626年7月2日),秦王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亲手射杀太子李建成,同时除掉了齐王李元吉。次年,高祖退位,让贤于李世民。改元贞观,至此,唐太宗一统中原。

可天下久经战乱,哀鸿遍野,物质匮乏,人心惶惶。初定的唐王朝,境内总人口还不到两百万户。乱世磨人,阴阳混淆,妖魔丛生。在这样的时代,上至朝廷重臣,下至平头百姓,惧怕鬼神,不得安宁。于是,民间开始出现了一种身穿白衣、背后绣太极图案的人。这些人游走于市井小巷,出没在乡野田间,替人治病驱魔,有着种种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被百姓尊称为阴阳师!

不久后,太宗下令消灭鬼神之力,朝廷在六部之外建立了一个秘密机构,取名阴阳寺。专断神鬼妖魔之案,以求安抚百姓、稳定民心,巩固国本。

贞观元年,春,江南东道。越州府治下的一个偏僻渔村里,陆忻和陆庭昉二人从昏迷中清醒。天空阴沉,飘着细密的小雨。二人扶着一口水井慢慢站起身,眼前是一个特别破旧的地方,到处是断壁残垣,仿佛刚打过仗一般。水井的上空搭了一个葡萄架,但已经看不到多少茎叶了。

陆忻看着脚下泥泞潮湿的黄土地,皱紧了眉头。

“庭昉哥哥,我们这是在哪啊?这路居然都不是水泥做的,我刚买的新鞋子和新衣服,全完了。”

陆忻生气地踢了两脚水井,一旁的陆庭昉则是皱着眉四处张望,沉默了很久开口说话:

“小忻,你还记得我们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吗?”

“晕迷前?”陆忻摸了摸后脑勺,回忆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叫道:“我记得我被一阵大风卷起飞了起来,我大喊着爷爷救我,后来,后来就不知道了……”

“我和你一样,都被风卷到了半空中。以当时我们所在的位置,有很大的概率摔下山。你看我们现在所处的坏境,分明是村里的某个地方。可我们身上,连半点伤都没有。而且看现在的情形,并没有人救了我们。”

陆庭昉毕竟年长,又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一瞬间就想到了很多事情。他说话的表情虽然还算冷静,但声音明显有些颤抖,甚至连双手十指都在抖动。

“庭昉哥哥,你,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我们死了吧?不,我们一定是在做梦!爷爷呢,我要去找爷爷,呜呜呜呜……”

陆忻突然害怕了起来,加上下雨的缘故,整个身子都蜷缩着。陆庭昉只好上去抱住他,刚想安慰几句,这时候,空气中却飘来了一阵烟火味。陆庭昉转过身,发现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老头,手里正拿着燃烧的纸钱往水井里撒。

第4章 少年梦想

这突然出现的老头须发皆白,脸上的皮肤很糙,一道道皱纹如沟壑般密布,年纪看上去已经很大了。更奇怪的是,老头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额头上系着条白布,神色哀伤,就像是刚奔丧回来的。

陆庭昉吓了一跳,带着陆忻连退了五六步才站住脚。他的目光很复杂,眼前的老头,长相跟村口小卖部的店主“七爷”有七八分相似。他年年跟家里的人回村祭祖,绝对不会记错。但对方的穿着打扮,又完全不像。

“七爷?”

陆庭昉深吸了口气,犹豫了很久才轻轻地叫了一声。那老头听了,终于停止往水井里撒纸钱,抬头看向了两个孩子。

“你们是谁?看这打扮,不像是我们鄞县人士。”

老头的声音很沧桑,有一点沙哑,而且用的是一种乡音很浓的方言。陆庭昉愣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居然是宁波话。

“庭昉哥哥,他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个字都没听懂。喂,老头,你会不会说普通话啊?”

陆忻看见了活人,倒是从刚才的恐惧中回过了神。心想,死了的人还会往井里撒纸钱吗?接下来,只要让眼前的老头带自己找到爷爷不就好了?陆忻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然而此时的陆庭昉,却神色大变。

“鄞县?宁波……我们,我们不是在老家吗?”

陆庭昉再次环顾了一遍四周,发现视线所能看到的地方,竟然全部都是茅草屋和泥房子,而且没有一块地是水泥做的。加上老头的穿着打扮,陆庭昉的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一个可怕却又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自己,是穿越了?

“敢问老爷爷,现在是什么年月?”

陆庭昉从小就跟着陆国强学历史,对中国的古代文化非常了解。在学校跟同学们谈历史,各朝各代所发生的大事件如数家珍。此时静下心来仔细琢磨,就会发现,自己所处的坏境,根本不是二十一世纪。

老头显然是听懂了陆庭昉的话,眉头微皱,看上去有些惊讶,过了几秒钟才回答道:“现在是武德十年……不,不对,应该是贞观元年了。前些日子官府从长安传来的消息,说老皇帝退位,秦王登基了。这可是大事情,你们两个没听说吗?”

“武德?贞观?秦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爷爷分明说过,光速与任何速度叠加,得到的仍然是光速。这是物理学定律,光速不可能被超越。相对论里对穿越时空的思考,连最基本的条件都无法满足,我和小忻怎么可能跨过时间,来到唐朝?”

陆庭昉脸色煞白,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脑海里早已是狂风暴雨。任何人,突然离开至亲,离开熟悉的世界,穿越时空回到古代,第一反应肯定是恐惧。这是人类对未知世界最本能的恐惧。

“庭昉哥哥,你在想什么呢?刚才你跟老头说的话,我怎么也听不懂啊?”

陆忻的反应显然要慢半拍,年少不知事的他,并没能体会到陆庭昉此刻的心情。无知者无畏,这是孩子的天性,也是一种无奈。陆庭昉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位小堂弟真相,只好摸着他的头道:“小忻,看来我们得先跟这位老爷爷回家了。有些话,我晚点再跟你说吧。”

老头的住处在一个很偏远的山脚下,周围都是农田,看不到别的人家。陆庭昉从闲聊中得知,老头的名字叫屠兴,土生土长的鄮县人。武德八年,朝廷废鄞州,将鄞、鄮、句章三县合并叫鄞县,划归为越州治下。所以,他才自称是鄞县人。

隋末唐初的战乱,让屠老的儿子们全部死在了沙场上。加上家里穷,没有一个孩子娶得起媳妇,连个香火都没能传下来。如今,偌大的一个屋子里,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唉,这几十年天下就没太平过,可害苦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有钱的人家可以花点银两免除劳役和兵役,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们去送死啊。今天是清明,我想给他们烧点纸钱都没个坟头,只好爬到最高的山上往下扔。你们说,做人做到这个份上,还有啥意思?”

屠老说到伤心处,竟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哭了起来。陆庭昉心中唏嘘,但也不懂得如何安慰人,便强忍着没有说话。屠老家面积很大,但摆设只有一张桌子和六七把板凳。灶台在房子的西北角,正对着的另一头有两张床。除此之外,几乎是一贫如洗。

也许是被雨淋的,也许是被点龙山上的意外吓的,陆忻有点发烧,刚到地方就睡着了。屠老一边熬着草药,一边和陆庭昉聊天。虽然说的过往都是些伤心事,但总归是有了人陪伴,脸上偶尔也会出现笑容。

“屠爷爷,我刚刚看你往水井里撒纸钱,这是你们县的风俗吗?井水落了灰,不就脏了?”

“那口井早就没水了,去年大旱,村子里的井水都被用光了。我往那井里撒纸钱,是因为两天前有人掉里头死了。唉,想想应该也是个苦命之人。我这边送他一程,也许也有好心人能送我那几个孩子一程。菩萨说,善有善报,希望能够灵验。我屠兴一辈子没干过坏事,只求我那几个苦命的儿,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唉,原来是这样,屠爷爷,您真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不说了,我看你也累了,就先去睡一会儿吧,我给你们兄弟二人弄点吃的。睡醒后,再跟我讲讲你们是从哪来的。”

“从哪来的?恐怕已经不重要了……今后何去何从,才是我该考虑的。”

陆庭昉点头不语,尽管神色哀伤,但他的双眸却前所未有的明亮。似乎在这一刻,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看到了世上最美的风景。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陆忻和陆庭昉已经在唐朝生活了半个月。眼下是贞观元年,太宗初掌朝政,励精图治,天下渐渐恢复太平,百业复苏。兄弟二人虽然还不习惯古代乏味的生活,但好在有屠老照顾,日子过得是贫苦了一些,好歹衣食无忧。陆忻在知道真相后,开始的几天大吵大闹着要回去,但日子久了,也就慢慢接受了。毕竟连自己是怎么穿越过来的都弄不清楚,又何谈回去?

这一日,陆庭昉听说小溪镇的城隍庙将举办一个庙会,不仅有免费的吃食,还有来自越州府的大人物,便早早的带着陆忻来到了镇上。兄弟二人自从穿越到唐朝,除了去过几次镇里的集市,还真没怎么好好的看过这个全新的世界。

“我听说这次出资办庙会的人是山阴县的富户许员外,这人也算得上是越州府的大人物了。我们只要想办法进入许府,就能到山阴县,那是越州都督府的所在地,远比待在这小地方有前途的多。”

兄弟二人穿着一身老旧的麻布衣服,头上戴了帽子,穿街过巷,倒是和普通人无异。陆忻这年纪,自然是什么都听陆庭昉的,对未来也没有规划。但他在屠兴家住了半个月,老头对他的好他都记在心里,说到要走,心中难免犹豫。

“哥,那我们走了,屠爷爷怎么办?”

“傻弟弟,屠爷爷虽然对我们很好,可毕竟能力有限。如果继续待在村里,只能一辈子种地。我们可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在这个时代,哪怕不能当上皇帝,至少也得割据一方,位极人臣吧?否则,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可是,屠爷爷为了给我们养身体,把家里仅有的一只老母鸡都给炖了。我长这么大,连亲爷爷都没对我这么好过。要走可以,我们必须带他一起走。”

陆忻咬了咬嘴唇,一把撒开了陆庭昉牵着的手,站在原地不动了。这一幕让陆庭昉有些诧异,他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堂弟,从小过着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性格任性自私,有时候甚至还爱胡闹,没想到在屠老的事情上却这么坚持。

但在他的计划中,带着陆忻出去闯荡就已经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如果再多个累赘,显然行不通。

“小忻你听我说,屠爷爷虽然把家传的玉佩给了你,但不代表你就是他的孙子。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只有闯出去了,才能建功立业。你知道吗,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恐惧、迷茫、甚至是绝望。但后来我明白,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我熟知唐朝的历史,我们有现代人的眼光和智慧,只要走对每一步,或许,我们能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不,我们甚至能成为整个地球的主人,我们将有机会创造历史!而这些,在二十一世纪,在现代,没有人能做到,也根本不可能做到……”

陆庭昉抓着陆忻的肩膀,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大声。说到后来,甚至连街上行人的目光都不再顾忌。陆忻看着他的双眼,突然感觉有些害怕,本能的点了点头,这才让眼前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街上的行人纷纷开始跑向街道的尽头,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大家快去看啊,城隍庙死人了,县衙已经派人包围了许员外一家,听说连州里来的参军大人都被惊动了。”

第5章 邪魅黑影

小溪镇虽然地方不大,但城隍庙的名气却大得很。因为城隍老爷灵验,有求必应,可以说在方圆百里境内,无人不知。

那住在越州府城山阴县的许员外,是出了名的有钱有势。这样的富贵人家不远跋涉数百里路而来,正是看中了小溪镇城隍庙的灵验。可是现在,庙里却出了人命,周围的百姓自然特别震惊。

“听说这许三金家中有一老母,上个月得了怪病,请遍了城中名医都不奏效。后来一个游方的道士路过山阴县,告诉他来咱们小溪镇求城隍老爷保佑,定能心想事成。这不,全家都来了。而且为了办庙会许愿,不惜花费上千两银子。这下倒好,出了命案,大凶之兆啊。”

“可不是嘛,这天下好不容易太平了,谁愿意碰上死人啊,简直晦气。再说这许家的人是来求城隍老爷保佑的,施了粥,行了善,不该这么倒霉吧?”

“嘿嘿嘿,又不是你们自家的事,就当个热闹看好了嘛。反正咱们这些穷人,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操啥子闲心。”

……

城隍庙的大门外早已围满了人,男女老少,形形色色,很多都是从各府县远道而来的。陆忻跟着陆庭昉挤进人群,发现衙役们已经将整个城隍庙封锁,不准进,更不准出。

因为香火旺盛,城隍庙内部的面积很大。此时,庙里不仅有许三金一家,还有大量香客。陆庭昉粗粗看了一下,应该有不下三百人。就算凶手还在这些人当中,如此混乱的场面恐怕也并不好找。

“哥,哪里有死人啊?我看不见。”

“小孩子看什么,把眼睛闭上。”

陆庭昉冷哼一声,用手挡住了陆忻的眼睛。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城隍庙的中间位置,天井下方有一座半人高的巨大香炉。尸体,就在香炉的边上,周围有大量血迹,颜色都已经变黑了。

此外,许三金一家被县衙的人控制在城隍神像下方,正由县里的官员在问话。其余香客都待着事发当时的原地不准动。几个衙役跟着县尉在观察尸体,全场只有一个持剑的年轻人在四处走动。

“奇怪,这人一身精致的汉代华服,也没戴官帽,居然有权利勘察行凶现场,难道……他就是从府城来的参军?”

陆庭昉一心想要前往越州府城,对这些府里来的大人物自然格外上心。现代人的智慧告诉他,想要找到施展才华的机会,首先要遇到能给你机会的人。

“小曹,王伯怎么还没到,都快半个时辰了,尸体面部都已经开始僵硬。再不来,你就亲自回县衙去催。”

“县尉大人别急,最近县里头发生那么多命案,勘验尸体的只有王伯一个人,哪忙的过来。我已经派人去接了,应该快到了。”

“别急个屁!这都是第几个了?县令大人命我半月之内破案,再没有头绪,大家一起蹲大牢!”

县尉是个中年武夫,一脸的大胡子,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但他的脸色很疲惫,明显是睡眠不足的状态。那衙役被他吼得不敢吱声,正准备返回县衙叫人,却被那身穿华服的年轻人叫住了。

“尸体我已经验过了,头部有挫伤,看似被人从背后袭击倒地,但真正的死因是中毒而亡。你们闻闻那血迹,臭而发黑,成粘稠状。而且舌头从舌尖到根部,整个黑紫,这说明毒性已经侵蚀全身,可以排除猝死的可能。我猜,他应该是中毒后久病不治,才来庙里求神保佑的。”

年轻人看着头顶的房梁说话,声音响亮清脆,毫不在意被人听了去。那县尉见年轻人说话,立马上前赔笑,神情十分恭敬。

“参军大人实在是金睛火眼,属下愚不可及……”

“好了,奉承的话留着日后说。人肯定不是许员外一家杀的,你可以把他们放了。还有,刚才你说县里还有几件命案,听意思和这起命案有关联?”

年轻人回过头,目光锐利,死死地盯着县尉。那中年大汉似乎被他盯得有些发虚,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回,回大人的话,确实还有几件相似的命案,都是这个月刚刚发生的。”

“哼……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居然没上报到州里?你们县的县令叫张德光吧?他人呢?”

年轻人冷哼一声,一连问了三句,语气肃然。县尉听完后立刻低下了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这时候,神像下方的许员外带着家人走了上来。

“多谢贤侄相助还了许某清白,等回到府城必登门道谢。”

许三金是个微胖的中年人,身高大概在一米六五左右,眼睛很小,但炯炯有神。他的穿着打扮是全场最富贵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有钱人。跟在其身后的,有两个美艳女子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其余的便是十几个下人,以及府里的四名护卫。

那年轻人见许三金走了过来,倒是停止了呵斥,转身作揖,说道:“许叔见外了,你我两家是世交,不必如此客气。何况小侄只是秉公办案,既然案件与你们无关,自然是要放人的。何县尉,就劳烦你的人送许员外一家出去吧。”

“是是是,我这就安排人安全护送许员外回客栈。不过参军大人,其他人怎么办……”

“哼,其他人?案子没查完,需要我告诉你怎么做吗?”

“属下明白!”

县尉得了命令,立马就开始安排人手护送许员外。这一幕,让其余香客大为不满,一瞬间人声鼎沸,都吵着要出去。不过县衙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捉住几个典型打了一顿,人群也就渐渐安静下来了。

“诸位乡亲父老,州里来的参军大人正在办案,大家稍安勿躁。只要抓住了凶手,所有人都可以回家。但是,如果现在谁还要闹事,就别怪我何某人不客气!”

县尉把刀从腰间拔了出来,一脸的凶神恶煞,倒是唬住了不少人。陆庭昉在门外冷笑,随后将目光放到了即将走出来的许三金身上。

可就在许三金一家距离大门不到三米远的时候,城隍庙的西南角突然冲出一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冲进许府一行人当中。不到两个眨眼的功夫,那四名壮硕的护卫竟然全部倒地身亡。

哗!

一时间,城隍庙内再次大乱。因为离得近,陆庭昉吓得面色惨白。他甚至能闻到一股浓稠的血腥味,就冲着自己的鼻腔扑来。

“什么人!”

那年轻参军的反应还算快,几乎在人死的下一秒就拔出了手中的剑。黑影杀完人后站在门口桀桀怪笑,只见其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下,看不见半寸皮肤。更诡异的是,黑影的身体四周隐隐约约的浮现出紫红色气体,十分怪异。

“小小参军,我九毒门的事情你可管不起。虽说生死有命,但也别枉送了自己的人头。”

黑影用一种极其沙哑、阴冷的声音怪笑,说话间伸手朝门外一抓,陆庭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空气中袭来,双脚瞬间离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落进了城隍庙之中。与此同时,沉重的庙门“轰”的一声被关上了。

“今天,这里的人谁都别想活着出去,哈哈哈哈哈……”

黑影放肆狂笑,许三金一家早就被吓得瘫倒在地。除了年轻参军还算镇定以外,那县尉和诸多衙役也都是面露恐慌。黑影的手段,实在是太过恐怖了。

“这是什么?武功?法术?难不成,我刚到唐朝就要死在这里?我,还是太小看古代了吗?”

陆庭昉摔在地上后,黑影倒是没再出手,但刚才那一幕已经吓得他脑海一片空白。这是一种被人掌控生死的感觉,不仅让人恐惧,而且绝望。特别是对从现代穿越过来的陆庭昉,那种高高在上,视所有人为无物的骄傲,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好痛啊,哥,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们怎么进来了。”

陆忻突然大叫一声痛,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原本已经鸦雀无声的城隍庙被他这么一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那黑影都低头看了一眼。不过见是个孩子,倒没有在意。陆庭昉见状,赶紧捂住了这位堂弟的嘴巴,同时,一点点地往墙角挪动。黑影也不去管,仿佛众人的性命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不管你是什么门派的阴阳师,如今天下尽归大唐,太宗治下,一切魑魅妖邪通通退避。你应该知晓,朝廷立阴阳寺,太宗亲令魏吞云为御神庙总管。今天,在场之人只要有一个殒命,朝廷必定派大军围剿。到时候,不管你是九毒门还是十毒门,都叫你顷刻间覆灭!”

年轻参军显然没那么容易被吓到,高举手中长剑,吐气如虹。黑影静静地听完,随后又是一阵古怪的长笑。

“魏吞云?哈哈哈哈,归微境五重的修为在你们朝廷是个人物,但在我九毒门,连给门主提鞋都不配。你也不必拿大唐来压我,本尊今日就是冲你们那狗皇帝来的。李世民杀兄逼父,这等不忠不孝之徒,也配坐那龙椅?”

“大胆狂徒,找死!”

第6章 这就是天下

黑影的话让年轻参军怒不可遏,手中长剑一抖,在空气中发出阵阵金鸣。他的速度同样很快,脚尖点地,身形如风般冲向大门。

此时,陆忻和陆庭昉就在大门的左侧墙角,年轻参军人还没到,迎面就有一股热浪袭来。当下的时节才刚过清明,天气凉爽,虽然城隍庙内香火众多,但也不至于让人觉得酷热难耐。

“我记得爷爷说过,民国时期还有国术高手能隔空伤人。练起武来,拳脚带风,能化冰雪。以前我总是不信,现在看来,连爷爷都远远低估了中国武术的境界!”

陆庭昉怕死,但今天的所见所闻,却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在此之前,作为一个穿越至唐朝的现代人,他有无上的高傲,有无穷的雄心壮志。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一切,要割据一方,甚至要推翻大唐登上至尊皇位。但此时此刻,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只蝼蚁,任人踩踏。

年轻参军很快就到了门前,剑锋落下,周围的烛火瞬间全部熄灭。眼看就要一剑刺穿黑影的喉部,对方却在最后一刻动了。

黑影“桀桀”一笑,双手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祭出两张黄符。一张挡住剑尖,只听得“砰”的一声,竟如铁块般坚硬。另一张贴在了年轻参军的肩部,随即黑影口中默念咒语,那黄符幻化成一道黑烟,窜进了年轻参军的口鼻之中,让他瞬间倒地不起。

“玄铁,道家真火所铸,好剑!”

黑影将长剑拿在手中,称赞了一句,看上去很是喜欢。年轻参军想从地上起身,却浑身无力,怎么也爬不起来。

“妖人,你用的什么邪术,歪门邪道,可敢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呵呵呵,堂堂正正?枉费了你这一身好武功,竟然不懂万法归宗的道理。行了,你中了我的化骨符,不出三个时辰,肉身自会化作脓血而亡。至于这里的人,也都将身染瘟疫,在痛苦中死去!”

黑影平静地说着话,虽是要杀人,但语气就跟吃饭喝水般平常。所有人都慌了,对老百姓来说,瘟疫两个字就如同地府的阎王,触之必死。

“什么瘟疫?难道你真的要杀了我们所有人?”

“妖孽,简直是妖孽……大家不用怕,联起手来杀了他,把他吊到城墙上!”

“对,杀了他……”

终于有胆大的人发出了一声怒吼,瞬间就点燃了城隍庙内众多香客的勇气。不管是多么弱小的存在,求生欲都将是强大的。几个年轻壮汉卷起袖子,同时冲向了黑影。可他们的速度太慢了,还没冲出几米远,就被黑影手中弹出的暗器射中了额头,死于非命。

举手投足间取人性命,这力量,根本不是人间所有。这一刻,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绝望的表情。那年轻参军同样面露恐惧,但他还是一点一点的站了起来,用最后一丝力气制止住了人们继续攻击黑影。

“大家都别乱动,不要白白送了性命!”

年轻参军心里很清楚,连自己都接不住对方一招,何况是身后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你可知道,瘟疫一传开,死的可就不仅仅是一个小溪镇的人了。到时候,不仅朝廷要围剿你们九毒门,这天下正道,所有阴阳师都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哈,朝廷设立御神庙,不就是要镇压天下的阴阳师吗?怎么,现在又想要人家帮忙了?你们这些大唐的走狗,还真是天真。不过有一件事你说的没错,本尊选择在这里动手,就是要让整个越州府的人都染上瘟疫。除非,你们所有人都选择死在这里不出去!但本尊相信,没有几人能做到。对死亡的恐惧,对活下去的渴望,你们会选择回到故乡,会不择手段地去治病。虽然你们心里明白,这样做会将瘟疫传给更多人,但你们不会停止。因为,这就是天下啊,哈哈哈哈哈……”

黑影疯狂大笑,笑声落下的瞬间,伸手朝角落一招,陆庭昉不由自主的腾空飞出,落入了他的手中。这一幕,把陆忻吓得脸色惨白,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哥,放开我庭昉哥哥……”

陆忻想要起身去追,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墙角,连手指都动不了一下。而陆庭昉则被黑影紧紧捏住了脖子,面部充血,别说开口说话,连呼吸都困难。黑影也不看兄弟二人如何挣扎,依旧面朝着年轻参军,同时从腰带内取出了一个墨绿色的小瓶。

打开瓶盖,立刻就有一股刺鼻的腥臭味飘出,并在顷刻间弥漫整个城隍庙,人人都能闻见。陆庭昉恐惧的睁大眼睛看着,一条紫青色小虫自瓶口爬出,通体光滑,四周同样隐隐缠绕着黑气,就像是披着坚硬的铠甲一般。

“这东西叫铁骨尸腐虫,一只就能吸干十个人的血液。同时,它还有另一个名字,不死瘟神。”

黑影说到这,口中作法,随即伸手指向天井下方的香炉。虫子发出一声细小的尖啸,背部竟以肉眼能见的速度长出一对翅膀,微微闪烁,如风驰电掣般钻进了尸体之中。当所有人还不知所措的时候,原本正常的尸体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萎缩,不过十几秒钟,就只剩下了皮包骨。

庙里的老百姓哪见过这么恐怖的场面,纷纷大叫,不少女子和老妪甚至当场吐了出来。陆忻虽然离得远,但同样看得很清楚。只觉得头晕目眩,早上吃下的东西在胃里剧烈翻滚,难受极了。

“你这孩子骨骼惊奇,气血充盈,如果能好好调教,将来说不定会有大成就。可惜啊,命不好,既然铁骨尸腐虫看上了你,那你也只能成为它的容器了。”

黑影终于转过头看着手里的陆庭昉,说话的语气里有着几分可惜之意。与此同时,那铁骨尸腐虫飞了回来,这一次是直接落在了陆庭昉的脖子上。少年愈发的恐惧,脖子上的虫子吐着刺骨的寒气,就像是一头盯着猎物的猛兽,随时会发出致命的一击。

“你究竟想做什么?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放开他,有什么都冲我来!”

年轻参军虽然站都站不稳,但还是不忍一个少年遭此厄难。可黑影根本就没有看他,目光漆黑,死死地盯着手里之人。

“世人皆有命,有些事,躲不了,旁人更替不了,这,也是天下!”

黑影的声音渐渐变小,语气如烟,似乎不想再说话了。只见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中燃起一缕火焰,似乎在烧着什么。那铁骨尸腐虫再次发出一声尖啸,眼看就要钻进陆庭昉的体内。就在这时,城隍庙的天井上空出现了一道黄光。疾如闪电,不偏不倚,在刹那间击中了铁骨尸腐虫,瞬息将其化为了灰烬。

“什么人,敢坏本尊好事!”

这突来的一幕,令黑影大惊失色。那虫子他培育了十几年,亲如儿子一般,同时也是他最大的杀器。现在,居然说没就没了。更可怕的是,尸腐虫之所以被称为铁骨,就是因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这世间没有多少力量能让它瞬间毙命。对方,显然是修为极高的人物。

抬头看去,天井上方的屋檐果然出现了一道身影。是个年纪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子,身着白衣,脚踏芒鞋,披散着头发,面无表情。全身上下唯一惹人注意的,就是他手里拿着的一根竹竿。

这人来的太奇怪了,事先更是毫无征兆。黑影死死地盯着他,却安静得仿佛死了一般。始终都是生杀予夺的他,似乎在这一刻,害怕了。

“阁下不过是观虚境七重修为,远远未到返璞归真、洞察周天之境,怎敢自称本尊?况且如今天下平定,好不容易结束了南北朝之乱,你又何必兴风作浪,自讨苦吃呢?”

来人见黑影不说话,倒是先开口了。声音缓慢低沉,却如晨钟暮鼓般醒耳。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一些年纪大的老人甚至朝着天井上空跪了下来,恭敬的如同跪拜神明。

“这位道友,我九毒门应该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插手此事?朝廷无道,李家父子窃取大隋国运,如今又自相残杀,实为禽兽之徒。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天下,难道不该推翻它吗?再者,朝廷设阴阳寺,立御神庙,就是要镇压我等阴阳师。你我皆在其中,难道不该联合起来,同仇敌忾吗?”

“呵呵呵,天下?你说的天下,是你渝州巴中九毒窟的天下,还是这天下人的天下?方才听你说,世人皆有命。不错,有些事躲不过,但有些人,你同样也杀不了。”

来人说到这,长笑一声,白衣飘落庙中,如风般轻盈。他也不看旁人,也不再说话,就那么拄着手里的竹竿,一步步地朝黑影走去。普通人也许没有感觉,但在黑影眼中,这迎面走来之人,气息强大,如渊似海,以他的修为竟然半点都看不透。

第7章 归来去

来人依旧面无表情,周围安静极了,整个城隍庙里,只有竹竿触碰地面发出的声音。

看着越来越近的白衣男子,黑影有些慌了,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还回荡着对方的那几句话。眼前之人,对九毒门所在的位置了如指掌,就算用门派威胁,肯定也是没用的。

“你,到底要干什么?”

黑影的手里还抓着陆庭昉,但他显然已经忘记了这一点。来人见他问话,倒是停下了脚步,随即用竹竿指了指少年。

“这个孩子的命数,可不是你能掌控的。悠悠万古,长空之下,唯有他的命,谁都不能动。”

“他?”

黑影听到话,终于是回过神看向了手中的少年。谁也不知道,被黑袍面罩遮盖的他,此时是有多么的震惊。他以为,自己对手中少年的评价已经够高了。但来人的意思,远不止如此。甚至,少年的命在来人口中,比当今皇帝还要尊贵。

这是何等玄妙莫测之言,又是何等大逆不道之语!

陆庭昉虽然被黑影抓着动弹不了,也说不出话。但白衣男子的声音他听到了,这一瞬间,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因为此时的他,明明已经不害怕了。

“你是说,这孩子的命,比当今皇帝还要重要?比各门各派的教主还要尊贵?”

黑影沉声反问,白衣男子点头不语。世界再次安静下来,谁也不清楚此时的两人在想些什么。直到十秒钟后,黑影才长吸了口气,仰头狂笑。

“我不管你是谁,但你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狂妄的一个。看不起那狗皇帝也罢了,居然连当今天下各大掌门教主都不放在眼里,简直大逆不道。你当你是合天境的远古高手,还是长生不灭的仙?小子,你说本尊掌控不了他的命数,我就偏要杀给你看!”

黑影仿佛得了失心疯,说话的声音极其疯狂。以他的能力,想杀掉手中的少年,只需动一动手指。可眼前之人却说自己掌控不了少年的命数和生死,这简直是莫大的侮辱。

嘴里的话刚讲完,黑影便加大了五指的力量,捏断少年的脖子,跟捏死一只蚂蚁毫无区别。可两秒钟后,他愣住了。他发现自己的右手五指,根本没有抓住少年。虽然双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他的手与少年的脖子间却多出了一寸的距离。更让他感到可怕的是,此时的自己,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完全不能动了。

“魂术!你的修为竟然能在无声无息间控制万物,你,你是……”

黑影瞳孔放大,说话的声音完全是在颤抖。可来人根本没有听他说完话的意思,掌心一番,祭出一道纯金色火焰,直奔黑影的心脏而去。

轰!

如晴天霹雳,城隍庙的大门突然被炸得粉碎,虚空中黑气弥漫,并且夹杂着大量的血雾。白衣男子皱了皱眉,闪身落进雾气之中,发现地上只剩下了一条断臂和新鲜的血液。

“替身神符,渡劫秘术,大意了!”

白衣男子看着门外长叹,但没有去追。黑气与血雾很快散去,只见他转身对陆庭昉道了一句“随我来”,而后便大步离去,至始至终都未曾看庙里的其他人一眼。

年轻参军见他要走,连忙深吸了口气,大喊道:“在下杜岳涛,多谢仙师救命之恩。还请仙师留下姓名,容晚辈日后相报。”

“人生若梦归来去,万世如尘一场空。这是你自己的命数,相逢即是缘,不必谢我。你中毒颇深,还将此符化水饮下,休养半月方能痊愈。”

白衣男子很快就走得没影了,但他的声音却随着一张黄符飘进了庙中,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年轻参军的掌心。与此同时,陆庭昉带着陆忻追了出去。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何来历,但陆庭昉的潜意识告诉他,跟着这个人,将来或许能有不可思议的成就。

“人生若梦归来去,万世如尘一场空……”

年轻参军看着手里的黄符,喃喃自语,一屁股坐了下来。而城隍庙内的其他人,也终于是长出了口气,纷纷瘫倒在了地上。不管怎么样,这一劫,算是躲过去了。

一刻钟后,拄着竹竿的白衣男子出了小溪镇,一路西行。陆庭昉牵着陆忻跟在后头,也不敢说话。直到遇见一座亭子,那人才止住了脚步。

“此去长安,千山万水,你可愿随我左右?”

“长……安,去长安?哥,长安在哪,去做什么呀?”

陆忻挠了挠头,看着自己的堂哥不明所以。唐朝的官方语言主要以秦音为主,白衣男子说的虽然是唐朝的普通话,但目前的陆忻只能听懂一部分。不过那白衣男子并没有回答他,始终只是盯着陆庭昉看。

“去长安作甚?”

“修行。”

见陆庭昉开口,白衣男子这才回了两个字。陆庭昉是何等聪慧之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是不是跟你一起去长安,就不能带着我弟弟了?”

白衣男子点头,目光流转,如星空般深邃。陆庭昉顿时沉默了,在这个世界上,陆忻是他唯一的亲人。而且他太小了,如果没有自己照顾,该怎么活下去?陆庭昉不愿去想,更不敢想。

过了许久,他才咬咬牙,直视着白衣男子的双眼。

“你,你刚才说,我的命要比大唐皇帝的命还重要?”

“是。”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来历?”

“不知。

白衣男子说罢,用竹竿敲了两下地面,而后又抬头望向了天空。此时正值晌午,浩日当头,万里无云。阵阵清风拂过密林,吹来了开春的花香。天地,仿佛前所未有的清澈、澄明。

“我这双眼能看相,且从未错过。你身具道骨,是这世间少有的修炼奇才。而且你的命数,为天人之相,不在红尘五行之中,又岂是那人皇可比!”

白衣男子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很平淡,可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足以震惊天下。这些话如果让大唐皇帝听见,立刻就是诛九族的下场。如果是别人这么说,陆庭昉当然不信。但眼前之人,手段通天,神鬼莫测。怎么看,怎么想,都没有任何理由对自己说谎。

“师傅,请受弟子一拜!”

陆庭昉突然跪了下去,连磕了三下头。他的内心是兴奋的,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他很清楚,如果此时不拜师,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好,从今往后,我定护你周全。”

白衣男子也没有多余的话,点点头,算是应下了陆庭昉的拜师请求。随即便欲转身继续赶路,却发现少年一直低头跪着,没有起身的意思。

“小忻,快跪下,一起见过我们的师傅。”

“师傅?啥师傅?”

陆忻虽然已经九岁了,但一直生活在温室里的他,根本弄不明白今天发生的一切。他只知道,在这个世界,陆庭昉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依靠。不管遇见了什么事,只要跟着堂哥就行了。见陆庭昉让他跪,陆忻其实并没有多想什么。可正当他弯下腰准备跪下的时候,两个膝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怎么也跪不下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这弟弟资质平庸,根骨寻常,并不适合入我门下。何况此去长安,风云变幻,怕是连我也无法一心三用。你,还是将他留在此地,平平安安过完这一世为好。”

“可是……师傅,小忻是我堂弟,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而且他与我来自同个地方,怎么就资质平庸呢?”

“我不会看错的,走吧,前面的路还很长。等你有了足够的力量,再回来渡他不迟。这是为你好,也是为了他好。”

白衣男子背对着兄弟二人说话,语气异常冷静。陆忻虽然单纯,但也没傻到完全不明白当下的处境。眼前之人,分明是要让堂哥离开自己。一想到日后要独自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活下去,陆忻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你是谁啊,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庭昉哥哥?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我不想一个人,不想一个人……哥,你告诉他,你不会走的,你不会抛下我的,呜呜呜呜……”

陆忻哭得很大声,整张脸都是泪水。他紧紧抱着陆庭昉的手臂不敢放手,因为他害怕,这一放就是永别。这一放,自己就彻底变成了孤儿。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恐惧,对孤独的害怕,足以让这个年仅九岁的孩子,歇斯底里!

“小忻,对不起,哥……哥要走了,我……”

“庭昉哥哥,你别说了,我不让你走,你不许走!”

陆忻死死地拽着陆庭昉,用尽了生平所有力气。这时候的他,比在城隍庙里还要害怕。可命运,就像是早已写好的剧本,注定着一切,该走的人,他留不住。就像路边那长亭,孤零零地送走了无数人。春去春来,花谢花开,可又有几个故人,能等到他归来?

第8章 伤别离

陆庭昉看着怀里的孩子沉默许久,突然猛地推开了他。只有九岁的陆忻瞬间倒地,他的力气太小了,小到连一个人都抓不住。

“哥?”

地上的石子很多,磕得陆忻生疼。可他没有喊,眼睛红肿,一眨不眨地盯着陆庭昉。他很害怕,从未像此刻那样害怕……他希望眼前的人可以留下来,可以继续陪着自己。可少年却不再看他,决然地转过了身。

“小忻,我跟你说过。既然来了,我就一定要在这个世界闯出名堂。建功立业,争霸天下,才不枉费了命运的安排。你也看到了,这个世界并不是我们原来想象的那样。它无比辽阔、它很神秘,它陌生而可怕。师傅说的对,此去长安,风云变幻,前途未卜。带上你,只会害了你。”

“可是,可是我不想一个人生活。我活不下去,我会死的,哥!”

陆忻大叫着爬了起来,手上的皮被磨破了,鲜血淋漓。可他感觉不到疼,他只想去抓住陆庭昉。但白衣男子已经走了,陆庭昉也走了。师徒二人仿佛融进了风中,健步如飞,一转眼便到了视线的尽头。

“回去吧孩子,平平安安过完一生,这是你的命,也未尝不是你的福……”

“小忻,听哥的话,回去吧。还有屠爷爷在,他会照顾你的。等哥修行有成,一定会回来找你。一定会。”

“哥,庭昉哥哥!你们慢点,我追不上,慢点啊,呜呜呜……”

陆忻拼命地去追,泥路颠簸,摔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不知追了多久,孩子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没能从地上起来。

大地很硬,风很冷。陆忻睁开眼,只能看见蔚蓝的天空。没有云彩,没有飞鸟,就像一望无际的大海,看不到头,分辨不出方向。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冰冷得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陆忻觉得头很疼,耳畔一直回荡着白衣男子的那句话:“这是你的命,这是你的命……”

“哥,我不想要这样的命运,我不想孤独的过一生。我想回家,爷爷在等我们,爸妈也在等我们……”

恍惚中,陆忻的目光渐渐迷离,沉沉的睡着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西下,群山暗淡。陆忻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跟屠爷爷解释堂哥离开的事情。更不知道,接下来的自己该怎么生活。

“小忻?你总算回来了,你哥呢?快进来,快进来……出大事了,你还傻站着干嘛?”

耳畔突然传来叫喊声,陆忻回过神,发现叫自己的不是屠爷爷,而是住在山脚另一头的李大婶。那是个善良的中年妇女,可她的脸色很难看,语气也十分的着急。

“原来是李大婶啊,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陆忻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懦弱。可李大婶根本没等他说完,一把拉住他就往屋里走。妇人的力气很大,陆忻能感觉到手腕在抽搐。紧接着,全身的伤口都在疼。

“李大婶,我好疼,放,放开。”

“小忻,你屠爷爷中午的时候从屋顶上摔了下来,伤得很重,郎中说治不好。你屠爷爷他,快死了,活不了了……”

妇人似乎根本听不见陆忻说什么,拉着他到床头后,就一个劲的哭。可她的话陆忻却听见了,一瞬间,只如那晴天霹雳,炸得脑袋嗡嗡作响。

“死……快死了?”

陆忻缓缓低下头,发现老人的脸色异常惨白,嘴唇干裂,甚至连呼吸声都快消失了。他的鼻子很酸,他想哭,可眼睛里没有泪水,早就流干了。

“屠爷爷,你起来,别吓我,别离开我……如果连你也走了,我,我……”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年幼的陆忻不知所措,此时的他,跪在床边,甚至连话都有些讲不清楚。

“前段日子总下雨,你们兄弟两个的床头不是漏雨吗,你屠爷爷就想给你们补一补。可是,屋顶太滑,一不小心就……”

“不,不会的,屠爷爷不会死的。他人那么好,怎么会摔倒呢,你一定是在骗我!”

“小,小,小忻……”

这时,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瞳孔暗淡,说话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清了。陆忻连忙抓着他的手,把耳朵凑了过去。

“你别怕,听,听爷爷说……我,我快,快死了……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屠爷爷,你别说了!别说话,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找郎中,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小忻,你,你别,别动。听,我,说……爷爷给你戴的玉佩,可以保护你,千万,千万别丢了。也……也别给,任,任何人看见,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记住了爷爷,呜呜呜……”

虽然眼里已经没有泪水,但陆忻还是哭了。哭得很小声,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情绪。旁人听不见,摸不着,更无法感同身受。

一天之间,经历了他人一辈子的生死别离。年纪尚小的陆忻,已是无依无靠。

老人说完最后一个字便闭上了眼睛,走得还算安详。可他的手却还紧紧的抓着陆忻,应该是放心不下吧。孩子就那样跪在床边,直到夜幕降临,天色彻底变黑,也没有抬起头。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陆忻的脑海里始终回忆着老人对他的好。为他织布穿衣,为他煮饭洗澡,为他上山采药。为了他,杀掉了家里唯一一只用来下蛋的老母鸡。甚至,连传家的玉佩都让他挂在了脖子上。

这短短的半个月,老人已经把能给的,全都给了他!

陆忻忘不掉那些记忆,因为那些,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经历的温暖。是连自己亲生父母、亲爷爷都没有为他做过的。

“小忻,你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够孝顺了,起来吧。地上潮,你年纪还小,再这么跪下去,身子会垮掉的。”

李大婶见陆忻一直不起来,心疼得直掉眼泪。说完便想着去扶起孩子,却被孩子的手给挡下了。

“让我再跪会儿,爷爷死了,我没有机会报答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个了……李大婶,你知道吗,我从小就不懂事,大家都说我没心没肺。可我有心,我也会疼。我不是一个不懂感恩的人,我有良心,我想让屠爷爷过上好日子……可是,可是为什么老天爷不给我机会,不给我时间长大,为什么……呜呜呜……”

“小忻,别这样,先起来吧。天还冷,让大婶给你爷爷穿件衣服。等过了头七,大婶就去寺庙找个师傅,替你爷爷火化。”

“火化?”

听到火化两个字,陆忻终于抬起了头。他不明白,屠爷爷辛苦了一辈子,死后难道连个全尸都不能留吗?

“唉,这几年连年战乱,家里的男人都死光了。有些时候,穷得都没米下锅。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哪还打得起棺材啊。要是有钱,别说是你屠爷爷,连我也到了该置办的年纪了。小忻,能请到庙里的师傅来火化,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不行,我不能让爷爷尸骨无存。他和我说过,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想着死后能有人给他送终。生前不能报答他,但死后,我一定要让他走得安心!”

陆忻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语气冷静而决然。说完话的瞬间,人便跑出了屋子。李大婶拦不住,也只好叹了口气,开始在屋里翻找干净的衣服。

夜很冷,凄风阵阵。黑暗中,陆忻一口气跑到了镇上。他知道,一位有钱人可能还待在这里。他想去碰碰运气,哪怕,是去求别人。

小溪镇因城隍庙出名,从各地远道而来的香客非常多。久而久之出现了一批商贾,在这里置办产业。镇上最繁华的街道,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而最好的客栈就叫竹梦斋,陆忻知道那里,他跟着陆庭昉去过一次。如果越州府城来的许员外还在小溪镇的话,一定会住在竹梦斋。

陆忻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但竹梦斋内还点着灯,甚至门口还有县衙的兵守着。陆忻不禁松了口气,看样子,许员外一家应该就在里头。

“我想见许三金许员外,几位大人,能不能帮我进去说一声?”

陆忻的本地话学得还不全,唐朝官方语言秦音也只能听懂一些,加上第一次与官兵对话,显得十分紧张。几个衙役低头看了他一眼,见是个孩子,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县令大人在里面与许员外议事,闲杂人等不得搅扰,速速离开。”

“我不走,我有事要找许员外!”

“嗯?小乞丐,你刚才说什么?不走?”

陆忻白天摔倒多次,衣服肮脏破烂,脸上也全是泥,任是谁见了都会以为他是乞丐。几个衙役又怕被上头怪罪,如何会让这么一个孩子进去?其中一人见陆忻不肯走,直接拔出了腰里的刀。

“我不是乞丐,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哼,哪里来的小畜生。敬酒不吃吃罚酒,找死!”

拔出了刀的衙役冷笑连连,说话间便要挥刀砍下。就在这时,客栈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中年大汉走了出来。

“大半夜的,什么事情如此吵闹?”

一众衙役见到来人,纷纷转身行礼。陆忻也抬头看去,原来是白天在城隍庙里见过的县尉,他还记得很清楚。

“回县尉大人的话,这小乞丐突然跑过来说要见许员外。县令大人吩咐过,若有闲杂人等硬闯,格杀勿论,所以属下……”

“哼,一个孩子而已,说杀就杀,那我们县衙成什么了?”

县尉冷哼一声,随即走下了台阶。当看到陆忻的容貌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第9章 卖身许府

“你,今日是否去过城隍庙?”

“去过,我认得您,县尉大人,您也在。”

“真的是你?你,你的兄长呢?还有那位拿着竹竿的白衣人,还在小溪镇吗?”

县尉有些震惊,他清楚的记得上午在城隍庙发生的一切。特别是被黑影抓在手里的少年,如果不是因为白衣男子出手救他,恐怕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而此时,那少年的弟弟居然会在竹梦斋外求见许员外,这事,实在是有些古怪。

“兄长跟那人走了,去长安。”

陆忻没有多说,神色看上去非常哀伤。县尉见状,皱眉沉吟了片刻,倒也没有追问。在得知陆忻的来意后,便说帮他进去通融。

意想不到的是,县尉很快就出来了。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许三金以及本县的县令。那是一个身材精瘦的男人,年纪看着还不到四十岁。眼睛很小,目光却非常锐利。

许三金陆忻是认得的,见到人后,立马就跪下了。

“我听何县尉说,你想让我出钱替你爷爷操办后事?”

陆忻点点头,神情坚定。那样子,根本不像是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许三金和县令都有些惊讶,互看了一眼后,从高处走了下来。

“出钱帮助穷人那叫积德行善,可替一个不相干的人收尸,多少都有些不吉利。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我听别人说,许员外舟车劳顿,不远数百里路而来,就是为了在城隍庙替母亲祈福。您是一个大孝子,一定会明白我的心意的。”

“哈哈哈,说的好。不错,我许府以孝治家,从汉代到如今的大唐,历数百年而不衰,这就是孝的力量。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虽年幼,但也不吃嗟来之食。只要许员外能让我替爷爷送行,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陆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根本不问许三金条件。说完最后一个字就连磕了三下响头,随后从地上站起身。一众大人都愣住了,陆忻这么做,显然就是不给许三金反悔的机会。磕响头,那是跪拜父母的大礼。不管是谁受了,都犹如对他有再造之恩。

“这孩子看上去衣衫褴褛,但所说的话字字透着一股狠劲。所行之事,聪慧而果决。好苗子,好苗子啊。许员外,本县得恭喜你了。”

“哈哈哈哈,好一个嗟来之食。你居然还读过礼记,这可不像是一个普通乡民。也罢,你爷爷的事情我应下了。我不仅会出钱替他收尸,而且,还要为他风光大葬。我就用这些钱,买你十年。你要在我许府,为奴十年,你可愿意?”

……

七日后,陆忻坐在许府家丁的马车内,日夜兼行,赶往山阴县。他已将老人入殓下葬,不仅买了最贵的棺木,还将墓地修得很气派。许员外请了整个寺庙的僧人为老人诵经超度,陆忻的心愿算是已经了了。

或许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在他最孤独、最黑暗的时候,老天还是给他开了一扇窗。虽然此去是与人为奴,但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前途陌路,小小的陆忻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在这个世界,能活下去已经不易了。

这一路上,陆忻都在回忆住在屠爷爷家的那段时光。三个人,一张桌子一口锅。一座漏雨的泥屋,两张破旧的木床……生活虽然简单清贫,但让他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情亲。在现代社会,他虽然衣食无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爷爷整日忙于工作,父母常年出国在外。从小到大,陆忻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所有人都只知道他任性、蛮横,但没人明白他心底的寂寞。

“庭昉哥哥你知道吗,屠爷爷死了,而我现在正在去往越州府城的路上。那是你一直想去的地方。给屠爷爷诵经的和尚说,这就是因果,是我的命。我不想信命,如果真有老天爷在操纵一切,注定着一切,我也讨厌高高在上的它。但是没关系,我已经长大了,我能照顾好自己。屠爷爷的房子我锁了,门上刻了字。等你回来找我的时候,它会告诉你我去了哪里的。庭昉哥哥,我好想你,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吗?”

马车的窗口很小,陆忻坐在角落,只能看到一点点光亮。那是天空的颜色,简单而永恒。古代的路没有水泥地,而且大多都是山路和泥泞的小道,马车极其颠簸。陆忻第一次坐,不到半小时屁股就疼得不行。但他愣是一声也没叫,因为他已经是许府的下人。大家看他的目光很奇怪,但绝不会是好意。陆忻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轻松。但他不能退缩,更不能害怕,因为没人会同情你。

“这些人的目光还真是来者不善啊,还好我看过清宫剧。别看我年纪小,要是欺负老子,老子斗死你们!”

马车里的气氛很压抑,坐久了,陆忻的内心也渐渐产生了戾气。好在路途漫长,大家都很疲惫,倒是没有人为难这个新来的孩子。

夜幕降临的时候,许府一行已经离开小溪镇上百里远了。四周是无穷尽的树林,荒郊野外,夜莺哭啼,阴冷黑暗。马队突然停了下来,赶车的护卫拉开帘子,说许员外让大家原地休息。

陆忻不久前吃过干粮,肚子并不饿,就准备在车上继续眯会儿。刚要闭眼,却被旁边的人拍醒了。对方的手劲很大,拍得他肩膀生疼。

“你干嘛?”

“干嘛?新来的,你不会以为自己年纪小旁人就会照顾你吧?我告诉你,我五岁就进许府,什么苦没吃过?这么多年来我只学会了一个道理,要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就得看人脸色做事。”

“看脸色,看谁的脸色?”

陆忻有些恼怒,他现在很累,只想睡觉。

“呵呵,看来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硬骨头。小子,我现在就教教你,什么是许府的规矩。”

说话的是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二十刚出头,表情很凶。刚说完,就要举手来打。陆忻也不怕,心想:只要等手落下来,我就狠狠咬住,看是你的手硬还是我的牙齿硬。不过年轻人的举动还是被拦下了,劝阻他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少年。

“厉哥,人刚来,年纪小不懂事,您可别动气。交给我吧,不出三日,肯定给您调教好。就这么点小事,我们几个就能办了。”

“哼,还是你小子会说话。好,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这巴掌就免了。你让他打两桶水过来,老爷小姐该洗漱了,老刘头那边也得生火做饭。还有,你们谁都不许帮他,让他一个人去。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被叫做“厉哥”的年轻人说完话,冷哼两声便下了马车。陆忻在角落里冷笑,少年见状,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你千万别出声,这冯厉是许府的甲等家丁,权利很大,我们所有人都得听他的。你如果得罪了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刚才要不是我拦着,你现在可能连话都说不了了。”

“我管他什么甲等乙等,都是下人,凭什么欺负我。”

陆忻眼睛瞪得老大,尽管嘴巴被捂着声音很小,但一看就知道是怒火中烧。少年也不管他说什么,微微叹了口气。

“唉,如果你想死,我不拦着。谁叫这世道,从来就不公平呢。我九岁被爹卖进许府,现在已经整整七年了,再也没见过家里人。可不管怎么苦,怎么累,我都想活下去。因为我知道,这天底下还有很多的人吃不上饭。其实能在许府当个下人,已经算不错了,至少还能有个盼头。我想,你应该还有亲人吧,你不想见他们吗?”

“想,我想我哥。想爸……想爹娘,想我爷爷。对,我要活下去,活着才能见到他们。”

陆忻听完少年的话,终于停止了挣扎。通过聊天,他知道了少年的名字,叫曹安,是许府的丙等下人。在唐朝,大户人家都会养许多的奴仆。许府又是个大家族,府里人丁众多,规矩森严。光是下人,就分甲乙丙丁四等。听曹安说,在许府数百个家丁中,自己只是最底层的。像冯厉那样的甲等家丁,都是各个管家的心腹,招惹不得。

“好了,时间仓促,只能给你说一些简单的规矩。你先去找地方打水吧,快去快回,千万别让冯厉抓到把柄。”

马车所在的位置是树林里的一处空旷地,林子很大,加上是夜晚,月光暗淡,一眼根本看不见水源。陆忻只好拿着火把,提着两个水桶钻进树林深处。他有些害怕,开春的深山老林里,蛇虫鼠蚁很多。万一被咬到,不死也得重伤。但他没有办法,人在屋檐下,只能碰碰运气。

“该死的冯厉,我看你就该待在坟里。早晚有一天,我也要让你半夜进山打水,看你怕不怕!”

陆忻一边小心走着,一边嘀咕着给自己壮胆。十几分钟后,背后的火光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四周一片漆黑,连星光都落不下了。耳边,老是响起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也不知是鸟叫声,还是别的什么。陆忻有些腿软,强撑着没有转身回去。又过了两分钟,前方的树木开始变得稀少。耳畔,终于传来了水流声。

陆忻连忙加快脚步,此时的他已经穿过了一整片树林。正前方出现了一道山涧,水流潺潺,听着像琴声。但陆忻却突然愣住了,他没有打水,而是死死地盯着山涧的另一头看。

那是一座座坟堆,在惨白的月光下,安静而诡秘。陆忻没有想到,在这荒山野岭间,居然会有这么一大片乱葬岗。但真正让他害怕的,是大约两百米外的一个坟头。那上面,盘坐着一道周身弥漫着血光的人影。

第10章 杀人的菩萨

夜半深山,荒坟血影!

这场景,怎么看都像是撞鬼了。

“靠,阴阳师抽牌我次次都能拿到SSR,那么好的运气,怎么在唐朝衰得跟个孙子似的?”

“好吧,我好像本来就是孙子……”

陆忻大骂自己倒霉,随后立刻将火把熄灭,躲进了一旁的草丛中。在经历堂哥离开、屠爷爷身死的磨难后,陆忻多少要比同龄的孩子成熟一些。遇事,也不会那么慌乱了。

此时趴在漆黑的草丛中,慢慢冷静下来的陆忻突然想起了七天前在小溪镇城隍庙发生的事情。虽然当时很恐惧,意识模糊。但现在回忆起来,远处坟头上的身影,与当时抓住陆庭昉的那人极为相似。同样都是黑气缠绕,血光弥漫。

“阴阳师,阴阳师……当时在城隍庙里,我好像不止一遍听到过这个词。妈呀,我真是猪脑子。这些人用的哪是什么武功,分明是法术。靠,唐朝真有阴阳师啊?”

很多痛苦的记忆,人类会本能地去封闭起来。但有些事一旦想通其中一点,那么整个逻辑都会被贯通。这时的陆忻就是这样,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堂哥陆庭昉为什么会抛下自己跟那人远赴长安。

阴阳师!这三个字在2018年不过是手机游戏里的人物角色。但在古代,在唐朝,却是真实存在的一批人。

陆忻有些兴奋。就仿佛看见了神迹,看见了自己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世界。

“我记得……阴阳师的背景故事是发生在日本平安时期。当时我还上网查过,794年,日本恒武天皇将首都从奈良移到了平安京,这段历史一直持续到1192年,都叫平安时代。而唐朝,历史课本里讲过玄武门事变……虽然有些记不清,但如果从唐太宗登基的627年开始算,大约三百年……这,也有上百年时间是跟平安时代重合的!”

陆忻学习不好,连课文的内容都记不全。但他对喜欢玩的游戏,却钻研深刻。现在将游戏里的背景世界跟唐朝的时间线重叠,再结合之前以及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陆忻的脑海中立即蹦出了一个念头。日本的阴阳师文化,起源就在中国!

“这么说,历史上一切奇妙的故事,都有可能真的发生过?”

陆忻晃了晃脑袋,大量的思绪混乱又复杂,让他有些头疼。不过他来不及多想,目光很快被夜空中升起的一轮红日给吸引住了。

确切的说,那是一道赤金色的光环。就像电视剧西游记里头的如来佛祖,脑袋后面就有这么一圈光。陆忻看得入迷,又怕激动得叫出声来,连忙捂住了嘴巴。

“我去,大半夜到了乱葬岗不仅不怕,怎么还有些兴奋。我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光环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乱葬岗上空。同时,光环前面出现了一道人影。双手合十,凌空站立。不过距离太远,陆忻看不清那人的容貌衣着,只能看个大概,应该是位光头的和尚。

那人停下来后,脑袋后面的赤金色光环也放慢了旋转的速度。隐约能看见,那是一张张排列有序的符箓,凌空飞旋。与此同时,坟头上的那道身影站了起来。周身血光逐渐变淡,从远处看似乎只有一条手臂。

“呵,无烬佛山有八位菩萨,你是其中哪一位?竟然从南海追到越州,未免太看得起我周滇了!”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慧净。周施主恶果缠身,九毒门杀孽深重,不得不来。”

“哼,原来是月光菩萨。好了和尚,此地就你我二人,莫要惺惺作态。我九毒门深处巴中,与你无烬佛山有何关系,竟要赶尽杀绝到如此境地?这里可不是你们南海,你用符箓御空而来,就不怕过于招摇,坐化于此?”

“九毒门与本寺自然毫无干系,但既已种下了因,便要还那果。一甲子前,北周阴阳师窃我无烬佛山上等功法地藏经。六十年后,九毒门弟子于崖城古墓盗出此书,自当归还本寺。贫僧看周施主重伤断臂,不愿乘人之危。周施主还请归还经书,而后自裁。”

“哈哈哈哈,好个死秃驴。你都来要老子的命了,还舔着个脸说不愿乘人之危?无烬佛山……我看你们这些和尚才是杀孽最重之人。什么地藏经,我根本不知道。你就算杀了我,也没有。”

“阿弥陀佛!施主业障太深,既冥顽不灵,就休怪贫僧大开杀戒了。”

那月光菩萨也不多说,宣了一句佛号,瞳孔之中立刻倒映出两朵燃烧着的红莲。与此同时,脑袋后面的光圈再次飞速旋转。周滇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上空就落下大量赤金色的佛门咒印。

一道道咒印如刀光剑影,破开夜空的黑暗。陆忻虽然离得很远,但还是能听见空气被这些咒印撕裂的声音。他不知道那是多么强大的力量,但现代社会的枪炮,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红莲大悲印!死秃驴,本尊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拉你陪葬!”

周滇在城隍庙自断手臂用渡劫神符逃走,早已重伤。虽然在乱葬岗用秘法疗伤七日,但远没有到痊愈的时候。此时的他对上无烬佛山的菩萨,自知必死,倒反而不怕了。见咒印落下,一拳捶在自己胸口,迎空喷出大量鲜血。

艳红色的血液遇风变化,随着周滇口念咒决,虚空中出现了一只只狰狞的巨虫。这些虫子黑红相间,张牙舞爪,发出刺耳的怪叫声。月光菩萨降下的咒印,竟然被全部挡住了。

“好厉害的咒术!可惜施主修为不足,入的又是魔道。此招一出,即便贫僧不杀你,你也无法再活。”

“哼,是生是死不用你操心。无烬佛山自持佛门上乘教义,妄言度化众生。可惜啊,也只是群不戒杀生的恶鬼,与我九毒门有何分别?如今李世民掌朝,重用净土寺僧人。大法师玄奘已上表朝廷,要远行西天求法。以他的修为,若得那烂陀寺大乘佛法,必可悟三藏真谛。你无烬佛山,终究只是歪门邪道,不为佛门正统。”

“一阐提,众生有无佛性。一者焚烧一切善根,二者怜悯一切众生。这天下之事,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诸般教义自有争论,不足为怪。但此去西土,有大荒神教、多密宗阻隔,又有千山万水之遥,他如何去得?周施主大限将至还妄言蛊惑,有大罪过!”

月光菩萨显然是怒了,说话的声音语气虽然没变,但瞳孔中的红莲却突然化作熊熊烈火。说完话的瞬间,一掌下压,脑袋后头的所有符箓在刺眼的金光下凝聚成巨大佛手。“轰”的一声,周滇被佛手罩住,顷刻间化成了灰烬。

菩萨之怒,恐怖如斯!

和尚没了光圈,自空中落了下来。他似乎是要找什么东西,在周围走了片刻,但毫无所获。很快,这位来自南海无烬佛山的菩萨走了。融入了无边黑暗之中,不知去向。陆忻很谨慎,又在草丛里趴了十几分钟才敢起身。

“我滴娘,这和尚也忒厉害,人说杀就杀了。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聊了些什么,不过那家伙差点杀了庭昉哥哥,死了活该。”

陆忻吐了一口长气,本想打了水就回去。但在转身的瞬间,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一个念头。自己玩游戏的时候,杀了怪物都有东西可以捡。对方可是强大的阴阳师,死后总会留下点什么吧?

“那和尚明显是来要东西的,但好像没找着。我得过去看看,万一留下点金银珠宝,我就能去长安找庭昉哥哥了。对,反正人已经死了,怕什么?有了钱,看那姓冯的还怎么欺负人。”

正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几乎已经深处绝境的陆忻,胆子可谓是极大。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人便立刻越过山涧,跑进了乱葬岗之中。周围阴风阵阵,陆忻没了火把,只能借着暗淡的月光缓慢前进。越是深入乱葬岗,陆忻就越觉得恐怖,仿佛那些坟堆里头随时会冒出鬼来。

“电视里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来说的就是我啊。”

其实刚跑进乱葬岗陆忻就后悔了,不过他还是咬牙撑到了目的地。此时,原本矗立着的坟堆已经碎成了黄土和无数块石头。地上除了灰烬,啥也看不见,就连滴鲜血都没有。周滇死得很干净,干净得没留下一个铜板。

陆忻有些失望,回头看了一眼来路,顿觉前途黑暗。

“靠,人死了都没个好。你他妈多少也留点钱吧,说不定日后我还能给你上柱香!”

陆忻破口大骂,一生气,不禁踹了一脚旁边的石堆。随后就听见“轰隆”一声,大量石块滚到了地上。陆忻连忙抬脚躲开,随后低头看去。那石碓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夜空下隐隐闪烁着寒光。

“这是?”

拨开剩下的石块,陆忻捡起了一样东西。大约二十厘米长,两指宽。手摸着像是一个打磨光滑的竹筒,但表面却是亮银色的,又像某种金属的材质。此时的陆忻太渴望看到金银财物了,根本不管手中的是什么,直接打开了竹筒的盖子。

里头有一块布,确切的说,是一大块卷起的丝织品。材质轻薄顺滑,手指摸上去,甚至能感觉到温度。陆忻将这块疑似锦缎的东西铺开,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还有十几处符箓的画像,应该是一本材质特别的书。他看不大懂古文,但好像认得书名。

“法,善……法善地葬经?”

第11章 缘之伊始

在意外来到唐朝前,陆忻最后的记忆是在祠堂整理爷爷的房间。

当时陆庭昉翻过一本笔记,上面就提到了“法善地葬经”这本书。

那是陆家先祖世代相传的宝物,但似乎在民国时期,因时局动荡被弄丢了。这件事还让当时陆家的家主非常自责,可见其重要程度。

“不会这么巧吧?”

陆忻死死地盯着绸缎上的每一个字,脸色有些凝重。书的内容他连个大概都看不懂,但如果这书名真叫法善地葬经。那么,与自己的缘分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了。毕竟用锦缎来著书,十有八九是孤本。

“这东西会不会就是那和尚要找的?不过除了这材质特殊,看着并没有什么神奇的地方。算了,虽然没捡到钱,但这书很有可能就是我们陆家祖先一直在保护的东西,说不定日后能发现其中的秘密。”

陆忻没有将锦缎重新塞回竹筒,而是直接脱了衣服,将其裹在身上。一来这锦缎柔软暖和,可以御寒。二来贴身藏着,免得被人发现。陆忻很快便出了乱葬岗,十分钟后提着两桶水回到了马车所在的空旷地。

煮饭的火烧得很旺,许府的厨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姓刘。所有人都围坐在篝火旁,听许三金讲做生意的故事。

冯厉就站在主子身后,见陆忻真的提了两桶水回来,似乎有些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远远呵斥道:“让你去打个水就打了半个时辰,日后如果让你干别的事情,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

“这荒山野岭的,你以为有那么好找?是不是我被山里的毒蛇给咬了,你就开心了?”

陆忻放下手中的水桶,冷哼一声,也不看冯厉的脸色,快步走回了马车内。冯厉见他如此无理,自然立刻就想上前教训,但被许三金拦了下来。

“这孩子刚进府中,不懂那么多规矩,先让他宽松一些时日。冯厉,你的忠心和才干老爷我都是清楚的,所以每次出门都带着你。日后,他就交由你调教了,可别辜负老爷的期望。”

“您就放心吧老爷,小人一定好生照看他!”

马车内的陆忻并不知道,自己在许府的命运将会如何。此时的他已经沉沉睡去,他累极了,做了许多的梦。可每一个梦中的场景都那么模糊,模糊得让人看不清,记不起来。

两天后,马队终于抵达山阴县。这是越州都督府所在地,也是越州府府城,相当于现代的省会城市。许三金的府邸就座落在山阴县最大的一条商业街上,隔着河就能看见越州都督府衙门。入城的时候陆忻看了沿途的风景,正是地道的江南水乡。这样的环境他并不陌生,一千年后的浙江仍然保留着众多古迹。

许府非常大,深院高墙。七进七出的廊道,数以百计的屋子,围墙里头还隔着无数的围墙。陆忻去过故宫,这许府之大,想来都有小半个皇城了。

许三金回府后,立刻就去老母亲的住处看望。陆忻等一众家丁则由冯厉领着,来到了专供下人居住的西院。那是一大片低矮的瓦房,没有假山池水,没有雕梁画栋。与在许府看过的其他院落比起来,陆忻仿佛又回到了贫穷的乡下。

冯厉给他找了一个八人同住的房间,很破旧。春天的江南烟雨连绵,不管是地面还是墙体都非常潮湿。床铺很小,没有毯子,只有一床薄薄的棉被。

“在我们许府,丁等下人每日需干满八个时辰的杂活。一日两顿饭,分别在巳时一刻和申时三刻。每到这两个时辰你就去西院伙房吃饭,要是错过了,那就得饿着肚子。除此之外,丁等下人只能在西院和北院两个地方进出。每月有一次外出的机会,需向管家禀告。还有,下人是不能出城的。如果你未经老爷的许可出城,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会被打断腿。我的话,都记住了吗?”

冯厉背着手站在门槛前,嘴角带着冷笑。也许是因为房间内湿气重又有一股臭味,根本没有进门的意思。陆忻也懒得看他,整理完床铺后,又将包裹里的衣物拿出叠好。

既然已经卖身许府为奴,陆忻自然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当他听到丁等下人每天要干八个时辰的杂活后,脸色还是有些难看。古代的一个时辰,相当于现代的两小时。也就是说,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全天都要为许府劳作,没有任何的私人时间给你。这种生活,与猪狗无异。

“冯哥的话我记住了,不知这工钱,怎么算?”

“哈哈哈哈,小小年纪刚进府就想着钱,你就不怕胃口太大吃撑了?哼,府里有规矩,丁等下人每月五十文钱,月末最后一天账房先生会结给你们,放心吧。”

“五十文?一天还不到两文钱……”

“小子,你在想什么呢?我知道,嫌工钱低是不是?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放眼整个越州府,有多少人排着队想进我们许府为奴都没有这个机会。按理说,你是老爷花了大价钱买进府里的,账上可以不支工钱。但老爷特意吩咐过,把你跟其他家丁同等对待,这已经是对你的格外关照了。放心,就冲你叫我一声冯哥,我肯定给你找个轻松的差事。这样,先打扫几个月茅厕如何?哈哈哈哈……”

冯厉说到这,大笑着转过身走了。陆忻听到要让自己打扫茅厕,气得满脸通红。但他只能强忍着,在这个时代,奴婢跟下人是没有人权的。

尽管身体已经很疲惫,但躺在床上的陆忻并无睡意。他得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如今是有了安身之所倒不至于流落街头。但他不可能真的给许府为奴十年,他要想办法,安全的离开这里,然后前往长安。

思来想去,目前最大的希望,就是读懂《法善地葬经》。毕竟这本书极有可能就是那和尚要找的东西。万一是什么修行的秘籍,只要学会其中一两招,用来逃出许府应该不成问题。

“关键是我现在认字不全,想成事,必须先学好唐朝的文字跟语言……对了,许府这么大,应该有教书写字的地方。但我现在只是个丁等下人,只能在西院和北院内行走。这两个地方,应该没有府中的小姐或者公子居住。不行,还是得先想办法赚钱。爷爷说过,有了钱,才能办成事。”

心中打定了主意,陆忻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尽管每月的工钱只有五十文,但许府那么大,只要细心观察,总能找到机会。毕竟他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无论是智慧还是眼界,总比唐朝的普通百姓要高出很多。

刚进许府的前两天,陆忻并没有干什么活,冯厉没来找他,也没人给他安排事情做。也许是因为都是丁等下人的关系,同住一个屋的其他几人还算友好。众人之间的话不多,但也不用受欺负。陆忻就刚好乘这个机会把西院和北院走了个遍,同时,打听到了一些关于许府的情报。

许家是江南一带的大世家,标准的名门望族。不管谁当皇帝,不管这天下怎么改朝换代,这个家族永远都是大富大贵。到了许三金这一代,许府已有家丁奴婢八九百人。光是西院和北院的下人,就有五百多个。

如今的许府,经营着茶叶、丝绸、海货、矿脉等生意。其中,许府名下的绸缎庄,遍布大半个天下。甚至一些极品丝绸,会由当地的官员亲自采办,然后进贡给朝廷。除此之外,许府控制着江南沿海一带几近九成的渔商。中原的老百姓想吃海鱼,只能从许家买。就连长安城的海货,也全部都是由许三金提供。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就连陆忻这个从2018年穿越过来的现代人都不得不惊叹许家的财富,真可谓是富可敌国。

“奇怪,每次改朝换代,天下都会大乱。烧杀抢掠那是很平常的事情。这许家人从汉朝开始就这么富贵,到现在差不多也快一千年了吧,怎么就没人惦记?看来这运气的好坏,还是很重要啊。”

陆忻坐在屋子门口,百无聊赖的看着院里仅有的两棵桃树,脑海中思绪不断。这几天他一直在寻思赚钱的方法,但始终没有着落。

“阳春三月,桃花开得如此艳丽。本该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季节,但我的命运,却如冬天般死寂,还真是可悲可叹……咦,我的作文水平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靠,要是现在让我回去,我的语文一定考全班第一!”

几天的无所事事,让找不到方向的陆忻有些烦闷。正当他准备起身去折一枝桃花来玩的时候,冯厉出现在了廊道的转角处。

“小娃娃在嘀咕些什么呢?看你这般寂寞,为兄我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放心,接下来,有的是人陪你,哈哈哈哈……”

冯厉大笑着走进院子,将一套丁等下人专用的衣服扔在了陆忻的脚下。

第12章 惊人身世

西院的茅厕很大,是一片连排的草屋。因为要满足西院将近三百人的如厕需求,因而许府专门腾出了一整个大院子。陆忻刚进院中,就被阵阵扑鼻而来的腐臭味熏得头晕目眩,差点就吐了出来。

在现代,他是豪门子弟。平时的生活都有保姆照顾,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别说打扫厕所卫生,就连家里的扫把都没碰过。

“妈的冯厉,爹我早晚弄死你!”

陆忻手提水桶,强忍着不去想眼前的处境。用一块干净的湿布裹住口鼻后,他才一点一点走进院子。粗略看了一下,院中应该有三四十个茅坑。一些用过的石块跟厕纸随处可见,非常肮脏。

与陆忻一起负责打扫茅厕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虽然只有四十岁,但看着很苍老。他的名字叫哑巴吴,据说天生不会说话。进许府已经七八年了,一直在干着打扫茅厕的活。

“唉,都是苦命之人。吴叔,这几日,多亏你照顾,我才能熬过来。”

哑巴吴为人和蔼,刚开始几天陆忻与他没有任何交流。但每次遇到一些特别脏的茅坑时,哑巴吴总是会主动上前帮陆忻清扫。渐渐的,陆忻对这位说不了话的大叔产生了好感。

许府那么大,但真正愿意帮他的,却只有眼前的哑巴。

打扫茅厕的日子,一晃就是一个月。陆忻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平静、安稳,似乎没有烦恼。在里面待久了,就不觉得有多臭,连裹鼻的湿布也用不着了。有时候夜里看着窗外的星空,陆忻甚至会想,就这样平平安安的在许府过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安逸,有时的确会让人变得麻木。

每月月初,是许府发薪的日子。五月的第一天,陆忻从账房领到了五十文钱。听着袋子里的铜钱叮咚作响,陆忻心情大好。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通过自己的双手挣到钱。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也忘记了当初的梦想。

陆忻是哼着歌走进茅厕大院的,哑巴吴看到他那么高兴,反而皱起了眉头。

“吴叔,发工钱了。这是我在这个世界赚到的第一笔钱。等我出府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西院的伙食很差,尽管不知道五十文钱可以买多少东西,但陆忻还是很想让自己唯一的朋友吃上一顿好的。可今天,对方似乎不太高兴,表情严肃,,用力地将他拉到了一旁。哑巴吴用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字,情绪很激动,陆忻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

“吴叔,你居然识字?”

陆忻非常惊讶,一个天生的哑巴,怎么可能认得字?而且唐朝不是现代,别说一个天生残疾卖身为奴的下人,就是家中有田地的普通百姓也很难有机会读书的。

“你,还想离开……许府,吗?”

哑巴吴在地上写的字很清晰,也很工整。因为连着几日都是晴天,地面其实已经被晒得很硬了。但哑巴吴愣是用一根树枝划出了一道道很深的痕迹。但这时候的陆忻并没有多想什么,在勉强看懂哑巴吴想表达的意思后,神情开始变得落寞。

“想,怎么会不想呢。可现在的我,没有办法。要钱没钱,要武功没武功。这许府高墙深院,我如何出得去?吴叔,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太弱小了,我现在能做的,只是尽量让自己开心些……何况,许员外他对我有恩。如果就这样随随便便跑掉,我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陆忻低头说话,声音很小。不像是在回答哑巴吴的问题,倒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哑巴吴见他这样,皱眉沉默了一会儿,正准备低头写字。这时,不远处的一个茅房突然摇摇晃晃的走出两个人。陆忻顿觉一股异香扑鼻而来,非常奇怪。

“吴叔,又是这种香味,我已经不知道闻了多少次了。是什么东西,居然能掩盖住茅厕的味道。”

陆忻并不是第一次闻到这种香味,这一个多月来,已经不下几十回了。而且这种香很奇怪,既像是某种花香,又像是用来敬佛的檀香。哑巴吴应该是知道内情的,但一直不肯说。

从茅房里出来的二人,陆忻认得,年纪都在三十左右。身材很壮,但气色却异常虚浮。其中一个叫方武,远远地就捡起一块石头朝哑巴吴砸去。

“他娘的臭哑巴,老子早就叫你在茅房里放厕纸,你敢不听,是不是想死?”

方武刚骂完,另一个叫洪二的便快步上前,举起拳头就乱砸,连捶了哑巴吴六七下。陆忻当场就吓蒙了,只见哑巴吴抱头蹲在地上,任人捶打,根本不敢还手。直到他被打得嗑出血来,陆忻才回过神,两眼充血,已经是怒极了的状态。

“你们别打了,会死人的。吴叔,你还手啊。我们不是牲口,不能让他们这么欺负。”

陆忻愤怒到了极点,已经忘了害怕。怒吼完,起身抱住了洪二的一条胳膊。但对方的力气很大,瞬间就将陆忻甩开,随后回头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小畜生,谁说你们不是牲口的?像你们这些只能打扫茅厕的废物,跟畜牲有什么分别?老子让你们干嘛,你们就得干嘛,哈哈哈哈哈……”洪二笑得很疯狂,疯狂得根本不像一个正常人。他一边大喊大叫,一边依然不停地在踹着陆忻。孩子的口鼻很快就冒出了血液,脸色苍白的可怕。

“我们,我们……不是,不是畜牲!是人……吴叔,你,你别怕,我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陆忻已经奄奄一息了,但他并没有求饶。他想起来反抗,可他的意识却渐渐模糊,终于是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陆忻发现自己躺在哑巴吴的床上。天已经黑了,屋里没有点灯,只有一缕月光从窗外落下。耳畔是一阵阵呼噜声,此起彼伏。陆忻听得有些心烦,想要起身出去,胸口却立刻传来一阵刺痛,疼得他爬不起来。过了大约五分钟,哑巴吴从屋外走进门,远远的就示意不要说话。随即走到床边扶起陆忻,将一颗土黄色的药丸放入了他的口中。说来也怪,陆忻吞下药丸后,哑巴吴用手掌在他的胸口和后背按了几下,身体的疼痛感瞬间轻了七八成,很快就能下地了。

夜半三更,哑巴吴带着陆忻回到了茅厕大院。他依然用树枝在地上写字,不同的是,这一次哑巴吴的速度非常快。陆忻只看见他刚刚拿起树枝,地上就瞬间出现了十几个字。而且此刻的哑巴吴,无论是气息还是站姿,都与之前判若两人。那树枝在他手中,就像一把吹毛断发的利剑,挥舞出了常人根本无法看清的轨迹。陆忻看得有些呆了,他甚至觉得,哑巴吴挥动树枝的动作,就是这天下最快的速度。

“我用丹药和内力疏通了你的经络,但只能暂时除去你体内的瘀血,压制伤痛。要想完全恢复,还得静养半个月,不能动气。”

“吴叔,你会武功?”

陆忻又惊又喜,哑巴吴写的字他虽然不能完全看懂,但基本能明白意思。按照哑巴吴的叙述,自己刚刚吃下去的药丸,是他从许府之外取来的丹药,有很强的活血化瘀的功效。而洪二他们,已经被打成残废,离开许府了……

白天的事虽然了解了个大概,但陆忻有一点想不通。眼前之人明明是个武学高手,为什么要任人欺凌到这种地步?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哑巴吴被欺负了,几乎西院的所有人都嘲笑过他。可哑巴吴愣是没有反抗过,甚至都不会生气。

“吴叔,你明明能立刻将洪二他们打跑,为什么要强忍着白白挨揍呢?我,我还以为……你会被他们打死呢。”

陆忻说到这,神色哀伤,眼里不禁冒出了泪水。但哑巴吴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继续在地上写字。而这一次,哑巴吴终于谈到了自己的来历。

他原本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出身世家,年少时便名扬天下。但在十年前,仇家上门寻仇,屠尽了整个家族的人。哑巴吴趁乱逃走,但也被割了舌头,受了很重的内伤。后来,是许老员外碰巧在一片林子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并将他带回了府中安置,这一过就是十年。哑巴吴说,仇家至今还在寻找他的下落,继续呆在许府是最安全的。而且许府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展露武功,也是不想给许府带来麻烦。

陆忻原本还想询问哑巴吴,他的全名叫什么,家住哪里。但关于这些,哑巴吴半点信息都不肯透露。而且只要一提到仇家的事情,他便立刻捂住陆忻的嘴巴,显得很恐惧。

“哎,吴叔。我要是有你这么厉害的武功就好了,也不用怕被人欺负,更不用与人为奴。对了,方武跟洪二两个人平时看着挺老实的。怎么每次一来茅厕,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吴叔,那香气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你一定知道吧?”

打扫茅厕大院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唯一让陆忻感到困惑的就是那时不时在茅厕内飘荡的香气。而且他怀疑,洪二等人的行为,一定跟香气有关。哑巴吴听完后,皱眉沉默了片刻,用树枝在地上写下了几个字。

第13章 梦魂膏

“梦魂膏?吴叔,这东西是用来干嘛的,怎么会有那么强的香气?”

哑巴吴在地上写的三个字叫“梦魂膏”。但陆忻穿越到唐朝已经快两个月了,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词。而且洪二等人只是许府的低等下人,每月五十文钱。连他们都能经常使用的东西,一定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既然不贵重,又不是家喻户晓的生活必需品,那么十有八九就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见陆忻一再追问香气的来源,哑巴吴这一次似乎也不打算隐瞒,用极快的速度在地上写下了大量字迹。

“梦魂膏,燃之有异香。以竹管吸食,可将神魂入梦,享仙人之乐。这东西的具体来历我也不清楚,但每月十五,都有人会在清水街的胡同里兜售。而且每月只此一天,错过了就算有钱都没地买。一开始府里只有少数人在用,后来听说这东西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便有越来越多的下人开始吸食。不光是许府,整个越州城,都有大量百姓在吸。”

“但此膏成瘾,几日不用便浑身难受。许员外曾严令禁止府中出现梦魂膏,所以洪二他们才躲到茅房来吸。可这东西越禁,用的人反而越多,光是一个西院就有不下七八十人。我见吸食之人甚多,曾私自出府查探。听卖货的人说,此物自西域而来,虽能让人成瘾,但对身子并无危害。加上梦魂膏确有极强的安神功效,大家也都不以为意了。”

“什么梦魂膏,什么仙人之乐,分明就是毒品嘛。”

在看完哑巴吴的叙述后,陆忻立刻明白了所谓梦魂膏的作用。十有八九就像现代的毒品一样,能让人产生幻觉。但是不是真的对身体无害,只有吸食的人自己才清楚。毕竟洪二和方武两个人的性情变化,并不正常。

“你在说什么?”

哑巴吴见陆忻小声嘀咕,便在地上写字询问。陆忻连忙打了个哈哈,反问哑巴吴梦魂膏的价格。

“一文钱两枚?倒的确不贵,如果每月真的只卖一天的话,或许是个机会。”

陆忻摸着鼻子低头思索,眼中冒光。此时的他突然有些兴奋,因为他一直在等待时机,一个能让他赚到钱的时机。而梦魂膏的出现,正中下怀。

“吴叔,你那有多少钱,能借给我一些吗?”

“你借钱作甚?”

“我有一个发财的主意……”

当晚,陆忻便从哑巴吴那借到了一贯钱,足足一千个铜板,相当于一两银子。他计算过,如果将一贯钱全部用来买梦魂膏,一次至少可以买两千枚。等到十五号那天,只要想办法让出府购买梦魂膏的人出不了门,那他就能够垄断一整个月的货。到时候,整个西院的人如果想吸,都得到他这来买。

陆忻拿定主意后,立刻便开始了准备。首先他得找一个帮手,一个能帮他拿货,保存货物,甚至是卖货的人。陆忻把这个人锁定在曾经帮助过自己的曹安身上。让他没想到的是,曹安也吸梦魂膏。按照曹安的说法,梦魂膏能让他在梦中见到家人,能圆了他思乡的心愿。

二人一拍即合,准备联手在西院做一笔大买卖。时间很快就到了十四号,陆忻的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夜幕刚刚降临,陆忻便拿着哑巴吴从外面买到的烧鸡,敲开了西院管家刘癞子的房门。

“刘管家,这是小的托人在老巷子里买的上等烧鸡,专程来孝敬您的。”

“哦,这不是打扫茅厕的小陆子嘛?你这段日子干的不错,本管家正要找个机会好好嘉奖你一番。没想到,你自个就来了。好好好,快进门,最近天气潮,我这正煮着酒呢,哈哈哈哈……”

刘癞子头顶生疮,长相奇丑。但陆忻却听曹安说,这刘癞子一家从他太爷爷那一辈开始,就是许府的家丁,是正儿八经的许府老人。所以到他这一代,也得了个西院的管家,算是许三金的直系下属。刘癞子长相虽丑,但为人圆滑精明,很会办事。在管理西院期间,从未出过什么大乱子。但越是圆滑精明的人,就一定越爱钱。因为在他们眼中,钱能办成任何事。陆忻正是拿准了这一点,才会半夜上门。

“啧啧啧,没想到我陆大帅哥,年纪轻轻就开始行贿。这要是被爷爷知道了,还不得打断我的狗腿?不不不,是打断我的腿……他那种老革命,最看不得腐败了。”

陆忻刚进门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见不得光。不过刘癞子倒是非常热情,很快就接过烧鸡拿去剁了。

西院的管家权利很大,掌管着将近三百人的吃穿和杂务。甚至许府的一部分生意,都由管家挑人去打理。刘癞子所住的地方就是西院最大的一间屋子,里边家具众多,摆放着五花八门的瓷器。这样的摆设,与西院其他地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屋子的正中央点着一座炉子,上头煮了酒。一旁的高凳上有两个酒杯,似乎刚有人从刘癞子这里离开。不过陆忻并不关心这些,见刘癞子剁完烧鸡出来,便连忙给他满上了酒杯。

“刘管家实不相瞒,小的来这里是有事想请您老帮忙。负责马圈的曹安说,明天他的母亲从老家来府城看他。但我听说明天咱西院出府人员的名单已经定了。不知刘管家能否通融一下,让我二人也出府一趟。”

“这事……不好办呐。府里有规矩,西院每日最多可出府十人,而且都是提前定好了的。你也知道,我们许府规矩严明,本管家也不能违逆。这样吧,三日后还有空缺,我再安排你们出府。”

刘癞子大口吃着烧鸡,一边喝酒,一边头也不抬的跟陆忻说话,显然没把事情放在心上。陆忻自然是早有准备,慢悠悠的从袋子里摸出了一串铜钱。

“这是?”

刘癞子听到铜钱的声音,立马放下了手里的肉块,把头抬了起来。只见他两眼放光,脸上的神情又变了几分。

“刘管家,这是小人大半个月的工钱,都孝敬给您了。您也知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曹安他入府这么多年,从未回过家。母慈子孝,您也不忍心看他们母子二人无法相见吧?”

“理是这个理,但这事……”

“事好办,有几个人,您随便找个由头,让他们下次再出府不就行了?只是换一批人而已,也不算违背府里的规矩。”

“哈哈哈哈,你小子倒是机灵。也罢,这事本管家应下了,明天你就带着曹安出府去吧。”

刘癞子接过铜钱大笑,挥手示意陆忻可以走了。陆忻前脚刚离开,屏风后头就转出来一人,是许府的甲等家丁,冯厉。

“这小子才入府一个多月,就又送烧鸡又送钱的孝敬您,不简单呐。”

“嘿嘿嘿,的确是不简单。不过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有钱送进门,岂有不受之理?对了,我听说他是你带进府中的?没事多盯着点,可别过了几年,爬到你头上去了。”

“刘管家深谋远虑,冯厉记住了。这人,自然是要盯紧的,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老爷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不过我倒是想知道,这小子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出府,究竟想做什么。”冯厉说到这,眼中寒光闪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二天一早,陆忻便带着曹安出了许府。清水巷在城南,是条很小且十分隐蔽的巷弄。听曹安说,清水巷是整个山阴县唯一有夜市的地方。而且贩卖很多稀奇古怪之物,同时也能见到诸多市面上看不见的东西。

曹安去过几次,倒也熟悉路线。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找着地方。巷弄隐藏在一条本就十分狭窄的街道内部,背靠着南面城墙。有些路段,甚至只能容一人侧身走过。就这么一个极度狭小的地方,别说买卖东西,光是走路都不舒服。

“你别急,这清水巷就是这样。能摆在巷子里的货物不多,但你想买的东西都有。这里白天人很少,到了晚上才热闹。等哪天有时间了,我再带你来好好逛逛。哝,快到了,前面那开着窗的应该就是卖梦魂膏的地方。”

陆忻跟着曹安在巷弄里穿梭,用了整整十分钟才看见了一个打开的窗户。两人快步走上前朝里看,屋内正坐着一人,手拿竹简,对着一小块燃烧的固体在忘我地呼吸。陆忻还是第一次看见别人吸食梦魂膏的样子,顿觉喉咙干痒,恨不得也上去吸两口。

“不好,这东西能勾人!”

见自己也有了反应,陆忻连忙掐了下手臂,这才打消了脑子里的念头。与此同时,屋里的人突然放下手中的竹管站了起来。陆忻定睛看去,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长相粗犷,一身挑夫的打扮,倒不像是个做大生意的人。

“二位小哥,可是来买货的?”

男子表情冷漠,声音有些沙哑。见了陆忻和曹安也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就问二人是不是来买梦魂膏的。陆忻见他如此干脆,顿时挑了挑眉,将手里的包裹甩到了窗台上。

“当然是来买货的,这里有一贯钱的定金,想跟你做一笔大生意。但生意能不能成,还得看这位大哥能跟我们说多少实话。”

第14章 燕七的回忆

“一贯钱?”

男人拿起包裹颠了两下,眉头微皱,看陆忻二人的目光有了些许变化。陆忻也不管他,依然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男人把不着脉,说话的语气倒是客气了许多。

“二位小哥可是代家中主人而来?”

“是与不是就不劳大哥费心了,这贯钱只是定金。你只管回答问题即可,若能说到点子上,日后你的货我们全包了。”

陆忻侃侃而谈,神采飞扬,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做了很多年买卖的商人。不过他也是强装的镇定,心中其实没谱。毕竟初来乍到,加上年纪又小,不装一装太容易被人糊弄了。

那男人又盯着陆忻看了片刻,这才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道:“看来二位小哥是识货之人,也罢,有什么想弄明白的,问我便是。在下燕七,凉州府人,不知二位小哥如何称呼?”

“凉州的?是那个靠近北漠的凉州?”

曹安听完燕七自报家门后,脸色骤变,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陆忻问他怎么了,曹安却只是摇摇头,不愿多说。

“唉,不怪这位小哥如此讶异。我们凉州地处北漠,靠近突厥。那里连年干旱,突厥人又时常入关劫掠,老百姓可以说是苦不堪言。我一个凉州人到越州府来做买卖,自然是有些奇怪的。不过也是生计所迫,若有半点他法,也不至于流落他乡不是?”

燕七在谈起自己身世的时候脸上倒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反而是曹安在听到凉州二字后,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陆忻肯定这里头有事,但曹安不说,他也不好逼问人家的秘密。

“算了,花了大价钱出府就是为了这梦魂膏,先办正事要紧。”

陆忻心中暗忖,开始询问燕七梦魂膏的来历。刚开始对方还支支吾吾的不肯说,陆忻只好拿出身上仅剩的二十文钱,全给了出去。

“不瞒二位,十几年前的天下还远没如今之太平。当时正值大唐皇帝起兵举事,中原战火纷飞。突厥人趁机大肆劫掠甘州、凉州、灵州等地。我与几个兄弟在凉州活不下去了,便弄了几匹马,穿过玉门关,开始在西域境内做点小买卖糊口。可惜当时整个天下都不安生,买卖是一天比一天难做。而我们兄弟几个,也是越走越远。”

燕七说到这,转身走到桌上拿起了酒坛子,仰头就喝,一连灌了几大口。他似乎很久都没跟人说起往事了,显得有些兴奋。陆忻只是想从侧面打听出梦魂膏的售货渠道以及对身体是否有害,哪有兴趣听这些个废话。不过他也不好意思打断燕七的回忆,只能忍着。

“你们知道西域三十六国吗?就是,就是那个汉朝的张骞出使西域,走过的三个六个小国。绝非妄言,那些国家我全都去过。后来,后来……后来我们兄弟几个就到了大月氏。那可是个异常恐怖的地方,我们就是在那里遇见了卖梦魂膏的人。但也是在那里,我们兄弟几个走散了。此后,再也没能相见。”

燕七醉了酒,突然变得伤感起来。他说的故事很长,一讲就是半个时辰。陆忻站得累了,干脆坐到了地上。不过当燕七提到“大月氏”三个字的时候,陆忻倒是来了兴趣。他还清楚的记得在一次课外补习上,历史老师就曾提到过西域古国大月氏的名字。那是一个比楼兰古国更加神秘的地方,所有关于大月氏的记载,在公元200年前后就消失了。

“燕七大哥,这大月氏好像在汉朝时就灭国了吧。如今都贞观元年了,你还去过呢?”

“你认为我在说谎?你们知道个屁!”

燕七面红耳赤,重重地扔掉了手中的酒坛子,瞳孔放大,看上去很愤怒。

“大月氏没有亡,她只不过是隐藏在世人看不见的地方罢了。哈哈哈哈,而你们,是永远找不到她的。除了我,没人知道她的瑰丽绝美,更没人知道她的阴森恐怖!”

“照这么说,梦魂膏就是大月氏所出之物了?”

陆忻自然不会跟一个醉酒的人计较,只管打听自己想知道的事。

“不!大月氏境内人人吸食梦魂膏,但此物并非大月氏所出。它源自更遥远的西方世界。在西域的尽头,走出大月氏之外,还有无数个国家。那是神教多密宗的禁地,那里的大傀国有一株神树。居于渊,高千百丈,蔽日遮天。梦魂膏,就是以神树的落叶磨成粉,秘制而成的神物。你说,这么好的东西,我燕七只卖一文钱两枚,贵是不贵?”

燕七是真的喝多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到最后,陆忻已经不得不掩住双耳。

“燕大哥,既然你说大月氏人人都吸梦魂膏,那这东西,不会害死人吧?”

“死人?当然不会死,不过……”

“不过什么?”

“燕某今日与二位小哥投缘,也不妨告诉二位个实情。这梦魂膏若三日吸食一次,不仅有安神助眠之功效,还可强健筋骨。但倘若吸食过多,用量过大,人便会精神颓靡,出现神志不清之症。至于这伤人性命嘛,倒未曾见过。”

“不会死人就好……”

陆忻离开清水巷的时候已是巳时,在许府,这个点已经快开饭了。不过他和曹安并没有立即回府。而是出了城,将大部分梦魂膏埋在了一座荒山上。

这次从燕七那里总共买到了两千枚梦魂膏,是整整两大箱子的量。这么多的货物同时搬进许府,过于扎眼。而且府中人数最多,光是一个西院都可以说是鱼龙混杂。为了以防万一,陆忻决定一次只带五百枚进府,两个包袱刚好能够装下。他和曹安一人背一个,也不怕别人会有所猜疑。至于剩下的货,陆忻只要请哑巴吴帮忙,随时都能取回来。

曹安还是第一次做买卖,既紧张又兴奋,一路上双颊都是通红的。陆忻就更不用说了,他这个年纪如果还在现代,依然还是那个沉迷于手机游戏的小毛孩。但穿越到唐朝后,竟开始做起了生意,连他自己都感觉恍若梦中。

回城后,二人心情大好,开始在城中四处游荡。曹安出钱置办了不少东西,还请陆忻喝了顿酒。按理说,陆忻这个年纪并不好这口。但曹安带他去的地方,是家百年老店。店家卖的梅子酒,不仅名气大,味道还极好。陆忻喝着有点像现代的调和鸡尾酒,加了果汁。酸中有甜,甜中带辣,喝完浑身冒汗特别的舒畅。

而通过一整个下午的采买,陆忻终于对开元通宝的购买力有了一些认知。在越州府,一斗米只要四文钱。也就是说,一枚开元通宝可以买到大约三斤米。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这一文钱,可以让全家六七口人吃上一天的饱饭。

如果按照米价来计算,那么吸食一文钱两枚的梦魂膏,确实有些奢侈。毕竟如今的天下,吃不饱饭的人比比皆是。陆忻还住在屠爷爷家中的时候,也不是顿顿都吃得起米饭的。

临近申时,曹安为了剩下一顿晚饭钱,决定提前回府。陆忻现在是身无分文,自然没有意见。等到二人回了府中,西院伙房刚好开饭不久。三三两两的丁等下人聚在各个院子的角落吃饭,倒也热闹。

不过陆忻一回到西院,就发现许多人看自己的眼光充满了敌意。他多少能猜到一些原因,西院吸食梦魂膏的有七八十人,而这些人一直都是轮流派人出府购买。但这个月,原本可以出府买货的几人让陆忻给替换了,这样一来,那些没有存货的人自然就对陆忻恨之入骨。

“呵呵,先让你们瞪两眼。再过个几天,你们就得来求小爷我了!”

计划既然已经开始实施,陆忻也就没有停下来的理由。他也害怕得罪人,但许府规矩严明,加上吸食梦魂膏本就是件见不得光的事情。陆忻倒是不担心有谁敢冒着被赶出许府甚至是砍头的风险加害自己。

在经历了堂哥离开,屠爷爷身死,被冯厉欺凌等等事情以后。陆忻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只有做那人上之人才能活下去。

三天一晃而过,陆忻依旧在干着打扫茅厕的活。哑巴吴虽然借给了他一贯钱,但从不过问梦魂膏的事情。陆忻曾多次想让哑巴吴传授自己武艺,但都被拒绝了。

“吴叔,你武功这么好,若是不留个衣钵传承,实在可惜。不收徒弟也行,你就教我个一招半式,没准日后我也能名扬四海呢。”

“如今天下一统,逐渐太平,世人不必习武傍身。这武功剑道,于我,只剩悲凉旧事。于你,也未必就是件幸事。杀人之技,还是不学为好。”

“唉,不学就不学,我日后再找人教我……”

就在陆忻与哑巴吴吵嘴之际,曹安突然兴冲冲地跑进了茅厕大院。从远处就能看见他手中拿着好几串铜钱,叮铛作响。

“小忻,梦魂膏现已卖出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估计明天就能卖光。发财了,咱们发财了。”

第15章 暗流涌动

“行了行了,耳朵都被你喊聋了。我早就算过,今天是第三天,他们所有人手里应该都已经没货了,只能到我们这来买。”

陆忻当然也是兴奋的,不过现下的局面,是他在决定行事之前早就预料过的,倒也没有多大惊喜。见曹安手提着几大串铜钱靠近,陆忻直接拿过所有钱,赛给了哑巴吴。

“两百五十枚梦魂膏,也就是一千两百五十文钱。吴叔,借你的钱都在这了。剩下的,算利息。”

听完陆忻的话,哑巴吴的眼神明显有些震惊。这是一笔很简单的账,按照陆忻的算法,他的梦魂膏价格,已经卖到了五文钱一枚。而原本的价格,不过一文钱两枚,这是十倍的差距。哑巴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西院的丁等下人每月工钱仅有五十文。哪怕只花五文钱买一枚梦魂膏,那也是极其奢侈的事情。要知道,在越州府,五文钱足够买半斗米和一斤猪肉了。

“你们定的价钱如此之高,就不怕没人买?”

曹安走后,哑巴吴立刻在地上写字询问。他是武学高手,但并不懂生意上的事。

“吴叔,这没啥好奇怪的。有句话叫奇货可居,五文钱一枚的梦魂膏,对于没成瘾的人来说当然是天价。但与对那些有瘾的人来说,却是救命的良药。按照我的计划,不出半月,两千枚梦魂膏就能全部卖光。到时候,我们就能有十两银子。”

“唉,话虽如此。但此物对身子无益,又不被许府所接纳。你还是小心一些,免得出什么岔子。”

“吴叔放心,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等熬过这段时日,便不做这档买卖。对了吴叔,你虽然不愿教我武功,但教我识字总可以吧?”

开始做梦魂膏的生意后,陆忻还是照常打扫茅厕。一切买卖事宜,全都交由曹安来做。除此之外,每天夜里陆忻都会向哑巴吴学习认字和书法。别的事情还不要紧,但他很想弄明白《法善地葬经》里的内容。原本陆忻的打算是等有了钱以后,再找教书先生去学。但现在有了哑巴吴这位高人,倒是不用那么麻烦。只不过哑巴吴说不了话,很多字只能通过肢体动作以及文字解析让陆忻明白意思,教不了发音。

尽管如此,陆忻还是学得很快。在现代社会,他一直是个玩世不恭的差生,连学校的老师都看不起他。但在唐朝,他却成了一个敏而好学之人。世间之事,莫不光怪陆离。由此可见,人都是会变的。能不能成长,只看你愿不愿意付出努力。

一个月后,陆忻已经基本能看懂《法善地葬经》上的所有字了。而梦魂膏的生意,也步入了第二阶段。早在十天前,曹安便卖光了所有货物。除去还给哑巴吴的钱,以及给曹安卖货的报酬,他总共拿到了八两银子,也就是八千文钱。而后,他又花了两贯钱,同时买通了西院管家刘癞子,以及北院管家童四。不仅在六月十五号当天阻止了西、北两院购买梦魂膏的人出府,还为自己盘下了一间独立的屋子。

到目前为止,陆忻在梦魂膏的生意上可谓顺风顺水。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正身处牢笼,有时候钱来的太快,并不是件好事。

六月二十日,申时。陆忻与曹安在伙房吃饭,同时商议梦魂膏的有关事宜。二人的周围站着一大群人,据曹安说,都是他新收的小弟。陆忻也不管他,如果花点钱能让这些人听话,总好过结下一大帮梁子。

“这个月我们有三两银子的货,几乎大半个越州城的梦魂膏都在这了,绝不能出半点差错。北院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出什么麻烦?”

“小忻你就放心吧,北院的人本来就没有我们西院多。加上童管家那边的打点,短短四日,便挣了五两银子。那噼里啪啦的铜钱可是堆满了整整一大箱子,要不是你提前让吴叔出府……咳咳,算了,不说这些。今天高兴,咱喝酒,这是我让大牛去府外给你买来的梅子酒,正好解暑。”

这段时日,曹安可以说是出尽了风头。原本他只是个喂马的丙等下人,工钱不高,而且经常被人欺负。自从跟着陆忻做了梦魂膏的买卖后,意气风发。不但赚了钱,还在西、北两院拉起了自己的小团伙,当上了老大。

陆忻见他如此开心,脸上也挂起了笑容。不管怎么说,曹安把梦魂膏的生意经营的很好,替他省了不少麻烦。不过就在陆忻等人喝酒助兴的时候,远处的廊道上却站着两道身影。这两个人躲藏在黄昏的阴影之中,嘴角挂着冷笑,正直勾勾地盯着伙房的窗户看。

“呵呵,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虫。还真以为自己赚上大钱了?居然敢做梦魂膏的买卖,要不是爷我给你们兜着,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嘿嘿嘿,冯厉啊冯厉,你还真是替本管家干了一件大事。当初要不是你在暗中观察这两小子,本管家恐怕还被蒙在鼓里。如今嘛,他们赚的钱就是你我的钱。到时候,本管家只要将他们二人带到老爷面前,那就是大功一件。至于童老四嘛,哼哼,我看你还如何能坐稳北院的位置。”

“刘管家说的极是,到时候这西院管家的位置,还得仰仗您在老爷面前多多美言了。”

“这是自然,你放心。我若能上去,这西院非你莫属。”

“多谢刘管家栽培,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冯厉对着伙房做了个割喉的手势,刘癞子见状,神情微变,连忙按住了他的手。

“急什么,曹安那小子的身边我早已安排了耳目。等他们卖完这个月的货再动手不迟。先走,西院人多嘴杂,你我二人也需小心行事。咱们的老爷,可不是个可以糊弄的主。”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又是半个月。陆忻早已习惯了打扫茅厕的日子,虽然被人瞧不起,但图个清净自在。毕竟没人会闲得没事跑到茅厕来闹。加上身边有哑巴吴这位高人陪着,陆忻这段日子过得倒也开心。据曹安说,第二批梦魂膏已经卖得所剩无几了,七月四日前,陆忻便收到了二十五两银子。加上之前剩下的三两,短短两个月,他已经从一个身无分文的丁等下人,变成了一位颇有资产的富户。

二十八两银子,两万八千文钱。在这个时代,足够让一户五口之家舒舒服服的过上十年。但陆忻并不满足,这点钱,根本不够偿还许员外的恩情。他得想办法,从《法善地葬经》中找到出路。

“这两个月,西院和北院的人在梦魂膏的花费上有点多,看来得暂时停一停了。万一狗急跳墙,极有可能让我前功尽弃。对,明天我就去跟曹安说。”

深夜,从哑巴吴那回到房间的陆忻躺在床上,有些难以入眠。钱虽然挣着了,但他心里并不踏实,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直睡不着的他只好又点了灯,准备拿出《法善地葬经》来参悟。他半个月前就已经能看明白经书上的所有字,但他翻译出来的内容却发现,《法善地葬经》只是一本与风水墓葬有关的书,根本不是什么武功秘籍,更不可能修炼出法力。

书中虽然详细介绍了几个寻龙点穴、断人风水的方法,但这都不是陆忻想要的。他可不想在离开许府后,靠与死人打交道为生。

“不应该啊,这东西可是连那么厉害的和尚都要争抢的宝物。要说跟阴阳师一点关系没有,打死我都不信。”

陆忻的脾气有点倔,一旦认定的事不会轻易放弃。嘴里嘀咕着,便要脱下外衣取出锦缎来。可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却突然打开了。

“呼!”

一阵疾风掠进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漆黑的影子。刚点的蜡烛瞬间熄灭,陆忻甚至还来不及叫出声,便看见一缕寒芒直冲自己的喉咙飞来。他吓了一大跳,连忙从床上滚了下去。那影子似乎没想到陆忻的反应这么快,冷哼一声,随后一个空翻直接将陆忻压在了身下。

“你是谁,来做什么?”

陆忻想要大喊救命,但口鼻都被来人捂得死死的,根本发不出声。而且对方的力气极大,被压住后连脚趾头都动不了。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对不住了小兄弟!”

来人也不犹豫,话还没说完,手中的匕首已经插向了陆忻的胸膛。他对人体心脏的位置似乎特别熟悉,哪怕身处黑暗,也不偏不倚。可当匕首落下后,来人却愣住了。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剑竟然破不开眼前之人的皮肉。

“恩?金丝软甲?怎么可能!”

“小忻,你睡了吗?我要进来喽,咦,门怎么开着?”

黑衣人震惊的同时,门外传来了曹安的声音。见有人要进屋,黑衣人立即收了匕首,眼中寒光闪烁,重重的在陆忻的胸口拍了一掌。随后,只见他脚尖点地,轻盈地翻出窗外,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第16章 东窗事发

黑衣人来去如风,从进入房中到翻窗消失,还不到十个呼吸。这显然是一个高明的杀手,行事之前,甚至早已观察过西院的布局。

曹安进屋的时候,陆忻已经口鼻冒血,完全昏迷了。曹安吓得瘫倒在地,过了大半天才回过神,开始四处大声喊叫。屋子外很快就围满了人,西院管家刘癞子是最早到的,与他同行的还有南院的甲等家丁,冯厉。

二人在见到陆忻的伤势后,脸色都有些古怪。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刘癞子倒没有和冯厉多说什么。而是派人去给陆忻找来了郎中,同时绑了曹安,并从床底下搜出了陆忻的二十八两银子。

哑巴吴的住处和陆忻离得不远,但当晚他并未出现。那黑衣人刚出许府,就发现有人跟在身后。一直到城南的竹林,对方都没有消失。

此时,如果再往前走就是河道了,黑衣人显然没有事先准备船只,只好停下脚步,转过了身。

“阁下的轻功出神入化,却故意让我听出破绽,究竟有何目的?如果是来杀我的,那现在便动手吧。”

黑衣人当杀手多年,自诩轻功在江湖上也能排得上号。但身后之人,无论他怎么甩都甩不掉。很显然,对方的武功和内力,远在自己之上。面对这种人,如果对方有杀心,跑是跑不掉的。

哑巴吴见其停了下来,缓缓走出黑暗。月光下,他背负着左手,右手双指成剑,在身侧的竹子上刻下了一行行字迹。那黑衣人看到这一幕,目光骤变,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前辈究竟是什么人,以您的武功。别说一个小小的许府,就是那皇宫都容不下。”

短短的几个呼吸,黑衣人已是全身冒汗。江湖上,能用手指在竹身上刻字的寥寥无几。就算能做到,也要运用内力。但眼前之人,以手写字如投笔著书,不动声色,风轻云淡。这样的武学造诣,已经不是他能够理解的了。

“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其余的多问一字,死!”

哑巴吴尽管没开口,但他此时给人的气势,却异常恐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弹指一挥,人头落地。黑衣人哪还敢说什么,只顾连连点头。

“何人找你杀那孩子?”

“这……”

黑衣人眉头微皱,可他仅仅只是犹豫了一秒,就被迎面飞来的竹叶割破了脸。而且从始至终,他都没看清楚对方是如何动的手。这一下,黑衣人是真的吓坏了。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前辈饶命,前辈饶命。是许府西院的刘管家,是他出了十两银子,买那孩子的性命。我只是个替人办事的,与那孩子无冤无仇啊。”

“十两银子?哼,这世道,一个人的命还比不上那十贯冷冰冰的铜钱么?”

哑巴吴心中长叹,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黑衣人。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杀机凛然。但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动手,直到黑衣人重新抬起头,哑巴吴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夜色正浓,耳畔是飒飒的竹叶声。黑衣人双腿有些颤抖,起身后,在哑巴吴消失的位置看到了一行字。

“十年前我曾发誓不再杀人,今日留你一条狗命。倘若再犯,死无藏身之地。”

“此人指力胜过刀剑锋芒,而且这字……书法之中蕴藏剑道,十年前……难道是他?如果真是那人,恐怕如今的修为,已破化境!”

黑衣人站在竹林之中喃喃自语,过了很久都没有离开。而这时的哑巴吴已经回到了许府。他第一时间去看了陆忻的伤势,没有任何被钝器所伤的痕迹,但受了很重的内伤。这让哑巴吴又惊又喜,刺客杀人一般都会用匕首一击致命,他原本以为陆忻必死,但现在看还有的救。郎中还在把脉诊治,床上扔着一大块锦缎,上面字迹密布。陆忻曾经说过自己想学习认字原因,哑巴吴料定与锦缎有关,立刻便将之收了起来。

曹安被绑后,已经不知去向。屋子里除了诊脉的郎中外,只有冯厉带着两个家丁守着。冯厉见哑巴吴收起了锦缎,暗自冷笑,倒也没上去阻拦。

“不知从哪捡来的鬼神之物,也敢往身上缠,活该倒霉!”

锦缎之上有许多诡异的符箓,普通人看了只会觉得不吉利,冯厉自然也不例外。但哑巴吴不同,他一摸到材质就明白锦缎绝非寻常之物。他暗中以指力揉捏,锦缎却丝毫无损,可见陆忻没死,定和身上缠着锦缎有关。

过了片刻,郎中自床头起身,开始在桌上写药方。哑巴吴从杀手那得知了实情,冯厉又是刘癞子的人,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他便凑上前将药方的内容记了下来。

“此子所受之伤,为江湖中人的内力所致。好在杀手武功不高,只是让其心肺有些许破裂。只需照这个方子,每日熬服三次,多则一月,少则二十日,必能痊愈。”

郎中是许府的老人了,有医者风范,应该看得很是仔细。哑巴吴对他还是放心的,不过当郎中将药方交到冯厉手中的时候,哑巴吴却是眉头微皱,将方子抢了过来。

“哼,哑巴吴,你在做什么,想死不成?”

冯厉大怒,自己是许府为数不多的甲等家丁。对方只是一个打扫茅厕的低等下人,竟然敢在自己手里抢东西,这让他既愤怒,又觉得不可思议。然而哑巴吴在拿到方子后却直接坐到了床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好你个不知死活的哑巴,想必是茅厕的味道将你熏成了一块臭石头。爷我现在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许府的规矩。你们两个,给我上。”

冯厉狞笑连连,正准备好好教训一下哑巴吴。但随即屋外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西院管家刘癞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冯厉,老爷到了,速速出来迎接。”

“老爷?厉哥,这哑巴还打不打?”

“哼,还打个屁。不过也不怕他跑了,都是府里的,日后有的是机会。”

冯厉冷哼完,立马换了个表情神态,而在他转过身的间隙,身材微胖的许三金已经到了门口。这让冯厉有些慌张,连忙弯下身子,跪在了地上。

“老爷您终于来了,小人辜负了老爷的重托。您让我好生带着陆忻,这孩子却背着我买卖梦魂膏。现在被仇家所伤,令我许府蒙羞,小人实在是痛心疾首,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老爷跟前……”

冯厉显然早有准备,许三金一到,就开始哭天抢地的喊,演得声泪俱下。许三金见他这样子,一时间站在门口也不好说什么。原本要发的脾气,瞬间就下去了七八成。加上刘癞子在身后吹耳旁风,许三金紧锁的眉头慢慢舒缓了下来。

“老爷,既然曹安什么都已经招了,那这孩子审与不审并无太大干系。虽说他被贼人打伤,但也是自己不守规矩在先,可谓是咎由自取。这世道,在哪都一样,做错了事,上天就会降下惩罚。老爷不必因他年纪小就心生愧疚,夜深了,老爷您还是回去吧。”

“是啊老爷,区区一个丁等下人,怎敢劳您大驾。有我和刘管家在,此事定能处理得妥妥当当。”

“哼,府中出了刺客,差点还死了人,老爷我能睡得安稳吗?你二人无需多说,我去看看他的伤势。”

尽管刘癞子和冯厉想要阻拦,但许三金并没有打消进屋的念头。可他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坐在床头的哑巴吴。顿时神色骤变,又停了下来。

“你们所有人,都出去。”

“老爷?这屋子又脏又臭,您可不能一个人待着啊,还是让老奴我陪在左右……”

“我的话没说清楚?还是你们的耳朵都聋了?滚,全都滚出去!”

许三金怒喝,他的目光非常凝重,始终紧盯着床头的哑巴吴看。刘癞子在府中多年,从未见过自家老爷这个样子,一时间有些摸不找头脑。他也不敢忤逆许三金的命令,只得带着冯厉等人退了出去。随后,许三金亲自关了屋门,并走到桌前倒了杯水。

“您多年未出西院,许某又忙于诸多俗务,还真是许久不曾见过了。”

许三金倒了水,并不是给自己喝的,而是端到了哑巴吴面前。这一幕若是让其他人看见,恐怕立刻就得惊掉下巴。许三金可不光是越州的首富,放眼整个江南,甚至是全天下,也没有几人敢和许府比有钱。但此时此刻,这位富可敌国的许员外,却给一个打扫茅厕的下人倒水,简直不可思议。

“您是主,我是仆,还是不见为好。当年老员外在世时我便说过,此生愿在西院终老,以报他老人家救命之恩。您是许府唯一知道裴某身份之人,不见我,便少一份凶险。”

“唉,一晃眼,十来年过去了。如今这天下尽归大唐,想必世道会慢慢安定下来的。您非我等凡俗之人,不出去看一看这大唐气象,实在可惜。”

第17章 非常之人

许三金显然是知道哑巴吴真实身份的,而从二人的对话中可以看出,整个许府,仅有许三金一人知道真相。饶是如此,二人也已经多年未曾谋面了。

“江湖,朝廷,自古多风云。天下虽大,可也逃不过情仇生死四字。十年前我便已看破世俗,大唐气数正盛,不看也罢。”

哑巴吴在墙上写字,但他并没有使用笔墨。而是以指尖沾了茶水,隔空弹射到墙面之上。那水滴一触碰到墙,立即就分散开,并以极快的速度排列成字体。屋内的烛光很暗,但哑巴吴写下的字,却仿佛吸收了诸天星辰的光芒,异常明亮。

许三金自问见多识广,但眼前之人的手段,让他如临仙境,说不出的震撼。

“没想到十年时间,您已有如此心境,这怕是圣人才有的境界。许某哪一日若也能放下红尘,当随先生修行。”

“许员外谬赞了,这孩子,是您带入府中的吧?”

“的确如此,您与这孩子?”

许三金看了一眼昏迷在床的陆忻,脸色有些怪异。他不明白,一向孤僻的哑巴吴,为什么突然对这孩子这么在意。

“此子身世坎坷,但生性纯良,是这世道为数不多的明白人。我对他,虽是一时兴起,但也不忍看他夭折于宵小之手。”

“看来您知道凶手是谁?”

哑巴吴点了点头,但没有说出刘癞子这位幕后主使。许三金何等聪明,一细想就能猜到是府里人在背后下的毒手,顿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哑巴吴并未点破,他也不好追问是谁。

“府中的事我不宜插手,您是明白人,定不会辱没了老员外的名声。但这孩子绝非凡夫俗子,这许府,困不住他。”

“先生真是慧眼,实不相瞒,我将他买入府中,也是因为他的与众不同。两个月前,在小溪镇……”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许三金对哑巴吴详细讲述了自己在小溪镇时的遭遇。特别是白衣男子的出现,连哑巴吴听了都十分震惊。虽然阴阳师三个字在大唐不是什么秘密,但寻常百姓想要遇见真正的高人并不容易。

哑巴吴在听完许三金的叙述后,看着陆忻沉默了许久。他似乎是在做某种选择,但一直无法决定。直到桌边的蜡烛即将燃尽,他才再次往墙上写字。

“他私自买卖梦魂膏,犯了府规,您欲将如何处置?”

许三金见状,皱眉沉吟了片刻,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我只是禁止府中下人吸食梦魂膏,但并未禁止买卖。这孩子自己不吸,又有何罪?说起来,他小小年纪就深谙奇货可居之道,并不简单。就好比我们做买卖之人,循规蹈矩者,大多一事无成。此子若能好生调教,将来定是我许府之栋梁。不过先生方才也说了,他非凡夫俗子,又有兄长在外,我并不愿强留于他。”

“那您的意思?他可是要还了您的恩情才肯走,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性,实属不易。”

“哈哈哈哈,无妨。我让冯厉带他,便是想让他靠自己的能力从西院走出来。如今既得先生亲睐,更说明我的眼光不错。他的事,我早有打算。”

许三金和哑巴吴一直聊到凌晨才离开,这让刘癞子等人非常惊慌,生怕哑巴吴对自家老爷说些什么。不过许三金回到南院后,立刻就下令放了曹安,并没有提陆忻的伤以及刺客入府的事情,梦魂膏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刘癞子和冯厉未能达成目的,虽然觉得可惜。但得了陆忻的二十八两白银,自己又没被怀疑,可谓是大赚了一笔。

两天后,陆忻从昏迷中醒来。哑巴吴亲自守在床边熬药,让他深受感动。不过因为受伤的缘故,接下来的十天陆忻都无法下床。每日除了吃喝,便是钻研《法善地葬经》。听哑巴吴说,这经书的内容是用某种神秘的古法写的,连他也看不懂真实的意思。陆忻将之理解为古代的密码,就跟近代发明的摩斯密码一样,需要以某种方式来翻译。

“吴叔,杀我的人,您看见了?”

“看到了,武林中人。以你之聪慧,当能猜到是何人于暗中害你。”

“哼,我在府中买卖梦魂膏之所以一帆风顺,还得多谢刘大管家的照顾。只是没想到,冯厉竟是他的人。”

“世间之事,纷繁复杂,运筹帷幄之人,也多是百密一疏。你自当以此为戒,日后行事,多几分思量。至于这仇,冤冤相报。你终究是要走的,不必与蛇鼠之辈计较。”

“吴叔的话小忻谨记,只可惜了那二十八两银子。唉,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此时的陆忻对于被人刺杀的事情倒还不是那么在意,他更心疼的是丢掉的二十八两白银。冒着风险,花了两个月才赚到的钱,是他离开许府的希望。现在被人轻易拿走,一想起来就气急。哑巴吴见他一副要钱不要命的样子,连连摇头苦笑,只叫他先养好了身子再说。

此后又过了三天,陆忻受的内伤终于完全恢复。一大早,他便准备下床去找哑巴吴打扫茅厕。但刚洗完脸,就发现冯厉正阴恻恻地站在门口看着自己。陆忻顿时就来气,本想喝问冯厉自己那二十八两银子的去向。但一想到哑巴吴的话,还是强忍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

“嘿嘿嘿,你内伤初愈,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要来看过才是。怎么,不叫我进去喝口水么?”

“冯哥若真想喝水,何苦到我这来。只要您开口,别说是水,送酒的都大有人在。说吧,你我之间就别卖关子了。”

陆忻死死地盯着冯厉的双眼,恨不得将他嚼碎了生吞下去。冯厉被他看得心里发寒,顿时冷笑一声,转过了身去。

“老爷叫你到南院的正厅见他,立刻就去。你可别耽误了时辰,否则,我会让你知道规矩的。”

“老爷?是许员外要找我?我一个低等下人,找我做什么?”

陆忻脸色微变,自从进入许府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许三金。而且府里的规矩严明,丁等下人只能在西、北两院进出。干得又是最下贱的粗活,别说见老爷,连府里的公子、小姐们都见不到。许三金在这个时候召见自己,除非是为了梦魂膏的事,否则没有任何理由。

“唉,我真是倒霉。妈的冯厉,要不是吴叔让我放过你,老子今天就让你进坟里!”

陆忻一边跟着冯厉往南院走,一边心中大骂。他不能真的动手打人,而且就算动了手也打不过。但心中郁闷,若不骂个痛快,恐怕会被憋死。冯厉也明白身后之人对自己肯定是恨之入骨,加上拿了钱做贼心虚在先,全程一句话也不说。

南院正对着大街,是整座许府最富贵的地方。许三金以及一众家眷,都生活在这里。陆忻刚进南院,就闻见了各种各样的香气。有花香,有树香,甚至还有从伙房飘出的糕点的味道。当下虽然是夏季,但南院内到处都是花园假山,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一点都感觉不到夏季的炎热。

陆忻跟着冯厉,足足走了二十来分钟才到达正厅。此时,偌大的厅中只坐了许三金一人。朝四周观望,正厅内摆放着大量的古玩字画。所有桌椅,都是用上等的黄花梨雕琢而成。甚至连屏风之上,都用金漆绘画,极尽奢华。

许三金见陆忻到了,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示意其坐下。陆忻摸不找头脑,只得乖乖就坐,也不敢先开口询问。

“自从买你入府,本老爷便不曾过问你的事。本想让冯厉好生带着你,却不料你在西院弄出了如此大的动静,后生可畏啊。”

“许员外,梦魂膏的事……”

陆忻脸色骤变,心想果然还是逃不过去,正欲起身解释,却被许三金给拦住了。

“梦魂膏的事暂且不提,你还记得当初买你入府,本老爷花了多少银子,让你为奴几年?”

“员外替爷爷风光大葬,花费银子百两。我卖身许府,为奴十年。”

“记得不错,但你想走,是与不是?”

“是!”陆忻脸色微变,猛地站了起来。事到如今,他自然不想再掩饰什么了。

“我要去长安寻我兄长,但许员外的大恩又不得不报。我会想办法,还您那一百两银子。希望到时候,许员外能放我离去。大恩大德,陆忻必此生铭记。”

“哈哈哈哈,一百两,你拿什么还?靠梦魂膏,还是靠偷蒙拐骗?”

许三金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长笑间,目光变得极为锐利。陆忻吓得心头发颤,自知理亏的他,连忙低下了头。好在许三金的声音,很快又柔和了下来。

“买卖之人,以诚为先,以仁为本。有些事可以做,但有些钱却拿不得。你读过书,应当明白这个道理。梦魂膏的事,念在你年少无知,便不予追究。但本老爷做买卖,从不亏本。你想出府可以,但不光要还那一百两银子,还得再加一百两。”

第18章 传授剑法

许三金找陆忻并不是为了梦魂膏的事情,而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离开许府,不再为奴的机会。

在许府众多产业之中,茶叶生意是最为利薄的。但许三金喜欢喝茶,他一直想让茶道文化盛行天下。但如今的大唐,除了江南道境内各州县的富商巨贾,喜欢在喝水时放几片茶叶冲泡。其他地方的百姓,并没有这个习惯。

许三金决定将一部分往来杭州的茶叶生意交给陆忻来做。并许诺,只要为许府赚够两百两银子,就能离开。这对陆忻来说自然是个大好的消息。他原本以为就算自己还了钱,陆三金也不会轻易放他离开。现在看来,自己在许三金眼中的价值,明显要高过一纸契约。

在回西院的途中,陆忻就开始翻看一本书。书上的内容,都是关于茶叶的一些见闻,以及许三金自身对辨茶、泡茶的看法。在现代社会,茶文化早已风靡全球。而国内各省县,几乎家家户户喝茶。一些名贵的茶叶,甚至能卖到数百上千万元一斤。

但从书中的内容以及和许三金聊天中得知,在唐朝,茶道还远未兴起。全天下,绝大多数地方的人都没喝茶的习惯。这是一个机遇,同样也是挑战。

“看来这是唐朝文化空白的一页,杭州城,多么熟悉的地方啊!”

陆忻回到西院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各自在忙活了。许三金让他明天就启程,跟着商队前往杭州购买茶叶。陆忻也没有多少行李可以收拾,就直接去了茅厕大院。他得跟哑巴吴辞行,古代交通不便,几百里的路程,光来回就得三五天,陆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府。

哑巴吴听到陆忻要替许府做茶叶生意后,看上去很是高兴。陆忻想让他离开西院,和自己一起跑买卖,但是被哑巴吴果断拒绝了。

“吴叔,我若走了,这偌大的一个许府,唯一舍不下的就是你。十年都过去了,这天下早已不同,你又何苦一直活在过去呢?”

“非是我执迷,世间之事,爱恨情仇,甜辣酸苦,我都已尝遍。早年我以为,剑道如火,求的是锋芒,以致心性如荼,犯了大错。这十年静修,方知剑道为水,柔而克刚,也克这天下人心之锋芒!”

“人心之锋芒?”

看着哑巴吴刻在地上的字迹,陆忻不禁陷入了沉思。哑巴吴的境界他不懂,但他知道自己的变化。从现代穿越到唐朝后,短短数月,自己的心性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开始会嫉妒富人,心中常有戾气。虽明知梦魂膏于人无益,但还是以十倍差价去买卖。甚至,年仅九岁的自己,曾多次有过置人于死地的想法。

这些,在现代,是不会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的。可在唐朝,他却觉得这就是生活。这样的变化,是善?是恶?是得到?还是失去?是幸?抑或不幸?

陆忻第一次,开始迷茫自己的生存方式。他不懂,接下来的路该怎么去走才是对的。

“吴叔,人欲害我,我若不杀之,如何存活?可倘若杀了人,那我这颗心,是锋芒?还是柔软?”

听见陆忻的话,哑巴吴抬头看他。只见孩子低头盯着捂住心脏的手掌,语气缓慢而认真。他不禁皱了皱眉,这些话从一个九岁的孩子口中问出,有些不可思议。

没有多余的动作,哑巴吴突然笑了笑,用手在地上写下了一行字。但奇怪的是,哑巴吴的手指明明没有触碰到地面,那被烈日晒得有些坚硬的泥地却如潭水般化开,仿佛只是被他吹了一口气。

“今夜子时来这里找我。”

哑巴吴不再多说,又开始了一天打扫茅厕的生活。陆忻虽有一肚子疑惑,但哑巴吴现在不说,肯定有他的深意,只得忍着。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这是陆忻最后一次打扫茅厕。而如今,要结束这份被人瞧不起的工作时,他反倒有些舍不得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整个西院的人都对他格外客气。不仅没有提起梦魂膏的事,还拼命的给他夹菜。听曹安说,整个许府的下人都已经知道他要开始接手茶叶生意。这在府里是件大事情,下人们从粗活杂务到接手许府的买卖,这等于鲤鱼越过了龙门。

“小忻,梦魂膏事发后,可把我吓死了。还好老爷说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予追究,我呀,还得好好谢过你才是。”

曹安又托人从外头买来了一坛梅子酒,说是要给陆忻践行。陆忻没有拒绝,自己的银子虽然被刘癞子等人私吞了,但曹安从梦魂膏里赚到的几两银子却还在。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就真的白忙活了。

“唉,什么我的面子。你呀……算了,有些事你自己慢慢去悟。不过等我走后,你得替我多去看看吴叔。”

“你放心,吴叔那神出鬼没的手段,就算你不交待,我都得把他当亲爹供着。”

“噗……你还要不要点脸面了?”

“哈哈哈哈,要脸作甚?要脸可喝不上这十八文钱一坛的梅子酒。来,哥再给你满上!”

曹安的饯行酒陆忻喝得十分高兴,直接喝了个不省人事。在府里,不管是什么等级的下人,都是不允许醉酒的。但这一次,向来严苛的刘管家却没有出现。陆忻酒醒后,已经是深夜。下了床的他走路都还有点摇摇晃晃,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糟糕,吴叔让我子时去见他,可别误事!”

用冷水泼了脸,陆忻便急匆匆的跑去了茅厕大院。快到院子门口时,陆忻突然听到了阵阵急促的风声。朝里头看,茅厕上空飘荡着无数的落叶。那叶子有红有黄有绿,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踏风起伏,随风回旋,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陆忻看得痴了,一直走到哑巴吴身边,他都记不起来脚下的路是怎么走的。

此时的哑巴吴,一袭白衣,右手执剑,正对着夜空挥舞。他的速度时而疾如电挚,时而慢若潭水。时而灵动飘渺,时而点滴变化。陆忻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眼前这绝美而又震撼的一幕,他想了许久,才想到了一件事。哑巴吴手里的剑,就好似一杆笔。而整个夜空,甚至整个天地,都是他笔下的世界。

数之不清的树叶还在半空中飞旋,但它们突然开始有了变化。一部分叶子,组合排列成一个个字体。月光并不明亮,但陆忻的眼中却仿佛看着无数跳动着的火焰。那是哑巴吴,要对他说的话。

“此刻,你的双眼能看见何物?”

“是书法,不!是画,是一副……有山有水,有仙气的画。”

嗖嗖嗖嗖……

陆忻说完话的瞬间,漫天落叶突然全部落下。哑巴吴收了剑,转身看着他微笑。随即,又在地上刻下了许多字。

“的确是画,但我画的并非山水,而是你?”

“我?”

陆忻指着自己的鼻子,有点想不明白。但哑巴吴对他的回答显然十分满意,全程带着笑容。

“你小小年纪就能看懂我的剑法,说明你有一颗能辩世间万物之心。通过这颗心去看这天地,你的眼,便可洞察天地的秘密。这,便是修行。”

“吴叔,难道你要教我剑法?”

陆忻大喜,他并不笨,自从陆庭昉远走长安,屠爷爷去世。历经生死别离的他,早已比同龄的孩子成熟太多。哑巴吴的话,立刻就让他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我无意收徒,但以你的心智悟性,是继承妙笔剑法的最佳人选。你白天曾问我,人若害你,杀或不杀,这人心如何自处。其实于你一人,这世间并无善恶。天地很大,大到无视你的生死。可天地也很小,小到装不下你的生死。”

哑巴吴的话充满禅意,此时的陆忻并不能完全理解。但他终于知道了哑巴吴剑法的名字,妙若星河,笔墨生花!

“以剑代笔,可著圣贤之书,可画高山流水,可蔽日月星辰,可撼四野八荒。我之剑法,以柔为迹,执剑如提笔。以虚空为纸,下笔有神,便能洞悉万物。你拿好那口剑,随我舞动。”

哑巴吴指着不远处的墙角,陆忻连忙跑过去拿剑,却发现自己的一只手根本提不起来。哑巴吴见状,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让陆忻倒出一颗生吞了下去。

“这瓶秘制的壮骨丹,每日练功前服用一颗,可让你强壮筋骨,气血饱满。但要记住,每日练功前方能服下一颗,若贪食过多,筋骨变形,反而会害了你。”

“我记住了师傅。”

“不,我不是你师傅,我也不会收徒。你我之间,只有授艺之实,但无师徒名分。你若不听,我自不传你剑法。”

“知道了,吴叔!”

哑巴吴执意不肯收徒弟,陆忻也只好改口继续以吴叔相称。对于他来说,哑巴吴当不当自己的师傅并不重要。因为在他心里,早已将之如父亲般看待。

第19章 世外美人

杭州城,越州府治下的一座古老城池。这里山水绝美,气候宜人,整个江南道近一半的茶叶都产自此地。

正午时分,陆忻带着三名许府家丁泛舟西湖之上,四周是粼粼的波光,倒影着青葱群山。穿越之前,陆忻的家就在杭州,对西湖很熟悉。但在唐朝,他还是第一次来杭州城。

这时候的西湖,面积要比现代大上许多,环境也更加的幽静。没有那么多房舍,更没有那么多的游人。听身边的伙计说,二十年前,隋朝大臣杨素奉皇帝之命凿通了江南运河。这才让原本安静的杭州城变得热闹起来。陆忻自然懂这个道理,要想富,先修路。在交通极为不便的古代社会,水路远比陆路要快上很多。

饶是如此,公元627年的西湖,显然还没有名扬天下。陆忻在湖面上观望许久,也没能见到第二艘船。视线的尽头是幽静的群山,被浓雾锁着,宛如仙境。西湖还未出名,也许是少了几座灵验的寺庙。也许,是少了几句传世的诗词。但在陆忻眼里,此时自己所看到的西湖,应当是历史上最美的一刻。

“陆,陆掌柜,还有半刻钟就能靠岸了。不过想要爬上狮峰山,还需一些周折。咱们是否先吃点干粮,填一填肚子?”

说话之人名叫何猛,是东院的乙等家丁,三十七岁的年纪,算是许府的老人了。许三金虽然是让陆忻接手茶叶生意,但也只是给了他一家店铺。负责往来山阴县与杭州城,倒卖狮峰山上的茶叶,但生意一直不温不火。陆忻看过账本,如果不改变生意模式,想在几年内赚够两百两银子,非常难。

因而这一次出门,他决定亲自登山,看一看种植茶叶的地方,然后再思考其中的门道。不过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几个店里的伙计没有真的拿他当掌柜的看,陆忻指使起来,并不顺手。

“不必了,你们不是说,山中还有人家吗?我们买他们的茶,他们自然会给饭吃,何必以干粮果腹。”

陆忻出了许府后,随身带着一口剑。那是哑巴吴交给他练习剑法用的,不锋利,但很沉重。每个夜晚,当别人都在睡觉的时候,陆忻都会持剑练上几个时辰。短短几天下来,无论是臂力还是精神,都强大了许多。

三个伙计并不在意陆忻的身份,倒是有些害怕他手里的剑。加上陆忻总是一脸冷漠的表情,这位小掌柜的话,他们还是不敢不听的。

一行人爬上狮峰山的时候,茶农们早已开始采茶了。说是茶农,其实就是几户生活在山上的普通百姓,全部加起来还不到二十口人。所谓靠山吃山,这些山民唯一的收入就是卖茶。但现在是夏季,夏茶相对味苦,并不是很好卖。所以当得知许府的茶商来买茶后,山民们都非常热情。

“小雨,从府城来的贵客正在家里候着,你快去给他们沏上爷爷刚摘的新茶,可别怠慢了。”

“好嘞,我这就去。”

田埂间,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正兴高采烈地往住处跑。她叫田雨儿,是村里最年长者田贵的亲孙女,也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狮峰山上的百姓都是几十年前逃难上来的,不受朝廷管制。所以这十几个山民便按照习俗,以长者为尊。每次有客商到,都是由田贵爷孙两个出面招待,并决定茶叶的价格。

陆忻坐在四面通风的竹屋里,闻着清新的茶香,顿觉神清气爽。狮峰山上的温度要比山下低很多,是个纳凉避暑的好地方。不过他刚坐下没多久,田雨儿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长发披肩的她,因为出了汗,将袖子卷起,露出了雪白的肌肤。一滴滴汗水自脸颊滚落,如晶莹的山泉。田雨儿很美,虽然才十四岁,但身材高挑,长相清秀。加上山里人独特的气质,一时间看得众人都挪不开眼。

陆忻也看得痴了,眼前的女孩,干净、出尘,身上完全没有一点尘世间的烟火味。就像以前看电视时见到的小仙女,只在梦里遇到过。陆忻不禁吞了口口水,但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过了头。

“原来是何大叔,咦……这位小弟弟,还是第一次见呢。”

“放肆,这位是我们许府的陆掌柜。日后狮峰山上的茶,都由陆掌柜亲自采买,还不快些见过。”

“噗!陆掌柜?这小孩才多大呀,个儿还没我高呢……嘻嘻嘻嘻,小女田雨儿见过陆掌柜。诸位贵客稍等,我去给你们沏茶。”

何猛等人已经不止一次上山了,田雨儿显然是认识的。但一听说陆忻是许府的掌柜,立刻就摸着他的头大笑了起来。陆忻被一个女孩说个矮,有些尴尬。但田雨儿的手特别的柔软温暖,虽然是被摸头,但他并没有躲开,反而羞红了脸。最后还是何猛在一旁变了脸色,田雨儿才笑着跑开。

过了片刻,少女将泡好的茶端了上来。陆忻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浓香,茶一上桌,他便拿起来喝了。只觉得十分甘甜可口,滚入喉中,人便觉得清爽舒坦。但奇怪的是,何猛三人却没有喝茶,反而看着手里的杯子眉头紧锁。

“怎么了?”

陆忻不解,还以为这茶有什么问题。这时候,已经年过七旬的田贵走进了屋中。一闻到茶香,脸色骤变,看上去很紧张。

“小雨,你怎么回事,让你沏个茶都能沏错。诸位贵客,实在是不好意思。这茶叶是小老儿私下用火翻炒过的,所以泡出来的水看上去有些奇怪。诸位莫喝,我这屋里还有清晨刚摘的新茶,这就给诸位泡上。”

田贵很快就收了众人的茶杯,而后又重新泡了一壶茶。新的茶叶是早上刚摘下来的,没有过任何的加工。田贵直接用开水冲泡,虽然也有香味,但并不浓郁。陆忻有点喝不惯,何猛等人却是怡然自得。

这时候陆忻才想起来,许三金泡茶喝茶,用的都是新鲜的茶叶。而且整个江南道,几乎都是这样。可在现代,所有茶叶都是经过特殊的步骤翻炒加工过的,两者泡出来的味道截然不同。

“怪不得唐朝没人喝茶呢,把直接摘下来的叶子往水里搁,哪会有什么味道,而且还不易存储。看来这老爷子,是炒茶界的鼻祖啊。”

这一发现让陆忻极为兴奋,如果所有人喝的茶都是未经加工的新鲜叶子,那么他只要将茶叶翻炒后再卖,肯定能提高销量。更为重要的是,茶叶加工是未来茶道文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如果操作得当,陆忻很可能成为推动茶道文化发展的见证者和亲历者。

但炒茶也是一门大学问,在现代,茶叶价格的高低,与茶叶的加工方式有着很深的关系。陆忻自然是不懂炒茶的,但田贵似乎已经有了一些发现。就在陆忻放下茶杯准备询问田贵时,竹屋外又来了一批人。

为首的是个年纪看上去四十左右的胖子,一身富贵打扮。手里拿了折扇,两颗门牙裸露在外,眼睛细小,笑起来的样子十分猥琐。五个壮汉跟在其身后,看着像是为奴的家丁。田贵在看到这伙人后,神情立马紧张起来,甚至有些害怕。

“嘿嘿嘿,田老头,多日不见,你这倒是从来不冷清。罢了,今儿个上山,本老爷就是想问问你,小雨的婚事考虑得如何了?择日不如撞日,也该给句话了吧?”

胖子也不顾田贵家中有客,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一双小眼睛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牛员外,您是杭州城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家中已有十三房妻妾,不差我们家小雨一人。那妮子还小,除了采茶,啥也不会,可进不了牛家的大门呐。”

“哼,好你个油盐不进的死老头,敬酒不吃吃罚酒,滚一边去。田雨儿能不能进我牛家的门,本老爷说了算!”

田贵上前赔笑,却被胖子一脚踹到了地上。看见这一幕,原本躲在里屋的田雨儿连忙冲了出来。

“爷爷,爷爷,您没事吧?牛二程,你赶紧滚出去,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踏进牛家的门半步!”

“哈哈哈哈,本老爷就喜欢你这样的刚烈女子。死?在本老爷面前,你想死都难。来人啊,给我绑了带回府里,本老爷今晚就要洞房!”

牛二程低头俯视着田雨儿,淫笑连连。那田贵年事已高,哪挨得住他的一脚,已经瘫在地上起不来了。门外的几人见自家老爷发令,撸起袖子就准备进屋。但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一口剑猛地落在了门槛上。

牛二程吓了一跳,但随即就神色暴怒地看向了陆忻一行。

“你们是什么人,想管我牛家的事?你们就不怕出不了这杭州城吗?”

“哼,田贵是我许府的茶农,你若敢动他们二人分毫,便是与整个许府作对。”

陆忻冷笑,缓缓站起了身。

第20章 游龙点睛

“许府?哪个许府?这偌大的杭州城,还没有姓许的敢管本老爷的事!”

牛二程见陆忻是个孩子,身后也就跟了三个人,哪里会害怕。何猛几人见他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脸色同样难看,纷纷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哪个许府?在这越州,还有人不知道我们许三金许员外的大名?呵呵,还真是头不知死活的笨牛!”

何猛虽然只是许府的下人,但他往来狮峰山多次,与田贵一家还是有交情的。特别是田雨儿,每个上过山的人多少都会对其心生情愫。如今被牛二程如此欺凌,自然是一肚子怒火。

陆忻见何猛三人也站起来说话,倒是松了口气。在这种关头,他就怕指使不动人。否则对方若来硬的,凭自己刚开始练习的剑法,不可能是对手。

“许三金?哼,没听说过。小子,你竟敢骂本老爷是笨牛,看来你的舌头是不想要了。”

牛二程在听到许三金的名讳后,根本无动于衷,神情甚至愈发的凶狠。陆忻脸色骤变,心中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不过随后,牛二程身后的一个下人却突然跑上前,将他拉退了几步。

“少爷,许三金是整个江南道首富,咱牛家一半的生意都要过他的手。这许府,咱还真惹不得,先走。”

“原来是他!哼,这田贵真是踩了狗屎运了。”

牛二程冷哼一声,随即死死地盯着陆忻等人看,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许府的一帮奴才。也罢,看在许员外的面子上,本老爷今日不与你们计较。小雨儿,相公我下回再来看你,嘿嘿嘿嘿……”

牛二程转身走了,陆忻上前扶起了田贵。但老头显然还是很担心自家孙女,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直在叹气。牛二程这次虽然被迫离开,但许府的人不可能永远待在山上,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

在随后的交谈中,陆忻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去年七夕灯会之时,田贵带着田雨儿下山看热闹。却被当时喝醉了酒的牛二程撞见,立即就说要纳田雨儿为第十四房小妾,并一路追上了狮峰山。从此以后,牛二程便隔三差五带人上门闹事。要不是田雨儿始终以死相逼,恐怕早让他得逞了。

“我们家小雨才十四岁,那牛二程三十有九。牛府又是妻妾成群,我怎么忍心看她去受苦?她爹娘走得早,我这个当爷爷的若是连唯一的孙女都守不住,还有何颜面下去见他们。”

“呜……爷爷别说了,都怪我不好,都怪我,呜呜呜……”

爷孙二人哭得很伤心,陆忻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头堵得慌。他想起了屠兴,想起了小溪镇,他何曾不是这般无奈。这天下,富的人三妻四妾,与官勾结,杀了人都没事。穷人呢,命比纸薄,如蝼蚁般低贱。

“原本以为都是电视剧里演的情节,但其实这就是古人的生活。真想回到现代告诉所有人,能活在二十一世纪,活在中国,该有多好!”

“陆掌柜,您说什么?”

“哦,没事。田爷爷,您叫我小忻就行。放心,牛二程的事,我们一定帮您。”

“不不不,您是许员外派来的掌柜,小老儿怎敢坏了规矩。方才,多谢诸位出手相助,小老儿实在是感激不尽。”

……

因为牛二程的事,陆忻与田贵的关系拉近了不少。田雨儿对这个新来的小弟弟也格外喜欢,总是在一旁问东问西。众人在田贵家吃了午饭,随后陆忻便谈起了炒茶的事。但田贵却说,自己炒茶只是一时兴起,也记不得当时的步骤,只是一味的想把茶叶炒出香气和甜味。

茶叶加工,这在唐朝是件破天荒的事情。万事开头难,陆忻倒没想过能一蹴而就。当天傍晚,他收了几十两银子的茶叶便下山去了。临行前,嘱托田贵琢磨出炒茶的方法步骤,并记下来。

自从接管了茶叶生意,陆忻就一直在杭州城与山阴县两地间奔波。秋去春来,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便是一整年。在这期间,陆忻坚持每日练剑,并且不间断的服用壮骨丹。一年多的时间,不仅剑法略有小成,个头也长高了不少。如今十岁的他,已经有了一米六五的身高。这样的变化,别说是在唐朝,就是回到现代也是极为惊人的。

哑巴吴说,壮骨丹是他们家族秘制的圣药。用来辅助族人练功,能在短时间内让肉身快速发育。而这,也是他能在年少时便名扬天下的重要原因。

贞观二年,八月初十。陆忻于狮峰山练剑,明亮的月光下,只见他手持长剑,在茶树间跳跃奔腾,如一只灵动的猿猴。田雨儿在远处观看,却发现自己的双眼,竟跟不上陆忻的速度。而且少年每挥舞一下剑身,地上的枯枝落叶便会被风卷起,升至半空飞旋。

“剑若游龙,提笔点睛,起!”

陆忻暴喝,脚尖点地,迅速腾空落进茶山上的树林。随即将剑刺入一棵大树的根部,刹那间,整个地面龟裂开。庞大的树身晃动了两下,落了满地的枯叶。

“吴叔说过,妙笔剑法练至小成境界,便能以剑撼树。游龙一出,必中要害。但我现在还无法将招式间的转换衔接完美。而且施展完游龙一招后,气就会散,力量跟不上。唉,到底问题出在哪里?难道是没有修炼内力的缘故?”

陆忻在练完最后一招剑法后,便开始大口喘息,双手乃至全身都会脱力。他现在的武功,距离剑法小成只差一步。但这一步,却似乎比登天还难。

通过一年多的日夜练习,再加上壮骨丹的功效,陆忻的身体素质已经非常好了,不管是臂力还是整体爆发力,三五个成年壮汉加起来都不如他。但妙笔剑法第一式的最后两招,游龙点睛的变化,他一直使不出来。每次剑法用到最后一招,他便会彻底脱力。到那时,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田雨儿见陆忻垂头丧气的走出树林,连忙跑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目光温暖,笑靥如花,就像搂着自己的亲弟弟般疼爱。然而此时的陆忻,个头已经和田雨儿差不多高了,模样也位是十足的英俊少年。闻着身旁之人的体香,陆忻瞬间脸红。这一幕如果让不认识的人看见,定会以为这是对恩爱的小情人。

“哎呀,这一年时常见你,倒不觉得有什么。没想到我小忻弟弟,突然长得这么高了,还真是个翩翩小少年了呢。”

田雨儿踮着脚尖,宠溺的摸着陆忻的脑袋,笑嘻嘻的样子格外迷人。陆忻的脸颊又红了几分,不敢看她。

“雨儿姐姐,明日一早我便要回山阴县了。过几日是中秋,去年没能回去见吴叔,今年不能在山上过了。”

“你,你要回去呀?唔……也是,中秋嘛,该回家陪陪亲人。好啦,你回去跟爷爷说一声便是。对了,爷爷说今天炒出的新茶不仅味浓,且色香齐备,你喝了后应当会喜欢。但我们不识字,你得亲自去看爷爷炒茶,而后记在纸上。”

“真的吗?太好了,我等这一天,已经足足等了一年多了。”

陆忻又惊又喜,田雨儿的这句话,是他日夜都在等待的希望。自从让田贵开始研究炒茶,他便时常住在狮峰山上,与老头一起尝试。但每一次都失败了,炒出来的茶不是太苦,就是太脆,一泡上水就碎了。而这一年多来的茶叶生意,也仅仅只赚了几十两银子。店铺的生意虽然要比陆忻接手前好上一些,但照这个速度想赚够两百两,不知要等到何时。

回到竹屋的时候,田贵已经泡好茶在等着了。陆忻只喝了一口,就闭上眼睛回味了大半天。茶香之浓郁,充斥口鼻,令人精神抖擞。这茶的味道既不甜,也不苦,是一种独特的青草味。但细细品下来,又时而觉得甘甜,时而觉得苦涩,仿佛能随着品茶之人的心意变化。陆忻只喝了一口,就知道这茶正是自己想要的。

“陆掌柜如若满意的话,为这茶取个名儿如何?”

“取名?就叫它,西湖龙井茶吧。”

八月十五,陆忻一人一马,带着两箱茶叶回到了许府。他先是给许三金泡了一壶,茶水的色香味,令这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大员外极为震惊。许三金当时就下令,将陆忻带回来的茶叶作为镇店之宝出售。同时,命令所有茶叶商铺开始学习炒茶。陆忻粗略估算过,只要顺利,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一定能赚够两百两。到时候,他便能脱离奴籍,前往长安了。

“吴叔,妙笔剑法的第一式我已掌握熟练。但无内力支撑,仅有剑势,还欠缺一些力道,尚不能突破至小成境界。可您又说,剑法若不至小成,便无法修炼内力,我该如何精进?”

中秋之夜,陆忻向哑巴吴求教剑法。但奇怪的是,整个晚上,哑巴吴都有些心神不宁,时常盯着夜空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吴叔?”

“别出声!”

突然,哑巴吴猛地捂住了陆忻的口鼻,示意他不要说话。与此同时,许府上空出现了一道五色霞光。

第21章 妙笔三式

这突如其来的五色光以极快的速度落下南院,几乎在刹那间就消失在了陆忻的视线里。但陆忻能感觉到,这飞过头顶的东西有呼吸,是某种活物。

鸟会飞,也有呼吸,但没有一种鸟能发出五彩的光芒。甚至这种光,连中秋节的月光都能遮掩住。陆忻无比震惊,心脏跳的很快。

过了一分钟,哑巴吴才渐渐松开手。陆忻抬头看他,以哑巴吴的武功境界,脸色同样凝重。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哑巴吴显然提前就知道那五色霞光会来。甚至,连时间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吴叔,那是个什么东西啊,飞这么快。”

“一种神鸟,你也可以说它是妖。”

“神鸟?妖?”

感受着哑巴吴用指尖在自己掌心划过的轨迹,陆忻瞳孔猛缩,越发的震惊。这世界,果然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神秘,还要陌生。穿越唐朝不到两年,他见过瞬间吃光人体血肉的毒虫,御空飞来不戒杀生的和尚,现在连妖怪都出现了。此时的他,就算哑巴吴说这天地间有神鬼仙魔,他都不会怀疑。

哑巴吴说,刚才飞过头顶的是一种名叫“五色鸾鸟”的妖禽。这东西每年的八月十五都会飞进许府的南院,待半刻钟就走。谁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更不知它会飞去何方。总之年年如此,这在许府并不是什么秘密。

“有古籍记载,五色鸾鸟,天生彩翼,有五尾,能活八千岁。降世间万物,好食金银,极通人性……”

初到许府时,哑巴吴曾暗中调查过五色鸾鸟的来历。但也只是查到了一些古籍上的记载。好在这东西从未伤过人,也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现身,久而久之,他也就习以为常了。而且五色鸾鸟应该跟许府有着很深的渊源,许三金包括当年的许老员外,都是知情的。

“吴叔,照您这么说。这家伙铁定是来许府吃东西的呀,不过每年也就飞回来一次,它能吃掉多少金银?”

“其中隐事,旁人不得而知。我让你看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天下之大,高山仰止,总有些事你不知,总有些人你不如。我当年心高气傲,明知天大地大,仍以己为尊,目无余子。因而犯下大错,也吃了大亏。如今你习得妙笔剑法,正是年少血气之时,我不想看你重蹈覆辙,将性命丢在这一口剑上。”

中秋夜的哑巴吴,似乎想起了很多往事,心境沉入潭底,索然无味。但他的话,陆忻没有一句敢忘,全都铭记于心。他知道,如今的哑巴吴,早已看透人世,不争不抢,不喜不怒。心中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那段灭门的记忆。

“吴叔,当年究竟是何人,能胜过你的剑法,屠你……”

陆忻很想知道十年前发生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哑巴吴却说仇家还在找他。陆忻很想有朝一日,能为哑巴吴解决这个麻烦。可他只问到一半就停下了,揭人伤疤,始终是一种伤害。

好在哑巴吴并未在意,但也没有回答问题,就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自然。贞观二年的中秋节,就在这股平静中过去了。两个人,一坛酒,一盘月饼,各有各的思念。但普通人的思念,尚有重逢的一天。但哑巴吴的思念,却只能在时间长河中激起一朵水花,无法再回到过去。而陆忻,也不知如何跨过时间,回到未来。

但记忆是真实的,摸不着,却有它的温度。在亘古永恒的时间面前,天地万物,日月星辰都将不复存在。生命,耗不过沧海桑田,比不得白云苍狗。于时间,生命亦如无言的尘埃,轻飘、可笑。但是记忆,它能穿过时间,它能凌驾在时间之上,让你看清一切。

哑巴吴说,习武之人的大忌就是心急。他传授陆忻剑法,是想让他有一技傍身,免于夭折宵小之辈。既然练武不是为了杀人,也不是等着寻仇,那就顺其自然,以机缘悟道。陆忻觉得是这个道理,也就不那么着急了。

此后的日子同样过得很平静,大唐的天下还算太平,许府的生意也越来越好。至少在东海之畔的越州,一副风平浪静的盛世模样。陆忻除了负责店铺的茶叶买卖,便是练剑。他有很多的时间专研剑法,哪怕是在前往杭州城的马背上,都在练习呼吸吐纳之法,用以配合剑招。

妙笔剑法,哑巴吴总共传了三式。第一式“化龙”,剑意取自南北朝时期梁朝画家张僧繇作画的典故。画龙点睛,雷电破壁,扶摇腾空。这一式若能完全练成,剑法便可入小成境界,能以一剑敌十数人。

第二式“高山”,剑意取自《列子?汤问》。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大成者,立于山巅,曲高和寡。这一式,剑既是笔,也是琴。以内力催动剑气,可发出琴瑟之音。琴只为一人所弹,剑只为一人而舞。剑法若至大成,以一敌百。

第三式“青天”,剑意取自《庄子?田子方》。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这一式,为妙笔剑法一、二两式的归宿。化龙腾空,上的就是青天。而立于山巅者,仰望的也是天。这一式若能练成,剑法入化境,可至万军丛中取人首级,神鬼莫测。

武学至化境,便是所有习武之人的归宿,也是武道的巅峰。据哑巴吴说,他十五岁时剑法便已大成,再十五年,入化境,整个江湖无出其右者。但在其后三年,也就是十年前,哑巴吴整个家族被灭,自己也差点身死。

一个武学已经到达巅峰之人,是什么力量能使之家破人亡?其实就算哑巴吴不说,陆忻也能猜到一些。敌人,要么是一个巨大的门派,要么,就是修道的阴阳师。但不管是哪一者,都无比强大。

陆忻问过哑巴吴,剑法到了化境,再往前走,就真的没路了吗?哑巴吴没有直接回答,但陆忻见过一张树叶在他手中的威力。也许哑巴吴的剑法修为,已经超越了化境。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没人清楚。但他看过阴阳师的战斗,深知那些人的可怕。

贞观三年,春。四月的天,江南刚下完连绵的小雨。百花盛开,候鸟归来,正是春光明媚的最好时节。陆忻从狮峰山带回了最后一批春茶,从此之后,他便不再是许府的下人。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陆忻便赚够了脱离奴籍的两百两银子。但他并没有马上离开,一来春季多雨,道路泥泞,不适合长途跋涉。二来,他还需要储备一些钱粮当作盘缠。其三,春季是出好茶的季节。狮峰山上的茶叶生意需要有人照应,田贵爷孙二人也需要帮忙,陆忻便便选择留了下来。

但现在,他必须得走了。从小溪镇到越州府城,已经过去了两年之久。堂哥陆庭昉也已经消失了两年,不管他有没有在长安,陆忻都想去找他。这个世界对陆忻而言,太过陌生和冰冷。陆庭昉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始终放心不下的哥哥。

南院正厅,许三金独自为陆忻践行。这两年来,也许是因为哑巴吴的关系,许三金对他还算不错。不管是生意上的事情,还是平时的交谈,都没有将他当作奴仆看待。陆忻对这个曾经的老爷很感激,不管怎么说,是许三金出钱替他葬了屠爷爷。也是许三金,在他穷途末路之时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许员外,陆忻深受您的大恩,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陆忻并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别人对他的好,哪怕只有点滴,他都会记在心里。对于许三金,虽说没有和哑巴吴那么深的感情,但陆忻还是想以跪拜的方式告别。这不是做作,而是蒙受大恩当有的礼节。

不过许三金并未受礼,而是笑着扶住他。

“好了好了,两年前我便受了你那三个响头的大礼,如今你为许府的茶叶买卖所做甚多,你若再拜,可就要让许某折寿喽。唉,说起来,这两年你我谋面不多。但临了,反倒是舍不得你走了。我还记得刚入府时,你看着还只是个柔弱的孩子。现如今,都长这么高了,实在是让我恍如隔世。”

许三金看着眼前之人,目光迷离,似乎是在回忆过去。也难怪他如此感叹,此时的陆忻,身高一米七五,身材健硕,相貌更是俊朗。加上穿着一袭紧身的青衣,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二十来岁,仗剑江湖的翩翩少年。但陆忻的实际年龄,也才不过十一岁。

“对了,你带着此物上路,到了长安,便去找一个叫钱海的人。他是我的至交好友,你住在他家,凡事也好多个照应。”

许三金将一枚碧玉戒指塞到陆忻手中,并嘱咐他到了长安可以入住钱府。陆忻没有拒绝,心中又多了一份感激。许三金此举,对到了长安,人生地不熟的他来说自然又是一个极大的帮助。

第22章 少年英雄

和许三金告别后的陆忻,从南院离开,直接去了北院曹安的住处。要说在许府的下人中有什么朋友的话,曹安正是他唯一的朋友。

其实陆忻的性格,并不容易交出自己的真心。穿越以前,他在学校就几乎没有朋友,在老师、同学眼中,他是孤僻的。课外时间,别的同学三五成群去活动。他呢,要么睡觉,要么偷偷玩手机。在陆忻看来,交际是一件很累也很麻烦的事情。

不过曹安不同,这个本就身处桎梏之人,在他最无助时,给了他一丝人性的温暖。这也许不叫恩,但这是情,是义。古人重义,看得比天都高。陆忻早已将曹安当作兄弟,是可以把酒言欢的人。

曹安似乎早就知道陆忻要走,半个月前就藏了一坛梅子酒在床底下。两个人也没有菜,话也不多,就那么喝了一个时辰。马圈的味道并不好,但胜在没有旁人搅扰。两个人躺在柔软的干草上,怡然自得。

“晚些时候还得赶路,这剩下的半坛你留着自己喝。还有,我走后,若有麻烦,便去找吴叔。”

“恩,我记着。”

曹安见陆忻放下碗,突然转过头抹起了眼泪。陆忻不敢看他,鼻子有些酸楚,害怕也跟着哭,但他已经很久没有掉眼泪了。说起来,曹安的年纪与陆庭昉相仿,比他要大上许多。但跟陆忻在一起,却总是像个弟弟。

“我走了,你保重!”

“小忻,我,我还有话要说。”

陆忻转身欲走,曹安连忙站了起来。他的神色很纠结,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有难言之隐。少年回头看他,目光凝重,沉沉地吐了口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当初在清水巷,燕七突然提起凉州。你的神情变化告诉我,你身上藏着秘密,而且与凉州有关。你又说,九岁时便被父亲卖入许府,从此以后再未见过家人。我曾经很好奇,既是你爹卖的你,为何不来看你?”

在这样一个时代,穷人将养不起的孩子卖给大户人家为奴并不奇怪。已在唐朝生活了两年多的陆忻很能理解。与人为奴,总好过饿死、病死。但正是因为这样,卖了儿女的父母会时常看望自己的孩子。流淌在血液里的那份爱,是不会因为时间变淡的。

“我知道你极为聪慧,这些事瞒不过你。我曾经不说,也是不想你多一份麻烦。可是你现在要走了,今后一别,千山万水,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如若现在不说,只怕你一辈子都不知道我是谁,并非兄弟之道。小忻,其实…其实我是突厥人,真名叫,阿史那?安律达。”

“什么,你是突厥人?”

曹安的话让陆忻浑身一怔,是真的惊到了。他原本以为,曹安只是凉州人。因某些变故,就像燕七那样因为战乱逃到了越州。但现在看来,事件绝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你吓着了吧,我这样的人在大唐,就不该有什么朋友。”

曹安应该是喝醉了,语气低落,看上去内心很痛苦,连身子都站不稳。陆忻连忙上去扶住,让他重新坐了下来。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并未吓着。只不过大唐与突厥连年征战,你一个外族人在大唐境内实在是危险。这些话我听过便罢,你可不要向其他人透露半句。好了,安律达兄。你的真名我记住了,睡吧,剩下的酒好生藏着,等到我回来再喝。”

从北院离开时,已经是傍晚了。在许府,陆忻还有一个地方未去,还有一人未见。可是他又不敢见那个人,因为他说不出口,告别的话。

但哑巴吴不在茅厕大院,也没有在屋里。陆忻到处都找不着人,最后,是在他自己的床头看到了哑巴吴留下的一封书信。

“小忻,我知你心意。自古别离,最伤人心。你若见我,必行大礼拜别,非我所愿。成大事者,不拘泥于小节。你当有鸿鹄之志,也需铭记前人告诫。天大地阔,任尔遨游。高山仰止,君子慎独。我以十年荏苒,将剑法融于道,修于心。执剑之人,当有剑德。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此去长安前途未卜,大唐初立,风云变幻。这世道从不平静,暗涌翻起时,自当步步斟酌,小心为上。走吧,你我之间,有缘再见。若是无缘,便当那惊鸿一瞥,留在心中便好……”

哑巴吴的信是用笔墨写的,陆忻还是第一次见他用真正的笔写字。陆忻不懂书法,但哑巴吴的字早已与剑招融为一体,不惊不恼,不骄不躁,却又有青天之势。神入其中,与天人合一,说不出的微妙。与其说这是一份信,倒不如说是一段剑诀,一纸道法。

剑已入道,当为天法!

“吴叔,你怕是这世上最懂陆忻之人。你我,必定会有缘再见。”

陆忻自然是明白哑巴吴心意的,见信不见人,正是要打消他留下来的念头。哑巴吴于陆忻,如师如父,他的话,陆忻又怎敢不听?看完信后,少年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连夜就走。东西不多,一马一剑,一贯铜钱,几两碎银,加上两套换洗的衣服,刚好装满一个包裹。

对于越州城,陆忻并无留恋。出了许府后,快马加鞭,很快就到了郊外。这一年的春天,官道上的人特别多。陆忻曾听府里的人说过,年初的时候大唐皇帝便差人传旨各州县,说是要开恩科,为朝廷选拔人才。科考,这在古代是一件大事。特别是恩科,皇帝都极为重视,会亲自入场巡阅。而由此选拔出来的人才,自然也会得到皇帝的重用。这与平时的科考,又是不同的。

为了不冲撞到官道上的路人,陆忻刚出城不久就拐进了一条小路。虽然要狭窄崎岖一些,但畅通无阻。出发前陆忻问过许三金去往长安最快的路线,从山阴县走,最近的路要经过杭州城。他本来不准备再和田贵与田雨儿相见,但既然要路过便说明有缘,还是准备上山一趟。

提马疾行,陆忻在山路上颠簸,却也畅行了大半个小时。直到快要离开小路进入官道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厮杀声。陆忻连忙提缰停马,只见百之步外有一辆囚车,负责押运的官兵正与一伙黑衣人打斗。双方刀光剑影,已经倒下了不少人。

陆忻本不想多管闲事,正欲掉头离开,那官兵中的一人却怒吼了一声。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

“大胆贼子,朝廷钦犯的囚车也敢劫,当我越州都督府无人么?”

“哈哈哈哈,杜岳涛,你有几斤几两本大爷一清二楚。你若真有本事,为何不走官道,反而来这颠簸的山路?我看你能坐上这参军之位,无非是仰仗你那都督老子罢了,哈哈哈哈……”

“大言不惭,找死!”

杜岳涛大怒,手中剑法瞬间凌厉了许多。但剑招一变,走位身法也会跟着变。陆忻尽管在远处,但还是能清楚的看见杜岳涛剑法身形上的破绽。

“原来是他!不好,千万别中激将法。”

陆忻脸色微变,就在这几招的打斗间,原本稳占上风的杜岳涛被对手的双刀逼得连连后退。别说还手,再过片刻连招架之力都难有。陆忻来不及多想,拍马疾驰而出。他手里的剑,是一柄特殊的重剑。普通的唐剑,长七十到九十厘米之间,重不过三斤。但哑巴吴给陆忻的这口剑,长三尺三寸,重达二十斤。虽不锋利,但剑势厚重。

此时,剑一出鞘,立刻就卷起一阵狂风。同时又借了马奔之力,陆忻一进场,不到三个呼吸,瞬间倒下十几人。这些人都不是被剑刃所伤,而是被陆忻挥剑的力量直接砸倒在地。使双刀的黑衣人正与杜岳涛打得激烈,明明已经占了上风,却突然看见杀进场的少年,顿时脸色狂变。他一走神,杜岳涛立刻就抓住了破绽,一剑刺进其胸口。

“小子,你趁人之危,不是英雄所为。大哥,愚弟无能,再想办法救你。兄弟们,撤!”

双刀黑衣人见势不妙,果断收了身法,下令撤退。他的轻功极好,落入草丛,几个跳跃便消失无踪。杜岳涛本想去追,但被陆忻给劝住了。

“杜参军,穷寇莫追,算了吧。”

“你,你认得我?还请教这位英雄姓名,这囚车之中乃朝廷钦点重犯,杜某奉命押往长安候审。方才若不是英雄出手相助,后果不堪设想。”

杜岳涛有些奇怪,马背上的少年他根本不认识。但对方的神情明显是认得自己的。而且刚才情况危急,要不是对方突然杀进场,他恐怕还保不住囚车。因而对眼前之人,他是又疑惑又感激。

“哈哈哈,在下与参军大人曾有一面之缘。至于姓名,一介布衣,无足轻重。参军大人,我还有事,后会有期了。”

自从习武后,陆忻还是第一次动手打架。而替朝廷击退劫犯,也算是大义。陆忻只觉得心中畅快,马僵一提,大笑离去。杜岳涛看见少年风采,顿时愣住了。

“参军大人,兄弟们三死七伤,是否要立即差人回都督府禀报?参军大人,参军大人,您怎么了?”

“鲜衣怒马,剑势如虹,实在是少年英雄。此人的剑,怕是已到上乘境界,杜某自愧不如。”

第23章 大红花轿

四月的杭州,花开遍地,绿树成荫。在经过江南烟雨的洗礼后,分外明媚。陆忻牵马步入城门,立刻就引来了无数目光。

大多都是各家的年轻小姐和婢女。此时的陆忻,佩剑牵马,一身如水的青衣,正是年少正茂,意气风发之时。年轻的女子见了,难免会有思春之意。不过陆忻并没有看任何人,要论气质相貌,恐怕这偌大的一个杭州城也无人能及田雨儿的十分之一。

如今要走了,陆忻就想着给田雨儿买个礼物,也好留作纪念。毕竟这两年,二人时常相处,感情胜似姐弟。但陆忻从来没给女孩子买过东西,而且又是在风俗习惯与现代社会完全不同的唐朝,这到了街上,一时间竟有些头晕目眩。

其实贞观三年的大唐,已经有了一丝盛世气象。年初,太宗命户部重整户籍,大唐境内的总人口已从唐初的不到两百万户,增至两百四十余万。百业复苏,朝政宽松,各府县都很重视农垦与商贸。就拿杭州城为例,自从隋炀帝命人凿通江南运河,杭州城的老百姓就可以走水路上至淮南道入扬州城,北接京杭大运河。

沿途两岸,都是商贸重地。整条运河几乎贯通南北,杭州城地处运河最南端,既是起点,又是终点。江南道盛产的绸缎、瓷器、海货可通过杭州城运往全国各地。而北方和中原的货物也能通过杭州分销至整个江南地区。

光从商贸的繁荣程度来说,杭州还要胜过越州城。而许三金的生意,也有一大部分落户在杭州。此时,看着街市上满目琳琅的货物,听着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陆忻是真的有点迷糊。

“女孩子应该都爱打扮,雨儿姐姐的脸上从来没涂抹过胭脂水粉,要不给她买上一些?额……不行,以前老师好像说过,女孩子经常化妆对皮肤不好,还是算了,素颜最好看。哎,我该怎么办。”

陆忻提着剑,牵着马,在一个个小摊前晃悠,满脸的纠结。他想选一件田雨儿能用很久的东西,这样才能算是纪念品。可街市上的东西虽多,却没有几样是陆忻喜欢的。

“这位公子,我看您在这儿踌躇许久,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当陆忻驻足停在一个卖发簪的摊位前,身后突然走上来一个少女。年纪在十五、六岁左右,长相清秀,一身婢女打扮。陆忻刚从许府出来,自然是一眼就知道对方的来历。一个婢女能大摇大摆的上街闲逛,身边肯定跟了府里的小姐。不过陆忻见她的年纪与田雨儿相仿,倒是露出了笑容。

“请问姑娘,我若送你一件东西留作纪念,你会想要何物?”

“纪念之物?”

少女似乎没想到陆忻会突然问自己问题,顿时有些紧张,咬着嘴唇想了大半天。陆忻也不催他,只顾着微笑,这让少女羞红了脸,赶忙低下了头。

“如果是公子所赠之物,小女…小女会想要一柄梳子”

“梳子?对呀,雨儿姐每天起床都会梳头,看到梳子不就能天天想起我了?好主意,多谢小姐姐,爱你呦。”

陆忻大喜,一提马缰,转身就去寻找卖梳子的摊位了。那少女却还未回过神,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小,小姐姐?爱,爱……爱我?”

少女显然没有听懂陆忻的现代词语,又是疑惑又是娇羞。过了几息,一个打扮妖娆,身着上好绸缎的微胖女子走了过来。一看到少女,就用手里的扇子拍打,看上去很是生气。

“你这没羞没臊的小妮子,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让你给本小姐找人,你自己倒迷了个神魂颠倒。人呢,去哪了?”

“小姐,奴婢错了,别打了,求您别打了。”

……

且不说偌大的杭州城内,有多少这样上街游玩的小姐与婢女。此时的陆忻,已经买到了一柄漂亮的桃木梳子。正准备牵马出城,可原本还算宽阔的街道却被一伙迎亲队伍给堵住了。那阵仗很大,八人抬的花轿,前后吹唱的就有十几人。加上抬礼的、看热闹的、抢喜糖的,整个大街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十分混乱。

但迎亲是喜事,陆忻也不赶时间,混在人群中看热闹,倒也有趣。

“怎么如此多人上去抢喜糖啊,是哪个大户人家,也瞧不见新郎官的样子,竟有这般大的仪仗?”

“呵,孤陋寡闻了吧?这是牛府的大少爷牛二程,要娶第十四房小妾。这天杀的,平日里仗着牛府地广财多,横行乡里。看中哪家的姑娘,就算不抢进门,也要调戏一番。今儿个,也不知又是谁家的黄花闺女遭了毒手。”

“原来是他呀,不是说牛家的大老爷才死没几天吗?爹的尸骨未寒,这当儿子的就如此大操大办?”

“呵呵,谁说不是呢。不过那牛老太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前几年与官府勾结,横征暴敛,伤天害理的事可没少干。这一家子的人,都死了才好呢。”

陆忻站在人群之中,听见了不少议论,自然也知道了娶亲之人的身份。他和牛二程还照过一面,差点动手。既然新郎官不是什么好人,陆忻也就没那么有礼貌了。当即拉下了脸,牵马走出了人群。

街道之上仍旧混乱,陆忻一人一马往城外走,显得特别扎眼。路过迎亲队伍时,几个牛府的下人还想上前阻拦,但一见到陆忻手里的剑,又缩了回去。两年后的陆忻,不管是身材还是模样都有了极大的变化。牛二程不认得他,见其又是一身江湖中人的打扮,便命人让出了一条路。

“哼,算你运气好。否则,小爷我定搅你个天翻地覆!”

陆忻看了一眼马背上红光满面的牛二程,心中冷笑。因为田雨儿的事情,他始终对牛二程十分厌恶。之所以不顾混乱上街出城,正是要会一会这杭州城出了名的恶霸。对方不刁难也就算了,若是有半点无礼,他这手中的剑可得饮上一杯浊酒才行。

耳畔的锣鼓声渐渐远处,陆忻出了城,骑马直奔西湖。爬上狮峰山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陆忻有些饿了,还没到地方就远远叫着“雨儿姐姐”,嚷嚷着要吃饭。可这一次,他连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若在往日,田雨儿早蹦跳着出来迎接了。

陆忻觉得有些不对劲,环顾四周,他这才发现整个茶山上竟然空无一人。现在是采茶的忙季,这个时辰,山民们都应该吃过了午饭,开始采茶了。

一直到走进田贵家,陆忻都是眉头紧锁着。屋里站满了人,几乎所有住在狮峰山上的茶农都到了。

“小忻?田贵,是小忻来了,他还没走。”

“真的是小忻,你不是和雨儿说要去长安了吗?”

“呜呜呜……小忻哥哥,雨儿,雨儿姐姐被人抢去了。田爷爷他,老吐血,都说不出话了,呜呜呜……”

看见陆忻,所有山民都围了上来。其中一孩子哭得很厉害,满脸都是泪水。陆忻愣住了,呼吸急促。这一幕,他似曾相似。这一刹那,他的脑海里全是屠爷爷死前的样子。他不敢去想,更不敢往前走,连握剑的手都是颤抖的。

正如孩子所说,田贵伤得很重,整张脸浮肿。陆忻检查了他的伤势,右手手臂骨折,内府出血……到了田贵这样的年纪,别说下床,能不能挺过去都难说。奇怪的是,田贵的伤应该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伤口已经结疤,一些没擦去的血迹也已经干了。

“郎中呢,怎么没有郎中在?”

陆忻蹲在床边,回头看向众人。他无法掩盖神情的愤怒,而山民们也不敢看他。

“已经派人去找过了,可是,可是郎中一听说要上狮峰山,死活不肯来。”

“不肯来?哈哈哈哈,好一个不肯来!”

陆忻狞笑一声,猛地从地上站起。他的动作很大,满脸戾气。山民们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仿佛以前看到的温暖少年只是梦中的人。

“是谁,抢走了,雨儿姐?”

“小忻,雨儿…雨儿她不让说。她就盼着,你能平平安安的去长安。”

“是啊小忻,你快走吧,这里还有我们呢。雨儿她是心甘情愿走的,你别去找她。她怕你……”

“心甘情愿个屁!”

嗡!

怒吼之下,长剑出鞘。陆忻一剑挥出,身旁的木桌瞬间四分五裂。所有人都吓得连连后退,几个胆小的女子抱在了一块,大哭起来。

“小忻啊,我们是怕你出事啊……”

“我再问一遍,到底是谁?否则,别怪我陆忻翻脸无情,说!”

陆忻从未如此愤怒过,抢走田雨儿的人是谁,他心里其实早已猜到了几分。可这种事情,他必须要得到确认。他不想找错了人,更不想杀错人。

“唉……小忻,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能有谁啊,咱们狮峰山这种地方,除了牛二程,还有哪个有权有势的会上来。雨儿她走前,就怕给你惹麻烦,特意让我们别去找许府的人,更不要告诉你。小忻……”

见陆忻执着,住在田贵旁边的刘老汉长叹了口气。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少年却已经走了。

第24章 强闯牛府

陆忻几乎是全程跳下狮峰山的,胸中怒火燃烧,简直要冲出七窍。他不但愤怒,更多的还是自责与后悔。

在杭州城,他明明遇见了牛二程,明明看到了那八人抬的大红花轿。可他没去揭开轿帘,没去看一眼轿子里的人。他明明知道,这牛二程的第十四房小妾极有可能也是抢来的。

可那有如何?世道炎凉,芸芸众生自顾不暇。这天下之人,凡事与己无干,谁会在乎对方的生死?谁,又会在乎对方的处境?

陆忻自问与世人无异,他并不是个菩萨心肠的人。但那一眼的错过,那一瞬间的擦身,也许,就是生死两隔。

“雨儿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该看一眼的,我该掀开帘子,看一眼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陆忻于风中疾驰,后悔到了极点。很久都没流过泪的眼眶渐渐湿润,他无法想象,曾经说过就算是死也不会踏进牛府一步的田雨儿。在穿上嫁衣,在走进轿门的那一刻,会有多屈辱,会有多害怕!

一想到这些,陆忻的心脏就疼痛难忍,仿佛被插了千百口刀子。他记不得自己是如何下山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一身的汗和一身的戾气。山脚下的船夫刚看到他的模样时,还吓了一大跳。但陆忻不说话,他也不敢问,只得默默驾船。直到快靠岸时,少年才开了口。

“此地最近的郎中在何处?”

“陆掌柜,您要找郎中作甚,是上山的时候摔着了吗。”

船夫有些担心,他和陆忻很熟,这两年许府的人每次上山,都是他撑的船。可以说,陆忻的点滴变化,他都看在眼里。可今天,身边的少年显然不对劲。

“不是我,是田爷爷。老梁,您就别问了,直接说吧。”

“唉,好吧。这西湖附近没什么出名的郎中,但盛河药铺的洪掌柜应该懂治病,你可以去找他看看。”

“多谢。”

陆忻点点头,船未靠岸,人便已踏水飞出。船父说的盛河药铺就在西湖边上,距离码头不到半里路。虽然陆忻很想立刻就去牛府带走田灵儿,可田贵的伤势太重,如果还没有郎中去看,不堪设想。

“这位少侠,本店新到上等人参,昨儿个刚从高句丽走水路来的,您要不要瞧一眼?不喜欢人参的话,还有西域产的天山雪莲,这可是疗伤的圣药啊,最合适您这样行走江湖的侠客。”

柜台前的小二见陆忻一身江湖人打扮,立刻就推销起了各种便携式药材。陆忻这会儿哪有心情听这些,眉头一掀,把剑扔到了柜台上。

“废话少说,谁是洪掌柜?”

小二见状,神情惊恐连退了数步。他此刻才发现,少年的眼神哪是来买药的,分明是来寻仇的。

“掌,掌柜的正在里间休息。少侠,您行行好别杀我。小的只是个打杂的,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亲……”

小二紧张到全身颤抖,根本不敢再看陆忻。少年并未搭理他,翻身进了后堂。

“什么人,胆敢强闯民宅。这里是后堂,不是药铺。你你你,你给我停下,还有没有王法了?来人啊,给本老爷哄走!”

陆忻走到时,洪掌柜正在和婢女嬉闹。他远远的就看到一少年脸色阴沉,持剑而来,顿时慌忙大叫。

“您就是洪掌柜?在下时间不多,此来是求掌柜治病救人。若有惊扰,万望海涵。但救人之事刻不容缓,还请洪掌柜即刻出发。”

“哦?原来是找我治病的,好说好说。这病人家住何方,得的是什么疑难杂症啊。不过话先说清楚,想请本掌柜出诊,这诊金可不便宜呐。”

洪掌柜见陆忻突然变了神态,举止恭敬,倒是不再害怕,还端起了手边的茶杯。陆忻顿时阴下了脸,旋即瞬身上前,将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剑很重,少年手上的力道又大,洪掌柜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下的椅子便四分五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一下,是真的连魂都吓飞了。

“少,少侠饶命。病人身在何处,小人这就出诊。”

“狮峰山!”

“狮峰山?这……”

洪掌柜虽然已经十分害怕,但听到狮峰山几个字后,瞳孔猛缩,显然有所顾忌。陆忻哪管他这些,握剑的五指一紧,剑刃立刻划开了洪掌柜的脖子。一时间,鲜血淋漓。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饶命啊……实话跟您说了吧,不是小人嫌路远不想去,实在是被逼无奈。杭州城牛府您知道吧?牛家的大少爷今早就派人来吩咐过,谁都不可上狮峰山去。别说替那些山民治病,连药都不让卖。”

“呵……又是牛二程?罢了,都是将死之人。你若不去,自可先走一步!”

陆忻狞笑出声,目光凶狠,重剑一挥便要杀人。洪掌柜只觉得一股狂风自头顶落下,灌进双耳,震得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我去,我这就去,还请少侠高抬贵手。”

……

陆忻从进入盛河药铺到离开,只用了不到五分钟。而后骑马直奔杭州城,一刻不停,却还是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到牛府的大门外。此时,赴宴的宾客正陆续散去。几个家丁正在揭下门前那大红的喜字。陆忻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眉头皱得越发厉害。他,还是来的太晚了。

“这位公子,喜宴已经结束,老爷进洞房了,您请回吧。”

见陆忻要进牛府,守门的家丁连忙上前阻拦。陆忻此时最听不得的就是洞房二字,一掌拍出,直接把人击飞了出去。这两年他连续服用壮骨丹,加之以重剑练功,虽然还没有修炼出内力,但光是筋骨的力量普通人就承受不住。那上前阻拦的家丁被击飞在地,立刻狂喷了两大口血。

“大胆狂徒,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杭州牛府,也敢在此撒野?”

家丁一倒地,门后很快就冲出一群拿棍的壮汉。看打扮,就知道是牛家豢养的护卫。这在唐朝的大户人家里头,司空见惯。

但这个时候,哪怕有千万人阻挡,陆忻都得进牛府,都得带出田雨儿。没有半个字的废话。手中长剑出鞘,身如游龙,少年瞬身杀进人群。一人对十人,剑身厚重却异常灵活。凡是练剑之人,招式与身法都是同修的。陆忻还是第一次对战如此多的敌人,但身形灵动变化,几乎每挥一下剑,都有一人一棍被击飞。

此时的少年,就如宣纸上的墨迹,化龙化凤,化山化水……每一次的转身游走,都似笔尖的勾勒变幻。这是一种极美的剑法,如果此时哑巴吴在观战,就会发现陆忻的人已经与剑合二为一,真的成了一杆正在疾书的墨笔。这,已经无限逼近妙笔剑法的小成境界了。

十个护卫,陆忻只用了十三个呼吸就将所有人击倒。但他并未杀人,因为手中的剑并不锋利。护卫们一倒下,大量围观的下人、奴婢开始四处尖叫、奔逃。偌大的一个牛府,顷刻间混乱如麻。陆忻面无表情,提剑往深处去,一直沿着道路两旁红色的喜字走,很快就到了大堂。

眼前是二十几张贴了喜字的餐桌,上面堆满了残羹剩饭。大多数宾客都已经离开牛府走了,此时的大堂内,三个醉了酒的还趴在桌上睡觉。一个带刀的中年壮汉和一个拿着拂尘的老道士正同坐一桌对饮。除此之外,连个收拾碗筷的下人都看不见。

通常来说,府里的老爷都会住在大堂后的正房内。陆忻并不知道牛二程此时会将田雨儿掳到哪里,但他必须穿过大堂进去看一眼。手中的剑还在滴血,少年一脚踏进大堂,刹那间,带刀壮汉猛然抬起头,扔出了手里喝酒的大碗。

陆忻挥剑将碗震碎,壮汉随即发出一声冷哼,从腰间抽出了佩刀。那是一口极为锋利的横刀,一出鞘,寒光闪烁。陆忻眯眼看他,壮汉满脸胡子,系了一条黑色头巾,眼神中透着一股普通人没有的狠劲。

“宁拆十座庙,莫破一桩婚。小兄弟,今儿个是愚弟牛二程的大喜之日。不管你与牛府有何恩怨,过了今日再论如何?”

壮汉虽然拔出了刀,但并未站起身。说话的时候,也不看陆忻,显然并未将他放在眼里。此时的少年,冷漠得可怕,并未解释,只沉沉地道了声“让开”。

“哈哈哈哈,我金波横刀立马,行走江湖二十余载,还从未有小辈敢在我面前如此无礼。也罢,本想看在二程大婚的面上饶你一命。现在看来,自作孽之人,神佛难渡!”

壮汉狞笑,忽然起身,一步跨出三丈,手中大刀转瞬就到了陆忻头顶。他的速度非常快,而且刀势凶猛,若被劈中,人立刻就会变成两半。好在陆忻早有防备,也不硬扛,身形一转,出现在了壮汉的左侧。

砰!

陆忻一剑挥下,金波连忙调转刀势。但刀势一变,力量至少弱了五成。这一下碰撞,刀剑齐鸣,整个大堂都发出刺耳的金鸣声。向来是以力压人的金波连退了五步才站稳,反观少年,仅仅只是退了半步。金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骇色。

第25章 对战阴阳师

金波这一退,还在远处喝酒吃菜的道士瞬间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中,同样有了不可思议之色。横刀是军队的主战刀,其身笔直,既有剑的王者之风,又有刀的霸者之气。金波的刀,在铸造之初便加入了特殊材质,同时加宽刀刃,加重了刀身。这样一柄横刀的爆发力,根本不是寻常武器可比。但少年的剑,不仅没被横刀砍断,甚至还击退金波五步。从那沉闷厚重的金鸣声中能够听出,双方的兵刃都是异于寻常的。

“横刀以双手握之,剑用单手。看此人的音貌,年不过二十,怎会有如此大的劲力?”

道士对金波很熟悉,他这位拜把子兄弟,天生力大,后习武强壮筋骨,徒手能捶死一头牛。金波的刀,重达三十斤,以双手挥动,其势如大浪淘沙。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名声的。普通的剑被卷入刀刃下,瞬间就会被绞得粉碎。

“小子,你究竟是何来历?与我三弟,又有何深仇大恨?”

金波行走江湖多年,自然不傻。刚才那一招交手,就知道眼前的少年是有真本事的。即便自己使出全力,也未必能胜。

“我无意杀人,让开!”

陆忻依然冷着脸,不愿多说。金波闻言,嘴角抖了两下,目光瞬间狰狞起来。只见他快步前冲,横过手中大刀直袭陆忻腋下。这一招刀势极猛,人方冲至一半,两旁桌子上的杯碗就被震得粉碎。陆忻反应过来时,已经躲不掉了。当即一步踏出,以双手持剑,整个人贴着刀身旋转了起来。这一招名为“腾龙”,剑随身转,贴合敌人的兵器,以极快的速度卸掉其力量。

这一刻,金波只觉得手中的大刀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刀柄震得虎口生疼,仿佛随时都会脱手飞出去。正欲咬牙变化招式,少年的剑却快速滑过刀身,刺进了胸膛之中。

“好剑法!”

一声闷哼,金波再次后退。但此时的他,已经连手里的刀都握不住了。陆忻见状,眉头一挑,将剑拔了回来。他刚刚只是刺穿了金波的皮肉,并没有伤及筋骨,更没有刺进心脏之中。他与眼前之人并无恩怨,不想杀人。

放过金波后,陆忻一言未发,继续往大堂内走。与此同时,那道士一脸阴霾,挥着拂尘站起了身。

“贫道尘缘山,柳风观,渡舟真人。阁下杀气太重,还请止步,方能保全性命。”

“道士,你也要拦我?”

陆忻紧了紧手中的剑,眼中戾气又重了三分。那道士不再看他,低头默念咒语。过了两个呼吸,道士的手中竟然出现了一团火焰。仿佛是从口中吐出来的,就那么凭空的燃烧着。陆忻见过周滇与慧净和尚之间的战斗,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阴阳师?竟会出现在一个小小的牛府之中。”

“牛二程为贫道结拜义弟,阁下还是出府去吧。坏人姻缘,非江湖人所为。”

“哼,你二人还真是聒噪。既是结拜兄弟,当为一丘之貉,拦我者死!”

陆忻没想过会在牛府遇到阴阳师,但他并不惧怕。此时此刻,找到田雨儿将之带出牛府,是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心中无惧,手中剑起。陆忻冷哼过后,形如龙游,瞬间冲至道士面前。这一剑,他是带着杀意去的,同时用出了“游龙”身法。身形看似轻飘,但每跨出一步,剑势就加重一分。

那道士见陆忻向自己冲来,也不躲,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眼看陆忻的剑就要刺中咽喉,他才突然飞身跃起,一脚踏在剑身之上。同时掌心下压,火焰陡然变大。陆忻只感觉额头被一股炽热的气浪罩住,疼得眼睛都睁不开。连忙止步变化身形,这才躲了过去。饶是如此,他的后背还是被火焰击中,不得不脱了身上的青袍。

陆忻有些震惊,道士的身法之敏捷,似乎还在自己之上。

“阁下自己寻死,休怪贫道以大欺小。好在今日只你一人入府,倒也不怕日后会传将出去。”

渡舟真人一招烧毁陆忻的外衣,旋即站定不动。一手横过拂尘,一手宣法号,显然是胸有成竹。陆忻虽已练剑两年,又有名师指点,但欠缺实战经验,更没有和阴阳师交过手,一时间不知如何进攻。

用余光瞄了一眼侧身,金波正捂着伤口站在大堂外,看上去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这道士的身法和反应速度应该都在我之上,即便同时使出游龙点睛,也未必能胜。怎么办,雨儿姐身陷囫囵,一刻都不能耽搁!”

陆忻脸色凝重,死死的盯着渡舟真人。他想找出对方的破绽,可道士始终气定神闲,根本无处下手。

“怎么,莫不是害怕了?既然你不愿退走,贫道可就要献丑了。”

渡舟真人突然抬起头,嘴角上扬,挥出拂尘指向陆忻。顿时,一道黄符至其袖口飞出,遇风化作千百火雨。人在大堂内,瞬间就感觉到整个空间的温度在急剧升高。这些凭空变化出来的火雨,显然是真的。

“太上真决,天火律令,赦!”

渡舟真人吐气如虹,随之一声令下,漫天火雨竟动了起来,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般猛冲向陆忻。千百火雨,如剑如虹,陆忻是避无可避。不仅如此,随着火雨的冲击,渡舟真人立刻又吞下了另一道符箓。旋即伸出右手五指,成鹰爪状,紧随火雨之后抓向陆忻。

这一刻,情况可谓是异常危机。但此时的少年却突然闭上了眼,双手持剑,在原地挥舞了起来。

砰砰砰砰!

随着剑势的舞动,四周的酒坛子纷纷破碎,大量酒水喷洒而出,弥漫着整个大堂。那些火雨一触碰到酒,尽管瞬间烧得更凶,但同时也停下了冲击的势头。

一面火墙,出现在了陆忻与渡舟真人之间!

“这是什么剑法?竟然,竟然能隔空碎物!难道,他已经修炼出了内力?”

大堂外的金波看着二人交手,脸色变了又变。那渡舟真人是他大哥,有什么手段自不必说。阴阳师的战斗力,远在寻常武夫之上。但少年表现出来的实力,也不像是个普通的剑客。

金波不怕杀人,但怕死在自己手里的人有太深的背景。如果是某个大世家的少爷,或者是某个大门派的弟子,事情就会变得麻烦。然而此时情形,已经容不得他思虑。因为道士已经跃过火墙,一手抓在了陆忻的剑上。

嗡嗡嗡……

渡舟真人徒手抓住剑身,不但没被剑刃割破皮肉,反而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震得整口剑剧烈颤抖起来。陆忻朝他的五指看去,道士的手变成了紫黑色,就像是现代社会某种合成的金属,比自己的剑还要坚硬。

“阴阳师,果然厉害!”

陆忻长吸了一口气,口中爆喝,握剑的力量陡然增大一倍。紧接着就看到剑身如笔尖般旋转起来,在渡舟真人的掌中摩擦出大量火星。少年旋即一步踏出,左手蓄力猛地拍在了剑柄之上。

“点睛,化龙!”

随着第二声爆喝,陆忻的剑突然变得滚烫,并以破竹之势穿过渡舟真人的手掌,撞击在其胸口处。刹那间,整口剑碎为了粉末,而道士则被击飞十几米,重重地撞在了大堂的墙壁之上。

“大哥!”

金波脸色狂变,他看不明白刚刚发生的一切。他的这位结义大哥可是强大阴阳师啊,怎么会败在一个少年的剑下?

没有丝毫犹豫,金波提刀前冲,立刻杀向了陆忻。此时的少年正背对着他,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可当他的刀砍中少年的后背时,对方并没有变成两截,只是向前踉跄了几步。

“怎么会这样?你是什么妖怪,老子的刀为何砍不死你?”

金波被吓傻了,盯着手中的刀,连连后退。他的双手在发抖,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恐惧的。

“呵……我不杀你,你却反过来背后偷袭。这就是你闯荡江湖的道义?这就是你对我的报答?”

陆忻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金波,冷笑不止。他的手里已经没有剑了,甚至嘴角全是鲜血。但在金波眼中,这个迎面走来的少年可怕得如同刚刚爬出地狱的恶鬼。

“不,不,不……别杀我,别杀我,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金波突然惊恐地大叫起来,随后丢下刀转身狂跑。陆忻没有去追,在金波消失后,他才忍不住喷了一大口血,瘫倒在地。《法善地葬经》虽然能挡住刀刃的锋芒,却挡不住刀身的力量。其实金波刚才那一下,已经震伤陆忻的筋骨了。

“哈哈哈哈……没想到我,我李存运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咳咳咳……却败在,败在你这么个毛头小子的手里。哈哈哈哈,天意啊。方才那一剑,你,你是用,用了内力了吧?”

