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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系大导演》 第一章 一根辣条引发的野望 五月的晨光里，陈旭抬起头，用茫然的目光打量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停车场旁边的路墩上坐着两个年轻女孩儿，穿着一样的开衫不一样的牛仔裤，手里捧着热乎乎的菜煎饼，一边吃一边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青春特有的朝气。 青砖墙那边有一株桃树，在温热的风里轻轻招摇，枝间的红点缀了这座钢铁水泥铸造的不夜城。 白色保姆车缓缓驶过，车窗倒映出一张还算清秀的脸，乌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还有一双不大不小刚刚好的眼睛，配上精修的短发，有点小帅。 陈旭收回视线，打量一眼放在脚边的旅行箱与黑提包，习惯性地掏出口袋里的香烟。 皱巴巴的纸盒里只剩下两支烟，他抬了抬手指，很快又放下去，手掌用力，把纸盒与里面的香烟揉成一团，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老板娘，来包辣条。” “辣条两块。”煎饼摊后面的中年妇女头也没抬。 陈旭付了钱，撕开包装袋，叼了一根辣条在嘴里，随着一股油辣充满口腔，强烈的烟瘾终于被压下去。 “这里不是地球，这里也没有中国，但是这里有横店，有陈旭。” 陈旭坐在公交亭的长凳上，一边咀嚼嘴里的辣条，一边思考接下来的路。 没有系统，没有老爷爷，没有随身空间…… 陪伴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只有平庸的人生经历。 “呵，这个家伙混的还没我好呢，连房子的按揭款都凑不够。”陈旭用从老板娘那里讨来的餐巾纸擦了擦嘴，拿出提包里的破旧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他脚下这片土地属于华夏国，无论是经济、文化、科技、社会形势，都跟中国相差无几。 华夏国的陈旭毕业于一所没什么名气的传媒学院，读的是编导专业。两年前毕业后便一头扎进这个吞噬无数人梦想，也实现过许多人野心的地方。 他做过几天跟组演员，也干过场务，没日没夜地熬了两年，终于当上了一位专拍抗日神剧的三流导演的助理。 他觉得人生的转折点来了，梦想的小摩托会嘶吼着，咆哮着，载着他跨越黄河与长江，飞向汇聚无数憧憬目光的领奖台。 但是当晨曦驱散夜色，天亮了，梦醒了，守着拍摄进度表与剧本熬过一夜的他被制片人解雇了。 愤怒与怨恨不可避免，可又能怎样呢？ 作为一个没有显赫背景，没有耀眼学历，没有万贯家财的年轻人，想在这一行长久地混下去，只能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好在导演对他的印象不错，给他多争取了三千块钱。就这样，陈旭揣着九千块走出了横店影视城的大门。 他太困了，等公交车的时候不小心睡了过去，醒来后这具身体便被地球魂穿来的陈旭占据。 “离开横店去干自己的老本行，还是……” 陈旭犯了难，他在地球那边干的是销售，成绩马马虎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华夏国的陈旭学的是编导专业，毕业后就来到横店打拼，记忆的融合等于给了他两份职业经验与人生阅历。 如果继续去干销售，他不甘心。 哪个看着电视成长起来的孩子没有一个影视梦？谁不想站在聚光灯下高举奖杯赢得观众的鲜花与掌声？ 在普通公司做销售撑破天也就是混个经理当，得到一点钱。当导演呢？有钱拿，还可以书写自己的传奇，为观众带去欢乐与幸福。 嗤…… 伴随一道排气声，公交车在站前刹住，后面的门打开，穿着各异年龄不等的乘客鱼贯走出，说笑着往影视城入口走去。 从公交车下面看过去，站台上的旅行箱与黑提包提了起来，但是几个呼吸后，它们又落回地上。 哐，哐。 自动门关闭，公交车带起一股风尘，呜呜叫着驶出站亭。 陈旭看了一眼天空稀疏的白云，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嘟，嘟…… “喂，新平，是我。” “旭哥啊。” “今天上午的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吧？” “嗯，还好。”电话那边的声音顿了顿：“我听说了早晨发生的事，你……没事吧？” 陈旭说了一句不着调的话：“北门路边摊卖煎饼的大姐家的辣条不错，因为它我烟都戒了。” 旁边卖煎饼的大姐抬起头，往下拽了拽蒙住嘴巴的口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哈哈哈，你会戒烟？我信你个鬼哦。” 陈旭笑着说道：“叫上哥几个，中午一起吃个饭吧，这边有间梦幻餐厅，我以前跟女朋友来过，它家牛蛙做的不错。” 电话那边的人沉吟片刻：“好，不过能去几个我没法保证。” “没关系，我等你们，先挂了。” “好，待会儿见。” 陈旭挂断电话后拉着旅行箱往对街的梦幻餐厅走去。 “小伙子，你等一等。” 身后传来的声音把他叫住，回头一看是那位卖煎饼的大姐追了过来，沾着面粉的手里拿着一张打卷的优惠券。 “这是前几天我在马路牙子捡到的，应该还能用。” 大姐用衣袖蘸了蘸额头上的汗滴，笑着说道：“都不容易，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陈旭双手接过那张梦幻餐厅优惠券，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 大姐冲他笑了笑，转身走回小摊。 陈旭一手拉着旅行箱，一手捏着可以打九折的优惠券走进那家梦幻餐厅。 时间还早，大堂有些冷清，服务员坐在餐桌旁边的椅子上打瞌睡。 他走到柜台前面，订了几个菜，提着行李走上二楼，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来到“青梅”间，走到正对街道的窗户前面，拉开窗帘，静静看着街道上的过往车辆与人流。 华夏国的娱乐产业比地球要逊色一点。 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地球上那些脍炙人口的歌曲、小说、电影、电视剧，这个世界统统没有。 陈旭很想跟一些网络小说里的主角学习，做一个快乐的文抄公，以180迈的速度冲上人生巅峰，从此钞票在握美女在侧，笑看人世沉浮。 他想的很好，但是要做的时候，问题来了。 在地球他是销售员，在这里他是剧组小人物，搞个剧本还行，写小说就很业余了。 抄歌的话得去学乐器、五线谱，怎么着也得一两年时间才会有起色。 似乎只剩抄电影这一条捷径能走了。 可是以他的从业经历，哪个制片人会放心把几百万几千万的项目交给他来做？ 当导演是需要深厚经验的，就算脑海里有很多佳作参考，以他目前的能力也绝对驾驭不了。 写剧本卖看起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是很多叫好又卖座的电影他连情节都记不清了，更别说人物之间的对话了。即使绞尽脑汁精修出一个成熟的作品，以他在圈子里的地位，也不可能卖出高价。 刚才公交车进站的那一刻，他的脑海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前世销售，今生导演。 这两种职业有没有交集部分，让他能够叠加特长呢？ 答案是“有”------广告片导演。 既能给自己积累经验，为日后进军影视圈打好基础，又可以赚快钱，脑海里那些点子还能支撑起目前的野心，何乐而不为？ 有故事的益达，文艺小清新的德芙巧克力，新奇有趣的彩虹糖，还有赏心悦目的立邦漆，央视让人泪目的familay广告，魔性的买买车，火遍神州的收礼只收脑白金，霸绝网络的大家好，我系渣渣辉。 如果把这些经典广告搬上华夏国的荧幕，会为这个世界带去怎样的变化？ 当然，要做一匹跨界黑马，他需要成功打响创业第一枪。 什么样的作品能让人眼前一亮，展现自身实力的同时又能收获口碑呢？ 公益广告！ 第二章 蓝图 临近中午，阳光变得热辣起来。马路上的行人脱下外套，露出里面轻薄的衬衣或者t恤，支煎饼摊的大姐已经离开，公交站亭挤满了等车回家的人。 在靠近影视城入口的地方，三三两两的群演有说有笑走过来。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附近乡镇的居民，每天搭公交来这里赚快钱，从没想过要出人头地，闯出一番名堂，对比那些怀揣梦想来到这里的年轻人，活的更为坦然快乐。 踏踏踏……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房门咔的一声打开，女服务员把三个人让进房间。 “旭哥，我们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王新平，瓜子脸，大眼睛，顶着一头凌乱的短发。 他今年二十三岁，大学学的是摄影专业，毕业后在老家电视台呆了半年多，觉得那里死气沉沉，缺乏活力，里面的人能为一个屁大的小官演出一场宫斗大戏。 今年开春，他在递交辞职信后跟父母吵了一架，毅然来到横店追寻上学时的梦想。 因为来自同一省份，陈旭一直很照顾他，说话做事什么的也没有一点前辈的架子，两人时常互相揶揄，嬉笑怒骂。 正是因为玩的不错，陈旭在确定接下来要走的路后，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王新平，这小子的冲劲与摄影技术是他最需要的。 “嗨，旭哥。” 陈旭笑着点头的时候，王新平身后探出一张圆润的小脸蛋，带着灿烂的笑容跟他打招呼，可爱的样子好像给房间撒了一把阳光，空气里跳跃着活泼的气息。 