渡舟真人躺在墙角,死死地瞪着少年大笑。他没有死,但上半身筋骨断裂,心肺破损,已经是残废了。这样的结局,比杀了他更难受。

第26章 最后一面

“我与你二人本无仇怨,更没有杀人的念头。但事已至此,道长又何必再问?”

陆忻的声音很平静,说话的同时缓缓站起了身。仿佛刚刚并未经历生死,而是做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梦。渡舟真人见他要走,却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情绪瞬间变得激动起来。

“虽不知你和那女子有何关系,但二程此时怕是早已将她办了。女人,自古以来都不过是男人的玩物。以二程的御女之术,过上个三五日,再刚烈的女子都将变作荡妇。你既然已经来晚了,又何苦执迷,哈哈哈哈……”

“住口!”

陆忻怒喝,猛地转过了身。渡舟真人依旧盯着他,笑得愈发厉害。

“来,杀了我。人死了,不就能住口了?哈哈哈哈……小子,这天下的女人都一个样,谁不爱金银?谁不想攀上高枝?你以为你是来救她,其实是要将她往火坑里推!”

“给我住口,雨儿姐不是你说的那种女人!”

陆忻朝着道士的方向走了两步,眼睛通红。渡舟真人的话,是他最不想听到的,也是他最痛恨的。这一刻,少年终于有了杀人的念头。

“来啊,你不是有内力吗。此时杀我,一掌足以,还等什么?”

渡舟真人的表情无比狰狞,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已经用尽全力在喊了。陆忻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到的是一个绝望的疯子,一个一心求死的败将。他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后堂。

“我答应过吴叔,练剑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保护人。你想死的话,自己了断。”

陆忻没有杀掉道士,事实上,这牛府上下,除了牛二程,他也不想为难任何一个人。可世间之事,往往不如人愿。他要进府救人,那些家丁、护卫上前阻挠,金波与渡舟真人替自己的三弟出头,看似都没有错。可很多时候,生死是不讲对错的。

走进后堂,转过几个廊道,陆忻远远就看到了牛府的正房。门窗上都贴了大红的喜字,此时天色渐晚,屋里还点了灯。陆忻没有迟疑,快步向前想踹开房门。可当他就要走到时,屋里却响起了一声凄惨的尖叫,紧接着便是牛二程放肆的淫笑声。

“嘿嘿嘿嘿,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小娘子何必如此,莫怕莫怕,相公日后定会好好疼你。来,先把剪子放下,可别伤着了自个。嘿嘿嘿嘿……”

“牛二程,你这食言的畜生,等我死后做了鬼,定上阳间取你性命!”

“不要!”

陆忻破门而入的时候,田雨儿已经衣衫褴褛的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剪刀。昔日阳光可爱的少女,此时却一身大红嫁衣,浓妆艳抹,嘴角不停地冒着鲜血。陆忻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狂奔过去抱起了她。

“你,你是什么人,胆敢闯我牛府?”

见到突然出现的陆忻,牛二程吓了一跳。他并不在意田雨儿的生死,却惊恐地盯着满身是血的少年。

“雨儿姐,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啊……呜呜呜呜,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

陆忻紧紧抱着怀中的人,泪如雨下。他拼了命的闯进牛府,拼尽全力来到这里,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的心一阵阵的在绞痛,疼得他难以呼吸。

“小,小忻。临死前,还,还…还能再见你一面,真好……我,我以为,你已经去长安了。以,以为,再…再也见不到你了。”

“雨儿姐你别说话,我这就带你找郎中,我们这就走。”

陆忻抱着田雨儿想起来,却被少女摇头阻止。此时的他,甚至都没有看牛二程一眼。他只想救活怀中的人,只想让她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尽管他知道,剪刀穿进心脏,人已经活不成了。

“小忻?哈哈哈哈,原来是你小子。听许府的人说,你已经离开越州了。怎么,少年英雄,也过不了美人关吗?可惜啊,你跟本老爷比,还是慢了一步。嘿嘿嘿嘿,黄花闺女就是好,玩着畅快。”

“畜生,找死!”

牛二程的笑声还未完全落下,少年已经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陆忻的手劲很大,牛二程的面部瞬间充血,连话都说不出来。

“小忻,你,你别杀人。听姐的话,赶紧走。你杀…杀了他,官府会缉拿你。而且,而且爷爷他也会出事的。”

“雨儿姐,你别说了,别说了。”

陆忻仰头哽咽,声音有些沙哑。他无比想杀了眼前之人,可田雨儿的话,让他不得不松开手。他不怕被官府通缉,但他怕田贵再次出事。

“咳…咳咳,怕了?哈哈哈哈……你以为你是大唐皇帝?有本事,杀光我牛府上下几百口人啊。否则,只要本老爷一死,别说那田贵,狮峰山上的所有人都得死。这小丫头可比你聪明。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牛家与郡守大人乃是世交。你若敢在牛府杀人,朝廷定会布榜天下缉拿你。到时,别说你去不了长安,连这江南道都别想出去。”

牛二程见陆忻放开手,顿时底气十足,不再害怕。在他看来,只要少年不想死,就不敢拿自己怎么样。果不其然,陆忻在放开他后,转身回到了田雨儿的身边。这一幕,令牛二程愈发的得意。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能走到这里,想必是胜过了我那两位结义兄长。如此手段以少年英雄相称毫不为过。本老爷也是个惜才之人,只要你愿意留下,我牛家定然许你荣华富贵,此前与今日的过节更是一笔勾销,如何?”

“小忻,听他的,走吧。牛家在这郡城,世代富贵。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除非九族死绝了,否则我们小百姓是斗不过的。走吧,死前能见你一面,我心满意足了……”

田雨儿的声音很轻,温柔地看着陆忻说完最后一个字。旋即咽了气,却没有闭上双眼。她的眼神依旧温柔,仿佛一辈子都看不够眼前之人。陆忻的泪已经流完了,只将少女紧紧埋进怀里,默然无言。

“哼,成大事者,岂会在乎区区一个女人?如她所说,我牛府乃百年氏族,代代富贵,除非九族之人都死绝了,衰败了,否则,这些个贱民如何与我斗?可我牛家之根基,在这郡城无比深厚。连大唐朝廷都不敢动我,你们,又能如何?”

牛二程毫不在意死去的田雨儿,侃侃而谈。仿佛这刚刚才迎娶的第十四房小妾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陆忻静静听着,过了许久才抬头看他。

“是么?百年氏族,就真的有那么了不起?就可以让你们横行霸道,残害无辜?”

“哈哈哈哈,笑话!你是许三金的人,出自许府,这种事,难道看得还少吗?这天下,是强者的天下。那些贱民,不过是我等豢养的猪狗。而朝廷,官府,永远只会站在我这边。什么是世风,这就是世风!自古如此,当今如此,日后更是如此。你一个人,能翻过天不成?”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李世民,或许是个好皇帝。或许,他也改变不了当今的天下。但我的故乡,却不似你口中所说的这般肮脏。那是一个将百姓当人的世界,那是一个人人都有尊严的地方。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妄言将来!”

陆忻突然放下怀中少女,猛地站起身。他的杀气极重,吓得牛二程瞬间脸色发白。

“你,你,你想干什么?一个许府的奴仆,难不成想与我牛家为敌?”

“你方才不是说,牛家百年氏族,根深蒂固,不会衰败么?没错,我杀不了那么多人。我的手上,也不想沾那些无辜的鲜血。但是,我能让你们牛家世代衰败,变得一无所有。哈哈哈哈……走吧,带我去你牛家的祖坟。”

陆忻目光狰狞,死死地瞪着牛二程冷笑。此时此刻,从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半点年少的纯真。仿佛变成了勾魂索命的夜叉,一字一句都森然恐怖。

牛二程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祖坟?笑…笑话,我凭什么带你去。”

牛二程的话音刚刚落地,右手就被陆忻一拳打断,疼得他滚在地上龇牙咧嘴。

“不去,我先打断你双手,然后是双脚,最后……”

“好好好……我去,我去。祖…祖坟就在六十里外的天凤山上。”

从牛府出去时,天边的夕阳已经沉下群山了。陆忻抱着田雨儿的尸体,与牛二程同坐一辆马车,直奔杭州城外。天凤山是越州府境内有名的道教圣地,山上有一座九阳观,据周围的百姓说非常灵验。陆忻虽然没有去过,但也能猜到天凤山的风水极好。否则,不可能有如此出名的道观座落其中。而牛家能将祖坟埋在天凤山上,足见其先人的手段。

陆忻此时想做的事情,就是要用《法善地葬经》中记录的方法,掘坟开棺,断了牛家的风水。他要让这个为恶乡里的百年豪族代代衰败,无法再害人。

第27章 墓中悬剑

撬人祖坟,断人风水,这在江湖上是极为恶毒的做法。比杀上一两个人,更为可怕。

牛二程死了,牛家也就少个纨绔子弟而已。但风水若是出了问题,全族之人,后嗣子孙,通通都得倒霉。

陆忻看似不杀人,看似软弱。但接下来要做的事,才是对牛二程最狠的报复。

对于一个根基已过百年的豪门世族,除非灭其九族之人,否则的确没办法使之快速衰败。但自古流传的风水玄术却能够做到。在唐朝,风水二字,就是一个家族,甚至是整个帝国的根基。普通老百姓死后想寻找一处宝地,皇帝死后想得到一条龙脉,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在古人看来,自己死后若能埋在风水宝穴之中,便能荫泽后世。

陆忻不知道《法善地葬经》中的记载是真是假,但他必须去试一试,否则难消心中这股恨意。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月光自高天洒下,映衬着远方漆黑的群山。在这样的荒郊野外,树叶被风吹过的声音都能令人心生恐惧。牛二程极其害怕,全程缩在角落发颤,连一眼都不敢往外看。他害怕马车内的少年动手杀他,而后将之抛尸野外,被野兽啃食。这种死法,显然极惨。

“大少爷,还有三里地就到天凤山了。您是自个儿上去,还是要老奴陪着?”

赶车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是牛二程直接去马圈找来的。虽然不知道自家少爷大半夜的来天凤山做什么,但到了他这个年纪,即便是觉得诡异,也不会多问。

“少,少侠…我该如何作答?”

“呵,想死的话,我自然不介意多杀一个。”

“明白了,明白了。老刘头,少爷我自个上山便是,你就在山脚下候着。”

牛二程抬头看了一眼陆忻和在他怀中的尸体,顿时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此时再看,田雨儿的尸体披着一身大红嫁衣,融在这无边黑暗之中,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牛二程这才意识到,自己和一个死人同行了一路。

“少侠,我,我,我们去祖坟做什么?你可是说过的,不杀我。”

“呵呵呵呵,说不杀你,自然不会食言。只要你在老祖宗的坟前发誓,日后不再为恶。同时,将雨儿姐葬入祖坟内,你我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如此即可?”

牛二程虽然不知道陆忻来这天凤山的真实目的,但再三确认自己不用死后,神情倒是放松了一些。在他看来,只要自己能保全性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什么风水,什么家族,和他自个的命比起来,一文不值。至于田雨儿,他牛二程是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过来的。虽然是妾室,但好歹也算牛家人。只要不传出去,葬进祖坟并无多大干系。

三里地半刻钟便到了,车夫将马车停在山脚下。因为是九阳观的道场,上山的路专门修过,全程铺了石阶,倒是很方便。牛二程在前边带路,陆忻则抱着天雨儿的尸身紧随。天色已晚,加上是无人的野外,陆忻并不担心牛二程会使诈。

顺着石阶往上走了半个时辰后,台阶的右侧出现了一条小路。牛二程拐了进去,这是一条标准的野道,宽不到三尺,堆满了落叶。道路的左侧是天风山山体,右手边则是悬崖。很显然,这条路平时并没有多少人来走。

陆忻往悬崖外看,此时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天凤山的山腰段。牛二程说,想要到达山麓之上的九阳观,也是要从山腰处的小道上去的。但和他所走的这一条路,正好相反。陆忻一路观察着沿途的景色,天凤山面朝东方,正对着日出的方位。悬崖下是滚滚入海的大河,四面都有繁华的古镇。

山腰处的海拔大约八百米,陆忻跟着牛二程在狭窄的小道上走了两刻钟,前方出现了一条向下的斜坡。因为是夜晚的关系,视线很不好。从高处望下去,隐约可以看到斜坡的尽头连着一个水潭。潺潺的流水声响彻山谷,更添一丝深山的幽静。

“我们牛家的祖坟就在那水潭之后的岩洞中。有墓二十三座,历九代人。不过想要打开墓门有些繁琐,还需少侠相助。”

“哼,少说废话,继续走。”

陆忻冷笑,催促牛二程接着带路。到达水潭的时候,刚好临近子时。月色正浓,万籁俱寂。那水潭并不大,形状好似月盘,直径也就七、八丈。但水是活的,借着风势,从四面八方流进山谷之中。站在水潭边,能闻见浓郁的花香。此时正值春季,又是夜晚。按理说,身处深山,人会感觉阴冷。特别是在这水潭边上,寒气升腾,站久了人体就会被湿气侵蚀。但在这个地方,陆忻感觉不到任何的不适,反而有一股特殊的暖流环绕周围。

“吴叔曾说,炼剑高手在打造神兵时,最喜欢用取自深山寒潭中的泉水,来淬炼剑身。其中有一种水,入手温热,遇火时却能瞬间变得极寒,乃打造兵器的神水。这潭,难道是传说中的……”

陆忻有些震撼,不禁蹲下身,以手触碰潭水。果然是温的,感觉有四五十度的样子。陆忻确定这应该是一口连接着地热的温泉,但是不是传说中的炼剑神水,他也无法确定。饶是如此,牛家祖坟所在的位置,也足够称得上是风水宝地了。

打开岩壁上的墓门需要两个人同时操作。牛二程让陆忻去按住隐藏在石缝内的机关,自己则从脖子上取下钥匙,插进另一头的机关锁之中。墓门很大,足有两层楼高。随着墓门被缓缓打开,整个山体都震动了起来。

“一个小小的牛氏家族,就能在一座名山内修建起大墓,更何况是帝王将相。龙脉……哼,永远都是当权者的财富。这个世界,还真是从来都不公平。好在一千年后的中国,不再痴迷这些。”

走进墓门后,牛二程点亮了墓中的油灯。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一个完全是由人工凿出来的岩洞。二十几座石头堆砌的坟墓错落在各处,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共同围绕着中间的一口石棺。

那石棺摆放的位置正对着岩洞顶端的中心。体积十分庞大,足有三米高,呈藏青色,也不知是用何材质的石块打造的。这既是一口棺材,也是一座坟墓。

“那石棺内葬的,

就是你们牛家最早的先祖?”

“不错,那便是上九代的老祖宗,据说是一座合葬墓。其中的先祖,是我们牛家唯一当过官的,而且做到了正一品,位极人臣。但那之后,老祖宗就立下了规矩,牛家子孙,世世代代不许入朝为官。”

“哼,没问你这么多,睡一觉吧。”

陆忻冷哼一声,突然从背后击晕了牛二程。既然已经到了地方,牛二程自然就没用了。何况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不能让牛家的人知道。

将田雨儿的尸身抱到石棺前,陆忻开始寻找打开石棺的办法。这么大的一个石质棺材,光是一个棺盖都极为沉重,别说一个人,就是三五个健壮的大汉都很难推开。陆忻料定有机关,绕着石棺转了两圈后,在棺尾处摸到了一个凹槽。

轰隆!

棺盖以极慢的速度缓缓打开,陆忻跃上棺盖朝里头看,原本平静的神色瞬间凝固。棺中藏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同时,躺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让陆忻感觉震惊的并不是那些晃眼的金银,而是两具一动不动的尸身。或者说,那是两个睡着的人。因为尸体上,没有一处腐烂的痕迹,而且面部红润,栩栩如生。甚至那女人脸上化的妆,都还在。

但尸体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可以确定是死的。从那男人身上的官服看,应该是南朝时期的人。陆忻想不明白,牛家上九代老祖宗的尸身,是如何保持百年不朽的。

“那是?”

突然,女尸头部动了一下。紧接着,整个身体仰起,仿佛要坐起来。陆忻屏住呼吸,强忍着没叫出声。随后,他就看到一口剑自女子背后升起,悬挂在半空中,发出阵阵类似于黄玉般的柔光。而且那柔光之中,似乎有某种景象,就如同电影画面般在演绎着什么。但那景象极为模糊,似有似无。用眼睛打量,剑身大约一尺七寸,通体暗黄,其刃薄如蝉翼,剑柄之上雕琢着麒麟的画像。

陆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过震惊,太过匪夷所思。一口剑,就那么凭空悬挂着。而且,还是从一口棺材中飞出来的。他跟随哑巴吴练剑两年,也听说过江湖上的一些神兵利器。但他从来没有听哑巴吴说过,这世上有一种剑是能自己飞到半空中的。

看着剑身在虚空中微微颤动,陆忻甚至觉得这剑是在呼吸,有着自己的思维。潜意识告诉他,这东西与自己有缘。

陆忻想要伸手去拿,可当他即将握到剑柄时,脖子后面却吹来了一阵寒风。随后一股莫名的力量压住后背,重得他差点掉进了石棺之中。

第28章 五大神兵

通过机关的运行,棺盖虽然只打开了一半,但由于整个石棺庞大的体积,还是能够轻易看全整个棺内的景象。陆忻此时被某股力量压在棺盖上,半个身子完全落空,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

但伸手摸向背后,身上明明没有任何东西。陆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四周阴风阵阵,脖子很酸,浑身都开始疼痛起来。

此时再看棺内,两具原本栩栩如生的尸体在顷刻间腐化。所有皮肉全部消失,仿佛被风吹走了一般,只剩下两副干瘪的骨架。

陆忻心中不安,用尽全力想要爬起来。但压在背上的力量实在是太强了,即便是他撑断了脊骨,恐怕也起不来。

“究竟是什么东西,人也好,鬼也罢,有本事现身出来!”

陆忻大怒,他来这牛家祖坟还有事情要做,可不能就这样爬着。随着他的一声怒吼,那口悬挂在半空中的剑突然跟着晃动了起来,发出一阵奇怪的金鸣声。时而如虎啸龙吟,时而如孩子的窃窃私语……陆忻只听得心神恍惚,朝剑身上的倒影看去,自己的背上似乎趴着一个人。有一双惨白的手正一点一点的绕过肩膀,那手指长得可怕,仿佛是在掐向脖子。

呼吸渐渐变得急促,陆忻只觉得脖子越来越痛,喉咙被压得越来越紧,面部充血,胀得通红。这种状态,随时都有可能断过气去。这显然不是人的力量,陆忻心中明白,自己恐怕是遇见鬼了!

可他没有办法,纵有一身剑法,也难以从这股力量中挣脱。

这一刻,他很想回过头,再看一眼地上的女子。但他做不到,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脑海中的记忆也开始破碎了。

“我要死了吗?庭昉哥哥,看来我是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

“孽畜,速速退下!”

就在陆忻即将闭眼的濒死之际,墓门外突然飞来一道金光。随后就听见男人的喝斥声响彻整个墓室,紧接着又是一阵刺耳的猫叫。过了两个呼吸,压在背上的力量消失了,陆忻浑身一怔,猛地站了起来。

回过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正一步一步朝石棺走来。道士的容貌非常苍老,步履蹒跚,目光却如火焰般明亮。陆忻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很明显是道士救了自己。

“多谢道长相助,敢问道长姓名,好容陆忻日后相报。”

尽管不清楚老道士为何会来牛家祖坟,但天凤山本就是九阳观的道场,有道士出没并不奇怪。陆忻只担心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断人风水毕竟是种恶毒的行为,老道士如果阻拦,那就不好办了。

“姓甚名谁早已忘却,贫道法号无忧,你叫我无忧子便是。”

“无忧子?晚辈记住了,道长方才出手对付的,可是鬼魂?”

陆忻颔首示意,随即询问刚才发生之事。无忧子听到后,并没有解释。只将目光放在了那悬空的剑上,目光一阵迷离。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陆忻朝他看去,老道的眼中似乎有泪,但是没有流出眼眶。

“两百年了,终于等到他了。师傅,您的在天之灵,定能看到吧?”

无忧子仰天长叹,随后对着悬剑拜了下去,一连磕了三个头。陆忻脸色骤变,连忙从棺盖上跳下。老道的年纪之大,恐怕已经有上百岁了。这样的一位前辈高手,谁能受得起他的跪拜之礼?

“两百年?他在等谁?难道他知道这口剑会出世?”

陆忻抬头看向浮在石棺上空的悬剑,眉头紧皱。自从进入这墓室之中,就接二连三地发生许多诡异地事情。直到无忧子的出现,都像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好的。陆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但他心中的确有一种被人从高处俯瞰的感觉。

“我在等你!”

无忧子似乎听见了少年心中的声音,突然看向陆忻,开口说话。他的目光不再迷离,而是透着一股兴奋之色,就仿佛是圆了多年的夙愿。

“等我?道长说笑了,你我从未谋面,况且我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度,绝不会有人认识在下的。”

“我知道,你的故乡不在这片天地之中。也可以说,你已经跳出了五行,超出三界外,非是我等俗尘中人。”

“什么?道长你知道我的来历?”

陆忻猛地踏出一步,神情骇然。无忧子的话实在是太过震惊,他穿越至唐朝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来历。甚至连屠兴都不知道他这个捡来的孙子,其实是一千年后的人。但眼前的老道,明显知道什么。

无忧子看了一眼陆忻的脸色,摇摇头,将目光重新放到了悬剑之上。

“我并不知晓你的来历,这是两百年前,我师傅对我说的话。他让我守在这天凤山上。并告诉我,终于一天,会有一个孩子来到这里,唤醒沉睡的阴阳游仙剑。从那时起,我便一直待在这座山中,看着九阳观从一座破败的草屋,变成如今这般香火旺盛的景象。”

“两百年前?道长竟活了如此之久?”

陆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人的寿命是非常有限的。哪怕是在医疗水平极高的现代社会,也很少有人能活过百岁,更别说是两百年了。眼前之人,难不成是神仙?

“你不必奇怪,我等阴阳师修行,至归微境,便有一百五年寿命。若能突破至入神境,可活过三百岁。可惜啊,我的天分不够,虽有师傅精心教导,也无法通达百窍,出神入化。如今的我,也不过是以丹药续命,吊着最后一口气罢了。”

无忧子的声音很平静,虽然是在说自己将不久于世,却没有丝毫惧意。陆忻想象不到这是一种怎样的境界,但老道已经活了两百多年,一身修为肯定远远超过了他口中所说的归微境。

“道长,您师傅究竟是何人?阴阳游仙剑……这剑,又为何会由我来唤醒?”

“阴阳师修行,需历千百劫难。若无法宝护身,步步凶险。修道界有五大神兵,为鬼谷子的‘怖魄神针’;黄石公的‘太上捉妖镜’;诸葛亮的‘续命七星盏’;管辂的‘司天不周砚’。而这最后一件,便是我师傅的‘阴阳游仙剑’。他的名字,叫做郭璞……”

在和无忧子的对话中,陆忻的精神,完全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主宰,便是那些强大的阴阳师们。而无忧子口中的师傅郭璞,正是阴阳师中最为顶尖的存在。早在四百年前,他就已经是入神境的巅峰高手。后来郭璞寿元耗尽,在身死之际,告诉无忧子:两百年后会有一个孩子来到天凤山,打开牛家祖坟,唤醒阴阳游仙剑。正是因为师傅临终前的托付,无忧子才在天凤山创建了九阳观,并一直等到了现在。

“道长是说,这剑是郭璞他……不,是令师他送与我的?”

陆忻看着那依然悬空的宝剑,心中又惊又喜。他本身就是练剑之人,当然是无比渴望得到一把神兵利器。但要说这是两百年前死去之人点名送给自己的,又未免太过离奇了。一个人,怎么可能算到千百年后的事情?可转念一想,自己都能从2018年穿越到唐朝,那么两百年前的人送给自己一把宝剑,又有何不可?

带着有些踌躇,又有些紧张的心情,陆忻跃上石棺,一把抓过阴阳游仙剑。刹那间,所有异象全部消失。陆忻握着剑柄,缓缓抚过剑身,只觉得异常亲近。仿佛这口剑,原本就是自己的。

“好轻的剑,握在手里,如同无物。”

陆忻目光微变,手中的剑轻的仿佛没有重量,简直比一张纸还要轻。他旋即忍不住挥舞了起来,在石壁上施展妙笔剑法,每一下都能刺进坚硬的山石之中,无比锋利。这样的一口剑,哪怕是落在不会武功的人手里,都能轻易杀敌。

“你已得神兵,我也已经完成了师傅之重托,速速下山去吧。方才那猫妖借女尸的尸气化形,已有害人之心。虽被我赶跑,但恐其心性诡诈,此地不宜久留。去吧,望你能秉承师傅之念,护好阴阳游仙剑,宿卫苍生……”

“道长,道长?”

无忧子说完最后一个字便突然坐下,缓缓闭上了双眼。陆忻叫了两声都没有反应,顿时脸色微变,上前探了探鼻息。人,竟然已经死了。虽然还有许多事情没有问清楚,但此时也只好作罢。

旋即,陆忻将田雨儿的尸身放进了石棺内,并在其口中放入了一道亲手画的符箓。而后又在墓室的东南西北四角,各埋了一枚带血的玉石。做完这些之后,陆忻将无忧子的尸体以及牛二程搬出岩洞。墓门关上的那一刻,陆忻才终于吐了口气。

抬头望天,月光落下寰宇,照进那潭水之中,仿佛在窥视着天地万物。陆忻原本以为,自己葬掉田雨儿后,就能结束这一切。可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29章 赶考的穷书生

陆忻连夜就下了天凤山,并且在下山前,捣毁了牛家祖坟墓门的机关。日后即便是牛二程知道自家风水出了问题,也难以破解。至于无忧子的尸身,陆忻悄悄送回了九阳观。老道的后事自然会有弟子们去料理,不用他担心。

下了山后,陆忻夺了老刘头的马车,直奔杭州城。田雨儿已经葬入牛家祖坟了,按照《法善地葬经》的风水术,田雨儿的尸身将会吸取牛家的气运。若有后人,必定飞黄腾达。只可惜的是,按照田贵的说法,田家除了田雨儿一个小辈,已经再无血脉。

陆忻此举,一是为了惩戒横行霸道的牛家人。二是为了保护田贵以及那狮峰山上的所有茶农。如果牛二程和田雨儿同时死了,牛府上下定会将怒火洒向狮峰山。但只要牛二程还活着,所有人都不会知道田雨儿的死讯。因为牛二程再傻,也不可能出去说自己弄死了刚刚娶进门的第十四房小妾。

回到狮峰山的时候,田贵已经醒了,但还不能下地。陆忻亲自泡了茶,与之道别。山民们都很关心田雨儿的状况,陆忻只道是一切安好,让他们不要担心。

“唉,小忻,又给你添麻烦了。”

田贵双手捧着茶杯想坐起来,少年连忙起身阻止了他。

“田爷爷视我如己出,无需见外。况且这茶叶能有如今之势,全靠您的辛劳。若没有您,我也无法脱身前往长安。”

“我这辈子也只会种茶、采茶,所有心思都放在这上头了。有时候想想,若是能再有用一些,膝下的孩儿们也不至于全都枉死。”

“战争之罪,不是您的过错。爷爷还是先安心养好身子,不要多虑。茶叶的事,我已经交代给何掌柜了。今后狮峰山只和许府做买卖,您尽管放心。时辰也不早了,我得下山了。您一个人,多保重。”

陆忻说完话,长吸了口气,旋即转身往门外走。狮峰山对他来说,是一个比许府更加亲近的地方。是除了小溪镇以外,第二个家。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有些痛苦的记忆,最怕的便是睹物思人。

“小忻,雨儿她……在牛府,还好吗?”

少年走到门口时,田贵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陆忻闻言,止步看着外头那漫山的茶叶,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但他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大山之中。

也许是因为春季的关系,又也许是因为朝廷要开恩科,官道上的人很多。男女老少,,走路的,骑马的,运货的,络绎不绝。陆忻并不熟悉杭州城外的地势,只能沿着官道走。好在他并不赶时间,时而骑马,时而步行,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杭州城外的官道,直通宣州。而后由宣州绕道荆州,再北上长安。这是走陆路前往长安城最安全的路线。如果赶时间的话,自然是走运河更为便捷。在杭州城内即可坐船北上,过扬州,入汴州,而后西去长安。但陆忻并不喜欢走水路,一来坐船很不方便,遇上恶劣天气时还容易搁浅。二来,走陆路可以观看沿途的风景,感受大唐的风土人情,对于修炼剑法,领悟剑道是有帮助的。

陆忻走的并不快,有时骑马,有时步行,一天也只就走个一多里路。而且晚上的时间他都会住进客栈,用来练剑。陆忻算了一下,按照这个速度想走到长安城,至少得花两个月。唐朝的路可不像现代的高速公路那么好走,可以过山开山,遇水搭桥。即便是路好的官道,也十分颠簸。下雨时,泥泞得连马都难跑。

七日后,陆忻骑马行走在颠簸的山道上。路很窄,宽不到两米,右侧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马儿走得很慢,紧紧靠着草丛。此时距离宣州城大约还有七八十里,但天色已临近傍晚,陆忻的身上已经快没水了。

“地图上显示这一带应该是有个小镇的,只要过了镇子,便能重新回到官道上。怎么回事,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下山的路?”

马背上,陆忻掏出了一张皮质的地图,眉头紧锁。他已经连着在群山间走了一天一夜了,别说是马,连人都十分疲惫。但从地上杂乱的马蹄印和脚印看,自己走的路应该是没错的。喝掉壶中最后一口水,陆忻感觉有些饿。正打算就着马背吃些干粮,这时候,马儿却突然颠簸起来。陆忻连忙拉紧缰绳,往下看,前方是一条很长的下坡路,直通山麓上的大块平地。

宣州城自古便是军事要塞,在唐朝,它和山阴县一样都是都督府所在地。从现代的地理位置看,宣州东临浙江省杭、湖两市,南倚黄山,西北毗邻芜湖,东北接壤江苏的南京、无锡,地处整个沪宁杭大三角的西北腰线上。陆忻听许三金说过,宣州是整个江南道通往西部的必经之地,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陆忻的马还很年幼,出越州前,从未走过山路。在下坡上跑,晃得十分厉害。陆忻只好下马牵着走,到达山麓上的平地时,天边的乌云刚好沉下山尖。四周的风刮得越来越大,吹起了漫天黄尘。陆忻估摸着很快就会下大雨,脸色有些难看。

好在下了坡后,道路开始变得很宽,也十分平坦。正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一眼望不到头,但林中时常传来车马声,显然是有许多行人的。陆忻又往前走了五分钟,浓密的云深处猛然响起一声惊雷,紧接着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那是?”

进到树林深处,远方出现了一片空地,似乎有人在哪儿摆了一个茶摊。陆忻连忙牵马过去,茶摊上方搭了篷子,刚好可以在此处避雨。而且陆忻早就口渴肚饿,停下来休整,补充一些给养也是当务之急。

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太晚的缘故,偌大的一个茶摊内并没有什么人。七八张桌子,三三两两的只坐了五个人。四男一女,看穿着打扮,都是些赶路的普通百姓。些许是看到陆忻手中带了剑,几个人都低下了头闷声喝茶,谁都没有说话。

陆忻也不在意,让茶摊老板上了两大碗水和一碟酱牛肉,自顾吃喝。耳畔是阵阵呼啸的山风,豆大的雨点穿过枝叶掉在地上,路面很快就变得泥泞起来。雨虽然下得很大,但雷雨一般不会持久。何况陆忻并不怕赶夜路,此时听着风雨之声,喝着解渴的凉茶,倒也十分惬意。

“这位客官,我在这黑虎岭上摆摊十几年,天天迎来送往,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付不起茶钱的。我这可是小本买卖,您行行好,别让我难做。”

“唉,真是个粗人,谁说我不付茶钱了?只是这钱袋子在走山路时丢了,我也是刚刚才发现。书上说世事难料,谁出门的时候没点小灾小难的?况且不就是一碗茶和一碟豆子嘛,我此次前往长安便是去赶考的,等我高中,百倍还与你便是。”

“哈哈哈哈,好你个不知羞耻的穷书生。明明是你囊中羞涩付不起茶钱,还硬要说什么丢了钱袋子?像你这等市井无赖,老王我见得多了。若你能说实话,好言相求也就罢了。茶水钱,就当是我施舍于你。现在么,呵呵……一文钱,还得等你日后高中状元再向你讨要不成?我怕是命短,熬不到那天。”

离陆忻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前,茶摊老板突然和一人争执了起来。陆忻闻声望去,一个年纪不大的书生正被茶摊老板数落得面红耳赤。书生穿的是用麻布做的衣服,虽然还算干净,但价格低廉,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的寒酸。

一般的读书人进京赶考,至少都会置办一身罗织的锦衣。特别是杭州城盛产的花罗,不仅舒适美观,而且价格不高,早已名扬天下。

书生虽然口口声声说必定高中,但此时却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茶摊老板自然是嗤之以鼻。

“你这人怎就如此迂腐?区区一文钱,还真以为屠某会食言不成?我屠成礼五岁识字,寒窗苦读十二载,看的是圣贤之书。在鄞县,谁不知我的为人?”

“好了好了,莫要吹牛。反正我也快收摊了,跟我下山,咱去官府理论。可别怪我没提前告你一声,我家大哥就在县衙里头当差,平生最恨的就是你这种无赖小人。”

茶摊老板哪有心情听书生东拉西扯,阴沉着脸,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那书生虽然长得还算清秀白净,但身形瘦弱,身高也就一米七左右,顿时疼得大喊大叫。茶摊老板可不管这些,拉着书生就要往山下走,吓得书上脸色煞白。

“且慢,他的茶钱,我给了。”

就在书生快被拖出桌外时,陆忻弹指飞出一枚铜钱,稳稳当当的落进了茶摊老板的口袋之中。老板见状,抬头看了一眼少年,见其桌上放着一把用布裹着的剑,顿时冷哼一声,总算是放开了书生的胳膊。

第30章 御神庙

“这位少侠,多谢仗义相助。小生屠成礼,越州府鄞县人氏。”

见陆忻付了茶钱后,书生喜笑颜开,连忙坐了过来。刚刚还大喊大叫的他,此时却仿佛没事人一般,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少年看。说话的同时,拿起筷子就把牛肉往嘴里塞,看那陶醉的表情,显然是很久都没吃肉了。

这副自来熟的摸样,也难怪茶摊老板会叫他无赖。陆忻起初还有些不舒服,但看到书生袖口处的一个补丁时,摇了摇头,只好又点了一盘肉。

“啧啧啧,那掌柜的人不怎么样,做的酱牛肉倒是不错。吃一些上路,又能挨个两三日了。”

几乎只用了半分钟的功夫,屠成礼就将半盘牛肉全部吃下了肚子。随后看了一眼陆忻,尴尬得笑了笑,开始从包裹里翻找东西。

“连着几日在这穷山恶水间赶路,实在是太饿了,多有得罪,还望少侠海涵。作为回报,小生可将珍藏多年的神书借与少侠观摩几日。这可是件宝贝啊,绝世孤本,少侠千万别透露出去。”

屠成礼从包裹中掏出了一本纸张泛黄的破书,神色顿时变得鬼鬼祟祟起来,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陆忻皱了皱眉,接过书翻看了一页,顿时脸皮通红,赶紧给推了回去。

“春宫图?”

“嘘!什么春宫,这叫鸳鸯戏水,天外飞仙。老话说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就是出自这本书。你想想,天生我辈俊俏儿郎,走在这荒山野岭间,只能与夜莺、孤灯为伴,何其寂寥。若有此书作陪,可解多少相思与哀愁?看少侠的年纪,同小生相仿,定是能体会个中意境的,嘿嘿嘿嘿……”

屠成礼的淫笑极其猥琐,眼睛迷成了一条缝,哪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陆忻心中暗叹倒霉,旋即吐了口气,冷下脸道:“你从老家出来进京赶考,本就是身无分文。丢了钱袋是假,蹭点吃喝是真,我说的没错吧?”

“少侠何出此言?”

“好了,跟我就别装了。你袖上有补丁,包裹之中连件换洗的衣物都没有,足见窘迫。凡是进京赶考之人,即使家境再贫寒,即使饿着肚子,出门前也会置办一身像样的行头,以免叫人看轻。我的出身与你相同,如此处境,别说是一袋钱,就是一文钱都视之如命,又怎会弄丢?”

陆忻的话令书生渐渐变了脸色,他似乎没有想到,眼前之人竟能三言两语将自己的处境说得明明白白。当下只得收了春宫图,与陆忻聊起了自己的身世。

屠成礼今年十七岁,出身在鄞县东北部的一个渔村之中。父母在其两岁时出海捕鱼,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从小是被村民们轮流照看大的,也算是个吃过百家饭的人。五岁时给一个大户人家放牛,开始学认字。据屠成礼自己说,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子。别人要花两三年才能熟读的经书,他一两个月就背得滚瓜烂熟,甚至还能倒着背。

后来,因为天资聪明,颇有诗才。九岁的屠成礼深受府中老爷的喜爱,资助他去县里的学馆读书。到了繁华之地的屠成礼,曾有很长一段时间迷恋市井的热闹。不仅不看书了,反而成天跟一群混混走在一起。蹉跎了几年光阴后,才学毫无长进,府中的老爷也就不再管他了。没有了经济来源的屠成礼,很快走投无路,只好重新开始读书。两年前,他因一篇诗文名声大噪,让全县的读书人都知道了他的文采。此次赶考,是由县里直接举荐,以乡贡的身份前往长安。

“照你这么说,一个名扬鄞县的士子,又得了乡贡的名额,县衙难道就没给些盘缠让你上路?”

屠成礼尽管叨叨了一大堆,讲的声情并茂。但陆忻鉴于他此前的表现,自然是有些不信的。就这么一个好色、贪吃之人,要说有冠绝全县的文采,未免说不过去。

“唉,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古人诚不欺我。若是连少侠这样的人中龙凤都不相信在下,那这世间,敢问还有谁能与屠某交心?罢了罢了,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屠成礼一阵长叹,说话的同时又要去夹菜吃。陆忻连忙动筷阻挡,就在这时,茶摊前突然跑过一批马队。十几个人戴着蓑衣斗笠,急驰而去。由于马匹跑得太快,又离茶摊很近,那马蹄溅起的污泥瞬间落了众人一身。而且桌上的茶水跟牛肉也全都溅了泥,不能吃了。屠成礼顿时大怒,猛地站起身就要叫骂。但当他看到领头之人在不远处停下来后,脸色骤变,连忙低下头坐了回去。

此时的陆忻自然也是一脸的不爽,衣服弄脏了不说,自己点的第二盘牛肉还没怎么吃呢,就又被糟蹋光了。都是花钱买的,他自然要找对方讨个说法。当下抄起阴阳游仙剑,便要起身说话。

而与此同时,马队的领头之人走到了茶摊老板的面前。

“掌柜的,此地离黑虎镇还有多远?下山有左右两条路,我等该走哪一条?”

“回大人的话,黑虎镇距离这黑虎岭尚有二十里地,两条路都能到。不过右边的那条虽然要陡峭些,但路程短……”

“多谢,我们走。”

领头之人回身招呼手下,说罢便要重新上马,陆忻哪会就这样放他走,正欲喊出声来,却不料被一旁的屠成礼堵住了嘴。

“你疯啦?御神庙的人都敢招惹,不想活了?”

“御神庙?”

陆忻皱了皱眉,这三个字他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而且书生一脸的惊恐,虽然压低了声音说话,但双手明显在颤抖。看到这些,陆忻只好强压住心中的愤怒,重新坐了下来。马队很快消失在了树林里,除了留在地上的无数蹄印,这群人仿佛从未出现过。

“你说的御神庙,可是朝廷机构?”

“看来你还是知道一些的,刚才可吓死我了。好在老子眼尖,瞄到了那人蓑衣之下的打扮。你可能没看清,他穿着的是朝廷特制的官服。其领口和袖口处都刺有代表御神庙的花纹,而且他身后那些人,身披盔甲,必定是从地方调拨来的精锐骑兵。御神庙的阴阳师办案,这附近,怕是有什么妖魔啊!”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屠成礼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似乎是觉得有些冷。陆忻这才想起来,两年前,自己在小溪镇的城隍庙时就听到过这三个字。当时杜岳涛为了阻止九毒门的阴阳师杀人,曾搬出过御神庙来威胁,只可惜并没有成功。

“你也知道阴阳师?难道你见过?”

“见过?当然不可能了,但如今这世道,妖魔丛生,到处都是魑魅魍魉。在民间,阴阳师的传说早已家喻户晓。不过传说归传说,我可从来没见过哪个阴阳师会出来治病救人的。”

“呵呵,也是。阴阳师修道为的是成仙,自己就有千百劫难,谁会在乎芸芸众生的死活?至于这御神庙,你了解多少?”

陆忻得了阴阳游仙剑,按照无忧子的说法,是命中注定的修道之人。而御神庙是大唐朝廷的机构,自己又要前往长安,必须对其有所了解。否则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卷入朝廷与各大宗门之间的纷争,那就太冤枉了。

“其实我对御神庙也不太了解,就是当年混迹市井之时,听了一些传闻。不过大理寺你总听说过吧,执掌刑狱,专断天下大案、疑案,在朝廷内部有很大的权威。御神庙,就如同阴间的大理寺,专管鬼神之案。虽然不知道那些被朝廷册封的阴阳师有多大的权力,但只要是出门办差,就等于领了皇命,是能先斩后奏的……”

黑虎岭的这顿茶,陆忻吃得并不舒服。但从屠成礼口中,他倒是知晓了不少有趣的传闻。雷雨不到半个时辰就过去了,夜幕已经完全降临,陆忻原本是准备独自骑马赶往镇子里住宿的。但屠成礼非缠着他要一起走,说是路上好搭个伴。推托不过,只得应了下来。

黑灯瞎火,二人行走在泥泞的山道上,走得极慢。从黑虎岭到山下的镇子,有二十里路。虽然不算远,但由于刚下过雨,加上又是夜晚。饶是陆忻这样的练家子,都走得有些艰难。屠成礼就更不用说了,一介书生,柔弱不堪,许多路段都是陆忻背过去的。

轰隆!

二人走出大约十余里地时,天上又是一道惊雷,随后便是狂风呼啸,大雨倾盆。山路已经完全不能走了,没有办法,陆忻只好带着屠成礼进树林躲避。四周是茂密的灌木丛,头顶的大树虽然能遮掉大部分雨水,但无法挡住寒冷的山风。屠成礼吓得瑟瑟发抖,全程抱着陆忻不放。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你,现在好了,一整晚都得待在山上。”

“同舟共济,同舟共济……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能遇上我,简直就是天赐的福分。忻哥,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啊。否则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靠,你再说一遍,马上扔你出去信不信?还有,别叫我忻哥。”

“好的,忻哥,在下知错了。”

……

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陆忻对这个好色又猥琐的书生已经彻底无语了。正要一脚踢他出去,手中的阴阳游仙剑却突然剧烈颤动起来,随即破开裹布,自己飞了出去。

第31章 鬼僧

阴阳游仙剑是道家五大神兵之一,有灵性,陆忻是知道的。但他得剑这么久,除了在牛家祖坟内看到过异象,其他时候都跟普通的兵器没什么两样。而此地乃深山老林,又下着暴雨。游仙剑在这个时候飞出去,是要干嘛?

不过陆忻已经来不及多想了,他身上的东西什么都可以丢。唯独这口剑,万万不能。

看到陆忻突然跑向树林深处,屠成礼吓了一大跳。连叫了两声都没有回应,只得跟着跑。夜色漆黑一片,耳畔的风声如狼虎咆啸,又如鬼魅私语,恐怖异常。仅仅半刻钟,书生的衣服便成了一件破烂,脸上和手脚上全是各种刮痕。而此时,陆忻早就跑得没影了。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这小子太不厚道了,可千万别出什么妖怪啊。我长得瘦,吃得又不好,身上的肉全是酸的。诸位过路的大爷行行好,放过我吧。只要能渡过此劫。我屠成礼发誓,一个月不看春宫图,不!一年都不看了……”

书生一边漫无目地的狂奔,一边口中念叨着神佛保佑,哪分得清什么东西南北。又过了一刻钟,正前方出现了一道光,不亮,应该是烛火发出来的。屠成礼大喜,只要有烛光的地方,一定就有人。

靠近了看,前面的确有一座房子,但不是普通的民居,而是一座破败的庙宇。借着闪电落下时的微光可以看出,破庙已经有些年头了,到处是断壁残垣。古老的墙壁上长着许多藤蔓,就像是缠绕着的林中巨蟒。

此时,庙里点了灯,陆忻正趴在门缝处朝里看。

“忻哥,你看什么呢,跑这么快。”

“别说话,小心没命!”

“你骗鬼呢,要是有危险,你早跑了。是不是见着姑娘了,竟这般猴急。让我也看一眼,她不会是在洗澡吧?”

书生好色本性暴露无遗,还没等陆忻解释,就急匆匆地上前往里看。陆忻怕被听到动静,也不敢阻拦,只好由着他。

庙里的确有人,但并不是什么美女。十三名身着铁甲的士兵各执一张黄符,正围着中间的一个白衣男子转圈。而那白衣人则脚踏阵法,面朝破庙里的佛像,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嗓音唱着咒语。

此情此景,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深山荒野,破败古庙,诡异咒语,如血一般画成的阵法。陆忻尽管不知道这些人的真实目的,但眼前的这一幕,像极了是在招魂。

“娘啊,原来是他们。你小子,怎么追着御神庙的人跑。快走快走,我还是雏呢,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不能死这儿。”

屠成礼只看了几秒钟就吓得全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陆忻是跟着游仙剑来的,哪会轻易离开,紧紧抓着书生不让跑。

“否则呢?你还真以为这深山破庙里会有女人洗澡给你看?就是有,也必定是要人命的狐狸精。”

“哼,我不管,你放开,赶紧跑路。”

“嘘!”

陆忻强行按住书生的脑袋,捂住嘴巴,这才让他停止了吵闹。二人重新朝庙里看,白衣男子左手拿着一张符箓,右手变化出火焰,突然朝佛像指去。刹那间,脚下的阵法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红光。紧接着虚空中就出现了无数个咒文,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了佛像之中。

嗡嗡嗡嗡嗡……

佛像剧烈颤动起来,连同整个破庙都在晃。房梁上掉落下大量灰尘,其中还夹杂着许多白骨,也不知是人的还是动物的。

点燃的烛火被风一吹全部熄灭,白衣男子不慌不忙,施展道法,在破庙的四角点燃了八张符箓,照得整个空间如同白昼。

“杀杀杀杀杀……何方妖孽,胆敢搅扰贫僧修行!”

一声嘶哑的长啸,佛像突然四分五裂,露出了一具人形的躯体。准确的说,那是一具披着袈裟的干尸,不知道已经死了多久了。全身枯黄,就像是风干的腊肉,异常恐怖。但干尸肯定不会说话,陆忻睁大眼睛朝四周看,庙里除了御神庙的人,没有第二股势力。

但那白衣人却根本不着急,嘴角冷笑,死死地盯着干尸看。

“修行?哈哈哈哈,释道安,你死了已有百年。是我将你的鬼魂从佛像之中唤醒,你才得以看到这阳间。怎么,如此大的脾气,修佛之人,都不戒杀生吗?”

“我死了?”

嘶哑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似乎陷入了思索中。白衣男子笑得越发大声,重新祭出了一张符箓。随着手指的变化,符箓悬浮半空,突然一分为四,散发出道道金光。

“真火分神,一心四用。以你的年纪能达此境,不错了。但你也只有观虚境四重修为,怎敢与我为敌。”

“哼,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佛门领袖,东晋圣僧?释道安,现在的你,不过是区区一个孤魂野鬼而已。废话少说,我此来,是替大唐朝廷招你回长安。你若听话便罢,若是反抗,小心魂飞魄散。”

“大唐朝廷?长安城?看来如今这天下,已结束百年战乱。虽合合分分,再无故人。但于天下苍生,却是件好事。不过,就凭你也想对我呼来喝去,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嘶哑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凶狠,破庙内开始卷起阵阵狂风。白衣男子立于风中,长发飘飞,却依旧镇定。

“释道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是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天下百姓,你当年由佛入魔,残杀了多少无辜?你手上沾的鲜血,怕是比那魔教还要多吧。如今的天下,已不是当年的天下。如今的朝廷,更不是当年的朝廷。太宗皇帝文治武功,威震九州。大唐治下,一切妖魔鬼怪通通退避。话已至此,是跟我回长安,还是在这里魂飞魄散,自己选吧。”

“黄口小儿,找死!”

轰隆!

干尸猛地睁开了双眼,佛台上突然显化出一道影子。虽然模糊,但还是能分辨出容貌。那是一个半张脸都已经腐烂的老和尚,手里拿着金刚杵,浑身血光弥漫。

鬼僧一显形,立刻扑向白衣男子,双方交手,瞬间掀起满屋的尘土。此时,趴在门缝上偷看的屠成礼似乎是被鬼僧的容貌吓到了,忍不住大喊了一声。陆忻来不及阻挡,脸色微变,随即就看见那白衣男子回过了头来。

“什么人胆敢偷窥御神庙办案,杀了他!”

白衣男子一声令下,待在庙中的十三个士兵瞬间冲了出来。陆忻心中骂娘,但手上的剑却不慢。那些士兵用的全部是横刀,十三口刀破开庙门,几乎同时落了下来。这股力量极大,光是掀起的气浪,都能将一头猛虎给压趴下。

陆忻自知不敌,挥剑挡了一招后,连忙闪身出去。眼前的士兵显然经过某种特殊的训练,不仅力量巨大,刀法更是互相配合,浑然一体。

“我只是山中赶路的过客,与你们没有任何过节。御神庙只管替朝廷捉鬼便是,杀我作甚?”

“哼,听了不该听的,看了不该看的,还敢说没有过节?此事乃朝廷机密,你一江湖中人,随口说上几句,便可闹得天下皆知。”

“我不说便是,谁会故意得罪大唐朝廷。”

“只有死人才是不会说话的。”

白衣男子显然没有要放过陆忻的意思,那些士兵也不说话,只管执行命令。十三个人,十三把刀,从四面包抄。好在陆忻身法灵动,以游仙剑的锋利砍断几把刀后,改变方向,冲进了破庙之中。他实在是不想与朝廷为敌,但御神庙的人逼得太急,若不反抗,只能等死。陆忻不想杀人,但擒贼先擒王,只要冲进庙中拿下白衣男子,自然就能脱身。

陆忻的速度很快,可他刚进庙门,东南西北四角就各飞来一道符箓。其中两张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焰,直扑头顶。其余两张各变作一把匕首,刺向陆忻的胸口和咽喉。这般阵仗,对方是铁了心要杀人灭口了。

“哼,朝廷有你这样的人,实在是天下之不幸。”

挥剑打落两口符箓变成的匕首,陆忻又朝柱子后翻滚,这才勉强躲开了落下的火焰。但这片刻的耽搁,足以让门外的十三个士兵冲到眼前。陆忻避无可避,只得起身迎战。

“提笔!点睛!汇流八方!破破破破破!”

少年迅速旋转身形,整个人仿佛突然融进了画中,时隐时现。他的剑,映衬着火光,瞬间分出十三道影子。而每一道剑影,都不偏不倚地斩杀在士兵们的横刀之上。下一秒,只听见一阵“咣当”声,所有横刀都碎成两截,不能用了。

这一幕,终于让十三个面无表情的士兵停下了动作。每个人的眼神,都流露出了震惊之色。

“阴阳游仙剑!仙尊遗物,怎会出现在这里?”

突然,与白衣男子打得难解难分的鬼僧大叫了起来。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混乱,话音方落,人便冲进了人群之中。那金刚杵一个飞转,所有士兵的头颅都被撞得粉碎,一时间血肉横飞。

第32章 印手菩萨

鬼僧突然的爆发,别说陆忻没有想到,就是那御神庙的阴阳师都愣住了。

十三个士兵,全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到了战场之上,足可以十敌百。别说全死了,就算只死一个,都是朝廷的巨大损失。

白衣男子虽然领着御神庙的差事,但这十三个人是他通过兵部,从地方军营调拨的。实际上,并不受御神庙的管制。现在人死光了,上头必受弹劾,他也脱不了干系。

“好你个死僧,中了总管大人的伏魔火灵咒还能如此凶煞,看来你是非要选择灰飞烟灭不可了!”

白衣男子大怒,从怀中掏出一柄金色匕首。旋即划破指尖,以鲜血在匕首之上画符。他的速度非常快,陆忻刚反应过来时,人便冲至鬼僧背后,一刀扎了下去。

匕首刺进鬼僧的后脑勺,爆发出刺眼的金光。紧接着,从鬼僧的头部开始,全身浮现出千百咒文。这些咒文就像是一个个枷锁,减缓了鬼僧的动作。

“法器?”

鬼僧努力地想要转过头,但他的速度慢如龟爬,显然已经施展不出任何力量。白衣男子见状,狞笑一声,眯眼看向了陆忻。

“小子,你残杀朝廷军士,已犯杀头之大罪。不过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拿着这张符,贴到这恶鬼的天灵上,我可保你不死。”

白衣男子从怀中递出一张符箓,其上的符文并不是用普通的朱砂画的。而是用了一种赤金色的颜料,在火光的映衬下,整张符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陆忻看着男子的双眼,舔了舔嘴唇,既没有动,更没有伸手。

“如果我说不行,你当如何?这是朝廷自己的事,你也说了,我一个江湖中人,何必趟这浑水。”

“哼,不听?自然是与这恶鬼同个下场,我御神庙上承皇命,有先斩后奏之生杀大权。别说你一个小小的江湖人,就是各州县的朝廷命臣,我都能杀!”

“哈哈哈哈,笑话!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太宗皇帝,想要小爷的命,先问问我手中的这口剑吧!”

陆忻突然狞笑连连,手中的游仙剑剧烈颤抖着,连他都有些握不住。而随着游仙金发出的异象,白衣男子神情骤变。似乎预感到不好的他,连忙放开匕首后退。同时双手结印,口中快速念叨着什么。

嗡嗡嗡嗡嗡嗡……

白衣男子刚刚退开两步,游仙剑就迅速飞出,化作一道紫光斩下了他的右臂。男子吃痛,闷哼一声,张嘴吐出大片烟雾。一股刺鼻的味道瞬间弥漫整座破庙,熏得陆忻睁不开眼。过了大约十秒钟,四周的浓烟才逐渐散去。此时,庙里除了十三具无头的尸体和一条断掉的手臂,已经看不到白衣男子的身影了。

阴阳游仙剑没了异象,静静的躺在地上,未沾半点血迹。

陆忻的脸色有些难看,刚刚那一剑,并不是他动的手。恰恰相反,在白衣男子用匕首扎向鬼僧的瞬间,游仙剑就在手里狂跳,握都握不住。陆忻可没有任何想要杀人的念头,御神庙是大唐皇帝亲自设立的朝廷机构,杀了御神庙的阴阳师,等于谋反。这么大的罪名,他可担不起。

“娘嘞,忻哥,你连御神庙的人都敢杀,不要命了啊。”

见破庙里没了动静,书生鬼头鬼脑的探了进来。当他看到地上的尸体时,瞬间脸色煞白赶忙捂住了嘴。即便如此,他还是把傍晚时分吃下的牛肉全都吐了出来。

“别废话,人不是我杀的。要怪也只能怪你,非得缠着我一起走。否则,我早骑马下山了。”

“好好好,你我兄弟一场,不说对错。这样,杀都已经杀了,斩草除根了没有?”

屠成礼吐完后,拿出手绢擦了擦嘴。随即就看向陆忻,做了个斩草除根的动作。陆忻此时哪有心思跟他开玩笑,摇了摇头,只将目光放在鬼僧身上。阴阳游仙剑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反应,必定是因为眼前这鬼魂的关系。而且从鬼僧刚刚的反应来看,显然也认得游仙剑。

“你娘的,真有人跑了?完了,这下死定了!我的功名富贵,我的三妻四妾啊,全完了……”

屠成礼跑到庙门外接着大吵大闹,陆忻也不管他。鬼僧拔掉脑袋上的匕首后,缓缓转过身,将游仙剑捧到了手上。一时间,泪如雨下。

“两百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再见仙尊遗物。此生能有如此机缘,纵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历千世苦难,我也无怨无悔。”

鬼僧捧着手里的游仙剑哭了许久,就像是面对先人的遗物。陆忻皱眉看他,虽有一肚子疑惑,但也不好开口问话。对方毕竟是鬼魂,而且显然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心性变成什么样,谁都不清楚。

“此剑,施主是从何而来?”

“越州府,天凤山。”

见鬼僧先开了口,陆忻自不会隐瞒,将如何得到游仙剑的过程,详细的说了一遍。鬼僧听得很认真,甚至是有些虔诚。

“两百年前,仙尊被人暗算,不得不舍弃肉身,尸解转世。此后游仙剑消失无踪,天下大乱。你能有此机缘得神兵守护,定是仙尊早有安排。我幼时曾随仙尊学道,他虽不愿收我为徒,但倾囊相授,视如己出。后来仙尊独自云游四海,一人一剑,镇压天下妖魔。我虽皈依佛门,但这份恩情,从未忘记。你既是仙尊选中之人,我自当助你一臂之力……”

鬼僧讲了许多事情,一些是关于郭璞的,一些则是自己的身世。他本姓卫,曾是东晋佛门领袖,法号释道安,人称“印手菩萨”。虽为佛门中人,但年幼时修的却是道法。释道安天赋极高,是当时少有的几个能将佛道两家功法相互融合的阴阳师。但也是因为这佛道双修的缘故,释道安在一次闭关中走火入魔,杀了很多人。陆忻问他走火入魔的原因,他却摇头不肯说。

“四季轮回,生老病死,本为天道。而阴阳师修行,是与天夺命,有千劫万难加身。自古能跳出轮回者,屈指可数。观你面相,此去长安恐有大劫。你还未开始修行,无法动用游仙剑的威力。此庙往西六十里,有一妖狐住于青秋山中,天生神瞳,可照见一切虚幻。你将之收服,可保一路平安。”

释道安传下一段口诀和一个咒印,让陆忻进山收服妖狐。陆忻并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世上有妖怪的存在,还在许府时,哑巴吴就带他见过五色鸾鸟。此时听说山中有妖狐,顿时来了兴趣。不过六十里的山路实在是太难走了,陆忻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答应。

“大师,我这有一卷经书,你能否帮我看上一眼?”

“这是?”

陆忻扯下裹身的锦缎,《法善地葬经》是他一直想搞明白的一件东西。按照经书上的佛像来看,肯定与佛门有关。此时既然碰到了东晋圣僧,哪有不求教的道理?正如释道安所说,自己虽然得了阴阳游仙剑。但并未开始修行,日后若遇上高手,难免不敌。如果能尽早得到某种功法加以修炼,自然是再好不过。

“这卷经书是我偶燃所得,当时……”

看到经书的瞬间,释道安的表情就变了,目光凝重,一声不吭。陆忻又将如何得到《法善地葬经》的过程讲了一边。在说到慧净和尚头顶光圈御空而来时,释道安长叹了口气,缓缓合上了锦缎。

“这卷经书融合了佛、道、魔三家学说,高深莫测。如今的我,只剩一缕残魂,无法帮你破解。但可以肯定,此书源自无烬佛山上等功法地藏经。你见到的那位和尚,我若没有猜错,应当是无烬佛山的八大菩萨之一,归微境的高手。”

“无烬佛山?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佛门圣地?”

“南海之外,有仙山生于龟背,名无烬,上有佛国,摆渡苍生一万八千众。那是个什么地方,日后你自会知晓。”

释道安说到这,突然飞到陆忻头顶,一指点在其额头,绽放出万千佛光。

“我之毕生所学,全在这一掌印法之中。此术名为道宗梵光印,虽只有一式,但威力巨大。望你日后,能成大愿。”

……

从破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太阳早早的就从东方升起,普照万千。陆忻见天色不会再下雨,便招呼屠成礼下山。摸了摸还有些疼痛的天灵穴,少年回头看了一眼佛台上的干尸。

释道安在传下“道宗梵光印”后就消失了,也没留下只言片语。陆忻不知道他的魂魄是真的散了,还是回到了尸身之中。

“走吧,还愣着干嘛。我也是佩服你,一整个晚上跟只鬼聊个不停。喂,下山的路在这边,你往哪走呢?”

“屠兄,你我萍水相逢,还是就此别过为好。你也看到,跟着我,随时都有杀生之祸。”

“娘的,我信了你的邪。这荒山野岭,让我一个人怎么走?等等我……忻哥啊,你这到底是要去干嘛?”

“不干嘛,给你找个狐狸精洞房花烛。”

第33章 黑鳞巨蟒

陆忻原本并不打算去青秋山收服什么妖狐,但释道安传他的“道宗梵光印”,是其一身所学之精髓。传道者,当尊其为师。如今释道安的魂魄不知去向,有很大可能是真的魂飞魄散了。陆忻觉得,有必要完成逝者的遗愿。更何况,对方是为自己好。

至于屠成礼,死皮赖脸就要跟在后头,陆忻也是拿他没有办法。当初在黑虎岭替之付了茶钱,只是看在书生姓屠,又来自于鄞县。让他想起了住在屠爷爷家的日子,难免有所心软。现在倒好,简直就是惹上了一只跟屁虫。嘴碎聒噪先不说,吃的还多。

“忻哥,抓什么狐狸精啊,你骗我的吧。这穷山僻壤的,哪能出妖精。就是有,肯定也是个丑八怪。要不咱回去,看这天色还不错,来得及下山。”

“对,你赶紧走。免得到时候,被妖怪吸光了阳气,变成人干。”

“不行,我哪能抛下你独享荣华富贵。兄弟一场,要走一起走,要死,也一起死嘛,嘿嘿嘿嘿……”

书生对陆忻其实一无所知,除了知道姓名,甚至连陆忻的年纪、来路都不清楚。但从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他就是想跟着陆忻一道去长安,路上好混个饱饭。二人就在这大山深处一路西行,一路斗嘴打诨,倒也平添了些热闹。

春季的深山,蛇虫鼠蚁极多。陆忻不敢走得太快,到中午时分,才走了大约三十里路。两个人从破庙出来时,刚好是日出。怎么算,都已经有六、七个小时了。

“忻哥,我脚麻了,要不先停下来休息会,吃点干粮再走?我看你包里的大饼都碎了,再不吃可就不能吃了。”

“这里是山背,潮湿阴暗,是毒蛇最喜欢的地方。待久了不安全,等翻到山麓上,再休息。”

“那我脚都麻了,你背我走。”

“你麻了隔壁,我背你……要走就走,要死赶紧死。”

深山多蛇虫猛兽,遇到常年照不见的山背或是一些特别潮湿的地方,不能休息。这是陆忻两年来运送茶叶养成的习惯。特别是江南道一带,山多丘陵多,有毒的蛇虫也特别多。

但书生可不管这些,嘴角一撇,一屁股靠着树根就坐了下来。陆忻回头看,那树干之大,怕是要两个壮汉才能环抱。而且枝叶茂密,遮天蔽日,显然已经活了几百上千年。

“起来,这树阴气很重,如果这山里有鬼,肯定会附在上头。”

“唬谁呢忻哥,书上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我一童男,还怕鬼?你看在破庙时,我怕那鬼僧了没?”

……

屠成礼的话陆忻自然是当他放屁,不过看到他脱下鞋袜,露出一脚的血后,只得摇头停了下来。自己长年在山间行走,又练了轻功身法,倒不觉得有多累。但普通人这样走,脚底磨出血,的确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于是,二人就靠着大树开始吃起了干粮。陆忻不是很饿,一整个饼,几乎全是书生吃的。

“都走了三四个时辰了,你怎么就不饿呢?练武之人,真这么厉害?要不,你把干粮全放我这,看看能熬多久?”

“别说话,我怕忍不住打死你。”

“忻哥……”

“我说了,别叫我忻哥!”

“好的,忻……咳咳,陆兄。你说那狐狸精能变成人不?万一它修为不够,只能变半个人。你说,它算是人呢,还是妖呢?”

“算人妖!”

“人妖?这个词好,人妖人妖……嘿嘿嘿嘿,有王霸之气,跟我很配。”

……

每次跟屠成礼聊天,陆忻最后都是满脑门子黑线。他想不通,就这么一个好吃懒做的活宝,怎么可能读得进书?怎么可能有诗才,还他妈的名动鄞县?一想到去长安还得走那么多路,心中就顿觉凄苦。无奈的摸了摸额头,陆忻起身看向远方,就在这时,余角的眼光在树干上瞄到了许多的刮痕。

“这是?”

陆忻瞳孔猛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树干之上的刮痕,是某些动物路过时摩擦产生的痕迹。而且种类很多,其中最大的一道刮痕,是绕着整根树干往上升的。陆忻比划了一下痕迹的直径,顿时深吸了口气。

“忻哥,看什么呢这么着迷。”

“走,赶紧走。这地方果然有问题,你他娘的真会挑。”

梭梭梭梭!梭梭梭梭梭!

陆忻前脚拉起屠成礼要走,后脚附近的草丛中便响起了一阵物体的移动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巨大的鼻息。书生瞬间吓得腿软,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什,什,什么东西……怎么还,还有呼吸声?忻哥,忻哥,我,我,我走不动道了。”

“你妈的,你说你跟来干嘛,就会吃吃吃吃吃!”

陆忻破口大骂,神情无比紧张。虽然看屠成礼一脸嫌弃,但他不可能丢下人不管。正要背起书生往山麓上跑,耳畔却猛地响起一声咆哮。

吼!

一条巨大的黑蛇自草丛飞出,张开血盆大口,直冲两人扑咬。这蛇的身躯大如磨盘,张开嘴后,别说是两个人,就是整头牛都能一口吞下。

刹那间,腥风扑面,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恶臭。陆忻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巨蟒,不敢硬碰,连忙带着书生滚了出去。

“通体玄黑,头上生有肉瘤……难道,这是传说中,要化龙的蛇?”

巨蟒虽然只探出了一个头和部分身子,但已经有十几米长了。其全身的鳞片不仅漆黑如墨,甚至还闪烁着某种光泽。陆忻这两年在杭州城与山阴县之间往来运茶,走的几乎都是山路。一些同行的老人曾讲过不少传说。这蟒蛇化龙,就是其中说得最多的。

以前,陆忻自然不信。只觉得是老百姓们看到了蟒蛇害怕,以为是妖怪,以讹传讹。现在看到眼前这一幕,他真的觉得自己是被一条黑龙盯上了。

巨蟒一击不中,迅速扭过头,居高临下的瞪着两个少年。它的瞳孔巨大,就像是两个点着了的灯笼,闪烁黄光。陆忻此时与屠成礼紧靠山体,已经无路可逃了。二人都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停住了。

蟒蛇缓缓摇着身体,头部在晃动,似乎对眼前的两个猎物有些好奇。吐信的时候,嘴角会流下大量粘稠的液体,看得陆忻一阵反胃。

“忻,忻哥,我信了你的邪。这鬼……这鬼地方,还真有妖啊!”

“少废话,我数三声后就往上爬。千万别回头,否则就得进它肚子里。”

“往上爬?为何不往山下跑?”

“你傻啊,跟蛇比下山,人家用滑的!听好,我开始数了。一,二,三……跑!”

一声大喊,陆忻瞬间拔剑冲向巨蟒。那蛇似乎没反应过来,低头往下看时,陆忻已经一剑破开它的鳞片,刺进了血肉之中。与此同时,屠成礼疯了般大叫着往山上爬,使出了吃奶的劲。

“忻哥,你可要撑住啊。你要死了,本状元也得没命。千万千万要撑住,此役关乎天下苍生,关乎大唐兴衰!”

“你妈的,闭嘴!”

游仙剑虽然锋利,但陆忻的力量在巨蟒面前,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巨蟒吃痛,晃了下身体,直接就把陆忻甩飞出十几米。要不是借着身法踩住树干,这一下恐怕就到山脚下了。

吼吼!

咆哮声震荡群山,巨蟒无比愤怒,庞大的身躯剧烈摇晃起着。但奇怪的是,它没有回过头咬陆忻,反而冲向了屠成礼。此时,双方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二十米。书生刚刚爬上一个坡,头顶就飞来一道黑影,完全挡住了日光。一瞬间,天地漆黑,如同末日。

“不好!”

眼看着书生被巨蟒卷到了半空,陆忻脸色狂变。他也来不及多想,几个跳跃飞上蛇身。游仙剑旋即化作一道寒光在其手中跳跃。少年每踏出一步,蛇身之上就多一个窟窿,血迹斑斑。

蟒蛇似乎非常惧怕游仙剑,竟没有反抗,只顾翻滚着身躯,发出阵阵哀嚎。无论多大的树木被蛇身扫中,瞬间就断为两截。而一些石块,落到蛇身之下,也会被轻易碾得粉碎。

“孽畜,我等与你无冤无仇,还不速速退下!”

陆忻哪管蟒蛇在害怕什么,怒吼一声就要飞上蛇头。巨蟒也许是听懂了人话,硕大的头颅连点两下,挪腾着身躯跑了。地上到处都是红黄相间的蛇血,屠成礼一身伤痕的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屠兄,你怎么样,醒醒,醒醒。”

上前探了鼻息,书生的呼吸极其微弱,但好在没死。过了几十秒钟,他才缓缓睁开眼。

“我,我信了你的邪。为什么它不咬你,却来,却来追我……”

“好了,你先不要说话。你的伤口沾了蛇血,需要马上清洗。不过一般的蟒蛇都没有毒性,应该不会有事。现在,我们得去附近的山谷中,希望能找到干净的泉水和一些治伤的草药。”

“什么,什么叫应该?万一它有毒,我,我不死定了……”

书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整张脸惨白得吓人。陆忻此时哪有心情听到唠叨,背起人就往山麓上爬。

第34章 深山艳遇

宣州城外的群山,高耸入云,延绵不绝。那大山深处都是些人迹罕至的地方,谁也不知道里边会孕育出什么样的怪物。

所以古人供奉山神,不管是过路的,还是上山打猎的,都希望能得到神明庇佑,远离妖邪。

陆忻倒是不怕鬼,唯一担心的就是背上的书生。此时伤口流血,最怕被山中的野兽闻见。一头两头也就算了,如果是一大群狼同时扑过来,别说保护人,自己能不能脱身都难说。

爬上山麓后,陆忻立刻开始沿着山脊向下寻找水源。山脊线是由高处往低处凹出的部分,是水流的分水岭。一般情况下,只要沿着山脊走到底,就能到达两山之间的低洼处,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山谷。其中,很大概率会有溪涧流过。

陆忻急着救人,行走的速度很快。山中草木繁茂,视线并不到。有时候抬头,根本见不着太阳。陆忻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满脑子都是寻找水源。至于还能不能找到去青秋山的路,只能看运气。

大约过了两小时,陆忻终于到达一处山谷。远远的他就听见了水流声,顿时大喜。只见一条五、六米宽的溪涧从两山之间流过,润养着沿途的草木。

正值春季,山谷中很暖和。书生已经晕过去了,陆忻干脆把他脱了个精光。用溪水将全身伤口都清洗了一遍,以免发炎腐烂。洗完后,他将书生留在了溪边,自己则去寻找草药。

出门在外,特别是对行走江湖之人,多少都要懂些药理。陆忻在许府买卖茶叶的两年间,对这方面就了解了不少。临行前又专门向哑巴吴请教过,也算得上是半个药师。屠成礼的伤基本都是刮痕和擦伤,只要先止住了血,然后再用草药消毒就行。

在南方的山林中,像苦楝树、墨草、凤尾草这样的药草分布很广泛。只要用点心,一般都不难寻找。仅用了十来分钟,陆忻就回到了溪边。但让他脸色难看的是,原本躺在溪水边上的屠成礼竟然不见了,可是脱下的衣服却都还在。

环顾四周,山谷静谧异常,连鸟叫声都很少听见。陆忻确定附近没有人来过,可屠成礼就这么消失了。而且他刚刚出去寻找草药,并没有走多远。现在人丢了,他愣是没听见任何动静。

“不会是被路过的狼或者老虎叼走了吧?应该不会,地上半点动物走过的痕迹都没有。这傻子,到底去哪了……”

陆忻脸色很难看,在荒山里丢了人,他连个寻找的方向都没有。最可怕的是,万一真就有猛兽路过把人叼走了,屠成礼必死无疑。

站在原地喊了几声,回复他的只有山谷间的回音。陆忻紧锁着眉,开始沿着河流往上找。还没走几步路,他就在视线的尽头看到了屠成礼的身影。从远处看,书生趴在一块大石头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

担心是被野兽叼到石块上的,陆忻不敢叫喊,只能小心翼翼的靠近。万一那野兽就在屠成礼附近,打草惊蛇的话,反而会害死人。一步一步慢行了大约五分钟,陆忻终于到了近前。朝四周看,附近并没有野兽的气息。书生的大白屁股就正对着天上的太阳,十分不雅。奇怪的是,自己明明和屠成礼近在咫尺,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

“屠兄,醒醒,醒醒,你没事吧?”

陆忻拍着屠成礼的后背叫了两声,本想着先把人弄下来再说。这时候,书生却转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嘘!先别说话,我有大事。”

“什么事情你连衣服都不穿就趴在这?伤口要是裂开,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好了好了,伤口的事,等会再说。”

屠成礼连连点头,说完话的瞬间又把头转了回去,显然是在看着什么。陆忻见状,倒是有些好奇了。不再说话,翻身上了石头。

朝前方看去,大量石块堵住溪流,在山谷间形成了一个水潭。虽然面积不大,但很深,一眼看不到底。此时,水潭中央居然有一道纤瘦的背影在擦拭着身子。肌肤光滑白皙,长长的黑发散落在水面之上,跟着溪流舞动,说不出的诱人。

虽然是背对着二人,但陆忻还是能看见女子胸前的一对玉峰,无比挺拔。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书生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了。

“你妈的害老子担心,自己却在这偷窥女人洗澡。你这个色鬼,大色狼大,**……”

陆忻这个年纪,对女人可没什么兴趣。知道真相后,勃然大怒,简直要气得七窍生烟。屠成礼怕他喊得太大声,连忙伸手想要过来捂住嘴。陆忻闪身躲开,此时再看,书生的鼻孔处还有明显的血迹,仿佛刚被人打了一顿。

“说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简直是在放屁。读书人不出门,不远游,哪有女人给你看。忻哥,就这背影,铁定是个绝世美人。看那对玉峰,如此之雄伟,简直是天女下凡才有的景色。不行了,不能再看,受不了了……”

书生断断续续的说着话,两个鼻孔又流出了血来。陆忻此时已经彻底无语了,抱着剑躺在石头上,决定闭目养神。

“伤口不疼了?你小子……不对,我背你的时候,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晕?”

“那哪能啊忻哥,屠某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当时是真的晕了,这么多伤,千疮百孔,疼都能疼死我。哎呦,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娘嘞,疼死我了。”

“妈的,我上辈子是造什么孽了,会遇到这么个神经病!”

听着耳边的聒噪,陆忻只觉得脑壳疼。揉了两下太阳穴,突然浑身一怔,猛地坐了起来。与此同时,那洗澡的女子也转过了身,果真是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女子的目光极其妩媚,娇羞的盯着石头上的二人看,笑靥如花,楚楚可怜。

这样的美色,恐怕世间所有男人看了,都疯狂的想要扑上前抱住女子,好好疼爱一番。书生自然也不例外,裸着身子站了起来,看样子是完全入迷了。

“两位公子,人生无常,万世皆苦,何不在这山水间与小女共度余生,享那神仙之乐。来,过来,让小女好好服侍两位。”

“好,好,我这就来。美人,不许跑哦。”

书生目光迷离,痴痴的看着女子往前走,似乎已经忘记了踏出一步就会落入水中。陆忻站在一旁冷笑,用剑敲了一下书生的脑袋,这才让他清醒过来。

“我刚才怎么了?你敲我干啥……”

屠成礼说到一半,这才发现自己没穿衣服,而且下体胀大,顿时羞红了脸。陆忻也不看他,死死地盯着水中的女子。

“没怎么,就是差点被妖怪吃了。”

“公子何出此言,妖怪?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妖怪,莫要惊吓奴家。”

女子见陆忻目光不善,连忙用手遮面,转过了身去。书生见状,顺手就推开了游仙剑,憨笑道:“什么妖怪,明明是个美人儿。姑娘莫怕,我俩……不,我是好人,定会保护你的。”

“公子此话当真?可是现在奴家好怕呀,公子能否下来抱抱我。”

“当然,英雄救美,自古便为佳话。姑娘稍等片刻,小生这就下来。呃……陆兄,你我之间,就无需礼让了吧?”

“不用,怎么,此时不叫忻哥了?”

“叫忻哥岂不生分?陆兄如此大义,屠某自然也要舍身救人。姑娘,溪水凉,独自洗太久,可是会伤了身子的。”

书生淫笑着下了水,很快便游到了女子身旁。陆忻也不着急,持剑坐在石头上,就看着二人抱在了一起。书生显然是第一次碰女人,显得有些手忙脚乱。那女子却娴熟的很,整个人缠在屠成礼身上,一顿狂亲。

“女子的香舌竟是如此温软,怪不得书上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若能天天与这般女子共枕,还要什么功名。”

屠成礼心神荡漾,闭眼享受着女子的亲吻,全身都开始泛起潮红。陆忻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在逐渐变弱,顿时脸色微变,连忙站起身爆喝。

“妖狐,亲够了没有?”

透过剑身的反光,能清楚的看见女子的原型,分明是只长着巨大尾巴的狐狸,而且还是只公狐狸。陆忻刚开始并没有点破,就是想戏弄一下书生。但此时他不得不打断二人了,书生的气息越来越弱,显然是被吸取了精气的缘故。

“你是什么人,竟能看破我的变化。”

陆忻不答,踏水而出,直接杀向妖狐。女子眉头一掀,自水中飞出,落到了岸上。此时再看,原先的女子变成了一个男人。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身材瘦小,但长相阴柔,极其俊美。妖狐虽然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但并没有掩盖住身后的尾巴。

“忻哥,发生什么事了。这,这男人是谁?”

“还能有谁,刚不是还亲得挺热乎吗?

第35章 猥琐妖狐

“你是说,我刚刚亲了个男人?”

听见陆忻的话,屠成礼连忙环顾了一圈四周,果然怎么都找不到那女子的身影。此时回头再看岸上的白袍少年,书生的脸皮一下子红,一下子白,目光凶煞,简直要喷出火来。

“狐狸尾巴,还他娘的是只公狐狸。我的初吻,我的初吻没了。你这个人妖,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妖怪,老子弄死你!”

书生显然是气得快要发疯了,还在水中就指着妖狐大喊大叫。白袍少年听了,却是毫不在意,掩面媚笑一声,向书生抛了个媚眼。

“妖怪自然也是有良心的,只不过都给了天上的月亮了。这位公子,方才的亲热,可还满意。”

“我满意你十八代祖宗!忻哥,这狐狸精交给我,你别动手。我要让他明白,什么叫妖怪的礼义廉耻。害人用什么方式不好,非得变化成女子欺骗忠良。我可还是童男啊,呜……”

书生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等到快游上岸的时候,又想起自己没穿衣服,连忙缩回了水里。

“你别跑啊,等爷我穿上一身行头,再将你踩在脚下求饶。”

说罢,一溜烟的往下游跑了,看样子,身上的伤并无大碍。陆忻见书生走了,倒是松了口气。有这家伙在,除了会给自己惹麻烦以外,就是来搞笑的。虽然眼前的妖狐看上去一脸纯良,但妖怪毕竟是妖怪。一旦动手,很可能就是生死相向。

“狐狸,好好的青秋山不住,为何在此处害人?”

“哼,什么狐狸。本皇姓月名不黑,字倾城,号温柔居士。小小凡人,也敢冒犯本皇神威。臭小子,你既然知道我是青秋山的,为何还敢留下?”

“不为何,只听说你天生神瞳,可照见一切虚幻。受前辈之托,特来降伏于你。”

陆忻嘴角冷笑,话音方落,人已经带着游仙剑冲到了妖狐面前。月不黑看着年纪小,但不愧是在山中修行的妖怪,反应速度之快异于常人。陆忻的剑刚刚挥出,他的身影便到了十米开外,几乎是在瞬间移动。

陆忻一击不中,脸色微变,刚要施展身法继续追赶。耳畔却忽然吹来一阵狂风,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掀翻,倒飞出去三米远。岸上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石块,嗑得后背生疼。

“本皇于这山中修行两甲子,食的是日月精华。小小武夫,肉体凡胎,也敢妄谈降伏二字?哈哈哈哈,实在是不知死活。”

月不黑一招制敌,重新显化出身形,一脚踩在陆忻的胸口上。旋即挥舞着长袖,仰天大笑。他自然能看出来眼前的少年并未开始修行,体内毫无法力波动。既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练武之人,如何会放在眼里。

陆忻也没有想到,释道安让自己收服的妖狐竟然如此厉害。他手握神兵游仙剑,却是连人家的衣角都碰不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与真正的修行者之间,有多大的差距了。

“阴阳师……当真如此强大么?”

“嘀咕什么呢?阴阳师?哼,你们人族天生凡胎,却妄图逃过轮回。这般不自量力,终遭天谴。小子,本皇虽在此山修行,但从未杀过人。你若唤我一声爹爹,便放你离去如何?倘若不叫,本皇今日说什么也得吃顿荤腥了。”

月不黑看上去玩心极重,以法力镇压住陆忻后并没有立刻杀人。巨大的狐狸尾巴在身后晃动着,似乎心情不错。陆忻早有释道安传下收服妖狐之法,倒也不慌。暗中磨破指尖后,一把抓住了妖狐的脚踝。

“南无降妖定身咒:唵部林姆……缚噜枳帝……兀嘛咪哄……”

随着陆忻口中快速念着咒决,刚刚还无比嚣张的月不黑突然不说话了。随即身体僵硬,无法动弹。月不黑的脸色,在陆忻的佛咒下逐渐变得惶恐起来。

“这是什么咒言,怎么会有法力波动?”

陆忻不答,随之起身,用指尖的鲜血在妖狐额头画下一个法印。血液瞬间没入妖狐体内,月不黑只觉得浑身突然无力,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这是佛门的力量……但你身上根本没有半点法力,我的肉身,我的肉身,为何动不了了!”

月不黑满脸恐惧,就跟个吓坏了的孩子一样,哪还有半点妖怪的气场。陆忻也不说话,就围着他转圈。一边走,一边看,吓得月不黑脸色惨白,竟大哭了起来。

“我一只小狐狸,独自在深山苦苦修行。好不容易开了灵智,得了变化,竟落入你这么个宵小之手。呜呜呜呜……整整两个甲子,我可从来没吃过人。早知如此,我就该把那些好色之徒都杀死,呜呜呜……”

妖狐说哭就哭,让陆忻有些猝不及防。看着他泪如雨下,不停啜泣的可怜模样,陆忻心生难免生出一丝同情。不过一想到妖狐刚刚那不可一世的样子,他便连忙甩了甩脑袋,重新冷下了脸。

“别装了,狐狸天生狡猾,何况是你这样修行有成的妖怪。放心,我不杀你。只要你叫声爹爹,我立马就解开法咒。”

“爹爹,爹爹,爹爹。”

陆忻的话都还没有说完,月不黑就连着叫了三声,根本没有丝毫犹豫。这一幕,让陆忻彻底无语了。眼前这只以“本皇”自居的妖怪,根本就是毫无底线,毫无骨气。回想起刚刚变化成女子戏弄屠成礼的场景,陆忻就一阵头疼。

“一个书生就够麻烦了,再带这么个东西去长安,真的好么?”

心中暗忖,陆忻看妖狐的目光多了一丝色彩。总觉得带个妖怪上路,不仅没好处,反而会惹出不少麻烦。而且目的地是长安,天子脚下,高人众多。万一看出月不黑是妖,还不得满城追杀?

想着想着,陆忻不禁有些犹豫了。

“喂,爹爹我已经叫了,还不快解开法咒?”

“什么爹爹我已经叫了?想占便宜,信不信让你叫爸爸。”

“何谓爸爸?”

“……”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陆忻已经确定这狐狸生性乖张、猥琐,比屠成礼还要不靠谱。他本想就这样放了月不黑,然后继续赶路。但一想到狐狸狡猾的天性,又怕其报复,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沉思了片刻,陆忻决定试一试妖狐。当即默念咒语,解开了妖狐的定神状态。他的确没有法力,但释道安传下的口诀和咒印却是融入了某种力量,专门用来对付妖狐。

“法咒已解开,现在,你可以听听我的条件了吧。”

“嘿嘿嘿嘿,听你个鬼。你这糟老头子坏滴狠,本皇先吃了你再说。”

月不黑动了动手指,突然目光一寒,变作了一只半人高的白狐。随即张开满嘴獠牙,如刀剑般锋利,凶狠地瞪着双眼。天空瞬间变暗,乌云蔽日,狂风大作。陆忻只觉得一股无比强大的气息裹着全身上下,让他动弹不得。

“妖就是妖,毫无诚信。”

“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两个甲子都没吃过人,今天本皇终于可以开开晕了。”

变回原形的妖狐狞笑连连,龇着尖牙,落下一地的口水。说罢就要扑向陆忻,可刚刚跃至一般,肉身便没了力量,重重的摔在了下来。

妖狐重新变回少年模样,疼得直在地上打滚。

“骗子,大骗子!你们人族,都是些说话不算的小人。呜呜呜……爹,娘,你们在哪儿。有人欺负我,还要吃了我,呜呜……”

“好了,别演了。我们说点实在的,对于你这只狐狸,我没有半点兴趣。”

“没有兴趣你还搞我!爹,娘,他就是个畜生,畜生啊……”

“谁搞你了?别叫,再叫老子一剑剁了你!”

陆忻听着满耳朵的哭闹声,烦闷无比,顿时一剑落在了月不黑的脖子上。妖狐见状,浑身一颤,立刻停下了叫喊。

“好汉,有话好说,千万别动刀子。”

“现在愿意听了?

“愿意愿意,好汉有什么要吩咐的,只管说便是。”

月不黑咧嘴憨笑,满脸的真诚。看上去,就是个被迫无奈的良家少男。此时的陆忻已经见怪不怪了,沉默片刻后,缓缓收了剑,同时解开了法咒。

“你走吧,好好在山中修行,别再害人。”

“就这样让我走了?当真?”

陆忻点点头,不再说话。月不黑顿时大喜,转身变回原形就要离开,可没走几步路,又停了下来。这一次,他说话的声音却是异常正经。

“少侠,有件事不知当不当问。”

“你说。”

“何人授你法印,又为何让你来青秋山降伏于我?”

“一个死去的人。让你护我左右,前往长安。”

“是不是一个和尚?”

“是。”

得到陆忻的肯定,月不黑突然沉默了。随即变回了少年模样,目光迷离,怔怔的看着地面。他的神情有些凝重,呼吸缓慢,并不像是装的。

“我随你去长安!”

“你说什么?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知道,走吧,跟我回青秋山,收拾一下便可启程。”

第36章 贱萌三人组

月不黑突然转变态度,还说要和陆忻一起去长安。从对话中可以看出,他应该是认识释道安的。

既然狐狸明知是释道安让陆忻来降伏于他,为何还愿意受人掌控,离开青秋山?陆忻料定,这事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至少,月不黑和释道安是早就认识的。而且一个在破庙,一个在青秋山,相距不过六十里。

“狐狸,此去长安,怕是会遇到不少人族阴阳师。你这身打扮,恐怕……”

“哼,你担心的是这尾巴吧?放心,本皇修行两甲子,所得变化,足以盖住妖气。寻常阴阳师,即便知道我是妖,也破不了我的变化。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有印手菩萨的修为。”

“你果然与他有渊源……”

“好了,废话不要多说。天色已晚,再不赶路就来不及下山了。”

月不黑显然不太愿意提及自己和释道安之间的关系。眉头一挑,就要离开。陆忻见他如此,也就不再追问了。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问的太多,只会适得其反。转身朝下游看,屠成礼终于穿好衣服赶了过来。

“娘的死人妖,你给本状元等着,别跑!”

屠成礼快步追上月不黑,嚷嚷着要单挑。此时的妖狐并没有心情和他打闹,猛地转过头变化出一嘴獠牙,吓得书生慌忙躲到了陆忻身后。

“变,变,变啥玩意儿!有种跟老子…跟老子扳手腕,看谁怕谁。”

“你就给我消停会儿吧,他已经决定与我们一同上路。从现在开始,抵达长安之前,不准再互相为难对方。”

“你已经收服狐妖了?哼,那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状元宅心仁厚,放他一马。”

山谷一战,让三个不同来历,不同身份,不同性格的少年走在了一起。虽都是机缘巧合之事,但冥冥之中似乎早有注定。陆忻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让书生与妖狐跟在左右是好是坏。但这一路走来,他只管独善其身。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也轻易不施菩萨心肠。至于未来如何,他不去想,更不去忧。

青秋山离山谷中的溪涧并不远,有月不黑在前方开路,不用一个时辰就到了。月不黑的住处在一个悬崖边的山洞之中。青秋山海拔极高,悬崖外便是苍茫云海,时有仙鹤飞过。正值春季,山洞四周长满着色彩各异的花草,清风吹过,香气扑鼻。

住在这么个仙境一般的地方,连一路上都黑着脸的书生都忍不住啧啧称赞起来。

“这死狐狸一身骚味,坑蒙拐骗样样精通。住的地方,却是如仙境一般,老天爷咋这么不开眼?”

“臭书生你说什么呢?本皇打小喝着甘露长大,日日以花瓣沐浴,通体奇香。就你这一身破烂打扮,也敢说本皇身上有骚味?”

“本状元这身打扮怎么了?再不济也是人,有手有脚的大活人。看看你,狐狸不像狐狸,人又不像人,活着干啥?”

“哼,就你这胆小好色之徒,也想着高中状元,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娘的,是不是想动手……”

书生和狐狸一见面就得吵架,陆忻也是无奈。屠成礼那嘴就不用说了,从小跟着市井流氓混,吵起嘴来不是一般的毒。而月不黑虽然是只修炼了上百年的妖怪,但生性乖张,脾气如同四五岁的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东西收拾好了?”

看到月不黑进山洞没多久就拿着一个包裹出来了,陆忻有些惊讶。妖狐所说的收拾行装,看样子根本就没什么东西。甚至那包裹,还不及自己和屠成礼的二分之一大小。书生见状,吵着要进山洞看一眼,妖狐却是死活不让。

虽然陆忻也想看看月不黑住了两个甲子的家是个什么样子,但又害怕身边两个活宝打起来,只好决定立刻下山。月不黑对宣州一带很熟悉,由他带路,三人在夜幕降临前便到了宣州成外。

此时天边的落日还未沉下山巅,宣州城的东门,进出的行人、商贾络绎不绝。看打扮,大多都是江南道的。少有的几个着装怪异之人,也都是住在附近的少数民族。陆忻三人进城的时候,城门口正聚集着几十个人,似乎是在看贴在城墙上的布告。书生爱凑热闹,死皮赖脸地挤进了人群。

城墙上的确是贴了几张布告,其中两张是朝廷缉拿重要逃犯的悬赏令,上面都盖了刑部的大印。另一张则是一条广告,讲的是一个名叫“上玄天宗”的门派招收弟子的事情。奇怪的是,这张布告上既没有六部的大印,也没有宣州都督府的大印。

“上玄天宗,这是个什么门派?竟然能将布告贴在一个府城的城墙之上。而且那些守门的卫兵,视若无睹。”

陆忻非常奇怪,这种现象在越州府,是根本无法想象的。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威严,不可能让老百姓在城墙上随意涂鸦。这种事不像现代,你在城市的墙上、电线杆上贴小广告,被抓了也就罚点钱。在封建社会,这是要掉脑袋的。

月不黑看到“上玄天宗”四字后,脸色微变,示意陆忻和书生赶紧离开。三人一边进城找落脚的客栈,一边小声聊着布告的事。

“死狐狸,朝廷设立阴阳寺和御神庙,不就是为了镇压各大宗门吗?这上玄天宗是何方神圣,竟敢公然在宣州城的城墙上张贴布告,反了他了。莫非……这宣州都督府也要反?”

“反你个头,就你这脑子还进京赶考。我要是大唐皇帝,非砍了你不可。”

“砍啊,死人妖。还大唐皇帝,你怎么不是玉皇大帝!”

“好了,城中人多,你们两个先别吵了。狐狸,刚刚看你神色不对,这上玄天宗,究竟是何来头。”

“你们人族修仙界有五大最强宗门,这上玄天宗就是其中之一。此宗门在武德年间,曾助大唐朝廷镇压中原叛乱,立下过赫赫战功。而放眼天下,也只有上玄天宗一家是朝廷承认的阴阳师门派。刚刚那张布告,看似乱了规矩,以下犯上,实则被朝廷默许……”

月不黑解释的很清楚,上玄天宗虽然是民间门派,但上听皇命,归顺朝廷,相当于一方诸侯。只不过这个门派的弟子,修炼的不是武功,而是法术。从大唐的第一个皇帝唐高祖开始,上玄天宗就一直受到朝廷的册封。明面上虽然不涉朝政,但多年来一直在暗中帮住朝廷剿灭各方反叛势力,在中原一带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个门派高手众多,加上有朝廷做靠山,行事向来霸道。我若与上玄天宗的高阶弟子照面,怕是会被看穿变化,徒生事端。”

月不黑之所以急着走,就是怕遇到上玄天宗的人。毕竟一个被朝廷所承认的门派,在江湖上的行动,相当于代表了朝廷的意思。一旦冲突起来,太过吃亏。

“你说的人族修仙界五大最强宗门,是怎么回事?天下之大,宗门林立,何止千百?孰强孰弱,难道都得打过不成?”

“自然不是。你们人族有一方神秘势力,名阴阳帅府。这个势力,没有山门,也不收弟子。但每一位阴阳执事,都有着强大的力量。这些人游走在各个宗门之间,衡量各大门派的实力,将所见所闻记录成册。我所知道的,就是在一本名叫阴阳秘闻录的书上看来的。”

“阴阳帅府……秘闻录?”

听月不黑说,能被称为最强宗门的修仙门派,都要有一位甚至是数位入神境高手坐镇。而且门派之中藏有神通宝箓,以及五行道术的修炼法门。所谓入神境者,肉身百窍皆通,百脉皆通,食日月精华,有移山填海的大神通。这个境界是阴阳师修行的第三层境界。几乎也是当今阴阳师中尚存的最高境界了。

由阴阳帅府选出的修仙界五大最强宗门,分别是中原的“上玄天宗”,东海的“灵钧道教”,南海的“无烬佛山,”西域的“大荒神教“,以及北方草原的“幽冥道宗”。

“除此之外,你们人族阴阳师还建立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宗门。有的从两晋开始传承至今,有的则不过区区一二十年。”

“呦呵,你一只死狐狸,长年居住深山,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

“哼,肉眼凡胎之人,懒得与你废话。”

说着说着,屠成礼跟月不黑两个又吵了起来。陆忻满脑门黑线,正想说话制止,街道上却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紧接着所有行人都不得不往便边上站

马队来得很急,足有二三十匹快马。看骑马之人的打扮,应该是宣州都督府衙门的官兵。除此之外,还有七个身着淡黄色法袍,束着发冠,背负长剑之人。若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人的衣领之上,都绣有上玄天宗四字。

“驭……”

就在陆忻以为这些人只是路过的时候,那七人中为首的一人却突然勒住马缰,转过了头来。

第37章 修行的五层境界

淡黄色的长袍,宽大的袖口,笔直的发冠。回身之人的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但神采奕奕,气势极强。

他一回头,原本已经恢复热闹的街道,瞬间又安静了下来。百姓们全都不敢动,陆忻皱眉看着男子缓缓骑马靠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上玄天宗弟子,死狐狸,他好像是冲你来的。”

书生长吸了口气,目光有些惧怕。说曹操,曹操就到。刚刚还在担心会不会遇到上玄天宗的人,现在倒好,一个转身就来了。

男子提着缰绳,马儿走得非常慢。而随着他的动作,其余的六名弟子和那些都督府的官兵,也全部回过了头。一时间,整条街道噤若寒蝉,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老百姓都是怕官的,更何况是这些身穿盔甲,带着刀枪的兵。

“上玄天宗,黄宇一。不知三位,从何而来?”

男子走到后,高居马背,冷着脸打量陆忻三人。其余路人见状,通通松了口气,开始流露出看热闹的神情。陆忻最不喜欢的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当猴一样看着,穿越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心中不快,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掩饰不住。

“从何而来?这话如果是官府的人来问,还能说是在查案。上玄天宗是个什么地方,朝廷六部?”

“找死!连我邓州府龙城,上玄天宗都不知,黄口小儿,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陆忻的话,让男子身后的众人瞬间大怒。四男两女的脸上,全是鄙夷之色。似乎身为上玄天宗弟子,是件无比高傲的事情。凡是说不认识上玄天宗的,就是对自家门派的不敬。黄宇一同样脸色难看,挥手制止情绪激动的众人后,说话的语气又冷了三分。而他的目光,也从陆忻的身上,转向了一旁的月不黑。

“宣州城外出了命案,与阴阳师有关。我等奉宗门之命辅佐官府缉拿凶手,你的身上有法力,我也是替朝廷盘问。”

黄宇一说到这,从怀中掏出一枚血红色玉石,鸡蛋大小,正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上等血玉,绝品玉符!这人,在上玄天宗竟有如此地位?”

月不黑心中大惊,看着黄宇一手中的血色玉石,神色凝重。阴阳师修行,有观虚、归微、入神、合天、至人五层境界。每一层境界,又有九重变化。

合天与至人两境,当世几乎是不存在的。入神境的高手,基本都已是各大门派的掌教,放眼天下屈指可数。

再下面就是归微境了,修行到这个境界,已经是阴阳师中的绝顶高手。放到各大门派,都是长老级别的存在。就像无烬佛山的八位菩萨,又如御神庙总管魏吞云,皆是归微境修为。由此可见,阴阳师修行的难度是极大的。

事实上,当今天下,绝大部分阴阳师都还停留在第一层境界,观虚境。饶是如此,观虚境的阴阳师就已经能够洞察入微,看穿鬼魅妖邪,炼化五行精气,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若论战力,观虚境一重的阴阳师,就能够以一敌十数人。而到了观虚境九重,九缕道家真火开始融合,孤身杀入千军万马之中都可全身而退。

月不黑在看到血玉后之所以神情凝重,正是因为黄宇一手中的这块玉石其实是一种符箓,叫作绝品玉符。其中蕴含的法力,如果全部爆发出来,相当于观虚境九重的力量。虽说妖怪的修炼方式与人族阴阳师不同,但他在山中辛苦修行两个甲子,一身法力也就等同于观虚境六重。

此时若和上玄天宗的人起冲突,别说打赢。光是黄宇一手中的玉符,都能让他灰飞烟灭。不过面对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月不黑的表情却是没什么变化。

“前辈慧眼,在下的确有些修为。但与贵门派的弟子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前辈如若怀疑是我杀了人,大可使些手段查明,我自配合便是,何需如此大的阵仗。”

月不黑说着话,满脸微笑的看向一众上玄天宗弟子,神情献媚,表现得十分恭敬。那两名女弟子见他生得俊秀,原本恼怒的脸色瞬间变得欢喜起来。

“嘻嘻嘻……还是这位弟弟明事理。宇一师兄,我看那凶手杀完人后,早已跑了,哪敢进这宣州城啊。我等还是快些赶过去,说不定能找到重要线索。”

“是呀师兄,看这位道友的年纪,也不像是个滥杀无辜之人。我等只是协助都督府办差,不必如此较真。”

“好,既然两位师妹替你求情,那这盘问也就免了。宣州城地处要塞,诸位与寻常百姓不同,还望好自为之。”

黄宇一冷声收了玉符,随即提马转身,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等人全都走后,月不黑才目光一狞,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呸!本皇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还得跟你们禀报不成?还好自为之……你当你是妖族大帝,还是身在天庭,执掌人间?也敢管本皇的事,早晚弄死你。”

“我也呸!刚才咋说来着?哎呦,在下的确有些修为,就是跟你们上玄天宗的人比啊,萤虫皓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书生见月不黑翻脸比翻书还快,顿时也跟着呸了一声,趁机嘲讽。陆忻此时可没有心情听两个活宝斗嘴,从都督府衙门的阵仗看,发生在城外的命案应该不小。而且事关阴阳师,连上玄天宗的人都惊动了。回想起一天前在破庙的经历,陆忻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臭书生,你有病是不?刚若不是本皇出卖色相,你还能站在这说风凉话?”

“啧啧啧……人家是来盘问你的。我肉眼凡胎又没法力,关我屁事。”

“好了,先找住的地方吧。宣州城看着并平静,以防万一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城。”

陆忻原本是打算在宣州城多住几天再走的。一来这几日连着赶路,又在破庙和山谷中打了两架,早就是筋疲力尽的状态。再不休息,人肯定是扛不住的。二来此去长安,本就有着游历天下的打算。路过宣州,自然是要领略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可很多时候,事态的发展并不如意。

两刻钟后,三人终于找到了一个较为满意的客栈。陆忻准备立刻回房休息,书生却嚷嚷着饿了要吃饭。月不黑也说很久没吃人间的食物了,陆忻拗不过,只得陪他们在楼下点了桌酒菜。

两荤三素,一大碗汤,一整盆饭,不到十分钟就被吃得干干净净。陆忻几乎没吃几口,等到要结账时,屠成礼秒装肚子疼,脸上就写着老子吃白食,你能拿我怎么样。月不黑虽然看着有钱,但一直哼着小曲往窗外看,也不说话。

“妈的,你们两个禽兽。住店的钱我已经给了,这饭钱还得我付不成?书生,你吃的最多,自己想办法。”

陆忻把剑拍在桌子上,一脸的不爽。他出门前的确是准备了几两银子,但前往长安路途遥远。一个人用是绰绰有余,两个人也能勉强温饱。但要是三个人都靠这点银子养活,显然是不够了。他可不想被两个活宝弄得露宿街头。

“嘿嘿嘿,忻哥。我身上连个铜子儿都没有,你是知道的。饭钱,管狐狸要。它是新来的,又是畜生,也该为咱们出点力了。”

“你才畜生!肚子不痛了?刚刚就你吃的最多,谁吃的多,谁给钱。”

“哎呦喂,忻哥,我肚子疼,越来越疼了。不行,我得去趟茅厕,二位慢慢吃……”

见两个活宝互相推诿,陆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想骂人。一想到口袋里的银子越变越小,他就心痛不已。正要开口说话,耳畔却响起了一道女人的声音。

“三个穷鬼,连饭钱都付不起还敢学人家行走江湖。本以为这中原人都是英雄好汉,没想到,尽是些蛇鼠小人。”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带着很重的方言味道,陆忻循声看去,说话之人是个苗疆打扮的姑娘。年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长得非常清秀,一颦一笑间都带着少数民族那独特的韵味。而坐在她身旁的还有另一个女子,同样是苗疆打扮,年纪和相貌也都差不多。这显然是一对苗族姐妹花,陆忻看得有些入神,一时间连说话都忘记了。

“哼,哪里来的婆娘,本状元吃饭,也轮得到……咳,咳咳。两位姑娘,看样子是误会了。我等只是互相打趣,逗个闷子罢了。哪有吃饭,不给钱的道理,嘿嘿嘿嘿……”

书生原本一脸怒气,可当他转过头看见两个女人的容貌时,说话的语气神情瞬间就变了。

“嘻嘻……姐姐说的极是。这中原人啊,就是小气。不像咱们苗人,从不看重钱财。”

“不不不,这位姑娘所言差矣。我辈读书人,学的是孔孟之道,视钱财如粪土。这顿饭,自然是我请。”

书生说着话,满脸淫笑的拆开了袖口上的补丁。

第38章 出城危机

书生的衣服在穿山越岭的过程中,早成了一件破烂。陆忻刚进城的时候,因为看不下去,还曾提出过送他一身像样的行头。否则衣衫褴褛的,容易引人注目。

奇怪的是,一向贪财好色的书生,居然非常果断的拒绝了。此时,看着他慢慢扯开补丁,陆忻终于明白,这家伙当时为何会一反常态了。

书生从衣服的夹层中拿出了一块碎银子,虽然不大,但估摸着相当于五、六百文钱。陆忻和月不黑瞬间拉下了脸,看着书生的目光充满了鄙视。

半两银子,这在贞观三年的唐朝,足以让一个人舒舒服服的活上好几个月。书生即便是不厚着脸皮混吃混喝,身上也有足够的盘缠赶到长安。

“小二,这一桌酒席,还有两位姑娘的酒钱,我给了。”

书生拿出钱后,意气风发,直接把小二给叫了过来。那苗疆姐妹花见状,脸色微变,倒是不再说话了。月不黑见书生一脸淫笑,哪会放过机会,拍桌大骂了起来。

“你娘个二大爷,色书生,你一路装穷,就不怕遭雷劈啊!”

“你一个畜生懂啥?这叫会过日子,克勤克俭,乃孔孟之道。再说了,我请两位姑娘喝酒,也是为我中原人扬名,是大义。”

书生脸皮极厚,什么话到他嘴里都能说出花来。月不黑骂不过,灵机一动,就小二拿了两坛酒,嚷嚷着要书生付钱。这时候,陆忻自然是站在月不黑这边的。书生拗不过,黑着脸把酒钱给结了,心疼得双手自颤。不过在两个姑娘面前,他又不好翻脸,只能强装大方。

“姐姐,咱酒也喝了,饭菜也吃了,天色不早,就快些回房休息吧。明日,还得去找阴阳执事呢。”

“恩,我也累了。这位公子,多谢你的酒钱。若是有缘,我等再见吧,嘻嘻嘻嘻……”

苗族姐妹花说完话,笑嘻嘻的起身走了。书生看着二人的背影一脸痴迷,那猥琐的样子,仿佛随时都能流出口水来。月不黑自然又是一顿嘲讽,大骂书生色迷心窍。

“这银子花的值,俩小姑娘骂你一句,还能白吃一顿酒菜。要不晚上我去你屋,变化成她们的模样如何?”

“滚,死人妖,早晚被人吃喽!你一只狐狸懂个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苗疆的姑娘,本状元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是出落得冰清玉洁,风华绝代。这样的女子,才是我屠某日思夜想之人。”

……

月出时分,三个人才从酒桌上散去,各自回房休息。陆忻实在是太累了,第一次没有练剑就上床睡觉。这一睡,便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在客栈随意的吃了点东西后,已经临近未时。陆忻决定立刻出城,快到城门口时,三人远远的就瞧见大量官兵在盘查每一个进出的行人。不仅有都督府的官差,甚至还有上玄天宗弟子坐镇。

“看样子,宣州城外的命案可能有些眉目了。我们换北门出去,尽量别跟上玄天宗的人照面。”

月不黑昨天差点被黄宇一看穿变化,防备心很强。陆忻自然没有意见,万一就是破庙的案子,尽管人不是他杀的,但要查起来,肯定脱不了干系。

“娘嘞,忻哥。他们查的不会就是破庙案吧?事关御神庙的人,而且死了那么军士,要真被发现和我们有关,这城还出的去不?”

“走一步算一步吧,希望这案子和破庙无关。”

陆忻脸色难看,人虽然不是他杀的,但毕竟动了手,很难逃脱干系。更要命的是,那御神庙的阴阳师跑了。只要一口咬定是自己干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到了北城门后,前方同样有大量官兵守着。更可怕的是,北门居然出现了御神庙的人。陆忻眉头紧锁,心中基本可以确定。宣州都督府,上玄天宗,以及御神庙联手追查的案子,就是破庙杀人案。

“游仙剑啊游仙剑,你可把我害惨了。”

回想起当日的情景,陆忻只能无奈摇头。当时若不是阴阳游仙剑突然飞走,带他到了破庙,眼前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陆忻第一次有了一种,自己的命运似乎是被手中的剑牵着走的感觉。

“御神庙的人都来,这可如何是好。忻哥,我可没动过手,更没杀过人啊。”

“这话你去跟他们说,看他们信不信。”

“不管信不信,都不能去啊。当年我在鄞县,什么没见过。跟官府的人讲理,先给你一顿板子,打得皮开肉绽后,再给你安个莫须有的罪名。这些畜生,可阴着呢。”

三人在北门附近的街道上来回转圈,既不敢轻易出城,又不敢在宣州府境内待太久,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最后还是月不黑提出了一个方案,让三人停下了乱转的脚步。

“昨天听那两个苗族姑娘说,要去找阴阳执事。我想,十有八九是为了拿到阴阳帅府的令牌。本皇虽然无法看穿她们的修为,但有九成的把握断定,她们两个并非普通女子,而是阴阳师。”

“令牌?此事,与离开宣州城有何关系?”

“阴阳帅府有授予散修阴阳师品阶的权力,其信物就是代表着阴阳师修为的令牌。而这令牌,是五大宗门所认可的,甚至连朝廷都默许了这件事。只要能拿到令牌,就能轻易加入五大宗门的任意一个,同样,也能进入御神庙当差。”

“废话,人家抓的就是阴阳师。你倒好,还凑上去送死。”

书生听了月不黑的话,大骂其脑子有病。陆忻同样不明白,人家盘查的就是阴阳师与武林高手。现在去找什么阴阳帅府测试法力,得到阴阳师的凭证,不就等于自投罗网?何况,他也没有法力在身。

“哼,先听我说完。这令牌非比寻常,它是散修的证明。你们冷静下来想想,在无门无派,无师自通的情况下,一个人能修炼出法力,是何等的天赋?它代表着你是人中龙凤,这样的弟子,各大门派都抢着想要。带着令牌出门,就连上玄天宗都会给阴阳帅府一些面子。”

“还是一顿废话,本状元又没修炼出法力,怎么拿到令牌?再说了,看昨天那人的样子,像是会给你面子吗?忻哥,咱可别听这狗头军师瞎说。事关小命,还是得谨慎啊。”

“不,狐狸说的也许是个办法。上玄天宗本就在宣州府境内招收弟子,我们如果能投其所好,说不定可以摆脱盘问。何况,昨日的那两个姑娘,似乎很喜欢狐狸。只要到时候狐狸上去卖些色相,出城的机会还是很高的。对,就这样行事。狐狸,你有法力在身,想办法去弄到令牌。”

陆忻两眼放光,总算是想到了一个可行的脱身之计。不过月不黑在听完话后,却是连连摇头。

“我是妖,若贸然在阴阳执事面前动用法力,恐怕会被看穿变化。此事,只能靠计谋”月不黑说到这,指了指书生的脑袋,随后将目光望向了来路。

“只要等那两个姑娘拿到了令牌,我们再从她们的手中弄过来,自然就能出城了。”

“娘的,好你个臭不要脸的死狐狸,竟然打两个无辜少女的主意。不行,君子有德,我岂能干这等鸡鸣狗盗之事?”

“好啊,那你自己想办法出城。小忻,我们走。”

“恩,只是借来一用,我觉得此法可行。昨天书生还请她们吃了一顿,今天帮我们出城,这就叫作因果。”

陆忻和月不黑说着话就迈开了步子,书生见二人根本不管自己的意见,脸色骤变,连忙追了上去。

“嘿嘿嘿,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在小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忻哥,我跟她俩熟悉,到时候我去偷……不,是借,我去借。多大点事嘛,嘿嘿嘿嘿……”

“呦,你不是要考状元吗?怎么,状元公也会干这些个偷盗之事?”

“狐狸啊狐狸,要爹爹说你什么好。俗话说,人死如灯灭。命都没了,还做个屁的状元。在生死面前,孰轻孰重,屠某向来分得清清楚楚。”

……

三个人打定主意后,先是回了客栈。不过掌柜的说苗疆姐妹花已经退了房,不知去向。月不黑并不知道阴阳执事会在宣州城的什么地方,三人也只好到处寻找。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将近傍晚时,宣州城中又来了两拨人马。听月不黑说,这些人都有可能是阴阳师,至于进城的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转眼间,宣州城内鱼龙混杂,似乎将有重大的事情发生。陆忻等人出不了城,又看天色已晚,就准备回客栈再住上一晚,也好守株待兔等一等苗族姐妹花。

酉时的最后一刻,两个苗疆少女果然出现了。陆忻三人暗喜,连忙将房间开在了两姐妹的隔壁。一直等到子时三刻,才决定动手。

月不黑善变化,乔装打扮成小二去敲门。却发现两姐妹的房门是开着的,更奇怪的是,房间内连一个人都没有。就在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客栈下方突然传来了一大片沉闷的脚步声。听上去,过路的人数量极多,而且脚步踩得非常重。陆忻连忙从窗户往下看,目光骤变,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39章 冥兵借道

客栈高三层,陆忻站在三楼往下看,街上行人的一举一动都能尽收眼底。

但此时从客栈下方走过的,却不是人,而是一大批冥兵。

长长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头。每一个冥兵的身上,都披着古老、厚重的盔甲。手中或是执戟,或是执戈,全部都是青铜所铸的兵器。而它们的身体,只有头部裸露在外,是一个个恐怖的骷髅头,两眼冒着火光。

在中国,自古就有冥兵借道,百鬼夜行的传说。陆忻在穿越前,玩手游时就曾看过类似的动画。可那仅仅只是动画,是人们想象出来的画面。但此时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一幕,却是那样的真实。

冥兵们走得很快,既不说话,也没有呼吸声。除了沉重的脚步外,几乎没有任何存在的痕迹。队伍极长,不知从何而来,更不知要去往何处。

书生胆子最小,刚看了几眼就忍不住要叫出声来,幸好被月不黑给拦住了。

“你想死啊!冥兵借道,这是要回阴间。你一个活人撞见了,不动声色也就罢了。若是被它们发现,立刻就会被勾去魂魄,随它们一起去阴间。”

月不黑的声音细若蚊蝇,不靠在耳边,几乎听不见。虽然他是修行过百年的妖怪,但显然也没碰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同样有些惧怕。

冥兵一队接着一队从街上走过,似乎没有尽头。陆忻身体僵直,呆呆的站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冥兵过境,借阳间的路回阴间,不都是发生在没有人烟的荒郊野外吗?这是宣州城,那么多百姓,阳气极重,怎么会选择从城中走过?狐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只知道,这冥兵一甲子就会在宣州出现一次。或许是这客栈恰巧建在了冥兵们本就要走的古道之上。又或许,是被宣州城内的什么东西给吸引了。总之,我们小声说话,尽量别呼吸吐气。”

三人趴在楼道的凭栏上往下偷看,心中虽然忐忑,但同样也很激动。这场景,可是百年难遇,很多人就算活十辈子都见不到一次。陆忻全然忘记了半夜出门的目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神秘的冥兵身上。

又过了大约三分钟,长长的冥兵队伍终于出现了尽头。这时候,书生突然又激动了起来,远远指着一个方向要说话。月不黑想去堵他的嘴,却被书生给狠狠拍开了。

“我不叫,你们两傻子没看见吗?那最后一行,最后一行的冥兵中,有人!”

顺着书生所指的方向望去,大约六十米开外的最后一个队伍中,竟然混入了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人。这支军队的编制,由五个冥兵组成一小队,排列整齐,井然有序。但那最后一排,原本应该是五个冥兵走在一起的。可是现在,中间的冥兵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长发披肩,身着黑袍的人。

正值十五月圆之夜,月色明亮,视线非常好。陆忻尽管无法确定那是什么东西,但不管是人是鬼还是妖,至少,不是冥兵。

这一幕,实在是太诡异了。

冥兵夜行,去的可是阴间。谁能够混入这支军队中,而且还不会被发觉?一想到这里,陆忻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那是个活人的话,这手段,只能用惊天动地来形容了。

“娘嘞,我的脖子动不了了,你们两个赶紧给我拍拍。”

也许是保持着一个姿势太久,书生的脖子都歪了。陆忻给他扭过来后,书生立马嚷嚷着赶紧回房睡觉。陆忻也觉得事情越发诡异,不宜久留。二人刚要走,一旁的月不黑却站了起来。

“别急,这些冥兵后头,还有人。”

“有人?狐狸你瞎啦,哪个傻子会跟着一群鬼……我,我滴娘,还真有人啊!”

在这样的氛围下,书生一惊一乍的样子,简直比鬼还吓人。但月不黑没有看错,在那些冥兵后方,的确还有人在,而且是一大波人马。从站位看,应该是有好几方势力同时在跟随着冥兵。

不过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些人长什么样子。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些人全部都是阴阳师。

冥兵们先后路过客栈,而后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而那些跟随在冥兵后头的一众阴阳师,终于开始显现出了身形。

离冥兵最近的,是三个身穿黄衣,头束发冠的男子。其中一人还和陆忻照过面,正是上玄天宗的黄宇一。不过此时的他,明显是跟着门派中的长辈来的。其正前方的两个中年男子,通体散发金色玄光,脚踩着一红一紫两口飞剑,居然能飞在半空之中。

陆忻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御剑飞行,十分震惊。在现代社会,这样的场景只有在小说、电影里能够看见。

跟在上玄天宗后面的,是一男一女两个阴阳师。此二人皆穿一身红衣,脚踏火云,并肩而立,同样是在御空前行。二人左侧,有一匹高头大马,四蹄飞快,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马背之上坐着一人,全身罩在一副银色盔甲之中,没有半点皮肤露在外面。其手中提着一口青龙大龙,不知重达多少斤。

一人一马后头,又有三男两女五位阴阳师。这五人各穿一件颜色不同的法袍,手中都拿着一枚发光的大印。虽然是在步行,但法力贯通,快如疾风。

看到这里,后面已经没有人了。而一众阴阳师消失得非常快,转眼间也跟着冥兵融入了夜色之中。陆忻深吸了口气,转过身看向月不黑和屠成礼,三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震惊又无比好奇的神色。

“娘啊,忻哥,我看到啥了?这些人在飞,太吓人了,难道他们都是神仙?”

“神个屁的仙!应该都是归微境的修为,只是借助了符箓和法器的力量,暂时能飞而已。不过就算没有入神境高人,这股势力,也足够强大了。”

月不黑虽然骂骂咧咧,但说话的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陆忻见过慧净和尚与周滇之间的战斗,很明白归微境高手的力量有多么恐怖。

“冥兵只是借道而已,肯定要出城。看方向,它们是往西去了。如果遇到冥兵,西城门的守卫肯定不敢拦。我们跟在那些人的后头,趁机离开宣州城。”

陆忻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冒险试一试。冥兵过境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没有人敢守在城门处阻拦一支阴间的军队。

“忻…忻哥!你可得想清楚了,那可是阴曹地府的兵,全是鬼啊!万一回过头来吃人,咱门三个根本不够人家分的。”

“怕什么,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的顶。狐狸,你的御风咒,可以派上用场了。”

“好,本皇也想看看。这六十年才出现一次的冥兵借道,最后会消失在哪里。”

月不黑目光一亮,猛地站了起来。随即双手结印,分别朝陆忻和屠成礼的脚下吹了口气。刹那间,陆忻只觉得浑身轻飘,如树叶般落下了客栈。书生不敢跳,被月不黑一脚踹了下去。毫无武功身法的他,竟然也稳稳当当的出现在了街道上。

“你们两个不要命的东西,要去你们去,我可不想死。”

书生脸色惨白,急得都要哭了。陆忻白了他一眼,懒得说话,正欲迈开步子往西边赶去。耳畔,却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声音的来源是在头顶上方,望眼过去,两道婀娜的身影正在屋顶上疾行。陆忻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正是消失已久的苗疆姐妹花。

他们三个大半夜出来,原本的计划就是为了弄到两姐妹手里的令牌。根本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见。

“看来这二人是早就知道冥兵会出现在宣州城中,所以提前出门等待。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对姐妹可不简单啊。”

目送着两姐妹迅速消失在月光下,陆忻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

“忻哥,快走啊,还愣着干嘛?再不走,就跟不上了。”

书生突然叫了一句,随后也不等陆忻二人,飞快地往街道的尽头跑。月不黑见状,破口大骂,但也没有犹豫,双脚点地,一步就飞出十几米。陆忻看着两个活宝的背影,苦笑着摇摇头,施展身法跟在了后边。

月不黑的御风咒,是妖族特有的法术。能让人脚底御风,身轻如燕。别说是在平地上,就是在荒山野岭间行走,也可箭步如飞。三人的速度极快,转眼便到了北门。此时,城门大开,四周空无一人。别说阴阳师,就是普通的守夜官兵都看不见一个。

三人大喜,出了城门后,继续往西疾行。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在一条大河的岸边找到了冥兵的踪迹。此时,三人已经离开宣州超过百里了。

“狐狸,这冥兵一路西行,走过的都是些阴气极重的地方。而且时辰越来越晚,阴气也会越来越重。这么跟着,什么时候是个头?既然已经离开宣州,就别再跟了。”

第40章 长生秘闻

望着冥兵队伍沿着河岸不知疲惫的继续往西走,陆忻脸色凝重,决定不再跟随。

他们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出城,现在早已离开宣州,没必要再冒险。何况半个时辰内强行走了数百里,饶是有狐狸的御风咒,肉身也很快会出现脱力的情况。

月不黑听到话后,眯眼看了会儿远处,神情有些犹豫。他很想知道阴间的入口,毕竟这关乎天地间一个巨大的秘密。

阴曹地府,六道轮回。

从某种意义上说,一旦确认了阴间的存在,那么仙界、天庭也都将存在。自古以来,道家修行者对于三界的认知,也将得到印证。

陆忻自然明白月不黑的心情,因而他只是提出了建议,并没有做决定。至于书生,一路上都没看见那对苗疆姐妹花。意兴索然的躺在地上休息,难得的没有说话。

正当三人踌躇之际,身侧不远处的树林里突然传出一道怪笑声。紧接着,就看到一双通红的眼睛在树林之中忽隐忽现。

“什么人?”

月不黑反应很快,鼻子嗅了嗅,闻到了一股很重的妖气。书生见状,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躲到了陆忻身后。

“是妖,你们小心点。”

“桀桀桀桀……没想到在这么个地方,还能撞见三个细皮嫩肉的童子儿。若能吃了你们,本大王的修为何止增涨十年?”

“啥?忻哥,你也是童男啊?还有死狐狸,竟然也没碰过女人?哈哈哈哈……老子他娘的还以为就自己最惨,看来我们三个是半斤八两啊。”

“靠,你这智障,现在还有心情说这些?”

陆忻见书生一脸淫笑,顿时大骂。听对方的意思,明显是准备动手杀人。身后的活宝倒好,不想想怎么脱身,只关心谁是不是童男。反观月不黑,平时的他若是听到书生这话,早就开口嘲讽了。而此时,一脸严峻的盯着树林看,完全没有想说话的样子。

“妖狐,你还算有些修为,就从你开始吧!”

树林中的声音突然由远及近,月不黑脸色骤变,猛地变化成真身。几乎与此同时,一道黄褐色的影子从树林的黑暗中飞出,如同炮弹般撞向狐狸。

月光下,一白一黄两道影子在疯狂缠斗着,发出阵阵嘶吼声。他们的速度太快了,连陆忻这样的练家子都没法看清任何一个动作。仅仅过了十几个呼吸,月不黑就逐渐败下阵来,被黄色身影逼到了河岸之上。

“妖狐,你天生仙胎异种,是上天多大的恩赐。可惜啊,两甲子修为,只有这点法力,实在是有辱我妖族威名。”

“哈哈哈哈,小小鼠狼,也敢大言不惭!”

月不黑被对方差点逼退至河中,勃然大怒。身形一晃,妖狐真身陡然变大数倍。在月光下看,此时的月不黑哪是什么狐狸,简直就是一头巨象。

那黄色身影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震飞了出去,在半空中一个翻滚,稳稳落在了地上。此时,陆忻与屠成礼终于能看清他的样子了。

是个身高只有一米三左右的小人,虽然穿着人的衣服,但身上长满了黄毛,一根尾巴朝天翘着,又大又肥。

“鼠狼?忻哥,听狐狸的意思,这家伙怕是黄鼠狼成的精啊。怎么办,这东西可邪门得很,而且特别爱吃人。要不,咱门先找个地方躲躲?”

“躲?躲哪去?都说了是黄鼠狼,人家那鼻子,比狗还灵!”

陆忻冷哼一声,持剑冲下了河岸。月不黑虽然厉害,但从刚才的打斗看,那黄鼠狼精显然更胜一筹。如果不能快速解决对方,他们三个恐怕都得死。

“哼,小小凡人,也敢与本大王作对,找死!”

陆忻刚刚迈开步子,原本背对着他的黄鼠狼精就有了反应。只见其猛地转过身,露出一张极其丑陋的尖脸。细小的眼珠冒着红光,嘴边长满黄须,一张口就能看到两排交错的獠牙。

黄鼠狼精分了神,月不黑立刻抓住机会。巨大的狐狸真身从天而降,一脚将之踩进了泥地中。陆忻连忙止住身形,朝前方看去,月不黑的脚下突然升起一股浓稠黄烟,奇臭无比。一时间,整个河岸都被这股刺鼻的味道所笼罩。

“别过来,这家伙放的屁,有毒!”

月不黑仰天咆哮了一声,慌忙闪开。短短的几秒钟,他原本通体纯白的毛色已经开始发黄了。陆忻闻声也跟着后退,但下一秒,那泥坑之中突然飞出一道黄光,眨眼就到了近前。陆忻来不及躲,只得拿游仙剑去挡。

咣当!

只听得一声脆耳的金鸣,陆忻翻身倒飞出去十多米。而那黄光则后退两步,站在原地看着全是鲜血的手掌。

“这是什么剑?竟然能伤本大王的铁爪?小子,将你手中的剑扔过来,本大王兴许能饶你一命。”

黄鼠狼精一招没将陆忻杀死,显得异常震惊。随后,他的目光就全部放到了游仙剑之上。陆忻哪会理他,站起身后,作出了战斗的姿势。黄鼠狼精见状,狞笑一声,眼看又要进攻。但是下一秒,黄鼠狼精的脸上忽然变了神色。一秒钟后,化作一缕黄烟,迅速的溜进树林里跑了。

“姐姐,那妖怪走了,要不要追。”

“不必了,跟上冥兵要紧。”

黑暗中,两个少女缓缓显出身形,竟然是那对消失已久的苗疆姐妹花。陆忻望眼过去,姐妹二人是从河的对岸踏水过来的。月光下,两少女明眸皓齿,周身缠绕着一丝丝紫色光芒,既貌美,又神秘。

“踏水而行,果然不是普通人!”

陆忻揉了揉手臂,目光凝重的收起了游仙剑。而书生看到两女,原本还在瑟瑟发抖的他立马整了整着装,满脸笑容的跑到了岸上。

“多谢两位姑娘救命之恩,小生这厢有礼了。”

“有你个屁的礼,少在这装。死书生,刚才你的话本皇都听见了。先找个地方躲躲是不?我看,给你埋了最为稳妥。”

月不黑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人形,一上前就怼着屠成礼骂。书生此时哪会搭理他,头也不回,一双色咪咪的眼睛就盯着两姐妹看。

“原来你也是妖?还是只白狐狸,好可爱哦。”

两姐妹中的妹妹上了岸后,立刻就冲到了月不黑身前,围着他转圈,满脸的好奇。月不黑被她看得有些烦躁,忍不住说了句“走开”。书生见状,这还得了,怪叫一声便猛扑了上去。

“臭不要脸的死人妖,人家姑娘上前看你,是给了多大的脸面,你竟然如此无礼。我咬死你,咬死你,汪!”

“滚!”

……

书生跟狐狸两个活宝整天瞎胡闹,陆忻早就见怪不怪了。反正阻止不了,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此时的他,已经走到了苗疆姐妹花中,年纪稍大些的女子面前。

“在下陆忻,多谢姑娘拔刀相助。”

“少侠不必多礼。我与妹妹只是碰巧路过,也没动手,算不了什么。我叫扬绣,家妹扬沁,来自巫州。”

自称扬绣的少女性格看上去十分豪爽,说话的时候笑容满面,也没有多余的废话。陆忻倒是很喜欢这样的性格,瞬间就对眼前之人多了几分好感。

“巫州?可是传说中的苗疆?”

“差不多吧,我们的确是苗人。我看你们三人自宣州城来到此地,一路跟随冥兵,也是打那长生不死的主意?”

“长生不死?”

扬绣显得有些突兀的一句话,却是让陆忻愣住了。自己尾随冥兵,首先是想混出城去,其次才想着看一眼阴间的入口。至于什么长生不死,他压根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扬绣看他一脸愕然,倒不像是装的,眼神之中多了丝变化。

“宣州城由古时方士选址所建,地处冥府古道之上。每隔一甲子,都有冥兵过境。虽然不清楚这些东西从哪里来,最终又会到哪里去。但每一次的冥兵队伍之中,都会混进一个活人。据传说,那是位服用了不死回生草的先秦阴阳师。他的寿命,怕是早已超过了两千年。”

“两……两千年?”

陆忻倒吸一口凉气,扬绣的话,让他再次变了神色。在天凤山时,无忧子曾说过,阴阳师修炼至入神境,才有三百年寿命。而这,已经是凤毛麟角。当今天下,入神境高手几乎都已是各大门派的掌教,有移山填海的大神通。那么一个活了两千岁的人,又是何等的恐怖?

两千岁,足够从汉朝,活到二十一世纪了。如此漫长的岁月,的确只能用长生不死来形容。

“看来你果真不是为了不死回生草而来。陆少侠,前方危险,既然不同路,你们还是在此留步为好。”

扬绣说到这,招呼妹妹扬沁就要走。此时的陆忻,心神激荡,脑子里全是那黑衣男子与冥兵并肩行走的画面。事关长生不死的秘密,心中的那丝恐惧,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狐狸,书生,别闹了。我们也跟上去,先秦阴阳师……我还真想看看,如此修为的高手跟着冥兵,是不是要去阴间!”

第41章 怖魂钟

陆忻来自2018年,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人类依然还在探索着长生的方式。只不过这种探索的手段,由古时候所谓的迷信,变成了一种科学。

冥兵借道,过阳间,入地府。本是一个令人胆寒的画面,可一旦事关长生不死之迷,那么人们心中的恐惧将会被最大程度的降低,甚至变得荡然无存。

究竟是什么样的绝世高手,能够混入冥兵队伍之中,不被发觉?这样的存在,是人?是鬼?还是仙?

此时的陆忻,正是带着这种无比好奇的念头,决定继续往西追赶。月不黑得知不死回生草的消息后,面露震惊之色,他显然是听过一些传闻的。至于书生,眼睛全放在了扬家两姐妹的身上,巴不得一路尾随至天涯海角,怕是连要去长安赶考都忘记了。

“传说这不死回生草只生长在黄泉路上,以及阴间大门的附近。将之练成仙丹,服下后便可跳出轮回,阳寿无穷,不再受地府管制。但服下不死回生草的人,虽可长生,肉身依然会老。因而每隔六十年,都要进入地府一次。回来后,肉身就能变回六十年前的模样。循环往复,长生不死。”

“照你所说,那这个混进冥兵之中的黑袍人,此时应该已经非常苍老了?”

“按理说,应当如此。无论他是何时吃的仙丹,每隔一甲子的轮回,都足够让肉身腐坏。即便是再强大的阴阳师,即便有驻颜的丹药,也没办法完全保证肉身不老不朽。”

月不黑的话让陆忻感慨万千,阴阳师们虽然有着强大的力量。能治病救人,能翻江倒海。但修行的最终目的,无非也是为了活久一点。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从古至今,再到后世,人的终极追求始终都是相同的。那便是,长死不死!

冥兵队伍沿着大河一路向上游行军,而后进文昌镇,过南陵县,最后到了池州治下的青阳县境内。随后,冥兵队伍在一大块平地上突然停了下来。

朝四周看,这块平坦的荒野之上,寸草不生。附近没有人烟,离得最近的村庄也在二十里之外。

平地三面环山,只有南边一条路通往下一个城镇。此时,停止行军的冥兵们如雕像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它们的头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青铜钟,正发出一阵阵沉闷而又诡异的击打声。

夜凉如水,铜钟高悬。各方势力都蛰伏了起来,群山静谧,风中却有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陆忻几人跟着扬绣两姐妹躲在东南方的山岗上,往四野看,各路阴阳师竟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息。

“看这样子,应该快到阴间的入口了。”

扬绣突然开口说话,眉头皱得很厉害。

“姐姐,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怖魂钟了吧?爹爹说过,怖魂钟响,百鬼退避。难不成,这附近有阴间的大人物出没?”

“青阳县……地处池州。境内有一座名山,为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一,居三十九位。”

“你是说,陵阳山?”

扬家两姐妹的对话似乎给了月不黑某种启示,让这位在宣州府修行多年的狐妖突然皱紧了眉头。书生见他说话只说到一半,心中好奇,用肘子在一旁连推了两下。

“陵阳山怎么了?狐狸,啥叫怖魂钟啊?”

“佈魂钟是一种御魂的法宝,能通过钟声控制百鬼,相传是阴间圣物。但实际上,五大派中的魔门,幽冥道宗、大荒神教皆有此宝。这附近,要么真有阴间的某位大人物在。要么,就是人族高手动的手脚。”

“阴间的圣物,阳间怎么会有?”

陆忻有些震惊,阴阳师的世界,对于如今的他来说还是太陌生了。但听月不黑的语气,他刚刚讲诉的这些,不过是修行者的常识而已。

“妖狐说的没错,相传六十年前,同样是在宣州。冥兵过境,被众多阴阳师所感应。那些人和我等一样,也跟随着冥兵一路西行。但所有人只走到了文昌镇,而后便听到了怖魂钟的声音。”

扬绣顺着月不黑的话,说起了六十年前的事。她的语气变成很沉闷,话说到一半,就没了下文。

“听到了怖魂钟之后呢?”

书生是个急性子,又催促扬绣继续往下说。少女回头白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全死了”,吓得书生连忙捂住了嘴。

“两位姑娘,小小年纪就知道如此多的秘密,你们来头不小啊。”

月不黑自付修行两甲子,对天地间的秘密所知甚多。但扬绣说的这些,连他这个长年混迹宣州府的妖怪都没听说过。他早就怀疑扬家两姐妹的身份来历,此时借着怖魂钟,总算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陆忻自然也很好奇,一时间,三个少年的目光,全部放到了扬绣的脸上。

“你们这样看着我姐干嘛,小心戳烂你们的眼睛。”

“事关身死,当然要问个清楚。小丫头片子,你们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臭狐狸,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欺负人!谁是小丫头?告诉你,在我们苗疆的大山里,没有一只狐狸像你这般猖狂。”

“嘿嘿嘿嘿,臭狐狸,被骂了吧?沁儿姑娘骂的好,这死人妖,天生就爱被骂。”

“呸,谁让你叫沁儿的?这名儿,只有我爹我娘,还有我姐能叫。”

三个人趴在草丛中,聊着聊着又怼了起来。陆忻满脑门的黑线,对身边的这几个活宝是彻底无语了。五人之中,也就扬绣一人还算稳重。只见她目光闪烁,静静地盯着平地的某个方位看,全然不顾耳畔的吵闹声。

陆忻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冥兵队伍的阵型不知何时围成了一个圈。每个冥兵之间的距离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悄无声息。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这些冥兵当作棋子,布置着某种古老的阵法。而那个混进冥兵队伍的先秦阴阳师,居然来到了军队的正中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刻钟后,冥兵们没有动,那先秦阴阳师也不动。怖魂钟的钟声响到了九九八十一下,但并没有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就在陆忻以为只能这样百无聊赖的等下去时,夜空中突然落下一匹银光闪闪的骏马,“轰”的一声踏进了冥兵军阵之中。

随后,一红一紫两道剑光也跟着落了下来。

“宝琳贤侄,多年不见,没想到你还是如此性急啊。哈哈哈哈……不愧是你父亲的爱将,这心性也同他一般模样。”

“是啊,玄武门一战过后,与敬德兄一家便再无谋面。如今回想起来,令尊之威,犹在昨日。宝琳贤侄,敬德兄的伤好得如何了?”

“家父一切安好,多谢两位前辈惦念。赵前辈,朱前辈,小侄尚有皇命在身,恕不能下马见礼。”

“无妨,太宗陛下既然连你这位掌管镇魔院的卫尉少卿都派至宣州,足见此事重大。我上玄天宗,于情于理,都该从旁相助。至于前辈二字……如今的你已凝聚紫薇天火,修成金丹,这称呼可就不合适了。”

骑马的将军显然和上玄天宗的人早就相识,落进冥兵军阵之中,也无动作,只顾聊天叙旧。三人的说话声并没有刻意掩盖,加上夜深人静,被天风一吹,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敬德兄?镇魔院……看来那骑马的小子,来头很大啊。”

书生听完三人的谈话后,脸色微变,终于不再闹腾。陆忻知道他早年混迹市井,虽然对修仙界不了解。但对于朝廷的事,特别是一些秘闻,还是有所了解的。

“镇魔院应该也是阴阳寺所属,与御神庙同级。一个在外平定天下,一个则是在内镇压妖邪,执掌刑狱。死书生,我说得可对?”

“哼,算你有见识。不过狐狸,这敬德兄说的是何人,你就不知道了吧?”

“好了,有屁快放。都这种时候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嘿嘿,忻哥莫急。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敬德二字说的就是朝廷的大将军,尉迟敬德。此人是太宗皇帝最得力的一员猛将。据说在玄武门事变之时,就是他亲手射杀了齐王李元吉。如此人物,想想就觉得可怕。那骑马的小子,还真是天生的好命。”

书生说到这里,舔了舔嘴唇,看着下方的将军啧啧称奇。陆忻虽然来自于二十一世纪,但穿越前的他只有九岁,对于这些历史人物了解不多。在他的脑海里,尉迟敬德四字,只是历史课本上惊鸿一瞥的人名罢了。

“哈哈哈哈,赵有圭,朱臻!你二人身为阴阳师,却与朝廷鹰犬称兄道弟,实在是不知廉耻。可惜啊,上玄天宗虽位列五大宗门,却从开山立派那刻起便成了朝廷走狗。如此不要脸皮的门派,想必也兴盛不了多久。”

一声长笑,夜空中又落下两道身影。皆是脚踏火云而来,稳稳的落在了上玄天宗二人的身后。旋即,那披着银甲的战马扬起四蹄,马背上的将军猛地挥出了手中大刀!

第42章 五象门

“尉迟宝琳,你敢动手?”

两个红袍阴阳师刚说完话,就看见一道紫金色刀光破空而来。当下大怒,一男一女各朝前方拍出一掌,自手心喷涌出两道紫色火焰。旋即合二为一,山风吹过,立刻化作一尊凶煞的魔像。大口一张,直接将刀光给吞了进去。

火焰魔像吃掉刀光后,仰天咆哮,继续飞至将军头顶,似乎要连人带马都给烧个干净。一旁的赵有圭,朱臻哪还忍得住。口中大骂无耻,飞剑脱手而出,瞬间轰爆了魔像。

一时间,火光落了一地。奇怪的是,部分火焰落到冥兵的身上,立刻就熄灭了。既没有发生燃烧,也没有惊动这支仿佛睡着了的阴间军队。

“杨炎,扬淼!你兄妹二人好大的胆子,我看,你们百花谷是不想在扬州立足了。”

“哈哈哈哈……笑话!两条朝廷的老狗,也敢大言不惭。上玄天宗又如何,有本事灭了我百花谷!”

“不顺天意,早晚灰飞烟灭,何需本宗出手。”

百花谷的两人显然对朝廷有着很深的芥蒂,一上来就跟上玄天宗以及尉迟宝琳针锋相对。不过双方也只是各拼了一招,见奈何不了对方,只好打打嘴炮,过过嘴瘾。

“厉害厉害,这地方如此大的山风,那紫色火焰非但不灭,反而能变化成神魔之相。我们离得这么远,都能感觉到一阵炙热。”

书生很兴奋,两眼冒光,恨不得下面的人继续打起来。他可从来都没见过归微境高手间的战斗,显得十分激动。一旁的陆忻倒是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只是眉头又皱紧了三分。

下方的高手越多,说明此行就越凶险。一旦发生混战,他们这几个人,都不够扛住两下。

“那是传说中的紫薇天火,别说被风吹,就是用水浇,用土掩都灭不了。书生,我看你小子等会儿还是留在这哪都别去。神通无眼,万一烧死你这童子鸡,你可就亏大了。”

“我亏你大爷!死人妖,再敢胡言乱语。待本状元金榜题名之时,就是你这狐狸下锅之日。”

“嘿嘿嘿嘿……两个小家伙还挺能闹腾。诸位,在这里蹲了这么久,也该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了吧?”

就在书生和月不黑吵嘴之际,五人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怪笑声。那声音十分尖细,犹如夜莺般鬼魅。陆忻第一个转身看去,只见五道身影站在黑暗中,五双眼睛同时冒着火光,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还不现身!”

扬绣见自己被人绕了后都没有半点察觉,脸色十分难看。而扬沁更是瞬间掏出一柄匕首,横在了胸前。

“如果本皇没有猜错,你们几个应当是五象门的人吧。”

月不黑起身后,倒没有惊慌失色,而是捋了捋眉间的长发,笑着反问对方。陆忻则默默将书生护在背后,也不说话,静观其变。虽然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但有一点他很清楚。眼前这五个人显然不是来找茬的,否则,如果要杀人的话,刚刚早就可以动手了。

“嘿嘿嘿,小兄弟还算有些眼力。不错,我等正是万象门的五大执印使。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以及本座这位麒麟使。”

说话之人依旧在笑,总给人一种摸不透的感觉。与此同时,五象门的人全部从黑暗中露出了真身。三男两女,身上的着装颜色各异,手中却都拿着一枚大印。这五个人,陆忻在宣州城的时候是见过的。当时就跟在那尉迟宝琳身后,五人的法力相互贯通,速度极快。

“哼,不管你是五象门还是六象门。有话直说,不必如此阴阳怪气,叫人心烦。”

“哈哈哈哈,苗疆女子的性情果真如火一般刚烈。也罢,你们巫族势大,虽非门派,但若论实力,恐怕连上玄天宗都不敢相提并论。小姑娘,我等是来结盟的,可不是要打架。”

“哦?结盟?我等也不是来杀人寻仇的,何需结盟?”

扬绣冷笑,目光一一扫过眼前五人,并没有因为麒麟使的一句话就放下戒心。

“姑娘何必如此,我知道你们两姐妹为何而来。不死回生草不仅能使人长生,而且还是疗伤的圣药。你们想拿去救人,我说的可对?”

麒麟使摸着手中大印,满脸笑容之下,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不过此话一出,扬家两姐妹纷纷变了神色,突然都不说话了。

“你们看看下面,五个归微境高手,就凭你们几个人,即便是得到了仙草的下落,也别想靠近半步。我们五人虽没有归微境的修为,但手持法器。只要布下大阵,让这五枚宝印合一,其威力如同上等法宝,足够炼死他们中的任意一人。”

“姐姐,别信他。中原人,诡计多端。”

“你们是如何知道,我要拿不死回生草救人的?

“姐姐?”

“沁儿你先别说话。”

此时的扬绣目光如电,死死地盯着麒麟使看,似乎非常矛盾。对方见状,缓缓吐了口气,终于收起了笑容。

“六十年前,巫族大祭司与幽冥道宗宗主交手,被法宝冰火混天绫所伤。而那场战斗,同样发生在这池州境内……”

“好了,不必说了,我与你们结盟。不过若能得到仙草,我姐妹二人先其二分之一。”

“好说好说,诸位,那就随我等一同下去吧?”

麒麟使见扬绣点了头,顿时长笑一声,也不多说,直接向山岗下走去。扬绣也不再开口,姐妹二人跟在五象门后头,很快便融入了黑暗之中。书生也想跟着去,但一看陆忻和月不黑,都没动,只得留在原地。

“忻哥,狐狸,你俩琢磨什么呢?姑娘都走了,还有心思发呆啊。”

“哼,你没听见刚才的对话?人家很可能是巫族大祭司的女儿,这来头,谁敢得罪?我们可就不同了,无门无派,也没有靠山。一起下去,死了也白死。”

月不黑冷冷说完话,一屁股坐了下来,看他的样子,是死活都不想动了。陆忻见状,皱眉不语,转身往山岗下看。此时,荒野之上的冥兵依然没有动,但那怖魂钟的钟声却越敲越急。落入耳中,震得人浑身颤栗。

“看来这些冥兵就快醒了,师兄,不能再耽搁了。不死回生草六十年一轮回,敖天身上定有掩盖活人气息,用以进入地府的仙丹。只要拿到手,或许便能得到先秦阴阳师的炼丹术。此事于宗门,关系重大。”

朱臻手持紫剑,抬头看天,神情有些着急。他一开口,身旁的赵有圭立即看向了军阵的深处,无数冥兵挡住视线,哪看得到那先秦阴阳师的踪影。

“不能急。宗主说过,他此时虽然处在一种假死状态,但分身万千。合天境的远古高手,足以在自己的肉身上施展五行道术。如果贸然出手,恐怕连他的影子都摸不到。”

“那怎么办?虽说入神境修为无法靠近这里,但光凭你我二人,怕是也不足以成事。”

上玄天宗的两大长老显然早有预谋,从二人的对话中可以看出,他们早就知道那先秦阴阳师的身份。不过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二人似乎都没有太大把握。

“赵有圭,你二人小声嘀咕什么呢,莫不是怕了?哼,你上玄天宗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我百花谷不知道。上古炼丹术乃修行之捷径,可不是只有你们想得到。”

杨炎突然冷笑了一声,随即与杨淼双双腾空,飞到了冥兵军阵上空。他们显然是要开始寻找那先秦阴阳师的踪迹。尉迟宝琳见状,大吼一声“乱臣贼子”,也骑马冲进了军阵深处。赵有圭二人阻拦不住,脸色大变,连忙跟了进去。

咚咚咚,咚咚咚……

钟声越响越急,越响越沉闷。到了最后,仿佛变成了战场上的鼓声。五大归微境高手刚进军阵深处没多久,冥兵就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睁开了眼睛。

吼!

无数声恐怖的低吼,响彻周天。冥兵们开始提起了手中兵器,冲向五大高手。那尉迟宝琳最为凶猛,手中大刀挥出,挡在正前方的七八个冥兵瞬间化作尘土。与此同时,军阵之中火焰纷飞,千百道剑光纵横交错,到处都有冥兵在消失。

可五大高手连着打了半天,发现周围的冥兵还是越来越多。不管怎么杀,似乎都是无穷无尽的。法力迅速的消耗,让五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忻哥,那些冥兵怎么好像杀不死啊?明明看着消失了,但一转眼,又从别的地方冒了出来。”

书生站在高处往下看,声音颤抖,明显是又惊又怕。他虽然没有法力,但看得很清楚。荒野上的冥兵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变少过。

“看来这些东西根本没有实体。不过我们早该想到的,阴间的兵,恐怕已经死了千百年了。”

“小忻,你看那是什么?”

就在陆忻感叹之时,月不黑突然指着一个方向,声音无比低沉的说道。

第43章 吞云

顺着月不黑手指的方向看,冥兵军阵上空,不知何时多了一轮白光。状若圆盘,仿佛是明月自苍穹滚落人间,照亮了整个荒野。

这圆形的白光速度快如闪电,出现后就一直在军阵上空跳动。一下子在北边,一下子又到了南面。它似乎是要寻找什么东西,每一次跳动,都会在虚空中留下一道刺眼的划痕。

“狐狸,这东西是人在飞,还是某种法术?”

陆忻有些看不明白,而且距离太远,从山岗上往下打量,根本判断不出这圆形白光是什么。但此时此刻,无论是什么东西出现在这片荒野之上,都不容小觑。

“速度太快了,我也看不清。应该不是阴阳师,没有任何一件法器能有这样的飞行速度。但如果是入神境高手,携带着强大的御空法宝而来,或许有可能做到。”

月不黑似乎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语气低沉,眉头皱得厉害。对他来说,荒野上的高手越多,就越危险。这意味着,即便是有宝贝出世,也无法插手。

白光还在军阵上空不断闪现,而早早进入军阵深处的五大归微境高手,似乎已经分不清自己所在的方位。一边和冥兵战斗,一边在四处乱窜。

与此同时,扬家姐妹已经跟着五象门的人下了山岗。不过一行人只是走到了冥兵军阵的边缘,并没有立刻进去。

“忻哥,你说五象门的人找扬绣、扬沁两个姑娘结盟,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不会是看上她俩的美色了吧?”

“我看你大爷的!你脑子里除了女人,还有什么东西?”

月不黑没等陆忻回答,便破口大骂书生好色。两个活宝又互怼了半天,直到骂累了,才重新趴进了草丛。

“甭管那么多,咱就是来看热闹的。不争不抢,应该不会有危险。再说了,那冥兵之中的人可是先秦阴阳师。能活到现在,少说也有合天境修为。这种人在上古时代,都是凤毛麟角。随便一个念头,即可神游八荒,通天彻地。想在这种人身上占便宜,找死而已。”

月不黑舒舒服服的趴在草丛里,时而往山岗下看两眼,时而翻过身,躺平了看月色。陆忻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摇头苦笑了两声,也不再思虑。他虽然很想帮助扬绣两姐妹。但荒野上的战斗,并不是他一个凡人能插手的。

此后又过了大约五分钟,那白光突然扎进了军阵南面的一个角落。旋即爆炸,一股刺眼的金色光芒如蘑菇云般膨胀开,瞬间蒸发了上百个冥兵。这股力量震荡出来的余威,甚至连周围的三座大山都在摇晃。

剧烈的震荡感,让原本已经不关心战斗的陆忻三人纷纷变了脸色。朝山岗下看,金光逐渐消失,荒野之上多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陆忻目测,坑洞的面积,至少有两间屋子大小。

“这种力量,恐怕普通的导弹都做不到。大唐盛世……呵呵呵,这个世界,可完全不像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个样子。”

“忻哥,你嘀咕啥呢?什么是捣,捣,捣蛋啊?”

“你把裤腰带拉开,自己把头钻进去,就知道什么是捣蛋了。”

“臭狐狸,死人妖,我问你了吗,要你多嘴?”

……

不知何时,高悬于天的怖魂钟不见了。随后,苍穹之上的月亮突然被一大片乌云遮蔽,整个天地在瞬息间变得黑暗无极。

耳畔,喊杀声震天,在群山之间回荡。书生怕得全身颤抖,连忙抱在了月不黑的大腿上。

“狐狸,这他娘的该不是要天塌了吧。你个高,可得顶住啊。”

“滚!”

此时此刻,别说书生,就连几经生死的陆忻都本能的感觉到一阵心悸。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灭世的力量,正在复苏。

天地黑暗,看不见半点星月光辉。刚刚明明还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此刻却风雨飘摇,电闪雷鸣。

吼!

如同沉睡了千年的上古凶兽突然苏醒,荒野之上响起了一声愤怒到了极点的嘶吼。这吼声明显不是人类能够发出来的,其声之大,下入黄泉,上达九天!

风云突变,黑暗中,似乎有人站了起来。他抬头望天,张开嘴,猛吸了一口气。

呼……

漫天风沙肆虐飘摇,那遮蔽了月光的乌云突然自天上落下,不停的缩小,不停的下坠。

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引力开始以整个荒野为中心,吸食着天地万物。趴在山岗之上的陆忻被这股力量吸住,瞬间滚下了山崖。书生和月不黑同样如此,在这股无法抗拒的引力面前,所有人都如同刚刚才学会走路的孩子。任风一吹,就要跌倒。

这一幕来得突然,情急之下,陆忻只好挥剑刺穿山体,借助游仙剑的阻力,这才稳住下落的势头。往下看,此时距离地面,只剩下大概二三十米的高度。

“忻哥,救命啊,我不会飞,啊啊啊啊啊……”

“狐狸,快救人!”

书生因为躲在月不黑的身后,是最后一个掉下山岗的。月不黑不愧是狐妖,在下落的瞬间就变回了真身。引力虽大,但他还是能勉强借助山体改变坠落的轨迹。驮住书生后,月不黑几下跳跃便落到了平地上。

陆忻松了口气,往荒野上看,此时的夜色重新变得明亮了起来。一男子从巨大的坑洞中飞出,张嘴吃掉了一块浓密的黑云。甚至那黑云之中,还有电光交错,如银蛇翻滚。

男人的身上没有半点衣物,尽管全身裸露着,但威势之强,肉眼根本无法直视。陆忻的目光只在其身上停留了一秒钟,就觉得瞳孔刺痛,慌忙闭上了眼睛。

此时的陆忻,脑袋嗡嗡作响,震惊到了极点。他简直不敢去想象刚才发生了什么。一个人,仅仅只用了几秒钟,就将高天之上的云层全部吞进了肚中。

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又是何等不可思议的神通?

吸一口气,天地变色!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冥兵们的喊杀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平坦的荒野上,除了被风吹起的沙尘,只剩下十多个身影。而那支来自阴间的军队,已经不见了。

男子凌空而立,肉身之上时而流转着金色光芒,时而又变成赤红色的血光。他不说话,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敢动。上玄天宗的两大长老,百花谷的杨炎、杨淼兄妹,朝廷镇魔院的尉迟宝琳,还有五象门的人。

这些强大的阴阳师们,都如木头般站着,不敢流露半点气息。

“忻哥,你快下来!狐狸,你怎么不上去驮忻哥下来啊?”

书生突然抬头往山岗上喊了一声,天地静谧,他这一声叫喊,瞬间震荡群山。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过去,两秒钟后,那男人的目光也跟着看了过来。

“完了,这傻子!”

陆忻心中大骂,脸色狂变,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月不黑同样吓了一跳,脸色惨白至极点。书生虽然和一众阴阳师相隔甚远,但众人望过来的目光,却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娘的,都看我干嘛?”

“你个大傻子,本皇早晚被你害死!”

二人小声说话,都有点不敢抬头看四周。好在众人的目光很快就消失了,而那坑洞前的男人,也从虚空中落了下来。

“是谁,坏了敖某三千年苦修!”

一道低沉的说话声,自平地而起,随着山风,飘荡在虚空中的每一个角落。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后转身就跑。

最先走的,是上玄天宗的两位长老。只见二人大袖一挥,脚下显化出红、紫两道剑光,很快便飞出数百米。就在这时,坑洞前的男子却突然化作一道血光,瞬间冲至二人头顶。双掌下压,赵有圭和朱臻同时惨叫一声,化为了血雾。

“铛铛”两声,飞剑自虚空坠落。顷刻之间,两大归微境高手,身死道消!

杀完人后,男子又朝百花谷兄妹二人飞去。杨炎、杨淼眼看着朱臻二人被杀,早已吓得惊慌失色。不过他们毕竟是归微境的绝顶高手,兄妹二人猛地止步,随后各祭出一把桃红色的油纸伞。那伞面之上贴满了符箓,在夜色下闪耀着淡淡金光。

轰隆!

男子一拳砸下,两把油纸伞爆发出千百道霞光,上面的符箓立刻便化为了灰烬。而杨炎、杨淼两兄妹,也被砸进了地底,生死不知。

“太强了,实在是强得不可思议。归微境啊,那可是归微境的绝顶高手。居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着男子瞬间秒杀了上玄天宗两大长老的画面,月不黑原本就惨白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无比惊骇的表情。他连吸了两口气,才勉强镇定下来。

“狐狸,咱怎么办?早知道这样,就不跟过来了。我……”

书生吓得坐在了地上,此时的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就被另一道声音给盖住了。

“熬天,三千年,够久了。这片天地早已不是上古,先秦炼气士,不该出现在阳间!”

第44章 一念万象

荒野上空,群山之巅,很突兀的响起一道声音。

仿佛是从云端落下来的,飘渺如烟,和风和尘。

熬天抬起了头,正对着月光。他的右脸已经完全腐烂,一块一块褶皱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青褐色,如同蛇类的鳞片般狰狞。而另一半脸,虽然还能分辨出五官,但异常苍老,与身体的强壮完全不相匹配。

这样的一具肉身,根本算不上是人。

“三千年!这天地已无法成仙,世人恶我,全部该死!”

望着圆月的熬天,说话越来越吃力,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断断续续的。他的声音无比沉闷,就像是被封进棺材里的人在隔着一口石棺说话。

当熬天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突然仰天怒吼,整个人开始发狂。紧接着,他的嘴里长出了森然的獠牙。右半边身子从脖子开始一直到脚底,皮肤就像是氧化了般,瞬间变成了紫黑色。陆忻从远处看,都能看到熬天的半个身体已经完全僵硬,如同被火烘干的腊肉一般。而他的头发,也在刹那间从黑色变成了血红之色。

“不好,这人尸变了。一定是有什么力量,强行将他从沉睡中唤醒,破了他施放在肉身上的五行道术。”

熬天的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五象们的麒麟使在看到上玄天宗两大高手被秒杀后,本就已经有些惊骇。此时看到熬天癫狂的样子,吓得连退了两步,脸色难看至极。

“师兄,尸变后会如何?他毕竟是上古合天境高手,不可能意识全无,真的要屠戮天下吧?”

“我怎么知道!谁都没想过事情会弄到这个地步……上古合天境,当世阴阳师,恐怕连各大宗门的教主都不清楚他的力量。总之,我们现在都先别动。”

五位执印使都慌了,恨不得立马跑路走人。但有上玄天宗以及那百花谷的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动。书生一直瘫坐在地上,眼睛都不敢睁开,嘴里念叨着诸天神佛。这时,月不黑偷偷变化成妖狐真身,将陆忻从半涯上驮了下来。

“狐狸,看来这次凶多吉少,是我害了你们。”

陆忻有些自责,眼前的事态发展,已经彻底失控。当初要不是他提议跟着冥兵西行,恐怕就不会让屠成礼和月不黑陷入险境。

“好了,不是你的错,何必自责。我们……”

“吼!”

月不黑的话刚说到一半,那敖天再次发出一声怒吼。旋即张嘴吐出大量黑烟,转瞬便笼罩住了整个荒野。抬头看,黑云低沉,其中雷鸣电挚,仿佛整个天地碰撞在了一起。

“世人恶我,散道诛仙,杀杀杀杀杀杀杀!”

熬天一连喊了七个“杀”字,一个比一个响亮,一个比一个沉重。声音落罢,以熬天为中心,黑云下的虚空中变化出无数影子。它们自黑暗中走出,逐渐从幻象凝聚出实体。仅仅五六个呼吸,整个荒野之上全是熬天的身影。

一念起,万象生!

“敖天,大唐乃千古圣朝,非往日可比。你肉身尸变入魔,不为天下所容。今日,还能离开此地不成!”

“黄口小儿,死!”

敖天真身一脚踏进地底,肉身借力,如炮弹般冲出荒野,冲进了群山之中。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又有黑云遮蔽,陆忻等人根本不知道他去了何方。

与此同时,敖天的千百道分身也跟着涌向四面八方。陆忻眼看着数十人朝自己所在的方位冲杀过来,心境沉到了谷底。不但是他,五象门的人以及扬家姐妹全都变了神色。

眼前的这些身影,虽然只是傲天的分身,但气息强大,每一个都如同一只洪荒猛兽。敖天毕竟是上古炼气士,修为已至合天境。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与之为敌。

“照这速度,还有十息便可冲至山脚。师兄,我们怎么办,是杀还是逃?”

“他将云层吸入腹中,如今又吐了出来。这笼罩在荒野之上的黑云,应该是某种大阵。我们现在,恐怕很难逃出去了。”

麒麟使紧紧握着手中的宝印,目光惊怒交加。他的一袭紫色长袍,被迎面而来的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尽管那些分身很快就要冲到了,但他心中显然还在纠结。

月不黑见状,一脚踏出,变回了妖狐真身。

“别人都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五位执印使,本皇先替你们抵挡片刻。五个呼吸,五个呼吸足够你们布下阵法了吧?”

月不黑说到这,也不等回答,直接冲了出去。庞大的身躯瞬间撞向十多个分身,但下一秒,就倒飞了回来。

轰隆!

山崖被妖狐真身撞得晃动了一下,从山岗上坠落大量石块。月不黑本想着抵挡住五个呼吸,却没想连半秒钟都坚持不了。所有人的脸色都再次阴沉了三分,陆忻紧握着游仙剑的双手已经全是汗水了。

“忻哥,咋办?本状元可还是童男呢,就要死了吗?苍天啊,你他娘的怎么如此不开眼!”

“别喊了,快去看看狐狸,伤的怎么样了。”

“沁儿,放出金甲蛊虫,我要施法。”

“姐姐,你?”

“别犹豫,再晚就来不及了!”

此时,扬绣突然挡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说话的同时,双手十指飞快变化着手势。扬沁见状,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竹筒。打开盖子,瞬间飞出大量细若蚊蝇的金色甲虫。扬绣随即咬破舌尖,将一口鲜血吐在了密密麻麻的虫子身上。

嗡嗡嗡嗡嗡……

一阵高频的扇翅声,让陆忻感觉到耳膜刺痛。好在这种疼痛感只持续了大约一秒钟,紧接着,他就看见无数金色甲虫突然爆开,淡黄色的血液与扬绣吐出的鲜血融合,化作两股气体分别进入了姐妹二人的口鼻之中。

旋即,扬绣、扬沁的身上出现了一层淡金色光芒,背后甚至显化出了翅膀。与此同时,敖天的十多道分身终于冲至近前。扬家姐妹手持匕首挡在前方,身形如风般来回游走,竟能能同时抵挡住八人的攻击。

那麒麟使看到这一幕,神情为之一振,连忙大吼道:“结阵!”

五位执印使纷纷朝天扔出宝印,而后各燃烧一张符箓,同样扔到了半空中。随着五人默念口诀,东、南、西、北、中,五方大印全部变化成神兽的影子,仰天咆哮。

三秒钟后,众人的头顶上空出现了一个方形结界。一只巨大的麒麟站在结界之上,傲视诸天。

“阵法只能维持半刻钟,两位姑娘,速速进阵。”

五象门的人布置完阵法后,气色明显差了许多。那麒麟使的声音已经有些轻飘了,扬家两姐妹被十几个分身围在中间,根本就听不见。

那些分身虽然不会法术,也不能飞,但通体黑气缠绕。扬家两姐妹的匕首,根本伤不了其分豪。二人身上的金光在一众分身的捶打下,已经开始逐渐变淡了。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修为,苗疆巫蛊之术,果然非同小可!”

“是啊,这些分身光看力量,相当于观虚境六重阴阳师。那妖狐天生异种,同时面对十人,连一招都挡不住。但是她们两个,却能坚持到现在,足见巫族后人的可怕。”

躲在阵法下的五位执印使明显淡定了许多,说话的声音也不再那般惊慌。陆忻见众人侃侃而谈,眉头一掀,却是拉下了脸。

“她们姐妹二人就快撑不住了,诸位身为盟友,还有时间在这评头论足?”

“哦?小兄弟的意思是,要我等出去舍命相救?”

白虎使见陆忻说话,立刻就冷笑了起来。其余几人,也都纷纷转过头,目光不善。

“小子,你一介凡俗,也敢质问我等?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当今世人,得人恩惠却不思图报,反要得寸进尺,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哼,若不是看在苗疆两姐妹的份上,岂会将你罩进阵中?”

五象门的人哪会将陆忻放在眼里,别说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就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也入不了他们这些阴阳师的法眼。此时,双方的关系因为陆忻的一句话撕破脸皮,看似突兀,实则却在情理之中。

“姐,法力所剩无几,我快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结界之外的扬沁大叫了一声。望眼过去,覆盖在其身上的淡金色光芒几乎已经看不见了。而且扬沁出手的速度比一开始慢了将近七成,这明显是即将力竭的状态。扬绣闻言,连忙闪身护到妹妹身前,旋即一掌将她推进了结界之中。

“照顾好我妹妹!”

“姐,不要!你们快去救人啊,我姐,我姐她会死的!”

眼看着扬绣独自一人被十几个分身围攻,扬沁脸色狂变,泪如雨下。但五象门的人全部在沉默,甚至已经不再往结界外看了。

“全是些贪生怕死之辈。”

“小子,你有多大的本事,敢口出狂言?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你这种废物。一味的要求他人,自己却是只缩头乌龟。”

“是吗?”

一声不屑的冷哼,少年持剑冲出了结界!

第45章 剑气冲天

陆忻出阵救人,并非为了赌气。扬绣之所以会陷入险境,正是舍命在前阻拦分身的结果。如此大义,若放之不顾,岂是为人之道?

看着少年独自持剑而去,刚刚还骂骂咧咧的白虎使突然愣住了,但随即目光一寒,露出了冷笑。

“哼,凡夫俗子,乱逞英雄,死了也是活该!”

“陆少侠,回来!别出去白白送死!”

扬沁大惊,她虽然一心想救姐姐,但陆忻身上并无半点法力波动。一个习武之人,在这个年纪,能有多高强的武功?即便是武功通神的绝顶高手,又如何去对付上古炼气士的道术?

陆忻此举在众人眼中,等同于送死。

可是下一秒,所有人都呆住了。只见少年冲进人群,手中长剑划过一道分身,瞬间将其断为两截。而后分身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了原地。

陆忻斩灭一道分身后,脚步挪移,迅速出现在扬绣面前。一剑挥出,分化千百剑影。一众分身似乎恐惧他手中的游仙剑,一时间竟然不敢上前。

“好霸道的力量,原来你也是阴阳师?”

扬绣松了口气,看着陆忻手中的游仙剑,又惊又喜。她刚刚被十几个分身围住,险些露出破绽。还好少年及时出现,给了她一个喘息的机会。陆忻闻言,没有回话,只用眼神示意少女慢慢往阵法中移动。

可就在这时,夜空中忽然坠落下一道紫光,迅猛的砸进了地底深处。震荡出来的力量,让整个大地都为之晃动。

紧接着,先前那道高高在上的声音,又出现在了荒野上空,响彻天地。

“敖天,你已无全盛时期十之一二的法力。如今顶多算入神境五重修为,说什么世人该死。今日,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长啸落定,北面的山巅飞出一道金色剑光,划破夜空,刺目无比。这剑光一出现,便分化万千,如炮弹般轰炸着整个荒野。连陆忻几个所在的位置,都被密密麻麻的剑气所笼罩。

与此同时,东边深山之中,也飞出了一道光。是朵金色的祥云,速度同样极快。飞至黑云上方后,变化成了一个貌美的妇人。头戴凤冠,身披五彩霞衣。这妇人的目光威严极重,一脚踏上云层,通体发出万丈金光。她的脚下开始生长出五颜六色的花草,并在一瞬间开满整个虚空。

一步生莲,百发齐绽!

敖天吐出的云雾在顷刻间溃散,似乎都被那些花草给吸收了。天地重新恢复了清明,只剩下漫天无际的金色剑气。

“上玄天宗宗主阎浮,百花谷谷主姬云梦。这两位,怎么也到了池州!”

五象门的人看到两大高手出场,脸上不仅没有喜色,反而越发的惊恐。虽然两人联手压制住了敖天,但此时出现在这里,说明真身早已到了池州境内。那么他们这些人,在某种意义上就成了对方手中的棋子。

“师兄,这也许就是个圈套,我们得赶紧想办法离开这是非之地。”

“茹师妹说的对,师兄,那阎浮在十年前可是一人就踏平了圣仙山,血洗整个门派。此贼手上人命无数,上玄天宗又与我五象门为敌。若是动手对付我们,必死无疑!”

“好了,先别慌,我自有分寸!”

麒麟使脸色凝重,说话的同时,将目光看向了结界外的少年。陆忻被十几个分身困住,本就是举步维艰的状态。此时,头顶上空又斩落下锋芒剑气,陆忻只能强行冲出包围圈。但他一动,所有分身都扑了下来。

“不好,陆公子,你先走!”

扬绣大惊,她深知敖天分身的恐怖。但此时的陆忻已经被扑倒在地,连半点影子都看不见了。她想上去救人,扬沁却突然冲出阵法,强行拉住了她。

“姐姐,你救不了他的,先进阵再说。”

“那他呢?他会死的!”

“别再犹豫了,姐姐,如果连你也死了,那陆少侠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扬沁哭着大喊道,声音无比悲痛。在这个生死关头,如果不拉扬绣入阵,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至于陆忻,她虽然不忍,但更不想看到自己的姐姐一同赴死。听到自家妹妹的哭声,扬绣的手抖得很厉害。犹豫了三秒,猛然回头走进了阵法。此时再看,她的眼角已经全是眼泪。

“忻哥,你没事吧?狐狸,狐狸你快醒醒,去救人啊!”

山崖边,书生还在照顾晕迷中的月不黑。眼看着陆忻被一群分身扑倒,急得在原地乱转。书生平日里看上去没心没肺,好色贪吃。但心地并不坏,否则陆忻也不会让他跟在左右。可是无论他怎么叫,月不黑依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且此时的妖狐,脸色青紫,嘴唇发黑,明显是中毒的迹象。

走投无路的书生,突然面朝着五象门的人,跪了下来。

“各位大师,求求你们,救救他。忻哥是个好人,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哼,你求我们也没用。死生有命,自作孽者,如何救他?”

“你们怎么是这种人?扬绣姑娘是为了大家才身处险境。忻哥去救她,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危。你们这些阴阳师,一口一个凡夫俗子。可到了生死关头,个个都是无耻之尤!”

书生愤怒无比,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更不顾对方的身份,抓着地上的泥土大吼了起来。但回应他的,却是一股无形的法力。白虎使一挥衣袖,书生瞬间倒飞出去,撞在了崖壁之上。

“既然你也知道自己的凡夫俗子。那么我问你,凡人的命重要,还是我等的命重要?”

“咳咳,咳咳……你们,你们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穷书生,你若再放肆,就休怪本使狠心!”

白虎使脾气最为暴躁,说着话便要走上前动手,杨秀眉头一掀,拿着匕首挡在了中间。

“生死关头,就不要自相残杀了。如果我没有记错,五象门与上玄天宗的关系,并不好吧?”

“扬绣姑娘,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身为阴阳师,如果就因为两句话要杀一个凡人,不合天道。”

“好了好了,洪师弟,你就给扬姑娘一个面子,别计较了。当务之急,是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麒麟使看了一眼陆忻所在的方向,随后又将目光望向了结界顶部。无数剑气落下,让结界变得忽明忽暗。而且荒野中心的正上方,百花谷谷主姬云梦凌空站着,法力覆盖整个虚空,镇压四方。

在他看来,陆忻已经死定了。一个和自己不相干之人的死,并不会让他感觉到半点不适。

“扬绣姑娘,忻哥,忻哥他不能死!你让他们救救他,我求你了,呜呜呜……”

书生自地上爬起,嘴角全是血迹。但他顾不得去擦干净,又是对着扬绣一阵磕头。他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了,脑袋之中只有救人的念头。扬沁看着书生的样子,刚刚才止住的泪眼又流了下来。她叫了一声“姐姐”,但只叫到一半便低下了头。

她和扬绣的法力都已所剩无几,即便是出去了,也是送死。而五象门的人,显然不会听她们的话。

“哈哈哈哈……男儿膝下有黄金。穷书生,你倒是让本使有些刮目相看了。这样,你爬过来,再磕三个响头,本使便帮你救人如何?”

“好,好,只要你们救人,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求你,求你……”

白虎使的话,让绝望的书生抬起了头。他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慌忙朝说话之人爬去。但他仅仅只挪动了半步,就被一声怒吼震在了原地。

“屠兄,别求他们,站起来!”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陆忻所在的位置,十几个分身突然被刺眼的白光罩住,转瞬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不但如此,那落下的剑气,甚至是数十米开外的剑气,全部都朝陆忻所在的方位飞去。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吸食着它们。

书生瞪大了双眼,抬头往结界外看。陆忻站起身,手中握着的游仙剑爆发出万丈白光。这股光,穿透云霄,直上九天!这股光,荡开飞尘,遮星蔽月!这股光,是天地之间唯一的光亮!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甚至连黑暗中的敖天,都睁开了猩红的眸子。

“阴阳,游仙,剑……郭璞,郭璞不是死了吗?”

“神兵?好恐怖的剑气,这难道是……”

上玄天宗教主阎浮飞上高天,看向地面的目光震惊到了极点。他就是用剑的高手,但他施展出来的剑气,在刚刚那道冲天而上的光华面前,简直如蚍蜉一般。

“神兵现世,看来这天下,依旧不能太平。我百花谷若能得神兵守护,可渡万劫!”

姬云梦离得最近,一眼便看到了陆忻以及他手中的游仙剑。口中的感慨声还未消失,人已经冲向了少年。与此同时,阎浮也不再缠着敖天打,化作一道金色剑光,同样落下了荒野。

第46章 尸毒

两大入神境高手,在这一刻,全部冲向了陆忻。阴阳游仙剑爆发出的神兵气息,令天地变色。

大唐境内,宗门林立。但还没有哪个宗门,能够拥有神兵镇压根基。饶是上玄天宗这样的最强宗门,也无比渴望得到一件神兵守护。

阎浮此时冲进荒野,直奔山崖下的少年,是抱了势在必得的念头。金色剑光远远快过百花谷谷主姬云梦。他这一动,吓得五象门众人魂飞天外。麒麟使原本还死死盯着陆忻手中的剑,准备动手抢夺。却不料,两位入神境教主来得如此之快。

“师兄快走,看来这小子的剑,即便不是传说中的神兵,也是强大到了极点的法宝。阎浮欲夺剑,正好给了我们逃离此地的机会。”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五象门的人纷纷收了宝印,开始往山中逃窜。阵法一破,围在四周的敖天分身立刻涌了上来。此时的扬绣、扬沁已经无力再战。而月不黑尚在晕迷之中,书生更是手无缚鸡之力。

眼看着一众分身即将冲到面前,陆忻突然闪身进场,游仙剑绽放出千百光华,斩灭了所有分身。与此同时,上玄天宗宗主阎浮已经飞到了头顶上空。紧接着,姬云梦也踏云而至。

两位入神境修为的无上教主,冷冷投下了目光。如那诸天神佛,俯瞰着渺小的世人。

阎浮的年纪看上去只有四十岁,剑眉星目,长发飞散,极其威严。陆忻看着他,心中有一种看到了真神般的感觉。仿佛眼前之人,才是执掌九州的大唐皇帝。

“年轻人,交出手中之剑,本座可破格收你为弟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阎浮居高临下,一开口便是索要游仙剑,根本没有半点做作。陆忻闻言冷笑,握剑的手瞬间紧了三分。

“阁下如此神通,与我一个凡夫俗子讨要东西?传出去,就不怕天下人笑话吗?”

“世人无知,身处红尘,五蕴皆迷。本座行事,以天道为镜,又怎会在乎世人的舌头?你手中之剑,乃道家神兵,不是你一个凡夫俗子可以守住的。”

“嘻嘻嘻嘻……阎宗主的话,未免有些酸了。既是神兵,自有它的灵性。此剑在谁手中,谁便是神兵之主。至于能不能守得住,旁人就不必担心了。小兄弟,我乃扬州百花谷谷主,姬云梦。今日你若拜入百花谷门下,我定许你三甲子寿元。比起那些个荣华富贵,孰轻孰重,你应当明白。”

“哼,三甲子!姬云梦,你好大的手笔!”

阎浮大怒,妇人开出的条件,显然比他的更加诱人。在时间面前,一切金银珠宝、荣华富贵都是浮云。三个甲子,整整一百八十年寿命。连修炼至归微境的阴阳师都活不了那么久,足见姬云梦的手笔,有多大了。

看着头顶上空两大教主如同做买卖一般在谈条件,扬家姐妹以及书生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们虽然知道陆忻的剑厉害,但从未想过,这剑厉害到连两大入神境高人都要互相争抢的地步。而且他们开出的条件,足够让一个普通人,一飞冲天。

可是,陆忻接下来的回答,却让书生和扬家姐妹全都吓了一跳。

“多谢两位前辈高人的抬爱,但此剑乃故人所托,在下岂敢拿之换取富贵荣华。至于上玄天宗和百花谷,陆某平日里闲散惯了,无意拜师!”

“你说什么?敬酒不吃,找死!”

陆忻的话让阎浮脸色骤变,他贵为上玄天宗宗主。堂堂的入神境高手,拉下面子主动收徒。对方非但不感恩戴德,竟然还一口回绝了。若是修为高深的阴阳师如此说话也就罢了,区区一个练武的凡人,显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阎浮一怒,虚空中出现了大量剑气,每一道剑气都像是某种古老的符箓,围绕着他的肉身旋转。只见阎浮提掌下压,对准了陆忻的天灵盖。霎时间狂风大作,无量尘土上升,势如龙卷。

地面上的陆忻被阎浮的力量摄住,立刻双脚腾空,不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脱身。眼看着就要落入阎浮手中,一旁的姬云梦突然娇笑一声,挥手洒出大量符箓。遇风化作金色火焰,眨眼便将阎浮裹了个严严实实。

“臭婆娘,你敢对本座动手?”

“嘻嘻嘻……阎宗主天纵之资,从开始修行到现在,也不过区区数十年而已。上玄天宗已位列五大宗门,此次,又何必与我百花谷争呢?”

“无耻贱人,本座今日必先杀你!”

愤怒的吼声响彻荒野,姬云梦刚要施法拿住陆忻,就看到阎浮震开火焰,化作剑光冲了过来。当下从袖中抖出一条粉色长绫,金光闪闪,裹着住了阎浮的一身剑气。

两大教主忙于斗法,无力再对陆忻出手。少年落回地面后,立刻招呼扬家姐姐和书生走人。与此同时,敖天化作一道紫光,也冲进了战场之中。

紧接着,就听到了阎浮愈发愤怒的咆哮声。

“敖天,你故意拦下本座,也想抢夺神兵不成?”

“世人恶我,全都该死,杀……”

“好好好,都是些不知死活之辈。上玄天宗弟子听令,自今日起,倾全宗之力缉拿陆姓少年。凡见此符者,速来池州。遇百花谷弟子,杀无赦!”

夜空中,千百道剑符自荒野升起,以极快的速度遁向四面八方。阎浮的话,让陆忻脸色骤变。但此时的他根本来不及多虑,一头扎进群山深处,开始往东边逃跑。他也不知该去哪,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此地,离得越远越好。

两个时辰后,天色开始逐渐变亮。太阳自群山之巅升起,恍若隔世。陆忻终于跑不动了,脚步踉跄,突然倒在了山路上。

扬家两姐妹连忙上去查看,发现陆忻的脸色发紫,嘴唇发黑,症状与昏迷的月不黑一模一样。姐妹二人相视片刻后,决定先找一个城镇,救了人再说。

“扬绣姑娘,忻哥和狐狸到底怎么了?看样子,是中毒了,能不能解?”

书生一路背着月不黑连走了两个时辰,气喘吁吁的他,竟然连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这与平日里好色、猥琐的样子,截然不同。扬绣见他一脸的着急,不禁想起了先前书生为求五象门救人的画面,顿时长叹了口气。

“他们二人应该是中了尸毒。那敖天肉身尸变,又以吞云吐雾的大神通分化万千分身,极有可能是为了分散体内的尸毒。他是上古炼气士,合天境修为,手段高深莫测。这毒究竟能不能解,我暂时也不知道。”

“不知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书生猛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背上的月不黑,随后又看向被两姐妹架着的陆忻,脸色难看无比。

“你先别急,我们苗族阴阳师精通巫蛊之术。其中的蛊毒,既是天地间最厉害的毒药。同时,也能成为世间万毒的解药。当务之急,是得先找到一位擅长针灸的郎中,封住他们的心脉。只要毒气无法攻心,就还有救。”

一行人很快便下了山,而后沿着河道走,终于在辰时的最后一刻找到了一个镇子。小镇虽然不大,但人流极多。街面上光是药铺就有三四家,各种赤脚的郎中、坐堂的大夫,多不胜数。

扬家姐妹和书生将陆忻二人抬进了一个名叫“奇经堂”的医馆之中。馆主是位年纪很大的白胡子老头,一眼便看出二人是中毒的迹象。扬绣、扬沁和书生都不懂医,只得将陆忻二人交给老头救治。

三个时辰后,老头才从医馆的后堂走出,气色虚浮,额头上全是汗水。

“老夫已用针法封住二人心脉,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虽然放掉了一部分毒血,但毒性已侵入骨髓,即便能治好,身子恐怕也得残废。老夫行医六十余载,还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剧毒。”

“大夫,当真无解?”

书生瞳孔猛缩,老头的话就如同晴天霹雳,让他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

“有解!但……非是我等凡人能解。三位,以免毒气攻心,他们二人暂时不能离开医馆。老夫会让徒儿们好生照料,短则两三日,多则六七日,二人自会苏醒。到那时,老夫也就无能为力了。”

老头说到这,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回了后堂。书生和扬家姐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找了个客栈,寻思着先住下来,等人醒了再说。

三天一晃而过,中午时分,陆忻与月不黑几乎同时从昏迷中清醒。二人的气息依旧很微弱,但脸上和嘴唇上的紫黑之色倒是退了不少。

“这是什么地方?”

陆忻一醒,就询问自己身处的位置,神情看上去十分紧张。月不黑同样紧皱着眉头,似乎还未从那一夜的战斗中走出来。

“谢天谢地!忻哥,狐狸,你们总算醒了。这里是琴溪镇,我们还在池州。”

“池州?我昏迷了几天?”

陆忻神情骤变,说着话就要起身穿衣服。就在这时,医馆的大堂内突然响起了一阵打砸声。

第047章:劫后风波

后堂的几间院子,是医馆馆主的私宅,平时也就白胡子老头和他的几位徒弟居住。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有人会进后堂来的。

但此时医馆内却出现了打砸声,明显是有人在闹事。回忆逃离荒野的那晚,上玄天宗宗主阎浮说的那些话,陆忻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沁儿,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扬绣刚说完话,门外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秒钟后,医馆馆主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只见白胡子老头脸色惊慌,喘了好几口粗气才说出话来。

“外…外边全是官差,还有一些穿着黄袍的阴阳师。他们闯进每个医馆找人,说是要缉拿一个带剑的少年。你们,你们赶紧从后门跑吧。”

馆主匆匆忙忙说完话,转身又跑了回去。陆忻几人全都沉下了脸,没想到,上玄天宗的势力竟能这么快渗透到一个小镇中来。

“他娘的,上玄天宗的疯狗,抢东西都能抢得如此明目张胆,就没有王法了吗?待老子金榜高中,一定要让太宗陛下灭了这帮孙子!”

书生指着窗外怒吼,显得十分激动。月不黑见状,连连摇头,沉声道:“上玄天宗盘踞邓州府,是整个中原的门户。五大派中,唯有上玄天宗离宣州府一带最近。他们的势力,遍布朝野。能在三天内找到这里,其实算慢了。”

“哼,没想到你们中原人,即便是修行的阴阳师,都如此卑鄙。姐姐,咱们法力恢复了,还怕啥。先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再说。”

“不行,这里不是苗疆。上玄天宗是五大最强宗门之一,不可以卵击石。老郎中说的对,事不宜迟,先从后门出去再说。”

扬绣的脾气远没有妹妹那般暴躁,踌躇了片刻后,还是决定先离开医馆再说。扬沁虽然不愿东躲西藏,但还是很听姐姐的话。然而当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的时候,陆忻和月不黑却都没有从床上起来。

“忻哥,狐狸,你们两个咋滴了?不能走的话,我可只能背一个啊。”

“陆少侠,月公子,你们?”

扬绣紧锁着眉,回头看向二人,心中已经大概猜到了原因。

“他们抓的是我,狐狸,你跟他们一起走吧,只要不待在我身边,就不会有危险。”

“哈哈哈哈,你若不走,本皇自然也不会走。那老和尚既然说过让我护你周全,至少也得到了长安再说。”

“你们两个大傻子说什么胡话呢?在梦里脑子被驴踢了啊?快起来,上玄天宗的人,马上就到了。”

书生眼睛通红,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强行拉二人起来,急得都快哭了。陆忻看着他,嘴角虽然带着笑,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流。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敖天尸变那晚,书生为救自己所做的一切。

这世上,有几次的萍水相逢,能换来同生死,共患难的真情?

“屠兄,陆忻此生能遇到你这个兄弟,死而无憾了。走吧,等去了长安,你一定会高中的。到时候迎娶宰相之女为妻,我再来喝你的喜酒。”

“我娶你个大爷,走啊!你死了,老子连个替我挡酒的人都没有,这样的洞房花烛还有什么意思。扬绣姑娘,你们快想想办法。”

“来不及了!”

扬绣眉头一掀,猛地转过了身。此时,两个黄袍阴阳师带着一大群官兵跑进了后堂,瞬间就将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裹在被子里的陆忻连忙握紧了游仙剑,而扬家姐妹也暗自将匕首从袖中滑到了手上。

屋中的气氛无比紧张,书生紧绷着脸,放在背后的左手一直在抖。本以为对峙双方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却不料那两个黄袍阴阳师看了一眼手中的画像后,转身走了。随即,官府的人也走得一干二净。医馆在顷刻间,恢复了平静。

“怎么回事?”

书生又惊又喜,和扬家两姐妹同时回头看向陆忻。然而少年却紧锁着眉,同样费解,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场只有月不黑一人在床上“嘿嘿”怪笑。

“狐狸,你疯啦?别这样,脑子坏了,我可养不活你。”

“呸!你才疯了,你照照镜子看。”

听到月不黑的话,书生缓缓走到镜子前。往里一瞧,整个人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尖叫一声,跑到床前掐住了月不黑的脖子。

书生从镜中看到的自己,不再是一个落魄少年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个浓妆艳抹,头戴发冠的女子。一想起月不黑刚才的笑声,书生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竟然把我变成了个女人,死狐狸,老子可是一步一步把你从山上背下来的。我掐死你,掐死你……”

“咳,咳咳…别,别闹了,本皇身中剧毒,信不信去官府告,告你谋杀。”

“你去告啊,不去我是你儿子……不,你是我爹……不对,我他娘的先弄死你再说!”

两个活宝又是一顿闹,陆忻早已习惯,倒不觉得有什么。扬家两姐妹却是看得一愣一愣的。随后二人也去照了镜子,镜中的扬绣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扬沁则成了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

姐妹二人有些震惊的互看了一眼,她们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在镜中却成了另一个人。

“别担心,这是本皇的幻术,也就是你们人族所说的障眼法。除了我们五个人,其他人看到的你们,都是镜中的模样。不过幻术只能维持一天时间,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月不黑下了床,很快便穿好了衣服。体内虽然还有余毒,但至少有了一定的行动能力。陆忻见状,连忙掀开被子。往镜前一站,好好的一个帅小伙,变成了一个满嘴络腮胡的大汉。而手中的游仙剑,也变成了一口大刀。

“靠,早说你能施展幻术,我就不用演得这么情深意重了。不过你这死狐狸关键时候,还真有些本事。”

“切,本皇的手段,岂是你们这些肉眼凡胎之人能明白的。怎么样,我把书生变成你媳妇,待你不薄吧?”

“你娘的,怎么不把自己变成女的?你不就爱变女的勾引男人吗?不过忻哥,你刚才是哭了吧?是不是被我的大义感动了?”

“没有,我那是鼻屎扣眼睛里了,看谁都忍不住掉眼泪。”

“好,你牛,怎么没扣嘴里?”

……

五人走出医馆的时候,上玄天宗弟子以及众多官兵似乎都已经离开了琴溪镇。医馆的大堂被砸得很厉害,陆忻临走前留下了身上全部的银子。一来感谢老郎中治病救人,二来希望能补偿一部分医馆的损失。毕竟事情因他而起,陆忻做不到置若罔闻。

“忻哥,你把银子都给出去了,咱还要不要吃饭啊?”

“吃啊,你那袖子里不还有几百文钱吗?少吃点肉,能撑到长安了。”

“我……我那是从小攒的,娶媳妇用的。哪能,哪能都给你吃了。”

“唉,你们就别贫嘴了,还是担心担心体内的尸毒,能不能撑到巫州吧。沁儿,我们先回客栈收拾东西,至于你们仨,找个酒楼点桌饭菜,吃饱了好上路。”

扬绣一说起酒楼,陆忻和月不黑的肚子都叫了起来。书生早就吵着要吃饭,当下一拍即合,就近找了一家酒楼。

因为恰巧是正午时分,过往的行人、商旅都要吃饭,酒楼内十分拥挤。陆忻三人只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空位。地方虽然小了些,但胜在不显眼,倒是很符合当前的处境。

“我先说,上次的饭就是我请的。这回,说什么也得轮到狐狸了。”

“哼,肤浅凡人,本皇身上怎会有那些个肮脏俗物。”

“嘘,你们两个别说话,听……”

陆忻突然低下头,示意二人闭嘴。月不黑皱了皱眉,顺着陆忻的眼神看去。不远处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身穿黄袍,背负长剑的男子。光看打扮,就知道是上玄天宗的人。书生看到这一幕,吓得瞬间捂住了嘴巴。

“别怕,区区两个观虚境一重的小喽啰,还看不穿本皇的幻术。我倒要看看,他们在聊些什么。”

月不黑冷笑连连,朝两名上玄天宗弟子所在的方位吹了口气。霎时间,陆忻的耳中竟能清晰的听到二人的谈话声。

“唉,也不知道宗主着急找一凡人做什么。如今全天下的阴阳师都知道陵阳山中有通往阴间的入口,各大门派弟子齐聚宣州府,口口声声要我们上玄天宗交出敖天,简直是笑话。上古炼气士,合天境的绝世高手,哪有那么容易抓住。”

“哼,一帮小人而已,不必理会。我听宇一师兄说,那敖天当晚就遁入了陵阳山深处,占据整条龙脉修行。原本一些住在山中的散修,全被杀了。各大门派进山搜寻的弟子,也一个都没有回来。堂堂的上古炼气士,最后还是落了个尸变成魔的下场,实在是……唉,不说了,喝酒。”

“对,想那么多干什么。这些事情自有宗主和诸位长老操心,咱们还是想想办法去哪抓人吧。宗主在剑符上可说了,谁能活捉了那小子,谁就能成为神剑堂的长老,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048章:千秋万代

“忻哥,这帮孙子这么想抓你,到底是看上你的人了,还是看上你的剑了啊?”

“你说呢?少废话,吃饭!”

从两名上玄天宗弟子的聊天内容看,冥兵夜行以及敖天尸变成魔的事情,似乎已经闹得天下皆知了。但这里头有一个疑点,让陆忻想不通。

冥兵夜行事关阴间入口,而敖天身上则有不死回生草的线索。无论哪件事,都算得上是一桩秘闻。对于任何阴阳师,都有足够的份量将之埋在内心深处,不吐露出半个字。而且当晚还出现了神兵的踪影,阎浮和姬云梦肯定都不会大肆张扬。两位教主不说,下面的弟子谁敢出去散播消息?

“难道是是尉迟宝琳?应该不会,朝廷的人更不希望鬼神之事传得满城风雨。要是让天下百姓都知道陵阳山中有地府之门,那还了得?”

陆忻一边吃饭,一边回忆当晚的场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直到扬家两姐妹到达后,他才想起了一个差点被忽略掉的画面。

当时,尉迟宝琳、上玄天宗的两位长老,还有百花谷的两大归微境高手。五人同时闯入冥兵军阵,之后,五象门的人就过来说要与扬绣、扬沁结盟。两姐妹前脚刚走,后脚冥兵军阵上空就出现了一道状若圆盘的白光。正是这道光,在荒野上炸出了一个大坑。敖天被轰进地底,而后尸变!

“那道光明显不是阎浮的法术,也不像是百花谷的神通。但敖天尸变,却是它造成的。难道当时,阎浮等人没看出蹊跷?”

“你是说,敖天突然尸变发狂,是有人在背后动的手脚?这是个阴谋?”

听完陆忻的猜测,扬绣突然放下了筷子,脸色变得很古怪。六十年前,在宣州城同样发生过冥兵夜行一事。当时正值南北朝时期,九州动荡,诸侯割据,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小小的宣州城中有一批冥兵走过。但当年同样发生了一些恐怖的事情,只不过没有多少人知道罢了。

而扬绣两姐妹,正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六十年前旧事的人。

“姐姐,听陆少侠这么一说,有些事情的确很巧。爹爹说当年冥兵行至文昌镇停下来后,也出现了怖魂钟声。此后不久,军阵上空就有形如月盘的白光在跳动。只不过当时,这白光没有攻击敖天。你说,这两道光,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在搞鬼?”