她叫唐七见，剧组的美术助理，来自川渝地区，跟王新平同岁，也是他的女朋友。 “嗨。”陈旭被她的笑容感染，微笑着挥挥手。 这时他注意到走在最后面的人。 那是一个年龄在二十四五岁的女孩儿，身高有一米七四，穿着奶白色针织衫与深色牛仔裤，袖子往上捋起一截，露出下面葱白的手臂与一块精巧的石英女表。 搭在肩膀的中短发微微卷曲，刘海偏梳到一边，露出秀美的额头。精致的鹅蛋脸上很干净，没有抹粉，没有画眼妆，没有涂口红，可即便如此也难以掩去那份天生丽质。 秦慕然，剧组化妆师。 据说一年多前她还是横店演员圈小有名气的新人，后来因为打伤了一位著名导演，遭到业内人士封杀，转而来到陈旭所在剧组当了一名化妆师。 她不爱说笑，性格冷漠，这点在面对男同事时尤其明显。 看到她的时候陈旭愣了一下，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个公认的冷美人会来赴他的约会。 唐七见看出了他眼睛里的疑惑，指指秦慕然，又指指自己的小脸蛋，意思是冷美人能来都是她的功劳。 “这个小伶俐鬼。”陈旭在心里说道。 “旭哥，辉哥说他中午还有事，来不了。王同跟他女朋友约好一起吃饭，也来不了……” “没事，你们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坐吧，坐下说。”陈旭热情地招呼他们入席，冲门口站的服务员说道：“青梅间上菜吧。” 对于庞爱辉、王同等人婉拒约会的事情他早有心理准备，像这种拍摄三流电视剧的剧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当淡漠，人走茶凉与拍摄期避嫌是很正常的反应。 “好的，请稍候。”服务员很有礼貌地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王新平坐下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细支苏烟递给陈旭。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抽。 “真戒了啊？” 陈旭拿起左手边放的辣条：“要不要来一根？” 王新平把头晃的跟拨浪鼓一样，心想用辣条来戒烟，你也是个人才。 “我要，我要，给我来一根。”坐在王新平身边的川渝姑娘举着手说道。她也不嫌油，从包装袋里抽出一根塞进嘴里，吃得美滋滋，眼睛都眯了起来。 秦慕然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种公认的垃圾食品有些讨厌。 这时房门从外面打开，服务员端着盘子走进来，轻轻地放到餐桌上。 馋嘴牛蛙、剁椒鱼头、油闷大虾、红烧茄子、清炒西兰花，干锅杏鲍菇。 四个人，六道菜。 那边唐七见已经拿起筷子，王新平在她的手腕轻轻打了一下：“猴急什么，你在家也这么没礼貌吗？” 唐七见撅着嘴，像个生气的小老虎盯着王新平：“有什么关系嘛，又没外人。” “四位喝点什么？” “酒就不必了，他们下午还有工作，饮料的话……”陈旭一边说，一边冲王新平三人投去询问的目光。 唐七见刚要说话，秦慕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回头跟服务员面无表情说道：“泡壶茶来就行了。” 见陈旭没有异议，服务员笑着说了一句“请慢用”，转身离开房间，并随手带上房门。 “现在可以吃了吧。”唐七见捉着筷子眼巴巴看着桌上香喷喷的菜肴，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样子。剧组里天天都是十块钱一份的盒饭，吃得她都有点怀疑人生了。 眼见没人吱声，她用筷子夹起垂涎许久的牛蛙肉就往嘴边送，当白嫩的肉块快要碰触红唇时，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筷子一拐，把那块牛蛙肉送到王新平嘴边。 “啊……” 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还是张开嘴巴吃下那块肉。 这时秦慕然看着陈旭说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去拍广告。” “拍广告？”王新平张着嘴巴，一脸惊讶的样子，怎么也没有想到陈旭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趴在餐桌上吮吸手指沾的虾身油脂的川渝姑娘也抬起头来，定定看着靠窗座位上的男人。 “拍广告听起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秦慕然十指交叉，白皙的手臂垫在桌布上，眼睛平视前方说道：“但你想过没有，这个选择很可能让你失去执导影片的机会，它更可能把你变成一个急功近利的商人。追求艺术需要一颗纯粹的心灵，而不是对金钱与物质的渴望。” 