“同一个人?而且还时隔六十年……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个人的修为,是何等的高深莫测!”

扬绣的脸色彻底变了,她显然更愿意相信,两道白光的出现只是巧合。否则,就太恐怖了。那可是一股能破合天境高手五行道术的力量,而且每隔六十年就出现一次。如果不是巧合,那么所有人都有可能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

六十年前如此,六十年后亦是如此。

“贞观三年,往回倒个六十年,我算算……南朝陈太建元年,北齐天统五年,隋炀帝杨广出生……妈耶,还真是个不太平的年头。”

书生听着众人谈话,插不上嘴的他掰起了手指头数数。当说到隋炀帝正是六十年前出生时,扬家两姐妹震惊的对视了一眼,而后低下头,再也没说过话了。

陆忻晕迷了三天,刚醒的他其实吃不了太多东西。一桌饭菜,也因为气氛的沉重,并没有吃掉多少。就连平时贪吃的书生,这一次也只喝了几口酒,很少去夹菜,更别说吃饭了。两名上玄天宗弟子先五人一步出了酒楼,也不知去了何方。陆忻本想就此与扬家姐妹别过,但扬绣却执意要带他去巫州解毒。

“敖天的肉身已历三千年而不朽,如此悠长的岁月,肉身不知要吸食多少天地间的污秽之气。一朝尸变,剧毒无比。老郎中的针法虽然高明,但也只能将毒逼入经脉之中,不攻向心肺。可一旦你们二人施展武功,或是动用法术,必定毒发。到时候,恐怕真的只有大罗神仙才能救你们了。”

“是啊忻哥,你看我还没高中状元,也没娶媳妇,你可不能先死啊。何况两位姑娘盛情邀请,是给了你们两根木头多大的脸面?牂州、蛮州、巫州……这些个地方,可都是苗族人世代聚居之地,苍茫群山,神秘莫测。你们要是这样都不肯去,就是这天下最蠢最蠢的驴蛋了。”

书生一听说要去巫州,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月不黑在一旁见了,自然又是一顿嘲讽。

“切,你是想去看姑娘吧?好色如斯,本皇看你是不想赶上科考了。”

“我呸!你一只不公不母的狐狸懂个屁,神秘苗疆,十万大山,那是我梦寐以求都想去的地方。算了,跟你这人妖说不上。忻哥,咱走,别管他。”

“那就劳烦两位姑娘了。”

……

琴溪镇地处宣州和池州之间,有河道直通鄱阳湖。按照两姐妹的说法,只要绕过了鄱阳湖,就能进入江州地界,而后西至岳州,入洞庭湖。再沿洞庭湖的支脉,一路行舟,就能到达巫州。据扬绣说,这是前往巫州最快的方式。但即便全程都走水路,也要花费十天乃至半个月的时间。

这样的出行方式,对于陆忻这个来自2018年的现代人,显然是无比麻烦的。但实际上,九州大地,从上古时期一直到清朝末年,出行之不便,皆是如此。这也是为什么,民间流传着那么多“白日飞升”,“大鹏展翅九万里”的种种神话传说了。

扬家姐妹在琴溪镇的码头上找到了一艘长年运货的商船,船家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据说世代都是靠水吃饭的。鄱阳湖地处长江中下游,是唐朝境内最大的淡水湖。其水系支脉众多,四通八达,水域覆盖着周围十几个州县。因而这片区域,自古就商业发达,游客如织。

船家虽然年轻,但从小就在鄱阳湖和众多支脉间往来,撑的船还是极稳的。兴许是这几日始终处在一种心力交瘁的状态,扬家两姐妹刚上船不久就睡着了。月不黑似乎还是第一次坐船,一个人在船舱外玩水。陆忻和书生睡不着,便聊起了各自的一些见闻。

在谈到前朝隋炀帝的时候,一向没心没肺活着不累的书生,竟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杨广被封晋王之时,便亲自率军南下,灭了南陈江山。即位后,亲征土谷浑,三征高句丽,改革官制,典定科举,论文治武功,与太宗陛下何其相似?后人虽骂其横征暴敛,不顾百姓死活。却无时不享用着隋朝大运河所带来的方便。当今读书人,口口声声说要以史为镜,却不分功过,不辨是非,一味辱骂前朝,实在是有溜须拍马,讨好大唐朝廷之嫌。”

书生望着船仓外的河道,目光如炬,凯凯而谈。他的语气,少有的正经。甚至,一字一句间都带入了自己对朝政的见解。陆忻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初次见他一本正经的在聊朝廷,在谈天下。

“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看来屠兄心中,装的可不止是美人和酒肉啊,哈哈哈哈……”

“忻哥,你可不能学那死狐狸狗眼看人低。我屠成礼自从下定决心要读书明志后,这腹中装的虽是经纶笔墨,胸中装的可一直都是天下苍生啊。此次太宗陛下恩开制举,正是想挑选可辅佐其治国平天下之人。因而这次前往长安,我势必要得中进士。自高祖皇帝入主关中以来,到如今贞观三年,大唐立国也不过区区十余载。回看前朝,打江山容易,守江山,何其之难?杨广的下场尚历历在目,一朝一姓灭国事小,可天下百姓遭战乱荼毒事大。太宗陛下是个有鸿鹄大志的君王,我若能辅佐他,何愁大唐不可千秋万代?”

书生越说越激动,起身走到了船尾,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看着书生此时的背影,陆忻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堂哥。

两年前,在小溪镇的街边,陆庭昉也曾这般畅谈天下,挥斥方遒。那应该是每一个少年都该有的梦想,即便不做君王,也要站在那万人之上。

但那,并不是陆忻的梦想!

“千秋万代么?屠兄,你真相信这世上会有一个朝代,能万世不朽,万古不灭吗?”

站在船尾看着浪花一路翻滚,陆忻突然反问道。书生闻言,沉默了几秒,随即却是仰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当然会有!细数古今,自秦始皇到杨广,哪个皇帝不想千秋万代,长生不死?若无此心,我等读书人又如何能辅佐明君,济世治国,平定天下?忻哥,这世道,只有国家太平了,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千秋万代的朝廷,以前没有,即使现在也没有。但我相信,五百年后,一千年后,总会出现的。”

“一千年后吗?哈哈哈哈……希望能如屠兄所言。今日聊得痛快,若是有酒,我当敬你一杯!”

陆忻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搭在书生的肩膀上,笑得十分畅快。身边之人,虽然鸡贼了些,好色了些。但骨子里并没有丢掉读书人的本份,反而一心想着济世治国,胸中装着天下百姓。这样的人,自然是值得结交的。

可就在陆忻大笑之际,前一秒还意气风发的书生却突然一个哆嗦,就地蹲了下来。

“忻哥,咱先别吹了。你看后面那船,船上的人是谁?”

第049章:强大追兵

书生一惊一乍的性格,陆忻早就习惯了。有时候,恨不得往他脸上踹两脚。但此时,商船后头,的确跟着另一艘船。看模样,那船形头低尾高,船身前宽后窄,左右两边各置浮板八具,形如鸟翅。陆忻瞬间变了脸色,这是朝廷特有的海鹘船,是一种水军战舰。

尚在许府经营茶叶买卖之时,陆忻就在杭州城外的江中见过越州都督府衙门用海鹘船演练水上作战。由于江南运河的开辟以及漕运的兴旺,自杭州到扬州段的水道时有贼人劫掠,朝廷特批越州都督府八艘海鹘船,以镇江南漕运。

但是宣州府地处江南道中部,境内并无大运河,此时江面上居然出现了兵部的海鹘船,陆忻显然是始料未及的。

“坏了!这船速度极快,十六具浮板若同时摆动,可乘风破浪。咱们的船,根本跑不过它”

陆忻脸色很难看,一艘朝廷的战舰跟在后头也就算了。更要命的是,那船头之上站着六个身着黄袍的上玄天宗弟子。其中领头之人,就是打过几次照面的黄宇一。

“狐狸,别玩了,赶紧过来看看。”

“看什么,我正抓鱼呢,都被你吓跑了。”

月不黑听见叫唤,一脸烦闷地穿过了船舱。旋即顺着陆忻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瞬间破口大骂,差点跳了起来。

“我玩他个妹的十八代祖宗,这伙人是跟屁虫吗,还有完没完了!”

“好了狐狸,你搁这吹没用。咱还是想想办法,怎么甩开他们吧。忻哥可说了,那艘船是朝廷战舰,他娘的能飞!”

“切,朝廷算什么?本皇的御风咒,在水里也能用!”

月不黑眉头一掀,立刻就冲船身施法。刹那间,整艘船仿佛被一股清风裹住,航行的速度快了三倍都不止。扬家姐妹原本在船舱内已经睡着了,此时航速加快,整条船都晃了起来,二人哪还睡得安稳。

扬绣到了船尾后,看见上玄天宗弟子带着官府的人追在后头,神情同样难看。中原不是苗人的地盘,一旦被追上双方打起来,吃亏的只能是他们。

“姐,这上玄天宗实在是欺人太甚。此次回去,一定要跟族长他老人家好好说说。连大唐皇帝都要对我们苗疆客气有加,这小小的一个宗门,有什么好嚣张的。”

“哼,要是在巫州,这些人早去喂尸虫了!妖狐,你这咒术,能维持多久。”

“船身太大,只能维持两炷香左右,不过现在是顺风,两柱香足够甩开他们几十里了。”

“那就好,只要能撑到天黑,我们就能趁着夜色从岸上逃脱。沁儿,陆少侠,我等一起划船,绝不能让他们靠近。”

扬家两姐妹都是行船的能手,在扬绣的指挥下,几个人同时划桨,再加上月不黑的御风咒,很快就看不见海鹘船的踪影了。尽管陆忻等人并不确定黄宇一就是冲自己来的,但对方身上有绝品玉符,能轻易感应到周围的法力波动。月不黑的幻术再高明,也有可能被绝品玉符识破。

在一股紧张的氛围下划了两个时辰船,所有人都累得有些抬不起胳膊。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空朦胧,没有半点星光。河面上的雾很重,时而刮起阵阵大风,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暴雨来。也许是月不黑中了尸毒,法力变弱的缘故。天刚黑,施放在众人身上的幻术便消失了。这让陆忻的心中,又多了一丝担忧。

朝四下张望,视线所及之处,没有半点灯火。两岸都是光秃秃的荒野,没有农田,更没有人家。据船家说,整整一个下午的疾行,众人已经快到了饶州境内。再有两百里水路,便能抵达鄱阳湖了。

陆忻见海鹘船始终都没有追上来,本想一口气先到了饶州府再说。可就在众人以为已经甩开上玄天宗一行时,船的正前方,却突然出现了一股光亮。

那是油灯的光,从另一艘船上发出来的。陆忻站在船头望去,迎面行来的是一艘巨大的车船,几十个壮汉踩着船轮逆水而行,速度极快。

“卧槽,怎么正面也出现了朝廷的战舰?这车船以明轮带动船身,只要有足够多的人力,比海鹘船还要快!”

“我们都想漏了一点,对方是阴阳师。上玄天宗弟子能用剑符相互联络,想必是黄宇一在发现我们的船后,立刻用剑符传书,召集了在饶州的同门。”

扬绣紧锁着眉头,此时的她,身上的杀气已经很重了。本以为能够甩掉上玄天宗的人,没想到还是落入了腹背受敌的局面。看眼下的情形,是免不了一场恶斗了。

两艘船在逐渐靠近,相距大约只剩十几米时,双方都停了下来。夜色漆黑,河面上雾气袅袅,陆忻只能勉强看见对面的船上站着几个持剑之人。至于对方的穿着和容貌,看得并不清楚。

“船家,以此河的宽度,能不能绕过去?”

“姑娘,你这可问住我了。河道两边雾这么重,我也看不清前面有多宽。若是对方的船能往边上靠一靠,咱倒是能过去。但是人家现在就占着河道的正中央,你说咋往前划嘛。”

船家一脸的着急无奈,他早就知道自家船上坐着一群阴阳师。但这些人显然是在逃命,此时正前方又出现一艘大船堵路,只要不傻得可爱,都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果然,船家刚说完话,对面的人便朝天扔出了一道符箓。只见火光一闪,笼罩在江面上的雾气在数秒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是……火风符,好大的手笔!”

月不黑脸色微变,紧接着就听到一人的喝斥声。

“饶州都督府办差,前面的船,速速靠岸停下!”

“都督府?哼,官府之中可没有阴阳师。姐姐,甭跟他们废话,直接杀过去!”

扬沁性子最急,脾气也最是火爆,二话不说便要动手。陆忻见状,左眼皮直跳,默默将游仙剑握在了手中。此时整条河道都被对方堵住,想行船过去根本不可能。他虽然极不情愿跟上玄天宗弟子交手,但对方前后包抄,想躲已经躲不过了。

“屠公子,你带着船家先游到岸上。我们若能打过自然最好,若是败了,你便独自去巫州蛊王寨报信。”

“扬绣姑娘?你……”

“别废话,沁儿,我们上!”

扬绣头也不回的说完话,突然纵身飞出,落到了车船之上。扬沁紧随其后,只见姐妹二人周身回旋着大量黑色气体,如同被千白只细小的飞虫包裹,看上去诡异无比。

此时,车船头部站着三个上玄天宗弟子。三人似乎都没料到陆忻等人会先下手为强,慌忙持剑迎敌。

其中一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年纪看上去四十出头,反应却最为迅速。手中的剑在用黄符擦拭后,剑身立马变成了暗红色,如同被烈火烧过一般。扬绣的匕首还未靠近,就被他的剑气给震开,连同缠绕周身的黑气都变淡了不少。

男子很快便展开了还击,剑法凶猛异常,几招之间便将扬绣逼到了船头的边缘。

“苗疆蛊术,小姑娘,我上玄天宗与你无冤无仇,何必如此。”

“哈哈哈哈……笑话!本姑娘好好的在这河面上行船,你一个上玄天宗弟子假冒官差威胁,还不让反抗了怎滴?”

“哼,装疯卖傻,那就休怪曹某不留情面了。”

中年男子见劝说无用,目光骤冷,剑势一转,直接绕到了扬绣的背后。旋即右手舞剑,左手祭出三张符箓,在虚空中微微一晃,符箓瞬间燃烧,化作流光遁入了剑身之中。

下一秒,男子手中的长剑猛地旋转起来,而后脱手飞出,变成了九口飞剑,高悬于顶。

“法器!哼,上玄天宗还真是富足的很呐。”

扬绣不敢硬拼,闪身落进了船舱之中。中年男子见状,没有立刻去追,而是转身看了一眼商船的方向。

“王淙,冯离,你二人速去捉拿持剑少年,这里,交给我!”

“遵命,堂主!”

原本正和扬沁交手的两名弟子在听到中年男子的话后,立刻跳入水中游向商船。扬沁想去追,却被迎头落下的三口飞剑拦住,一时间脱身不得。

“老贼,你敢拦我?”

“哼,一个观虚境六重,一个只有五重。两位姑娘,本堂主真要杀你们,易如反掌!再说一遍,此事与你二人无关,现在退走还为时不晚!”

“少废话,你当本姑娘是吓大的?”

扬绣目光一狞,自袖中取出第二把匕首,瞬身冲至男子面前。与此同时,扬沁张嘴吞下一条青虫,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淡绿色。两秒钟后,身形一晃,竟然消失在了原地。

另一边,站在船头的陆忻静静等待着两名上玄天宗弟子的到来。此时的他,神情漠然,无喜无悲。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座耸入云霄的高山。远方是峰峦叠嶂,长河如墨。而那高山之巅,正有一人听着琴声舞剑。

第050章:暴雨将至

妙笔剑法第二式,“高山”。以内力催动剑气,入大成者,可以一敌百。

但陆忻只是刚踏入这个境界,内力还很微弱,做不到随意挥洒,发出琴瑟之音。此时面对大敌,他必须让自己完全静下来,进入到一种人剑合一的“无我”状态。

哑巴吴在传授剑法时就说过,妙笔剑法重在剑招的灵动和身法的灵活。两相配合,可让持剑之人形如游龙,墨舞江山。可是要让身法完全与剑招融合,就必须让剑势,心念,肉身,三者全部上升至同一高度。

上玄天宗二人很快便游至船头下方,陆忻依然紧闭着双眸。手中的游仙剑,微微颤动着,如同即将扶摇腾空的神龙。

月不黑望着水中二人,冷笑连连,站在陆忻身旁的他,身上闪烁着淡淡荧光。体内的尸毒让他无法变化妖狐真身,但脸上并无半点惧色。

“两个观虚境三重的小啰啰,也敢找本皇的麻烦?”

“哼,我等奉宗主之命捉拿此人。与你无关,识相的,赶紧上岸走人!”

两名弟子冷声说完,双双跃上船头。月不黑立刻张嘴吐出一口青烟,被河风一吹,瞬间弥漫整条商船。一时间,船头和船舱都被朦胧的大雾罩住,伸手不见五指。

“妖法?你究竟是什么人?冯师弟,我来对付他,你去抓人。”

王淙脸色微变,手中长剑一抖,虚空中飘出了三张符。一张化水,一张变火,一张成雷。三股力量突然交融,立刻在船头上空形成了一团三色雷暴。

“水火雷剑,散!”

随着王淙的一声低吼,三色雷暴陡然炸开,掀起了一阵巨大的狂风。整艘船都晃了起来,月不黑刚刚吐出的雾气被这狂风一吹,全部消散。

四下张望,船上并无白袍少年的踪影。只有一个衣着凌乱的年轻女子,瘫倒在船舱内。

“你们是何人,在这打打杀杀,吓死奴家了。”

女子半掩着面容,目光惊惧,吐气如兰,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王淙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要再朝四周看一遍,船舱内的女子却突然飞至眼前,双手利爪锋芒,直袭咽喉。王淙吓得脸色惨白,本能地用剑抵挡。剑身在触碰到女子的利爪时,竟“咣当”一声断为了两截。

“嘻嘻嘻,上玄天宗的剑也不过如此嘛。这位客官,奴家的身子,可还养眼?”

“妖孽,找死!”

佩剑一断,王淙连退了四五步,差点掉进了河中。但女子并未追上来,而是站在原地喘气,似乎非常疲惫。此时再看,我见犹怜的美人变成了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年,正咧着嘴嘿嘿怪笑着。

“狐狸这变化关键时刻还真是管用,那媚眼一抛,是个男人都下不去手。这淫荡贱货,都是从哪学来的招数。”

书生趴在岸边的阴影处,看着船上的混战,啧啧称奇。一旁的船家虽然害怕得全身发抖,但他明显是第一次看到阴阳师斗法,瞪大着眼珠偷看,目不转睛,十分的很激动。

“屠…屠兄啊,你的这位朋友是人是妖,竟然还懂变化,不会是狐狸精吧?”

“狐狸精?当,当然不是。他……就一不男不女的人妖,坏得很。我告诉你,千万别跟他多说话。否则,你的初吻就会被一个男人夺走。”

“屠兄不必担心,小弟早已娶妻生子,过段时日还会再娶一房小妾。倒是这人妖二字,是何意思?”

“娘的,你不是童男啊?滚滚滚,什么人妖,他就是只狐狸精!”

书生回头看了一眼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船家,气得直踹石头。见对方埋下头不说话了,这才愤愤不平的重新往河面上看。

此时,另一名上玄天宗弟子已经走到了陆忻身前。然而少年依然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那人似乎有些好奇,既没有动手绑人,也没有叫醒陆忻,只在一旁打量。

“妈耶!这忻哥是咋滴了,这个时候睡觉,梦到嫦娥了?”

书生看得有些着急,紧咬着嘴唇,害怕自己忍不住叫出声来。就在这时,那上玄天宗弟子动了。只见其缓缓伸出手,想要去拿游仙剑。入定中的少年却猛然睁开眼,身形一晃,竟瞬间出现在其身后。

这一幕,让那位名叫冯离的弟子吓得瞪大了眼珠。不过他并未立即转身,而是默默祭出了一张黄符。

“好身法,看来你是用剑的高手。”

“上玄天宗弟子也用剑,只是你们更重道法,有剑招但无剑意,其实你们,不配用剑。”

“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气!宗主乃天下第一剑仙,未修道时,剑法便已入化境。你一小小武夫,懂什么?我上玄天宗人才济济,仅伏魔堂的宇一师兄,就曾击败过江湖第一剑圣。你,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冯离说到这,猛地转身,符箓化作雷光附着在了剑上。陆忻能清楚的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自虚空中升起,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

他曾和渡舟真人交过手,对方虽然也是阴阳师,但法力远远不如眼前之人这般强大。在冯离爆发的气势下,陆忻不得不往后退,这让他脸色骤变。站定的身法一乱,剑意也就散了,这是交手的大忌。

冯离可不管他有没有准备好,手中长剑雷光跳动,瞬间就冲至胸口。他的速度太快了,陆忻甚至都来不及施展剑招,只能横过游仙剑强行抵挡。

砰!

仿佛被十几匹烈马同时撞击,自剑身传来的力量瞬间震飞肉身。陆忻被轰进船舱之中,将甲板撞出了一个斗大的窟窿。他的身体本就中了尸毒,这一下,直接狂喷了两大口鲜血。

“小忻?”

月不黑正在船尾和王淙纠缠,见陆忻被击飞,脸色骤变。他也是因为尸毒的关系,没办法动用全部法力,只能到处闪躲,一时半会根本帮不上忙。

“我没事,你别打输了就行。”

“哼,本皇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小啰啰!倒是你,没到长安之前,可不能死。”

“放心,命硬!”

一声低吼,陆忻翻身而起。在双脚踏在甲板上的刹那,手中的剑便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冲向冯离。此时的少年,身体随着剑势游走变化,一下出现在左侧,一下出现在右侧。就像是龙乘风势,飘渺无踪。

冯离站在船头,几次挥出剑气都无法命中,脸色有些难看。两秒钟后,少年的剑却诡异的出现在了后背。冯离大惊,但他毕竟是阴阳师,怒喝一声,体内法力涌出,隔空挡住了剑尖。

没错,游仙剑明明就快刺进冯离的体内,却在最后一刻停下了。剑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裹住,连同握着剑柄的五指都不能动弹。旋即冯离转过身,张嘴朝左手吐了口气,掌心之中突然出现了三缕红黄相间的火焰。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这就是凡人和阴阳师的差别,你的剑,连我的肉身都触碰不到,还妄谈什么剑意?小子,我这手里的道家真火,可在顷刻间将你烧成灰烬。不过,只要你束手就擒,冯某保你不死!”

“哦,那你可知,你们宗主下令捉拿我,为的是什么?”

“宗主之命,自有其深意。我等身为弟子,只管奉命行事,何需理由?”

“哼,不要理由,可是会害死你的!”

陆忻眉头一掀,手中的游仙剑突然发出“嗡嗡”声,紧接着便爆发出一股锋芒的剑气,瞬间撕裂了冯离的衣袍,破开其皮肉。冯离吃痛,法力散开。陆忻趁势将剑刺进胸口,一时间鲜血淋漓。

“我的剑现在离你的心脏只有一寸距离,任凭你法力滔天,也使不出半分。你说,我是要杀你,还是要放过你?”

“你的剑,居然能用内力发出剑气,怎么可能!”

冯离瞳孔猛缩,神情无比惊恐。眼前的少年,明明内力不强。却能通过剑身将内力放大,甚至到了能演化剑气的地步。这显然是违背常理的,因为只有法力,才能附着在兵器之上。

“哼,我不杀你,但是你得睡一觉!”

陆忻自然不会解释什么,一掌将其击晕,便收回了游仙剑。随后长吸一口气,顿觉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低头往手臂上看,双手经脉都已发黑,而且心肺隐隐作痛。这明显是尸毒通过经脉,涌向五脏六腑的状态。

“唉,果然不能动用内力。看样子,是撑不到巫州了。”

回头看,车船之上,扬家姐妹正和中年男子打得难分难解。而月不黑这边,也没有分出胜负。陆忻皱了皱眉,心中忐忑。上玄天宗的强大,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轰隆!

天际突然落下一道惊雷,两秒钟后,风雨大作,整个河面都变得汹涌起来。船身晃得厉害,陆忻正准备起身去帮月不黑。头顶上空,却出现了一口血红色的飞剑。

“曹师兄,莫要伤着苗疆的人。你我的任务,只需将少年带回龙城即可!”

第051章:屈辱

血色飞剑突至,伴随着一道熟悉的声音。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月不黑从船尾往来路看,白天见到过的海鹘船已经到了百米开外。

暴雨下,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船头,头顶上空回旋着九道符箓。

“此人原来是观虚境九重修为,看来是我低估他了。”

月不黑脸色骤变,他自然明白声音的主人是谁。但他没有想到,黄宇一的修为居然恐怖到了这种程度。观虚境阴阳师,每提升一重境界,就能在体内凝聚出一缕道家真火。而当九缕道家真火齐聚,就有机会修成金丹,踏入归微境。

此时,黄宇一同时让九张符箓悬空,正是一心九用,真火大成的表现。

陆忻缓缓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船尾。跑了那么久,还是让黄宇一追到了。事已至此,他并不担心扬家两姐妹的安危,但月不黑没有背景,万不能再打下去了。

车船上,中年男子收了飞剑。扬绣、扬沁踏水回到了商船之上,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黄宇一一到,就真的是陷入了腹背受敌的两难之境。光靠他们几个,不可能保得住陆忻。

海鹘船逐渐靠近,尽管下着暴雨,但黄宇一的身上,并没有半点淋湿的痕迹。所有雨水到了其三尺之外,都会被瞬间蒸发。甚至,连河面上的狂风,都无法吹动他的衣角。

那王淙见了黄宇一,立刻低头行礼。嘴上虽然喊着师兄,但比见了自家堂主还要恭敬。就连被黄宇一称作“曹师兄”的中年男子,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凝重之色。

“诸位,宣州一别,已过多日。当初还真是在下看走了眼,你们中的一位,竟能得宗主赏识。”

海鹘船在距离商船不到五米处停了下来,黄宇一的目光在陆忻与月不黑身上来回转动,最后看向了游仙剑。

阎浮下令捉拿陆忻的目的是为了抢夺神兵,但他显然不会告诉弟子们真相。不过黄宇一当晚也跟着冥兵到了青阳县,全程都藏在荒野附近,肯定是知道真相的。

“冥兵夜行,过宣州,至青阳县,你一直都在场。有些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说了。黄宇一,放过他们,我跟你回去。”

陆忻走到船尾,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他虽然不懂修行,更不懂阴阳师的境界。但月不黑看到黄宇一时的神情,足以说明一切了。再打下去,只会白白送死。

“好,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放心,那两位姑娘身为巫族阴阳师,身份特殊。不到万不得已,我自然不愿得罪。至于这位白袍少年,山中修行不易,我也不忍坏他百年道行。”

黄宇一负手而立,脸上露着微笑,侃侃而谈。月不黑听到话后,长吸了口气,旋即冷笑了起来。

“本皇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不像你们上玄天宗,喜欢巧取豪夺,尽干些个见不得人的勾当!”

“哈哈哈,好厉害的嘴巴。只可惜,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无法改变这一切。天地至宝,有能者居之。我上玄天宗自武德年间便与大唐朝廷一同护佑苍生,平定这纷乱的天下。与其让宝贝浪费在一个弱小的凡人手中,何不让我上玄天宗用来降妖除魔?说到底,还是你们太弱了。”

黄宇一说到这,突然伸手指向商船,月不黑顿觉一股巨大的法力自虚空中落下,压得他直不起身。涨红着脸硬抗了两秒钟,还是猛地跪在了甲板上。

一指之威,竟恐怖如斯!

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也没有动用符箓和飞剑。黄宇一的法力能在举手投足间压制住月不黑,足见其强大。

“姓黄的,要杀便杀。本皇不跪天!不跪地!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让本皇受此大辱!”

月不黑跪在甲板上,愤怒至极,全身都在颤抖。他拼命的想要抬起头,但压在身上的

法力重如山海,连脖子都动不了。他何曾受过这般的羞辱,脸皮通红,目光狰狞到了极点。

“黄宇一,我已经说了跟你走,不要欺人太甚!”

陆忻眉头一掀,爆喝出声。他很了解月不黑的性格,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跟书生一个贱样。但实则内心非常自傲,不能受半点委屈。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别说让他跪着,就是让他低一下头都不可能。

“哈哈哈哈……你们还真是幼稚的可笑。这天地,谁会给弱者尊严?我今日只是让你们跪着,不少半根指头,不流半滴鲜血,何来的欺人太甚?狐狸,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奇耻大辱?与我的经历相比,你们今日,已经足够幸运了。”

黄宇一突然仰天大笑,神情变得无比疯狂。他的笑声中有一丝嘲讽,但更多的却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怨恨。陆忻不明白眼前之人为何突然性情大变,刚想反驳,就被一股从天而降的巨大法力压住,猛地跪了下来。

这一跪,让本就虚弱的他狂喷了一大口血,溅红了一整片甲板。

“黄宇一,人的尊严不是靠别人给的,而是相互尊重。与身份的高低贵贱无关,更与所谓的力量无关。你今日如此羞辱我们,就不怕日后别人同样如此对你?”

“怕,我当然怕!所以我才日日苦修,为的就是要站在那万人之上,站在这天地的顶峰。只有如此,我才能保护身边的人,才能不失去所爱的一切!你说尊严与身份的高低贵贱无关是么?当你踩死一只蝼蚁,是否会感到愧疚,是否会为其念经超度?”

黄宇一的声音越说越大,越说越疯狂。落进陆忻耳中,如雷霆一般,震得他哑口无言。

是啊,没有人会为了踩死一只蝼蚁而道歉。更没有人会为了一只蝼蚁而感到愧疚和伤悲。也许在黄宇一的眼中,自己本就如那蝼蚁般卑微。

此时此刻,陆忻才真正明白,什么是世道,什么,是天下!

没有足够的力量,只能被人压在这冷冰冰的甲板之上,任由风吹雨打。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人说话,连头都抬将不起。陆忻死死地盯着甲板上的血迹,瞳孔猩红,胸中仿佛压着一座大山,堵得厉害。

从记事以来,到穿越大唐,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的憎恨一个人!

“你说的对,是我们太幼稚了。黄宇一,只要我陆忻不死。总有一天,会让你尝到跪在别人面前的滋味!”

“好,我等着。不过现在,你得跟我走了。”

黄宇一冷冷压下目光,声音落罢,伸手一招,陆忻直接飞向了海鹘船。双方之间的距离,本就只有五六米,黄宇一突然动手,就连扬绣都来不及反应。等回过神时,陆忻已经被黄宇一抓在了手中。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么做,不是正道所为。黄宇一,得饶人处且饶人。上玄天宗立教不过数十年,你们太狂妄了。”

“哼,扬绣姑娘,蛊王寨隐于十万大山深处,与世隔绝。我敬你三分,不是给你面子,而是我上玄天宗给巫族面子。你若再敢纠缠,休怪黄某不讲情面。”

“好哇,谁要你的面子?姓黄的,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敢这么跟我姐姐说话?在族长他老人家面前,你们宗主阎浮就是只臭虫!”

“小丫头,掌嘴!”

黄宇一大怒,闪身落进商船,直奔扬沁而去。与此同时,天际猛地落下一道巨大雷霆,震得整片大地都在晃动。河面上的风雨瞬间大了十倍不止,雨滴如刀剑般划破虚空,砸得人生疼。

剧烈的天象变化,令所有人都惊恐地抬起了头。黄宇一也停在了半道上,抬头望天,河面上空乌云低矮,滚滚翻腾。那云层之中,仿佛有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在往下看。紧接着,耳畔响起了一道森然无比的咆哮声。

“无耻人族!该杀,该死,全都该死啊啊啊啊!”

原本跪在地上连头都无法抬起的月不黑突然仰天咆哮,身体以极快的速度在膨胀、在变大,先是头颅,而后是背部、四肢……顷刻间,一个瘦弱的少年变成了一头巨大的白狐。

月不黑变化真身多次,这一幕并不陌生。但此时,妖狐的额头上却多了一道醒目的印记。那是一轮血红色的弯月,足有手掌大小,在漆黑的夜色中闪烁着狰狞的红光。而且此时的月不黑,瞳孔猩红,眼神疯狂凶煞,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吼!

妖狐一掌拍在甲板上,整艘船瞬间四分五裂。恐怖的力量,震荡着虚空,在河中掀起几十米高的浪花。黄宇一被妖狐发出的气息逼得连连后退,看着眼前这只比大象还要庞大的妖狐,终于沉下了脸。

“九劫雷法,剑自天来……给我趴下!”

一声怒喝,黄宇一双手飞快结印。悬浮在半空的飞剑立刻与九张符箓融合,爆发出刺眼的血光。旋即,血光中飞出一道裹着雷电的巨大剑气,犹如突然倒下的万丈巨峰,迅猛地斩向月不黑。妖狐也不闪躲,直接以肉身冲撞。

轰隆!

两股法力相撞,在虚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其余威瞬间席卷方圆十几里。三艘大船同时炸开,变得粉碎。无法动弹的陆忻落入水中,被滔天的巨浪一卷,消失在了汹涌的河面之下。

第052章:微观世界

贞观三年,五月。

江南道一带,天气已逐渐变热。大唐境内,许多州、县都发生了旱情,各地官员具上表朝廷,要求户部下拨赈灾钱粮,以固朝纲。

太宗皇帝为替百姓求雨,亲至泰山祭天,又于白龙池撒下铜钱万贯。次日,颁布诏令,免去各干旱州县一年赋税。此举深得民心,大唐朝廷与太宗皇帝的威望一时无二。

不过饶州因靠近鄱阳湖,境内一直风调雨顺,倒是没有受到旱情的影响。其治下的村镇,多是些山清水秀之地,气候更是宜人。

凰岗村,位处饶州东南部,距离鄱阳湖不到百里。村子背靠两座大山,正前方有一条大河流过,西面则是大片的湿地。

清晨时分,陆忻自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老旧的木床上。朝四周打量,眼前是一间明亮的屋子,十分空旷,只有几张座椅整齐的摆放在角落。

房门是开着的,有两扇窗。阳光落下,夹带着阵阵清风,很是舒服。眼前的场景,让陆心突然愣住了。此时此刻,自己似乎回到了两年前,回到了小溪镇屠爷爷的家里。

陆忻晃了晃脑袋,头还是很疼。他想坐起来,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昏迷前的记忆并不是那么清晰,他只记得。月不黑似乎在最后一刻变成了狐妖,在河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而自己,则从破碎的海鹘船上,掉进了水里。

虽然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至少能够确定,眼前这地方并不是上玄天宗。

“看来是有人救了我。也不知狐狸和扬家姐妹怎么样了,有没有逃过黄宇一的纠缠……”

陆忻想到这,心头一怔,转身寻找游仙剑。但床上和屋子的四处都不见踪影,这令他脸色骤变,挣扎着就要起来。

阴阳游仙剑是连上玄天宗宗主,入神境高手都不惜放下脸面抢夺的神兵。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何况陆忻本就是练剑之人,对他来说,这世间万物,没有什么比一口神剑更有吸引力。

“你在找它吗?”

这时,一道略显苍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陆忻抬头看去,只见一鹤发童颜的老人家正手持游仙剑,缓缓走来。而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托着一个碗。一股浓郁的中药味,瞬间弥漫整个屋子。

“老爷爷,是您救了我?”

“不,是这把剑救了你。”

老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袍,红光满面,看不出真实年龄。放下剑后,在床边坐下,示意陆忻将碗里的药喝了。

“你身中剧毒,昏迷了九天九夜,幸好这山中有一株仙草,可解百毒。这是最后一碗药,喝下后再过一个时辰,便能下床了。”

“多谢老前辈。不过……您为何说是这剑救了我?”

老人熬的药并不苦,反而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味。陆忻一口气喝下后,开始询问自己被救的经过。据老人说,九天前,整个饶州一带都在下暴雨。村中河水暴涨,他本想去河道的入口处放几个竹篓捉鱼。却在途中看到了一个漂浮在水面上的少年,而少年之所以没有沉入河底,正是被一口悬空的神剑托住了肉身。

在和老人聊天的过程中,陆忻发现眼前之人无悲无喜,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而且说话的声音,除了有些苍凉外,还有一丝看破红尘的从容与淡泊。在说到悬空的神剑时,语气之中甚至连半点震惊都没有,这绝非是一个普通的村民。

陆忻喝完药不久,老人便走了,说是要去一趟远方。并告诫陆忻,大病初愈,不可长途跋涉,让他在村中多待几日。陆忻很想询问老人的身份,但一直都找不到机会。此后又过了一个时辰,身体果然如老人所说恢复了力气,能够下床了。

走出屋外,眼前是一大块青葱草地,四周全是茂密的竹林,花香鸟语。屋子显然是建在山上的,左手边有一条通往山下的路,很是崎岖。

陆忻刚刚苏醒,虽然能走路,但身子依然虚弱。他决定就在山中修养几日,等恢复如常后,再想办法去寻找书生和狐狸。

听老人说,凰岗村还在饶州境内,就说明离自己当晚坠河的地点并不远。这一带,都还是上玄天宗的势力范围。陆忻不敢到处乱走,在山中稍微活动了下筋骨,便回到屋中取了游仙剑,在草地上演练招式。

可慢慢的,陆忻发现自己的身上出现了一些惊人的变化。首先,他对周围环境的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眼睛似乎看得更加清楚,耳力似乎也更加的灵敏了。舞剑时,他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草丛中有蚂蚁爬过。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现象,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而且虽然是大病初愈,但陆忻演练剑法的过程中,以前并不顺畅的招式,现在竟然都能一气呵成。身子更加的轻盈,手臂和双脚的力量却更加的强大。

“吴叔曾说过,妙笔剑法至化境,内力打通奇经八脉,可让六识敏锐,耳目的能力大大提升。我现在,难道是突破了?不可能……我的剑法,远远还没到大成之境,又怎么可能拥有化境的力量?”

此时的陆忻,惊喜交加。身体出现的变化,明显是一件好事。但他根本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闭上眼,盘膝坐在草地上。陆忻逐渐将自己的思绪放空,耳畔,很快出现了大量的虫鸣鸟叫声。这些声音,并不特殊。随便进一座大山,都能听见。但跟往常不同的是,陆忻此时能分辨出这些鸟叫声源自十几种不同的鸟类。虫鸣声也一样,至少有数十种不同的声音隐藏在周围的草木之间。

这,显然是一种微观世界的感知能力。不仅仅是耳力增强了那么简单,而是人对整个天地的洞察力在提升。

“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我闭着眼睛不去看,脑海中也会出现天地的轮廓。草丛下的蚂蚁,花蕊中的蜜蜂,竹叶上的飞蛾……”

静下来后,陆忻只要心念一动,就能知道周围环境中发生的一切。这种在大脑中形成的景象,仿佛只要通过呼吸就能轻易得到。

“武学巅峰高手,百脉皆通,可用意念感知体内器官的变化和血液的流动……如果我没有理解错吴叔的意思,那么现在我所看到的,应该是体内世界。”

当陆忻的念头安静到极点时,脑海深处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世界。朦胧、混沌,如天地初开时的模样。而在那世界的正中央,有一个淡青色的漩涡,正缓缓转动着。漩涡上头,悬浮着一缕火焰,仿佛夜空中的星辰。

“难道,这就是狐狸说过的,法力漩涡?”

陆忻睁开眼,脑海中的画面瞬间消失。他无法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只能等找到月不黑等人后,再去弄明白了。

山中的日子很清闲,也很安静。凰岗村并不大,老人的房子又建在山上,几乎人迹罕至。陆忻每日就从山里打些野味来吃,除了做饭,便是练剑,倒也自在。一连过了五日,老人还是没有回来。陆忻见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便决定下山找找看。

毕竟是老人将他从水中救起,又解了他的尸毒。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临行前,总是要道一声谢的。

按照先前的计划,月不黑一伙只要逃过上玄天宗的纠缠,一定会跟着扬家姐妹前往苗疆。但当时众人惹怒了黄宇一,月不黑变化妖狐真身,双方打上一架在所难免。只要动了手,上玄天宗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样一来,月不黑等人也有可能会被抓回邓州龙城。

陆忻决定下山后去饶州城看看,毕竟这是上玄天宗的势力范围,也许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下了山后,陆忻将村子逛了一圈,没有找到老人。而后坐船去了镇上,驿站有马车直达饶州城,但陆忻此时身无分文,只好跟着驿站的马车步行。说来也怪,连着走了两个时辰,陆忻竟然感觉不到一点疲惫。甚至脚步如飞,比马跑得还要快。

到达饶州城时,刚好是饭点。陆忻将从山上打到的两只野鸡和一只野兔拿进了一家酒楼,掌柜的很快便出了三十文钱买下,并送了两个小菜和一壶酒。陆忻一边吃饭,一边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这是饶州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他希望能看到几个上玄天宗弟子,或许能想办法打听到月不黑等人的行踪。

“大哥,已经到饶州城了,也该告诉我们古墓的位置了吧?还有,如此重要的一座墓,你究竟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是啊,曹师兄。不是兄弟几个信不过你,我们六人瞒着门派,从河南道一路至此,千山万水,可不能空着手回去。但这墓是管辂大弟子秦啸之墓,事关司天不周砚的下落,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管辂?司天不周砚?难道是五大神兵之一的,司天不周砚?”

陆忻吃了两口菜,刚要倒酒喝,耳畔传来的交谈声,却让他猛地愣住了。

第053章:盗墓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在酒楼的东北角,六个男人同坐在一张圆桌前,正小声交谈着。

他们将声音压得很低,说话时,目光往四处打量,显得非常谨慎。这六个人的穿着,是春秋时代的汉服,有孔孟之风。这与江南道百姓所穿的服饰风格,大相径庭。

“河南道辖一府二十九州,山东全境几乎都在河南道。莫非这些人,是从孔孟故里来的?山东的摸金倒斗门派……有意思!”

贞观元年,太宗皇帝李世民在登基之初,便将天下划分为十道。而且主要使用州县制,与现代的地理划分大不相同。陆忻在唐朝已经摸爬滚打了两年多,对唐朝的地图还是很熟悉的。河南道几乎辖山东全境,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兖州、青州、沂州等地。而孔圣故里曲阜,便在兖州境内。

不过据陆忻所知,河南道并没有特别强大的民间势力。而且酒楼里的这几个人,以摸金校尉自称,是来自同个门派的师兄弟。

被称作“曹师兄”的男子,一头齐肩的散发,年纪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气质儒雅,无论是夹菜还是喝酒,都给人一种十分高贵的感觉。陆忻在许府时见过不少富商和当地的官员,但没有一人的气质,能跟这位“曹师兄”相提并论。

那是从骨子里溢出的自信,仿佛在血液中沉淀了千百年。甚至连富可敌国的许三金,在此人面前都要低上一头。

“曹师兄”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摇摇头,将筷子放了下来。尽管没露出什么神情,但从他微微皱起的眉宇间能看出,对面前的一桌酒菜并不喜欢。

“老三,诸位师兄、师弟。曹某人行事向来谨慎,若无十之八九的把握,又怎会让诸位陪我冒险?至于这消息的来历,事关重大,的确不便明说。但秦啸祖籍就在当年的鄱阳镇,其师管辂又是先祖家臣,定不会有错的。退一步说,就算墓中没有司天不周砚的下落。以秦啸当年的修为,又怎会没有几件宝贝?”

“不错,曹赋师弟乃曹丞相之后,出身尊贵,自是不会口出妄语。刘师弟,你就不要再三追问了。”

坐在六人正中央的,是一个黑脸的大汉,身材高大,年纪看上去也最是年长,应该在四十到四十五岁之间。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连连点头。

“大师兄所言极是!唉,也不是我想追问什么。实在是在饶州城待了太久,都快闲出病了。想我刘山,自从拜入沂水阁,学艺多年,却从未下过墓。也不知师傅他老人家是咋想的,放着那么多王侯将相的大墓不进,等着给别人挖呢!”

“你呀你,从小就猴急,师傅不让你下墓,还真的是为了你好。历朝历代留下来的大墓虽多,但其中的凶险,也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师傅他老人家摸金倒斗一辈子,最后还不是着了那地龙炼尸棺的道?”

……

六人虽然只是闲聊,但这些内容落进陆忻耳中,却是给了他极大的兴趣。且不说五大神兵之一的司天不周砚,光是那“曹赋”的身份,都足够让人感到震惊。

“曹丞相,管辂,家臣……这穿黄袍的,难道真是曹操后人?”

陆忻在得知五大神兵的消息后,曾专门去查过史书。其中,鬼谷子和黄石公都是秦汉之前的人物,年代过于久远,非常神秘。别说陆忻,就是各大门派的教主,恐怕对这二人的事迹也所知不多。但另外两个,陆忻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从小就熟读三国,对于诸葛亮和管辂,自不陌生。

诸葛亮,刘备三顾茅庐请出的卧龙。北伐中原,六出祁山,五丈原点七星灯续命,早就是千古神人,自不必说。至于管辂,虽然没有诸葛亮出名,但同为三国时期的术士,其成就同样风华绝代。

此人精通周易,天文地理,占卜看相,风水堪舆,无不精微。且算术如神,所著《周易通灵诀》一直被奉为道家的无上经典。尽管寻常百姓只知诸葛亮,不记管辂之名。但一个能炼出“神兵”的人,其修为又会低到哪去?

如果是别的人在谈论管辂,谈论司天不周砚的下落,陆忻自然是嗤之以鼻。但曹赋如果真是曹操后人,可就另当别论了。

别看我们曹丞相被后世之人骂得跟狗似的,但从某种角度看,其在三国的成就,远在诸葛亮之上。连管辂这等神仙中人都曾在其手下谋事,足见曹家人的厉害。

“怪不得有如此气质,本就出自帝王家,哪吃得惯这普通酒楼的饭菜。”

陆忻夹了两口青菜放嘴里,冷笑连连。与此同时,那曹赋叹了口气,小声说道:“前段时日冥兵过境一事,闹得整个天下沸沸扬扬。宣州、池州、饶州一带,有大量阴阳师出没。听说那敖天遁入陵阳山深处,大肆吸取龙脉的力量,若不阻止,方圆数百里之境必受其害。这一带是上玄天宗的地盘,阎浮如今已是风声鹤唳,派了数千弟子南下。我们若行事过于高调,恐引火上身。因而等了多日,才让诸位行事。”

“原来如此,怪不得曹师兄让我等尽量少出门。听说半个月前,上玄天宗的黄宇一被一只狐妖打成重伤,此事还跟苗疆有关,不知是真是假。黄宇一的修为,三年前就已经观虚大成。这世上,能伤到他的人,恐怕不多吧?”

“呵呵,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妖怪大多天生异种,寿元极长。只要活过千年,至少都有归微境的修为。不过事情若真跟苗疆扯上关系,那就另当别论了。”

六人在酒楼一直待到了旁晚,太阳开始下山后,才离开。陆忻全程都坐在窗边听着,倒是知道了不少消息。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黄宇一被狐妖打成重伤。这显然就是月不黑干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狐狸、书生和扬家姐妹有极大的可能已经逃出江南道,前往巫州了。

沂水阁的六人在出了酒楼后,便一路沿着河道往东走。饶州因靠近鄱阳湖,境内流域极多。六人很谨慎的在各条河流之间来回绕,直到夜幕降临,才偷偷摸摸的来到了一座山脚下。

“这里距饶州城应该有七八十里了,一路往东走了这么久,怕是快出饶州境了。”

陆忻一路尾随在六人后头,他对整个宣州府都不熟悉,加上天黑,自然不知道身处在什么地界。虽然心中有些忐忑,但事关五大神兵之一的司天不周砚,让他不得不跟来。

眼前的山,似乎四面都环水。其中南北两面有大江流过,东西两处各有一个湖泊、沼泽。陆忻钻研过法善地葬经,也懂了一些风水。光从地理位置看,此山四面环水,人丁不兴。即便地底下有龙脉,也被封住了龙气,风水并不好,甚至还是个大凶之地。

如果说这种地方,会有什么大墓,陆忻明显是不信的。别说是管辂的徒弟,就是普通老百姓也不会把自己的坟头修在这里。

不过令陆忻感到诡异的是,沂水阁的人到了山下后,没过多久就直接往山上爬。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曹赋口中所说的古墓所在地。

山路非常崎岖,而且坡度很高,看路面上堆积的枯枝落叶,这显然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沂水阁的人花了整整两个多时辰,在山中各处挖了几十个盗洞,才终于在山背的一处角落发现了墓室的入口。

“他娘的,秦啸这小子还真是鸡贼。将墓修在这么个破地方也就算了,竟然还设下如此多的疑冢。要不是师傅他老人家传下的手段高明,还真就找不到了。”

“哈哈哈哈,累是累了些,但到底还是被咱找着了。刘师弟你还真别不服气,人家曹丞相的七十二疑冢,就是管辂帮着修建的。身为弟子的秦啸,岂是善与之辈?你呀,就是心太燥。用这等性子来摸金,怕是活不长久啊。”

“呸呸呸,你才是个短命鬼。人家曹操是谁,他是谁,能比得着吗?再说了……”

“好了,都甭废话。夜长梦多,速速进墓。曹师弟,你以为如何?”

“自然是听大师兄的。我入门不过区区数年,未得师傅真传,下墓这事做不了主。何况我对什么法宝并不感兴趣。此次瞒着师傅带大家出来,也是想为我沂水阁尽一份力,好让师傅他老人家高兴。大师兄,您前面带路吧。”

曹赋目光闪烁,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谦卑。那“大师兄”闻言,满意地在他肩上拍了两下,显然十分高兴。两秒钟后,六人相继钻进盗洞,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待到所有声音都完全消失时,陆忻才从远处露出头来。往山下看,江面倒映着璀璨星空,如银河般明亮。这时陆忻才发现,山下的江,气势磅礴,蜿蜒如龙。仿佛自东海飞来,要遁入那鄱阳湖中。

第054章:棺中的活人

盗洞在一条极其狭窄的山路和崖壁之间。洞口非常小,陆忻缩紧了身子才勉强挤进去。

墓道一路下滑,虽然不算陡峭,但非常的深。陆忻按照下滑的速度和时间推算,从入口到墓室,应该有四五十米。也就是说,整个古墓是镂空了山体建成的,而且位置大概就在整座山的中心。

沂水阁的人已经完全不见了踪迹,陆忻下到墓室后,才发现自己没有带任何的照明工具,身上连个火折子都没有。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陆忻只能摸着两边的岩壁往前走。

“这可跟盗墓电影里放的不一样啊,完全没有光源,连只萤火虫都没有!”

陆忻不知道脚下的甬道会通往哪里,但普通人处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内心一定是忐忑的。大约走了十分钟,正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陆忻连忙放慢脚步,旋即蹲下身,一点一点靠近光源。

到达拐角后,陆忻并没有露头,而是躲在阴暗处往里偷看。前方是一间墓室,面积大约有五六十平米。呈长方形,刀削斧刻,四面都非常的规整。在墓室尽头有一口黑色棺材,不知是用什么材料打造成的。沂水阁的人就站在棺材四周,而光源,则来自悬浮在六人头顶的符箓。

除此之外,墓室中看不见任何的陪葬品。没有想象中金银财宝,也没有什么神兵利器。整座墓除了隐藏在山体内部的特殊性外,与普通百姓的墓穴并没有什么两样。

不仅是陆忻这么觉得,就连沂水阁的人也收起了先前的兴奋之色。

“大哥,这不会又是个疑冢吧?秦啸可是管辂亲传大弟子,并且深受魏文帝信任,被封公爵。这破地方,连件陪葬品都没有,怎么可能是他的墓?”

“放心,不会错的。秦啸死前,修为已至入神境。如此高手,怎会在意金银珠宝?你们千万别小看了这口棺材,这东西是用天外陨铁锻制成的,水火不侵,坚固无比。就连文帝,都没能将之占为己有。只要我等想办法打开棺盖,棺椁内自见分晓。”

“好,那就听曹师弟的。不过此棺浑然一体,棺盖与棺身被某种力量粘合,毫无缝隙。若想打开,必须我等六人联手,施展神鬼六合咒。诸位师弟,开始吧!”

“大师兄”说到这,双手开始变化印决,头顶上方的符箓瞬间停止燃烧,同时变成了血红之色。就像是一块绕红了的石头,悬浮在半空中。其余五人同样开始施法,一时间,整个墓室都被古怪的咒言所笼罩。

大约过了半分钟,六人头顶上方的符箓开始融合,逐渐演变成了一个八卦的样子。其中虚影重重,时而晃动,发出阵阵嘈杂之声,犹如鬼神私语。而沂水阁的六人,突然全部闭上双眼,口中同时念起了咒语。

“鼠与牛合,虎与猪合,兔与狗合,龙与鸡合,蛇与猴合……天地玄黄,六合洪荒,开!”

六声暴喝,只见那血红色的八卦突然爆发万丈光芒,全部照在了棺盖之上。紧接着,黑棺剧烈颤动,发出阵阵金鸣声。

轰隆!

一声巨响,棺盖被瞬间掀开。沂水阁的六人纷纷倒退,贯通一气的法力也在顷刻间消失。曹赋是第一个回过神的,直接冲上前往棺椁内看。可下一秒,他却脸色骤变,吓得瘫倒在了地上。

“曹师弟,怎么了?”

“师,师兄……里边,里边的是,是,是个活人!”

曹赋显然是吓坏了,全身发抖的指着棺材。一向淡定从容的他,此时却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陆忻顿时张大了嘴巴,曹赋的反应与先前的气质判若两人。他究竟看到了什么画面,才会变得如此惊骇?

“大师兄”见状,眉头紧锁,一步一步靠近棺材。只见他十分谨慎的往棺椁内看了一眼,可这一眼,却让他脸色煞白,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可能!棺盖,明明是密闭的。别说人,就是一只蝼蚁都活不成。但是他,他还有呼吸。”

“大师兄”同样吓得六魂无主,其余几个见状,纷纷往岩壁上靠,互相打量,脸色都非常难看。这伙人都是阴阳师,却被吓成了这样。躲在拐角处的陆忻心头瘙痒,恨不得也上去看一眼。

墓室突然变得无比安静,沂水阁的人全都在沉默,只用眼神交流。过了几分钟,见那棺椁内没有动静,曹赋才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了黑棺。

“师兄,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他手里抱着的东西?”

“嗯……像是一块砚,黄玉之色,似乎是透明的。”

“看来没错了。那极有可能就是司天不周砚。诸位,不管这人是谁,不管他为何会在棺椁里。既然已经找到了宝贝,绝不能羽杀而归。”

“不错,大师兄,让我来。”

刘山被曹赋一说,顿时有了底气。见大师兄点头,立刻往前踏了两步。棺椁内依然没有动静,刘山冷笑一声,放开了步子。走到黑棺前往里看,棺椁内的确躺着一个面色红润的大活人。是个身穿水绿色长袍的男子,年纪看着有二十七八岁,一头长发披散着,十分儒雅。其双手平放在腹部,上托一块黄玉色砚台,呼吸平稳,仿佛是刚刚才睡着的。

除此之外,棺椁内再无他物。

“哼,我们连鬼都不怕,还怕什么活人。大师兄,此人来历不明,在这装神弄鬼。我看,先杀了再说。”

“先别动,事情蹊跷,先弄清楚再说!曹师弟,秦啸的墓只有你知道具体位置,此人是如何进来的?又是如何躺在这棺椁之中?”

“大师兄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怀疑我在装神弄鬼?”

曹赋眉头一掀,自黑暗中走出,脸上出现了怒意。那“大师兄”见状,目光微变,似乎有些畏惧,说话的声音倒是缓和了不少。

“师弟莫急,为兄不是说你在装神弄鬼。但秦啸之墓的消息是你从别处所得,我怀疑,有人在暗中算计。师弟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曹丞相的嫡系血脉。这世上,可只剩你一人了!”

“原来如此,大师兄尽管放心。消息的来源,绝对安全。而且从外面看,墓道根本就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此人,就像是凭空从地里长出来的。哼,我倒是要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曹赋明显已经从惊吓中回过了神来,而且有刘山在前,胆子大了很多。走上前后,绕着黑棺转了一圈,随即死死地盯着棺中男子的脸看。

其余几人纷纷围上前,与此同时,那刘山已经伸手拿向了砚台。“大师兄”和曹赋都没来得及阻止,就在刘山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砚台时,棺中男子的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青光,瞬间轰飞了刘山。只听到一声“惨叫”,此时再看,刘山双手尽断。仿佛被人用利器从手腕处斩下了两个手掌,鲜血淋漓。

“不好,此人身上有法力,大家后退!”

“哼,大师兄,事到如今还退什么。你我一同施法,烧他个灰飞烟灭!”

曹赋根本没看刘山一眼,脸色狰狞,就死死地盯着棺中的砚台。其余等人被他一吼,也都沉下了脸色。下一秒,五人同时祭出一张符箓,扔进了棺椁之中。

噗嗤!

大火瞬间覆盖整个棺材,躲在远处的陆忻都能感受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阴阳师以道家真火催动符箓燃烧,变化出来的火焰是极其强大的。在这种高温燃烧下,别说是肉身,就是现代的钢铁都会快速融化。

火焰整整烧了两分钟才熄灭,沂水阁的人刚要迈开步子围上前,那棺椁内却响起了一道“哈欠”声。紧接着,一身水绿长袍的男子捂着嘴巴坐了起来。

“你们是哪来的盗墓贼,扰人清梦,可不是件好事。”

男人似乎睡了很久,坐起身后还一直打着哈欠。随后伸了个懒腰,似乎连眼睛都懒得睁开。而原本被他捧在手中的砚台,此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曹赋见状,眼中寒光闪烁,示意众人不要害怕。

“哼,我还想问你呢!此墓乃先祖长眠之地,你是何人,胆敢睡在这棺椁之中?”

“哦,先祖之墓?我来算一卦……嗯?你身上居然流着他的血脉。有意思,今日竟能见到曹丞相之后,实在是有意思啊,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掐了掐手指,虽然还是没睁开眼,但嘴角微翘,显得十分高兴。曹赋闻言,脸色骤变,刚想出言喝问,就听到男子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冷了万倍!

“不过!这墓主人是秦啸,他可不是你们曹家的血脉。小娃娃,看在曹丞相的面子上,今日便放过尔等。滚吧,我困了,还得再睡一会儿。”

男人的声音一冷,整个墓室的温度都降了下来。仿佛他的一言一行,能够影响整个空间的变化。曹赋见对方竟能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目光骤变,连握着符箓的手都抖了起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055章:我叫李淳风

“小娃娃,我再说一遍。速速离开此地,免得丢了性命。”

男人见曹赋不但不走,还反问自己,眼中猛地迸射出两道寒光。整个空间突然变得异常压抑,仿佛有一把剑悬挂在每个人的头顶,随时都会落下来。

曹赋吓得后退了两步,脸色复杂。他显然不想就这么放弃,但眼前之人的修为,又远在自己之上。

转过目光,一一看向其余几人,曹赋的神色越来越凶狠,甚至是咬牙切齿了起来。

“你知道我曹家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吗?司天不周砚是复国的唯一希望,今日,我一定要得到它!”

曹赋说到这,大叫了一声“上”。其余四人同时祭出了符箓。那大师兄的修为最高,一指点出,七张黄符自袖口飞出,变化成了一口大刀的模样。巨大的法力震得整个墓室都在晃动,但下一秒,棺中男子轻轻击出一掌,就隔空将他打得连吐了两大口血。

与此同时,曹赋四人仿佛中了定身咒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男人冷笑着自棺中走出,负手站到了曹赋的面前。

从远处看,绿袍男人的身高大约有一米七,比曹赋还要矮上一些。但他的气场,却如谪仙下凡,强得让人无法直视。

“你知道曹操为何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吗?不是因为他奸诈,而是因为他会做人。至于你,乳臭未干,如何能光复曹魏?”

男人死死地盯着曹赋的眼睛,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气。曹赋被他盯得全身颤抖,恐惧到了极点,反而越发疯狂。

“你他娘的究竟是谁,将司天不周砚给我,那本就是我曹家的东西!”

“不知死活!”

男人冷哼,一指点在曹赋胸口,顿时青光大作。陆忻躲在拐角看得心头骇然,本以为曹赋必死。可下一秒,一道模糊的影子出现在了男人和曹赋之间,身穿血红盔甲,手持方天画戟,身材异常高大,如从天而降的神明。

虚影和男人对拼了一掌,血光与青光互相交融,盖住了整个墓室。这一瞬间,陆忻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眼前只有两种刺眼的光芒。耳畔狂风呼啸,两股法力碰撞产生的余波,让四周的岩壁纷纷破裂。陆忻甚至觉得,墓室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整整过了十个呼吸,墓室才重新恢复平静。此时再看,曹赋已经消失不见了。而沂水阁的其余五人,全都被割了头颅,死在了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古巫术,请神密咒?看来这曹家人,还是不死心呐,唉……”

男人摇摇头,负手长叹。从他的语气中,能听出一丝担忧。那是一种胸怀天下,忧国忧民的情绪。但此时的陆忻,可没半点心情担心别人。看着满地尸体的他,脸色惨白,转身就要跑路。

可他还没走出两步,耳畔却传来了男人的喝问声。

“偷偷看了这么久,想必也是为了神兵而来。小娃娃,何不出来一见?”

“靠!这都能发现我?”

陆忻眉头一紧,心中大骂自己倒霉。尽管很想跑路,但以对方的修为,只要被发现,那就绝无逃走的可能。

僵在原地踌躇了几秒,陆忻转过身,自黑暗中缓缓走出,咧嘴憨笑道:“前辈慧眼,不过在下不是为了神兵而来,更不是他们一伙的。只是偶然间听到了司天不周砚的消息,忍不住跟过来看看。实属好奇,实属好奇,还望前辈体谅。”

“哦?你……”

男人从上到下打量了陆忻一遍,似乎要说什么。可话刚到嘴边,就被他吞了回去。而他的目光,已全部放到了游仙剑之上。

陆忻顿觉不妙,本能的想要后退,却发现身体怎么也动不了。而绿袍男人,则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前,前辈……您要做什么?”

男人不答,走到近前后,突然将手放在了陆忻的天灵盖上。随即闭上眼,周身闪烁着微微的青光。墓室变得安静极了,只剩下陆忻急促的呼吸声。

“周身百脉皆通,丹田有木属性法力漩涡。可你没有修炼任何功法,连道家真火都未凝聚,看来,是吃过某种仙药。年轻人,你实在是有天大的气运!”

男人说完话,转身走回了黑棺前,竟然没有抢夺游仙剑。陆忻恢复行动能力后,脸上已是震惊无比。

眼前之人,竟能在片刻间将自己看得如此透彻,实在是太恐怖了。

“前辈?”

“我叫李淳风,岐州雍县人。”

“什么,你是李淳风?”

听到男人自报家门,陆忻再次变了神色,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李淳风”三个字,在后世有多出名,几乎无人不知。各种正史、野史、小说中,都有此人的身影。

他是历史上和袁天罡齐名的术士,两人合著的《推背图》,看穿后世数千年。从某种意义上说,李淳风是古今所有道学家的巅峰代表。是神机妙算的仙人,是悠悠中华数千年历史中的一个谜。

而此时此刻,这个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陆忻如何能不震惊?

“如果他真的能写出推背图,真能看穿未来,那么是不是有办法让我回到现代?”

陆忻冷静下来后,脑袋中立刻涌出了一个念头。自从意外穿越到大唐,已经过去两年多了。陆忻没有堂哥陆庭昉那样的野心,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找到回去的路。

“你认得我?”

李淳风听到话后,有些惊讶的转过了身,他的眉头微微皱着,看向陆忻的眼神多了一丝疑惑。少年见状,咬咬牙,猛地跪了下来。

“前辈是神仙中人,能知后世千年。求前辈教我,回到未来的方法。”

“回到未来?你,不是这尘世间的人?”

李淳风愣了片刻,随后掐指算卦,脸色变得越发凝重。陆忻抬头看他,只见李淳风的手指不停的变化着,身上淡淡的青光变成了黄玉之色。他显然是陷入了某种计算中,试图跨过时间长河,看穿少年的真正来历。

可是,李淳风的眉头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凝重。直到三分钟后,他才从入定中回过神来。此时再看向陆忻,他的目光已是无比复杂。

“我原以为你只是郭璞的传人,没想到,你的命格竟不在这三界五行之中。这是成仙后才有的命格,我看不透你。”

“前辈,您看不透我?为何看不透?您是能知后世数千年的仙人,我从何而来,当真连您也算不出来吗?”

陆忻大惊失色,李淳风的回答,几乎是断了他唯一的希望。如果这世上,连能写出《推背图》的人都不知道穿越时间的办法,那么谁还有可能做到?

这一刻,少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如果历史记载有误,李淳风根本就不会和袁天罡合著什么《推背图》。那么,自己回到2018年的梦想,将永远无法实现。

“哈哈哈哈……春去秋来,花谢花开,看似永恒不变。可也有那白云苍狗,斗转星移!这天下苍生,何人能知后世数千年?小娃娃,我相信你说的话,但即便是孔孟在世,也无法完全看清未来,更别说去到另一个天地了。”

李淳风仰头长笑,又变回了那个风轻云淡却又气势如虹的样子。不过此时的李淳风,对陆忻似乎很有好感,和面对曹赋等人时,完全不同。

“前辈相信我的话?相信我是一千年后的人?”

“哈哈哈,既然郭璞把自己一生的心血都赌在了你身上,我为何不信?方才我说了,这天地,花谢花开,自有规矩。道行高深者,当然能预见后世。但这天地,又有斗转星移之变化,没有人能将一切全都看清。所以啊,我信命,但从不认命。”

“信命?不认命?”

陆忻微微一愣,李淳风的话,让他从绝望中回过了神。的确,这世间之事千变万化。即便是诸葛亮那般神机妙算之人,最终也死在了五丈原。既然自己能从未来穿越到大唐,日后,未必没有机会回去。

“多谢前辈开释,陆忻明白了。”

“你叫陆忻?好好好,我在这墓中睡了三年,是时候该入世了。小娃娃,我李淳风自修行以来,从未收过弟子。今日,你可愿拜入门下?”

“前辈要收我为徒?”

陆忻深吸了口气,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之人,明明知道自己手握五大神兵之一的游仙剑,但目光中却无丝毫的贪婪之色。虽然阎浮和姬云梦都说过相同的话,要收自己为徒。但李淳风与二人有本质区别,他的眼神和语气是真挚的,并不是为了抢夺神兵在提条件。

此时此刻,陆忻不禁想起了堂哥离开的那天。白衣人收了陆庭昉为徒,却叫自己平平凡凡的过一生。那种轻视的眼神,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前辈,两年前有一位高人,曾说我资质平庸,根骨寻常,不适合修行。您,当真要收我为徒?”

“哈哈哈,什么狗屁高人!即便你没有吃过仙草,也是这天地间根骨最好之人。走吧,随师傅我出墓。这大唐的天下,可不能没有你我师徒二人啊,哈哈哈哈……”

第056章:世间有无仙

李淳风出了墓,顶着夜色往山下走。山路陡峭,坡度极高,他却如履平地。陆忻只觉得自己脚下有一股清风,将他拖在了半空中。二人一路无话,直到下了山,李淳风才驻足在江边。抬头眺望,江水汹涌,时而翻起大浪,犹如龙腾。

这是一条自东向西流的大江,虽比不得长江黄河的气势,但也足以让人感受到自然的波澜壮阔。站在江边,站在李淳风身旁,陆忻突然觉得自己是何等渺小。这天地之大,竟像一个看不到边际的牢笼,束缚着亿万苍生。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徒儿,你是不是在想。这天地太大了,有时候,大得令你害怕?”

“师傅怎知我在想什么?”

听到李淳风突然问自己话,陆忻浑身一怔,难掩震惊之色。身旁之人,虽然和自己踩着同样的土地,顶着同一片天空,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却经天纬地,神妙莫测。人能做到这种程度,才不枉来世间一趟。

“为师不知你在想什么,但站在这江河之畔,世人都难免自惭形秽。惟天地之无穷,哀人生之长勤。其实这青天本就是一副罩子,将万物苍生全罩在里头,任之浑噩一生,轮回百世而不得解脱。我辈修行,既要跳出这牢笼,将生死命途把握在自己手中。也要兼济天下,让百姓不再浑噩枉死。”

“所以,师傅入世,想去的是长安?”

“不错,唐王有圣人之相,辅佐他,或可造就千古盛世。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朝。若能辅佐明君,便可护佑天下苍生,有无量功德。”

“师傅果真有大智慧。太宗皇帝在后世的记载中,的确是个千古明君。而大唐盛世,将有万国来朝,历数百年之辉煌。徒儿愿与师傅一起,护佑苍生。”

“哈哈哈哈,如此甚好。你执掌阴阳游仙剑,又有为师调教,自当刻苦修行,万不能辱没了郭璞的托付。这神兵,可要承得起天下百姓的重量。”

在江边的一番对话,让刚刚结为师徒的二人亲近了不少。这显然是李淳风有意为之,好让陆忻不那么生分。此后,二人沿着江岸一路西行,一路闲聊。陆忻发现,李淳风是个真正心系百姓,胸怀家国天下的人。其梦想,就是要让百姓活在一个盛世之下。

自从穿越到唐朝,陆忻也遇见了不少阴阳师。几乎所有修行之人,都自视甚高,视苍生为蝼蚁。就拿上玄天宗的黄宇一来说,其梦想就是要站上那天地之巅,掌控一切。一个弟子尚且如此,更别说阎浮这位入神境的宗主了。

但李淳风完全不同,虽然修为高深,却丝毫没有要将整个天地都踩在脚下的念头。恰恰相反,他要让百姓活得更好,活得更有尊严。

天明时分,师徒二人来到了凰岗村。一路上,陆忻将自己中了尸毒,掉入河中,以及被老人救起的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李淳风显得非常好奇,特别是得知仙草是那老人给陆忻吃下后,脸上毫不掩饰震惊的神情。

“阴阳师修行有五层境界:观虚境,是得天地五行之精气,聚丹田真火。修出法力后,强化六识,洞察入微,见常人所不能见。而当九缕道家真火合一,化作紫薇天火,自丹田逆行至明堂,便可成金丹大道。此境叫作归微境,可使人返璞归真,从细节处洞察周天,开始领悟天地宇宙的真正面目。”

“明堂?”

陆忻不解,他还是第一次详细听人解说阴阳师的五大境界。李淳风见状,指了指胸口,答道:“心为明堂,乃五藏之首,主肉身之神明。当紫薇天火将明堂裹住,便如那金丹般明亮。至此,法力便可一一贯通五藏,借紫薇天火重塑肉身。而后通达百脉与百窍,便有机会食那日月精华,达入神之秘境。”

按照李淳风的说法,阴阳师想修炼至入神境,其难度就好比让人起死回生。而他自己修行多年,也只是到了归微境八重,并没有通达百脉。但陆忻吃下一株仙草,就达成了阴阳师梦寐以求的境界,足见那仙草之神妙。

“敖天服下的不死回生草只能让他长生,无法增加其半点法力。而你吃下的仙草,却将你百脉贯通,让肉身到达了一个全新的境界。不仅如此,你还未修行,丹田内便有了木属性法力。这意味着,你天生仙体,只要再修炼一种功法,体内便能拥有两种法力。这是古往今来,多少阴阳师都无法得到的机缘。”

“师傅是说,那老人家……”

“这样的仙草,连各大宗门之主都求而不得。不光是当今的阴阳师,就算敖天那等上古炼气士,修为已至合天境的高手,也难以在这天地间寻得第二株。救你的人,怕是这世间真正的仙!”

李淳风摇摇头,脸色异常凝重。这样的话能从他的口中说话,自然是令人震惊的。回想起当时见到老人的场景,陆忻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可是,当二人回到老人在山中的住所时,见到的依然是两间空荡荡的屋子。一间用来睡觉,一间用来堆放柴火。

周围非常安静,四处都找不到有人来过的痕迹。仿佛这屋子,已经有数百年没人住了。

李淳风在房子内待了许久,而后又在山中走了片刻,告诉陆忻这是个五行精气十分充足的地方,最适合修行。尽管没有见到老人,但他能够确定,对方即便不是仙,也是个修为极其高深的阴阳师。

“师傅,这世间当真有神仙吗?”

“当然有,只不过,他们早已超脱红尘,不在轮回之中。于你我,于天下苍生都再无瓜葛。若用肉眼去看,自是无法分辨。但若用心去看,也许会有见到的一天。”

李淳风抬头说话,只见他仰望着天空,语气如烟云般飘渺。他显然也未曾见过真正的仙人,但修炼成仙,是每一个阴阳师的梦想,李淳风自然也不例外。

“我见过上玄天宗教主阎浮,也见过百花谷谷主姬云梦。此二人,都是入神境高手,肉身御空飞行,的确强大无比。但在我来的那个世界,人只能借助外力飞行。肉身御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只要有人能做到,定能成为世人眼中的仙。”

“入神境是修行的一个分水岭,这一层境界,紫薇天火已将明堂炼化成九色霞光,寄宿于天灵穴中,到达真正的神明之境。九色霞光可淬炼魂魄,使得肉身有种种不可思议之能。这御空飞行,并不算什么。但即便是到了这层境界,人依然是人,称不上仙。也许,正如那敖天所说,这天地早已无法成仙了。”

李淳风说到这,突然叹了口气,意兴索然。从他的语气中能够感受到,阴阳师修行之艰难,根本不能用言语来形容。陆忻无法想象,如果连李淳风这等人物都无法修炼成仙,那么在这世间,还有谁能做到?

“师傅,我偶尔一卷经书,似乎与南海无烬佛山有关,你帮我看看,能否破解其中奥妙。”

当李淳风说到要传授功法时,陆忻突然想起了《法善地葬经》,连忙从身上扯了下来。李淳风接过后,只看了一眼,目光便定住了。

“此物你是如何得到的?”

陆忻闻言,只好又详细的讲诉了一遍得到经书的过程。李淳风听得格外认真,而且眼睛始终盯着锦缎看,似乎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是一种修行的功法,融合了佛道魔三家学说。如果我没有猜错,其根基正是无烬佛山的上等功法《地藏经》。”

“上等功法?”

“阴阳师修行,以五行精气、日月精华为食。但肉身脆弱,没有相应的功法,根本不能驾驭肉身和魂魄的变化。这地藏经便是佛门修行的上等功法,可让人踏入归微境。别小看了这小小的一本经书,那是佛门高僧凝聚了千百年的心血。只要得到一本,便能开山立派,成一教之主。”

“怪不得那和尚会从南海追到越州,如果我是一教之主,也不愿让魔门的人得到自家功法。”

“你先别急,这卷经书远不止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上等功法虽是各大门派的宝贝,但也只能让阴阳师踏入归微境。只有神通宝箓能让人突破至入神境,这才是五大宗门的真正根基。这功法,在地藏经的基础上融入了魔、道两家所长,已有了神通宝箓的气象,你若能将之完善,他日恐怕能凌驾于各大宗门之上。”

李淳风将《法善地葬经》看完后,可谓是又惊又喜。他原本想传授陆忻自己修炼的功法,但此时,显然改变了主意。虽然这套功法还不是真正的神通宝箓,但按照李淳风的意思,只要将其完善,陆忻日后说不定能以此开山立派,甚至凌驾在五大宗门之上。

“徒儿,看来师傅,没什么好传授给你的。”

第057章:云梦泽

“人有五藏,神魄魂意精。天有五行,水火金木土。分时化育,以成万物。得其一,则神明开。你已百脉皆通,神魂精魄皆可化作意念,流转周天。你现在放空自己,将意念遁入脑海深处,便可看到丹田世界。”

屋外的草丛上,李淳风带着陆忻盘膝而坐,亲自引领其修行。按照李淳风说的步骤去做,陆忻很快便看到了椭圆形的法力漩涡,以及悬浮其上的一缕火焰。

阴阳师修行,既可用意念看到微观世界,亦可用意念感知周天。这便是与普通人最大的区别。观虚境修炼的要诀,就是要让人学会洞察入微,看清大千世界一切的微观事物。如穴道经络,鬼魅精怪,五行精气,日月精华……等等等等。

李淳风此时,正是要教陆忻如何凝聚道家真火,用意念感知五行精气,并将之炼化成法力。

“仙草自带强大的五行精气,因而能直接在你丹田内形成法力漩涡。但悬浮其上的火焰,与道家真火之间,还差了半步。”

“还差什么?”

“天地初开,龙脉繁衍,五行化育万物,生有十大本源之火。其中,紫薇天火乃星辰之力所化,是肉身唯一能承受的火焰。所谓的道家真火,其实正是紫薇天火的原始形态。观虚境,真火借五行精气化形,但需与神魂相融,才可挥洒自如。”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感受不到法力的存在,也无法让丹田内的火焰移动。”

陆忻点点头,意念开始在经络间游走,而后一一贯通五藏。按照李淳风的说法,肉身之五脏,心藏神,肝藏魂,将二者相融,用意念催动遁入丹田,便可与火焰合一,产生道家真火之力。而后,再借助真火炼化五行精气,填充法力漩涡,使人拥有种种超凡脱俗的力量。

总之,阴阳师修行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不管是肉身还是精神力,都会产生巨大的变化。

山风吹过,阳光正好,草地上的陆忻完全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他的意念全部沉入肉身之中,在微观世界遨游。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人之肉身,有无数经络,有周天穴道,就如同大千世界一般浩瀚。在凝聚道家真火的过程中,陆忻第一次觉得,自己和天地融为了一体。

两个时辰后,少年突然睁开眼,反手一抬,掌心之中瞬间出现了一缕红色火焰。凭空而来,凭空燃烧,风吹不散。

“这便是道家真火?”

陆忻大喜,此时的他,已经能随意操控丹田内的火焰了。而且举手投足间,能释放出一股无形的力量。

“看来你的意念远比常人强大,普通阴阳师,刚凝聚出道家真火,根本不能像你这般让真火于体外化形。”

李淳风点点头,似乎很满意陆忻的表现。随后,就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瓶子,打开瓶塞,立刻飘出一阵浓郁的药香。

“紫薇天火虽可炼魂护体,但道家真火依然会对肉身造成损伤。观虚境阴阳师,需服用丹药来保护肉身,以免被真火之力烧成灰烬。”

“怪不得自古以来有那么多炼丹的传说,原来,服用丹药是为了压制体内的真火。”

陆忻接过瓶子,毫不犹豫就将一颗丹药吃下。正如李淳风所说,自从凝聚出道家真火,体内就出现了一股莫名的灼热感。自丹田涌向全身,特别是经脉和五脏,如同被火炉烤着,异常难受。而且陆忻才凝聚出真火没几分钟,肉身就出现了如此大的反应,更何况是长年累月的修行?

“史书上记载了那么多炼丹而死的道士、皇帝,也许并不全是中毒而亡。有些人,怕是被道家真火活活烧死的。而且,炼丹也未必是为了长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在修炼!”

陆忻在穿越前,虽然不喜欢读书,但对一些小说、野史很感兴趣。中国自上古时期。便出现了炼丹的现象。无数道士、王公贵族,甚至是皇帝都沉迷于丹道。最著名的就是秦始皇,为求长生,举全国之力炼丹,最后死于中毒。

可如果静下心来细想,一个皇帝死于中毒,可能吗?任何丹药炼出来,都可以找人来试吃。即便没有现代的医学成就,也可以用活人来检验出毒性。而且阴阳师们,念头洞察入微,一颗丹药有没有毒,并不难分辨。

如果从这个逻辑来推理,皇帝们死于丹药中毒的说法,似乎很难站住脚。当然,是否就像陆忻猜测的那样,皇帝炼丹也是为了修炼,其实也很难找到相应的证据。

“你已有木属性法力,现在,为师教你修炼法善地葬经。这套功法,能让你修炼出火属性法力。一旦成功,五行相生,借木生火,你的力量,将是同境界阴阳师的三倍以上。”

……

时光过得飞快,正所谓山中无日月。陆忻和李淳风在凰岗村的山中修行,一晃便是半个多月。这一日午时,师徒二人自入定中醒来,相视而笑,终于决定下山了。

此时再看,少年眼中多了一丝光亮,如夜里的星辰般璀璨。

“你道法初成,虽然只是观虚境一重修为。但以你的法力,四五个相同境界的阴阳师都不是你的对手。”

“多谢师傅指点,徒儿此时才明白,这天地究竟有多么的神妙。”

陆忻站起身,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包围着。随意出一拳,就能将人打出十米之外。他的丹田内,出现了一青一红两个法力漩涡。互相吸引,大有融合一体的迹象。而悬浮其上的道家真火,远比半个月前壮大了许多。

“一入道门,自与凡人不同。虽说前路漫漫,但终究是有了一丝长生的希望。徒儿,别怪师傅哆嗦。只有心系苍生之人,方能成就自身。不管日后有多高修为,切莫自视过高,而忘了为人的本份。”

“师傅教诲,徒儿谨记。”

贞观三年,六月的第一天,李淳风带着陆忻出了凰岗村。二人一路步行至饶州城外,才停下来。陆忻本想去一趟巫州,寻找书生和月不黑等人的下落。但李淳风以术数算了一卦后,预见长安将有大事发生,决定直接北上。而且科考的日子就在六月,如果书生等人没事,一定也会赶往长安。此时若绕道巫州,不但时间上来不及,还很有可能互相错过。陆忻身为弟子,自然是听师傅的,何况李淳风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饶州城外有运河直通鄱阳湖,李淳风在穿过鄱阳湖进入江州地界后,并没有直接北上。而是买了两匹快马,带着陆忻赶往西边的岳州。虽说会耽搁两日,但比起绕道巫州,并不会影响计划。

两天后,师徒二人在洞庭湖畔停了下来。此时夜色正浓,烟波飘渺,诸天星辰倒映在湖面上,如梦如幻。

“师傅,这就是您所说的云梦泽?”

陆忻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湖泊,神情有些古怪。他们来的是岳州,洞庭湖的大名,哪怕是在现代,也是天下皆知。一篇岳阳楼记,用那长烟一空,皓月千里,写尽了磅礴之势。眼前的这个湖,太出名了。可越是出名的地方,越让人觉得平常。反而是一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更能让人感到神秘。

但是,李淳风既然不惜花费两天时间绕道岳州,就足以说明眼前的湖泊中,有秘密。

“这八百里洞庭,古称云梦,乃上古神农氏道场。其中内蕴乾坤,藏着天地间诸多秘密。只可惜,沧海桑田,时间已将所有痕迹冲刷得一干二净。”

月光下,李淳风一步一步踏入水中,说话的语气也如那烟波般飘渺、空灵。陆忻此时还做不到踏水而行,只好在岸边喊话。

“师傅此来,究竟所为何事?”

“此去长安,将有大劫。以我的修为,恐怕也难以化解。云梦泽底有千年鬼市,我要找一样东西,方有胜算。”

“鬼市?”

陆忻讶然,“鬼市”两个字通常只出现在一些恐怖小说和盗墓小说中。通俗的讲,就是鬼神聚集在一个地方摆摊开店,卖一些阳间没有的东西。而现在,李淳风居然说洞庭湖的底下有一个“千年鬼市”,陆忻自然十分震惊。

抬头看了下月色,已经过了子时。李淳风不再说话,挥出一道法力将陆忻裹着,一路往湖泊的深处走去。湖面上的风浪很大,正如《岳阳楼记》所写,时有阴风怒号,浊浪排空,非常的凶险。

洞庭湖的面积的确很大,人入其中,如临大海,一望无际。湖中有诸多岛屿,陆忻跟在李淳风身侧,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在一座形似弯月的岛屿上停下来。李淳风明显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很快便在岛上的树林里找到了一个洞口。

陆忻进入洞中,发现脚下是一条垂直的地道。大约往地底走了五六十米,李淳风推开一扇了石门。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

第058章:湖底鬼市

眼前,是一条巨大的街道,一眼看不到头。地面是用青砖铺的,有十几米宽。街道两边全是岩体,但被凿开了无数个岩洞。一家家店铺就修建在这些岩洞之中,还有许多摊位摆放在街道的两侧,到处都是琳琅满目的货品,而且全是陆忻没有见过的东西。

街道的顶部是透明的,就像现代的玻璃罩,将湖底和湖水分开。其下漂浮着大量符箓,正是这些符箓的光,将整个湖底世界照亮。陆忻站在石门前,仿佛来到了现代的海洋馆。抬起头,就能看见鱼虾和水草。

也许是靠近入口的关系,眼前的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偶尔才有几个戴面具的从岩洞内走出,而后又进入另一家店铺。

“师傅,您在等什么?”

陆忻见李淳风站在门前不动,有些奇怪。话刚说完不久,两个戴着黑白无常面具的人突然从天而降,落在了门口处。

看身材,两个面具人应该都是男的。二人身后各背着一个竹篓,手里拿着哭丧棒,说不出的诡异。

“云梦鬼市,来者何人?”

白无常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尖细,说不出的难听。李淳风见状,伸手朝虚空中一挥,八道紫金色火焰飞驰而去,吓得二人连忙跪了下来。

“不知前辈大驾光临,多有得罪,还望前辈宽恕。”

“无妨,守卫鬼市入口本就是你二人之责。起来吧,这两枚丹药,收好。”

李淳风说完话,从怀中掏出两枚黄色的丹丸,交到了二人手中。那黑无常抬头看了一眼,似乎非常震惊,连手里的哭丧棒都晃了起来。其上的铃铛,立刻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声响。

“上品丹药!多谢前辈赏赐,这是二位贵客的面具,请入市吧!”

“黑白无常”从背后的竹篓里拿出了两个面具,并弓着身将李淳风请了进去。陆忻能从二人身上感受到法力的波动,对方显然也是阴阳师。但在自家师傅面前,简直比见了亲生父母还要恭敬。“黑白无常”给的面具,是一副恶鬼的凶煞模样,带上后,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李淳风说,这是鬼市的规矩,可以保护每位客人的身份,同样,也可避免买到好东西后,出去被人追杀。

“师傅,这洞庭湖的水,是被什么东西阻挡在外的?”

“那是鬼市之主的法宝,据说是上古时期,禹皇治水时用过的定海神珠。但没有人真的见过,总之,此地有无数高人,你可不要惹事。”

“我靠,定海神珠?猴子那不是还有根定海神针吗?不会全是真的吧?”

陆忻默默点头,心中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吴承恩写的西游记,就是以大唐盛世为背景。里面的各路神仙和种种神话故事,几乎奠定了现代的神仙体系。既然是小说,其内容当然是以假大空为主。但是,谁又敢说,整部《西游记》都是在胡编乱造?

“这个世界,果然远没有后世之人想的那么简单啊。只不过一切,也许都要等到了长安,才能一点一点的去揭晓了。”

“徒儿,你在想什么?”

“师傅,没什么,我就是有些好奇,这鬼市能修建在洞庭湖底,实在是太奇妙了。”

陆忻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人群中间。许多带着面具的人在街上游走着,衣着打扮有男有女。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回过头看向来路,与先前的冷清相比,简直恍若隔世。

“绝品丹药一枚,续筋骨,包治百病,只需丹银一百八十两。”

“瞧一瞧,看一看,走过路过的道友们,千万不要错过。南海仙桃木一对,树龄五百年。只卖一天,错过今日,仙缘难觅喽。”

“落雷符一道,内含观虚境三重法力,只卖丹银七十两。”

……

叫卖声不绝于耳,陆忻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集市,而且所有货品的名称都是他从来没听见过的。

“师傅,什么是丹银?”

“丹银是阴阳师们买卖的通用钱币,出自古老的阴阳帅府。丹银即可用来买卖各种丹药、符箓、法器、法宝、符术、咒术等等,也可直接用来换取护身丹。”

李淳风说到这,从怀中掏出了三枚黄色丹丸,交到了陆忻手中。这三枚丹丸,跟来时赐给那“黑白无常”的一模一样。

“这是为师炼制的上品丹药,你拿着它们去鬼市的钱庄,应该能换取三百两丹银。去玩吧,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在这里汇合。”

“阴阳帅府,居然又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组织?”

李淳风走后,陆忻按照他的指点,在一个十字路口处找到了鬼市的钱庄。大门的牌匾上刻着“阴阳通宝”四个大字,全都涂了金漆。钱庄周围有四条街道,各通往一个方向,同样是人潮涌动,非常热闹。

阴阳帅府四个字,陆忻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早在宣州城,月不黑就提到过这个神秘的组织。没想到,在云梦鬼市内也有其势力。而且刚刚听李淳风的语气,对阴阳帅府的存在,显然还是忌惮的。

走进钱庄,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老头趴在算盘上睡觉,而且没有戴面具。陆忻犹豫了很久,才敲了两下柜台。老头醒来后,也不往陆忻的身上看,直接从柜台下取出了两个箱子。

“你是来兑换丹银的,还是来换取护身丹的?”

“兑换丹银。”

“开元通宝一比一,当然也可用丹药、符箓、或者法器兑换。”

“能用铜钱买?一比一,如此便宜?”

陆忻有些惊讶,这丹银的价格,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高。然而老头听到后,却是抬起头白了他一眼,沉声道:“一贯钱兑换一两。”

“靠,银子一比一?你妈的怎么不去抢!”

心中暗骂了一句,陆忻不再废话,将三枚丹药甩到了柜台上。那老头顿时脸色凝重,拿起其中一颗打量了许久才放下。此时再看,老头的目光明显不再那般轻视了。

“这聚气丹的品质介于上品丹药和绝品丹药之间,看来炼这丹药的人,即便不是入神境修为,也相差不多了。这位道友还有多少这样的丹药,一比一百二,本店全收。”

“暂时就卖三枚,给我换成丹银吧。”

陆忻初来乍到,也不会讲价。既然兑换的丹银数量还要略高于李淳风说的价格,自然没有意见。那老头见状,一脸可惜的摇摇头,从左边的箱子中拿出了九张黄纸。陆忻接到手上,发现这些黄纸入手温热,正面最上方盖着“阴阳帅府”的大印,两边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中间则写着数字。三张一百两的,六张十两的。

“这就是所谓的丹银?跟电视剧里的银票差不多嘛。不过这纸张的材质,倒是很特别,轻易撕不碎。”

陆忻走出钱庄后,开始在各个摊位前瞎逛。他初入观虚境,是个修道界的菜鸟,并不知道该买些什么,纯属凑热闹。不过所谓的丹银,竟然是用纸做的,倒让陆忻刮目相看。在唐朝,并没有银票的存在。通用的货币就是铜钱,连银子其实都是很少的。然而一贯铜钱的重量,足有十几斤,携带起来十分不便。

银票的出现,其实是一种经济繁荣的现象。但在此时的唐朝,并不具备相应的条件。毕竟光是银票的防伪问题,就足够让人头疼了。

不过这阴阳帅府制造的丹银,显然有着特殊的防伪方式。而且,使用者都是阴阳师,恐怕也没人敢造假。

陆忻在各条街道上逛了半个小时,发现鬼市之中也不全是在卖阴阳师的东西。一些民间的古董、珠宝、药草、甚至是布匹都会被拿来兜售。而且,鬼市之中还有许多酒楼,为游客们提供饭菜和美酒,看上去与普通的闹市并无区别。

“这湖底世界究竟是怎么开凿出来的,居然如此巨大。难不成,是将整个洞庭湖底都挖空了?”

走过最繁华的几条街道,路上渐渐没有了行人,但脚下的路依然延伸至远方。眼前的地道,没有了青砖铺路,也没有了悬空的黄符。漆黑如墨,不知会通向哪里。如果是在地面上,看到再大的城池陆忻都不会觉得震惊。但这是在地底,而且是在几十米的湖底之下。即便是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想要开凿出如此巨大的地下世界,也是非常困难的。

越是走进地道深处,就越让人觉得阴森、寒冷,陆忻很快便退了出来。回到闹市后,周围的温度才陡然升高。陆忻估摸着,是头顶上空那无数张符箓的缘故。既能发出光,也能发出热量。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前,蹦蹦跳跳的跑来了一个姑娘。虽然也戴着面具,但无论是穿着还是身段,都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模样。

“店家,这红红的果子好漂亮,能吃吗?怎么卖?”

“嘿嘿嘿,这位姑娘好眼力。这可是东海仙山上的果子,不仅香甜脆口,还能助人修行。至于价格嘛,看姑娘如此聪慧伶俐,打个折,三百两丹银即可。”

“呀,好便宜,我买了。”

女孩兴奋的从袋子里掏出了丹银,正准备给出去,手腕却突然被人紧紧抓住。

“这就是一串普通的冰糖葫芦,还不到一文钱。道友,连小姑娘都骗,就不怕遭天谴吗?”

第059章:怀璧其罪

店家戴着一张黑脸的恶鬼面具,身材矮小,身高还不到一米六。其面前的摊位,摆放着几张颜色暗淡的符箓,以及一块成色并不好的璞玉。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串插在瓦罐里的果子最为显眼。

“冰糖葫芦?是这仙果的名儿吗?好好听呀。”

女孩戴着一个妖媚的狐狸面具,被抓住手腕,也不恼不怒,眼睛始终盯着那连成串的红色野果看,兴奋得直跳脚。陆忻见她这样子,满脑门黑线,默默将手收了回来。

冰糖葫芦这东西,满大街都是。在唐朝,百姓们会将山里摘的各类野果用竹签串上,然后裹上一层糖水,使之变得晶莹剔透,香甜脆口。特别是一些上好的山楂果子,被糖水调成了红色,珠圆玉润,异常好看。眼前的姑娘,明显就是个从未出过家门的千金小姐,竟会被一串糖葫芦忽悠。

“这位道友,你凭什么说我这串仙果只值一文钱?哼,区区一个观虚境一重的小辈,也敢如此放肆?”

店家见有人拆台,语气骤冷,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手掌大的罗盘。上头刻着许多字,从观虚境一重到归微境九重,呈圆形排列。而罗盘的指针,刚好落在观虚境一重的刻度上。

陆忻脸色微变,对方竟能一眼看出自己的修为,这可是跨境界才有的能力。

一般来说,阴阳师在不刻意隐藏法力的情况下,同境界的阴阳师可用意念感应到法力的波动,从而辨别其身份。但如果刻意隐藏,丹田内法力漩涡停止运转,通常是很难被同境界的人看出破绽的,更别说看穿修为了。

“神魂罗盘,这可是很贵的东西。店家,你从哪买来的。我一直想要买一个,但爹爹他不同意。”

“嘿嘿,还是小姑娘识货。这神魂罗盘可是价值万两魂银啊,不光能看出观虚境的修为,连归微境的顶级高手都能通过它一目了然。”

店家非常得意的晃了几下手中的罗盘,而后又很快放回了布袋之中。原本以为陆忻会吓得立刻走人,却不料少年依然站在摊位前,一动不动。

“他娘的臭小子,你到底想咋样?姑娘,你别理他。这冰糖葫……不,这东海仙果,我两百两卖你了。”

“真的吗?多谢叔叔,这是两百两丹银,您拿好。嗯……好甜,好好吃的仙果儿。”

女孩付了钱后,立刻就拿起冰糖葫芦放进了嘴里。看她一副格外陶醉和满足的模样,店家“嘿嘿”直笑,可以想象其面具下的脸得有多高兴。店家笑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转过头看向少年。

此时,陆忻正低着脑袋,死死地盯着摊位上的璞玉看。

“店家,这块玉,怎么卖?”

“呦,小子学聪明啦?这块玉嘛,可是我从西北大漠深处,冒死挖出来的。想当年,为了它,差点死在了大荒神教弟子的手中。要不是万不得已,我可真舍不得卖了它啊。”

店家说完话,用双手捧起了璞玉,表现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陆忻做生意多年,自然明白他在打些什么主意,顿时冷哼一声,压下了嗓子。

“这傻姑娘连冰糖葫芦都不认识,手里却有如此多的丹银,可见其来历惊人。一个足不出户的千金大小姐,你觉得他的家人会有多疼她?如果现在,我朝四周喊一声,你说,会发生什么?”

“小子,你这是在威胁我?怎么,观虚境一重就想学人家打劫,你当本大爷是谁?上山打猎的野夫,还是河边卖鱼的傻蛋?”

“冰糖葫芦,一文钱一串的冰糖葫芦,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嘞……”

“我咒你十八代祖宗!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了,闭闭……闭嘴。两百两,两百两你拿走。”

店家见陆忻说喊就喊,顿时吓得双手发抖,连忙将手里的璞玉塞到了陆忻怀里。少年见状,这才收了声。

“两百丹银?看这东西的成色,恐怕连一百两都不值吧?”

“大哥,大爷!您行行好,赶紧走吧。这玉呀,我一百两,送你了成不?这年头买卖不好做,您就当可怜可怜我,赶紧去别家店看看吧。”

……

陆忻离开摊位的时候,那女孩也蹦蹦跳跳的走了。两个人走的正好是相反的方向。陆忻原本想阻止女孩被骗,但见其实在是傻得可爱,也就放弃了。

走过几条热闹的街道,陆忻进了一间酒楼,在角落里坐下后,立刻便摘下了挂在脖子上的玉佩。只见玉佩闪烁着天蓝色的光芒,和手中璞玉的颜色竟相差无几。刚才,正是玉佩突然发出的异象,让他有了购买璞玉的想法。

此时,随着两块玉距离的拉近,璞玉也开始发出了蓝光。其包裹在外的石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脱落。不过片刻,原本拳头大小的一整块璞玉,变成了一个鸡蛋般的玉石,光华晶莹,毫无杂质。

陆忻大为震惊,玉佩是屠爷爷给的。而且在临终前曾交代过,让他好好保管,说是能保护他。陆忻原本没有在意,只当是老人的遗物,自然十分珍惜。但是现在看来,这玉佩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将两块玉放到手中细看,无论是颜色还是大小亦或手感,几乎全部一样。陆忻不懂玉石鉴定,但也明白,这两块玉极有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也许是出自同一块母玉,也许出自同一座山、同一座矿脉。总之,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玉石。

“屠爷爷身前就将它当作传家之宝,临终前还刻意交代过。看来这玉,不是凡物!”

陆忻打量了许久,实在是没看出任何端倪。正准备将玉佩重新挂回脖子,等见了师傅后再去请教。这时,两块玉却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爆发出非常强的斥力,直接震开了陆忻的双手。紧接着,玉佩和玉石双双飞到半空中,互相吸引,大有融合在一起的迹象。

“不好,异象太强,根本压不住!”

陆忻大惊失色,连忙朝四周看,酒楼内虽然顾客不多,但也三三两两的坐了七八个人。此时,一张张恶鬼的脸,全部都转了过来。

嗡嗡嗡嗡嗡……

两块玉发出一阵轻鸣,紧接着光芒陡然散去,玉佩重新落到了陆忻手中。此时再看,原本的两块玉,只剩下其中之一了。不过陆忻哪还来得及思索,将玉佩往袖口中一塞,直接跳窗而出。

尽管看不见众人面具下的表情,但他明显感受到了一双双充满敌意的目光。果然,跳窗后不久,酒楼内的人就全部追了出来。

“诸位,如果方才没有看错,那应该是一块天玉。这东西,只需在普通的玉石中掺入一点点,就能炼制出金符。”

“不错!如此神物,见者有份。诸位道友,我等七人联手,到时候平分如何?”

“好,就这样说定了!”

七个人显然都是阴阳师,追赶的速度极快。其中两人,各将一张符箓贴在额头上,奔跑的身影如飓风一般,瞬间变得模糊起来。另外几人也各有手段,跑在最前头的是个黑衣男子,脚下踩着一支竹笛,双手背负,直接飞到了半空中。

“归微境?”

陆忻回头看了一眼,见黑衣男子居高临下,紧紧跟在身后,顿时眼皮狂跳。他听李淳风说过,阴阳师想借法器御空,至少要到达归微境。以紫薇天火御器,才能带动肉身飞行。自己不过是观虚境一重修为,被一个归微境的绝顶高手追着,怎么跑?

“师傅啊师傅,您老人家怎么还没出现!”

陆忻跑到和李淳风约定的地点,并没有看到人,只好变了个方向继续跑路。鬼市内本就热闹,而且街道很宽。虽然七个人同时在追陆忻,却没有引起太大的骚乱。

“年轻人,别跑了。以你的修为,是绝对逃不掉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古如此,是你犯了大忌。将天玉给我,可换取丹银万两,同时,我能保你安然无恙。”

耳畔突然响起了一道冷冰冰的声音,陆忻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说话。但袖中的玉佩是屠爷爷给他的传家宝,就是死也不能交出去。

见少年没有回话,半空中的黑衣男子显然怒了。伸手一指,陆忻身前立刻变化出四张符箓,并且同时爆开。

轰隆!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整条街道,陆忻被爆炸产生的气浪震飞进一间店铺之中。只觉得浑身疼痛,仿佛要散架一般。黑衣男子旋即落身下来,店家原本还想上前理论,一看到黑衣男子御空而来,瞬间吓得不敢说话了。

“这里是云梦鬼市,以强者为尊。即便我现在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管的。现在你明白,为何每个人都要戴面具了吧?”

黑衣男子一步步靠近,其余六人也跟到了门外。陆忻自地上爬起,正要说话,眼前突然升起一股浓烟,漆黑无比,瞬间笼罩住了整个店铺。

“跟我走!”

黑暗中,出现了一只光滑、温暖的手,拉住陆忻便飞奔了起来。

第060章:肉弱强食

女孩的手劲很大,拉住陆忻后,直接让他整个人都脱离了地面。四周是呼啸的狂风,阵阵浮力自脚下升腾,让人如同在山巅之上飞翔。

出了店铺,陆忻才看清来人的穿着。一身粉装,腰间挂着绣了兔子的布袋,身材极其苗条。尽管看不到面具和脸,陆忻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之人。正是不久前,用两百两丹银买了根冰糖葫芦的女孩。

“你的糖葫芦呢,全吃光啦?”

“妈耶,你这人都大难临头了,还关心那仙果呀?早知道,就留一颗给你了。”

女孩的声音非常空灵,就像是烟云缥缈的山林中,突然自花瓣坠落地面的水珠。陆忻听得有些痴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黑衣男子还在后面追赶,而刚刚的爆炸,终于是惊动了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的阴阳师,投来了目光。只不过所有人的脸都被罩在了面具下,看不出脸上的神情。

“喂,你是不是买到啥好东西了?被这么多人追,可是会出人命的。”

女孩拽着陆忻在各条街道上乱蹿,看似没有方向感,但总能借着一些摊位和岩洞作掩护,逃过一众追赶者的目光。不仅如此,她选择的路线恰巧都是人流量最大的街道,在人群间穿梭,令黑衣男子都有了顾忌,不敢随意出手。

这是一种对整个鬼市布局都非常了解的表现。陆忻回头看,跟在后方的身影的确少了很多。只有脚踩竹笛的黑衣男子,还在大约二十米外的半空中紧咬着不放。

“既然是个市场,总有管事的吧?难道烧杀抢掠,都没人管吗?”

“哎呀呀,小哥哥,你太不了解我们云梦泽了。这鬼市呀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财不外露。你被他们追,肯定是让人看见身上的宝贝了。别看这些人明面上在这儿规规矩矩做着买卖,逛着街,其实心里头可阴着呢。你要是修为高点还好,不至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欺负。可你只有观虚境一重修为,要是让人知道你身上有宝贝,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抢到自己手里。”

“那鬼市之主呢?要是这里一点规矩都没有,难道不怕这鬼市开不下去?”

“他呀?这么跟你说吧,谁会为了一个观虚境一重的阴阳师,去得罪归微境高手?给每个人发面具,已经是云梦鬼市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安全保障了。”

女孩说到这,“嗖”的一下蹿进了一家售卖木材的店铺中。因为跑得急,面具被摆在门口处的木桩碰了一下,摔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陆忻终于看到了女孩的面容,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皮肤白里透红,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毫无粉饰的一张脸,因面具摔碎而皱起的眉头,微微撇着的嘴角,实在是可爱极了。

这些年,往来山阴县与杭州城做茶叶生意,陆忻也见了不少漂亮的姑娘。江南一带本就盛产美女,就像那田雨儿,明眸皓齿,出水芙蓉一般,任是谁见了都会心生爱慕。

但眼前的女孩,又是另一种美。她没有田雨儿那样绝尘的容颜,却更加的俏皮可爱。她看着不经世事,却又什么都懂。陆忻瞬间愣住了,直勾勾地盯着女孩看,一时间忘记了挪开目光。

“你咋了,脸红得跟只猴儿似的?”

“没,没什么。”

见女孩一脸疑惑,陆忻连忙低下头,只觉得脸颊滚烫,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此时,店家走了过来,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穿着魏晋时期的服饰,宽衣博带,颇有名士之风。老头神色和蔼,似乎认得女孩,俯下身刚想说话,就被女孩的手捂住了嘴。

“金爷爷有话等会儿再说,有人追我,先给我们找个地方躲躲。”

“什么?谁那么大的胆子敢追你?好好好,进柜子,先进柜子再说。”

老头卖的全是木制品,在店铺的角落有个沾满灰尘的金漆木柜,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东西。两人打开门钻进去后,发现柜子里的空间十分狭窄,蜷缩着身子,背靠着背还觉得拥挤。女孩的长发几乎全落在了陆忻的肩上,一股少女特有的体香,弥漫在空气中,格外好闻。陆忻还是第一次跟个姑娘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心脏跳得厉害,脸皮通红。

“哎呦,你的背好硬啊,痛死了。”

“不,不好意思,我…我马上出去。”

陆忻见弄疼了女孩,手忙脚乱的去开柜子,刚打开一点点缝隙,黑衣男子便出现在了店铺门口,吓得他连忙关了回去。女孩似乎也察觉到了黑衣男子的气息,伸手捂住了陆忻口鼻,示意他不要说话。

“这位道友行色匆忙,御空而来,可是要买些什么东西?本店有八百年桃木,千年檀木,以及超过三千年的槐树根……都是制作法器的上等材料,您慢慢看,慢慢瞧。”

“哼,老头,我没闲工夫跟你纠缠。方才有一男一女跑进你店里,人呢?”

“道友说笑了,本店只有老头我一人,哪有什么男女。你若不是来买木头的,还请离开本店。”

金老头见来人语气不善,也拉下了脸,一屁股坐到了摇椅上。眼皮耷拉着,根本不看人。黑衣男子顿时不说话了,目光一一看过店内的每一个角落,许久后才冷哼一身,拂袖走了。

又过了几分钟,金老头才打开柜门,将两人放了出来。

“金爷爷真是太感谢您了,就知道那家伙,不敢在您这乱来。”

“哈哈哈哈……还是我们歆儿嘴甜。好啦,你就别挖苦你金爷爷了。人家可是归微境高手,哪会在乎我这点修为。人家怕的呀,是咱鬼市之主!”

“嘿嘿嘿,那金爷爷保重,我先走啦。”

从店铺出来后,黑衣男子果然消失了。其他追赶的人,也都不见了踪影。陆忻很感激女孩,本想去买个礼物送她,却被女孩一口回绝了。

“爹爹说,不能乱收人家东西,特别是男人的东西。”

“我,我……”

“我什么我?哈哈哈……逗你呢,小弟弟,你今年多大了,看着好傻哦。”

女孩虽然没了面具,但一点也不在意,拍了拍陆忻的肩膀,开心地转起了圈来。陆忻闻言,顿时无奈的摸了两下头。

“十,十一……不,十六了。”

“呀?跟我同岁?你叫啥名?”

“陆忻,你呢?”

叽叽叽,叽叽叽叽。

女孩腰间的布袋突然传出一阵鸟叫声,低头看去,一只彩色的小鸟正一点一点的往外爬。女孩见状,脸色微变,大叫道:“不好,被爹爹发现了。”声音还未落地,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陆忻看着女孩消失的方向,停在原地许久。而后摇头苦笑一声,开始往来路走去。算算时间,一个时辰就快到了。他必须赶到和李淳风约定的地点,才能离开鬼市。

也许是快要天亮的缘故,街上的行人渐渐变少了。十几米宽的道路,显得有些空荡。陆忻一路都皱着眉头,人越少,自己被认出来的概率就越大。一想起那御空飞行的黑衣男子,陆忻就浑身不舒服。

“照刚才的情形看,鬼市之主似乎只保护那些开店、摆摊的人。如果没有猜错,每一家店都是要交钱。而像我这种没交过保护费的游客,即便是被抢了甚至是被杀了,恐怕都没人管。如果这就是阴阳师之间的相处方式,那真是比盗贼还要卑劣!”

摸着手中光滑的玉佩,陆忻冷笑连连。一趟鬼市之旅,让他对阴阳师的世界,又有了全新的认识。不过静下心来想想,肉弱强食,本就是这天地间的法则。力量越强大的人,自然越不会在意一只蝼蚁的生死。

“这位道友,脚步如此匆忙,是想去哪呢?”

就快到达约定的街道时,陆忻面前的路突然被两道身影挡住。紧接着,便是一连串阴冷的声音。抬头看去,正前方二人的穿着,正是在酒楼中见过的。

“小家伙,天玉这等神物可不是你一个刚踏入观虚境的小辈能保得住的。交出来,自可平安无事。”

“什么天玉,我根本就不知道!”

陆忻怒斥,旋即后退,可没走几步,身后又出现了三道极其强大的气息。与此同时,那黑衣男子从天而降,冷冷的落在了旁边。

刹那间,陆忻被六股法力锁定,肉身如同压在大山之下,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别说丹银万两,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黑衣男子的声音十分不悦,说话的同时,绕着陆忻转圈,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气。其余几人则站在原地冷笑,似乎早就商量好了如何分赃。而街道上的这一幕,立刻引来了几十双好奇的眼睛。

“山贼也就敢劫个道,你们身为阴阳师,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强抢,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哼,小小蝼蚁,懂什么是天下?本不想杀你,现在看来,你是非得找死不可了!”

黑衣男子的声音陡然变得狰狞,话音落罢,手中竹笛便化作了一道青光砸向少年。然而下一秒,黑衣男子却突然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了一个摊位之上。

第061章:谁是蝼蚁

轰!

摊位四分五裂,摆在上面的酒坛子碎了一地。大量美酒洒落在街道上,挥发出沁人的浓香。

黑衣男子摔得极重,衣服被瓦片割出了许多道口子。陆忻能看见鲜血自其手臂滑落五指间,染红了地面。

一个归微境的绝顶高手就这样飞出去了,所有人都骇然地惊呼了起来。陆忻还没回过神,就听见耳畔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说谁是蝼蚁?”

“师傅!”

陆忻大喜,转动眼珠,一袭绿衣的李淳风正从街道的另一头缓缓走来。只见其周身飞旋着八道紫金色火焰,头顶之上悬浮着无数符箓,如神明般璀璨。

围观群众纷纷让开了道,原先那几个堵住陆忻去路的人,此时已吓得双腿发抖。

“不好,身体动不了了!八重紫薇天火,这人…这人怎会有如此高的修为!”

“看来我们都看走眼了,这小子,根本不是散修!”

“前辈饶命,前辈饶命啊……”

此时此刻,所有追杀过陆忻的人,都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肉身僵直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来人一步一步走到面前。那可是归微境八重的高手啊,若要动杀念,紫薇天火弹指间就能将他们烧成灰烬。

黑衣男子缓缓爬了起来,竹笛被一团紫色火焰包裹着,自地面飞回了手中。他的面具已经开裂,露出了右半边面容,看皮肤,年纪似乎不大。

李淳风背负着双手,走到陆忻身前,依然只盯着那黑衣男子看。身上的气息如渊似海,毫不掩饰归微境八重的强大修为。而在这股法力波动面前,一众看热闹的阴阳师纷纷后退,只敢在二三十米之外停留。

“多少年了,云梦鬼市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如此强大的阴阳师。归微境八重,入神之下,再无敌手!”

“你们看清楚没有,那八重紫薇天火的颜色,全部呈紫金之色。此人,怕是早已悟出神游周天之法。百窍通达,开始炼那日月精华了!”

一众围观者说到这里,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有几个胆子小的,甚至又往后退了几步。

“传说日月精华只有踏入了入神境,才能以寄居天灵穴的九色霞光捕获,并炼化成法力。和五行精气相比,其法力的强度,根本是天壤云泥之别。如果此人真能在归微境就开始以日月精华为食,那这天赋,就太恐怖了。这种人,即便此时有入神境仙尊降临,恐怕也无可奈何。那小子,是有多大的气运,能拜此人为师?”

整条街道,出奇的安静。行人都躲到了二三十米之外,店主们则纷纷关上了大门。无数目光在黑衣男子与李淳风之间来回打量,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归微八重!在这云梦泽底,还能碰到像你这样的高手,不知是我的运气,还是我的劫数!”

“世人之于天,刍狗草芥。但之于人,本是同根,何谓蝼蚁?”

黑衣男子终于开口说话,李淳风冷冷回了一句,手往陆忻肩上一搭,立刻让他恢复了行动能力。

“师傅,没想到这鬼市如此凶险,给您惹麻烦了。”

“呵呵,无妨。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你们六个,差点杀了我徒儿,就拿一条手臂来赎罪吧!”

李淳风说到这,声音骤冷,尽管站着毫无动作,周身六道紫薇天火却瞬间化作剑气飞出,分别斩向六人的左臂。

嗖嗖嗖嗖嗖!

一阵惨叫,五条手臂接二连三的掉在地上,洒下大片鲜血。几乎还不到两个呼吸,五位观虚境阴阳师的左臂全部斩断。只有那黑衣男子,手持竹笛,正死死地抵挡着紫薇天火的冲击。

两股法力碰撞,震荡出的冲击波,掀飞了周围所有的摊位。黑衣男子虽然只是面对着一道拳头大小的火焰,但看上去十分吃力,明显是用全部力量在抵挡。李淳风见状,站定不动的身躯突然往前迈了一步,那紫薇天火陡然变大,黑衣男子顿时闷哼一声,开始后退。

咔咔咔咔……

其脚下的青砖,不断开裂,甚至连背后的岩壁,也出现了裂痕。谁也无法想象,黑衣男子正承受着多么恐怖的力量。

“那人好歹也有归微境一重修为,竟然连一道紫薇天火都难以抵挡。这差距,当真如此恐怖?”

“太强了,此人的意念和法力之强大,已经不需要任何招式。浮华尽去,只留本源。如果反过来杀我们,也许一个念头就够了!”

此时,站在各处观战的人,足有四五十个,几乎都是阴阳师。但所有人都在畏惧着李淳风的力量,毫不掩饰语气的骇然。

“修行不易,本想只断你一臂稍作惩戒,但是现在看来,你对我也有了杀心。”

“哼,天道往复,自古便是以强者为尊。历朝历代,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李世民于玄武门杀兄弑弟,可曾视那至亲血脉为人?这世间,哪个枭雄不是视苍生为蝼蚁?天道如此,我辈修行,道心若不与天同境,如何成仙?他一个观虚境一重的小辈,我杀了又如何?”

黑衣男子咬牙切齿,一步一步退到了岩壁前。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森然,连着反问了四句,周身杀气疯狂暴涨。

轰!

竹笛猛地旋转起来,爆发出无比刺眼的强光,终于推开了紫薇天火。李淳风将火焰收回后,也不急着出手,自顾冷笑了两声。

“人皇尊位自有天授,你何德何能敢妄言天道?这世上若人人如此,这天下苍生与禽兽何异?如此心性,你成的是什么仙?修的是什么道?”

李淳风怒斥,陆忻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师傅如此愤怒。即便是当时在墓中,被沂水阁的人围杀,也不曾真正的发过脾气。但是现在,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他是真的怒了,甚至,有一丝痛心疾首的味道。

声音落罢,李淳风突然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众人就听到一阵坍塌声,整个岩壁被击穿。黑衣男子赫然被按进了岩壁之中。

噗!

大口鲜血自口鼻涌出,刚刚还爆发出了强大气息的黑衣男子,转眼间如死狗般垂下了头。反观李淳风,周身弥漫着紫金光芒,巨大的法力波动震得整条街道都在晃。

“你,你…你要杀我?”

“心性如荼,死不足惜!”

李淳风一手按在黑衣男子的天灵盖上,杀机凛然。但他却没有动手,而是转过头,看向了左侧街道。

半空中,一个身穿汉代帝王朝服,戴着阎王面具的男人正御空而来。他的左手掌心,托着一枚蔚蓝色的宝珠,九道龙形水流自宝珠内涌出,围绕在男子周身。似乎就是这些水流的力量,让他有了御空飞行的能力。

陆忻抬头看去,男人散发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伐之气。脸上的面具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就是阴间的帝王!

不少人见了他,竟然都屈膝半跪了下来,高呼着“我主万寿无疆”。

“这位道友,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请给我一个面子,饶他不死。”

男人一到地方,就直接要求李淳风放人。虽然语气还算客气,但居高临下俯瞰着众人,明显有威胁之意。李淳风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但没有放开手。

“鬼市之主孟凡,原来是归微境九重修为。看来定海神珠,的确有不可思议之能。”

“道友修为高深,已食日月精华,连孟某也自愧不如。但此人乃我麾下弟子,还请道友高抬贵手,莫坏他多年苦修。”

“哈哈哈哈,我弟子差点命丧他手,放了他?就凭你一句话么?”

李淳风仰头大笑,随即目光骤寒,重新看向了鬼市之主。

“武德五年,左翊卫大将军奉高祖之命领兵镇守泾州。武德九年,太子死于玄武门,李世民即皇帝位,大封功臣,拜其为开府仪同三司,食实封一千两百户。贞观元年,此人谋反,假奉密敕欲麾兵入朝。兵败后逃亡,却被左右斩杀,将首级送往长安。太宗下令于市集悬首示众,以儆效尤。只是,太宗皇帝并未亲眼见其被杀。也许,当年的那个人,还在世上。”

李淳风的声音并不大,但一字一句都清楚的落入众人耳中。鬼市之主突然不说话了,围绕在其身体四周的水流,转动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李淳风见状,冷冷转过头,一指点在了黑衣男子的右臂之上,刹那间,鲜血四溅。

“给你个面子,今日只断他一条手臂。孟凡兄,魏晋南北朝,数百载风云,数百年疾苦。这天下好不容易熬过来了,又何必再掀烽火?大唐有盛世之象,承天命,你若再置苍生于水火,怕是连真仙下凡都救不了你吶……徒儿,我们走。”

李淳风拉着陆忻,一边高声说话,一边往鬼市出口而去。所行之处,无人敢挡,无人敢拦。而那鬼市之主,低头俯瞰着下方断了手臂的黑衣男子,久久无言。谁也不知道,那张阎王面具之下的脸,会是怎样的神情。

第062章:长安城外别有天

云梦鬼市的出口在湖底的另一头,是一条倾斜向上的石阶通道。陆忻跟着李淳风往上走了十几分钟,才到达地面。

眼前是另一座湖岛,面积不大,但绿意盎然。几缕微弱的晨曦自灰朦的苍穹落下,在湖面上点缀出金色的炫光。远处,烟波浩渺,将四方岛屿笼罩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分明。偶有白鹭飞过,溅起晶莹剔透的水花。

恍惚间,陆忻以为这就是天地初开时的模样。这,就是大千世界的全部面目。

“真美啊。”

“是啊,湖水与长天一色。若是哪日天下真的太平了,为师便在这岛上住下,钓鱼,泛舟,写点诗词,种些花草,岂不是神仙般的日子?”

“师傅的话,让我想起了后世的一位大诗人。他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也许只有真正心境澄明之人,才能看到这世间绝美的风景吧。这底下的鬼市,并不是人该待的地方。”

陆忻与李淳风并肩站着,师徒二人嘴角微翘,眼中所见,心中所想,似乎都是相同的。就像眼前的洞庭湖,倒映着澄明的天空,让整个天地变得无比相似。陆忻取出了玉佩,放在晨曦下,发现原本通透的玉佩内部,出现了一道很奇怪花纹。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正是这块玉,差点让他死在了洞庭湖底。

“他们说这是什么天玉,师傅,您看呢?”

李淳风接过玉佩,放在手心打量了片刻,眉宇间多了一丝疑惑。不过他并没有立刻给出确切的答案,而是目光朦胧,望向了日出的方位。

“真正的天玉,是传说中古神用来补天的石头。当今世上,能被称之为天玉的石头,屈指可数。这枚玉佩应该是某条矿脉的母体,在地脉之中吸食五行精气所成,因而能吞噬掉其它子玉。但我的法力无法渗透进去,不能确定这是什么。也许,只有你自己,才能弄明白。”

李淳风说到这,将玉佩重新交到了陆忻手中,旋即踏水而去。陆忻闻言,虽然越发疑惑,但见师傅不再说话,也不好追问。半天后,师徒二人离开了岳州,一路北上。而后过荆州,入襄州。在襄阳城内逗留了一日,又立即赶路。

就这样走走停停,半个月后,师徒二人终于到了长安城外。

唐长安城,隋朝称之为大兴城,是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古城池。陆忻作为一个现代人,自然听说过无数个关于长安的传说。这座隋唐两代的国都,汇纳八方,万国来潮,见证了中华文明史最繁荣的年代。

如今,自己正一点一点的靠近这个传说中的地方,少年的心情,是激动,也是忐忑的。历朝历代,京师,都是全天下最为鱼龙混杂之地。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市井之中,都蛰伏着无数蛟龙。而在这贞观初年,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的时代。陆忻明白,一入长安,必将风起云涌。没有人,能真正的置身事外。

“翻过这座山,便能看到长安城了。从此之后,你我师徒二人,恐怕再无闲云野鹤的日子。徒儿,你可准备好了?”

“只要有师傅在,弟子便无所畏惧。”

“哈哈哈哈,你呀你,实在是太高看你师傅了。走吧,马上就能下山了。”

长安城外的山并不高,但非常庞大。不过中原一带的地貌都是如此,广袤的平原,低矮的群山,十分适合大型城市的建造。翻过山背后,陆忻终于看到了长安城的轮廓。黑压压的城墙,矗立在黄土之上,高不可攀,庄重而威严。

山脚下有官道,其实是能一路骑马到达长安城正面的明德门的。走进明德门,便是繁华的朱雀大街。但李淳风为了节省时间,过了金州后便没有走官道,而是选择翻山越岭,走直线,最大程度的缩短了与长安城的距离。不过这种事情在古代,也就修为高深的阴阳师能够做到。

李淳风显然不是第一次来长安,下了山后,就直接带着陆忻去了一个茶摊。此时正值晌午,官道上的行人非常多,茶摊的生意自然也是络绎不绝。整整二三十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

茶摊老板是一大家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十几口人。煮茶的,炒菜的,送水的,收拾碗筷的,各项工作处理的井然有序,乐此不疲。茶摊的客人大多都是带着货品要进城的商贾,陆忻朝四处看了一圈,竟然还发现了五六个金发碧眼的老外。听李淳风说,那是从波斯国和拜占庭帝国来的商人,专门倒卖唐朝的瓷器和丝绸。

茶摊非常热闹,到处是此起彼伏的交谈声。所有人都在谈论着买卖,议论着朝廷,仿佛吃了兴奋剂一般,全身上下充满着热情。陆忻一路走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诸位,我听说前些日子,尚书省房、杜两位仆射,在朝堂之上商议是否要出兵北伐突厥,与诸多前朝老臣大吵了一架,连太宗皇帝都拉不住。此二人,刚刚拜相不久便如此跋扈,可不是件好事情啊。突厥人向来凶残,哪有那么容易对付。一旦两国交战,咱们这些做买卖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喽。”

“啧啧啧……你一个卖虎皮的野夫,这都是从哪听来的谣言?房玄龄,杜如晦二人,可是本朝绝顶聪明的大才。自执掌尚书省以来,用法宽平,为人刚正,怎会在朝堂之上大吵大闹?再说了,此二人上头还有长孙无忌大人压着呢,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朝堂大乱的。”

“哼,你懂个屁。长孙大人也想要出兵北伐,他自然是帮着房、杜二人。朝廷上下,只有几个老臣坚持反对。唉,这才刚有几天太平日子,怎就又要打仗了呢?”

“为何不打?突厥人三番五次南下劫掠,有时甚至都越过了凉州。多少百姓惨死于铁骑之下?你们这些做买卖的,只关心自己的富贵,可曾想过凉州府的百姓?”

“好了好了,我等就是些平头百姓,朝堂政事,说两句热闹热闹就行了,吵什么呢。我看呐,不管打不打,太宗皇帝都不会苦了咱百姓的。”

耳畔的声音虽然噪杂,但陆忻早已百脉皆通,六识锐敏,自然能听得十分清楚。周围的这些人,竟然能如此随意的谈论朝政,谈论太宗皇帝,实在是令人震惊。在陆忻的印象中,封建王朝对于百姓议政一事,应该都是极其敏感的。别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囔囔,就是关着房门对着墙说,第二天都有可能传到官府耳中。轻则抓进大牢,重则抄家斩首。

很显然,在这贞观三年的唐朝,并非如此。

“徒儿,这茶味道如何?”

“甘甜可口,正好用来解暑。”

陆忻神色兴奋,说着话,又连喝了两大碗。不知为何,也许是被茶摊上的气氛所染,陆忻只觉得神清气爽,十分的畅快。

李淳风笑着看了他一眼,而后伸出手,指向了远处的明德门。

“你从一千年后而来,看到眼前的这些,你觉得,大唐能有几分盛世模样?”

“回师傅话。我以为,国欲强,必先开化民智。百姓如若浑噩愚昧,百业自难兴旺,国力不强,便有内忧外患,不可长久。先不说别的州府,至少在这长安城外,我看到了一幅盛世才有的景象。”

“说的好,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百姓若不能开智,何来的盛世?至少当今的皇帝,并不是个昏君。”

六月的天正是最炎热的时候,长安城外因为行人众多,尤其燥热。师徒二人在茶摊休息了大半个时辰,才准备进城。可是二人刚起身不久,明德门内却突然涌出大批官兵,以破竹之势冲散了道上的所有百姓。

“卫尉寺,还有北衙的元从禁军……难道,是太宗皇帝出宫了?”

李淳风脸色微变,紧接着,就看到数百名带刀披甲的士兵将整条进出城门的道路都围了起来,不容任何人进出。

不到半分钟,原本热闹、拥挤的城门口,被清出了一大块空地。百姓们只能站在远处观望,但是直到十几分钟后,明德门内才陆续走出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身穿龙袍的帝王,在其左手边稍微靠后些的位置,跟着一个和尚。由于距离过于遥远,陆忻有些看不清二人的容貌。但那帝王身材魁梧,即便是在远处,都能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气息直冲云霄,如那高悬于天的烈阳。

陆忻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皇帝,远处之人,显然就是那传说中的千古圣帝,太宗李世民。而走在其身侧的和尚,双手置于腹前,微微低着头。尽管与皇帝同行,但气定神闲,同样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气息。

二人身后,似乎还跟着文武百官,不断有人自城门中走出。

“那和尚真有意思,肩上居然还有只猴儿。娘,旁边的人,是皇帝吗?”

第063章:玄奘

“小丫头片子,别乱说。那是净土寺的玄奘大师,他旁边的呀,就是我们的太宗皇帝。他可是位好皇帝,你长大后啊,想不想嫁进宫里?”

“我不要,我要一直陪着娘亲,哪都不去。”

围观的百姓们都很激动,毕竟大多数人都还是第一次看到当今圣上的龙颜。即便距离城门还很远,还是有不少人跪了下来。其中几个年老的,则双手合十,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应该是在跪那和尚。

“玄奘大师?”

听着母女二人的对话,陆忻浑身一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历史上,在唐太宗时期,法号叫玄奘的和尚只有一个。他是法相宗创始人,与鸠摩罗什、真谛并称为中国佛教三大翻译家,是古往今来佛学成就最高的几位大师之一。

更重要的是,玄奘,正是《西游记》这部中国神魔小说开山之作中的唐僧原型。三藏大法师,太宗御弟,我佛如来二弟子金蝉子的转世之身。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师傅,未来的旃檀功德佛……

这一刻,无数个名词,无数幅画面自脑海中涌出。陆忻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只想冲过去,将这位传说中的僧人从上到下看个清楚。虽然他也很好奇李世民的长相,但唐僧这个人物,在二十一世纪给了世人太深太深的印象。

李淳风自然也看到了陆忻眼中的一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陆忻发现,自己的师傅并未盯着唐王看,而是将所有目光,几乎都放在了玄奘的身上。

“法师此去千山万水,路远迢迢,朕心实为不忍。若非你年年上奏朝廷,要为天下百姓求那三藏真谛,朕……”

贞观三年的李世民,也才三十一岁,正值壮年,丰神异彩,气宇轩昂。此时,只见他抬头望着西方的天,眉宇如峰,难掩一身真龙皇气。不过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身旁的和尚打断了。

“陛下宅心仁厚,心系天下苍生,必将成为一代圣主。大唐虽有仙气,但百姓浑噩,苦海无边,难以自救。贫僧此去西土,若能得三藏真谛,大乘佛法,便可渡尽众生,为陛下开创出真正的大唐盛世。此乃无量功德,又何惧路途艰险。”

玄奘双手合十,低着头说话。李世民见状,连忙以单手回了佛礼,脸上毫不恼怒。陆忻在远处见了,不禁啧啧称奇。他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敢打断太宗皇帝说话。更没想到,太宗皇帝不恼不怒,根本毫不在意。

“法师既有如此大愿,朕若再三阻挠,便是与天下百姓为敌了。不留也罢,不留也罢,哈哈哈哈……”

“如此甚好。对了,陛下可将科考之事安排妥当了?”

“法师放心,朕早已责成房玄龄经办此事。年初,吏部便通知了各州府,朝廷要开制科,天下举子已纷至长安。十日后,便可于国子监开考。辅机,克明,你二人对科考之事也当多多上心。法师为朝廷谏献良言颇多,可不能寒了法师之心,寒了天下读书人之心。”

李世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位大臣,一个四十来岁,穿着尚书右仆射的官服,脸色看着有些疲惫,但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另一位,年纪看着稍小一些,身着一品三司官服,明眸皓齿,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此二人见太宗皇帝转身,连忙颔首行礼。

“陛下放心,臣相信吏部定会秉公办事,为陛下挑选出治世之良臣。玄奘法师有菩萨心肠,辅机实在是钦佩。”

“长孙大人言之有理。陛下,臣在一个半月前便已从各州府衙门收到科考举子的名单。至今,已有九成举子顺利抵达长安,有数百人于国子监住下,其余的也大多住在临近的学馆和客栈内。十日后的科考,定能扬我大唐文风,甄选出有才之士。”

“如此,就拜托诸位大人了。陛下,城外天热,贫僧即刻上路,请回吧。”

玄奘说到这,宣了一句佛号,而后大步走出,再也没有回过头。李世民与一众大臣驻足目送,过了许久才走回明德门内。一众军士很快跟着散去,城门外逐渐恢复了热闹。

“天下闻名的杜如晦,果然有相才。只可惜,杀劫将至,恐怕是很难躲过去了。”

李淳风突然叹了口气,右手掐指似乎在算些什么。见他的神情有些凝重,陆忻本想询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刚要开口,便感觉有一道无比锐利的目光,正从远处往自己身上打量。这道目光,简直就是天上的太阳,炙热、明亮,洞察秋毫,又毫不掩饰。仿佛能将世间的万事万物全部看穿,无所遁形。

陆忻浑身一个激灵,连忙顺着感觉去寻找。果然,就在那人潮拥挤的官道上,在不到一百米的位置,一个和尚正驻足在人群之中,静静的看着自己。

这一次,陆忻终于看清楚了和尚的样貌。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浓眉大眼,皮肤白皙,鼻梁高挺,一对瞳孔如星辰般璀璨。和尚穿着一身简单的麻布纳衣,脚下踏着芒鞋,看打扮,简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此时,陆忻的额头与后背立刻便冒出了一层汗,整个身子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不是他不能动,而是像某种本能般,不敢动!

好在和尚的目光只停留了片刻,随即就看到李淳风沉着脸走了过来,直接将陆忻挡在了身后。

“徒儿,他在用道行推算你的前世今生,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开口说话。这和尚,很强,非常强。是我见过的阴阳师中,修为最高之人!”

李淳风声音低沉,眉头皱得厉害。陆忻从未见过自家师傅如此紧张,哪怕是在面对鬼市之主时,语气也是平静的,淡然的。但此时,李淳风却如临大敌,将全身法力都提了起来。

陆忻见状,哪还敢说话,立刻放空了脑袋。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似乎响起了一连串“吱吱”的猴叫声,李淳风旋即吐了口气,终于从身前走开。陆忻回过神,再往官道上看,那和尚已经不见了。

“师傅,这玄奘到底有多高的修为,怎么连您也?”

“我看不透他,也许是入神境七重,也许更高。总之,他似乎从你身上看到了什么。而且那只妖猴,也是了不得的天地异种!”

李淳风仿佛整个人都是从水里走出来的,汗流浃背,全身湿透。陆忻越发觉得骇然,愣在原地,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传说中肉眼凡胎,手无缚鸡之力的唐三藏,竟然是连李淳风都看不穿修为的绝顶高手。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在离开长安时,突然停下来盯着自己看?更可怕的是,李淳风似乎非常忌惮他。那是一种如临大敌的表现,也许是佛道之间本来就存在的敌意。也许,是李淳风在冥冥之中察觉到什么。总之,这一眼给陆忻的感觉,并不像是一件好事情。

“罢了,他已西去天竺。数万里之遥,即便是以他的修为,也有千百劫难。光是大荒神教与多密宗,就不会让他轻易到达西土。走吧,我们进城。”

李淳风看着人来人往的官道,凝视着玄奘离开的方向,说话的声音渐渐恢复平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阎浮众生或是喜怒、或是善美、或是丑恶、或是明慧、或是鲁钝……众生万相,全落在了这尘土飞扬的泥道之上。可陆忻越看越觉得模糊,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众生,都隐藏在一道阴影之下,连容貌都看不分明。

“走吧徒儿,这长安城的风,才刚刚掀起来呢。”

直到耳畔再次传来李淳风的催促声,陆忻才晃了晃脑袋,走上官道,融入人群,穿过了那庞大的明德门。一入长安,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勃勃生机。那是一种和着光、和着尘、和着风,无处不在的感觉。令人沉醉,令人欣喜。

眼前的朱雀大街,数十米宽,无数的骆驼、马车、轿子在街道之上穿梭。地上的砖头被磨得铮亮,映衬着斜阳的光辉。一群群商贾,一个个挑夫,数之不清的行人,在琳琅满目的货物间,在噪杂无尽的吆喝声下,交织出了一幅太平盛世的繁华画卷。

这样的景象,即便是现代社会的国际大都市,也不过如此了。

“让开,让开,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通通退避。”

朱雀大街一眼望不到头,陆忻刚进城不久,迎面便冲来了一批马队。骑马之人都穿着紧身的官服,个个英姿飒爽,脸色肃穆。马队所过之处,行人们纷纷让道,没有一人敢阻挡。

“大理寺!哼,大理寺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世道,阴阳混淆,妖魔横行。一群臭当差的,等过几天大难临头了,看你们还如何神气。我呸,溅老子一身灰!”

大理寺的人一走,坐在街道边的一个青年突然跳了起来,张嘴就骂。而他的话,立刻便引起了李淳风的注意。

第064章:高楼密谈

青年的容貌,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但一身江湖人打扮,拉着个脸,故意表现得十分老成。陆忻很熟悉这类人,十有八九是混迹市井的泼皮无赖。

像这样的无业青年,各个时代都多如牛毛,根本杜绝不了。陆忻遇到这种人,一般都是绕着走的。屠成礼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年少有为之时,入了市井,跟了混混,差点把大好前程葬送。

可是,李淳风却一步一步走了过去。那青年见了,立刻谨慎地抬起了头,双眼微眯着,流露出极大的敌意。

“这位小哥,方才听你说,再过几日就要大难临头,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吗?”

“唉,看来师傅是又开始惦记长安城的百姓了。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如此上心吗,还真是符合他的性格。”

听见李淳风问话,陆忻顿时摇头苦笑。自己的这个师傅,平日里都是一副淡淡然的样子,一有空就睡觉,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在乎。可一遇到关系百姓安危的事情,就立马跳出来,是真正的想把整个天下都抗在自己的肩上。这样的人,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是罕见的。至少在现代社会,陆忻从来没碰到过比李淳风还是在乎老百姓的人。

“你是何人?娘的,我刚才是说话太大声了吗?居然会被人听到。”

青年皱了皱眉,也不看来人的模样,低头自语。李淳风见状,从袖中掏出了七八枚铜钱递了过去。那青年顿时来了精神,嘿嘿讪笑一声,连忙将铜钱揣进了怀里。

“这位前辈仙风道骨,一看就是世外高人。您刚才,想打听什么来着?小人赵历,外号京师包打听。只要你有钱,这世上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哦,小哥竟还有千里眼,顺风耳的本事?不过……我只想知道,你方才说过几日就要大难临头,究竟指的是什么?”

李淳风笑呵呵的看着青年,也不着急,始终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青年见了,终于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起来。

“看在这开元通宝的面子上,就告诉你吧。大约三日后,突厥的和亲使团便要进城。有消息说,北方的魔教幽冥道宗也会乘机潜入长安。这门派你们总听说过吧?北漠大草原之上的霸主,有着无数强大的阴阳师,被突厥人奉为神明。”

“幽冥道宗?恕在下孤陋寡闻,还真没听说过。这位小哥,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门派的人,要在长安城闹事?”

李淳风显然是想打听到更多的消息,故作不知。那一脸疑惑的表情,尽管是装的,但无比自然,连陆忻都差点信了。青年见状,鬼鬼祟祟的朝四周看了一圈,将李淳风拉到了角落里。

“哪有这么简单啊,你是不知道。太宗皇帝即位这几年,多少人盯着京师。先不说关内各州府的叛乱,光是突厥和吐蕃这两大势力就一直虎视眈眈。前几日,拜占庭帝国、高句丽、新罗、日本国等使臣都已陆续进城,而且各自都带了高手前来。明面上是说,要恭贺大唐皇帝万寿无疆,鬼知道背地里想做啥买卖。”

“日本国?”

李淳风皱了皱眉,这一次,似乎是真的不知道。

“哎呀,就是以前的倭奴国。不过现在人家改名了,叫什么日本,总之,这些人隔三差五的来大唐进贡,准没安什么好心。你也看到刚才大理寺的人匆忙出城去了吧?我告诉你,城里死了好几个人,他们是去追杀凶手了。”

“这些消息,你都是从哪得来的?”

“哼,这些你就别打听了。总之,现在的长安城,正是最为鱼龙混杂之时。而且玄奘大师已经西去天竺国,无人坐镇京师,我看那十日后的科考,如何举办。你们两个,看样子是头一回进城吧?别怪我多嘴啊,趁着大难尚未临头,劝你们还是赶紧出城去,这可是为了你们好。”

“哈哈哈哈……京师包打听,果然有些门道。多谢小哥提点,我二人定会小心的,告辞,哈哈哈哈……”

略显突兀的一声长笑,李淳风大袖一挥,转身离去。青年赶忙大叫了两声“还没给钱呢”。见无人搭理,只好啐了两口唾沫,重新坐回了街边。半个小时后,师徒二人来到了朱雀大街深处的一间酒楼内,在最高层的五楼挑了个位置坐下。从凭栏处往外看,能俯瞰西城的大片建筑。而南面几百米的地方,就是皇宫的朱雀门。

大唐皇宫分为“宫城”和“皇城”两个部分。始建于隋文帝开皇二年,名为“大兴宫”。位处长安城中轴线北部,南门是朱雀门,北门则是李世民发动兵变之地,历史上著名的“玄武门”。李淳风坐下后,就一直盯着皇宫看,说是在望气。陆忻并不懂这些,始终看着酒楼下方的行人。直到十分钟后,李淳风才收回了目光。

“师傅都看到了什么?”

“大兴宫内有两股龙气,气贯长虹,说明真龙太子已经出世。大唐的气运,正是最为鼎盛之时。即便真如那赵历所言,长安城将有大难,应该也无法动摇李家的根基。只是……”

李淳风说着说着,突然闭上了嘴,眉宇间有一丝担忧和困惑。只见他目光迷离,望着西下的斜阳,思绪仿佛遁入了时空深处。陆忻十分好奇,连忙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一甲子后,有女于后宫乱政,怕是李家之大劫。渡过去,则有盛唐气象。渡不过去,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此劫,非同小可。然而天道昭昭,以为师现在的道行,尚不能完全看清。”

“一甲子?那就是六十年后……让我想想,历史书上是怎么说的。”

陆忻并不像堂哥陆庭昉那样了解历史,对于唐朝,他只记得一个玄武门事变。被写在了历史课教材上,还考过试。至于别的,都是从电视剧以及手机游戏里得到的信息,十分杂乱。李淳风见徒弟在皱眉思考,倒是跟着沉下了心境。陆忻自一千年后而来,那时候的唐朝,数百年风云早已尘埃落定。也许眼前的少年,真的知道些什么。

过了许久,陆忻才睁开眼,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露出一阵苦笑。

“都怪我没好好读书,关于唐朝的历史,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

“哈哈哈,无妨。所谓的史书,自古便出自皇家。这一字一句,一言一行,任由人打扮。信其真则真,信其假则假。即便你将之背得滚瓜烂熟,看到的也未必都是真相。史官终究还是官,拿着皇帝的俸禄,头上悬着剑,哪有什么完全的刚正不阿,无偏无党。”

李淳风见陆忻并未想到什么,笑了笑,倒也并不在意。陆忻感激地点点头,随即压低了声音。

“如果我没有记错,继李世民之后,下一任皇帝叫作李治。其皇后,武氏,将于数十年后以周代唐,成为历史上第一位真正的女皇帝。不过,历史记载,这位武后在位期间,天下太平,大唐依旧为盛世。”

“李治?”

李淳风听到这,立刻掐指推算。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直到三分钟后,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此子年幼,应当还不是太子。看来,不久后,会有一场夺嫡之争……武氏?看天象,此女命格尊贵,怕是得了龙瞳凤颈之相。而且,已经出世了。”

李淳风面朝东北方,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脸上的神情,都十分严肃。陆忻闻言,无比震惊,越发佩服李淳风的术数与道行。仅仅只是听自己说了两句话,便能推算出如此多的信息,古人的手段,实在是神鬼莫测。

“师傅想辅佐太宗皇帝,恐怕要入朝为官,可是要参加十日后的科考?”

“我非举子,不行此道。”李淳风摇摇头,顿了片刻,又说:“太宗皇帝宠信佛门,身边能人极多,怕是不好靠近。而且朝廷立有御神庙,其目的便是镇压天下阴阳师。我若突然入朝,必定事与愿违。想成事,得一步步来。”

“师傅的意思是,先从大臣的身上下手?”

“臣终究是臣,当不了天下之主。为师入朝,为的不是李家江山,为的是芸芸百姓。只有天子,才能真正开创出大唐盛世。如今的太宗皇帝宠信佛门,其继任者,未必如此。辅佐少主,不失为一条妙计。但是一切都还未明了,得慢慢来。”

“嗯,师傅所言甚是。那玄奘西行,李世民亲自送出城外,足见对佛门的信任。反而我道门,大多与朝廷为敌,势必要被太宗忌惮。既然我们已经知道李治是下一位皇帝,事情也就好办了。”

“如今太宗膝下有四位皇子,嫡长子、太子李承乾,嫡次子李泰,三子李恪,都已年满十岁,即将行冠礼而成人。至于你所说的李治,应当正是那龙气的来源。但此子年幼,尚在襁褓之中,辅佐他,岂不是个笑话?”

第065章:狗眼看人低

从李淳风的口吻来看,他似乎并不愿辅佐未来的皇帝唐高宗,这让陆忻大为震惊。

封建皇权,一人独断。自古夺嫡之争,都无比凶险。三国时期,曹植著名的“七步诗”就可见一斑。远的不说,武德九年的玄武门之变尚历历在目。太宗皇帝诛杀的,可都是自己的亲兄弟。

对至亲血脉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下面的臣子、谋士?如果历史无法改变,一旦李治登基,所有参与了夺嫡之争的失败者,全部都要倒霉。这可不仅仅是罢官坐牢那么简单,一步走错,被诛九族都是有可能的。

皇权,是这天地间最冷酷无情,也是最危险的东西。

“师傅,如果结局早已注定,您难道,想要逆天行事?”

“哈哈哈哈,倒并非是逆天。只不过此时的大唐,内忧外患,我们来不及等他长大。太子李承乾已年满十一岁,只需太宗一句话,便可行冠礼,于东宫建牙开府。嫡次子李泰,年十岁,据说才华横溢,聪明绝伦,深受太宗偏爱,是所有皇子当中最为得宠的。三子李恪,与太子同岁,英武果敢,是最像太宗的皇子。可惜他是庶出,为隋炀帝之女杨妃所生,怕是难以继承皇位。”

李淳风说到这,顿了顿,目光再次望向了朱雀门。庞大的皇城矗立在夕阳的阴影下,那血红色的墙面,有一种说不出的狰狞。

“风云变幻,世事无常。只要能让天下太平,即使是我李淳风真要逆天,又有何妨?”

“师傅!”

陆忻猛地怔住了,李淳风的声音虽然很轻,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势,却比偌大的一个长安城还要磅礴。那是一种无比坚定的信念,是不畏生死的风骨。陆忻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境,瞬间也变得热血沸腾起来。

“是啊,这天下,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谁当皇帝,也许真是天授。也许,根本就没有老天爷什么事情。师傅,陆忻没有您那样心系天下苍生的胸怀。但陆忻,愿随师傅一起,于这风云乱世下,做一个有用之人。”

“哈哈哈,好徒儿。有你在,这大唐定能成为千古圣朝。”

师徒二人在酒楼吃着来到长安城的第一顿饭,夜幕渐渐降临,朱雀大街的两边都挂起了高高的灯笼。数百盏孔明灯,从长安城的各处飘上天空,代替着星月的光辉。贞观三年的长安城,即便是到了晚上,也非常热闹。朝廷没有进行宵禁,听酒楼的小二说,因为科考的关系,长安城内将有持续一个月的大型夜市,全天下的货物,甚至是波斯、拜占庭的东西也能在长安买到。

陆忻下楼的时候,圆盘似的明月已经高悬于天。夜色下,街上的行人并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多了。李淳风本来打算先找一个客栈住下,然后再想办法一步步靠近朝政。但陆忻离开许府时,许三金曾给过他一枚碧玉戒指,让他到了长安后去找一个名叫钱海的富商。此人是许三金的至交好友,住其府上,能有个照应。

陆忻的建议,很快就被李淳风采纳了。二人初来乍到,自然是有个本地人照应最为稳妥。而且想要入朝,打通朝廷的人脉是第一步。对方既然是个富商,肯定认识一些官员。这对于李淳风接下来的行动,也许会有极大的助力。

长安城阶级分明,北城是皇宫,住的都是皇族成员,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东城,是各部官员的聚居地,普通百姓,就是再有钱,一般也很难在东城买到房子,更别说定居了。西城是最大的商业区,贸易繁荣,几乎所有往来长安的商人,都会选择在西城落脚,并且在西市买卖货物。至于明德门内的南城,则是普通百姓,以及穷人的住处。同时,也是最为鱼龙混杂之地。

钱海的府邸,就在西城之中,而且靠近西市,并不难找。按许三金的说话,只要到了西市附近,随便找个人一问就知道了。

夜色瑰丽,西城的每条街道,几乎都是灯火通明,人潮如织。陆忻一路走来,遇见最多的就是带着货物的商人。西市所在的位置其实是临近皇城的,夹在延寿坊和群贤坊之间。面积虽然没有东市大,但由于住的大多都是平民,更加的接地气,自然也就越繁荣热闹。

“大兴城是隋文帝按照法天象地之格局建造而成,帝王为尊,百僚拱侍。城中有一百零八坊,形如棋局,暗合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数。此城在建造之初,怕是就被高人动过手脚。如果皇宫底下藏着龙脉,那就是一座不得了的阵法!”

李淳风并不是第一次来长安城,对于整个皇城的布局,还是很清楚的。只不过以前,他并未像今日这般,到处闲逛。至于陆忻,哪里热闹、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凑。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经被这座不夜之城给吸引住了。

用了大约十五几分钟,师徒二人便到了西市边上的延寿坊。可惜的是,钱府并不在附近。而是在西南方的怀远坊内,也就是西市的正南面。没有办法,陆忻只好又沿着街道往南走。街上行人极多,即便道路很宽,依然非常拥挤。白天没有出过门的男女老少,似乎全部涌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千百种食物的香味,到处都有孩子的嬉笑和吵闹声。并不算远的路,师徒二人走了整整半个小时才到。

据路人说,怀远坊住着的都是长安城内的大富商。不仅地段极好,而且宅院都是仿制皇宫内的御花园建的,非常美观。钱府,就座落在怀远坊的中轴线上,正对着西市大街。从外面看,钱府之大,甚至还要超过许府。而且建筑风格,的确与江南地区有着明显的区别。

许府所在的越州,地处江南,气候多变,较热较潮。因而十分注重房屋的通风、遮阳、防雨等功能。故而墙体较薄,屋面轻,出檐大,整体用料非常细致。但长安城是在中原,这里地势平坦,雨水少,并不像江南地区那么讲究。整个钱府,仿佛都是用大石头堆砌起来的,用的应该是建造皇宫的石料。墙体又高又厚,两扇大门之上涂了金漆,让人一眼就觉得富贵非常。

虽然已是夜晚,但钱府大门的四个护卫还笔直的站在,清一色的壮汉,看上去精神很好。其中一人腰部挂着令牌,年纪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虎背熊腰,似乎是个头领。见陆忻上前,立刻便走下台阶阻拦。

“来者何人?”

“这里可是钱海钱员外的府邸?”

“正是,你是何人,夜深至此,有何目的?”

守卫显得十分谨慎,说话的声音更是严厉。陆忻见状,眉头一掀,满脸不快的将碧玉戒指拿了出来。

“这是你们老爷的信物,我要见他。”

“哈哈哈哈,笑话!随便拿枚破戒指就说是我们老爷的故人,那这钱府还不得成了戏院?小子,每天有多少人想见我们老爷你知道吗?可惜啊,都是些来要饭的穷酸人。”

守卫拿过碧玉戒指看了两眼,顿时露出一脸不屑的表情。陆忻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故意刁难,目光骤冷,一把将戒指夺了回来,同时,抓住了守卫的手腕。

“疼,疼……松,松,你快给我松开!来人呐,快点来人。”

“哼,狗仗人势。钱府的人,难道都这般德行?”

陆忻冷笑连连,五指稍一用力,就见那守卫疼得上蹿下跳。门前三人见状,纷纷怒吼,各拿出一根长棍冲了下来。陆忻站定不动,两秒钟后,一步踏出,法力自体内涌出,瞬间将三人震得倒飞而回,全部撞在了大门之上。

轰隆!

大门发出一阵动荡声,如同整个钱府都在震动。被陆忻抓着手腕的守卫头子,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连声求饶。与此同时,右侧大门“咔”的一声,被人推开了一道口子。

“何人敢在我钱府闹事,不想活了?”

随着一声怒斥,门后走出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穿得富丽堂皇,满脸酒红之色。守卫头子见状,仿佛看到了救星,立刻大叫道:“陈管家,陈管家救命啊。这小子想见我们老爷,我就是说了两句话,就被他如此欺凌。陈管家,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哼,见老爷?以为自己是江湖人,有点武功了不起吗?实话告诉你,老爷现在正在魏征魏大人府上做客,早已吩咐过,谁来都不见。你们二人,有事明天再来吧。”

陈管家眯着双眼,站在大门前冷笑不止,陆忻闻言,越发恼怒,正要说话,耳畔却传来了李淳风的声音。

“罢了,此地与你我师徒无缘,徒儿,我们走。”

“知道了师傅。哼,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奴才,早晚会后悔的!”

陆忻狠狠地瞪了陈管家一眼,随即转身离去。师徒二人很快便融进了夜色之中,而此时的西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第066章:皇城旧闻

怀远坊和西市之间就隔着一条里弄和一堵高墙,墙上有四扇大门,全部敞开着,不断有人潮涌进涌出。夜空时有烟火升腾,如群星般璀璨。

一入西市,陆忻觉得自己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周围的人,都无比兴奋。摆摊的商贾,不管有没有生意,都满脸笑容地不停吆喝。普通老百姓,不管有没有钱,也都是喜笑颜开,脸上皆充满善意。西市的面积大极了,一眼望不到头。一条条巷子、街道,原本都有十几米宽,被摆了摊位后,只剩下四五米。成千上万的游客在各条街道上来回的走,摩肩擦踵,却又怡然自得。

陆忻看到一支支驼队在巷子间不停的打转,那是来自西域的商人在贩卖骆驼、珠宝和水果。在十字街口,又有金发碧眼的波斯人在用水晶球表演魔术。长安的老百姓似乎并不吝啬金钱,扔了满地的开元通宝。

远处,在一大片挂着彩灯的柳树下,几名年轻的公子正在吟诗作对,偶有佳句吟出,立刻便能引得周围女子阵阵叫好。此外,因为是夜市的缘故,街上的小吃极多,每条街上和巷弄里头,都有大量的肉食和甜品。甚至在某个拐角处,陆忻还看到了一个最原始的烧烤摊,上头摆着整只烤羊,香气扑鼻。

未到长安之前,陆忻并不觉得唐朝真的以肥为美。因为这一路走来,包括山阴县与杭州城两地,几乎看不见多少肥胖的女子。但在长安,在这西城的夜市之中,几乎每走几分钟就能瞧见一个被侍女搀扶着的小姐,身材圆润,一眼就能看出家境的富贵。

据李淳风说,天下女子之所以想要变胖,都是为了迎合太宗皇帝的喜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嫁入皇宫。李世民认为,百姓越胖,就说明日子过得越好,那么国家自然也会越来越强盛。所以朝廷上下,所有官员都竭尽全力地想将自己吃得胖些,好讨皇帝欢心。朝廷如此,下面的百姓自然也就有样学样。整个长安城的人,几乎都爱吃甜食。

毕竟在这样一个时代,穷苦百姓是吃不起糖的。

“妈耶,这李世民的审美,简直就是将自己的政治抱负加进去了嘛。怪不得,不疯魔,不成活。只有如此疯狂的人,才能开创出贞观之治啊。”

一想到唐朝以肥为美的审美观,以及自己在夜市中的见闻,陆忻就忍不住一阵苦笑。作为一个来自2018年的现代人,他可不觉得过于圆润的体态是一种美。

“师傅,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唉,钱府的下人,还真是可恶!”

“哈哈哈,这不算什么。寄人篱下,本就不是件舒服的事儿。既然钱府与我们无缘,又何需执念。”

李淳风走到一个卖包子的小摊前停了下来,示意陆忻坐下吃点东西。老板是个地道的长安人,说是隋朝建国以前就住在这一带地区了。

包子摊正对着西市的北大门,走出去没两步就到了皇城底下了。这是整个西市人流最少的地方,普通百姓并不喜欢走朱雀门过。

“老人家,一甲子前,这长安城还是一片荒地吧?”

“可不是,那时候这儿,就住着几户人家。咱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儿呢,啥都没有。到处刮着风沙,想种点稻子、青菜都难。要不是小老儿念家啊,早就搬走喽。”

“看来,您是个念旧的人。”

“哈哈哈哈,这位老爷过誉了。当时那世道,兵荒马乱,就是想走,又能走哪去呢?大概是四十几年前吧,隋朝的皇帝打下了江山,建皇宫前,找了几位高人看风水。最后,应该是……我想想,应该是开皇二年,一个叫宇文恺的人带着大批官兵来这里,仅用了不到一年的功夫,就把那大兴宫给建起来了。唉,如今回想过去的事啊,这长安城的一砖一瓦,一点一点堆起来的高楼,所有的一幕幕,都还恍如昨日呢。”

老人的包子生意并不好,说着说着,也跟着坐了下来。只见其看着冲天而上的烟火,目光渐渐迷离。李淳风也不着急,淡笑着喝完了一碗肉汤,才继续问道:“老人家还记不记得,那几位高人的姓名?”

“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哪还能记得住啊。不过……听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了当年发生过的一件怪事。”

老人说到这,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额头,似乎出了些汗。陆忻顿时皱紧了眉头,六月的天虽然炎热,但此时已经入夜,尽管西市内人多,但这北大门的入口处并不拥挤。偶尔还有微风吹过,根本不热。

“什么怪事?”

陆忻忍不住插了一嘴,随即就看到老人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恐惧起来。

“这皇宫那么大,建造之前都是要打过地基的,而且要挖得非常深。因为皇帝急着要住,所以当时修建皇宫的人没日没夜的干。有几日,朝廷人手不足,便将周围村子的人都叫了过去,小老儿逃不过,也跟着去了。那一日夜里,大概就是现在朱雀门的位置。上百个人在挖护城河的时候,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当时,整个大地都在震动。风声中,仿佛有妖怪在咆哮。我们离得远的人,都能听到地底下有动静,就像是有一个庞然大物,想要从地底钻出来。那声音实在是可怕极了,有人对我说,那是龙的叫声。”

“龙的叫声?这世上,真有龙?”

陆忻脸色微变,心脏跳得很快。老人的回忆,似乎也将他带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转过头看向李淳风,发现自家师傅正阴沉着脸,目光暗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人没有回答,顿了片刻,才颤抖着声音道:“上百个人啊,一瞬间就那么没了,连尸骨都找不到。我们所有人都吓傻了,大地还在震动,我想走,但是两腿抖得厉害,根本跑不了。许多胆子大的过去看,也全都没有回来。后来,宇文恺带着十几位仙师,亲自下了地底。但是,七天后,只有宇文恺一人活着回到了地面。我听说,当时他的身上,全是血。”

声音到这,戛然而止。老人的记忆显然是恐怖的,不仅仅是经历者本身,连陆忻这个旁听的人都冒出了一身冷汗。夜色明亮,目光跃过西市的高墙,依然能看到那静静矗立着的皇宫。与白天不同的是,此时的皇宫在陆忻眼里,就如同一头蛰伏着的凶兽,随时都有可能醒来,嗜血杀戮。

李淳风看着陷入回忆难以自拔的老人,突然扔下了两枚铜钱,随即便一声不吭的走开了。陆忻连忙跟上前,发现李淳风前往的方向,正是皇宫。

出了西市,街道之上行人渐少,灯火也不再那般明亮。夜其实是黑暗的,在没有人的地方,哪怕是并不冰冷的夏夜,依然令人惶恐。

“师傅,您说过这皇宫底下要是藏着一条龙脉,那么整座长安城将是一个了不得的大阵。刚才那老人家说的故事,会不会就跟地底的龙脉有关?”

“都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真真假假无以分辨。但那宇文恺,的确是主持修建大兴宫的人。此人不但精通技艺,而且是术数高手,十分擅于寻龙点穴。如果真是他找的地方,不该有妖物才是。”

李淳风脚步很快,说话的速度更快。师徒二人瞬间便到了朱雀门附近,站在皇城脚下,陆忻顿觉全身炙热,极不舒服。

“这地方,怎么一点风都没有?”

“不是没有风,而是被皇宫吸走了。这底下,果然有阵法。”

李淳风将右手放到宫墙上,眉头皱得很厉害。陆忻也跟着照做,但并未察觉出什么。反倒是宫墙的冰冷,减轻了身体的些许炙热感。

“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过来大约十秒钟,李淳风突然长啸一声,说话语气变得无比震惊。陆忻本想问他明白了什么,这时,一道黑影自皇宫上头掠过,如飞鸟般落进了西市之中。紧接着,耳畔就响起了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仿佛有大量烟火在西市内炸开。

“什么人!”

李淳风一声喝问,直接跃上十几米高的围墙,很快便跟着黑影消失在了夜空下。陆忻大惊,连忙跑到西市的北门入口,只见西市的东侧有火光弥漫,一股股热浪直扑面门而来。原本热闹、和谐的景象已经完全消失,夜市大乱,街上全是疲于奔命的人。大家都想尽快离开西市,可越是着急,街道就堵得越厉害。

“快跑啊,东街的烟火摊全部着了。所有的屋子、货物、树木都被大火点燃了,那卖绸缎的金掌柜一家,死得好惨。”

“呜呜呜呜,娘亲,娘亲你在哪?我好怕,好痛啊,呜呜……”

耳畔传来了一阵啼哭声,终于让不知所措的陆忻回过了神。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在临近东街的一个墙角下,一小女孩正抱着头大哭。而火势,立马便要蔓延过来了。

第067章:大理寺丞

没有过多的思考,陆忻逆着人流,立刻向女孩的方向跑去。那火势之大,蔓延的速度之快,前所未见。好在陆忻身法极高,跑了片刻后,踏着墙壁上了屋顶,而后迅速落下墙角。

小女孩蒙着头,声音已经哭哑了。陆忻连忙道了声“别怕”,正要伸手去抱,眼前却突然跑出一个穿着粉红色大袖衫的少女。只见她一把抢过小女孩,随后十分谨慎地盯着陆忻看。

“你是什么人?”

“来救她的人。你是……这孩子的娘亲?”

“哼,什么眼神。本姑娘年方十二,尚未出嫁,怎会有儿女?”

听到陆忻说话,少女的脸色越发难看。但此时,大火已经烧到了墙角,陆忻哪有时间斗嘴。也不管少女乐不乐意,一把抱住其腰,同时抢过女孩抱在了手里。少女立即大骂,拳打脚踢,反抗的很厉害。

“想死,我放你下去。”

陆忻回过头,声音冰冷。少女低头往下看,只见地面都已经被大火烧得通红了。当下闭了嘴,随后就发现自己飞上了屋顶,几个起落便到了西市之外。放下二人后,陆忻正踌躇要不要进去寻找师傅李淳风,那少女却在一旁兴奋的叫了起来。

“原来你会武功啊,教教我,教教我。”

刚从火海出来,普通人都是一脸的惊魂未定。少女倒好,直接拽着陆忻的胳膊不撒手,吵着喊着要学武功。陆忻转身看她,发现那小女孩坐在地上依然大哭不止,而她却是满脸欢喜,一双眼睛简直要冒出光来。

此时,陆忻才看清楚少女的模样。一米六左右的身高,瓜子脸,高鼻梁,一双圆圆的大眼古灵精怪。少女的脸上涂了很浓的胭脂水粉,但依然掩盖不住青涩的面庞。一眼就能看出年纪尚小,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喂,你怎么不说话呀。教我武功,教我武功,我可以给你很多钱。”

见陆忻沉默,少女连忙从挂在腰间的袋子里取出一块银子,足有她的半只手大小。陆忻经营了那么久的茶叶买卖,自然知道这银子的份量。

“小丫头,还挺有钱的。不过现在我没功夫陪你玩,照顾好这孩子,别再进夜市了。”

“喂,谁是小丫头啊。我叫钱晓玥,京师大名鼎鼎的钱晓钥,你给我记住了!”

少女紧咬着嘴唇,急得直跺脚。但此时,陆忻已经再次冲进了西市的北大门,消失在了混乱的人群之中。

从东街向四周蔓延的火势,已将大半个西市吞没。负责京师治安的雍州府派出大量衙役,从各处水源取水灭火,但只是杯水车薪。不过雍州府的官员还算有些能力,见一时无法扑灭火情,便果断下令在西市的中央大街开辟出了一条隔离带。将整个西大街以及南街的大部分区域保护了起来。

此时,西市内的游客已经少了将近一半,陆忻飞上最高的屋顶往四处打量,依然不见李淳风的踪迹。往火势最凶的东大街看,漫天大火以燎发摧枯之势,在半个西市内肆意妄为,无物不焚。陆忻尽管站在高处,依然能感觉到阵阵热浪。

“这火,除非有高人出手,否则怕是要烧个几天几夜。”

陆忻没有想到,自己来到长安的第一个晚上,就发生了这种事。按理说,长安城商贸之繁荣,放眼天下无出其右。东、西两个市场,无论是买卖人私底下的规矩,还是朝廷明面上的监管,都非常成熟。就拿今晚来说,雍州府早已派出大小官员和衙役数百人,维持整个西市的治安。所有烟火都有重兵把守,而且点燃烟火的人,只能是朝廷的特使。

堂堂帝都,天子脚下,而且还是西市这么重要的地方。要说有人不小心砸破了个灯笼,点着了一些东西也无可厚非。但是瞬间发生如此大型的火灾,根本说不过去。陆忻怀疑,是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而这个人的目的,就是要让京师大乱。

此时想起初入长安城时,那赵历说过的话,陆忻顿觉心头多了一股寒意。

“大理寺丞魏青,奉旨查案,前面的人给我停下。”

“哼,小小寺丞,找死!”

就在陆忻找不到李淳风而有些迷茫之际。中央大街的屋顶上方,突然传出一阵喝斥声。放眼过去,一个身穿官服,戴着官帽的年轻人正持剑追杀一名黑衣男子。双方在屋顶上跑了片刻,就看到那黑衣人突然冷笑连连,停了下来。

“幽冥道尊,水火赦令,杀!”

黑衣人停下后,自怀中掏出一张符箓,高喊着咒语。符箓随即飞向那大理寺丞,遇风变作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张嘴就咬。年轻人没有退后,长剑回旋,震荡出阵阵狂风,瞬间便破了那符箓的变化。骷髅头一消失,周围的空间弥漫出大量的黑烟,仿佛是某种毒气。年轻人翻身躲过,脚步一晃,闪电般冲到了黑衣人的背后。

“你究竟是谁,怎么会幽冥道宗的妖法!”

“哈哈哈哈,算你有些眼力。只不过你一介凡人,何必知道如此多事。”

黑衣人虽然被剑尖抵着后背,依然狂笑不止。声音落罢,身形突然与年轻人调换了个位置。陆忻看得心惊胆战,以他的修为,根本看不出黑衣人是如此做到的。

好在那大理寺丞功夫极好,反应更是敏捷。一个前翻便躲了过去,黑衣人见攻击落空,将手中匕首一收,继续跑路。

“这人的武功好高,跟阴阳师交手,竟不落下风!”

陆忻自屋顶落下,迅速往那黑衣人逃跑的方向追去。他的神情有些震惊,那大理寺丞的武功,应该还在自己之上。不过看黑衣人的行径,即便与这场大火无关,肯定也没干好事。陆忻决定,帮一帮这位大理寺的官差,同时,检验一下自己踏入观虚境后的实力。

自从凝聚出道家真火,陆忻便一路跟着李淳风来到长安城,没有任何动手的机会。此时,正是出手的绝佳时机。

黑衣人逃跑的方向是南大街,显然是想逃出西市后,直接离开长安城。陆忻所在的位置,只需跃过几个屋顶,便能堵住其去路。过了十几秒,那黑衣人果然到了近前。

“何方小辈,敢挡本大爷的路!”

“嘿嘿嘿,晚辈无名无姓。只不过看阁下黑衣蒙面,又被朝廷的人追捕,就想多句嘴问问,您都做了些什么?”

“找死!”

黑衣人见陆忻怪笑,不再废话,箭步前冲,手中的匕首瞬间就到了陆忻耳旁。一股阴冷的法力,如针刺般袭来。陆忻早有准备,游仙剑自腋下飞出,轻易就将那匕首断为了两截。黑衣人似乎被惊倒了,目光一冷,闪身后退。

与此同时,那大理寺丞也赶到了,看了一眼陆忻后,在黑衣人的后方踱步,剑势已将其退路完全封死。紧接着,屋顶下方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大量佩刀的士兵出现在了街道上。

“哼,看来你们,是非要逼我杀人了。”

“笑话!你看看下面,整个西市都已经被雍州府衙与我大理寺团团围住,你插翅难逃。我不想杀你,只要你乖乖跟我回大理寺,本丞保你不死。”

“魏青,你以为本大爷不知道你是谁?尚书左丞、秘书监魏征的侄儿,好大的官威!”

黑衣人终于不再冷笑,说完话的同时,身上冒出大量黑烟。而且颜色,快速的由黑变红。刹那间,黑衣人的身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宛如血光幻化成的魔像,三头六臂,凶煞无比。

陆忻立即便感觉到一股至阴的法力席卷而来,完全罩住了方圆十步内的空间。魏青见劝说无效,长剑一挥便冲了过去,其剑势又急又猛,挥舞开来,连剑身的影子都看不清。

可是,魏青的剑肯本靠近不了那黑衣人。所有剑招在触碰到血红色的魔像时,仿佛斩杀在坚硬的铁块上,发出阵阵刺耳的金鸣声。而后就看到,黑衣人伸出手,魔像瞬间投下目光,六只手臂向下一顿乱砸,巨大的力量轰碎了屋顶,连同魏青也被打落了下去。

“凡夫俗子,不知死活。接下来,就是你了!”

黑衣人一招打落魏青,立刻便投来了阴冷的目光。陆忻眉头紧锁,但并未后退。两秒钟后,那魔像冲天而起,如一条血河般砸落下来。陆忻缓缓抬起头,双手合十,身上出现大量的火红色梵光。那是道家真火之气,融合真言法咒变化出来的异象。

“道宗梵光印!”

一声爆喝,陆忻朝天击出一掌。耀眼的佛光冲天而去,瞬间就将那魔像吞没。两股法力碰撞在一起,比夜空中的烟火还要明亮。过了两秒,黑衣人突然喷出大口鲜血,身子一软,屈膝跪了下来。

“无烬佛山,你居然修炼了无烬佛山的咒术。不可能,你的修为,根本掌握不了咒术!”

黑衣人的语气十分不甘,声音中透着一股绝望的味道。陆忻正欲上前,那大理寺丞突然自窟窿下跳了上来。

第068章:五行搬运

魏青的身上除了官服有些破损之外,似乎并未受伤。飞上屋顶后,直接把剑架在了黑衣人的颈部。

“是我替你拿下黑纱,还是你自己来?”

“想看我的脸?下辈子吧,哈哈哈哈……”

突兀的一声狞笑,黑衣人的身上突然着起大火,转眼间烧得尸骨无存。这一幕来的太突然,甚至连魏青都来不及躲避,火焰碰到衣角,刹那便将半件官服烧成了灰烬。魏青又惊又怒,连忙扯下外衣。此时再看,黑衣人所在的屋顶,只剩下一地的骨灰。

“用道家真火自焚,好狠的人!”

陆忻脸色骤变,心头掠过一丝寒意。普通的火,是不可能在瞬间将人烧死的。但道家真火,只要用法力催动,温度奇高,足以瞬间融化肉身。

魏青紧锁着眉头,盯着地上看了许久,才收了剑,将目光转了过来。陆忻朝他看去,这位年轻的大理寺丞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

“阁下不是朝廷中人,为何要助魏某擒贼?”

“路见不平,心血来潮而已。西市这场大火,不知将有多少人枉死。我,只是想为长安城的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好一个力所能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我大理寺虽不及御神大夫、中书、门下三司主理刑狱,但深得皇上信任。你若想替更多百姓谋事,可入我大理寺当差。魏某虽人微言轻,但也能举荐一二。”

“哦?入大理寺?”

明晃晃的夜空下,大火滔天。两个年轻人各自持剑站在屋顶上,相距不到二十步。风很大,偶有东边吹来的火星落下身侧,升腾起道道青烟。陆忻见魏青似有招揽之意,顿时淡笑了起来。

“朝廷立御神庙,六部九卿之外还有阴阳寺。大唐皇帝欲镇压天下阴阳师,我若进了大理寺,你就不怕朝廷怪罪于你?”

“皇上要对付的,只是那些意图谋反,罔顾人命的乱臣贼子。阁下年纪轻轻又有侠义心肠,正是朝廷急需的人才。魏某在大理寺当差多年,阅人无数,绝不会看走眼的。”

魏青的年纪也就二十出头,面容白净,长相俊秀,但眉宇间藏着一股历经世事的英武之气。而大理寺丞这个官职,细数古今,也正是在唐朝才到达了顶峰。官居从六品上,分管大理寺的各项事务,是真正的实权之职。

正如魏青所说,太宗即位以后,十分注重律法。贞观年间的大理寺虽不在刑狱三司之列,但依然是太宗皇帝最为信任的机构。京师内外有任何惊动朝廷的案件,都是先交由大理寺去追查。因此,大理寺尽管只是区区的九寺之一,但手上的权力极大。而这种权力,到了永徽之后,武则天得势,达到了极致。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哈哈哈哈……多谢大人厚爱,希望有朝一日,你我真的能同朝为官。现在么,大人还是先想办法,如何灭了这场大火吧。”

陆忻大笑,说完便要落下屋顶。但到了屋檐处时,又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魏青的目光已经望向了东边的火海。

“魏大人,方才听那人说,你是魏征的侄儿?”

“不错,当朝秘书监魏征大人是在下叔父。”

魏青闻言转过了脸,但陆忻问完话后,却只是点了点头,随即便跳下了屋顶。

“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过……有缘再见吧。倒是这场火,居然将幽冥道宗牵扯了进来,怕是有人在暗中搞鬼。事态紧急,看来得去一趟宫里了。”

陆忻离开后,魏青从黑衣人的骨灰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是张金灿灿的符箓。看了片刻,魏青也跳下了屋顶,很快便出了西市。

大火还在烧着,而且越来越旺。好在雍州府做了隔离措施,并未让火势继续蔓延。陆忻回到地面后,又在南大街找了十几分钟,依然没有李淳风的影子。没有办法,陆忻决定回到原地等待。

快走到北大门的时候,夜空中突然涌现出一条河流,形如龙状,仿佛自九天落下,迅速地冲进了东大街内。一时间,水火交融,大量蒸汽升腾,在整个西市上空形成了一片巨大的云雾。

陆忻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画面,就像是有人从远方搬运了一整条河流来长安城内灭火。这手段之高明,神鬼莫测。许多百姓见了,立马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高呼着各路神仙的名讳。

“五行搬运术,此人好大的法力。”

“师傅,您终于回来了。”

陆忻正看得出神,身侧陡然落下一道身影,却是消失已久的李淳风。只见其抬头望着东街上空的云雾,目光迷离,若有所思。

“这长安城的风,果然浩大。好在朝廷也有能人,不至于让这个脆弱的天下土崩瓦解。”

“师傅,什么是五行搬运术?这些水,真的是有人从远处搬运来的?”

“我道家法术源自洪荒仙法,阴阳师修炼至入神境后,神魂强大,可接引天地五行之力为己所用。五行搬运术并不算什么大神通,但施术者必须有足够强大的法力,才能拿得起山河的重量!”

李淳风说完话的时候,西市的大火也跟着全部熄灭了。从火灾的出现到结束,仅仅只过了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由此足以看出,长安城内,的确有高人盘踞。而且对方的力量,是连李淳风都要赞叹的。

“师傅,您方才去追的那道黑影,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知。”

李淳风摇摇头,脸色阴沉且复杂,似乎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陆忻见状,连忙闭上了嘴。连李淳风这等修为的高手,都追查不出对方的身份,足以其可怕。

“我只能肯定,那黑影绝非宫中的人。虽然只有归微境三重修为,但携带着强大的隐身神符。其法力属性为土,也许……与大荒神教有关?”

“大荒神教?”

陆忻神情微变,刚刚在屋顶上,那魏青就高喊过“幽冥道宗”四字,怀疑那黑衣人的身份与北漠的幽冥道宗有关。现在,李淳风又怀疑自皇城中飞出的黑影是大荒神教的人。短短片刻间的功夫,修仙界五大最强宗门就出现了两个,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但是,大荒神教地处西域之外。幽冥道宗则在突厥国北部的荒野之中,与大唐都隔着万里之遥。这两个宗门的势力,为何要在长安城作乱?

陆忻自然想不明白其中的门道,随后便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部说了一遍。李淳风听完后,目光渐渐清明起来,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

“你做的很好,大理寺乃朝廷的实权机构。那魏青又是秘书监的侄儿,你与他结识,有莫大好处。至于这魏征,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长安城的水越深,此人就越有机会上位。也许,我们还是得去一趟钱府。”

李淳风掐指算卦,在原地驻足许久,才皱着眉头转身望向怀远坊的方位。那里,正是钱府的所在地。陆忻并不明白,李淳风为何突然转变了主意,但他道行高深,精通术数,应该是在冥冥之中预见了什么。

既然西市的大火已灭,而且夜已深,师徒二人自然不会过多停留。二人很快便出了北门,打算先去找个客栈休息一晚再说。不过刚过朱雀门的时候,一个身穿粉色大袖袍的少女突然从阴影中跳了出来。

“终于等到你了,大哥哥,教我武功,教我武功好不好?”

突如其来的叫喊声,把陆忻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来人竟是那个自称钱晓玥的姑娘。一刻钟前,两人刚刚见过面,还互怼了一顿。

“谁是你大哥哥,傻丫头,我可比你还小一岁呢。”

陆忻心中暗骂,脸上倒是不动声音,只说了一句“让开”。李淳风见状,目光在少女身上打量了片刻,却是在一旁淡笑了起来。

“哼,我冒死等了你这么久,你必须答应教我武功。这是一部分拜师礼,你先拿着。”

少女也不管陆忻答不答应,将先前的那块银子拿出,直接塞到了陆忻手中。看她一脸坚定的样子,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师傅?”

“别看我,这是你自个儿招来的。”

“妈呀,我说小丫头,你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否则,我喊非礼了。”

“你喊啊,你喊破喉咙都没用。这偌大的长安城,谁不知道我钱晓玥的大名?还从哪冒出来的,我要是把爹爹的名字说出来,你们两个可得吓死呢。”

“啧啧啧,连皇帝都吓不死我,你爹爹难道是黑白无常,还能把我的魂勾了去?”

“哼,我爹爹是京师四大富商之一,钱海钱大员外。只要你做了我师傅,我让爹爹送你一个宅子。”

钱晓玥似乎有些急了,叉着腰大喊,完全不顾一个姑娘家的颜面。陆忻闻言,脸上的表情突然怔住了。转过头看向李淳风,发现自家师傅正对着自己笑。

第069章:钱海

李淳风明显早就看出了钱晓玥的身份,所以从一开始就在旁边坏笑。陆忻知道真相后,简直眼泪都要掉下来。

眼前这调皮捣蛋的傻丫头,竟然会是钱海的女儿。这要是住进钱府,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师傅,你……”

“有些事,上天既然早已注定,你又何必一再拒绝。这丫头,我看还算有些灵性。”

“有灵性?哼,大叔,你是谁啊。我在拜师,关你什么事情?”

钱晓玥一手叉腰,一手摸着鼻尖,眼里似乎只有陆忻,其他人的话根本听不进去。陆忻见状,眼珠子一转,连忙笑道:“他呀,是我的师傅。武功比我可高多了,你要是能学到个一招半式,就能闯荡江湖啦。”

“真的?那你不早说,把银子还我。”

钱晓玥一把抢过银子,转身塞到了李淳风手中,随即两眼冒光,死死地盯着口中的大叔看。李淳风顿觉不妙,用余光瞥了一眼陆忻,发现自家徒弟正望着朱雀门若无其事的吹口哨。

“好你个臭小子,敢阴你师傅。”

“这可是您自己说的,上天注定,这丫头有灵性啊,我不介意多个师妹。”

……

师徒二人回到钱府的时候,已经是亥时初刻了。门口的守卫换了一波,见是自家小姐带人回府,倒是没人敢阻拦。进了府中后,钱晓玥将师徒二人带到了东厢房安置。也许是因为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缘故。钱府内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陆忻估摸着,整个府邸的面积应该还不到许府的十分之一。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堂堂的京师,一个老百姓住的房子要是比皇宫还大,你让皇帝的颜面往哪搁?长安城毕竟不是越州府,山高皇帝远,随你如何折腾。虽然面积不大,但这钱海明显也是个巨富。整个府邸的景致弄得非常漂亮。五步一池水,十步一假山,又有春、夏、秋、冬,四个完全不同的花园。就算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东厢房,也是清一水的檀木家具,穷极富贵。

“师傅,师兄,你们就先在这里住下。想吃什么,明儿个跟我说就是了。”

钱晓玥很是兴奋,说完话便蹦蹦跳跳着要走。可是刚转身,就看到迎面走来了两道身影,吓得她神情一滞,赶忙捂住了嘴。

“老爷,您瞧,这小姐不好好的在这吗。您啊,就别担心了。”

“哼,我才离开府里多久?你们连个小丫头都看不住,还让我别担心?陈管家,你是真的老糊涂了啊。”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小人知错了。”

“哼,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迎面走来的二人,一个是先前见过的老头陈管家。另一个,则是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样貌与钱晓玥有几分相似。穿着极有大唐特色的圆领袍,一脸的威严。陆忻不用猜也知道,此人便是这个府邸的主人,钱海了。

“爹爹。”

“好了,你的事陈管家都跟我说了。晚上西市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还好你安然无恙,否则我怎么跟你那去世的娘交代?”

钱海冷冷喝斥,说完话后,立刻将目光望向了陆忻与李淳风,脸色阴沉,显得尤为谨慎。

“这二位是?”

“爹爹,这是我新找的师傅,还有师兄,武功可好了。”

“师傅?”

钱海双眼微眯,脸色越发难看。一旁的陈管家见状,连忙从身后跳了出来。

“老爷,就是他们,就是此二人想强闯咱们钱府,还打伤了四名护卫。好你们两个无耻的贼人,强闯不成,竟还敢将主意打到我们小姐的身上!老爷,我这就去报官。”

“慢着。”

陈管家骂得很凶,钱海尽管阴沉着脸,但还算冷静,并未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不知两位贵人与我钱府有何渊源,小女年幼,从小就爱胡闹。若有得罪之处,钱某愿奉上一些财帛作为赔礼。”

“老爷,这哪是什么贵人啊,分明就是贼人,您可千万别心软。”

“住嘴!”

钱海猛地回头瞪了一眼陈管家,旋即对着李淳风作揖见礼。他的话虽然听着有礼有节,但细想之下就会明白,人家是在下逐客令了。陆忻也算半个老江湖,哪会听不出来其中的意思。李淳风见状,倒是没有任何表情。

“钱员外客气了,至于这渊源,还得看您记不记得这东西了。”

陆忻面无表情的拿出碧玉戒指,手刚伸出一半,就看到那钱海变了脸色,竟然一把就将戒指抢了过去。他的目光变得非常激动,甚至连手都在发抖。

“这戒指,是谁给你的?”

“越州府,许三金。”

“好好好,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它了。原来,许兄一直将它保存着。二位,刚才钱某多有冒犯,给二位赔个不是。”

钱海将戒指一握,再次作揖。但这一次,整个上身都弯了下来。而且语气无比诚恳,不像是赔礼,倒像是在赔罪一般。陆忻并不清楚许三金与钱海之间的渊源,但他只是小辈,哪敢受这等大礼。

“钱员外,这可使不得。您请起,快请起。”

“是啊老爷,他们就算带了信物而来,也受不起您这等大礼啊,老奴扶您起来。”

陈管家说着话便要走上前,却不料被钱海一肘子推了回去。而他自己,则依然躬着身,并未抬头。

“老陈啊老陈,你可真是老糊涂了啊。老爷我,差点就成了不仁不义之徒。你呀,这几十年都白活了。”

“老爷!”

陈管家闻言,两眼一红,“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与此同时,李淳风微微抬起右手,瞬间便有一股法力强行将钱海托了起来。

这一幕,让这位钱员外的目光再次发生了变化。

“您是主,我师徒二人是客,的确受不起如此大礼。夜已深了,钱员外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二人突然来访,若有搅扰之处,还望钱员外多多担待。”

“仙师言重了,钱某这就走。明日,我让下人将饭菜送到东厢房来。玥儿,跟爹回去。”

“嘻嘻嘻……爹爹,您不赶我师傅走啦?”

“哼,还不快给你师傅和师兄行礼。”

钱晓玥转身吐了吐舌头,高兴得仿佛要飞起来。钱海显然是被惊到了,不敢再看李淳风的脸,很快便带着人离开了院子。师徒二人关上门坐下后,都有些睡不着。初到长安城的第一晚,并不太平。而且发生了太多诡异的事情,让人心生不安。

“师傅,你说那施展五行搬运术,扑灭了大火的人,会是谁?即便这长安城内真的藏龙卧虎,能有如此手段的,恐怕也不多吧?”

“此法为五行道术的一种,入神境之下,几乎无人能够做到。而当今能到此境界的,除了各大宗门的教主,寥寥无几。当时那人,应该就站在皇宫的城墙之上施法。我若没有猜错,应该是阴阳寺卿,谭宗孝。”

“阴阳寺卿?大唐朝廷,果然高手如云。”

陆忻是震撼的,入神境高手,几乎为当世最强战力。任何一个出去,都能够开宗立派,做一方之主。这样的人,为何要替朝廷效力?而且陆忻已知的朝廷高手,就有两大归微境。一个是御神庙的魏吞云,虽然没有见过,但多次听说过御神庙总管的大名,足见其厉害。另一位则是在宣州见过的尉迟宝琳,掌管朝廷的镇魔院,实力强大。

“李家父子能夺了大隋皇运,自然有无数高人相助。朝廷内部,其实有大量阴阳师。不光是御神庙和镇魔院,太宗皇帝身边,就有高人。只不过这些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否则,这内忧外患的大唐天下,早就四分五裂了。”

“唉,这当皇帝也不容易。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还要被天下人唾骂。”

“哈哈哈哈……这至尊人皇之位,哪是这么好坐的。历朝历代,有几人能坐稳那把龙椅?又有几人,能治理好这满目疮痍的江山?皇帝不是神仙,你不帮他,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否则,为师又何必来这喧嚣的京师之中。”

李淳风说到这,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旋即起身打开了房门。月光自夜空落下,如霜雪般明净。

“十日后的科考,开考前长安必有大乱。以防万一,为师要闭关炼法几日。这几日,你好生修行,莫要忘了功课。”

“知道了师傅。”

李淳风走得很快,转眼便消失在了钱府之中,也不知要去哪里闭关。陆忻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双眼一直望着房梁,根本睡不着。

尽管日思夜想着要来长安城,可如今真的到了,又有数不清的烦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总觉得将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而这种感觉,在城外碰到那玄奘和尚后,越发的强烈。

“算了,出来混,哪有不挨刀的。有师傅护着,我怕个鬼。这人吶,没有梦想,不去看一眼这个大千世界,还真是跟咸鱼没有区别。明天,先去打听一下庭昉哥哥的下落。”

第070章:唐初四杰

初到长安城的第一晚,陆忻没有睡好。以致于第二天醒的时候,都已经到午时了。钱晓玥早早的就来敲过好几次门,但一直没有回应。

陆忻开门出去时,发现门口处摆放着十几种菜肴,但已经凉了,钱府的下人刚好在收拾。见了陆忻,连忙躬身行礼。

“陆公子您终于醒了,老爷特意吩咐,等您睡醒后,让伙房再做一遍饭菜。您有任何喜好,或是忌口的,都可以跟小的说。”

“不用了,我不饿。你们小姐呢?我找她有事。”

“小姐?她一早就出府了,去的应该是靖安坊的砚香楼。”

钱府之外便是西市的南街,昨夜的一场大火,让这个热闹的贸易市场变得极度冷清。尽管南街的火情并不严重,但从东面吹来的风中,依然夹着一股浓郁的烟火味和焦臭味。

西市的入口已经被官府的人完全封锁,各个大门都有重兵把守。而且并不是雍州府的衙役,看着装,应该是皇帝的元从禁军,还有一部分大理寺的人。由此可见,西市的大火,已经被太宗皇帝所重视。

毕竟科考马上就要举行,在这个节骨眼上,京师无论发生任何意外,朝廷都将被天下人耻笑。更何况,皇帝就住在长安城内,要是这火烧进了朱雀门,还得了?

昨晚之事,陆忻自然是历历在目。其中有阴阳师出没,绝对不可能是意外。他很想查清真相,但李淳风已去闭关,只好做罢。

出了西城,陆忻又沿着朱雀街一路往南走。街市上人流依然很多,老百姓们都在谈论昨晚西市失火的事情。靖安坊并不算太远,但陆忻不熟悉长安城的道路,用了整整一个小时才走到。据钱府的下人说,砚香楼就在靖安坊最大的一条巷子内。是整个长安城文人墨客最多的地方,既卖纸墨笔砚,也卖美酒佳肴。当然,还能见到大量的美人。

陆忻当时并没有太在意那下人的话,到了砚香楼下才发现,眼前这座三层高的大楼上,到处都挂着红丝带。人站在老远,就能闻见一阵胭脂水粉味。门口站在四个穿着暴露的女子,迎来送往,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这地方,简直像极了青楼。

“这丫头,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玩?”

心中暗忖,陆忻正踌躇要不要进去。这时候,门口的四个女子突然冲上前,拉住陆忻就不撒手。

“公子长得如此俊俏,可是来我砚香楼消遣的?”

“嘻嘻嘻嘻,才子当有佳人伴,不念三千烦恼丝。这位公子,让奴家陪你如何?”

“各位姐姐,我就看看,就看看!”

突然被这么一群燕燕莺莺围住,闻言鼻尖浓郁的胭脂味,陆忻瞬间红了脸。说起来,他才十一岁的年纪,还远未到好女色的地步。

“哎呀,公子想看什么,我砚香楼啊都有。这一楼卖的是美酒佳肴,山珍海味。这二楼卖的是笔墨纸砚,琴棋书画。这三楼嘛,嘻嘻嘻……美人如赋,歌舞升平。管教公子呀,流连忘返,如痴如醉呢。”

“好好好,我去二楼,各位姐姐,再会,再会。”

“公子请进。”

“妈耶,这都什么人吶,吓死本宝宝了。”

陆忻进了大门,回过头看时,依然觉得一阵心悸。都说这女人如水,可太热情的话,那就是滚烫的开水了。

砚香楼的一楼,的确是个卖美酒佳肴的地方。人入其中,立刻便能闻到各种各样的香味。一楼空间很大,粗粗看去,至少摆放着三十几副桌椅。此时,几乎所有位置上都已经坐满了人。顾客是清一水的男子,老少皆有。或是喝酒,或是吃菜。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个或两个女子作陪。搂着腰,对着嘴,场面十分香艳。

陆忻环顾四周,见没有钱晓玥的身影,便直接上了二楼。走过两层旋转式的楼梯,陆忻眼前一亮,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到处挂满着字画,每走几步就有一块屏风。屏风全是用上等的丝绸织造的,上面同样画了画,题了字,盖了大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以及上等木料特有的清香味。

除此之外,整个二楼被分为了四块区域。琴、棋、书、画,每块区域内,又各自摆放着大量的笔、墨、纸、砚。足有上百个年轻男子在这些区域内来回走动,或是吟诗、或是作画、或是弹琴、或是唱曲……场面看似杂乱,但所有人都十分规矩,所发出的声音,也并不大。而且除了开放式的空间以外,二楼还有独立的包厢,隔音做的极好。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陆忻无疑是震惊的。此地,简直就是读书人的天堂。与一楼的市井浮华相比,这二楼就是个世外清净之所,高雅太多了。

“严鐎息夜斗,骍角罢弓鸣。北风嘶朔马,胡霜切塞鸿……这杨素的诗,没有刀光剑影,却写尽了战争的凄苦,令人生畏啊。好在如今天下太平,我等读书人,不必再担心惨死于胡人的弯刀之下。”

“啧啧啧,吕兄。你在长安城内读前朝武将的诗,就不怕被人告到官府去?”

在二楼的南面,摆了一个书架,此时正有几位年轻人在翻看着上面的书卷。而在这几人的附近,便是用来练习书法的区域。当然,写字所用的每张纸,都是要花钱买的。

“放心,太宗皇帝治下,朝廷不会如此无道。别说我读杨素的诗,就是读那杨广的诗又如何?”

年轻人身着一袭圆领的白袍,握着纸张有些泛黄的书卷,抬头挺胸,意气风发。身边的人见了,连忙劝他不要声张,显然都被吓到了。

“要我说啊,还是汉赋好。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何等之绝美,何等之柔情!”

“哼,曹植再有才华,依然逃不过郁郁而终。生错了时代,同样是个可悲之人。诸位,如今已是大唐的天下。我以为,还是本朝的诗歌为上乘。”

就在几人争吵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突然放下手中的笔,从屏风后头走到了书架下。因为身材矮小,陆忻先前并没有注意到此人。

孩子穿得很朴素,一身布衣,头发散乱着,面黄肌瘦。但那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仿佛是星辰所化。更奇怪的是,陆忻竟从孩子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法力的气息。

“难道是凝聚出了道家真火?”

陆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眼前的孩子,看着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如果真的修炼出了法力,那就太可怕了。毕竟看其穿着,并不像是某个门派或是世家出来的。

“哈哈哈哈,哪里来的穷孩子,口气竟这般狂妄?小弟弟,你懂什么叫赋,什么叫诗吗?”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未到长安前,我以为这京师之中,遍地都是才子佳人。如今看来,这皇城脚下的百姓,也不过如此。”

孩子吟了四句诗,说完一番话,大笑着走了。几位年轻人面面相觑,仿佛突然都傻了一般,愣在原地。不过,当孩子走到拐角处时,却又停了下来,

“当朝秘书监魏征大人有一首诗,当为天下读书人所铭记。中原初逐鹿,投笔事戎轩。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这天下,从来没有真正的太平。我辈读书,意气当先,所求的不只是那荣华富贵。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记住了,我叫骆宾王。九日后的科考,有缘再见。”

孩子说到这,终于完全沉下了脸,随后大步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楼梯口。陆忻上前拿起孩子留下的宣纸,只见几笔草书龙游风翔,说不出的气势磅礴。

“天下大吉!”

纸上只有四个字,而且笔力之重,在桌面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陆忻一时间觉得有些口渴,连吞了两下口水。

“骆宾王……如果我没有记错,此人应该是唐初四杰之一。没想到,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恐怖的造诣!”

陆忻拿着宣纸久久没有放下,孩子留下的四个字,气势之磅礴,笔法之精湛。在他见过的书法中,只有哑巴吴的字能与之媲美。但是哑巴吴的字,以剑代笔,至少练了三十年!由此可见,这自称骆宾王的孩子,有多么恐怖的天赋了。

“嘿嘿嘿嘿,小姑娘,你女扮男装来这砚香楼,就为了这把琴?可惜啊,琴有九德,乃君子之器。照规矩,这琴……不能交给一个女子。”

“哼,女子怎么了,女子就不能弹琴啊?我告诉你们,本姑娘赢了比试,这琴就是我的。”

铛!

一声琴弦拨动之音,二楼北边的一个包厢,大门突然破碎。与此同时,一道纤细的身影跌落而出,撞在了一堆古琴之上。

第071章:绿绮

那人明显是被强行击飞的,不仅撞破了包厢的门,被其压住的诸多古琴,也断了好几把。因为动静极大,立刻便引起了整个二楼的关注。

朝包厢内看,一块画着山水飞鸟的屏风,一张檀木雕制而成的长桌。桌上温着两壶酒和一把古琴。四周跪坐着五个人,正中间的男子,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两颊微红,身材矮小,头上挽了个圆形的发髻。其两侧各有一名年轻男子,跪坐得笔直,皆穿直裾的襜褕,头戴纶巾,有着很浓郁的三国风格。

中年男子的双手就摆放在那把古琴之上,说话的口音很重,一听就不是长安人。除此之外,坐在长桌两头的,都身着有大唐特色的圆领袍,正淡笑望向飞出去的少女。

钱晓玥起身后,拍了拍衣服,看上去并未受伤。只不过散落的那一头长发,瞬间引来了无数的目光和议论。

“还真是个女子!这砚香楼的四艺阁,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有规矩了?”

“哈哈哈哈,此女年纪尚小,体态瘦弱,毫无丰腴之美,应当只是偷跑出来游玩的。”

“我呸,你们这些伪君子,都给本姑娘闭嘴。谁喜欢体态丰腴的,赶紧去青楼。”

钱晓玥听到了四周的议论声,顿时大怒,毫无顾忌地咆哮了起来。她这一叫,众人倒还真就不说话了。

“三田耜,你这琴到底给不给我?”

“小姑娘,在下已经说过了。琴乃君子之器,四艺之首。其象征着王道与正德,你一个女子,大可弹筝,何必执着于琴呢?”

“呵……君子之器?你们倭奴人,也讲狗屁的君子之道吗?我只记得你说过,谁能弹出这七根琴弦的散音,这琴就归谁。弹不出来,则予你十贯钱,是与不是?你何曾说过,女子不能参与这比试了?”

钱晓玥冷笑连连,平日里总是大大咧咧的她,此时却直勾勾地盯着长桌上的那把古琴看,大有势在必得的意思。而她的话,立刻震惊了众人,自然也包括不远处的陆忻。

“三田耜?倭奴……日本人?”

陆忻脸色微变,随即再朝那包厢内看去,正面坐着的三人,果然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而这种气质,是与唐朝人格格不入的。陆忻不禁想起了包打听赵历说过的话,早在自己来长安前,许多国家的使臣就已经到达京师了。

“怪不得,那两个年轻人还穿着三国时期的服饰。看来,的确是日本人无疑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从小便耳濡目染,陆忻对日本人可没什么好感。这个民族,在后来的很长一段历史中,都将给这片土地带来深重的灾难。

“哼,倭奴?我犬上三田耜乃日本国使臣,连大唐朝廷都不会如此无礼。小姑娘,方才那一下我并未伤你丝毫。但倘若你纠缠不休,就别怪本使不留情面了。”

三田耜冷笑,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凌厉。放在琴弦之上的手指微微一按,发出一阵空灵的琴音。陆忻瞬间便感觉到,整个二楼内的气体流动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仿佛随时都会掀起一股狂风来。

“不好,此人是阴阳师!”

陆忻脸色骤变,随即就看到,钱晓玥猛地冲向了包厢。可当她靠近长桌五步之遥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困住,身体怎么也动不了。

“放开我,你这个言而无信的臭老头,我要告诉爹爹,让他找衙门的人把你们全部赶出长安!”

“哈哈哈,钱大小姐。您啊就别再胡闹了,三田耜大人乃日本国使臣,朝廷都要对其礼遇有加。这琴,肯定是不能给你的。”

见钱晓玥被困,坐在长桌右侧的年轻人顿时大笑起来,微眯着双眸,一脸的嘲弄之色。那三田耜见状,朝左右使了一个眼神。原本正襟危坐的二人同时站起身,走到钱晓玥的身边后。一人撬开其嘴,另一人则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药瓶。

“李汜,你笑个屁。身为鸿胪寺卿之子,不帮我也就算了,居然还替这些倭奴人说话,简直给你爹爹丢脸。你们,你们想做什么?这瓶子里,装了什么东西?”

“哼,一个女子不在家好生待着,不尊三从四德,成天胡闹,这次谁都帮不了你。还有,鸿胪寺是什么地方?那是大唐朝廷接待各国使臣之地,谁会像你这般无礼?”

名叫李汜的年轻人“啪”的一声合上了手中折扇,忿忿地将脸别了过去。随后,就听到那犬上三田耜再次开口:“放心,不是毒药,死不了人。但你冒犯了本使,就是冒犯我日本国的天皇大人。这一颗药丸,只会让你的肚子疼上半个月而已,稍作惩戒。”

“不要,我不吃。三田耜,你要是敢这样对我。我师傅,师兄,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师傅?呵呵呵……今日谁来都救不了你!徒儿,还不快动手。”

三田耜的声音无比冰冷,可他说完话的瞬间,那个手持药瓶的年轻人却突然倒飞回了包厢内。“轰隆”一声,整块屏风被砸得四分五裂。紧接着,另一个也发出一声惨叫,右手手腕被人捏住,跪在了地上。

三田耜脸色狂变,抱琴起身,体内法力涌出,猛地震碎了身前的长桌。

“什么人!”

“嘿嘿嘿,我就是她口中的师兄。阁下身为外国使臣,却仗着有些手段在大唐皇城脚下耀武扬威,恐怕于礼不合吧?”

陆忻回以冷笑,看似不慌不忙,但三田耜的法力明显远在自己之上。此时的他,也只是勉强能撑住罢了。倒是钱晓玥在看到他后,兴奋地大叫了起来。

“师兄,你怎么在这里?呜呜呜……吓死我了。这些倭奴人欺人太甚,师兄你一定要帮我报仇。”

“闭嘴!”

陆忻此时可没工夫搭理身后的疯丫头,只见三田耜微眯着一对鹰眼般的眸子,沉默了许久才再次说话。

“这位道友,你是铁了心要护她?”

“使臣大人身为阴阳师,何必跟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较真?此地人多嘴杂,若是传将出去。坏了您的名声事小。倘若影响了大唐与日本国的邦交,可就麻烦了,您说呢?对了,临走前作为回礼,有一句话您别怪罪。贵国上呈朝廷的国书中,可千万别以日本为国号,更别提天皇二字。我们的太宗皇帝,一定不喜欢。”

陆忻一字一句,缓缓的说完话,而后转身带着钱晓玥下楼。在这一过程中,三田耜的右拳始终紧握着,神情踌躇,明显压着一股巨大的怒气。但是最终,还是没有爆发出来。五分钟后,陆忻带着钱晓玥出了砚香楼所在的巷子。刚拐过街角,陆忻便一个踉跄,扶墙坐了下去。此时再看,他的嘴角多了一丝血迹。

这一幕,令钱晓玥吓得脸色惨白,慌忙蹲下了身子。

“师兄,你怎么了?”

“那倭奴人的法力是我的数倍,刚才已经侵入腑脏,再不走,不死也得重伤!”

“什么是法力?”

“哼,现在先别说这些。你怎么会去招惹倭奴国的使臣?那把琴,又是怎么回事?”

“唉,那是汉代名琴,司马相如的绿绮,桐梓合精,音色绝妙。传说司马相如就是靠着它,弹出了千古绝唱《凤求凰》。本以为此琴早已失传,没想到,竟会出现在倭奴人的手中……”

钱晓玥也跟着坐在了地上,神情黯然,语气更是失落。照她所说,她原本只是去砚香楼随便买把琴的。到了之后,却遇见了鸿胪寺卿之子李汜和三田耜一行。刚开始,因为女扮男装的缘故,李汜并没有认出她。见有人买琴,三田耜便拿出了绿绮琴炫耀,说谁能将七根琴弦全部弹出声音,这把琴就送给谁。反之,则要输他十贯钱。原本也许只是一句玩笑话,但钱晓玥拿到琴后,真的就弹出了所有散音。而后,就有了陆忻看到的那一幕。

对于什么古琴,陆忻并不是很懂。但司马相如这个人,他在穿越前就听说过。此人生于蜀地,与中国古代四大才女之一的卓文君相恋,一曲《凤求凰》,名动古今。而且司马相如出自道教,其辞赋的内容,都带有神仙色彩。今天在看到那把琴后,陆忻敢肯定,这司马相如绝对是阴阳师。而且那绿绮琴,极有可能是件法器,甚至是法宝。

“好了,东西已经在人家手上了,你就死了这颗心吧。那琴,多少钱都买不来。”

“哼,一群言而无信的小人,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君子,我呸!恶心,恶心死了。”

钱晓玥对着街道大骂,生起气来似乎连自己都想打,立刻就引来了大量目光。陆忻也懒得管她,将头转了过去,装作不认识。

“对了师兄,你怎么会出现在砚香楼里啊?”

“当然是来找你的。”

“找我?”

“嗯,我要在长安城内找一个名叫陆庭昉的人,你听说过吗?”

“没有,不过……我认识一个人,他应该有办法。作为你救了本姑娘的谢礼,我就受累带你去吧,嘿嘿嘿。”

第072章:凶卦

半个小时后,钱晓玥带着陆忻到了长安的南城。因为靠近明德门、安化门的关系,南城是整个长安三教九流最多的地方。归义坊、大通坊、昌明坊、昌乐坊,一直到东边的青龙坊。这些地段,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钱晓玥虽然才十二岁,又是个女孩子。但对于整个长安城的布局似乎非常熟悉,来到了南城后,也是钻进各种小巷内乱转,介绍起一些老店来,如数家珍。那样子,像极了跑江湖的老油棍。

“师兄,拐过这条巷子,就到青龙坊了。那是九星帮的地盘,见了人,咱可得客气点。”

快接近目的地的时候,钱晓玥终于收起了大大咧咧的模样,开始变得正经起来。陆忻闻言也不说话,只看着巷子两旁的小店。这地方,阴暗、狭窄,身处其中,任何正常人都会觉得很不舒服。尽管巷子内并没有什么游客,但每家店铺的大门都是敞开着的。店内坐着一到两个人,目光总是盯着巷子看。

青龙坊似乎是个大型的仓储基地,陆忻走过几条街道,发现到处都是搬运各种货物的苦力。种类以粮食和布匹居多,这些都是老百姓生活的必需品,而且不易腐坏。

除了苦力以外,各个仓库的周边都站着一些穿黑袍的人,佩带刀剑,长发散乱,身上的江湖气息很重。这些人的打扮,与大唐朝廷推崇的正装相差甚远。钱晓玥说,这就是九星帮的帮众,负责打理帮派内的生意。

“师兄你等着,我去叫人。”

钱晓玥带头走进一条比较大的巷子,四周空旷,也没有人影。那房子很旧,是泥质的,一部分围墙已经塌了。这场景,与长安城的其他区域相比,简直不可思议。堂堂的京师,皇城脚下,不该有如此破旧的地方才对。

陆忻站了片刻,就听到院子内的房门被打开了,随后传出了一道慵懒的声音。声音的主人似乎才刚刚睡醒,但一开口,就让陆忻变了脸色。这人,他似乎在哪见过。

“我说钱大小姐,这才几更天,你就着急忙慌的把本大爷叫醒?想干嘛,劫色啊?”

“我呸!才未时三刻,天还没黑呢,你醒醒,别睡了。有笔买卖找你做,这是定金。”

钱晓玥似乎给了钱,随即就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自院中走出。看到门口的陆忻后,年轻人微微一怔,随后大笑了起来。

“我当是谁呢,小子,别来无恙啊。”

“你们两个见过?”

“一面之缘。”

陆忻点点头,但神情严肃,显然没有心情开玩笑。那赵历见状,目光微变,渐渐收起了笑容,把玩着手里的十几枚铜钱道:“想问什么,问吧。”

“长安城内,有没有一个叫陆庭昉的人?”

“陆庭昉?是男是女,多大年纪,相貌如何?”

“男子,十六岁,至于相貌……右眼下有一颗痣,眼睛……”

“好了,不用说了。此人是不是两年前到的长安?而且身边,还有一位师傅?”

赵历突然打断陆忻的话,脸上的表情十分自信。陆忻闻言,立马便怔住了。赵历的描述,正是陆庭昉离开自己时的场景。

“你见过他?”

“呵呵,何止见过。你要找的这个人,可是当朝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的座上宾。朝廷大小官员,上至三省六部,下至九寺五监,甚至连皇室宗亲都对这师徒二人礼遇有加。小子,你竟然要找他,你是他什么人?”

赵历将铜钱一收,猛地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陆忻看。他的目光,惊讶中带着疑惑,疑惑中又带着一丝狡黠,意味深长。陆忻自然不会跟一个外人多说什么,沉下声道:“他在哪?”

“朱雀门,兴道坊。这师徒二人每日都会在水柳巷内摆一个时辰的卦摊。时辰并不固定,说是只为有缘人看相。能不能找到他,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缘分了。”

“多谢!”

陆忻得到答案后,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的犹豫。钱晓玥见状,吓得浑身一颤,连忙讪笑着在一旁打圆场。奇怪的是,平日里脾气暴躁的赵历却并未生气,一直盯着陆忻的背影看,直到少年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才收回了目光。

“赵哥,这是剩下的钱,你拿好。”

钱晓玥拿出一块碎银子,刚要给出去,却见赵历摆摆手,神情古怪地笑了起来。

“这次的消息就当我送给你们了,陆庭昉、袁天罡、长孙无忌……有意思,有意思啊。钱丫头,你带来的这个人,是不是还有位师傅?”

“是啊,你咋知道的?他可是我师兄,他的师傅就是我的师傅。叫李淳风,可厉害了。”

“李淳风?哈哈哈哈,这钱你收回去。长安城的风吶,是越刮越大了。趁着鲤鱼们都还未化龙,我可得多睡会儿。钱丫头,你可别再来烦我了,回去吧。”

赵历还了铜钱后,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一边仰头长笑,一边往屋子里走。钱晓玥看着手中的十几枚开元通宝,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搞什么……刚才还是个爱财如命的人,现在变神仙了?这几枚铜板,不会有毒吧?”

钱晓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头发寒,仿佛连吹来的风都是冰冷的,冻得她连打了两个寒颤。而此时,陆忻已经出了青龙坊,快速地向朱雀大街跑去。他原本还想向赵历打听屠成礼和月不黑等人的消息,但当听到陆庭昉的下落时,内心的那股思念,那股埋藏在心底两年多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他想立刻就见到堂哥,见到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在前往兴道坊的路上,往事的一幕幕,无法遏制地在陆忻的脑海中浮现。就像电影画面一样,不停地播放着。整整两年过去了,陆忻从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熬到了越州府,熬到了长安城。从一个清扫茅厕的下人,熬到了如今仗剑天涯,入道修仙。陆忻已经记不得吃了多少苦,记不得经历了几次生死。但他很想再看一眼自己的庭昉哥哥,告诉他,我很好,不必担心,不必牵挂。

陆忻的速度非常快,打通了周身百脉的他,短时间内的奔跑,足以和马媲美。即便是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也阻挡不了他的脚步。原本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走完的路,陆忻只用了二十几分钟。

到达兴道坊的时候,刚过未时。也许是背靠皇城的关系,坊中的巷子都非常宽敞,路上的行人也大多锦衣华服,模样富贵。而住在东城的官员想要进出朱雀门,这兴道坊几乎是必经之地。

陆忻走过几条巷子,虽然不及西市繁华,但也有诸多店铺与酒楼。还有一些算命、相卦的先生在巷子的各处摆摊。可惜的是,陆忻并未看到陆庭昉的身影。

“庭昉哥哥,你到底在哪啊?”

不想放弃的陆忻,又在兴道坊内逗留了一个时辰,直到太阳开始落山,他才决定先回钱府再说。毕竟自己来时已经很晚了,兴许人家早就摆完摊回去了。

没有找到人的少年,垂头丧气,一路晃荡着往朱雀街走。整个人仿佛丢了魂般,与热闹的巷子显得格格不入。当少年即将走出兴道坊的时候,却被一个突然冒出的算命先生拦住了。

“这位公子,看面相,是有急着想要的东西,却又求而不得啊。”

说话之人两眼细长,嘴宽唇厚,长着八字胡,相貌十分猥琐。身上穿着的道袍很是破旧,全身上下唯一能入眼的,就是手中挂着玉坠的折扇。

陆忻抬头看了他一眼,瞬间又低下了脑袋。

“我至少在这巷子内走了三遍,是个人都知道我在找东西。算卦的,我一不婚丧嫁娶,二不求官求财,与你无缘。”

“诶,此话差矣。小兄弟,何某人行走江湖多年,所出之卦,从未错过。你要找的啊,是位至亲之人。此人呢,命格尊贵,有王侯将相之志。他呀,就在这长安城中。”

算命先生的话,让陆忻浑身一震,不得不抬起头。对方见他有了反应,怪笑一声,走回摊位坐了下来。

“嘿嘿嘿,小道何不群,自海外仙山而来。今日这卦,算不中,分文不取。若算中了,只收你一文钱,如何?”

“也好,那就有劳道长替我算上一卦。那人,我几时能遇见?”

陆忻坐了下来,主动伸出左手让其看相。何不群却视而不见,拿起桌上的罐子一顿乱摇,很快便摇出了一根竹签。只见他拿起竹签看了许久,才皱着眉道:“你要找的人,这几日便会出现。但此卦乃大凶之兆,需遇贵人,方能保全。若是无缘,恐有血光之灾啊。”

“先生,莫不是算不出什么,拿些废话吓我?”

听完何不群的话,陆忻大怒,一拍桌子便起身欲走。人家算卦,至少看看手相、看看面相,拿几枚铜钱扔一扔。眼前之人倒好,就自己抽了根签,然后满嘴胡说八道。陆忻原本心情就不好,此时自然全爆发了出来。

可当他转过身准备离开时,迎面走来的一人,却让他脸色骤变。

第073章:京师大逃亡

“是你?”

来人身穿白袍,但只有一条手臂。看到陆忻后,脸上的表情由震惊迅速变为震怒。此人,正是当初在破庙内与印手菩萨释道安交手之人。而他的身份,是朝廷御神庙的阴阳师。

对于此人,陆忻几乎都已经忘记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长安城内会有仇家。而对方断掉的右臂,正是被游仙剑斩下的。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此时此刻,白衣男子的瞳孔猩红,两眼简直要喷出火来。陆忻愣住了片刻,回过神后,立刻往反方向跑去。断臂之仇,没什么好说,根本化解不了。而且当时还死了十三名士兵,全是军中的精锐。一旦被抓,这些账恐怕都要算在陆忻的身上。

“哈哈哈哈,天不灭我王全一,果然有厚报。小子,这里是长安城,是我御神庙的地盘。想跑?你能跑到哪去?”

王全一狞声狂笑,根本不顾及旁人的反应。尽管失了一条手臂,依然能轻易施展符术。只见他将一张黄符吞进口中,身形立即如疾风般冲进了拥挤的大街之中,快到了极致。

“如果我没有记错,此人一心四用,应该是观虚境四重修为。游仙剑不在,一旦照面,毫无胜算。”

陆忻看过王全一的战斗,深知其符术的厉害。而且这里是长安城,御神庙总部就在城中。别说动手,就是停下来半个呼吸,都要深陷泥沼。袭击朝廷特使,诛杀士兵的罪名,没人担得起。

两人一前一后,一追一逃,几乎穿过了兴道坊的所有巷子。陆忻是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以免王全一施展符术攻击。但对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法力之强又远在自己之上。陆忻在跑出兴道坊后不久,王全一便冲到了身后,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到十步。

而此时,街上的人流逐变得渐稀少。坊与坊之间都会隔着大片空地,若是到了空旷处,以王全一的修为,更加容易施展手段。没有办法,陆忻只好就近钻入了一条狭窄的小巷之中。也许能够借助游龙身法,摆脱追杀。

“小子,你斩我右臂,断我修行,此仇不共戴天。今日,定叫你生不如死!”

王全一追进了巷子,隔空击出一掌。三张符箓自袖口飞出,化作剑气,同时冲向陆忻。好在巷子狭窄,陆忻连踩数下墙面,跃到了屋顶之上,才堪堪躲过。王全一见状,不怒反笑,也跟着上了屋顶。

此时已经进入了开化坊,屋顶并不高,但很容易被地面上的人察觉。陆忻还没有走出几步,就看到左右各飞来十数支箭矢,又急又快,其力道,瞬间便能将射中的瓦片击碎。

陆忻吓了一跳,他能确定,这些箭都是真的,并非法力变化。朝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街道上出现了两支队伍。所有人都身穿银甲,戴着战盔。每队各有十余人,从左右两侧包抄而来。

“天子脚下不得放肆,房上之人速速下来,否则杀无赦!”

两支队伍的头领几乎同时开口说话,而且一字一句都是相同的。说完话的瞬间,所有人再次拉弓搭箭,对准了屋顶。陆忻此时哪会乖乖听话,身形一晃,重新落进了巷子中。随后,就听见王全一在屋顶之上大喊。

“飞骑营的兄弟,我乃御神庙王全一。此子为朝廷重犯,还请诸位兄弟相助捉拿。”

“原来是王仙师,既是朝廷重犯,我飞骑营自然当仁不让。兄弟们,随我来。”

“什么飞骑营,妈的,还真有血光之灾啊!”

陆忻抬头看,并未看到王全一的身影。但耳畔突然有大量的脚步声靠近,显然是刚刚的那两拨人在追杀自己。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得不相信算命先生的那句“血光之灾”了。更可怕的是,再往前跑便是大街,一旦出去就等于羊入虎口。

“怎么办,无路可逃了。”

陆忻停下后,进退两难,正在踌躇,巷子里的一扇门却“咯吱”一下打开了。钱晓玥露出脑袋,在门里头狂招手。

“师兄,这边。”

“我靠,玥姐,你来的太及时了。”

陆忻闪身进门,心中狂吼,简直眼泪都要掉下来。而当钱晓玥关上门后两秒钟,巷子内便出现了大量的脚步声,以及王全一的声音。朝四周看,门内是一户人家的后院,面积不大,中间有一口井,周围种着大量花草。

“王仙师,人呢?”

“这小子居然凭空消失了?隐身神符?不可能……一定是躲进了这附近的某个房子中。两位将军,能否挨户搜查?”

“这……”

“王仙师,我飞骑营奉命巡城,为的是防止刺客遁入皇宫。挨户搜查,并没有这个权力。况且,即便是大理寺查案,也得有朝廷的批文才能进屋搜寻。您这忙,看来我等是帮不上了,兄弟们,走。”

飞骑营的人很快就离开了,王全一在原地冷笑了许久,才重重地迈开了脚步。直到耳边再也没有声音,陆忻才松了口气,瘫坐在了地上。

“师兄,你怎么会惹到飞骑营的人?还有那姓王的,到底什么来头啊。”

“唉,此事说来话长。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当然是来帮你找人啊。你那位堂兄如此受人待见,我也想来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然后,就看到你被人追杀,可吓死我了。”

钱晓玥拍了拍胸口,也跟着坐在了泥地上。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似乎跑了很久。

“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布庄,也是我爹爹的铺子。从前院出去,就能看见崇义坊了。你呀,还好跑进了这条巷子,否则神仙都救不了你。”

“呵呵呵呵……小姑娘说的没错,的确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一声狞笑,后门突然四分五裂,吓得钱晓玥大叫了起来。陆忻根本来不及思考,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便往院子的深处跑。穿过后院,便是狭长的走廊,正前方有两条路,钱晓玥指了指左手边,示意陆忻那是出口。

王全一的气息在迅速逼近,陆忻跑到布庄的大堂后,便将钱晓玥放了下来。王全一追的是自己,并不会为难其他人。

“师兄,别再上屋顶了。飞骑营的人个个善骑射,是皇帝近卫。你往东市跑,那里人多,说不定能甩开那家伙。”

“哼,小姑娘,你太多事了。”

王全一进了布庄大堂后,狠狠地瞪了钱晓玥一眼。不过此时陆忻已经跑得没影了,他并未耽搁,直接冲出了大门。随后,陆忻穿过了崇义坊,而后又笔直的往东边跑,不到五分钟便进入了宣阳坊。按照钱晓玥的描述,东市就在宣阳坊的旁边。

“小子,我已经给御神庙传信,总管大人立刻便会派人前来捉拿。你若是不跑,我兴许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王全一的声音始终如影随形,但气息却越来越弱,这显然是耗费了大量法力的缘故。而自己百脉皆通,体力极强,远未到跑不动的地步。陆忻料定王全一再过片刻便会力竭,怎么可能停下来。

眼看就要穿过整个崇义坊,巷子的正前方,却出现了大理寺的人。而领头的,正是昨晚有过一面之缘的魏青。陆忻顿时有些慌乱,脚步立刻慢了下来。自己现在的处境,无论遇到朝廷的哪个部门,都是危险的。

魏青显然也看到了陆忻,目光微变,示意手下止步。而他自己,则缓缓朝陆忻走了过来。

“少侠,又见面了,你这是……”

“哈哈哈哈,大理寺。小子,我看你还往哪跑?”

魏青的话还未说话,王全一的冷笑声便盖住了整条巷子。感受着越来越近的气息,陆忻心中一阵苦笑,恨不得给上眼前的这位大理寺丞一巴掌。什么时候出现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头来。

“御神庙,王全一?”

魏青似乎认得王全一,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脸色变得有些疑惑。

“多谢魏大人替王某擒住这朝廷重犯。”

“什么,朝廷重犯?”

魏青大惊,他这一叫,身后的大理寺众人纷纷拔出了刀,盯着陆忻虎视眈眈。

“王全一,你是不是弄错了。此人昨夜还助我擒贼,怎么可能是朝廷重犯?”

“哼,弄错了?王某丢掉的这条手臂,这一身的伤全是拜他所赐。还有,我从襄州府调拨的十三名府兵,也全部惨死于他手。这件事,我早已上报御神庙。你大理寺若是不信,可以直接去问总管大人。”

“王全一,你放屁,我根本没有杀人!”

陆忻转身怒吼,声音未落,却看到王全一的胸口处突然钻出一把匕首,鲜血淋漓。紧接着,王全一便开始大口吐血,全身痉挛,瞬间便倒在了地上。这一幕来得突然,别说是陆忻,就连大理寺的人也全部愣住了。

“什么人!”

王全一倒地后,一黑影迅速蹿进了旁边的巷子中。魏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拔出长剑便追了进去。陆忻见状,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立刻往街口处冲。

第074章:偶遇和杀戮

王全一被杀,尽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对于陆忻来说,这显然是个大好机会。现在只要冲过街口,就能进入东市。到那时,鱼入大海,随时能找到机会溜走。

但陆忻的反应太快了,落入大理寺一行人眼中,第一反应自然是将他当作那凶手的同谋。而且王全一死前说的话,早已让众人心生怀疑。陆忻这一走,大理寺一方立刻在街边拦截。好在陆忻身法灵动,刹那间的爆发,并不是这些普通的寺众能够挡住的。

冲出街口,便是东市的西门。街道上人潮汹涌,陆忻没入其中,立刻便没了影子。因为地处闹事的缘故,大理寺众人并不敢声张,只能默默追寻。

与此同时,东市的北门,出现了五六个身穿白色法袍的人。后背皆绣着太极图,领口则有“御神庙”三个字的纹样。这些人一到入口处,突然脸色大变,随后纷纷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黄色的玉符。只见上头闪烁着血红光芒,顷刻间又完全沉寂了下去。

“灵官大人,看来王师兄他,已经遭人毒手了。该死,竟有人敢在长安城下毒手!”

“哼,我倒要看看,这断了王全一右臂,如今又害他性命的人,有多大的本事。诸位放心,我有总管大人特赐的觅踪符,只要其身上有半点王全一的气息,定能找到。”

领头之人年纪大约在三十左右,目光阴寒。冷冷的说完话后,一步踏进了东市。而陆忻此时,已经跑过了数条街道。奇怪的是,大理寺一行始终紧追不舍。他换了好几个方向,都没能甩开。

“妈的!这大理寺查案,果然有些门道。那些电影、电视,看来也不是完全在瞎吹啊。魏青,你小子可把我害惨了。”

陆忻进了东市后,走起路来摩肩擦踵,速度并不快。本以为没入人海,视线阻隔,即便是大理寺也不好追踪。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大理寺一行,仿佛个个都长着狗鼻子,无论怎么跑都能紧紧跟在后头,转个身就可以看见那成片的官帽。

“找到了,小子,跟我回御神庙!”

突然,十步外出现了一群穿白色法袍的人。随着声音在耳畔响起,陆忻立刻便感觉到五股法力从天而降,把自己牢牢锁住。这一幕,吓得他又狂奔了起来。

被大理寺的人追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又来了一波御神庙的阴阳师。陆忻就是再淡定,心中也有一万只草泥马跑过。可是人越慌,脚步就越乱。此时的陆忻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顿乱钻。等抬起头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东市的中央大街。前方似乎有杂耍表演,路全被围观的百姓挡住了。

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往两边看,大理寺和御神庙各从一个方向包抄而来,已经没有其它路了。没有办法,陆忻长吸一口气,猛地扎进了人群之中。

“呦呵,这老头岁数也不小了,居然还能金枪锁喉,胸口碎大石?狐狸,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啧啧啧,你管那么多干嘛?就算是真的,你有钱给吗?捧个人场还那么多废话!”

“娘的!狐眼看人低是吧?等老子高中,非炖了你喝汤不可。等等,那是……扬绣、扬沁,有人冲进来了,快躲开!”

围观人群因为陆忻的强行闯入,瞬间大乱。而陆忻刚刚进入杂耍场地,大理寺和御神庙的人也接连出现在了附近。老百姓们哪见过这种场面,一看是官府捉人,立刻大叫着作鸟兽散。此时的陆忻可不管这些,就径直的往前跑,差点迎面撞到了两个年轻姑娘。

“你这人怎么回事,差点冲撞了我姐姐,赶紧停下磕头谢罪。”

“就是!光天化日,装神弄鬼,我看你是想劫色!”

“我劫你个鬼,没看见被人追啊,你们……”

陆忻大怒,眼看着御神庙一行人就要上来了,自己却被一个姑娘抓着不放。当下抬起头正欲发飙,四目相对的瞬间,双方都愣住了。

“扬沁姑娘?”

“陆少侠?”

“小忻?”

“忻哥?我的娘,忻哥啊,我终于找到你了。狐狸,让你来看杂耍吧,还他娘的偏不来。忻哥,你可想死我了。”

书生认出陆忻后,激动着就想上来拥抱,却被陆忻一脚踹了回去。紧接着就看到少年往东市的南边跑去,甚至连句话都来不及说。

“娘嘞,这是怎么了?”

“你傻啊,没看到御神庙和大理寺吗,跑!”

月不黑一收折扇,也跟着往陆忻的方向跑去。扬家两姐妹见状,从怀中各掏出一小瓶,往地上一砸,瞬间飞出千百只黑色小虫。密密麻麻,如云雾般涌向了御神庙一方。

“何方妖人,相助朝廷重犯,与其同罪!”

御神庙的灵官被虫子挡住去路,怒吼连连。大理寺众人见状,脸色更是难看。原本热闹的东市,现在也是一片混乱。皇城脚下如此动荡,他们即便是抓到了人,也会被朝廷重罚。

“你们大理寺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追?”

“哼,诸位仙师大人。这里可是闹市,四周住的都是朝廷重臣。你们这样大张旗鼓的抓人,就不怕百姓惶恐,上头怪罪吗?”

“笑话!我御神庙办事,还得受你大理寺节制不成?一群废物,不追也罢。”

灵官怒极,双掌一合,身后瞬间冒出六张金灿灿的符箓。大火随之而起,如红霞般笼罩住大半个东市的天空。扬家姐妹放出的那些飞虫,眨眼间就没入火海,烧得干干净净。御神庙一行随即又开始了追捕,大理寺众人见状,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而此时,陆忻已经换了个方向,从西大门跑出了东市。随后在巷子中,与书生四人汇合。

“娘嘞,忻哥。一见面你就被大理寺和御神庙的人同时追捕。咋滴,你是进宫刺杀皇帝了?”

“杀你个头。甭废话,御神庙的人能突然找到我,肯定有什么追踪的手段。此地不宜久留,我得出城躲躲,你们别跟着我了。”

“那不行,死和尚既然让我保你到长安,可不能看你在本皇的眼皮子底下送命。你去哪,我就去哪。扬绣小姐,你们二位呢?”

月不黑依然穿着一身月白长袍,手中拿着折扇,颇有世家公子的派头。说话的同时,笑着看向了扬家姐妹。

“嘻嘻嘻,姐姐思念陆少侠这么久,现在见着了,自然是人在哪,我们在哪。你说呢,姐姐?”

“沁儿,不许胡说。”

扬绣脸色微红,立马别过了头。陆忻不想过多耽搁,正欲说话,御神庙一行却已经到巷口处了。

“跑!”

一声暴喝,五个人再次踏上了跑路的旅途。尽管处境危险,但与月不黑等人的重逢,让陆忻原本慌乱的情绪平复了不少。想起当初在池州躲避上玄天宗追杀的画面,恍如昨日。

“姐姐,这些人修为不高啊,咱为啥要跑?”

扬沁尽管也在飞奔,但时不时就回头看,满脸的不高兴。书生听了,吓得直翻白眼,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你傻呀,长安城,天子脚下,谁敢和御神庙的人动手?还有那大理寺,你知道袭击官差,是什么罪名吗?”

“我管他什么罪名,谁敢惹本姑娘,我就叫谁好看。”

“停!”

书生和扬沁吵得正欢,最前方的陆忻却突然止住了脚步。众人停下后,顺着陆忻的目光望去,小小的一条巷子里,竟横着六七具尸体。看穿着,都只是些普通的百姓。大量鲜血流了一地,甚至还能看到升腾的热气。

“人都是刚死的,看来是有人故意在长安城内作乱。”

陆忻神情难看,眼前的一幕让他想起了王全一被杀时的画面。如果那黑衣人刺杀王全一只是一种随机的行为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些人也有可能是被随机杀害的。

“娘嘞!长安城居然比越州府还乱,忻哥,咱还是赶紧跑吧。再不走,也会被杀的。”

“不好!”

书生正在后边催促,陆忻却突然跑向了左手边的巷子。就在二十几米开外的一处宅子后院,一对年轻男女正从门内走出。二人手拉着手,四眸相对,不舍别离。但与此同时,二人的头顶上空,却有一道黑影手持匕首正从屋顶上往下跳。

“住手!”

陆忻大吼出声,那黑衣人似乎吓到了,转过头瞥了一眼,但并未停下动作。手中匕首一晃,便要扎向那少女。但此时,因为陆忻的吼叫声,那年轻男子显然是反应过来了。一把拽过少女,将之护在了身下。

噗嗤!

匕首扎进男子后背,迸射出大量鲜血。黑衣人见一击不中,还想拔出匕首继续行凶。却不料陆忻的速度非常快,仅仅两息的功夫就冲到了近前。少年一拳轰出,筋骨齐鸣。黑衣人伸出手硬接了一掌,身形猛然倒退。

“阴阳师?”

“什么人,胆敢在长安城作乱!”

“幽冥道宗!小子,我记住你了。”

黑衣人狞笑了两声,随即迅速跳上屋顶,转眼间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第075章:须弥芥子,天罗幻象

长安城内接连发生凶杀,这绝对是件极不正常的事情,而且早有预谋。加上昨夜西市的大火,陆忻足以断定,这背后有一股甚至是数股势力在盘算着什么。而这些势力的首要目的,就是要让全城百姓陷入恐慌。

就拿此时所在的东城来说,这里是朝廷各部官员的聚居地。在这里一顿乱砍乱杀,即使只杀了些普通百姓,也足以让官员们害怕。当官的一乱,朝廷的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全部都得乱。朝政一旦陷入混乱的局面,那么整个大唐天下会在瞬间四分五裂。

这,显然是个天大的阴谋。

“杜公子,杜公子你怎么了?血,怎么会有血呢?”

男子挨了一刀,倒下去后,那少女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当看到手中的鲜血时,脸色煞白,瞬间哭成了泪人。看模样,显然是位千金大小姐,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场面,一时间不知所措。

“多,多谢少侠相救。还……还请少侠,将翎羽带到安全的地方。她,她是河间,河间王……”

男子抬头看向陆忻,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嘴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昏迷了过去。那少女见状,哭得越发厉害。陆忻有些为难,后面的追兵随时都会出现,他想立即出城去,但又不忍心丢下眼前的二人不管。

“放心,他没死,只是昏过去了。翎羽姑娘,你们先进屋去,千万别出来。”

“这……我不能,不,我不能进去!”

少女一听说要进屋,连连摇头,神情越发的慌张起来。陆忻哪还有时间跟她耗着,正欲开口骂人,身后却传来了屠成礼的大叫声。

“忻哥,御神庙的人来了,赶紧走。”

“唉,别愣着,你赶紧带他进屋!”

陆忻怒吼一声,再也不敢耽搁,身形如箭矢般冲了出去。随后耳畔便响起了一阵打斗的声音,月不黑等人已经和御神庙一方交上手了。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凶,残杀如此多的无辜百姓!”

“哼,你这人好不讲道理。这些人哪是我们杀的,凶手,早跑了。”

扬沁大怒,冲向那御神庙的灵官便是一顿拳脚。而月不黑与扬绣则站在一旁观战,此时的几人已经完全没有要跑路的意思了。陆忻暗叫“不好”,只得往回冲。宣州破庙案仅存的活口王全一已经死了,即便自己被抓,也还是有机会脱罪的。但如果现在杀了御神庙的人,就是真正的与整个朝廷为敌。到那时,谋反罪名成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住手!”

“忻哥,你咋又回来了?”

见陆忻远远大叫着往回跑,屠成礼倒吸一口凉气,挤眉弄眼的示意他赶紧走。与此同时,扬绣进场,瞬间便将那灵官逼退。双方在刹那间,停下了战斗。

“人不是我们杀的,你们御神庙要抓的是我,与他们无关。”

陆忻缓缓走上前,目光阴沉,但无比坚定。那灵官死死地盯了他片刻,目光一一看过月不黑与扬家姐妹,随即冷笑不止。

“王全一前脚刚说找到了宣州破庙惨案的重犯,后脚就死于非命。你说此事与你无关,谁会相信?”

“不信?你大可看看这些人的伤口,都是被匕首所杀。而且这些人早在我们进入巷子前就已经遇害,你们御神庙不懂不要紧,找大理寺的人一验便知。”

“大理寺?好啊,说曹操曹操就到。我等着,看他们大理寺如何说。”

御神庙的人显然是忌惮月不黑与扬家姐妹,并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陆忻顺着脚步声回头看,大理寺一行果然出现在了巷口处,而且是从刚刚自己逃跑的方向进来的。不过大理寺的人并未立刻注意到陆忻一行,而是被躺在巷子中间的男子和那少女吸引住了目光。

“您是?河间郡王府的……大理寺朱广德,参见翎羽郡主。”

“都起来,快救人,救人吶。”

少女见到大理寺一行,总算从恐惧中稍稍回过一丝魂。陆忻见状,低喝一声,示意大家趁机跑路。御神庙的人哪会这般轻易放弃,只见那灵官连踩数下墙面,瞬间跃过众人头顶,堵住了唯一的去路。紧接着,其余阴阳师各祭出一枚玉符,手掌往那玉符上一放,竟在虚无的空气中拔出了剑来。那些剑通体缠绕着黄符,散发着极强的法力波动。

月不黑见状,始终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骇然。

“空间神符,佛门法术,须弥芥子!这御神庙,竟有如此大的手笔。”

“狐狸,什么叫须弥芥子?这些家伙身上明明没带武器啊,这些剑都从哪来的?”

书生被月不黑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了陆忻身后。而扬家两姐妹的神情,也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佛门传说,在西土天竺国内有一座神山,庞大无边,为天地宇宙的中心。而芥子,则是芥菜的种子,渺小如尘埃。但那些和尚认为,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们所在的这个天地,只是三千大千世界中的一个小世界而已。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这是佛门对于空间之道的领悟,玄妙莫测。但现在看来,朝廷之中,怕是有一位了不得的和尚啊!”

月不黑死死地盯着御神庙的人看,语气低沉。陆忻闻言,立刻便想起了初到长安城时,遇见的那位玄奘大法师!如果说,朝廷有什么高僧的话,非他莫属。

“哦?你居然能看出这是佛门法术?小兄弟,你的眼力不错。可惜,助朝廷重犯逃脱,罪无可恕。”

灵官冷笑连连,背后再次飞出六张金色符箓。紧接着,他也从玉符中拔出了一口长剑。此剑一出,立刻发出雷电之气,和其余阴阳师手中的法剑交相呼应。

轰隆!

一朵巨大的雷云,开始在巷子的上空凝聚。周围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诸位,现在束手就擒,跟本官回御神庙还来得及。否则,杀无赦!”

“我等无罪,凭什么跟你回去?”

陆忻大怒,身上气息猛地爆开,瞳孔之中出现了非常怪异的图案。既像是佛门的梵文,又像道家的咒印。月不黑与扬家姐妹见状,纷纷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小忻,你修炼出了法力?”

“嗯,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与你们细说。现在,先想办法脱身。”

“哈哈哈哈……天子脚下,你还想脱身去哪?诸位拘魂使,布阵降魔吧!”

“领命!”

御神庙一方突然全部低下了头,一手持剑,一手捏诀,口中念念有词。凝聚在头顶上空的雷云越滚越大,其中晦明不定,苍黄翻复,似乎孕育着什么恐怖的东西。扬沁是个急性子,哪管是不是身处大阵之中。身形一晃便要冲向灵官,却被一道突然落下的闪电给挡了回来。

吼!

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那雷云深处突然出现了一尊身影。没错,不是一道,而是一尊!

尊这个字,通常都是用来形容庙里的神像的。而此时,陆忻眼中看到的,就是一尊三头六臂,明净琉璃的神像。虽然只露出了半截身子,但那宝相庄严的面孔,那睁开的第三只眼,那一身的鹅黄金甲、玉带团花。都能给人一股无上的神威。确切的说,这已经不是一尊泥塑的神像了,而是真正的天神。

书生抬头看着雷云中的场景,吓得瑟瑟发抖,两脚一软就要跪下去。陆忻也是一样,虽然没受到任何攻击,但肉身如同被千百座大山压着,随时都有可能撑不住。

“不好,这是天罗幻象,大家闭眼静心,将这尊神从念头中请出去!”

月不黑怒吼,连忙扶住书生,让其停住了下跪的动作。而他自己,则猛地低头闭上了双眼。陆忻等人跟着照做,闭上双眼的同时,封闭听觉。两秒钟后,刚刚的那股威压感消失了。但这两秒钟的间隙,足以让御神庙的人展开攻击。

陆忻刚睁开眼,灵官的法剑便到了面前,他根本来不及还手,只得侧身躲避。可身形刚刚躲开法剑,头顶上空又出现了六张金符,大火如山,凶猛地压了下来。

“诸天轮回,生死两空,奈何印!”

来不及有丝毫犹豫,陆忻瞳孔一缩,双掌向上,拍出了巨大的佛手。一刹那,佛光漫空,将火焰挡住了半秒钟。陆忻则趁着这半秒的间隙,从灵官的脚下滚了出去。而后头也不回的往巷子外跑。

“狐狸,扬绣姑娘,千万不要伤人,分头走!”

“哼,佛门功法?不过就这点修为,想走?”

灵官见两招都没得手,目光骤寒。朝月不黑等人看了一眼后,面带冷笑,转身朝陆忻追去。毕竟御神庙真正想抓的人,只有与破庙一案有关的少年。

冲出巷子,是两坊之间的大块空地。原本热闹的街道上,此时却看不见一个百姓。远处,大量士兵正手持刀箭而来。整个长安城,应该是进入到了某种紧急的戒严状态。

第076章:日月腾光

长安城是大唐帝都,天子居所。城中有大量的兵力,可以用来护卫京畿。比如雍州府衙的官差,皇帝近卫元从禁军,掌藏兵械、守卫宫门的卫尉寺,以及太宗皇帝亲置的飞骑营等等。

这些兵力,再加上擅于断案的大理寺。整个长安可以说是固若金汤,没有任何势力能在城中兴风作浪。即便是有阴阳师入侵,朝廷也有御神庙、镇魔院抵挡。陆忻并不明白,为何有人敢在长安城内大肆杀戮。

想起巷子中那黑衣人逃跑前说的话,陆忻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一个蒙面刺客,会把自己的真正来历挂在嘴边吗?

“幽冥道宗,昨夜西市的大火,也出现了这个门派的身影。但幽冥道宗是突厥人的守护神,而突厥国的和亲使团马上就要抵挡长安。在这个节骨眼上,要说是幽冥道宗的人在长安城闹事,显然不合情理。”

远远瞥了一眼疾行而来的军队,陆忻并不敢停留。脑袋之中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人便冲进了另一个里坊之中。御神庙的灵官在后头紧追不舍,陆忻此时简直是胡乱逃窜,根本分不清方向,更不知道自己身处长安城的哪个位置。

跑了大约三分钟,前方出现了一座大宅子。那紧闭的宅门,森严厚重,精雕细刻,却堵住了唯一的去路。左右两边都是高墙,有飞骑营的遭遇在先,陆忻并不敢跳上屋顶跑路。何况此时,整个长安城内全是军队。转过身,御神庙的灵官赫然出现在了巷口。

“你知道,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最可笑吗?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者。长安城是太宗陛下的长安城,诸神于那九天之上庇佑,岂是尔等宵小能够冒犯的?”

“呵呵呵,御神庙的阴阳师,难道都像你这般没有脑子?昨夜的西市大火,还有今天那些巷子内的尸体,分明是有一股甚至是多股势力在暗中为祸。你一个御神庙的灵官。不去调查案子,却在此地与我玩猫做老鼠的把戏,还真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

“擒贼?你不就是贼么?好了小子,今日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也别想逃出城去。跟我回御神庙,或者,死!”

灵官一手持剑,一手拿着符箓,逐步靠近。他是观虚境六重修为,远在陆忻之上。此时狭路相对,光是散发出来的法力威压,都已经让陆忻有些动弹不得。那法剑之上依然有电光闪烁,灵官每走一步,周围的光线就暗淡一分。

当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十步时,灵官见陆忻还是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目光骤寒,左手的符箓陡然化作一团烈火,裹住法剑。旋即一剑刺出,脚下生风,迅猛地冲了过来。陆忻定睛看去,灵官的剑就如同一条火龙,张牙舞爪,炽热无比。

“三生七世,天地娑婆,轮回印!”

陆忻避无可避,只得咬咬牙,提起了全身法力。其丹田世界,有木行与火行两个法力漩涡。此时全部调动,以木生火,爆发出来的力量,几乎等同于观虚境三重。赤金的佛印以梵文显化出“轮回”二字,其势厚重庄严,却又带着一丝魔家的煞气。

轮回印一出,盖住了整条巷子内的声音,连那灵官的脚步声都完全消失在了空气中。“火龙”眨眼便到了身前,刚好撞在那法印之上。强烈的火光与梵光交织在一起,刺得人眼睛生疼!

过了五六秒钟,两种异常才同时散去。灵官朝门前看去,少年已经不在了。地上,多了一滩血迹。

“哼,好强的火行法力。此子应该才初入观虚境,但施展法术却不用借助任何符箓的力量,实在是古怪。不过……刚才那一下,怕是已经用尽全力了吧?”

灵官盯着地上的血迹看了片刻,冷笑连连,根本不担心少年能逃走。随即负剑于身后,正欲打开宅院的大门走进去,脚步在迈开后的下一秒,却突然停在了半空中。而他的手,也猛地收了回来。

抬头看,大门之上赫然悬挂着一块牌匾。上头龙飞凤舞的写了四个字,“日月腾光”。仅仅只有这四个字,除此之外,甚至连印章和题字之人的名讳都没有。

牌匾看上去还很新,也就三四年的样子。用料极为讲究,是一块上等的楠木。但牌匾并无过多装饰,甚至都没有装裱过。

可就是这么一块朴实无华的牌匾,让始终趾高气昂的灵官露出了震惊之色。随后,目光竟变得惊恐起来。

“西翥则烟氛閟色,东飞则日月腾光。化垂鹏于北裔,训群鸟于南荒……威凤赋!这是太宗陛下的字,坏了!”

灵官浑身一颤,望着牌匾连退了数步。就在这时,巷口处出现了大量的军士。看着装,是飞骑营的人。

“谁,胆敢在长孙无忌大人府外滋事,给我将他拿下。”

“领命!”

飞骑营的人神情看上去非常紧张,那领头的大吼一声,十几个身着铠甲的士兵立即蜂拥而上,瞬间就将御神庙的灵官围了起来。

“你是……御神庙的,刘仙师?”

“花将军,别来无恙啊。”

“自己人,都退下!”

灵官过了许久才缓缓收了目光,但并未看周身之人。飞骑营的头领连忙示意左右退下,见那灵官双眸紧闭,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之色。

“陛下有旨,全城戒严捉拿刺客。没想到刘仙师已经早我等一步在城中巡视,实在是让花某佩服。”

“呵呵,好了花将军。都是自己人,事态紧急,这些客气话就别说了。我在此,正是为了捉拿刺客。只可惜,这座宅子的大门,我进不去。”

灵官说到这,重新抬头看向了那牌匾。花将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日月腾光”四字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点点金光。不知为何,花将军的额头突然就冒出了汗来。

“陛下的字,下笔风雷,入木三分!这块牌匾若是盯久了,即便是我等这些上过战场,杀敌数百的武将,也望而生畏啊。见字如面,诚不欺我。刘仙师,你的意思是,刺客跑进了长孙大人的这座宅院了?”

“不错,不过我已将其打伤。花将军,你现在就带人去包围所有出口。此人,早晚是要出来的。”

一块牌匾,活生生的就将御神庙的灵官和飞骑营的人阻挡在外。原因很简单,这是长孙无忌的府邸。太宗皇帝御笔亲赐《威凤赋》,以感念长孙无忌的辅佐之功。朝廷上下能得此荣耀的,也就长孙无忌一人而已。就这么一块匾,等同于圣旨,谁敢私自闯进府去?

此时的陆忻,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几分钟之前,他借着对拼法术的间隙,翻墙进了宅院。本想进了宅子后,再想办法逃脱。但那灵官的法术威力远在“轮回印”之上,让他受伤不轻。

好在对方并没有立刻追上来,陆忻尽管想不通,但总算是有了口喘息的机会。朝四周看,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个中等大小的花园,池水假山,花草柳木,应有尽有。蹒跚着走出花园,陆忻来到了一条回廊之上,正欲找出路离开,却被不远处走来两个端着点心的丫鬟撞了个正着。

见陆忻的嘴角和衣领上都是血迹,两个丫鬟连连惊叫,吓得瘫倒在了地上。陆忻脸色一沉,但并未搭理,快步走向了回廊的另一头。

宅子似乎很大,一眼根本看不到出口。两分钟后,陆忻到了一处厅堂前,只见堂内挂着一幅画,身骑白马,神武威风。所画之人,正是当今天子,大唐皇帝李世民。

陆忻微微一愣,知道自己怕是闯进了某位朝中大臣的府邸。当下就想加快脚步找到出口,转过身时,耳畔骤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阁下身受重伤,如此匆忙,可是急着出去送死?”

声音风轻云淡,可平静中似乎又带着些许嘲弄。陆忻猛地停下脚步,脸上先有一丝煞气,但转眼就被极度的震惊之色所掩盖。

这声音,他认得,而且非常熟悉。这声音,陪伴了他整个童年。这声音,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哥!”

少年转过身,看到那走廊之上,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华服之人。那人年纪看上去不到二十,剑眉星眸,长发披肩。手中拿着一本青皮古籍,正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当听到陆忻喊了一声“哥”后,年轻人的表情瞬间愣住了,紧接着便是皱紧了眉头。

“你是谁?”

“哥,真的是你?我是小忻,我是小忻啊!”

陆忻狂吼着,眼泪无法制止地奔涌而出。这一刻,陆忻只觉得全身上下所有力气一下子全没了,身子一软,瘫倒在了地上。也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少年倒下后又狂喷了两口血,脸色惨白至极。但他依然抬着头,目光再也没从那年轻人的脸上移开过。

“小忻?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他。哼,你究竟是哪个门派的阴阳师,来长安城做什么?”

第077章:远游之人,再无归期

眼前这一身黑色华服,手中拿着古籍之人,的确是分别两年之久的陆庭昉。气质虽然变得与先前大不相同,但容貌的变化并不大,只是留了一头长发,长高了些许。可陆忻变了,服用了壮骨丹,又练了剑法的他,早已从一个半大的孩子,成了高挑俊郎的少年。在陆庭昉眼中,自然是面目全非。

“庭昉哥哥,你走的那天,屠爷爷为了给我们修补漏雨的屋顶,摔下房死了。爷爷生前最怕火,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尸骨无存。为了埋葬屠爷爷,我卖身进了许府。你还记得越州首富许三金吗?就是他的府上,在那里,我认识了曹安,认识了吴叔。他们人都很好,可我还是想离开许府,想去长安,去长安城找你。庭昉哥哥,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三年了。我想回去,跟你一起回去……”

“够了!小忻,你不该来长安的,不该来的!”

突然,陆庭昉猛地喝止住了陆忻。只见他垂下手臂,紧紧地握着那本古籍。他显然已经相信眼前的少年就是自己阔别已久的堂弟。可他的脸上,除了满脸的痛苦,并没有半点重逢的喜悦。

“哥?你……你怎么了?”

陆忻愣住了,原本就十分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困惑,变得越发难看。他好像有些不认识眼前之人,当年那个温暖、和善,笑容阳光的少年,仿佛不在了。

“庭昉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我是小忻啊,我好不容易到了长安,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怎么会,怎么会不该来呢?”

“时空颠倒,苍黄翻覆……这玄妙的天道下,不该再有第二个来自后世之人。小忻,你为何不好好的待在越州,待在小溪镇呢?”

陆庭昉目光迷离,看着曾经疼爱的堂弟,仿佛面对着一个令他恐惧,令他害怕的人。那是一种隔世经年的陌生感,仿佛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待在小溪镇?哥,屠爷爷死了,我一个人,在那座冷冰冰的屋子里,怎么活啊?别闹了庭昉哥哥,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回越州,去屠爷爷坟前上柱香。”

陆忻挣扎着站起身,凝视着不远处的人,嘴角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可陆庭昉不再看他,双手背负,望向了青天。

“生死有命,草木一秋。凡夫俗子终究都是会死的,屠爷爷……我已经记不得他的样子了。但这世道于他而言,活着,未必是件舒服的事情。”

“哥,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活着未必舒服?他可是屠爷爷啊!给我们吃,给我们穿,视我们如亲孙子。不是都说好人有好报吗?为什么屠爷爷不能长命百岁?为什么这个世道,就不该让好人活下去?”

陆忻猛地睁大了瞳孔,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原本想走上去抱抱自己的堂哥,可他只踏出了一步,便双手颤抖着停了下来。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思念了两年多的庭昉哥哥吗?

“小忻,你还不明白么?这个世界,是有希望的。”

“什么希望?陆庭昉,你当真变了?连屠爷爷都不记得了,这两年,你究竟在干什么?”

“干什么?哈哈哈哈……小忻,如果说人和人是有区别的。那么神和人呢?你看清楚了,这就是希望!”

陆庭昉转过身,目光骤冷。只见他伸出右手,掌心之中瞬间出现一道紫红色火焰。与此同时,七张符箓自袖口飞出,悬浮头顶,散发着阵阵金光。陆庭昉此时的样子,就如同画中的神祗!

道家真火,一心七用!

短短不到三年时间,陆庭昉竟已从一个普通人,修炼到了观虚境七重。如此恐怖的速度,连陆忻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可他此时,并没有多余的情绪用来惊讶。对于他而言,无论眼前之人修炼到了何种境界。都只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都只是那个小时候经常抱着自己的堂哥!可那个人却变了,变得让他认不出来,变得如此的陌生而可怕。

“阴阳师……哥,你的确是修炼的奇才。可是,你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还是要回去的,大伯,大娘,还有爷爷,他们都在等我们回去。这,不是希望。”

“哈哈哈哈,这不是希望,那什么才是希望?小忻,事到如今,你还想着回去吗?没错,所有人都在等我们。可是,你能回得去吗?你可知,我们为何会穿越到这个世界?那不是什么狗屁的意外,更不是什么狗屁的物理学,相对论!我们能回到过去,能穿越到这大唐初年,是有人在这个世界操纵着一切!这是神才有的力量,长生不死,颠倒时空,这就是希望。但我们来的那个世界,已经不可能成仙了!”

陆庭昉哈哈大笑,笑得无比疯狂。陆忻不禁想起了别离的那一天,眼前之人,站在街上,看着人来人往,也曾笑得这般疯狂,这般可怕过。那时的少年梦想,时隔两年后,似乎正在实现着。

可这不是陆忻的梦想,一直都不是。

“成仙?哥,就让我再叫你一声哥吧。也许在你看来,神与人,仙与凡,有着天壤云泥之别。可在我眼里,普通人也好,阴阳师也罢。都不能忘了为人的本份,如果你要斩尽七情六欲,忘记别人对你的恩,忘记父母对你的情,那么即使你成仙了,又能如何?他们给了你的,你能还吗?你还得起吗?”

“哈哈哈哈,笑话!你懂什么是阴阳师?你懂什么叫七情六欲?小忻,所谓阴阳,代表的是这天地间的正反两面。它就像是这个星球,南北两极的磁场。看不见,摸不到,却影响着一切。那是一种冰冷的力量,它没有七情六欲。”

陆庭昉一步踏出,望着屋檐外的天空狂笑。陆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际晦暗,落日的余辉已经完全沉下大地。月盘自时空深处跳出,正冷冷地俯瞰着人间。这一刻,夜风清冷,人心凄寒。

陆忻的嘴角再次溢出了一口鲜血,他死死地捂着胸口,心如刀绞,疼得他连退了数步。

整整两年多的日思夜想,那个人,还是不在了。两行清泪,无声地落下脸颊。陆忻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再无什么亲人!

“小忻!一阴一阳谓之道,如那日月更迭,潮起潮落,生死轮回,桑田沧海!而这世间之事,不外乎男女、善恶、强弱、短长……这些,都叫阴阳。天地初开,阴阳二气演化万物。而后才有五行灵气,日月精华,和那山川大海、漫天的星辰!凡人一世多不过百年,少则十年,二十年。可这天呢?万古长存,永世不朽!你说,我是要回去做那普普通通的凡人,还是在这,成为天?”

“好,陆庭昉。你在这个世界成你的仙。我,只要不死,终有一天会回去。大伯,大娘,我会替你照顾。只当是,远游之人,不知归期。”

陆忻缓缓说完话,转身朝另一头走去。他的脸上再无表情,只剩下死一般的苍白。也许,自己真的不该来长安。也许,那日在长亭外的分别,与身后之人,早已形同陌路,仙凡两隔。

陆忻说不出此时的感受,只知道,心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也装不下了。

“慢着!”

陆庭昉突然回过身,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随即望向了大堂内的那副画。

“短短两年,你有如此之变化,应该是得了一些奇遇。但如今的长安城,风云变化,卧虎藏龙,危险之极。我不想问你的伤是从何而来的,也不想问你为何会进长孙无忌的府邸。但作为你堂哥,我必须要告诉你。离开此地,离得越远越好。”

“担心我么?呵呵呵,既然怕我出事,你自己又为何不走?”

“贞观三年,李世民初登大位,天地晦冥,龙蛇演义,一切都还没有尘埃落定。历史的走向,依然是个未知之数。昨天,玄奘已西去天竺,他的真正目的,是要凭一己之力,理清千年的佛道之争。若不能趁他回来前,将一切平定。那么这世界,依然是原来的世界。”

“平定什么?”

陆忻猛地一怔,停下了脚步。陆庭昉的话,他已经越来越听不懂了。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走吧,离开这座宅子,离开长安,趁我那师傅回来之前”

“你师傅?哈哈哈,我不怕他,而且我也不会走的。我会留在长安,辅佐太宗皇帝。我不知道你和你那师傅想平定什么,但我,只想平定这纷乱的天下。”

“哼,你好大的口气!陆忻,我师傅是袁天罡,是袁天罡!一纸推背图,坐看后世数千年。你可知,他有何等通天的手段?这世间,不能再有一人,知晓那么多的天机了。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你抬头看看,这天,永恒不变。那太阳,万古长存。可这世间,只需要一个太阳,只需要一个天!”

“袁天罡吗?哈哈哈哈……世事无常,却总是这般蹊跷。我的庭昉哥哥啊,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写那推背图的人,不是你师傅而是我们?过去的未必已经过去,而那未来,白云苍狗,有万般变化。谁,又能真的看穿后世数千年啊?”

第078章:甘露殿议政

兄弟二人,一个凝视着太宗皇帝的画像。一个抬头望着晦暗的天空,在这昼夜交替之时,风卷着城外的黄沙刮过屋顶。偌大的长安城,似乎正从沉睡中醒来。

听完陆忻的话,陆庭昉久久无言。直到少年再次发出脚步声,他才闭上了直视画像的眼眸。

“既然如此,就堂堂正正的从正门出去吧。为兄也想看看,你将如何从这场纷乱中脱身。又将如何辅佐李世民,平定这天下。”

陆庭昉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平静,那仿佛是一种看穿了世事的豁达。又或者,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无情。陆忻自然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转过身,大笑不止。

“你笑什么?”

“我笑这世道,可怕得如同蛮荒的野兽。这人吶,终究只是天道下的一枚棋子。生死无常,变化无常。”

陆忻大笑着往前,穿过了百转千回的廊道,穿过那姹紫嫣红的花园。直至府邸的正大门,再也没有回过头。

身后,站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与之重逢,是陆忻两年来最大的心愿。但此时,心愿已了,但心也凉了。

打开门,外头站满了朝廷的人。雍州府,大理寺,飞骑营,御神庙。每一个人,都在看着从门后走出的少年。那些目光,充满着冰冷的杀伐之气。在这些人眼里,陆忻仿佛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

“呵呵呵,实在是没有想到,你还会从这道门里出来。小子,看来我小瞧你了。”

御神庙的灵官见到陆忻后,微微一愣,随即沉声笑了起来。此时,他不再担心眼前之人会不会跑。他只在乎,御神庙,能不能将人带走。

“大理寺,雍州府……这么多人,我该跟谁走好呢?灵官大人,如果我没有记错,御神庙并不在三司之列。即便是传说中的阴阳寺要抓人,也得由镇魔院来,你御神庙,恐怕无权将我带走吧。”

“不错,你说的全对。只可惜,很多时候,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不管你是进大理寺的牢房,还是进刑部的天牢。这长安,你是别想再出去了。”

御神庙的灵官说到这,朝大理寺一方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二人走出。其中一人掏出一根麻绳走到陆忻身后。顿了顿,见少年并无反应,直接在陆忻的双手上绑了个死结。随后,御神庙的灵官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符箓,示意另一人将符贴在陆忻的肚脐眼上。

“这张符以土行法力练成,能封住你的丹田经络。即便不进镇魔院,你也使不出任何手段。小子,今日之事非同小可。陛下已亲自过问,我们,刑场再见吧。如果有下辈子,记着,别和朝廷作对。”

灵官说完话,哈哈大笑,第一个转身走出了巷子。随后,各个机构的官差、军士纷纷撤退。而大理寺一方,则押着陆忻前往了义宁坊。那是大理寺府衙的所在地,也是朝廷关押重犯的大牢之一。

夜幕降临,天色渐渐变得黑暗。因为全城戒严,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都没有灯火。宽敞的街道上,除了朝廷巡逻的士兵,几乎看不到任何百姓的身影。

义宁坊在长安城的西北角,隔着一条街就是开远门。这片区域内,分散错落着朝廷六部的各个机构、府衙。平日里,别说晚上,就是白天也很少有老百姓出没。陆忻前脚刚被押进大理寺,街道的尽头便出现了两男两女四道身影。

“他娘的,这大理寺的人都没脑子吗?居然抓我忻哥!等老子高中后,一定要把大理寺卿给办了,娘的!”

“哼,你就吹吧。人家刚刚才从你面前走过,怎么没见你这么厉害?要不现在,我陪你打进去,也许马上就能见到大理寺卿了。”

“死狐狸,臭狐狸,我跟你有仇咋地?他娘的老子我郁闷,发发牢骚不行啊。”

“发什么牢骚!姐,陆少侠显然是无辜的,咱现在就进去救人。大理寺怎么了,不就一个大点的宅院嘛。”

扬沁鄙夷地瞪了一眼书生,随即摩拳擦掌,说着话便要往前冲,还好给扬绣拉了回来。

“你别忘了临行前爹爹说的话,皇城脚下多虎狼,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惹大唐朝廷。如果要动手抢人,刚刚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吧,到底该怎么办?”

扬沁又急又怒,脸色一沉,托着下巴蹲在了地上。月不黑见状,眉头皱了片刻,望向了夜空。只见大量乌云自四方飘来,一点一点的遮住了星月的光辉。夜色,越发的漆黑、阴森。

“我记得离开巫州前,大长老曾在晚宴上跟我们说过。长安将有大难,让我们小心行事。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着急。今天城内死了那么多人,其中既有朝廷的官员,也有各国的使臣。事关重大,肯定会惊动太宗皇帝。小忻既然是被大理寺的人关押而非阴阳寺,就说明朝廷会用正常的方式提审他。只要皇帝不是昏庸无道,应该会查清真相。毕竟小忻,没杀任何人。”

“对对对,这个我可以证明。在宣州破庙的时候,忻哥也没杀人。那些士兵全是那鬼和尚杀的,忻哥顶多就斩断了那阴阳师的一只手。再说了,就算杀了人,朝廷也不可能查得到证据,嘿嘿嘿嘿……”

书生说完话嘿嘿怪笑,表情极其猥琐。月不黑与扬家姐妹立刻瞪向他,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们都看着我干啥?”

“好了,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先找住的地方。明天,我会用幻术混进大牢找小忻谈谈,先看看情况再说。退一万步,就算朝廷无道真要置小忻于死地,到时候,咱们再劫法场也不迟。”

“恩,此计可行。狐狸啊狐狸,关键时刻,你的媚术总是能派上用场。明儿,一定要变个绝世美女,给老子迷死大理寺的那些臭男人!”

“滚!”

且不说月不黑一行人见陆忻被押进大理寺,将做何盘算。此时的皇宫内,也是灯火通明,如临大敌。几乎半数北衙的元从禁军都被调到了宫中巡逻,加上本就在宫中守护的左右金吾卫、左右领军卫等南衙十二卫。皇宫虽大,但已成铁板一块,别说是人,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甘露殿,大唐皇帝的寝宫。此时,本应该是太宗皇帝批阅完奏章,与妃子们同眠共枕的时候。但甘露殿内却亮如白昼,皇帝的龙床前站着九道身影,个个神色缄默,目光凝重。

尚书省左右仆射,房玄龄,杜如晦。吏部尚书、齐国公长孙无忌。除此之外,还有大理寺卿、鸿胪寺卿、雍州府尹、秘书监魏征等六人。其中两个,一人身穿黄金铠甲,手持马槊,矛长丈八,身子站得笔直,威风凛凛。全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看岁数,已过四十。

另一人,长发披肩,穿着一件异常宽大的白袍。那袍子几乎都拖到了地上,此人是在场的大臣之中,唯一坐在椅子上的,而且就坐在太宗皇帝的床头。此人的模样,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眉若飞剑,面如刀削,极为的俊俏。只见其微闭着双眸与嘴唇,脸上没有丝毫神情。如果不是那极有规律的吐息声,与死人无异。

尽管这人不说话,也不睁眼。但其余的大臣时常投来诡异的目光,有厌恶,也有忌惮。而此时的太宗皇帝,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脸上还有一些疲倦之色。不过他的眼眸异常明亮,就如同夜里的灯火。

“人都齐了?”

“回陛下,除了刑部尚书李大人,您召见的,都到了。”

见李世民问话,长孙无忌双手执礼,向前微微迈了一小步。李世民点点头,示意众人免礼。

“突厥国的和亲使团明日午时便要抵达长安,李靖对突厥人颇为熟悉,昨日朕曾命他妥善安排迎接事宜,现在怕是还在准备吧。罢了,不等他了。”

李世民笑着说完话,随后一一看过众大臣,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而整个甘露殿的气氛,也变得越发紧张起来。

“大理寺,雍州府,你们二人先说说吧,昨夜西市的大火,查的如何了?”

“回陛下!”

大理寺卿首先走出了人群,雍州府尹随后跟上。两个人的年纪都在五十左右,是一众大臣之中最为年老的。

“据臣与张大人调查所得的证据看,纵火之人有三个,皆为阴阳师。但这些人假扮幽冥道宗弟子,妄图蒙蔽圣听,可见其用心歹毒,怕是妄图挑拨我大唐与突厥国的关系。”

“阴阳师?”

李世民皱了皱眉,转过头看了一眼床头的白袍男子。见其没有任何反应,又将目光望向了长孙无忌。

“方才听辅机说,今日城中死了数十人。其中还有波斯国和拜占庭的使臣,这是怎么回事?鸿胪寺,这些使臣,怎会死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

“陛下息怒,臣罪该万死!”

一声哭嚎,鸿胪寺卿猛地跪了下来。

第079章:帝王之术

鸿胪寺,古称大行令。鸿胪二字,本为大声传赞,引导礼节之意。在朝廷之中的作用,主要是掌管礼节。凡国之大典、郊庙、祭祀、朝会等等,理应都由鸿胪寺负责准备。但到了汉朝张骞出使西域后,各国之间的交流来往日益增多,鸿胪寺开始主持接待外宾的各项事宜。

看似并不重要的一个机构,但对于朝廷来说,不可或缺。何况汉人自古重礼节,鸿胪寺在很多时候,代表了朝廷的门面。但是现在,波斯、拜占庭等国的使者却被人杀死在长安城中。这要是传出去,那大唐朝廷的脸面,太宗皇帝的脸面往哪搁?李世民,又如何不怒?鸿胪寺卿自然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因而李世民一发问,他就立刻跪下来了。

“息怒?呵,朕还没怒呢!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人都死在哪的。”

“回陛下,今日午时,波斯国使臣薛西斯易德从鸿胪寺离开,说是想去东市买些瓷器。那拜占庭的马库斯使臣听到后,也执意要跟去。臣想,东市距离鸿胪寺并不远。而且东城戒备森严,有雍州府以及大理寺的人巡卫,便不曾阻止。没想到,二人刚去不久,竟都死在了常乐坊内。而且都是被人刺穿了心口,一击致命。”

“哼,李澎大人你什么意思?陛下问你人死在了哪里,为何要带上我大理寺还有雍州府?你是想说,我大理寺办案不力,还是雍州府没有尽到宿卫长安的责任?陛下,您明察秋毫,要替臣等做主啊。”

“项大人,你不要血口喷人,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哼,你没有?”

雍州府尹一步踏出,目眦尽裂,狠狠地瞪着那鸿胪寺卿看。

“分明是你懒散渎职,没有派人跟在两位使臣左右,才酿成了大祸。现在在陛下面前,你又故意佯装哀怜,简直是欺君罔上。”

“田驷海,你欺人太甚。你胆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如此放肆,眼里还有没有君臣之礼?你算什么读书人?”

一时间,鸿胪寺卿与雍州府尹、大理寺卿二人吵得不可开交。连站在门外的太监宫女们,都能感受到甘露殿内的激烈。

“够了,都别吵了!哎……在朝堂上吵,下了朝还吵,你们就不能让朕省点心,不能让朕多活几年吗?”

“陛下息怒,臣等罪该万死!”

见李世民摸着额头一脸的疲惫,除了那身穿金甲的将军以及那坐着的年轻男子,一众大臣全跪了下去,把头埋在了地上。

李世民见状长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玄成,你是秘书监,掌典籍,当博览群书,通晓古今。昨夜西市突冒大火,今日又惨死了那么多人,你怎么看?此二者间,可有关联?”

“回陛下!”

魏征抬起了脑袋,看了一眼左右,随即从地上站起身,脸色肃然。李世民也不看他,神情不怒自威,紧闭着双眼坐着。

“臣以为,自高祖起兵以来,烽烟四起,民不聊生。直至今日,尚有诸多百姓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从各州府上呈的奏章看,各地起义、叛乱之事多不胜数。如今的大唐,看似一统天下。但外有突厥国、吐蕃虎视眈眈,甚至连契丹人,都结成了大贺氏联盟,妄图入侵我河北道诸府县。境内,妖魔丛生,藩镇割据,各种民间的宗教门派拔地而起。百姓不得安居乐业,自然心生邪念。这样的天下,又怎会太平呢?天下不太平,长安城和陛下的皇宫,又怎会安然无恙呢?”

魏征的声音中气十足,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盯着李世民看。而他的话,每说一个字,都能让众人变了脸色。特别是李世民,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停的颤抖着,神情怒极,只是强忍着没爆发而已。

但李世民虽然没开口,底下的臣子却忍不住了。那长孙无忌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魏征,怒不可遏,大骂道:“大胆魏征!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怪太上皇他老人家不该起兵,还是怪陛下治理不好天下?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胆敢在陛下面前颠三倒四,胡说八道。若没有陛下与太上皇起兵讨伐隋朝,天下百姓早就饿死在杨家人的脚下了!陛下,魏征以下犯上,冒犯龙颜,请降旨治他个不敬之罪!”

“长孙大人所言极是,臣等附议!”

一众官员再次磕头,这回倒是不再吵吵,全部要求李世民降旨治罪。魏征闻言,依然笔直地站着,眼睛始终只盯着李世民看,仿佛其他人都不存在一般。这一幕,落入众大臣的眼中,自然又多了一份傲慢无礼,不分尊卑的罪名。

此时的魏征,只不过是个秘书监,官职低,无封无爵。只是因为颇得皇帝喜欢,才有机会参议朝政。比起他们这些朝廷大员、各部的长官,自然要卑微许多。连他们都不敢在皇帝面前如此说话,魏征此举,必定是要惹众怒的。

甘露殿突然安静了下来,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气氛无比沉重。直过了十几秒钟,李世民才陡然睁开双眼,从龙床上站了起来。

“诸位爱卿都请起吧。玄成说的没错,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太上皇之所以要起兵谋事,不正是因为大隋无道,杨广昏庸,以致民不聊生吗?老百姓们活不下去了,才愿意离开故土,随我李家人征战沙场,反抗大隋朝廷。这些年,天下虽逐渐安定下来了,但天灾人祸层出不穷,朝廷尽管做了些事,但还远远不够啊。朕也时常在想,是这老天爷不想安生,还是我李世民不配当这个皇帝!”

“陛下!您可万万不能如此自贬吶!”

“陛下无错,都是臣等的错,臣等无能,臣等罪该万死啊,陛下!”

李世民的一番话,瞬间让众人大惊失色,连连磕头。长孙无忌、大理寺卿等人立马落下了眼泪,就连魏征也是脸色骤变,重新跪了下去。

“陛下!”

身穿黄金战甲的将军突然向前迈了一步,声音颤抖,刚要开口说话,就被李世民摆手制止了。

“敬德不必担心,朕没事。房玄龄,杜如晦,你二人连夜通知六部九卿,明日卯时初刻,大小官员,凡从四品上,全部进宫上朝。朕要让天下人看看,长安城没乱,朕的皇宫更没乱。大理寺卿,雍州府尹。”

“臣在!”

“你二人撤掉城中所有巡卫,只派人在暗中盯着,发现刺客或是任何可疑之人,朕许你们先斩后奏。敬德,宫中的护卫只留南衙即可,将元从禁军撤回北衙。飞骑营将士,凡六品校尉以上者,全部着布衣,协助大理寺办案。朕倒要看看,什么人敢进皇宫!”

“陛下,这皇宫乃朝廷中枢,大唐之命脉!陛下的安危……”

“无妨,有你尉迟敬德在,何人敢踏进皇宫半步!何况,还有阴阳寺卿随朕左右,偌大的一个天下,就是那荆轲再世又能如何?”

李世民看了一眼床头的白袍男子,目光如电,神采飞扬。尽管即位不久,尽管才年过三十。但行事雷厉,颁布起政令来也是行云流水。长孙无忌等人听了,都纷纷点头,没有一人有不同的意见。

“还有鸿胪寺,明日突厥和亲使团便到长安了。你以突厥可汗之礼待之,朕让李靖陪同你前去。”

“这……陛下,来的只是颉利可汗的九公主,以可汗之礼相迎,既与礼制不符,也是对陛下之不敬。”

“朕意已决,不必多说。朕要让突厥人看看,我大唐乃礼仪之邦。对待一个公主尚能如此,何况是他颉利可汗?刚才不是说,有人假扮幽冥道宗弟子作乱吗?朕此举,足以封了天下人的口舌。”

“陛下圣明。”

“好了,你们都各自去行事吧。辅机,敬德留下。”

李世民挥了挥手,一众官员纷纷告退。转眼间,甘露殿内只剩下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以及那从未开过口,从未睁过眼的白袍男子。而此人的身份,正是神秘的阴阳寺卿。为御神庙和镇魔院的最高长官。

“辅机,朕听闻你府上有师徒二人,能与人相面,断吉凶祸福。又善风鉴,精通六壬和五行。朝廷诸多官员,都曾找此二人算过卦,可有其事?”

“回陛下,的确是有此二人。其中那年长者,还曾在武德年间做过蜀郡的县令。如今,这师徒二人便住在臣家中。”

“哦?既然能被你赏识,看来的确是位奇人。我大唐正是用人之际,你不妨让他二人为朝廷效力。朕虽然痛恨那林立各地的宗门、教派,但只要心系朝廷与百姓,朕依然会以礼待之。还有,此次科考,朕要网罗天下英才,此举关乎朝纲社稷。不管有什么人阻拦,都要办得漂漂亮亮。你是吏部尚书,这事一定不能出乱子。”

“陛下放心,臣就是死,也要让那科考……”

长孙无忌点头领命,正欲慷慨激词一番,可话刚说到一半,甘露殿内的烛火却突然晃了一下。

第080章:乌云遮月

紧接着,那坐在龙床前的年轻男子陡然睁开了双眼。所有晃动的烛火瞬间熄灭,下一秒,漆黑的甘露殿又恢复了灯火通明的样子。

长孙无忌脸色骤变,朝身旁的灯笼看去,里头的蜡烛烧得正旺,根本不像是熄灭过。

“难道是我看花眼了?”

长孙无忌皱了皱眉,将目光放到了那年轻男子的身上。只见男子眼眸璀璨,瞳孔之中仿佛装着日月星辰。而其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块血红色的玉符。

“陛下,昨夜于西市纵火之人已经捉拿归案了。现在正被押往镇魔院内,由宝琳亲自看守。”

白袍男子开口说话,嘴角微翘,声音如轻轻敲响的青铜钟一般。不过他的目光并没有放到李世民身上,而是冲着身穿金甲的尉迟敬德微笑示意。后者点点头,也不说话,算是回礼了。

“好,此人朕要亲自审问。对了,昨天夜里,大理寺丞魏青上呈过一张符箓,朕忘记给你过目了。据玄成说,这是一张请神符,有莫大威力。”

李世民似乎想起了什么,站着招了招手,候在不远处的近侍太监立马捧着一个檀木盒子走了上来。李世民亲自将盒盖打开,从中取出了一张手掌大小的金色符箓。上头画着诸多怪异的符文,北面则有一尊凶煞的魔像。

白袍男子接过符箓看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这的确是幽冥道宗的东西,叫罗刹十二魔尊符。是幽冥道宗将窃取的佛门法术和自身道术相融,演变出来的强大符术。但我阴阳寺抓到的人,并不是幽冥道宗弟子”

“仙师的意思是?”

李世民有些不解,正欲开口询问,就见那白袍男子目光一亮,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而此人的身份,正是传说中的阴阳寺卿,入神境高人谭宗孝。西市大火当晚,有人以五行搬运术灭掉大火。李淳风所怀疑的对象,正是此人。

“这符果然没那么简单!幽冥道宗的功法,修炼出的法力属性为木。五行相生,木可生火。因而这个门派的所有阴阳术,不管是符术、咒术,还是魂术,甚至是五行道术,都无法脱离木行或者火行这两种属性。但这张符箓,被人动过手脚,其阴阳术属性为土!”

谭宗孝用手指轻轻搓揉了两下符箓,指尖立刻多了一层银光。李世民站在不远处,看得真切。那银光,就像是银子被磨成了细小的粉末,在烛火下闪闪发光。

“自古相传,在渝州的深山中,有一种蛇,名为巴。天生异种,大则百丈,可吞云吐雾。小则不足一尺,风驰电掣,杀人于无形。此蛇生来便带有土行精气,被渝州的一些百姓奉为山神的化身。将此蛇褪下的皮磨制成粉,便能将任意一张符箓的属性,变为土行。”

“不错,渝州巴中地区的一些老山中,确有此物。大业十三年,臣尚在刘武周麾下任偏将时,便与此蛇打过交道。其身长达百丈,大如山岳,当时臣不敌,侥幸才逃过一命。如今想来,此蛇天生异种,怕是早已成精了。”

尉迟敬德看了一眼谭宗孝,目光微微闪烁,似乎陷入了某段恐怖的回忆。李世民听了,脸色阴沉,重新坐回了龙床上。

“两位爱卿的意思是?”

“回陛下。”

谭宗孝低头拱手,终于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当今天下,阴阳师门派虽多,但敢与朝廷作对的,只有少数几个。而其中,修炼土行功法的,当以大荒神教为首。其次,则有渝州巴中九毒窟的蛮夷人。如果谭某没有猜错,这两个门派怕是有所勾连,妄图在长安城掀起混乱,大有所图!”

“若此二者真有勾连,的确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大荒神教地处西漠,控制着西域境内外大小国家数十个,甚至连吐火罗、波斯等国,都与之有密切的关联。大荒神教若有图谋,我大唐西部边境恐遭大难。至于那巴中的九毒门,陛下可还记得两年前,越州府曾八百里快马加急上呈过一份奏折,有自称是九毒门弟子的阴阳师,妄图在鄞县引发瘟疫。而且,宜州、永州等地也发生过类似事件。”

尉迟敬德紧了紧手中的马槊,语气突然变得十分凝重。他是朝廷统兵的大将,征战沙场多年,手里的人命数之不清。这种人,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轻易是不会表露出情绪波动的。但此时,尉迟敬德显然忧心忡忡。

“哼,九毒门!这些巴国人的后裔,始终是朕的一块心病。早在前朝,渝州、巴州、通州等地就叛乱四起。太上皇立国后,朕还曾多次挥兵前往镇压、安抚。自朕登基以来,巴山、秦岭周边的各州府,年年减其赋税,有任何天灾,户部下拨的钱粮都是最多的。这些刁民,实在是不知好歹!”

李世民怒极,一掌拍在床架之上,整张龙床剧烈摇晃起来,震动的响声,令站在不远处的太监和宫女纷纷捂上了耳朵。谭宗孝和尉迟敬德见状,互相看了一眼,将脑袋压得更低了。

直到十几秒后,李世民的脸色才逐渐恢复平静,看着谭宗孝道:“七日后便是科举开考的日子,阴阳寺务必在此之前,理清一切。朕,既然做了这个天下之主,就要让天下百姓能在我大唐的江山下安身立命。不管是大荒神教,还是幽冥道宗。敢再三闹事,朕便灭了他!”

“陛下仁慈,爱民如子,定能让大唐成就千古盛世。至于这些麻烦事,就交给我等去办吧,陛下不必过于忧心。”

“不错,只要臣还在世一天,就不容任何人染指我大唐江山。陛下,时辰不早了,快些歇息吧。”

“好,明日还有早朝,朕也该睡了。两位爱卿辛苦了,都退下吧。”

李世民点点头,有些疲倦的闭上了双眼。尉迟敬德见状,躬身后退,很快便离开甘露殿。但那谭宗孝,却站在原地一直没有动。

“仙师还有何话要说?”

“回陛下,这两日在长安作乱的贼人虽已尽数捉拿。但其中一人,有些特殊。此人曾在两个月前于宣州出现过。在黑虎岭的破庙内,残杀十三名府兵。而且,我御神庙的一位阴阳师,也被此人斩去了一条臂膀。”

“宣州?两个月前……朕记得,当时命你派人去寻找东晋圣僧释道安的尸骨。后来,因为玄奘法师的阻止,此事便不了了之了。既然此人与朝廷为敌,交由镇魔院审问处置即可,何需问朕?”

李世民皱了皱眉,但并未睁开眼,似乎并不在意。谭宗孝听完后,摇摇头,淡笑了起来。

“若真是如此,我也就不叨扰陛下了。虽未曾亲眼所见,但据魏吞云传来的玉符上说,此子初入观虚境,但身具佛门上乘功法。陛下如今重用佛门,对待佛子向来宽宏。我怕处置不当,既有可能得罪佛门,又影响了陛下的大计。”

“佛门弟子?北派还是南派?莫非……连无烬佛山也牵扯进来了?”

李世民声音骤冷,猛地睁开了双眼。从他的脸色来看,此时的心情并不好。

“陛下且放宽心,此人的来历还有待查询。是不是无烬佛山的人,此时下论断还为时过早。我要说的是,以此人的修为,若说杀十三个府兵,尚有可能。但是,杀我御神庙阴阳师,光凭这点修为,应该是做不到的。两个月前,先秦炼气师敖天尸变,上玄天宗教主亲自前往镇压。当时,出现了一位手持阴阳游仙剑的少年。此宝乃道家五大神兵之一,有无上法力。”

“阴阳游仙剑!”

李世民目光一闪,随即重新闭上的双眼。

“先将事情查查清楚吧,不管他是佛门的人,还是道家的人,朕都不会冤枉了他。此事,就交由你来办。不过阴阳寺只能暗中介入,明面上还是由三司来审。依朕看,先交由大理寺调查吧。有没有杀人,是否与朝廷作对,这些,都要弄清楚了。”

“陛下圣明,此人由我阴阳寺提审,的确不妥。御神庙已经将其移交大理寺,明日,我会让魏吞云亲自去看一看。”

谭宗孝说到这,再次朝李世民拱手施礼,随后缓缓退出了甘露殿。此时夜已深,天空飘起了小雨。谭宗孝到了殿外,抬头看过四方夜空,身形如被石头砸中的水中倒影,逐渐模糊,最后完全消失在了黑暗中。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外的一座寺庙上空,突然出现了两个光圈。起初如拳头大小,后来越变越大。落在屋顶上时,光圈才露出了真正的面目。是由无数张符箓组合而成的“环”,悬浮在两个和尚的脑后。

“慧净师弟,看这长安城上空的天象,阴阳混淆,劫云密布,怕是有巨魔要出世啊。”

“慧能师兄法眼。大唐皇帝欠下诸多因果,如今虽登天子位,但想要一一还清,怕是并不容易。师傅说的没错,长安有大难了!”

第081章:地牢中的怪人

贞观三年,六月二十三日,陆忻到达长安城的第三天。

这一日,天空飘着朦胧的细雨,整个京师笼罩在一片薄雾中,若隐若现。也许是连日来的动荡,长安城的大小街道上都看不见什么人影。就连从前生意火爆的商铺,也多是大门紧闭。

不过朝廷各机构,依然运转正常。无论长安有多乱,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御史台、雍州府等等衙门,都运转自如,稳如磐石。这是大唐朝廷的脸面,更是天下百姓安身立命的保障。

江山如画,但若无一个稳定的朝廷治理,只能是烽火连天。

大理寺,朝廷九寺之一。陆忻被押进大理寺后,直接进了地牢。这是一个异常封闭的空间,位于地底之下十几米处。地牢非常大,但只有一个出入口,而且戒备森严。犯人进了地牢后,即便是有同党,也不可能从外部攻杀进来救人。

陆忻被关押在地牢的正南方位,这一块区域有大小牢房三十六间。所关押的犯人,大多都是江湖高手。事实上,大理寺作为一个只负责京师及周边地区刑事案件的最高法院,其权力范围并不大。各州府的案子,大多都是自行处理。除非有重大的杀人案件,或是各州府有处以死刑者,才会由地方上报到大理寺核查。

不过自从李世民即位后,大理寺的权力开始变大。一些地方上棘手的案子,或是惊动了皇帝的案子,便会由大理寺下去查办。等抓到了人,定了罪,再交由刑部审批。再大一点的案子,则由三司会审。也就是说,如今的大理寺,变相的成为了一个强大的武力机构,而非只负责断案的衙门。

“年轻人,你这个年纪居然能进大理寺的地牢,看来是在长安城犯的事吧?”

“一晚上不说话,老子都睡醒一觉了,还装哑巴?哼,老子在这牢房里待了九年,好不容易来个能说话的,居然是个哑巴!没劲,没劲吶。”

陆忻端坐在牢房内的草垫上,双眼紧闭,一声不吭。在其左手边的牢房内,则有一个满脸胡子的壮汉靠在墙上,双手枕头,翘着二郎腿,一直说个不停。看此人的年纪,应该也就四十出头。虽然看不清脸,但那一对明亮的眸子,却时刻透着一股凶煞。

“你在这待了九年?”

陆忻突然睁开了眼,有些诡异地望向壮汉。大理寺内关押的应该都是现行的重犯,即便是由于某些原因案子积压下来了,应该也会移交刑部快速的处理掉。如果是冤案,要么放人,要么还给地方。在大理寺关了九年,的确是有些奇怪。

“呦!原来会说话啊?对,九年了,整整九个春夏秋冬。我都已经忘记,外面的天地是个什么模样了。”

“哼,既然犯了罪,大理寺为何不提审你?还是说,你拒不认罪?”

“你小子懂个屁!”

壮汉猛喝,声如春雷。只见他缓缓转过脑袋,嘴角微翘,眼中带着一些嘲弄。

“我的案子,大理寺不敢审,刑部也不想审。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若开了口,那朝堂之上的某位大人物,可就坐不住了。”

“哦?这么说,阁下是准备老死在这地牢之中了?”

“哈哈哈哈,死就死吧。如今这天下已尽归大唐,当年的那些故人,死的死,躲的躲,丢的丢。即便是出去了,也无法再夺天下。身为男儿,不能建功立业,看着别人的江山有什么意思?倒还不如这地牢清净,吃喝不愁。”

“哼,奇谈怪论!”

陆忻冷笑,再次闭上了眼睛。壮汉的话,让他想起了陆庭昉。二人都将建功立业当作人生最大的目标,甚至是唯一目标,令他生厌。一个总是梦想着争夺天下的人,终归是危险的。

“年轻人,你可没本事笑话我。既然进了这里,就别想着出去了。还是想想办法,如何能在这里多待几日吧。等你出去的那一天,也许就是你的死期了,哈哈哈哈……”

壮汉笑得无比阴森恐怖,大笑过后,倒头睡下,很快便打起了呼噜。陆忻眉头紧锁,壮汉的话,既另人厌恶,却又不得不令他深思。

贞观初,正是李世民壮年之时,大唐朝廷的气势,就如那拔地而出的春笋,是最为鼎盛的时期。任何敢与朝廷作对之人,就是与李世民为敌,绝不会有好下场。陆忻虽然从未真正做过损害大唐朝廷的事情,但自古以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得罪了御神庙,就等于得罪了整个阴阳寺。只要有人在皇帝耳旁吹阵风,按上个谋反的罪名,轻而易举。

“师傅也不知道何时出关,万一大理寺不分青红皂白,听信御神庙的片面之言,我这谋反的罪名,怕是就坐实了。但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来审,那王全一已死,宣州破庙案的人证物证都没有,我定然是无罪的。唉,希望这大理寺卿,是位好官吧。否则……”

陆忻抬头望着远处狭小的窗口,脸色凝重。他现在最怕的,并不是自己身陷囫囵。而是一旦朝廷无道,将自己定罪,月不黑和扬家姐妹等人怕是会做出过激的事情来。特别是那扬沁,心思单纯,做事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万一劫地牢或者劫法场,事情可就闹大了。到时候,朝廷将怒火洒向苗疆,死的人将不计其数。

陆忻脸上虽然始终面无表情,但心里头还是很忐忑的。就这样一直端坐着,熬到了大约午时,牢房外突然来了一个送饭的官差。看行头,应该是大理寺的捕头。

“吃饭了,吃饭了。吃饱了,好上路。小子,别装死了,过来吃饭。”

捕头带来的饭菜很丰盛,两荤三素,有鸡肉还有鱼肉,这明显不是给犯人的伙食。陆忻闻言并未睁眼,倒是一旁的壮汉从睡梦中翻起了身。

“有酒有肉,这饭,他不吃,我吃!”

壮汉嘿嘿怪笑,冲上前就要伸手拿菜吃。捕头见状,连忙从腰间抽出了大刀。

“这是死人吃的,不想死的话,滚一边去。”

“嘿嘿嘿,来了个脾气大的。不过你这人,我从来没见过。既不是狱卒,又是个陌生面孔。官爷,我看你是认得他吧?”

壮汉将手伸回牢中,并没有离开,而是背过身,看着陆忻诡笑。那捕头听了,脸色微变,一时间杵着不说话了。

“放心,看这小子的面相,不是个短命鬼。你们聊你们的,我喝我的酒,吃我的菜,两不相干。这笔买卖,不亏着你吧?”

“既然你嘴馋,这饭菜分你一些也无妨,走吧,去边上吃。”

捕头亲自将碗筷送到了壮汉手中,并把菜盘子挪到了远处。那壮汉怪笑一声,不再说话,自顾到一边喝酒吃菜去了。与此同时,陆忻从入定中睁开了双眼。

“不是说给死人吃的吗?狐狸,你这是在咒我啊。”

“哼,能来看你就不错了。大理寺查办的都是重案,要案。进了这里,等于丢了半条命。你呀你,跟那臭读书的一样,尽给我惹事。”

“好了,事关生死,没时间说笑。你来的正好,长安西城的怀远坊内有一个名叫钱海的富商。你去找到他,就说我被人冤枉,现被押在大理寺地牢。此人,应该有办法救我。即便脱不了罪,但也不至于被人诬陷致死!”

“钱海?好,我记住了。不过小忻,你得罪的是御神庙,这事恐怕不是拿银子就能解决的。万一那钱海救不了你,我和扬绣两姐妹都想好了。劫囚车,或是劫法场,一定会带你离开长安的。”

“不,千万不要这么做。总之,不管结果如何,你们都不能与大唐朝廷为敌。”

听到月不黑果然有劫法场的念头,陆忻脸色骤变。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只黑色的甲虫突然自月不黑的耳中爬出,落到了肩膀上。随即,月不黑目光紧锁,快速地站起了身。

“扬绣说,御神庙的人来了,应该是来审问你的。小忻,我得走了,这只蛊虫,能在十里之内传音。你将他放进耳中,我们随时在外面策应。”

月不黑将虫子交到陆忻手中后,匆匆出了地牢。此时,一旁的壮汉也将酒菜吃得差不多了。只见他打了个饱嗝,满脸通红的躺了下来。

“本以为是易容之术,没想到,你的这位朋友还精通变化。这,可是妖才有的本事啊。”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陆忻目光一冷,猛地望向了左侧。壮汉的话,实在是令人胆颤。一个能看出月不黑变化之术的人,非同小可。很显然,眼前的壮汉,十之八九也是阴阳师。

“话倒是没听全。不过……喝了你的酒,我们也算相识一场。等会来的人,若是想杀你,我兴许可以救你一命。”

壮汉说到这,哈哈大笑,转眼间又睡着了,呼噜声打得震天响。陆忻还想继续询问,耳畔,却传来了一大片沉重的脚步声。

第082章:摄魂问魄

脚步来得很快,从地牢的入口处到陆忻所在的牢房附近,也不过瞬息的功夫。放眼过去,为首之人披着大红斗篷,头戴紫云獬豸冠,脚踏金丝步云履。身材高大,眼眸锐利。看年纪,也就三十刚出头,威风凛凛。

在此人身后,还跟着四名御神庙阴阳师。昨日见过的刘姓灵官,赫然就在其中。

这一行人,神情严肃,一到牢房外,就见那为首之人伸手朝脚下一指,地上竟凭空冒出一把长椅。男人随即坐了上去,直视着牢中少年,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敌意。

“我道是什么人,观虚境一重!刘峙,这就是你所说的,宣州破庙案的主犯?”

“回总管大人,正是此人。”

“哼,就凭他能杀了观虚境四重的王全一?好在本总管没有轻信尔等之言,回复师尊的话,还算谨慎。否则,别说我御神庙,就连整个阴阳寺,都要犯下欺君之大罪!”

斗篷男子脸色微冷,声音陡然提高,吓得那刘峙立马低下了头。而此人的身份,正是御神庙的最高长官。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御神庙总管,魏吞云。其在朝廷的地位,甚至还要高过大理寺卿。

陆忻知道御神庙的人肯定要来审问自己,但没有猜到,来的人竟然是魏吞云。而且从刘峙与他的对话中能够推测,自己的事情怕是还惊动了大唐的皇帝。

“怎么会这样?就算我真的杀了王全一,也不足以惊动李世民才对。这魏吞云,难道是在故意吓我?”

陆忻动了动眼皮,心中疑惑,但并未睁开眼。坐在牢房外的人,是归微境修为,手段神鬼莫测。在这种人面前,少说话,甚至是不说话,自然是最好的。

耳畔的呼噜声还在此起彼伏,魏吞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残羹剩饭,嘴角抹过一丝冷笑。

“年轻人,你既然身为阴阳师,应该明白。袭击我御神庙,就是与整个大唐朝廷作对。说吧,宣州破庙一案,你都做了些什么?”

“做了什么?呵呵,当时天下大雨,我行至深山老林之中,奈何山道泥泞,寸步难行。进那破庙,自然是为了避雨。倒是你们御神庙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欲杀我,真是好大的威风。”

“哼,臭小子,你不认罪也就罢了,还敢反过来咬我御神庙一口,简直是丧心病狂。本官亲眼所见,王全一就是被你杀的。”

刘峙见陆忻拒不认罪,顿时大怒。他的情绪显得非常激动,声音更是凌厉如刀。陆忻闻言,缓缓抬起了脑袋。

“灵官大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难道是你们御神庙的特色?你几时见我杀人了?或者说,你一个观虚境六重的大高手,就眼睁睁的看着我杀死你的同僚,而你却无可奈何?总管大人,看来你的手下,都是些废物啊,哈哈哈哈……”

陆忻仰头大笑,脸上尽是嘲弄之色。那刘峙闻言,脸色煞白,一拳轰在了牢房上。“轰隆”,整个大理寺地牢似乎都跟着震动了起来。

“血口喷人!小子,进了大理寺地牢还如此嘴硬,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我本就无罪,你想让我承认什么?”

陆忻目光一狞,猛地自地上站起身。爆发的气势之强,就连端坐着的魏吞云都怔了一下。那刘峙还想说话,但是被魏吞云摆手制止住了。只见这位御神庙的总管微眯着双眸,笑盈盈的看着站得笔直的少年,似乎有话要说。

“是不是有罪,大理寺和刑部自然会查清楚。不过有一点你要明白,我御神庙深受皇帝陛下信赖。本总管如果说你有罪,你便死路一条。但若是本总管说你无罪,你立刻便能从此地出去。年轻人,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总管大人想说什么,直言便是。这般吞吞吐吐,反倒有些做贼心虚的味道。”

“哈哈哈,你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得到五大神兵之一的阴阳游仙剑。本总管就想知道,此剑,现在身在何处?”

魏吞云说到这,双眼彻底眯成了一条缝。陆忻瞬间便感觉到,周围的空气突然凝固了。而自己的身体,也仿佛被压在大山底下,根本无法动弹。

“阴阳游仙剑?呵……你们是从哪得来的消息?你觉得,以我的本事,能得到传说中的神兵?”

陆忻冷笑,可话还没说完,身体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摄住,“轰”的一声撞在了牢门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脑袋嗡嗡作响。陆忻整个人,就像是一张纸,被紧紧地贴在了牢门上。往外看,魏吞云的脸,就在不足两尺处的半空中,冷笑不已。

“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本总管面前,说实话,远比说假话要舒服的多。你知道,魔门有一种魂术,名曰‘摄神问魄大法’。不论你开不开口,本总管都能从你的脑海里,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魏吞云,我无罪,你敢乱用私刑?这是什么地方,大理寺,明镜高悬!你如此目无王法,就不怕传出去被天下人鄙夷?就不怕坏了大唐朝廷,坏了太宗皇帝的名声?”

“鄙夷?这世上,何人敢瞧不起本总管?别说尔等这些贱民,就是各大宗门的教主,也不敢如此放肆。年轻人,乱说话,可是要掌嘴的!”

魏吞云目光一狞,陆忻的右脸上瞬间出现了一道掌印。紧接着,左脸也变得通红。阵阵火辣的疼痛感,不断的在左右两边的脸颊交替,钻心刺骨。魏吞云尽管端坐着没有任何动作,却能够轻易的将陆忻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就是归微境的恐怖修为!

仅仅十几秒钟,陆忻的嘴角已经全是鲜血。瞳孔开始涣散,意识变得非常模糊。

“你,你们……你们这是严刑逼供!会,会遭……天谴的!”

“小子,本总管给过你机会,可惜你不懂得珍惜。现在,即使你跪下来求我,也来不及了。摄神问魄大法,会将你的记忆全部粉碎。能留下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魏吞云猛地抓住陆忻的一头长发,眼中红光闪烁,瞳孔慢慢放大。就如同两个漆黑的深渊,无边无际。又如两个缓慢的漩涡,呈逆时针旋转。陆忻顿时浑身颤栗,两眼一闭,晕睡了过去。

旁边的王全一见状,嘴角微翘,显然心情大好。眼前的少年被折磨得越惨,他就越高兴。

“哼,跟我御神庙作对,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从来没有人,能在总管大人的摄神问魄大法下保全自己。呵呵,这世道还真是变了。才初入观虚境,就这般嚣张,简直死不足惜!”

王全一心中暗忖,盯着陆忻的目光恶毒无比。但是下一秒,他却突然发现魏吞云猛地放下了手中少年,站起了身子。

“大中午的,正是做美梦的时候,你们吵什么吵?呦,御神庙?怎么,现在的大唐朝廷,变得如此没有纲纪了?御神庙的人,竟然能骑到大理寺的头上来?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哈哈哈哈……”

不知什么时候,隔壁牢房的壮汉醒了。只见他站在角落里,诡异地盯着大理寺一行人看。王全一转过头,瞬间就被壮汉那猩红如血海一般的瞳孔吸引住,一时间脸色惨白,竟一动都动不了。此时此刻,在场唯一还能动弹,还能说话的,只剩下魏吞云一人。

可即便是这位御神庙总管,归微境五重的绝顶高手,此时也是眉头紧锁,露出了十分忌惮的神色。

低头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少年,魏吞云紧了紧右手五指,突然大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大理寺地牢内,还别有洞天。如果本总管没有猜错,阁下是九年前进的此地吧?”

“嘿嘿嘿,魏总管好记性。只可惜,你我二人,从未照过面。武德年间,你可还是个小辈。”

“哼,此人与你是何关系?”

“萍水相逢,连故知都算不上。”

“那你为何救他?”

“哈哈哈哈……我救的不是他,而是你。魏总管,大理寺的人来了,你还是出去避一避为好。”

壮汉大笑一声,随即不再看魏吞云,重新躺到了地上。果然,壮汉刚躺下不久,一个身穿大理寺丞官服的年轻人便出现在了魏吞云的视线中。

“魏青?”

魏吞云皱了皱眉,暗自将手一挥,王全一等人纷纷清醒了过来。

“魏总管,您怎会亲自来这大理寺的地牢?”

魏青走上前,似乎有些震惊,连忙给魏吞云行礼。后者淡笑着受完礼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挪动双脚朝地牢外走去。

“魏征的侄子,果然是人中龙凤。可惜,一身道骨,却不入玄门。魏大人他,还真是狠得下心吶。”

魏吞云走得很快,声音完全落下的时候,人已经走得没影了。魏青确定他已经离开地牢后,才目光一冷,转身看向了牢中的少年。只见地上的干草全是血迹,而往日潮气蓬勃的少年,已经虚弱得如同一个死人。

第083章:燕巢幕上

“你没事吧?”

魏青压着嗓子叫了一声,却不见有任何回应。不过他并不着急,皱了皱眉,背靠着牢房坐了下来。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壶酒,倒头就灌,心情似乎很不好。

“我知道人不是你杀的,御神庙说你是宣州破庙一案的主犯,更是无稽之谈。你若真的与朝廷作对,就不会如此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长安城。昨日那杀死王全一的刺客,是江湖中人,与你无关。只可惜,那人轻功极强,还是让他给跑了!”

魏青长吸了一口气,放下酒壶后,将两眼眯成了一条缝。他的神情有些自责,也许是因为没有抓到刺客,心中烦闷,只能在这里借酒消愁。

“魏大人。”

突然,牢房内传出了一声叫喊。尽管声音很虚弱,但还是让魏青瞬间回过了神。回头看,少年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除了脸上明显的浮肿外,倒是没有其它伤口。

“御神庙的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滥用私刑。你放心,此事我一定会想办法禀明陛下,治他个不尊律法之罪。”

“魏,魏大人能来看我,陆忻感激不尽。此劫,我会想办法自渡,魏大人……千万不可卷进来!”

“你叫陆忻?哼,陆兄此言差矣。魏某身为大理寺丞,从小习武,熟读《武德律》。不仅要维护大唐江山,更要守护那千千万万的黎民众生。一个朝廷,若律法不明,执法不公,当官的恣意妄为,欺君罔上,那百姓还有何盼头?我入职大理寺,惩戒的虽都是些烧杀掳掠的歹人,但大理寺并不是没有断错过案子。翻看以往的卷宗,积压在大理寺没有上报刑部的冤假错案,比比皆是!”

魏青说到这,顿了顿。也许是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仰头拿起酒壶喝了两口,让声音缓和了下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只是民间,这朝堂之上也一样,看似正大光明,背地里却不知藏着多少污垢。我魏青官职低,入不了那朝堂,平不了这纷乱不公的世道。可在我这,让一个人蒙冤,就是再抓一百个歹人,都无法赎罪。陆兄,王全一是我亲眼所见被人刺杀的。你不必多言,我绝不会看着你蒙冤而死。”

魏青说完话的同时,手里的酒似乎也喝完了。他不再看陆忻,扔下酒壶,大步离去。偌大的一个地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陆忻久久无言,直到耳畔响起一阵呼噜声,他才回过神来。

隔壁牢房的壮汉又在呼呼大睡,尽管当时神志不清,但陆忻记得,魏吞云动手的时候,眼前之人曾开口说过话。随后,大理寺一行便离开了地牢。回想起魏吞云到达前壮汉所说之言,陆忻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感激。

“前辈,多谢了!”

心中暗忖,少年闭上眼,进入了某种入定的状态。而此时,月不黑早已离开地牢,并带着书生和扬家姐妹,赶往怀远坊。

“扬绣姑娘,忻哥他怎么了,你们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书生见几人行色匆忙,自己用尽全力都有些追赶不上,顿时就慌了。月不黑和扬绣都沉着脸没说话,只有扬沁忍不住骂了句苗语,一听就是苗疆人的脏话。

“到底怎么了,你们倒是说话啊!”

“没时间和你细说了,刚刚进去的人是御神庙总管魏吞云,小忻差点遇害。此事与阴阳游仙剑有关,我们必须立刻赶到钱府,将游仙剑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月不黑脸色阴沉,说话的语气更是急切。他刚刚将扬家姐妹的蛊虫带进大理寺地牢,发生在陆忻身上的一切,都可以通过蛊虫感知。

从义宁坊到怀远坊并不远,以月不黑等人的脚力,不足一刻钟便到了。虽然旁边就是西市,但几人并没有半点逛街的心思。一到钱府,就直接闯了进去。门口的护卫哪是月不黑等人的对手,连阻拦的话都未说出口,就倒在了地上。

“什么人,私闯民宅,就不怕我告到官府吗?”

月不黑刚进钱府,迎面便走来了一个红脸的老头,正是钱府的陈管家。月不黑找人心切,哪会客气,一把就将之拎到了半空中。

“钱海在哪里?”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找我家老爷,做什么?”

“哼,懒得跟你废话,带我们去见他,否则,死!”

陈管家哪见过这等阵仗,眼前这群人,野蛮凶煞,不讲道理,却又偏偏身手强大。即便是他想反抗,也提不起任何力气。陈管家自然是惜命的,但在钱府为奴几十年的他,并不会轻易说实话。

“老爷正在魏征魏大人府上议事,诸位若非得现在见,老奴可以带路。”

“哼,你是这府里的什么人?”

“老奴是钱府的管家,老…老爷他,确实不在府里。”

“管家?那你应当见过一个姓陆的少年,他的房间在哪?”

“见过,见过,我现在就带诸位过去……”

陈管家很快便带着月不黑一行人来到了钱府的东厢房,进了陆忻的房间后,月不黑在床头找到了阴阳游仙剑。但当众人准备离开时,门外却冲来了十几个手拿长棍的护卫。而钱海,就站在人群当中。

“老爷?老爷你快走,这群歹人,无比危险!”

陈管家大惊失色,他深知月不黑等人的厉害,能隔空将自己提起来的人,绝对不是区区十几个护卫可以对付的。

“无妨!诸位,我叫钱海,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有什么事,跟我说即可,放了陈管家。还有,你们手上的东西,乃钱某故人之物,还请高抬贵手。有任何得罪的地方,钱某愿奉上银两作为赔礼。”

“钱老爷,恕我等无礼,强闯钱府,实在是因为事情紧急。陆忻现在正被关押在大理寺地牢,有人要害他。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来求钱老爷帮忙。”

“什么,大理寺地牢?快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钱海一听陆忻落难,顿时脸色骤变。原本对月不黑等人还有些许敌意,但此刻已经烟消云散了。月不黑见他的反应并不像是装的,便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钱海听完后,又急又怒,立刻便说要出府找人。

“钱老爷,我等就住在义宁坊内的东来客栈,您有任何消息或者需要我们做的,随时派人过来便是。”

月不黑不敢在钱府逗留太久,魏吞云在陆忻身上施展过摄魂问魄大法。虽然只持续了片刻,但难保得到了什么消息。阴阳游仙剑,必须尽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钱海深知事态紧急,自然不会阻拦。双方约定了一个暗号,便在府门外分别。

“老爷,那小子……不,陆,陆公子他,怎么会被关押在大理寺地牢?我听说这两日长安城不太平,连皇帝都惊动了。陆公子他,不会也跟朝廷作对吧?要真是如此,那您可不能卷进去啊。”

“哼,你懂什么!吩咐下去,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否则,割去舌头,逐出本府。还有,看好小姐,不能再让她出去胡来了。”

望着月不黑等人离开的背影,钱海眯着双眼,神情凝重。陈管家见状,只好叹了口气,连连点头。

“知道了老爷,那您?”

“我这就去魏大人府上,大理寺办的都是重案,指不定哪天就会移交刑部。我得想办法,将人带出大理寺再说。”

钱海着急说完话,便要往府外走。这时,巷口处突然冲出大量官兵,看行头,全是雍州府的衙役。数十个官差瞬间将钱府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紧接着,一个身披红色斗篷的男子,在两位雍州府参军的陪同下,走了上来。

钱海认得其中一人,是雍州府衙,负责追捕逃犯的法曹。其权力极大,影响着长安城及周边地区数十个县。月不黑一行前脚刚走,这些人就突然出现,明显是来者不善。钱海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韩参军,如此大的阵仗,您是要来我钱府抓人吗?”

“钱员外,对不住了。我们怀疑钱府私藏逃犯,这位大人是朝廷钦差,现在要进你钱府搜人。您是明白人,可别让我难做。”

“呵呵,钦差?既然是皇帝陛下钦点之人,钱某又怎敢阻拦?你们进府去搜便是,但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你们搜不出什么,钱某虽为一介布衣,但也会想尽办法,让皇帝陛下知道此事!”

钱海冷声说完,瞪了一眼那法曹以及身边的斗篷男子,旋即拂袖离去。他并未进府,而是沿着巷子往怀远坊外走。“韩参军”见状,顿时脸色骤变,连忙向斗篷男子俯首行礼。

“仙师恕罪,此人与秘书监魏征魏大人乃至交好友。下官若无实证,实在是不敢得罪。”

“呵呵呵,无妨。魏征大人与我也算本家,既然是他的至交,自然也是本总管的朋友。韩参军,事不宜迟,前面带路吧。”

魏吞云微眯着双眼,怪笑连连,说话的同时,快步朝钱府内走去。

第084章:三司会审

半个时辰后,魏吞云才从钱府走出。站在大门外,这位御神庙总管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候在身后的两位雍州府参军各自朝对方看了一眼,随后双双低下头,都不敢吭声。

过了许久,刘峙突然从远处疾步走来。魏吞云见状,这才摆摆手,示意雍州府的人退下。

“总管大人,东西没找到?”

刘峙虽说是阴阳师,但在御神庙当差多年,自然会看眼色。远远的,他就发觉气氛不对。

“来晚了一步,应该是被人提前带走了。呵呵呵,事情,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刘峙,让你去办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总管恕罪,事……没办成!”

“什么?”

魏吞云一听这话,目光骤冷,猛地转过了头。原本缓缓吹进钱府的暖风,陡然间停住了。虽然是雨天,但六月底的气温依然炎热。可此时,钱府的大门之上,却突然结起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刘峙哪敢和魏吞云对视,慌忙压下了脑袋。

“总管息怒,属下早就去了南城,也找到了那包打听。但此人一听说我要打听那陆姓少年的事,就死活不肯开口。不仅如此,他还说……”

“还说什么?”

魏吞云的声音无比森然,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刘峙不禁吞了口口水,额头上似乎冒出了冷汗。

“他说,让我们不要去招惹那小子。区区一个御神庙,惹不起人家。”

“哈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气!知道你是我御神庙的人,他还敢说这种话。看来他九星帮,是不想在长安立足了!”

“属下当时也是怒不可遏,但听那包打听的意思,那小子应该还有位师傅。而且修为极高,恐怕不在总管大人之下。”

刘峙抬头瞄了一眼魏吞云,见其并未继续盯着自己,这才敢直起身子。

“哼,果然如我所料,这小子不是孤身一人。如此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既然还有同谋,那么王全一的死,以及昨日发生在东城的屠杀,就都有了源头。走吧,现在去一趟长孙大人的府邸。我想,是时候会一会那袁天罡师徒了。”

魏吞云看了一眼灰朦的天空,冷笑着迈开了脚步。而他所去的方向,正是长安的东城。

牢中无日月,一晃四天过去了。虽然身陷囫囵,但陆忻并不觉得枯燥。这几天,他将来到长安城后的经过与见闻反复的理了几遍,虽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但总觉得这座皇城的戒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密。毕竟这个世界是有阴阳师的存在的,飞檐走壁,弹指杀人。区区一些凡人士兵,武功再高也没用。

但如果都是事后再来补救,岂不是要惹得整个长安城人心惶惶?如果连京师都不安全,那么整个大唐朝廷还怎么稳住江山?那些刺客敢堂而皇之的大闹长安城,难道都不怕死吗?还是说,他们提前就知道,即便是杀了人,放了火,也不会被抓?

陆忻一想到这,就不得不回忆起包打听赵历说过的话。连一个市井混混都知道长安城将有大难,为什么偌大的一个朝廷却毫不知情,更没有任何防备?太宗皇帝高居庙堂,不知道这些也就算了。底下的监察机构,暗中护卫京畿的阴阳寺,难道就没一个有所察觉?陆忻思来想去,还是解不开心中的这个结。

“也许,朝廷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啊。怪不得师傅说,李世民需要人辅佐。这次的科举是制科,是以皇帝个人意志所举办的考试。选拔出来的人才,都是要进朝廷各个部门,或者是去各州府当差的。有进必有出,新官上任,旧官便要退下来。其中所牵扯的利益之大,关系之复杂,无法想象。李世民此举,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就是那朝堂之上的京官,恐怕都有半数以上是反对的。”

如果不去细想,科考在陆忻眼里,也只是一次朝廷的盛典,一个天下读书人的狂欢节。然而细思极恐,陆忻没有考虑过,此时的李世民即位还不到三年。无论是朝堂之上的六部九卿,还是各州府县的官员,基本都是前朝留下来的人。

说到底,李渊退位太上皇也是无奈之举。此时的朝廷,大小官员几乎都还是李渊册封的人。这就好比嫡系和旁支的区别。这些人表面上臣服,心中可不知道都在盘算些什么。而且其中一部分,还是当年的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的旧部。李世民在这一部分人的眼中,恐怕就是个不孝不仁的恶鬼!

新君登基,若想令行如流,指挥文武百官得心应手,就势必要大换血。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什么样的官最听话,最忠诚?当然是自己亲手挑选出来的最为好用。李世民急着开制科,无可厚非。但此时的他,也许根基还不够深厚。陆忻突然想明白了这一点,对大唐朝廷倒是没有那么厌恶了。甚至对李世民,还有了一丝同情

“小子,整天闭着眼,都想些什么呢?起来吧,陛下有旨,命我大理寺会同刑部和御史台审你,有没有罪,朝廷自会给你一个公正的答复。”

突然,牢门被人从外部打开。陆忻从沉思中惊醒,抬头看,身边站满了狱卒。为首说话之人,正是这座地牢的头头,大理寺狱丞司徒镜。陆忻与此人只在刚被押进地牢时照过一面,虽然不算相识,但在牢中的这几日,司徒镜倒也没有为难过他。

“大理寺,刑部,御史台?”

听完狱丞的话,陆忻顿觉有些奇怪。自己身为阴阳师,按朝廷各部门的分工来说,应该是由镇魔院审讯才是。即便几个部门联合审讯,这其中的名单,应该也有阴阳寺一个名额。但现在看来,御神庙与镇魔院似乎都剥离出了这个案子。更奇怪的是,李世民高居庙堂之上,怎么会亲自过问这件事情?

“司徒大人,您刚刚说,是皇帝要下旨提审我?呵呵呵,这可能吗?”

“好了,你就别装了。秘书监魏征大人,还有尚书省右仆射杜如晦大人,联名上书陛下,说你是清白的。真没想到,你在朝中竟有如此人脉。陆公子,本丞在大理寺任职多年,可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犯人。先是御神庙的总管亲自来看你,紧接着,宫里就下了圣旨,不准任何人靠近这牢房半步。啧啧啧……现在是连本丞都有些好奇,你这案子,究竟会是个什么结果,带走!”

司徒镜一声令下,几个狱卒立刻架起陆忻走出了牢房。到了地牢外,早有一辆囚车等候。左右两边的守卫,既有大理寺的人,也有刑部的兵曹。奇怪的是,陆忻上了囚车后,被径直地押出了大理寺衙门,而后出了义宁坊。半个小时后,又进入了西城的光德坊。

而在整个过程中,押送队伍所选择的线路,都是人流最多的巷子和街道。囚车内的陆忻,自然是吸引了无数的目光。特别是进了光德坊后,大量百姓跟在囚车后头,一直到了雍州府衙之外。

四天前的长安城,先是发生火灾,紧接着东城又惨死了那么多人,长安的百姓早就议论纷纷。尽管这几天太平了,但朝廷一直没有出面解释。此时,老百姓看到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押送一个囚犯,自然会联想起四天前发生的事情。

“哼,把我送到雍州府衙来公开提审。这朝廷,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陆忻进了府衙,发现大堂之上早已坐了三个人。看官服,从左到右,分别是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以及御史大夫。这三个人的组合,俗称三司会审。只有遇到震惊朝廷,震惊皇帝的大案,才会如此兴师动众。但奇怪的是,三司会审的地点通常都在大理寺内,而且是完全封闭的。提审的顺序,先由大理寺卿负责审讯、拟定判词。而后交由刑部复核,御史台则负责监审。

可是现在,陆忻却被押到了雍州府衙。而且大门就敞开着,任由百姓围观。

“大胆刁民,见了三司使,还不跪下!”

雍州府长史的一声暴喝,站在大堂两侧的十六名衙役,同时敲响了杀威棒。那阵势,就如同两军交战前的鼓声,威武、庄严,却又令人生畏。如果站在堂上之人是个普通百姓的话,恐怕早就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了。然而这一幕在陆忻眼中,却如同儿戏般可笑。

“我无罪,为何要跪?就凭你们是官,我是民?”

“大胆狂徒!自古民见了官,就如同臣见了君。你不跪,想造反不成?”

雍州府长史大怒,立刻命令众衙役上前。其中两人,手持杀威棒就要往陆忻双腿上打。却被少年回头的一个眼神,吓得愣在了原地。与此同时,大堂之外,响起了一道冷笑声。

“三司会审,如陛下亲临。一个连皇帝都不跪的狂徒,一个无视朝廷威严的刁民,也敢说自己无罪?”

第085章:人言可畏

冷笑声的突然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不仅仅是一众围观百姓和衙役,就是坐在那公堂之上的三司使,也全都投下了目光。

陆忻回头过,脸色愤怒。说话之人,正是御神庙总管,魏吞云!而他说的话,强行给陆忻扣上了一顶造反的帽子。光是不跪皇帝,就已经是杀头的大罪了。

什么叫人言可畏?这就叫人言可畏!

很多时候,不光剑能杀人。嘴,同样可以杀人!

“魏吞云!哈哈哈哈……简直是胡言乱语。如果是皇帝坐在这公堂之上,那天下人都得跪。来,你若先跪了,我自然无话可说,请吧!”

陆忻虽然被绑了双手,但身子站得笔直,仰天长笑,气势如虹。魏吞云见状,眼中掠过一丝寒芒,突然在台阶处停下了脚步。

与此同时,人群之中响起了一道无比猥琐的诡笑声。

“嘿嘿嘿嘿,这少年郎说的好。三司使就是三司使,怎么就成了皇帝了呢?这大唐,难道有四个皇帝不成?刚刚这人谁啊,明明和本案无关,为何要咆哮公堂?”

诡笑声一落地,另一头又响起了一声冷哼。

“这人本公子可认得,朝廷豢养的术士,御神庙总管魏吞云嘛。怎么,御神庙这种朝堂之外的衙门,连六部九卿都算不上,什么时候还骑到三司使的头上来了?哈哈哈哈,看来我们大唐朝廷,文武百官还不如一个术士呢?”

这两个人的一唱一和,瞬间引发哄堂大笑。围观的百姓也纷纷跟着叫好,原本,百姓们看陆忻这位“囚犯”的目光是厌恶、鄙夷的。但此时这么一闹,倒开始觉得陆忻有骨气了。

同为布衣,公堂上的少年却不畏强权,不跪官吏。再加上有人那么一起哄,老百姓们很容易就会心生一种归属感和认同感。任何时代都是如此,人们也许分不清那么多的是非对错。但一定,都佩服脊梁正、有骨气的好汉。

朝公堂下望去,书生和月不黑正藏在人群之中起哄。刚才的那些话,自然是这两个活宝的杰作。而扬家姐妹,同样也站在人群的边缘虎视眈眈。

魏吞云本是想来为难陆忻的,没想到才说一句话,就被众多百姓指着脊梁骨大骂,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点。但他无论有多愤怒,也无可奈何。这里是长安城,天子脚下。他修为再高,也不敢拿无辜的百姓出气。

三司使见短短片刻就激起了民愤,脸色同样难看。三人互换了一个眼神,大理寺卿连忙敲了三下惊堂木。

啪!啪!啪!

“肃静!公堂之上,不得喧哗。下面的父老乡亲,也请稍安勿躁。本案事关数天之前,西市发生的大火以及东城的命案。朝廷让尔等围观,是想让大家做个见证。所有嫌犯都已落网,朝廷会逐一提审,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皇帝陛下虽身在宫中,但心系长安城和我城中数十万户百姓的安危。特命我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以及御史大夫坐堂会审。诸位放心,绝不会有一个冤假错案。”

大理寺卿说到这,又敲了一下惊堂木,随即便看向了站在公堂正中央的少年。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姓陆名忻,江南道越州人士。三位大人,我来长安城是代家中长辈拜访故友的。长安发生的火灾和命案,与我毫无关系,还望三位大人明察。”

“哼,话倒是说的利索。有没有罪,本官自有公断。来啊,传证人。”

大理寺卿一声令下,公堂的侧门立刻便走出一大群人。虽然都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但陆忻一眼便认出了为首之人,正是观虚境六重的刘峙。王全一死的当天,正是这伙人将陆忻从东市追到了长孙无忌的府邸。可以说,陆忻会被押进大理寺地牢,全拜李峙所赐。

“诸位人证,案发当天,你们在东城做什么?”

“回大人!”刘峙冷笑着看了一眼陆忻,随即高声道:“案发当日,我等正在崇义坊卸货,亲眼见到他用匕首杀人。随后,他便跑进了东市。我等一直在后头追,后来进了巷子,地上有七八具尸体,都是刚死的。而此人的手上,则全是鲜血。”

“此话当真?你们所有人都是亲眼所见吗?”

“回大人,刚才之言句句属实,我等都是亲眼所见,也都可以作证。就是他,残忍杀害了那些无辜百姓。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御神庙一方假扮布衣,众口一词,显然是有备而来。陆忻听罢,气得脸皮通红,双眼简直要冒出火来。

“哈哈哈哈……刘峙,御神庙的人,果然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在崇义坊卸货?卸的是哪门子的货?三位大人,这几个可都是朝廷的官差,你们不会不认识吧?而且,我根本就没去过什么崇义坊,更没有和这些人照过面。”

“是吗?”大理寺卿猛拍了一下惊堂木,旋即把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本官只知道他们是本案的人证,至于是朝廷的官差还是普通的百姓,重要吗?我大唐朝廷,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律法面前,不管你是多大的官还是布衣庶民,本公堂都一视同仁。来啊,把何掌柜带上来。”

大理寺卿说到这,堂下的人群中走出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一身商贾的打扮。被衙役带上公堂后,“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堂下人证,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回老爷,小…小,小人叫何远。长安人氏,家住崇义坊白露巷。小人是开米店的,当时请了几个劳役帮小人搬货。可我们刚回崇义坊,就见到这位……就见到这个凶手杀人。”

“你所说的劳役,可是这些人?”

刑部尚书李靖突然开口,指着御神庙一行问话。那何掌柜见状,连看都不看一眼,慌忙点头称是。陆忻哪见过什么米店的老板,当下脸一黑,猛地朝三司使踏出了一步。

“信口雌黄!三位大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什么何掌柜,我从未见过。我陆忻,根本就没杀任何人!你们传的,都是些什么人证!说我用匕首杀人,匕首呢?物证呢?堂堂的三司会审,如果就是这样断案的话,别怪陆某手下无情!”

陆忻被如此多人冤枉,心中早已烦闷无比。此时爆发出来,气势之强,声音之大,震得整个公堂都嗡嗡作响。而绑住双手的绳子,瞬息间断成了两截。三司使全部变了脸色,大理寺卿更是目光一冷,连敲了五下惊堂木。

“大胆嫌犯!咆哮公堂,恐吓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来人啊,拉下去,先打三十大板!”

“嗯?怎么回事,我明明给这小子贴上了神藏封灵符,怎么还会有如此强大的法力?”

这一刻,不光是三司使震惊,就连身为阴阳师的刘峙也瞪大了双眼。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陆忻挣脱束缚,什么也做不了。而一众衙役,刚要迈开脚步,就被陆忻的一声爆喝震住了。

“谁敢上来?三位大人放心,我不会走的。但是,就凭这几个人证,想断案,未免太儿戏了吧?”

陆忻震怒过后,倒是慢慢冷静了下来。但说话的声音已经完全冰冷,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那大理寺卿见状,看了一眼身旁的刑部尚书,脸色阴沉,并没有立刻答话。

身为三司使,自然有办法压制住堂下的少年。但此次的提审,是公开的。朝廷不可能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让御神庙的阴阳师施法。而普通的衙役跟捕快,并不是少年的对手。更何况,陆忻这一闹,公堂外的书生等人又开始带头起哄了。

“说的好,人证都是可以假扮的。什么劳役,大家看这些人,个个白净,哪像是干苦活的?”

“没错,至于这何掌柜,的确是在崇义坊开米店。但是四天前,他家的铺子根本就没有开门。三位大人,你们可不能与贼人勾结,冤枉好人吶!”

“对,不能冤枉好人。证据,没有其他证据,你们就得放人!”

……

一时间,公堂下方人声鼎沸,群情激奋。那刑部尚书李靖皱眉看了片刻,突然猛地站了起来。

“诸位父老乡亲稍安勿躁,朝廷绝不会冤枉好人。陆忻,案发当日,陛下圣旨,长安城全城戒严。但飞骑营,大理寺,雍州府衙的人都曾见过你在东城的各个巷子间奔逃。你若无罪,为何要跑?你不尊皇命在先,本就犯了大不敬之罪。把你关上几日,可有怨言?”

“没有怨言,但是……”

“哼,本官的话还没有说完!当时大理寺和飞骑营都怀疑你杀人潜逃,便一路追着你到了靖恭坊,最后,你甚至还跑进了当朝一品,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大人的府中,是与不是?”

“长孙无忌?哼,我的确是进了一座宅子,但并不知是何人的府邸。”

“好,那本官就让你心服口服。传人证,吏部尚书府相师,陆庭昉!”

第086章:哀莫大于心死

“陆庭昉”三个字,让陆忻突然愣住了。脸上本有的煞气,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人证?

即便自己真的闯进了长孙无忌的府邸,陆庭昉又能证明什么?是证明自己杀了人,还是证明自己要去刺杀贵为当朝一品的齐国公?

可是,听刑部尚书李靖的口气,此时所传唤之人,明显来者不善。

转过身,一身黑袍的陆庭昉,正缓缓自人群中走出。眼眉低垂,气质儒雅。眼前的年轻人,就仿佛天上谪仙下凡,没有半丝俗尘之气。

所有人都投去了目光,老百姓们突然都不说话了,似乎全都陷进了陆庭昉的眼眸之中。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会说谎的。

“草民陆庭昉,见过三位大人。”

走到公堂上,陆庭昉先是朝三司使躬身行礼,而后又冲着御神庙一行颔首示意。他的目光明净,嘴角微翘着,对堂上的每一个人都十分和善。却唯独,没有看陆忻一眼。

“你来做什么?”

“朝廷唤我,不得不来。”

“我问你来做什么!”

陆忻怒喝,连问了两遍,双眼已是通红。他不知道眼中是不是含着泪,他只想知道,眼前之人究竟为何而来。也许这世上,想对付他的人很多。也许,在这个人命比纸薄的天地间,所有人都有资格恨他、杀他!可眼前之人,不能!

“大胆嫌犯,三司使在上,岂容你如此喝问?”

“闭嘴!”

少年猛地转过头,狰狞的目光吓得那雍州府长史浑身一颤,瞬间闭了嘴。而那高高在上的三司使,似乎早就商量好似的,也全都在沉默。

两息过后,眼眉低垂的陆庭昉抬起了头,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朝廷有朝廷的威严,如果世人都像你这般咆哮公堂。那这世间,可还有太平的地方?”

“陆庭昉!我他妈的是在问你来干嘛?出庭作证是吗?来啊,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然后,你大可安心的成你的仙,成你的佛!长生不死,永世不灭,真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陆忻突然仰天狂笑,语气无比森然和绝望。这一刻,在他眼中,就是世间最阴暗的时刻。没有人能理解他内心的痛苦,更没有人,能感受到他的绝望。

大理寺卿猛敲了几下惊堂木,却依然不见少年停下笑声。没有办法,他只好命令众衙役,将少年按住。然而这一次,少年却不再反抗。只见他埋着头,被四名衙役死死地按在地上,一动不动。

审问还在继续,只不过原本吵闹的公堂,彻底安静了下来。整个雍州府衙,被一股无形的阴霾笼罩着,压抑至极。堂下的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书生与月不黑等人,也是面面相觑,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堂下之人,可是从吏部尚书、齐国公府而来?”

“正是。”

“六月二十二日,酉时,此人可曾进过尚书府?”

“进过。当时此人一身是血,翻墙而来,被草民亲眼撞见。幸好草民有些武艺在身,并未让他在府中逗留太久。至于先前此人做过什么,出府后又做了什么,草民便不知情了。”

“好,人证暂且到一旁听候。”大理寺卿长吸了一口气,敲着惊堂木道:“大胆嫌犯,你不服这些劳役的证词,不服何掌柜的证词。那这尚书府的证词,可曾欺你?冤你?莫说你杀了人,就是没杀人,光这擅闯尚书府的罪名,本官就能结案了。至于这刑法,重则杀头,轻则发配充军!”

大理寺卿说到这,一众衙役同时震响了杀威棒。而堂下围观的百姓,先是一阵唏嘘,紧接着便开始鼓掌,大声叫好。书生见无法控制场面,脸色难看,连忙将月不黑拉到了一旁。

“怎么办,忻哥好像受刺激了。那狗官的话,要是一句都不回,等同于默认。这罪名要是坐实了,根本不可能只是发配充军那么简单。”

“哼,被自己的堂哥出卖,谁都要受刺激。小忻说过,这陆庭昉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现在看来,他实在是太天真了!”

月不黑“啪”的一声合上折扇,目光冰冷,语气森然。说完话后,朝不远处的扬家姐妹望去。三人相继点头,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好,既然你无话可说,那本堂也就可以宣判了。诸位父老乡亲同证,贱民陆忻,刺杀无辜,不尊皇命,擅闯尚书府,咆哮公堂。数罪并罚,现判决,斩监候,不日问斩,以儆效尤!”

大理寺卿敲下惊堂木,扔了令箭,两名衙役立刻上前拖起了陆忻。此时的少年,已经目光涣散,脸上毫无生机。

哀莫大于心死!

从陆庭昉上堂作证的那一刻起,陆忻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他以为,自己和陆庭昉只是观念不同,目标不同而已。即便做不了兄弟,也不至于反目成仇,自相残杀。可惜的是,他终究还是想错了。

“判的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大家都散了吧,朝廷,还是会守护咱们老百姓的。”

“不错,老朽在长安城住了那么些年。这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三司会审。这几位官老爷,审问犯人的过程有理有据有节,一看就是大清官啊。”

“哼,还以为他是被冤枉的呢。没想到……唉,真是人心隔肚皮,枉我刚刚还替他叫屈。”

围观的百姓们一哄而散,很快便只剩下十几个人。看着少年被一步一步带下公堂,魏吞云哈哈大笑,移步走上了前去。

“成为众矢之的的滋味如何?想不到吧,真正想杀你的,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不过你也不能怪他,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和他那师傅,都是有野心之人。你的存在,只会让他们不安。小子,知道为何判你斩监候吗?这就是我御神庙的本事,你我,刑部天牢还会再见的。哈哈哈哈……”

魏吞云在大理寺地牢被人摆了一道,去钱府搜寻阴阳游仙剑又被人捷足先登,早就对陆忻恨之入骨。加上今日在公堂之下被人谩骂,自然要上前落井下石一番。

“呵,朝廷想得到游仙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故弄玄虚。不过,魏吞云,你就是杀了我,也不可能得到它。”

“哈哈哈,死到临头还嘴硬。走吧,本总管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魏吞云的话刚落地,衙役便将陆忻带到了囚车前。与此同时,三股法力自不同的方位涌出,瞬间便在府衙外掀起了阵阵狂风。魏吞云何等修为,目光闪烁,转眼便找到了三股法力的源头。

“来的正好,小子,你的这几位朋友倒是有些义气。可惜啊,本总管此来,为的就是这一刻!”

魏吞云狞笑连连,眼看着月不黑三人便要冲向囚车,大战一触即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府衙外突然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身穿官服,威风凛凛,此人正是太宗皇帝钦命的秘书监,魏征。在其身后,跟着钱海和魏青,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四人一到堂下,魏征便冲着刚要离开的三司使大喊:“三位且慢,此案还不能结。”

魏征的声音中气十足,一开口,如那雷声滚滚,震得整个府衙都在晃。三司使一看是魏征,全都愣了一下,脸色很不好看。但三人显然都有些顾忌,沉默过后,倒是重新坐回了堂上。

“魏大人此话何意?本案有如此多的人证,况且犯人已经认罪,为何不能结?”大理寺卿冷声说话,随后刑部尚书也开口道:“魏征,秘书监不在三司之列,无权干涉本案。而且这里是雍州府,不是朝堂。陛下他能容你三番五次的顶撞,那是陛下仁慈。我李靖,可容不得你这般猖狂!”

“不错!魏征,平日都是你在陛下面前参这个参那个,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被你骂了个遍。怎么,今天是想欺负到本御史的头上来了?”

“哈哈哈,三位大人好冲的脾气。魏某当官,向来刚直。眼中只有陛下,只有大唐江山。自陛下登基以来,曾多次说过,让我等百官正律法,明典刑,以身作则。此次,为何要让你们三司会审?就是不想有任何的冤假错案。你们倒好,如此胡乱断案,眼里可还有陛下?”

“大胆魏征,你是几品官,也敢在我等面前大言不惭!”

御史大夫是个年近六旬的老人,提审陆忻的时候,几乎全程都没有说过话。但此时,看着魏征,眼眶欲裂,大骂不止。李靖也站了起来,征战沙场多年的他,脸颊通红,已经忍不住想动手了。

转眼之间,因魏征一行人的到来,公堂之上的气氛是剑拔弩张,愈演愈烈。这已经不光是在争论案子了,还掺杂进了四位高官在朝堂之上的分歧与恩怨。好在这时,站在魏征身后的少女,突然往前迈了一步。

“诸位大人,请息怒。小女翎羽,有话要说。”

少女一开口,双方这才闭了嘴巴。而三司使在看到少女的容貌后,神情无一例外的都变了。

第087章:拨云见日

“你是李翎羽?”

刑部尚书李靖最先反应了过来,他显然认出了少女是谁。而在场的三司使,也唯有他的神情有所不同。

“正是。李靖叔叔,多年不见,侄女儿给叔叔见礼了。”

李翎羽身着一袭白衣,虽只是平民打扮,但面容绝美,如出水芙蓉般娇艳。得到答复后,李靖的目光再次变了变。而此时,大理寺卿以及那御史大夫,也全都回过了神。

“李翎羽?你可是礼部尚书,河间郡王之女?”

“回两位大人,是小女。”

李翎羽朝李靖微微躬身后,又逐一向其余二人见礼。大理寺卿见状,连忙也回了礼,但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

眼前的女子,来头可谓极大。其父亲,正是当朝礼部尚书,太宗皇帝亲封的河间郡王,李孝恭。这礼部尚书倒没有什么,不过是正三品的官职。而在朝廷六部之中,礼部最无实权。但是,这河间郡王的爵位,是从一品,等同于国公、太子三师,也就仅次于亲王爵。这层身份,就远在这公堂的每一个人之上。

更重要是,李孝恭为皇室宗亲,是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堂兄。在李家父子统一天下的过程中,李孝恭所立下的军功,在皇室成员中仅次于李世民。眼前的少女,既然是李孝恭的女儿,便如同那郡主,按礼制,三司使也得恭敬对待。

“郡主此来,所为何事?”

大理寺卿在沉默片刻后,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随后,将目光放到了刑部尚书李靖身上。同朝为官,他自然知道李靖和李孝恭之间的关系,可谓是渊源极深。

大业末年,李靖还是隋朝郡丞。因察觉李渊起兵谋反,便假装囚徒前往江郡,准备向隋炀帝告密。但是后来在长安城被李渊俘获,本要被斩,临刑前被李世民所救,进了幕府,用做三卫。

武德元年,李孝恭官拜左光禄大夫,被封山南招尉大使,奉李渊之命经略巴蜀。不久后,李世民便秘密派遣李靖前往李孝恭帐下任职。两人从经略巴蜀开始,就一直是上下级关系。后又合力,在唐初平定各方割据的过程中,立下赫赫战功。武德四年,二人灭萧铣,成功招抚岭南诸州。武德六年,二人又率军攻打辅公祏,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平定了江南。

李孝恭和李靖二人之间的关系,可谓是同上过战场的生死之交,向来被文武百官所津津乐道。虽说李世民即位后,李孝恭便痴迷于游宴歌舞,一直是深居简出。但越是如此,皇帝对其就越是亲近。而李靖在李孝恭帐下的这些年,所立下的军功,从未被埋没,可见二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果然,李靖在认出李翎羽后,态度立刻变得柔和起来,也不再跟魏征斗嘴。大理寺卿的问话,还没等李翎羽先回答,他便开口了。

“你此来是要为这陆忻少年翻供的?四日前,难道你也在东城?”

“回大人的话。”听到东城二字,李翎羽突然变了神色。但犹豫了两秒钟后,还是咬咬牙,沉下了声道:“小女的确是在东城。当时有黑衣人在巷弄间行凶杀人,小女也差点遇害。当时多亏了这位公子突然出现,赶走了刺客,小女才捡回了一条性命。如今听闻,朝廷要将这位公子当作行凶之人审问,小女实在是心生愧疚,不得不来!”

李翎羽说到这,声音陡然提高,猛地抬起了头。

“三位大人,翎羽身上流着我李唐皇室血脉,当肩负起皇族的荣辱。陛下日理万机,勤政爱民,就是想让我大唐江山万世永固。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可想要做到这些,朝廷必当公正。而欲公正,必当明律法,正刑典。连一个小小的县令断了错案、冤案,都能让百姓惶恐不安,更何况是陛下钦点的三司会审?”

“你是说,当日差点遇害,是他救了你?”

李靖听完李翎羽的叙述,脸色大变,猛然向前迈了一步。他显然很在乎少女的安危,听到李翎羽差点被杀时,目光完全是惊恐的,十分后怕。

“翎羽,你糊涂啊!堂堂郡主,怎能独自出府游荡?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孝恭他……他该怎么……唉!”

看到李靖的反应,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的神色全都沉了下来。二人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一丝担忧。虽说是三司会审,但实际上,真正的断案权限在于刑部。大理寺主持审讯,御神大夫则只是监察。刑部尚书,才是真正的决策者。而且案子办完,皇帝问起来,都是由刑部尚书对答的。

可陆忻的案子刚刚才审完,更是当着那么多老百姓的面宣判。如果转眼间就被翻案,传出去,丢面子事小,被人参上个渎职、昏庸之罪,那事情就闹大了。

此时此刻,不光是大理寺卿和御神大夫脸色难看。站在公堂之外的魏吞云,也是眯着一对阴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魏征几人。

案子明明已经审完,而陆忻也已经按下了手印。只要上呈判词,皇帝的圣旨一下,就算以后查出是个冤案,也绝对翻不了。哪怕真的翻了,时过境迁,也是于事无补。可现在,因为眼前几人的突然出现,烤熟的鸭子似乎要飞走了,魏吞如何不怒?

“翎羽郡主,非是下官不信你的话。此案实在是关系重大,你身为皇室宗亲,万不可说错半句。你说当日恰巧在东城,那么,你所在的具体位置是何处?又是所为何事而去?再者,可有人能证明这一切?”

大理寺卿执掌大唐刑狱多年,自然没那么好对付。见李靖有所动摇,连忙出言反问。李翎羽听完后,脸色顿时变得通红,目光闪烁,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了。

“我,我……我是,是去见……”

“项大人!你不是要人证吗?我就是人证。”

这时,魏青突然走到了公堂之上,接过了李翎羽的话茬。大理寺卿见状,目光骤冷,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魏青,身为我大理寺丞,你得对你的言行负责。何况当日,你分明是去追拿凶手了,何曾见过郡主?”

“项大人,魏青在大理寺任职多年,所做的一点一滴,您老人家都是看在眼里的。我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吗?御神庙拘魂使王全一被人刺死时,我就在场。当时那一幕,我大理寺好些兄弟都看到了,绝非是陆忻所杀!此事,我早已上报过少卿大人。而且西市大火那一晚,陆公子曾助我捉拿刺客。如此英雄少年,朝廷若将他当成贼人处决,恐怕有失公道!”

“哼,够了!魏青,你是大理寺丞,参与过本案。我朝律法,你的证词无用。退下吧,本官要找的是翎羽郡主的人证,你并未亲眼所见,多说无益!”

魏青的话让大理寺卿的脸色变了数次。两人同在大理寺任职,一个为长官,一个为下属,自然对彼此都十分了解。他虽然看不上魏征,但并不讨厌魏青。因而即便是被魏青顶撞,也没有发怒。只不过,陆忻的案子关系重大,又有御神庙插手,他自然不想轻易改判。

“哦,项大人的意思是,只要能找到人证证明翎羽郡主的话,那么这位陆姓少年的案子,就能改判了?”

魏征见状,突然向前走了两步,仰头大笑。而他一开口,三司使的脸色又重新沉了下来。此时的李靖因为李翎羽的关系,不好插手,闭口不言乃上策。一旁的御史大夫自然是心知肚明,连忙抢过了话。

“三司会审,我御史台有监察之责。老夫身负皇命,绝不容许有一个冤假错案。魏大人,只要有人证能证明翎羽郡主的话,本堂即刻改判。”

“好,大理寺巡捕,朱大志、林虎等人何在。”

魏征一声大喊,府衙之外很快便走进了一群人。看打扮,全部都是大理寺的捕快。这些人走到公堂之上,也不看别人,立刻就朝大理寺卿行礼。

“大人,四日前,正是卑职等人从安邑坊将郡主送回郡王府的。为此,河间郡王还曾赐下过赏银。郡主所说之言,千真万确。当时我等……”

几个捕快将四日前在巷子间发现李翎羽的过程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大理寺卿听完后,眉头紧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御史大夫,看了一眼沉默中的李靖,突然闭上眼长叹了口气。

“看来此案,的确是我等心急了。不过此人强闯国公府,也是大罪一条。两位大人,此案,该如何改判,你们拿主意吧。”

“哈哈哈哈……大罪?若非被人追杀,他岂会跑进长孙大人的府邸?三位,事到如今,你们还不知错吗?李靖,项言,司徒玉空,尔等三人接旨。”

一声长笑,魏征突然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卷黄绸诏书。三司使见状,纷纷变色,慌忙跪了下来。

第088章:绝望的差距

李靖等人再讨厌魏征,也不相信他会假传皇帝诏令。因而魏征一开口,三司使毫不犹豫就跪了下来。

“朕绍膺骏命,长安纷扰,百姓惶恐。贼人于化日之下行凶,违逆天命,责汝三司会审,昭告天下,以固国本。然闻河间郡王之女所言,案犯蒙冤,与之有救命大恩,朕心甚愧。汝等三司当明察秋毫,赦其将功抵过,以安朕心。”

诏令很快就宣读完了,虽然不知道魏征是什么时候拿到这皇帝诏令的。但在场之人,谁都不敢问。李靖接过诏令后,只看了一眼盖在上头的大印,就神情惶恐的合了上去,并领着其余二人磕头谢恩。

“怎么可能,陛下亲赐诏令赦免这小子?师傅他,难道算错了?”

魏吞云大惊失色,看着魏征几人的目光,瞬间由愤怒变成了疑惑。谁都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样。不光是魏吞云,刘峙等一行做伪证的御神庙阴阳师,通通愣住在了原地。等反应过来时,望着陆心的目光充满了怨毒。

“哈哈哈哈……我大唐皇帝果然圣明。忻哥,你终于清白了。皇帝他亲自赦免了你所有的过失,就算闯入过尚书府、国公府又如何,你们两个,还不赶紧放人?”

有人欢喜有人愁。魏征宣读的皇帝诏令,月不黑几人自然也都听到了。书生顿时大喜过望,连忙跑到囚车前,推开了两名衙役。此时的陆忻似乎还陷在方才的回忆之中,神情有些呆滞。但看到扑上来强行拥抱的书生后,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又是大理寺地牢,又是三司会审的,可把我给吓死了。忻哥,你得赔我一顿大餐。”

“好了好了,赔你就是了。有你们在,我陆忻死不了!”

一一看过书生、月不黑和扬家姐妹,陆忻的目光逐渐恢复了神采。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眼前的这些生死之交,胜过了一切。

“三位大人,陛下的诏令本官已经送到。至于这案子怎么判,还请尽快给个答复。当然,判词还是由御史大夫上呈陛下为好。”

“哼,魏大人何必落井下石。陛下既然有旨,那此人自当是无罪释放。带他走吧,我等自会将本案的审问过程完整理出,交由陛下过目。”

李靖起身后,冷哼拂袖,也不再往府衙外看,直接进了后堂。其余两位三司使相继离开,偌大的一个雍州府衙,瞬间安静了下来。陆忻与月不黑等人寒暄了片刻,随后走到魏征、钱海等人面前,一一行礼谢恩。

“陆兄,魏某说过要还你清白,不曾食言吧?哈哈哈哈……”

“多谢魏兄替在下奔波,此情永记。”

“嘿嘿嘿,言重了,言重了。你也别永记,请我吃顿好酒便是。”

对于魏青,虽是萍水相逢,但两人性情相仿,惺惺相惜,乃是君子之交。陆忻并没有说多少感谢的话,所有心意,都在对视的眼神之中了。倒是那魏征,当朝秘书监,怎么说也是三品大员。居然会亲自替自己开罪,甚至还弄到了李世民的赦免诏令,实在是令人震惊。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钱海与魏征之间的关系,恐怕远不止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魏征大人,钱员外,陆忻让两位长辈费心了。”

“无妨,本官早听青儿说过。你为人仗义,有报国之心。今日得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况且,于私,本官与钱兄乃是至交,他所托付之事,自当竭尽全力。于公,身为朝廷命官,本就要维护律法之公正,维护陛下之圣德。三司会审若出冤案,不但使朝廷蒙羞,陛下也要被天下人指责。若真如此,那便是我等臣子的罪过了。”

“魏大人说的极是。小忻,为你洗冤,乃我等义不容辞之事,你不必挂怀。倒是许兄将你托付于我,我却令你在长安蒙冤受辱,实在是无颜面对故友啊!”

钱海长叹了口气,脸上尽是愧疚的神情。陆忻连忙出言抚慰,几人寒暄了片刻,魏征便说要回宫复命。几个小辈自然不会阻拦,执礼恭送,一直到魏征与钱海出了府衙大门,才收回了目光。

“陆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便给你磕个头吧。”

突然,一旁的李翎羽走到陆忻面前,说着话便要下跪。此举,不光吓了陆忻一跳,连魏青都神情骇然,两人双双上前扶住。

“郡主乃千金之躯,万万不可行此大礼。当日不知郡主身份,多有冒犯,实在是草民的罪过。今日,若非您出面作证,陆忻怕是早已进了刑部天牢。若真要论恩情,你我也是两不相欠,不必如此。”

“可是……”

李翎羽被陆忻二人扶住,哪还跪得下去。顿时神情犹豫,有些不知所措起来。魏青连忙又在旁边说了几句,这位郡主才逐渐露出了笑容。随后,三人耳畔便传来了书生的淫笑声。

“忻哥,甭废话了。大伙早就饿了,先找个酒楼吃着,再跟美人缠绵也不迟。”

“哼,满嘴污言秽语,找削。”

陆忻佯装大怒,猛地冲下了公堂,书生却是大笑不止,绕着府衙的庭院转圈。众人瞬间陷入了一阵快乐的氛围之中,似乎已经全然忘记,府衙内,还有另一拨人。

不知什么时候,刘峙等人走到了魏吞云的身侧。御神庙一行堵住了府衙的出口,正冷冷地盯着庭院内的七个年轻人。特别是魏吞云,毫不掩饰脸上的冷笑。体内法力喷涌,罩住了整个雍州府衙。

天色,瞬间暗淡了下来。地面在不知不觉间结起了冰霜,月不黑第一个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将折扇一收,示意众人停止嬉闹。

陆忻朝大门望去,魏吞云正死死地看着自己,目光凶煞至极。

“魏吞云,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三司会审理的是公案。现在,我们来理一理私人的恩怨。陛下虽然赦免了你的罪过,但本总管可不能让你逍遥法外。即便王全一不是你杀的,与你也有断臂之仇。现在他死了,你说,这仇该不该由本总管来报?”

“魏总管,陛下都已经下旨赦免了陆忻的所有过失,你难道要抗旨不成?”

魏青回过神,脸色震惊无比。他显然是认得魏吞云的,更知道这位御神庙总管的神通广大。对方若执意动手,陆忻几人怕是抵挡不住。

“哼,魏青,本总管说了,这是私人恩怨,与朝廷无关,更与你无关。你大可带着郡主离去,本总管自不会阻拦。”

魏吞云说到这,嘴角一掀,猛地伸出双手,隔空抓向魏青与李翎羽。二人几乎毫无反应,就直接飞出了府衙。随即,大门“轰”的一声,紧紧关闭。

与此同时,月不黑,扬家姐妹,陆忻四人立刻爆开法力。书生则连忙躲到了角落,哪还敢开口说话。

“哈哈哈哈,有意思。两位苗疆姑娘,就让本总管看看,你们巫族后人,有什么本事吧。”

魏吞云关闭了府衙大门后,并没有立刻对付陆忻,而是先看向了扬家姐妹。扬沁见状,性格本就火爆的她身上金光一闪,人便拿着匕首冲了出去。可下一秒,扬沁手中的匕首却“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而她本人,则被魏吞云捏住了脖子,动弹不得。扬绣见状又惊又怒,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罐,拧开盖子,口中念了两声咒语。一股黑云突然自罐中飞出,府衙上空,瞬间出现了一阵奇怪的噪声。

那黑云是由无数毒虫组成的,飞出罐子后,变化成人形,猛扑向魏吞云。这是苗疆至阴至毒的蛊术,肉身只要被其中一只毒虫咬到,三个呼吸内就能化为脓血而亡。然而魏吞云却丝毫不慌,单手掐诀,凭空变化出一道符箓。朝那黑云一扔,所有毒虫顷刻间冻成了冰块,自空中落下。

“哼,雕虫小技,你也过来吧!”

魏吞云伸手一招,扬绣被一股无法抗衡的法力摄住,也落入了魏吞云的手中。与此同时,陆忻与月不黑双双冲向大门。可两人刚跨出半步,头顶上空便落下了两道金色符箓,如同两座万钧之鼎,压得二人动弹不得。

“长安城内生活着许多的妖,但没有一只妖,会像你这小狐狸一般猖狂。你说,本总管杀你,算不算是降妖除魔呢?哈哈哈哈……”

“魏吞云,你公然抗旨,就不怕满门抄斩吗?”

陆忻怒极,虽然明明知道,就算四人合力也不是魏吞云的对手。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无论扬家姐妹还是月不黑,在魏吞云手上竟都过不了一招。这样的实力差距,令人绝望。可他还是不甘,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脱了罪,依然要落入宵小之手。甚至,还害得自己的朋友们一起送命。

他恨!恨自己无用,恨自己无能!

“满门抄斩?哈哈哈哈,你太天真了。你以为,陛下真的会为了你们几只臭虫,怪罪于我?”

魏吞云眼中寒芒一闪,远处的月不黑突然倒地,痛苦地抽搐了起来。

第089章:杀不得

以魏吞云的修为,看出月不黑是妖并不奇怪。而此时,他显然是在施展某种法术,让月不黑现出真身。

在别的地方倒没什么,可这里是长安城。一旦月不黑变回妖狐后丧失理智,在城中大肆破坏,那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看着月不黑痛苦的在地上打滚,陆忻眼眶欲裂。体内两股法力漩涡在狂暴地旋转,道家真火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要熄灭。

魏吞云并没有看见陆忻丹田世界的变化,两手抓着扬家姐妹,狞笑连连。以他的修为,的确不用在意眼前的任何人。

“魏吞云,放了他们,要杀要剐,我陆忻悉听尊便!”

“哈哈哈哈,本总管可不想杀人。你以为朝廷都像尔等江湖草莽,眼里只有刀光剑影?小子,本总管想要什么,你心知肚明。说出阴阳游仙剑的下落,本总管立刻放人。”

“游仙剑不在我手里。”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你以为,死撑着不说就能逃过此劫?你别忘了,本总管的摄魂问魄大法,照样能从你口中得到一切!”

魏吞云语气凶煞,话音落地,一指点向月不黑。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吼叫,月不黑彻底从人形变回了妖狐。而他的瞳孔猩红无比,疯狂地冲撞着符箓所设下的结界。可即便妖狐真身力大无穷,在魏吞云的法术面前,依然毫无作用。

“朝…朝廷如果都是你这样的狗官,大唐天下,怕是离灭国不远了。”

扬绣的脖子被魏吞云扣住,说话十分吃力。但她也感受到了月不黑的痛苦,两眼怒火中烧。魏吞云听了,嘴角一掀,猛地将她扔到了地上。

“别以为你是苗疆的人本总管就不敢杀你。小姑娘,她是你妹妹吧?如果不想她死,就替本总管问出阴阳游仙剑的下落。至于你们能不能活,就看愿不愿意说实话了。当然,以你们四个的修为,除非本总管撤了这上头的结界,否则,就是让你们走,恐怕也走不出去。”

魏吞云说着话,缓缓放开了另一只手。扬沁恢复自由后,又想冲上去拼命,但被扬绣喊住了。抬头看,雍州府衙上空有一层淡淡的紫光,如同一个隐形的罩子,将整个府衙盖住。大门之外就是喧闹的街道,但此时里头的人却什么也听不见。

“扬绣姑娘,告诉他吧。”

陆忻深知归微境高手的可怕,四人加在一起都不是魏吞云的一招之敌,再拼下去,也只是送死而已。在他眼中,游仙剑再强大,也没有月不黑等人的性命重要。然而扬绣听到话后,根本没有要认输的意思,甚至连头都没有转。

“我苗疆人,自上古时代以来,就没有出卖朋友的先例。魏总管,他的确不知道游仙剑的下落。你若真有本事,不如想办法撬开本姑娘的嘴!”

扬绣目光狰狞,冷笑不止。随即便见她腾空而起,一刀割开手腕,洒下大量的鲜血。扬沁见状,瞳孔猛缩,看上去非常震惊。但她没有丝毫犹豫,同样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将鲜血洒落的同时,双眸紧闭,口中快速念着晦涩无比的咒言。

呜呜呜呜呜呜……

如同夜间荒山之上的风吟,所有人的耳畔都响起了一阵尖刺的怪叫声。扬家姐妹的血液在落到地上后,并没有渗进泥土中,而是以某种特殊的轨迹,涌向了同一个方位。

片刻后,原本被冰冻掉落在地的毒虫群,在一股浓郁的血光中,竟全部破开冰晶复活。而且,每一只毒虫都像是饱餐了一顿,体型变大了十倍不止。在陆忻眼中,先前的毒虫比蚂蚁还要渺小,根本看不清样子。但是现在,毒虫的每一条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种生有三对翅膀的飞虫,背部是坚硬的甲壳,腿上长满了细小的尖刺,通体漆黑,十分有光泽。

“血蛊秘术!这些虫子的肉身,居然能容得下阴阳师的法力?”

看到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幕,始终镇定自若的魏吞云终于变了神色。变大后的毒虫,个个都有拇指大小,而且每一只都在发出某种诡异的叫声。这种声音单个并没有什么,但千百道声音合在一起,能瞬间穿透耳膜。此时此刻,除了魏吞云以外,御神庙的所有阴阳师都痛苦地握住了双耳。不断有鲜血,自每个人的耳廓内流出。哪怕是观虚境六重修为的刘峙,也不例外。

不仅如此,毒虫复活后,再次涌向府衙大门。魏吞云随即祭出两道符箓,隔空打出,张嘴吐了口气。符箓立刻化作一冰一火两条飞龙。那龙身的直径,足有磨盘大小。冲进毒虫群中,摇头摆尾,咆哮连连。很快便有大量毒虫被拍落虚空,但让魏吞云震惊的是,这些掉到地上的虫子没过两息功夫,又重新煽动翅膀飞了起来,根本就毫发无损。

而且虫子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密密麻麻的笼罩在大门上空,遮蔽了一切视线。扬家姐妹则趁机,冲向陆忻与月不黑,试图破开那符箓的封印。

“哼,冥顽不灵,死不足惜!”

魏吞云尽管看不见,但能轻易感知到所有人的动向。当即大怒,左手一掐指,两条飞龙陡然炸开。一冰一火两股法力瞬间融合,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风柱。紧接着,魏吞云隔空取出一口法剑,朝那风柱刺去,顿时雷霆翻滚。整个风柱开始快速旋转,强大的吸力顷刻间将所有毒虫卷了进去。

轰隆!

一声雷破,风柱突然向内收缩,如同空间在坍塌,很快便完全的消失在了虚空中。而那千百只毒虫,也跟着消失得干干净净。此时,扬绣正好破了魏吞云留下的符箓,将陆忻救了出来。但是另一边,月不黑的妖狐真身还在境界内乱冲乱撞,扬沁根本靠近不了。

也许是真的怒了,魏吞云不再多说,眨眼便到了扬绣身后。一掌拍出,扬绣直接大口喷血,倒在了陆忻怀中。与此同时,魏吞云的法剑,也跟着落到了陆忻的颈边。

“扬绣姑娘?”

看着怀中的少女喷完血后,瞬间不省人事,陆忻狂吼了一声。此时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一口利剑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在这一刹那,丹田世界内的两个法力漩涡同时喷涌出大量法力,全部被道家真火吸收。而后真火一分为二,陆忻旋即猛地摊开双手,两道火焰赫然出现在了掌心。

佛陀之怒,红莲业火,烧尽大千世界!

《法善地葬经》所记载的功法乃是火行之道,与无烬佛山的地藏经一般,借的是天地间火行精气的力量。水为阴,火为阳,最是刚猛不过。在大唐,佛门有南北教义之争。一者燃烧一切善根,二者怜悯一切众生。

而地藏经的教义便是说,佛创造了西天极乐世界,亦创造了阎罗十八层地狱。佛不怒时,众生喜乐。可佛如果怒了,红莲业火便会自地狱烧出,覆灭大千世界一切众生。

此时的陆忻,正是怒到了极致,神魂裂化真火,突破了境界。

感受到少年突然倍增的法力,魏吞云愣了一瞬,旋即便看到,少年双掌合十,瞳孔之中显化出了无穷无尽的火焰。而双掌同时推出,漫天火光间,一朵燃烧着的火莲越变越大。

“红莲大悲印!”

魏吞云此时和陆忻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加上心中毫无防备。少年突然的爆发,令他有些猝不及防。更奇怪的是,少年尽管突破了,但也只是观虚境两重修为。这点法力,只能施展一些低级的符术。可少年的手段,显然远远超出了当前的境界。

魏吞云感受到了一股异常强大的法力,而且已经来不及抵挡,只好收了法剑,瞬身后退。陆忻一招过后,抱着扬绣一屁股坐了下来,已经是精疲力竭的状态的。

刚刚那一掌,的确是超出了当前应有的境界。甚至连陆忻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使出来的。事实上,“红莲大悲印”,陆忻早在两年前就见过。当时在越州某处的乱葬岗,月光菩萨慧净就是用此术来对付周滇的,属于佛门咒术的一种。

“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一身的佛门功法,甚至还在此时突破了境界。说实话,现在,连本总管都有些心惊了。也许,此时杀了你,会省去往后许多的麻烦。”

看着瘫坐在地的陆忻,魏吞云突然眯起了双眼,狞笑连连。陆忻能清楚的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念落到了自己的身上。眼看着魏吞云就要举起法剑,就在这时,府衙上空突然落下一道玉符,不偏不倚的挡在了魏吞云的剑尖之上。

“人,杀不得,速速回寺!”

“师傅?”

玉符内传出一道声音,让魏吞云瞬间变了脸色。此时,正是他最为愤怒的时候。可偏偏有人,在这时让他放下手中的剑,如何能不震惊?

“这是命令,速回!”

第090章:塞翁失马

玉符内传出的声音非常坚决,且带着一种命令的口吻。虽然看不见玉符另一头那说话之人的模样。但谁都知道,在这偌大的长安城中。能命令魏吞云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当今天子,大唐的皇帝。另一个,便是那阴阳寺卿,谭宗孝。

而此人,正是御神庙的真正头目。只不过,所有人都不明白,谭宗孝为何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叫魏吞云回去?而且,直言说人杀不得!

魏吞云眼看便要得手,自然极不甘心。可玉符那边催得异常紧急,没有办法,魏吞云只好收了法剑。随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陆忻,带着御神庙的纵身一跃,翻墙消失了。而他这一走,笼罩在府衙上空的结界自然也随之失去了法力。

咚咚咚!

大门外终于传来了声音,魏青和李翎羽还在狂敲门。始终闯不进府衙的二人,脸色阴沉,无比焦急。此时,魏青一拳砸在大门之上,只听见“咯吱”一声,大门终于打开了。

跨过门槛往里瞧,扬绣正倒在陆忻怀里不省人事。扬沁在一旁大哭,不远处,月不黑恢复了人身,但同样昏迷不醒,屠成礼正在缓缓将之扶起。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功夫,原本好端端的一群人,伤的伤,昏迷的昏迷。除了书生以外,几乎都像是在鬼门关前逛了一圈。

魏青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又惊又怒。他自然知道这一切是谁干的,难免有些自责。当即连忙跑到陆忻身旁,按住了扬绣的左手手腕。

“怎么样?”

陆忻的嘴角尚有血迹,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但他此时,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扬绣身上。怀中的少女,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会自责一辈子。

魏青皱眉把脉,过了十几个呼吸,才微微松了口气,沉声道:“应该是被内力震伤了心脉,暂时昏迷了过去,没有性命之忧。我认识宫里的张御医,现在就将她带回府中疗伤,过个一两日应该就能醒来。”

“那就多谢魏兄了,还有一个恐怕也得麻烦魏兄照顾了。”

陆忻指了指不远处的月不黑,声音虚浮,脸色看上去非常苍白。魏青点点头,刚要帮忙扶起扬绣,就见一旁的李翎羽扯了两下自己的衣角。

“魏大哥,你跟魏征大人平日里都忙于朝政,怕是没有多余的时间照顾这位姑娘。何况,她毕竟是个女子,进你们魏府也不太合适。我想,将她带回郡王府疗伤,更为适合一些。”

李翎羽的话顿时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魏青踌躇了片刻后,倒是点了点头。但他并没有立刻做主,而是看向了陆忻和扬沁。

“陆兄,你意下如何?”

“只要能救扬绣姑娘,我没有意见。这事,还是由扬沁拿主意吧。”

陆忻摇摇头,将目光放到了扬沁身上。见少女点头默许,便不再说话,招呼书生将月不黑带出府衙。一行人很快便出了大门,眼前是熙攘噪杂的大街。行人们如流水般走过,根本没有发现,威严的雍州府衙内,曾发生过一场大战。

李翎羽的住处乃是河间郡王府,就座落在皇宫边上的永福坊内。这是大唐朝廷,各个王爷府邸的聚集地。靠近通化门和延政门,与太极宫相连。永福坊所在的区域,算得上是长安的内城,与大理寺所在的义宁坊相同,都属于朝廷和皇家的特殊区域,普通百姓通常是不会踏足的。

因为永福坊在长安的东北角,距离雍州府衙甚远。但马车只有一辆,魏青决定先让李翎羽带着扬家姐妹回河间郡王府。而他与陆忻,则带着月不黑和书生就近前往钱府。

不过就在李翎羽离开后,陆忻在转头的瞬间,看到了一个身影。而这一眼,差点让他落下泪来。

“师傅!”

少年轻轻地唤了一声,目光复杂,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李淳风在到达长安城的第一个晚上,就不知去了何处闭关。整整五天,都没有出现。而在这几天里,陆忻却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与绝望。此时,看到自己的师傅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的人群中,少年始终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

魏青和书生顺着陆忻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绿袍男子站在大街的正中央,面带微笑,目光和善,如温煦的春风。尽管四周人来人往,但是没有任何人能盖住其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而这股气息,似乎是对方故意散发出来的。

三人很快带着昏迷中的月不黑走了上去,李淳风也不说话,只是朝陆忻淡笑,随后便将手掌放到了月不黑的额头之上。过了两息,只见月不黑浑身一震,猛地睁开了双眼。此时再看,月不黑气色红润,苏醒后便原地转了一圈,似乎连一点伤都没有。

“怎么回事?狐狸,你他娘的没受伤啊?”

书生又惊又喜,说话的同时一拳打在了月不黑的胸膛上,后者根本毫无反应,就像是挠痒痒一般。旋即,就看到月不黑突然躬身,朝李淳风行礼。

“多谢前辈。”

“不必,是我该谢你,护我徒儿周全。妖狐,此丹能完全掩盖住你的妖气。将之服下后,运转九个周天炼化。就算下次再遇到那人,也破不了你的变化。”

李淳风反掌变出一枚丹药,月不黑见状,毫不犹豫就接过放进了嘴里。书生顿时吓了一跳,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死狐狸,你怎么什么都吃?”

“没事,小忻的师傅,绝不会害我。否则,我们早就死在那魏吞云的手中了。”

月不黑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绿袍男子,毫不掩饰脸上的震惊。他显然是感受到了李淳风的修为,以至于心性孤傲的他,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敬。这样的场景,看得屠成礼都变了神色。

“小忻,他真是你师傅?”

陆忻点点头,但并未回头。自从李淳风出现后,他的目光就再未望向别处。

“师傅,刚刚御神庙的人突然退走,可是你出现的缘故?都怪弟子没有听您教诲,擅自出府,差点害死了身边的这群挚友。”

李淳风离开前,曾说过长安纷乱,让陆忻好生待着。但是陆忻急于寻找陆庭昉,差点酿下大祸。此时想起,自然是心中愧疚。毕竟只要待在钱府寸步不离,这几天的生死劫难,自然都不必经历。

“好了好了,你没错,是为师考虑不周。此地不宜多说,先回钱府吧。”

李淳风见陆忻低头认错,倒是没有半点责备。五人开始快步走向怀远坊,不到一刻钟便进了钱府。到了东厢房坐下后,几人才同时松了口气。

雍州府衙的一幕幕尚在脑海中盘旋,魏吞云的强大,即便是回了钱府,依然令陆忻恐惧。他最怕的倒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书生和月不黑几人出事。就像扬绣倒进自己怀里的那一刻,心如刀绞,比任何时候都要难受。

“前辈,如果我没有猜错。在魏吞云关上府衙大门的时候,您就已经在了吧?”

沉默了片刻,月不黑突然放下手中的水杯,看着李淳风说话。陆忻闻言,脸色骤变。如果真如月不黑所说,那自家师傅岂不是故意置众人于险境而不顾?

李淳风似乎看出了陆忻的疑惑,静静的喝了口茶水,淡笑道:“我的确早就在了。其实,从小忻踏进雍州府衙的那一刻,我便到了门外。好在最后魏征出现,让那三司使作出了正确的选择。不然,为师可就要得罪整个大唐朝廷喽。”

李淳风的语气虽然平静,而且声音中带着笑意。但这些话落入耳中,立刻让众人变了神色。特别是魏青,他似乎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杀念,冲天而去,笼罩住了整个长安城,令他脊背发凉。眼前之人的话,绝对不像是在开玩笑。

李淳风的意思很简单,如果案子没有出现转机,陆忻依然被判斩监候。那么他便要强闯雍州府,不惜以得罪整个大唐朝廷为代价,救自己的弟子出来。魏青虽然不是阴阳师,不懂修行之道。但从魏吞云最后匆匆退走就能看出,眼前之人是何等的强大。可三司会审代表的是皇帝的意志,不管有任何理由,强闯雍州府,的确等同于造反。这样的话,可是连那些江湖大派都不敢说的!

“师傅!”

陆忻原本还有些疑惑,但听完李淳风的话后,顿时眼珠通红。原来,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原来,自己的师傅早就候在了门外。

“哈哈哈,好了好了。其实为师没有立刻出现,一来是想看看这大唐朝廷的气象。若昏官当道,皇帝无德,自没有守护的必要。二来嘛,我辈修行,有无量劫难。有些劫,若为师替你轻易渡了,反而是在害你。若非那魏吞云将你逼到了绝境,你又岂能突破?徒儿,这世间之事,光怪陆离。如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些路,师傅能领着你走。但有些劫,你得自己去渡啊。”

第091章:佛山来人

就在陆忻等人在房间内聊天时,钱府大门外走来了两个身穿纳衣的和尚。其中一人,是两年前在越州境内出现过的月光菩萨慧净。另一人,则是其师兄,日光菩萨慧能。

此二人,都是南海无烬佛山的归微境高手,炼化紫薇天火,早已踏入返璞归真的境界。可二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钱府的大门外,究竟为的是什么?

钱府的门卫自然不认识二人,但见是两个和尚,倒没有冷言驱赶。大唐朝廷是尊崇佛教的,李世民个人也有佛学信仰,从重用净土寺僧人玄奘法师就可见一斑。因而长安城的老百姓,看到和尚,就是脾气再大,也大多会以礼相待。

“两位法师,我家老爷出门去了,有什么事情,不妨跟小人说。”

门卫头子见两个和尚径直朝大门走来,脸色微变,连忙上前以佛礼相迎。不过尽管言语客气,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确。主人不在家,你们还是回去吧。

慧净如何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朝对方微微一笑,也不说话,继续往大门内走。说来也怪,慧净笑完后,门口的所有守卫都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两个和尚全部进了门,才回过神来。

“刚刚这是怎么了?好像有两个和尚来过,但是,一眨眼又没了?”

门卫头子挠了挠头,看了一眼大街,又回头看了一眼府门,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记不起来。但是见其他人并无反应,只好摇摇头,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几乎就在慧净与慧能踏入钱府的瞬间,东厢房内的李淳风突然站了起来。并吩咐陆忻倒了两杯新茶,说是有客人要来。

陆忻往门外看了看,并未见到任何身影,心中觉得怪异。但既然师傅开了口,自然要照做。李淳风看着陆忻倒完茶后,点头淡笑,随即又对月不黑道:“妖狐,来者不善,你暂且去里屋避一避。”

“前辈?”

月不黑大惊,但李淳风并没有解释,只是让他赶紧躲起来。月不黑见状,只好脸色怪异的往里屋走。而他前脚刚进里屋,走廊的尽头便出现了两个和尚。陆忻望眼过去,顿时双手一颤,差点打翻了手中的水壶。

两年前,慧净和尚在乱葬岗灭杀九毒门弟子周滇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而自己现在所修炼的《法善地葬经》正是从那时所得。李淳风早就说过,《法善地葬经》的根基,源自无烬佛山上等功法《地藏经》。慧净和尚在此时出现,势必是为自己而来。

“徒儿莫慌,你只管给这两个和尚奉茶。一切,有师傅替你做主。”

李淳风一指点在陆忻额头,随后大笑着走到了门外相迎。这时,慧净和慧能也看到了他。两个和尚突然愣了一瞬,纷纷停下了脚步。

“师兄,此人的修为,竟能瞒过你我的法眼。不愧是长安城,天子脚下,龙虎甚多。”

“菩萨之眼,能知一切众生方便门,却不知度众生一切方便道。你我都在求那佛眼的路上,总有看不清的时候。”

慧能和尚始终合着双手,说话的时候也没什么表情。不像慧净,嘴角总是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二人聊过两句,耳畔便响起了李淳风的声音。

“天干物燥,两位法师远道而来,何不进屋先饮一杯茶水?”

李淳风说完话,淡笑着回了屋。慧净和慧能见状,互看了一眼,旋即抬脚跟了上去。双方都进了屋后,两个和尚并没有立即坐下,而是环顾四周,一一看过陆忻与魏青等人。但看完后,两个和尚又都皱起了眉头,似乎情形并没有在意料之中。

“徒儿,给两位法师奉茶。”

李淳风也不管二人,重新坐下后,示意陆忻将茶水端过去。慧净拿过茶杯后,也不喝,脸上带着微笑,就盯着李淳风看。慧能倒是一口气将茶水喝了个精光,突然叹了句“甘甜可口”,似乎有些惊讶。

这茶是陆忻从狮峰山带下来的,算是田贵炒出来的茶叶中成色最好的一批。看慧能的样子,显然从未喝过这样的茶水,倒是让陆忻有些自得。

“这位施主,贫僧此来所为何事,想必以施主的修为,早已猜到了几分。有人窃我无烬佛山上等功法地藏经,实乃本门之大患。而盗窃此经之人,应当就在府中。施主掩盖其气息,不知是何道理?”

慧净看了李淳风片刻,终于开口了。而且是直接说明了来意,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也许这就是无烬佛山和尚们的作风,但在李淳风这,显然行不通。

“素闻南海无烬佛山有八位菩萨,可惜一直无缘会面。没想到,今日在这小小的府邸之中,却同时见到了两位。不知是在下之幸,还是不幸。”

“施主已食日月精华,功参造化,何必与贫僧二人打妄语?我无烬佛山向来以渡天下众生为己任。但渡的都是有缘之人,遇鬼、遇妖、遇魔,从不曾吝啬雷霆手段,自然也不戒杀生。今日,施主怕是护不住此人。”

“也罢,有什么话,等你喝了手中的茶再说不迟。我李淳风向来独行独往,没有你们无烬佛山那么多的规矩与讲究。但在我这,喝了茶才是朋友,什么都能谈。你若不喝,还是立即便出府去为好。”

慧净见李淳风端坐如山,不动声色,越发的看不出深浅。听完话后,眯着双眼看着杯中茶水,一时间有些犹豫。慧能见状,突然在旁边咳了两声,高宣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此茶,苦尽甘来,有大学问。如我佛普度众生,遍尝三千世界五味七情。此茶能助我佛子修行,贫僧不知能否求上一些,也好带回无烬佛山,结无量功德。”

慧能说完话后,不光是陆忻几人,就连李淳风也微眯了一下双眼。谁都没想到,仅仅只是一杯用茶叶冲泡过的水,就能让眼前的和尚说出如此多的门道。而且还扯到了什么佛门的修行。一旁的慧净同样感到惊讶,听完话后,连忙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即便闭上了双眼。

看着慧净和尚不断变化的神情,陆忻眉头紧锁,脑海中不禁出现了一些画面。在现代社会,禅与茶道本就是一家,不分彼此。四大茶道之中,就有佛宗茶道一说。

佛门认为,茶有“三德”,利于丛林修持。明代乐纯著《雪庵清史》,并列居士“清课”:有“焚香、煮茗、习静、寻僧、奉佛、参禅、作佛事、翻经、忏悔、放生……”

“煮茗”居第二,甚至还列于“奉佛”与“参禅”之前,可见是“茶佛一味”。两者间,有极大的渊源。

此时的陆忻尽管并不知道这些,更没有想那么多。但他突然觉得,佛门弟子爱茶的喜好,恐怕将和自己有关。

“苦尽甘来,果然是好茶。施主,茶已喝完,该谈正事了吧?”

“哈哈哈哈……如此甚好。徒儿你过来,谢过两位法师宽恕。”

慧净刚说完话,李淳风就突然大笑一声站了起来。陆忻闻言立刻走到两个和尚面前,双手合十低头行礼。慧净见状,脸色骤变,此时再看眼前的少年,果然与先前察觉到的气息相同。

“刚刚就是你在光德坊施展红莲大悲印?观虚境两重修为,怎么可能!”

慧净的脸色无比震惊,眼中本有的愤怒,也完全被震惊之色所替代。慧能自然也察觉这一切,神色阴沉,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我徒儿修炼之功法,乃是天赐,与盗窃无关。正如两位法师所见,修炼地藏经,可难以在观虚境施展出无烬佛山的上乘咒术。虽说此功法与无烬佛山颇有渊源,但另有因果,与我徒儿无关。两位既然喝了他的茶,便是受了礼。此事,点到为止吧。”

“哼,施主竟然下套让贫僧二人钻。难道施主以为,就凭这几句话,我无烬佛山就会善罢甘休吗?”

慧净大怒,猛地摔碎了手中的茶杯。慧能见状,神情一怔,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慧净的脑袋后头瞬间出现一层光圈,无数张符箓排列旋转,震荡出来的法力,令得整个屋子都在晃动。眼看慧净默念咒文便要一掌拍出,这时候,剧烈晃动的房子突然平静了下来。李淳风一步踏出,顿时金光满空,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不好!师弟,此人神居天灵,你我合力也不是对手,快走!”

“哼,这小小的府邸,竟有你这等高人。施主,我无烬佛山想做的事情,还没有人能够阻挡。”

“哈哈哈哈……大和尚,茶叶给你,两不相欠,走吧。”

在刺眼的金光下,什么也看不见。陆忻只能用手挡住双眼,随即耳畔响起了慧净二人与李淳风的对话声。又过了几息,满空金光逐渐消失。陆忻睁开眼,两个和尚已经离开了。

“师傅,没想到无烬佛山的人竟追到了长安来,徒儿又给你惹麻烦了。”

“无妨,该来的迟早会来。而这,只是才刚刚开始呢。”

第092章:雾散云舒

无烬佛山的两位菩萨境高手,来的快,去的也快。从进入钱府到消失在东厢房,前后也不过一杯茶的功夫。尽管如此,陆忻依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按照慧净和慧能的说法,二人之所以会发现自己的存在,应该是察觉到了“红莲大悲印”的气息。这是无烬佛山的上乘咒术,十分强大。当时,就连魏吞云都露出了震惊之色,没有硬接。

但陆忻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施展出这一招的。凭他的修为,想要施展如此强大的咒术,的确还不可能。慧净二人走后,月不黑很快便从里屋走出,此时的妖狐,脸上明显多了一丝古怪的神情。既不是恐惧,也不是担忧,倒像是一种埋藏在心底已久的怨恨。

月不黑与佛门有渊源,陆忻是早就知道的。单凭和印手菩萨释道安之间的故事,与佛门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月不黑始终不肯说,陆忻自然也不会缠着问。只是刚刚从李淳风让月不黑进里屋躲避的举动来看,自己的这位师傅,恐怕比自己还要了解妖狐的来历。

“娘嘞!忻哥,你这是得罪了多少人啊?怎么连和尚都要找你麻烦,吓死本宝宝了。”

书生似乎是在看到月不黑走出来后才回过神的,顿时在房间里上串下跳。独自闹腾了片刻后,应该是口渴了,又拿着整个水壶往嘴里灌。陆忻懒得理他,本想转身跟月不黑说话,没想到对方先开口了。只不过月不黑的话,是说给李淳风听的。

“前辈方才让我躲避,是怕我死在那两个和尚的手里吗?”

李淳风闻言,没有立即回答,而且目光微沉,望向了门外阴郁的天空。这时的雨,已经停了。但长安城依然笼罩在一片浓郁的雾气之中,让人看不分明。

“佛门教义有‘缘起性空’一说,与我道门之‘无为’颇有些相似。但无烬佛山与之不同。其教义,乃是缘起缘灭,法印无常。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而这些和尚不戒杀生,妄求以力证道。欢喜时,自然大慈大悲。嗔怒时,亦可灭尽善根,将世间万类打入轮回,谓之超脱。小狐狸,以你如今的本事,可比得过那印法无常?”

“此事,前辈是如何知晓的?”

听完李淳风的话,月不黑神情骤变,显得无比震惊。陆忻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但月不黑显然是听懂了。不过李淳风并未开口回答,只是转身指了指月不黑的额头,而后将目光望向了陆忻。

“御神庙盯上你,想必是为了得到阴阳游仙剑。此事,恐怕连唐皇都脱不了干系。为师本想在你修为提升一些后再授你炼化神兵之法,现在看来,怕是等不及了。”

“师傅?”

“不必多说,带上游仙剑,到龙首原找我。”

李淳风说完话,立刻便走出了屋子。陆忻不敢怠慢,连忙招呼月不黑与书生去拿剑。魏青见状,十分知趣的与三人道别,也出了钱府。

阴阳游仙剑被月不黑带走后,藏在了义宁坊的客栈内。魏吞云修为虽高,但并不是无所不知的神,自然不会想到,传说中的神兵会被扔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客栈里头。陆忻拿到游仙剑后,让月不黑二人立刻去魏府居住。一来有魏青和魏征两叔侄在,能够确保安全。就算是御神庙想报复,也不敢在魏府动手。二来,扬家姐妹已经去了河间郡王府。有魏青在,也好方便联系。

从义宁坊出去,便是开远门。而龙首原就在长安城的北部,与太极宫的直线距离还不到十里。所谓的原,其实同塬。是周边地区相对于长安城,地势较高的地方。而这些地方,往往都十分荒凉,鲜有人烟。

长安城南依秦岭,北临渭水,周围八水环绕。用堪舆之术看,自然是风水极好,尽显王者之气。但比起周边区域来说,长安城的地势相对较低,且又四面环水,气候尤为潮湿。人住在城中,其实并不舒服。

陆忻从开远门出城后,一路向北,很快便到了龙首原的山脚下。因为《法善地葬经》的关系,陆忻略懂一些风水术,自然也会看地相。

从地形上看,龙首原是一块从西南方往东北方延伸的土丘。低矮处仅有二三十米,最高的山头,也不足百米。这样的一种地貌,其实连山都算不上。陆忻推测,这龙首原应该是由北面的渭水长年冲刷周边黄土而形成的一座高地,并非本就存在。

一个是先天,一个是后天。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区别巨大。按照道家的理论,天地初开,龙脉繁衍,其后才有五行精气演化万物,日月星辰填补周天。

换句话说,龙脉是天地的本源,是开天辟地之时就存在的一种力量。风水堪舆之术,便是基于龙脉的理论而产生的。正因如此,自古以来人们就痴迷于寻求龙脉,想要得到其中那种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从这个角度看,尽管龙首原得了龙型的地貌。但如果并非先天所生,应当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地血脉。李淳风突然要到这里来,陆忻其实是想不通的。

在山脚下逛了足有五六分钟,陆忻才在一处草丛里找到上山的路。由此可见,这地方的确是没什么人踏足。不过李淳风不在山下,肯定是早已到了龙首原的顶部。陆忻沿着狭窄的泥路往上爬,走得很慢。因为下过雨的关系,山路本就泥泞崎岖。加上大雾笼罩,视线极差,即便他身法很好,也施展不开。到达龙首原的最高处时,陆忻已是浑身湿透,肮脏不堪。

山顶的地势相较于来路倒是非常的平坦,除了部分地方有一点点起伏外,几乎与平地没有区别。此时的山顶还有细雨飘落,薄雾弥漫在草木花丛之间,颇有几分诗情画意。陆忻环顾四周,很快便瞧见了一道身影,端坐在烟云之中,正背对着自己。

走上前,只见李淳风盘膝于悬崖边,往外看,便能俯瞰整个长安城。虽然偌大的城池被雾气笼罩,但依然能够看清整个轮廓。

“登高远眺,这眼界开阔了,心神是否也有变化?”

李淳风双眸紧闭,说话的时候并未睁眼。陆忻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法力正在李淳风的身上凝聚。他不知道自己这位师傅想要做什么,但正如李淳风所说,人站在高处,看得更清,看得更远,的确是有了不同的心境。

“回师傅,徒儿身处长安城时,眼中所见的,是人潮汹涌、满目琳琅。心中所念的,是手足之情、他乡故知。以至于身陷囫囵,步步惊心,不但害了自己,也差点害了旁人。但此时站在这里,徒儿眼中看到的却是滚滚红尘,万里江山。这天地之大,即便是长安这样的城池,也不过是沧海一粟。风雨飘摇时,同样朝不保夕,与人无异。”

“哈哈哈哈,好一个风雨飘摇,朝不保夕。”

李淳风突然大笑了一声,沉默片刻后,猛然睁开了双眼。随即只见他伸手一挥,长安城上空顿时风云变幻。原本一望无际的云层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消散,而笼罩在长安城上空的薄雾,也仿佛被大风卷到了千里之外。

顷刻间,阳光落入城中,照亮了一切。

此时再看,长安城内的每一个里坊都清晰的印入了眼帘。陆忻甚至能看到朱雀大街上无数正在走动的行人。此情此景,简直令他震惊到了极点。

挥一挥手,雾散云舒,这是何等的大神通?陆忻不禁想起了敖天,抬起头便可吞云吐雾,令得天象骤变。

一个人,竟能随意操纵天象的变化。陆忻实在无法想象,这是一种怎样的境界。

然而李淳风却不以为意,淡然道:“云从风来,雨从水来。风云雨雪的变化,不过是小道而已。西市大火的当晚,有人能搬运一整条河流灭火。为师的这点手段,算不了什么。”

李淳风说到这,起身望向北方。见同样云雾缭绕,再次挥了挥手,目光所过之处,所有云雾尽皆散去。很快,一条巨大的河流出现在了陆忻眼前。

“这渭水之上,盘踞着古都咸阳。而龙首原的西北角,汉代长安城的断壁残垣尚历历在目。此地八面环水,看似得天独厚。但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并不是个安稳的地方。”

“师傅的意思是?”

陆忻听不明白李淳风想表达什么,至少在他看来,长安城的风水就算不是极好,但也是块大富大贵之地。至少李家父子在这里建都,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你从后世而来,就想不起什么吗?你再往这边看。”

李淳风凝视了一眼陆忻,随后又转了一个方向。顺着李淳风的目光望去,远处是另一条河流,尽管没有渭水宽广,但同样一眼无际。

“这条河的旁边,曾是大秦穷奢极欲的阿房宫。但短短数年,便被付之一炬。”

第093章:楚歌鸣,四方动

听到阿房宫三个字,陆忻浑身一颤,突然愣住了。

他想起了一篇在后世极富盛名的文章,唐代大诗人杜牧所著的《阿房宫赋》。这篇文章被写进了高中语文课的教材。陆忻依然记得,陆庭昉在跳级上了高中后,曾拿着这篇文章一字一句的教过自己。当时陆庭昉还说,如果有一天能回到过去,他也要像秦始皇一样,建造一座能够囊尽天下财富与美人的古今第一宫殿。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

也许诗词歌赋都有夸张之嫌,但字里行间足见这阿房宫的恢弘富丽。陆忻当时只觉得,陆庭昉是读书读傻了,才会有回到过去的想法。现在看来,自己的这位堂哥,怕是早有野心。

“始皇一统六国,结束了天下五六百年的纷争,何等的丰功伟绩。于是乎,他欲将天上宫阙搬下凡尘,他要将六国的美人全部藏在屋中。因为那是天下第一的象征,那是人皇才有的荣耀。可他忘了,灭六国者,非是他嬴政,而是六国自己。灭他秦氏一族者,亦非项邦,而是他嬴政自身啊。”

李淳风举目远眺,双眼似乎穿过时间,看着那一把大火,烧了整整三月。陆忻并不知道阿房宫真正的样子,但他终于明白,自己的这位师傅,到底想说什么了。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这世间,自古就没有千秋万代之国,师傅眼中的大唐,恐怕亦是如此。”

陆忻突然叹了口气,将《阿房宫赋》里头仅记的两句词全说了出来。李淳风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重新坐回了悬崖边。

朝长安城望去,太极宫就像是龙首原下的一块石碑,镇的是整个天下。可这天下,却根本不在长安城中。

“楚霸王豪气冲天,重情重义。见阿房宫不动邪念,付之一炬,自然称得上是英雄。刘邦诡诈善变,见六国美人,色心大起。按理说,此等江湖草莽,如何能登人皇大位,做那天下之主?可是,百姓不看这些,老天爷亦不看这些。刘邦对待左右仁义亲善,自然有天下万民助他。霸王生性孤傲,只爱虞姬一人,又怎能令天下臣服?”