她来这里赴约，八成原因来自唐七见的软磨硬泡，两成原因出于同事情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完陈旭的回答，心中有一股莫名冲动，想要把这个剧组成立后对工作勤勤勉勉，从不懈怠的男人从歪路上拉回来。 一部好片子，不仅仅是用图像去讲述新奇有趣的故事，还要通过听觉、视觉的刺激调动观众的情绪。广告呢？广告的目的就是把画面里的主角卖出去，在这个资本为王的时代，影视剧导演多少还有自己的思想与态度，而广告片的导演完全就是资本的一条狗。 她打心底排斥那样的人，认为陈旭现在处于自暴自弃的阶段，需要有一个人拉他一把。 “嗯，嗯，嗯。”唐七见把剥掉外皮的虾肉塞进嘴里，小鸡啄米似得在那点头。 陈旭完全没有料到秦慕然会讲出这样的话，要知道这个散发着强大气场的女人对待剧组成员，尤其是男性成员向来不闻不问，冷漠的紧。 今天她这是怎么了，一口气说了那么多？ 虽然她的话不够婉转，说教意味很浓，但是无法否认的是，她确实在为他的未来担心，不是本着一种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心思敷衍客套。 陈旭对她笑了笑，对王新平笑了笑，对埋头吃东西的唐七见笑了笑，解锁放在身边的手机，在屏幕中间轻轻点了一下，推到三人面前。 第三章 贩卖感动 画面里的男人穿着普普通通的衬衣，普普通通的西裤，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被岁月磨去青春棱角的脸上生出细密的胡渣。 他在街上走路的时候，被天台瓦片垂下的水流浇湿了头发，他看看左右，拉过墙边一个花盆放在脚下，里面有一株快要枯萎的小树。 舒缓的音乐响起。 一辆卖卤菜的餐车卡在马路牙子上，后面的中年妇女怎么使劲也推不上去。他走过去一起用力，终于让轮子跨越前方坎坷。 他走到跪坐在阳光下乞讨教育经费的母女身前，拿出一个破旧皮夹，把里面仅余的钱放到女孩儿双手捧的塑料罐里。她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前面小卖部戴眼睛的老人也看了他一眼。 公交车坐满了人，一名女子抓着金属杆站了很久。他拍拍她的肩，把座位让给了她。 他到常去的快餐店吃饭，盛着白米饭的盘子里有一根鸡腿，一只没人要的斑点狗凑过来，把爪子搭到他的腿上。他分出鸡腿的一半给它。 人们下楼吃宵夜的时候，他下班了，把手里拎的一盘牛角蕉挂在筒子楼一扇门的把手上，那里面住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旁白声响起：“他会获得什么？如果天天这么做？” “他没有获得什么，没有变富有，没有因此上电视，没有变得有名气，还是默默无闻。” 直到有一天，那只没人要的斑点狗跟在他身后走过斑马线。 “他所获得最多的东西就是感情。” 坐在太阳底下乞讨的母女只剩下一个人，穿着干净校服背着崭新书包的女儿站在马路对面大声叫着“妈妈”，对他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见证到了幸福。” 卖卤菜的中年妇女开始多赠送客人一点食物。 “能够更同理别人，感受到爱。” 公交车司机对他投去信任与赞赏的目光。 “获得金钱所买不到的东西。” 筒子楼里的老人给了他一个亲切的拥抱。 “世界因此变得更加美丽。” 花盆里的光秃秃的枝杈缀满了绿叶。 画外音：“那在您一生当中，最大的追求又是什么呢？” 王新平呆呆地看着进度走完定格的画面。 唐七见眼睛红红的，塞满食物的嘴巴张了张，吐字不清地说着：“我想要一个那样的男朋友，天天吃土我也愿意。” 陈旭从椅子上起来，转身看着窗外，模仿短片旁白的风格说道：“它的名字叫无名英雄，如果我说这是一则产品广告，你们会信吗？” 嗤…… 他拉开遮住太阳的窗帘，金色的光从天空落下来，照在他的身上，冲溃房间里的幽暗。 “看看大街上行走的人，他们的脸上写着什么？提防，恐惧，排斥，距离，还有冷漠。” “我们习惯了用竞争去获得金钱，用排挤掉别人来掌握权力，用弄虚作假来收获名声。” “每个人都贪婪地享受别人的爱和关心，却不曾问问自己对别人付出过什么，甚至连身边人，枕边人，也处于一种长久的忽视中。” “改开过去那么多年，我们过上了不缺吃不缺穿的日子，但是我们的生活里越来越缺少一样东西------感动。好像整个社会都已经被浮躁与贪婪吞噬，每个人都活在一种叫缺钱的病里，穷人想要变有钱，富人想要变得更加富有。” “有病就要治，不能讳疾忌医。文学、音乐、电影、动画……都可以拿来医治这个千疮百孔的社会，就像最好最经典的电影，永远是那种传递正确价值观，给人共鸣与感动的片子。” “没有人规定广告就不能做到这一步，在我看来，它恰恰是一种最容易传递正确价值观的载体。如果能够在把产品卖出去的同时，令观众正确理解爱，学会如何去关爱，我相信我们的社会将变得更加美好。” 