“师傅说的极是,自古皆是得民心者得天下。至少从秦以来,所有的开国皇帝,明面上都做的很好。李世民虽在玄武门杀了两位亲兄弟,但依然落了个爱民如子的好名声。其实有时候想想,一个可以手刃至亲的帝王枭雄,岂会真的偏爱他人!”

“是啊,可惜这就是天下的本来面目。内心纯良之人他看不清,即便是看得清,也做不到。反而是机敏诡诈之人能够踏碎万骨,傲视群雄。你看这偌大的长安城,星罗棋布,法天象地。可人入其中,内心也往往只剩下了那钟鸣鼎食,富贵荣华。世上之人大多都被五蕴六尘迷了双眼。帝王久居庙堂,受人间香火。承得住的,心性早已通神。受不起的,或许比那凡夫俗子还要不堪。为师之所以让你到这来,是想让你看得比唐皇更远,比天下人都清。”

李淳风说到这,再次挥了一下衣袖,原本在陆忻手中的游仙剑,忽然飞到了悬崖之外。

剑长一尺七寸,薄如蝉翼,通体玄黄,就那般凌空飘浮着。

李淳风盯着游仙剑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闭上了眼眸。

“神兵之所以能被称为神,是因为铸造的材料与众不同。它们或来自天外,或先天所生,或源出神匠之手。我道家五大神兵,皆可炼化于肉身,须弥变幻,挥洒自如。”

“炼化于肉身?”

陆忻闻言微微一怔,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件著名的兵器。那就是孙悟空的定海神针。此兵器可大可小,可长可短。既能通天彻地,亦能化作绣花针藏入耳中。可神话小说毕竟只是小说,杜撰的成份很大,当不了真。

李淳风自然不知道陆忻在想些什么,一手捏决,一手指着游仙剑。过了几息,游仙剑突然化作一点金光冲天而去,瞬间便消失在了视线当中。那速度之快,简直无法形容。又过了两分钟,剑光自南边而回,眨眼又落在了悬崖之外。此时再看,原本长有一尺三寸的剑身,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一团暗黄色的璀璨霞光,在虚空中闪烁。陆忻伸出拳头比了一下,这团霞光竟然比自己的拳头还要小上一些。

“炼化神兵之法有三,一者法力贯通;二者心念相通;三者血脉相融。为师方才所使的,便是第一种方法。但是用法力强行炼化,只能让一件神兵变其形,无法得其神。虽然能发挥出比炼化前更强大的力量,但也不到十之二三。而且形体的变化,完全取决于自身的法力强弱。这便是为师所炼化的阴阳游仙剑,并不能将之藏进肉身之中。”

“所谓心念相通,便是一件神兵将你视为主人后,你能以自身的念头,代替神兵自我的意识。若能成功炼化,神兵便可小如细发,依附于肉身的任意一处。与人斗法时,心念一动即可出现,能得其十之五六的威力。”

“而血脉相融者,则是炼化神兵的最高境界。届时,神兵便是肉身,肉身即是神兵。两者互为一体,神兵不灭,肉身不朽。不过这只是传说中的境界,自上古以来就无人能够踏入此境。而想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得完全参透肉身之秘藏。不仅要通达周身百脉与穴窍,更要得肉身变化之法。光是这些,就难于登天了。”

李淳风一口气讲了许多修行上的理论,陆忻尽管听得认真,但其中的许多东西并没有那么易懂。师徒二人就在这龙首山上一问一答,眨眼间便到了深夜。月光洒下长安城,与万千灯火交相辉映,衬托着皇城的璀璨与繁华。

“这几日,你便用为师授你之法,试着炼化游仙剑。你与之本该心念相通,但法力欠缺甚大,加之参悟不够,尚不得变化。龙首原虽不是真正的龙脉,但在此处,可借阵法汲取长安城内的五行精气。离科考尚有两日之期,为师便助你尝试一番吧。”

李淳风说完话,朝天扔出四张符箓,变化成四大神兽之形,分别居于东西南北四方。陆忻的头顶上空很快便出现了一座小型阵法,大约方圆十丈,源源不断地汲取着长安城内的五行精气。而师徒二人,便开始了在这阵法内修行的日子。

与此同时,长安东城,靖恭坊内的一座宅子,突然熄灭了所有灯火。院落中,一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缓缓抬起头,眉头微皱。而其身旁,站着一位身着黑衣的少年,也跟着放下了手中的古籍。

“师傅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劫数马上就要降临。只是,有人恐怕想挡在你我师徒二人的前头。那龙首原,终究是要压过长安城的。希望这个人,看得不要太远。”

南城,昌晋坊,慈恩寺。两个正在蒲团之上打坐的和尚,突然同时睁开了双眼。二人的目光皆望向正北方位,神情复杂。

“师兄,那人于高处强行渡走城中的五行精气,未免过于骄横了。此举,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

“阿弥佗佛!此人神居天灵,且道行极高。或是将他心通修炼到了上乘境界,或是有什么法宝能助他窥视未来。这样的人,是不怕成为众矢之的的。”

西城,待贤坊,竹梦斋。三楼天字号房的窗户突然被人推开,一佩戴面纱的女子露出白皙的手臂,朝窗外打了个响指。刹那间,五个黑影自楼下飞出,轻盈地落到了走廊上。全程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简直如同鬼魅一般。

“神使大人,有何吩咐?”

女子见状,伸手抚过裸露着的右臂,缩了缩身子,似乎觉得有些冰冷。

“云雨变化这般突兀,怕是有人在兴风作怪。你等去看一眼九毒门的人,行事之前,可莫要出什么岔子。”

“得令!”

五名黑衣人正欲转身离开,却再次被女子叫住。

“我听说上玄天宗的武昊仙也到了长安,可有何异动?”

“回神使大人,暂无异动。上玄天宗的人似乎只是护送一些州府的贡生与举子进京,现都居于兰陵坊中。”

“兰陵坊?”

女子忽然皱了皱眉,随即眯了一下双眼,似乎有些累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而她自己,则转身走回了房间的深处。

皇城,鸿胪寺。一座专门用来招待外国使臣的独立宅院中,一位身穿戎装的年轻男子正于花园内舞剑。但他突然收了原本凌厉的剑势,强行停住了身形。以至于一脚踩进地砖之中,震得旁边的假山都出现了裂痕。

这一幕,吓得侍候在旁的两个突厥士兵深深地埋下了头。

“公主睡了没?”

“回将军,已经睡下了。不过公主她,始终都不愿吃东西。今昨两日,就喝了一点水。”

“不吃也得逼她吃。科考过后,公主便要进宫。你们难不成,想带一具尸体给唐皇看?”

第094章:朝堂威严

大唐贞观三年,六月二十九日,清晨。

太极宫正殿内,皇帝李世民正在上早朝。其下的文武百官分左右排列,个个精神饱满。其中,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大批文官,站得离皇帝最近。

李世民的气色看上去很好,端坐龙椅,面带微笑,说话的声音更是高亢。

“诸位爱卿,前两日朕去净土寺修持,未能上朝,恐有耽误。明日便是科考开试之日。天下举子已齐聚长安,这是朕自登基以来,首次选拔我大唐英才。还望诸位爱卿,各司其职,以慧眼识人,替朕挑选出治世之良才。”

“陛下勤政爱民,臣等自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李世民一说完话,文武百官在长孙无忌的带领下,齐齐高呼。李世民见状,倒是没什么表情,眯着双眼看向了长孙无忌。

“齐国公掌管吏部已有三年,从未出过任何差池,朕还是信得过的。但此次科考毕竟是制科,由朕乾纲独断,各州府事先并不知情,时间上难免都有些仓促。关乎科考的各项事宜,你们吏部和国子监可有本要奏?”

“回陛下!”

长孙无忌一步踏出,所有朝臣的目光都放到了他的身上。然而长孙无忌却突然顿了顿,转身看向了站在后方的魏征。

“吏部自从年初接到陛下的旨意后,早已同国子监着手准备各项事宜。从宣旨各州府到拟定进士科的考题,都非常顺利。如今,天下举子已纷至长安。眼看便能如期开试,但这两日,魏征大人却数次闯入国子监索要科考举子的名单。并向尚书省呈递多份奏折,妄图暂停科考。其中,还有些言辞不乏有贬低我吏部之嫌。臣与两位仆射大人已商讨多次,均不知魏征大人此举有何目的。心中疑惑,正待陛下回宫明鉴。”

“哦?暂停科考?”

李世民听完长孙无忌的话后,原本还带着笑容的神情立刻凝固了。随即便是一脸的肃然,望向群臣的目光也多了一分威严。

“秘书监掌管国家典籍,编校群书,说起来与科考也有些关联。尚书省,魏征的奏折何在?”

“回陛下,已上呈至龙案,请陛下过目。”

房玄龄自朝班中走出,说完话后又立刻走了回去。李世民也不看他,在龙案上的一沓奏折中找出了两本,皆是魏征所奏。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大意便是许多州府举荐来参试的贡生并无真才实学。多是一些世家与官宦子弟,且与某些朝臣甚至是吏部官员早有联系。

李世民是何等聪慧之人,一眼便看出了魏征想要表达的意思。只见他看完奏折后,闭眼沉默片刻,突然将两本奏折砸到了地上。

这一幕,吓得朝上的文武百官通通跪了下来。

“陛下息怒。”

长孙无忌连忙高呼,脸色诚惶诚恐,其余百官也都是劝皇帝不要生气。唯独魏征一人,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李世民才重新睁开双眼。

“自古以来世家贵胄皆是朝廷心腹之患,朕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大业十三年,朕与太上皇自晋阳起兵,一路征讨。时至今日,朝廷已平定了多少藩王割据,灭掉了多少虎豹豺狼?但是,这些人你杀得完吗?巴蜀,岭南,蛮夷各州府,朝廷靠的是招抚,而不是用兵,为什么?我们死不起那么多人,这天下更不能再流那么多血了!”

李世民顿了顿,眼眸迷离,似乎想起了昔日征战沙场的岁月。他的眼中似乎有泪,但并未落下来。

“许多世家、豪族,繁衍生息数百、上千年,比任何朝代都要活的久,活的长。那些偏远之地,朝廷的官员能管得过来吗?想要让这些地方稳定,连朕都要仰仗那些乡绅氏族的力量。这些人遍布天下,可一旦朝廷势弱,百姓都揭竿而起了,最先出来灭我大唐的,也许就是他们。这些,朕明白,你们岂会不明白?可是,朕能杀光他们吗?现在,这些世家子弟想要功名,想入朝为官,朕断得了他们所有人的仕途吗?”

李世民连着反问了三句,一声比一声重。尽管他是对着文武百官说的,但一众官员的目光都暗自放到了魏征的身上。此时,这位一身傲骨的秘书监,终于是变了脸色。随即独自走出朝班,对着李世民跪了下去。

“臣鼠目寸光,不能体谅陛下之苦心,有大过错,请陛下降罪。”

“好了,爱卿也是替朝廷着想,朕知你心意。但此次科考事关重大,不可延期。此事依然由吏部主办,其余六部及九卿,从旁协调,务必让朕看到天下英才。魏征进谏有功,赏黄金百两,蜀锦十匹,下去吧。”

李世民挥挥手,重新闭上了眼睛。魏征闻言,连忙叩首谢恩,退回了朝班之中。而其余大臣则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震惊之色。皇帝明明很愤怒,可最后非但没有怪罪魏征,甚至还给了赏赐。这样的结果,实在是令人始料不及。

长孙无忌看着魏征平安无事的走了回来,目光闪了两下,连忙高呼“陛下圣明”。而他这一叫,其余的文武百官也跟着附和。一时间,偌大的朝堂竟显得无比和谐。

李世民依然闭眼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两分钟后,侍候在一旁的总管太监才朝前走了两步。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臣兵部有本要奏。”

突然,朝班之中走出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官员。看官服,乃是正三品的兵部尚书。此人虽然身材魁梧,但脸色看上去有些疲惫,精神并不好。李世民闻言看了他一眼,倒是坐正了身子。

“兵部何事要奏?”

“回陛下,据探子来报,吐蕃国国王朗日松赞于前几日遭人毒杀,其年仅十二岁的长子松赞干布即位吐蕃第三十三任赞普。如今,吐蕃境内各大世家、贵族以及诸多部落举兵反叛,已是混乱不堪。苏毗王子修书送至兵部,望我大唐能够出兵助其复国。”

“苏毗王子?”

李世民闻言,脸色变了数变,随即看向了房、杜二人。

“此事尚书省怎么看?”

“回陛下!这苏毗国乃是个女国,其君主皆是女子,且早已臣服吐蕃多年。如今这所谓的苏毗王子修书求援,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这两年,我大唐刚与吐蕃修好。现在若为了一个弹丸之小国,撕毁盟约出兵吐蕃,既会落下不信、不仁之口实,也未必能得到好处。”

“臣附议!”

房玄龄刚说完话,杜如晦也站出来表明了自己的意见。李世民点点头,随后转问长孙无忌。得到相同的回答后,又看向了刑部尚书李靖。

“爱卿领兵多年,吐蕃内乱一事,你怎么看?”

“回陛下,臣以为,吐蕃乃蛮荒之地,山高险峭,土地贫瘠。我汉人自古以来,对其便无窥视之心。且如今正值农忙时节,我大唐不宜动兵。不过……”

李靖说到这,突然停了下来,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又有些犹豫。李世民见状,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笑着道了一句“但说无妨”。

“陛下,我朝开国之时,吐蕃曾多次出兵劫掠剑南道诸州府。甚至与突厥结盟,入侵甘州、凉州等地,以至于这些地方民不聊生。虽然经过几场大战,双方修好,但日后难免再有冲突。臣以为,若能趁着吐蕃内乱之时,我大唐派兵助那新君即位。一来能震慑吐蕃境内各贵族势力。二来亦能震慑新君松赞干布。至于这其三,我大唐对吐蕃若有平叛之恩,何愁他不臣服于陛下。”

“哈哈哈哈,说得好!爱卿所言,正合朕意。吐蕃之于我大唐,虽不似突厥那般虎视眈眈,可终究是个麻烦。朕要看到的,可不只是双方修好。朕要让其臣服于我大唐,永世不敢侵犯。”

李世民说到这,猛地站起了身。下方的百官立马跪下高呼万岁,竟无一人持反对意见。正如李靖所说,此时出兵攻打吐蕃有害无利。可换一个角度,如果是出兵助吐蕃新君即位,镇压内乱的话,那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了。

房、杜二人以及长孙无忌在听完李靖的话后,也都纷纷点头,毫不掩饰脸上的赞赏之意。

“好,既然众爱卿都没有意见,那朕便下旨了。刑部尚书李靖即刻转任兵部,授剑南道行军总管,统筹出兵吐蕃一切事宜。尚书省从旁协助,三日内需调足钱粮兵马。”

……

且不说朝堂之上李世民在谋划些什么,半日后,陆忻在龙首原上睁开了双眼。其身前,一团拳头大小的金光正在虚空中闪烁。过了两息,又变回了阴阳游仙剑的模样。

“唉,还是不行!师傅,以我现在的修为,最多只能让游仙剑维持九个呼吸的变化。而且,无法再让其变小了。”

“无妨,好歹是有了些许成长。至少现在,你已经能够发挥出这件神兵十分之一的威力了。走吧,今夜的长安城怕是热闹的很,是时候该下山了。”

第095章:大忠之臣

陆忻与李淳风下了龙首原后,直奔东城魏征的府邸。此刻已是未时,文武百官早已下朝。

魏府的守卫都是朝廷派遣下来的士兵,都很讲规矩,并不像钱府的下人那样势力。经过通报后,魏青带着书生与月不黑,亲自出府相迎。

几人一边往正堂走,一边寒暄。书生见到陆忻后,立马嚷嚷着要去河间郡王府看望扬家姐妹。陆忻自然也想去看一眼扬绣的伤势,但他临走前还是得跟这座府邸的主人道一声谢。

三司会审,魏征是帮了大忙的。而且魏征与钱海又是至交好友,也算是自己的长辈。受人恩惠若就这样一声不吭便走,并非为人之道。

“看师傅的样子,应该早就想会会这位秘书监大人了。如果我没有记错,魏征在日后应该会坐上宰相的位置。而且,整个大唐,也只有他敢顶撞李世民,直谏皇帝!”

陆忻在读书的时候成绩就不好,虽然因为堂哥陆庭昉的关系看了些初高中的历史课本,但印象并不深。他只记得,“魏征”二字在史书中也算得上是浓墨重彩的一笔。是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中,少有的直臣。尽管贞观三年之时的魏征不过是个从三品的秘书监,但在贞观中期,却是大唐朝廷最为重要的人物。而且在史书中,魏征的名头,还在房玄龄与杜如晦等人之上。

也许是因为官职的原因,魏府并不大。和长孙无忌的国公府相比,甚至显得有些寒酸。不到几分钟,陆忻等人便到了府邸的正堂。远远的,就看见换下了官服的魏征,身着一袭青衫,手拿书卷,坐着读书喝茶。

魏征的年纪已近四十,但容貌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非常年轻。而且浑身上下一身正气,不管是谁见了,心中的倾佩之意都会油然而生。

突然,一直低头看书的魏征猛地抬起了脑袋,目光锐利,如电光般刺了过来。刹那间,陆忻仿佛飞身上了云端,西面八方都是虚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感觉说不出的古怪,虽然只持续了两秒钟,但陆忻总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重新朝魏征看去,只见他的目光竟只盯着李淳风一人。陆忻顿觉蹊跷,难不成这位朝廷三品命官,已经看出了李淳风的与众不同?

“叔父,陆忻兄弟特来拜别,以谢叔父的救命之恩。”

“严重了,魏某不过是秉公执言,算不上什么救命之恩。既然来了,就坐下吃点点心再走吧。青儿,命人上茶。”

魏征放下书卷,虽然说的是陆忻的事情,但却是冲李淳风点头淡笑。而且这一次自称“魏某”而非“本官”,倒是让人觉得亲切了许多。陆忻不知是因为史书记载的关系,还是因为魏青的关系,对眼前之人有着一种莫名的好感与信任。

“这位仙师气度不凡,修为深不可测,不知此前在何处修行?”

“居无定所,浪迹天涯。倒是在下久闻魏大人公正贤明,敢直谏皇帝。早想拜会,今日一见,果真是人中龙凤,大富之相。”

让陆忻震惊的是,众人一落座,魏征就开门见山,直接对着李淳风问话。如果问的是别的事情倒也没什么,但魏征竟然一眼便看出李淳风是阴阳师,而且用“深不可测”四字形容其修为,足见其眼力之高明。事实上,如果李淳风只是一个走在路边的陌生人,以陆忻如今的眼力,根本看不出他有没有法力,更别说修为的高低了。

“难道……这魏征也是阴阳师?”

陆忻浑身一震,心头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此时的他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神魔小说《西游记》。开篇便说,泾河龙王因与卜卦之人对赌,私自篡改了下雨的时辰和点数,被玉帝得知。天庭震怒,下旨命武曲星下凡的魏征斩龙。泾河龙王得知消息后,求大唐皇帝李世民帮忙,庇佑其不死。

李世民心生怜悯,便答应了。于是故意在快要行刑之时宣魏征与自己下棋,好让泾河龙王躲过一劫。没想到,魏征在下棋时竟打起了瞌睡,神魂入梦,依然斩下了泾河龙王的龙头……

如此荒诞的故事,放在以前,陆忻肯定是不信的。可如今穿越回大唐,亲眼看到魏征之后,他突然有些迷茫了。古人写书,通常都有据可考,即便是小说,也不会完全的胡编乱造。

虽然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龙,但眼前之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凡人。否则,李淳风又为何要刻意住进钱府,接近官职并不高,且尚无封爵的魏征呢?

如果自己的想法正确,似乎也能够解释,偌大的一个朝廷,为何只有魏征一人敢直谏李世民。甚至,时常顶撞得这位唐皇龙颜大怒,连饭都吃不下。而反观其他大臣,长孙无忌和李世民关系够好够亲了吧?可这位开国元老,什么时候敢跟李世民叫板?

“哈哈哈,仙师谬赞了。魏某不过是一介文官,未曾立下过军功,且是降臣,恐怕难以得到陛下重用。”

魏征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香茶,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下了。李淳风也不看他,倒是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这倒未必,观魏大人之面相,天庭饱满,福星高照,乃是天人之相。唐皇知人善用,胸襟宽广,又岂会错失你这样的良臣?如果连你魏大人都得不到重用,那这大唐天下,恐怕很快就会重蹈大隋之覆辙。”

李淳风话音方落,所有人都吓得愣住了。魏青刚刚坐下准备喝茶,右手伸出去后便在半路抖了一下。书生更是吓得茶水四溅,在一旁狂咳嗽。就算是魏征,也同样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骇色。

什么叫重蹈隋朝的覆辙?杨家父子于公元589年南下灭陈,一统中原,建立大隋朝。可到了618年便被大唐取缔,前后还不到三十年。这点时间对于一个国家,对于一个朝代来说,实在是太短了,短得简直就是一种耻辱。李淳风这话要是传出去,相当于诅咒大唐灭国,如果深究起来,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仙师此言虽是褒奖魏某,但魏某实在是不敢当。不过如今的天下,的确是内忧外患,局势动荡。各地的藩王、世家、豪族,北方的突厥,西边的吐蕃,东北部的高句丽,都对我大唐虎视眈眈。甚至还有无数的隋朝旧臣潜伏于各地,伺机而动。仙师乃修行之人,可曾听说过扬州有一门派,叫百花谷?”

“略有耳闻。”

见魏征开口,李淳风笑了笑,似乎完全不在意刚才说了些什么。而话题的变化,总算是让书生与魏青等人松了口起。

“忻哥,你的这个师傅还真是啥都敢说啊。不过看魏大人的样子,似乎很尊敬他呢。”

“哼,那是自然。我师傅可是……唉,算了,和你说这些干嘛。长辈谈事情,咱们几个还是老老实实听着吧。”

“魏某听闻这百花谷中,便有杨广留下来的血脉。此事非同小可,但苦于没有凭证,始终不能拿到朝堂上说。依仙师看,若想查清此事,当如何行事为好?”

“呵呵呵,魏大人所说的,可是百花谷弟子,杨炎、杨淼两兄妹?如果真是这二人,依在下拙见,还是莫要去招惹为好。”

“此话怎讲?”

魏征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意外。李淳风也不管他,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随即望向堂外的天空,声音开始变得有些低沉。

“此兄妹二人早已返璞归真,炼出紫薇天火。以大唐朝廷如今的局面,还没有多余的力量对付他们。况且那百花谷谷主,虽是女流之辈,但修为极高,有移山填海的大神通。魏大人若想借此立功,让皇帝看重,恐怕是一招险棋。”

“哦?那如果加上仙师你呢?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陛下恩开制科,求贤若渴。这朝堂之上若有仙师这等大才,何愁不能开创大唐之盛世?”

“哈哈哈哈……魏大人果然是忠臣。茶已喝过,在下便不叨扰大人了。徒儿,天色已晚,再不去河间郡王府,可就要失礼数了。”

李淳风哈哈大笑,收回目光后,径直便往府外走。陆忻虽然有些疑惑,但不敢犹豫,朝魏征行完礼后,连忙跟了上去。书生与月不黑见状,自然不会逗留。而魏青则要负责带路,也跟着几人出了府。

在前往永福坊的路上,师徒二人走在人群的最后头。陆忻憋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师傅不是想进朝堂吗?刚才听魏大人的意思,应该是有举荐之意。如此良机,师傅又为什么急着要走?”

“他的确是有举荐之意。不过此人修为高深,却甘愿隐于朝堂,不知是何目的。为师早年间就听说过他的事迹,此时靠近,无非是想印证心中的一些想法。至于别的,还是等先渡了今晚之劫,再去筹谋吧。”

第096章:河间郡王

陆忻自从拜李淳风为师以来,很少见自己这位师傅评价他人。即便是在洞庭湖底,见到那鬼市之主孟凡,也不曾有过明显的评价。

在遇到魏征之前,唯一的一次,便是在长安城外看到净土寺法师玄奘的时候。李淳风用了“很强,非常强”五个字来形容和尚的修为。后来,又加了一句。说玄奘是他见过的所有阴阳师中,修为最高的。

现在,李淳风竟用“修为高深”来形容魏征,足以让陆忻感到惊讶。至少,李淳风在见到慧净和慧能这两个无烬佛山的“菩萨”时,也不曾这样说过。

魏征是不是真像《西游记》中所说,拥有斩杀龙王的能力,此时还难见分晓。但通过李淳风的反应,陆忻对这位千古大忠臣却是有了不同的看法。

“如果真如师傅所说,那此人应该去阴阳寺任职才对。以李世民的强势,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岂能有术士在列?自古以来,便有妖道扰乱朝纲之说。至少对于一个明君,应该是不会将神鬼之事摆上台面的。”

“不错,这也是为师疑虑的地方。魏征此人,曾是太子李建成的幕僚。玄武门事变前,曾多次劝谏李建成将李世民赶出长安,下放至地方任职。后来太子被杀,以他的修为,天地之大,何处去不得?可他却甘愿被俘,差点做了刀下之鬼。再后来,此人便意外的被李世民赦免,贞观元年,被任命为尚书左丞。贞观三年又升至秘书监,开始参与朝政。虽然始终不是什么大官,但也是皇帝身边的近臣。”

走在熙攘的大街之上,李淳风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天色,似乎在等待些什么。陆忻一直听他讲魏征过去的事迹,越发觉得此人不简单。

“李世民应该知道这位秘书监不是凡人,却又将他留在朝堂之上。而且在后世的史书中,魏征最后官居相位,封了一品国公。师傅,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魏征早年之所以会在太子帐下,是李世民的授意?”

“不排除这种可能。此人与皇帝实在是走得太近了,今日在魏府,他多有试探之言。你我师徒刚入长安,初来乍到,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在历史上,唐太宗李世民开创了贞观之治,被各族人尊称为“天可汗”。大唐万国来朝,是名副其实的盛世。而在这个过程中,魏征向李世民谏言数十万字,功不可没。此时的陆忻,是越发觉得魏征身上藏着极大的秘密。

一行人到达永福坊的时候,天色已近旁晚。太阳早早的便开始沉下山巅,整个长安城笼罩在一片落日的余晖中,像极了一幅添了颜色的墨画。可昼夜轮转,阴阳交汇之际,正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蛇虫鼠蚁,开始苏醒的时候。

魏青很快便找到了河间郡王府,门口的守卫见了他,并未阻拦,立刻放众人入内。进了府中,还没走几步,就看到大量的亭台楼阁,池水假山,美轮美奂。河间郡王李孝恭虽说官职不高,只挂了个礼部尚书的名头。但他却是名副其实的皇族,与李世民是堂兄弟的关系。如果深究起来,此人更是战功赫赫,为最大的开国功臣。

众人行至王府深处时,耳畔响起了阵阵歌舞之声。听魏青说,这位河间郡王已经很久都没去上朝了。终日在家以歌舞美人自娱,倒是快活的很。

“娘的,这做郡王的就是舒服,整天喝酒吃肉也没人管。像咱这样的,就是考上了功名,当了官又能如何?还不是得为了五斗米折腰,为了银子出卖良知,横征暴敛,鱼肉百姓,巧取豪夺……”

听着悦耳的音律,书生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嘴巴却没闲着,几乎一口气把用来形容贪官污吏的词都说了一遍。魏青听得一脸懵逼,月不黑则是在旁哈哈大笑。

“啧啧,原来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嘛。不过你都知道自己当官后的样子了,还有脸去考功名吗?这要是真让你做了官,老百姓还不得卖儿卖女,生不如死啊!”

“呸呸呸!你个骚狐狸懂个屁,老子说的那是贪官。至于我屠成礼,若能为官,自然是清正廉洁,两袖清风。呃……不对,是定能为官。到时候,本官的首要之事,便是将你押入死牢,炖成狗肉。”

“滚!”

两个活宝又开始了各自的表演,陆忻见了,自然头疼不已。如果是平时也就算了,但现在身处郡王府,这般乱说话,不但没有礼数,甚至还会埋下隐患。

“你们两个能不能消停会儿?特别是书生你,不说话能憋死吗?”

“忻哥,恕我直言。不放屁也不会死,那你说这人还要不要放屁?”

“我放你大爷!”

陆忻实在是忍不住了,大吼一声便追着书生打。两个一前一后跑进了花园之中,却恰巧碰上李翎羽和扬家姐妹。

三女似乎已经知道了陆忻等人要来,刻意出来相迎,而且看上去都打扮过。特别是那李翎羽,涂了胭脂,抹了唇红,珠围翠绕,说不出的娇艳。李琳羽的年纪并不大,甚至比扬沁还要小上一些。但此时化了妆,对着众人嫣然一笑,清纯中又带着一丝妩媚,瞬间便把陆忻看呆了。而一旁的书生更是夸张,睁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李翎羽,就差流口水了。

“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原来这才是贵人的模样啊,梁武帝诚不欺我!”

书生忍不住还吟起了诗来,扬沁见状,突然大怒,立即走上前给了他一耳光。

“下流!”

“啥?”

书生突然挨了打,一脸懵逼。等反应过来后,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连忙把脸捂住,看着扬沁的眼神是又愤怒又委屈。站在旁边的陆忻吓了一跳,连忙收回了打量李翎羽的目光。

“你看什么看,还想吃巴掌?”

“娘的,老子又没看你,凶什么凶!还骂老子下流,那叫欣赏懂吗?诗经上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连圣人都不反对,你还不让看了咋滴?哦,肯定是觉得人家的比你大,不高兴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扬沁被书生顶得一愣一愣,虽然听不大懂书生在讲些什么,但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顿时又捏住了书生的耳朵。后者被拽得生疼,连忙大叫着求饶。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

“服不服?”

“服,我服。其实不是我想看的,是那死狐狸逼我看的。这色鬼,坏的很。”

“什么?”

听书生一顿瞎扯,扬沁又把目光望向了月不黑,狐狸见状直翻白眼,恨不得立刻拿刀砍死书生。三人很快又闹成了一团,陆忻那还管得了,好在进了花园,四周没有旁人,只能由着他们胡闹。

不过见了这一幕,李翎羽倒是在一旁笑个不停。陆忻与之打了声招呼后,连忙询问扬绣的伤势。

“翎羽郡主找太医来看过,吃了两副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扬绣跟书生等人比起来,显然要成熟许多,也不闹腾。只是说话时的目光,让人有些脸红。陆忻连忙干咳了两声,转过了身子。

“那就好,我…我来接你出去。”

“嘻嘻嘻,陆公子何必如此着急。是你的人,早晚都是你的,逃不掉呢。”

“郡主你?”

扬绣闻言,顿时也红了脸。好在苗族姑娘天生就比汉族女子大方,倒不至于尴尬。李翎羽自然看得出扬绣的心思,不过她很快便正了神色,对陆忻道:“陆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父王听说后,一直想要见见你,好当面致谢。陆公子既然来了,可否见我父王一面?”

“这……”陆忻犹豫,回头看了一眼李淳风。见自家师傅点头后,才沉声道:“郡主与我也有救命之恩,当面致谢这种话实在是不敢当。至于面见河间郡王,既然郡王有请,我又岂敢拒绝。”

“好,陆公子随我来。”

李翎羽大喜,立刻便带着众人走向了府邸深处。很快,陆忻便在一座巨大的殿宇内,见到了河间郡王。此时,宴会似乎刚结束,一众歌女正陆续退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和水粉味。

贞观三年的李孝恭,其实还不到四十岁,正值壮年。只见他仰躺在席子上,身穿一件宽松的长袍,红光满面。脸上的胡子很长,似乎很久都没有打理了。眉宇之间,甚至还有些轻浮之气,完全不像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开国大将。

见李翎羽带了客人进殿,李孝恭赶忙坐直了身子。众人齐齐行礼后,各自落座。陆忻位于宾客之首,李淳风次之。书生等人则和魏青坐在另一边,自顾喝酒吃东西。

李孝恭一一看过众人后,笑着将目光放到了陆忻身上。

“听说有位少年英雄在东城救过小女,本王早想拜亲自拜谢。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堂堂,风华月貌。”

“王爷谬赞,草民只是路见不平罢了,没什么值得惊动王爷的。”

“哈哈哈哈……我李孝恭向来恩怨分明,从不欠人点滴。你救了翎羽,便是我郡王府的恩人。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本王有的,绝不皱一下眉头。”

第097章:危机降临

贞观三年之时的大唐,一个郡王的承诺非同小可。自玄武门事变后,太子与齐王被杀,李世民的其余兄弟皆分封至地方。加上诸位皇子和公主都尚未成年,可以说,偌大的一个长安城,郡王实际上已经是最高封爵。

而李孝恭既是皇族,亦是开国功臣,深受皇帝礼待。这一点,从他挂着礼部尚书的头衔,却很少进宫上朝就能看出,李世民对他是何等的容忍。

但这,正是李孝恭聪明的地方。

曾经一个手握兵权的的皇族大将军,不过而立之年,便主动退出权力中心,整日于府中以歌舞美人自娱。这样的做法,自然是皇帝最喜欢看到的。对于李世民而言,你李孝恭越是表现得颓靡,越是喜欢吃喝玩乐、声色犬马,他就越放心。而对你越放心,自然也就越喜欢你。不管是出于旧情,还是碍于面子。

说起来,自大唐建国,到稳定天下。唯一能和李世民比军功的,就是这位河间郡王。无论是经略巴蜀,还是攻打萧铣、辅公祏,以及招抚岭南等地,李孝恭作为主帅,功不可没。甚至在一些老百姓和朝臣的眼中,当年的李孝恭,可是能跟李世民分庭抗礼的存在。

进府之前,李淳风其实就说过一些李孝恭的事迹。陆忻原本并不在意,但此时反应过来,突然明白了,李淳风为何要见这位河间郡王。

师徒二人想靠近皇帝,什么人的举荐最为有效?而且不必担心被人当作棋子?换句说话,通过什么人的嘴巴,将自己推销给皇帝,能得到最大的信任?

一个远离朝政的郡王,一个老老实实的兄弟。这个人的话,李世民如果都信不过,还能信谁呢?

因而李孝恭许下承诺后,回答他的并不是陆忻,而是李淳风。

“久闻河间郡王雍容大度,乐善好施,小道仰慕已久。今日得见,果真如此。至于小徒救了郡主一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并非要图些什么。路见不平,惩恶扬善,乃是我修道人的本份。何况小徒遇难,身陷囫囵,郡主出面营救,已是还了因果。王爷若是执意要给赏赐,那便是羞辱我师徒二人了。”

李淳风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在宫殿内发出阵阵回音,十分醒耳。而在他说话的整个过程中,摆放在宫殿四处的钟鼓、琴瑟、箜篌、琵琶等乐器,纷纷发出若有若无的音律声。如同有人坐在这些乐器前,不时弹奏一般。

孝孝恭见状,脸色微变,猛地站了起来。

“原来是两位仙师,小王失礼了。方才之言,多有冒犯,本王收回。”

“如此甚好。”

李淳风点点头,始终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让人把不着脉。李孝恭虽贵为郡王,更是东征西讨多年,阅人无数。但此时看向李淳风的目光,明显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味道。

“看仙师之气度,远非小王等凡人可比,不知仙师此前在何处修行?”

李孝恭重新坐下后,命侍女下去拿酒,并吩咐膳房准备晚饭,竟直接邀请陆忻一行在府中住下。这样的转变,有些出乎预料。也许这位河间郡王,也从李淳风的身上,看到了什么与之不同的东西。

“居无定所,四处飘摇。早年习惯行走江湖,想要将整个天地都看上一遍。如今年岁大了,也就倦了。”

“倦了好,倦了才会停下来,才知道自己心中真正想要的东西。不瞒仙师,小王当年也同仙师一样,想要走遍这万里江山,看尽人间美景。可过了那个年岁,才恍然大悟。人非舟船,何必漂泊一世。与其等到老了想落叶归根,倒不如早些看着儿女承欢,才是人生之大幸。”

“王爷看得如此透彻,小道反而有些自惭形秽了。”

李淳风与李孝恭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就像是两个久未碰面的老朋友。只谈江湖风月,不聊朝政国事。陆忻等小辈插不上话,倒也更加自在。书生有了机会可以胡吃海喝,是拼了命的往嘴里塞东西。月不黑早就被他灌醉了,躺在桌子上不省人事。扬家姐妹则和李翎羽黏在一起,三个姑娘有说有笑,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时间很快便到了晚上,夜幕降临,宫殿内开始点起了灯。膳房做了上百道美食,陆续的被侍女们端上了桌子。李孝恭和李淳风隔空对酒,显得无比和谐。陆忻则坐到了魏青边上,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

“魏兄是何时到的长安,又是何时入的大理寺?”

“这个……陆兄不问,我倒是快忘了。其实入职大理寺也才三年,是陛下登基后,由叔父举荐我为大理寺丞的。但此前,我便久居于长安,与晓玥也算是青梅竹马吧。”

魏青喝了不少酒,脸上泛着红晕。说到钱晓玥的时候,这位大理寺丞的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光芒。陆忻早就知道魏征与钱海乃是至交,如今看来,这两家关系可能还要更近一些。

“原来如此,怪不得晓玥他,如此听魏兄的话。不过如今的大理寺,伊然成了皇帝最为信任的三司衙门。特别在这天下尚未稳定之时,大理寺所办之案,遍及各州府,想必掌握着无数人的性命吧。”

“陆兄此言何意?”

魏青听到这,顿时皱了皱眉,似乎清醒了许多。陆忻也不看他,重新给自己斟满了酒。在他看来,以魏征和李世民的关系,完全能让魏青坐上更高的位置,或者是去军中历练,对日后的仕途发展更为有力。但从贞观元年到现在,魏青依然只是个小小的大理寺丞。这其中的缘由,值得深思。

李淳风迟早是要进朝堂的,而朝堂之上,自古以来都是明争暗斗,无比凶险。从私人的情感角度,陆忻自然希望魏青是友非敌。但他师徒二人暂时还摸不清魏征的脉,也不知道此人隐藏在朝堂之中,有何盘算。若是能从魏青身上打探到一些虚实,自然是最好不过,也免得日后行事有所冲突,坏了情分。

“没什么,就是顺嘴而已。毕竟我与师傅初来乍到,又不知朝廷的规矩,怕再惹什么麻烦。”

“哈哈哈,陆兄为人正直,有侠义心肠,朝廷岂会真的让你寒心?叔父从小就教导我,要想天下大平,首先便要皇帝贤明,这样百官才会有所惧,才能有官德。如今的陛下,正值壮年,又有如此多的良臣辅佐。虽然还是会有贪官污吏,但我相信,大唐朝廷会越来越好。这天下,也会越来越安稳。”

“魏兄所言,小弟铭记。魏征大人忧国忧民,的确是位好官。可惜,皇帝陛下,似乎并不想重用他啊。”

陆忻说得这,端着酒杯直视魏青的目光。只见其眨了一下眼皮,随后仰头连喝了三杯酒。

“叔父这人,并不在乎官职。其实早在陛下登基前,他便与陛下熟识。玄武门一役后,世人都以为叔父是陛下赦免的降臣,受了不少非议,但事实并非如此。唉……这些事说来话长。陆兄只需要知道,陛下有叔父的辅佐,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如此甚好!”

两人说到这,便没了下文。魏青似乎若有所思,不再开口。陆忻虽然没打听到什么重要的信息,但多少还是有了一点收获,自然不会再追问。按照魏青所说,足以确定,魏征在李建成帐下时,就已经和李世民相识了。光是这一点,就值得推敲。

“玄武门事变之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战,定是有阴阳师参与的。尉迟敬德,谭宗孝,魏吞云、魏征这些人,都是阴阳师,而且修为都很高。李世民就算当了皇帝,依然是个凡人,怎么敢将如此多的大神通者留在身边?”

陆忻暗自思忖,总觉得真实的历史与史书描述的,简直大相径庭。至少在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所有的事情,都远不如听到的那样简单。

“仙师,天色已晚,今夜便在府中住下如何?明日国子监科考,百官汇聚,有仙师作陪,小王也可脸上有光。”

“如此,就打扰王爷了。徒儿……”

李淳风转过头,正准备和陆忻说话,可就在这时,宫殿内的灯火突然全部熄灭。随即便从大门外灌进一阵狂风,吹得桌上的酒杯与盘子“噼啪作响”。李淳风猛地站了起来,身形在黑暗中一晃,瞬间出现在李孝恭身前。随后,就见他冷哼着挥了挥手,宫殿内的灯火又重新被点亮。

陆忻大惊,连忙朝自家师傅看去。此时,李淳风的手上多了一枚银镖,上面似乎还裹着一张方形的符箓。

“看来,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王爷,小道怕是要辜负你的盛情了。徒儿,我们走。”

李淳风接下刺杀李孝恭的银镖后,也不解释,撂下一句话便带着陆忻等人匆匆出了王府。而河间郡王,则全程坐着,脸上毫无表情,也没有说话。直到宫殿内的所有人全部散去,他才站起身,看着窗外长长的吸了口气。

第098章:坐镇长安

永福坊,是大唐朝廷皇族成员的聚居地。虽然也让百姓通行,但戒备森严。不远处,便是北衙元从禁军的驻扎地。而且阴阳寺隶属的两大机构,御神庙和镇魔院,就在边上的兴宁坊中。可即便是这样,刺客依然要潜入河间郡王府,刺杀李孝恭,这是怎样的深仇大恨?

陆忻跟着李淳风一路走到了大街上,抬头看,整个长安城的上空乌云密布。天空低沉得可怕,仿佛随时都要塌下来。朝四周看,本该灯火通明的王府大街,竟然一盏灯都没亮,更别说行人了。而且街上的温度出奇的低,连陆忻这样的练家子,都忍不住紧了紧衣袍,感觉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阵阵寒意。

“啊秋……这才酉时,怎么连一个人都没有?”

书生突然打了个喷嚏,随即揉了揉眼睛,一脸的迷糊,显然还没醒酒。月不黑睡了一个多时辰,此时走了几步路,精神倒还不错。但即便是身为狐妖的他,也觉得长安城中的气氛古怪寻常,令人极不舒服。

“陆兄,风云变色,连郡王府内居然都出现了刺客,我得尽快赶回大理寺一趟。”

“事态紧急,魏兄不必在意我等,速去便是。”

二人匆匆打过招呼,魏青便借了郡王府的马直奔大理寺。以他办案多年的经验,自然看得出今夜的长安城极不寻常。李淳风在魏青离开后,从袖中取出一张剑符。随后念了几句咒语,剑符飞至郡王府上空,布下了一座赤金色的庞大结界。

“师傅,刚刚刺杀李孝恭的是什么人?有你在,居然还能潜伏进王府深处。”

陆忻想不明白,以李淳风的修为,什么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行刺?两天前,慧能和慧净这两位“菩萨”境高手才刚踏入钱府大门,就被李淳风感应到,足见其六识的强大。但此时,李淳风的反应似乎并不知道刺客在哪里。

“那银镖是江湖上一个杀手门派的独门暗器,叫雪夜镖。以内力摧动,急如白练,可在千步之外取人首级。而那符箓,则是道家的风雷符。施之兵刃之上,可使兵刃飞出万步之遥!”

“师傅的意思是,这镖是从王府之外飞过来的?”

一万步,相当于十里地。按照李淳风的说法,那银镖是从很远的地方飞进王府的,而并非有刺客在府内行凶。这样的解释,令陆忻十分震惊。现代最强大的狙击枪,最远射程也就两千多米,远远不到十里地。而且这仅仅只是最远射程,暗杀讲究一击毙命,其有效射程还要短。

可是,在这一千多年前的唐朝。阴阳师们却能轻易的在万步之外取人首级,这差距,究竟是科技的进步,还是现代人坐井观天的无知?

“此地有御神庙坐镇,且靠近宫城。天下宗门,即使谁有造反的念头,也不敢轻易露面。而且这河间郡王,可不是那么好杀的。”

李淳风目光闪烁,直视南方。随后,一行人出了永福坊,往安上门外的务本坊赶去。

明日便是大唐朝廷举办科考的日子,天下举子都将住在国子监以及附近区域。或是朝廷开设的学馆中,或是就近的客栈内。而国子监所在之地,便是务本坊。

务本坊正对着皇宫的安上门,与宫墙内的太庙处在同一条直线上。太庙供奉的是李家父子的先祖,而国子监则供奉着孔圣先师。两者,在职能上有着相似之处。

李淳风推测,如果某些势力想要在长安城中掀起大乱。最直接有效的做法,便是从国子监下手。只要将此次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全部杀光。既能破灭了李世民寻找治世良才的希望,又能惊动整个天下,令各州府的百姓惶恐。

如果一个朝廷连京师都守护不住,连读书人的性命都保护不了的话,那么,又如何能守护整个天下?一旦朝廷让老百姓们失去信心,这个刚刚才建立起来的大唐,也就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从永福坊到务本坊,距离并不算远。几人除了书生以外,又全是阴阳师,脚步飞快。等赶到时,还没过一刻钟。也许是天气突然转冷的缘故,原本住着许多读书人的务本坊,入夜后甚至比白天还要热闹。可现在,大街小巷之上,同样看不到一个人影。

秋风卷地,不时吹起满天尘土。陆忻被迷了双眼,四周的视线极差。李淳风在国子监外站了片刻,见并无动静,又抬脚往朱雀大街的方向走去。

“师傅可有什么察觉?”

“这些人隐藏的很好,虽然捕捉到了一些气息,但真正的毒蛇尚未出洞,我们又何必打草惊了它。今夜,你就陪为师坐镇长安。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方势力,想让这天下重归混乱。”

夜色静谧,走在漆黑的大街上,陆忻突然觉得,偌大的一个长安城,仿佛只有自己几个人是活着的。这种感觉十分诡异,却又无比真实。不过有李淳风在,陆忻倒是不觉得害怕。

拐过朱雀门,街上依然不见人烟。李淳风也不说话,径直往南走了片刻,而后又拐进了开化坊。一行人也不隐藏气息,就那样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走着,可谓是胆大至极。开化坊内有一座寺庙,叫孝福寺。寺中有一座佛塔,高七层,约二十丈。站在塔刹之上,几乎能俯瞰大半个长安城,是国子监附近最高的建筑。

“这是一座皇家寺庙,其主持为净土寺僧人玄弘法师。听说李世民常在夜半之时出宫,于寺庙内修行。今晚,我等就替他,在这塔刹之颠守上一夜吧。”

李淳风抬头看着金色的佛塔,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强大。话音方落,众人就看到自己的脚下突然出现了一层白色的云雾,并且托着所有人的肉身,快速地往塔顶飞去。到了佛塔的第七层,李淳风让众人跳进去,而自己则独自端坐于塔刹之上。

“忻哥,我从来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我从小就怕高。两腿…两腿抖个不停,带我下去好不好。”

被高空中的夜风一吹,书生的酒总算是醒了。只见他双腿颤抖着往塔下看,脸色惨白无比。月不黑听到后,自然又是一顿狂笑。

“刚才让你去魏府躲着,你非闹着跟来。现在酒醒了,知道怕了吧?这,就叫有色心没色胆。不过,你要是哭两声,求你哥哥我,没准还能把你弄下去。”

“我呸,老子跟忻哥说话,有你这死狐狸什么事情?老子要求也是求这两位姑娘,死人妖,大变态,滚!”

“啥?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本皇立刻就让你断子绝孙?”

高塔之上,寒风呼啸,两个活宝却闹腾得厉害。陆忻看不下去,正想出言喝止。就在这时,耳畔似乎响起了一道笛声。这声音自东南方向而来,时隐时现,说不出的怪异。而且那吹奏的曲子听上去异常古老,音色苍凉凄冷,正好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别说话,听声音,仔细听。”

陆忻猛地闭上双眼,将所有念头放到了耳力上。月不黑闻言,脸色微变,也跟着闭上了眼睛。很快,扬家姐妹也纷纷皱眉,显然都听到了这凄凉的笛声。而此时,塔刹之上的李淳风,目光明亮,正死死地盯着东南方看。

在李淳风的眼里,长安城外的虚空中飞来了一只火鸟,大如虎豹,离地十丈。其上站在一女子,身穿藏青色道袍,挽着道髻。看穿着,明显是位道姑。但女子长得异常秀美,双手白皙而修长,正握着一根玉笛吹奏。

看到此人,李淳风的眼皮明显的跳了一下。

“三清山,凤凰印!千手道姑的法宝,怎么会在此女手上!”

李淳风显得十分震惊,而且死死地盯着道姑脚下的“火鸟”看,目光有些谨慎。

夜空晦冥,一个道姑打扮的女子,吹着玉笛,独自飞进长安城。这画面,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诡异。又过了半刻钟,火鸟缓缓飞至务本坊,在国子监附近的一座客栈上空停了下来。陆忻朝道姑所在的方位看,发现那火鸟乃是法力幻化之形,其本体,似乎是一枚大红色的玺印。

笛声依然还在长安城上空盘旋,而道姑的出现,不知引来了多少隐藏在黑暗中的目光。书生看到这一幕,更是连吞了两下口水,激动得都快说不出话了。

“忻,忻哥。我不是在做梦吧,这道姑,长得真他娘水灵。”

“我靠!你到现在还在想女人?你没感觉到,刚刚还很冷,这火鸟一来,整个长安城就像是变成了一个火炉!”

月不黑大骂书生好色的同时,伸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书生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发现背上已是大汗淋漓。陆忻同样觉得炙热难耐,事实上,孝福寺距离务本坊足有数里之遥,但那火鸟一出现,整个空间的温度便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小忻,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下面是百福客栈。看这女人的架势,恐怕是来寻仇的!”

第099章:紫清真人

百福客栈就在国子监边上,因为科考的关系,这段时间住着许多州府的举子。道姑吹着玉笛,乘“火鸟”御空而来,行事如此高调,未免令人疑惑。

这里可是长安城,天子脚下,皇帝居所。别说你在天上飞,就是踩个屋顶爬个墙,都立刻会出现一群人将你逮捕。

放眼天下,各地宗门林立。江湖门派,修真教派,多不胜数。与朝廷为敌的,何止一家?可即便是那些入神境的绝顶高手,也不敢独自在长安城上空晃荡。大唐朝廷的实力,没有任何一个宗门能够相提并论。否则,李世民早就从龙椅上下来了。

“狐狸,你见多识广,知道她的来历吗?”

陆忻死死地盯着务本坊看,尽管隔得远,并不是很清楚。但那道姑的气息非常强大,至少都是归微境修为。而且脚下踩的“火鸟”,分明是一件极强的法宝幻化。甚至,强到了足以影响周围的环境。

“不认识,看这女人的打扮,应该是某个道观出来的。可这全天下的道观,数之不清。多少高人隐匿于名山大川之间,未必都是有门有派,有名有姓。”

月不黑眉头微皱,显然也看不出道姑的身份来历。就在二人谈论之际,塔刹之上的李淳风突然开口了。

“你们不用猜了,此女是信州三清观弟子。其师为千手道姑,三十年前便是入神境修为。”

“千手道姑……原来是她!”

月不黑闻言后,语气微变。陆忻连忙追问千手道姑是谁,至于那三清山,他倒是知道一些。三清山又名少华山,早在晋朝时期便是道家的修行宝地。在后世,特别是在元、明时期,三清山与相隔仅三百里的龙虎山关系密切。在山中修行的方士,多为正一道天师府的修行者。

“如果我没有记错,三十年前,东海寿仙山灵钧道教曾有一位女弟子,因违反教规被逐出师门。而且当时,这位女弟子在灵钧道内大开杀戒,不知闯下了多大的祸。可即便是这样,偌大的一个灵钧道教却拿她毫无办法,甚至连人都留不住。再后来,此女离开东海,于信州三清山开宗立派,创建了无尘道教,自号千手道姑。”

“连灵钧道教都拿此人没有办法?那这千手道姑的修为……”

陆忻震惊无比,灵钧道教可是阴阳师五大宗门之一。其地位,与无烬佛山、上玄天宗等门派相当。甚至,在这五大最强门派中。东海之外的灵钧道教是最为神秘的,许多阴阳师,甚至连寿仙山所在的具体位置都找不到。

可如此强大的一个宗门,却对付不了一个叛教的女弟子。那此人的修为,又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虽然这一二十年,千手道姑的名头不显山不露水,甚至天下人都不知道三清山上有一个无尘道教。但是在三十年前,这人不仅让灵钧道教颜面扫地,甚至让中原各大门派都闻风丧胆。宣州与信州相隔不到数百里,想当年,我刚刚修得变化,就差点被人捉去,献给这位大名鼎鼎的千手道姑。没想到,三十年后,会在长安城里见到她的弟子。”

月不黑直视着夜空下的火鸟,目光迷离,想起了不少往事。而说话的语气之中,也多了一丝玩味。陆忻这才想起来,眼前的少年是一只活了两个甲子的妖,经历之丰富,远非普通人可比。

夜空下的笛声渐渐淡去,两分钟后,道姑终于放下了玉笛,突然冲着下方的客栈冷哼了一声。

“孔闻,这是你当年教给我的曲子。十七年了,你说过要为我隐居一世,终身不娶。可现在呢,你来这繁华之地,为了一个女子考什么功名,可曾将当年的誓言放在心上?曲子我已经吹完,你,却连见我的勇气都没有吗?”

道姑的声音,悲凉中带着至深的恨意,响彻整个长安城。一字一句,都仿佛滴着鲜血。哪怕站在远处的陆忻,事不关己,也能感受到那股爱之深、恨之切的情感。而这位千手道姑的弟子,明显是来找负心人算账的。

“孔闻?兖州曲阜孔家……”

月不黑“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嘴角露出了一丝怪笑。听到孔家二字,陆忻的第一反应便是想到了孔子。

先圣孔丘,其故里便是山东曲阜。而孔子后人,一直传承到了现代。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孔子便成了各个朝代的圣人,是连皇帝都要供奉的对象。其地位,如同神明。不管是出于政治目地,还是出于对儒家学术的信仰。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十分尊重孔子后人。而“曲阜孔家”,正是全天下最大的豪门世族。

如果道姑口中所说之人,真是曲阜孔家子弟的话,那这件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武德二年,李唐王朝刚刚建立,天下尚未完全统一,高祖李渊便令国子学立“周公、孔子庙,四时致祭。”而到了贞观二年,李世民即位后,宣召天下,说“武德中,诏释奠于太学,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享……伏请停祭周公,升夫子为先圣,以颜回配享。诏从之”。也就是说,从贞观二年开始,唐朝便在国子监中单独祭祀孔子,设立孔庙。由此足以看出,大唐朝廷以及李世民自身,是多么推崇孔圣先师。

现在,孔家子弟因为参加科考被人寻仇,朝廷恐怕是坐不住的。

“哼,你不说话是么?那我就烧了这客栈,让里面的人都给你陪葬吧。就当是,你的誓言,死在了长安!”

道姑见百福客栈内毫无回应,顿时大怒,仰天狂笑,变得无比疯狂。随着笑声落罢,只见那火鸟扑腾着翅膀,怪叫连连,猛地喷吐出千百颗火球。眼前着百福客栈就要被火球砸中,化为火海。此时,皇宫中突然飞出一道剑光,分化万千,在客栈上空形成了一堵巨大的冰墙。

“紫清真人,这里是长安城,不是你三清山,由不得你胡来。陛下宽厚仁慈,看在千手道姑的面子上,你走吧,朝廷可以不予追究。”

声音自皇宫中来,随后,魏吞云便踩着一口飞剑降临到了务本坊上空。刚刚的那堵冰墙,显然是他的杰作。道姑见状,嘴角一掀,笑得越发阴冷。

“魏吞云?哼,以你的修为,就算本真人不用法宝,你也不是对手。此事与你无关,更与朝廷无关。本真人劝你速速退走,免得落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道姑的语气十分不善,而且开门见山,直接让朝廷不要插手自己的事。这些话听起来并没有问题,可深究起来,就是对朝廷,对皇帝的大不敬。何况,这些话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无数人的面说。朝廷要不有所回应,这脸面还往哪搁?

“哈哈哈哈……你好大的口气!这话如果是千手道姑本尊亲自来说,魏某人也许还会忌惮三分,但就凭你一个紫清真人,呵呵,神形俱灭的恐怕是你吧!”

魏吞云大怒,冷笑过后,手中法剑一挥,身前多了九九八十一张符箓。每一张符,全部是纯金的颜色。在漆黑的夜幕下,就如同一块块金砖,闪烁着无比刺眼的光芒。不仅如此,这些符箓组合排列成了一个太极图形,在虚空中旋转不定。

看到这一幕,月不黑的脸色刷地一下凝重了三分。

“九阴太极降魔剑阵!传说这是阴阳寺卿谭宗孝的绝学,是一种阴阳并济的魂术,威力巨大!没想到,这魏吞云竟然修炼到了这种地步。”

“狐狸,你说这紫清真人能是那太监总管的对手吗?”

书生望着务本坊上空的场景,忧心忡忡,看上去很是担心那道姑。月不黑此时哪有心情搭理他,摇着扇子,冷笑了两声。

与此同时,百福客栈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个看上去三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身着白衣,长发披散,手握着一卷经书自门内走出。气质儒雅,一身正气。立于黑暗之中,整个人仿佛散发着光芒,如同太阳一般。

这,显然是读书读到了某种至高境界,在体内形成了一种“气”。就和阴阳师的修行一样,把精神力修炼到了能够影响万物的境界。

中年男子一出现,就连塔刹之上的李淳风都皱了一下眉头。

“儒门浩然正气诀!没想到此人毫无法力,却将神魂修炼到了堪比入神境的地步。此等大儒,为何还要来参加科考?”

“云依,十七年了,你还是放不下么?”

孔闻仰头看着高天之上的女子,目光如烟,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多少情感波动。紫清真人见状,沉默片刻,突然折断了手中玉笛,笑了起来。而这一声笑,无比的平静,甚至平静的令人害怕。

“孔子的后人,看来都是些背惠食言的负心汉。也罢,你说的对。十七年了,我上官云依也该放下了。可是,本真人隐忍了十七年的杀念,却放不下!”

第100章:恐怖的袁天罡

道姑的自称,从“我”变成了“本真人”,足见其内心的变化。而她的声音一落下客栈,右手便朝虚空划开,握住了一柄紫红色的法剑。

嗡嗡嗡嗡嗡……

法剑一出,紫红色的剑气冲天而上。以紫清真人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虚空剧烈的震荡起来。陆忻从塔上望去,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清那道姑的身影了。百福客栈上方的虚空,如同狂风吹过的湖面,波光粼粼,晃得人眼睛生疼。

“怎么回事,忻哥,我咋看不见那紫清真人的身影了?狐狸,别装死了,帮我看看人在哪。”

“红尘剑,凤凰印!没想到,千手道姑竟然将随身的两件法宝都交给了这位弟子。这可不像是来讨什么说话,分明是来杀人的!”

书生正急得跳脚之时,李淳风的声音再次从塔刹上落下。陆忻十分了解自家师傅,听李淳风说话的口气,就知道紫清真人祭出的法剑,恐怕有无上神通。

“死书生你别推了,本皇也看不清。这女人周身的空间,已经完全被剑气扭曲。现在,除非是修为高出她很多,否则,别想用肉眼看穿她的身形!”

月不黑收了折扇,眉头紧锁。他应该是认得那紫红色的法剑的,因而说话的语气,变得慎重了许多。

“红尘古来拂道衣,剑斩烦丝三千丈!这口红尘剑,曾被誉为神兵之下第一法宝。剑一出,虚空悲鸣,神魔退避!”

“狐狸,你知道这剑的来历?”

此情此景,只要不傻,谁都能看得出紫清真人手里的法剑极为强大。而且听李淳风以及月不黑说话的口气,这口红尘剑恐怕还大有来历。

“这剑传说是千手道姑自己练的法宝,跟随其一路修炼至入神境,已有百余年。这天下能见过此剑出鞘之人,寥寥无几。而且刚才前辈也说了,这女人脚下踩的法宝,叫凤凰印。是件上古道器,若是发挥出全部威力,堪比神兵一击!小忻……”

月不黑正说着话,突然,天地间狂风大作,只见那紫清真人怒吼一声,所处的虚空整个燃烧起来。紧接着,一头栩栩如生的凤凰自火海中扬起了脑袋,张开双翼,竟比下方的百福客栈还要庞大。

凤凰出现后,四周的温度明显又上升了许多。陆忻站在塔内,不禁骇然地张大了嘴巴。眼前的画面,实在是太震撼了。从越州到长安,他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也算是极多。冥兵夜行,远古炼气士敖天,上玄天宗、百花谷两大教主,皆是神通无量。但没有一个人的神通,像远处的这头凤凰一般,如此的炫目。甚至,站在塔内的陆忻,能看到那凤凰身上的一根根翘起的羽毛。

这,已经不是神通法术,而是真正的血肉之驱了。

“不好!上官云依,你当真要撕破脸皮!”

同时祭出两件法宝的紫清真人,气息之强,几乎笼罩住了整个长安城。而悬空立于客栈上方的魏吞云便是首当其冲。那凤凰一出现,这位御神庙总管便浑身一怔,连忙运转全部法力。

吼!

凤凰仰天咆哮,猛地冲下虚空。原本横在百福客栈上方的冰墙瞬间破碎。

形未到,气先至!

魏吞云脸色骤变,紧咬着银牙,挥剑指向凤凰。身前那九九八十一道金符,同时燃烧,随即变化成了九九八十一口飞剑!

“九阴降魔,太极剑阵,喝!”

嗡嗡嗡嗡嗡嗡……

魏吞云一声长啸,身前的虚空也发出了阵阵悲鸣。紧接着,所有飞剑合一,在虚空中划出了一个太极图形。其上符文流转,剑气环绕,说不出的玄妙。轰隆!太极图撞向迎头落下的凤凰,瞬间炸裂,在虚空中演化出漫天剑气。两股力量的对冲,立刻在方圆十里内掀起了巨大的风暴。陆忻瞬间闭上了双眼,一头长发完全被天风吹到了脑后。书生甚至连围栏都抓不住,差点被吹下了高塔。

“忻哥,救命啊!完了,这娘们太厉害,客栈估计是保不住了。可千万别连累到一旁的国子监啊,老子明天可还要科考,他娘的可还得高中啊!”

书生被风卷起,闭着眼大喊大叫,陆忻一把将其抓住后,才勉强能够睁开眼睛。此时再看,魏吞云已经不在百福客栈上空了。而那巨大的凤凰,则变回了火鸟的模样。只不过,紫清真人依然站在百福客栈上空,手里的剑红光冲天!

“哼,御神庙总管也不过如此!孔闻,别以为躲到了长安就能逃过一劫。本真人要杀你,天涯海角,万水千山,你都活不得!”

“唉,云依,你怎就如此执迷呢?原本以为,你去了三清山,拜入千手道姑门下。便能从此忘却红尘,一心求道。可这么些年,你却只是将心中的执念化作了怨念。这不是天道,更非人道。”

一声叹息,孔闻朝客栈外走出,似乎是不想牵连他人。尽管这位孔家后人面不改色,但身上的确没有半点的法力波动。紫清真人哪会轻易让他离去,手中法剑一挥,当头落下一道血红色的剑气。

双方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但实际距离并不远,剑气眨眼落下,于孔闻头顶炸开。那威势之强,甚至连归微境高手都难以抵挡。本以为这一击,孔闻必死。可下一秒,这位孔家后人的背后竟升起了一幅四四方方的画,完全由白色的光芒组成。而那画中,有一条蜿蜒的长河,在大地之上刻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形。

看到这一幕,李淳风突然长吸了一口气。

“河洛两仪图,万法不侵!此人居然是孔丘嫡系血脉,浩然正气诀已到了能够化形护主的地步!读书养气到了此等境界,也算是凤毛麟角了!”

“师傅,什么是浩然正气诀?这孔闻分明没有法力,为何能够挡下那一剑?”

“这是儒门之气的力量,养于心,存于神。他的确没有法力,也不懂任何神通道法。但这儒门之气,却能自虚空而来,为天地化身。他没有做任何事情,是这天地在保护他。就像天地,会保护真正的人皇一样。这是一种无比玄妙的境界,为师现在也参悟不透。也许,只有一千年前的孔丘,能够解开这个秘密……曲阜孔家,不可小觑啊!”

李淳风的声音无比凝重,落在陆忻耳中,自然又是无比震惊。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无情的天地,会主动保护一个人。

“哼,浩然正气,河洛仙图!孔闻,你能挡住这一剑,但是你挡不住第二剑,第三剑!你能走,但是这百福客栈里的人,走得了吗?”

紫清真人放肆狂笑,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入魔了一般。陆忻见他要对百福客栈下手,顿时脸色惨白。虽然他不关心紫清真人和孔闻之间的爱恨情仇,但毕竟客栈内的人是无辜的。而且里边,还住着许多举子。这些人不远千山万水到长安赶考,若是这般枉死,实在是于心不忍。

“师傅!”

“别急,为师要等的人还未出现。至于她的剑,自然有人会挡。”

陆忻本想让自家师傅出手,但李淳风却端坐在塔刹之上毫不着急,也没有半点动作。几乎与此同时,紫清真人果然朝百福客栈挥出了一剑。以她的修为,加上红尘剑的力量。哪怕是随意一击,但这客栈,甚至是皇宫都承受不住!

血红色的剑气划破虚空,陆忻眼看着偌大的一道剑气瞬间落至客栈的屋顶处,简直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可下一秒,这道强大的剑气却突然消失在了漆黑的夜幕中。随后,客栈上方的虚空一阵模糊,似乎有人,从黑暗中一步踏了出来。

陆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双眼,那客栈的屋顶上果然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着白衣,被天风吹得猎猎作响。一头长发飘飞着,双手却负于身后,一动不动。

看到这突如其来之人,上官云依终于停止了狂笑。而地上的孔闻,也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白衣男子的瞳孔如星河般流转,仿佛藏着一整个世界。这种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什么人?”

“在下袁天罡,无名之辈。但此地乃是长安城,天子脚下。姑娘杀气太重,未免殃及无辜,还是离开为好。”

“袁天罡?哼,从未听说过。怎么,你觉得自己,拦得住本真人吗?”

“在下是为姑娘好,你若不走,今日之因果,到了来日,恐怕连千手道姑都还不起!”

“哈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气!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提师尊名讳!”

上官云依大怒,接连挥出三道剑气,一道比一道强大。可奇怪的是,这些剑气到那白衣男子的头顶上空时,都突然消失不见了。就仿佛石沉大海一般,瞬间不见踪迹。

“怎么可能!”

上官云依神情骤变,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李淳风,也猛地从塔刹之上站了起来。

“袁天罡!”

第101章:鬼宿星瞳

袁天罡此人,正史对其记载的内容寥寥无几。倒是一些野史,将之刻画成了无所不知的神人。

而在正史中,袁天罡是于贞观六年才被太宗皇帝召入朝中收为智囊。但到了贞观八年,此人便请求还乡,同年死于火井县县令的任上。

不管真实的情况如何,正如袁天罡自己所说。此时的他,的确是个无名之辈。至少,还远未到名扬天下的地步。可是今夜这一战,足以让他声名远播。

其实在袁天罡出现的瞬间,陆忻便已经看出了他的身份。即便只有一个背影,但永世不忘。早在两年前的小溪镇,二人便照过一面。而堂哥陆庭昉,也是因为此人,才远走长安,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陆忻的脸色很难看,他突然觉得。也许在冥冥之中,自己早就和袁天罡结下了因果。从穿越唐朝到现在。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恐怕并不是什么意外,也没有那么简单。

还记得几天前,在长孙无忌的府邸。陆庭昉曾说过,他们之所以会穿越到唐朝,是有人在这个世界,在这个时代动了手脚,操纵着一切。换句话说,站在那百福客栈屋顶之上的男人,必然是知道了什么。否则,单凭陆庭昉,不可能会知道这些事情,并言之凿凿。

一想到这里,陆忻不禁对袁天罡产生了一份厌恶之感。而这种感觉,自心底深处而来,无法形容。

“师傅,你知道他的来历?”

李淳风起身后说的三个字,塔上的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别说是陆忻,就连月不黑与扬家姐妹都无比震惊。这站在塔刹之上的男子,是连阴阳寺卿谭宗孝都要忌惮的人物。独对无烬佛山两大“菩萨”境高手而面不改色,谈笑风生。可此时,这位绝顶高手却毫不掩饰语气中的骇然之意。

“不,我不认得他,更不知道他的来历。但我认得他的那双眼,那是玄微子的鬼宿星瞳。”

“鬼宿星瞳?”

陆忻微微一愣,根本听不懂是什么意思。而一旁的月不黑也皱了一下眉头,望向塔外的目光带着疑惑。要说这玄微子,陆忻还是知道一些的。玄微子是鬼谷子王诩的道号,道家祖师爷之一,春秋战国时期最神秘的人物。在后世,鬼谷子也是个历史名人,深受追捧。

可李淳风却用了一句,“那是玄微子的鬼宿星瞳”。陆忻想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从字面上理解,难道是说,袁天罡的眼睛,是从鬼谷子身上挖下来的不成?

“鬼宿是二十八星宿中,南方七宿之一。其星暗淡,于晦夜可见,如云非云,如星非星,为天之目。鬼宿星辰,至阴至邪,积万灵尸气,有无上玄妙。传说那玄微子天生玄瞳,时如阴阳二气,时如诸天星辰。闭眼时,可见宇宙洪荒。睁眼时,可吞天地万物。这鬼宿星瞳是上天赐下的眼睛,只在玄微子的身上出现过。此人,莫非是得了玄微子的全部道统?”

李淳风显然是前所未有的震撼,说完话后,彻底陷入了沉默。陆忻看不见他的神情变化,倒是身旁的月不黑,倒吸了一口凉气。

“鬼谷子,怖魄神针!五行阴阳开天地,纵横捭阖定生息……此人经天纬地,神鬼莫测。据说这天地间的奥秘,其才无所不窥,诸门无所不入,六道无所不破,诸学无所不通!说他是万圣先师,恐怕都不为过。至少在你们道家,鬼谷子是名副其实的陆地真仙。因而那五大神兵中,怖破神针的力量最为强大,且最为神秘。如果这袁天罡……”

说着说着,月不黑却突然闭上了嘴巴。此时朝务本坊望去,上官云依已经落下了虚空,于那客栈之上同袁天罡大战。二人皆是法力高强,上官云依右手持剑,左手拿着凤凰印,两件法宝一刚一柔,相互配合,震得整个虚空都在晃。然而袁天罡至始至终都是背负着双手,身形忽隐忽现。一下子出现在上官云依的左右两侧,一下子又在其前后变化,令人难以捉摸。

更厉害的是,不管上官云依施展多少法术,到达袁天罡身前三尺时,都会全部消失。上官云依可是归微境六重高手,修行多年,从未遇到过此等匪夷所思的情况。

“你的修为,应当还不到入神境。否则,即便本真人有两件至宝在身,也不是你的对手。袁天罡,你若只有招架躲避的能耐,还是莫蹚这浑水为好。”

上官云依见打不中人,眉头一掀,恼羞成怒。随即她便停了下来,挥剑斩向屋顶。

轰隆!

无数瓦片被掀起数十米高,纷纷破碎为尘埃。此时,客栈内的住客早已跑到了大街之上。多为各州府的举子,读书人胆子本就小,看到这一幕后,简直吓得两腿发软,跑都跑不动。袁天罡见状,双眼突然呈现出一阴一阳两极形态。左眼漆黑,瞳孔如半月。右眼纯白,瞳孔如烈阳。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虚空一阵颤动,下一秒,袁天罡瞬身出现在上官云依面前。并且伸出双手,将红尘剑与凤凰印两件至宝握在了手中。

“你说我只会躲?姑娘,你要杀的人可是孔丘的嫡系血脉。况且此人一身仙骨,浩然正气演化河洛两仪图,连天地都要护他,你又何必如此执念?”

“你懂什么!”

上官云依怒吼,被袁天罡抓住了两件法宝的她,肉身已经无法移动。两人就站在客栈上方的虚空中,对拼法力。袁天罡明显是占了上风的,但他似乎忌惮些什么,并没有真的下狠手。

与此同时,在皇宫太极殿的一座楼台上,唐王李世民正负手而立。在其身后左右两侧,分别站着秘书监魏征,以及阴阳寺卿谭宗孝。而三人的目光,尽皆望向务本坊的方位。尽管距离甚远,但三人明显都能看得十分清楚。

“朕原本以为,此人只是位颇有些灵验的相师。没想到,其神通造诣,也到了此等地步。怪不得朝廷上下,大小官员,都对此人如此推崇。甚至连辅机他,也将师徒二人带回了府中。谭仙师,此人既然有报效朝廷之心,朕岂能令他心寒?此事,就交由你阴阳寺去办吧。”

李世民说完话,站在右侧的谭宗孝微微上前了一步。只见他双目清澈,嘴边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而那拖地的长袍,更是平添了一份神秘。

“陛下厚德。但恕臣直言,以此人的修为,我阴阳寺这座小庙,怕是还入不得其法眼。他若真想进阴阳寺,贫道这阴阳寺卿的位置,让与他都无妨!”

“仙师言重了,朕不是这个意思。”

李世民目光闪烁,尽管脸上并无明显的表情变化,但语气之中,仍然带着一丝讶异。谭宗孝作为皇帝近臣,李世民对他自然很了解。从谭宗孝的话中就能听出,这个名叫袁天罡的人,怕是强大到了某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陛下心意,小道明白。方才之言绝非气话,此人得了鬼宿星瞳,万法不侵。小道怀疑,玄微子的怖魄神针也在其身上。若真如此,我谭宗孝让出这阴阳寺卿的位置又有何方?此人,依然能护陛下周全。”

“玄微子?玄成,此人你怎么看?”

“回陛下。”魏征见李世民发问,连忙躬身行礼,而后上前道:“袁天罡此人两年前便到了长安,如今更是与长孙大人交好。但之所以不见陛下,臣以为,应当也是在等此次科考。”

“科考?你继续说。”

“此人有一名弟子,名叫陆庭昉,也在此次科考的举子名单之中。据臣所知,他的这位徒弟,饱读诗书,聪慧异常。只要参试,必能得中。到那时,这师徒二人再入朝堂,便是顺理成章之事,也不怕天下人诟病。”

“哦?陆庭昉?哈哈哈哈……有意思。不过看今夜之天象,我长安怕是还有劫数。哼,朕就开个制科,这全天下的牛鬼蛇神就都坐不住了。也罢,朕今天就看一看,这天下,还有多少人想取我李世民的项上人头!”

李世民目光凶煞,双手猛地拍在栏杆之上,震得整座楼台“嗡嗡作响”。魏征见状连忙退后,压低了脑袋。而右侧的谭宗孝,也是脸色微沉,向后退了半步。

“影龙卫何在?”

“陛下!”

李世民刚开口,身后的阴影中便出现了五道身影,全部身着金甲,头戴金盔。看打扮,和尉迟敬德的装束有些相似。这些人,显然是皇帝的秘密护卫,只存在于黑暗之中。

“吩咐下去,凡在长安作乱者,无论何人,无论来自何处,一律杀无赦。还有,大将军那边,可以行事了。”

李世民的声音落罢,并未得到任何回复。此时如果转过头看,会发现那五个身着金甲之人已经全部消失,根本不知道是如何不见的。

轰隆!

几乎就在影龙卫离开的瞬间,百福客栈旁边的国子监,突然着起了大火。

第102章:大蛇与镜世界

那火焰呈紫金之色,突然围住整个国子监,应该是从内部烧出来的。而且这火不是凡火,是道家的紫薇天火。其热量和燃烧的速度,要比普通的火焰强大几百倍。

李世民刚发完脾气,就看到眼前这一幕,神情骤冷,双手十指猛地一下扣进了栏杆之中。

国子监不过是一间大点的屋子而已,但是现在,国子监内却住着几百名各州府的举子。如果全被烧死,那这大唐朝廷也就不用立足了!

“仙师,速速想办法救人。”

“陛下莫急,小道这便过去。”

谭宗孝似乎早有预料,脸色并未出现明显的变化。说完话后,正欲起身飞出楼台。这时,百福客栈上方的袁天罡突然放开了上官云依,脚步一晃,瞬身出现在国子监上空。他的脚下始终没有任何法宝,但踩踏虚空却如履平地。这是入神境修为,才能做到的御空飞行。

袁天罡到了国子监上空后,双眼瞳孔瞬间变回星河流转的模样。只见他伸手朝国子监画了个圆,虚空中出现漫天符文。紧接着,围绕国子监的大火竟以肉眼都无法看清的速度往那圆圈之中钻去。三个呼吸后,所有火焰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国子监的大火刚灭,皇宫东北部,又有一处火光冲天而上。随后,东面、南面、西面均有大火冲天和刀剑碰撞的金鸣声。

“陛下,北衙着火,臣即刻前往坐镇!”

“不必了,魏吞云还没死呢!你是秘书监,又是皇帝近臣,不到万不得已,无需动手。朕若无万全准备,岂敢开这制科!”

李世民皱着眉头一一望向四方,尽管愤怒,但还算镇定。而此时的谭宗孝,已经不知去向了。将目光放回务本坊,国子监的大火虽然已经熄灭,但整片建筑群呈焦黑状,已是面目全非,也不知内部的情况。

袁天罡收了大火,微微吐了口气,似乎有些疲惫。随即正欲转身,上官云依的朱雀印便到了头顶上空。

轰隆!

袁天罡一指点出,法力聚为一点,与朱雀印碰撞在一起。金红两色的波光瞬间席卷四方,盖住了天地间的所有声音。与此同时,一条银白色大蛇突然自地底钻出,头大如山,“轰”的一声撞在了那朱雀门上。

嗡嗡嗡嗡……

皇宫震荡,朱雀门前立刻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无数光化的金龙在镜中飞腾,挡住了大蛇的攻击。

“上官云依,你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哼,我杀负心人,与你何干?”

袁天罡瞥了一眼朱雀门前的大蛇,又见上官云依纠缠不休,终于是怒不可遏。他这一发火,指尖的法力陡然增强了数倍。随即,身体四周浮现出九道紫金火焰,如同神祗降临。看到这一幕,上官云依的右手猛地挥下了红尘剑。

“归微九重大圆满之境!原来,你只差了半步!”

“哼,冥顽不灵!”

袁天罡大怒,不再留手。冷哼过后,九道紫薇天火突然合一,凝聚成了一点白光。夜色下,这白光就如同一根细小的银针,毫不起眼,却猛然轰翻了凤凰印。上官云依气息大乱,身形倒飞出去,在虚空中滑了数百丈才停下来。袁天罡不依不饶,瞬身追上前,又抓向了他手里的红尘剑。

此时的上官云依嘴角已经有了血迹,身上的法力波动更是紊乱。加之袁天罡的速度极快,一把便将剑身抓在了手中。刺眼的金光缠绕住红尘剑,几乎将剑气完全压制了下来。可是下一秒,红尘剑却突然化作无数剑煞飞出,在上官云依的头顶凝聚成了一道影子。随着影子越来越清晰,袁天罡的瞳孔之中,出现了一个束发青衣的中年道姑。

与此同时,塔刹之上的李淳风终于一步踏出,飞向了皇宫的朱雀门。

“灵蛇巴,皇天镜世界!这李世民,果然是真龙天子!”

看着突然出现的大蛇,李淳风只留下了一句话便消失在了塔刹上空。而陆忻等人的目光,已经完全被那巨大的银蛇所吸引。

尽管那蛇的身躯只在地面露出了一部分,但足有三十丈长。而皇宫的城墙,还不足十丈。好在有一面巨大的镜子化作结界,将皇宫罩在了里头。那巨蛇连撞了七八下也没能撞开结界,顿时张开血盆大口,仰天咆哮。旋即,一道身影自蛇口中飞出,站在了结界之上。

“皇天镜世界!呵呵呵,李世民,你还真是有天大的气运!”

自蛇口中飞出的身影,通体漆黑,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下,根本看不到任何模样。而且在其四周,一道道紫黑色的气体若隐若现,就像是有无数条黑蛇在飞。此人现身后,便将手臂插进了结界之中,五指一握拳,震荡出无穷黑烟。

下一刻,皇宫上方的结界开始变得暗淡,其中的金龙纷纷破灭。眼看那巨蛇就要一头撞进皇宫,其身前,突然出现了一点金光。随后,金光越变越大,越来越明亮。李淳风一步踏出,手捏剑诀,一指点在了那巨蛇的额头上。

轰!

如同推开了一整座大山,巨蛇竟然扛不住这一指之威,轰然倒地。

“我滴娘!忻哥,原来你家师傅这么厉害。那蛇,刚刚是被他推倒了?”

书生看到这一幕,瞬间张大了嘴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淳风那一指,实在是太过云淡风轻。落入旁人眼中,就像一个成年人用指头戳倒了一个孩童般。

“灵蛇巴?这条大蛇究竟是什么来头,狐狸,你知不知道?”

李淳风终于出手了,陆忻反倒觉得心里没底,空荡荡的。毕竟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明显是有人想冲进皇宫,刺杀李世民。而且从四面八方的火光来看,攻打长安城的势力明显不止一家。

“此蛇我倒是在一本古籍上见过画像,但从来没有亲眼看过本尊。其名为‘巴’,是一种只生活在渝州深山间的灵蛇。大则百丈之巨,小则不足一尺,天生能聚土行精气。因而它能遁入地底深处,并突然出现在皇宫之外。”

“渝州?巴?”

听完月不黑的话,陆忻想起了两年前在小溪镇遇到的九毒门弟子。当时那周滇控制了整个城隍庙,想在越州府引发瘟疫。袁天罡恰巧路过,救了众人的性命。当时他便说过,九毒门所在的位置,正好在渝州巴中地区。

此时再看那皇宫上方的黑袍人,怎么看,都像是九毒门弟子。不同的是,此人的修为,不知高过周滇千百倍。

皇天镜世界连那般庞大的巨蛇都撞不开,却被其轻易破了结界,足见修为之强大。

李淳风推到巴蛇后,转身望向了皇宫上方的黑袍人。与此同时,大量身着金甲的士兵以及御神庙阴阳师自四方汇聚而来,杀向巨蛇。

“又来一个归微境九重高手!阁下神居天灵,食日月精华。如此修为,又何必做朝廷之鹰犬?不知你与那玄微子传人,是何关系?”

黑袍人破开皇宫结界后,倒是没有立刻下去。同样转过了身,看着李淳风说话。另一边,袁天罡还在与上官云依纠缠。只不过他的对手,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千手道尊像。黑袍人口中所说的玄微子传人,自然就是袁天罡。

李淳风往东边天空看了一眼,淡笑着收回了目光。

“听说九毒门教主欧阳天冥年少时得了一本鬼道残卷,上面记载着上古鬼族炼气士的功法。从此修为大增,一路突破至入神境。今日所见,果然神通无量。”

“哈哈哈哈哈……阁下谬赞了。本座不过是个山野村夫,何来的神通无量?不过……阁下大可转过身去看看,这长安城,还保得住吗?”

黑袍人摇头怪笑,李淳风转身看去。不知何时,长安城上空不到十丈处,出现了一层厚厚的黑云。就像是一片黑色的汪洋,将整个城池笼罩其中。而且大量的屋顶之上,都出现了飞掠翻腾的身影。

“欧阳教主既已功参造化,自顾修那天命便是,何必掀这腥风血雨,置天下苍生于水火呢?何况,你九毒门与大荒神教结盟,未必能得到好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难道教主不觉得,九毒门这两年过于锋芒毕露了么?”

“呵呵,阁下巧舌如簧,本座未必说的过你。但是那李世民,今天非杀不可。本座知道,你与那玄微子传人的心思。道家人求天道,争功德。你们都以为他李世民是真龙天子,但本座修的是鬼道,无需什么狗屁功德,更不信他是个好皇帝。李家父子屠我渝州百姓,本座杀他,天经地义!”

黑袍人说到这,身形猛地化作一条黑线,直冲李淳风而去。两人刹那间碰撞在一起,金光与黑芒交错,震荡出无比恐怖的法力余波。而李淳风的身影,在一团黑煞的缠绕下,倒飞出了长安城。

“师傅!”

陆忻看得心惊胆颤,正欲转身望向南城,佛塔之下,突然涌出了十几道黑影。

第103章:魔主舍利

长安城南北长达二十几里,李淳风被瞬间轰出城外,陆忻自然是担心的。一个归微境九重的高手,不说别的手段,光是这修为便足以惊世骇俗。可那黑袍人,却一招便将李淳风轰出了长安,倒飞几十里地。这等修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入神境!

陆忻很想立马出城查看情况,可此时,孝福寺内却出现了众多的黑衣人。个个手拿弯刀,身法极好。这些人迅速地冲进了寺庙,足有十几人众。僧房内很快便传出了惨叫声,陆忻脸色骤变,刚欲招呼月不黑下去救人。身前,却飞来了一枚暗器。

那是一枚银光闪闪的飞镖,“嗖”的一声穿进了佛塔的栏杆之中。陆忻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法力正从不远处锁定过来。

顺着感觉望去,在大约三百米远的一座屋顶上,果然站着一个蒙面黑袍之人。陆忻无法看穿其修为,但对方的目光,显然带着强烈的杀念。

“忻哥,咱现在咋办啊?底下这些人,会不会动手杀咱们?”

书生原本已经不那么害怕了,但是听到风声中夹带的惨叫,双腿又开始抖了起来。

“狐狸,扬绣姑娘,师傅说过,今晚是长安城与大唐朝廷的劫数,也是天下百姓的劫数。若是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肆意屠杀长安百姓,却什么也不做,我陆忻于心不忍。”

“嘿嘿嘿,不必多说。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本皇陪你就是。再者说,那死和尚好歹也是出自佛门。应该也不想看到,这孝福寺的僧人全都死于非命。”

“陆少侠,动手吧。我苗人,最看不得的就是这些鬼鬼祟祟,偷鸡摸狗的小人!”

扬绣没有多余的话,声音方落,人便沿着塔身一层一层往下跳。扬沁紧随其后,身体的四周飞旋着大量甲虫,如同穿着盔甲。陆忻见状,看了一眼远处的屋顶,发现那黑袍人已经不见了。当即皱了皱眉,纵身跃下了高塔。

“书生,你就躲在里面别动,等我们回来。”

“我滴娘,忻哥,你们可一定要回来啊。不然本状元,出师未捷身先死,连媳妇都还没娶,比那诸葛村夫可惨多了。”

伴随着屠成礼的大叫声,陆忻四人齐齐下了佛塔。落进寺院时,迎面正好冲出一大群和尚。而后头,正追着三个黑衣人。手中弯刀鲜血淋漓,显然已经杀了不少人了。

虽然孝福寺的主持乃净土寺高僧,但因为地处长安城的关系,寺院传授的功课只是普通经文。诸如楞严咒、大悲咒、十小咒、菩萨真言、罗汉心经等等,并不传授阴阳师修行之法门。因而孝福寺的僧人,都是些没有法力甚至也没有武功的和尚。

这样的局面,自然和朝廷的管束有关。毕竟长安城是天子居所,城中百姓要都是阴阳师,那再厉害的朝廷也管不过来。

“小忻,这几个交给我,你们去找其他人。”

月不黑看到三个蒙面人后,首当其冲,身形一晃便冲了过去。右手转瞬变为妖狐利爪,穷尽锋芒,在黑暗中划出道道弧光。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月不黑的修为似乎强大了不少。三个黑衣人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接连倒地。陆忻见状也不耽搁,直接往最大的一间佛殿冲去。

孝福寺说大也不大,长安城的地段在这个时代自然是寸土寸金。各个里坊间能容得下众多寺庙,完全是得益于大唐朝廷礼待佛门的政策。特别是李世民的个人喜好,让佛门在长安城中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

陆忻之所以急着进孝福寺救人,不光是因为心中的善念。早在佛塔下,李淳风就曾说过。孝福寺为皇家寺庙,李世民经常半夜出宫,入寺修行。按理说,进攻长安的诸方势力,只要杀光此次参加科考的举子,就足以撼动整个朝廷的根基。但刚才的十几个黑衣人,明显是早有计划的杀进孝福寺,这样做,必然有着重要的目的。

“难道,李世民在这座寺庙中藏了什么宝贝?还是,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陆忻总觉得一群黑衣人进攻孝福寺并不是意外之举,心中虽有疑惑,但脚步却不慢。一步跨进佛殿大门,四周的烛火摇曳得厉害。正前方立着一尊三丈高的金佛,手持念珠,袒露大肚,蹙鼻笑口,尽显富态与和蔼之貌。陆忻对佛门并不熟悉,但眼前这尊佛像他却认得。弥勒佛,这是一尊在后世极为出名的佛陀。是用来打造玉石、珠宝、金银饰品的经典形象。

弥勒佛,又叫未来佛。传说是世尊释迦牟尼佛的继任者,未来将在娑婆世界降生修行。此佛,被唯识宗奉为鼻祖。其佛陀形象,寓意着大肚能容,开口便笑,释人间一切悲苦。《贤愚经》、《华严经》等佛门著作,都曾提到过弥勒佛得慈心三昧,专修慈悲行,达到了怜悯众生的最高境界。

慈悲心,是唯识宗的基本教义。而在佛教的历史上,净土寺法师玄奘,正是唯识宗的祖师之一。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西游记》里的唐僧形象,会如此的大慈大悲。甚至,慈悲到了一种令人觉得愚蠢的地步。

看到弥勒佛的瞬间,陆忻便明白,李世民为何会将孝福寺钦点为皇家寺院了。这其中,定和玄奘有关。但是这位佛门大法师,早已西行而去,根本守护不了此时的长安城。

将视线从佛像移动至右手边,在佛堂的角落,一道禅门虚掩着。陆忻感受到了几股强大的法力波动,自禅门内涌出。里头,肯定有阴阳师在,而且不止一个。

“陆少侠,你在干什么?”

扬家两姐妹也进了佛殿,见四下无人,急性子的扬沁连忙催促了起来。陆忻皱了皱眉头,抬脚朝禅门走去。他的脚步很慢,生怕被人听到动静。扬家姐妹见他如此谨慎,互相看了一眼,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三人前后走进禅门,里头是孝福寺的后院,一部分是僧侣每日修行、做功课的禅房。一部分,则是用来睡觉的寮房。天色虽然黑暗,但陆忻几人都是阴阳师,看得倒十分清楚。其中,最大的一间寮房内,还点着灯。

“扬沁姑娘,有没有办法,靠近那间房间而不被其中的人发觉?”

陆忻料定里边有刚才的那群黑衣人在,不敢轻举妄动。扬绣闻言,也不说话,默默自腰间的布袋中取出了一张符箓。

符箓的样子很怪,呈四方形,虽然用的也是黄纸,但上头的符文却是用一种黑色的涂料画的,并非朱砂或者金砂。

“这是我们苗人独有的血隐符,上面的是巫族文字,用一种名叫鬼尺蠖的灵虫之血所画。将此符含在口中,能掩盖一切气息。只要里头没有归微境高手,应该能做到悄无声息。”

扬绣将符箓递到陆忻手中,示意他含进嘴里。随后又从布袋中取出了两张,想和扬沁一同吞下,却被陆忻阻拦。

“这里距离那房间也就七丈左右,以你们的速度,两个呼吸便能赶到。我只是偷摸过去看下情况,你们在这里压阵,也好随机应变。”

陆忻含住血隐府后,施展身法果然没了声音。不到三秒钟,便冲到了寮房前。附耳去听,门内正有人在说话,而且有十道不同的呼吸声。

“老和尚,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再说一遍,东西到底在哪?”

“施主所求之物,贫僧从未见过,又如何告知施主?”

“呵呵,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看你们这些和尚连市井无赖都不如。玄弘,论辈分,你还是那玄奘的师兄。他走后,你便负责为李世民讲经传法。魔主舍利的下落,你怎会不知?”

“我孝福寺自建寺以来,为天下人弘扬佛法。而施主求的,却是魔门之物。本寺圣洁,又如何会有?”

“哈哈哈哈哈……死和尚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以为,他李世民还能来救你吗?魔主舍利乃我大荒神教遗失了数百年的圣物。今天,就是翻遍整个长安城,都要找到它。你不说实话也无妨,等这全寺上下血流成河,我再找也不迟。”

说话之人应该是一群黑衣人的头领,全身笼罩在黑袍与面纱之下。其身后,站在八名手下,拿着弯刀,虎视眈眈。而在他身前,则盘膝坐着一个白眉白须的老僧。

“果然是大荒神教!魔主舍利,那是什么?不过看这和尚,显然是不会说实话的。”

陆忻闻言暗忖,这些人,果然是来找东西的。而且,好像还是大荒神教曾经遗失的东西。至于那和尚,正是孝福寺主持,玄弘法师。

“阿弥陀佛……施主杀孽深重,还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哉善哉!”

老和尚突然高宣了一句佛号,随后便闭眼念起了经文。黑衣人头领见状,狞笑一声,猛地抽出了背后的弯刀。与此同时,陆忻一脚踹飞了房门。

“什么人!”

第104章:古巫邪术

大荒神教要找魔主舍利,陆忻尽管不知道是件什么宝贝,但这东西明显跟李世民有关。不论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相助大唐朝廷。陆忻此时,都不得不出手。

但对方足有九人,个个都是阴阳师。陆忻踹开门的瞬间,九道冰冷的目光便齐刷刷的望了过来。随之,还有九股厚重的法力波动。

大荒神教地处西域之外,很少出现在中原,更没有多少人跟这个门派的弟子交过手。陆忻此举,其实是非常冒险的。

“诸位,这里可是长安城,大唐更不是你们西域那些小国可比。在这里杀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哈哈哈,观虚两重境?小子,你是李世民请来送死的吗?别管他,杀了老和尚。”

黑袍人首领可不像电视剧里的反派那样满嘴废话,看到少年持剑闯进来,只是长笑了一声,命令手下立即杀人。陆忻脸色骤变,右手一捏剑诀,背后的游仙剑立刻飞了出去。

“法宝?”

黑袍人首领目光一滞,显得十分震惊。但他的动作却丝毫不慢,迅速扔出背后的弯刀,撞向了迎头落下的游仙剑。那弯刀显然也不是普通的兵器,在半空中高速旋转,爆发出一阵土黄色的光芒。陆忻瞬间就觉得,游仙剑仿佛落尽了一片泥沼之中,难以操控。

“好强大的法力!师傅说过,大荒神教使的都是土行道术,其势厚重,能卸万钧之力!”

对方的修为显然高出自己很多,游仙剑一击不中,陆忻连忙收回,握到了手中。随即施展身法,剑势如龙,冲进了人群之中。

这一系列动作,看似漫长,其实也就两个呼吸的工夫。一众大荒神教弟子几乎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道影子冲至身前,所施展的剑法,凌厉无比。少年前脚刚祭出一口飞剑,转眼却又耍起了武功剑法,实在是令人触措不及防。事实上,阴阳师虽然能操控五行精气,能施展种种法术。但相对于习武之人,在肉身的修炼上就差了许多,而且近身作战,并无任何优势。

而且双方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以陆忻的身法,的确如鬼魅般迅速。一式游龙,一招点睛,瞬间便刺倒了一人。与此同时,扬绣两姐妹也冲进了寮房之中。见陆忻正在动手,二话不说便朝那黑袍人首领冲去。

“观虚境七重!不好,先退。”

黑袍人看了一眼扬绣,脸色骤变,连忙祭出一张符箓。用道家真火一烧,整个寮房内弥漫出阵阵黄烟,气味腥臭,熏得人眼睛生疼。陆忻的动作明显放慢了下来,不得不用衣袖掩住口鼻。

过了两息,大荒神教的人已经全部消失。陆忻将玄弘法师带出后,才发现老和尚的胸口正在流血,看伤口,明显是用弯刀划开的。

老和尚虽然是玄奘的师兄,但并无半点法力在身,此时已是脸色煞白,奄奄一息的状态。

“大师!”

陆忻捂住老和尚的胸口,轻轻唤了一声。他本身就是练剑之人,自然明白,老和尚所受的乃是致命伤,就是皇宫的御医来了也无力回天。

此时的玄弘法师,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没有。眼皮蠕动了许久,两眼才睁开一条细缝。随后,就见他挣扎着想要从怀中寻找什么,陆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摸索,很快便摸到了一本经书。

“这…这里边,有魔…魔主舍利的下落。将它……交,交,交给唐王……陛下。”

“大师?”

陆忻还想询问一些细节,但老和尚说完话后,瞬间便断了气。没有办法,陆忻只好将他的尸身放到不远处的一间禅院中,等熬过了今晚,再想办法通知朝廷处理。

“陆大哥,这和尚给了你啥宝贝?”

“一本经书。”

陆忻见扬沁问话,这才想起去看手中的东西。经书的书皮非常光洁,而且很硬,明显是一种特殊的纸张。其上并无书名,陆忻正欲翻开第一页,这时候,禅房的木门突然爆开,炸得四分五裂。一阵冰冷的狂风,猛地卷了进来。

“小兄弟,魔主舍利可不是你能染指的东西。交出经书,饶你性命。”

随着狂风而来的还有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陆忻朝禅房外看去,院子中,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黑衣男子。这一幕,令他猛地睁大了双眼。院中之人,正是不久前在佛塔上,自远处屋顶投来目光的人。

此时再看,男子虽说一袭黑衣,身披斗篷,而且还蒙了面。但无论是身上的气息还是说话的口音,都和大荒神教弟子不同。更诡异的是,其脚下踩着一双紫色长靴,与整个人的穿着格格不入。

扬绣与扬沁同样吓了一跳,脸色微变。特别是扬绣,瞬间变得无比谨慎。

“陆少侠,小心些,我看不透此人的修为。”

“哈哈哈哈……看两位姑娘的打扮,应该是苗疆人吧?怎么,连巫王大人也开始打长安的主意了?”

“哼,把你的狗嘴放干净。我们苗人,可不想跟中原人打仗。更不会,到长安城来闹事。”

扬沁大怒,弹指飞出一道黑光,迅速冲向黑衣男子。仔细看,那黑光是一条三寸长的飞虫,形似蜈蚣,非常狰狞。

可黑光刚飞至一半,就在虚空中燃烧起来,顷刻间化为了灰烬。而至始至终,黑衣男子都是背负双手,没有任何的动作。

不过扬绣看到这一幕,倒是松了口气。

“道家真火,此人应该还在观虚境。”

陆忻点点头,同时将经书收进了怀中。黑衣男子见状,隐藏在斗篷下的目光闪过一丝寒芒。随后法力猛地爆开,在院落上空掀起了漫天尘土。

“这世间总有不怕死的人,可惜了,都是风华正茂的年岁。”

黑衣男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往禅房走。以其肉身为中心,四周的尘土越卷越大,很快便形成了一股沙尘暴。而男子的身影,则越来越模糊,直到完全无法看清。

“动手!”

陆忻怒吼,一步上前,瞬间拍出三道佛门手印。与此同时,扬绣手持匕首,身体裹在一团黑烟之中,闪身冲进了沙暴内。而扬沁,则双手执符,口中念了一段咒决,背后浮现出了一尊鬼神的影子。

“大巫化身,阎罗地煞!”

扬沁唤出了鬼神虚影,散发出来的气息无比恐怖。哪怕是身为友方的陆忻,都感到阵阵心悸。这显然是苗人特有法术,而且与体内的血脉之力有关。

铛铛铛铛……

风暴内想起阵阵金鸣声,扬绣似乎跟黑衣男子打得非常激烈。陆忻见连拍了三道佛门手印都没用,只好将游仙剑重新拿在了手中。以他的修为,的确无法参与这样的战斗。唯一能对对手造成伤害的,就只有作为神兵的游仙剑了。

扬沁唤出的鬼神虚影越变越大,最后足有一层楼高。又过了两息,本该冲进禅房的沙暴突然在门前停了下来。扬绣的身影倒飞而出,重重的撞在了禅房的大梁之上。扬沁吓了一跳,脸色大怒,猛地朝黑衣男子喝了一声。

那是苗疆独特的语言,听上去非常拗口,甚至有一些诡异。扬沁一声喝出,身后的影子瞬间飞到黑衣男子的头顶。随后伸出双手,将男子的头颅捧在了手中。

虽然只是一个虚幻的动作,但落入陆忻眼中,脑海深处却立刻浮现出了一幅画面。上古时代的大巫,将活人头颅砍下,捧在手中献祭给神明。那是一幅无比血腥、恐怖的画面,但在许多的壁画和古籍中,都有明确的记载。

黑衣男子瞬间不能动了,全身僵直着,仿佛被头顶上空的影子完全控制住。紧接着,鬼神虚影越变越小,从下半身开始,化作一缕黑烟,往男子的天灵穴钻去。

啊啊啊啊……

下一秒,黑衣男子痛苦的大叫起来,表情无比扭曲。陆忻站在两米开外,都能感受到那种异常痛苦的情绪。

“这是我们苗疆独有的古巫术,但同时也是一种蛊。你看到的那些黑烟,其实是地底深处的一种虫子,非常小,小到肉眼无法看清。这些虫子能够在瞬间咬开人的皮肉,侵入骨髓。沁儿她,是年轻一辈中,唯一能施展此术的族人。他,死定了。”

“死?哼,想杀我,就凭你们两个苗疆的贱女人?”

扬绣的话音方落,黑衣男子却突然冷哼一声,张大了嘴巴。紧接着,陆忻便看到了无比恶心的一幕。只见一条紫色的长蛇,迅速从男子的腹内钻出,携带着大量黏液,腥臭无比。紫蛇钻出后,立刻缠绕住男子的脖子,并一口咬在其肩膀之上。

嗤嗤嗤嗤……

一阵尖细的吐信声,黑衣男子的皮肤开始出现蛇鳞化,整个额头都变成了紫黑的颜色。下一秒,大量黑烟自其天灵穴飞出,而后全部烧成了灰烬。

“黄口小儿,找死!”

黑衣男子的身上出现蛇鳞后,气息大增,速度更是快得没影。扬沁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脖子便被人捏在了手中。

第105章:蛇灵变,断臂生

黑衣男子捏住扬沁的脖子后,或许是因为速度太快,面纱被风吹了下来。整张脸,遍布蛇鳞,呈现出一种恐怖的紫黑色。尽管还能分辨出五官,但明显已经不是一张人脸了。

扬沁吓得脸色惨白,一旁的扬绣更是浑身一颤,随即立马从布袋中掏出了一个黑色的罐子。可她刚想打开,男子就闪身到了眼前,同样一把将她的脖子捏在了手中。

如今的扬绣已是观虚境七重修为,应该是池州一战,让她有了突破。可此时,被黑衣男子捏住脖子的她,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法力都被封印在丹田深处,无法调动。

“山鬼秘术,蛇灵变!你…你是九毒门的人?”

“哼,小姑娘还算有些眼力。吾乃巴国皇族后裔,岂是你们区区两个苗疆小辈能够放肆的。说起来,我们巴人与你们苗人还算有些渊源。上古时期,曾并肩作战。如今,炎黄二帝的子嗣占了整个天下。这数千年,九州大地烽火不断。汉人,岂配做那天下之主?”

“巴国?”

陆忻脸色微变,早在穿越前,他便在一些小说中听过这个词。后来他便去查了一些资料,发现巴国确实曾存在于历史之中。早在夏商时期,便出现了有关的记载。

《山海经海内南经》就对“巴”这个字作出过解释。“巴蛇吞象,三岁而出其骨,君子服之,无心腹之疾。其为蛇青黄赤黑。一曰黑蛇青首,在犀牛西。”不光是《山海经》,屈原在《楚辞天问》中也提到过相关的故事。

可巴国,到了战国时期就早已被秦国所灭。巴人,也逐渐被华夏文明同化,距今已过千年。

现在,突然蹦出个巴国皇族后裔,陆忻自然是惊讶的。结合先前看到的那条银白色巨蛇,足见巴国后人与九毒门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眼前的黑衣男子真是什么巴国皇族,那九毒门进攻长安,最根本的原因恐怕就是想助其复国。

这般思忖,似乎也能解释,两年前,周滇欲在越州引发瘟疫,对抗大唐朝廷的原因了。不管这次有多少势力在攻打长安,至少九毒门是早有预谋的。

“巴国早在千年之前就已覆灭,如今大唐朝廷得了天下,四方臣服。别说只有你们巴人,就是加上我苗疆,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哈哈哈……小姑娘家家懂什么。罢了,与你说这些,不过是看在祖辈的份上,希望你能迷途知返。现在看来,连你们苗疆也惧怕他汉人。”

黑衣男子死死地盯着扬绣的脸说话,至始至终都没看过陆忻一眼。似乎在他眼中,一个观虚境两重的少年,根本算不了什么。事实上,的确也是如此。

观虚境虽说是阴阳师修行的第一层境界,但每突破一重,法力都将成倍的增长。观虚一重和观虚九重的差别,好比天壤云泥。

眼看男子握着扬绣脖子的双手越来越紧,陆忻嘴角一掀,突然大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什么巴国皇族后裔。一个不人不蛇的妖物,也妄想做天下之主,简直就是笑话。”

“你说什么?”

黑衣男子大怒,猛地转过头,左手甩开扬沁,一掌拍向陆忻。强大的法力呈黄褐色,厚重无比,直接将陆忻轰飞至禅房的角落。

“观虚两重境的废物,也配在这里指手画脚,找死。”

男子见陆忻倒地,冷笑连连,随后又重新看向了手中的少女。只见扬绣的脸色逐渐变得紫青,似乎是中了剧毒。而且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几乎已经说不出话了。

“小子,我给过你机会,可惜,你却选择去死。而且,还要连累上两个苗疆姑娘。如此愚蠢之辈,竟也能吓退那群大荒神教弟子,实在是可笑之极。”

“是吗?但我觉得,在找死的是你。”

就在黑衣男子加大五指力道的瞬间,一团拳头大小的金光突然自角落飞出,锋芒无匹。黑衣男子回过神,下意识地用左手去挡。蛇化后的手臂异常坚硬,加上法力的覆盖,比刀剑还要硬上十倍。在他看来,一个观虚境两重的小辈,无论施展出什么样的法术或是暗器,一掌足以。

嗡嗡嗡嗡……

金光在触碰到手掌后,疯狂跳动。一股无法抵挡的力量,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说不出的恐怖。男子顿觉不妙,刚欲收回手臂,五指便化作了脓血。紧接着,手腕也开始融化,完全的消失在了金光的锋芒之中。

黑衣男子大惊,慌忙放开扬绣,从肩膀处斩断了整条左臂。陆忻随之冲了过来,那金光一个掉转,在他的手中化为了一口长剑。

“这是什么法宝?”

陆忻不答,一剑挥出,金霞漫空,逼得男子连连后退。旋即,一手一个,将扬家姐妹抱在怀中,迅速地往寺庙外跑去。黑衣男子本想去追,但断臂之痛令他脸色惨白,犹豫了半秒钟,还是原地坐了下来。

只见其双眸紧闭,右手自怀中取出一张符箓,揉作一团,往那左肩的伤口内一塞。顿时紫光翻滚,随后男子口念咒言,其左臂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不到两分钟,原本断掉的手臂,竟完完整整的长了回来。

血肉衍生,断臂重现!

如果此时陆忻还在的话,一定会惊掉下巴。人的肉身,最是脆弱不过。虽然也有一定的自愈能力,但只能愈合一些小的伤口,断掉的四肢绝不可能重生,更不可能在短短的两分钟内恢复如常。黑衣男子的神通,已经有些匪夷所思了。

“以他的修为居然能破了我的蛇灵变化,那口剑,恐怕大有来头。此人,难道是某个世家子弟?”

握了握左拳,男子从地上站起身,脸上的紫色鳞片已经完全褪去了。恢复常人模样的他,容貌俊秀,眉宇间藏着一丝阴郁之气,看上去也就二十刚出头的年纪。

眯着眸子看了一眼佛殿的方向,黑衣男子突然抬头望天。只见一道青光,大如山峰,自南边冲上了云霄。巨大的法力,荡开了弥漫在长安城上空的黑云。而在那青光的顶端,一条巨大的黄蛇正滚滚翻腾。

“好恐怖的法力?那人是谁,居然能让师傅施展龙蛇变,而且还占不得上风?”

顺着男子的目光望去,在长安城上空高达数百丈的地方。一道周身青光闪闪的身影,正在和一条通体玄黄的巨蛇缠斗。那蛇生有四肢,头角峥嵘,像极了一条腾飞的神龙。双方你来我往,一时间竟斗了个不相上下。

“李淳风,你与李家父子无亲无故,何必与本座为敌,与我整个九毒门作对!”

“教主说错了,不是我要与你为敌,而是你在与天下人为敌。”

“哼,冥顽不灵,你以为以你的修为,真能奈何得了本座?”

巨大的黄蛇甩出尾巴,再次将李淳风击飞。随后,大蛇的身躯突然爆炸,在一片黄尘中,欧阳天冥踏着虚空走了出来。其天灵,涌出一道九色霞光,直冲月亮而去。紧接着,欧阳天冥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道月白色的光芒之中,看不分明了。

“神与天融,身与地合。这是……合天境的手段!”

看到这一幕,青光中的李淳风终于变了脸色。下一秒,一道道人形月光自四面八方而来,密密麻麻,无穷无尽。每一道光,都像是一口锋芒毕露的飞剑,势如破竹。

此时,站在佛殿外的陆忻抬头看,只见整个天地都是人形的月光纵横飞掠,照得整个长安城亮如白昼。而在那无尽的月光深处,一点青芒忽明忽暗,如同风暴之中的烛火。

“师傅?”

陆忻眉头紧锁,但并没有多余的时间仰望夜空。逃出佛殿后的他,还在寻找月不黑的下落。好在此时的扬家姐妹,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只是二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紫,气息很弱。

“以狐狸的手段,应该早就解决了那几个人才对。这小子,去哪了?”

陆忻跑了几个佛殿,都没有见到月不黑的身影。最后回到了佛塔之下,依然没人,这让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好在书生躲在佛塔的第七层,不吵不闹,还算老实。陆忻将他带下后,决定先去魏征的府邸。

老和尚给的经书,事关魔主舍利的下落。大荒神教不惜进攻长安,都想找回此物,足见其重要性。此时李淳风不在,陆忻自问守不住经书。最好的方法,就是去魏府交给身为皇帝近臣的魏征。

但他并不知道,此时的魏征还在皇宫里头,正站在李世民的身边。

“陛下,皇天镜世界被破,怕是有无数刺客将潜伏进来。臣以为,先去地宫躲避是为万全之策。”

“哼,朕若走了,岂不是让天下人看轻?那我大唐朝廷,还如何镇得住这万里江山?玄成不必多言。”

“可是陛下……”

魏征皱了皱眉,刚要继续规劝,眼中却出现了一道黑影,乘风疾驰而来。

第106章:特别的刺客

九毒门教主欧阳天冥,强势打破皇宫结界,其目的自然是为了杀掉李世民。现在皇天镜世界没了,李世民却还站在楼台之上观战,魏征的一颗心是吊着的。

此时,那黑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得快如闪电。在漆黑的夜色下,普通人的眼睛根本不会有任何反应。魏征眉头一掀,连忙挡到李世民身前,却被这位皇帝制止了。下一秒,楼台上空落下一道白色身影,却是谭宗孝到了。

“刺杀吾皇,你有几条命够死的?”

“桀桀桀桀……大唐皇帝万寿无疆。老夫不过是来天子居所逛一圈,看一眼这繁华之地。皇帝陛下与你这位不死仙宗掌教,不会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吧?”

黑影在见到谭宗孝后,立刻于楼台外百米处停了下来。随后,便响起了一阵极其尖细的怪笑声。来人自称“老夫”,整个人却躲在一团漆黑的罡气之中,看不分明。

谭宗孝听到话,眉头一掀,甩了下宽大的衣袖。楼台前,顿时出现了一道金色屏障。其上流光飞逝,诸辰闪耀,如同倒挂着的星空。

“逛一圈?老头,历朝历代,哪个皇帝的寝宫能容尔等草莽肆意进出?今夜长安大乱,你来这里,安的是什么心,需要本座明说吗?”

“嘿嘿嘿,能亲眼见到不死仙宗教主与大唐皇帝,今晚倒是没白跑一趟。诸位,老夫先行一步,告辞。”

老头嘿嘿怪笑,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往皇宫外遁去。至始至终,都裹在一团罡气之中,来得快,去得也快,神秘无比。谭宗孝见他离去,抬头看了一眼李淳风与袁天罡所在的方位,神色凝重。魏征见了,怒道:“此人分明有刺杀陛下的念头,阴阳寺卿为何不追?”

“魏大人难道真看不出他的身份?九幽地煞,天罡遁法。五象门的周老怪,向来猥琐。这种人,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岂会让本座轻易拿下?何况我们的大敌,还没到呢。”

谭宗孝收回目光后,凌空走下楼台,重新站回了李世民的身后。不过这一次,他与李世民之间的距离近了许多,足见这位阴阳寺卿的慎重。

“五象门?朕如果没有记错,此门派是黔州的一个小门派吧?但是与苗疆走得很近,颇有些心思。朕当年安抚南蛮诸州,还曾与这个门派的弟子打过交道。一晃眼,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陛下当年还未登基,如今已是天子,不可同日而语。周老怪此来,分明是与人勾结,想占些便宜。只是没料到,吾皇洪福齐天,有神人相助,已是乱了分寸,倒不足为惧。若非还有大敌尚未现身,小道必定将之擒拿。”

“罢了,他既然找了个台阶下,朕也就给他个面子。这笔账,日后再算不迟。倒是仙师去了这么久,举子们可都安顿好了?”

“陛下放心,小道早于国子监内布下阵法,未伤一人。只是,其余住在客栈内的举子,分布散乱,朝廷怕是也护不得所有人周全。”

“朝廷有朝廷的难处,举子们也有各自的命数,各安天命吧。”

李世民说到这,突然叹了口气,随即将目光望向了天空。袁天罡还在与上官云依纠缠,李淳风则被无穷无尽的人形月光困住,不知生死。除此之外,长安城四面八方都有战况,几乎已经没有一片净土了。

“此人竟能挡住九毒门教主,其修为神通,怕是与那袁天罡不相上下。此战过后,仙师可替朕招揽。”

“陛下圣明,只是,此人未必能被朝廷所用。前些日子的三司会审,所审之人,正是其弟子。”

“哦?一个叫陆忻的少年?原来是他的徒弟……”

李世民皱了皱眉,随后收回目光,闭了双眼,不再说话。与此同时,佛塔下的陆忻刚准备离开孝福寺,不远处的屋顶上,却出现了一只庞大的狐狸。那显然是月不黑的妖狐真身,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现形。

砰砰砰!

一道道剑气接连落下,逼得月不黑撞碎了无数瓦片。看传来的法力波动,对方至少有五个人。陆忻大怒,抬脚便往寺外跑去。扬家姐妹自然不会犹豫,特别是扬沁,身子往那高墙上一跳,直接跃到了隔壁的房顶上。书生刚从塔上下来,原以为安全了,不料陆忻几人说走就走,吓得连忙趴进了草丛里。

“娘的,这下惨了。死狐狸,你可千万别有事啊。”

“孽畜,在池州之时没有灭了你,现在看你还往哪跑。”

月不黑所在的屋顶上空,响起一阵喝斥声。陆忻还未赶到,便听那声音有些熟悉。此时的月不黑,被众多剑气压制,根本说不出话。庞大的妖狐真身上,已有众多伤口。

“妈的,又是上玄天宗!”

几百米的距离,以陆忻的身法,转眼便到。跳上屋顶的时候,只见月不黑的对面冲来五道身形,其中一人,便是在池州境内追杀过自己的上玄天宗弟子,一个姓“曹”的堂主。

当时,陆忻等人行船往鄱阳湖跑,黄宇一在后头追,这“曹师兄”则领着两个人堵住了河道。当时若非此人突然出现,陆忻和月不黑也就不会被黄宇一羞辱,差点死于非命。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陆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祭出游仙剑便往“曹师兄”的门面砸去。金光锋芒,而且速度极快,直接打断了五个人前冲的势头。那“曹师兄”不敢硬接,闪身躲开,但任然被划破了身上的衣袍。

“什么人?竟然阻拦我等除妖!”

上玄天宗一方共有五人,为首的却不再是“曹师兄”,而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看到突然杀出的陆忻后,眉头一掀,伸手扔出三道符箓。遇风燃烧,分别在额头与双肩点了三盏明灯。

随后,“曹师兄”回过神,看到陆忻的容貌,脸色骤变,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要说话,扬家两姐妹也从左右两边翻上了屋顶。与此同时,月不黑恢复了人形,捂着左臂半跪了下来。他的气息非常虚弱,身体各处都有被剑气所伤的痕迹。

“曹雄,又是你?”

扬沁看到那“曹师兄”,立刻破口大骂,扬绣同样脸色不善,身后便往腰间的布袋里摸。陆忻收回游仙剑后,挡到了月不黑的身前。

“狐狸,怎么回事?”

“他娘的!这些不要脸的东西,趁我跟大荒神教的人打斗时,从背后偷袭。要不是本皇命大,早死在乱剑下了。”

“哈哈哈哈……背后偷袭?你是妖,我等是人,难不成还要跟你先礼后兵,打了招呼再动手?世人都知道狐狸狡猾,万一再让你跑了,本舵主如何跟师门交代?曹师弟,是不是这些人,在池州打伤你和黄宇一的?”

“雷师兄慧眼,正是他们。”

上玄天宗几人虽说停止了进攻,但根本没有收回法力。特别是那矮胖的“雷师兄”,身上点着三盏灯,气息不断壮大。曹雄本身就是观虚境七重的修为,其余几人也都相差不多,加上胖子,实力可谓极强。

陆忻狠狠地瞪了一眼曹雄,游仙剑再次化作金光,被他托在了手中。

“又是堂主,又是舵主的。你们上玄天宗,还真是一身的江湖气。此等宗门,也配谈什么降妖除魔?”

陆忻说完话,身形一晃,竟然直接冲向那“雷师兄”。此举,不光是上玄天宗几人,就是扬绣都有些慌了。

阴阳师之间,互相都能“望气”,从法力波动中感受彼此的修为。高阶的阴阳师,能够轻易看出低阶阴阳师的具体境界。而低阶阴阳师,也能从气息与法力波动上判断出,对方的大致境界。陆忻不傻,自然明白眼前这些人的强大。至于那“雷师兄”,更是一眼便知道,陆忻只是个观虚境两重的小辈,哪会放在心上。不过见少年突然冲过来,倒是有些震惊。

“沁儿,我们也上。”

扬绣并不知道陆忻突然这样做的原因,但既然动了手,也就没有回头路了。姐妹二人也没有多余的话,同时杀向了曹雄。

下一秒,金光在“雷师兄”的头顶爆开,演化出无穷剑气。胖子被这些剑气罩住,竟被瞬间轰下了屋顶。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全部将目光放到了陆忻的游仙剑上。

“这是……”

曹雄脸色微变,他早在池州便追捕过陆忻等人,知道其中的一些内幕。阎浮亲自下令追捕少年,正是为了夺得其手中的剑。上玄天宗是个练剑的门派,门中弟子都对剑有着一种特殊的感应。曹雄虽然知道陆忻手里的剑厉害,但从未想过,能一招便将“雷师兄”轰飞。毕竟双方的境界差距,太过悬殊了。

“哼,看什么看,本姑娘今天就要了你的小命。”

扬绣与扬沁也不管他人,从左右两边夹击曹雄,令他不得不收回目光。曹雄随即用剑挡住了一招,瞬身后退。至于陆忻,则被其余二人围在了中间。

第107章:化身神符

“陆忻,他们两个都是观虚境五重修为,你小心点。”

扬绣虽然在攻击曹雄,但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陆忻身上。毕竟游仙剑再强,主人的境界不够,同样发挥不了多少威力。至于扬沁,自从见了曹雄后,怒不可遏,死追着打,眼里再无其它。

陆忻此时被两股远超自己的法力笼罩,哪还说得了话。二人见其轰飞了“雷师兄”,皆是又惊又怒。各持一口法剑,上来就打,剑招之中带着锋芒无比的法力,瞬间便将陆忻压得动弹不得。

论剑法,陆忻还要比这两位弟子高明许多。但论法力,差距实在太大。而且上玄天宗弟子,所修的都是剑仙。其法力属性又为“金行”,最是锋芒不过。陆忻尽管借着游仙剑与妙笔剑法挡下了几招,但筋骨很快就被剑气所伤,疼痛难忍。

“区区观虚两重境,也敢偷袭雷吴舵主,你也太小看我上玄天宗了。”

其中一名弟子见陆忻抵挡艰难,顿时冷笑连连。剑招一转,直击陆忻的胸口。眼看就要命中,不料少年手中的长剑却突然化作一团耀眼的金光,绕着周身一个回旋,将二人手里的法剑全给震了出去。

那是一股极强大的力量,锋利得令人胆寒。

“道宗梵光印!”

陆忻翻身出了包围圈,又对着二人拍了一掌。双方之间的距离很近,道宗梵光印一出,宛如佛山压顶。两名弟子都不敢硬接,各自朝一旁闪开。陆忻明白,如果让二人重新站稳身形,法力全出,自己就算有游仙剑在手,也不是一招之敌。当下咬咬牙,双手握住游仙剑,猛地朝其中一人斩出。

轰!

巨大的金色剑气,腾空三丈,而后迅速落下。那弟子没了法剑,甚至连站都没有站稳,哪还来得及抵挡,顿时慌在了原地。眼看就要被剑气击中,这时,其脚下的屋顶突然坍塌,整个人瞬间掉进了漆黑的窟窿之中。剑气随之落在屋顶上,碎开了一道长达十几米的裂痕,一直延伸至房屋的尽头。

陆忻一击未中,脸色骤白,连呼吸的变得急促起来。而那弟子消失后,另一道身影却从窟窿下方飞上了屋顶。

“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法宝护身。不知是你命好,还是你倒霉。可惜啊,得罪我上玄天宗的人,就是大唐皇帝都保不住。”

矮胖的雷吴背负双手,头顶之上盘旋着一口蔚蓝色的飞剑,气息强大无比。很显然,刚才的偷袭,并未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反而是此时的陆忻,在使出了剑气后,变得十分虚弱。

雷吴也不急着动手,面带微笑,一步一步朝陆忻走去。他的法力,足以隔空镇压住少年,令他无法动弹。

陆忻想往后退,但是一步都走不动,只能看着眼前的胖子越来越近。他尝试着再次祭出游仙剑,体内法力却已经无法催动剑身的变化了。

“小忻,快走!”

月不黑站在远处大叫,想起身上去帮忙,却根本动不了。他本就受伤严重,加上雷吴的法力镇压,已经没有一战之力了。

往远处看,扬家姐妹已经将曹雄追出了数里地之外,稳占上风。不过雷吴并不担心,一双细小的眼睛只盯着少年手中的剑看。

“宗主曾下过一道教令,要我长安分舵抓捕一位陆忻少年。我还看过你的画像,倒是有七八分相似。原本,我并不明白宗主为何要倾全宗之力抓捕一个修为低下的少年。不过看到你手里的法宝后,我便明白了。”

雷吴说到这的时候,距离陆忻已经不足十步。只见他突然伸手一招,游仙剑立刻飞出,落入了他的手中。尽管剑身跳动着想要逃离开,但很快就被雷吴的法力压制住了。

陆忻皱紧了眉头,目光阴沉至极。他还是第一次,让游仙剑落入敌人的手中。神兵虽有灵,但终究只是件兵器,强大与否,和主人的修为息息相关。

“胖子,我劝你放下我的剑。否则,别怪小爷我大开杀戒!”

“大开杀戒?哈哈哈哈……本舵主是在做梦不成?小子,死到临头还嘴硬,可是会死得更惨的。我上玄天宗做事,从来不怕威胁。别说是你一个没有靠山,毫无背景的散修。就是那豪门世族的子弟来了,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是吗?你怎么知道,小爷我没有靠山,孤家寡人一个?”

“哼,牙尖嘴利。既然剑已到手,你的命便不重要了。小子,由本舵主亲自送你上路,也算是你的福分。”

雷吴狞笑连连,明显是怒了,不再多说。一指点出,盘旋在头顶上方已久的飞剑,猛地冲向陆忻。

嗡嗡嗡嗡嗡嗡……

虚空突然出现道道波光,陆忻的身影变得极为模糊。蓝色飞剑刚冲到一半,陆忻身前便出现了一张符箓,遇风变化,一道身穿青衣的人形虚影自黑暗中走出,正是李淳风的模样。

以雷吴的修为,自然将眼前的一切变化看得清清楚楚,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与此同时,李淳风的虚影伸出双指,轻轻点在了那飞剑之上,爆发出无穷的青光。雷吴被震得连连后退,嘴角竟瞬间冒出了血迹。

“日月同游,化身神符!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淳风的化身一出,陆忻立刻恢复了自由。此时再看,雷吴气息大乱,震惊无比。下一秒,蓝色飞剑断成了两截,而雷吴也倒飞出去,躺在十几米外的地上起都起不来。另一名弟子见状,心中的杀念一动,瞬间就被李淳风的化身感应。只见虚影往那弟子的体内一钻,立刻让其瞳孔暗淡,悄无声息的倒在了地上。

“你问我师傅是什么人?抬头看着便是。”

陆忻收回身前的符箓,李淳风的化身随之消失。捡回游仙剑后,才缓缓走向雷吴。修剑之人,剑灵与肉身相融。剑若断了,人也就相当于没了半条命。雷吴的伤显然极重,尽管没死,但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听见陆忻说话,雷吴挣扎着抬头仰望夜空。在数百丈的高天之上,一点青光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了一尊高达百丈的巨人,脚踏虚空,三头六臂,宛如神明。

这一刹那,雷吴惊得眼皮直抖,恐惧到了几点。

“相同的气息!你,你居然能得到此人的神魂化身。小子,我雷吴小看你了,上玄天宗也小看你了。”

“呵呵,俗话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陆忻与上玄天宗无冤无仇,你们却三番四次找我麻烦,要我性命。若非师傅早有预见,给了我一张符箓防身,恐怕早就死在你的剑下了。雷舵主,我陆忻从未杀过人。但是今天,恐怕要破例了。”

陆忻一步一句,说话的声音冷到了极点。上玄天宗为了抢夺游仙剑,一次又一次地为难自己,伤害自己的朋友,早已结下不解之仇。他虽然不想杀人,不想让自己的双手沾上鲜血。但眼前之人,却不得不杀。

上玄天宗身为五大宗门之一,实在是太强大了。如果放雷吴回去,将有怎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陆…陆少侠。雷吴眼拙,不知你是高人弟子。方才之事,你大人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从今往后,我长安分舵,定唯你马首是瞻。”

“哈哈哈哈……怕了?”

“陆少侠,求你了。雷某修行不易,如今只差一步,便可踏入归微境。只要你能放了我,功法、道术、金银、美女……你要什么,我给什么,绝不讨价还价。”

“如果连命都保不住,我还要这些干什么?雷舵主,我说了,你们上玄天宗江湖气太重。这样一个门派出来的弟子,你说是假君子,还是真小人?”

陆忻走到雷吴身侧,冷笑连连。说完话便要提剑刺向其胸口,这时,背后突然飞来道道剑气,又急又快。陆忻闪身躲开,回头看,先前掉下屋顶之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窟窿旁。

“放了雷舵主,饶你不死!”

“哼,你自己都已是身受重伤,还想救人么?”

“对付你,绰绰有余。”

来人显然是被游仙剑的剑气所伤,虽然没受到致命伤,但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地方完好。此时的陆忻自然不会害怕,不由分说,瞬身冲向雷吴,一剑刺进了其胸口。那弟子脸色骤变,怒吼一声便欲施展法术,可施术的动作还未完成,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僵住,随后瞳孔越来越暗。

扬沁抽回匕首,用手绢擦了擦,脸上毫无表情。那习以为常模样,连陆忻看了都有些骇然。

“陆少侠,你们没事吧?”

“没事,你姐姐呢?”

“那曹雄实在是太狡猾,被我们打成重伤后逃走了,姐姐说要斩草除根,却又担心你们,让我先回来。”

“去追了?不行,今晚的长安城实在太乱,我们不能让她一个人走。”

陆忻抬头看了一眼夜空,目光迷离,脸色无比凝重。

第108章:三九玄功

在陆忻眼里,那高达数百丈的夜空中。李淳风变化的法相,三头六臂,通体青光,依然在跟欧阳天冥缠斗。先前那密密麻麻的人形月光,已经全部消失。那是一种“神与天融,身与地合”的神通。按常理说,只有合天境阴阳师方能领悟这样的手段,是欧阳天冥的一大杀招。

但使出了杀招依然奈何不了李淳风后,欧阳天冥的气息明显弱了下来。这位九毒门教主,身为上古鬼道传人,以入神境修为,却压制不住一个归微境小辈,令他又急又怒。

“李淳风!你修的是什么功法,竟能将日月精华融成神魔法相。这是远古炼气士的手段,早已失传才对。”

在那三头六臂的法相前,欧阳天冥就如同一个蝼蚁,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他毕竟是入神境修为,肉身裹在九色霞光内,万法不侵,来去自如。

此时的李淳风,早已不再是人类的模样。不仅高达百丈,更是面目威严,五官如刀削剑刻一般。六只手臂,分别拿着长刀、法剑、铃铛、金塔。其余两只手,每出一拳,虚空就跟着震荡,响彻整个长安城。

这样的画面,通常只能在寺庙里或者是古籍中才能见到。但无论是寺庙里的佛像尊者,还是书本上的插画,都是死的。泥塑的神,再威严可怖,也伤不了人分毫。

“如此变化,与神灵何异?玄成,你博览群书,纵观古今,可知道这是什么神通?这些,如果让老百姓看了,朕这天子,怕是再无半点威严了吧?”

楼台之上,李世民死死地盯着巨大的法相金身,语气森然,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李淳风的变化,实在是太过震撼了。普通老百姓并没有多少辨知能力,如果看见,定会认为那是神仙下凡。尽管李淳风是在为大唐朝廷而战,但李世民身为皇帝,这样的神通,已经对他的统治造成威胁了。

“回陛下。”

魏征见李世民问话,眉头紧锁,仰望夜空的目光同样震惊。他刚与李淳风碰过面,知道对方很强,却不知道,对方能以归微境修为,硬刚入神境教主!

“如果臣没有看错,这应该是一种古老的道术。叫神魔法相,又叫三九玄功。是以日月精华为本源,融炼五行精气,将神魂外放,变化出三头六臂的神魔形象。此法归根结底,还是属于神融天地的一种手段。虽已失传,但在上古以前,并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神通。而且此人是在为朝廷效力,臣此前也与他见过一面,倒是个讲道理的人,陛下大可放心。”

“三九玄功?”

李世民皱了皱眉,心情依然很糟。毕竟对于一个皇帝而言,一座城池的安危,远不及天子威严重要。又怎会因魏征区区的几句话,就放下对李淳风的猜疑?

一旁的谭宗孝自然也明白李世民在担心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陛下,上古以前,道教掌控着天地人三界。各种五行道术、仙术,数之不尽。其中,八九玄功炼的是肉身。有千般变化,力大无穷。而这三九玄功,修的就是神魂。上天入地,法相威严。两者其实都是仙术,只不过后世流传下来的,大多只剩一些残卷。我看此人,也只是得到了其中的一部分,并非真正的八九玄功。否则,早该突破至入神境才对。”

“上古以前?仙师说的,可是那三皇五帝的时代?”

谭宗孝的话,总算让李世民紧锁的眉头松了一些。随后,就看到这位大唐皇帝收回了目光,望向皇城外的巨蛇。谭宗孝见状,点点头,“嗯”了一声。

“朕看一些古籍,说那三皇五帝,还有更早的女娲氏、伏羲氏、神农氏等等。这些人功参造化,全部都已飞升成神,不老不死。朕与他们一样,同为人皇,却从未见过真神。你们说,这天地之外,当真有长生不死的仙境吗?”

“这……”

李世民突然的一段话,却是将魏征与谭宗孝都给问住了。二人互看了一眼,纷纷摇头,谁都没有说话。

这世上之人,谁不想长生?谁不想容颜永驻?皇帝自然也不另外。而且越是身居高位之人,越害怕死亡。从古至今,多少帝王将相为了寻找长生不老药,用尽了手段。人间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皇帝站在那万人之上,统御天下,却只有短短数十年的寿命,谁会甘心?李世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魏征二人自然明白。但他们没法回答,也不敢回答。

“三九玄功,神魔法相?此人,好大的气运!”

与此同时,务本坊上空,上官云依头顶的虚影突然仰头望天,愣了片刻。话音未落,就见一点金光自其胸口处爆开,瞬间席卷全身。偌大的一道虚影,顷刻间烟消云散。虚影一消失,万千流光重新凝聚成红尘剑,自动融入了上官云依的肉身之中。而这位掀起长安杀劫序幕的紫清真人,两眼一闭,从虚空中掉了下去。

“袁天罡,本座记住你。你若敢伤我徒儿半分,本座定叫你生不如死!”

“哈哈哈哈……千手道姑好大的火气。放心,你的徒弟不过是被人蛊惑,当了出头鸟。是非恩怨,晚辈心中有数,就不用劳烦道姑告诫了。”

袁天罡哈哈大笑,接住上官云依的肉身后,降落在了百福客栈的门前。孔闻见上官云依不省人事,连忙从一旁跑了上来,显得十分担忧。

“放心,只是力竭昏迷了过去,并无大碍。”

“多谢仙师手下留情。没想到,云依竟能干出如此荒唐的事情来,实在是……唉!”

“哈哈哈,无妨。这世间六味,五蕴红尘,最难放下的就是一个情字。我辈修道之人,最难看破的,也是一个情字。当年的千手道姑,为了心上人,不惜与整个师门反目,何其壮哉?如今她的弟子,又为了你,愿与整个大唐朝廷为敌。人这一辈子,能遇见一个如此爱你之人,其实是件幸事。”

“仙师,你……”

孔闻听完袁天罡的话,浑身一颤,脸色变得极为复杂。然而袁天昂却没有看他,大笑着望向了高天。

“你读书养气,已经到了能化河洛两仪图的境界,怎就看不明白呢?有些事,你躲不过。有些人,你放不下。既然如此,又何必抗拒呢?你口口声声说她执念太深,你自己,又何尝没有执念?否则,她又岂会受人挑拨,为了你,差点妄造杀孽,得罪整个大唐朝廷。”

袁天罡说到这,身形一闪,突然消失在了原地。两个呼吸后,就见他出现在了数百丈的高天之上,与李淳风一同攻杀欧阳天冥。后者见状,终于是怒吼一声,化作一团黑煞,往西北方遁去。

他这一走,皇宫外的巨蛇一头扎进地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朱雀大街上,只留下了两个巨大的坑洞和满地的白色黏液。御神庙的人想去追,但是被在场的影龙卫拦了下来。

“陛下口谕,尔等速去守卫玄武门,不得有误。”

“守卫玄武门?你们是什么人,假传诏令,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御神庙一方足有二十几人,但在场的影龙卫却只有七个,如何会听从对方的差遣?事实上,御神庙作为朝廷对外唯一的阴阳师机构,向来自视甚高,并不知道影龙卫的存在。

“陛下口谕,尔等速去守卫玄武门,不得有误。违命者,斩。”

“呵呵,还来?本仙师刚活动完筋骨,你们要是想打架,奉陪便是,别他娘的假传什么口谕。”

眼看着双方就要大打出手,这时,坑洞内突然飞出一道身影,冷冷地落在了御神庙众人的身前。定睛看去,来人居然是消失已久的魏吞云。只见这位总管大人的脸色极其难看,目光更是阴冷。御神庙众人见状,吓得全部低下了脑袋。

“陛下口谕,你们都聋了吗?想造反?”

“属下不敢,总管大人息怒。”

“哼,速速跟我去玄武门。”

魏吞云拂袖冷哼,带着御神庙一方走了。随即,七名影龙卫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街道,重新恢复了平静。过了大约十来个呼吸,李淳风和袁天罡双双落了下来,正好站在朱雀门前。

二人各自颔首,互相凝视。李淳风嘴角微翘,带着一丝看不出深浅的笑意。袁天罡则面无表情,全程摆着脸。过了许久,李淳风才转身望向南方,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鬼宿星瞳,果然是天地间最玄妙的一双眼。你既然是玄微子的传人,想必早已看穿这大唐的命运,又何必身入长安,蹚这浑水?”

“阁下说笑了。大唐初立,李家父子平定这乱世也不过区区数年,远未到尘埃落定之时。何况万事万物,变化无常,谁又能真的看清楚一切?倒是阁下已得三九玄功,未到入神境,便食日月精华。如此神通,大唐朝廷这座庙,恐怕还小了些。”

第109章:巨妖现

阴阳师修行,从观虚境到归微境,都是将五行精气炼化成法力。以此润养五藏,强筋健骨,重塑肉身。修行者,可以不用再吃五谷杂粮,亦能存活。换句话说,也就是“食气者神明而寿”的境界。

这七个字,最早可见于《淮南子》,是西汉道教经典著作中的一句话。“食气”,是道教阴阳师“辟谷”修行的第一重境界。所谓“不食五谷,吸风饮露”,指的正是炼化五行精气的修行法门。

《庄子逍遥游》里记载的风与露,表面上指的是“天风”和“雨露”,实则是在说地脉所生的五行精气。那是天地的本源之气,纯净无比,没有丝毫污秽。不食五谷,方能去除体内的“三尸虫”。而后才有“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的神通。

什么叫“乘云气”?这是肉身御空飞行的本事,只有到达入神境后,才能做到。而这,正是“辟谷”修行的第二重境界。

阴阳师突破至入神境后,神魂强大,开始接引日月精华炼体,便到了“不食者不死而神”的境界。这里的“不食”,指的不再是五谷杂粮,而是连五行精气都不吃了。

地脉所生的五行精气,虽然纯净,理论上能去除“三尸”。但实则,五行精气终究只是凡间的力量,不可能完全的除掉“三尸虫”。所谓地有地脉,天有天脉,而日月星辰,正是天脉。

道家理论认为,人若想成仙,不吃五谷杂粮是第一步。不吃五行精气为第二步。这第三步,便是什么都不吃。只借天脉之力,修炼神魂,最后脱离肉身束缚,羽化飞仙。

当然,这些只是上古以前的炼气士,记载在某些道家典籍之中,模棱两可的说法,并不是一套完整的修炼体系。理论,跟功法,是两码事。所以,从古至今,道教学派留下了无数经典著作,人人都能看,人人都可以揣摩,但就是没人借之修炼成仙。

后来,秦统一六国,九州进入大一统时代。上古炼气士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再后来,经过汉代与三国的发展,到了魏晋时期,不管是道家、佛门,还是魔教的修行者,都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阴阳师。

而通过几百年的演变,各门各派都已将阴阳师的修炼体系完善,创造出了各种各样的功法。从观虚境到合天境,再到最后成仙的至人境,各有九重,每一步修行的过程,都分的很细。入神境,算是阴阳师的一个分水岭。突破后,神魂吸食日月精华,携带肉身飞行,遨游八荒。开始真正意义上脱离天地的束缚,洞察大千世界的本质。

袁天罡之所以会提到三九玄功,正是因为李淳风尚在归微境就开始接引日月精华。这是入神境才有的手段,出现在一个归微境阴阳师身上,自然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哪怕是他袁天罡,得了鬼宿星瞳,也做不到这一点。因而李淳风可力敌九毒门教主欧阳天冥却不落下风,如此人物,谁都会留有三分忌惮。

夜凉如水,天风掠过朱雀门,卷起一地黄沙。尽管还在夏季,但四周的肃杀之感强烈,如同已至深秋。李淳风看着层层叠叠的风沙往四处飘散,原本明亮的眸子突然迷离了三分。

“我听徒儿说,你当年路过越州,曾救过他一命。只是在收徒的时候,选择了他的堂哥,却将他独自丢在了小镇之中。其实,他们二人来自同一个地方,皆为天命之人。以你的道行,加上鬼宿星瞳的力量,应该不会犯下这等错误才对。”

“天命之人?哈哈哈哈……阁下未免想得太简单了。如果我说,是有人在这个时代强行逆转了时空,你会怎么想?一切,并非天命,而是人为。只不过那个人是谁,以你我如今的修为,还看不穿罢了。”

“若真如此,那就更有意思了。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袁天罡,你若敢动他半根毫毛,我定与你不死不休。至于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但是从今往后,你让你那徒儿安分一些,免得夭折于这长安城。”

“呵呵,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袁某也不必解释什么。你我只需等下去,看你口中所说的天命,究竟会站在哪一头。”

袁天罡说到这,冷笑了两声,随即抬头望向夜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李淳风也不再说话,同样抬头望天,二人的目光几乎是在看着同一个位置。

过了大约三分钟,长安城东西、南北两条中轴线的交汇处,突然落下一道惊雷。紧接着,数千丈的高天之上,黑云翻滚,越来越大,越降越低。其中电闪雷鸣,血光涌动,仿佛孕育着一头远古凶兽,说不出的吓人。

刹那间,原本已经开始恢复平静的长安城又笼罩在了一股恶兆之下。身处其中,耳畔是滚滚雷鸣,时而又有低沉的吼叫声,令人胆颤。此时,陆忻还站在孝福寺外的屋顶上。眼看着天上的黑云越滚越大,越来越低,只如群山压顶,一片末日景象。这样的画面,远比“巴蛇”出现时,还要可怕。

“小忻,看来这长安城的劫数,还远没有过去啊。这是巨妖出世的才有的场景,你看这四周的五行精气,全部被吸进了那黑云之中了。我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一股气息,尚未苏醒,却已经强大到令我心惊的地步。”

望着黑云翻滚的夜空,月不黑露出了无比惶恐的表情。那是一种来自于血脉深处,本能的恐惧。妖,说白了就是动物成精。而动物的本能反应,远比懂得隐藏的人类要激烈的多。

陆忻看了片刻,眉头皱得厉害,突然往西南方跑去。

“扬沁,赶紧去把你姐找回来。我们几个,得找个地方避一避了。”

“小忻,我回佛塔下找书生,你们速去速回。”

三人几乎没有商量,便极有默契的分头行事。陆忻让扬沁带着去找扬绣,而受伤严重的月不黑,则回孝福寺的佛塔下与书生汇合。陆忻恨快便下了屋顶,在巷子间跑了片刻,扬沁却突然找不着方向了。

朝两旁的墙壁上看,到处都有打斗过的痕迹,甚至还留着苗疆法术独特的气息。这就说明,扬绣的确来过这里。但这些痕迹,并没有延伸到更远处。

“如果没有算错距离,我们现在应该已经进了安仁坊。穿过这条巷子再走片刻,就是朱雀大街。你姐她,会不会走大路?”

“那不可能。曹雄一直是钻进巷子跑的,既然能逃到这里,肯定也是继续往小路里钻。只是……前面的街巷太多了,我分不清是哪条路。”

扬沁说话的同时,紧张的望着天空,可见心中十分焦急。陆忻看着前方的数条街道,犹豫了片刻,决定往左手边走。可二人刚迈开脚步,身前不远处的屋顶上,却多了一道身影。

“两位如此匆忙,是要去哪?咱们之间的因果,应该还未了结吧?”

声音低沉而沙哑,和着狂暴的天风,格外瘆人。陆忻顿时便黑下了脸,这突如其来的身影,正是不久前在孝福寺交过手的“黑斗篷”。对方自称是巴国皇族后裔,修为很高,离归微境也差不了多少。

但让陆忻震惊的并不是此人的突然出现,而是对方的手臂,居然完好无损。扬沁见状,更是惊得捂住了嘴巴。

“阁下不依不饶,就不怕把我们逼急了,鱼死网破?”

“啧啧啧……两个低阶的小辈,也敢大言不惭?什么叫鱼死网破,我姬禺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不过现在,我倒是对你有了些兴趣。小家伙,你究竟是什么人,世家子弟,还是某个门派的嫡系传人?你若老实交代,没准我能饶你一命。”

“哦?你叫姬禺?倒是个好名字,不过……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若再三纠缠,说不定真的会在同个地方跌倒两次。”

“哈哈哈哈,笑话!”

这自称“姬禺”的黑衣男子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声音一冷,身化长蛇,猛地自屋顶飞驰而下。他的速度极快,在陆忻眼里,就如同一道黑光,根本看不分明。

不敢有丝毫犹豫,姬禺出手的瞬间,陆忻便将化身神符掏出。往身前一扔,整张符箓眨眼烧成了灰烬。火光中,一道身着青衣的身影猛地抬起了头,一指点出,正好命中姬禺的额头。后者旋即停下了前冲的势头,七窍流血,痛苦得大叫了起来。而他刚刚变化出的一身蛇鳞,也在顷刻间全部褪去。

与此同时,夜空中的黑云压到了长安城上方不足百丈处。随着一声极其恐怖的雷鸣,天,仿佛整个塌了下来。陆忻忍不住抬头看去,那滚滚黑云深处,仿佛有人抬起了脑袋,一脚踩进了长安城中。

轰隆!

整座城池都晃了起来,在陆忻眼中,一只巨大的脚,如峰峦般落在了朱雀大街之上。

第110章:太阴幽荧

那是何等庞大的一条腿,似象非象,似虎非虎。时而漆黑,时而纯白,时而又五彩斑斓。那绝非血肉之躯,更像是某种能量,凝聚而成的肢体。

陆忻想象不出,这世间有什么样的生物,能够长得如此巨大,如此的神秘。

长安城的朱雀街,宽达数百米。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大街。而长安城,是这个时代,甚至在后世数百年中,都是整个世界最为庞大的城池。可那从黑云中伸出来的腿,却足以在顷刻间毁掉整个长安。

地面晃得厉害,陆忻等人连站都站不稳,不得不依靠着墙壁。与其说,眼前之物是一条巨大的腿,倒不如说是一股神秘的力量。那不断变化的颜色,就像是整个天地的倒影,瞬息万变。用神魂去感知,陆忻只觉得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无边浩瀚,飘渺无际。那完全是另一个大千世界的感觉。

“怎么回事?那黑云深处,明明盘踞着一头巨兽。但这腿,却不是血肉之躯,而且……就只有这一条?”

陆忻与扬沁靠在墙壁上,整个人晃来晃去。朝朱雀大街所在的方向看,从黑云深处踩下来的巨腿,宛如天柱,威严得令众生颤栗。

轰隆!

就在这时,巨腿突然往前迈了一步,所去的方向正是皇宫。虽然只踏出了一步,距离也不远,但恐怖的震荡波瞬间笼罩住整个长安城。陆忻只觉得耳膜被震得生疼,脑袋嗡嗡作响,只能强行封闭了六识。

奇怪的是,巨腿尽管庞大,却刚好跟朱雀街一般宽。其力量,也没有波及周围的房屋。

“师兄,天地万物皆有灵性。经书上说,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可成佛。但这世间,总有些生灵,并不愿放下屠刀。长安会有此劫,当是李世民之罪。”

“至哉坤元,万物资始,乃顺承天。人皇统御地界,肩负亿万众生之德。李世民征战沙场多年,身上的杀伐之气过重,连天都不能容他。此劫,若能渡,大唐必得盛世。若渡不过去,人皇易主,血流成河!”

“唉,看来,所有的事情全被师傅说中了。只是有一点师弟我不明白,以那玄奘的修为,不可能算不到今日之劫才对。为何,他偏偏选择在此时西行?”

“阿弥佗佛!有些事,看得见,未必能拦的住。有些人,看不透,未必做不好。这世间之事,没有人能一肩全挑了。今日所见,这大唐朝廷,还算得了些民心。”

南城,慈恩寺。慧净与慧能两个和尚站在佛殿前,仰望夜空,脸色都十分凝重。但两位“菩萨”并没有半点动手降魔的意思。从上官云依进城到现在,一步都未曾离开过寺庙。而此时,太极殿内的楼台上,李世民望着那微微向前踏了一步的“巨脚”,脸色猛地沉了下来。只见这位至尊皇帝,双手紧紧地抓着身前的围栏,目光说不出的可怕。

其身后的魏征,同样脸色骤变,倒吸了一口凉气。至于谭宗孝,眉头紧锁的看了一眼李世民,想说话,却又有些犹豫,似乎忌惮着什么。

过了几息,李世民才压低了声音道:“朕年少时,便在一尊殷商时期的青铜器皿上看过一篇铭文。盘古开天,混沌化作两仪阴阳,双眼则成日月。阴阳交汇,日月更迭,便生太阳烛照、太阴幽荧二兽,一阴一阳,一善一恶,皆为大道化身。朕曾以为,那只是上古先民的传说,没想到……”

“陛下!”

李世民的声音越说越轻,语气更是越来越低落,完全没了往日意气风发、独揽万里河山的模样。魏征见皇帝情绪不对,连忙大喝了一声。而这一声大喝,倒是让李世民愣了一下。随后,一旁的谭宗孝微微低下了脑袋。

“太阴幽荧之说,不过是远古神话,存在与否,并无实证。但陛下却是实实在在的人皇,眼前之物,依小道看,不过是某人利用了天象,蓄意变化出来的梦魇。我们所有人,都被带进了这个梦中。”

“梦?仙师之言,是当朕老眼昏花了吗?”

李世民大怒,猛拍了一下栏杆,不过声音倒是恢复了一些。魏征见状,急忙从后头走了上来。

“陛下息怒。纵观前朝,秦灭六国,北击匈奴,南征百越,曾造多少杀孽?汉末三国争雄,生灵涂炭,各路诸侯可曾在乎过百姓的生死?还有那杨家父子,骄奢淫逸,逼得天下人反他。陛下与他们相比,何等的仁德、圣明!上天若要降罪,罚的也是他们,而非陛下。这所谓的太阴幽荧,定是某人的阴谋。陛下若不信,臣等进那云中,一探便知。”

魏征说到这,定了定神,也不等李世民开口,直接飞身出了楼台。而后,身体四周弥漫出白、金、红三色火光,将之裹得严严实实,直冲那黑色云层而去。谭宗孝见状,皱眉道了声“三尸业火”,也跟着冲天而上。眨眼间,皇帝身旁的两大高手,全部出了太极殿。

与此同时,朱雀门前的李淳风,将目光从“巨腿”之上,望向了黑云深处。只见无数道闪电在云中忽明忽暗,混沌翻覆,像极了天地初开时的场景。

“太阴幽荧,一说是大道化身,另一说,为上古神兽。但无论它是什么,此时出现,都代表着大唐朝廷的气运,正是最弱的时候。袁天罡,皇帝的命,就交给你了。”

李淳风说罢,身后显化出九道符箓,每道符箓之上,又悬浮着一团火焰。而后,其身形在原地逐渐模糊,直到彻底消失。袁天罡皱眉看着李淳风离开,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朱雀门内走去。

天空,黑暗极了。星月完全被黑云掩盖,透不出半点光亮。这一刻的长安,仿佛连时间都是静止的。陆忻听不见,看不见,甚至连脑海中的念头都消失了。以他的修为,还抵挡不住弥漫在天地间的威压。但黑暗之中的另一些人,却在快速地往皇宫内跑去。

朱雀大街之上,一女子面戴黑纱,带着四名手下,正轻盈地纵身飞掠。五人的速度极快,瞬间绕过“巨腿”,出现在了皇宫的大门前。此时,朱雀门因“巴蛇”的冲撞,已经损毁,几人能够轻易的潜伏进皇宫内。

穿过朱雀门,女子伸手朝虚空中一抹,身形顿时融入了一片七彩的粉尘之中。其余四人,也紧接着消失,如同隐身了一般。

此后过了两分钟,李世民所在的楼台,突然着起了大火。皇帝的耳畔响起了阵阵惨叫声,同时,一道身影自黑暗中缓缓出现。

李世民猛地缩了一下瞳孔,目光阴沉,但并未露出半点惶恐。

“啧啧啧……都说大唐的秦王殿下能征善战,武功极高。今日得见,果然异于常人。此楼很快便会烧成灰烬,我却未从你的身上感受到丝毫恐惧,这……可不像是贪生怕死的一国之君。对了,你现在已是皇帝。再叫你秦王殿下,怕是不妥,还请见谅,嘻嘻嘻嘻。”

随着一阵轻笑声,蒙着面纱的女子越走越近。在李世民的目光中,来人身材高挑纤瘦,浑身都罩在一件半透明的纱裙之中。肌肤白里透红,一对丰满的双峰若隐若现,妩媚异常。这般容貌,若是普通男人见了,恐怕立刻就会出现生理反应,根本把持不住。但李世民见了,却是毫无表情。

“看你的打扮,应该是西域人。朕自登基以来,遣使遍访西域诸国,无不臣服于大唐。而朕,也从未亏待过他们。没想到,还是有人不知好歹,要来行刺朕。”

“嘻嘻嘻嘻……大唐皇帝陛下还请息怒。我可不是来行刺你的,而是正大光明的来杀你的。还有,陛下可说错了。这天地那么大,西域之外还有无尽疆土。中原人,妄自尊大,连皇帝也不例外,实在是可笑之至。”

“哼,一个外族人,也敢在朕面前大言不惭。小姑娘,你以为我李世民,领兵打仗这么多年,是玩过来的?”

李世民的话说到这,戛然而止。随即,就见其周身弥漫出淡淡的金光,并且越来越亮,越来越浓郁,简直如同东升的太阳。整座楼台都晃了起来,而不断蔓延的大火,突然停住了。女子见状,目光骤变,震惊得张大了嘴。

“原来你……”

然而她的话刚到嘴边,又立即吞了回去。下一秒,楼台上空落下一道白色身影,挡在了李世民身前。来的,正是袁天罡。

“大唐皇帝,不容任何人冒犯。”

袁天罡一声低喝,根本不给机会,瞬身出现在了女子身前。一指点出,白光爆裂,震得虚空一阵模糊。女子伸手对拼了一掌,周身黄光弥漫,气息同样强大,竟与袁天罡不相上下。但她只抵挡了三个呼吸,便闷哼一声,消失在了原地。

“太阴幽荧降世,大唐朝廷必亡!袁天罡,后会有期了。”

第111章:风轻云淡

从袁天罡出现,到女子消失离开,也就短短两句话的工夫。双方比拼了一招,看不出什么深浅。袁天罡并未去追,瞳孔化作星河之状,法力笼罩住整座楼台,熊熊大火在顷刻间消失。

做完这些,袁天罡又望向楼台最高一层的屋顶,黑暗中,似乎有一道身影端坐着。

“看了这么久,该现身了吧?”

袁天罡说了一句,见没有回应,神情骤冷,隔空点出一指。白光如练,击穿了无尽黑暗。那身影吃痛,闷哼出声,随即便响起了一连串踩踏的瓦片的脚步声。他依然没有去追,背对着李世民,站了许久。直到长安城上空的黑云逐渐淡去,一点月光落下楼台,袁天罡才回过了神。

此时,李世民刚好收回仰望夜空的目光,直勾勾的望向了眼前之人。

“如果朕没有猜错,你便是辅机常常提到的相师袁天罡吧?果然仙风道骨,有无量神通。方才,多亏你及时出现,朕才躲过了一劫。”

“陛下洪福齐天,武功盖世。即便没有小道,也可安然无恙。”

袁天罡和李世民对话,眼眸低垂,并未直视这位大唐皇帝。李世民也不在意,笑了笑,重新走到了围栏边。朝四周望去,长安城内外的火光也变少了,刀剑声、喊杀声也逐渐淡去。眼前这偌大的城池,似乎经历了一场梦。而这梦,马上就要醒了。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朕虽然想以佛门教义治理天下,但并不排斥道家术士。听说袁相师早年做过火井县县令。相师若能入朝为官,朕必当以礼相待。”

“陛下仁德,当成一代明君。不过朝堂之上已有魏征,不宜再有阴阳师位列朝班,以致招人非议。这为官之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长安杀劫已渡,小道也该告退了。”

袁天罡说完最后一个字,身形模糊,很快便消失在了原地。李世民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看。又过了几分钟,天上的黑云猛地一下炸开,化作无数散乱的流光。风云激荡,天象瞬变。待到所有流光全部消失在天地间,月光与星辉终于重新洒进了长安城。

夜空,无比清澈,干净的没有半点杂质。从楼台之上往四方看,万籁俱寂,说不出的安详。所有动荡似乎都消失了,沉睡中的长安城,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李世民看了片刻,突然仰天长笑,随即负手走下了楼台。此时,陆忻刚好从一阵头晕中恢复过来。

朝地上看去,姬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地被风吹散的灰烬。那是化身神符燃烧后留下的痕迹,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

晃了晃脑袋,陆忻依然觉得精神恍惚。虽然夜色变得明朗了,但视线却反而模糊了几分。往朱雀大街的方向看,长安城上空的滚滚黑云不见了,那巨大的“腿”也消失了。天地,出奇的安静。但是这种安静,不再有令人心悸的感觉。

“陆忻,沁儿。你们怎么在这里?”

直到耳畔响起了一声叫唤,陆忻才从恍惚中完全惊醒。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扬绣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巷子的尽头。扬沁大喜过望,连忙冲上去抱住了自己的姐姐。陆忻自然也是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但扬绣的状态看上去并不好,脸色很白,白得甚至有些吓人。而且说话的声音,也比原先要生硬很多。陆忻有点担心,但并未看见扬绣身上有伤,也不好意思多问。

“姐姐,人抓到没有?”

“恩……”扬绣点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目光闪躲。“让他跑了,不过他已经身受重伤。短时间内,应该回不了上玄天宗。”

“那就好,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看样子,长安的劫算是渡过去了。我们先回钱府休整,有什么事,等睡醒了再说。”

陆忻尽管担心扬绣的状态,但此时显然不是深究的时候。经过一晚上的战斗,所有人都累了。月不黑受了重伤,扬家姐妹中了蛇毒,都需要休整。

一行人回到钱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奇怪的是,各方势力在长安城大闹了一夜。钱府的人却个个睡得很死。特别是路过下人们居住的偏房时,一声声呼噜打得震天响。这场景,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这些个猪,大难临头了还睡得这么香,早晚死床上。唉,本状元怎就那么命苦。难道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我心志,劳我筋骨吗?罢了罢了,本状元也只能认命。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点吧,啊啊啊啊!”

啪!

书生刚叫完,脑袋后头就挨了一巴掌,却是被他扶着的月不黑不耐烦了。只见妖狐骂了句“白痴”,望着偏房内的目光无比凝重。

“你受了个屁的苦,整晚上趴草里睡觉,我看你比猪还舒坦。就你这样子,能考中状元,那这大唐朝廷也就完了。”

“切……你懂个屁!本状元那是去体察民情,这还没走马上任呢,就甘愿为了老百姓冒险。我这种人不当官,谁当?再说了,本状元睡觉从不打呼,哪像他们。”

“好了,别吵了。大劫刚过,你们两个就有心情吵,我真是服了。狐狸,你也别欺负书生没文化。如果看出来了什么,直说。说完,赶紧滚回去疗伤。”

“忻哥,啥叫没文化?”

“嘿嘿嘿,还是小忻子了解本皇。其实,这些人全都中了幻术。用道家的话说,就是障眼法。不管大千世界发生了什么,他们的意识,只能沉浸在睡梦中。即便你现在进去拿刀砍他们,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幻术?难道,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中了幻术?”

陆忻浑身一怔,月不黑的话,让他恍然大悟。长安动荡,先是三清山的紫清真人吹着玉笛而来,与袁天罡大打出手。而后国子监大火,“巴蛇”撞击皇宫,各方势力接二连三粉墨登场。最后,黑云压城,“太阴幽荧”降世,整个长安如地震般摇晃了起来。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看到过一个老百姓因为害怕从家里出来的。甚至,千家万户从酉时开始,无一例外都没有点灯。这,显然说不通的。

可是,谁又能让全长安数百万老百姓全部中了幻术?这手段,未免也太恐怖了。不过转念一想,长安毕竟是天子脚下。若是整个大唐朝廷在暗中谋划,倒是有可能办到。

回到东厢房,众人各自找了间空房睡下。月不黑虽然受伤严重,但妖狐有着强大的自愈能力,没有伤及内脏,陆忻倒也不用太担心。至于师傅李淳风,为了长安之劫,早就做好了打算。而且修为到了那等境界,并不是一个观虚境两重的弟子能够操心的。闭眼回忆着晚上发生的一切,陆忻很快就沉沉的睡去了。

贞观三年,六月三十日,朝廷如期举行科考。一大早,书生便换了件新衣服,将陆忻从睡梦中叫醒。一看天色,还未过辰时。只睡了几个小时的陆忻,还是一脸懵逼的状态。不过书生却无比精神,气色别提有多好了。

“忻哥,狐狸残了,扬家两姐妹受伤,也就你能送我了。快起来,朝廷下了旨。科考场地由国子监变为门下省隶属的弘文馆,就在西市边上,咱赶紧去看看。”

“这才什么时辰?既然这么近,你就不能自己去吗?多大的人,上学还得送?”

“忻哥,你这叫什么话?有人相送,那叫排场。没人作陪的,都是穷书生。本状元我,是那种连个书童都养不起的穷书生吗?”

“你还真是。”

“忻哥,我求你了……”

磨不过书生的纠缠,陆忻只得下了床,草草洗漱后,几乎是被拽着离开钱府的。穿过大街,便是西市。偌大的一个市场内,人潮涌动,热闹非凡。几天前,大火留下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而老百姓们,似乎也对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印象。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过记忆。看着眼前一幅稳定繁荣的景象,陆忻不禁会心一笑,倒也觉得舒服。

对于普通人而言,什么刀光剑影、天翻地覆,最好什么都不要发生。每天忙于柴米油盐,冷了有衣穿,饿了有饭吃,那就足够了。人生的大部分时候,只有平凡才能看见幸福。陆忻一直都想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可命运对他而言,太过梦幻了。

穿过西市,二人进了群贤坊。正如书生所说,朝廷的弘文馆便设立在群贤坊内,就在西市的西北角。此时,弘文馆外已经站了不少举子,许多人还手拿着书卷在摇头晃脑的诵读。书生见状,一阵鄙夷,大骂众人“临时抱佛脚”。陆忻还是第一次见到古代的科举现场,心中欢喜。一边四处走动,一边观察着贞观初年,天下读书人的气象。但他没走多久,就在一棵杨柳树下停了下来。

“这孩子才多大点,居然也是来参加科考的?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我等读书十几载,也未必能够得中。一小孩,来凑什么热闹,简直是在侮辱科举二字!”

第112章:将门豪族

柳树距离弘文馆的大门只有不到十米,门前有两座半人高的石狮子。右手边的一头背上,盘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衣衫落魄,面黄肌瘦。周围的许多举子,都在对其指指点点。那小孩陆忻认得,初到长安的第二天,他便在靖安坊的砚香楼内见过。

骆宾王,未来的唐初四杰,可是个天下闻名的人物。不过令陆忻震惊的是,此时的骆宾王,散发出来的气息比数天前更为的强大。凡是阴阳师,都能感受到蕴藏在其体内的恐怖法力。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不但有着高深的修为,而且还故意释放出气息,这显然都是件极为古怪的事情。至少当时在砚香楼,骆宾王还没有如此的锋芒毕露。

“哼,看他的打扮就知道是穷苦人家出来的。没准啊,只是个书童呢。要不然,哪个州府的举子,敢如此放肆?”

“小孩,赶紧从石狮背上下来。这里是弘文馆,不是你玩过家家的地方。”

一众围观的举子,说着说着便大声喝斥起来。几个年长些的,甚至还搬出了孔孟之道,一顿臭骂。孩子听得不耐烦了,猛地睁开双眼,法力震荡。以石狮为中心,方圆一丈内的所有人,全部倒飞而出。

这些进京赶考的举子,皆为普通人,哪里抵挡得住一个强大阴阳师的法力。陆忻从柳树下望去,骆宾王在睁开眼睛的刹那,左眼瞳孔正常,但右眼瞳孔完全是漆黑一片,如同被墨汁淋过。

“怎么回事……这小孩,好大的邪性,难道是妖怪?”

“对,就是妖怪!来人啊,捉妖怪,弘文馆前,有妖怪。”

“在哪里?什么妖魔鬼怪,敢在圣贤之地作祟?”

骆宾王闹出的动静太大,瞬间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特别是那些被法力震飞过的人,看着孩子的目光充满了恐惧与怨毒。那根本不是看人的眼神,而是在看一头野兽,一只恶鬼。

石狮前很快又围满了人,站在最前头的,都是些身穿锦衣,戴着玉佩的富家公子。其中一人,被四个赤膊大汉围着,神情最为轻佻不善。

“嘿嘿嘿,小娃娃,听说你是妖怪?我张誉之生平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替老百姓降妖除魔。这地方叫弘文馆,朝廷治学之所,容不得你放肆。我数三声,你若不下来磕头认错,就当承认自己是妖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以大欺小。”

说话之人年纪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长相倒还算俊俏,但手臂又粗又黑,明显是练过武功的。他一开口,身边的一些举子纷纷后退,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骇然之色。

“张誉之?难道是右卫将军、怀州总管张亮的二公子,张誉之,张校尉?”

“没错,我就是怀州来的。右卫将军张亮之子,的确是有一个叫张誉之的。听说此人八岁开始习武,十四岁便入军中历练。第二年,便屡获军功。算起来,此人今年应该也才十八岁,就已经是昭武校尉,官居正六品了。”

“昭武校尉?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大官了啊。按照唐制,此人的官衔已经比县令还大。这样的人,居然也来参加科举?要知道,这进士科虽然难考,但是这官可更难当。即便是中了三甲,也要经过吏部层层删选方能封官。而且官职,大多都不会超过六品。”

“哼,你们懂什么,人家本就是弘文馆的学子。能在这里读书的都是什么人?皇亲国戚,一品大员、开国功臣的子弟。区区一个昭武校尉,对这些世家公子而言,远远不足以光耀门楣。咱们这些没有靠山的,的确是就算中了状元,也当不成什么大官。但人家,只要随便中个进士,日后就能平步青云……”

人群之中顿时议论纷纷,看着年轻人的目光大多都是羡慕之意。张誉之似乎就想要这样的效果,神情越发的得意起来。

一个将军之子,一个已经官居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在这些还没有功名的举子面前,的确有着天然的优势。而这种优势转化成的优越感,在面对着石狮背上,连件像样衣服都买不起的骆宾王,尤为强烈。

张誉之见孩子始终闭着双眼,对自己不理不睬,顿时掀了掀嘴角,目露寒光。

“一,二,三……”

随着冷冰冰的声音数了三下,全场的气氛都凝固了下来。所有人都不再说话,那些离石狮子近的,甚至都不敢大口呼气。然而孩子依然没有睁开眼,面无表情,就像听不见任何声音一般。张誉之何曾受过这等冷落,顿时狞笑连连,示意身边的四名护卫动手。陆忻脸色微变,正欲上前。突然,身侧响起了一道洪亮的笑声。

“我道是什么事情,这般热闹。原来是誉之兄在这里,怎么,怀州待的不舒服,跑来长安玩乐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轻佻、戏谑,淡笑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分明是来者不善。陆忻连忙止住脚步,放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紫衣的年轻男子,正牵着一头毛驴缓缓走来。其身边也无随从,但气质尊贵,满面春风。

经过柳树旁,男子慢慢悠悠的将毛驴栓在树下,对着陆忻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很快便朝人群走去。

此时的张誉之,本就怒火中烧,恨不得亲自动手打人。见紫衣男子出现,脸上更是掠过一丝狞色。

“怎么,不动手了?人家就一孩子,你堂堂的昭武校尉,郡公之子,居然也想欺辱他?你还真是给你爹爹长脸啊,哈哈哈哈哈哈……”

“哼,崔项融,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校尉面前阴阳怪气,大言不惭?我欺辱他,你倒是问问这些个举子们,我为何要欺辱他?”

“哈哈哈,什么东西?我博陵崔氏,自古便为天下第一等高门大族。倒是你们张家,无非就是出了个长平郡公。你张誉之仗着你老子的势力,在怀州耀武扬威也就罢了。但这是长安,天子脚下。我好心奉劝你一句,还是收敛一些。”

紫衣男子说到这,嘴角微翘,不再看张誉之,而是将全部目光都放到了骆宾王的身上。而他的眼神,也逐渐由轻佻,变得慎重起来。

“博陵崔氏?”

柳树下的陆忻皱了皱眉,他并未从来人的身上察觉到法力波动。但从张誉之有些忌惮的表情来看,这突然冒出头的崔项融,定然有着很深的背景。否则,绝对镇不住这威风凛凛的昭武校尉。

“呵呵,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

在来之前,陆忻可从未想过,等待入场考试的这么点时间里,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但此时想想,李世民即位后的第一场科举考试,定是汇聚天下能人。各路官宦、世家、豪族的子弟,肯定都会出来争个高下。这局面,或许远比想象的还要复杂。

“博陵崔氏!完了完了,怎么连这个氏族的人都赶来科考了。他娘的,老子的运气怎么这么背。”

书生不知何时也跑到了柳树下,抓着陆忻的袖子便往脸上擦。转头看去,书生的脸上留了不少汗,也不知道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还是因为紧张被吓出来的。一向对科考从容自信的屠成礼,此时似乎忧心忡忡。这模样,陆忻还是第一次见。

“一个世家子弟而已,瞧把你吓的。平日里尽听你吹牛,真到考试的时候,知道怕了吧?”

“你懂个屁!”书生立刻骂了句娘,随后眯着双眼望向那崔项融,压低了声音道:“忻哥你是有所不知。博陵崔氏,自东汉开始就是名门望族。到了北朝,天下分士族门第,他们崔家被列为一等大姓。这还不算完,从东汉到现在,博陵崔氏一族前后出了十几个丞相,将军、侍郎以上的朝廷大员上百位。精通诗赋、书画、六艺的族人,数之不尽。历朝历代,只要有博陵崔氏一族的人参加的科考,同期的进士注定都要被他压上一头。也许,永远都不会有出头之日。”

书生的话越说越轻,但依然让陆忻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几个丞相,上百位高官,繁衍了数百年的大家族,其底蕴之深厚,的确无法想象。怪不得,张誉之在面对崔项融时,气势上不但没有优势,反而还低了一些。

而且在古代,读书与养气是不分家的。崔相融的气质,一部分是从骨子里带来的,还有另一部分,则是读书大成之后养出来的。因而陆忻在其出现时,就感受到了一股与孔闻相似的大儒之气。书生明显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才会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第一等高门大族?哈哈哈哈,崔项融,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吧?大唐皇帝姓李,李氏才是本朝第一大姓。你方才之言,难不成是想谋反?”

“哦?你以为,就凭你区区的三言两语,就能挑拨我崔氏与大唐皇族的关系?张誉之啊张誉之,你还真是个愚蠢的莽夫啊!”

一声冷哼,崔相融身旁的石狮子突然裂开。而盘膝于上的骆宾王,也猛地睁开了双眼。

第113章:大闹弘文馆

“诸位,巳时初刻才开考。你们世家子弟,皆有万贯钱财,何必学我一般,早早便在这弘文馆外受日晒风吹。骆某好不容易才将邪灵镇住,却被你们放跑了。日后若闹出事来,在场的诸位都是罪魁祸首。”

骆宾王一睁眼,神情冰冷的环顾四周,说的话,将所有人都给骂了进去。张誉之和曹项融一听,纷纷色变,转头看向了孩子。

骆宾王的前半句话,倒也没什么,甚至还有些道理。此时距科举开考还有一个多小时,有钱的举子们完全可以在弘文馆附近找间茶楼,静心等待。远比待在吵闹的弘文馆外要体面的多。而且远离喧嚣,沉下心境,对考试自然是有利的。

但骆宾王的后半句话,十分古怪。什么叫好不容易将邪灵镇住?还指责众人将邪灵放跑,这光天化日之下,谁会相信有鬼?而且就算真有鬼,也不可能来到这人数众多的弘文馆外吧?此时此刻,就连陆忻都皱起了眉头,完全不知道狮背上的孩子在弄些什么名堂。

“邪灵?哈哈哈哈,你不就是妖怪?崔项融,你看到了吧?究竟是本校尉在欺辱他,还是他在欺辱我们所有人?”

张誉之只看了骆宾王一眼,便又重新望着崔项融冷笑。后者见状,倒是不再顶嘴,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那石狮裂开的缝隙看。张誉之见他不说话,愈发恼怒,朝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四人同时围向石狮,二话不说便要动手将骆宾王拽下来。就在这时,崔项融大喝一声“慢着”,吓得所有人都愣了下神。

四名护卫闻言,不敢妄动,见张誉之摇头,倒是真的停了手。而狮背上的孩子,根本无动于衷,只是一个劲的冷笑。

崔项融喝斥过后,并未解释,只是将目光望向了骆宾王。似乎在他眼中,在场之人谁都不如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重要。

“阁下慧眼通神,手段之高明,远非读书人能及。但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术士不得入朝为官。阁下参加科举,为的是什么?以你的能力,即便不做官,也足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崔项融的声音很轻,但他一开口,不仅仅是那些普通举子。就是张誉之这些高门世家出来的人,也都静静在听。当听到崔项融对骆宾王的评价时,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博陵崔家是天下闻名的望族,其子弟,向来自傲,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但此时的崔项融,明显对狮背上的孩子高看了几等。而这种待遇,是连张誉之这个郡公之子都得不到的。

没等骆宾王答话,恼羞成怒的张誉之便猛地冲到了石狮旁。一拳击出,正好打在那狮头之上。

“轰隆!”

整座石狮瞬间四分五裂,爆开的石块飞向西面八方,不少举子都被砸到了地上。崔项融脸色骤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那漫天飞尘一个急转,全部涌向了张誉之。下一秒,这位长平郡公之子,朝廷的昭武校尉,如同鸡鸭一般,被人抓着脖子,拎在了半空中。而抓他之人,正是那个年纪才十来岁的孩子。

四名护卫见状,吓得脸色惨白,想要上前施救,却又害怕骆宾王动手杀人,一时间僵持在了原地。

“这位小兄弟,有什么话,先把人放了再说。杀害朝廷命官,是诛九族的大罪。没必要为了一个纨绔子弟,害了自己的前程。”

“崔…崔项融!你说谁是纨绔子弟?今天,本校尉非拔了他的皮不可。”

张誉之怒极,尽管被人拎在半空,但丝毫不慌。话音方落,便见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枚黄色玉佩,猛地捏碎。刹那间,电光四射,张誉之的肉身被一股雷霆之力裹住,宛如天神。骆宾王吃痛,不得不把人放开,闪身后退。而此时,孩子本就破烂的衣袖,已经消失了大半截。

“这是……黄玉所炼的上等玉符,内含观虚境七重修为法力。这人,好大的手笔。”

柳树下的陆忻,简直看得目瞪口呆。一枚价值巨大的上等玉符,就这样被捏碎了。这样的场景,他还是第一次见。骆宾王虽然厉害,但修为也没有到达观虚境七重。

张誉之脱身后,通体雷光缠绕,速度变得极快。骆宾王前脚刚退,他后脚便冲了上去。而且张誉之的武功极高,拳法凌厉异常,拳拳带风,加上玉符的力量,骆宾王瞬间就被逼到了墙角。

“一个穷小子,以为会点法术就能耀武扬威。孩子,这个天地很大,有的是你不能惹的人。”

“哦,一枚上等玉符罢了,你真以为是自己的能耐?”

骆宾王退至角落,避不可避,突然一脚踩进地砖之中。随即,一股墨光笼罩全身,在虚空中演化出无数字迹。楷书、草书、大篆、小篆,甚至还有殷商时期的铭文。大量的字迹又组成一段段文章,将周围的空间完全染成了墨色。

张誉之连出了七八拳,孩子明明近在咫尺,可就是打不中,令他又急又怒。

轰轰轰!

带着雷电之力的拳头接连轰击在弘文馆的外墙上,很快便打出了一堆窟窿。此时的弘文馆虽然还未开门,但内部早有官员在忙活。外头的动静如此之大,怎会没有反应?不到十个呼吸,弘文馆的大门便被打开,从中冲出了几十个北衙的元从禁军。一瞬间,门外的举子们全被围住。

“什么人,敢在弘文馆外放肆!”

一声暴喝,一个身穿文官官服的老人从大门内走出。尽管年近六十,但目光锐利至极。崔项融见状,脸色微变,连忙压低了声音道:“国子监祭酒,是此次科举的主考官之一。你们再不停手,就等着被除名吧。”

崔项融的话,瞬间就让张誉之停了下来。而骆宾王,也在随之收了法力,恢复如常。但二人刚刚的战斗,早已让其余举子看得目瞪口呆。光是那墙上的一大堆窟窿,就已经留下了足够多的证据。

科考开试在即,举子于弘文馆外斗殴。这样的行径,没有任何一个朝廷能够容忍。就像学校的老师,不喜欢打架的学生一样,这是读书人的大忌。

“这老头就是国子监祭酒?连头发都快掉光了,一看就没什么学问。”

书生躲在陆忻背后看热闹,见张誉之和骆宾王打架,兴奋得不行。此时又看到从弘文馆内走出的老人,顿时吐槽起来。陆忻早知道他的德行,并未去理会。但他有些担心,封建王朝,是一个身份制社会。政权讲的是出身、门第,讲的是一个人的背景和靠山。骆宾王与张誉相比,便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国子监祭酒,并不是什么大官。但这个职位,如果放在现代社会,就相当于一个国家的教育部部长。就拿当下的唐朝来说,理论上,国子监是国家的最高学府,其地位还在弘文馆以及东宫的崇文馆之上。尽管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但国子监是朝廷用来笼络天下平民读书人的重要机构,是朝廷的一张脸面。而这一点,从国子监祭酒是此次科举的主考官之一,就能看出来。其权力,在读书人的眼中,是极大的。

“孙大人,学生张誉之,见过祭酒大人。”

“哦?原来是张公子,怀州一别,已有三年了吧。长平郡公他,身体可还好?”

“家父一切安好,多谢大人惦念。”

国子监祭酒刚从台阶走下,张誉之便上前行学生之礼,显得十分谦逊。老人见了,顿时眉开眼笑,竟与之寒暄起来。而反观骆宾王,只见其冷着脸站在墙头下,神情始终傲然。陆忻看到这,心神一跳,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果然,张誉之在老头耳边嘀咕了几句后,这位祭酒大人立刻拉下了脸,望着骆宾王的目光变得十分严厉。只见他走到墙角,看了片刻墙上的窟窿后,突然冷哼了一声。

“弘文馆是什么地方?朝廷官学,岂容尔等放肆?作为此次科举的考场,弘文馆由陛下钦点,皇恩浩荡,居然有人在此处闹事?墙下举子,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越州府,骆宾王。”

“骆姓?”

国子监祭酒闻言,白了一眼神情孤傲的骆宾王,顿了顿,随后语气又加重了一分。

“你可知,你犯的是何罪?身为读书人,大闹考场。此等心性学识,也有脸来参加科考?”

“你说什么?老头,你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也配为国子监祭酒?”

骆宾王大怒,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索,张嘴就骂。而他的话一出,在场之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站在其不远处的崔项融,都瞬间变得脸色。

“小子,你狂妄够了没有?这天底下,居然会有你这等无耻之徒,简直是丢我们读书人的脸。”

张誉之见骆宾王毫无惧意,顿时冷笑连连。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煽风点火。而此时,那国子监祭酒早已气得全身发抖。

第114章:五姓七望

“你方才说什么?把话,再说一遍!”

国子监祭酒已过知天命的年纪,“六十而耳顺”,心性早已被岁月磨平了棱角,轻易是不会发火的。而且,若不是学识修养都极高的人,也不可能坐得上祭酒这个位置。

但此时此刻,骆宾王的反应,却是让老头不惜当着天下举子的面,勃然大怒。他这一怒,全场鸦雀无声,就连崔相融都不敢说话。

“我的意思是,祭酒大人不辨是非,不分青红皂白。只一味听信他人之言,恐怕有失偏颇,坏了朝廷颜面。”

骆宾王依旧没有表情,说话的时候也是冷冰冰的。他不傻,自然明白当前的处境。但他明显是那种“宁折不弯”的性格,不像张誉之那样,懂得见风使舵。其实真正的读书人,本该如此。不为五斗米折腰,不畏权贵,洒脱正直。

可在现实中,这样的人凤毛麟角。往往都是孑然一身,既没有朋友,也不会有太大的作为。这种现象,自古如此。有时候,一个人没有心机,不懂得圆滑。即便他是对的,也得不到旁人的支持。所以孔子到了晚年,悟出了中庸之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可过于刚直的人,亦非君子。

国子监祭酒为官多年,早已学会权衡利弊。读书人的那一套“刚正不阿”,用在他的身上,自然讨不得半点好。

“哈哈哈哈……我孙殿誉读书养气一甲子,为官十几载,还是头一次碰到此等目无尊卑的学子。骆宾王,看在你年幼的份上,大闹弘文馆一事老夫也不予追究了。走吧,离开长安,永远别再回来。”

国子监祭酒冷冷拂袖,说完话便往弘文馆内走,分明是怒到极点,反而变得冷静。可他刚走了三步,耳畔便响起了一道更加冰冷的声音。

“我凭什么要走?祭酒大人,我骆宾王从乡试,到县试,再到州试,次次头名。这乡贡的名额,是州府衙门给的,你一个国子监祭酒,有什么权力这么做?何况此举,分明是受小人挑拨,毫无道理。”

“你说什么?”

骆宾王的声音刚落,就见那孙殿誉停下了脚步。虽然没有回头,但这一次,这位国子监祭酒的声音已经完全不同了。如果说,之前对待骆宾王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无礼的学生。那么现在,就是如临大敌了。

看到这一幕,陆忻按在柳树上的手都不禁哆嗦了一下。

“该死!这小子怎么就那么拧呢,低个头,认个错,这事也就过去了。看那祭酒的样子,只要有人替他求情,肯定会网开一面。越州府人……书生,你在参加州试的时候见过此人吗?”

“我见个屁!越州都督府下辖十几个州,这些地方的人全都可以自称越州府人。这小子如此不开窍,显然是从哪个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跟个猴儿没有区别。换做是我,巴结那张誉之还来不及呢,谁会跟个昭武校尉、郡公之子对着干?”

“唉,并不是所有读书人都像你这样不要脸的。”

“忻哥,你咋说话呢?我那是不要脸吗?我那是圆滑、谨慎,会做人。子曰中庸处世,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这小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都搞不明白,就是给他官当,也是个死。”

“好了好了,别给我说些没用的。你也不要曲解人家孔圣人的中庸之道。总之,此人日后的成就,也许还在这位祭酒大人之上。”

陆忻眉头紧锁,他毕竟是从后世来的,知道初唐四杰的名头。不管怎么说,骆宾王的性格还是令他敬重的。这样的人,别说在这个皇权大于天的封建社会。就是放到自由、民主的现代,都是凤毛麟角。而且整件事情,并不是他的错。

“这位举子,你问主考官大人凭什么这么做。那么现在,由我来告诉你如何?”

不知何时,弘文馆外又来了一群人。而且,就在骆宾王质问孙殿誉的时候插话。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的一丝声音,都是引人注目的。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声音的来源望了过去。陆忻自然也不例外,只见一个中年文士和三个年轻举子正缓缓走进人群。

那中年文士一袭青衫,头戴冠巾,脸上还留着鲜明的胡子,颇有魏晋之风。其余三人,皆穿白衣,一个俊俏,一个高瘦,一个则身材魁梧。这几个人虽然各有不同,但气质都十分出众。无论是神采,还是穿着、步伐,都从骨子里透着一股高贵。换句话说,这几个人,和崔项融是同一类人。

这种气质,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养出来的,跟读多少书无关。而是积年累月,流淌在家族血脉之中,由长辈言传身教,打小就一点一点培育。从衣食住行,到语态举止,皆于常人不同。在这一点上,贵为郡公之子的张誉之,就相当于一个暴发户。

通俗的讲,就是有些人明明在装逼,你却觉得很舒服。而有些人还没说话呢,光是站着那里,你就感到厌恶。

这四个人一来,根本不用说话,周围的举子们便纷纷让开了道。什么叫名门望族,这就是名门望族。这种气质,能够潜移默化的被周围的人喜欢,是一种能让人产生攀附心理的强大的“气”。而这种“气”,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一种天然的优势。

崔相融明显是认出了来人的身份,目光紧盯着那说话的俊俏举子,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不悦。

而那国子监祭酒孙殿誉,本要发难,可是听到俊俏举子的声音,竟然压住了本该爆发的怒气。不仅是他,在场上百位举子中,许多世家公子也纷纷变了神情,露出忌惮之色。

“我没有看错吧?那是……清河崔氏的金玉坠,范阳卢氏的六尘戒,荥阳郑氏的白羽扇,还有,还有太原王氏的玲珑笙。我大唐七大郡望子弟,居然到了五个?”

“可怕,这届科举,实在是太可怕了!五姓七望,除了皇族和赵郡李氏,几乎全到齐了。这些人若全部参加科考,以他们的学识以及在朝中的人脉,我们就算金榜题名,恐怕也封不了官了!”

“是啊,唉……寒窗苦读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可前方的路,太窄太窄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能在一天之内,同时见到五大郡望的子弟,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听着周围人群的窃窃私语,陆忻的眉头皱得越发厉害。从这些话里随便挑上几句,就能知道这突来的四个人,出身之高贵,天下皆知。而反观骆宾王,孑然一身,毫无背景,几乎是被每一个人孤立了起来。

哪怕是站在远处的屠成礼,虽然只是个旁观之人。但言语间,也站到了骆宾王的对立面。这场景,对于来自现代社会的陆忻来说,极不舒服。

人人平等,在这个时代,明显是一句屁话!

“这小子惨了,不仅招惹了个昭武校尉,还被一群郡望子弟盯上。要是我,就立马跪下磕头认错。不过看他的样子,明显是不可能了。忻哥,你说这小子傻不傻,实在是孺子不可教也!”

“闭嘴!”

陆忻脸色难看,紧紧地握住了双拳。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一刻,所有人看向骆宾王的目光都变了。即便是那些与他一样出身平凡的穷举子,也在刹那间将之视作了大恶人,唯恐避之不及。

“你是谁?”

骆宾王依然站在墙角,面目清冷,两袖空空。因为年纪小的缘故,他的容貌其实看上去还非常稚嫩。加上衣衫褴褛,别说站在这些世家子弟的面前,就是走在普通的大街上,都会让人轻视。

见骆宾王问话,那长相俊俏的年轻人轻轻打开手中那通体洁白的折扇,淡笑了起来。

“荥阳,郑慧铭。江州刺史郑善果是在下祖父。”

“哦,原来是高官之后。”

骆宾王闻言,微微点头,脸上依然没有表情。郑慧铭见状,猛地讲折扇一收,两眼都眯了下来。

“呵呵,你方才质问祭酒大人,有何权力将你逐出长安。现在,我就来回答你。照你自己所言,你为乡贡,非学馆所出。按我大唐律,科举主考官,有权质疑你的举子身份,若有必要,还可将你押至户部或是国子监调查。孙大人既是此次科举的主考官之一,又是国子监祭酒,你说他有没有权力?再者,你一介布衣,尚无功名在身,便敢不分尊卑,在弘文馆外大呼小叫,顶撞朝廷命官。若是给了你功名,日后岂不是连我大唐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此等心性,岂能容你参加科考?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诚不欺我。别说祭酒大人要办你,就是我等的一纸文书,也能上达天听,治你个目无尊卑,以下犯上之罪!”

“目无尊卑?哈哈哈哈……你说完了没有?”

第115章:出头之鸟

突兀的一声爆喝,如滚滚雷霆,从天而降,瞬间便镇住了还在说话的郑慧铭。

只见骆宾王眉头一掀,终于露出了无比愤怒的神情。而他看向郑慧铭的目光,亦是充满了怨毒!

围观的举子们被这一声爆喝惊吓,纷纷退开。张誉之、崔项融,以及孙殿誉这位科举主考官,全都黑了脸。特别是崔项融,原本还有些同情骆宾王。毕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而且的确没有做错什么。但是现在,所有的同情与尊重,顷刻间荡然无存。

说到底,他也是郡望子弟,豪族之后。最起码的一点,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呼小叫。更别说,顶撞尊长了。

郑慧铭在短暂的错愕后,仰头长笑,语气之中出现了一丝怒意。

“可怜而又可恨的草莽,像你这样从寒门出来的无知之徒,是永世都不会有出头之日的。孩子,就如祭酒大人所说,你还是尽快离开长安吧。再待下去,别说当官,就是连你的命,恐怕都保不住。”

“哈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慧铭兄被人如此顶撞呢。这孩子,是鲁莽了些,但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在开考前,还给大家演了出好戏。也算是给此次的科举,平添了几分欢乐。”

“呵呵,夕鼎兄的意思可是说,这孩子就像那树上的猴儿,龇牙咧嘴,挠耳抓腮?如此说来,倒也有些乐趣。”

“哈哈哈哈哈哈……的确是像只不通人性的猴儿。”

郑慧铭身后,太原王氏和那范阳卢氏的两名子弟一通戏谑之言,瞬间引发哄堂大笑。许多世家的子弟纷纷附和,随后,那些本无立场的寒门举子也都大笑了起来。

墙倒众人推,痛打落水狗的戏码,谁都喜欢看。何况此时附和,还有可能攀附上望族子弟,何乐而不为?

这一刻,墙角下的骆宾王,真正的成了孤家寡人,所有举子嘲弄的对象。在一阵阵戏谑的笑声中,孩子的脸色由愤怒逐渐变得疯狂。就连站在远处柳树之下的陆忻,都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气,自骆宾王的体内,涌向四面八方。这股杀念,不关是指向郑慧铭、张誉之等人,而是笼罩住了在场的所有举子!

“别,千万别动手!”

陆忻脸色大变,紧张的差点喊出声来。可就在下一秒,骆宾王猛然踏出一步,周身墨光缠绕,提气开声,震荡四方!

“你们,笑里藏刀,冤枉好人。你们,全都该死,全都该死啊啊啊啊啊……”

充满了无边怨气的吼叫声,直冲云霄。骆宾王的表情已经愤怒到完全扭曲,双眼猩红,疯狂至极。他的修为再高,学问再高,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人生经历,甚至还远不及陆忻。在认为自己并未做错事的情况下,被千夫所指,再坚硬的内心,都是会崩溃的。

这一次,强烈的杀气伴随着法力波动,笼罩住了整块弘文馆外的空地。远在十几米外的书生,瞬间寒毛直竖,本能的躲到了陆忻身后。

“忻…忻,忻哥!这小子,不…不是想杀人吧?”

“他是想杀人,但要杀的,都是些该死之人!”

陆忻闻言狞笑,吓得一脸懵逼的书生又缩了下脑袋。与此同时,孙殿誉怒斥了一声,直接下令元从禁军抓人。张誉之见状大喜,身上重新涌现出雷光,猛扑了上去。

暴走的骆宾王本想先杀郑慧铭,但被张誉之瞬间挡住,脸色越发狰狞。双方对拼了两招后,几十个元从禁军全围了上来。这些人都是上过战场的精锐之师,不仅个个武艺高强,而且还是皇帝钦点,专门从北衙调过来守卫科考场地的“御兵”。不管有任何理由,袭击这些元从禁军,等于违抗皇命,是造反的死罪!陆忻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一个暴怒后完全失去理智的人,平时再聪明,这一刻也是不会考虑到这些的。

有了元从禁军的加入,骆宾王很快便处在了下风,重新被张誉之逼退至墙角。尽管击飞了几人,但双方人数差距太大,瞬间便形成了骆宾王苟延残喘的局面。与此同时,郑慧铭冷笑着走到了孙殿誉身旁。在其耳边言语了几句后,突然打开折扇朝骆宾王一挥。刹那间,孩子的头顶上空落下一座青光闪闪的青铜大钟,往其背上一压,骆宾王瞬间躬身,大口吐血。随后,张誉之一拳轰在他的右肩上,疼得孩子脸皮直抖,猛地半跪了下来。

“祭酒大人,狂徒已经拿下,还请大人发落。”

“哼,此子邪性,大闹弘文馆,妄图杀害本官,罪不可恕。科考在即,为免耽误国之大典,辜负陛下圣恩,此等妖孽,当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孙殿誉此时明显也有了杀心,不再追问前因后果,直接下了杀人的命令。那些元从禁军闻言,二话不说便提刀上前。

此时,陆忻哪还管得了其它,身形一晃,瞬间挡到了骆宾王身前。那禁军刚要下刀,就见一道剑影转瞬即逝,下一秒,自己手里的刀断成了两截。

陆忻的举动,吓得书生连忙捂住了嘴巴。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哗然。在场的上百举子,谁都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居然会有人出来替一个引发了众怒的人出头。甚至,不惜冒着杀头大罪,斩断了元从禁军的刀。

张誉之瞬间黑了脸,他离骆宾王最近,刚才发生的一切自然看得清清楚楚。郑慧铭等几个郡望子弟,则是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露出怪笑。唯一没有表露恶意的,只有双眸微眯的崔相融。

两秒钟后,孙殿誉才从惊慌中回过神来,一步踏出,简直是脸红筋暴。

“何方贼子,胆敢助纣为虐?你可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嘿嘿嘿,祭酒大人息怒。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这历朝历代,对于死刑都尤为慎重。即使是罪恶滔天、铁证如山的案犯,也需朝廷再三复核,由皇帝批示后方能行刑。天下人都知道,当今陛下仁德宽厚,爱民如子,不会轻易错杀任何一人。祭酒大人这么做,无视朝廷法度在先,陷皇帝陛下于不仁在后。您说,我该不该阻止呢?”