唐七见没在吃了，她静静看着站在窗前不疾不徐表述想法的陈旭，忽然觉得他很高大，把阳光都遮挡起来。 王新平也用一种好像初次见面的目光看着他，没有想到那个一向任劳任怨，待人和善的身体里有一颗火焰般的心脏。 陈旭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有一个很火的词，叫做贩卖焦虑。我很讨厌那样的家伙，趁年轻，还有任性的机会，我希望能用自己的努力去反击，去抗议，去纠正。” 秦慕然说道：“所以你是要贩卖感动？” 陈旭纠正道：“我更愿意叫它传递感动，因为它能给予我们去爱的勇气，它能给予我们生活的信心，它是这个世界上最耀眼的光和最温暖的手，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感受它的美好。” 秦慕然不说话了，因为这二十四年来，除了已经过世的弟弟，没有一个人会像陈旭这样把内心最最真实的感受掏出来，放到她的面前。 这个男人经历过早晨的挫折，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应该说是蜕变，从小小的，硬硬的的茧，变成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 陈旭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视线移动到王新平身上：“我这人平时有点不合群，也没有什么朋友，关键时刻能依赖的人很少，创业是一场艰苦的旅行，新平，你能帮我一把吗？” 王新平抬起头，盯着他的脸看了很长时间，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说道：“旭哥，我跟你走。” 陈旭笑了，笑得很开心。 他又看向唐七见。 这个活泼开朗的川渝姑娘抱着男朋友的胳膊说道：“新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王新平笑了，笑得很开心。 秦慕然站起身来，摇了摇头，留下一句“我还是劝你再认真想想”，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陈旭对她的离开没有太过失望，因为最初的招揽对象就是王新平，现在的情况是买摄影赠美术，已经远远超出预期，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忽悠成功，小弟捕获，他在心里给自己的演讲能力点了个赞。 做销售的都懂得一个道理，做生意贩卖的是什么，贩卖的是需求。 老人需要的是建康，于是有了保健品。 父母需要的是孩子的未来，于是有了不输在起跑线。 女人需要的是美丽，于是有了化妆品，整容术以及ps。 王新平是什么人？是一个为了追求梦想甘愿放弃铁饭碗的年轻人，是对体制内那些人那些事横眉冷对的大男孩儿。 他需要的不是金钱、权力、女人的诱惑，是一张能够实现生命价值的宏伟蓝图与诚恳邀请。 “旭哥，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唐七见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拍公益广告。” “拍公益广告？” “对，我们需要一个可以触动全社会的公益广告作为切入点，建立属于我们的风格与口碑。” “那必须要有优秀的分镜头脚本和文案。” 陈旭说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了腹稿，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我们制作的故事变成观众的眼泪。” 第四章 碰瓷 王新平看到陈旭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笼罩在心头的忐忑与胆怯得到了一些缓解，毕竟他是做过导演助理的人，对剧本的好与坏比他们更有发言权。 “旭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开机？” “越快越好。”陈旭捏着下巴说道：“因为我们要蹭一个节日的热点。” 唐七见吐出一截牛蛙骨头，手里的纸巾在唇角蘸了蘸：“什么节日？” 陈旭眯起眼睛：“母亲节。” “母亲节？已经没有几天了。”唐七见掰着手指头“一二三四五”地算了算：“七天，只剩七天时间了。” 七天时间要拍出一部公益广告片，时间并不充裕。 “所以说越快越好。”陈旭叼了一根辣条在嘴边，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王新平说道：“下午我就跟七见去找姜主任辞职。” “万一他不答应呢？” “这好办。”王新平看了唐七见一眼：“就说七见怀孕了，不能在剧组任职，我作为男朋友必须好好照顾她。” 