面对孙殿誉的喝问,陆忻毫不在意,嘿嘿讪笑。而他的话一出,顿时令这位国子监祭酒脸色骤变,一时间竟哑口无言。就是张誉之和郑慧铭等人,也是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正如陆忻所说,死刑在古代也是极为严重的刑法,各个朝代对待死刑的态度也都十分的慎重。自魏晋南北朝开始,便出现了死刑复核制度。行刑前,需将案件上报中央,甚至是直接由皇帝来决定。也就是说,任何地方的官府,理论上都无权私自斩杀犯人。而到了隋朝,更是确立了死刑三复奏制度。

《隋书刑法志》载:“开皇十五制:死罪者,三奏而后决。”这里的三奏对象,指的正是皇帝。到了唐朝,太宗即位后,用法更加宽厚。为了避免杀错人,不仅完善了“三复奏”制度,甚至还规定,京师内的死刑案件,需“五复奏”方可执行。司法官员不奏而擅刑者,会被重责。情节严重的,甚至同样会被判处死罪。而这种对待死刑极为谨慎的态度,一直被后世的历朝历代所沿用。

陆忻其实并不了解大唐的律法,但他曾经跟着陆庭昉学习过古代史,加上看了不少电视剧,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此时说出来,一看孙殿誉等人的反应,就知道说到点子上了。一时间,原本有些心虚的他,开始有了几分底气。

“哼,你说的,那是抓捕在案的刑犯。而此人,身怀妖法,又是在科举大典之际发难,事态紧急,岂能同日而语?难不成,要等他杀了人后,再行处置?你,可不要将野兽与人混为一谈。”

郑慧铭皱眉盯了陆忻片刻,倒是第一个开口说话。随后,与之并肩站立的高瘦男子,摸了摸悬挂在腰间的笙,淡笑了起来。

“不知阁下姓甚名谁,从何处来,不妨报个家门,也好让我等瞻仰瞻仰。”

“哦,问我姓名?那么你又是谁?”

陆忻冷笑,缓缓收起了游仙剑,一脸的人畜无害。此时,他表现得越谦逊,就越让人看不透。而这,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骆宾王正是太过刚直,不懂得隐藏自己,才会成为众矢之的。

“呵呵,在下王夕鼎,大周太子姬晋之后。”

“呦,这么说,还是位周朝的皇族后裔?不过,如今早已不是大周的天下。王兄张嘴闭嘴就说什么大周太子,是何居心?”

“你!哼,巧舌如簧,你究竟是什么人。在祭酒大人面前,怎敢放肆?”

王夕鼎见陆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顿时便生出了怒气。陆忻见状,心中暗笑,不再答话,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扶起了骆宾王。可就在这时,一股强烈杀念,突然从远处笼罩了过来。

第116章:众怒

那是一股毫不掩饰的杀念,仿佛生怕被盯上的人不知道。而随着杀念一同来的,还有一道非常熟悉的目光。陆忻顺着感觉望去,在大约三四里外的一座高楼顶部,看到了御神庙总管,魏吞云。

这一眼,瞬间令陆忻浑身颤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魏吞云是归微境高手,而且还是在长安城。被他盯上的人,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陆忻尽管在其手底下逃过一次,但当时完全是因为李淳风的缘故。阴阳寺卿谭宗孝,忌惮早已站在府衙之外的李淳风,才命令魏吞云退走。否则,当时在府衙内的所有人都要死。

“他怎么会在那里?难道是为了科举考试,坐镇长安?不管了,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救下骆宾王的性命。至于魏吞云,皇帝亲自下旨赦免我。大庭广众之下,谅他也不敢胡来!”

陆忻眯了眯双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其实,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强出头的人。但在大义面前,有些事可以不做,但有些人,必须要帮。

“小兄弟,看你的打扮,应该也是个世家子弟。这为人处事的道理,想必都懂。今天这事,孰是孰非并不重要。但孰轻孰重,你就得好生掂量掂量了。还有,夕鼎兄既然再三问你姓名,这已是天大的面子。你再不说,可就不光是得罪太原王氏一族这么简单了。”

见陆忻一直不答话,站在王夕鼎身后的魁梧男子,摸了摸中指上明亮的玉戒,冷声说道。此人的声音,最为洪亮,一开口,便如同钟鼓般震慑人心。所有举子都将目光望了过去,而大部分人在听完话后,都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似乎十分赞同。

什么叫“孰是孰非并不重要”?魁梧男子的话,落到陆忻耳中,实在是过于高高在上了。他如何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骆宾王不过是一个落魄的无名小卒,穷的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和张誉之、孙殿誉这些人相比,根本就是泥地里的臭虫,想踩就踩。更别说,和他们这些郡望子弟相比了。

在这个阶级分明的身份制社会里,平民与世家贵胄,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其实在大唐,魁梧男子的话并没有说错。李世民再看重天下百姓,也不可能愚蠢到将平民与世家子弟混为一谈的程度。法律,永远会站在王夕鼎等人那一边。从这个角度看,眼前的这件事情,谁对谁错的确并不重要。

可陆忻与所有人都不同,在他这里,骆宾王就是对的,是无辜的!

“哈哈哈哈,不是我不愿说,更不是我不敢说。而是在诸位郡望子弟面前,除非我是皇亲国戚,否则就是亮出了身份来历,又有什么用呢?对吧?”

陆忻突然大笑了一声,也不看那魁梧男子,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孙殿誉。说到底,在场这么多人,唯一能决定骆宾王生死的,只有这位国子监祭酒、此次科举的主考官大人。至于郑慧铭、王夕鼎一行,出身再高贵,也无权以举子的身份干预朝政。

“祭酒大人,我无意冒犯。但本次科举,是皇帝陛下自登基以来的首次科考。陛下恩开制科,尤为重视。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开考了,倘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血溅弘文馆。不但不吉利,恐怕还会有失朝廷颜面。就是传到陛下那里,想必也会令得龙颜不悦吧?”

“这……”

陆忻的话还未说完,孙殿誉那满是褶皱的老脸就抖了两下,似乎有所动摇。而他的神情变化,也让张誉之这个昭武校尉以及郑慧铭等世家公子,纷纷变了脸色。

如果这个时候当着天下举子的面,轻易放了骆宾王,那么他们这些人的脸,也就挂不住了。在场之人,除了张誉之跟整件事情有关外。郑慧铭、王夕鼎等几个郡望子弟,并无半点瓜葛。之所以牵扯进来,无非就是想跟国子监祭酒孙殿誉套个近乎。顺利的话,既能讨得这位主考官大人的欢心,又能替家族扬名,让自己出风头,可以说是一举三得。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半路会杀出来一个程咬金。

“哼,祭酒大人千万别听他妖言惑众。我等此举,完全是在替朝廷铲除祸害,替天下百姓惩戒恶人。孔夫子常说礼义廉耻,这礼字,摆在了国之四维的首位。就算可以饶恕他所有罪行,可在这弘文馆外骑身狮背、大呼小叫,就是对往圣的大不敬。这样的人,也配叫作读书人吗?就是皇帝陛下在这里,也绝不会饶恕他。”

还没等孙殿誉开口,张誉之便声色俱厉,狠狠的将骆宾王说了一通。他这话一出口,正中几个世家公子的下怀。而且张誉之此时说的,有理有据,不仅搬出了孔夫子,还搬出了管仲的“国之四维”。其他举子听了,也纷纷点头,显然十分认可。

此时的大唐,太宗初即位。治学,用的是儒家理念。这一点,从李世民下诏,命国子监“停祭周公,升夫子为先圣,以颜回配享……”的做法中就能看出来。这位皇帝,比起他爹,在控制百姓的思想上,明显要凌厉果断的多。

而治国之法,即便有佛门的影子在,但儒家思想依然根深蒂固。这是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历经数百年积淀起来的,早已深入人心。

因而张誉之一提到“礼义廉耻”,立马就得到了众多举子的支持。

“哈哈哈,誉之兄不愧为将门之后,一身正气。这话说的好啊,一个读书人,如果不知礼,怎敢读圣贤之书?这等丧心病狂之徒,即便不杀,也定要严惩。祭酒大人尽管下令,就算传到陛下那里,也有我郑氏一族替大人作证,祸福同担。”

“不错,还有我太原王氏,陛下若真要怪罪,我王夕鼎第一个出来认罪。”

“呵呵呵……两位仁兄还真是嫉恶如仇。也罢,若陛下真觉得咱们做错了,那出来顶罪的,算我卢厚泽一个。想必看在家父的面子上,陛下他也不会重责吧?呵呵呵呵……”

“还有我们,我们都可以替考官大人作证,替诸位公子作证……”

张誉之的话,经过郑慧铭的附和,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便得到了所有举子的支持。而有了如此多人当后盾,孙殿誉刚刚有所变化的神情立即坚定了下来。

此时此刻,惩戒骆宾王,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一件得了人心,需平民愤的大事。在场的郡望子弟,除了崔项融以及那清河崔氏的中年男子没有说话外,其余三人都表了态度。到了这个时候,即便他不想严惩,也不行了。

看着眼前群情激奋的场面,陆忻脸色骤变,顿觉大事不妙。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身处在怎样的一个世界里。有些东西,是他一个人,无法抗衡,更无法改变的。

低头看向骆宾王那一脸桀骜的样子,陆忻心中五味杂陈。说起来,自己的年纪,其实与骆宾王相差无几。两年前,他也曾这般落魄、孤独,孑然一身。也许别人无法理解骆宾王此时的心境,但他完全可以感同身受。

紧了紧双拳,少年已经下定决心,要带他离开。

“好,既然大家都认为他有罪,那本官也不能徇私舞弊。不过此人说的也不无道理,陛下仁慈,而今又是科考在即,定不希望看到有人血溅弘文馆。可狂徒凶煞,以免他继续害人,本官会命人断去他的手脚筋,并押往雍州府,按律交由雍州府衙审理。诸位举子,可有意见?”

“哈哈哈,大人此举甚得人心,学生没有意见。”

张誉之一听要断去骆宾王的手脚筋,顿时大笑着点头附和。这样的做法,能直接将骆宾王变成废人,简直比死了还痛苦,他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其余世家子弟也都随之纷纷点头,孙殿誉见状,满意的捋了捋胡子,立刻便命令身旁的元从禁军动手。陆忻见事态已经无法阻止,连忙上前一步,将骆宾王挡在了身后。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骆宾王却突然站起身,将他拉到了一旁。

“我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掺合,滚吧!”

孩子的声音依旧冰冷,尽管是在跟帮他的人说话,但同样毫无感情。陆忻脸色未变,刚欲开口,嘴巴却被一只手给堵住了。而此时,大量元从禁军冲上前,再次和骆宾王交手。

“忻哥,你他娘的疯了吗?这傻子又不是你生的,干嘛替他出头?”

“放,放开!”

此时的陆忻哪听得下去,瞬间便拿开了书生的手。后者叫痛,一屁股坐了下来,再次抱住了陆忻的大腿。

“你现在帮他,不但是跟大唐朝廷作对,而且还要得罪几大世家的人。别说五姓七望,就是一个张誉之,咱都得罪不起啊。”

“哼,一群不辨是非之人,我今天还真就得罪了。世家子弟算什么,老子连他娘的上玄天宗都不怕,你给我让开!”

第117章:向天而歌

陆忻怒不可遏,如果眼睁睁的看着骆宾王被围攻致死却什么都不做的话,他恐怕会一辈子心中难安。

挣开书生的双手,少年持剑,一步踏进了战团之中。此时,骆宾王已经被元从禁军完全压制住,身上的墨光逐渐暗淡,只剩下招架之力。陆忻入场后,以游龙身法迅速冲至骆宾王身前,并斩断了周围所有元从禁军的横刀。

这一幕,吓得众多禁军都停下了围攻的势头!

北衙是皇帝近卫,换句话说就是御林军。每一个人都是从各大军营中,十里挑一出来的。给元从禁军的佩刀,是最为上等的兵刃,由卫尉寺专门打造。可少年手中的剑,却如此轻易的将这些横刀斩断,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崔项融的站位距离骆宾王最近,陆忻冲进战团的动作,被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位博陵崔氏家族出来的公子,明显也被惊到了。

“元从禁军的横刀全部是由上等的黑曜钢锻造,吹毛断发,坚固无比。而且这些禁军被挑选出来负责护卫科举考场,刀上应该都抹了朝廷秘制的鲸尸油,能够抵挡阴阳师的法术。但此人的剑上,并未附着法力,看来是其本身的材质,就远在黑曜钢之上……而这样的兵器,哪怕是在七大郡望世家中,也找不出多少。即便是有,也都是被当作传家之宝供奉,不可能让一个小辈带出来。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崔项融心中思忖的同时,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同时将目光望向了郑慧铭几人。这一刻,几乎所有世家子弟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特别是几大郡望之后,个个都是眼力极好、见多识广的人物。陆忻一动手,无论是武功身法,还是手上的兵器,都足以令他们想到很多。

而质问过陆忻身份的王夕鼎与卢厚泽。在看到少年手中那削铁如泥的宝剑后,神情都变得有些尴尬。他们本想用自己那高高在上的出身,压制住少年的锋芒。但此时看上去,对方的出身来头,似乎比自己还要高贵。至少,他们手上,可没有一件能够削铁如泥的宝贝。

“不是让你滚吗?怎么又回来了?”

骆宾王看到突然杀进来的陆忻,掀了掀眉,态度依旧冰冷。他此时的气息十分虚弱,语气冷漠而疯狂,似乎已将自己置身于必死的境地。这是一种很可怕的状态,说明骆宾王的内心,已经失去了对活下去的欲望。

“傻子,你以为我稀罕救你吗?只不过,我不忍心看到一个未来的大诗人,蒙冤而死!”

“大诗人?哈哈哈哈……别再逗我了,我被嘲笑的还不够吗?什么狗屁诗人,这天下,是他们王侯贵胄的天下。本以为科举是我们这些布衣百姓的出路,可一入长安才明白。天下虽大,却无我骆宾王立锥之地。”

“不对,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在砚香楼听过你的诗,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你初来之时,是何等的踌躇满志。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

“呵……我的诗?皇居帝里崤函谷,鹑野龙山侯甸服。五纬连影集星躔,八水分流横地轴。我的诗,除了你一人,还有谁会知道?帝京篇才写了不足十之一二,我便于这薄凉的长安含冤受辱,这样的朝廷,还有何希望?这样的诗,不写也罢!”

骆宾王听到陆忻念了两句自己写的诗后,顿时目光迷离,仰天长笑。但他的目光与声音中,依然没有半点想要活着的欲望。陆忻一边抵挡着元从禁军的攻杀,一边回忆着脑海中为数不多的诗词储备。

骆宾王是唐初四杰,能配得上这个名号的,定有大量诗词存世。可他在穿越前,并不是一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唐诗三百首,他能记住的也不过廖廖几句。

孙殿誉见陆忻剑法高明,只一人便挡住了大量的元从禁军,一时间神情复杂。混迹官场多年的他,早已是个老滑头,自然看得出陆忻的来历非同寻常,他并不想得罪。

“哼,这位后生,非是本官刁难。连他自己都不想活了,你又何必自作多情。为了一个狂妄自大的黄口小儿,得罪朝廷,值得么?”

“祭酒大人说的对,一个黄口小儿罢了,朝廷又何必理会这样的一个人?”

陆忻听到“黄口小儿”四字,突然心神一震,挥剑斩断了迎面而来的一口横刀,同时将骆宾王带到了墙角。元从禁军非常强大,仅仅只战斗了十几个呼吸的他,已经有些气急了。

“你的诗,可不止我一人听过。而且将来,骆宾王三个字,会名垂千古,被亿万众生熟知。”

“你到底想说什么?”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也是你的杰作吧?当时,向天而歌的不是鹅,是你骆宾王!”

陆忻说到这,身形一晃,猛地冲向了孙殿誉。他的速度极快,而且突然将防守转变为进攻,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等四周的元从禁军反应过来时,孙殿誉的脖子上已经多了口明晃晃的长剑。

“祭酒大人在我手上,谁敢乱动?”

陆忻怒吼一声,吓得所有禁军都停下了动作。而张誉之、郑惠铭等人,也全部神情大变。此时此刻,就连那始终都未说过话的中年文士,也张了张嘴,震惊无比。

在长安城内,劫持科举主考官,是杀头的大罪。这种事,亘古不遇,就连他们这些郡望子弟,都不敢做。别说去做了,就是想都不会想。

“娘的!忻哥疯了,是真他娘的疯了。狐狸,狐狸,你赶紧过来。”

柳树下的书生看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脸色惨白。口中暗骂了两句,慌忙往西市内跑。他读书多年,自问也算是攀今掉古,见多识广。但历朝历代,就没有见过敢劫持科举主考官的。

这里可是长安城,是帝京。天子脚下,科考在即。劫持主考官,这等于在打皇帝的脸。陆忻这一波操作,着实吓到了所有人。而且大部分人,都是愣在了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骆宾王呆呆的看着不远处的少年,瞳孔之中,逐渐冒出了光芒。似乎刚刚的话,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小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劫持朝廷命官,是杀头之大罪。速速放开祭酒大人,饶你不死!”

张誉之先前见骆宾王负伤,元从禁军足以拿下,因而并未动手。可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然如此果断凶狠,敢劫持孙殿誉当作人质。这一幕,足够吓得他心惊胆颤。如果只是杀了一个毫无背景的穷书生,哪怕整件事情传到了皇帝那里,也不会引起多大的后果。可倘若科举主考官死了,皇帝必将下诏彻查。到时候,他张誉之来头再大,也脱不了干系。

“少侠留手,祭酒大人不过是按规矩办事,整件事情与他无关,你可得三思而行!”

此时,很久都没有说过话的崔项融也忍不住开口了。孙殿誉若出什么意外,那么整件事情就彻底闹大了。甚至科举考试,都将因此延后。到那时,不管骆宾王是不是被冤枉的,下场都只有一个。

“嘿嘿嘿,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我可不想背上杀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只要祭酒大人愿意放他离开,我马山把剑收了。孰轻孰重,想必诸位都很清楚吧?祭酒大人,您说呢?”

“哼,老夫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岁,活的够久了。若能为陛下而死,也是件光宗耀祖的幸事。元从禁军听令,此二人欲杀本官,陛下有旨,凡阻碍科考者,格杀勿论!”

“属下听令!”

孙殿誉一声大义凛然的吆喝,瞬间让停手的元从禁军恢复了神采。其中一名领头的校尉,重新杀向骆宾王,竟然丝毫不担心孙殿誉的生死。其余的元从禁军,也从四面向骆宾王包围,大有先杀掉一个的架势。这一幕,看得陆忻脸色狂变。

“哈哈哈,还真是后生可畏!只可惜,你算错了一步。元从禁军只听陛下的诏令,老夫的命,比起科考的安危,可没那么重要!”

“嘿嘿嘿,祭酒大人妄自菲薄了。不过你说的对,你的命比起他,不值一提!”

陆忻冷笑,话音方落,人便放开孙殿誉冲了出去。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强行杀出包围,将骆宾王带走了。可他还未冲到一半,就被一股席卷而来的强大法力震住了脚步。眯着双眼看去,墙角处突然冒出刺眼的红光。紧接着,所有元从禁军都被这股法力弹开,顷刻间摔得人仰马翻。

原本躬身立于墙角的骆宾王,此时已经站直了身子,仰天凝视。其头顶上方,悬浮着一杆墨笔和八道火焰。刚才的红光,正是这些火焰释放出来的。

“好恐怖的资质,居然能在同时突破两重境界!”

第118章:少年识事浅

骆宾王突然的爆发,震惊全场。随即,陆忻的耳畔便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御神庙,刘峙!”

回身看去,人群之外果然多了几个身穿阴阳师法袍的人。其中领头的,正是打过数次交道的御神庙灵官刘峙。此人是观虚境六重修为,远在陆忻之上。不过此时,当刘峙看到骆宾王的变化后,同样是一脸惊骇,眉头皱的厉害。

而他的话,也在这个全场鸦雀无声的节骨眼上,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同时突破了两重境界?”

陆忻浑身一怔,此时再看向骆宾王,孩子的气息明显强大了不止一倍。所受的内伤,完全恢复。那悬浮在头顶之上的八缕道家真火,足以说明他的境界,是观虚境八重!

一个十岁的孩子,居然能有如此强大的修为,这可能是普通阴阳师,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更恐怖的是,骆宾王居然能在一瞬间连升两重境界。这样的修行效率,不仅可怕,还令人嫉妒!

此时此刻,弘文馆外静得可怕。元从禁军不再动手,各大郡望子弟也闭口不言。骆宾王仰头长吸了一口气后,猛地将目光望向了张誉之。刹那间,这位郡公之子、昭武校尉的神情凝固了。

“曲项向天歌!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骆宾王的变化,终于是令得陆忻喜笑颜开。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也许自己改变不了这个时代,改变不了历史。但自己的到来,也许能改变芸芸众生!

“少年识事浅,不知交道难。一言芬若桂,四海臭如兰。这世道,杀人的从来都不是刀剑,而是人心!今日,不管你是郡公之子,还是郡望之后,我骆宾王就是拼了这一身的血肉,也要你跪下认错!”

突兀的一声长啸,骆宾王周身墨光缠绕,瞬间出现在了张誉之的面前。他的速度要比原先快上数倍,法力也要强大数倍。张誉之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都还未动用雷电之力,左臂就被孩子抓住,猛地一扯,筋骨齐断!

“咔擦!”

清脆的断骨之声,听得陆忻都眨了下眼皮。这还不算完,骆宾王在断了张誉之的左臂后,又一拳砸在他的右腿膝盖之上。张誉之痛得龇牙咧嘴,瞬间半跪了下来。

这一幕看似漫长,其实就发生在电石火花间。等众人有所反应,骆宾王早已将张誉之制服。周围的元从禁军是最早反应过来的,可骆宾王周身的法力实在太强,令他们无法靠近。

“大胆狂徒,天子脚下,还不停手!”

回过神后的刘峙怒吼连连,迅速冲进了人群中。这位御神庙的灵官,此时也是法力全开,背后飞旋着六张金符。而其余几人,也纷纷祭出法剑,从四个方向围住骆宾王。陆忻,自然也在其中。

“科考在即,你是何人,敢大闹弘文馆,冒这天下之大不韪!速速放开那举子,否则,杀无赦!”

御神庙阴阳师的出现,陆忻早有预料。从先前魏吞云投来的目光中,就能推测出一二。身为御神庙总管,镇压京师,自然容不得任何阴阳师在长安捣乱。但令陆忻奇怪的是,弘文馆作为科考场地,而且马上就要开始考试。如此重要的一个地方,魏吞云为什么不亲自前来阻止?以他的修为,弹指间就能压住所有人,让弘文馆恢复平静。

想到这里,陆忻忍不住朝远在三四里外的高楼望去,魏吞云的身影,居然还在。

“他恐怕是想等我跟骆宾王杀了人后,再出手。到那时,就没有任何退路了!不好……”

陆忻脸色骤变,刚想叫住骆宾王,然而此时,孩子却已经跟刘峙交上手了。来的御神庙阴阳师,除了刘峙以外,全是些观虚境两重的小啰啰。骆宾王连升两重境界,正是最为强大的时候,如何会放在眼里。

御神庙众人刚祭出法剑,还未施术,骆宾王头顶上方的墨笔便迅速飞出,在每个人的天灵穴上点了一下。顿时间,墨光大作,刘峙的额头出现了一个古老的“囚”字。紧接着,所有御神庙阴阳师都被道道墨光捆住了手脚,无法动弹。

骆宾王做完这一切,依旧死死盯着眼前的张誉之,没有看向任何人。

“磕头认错,饶你不死!”

“哈哈哈哈……向你磕头?小子,你一个无封无爵,出身下贱的平民,也配让我张誉之行此等大礼?简直是在做梦!诸位同年,大家都睁大眼睛瞧瞧,这是一个何等猖狂之人。”

“骆宾王,本官可以对你从轻发落,但你绝不能伤害他!昭武校尉,已是朝廷命官,你这是以下犯上知道吗?”

“哦,以下犯上是吗?哈哈哈哈哈……”

见孙殿誉开口阻拦,骆宾王眉头一掀,伸出手,隔空将老头摄了过来。他明显是想让孙殿誉也跟着跪下,陆忻见状大惊,连忙冲上去阻止。

“别杀人,这是圈套!你修为突破,法力大增,趁着还未闹出更大的动静,直接离开。”

“哼,我就是来参加科考的,为何要走?”

骆宾王丝毫不领情,看到陆忻冲上前阻止,脸上怒气更盛。话音方落便一脚踢向孙殿誉,这位科举主考官大人瞬间当着天下举子的面跪到了地上,痛得哀嚎连连。

陆忻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刚才劫持孙殿誉,无非只是想吓唬一下元从禁军,好让骆宾王有机会逃走。真要他杀人,是万万不敢的。而骆宾王此时的行径,简直比杀了孙殿誉还要严重。

“造反,简直就是在造反。骆宾王,你身为举子,竟敢让主考官大人下跪,你是哪个贱妇生的杂种!”

“骆宾王,速速放开祭酒大人。否则,所有人都要受你连累!”

“疯了,这些贱民,根本就是想出人头地想疯了。不让他参加科考,便如此丧心病狂,简直是牲畜不如!”

骆宾王让孙殿誉下跪的一幕,几乎让所有举子都惊呼了起来。堂堂的国子监祭酒,皇帝钦点的科举主考官,居然就这样当着天下各州府举子的面,跪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脚下。此情此景,不光是对科考的不敬,更是在打朝廷的脸,在打皇帝的脸!

陆忻脸色煞白,刚要继续说话,就见骆宾王狞笑一声,化作一道墨光,掠过了身侧。陆忻连忙回身看去,却见郑慧铭哀嚎一声,痛苦的倒在了地上。卢厚泽吓得连退了三步,立刻转动手中的玉戒。随即,数十道符箓自戒内飞出,密密麻麻,直扑骆宾王而去。孩子毫不在意,伸手一抹,大火滔天,将符箓烧成了灰烬。

与此同时,王夕鼎迅速拿起腰间的笙,手指往那笙管上一搭,天地间立刻出现了一段清越的音律声。陆忻顿觉脑袋一沉,念头混乱,连忙捂住了双耳。骆宾王同样如此,站在原地晃了两下,竟然有些站不稳身子。

“该死!敢偷袭我,本公子从小到大,还从未受过此等大辱!”

趁着这个间隙,郑慧铭猛地自地上翻起身,朝着骆宾王挥出了白羽扇。嗡嗡嗡嗡嗡嗡嗡……虚空震荡,青铜大钟自高天落下,罩住骆宾王后,释放出了千百道电弧,如同让人置身雷云深处。骆宾王被电,脸色扭曲,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杀了他,此等妖邪,死不足惜!”

孙殿誉和张誉之双双站起身,见骆宾王被控制住,顿时破口大骂,声色俱厉。事到如今,这位国子监祭酒,已无半点仪态。而张誉之,断了一手和一脚,浑身是汗,脸色惨白而又狰狞,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扒皮抽筋。

骆宾王被青铜大钟罩住后,施加在刘峙等人身上的法术失去了效果。御神庙一行刚脱身,就布下阵法,在骆宾王头顶上空凝聚出了大片的雷云。刘峙冷笑一声,挥剑冲向青铜钟内的孩子。可他还未走出几步,一道金光自身侧飞来,将法剑砸在了地上。

“陆姓小子,此人与你无关,你当真要掺合到底?”

“灵官大人,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滥杀无辜,既延误了科举,还得被皇帝怪罪。”

“哈哈哈,好大的口气!你以为,这天下是你的?说什么,就是什么?”

刘峙本就视陆忻为眼中钉,此时见少年动手阻拦,正中下怀。捡起法剑的他,脚下步子一变,直接杀向了陆忻。

“诸天轮回,生死两空,奈何印!三生七世,天地娑婆,轮回印!”

陆忻连拍两记大手印,但都被刘峙挥剑轻易抵挡。对方是观虚境六重修为,他不敢对拼,只好纵身飞上了柳树。就在这时,街道的尽头,快速地冲过来一群士兵。看打扮,全是雍州府的捕快,足有上百人。其中有一顶轿子,八个人抬,华贵异常。而走在轿子旁的一个黑衣男子,瞬间让陆忻沉下了脸色。

“吏部尚书、齐国公长孙大人到。闲杂人等速速退避,不得喧哗。”

第119章:严惩

长孙无忌在这个时候出现,其实并不难理解。吏部尚书,掌管朝廷的官吏选拔,是天下举子高中后能否当上官的真正决策着。长孙无忌极有可能,也是此次科举的主考官。但让陆忻没有想到的是,陆庭昉居然也跟着来了。

科考在即,陆庭昉跟在长孙无忌的左右,是以什么身份?辅佐这位礼部尚书主持科举,还是来参加考试的?如果是后者,那么以陆庭昉的诗文才学,这天下谁能与之抗衡?

此时此刻,在看到陆庭昉的刹那,陆忻才意识到。事情的发展,也许远在自己的想象之上。而这天地间,也并非只有自己是穿越过来的。恰恰相反,陆庭昉才是具备了穿越者所有优势的那个人。

聪明,博学,精通历史,天赋极高。这样的人,一旦给他一个翘板,就能如同鲤鱼跃过龙门般,扶摇直上。

论见识,陆庭昉是现代社会的高中生,站在了时代的前沿。以史为镜,知兴衰,博古通今。唐朝进士科主考的内容:“试时务策五道”,对他来说并不难。

论诗才,陆庭昉能将诸多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倒背如流!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王白居易。唐代用典第一高手的李商隐,还有杜牧、孟浩然等等等等。所有将在唐朝大放光彩的诗人,每一个人的作品、绝句,陆庭昉都能信手捏来。

论文章,唐宋八大家的散文,陆庭昉同样是如数家珍。科举,对一个现代的学霸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

而最最可怕的是,无论是李白、杜甫,还是韩愈、苏轼。在这贞观三年的大唐,都还远未出世。此时的陆庭昉,足以盖过所有人的光芒。他若参加科举,而后入仕为官,也许将给后来的人带去无法想象的影响。

反观陆忻,只不过是一个什么才学都没有的现代学渣。连李白的诗,他都记不住几句。这样的人,是注定当不官的。即便是穿越来的,也没有多少优势。

陆忻看到陆庭昉的刹那,后者自然也看到了他。兄弟二人自小溪镇别过,如今是第二次相见,各自都没有什么表情,如同路人。而长孙无忌的到来,令刘峙脸色微变,瞬间收起了法剑。这位灵官一收手,其余御神庙的阴阳师也都停下了动作,表现得十分恭敬。

“长孙大人?长孙大人来的正是时候,大人可得替下官做主啊。”

孙殿誉一听是齐国公来了,顿时满脸委屈,一瘸一拐地冲向了轿子。长孙无忌的地位,在满朝文武中是最高的,可以说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护卫们见孙殿誉上前,倒是并未阻拦,随即,长孙无忌便身穿吏部尚书的官服,从轿内走了出来。

“祭酒大人这是怎么了?您可是三朝老臣了,又是此次科举的四位主考官之一,这腿脚怎么……”

长孙无忌出了轿门,先是瞥了一眼被青铜大钟困住的骆宾王。而后才佯装震惊,询问孙殿誉的伤势。陆忻见状冷笑,默默自柳树落下。这位大名鼎鼎的齐国公,不早不晚,恰巧在这个时候到,显然是刻意为之。

“多谢长孙大人关心,说来惭愧,下官这个科举主考官,怕是要辜负陛下隆恩了。”

孙殿誉已经是个六十好几的老头了,长孙无忌却才三十多岁。可孙殿誉在其面前,哭得是声泪俱下,毫无一个长辈的仪态。只见他一边哭,一边跟长孙无忌讲诉事情的经过,简直将骆宾王形容得十恶不赦。而在整个过程中,无论是御神庙一行人,还是几大郡望子弟,全部站在原地不敢动。

长孙无忌的威名,天下皆知。就算普通举子没有见过这位吏部尚书,但一些世家子弟却不可能不认得。特别是郑慧铭等人,他们这些郡望子弟,出门前早就将此次科举的考官们了解得清清楚楚了。

朝廷在名义上,是派下了四位主考官。但四人中也要有个领头的主导者,而这个人,正是李世民最为信任的吏部尚书,长孙无忌。

吏部是做什么的?尚书省六部之首,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等事宜。换句话说,吏部尚书的权力之大,几乎渗透进朝廷的各个位置、各个方面。从州、府、县,到中央的官员任免,全跟吏部有关。

“慧铭兄,进京赶考前,家父便说过,此次科举的主考官有四人。分别是东宫太子太师李纲大人,国子监祭酒孙殿誉大人,尚书省左仆射房玄龄大人。再者,便是这位礼部尚书,长孙大人了。而四人中,真正能够决定我等举子命运的,唯长孙无忌一人尔。”

“夕鼎兄说的不错,我自江州入京,出门前祖父大人曾再三叮嘱,要我亲近长孙大人。以我等之才学,这进士科虽难,但势必能够得中。可即便是中了进士,也要由吏部来甄选官员。说到底,四位主考官中,我等只要讨得长孙大人的欢心便可。”

“两位贤弟说的极是,不过现在,还是先看看长孙大人如何处理眼下的事情吧。”

卢厚泽转动了两下戒指,回身看了一眼始终都没有说过话的中年文士。见对方点点头,他又将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的崔项融。只见这位博陵崔氏的公子,低垂着眼眉,不知在想些什么。而更远处,柳树下的少年,则神情自若,竟然丝毫不见慌乱。这一幕,令他十分惊愕。

又过了几息,长孙无忌听完孙殿誉的叙述后,亲自将这位老大人搀扶至弘文馆的台阶之下。随后,面色严峻,环顾四周。其官威之大,吓得各州府的举子纷纷低下了头,不敢直视。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举子,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距离科举开考,是越来越近了。

“诸位学子,本官长孙无忌,蒙陛下厚爱,领礼部尚书衔,是主理此次科举的四位主考官之一。但科考在即,却有人大闹弘文馆,实在是枉读圣贤之书,辜负朝廷的恩典。至于事情的始末,国子监祭酒孙大人已经对本官说了。但孰是孰非,自有公论,也不可听信于一人。否则失了公允,损害朝廷的体面事小,寒了陛下选贤任能之心事大。因而要如何处置闹事之人,本官还需听听大家的见解。”

“原来是吏部尚书,长孙大人,学生郑慧铭给大人见礼了。”

长孙无忌的话刚刚说完,郑慧铭便带着王夕鼎等人走到了人群的最前方。神色恭敬,低头就拜。这般迅速的反应,就连崔相融见了,都皱了下眉头。

“哦?郑姓……本官如果没有看错,你手中的扇子,是荥阳郑氏的白羽扇吧?江州刺史郑善果郑大人,是你的什么人?”

“回尚书大人,郑善果乃是学生的祖父。”

“原来如此,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礼数全。说起来,年初的时候,郑大人回长安述职,本官还与之见了一面。当时郑老爷子要来吏部辞官,但他身为岐州刺史,乃是封疆大吏,本官岂敢做主?最后闹到了陛下那,改封江州刺史,朝廷才留住了他。没想到,一眨眼的工夫,已经快入秋了。”

“我郑家深受朝廷与陛下隆恩,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很好,既然这样,你便说说,此人大闹弘文馆,朝廷该如何处置?还有你们,此次制举,考的也是进士科。试时务策五道,朝廷要的是治国治世之良才。诸位学子就以此为题,说一说对策吧。”

长孙无忌先是称赞了郑慧铭一番,而且毫不避讳与其祖父郑善果的关系。随后,又看向其他举子,示意众人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这番举动,相当于是将骆宾王直接定罪了。而且,给陆忻的感觉,就像是一群高高在上的人,围着一只猴子在戏弄。

“回大人,我等全程都在场。事情并不复杂,正是这刁民不服朝廷体制,一味叫嚣,才闹出了这般动静。按照我朝律法,此人大闹科举考场,袭击朝廷命官,即便是从轻发落,也是个发配充军、永不录用之罪。但学生建议重判,至少判他个斩监候,以儆效尤。”

“不错,尚书大人。此人狂妄无比,祭酒大人已对他十分宽厚。可他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变本加厉,欲杀在场的众多举子,简直是丧心病狂。若不重判,不足以正典刑,更不足以体现朝廷的威严。”

“说的好,必须重判,以儆效尤。大人,学生张誉之,正是被此恶人断去了手脚……”

长孙无忌一说让大家发表意见,整个弘文馆前便立刻人声鼎沸起来。而且,所有言论都是要严惩骆宾王,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长孙无忌听了片刻,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随后摆摆手,让众人停了下来。

“诸位的意思本官都知道了,既然都没有不同的意见,那本官便以科举主考官的身份,临时宣判了。”

“长孙大人,谁说没有不同意见了?”

第120章:举世皆浊,众醉独醒

长孙无忌虽然说的是临时宣判,但以其在朝中的地位,金口一出,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基本都不会有异议。而且骆宾王此时得罪的,不光是那些郡望、世家子弟,他几乎是将全天下的读书人都给得罪了。

但事情闹到了这一步,依然可大可小。只不过,朝廷不会为了一个布衣出身的贱民,站在各大郡望、世家的对立面。

正如卢厚泽所说,孰轻孰重,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掂量的清楚。

可即便是到了这样的关头,依然还有人要站出来维护骆宾王。陆忻这一动,再次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台阶下的长孙无忌,都皱了一下眉头。

“你是何人?”

“草民陆忻,见过尚书大人。大人刚才问,有没有不同的意见。草民心中有话,自然是不敢私藏。”

陆忻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了骆宾王的身旁。孩子此时依然被数股强大的力量困住,动弹不得。陆忻淡笑着朝孙殿誉咧了咧嘴,也不管长孙无忌的态度,自顾说话。

“我大唐皇帝宽厚仁德,爱民如子,将我等布衣与文武百官一视同仁,更何况是那些不在朝中的豪门世家子弟?这孩子,一身的诗才傲骨,也是来参加科举的。可有人仗着自己的出身,先动手欺辱于他。祭酒大人呢,不辩是非,一上来便严词指责,令人心寒。尚书大人,此子不过才十岁,远未到行冠礼的年纪。在场之人皆为师长,如此对待他,是否有些残忍?”

“残忍?小子,他将本公子的手脚打断就不残忍了?此等目无尊卑、目无律法的贼子,也能将之视作孩童?”

陆忻的话刚说完,一旁的张誉之便横眉瞪目,破口大骂起来。在整件事情中,被骆宾王打断了手脚的他,自然是损失最大的人。好在他的武功不弱,身体素质极好,这才忍住疼痛没有晕厥过去。饶是如此,张誉之也已将骆宾王恨之入骨。谁敢为其出头,谁就是他的大敌。

“哈哈哈,好一个本公子。张誉之,在场之人,谁都知道你是昭武校尉,长平郡公之子。一介布衣,谁敢主动招惹你?请问在场的诸位,如果你是普通人家出身,敢去招惹一个郡公之子吗?我想,巴结他都来不及吧?这孩子是有些桀骜不驯,可难道不是你先动手欺辱他的?”

“你放屁!大庭广众之下,我一个昭武校尉,朝廷命官,为何要欺辱一个孩子?是他自己盘坐于弘文馆前的石狮之上,傲慢无礼,恶言詈辞在先,我才命人将他赶下。我张誉之身为朝廷命官,将门之后,深受陛下隆恩,难道不该出言制止,维护朝廷的威严吗?”

“说的好,将门之后,自然是要对陛下感恩戴德,鞠躬尽瘁。但这孩子也说了,之所以坐在石狮背上,是在镇压邪灵。你明知道人家是好意,还要动手,不是故意欺辱是什么?而且你方才,也承认了是自己先动的手,这一点没有异议吧?”

“哼,邪灵?这弘文馆乃是圣贤魂佑之地,哪来的邪灵?我不想与你废话,长孙大人在上,请替学生做主,严惩这些搬弄是非,妖言惑众的小人!”

“好了,不用争了。此案怎么断,本官已经心中有数。身为举子,大闹科举考场,殴打主考官,以致同年伤残。此等目无王法,目无尊长之辈,朝廷是绝不会任其为官的。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按照朝廷律法,本该重判。但本官念在其年幼,陛下又宽厚爱民,酌情减判。来人啊,削去其双手,逐出长安。”

长孙无忌只听陆忻与张誉之吵了片刻,就不耐烦的摆摆手,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当陆忻听到判决时,脸色骤变,愤怒到了极点。

孙殿誉此前,也就只想断了骆宾王的手脚筋。筋脉断了,还有恢复的可能。但长孙无忌却要削去骆宾王的双手,什么叫削?就是直接把手掌给砍了。这样的刑罚,不知要重上几倍,等于直接将骆宾王废了。别说当官,就连一身的修为也将付之东流。

陆忻本以为,长孙无忌身为皇帝近臣,朝廷大员,会讲些道理,也会宽厚一些。可万万没想到,长孙无忌的惩罚竟然比孙殿誉还要重。这样的结果,是他无法接受的。

“哈哈哈哈……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长孙无忌,竟然也是个亲近宵小,不辨是非之人。朝廷,如果都被你这样的人把持,那这大唐怕是要完了。”

“大胆刁民,你说什么?”

陆忻此话一出,震惊全场。所有举子都吓得面色苍白,惶恐不已。郑慧铭、王夕鼎等人第一时间跳出来指责,声色俱厉。

而长孙无忌,似乎没想到有人会出来责骂自己,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沉下了脸,目露凶光。身为吏部尚书,堂堂的齐国公,朝廷一品大员。做的又是件顺应民心的好事,竟然会被人当着天下举子的面辱骂,简直不可思议。

“刁民?怎么,平头百姓就不能说话了?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官宦之后,堵得了我的嘴,堵得住全天下人的嘴吗?大唐朝廷要是让你们这些欺软怕硬、是非不分的人为官,还不得立马亡国?”

此时的陆忻也是气急的状态,说话不再留有分寸。众多举子都被他吓到了,纷纷退散开,生怕受到牵连。一时间,弘文馆外议论纷纷,重新变得嘈杂起来。

“说够了没有?你一介草民,在这里大言不惭,不觉得丢人吗?”

突然,陆庭昉自远处走了过来,高声说话。其声音,蕴藏法力,如滚滚雷霆,瞬间便压下了天地间的所有声响。而他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带着某种特殊的魅力,令众人刮目。

如果说,郑慧铭、王夕鼎这样的郡望子弟,气质超群,有天然的优势的话。那么如今的陆庭昉,则是言出法随,有大儒风范。不管是谁见了,不管其人地位有多高,都会觉得陆庭昉是一个满腹经纶,博学多才之士。

这是一种更为恐怖的气质,就像是鹤立鸡群,明明是高高在上,却让人觉得理所因当。

陆忻猛地回过了头,嘴角一掀,冷笑不已。

“陆庭昉,你也是草民,你的出身很高贵吗?我在救人,你们却在杀人,究竟是谁在丢脸?”

“哼,不知好歹。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乡野?村间?这是长安,大唐帝京。站在你面前的,是当朝一品国公,吏部尚书大人。你怎敢在这里大呼小叫,当自己是圣人吗?”

“哈哈哈哈……要当圣人的是你,要成仙作祖的也是你。陆庭昉,我只想带他走。至于你要做什么,我管不着,更不想管。”

“带走他?呵,你带不走的。”

陆庭昉摇摇头,脸上并无表情。说完话后,便缓缓走到了青铜大钟之旁。天风吹过,掀起他满头长发。下一秒,陆庭昉一拳轰进青铜大钟,抓在了骆宾王的手臂之上。

刹那间,青铜钟破碎,化作漫天光芒消散。骆宾王随之惨叫一声,嘴角迅速地溢出了鲜血。朝陆庭昉看去,一袭黑衣的他并无法力波动,只是简简单单的抓着骆宾王的手臂,便将孩子完全镇压住。

此情此景,不禁让陆忻皱紧了眉头。连张誉之、郑慧铭等人,也全部惊得张大了嘴巴。骆宾王的实力有目共睹,突破境界后的他,可谓是所向披靡,在场之人谁都不是对手。若非几大郡望子弟同时使出手中的法宝,根本不可能压制得住。可是现在,陆庭昉仅仅只是抓住了孩子的手臂,便将其完全控制。凡是有点眼力的,都知道其中的可怕之处。

而且,陆庭昉是跟随长孙无忌的轿子来的。其身份来历,足以令这些世家公子忌惮。

“长孙大人有命,削去此人双手。法曹大人,还不速速行刑?”

陆庭昉的话刚说完,雍州府众捕快之中便迅速走上前一人。身材壮硕,皮肤黝黑,腰挎大刀,身着雍州府衙的官服。此人上前后,先是朝陆庭昉微微颔首,随即便对着远处的长孙无忌躬身行礼。做完这些,也不说话,“嗡”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了跨刀。

这一幕,看得在场的举子心惊胆颤,神情越发的惶恐起来。

雍州府,便是后来的京兆尹府,主管京师治安,权利极大。而雍州府的法曹,又叫司法参军,是正五品的官职。对于在场还没有功名在身的各州府举子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官了。然而,这位法曹大人,竟然就因陆庭昉的一句话,亲自动手行刑,这样的场面足以吓得众人不敢吱声了。

“陆庭昉,你要干什么?你这是在助纣为虐!”

“哈哈哈哈……助纣为虐?你是说,当今圣上是昏君吗?陆忻,速速给长孙大人磕头认错,我再求大人饶你一命。否则,与其同罪。”

陆庭昉摇头冷笑,猛地将骆宾王扔到了地上。

第121章:你杀不了我

此时的陆庭昉,身上并无半点法力波动。可举手投足间,却将一个观虚境八重的高手玩弄于股掌。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强!

陆忻曾在长孙无忌的府邸内见过陆庭昉法力全开时候的样子,一心七用,应该是观虚境七重修为。但陆庭昉此时表现出来的实力,远没有这么简单。

朝地上的骆宾王看去,孩子脸色惨白。虽然睁着双眼,但仿佛中了定身咒般,一动不动。那雍州府的法曹已经走到了骆宾王的身侧,刀刃缓缓划过地面,发出无比瘆人的响声。

“给他下跪?陆庭昉,在这个世界,除了两个人,我谁也不跪。别说是他长孙无忌,就是大唐皇帝来了,也休想让我行此大礼!”

“也罢,既然你不知悔改。那我这个做大哥的,只好亲自教你。”

陆庭昉见陆忻一脸桀骜,丝毫未将自己放在眼里。原本没有什么表情的他,终于露出了一丝怒意。话音方落,只见其纵身掠出,四周黑气萦绕,仿佛轻飘的云雾一般,又急又快。等陆忻反应过来时,发现四面八方全是陆庭昉的影子。忽近忽远,时左时右,数之不清。

而眼前的异象,更是迅速的影响着陆忻的六识。视觉、听觉、嗅觉……肉身的所有反应,几乎都在呼吸之间下降了数倍。陆忻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只觉得双眼生疼,疼进了脑壳里。

“不好!师傅曾说过,魔门有一种专门用来迷惑六识的身法,叫蜃魔幻步。这种身法,肉眼难辨,你越想去看清楚,就越是深陷其中。陆庭昉的手段,为何与这魔功如此相似?”

陆忻眉头一掀,连忙闭上了双眼。随即,口中默念咒决,身后渐渐浮现出了梵光。

“佛门功法?”

陆庭昉眉头微皱,此时的他在其他人眼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身上依然感受不到任何的法力波动,只是以一种奇妙的步法,向少年走去。但是在陆忻闭上眼睛的刹那,他也停了下来。而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五步!

“佛道合尘,天雷印!”

陆忻突然闭着双眼推出一掌,方向不偏不倚,正是陆庭昉所在的位置。后者站定不动,右手握拳,对拼了一招。霎时间,梵光伴随着雷鸣声,震荡四方。陆忻随之倒退,连走了七步才稳住身形。只觉得喉咙之下有一股鲜血涌出,难受无比。

天雷印,是印手菩萨释道安,自创神通“道宗梵光印”总纲里的一招印法。是以佛门的梵音为根基,融合道家心法,以掌力模拟出天雷之声。

世间万物,都怕天雷。尤其是魔门功法,至阴至邪,最怕阳刚之力。陆忻这一掌,尽管不是陆庭昉的对手,但已经破了“蜃楼幻步”了。

睁开眼朝地上的骆宾王看去,那法曹正欲挥刀砍下其双手。陆忻顿时深吸了一口气,手中游仙剑化作金光飞出,瞬间将那大刀绞成了碎片。

法曹被突来的一幕吓得脸色煞白,连退了数步。回过神后,看着碎了一地的佩刀,又惊又怒。身为雍州府法曹,堂堂的五品武官,朝廷为其打造的佩刀都是极强的兵刃。这口刀跟随其办案多年,早已生出了感情。

“小子,今日我韩峰若不能将你捉拿归案,就不配再当这个雍州府法曹!”

“哈哈哈哈,那你立刻就可以脱掉官服了!”

陆忻冷笑连连,收回游仙剑后,重新看向陆庭昉。一个雍州府法曹,武功再高,也不是他的对手。在场唯一有威胁的,便是陆庭昉。

果然,就在陆忻转头的瞬间,陆庭昉已经迈开了脚步。这一次,他的身形并不快,但势如山洪爆发,浩浩荡荡,叫人避无可避。在这股气势下,陆忻顿时汗毛直竖,竟然僵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

“哼,就凭你的修为,也敢强出头?”

耳畔响起一声冷哼,随即,陆忻就感觉脖子一紧,被人死死地捏住了咽喉。那力量极为强大,仿佛化作了无数根针,刺进皮肉之中,瞬间便将丹田封住。陆忻想要调动法力,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骆宾王被陆庭昉抓住肩膀后,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陆,陆庭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已经入魔了,知道吗?”

“呵……魔?我来告诉你,什么是魔!这世界,胜者为王,败者寇。成了阶下囚的你,才是真正的魔!小忻,我三番四次让你离开长安,让你远离这是非之地。是想保全你的性命,是我这做大哥的为了你好。可你就是不听,非要逼着我杀了你才甘心吗?”

陆庭昉在捏住陆忻的脖子后,瞳孔猛缩,声音低沉,目光疯狂至极。他的模样,就像是一个恨铁不成钢的长辈,耗尽了所有耐心。那是一股怨念化作的恨意,复杂而无情。

可这些话在陆忻看来,不过是时过境迁,人心易变的借口罢了。

“为我好?如果你真的为了我好,当初就不会离开小溪镇,不会抛下我来这长安。我等了你两年,陆庭昉,我等了你整整两年!可你呢?你却连一丁点的消息都没有。这就是你口中的大哥,这就是你要修行的道吗?”

陆忻想要怒吼,可被捏住脖子的他,憋红了脸,也只能从牙缝中挤出一点点声音。别人听不见,但眼前的陆庭昉,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只见他仰起头,长吸了一口气。满头黑发在风中猎猎作响,目光在短暂的迷离后,很快又恢复了坚定。

“道?道即天地……在这个世界,道生万物,是生命之源。它无偏无倚,无喜无悲,无穷无极。在这个世界,血脉、亲情,都是通往大道的羁绊。小忻,两年苦修,我才有如今的成就。可你的出现,已经乱了我的道心。我若不讲旧情,早已将你杀了!”

“哈哈哈,你杀不了我!”

“是吗?小忻,你还是不明白我说的话。在这个世界,杀你,根本就不用我动手。”

陆庭昉附在耳边说完话,突然一指点向陆忻的额头。少年吃痛,猛哼一声,瞬间跪倒在地。陆庭昉随即退开,抬头望向了四面八方的举子。

刚刚的对话,全程都是私语,只有他们两个自己能够听清。然而现在,陆庭昉分明是想要对所有人说话了。

“诸位同年,在下陆庭昉,是长孙大人的门生。两个狂徒已经被我降伏,我想,如何处置他们,自有公论。”

“好样的,原来是刑部尚书大人的门生,怪不得如此英勇。此二人,实在是癫狂至极,罪无可恕。”

“陆兄气宇轩昂,简直是逸群之才,令小生佩服。此次科举,能遇到陆兄这样的同年,是我等之幸。”

“哈哈哈哈,多亏这位兄台大义出手,才将两个妖邪降伏。否则,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乱子。不过事不宜迟,还是先请尚书大人定夺吧。”

……

陆庭昉三拳两脚便将陆忻与骆宾王制服,可以说是独占鳌头,惊艳了所有人。加上他和长孙无忌的关系,各州府的举子自然是恨不得立刻上前巴结。一时间,赞誉之言不断。而且不光是那些普通举子,就连郑慧铭等郡望子弟,都忍不住对着陆庭昉颔首微笑,表达了敬意。

“老师,您要如何处置他们二人?”

陆庭昉一一朝几大郡望子弟回礼,不卑不亢,表现得十分谦逊。做完这些后,又对着台阶下的长孙无忌作揖行礼,口呼老师。

长孙无忌见状,顿时眉开眼笑,一扫方才的阴霾之色。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民,差点耽误了大事,简直可恨。庭昉啊,原先的判决不变。至于这个名叫陆忻之人,等韩参军行刑之后,还是交由他带回雍州府处置。按武德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以示我大唐朝廷之公允。”

“老师英明。法曹大人,继续行刑吧。”

陆庭昉点点头,随即转身说话,但目光却望向了地上的陆忻。却见少年面露冷笑,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陆庭昉,你杀不了我们!”

“哼,冥顽不灵!”

陆庭昉冷面拂袖,如何会将陆忻的话放在眼里。与此同时,韩峰自捕快手中借了刀,重新走至骆宾王的身侧。正欲动手,人群之外却突然出现了一道无比威严的喝斥声。

“把刀放下!”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如雷霆贯耳,震慑全场。韩峰瞬间放下了刀,而陆庭昉则脸色骤变,猛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不知何时,人群之外多了一个身着郡王服饰的中年男子。在其身侧,还有一个穿着大理寺官服的年轻人。

“河间郡王,李孝恭!”

陆庭昉眯了眯双眼,就看到李孝恭走进人群,并缓缓走到了陆忻的身侧。

“长孙大人,你把本王的义子称作贱民!是不是觉得,我李孝恭久不上朝,已经死在家中了?”

李孝恭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少年自地上扶起。语气平淡的一段话,却是令无数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122章:强势的王爷

河间郡王李孝恭是什么人?太上皇李渊的堂侄,当今圣上的堂兄。体内留着皇族血脉,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更重要的是,李孝恭在李家父子建立大唐的过程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加上他为人谦逊好客,朋友众多,又深受李世民信任。这位郡王爷,可是大唐朝廷举足轻重的人物。

长孙无忌虽然同样是高官厚爵,但毕竟不是皇族。在这个讲求血脉、氏族的身份制社会里,其地位自然是不如李孝恭的。

而此时,河间郡王一上来就说陆忻是其义子,实在是叫人膛目结舌。这一刻,不光是长孙无忌,就连那些郡望子弟和各大世家的公子哥,也纷纷皱紧了眉头,脸色难看。

自己刚刚还在嘲笑对方是贱民,嘲笑对方没有背景,不知天高地厚。可一转眼,被嘲笑之人却成了河间郡王的义子。这样的变化,可谓是打了所有人的脸。

面对李孝恭的质问,长孙无忌神情微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随即大笑着向前走了两步,先朝李孝恭施了一礼。

从爵位来说,国公和郡王都是从一品,而且按官职,吏部尚书与礼部尚书也是同级。长孙无忌和李孝恭之间,看上去并无尊卑之分。但李孝恭身上流的是大唐皇族血脉,是任何外姓官员都比不了的。

“郡王爷这是哪里的话,我大唐治下,谁人不知李孝恭的威名。郡王爷这么说,实在是令辅机惶恐。按照礼制,今日的科举开考大典,还需礼部尚书主持。就算郡王爷不来,辅机也会派人去请的。”

“呵呵呵,长孙大人是我大唐开国的第一功臣,深受陛下信任,就不必说些客套话了。本王如今早已厌倦朝政,不想管任何事情。但此人是本王义子,容不得任何人欺辱。长孙大人如果要办他,不妨先办了本王!”

李孝恭见长孙无忌朝自己行礼,也不回礼,只是咧着嘴冷笑,丝毫不给面子。而且他的态度极为强硬,根本不问原由,更不管陆忻做了什么,摆明了就是要护犊子。这番举动,令围观之人再次变了脸色。

陆庭昉眉头紧锁,神情阴沉得厉害。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陆忻那句“你杀不了我”,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原本他不信,可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就是如此的凑巧,由不得你不信。

另一边,郑慧铭等人看着李孝恭无比强势的样子,纷纷压低着声音议论,满脸的不快。

“没想到这小子还认识河间郡王,哼,实在是便宜他了。厚泽兄,如此狂妄无礼之徒,你说李孝恭为何要保他?”

“谁知道呢,不过一个郡王爷,认几个义子也没什么。只是这李孝恭,据说自陛下登基以来,就一直躲在府中,以歌舞美女自娱,从不过问朝政,也从不出远门。这样的人,又怎会结识一个如此年轻的江湖术士?也许,此子背后,还有人。”

“哼,管他有没有人。如果今天让这两人全身而退,不光是孙殿誉和长孙无忌的脸没地搁。连带我太原王氏一族的脸面,也都丢尽了。如今的李孝恭,不过是个无兵无权的郡王,不必害怕。倒是孙殿誉和长孙无忌,乃是此次科举的主考官。吏部尚书又掌握着天下举子的仕途,孰轻孰重,两位仁兄就不必我多言了吧?”

“夕鼎兄的意思是……也罢,希望他李孝恭,不要欺人太甚!”

就在几个郡望子弟商量对策的同时,一瘸一拐的孙殿誉突然冲向李孝恭,愤怒的大吼了起来。

“李孝恭你什么意思?老夫被此二人如此欺凌,你一来,不问缘由,不问青红皂白就想带人走。你眼里,可还有王法,可还有陛下?”

孙殿誉已经六十好几了,身为国子监祭酒的他,向来都是天下读书人所尊崇的对象。甚至,连李世民都对他恭敬有加,何曾受过今天这般的屈辱?因而见李孝恭大有带人离开的意思,顿时怒不可遏,爆发了出来。

“哈哈哈哈,孙大人,你老可是一代大儒了。当着天下举子的面,如此不顾礼数,大吼大叫。就不怕传出去,毁了你国子监祭酒的名声?不过本王现在不想与你浪费口舌,长孙大人,科考在即,还是别闹出太大的动静为好。否则传到陛下那里,令龙颜不悦,谁都吃罪不起。你若同意,本王即刻便带着人走。你若不同意,正好大理寺的人也在场。京师的要案,交由大理寺彻查,应该合乎规矩吧?”

李孝恭看了一眼瞠目切齿、气急败坏的孙殿誉,淡笑一声,立刻便将目光重新放回了长孙无忌的身上。孙殿誉自然是越发恼怒,还欲再骂,却是被长孙无忌给拦了下来。

只见他瞥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的魏青,摇摇头,压低了语气。

“非是辅机不近人情,郡王爷此举,恐怕会令天下人心寒吶。在场的举子,都是从各州府远道而来。十年寒窗苦读,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得到功名,为一方父母官,造福百姓吗?可如果连郡王爷都徇私舞弊的话,那么朝廷,还有何颜面让百官清廉?”

“徇私舞弊?长孙大人是说,本王是昏官、贪官了?”

李孝恭猛地眯下了双眼,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神情极为吓人。突然间的气息变化,就是连长孙无忌都微微一愣,僵在原地不敢接话。这一刻他才想起来,眼前之人曾是个征战沙场多年,杀敌无数的大将。

“郡王爷此言差矣,长孙大人绝无此意。”

突然,站在长孙无忌身后不远处的郑慧铭走了上来。与之一起的,还有王夕鼎与卢厚泽。三个年轻人纷纷朝李孝恭施礼,但行完礼后便昂头挺胸,站得笔直。

“有意思,几位又是什么人。本王与吏部尚书说话,尔等也敢插嘴?”

“回郡王爷,学生郑慧铭,荥阳郑氏一族。我身边的二人,分别是太原王氏和范阳卢氏子弟。之所以搅扰王爷,是因为今日之事,学生等人全程在场,也都看在了眼里。郡王爷怕是对长孙大人有所误会,学生有话不得不说。”

“哦?原来是几大郡望之后,不愧是大世家出来的,个个都如此的明事理。”

李孝恭微微一笑,根本就没拿正眼看郑慧铭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示意魏青去将骆宾王扶起来。长孙无忌见状,眼皮直跳,已经有些压不住心底的怒气了。

“郡王爷,陛下若是知道了此事,你……”

“哼,陛下就算不问,本王也会进宫如实告知。魏青,我们走!”

李孝恭高声冷哼,随即拂袖便欲离去。长孙无忌立马怒斥一声,命元从禁军上前阻拦。眼看着大量禁军自四面八方围上前,李孝恭一步踏出,瞬间震碎了脚下的石砖。看到这一幕,陆忻目光骤变,清晰的感觉到了李孝恭内力的强大。

“谁敢阻拦,别怪本王手下无情!”

“郡王爷,我等也是奉命行事,王爷还是把人留下吧。”

“留你大爷,谁敢动他,本皇……不,本公子立刻拔了他的皮!”

几乎就在李孝恭被拦住的瞬间,人群之外冲来了三道身影。为首的是个身穿月白法袍的阴柔少年,长得极为俊美。不过其一声吼叫,顿时让周围的读书人纷纷皱眉,露出了厌恶之色。月不黑哪管这些,以法力拨开人群,带着扬家姐妹站到了陆忻的身前。

突然多了三个高手,不远处的陆庭昉再次沉下了脸。而长孙无忌,更是目光阴冷,怒形于色。

“哪来的刁民,你们是想想造反吗?”

“嘿嘿嘿嘿,造什么反?本公子今天是来杀你们这些贪官污吏的。朝廷不但不能罚我,还得赏我!”

月不黑向来都是桀骜不驯、赤口毒舌的典型代表,他一到场,立刻便让局势变得更为紧张。那元从禁军的校尉顿时怒目圆睁,看了一眼长孙无忌的神情,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大刀。其余禁军也纷纷拔刀相向,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就在这时,人群之中,一个中年文士突然叹了口气。

“是非对错,向来说不清楚。但圣人有言,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此二人,年纪虽小,但皆为仁义之士。朝廷,又岂能怪罪他们?”

随着一声叹息而来的,还有漫天的白光。中年文士走到哪,哪里的人群就散开,纷纷为其让路。长孙无忌是第一个顺着声音看过去的,目光立刻便停住了。而陆庭昉,也眉头一掀,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孔闻!”

这突然出现的中年文士,正是山东曲阜孔氏一族的嫡系血脉,是先圣孔丘的真正子孙。他一开口,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从汉代到如今的大唐,什么豪门世族,什么五姓七望,看似尊贵,出过无数的宰相、高官。但跟孔氏一族相比,这些世家的人,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只不过,孔家的后人向来不愿干预朝政,入仕为官罢了。

第123章:天大的面子

说起儒家,就不得不提到历史上的一件大事,焚书坑儒。

秦始皇灭六国后,为了进一步巩固政权,统一思想。便听信李斯之言,很快作出了一个决定。在全国范围内禁书,焚烧诸子百家经典。其中,又以《诗》、《书》二经为首。这两本书,正是儒家最为重要的著作之一。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

“黥为城旦”什么意思?这是秦朝的两种酷刑。黥刑,又叫墨刑,用刀在犯人脸上刻字,并用墨汁涂抹在伤口之上,使其永不褪色。“城旦”,则是强制犯人去边关修建长城,当免费劳力。可在当时的那种条件下,修建长城,就等于去送死,基本都是有去无回。

而到了“焚书”的中后期,律法更加森严,连谈论《诗》、《书》的,都要被处死。“以古非今”者,灭族!这对于儒家学派来说,可谓是致命的打击。当时的氛围有多么恐怖,从秦始皇长子,公子扶苏的话语中就能感受到一二。

“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

可就是因为这么一句大实话,扶苏便触怒了秦始皇。直接被逐出了咸阳,派去协助蒙恬修建长城。由此可见,秦始皇对于“焚书”的决心,有多么的强烈了。

以至于后来,始皇下令坑杀“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留下了千古骂名。虽然一部分学者认为,这些被坑杀的人并非“儒家学子”,而是一些蒙骗秦始皇,说能寻找到“长生不老药”的江湖术士。但这并不能否认,儒家正是这一场浩劫中最大受害者的事实。

而秦始皇之所以会作出这样的决定,正是因为太过相信法家了。秦国能灭掉六国,一统天下,跟重用法家学派有着巨大的关系。从商鞅变法,到嬴政上位,启用韩非、李斯等人。秦国是在经历了上百年的改革发展,才得以从一个弹丸之地、一个最贫穷的小国,逐渐强大到灭掉六国的地步。

法家思想主张以法治国,特别是秦统一六国后,为了加强中央集权,用的是“重典”,各项法律都极其严苛。可“重典之下”,往往民不聊生、人心惶惶。这与儒家的讲求的“礼治”,正好背道而驰。

孔子认为,“人而不仁,如何礼?”因而儒家学派主张的是“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的德治。是用道德规范,以一种柔和的方式去约束人。而非法家提倡的,通过残酷的刑罚,来使人恐惧和害怕。

换句话说,相较于其它学派。儒家,是真正的站在了整个大秦帝国的对立面。嬴政,自然十分痛恨儒学。加上当时的大秦帝国,刚刚一统天下。而后北击匈奴,南征百越,创下了亘古未有之大业。嬴政自诩功高三皇五帝,如何会将六国之人放在眼中?

但“焚书坑儒”带来的负面影响,是波及整个天下的。正如公子扶苏所说,“诸生皆诵法孔子”。儒学在当时,已经是六国最大的学派了。大秦境内,崇尚儒学者,数不胜数。嬴政急于统一思想,用“焚书”这种扼杀民智的做法,直接动摇了秦朝统治的根基。

从某种意义上讲,秦朝对儒家学说的毁坏,以及对儒家学子的迫害,间接推动了秦末的农民起义。这是朝廷制度,与百姓思想上的冲突,是最无法磨合的。皇帝的想法,站在了天下人的对立面,百姓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统治。反抗,是必然的。

因而刘邦在建立汉朝后,立刻便取消了秦朝的“严刑峻法“。主张以儒家思想治国,以法家为辅。高祖十二年,更是亲自前往曲阜祭祀孔子,封孔子的第八世孙孔腾为奉祀君。而这种以儒学治国的理念,到了汉武帝时期,达到了顶峰。自此以后的两千多年封建王朝,儒家思想成为了历朝历代的正统思想。而孔子后人,也被世代封爵。

此时的大唐,大宗即位,于国子监“停祭周公,升夫子为先圣”,足见皇帝和朝廷对儒家的重视。曲阜孔氏一族,看上去不在“五姓七望”之列,但已经传承了上千年,比起任何世家都要活得久。而且历朝历代,无论谁当皇帝,无论这天下如何混乱,所有统治者都会礼遇孔子后人。提供各种的优待政策,封官授爵。孔家根基之深厚,无法想象。

孔闻是孔子的嫡系血脉,即便不是当代家主的长房长孙,其地位也是极高的。更厉害的是,孔闻早已学冠天下,是一代大儒。在当世的学界,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量。陆忻没想到,此等人物,竟然会安安静静的躲在人群之中。更没有想到,他会出来维护自己。

昨夜长安城大乱,孔闻可以说是一个关键人物。紫清真人上官云依,正是为了寻他而来,大闹百福客栈,拉开了杀劫的序幕。当时李淳风对他的评价很高,说什么“浩然正气已经强大到了演化河洛两仪图的境界”,受上天护佑,万法不侵。

孔闻的出现,令几大郡望子弟纷纷变了脸色。原本怒不可遏的长孙无忌,逐渐将火气强压了下来。就连欲走的李孝恭,也停下脚步回头观望,脸上露出了一丝凝重。其实孔闻的年纪,正好与长孙无忌和李孝恭相当。三人,皆为同个时代的人物,互相之间都很了解。

“曲阜孔家!夕鼎兄,此人似乎也要帮那两个小子,这下麻烦了。”

“哼,何止是麻烦。大唐崇儒尊孔,自陛下登基以来,升夫子为先圣,多次下诏命各州府立孔子庙,四时祭祀。别看他孔家朝中无人,但面子极大,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给他们三分薄面?何况这孔闻,书法、诗画都是一绝,早在十年前便名扬天下。据家父说,此人读书养气到了至高境界,一身儒门浩然正气甚至已经到了能够化形外放的地步。真没想到,此人居然会在这时候进京,难道也是来参加科举的?”

王夕鼎的脸色异常难看,眉头紧锁着,足见心中的忌惮之意。一旁的郑慧铭与卢厚泽听完后,互视了一眼,都不说话了。

与此同时,长孙无忌干咳了两声,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原来是孝成兄,多年未见,兄长的气色是越来越好了。”

“承蒙贤弟挂念,一切都好。辅机,今日之事,便不要争什么是非对错了。比起这些,陛下的科考更为重要。”

“孝成兄,你……唉,也罢,此事,便由郡王爷处置吧,本官不再插手便是。”

长孙无忌与孔闻显然是认识的,一上来便以各自的“字”相称。而长孙无忌在听到孔闻要自己放过陆忻二人后,神情微变。但是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还是点头答应了。更奇怪的是,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所有人都在争论是非对错。即便是李孝恭出面保人,也有诸多反对意见。可这一次,全场静默,谁都没有插嘴,更没有出来反对。

“哈哈哈哈……曲阜孔家,不愧是圣人门第。孔闻,本王早在十几年前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只可惜,当年本王一直在马背上东征西讨,无缘会面。今日相见,不但完成了本王的夙愿,还欠了你一个人情。若非科考在即,本王定要请你去府中小酢几杯。”

“王爷言重了,在下也只是就事论事,没有偏向谁,更没有褒贬谁。至于这酒,既是王爷之邀,孝成又怎敢不去?”

“当真?”李孝恭微微一惊,随即又惊又喜道:“孔闻兄不是还要参加科考吗?”

“呵呵,心血来潮,静极思动罢了。如今到了长安,见了这繁华盛世,见了这天下学子,孝成已经心满意足。功名于我,并不是件非取不可之物。倒不如腾出位置,让这些后生替陛下分忧。”

孔闻说话的时候,目光一一看过张誉之和郑慧铭等人。声音听着平淡,可口气极大。然而,在场之人,却没有一个露出不悦的神情。就是郑慧铭等心高气傲之辈,也都表现得非常恭敬,执学生之礼回应。

孔闻说完话后,直接走向李孝恭,最后在骆宾王的身前停了下来。只见他笑着将双手搭在孩子的肩上,目光之中充满着善意,就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

“你年纪尚小,何必急着进官场呢。长安城不适合你,随我回兖州曲阜如何?等你行完冠礼后,再回来科考不迟。”

“你是孔圣人之后?”

骆宾王本是一脸的怨愤,加上受了重伤,神情极其阴冷恐怖。但是这一刻,孩子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温和的光芒。而孔闻的话,也再次令围观之人动容。就是李孝恭,都突然眨了一下左眼。

第124章:光怪陆离

如果一个驰名天下的大儒,突然跟一个孩子说,要带他回自己的家乡,是什么意思?

以孔闻的身份,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各州府举子的面这样说,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孔闻,要收你骆宾王为弟子。

此情此景,如何能不叫人震惊?

在场的围观举子们,都知道骆宾王出身卑微,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甚至,几乎所有人都在心底里嘲笑过他的出身与潦倒。可是现在,孔子后人,一代大儒,竟要收其为弟子。这是天堂地狱、云龙井蛙的变化。一入孔门,无论是身份还是日后的成就,都将如鲤鱼跃过龙门般,截然不同。

“看来这孔闻是看到了骆宾王身上的某种天赋,竟然一见面就要收徒。不愧是一代大儒,眼力极好。但此人在历史上应该并无记载,骆宾王却是日后的初唐四杰,能与王勃比肩。这其中,究竟会发生怎样的故事?”

陆忻看着眼前一袭白衣的中年男子,不禁想起了昨夜的见闻。上官云依之所以杀进长安,正是因为孔闻进京赶考,违反了两人之间的约定。当时的上官云依,手握红尘剑与凤凰印两大至强法宝。如果不是李淳风出手,朝廷未必能够分出足够的力量对付她。后来上官云依被击败昏迷,是孔闻将她带走了。

但是这里头,有一个疑问。从孔闻和上官云依对话的内容看,两人之间已经至少十几年未曾见面了。一个家住兖州曲阜,一个远在信州三清山,可以说是老死不相往来。孔闻进京赶考的事情,连消息灵通的各大郡望、世家都不知情,一个道姑又是怎么知道的?

陆忻料定,这其中肯定有某方势力的阴谋在,上官云依分明是被人利用了。而孔闻在一夜之间改变了想法,放弃科考,很有可能也跟此事有关。

“奇怪,河间郡王整日待在府中饮酒作乐,不问世事。他又是怎么知道孔闻是来长安参加科举的?长孙无忌与孔闻是旧识,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看着眼前的两个中年男人,陆忻只觉得脑海中有太多的谜团。从自己进入长安到现在,所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不简单,内心深处藏着各种各样的秘密。正好应了李淳风的那句话,一入长安风云变,从此再无平静的日子。

“唉,世间之事,果真光怪陆离。这大唐,恐怕远比我的那个时代更加复杂。也许,这就是乱世该有的样子。不过骆宾王若真能拜入孔闻门下,倒是他的气运。”

“哈哈哈,我的确是孔夫子的后人。怎么,我若不是圣人之后,你便看不上眼吗?”

面对骆宾王的提问,孔闻淡笑着站直了身子。孩子闻言,连忙低头连说了三个“不”字,脸皮通红。孔闻自然明白孩子的心思,不再多说什么,笑着抓起了骆宾王的手。随后,他才将目光望向了陆忻。

只见孔闻目光如炬,瞳孔微缩,极其深邃。陆忻被盯上后,顿时汗毛直立,全身都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

“这目光……就像是那和尚的。”

心中震撼,但陆忻并没有表现出来。孔闻很快便收回了目光,脸上依然挂着和煦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世人皆醉,唯一人独醒。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心性,实属不易。郡王爷,你护的这个人,将来也许会守护整个大唐。”

孔闻意味深长地说完话,又哈哈大笑了一声,看上去十分痛苦。随即,他便拉着骆宾王朝人群之外走去。所过之处,无人敢拦。陆忻知道,孔闻此人绝无法力在身。可那一身的儒门浩然正气,实在是太恐怖了。恐怖到,没有人会与之为敌。就像没有人,会与天地为敌一般。

“陆兄,萍水相逢,多谢了。”

骆宾王快走到人群尽头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凝视着陆忻。这个倔强、要强的孩子,在咬着牙沉默了许久后,终于说了声谢谢。陆忻见状,笑着摆摆手,并没有开口回话。两次相遇,他还是知道骆宾王的性格的。有些话,放在心底就好。而且他做这些,也只是遵从内心的想法,并不是要给人恩惠,当什么救世主。

“陆少侠,本王于府中设宴,可否赏光?”

“郡王之邀,岂敢不从。只是草民还有要事在身,怕是只能晚些再去郡王府请罪了。魏兄,此事紧要,还需你来协助。”

“哈哈哈,无妨,都是自己人。那本王便先行一步了,魏青,等事情办完了,再带陆少侠回府。若有任何闪失,唯你是问。”

“王爷放心,下官定当保护好陆兄。”

李孝恭见陆忻拒绝去王府赴宴,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大笑着让魏青保护好他。这些话,自然是说给长孙无忌和各大世家子弟听的。由此足以看出,这位不理朝政,看似慵懒的河间郡王,是何等心细之人了。

铛铛铛,铛铛铛……

就在这时,弘文馆内响起了一阵钟声,浩荡、雄浑,于天地间回响。众多举子听到后,立刻开始整理衣冠,变得紧张起来。随后,就见弘文馆的大门内走出了一大批官员。为首的两人,一个年过八旬,满脸褶皱,被人搀扶着。另一个,则是当朝宰相,尚书省左仆射房玄龄。此二人出来后,也没有多余的话,高呼科举即将开始,命举子们排队入内。而长孙无忌与孙殿誉,也开始准备科考的各项事宜去了。一时间,被骆宾王与陆忻闹得沸沸扬扬的弘文馆,重新变得一片祥和。似乎所有人,都已经忘掉了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忻哥,科考开始入场了,本状元马上就要进去,你可别再给我惹事了啊。”

书生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上来给了陆忻一个熊抱。说完话后,也不看陆忻的表情,直接冲进人群排队。月不黑见了,立即在一旁大骂,脸上倒是乐开了花。就连一向对书生凶巴巴的扬沁,都笑了起来。

科举考试,对于古代的读书人来说,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科举是普通老百姓唯一能够改变自身命运的方式。书生千辛万苦赶到长安,就是为了这一刻。现在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看到书生信心满满的样子,月不黑等人自然也为他高兴。陆忻,亦是如此。

几人都是生死之交,平时嬉笑打闹,废话特别多。可真有正经事的时候,反而将所有情感埋在心底,并没有多余的话。看着书生一点一点的消失在弘文馆的大门内,陆忻缓缓吐了口气,这才转身带着魏青往群贤坊外走。月不黑原本也想跟着去,但陆忻以他身上有伤为由,让扬家姐妹强行将他拉回了钱府。

“陆兄,看你的模样,何事如此要紧?”

“魏兄先别问这个,倒是你和郡王爷,是怎么知道我在弘文馆外的?”

“这……实不相瞒,是郡王爷突然差人来大理寺唤我的。至于王爷是如何得知的,我也不清楚。”

在前往魏府的路上,两个年轻人一边以身法疾行,一边聊着天。陆忻想知道,为何在紧要关头,李孝恭会突然出现。他原本以为是自家师傅李淳风的授意,但从魏青的表现来看,也许并不是这样。可如果不是李淳风出面请李孝恭帮忙,那又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

“师傅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出现过。难道……真出了什么事情?”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陆忻的神情有些着急。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他能理解的范围了。有太多的谜团,是他一个人无法解开的。

“魏兄,这个时辰,早朝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嗯,平日里是已经结束了。但今晨一早,陛下便下诏取消了朝参。尚书省早就派人前往各位大臣府中传旨,叔父他,应该还在府中。”

“那就好,魏兄,我要见秘书监大人!”

从群贤坊到东城魏征的府邸,陆忻二人只用了一刻钟。也许是科举开考的缘故,出了西市后,各条街巷上的行人并不多。在魏青的带领下,陆忻很快便进了魏府深处,看到了端坐在花园内喝茶的魏征。

昨天晚上,传说中的太阴幽荧降世,魏征显然是出过手的。但此时,从魏征的身上,根本看不出半点端倪。见是陆忻来了,魏征倒是有些意外,但脸上并未表现出来。

“魏大人,陆忻来见你,是有重要的事情想禀告朝廷。但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皇帝,还是先由魏大人决定吧。”

陆忻说到这,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佛经。魏征接过后,只翻了第一页,脸色便凝重了起来。

“这书,怎么会在你身上?”

“大人先别急,事情的经过,我会一五一十的告诉大人。至于后边的事,便与我无关了。”

……

从魏府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时分。陆忻并没有留在魏府吃饭,也没有去李孝恭的府上。而是独自一人,从开远门出了长安。

第125章:不死即为仙

佛经内有着魔主舍利的下落,陆忻虽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但玄弘法师是玄奘的师兄,李世民亲自从净土寺请来的主持。连他都要誓死守护之物,定然事关重大。不过这是朝廷的事情,如今的他,还不到卷入的时候。因而交给魏征处理,是最为妥当的。

出了开远门后,陆忻直奔北边的龙首原。还在魏府之时,陆忻便收到了李淳风隔空传来的符箓,让他到龙首原相见。师徒二人,长安杀劫之前就在龙首原上修行了几日。现在杀劫过去了,又回到龙首原见面,倒也合了有始有终的意境。

“我记得陆庭昉好像说过,李世民为了给太上皇李渊建造避暑的宫殿,将在龙首原上大兴土木,原名永安宫。到了高宗即位后,又举全国之力扩建,史称大明宫。至此,这块原本荒无人烟之地,一跃成为了整个大唐的政治中心。不过武则天称帝后,很快又迁都洛阳。这些个皇帝,还真能闹腾。”

在登山的过程中,陆忻的脑海中又想起了曾经跟着陆庭昉学习历史时,听到的一些事情。大明宫,作为唐朝的第二座皇宫,有着重要的历史地位。古人建房子,不管是阴宅还是阳宅,就连普通人都会想尽办法寻一处风水宝地,更别说皇家了。高宗时期,大明宫是以皇宫正殿的地位来修建的。龙首原作为一座皇宫的根基,风水如何,固然重要。可是以陆忻现在的眼光看,龙首原的风水,真的不怎么样。

到达山顶时,已经将近未时了。群贤坊的科考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李淳风依然坐在悬崖边,眺望着整个长安。

“师傅,昨夜的最后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师傅你,为何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一见到李淳风,陆忻就连问了两个问题。关于杀劫的最后一刻,陆忻的所有记忆都是模糊的。太阴幽荧降世的瞬间,他便失去了所有意识。等到恢复的时候,一切又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有人以外族魔器,引动了丰都鬼域地脉中的先天至阴之气。又于暗中施法,演化太阴幽荧,想要以此来蛊惑唐王。但最终,被为师和不死仙宗掌教阻止了。”

“外族魔器?太阴幽荧?还有,不死仙宗掌教又是何人?”

李淳风的回答,不仅没有解决陆忻的问题,反而让他更加的疑惑。其中的几个名词,他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特别是最后的不死仙宗,并不在五大最强宗门之列。但是,能够在此时被李淳风提及,至少都是入神境修为。可江湖上的各大宗门,跟朝廷关系暧昧的只有一个上玄天宗。其余的,即便不是敌对的关系,也是中立的。

李淳风闻言,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招招手,示意陆忻在旁边坐下。此时再看,李淳风的气色很差,而且身上的气息也十分微弱。整个人给陆忻的感觉,就跟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一般。

“所谓太阴幽荧,是传说中的太古圣兽。又或者,是天地的某种化身之一。总之,这东西并不是一个好的存在。据说混沌初开之时,盘古舍肉身以演化天地万物。其中,左眼化为太阴之精与地脉内的至阴之炁结合,孕育出了一头专吃恶念的圣兽。天地万物,凡是有灵者,皆有恶念。恶念不灭,太阴幽荧不死。其实这东西,谁都没有见过。昨夜为师对付的,也只是一件隐藏在雷云深处的法宝罢了。”

“只是一件法宝?就要那么多高手一起对付?而且师傅你,还受了重伤。”

陆忻有些震惊,什么样的法宝,需要几大入神境阴阳师一起动手对付?而且,还让李淳风受了伤。这件所谓的“外族魔器”,未免也太强大了吧?

“法力耗费过多,伤了些元气罢了,修养几日便好。至于这件外族魔器,是什么人带进长安的,现在还不好下定论。不死仙宗掌教怀疑是波斯国,或者是拜占庭之物。但两国使臣皆在前些日子遇害,已经死无对证了。”

“不死仙宗……照师父所说,这位教主,难不成是阴阳寺卿谭宗孝?”

“正是此人。”李淳风点点头,语气之中多了几分赞许之意。“为师也是昨晚才知道的。不死仙宗,是近十余年才出现的新门派。十分神秘,而且也很低调,几乎不插手修仙界以及朝廷的任何事情。原本以为,谭宗孝只是一个散修。但现在看,不死仙宗才是真正的阴阳寺。御神庙、镇魔院,都只是这个门派的一小部分。朝廷,怕是有天大的筹谋。”

“原来如此,这,未免也太可怕了。朝廷明面上禁止百姓修仙练道,要镇压天下宗门。可暗中,自己又弄了个门派。不死仙宗,不死即为仙……好大的口气。李世民,竟然能容得下此等称谓?”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不死仙宗是十余年之前出现的,而当时的李世民,还只是秦王。上有太子李建成,下有文武百官,中间还有个齐王李元吉。若说谁能继承皇位,自然是太子当先。若不出意外,是不可能轮到他的。”

“师傅的意思是……”

听到这里,陆忻浑身一震,猛地站了起来。李淳风尽管说得风轻云淡,可任何人听懂了其中的意思,恐怕都会吓得心惊胆颤。

十年前、秦王、李建成、李元吉、皇位、不死仙宗……将这些名词全部联系起来,不得不让人细思极恐。对于天下人来说,三年前的玄武门事变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有多少人、多少势力卷入其中,根本不清楚。而历朝历代,太子的势力都是最强的。李世民的确是战功赫赫,名声极好,但并不足以让李渊废了李建成,改封太子。若想夺得皇位,势必要兵变。但这需要巨大的力量,否则,不足以同时打败李建成和李元吉两大势力。而且在这个有着阴阳师的时代,光有兵,显然不够。

“好了,这些都只是为师的猜测而已。至于真相,早晚会浮出水面的,但不是现在,多想无益。叫你来,是想让你替为师去办件事情。”

“师傅请说。”

“为师的伤,需要一味仙草,方能痊愈。长安是帝京,鱼龙混杂,海纳百川。天地间有的,应该都能购得。你替为师去寻一株过来,这瓶丹药,应该足够了。”

李淳风将一个玉瓶交到了陆忻手中,并嘱咐他要小心行事,不能走漏了风声。陆忻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连点头,并且很快便下了龙首原。

李淳风的伤,尽管被他自己说得很轻巧。但陆忻不是傻子,光看自家师傅的气色就知道,应该是伤得很重,甚至已经到了无法走动的地步。修为到了李淳风这种境界,一般是绝不可能受伤的。一个能够和入神境阴阳师斗法而不落下风的高手,天地间,能够伤到他的力量并不多。可这样的人,一旦受伤,都是极重的。

“龙涎草……听师傅的口气,这东西应该算是天材地宝。能被阴阳师用来疗伤之物,普通的地方肯定买不到。”

重新回到长安,已经是未时六刻了。烈阳当空,十分的燥热。陆忻并不知道该去哪里购买李淳风所需的龙涎草,因而决定先回钱府,找钱晓玥问问。

从金光门进城,就是群贤坊。而钱府所在的怀远坊,就在西市的另一头。在路过西市的时候,陆忻突然停了下来,准备四处逛逛再说。长安乃是天下货物的聚集地,西市又是长安城内最大的贸易市场。也许,能找到龙涎草的下落。毕竟李淳风的意思是,让他独自办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自然是越好的。

初入长安的当晚,陆忻就在西市内逛过。但当时是夜晚,灯火再亮,眼中所见的景象也与白天大不相同。加上突发大火,陆忻其实并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西市。此时带着目的诳街,才切身的感受到西市的繁华。

在这里,不光有全国各地的货物,还有西域诸国,甚至是欧洲大陆的商品。而经营这些买卖的,大多都是一些强大的势力、家族,或者门派,甚至,还有一部分产业是官办的,由朝廷把持。个人的小买卖,其实非常少。

陆忻在西市内晃了大半个小时,才找到了一个专门买卖草药的区域。面积不算大,但也有前后两条街,上百个店铺与摊位。而且街道上人流极多,非常混乱。陆忻很快便进了几家店,但都没有龙涎草的下落,甚至几个掌柜,连龙涎草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这让陆忻,有些失望。

不过就在他离开第五家店铺是,一个混混打扮的年轻人,突然从街上的人流中蹿了出来。

“这位公子行色匆匆,想必是遇到麻烦了吧?实话跟你说,这些个小店,可都没有什么好东西。你若想寻一些救命的药草,先得找对地方。”

第126章:千古奇才

这突然蹦出来的年轻人,身材矮小,精瘦无比。如今的陆忻有一米七五的身高,眼前的年轻人却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半头。以至于对方出现的时候,陆忻还以为是个迷了路的孩子。

来人的穿着,标准的市井混混。一身短打,再配上满脸的坏笑,一看就不是什么靠谱之人。陆忻买卖茶叶的那两年,行走江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自然不会搭理对方。

可是见陆忻要走,混混立马就慌了,连忙挡住了去路。

“公子,实不相瞒,是我家大哥有请。你若走了,小的没法交代啊。”

“你家大哥?”

陆忻皱眉打量着混混的神情,发现对方的确显得很着急。一个人在遇到急事时候的目光和语气,是很难装出来的。但陆忻确定,自己在长安城,并不认识什么“大哥”。更不认识,眼前这身材矮小的混混。

“公子不信的话,抬头看看便是。”

混混讪笑一声,偏过头,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店铺二楼,要陆忻看。只见那二楼的窗户打开着,一个身穿麻布衣服,披头散发的男子正跷着腿坐在窗边喝茶。见陆忻投来目光,顿时咧着嘴招手,看上去十分高兴。

“原来是他!”

陆忻点头回应,但心中却是十分疑惑。招手之人,是他见过两次面的赵历,并不算熟,也谈不上交情。而且,对方是混迹南城的地痞,这时候怎么会出现在西市里头?不过看到赵历的瞬间,陆忻便想起了此人的另外一个身份,京师包打听。自己寻找龙涎草,正苦于投门无路。赵历的出现,也许是个契机。

在混混的带领下,陆忻很快便进了赵历所在的店铺。跟先前逛过的药铺并没有什么区别,售卖的都是一些市面上很常见的草药。稍微贵重些的,便是摆放在高处,被当作镇店之宝的一对人参。掌柜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胡子很长,看上去非常精明。但是因为有混混在前头带路,掌柜也只是看了陆忻一眼,并未说话。

二楼的布置十分富贵,屏风书画,桌椅都是檀木的,并且镶了金边。角落里摆放着十几个药罐,加上空气中弥漫的一股淡淡药香,整个二楼充斥着一股庄重、大气的氛围。应该是药铺用来招待贵客,同时熬制一些上等药汤的地方

赵历依然坐在窗边,将腿翘在桌子上,整个人仰躺着,说不出的随意。陆忻也不管他,自顾走到窗边。往下看,整条街道的景色尽收眼底。无数来自各州府的商人、游客,甚至是西域诸国的人,都行色匆匆的在坐着买卖。

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西市,但足见贞观三年的大唐,已经非常稳定的。因为朝廷,有足够的力量去应对一切突发的事情。

“大约十天前,你与你家师傅初入长安,我便对你说。长安城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齐聚,将有大难临头。我让你们走,可你们却执意要留了下来。这些日子,受苦了吧?”

沉默了好一会儿,赵历才突然开口,同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房间内也有席子与茶盘,但两个都是粗人,自然不会席地对坐,饮酒谈天。陆忻没有回头看他,目光依然放在街道之上。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九星帮的人。这间药铺,是你们的帮派的吧?”

“聪明,我赵历,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呵呵,我可聪明不过一个未卜先知之人。赵历,你找我来,应该不是想叙旧吧?你我之间,好像也没什么交情。而且初入长安的那天,你对我师傅说的话,还有诸多隐瞒。你知道的,可远不止那些。说吧,找我来,想干什么?”

“嘿嘿嘿,不愧是状元公的堂弟。心思之缜密,令在下佩服。至于找你来的目的,无非是见你遇到了难处,想帮个忙而已,别无他念。我九星帮向来乐善助人,而我赵历,也喜欢结交江湖朋友。”

赵历眯着双眼嘿嘿怪笑,依然没说实话。陆忻猜不出他的目的,反而被一句“状元公的堂弟”给惊住了。

在这个世界,他只有陆庭昉一个堂兄弟。但此时,陆庭昉还在弘文馆科考。考试尚未结束,朝廷更没有放榜,何来的状元公之说?

“嘿嘿,考场内的事情,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此次制科,考的是进士,共为期一天。策论、贴经、诗赋为三大题,据说都是由皇帝亲自命题的,非常之难。按照武德年间的惯例,才学再高的举子,至少也得等到黄昏时分再交卷。但是你这位堂兄,仅用了一个时辰,便将所有试题全部做完。等他离开弘文馆的时候,还未过巳时。”

赵历说到这,目光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只见他眉头紧锁,盯着陆忻的脸颊深吸了一大口气。见少年没有回应,顿了两息,才又接着说话。

“一个时辰,便完成了所有试题。这是自大业三年,隋炀帝初定科举制以来,前所未有的事情。本以为,你那堂哥如此草率交卷,定是个不学无术之辈。没想到,他的卷子,却惊动了所有科考官。就连那年过八旬的太子太师,李纲看过,都长叹了一句千古奇才。长孙无忌更是直接差人将卷子送进皇宫,由皇帝阅览。此时,你那堂兄,应该已经进宫面圣了。”

赵历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复杂。震惊中,又带着一丝怀疑。古往今来的读书人,年少成名,才高八斗者,多不胜数。可没有一个人,能像陆庭昉那样,视天下举子为无物。一人一笔,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震惊整个朝廷。赵历作为一个买卖消息的“包打听”,自问见多识广,但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可令他更加感到奇怪的是,陆忻在听完他的叙述后,只是点头“嗯”了一声,脸上丝毫没有变化,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这一幕,看得赵历张大了嘴巴。

“听到这些,你丝毫不觉得惊讶吗?”

“没什么好惊讶的,他的话,的确能够做到。比起陆庭昉,他的师傅袁天罡,才是更为可怕的人物。”

“哈哈哈哈,你们兄弟二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赵历无比震惊的凝视着陆忻,见少年不像是在说假话,顿时大笑一声,重新坐了下来。但此时,他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将陆忻看透,可现在,却越发的觉得神秘。

“几日前,皇帝将刑部尚书李靖调任兵部,授剑南道行军总管。挥师十万,前往吐蕃助松赞干布平叛。皇帝将此事作为科考的题目,要求举子们写一篇策论。你知道你那堂兄是如何作答的吗?他竟然一口气写出了数十年的应对之策,并将松赞干布的前世今生讲得明明白白,仿佛他自己便是这位吐蕃的新任赞普。可事实上,松赞干布才年仅十二岁。若在我大唐,还远未到行冠礼的年纪。松赞干布即位前,朝廷对他的了解,可以说是一片空白。不光如此,你那堂哥还写了一篇关于突厥的策论,条理清晰,用词妥当,行文如流水。而且其书法,颇有王羲之遗风。据说皇帝看过后,龙颜大悦,立刻召之入宫面见。”

“这些事情,你一个外人,都是怎么知道的?”

陆忻见赵历越说越起劲,越说越玄乎,连忙打断了话题。随即关了窗,在一旁坐下。陆庭昉的事情,他可不想再听了。一个来自现代的学霸,穿越回这一千年前的大唐,即便是中了状元,也只是在剽窃他人的智慧,并不光彩。赵历可不知道陆忻在想些什么,见对方冷下了脸,顿时讪笑了起来。

“差点忘了,你那堂兄在弘文馆外差点将你置于死地。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哈哈哈哈哈哈。”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历,我还有要事在身,没工夫跟你闲扯。你若没有其他事情,陆某先行告辞。”

“别急,陆兄,实不相瞒。即便你今天不到这西市来,我九星帮也会派人去钱府请你。非是我赵历有事,而是我九星帮有求于你。不过,为了以表诚意。有些话,还等陆兄办完手头上的事情再说。”

“有求于我?呵呵,你九星帮家大业大,还有你这位无所不知的包打听在,竟会找我这样的小人物帮忙?不过……我的确是有一件急事,想问你。这长安城内,哪里可以买到龙涎草?”

“龙涎草?那可是千年一轮回的灵药,属于天材地宝之流。你要找这东西,做什么?”

“哼,做什么?我需要交代清楚吗?你不知道也无妨,我自己找便是。”

陆忻冷哼一声,猛地站了起来。声音落罢便要走,赵历随之起身,堵住了去路。

“只要是这京师有的,就没有我赵历不知道的。走吧,一株龙涎草而已,我九星帮,还是能送得出手的。”

第127章:萧夫人

赵历显然是误会了陆忻的意思,以为要九星帮送他一株龙涎草作为帮忙的代价。赵历的反应,自然是让陆忻震惊的。一株天材地宝,说送就说,可谓是手笔极大。但从侧面足以看出,这九星帮要自己帮的忙,恐怕不是件小事。

赵历心中在打些什么算盘,陆忻此时是猜不透的。但他也不会去点破,毕竟对他来说,弄到龙涎草才是当务之急。至于是让九星帮送,还是自己买,静观其变不失为一条妙计。

两人很快便出了药铺,随后一路向东行,离开了西市。赵历一直在前方闷头带路,陆忻也不着急,就静静跟着。直到二人走进了皇宫之畔的永兴坊,赵历才停下脚步回头说话。

朝四周看,坊内到处都是高墙大院,街道也比其他地方要宽大、干净的多。也许是因为靠近皇宫的缘故,整个里坊非常的安静,几乎看不到闲人。

“陆兄,咱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当朝御史大夫,宋国公萧瑀的私宅。其中规矩甚多,到时候,你多看少说,一切由我出面。”

“御史大夫的私宅?呵呵,原来那老头的名字,叫萧瑀!”

听到御史大夫四字,陆忻立刻便想起了几日前的三司会审。当时刑部尚书李靖,大理寺卿项大人,还有御史大夫。三个人组成了大唐最高司法部门,对陆忻进行审问,差点置他于死地。如今回想起来,心中难免还有怨气。

“萧瑀此人,出生皇家,心性太过刚直,为人不懂变通,最好不要招惹他。贞观初年,他两度被贬,从丞相位上下来,至今都还耿耿于怀。不过我要想买龙涎草,倒是不必跟他打交道。”

赵历说话的同时,带着陆忻到了一座府邸的门前。台阶极高,足有二三十级。牌匾之上刻着“萧府”二字,涂了金漆,威严森然。大门是紧闭着的,没有护卫。赵历拿着门坏敲了两下,见许久都没有回应,也不奇怪,沿着墙根便往后门走。陆忻越看越觉得奇怪,一个御史大夫的府邸,没有门卫也就算了。为何连赵历这么一个混混,似乎都有办法进去?

“你说这萧瑀出生皇家?怎么回事,皇家的人不都姓李吗?”

“哈哈哈,陆兄说笑了。当今皇族,才立国多少年?这萧瑀可是将近六旬的老人了,自然不是李家之后。不过萧姓,在西梁之时,那可是真正的皇族。后来西梁灭国,萧家人便都入了隋朝当官。再后来,隋朝被唐所灭,这萧瑀便当了大唐的丞相。其中的故事,纷繁复杂,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总之,这萧瑀和李家父子关系密切,说起来还算是当今皇帝的姑父。”

“哼,怪不得如此咄咄逼人。这个年纪,早该悟得中庸之道才是。生于皇家,这心性都有残缺。”

“呵呵呵,陆兄好像对这位萧大人有偏见啊?”赵历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怪笑。但是笑到一半,又突然闭上了嘴巴,声音变得有些尴尬起来。“我差点忘了,三司会审,这萧瑀身为御史大夫,怕是对你有所刁难。”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算了,龙涎草要紧,前面带路吧。”

二人同时闭了嘴,脚下步子加快了许多。赵立很快便绕到了萧府的后门,砸了两下门环,只听见“咯吱”一声,打开了一条门缝。往里看,一个年轻的小厮正警惕的拿眼打量着外头,见到赵历后,眉头一舒,喊了声“历哥”。

“是我,萧潜公子在吗?”

“公子不在,但夫人在,历哥是要买什么东西?”

“夫人在就好,你甭废话,你哥我有急事,赶紧开门。”

赵历急匆匆说完话,也不等小厮回答,直接推开门闯了进去。陆忻自然紧紧跟在后头,两人脚步都是飞快,那小厮哪拦的住。在门前叫了两声,见赵历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微微叹了口气,倒是没再阻拦,继续守着自己的门去了。

“有意思,就这么个瘦弱的门童,随便来个大汉他都挡不住。这宋国公的府邸,还是很好进的嘛。”

从后门进入萧府,是一片巨大的柳林地。其中假山池水,花草飞虫无数,仿佛一下子来到了郊外。但是让陆忻奇怪的是,偌大的一个府邸,居然看不见任何的护卫。这一路走来,除了一个门童,连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然而赵历却丝毫不在意,一边疾走,一边沉声道:“既然是国公府,谁没事敢胡乱闯进来?你有所不知,这萧家的二公子萧潜,可是位武功极高之人。别说普通的毛贼,就是朝廷的大将军跟他交手,也是有去无回。不过这还不算什么,萧潜的夫人龙氏,是位修为极高的阴阳师。来自西域,神秘非常。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其手上。”

“西域人?这萧家好歹也是大唐的贵族,那萧瑀居然会容忍儿子娶一个西域人为妻?”

“呵呵,一个庶子,要带什么女人回家,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女人有多厉害。只要有足够的本事,就没人敢欺负她,到了。”

赵历的声音戛然而止,陆忻朝前方看去,只见二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一座小屋前。四周全是草地,不远处有一口水塘,荷花开得正盛。看格局,二人身处之地,应该是整个萧府的后院。但面积之大,甚至超过了河间郡王李孝恭的府邸。

赵历很快便推开门入内,霎时间,陆忻竟闻到了一股特殊而又熟悉的香味。这位突然飘进鼻腔的味道,让他立刻皱起了眉头。脑海之中,不禁闪过无数幅画面。

见陆忻突然待在原地一动不动,赵历眉头一皱,忙问“怎么了?”

“梦魂膏,这是梦魂膏的味道。”

陆忻喃喃自语,赵历闻言,神情骤变,看上去有些震惊。

“你居然知道这东西?”

“西域,龙氏,梦魂膏……赵历,这屋子底下,怕是不止一个人在吧?”

过了几息,陆忻顺着香味的来源往前走,屋子的西北角有一块屏风。推开后,地上露出了一个洞口。有台阶一路向下倾斜,是一处地道。赵历点点头,尽管十分疑惑。但此时他似乎有所顾忌,没再说话。随后,二人顺着台阶往下走,大约下降了十来米,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

环顾四周,眼前的地下世界,像极了云梦鬼市。都是挖空地底,建造特殊的空间用来活动。但与云梦鬼市不同,萧府的这个地宫,风格迥异。无论是房间的造型,还是其余布置,都跟大唐的建筑风格差距甚大。

“这里的每一个房间都是圆形的,据说是按照萧夫人家乡的房屋样式修建而成。你看这里边的人,都是长安城的达官显贵。梦魂膏,可是个好东西。”

赵立带着陆忻往通道深处走,不时看一眼两旁房屋内的人,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陆忻自然知道梦魂膏的功效,相当于半个毒品。这东西若是让朝廷知道了,必然是会下令禁止的。陆忻原本以为,梦魂膏只会在各州府的一些小地方出现。从未想过,堂堂的帝京长安城,居然也有这东西的身影。

“看来这龙氏,是个不安分的人。”

心中暗忖,陆忻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变得自然。与此同时,赵历突然停下了脚步。朝前方看,二人似乎已经走到了地宫的尽头。大约十米开外,有一个布置典雅的厅堂。堂上有一位白衣蒙面的女子,正盘膝坐于高凳之上修行。陆忻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丝丝缕缕的五行精气,正从四方聚集到女子的周围。

“果然是阴阳师!这气息……这女人的修为,怕是已经踏入归微境了。”

陆忻虽然境界不高,但遇到过不少归微境阴阳师,感觉还是有的。白衣女子的气息非常强大,甚至能和魏吞云媲美。而在陆忻打量对方的同时,入定中的女子也缓缓睁开了双眸。刹那间,女子身上的气息完全消失,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

“萧夫人,小人赵历,想在夫人这里求购一株龙涎草。”

“原来是九星帮的四当家,许久不见。这位是……”

女子看了赵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望向了陆忻。因为大半张脸都被遮挡在面纱之下,陆忻并无法确定,对方的表情是喜还是怒。

“哦,这位陆公子,是送朋友来长安赶考的。与我九星帮有些渊源,帮主大哥便叫我带她来此地搅扰夫人,望能求得一株龙涎草。”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要买龙涎草的是他,还非你们九星帮喽?”

“这……萧夫人?”

“没错,的确是我要买龙涎草。夫人,在下陆忻,越州府人士。初来乍到,多有搅扰,还望恕罪。”

“嘻嘻嘻……小家伙还算嘴甜。也罢,赵历,龙涎草一千年才能生出一株,是真正的天材地宝。物以稀为贵,其价几何,你应该心中有数。不过看在九星帮的面子上,本夫人也不为难你。一口价,八万两!”

第128章:龙涎草

八万两白银是什么概念?

贞观三年的大唐,尽管人口在快速回升。但户部所登记的户籍,还不到两百五十万户。百废待兴,各州府都还在努力的建设中。此时的大唐,远未到物华天宝,盛誉八方,四海咸服的地步。

换句话说,李世民即位后的唐朝依然很穷。整个朝廷一年的税收,全部折合成银子,也就几百万两。除去朝廷上下大小官员的俸禄,除去修建河渠、官道,赈灾所需的钱粮,再拨一部分给各支军队。最后能剩下的钱,其实寥寥无几。因而李世民虽贵为皇帝,却十分节俭。

现在,萧夫人龙氏竟然一开口便要八万两银子,着实将陆忻吓了一跳。当年还在越州山阴县时,一文钱就能买到两枚梦魂膏。在许府当下人,一个月五十文的工钱,是许多老百姓挤破头都得不到的。八万两,已经是一方巨富了。

见二人同时沉默,龙氏却走下了高凳,在一旁笑了起来。

“怎么?嫌贵了?赵历,价钱本夫人是开口了,至于你们要不要买,那是你们自个的事。买卖不成仁义在,本夫人倒也不会怪罪谁。只是,这八万两对于你们九星帮来说,算不了什么吧?偌大的一个天下,九星帮的生意遍布各州府。粮食、布匹、酒酿,还有漕运,这些买卖,九星帮怕是占了全天下的十之二三,本夫人没有说错吧?你们的吕帮主,可是位富可敌国之人。”

萧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右手边的一间密室走。大门是石质的,上头有机关,就镶嵌在坚固的岩壁之上。赵历见状,连忙跟在了后头,笑得十分谦逊。

“夫人说笑了,我九星帮就是做点小买卖,远不及你们国公府家大业大。八万两,的确是有些多了,我怕是做不了主。”

“嘻嘻,既然做不了主,那两位先请回吧。等能做主的人到了,再谈也不迟。”

萧府人走到密室的门前,嘻笑着转过身子,空气中顿时香气弥漫。陆忻分不出那是胭脂水粉的香味还是萧夫人本就有的体香,只觉得异常好闻,吸一口,全身都变得酥麻起来。赵历见状,脸色微变,暗暗掐了一下陆忻的大腿,这让才少年回过神来。萧夫人也不说话,只是在门前淡笑着打量二人。

“好厉害的媚术!此女将梦魂高带入长安,定有深谋。”

陆忻骇然,刚刚只闻了一口香气的他,差点落入幻境无法自拔。若不是赵历在旁边,估计现在已经任由人摆布了。当下咬了咬嘴唇,陆忻猛地往前迈了一步。

“萧夫人,您是前辈,修为深不可测,晚辈是信得过的。但八万两银子,毕竟不是个小数目。晚辈,可否先见一眼龙涎草?”

“呵呵,按理说,本夫人不该过问买家的私事。但龙涎草是天地间最好的疗伤圣药,而且,治疗的都是深入骨髓的重伤。普通人,别说买它,就是得到了也无法炼化。如果本夫人没有猜错,想要龙涎草的,是昨夜在长安城中出现过的其中一人吧?小家伙,你若能说出是谁,本夫人给你打个折扣如何?”

萧夫人嘿嘿怪笑一声,突然眯下了双眼。陆忻瞬间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念头正笼罩住自己的全身,似乎想把自己看个通透。一旁的赵历听到萧夫人的话,自然立马就想到了李淳风,顿时皱了皱眉,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陆忻尽管没什么心机,但两人在盘算些什么,他多少还是能猜到一些的。当即连忙苦笑了一声,摇头道:“夫人就不要试探晚辈了,今日这龙涎草,晚辈势在必得,请开门吧。”

没有多余的废话,陆忻直接表达了要买龙涎草的坚定态度。萧夫人见状,看了一眼赵历,沉吟片刻,倒是什么也没说,转身打开了密室的大门。

轰隆!

石门被机关缓缓推开,露出了一个大约方圆百步的空间。里头没有任何的家具布置,四面的岩壁皆有一丈高,其上凿有大量的洞穴。有的拳头大小,有的磨盘大小,全部都被制成了暗格。并且,每一个暗格都被一张符箓封着。在微弱的烛光下,千百道黄符同时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说不出的梦幻。

“这是萧夫人的藏宝室,据说这些暗格之中的宝贝,比朝廷的国库还要多。我进萧府多次,也是头一回来这里。陆忻,托你福了。”

赵历环顾四周,打量着岩壁之上那密密麻麻的暗格,两眼直冒光。陆忻倒是并不在乎什么宝贝,只想赶紧看到传说中的龙涎草。与此同时,萧夫人走到密室的正东方位,腾空而起,揭下了最高处一个暗格之上的符箓。下一秒,整个密室晃了两下。暗格自岩壁深处缓缓移出,洒下了满空的灰尘。萧夫人落回地面后,伸手一招,暗格内的东西瞬间飞至其掌心。

定睛看去,那是一个通体琉璃,有些透明的墨绿色盒子。长约十寸,宽一指,也不知是用何材料制成的。盒子一出现,整个密室的温度立即降了下来。明明是夏天,却仿佛一下子来到了寒冬腊月。

“墨道冰晶!据说归墟之中,有一条先天冰脉,藏于万丈海底。偶有墨绿色冰晶浮出,千年不化,遇火不融。光是这盒子,就已是天大的手笔。”

看见盒子的瞬间,赵历便瞪大了双眼,语气无比震撼。陆忻从未听说过什么“墨道冰晶”,但归墟两个字,他还是知道的。

《列子汤问》记载:“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而这两个字,也经常出现在山海经中,是传说的神仙居所。

“哼,龙涎草乃是天地木行之灵根,只有活体方能入药。这世间能将之保存完好之物,少之又少。若非有这一块墨道冰晶,你们可见不到它。现在看,八万两还贵吗?”

萧夫人冷声说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傲然。赵历闻言,吞了两下口水,却是不说话了。随即,只见萧夫人缓缓打开盒子,一股清香顿时溢满了整个密室。

朝盒中看去,一株龙形的植物正在有规律的起伏着,通体弥漫着淡淡的青光,就像是在呼吸吐纳一般。在陆忻看来,那就是一株即将化龙的“人参”。须发分明,甚至还有心脏的跳动。

“这哪是什么草药,根本就是一个活物!”

此时此刻,陆忻才真正意识到,李淳风让自己购买的,究竟是件什么东西了。

“萧夫人,这龙涎草……”

陆忻也不管一旁赵历的反应,正欲掏出怀中的玉瓶说话。可就在这时,密室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入耳雄浑,如滚滚雷鸣。

“萧夫人,这株龙涎草,我要了。他们出多少银子,我加两成。”

声音突如其来,却让陆忻瞬间沉下了脸。在这个紧要关头,居然还会有人来抢龙涎草。而且语气之大,不但不问价格,一开口就是加两成。陆忻与赵历几乎同时回过身,只见来人一袭大红长袍,胸口分别绣着猛虎和麒麟的图案。束冠长发,神情威严。赵历只看了一眼,便沉下了声音。

“镇魔院总管,尉迟宝琳!”

“什么,此人是尉迟宝琳?”

陆忻闻言一怔,神情越发的难看。他曾在宣州见过尉迟宝琳,当时冥兵夜行路过宣州城。尉迟宝琳骑一匹高头大马,一路跟至池州青阳县。这个朝廷大将,尉迟敬德的儿子,乃是归微境修为。后来,敖天尸变,尉迟宝琳硬接一招后下落不明。陆忻原本以为,此人即便没死,也必定身受重伤。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不过也难怪陆忻没有认出来,当时的尉迟宝琳,全身都笼罩在铠甲之中。加上是夜晚,距离遥远,根本看不清模样。虽说有过一面之缘,但对方此时出现,分明是来者不善。

“原来是总管大人,有礼了。不过这龙涎草,已经被他们二人预订了,我……”

“无妨,他们的事,我会处理。只要萧夫人将龙涎草交给我,多少银子都不成问题。”

尉迟宝琳自顾走进密室,根本不看陆忻二人的反应。说话的同时,伸手一挥,陆忻与赵历双双僵在原地无法动弹。那萧夫人见状,沉吟片刻后,却是笑了起来。

“白银八万两,至于这加成就免了。也算是小女子,孝敬给尉迟大将军的一份心意。”

萧夫人拿着盒子往前走了两步,随即递向尉迟宝琳,根本不在乎银子的下落。陆忻见状怒极,尽管无法抬脚,但猛地怒吼了起来。

“萧夫人,自古行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的规矩,更何况是你们做买卖的?这龙涎草,是晚辈先来买的,你若给了他人,就不怕这萧府的买卖,再也做不下去吗?”

“你说什么?小子,我尉迟宝琳行事,难道还需要你来指点不成?”

陆忻的话,让尉迟宝琳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第129章:大手笔

尉迟宝琳是什么人?唐朝第一大将,尉迟敬德的长子。皇帝钦点的卫尉少卿,镇魔院总管。抛开这些不说,光是尉迟宝琳的修为,就足以横行天下。

一个是归微境绝顶高手,一个只是初出茅庐,观虚境两重的小辈。别说是尉迟宝琳自己,就连萧夫人和赵历都愣住了。

但少年的声音与表情,的确是怒极的状态。很显然,这株龙涎草对少年来说,也许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

“看来的确是那李淳风受伤无疑了。但是一个能跟九毒门教主,欧阳天冥正面交手而不落下风之人,究竟是什么力量,能致使其伤到这个地步?那雷云之中,有什么?”

赵历心中骇然,身为“京师包打听”的他,对于昨夜的长安杀劫,还是知道一些的。也正因如此,九星帮才决定找陆忻师徒二人帮忙。但是,李淳风若受伤太重,这笔买卖显然就做不成来了。赵历是九星帮的四当家,自然一切以帮派的利益为重。因而此时陆忻顶撞尉迟宝琳,他并没有插嘴。

“总管大人修为高深,晚辈望尘莫及,又何来的指点二字?但万事都得讲规矩,总管大人出自将门,又是朝廷命官,自然明白晚辈的意思。”

“哼,先来后到是吗?小子,我尉迟宝琳自大唐开国便已在长安城住下,如今已十年有余。你说,是你先来,还是本官先来的?”

尉迟宝琳不愧是骑马杀敌的武将,神情漠然,气势强盛至极。虽然陆忻占了道理,可他显然没有要受约束的意思。而且一字一句中,都带着一股傲气,视天下人为无物。

“哎呀,两位都是本府的贵客。俗话说,和气生财,不必为了一株灵药大动干戈。尉迟公子,您说是吧?”

萧夫人见氛围越来越紧张,连忙娇笑一声,朝陆忻与赵历挥了挥衣袖。下一秒,原本被法力定住的陆忻恢复了行动能力。尉迟宝琳见状,也不在意,重新看向了萧夫人手中的墨绿盒子。

“归墟无渊海里的墨道冰晶,萧夫人果然大手笔。废话不说,这是我右武候将军府的凭证。萧夫人随时可以拿着此物,来我将军府取银。”

尉迟宝琳自袖中拿出一枚亮堂堂的匕首,上刻尉迟二字。萧夫人接过匕首后,他便伸手欲拿龙涎草,却是被萧夫人躲开了。

“且慢!尉迟公子,小女是商人。做的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如果两位都没带现银,那这龙涎草先交予尉迟公子也无妨。但倘若是他们先拿银子到小女面前,这龙涎草,自然也理应卖给他们。”

萧夫人嬉笑连连,说话间,后退了三步,显然没有那么轻易交出龙涎草的意思。不过这也不难理解,尉迟宝琳口气虽大,但毕竟没带现银,或是价值相当的财物。萧夫人想要拿钱,还得亲自去将军府取。这对于一个商人来说,自然是不乐意的。

何况右武侯将军府是什么地方?当朝第一武将,尉迟敬德的府邸。谁敢真的上门去要钱?萧夫人是老江湖了,自然不傻。尉迟宝琳的承诺,不知掺了多大的水份。而陆忻与赵立不一样,九星帮也是做买卖的,最讲究的就是信誉。只要九星帮肯买,八万两银子随时都能拿得出来。而且陆忻只是一个观虚境两重修为的小辈,她能够掌控得住。

“哈哈哈哈,夫人说笑了。八万两白银,说多不多,可说少又不算少。这偌大的一个长安城,除了我尉迟家,谁能轻易拿得出来?夫人该不会忘了,当年的玄武门事变,家父乃是大唐第一功臣。陛下登基后,将李元吉府里的所有财物,全部赐给了我尉迟家。这区区的八万两,夫人难道认为我会食言不成?”

尉迟宝琳如何不明白萧夫人的意思,顿时冷笑连连,猛地向前踏了一步。

轰隆!

整个密室都摇晃了起来,空间中弥漫着无数灰尘,所有暗格都在岩壁内震动。萧夫人的目光也在瞬间冷了下来,但她的气势,明显不如尉迟宝琳这位镇魔院总管。

“嘻嘻嘻嘻,尉迟公子何必如此。这龙涎草若是掉到了地上,可就功效全无了。木行灵根,遇土而入,尉迟公子不会不知道吧?”

“哼,萧夫人果然精明。也罢,本官虽然未带现银,但也不相信身后两位,能够立即拿出八万两。小子,你不是喜欢讲规矩吗?现在,萧夫人的规矩是,谁能先拿出钱,这龙涎草就归谁。但倘若你拿不出来,本官便可先行带走。这,不算欺负你吧?”

尉迟宝琳见萧夫人软硬不吃,很快便收了法力。方才二人明显是暗中对拼了一招,尉迟宝琳虽然占了一些上风,但差距并不大。若真动起手来,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陆忻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明朗,顿时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了李淳风给的瓶子。

“做买卖,讲的是钱货两清。普通人如此,王侯将相亦该如此。否则,这天下迟早大乱。那么这大唐,与隋朝又有何分别?萧夫人,银子我没带。但这玉瓶内的东西,不知能不能抵得上八万两银子。”

陆忻说到这,冷冷地看了一眼尉迟宝琳,随即将玉瓶抛出。萧夫人闻言,神情凝重。摄过瓶子后,倒了一枚丹药在手上。顿时长吸了一大口气,目光变得无比骇然。

“绝品守神丹!这可是归微境阴阳师修行的神丹,只要几颗,就能助人突破境界。这东西,你从哪得来的?”

萧夫人显然是过于激动了,直接询问陆忻丹药的来历。但随即便意识到言语有失,连忙摇摇头,说了声抱歉。此时此刻,不光是萧夫人,就连始终趾高气昂的尉迟宝琳,都眉头紧锁,目光之中出现了一丝震惊。

“绝品丹药?陆兄,如果我没有记错,在你们修仙界。光是一枚绝品丹药,就值千两丹银。换成开元通宝的话,价值万贯以上。这一整瓶……”

赵历说着说着,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自问九星帮家大业大,生意遍布整个大唐。可要让他搞到一枚绝品丹药,也不容易。更别说,一下子把一整瓶的神丹都给出去了。

不过与三人震惊的样子不同的是,陆忻根本不为所动。仿佛交给萧夫人的,只是几颗糖而已。这一幕,足够让萧夫人和尉迟宝琳忌惮三分。

“怎么样,萧夫人,这瓶丹药值不值八万两?若是你这不收丹药的话,我也可以立即想办法去弄现银。”

“嘻嘻嘻嘻,小兄弟的来历果然非同寻常。今儿个,算是小女占便宜了。回去告诉你的师长,说我龙绾欠他一个人情。这龙涎草,是你的了。”

萧夫人震惊过后,直接将玉瓶收进了袖中。随即亲自端着墨盒,交到了陆忻手中。整个过程,都没有再看尉迟宝琳一眼。陆忻拿到龙涎草后,神情大喜,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也不看尉迟宝琳是何表情,招呼了一声赵历,转身便往密室外走。不出片刻,便消失在了地宫之中。

“萧夫人,你可知今日之举,会有何后果吗?”

陆忻离开地宫后不久,一直背负双手,盯着岩壁看的尉迟宝琳突然冷笑了起来。没有得到龙涎草的他,自然极为愤怒。只不过他也有所忌惮,强行压制住了怒气罢了。虽然陆忻修为很低,但尉迟宝琳还不至于动手强抢。

萧夫人闻言,眨了两下眼睛,笑着走向了一面岩壁。和尉迟宝琳一样,她也开始盯着墙开,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小女也不想得罪右武卫大将军,但同时,更不想得罪能够炼制出绝品守神丹的高手。尉迟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为人刚正不阿。可其他人,却未必不会睚眦必报,用尽手段。小女这么做,也只是在保全己身罢了。”

“呵呵呵,修为到了你我这样的境界,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说了。昨夜长安遭受大劫,八方来袭,更有传说中的太阴幽荧降世。家父若非为了抵挡此物,也不会受伤,更不需要什么龙涎草。其实我看到那孩子的瞬间,便已经认出了他。几个月前,此人曾出现于宣州。冥兵夜行,敖天尸变,他都在场。而他背上的剑,是五大神兵之一的阴阳游仙剑。至于让他来买龙涎草的人。定是其师傅,一个名叫李淳风的术士。”

“啧啧啧,尉迟公子不愧是镇魔院总管,一切都逃不过你的慧眼。但是,这些事情,与小女又有何干?”

“现在自然没有干系,可家父的伤若因没有买到龙涎草而加重的话,陛下怪罪起来,别说你一个人,就是宋国公都担当不起。何况,萧夫人的来历,别人不清楚,但我尉迟宝琳还是知道一些的。西域之外,天竺以东,有一神树之国,名为大傀。多密宗便是在此国立教,其教主,有狼子野心。萧夫人觉得,身在大唐的自己,心中可还舒坦?”

“尉迟宝琳,你敢威胁我?”

第130章:李世民的邀请

从陆忻进入萧府地宫到离开,萧夫人始终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即便尉迟宝琳举止强势,也从未真的生气。但是现在,尉迟宝琳的一段话,却是令她神情大变,眉头皱得厉害。而萧夫人的一声冷哼,也让整间密室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四面墙壁之上,能够清晰的看到一层层冰霜在蔓延。尉迟宝琳站定不动,声音越发阴冷。

“原来萧夫人修炼的是水行功法,水生木,难怪能够得到归墟秘境的宝物。只可惜,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夫人还是给错了人。”

“滚吧,我龙绾,不会再跟你们尉迟家做任何买卖。”

萧夫人对着墙壁冷声说话,声音方落,四面岩壁已经彻底被冰层覆盖,看不到任何暗格的影子。尉迟宝琳闻言,不再说话,仰头长笑一声,负手出了密室。

过了几分钟,密室的大门突然快速关闭。只见萧夫人走到密室的正西方中轴线处,将手按在地上。片刻后,地面裂开了一道细缝。一株大红色的植物根系,自地底深处长出,缠绕着萧夫人的手臂一路向上,直至触碰到天灵穴。萧夫人开始闭上了双眼,全身都笼罩在了一股诡异的红光之中。

而此时,陆忻早已离开永兴坊,直奔城外的龙首原而去。一路上,赵历都没有再说过话。也许是因为没能替陆忻买下龙涎草,这位九星帮的四当家没了底气。直到二人穿过了金光门,陆忻才停下来与之告别。

“赵兄,多谢带我去萧府买得龙涎草。陆某还有要事在身,你我便在此地别过吧。”

“也好,陆兄先去忙完手头上的事情。至于我九星帮找陆兄办的事,倒也不急在一时。”

赵历自然是识相的,见陆忻下了逐客令,立马拱手回礼。说完话,便直接转身走回了金光门内。随后进了群贤坊,很快又绕回了西市。药铺所在的街道依然热闹,人潮拥挤,川流不息。赵历刚走到药铺的门口,那身材矮小的混混便连忙冲了上来。

“历哥,二当家的差人来问,事情进展的如何了?”

“一言难尽。帮派那边准备的如何了?马上就该入秋了,过了这阳气最重的时节,丰都鬼域的力量将强大一倍。到时候再去找那东西,就难了。”

赵历一边皱眉说话,一边走进药铺,拿起桌上的水壶便狂喝了两大口。那混混见状,立马关上了铺子的大门,凑上前道:“所有事宜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二当家说,就只差一位高人寻龙点穴,镇压阴阳。现在整个帮派上下,都在看着四当家您呢。还有就是,朝廷那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开始有所动作了。总之,听帮里各位长老的意思。此事必须赶在入秋前办了。”

“大暑过后便是立秋。一候凉风至,二候白露生,三候寒蝉鸣。算算日子,也没几天了。哼,这帮老家伙,还真是无事一生轻。”

赵历喝完水,听了几句话,顿时大怒,猛拍了一下桌面。小混混见了,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往后退开。别看赵历平时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无赖模样,真生起气来,还是十分可怕的。

且不说九星帮在长安杀劫过后,筹谋些什么。李淳风在得到龙涎草后,便直接进入了闭关的状态。陆忻很快下了龙首原,从长安城外绕过玄武门,再从通化门进了永福坊。此时,夕阳沉下群山,已经开始入夜了。

河间郡王府的门卫也许是见过陆忻,也许是李孝恭早有吩咐。当陆忻走到门前时,其中的一个门卫直接迎了上来。夜幕下的郡王府,廊道上点满了灯,如同蜿蜒的长龙,又如璀璨的天河。灯光,是人类走向文明的标志。意味着黑暗的恐惧,无法再支配人心。

可陆忻却突然觉得有些倦了,这个世界对他而言,还是太过陌生,太过冰冷。正如这偌大的一个王府,住着千百人。可真正能把心放在里头的,又有几个?

此时的李孝恭,还在招待孔闻。殿宇内莺歌燕舞,觥筹交错,坐着许多陆忻从未见过的人。看穿着打扮,应该都是朝廷的官员以及长安城中的一些富商,足足有二三十位。其中几个读书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围坐在孔闻四周,一边敬酒一边交谈,显得非常兴奋。

看到是陆忻来了,李孝恭亲自下来迎接,并将他安排在了自己的座位旁。陆忻自然是想拒绝的,但李孝恭的手拽得很紧,根本容不得他反抗。陆忻料定这位郡王爷有话要对自己说,便没有再三推迟。但这一幕,令在座的达官显贵纷纷侧目,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一个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竟然能跟河间郡王比肩而坐。这种待遇,只有皇亲国戚才有。陆忻的身份,立刻便成了众人私底下的谈资。

“王爷此举,可是会陷草民于众矢之的啊。”

“哈哈哈哈,不至于。底下的这些人,都是本王的好友。何况这也不是在朝堂之上,随意一些就好。”

陆忻虽然与李孝恭共用一条席子,但他却是正襟危坐,也没去拿桌上的酒喝,完全是以晚辈之礼对待。毕竟眼前之人,可是位身经百战的开国大将。底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可不会傻到在河间郡王面前放肆。在这个时代,与人相处是门极大的学问。特别是跟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规矩是第一重要的。

“这是越州府进贡的上等梅子酒,解暑开胃,香甜可口,有养生之功效。”

李孝恭举起酒杯示意陆忻饮酒,陆忻听后,原本想要婉拒的他顿时变了脸色。随即恭敬的拿起酒壶倒了一杯,放在鼻尖一闻,果然是那股熟悉的味道。李孝恭见状,放下空了的酒杯,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昨夜多亏了你那师傅,才让本王免遭宵小之手。现在不光是羽儿,我李孝恭也欠了你们师徒一个天大的恩情。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本王知道陆少侠不是那种挟恩图报之人,一些俗物也就不送了。方才在弘文馆外,本王叫你义子。现在,换你叫我一声义父如何?”

李孝恭说完话,双眼微眯,死死地盯着陆忻看。后者顿时吓了一跳,差点打翻了手里的酒杯。

一个郡王要收义子,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何况李孝恭,正值壮年,又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开国大将,深受皇帝礼遇。即便此人不再插手朝政,但遇到事情,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都得给他面子。谁能当上李孝恭的义子,等于得到了护身符,足以在长安横着走了。

陆忻原本以为,李孝恭在弘文馆外说的话只是权宜之计。现在看来,这位郡王爷是想来真的了。

“王爷此举实在是令草民惶恐,可有家师在上,此事草民现在还做不了住,请王爷收回成命。”

“哈哈哈哈,本王早猜到你会这么说。也罢,这件事情的确要由你师傅来做主。但本王的话已经说出口了,便没有收回的道理。你大可与你师傅商议过后,再来回复。无论答不答应,本王初心不变,你不必有所顾虑。”

“谢王爷体谅。不过,王爷唤草民坐在此处,不光只是想说这一件事吧?”

“哈哈哈,本王看重的人,果然都是聪慧之极。”

李孝恭长笑一声,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但他并没有喝,随即将目光望向了堂下的舞女。

“科考已经结束,陛下命吏部大小官员,会同弘文馆、国子监,以及东宫崇文馆,连夜批卷子,明日午时前便能放榜。到时候,陛下将邀请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一同游赏御花园。同时,见证我大唐皇子与突厥公主和亲。”

“陛下此举,应该是故意做给突厥人看的吧。以显示我大唐人才济济,国运昌盛。”

“不错,突厥人历来凶蛮,自我大唐立国,便始终骚扰我北部边疆。武德九年,陛下刚刚即位。突厥人便合兵二十万,大肆进犯,一路烧杀抢掠,兵至高陵、泾阳一带。若非陛下亲自挂帅出征,后果怕是不堪设想。这两年,突厥人虽然消停了一些,但始终对我大唐虎视眈眈。此次和亲,虽是颉利可汗主动示好,但陛下并不十分信任。”

“防人之心不可无,和亲之盟,自古就不牢靠。依草民看,突厥狼子野心,陛下应当早作打算。”

“哈哈哈,这正是本王要对你说的。今日我将你从弘文馆带走,不出片刻,陛下那边就知道了此事。你猜陛下是何反应?他非但没有怪罪,还让本王出面,邀请你们师徒二人于明日进宫面圣。本王知道此事也许有些为难你,但皇命难违,你回去时,还是好生与你师傅说说,莫让本王在陛下面前丢了面子。”

李孝恭说完话,大笑两声,又自顾喝起了酒。陆忻闻言,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心中欢喜。李世民此举,正中他师徒二人的下怀。

第131章:放榜登科

大唐贞观三年,七月初一。

气候即将入秋,全国百姓都在准备着农忙。而这一日,长安城内的大小官员,也都非常忙碌。各州府的举子们,一大早便等候在国子监外,盼着朝廷放榜。

昨天傍晚时分,科举考试便已经结束。皇帝命令吏部会同国子监、弘文馆,以及礼部的部分官员,用最快的速度批改出考卷,并挑选得中进士之人。皇帝要的急,朝廷上下自然运转忙碌。而参加科考的举子们,也跟着激动万分。

屠成礼同样一大早便拉着陆忻一行人等候在国子监外,可一直到正午时分,宫里才来人放榜。此时的国子监外至少围着八九百人,个个翘首以盼,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都让让,都让让。陛下已钦点出状元、榜眼、探花,共有进士二十一位。得中者皆在这皇榜之上,诸位举子莫要慌乱,且让本官过去。”

拿着榜单而来的是吏部的官员,随行的还有卫尉寺精兵,负责仪仗和巡卫等事宜。除此之外,队伍后头还跟着朝廷的一些文官,皆是已过花甲之年的大儒,在文学界有着非常重的份量。那太子太师,东宫的李纲赫然就在其中,而且是走在首位。

那吏部的官员喊完一嗓子,众多举子纷纷让开了道路。同时,响起了无数的议论声,有人欢喜有人愁。

此次科举,从各州府赶来参加考试的,足有上千人。但只有二十一人得中进士,这个比例,并不高。要知道,能有资格来长安参加科举的,都是各个地方最优秀的学子。有些早已声名在外,有些则通过了乡、县、州的层层选拔,才得了这么一个机会。此时,吏部官员的一句话,其实已经磨灭了绝大多数举子的希望。

“唉,看来这届科举,又得无功而返了。只可怜我那家中的老母亲,辛辛苦苦供我读书,却日渐衰老,怕是难以等到我金榜题名的那天了。”

“难,这进士科,实在是太难了。我柳功鸣读书二十五载,从大业年间考到现在,始终无法得中。此次回乡,还是老老实实种地去吧。”

“哈哈哈哈,瞧你们这些人窝囊的样子。科举如龙门,跃过去,便是鲤鱼化龙之际遇。若不难,这天下岂不是人人都可当官?说起来,此界科举的进士已经够多了。足足二十一位,已是武德年间的数倍的了。”

“这位仁兄说的不错,自陛下登基,文风日盛。此次虽说是制科,但也有二十一人得中进士,已是皇恩浩荡。小生坚信,即便此次不中,日后依然还有机会。”

八九百人同时在议论,国子监外是无比的噪杂。陆忻与书生几人站在人群的最外头,都觉得气氛凝重,紧张到了极点。

“啧啧啧……瞧瞧你们这些读书人。平日里张嘴闭嘴就是圣贤书、孔子曰,一到关乎自身前途利益之时,个个都原形毕露,早把那圣人的教训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就是个功名吗,能不能当官还不一定呢。”

月不黑看着眼前一片混乱的样子,打开折扇连摇了数下,满脸的嫌弃。书生听到后,顿时大怒,指着鼻子就骂。

“你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你懂个屁。十年寒窗,头悬梁锥刺股,无数个春夏秋冬,不就为了挣得个功名,光宗耀祖吗?你还别瞧不起我们读书人,孔夫子当年辗转各国,也是为了当官,能够兼济天下。我辈读书,那是为国为民。哪像你这只茹毛饮血的畜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切,你是人我是妖,扯这么多,关老子屁事!贴榜了,还不赶紧滚去看。”

月不黑只要一见书生跟自己抓狂较劲他就开心,声音落罢,将折扇一收,一脚踢在了书生的屁股上。后者被踹进人群,疼得龇牙咧嘴。但皇榜已贴,人群开始迅速靠近国子监的外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淹没其中,哪还回的来,顿时发出了一阵杀猪般的怒吼声。

“死狐狸你等着,只要榜上有老子的名字,早晚炖了你。”

看着屠成礼的身影渐渐模糊,陆忻苦笑着摇摇头,一脸的无奈。就这么个活宝逗逼,要是也能高中,那就真没天理了。事实上,书生能不能考中状元,陆忻其实一直都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这世界,是个看出身门第的社会。最后能当上官的,往往都是官宦世家子弟。何况此次科举,考生人数众多,卧虎藏龙。前有陆庭昉,后有五大郡望子弟,甚至一些早已声名远播的大儒都来参加科考,竞争之激烈,可见一斑。以书生的德性,别说中状元,只要能考中个进士,都已经是奇迹了。

“陆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觉得,当今的皇帝,是个有福之人。”

陆忻回过神,见扬绣两姐妹正盯着自己看,连忙笑着对付了一句。不过他的话也不是瞎说的,李世民之所以能登上皇位,并且在后来开创出贞观之治,最大的原因就是身边能人良臣极多。一个朝代,一个国家能不能兴盛,人才是第一要素。眼前这些举子,正是未来大唐的栋梁。

放榜后,国子监外的人群逐渐散去。大部分举子离开时,都是垂头丧气的。一小部分,则越挫越勇。即便没有得中,也是昂首挺胸,大步而去。但是令陆忻等人奇怪的是,足足过了大半个小时。举子们几乎都走光了,书生还一个人站在金榜前。看背影,显得无比落寞。

“不会吧,真没中?就算不是状元,也该中个进士吧?”

月不黑只看一眼就着急了起来,他跟书生在一起的时间,比陆忻还久,两人十分熟悉。平日里,书生就是放个屁,他都能闻出来是喜是忧。

“中个鬼啊,就他那样的大色狼,整天只想着吃饭,能考中就见鬼了。狐狸,咱门现在就过去,安慰安慰他。”

扬沁大笑,嘴上虽然将书生批得一无是处,但语气还是有些担心的。几个人连忙走到金榜前,只见书生浑身颤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哭。

“娘的,读了这么多年书,背都弯了,身子也垮了,现在你就这么对我?老天爷,你这个厚此薄彼的小人,我恨你!”

见书生哭得厉害,陆忻眉头紧锁,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可当他朝那金榜上一看,屠成礼三个字赫然就在上头,而且还是在极其靠前的位置。

状元:陆庭昉,益州成都人士。榜眼:崔项融,清河崔氏。探花:屠成礼,越州鄞县。进士及第:刘思远、金河云、卢厚泽、王夕鼎……

“靠,还真考中了?探花,第三名,你哭个球?”

陆忻一看到金榜上的名单,顿时哭笑不得。屠成礼哭得那么厉害,是个人都觉得他考砸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中了个探花。虽然不是状元,但好歹也是第三名。这个成绩,在历朝历代,都是非常出色的。

“娘希匹,这色鬼也能中探花?还真是苍天无眼,老天爷,我也恨你!”

月不黑几乎跟陆忻同时反应过来,而且他表现得更为夸张,一看完榜单就仰天长啸。书生听到后,立马转过了身。口中大骂,脸上却还带着泪痕。

“恨恨恨,恨你大爷。死狐狸,你就等着被大火炖了吧。”

“呦,探花公生气了,好害怕哦。来呀,本皇下锅前,一定让你断子绝孙。”

“畜生,我咬死你。”

两个活宝又掐了起来,好在此时国子监外已经没有多少人,一些留下来的举子也没心情看别人的笑话。陆忻见书生考中探花,心中欢喜,倒也没去阻拦。不过一看到陆庭昉的名字,他还是有点不舒服。

自己的这位堂哥,野心极大。如今既攀附上了长孙无忌,又以状元公的身份进入朝堂。再加上背后强大的师傅袁天罡,陆庭昉日后,定会在大唐掀起无边风雨。未来是福是祸,现在已经谁都说不清楚了。

陆忻并不知道,一个穿越回过去的人,能影响多少事情。也许,历史长河还在原来的轨迹上。也许,已经被彻底更改了。

“诸位得中进士的举子请留步,陛下将于太极宫设宴,款待诸位国之栋梁。等会儿,诸位就随礼部尚书,河间郡王大人,一同游览长安。两个时辰后,再从朱雀门入宫。陛下有旨,特赐御马给诸位进士代步……”

就在书生与月不黑打闹之际,国子监内走出来了一群官员。为首之人,正是河间郡王李孝恭。二十一位高中的举子,纷纷行礼。随后,以状元为首,众人陆续骑上皇帝赐下的御马,开始巡游长安。一时间,烟花漫空,全城的老百姓都出来观看状元公的风彩。男女老少,竞相喝彩。这一日的长安,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

正如诗云:“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第132章:人皇之位

申时初刻,新科二十一位进士结束了巡游长安,开始由朱雀门步入皇城。经过鸿鹄寺、太常寺,以及诸多六部衙门,最后行至了承天门前。

穿过承天门,便能进入宫城,也就是太极宫所在的地方。皇帝李世民,东宫太子,以及众多嫔妃都住在这宫城之中。

在李孝恭的带领下,陆忻跟在师傅李淳风的身后,好奇的打量着这座天子居所,大唐皇宫。来长安这么久,陆忻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大唐的中枢之地。

此时,皇帝李世民正站在承天门的楼台之上,望着鱼贯而入的新科进士,面露大喜之色。站在其身后的,是朝廷的众多大臣。尚书省左右仆射房玄龄、杜如晦,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秘书监魏征,以及六部九卿的大小官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站在李世民的左侧。长得是剑眉星眸,仪表堂堂,气势极盛。孩子年纪虽小,但眉宇之间尽显老成之色。此人,正是东宫太子李承乾。

“父皇,依儿臣看,这二十一位新科进士,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浓烈的才气。初生牛犊,头角峥嵘,将来必是我大唐的栋梁之才。”

“哈哈哈哈,皇儿说的不错。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这些人,可都是天下学子中的佼佼之辈。特别是由朕钦点的状元、榜眼与探花,个个都是锦绣文章,治世之良才。今日让皇儿来此地观礼,是想让你明白。天下,不是我们李家一族一姓之天下。我大唐若想长治久安,势必要靠天下之人,皇儿你可明白?”

李世民仰天大笑,心情显得无比舒畅。李承乾见状,连忙低下头道:“儿臣明白,谨记父皇教诲。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儿臣时常将父皇的话揣在心中,时时温习,不敢有片刻的怠慢。”

“好,今夜朕将在西内苑的御花园中,设宴款待突厥公主。并且在你和泰儿、恪儿三人之中挑选一人,与之成婚。不过你是我大唐太子,有储君之尊。朕不希望,你娶一位突厥人为正妃,你可明白?”

“父皇放心,儿臣心中有数。”

“那就好,下去吧。泰儿、恪儿那边,就由你去告知了。你们兄弟三人年纪相仿,从小是一起长大的。你既已身为太子,便要有太子的气量。对待兄弟手足,不可骄横无理,要多多爱护他们才是。”

“谨遵父皇教诲,儿臣这便去告知两位皇弟。”

李承乾行完礼后,便直接退下了。随后不久,李世民也下了楼台,开始在太极殿内接见二十一位新科进士。且不说皇帝都在太极殿内说了些什么,进入宫城后的陆忻,早早的便由李孝恭差人带至西内苑的御花园中等待。此时的李淳风,气色明显好了很多。以他的修为,一个晚上,足以炼化龙涎草了。不过作为弟子的陆忻,依然十分担心。

“师傅的伤,如何了?”

“不妨事,龙涎草是疗伤圣药,徒儿做的很好。”

李淳风笑着点点头,随即拿起石桌上的花茶一饮而尽。师徒二人就坐在凉亭之中,周围有宫女服侍着,不时看一看御花园内的景色,倒也舒坦。

西苑是大唐皇宫内的三座林园之一,面积很大,南北足有一里之境。其中草木种类繁多,殿宇楼阁十余处,常年翠绿,四时花开。并种植了大量的水果,甚至还有几十棵樱桃树。西苑以北是后宫所在的含光殿,再往北便是连接太液池的永安渠了。

而陆忻进入西苑的通道,正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玄武门。如今,距离玄武门之变,也才过去三年。陆忻甚至还能闻到,从那门中传出来的血腥味。

当年的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还有这二人的诸多部下、亲兵,全部被李世民诛杀。可以想象,武德九年的那一天,玄武门内外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也许这西苑的地底下,还盘桓着无数亡魂。

可陆忻读过历史课本,也看过一些课外书籍。李世民虽然杀兄逼夫,踩着无数人的白骨踏上了皇位。可后人对他的评价,依然是正面的。甚至,可以用千古一帝来形容。这其中,自然有着无数的原因。但此时的大唐,说李世民好话的人,远远少过想杀皇帝的。

看着玄武门所在的方向,陆忻突然叹了口气。真正的历史,永远不在纸上。它远比那些书里的字,更加的血腥、冷漠和复杂。

“徒儿似乎有心事?”

李淳风见陆忻叹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缓缓问道。陆忻点了点头,随即收回了目光。

“师傅曾说,李世民是个好皇帝。徒儿虽然从后世来,知晓史书对他的评价。可如今的大唐,到处都是反抗朝廷的势力。各州府的藩王世家,各大门派的阴阳师,都想杀了李世民。师傅在来长安前,也从未见过皇帝,为何要执意帮他?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受了重伤。”

“嗯,为师早知你有此一问。其实,谁当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坐在那个至尊人皇之位上。正如为师早前与你说的,李世民身边已有无数高人。你我师徒,未必就要接近于他。即便是辅佐幼主,也能达成目的。”

“至尊人皇之位?在后世,我们只说皇帝。但是在这里,人皇二字,似乎比皇帝更为重要。”

陆忻紧锁着眉头,李淳风的话,令他茅塞顿开。“皇帝”二字,与“人皇”,显然是不同的。自从穿越到唐朝,他已经不止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人皇”两个字了。而且越是修为高深的阴阳师,就越喜欢使用这两个字。

李淳风闻言,看了一眼陆忻,随后将目光望向了西北方。

“嬴政统一六国,自诩功高三皇五帝,自命为始皇帝。可与三皇五帝不同的是,嬴政一统天下后,骄奢淫逸,苛政虐民,短短十数年便断送了大秦江山。这样的人,又如何称得上人皇二字呢?人皇,代表着所有的黎民百姓。是横在天地之间的一根柱子,柱子如果弯了,天就弯了。柱子如果倒了,天也就塌了。天塌地陷,难免民不聊生。真正的人皇,是要撑得起天下苍生的命运。这是一份庞大的功德,只要做到了,便能盖过所有私德。法不容私,治理天下也不讲血脉亲情。如果李世民能坐得下人皇之位,即便是杀了自己的兄弟手足。这上天,也不会降下惩罚的。”

“是啊,治理天下,的确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天地之间,隔着的不就是一个人字吗?可这个字,实在是太重了。”

听完李淳风的话,陆忻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将杯中的花茶一饮而净。此后,李淳风便开始了闭目养神,不再说话。而陆忻,也进入了修行的状态。

时间飞逝,夕阳西下,日月轮转。夜幕很快便降下,可偌大的长安城依然笼罩在一片繁华之中。而这宫城深处的林园,也在夜幕的笼罩下变得热闹起来。

不知何时,众多的太监宫女已将御花园布置成了宴席的模样。到处都摆放着屏风、桌椅,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果香和酒味。戌时三刻,大唐皇帝李世民带着众多大臣走进了御花园。随行的,还有新科状元、榜眼以及探花。除此之外,太子李承乾,三皇子李恪,四皇子李泰,也跟随在李世民左右。

皇帝带着三位皇子落座后,一众大臣在长孙无忌的带领下,纷纷坐在了自己既定的位置。长孙无忌与李孝恭两人位于宾客的首座。二人身后皆留出了空位,长孙无忌身后坐着袁天罡师徒。而李孝恭身后,则坐着陆忻和李淳风。

首座之下,便是新科状元以及榜眼、探花的位置,再往下,则是其余官员的座位。陆忻坐下后不久,御花园外,由大量的宫女掌灯,迎来了十几个人。为首的是一名女子,身着白色狐裘,长发及腰,长的是国色天香。女子一出现,便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就连李世民,都在座位上皱了皱眉头。

走在女子身后的,是三名武将打扮的男子,皆穿着突厥风格的服饰。再后头,便是一众文官和侍卫。陆忻不用猜也知道,这群人,应该便是突厥国的和亲使团了。

突厥公主对着李世民行礼,底下的官员则是忍不住议论纷纷。陆忻朝那高台上望去,太子李承乾以及另外两位皇子,全都直勾勾的看着那突厥公主,眼都直了。

“早就听说颉利可汗的三公主,阿史那奈米长得极为貌美。今日一见,果真是花容月貌,风华绝代。没想到这老贼,居然舍得将此女外嫁,怕是有所图谋啊。”

李孝恭喝了一口酒,脸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随后,又转过头看向了陆忻。

“本王在陆少侠的这个年纪,可是早已成婚了。李仙师,你的这个爱徒,可有婚约在身?”

“哈哈哈哈,王爷此问,还真是难倒小道了。徒儿,你自己替为师答话吧。”

第133章:大唐国师

李孝恭突如其来的问题,实在是让陆忻有些不知所措。一个高高在上的郡王,为什么要关心自己的婚事?陆忻尽管不明白李孝恭有什么用意,但他总不能说,自己的真实年龄,其实才十一岁。这个年纪,正常的孩子可还没发育成熟呢。

心中无奈,陆忻却也得硬着头皮笑道:“多谢王爷关怀,草民尚无婚约在身。当下,只想一心跟随师傅修行,不想男女之事。”

“哈哈哈哈,也好。自古以来,这英雄都难过美人关。纣王帝辛如此,霸王项羽亦是如此。过得了美人关的啊,都是神仙中人。你们道家阴阳师常说,男欢女爱,为这世间最毒的毒药。但本王,偏偏就爱喝这口毒药,实在是个俗人吶,啊哈哈哈哈……”

李孝恭转过头哈哈大笑,目光却始终盯着李世民身边的三个皇子看。仿佛口中的话,并不是说给陆忻听的。李淳风见状,嘴角微扬,拍了拍陆忻的肩膀,让他不要多想。

与此同时,突厥公主阿史那奈米开始入席,座位就在李世民的左侧,与三位皇子几乎处在同一条直线上。其余的突厥将士,则全部站在公主身后,并无座位。

宴席开始前,李世民先是说了几句贺词,恭喜了新科进士的前三甲。而后表达了自己对百官的期望,说得是声情并茂,极具煽动力。最后,李世民才正式宣布,大唐皇帝同意突厥颉利可汗的和亲请求。并将在此次的宴席之上,让阿史那奈米公主自己挑选一位情投意合的皇子作为夫君,以示大唐朝廷的开明,以及对突厥国的尊重。

李世民的话,立刻便得到了突厥使团的阵阵喝彩声。而大唐一方,虽有几位老臣觉得不妥,但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等人都没有意见,倒也没人站出来说什么。随着李世民身边的太监总管一声吆喝,九九八十一位打扮艳丽的舞女相继入场。宴席,在一阵歌舞声乐之中,开始了。

因为是宴请突厥公主,朝廷特意制作了一些突厥国的特色美食。光是酒水,就有十几种。李世民身为大唐皇帝,自然想在突厥人面前穷尽方式,表现出大唐的富饶、强盛。但陆忻作为局外之人,与朝廷尚无瓜葛,却也放不开手脚吃喝。

朝不远处的书生望去,这位探花倒是吃得十分畅快,满嘴的大鱼大肉,就像是三天三夜都没吃过饭的恶鬼。陆忻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并不觉得奇怪。书生这人,要不是肚子里装了点才学,简直跟街边的地痞无赖毫无分别。但是,这样的真性情,正是陆忻愿意跟书生结交的原因。

一个人表面如何,永远都无法替代其内心。正如屠成礼,表面看上去胆小、穷酸、好色、贪财、贪吃,还啰嗦。但内心其实非常善良,并且极具正义感。也许第一眼,你会觉得这是个无赖,想要远离他。但相识相知后,你会觉得跟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十分安心,十分舒服。而某些人,明面上大义凛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但背地里却坏事做尽,可以算计所有人。

“唉,一朝入朝,虽是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可日后要面对的,却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屠兄,望你能始终守住本心,一帆风顺!”

心中感慨着,陆忻不禁朝着书生的方向举杯饮了一口马奶酒。只觉得一股热流涌进喉中,浓香沁鼻。可当他放下酒杯,正欲吃点水果时,心头却猛地一震,感觉有一道无比锐利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抬头看去,大约二十米外,落座在对面的陆庭昉,正绕过长孙无忌的后背,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往自己的身上打量。

兄弟二人自弘文馆别过,再一次四眸相对。一个是当朝状元,观虚境七重以上的高手。一个则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布衣草民。陆忻并不知道,当年疼爱自己的堂哥为何会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但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还爱哭闹的孩子。

双方对视了片刻,脸上皆无表情变化。此后不久,耳畔的音律声缓缓消失,舞女们也接连退了下去。随即,李世民干咳了一声,全场瞬间安静了起来。

“诸位爱卿,自朕登基以来,虽说天下安定,但各地不乏有反对之声。各州府的豪族世家,一些前朝遗留的藩王,还有部分道教魔门,都想取我李世民的首级,亡我大唐……”

李世民突然的一段话,瞬间令底下的大臣惶恐无比。长孙无忌更是立即站了起来,脸色大变,颤声道:“陛下文治武功,是位马上打天下的盖世英雄。没有陛下,就没有我大唐的国泰民安。那芸芸众生,各州府的百姓也不会有安生的日子过。陛下是位明君,必定能让四方诚服。若说有人要伤害陛下,那也是些恶毒的乱臣贼子,不足为虑。”

长孙无忌慷慨激昂的说着,说话的同时,目光在突厥使团一方转了多次。李世民自然明白长孙无忌在担心什么,顿时摆摆手,大笑了起来。

“辅机说的朕心里都明白,诸位爱卿也不必大惊小怪。朕只是借着酒兴,想跟诸位爱卿说几句心里话。虽说在座的有突厥使臣,但三公主即将成为朕的儿媳,自然就是一家子,倒也不必忌讳什么。其实历朝历代的君王,哪个没有仇敌?就说我大唐的老对手,颉利可汗,不也与我等斗了那么多年?但是这世间,没有万世之仇。只要我等君臣一心,励精图治,让天下百姓强大了,我大唐何愁不能千秋万代,令四方诚服?”

“陛下英明神武,臣等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李世民的话刚说话,一众大臣便纷纷起身敬酒,狂拍马屁。李世民见了,自然极为受用,神情越发的高兴起来。他的话,只要是不傻的人都能听出弦外之音,分明是说给突厥使团一行人听的。而且,这位精明的皇帝,想要表达的意思远不止如此。

“好了好了,诸位爱卿都坐下。昨夜长安城发生了一些事情,想必在座的某些爱卿都有所耳闻。好在我大唐气数未尽,更是得诸多高人相助,化险为夷。在这里,朕,要亲自为两个人斟酒,以示感激之意。”

李世民说到这,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随后亲手拿着一壶酒走下了高台。他先是往长孙无忌的方向去,走到后,在袁天罡身侧耳语了几句,并为其倒了一杯酒。随即,李世民又走向陆忻师徒二人,对李淳风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同样给他满上了酒杯。皇帝此举,瞬间引发众大臣的议论。皇帝亲自斟酒,这在座之人,可是谁都没有如此大的面子。

“这两位仙师,乃道家高人,有无上法力。昨夜若不是得两位仙师相助,我长安子民恐怕凶多吉少。今日,朕欲封两位仙师为我大唐国师,赏银千两,封护国侯与镇国侯。同时,由两位仙师共掌太卜署,留居长安,以备垂询。朕此举,是要告诉天下人,我大唐虽崇儒尊孔,但朝廷同样尊重佛门与道家。朕,希望造就一个开明的盛世。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陛下雄才大略,知人善任,臣定当追随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长孙无忌第一个开口赞同李世民的决定,随即,房玄龄、杜如晦两位丞相也起身称颂。一看这三人都没有异议,其余大臣哪还敢说个不字?于是纷纷站起来,高呼“陛下圣明”。

看着眼前这一幕,陆忻不免有些震惊。就连身前的李孝恭,都觉得十分意外。

这国师的称号,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虽然没有品级,没有实权,却是连皇帝都要尊敬的存在。而且李世民不但让袁天罡和李淳风执掌太卜署,更封了二人爵位,足见招揽之意。侯爵,在大唐至少是从三品的爵位,已经非常高了。

“师傅,这太卜署是什么地方?”

“太常寺置下的一个京郊社署,掌卜筮之法。陛下此举,太有深意啊。”

“那师傅的意思?”

“哈哈哈,皇帝金口玉言,师傅的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另一位在想些什么。”

李淳风抿了一小口酒,目光如炬,望着对面的袁天罡淡笑。陆忻并不明白自家师傅在盘算些什么,但此时人多眼杂,也不好多问。李世民见自己的决定并无人反对,十分高兴的走回了位置坐下。只见他与旁边的太子李承乾说了两句话,笑着将目光望向了突厥使团。

“素闻颉利可汗手下有一支亲兵,名为“狼图”。里头的人,个个骁勇善战,刀法高明。今日,不知可否让朕开开眼?”

“陛下既然要看刀法,阿勒将军,你就为陛下表演一个如何?”

面对李世民的要求,公主阿史那奈米似乎早有预料,几乎毫不犹豫便转头看向了身后的突厥将军。

第134章:文武双全状元公

大唐尚武,突厥更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两个敌对国邦交,找人比拼武艺是亘古不变的戏码。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喜欢看底下的臣子能够以武力服人。更何况,李世民本身就是个武功极高的皇帝。

但突厥公主阿史那奈米的反应,还是让人有些意外的。不光陆忻觉得这支突厥使团早有准备,就连李世民都愣了一瞬,随即才大有深意的笑了起来。

突厥使团一方有三名将军,那领头之人,一袭黑色戎装,身着内甲,十分壮硕。光看此人的站位,就知道除了公主阿史那奈米以外,他是这群使臣中地位最高的。但阿史那奈米口中的“阿勒将军”,明显不是在说他。而是站在其身后,一位个头稍矮的络腮胡大汉。

“公主有命,末将岂敢不从。”

阿勒将军一抱拳,快速的从后方走到了高台下的空地上。四周围满了大唐的文武官员,个个都在用异象的目光打量,充满着敌意。但这位阿勒将军一手把着刀柄,一手放于胸前,朝李世民行了一个突厥国的军礼,毫不慌乱。

“好,不愧是狼图出来的兵,朕与你们,也算是老对手了,有胆识。”

李世民点点头,高声说话,神采飞扬。随即站起身,用碗倒酒,一饮而尽,十分的豪迈。说起突厥,先不说古时候,自大唐立国以来,就始终在北部边疆烧杀抢掠,从未消停过。武德九年,李世民初登帝位,突厥的颉利、突利两位可汗便负盟背信,合兵近二十万,攻占泾州等地。李世民当时已是九五之尊,依然亲帅大军上阵,这才逼得突厥请和退兵,杀白马,立下“渭水之盟”。

如今,距离那场动乱也才过去三年之久。对于突厥人,李世民的心底自然还是厌恶的。底下的大臣如何不明白皇帝在想些什么,纷纷屏气凝神,整个宴席的氛围瞬间变得无比压抑和紧张。

“阿勒将军,朕与你虽未谋面,但敬重你的胆识。今日之战,为的是助酒兴,点到即止。我大唐男儿,绝不会伤你半分。”

李世民似乎有些醉了,满面通红,语气逐渐骄狂。这段话一出,突厥使团的人个个变了脸色,那阿勒将军更是眉头一掀,猛地扭过了头去。

“大唐皇帝陛下实在是太看轻我突厥战士了。比武就是比武,用你们大唐的话说,刀剑无眼,哪来的手下留情?皇帝陛下不必多说,无论何人与我交手,阿勒都会全力以赴。”

“好,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诸位爱卿,谁愿代我大唐出战?”

李世民的一声高喝,坐在底下的所有武将全都站了起来。尤其是几位年轻的小将,个个摩拳擦掌,目露凶光,恨不得直接上场杀敌。然而李世民却谁都没选,将目光往向了长孙无忌的身后。与此同时,新科状元陆庭昉,缓缓自席位起身,走到了台下。

“陛下,臣陆庭昉,愿替我大唐朝廷出战。”

少年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十分平淡。可他的话一出,全场顿时炸开了锅。状元公,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文官,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而且陆庭昉看上去,文质彬彬,根本不像有武功在身。自隋朝以来,就没有听说过哪位新科状元,敢跟突厥武将交手的。

此时此刻,除了长孙无忌以外,几乎所有朝臣都是神情惊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陆忻倒是没有觉得奇怪,陆庭昉的修为,即便放眼天下,也能称得上高手了。一个观虚境高阶阴阳师,以五行精气炼体,肉身力量之强大,远超普通人。只要练上一些招式,打败寻常武将,其实并不难。

可陆忻明白这些,并不意味着其余朝臣明白。袁天罡师徒早已在长安城内待了两年,卜卦相面之术声名远播。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师徒二人只是两个算命先生。

“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新科状元,竟然敢去挑战突厥国的武将。杜大人,是不是下官老眼昏花了?”

“哈哈哈哈……鲁大人没有眼花,这状元公啊,似乎还是个文武全才呢。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杜如晦在一个老头耳畔笑了几句,随后转头看向长孙无忌,目光变得十分凝重。身侧的房玄龄见状,拍了拍他的手臂,倒是还算镇定。

“哦,状元公要出战?朕,没有听错吧?”

“陛下没有听错,区区一个突厥小将,臣还是有把握胜出的。”

面对李世民的质疑,陆庭昉笑着转过身,将目光放到了阿勒将军身上。只见其嘴角微翘,神色轻蔑,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阿勒将军何曾被如此轻视过,同样转过身,朝着陆庭昉一步踏出,右脚猛地踩进了泥地深处。

“听说此次科举,有新科进士二十一人,状元公拔得头筹,实在是可喜可贺。不过读书之人,往往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状元公难不成想与我比试书法和诗赋?如果比这些,那在下一介莽夫,可是要甘拜下风了。”

阿勒将军十分精通大唐语言,说话吐词清楚,发音甚至比一些偏远州府的老百姓还要标准。而他的话一说完,众多突厥使臣纷纷笑了起来,望向陆庭昉的目光毫不掩饰鄙夷之色。

少年也不在意,嘴角微翘,右手往身前轻轻一抹,虚空中竟然出现了一口长剑。他的手法,像极了现代的近景魔术。于众目睽睽之下隔空取物,神妙而震撼。

“虚空神符?”

陆忻眉头微皱,陆庭昉的手段他似曾相识。早在与御神庙阴阳师交手时,就曾经见过相似的一幕。但陆庭昉的手段显然更为高明,四周并无法力波动,更没有符箓的影子。在旁人看来,这位状元公的确是有着隔空取物的本事。

“阿勒将军,我汉人喜剑,尊剑为百兵之王,扬君子之气。今日,陆某就用此剑与你的突厥马刀一决高下,将军意下如何?”

陆庭昉取了剑后,也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说话缓慢,让人越发看不出深浅。此时的阿勒将军哪还有心思嘲讽眼前的对手,目光一寒,腰间马刀“嗡”的一声拔出了刀鞘。

在烛火与月光的映衬下,阿勒将军手里的刀薄如蝉翼,银光闪闪,十分的扎眼。这样的一柄刀,即便还未开始交战,众人也知道,定然是锋芒无匹,削铁如泥。而反观陆庭昉的剑,漆黑如墨,剑刃很厚,根本毫不起眼。底下的武将见了,尽管惊叹于陆庭昉隔空取物的本事,但此时依然为这位状元公捏了把汗。

双方很快便找好了位置站定,陆庭昉一手背负,一手执剑,说不出的淡然潇洒。阿勒将军见状,越发恼怒,爆喝一声,率先出手。其壮硕的身形,奔跑起来如虎狼之势,刀身左右变化,卷起阵阵狂风。双方之间的距离本就不到十米,几乎只用了一个呼吸,阿勒将军手里的刀,就对着陆庭昉劈头盖下。

突厥的马刀,刀身极长,可以说是日本刀武士刀的原型。阿勒将军手中的刀,其实更像一柄剑,材质轻巧,却又极尽锋芒。只见其跃身而起,同时举刀落下,震荡出来的力量,晃得四周所有烛火曵曵欲灭。这完全是刀势的爆发力,是肉身的纯粹力量。

陆庭昉脸色微变,但他显然不想躲。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迈了一小步。随即提剑上扬,与马刀撞了个正着。此时的陆庭昉,没有动用任何法力。阿勒将军的刀势比他凶猛了数倍,瞬间便压得他躬下了身。

“状元公,你的爆发力太弱了,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对手。现在认输,我可以不伤你分毫。”

阿勒将军顺着刀势俯下脑袋,示意陆庭昉投降。少年却嘴角一掀,突然放开了剑,身形一晃,出现在了阿勒将军的背后。马刀猛地砍在了地上,可那柄掉落的剑却突然消失了。阿勒将军暗道一声“不妙”,等回过身,陆庭昉的剑尖已经到了胸口处。当下连退数步,挥刀抵挡,这才堪堪躲了过去。然而陆庭昉一招得手,趁势连攻。尽管力量不大,但剑法精妙,来回穿刺,阿勒将军也只有招架的份。

“奇怪,陆庭昉分明没动用法力。但是刚才那剑,却瞬间改变了方向。这是怎么回事……”

陆忻在场外围观,脸上尽是疑惑之色。他是用剑的高手,陆庭昉的剑法在他眼里算不了什么。但那一手隔空取物的本事,却是他无法做到的。如果此时与陆庭昉交手的是自己,陆忻自问,未必能占得了上风。

“众目睽睽之下比武,自然不能动用法力。但这手段,并非来自你堂哥自己。是有人,要让这位状元公,惊艳整个朝堂。”

李淳风突然开口说话,陆忻闻言一怔,顺着自家师傅的目光望去。端坐在长孙无忌身后的袁天罡,双眼瞳孔正呈现出一阴一阳两极形态。

“原来,他在作弊!”

第135章:玉露海珠

袁天罡的眼睛,叫鬼宿星瞳。据李淳风说,这双眼来自先秦炼气士,玄微子。从长安杀劫中袁天罡的表现来看,鬼宿星瞳有着操纵空间的能力。

此时,陆庭昉与突厥人比武,当着皇帝和一众朝臣的面,自然是不能动用法力以及道术的。但袁天罡以鬼宿星瞳在场外帮忙,就另当别论了。毕竟这双眼睛的力量,并无多少人知晓。

但是作弊,古今中外,对于所有民族来说,都是件可耻的事情。陆庭昉以状元公的身份与人比武,代表的是整个大唐。如果被人拆穿,不仅是他自己,就连李世民都将遗臭万年。

然而袁天罡即便知道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却依然毫不在意,仿佛料定了没人会拆穿自己的小动作。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座的都是大唐朝廷的文武官员,新科状元与突厥人比武,胜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呵呵,朝廷在乎的不是方式,而是结果。只要你那堂哥不动用道法,突厥人也无话可说。毕竟以那家伙的修为,还看不出鬼宿星瞳的玄妙。”

李淳风笑着吃了两颗冰镇的荔枝,又将目光望向了突厥使团一方。陆忻闻言望去,发现自家师傅正盯着突厥公主身后的那名年轻将军看。

表面上,这位身份仅次于阿史那奈米的年轻人,除了身材壮硕,与常人无异,并没有释放出半点法力波动。但话又说回来,从突厥国到长安城,千山万水之遥。加上又是敌对国,与汉人早已结下了超过千年的世仇,一路上定然是危险重重。若没有阴阳师守护,光靠几个武将,恐怕不足以保护突厥公主周全。

陆忻虽然看不出那年轻将军有何端倪,但李淳风既然说了,肯定就是位阴阳师,而且修为应该远在自己之上。此时,也许是感受到了异象的目光,年轻将军忽然转过头,望向了陆忻。同时咧开嘴,诡异的笑了起来。陆忻见状,心头一怔,连忙收回了目光。此后又过了两息,阿勒将军突然一声闷哼,脚步踉跄的倒在了地上。陆庭昉随即将剑尖抵在其咽喉处,胜负已分。

“状元公剑法诡谲,图昆阿勒甘拜下风。”

“哈哈哈,多谢将军手下留情。此战以武会友,不谈胜负,将军请起吧。”

陆庭昉单手持剑,将阿勒将军从地上拉起,说了句冠冕堂皇的话,顿时令突厥方的一众使臣脸色骤变,越发的恼怒。但他的说又说得合乎礼节,让人难以反驳。阿勒将军心中就是再反感,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转身看了一眼突厥公主,这位原本气势汹汹的大汉终于是低下了头,失魂落魄的走回了队伍。随即,陆庭昉转身朝李世民行礼。

“陛下,臣与阿勒将军的比试,可还看得尽兴?”

“哈哈哈哈,状元好剑法,果然是位文武双全的大才,朕没有看错。当然,突厥国的阿勒将军,刀法刚猛,劲力惊人,同样十分出色。”

李世民见自己钦点的状元轻而易举便赢了比武,顿时大笑起来,心情无比畅快。笑完之后,又将目光望向了阿史那奈米。

“依朕看,三公主帐下还有几位狼图的高手。不如再请出一位,与朕的状元比试如何?这一次,朕要拿出些彩头,以奖励胜出之人。”

李世民说到这,朝身旁的太监总管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会意后,又朝远处的两个宫女看去。很快,其中的一位宫女便将一个檀木打造的盒子端到了皇帝身前。李世民起身后,直接将盒盖打开,一时间,奇香扑鼻,光华漫天。

所有人都惊奇的将目光望了过去,待到那银白色的光芒消失后,檀木盒子中出现了一枚拳头大小的月白色珠子。只见其通体圆润,呈半透明状,在月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而四周的香气,正是这枚珠子散发出来的。并且,盖住了所有的酒香与花香。陆忻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只觉得口中生津,想要冲出去抢过来,一口吞下。

“这是……玉露海珠!唐王,居然会将它拿来当作彩头?”

看到珠子的刹那,始终淡淡然的李淳风终于露出了一丝震惊之色。陆忻连忙问什么是“玉露海珠”,李淳风却摇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

“三公主,这颗宝珠,是高句丽使臣进献给朕的贡品。据说是从一条巨大的鲸鱼体内所得,能食月光,发出奇异的香味。这东西,在你们突厥,应该见不到吧?”

李世民从盒中拿出珠子炫耀了一番后,重新坐下。突厥公主阿史那奈米见了,秀眉微皱,转过头和身后的年轻将军说了几句突厥话。后者随即点了点头,示意另一位将军打扮的男子走向陆庭昉。

与此同时,阿史那奈米对着李世民道:“大唐皇帝陛下既然拿如此宝物作为彩头,奈米又岂能辜负陛下好意。这位是巴图蒙尔将军,是我们突厥国的神箭手。不知这位状元公,箭术如何?”

“箭术?”

李世民闻言,眉头微皱。但此时,那巴图蒙尔已经站到了陆庭昉的身旁。其肩上,的确是挎着一柄弓,但没有箭矢。突厥人久居草原,这骑马射箭是基本功。别说军人,就是普通的老百姓,箭术都很高。而这,正是千百年来,汉族朝廷无法将突厥人完全击败的原因之一。

陆庭昉擅长剑法,李世民显然是事先就知道的。否则也不会绕过那么多的武将,特意让这位新科状元出战。但这箭术,别说文臣,就是朝廷的武将都没有几位精通的,这也是大唐军队的软肋。

李世民犹豫,底下的众大臣自然看在眼里。御史大夫萧瑀第一个站了起来,高声喝斥道:“阿史那奈米公主是什么意思,这宴席之上,岂可射箭?万一伤着了吾皇,那可是千古大罪,谁但得起责任?”

“萧大人说得极是。这比拼刀剑,毕竟远在数十步开外,伤不着陛下分毫,能助酒兴。可这箭矢,自古便有百步穿杨一说。让突厥人在这宴席之上射箭,我等岂能放心?”

“陛下,突厥人向来无信,万万不可答应如此荒唐的比试!”

一众大臣你一嘴我一舌,纷纷喝斥突厥公主,简直炸开了锅。李世民自然不担心有人能在这宴席之上行刺自己,但底下的大臣个个表现得无比忠心,他也不好说什么,心中无奈之极。过了许久,直到众人说累了,李世民才摆摆手,大笑了起来。

“诸位爱卿都是大忠之士,朕心里头明白。不过诸位爱卿忘了,三公主即将成为朕之儿媳,又岂会加害于朕?何况,在座的诸位将军都是高手,加上两位仙师坐镇,何人能伤得了朕分毫?萧大人,你老就放心的喝酒吃菜,不必担心。”

李世民笑呵呵的说完话,朝突厥公主点了点头,最后才将目光望向陆庭昉。

“三公主要比试箭术,状元意下如何?”

“回陛下,臣不懂箭术。但臣以为,箭矢之力,贵在快与准。而所谓百步穿杨,一箭双雕,除了准字,又无外乎一个远字。臣虽然不会射箭,但臣也不认为,巴图蒙尔将军的箭,就能快过臣手里的剑。”

陆庭昉抱拳说话,依然信心满满。但他所说之言,却是让许多人都糊涂了。李世民似乎也听不太明白,皱眉道询问道:“状元公想怎么比?”

“回陛下,臣的意思是。由巴图蒙尔将军找一样东西作为靶子。将军可以站在百步以内的任何位置射箭,臣与其并肩而立。在将军拉弓的同时,臣也会出手,用剑法将那样东西击穿。这比的,就是看谁快,看谁准。”

“什么,状元公要跟箭矢比迅疾?”

陆庭昉的话,再次令朝臣们膛目结舌,震惊无比。人跑得再快,也不可能快过箭矢的速度。陆庭昉虽然说的是用剑法比拼箭术,但这样的比试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人,必须要快过能飞的箭。这对于凡人来说,本身就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陆庭昉,出弓没有回头箭,你是当朝状元,不可胡乱说话。这比试,你可想好了?”

此时的李世民同样震惊,甚至是有些难以置信。以至于对陆庭昉的称呼,由“状元”改为了直呼其名。人的速度,远不及箭矢。特别是一位神箭手的箭,速度之快,爆发力之强,行如闪电。别说是一个普通人,就是法力高强的阴阳师,光比速度也难以快过箭矢。可令所有人都奇怪的是,陆庭昉面对皇帝的疑问,依然自信的点了点头。

“陛下放心,臣有十足的把握。倒是不知这位巴图将军,敢不敢比?”

“哈哈哈哈哈,状元公说笑了。本将军的箭,能射中百丈高天之上的雄鹰。别说状元公与本将军站在同个位置,就是让你一半的路程,状元公也绝无胜算。”

“好,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不过,将军不必让我。咱们该怎么比,就怎么比。”

随着陆庭昉的一声长笑,宴席似乎即将迎来最精彩的时刻。

第136章:话里藏刀

大唐朝廷的新科状元,要用肉身与箭矢比速度,这是亘古未有的事情。ぁ菠℡萝℡小ぁ说突厥国一方,自然也不会相信陆庭昉能赢。特别是巴图蒙尔本人,对自己的箭术极为自信。他的箭,别说在百步内矢无虚发。就是超过了百丈,也能快速命中目标。

比试双方站定位置后,两个太监在百步外放了个高脚凳。同时,按照李世民的意思,在上头摆了苹果作为靶子。一切准备就绪,全场之人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众多朝臣都阴沉着脸,眉头皱的厉害。

随即,巴图蒙尔长啸一声,弯弓搭箭。陆庭昉也不看他,缓缓放下长剑,让剑尖触碰到地面。此时此刻,只要李世民一声令下,比试就算正式开始了。

但与众多朝臣不同的是,陆忻的目光并未放在陆庭昉与巴图蒙尔身上。而是始终盯着对面的袁天罡看。要说这场比试唯一能让陆庭昉胜出的点,恐怕就是袁天罡的鬼宿星瞳了。

“师傅,玄微子的眼睛,难道真的可以随意操纵空间?”

“从前夜的战斗来看,的确如此。但为师对鬼宿星瞳的了解,也只是限于古籍和传说。其真正的力量,应该只有他袁天罡一人清楚。”

李淳风说话的同时,缓缓端起了手边的酒杯。尽管声音平静,但他的目光却很奇怪。既没有看向即将比试的二人,也没有看着袁天罡。而是微皱着眉,死死地盯着那龙案之上的玉露海珠。

“两位勇士,靶子已经准备好了。那么,就让朕看看,谁能得到这颗宝珠吧,开始!”

李世民一声令下,巴图蒙尔拉着弓弦的右臂顿时青筋暴起。随之一声猛喝,其身体周围突然狂风涌动。箭矢,如同闪电般飞出,快成了一个黑点。百步之遥,以唐朝的算法,五尺为一步。也就是说,巴图蒙尔和陆庭昉距离苹果的位置,大约为一百五十米。箭矢飞行的速度,取决于弓弦的好坏,同时更取决于射箭之人的臂力。毫无疑问,巴图蒙尔的臂力,远超正常人。

飞出的箭矢快得看不清影子,而陆庭昉的表现却更为惊人。只见其突然消失在原地,等出现时,已经到了高脚凳的前头。但他并未直接将苹果击碎,而是转身挥剑。黑暗中,只听得一声金鸣,巴图蒙尔刚刚射出的箭矢,竟然落在了地上。

刹那间,全场哗然!

朝廷这边,除了长孙无忌和李孝恭等人,几乎所有官员都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包括几位武将,也都是满脸的不可思议。陆庭昉斩下箭矢后,冲着百步外的巴图蒙尔咧嘴怪笑,随即转身拿起了苹果。

“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突厥公主阿史那奈米猛地自座位上站起身,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位年轻的公主,显然是怒了。眼看便要出言喝斥,其身后的年轻将军连忙低下头,附耳说话,这才让她重新坐了下来。饶是如此,阿史那奈米望着陆庭昉的目光,已是充满怨毒。而那位将军,在安抚完自家公主后,阴沉着双眸看了一眼袁天罡所在的方位。

突厥人肯定是看出了陆庭昉在作弊,但苦于没人能拿的出证据,只好认了这个哑巴亏。陆庭昉正是吃准了鬼宿星瞳的玄妙,才敢提出如此荒唐的比试,而且还赢了。

“哈哈哈哈,状元好本领。朕虽不知你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但敢与突厥国最好的神箭手比试,这份勇气就足以配得上这枚宝珠。来人啊,替朕赐下去吧。”

李世民见陆庭昉胜出,顿时仰头饮尽了杯中美酒,大笑连连。皇帝一说完赐下宝珠,侍候在旁的太监总管就连忙去端龙案上的盒子。陆庭昉见状,远远的道了声“谢主龙恩”,十分高兴。可就在这时,突厥公主却怪笑一声,又站了起来。

“大唐皇帝陛下恕罪,奈米有话要说。”

“哦,三公主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陛下,既是宝贝,区区一场比试就给出去,未免太便宜这位状元公了。刀剑比试,助的是酒兴。状元公的剑法既然如此高明,不如让他多演练片刻。父汗常说,大唐朝廷人才济济,武将高手如云。今日,奈米也想见识一下,除了状元公外的大唐高手。”

阿史那奈米直接表达了想继续看陆庭昉与人比试的意愿。李世民自然明白这位突厥公主的用意,无非是想让大唐朝廷窝里斗,最好有人跟陆庭昉打个两半俱伤,她才解气。但此时的李世民,即便知道阿史那奈米是在耍心机,也无法拒绝。

“既然三公主想看,朕岂能驳了你的面子?诸位爱卿,想同状元公比试的,直接站出来。”

“陛下,臣愿意。”

“臣也愿意。”

……

李世民话音方落,底下的几位年轻武将纷纷站了起来。他们都是将门子弟,这个时候,自然都想露个脸,好给家里挣点面子。然而陆庭昉对几人却视而不见,缓缓走至高台下,对着李世民躬下了身子。

“陛下,我大唐武将个个骁勇善战,武艺高强。臣一介书生,岂敢在他们面前班门弄斧?不过三公主想继续看臣与人比试,倒也不能拒绝。其实比起我大唐的武将,臣这里倒是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哦?这么说……状元是找好对手了?三公主,你意下如何?”

“既然状元公都说班门弄斧了,奈米又何必强人所难?跟谁比试,状元公自行抉择。奈米,在这里看着便是。”

阿史那奈米冷声说罢,一屁股坐了下去,毫不掩饰恼怒之意。陆庭昉的话,看似有理。但实际上是在拍大唐武将马屁的同时,贬低了他们突厥人。按照陆庭昉的意思,自己跟大唐武将比试就是班门弄斧,赢了突厥的两位将军却是理所因当。阿史那奈米不傻,自然听得懂弦外之音。

不过陆庭昉岂会管她,见李世民点点头,直接转身看向了不远处的陆忻。随后,又将目光放到了李孝恭的身上。

“昨日在弘文馆外,有幸见到河间郡王的义子施展剑法,以一敌数十位元从禁军,实在是惊为天人。同样都是练剑的,在下本想找机会与之切磋一番,但郡王爷来的急,去的也急,不能如愿。今日,承蒙陛下隆恩,有幸在此地相遇。不知郡王爷,可否让其与我比试一下剑法?也好为陛下与众大臣增添些许酒兴。”

谁都没料到,陆庭昉会突然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比试。从宴席开始到现在,陆忻始终坐在李孝恭与李淳风的背后,不显山不露水,几乎没人会关注到他。但此时,陆庭昉的一段话,不仅让陆忻成为了众矢之的。也让李孝恭,成了一众大臣议论纷纷的对象。

“什么,在弘文馆外与元从禁军交战?此人,是要谋反不成?”

“天子脚下,竟会发生这种事情?河间郡王的义子,哼!未免也太过骄横了吧。”

“昨日的事?对了,本官好像是听底下的人说。科考开始前,弘文馆外有江湖人闹事,没想到,竟然是河间郡王的义子。这……实在是有失皇族的体面。”

陆庭昉刚赢了两位突厥将军,加上又是新科状元,正是众星捧月,声望最高的时候。他的一言一行,简直比此时的皇帝李世民还要引人注目。一听说陆忻与元从禁军打过架,几乎所有朝臣都投去了敌视的目光,根本毫不怀疑陆庭昉的话。

“诸位有所不知啊,老夫前几日奉陛下之命,同刑部与大理寺三司会审。其中一名案犯,就是这个叫陆忻的少年。当时,河间郡王之女李翎羽前来替他作证。老夫见其言之凿凿,又有魏征魏大人担保,便不曾多疑。没想到,他竟然是河间郡王的义子。唉,实在是没想到啊。”

“什么?还有这种事情?御史大人说的,可是真事?”

“千真万确,当时本官也在场。哼,若非那魏征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拿到了陛下的诏令,本官岂能放过如此骄横跋扈之辈?诸位大人,这新科状元倒是个明事理的人。咱们,就好生着他,是如何教训那狂妄之徒吧。”

“项大人说的极是,可不能因为他是河间郡王的义子,就置我大唐律法于不顾。否则,朝廷岂能服众?像这等狂妄之徒,死不足惜!”

陆庭昉的一段话,瞬间就将李孝恭与陆忻推到了风口浪尖,可以说是被千夫所指。他明面上是要找陆忻比试,话中却故意提起陆忻大闹弘文馆,最后被李孝恭接走的事情。不明真相的一众朝臣,自然会认为是李孝恭仗着权势,故意包庇陆忻。此时此刻,不光是李孝恭神情难看,就连高台之上的李世民都沉下了脸。而突厥一方,则是个个面露冷笑,乐得看热闹。

“郡王爷,在下的提议,您意下如何?”

“哼,比试剑法?陆庭昉,你有多大的本事,敢跟我说这句话?”

不等李孝恭回答,陆忻冷笑一声,猛地自席位上站了起来。

第137章:剑圣

盛世仙唐第137章剑圣兄弟二人自小溪镇别过,到再次相遇,早已物是人非,形同陌路。从陆忻踏进长孙无忌府邸的那一刻,就注定再也无法回头。

陆庭昉的野心太大了,他是那种想要争霸天下,统治整个世界的人。在唐朝,他有着绝对的优势。一个能够看清后世上千年的“高人”,任何举动,皆有可能改变历史的走向。

但陆忻不一样,他没有任何的野心,也不痴迷于长生不死,成仙成佛。他最想做的事情,是找到回家的路,找到回去2018年的路。

可此时的陆庭昉,已是当朝状元,深受长孙无忌和李世民器重。其师袁天罡,继承了玄微子道统,一双鬼宿星瞳玄妙莫测。有这些人保驾护航,陆忻真的难以想象,陆庭昉日后会有着怎样的成就!

有些人,的确可以承得起整个天地的命运。但有些人,只会将亿万苍生拖入深渊,万劫不复。在陆忻眼里,陆庭昉就是这样一个狂妄而又可怕的人。

“好,不愧是开国大将的义子,有胆量。”

见陆忻直接从席位上站起身,陆庭昉微微一怔,随即长笑了起来。陆忻也不看他,直接从背后取下了游仙剑。随即走到高台之下,对着李世民行了一个江湖人的礼节。

皇宫内原本是不准携带兵器的,但因为李淳风的关系,李世民特别准许陆忻佩剑入宫。毕竟这师徒二人要想对朝廷不利,早就可以在长安杀劫的当夜动手,而不是拼尽全力去抵挡九毒门教主的进攻。对于如何笼络人心,李世民自然十分拿手。

“陆庭昉,我知道你在盘算什么。挑拨河间郡王与皇帝以及众朝臣的关系,好让他彻底失势。但你忘了,李孝恭早已不插手朝政,淡泊于世,对你和长孙无忌,都没有任何威胁。”

“呵呵,小忻,你太天真了。一员身经百战的大将,一个李氏家族的大功臣,岂会让自己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这个世界,人人都想称王,统御一方。因为只有站在高处,才能不沦为他人的口食。李孝恭何等人物,岂会让自己泯灭于大唐的盛世光华之下?他的野心,只是隐藏的很好罢了。”

兄弟二人面对着面,四眸相对。在旁人看来,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但暗中却是在用神魂交流。阴阳师之间,只要双方愿意,完全能通过神魂之力,感受到彼此的想法。

“呵,这就是你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如果大爷爷看到你现在的这副鬼样子,不知会是何等的心痛!”

“心痛?哈哈哈哈……笑话!陆忻,我现在是当朝状元,长孙无忌的得意门生。我的师傅,更是千古神人袁天罡。爷爷如果看到我此时的成就,定会为我骄傲。不过,这些都只是刚开始罢了。我要做的,是让大唐,成为这颗星球的霸主。你也看到了,这片天地的玄妙。人至极,则成仙。阴阳师能够凌驾于万物众生之上,也能凌驾在这颗星球之上。也许,因为我陆庭昉的存在,人类的文明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许,一切都将提前数万年发现。你能想象吗?在唐朝,所有百姓都能坐上汽车,能坐上飞机。甚至,让飞船轻易的登上月球,冲出太阳系……不,你无法想象这些。可我能,我就是这个时代的真神!”

陆庭昉的情绪波动极为强烈,陆忻能够感受到那股充满了自信与疯狂的念头。正如陆庭昉所说,这个来自现代社会的学霸,早已将自己当成了这个世界的救世主。他要当世间的神,一个无所不能的神!

这一刻,陆忻沉默了。也许眼前之人说的没有错,让这个冷兵器时代拥有现代文明,拥有现代科技,是件能够造福苍生的好事。可人一旦自视太高,往往会走火入魔,做出伤害无辜的事情。陆忻知道,自己早已无法改变陆庭昉。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中的剑让他明白,你也是人,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神。

嗡!

阴阳游仙剑触碰到地面,强大的剑气瞬间卷起满地的尘土。此时的少年杀气毕露,完全就像变了个人。陆庭昉见状,左眼眼皮直跳,也不打招呼,一剑刺向了少年的胸口。

二人突然动手,没有任何先兆,也没有半句废话,令四周围观之人十分吃惊。在他们看来,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仿佛早就认识一般。所有该说的话,都放在了眼神里,都放在那凌厉的剑招之中。

陆庭昉的剑,招式诡谲,变化多端。一舞起来,如同千百条毒蛇同时抬起脑袋,让人眼花缭乱。陆忻连身后退,以游龙身法在空地上转了几圈后,才找到破绽,一剑抵在了陆庭昉的剑尖之上。令人奇怪的是,陆庭昉的剑与阴阳游仙剑正面碰撞,竟然毫无损伤。反而从剑尖之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陆忻浑身颤抖,差点连剑柄都握不住。

“内力?”

陆忻脸色微变,他很清楚,这股力量并非法力。当下把剑势一收,双手握住剑柄,横过剑刃,直袭陆庭昉下盘。这一招变化,在“高山”一式中名为“蛟龙下山”。将单手持剑变为双手,能在瞬间增加爆发力,同时快速改变剑招的方向。

这一刻,陆庭昉有两种选择。要么退,要么以牺牲双腿为代价,一剑刺进陆忻背部。毫无疑问,陆庭昉绝不会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他这一退,陆忻立马改变剑势,犹如刚刚飞下山的蛟龙一跃而起,冲上云霄化为了天龙。

“好厉害的剑法!这招式之间的变化,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而且剑势恢弘,没有多余的花哨,让人觉得……仿佛是在看王羲子写字,在看顾恺之作画。与此人相比,状元公的剑法,就少了几分阳刚正气,过于诡谲阴柔了一些。”

“不错,易隆将军好眼力。剑在此人手中,已经不是剑了,而是一杆笔,一把琴。我记得十几年前,绛州闻喜县有一场著名的比试。裴氏一族有一位旁系传人,自称剑法通神,摆擂台迎接天下人的挑战。整整七天七夜,都不曾自擂台上走下。而挑战之人,非死即伤,全部落败。当时,此人的剑法已经冠绝天下,甚至超过了整个裴氏一族的所有剑道传人。如果我没有记错,此子的剑法,与之竟有几分神似。”

“上将军是说,隋朝剑圣,裴星河?此人已经十几年没有出现过了,江湖传说,应该早已死于仇家之手。不过当年,裴星河的剑的确是天下一绝。末将听人说,当时杨广还怕派使臣去找过他,希望他能替朝廷效力。但那使臣,还没靠近裴星河十步,就被一股外放的剑气斩断了腰带,一时间沦为笑柄。为此事,杨广还曾大发雷霆。但碍于裴氏一族的在绛州的势力,最后也只好作罢。”

“当年的裴星河,天纵之资,同样也骄横无比。其剑法,以凌厉迅疾著称。但此子的剑,还是要柔和许多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真如易隆将军所言,此子的剑法承自裴星河。那么这位十年前的剑圣,如今恐怕已经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境界。上将军,武道化境之上,当真没路了吗?”

宴席的某处,几位武将坐在一起,正津津有味的谈论着陆忻的剑法。这些人,都是大唐最上乘的武将,眼光极好。特别是其中一位被人称作“上将军”的中年壮汉,看着路忻的背影,神情目光都十分复杂。十几年前,他显然去过绛州闻喜县,也见到了自己口中的剑圣裴星河。

且不说几位武将从陆忻的剑法中看出了什么名堂,此时,陆庭昉已经被陆忻逼到了场地的角落。再退,就相当于认输了。这位意气风发的新科状元,明显想不到陆忻的剑法居然远超自己。而且内力完美融入剑身,一些剑招,甚至能够发出琴瑟之音,迷人耳目。

“小忻,看来这两年,你也并未闲着啊。但就凭这剑法想赢我,未免太天真了!”

一声冷哼,陆庭昉突然转动剑身。长剑分化,于半空中变化出十几道影子。随着剑身转动,陆忻的游仙剑仿佛落进了泥沼之中,竟然停在半路怎么也挥舞不动。刹那间的停顿,足以让对手反败为胜。陆忻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厚重的法力震退。紧接着,陆庭昉一步踏出,将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一幕,就发生在电石火花之间。几名武将猛地站起身,全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从局面上看,陆庭昉始终处于下风,应该是必输无疑才对。可一眨眼的工夫,竟反败为胜了。这样的变化,连他们也看不出其中的原由。

“法力!陆庭昉,你这个无耻之徒!”