盯…… 唐七见拧着轻细的眉，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男朋友：“为什么要用我怀孕做借口，就不能是你生痔疮吗？” 王新平打了个愣，显然没有想到唐七见会这样抢白自己。 陈旭给他们俩的对话逗乐了，心想难怪剧组的人叫他们欢喜冤家。 “希望你们俩离职不会给王导造成困扰。”平心而论，王书恒导演对待他还是很不错的，他现在挖剧组的墙角，多多少少有些愧疚心理。 王新平说道：“我跟七见都是助理一级的人，能对剧组造成什么困扰。” 陈旭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王新平是摄影助理，上面有摄影师和副摄影师，唐七见是美术助理，上面有美术指导和副美术师，平日里也就打打下手做做杂务，几位主创还真不会拿他们离职当回事。 “既然这样，吃完饭我去租售器材的老胡那里一趟，你们尽快把手头事务交接利索，明天在我落脚的地方碰头，晚点我会发定位给你们。” “好。”王新平的眼睛里跳动着叫做认真的火焰。他觉得陈旭说的对，如果不在年轻，可以任性的时候搏一把，等到日后成家立业，为义务与责任所困，他一定追悔莫及。 唐七见放下筷子，把手伸到两人中间。 王新平语带惊奇：“你在干嘛？” 唐七见说道：“现在不是应该手贴手一起喊口号的吗？” 王新平屈起手指在她的额头敲了一下：“电视剧看多了吧，傻妞儿。” …… 吃完午饭，陈旭送二人离开后到演员公会旁边的小巷子里的旅馆开了间标准房，把行李安置妥当，又冲了个温水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离开旅馆赶往老胡的商铺。 在横店，最火的生意除了吃喝住，就是摄影器材、服装道具之类的租售项目了。 老胡的店面靠近横店影视产业区，是一家集销售、租赁摄影器材为一体的商铺。因为这两年影视行业整体下行，他的生意也受到不小的冲击。 陈旭进门的时候老胡正百无聊赖地躺在躺椅上刷陡音，手上带的金戒指与脖子挂的大金链子给人一种不是正经人的感觉。 陈旭没有跟他客套，进门后直接道明来意。 “你准备自己拍片？”老胡用一种十分不看好地目光盯着他：“陈旭，我觉得你太急于求成了，既然王导的剧组呆不下去，那就换一个剧组嘛，年轻人最重要的是沉下心来学习，不要好高骛远。像你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只能是浪费时间，精力，还有金钱。” 陈旭其实挺高兴老胡这么说的，因为这是实话，虽然不中听，里面却有着老大哥对小兄弟的关怀与爱护。 “你看吧，又是我走的路比你吃的盐多系列。”他也不拘束，拉过门口的小马扎坐到躺椅旁边，从果盘里摘下一颗荔枝放进嘴里，吃的嗦嗦作响。 “怎么着也得给年轻人一个撞南墙的机会吧，撞疼了自然就回头了。” 老胡斜了他一眼：“摄影机没有，有也不做你的生意。” 陈旭连续从果盘里摘下好几颗沾水的鲜荔枝：“没有是不是，那我去对门了。” 他偏偏身子，做要起来的样子：“我可真去了……” 老胡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上的肥肉拧在一起的样子还真有几分黑道大哥的风范：“敢去对门我打断你的腿。” “那感情好，正愁没地儿蹭吃蹭喝呢，还能跟可馨学习手语，来嘛，快来打断我的腿。” 老胡嘴角抽了抽，拿这个滚刀肉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用手晃了晃脖子上比阳光还刺眼的大金链子，心想有屁用，根本唬不住人。 陈旭搁一边看得直乐。 说起他跟老胡的关系，还有一个小故事在里面。 以前他在某剧组做场务的时候，有次拍戏到深夜，因为跟几个场工是同乡，约好一起到附近的大排档喝几杯。 完事已经接近午夜，他结账后目送几名场工离开，独自踏着夜色回宾馆，中途经过一条商业街，看见路边商铺卷帘门下躺着一个人。 尽管夜色深沉，第二天还要早起，他在犹豫一阵后还是走了过去，把那个满身酒气的醉汉扶起来，随口敷衍着对方不切实际的牛皮踉跄前行，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给送回家，交到那个快急哭的聋哑女孩儿手上。 送完人他就回去了，毕竟明天还有工作。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老胡愣是根据门卫提供的信息找来剧组，从那以后他们就成了朋友。 “你需要什么型号的摄影机？”老胡见他态度坚决，只能寄希望于南墙够硬，给他碰个头破血流。 “你看着拿吧，bmd的4k机就行，镜头多配几个，三脚架、话筒、挑杆……总之摄影器材方面的事你门清，比我在行。” “给你个友情价，一天一千八。” “这还友情价？你这分明是宰客价。”陈旭看着他说道：“老胡，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跟你？”老胡呵呵笑道：“不会。” 陈旭一脸哔了狗的表情。 “你还有一个选择。” 