少年怒吼,右手猛地放开,游仙剑立即化作金光升起。与此同时,李淳风自座位上消失,瞬间出现在了陆忻身侧,按住了他的肩膀。

第138章:封官入仕

李淳风出现的刹那,陆忻的法力全部被压制回了丹田。而刚刚变化成金光的游仙剑,也在下一秒恢复了原样。

陆庭昉明显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死死地盯着李淳风的右手看。被按住肩膀的少年,正全身颤抖,极度愤怒。

“徒儿,我们输了,不必再争。”

“可是,他用了……”

“用了什么不重要,如今的你,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陆忻想要说话,想要表达心中的不忿,却被李淳风堵住了嘴。抬头看,只见自家师傅大有深意的摇摇头,随即看向了李世民。

“陛下,小徒年少不知事,若有冒犯,还望陛下宽恕。”

“哈哈哈,无妨。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剑法,不愧是仙师的徒弟。朕年少之时,可比他们二人骄纵多了。”

李世民看了一眼陆忻手中的游仙剑,起身大笑,亲自端起盒子走下高台。那玉露海珠就静静的躺在盒中,散发着洁白的月光。

“此宝本该奖赏给胜出之人,但令徒之剑法武艺,让朕十分惊艳。如今天下初定,但各地叛乱不休。朝廷,还需要强大的兵力镇压。朕欲在南衙十六卫之中,挑选出一批士兵,专门修习剑法。他日若能有所成,朕当重用。而这教授剑法之人,朕望令徒能够胜任。”

李世民笑呵呵的看着李淳风说话,自顾说完后,也不等李淳风回答,直接将盒子交到了陆忻手中。与此同时,陆庭昉脸色骤变,想要上前对李世民说什么,但同样被袁天罡的目光拦了下来。

李世民的举动,虽然让在场之人都深感意外。但别的不说,陆忻的剑法的确是让人心服口服。以至于,和陆庭昉的一番交手后,敌视的目光明显少了许多。再加上李世民对李淳风说的话,陆忻的风头一时间反而盖过了陆庭昉这位状元公。

特别是李世民要让陆忻去南衙十六卫教授剑法,这是一件影响巨大的事情。南衙十六卫是什么地方?在这个府兵制的时代,十六卫便是天下最强的军事力量。十六卫长官,遥领天下府兵,个个骁勇善战,身怀绝技。从某种意义上说,南衙十六卫其实和北衙的元从禁军一样,皆为皇帝的私属部队。不仅负责护卫京畿,而且随时都可以征战四方。李世民此时虽然没有许诺陆忻任何官职,但只要能在军中站稳脚跟,即便没有军职和实权,地位也是极高的。

陆庭昉自现代来,如何不明白李世民想要做什么?唐朝军队的主战武器是刀与枪,但不管是横刀、陌刀,还是马槊、长枪,都体型偏大,重量偏沉,不适合急行军,也势必要降低士兵的灵动性。而剑不同,轻、快、锋利、灵活是剑独有的特性。而刺杀所用的匕首,又叫短剑,皆在剑法的范畴之中。李世民,是想在南衙十六位中建立一支神出鬼没的特种部队,用来秘密执行任务。

如果,真让陆忻成了这支特种部队的头领,并取得李世民的信任的话。那么对他的计划,就有可能产生巨大的影响。但陆庭昉不明白的是,为何袁天罡会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让自己别说话。

李世民将玉露海珠赐给陆忻后,略有深意的笑了笑,随即转过身,将目光望向了陆庭昉。

“本该赐给状元的宝物,被朕转赠他人,状元怕是心中不悦吧?其实朕,也深感不安。”

“陛下言重了,臣本无功,岂敢受禄?陛下仁德圣明,所做之事皆有深意,臣心中诚服,定当唯陛下马首是瞻。”

陆庭昉虽然心头不快,但表面上还是极为恭敬,不争不抢。李世民见了,自然十分满意,连拍了他两下肩膀。

“状元放心,朕不是个厚此薄彼之人。何况皇帝说话,金口玉言,岂能儿戏?状元的赏赐,朕已经想好了。”

李世民说到这,顿了顿,随即转身走回了高台之上。

“新科状元陆庭昉接旨,即刻起,朕命你为工部侍郎,兼任国子博士。每日朝参,特赋议政之权。这赏赐,可比一枚宝珠更为贵重了吧?”

李世民语气淡然,声音并不高。可他的话,顺着天风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顿时令全场鸦雀无声。直到陆庭昉跪下,接旨谢恩,众多朝臣才反应过来,已是个个面露震惊。

工部侍郎,是正四品官职,品级只在九卿之下。是一个实权官,而且还是一个肥缺。在唐朝,工部掌土木水利工程和国家农、林、牧、渔业之政,以及诸司官署办公所需纸笔墨之事。所属有工部、屯田、虞部、水部四司。侍郎作为工部尚书的副手,其职权影响范围之广,几乎覆盖了所有的州、府、县。

凡是与屯田、林木、漕运、渔捕,修建官道、城池、沟渠、桥梁等等事项有关的,全部受工部节制。换句话说,工部除了不收税,几乎掌握着天下经济发展的命脉。甚至,连商贸都要受工部监管。

“陛下这是要重用这位新科状元啊!刚考得功名,甚至还没有让吏部查验删选,就任命要职,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六部侍郎可是正四品大员,非同小可。”

“是啊!工部尽管为六部之后行,但其职权,却是最为广泛的,影响着天下各州府的方方面面。而且工部尚书现由段大人兼着,段大人又不问诸事。实际上,整个工部皆由侍郎说了算。陛下此举,实在是出乎本官意料,令人震惊。”

“诸位大人应该都听到了,陛下不仅任命其为工部侍郎,还给了一个国子监博士的头衔。尽管此官职没有实权,但国子博士掌教朝廷三品以上文武官员以及国公子孙。为人师表,受百官尊崇。这个位置,可通常都是由那些素有名望的大儒方能胜任。这状元公,年不过二十,岂能当得起博士二字?下官听说,新科状元是长孙大人的门生。此事,恐怕与长孙大人脱不了干系吧?”

陆庭昉接了皇帝任命,下面的朝臣在短暂的失神后,纷纷议论起来。毕竟,这是件前所未有的事情。自隋朝开设科举以来,历届状元,都没有像陆庭昉一样备受恩宠,直接被皇帝授予要职。

“玄龄兄,陛下此举,是想将工部完全交由此子打理啊。如今段纶驸马不问朝事,这工部侍郎便是主官,可决议大小一切事宜。而其余五部,吏部由长孙无忌亲任,户部由戴胄管着。如果再加上工部,长孙无忌可就相当于执掌了大半个尚书省。如此这般下去,你我两位尚书仆射,可就要被架空喽。”

“哈哈哈,克明兄……陛下何等的雄才大略,有些事,陛下心中可比你我二人清楚。长孙大人,早晚是要请辞吏部尚书的。戴胄为人忠直宽厚,也未必会对其马首是瞻。至于这位状元公,我看过他的卷子,的确是个天纵之才。昨日,陛下连夜命兵部将其所写的一篇策论,快马加急送往吐蕃交给李靖。这篇策论若能起效,此子将前途无量。”

“唉,就怕宠禄过盛,文武百官会心生不满。希望此子,能对得起朝廷,对得起陛下吧。”

且不说陆庭昉封官,在场的朝臣都在想些什么。此时,陆忻已经拿着玉露海珠,回到了位置上。而陆庭昉,也神采飞扬的走回了长孙无忌身后。李世民的封赏,可以说是皆大欢喜。玉露海珠,是连李淳风都很感兴趣的宝物。但此时的陆忻并没有意识到,得了工部侍郎之位的陆庭昉,会在日后给整个唐朝带来多么巨大的变化。

“酒过三巡,比武助兴也已结束,现在,朕要与三公主谈一谈婚事了。朕身旁有三位皇子,年纪相仿,皆无婚约。虽说还未行冠礼,但皇家与寻常百姓不同,越早成婚生子,越能使皇室稳固,江山稳固。这一点,身为颉利可汗的三公主,应当比谁都明白。”

“大唐皇帝陛下之言,也是父汗时常告诫奈米之言,奈米心中清楚。”

“好,朕说这些,也是怕你年纪尚小,反感此次和亲。现在看来,朕可以放心的将皇儿交给三公主照顾了。承乾,泰儿,恪儿,都来见过三公主。”

李世民哈哈大笑,话音落罢,太子李承乾,皇子李泰、李恪纷纷自座位上起身,遥对着阿史那奈米行君子之礼。从三位皇子的眼神中足以看出,每个人都对突厥公主十分爱慕。毕竟阿史那奈米的相貌身段,都是极品。而且草原人那种独特的魅力,是唐朝女子不具备的。

面对三位皇子亲睐的眼神,阿史那奈米却并无半点动容。只见她低头沉吟片刻,突然对着李世民笑道:“三位皇子都是相貌堂堂,气质非凡。若让奈米直接挑选,一时间也不知选谁为好。汉人有一句话,叫情投意合。我们草原尚武,骑马射箭,驰骋天地,最尊重武艺高强的男人。奈米从小拜汉人师父练剑,不知三位皇子,谁能胜过奈米的剑法?”

。_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139章:三位皇子

“比剑?”

阿史那奈米的话,突然让李世民愣住了。这位年方十五的突厥公主,竟然要用比试剑法的方式,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寻常人家,自然没什么。一位公主选婚,随便你怎么折腾。但她眼前的,可是大唐的皇子。李世民让阿史那奈米从三位皇子中挑选一人,已经是天大的恩赐,给足了突厥面子。现在,阿史那奈米要动刀剑,李世民便有些犹豫了。

刀剑无眼,无论伤到了谁,他这个大唐皇帝都将进退两难。可阿史那奈米当众提了,史官在旁,他若拒绝,大唐朝廷的颜面也就没地搁了。

看到李世民神情凝重,欲言又止的模样,四皇子李泰突然走到了李世民身前,拱手道:“父皇不必担忧,儿臣自小习武,虽没有河间郡王义子那样的剑法,但还是能与三公主过上几招,以示我李家男儿之豪气。至于胜败,乃兵家常事,儿臣并不在意。”

李泰年方十岁,身材微胖,看着十分憨厚可掬。但贵为皇子的他,身着衮冕,玉佩金带,倒也气质极好,令人侧目。加上李泰说话温和,举止有礼,此时一出口,李世民的神情立刻舒畅了许多。

三皇子李恪见状,也立刻走上前道:“父皇曾是骑马杀敌的天策上将,武功盖世,威震八荒。我等身为父皇之子,岂是那软弱之辈?三公主无非就想看一看我大唐男儿的本事,儿臣愿意与之一战。”

见两位儿子都是气势汹汹,主动请战,李世民顿时龙颜大悦。而在场的皇子,只有李承乾一人没有说话。这位东宫太子几次欲言又止,想要上前,又望着李世民的背影不敢动,极为的矛盾。而李世民,也仿佛刻意忽略了他,目光始终只在李泰与李恪之间移动。

“既然两位皇儿都跃跃欲试,也好。恪儿,你是哥哥,就由你先来吧。不过刀剑无眼,比试点到为止,切莫伤了三公主。”

“谢父皇提点。”

李恪领了皇命,很快便去不远处的宫殿内换了一身戎装,年纪虽小,但手持金剑,身着轻甲,十分英武。阿史那奈米见状,也不说话,笑盈盈的带着佩剑自座位上起身。突厥人的着装本就要比汉人轻便,阿史那奈米显然没有要换装的意思,十分自信。

“三公主请吧。”

面对阿史那奈米,李恪倒也丝毫不慌,仿佛胜券在握。阿史那奈米见他还与自己讲什么君子礼节,顿时冷笑,提剑冲了上去。这位突厥公主的身法,极为敏捷,舞得一袭狐裘犹如月下白雪,迷离了众人的眼眸。李恪几乎瞬间便失去了阿史那奈米的踪迹,四面八方有无数道影子,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真身。

砰!

李恪挥出一剑,只觉得手臂被一股力量反震,疼得他连剑柄都难以握紧。可朝前方望去,刚刚被自己击中的只是一道虚影,并非真人。这令他又惊又乱,刚才的感觉,分明是碰到了阿史那奈米的剑,可对方又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在自己眼前到处闪烁。

“好厉害的身法,她的速度,至少是正常人奔跑的十倍。而且与剑身相融,几乎不分彼此。”

在陆忻眼中,阿史那奈米并没有消失,也不会分身。只不过,她的速度已经快到李恪根本看不清罢了。但奇怪的是,阿史那奈米始终都没有要进攻的意思,不知在盘算些什么。李恪被眼前密密麻麻的影子转得头疼,渐渐失去了耐心。当下爆喝一声,四处挥剑冲杀,但全部都是斩杀在空气里。

“三公主使的什么妖法,为何不现身与我堂堂正正的一战。”

李恪许久都抓不到对手的影子,体力却消耗掉了将近一半,神情暴躁。怒吼声方落,他的耳畔却响起了阿史那奈米的娇笑声。下一秒,一点寒芒抵在了李恪的后脑勺上。

“三皇子的剑,连奈米在何处都不知,如何能在将来护我周全?”

“哼,三公主比的是剑,还是妖法?不过兵不厌诈,战场之上不讲手段,李恪输了,甘拜下风。”

“嘻嘻嘻,三皇子风度翩翩,奈米佩服。”

两个年轻人互相恭维了一番,虽然都是违心之言,但场面上好歹是过去了。李世民见李恪战败,也只是眉头皱了一下,并未说什么。随即,早已侯在一旁多时的李泰,淡笑着走进了场地。阿史那奈米看了他一眼,却是立刻摇摇头,似乎已经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李泰见眼前的美人似乎看不上自己,目光微微一冷,但随即便恢复了正常。见过阿史那奈米出手的他,并没有像李恪那样行什么君子之礼。而是将手中之剑,猛地刺进了泥地之中。这个十岁的皇子,力气极大。剑身卷起满地尘土,以自己为中心,瞬间便模糊了方圆五步之境。更为厉害的是,被李泰用剑卷起的尘土,牢牢的飞旋在其周围,竟没有半颗尘埃落在朝臣们的桌子上。这手段,连陆忻都深感讶异。

“好重的剑,这位四皇子,难道是天生巨力?”

“不,这是李氏皇族独有的招式,据说是李世民在年轻时自创的一种枪法。隋末战乱,李世民几次都在战场之上使用此招,强行攻入敌营,神出鬼没。这孩子,年仅十岁便能将枪法之道融入剑法之中,天赋极高。此举,与突厥公主方才用过的招式,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淳风轻声说话,但难掩语气中的欣赏之意。而在师徒两人谈话的同时,龙椅之上的李世民也面露震惊,猛得站了起来。这位大唐皇帝,显然也是第一次看到李泰施展剑法,又惊又喜。

“泰儿,世间之变化,苍黄翻复,迷人眼眸。但只要心眼不闭,便能看清万物。此招之精要,便是迷乱众生之眼,行己身之道。”

李世民开口指点李泰,令一众朝臣也纷纷跟着喝彩。阿史那奈米闻言,秀眉紧皱,娇喝一声,猛地冲进了尘土之中。随后,便是一阵双剑碰撞的金鸣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到最后,连同二人四周的尘土,也越发庞大与浓稠。

轰隆!

过了大约三分钟,巨大的尘暴突然炸开,无数尘土四散,几乎落进了每一个人的酒杯之中。朝臣们慌乱之际,依然不忘战况。将脸上的尘土一抹便立即睁眼望去,只见李泰半跪在地上,看上去已经是筋疲力尽状态了。而阿史那奈米,依然持剑站着,只是呼吸急促,额头上出了一些汗水。

“三公主好剑法,我输了。”

李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缓自地上起身,却是直接开口认输。朝臣们听到后,个个脸色煞白,大叹可惜。随即,李泰走至李世民身前请罪。李世民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大笑着褒奖了一番。尽管输了比试,但心情大好。

“三公主不愧是草原上的月光,果然剑法高明。朕的皇子们都输了,不知三公主要如何抉择?”

“大唐皇帝陛下说错了,只是两位皇子败了。奈米眼中,可还有一人。”

见李世民问话,阿史那奈米摇摇头,将目光望向了李承乾。比起李恪与李泰二人,阿史那奈米看着李承乾的目光,明显要温柔许多,甚至有一种魅惑的味道。可她的话一出,不光是李世民脸色骤变,底下的朝臣也纷纷怒骂了起来。

“大胆,东宫太子,何其尊贵,岂能与你动刀动枪?”

“陛下,阿史那奈米仗着年长几岁,如此欺辱我大唐皇子,用心歹毒,请陛下明鉴。”

“皇太子乃我大唐储君,岂能与一个女子舞剑?突厥公主此请,万不可答应。”

宴席上的众朝臣瞬间乱成了一团,阿史那奈米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一般,就淡笑着凝视李承乾。过了许久,李世民才猛拍了一下龙案,大喝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诸位爱卿不必多言,小辈之间的打闹罢了。要不要比,还是得看他们自己的意思。承乾,你过来。”

“父皇。”

“你自小体弱,自朕立你为太子以来,始终都在东宫养气读书,不曾碰那刀枪棍棒。三公主要与你比试剑法,你自己心意如何?”

“回父皇。儿臣于东宫这两年,太保大人每日都教儿臣武艺。虽为东宫太子,但儿臣也是我李家男儿。自当以父皇为榜样,文可治国,武可杀敌。因而日夜练习武艺,不敢有片刻怠慢。突厥的三公主指名要与儿臣比试,儿臣这个大唐的皇长子,又岂能畏惧?”

李承乾微微躬身,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侃侃而谈。李世民越听,脸色越难看。倒是底下的阿史那奈米,眼中放光,如同看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师傅,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突厥公主究竟是来嫁人的,还是来羞辱大唐朝廷的?”

“嗯?徒儿倒是提醒为师了,且待我卜一卦吉凶。”

李淳风皱了下眉,正欲掐指推算,高台之上的李世民却冷哼一声,同意了比试。

第140章:显圣金甲

“既然皇儿执意要比,那就换装去吧。易隆将军,你带上朕的手谕,去卫尉寺密库,挑选最好的兵器与盔甲,让太子穿上。”

李世民显然不乐意李承乾同阿史那奈米比剑,有李泰和李恪这两个前车之鉴,李世民心中很清楚,李承乾绝非阿史那奈米的对手。

如果连东宫太子也输了,那么大唐朝廷的颜面将彻底不存。不光如此,李承乾是东宫太子,储君之尊。万一出点什么以外,国本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回想起三年前的玄武门之变,当时的惨烈尚历历在目。李世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太子出事,其余皇子卷入夺嫡之争。

正因如此,在李承乾、李恪、李泰这三个亲骨肉之间,李世民毫不忌讳的偏爱李承乾。以至于开始的时候,甚至不提李承乾太子的身份,几乎是将之忽略了。若非阿史那奈米指着李承乾说要比试,李世民宁愿不要面子,也不想让太子冒险。这是一个父亲的疼爱,更是一个皇帝的责任。

李承乾很快便下去换装了,陆忻看了一眼李淳风,发现自家师傅的右手五指正以某种复杂的方式在不停的抖动。直到两分钟后,李淳风才回过神,长吐了一口浊气。

“师傅,是凶是吉?”

陆忻的询问并未得到回答,李淳风只是摇了摇头,目光死死地盯着阿史那奈米看。陆忻见李淳风闭口不言,心中顿觉不妙。但既然自家师傅不想说,定然有不想说的道理,也只好打住。朝另一头看去,陆庭昉被封官之后,就一直站在长孙无忌身后闭目养神,仿佛接下来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可陆忻知道,以陆庭昉对唐史的了解。这在座之人将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恐怕一清二楚。而太子李承乾,早晚是要被废的。

“李治应该是十几年后才被封的太子,在这期间,李承乾、李泰、李恪三人都将争夺储君之位。看师傅的样子,这次比试对李承乾来说,恐怕是祸不是福。但师傅却又不说,难道……是早已注定的天命?”

不知为何,此时的陆忻感觉很不舒服,内心烦闷,如同被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无论是精通唐史的陆庭昉,还是道行高深的李淳风。此时此刻,都仿佛成了高高在上的天。知晓一切,却又任凭这一切发生。这让一直相信人定胜天的他,开始怀疑这个天地的真正面目。如果真有什么天命,如果天命当真无法逆转,那么自己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陆忻原本以为,自己从2018年穿越到唐朝,是一场意外。可陆庭昉却告诉他,那不是意外,是有人在这个时代操纵着一切。那么,此时此刻,坐在这西苑的他,是不是也掉进了一个无法被逆转的天命之中?

在现代,人类的主流思想,是不相信什么命运不可改变的。但发生在陆忻身上的一切,却仿佛早已注定好了一般。这种感觉,细思极恐,令人踹不过气。

“父皇,儿臣准备好了,多谢父皇赐下的这身金甲。”

不知何时,李承乾回到了宴席之上。只见其身着一身刺眼的金甲,几乎包住了整个身体。金甲看上去很薄,但非常的合身,就像是为李承乾量身打造的一样。除此之外,李承乾手里还握着一柄剑,剑身极厚,通体漆黑。这口剑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像未经打磨的一块生铁,还保留着最原始的状态。

李孝恭在看到这一幕时,握着酒杯的手明显抖了一些,显得十分吃惊。陆忻好奇,便连忙问道:“王爷,太子的这身盔甲,有何不妥吗?”

“不,并无不妥,反倒是……这身盔甲,乃我大唐第一神甲。不仅刀枪不入,而且能使人腾空变化,有种种不可思议之力。此甲,是陛下未登基之前的护身战甲。正是靠着它,陛下才能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甚至在当年的武牢关之战中,陛下被上千人围攻,依旧不伤分毫。”

李孝恭的声音很轻,语气如烟,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陆忻能够听出那种恍如昨日的感觉,当年的李孝恭,可是唯一能与李世民比战功的大将。如今看到李承乾身着盔甲的模样,如同看到了年轻时侯的李世民,必定是感慨颇多。

“王爷说的,可是显圣金甲?”

此时,许久都未说话的李淳风突然开口了。陆忻见李孝恭点点头,目光微变,又问显圣金甲的来历。李淳风闻言,看着李承乾沉下了声音。

“此甲据说是二郎显圣真君封神飞升之后,留在人间的战甲。为上古巫族所造,用的并不是人间的材质。身着此甲,刀枪不入,飞腾变化,人能与神通。”

“二郎显圣真君?师傅说的难道是,二郎神杨戬?”

李淳风的话,实在是让陆忻震惊无比。二郎神在后世有多么出名,身为现代人的他再明白不过了。无论是《封神演义》,还是《西游记》,都用了大量的篇幅来描述这位“腰挎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枪”的道教战神。其额上生有天眼,力大无穷,有万般变化。在武王伐纣,封神一战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在现代,人们拍摄了大量的影视剧来描述这位长着“三只眼”的战神。当时的陆忻年纪虽小,但也不傻。知道这所谓的二郎神,只是个虚构的人物。可是现在,看李淳风与李孝恭两人的样子,这位传说中的“战神”,似乎真的存在过。

“不错,你师傅说的,的确就是二郎神杨戬。本王虽然不是你们道家阴阳师,但也知道先秦之前,发生在道教的一些大事。殷商末年,武王替天伐纣,天下能人齐聚。这杨戬,便是其中神通修为最高的一人。据说其修炼了一种远古功法,叫八九玄功,肉身如铜墙铁壁,有七十二般变化。此人身穿金甲,手持三尖刀,所向披靡。助武王完成伐纣大业后,便消失在了人间。有人说他飞升上界成了神仙,有人说他隐居于灌州老家,从此不问世事。但无论此人最终结局如何,他的护身战甲却是留存了下来。至于陛下是如何得到这件显圣金甲的,连本王也不清楚。”

“皇天镜,显圣金甲……自古以来,人皇都能得天助。这神兵圣器,自然也在其中。见到此物,小道心中越发坚定,陛下乃真命天子,是上天选择的帝王。”

李淳风点点头,语气平淡却又坚定。李孝恭听到后,脸色骤变,左眼眨了好几下。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淡笑着凝视李承乾。

“原来真是一件神甲,怪不得,李承乾能穿得如此合身。不过那封神之战,恐怕光靠这一件盔甲,也无法证明其真实性吧?”

尽管李淳风和李孝恭都说这显圣金甲是二郎神杨戬的遗物,但如果光凭这个来印证《封神演义》中所说的故事,还是有些牵强。毕竟从殷商末年到如今的贞观三年,也才过去了一千六百多年。但修仙界的变化,却是巨大的。自上古以来,天地间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成仙成神。就算那上古炼气士敖天,也只是合天境修为。

且不说陆忻在想些什么,此时,李承乾已经与阿史那奈米站好位置,随时都将开战。虽然一人全副武装,一人身着狐裘,但没有人认为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试。毕竟如今的李承乾,比阿史那奈米要小整整五岁。

“三公主剑法玄妙,大家都是知道的。不过高明的剑法,同样受过明师指点,三公主可要小心了。”

“大唐太子殿下尽管出手,若能胜出,奈米当心甘情愿服侍太子殿下。”

面对着李承乾,阿史那奈米的态度明显不同,不再那般的冷冰冰,反而十分主动。一言一行,甚至连目光都是温暖的,充满着爱慕之情。原本如冰的美人在自己面前却热情如火,李承乾又是兴奋又是得意,越发的喜欢上了这位突厥公主。

“皇儿,剑法比试,如上战场杀敌,不得有半点分神。你,可要对得起这身金甲!”

李世民高坐龙椅,突然冷声说话,吓得李承乾浑身一个激灵。随即,这位太子才正了正身姿,将重剑提了起来。阿史那奈米见状,娇笑一声,率先出手。她的速度依然很快,身法如烟如云,飘飘荡荡。而手中的剑,更是化作了一条银线在月光与烛火下跳动。可阿史那奈米的身法、剑法再快,却根本碰不到李承乾。这位年仅十岁的大唐太子,在显圣金甲的保护下,四处腾挪,形同鬼魅,速度快到了极点。而李承乾每出一剑,力道之大,都能让阿史那奈米后退五六步,直至后脚踩进地底方能停下。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比试,穿了显圣金甲的李承乾,完全就像天神下凡。而阿史那奈米,却如同一个还未学会走路的孩子,很快便倒在了地上。

“太子殿下,奈米认输,可否扶奈米起身。”

第141章:行刺太子

美人倒地相求,李承乾哪有不上去搀扶的道理。连忙打开面罩,走上前就欲俯身拉起突厥公主。可阿史那奈米见状,却是秀眉微皱,偏过头躲开了。

“此时的太子殿下,是位武功盖世的将军。可奈米刚刚输了比试,不想看见这身盔甲。”

“哈哈哈,这个好办。三公主此时的模样,才是高明想要看到的。”

对于阿史那奈米的变化,李承乾根本毫无怀疑,说着话便一掌拍在胸口。显圣金甲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消失,最后完全缩成了一块巴掌大小的金色令牌。李世民见状,猛地起身道:“承乾,你乃东宫太子,国之储君,不得无礼。”

“父皇放心,三公主她只是被儿臣吓到了,儿臣扶她起来便是。”

此时此刻,被美色所迷的李承乾,如何听得明白李世民的意思。收了显圣盔甲后,再次朝着阿史那奈米俯下身。与此同时,陆忻、李淳风、陆庭昉、袁天罡这两对师徒,全部死死地盯着李承乾看。每个人的神情,都无比凝重。

反观其余朝臣,倒是个个乐呵呵的看着,都还沉浸在赢得了比试的喜悦之中。在他们看来,李承乾可不光是赢了比试,更赢回了整个大唐朝廷的颜面。至于太子要去搀扶突厥公主,不过是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互相玩闹,情投意合罢了。

“三公主的手,如此顺滑,倒不像是个习武之人。对三公主,高明现在是越来越好奇了。”

李承乾摸到阿史那奈米的左手时,神情越发自得、兴奋。这位东宫太子,显然从未对任何女人动过情,唯独眼前的突厥公主令他生出了情愫。可他的话几乎还未说完,阿史那奈米的右手却突然重新握住剑柄,猛然刺向了他的胸口。

双方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从阿史那奈米握剑到做出刺杀的动作,根本用不了一秒钟。这么点时间,在座的朝臣们根本来不及反应。李世民尽管瞬间便往高台下冲,但明显也是来不及阻止的。

至于李淳风和袁天罡这两大高手,各自凝视着对方的眼眸,谁都没有动。眼看着那剑尖就要穿透李承乾的皮肉,突然,一团刺眼的金光从天而降,砸断了剑身。阿史那奈米吓了一跳,拿起断剑想要继续斩杀李承乾。但此时的李承乾明显反应了过来,目光惊怒,下意识地抬脚去踢。

哐当!

断剑应声飞出,落到了十几米外的泥地上。与此同时,陆忻猛地冲至阿史那奈米身侧,手中金光一散,变回游仙剑的模样,抵在了这位突厥公主的咽喉处。阿史那奈米见状,诡笑一声,倒是不再动弹。

下一秒,全场哗然,所有朝臣都站了起来,但没有人说话,似乎都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几个武将纷纷上前,神情愤怒的将阿史那奈米围住。而守护宴席的卫兵们,则迅速拿下了整个突厥使团。

谁能料到,前来长安和亲的突厥公主,竟会刺杀大唐太子。这种事情,等同于突厥向大唐宣战,其后果无法想象。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李承乾又惊又怒,但他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美人竟是个处心积虑想要杀掉自己的刺客。那些妩媚的目光,那些温柔的话语,此刻还在他的脑海中回荡。可少女的面目,已变得那般可怕。

“为什么?哈哈哈哈……因为我恨大唐,我恨这个天下。凭什么,我要离开故乡,成为两国和亲的牺牲品?我阿史那奈米不是牲口,不是父汗献给你们大唐的贡品!李承乾,只要杀了你,父汗才能明白,是他自己做错了!”

阿史那奈米疯狂的怒吼着,嘴角逐渐溢出了鲜血。那是中毒濒死的现象,李承乾大惊,还想上去扶住她,却被李世民死死地按住了肩膀。

“太医,传太医。父皇,她服毒了,快传太医啊。”

“哼,愚蠢!一个欲杀我大唐太子之人,死不足惜。承乾,美色是这世间最恐怖的毒药。望你经此一劫,能有所警惕。”

“可是父皇,她是突厥公主,她若死了……”

啪!

李承乾还未说完,便被李世民扇了一嘴巴。随即,看到自家父皇那愤怒的目光,李承乾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朕提醒过你,不要与她比剑,不要脱下盔甲。可你呢,你听朕的话了吗?即使是到现在,你还要替她说话,你这个太子,是怎么当的?”

李世民大怒,拂袖转身,吓得一众朝臣纷纷跪了下来。随后,李承乾、李泰和李恪三位皇子,也接连下跪,不敢再说半句。四周安静极了,只剩下风声和一众朝臣小心翼翼的呼吸声。陆忻见阿史那奈米倒地不省人事,缓缓将剑收回。朝突厥使团所在的方向望去,只见所有人都低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但唯独少了那位年轻的将军。这一发现,令他皱紧了眉头。

此后又过了大约半分钟,暴怒的李世民才恢复平静,开口对李承乾道:“念在你年纪尚幼,心性纯良,此事便不予追究。但你是东宫太子,国之储君,日后做事,定要三思而行,多一分警惕,父皇才能多一分安心。承乾,你听到没有?承乾?”

李世民背对着李承乾说话,却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等转身看去时,发现李承乾已经脸色煞白的倒在了地上。朝其左腿看去,脚踝往上大约两三寸的地方,有一道细长的伤口,正流着黑色的血液。

“太医,太医何在。”

李世民大惊,怒吼一声便慌忙检查李承乾的伤势。很快,朝臣之中走出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先给李承乾把了脉,而后又看了一眼伤口,瞬间吓得匍匐在地不敢说话。

“怎么回事,太子为何会昏迷不醒?”

“回,回陛下……”

“说!”

“陛,陛下,太子中了剧毒。依……依微臣行医多年的经验看,应该是突厥国独有的白蝎之毒。”

“既然如此,你还不快行针救治?来人,速速抬太子回东宫。还有,召集所有太医,两刻钟内全部赶至东宫,迟误者,斩!”

李世民显然是慌了,看着昏迷中的太子又是愤怒又是心疼。然而当周围的大臣们纷纷起身去抬李承乾时,匍匐在地的太医却颤抖着声音制止了众人。

“陛下,此时万万不可移动太子。否则将快加蝎毒攻入心肺,到那时,就回天乏术了。”

“那你说怎么办?林太医,你是三朝老臣了,你的医术天下第一。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救回太子,朕赏你黄金百两,食邑千户!”

“回,回陛下!此毒……此毒无解!”

“你说什么?”

一声怒吼,李世民猛地向前踏了一步,脚下地面轰然龟裂。林太医吓得越发害怕,浑身颤栗不止。

“陛下息怒,此毒虽然无解,但毒发缓慢。从伤口的位置看,至少还需三个时辰方能攻入心肺。只要,只要及时断去太子左腿,可保性命无碍。”

“断去左腿?不,朕不同意。林太医,你定然还有办法。”

“陛下,老臣行医六十余年,从未说过半句假话。太子是老臣看着长大的,若还有其余法子,臣岂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陛下,每耽搁一刻,蝎毒便会深入经脉一分,请陛下速速定夺。”

林太医虽然有救治李承乾的方法,却要以断去太子左脚为代价。此事,显然是要经过李世民同意的。可正因李承乾是东宫太子,李世民才会如此纠结。李承乾一旦残疾,势必要从太子的位置上下来。而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当真没有法子了?”

过了许久,李世民才咬牙切齿的问道。林太医闻言摇摇头,正欲答话,袁天罡却突然出现在了李承乾的身侧。他也不管皇帝,直接看向林太医:“若能将毒液全部取出,太子可保无恙?”

“这……”

林太医微微一愣,显然不太明白袁天罡的意思。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有人能从李承乾体内取出全部的毒液。

“若能将蝎毒全部排出,自然能保住太子。但是……”

“那就好,陛下,小道这便取出太子体内的全部毒液。但剩下的事情,就只能交给太医署了。”

袁天罡匆匆说完话,双眼瞳孔呈星河之状,将手掌放到了李承乾的伤口上。过了大约半分钟,李承乾干咳了一声,竟清醒了过来。林太医又惊又喜,连忙重新把脉,果然发现李承乾不再有中毒的现象。

“陛下,太子体内的蝎毒应该已经全部消失了。”

“好好好,多谢仙师。救我大唐太子,功德无量。林太医,速速将太子带回东宫,好生照看。”

李世民连道了三个好字,终于是转忧为喜。随即,一个卫兵走上前询问如何处置突厥使团。李世民几乎想都没想,直接说了句“全部处死”,声音冰冷至极。而这一道命令,让在场的朝臣们通通变了脸色。

第142章:天子震怒

阿史那奈米已经服毒身死,如果突厥使团一行人再被全部处死。那么即便是突厥人先刺杀的李承乾,整件事情也将死无对证,再也说不清楚。

按照两国邦交的惯例,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先关押突厥和亲使团,而后再通知突厥国,商谈一系列赔偿问题。

很显然,此时的李世民根本没有任何要与颉利可汗坐下来商谈的意思。只要现在杀光一众突厥使臣,直接意味着大唐对突厥宣战。

事态紧急,李世民的怒火众多朝臣都看在眼里。太子差点被刺死,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容不得任何人狡辩。可两国邦交,特别是与突厥之间的关系,自古都没有那么简单。而且一旦开战,死的人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当下,便有几个老臣冒着顶撞皇帝的大罪,高呼“陛下三思”。那御史大夫萧瑀,赫然就在其中。

“陛下,此事究竟是颉利可汗的阴谋,还是阿史那奈米的个人行为,尚有待查证。此时若贸然杀光所有突厥使臣,虽可泄一时之愤。但两国交战,烽火连天,非万民之愿,陛下当三思而行。”

“是啊陛下!如今将入农忙之时,一旦开战,不仅要耗费无数钱粮兵马,更会影响秋收。事关国本,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国本?哼,我看你们几个都是老糊涂了!”

几位老臣的话,令李世民越发愤怒。尽管朝臣们看不见李世民的神情面容,但光听声音就能明白,此时此刻,这位大唐皇帝是何等的暴跳如雷。

“阿史那咄苾自朕登基初便三番四次挑衅于朕,朕为了天下,为了朝廷,为了你们,朕忍了。现在,他都把刀架到朕的太子头上了,你们,你们竟然还要朕三思后行?萧瑀,柳道成,你们几个,是要反了吗?”

一声怒吼,如同晴天霹雳,吓得几位老臣脸色狂变,连忙将头深埋在了地上。御史大夫萧瑀在朝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李世民如此暴怒。甚至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了,哪还敢劝阻。

“陛下息怒,臣等该死,臣等该死!”

全部朝臣再次俯首下去,没有一个敢说话。即便是长孙无忌和李孝恭,也不例外。天子震怒,稍有不慎,便是罢官杀头的下场。何况此时,事情的麻烦程度,远超想象。

朝臣们不说话了,陆忻师徒与陆庭昉师徒自然更不会插手。事实上,无论是陆庭昉、袁天罡,还是李淳风,都知道李承乾会出事。但三人,显然都不愿出手相救。若非陆忻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及时祭出游仙剑,李承乾必死无疑。

沉默了许久,李世民终于转过身,目光冰冷,语气森然道:“大理寺,连夜验尸,朕要知道这个突厥公主的真实身份及其死因。如果是服毒,朕也要知道毒药的名称、来历。雍州府,李靖不在,刑部尚书空缺,你暂代刑部之职。将全部突厥使臣压入天牢,明日午时,于明德门外当众处斩,一个不留。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突厥欲刺杀我大唐太子,死不足惜。”

李世民连下了两道诏令,大理寺卿与雍州府尹接令后,其余大臣依然无人敢说话。随即,李世民停顿了片刻,最后将目光放到了一位中年将军的头上。

“段将军,你连夜带朕口谕前往代州,招张公谨回长安。朕要在两日之内看到人,否则,以渎职之罪论处。”

“臣听令!”

段将军接了诏令,毫不犹豫便起身往西苑外冲,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下。李世民目送其离开后,意兴索然的挥挥手,让众朝臣退下。随后不到两分钟,偌大的一个宴席,只剩下一众太监宫女,以及陆忻等几个局外之人。

“多事之秋,朝廷有朝廷的难处。招待不周,还望两位仙师体谅。”

“无妨,陛下肩负万民,责任重大,小道心中钦佩,又岂敢怪罪。”

见李世民压下怒火,出言安抚,李淳风连忙摇头称赞了一句。李世民见状,倒是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多亏了仙师之徒,太子才能逃过一劫。等此间事了,朕必有重赏。但突厥之事刻不容缓,朕必须速战速决。两位仙师都是大神通之人,朕有事相求,还望两位仙师,随朕到甘露殿商议。”

“陛下相邀,岂敢不从。”

袁天罡立刻答应了李世民的请求,李淳风同样没有反对。李世民大喜,随即将陆庭昉、崔项融,以及屠成礼三人叫到了跟前。

“新科状元、榜眼、探花,尔等三人,明日辰时便去吏部就任。朕会命人派下尔等的官服、文书,日后便是我大唐朝廷之命官。为官做事,当以百姓为先,不得肆意妄为,可都听明白了?”

“谢陛下隆恩。”

“好了,都下去吧。”

李世民再次挥了挥手,陆庭昉三人也开始朝西苑外走去。陆忻见李世民还有要事与自家师傅相商,自然很识趣的也跟着离开了西苑。几个年轻人一路走出玄武门,而后穿过太极宫,直到走至承天门前,陆忻与陆庭昉才双双停了下来。由于二人步子很轻,且都没有出声,走在前头的崔项融和屠成礼却是毫无察觉。

“陆庭昉,以你对唐史的了解,加上你师傅袁天罡,应该早已算到李承乾会出事吧?相救大唐太子,如此功劳,你为何不要?”

“我为何要?哈哈哈哈,陆忻,你虽然习得剑法,又拜高人为师。可骨子里,依然还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李承乾注定不是大唐皇帝,既非真龙天子,我为何要救?”

“呵呵,一条人命在你们眼里,说得还真是轻巧。不管李承乾是不是将来的皇帝,如今的他才十岁,只是个孩子。你们就忍心,让他眼睁睁的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吗?”

“哼,轻巧?这世间之事,纷繁复杂。大唐皇族,关系着未来数百年的天下兴亡,牵一发而动全身,何来的轻巧?陆忻,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有些事,你能做。但有些事,你碰不得。你与其问我忍不忍心,倒不如先去问你那师傅李淳风,他忍不忍心。这大唐的第三位皇帝,注定将是李治。但我也和你说过,在玄奘西行回来之前,我要与袁天罡平定一切,才有改变一切的机会。”

陆庭昉望着承天门外漫天的繁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重,越来越坚定。可这些话对于陆忻而言,却如同狗屁一般。他救李承乾,只是不想看到一个孩子死于非命。这与朝政无关,与历史无关,更与野心无关。

“呵,史书上记载,李承乾年长后患有腿疾。我原本以为,今夜出手救他的会是李淳风。没想到,你那师傅早已知晓天机,同样选择了袖手旁观。唯独你,不知天高地厚,改变了其一生的命运。此时我在想,你若没有跟着我一同穿越过来,李承乾是否会死在那一剑之下。他若死了,那么将来的一切,是否都将变得不同……”

“行了,你的话我听不懂。陆庭昉,你说的没错,我依然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但我知道,人命关天。即便我不救他,依然会有人救他。那宴席之上,可不止你我师徒四人才有这个本事。”

“是吗?你真以为是自己本事大,李承乾才能活下来?陆忻啊陆忻,你好歹也是我陆家血脉,怎么就那么蠢?这世间的一切,皆有天命。凭你一己之力去蛮干,既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命运,更改变不了整个天下的命运。李承乾没死,不是你救了他,而是因为我们没有插手。否则,就凭你那一剑,能改变什么?正如你剑法再高,依然不是我的对方。为兄若要杀你,一指足以。”

陆庭昉摇摇头,话音落罢便率先走出了承天门,似乎再也没什么话好讲了。不过当他走出百米开外时,又突然停了下来。只见陆庭昉站在空旷的广场之上,抬头望天,月光落在其身上,如梦似幻。

“八月到九月间,甚至更早,大唐势必就要攻打突厥。到那时,唐朝境内的局势将更加混乱。我与袁天罡将行杀道,破除一切阻碍。希望你到时候,不要挡在为兄身前。否则,照杀不误。这是我对你这个弟弟,最后的仁慈。”

陆庭昉说到这,长吐了一口气,随后继续往宫外走,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陆忻,紧握着双拳,站在承天门下许久都没有动。

第二天,七月初二,午时。陆忻与月不黑等人,于春明门外送屠成礼离开长安,前往朔州马邑县赴任。早在辰时,书生便在吏部接到了皇帝诏令,封他为马邑县县令,官居正七品,即刻赴任。尽管与陆庭昉的封赏相差甚远,但好歹也成了一方父母官,手握实权。

但朔州马邑县就在突厥国边境附近,从陆庭昉口中得知,两国即将交战,陆忻倒是并不放心。

。_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143章:上古秘闻

与突厥之间的战争,大唐若是赢了自然皆大欢喜。可一旦败了,势必会丢失边境国土。马邑县就在定襄城附近,而定襄却是突厥颉利可汗的大本营。

陆忻不明白,李世民既然有心要讨伐突厥,边境地区就变得极为重要。在这个时候,派一个从未做过官的新科进士去赴任马邑县令,未免有些草率。

但话又说回来,越是危险的地方,机会也就越多。只要屠成礼能在马邑县令这个位置上坐稳、坐好了。一旦战争结束,这就是功劳,是上等的履历。皇帝,自然会优先提拔。这对于屠成礼来说,同样是个机会。

“忻哥、狐狸,还有两位姑娘。屠某就先走一步了,但是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我在马邑,等你们。”

春明门外,书生牵着马缰冲众人咧嘴大笑,但双眼却是湿润的。扬沁见状,向来大大咧咧的她,鼻子一酸,连忙别过了头去。

“行了行了,当了官就是不一样,还跟本皇来这俗套。别什么青山绿水,朔州那破地方,本皇可不去。你呀,还是赶紧滚,免得让本皇心烦。”

月不黑打开折扇狂摇了两下,话音未落便转身往城门内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书生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倒是没有拦着。陆忻如何不明白月不黑此时的心情,光听语气就能感受到妖狐内心的不舍。

“唉,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几个一路走来,历经生死,场面话就不说了。此去朔州,千里之遥。时局动荡,千万要小心谨慎。你不懂武功,遇事别出头,能猥琐就猥琐。不能猥琐就趴地上装死……”

“好了好了,这些话你今天都念了十几遍了,比和尚还唠叨。忻哥,后会有期,保重!”

书生见陆忻说个不停,连忙擦了擦眼角,转身就走。陆忻见状,只好苦笑着挥挥手。然而书生走了几步后,又突然停了下来。随即走到陆忻身边,神情凝重,鬼鬼祟祟的往袖子里掏东西。

“忻哥,临别前我还有件要事需托付于你。此事事关国家兴旺,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狐狸。你知道,他虽然活了两个甲子,但心性稚嫩,有时候无法控制自己。此宝,我只能暂时交由你来保管。”

“到底是什么东西,看你这样子,似乎是传家之宝啊?”

“废话,当然是传家之宝,你若是弄丢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书生冷哼,掏了半天,终于从袖子内掏出了一本书。陆忻低头一看,脸都绿了。

“春宫图?不行,你自己拿回去,带着上路。”

“什么图?忻哥,我不是早告诉过你,这叫鸳鸯戏水,天外飞仙,人间至宝?行了,都回去吧,别送了。”

书生把春宫图强塞在陆忻手上后,立刻转身大笑,随即翻身上了马背,绝尘离去。陆忻追赶不及,只好赶忙将书藏进袖口。好在此时月不黑和扬家姐妹都不在身旁,避免了一场尬尴。

回到钱府后,扬沁说自己想家了,决定明日便回巫州。妹妹要走,扬绣自然不会拦着。而且她们来长安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护送书生来参加科考。现在科考结束了,她们也见识到了长安的繁华,的确也该回家了。陆忻明白这种思乡之情,倒没说半句留人的话。

至于月不黑,已经习惯了和大家相处的日子,并无返回宣州的想法。加上释道安的关系,决定继续跟在陆忻身边。

几个人刚商量完接下去的行程,许久不见的钱晓玥突然跑进了东院。随行的,还有一个老面孔,九星帮四当家,赵历。

从刚入长安城的第一天,陆忻就与此人打上了交道。随后曾多次找他帮忙,倒也算是半个朋友。对于赵历,如今的陆忻自然是不反感的。但九星帮的事,他也不想插手。毕竟这个帮派,可不是什么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主。

“陆兄,多日不见,越发精神了。听说昨夜皇帝陛下接见了你,并欲让你进南衙十六卫传授剑法。这可是件好差事,陆兄一定得答应。”

“哈哈哈,赵兄的消息果然灵通。既然知道我的事,那么昨夜发生在西苑的一切,赵兄恐怕都一清二楚吧?不知对于突厥之事,赵兄怎么看?”

“嘿嘿嘿,罢了。陆兄,你我就别互相试探了。突厥的颉利可汗就是个地痞无赖,比老子还不要脸,这种人,我管他死不死!今天找陆兄来,还是为了上次的事。我九星帮有一笔大买卖,想请陆兄帮忙。当然,绝不让陆兄白帮,酬劳丰厚。”

赵历见陆忻反问自己,连忙讪笑一声,转移了话题。不过他倒是开门见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陆忻早知道他是为求自己而来,顿时便把话给说死了。

“赵兄,这滚滚乱世,陆某自身都难保。而你们九星帮家大业大,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的?你呀,还是别在我这浪费时间,另请高明吧。”

“嘿嘿,陆兄妄自菲薄了。此事,还真的非你不可。不知陆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历建议双方换个地方谈,陆忻不好推脱,只得跟他出了钱府。两人刚出大门,抬头便遇见了一夜未归的李淳风。陆忻明白,自家师傅肯定是在皇宫里待了一晚上。而李世民要找李淳风和袁天罡做的事,必定极其重要。

赵历早就见过李淳风,而且此行的目的,找陆忻只是个幌子,真正要找的人,正是这位神秘的阴阳师。李淳风于长安杀劫当夜大战九毒门教主,赵历这个“京师包打听”那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当下连忙抱拳施礼,自报了家门。

“原来你是九星帮的四当家,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不过,九星帮也算是江湖排名前五的大帮派。有什么事情,用得着我师徒二人的?”

“仙师说笑了,我九星帮在江湖上的确是有些名声。但那也仅限于江湖,在修仙界,我九星帮连三流势力都算不上,更别说在仙师您的眼中了。不瞒仙师,前些日子,我们得到了一件古宝的下落。但那古宝深在丰都鬼域之中,若无高人相助,绝无可能取出。”

“哦,你们想取丰都鬼域内的宝物?这倒是件稀罕事,走吧,去不去另说,事到可以先听明白。”

见李淳风点头似乎很有兴趣,赵历大喜过望,连忙将二人带进了西市。很快,陆忻便来到了九星帮经营的那间药铺之中。三人一入内,赵历便将门窗全部关闭,甚至把缝隙都给封得严严实实。

“仙师,您应该听说过,上古鬼族吧?据说九毒门教主欧阳天冥修炼的功法,便是鬼族留下的残卷。可即便是一本残卷,依然让他修为大增,以极快的速度修炼至入神境。从此占山为王,成一方教主。”

“鬼族?这世上,还有以鬼为名的族群?”

陆忻不解,忍不住皱眉问道。李淳风看了他一眼,却是笑了起来。

“鬼族,又名傀族。是上古巫族的一个分支,就像是某个大世家的旁支血脉。上古时期,天地分为两界。巫族,是地界主宰,凌驾于人族、妖族之上。后来,一部分巫与人族结合。生下了两支旁系血脉,一者为蛊族,一者便是鬼族。但大巫残暴,茹毛饮血,以万物苍生为食。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都痛恨巫族,地界连年征战,持续了数万年之久。最后,甚至连蛊族和鬼族都加入了这场反抗巫族的战争之中。虽然最后巫族被灭,但人族、妖族都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以至于,上古炼气士凋零,绝大多数道统都断了。其中,存活下来的蛊族人逃到了苗疆一带,从此隐于大山之中。而鬼族,则全部湮灭,几乎死绝。”

李世民的一段话,令陆忻心中骇然。他仿佛回到了十几万年前的上古时期,看到了那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巫族”两个字,他早有耳闻。只不过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族群,竟然是上古时期整个地界的统治者。

“唉,我们人族能在那样的境地中活下来,的确很厉害。但传说,当时反抗巫族的所有势力当中,鬼族才是最强的一支。因而巫族才在最后一刻将全部怒火洒向鬼族,将之几乎完全毁灭。不过时至今日,咱们倒是没有必要深究那段传说中的历史。实不相瞒,我们九星帮得到了鬼族四大鬼王之一,奈何天留下的秘宝线索。但想要进入丰都鬼域,必须有一位能够寻龙点穴,镇压阴阳的高人。赵历思来想去,只有来劳烦仙师了。”

“原来如此。不过这世上懂得青乌之术的高人比比皆是,若只需一个带路的,以贵帮的财势,别说一人,就是十人、百人都好找。”

“不错,若光找一个带路之人,的确不难。可能让我九星帮信得过之人,却屈指可数。仙师,只要您能答应帮这个忙,我九星帮愿以黄金千两相报。”

第144章:酆都城

黄金千两,相当于白银十万两,这绝对是天大的手笔。可李淳风听完后,依然无动于衷,转头望向了密闭的窗门。

“皇帝有求于我,你们九星帮的事又急在一时,我恐怕分身乏术。不过倒是有一个折中的办法,就不知你们九星帮的吕帮主,能否信得过在下。”

“仙师说的什么话,您是能跟欧阳天冥交手而不落下风的绝世高手。您既然开了口,自然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丰都鬼域的力量自立秋后便会成倍增长。两日之内,我会让徒弟随你们一同前去。有他在,便如同我在。徒儿,先随为师回去。”

李淳风说罢,伸手一挥,紧闭的门窗突然打开。街道之上的嘈杂热闹,瞬间灌入了耳中。陆忻随之出了药铺,很快便离开了西市。

对于丰都鬼域的事情,陆忻是听得一知半解。而九星帮想得到的鬼族宝物,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李淳风对这些一概不问,却答应了九星帮的请求,陆忻实在是觉得古怪。

“徒儿是否在想,为师为何答应了那赵历的请求,甚至连九星帮的真正目的都不过问,未免太奇怪了,对吧?”

“不瞒师父,的确如此。黄金千两,是连李世民都很难拿出来的大手笔。九星帮一个做买卖的势力,这钱恐怕并不好挣。”

师徒二人回到东厢房的时候,月不黑和扬家姐妹已经离开了。月不黑还留下一封书信说,钱晓玥知道扬家姐妹要走,特意带着三人去逛长安城。陆忻看完信后,笑着将纸揉成了一团,倒也乐得清静。

李淳风自皇宫里回来后,就始终一副神情凝重,心事重重的样子。此时在房间内坐下,目光眺望南方,一直都没有变化过。

“不错,丰都鬼域,自古便为大凶之地。闯入鬼域深处者,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为师曾进出过几次,手上倒是有几条相对安全的路线。至于为何要答应赵历,其实也简单。传说上古鬼族有四大鬼王,个个修为通天,诡秘莫测。其中的一位,奈何天,掌管着一轮星盘,据说能逆生死。为师猜测,九星帮要找的,就是此物。”

“逆生死?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宝物?”

陆忻神情骇然,李淳风最后的一句话,实在是让人有些心惊。生老病死,是万物轮回的宿命。阴阳师苦苦修行,也正是为了逆转这个宿命。可想要长生不死,何等艰难?合天境修为,也不过五百年寿命。死而复生,自古就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

“世间之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眼未见,心不明。有些东西,你不去看上一眼,又如何分辨真假呢?像奈何天这等高手,即便真的死了,也会留下一丝希望的。这两天,为师会画一份地图给你,同时,带上一张化身神符。只要不闯进几个特殊的区域,应当并无大碍。而且太阴幽荧一事,也跟丰都鬼域有关。也许,你能从中发现一些线索。不论结果如何,跟着去见识一番,也总归是好的。”

“师傅的意思徒儿明白。”

陆忻点点头,自然不会违逆李淳风的决定。而且抛开九星帮不说,他自己本身,也想去见识一下传说中的丰都鬼域。毕竟这个地方,即使是在现代社会,也有着无数的传说。

“嗯,为师过两日也要奉唐王之命,离开长安。短则三两个月,多则半年,恐怕都无法回来。这段日子,你定要照顾好自己,遇人遇事都要小心。”

“要走这么久?李世民找师徒和那袁天罡,究竟想做什么?”

“两件事。其一,找一处足以用来修建皇陵的风水宝地。其二,前往南海无烬佛山,会一会了尘和尚。至于袁天罡,则需前往东海寿仙山。”

李淳风说到这,缓缓收回了目光,而后无论陆忻再怎么问,都闭口不言。虽然李淳风不愿过多提及两件事情的具体内容,但从自家师傅的神情看,显然并不轻松。

李世民刚封了二人国师之位,却又立刻将二人派出长安,恐怕早有算盘。无论是南海的无烬佛山,还是东海的灵钧道教。都是五大最强宗门之一,实力超群。而这两大宗门,和朝廷的关系都是非常冷淡的。也许算不上敌对,可也算不上友好。对此,朝廷早已是如鲠在喉。

第二天,扬家姐妹便离开了长安,紧接着,李淳风也独自远行,一路向南而去。送走三人后,陆忻开始和月不黑商量前往丰都鬼域的计划。又过了一天,七月初四一大早,赵历便出现在了钱府外。与之会合后,三人迅速出了长安,骑马向西南行了大约四十里地,在一座小镇内停了下来。

朝四周看,镇子不大,方圆也就几里地。到处都是金黄的稻子和初秋盛开的野花。镇子的入口处有一家客栈,虽然简陋,却五脏俱全。赵历带着二人进入客栈后,陆忻看到了一大群人。

其中的两桌,坐着六男两女,皆是江湖侠客的打扮。年纪,也都在二十到四十之间。而另外一桌,却坐着一须发洁白的老头,和一个看着十分年幼的女童。赵历说,此次前往丰都鬼域,帮里派了八位高手。那六男两女,正是九星帮的人。其中一位,还是九星帮的二当家。至于另一桌的老头和女童,则是帮派请来的阴阳师高手。老头道号“龟空山人”,观虚境八重修为。女童则叫姜红儿,虽然看着年幼,但实际上已过知天命的年纪,同样也是修为高深,只差一步便能踏入归微境。

赵历到达后,九星帮的二当家云虎立刻起身相迎。但当他看到陆忻与月不黑时,眼神明显多了一丝轻蔑。其余几人也同样面露不快,似乎与原本的期望相差甚远。陆忻自然明白九星帮的人在想些什么,但他并没有理会,而是将目光放到了老头和那女童身上。

九星帮是个江湖帮派,练的是武功,陆忻尽管修为不高,但有月不黑在,自然不会将之放在眼里。倒是眼前这龟空山人和姜红儿,气息隐秘,让他看不出深浅。

“这就是你所说的,能够寻龙点穴,镇压阴阳的高手?老四,此行之凶险,大哥应该早已跟你说过多次了吧?”

“二哥放心,这两位兄弟,足以指引我等安全进入丰都鬼域。小弟我,可不会拿自个的性命开玩笑。”

面对云虎的质疑,赵历连忙咧开嘴,打了个哈哈。月不黑见状,却是将折扇一收,冷笑了起来。

“怎么,阁下是觉得,自己的本事,在我二人之上么?”

随着月不黑冷声说话,九星帮八人落坐的两张桌子突然狂抖了起来。一瞬间,其上的酒水、菜肴,全部掉到了地上。云虎脸色微变,刚欲拔出腰间的佩刀,那龟空山人突然干咳两声,月不黑随之收回了法力。

“都是自己人,出师未捷,何必先动干戈?二当家,时辰不早了,我们得在后天日落前进入鬼域,现在也该上路了。”

龟空山人说完话,怪笑着起身往外走。姜红儿紧随其后,手中拿着一个红色的圆球不停转动,似乎不爱言语。云虎见状,狠狠的瞪了一眼月不黑,招呼众人启程。陆忻也不管他,有什么事只管跟赵历交谈。

一行人出了小镇后,一路快马加鞭的往西南方走。一路无事,到了第三天的午时,众人便进入了四川境内。丰都县位于长江上游地区,过了巴州、通州以后,再向东南方走上百里路,便能到达。

七月初六,日落时分,陆忻终于在地平线的尽头,看到了酆都城的轮廓。这座城池,既是丰都鬼域的入口,也是一个云龙混杂,八方来客的汇聚之地。

在《西游记》的描述中,酆都城便是地府。可现在现实中,酆都城依然是个活人居住的地方。只不过,这里头,有传说中通往鬼域的入口。

“诸位,酆都城就快到了。据本帮得到的消息,这两日酆都城内有朝廷大军驻扎。所有通往鬼域的入口皆被封锁,我等还得小心行事。”

“呵呵,无妨。几个朝廷的虾兵蟹将,还不足为惧。这城中,高手如云,每个人都想进鬼域寻宝,岂是朝廷能挡得住的?”

城门口,龟空山人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神情兴奋。他显然也是第一次来这酆都城,与陆忻一样,充满着好奇。不过从城门口看,这座大名鼎鼎的酆都城与普通的城池并无两样。来往进出的,都是活人。甚至,以普通的老百姓居多。

在龟空山人的带领下,陆忻骑马穿过城门,眼前瞬间出现了一幅黄泉地狱才有的场景。酆都城内的街上,到处都是黄白相间的纸钱。每一座房屋,每一家店铺前,都摆放着许多纸人。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恶鬼判官、童男童女,各有样貌,十分瘆人。而且更令陆忻奇怪的是,酆都城内的天色异常暗淡。灰蒙之中,又漂浮着一丝丝血红色的光芒。

第145章:土伯祭

没人知道那些光是什么,也没人知道那些光从何而来。据赵历说,从酆都城建造之初,那些血光就存在了。就像是某种细小的粉尘,自地底下涌出。

一行人初入酆都城,都十分谨慎,全部下马步行。天色极为阴暗,陆忻只能勉强看到正前方十几米外的景象。再远处,就是朦胧的雾气,夹杂着无尽的血光,让人看不分明。

可即便是这样,酆都城内人流依然庞大。不断的有马匹、车辆,甚至是轿子在迅速的来往进出着。大约走了半个小时,陆忻终于在视线的尽头,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牌楼。大如山岳,一眼望不到顶。

牌楼的样式非常古老,明显不是汉人的建族风格。应该是某个小部落,按照自己的传统,依山而建。牌楼之上刻有四字,交代了石阶通往的地方,“鬼国神宫”。

“传说丰都坐落在六天青河旁,有三宫九府,宫阙楼观贵似天庭,鬼帝坐镇其中,统亿万鬼神。这鬼国神宫,应该就是三宫之一。不过,真正的丰都鬼域是个独立于大千世界的诡秘空间,并不在酆都城内。”

赵历看着眼前那直上云霄的台阶,示意众人先找个地方将马匹寄放。整个酆都城依山而建,地势非常高。而越往深处走,房屋、建筑就会变得越陡峭,空气也越来越的稀薄。

陆忻本就是九星帮请来的帮手,只负责进入鬼域后寻找安全的路线。至于九星帮要如何行事,他管不着,更不想管。赵历说完话后,刚想转身往右手边走。一行人的身后,却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那声音来的突然,且十分诡异。无论是弹奏的乐曲,还是锣鼓、唢呐的音色,都格外瘆人,不似人间的音律。陆忻刚听片刻,就觉得耳膜刺痛,浑身乏力,心脏跳得飞快。其余众人同样如此,就连龟空山人和那姜红儿,都是一脸的烦躁。

“这是什么声音,难道是谁家死了人,在送葬不成?”

九星帮的二当家云虎是个急性子,马缰一放便大骂着往前走了两步。可当那锣鼓声越来越近时,云虎的脸色却突然变了,目光惊恐,大叫着让众人退开。

“走,全部都走。这是氐羌部落的土伯祭,这些东西,半人半鬼,谁挡在它们前面,就杀谁。”

云虎的声音无比恐惧和焦急,吼完的瞬间,一股阴风吹至,拨开了四周的浓雾。此时的陆忻已经退到了十几米外的空地上,往牌楼下看,一大群身穿红衣,头戴恶鬼面具的人,正敲锣打鼓的往台阶上走。

当头一人,体型硕大,身穿甲胄,戴着面具,虎头牛身。其额间长有三眼,头顶立着双角,模样十分凶煞。九星帮的人因为退散的急,有人牵不住马,便将马留在了台阶前。被那当头之人一撞,直接化为了脓血,几乎是瞬间消失在了原地。更恐怖的是,脓血散开后,竟然被那虎头面具全部吞进了口中。而整个祭祀队伍丝毫不乱,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童男童女,一猪,一狼,一蛇,一象。这六样祭品,乃鬼帝之好。果然,这就是传说中的土伯祭。六十年一轮回,看来咱们的运气不错。”

祭祀队伍离开后,月不黑望着那马匹消失的地方,沉声说道。陆忻闻言,眉头皱的厉害。他自然也看到了,祭品之中,有一对童男童女,皆是活人。

“土伯祭,是古老的氐羌部落,祭祀第一代幽都鬼帝土伯的祭典。这些人,应该会沿着台阶,一路走进鬼国神宫,最后在黄泉殿内停下。”

龟空山人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牌楼,啧啧称奇。陆忻闻言,脑海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幅画面,连忙从怀中掏出了李淳风事先画好的地图。

在地图上,众人所在的位置,大概就是酆都城的正中央。穿过牌楼,沿着石阶一路向上,便能到达山顶。进入鬼国神宫后,需要横渡一个巨大的湖泊,再穿过阴司大街,最终抵达黄泉殿。而在地图上,黄泉殿外便是万丈悬崖,没有路了。

“陆兄,怎么了?”

赵历见陆忻突然掏出地图细看,连忙围上前。他知道,陆忻手上的地图乃李淳风所画,记载着许多条通往丰都鬼域的方法。而其中,就有最安全的路线。九星帮虽然也有办法进入鬼域,但离宝物所在的地方很远,而且是江湖上口口相传的方式,并不可靠。

“师傅说过,黄泉殿内的入口,是通往鬼域最为安全的路线。我想,那里头的入口应该是氐羌部落的祖先所留,甚至,就是当年的鬼帝土伯进入丰都鬼域所用的通道。但是,这黄泉殿终年大门紧闭,且有高人守护,通常情况根本闯不进去。这土伯祭,也许是个机会。”

陆忻看了片刻,很快又收起了地图。说完话后的他也不着急,就等着赵历和云虎拿主意。九星帮众人商议了片刻,决定尾随祭祀队伍,先进鬼国神宫再说。龟空山人听完主意后,倒是没有反对,只是盯着陆忻看了两眼,神情古怪。

穿越牌楼,一直踩着台阶向上,海拔越来越高。四周是无边无际的云海,上下朦胧,令人如同置身天境。过了大约十几分钟,祭祀队伍的锣鼓声才再次传进耳中。陆忻开始放慢脚步,此后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众人才踏上最后一道台阶,到达了山顶。

此时,祭祀队伍的身影出现在了一座巨大的宫殿前。那宫殿之大,陆忻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知道,几乎整个山顶,都被宫殿所笼罩。身前是一条宽达十几丈的大街,地上铺了明亮的青石砖,映衬着空间内的血色光芒。

虽然置身山顶,但天色依然昏暗,抬头不见半点阳光,也不见半点星光。整个酆都城,似乎永远都是相同的色彩,没有白天黑夜之分。

祭祀队伍逐渐穿进鬼国神宫的大门,而街道上全是驻足观看的行人。其中一部分,匍匐于地,显得无比虔诚。陆忻不用猜也知道,这些人必定是氐羌部落的族人。见祭祀队伍完全消失,云虎有些着急的加快了脚步。可当众人行至大街中央时,鬼国神宫的大门突然“轰”的一声闭上了。

紧接着,头顶上空的浓雾逐渐消散,无数星光自天穹落下,在鬼国神宫前的广场上,倒映出了一张庞大的星图。周围的人全部涌了过去,一时间,人声鼎沸,街道变得极其混乱和拥挤。

“这是……”

龟空山人猛地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突然变得又惊又喜。一旁的姜红儿同样如此,右手五指死死扣住圆球,非常的激动。陆忻刚想问怎么了,月不黑的声音便出现在了耳畔。

“小忻,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山顶之上有一座大阵,能接引天脉之力。你看那座星图,分明是按照先天八卦的方位排列的,其中又隐藏着无数个小阵法,复杂无比。这些人,都是急着去吸收天脉之力了。”

“天脉之力,日月精华?原来是如此,酆都城,果然是个神秘之地。”

“哈哈哈哈哈,一群凡夫俗子而已,又不能真的炼化天脉的力量。依老夫看,这阵法,不是在接引什么日月精华,而是在吸食着众生的力量。”

龟空山人突然喋喋怪笑,语气阴冷无比。但他说完话后,却不打招呼,同样往星图的方向走去。陆忻与月不黑对视了一眼,心中疑惑,总觉得老头在隐瞒些什么。九星帮的人见自己请来的两大高手都往广场去了,也只好跟在了后头。

众人越是靠近星图,越觉得四周的空间压抑,仿佛头顶上空有什么东西随时会掉落下来。此时的广场上,人数庞大,足有四五千人。个个盘膝在地,接受星光的洗礼。龟空山人和姜红儿到达后,同样盘膝坐了下来。此后不久,二人周围出现了一座紫金色的结界,开始抢夺星光。

很快,广场上便接连有人昏迷。最先倒地的,都是普通百姓。紧接着,一些身体强壮的习武之人也逐渐昏厥了过去。陆忻查看了其中一些人的身体,并没有死,但呼吸和心跳都极其微弱,就像传说中,快被鬼怪吸干了阳气的状态。

还不到一刻钟,整个广场上的人倒下了九成。剩余的,全是阴阳师。陆忻粗粗算了一下,大概还有三四百人在争夺星光。

“怎么回事,狐狸,这阵法果然有问题。”

“不是阵法有问题,而是他们有问题。”月不黑用折扇一一指过众多阴阳师,嘴角微翘,神情嘲弄道:“这把戏,在你们道家应该叫夺阳气,养阴魂。在天脉之力的保护下,懂得相应法术的阴阳师,能吸食他人的阳气,滋养自身,从而壮大魂魄。借这一瞬间的力量,参悟天地奥秘,妄图突破境界。这些昏迷了的凡人,其实是被骗了。”

。_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146章:鬼国神宫

道家理论认为,人有三魂七魄,其中魂为阳,魄为阴。人,正是阴阳交合所生,是天地间最大的秘密。

而所谓的阳气,其实就是三魂之中,胎光的力量。人之三魂,胎光、爽灵、幽精。胎光为太清阳和之气,归于天,主人之阳寿。胎光之力越强,人的生命力就越强。同样的,如果一个人的胎光变弱,肉身就会变得虚浮无力,百病缠身。如果胎光完全丢失,也就意味着死亡。

夺人阳气,自古以来就是一种极其恶毒的行径。可这“阳气”,偏偏又是“阴魂”最喜欢吃的东西。

道家阴阳师能用法术,吸食他人的胎光之力,强壮自身的魂魄。正如鬼怪妖魅,同样能通过夺人阳气,壮大自身。三魂七魄越强,阴阳师的神魂之力也就越厉害。神感于天,魂感于地。神魂的强弱,决定着阴阳师领悟天地奥妙的速度。

也就是说,广场之上的阴阳师,都是在夺人阳气。而后借助天脉之力,感悟天地造化,强行提升修为境界。这是一种速成之法,但风险极大,属于魔道范畴。

“小忻,这阵法的力量越来越强了,你千万别踩进去,否则立刻就会被人夺了胎光。”

广场之外,陆忻与月不黑站在边缘处,望着数百位阴阳师盘膝修炼的模样,神情阴霾无比。而除了他们二人,只有九星帮一行,和少数的游客站在广场外观望。其中的一些,目光平静的望着星图闪烁,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陆忻明白,这座建造在鬼国神宫外的阵法,虽然会帮助阴阳师吸食阳气,但并不会让胎光彻底熄灭。这种做法,对于那些急于求成或者是修行到了瓶颈期的阴阳师来说,无疑是天大的诱惑。

“祭祀队伍刚进鬼国神宫,那大门就随之紧闭。而后这座阵法开始运转,几乎吸引了外面的所有人。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陆忻盯着龟空山人和那姜红儿看了片刻,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土伯祭是氐羌部落独有的祭祀活动,而整个酆都城,也是氐羌部落所建造。现在,祭祀队伍进入鬼国神宫的同时,关闭了大门,又有星图大阵吸引目光,十有八九是不想让外人影响到自己的祭祀活动。一想起那两个活着的童男童女,陆忻就觉得很不舒服。

“你是说,这土伯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或者,需要依靠这座阵法才能完成某些事情?”

月不黑被陆忻一说,也觉得细思极恐。当下立即望向那鬼国神宫之门,突然发现,整个山顶竟然安静的可怕。原先那敲锣打鼓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甚至连呼啸的天风都停住了。两人互看了一眼,极有默契的绕过广场,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鬼国神宫极其庞大,甚至比长安城的皇宫还要大上几十倍。入口是一扇青铜门,宽五十丈,高不见顶,耸入云霄。陆忻用力的拉了一下头顶上的门环,根本纹丝不动。

“这座青铜门怕是重达亿万石,靠蛮力肯定是打不开的。”

月不黑看了片刻青铜门上的纹路,神情凝重。陆忻自然明白意思,也开始打量门上的雕刻和字迹。过了片刻,月不黑似乎有了收获,将手掌放在了一个圆形的凸点之上。

轰隆!

大门应声开启了一道缝隙,尽管从远处看毫无变化,但缝隙的宽度足够两人并排走过了。

“狐狸,你是怎么打开的?这门上的图画和文字,应该全是氐羌部落独有的文明,我只能看懂十之一二。”

“嘿嘿嘿,我也看不懂,不过……我看懂了其中的一句话。那是用妖族文字写的,大意是,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

“这鬼国神宫与其说是一座庙宇,不如说是一座陵寝。葬的人,正是初代鬼帝土伯。这老东西,死后还不消停,妄图受世人朝拜,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月不黑率先走进了鬼国神宫,门后的世界,视线更加模糊。虽然四周并没有浓雾弥漫,但高天之上是密闭的屋顶。半空中三三两两的挂着一些灯笼,并不明亮。青铜大门的两旁,各竖着一尊神像。是地府的牛头马面,手持钢叉,凝视着正前方。远处有一个湖泊,宽如大海,一望无际。

湖泊前的空地漫天风沙,其上有一座吊桥,一直通向视线的尽头。除此之外,从大门到湖岸边,空无一物,就像是最原始的荒地。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到祭祀队伍的影子了。就连锣鼓声,也听不见半点。陆忻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走,月不黑却十分兴奋,执意要穿过湖泊看看。

“按照地图上的标记,过了湖泊便是热闹的阴司大街。师傅说,那里原本是一处上古鬼族的遗迹,后来被氐羌部落改建成了一个巨大的市场,专门买卖阳间没有的东西。我一开始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后来被师傅提点才想明白。阳间没有的,就是普通人看不到的。这阴司大街,等同于云梦泽的鬼市。”

“嘿嘿嘿,既然如此,那就更得去看看了。那祭祀土伯的队伍怕是已经渡过了湖泊,咱们得加快脚步才能跟上。”

月不黑笑嘻嘻的走上吊桥,脚下是一块块古老的木板,踩上去“咯吱”作响,整座桥都在晃。也许是因为走在湖泊之上,温度变得极低,甚至四周还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二人小心翼翼的走了十来分钟,吊桥的正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纸人,白衣红脸,手提铁鞭,模样十分瘆人。与此同时,周围的空间弥漫出大片白雾,很快便挡住了二人的视线。

“空穴来风,平地起雾,这可是我们妖惯用的伎俩。什么东西,敢在此地迷惑本皇?”

看着眼前的变化,月不黑既没有继续往前走,也没有表现得很害怕。手中折扇一挥,张嘴吐气,吹开了大片的白雾。诡异的是,原本就在身前十几米外的纸人,此时却不见了。陆忻脸色微变,连忙将游仙剑握在了手中。

“桀桀桀桀……何方毛贼,胆敢擅闯奈何桥,拿命过来!”

一声怪笑,毛骨悚然。随即,无数道白影自雾气中飞出,挥舞着铁鞭,发出喋喋怪笑,直扑二人而来。在陆忻眼中,这些白色的影子像极了一个个活人,唯一不同的便是脸上的表情,全是相同的样子。僵硬、冰冷、阴沉,让人恐惧。

月不黑当即变化出狐妖利爪,往虚空中猛地一抓,立刻便有三道白影裂开,全部化作纸屑飘落。可三道影子刚刚消失,雾气深处又飞出了更多的白影。一时间,密密麻麻,如同蝗虫大军。二人抵挡了片刻,发现这些白影根本杀不完。尽管实力并不强大,但胜在无穷无尽,如此下去,耗都能耗死自己。

“小忻,这里应该有一座小型的阵法,能让这些东西不断衍生。我这就变化出真身吸引它们,你往前走,想办法找到阵眼。”

月不黑急急忙忙说完话,怒吼一声,变化成了妖狐的模样。巨大的身形,立刻吸引住了全部的白影。陆忻连忙俯身冲进了雾气之中,只见四周白茫,能见度几乎为零。但这一幕,令他更加确定,自己是落入了某个阵法之中。而只要是阵法,就一定会有阵眼,是整座阵法的根基。

“人之肉眼,见近不见远,见前不见后,见明不见暗。所以,神佛都要开天眼,才能看清万物。”

雾气深处,陆心闭上了双眼,默念心经。渐渐的,其额间出显了一道梵光,如同人的第三只眼。这是《法善地葬经》中记载的一种咒术,能破除幻象。

“找到了!”

此时的陆忻尽管没有睁开眼睛,但梵光所照之处,一切景象都会出现在脑海当中。其实,这就是一种短时间内强大神魂力量的法术,算不上高明,却十分管用。在陆忻的脑海中,先前看到过的纸人站在十米外的桥上,额头之上被贴了一张符箓。应该就是符箓的力量,让阵法突然运转起来。当下毫不犹豫,祭出游仙剑,瞬间穿过纸人,将之化为了灰烬。随后不久,四周的雾气全部消散,湖泊的对岸,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

“娘的,本皇就知道,是那纸人搞的鬼。这破地方,还真是古怪的紧。”

月不黑恢复人身后,衣服上多了许多的破洞,甚至还有一两道很明显的伤口。由此可见,那些手持铁鞭的白色身影,绝非幻象。

“应该是祭祀队伍留下来的手段,为防止有人偷偷跟在后面。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些人应该已经发现我们了。”

陆忻眉头紧锁,正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往前走。这时,吊桥突然剧烈摇晃了起来,身后出现了大量的脚步声,而且非常快。

“走吧,看来想闯过这奈何桥的,不止我们两个。不管前面有什么,先过了湖再说。”

。_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147章:阴司大阵

穿过吊桥,前方开始出现一大片建筑群。皆是极富氐羌部落风格的房屋、街道以及市场。其中,有三条很宽的大街通往鬼国神宫的更深处。但令陆忻奇怪的是,这些本该十分热闹的街道上,居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建筑群上空,挂着无数的白灯笼,离地大约有三十四丈。四周的光线依然很暗,只有阴阳师才能在这样的地方看清楚道路。

“那三条阴司街,分别连通着三座大殿。但只有走对其中一条路,才能找到黄泉殿。而一旦走错,便会进入大凶之地,九死一生!”

“什么意思?难道说,那黄泉殿不是死的,是活的?”

月不黑看了两眼身后的吊桥,又望着远处的三条街道皱眉,神情十分焦急。陆忻的话,令他有些糊涂。但后头跟过来的脚步声,又迫在眉睫,他想赶紧找一个隐蔽之处,先观察一下再做决定。

“的确是活的,那是一座建造在机关之上的大殿。据师傅说,会按照天象的变化而改变自身所在的位置。也许我们选择走左边的那条路,但真正的黄泉殿却在右边。而我们所进入的,便是布置了无数机关、阵法的死境。”

“娘的,那怎么办?你师傅临走前,就没教过你什么方法?”

月不黑狂拍了两下扇子,越发着急。可陆忻闻言却是摇摇头,同样一脸的凝重。

“师傅他只说了一句,有缘之人方可入内。而你,就是那个有缘人。”

“我?”

“不错,你是妖,而第一代鬼帝土伯,也是妖族。师傅说,你的血脉之力,能指引我们找到真正的黄泉殿。”

陆忻的话再次让月不黑变了脸色,不过当月不黑还欲再问的时候,身后的吊桥上又传来了一阵迅疾的脚步声。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始往中间的阴司街冲去。

进入街道后,光线才开始变得明亮起来,到处都有白灯笼悬挂着。街道两旁是各色各样的店铺,但只有琳琅满目的货品,依然看不见半个人。陆忻与月不黑找了一间卖绸缎的店铺藏身,二人刚刚躲好,紧跟在后头那群人便冲到了近前。

五个人,三男两女,皆是氐羌部落族人的打扮。而且每个人的头上,都顶着一对犄角,看着锋芒无比。月不黑原本以为,来人也是某支闯进了鬼国神宫的队伍。但现在看,街道上的五人,十有八九是氐羌部落派来追杀自己的。

“外族人,出来吧,我看到你们了。”

五个氐羌族人在街道上搜索了片刻,见毫无所获,其中一高个女子突然开口喊了一声。与此同时,其余四人纷纷从腰间取下了两把斧头,严阵以待。陆忻与月不黑见状,哪会露头,连忙将身子压得更低了。

“怎么办,这五个人的修为倒是不高。但整个酆都城都是氐羌部落的地盘,如果动手,后果难料。”

“不,事情没弄清楚前,绝不能杀人。狐狸,你不是会障眼法吗?只要将他们困住片刻,足以让我们脱身。”

“不行,我的幻术要借地势的力量。但这里是鬼国神宫,已经不是纯粹的大千世界了。想出去,要么等他们离开,要么,杀出去!”

两人用神魂交流了片刻,但一时间根本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在这时,街道之外突来飞来了数十道火焰,形如箭矢,又急又快。那显然是某种法术,对付的,正是五个氐羌族人。高个女子率先反应过来,用本族语言喊了声,挥舞着双斧便冲向了漫天火焰。其余四人接连祭出斧子,往那空中一扔,劈砍出大量的黑色气体。

“瘴气?这些氐羌人的法术,怎么跟我们妖怪一样?”

月不黑看着那黑色气体瞬间扑灭了火焰,神情愈发古怪。陆忻没有回答,只好奇是什么人在攻击氐羌人。下一秒,高个女子的头颅突然飞出,滚到了几十米外的街道上。紧接着,一道模糊的身影冲进人群,手中执刀,神行跳跃,弹指间便将所有人都杀了个精光。

这一幕,极为突然,而且就发生在电石火光之间。陆忻瞪大了双眼,只觉得浑身毛孔都竖了起来。

“此人的刀法和内力,好强,实在是太强了。”

陆忻本身就是用剑的高手,自然分得清什么是武功,什么是法术。男子的刀,切入人群后,势如山洪暴发,刀势雄浑,能在瞬间将所有人卷入攻击的范围。其内力之深厚,竟能盖过无五名氐羌人的法力,简直是闻所未闻。

男子杀完人后,街道外又跑来了一群身穿黑袍的阴阳师,足有十三人。男子随即回头说话,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

“陷井布置的如何了?”

“回大师兄的话,已经在那吊桥之上布下了百鬼阵和千魂阵,应该能挡住他们片刻了。”

“那就好,赶紧找到黄泉殿,不惜一切代价。我有预感,大唐朝廷的势力,已经在暗中窥视了。”

男子说完话,朝四周打量了片刻,开始带着一行人往阴司大街的深处冲去。陆忻看到其容貌后,猛地捂住了嘴巴,震惊不已。直到所有人的脚步声都彻底消失,他才深吸一口气,回过了神。

“小忻,你究竟看到谁了?什么人,能让你如此惊讶?”

“这件事说来话长,前几日,突厥的和亲公主刺杀太子未遂,皇帝下令将所有突厥使臣斩首示众。但其中有一位将军,在突厥公主服毒自杀前就消失不见了。我以为他是逃回了突厥报信,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突厥将军?那群人,莫非是幽冥道宗弟子?”

月不黑听完陆忻的话,同样脸色难看。丰都鬼域牵扯的势力越来越多,对于他们自然就越不利。而且从目前得到的情报看,朝廷的势力也渗透了进来。

“不行,我们需要帮手,先回去再说。”

陆忻想了片刻了,决定返回鬼国神宫外,跟赵历等人汇合。月不黑也觉得再走下去,必定会遇到大麻烦,终于放弃了继续往前走的想法。二人随即从店铺内站起身,可刚走出没两步,街道的入口处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我去,又他娘的什么人!”

月不黑暗骂了一声,但速度倒是不慢,瞬间蹲回了原来的位置。过了两息,八个身穿黄衣的阴阳师疾步跑过,显得非常着急。而那当头之人,顿时令月不黑脸色大变。

“黄宇一,竟然是上玄天宗的人。哼……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说到他,狐狸,当时在池州,你究竟是如何将他打伤的?”

陆忻也没想到,前脚刚过去一个老面孔,后脚又来了一个熟人。上玄天宗的黄宇一,也算是两人的老对头了。几个月前在池州,差点就被黄宇一夺了游仙剑,押往龙城。此时遇见,满脑子都是当时的记忆。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听扬家姐妹说,我当时变回了真身,但体型异常巨大。黄宇一的剑,根本伤不到我分毫。只可惜,当时没能杀了他,这回,我得好好跟他玩一玩。”

妖怪都是特别能记仇的,狐狸更是如此。月不黑在看到黄宇一后,整个人的状态反而变得极为兴奋了,大有要上去报仇雪恨的意思。陆忻同样被黄宇一羞辱过,心中记恨,但眼下的局势,诡异复杂,并不是动手的时候。

绸缎店所在的位置,距离街道入口并不远。两人出去后,直奔吊桥而去。可此时,四面八方都起了大雾,陆忻找了十几分钟,都没能见到吊桥的影子。没有办法,两人只好又退回了阴司大街。奇怪的是,原本的三条街道,突然变成了八条街。而且每一个入口前,都耸立着一尊恐怖的雕像。蛇身虎头,手持巨斧,高达四五丈。

身后的浓雾还在蔓延,且越来越近。陆忻并不明白,眼前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但无论是他还是月不黑,都知道,一定是有人触动了阴司大街内的阵法。

吼!

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人思考,八尊巨大的雕像接连怒吼,眼中都冒出了红光。下一秒,大地震动,八条街道开始旋转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围成了一个八卦的形状。

望着眼前的场景,陆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能让庞大的街道快速运转,所需要的力量之大,无法想象。若再往前走,势必要进入某座大阵之中。可往回走,却又已经没路了。

正当两人踌躇之际,四周的浓雾越来越近。回头看,浓雾深处出现了大量的红色眼睛,并且伴随着阵阵沉闷的呼吸声。

嘶嘶嘶嘶……

如蛇吐息,一道道庞大的黑影自浓雾中快速爬出,身如鳄鱼,头似水牛,嘴巴长得巨大。月不黑在看到这群生物的瞬间,便拉着陆忻飞快的跑向了正前方的一条街道。从他那急促的呼吸声中足以看出,此时的月不黑是何等的紧张。

“狐狸,那是些什么东西?”

“别问了,一旦被它们追上,必死无疑。”

第148章:洪荒世界

三条阴司大街变成八条后,排列成八卦之形,并且还在不停的旋转。其入口处的雕像,双眼猩红,低头俯视众生,像极了复活的神明。陆忻不敢抬头看那雕像的模样,一步踏进阴司大街,耳畔的声音才恢复了平静。

回头看,外面的浓雾消失了,无数只怪物也不见了踪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月不黑的脸色很难看,不光是凝重,还多了一份恐惧。这在先前,是没有的。陆忻即便不问,也知道肯定和刚才看到的那些生物有关。

“小忻,你师傅说我是有缘人,一开始我不信,但现在我明白了。这座鬼国神宫,应该是一个小型的洪荒世界。而在那时,我们妖族曾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洪荒世界?你是说,天地初开后,最古老的那段岁月?”

“不错。”

月不黑点了点头,目光依然望着来路,神情复杂。洪荒世界,是上古时代以前,众生对天地的称呼。是开天辟地后,万物最初的形态。陆忻曾在师傅李淳风那里,听到过一些关于洪荒世界的描述。

大意是:盘古开天,定日月乾坤。女蜗造人,化阴阳万物。而后,伏羲创造出了先天八卦,使众生开了灵智。那时候的天地很近,大地之上到处都是洪水和火海。天与地由一根柱子相连,名为不周山。后来,共工氏与颛顼争夺帝位,怒触不周山,撞断了天柱。天越升越高,大地四分五裂,众生苦不堪言……

“洪荒世界的传说数之不清,但无论是女娲、伏羲,还是后来的共工氏、颛顼,全部都是妖族。他们力量强大,足以毁灭整个大地。于是,古老的妖神们飞升去了天界,从此,洪荒时代过去了,你们人族才得以粉墨登场,逐渐统治了大地。”

“这么说,我们都是你们妖创造的?”

陆忻摇头苦笑,古老的传说已经无法验证真假。但曾经的妖族,的确非常强大。至少女娲氏和伏羲氏,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人首蛇身的妖怪形象。而这两位妖神,却是传说中人类的始祖。

“你们人族是不是我们妖创造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已经成了整个大地的主宰。没有任何力量,能与你们抗衡。”

“不对,照你所说,古老的妖神飞升天界后,人族便开始统治大地。但师傅和赵历都说过,上古以前,巫族才是天地的主宰。”

“呵呵,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巫族乃盘古血脉,天生强大。自众多妖神飞升后,大地的确被巫族统治了一段岁月,但你们人,承天命所生,依旧还是将巫族灭了个干干净净。说到这,你应该已经明白我为何说这里是洪荒世界了吧?鬼帝土伯,虎头牛身,是一位极强的妖神。而我们刚刚看到的那些东西,是一种叫作‘蚩’的妖兽,应该早于上古前就绝迹了。”

月不黑一口气说了很多关于妖族历史的传说,但他心中明显有些恐惧。以至于说话的时候,声音颤抖了好几次。陆忻还是头一回看见月不黑这个样子,心情也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收回打量来路的目光,二人开始往街道深处走。地面还在不停的旋转,晃得人头疼。大约往前走了一百米,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无数身影。全部都是笔直的站着,一动不动,如同尸体。

“这些人的穿着,怎么看着有些眼熟?狐狸,那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停下脚步,陆忻指着右手边的一个中年男子说话。只见那人一袭大红法袍,头戴紫金冠,十分惹眼。月不黑同样满脸疑惑,随即跳上一处屋顶,往四周看了片刻,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用猜了,这些人都不是真的,应该是鬼国神宫外,那座星图大阵搞的鬼。”

“什么意思?”

陆忻皱了皱眉,也跟着往屋顶上跳。顺着月不黑手指的方向,他竟然看到了龟空山人与姜红儿的身影。这一发现,令他无比心惊。阴司大街处在鬼国神宫的深处,而龟空山人则在神宫外的广场上夺人阳气修行。陆忻能够肯定,就算这些人后脚就跟着自己进入了鬼国神宫,也不可能先自己一步出现在阴司大街之中。

“伏羲所创的先天八卦,乃万象之始,能照见三界六道内的一切。鬼国神宫外的星图大阵,与这阴司街组成的八卦阵,应该是互为表里的关系。两者法力相通,因而能映射出外面的景象。”

“那这些人,全是不会动的幻象?”

轰隆!

陆忻刚问完话,数百米外的街道上便发生了爆炸。大量剑气在人群中炸裂,光芒所过之处,被波及的身影瞬间化作飞灰。然而下一秒,原本消失的影子,却又重新复原了。一切攻击,似乎都是徒劳。

“不,这些人不是死的,小忻,快走!”

月不黑突然大叫一声,迅速将陆忻扑倒在屋顶上。抬头看,十几道冰箭自额头上空划过,连同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冰冷了三分。二人躲过一击,迅速下了屋顶。当双脚踩到地面时,周围站着不动的人全部睁开了双眼。

虚空中当即便升起了十几张符箓,而那些没有法力的普通人,则张牙舞爪地猛扑过来。陆忻有些回不过神,一时间愣在原地没有动。月不黑却是狞笑连连,利爪连抓十几下,将靠近的人全部撕裂。

“小祖宗,先收起你的慈悲心,杀出去再说。这些东西,可不是真人!”

四周的符箓越聚越多,陆忻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头顶上空至少有十几股法力在往下压。被月不黑一提醒,总算是反应了过来。随即运转法力,连拍数道大手印,震碎了至少一半的符箓。与此同时,另一半符箓化作火焰、电光,齐齐落下。月不黑摇身一变化为妖狐,张嘴怒吼,狂风大作,吹灭了所有法术。

二人打了片刻,发现围攻上来的身影根本消灭不完。知道是阵法的力量,用蛮力只会被活活耗死。月不黑决定驮着陆忻跑路,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妖狐极其敏捷,在屋顶之间来回跳跃,倒是无人追的上。

在跑路的过程中,陆忻发现八条街道汇聚的中心,有一尊巨大的神像。除此之外,四面八方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而整个空间的出口,已经完全被大雾笼罩,根本看不清方向。二人试着笔直的往同一个方位跑,可跑了整整十几分钟,依然还在阴司大街内,甚至又回到了起点。整个空间,仿佛无限大。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的力气迟早会被耗光的。”

月不黑的妖狐真身尽管不需要法力,但不停的奔跑跳跃,体力也是会耗光的。知道盲目乱蹿并非脱身之计,二人只得找了一处相对安全的屋顶停下来。朝四周看,底下的街道、巷弄密密麻麻,无数身影站在其中,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铛铛铛!铛铛铛!

耳畔突然响起一阵沉闷的钟声,声音仿佛是从天上降下的,震得陆忻耳膜生疼。抬头看,天空朦胧,什么都没有,低沉得可怕。好在那钟声响了片刻,很快就消失了。

“狐狸,我们出不去,应该是整个空间在不停转动的缘故。你是妖,镇压洪荒世界。能不能脱身,就看你的缘分了。”

“我有个屁的缘分,这阵法,是你们人族创造的东西,我可不懂。”

“哈哈哈哈,你既然知道这里是洪荒世界,那就一定能相出办法脱身。鬼帝土伯也是妖,岂会困死自己的族类?”

伴随着一声长笑,远处突然飞来一道血红色的剑光,声势浩大,落下屋顶,不知掀飞了多少瓦片。陆忻二人猛地站起身,又惊又怒。随后便看到,黄宇一轻盈地越过数个屋顶,来到了近前。

“呵呵,我道是何方神圣,原来是上玄天宗的跟屁虫。怎么,上次让你逃过一劫,现在又急着过来送死吗?”

“妖狐牙尖嘴利,只可惜,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黄宇一嘴角一掀,剑指纵横,血红色飞剑立即腾空冲向月不黑。那法力极为强大,月不黑即使是变回了妖狐真身,也抵挡艰难,身上很快便出现了血迹。陆忻大怒,祭出游仙剑撞了过去,这才让血色飞剑停下了攻击。

黄宇一随之收了法力,似乎并不是真的来打架的。

“奇门遁甲,有天、地、人三才格局。这阴司八卦阵,又有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种变化。但只有其中一种,能让人脱身。但你不同,这阵法困的是人,而你是妖。”

“黄宇一,你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让你带所有人出去,最好还能帮他找到黄泉殿。当然,你完全可以拒绝他,跟我合作。”

月不黑的声音刚刚落下,众人左手边的屋顶上又多了一道身影。而说话之人,正是那位从皇宫中消失的突厥将军。

第149章:三方合作

阴司八卦阵运转后,进入其中的人肯定全被困住了。但陆忻没想到,黄宇一和那突厥将军会同时找上门来。这就说明,对方显然是知道破解之法的。而其中的关键人物,正是月不黑。

“哈哈哈,你又是谁?凭什么认为,我能走出去?”

凝视着突厥将军的目光,月不黑哈哈大笑,却是一屁股坐了下去。此时的他,有恃无恐,自然不怕对方为难。否则,黄宇一早就动手杀人了。

突厥将军见月不黑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淡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将目光放到了陆忻身上。黄宇一见有人出来横插一脚,自然无比愤怒。但他似乎有所顾忌,只是阴沉着一张脸,并未说话。

“小兄弟,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啧啧啧,突厥国的大将军,为何会在我大唐境内的酆都城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皇帝已经下令,将尔等使臣全部诛杀,于明德门外斩首示众。将军既然逃出了长安,为何不走呢?留在此地,就不怕落得个凄惨下场吗?将军莫非不知道,上玄天宗与朝廷的关系,可是密切的紧。此人若动手杀你,恐怕谁也拦不住。”

陆忻同样坐在了屋顶上,说话的同时,指着黄宇一嘿嘿怪笑。那突厥将军顺势看了一眼,却是把玩起了手中的马刀,丝毫未将黄宇一放在眼里。

“小兄弟说笑了,一个立教不过数十年的门派,虽说位列五大宗门之一,但根基尚弱,如何能与我幽冥道宗相提并论?别说是一个观虚境弟子,就是那上玄天宗教主亲至,敢不敢动手,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哼,幽冥道宗,好大的口气。一群化外蛮夷,也敢妄想图谋中原,简直是不知死活!”

“嘿嘿嘿,黄宇一,不必说些狠话。我很了解你,观虚九重,只差半步便能踏入归微境。只可惜,这半步,难于登天。现在的你,又能奈我何?”

陆忻虽然看不出突厥将军的修为,但从他的神情举止来看,似乎并不惧怕黄宇一。由此可见,其实力之强,即便不到归微境,也只差临门一脚了。而且陆忻见识过此人刀法的恐怖,就算不动用法力,依然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足以媲美普通的阴阳师。

就在双方争吵之际,黄宇一身后冒出了五道身影。紧接着,幽冥道宗的人也接连跳上屋顶,加上那突厥将军,总共十人。陆忻顿时眯起了双眼,从人数上看,无论是上玄天宗还是幽冥道宗,都有弟子折损在了阴司大阵之中。

“昨日,大唐皇帝已经下令对突厥宣战,集结大军讨伐颉利可汗。你们幽冥道宗乃突厥国守护,势必也要卷入其中。我想,你应该没有时间在这酆都城内耽搁。”

“哈哈哈哈,这就不劳阁下费心了。这世上,还没有什么力量,能灭我幽冥道宗。大唐朝廷不能,你们上玄天宗更不能。小兄弟,此人聒噪,不必理会。接下来,你我谈一笔买卖如何?”

见手下全部到齐,突厥将军越发的自信起来。陆忻乐得看两股势力狗咬狗,自然不会给他脸色看。

“谈买卖?行啊,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将军能否解答?”

“小兄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嘿嘿,听将军的口音,可不像是突厥人。而且那些突厥使臣被杀,甚至连阿史那奈米公主服毒身死,也不见将军有任何的难过之意。如果我没有猜错,将军应该是汉人,对吧?”

“聪明,小兄弟不愧是高人之徒,心思缜密。不错,我叫王歧,的确是汉人。所以,某人说我是什么化外蛮夷,实在是可笑之至。”

突厥将军说罢,望着黄宇一哈哈大笑,大有挑衅之意。月不黑见状,顿时来了精神,转动着眼珠道:“江湖传闻,幽冥道宗自大秦末年便已在草原深处立教,距今将近千年。而且初代教主,也是汉人,并且为秦国炼气士。幽冥道宗之根基,的确深厚无比。但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既然你们都是汉人,为何要助突厥与大唐朝廷为敌?”

“这……宗门之事,纷繁复杂,在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当务之急,还是先从这座阵法中出去,不是吗?”

王岐显然被月不黑的问题难住了,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陆忻明白,突厥公主刺杀大唐太子一事,定然跟幽冥道宗有关。甚至,就是这个门派,在暗中挑拨唐朝与突厥之间的关系,从而引发战争,达到自己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有一点他始终想不明白,宴席当晚,袁天罡和李淳风两大高手都在场。王岐修为再高,也不可能在二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悄溜走。唯一的解释是,袁天罡和李淳风对其视而不见,故意放他走的。

“唉,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了。陆庭昉说,大唐与突厥势必会有一战。也许,在师傅他们眼中,这就是天命吧,谁都违逆不得。”

陆忻心中唏嘘,正欲朝王岐问几句话。可就在这时,头顶上空再次传来了沉闷的钟声。随即,阴司大阵的中心,那座巨大的神像猛地抬起了头,仰天怒吼。紧接着,无数青光自地面涌出,迅速朝神像汇聚而去。

看到这一幕,原本还想骂人的黄宇一脸色骤变,强行压下了怒气。

“祭祀就快结束了,黄泉殿即将关闭。错过了这一次,就得再等六十年。妖狐,你也想进丰都鬼域。既然目的相同,你我可暂且放下恩怨,齐心协力,共度难关。”

“哦?放下恩怨,共度难关?黄宇一,我若带你找到黄泉殿,你再立刻翻脸,本皇岂不是竹篮打水,枉替你做了嫁衣?与其跟你合作,本皇还不如选择更为可信的一方。”

“哈哈哈哈,兄弟好眼力。放心,我幽冥道宗向来最讲诚信。有我在,此人休想伤你分毫。”

“哼,两位不要高兴的太早。这座大阵尽管不会伤害妖族,但出去和找到黄泉殿是两码事。没有我的指引,你们不可能找得到真正的黄泉殿。”

黄宇一突然冷笑连连,说话的同时,低头朝街道看去。陆忻目光微变,也跟着往下看。只见街道上的人不知何时,全部变成了虎头牛身的样子。而且个个身穿古老的盔甲,手提大斧。那样子,简直与鬼帝土伯的形象一般无二。

王岐的脸色同样变得难看,沉默片刻,高声道:“黄宇一,你手上若有通往黄泉殿的路线,就赶紧说。再拖下去,所有人都得死。”

“小忻,看样子,这座大阵已经受到了祭祀的影响。我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底下的这些东西身上,蕴藏着浓烈的妖气。就像是,某位古老的妖神,复活了。”

这一刻,月不黑的脸上再次出现了恐惧的神情。那是一种来自于血脉深处的畏惧,是一种本能。

“哼,没有时间了。妖狐,拿上这个罗盘。从这里下去,沿着街道往东走两百步,往北走三百五十步,再往西南走一百八十步。你应该就能看到一口井,拿出其中的东西,它会指引你找到黄泉殿的位置。”

黄宇一也不管月不黑答不答应,直接掏出一个罗盘扔了过来。月不黑接到手上后,看了一眼王岐,猛地跳下了屋顶。陆忻连忙握紧游仙剑,本以为月不黑会被无数怪物围攻。没想要,那些虎头牛身的怪物却对他视而不见,根本毫无反应。

吼吼!

与此同时,大阵中央的神像再次仰天咆哮,随即转过了庞大的身躯。只见其瞳孔猩红,正对着众人所在的方向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团刺眼的红光在其口中凝聚,越变越大。

“不好,这尊土伯神像产生了灵智,活过来了。小兄弟,不能再待在屋顶上了,跟紧我。”

王岐怒吼一声,毫不犹豫便往街道上跳。黄宇一等人同样如此,几乎瞬间便全部下了屋顶。陆忻哪还敢停留,手握游仙剑,一头扎进了怪物丛中。

轰隆!

巨大的红色光柱划过屋顶,无数瓦片被掀飞,湮灭在了恐怖的力量之中,就像是被直接蒸发了一般。陆忻眼皮狂跳,足以想象,如果自己晚跳一秒钟,恐怕已经消失在这个世上了。不过此时的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就在落下街道的瞬间,四周的怪物全部睁开了双眼。十几柄巨大的斧头夹带着漆黑的旋风,劈头盖下。

陆忻根本来不及施展任何招式,只能强行将游仙剑横在头顶硬挡。可落下来的力道之大,远超陆忻想象,双脚几乎在瞬间就跪在了地上。好在这时,一道紫色刀光疾驰而过,将所有怪物横扫一空,化为了飞灰。

“跟着我。”

王岐纵身落下,四周跟着其余九人,立即在街上杀出了一条通道。而上玄天宗一方,也在黄宇一的带领下,迅速靠拢过来。随后又过了几息,地面突然一阵晃动,陆忻的耳畔,出现了山崩地裂一般的脚步声。

第150章:鬼帝化身

咚咚咚!咚咚咚!

脚步声由远及近,每响一下,地面就剧烈震动一下。那不是阵法的力量,而是一具血肉之躯,在不断的靠近。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什么东西,神情目光都紧张到了极点。

“看来外面的那座星图大阵,完全是一个陷井。众生的阳气,最后全部会被阴司大阵吸收,用以复活鬼帝的神像。”

“哼,我看不光是阳气,还有数百位阴阳师的法力。只不过这些,外面的人感觉不到罢了。”

王岐冷笑连连,双手握刀,直视着街角。地面晃得厉害,就连四周的怪物也有些稳不住形体。陆忻开始担心月不黑的状况,万一被那鬼帝神像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无论是他,还是上玄天宗与幽冥道宗两股势力,都不敢轻举妄动。

“小兄弟,我知道你急,担心那妖狐会不会出事。但我们现在,只能等着。如果他不能找到黄泉殿,关闭阵法,所有人都得死。”

“呵呵,说实话,我并不相信你。你一个汉人,又是幽冥道宗弟子,混入突厥和亲使团之中,为的是什么?无非是想利用阿史那奈米,刺杀李承乾,好挑起大唐与突厥之间的战争。你们的图谋太大了,一旦两国开战,对天下百姓带来的伤害,是这座阵法远不能及的。”

“哈哈哈哈,小兄弟,事情的真相往往会比你想象的更为复杂。阿史那奈米是本宗的杰出弟子,我们又怎舍得让她以身犯险?如果大理寺的人不是废物,现在应该早已发现那具尸体上的秘密。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想灭大唐的不是我幽冥道宗,而是阿史那咄苾本人。即使没有刺杀大唐太子这一出,两国也终有一战。”

“哼,生死关头,你们还有心思谈什么国家大事?匹夫亡矣,国何存焉?它来了,速退!”

黄宇一急匆匆说完话,悬于头顶之上的飞剑疾驰而出,却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巨大手掌瞬间拍落。黄宇一随之大口吐血,陆忻抬头看去,鬼帝神像那庞大的身躯正俯下脑袋,双眼猩红的盯着众人。其身躯之大,足有数十丈。五指张开,一只手便能将所有人盖住。在这尊活过来的神像面前,强如黄宇一、王岐二人,也似蝼蚁般渺小。

“走,赶紧走!”

王岐见黄宇一大口吐血,本想动手的他连忙收了刀势。怒吼一声,便带着人反方向杀去。陆忻哪敢停留,紧随其后。至于上玄天宗的人,他可管不了。

一行人无头苍蝇般在街道冲杀了片刻,却发现根本甩不掉鬼帝神像。对方的身躯实在太大了,除非速度快上十倍,否则根本离不开神像的视野范围。又过了大约五分钟,冲杀在前的两位幽冥道宗弟子被十几只怪物的斧头砍中,队伍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此时,就连王岐都有些气喘,消耗了太多的力量。

可四周的怪物越聚越多,后头又有强大的追兵,继续跑下去显然不是办法。

“诸位师弟,以妖狐的速度,应该就快到达古井的位置了。只要再撑片刻,一定能活下来。听我号令,布阵。”

王岐显然也明白继续跑路只会死得更快,当即停下脚步,怒吼出声。随之一声号令,剩下的幽冥道宗弟子各祭出两张符箓,一黑一黄,迅速燃烧起来。很快,众人的头顶上方凝聚出了一团乌云,千百道闪电落下,在众人四周演化出了一座紫青色的结界。

抬头看,结界表面波光粼粼,如同清澈的水流。在结界形成的瞬间,便有数十只怪物猛扑上来,但无一能够入内。而且只要一触碰到结界外壁,便会受到电流攻击,足以让怪物们麻痹数分钟。看到这一幕,全程都无比紧张的陆忻总算松了口气。

望向来路,上玄天宗一方,原本六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了四人。黄宇一伤得很重,周身都是血迹。好在四人法力贯通,飞剑纵横。有幽冥道宗在前方开路,倒是没有多少怪物能够近身。但那鬼帝神像依然在后方杀,每迈出一步,都能跨过无数座房屋。

“王岐,速速打开结界。”

黄宇一手持飞剑杀至结界旁,连喘粗气。其余三人也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王岐闻言,脸色微变,一时间没有答话。

“哼,你以为光凭一座小小的水行结界就能挡住鬼帝化身吗?没有我等相助,你们同样撑不了片刻。”

“大师兄,这群人已是油尽灯枯,不必管他。打开结界,势必会出现缺口。一旦让那些怪物蜂拥而进,我们就真的撑不住了。”

“不错,上玄天宗的人向来自视甚高,从未将我幽冥道宗放在眼里。现在,就看他们自己的能耐了。”

黄宇一的处境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怜悯,所有幽冥道宗弟子都不同意打开缺口。不过王岐在听完黄宇一的话后,皱眉思忖了片刻,却是一刀劈砍在结界之上,打开了一道扇形的口子。黄宇一大喜,连忙带人冲进了结界。几乎就在几人入内的瞬间,鬼帝神像再次张嘴喷出一道血红色光柱,将结界外的一切全部毁灭。

黄宇一入内后,二话不说,直接盘膝坐下疗伤。并从怀中取出了一枚丹药,吞入腹中后,脸上的气血在快速恢复。一众幽冥道宗弟子见状,神情都有些难看起来。

“绝品还魂丹,你这人,倒是深受上玄天宗的优待。连我家师傅,都不会对我如此慷慨。”

“呵呵,你姓王,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幽冥道宗最强大的一脉。开山祖师,王离的后人。别说是一枚绝品丹药,就是想吃下仙丹,都不是没有可能。王岐兄,你我都是明白人,就不必说些个试探的话了。”

“王离?”陆忻眉头微皱,他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想了片刻,脑海中突然跳出了一道身影。“对了,是巨鹿之战!霸王项羽破釜沉舟,以数万兵力打败四十万秦军,一举将秦朝拉向了深渊的边缘。而这场战役,秦军的主帅之一,正是王离。”

陆忻的发现,令他看向王岐的目光都完全变了。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陆庭昉在讲巨鹿之战时,特意提到过王离。此人乃王翦之孙,秦二世手下最强的战将之一。陆庭昉当时还说,史书上对王离的记载,只停留在兵败被俘。是生是死,被俘后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令他有些奇怪。现在看来,这王离非但没死,而且还成了幽冥道宗的开山祖师?”

将幽冥道宗立教的大致时间,与史书上对王离的记载相结合,的确能够得到一些吻合的信息。而这,也足以解释,王岐为什么说自己是汉人了。让陆忻细思极恐的是,王家世代都是秦国大将。王离虽然兵败,但其对秦朝的忠心恐怕依然强烈。这样的一个人,怎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祖辈、父辈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刘邦身边能人太多,张良、萧何、韩信,皆是世间奇才。一统天下后,王离应该是找不到机会的。但现在不同了,幽冥道宗积淀千年,也许想开始逐鹿中原,恢复大秦的统治也未可知。”

陆忻越想越觉得王岐身上,藏着诸多秘密。而大唐对突厥宣战,肯定有幽冥道宗的算计在里面。至于王岐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此时的他已经无法分辨了。

“哈哈哈哈,黄兄未免也太高看在下了。我若能服下仙丹,恐怕也就不必惧怕这些东西了。倒是你,再不动手,可就来不及了。”

王岐的声音由平静逐渐变得阴冷,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结界外的天色猛地一黑。抬头看,一只巨大的手掌如山峦般盖了下来。

轰隆!

恐怖的震荡声响彻周天,结界忽明忽暗,晃得厉害。幽冥道宗弟子的嘴角全部溢出了鲜血,就连王岐也闷哼了一声,脚步踉跄。

那鬼帝的神像见结界没被自己打破,十分恼怒,仰天咆哮了几声。随即双拳如雨点般轰落,结界很快变得支离破碎,如同被大石头砸开的湖面。

“黄宇一,你还在等什么,我快撑不住了!”

“哼,你要是撑不住,所有人都得死。”

一声冷笑,黄宇一猛地站起身,双眸紧闭,双手持剑,口中快速的念着法咒。其余三名上玄天宗弟子同样如此。随着法咒越来越快,越来越响,结界上空出现了千百道剑气,并凝聚成了一座巨大的剑阵。那鬼帝神像的拳头轰击在剑阵之上,一时间竟然落不下来。同时,无数道剑光自剑阵内涌出,斩向了“鬼帝”的头颅。

“以我如今的修为,这座玄光剑阵只能维持三十个呼吸。如果那妖狐还没拿到东西,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黄宇一沉声说话,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陆忻看。这位上玄天宗的天才弟子,似乎同样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此时,月不黑才刚刚走到了一口古井边。

第151章:法力暴涨

三十个呼吸,如果是在平时,那是极短的一段时间,弹指而逝。可在这阴司八卦阵内,在鬼帝土伯的化身面前,众人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陆忻甚至能够听清楚每一下的心跳,如同时间静止般漫长。

轰轰轰!

无数拳头砸在玄光剑阵之上,震荡出来的力量,依然让结界晃得厉害。黄宇一等人的脸色越发苍白,而各自的飞剑也大有破碎的痕迹。这具鬼帝化身,至少都有归微境高阶修为。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流逝,玄光剑阵越压越低。随着其中一口飞剑的破灭,整座剑阵终于溃散开。黄宇一不得不收回飞剑,嘴角溢出了大量鲜血。

鬼帝化身破掉剑阵后,毫不犹豫,继续挥拳砸向结界。加上四周密密麻麻,不断冲杀而来的怪物,结界外壁在迅速变薄。王岐等人的脸色同样苍白虚浮,明显是法力消耗太多的缘故。眼看那结界即将破碎,王岐突然怒吼一声,双眼瞳孔冒着幽蓝的玄光。下一秒,其头顶上空,出现了一尊高达十几丈的魔像。三个骷髅头冒着蓝色火焰,其身隐藏在一件紫黑道袍下,无风自动。这尊魔像一出现,便手持巨大的战刀斩向鬼帝化身。虚空随之发出一声巨响,整座大阵都摇晃了起来。

王岐这一击,令他七窍流血的同时,鬼帝化身终于往后退了一步。黄宇一见状,咬了咬牙,突然用剑在掌心割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刻流遍剑身,而黄宇一也在瞬间腾空飞起,获得了一股极为恐怖的力量。在这股力量前,陆忻甚至往后连退了数步才站稳身形。

“神魔泣血,剑煞孤天,喝!”

黄宇一脚踏虚空,周身血光与剑煞交织,吐气开声。爆喝过后,血色飞剑猛然胀大十倍,在结界外冲着鬼帝化身连斩了七下。无穷血光遮天蔽日,一时间盖过了天地间的所有景象。

“孤天剑道!此人,竟得了阎浮的真传。上玄天宗第一天才弟子,当真有如此高的悟性?”

王岐见黄宇一爆发出了远超自身修为的力量,神情骤变。惊喜之中,又带着一丝忌惮,十分复杂。在他眼里,黄宇一的剑,连斩七下,如层层叠叠的大浪,将鬼帝化身瞬间逼退至数里开外。这已经是归微境才有的力量了,这一招如果用来对付自己,恐怕难以抵挡。

“好恐怖的剑气,这法力之强,应该已经是归微境级别了。黄宇一身上,果然藏着无穷的潜力。究竟是什么人,曾经让这样的天才痛苦不堪?”

剑法虽然与飞剑之术不同,但两者之间依然存在着巨大的共性。陆忻能够看出,能使出这等剑招的阴阳师,本身就是个剑法高手。否则,不可能与飞剑合二为一,爆发出不分彼此的完美力量。黄宇一刚刚的状态,飞剑与血脉之力相融,已经达到了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

可是,鬼帝化身在后退了数里地后,猛地踩进地底深处,停下了身形。这一次,它似乎失去了耐心。直接仰头吸了口气,随即朝结界喷吐出了一道巨大的黑色光束。陆忻看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只知道,黄宇一的飞剑在刹那间倒飞而出,消失在了视线的范围内。紧接着,结界的一面外壁直接被光速击穿,如同烈阳下的湖水被蒸发的干干净净。

结界出现了缺口,四周的怪物立刻大量涌进。与此同时,鬼帝化身再次迈开脚步朝众人走来。黄宇一和王岐的脸上都出现了绝望之色,刚才的战斗,已经让二人耗光法力,油尽灯枯了。至于两教的其余弟子,同样气息微弱。尽管还能抵挡住怪物们涌进结界之中,但绝对挡不住鬼帝化身的下一波攻击。

“小子,那妖狐莫不是自己跑了?到现在还没拿到东西,就不怕你死在这里吗?”

“小兄弟,他若再耽搁片刻,你我可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放心,他绝不会丢下我,做那贪生怕死之徒!”

面对黄宇一和王岐的质疑,陆忻冷笑连连,右手持剑,独自挡在了缺口处。此时的他,法力和体力都还算充沛。能够撑下去的,只有他自己了。

咚咚咚!

鬼帝化身那庞大的身躯越来越近,陆忻甚至能感觉到它的呼吸,与整座大阵相呼应。此时的他,独自面对着鬼帝化身的全部气势,如同独自一人对抗着整座阵法。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直击心头,恐怖至极。

数里地,对于一具高达数十丈的身躯而言,几乎近在咫尺。鬼帝化身靠近后,突然俯下头颅,双眼猩红地盯着缺口处的少年看。陆忻瞬间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得直不起身子。双腿一颤,屈膝半跪了下来。

他的身上,出现了大量的黑色瘴气。只吸一口,脸上的皮肤便开始变黑、变硬,如同要氧化一般。陆忻只觉得浑身滚烫,意识在慢慢模糊,记忆如潮水般退去。

“不好,这是妖族尸气,绝不能吸进体内。小兄弟,快想办法将尸气吐出去!”

王岐怒吼了一声,连忙示意众人捂住口鼻。陆忻此时哪听得见话,痛苦无比的抱住了脑袋。

“这是什么感觉,我要死了吗?不,我不能死。我还有事要做,我还要回家!”

模糊的意识如同风雨中摇曳的微弱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陆忻此时所承受的压力,是他前所未有的。那是一股由外而内的压迫感,能让人崩溃。然而这一次,没有人能帮他。

“小忻,站起来,别跪着,站起来!”

就在陆忻即将闭上双眼的时候,他的脑海深处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陆忻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却记得那熟悉的声音。

“屠爷爷,屠爷爷,是你吗?我好想你,庭昉哥哥他变了,变得我不认得了……”

“孩子,世间万物变化莫测,是人终有一死。但你一定要明白,覆水难收,一旦放弃了,就再难回头了。站起来,别让任何人、任何事、任何东西打败你!”

脑海深处的影子一闪而过,却让陆忻恢复了所有记忆。下一秒,丹田内的法力漩涡在高速旋转,一股月白色光华自陆忻腰间的布袋中飞出,遁入了天灵之中。少年的气息,在疯狂增长。几乎在瞬息间,有了观虚境六重的强大法力。

这一幕,看得黄宇一瞪大了双眼。而王岐,更是惊呼了起来。

“突破了,竟然在这个时候突破了。这气息是……观虚境六重修为,怎么可能!”

在王岐的惊呼声中,少年猛地站起身,地上的游仙剑随之化为一团刺眼的金光,直冲鬼帝化身而去。

轰隆!

游仙剑与鬼帝化身的手掌相撞,爆发出极强的法力余波。周遭的怪物尽皆退散,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这一刻的陆忻,前所未有的强大。可他的力量与鬼帝化身相比,依然太弱了。阴阳游仙剑的光芒很快便完全退去,剑身被鬼帝化身的手掌死死握住,动弹不得。

然而令陆忻感到奇怪的是,鬼帝化身在抓住游仙剑后,并没有立刻还击。而是低头看向掌心,通红的双眼逐渐暗淡了下来。

“我认得它,郭璞没死,郭璞竟然没死?”

一道无比沉闷,如同金属撞击岩石发出来的声音,突然响彻整个天地。陆忻愣住了,鬼帝化身,竟然在口吐人语。其余众人同样震惊无比,王岐死死地盯着鬼帝化身掌中的游仙剑,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郭璞……两晋第一高手。那口剑,难道是传说中的神兵,阴阳游仙剑?”

王岐倒吸了一口凉气,然而还未等他震惊完,鬼帝化身再次低下头,看向了结界缺口处的少年。

“你是谁?”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如同自九天落下的雷霆,震耳欲聋。陆忻下意识地去捂住双耳,但根本没用。“你是谁”三个字,就仿佛梦魇般,不断的在脑海之中回响,令人烦躁。

“你又是谁?究竟是谁在说话?鬼帝土伯,还是你这尊泥塑的雕像?”

陆忻痛苦的怒吼着,此时的他已经无法睁开双眼了。鬼帝化身闻言,猛地站直了身躯。

“你不是他,你敢骗我,该死!”

鬼帝化身勃然大怒,声音落罢,便一掌压了下来。而这一次,与先前显然不同。巨大的手掌在下压的同时,虚空中凝聚出了无边瘴气,滚滚翻腾。甚至在结界上空,演化成了一座漆黑的漩涡。在这股力量下,陆忻完全无法动弹。其余众人同样如此,强如黄宇一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山岳般的巨掌盖顶而下。

“要结束了吗?屠爷爷,看来我回不去了。”

生死瞬间,陆忻反而感觉不到害怕。只是心中,有诸多放不下的人和事。这一刻,所有人都闭上了双眼。但过了许久,手掌都没有落下。抬头望去,鬼帝化身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朦胧的天空中,似乎有一团青光在闪烁。

第152章:黄泉殿

鬼帝化身消失的十分突然,但所有人都明白,一定是月不黑拿到了井里的东西。至于那东西是什么,似乎连黄宇一自己都不清楚。但此时的众人显然不会关心这个,死里逃生,已是万幸。

而且鬼帝化身消失后,街道上的怪物也消失的干干净净。朝四方打量,视线所过之初,一片空荡。王岐连忙收了结界,带着人就地疗伤,恢复法力。黄宇一同样如此,不过他在坐下来后,目光就一直放在陆忻身上没有离开过。

“你在看什么?”

陆忻神情骤冷,他和黄宇一之间早有仇隙,此时摆脱了危机,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看。何况黄宇一的目光,并无善意。

“没什么,我只是从你身上看到了某位故人的影子。也许你身上的某些东西,与他很像。”

黄宇一说到这,又将目光望向了陆忻手里的游仙剑,过了大约十秒钟,才缓缓闭上双眼。

“呵呵,故人?黄宇一,你我之间倒的确有些渊源,只不过是生死之仇。迟早,我都会让你跪在我面前。”

“哦?那我可要拭目以待了。说实话,你能在濒死之境突破境界,也算得上是天纵之资。你这样的人,活的越久,对我的威胁就会越大。我倒是希望你早些动手。否则,可就等不到那天了。”

两人各自放了几句狠话,才逐渐平静下来。陆忻虽然对黄宇一先前的所作所为恨之入骨,但如今的他并不是其对手,只能强忍着。

“哈哈哈哈,小兄弟的确是天纵之资,否则也不会得唐王赐下玉露海珠这等宝物。小兄弟方才能顺利突破境界,想必是得了此宝的精气相助吧?在这座鬼国神宫演化的鸿蒙世界内,可没有五行精气让人吸食。”

王岐见陆忻二人针锋相对,突然如有深意的怪笑了一声。而他的目光,则同时望向了陆忻腰间的布袋。玉露海珠,是李世民在西内苑亲自赐给陆忻的。当时突厥使团一行人都在场,王岐自然是知道的。

“师傅说,玉露海珠是海底地脉所生,是纯度极高的五行精气。有了它,无论是在何处,都有无穷无尽的法力。正如王岐兄所说,这东西,的确是件宝贝。”

陆忻闻言微微一怔,但随即便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王岐见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目光微变,倒是没有再说话。特别是陆忻说到“师傅”二字时,王岐的神情明显变得有些凝重。李淳风的修为,足以让这世间绝大多数阴阳师忌惮。

此后全员无话,过了大约半刻钟,月不黑的身影出现在了街角。与离开前不同的是,妖狐手中多了一个球状的黑色物体,通体散发着淡淡的青光。

“小忻,还好你没事。这破东西,耽搁了我半天。”

月不黑晃了晃手上的黑球,也许是见到陆忻安然无恙,说话的声音十分欣喜。陆忻朝其手中的黑球看去,那是一个奇怪的多面体,材质像是某种金属,通体炫黑。光看外形,与魔方有些相似,但它的表面是不规则的。并且每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面上,都雕刻着许多诡异的符文。以陆忻的见识,完全看不懂那些符文所代表的意思。

“别看了,这些是古老的妖族文字,只在洪荒时代出现过。连我,也只能看懂其中的十之一二。某则,我早解开通往黄泉殿的秘密了。”

“这么说,你已经找到黄泉殿了?”

陆忻大喜,只要月不黑能找到真正的黄泉殿,他们就有机会离开这座阴司大阵。如果再能从黄泉殿内进入丰都鬼域,依靠李淳风画的地图,他便能找到安全的路线走出这是非之地。然而月不黑的话,不光陆忻一人听见了。这一刻,王岐与黄宇一双双睁开了眼睛。随后,二人站起身,对视了一眼。

“干的好,既然如此,那我等即刻前往。一定要在祭祀完成前,进入黄泉殿。”

“啧啧啧,本皇有说过,要带你们所有人进去吗?说实话,只要黄宇一还在,我就信不过诸位。”

月不黑看着王岐嘿嘿怪笑,目光之中藏着戏谑。他虽然是在回答王岐的话,但针对的却是黄宇一。上玄天宗的几名弟子闻言,立刻大骂了起来。

“妖狐,你拿着本宗的罗盘才能找到井中之物。现在,你竟敢过河拆桥,找死吗?”

“哼,我们早该想到,妖狐奸诈,不讲半点诚信。宇一师兄,他若不从,诛杀了便是。只要拿到他手上之物,依然能前往黄泉殿。”

“哈哈哈哈,一群宵小之徒,也敢大言不惭?没有本皇,你们就是拿到此物又能如何?”

月不黑冷笑连连,猛地放开了手中黑球。刹那间,黑球表面的青光散去,众人头顶上空的那道光也随之消失了。然而黑球却没有落地,依然悬浮在半空中,显得十分诡异。月不黑的意思很明确,老子东西不要了,给你们拿去用。

其中一名上玄天宗弟子见状,冷哼一声,上前抓住了黑球。可下一秒,他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开,倒飞出去了十几米。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包括一旁的陆忻。而黄宇一,则神情阴沉,死死地盯着半空中的黑球看。

“这是洪荒妖族的魔盒,传中其中藏着洪荒世界的诸多秘密。谁能解开妖神设下的禁制,便能洞悉开天辟地的全部因果。妖狐,我给了你一个天大的机缘。而你,却丝毫不懂得珍惜。”

黄宇一说着话,一步一步朝月不黑走去。与此同时,一道血光自远处疾驰而来,落入了他的手中。重新握着飞剑的黄宇一,气息强大无比。每走一步,陆忻甚至都要后退一步才能抵挡住迎面冲来的力量。然而此时的月不黑恨上心头,早就想报仇的他,如何会怕,猛地伸出了利爪。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可能动手。一旁的王岐连忙拍了拍手中的马刀,讪笑了起来。

“如果两位想一起死在这,大可动手。不过我相信,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是惜命的。何况这鬼国神宫,还在丰都鬼域之外。其余的两宫、九府,才是大家此行的目的,不是吗?”

铛铛铛,铛铛铛!

王岐的话刚说完,天地间又响起了一阵钟声。黄宇一顿时脸色骤变,立刻收回了法力。

“凡事不过三,这钟声,表明祭祀即将结束。六十年一次的轮回,恐怕真的要错过了。”

“哼,能在这洪荒世界保住性命已是大幸。我看你们啊,还是……”

“好了,别说了。黄宇一,我们可以带你前往黄泉殿。至于到了安全的地点后,你想如何对付我们,那是你的事情。但丑话先说在前头,你若起了歹念,别怪我心狠手辣。狐狸,我们走。”

陆忻冷冷说完,直接让月不黑在前面带路。黄宇一见状,皱了皱眉,神情极为不快。但他盯着二人的背影看了片刻后,还是忍住了,并且将其余几人的怒意也压了下来。王岐见其服软,顿时嘿嘿怪笑,却也没有说话。此后,一行人全程默然,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月不黑每隔十个呼吸就会抬头看一眼天空,同时改变前行的方向。如此循环往复,大约十分钟后,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一座三层高的庙宇。形如天宫,被大量云雾围绕着,是先秦时代的建筑风格。

庙宇之上有一块金底黑字的牌匾,刻有“黄泉殿”三个大字。陆忻等人靠近后,发现庙宇的大门是关着的,但里头,存在着大量的脚步声以及某种古老咒语的声音。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不过机会只有一次。等祭祀队伍出来后,我们要悄无声息的潜入其中。一旦被发现,依然会死。”

王岐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突然张开五指,朝虚空中画了个圈。下一秒,蓝光自虚空深处涌出,在其身前变化成了十几张半透明的符箓。黄宇一见状,久不作声的他下意识的吸了口气。

“木行隐身神符!这可是五行符术中,力量最强大的隐身术。”

“嘿嘿嘿,黄兄果然见多识广。这五行道术,精深庞杂,但唯有木行之力,能完全掩盖住肉身的气息。算你们走运,这符箓,分你们一道。”

随着王岐施展法术,虚空中的十几张符箓全部化作一道微弱的蓝光,冲向陆忻等人的天灵,并在额头上留下了一道古怪的印记。紧接着,庙宇的大门突然“哗”的一声被推开,空气中出现了极其浓郁的檀香味。

“大家屏住呼吸,守住心神!”

此时的陆忻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血淋林的虎头自云雾中飘出。随即,大量白骨发出“咯吱咯吱”的走路声,自庙宇内列队而出。祭祀之人,似乎在一瞬间被吃光了血肉。

眼前的场景,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怖。那虎头往前飘了片刻,突然双眼放光,朝众人望了过来。

第153章:过河拆桥

初代鬼帝土伯,本就是虎头牛身的妖神。氐羌部落奉之为图腾,因而祭祀之时,会装扮成土伯的模样。虽然只是一个面具,但用的却是真的老虎头。额间还被割开了一道口子,缝上了活人的眼珠,尤为恐怖。

此时,长着三只眼的虎头突然望向众人,似乎是发觉了什么。好在过了两秒钟,虎头嗅了嗅鼻子,很快便走开了。

四周的云雾渐渐淡去,随着祭祀队伍的离开而完全消失。就在黄泉殿的大门即将关闭的瞬间,陆忻等人猛冲了进去。

“好可怕,这些人全都没了血肉,竟然还能活着?这是什么法术?”

陆忻一入殿内,就狂吸了一口气,神情惊恐不已。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场景,哪怕是在宣州看那冥兵夜行,也不像此时这般心惊胆战。毕竟他是亲眼看着祭祀队伍走进鬼国神宫的。当时每一个祭祀者,都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可现在,却全都只剩下一副骨架。更诡异的是,这些骷髅人都还活着。

“土伯祭,六十年一轮回,以活人血肉供奉鬼帝,不过奈何,不入轮回,不进黄泉。这,便是这黄泉殿存在的意义。”

王岐突然长叹了一声,开始在大殿内走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酆都城内神秘的黄泉殿,终于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与大部分庙宇相同的是,黄泉殿内也摆放着大量的香案。白色的烛光与檀香的烟雾交织着,让整个空间变得朦胧而梦幻。烟雾缭绕的空间里头,立着八根巨大的柱子。每一根的直径,都要四人环抱才能围得过来。大殿的正中央,立着一尊巨大的妖神像,同样是虎头牛身之。但与先前的鬼帝化身不同,这尊妖神像身披盔甲,双臂血红。右手拿长鞭,左手握着一个骷髅头,面目嗔怒,阴森可怕至极。

土伯左右两侧,各立着一尊黑白无常。三者之后,又有一幅雕刻着无数鬼魂奔逃的壁画。再朝其余方向看,墙壁之上还有大量的壁画,有些是氐羌人的生活写照,有些则是洪荒世界的景象。其中一幅,画的是滔天洪水吞噬了大地,无数冤魂冲上高天,却被一尊虎头牛身的妖神吞入了腹中。而妖神之上,站着一位女子,身着帝衣,头戴王冠,傲视着大地。

王岐在看到这幅壁画后,神情恭敬的上前抚摸了许久,显得十分虔诚。陆忻有些看不明白,月不黑却在一旁冷下了声道:“承天效法土皇地祇,是你们人族道教四御之一,也是洪荒时代末期,妖神飞升后,掌阴阳、育万物的大地之母。在一些古老的传说中,她才是鬼帝土伯的真身。至于幽冥道宗,正是供奉此神,以此来显示自己为道教正统。”

“承天效法土皇地祇?你说的,是后土娘娘?”

陆忻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复杂的名词,月不黑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不再说话。随即,就看到黄宇一带着人在四处翻动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从黄泉殿进入丰都鬼域的方法,陆忻早就知道,因而并不着急。至于上玄天宗以及幽冥道宗的人是否知道入口,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狐狸,等会儿如果黄宇一翻脸,你就迅速躲到我身后,让我来对付他。”

“知道了。嘿嘿嘿……说实话,我倒巴不得他立刻翻脸。新仇老账一起算,直接弄死他。”

月不黑滚动着眼珠,嘿嘿怪笑。与此同时,黄宇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身一一看过其他人。王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从壁画前转过了身。

“诸位,丰都鬼域的入口就在此处。至于大家为何要冒着生死之危强闯阴司大阵,想必都抱有同样的目的。丰都鬼域是一个庞大的空间,独立于大千世界。其中危险重重,胡乱闯入,十死无生。但是从这里进去,便会非常安全。”

“呵呵,黄宇一,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表达什么?都是聪明人,别他娘的在这打哑谜。”

“哼,妖狐急躁,死不足惜。”

“好了好了,大家刚刚一同经历生死,还是以和为贵的好。黄兄,我明白你的意思。黄泉殿内通往丰都鬼域的入口只有一个,你是想知道,我等能否打开它,是吧?”

王岐瞄了一眼陆忻和月不黑,笑得有些古怪。随即也不等黄宇一答话,独自走到了土伯神像前。此时,王岐与香案间的距离近在咫尺。而与神像的距离,大约还有两步。抬头看,房梁高不可攀,被无穷云雾缭绕着。只见王岐反掌祭出一道真火,往头顶上空拍去。

“黄兄,打开鬼域入口需要大量法力。光凭我一人,怕是不够。你上玄天宗,也出份力如何?”

“哼,如你所愿。”

没有多余的废话,黄宇一走到王岐身侧,剑指一抬,同样祭出了真火。过了几息,二人头顶上空的云雾突然剧烈旋转起来,土伯神像的双眼,发出了阵阵红光,在虚空中打开了一座红蓝相间的时空之门。放眼望去,门内一片混沌,几乎看不见任何景象。但众人的耳畔,却出现了呼啸的狂风声。虽然很轻,但十分真实。

打开入口后,王岐与黄宇一对视了一眼,立刻招呼幽冥道宗弟子随自己入内。王岐走后,黄宇一也不说话,直接踏进了时空之门。两方人马走得毫不犹豫,反而令陆忻感到奇怪。环顾四周,空荡荡的黄泉殿,冷清的让人畏惧。直到此时,陆忻才想起来,自己身处的,不是人间。

“小忻,怎么了?”

“没事,只是在想,赵历等人现在如何了。你我,毕竟是九星帮请来做事的。”

“哎呀,我们自身难保,还管他们作甚?既然已经走散了,也只能各安天命。也许,进了丰都鬼域后,自然就遇上了。”

“说的也是,走吧。希望前面的人,不要过河拆桥,做出错误的决定。”

陆忻眯着双眸,沉声说完话,一脚踏进了时空之门。刹那间,天旋地转,肉身被一股巨大而莫名的力量拉扯着,仿佛要被扯进深渊地狱。陆忻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四顾茫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这种感觉,就好似坐电梯一般。但速度,却要比任何电梯都快上千倍,万倍!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当陆忻再次恢复知觉,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片红色的辽阔大地上。四周到处都是漆黑的风沙,如同铁屑在漫天飘飞。视线的尽头,有层层叠叠的山峦,其上冒着火焰,直冲云霄。再远处,似乎有汪洋大海,回荡着潮汐的声音。

这是一个无比奇怪的空间,天地,时而离得很近,时而又分得很远。脚下的泥土非常坚硬,就像是铁块一般。而视线所过之处,红色的大地上没有任何花草树木,甚至感觉不到半丝的生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丰都鬼域?”

“没错,我们所站的地方,叫绯红荒漠,是整个丰都鬼域最安全的位置。你只需阻挡这些沙子进入体内,便可高枕无忧。不过,想要活着走出,是需要代价的。”

“王岐,你果然没走。怎么,等这一刻,等的不耐烦了?”

陆忻刚站稳脚跟没多久,耳畔便响起了一道声音。他原本是以为月不黑在说话,但下一秒才意识到,这声音的主人,是王岐。

“哈哈哈哈,为兄与贤弟乃生死之交,怎能先走?何况,贤弟身上有两件至宝,岂能拱手让与他人?”

王岐冷声大笑,说话间,自漆黑的风沙中走出。其身后,一众弟子手持马刀,虎视眈眈。随后,黄宇一也从另一头走了出来。

对于眼前的一幕,陆忻早有预料,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不过他并未回答王岐,而是将目光望向了黄宇一。

“两大宗门的人都到齐了。也好,我先猜一猜。你们一个要夺我的佩剑,一个要拿玉露海珠,我说的没错吧?”

“陆忻,早在池州你就该交出阴阳游仙剑。天地至宝,有德者居之。而你之德行,还不足以守护郭璞的神兵。”

“哦,这么说,上玄天宗宗主,阎浮就有德行了?黄宇一,我原本以为你还算是个言出必行之人。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你了。只是,这游仙剑乃郭璞亲赐,指名道姓的要给我。今日,你恐怕是拿不走的。”

陆忻说到这,转头看了一眼四周,却没有看到月不黑的身影,令他神色微变。王岐显然察觉到了这刹那间的变化,不等黄宇一开口,一边向前,一边大笑道:“看来那妖狐遇到了某些变故,进不来了。贤弟,念在你我层联手退敌的情分上。只要你乖乖交出东西,为兄保你不死,如何?”

“哈哈哈哈,好呀。不过……你们得自己来拿。”

“哼,冥顽不灵,自讨苦吃。”

王岐冷哼一声,已经不耐烦了。手中马刀一挥,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而此时,黄宇一也祭出了飞剑,分化万千,如雨点般坠落下来。

第154章:六天青河

两大高手,都是观虚境大圆满的境界。同时出手,别说陆忻此时的修为,即便是寻常归微境阴阳师,也得小心谨慎。王岐消失后的一下秒,挥着大刀出现在陆忻身侧。其势凶猛,卷着黑沙,如狂风暴雨。

然而这一刻,少年却没有动。就在王岐的刀锋距离陆忻不足三寸时,他的眼前突然涌出一团刺眼的青光。由不得他作出任何反应,王岐瞬间就被一股巨大的法力弹飞,摔倒在了几十米外的地上,一时间爬不起来。

与此同时,那青光中走出了一道束发青衫的身影。抬起头,微微朝天吐了口气,漫天剑光消失得干干净净。黄宇一看到这一幕,神情骤变,惊恐的道了句“化身神符”,便带着人往远处迅速逃窜,没有半点犹豫。陆忻也不管他,冷笑着一步一步朝王岐走去。周身,依旧青光弥漫,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气息。

一众幽冥道宗弟子哪敢阻拦,见少年移步而来,只得往后退。王岐随之站起身,但嘴角溢血,已经没有行动能力了。而双方之间的距离,还不到四五步。

“化身神符,李淳风!哈哈哈哈哈,我早该想到的。否则,他岂会让你进这丰都鬼蜮!”

“呵呵,王兄,你现在才想明白,是不是有些迟了?我陆忻向来恩怨分明,从不轻易得罪人,但也从不惧怕谁。你既已对我动了杀念,也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我之间,无冤无仇。只不过,在这条通天的修行之路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阴阳游仙剑,玉露海珠,道家至宝……换成任何人,都会是和我一样的做法。”

“狗屁!你幽冥道宗被世人视为魔教,正是因为道心不正。不过今天,我不与你争论这些。王岐,只要你告诉我两件事情,我便饶你一命,如何?”

当陆忻距离王岐还剩下三步时,突然停了下来。少年的目光一一看过幽冥道宗弟子,最后望向了别处。王岐见状,两眼微眯,暗自将手伸进了袖中。

“你想知道什么?”

“第一件事,你进入这丰都鬼域,有何目的?王岐,我希望你能说实话。否则,死的可不光是你。”

“哈哈哈哈,这件事倒没什么,告诉你也无妨。前几日,长安大乱,有人于暗中引动了丰都鬼域内的先天至阴之气,也就是所谓的鬼煞之气。借此演化太阴幽荧,妄图毁灭大唐。李世民虽然没死,但这个时空却出现了巨大的变化。三宫九府大开,将有无数鬼族遗物出世。其中,也许还会有上古神兵。这是天大的机缘,我幽冥道宗岂能不来?”

“先天至阴之气?”

王岐的话让陆忻若有所思,关于太阴幽荧一事,李淳风早就解释过。当时,李淳风的原话是,“有人以外族魔器,引动了丰都鬼域地脉中的先天至阴之气……想要以此来蛊惑唐王。”陆忻当时并没有想太多,但此时看来,自己进入丰都鬼域,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长安杀劫,若说你幽冥道宗没有在背后搅风搅雨,恐怕谁都不会信。既然太阴幽荧之事让鬼域内的三宫九府大开,为何各大门派不直接派高手进来?光凭你们这些观虚境弟子,想要拿到什么宝物,怕是也不容易吧?”

“哈哈哈,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丰都鬼域这片时空不同于大千世界,其中的力量,会对归微境以上的阴阳师造成极大的压制。修为越高,这种压制力就越强。高阶阴阳师想要入内,必须抓住某种特殊的天时。但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至少现在,即便是各大宗门的教主入内,也发挥不出十之一二的法力。否则,你我又岂会遇上?”

王岐皱眉说话,凝视着陆忻的目光十分复杂。此时的他,已经有些看不透眼前的少年了。至少在化身神符的威压下,他对陆忻生出了极大的忌惮。

“原来如此,怪不得师傅没有答应九星帮的人,而是执意让我过来碰一碰仙缘。但这件事情,赵历等人一开始似乎并不清楚。”

心中暗忖,但表面上陆忻却是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深浅。随后,盯着王岐看了片刻,他才再次开口问话。而接下来要问的这件事,关乎着整个大唐天下的未来。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放过王岐的原因。

“第二件事,突厥与大唐的战争,是不是你们早就计划好的?幽冥道宗,是想逐鹿中原,我说的对吗?”

“这件事是谁告诉……”

“哼,你先别急着回答。如果我没有猜错,王离于巨鹿之战败给项羽后,并未被俘,而是独自逃亡草原。此后,便在如今的薛延陀境内,隐姓埋名,开山立派,创建了幽冥道宗。但他王家世代都为秦国战将,威名赫赫,自然不甘心大秦亡于自己之手。王离想复国,让大秦千秋万代。只可惜,霸王很快便败给了刘邦。大汉定鼎天下,幽冥道宗只能一直等下去。现在,你们觉得李世民初登帝位,天下阴阳混淆,叛乱四起,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过……我更希望,我的这些猜测全是错的。”

陆忻一边说话,一边在王岐面前踱步,似乎早已将刚刚的恩怨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众幽冥道宗弟子听完他的话后,神情全都变了。即便是将情绪控制得极好的王岐,眼皮也猛跳了两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大唐虽然立国不久,但李世民身边能臣良将众多。光是阴阳师高手,便有谭宗孝,尉迟恭等人。加上我师傅和那袁天罡,你们幽冥道宗就算根基再深,也不会有多少胜算。想成事,必须行阴谋诡道。而大唐与突厥之战,只是你们计划中的一小部分罢了。”

“呵呵,陆小兄弟都是从哪听来的这些子虚乌有之事。我幽冥道宗虽被世人误认为魔教,但从未想过什么争霸天下,逐鹿中原。我们奉后土娘娘为祖师,行的是天道,求的是那神仙业果,又何必搅进这红尘乱世之中,做那本末倒置之事?”

王岐目光凝重,死死地盯着陆忻的步子,神色阴沉的厉害。陆忻闻言,猛地转过了身。此时,双方之间的距离依然只剩三步。

“你不想说?”

“哼,子虚乌有的事,你要我如何说?”

“好,想找死,我成全你!”

陆忻冷声说话,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周身青光大作,李淳风的身影自虚无中走出,震开了漫天黑沙。王岐见状,怒吼一声,突然朝陆忻扔出了一道玉符。霎时间,狂风大作,四顾茫然,陆忻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动脚。这股感觉持续了三秒钟,等陆忻再次睁开双眼时,幽冥道宗一行人已经消失不见了。而近在咫尺的王岐,更是没了影子。

“竟然跑了,是怎么做到的?”

陆忻眉头紧锁,脸色十分难看。王岐跑了,意味着放虎归山,日后将有天大的麻烦。

“不是他跑了,而是你被传送到了别的地方。往四周看,你此时所在的位置,并不是原来的地方。”

“师傅?”

李淳风的声音传进耳中,陆忻浑身一震,连忙朝四周看。视线所过之处,风景果然变得大不相同。原先,他的前方是层层叠叠的群山。但此时,身前不远处却出现了一条大河。从所在的位置望去,那河水极其清澈,甚至是完全透明的。河道非常宽,至少都有百丈。而大河的对岸,则是一片庞大的宫殿群。

“这是六天青河,其上流淌着洪荒重水,是整个丰都鬼域的中心。穿过此河,能找到一宫四府,但危险重重,你要小心。”

“师傅说我是被传送过来的,那王岐使的是什么手段?”

“那是虚天神符的力量,能让肉身瞬间挪移。不过那人命不该绝,如今的你还杀不死他。小忻,在这个世界,师傅的力量被压制得很厉害。给你的化身神符也只能动用三次,前面的路,你要更加小心了。”

“师傅,我……”

陆忻还想再问,可李淳风的身形却越来越模糊,很快便完全消失了。那是法力耗尽的状态,化身神符只能使用三次,陆忻自然不会为了问话,而继续动用符箓。

“狐狸似乎是被什么力量阻隔在丰都鬼域之外了,希望他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而且这地方,应该不止上玄天宗和幽冥道宗两家势力。看来,我还是得先想办法,出去再说。”

心中长叹,陆忻自怀中掏出地图,发现丰都鬼域的出口,就在大河的对岸。当下没有犹豫,直接跑至河边。可他沿着河岸找了许久,也没有看到船只,更别说桥了。那河水非常奇特,尽管在动,可流动的方向随时会变,而且极其缓慢。

“这水,似乎很粘稠。”

陆忻皱了皱眉,一脚踩了上去。

第155章:天命之象

当右脚踩上河面时,陆忻便感觉到,脚下的河水是坚固的,足以承受自己的重量。随后又将左脚迈了上去,果然,整个身体站在河面上,竟然如履平地,没有半点要下沉的感觉。

下了河,周围的黑色风沙就消失了。天空变得很高,也很清澈,如同河面的倒影。回过身看,除了一望无际的河岸,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不见了。整个世界,呈现出一种无比空灵的味道。六天青河,就像是真的从天上流下来的。

“洪荒重水……这地方,还真是越来越让人吃惊了!”

陆忻从现代穿越到唐朝,从未经历过眼下这样的场景。整个丰都鬼域的方方面面,似乎都在违反着大千世界的自然定律。

黑色的风沙,坚硬如铁的红色大地,重到足以托起人的河水……这里的一切,都魔幻的如若梦境。

“如果说这就是洪荒世界的样子,那么洪荒妖族的强大,也就足以想象了。不是所有生灵,都能统治这样的世界的。”

心中暗叹,陆忻开始朝着大河的对岸,小心翼翼的走去。六天青河的流向时刻都在变化,河床之下似乎有着某种巨大的引力,拉扯着河面上的一切,让人脚步迟缓。陆忻用了整整一个多小时,才走到大河的中央。此时,四周突然出现了浓浓的白雾,迷蒙阴森,让人看不清方向。陆忻试着走出去,但过了好久依然在一片朦胧之中。周围的雾气,就像是生了根,无法散去。

陆忻有些烦躁,突然从一个空灵、澄明的天地,坠入到迷蒙、阴森的世界里,这种反差实在是太大了。更糟糕的是,他想不出任何办法来离开此地。

“你很孤独,很无助。你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但这就是你的结局。也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结局。”

“谁,是谁在说话?”

陆忻四顾茫然,可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时而重,时而轻。他只能听见其中的一部分,但他能感觉到,说话之人与自己很熟悉。而这种熟悉感,令他浑身寒毛直竖。

“最不想看到的结局?哈哈哈哈哈,你不是早就想杀了我吗?在我初入长安之时,你就千方百计的想让我死。现在,如你所愿了,不是很好吗?”

“是啊,我是想过杀你,可我更希望,你当时会听我的。离开长安,远离这大唐的是是非非。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的穿越只是个意外。因而,即便你如此强大,依然改变不了一切。正如这山峰,它耸入云霄,令世人仰望,却永远的被压在了天道之下。而我,便是那唯一的道!”

顺着声音的来源走去,很快,陆忻便在遥远的浓雾深处,看到了一幅令他心悸的画面。那是一座拔地倚天的庞大山峰。峰顶之上,一黑衣男子周身血光缠绕,凌空而立。在其底下,另一个白衣少年执剑半跪着,显然是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不仅浑身是血,还断了一条手臂。陆忻之所以心悸,是因为那跪在地上之人,竟然是自己。而黑衣男子,却是杀气腾腾的陆庭昉。

在这幅画面中,兄弟二人终究还是走到了拔剑相向的地步。

“咳咳,天道?陆庭昉,我不相信这天是你这般模样。也许你成了天下第一,也许世人都畏惧你。但是,从你杀我师傅的那刻起,即便你真是天道,我也会不惜任何代价,灭道诛天!”

一声长啸,震荡山河。少年自地面弹起,身与剑合,化为了一道耀眼的金色剑气猛冲向陆庭昉。可下一秒,金色剑气被漫天血煞包围,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等天地恢复如初,白衣少年已经不见了。一口明晃晃的宝剑自虚空落下,发出一阵颠簸的金鸣声。陆庭昉俯瞰着山顶,长吸了一口气,身上的法力竟然在疯狂暴涨着。仿佛是在刚刚的一瞬间,吃掉了白衣少年,并将他的修为全部占为己有。

远处的景象真实得可怕,每一个瞬间,陆忻都看得心惊胆颤。特别是白衣少年消失的那一刻,他的心如刀绞般疼痛,连身形都难以站稳。他很想说,那白衣少年不是自己。但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的就像即将要发生了事情。

“哼,什么人,敢偷窥本座?”

突然,景象中的陆庭昉猛地转过了头,双眼冰冷,直视而来。那目光,明亮得如同天上的太阳,照见一切,让世间万物无所遁形。陆忻被吓到了,心脏跳得极快,简直要冲出胸腔。陆庭昉的威压,强大得如同破开了时空,要将他抹杀在这个世界。

噗通!

陆忻猛地跪倒在地,呼吸急促得可怕。一股死亡的阴霾,占据着脑海中的全部念头。他害怕极了,惶恐极了,仿佛在一瞬间变回了曾经那个只知道哭的无助的孩子。

六天青河之上,依然大雾弥漫。世界,万籁俱寂,空荡、冰凉……

“刚才那画面,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看到了自己死前的一幕了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忻才从那种濒死的痛苦中恢复过来。此时的他,双眼腥红,全身大汗淋漓,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抬头环顾四周,远处的景象消失了。无论他怎么寻找,再也看不见那耸入云霄的山峰,和那道血光缠绕的身影。

陆庭昉不见了,可他心中却压抑得厉害。脑海深处,先前看到的画面挥之不去。陆忻自认为经历了那么多的劫难,早已看淡生死。可他错误,这一刻,他才明白。没有人,不害怕死亡。至少,没有人,在看到自己死亡的瞬间,能不为所动。

“师傅?师傅不可能会死在李淳风的手上。刚才的一切,一定是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只要你还在这六道红尘之中,就逃不过生离死别之苦。既有因果,一切便有天命。有些事,早已注定。你方才看到的,正是你的未来,也是你的始终。”

“道安大师?”

朝身前看,几步之外的雾气中,出现了一个和尚的身影。竟然是陆忻在宣州破庙里见过的东晋圣僧,印手菩萨释道安。可他分明记得,释道安早已死了上百年。即便是在破庙时,也只剩一缕残魂。

诡异的是,面对陆忻的疑问,和尚并未答话。而是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宣了一句佛号。

“人终有一死,唯佛祖慈悲,化西天极乐世界。尔等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和尚的声音落罢,猛然睁开双眼,瞳孔血红,如鬼如魅。与此同时,和尚一掌拍出,金龙咆哮,满空梵光。陆忻只觉得身处在滔天大浪之中,随时都有可能被掀翻。眼前之人,绝非幻象。

“什么叫一切早已注定?天命不是你们任何人口中的玩物,我信因果,但我不信你们这些魑魅魍魉!”

陆忻冷笑,猛地站起身,同样朝和尚拍出了一掌。两股法力相撞,刺眼的梵光盖过了无边的白雾。少年随之持剑冲进梵光之中,只见一道黑色的飞影急驰而去。此后又追了片刻,周围的雾气消失了。天地,又恢复了干净、澄明的模样。远处,有一只黑色的飞鸟,正惊恐的扇着翅膀往对岸飞去。

回过头,来时的河岸依然看得到,却没有了一丝一缕的白雾。刚才所经历的一切,仿佛只是刹那间的一个噩梦。

这一刻,陆忻突然想起了从长安到酆都城的路上,赵立跟自己说过的一段话。在《山海经海内经》一篇中,有过对丰都鬼域的描述。

赵历当时的原话是,“据说在北海之内,有一座山,叫幽都山。黑水从那里流出,上面有黑鸟、黑蛇、黑豹、黑虎、黑色蓬尾的狐狸。土伯的样子很可怕,手上拿着九条绳子,头上长着尖锐的角,隆背血手,飞快地追逐着人。三只眼,老虎头,身如牛,把人当美味。”

“黑色的鸟……看来刚才的一切,全是它制造的幻象。”

想到这里的陆忻,脸色明显好看了许多。尽管被陆庭昉杀死的阴霾挥之不去,但好歹是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此后,陆忻的脚步比原先快了许多。不到半个小时,便穿过了整条六天青河。但是,在陆忻踏上河岸的一刹那,地面突然变得无比柔暖。人在其上,仿佛踩着棉花,一时间有些站不稳脚跟。

不光如此,在不远处的宫殿前,陆忻看到了大量的黑鸟攻击着人群。那些鸟大如雄鹰,通体漆黑,生有三足,目光极其凶煞。宫殿的周围躺着大量尸体,全部都被吃掉了眼珠,鲜血落了一地。

吼,吼,吼!

低沉的嘶吼声突然出现在耳畔,陆忻转头望去,一只形如大象的黑狼,正从左手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黑狼的嘴里,甚至还叼着一颗面目全非的头颅。而在黑狼的背上,似乎有一道模糊的影子,时隐时现。

“活人,不该来这地狱!”

第156章:百鬼炼神术

细若蚊蝇的说话声,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夹带着一股死亡世界的冰冷,穿透人心。这不是出现在耳旁的话语,而是直击内心的诅咒。

陆忻分辨不出说话的是那巨大的黑狼,还是那黑狼背上模糊的影子。他只知道,对方来势汹汹,明显是要取自己的性命。

“大家伙,你不明白远来是客的道理吗?有些事,可不一定都要动刀动枪。”

“擅闯丰都鬼域者,死!”

说话声没有丝毫的犹豫,伴随着那黑狼一声咆哮,漆黑的狼身从天而降,张开了血盆大口。只见那口中獠牙交错,鲜血淋漓。若被咬中,别说活命,必定会死无全尸。

陆忻不敢迟疑,将法力调动至右手掌心,猛然挥出游仙剑,戳进了狼口之中。随即往前一划,偌大的狼身瞬间被撕成了两半。黑色的狼血,如倾盆大雨般落下,腥臭无比。

“这是,神兵之力!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狼死后,其上的影子顿时变得惊慌失措。它似乎想要逃跑,但却被困在虚空中无法动弹。陆忻有些奇怪,若说眼前的影子是鬼魂的话,为何不会自己动?若说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一时间又叫不出名来。

“一个与你无冤无仇之人。不过,我手上的剑的确是件神兵,你似乎非常畏惧它的力量?或许,我能用它轻易的将你从这个世界抹去。”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我只是一只小小的地缚灵,被困在这丰都鬼域数十万年,实在是太苦了。”

“地缚灵?也就是说,你永远都无法离开这里?”

“上仙明鉴。小人死后,就被困在了那鬼狼的肉身之中。被土伯的法力永远镇压在丰都鬼域内,沦为看守。只要闻见了活人的气息,就得去杀了他。”

地缚灵颤抖着说话,本就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暗淡。陆忻还想询问一些丰都鬼域的秘密,但看对方的样子,就像是快要烧光的蜡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上仙慈悲,可否……可否救我一命?”

“什么?你早已身死,如何救得?”

“人有三魂七魄,肉身死后,七魄本该皆失。三魂或归于天,或归于地。但土伯将我们死后的魂魄直接用法术囚禁至丰都鬼域,永世不得转生。但也因此,保住了三魂七魄的力量。方才上仙以神兵之力灭杀鬼狼,我失去了肉身的依附,三魂七魄很快便会消失。唯有依附于新的肉身,方能存活。”

地缚灵说到这,伸出模糊的手指了指陆忻的右臂,声音越发的低沉。

“你想寄宿在我的身上?”

陆忻不傻,自然明白地缚灵那一指是什么意思。道家自古就有养鬼魂的法术,能通过种种手段,获得鬼魂的力量,或是让鬼魂帮自己做事。其中,最为出名的法术,就是五鬼搬运术。但活人养鬼,有诸多禁忌,阴阳相冲,对自身更是伤害巨大。严重的,甚至会影响阳寿。陆忻在刚拜师时,李淳风就特意讲过这方面的禁忌。

地缚灵见陆忻犹豫,知道少年十之八九是要拒绝自己,连忙换了一语气道:“上仙放心,我只需上仙的一滴精血,便能依附于上仙的臂膀之中。等出了丰都鬼域,我自行前往地府转世,绝不会拖累上仙分毫。而在此之前,我会一路相助上仙,夺得那三宫九府中的宝贝。”

地缚灵的语气,恳求中带着一丝魅惑,让人难以拒绝。陆忻并不贪图什么鬼族的宝物,但眼前的地缚灵死于几十万年前的上古时代,定然知道诸多秘密。而且被囚禁在丰都鬼域如此之久,被土伯的法术奴役,的确十分可怜,陆忻难免有些怜悯。

“救你倒并非不可,但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

“上仙有所不知,上古有一种养魂之术,名为百鬼炼神术,能让魂魄居于肉身的经脉、穴窍之中。不但能通达周身百脉,更能让人获得莫大的力量。此术需由炼气士施法,方能将魂魄打入体内。一旦成功,魂魄的生死,就完全取决于宿主的意念了。”

“百鬼炼神术?听上去像是某种养鬼炼体的秘术,倒有些意思。也罢,姑且信你一回,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多谢上仙成全,多谢上仙成全。”

地缚灵见陆忻点头,顿时大喜。随后,便用最后的一点力量,演示了一种古怪的印法。陆忻配合咒语以及法力,在右臂之上割开了一道口子。血液溢出的瞬间,那地缚灵立即化为一道淡金色的霞光,遁入了伤口之中。两秒钟后,陆忻明显感觉到右臂之中多了一股巨大的能量,在经脉之间快速蹿动着。

“三魂之一的胎光,乃太清阳和之气,是魂魄的主体。看来此鬼生前,定是上古炼气士。”

感受着右臂之中孕育的强大力量,陆忻十分震惊。地缚灵所传授的百鬼炼神术,的确非常奇妙。心中暗忖的同时,陆忻猛地挥出游仙剑,右臂的力量传至剑身,竟然朝前方斩出了一道数米长的巨大剑气。这是法力通过剑势,直接转化为法术的手段,是剑仙修行的上乘境界。在吸收地缚灵之前,陆忻是做不到的。

“百脉皆通,你的肉身竟然已经到达了百脉皆通的境界?这在上古,也是凤毛麟角的人物。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地缚灵进入陆忻的体内后,力量明显强大了很多,传入脑海中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清晰。陆忻能够感受到一股震惊的情绪,从右臂的经脉、血管中传递而来。朝伤口的位置看去,血液已经凝结了,并且在皮肤的表面,出现了一个火红色的印记,像是某种上古的铭文。

不过此时,陆忻并不想继续在河岸边耽搁。不远处的宫殿前,一行人依然在和黑鸟群战斗。但是其中出现的一道身影,让他感觉有些眼熟。当下一边往前走,一边与地缚灵对话。

“你既然懂得道术,生前定是上古炼气士,论规矩,我当叫你一声前辈。不知,能否告知姓名?”

“姓名?”

听到陆忻的话,地缚灵突然沉默了。过了大约十来秒钟,才答道:“时间太久想不起来了,你……就叫我九叔吧。”

“九叔?哈哈哈,我小时候就爱看他的电影。这个称呼好,叫着亲近。”

“什么是,电影?”

“没什么,九叔,我听说这丰都鬼域乃上古鬼族的遗迹。但自从进入酆都城后,一切又都像是洪荒妖族的世界。而且你也说,自己是被土伯抓进来的。鬼帝土伯,可是传说中的妖神,这与鬼族又有什么关联?”

地面极其柔软,简直如厚厚的棉花一般。陆忻走得很慢,倒是有许多时间与地缚灵交谈。

“土伯虽为妖神,但生于洪荒末期。那时,强大的妖神们早已飞升天界,乾坤重置。留在地界的妖族,力量其实已经非常微弱了。洪荒之后,人族兴起,但还有大巫称霸九州,以万物为食,众生苦不堪言。洪荒之后的地界,本该由四御之一的后土娘娘主宰。但不知为何,到了上古时期,后土几乎不再理会地界之事。而鬼帝土伯,正是在此时自封为妖神,代替了承天效法土皇地祇之位。再后来,人族联合妖族、鬼族、蛊族等等力量,一同反抗大巫,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大战。土伯正是在这个时候,成了鬼族的大帝。其手下有四大鬼王,奈何天、赤焰天、厄难天、轮转天,分别统治着三宫九府。你眼前所看到的,正是三宫之一的厄难天阙。”

“厄难天阙?这名字,倒是挺吓人的。不过……”

嗡嗡嗡嗡嗡嗡嗡……

就在陆忻说话的时候,也许是宫殿群深处,也许是更加遥远的地方,视线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道血红色的光柱,直冲云霄。一时间,大地震荡,虚空发出刺耳的噪杂声。陆忻根本站不住脚,不得不停止前进。

随后,那血色光柱越来越大,仿佛在高天之上大开了一扇门。整片天空都变成了血红色,如同沸腾的火海。四周的温度开始急剧上升,黑色的鸟群,翅膀扑腾之间,周身竟然出现了赤金色的火焰。

“不好,有人打开了赤焰天阙内的宝盒,惊动了器魂之力,连同这厄难天阙都受到了影响。前面的路,难走了。”

九叔说到这,声音逐渐淡去,最后彻底消失在了陆忻脑海之中。似乎是因为突变的天象,而恐惧着什么。陆忻同样感受到了一股慑人夺魄的力量,笼罩着整个天地。但他没有办法,若不能穿过眼前的宫殿群,就无法找到出去的路。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躲藏片刻之际,前方突然冲来一道身影,随之而来的,还有大群的黑色飞鸟,密密麻麻,几乎遮蔽了所有视线。

“前面的道兄,妖兽凶残,还请援手相助。”

“靠,移祸江东?你他妈的是什么鬼,老子可帮不了你!”

第157章:神器出世

看着密密麻麻蜂拥而来的黑鸟群,陆忻的脸色瞬间煞白。上一秒鸟群还在宫殿上空盘桓,下一秒竟然朝自己飞来了。眼前这一幕,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

更令陆忻气愤的是,这带着鸟群朝自己冲来之人,是他在饶州城时见过的曹操后人,沂水阁弟子曹赋。此人当时带着几名师兄弟盗掘秦啸之墓,妄图得到神兵司天不周砚。却被李淳风杀了个近乎全灭,只有他自己靠着请神密咒侥幸逃脱。

在陆忻眼里,曹赋其人心机极重,同曹操一般,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虽然不知道对方带着黑鸟群朝自己冲来是有意为之还是恰巧遇见,他都不想出手相帮。

见陆忻破口大骂的同时,转身往一旁闪躲,曹赋也连忙改变了方向。那黑鸟群随之落下,将两人完全覆盖。漫天的大火,立即将空间灼烧得炽热难耐。而在火焰的外壳下,阵阵黑色的煞气无孔不入,侵蚀着肉身。陆忻无法继续跑路,只能爆开法力,同时挥剑战斗。

“观虚境六重?还有强大的法宝,道兄果然是我命中之救星。”

陆忻一出手,剑气冲天,直接逼得鸟群往高处飞去。曹赋得以有了喘息的机会,顿时瘫在地上啧啧称奇。陆忻回头看他,这位曹操后人脸色惨白,嘴角还留着一丝血迹,看上去十分狼狈。好在黑鸟也和那鬼狼一样,畏惧游仙剑的气息。尽管数量众多,但很快就飞开了。

“此人当时被师傅吓得仓惶逃脱,应该没有见过我。曹操留在世上唯一的嫡系血脉,怕是知道不少秘密。”

黑鸟群飞走后,陆忻也逐渐冷静下来。此时回想,曹赋并不认得自己,而自己却认得他,这就占了先机。毕竟对方是曹操之后,有复国大愿,定然知道世间的诸多秘辛。若能加以利用,未必没有好处。

心中拿定主意,陆忻倒是不再抗拒,盯着曹赋冷笑了起来。

“谁是你的救星?丰都鬼域,洪荒世界。既然选择闯进来,就该明白九死一生的道理。”

“道兄说的极是,不过……明知无上至宝的下落,却选择碌碌无为,平庸一世,也非我辈之愿。有些地方,还真的非去不可。否则,我与道兄也不会相见,对吧?”

曹赋望着黑鸟群离开的方向,神情逐渐恢复平静。随后回身说话,声音尽管虚弱,但语气却充满着诱惑力。这是说话的技巧,也是枭雄笼络人心的惯用伎俩。很多时候,只需提上那么一句“无上至宝”,便能让天下英雄如飞蛾扑火般趋之若鹜。

“哦?看来阁下也是为了鬼族的宝物才以身犯险,不知阁下,有哪一个至宝的下落?”

陆忻眼珠子一转,表现出了一副贪婪的神情。他的将计就计,正中曹赋下怀,使得曹赋立刻扬起了眉头。

“实不相瞒,这件至宝,若非看在道兄对曹某有救命之恩的份上,我是绝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的。这丰都鬼域内,常年都有探险寻宝之人。但真正的宝物,都在三宫九府深处压着呢。若无机缘,大多数人都只能白跑一趟。如今,三宫九府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开启,奈何天的长生星盘即将出世。而我手中,正好便有此宝的线索。”

“长生星盘?”

“不错,传说此物能改天象,逆生死,乃上古最强至宝。谁能得到他,便可得无尽寿元。道兄修为颇高,不如与我联手,共同进退如何?”

曹赋说到这,目光闪烁,死死地盯着陆忻看,明显是有了招揽之意。关于奈何天的法宝,陆忻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了。九星帮之所以找他相助,也是为了得到这件传说中的星盘。可此时,再从曹赋口中听到这件事,难免让陆忻生出了怀疑。

既然那“长生星盘”有逆转生死的强大力量,定然是古往今来最强大的宝物。但从目前的情形看,似乎有无数股势力都知道这件宝物的下落,这就十分奇怪了。

既然是上古至宝,又被藏在了丰都鬼域内。其下落,自然是越少人知道才越正常。可九星帮,曹赋,甚至是朝廷。他们又是如何得知长生星盘的下落的?如果是有人故意散播消息,让天下人齐聚丰都鬼域,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一想到这些,陆忻就觉得心头闷得慌。也许,自己早已落入了某个圈套之中。

“道兄在想些什么?”

“哈哈哈,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阁下自称曹某,衣着富贵,气质出众,应当是世家子弟。不知阁下的先祖,与曹丞相有何渊源?”

“曹丞相?”

曹赋闻言,目光微变,但很快便用一阵讪笑掩饰了过去。陆忻见他不愿说,心中冷笑,倒也不去追问。见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曹赋连忙又咳嗽了两声,再次邀请陆忻与自己同路。

“萍水相逢即是缘分,我也不问道兄的来历出处,也不问道兄进这丰都鬼域所为何事。但此地妖兽猖獗,危难重重。多个人,终归是多个照应。道兄若信得过在下,不妨一同前往那奈何天阙如何?”

“信得过你?我呸,老子信个鬼都不敢信你。”

陆忻心中大骂,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既没摇头,也未点头。随即拿出地图看了片刻,发现地图上并未标注奈何天阙的位置。事实上,李淳风所画的地图,没有提到过任何一座“三宫九府”的方位。应该是在其进入丰都鬼域期间,这些古老的宫殿没有出现过的原因。

轰隆!

突然,远方天际再次出现了一道血色光柱。整个天空,完全沸腾了,如同一片岩浆彭拜的火海。而当那血色光柱消失,天地间多了一个庞大的火炉。尽管陆忻离得很远,依然能看清楚那火炉的全部样貌。

三足,六耳,八面……每一个面上,都雕刻着大量的图画以及文字。那显然是一座古老的丹炉,朝天喷吐着无穷火焰。

曹赋看到这一幕,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无比:“八荒火龙鼎!是什么人,竟然能找到这件上古神器!”

“八荒火龙鼎?赤焰天的法宝?”

“不,不能称它为法宝,而是一件堪比神兵的上古神器!赤焰天,上古鬼族的战神。一身驭火之术,能烧尽天地万物。不能等了,一定要夺下此宝。”

曹赋长啸一声,迈开腿便往火炉所在的方位冲去。他的身法很奇特,挪腾的飞快,完全忽视了地面的柔软。陆忻有样学样,试着模样曹赋的动作施展游龙身法,双脚与地面的摩檫力,果然增强了许多。

见陆忻紧跟身后,曹赋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但并未开口说话。二人一路冲进宫殿群深处,发现黑鸟已经不见了踪迹。四周除了大量衣着各异的尸体外,再无它物。此后又过了半个小时,宫殿群逐渐消失,前方出现了一片汪洋火海。那滚滚翻腾的岩浆,闪烁着极其刺眼的光芒。陆忻即使还未靠近,也能感受到那股恐怖的温度。

最后,二人在距离火海大约五米处停了下来。尽管有法力护体,二人的衣衫还是在瞬间被汗水浸透。

“看样子,厄难天阙的妖兽们,已经全部被八荒火龙鼎的力量逼退回至巢穴中了。怪不得这一路上,没有丝毫阻碍。”

“这地方,原本应该是一处沼泽才对。现在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陆忻脸色难看,按照地图上的显示,正前方原本是一片沼泽地。虽然难走,但李淳风标注了一条安全的线路。不过此时,显然已经不管用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火海应该是阵法变化而成的。若是强闯,碰到一星半点的火浆都能把肉身烧成灰烬。但如果能将我们自身变成阵法的一部分,便能如履平地。”

“什么意思?”

“这天地间的所有阵法,都是以五行之力为根源。但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整个赤焰天阙,应该就是一座玄妙的大阵。而这片火海,只不过是整座大阵的一小部分罢了。”

曹赋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面古镜。而后沿着岸边来回踱步,不断的用镜面反照火海的不同方位。不久后,火海上空竟然出现了一座阵法的图形。

“有了,这是古老的三才火煞阵,以天地人三才之势,镇压地火。一旦八荒火龙鼎出世,便能将地火引出,化成此海。”

“你有解法了?”

此时的曹赋,神采飞扬,说话声极为自信。陆忻这才想起来,沂水阁本就是个专注于阵法修行的门派。曹赋在破阵方面,应该有几分造诣。

“解法?不,以我的本事,还不足以破了此阵。除非是我师傅亲至,但应该也只有六成的胜算。不过,三才阵法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地脉道不变,人间道无常,便可影响天机道。”

曹赋说到这,掏出了两张黄纸,开始用金砂在其上画符。两分钟后,曹赋将其中一张符箓递给了陆忻,自己则是一脚踩进了火海之中,竟然毫发无损。陆忻大喜,正欲上前,背后却突然响起了一声冷笑。

“两位道友,捎我等一程如何?”

第158章:强者为尊

阵法演化的火海,温度极高,如果不是阴阳师以法力护体,寻常人别说站在火海上头,就连靠近都不可能。陆忻原本以为,曹赋有了渡海之法,便能先人一步进入赤焰天阙。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还是杀出了一群程咬金。

回头看,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蒙面黑衣之人。对方的打扮十分诡异,虽说像是刺客,但袖口与裤脚却又极短,露出了一大截的手臂和脚踝。每个人的头上,又都包了块头巾,将额头完全遮挡住。整张脸,几乎只有一对眸子是露在外面的。

曹赋听到声音,同样回身看去,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青州海鬼门!这伙海盗,怎么也来了!”

“海鬼门?你认得他们?”

“算不上认识,但这个门派的弟子全是渤海之上的大盗。常年游弋于青州、新罗以及倭国一带。见到货船就抢,在整个鲁地,臭名昭彰。跟这群人打交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曹赋的声音说的很轻,但并未刻意掩饰,海鬼门三人自然都听得十分清楚。陆忻不知道对方有何手段,一时间也不敢擅自行动。

“嘿嘿嘿,看两位方才的破阵之法,应该是沂水阁的道友吧?那破尺镜,可是沂水阁主金老怪的独门法器。寻常人见不到,但我海鬼门,却是收藏了一些。在下侯三宝,不知二位道友如何称呼?”

自称为侯三宝的海鬼门弟子,整张脸罩在面纱与头巾之下,看不见神情。但说话的同时,一对眸子笑成了弯月形,明显的不怀好意。曹赋见状冷哼了一声,从火海中走回了海边。

“小心点,海鬼门有一种法器,叫落魂钩。能在十丈之内,准确的钩中任何东西。一旦被那钩子碰到,神魂便会落入幻境,十分厉害。”

曹赋显然很是忌惮,连忙给陆忻传音。海鬼门三人则再次往前走了两步,分散站位,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陆忻朝三人的腰间看去,果然每个人的腰部都缠着一根带着铁钩的长绳,样式古怪,不知是用什么材质打造的。

“怎么,两位是不想给我们师兄弟这个面子?老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在下自报了姓名,两位若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可就别怪我等翻脸了,嘿嘿嘿嘿。”

侯三宝在说话之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罗盘。其样貌,陆忻曾在云梦鬼市之中见过。是用来窥探阴阳师修为的神魂罗盘,在修仙界价值万两魂银,非常昂贵。

“左边的,观虚境五重。右边的,只有观虚境三重。这点修为,就来闯丰都鬼域,不怕死吗?”

侯三宝看完神魂罗盘后,语气越发自得,背负着双手,完全是大局已定的模样。陆忻虽然看不出三人的具体修为,但侯三宝的法力波动,也就观虚境六重到七重之间,倒是并不值得惧怕。

“你们海鬼门向来只在大海上劫掠,很少上岸,更别说来这蛮夷之地了。在下虽然修为不高,但还是得奉劝三位。有些水别蹚,有些人你也别惹。”

曹赋在恢复冷静后,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神情由最初的忌惮,变得高傲起来。这一幕,自然是瞬间便触怒了侯三宝。

“这么说,两位是不准备带我等渡过火海了?”

“哼,你们海鬼门神通那么大,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求人,不如靠己。”

“黄口小儿,不知死活,上!”

没有丝毫犹豫,侯三宝目光骤冷,大喝一声,立刻抽出了腰间的长绳。曹赋见状,身形闪向一旁,同样大喊道:“道兄受累,此人就交由道兄对付了。”声音落罢,人已经冲向了远处。侯三宝身后的两位师弟随即追了过去,只剩下陆忻站在岸边,独对修为远超自己的侯三宝。

一个是观虚境三重,一个则是超过了六重。如果光看两者的修为,战斗的结果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侯三宝抽出腰间的长绳后,整条绳子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围绕在其身体四周旋转。明晃晃的银钩,映衬着正前方的火光,如同也跟着燃烧了起来。陆忻足以想象,若是被钩子碰到,身上必定会少一块肉。

“看来你的兄弟把你抛下了,哈哈哈哈,可怜啊。如果你刚才能劝他改变主意,也许就不至于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

“哼,想杀人就直接动手,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好,有胆量。就冲你这句话,今天我不杀你。但是,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面纱下的声音,阴毒、冰冷得如同蛇蝎吐信。侯三宝冷笑过后,那旋转的落魂钩迅速飞出,在虚空中划出了一道漆黑的尾巴。陆忻立刻便感觉到,一股至阴至暗的法力顺着落魂钩猛扑而来。当下不敢犹豫,一剑斩出,庞大的剑气呈现出暗红之色,撞向落魂钩,直接将之撞得倒飞出去。力量之大,甚至连侯三宝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法器。眼前这一幕,简直吓得他六魂无主。

“不可能!这样的法力,至少都是观虚境八重修为。此人,难道是在扮猪吃虎?”

侯三宝连退了十几步,才收回落魂钩,随即站稳脚步,再次朝前方的少年看去,目光已经完全不同。对手的法力之强大,竟然远在自己之上。此时的陆忻同样有些震惊,虽说通过百鬼炼神术,让右臂得到了地缚灵的力量,但先前的剑气也没有像刚刚那样强大。唯一的解释就是,剑气融合了火海的力量。

“我本身的法力属火,在这里,游仙剑能直接调动整座大阵的火行之力。因而剑气,变成了暗红色。”

想通原因的陆忻,心中大喜,再次挥出游仙剑。巨大的剑气甚至化为了火龙之形,张牙舞爪地扑向侯三宝。本以为这一剑,足以让对方知难而退。可陆忻没想到,侯三宝的身体四周,突然出现了一团漆黑的烟雾。剑气落在上头,直接被吞了个干干净净。

陆忻脸色微变,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烟雾之中猛地冲出十几条绳子,银钩乱舞,速度极快。陆忻甚至来不及用游仙剑去抵挡,只能闪身躲避。但落魂钩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如雨点般落下。有几道钩子避之不及,直接在手臂和大腿上刮出了道道血痕。

“全是真的?”

身体传来的疼痛感让陆忻有些不可思议,侯三宝明明只有一条落魂钩。但眼前的数量,却是恐怖到连游龙身法都难以躲避。

“这是?”

陆忻刚震惊完,随后便发现四周的景象全都变了。自己,仿佛突然落进了深海之中。无数的鱼虾从身前游过,抬起头,阳光自水面落下,照出了一个蔚蓝色的海底世界。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几乎感觉不到空气的存在。

“小子,你已经被海国幻象所困,凭你的修为,是不可能脱身出来的。我会先断去你的手脚筋,而后再慢慢折磨你,这就是得罪我海鬼门的下场,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一阵阴毒的长笑声,四周的海水突然翻滚起来。远方,出现了大量黑色的影子,身形巨大,并且很快便游到了近处。那是一头头张开着血盆大口的鲨鱼,五颜六色,但模样却无比凶狠。陆忻瞬间瞪大了瞳孔,想要挥剑,却找不到游仙剑的影子。想要逃跑,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眼看鲨鱼群就要冲到面前,陆忻的脑海之中响起了地缚灵的声音。

“别看它们,这些都只是那人的幻象。他正再朝你过来,等我数到三声,你一剑结果了他。”

“九叔你醒了?用剑?可我手中没有剑。”

“哼,你还不明白?剑就在你手上,现在是你心中无剑!来了,一,二,三,杀!”

地缚灵的声音又急又快,震得陆忻脑袋嗡嗡作响。几乎没有丝毫犹豫,陆忻猛地将拳头挥出。转眼间,四周的场景如镜子般破碎。等再次看清楚,只见侯三宝僵直的站在三尺之外,手中还拿着落魂钩,但嘴角溢出了大量鲜血,浑身抽搐的厉害。

“怎,怎么……怎么会?不可能,你……你不可能出得了幻境!”

侯三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说完最后一个字,再无气息。陆忻抽回刺进其心脏的游仙剑,脸色有些难看。他不想杀人,不想见血,但终究还是这样做了。

“你愣着干什么?此人身上定有宝贝,全都拿了。”

“九叔,这与山贼抢劫何异?”

“你脑子被驴踢了?是他要来杀你,你不还手,难道站着等死?这天地很简单,成王败寇,强者为尊。上古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别废话,赶紧拿了东西走人。”

地缚灵的声音说到这便消失了,陆忻摇头苦笑,随即从侯三宝的身上取出了神魂罗盘。这是一件行走江湖的保命法器,有极大的用处。至于别的东西,他并不想要。

“道兄果然厉害,连此人都不是你的对手,看来咱们有希望夺下那八荒火龙鼎了。”

第159章:混战

陆忻刚把神魂罗盘收好,曹赋的声音便在耳畔响了起来。回身看,曹赋手中正拿着两块玉符,神情十分畅快。身上有着明显的血迹,很显然,另外两个海鬼门弟子已经死了。

“你是观虚境五重修为,却让我独自对付侯三宝,看来是巴不得我先死啊?”

“道兄说的哪里话?这神魂罗盘也是会骗人的。这世上的高手,有无数种方法能够瞒天过海,隐藏真正的修为。而在我眼里,道兄正是这样一位高手。”

曹赋面对陆忻的责问,嘿嘿讪笑,似乎早已想好了措辞。说话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侯三宝的尸体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陆忻见状,暗自冷笑了两声,不再说话。也许是以为陆忻早已将侯三宝的东西全部搜刮干净了,曹赋在看了尸体片刻后,倒是将目光望向了火海的对岸。远处的天空,颜色逐渐暗淡,那八荒火龙鼎的体积也在逐渐缩小。

“看样子,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谁能得到这件上古神器,便有机会开山立教,甚至成为第六个最强宗门。道兄,你我得抓进了。”

曹赋说完话,一脚踩进了火海之中,随即如履平地,快速的朝对岸走去。陆忻跟着往前走,双脚踏着翻滚的岩浆,却没有丝毫灼热感。这与拿到曹赋画的符箓前,完全是两种状态。

“在高温下,原本的沼泽地应该是全部凝结成了固体。只不过在阵法的掩盖下,看到的却是滚滚翻腾的岩浆。如果这一切的根源,都是那座火炉引起的,的确是非常恐怖!”

抬头朝天际望去,火海和八荒火龙鼎的直线距离至少还有二三十里。一件法宝的力量能够辐射到这么远的地方,甚至还能将大片的沼泽地晒干,即便是陆忻看过那么多高手间的战斗,依然还是震撼的。这个辐射范围,如果计算整个方圆,面积之大,已经是一座普通城池的大小了。也就是说,谁能得到八荒火龙鼎,就能够在瞬间轻易的屠杀掉几十万人。而这,仅仅只是这件上古神器出世时,所引发的异象的力量。

火,在任何时代,都是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而且威力巨大,难以抑制。也许谁也不知道,八荒火龙鼎的全部威力有多恐怖。但陆忻明白,身为五大神兵之一的游仙剑,是没办法在一瞬间屠戮一座城池的。

“怪不得曹赋在看到此宝出世后,完全不再提长生罗盘的事情。相比于虚无缥缈的逆转生死,八荒火龙鼎显然更能助他完成复国大业。”

越是靠近赤焰天阙,陆忻就越觉得不安。如今的大唐,内忧外患,随时有可能走到四分五裂的境地。如果让八荒火龙鼎落入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手中,必将是天下人的噩梦。而眼前的曹赋,正是这么一个不择手段想要光复曹魏的狂人。

渡过火海,大地依然一片通红,而且温度越来越高。陆忻走出大约十里地的时候,即便有法力护体,还是觉得燥热难耐,额头之上渐渐溢出了汗水。一路上,四周都是荒凉,基本没有任何活物。偶尔有那么一两座小山坡,也只是高高垒起的红土堆,寸草不生。

二人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到了后来,每走一步都要消耗大量的力气。在距离火海大约二十里的时候,头顶上方的天空彻底变成了火红色。云层极厚,压得非常低,就像是刚才的火海翻了个面,升到了天上。

空间变得极度压抑,呼吸也开始困难了起来。那八荒火龙鼎依然高悬于天,抬头看去,旋转的火炉忽大忽小,吞吐着无穷无尽的火焰,如同在自己呼吸,又给人一种唾手可得的感觉。正是这种感觉,让步履艰难的曹赋,两眼放光,咬着牙前行。

又过了十几分钟,赤焰天阙终于露出了形骸。那是一片完全不同于厄难天阙的建筑。所有房屋,都像是高高隆起的山峰,其上有无数个窗户般的洞口,时而漆黑,时而冒着红光。从陆忻此时所在的位置望去,整个赤焰天阙就像是一片巨大的石林。金属般的质感,倒映着天上的火光,就像是科幻电影里头的外星世界。

“不行了,我得恢复一些法力。道兄,可否守护片刻?”

曹赋显然撑不住了,一屁股坐了下来。随后也不等陆忻回话,直接从虚空中拿出了一枚玉符,那是上等的羊脂玉炼制而成的极品玉符,能够容纳相当于观虚境八重的强大法力。

“呵呵,你自管恢复法力,我在一旁看着便是。”

陆忻尽管有玉露海珠在手,能够源源不断的补充法力。但在这片大地上行走,不光要消耗法力,对体力的要求也是巨大的。整个空间,就像是加强了数倍的重力,让人抬不起双脚。陆忻早就累的不想动了,见曹赋盘膝坐下,自然也巴不得休息片刻。

然而就在他刚准备坐下来的时候,正前方数里之外,突然出现了一道雷光,紧接着地面爆开,掀起了漫天尘土。至少有十几道法力波动,在疯狂的互相撞击着。陆忻有些吃惊,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举手投足都十分艰难,更别说斗法了。仅仅只是远处传来的混乱气息,就足以肯定交战双方都是修为极高之人。

“哼,上古神器出世,各方势力都坐不住了。打吧,最好拼个两半俱伤。到那时,我看谁能拦的住我,哈哈哈哈……”

曹赋见有人争斗,顿时大喜。对他来说,八荒火龙鼎出世所产生的异象实在太强烈也太明显了。而丰都鬼域内,寻宝的势力众多。各大门派,散修,世家以及朝廷,错综复杂,数之不清。谁都想得到这件上古神器,而他孤身一人,自然是乐得看别人狗咬狗,两半俱伤。

“你别高兴的太早,你看,他们往这边来了。”

此时的陆忻,微眯着双眼,却是不像曹赋那样还有心情大笑。他的目光始终都在盯着正前方,能够清楚的看到。那飞扬的尘土正不断向自己所在的位置靠近。其中电闪雷鸣,水火交融,完全是一场生死相向的战斗。如果被卷进去,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哼,果然朝你我来了。也不知道是哪两方势力,急着找死。”

曹赋嘴上冷笑,但起身的速度却是非常快。随后示意陆忻找地方躲藏,静观其变。二人很快便在百米开外找了一处土堆,等蹲下的时候,斗法所产生的沙尘已经到了数百米之外。从这个距离,陆忻已经能够清楚的看见斗法之人的穿着了。

其中一方,皆身穿银甲,手持长枪。人数有六位,个个身材高大,如同天神。另一方,则似乎是两股联手的势力。其中四人,手持伞状法宝,衣袍宽大,是上等的江南丝绸。另外六人,衣服的颜色各异,每人手中拿着一枚印玺,挪腾跳跃,身法极好。

陆忻看了片刻,便认出了所有人的来历。拿伞状法宝的,应该是扬州百花谷的弟子。拿玺印的则是他在宣州境内遇见过的五象门的人,只不过比起当时又多了一个。至于那些身着银甲的,明显是朝廷的阴阳师。也许是镇魔院的人,也许是其他秘密部队,但陆忻曾在长安杀劫的当晚,见过这些人的身影。

“厉害,居然连李世民的影龙卫都到了。看来这丰都鬼域内外,已经被朝廷围满了。”

“影龙卫?皇帝的秘密卫队?”

“不错,这是只忠于李世民一人的神秘府兵。每一个人,不仅懂得法术,更是武艺高强。一队六人,操练阵法,能在万军丛中取人首级。别看他们人数少,但即便修为不如另外两家,至少比寻常的归微境高手还要强上三分。”

曹赋明显也看出了三方势力的身份,语气变得有些古怪。此时看去,战斗双方明显还是势均力敌的。如果没有其余力量加入,恐怕要等到法力耗尽了才能分出高下来。

“不好,法力朝这边来了。”

陆忻原本还想继续从曹赋口中打一些秘密出来,可就在这时,二人所在的土堆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其上本就有的裂缝,也在不断的变大。抬头看,头顶上空,一片雷云快速的飘了过来。紧接着,六名影龙卫收了长枪,如闪电般奔向二人。

“前方道友,朝廷有难,还请两位出手相助。”

“他娘的,怎么会被发现了。”

看着影龙卫的身形不断靠近,曹赋脸色难看,连忙祭出了三张符箓,摆出了迎战的架势。陆忻见状,倒是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几乎没有过多的犹豫,他便持剑走出了土堆。

“你们是朝廷的什么人?”

“在下影龙卫,陛下的府兵,阁下是什么人?”

“嘿嘿嘿,一方无名小卒。不过我对大唐朝廷,还是有些好感的。至于他们,先吃我一剑再说。”

陆忻说罢,冷笑连连,一剑朝五象门的人挥了出去。

。_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160章:连横合纵

在池州的时候,冥兵行至青阳县,而后敖天尸变,上玄天宗宗主阎浮以及百花谷谷主姬云梦大打出手。当时陆忻与五象门之间是合作关系,自己拼了性命保护众人,却在危机关头被五象门倒打一耙。这个过节,陆忻一直都记着。

此时见影龙卫求助,他根本想都没想,就直接斩出了一剑。庞大的剑气,呈暗红之色,逆着漫天风沙而去。五象门的人见状,纷纷闪躲开。而百花谷的四人,却是拿手中的伞强行抵挡。那伞面发出的白光,活生生的将法力消磨殆尽。剑气,随之消失。

尽管这一剑,跟陆忻的预料一样,伤不了众人分毫。但他的入局,直接打断了三方之间的战斗。不管是五象门,还是百花谷,明显都想将六个影龙卫赶尽杀绝。可此时,似乎忌惮于刚刚的那道剑气,双方都没有动。

曹赋见陆忻不攻击影龙卫,反而对五象门的人动手,神情骤变,目光死死地盯着陆忻的后背看。对他而言,即使抛开抢夺八荒火龙鼎的原因,对于朝廷也有着相当强烈的敌意。如果非要让他站队,肯定是站在五象门和百花谷的一方。然而陆忻刚刚的举动以及说的话,显然是亲近朝廷的。

此时,一个小小的土堆四周,站着五方势力。朝廷,五象门,百花谷,陆忻,以及城府极深的曹赋。前三者自不用说,皆是树大根深,各有算计。而曹赋,尽管修为不高,但能从李淳风手底下逃走,足见其手段高明,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至于陆忻自己,手握游仙剑,丹田内有两个法力漩涡。再加上李淳风的化身神符,在这个没有归微境的世界中,勉强也算一大势力。

随着众人全部沉默,漫天沙尘逐渐平息。天地间,只剩下了八荒火龙鼎吞吐火焰的声音。陆忻此时毫无意外的成了众矢之的,几乎被所有目光盯着。大约过了十几个呼吸,五象门一行人中,走出了一位矮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此人一身黄衣,胸口绣着两头腾云驾雾的麒麟,气息十分强大。

“我认得你,小兄弟。没想到数月不见,你已经修得了法力。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说话之人正是陆忻在青阳县打过交道的麒麟使,是五象门中五位执印使之一,也是其余四人的师兄。此人说话的同时,目光却是在打量陆忻手中的游仙剑,语气古怪,透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陆忻见状,这才想起来。当时阎浮抢夺游仙剑,五象门的人都在场,知道神兵的事情。

“怎么,我一个不长眼的凡夫俗子,竟然还能被你这位执印使大人惦记?说起来,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有些事,不妨敞开了说。”

“哦,小兄弟想说什么?”

麒麟使闻言,笑着朝百花谷的人使了个眼色,语气依然淡定。陆忻也不看他,开始在影龙卫和五象门之间踱步。此时的他,表现得越让人摸不着头脑,就越安全。毕竟阴阳游仙剑的事情如果传开,他极有可能被所有人追杀,包括身后的影龙卫。

“圣人曾说,言必信,行必果,然小人哉!这是一个匹夫都明白的道理,但是五象门的诸位,似乎并不在意。”

“你说什么?小子,就凭你这点修为,也敢在我等面前大言不惭?”

陆忻的话刚出口,脾气暴躁的白虎使便怒吼了起来。陆忻没有看他,而是笑盈盈的望向了另一侧的百花谷四人。

“数月前,冥兵夜行至青阳县,先秦炼气士敖天被人坏了修行,尸变后大开杀戒。当时,各方势力齐聚,都想得到不死回生草的下落。五象门虽说有你们五位执印使,但比起上玄天宗、百花谷以及朝廷等势力,明显实力不足。我记得,当时还是麒麟使大人先找我们结盟的吧?说是要联手对敌,至于后来,你们的所作所为,却是那样的不堪入目。”

“哼,不堪入目?没有我等,你小子早死了。”

一声爆喝,伴随着一股强大的法力,陆忻额前的头发瞬间被吹得凌乱无比。甚至,连脚步都难以站稳。放眼过去,那白虎使的头顶悬浮着一枚大印,足有面盆大小,闪耀着刺眼的白光。恍惚中,陆忻仿佛看见了一头巨大的白色老虎,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

好在这股感觉并未持续太久,白虎使的怒火,很快就被百花谷的人压制了下来。开口说话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皮肤极白的貌美女子。光看模样,无法分辨出年纪。但她的气息,却是百花谷四人之中最强的。

“谢道兄莫急,既然有渊源,大可听他说完话再行计较。毕竟冥兵夜行,敖天尸变一事,我百花谷也参与了其中。只可惜当时,我远在东海之外,并未跟随谷主一同前往。”

“江妍,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五象门与你的盟约,是假的吗?你可别忘了,大敌当前,莫要听小人挑拨。”

“哈哈哈哈……谁是小人,谁是君子,百花谷的诸位想必很快就会知道了。我只能说,兔死狐悲。一旦朝廷的人被杀光,你们百花谷对他五象门来说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上古神器就在这片天空之上,姑娘不会以为,自己四人,能够对付得了他们六个吧?”