老胡坐起来，肉嘟嘟的手放在花裤衩下面裸露的膝盖上轻轻摩挲着：“我晚上有个饭局脱不开身，你帮我去接可馨回家，再给她做一餐可口晚饭，陪她到我回来，租金就免了，怎么样？” “老胡，你这样说就不对了。”陈旭掷地有声地道：“作为朋友，在你外出的时候照顾可馨是我当仁不让的义务，这种事怎么能跟金钱挂钩呢，你俗不俗啊？” 老胡盯着他看了好久：“你小子就不该做导演，你应该去当演员。” “瞧你说的，我这可都是肺腑之言。” “得，得，得，别给我这演了，我瞅你下午也没事，正好跟我下两盘棋。” 陈旭一听这话脸都青了，赶紧摇头：“谁说我没事，我有救苦救难，改变社会的大事要做，我可是立志要做感动华夏的……” 老胡一副吃定他的样子：“摄影机还要不要啦？” 陈旭苦着脸说道：“下可以，能不悔棋吗？” 老胡在下棋这件事上，风格跟他的造型倒是很搭。 …… 第五章 救火队长（上） 临近傍晚的时候，陈旭开着老胡的二手帕萨特驶向胡可馨的学校。 第二次跟老胡喝酒的时候，他了解到这个由父亲和女儿组成的单亲家庭一路走来有多么不容易。 胡可馨出生那年，老胡的父亲在背负许多债务的情况下投河自尽，随后的半年时间里母亲也郁郁而终。 老胡的妻子难以忍受外人的冷眼与债权人的骚扰，在刚刚满月的女儿被确诊为先天性聋哑病后留下一封书信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来。 这十九年来，老胡既当爹又当妈，一个人把胡可馨拉扯大。这个过程中他受了很多苦，从混工地开始，慢慢做到包工头，后面还当过几年群头，直到这两年才不那么拼命，在产业区开了一家租售摄影器材的店面。 妻子走后老胡一直没有再娶的想法，因为他很担心后妈的存在会对女儿造成不好的影响，毕竟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有一个健全的体魄，残疾人的心理是脆弱的，是敏感的，他们更容易受到伤害，自我孤立，自我封闭。 这也是陈旭为什么很尊敬，也很亲近老胡的原因。 车子在万盛街与华夏大道交汇口南边一点停住，他从驾驶室出来，走到旁边的一点点奶茶前面。 穿着红色工装黑色围裙的美女店员笑着问道：“这里有菜单，请问您想喝点什么？” 横店最不缺的就是年轻人，每年都有大量怀揣梦想的毕业生来到这里，许多年轻女孩儿在做群演的同时也会兼职一些服务生的工作，开机淡季的时候甚至会比跑龙套的收入还要多。 “有没有蓝莓口味的饮品？” 美女店员说道：“对不起，没有，要不您试试店里新出的柠檬梅子茶吧，酸甜可口，味道独特。” “谢谢，不用了。” 陈旭婉拒了店员的推荐后去了对街的阿水大杯茶，那边同样没有蓝莓口味的饮品，直到车子往前驶出差不多300米，才在靠近路口的蜜雪冰城找到一款蓝莓果粒茶。 嘱咐店员少放糖，不加冰，完事用微信付了钱，拎着饮料杯回到车里，慢慢地开到一栋挂着舞蹈学校招牌的红色楼房前面停住。 胡可馨高中毕业后在家里呆了不长时间便被老胡送来这里学习舞蹈，用他的话说，先天的不足只有用后天的努力补救，这样或许有机会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他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像大多数残疾人一样，被这个正常人都有种窒息感的社会淘汰，他想她活出一段精彩的人生，博一个幸福的未来。 陈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皮带表，打开车门走出来，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前面耐心等候。 一楼小卖部的中年女子坐在靠门的小马扎上，怀里抱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儿，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小手在身前不断拍打抓握，很可爱的样子。 不大的功夫，一阵人语自楼上传来，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一个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儿从楼梯口走出来，有说有笑地往街道两侧散开。 当一个穿着黑色t恤，牛仔短裤与白色板鞋的女孩儿出现在视野中，陈旭的眼睛一亮。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挥了挥手。 女孩儿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贴着薄汗的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杏眼漾起一抹神采，右边嘴角勾勒出一个淡淡的梨涡。 她就是胡可馨，老胡的女儿。 