陆忻眯着眼一一看过众人,最后把目光放到了曹赋身上。从目前的情形看,自己的话显然已经起到了作用。现在只要曹赋稳住阵脚,一时半会儿就不会再打起来。

果然,当陆忻说出“兔死狐悲”四个字的时候。百花谷一方明显都变了脸色,江妍回头与其余三人对视了片刻,突然拉开了与五象门之间的距离。从逻辑上讲,陆忻说的并没有错。八荒火龙鼎是每个人都想得到的宝物,一旦影龙卫消失,那么五象门的对手,就剩下百花谷了。

“哈哈哈哈,我兄弟说的没错。诸位,三宫九府大开,如今的丰都鬼域内,有多少势力在争夺这些上古神器?除了我等,恐怕数之不清吧?与其打打杀杀,非要分个你死我活。不如大家一同携手,走进那赤焰天阙。这,才是上上之策。至于最后谁能得到天上的东西,那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曹赋是何等聪慧之人,一听完话就知道陆忻在打的什么算盘。在他看来,陆忻并不是真要帮助朝廷。而是让自己免于卷入混战的同时,连横合纵,得到三方势力相助。只要所有人结盟,就能轻易的抵达赤焰天阙。这样一来,就算遇到其他势力,也足以自保。相反,如果真让五象门除掉影龙卫,不光是百花谷,就连他自己也有危险。想通了这些的曹赋,立刻便开口帮陆忻说话了。

不过百花谷与五象门的人显然没有给他半点面子,几乎全都在冷笑。陆忻说话有人听,是因为那一剑之威令他们忌惮。而曹赋始终都躲在一旁,自然是让人看不起的。江妍见众人都不说话,摇摇头,笑着道:“小家伙,你又是什么人?”

“在下曹赋,至于来历,自然是比不上诸位这些大门派出来的人。但我手中,有四大鬼王之一,奈何天的随身法宝,长生星盘的下落。诸位与我联手,应该不吃亏吧?”

“哈哈哈哈,长生星盘?小子,这些话随随便便就说出口,不怕怀璧其罪,死于非命吗?”

听完曹赋的话,始终微眯着双眸的麒麟使突然大笑了起来。随即看了一眼陆忻,又紧接着把目光转向了六名影龙卫。

“方才之战,皆由尔等挑起,非是我五象门对朝廷有何偏见。这位小兄弟说的不错,前方路途艰险,更别说要抢夺那八荒火龙鼎了。诸位,应该不想再打下去了吧?”

“哼,我等还有皇命在身,懒得与你们纠缠。不过,你五象门选择停手,百花谷未必这么想。那杨炎、杨淼两兄妹,可是隋朝余孽!”

“笑话,连李世民都不敢跟我百花谷谈论这些事情,你们几个算什么东西?小小影龙卫,本姑娘还真看不上眼。”

江妍盯着其中一名影龙卫的面罩,冷笑连连。话音未落,人便转身朝来路走去。陆忻见状,暗自欢喜,后脚跟了上去。随后,五象门的人和曹赋也同时往赤焰天阙的方向走。影龙卫六人见状,面面相觑了片刻,倒是不敢犹豫。

此后一路无话,虽然所有人都没提盟约的事情,但心中都着有相同的打算。还没到达八荒火龙鼎底下之前,陆忻并不担心有人反水。本以为就这样走下去,一路都会相安无事。可当众人距离赤焰天阙不足三里地时,那些林立着的石柱上,无数的黑影自洞穴中飞出,御风变化,通体燃烧得如同凤凰。这些东西的数量巨大,一出现便发出恐怖的叫声,直冲众人飞来。

“不好,这是……”

曹赋的声音,瞬间便颤抖了起来。

</br>

</br>

第161章:冥冥中的定数

盛世仙唐第159章冥冥中的定数陆忻刚把神魂罗盘收好,曹赋的声音便在耳畔响了起来。回身看,曹赋手中正拿着两块玉符,神情十分畅快。身上有着明显的血迹,很显然,另外两个海鬼门弟子已经死了。

“你是观虚境五重修为,却让我独自对付侯三宝,看来是巴不得我先死啊?”

“道兄说的哪里话?这神魂罗盘也是会骗人的。这世上的高手,有无数种方法能够瞒天过海,隐藏真正的修为。而在我眼里,道兄正是这样一位高手。”

曹赋面对陆忻的责问,嘿嘿讪笑,似乎早已想好了措辞。说话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侯三宝的尸体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陆忻见状,暗自冷笑了两声,不再说话。也许是以为陆忻早已将侯三宝的东西全部搜刮干净了,曹赋在看了尸体片刻后,倒是将目光望向了火海的对岸。远处的天空,颜色逐渐暗淡,那八荒火龙鼎的体积也在逐渐缩小。

“看样子,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谁能得到这件上古神器,便有机会开山立教,甚至成为第六个最强宗门。道兄,你我得抓进了。”

曹赋说完话,一脚踩进了火海之中,随即如履平地,快速的朝对岸走去。陆忻跟着往前走,双脚踏着翻滚的岩浆,却没有丝毫灼热感。这与拿到曹赋画的符箓前,完全是两种状态。

“在高温下,原本的沼泽地应该是全部凝结成了固体。只不过在阵法的掩盖下,看到的却是滚滚翻腾的岩浆。如果这一切的根源,都是那座火炉引起的,的确是非常恐怖!”

抬头朝天际望去,火海和八荒火龙鼎的直线距离至少还有二三十里。一件法宝的力量能够辐射到这么远的地方,甚至还能将大片的沼泽地晒干,即便是陆忻看过那么多高手间的战斗,依然还是震撼的。这个辐射范围,如果计算整个方圆,面积之大,已经是一座普通城池的大小了。也就是说,谁能得到八荒火龙鼎,就能够在瞬间轻易的屠杀掉几十万人。而这,仅仅只是这件上古神器出世时,所引发的异象的力量。

火,在任何时代,都是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而且威力巨大,难以抑制。也许谁也不知道,八荒火龙鼎的全部威力有多恐怖。但陆忻明白,身为五大神兵之一的游仙剑,是没办法在一瞬间屠戮一座城池的。

“怪不得曹赋在看到此宝出世后,完全不再提长生罗盘的事情。相比于虚无缥缈的逆转生死,八荒火龙鼎显然更能助他完成复国大业。”

越是靠近赤焰天阙,陆忻就越觉得不安。如今的大唐,内忧外患,随时有可能走到四分五裂的境地。如果让八荒火龙鼎落入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手中,必将是天下人的噩梦。而眼前的曹赋,正是这么一个不择手段想要光复曹魏的狂人。

渡过火海,大地依然一片通红,而且温度越来越高。陆忻走出大约十里地的时候,即便有法力护体,还是觉得燥热难耐,额头之上渐渐溢出了汗水。一路上,四周都是荒凉,基本没有任何活物。偶尔有那么一两座小山坡,也只是高高垒起的红土堆,寸草不生。

二人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到了后来,每走一步都要消耗大量的力气。在距离火海大约二十里的时候,头顶上方的天空彻底变成了火红色。云层极厚,压得非常低,就像是刚才的火海翻了个面,升到了天上。

空间变得极度压抑,呼吸也开始困难了起来。那八荒火龙鼎依然高悬于天,抬头看去,旋转的火炉忽大忽小,吞吐着无穷无尽的火焰,如同在自己呼吸,又给人一种唾手可得的感觉。正是这种感觉,让步履艰难的曹赋,两眼放光,咬着牙前行。

又过了十几分钟,赤焰天阙终于露出了形骸。那是一片完全不同于厄难天阙的建筑。所有房屋,都像是高高隆起的山峰,其上有无数个窗户般的洞口,时而漆黑,时而冒着红光。从陆忻此时所在的位置望去,整个赤焰天阙就像是一片巨大的石林。金属般的质感,倒映着天上的火光,就像是科幻电影里头的外星世界。

“不行了,我得恢复一些法力。道兄,可否守护片刻?”

曹赋显然撑不住了,一屁股坐了下来。随后也不等陆忻回话,直接从虚空中拿出了一枚玉符,那是上等的羊脂玉炼制而成的极品玉符,能够容纳相当于观虚境八重的强大法力。

“呵呵,你自管恢复法力,我在一旁看着便是。”

陆忻尽管有玉露海珠在手,能够源源不断的补充法力。但在这片大地上行走,不光要消耗法力,对体力的要求也是巨大的。整个空间,就像是加强了数倍的重力,让人抬不起双脚。陆忻早就累的不想动了,见曹赋盘膝坐下,自然也巴不得休息片刻。

然而就在他刚准备坐下来的时候,正前方数里之外,突然出现了一道雷光,紧接着地面爆开,掀起了漫天尘土。至少有十几道法力波动,在疯狂的互相撞击着。陆忻有些吃惊,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举手投足都十分艰难,更别说斗法了。仅仅只是远处传来的混乱气息,就足以肯定交战双方都是修为极高之人。

“哼,上古神器出世,各方势力都坐不住了。打吧,最好拼个两半俱伤。到那时,我看谁能拦的住我,哈哈哈哈……”

曹赋见有人争斗,顿时大喜。对他来说,八荒火龙鼎出世所产生的异象实在太强烈也太明显了。而丰都鬼域内,寻宝的势力众多。各大门派,散修,世家以及朝廷,错综复杂,数之不清。谁都想得到这件上古神器,而他孤身一人,自然是乐得看别人狗咬狗,两半俱伤。

“你别高兴的太早,你看,他们往这边来了。”

此时的陆忻,微眯着双眼,却是不像曹赋那样还有心情大笑。他的目光始终都在盯着正前方,能够清楚的看到。那飞扬的尘土正不断向自己所在的位置靠近。其中电闪雷鸣,水火交融,完全是一场生死相向的战斗。如果被卷进去,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哼,果然朝你我来了。也不知道是哪两方势力,急着找死。”

曹赋嘴上冷笑,但起身的速度却是非常快。随后示意陆忻找地方躲藏,静观其变。二人很快便在百米开外找了一处土堆,等蹲下的时候,斗法所产生的沙尘已经到了数百米之外。从这个距离,陆忻已经能够清楚的看见斗法之人的穿着了。

其中一方,皆身穿银甲,手持长枪。人数有六位,个个身材高大,如同天神。另一方,则似乎是两股联手的势力。其中四人,手持伞状法宝,衣袍宽大,是上等的江南丝绸。另外六人,衣服的颜色各异,每人手中拿着一枚印玺,挪腾跳跃,身法极好。

陆忻看了片刻,便认出了所有人的来历。拿伞状法宝的,应该是扬州百花谷的弟子。拿玺印的则是他在宣州境内遇见过的五象门的人,只不过比起当时又多了一个。至于那些身着银甲的,明显是朝廷的阴阳师。也许是镇魔院的人,也许是其他秘密部队,但陆忻曾在长安杀劫的当晚,见过这些人的身影。

“厉害,居然连李世民的影龙卫都到了。看来这丰都鬼域内外,已经被朝廷围满了。”

“影龙卫?皇帝的秘密卫队?”

“不错,这是只忠于李世民一人的神秘府兵。每一个人,不仅懂得法术,更是武艺高强。一队六人,操练阵法,能在万军丛中取人首级。别看他们人数少,但即便修为不如另外两家,至少比寻常的归微境高手还要强上三分。”

曹赋明显也看出了三方势力的身份,语气变得有些古怪。此时看去,战斗双方明显还是势均力敌的。如果没有其余力量加入,恐怕要等到法力耗尽了才能分出高下来。

“不好,法力朝这边来了。”

陆忻原本还想继续从曹赋口中打一些秘密出来,可就在这时,二人所在的土堆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其上本就有的裂缝,也在不断的变大。抬头看,头顶上空,一片雷云快速的飘了过来。紧接着,六名影龙卫收了长枪,如闪电般奔向二人。

“前方道友,朝廷有难,还请两位出手相助。”

“他娘的,怎么会被发现了。”

看着影龙卫的身形不断靠近,曹赋脸色难看,连忙祭出了三张符箓,摆出了迎战的架势。陆忻见状,倒是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几乎没有过多的犹豫,他便持剑走出了土堆。

“你们是朝廷的什么人?”

“在下影龙卫,陛下的府兵,阁下是什么人?”

“嘿嘿嘿,一方无名小卒。不过我对大唐朝廷,还是有些好感的。至于他们,先吃我一剑再说。”

陆忻说罢,冷笑连连,一剑朝五象门的人挥了出去。

第162章:赤焰天阙

盛世仙唐第160章赤焰天阙在池州的时候,冥兵行至青阳县,而后敖天尸变,上玄天宗宗主阎浮以及百花谷谷主姬云梦大打出手。当时陆忻与五象门之间是合作关系,自己拼了性命保护众人,却在危机关头被五象门倒打一耙。这个过节,陆忻一直都记着。

此时见影龙卫求助,他根本想都没想,就直接斩出了一剑。庞大的剑气,呈暗红之色,逆着漫天风沙而去。五象门的人见状,纷纷闪躲开。而百花谷的四人,却是拿手中的伞强行抵挡。那伞面发出的白光,活生生的将法力消磨殆尽。剑气,随之消失。

尽管这一剑,跟陆忻的预料一样,伤不了众人分毫。但他的入局,直接打断了三方之间的战斗。不管是五象门,还是百花谷,明显都想将六个影龙卫赶尽杀绝。可此时,似乎忌惮于刚刚的那道剑气,双方都没有动。

曹赋见陆忻不攻击影龙卫,反而对五象门的人动手,神情骤变,目光死死地盯着陆忻的后背看。对他而言,即使抛开抢夺八荒火龙鼎的原因,对于朝廷也有着相当强烈的敌意。如果非要让他站队,肯定是站在五象门和百花谷的一方。然而陆忻刚刚的举动以及说的话,显然是亲近朝廷的。

此时,一个小小的土堆四周,站着五方势力。朝廷,五象门,百花谷,陆忻,以及城府极深的曹赋。前三者自不用说,皆是树大根深,各有算计。而曹赋,尽管修为不高,但能从李淳风手底下逃走,足见其手段高明,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至于陆忻自己,手握游仙剑,丹田内有两个法力漩涡。再加上李淳风的化身神符,在这个没有归微境的世界中,勉强也算一大势力。

随着众人全部沉默,漫天沙尘逐渐平息。天地间,只剩下了八荒火龙鼎吞吐火焰的声音。陆忻此时毫无意外的成了众矢之的,几乎被所有目光盯着。大约过了十几个呼吸,五象门一行人中,走出了一位矮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此人一身黄衣,胸口绣着两头腾云驾雾的麒麟,气息十分强大。

“我认得你,小兄弟。没想到数月不见,你已经修得了法力。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说话之人正是陆忻在青阳县打过交道的麒麟使,是五象门中五位执印使之一,也是其余四人的师兄。此人说话的同时,目光却是在打量陆忻手中的游仙剑,语气古怪,透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陆忻见状,这才想起来。当时阎浮抢夺游仙剑,五象门的人都在场,知道神兵的事情。

“怎么,我一个不长眼的凡夫俗子,竟然还能被你这位执印使大人惦记?说起来,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有些事,不妨敞开了说。”

“哦,小兄弟想说什么?”

麒麟使闻言,笑着朝百花谷的人使了个眼色,语气依然淡定。陆忻也不看他,开始在影龙卫和五象门之间踱步。此时的他,表现得越让人摸不着头脑,就越安全。毕竟阴阳游仙剑的事情如果传开,他极有可能被所有人追杀,包括身后的影龙卫。

“圣人曾说,言必信,行必果,然小人哉!这是一个匹夫都明白的道理,但是五象门的诸位,似乎并不在意。”

“你说什么?小子,就凭你这点修为,也敢在我等面前大言不惭?”

陆忻的话刚出口,脾气暴躁的白虎使便怒吼了起来。陆忻没有看他,而是笑盈盈的望向了另一侧的百花谷四人。

“数月前,冥兵夜行至青阳县,先秦炼气士敖天被人坏了修行,尸变后大开杀戒。当时,各方势力齐聚,都想得到不死回生草的下落。五象门虽说有你们五位执印使,但比起上玄天宗、百花谷以及朝廷等势力,明显实力不足。我记得,当时还是麒麟使大人先找我们结盟的吧?说是要联手对敌,至于后来,你们的所作所为,却是那样的不堪入目。”

“哼,不堪入目?没有我等,你小子早死了。”

一声爆喝,伴随着一股强大的法力,陆忻额前的头发瞬间被吹得凌乱无比。甚至,连脚步都难以站稳。放眼过去,那白虎使的头顶悬浮着一枚大印,足有面盆大小,闪耀着刺眼的白光。恍惚中,陆忻仿佛看见了一头巨大的白色老虎,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

好在这股感觉并未持续太久,白虎使的怒火,很快就被百花谷的人压制了下来。开口说话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皮肤极白的貌美女子。光看模样,无法分辨出年纪。但她的气息,却是百花谷四人之中最强的。

“谢道兄莫急,既然有渊源,大可听他说完话再行计较。毕竟冥兵夜行,敖天尸变一事,我百花谷也参与了其中。只可惜当时,我远在东海之外,并未跟随谷主一同前往。”

“江妍,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五象门与你的盟约,是假的吗?你可别忘了,大敌当前,莫要听小人挑拨。”

“哈哈哈哈……谁是小人,谁是君子,百花谷的诸位想必很快就会知道了。我只能说,兔死狐悲。一旦朝廷的人被杀光,你们百花谷对他五象门来说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上古神器就在这片天空之上,姑娘不会以为,自己四人,能够对付得了他们六个吧?”

陆忻眯着眼一一看过众人,最后把目光放到了曹赋身上。从目前的情形看,自己的话显然已经起到了作用。现在只要曹赋稳住阵脚,一时半会儿就不会再打起来。

果然,当陆忻说出“兔死狐悲”四个字的时候。百花谷一方明显都变了脸色,江妍回头与其余三人对视了片刻,突然拉开了与五象门之间的距离。从逻辑上讲,陆忻说的并没有错。八荒火龙鼎是每个人都想得到的宝物,一旦影龙卫消失,那么五象门的对手,就剩下百花谷了。

“哈哈哈哈,我兄弟说的没错。诸位,三宫九府大开,如今的丰都鬼域内,有多少势力在争夺这些上古神器?除了我等,恐怕数之不清吧?与其打打杀杀,非要分个你死我活。不如大家一同携手,走进那赤焰天阙。这,才是上上之策。至于最后谁能得到天上的东西,那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曹赋是何等聪慧之人,一听完话就知道陆忻在打的什么算盘。在他看来,陆忻并不是真要帮助朝廷。而是让自己免于卷入混战的同时,连横合纵,得到三方势力相助。只要所有人结盟,就能轻易的抵达赤焰天阙。这样一来,就算遇到其他势力,也足以自保。相反,如果真让五象门除掉影龙卫,不光是百花谷,就连他自己也有危险。想通了这些的曹赋,立刻便开口帮陆忻说话了。

不过百花谷与五象门的人显然没有给他半点面子,几乎全都在冷笑。陆忻说话有人听,是因为那一剑之威令他们忌惮。而曹赋始终都躲在一旁,自然是让人看不起的。江妍见众人都不说话,摇摇头,笑着道:“小家伙,你又是什么人?”

“在下曹赋,至于来历,自然是比不上诸位这些大门派出来的人。但我手中,有四大鬼王之一,奈何天的随身法宝,长生星盘的下落。诸位与我联手,应该不吃亏吧?”

“哈哈哈哈,长生星盘?小子,这些话随随便便就说出口,不怕怀璧其罪,死于非命吗?”

听完曹赋的话,始终微眯着双眸的麒麟使突然大笑了起来。随即看了一眼陆忻,又紧接着把目光转向了六名影龙卫。

“方才之战,皆由尔等挑起,非是我五象门对朝廷有何偏见。这位小兄弟说的不错,前方路途艰险,更别说要抢夺那八荒火龙鼎了。诸位,应该不想再打下去了吧?”

“哼,我等还有皇命在身,懒得与你们纠缠。不过,你五象门选择停手,百花谷未必这么想。那杨炎、杨淼两兄妹,可是隋朝余孽!”

“笑话,连李世民都不敢跟我百花谷谈论这些事情,你们几个算什么东西?小小影龙卫,本姑娘还真看不上眼。”

江妍盯着其中一名影龙卫的面罩,冷笑连连。话音未落,人便转身朝来路走去。陆忻见状,暗自欢喜,后脚跟了上去。随后,五象门的人和曹赋也同时往赤焰天阙的方向走。影龙卫六人见状,面面相觑了片刻,倒是不敢犹豫。

此后一路无话,虽然所有人都没提盟约的事情,但心中都着有相同的打算。还没到达八荒火龙鼎底下之前,陆忻并不担心有人反水。本以为就这样走下去,一路都会相安无事。可当众人距离赤焰天阙不足三里地时,那些林立着的石柱上,无数的黑影自洞穴中飞出,御风变化,通体燃烧得如同凤凰。这些东西的数量巨大,一出现便发出恐怖的叫声,直冲众人飞来。

“不好,这是……”

曹赋的声音,瞬间便颤抖了起来。

第163章:梦境

盛世仙唐第161章梦境高速的下降过程,让人无法找到任何的落脚点。恐怖的是,陆忻在整个过程中,都能感觉到。无论是身体四周还是头顶上方,全是泥土跟岩石。也就是说,他并不是在一个镂空的环境里下沉的。而是肉身融入了大地,像水流一般,渗进地底之下。

这种完全违背了常理的现象,即便陆忻已经成为了阴阳师,也想不通。

“师傅说过,土遁之术早在先秦时代就已经失传。这世上,应该没有多少人,能在地底如此快速的移动,并且不发出半点声音。”

陆忻不知道自己下沉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力量拉扯着。等他再次站稳脚跟,已经来到了一座庞大的地宫之中。抬头看,地宫的顶部很高,至少有五、六丈。四周的墙壁和地面的用料,似乎和赤焰天阙的石柱相同,像是某种冰冷的金属。陆忻试着用游仙剑敲打地面,只听到一阵“咚咚咚”的脆响声,坚硬无比。

漫无目的的在地宫中走了片刻,陆忻看见远处有一丝光亮。当下屏气凝神,朝光亮的来源走去。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原本只有拳头大小的一点红光,变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焰。再靠近看,会发现那火焰其实是一具骨架的外衣。那骨架非常高大,至少是正常人的十倍大小。双脚和双手,都被一条铁链锁着。骨架周围,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火焰,如同盔甲般,熊熊燃烧。那火焰的颜色,由外到内,呈现出红色到金色的变化。以至于整个骨架,看上去金光闪闪,如同万火之源。

陆忻骇然的停下了脚步,根本无法形容眼前的场景。他从未见过什么巨人,但眼前的骨架,实在是太大了,而且无比的真实。自己站在其面前,宛如神灵座下的蝼蚁。那是一股很不好受的感觉,会让人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就在陆忻打量“火焰骷髅”的同时,对方也缓缓抬起了脑袋。两眼空洞,却冒出了无比刺眼的金光。

“三千年了,已经三千年没有活人来这地宫之中。你,能成为我的容器吗?”

“容器?哈哈哈哈,你又是谁?不人不鬼,为何将我带到此处?”

巨大的火焰骷髅,一开口,整座地宫都跟着震动。陆忻能感觉到,耳边的气流在一瞬间如狂风般呼啸了起来。火焰骷髅的声音仿佛来自过去,重重的推开了落满灰尘的大门,将尘封已久的秘密带到世间。

“我是谁?”

听到陆忻的反问,火焰骷髅停顿了片刻,而后仰起了头。因为身体的动作,铁链在地上拖出了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我是赤焰天,鬼族的四位王者。我将重新降临地界,一统八荒!”

“赤焰天?不,上古鬼族早已全部覆灭。四大鬼王无一幸免,赤焰天,不可能活到现在。骷髅,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全部覆灭?你说我……已经死了?”

火焰骷髅反问了一声,抬头仰望地宫的顶部,显得越发迷茫。也许是因为上一次说话真的是在三千年前,火焰骷髅的反应明显很迟钝。直到十几个呼吸后,他才重新开口。

“我没有死,至少,这具化身留下来了。还有我的骸骨,万古不灭。这天地间,没有任何力量能将我杀死!而你,小小的人族炼气士,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一声爆喝,火焰骷髅的气势猛然拔高,身上的火焰庞大了数倍,直冲陆忻而去。虽然只冲到一半就停下了,但少年依然被这股强大的气息震得连连后退。整个空间的温度,在瞬息间变得炽热难耐。

陆忻被吓到了,心头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股恐惧,由内向外,遍布全身。他开始相信,眼前的火焰骷髅,也许真的就是鬼族的王者赤焰天。至少,是一具拥有念头的强大化身,还保留着生前的记忆。

“娘希匹,我他妈的是什么运气?刚从鬼帝化身的手上逃过一劫,现在又遇到一个更狠的?这破地方,还给人活路不?也不知道曹赋去哪了,有没有掉进地宫。”

陆忻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无奈到了极点。以他如今的修为,可应付不了如此多的上古大能。而且对方,皆是些不怀好意的主。可他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周旋,然后想办法离开。

“大家伙,就算你真的是上古鬼王又如何?你的肉身已经被毁,剩下的这幅骸骨,也被链子锁着。而且如今早已不是上古,即便你能出去,又如何?这世上,有无数人族高手,你以为能对付得了他们?”

“哼,你说话的语气,跟三千年前的那人一模一样。只可惜,你的修为不如他,远不如他。而本王,只需要一具合适的肉身,便可重新复活。”

“呵呵,三千年前?你说的那人既然如此厉害,又为何会被你摄进这地宫之中?赤焰天,上古时代早已过去,鬼族不在了。而你,必定会被永世镇压!”

陆忻昂起头,冷笑连连。他在试探,试探被惹怒的赤焰天。能爆发出多强的力量。放眼望去,只见火焰骷髅愤怒地拉扯着铁链,身上的火焰忽大忽小,忽明忽暗,但就是无法离开周身方圆十丈之外。赤焰天的这具化身,应该是被镇压在一座阵法之中,寸步难行。

“你知道什么?非是我摄他进来的,而是他自己强闯地宫。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千年,但我依然记得他的名字。敖天,人族炼气士中的至强者。以他当时的修为,就算在上古时代,也是一方霸王,我敬重他。”

“什么,那人是敖天?”

陆忻猛然一怔,瞬间瞪大了双眼,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此时回想起来,敖天也曾说过一句话,“三千年苦修”。正好与赤焰天描述的时间吻合。可这未免也太巧了,因为敖天的出现,陆忻的命运才被改变,而修仙界的格局,也加快了变化的速度。此时,在一座深不见底的地宫中,居然又听得了敖天的名字,陆忻如何能不震惊?

“赤焰天,你说的那人,为何要强闯地宫找你?”

陆忻不傻,从赤焰天的叙述中足以知晓,敖天当时的修为至少都是合天境。这座漆黑的地宫中,应该没有他想要得到的宝贝。唯一能让这种人产生兴趣的,就是赤焰天这位上古鬼王本身!

“他找我,是想得到长生不死之法。可惜的是,上古那一战,巫族几乎毁灭了整个地界。所有的长生秘术,各族的顶尖高手,都湮灭在了无尽的尘埃之中。你们人族的长生丹道,也因此失传。”

“所以,你就告诉了他不死回生草的下落!”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赤焰天突然低下了头,语气震惊,第一次表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情绪。他开始用空洞的双眼盯着陆忻看,凝视了许久都没有说话。陆忻同样屏息与他对视,过了大约半分钟,只见赤焰天长吸了一口气,整个地宫都晃了起来。随后,无数灯火在四面八方点亮,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我明白了,你不在这五行三界之中。你是天命之人,可惜了,我无法将你当作容器。走吧,人族小子,你不能再待在此地了。”

“放我走?为什么?我不是什么天命之人,我只是一个意外。我原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哈哈哈哈,是不是天命之人,时间会告诉你一切。走吧,也许很快,我们就能再次遇见。到那时……哈哈哈哈……”

赤焰天开始疯狂大笑,笑得地动山摇,陆忻的耳畔被无数道铁链拉扯的声音所充斥,头痛无比。很快,他便看不清任何东西。赤焰天那巨大的身躯,渐渐变成了一团红光,直至完全消失。无边黑暗,持续了大约五秒钟。等陆忻再次睁开双眼时,眼前出现了一只山峦般的巨大妖兽。其形象,如同一只蝙蝠,鼠头牛身,背生双翅,却有着四条腿。妖兽似乎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让整个赤焰天阙发生震荡。

“你刚才在发什么呆呢,叫都叫不醒?”

身旁,曹赋死死地趴着地上,满脸焦急。陆忻低下头看,发现游仙剑被自己插在了地上,正是紧紧握着游仙剑的缘故,才让他在震荡中站住了脚跟。而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没什么,这东西应该就是你所说的那头妖兽了。跟火翼魔蝠很像,但巨大了千百万倍!”

“应该是所有火翼魔蝠的母体,这东西的力量,即便不到入神境,也在归微巅峰。在这里,没人是它的对手。”

曹赋颤抖着声音说完话,刚想叫陆忻拉自己起来。这时,那妖兽似乎听见了二人的对话,仰头怪叫一声,猛地冲了过来。在其撞击之下,所过之处的石柱接连倒塌,吓得陆忻连忙抽出了游仙剑。

“快走,这东西朝我们来了。”

“道兄,你等等我,我起不来啊,道兄!”

第164章:聚妖之地

曹赋的大叫声,在整个赤焰天阙的动荡下,毫不起眼。陆忻哪管得了旁人的安危,游仙剑一收,人便以游龙身法往来路退去。

身后的妖兽实在是太庞大了,陆忻宁愿冲出赤焰天阙,去面对无穷无尽的火翼魔蝠,也不想被一头巨无霸吞入腹中,那根本就是必死的结局。

与原先的惧怕不同,此时的陆忻,在经历了南柯一梦后,心情复杂,脑海之中有无数的画面交织着。赤焰天的话,让他知道了一些秘密,同样的,也多了一些疑惑。

如果不死回生草的下落,真是敖天强闯地宫,从赤焰天口中得到的。那么在三千年前,这位上古鬼王是否就早有算计?从不死回生草的功效来看,敖天尽管能够反复长生,跳过轮回。但每隔六十年便要往返地府一次,与冥兵同行,走的是歪门邪道,或者说是鬼道!

丰都鬼域在很多老百姓眼中,本就是传说中的阴间,与地府无异。而鬼族,在上古时期,效力于鬼帝土伯的帐下,掌阴阳,行后土娘娘的神权。要说是赤焰天告诉敖天如何服用不死回生草获得长生之法,完全是说得通的。

一个存在了几十万年的王者,正如赤焰天自己所说,的确称的上是万古不灭。就算当时的敖天有着合天境修为,应该也不足以威胁到赤焰天。否则,他就不会用“敬重”两个字来形容对敖天的印象了。

“也就是说……二者之间,应该没有爆发过冲突。赤焰天是心甘情愿,告诉敖天长生之法的。而冥兵夜行当晚,敖天之所以会尸变,是有一道强大的白光攻击了他。我能够肯定那不是阎浮或者姬云梦的法术。而且后来扬家姐妹也说过。六十年前的那一次,也有一道白光跟着敖天……以上古鬼王的本事,难道会毫无条件的帮助一个人族炼气士?从赤焰天说过的话看,这显然不可能!”

陆忻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但他也不傻。将自己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所经历的各种事情联系起来,会发现许多共通之处。

“如果刚才的梦境是真的,赤焰天应该是摄拿了我的魂魄进入地宫。因而能穿过地层,如土遁般毫无阻碍。他说我是天命之人,所有没有动手。否则,我应该是回不来的。”

一想起赤焰天的形象,陆忻就眉头紧锁,依然有一股深深的恐惧。虽然最终,赤焰天并没有为难他。但是临行前,赤焰天却说了一句类似于“很快就会见面”这样的话。陆忻明白,那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一旦让这位上古鬼王脱离镇压,成功出世,必将在天地间掀起腥风血雨。这对他和李淳风要做的事情,恰恰相反。

吼吼!

因为石柱阻挡的关系,妖兽那巨大的身躯跑得并不快。见陆忻二人越走越远,顿时朝天连吼了两声。随即,漫天的火翼魔蝠自赤焰天阙外飞了回来。陆忻抬起头,迎面落下了数十道火焰。没有办法,他只能停下脚步,挥剑抵挡。

此时,陆忻距离赤焰天阙的出口只有不到五百米。但几乎所有的火翼魔蝠都飞了回来,让他寸步难行。若没有别的办法,迟早会被耗死。

“他娘的,我收回刚才的话。你我的运气,背到家了。”

曹赋头顶着三张符箓,双手握着一杆方天画戟,慢慢背靠向陆忻。他的身上,似乎藏着无穷无尽的法宝,随时都能掏出来一件救命。那方天画戟十分霸道,每挥动一下,都会卷起剧烈的红色暴风,将靠近的火翼魔蝠全部掀飞。两者一前一后互相配合,倒是能够暂时顶住攻击。但那妖兽越靠越近,留给二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曹兄,看来五象门和百花谷等人已经在某个地方躲起来了。事到如今,只能靠我们自己来对付这头庞然大物。事关生死,曹兄就不用隐藏实力了吧?”

“道兄什么意思?”

“一个敢独自闯入丰都鬼域的聪明人,一定是有备而来。不说万全之策,但保命的手段必不可少。我身上有化身神符,能够在瞬间爆发出归微境的力量。只要曹兄也尽全力攻击,至少能打它一个猝不及防。”

“哈哈哈哈,道兄还真是看得起曹某啊。不过你说的对,生死关头,没什么可隐藏的。”

曹赋哈哈大笑,也不等陆忻回话,直接转身朝向了妖兽所在的方位。过了大约五息,妖兽距离二人已经不到百米远,庞大的身躯如山峦般遮天蔽日,挡住了一切。陆忻转过身的时候,正巧看到曹赋将一大口鲜血喷到那方天画戟之上。刹那间,血光弥漫,直冲天霄。曹赋的背后,出现了一尊十丈高的影子。身着血红盔甲,头顶三叉束发紫金冠,手持一杆赤金色的方天画戟,威风凛凛。

“请神密咒!难道真是吕布的战魂?”

陆忻不禁咽了口口水,这道影子,他曾在秦啸的墓中见过一次。曹赋当时,正是靠着这道影子在李淳风的手中逃过一劫。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影子,要大上很多。

“何妨妖邪,速速受死!”

虚影一出现,便用一种沙哑的声音爆喝,与此同时,曹赋手中的方天画戟飞上高天,不断变大。随即,影子拿起方天画戟,猛地挥出,妖兽那巨大的身影瞬间后退,并发出了痛苦的咆哮声。陆忻见状,来不及犹豫,口中默念一声咒语,直接将化身神符扔出。青色的身影踏空而去,如踩着粼粼的波光,一掌拍在了妖兽心脏所在的位置。

轰隆!

在两股力量的联手攻击下,妖兽那巨大的身体终于倒在了地上,不知撞断了多少根石柱。陆忻二人在漫天尘土的掩盖下,快速冲出了赤焰天阙。此时的魔蝠群,似乎是因为母体受伤,全部飞到了妖兽的上空,发出阵阵惨叫。

而就在陆忻二人疲于奔命的时候,六道身影躲藏在赤焰天阙边缘处的一个角落,投出了忌惮的目光。为首之人,正是被麒麟使称为“少主”的神秘男子。

“古巫术,请神密咒?赵叔,您应该看清楚了吧?那影子,十有八九就是三国最强之人的战魂。如果真是如此,那这小子的身份,也就明了了。”

“唉,没想到啊,真没想到。南北朝的那一场浩劫,曹家人竟然还能保住一支嫡系血脉。看此人的样子,应该已经觉醒了血脉之力。这件事情,务必要尽快告诉师傅。”

“嗯,的确是要告知他老人家的。不过这曹氏一族终究还是想要复兴曹魏,从这个角度看,此人与我五象门可以站在同一条船上。至于另一个,执掌阴阳游仙剑,手持化身神符,来头甚至比曹家人还大。你说过,阎浮倾全宗之力都没有将其拿下,恐怕背后有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几天前的长安杀劫,师傅就在长安城内,甚至还进入过皇宫。我想,我已经知道他的来头了。”

且不说五象门的人在盘算些什么,陆忻与曹赋逃出赤焰天阙后,绕着石林的边缘一口气跑了十几里。直到筋疲力尽后,才迫不得已停下来。陆忻原本是想往回跑的,但曹赋一心一意要寻找八荒火龙鼎的下落,不敢离开赤焰天阙太远。

“曹兄,这地方太大了,想要绕过去,恐怕并不容易。”

“上古神器,自有灵性,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东西?如果我们一点风险都不愿意冒,自然与之无缘。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疑问。”

曹赋背靠着石柱休息,但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陆忻看。自从陆忻动用了化身神符,曹赋的脸色就开始变得凝重了起来。

“曹兄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好,痛快。”曹赋顿了顿,随即收回了目光,开始闭目养气,恢复法力。“数月之前,我在池州碰到了一位高手,差点身死。而你刚刚所施展的化身神符,与那人的模样,有些相似。甚至,连法力的气息,都是相同的。”

“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什么事情。曹兄,这世上,衣着、气息相似之人,并不在少数。我也不瞒你,那化身神符是我从一座古墓中得来的。曹兄应该也知道,如今的修仙界,能炼制出化身神符之人,凤毛麟角,几乎是没有的。”

“不错,化身神符,就和上等丹道一样,早已失传了。”

曹符点点头,随即不再说话。陆忻也不管他信不信,开始打量起四周的景象。此时二人所在的位置,应该处于整个赤焰天阙的东南方,而八荒火龙鼎消失的方位,却是正北方。但赤焰天阙实在是太大了,想要从外围绕过去,路程至少要多数倍。

而就在陆忻打量周遭的时候,右手方,荒漠的尽头,一道巨大的黑影拔地而起,随即迈开巨大的脚步,朝赤焰天阙而来。整个大地,在一瞬间晃得厉害。

“我靠,又他妈的什么东西!”

第165章:大巫血脉

盛世仙唐第163章大巫血脉前脚刚对付完一头妖兽,这后脚又冲出来一头,陆忻已经有些疲惫不堪了。曹赋同样只是变了变脸色,并没有从地上站起来。二人似乎都做出了最坏的打算,至少在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前,不会有什么动作。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陆忻能清楚的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哪怕整个大地都在晃动,哪怕迎面而来的冲击力,如山洪般咆哮着。大约过了两分钟,地平线上终于露出了怪物的身影。那是一头百丈高的巨象,长着三个硕大的头颅,背生双翅,尾如鳄鱼。尽管身躯巨大,但速度很快,简直如同一座会飞的大山。

巨象的大小,和那蝙蝠妖兽相差无几。陆忻推断,两者间定有某种关联。巨象,并不一定就是朝自己来的。毕竟在这样的生物面前,人类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蝼蚁。而且距离隔得很远,不该会被发现才对。

果然,巨象在到达赤焰天阙外不足五里地的时候,突然仰天咆哮了起来,三个头颅都扬起了长长的鼻子和獠牙。那是一种愤怒的状态,而此时,蝙蝠妖兽正好直立起了身子。

“看来,这家伙不是冲我们来的。”

“呵呵,要是冲你我来,就只能等死了。”

陆忻摇头苦笑了一声,可他的笑声还未完全落下,背靠着的石柱突然晃动了起来。紧接着,地面开始上下起伏,发出阵阵轰鸣声。随着石柱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强,陆忻和曹赋只能往外跑。到了数百米外的时候,陆忻回身看去,整个赤焰天阙居然在不断的下沉。原本高耸入天的石林,在顷刻间遁入了地底。连同那些火翼魔蝠,也消失在了飞扬的尘土之中。

“怎么会这样?赤焰天阙,居然消失了?”

曹赋眼睁睁的看着无数根石柱沉下地底,目光呆滞,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陆忻虽然同样骇然,但他知道,赤焰天阙下方是有一座庞大的宫殿的。石柱的下沉,定然跟赤焰天被锁住的那道化身有关。

“赤焰天的本体,应该早就死了。否则,肉身也不会只剩下一副骨架。但对于这些上古大能来说,只要记忆还在。是本体还是化身,并不重要。那蝙蝠妖兽,十有八九是他豢养的……”

“道兄,你在想什么?”

曹赋看出了陆忻的神情变化,完全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这在如此危险的境地下,显然是不正常的。陆忻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正欲说话。那巨象却猛地自地面腾空,扬起前蹄,而后朝蝙蝠妖兽踩了下去。

轰隆!

两头庞然大物撞在一起,震荡出来的力量排山倒海,席卷方圆数十里之境。陆忻被阵阵飓风吹得左摇右晃,披头散发。眯着双眼朝战场上看去,两头妖兽皆是怒极的状态。四周是剧烈回旋的沙尘与风暴。其中似乎有许多人影在跑动,但一直不见出来。曹赋见二人距离妖兽实在是太近了,担心被卷进去,终于提议往来路撤退。

可就在这时,两头妖兽的另一侧,突然掀起了一大团火焰。八荒火龙鼎在其中升腾旋转,像是在躲避着什么力量。而火焰的下方,有数十道法力波动,明显有大量阴阳师在斗法。曹赋的眼睛立刻就直了,对陆忻道了一声“跟上”,人便往八荒火龙鼎所在的方向冲去。

陆忻见状,犹豫了两息,但曹赋如果不在的话,他是没办法渡过来时的三才火煞阵的。而且丰都鬼域的出口,就在赤焰天阙的正前方。

来不及过多思量,陆忻紧跟曹赋身后,逆着风沙前行。为了节省时间,曹赋甚至没有绕道,几乎是以笔直的路线往前走。好在两头妖兽一边打,一边移动,并没有将前路彻底堵死。自从八荒火龙鼎引发的异象消失后,整个空间对肉身的压制减少了数倍,陆忻的速度自然快上了很多。饶是如此,二人穿过原先的赤焰天阙,依然用了整整半个小时。

“曹兄,你不顾一切的往前走,就不怕身陷囫囵,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看着越来越近的八荒火龙鼎,以及升腾至半空的庞大火焰,陆忻不禁放慢了脚步。从这个位置,他已经能够看清楚前方有多少道身影了。那是一个无比混乱的战场,至少有十几股势力,六七十人在混战。而先前消失的五象门、百花谷,以及影龙卫,全部在场。曹赋虽然厉害,但陆忻并不认为,在这种环境下,他一个人能抢到八荒火龙鼎。

“道兄是想说,我在飞蛾扑火,以卵击石吗?”

曹赋听到话,突然停下了脚步。沉默片刻后,转身朝来路望去。陆忻也跟着回头看,只见那两头妖兽越打越凶,各自的身上都有大量的伤口。大地之上,到处都是黑色与紫红色的血迹。而两头妖兽所在的位置,已经离开赤焰天阙很远了。

曹赋看了片刻,回过身,说话的语气变得淡然了许多。可在这股子看破世事的淡然中,陆忻又听出了一种无比坚定的信念。

“人之所以与妖兽不同,是因为我等乃三界之中最聪慧的生灵。张子房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诸葛亮算无遗策,早已于茅庐之中助刘备三分天下。很多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决胜之道,是能逆天改命的。”

“逆天改命?呵呵呵……照曹兄的意思,只要夺下了八荒火龙鼎,就能替你改变命途,完成鸿鹄大志?可是曹兄忘了,诸葛亮手握续命七星盏,依然死在了五丈原。刘备得蜀中天下,到了二世依然被曹魏所灭。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违逆天命的。有些东西,逝去了,便回不来了。”

陆忻看着曹赋的后背,眯着双眼试探。当曹赋听到“曹魏”二字时,身体明显抖了一下。诸葛亮于五丈原摆下七星阵续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饶是他修为通天,依然没能熬过命数。也许其中有很多原因,但足见逆天改命的困难。曹赋身为曹操后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可他还是执意要去光复曹魏,陆忻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给了他如此大的底气。

“唉。”

曹赋突然长叹了一声,随即仰头望向了半空中的火炉。那是一件上古神器,此时却被无数股法力掀飞,在半空中乱转。

“有人说,诸葛亮之所以违逆不了天命,是因为蜀国的气数尽了。曹魏得天下,那是上天的旨意。可在我看来,成王败寇,人之所以会输,是因为还不够强大。蜀国猛将如云,可真正的高手只有诸葛亮一人而已。但曹魏呢?左慈、管辂、司马懿……无不是神仙之流。蜀国得不了天下,不是因为蜀国本身的气数。而是因为蜀国之人,日渐衰弱。诸葛亮若能以一己之力平定乱世,何愁霸业不成?只可惜,他还不够强!”

曹赋说到这,猛地握紧了双拳。陆忻虽然只看着他的后背,却依然感受到了一股冲天而上的气势。眼前之人,毅力之强,信念之坚定,是他无法想象的。也许很多人都会说,“人定胜天”这样的话,但很少有人真的去相信,真的,去坚定不移的往前走。但曹赋,正是这么一个极其自信,不服天命之人。

也许在某些方面,这样的人能创造奇迹。可曹赋想做的事情,却是要给天下人带去苦难,陆忻并愿看到那一幕。

“曹兄,这治国和修行,可是两码事情。用一人之力,去牵绊整个天下,这样的念头,未免也太疯狂了吧?”

“哈哈哈哈,疯狂?道兄,你不去做,怎么知道这天下,不能是你的?汉高祖刘邦,夺得帝位前,只不过是个区区的亭长,与乡野村夫何异?刘备争霸天下前,更是以卖草鞋为生。即便是当今的大唐皇帝,也没有多么显赫的出身。而我曹赋,身具大巫血脉,自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不平凡。”

“大巫血脉?这……是什么意思?”

曹赋的一声长啸,令陆忻瞬间变了脸色。他只知道曹赋是曹操后人,是曹魏一族的嫡系血脉。从未听说过,与巫族有关的事情。要知道,上古巫族,是整个地界的统治者。肉身之强大,凌驾于所有的三界众生。但是,上古巫族早就已经灭绝了。

曹赋似乎知道自己说多了话,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沉默了大约十秒钟,才缓缓转身看向了陆忻。两个年轻人四眸相对,神情都异常凝重。

“道兄,实不相瞒,我乃曹丞相之后。身上留着魏帝曹髦的血脉。只要我能拿到八荒火龙鼎,便能开山立派,逐鹿中原。告诉道兄这些,是希望道兄能助我一臂之力。他日若能定鼎天下,道兄便是那第一功臣,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什么,你是曹操后人?”

陆忻脸色骤变,佯装不知,随即询问曹赋巫族血脉的事情。曹赋见他若有所动,十分高兴,压低了声音说了两个字,“吕布”。

第166章:三国秘史

曹赋的话让陆忻愣住了,“吕布”两个字,无论在唐朝,还是现代社会,都是家喻户晓的。那是三国时代的战神,论单打独斗,无人能出其右,是当时的最强者。在小说《三国演义》中,吕布是最早出场的武将之一,于虎牢关大战关羽、张飞、刘备三人,一时间名声大噪,传为佳话。可是吕布同样也是最早战死的三国猛将。陆忻不明白,此人与曹赋身上的巫族血脉有什么关系。

看见陆忻震惊的模样,曹赋似乎早有预料,咧嘴笑了笑,随即转过了身去。只见他背负着双手,抬头眺望着远处的战场,应该是在等一个良机。

“世人只知道,吕布将军武功盖世,力大无穷,堪比霸王项羽。但少有人会去思量,吕布其人为何能成为三国第一强者。道兄既然闯进了丰都鬼域,应该知道上古鬼族与巫族之间的渊源吧?巫,是上古时代,三界之中,肉身力量最强大的种族。其中有一些自洪荒时代活下来的大巫,肉身之力几乎已经到了不死不灭的境界。”

“你是说,吕布体内流的是巫族的血脉?”

“不错,而且不仅仅是巫族血脉那么简单。吕布,是一位上古大巫的转世之身。只不过,他的血脉之力和记忆尚未完全觉醒,就被曹丞相布局诛杀了。”

曹赋淡然的说着话,陆忻却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而他的反应,也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巫族,是曾经的地界主宰,在上古时代的地位,远远凌驾于人族之上。大巫,统治着世间的一切,以万物为食。当时的地界众生,为了打破这种局面,不知道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以至于将整个九州大地都打得四分五裂。巫,是一切生灵都不愿提起的梦魇。可此时,曹赋却说,吕布体内流的就是大巫的血脉。

“其实你也不用太吃惊,巫族起源于洪荒世界,与妖神们同等古老。这样的一个族群,曾强大得让整个三界颤栗,又怎么可能完全覆灭?一些大巫,若想在死前保留住自身的血脉之力,并不难。据我所知,南宫长万、杀神白起、西楚霸王,皆是巫族血脉的觉醒之人。因而他们的力量,在当世都能傲视群雄。特别是项羽其人,就不用我多说了吧?连司马迁都说他是千古无二的至强者。项羽体内的大巫血脉之力,应该是觉醒得最多的。在其面前,吕布其实还差了一些。”

曹赋的声音依然平静,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又不得不令人信服。听到此时的陆忻,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内心其实是深信不疑的。曹赋,完全没有必要拿这些事情来欺骗他。而且,此时的陆忻,已经多少能够猜到曹赋身上的巫族血脉是如何来的了。

“你的意思是……曹操之所以杀了吕布,是为了得到他身上的大巫血脉?呵,怪不得……怪不得吕布当了三姓家奴,谁都舍不得杀他,唯独曹操,没有半点招揽之意,立刻就砍了。”

“哈哈哈哈,谁说没有招揽之意的?曹丞相可是个惜才之人,否则也不可能令天下英雄折腰,效力于帐下。他连祢衡这等桀骜之人都能容,更何况是吕布?你对那段历史的认知,应该也是来源于陈寿所著之《魏书》吧?但事实上,当时的世道之乱,远超后人想象,更不是一两本破书就能说清楚的。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是管辂将吕布体内的大巫血脉,封印在了曹操身上。以此,避免了许多浩劫。而我曹家人,也不负众望,赢得了整个天下,平息了汉末的百年动荡。”

“管辂?司天不周砚……师傅说过,此人是摘星术与卜卦之术的祖师爷。其道行之高,通晓阴阳,甚至还在诸葛亮之上。曹魏正是有此神人相助,才能在三国后期,几乎一统天下!”

说起管辂,陆忻自然就想到了师傅李淳风。而且与曹赋的初次相遇,也是因为司天不周砚的缘故。那墓主人秦啸,正是管辂的大弟子。陆忻没有想到,事情绕来绕去,最终还是绕回了最初的时候。从曹赋的话中能够得知,曹家人体内的巫族血脉。是管辂从吕布体内取出来,封印在曹操身上的。可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仅仅只是害怕大巫血脉祸乱苍生,何不直接斩了吕布一了百了?一个精通术数,道行高深的阴阳师,不可能真的成为曹操的手下,替曹家人铺好后路。这一点,从管辂并未将司天不周砚留给曹家子孙就能看出来。陆忻料定,这里头,肯定藏着某个惊天的秘密。既然郭璞能算到两百年后的事情,那么手握司天不周砚的管辂,不可能没有算计。至少,将吕布身上的大巫血脉转移至曹操身上,一定是管辂留下的后手。只可惜,曹赋在说完话后,便不再提及此事了,陆忻自然也不好追问。

“道兄,我跟你讲这些,实在是开诚布公,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你我萍水相逢,却能联手御敌,如今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道兄若能助我谋求大业,曹赋定当以性命相托!倘若没有这个缘分,也只能怪我自己福缘太浅。”

曹赋说着话,再次转身凝视着陆忻。其目光,坚定、真诚,似乎并没有任何算计在里头。陆忻若非早就见过他一面,还真是难免被其所动。也许,这就是曹家人最厉害的地方。御人之术,是门千古大学门。

“曹兄……”

陆忻踌躇两息,正欲拒绝,就在这时候,不远处那浮在半空中的火焰,突然猛地收缩。就像是遁入了虚空深处,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但是下一秒,在所有火焰不见了踪迹的同时。一点金光自八荒火龙鼎的表面亮起,随即越来越亮,越变越大。伴随着一声通天彻地的咆哮,一条长达数十米的金龙出现在了八荒火龙鼎的四周,张牙舞爪,盘旋飞舞。

这一幕,瞬间就让下方战斗的各方势力停下了动作。曹赋转身望去,只见那金龙栩栩如生,脚踏祥云,说不出的尊贵、威严。他显然也从未见过真龙,猛地朝前迈了一步,颤抖了起来。

“九五之尊,真龙天子!这鼎,这鼎才是人皇正统之器啊!只要得到它,我曹赋何愁大业不成,何愁不能一雪国耻?”

“曹兄,那很可能是一道幻象,你……”

吼吼!

陆忻见曹赋完全是丢了魂的模样,顿时忍不住提醒。可声音还未落罢,天上的金龙绕着个回旋,竟然猛地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庞大的龙身,撕裂着空气,在虚空中划出了一道刺眼的火光。随着金龙的俯冲而下,八荒火龙鼎也变作了一点金芒,对着相同的方位砸落下来。曹赋睁大着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切,神情激动,兴奋到了极点。

“哈哈哈哈,来吧,来吧……你是上古鬼族的神器!而我体内流着大巫血脉,我才是你真正的主人,我才是地界真正的主宰,哈哈哈哈……”

曹赋张开双臂,笑得无比疯狂。随着金龙和红光不断靠近,陆忻感受到了一股至强的冲击力,简直能够毁灭一切。来不及作出任何判断,陆忻本能的往后退,以最快的速度拉开了和曹赋之间的距离。

“鬼族,是巫族与人族交合所生,体内同样有着巫的血脉。也许是感应到了曹赋体内的血脉之力,才会这般两相呼应吧。”

陆忻一边退开,一边思忖着事情的发展。在他看来,八荒火龙鼎明显是向着曹赋来的。可两秒钟后,陆忻才明白,自己的判断错了。那飞驰的金龙,竟然越过了曹赋的头顶,冲自己来了。

这一惊,实在是非同小可!

快如电驰的金龙,猛地遁入了陆忻体内,自天灵外消失了。而八荒火龙鼎这件上古神器,更是化为了手掌大小,盘旋在少年的身体四周。曹赋见状,脸色大变,死死地握紧了双拳。陆忻随之长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体内有一股强大的乱流,就像是泛滥的洪水般在经脉与五脏六腑间冲撞。那力量实在是太强了,即便他的肉身早已百脉皆通,依然扛不住这股莫名的冲击力。仅仅过了三个呼吸,陆忻便狂喷了一大口血。

“为什么,为什么八荒火龙鼎选择了你,为什么?”

曹赋大吼大叫,自虚空中摄出了方天画戟。陆忻此时哪有心情与他争辩,连忙擦掉嘴角的血迹,拔腿就往丰都鬼域的出口跑。

“曹兄,此事蹊跷,八荒火龙鼎可以给你。但是,我得也有命活着离开。”

见陆忻头也不回的跑路,曹赋眉头紧锁,回身看,各方势力,数十位阴阳师正全部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跑。当下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回过神来。与此同时,陆忻已经跑到了数百米开外。

“哈哈哈哈……八荒火龙鼎,竟然会自己送上门来?上仙,你还真是好福气啊!”

第167章:奈何天的算计

“福气?九叔,我看你是被困丰都鬼域太久,神智不清了吧?这东西就是个烫手山芋,到谁手上,谁就是众矢之的。现在,别说是得到这件鬼族神器,就是能不能活着离开,都难说了。”

听到脑海里的声音,陆忻瞬间脸黑,没好气的骂了起来。然而那声音的主人却丝毫不在意当前的处境,自顾讪笑。

“嘿嘿嘿,放心,你吉人自有天相,有时候身陷险境,未必不是件好事情。依我看,这是上苍对你的考验。否则……那道苍龙真气也不会遁入你的体内。”

“苍龙真气?你是说那条金龙?九叔,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陆忻眉头皱得厉害,体内的气流,依然还在横冲直撞。尽管力量在不断变弱,但对肉身的一举一动,还是存在着巨大的阻碍。以至于他的速度,要比平时慢了三成。

“什么东西?哈哈哈哈……苍龙七宿,紫气东来,日后,你自会明白的。”

地缚灵的声音,只出现了片刻,很快又沉寂了下去。陆忻已经习惯这老头神出鬼没的架势,也不在意,只担心身后的人能不能追上自己。而就在他疲于奔命的同时,赤焰天阙之下的地宫中,那庞大的火焰骷髅前,多了一道身披黑色长袍的影子。四周是熊熊燃烧的烈焰,遍布每一个角落,将整个地宫照得亮如白昼。这场景,正是陆忻离开时的模样。

那黑袍人就站在火焰骷髅的不远处,全身都罩在袍子里。其站姿,看着软绵无力,但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如同渊海,深不可测。尽管赤焰天的骸骨比他大了几十倍,却没有占到半点上风。

“你要我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不过,他既然是天命之人,你为何要算计他?人族统治地界,已成大势。也许他的到来,能改变这一切。”

“正因为他的命数非同寻常,我才更要堵住他的前路。阴阳游仙剑,是郭璞留下的后手,我必须要得到。否则,难以应对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化。”

“哈哈哈哈哈,你这人还真是固执。奈何天,你虽是我等之中最早出世的。但你舍弃了鬼族真身,只将一缕胎光遁出,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这么做,等同于舍弃了万年苦修,值得吗?”

赤焰天俯下头颅,两眼火光跳动,死死地盯着黑袍人看。从他的话语中能够听出,那躲在黑袍之下的身影,似乎是上古鬼族,四大鬼王之一的奈何天。

面对赤焰天的提问,黑袍人沉默了片刻,随即用一种极其沙哑的声音长叹了一声。

“上古那一战,九州裂,四极崩,万族湮灭,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的了。对于你我而言,血肉、骸骨,不过是一副空壳。修为没了,可以再炼。只要这一点胎光不灭,终究还是有机会的。赤焰天,你太在乎过去了。可现在早已不是上古,该放下的,何必执?”

“哼,我可不像你,有长生罗盘续命。我若舍弃了这具骸骨,真身不存,万劫难复!罢了,与你说这些作甚?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等待。只要你我初心不变,有何惧大事不成。”

“好了,别小看人族。你忘了,蚩尤当年是怎么死的了?我们要走的路,还远。至少……眼下的局面,你我都只有一次机会。错过了,那才是万劫不复!”

奈何天说到这,缓缓转过了身。但是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只见他抬头看了一眼地宫的顶部,沉声道:“如今这天地,虽不似上古那般凶险。但人皇替天行道,主宰地界,已成定局。我们都有漫长的寿元,可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人族高僧玄奘已西去天竺,若得那两位相助,怕是又要重蹈一千六百多年前的覆辙。那小子身边之人,体内藏着大巫血脉,能承得起你的鬼族真身。赤焰天,时日不多,别再等下去了。”

奈何天的声音说到这,戛然而止。随后,四周的火焰在一瞬间全部熄灭。他的身影,逐渐融进黑暗之中,就像化为了空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偌大的一座宫殿,重归黑暗,如同重归了开天辟地前的世界。赤焰天那巨大的骸骨,拉扯着身上的锁链,桀桀怪笑了起来。

“曹孟德之后……倒是有一副好皮囊,哈哈哈哈哈哈……”

地宫之上,距离赤焰天阙十几里外的东北方,陆忻还在狂奔着。八荒火龙鼎就盘旋在其四周,简直如狗皮膏药般,甩都甩不掉。而身后的大批阴阳师,已经追赶到近处了。此时的陆忻,自然不知道眼下的境况完全是赤焰天与奈何天联手算计的结果。他只想赶紧离开,离开这是非之地。

打开地图,丰都鬼域的出口在一座雪山之上,距离当前的位置大约还有二十里。眺望地平线,在荒漠的尽头,似乎真是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在陆忻的目光中,远方的天空是雪白色的,如厚厚的冰层,凝结在天空之上。

“道兄,我若助你逃过此劫,八荒火龙鼎当真会交给我么?”

“呵呵,以我此时的处境,是怕多那么一两个敌人,还是怕无人相助?此物非我所需,何必骗你?”

“好,我就信道兄一次。”

曹赋大喜,猛地停住身形。右手朝虚空中一划,身前出现了大量的符箓。曹赋以极快的速度将一张张符箓排列组合,布置在了地上。做完这一切,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拧开瓶盖,一股墨绿色的气体立刻往外蹿,遇风飘散,在三个呼吸内,变成了一团庞大的雾气。

“秽土五毒阵,这可是连诸葛亮都忌惮的阵法,我看你们如何应付。”

一声狞笑,曹赋继续追逐陆忻的身影。此后过了大约三分钟,五象门的人冲至毒雾前。只见去路被一大片浓雾挡住,其中五色变幻,说不出的朦胧。浓雾笼罩的范围很广,左右两侧都是一眼望不到边。如果绕道,不知要增加多少时间。

随后,百花谷、影龙卫、上玄天宗、幽冥道宗等等势力,数十人悉数赶到。其中,百花谷和影龙卫各少了一人,似乎是折损在了之前的混战之中。除了这几个陆忻熟知的门派外,在场的还有五大势力。

巴州九毒门,万州离火教,戎州鬼母宗,以及吐蕃的转生门。剩下的,则是一些散修组成的队伍,同样实力强大。值得一提的是,九毒门一方带队的,正是陆忻在长安城交过手的姬禺。此人自称是巴国皇族后裔,道法玄妙,十分难缠。

如此多的势力,同时被阻挡在浓雾前,自然是给了陆忻一口喘气的机会。但同样的,各方高手之多,见识之广,仅过了片刻便看出了浓雾的来历。

“如果老夫没有看走眼,这应该是三国司马氏一族的杀阵,秽土五毒阵。强行横穿的话,恐怕没人能够独善其身。”

“秽土五毒阵?季渊弘,你们鬼母宗的人倒是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啊。怎么,你有破阵之法?”

五象门麒麟使见有人先开口说话,立刻出言反问。那老头见状,笑着摇了摇头,将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的姬禺。

“我鬼母宗破不了此阵,但九毒门可以。从气息上看,布下此阵之人,修为并不高。否则,我等早在百步开外,便已经身中剧毒了。姬禺公子,老夫说的可对?”

“哼,你倒是精明的很。只不过,即便我九毒门真能破阵,又为何要帮在场的诸位?一刻钟前,我等可还在生死相向。”

姬禺朝前走了两步,冷笑连连。虽然嘴上说着狠话,但他并没有闲着。隔空取了一张黄符,点燃后扔进了浓雾之中。随即闭上双眼感应,过了数秒钟才重新睁开眸子。他的这翻举动,瞬间便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姬禺公子有何良策?若有任何需要,我百花谷自当出力。”

“嘿嘿嘿,小美人莫急。想破此阵其实也不难,但光凭我一个人的法力,根本无法撬动阵眼。诸位若想过去,得用渡法之术,渡给我三成法力。”

“什么?三成法力?姬禺,我看你是活腻了。区区一个九毒门,我离火教反掌就能灭了你!”

姬禺的话音方落,便引来了一片骂声。即使有不说话的,也是脸色难看,显然极不情愿。姬禺似乎早有预料,咧嘴大笑了起来。

“诸位不愿意,我姬某人自然不会强求。只是,八荒火龙鼎若出了这丰都,就等于石沉大海,再无踪影了。你们只有十个呼吸的时间考虑,若要我破阵,便往此符之中渡入法力。”

姬禺一手背负,一手扔出了一块金符,悬于浓雾上空,闪烁着阵阵光芒。看到这东西,各门各派的人几乎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百花谷的人先开始渡出了法力,而后是五象门、上玄天宗……几分钟后,那金符不断胀大,变得如同磨盘一般,在浓雾上空旋转。姬禺神情大喜,飞身跳到了金符之上。

第168章:拦路之人

“大师姐,这可是一块上品赤金之符,能够容纳下一位归微境五重高手的全部法力。我们这么做,就不怕他有什么阴谋吗?”

“哼,无妨。这么多人在,他若言而无信,得罪的可就不是我们百花谷一家了。九毒门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跟天下宗门作对。何况,上玄天宗和幽冥道宗的人也在,他自有分寸的。”

百花谷的人在渡出法力后,几名弟子便围在江妍身畔,忧心忡忡。其余各教弟子也同样如此,皆是惊惧交加。上品金符,不光能完全容纳下归微境五重阴阳师的法力,而且还能施展相同境界的道术,恐怖绝伦。这东西在整个修仙界,都是凤毛麟角之物。强如五大宗门,也拿不出几块。因而就算是黄宇一跟王岐二人,也毫不掩饰脸上的震惊。

“金无足色,这东西……放眼整个天下也是屈指可数。黄宇一,你这位上玄天宗的宝贝弟子,恐怕也拿不出如此大的手笔吧?”

“哼,他是巴国皇族之后,更是欧阳天冥的亲传弟子。即便没有这块上品金符,在这丰都鬼域,凭借一身上古鬼道之术,依然强过所有人。”

“嘿嘿嘿,上古鬼道……黄兄想说什么?”

在场的各方势力,只有上玄天宗与幽冥道宗的人走得最近。两教十余人,混成一团,几乎是摩肩擦踵。这显然是黄宇一和王岐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在紧密合作。而且从王岐的脸色就能够看出,先前被陆忻打伤的他,还远远没有恢复。

“那小子身上有化身神符,一着不慎,任何人都可能被他杀死。现在,有姬禺出头,你我只需黄雀在后。剩下的人,不可能是你我两宗的对手。”

“哈哈哈,黄兄与我果然是同道中人。不过,比起姬禺,我倒更担心那一位。”

王岐说到这,突然转头望向了十几米外的五象门六人。而他的目光,全部放在了其中的一个年轻人身上。黄宇一随之望去,只见年轻人一袭紫袍,眉宇清秀,十分的低调。不但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法力都没有动用过。各门各派的人都对着姬禺的金符渡出了法力,唯有他双手背负,无动于衷。

“周摋?五象门门主周老怪的嫡孙,也是唯一的子嗣。自从十三年前其父身亡后,他便成了五象门的少主。此人九年前应该就已经是观虚境大圆满高手,历来只在黔州境内活动,十分低调。那时候,我才刚拜入上玄天宗不久,听说过他的大名。”

黄宇一说到这,突然看了一眼王岐的侧脸,神情变得凝重了许多。

“按道理,以他的身份和天资,应该早就能突破归微境才是。而且以那周老怪的性格,就算这嫡孙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也能用天材地宝给他喂成高手。”

“是啊,一个九年前的观虚境九重高手,只要不是手脚残缺,怎么着也该突破了。周老怪为人处事异常谨慎,这么多年来,从未让这位嫡孙在世人面前露过脸。这一回,倒是让他来了这丰都鬼域,说不通啊。”

王岐自然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越发忌惮起来。而就在两人小声议论的同时,那周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冲着两人微笑,脸上却还是什么表情也没有。黄宇一和王岐对视了一眼,连忙移开了目光。

“山鬼秘术,聚魂大法,起!”

金符之上,随着姬禺低吼一声,通体被刺眼的金光所笼罩。磨盘大小的金符,光芒四射,照进了浓雾深处。过了三息,地面微微震动了一下,十几道符箓接连自阵法的四面八方飞出。被姬禺隔空一指,全部烧成了灰烬。此后又过了十几秒钟,下方的浓雾开始逐渐消散,不出片刻便完全消失在了大地之上。

围观的各派弟子,纷纷露出笑颜。姬禺见状,从高处俯瞰了一眼各大门派的反应,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诸位,秽土五毒阵已破,该上路了吧?”

姬禺说完话,从半空中落下。那金符随之变小,遁入了他的袖口之中。他也不等众人说话,直接迈开大步,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娘的,被他如此轻易就骗了三成法力。大师兄,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放心,有少主在,他翻不起什么大浪。走吧,想对付他的,可不止我五象门一家。”

麒麟使冷笑连连,带着一旁的周摋大步跟了上去。其余各大宗门见状,也纷纷迈开脚步,生怕落后于人。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陆忻,已经块走到雪山的脚下了。

朝前看,在这片巨大的荒漠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寒气腾腾的湖泊。如果从高处俯瞰,会发现湖泊的形状就像一只眼睛。面积不算大,但站在湖岸边,一眼是望不到头的。那雪山就在湖泊的中心位置,高不见顶。其上云雾缭绕,寒烟飘渺,如仙境一般。这样的一个地方,怎么看都会给人一种神秘无比的感觉。

湖泊之外,又都是一片荒漠的样子,干燥、酷热,仿佛是一块架在火炉上的土地。陆忻一边走,一边拿出地图反复核对,确信自己找到的地方,的确是丰都鬼域的出口。

“道兄,我布下的阵法已经被他们破了。你确定,从这里能够出去?”

湖岸边,曹赋抬头仰望着高耸入云的雪山,脸色十分难看。眼前的场景实在是太怪异了,任何人站在这里,都会有所忌惮。陆忻闻言,收起了地图,二话不说就跳进了湖中。

入水冰寒,即便是有法力护体,陆忻依然感觉到一股寒气从全身上下每一个位置,钻进血肉之中,刺痛着筋骨。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入水的一刹那,体内那股横冲乱撞的气流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就跟消失了一般,不再让人难受。

“这湖水的浮力,比普通的水要高出很多,难道是一处死海?”

陆忻舔了添湖水,发现水里蕴含着很高的盐分,并且有一股刺激性味道,当下便印证了自己的想法。死海的形成,通常有两个原因。一是所在的地理位置,气候干燥、炎热,能够不断将水蒸发,从而使密度升高。二是湖底之下,沉积着大量的矿物质。也就是说,这湖水底下,极有可能有一条纯度非常高的矿脉。

关于死海的知识,陆忻在五六岁的时候便从地里杂志上看到过。因为“死海”能让不会游泳的人也浮在水面上,十分奇妙,令人记忆深刻。那时候,陆忻便想着潜入死海底下,看一看有什么神奇之处。如今隔世经年,陆忻依然还有儿时的那股子冲动。只可惜,他的修为不够,此时又在疲于奔命,没办法完成心愿。

但是,如果湖底真有一条高纯度的矿脉,说不定能找到十分珍贵的矿石。甚至,是人类还从未发现过的。毕竟这地方,是丰都鬼域,是洪荒世界的缩影。

心中想着事,陆忻很快便游到了雪山脚下,回身看,曹赋就在身后不远处,倒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摇头淡笑一声,陆忻开始寻找前往山顶的路。奇怪的,上山的路就在左手边十米开外的地方,非常好找,而且很宽敞,足够让三四个人并排行走。甚至,山路被人凿出了一道道台阶,全部是晶莹剔透的冰块。也就是说,这上山之路并非自然形成了,而是有人刻意建造的。

“丰都鬼域共有四处出口,这里应该是最安全的一处。但是,我总有一股不好预感。”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陆忻环顾四周,只见茫茫云海遮蔽望眼。除了升腾而上、形状各异的寒气外,别无它物。曹赋闻言,紧皱着眉头往下看,同样只能看见一片雪白。

“我也觉得心中不安,就像是有什么人在等着我一样。不过,山顶就快到了,还是继续赶路吧。”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片刻,竟然很有默契的同时点了点头。随后继续赶路,又花了大半个小时,终于抵达山顶。远远的,陆忻便看到了一座四方形的祭坛,上宽下窄,十分巨大。祭坛上空,有一道淡蓝色的光束,直冲云霄,那应该就是出口所在的位置。可是,就在二人观察祭坛的同时。祭台下方的台阶处,一道全身笼罩都在黑袍之中身影缓缓转过了身。

刹那间,陆忻只觉得浑身紧绷,仿佛被一头凶猛的野兽盯上,无路可逃。这人出现的太奇怪了,完全是一副在故意等待自己的模样。陆忻不敢乱动,曹赋同样觉得蹊跷异常,默默的将右手伸进了袖口之中。

“什么人?”

陆忻沉默了十秒钟,见对方始终不说话,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那黑袍人闻言,顿时桀桀怪笑,笑完后顿了两息,才指着头顶道:“一只蝼蚁抬头问天,你是谁?你觉得……天会如何作答?”

“哼,装神弄鬼,找死!”

未等陆忻答话,急着出去的曹赋便猛冲了上去。

第169章:颠倒乾坤

黑袍人的话,实在是太过于高高在上了。他的回答,分明是将自己比作天。而将陆忻二人,比作蝼蚁。也许在没弄清楚对方是谁之前,以陆忻的性格不会轻举妄动。但以曹赋的性格,自视甚高、以光复曹魏为己任的他,如何忍得了?

曹赋一动,头顶之上立刻悬起三道符箓。水、火、风同转,直冲黑袍人的面门。不光如此,怒火中烧的曹赋,还将方天画戟祭了出来。双手一用力,掀起满空的红光。双方之间的距离大约有两百米,曹赋的一举一动全在黑袍人眼中。然而后者却异常冷静,直到曹赋冲至十步内,才突然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了右手。

五指张开,微微做了个旋转的动作。带着法力狂奔的曹赋,竟然瞬间离地飞起,并在三米高的半空中旋转了起来,如同在刹那间失去了重力。

“这力量……不是道法,你究竟是什么人?”

曹赋又惊又怒,此时的他,连方天画戟都握不住。身上的所有东西,包括三道符箓,都处在了一种失重的状态下。而反观黑袍人,根本没有搭理他,抬起脚便朝远处的陆忻走去。直到了十米开外,曹赋的耳畔才响了黑袍人那异常沙哑的声音。

“曹家的小子,这是天地的力量,不在五行之中,以你如今的修为,又怎会明白。”

声音方落,曹赋自半空中掉下,五体伏地,依然动弹不得。看到这一切的陆忻,瞳孔猛缩,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心,他是奈何天,上古鬼族四大鬼王之首,也是那个时代的最强者之一。”

“九叔?你怎么知道是他?”

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声音,令陆忻再次变了脸色。奈何天这三个字,他已经听了不下十遍。从长安城到酆都城,再到闯入这丰都鬼域,一切的根源正是这位上古鬼王。九星堂之所以花大价钱找陆忻帮忙,就是为何寻找奈何天的法宝,长生星盘。

此时,地缚灵说出眼前的黑袍人是奈何天后,陆忻尽管震骇,但还是不愿相信。如此强大的存在,如果真的从上古活到现在,恐怕弹指之间,便能统治整个世界。

“我看不见他的长相,但气息绝不会错。奈何天是第一个出生的鬼族,身上的大巫血脉与妖神血脉完美融合,极其强大。而且他的修为,放眼整个上古时代也是凤毛麟角。不过你也不用害怕,能从那场战争中活下来,任何存在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能感觉到,他的力量并不强大。”

“九叔,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吓我?他要真是奈何天,我就算拼了性命也打不过啊。刚才曹赋的样子看到了吧,一招都挡不住。”

“哼,鬼族颠倒乾坤的手段,没什么大不了的。在上古,也只能用来唬唬人。你不要害怕,定气凝神。只要在他十步之内,屏住呼吸,他控制不了你。”

地缚灵的声音说到这便没了下文,而此时,奈何天已经走到了百米之内。陆忻连忙将游仙剑凝聚成了金光,死死地扣在了掌心。

“我知道你是谁,奈何天,你早该陨落在上古。可你却活下来了,非苍生之幸。”

“哦?你居然能看出我是谁?哈哈哈哈……郭璞的传人,果然非同寻常。”

听到陆忻的话,奈何天猛地停下了脚步。沉默两息后,低头大笑不止。那罩在黑袍之下的身体不断抖动着,四周逐渐冒出黑色的气体,仿佛是从一副水墨画中走出来的。

笑过片刻,奈何天再次迈开脚步,一边走,一边发出细若蚊蝇的说话声:“天地的劫数,便是众生的劫数。众生有的轮回,天地亦有。本座之所以能活到现在i,正是要让这片天地,重归上古时代。小子,放下阴阳游仙剑,我让你出去。否则,灰飞烟灭!”

“好呀,我这就给你,但是你得有胆接着!”

一声冷笑,少年纵身掠出,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奈何天。双方之间的距离在急剧缩小,直到二十步开外,陆忻才扔出了游仙剑。刺眼的金光撕裂空气,就像是一团浓缩到了极致的火焰。然而那道罩在黑袍下的身影毫不在意,当金光飞到一半时才伸出了五指。

嗡嗡嗡嗡嗡……

奈何天四周的空间仿佛在刹那间静止了,连同游仙剑所化的金光也停在了其身前五步左右的位置。紧接着,游仙剑的光芒在迅速消失,一点一点蜕变回三尺长剑的模样。陆忻很快便发现,自己失去了对游仙剑的掌控。然而他的身形并未停下,依然朝奈何天冲去。

“哼,世人大多冥顽不灵。给了你生的机会,却偏偏要选择去死。”

奈何天站定不动,静静地看着少年直冲而来。当距离只剩下十步时,一掌推出。陆忻早就提前屏住了呼吸,只感觉无数道气流自周身上下拂过,但是没有任何力量。顿时心中大喜,双掌连拍,佛门大手印的梵光立刻罩住了正前方的大片空间。

“怎么会这样,你……”

奈何天的身影突然模糊起来,从黑袍内传出的声音只响了一瞬便完全消失。等陆忻停住脚步,重新站稳时,奈何天已经不见了。曹赋随即从地上爬起身,并未受伤,这让他越发感到怪异。

“那人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得太干净了。这样的走法,反而让人起疑。”曹赋说到这,顿了顿,皱眉望向了陆忻:“道兄是如何做到不被其控制的?”

“很简单,只要……”

陆忻刚要回话,就在这时,身后出现了大量的法力波动。数十股气息,接连不断的往山顶走来。陆忻与曹赋同时变色,朝入口处望去,五象门、百花谷、上玄天宗、幽冥道宗……十余个门派的弟子,联袂而来。

远远的,陆忻便看见了手持马刀的王岐,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而此时,那八荒火龙鼎突然飞到了祭台之上。这尊上古神器,就像是故意要将所有人引来似的。

“呵,这下有意思了。道兄,看来谁要想得到八荒火龙鼎,就得先杀光各大门派的人。到时候,你可得站在我这边。”

“曹兄,你真以为这鬼族的东西那么好拿的吗?我想,所有人都被它算计了。”

陆忻回身看了一眼祭台之上的火炉,声音冰冷。其实从一开始,八荒火龙鼎朝他飞来时,他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此时,各大门派的人齐聚,加上奈何天的出现。陆忻足以肯定,自己被算计了。

“不管那躲在黑袍之下的人是不是奈何天,他显然是在打游仙剑的主意。也许,他的出现,只是为了拖住我,拖到各大门派的人登顶雪山!”

“哈哈哈哈……陆兄,你在思忖什么呢?没想到啊,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在陆忻暗自思忖的同时,王岐率先走了过来。上玄天宗一行紧随左右,其余各大门派也都寸步不离的跟着。山顶的风雪刮得越发狂暴,也许是受到了大量法力波动的影响。陆忻甚至感觉到了身后的祭台在微微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随时都会从祭台内冲出来。

面对王岐挑衅般的嘴脸,陆忻并未作出任何回应,只是紧紧握住了游仙剑。曹赋见各大门派来势汹汹,连忙朝侧身退开。他并不傻,一眼就能看出,前方的人马是冲八荒火龙鼎来的。至于陆忻与幽冥道宗之间有何瓜葛,在鬼族神器面前,都是小事。

“道兄,先退一步,让他们上了祭台再说。”

“来不及了!”

陆忻眉头一紧,随即便看到王岐与黄宇一同时朝自己冲来。两人似乎早有预谋,各从一个侧翼包抄,加上两教其余弟子,瞬间便堵住了陆忻的所有去路。观虚境九重修为,法力之强大,裹住肉身足以让人快过最好的战马。与此同时,其余各教开始从各个方位冲向祭台,都想用最快的速度抢到八荒火龙鼎。

“黄宇一,王岐!今天只要我陆忻不死,上玄天宗,幽冥道宗,亡!”

洪亮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咆哮声,几乎用尽了少年的全部力气。随着声音的响起,陆忻双手持剑,猛地斩出。金色的剑气,长达十丈,瞬间落入人群。迎面冲来的两教弟子纷纷散开,恐怖的气息令每一个人都神情骤变。

阻止完两教弟子前冲的势头,陆忻又改变方向,分别朝王岐与黄宇一各挥出一剑。二人硬接了一招,发现陆忻的剑气无比的厚重,力道之强,简直堪比观虚境八重高手的全力一击。心中骇然,二人同时慢下了脚步。

“陆忻兄弟,我们知道你身上有化身神符,但是你也试过了,光凭一张符箓,还不足以杀掉我跟黄宇一。何况,这地方可不止我们两大宗门的人。”

“怎么,你害怕了?”

“呵呵,你手上的宝贝虽好,但八荒火龙鼎的用处更大。我这有一个折中的办法,只要你用化身神符帮我们偷袭一个人,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第170章:离弦之箭

“偷袭?哈哈哈哈哈,有意思。那我倒想听听,什么人能让你们两位如此忌惮?”

王岐的话让陆忻感到意外的同时,心中更是冷笑不止。王岐表面上很懂礼数,待人和蔼,实则心机极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刚刚踏进丰都鬼域时,连曾有过节的黄宇一都还没动,他却先撕破了脸。面对这种人的话,陆忻自然是一万个不相信。只不过,对方实力强大,能不硬碰,还是先拖着为好。

“五象门,周摋。”

王岐指了指不远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身穿紫袍的年轻人正缓缓朝祭台上走去。五象门的五位执印使,则全部围在其四周,阻挡着其余门派的攻击。陆忻自然知道王岐说的是谁,但他却故作不知的笑了起来。

“周摋?我不认得此人,何况我与他无冤无仇,何必多招一个敌人?”

“哼,陆忻,我们不是在求你,而是在给你一条活路。周摋乃五象门少主,实力强大。如果与之正面交手,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但八荒火龙鼎事关重大,若落入五象门的周老怪手中,天下必将大乱。”

黄宇一突然冷哼了一声,说话的同时,一步步靠近陆忻,头顶之上飞剑盘旋,法力波动依然强烈。他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只要你陆忻拒绝,我立即动手。

“啧啧啧……落入五象门手中就天下大乱。那落入你们上玄天宗和幽冥道宗手里,老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了?黄宇一,阎浮为人霸道,生杀予夺全凭自己的念头。这样的人,力量越强大,这天下就越危险。已你的聪慧,难道还看不透吗?”

“笑话!我上玄天宗宗主,也是你这蝼蚁能够污蔑的?自作孽之人,连老天都救不了你!”

黄宇一大怒,双手结印,飞剑立刻分化出十二道光芒。而在十二道光的中间,又有无数的符箓在燃烧。一瞬间,陆忻便感觉到身体被一座滚烫的大山所笼罩,令他浑身颤栗。黄宇一是观虚境九重的大圆满高手,法力之雄厚,至少都是他的十倍。

嗡嗡嗡嗡嗡嗡……

随着虚空中响起的金鸣声,十二道血色剑光从不同方位落下,锋芒炙热,吞噬万物。陆忻哪敢硬接,闪身奔逃,但他刚离开原地,剑光也改变了方向继续追来。另一边,王岐冷笑连连,几乎同时出手,瞬间便朝陆忻奔逃的方向斩出了七刀。势如叠浪,每一刀都在变快,每一刀都强过上一刀。

面对着两大高手的同时攻击,陆忻自知躲是躲不过的。但此时场面混乱,所有人都在往祭坛上冲。陆忻猛地扎进人群,黄宇一见势不妙,赶忙施法停住了剑光。但王岐的刀已经斩出去了,没办法收手,旋即便有两名九毒门弟子被刀光所伤,倒在了地上。姬禺见状,立即掉转了方向,朝陆忻看了过来。

“小子,你在祸水东引是吗?”

“姬禺,谁动的手,你找谁算账。我可不想得罪任何人,而且那八荒火龙鼎,我也没有兴趣。”

陆忻匆匆说完话,掉转身形往曹赋所在的方向跑去。姬禺闻言,皱了皱眉,似乎有所忌惮,竟然没去追陆忻,转而将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的王岐。

二人对视了一眼,神情皆是冷漠,但谁也没有动手。另一侧的黄宇一收了十二道剑光后,将之全部悬于头顶,继续朝陆忻追去。

“曹兄,你我合力,挡住黄宇一,而后再想办法夺得八荒火龙鼎,如何?”

“黄宇一可是观虚境九重高手,更是上玄天宗的杰出弟子。得罪他,这代价太大了。不过……”

陆忻原以为曹赋会拒绝,但对方的话只说到一半就变了味道,随即盯着快速冲过来的黄宇一狞笑连连。

“上玄天宗尽管实力强大,但从目前的形势看,这个宗门还是亲近朝廷的。而我要与道兄要做的,便是推翻大唐朝廷,哈哈哈哈哈……”

曹赋笑得十分畅快,完全不像是装的。笑声落罢,手中的方天画戟就被他抡了起来。一个旋转,掀起满空的红色风暴。陆忻大喜,猛然转过身,再次朝黄宇一斩出了一剑。刹那间,两股力量同时冲出,黄宇一不得不停下脚步。剑指变化,立刻将十二道剑光排列成剑盾,挡在了身前。

轰!轰!

方天画戟和游仙剑的威力,同时命中剑盾,让黄宇一连退了三步才站稳脚跟。那十二道剑光明显暗淡了下来,其中熊熊燃烧着的符箓大量破碎。陆忻见攻击有效,示意曹赋乘胜追击,不给黄宇一喘息的机会。二人不退反进,快速的朝黄宇一包抄过去。

场面越发混乱,各大门派都在互相攻击,根本不问原由。通往祭台的阶梯之上已经染了大量鲜血,粗粗望去,至少有十几具尸体倒在各处。但越是混乱的形势,对于此刻的陆忻,就越有帮助。

“哼,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找死!”

黄宇一掀了掀眉,神情大怒。当陆忻二人冲至十步内的时候,只见他伸出右手抹过剑刃,身形在眨眼见消失于一片红光之中。下一秒,陆忻身前的虚空突然冲出一口飞剑,黄宇一就像是穿越了空间一般,神出鬼没。

不敢有丝毫的犹豫,陆忻提剑抵挡,双方在三秒钟内过了十几招。仗着阴阳游仙剑的锋芒,黄宇一并未占到上风。但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飞剑随着身形不断游走变化,以陆忻的目力,看到的影子越来越模糊。好在曹赋很快便加入了进来,方天画戟厚重的力道,震得黄宇一无法靠近,给了陆忻喘息的时间。

“你是什么人?区区观虚境五重修为,为何要助他以卵击石?”

“嘿嘿嘿嘿,久闻上玄天宗的黄宇一是百年难遇的修道天才。年纪轻轻便已是观虚境大圆满的高手。在下虽然修为低,但技痒难耐,想跟你过上几招。”

“哼,不自量力!”

黄宇一冷哼出声,突然后退。他显然没有想到,曹赋的战力远超其自身的修为。知道缠斗下去不是办法,黄宇一在迅速退开十余步后,双手飞快结印。九道符箓,自其袖中遁出,与飞剑融为了一体。

“九劫雷法,剑自天来!”

刺耳的电流声,随着黄宇一的怒喝,响彻每个人的耳畔。整个山顶都被一股恐怖的气息所笼罩,血红色的巨大剑气被裹在一层雷电之中,如上天降下的刑罚。这一招,陆忻曾在池州逃亡时见过。当时黄宇一和月不黑交手的最后一招,正是这“九劫雷法”。

感受到头顶上空这股极其霸道的力量,几乎所有门派的人都停下了动作。抬头望去,长达几十米的剑气自高空落下,所过之处,电闪雷鸣,盖住了天地间的所有颜色。五象门、百花谷、影龙卫、离火教、鬼母宗等等,即使是和黄宇一修为相当的高手,也都在这一刻张大了嘴巴。

“上玄天宗的九劫雷法,据说是阎浮在突破入神境时,从雷劫中悟出的神通。这是阎浮的本命绝学,居然传给了黄宇一?”

“恐怖!这股力量实在是太恐怖了。那小子跟黄宇一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能让他使出这一招。如果是你我,恐怕……”

就在各大门派的人停下战斗,议论纷纷的同时。巨大的红色剑气已经将少年完全覆盖,偌大的一个山顶,到处都是雷霆咆哮的声音。以剑气为轴线,两侧十丈之内的空间一片猩红。漫天风雪都被蒸发成了气体,没人敢踏入其中分毫。

“那小子,死了?”

姬禺看着眼前恐怖的场景,脸色阴沉的可怕。黄宇一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令他都感觉到了恐怖。可是,就在他以为陆忻必死的时候。那猩红色的剑光突然开始收缩,如同被虚空吞噬,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随后,一道模糊的青光自爆炸的原点掠出,迅速撞拍向黄宇一。后者连忙横过飞剑抵挡,但是那剑身却立刻断为了两截。黄宇一应声倒飞出去,狂喷鲜血。

这一幕,让所有人僵在了原地。可还未等众人回过神,少年的身侧,一道威武的身影拔地而起。高达数丈的身躯,猛地挥开方天画戟,斩下了十几颗人头。曹赋做完这一切,快速冲上了祭台。“大巫吕布”那恐怖的气息,震慑四方,一时间竟然没人敢上前阻拦。陆忻没想到曹浮会在这时候发难,脸色骤变。但此时箭已离弦,根本没办法回头。当即咬咬牙,也跟着冲向了祭台。有化身神符的保护,陆忻所过之处无人可挡。两人很快便到了祭台顶部,只见那八荒火龙鼎通体冒着金光,在不断的颤抖着。

“我有一种感觉,它在召唤我。”

曹赋突然变得异常兴奋,走到八荒火龙鼎前,用匕首割开了手心。在鲜血滴落的刹那,整个祭台都被一股金光所笼罩。虚空中,出现了八条金龙的影子,全部在绕着曹赋飞旋。

第171章:书圣至宝

祭台之上的异象,令各大门派的人纷纷变了脸色。陆忻尽管没有经历过眼前的场景,但也明白,八荒火龙鼎十有是在认主。

一件上古神器,肯定早已孕育出了自己的意识。何况它的真正主人,赤焰天还没有完全陨落。陆忻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这八荒火龙鼎是赤焰天故意给曹赋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曹赋很有可能落入了鬼族的某个圈套之中。

可惜,此时此刻的陆忻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这件事情了。各大门派的人同时在往祭台上冲,大有联合起来的迹象。

“道兄,八荒火龙鼎正与我的肉身融为一体。这是生死存亡之际,也是我曹赋能否一飞冲天的契机。帮我挡住他们片刻,只需要片刻,我便能带道兄离开。”

曹赋的声音急匆匆说完便彻底沉寂了下去,陆忻还未来得及回答,就看见数十种道法朝自己飞了过来。没有办法,他只能凭借化身神符,硬着头皮抵挡。

轰隆!

台阶处的爆炸声响彻整个天地,法力撞击的余波,席卷方圆数千米的虚空。李淳风的化身,一指点向冲在最前方之人的额头,将其化为了灰烬。所有人都被吓到了,一时间,各大门派都不敢上前。

李淳风的化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不仅如此,陆忻双手持剑,朝祭台之下连续挥斩。锋芒无匹的剑气,堪比观虚境八重阴阳师的全力一击。冲在人群前方的鬼母宗一行,纷纷后退。

“我,陆忻!无门无派,无意抢夺鬼族宝物,更无意杀人。我只想离开丰都鬼域,希望诸位,不要逼我!”

少年提气开声,对着所有人怒吼。他的声音,穿透一切,仿佛能够上达九天,下至幽冥。在场之人,都明白少年说的不是假话。可八荒火龙鼎在前,他们又怎会心慈手软。

最先说话的,便是王岐。这位幽冥道宗的高手,由于先前被陆忻打伤过,并没有强出头。但这不妨碍他在各大门派面前,挑起事端。

“诸位道友,别听他花言巧语。此人的师傅,叫李淳风,是大唐皇帝李世民钦点的国师。他在为大唐朝廷做事,诸位道友千万别被骗了。而且八荒火龙鼎正在认主。如果再耽搁下去,我们谁都没有机会。”

王岐的话一出,立刻引起了一片哗然。朝廷两个字,向来都是天下宗门最为反感的。明面上虽然没有多少个宗门跳出来反抗大唐朝廷,但背地里,却都想着逐鹿中原,当那天下之主。听到陆忻的师傅是李淳风后,九毒门的姬禺最先变了脸色。原本望着陆忻的目光还算平静的他,立刻冷漠了起来。长安杀劫的当晚,正是李淳风挡住了他师傅欧阳天冥对皇宫的袭击。

“哈哈哈哈,这位道兄说的不错。此人的确是朝廷的走狗,不久前,还在赤焰天阙外,帮过影龙卫的人。”

五象门的麒麟使也跳了出来,说话的时候,目光死死地盯着陆忻手中的游仙剑看,毫不掩饰眼中的贪婪。

众人愤怒的情绪一下子被拔高到了顶点,陆忻能清楚的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法力,增强了数倍。这是一股同仇敌忾的气势,足以将自己瞬间吞没。

“小子,让开,否则别怪我们以多欺少。”

“身为阴阳师,却甘愿做朝廷的走狗。光凭这一点,你就该死!”

“哈哈哈哈哈……你们汉人可真是奇怪。都想以匹夫之力,阻挡一切。可惜啊,化身神符的力量是会消失的。到那时,只需我转生门动一根手指,便可送你轮回转世!”

威胁声、辱骂声、嘲笑声,一时间铺天盖地。陆忻从未独自面对过如此多的阴阳师,更从未独自面对过如此多的敌人。虽然丰都鬼域的出口就在身后不远处,但他不敢妄动。因为他明白,只要自己转过身,无数道法会像乱箭一般,将自己吞噬。

此时此刻,陆忻不能退,更不能怕!

“王岐,你幽冥道宗为了图谋中原,不惜挑拨大唐与突厥之间的纷争,置天下苍生于何地?八荒火龙鼎要是落入你们手中,这天下要死多少人?还有你们,五象门寡恩负义,狼子野心。若让你们得到八荒火龙鼎,难免尸横遍野。你们,你们这些门派,有哪一个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你们口口声声说朝廷的不是,可你们,又为这天下做过什么?”

陆忻再次怒吼,这一次,却是将所有人都骂了进去。尽管知道这么做并不是明智之举,但他已经别无退路了。年少的血气方刚,让他做不到卑躬屈膝,低头求饶。

“哼,我五象门可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竟让你如此贬低?小子,原本我不想对你动手。可惜,你丝毫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随着一声冷哼,周摋突然腾空而起,飞到了众人上空。他的脚下踩着一把打开了的巨大折扇,周身墨光萦绕,浮现出了万里河山的画卷。各大门派的人见到此景,不少高手都惊呼了起来。

“书圣王羲之的琅琊山河扇,怎么会在他的手里?”

“此扇已经消失近两百年,居然被五象门的人得到了。此子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

“他就是周摋,五象门的少主,周老怪唯一的嫡孙。琅琊山河扇在他手中,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大家先退开,免得被法力的气息卷进去。”

周摋的突然冒头,令众人惊呼的同时,原本混乱的场面倒是立刻就被稳住了。琅琊山河扇的名头非常大,就连陆忻这个穿越到唐朝不足三年的人,都听说过。

王羲之,千古书圣,而且无人能与之媲美。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序》,到了现代社会,依然是旷古烁今之神作。其书法造诣,几乎已经达到了人类的巅峰。李淳风在得知陆忻是从王羲之故居山阴县来的时候,曾多次主动谈起过他。赞赏、称颂之情,溢于言表。王羲子的字,之所以能够登峰造极,入木三分,与他信奉道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事实上,王羲之的字,早已与自身的道学修为,完美的融为了一体,这是有据可考的。其出生的王氏家族,是东晋时期最具代表的文化士族。从上到下,都信奉黄老学说。王羲之本人,更是在晚年隐居山水之间,一心求道。而琅琊山河扇,是一把竹扇,据说是用太古神木所造,万年不朽。其本是东周灵王太子姬晋的随身之物,而这位王子晋,正是道教最早的修行者,也是王羲之一脉的始祖。

琅琊山河扇跟随王子晋修行,本就生出了法力,此后又传承了千年,到了王羲之的手中。又以其高深的书法造诣,赋予了扇子更为强大的力量。据传说,王羲之曾一边游历天下山水,一边参悟道法,随身只带了两样东西。一杆笔,一把扇。谁也不清楚,这件法宝蕴藏着何等恐怖的力量。

“此人果然深不可测。王羲之是将天地间的秘密全都装进了这把扇子里头,生于琅琊,却走遍了天下山河,他究竟悟出了什么呢?是因果轮回吗?也许……所有人,终究还是要回到最初的时候!”

王岐抬头看着漫天的墨色山河,神情复杂到了极点。他早就在忌惮周摋,琅琊山河扇的出现,无疑让他的忌惮又重了三分。

而就在各大门派弟子议论纷纷的同时,李淳风的化身也突然扬起了头。原本逐渐暗淡的青光猛地亮堂起来,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股无可匹敌的威压,罩住了整个祭台。

“琅琊山河扇终于出世了,可惜,你不该用他来对付我的徒儿。”

青光下的身影说完话,猛地腾空飞起,撞向了周摋。刹那间,漫天都是交织的咒印与符文。随即,在一阵刺眼的青光中,周摋自半空掉落,连同琅琊山河扇也失去了所有的异象。五象门的人连忙去接,却发现自家少主已经不省人事。而那琅琊山河扇也被合了回去,没有半点法力波动。

“封印?”

王岐与不远处的姬禺几乎同时惊呼起来,化身神符的力量,着实吓了他们一跳。此时再看去,半空之中的青光正在逐渐模糊,李淳风的身影已经看不出人形的。但是,所有人的耳畔,都清晰的响起了一段话。

“今日,在场之人,谁若伤我徒儿分毫。千山万水,天涯海角,我李淳风定叫他灰飞烟灭!”

声音落下的瞬间,空中的青光也跟着彻底消散。各大门派的人都知道,化身神符的力量已经耗尽了。可此时,却没人敢动,也没人说话。

琅琊山河扇是什么东西?传说中的书圣至宝。却轻易的被一具化身给封印了。周摋生死不知,谁还敢乱动?如果祭台上的少年再施展一次,谁都承受不起后果。

“诸位,我再说一次,我无意与你们作对。”

“哼,区区一张化身神符,就想让我们止步于此?简直是个笑话!”

第172章:视死如归

说话之人,红发黑衣,额头画了古怪的印记,像是一朵没有绽放的莲花。其妆容,说不出的浓艳,脸上涂抹了厚厚的粉底,神情凶煞,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这是鬼母宗独特的打扮,据说是源自某个少数民族的传统。宗门内的每一位弟子,都是“鬼母上神”最忠诚的信徒。这是一个盘踞在戎州深山中的邪教,好以人肉为食,以人血修行。鬼母宗的弟子认为,鬼母上神终将在血莲中诞生,掌控世间一切生灵。

陆忻先前曾用化身神符灭杀过两名鬼母宗弟子,对方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此时有人跳将出来,正好中了各大宗门的下怀。谁都不想有人挡在祭台上,任由八荒火龙鼎与曹赋融合。而且上玄天宗、幽冥道宗以及五象门,这几个门派都是知道游仙剑的存在的。没人愿意眼睁睁的看着陆忻离开丰都鬼域。

但刚刚化身神符爆发出来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所有人都不愿当这个出头鸟,此时鬼母宗跳了出来,立刻就得到了所有门派的支持。

“洪道友说的极是,这小子不过观虚境三重修为,却能施展出等同于观虚八重境的力量。他的身上,定然有着从丰都鬼域内得到的宝物。所谓见者有份,岂能让他这般轻易逃脱?”

“嘿嘿嘿,他手中的剑,就绝非寻常之物。而且那个正在与八荒火龙鼎融合的小子,是他的同伙。鬼知道,他所说的离开,藏着什么样的阴谋?”

“哼,我可不管他身上有什么宝贝。杀了我鬼母宗的人,就得血债血偿,这是最起码的规矩!”

一声长啸,鬼母宗的五名弟子全部冲向陆忻。每个人的手中,都祭出了一个漆黑的骷髅头。两眼窟窿,闪烁着摄人心魄的红光。陆忻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都摇晃起来,站都站不住。此时,化身神符已经消耗完所有力量,陆忻根本不可能对付得了这么多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忻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阵刺眼的金光。鬼母宗五人眼看着就要冲上祭台,却在最后一层台阶处,被突现的金光猛然推开,就像平地起了一阵狂风,吹得众人无法前行。

“影龙卫!你们做什么,找死吗?”

“呵呵,洪启轩,你们鬼母宗向来横行霸道,在戎州占山为王。陛下早已下旨,要铲除尔等。你们既然说他是我大唐朝廷的人,那我影龙卫如果坐视不管,岂不是与你们这些邪魔外道一样了?这,可不是陛下想要看到的。”

金光过后,六名身着银甲的影龙卫全部挡在了陆忻的身前。长枪交织,碰撞出星星点点的火光。一股强大的力量孕育在六人身前的虚空中,仿佛随时都会爆炸开。这明显是某种高明的枪阵,能让六名影龙卫之间法力贯通,发生质变。

鬼母宗一行的袭击,尽管没有对陆忻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陆忻的表现,已经足够让各大门派分析出,他的化身神符已经用完了。至于影龙卫的做法,对于各大门派来说,并不重要。大唐朝廷,本就是与天下宗门站在对立面的。很快,五象门的麒麟使便跳了出来。周摋被化身神符打得不省人事,他正憋了一肚子火气。加上先前就跟影龙卫发生过冲突。手中大印一抛,五大执印使结成阵法,竟然腾空飞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祭台上空电闪雷鸣。青龙、朱雀、玄武、白虎、麒麟,五大神兽的影子在雷云之中若隐若现。阵法的力量,不光罩住了整个祭台,连同祭台周边方圆十丈内的空间,也全部笼罩了进去。其余各大门派的弟子见状,纷纷变了脸色。五象门的人单打独斗并不厉害,但是以各种各样的印玺组成的阵法,却是出了名的强悍。

“这是……五象天魔神大阵!四方神兽以及紫麒麟,会融合成太古魔神之象。据师尊说,这是周老怪修炼至入神境后,游历归墟,在一座荒岛上得来的太古密咒。那魔神,应该就是大巫!”

轰隆!

雷云越压越低,一个巨大的头颅自云层中探出,剑耳面赤,口生獠牙。紧接着,又落下两条强壮的手臂,通体黄铜之色,雷光缠绕,仿佛随时都能擎起一座大山来。魔神一出,整个雪山顶部的狂风都静止了,其形象之真实,甚至能让人听见那口鼻呼吸的声音。陆忻抬头望去,整个天空都只剩下魔神那巨大的头颅。而五象门的人,则全部没了踪影。

吼!

魔神对着大地咆哮,眼中火光闪烁,一拳砸向了祭台。六名影龙卫见状,纷纷怒吼出声,极有默契的高举长枪。银色的盔甲背部,各浮现出一条五爪金龙之象。随即,六条金龙自盔甲冲至枪头,合为一体,同样化作了一具庞大的身躯。那是一个头戴龙冠,身披霞衣的道人,周身祥云环绕,金光灿灿,说不出的威严、尊贵。

道人一掌推出,与魔神的拳头碰撞在一起,所有异象在顷刻间全部消失。雷云、霞光,同时湮灭。原本已经静止的风雪,再次变得狂暴,吹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陆忻被两股力量撞击产生的余波,活生生吹下了祭台。而六名影龙卫,则全部口吐鲜血,半跪在了地上。

陆忻掉落祭台,上玄天宗弟子以及幽冥道宗弟子,立刻围了过去。黄宇一虽然已经不省人事,但王岐还在,两教的实力依然强大。与此同时,其余教派纷纷冲上祭台,融进了八荒火龙鼎所产生的金光之中。

“陆兄,交出游仙剑,我可以放过你。”

“哈哈哈哈,王岐,你怕什么?有本事,就来拿。”

陆忻被吹下祭台,但并未受伤,体内法力更是充盈。尽管被两教将近十人围住,依然咧嘴冷笑,没有半点惧色。王岐见状,不再说话,突然拔刀前冲,身形分化,竟然在瞬间变出了四道影子。

“你以为,李淳风的威胁就能让我畏惧你吗?你别忘了,我是幽冥道宗弟子。区区一个入神境散修,还威胁不了我。”

四个王岐同时说话,随后高举长刀,全部朝陆忻的头顶斩去。紫黑色的刀光,凝聚成了恐怖的雷球,当头砸落。陆忻根本不敢有任何犹豫,提起全部的法力挥出了游仙剑。

轰隆!

雷球爆开,吞噬了游仙剑的所有光芒。陆忻的双脚,猛地陷进了冰层之中,头发散开,狂喷了两大口鲜血。王岐的分身也在刹那间全部溃散,真身连退五步,才靠着刀尖划过地面的阻力站稳身形。朝他的脸上看去,整张脸惨白得吓人,嘴角也溢出了大量血迹。足以看出,刚才的那一招,已经用尽了他的全部力量。甚至,还影响到了先前的伤势。

“哈哈哈哈哈,王岐,观虚境大圆满的修为也不过如此。你们幽冥道宗,早晚会因你而亡。”

陆忻缓缓爬出冰坑,仰天大笑。游仙剑化作拳头大小的金光,被他拖在了掌中。他的气息,越来越弱,但手中的金光,却越变越大。所有的法力,都在向游仙剑聚集。王岐看到这一幕,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开。

“哼,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路都走不动,苟延残喘罢了。”

“对,你说的没错。但是,就算我死了,也得带上你们所有人陪葬!”

此时的陆忻,双脚骨头尽断,的确连走路都难。而且每说一句话,鲜血就会自喉咙溢出,疼痛无比。刚刚的那团雷光,似乎连同他体内的经脉都悉数斩断。整个肉身,仿佛被四分五裂,失去了所有生机。陆忻甚至感觉到了一股死亡的阴霾,笼罩在自己的头顶。可他还不想倒下,不想示弱。即便真要死在此地,也得拉两教弟子陪葬。

视死如归的气势,绝对是可怕的。特别是陆忻手中的金光,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断变化,法力波动不断增强,足以令所有人心惊胆颤。在这股力量下,无论是上玄天宗弟子,还是幽冥道宗的人,都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怎么,都怕了?来啊,弄死老子,哈哈哈哈哈哈……”

陆忻此刻疯狂得可怕,体内的法力,已经全部枯竭。他只剩下了一击之力,若不能杀光所有人,自己则必死无疑。以王岐的聪明,如何不明白少年的心思。脸色变了数变后,突然大叫道:“诸位师弟,布阵。”

一声令下,幽冥道宗的七位弟子立刻盘膝坐在了地上。双手飞快结印,一张张符箓自袖口中飞出,立刻遍布整个虚空。抬头看去,离地两丈高的空中,成百上千张符箓正在有序的排列着。隐约间,陆忻仿佛看到了一座大山,从那苍茫的九天太虚之上落下。心中一惊,陆忻咬了咬牙,猛地将手中金光抛出。

嗡嗡嗡嗡……

整个空间都被映成了金黄色,与此同时,祭台之上,突然涌出了无穷无尽的火焰。

第173章:万魂嗜仙

一声龙吟,惊得九天变幻。原本雪山上空的天色,冷雾缭绕,阴沉灰蒙。但此时,又被无边的火光所笼罩。自祭台涌向四面八方的力量,浩瀚、磅礴,锐不可当。空间在一刹那变得炙热无比,就像是有人在雪山之巅,打开了通往上古的大门。

“八荒龙吟,天火灭世。你们,都得死!”

曹赋的声音自祭台上传出,无比霸道和疯狂。声音落下的瞬间,各大门派弟子,数十人从祭台上震飞了出去。几名观虚境九重高手,同样在一片火风暴中后退,死死抵挡着迎面冲击来的恐怖力量。过了大约三秒钟,曹赋自风暴的中心走出,周身被火龙缠绕着,仿佛天神下凡,说不出的威严、尊贵。

八荒火龙鼎,似乎已经与之完成了融合。曹赋身上的气息和法力波动,全部拔高到了观虚境九重的状态。一下子,跨过了四重境界。上古鬼族的神器,竟然强大得如此可怕。尽管陆忻此时被两教弟子围困,生死存亡,但依然惊叹于八荒火龙鼎的神妙。甚至,他有一种预感。如果不是丰都鬼域自带的空间压制,曹赋甚至会直接突破到归微境。

“这力量,八荒火龙鼎应该是完全苏醒了。他的修为在暴涨,诸位,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祭台之上再次混乱。吐蕃转生门的高手,万州离火教的高手,百花谷江妍,以及九毒门的姬禺,四大强者同时出击。一时间,法力碰撞的冲击波,让整个雪山都微微震荡了起来。转生门的法术非常特殊,不借助任何符箓的力量,而是操纵着一颗颗颜色暗淡的宝珠,在虚空中来回飞旋冲撞。其上有雷电之力覆盖,似乎随时都会爆炸。而离火教则是玩火的行家,最容易抵挡住八荒火龙鼎的力量。

陆忻此时抛出了剑煞所化的金光,一个回旋跳跃,直接将两教的五名弟子吞没。锋芒无比的剑气,足以瞬间将肉身撕裂。剩下的弟子全都吓了一跳,慌忙退开。王岐尽管早有预料,但还是被游仙剑的力量惊得眼皮直跳,又惊又怒。

“阴阳游仙剑果然名不虚传。但是这小子能以观虚境三重修为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一定还有别的缘故。不过,他已是油尽灯枯的状态,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王岐心中思忖,目光不禁朝祭台上望去。三大高手已经被曹赋一人压制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若无意外。过不了多久便会分出胜负。八荒火龙鼎的强大,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令他脸色难看至极。如果各大门派全败了,意味着这件鬼族神器便彻底落入了曹赋手中。而对方,极有可能在扫清阻碍后,救下陆忻。

想到这里,王岐目光骤冷,咬了咬牙,隔空取出了一块血红色的玉符。朝陆忻望去,少年拄着三尺长剑,身体摇晃,气息已经越来越弱了。另一边,曹赋接连击退江妍和姬禺,火焰排山倒海般朝雪山外涌去。曹赋随之飞下祭坛,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了陆忻的身前。

“道兄,多谢护持。现在,就把这些废物交给我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得到了八荒火龙鼎,修为大增的曹赋,简直意气风发。陆忻只感觉到一股强势的法力挡在了自己面前,当下点点头,一屁股坐了下去。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王岐,我知道你是幽冥道宗最强一脉的传人。也知道,你的修为只差半步便能突破归微境。但他是我的兄弟,你不能动。”

“兄弟?哈哈哈哈,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可知,得罪我幽冥道宗的下场?”

王岐紧握着玉符,神情激动,似乎在纠结着什么。曹赋可不会给他半点面子,见其冷笑,猛地挥了下衣袖。

轰轰轰……

一团团烈火迅猛飞出,将两教剩下的弟子全部罩住。金红相间的火焰,顷刻间将几人的肉身化成了灰烬。那火焰的温度之高,足以融金化石。王岐本能的后退了一步,脸色再次阴沉了三分。

“我知道你们幽冥道宗家大业大,但这里是大唐,我同时得罪了上玄天宗、百花谷、五象门、离火教,又何惧多你一个幽冥道宗?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闯荡江湖,没人愿意仇家遍地。只要你什么都不做,让我二人走,我也不会为难你分毫,如何?”

“好啊,放你们走可以。把八荒火龙鼎交出来,我也保证不会为难你。”

王岐冷笑连连,面对强势的曹赋,神情逐渐镇定,不给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他的话,自然立刻便让曹赋大怒起来。此时的他,刚刚以一敌四,杀得各大门派毫无还手之力。面对一个王岐,自问高高在上,不杀人已是天大的面子。然而对方非但不领情,还要威胁他交出八荒火龙鼎,简直是在找死。

没有再说一个字,曹赋猛地踏出一脚,额头之上的古老印记如同第三只眼,闪烁着恐怖的红光。下一秒,一条巨大的火龙自其体内冲出,张牙舞爪,先是腾飞至高天之上,而后又化作一道火柱,猛地砸向王岐。庞大的火灵力,震荡四方,竟然引动了陆忻体内的法力漩涡。原本暗淡无光的道家真火,立刻熊熊燃烧起来。陆忻咬着牙连忙运转周天,开始炼化玉露海珠,恢复法力。

随着火柱越来越近,整个冰面都被融化成了液态,露出了红褐色的土地。王岐没有躲,更没有退。而是在火柱离头顶只剩下十几米远的时候,突然掰碎了玉符。

吼!

仿佛是来自九幽地狱的咆哮,玉符碎开的瞬间,千百条手持着类似于青铜戟兵器的黑影冲天而上,乱舞纷飞。密密麻麻的影子,很快便遮住了整个天空。火柱被部分影子一缠绕,竟然直接蒸发成了气态,就像是被大风卷过的炊烟,消失得干干净净。

曹赋吓了一跳,这是他融合八荒火龙鼎以来,第一次遇到让他觉得心悸的力量。漫天的黑影,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恐怖的尖叫声不绝于耳。眼前的场景,简直就是无间地狱、万鬼出行的画面。

“这是……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是师傅说过的,幽冥道宗最厉害的魂术,万魂嗜仙阵!这阵法,至少需要三个归微境五重以上的高手,才能勉强施展出来。王岐他……怎么可能?”

祭台下,姬禺缓缓自地上爬起身,看着眼前的画面,简直是面如死灰。曹赋的手段,已经堪比归微境高手了。但是王岐这一招,来头之大,就连他的师傅欧阳天冥,都曾特意嘱咐过他。

“姬师兄,你没事吧?这天上的东西,看着跟鬼似的,到底是什么?”

“万魂嗜仙阵,是由一种上古时代的养魂秘术,演变而成的强大阵法。而创造出此阵之人,便是秦末汉初的秦军大将,王离。此人,也是幽冥道宗的第一代祖师。”

“王离?我记得门主曾在一次讲道时说过此人,他是先秦时期,五行阵法的集大成者。用来排兵布阵,所向披靡。若非遇到了西楚霸王项羽,当时无人能够战胜他。”

“哼,这也不足为奇。以王离的出身,这点本事理所应当。倒是这万魂嗜仙阵,据说是王离在巨鹿之战大败后,用鬼道法术,收集了死后的四十万秦军鬼魂,并养在了一件法宝之中。经过数百上千年的豢养,这些鬼魂变得无比强大。即便是单独的一只,都有观虚境三到四重的力量。王岐这一招,应该是以耗费了一枚玉符为代价,将蕴藏于其中的阵法给搬了出来。幽冥道宗的一部分法术,与我九毒门一样,都是源于上古鬼道。”

姬禺说话的时候,神情逐渐冷静下来,但目光依然凝重,他似乎在犹豫些什么。与此同时,无数黑影扑向曹赋,将他活生生的从地上抬到了半空中。一时间,龙吟与尖叫声交织,曹赋裹在一团金色的火焰之中,被带到了雪山之外,越飞越远,越来越模糊。

此后又过了十息,雪山之上的天象才恢复了正常。王岐一步一步朝陆忻走去,各大门派的人也跟着围了过来。陆忻依然盘坐在原地,闭眼炼化着玉露海珠。此时的他,身受重伤,肉身已经没法动弹了。别说如此多的阴阳师,就是一个有点力气的小孩,都能将他踢倒。

“陆兄,你已是穷途末路,没人能够救你。说吧,他是谁,来自何方?”

“你说的他,又是谁?”

“哼,我现在没心情和你纠缠。八荒火龙鼎至关重要,出世后,足以影响整个天下的局势。只要你告诉我他的来历,我王岐保你不死。”

王岐传音说话,信誓旦旦要保陆忻不死。少年听完后,却是摇摇头,睁开了双眼。只见四周围着二三十人,个个虎视眈眈的望着自己。就像是一群饿狼,看着眼前的食物。

第174章:运由己生

上玄天宗与幽冥道宗,这两教的弟子,除了身受重伤的王岐,和不省人事的黄宇一外,已经全部身死。但其余合教,九毒门、百花谷、鬼母宗、离火教、转生门,依然还有大量弟子存活。而影龙卫已经同五象门的五位执印使拼得两败俱伤,已经没办法支援陆忻了。

此时的少年经脉俱断,法力几乎耗尽,别说反抗,就是没人动手,也未必能够活下去。暗黄色的阴阳游仙剑就静静地躺在少年身前的雪地上,已经没有半点光泽了。一切的一切,都代表着少年的穷途末路,生机尽断!

陆忻睁开双眼,环顾四周的同时,王岐突然咳嗽了两声,大笑道:“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呢?自古以来跟天下人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因为你,八荒火龙鼎被那小子捷足先登,你是不是该给各大门派的人一个交代?”

“哈哈哈哈哈哈……交代什么?王琦,你不就是想要这柄剑吗?没有了八荒火龙鼎,不是还有这道家五大神兵之一的阴阳游仙剑吗?”

铛!

陆忻一指弹出,直接把游仙剑推离数米之外。而他的话一出,全场哗然。“阴阳游仙剑”这五个字,只要是阴阳师,没有人不知道。这是各大宗门都想要争夺的东西。修仙界五大神兵的地位,并不在八荒火龙鼎之下。王琦完全没有想到陆忻竟然会主动暴露阴阳游仙剑的存在。回过神后的他,脸色变了数变,目光无比的阴沉。如今各大门派都知道了游仙剑的存在,那么他就失去了所有先机。看着少年那微翘的嘴角,王岐恨不得直接动手杀人。

“游仙剑,原来是阴阳游仙剑!怪不得,怪不得以他的修为能施展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一个观虚境三重的低阶阴阳师,甚至能和黄宇一这样的剑仙过招。小小散修,何德何能?”

“哼,这世道果然不公平。我等苦修数十年,日夜勤学,却比不得他人的半点气运。八荒火龙鼎也好,阴阳游仙剑也罢。最后都落在了这些个宵小狷狂之手,简直是苍天无眼。”

“哈哈哈哈……天道本就不公,命由天定,运由己生。我倒是觉得,只要大难不死,定有后福。两晋第一高手郭璞的佩剑,其神妙可不在八荒火龙鼎之下。”

望着地上那三尺长剑。各大门派的人议论纷纷的同时,全部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姬禺,江妍,洪启轩等观虚境九重高手,都在第一时间环顾四周,警戒身边的人。特别是姬禺,早在长安城就与陆忻交过手的他,深知阴阳游仙剑的厉害。只不过当时的他,顶多以为这是一件强大的法宝,并没有往神兵方面想。此时回忆起来,姬禺隐隐握紧了双拳,完全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而这,正是陆忻想要看到的局面。

混乱,各大门派为了争夺宝物互相残杀,是他当前唯一的生机。尽管这生机,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场面,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偌大的一个山顶,静的出奇。各大门派的人仿佛都成了哑巴,既不说话,也没有人率先动手。

“哈哈哈哈哈哈!陆兄啊,陆兄,你果然打的一手好算盘啊!只可惜你这一招破釜沉舟太高明了,高明的我们不会上当。”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大约十几秒钟,突然被王岐的大笑声打破。只见他说话的同时,猛地朝游仙剑踏出了一步。而这一步,令二三十股法力同时爆发开。

“王岐,你要干什么?”

姬禺大声喝斥,但并未得到王岐的回应。下一秒,无数条黑影重新出现在了山顶之上,漆黑的光,遮蔽了一切,如同末日降临。

“干什么?是我将那融合了八荒火龙鼎的小子带离此地,救了你们所有人的性命。这阴阳游仙剑,自然是我的囊中之物。你九毒门,不在五大宗门之列,还是别蹚这浑水为好。”

万魂嗜仙阵的厉害,绝不是这些观虚境阴阳师能够独自应对的。王岐正是算准了秦军鬼魂归来的时机,才突然发难。以他的速度和与游仙剑之间的距离,两个呼吸足以成事。

姬禺等人尽管反应了过来,但立刻便被无数黑影缠住,根本无法在第一时间上前阻止。可就在王岐弯腰即将捡起游仙剑的时候,其身侧的虚空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身穿黑袍之人。二话不说,朝着王岐张开五指,瞬间便让他脱离了地面,身形倒立,定在了半空中。王岐大惊的同时,陆忻也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从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奈何天”。

“郭璞传人,借你的剑一用。来日若有机缘,我再还将于你。不过,眼下你的杀劫未平,也是你命中气运最薄之时。能不能度过去,就全凭你自己的造化了,呵呵呵呵……”

“奈何天,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对吗?长生罗盘,三宫九府,天下阴阳师之所以齐聚丰都鬼域,全是你算计的结果。甚至,那显化在长安城内太阴幽荧,也是你的杰作,我说的对吗?你一个早该死于上古之人,究竟要对这个世界做什么?”

奈何天来得极其突然,这是超过陆忻的预料的。如果游仙剑被他带走,也就意味着断了自己的一线生机,陆忻如何能不恨?

“呵呵呵呵……你很聪明,也看明白了一些事情。但有一些事,不是你这样的蝼蚁能碰的,更不是你能改变的。好在我已经杀够了人,你和他们,都该庆幸没有出现在奈何天阙的长生殿中。否则,哈哈哈哈……

奈何天的身影,随着一阵沙哑的狂笑声,再次消失于虚无。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出现的,更不知道他如何离开。甚至,奈何天的出现,只有陆忻一人看得见。但他却轻易的带走了阴阳游仙剑,带走了陆忻唯一的生机。

咚!

王岐自半空中掉落,摔了个五体伏地。他慌忙朝四周看去,已经找不到游仙剑的影子了。“不,不可能。阴阳游仙剑呢?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眨眼飞得无影无踪,王岐简直是怒不可遏,一把拽过了陆忻的衣领。

“哈哈哈哈,如果我有那么大的本事阻止你,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到现在?王岐,我们都被算计了。而这个人,不是你能想象的。”

“谁,是谁拿走了那把剑?我给你三息时间,不说,我立刻让你灰飞烟灭!”王岐显然已经气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话音未落,右手已经死死扣住了陆忻的喉咙。与此同时,漫天鬼影消失得一干二净,各大门派的人本想群起而攻,先将王岐灭杀。但看到眼前这一幕时,纷纷色变,收起了法力。

“阴阳游仙剑消失了?怎么回事?但……”

姬禺死死地盯着王岐的背影,看着那恼羞成怒的举动,神情难看到了极点。如果王岐拿到了阴阳游仙剑,绝不会是这样的状态。极度的愤怒,是装不出来的。而且在场的幽冥道宗弟子只剩他一人,如果得到了神兵,定然是立马远走高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岐,为了一把剑,你不惜得罪所有人。现在,你已是和我同样的境地。反正我已经走不了了,有你陪葬,倒也不亏!咳咳,咳咳。”

“说,你把剑藏到哪了?”

看着少年那惨笑而疯狂的表情,王岐再次加大了五指的力度。陆忻的脖子立刻青筋暴起,满脸通红,根本无法呼吸。鬼母宗的洪启轩见状,快步向前,一掌拍在了王岐的后背。王岐吃痛,放开了陆忻的脖子,连退了数步。

“人弄死了,可就再也找不到两件至宝的下落了。王岐,你的账,我们慢慢算。”

“哼,小小鬼母宗,我幽冥道宗反掌即灭。我倒想看看,你能问出什么来。”

王岐说罢,恶狠狠的退到了一边。洪启轩也不管他,目光闪烁,两个瞳孔如红月般旋转起来。随着他的指尖触碰到陆忻的额头,少年瞬间浑身抽搐,双眼瞳孔由黑变红,看着无比诡异。

“告诉我,得到了八荒火龙鼎的人,是谁?”

“我…我不知道。”

“说!”

洪启轩高声怒吼,少年却抽搐得越发厉害,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洪启轩见状,眉头紧锁,缓缓收回了手指。

“有什么力量在阻止我的法术,这小子的来历,非同寻常。”

“居然连你们鬼母宗的问魂都没有用,看来他的身上,还有别的秘密。”

姬禺见洪启轩无可奈何,缓缓自人群中走了出来。此时的陆忻已经倒在了地上,完全不省人事。姬禺绕着少年走了一圈,突然蹲下身解开了少年的衣袍。只见挂在其胸前的玉佩,正闪烁着奇异的蓝光。姬禺眉头微皱,正准备伸手去拿。就在这时,雪山猛地一震,祭台突然炸开。两道巨大的绿色光束,冲上了九天云霄。紧接着,整个雪山开始分裂。似乎有一头庞然大物,正从山体之中出来。

第175章:敦煌古城

所有人都在下落,雪山四分五裂,在不到三个呼吸就崩塌了。底下的湖泊,滚滚翻腾,就像一口架在火炉之上的大锅,蒸煮着上方的一切。各大门派的人都吓傻了,相近办法去寻找落脚点,哪还有时间搭理陆忻。

两道青光冲上天幕后,与原先的蓝光融合,在虚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昏迷的陆忻,被胸前玉佩发出的光芒驮着,快速的飞进了漩涡之中,消失了踪迹。他没有看到,一棵巨大的树,正从湖泊底下升起,穿透了整座冰山。枝繁叶茂,遮蔽天日,一望无际。

“那玉佩的力量,怎么这么熟悉?而且与这棵树,是同源的气息……”

姬禺站在大树的一片叶子上,眺望四周,无比辽阔的丰都鬼域尽现眼底。眼前的树实在是太巨大了,人在其中,就如同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比蝼蚁还要渺小。脚下的树叶非常柔软,却能将他整个人都托住。整棵树呈现出了一种金属般的墨绿之色,每过十息就膨胀收缩一次,仿佛是在呼吸。

“师傅曾说,西域之外的大傀国,有一株妖树,为洪荒遗种。居于万丈深渊,却又遮天蔽日。难道这棵树,也是妖?”

姬禺脸色难看,此时的他已经无法再去关心什么八荒火龙鼎和阴阳游仙剑了。丰都鬼域的变化,远远超出了他的应对能力。如何从这个诡怪的世界离开,才是他的当务之急。

肃州,玉门关内,一座繁荣的沙漠城市。陆忻从无尽的噩梦中惊醒,睁眼四顾,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用杂草铺成的床上。房子很破,墙体和屋顶都有大量的窟窿。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年正在烧火煮着什么,空气中糅杂着浓郁的药汤味。陆忻觉得有些口渴,忍不住咳了两声。少年听见后,连忙转身走了过来。年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脸上脏兮兮的,就像一个乞丐。

“大哥哥,你终于醒了。”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我啊?我没有名字,城里的人都叫我小猴子。你已经昏迷七天七夜了,我还以为你活不了了呢。”

少年一边说话,一边回身拿起了火炉上的锅子。里头是早已熬烂了的草药残渣以及难闻的药汤。少年吹了片刻后,示意陆忻喝下,药的味道虽然难闻,但陆忻还是一口气喝光了。令他惊讶的是,药汤闻着难喝,但入口后并没有任何的苦味,甚至还有淡淡的一丝酸甜,入喉清。据少年说,这是他从城中的一座寺庙中求来的神药,能治百病。

“小猴子,这地方叫什么名?你是在哪里发现我的?”

陆忻喝完药后,身体才慢慢有了知觉。他想从床上爬起来,但全身酸麻,速度非常慢。通过内视,他发现体内原本断裂的经脉、破碎的五脏,竟然全部已经愈合了。这让他惊喜的同时,开始回忆起昏迷前的经历。

他还清楚的记得,自己的肉身被王岐的法术砸进冰坑之中,双脚骨裂,体内经脉尽断。曹赋融合了八荒火龙鼎后想要救他,却被王岐用万魂嗜仙阵带离了雪山。此后,自己便被各大门派的人围着。鬼母宗的人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曹赋的身份以及阴阳游仙剑的下落,便上前施展了一种法术,而后他便不省人事了。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如何从丰都鬼域内逃出来的,一概没有记忆。

幸运的是,原本应该是必死的结局,现在却活了下来,陆忻已经非常知足了。此后,在与小猴子的聊天中得知,他是在沙漠内的一个湖泊边被发现的。当时整个身体被一层蓝光笼罩着,就像是天上的神仙。而小猴子带他回来的地方,叫敦煌城。

敦煌位于河西走廊的最西端,从汉代以来,便是丝绸之路的节点城市。从敦煌往西北再走个几十里地,便可至玉门关。而玉门关外,便是与中原完全不同的西域诸国。

陆忻十分震惊,酆都城和敦煌隔着数千里,自己怎么会出现在如此遥远的地方?难道丰都鬼域的出口,连接着这片空间的某处?此时的陆忻自然是想不明白的。在与小猴子聊了大半个时辰后,他决定先去一趟自己昏迷的那个湖泊,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小猴子的住处,是敦煌城内的一个荒废了数十年的道观,早已破败不堪。这是一片标准的贫民窟,周围住着的全是穷苦百姓。小猴子是个孤儿,从小在敦煌长大。时局好的时候,帮来往的商人搬运货物为生。时局不好的话,就只能沿街乞讨了。虽然日子过得很苦,但倒不至于被饿死。

破庙在城东的角落里头,想要出去,需穿过整个敦煌最繁华的街市,而后再由西门出城,进入沙漠之中。一路上,小猴子都在讲诉敦煌城的历史和这十几年来的变化。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佛教在敦煌的兴盛。在城中,大大小小的寺庙足有二三十个。街上到处都能看到化缘的僧人以及大量的佛像、壁画。这一现象,始于隋文帝在位时期大兴佛教的政策。到了唐朝以后,佛门的势力更是遍布整个玉门关内外。城中百姓都崇信僧侣,乐善好施。正因如此,身为孤儿的小猴子才能够在这个乱世中活下来。

出了东城的贫民窟,陆忻才渐渐发现敦煌城的繁荣。在这里,发达的商贸几乎是唯一的经济来源。作为玉门关前最大的一座城池,无数大唐的商人和西域、吐蕃、突厥国的商人在这里交融汇聚。大唐的丝绸、瓷器,突厥的骏马牛羊,西域的珠宝、皮草,都在这里中转。街上到处都能看见蓝眼睛高鼻梁的西域人,说着各种各样不同的语言,却依然呈现出一种无比和谐的画面。

敦煌不同于长安城,尽管长安的西市、东市有着来自全世界各地的商品。但却少了一种风尘仆仆,行走天下的草莽江湖之气。在敦煌看到的各色行人,完全是最真实的一面。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一股狠劲。都在为不同的目的,拼命奋斗,甚至不惧生死。

小猴子虽然年纪轻,但也算得上是城中的地头蛇了。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两个人上街仅仅只走了十几分钟,就有四五个商人跟他打了招呼。其中有两个,甚至还是天竺国的人。

“现在是秋收时节,这些人都想来大唐收购粮食,而后运往西域诸国高价售卖。别看他们表面上跟你笑嘻嘻的,背地里可精明的很。前段时间,一个从长安来的和尚,在城中讲经说法,吸引了一大群人。他们就立刻联合了几家商号,硬是将城中青菜的价格涨了一倍。”

“从长安来的和尚?什么时候走的?法号叫什么?”

陆忻听到话,突然停下了脚步,十分震惊。小猴子也跟着愣了片刻,随后才回忆道:“那和尚非常年轻,顶多才二十刚出头。我听人家说,他是什么净土寺的师,法号叫玄什么的……记不大清了。总之,那和尚在城中的九莲寺,说了三天三夜的佛法,嘴皮子一刻也没停过。而底下,更是座无虚席,围满了人。就连九莲寺的方丈,都以弟子的礼节在接待他。啧啧啧,现在回想起来,那和尚可真是我见过的人中,最风光的一个了。至于什么时候走的,应该是十几天前了吧,就在我发现你的前几日。大哥哥,看你的样子,难道认识他?”

“不认识,但我知道他是谁了。”

陆忻摇了摇头,示意小猴子继续带路。玄奘是一个让各方势力都无比忌惮的人物,身上藏着巨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甚至影响着未来的时局变化。陆忻对这些,自然是好奇的。他很想再见一次这位大唐高僧,问问他,当初在长安城望向自己的那一眼,都看到了什么。

心中思忖的同时,陆忻很快便在小猴子的带领下抵达了城门口。往外看,漫天的黄沙卷地而过,说不出的荒凉。远方有山,但都是光秃秃的,很难看到一点绿意。小猴子指着一个方位让陆忻看,大约在西北边三十几里外的沙漠中,有一片绿洲。陆忻,正是在其中的一个湖泊边上被发现的。

既然知道了方位,陆忻自然不会犹豫。可正当他准备迈开脚步时,地平线的尽头掀起了一股庞大的沙尘暴。漫天无际的风沙,在一瞬间遮蔽了整个天空。其中时而漆黑,时而电闪雷鸣,仿佛孕育着另一个世界。小猴子看到这一幕,顿时脸色狂变,骇然道:“走,快回城,这是黑风暴。一旦被卷进去,尸骨无存。”

小猴子说着话,快速退回了城中。陆忻眉头微皱,感觉到了一股异于寻常的气息。准确的说,那沙尘暴内,有一股强大的妖气,让他寒毛直竖。

“什么妖怪,有这么强大的法力?”

第176章:九莲寺

阴阳师的神魂念头,可以感知到普通人无法察觉的气息。这就像是人类的第六感,跳过了视觉、嗅觉,用精神的力量,将大千世界中的变化直接反应到大脑皮层。陆忻跟月不黑在一起那么久,很清楚妖怪身上那股特殊的味道。

此时,漫天风沙如海上的大浪,卷着地面上的一切滚滚而来。天色瞬间变得黑暗至极,仿佛在刹那间从白日进入了黑夜。陆忻见小猴子二话不说就往城中跑,自然不敢迎着沙尘暴出去,也跟着小猴子躲进了附近的一间酒馆内。二人刚进酒馆,店家便立马拴上了大门,随后背靠着门板,瑟瑟发抖。也许是时辰尚早的缘故,酒馆里并没有其他客人。

“他娘的,这才过了几个月,黑风暴又来了。也不只这一次,又得死多少人。”

“叶叔,你就别抱怨了。万一被那风里的怪物听见,你这酒馆可就没了。我倒是觉得,生死有命。该咱死,咱就是躲着也没用,对吧?”

“哼,要死你去死,我可还有一家老小呢。这日子是越来越没法过了……小猴子,怎么又是你?赶紧把酒放下,那可是我从江南道买回来的梅子酒,五文钱一碗!”

店家回过神后,看到小猴子正在柜台后边偷酒喝,脸色骤变,急急忙忙冲了过去。小猴子此时已经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被店家连打了两下后脑勺,却是一点都不觉得痛,舔着嘴角嘿嘿讪笑。

“这梅子酒果然好喝,不过你卖五文钱一碗,不怕天打雷劈啊?”

“要劈也是先劈死你,甭废话,赶紧滚一边去。否则,我非撵你出去不可。”

店家心疼的盖上了酒坛子,虽然嘴里说着狠话,但并没有真的动手赶人,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小猴子也不搭理他,扭着屁股找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陆忻听到有梅子酒,心潮澎湃,便让店家上了一壶。小猴子见有人请酒喝,十分高兴,又找店家白要了一碟小菜。

酒很香甜,的确是江南梅子酒的味道,陆忻已经很久没有喝过了,但依然感觉熟悉。喝下第一碗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彻底变黑。整个酒馆摇晃的厉害,地面也在震动,仿佛随时都会倒塌。店家开始跪在地上祈祷,双手合十,念的是佛门的经文。

“我说叶叔,你还真相信那些和尚的破经能保佑你长命百岁吶?我劝你啊,还是别老去去庙里烧香的好。把给和尚的那些钱给我,这就是功德。”

“哼,你小子是在我这蹬鼻子上脸了是吧?佛主乃大慈大悲的无上尊者,能知众生一切苦厄。只要我们诚心向佛,佛主就一定会降下福报。你以为自己住个破烂的道观,就真是道士了?在这敦煌城内不敬佛的,也就只有你了。”

店家一边大骂小猴子不懂佛法,一边从地上站起身,终于是冷静了许多。陆忻很想知道那“黑风暴”的来历,便设法从两人口中套出了一些信息。

在敦煌城,黑风暴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两晋时期。没人知道这阵风是从什么地方刮过来的,一般是半年出现一次,每次持续半个时辰。届时,从玉门外到整个肃州一带,全部都会被漫天黄沙遮蔽。而且每次黑风暴过后,城中都会消失很多人。小的、老的,男的、女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消失后,就再也没见过有回来的。

“说起这个,倒也不是真的没有人从黑风暴中逃回来过。我记得在我小时候,应该是仁寿初年。当时隋文帝命敦煌郡郡守,倾全郡之力,火速修建九品莲台寺。可是在寺庙建好的第一天,黑风暴就席卷了整个敦煌。当时寺庙内仅有一位从中原来到此地传教的高僧,是隋文帝钦点的九品莲台寺方丈。黑风暴里头的那东西,似乎就是为了这和尚来的。抓了他以后,很快便离开了。当时的百姓都认为,是皇帝下令修建寺庙触怒了妖怪,和尚被抓了必死无疑。没想到,三天后,和尚自己走回来了。并将九品莲台寺的寺名,改成了九莲寺。从那以后,九莲寺香火鼎盛,再也没有出过什么意外。”

“真的假的?九莲寺还有这故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过?叶叔,你不会自己胡编乱造吧?”

小猴子听完店家的话,惊得两眼圆瞪,连已经夹到了嘴边的小菜都忘记吃了。店家见状,冲着他怪笑了两声,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满了一大碗。

“信不信由你,九莲寺的严岑大师,可是一位神人。若不是他的面子,那奉大唐皇帝旨意前往天竺取经的玄奘师,岂能在城中说法三日而不休?不过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故事了。现在,应该没多少人还记得。”

“我的天,如果这是真事,那严岑大师的法力,怕是不在那妖怪之下啊。怪不得,九莲寺会成为敦煌城内香火最旺的寺庙。看来下一次黑风暴再来的时候,我得躲到九莲寺去。”

小猴子兴奋的说完话,抄起碗连喝了两大口酒。随后看向陆忻,正欲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酒馆的屋顶“轰”的一声被大风掀飞。碎裂的瓦片、断掉的房梁,无数沙尘往酒馆内砸下。陆忻大叫了一声“小心”,想让小猴子跑去墙角躲避。但耳畔的风声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足以掩盖天地间的所有声音。陆忻说的话,根本无法在空气中传播。

吼!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天上发出阵阵低沉的吼叫声,陆忻抬头看去,无数闪电在漆黑的沙暴中若隐若现。一股巨大的引力随着风沙从天而降,仅仅一个刹那,小猴子便消失在了桌边。随后,沙尘暴迅速散去。不到五个呼吸,天空重归平静。所有异象散去,伊然是一片万里晴空的模样。

陆忻脸色大变,连忙冲出酒馆,发现原本遮蔽天日的沙尘暴已经远在天际了。街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打翻了的货品。酒馆被掀翻,店家简直欲哭无泪,只能冲着天空大喊大叫,全然忘记了一个佛门信徒该有的平和。

“我叶七吃斋念佛几十年,从未干过半点坏事。佛主啊佛主,你为何不保佑我啊?该死的妖怪,该死的妖怪,我要宰了你。”

店家显然受了太大的刺激,一边叫喊,一边打砸着酒馆里头的东西。陆忻听过片刻,猛地转身走到了他的面前。店家看了一眼陆忻的表情,似乎被吓到了,浑身一个激灵,倒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带我去九莲寺见严岑大师。”

“九莲寺?你找严岑大师做什么,难道你……不行,小猴子是被黑风暴卷走的。你知道那里头的妖怪有多厉害吗?小伙子,你还年轻,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别废话,带我去。”

陆忻此时只想赶紧救回小猴子,哪会在乎什么危不危险?见店家犹豫,一把便将之拎了起来。对他而言,小猴子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别说被一只妖怪抓了,就是被诸天神佛带走,他都要打上三十三重天去!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啊。放,快放我下来,我带你去就是了。”

陆忻的力气之大,自然不是酒馆掌柜这样的普通人能想象的。知道劝说无用,店家很快便带着他来到了北城的一座寺庙前。寺庙的大门有五丈宽,门前矗立着两头巨大的石象,卷着长鼻咆哮,威风凛凛。陆忻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宏大的寺庙,隋文帝的旨意,显然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但他此时没有时间细想,更没有时间观看周遭的景色。闯进庙门后,直冲不远处的大雄宝殿。

九莲寺供奉的,是释迦牟尼佛,以及十几尊菩萨、天王。所有的佛像都雕刻得极为精美,小到一个眼神、动作,大到身上的袈裟、座下的莲台,皆是栩栩如生。此时,大雄宝殿内正坐着大量的和尚在念诵经文。见陆忻急匆匆的闯了进来,立刻便有两个小沙弥上前阻拦。

“还未到开寺的时辰,施主请回吧。”

“我要见严岑大师。”

“方丈不在寺中,佛主座前,不得喧哗。施主请速回,否则莫怪本寺无礼。”

见小沙弥拦不住,一个中年僧人随即从地上站起身。陆忻朝他看去,只见和尚的两眼瞳孔闪烁着梵光,如无底深渊般快速旋转着。陆忻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随时都有可能睡着。知道是幻术,连忙咬破舌尖,同时朝那和尚猛地拍出了一掌。

“佛门大手印?”

和尚接下陆忻的法术后,脸色立刻变得震惊起来。其余僧人见状,神情嗔怒,纷纷跟着站起了身。眼看场面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但那中年僧人却挥挥手,示意众僧重新坐下。随即,大雄宝殿之后,响起了一道苍老而又雄浑的声音。仿佛说话的,正是佛主本人。

“玄痴,让他进来吧,我在降龙堂等他。”

第177章:佛妖之争

“师傅?”

玄痴和尚显得十分震惊,似乎没想到那声音的主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不过他并不犹豫,直接对着陆忻双手合十,而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穿过大雄宝殿走进后堂,是一条极具佛门风格的走廊。从雕刻到结构再到颜色,皆充满了禅意,用的也都是上等的木料。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时光侵蚀,偌大的一条走廊依然崭亮如新。玄痴和尚在前面带路,二人走了将近一分钟,玄痴突然在一扇禅门前停下身,示意陆忻独自进去。

抬头看,禅门之上的牌匾刻着“降龙堂”三个字。里边有一尊降龙罗汉的金身像,两人高,脚踏恶龙,手中拿着法器,十分威严。佛像下坐着一个和尚,背对着门,身形伛偻,远远就给人一种老态龙钟的感觉。陆忻知道眼前的老和尚应该就是九莲寺方丈,传说中的严岑大师了。当下放慢了脚步,神情也变的恭敬了起来。

他毕竟是来求人的,虽然因为心急在大雄宝殿上动了手。但既然已经见着了严岑大师,便没有了任何放肆的理由。让陆忻诧异的是,眼前的老和尚似乎早就知道他要来。隔空关上了禅门后,直接道:“玄奘说,有一个长安来的少年这两日会到九莲寺找我。没想到,你果然来了。”

“玄奘?大师是如何知道,我来自长安的?”

老和尚的话简直听得陆忻汗毛直竖,后背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玄奘早就知道自己要来?这怎么可能呢?两人素不相识,只在长安城外匆匆对视过一眼。此后,玄奘便一路西去。而且在十天前,就已经离开了敦煌。此时,严岑大师却说,玄奘知道自己要来。这其中所隐藏的信息,实在是太惊人了。

老和尚听到话后,依然面朝着佛像,脑袋低垂,轻轻敲打着身下的木鱼。笃,笃,笃……一声慢过一声。老和尚敲得很有规律,尽管只是一个声色单一的木鱼,却仿佛敲出了一段安眠曲。陆忻躁动的心情,很快平静了下来。

“七日前,一个孩子来寺里求了一副药,说是要救一个濒死之人。我当时就想,应该是施主到了。”

老和尚没有解释为什么知道陆忻是从长安来的,一边敲打木鱼,一边念起了经文。念过一段后,他才站起身,将陆忻带到了一旁的蒲团前,示意坐下。落座后,陆忻才看清楚了老和尚的容貌。那是一张无比苍老的面容,满脸的褶皱与沟壑,仿佛时间刻在脸上的年轮。老和尚的瞳孔,看着非常浑浊,仿佛蒙了一层灰。但他的目光,却又异常明亮,不时闪烁着刺眼的光。

禅堂之外是一片竹林,透过窗,能看见水绿色的枝叶迎风摆动着。尽管已经入秋,但生机盎然,令百花艳羡。九莲寺的景象,完全是一副恬静的画面。似乎发生在不久前的黑风暴,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般。但是从酒馆掌柜和小猴子的聊天内容中得知,严岑大师应该是见过那黑风暴中的妖怪的。他必须知道,妖怪的巢穴在哪。

“严岑大师,玄奘法师还说了什么?他与大师之间是何渊源?”

“论辈分,我是玄奘的师伯。但论修为佛法,我应该得叫他一声师傅才是。玄奘临行前曾说,那黑风洞里的妖怪,将在这几日遇命中杀劫。而你,正是此劫的关键。他让我助你,度化那妖怪皈依佛门。”

“度化那妖怪?大师,听人说您当年也被黑风暴卷走过。您是如何回来的?那妖怪的巢穴在哪里,您还记不记得?”

越听老和尚的话,陆忻就越觉得震惊。玄奘似乎是算到了所有事情,不但知道自己要来,更是连那妖怪的劫数都算到了。这样的修为,实在是恐怖。

“你先别急,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讲完后,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老和尚皱了皱眉,随即将目光望向窗外,慢慢的回忆起了几十年前的事情。

“那妖怪是一头黑虎成的精,有五百年道行。他曾是妖族至尊,白帝座下的弟子,并不曾为祸苍生。但自那白帝消失后,这妖怪便盘踞到了三百里外的黑风洞中。时常发狂,抓些附近的老百姓回去吃食。仁寿初年,我奉隋文帝之命,从净土寺到敦煌传教。九品莲台寺建成的当日,妖怪卷起漫天黄沙而来,想要摧毁寺庙,并放下话,不准任何佛门弟子出现在敦煌一带。我当时非常惊讶,不明白这妖怪为何对我佛门有如此大的成见。再后来,他将我抓进了黑风洞,我才知道了原因……”

老和尚说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故事,从他的叙述中,陆忻知道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一百多年前,大约是南朝中期。妖族至尊白帝,被南海无烬佛山倾全教之力追杀,至今下落不明。从那之后,妖族势力一蹶不振。白帝座下的妖怪四分五裂。黑风洞内的黑虎精,也因此流落到了敦煌一带的沙漠之中。当时,妖族之所以大败,是因为无烬佛山有一件至强的法宝,叫九品金莲,让妖族无可奈何。而这,也是严岑大师从黑风洞回来后,将九品莲台寺的寺名,改成了九莲寺的因果。陆忻本想询问那妖族至尊“白帝”是谁,老和尚却只是摇摇头,说他日后自会知晓。

“大师,妖族与佛门之间的恩怨,孰是孰非,如今已过百年,怕是谁都说不清楚。那黑虎精固然有其可怜之处,但掳人为食,凶残嗜杀,岂能放任?”

“非是我不想将他降伏,实在是虎妖修为太高,我也奈何不得。因为这么些年来,我只能与之约定,尽量减少其杀戮。此次,玄奘西出玉门关,我本想让他降伏虎妖。但玄奘却没有答应,说,这是你的因果,要你来还。”

“我的因果?严岑大师……”陆忻顿了顿,越听越觉得事情蹊跷,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了某个算计之中。但他找不到证据,小猴子又危在旦夕,只得继续问道:“那我们又该如何行事?”

第 178章:禅门旧事

严岑和尚本是净土寺僧人,与玄奘的师傅同出一脉。仁寿初年,严岑奉隋文帝之命到敦煌传教,意图将佛门带进西域。敦煌是丝绸之路的节点城市,而玉门关更是中原通往西域诸国的必经之地。扼住了这个咽喉,自然也就能将佛法渗透进西域的各个民族。这对隋朝的统治,是有好处的。

在敦煌建造寺庙,在当时有着不言而喻的意义。应该是净土寺与隋文帝联手下的一盘大棋。严岑和尚临危受命,可见佛法修为之高深。他在佛门中的辈分,即便到了如此,放眼整个天下恐怕也是无出其右者。这一点,从玄奘停留九莲寺,说法三天三夜的行为中足见一斑。

以严岑和尚的身份及修为,他对陆忻所说的事情,不可能是胡编乱造的。但陆忻之所以觉得自己落入了某个算计当中,与早已西去的玄奘有关。

黑风暴内的虎妖,曾是妖族至尊白帝座下的弟子。而白帝呢,又被南海无烬佛山追杀,生死不明。而且此事已经过了上百年,白帝十有是死了。虎妖因此性情大变,捋人为食,这因果怎么算都该算在无烬佛山的头上才对。但玄奘却说,这是陆忻的因果,未免有点牵强。

更重要的是,佛门并不统一,早在南北朝时,便有南北教义之分。其中,又以净土寺和无烬佛山为两大派系。南北佛门,历来矛盾很深。其实这一点,早在陆忻当年前往许府的路上。月光菩萨慧净与九毒门弟子周滇在乱葬岗斗法时,就提到过一些。只是陆忻当时躲得太远,并没有听清而已。后来拜李淳风为师,在长安城外见到玄奘之后。李淳风特意解释过佛门的南北教义之争。

“一阐提,众生有无佛性。一者焚烧一切善根,二者怜悯一切众生……”

佛门对“一阐提众生有无佛性”的争论,是北方地论学与南方摄论学的一个根本矛盾。从而衍生出的对“善恶”的思考,对“力量”、“生死”等大大小小的理论问题,都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其中,又以佛门修行者对“法相之说”的争论,最为突出。

玄奘之所以西行天竺,其中的一个根本原因,正是想修得大乘佛法,来统一南北两派,结束佛门长久的思想分歧。这对于整个大唐的佛门来说,无疑是件开天辟地的大事。而且玄奘还得到了皇帝李世民的支持,无烬佛山身为五大宗门之一,却被朝廷摒除在外。这其中隐藏着多少的秘密跟思量,陆忻用脚趾头都想得到。一旦玄奘西行归来,净土寺必成大唐佛教正统。而无烬佛山以及南方诸多寺庙,要么皈依,要么沦为“邪魔外道”。

李淳风早就说过,净土寺与无烬佛山之间,早晚会有一战。这不仅仅是两个寺庙之间的争斗,更是南北教义的对决。这一点,即便是玄奘西行一去不返,依然会发生。

严岑和尚是净土寺出来的,必定是站在无烬佛山的对立面。他能与虎妖达成默契,和平相处二三十年,与跟无烬佛山之间的矛盾脱不了干系。而且以玄奘的修为,灭掉虎妖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如果真讲慈悲,为何不动手降妖伏魔,为民除害?为何黑风暴连年卷去无辜百姓,九莲寺却无动于宗呢?

“严岑和尚既然能从虎妖手中逃出,其修为,必定不在虎妖之下,甚至还要高出虎妖一等。否则,虎妖岂能留他性命,成为日后的隐患?这里头,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算计?”

陆忻细思极恐,心情其实并不好。玄奘要借自己之手降伏虎妖,未必就没有掺杂南北佛教之争的因果。但此时,严岑和尚不点破,他也不好细问。

“玄奘临行前说,你得到了两晋高僧,释道安的真传。修炼了道宗梵光印,是与不是?”

“呵呵,玄奘法师还真是料事如神,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严岑和尚,你可知,我与他之间,可是素未谋面啊?”

陆忻说到这,紧锁着眉,深吸了一口长气,缓缓自蒲团上起身。老和尚见状,突然叹了口气,也跟着站了起来。

“玄奘的道行,已至真佛境,能知过去未来,这并不奇怪。况且那释道安,与玄奘颇有些渊源。我听玄奘说,大唐皇帝本想请释道安的残魂入京,最后被他拦下了。这里,恐怕也有你的关系在。不过,这也正是你能降伏虎妖的因果。”

严岑和尚说得很玄乎,但具体该怎么行事,却没有过多提及。只是复述了玄奘临行前的交代,说是只要陆忻去了黑风洞,一切自由分晓。此时的陆忻急着去救小猴子,也没心思多想。一听严岑和尚要一同前去,便急急忙忙跟着出了寺庙。两人穿街过巷,很快到了敦煌城外。严岑和尚一路往西北方走,速度非常快,脚下简直要升起风来。陆忻跟得有些勉强,好在身上有玉露海珠,能源源不断的供应法力。

一个时辰后,两人已经前行了三百里,来到了一片完全荒芜的大漠之中。此时正值晌午,地平线的尽头有一座颜色暗黄的山脉。从远处看,山上光秃秃的,没有半点生机。严岑和尚抬头看了看天色,示意陆忻停下来等待。

“那虎妖修炼的是至刚至阳的混天玄功,正午之时,天地阳气最重,也是虎妖最强大的时候。我们在这休息两个时辰,布下一座阵法,引他上钩。”

“严岑大师,小猴子已被掳走多时,我担心……”

“无妨,那妖怪不到日落时分,是不会进食的。否则被血肉之气影响功法,于修行无益。”

严岑和尚说完话,也不管陆忻是否同意,开始拿出袖中的符箓,在沙地之上布置阵法。陆忻看不懂他的动作,自然谈不上帮忙。不过,当严岑和尚快要完工时,好端端的天色骤然变黑。远方的山脉上空,出现了大量的落雷,恐怖非常。

第179章:闯入黑风洞

在正常情况下,天要下雨,才会凝结乌云,而后才有可能生出雷电。而且天象的变化,是一个大面积的范围,是要经过长时间酝酿的。但此时,山脉上空的黑云来得无比突兀,闪电有针对的只朝同个地方落下,这显然不正常。

“这片沙漠如此干燥,数百里内都没有湖泊草木,不可能下雨吧?”

陆忻抬头望着天际说话,眉头皱的厉害。严岑和尚停下手中的动作,随即把话接了过去。

“这是那虎妖的天劫,每隔七七四十九年就会出现一次。怪不得,他会在今日到城中掳掠百姓。应该是想等渡完天劫后,以人的血肉密布元气。”

“天劫?虎妖的修为,已经到了能够引发天劫的地步了?”

陆忻脸色微变,天劫是上天对修行者的阻碍。换句通俗的话说,老天爷不喜欢大地上的生灵,修炼到能够拥有飞天遁地,甚至是破开空间,飞升上界的能力。因而会在生灵修行的过程中,降下各种劫罚,以阻碍修行。李淳风曾说过,阴阳师修炼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引来雷劫。但第一次雷劫,也是在归微境大圆满,需要突破至入神境的时候,才会降下的。如果虎妖的修为已经强大能够引发雷劫,那自己怎么可能是其对手?

严岑和尚似乎看出了陆忻的担忧,弯腰将最后一掌符箓埋进沙里,示意陆忻坐下。

“妖与人不同,妖族肉身强大,且寿元悠长。比起我们人族,有着诸多优势。天道公允,便会降下更多的劫罚阻碍妖怪修行。这七七四十九年出现一次的雷劫,是针对虎妖肉身及其所修之法混天玄功的化道天雷。以他的修为,雷劫应该是能渡过去的。但雷劫过后,他定然元气大伤,是命数中最弱的一刻。现在我才明白,玄奘为何让你我在这两日进山收妖了。”

严岑和尚说完话,缓缓闭上了双眼。比起来时,他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不少。陆忻听完话同样松了口气,虎妖越弱,就等于自己越安全。天劫的出现,无疑是个有利的现象。但同样的,玄奘如果连虎妖要渡天劫一事都算得一清二楚的话。那么这个和尚的道行,可就太恐怖了。

山脉上空的雷云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而后才缓慢散去。天色重新恢复正常,但太阳光很明显的在一点一点变弱。此后,严岑和尚又等了一个时辰,这才站起身,示意陆忻跟上。两人往远处的山脉走去,虽然一路无事,但少年的心始终还是吊着的。万一虎妖已经把小猴子吃了怎么办?万一,渡过了天劫的虎妖,更加强大了怎么办?

陆忻其实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当心中的顾虑多了,背上的担子自然也就重了。小猴子对他有救命之恩,如果不能将之从虎妖手中带出来,陆忻一辈子都会心中不安。

据严岑和尚说,眼前的山脉叫土龙山,是这片沙漠上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山脉。东西长达约百里,最高的山峰叫虎啸峰,也是虎妖巢穴,黑风洞所在的位置。

土龙山的地势并不陡峭,而且鲜有草木。对于陆忻和严岑和尚这样的阴阳师来说,上山的路并不难走。到了申时初刻,二人便行至黑风洞前。而此时,太阳已经有了西下的势头,天地间的阳气逐渐淡薄。

严岑和尚在洞口前停了片刻,用一种金色的颜料,在陆忻胸口画了一道佛门的符箓。据说是伏虎罗汉的真言咒,有着强大的佛力。陆忻自问修为不足,而且游仙剑已经被奈何天夺走,也就随便老和尚怎么折腾。

“好了,随我进去吧,一切小心行事。”

黑风洞是虎啸峰上一个自然形成的风成洞穴,这在干旱的沙漠地带,并不罕见。山洞的直径足有四五米宽,陆忻一入内,就感觉到阵阵凉风袭来。而且空气中的水份,非常充足。也就是说,这个山洞内是有水源的。

脚下的路始终倾斜向下,越往深处走,气味就越难闻。距离洞口大约五百米时,地上开始出现了大量的骨头。有动物的,也有人的。知道此时,陆忻才真正明白,妖怪的可怕。

“到了,转过前面的弯,就是那虎妖的巢穴。我想,他也应该发现你我了。”

严岑和尚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一点光亮说道。陆忻闻言看去,拐角处的光忽明忽暗,就像被风吹着的蜡烛,风雨飘摇,随时都会熄灭。他正想催促严岑和尚继续往前走,可就在准备开口的时候,耳畔响起了一声摄人心魄的狞笑。

“桀桀桀桀……严岑和尚,今日前来,是要与本王共饮一碗美味的人肉汤。还是来大发慈悲,带这些人走的?如果是后者,本王觉得,你离见西天佛主恐怕不远了。”

狞笑声过后,陆忻几乎还未回过神,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提到了半空中,随后不由分说,快速朝前方飞去。等他重新落到地上,已经来到了拐角的另一头。起身四顾,眼前是一个方圆超过百步的庞大洞穴。正中央的位置,架了口大锅,正煮着滚滚翻腾的汤汁。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正随意的坐在锅前的石头上。他的头发很长,几乎已经到了腰部。眉宇如峰,瞳孔如渊,气势之强,实在是深不可测。

除此之外,黑衣男子的身后,躺着五个人,小猴子赫然就在其中,但不知是生是死。陆忻有些激动,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但立刻就被严岑和尚伸手挡了下来。

“我佛门以普度众生为己任,从不滥杀无辜。你已是修行有成的妖王,早已不再浑噩。以人为食,终究是有悖天和。”

“哦?那大师说,我该怎么做?当着你的面,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哈哈哈哈哈……这些忽悠众生的话,我在一百年前就听过无数遍了。严岑,你既已撕毁当年旧约,那就别怪本王翻脸无情。今日,我先将你们两个煮熟了下肚!”

第180章:强大虎妖

虎妖仰天长啸,随即深吸了一大口气,引得四周的空气流动加快了数十倍。洞穴中立刻掀起一股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陆忻来不及有所反应,再次被无形的力量摄住,直朝那虎妖飞去。

严岑和尚随之大喝一声,脑海后头飞旋起十八张符箓,金光闪闪。在他的大喝声下,洞的狂风立刻停了下来。陆忻自半空中跌落,差点站都站不住。

嘭嘭!

两声巨响,却是严岑和尚与那虎妖交上了手。两者在偌大的洞不断闪烁,不断的对拼着法力,看似没有绚丽的法术、招式,但每一次碰撞,都能让整个洞穴摇晃起来,落下无数的尘土。

一个是有着五百年道行的妖怪,一个是玄奘的师伯,净土寺高僧。眼前的这场战斗,陆忻根本插不进去手。好在严岑和尚已经托住了虎妖,陆忻在冷静下来后,连忙冲向那五道昏迷的身影。

小猴子双眸紧闭着,身上倒是看不见什么伤口。陆忻探了探他的鼻息和体温,一切正常。其余几人也是相同的状况,应该是被虎妖下了某种术,暂时昏迷了过去。抬头看了一眼虎妖的位置,陆忻决定先把人带出山洞再说。他此来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救回小猴子。至于如何降伏虎妖,那是严岑和尚的事情。

但是,陆忻刚把小猴子扛到背上,不远处的虎妖便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咆哮。紧接着,陆忻的身前,无数自地上卷起的黄沙竟然黏合在一起,聚成了另一头虎妖的身形,竟与真人一般无二。

“分身?”

陆忻吓了一跳,这时候,虎妖的分身已经一掌拍了过来。刹那间,狂风乱舞,简直要掀翻所过之处的一切。陆忻背着小猴子,根本无法用身法躲避,只能硬咬着咬,回身拍出了一记道宗梵光印。

金色的手印与虎妖的掌风对拼了一招,后者顿时眉头一紧,连忙收回了掌势。虎妖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里,一时间没了方寸。陆忻见状,赶紧又从地上抄起一人,快速往洞穴外跑去。耳畔是呼呼的风声,恍然间,陆忻似乎听见了虎妖对着严岑和尚在咆哮。

“他究竟是什么人,和你九莲寺又是什么关系?”

声音一闪而过,很快便没了踪影。此时的陆忻已经快跑出黑风洞了,外面的天光落到眼中,让他心中欢喜。小猴子没事,是他最期待的。现在只要回到敦煌城,找个地方躲起来,那虎妖即便卷土重来,也无可奈何。

按照先前的计划,陆忻跑出黑风洞后,一路下了山,重新回到了严岑和尚布置的阵法里头。当他放下两人,正准备休息片刻。土龙山的方向,一黑一红两团光芒在半空中迅速冲了过来。飞在前面的是严岑和尚,脚踏着一串佛祖,一边飞,一边朝着虎妖施展法术。后者则是完全包裹在一团小型的黑风暴之中,释放着道道闪电。

一佛一妖速度极快,眨眼便到了阵法上空。那虎妖看到了陆忻的身影,直接舍弃严岑和尚,往阵法内俯冲了下来。恐怖的狂风,立刻撕开了陆忻胸前的衣服。一阵梵光,融合着太阳的光芒,罩住了正团黑风暴。虎妖下落的速度,立刻慢了数倍,并且发出一阵愤怒的咆哮声。

严岑和尚见状,先虎妖一步落到了地上。随即双手合十,念起了晦涩、拗口的经文。随着他的声音响起,整个天地仿佛都唱起了梵音。以陆忻为中心,方圆二十步的沙漠立刻被四根巨大的光柱围绕。每一根光柱之上,都缠绕着一条五爪金龙,栩栩如生。而光柱与光柱之间,形成了密不透风的金色屏障。虚空中闪烁着无数梵文,封死了虎妖的全部退路。

“降龙佛国大阵!哈哈哈哈哈,严岑,你以为这四根柱子,就能困得住本王吗?”

虎妖见自己落入阵法后,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慌张。而是收了法术,在沙地上来回踱步。他虽然是在对着严岑和尚说话,但大部分目光却是望向了刚刚跑到阵法外的陆忻身上。

“如果是全盛之时的你,贫僧这点手段的确是奈何你不得。但你刚刚才渡过天劫,元气大损,只要贫僧全力出手,未必不能将你炼死在阵中。”

“呵,和尚就是和尚,说起话来永远都是天花乱坠,以为能够迷惑一切众生。严岑,别说是现在,就是三十年前,你也炼不死本王。不过,你千方百计将我引到这里,想必是有话要说。那么,本王便如你所愿。”

虎妖说着话,冷笑一声,突然盘膝坐到了地上。尽管被困阵法之中,但丝毫不见慌乱,反倒像是故意进来的。陆忻看着虎妖望向自己的眼神,皱了皱眉。总觉得对方,像是认识自己一般。

“也罢,你是道行高深的妖怪,向来痛快,贫僧也就开门见山了。十天前,玄奘法师路过敦煌城,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天道无常,世事瞬变。在日后的这片风云之中,望你能皈依我佛,勤修功德,以渡大劫。”

“玄奘?”虎妖脸色微变,呢喃着沉默了片刻后,却是再次大笑了起来:“净土寺与无烬佛山历来不合,因此本王尚能容你在此地传教。但是,你们若想将我变成佛门护法,可就打错算盘了。严岑,就冲你今日所言,我定屠了你那九莲寺。”

“阿弥佗佛,善哉善哉。你已修得变化,超脱凡俗,当尊天道。若再凶残嗜杀,行那茹毛饮血之事,天地难容。我想,这是印手菩萨不愿看到的。更是当年予你重托的白帝不想看到的。”

严岑和尚的话,让一脸凶煞之气的虎妖突然愣住了。只见他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向昏黄的天空,长吐了一口气。

“你身边的孩子,究竟是谁?”

“你早就察觉到他身上的气味了,不是吗?青虎,你曾是白帝座下大弟子,也是妖族的一员猛将。你已经渡过了漫长的五百年岁月,未来的天地变化,难道真的一点也看不见吗?”

第181章:真气暴动

严岑和尚与虎妖之间的对话,始终都围绕着陆忻的身份在谈。而这,也是虎妖情愿落入阵法之中,不再动手的根本原因。他显然是想得到某个答案,某个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答案。

“你不必跟我绕弯子,你们佛门的秃驴,总是喜欢把简单的一句话,说得模棱两可,让别人自己去悟。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悟性高的人。你不说也无妨,我直接问他。”

虎妖冲着严岑和尚冷冷一笑,随即朝陆忻望了过去。这位有着五百年道行的大妖怪,目光如明镜高悬,气势之强,令人心生畏惧。

“小子,你与那释道安是何关系?”

“萍水相逢,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哈哈哈哈,我姑且信你这一面之缘。但他既然传了你道宗梵光印,必有原由。或者,是有求于你。我不像这和尚,不喜欢拐弯抹角。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释道安是否已将那狐妖托付于你?”

“狐妖?”陆忻闻言,脸色微变,终于是反应了过来。而这一瞬间的开悟,令他震惊无比。不过表面上,他还是佯装镇定道:“谈不上托付,我与他是生死兄弟,情同手足。”

“我明白了。”

虎妖死死地盯着陆忻看过片刻,突然闭上了双眼。他不说话,天地间安静极了。整个沙漠,就像是一个刚从混沌中出生的世界,寸草不生,却又生机勃勃。陆忻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突然觉得,肉身似乎要撕裂开,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腾空而去。

陆忻痛苦极了,整个人倒在地上不断的抽搐、痉挛,汗水在一瞬间湿透全身。这一幕来得突然,严岑和尚吓了一大跳,就连阵法内的虎妖都猛地站起身,眉头紧锁起来。

“这是……苍龙真气?这小子竟有如此机缘,严岑,速速收了阵法,让我出去。”

虎妖的瞳孔闪烁着金色的眩光,如同眼中装着缩小了亿万万倍的太阳。严岑和尚听到“苍龙真气”四字,浑身一怔,同样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此时的他不再多说什么,大袖一挥,被埋进沙里的符箓纷纷冲出,落回了他的袖口之中,阵法随之消失。

虎妖出阵后,几乎是瞬移至陆忻身侧。先是用右手双指点了一下少年的额头,而后顺着鼻梁、人中、咽喉,一路划至腹部丹田处。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陆忻才从剧烈的抽搐中一点一点镇定下来。但他全身依然在大量冒汗,这是一种高烧不退的症状。

“他体内的苍龙真气已经遍布百脉,应该是天象的变化,让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之间的位置发生了轻微的改变,从而引起真气的暴动。他的修为太低,无法自行炼化。若无法在一个时辰内助他炼化部分真气,恐怕会直接爆体而亡。”

“星宿之力本就是突破入神境后,方能汲取、炼化的力量。别说是他,就是你我,也未必能够安然无恙。”

严岑和尚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万里无云,一片湛蓝。白天,自然看不见星空璀璨的模样。但对于这位高僧来说,诸天星辰,二十八星宿的位置,早已了如指掌。

“二十八宿中,东方青龙呼应的是紫薇帝星。这些星辰的位置,数百年都不会变化。看来,果然是有大事将要发生。”

虎妖说着话,将少年从地上抱起,随即一跺脚,周身黄沙弥漫,飞到了半空中。

“严岑,想要救他,我只有一个办法,施展妖族秘传的落星归元咒,强行炼化掉一部分苍龙真气。但此咒至少需要十八人同时施法,你们九莲寺,最好能找出这些人来。”

虎妖匆匆说完话,便裹进了黑风之中,往敦煌城飞去。严岑和尚紧随其后,数百里的路程,一刻钟便至。回到九莲寺后,严岑和尚立刻召集了寺中所有的阴阳师,又去别的寺庙找来了几个法力高深的方丈。等凑足十八个人后,已经过去两刻钟了。此时的陆忻,嘴唇干枯脱皮,面如火烧,已经是半死的状态。

苍龙真气,就像是某种高温火焰,由内往外,在焚烧着他的肉身。虎妖在传授完众人心法口诀后,直接盘膝坐在了陆忻身侧。其余十八人,则围成了一个圈。仿佛是一台极其复杂的手术,虎妖领着一众和尚施法,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陆忻的体温才逐渐恢复正常。而后又过了三个时辰,陆忻被一层淡金色光芒笼罩,法力接连暴涨。修为在一刻钟内,连着突破了三次,直接到达了观虚境六重。这样变化,令得所有人,包括严岑和尚都无比震惊。

一直到第三天的清晨,陆忻才从昏迷中醒来。抬头看,自己正躺在一大片竹林之中。十步见方的禅房外,全是翠绿的竹叶在随风摇晃。这样的场景,往往只能在南方看见。敦煌所在的沙漠地带,应该是没有足够的雨水让大片竹子存活的。

走出禅房,虎妖正负手站着。他的背影,看着与常人无异。正如严岑和尚所说,虎妖早已修得变化,从某种程度上讲,与人又有什么区别的?

“醒了?”

“是你救了我?”

陆忻反问,尽管他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但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他还是记得的。那股全身都在灼烧的感觉,简直疼痛入骨。

“谈不上救,不过是心血来潮,帮你添一把火罢了。就如眼前的这些竹子,本不该生长在此地。但世事难料,只要有心,天地风云变幻,莫不在反掌之间。”

虎妖平静的说着话,声音很轻,就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一般。陆忻有些入神,心境平和,缓缓闭上了双眼。

“前辈,如果我没有猜错,月不黑,应该是妖族至尊,白帝之后吧?所以,你没有杀我,反而救我。”

“月不黑?哈哈哈哈,他倒是给自己取了个好名字。不过,白帝之名,无论在何时,何地,你都不要再提。否则,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第182章:人事无常

妖族至尊白帝的事情,陆忻听严岑和尚说过一些。应该是在一百多年前,不知为了什么原因,率领妖族与无烬佛山开战,最后以失败告终。这些往事,其中的细节,虎妖自然是少有的知情者。陆忻从他的反应能够看出,妖族与无烬佛山间的恩怨,至今未消。

这,自然是件极为可怕的事情。无烬佛山毕竟是五大最强宗门之一,而且整体实力在五大宗门中也是名列前茅的位置。跟这样的一股力量为敌,任何人都是要再三思量的。

“师傅奉李世民旨意前往南海,拜会无烬佛山的方丈了尘和尚,也不知道进展的如何了。看严岑和尚与虎妖的口气,这座佛寺恐怕并不是善处。唉,多事之秋,世事难料啊。倒是狐狸,竟然是妖族至尊之后,实在是让人诧异。不过这件事情,他自己,甚至连师傅应该都是知道的。”

陆忻不禁想起了慧净、慧能两个和尚强闯钱府寻找自己的经过。当时,在两个和尚被打发走后,李淳风与月不黑之间有过一段对话。从中可以看出,李淳风应该知道月不黑的身世。而且就在两个和尚刚到钱府之时,李淳风就让月不黑去里屋躲避。这其中,必定是有因果的。

“唉,这天地,如果一直都能无灾无劫,人人安乐就好了。但是这样的世界,连我来的地方都做不到。”

“呵呵,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肉弱强食,是这个天地的法则,又岂能真的没有灾劫?只不过是,有时干净些,有时浑浊些罢了。”

虎妖仰天长叹,语气索然。陆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竹林之外的天空,湛蓝如海,万里无云,干净得看不到半点其余的颜色。可天空越是干净澄明,越让人觉得尘世的肮脏不堪。

在佛家眼中,三千大千世界又称秽土,是凡夫所居之娑婆世界。这样的一个世界,生老病死,贪嗔痴怨,众生皆苦。

“前辈,我与月不黑在酆都城内走散,至今尚未联系。前辈可要与我一同前往寻找?”

“不必了,我当年将他托付给印手菩萨照看,其实是不想让他卷进这些是是非非之中。但他身上流着白帝血脉,天资聪慧,瞒恐怕是瞒不住的。我不见他,他便会有自己的选择。若是见了,恐怕……”

虎妖说到这,突然闭上了嘴巴,随之也闭上了双眼。陆忻能够明白他心中的那份纠结。以虎妖的性格,自然是想拉着月不黑替白帝报仇的。但同时,他也明白无烬佛山的强大。让月不黑执念于仇恨,等于使其深陷险境。

沉默良久,虎妖才重新睁开眼,转过了身:“我不知印手菩萨为何会将少主托付于你。但他是我见过的和尚中,最讲慈悲的。没有他,我也就不会活到现在。不过,妖就是妖,与你们人族终是不同。道家讲天命,佛门说因果。而我们妖,只求个恩怨分明。无论未来如何,我只希望,你能一直把他当作亲如手足的兄弟。”

“这件事情即便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好,我信你。”

虎妖点点头,随即不再说话,转身往竹林深处走。陆忻跟着走了片刻,却见虎妖突然身化黑风,御空而去。他想问他去哪,也想问他更多关于白帝的事情。可刚想开口,耳畔却响起了严岑和尚的声音。

“阿弥佗佛,缘生缘灭,因果无常。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此去千劫万难,都需自度。”

“大师,有句话晚辈不知当不当问。”陆忻听到声音,转身朝严岑和尚看去,目光如火,亮堂得刺眼。严岑和尚没有看他,只是低头合十,既没说能,也没说不能。

“你们净土寺设计降伏虎妖,是想借他之手,挑起妖族与无烬佛山之间的旧怨。以此,来制衡玄奘西行后,两大佛门之间产生的实力差距。都说和尚四大皆空,你们究竟在图谋什么?玄奘急于前往天竺,他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陆忻一口气将自己心中的所有疑惑都说了出来。这些话,他憋了很久,同时,也是严岑和尚不愿听到的。南北佛门之争,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但其中牵扯之广,意义之重大,无法想象。而且玄奘西行,未必没有李世民的授意。加上李淳风南下拜会了尘和尚,朝廷的盘算,陆忻隐约也能猜到一些。

玄奘点名让他去见虎妖,无非是想通过他与月不黑的关系,激发出埋藏在虎妖心中的执念。一旦这份执念生效,必能再次引起妖族与无烬佛山的纷争。而从目前的情形看,一切都如玄奘之愿在进行着。从某种意义来说,陆忻显然成了这盘大局中的一枚棋子。

“施主之惑,贫僧无以为解。只道是,大道有常,人事无常。也许过不了多久,一切自会分明。你因苍龙真气修为暴增,根基难免不稳。好在你修炼的是我佛门功法,贫僧尚能助力一二。”

严岑和尚说完话,转身便走。陆忻皱眉踌躇了片刻,起身出了竹林。不管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不是他人的算计,至少严岑和尚帮忙救出了小猴子。这是他的因果,不得不还。至少现在,无论是玄奘还是严岑和尚,都没有对他表露出恶意。

两人先后走进降龙堂,严岑和尚坐于蒲团之上,让陆忻逐一施展法术。直到此时,陆忻才明白。自己除了几道大手印之外,竟什么都不会。往日,他太过于依赖阴阳游仙剑的力量,而忽略了自身法术的修行。

“地藏经乃无烬佛山上等功法,参悟生死,包罗万象。而此经,不仅取了地藏之妙,更融合了道、魔两家之长,可谓是旷世奇书。印法,虽是我佛家之所长。可如不能加持咒法之力,依旧是下乘法术。现在,我教你大雷音咒。你若能修成,便可得咒印之力。至于道、魔两家神通,只能靠你自己去悟了。”

第183章:地魂玉脉

九莲寺,练功房。

这是一个秘密的地下宫殿,面积足有五百丈方圆。本来是当年的敦煌郡,用来抵御突厥人进攻,安置伤兵和老百姓用的。后来隋朝政局渐稳,文帝下令修建九莲寺,便在地宫之上划出了一大块地。自然的,这座地宫就成了九莲寺的私属。

此时,陆忻站在一块刻满了经文的石墙前,不断的朝墙面拍出佛手印。并且嘴巴微张,默念着某种古怪的音节。发出的声音,时而像是虎啸龙吟,时而又如同风驰电挚。而随着声音的起伏变化,他体内的经脉也在不断收缩和扩张,就像每一根经脉都在呼吸一般。

轰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佛印由小变大,冲进墙体内部,仿佛石沉大海。不管陆忻用了多少法力,爆发出多大的力量,全部都会消失在满空的梵光与经文之中。

不远处的石墙,就像是连通着另一个世界,能容纳下任何力量。这是九莲寺的和尚,用来实战修炼的特殊阵法。

“道宗梵光印!”

突然,陆忻一声暴喝,改变了招式。双掌同时推出,金色的巨大手印缠绕着紫色雷光,如横推的山岳,猛地撞向石墙。整块墙面都晃动了起来,地宫上下忽明忽暗,如同一副雷雨降临前的景象。

施展完这一招,陆忻便满头大汗的躺倒在地,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很好,你已经能够将咒言的力量与印法完美融合。刚才的这一招,足有观虚境大成的实力。”

严岑和尚自黑暗中走出,目光如炬,说话之间并不吝啬赞美之词。陆忻闻言,连忙自地上坐了起来。

“还不够,我现在只是能将道宗梵光印打出成倍的力量。但是自身功法的修行,依然没能参悟许多。法善地葬经中所记载的几套印法,尚不能连汇贯通,一气呵成。遇到强敌,空有超过寻常人的法力,恐怕也难以胜出。”

“阿弥陀佛。你修行时日尚短,根基未稳,能有如今的成就,靠的是你自身的机缘命数。修为增长的快,并不是件坏事。只要你能够不骄不躁,沉下心来慢慢去悟,总会明白的。”

“多谢大师开释。”

在九莲寺的日子,一晃便过了大半个月。加上从丰都鬼域逃出后,昏迷的那段时间,算算日子,已经是金秋八月了。陆忻决定先回长安一趟,一来寻找月不黑的下落。二来,与朝廷方面打声招呼。

在丰都鬼域的经历,使他与无数门派结下了仇隙。影龙卫的人甚至为了他,与五象门拼了个两半俱伤,至今生死不明。这些账,不可能不算。而且阴阳游仙剑落入了奈何天手中,事关重大,必须要想办法拿回来。赤焰天、奈何天,这些上古鬼族的遗老,给天下阴阳师布了那么大的一个局,显然是处心积虑,有着巨大的阴谋。

告别严岑和尚后,陆忻回到了东城的平民窟。此时,小猴子正在做饭。一口锅,一把米,一点碎肉,熬出来的粥却是异常香浓可口。道别的话,陆忻其实是开不了口的。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可能永远待在这座沙城之中。

“陆大哥,这肉香吧?是叶掌柜看我大难不死,特地去买的骆驼肉。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嫩的骆驼肉呢,嘿嘿嘿嘿……”

两人喝完粥后,小猴子又将锅底舔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的躺在铺了一地的干草上。陆忻回头看他,心中多了一股莫名的心酸。

眼前的少年,像极了两年前的自己。无亲无故,孑然一身。什么都要靠自己,想活下去,得卑微到尘埃里。

“小猴子,你想不想去长安?”

“去长安,为什么?”

少年听到后,猛地自地上坐起身,一脸的疑惑。陆忻没有看他,转头望向了东边的天空。

“我要走了,回长安做我该做的事情。那是京师,有着无数的机遇。去那里,你能改变现在的生活。不必再住这个漏雨的破败道观,也不必再忍饥挨饿,担惊受怕。”

“长安真有那么好吗?可是,我从记事开始,就没离开过敦煌城。我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虽然过的不好,但无拘无束,还是挺开心的。这是我的家,就算再不好,也是个家啊……”

小猴子目光清澈,怔怔的看着陆忻的背影,语气中透着不舍。陆忻听完后,久久都没再说话。随后,两个少年躺在草铺上,聊起了小时候的事情。直到夕阳西下,陆忻才决定离开。他原本是想将身上的所有银钱都留给小猴子的,但见其一再拒绝,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将银两存放在了酒馆的叶掌柜那里,让其帮忙照顾小猴子,叶掌柜欣然应允。对于此人,陆忻虽然只有过一面之缘,但还是能够放心的。

出城之前,陆忻去九莲寺借了匹快马。原本是想连夜赶路,一路往东走。但出城还没跑几里地,脑海之中便出现了一道久违的声音。

“上仙急着往东走,难道就不想弄明白,丰都鬼域里的秘密吗?”

“九叔?你这么久都没有出现,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呢。”

陆忻急忙勒住马缰,一脸的疑惑。地缚灵的话,显然有着深意。

“我也是刚醒不久,你体内的苍龙真气暴动,差点让我魂飞魄散。而且在丰都鬼域的最后一刻,你身上的地魂玉脉封住了你全身的经络与穴窍,让我也处在了昏迷的状态。”

“地魂玉脉,你的意思是说,是它救了我?”

陆忻震惊的掏出了胸前的玉佩,有些不可思议。“地魂玉脉”三个字,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在云梦鬼市的时候,那些抢夺玉佩的人,说的是“天玉”二字。

“嘿嘿嘿,地魂玉脉乃龙脉之源,是开天辟地之初,大地之魂孕育出的神石。这东西,与妖树寻木同根同源,是唯一能够唤醒寻木之灵的钥匙。”

“寻木之灵,那又是什么东西?跟丰都鬼域的秘密,又有何关联?”

第184章:西出玉门

地缚灵一出现,就说了一大堆让人费解的话。其中提到的几个词汇,“地魂玉脉”、“妖树寻木”,都是陆忻从未听说过的。而这些,似乎又跟丰都鬼域的秘密有关。

陆忻立刻开始回忆在丰都鬼域内的经过,其中有几件事情,他也很想弄明白。

其一,月不黑为何会在黄泉殿与自己分开,而没能进入丰都鬼域。

其二,几乎大部分的宗门跟散修,都是冲着长生星盘的传说去的。但据他所知,那是奈何天精心策划的阴谋。他想知道,长生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其三,自己濒死之际,是如何离开丰都,出现在数千里之外的敦煌城的?

这些问题,已经困扰了他许久。有关丰都鬼域的记忆固然是可怕的,但陆忻必须去面对。无论是找到奈何天夺回阴阳游仙剑,还是弄清楚鬼族大能正在筹划的阴谋,都是当务之急的事情。

“寻木是一种开天辟地就存活于世间的洪荒异种。竦枝千里,上干云天。垂阴四极,下盖虞渊。它以大地脉络为根,以地魂之精为食。虽是树木,却堪比妖神。丰都鬼域的根基,便是一株古老的寻木。”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丰都鬼域是一棵树变的?”

“虽然不准确,但也可以这般理解。寻木乃洪荒异种,天地灵根,可千变万化。每一棵寻木之间,都有些微妙的联系。但据我所知,这天地间只有一株寻木,而且是在一个叫做大傀国的地方。”

“大傀?”

陆忻脸色骤变,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这个神秘的大傀国,他已经听过很多次了。早在越州山阴县时,卖梦魂膏的小贩燕七,就提到过大傀国的存在。那是梦魂膏的来处,在西域之外。燕七当时描述的是一棵神树,居于渊,高千百丈,蔽日遮天。

“你不是说,丰都鬼域就是这寻木变化的吗?为什么,又到了大傀国?从酆都城到西域之外,可隔了万里之遥。”

“哦,原来你听说过大傀之名?”

地缚灵听完话后,有些诧异。陆忻随之说了自己的见闻,包括在萧府见过的龙氏,以及和梦魂膏有关的一切全说了一遍。地缚灵随之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才重新说话。

“看来这棵妖树的力量,已经开始影响大千世界了。如果不阻止他,整个地界,恐怕都会被它带入梦境之中。”

按照地缚灵的说法,寻木能够散发出一种力量,能让人陷入长时间的沉睡。一旦这股力量强大到极致,便会覆盖整个大地,将所有生灵拖入梦境,再也无法醒来。梦魂膏的出现,便是这股力量的一种表现形式。

“如果我没有猜错,寻木体内所积攒的力量,已经庞大到了无法完全控制的地步。因而需要人为的去剪除它的枝叶,消耗掉其中的一部分力量。而这,应该就是丰都鬼域能够打开三宫九府的原因。”

“九叔,你说了这么多,我是越听越糊涂了。即便你说的都对,即便那妖树想要害人。但这些,又跟我手上的这块玉佩何干?”

“当然有关系。地魂玉脉是唤醒寻木之灵唯一的钥匙。一旦你将之唤醒,便能控制寻木的力量。借此修行,你的法力和道行都会大增。寻木之灵从洪荒时代活到了如今,知晓过去未来,有着种种不可思议之能。上古鬼帝土伯,就曾想控制寻木之灵,但因为没有找到地魂玉脉,只能借其形魄,创造出了丰都鬼域。而且,奈何天早已出世。他,也在觊觎着寻木的力量。一旦让他得逞,会有什么后果,你应当明白。”

“所以,只要我能唤醒寻木之灵,就能知道发生在丰都鬼域内的一切?”

“不错,鬼族的四大鬼王之所以能存活到现在,也是借助了寻木的力量。只要你能唤醒它,便能轻易的找到奈何天的下落。”

地缚灵的话充满了诱惑,让陆忻一时间摇摆不定。一路往东回到长安,自然是最安全的做法。若是掉头往西走,出了玉门关外便是西域诸国。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会有多少危险。而且,传说中的大傀国远在西域之外的地方。从敦煌出发恐怕也有上万里之遥,还不一定能够找到。这,显然是一件风险巨大的事情。

陆忻踌躇再三,依然无法决定。并且总有一种感觉,地缚灵是在怂恿自己前往大傀国。

“九叔,你这么希望我去唤醒寻木之灵,应该是有私心的吧?你先前说,出了丰都鬼域就能离开,但现在,你好像并不想走。”

“你是个聪明人,我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你。并非我不想走,而是走不了。百鬼炼神术已将我的魂魄完全封印在你的血脉之中,几乎无解。除非借助寻木的力量,才能护我魂魄不灭,强行脱离出去。”

“哼,你如此欺瞒我,就不怕我直接施法将你炼死?”

“哈哈哈哈,这我倒真不怕。你若是个冷血之人,当时又岂会救我?不过,关于地魂玉脉和寻木的事情,我说的话句句属实。至于你会如何选择,全凭你自己思量。”

地缚灵的声音说到这,便沉寂了下去。陆忻眯着双眼望着即将沉下地平线的夕阳,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调转马缰,一路向西绝尘而去。

“也许冥冥之中早就注定,我终将顺着梦魂膏的指引前行。既然躲不过,又何惧陌路艰途。倒不如去闯上一番,闹它个天翻地覆。”

不知哪里来的豪迈,陆忻突然觉得,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从进入许府的那一刻,就闻见梦魂膏味道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今日的旅途。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却又无比的清晰和真实。他想要变强,想要亲手夺回阴阳游仙剑。亲手,将曾经欺负于他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一人一马,一路向西,两天后,陆忻已经出了玉门关外,独自行走在万里无烟的荒漠之中。

第185章:丝路上的驼队

玉门关外,是西域三十六国。再往西走,便能到达吐火罗、波斯、大食国等中东地区。而此时的天竺国,还在戒日王朝的统治下。

据地缚灵“九叔”说,传说中的大隗国,应该是隐藏在当今天竺国、吐火罗,以及大食国三国交界的某处,是一个秘密的原始国度,被茂密的丛林所掩盖。

对于西域的认知,陆忻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当前的西域诸国,尚处在一个并不安稳的状态。大唐皇帝的天威,还不曾威震四方,李世民也还没有得到“天可汗”的尊称。贞观三年的大唐,其实并不算强盛。陆忻了解的唐史不多,但也明白,唐朝与突厥之间的战争,将会改变一切。大唐若能顺利灭掉东突厥,击败颉利可汗。那么大唐的声威,才会真正的令西域诸国臣服。

“师傅说过,目前的西域,有一大半土地是在大荒神教的统治下。另一半,则在多密宗的势力范围内。而且根据燕七的回忆,大隗国是多密宗禁地。想要找到它,怕是并不容易。”

一人一马走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上,陆忻是枯燥的。尽管这一趟路途,多少有些年轻的血气方刚。但他并不是盲目的在向前冲,分析处境,规避风险,是必做的功课。但两日后,因为没有地图,陆忻迷失在了一片沙漠地带。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冲动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辗转许久,改变了十余次方向,陆忻才遇见了一支驼队。丝绸之路虽然在西汉张骞出使西域后就开辟了,但因为各个朝代的国力不同,政策不同。加上突厥、吐谷浑等少数民族政权的侵扰,敢走丝绸之路前往西域的商人,并不多。此时的大唐,尚未完全打通西域,没有设立西域都护府,根本无法保护沿途商人的安全。

驼队的主人,是来自河东道太原府的一个中年商人,叫王海。通过倒卖江南的丝绸和瓷器,从西域各国换取上等的珠宝、兽皮。有时候,还会买一些西域的舞女,带回长安高价售出。这在大唐,是合法的。

通过与王海的聊天,陆忻得知,丝绸之路的下一站,居然是楼兰。

楼兰古国,这在现代社会依然是个非常令人着迷的地方。从古籍和传说中流下的痕迹,一直被史学家和普通老百姓津津乐道。其中最神秘的,莫过于楼兰国的突然消失。

根据后世的史料记载,楼兰古国在公元前176年前后建立,突然神秘消失于公元60年。曾经在丝绸之路上盛极一时的少数民族政权,一个持续发展了八百多年的文明古国,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不见了?诡异的是,楼兰国的覆灭,并未留下只言片语,能够用来解释其消失的原因。这对于一个发展了几百年的文明古国来说,明显是不正常的。

如果是一个隐藏在深山老林中的小国家突然有一天不见了,倒也能理解。一个封闭,没有外人来往的地方,被天灾摧毁,也就顷刻间的事情。比如大型的地震、泥石流、火灾等等,恐怖的毁灭能力,让人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更别说留下什么证据了。但从西汉开始,楼兰古国就一直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城市,地处西域的枢纽位置,相当于前往西域各国的中转站。这样一个热闹的地方,常年有大量商人出没、停留、往来,为何会突然消失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说,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岁月,后人无法在楼兰国的遗迹中找到相关的证据。那么当时的大唐,以及楼兰周边的国家,应该也会有所记录才对。一个邻邦的消失,牵一发而动全身,必然会对各国造成方方面面的影响。就算是口口相传,也能在历史中留下点蛛丝马迹。但诡异的是,几乎所有历史记载,都没有提及楼兰古国消失的原因。

此时,大唐贞观三年,公元629年。陆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前往的楼兰古国,正值其消失前的最后一刻。

“老王,从这里到楼兰国,还要多久?”

无尽的沙漠上,天气干热,毫无生机。偶尔只有孤鹰飞过,消失于日落的方向,说不出的荒凉。陆忻已经跟着驼队走了整整三天,依然不见城池和有规模的绿洲带。而此时,已经是他离开敦煌的第五天了。

陆忻尽管能借助法力快速赶路,不必惧怕干燥炎热。但他不知道路线,在这片广袤的沙漠中,任然是无计可施。

“嗯,我看看。”

王海点了点头,开始往四周打量。过了片刻,只见他从不远处的沙地中挖出了一块破布,上头用笔墨写了一些字。王海看了两眼,又将破布埋了回去。

“此处已西去阳关九百多里,再往西南走上不到两百里,便是楼兰国境了。天色不早,我们先找地方扎营,休息一晚再上路。”

王海是驼队的唯一负责人,他说原地休息,没有任何人会反对,陆忻自然也不例外。尽管他急着去寻找大傀国,但毕竟有求于人,不好再提要求。

沙漠上的夜晚,非常寒冷。在这样一个毫无人烟的肃杀之地,独自过夜是可怕的。陆忻自从出了丰都鬼域后,就一直睡不好觉。虽然有了驼队的帐篷,不至于被风沙侵扰,依然无法入眠。

驼队共有二十八人,除了四名突厥的牧马人外,其余的全是汉人。王海已经来往丝绸之路多年,非常有经验,倒是睡得很香。

嗖嗖,嗖嗖嗖……

突然,清醒中的陆忻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从西南方向传来。他警戒地翻两个身,五秒钟后,果然看见一大群黑影在不远处的沙丘上露出了脑袋。月光下,这群不速之客的手中都握着刀,泛着阵阵寒芒。

“这种地方居然也有劫道的?奇怪。”

心中暗忖,陆忻佯装睡觉,没有选择打草惊蛇。那伙人很快便摸了下来,非常有经验的冲向了最大的一顶帐篷。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