陈旭一直搞不明白满脸凶相的老胡怎么会有一个长相清纯可爱的女儿，直到胡可馨有一次给他看了偷藏起来的父母结婚照。 他指指路边停的车子，走过去拉开后方车门，胡可馨跟一位骑着电瓶车的红衣女孩儿挥手告别，低头坐进去，随手关上车门。 回到驾驶室，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电子写字板，上面有一行字：你爸有个饭局，要很晚才能回家，我会一直陪你到他回来。 胡可馨突然推开车门走下去。 陈旭还没反应过来，副驾驶的门被从外面拉开，女孩儿直接坐了进来，拿起写字板擦除上面的内容，用配套的笔写下一行字：那我们晚上吃什么？ 陈旭从她手里接过写字板：外面吃不卫生，我给你做几个家常菜吧。 胡可馨对他笑笑，伸出修长的五指做了个ok的手势。 陈旭又指指杯架上的饮料杯，发动车子，并入左侧车流，向着老胡住的小区驶去。 女孩儿含着红白条纹吸管啜了一小口，眼睛里的笑意浓的快要溢出来。 蓝莓是她最喜欢的水果，有次陈旭到家里做客，她埋怨老头子说话不算话，没有带她最喜欢的蓝莓回来。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陈旭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买饮料特意选了蓝莓果茶。 舞蹈学校距离老胡居住的小区只有一公里多一点，陈旭没有把车开进小区，选择在围墙外面停下，带着胡可馨走进正对小区西门的街巷，到最里面的菜市场买了一条鱼，三个西红柿，两个青椒，一捆菠菜，还有半斤五花肉。 门口卖水果的大婶跟老胡关系不错，往胡可馨怀里塞了半个哈密瓜，陈旭拿出钱跟她推搡一阵，眼见大婶态度坚决，也只能诚恳地说声谢谢，带着女孩儿离开菜市场。 进了老胡的小区，到停车场把车停好，两人朝着单元楼走去。 路上胡可馨的手就没停过，不断地用手语跟道边乘凉的老头老太打招呼，有时候还会停下来摸摸熟人牵的小狗。 来到老胡位于四楼的家里，陈旭打开冰箱，拿着装豆腐的塑料盒走进厨房，开始清洗刚买的蔬菜。 西红柿与青椒容易处理，菠菜要繁琐一点，必须冲洗干净叶子与茎干里的泥沙，摘掉烂菜叶，然后切成段，开水焯熟装盘待用。 陈旭准备处理鲤鱼的鱼线时，洗完澡的胡可馨带着沐浴液的香气从外面走进来。她把长发拢到脑后，用皮筋扎紧，有几根调皮的发丝遛了出来，湿哒哒地垂在耳朵前面一点的地方。 衣服换成了一件纯白色长t恤，下摆垂在膝盖上面一截，露出白皙光洁，没有一丝赘肉的腿，下面是黑色人字拖，包裹着精致的脚丫。 她指指洗好的西红柿与青椒，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陈旭知道她想帮忙，摇了摇头，指指客厅沙发，意思是不用了，你乖乖坐那里等候就好。 在胡可馨十二岁那年，有次使用煤气灶烧水，却因为贪玩忘记了这件事，耳朵又听不到水壶的啸叫，险些引发燃气事故，从那以后爱女心切的老胡再也没让她进厨房。 陈旭用刀在鱼鳃下面划了一刀，又在尾鳍中间划了一刀，一边拍打鱼身，一边捏着鱼线轻轻往外拉。 这时到外面转了一圈的胡可馨又回到厨房，手上捧着写字板，上面有一行字。 老师说，我们需要的是公平和尊重，不是怜悯的目光与刻意保护。 陈旭放下刀，看着她的眼睛，里面闪烁着叫做倔强的光芒。 是啊，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给予是不是别人真正需要的东西，对于像胡可馨一般想要融入正常社会的残疾人，过分的关爱有时候反而会变成一种伤害。 他指了指水槽边洗好的青椒，用手做了一个掰扯的举动。 胡可馨指指他，右手食指弹弹左手食指，竖起大拇指。 陈旭知道这是“你真好”的意思，对她笑笑，转身继续处理那条鱼。 他一共做了四道菜。 拌菠菜，西红柿炒鸡蛋，农家小炒肉和鲤鱼豆腐汤。 当陈旭端着白釉海碗放到餐桌上，这才发现外面已是华灯初上时节，远方一个个透着光亮的格子里是叫做“家”的影像志，而联系起一家人的纽带，是餐桌上喷香的菜肴。 胡可馨把一碗米饭推到他面前，又递过来一双筷子。 陈旭伸出拇指压了两下，顺手夹了一些菠菜与鸡蛋放到她的碗里。 女孩儿对他笑笑，埋头去吃碗里的菜。 吃惯了外卖加入大量调味品与食用油的食物，能在家里有人陪着吃几个清淡精致的家常菜，那种感觉真的很棒。 这一餐饭她吃的很开心，足足干掉两碗白米饭，又喝了半碗陈旭盛给她的鱼汤。 中央台播放天气预报的时候，除去海碗里那条鱼，另外三道菜已经盆干碗净。 胡可馨吃饱后到客厅的茶几下面拿出烟与火机递给陈旭，她知道他喜欢在晚饭后点上一支烟，默默地看着窗外发呆，就连老胡的问话也只是支支吾吾随口应承，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今天跟往常不同，陈旭拿过放在一边的写字板，在上面写了两个字------戒了。 她很惊讶地看着他。 陈旭又在写字板上写了一行字：老胡能把烟戒掉，我就不能吗？ 她低下头盯着桌面看了一会儿，解锁手机屏幕，细长的手指在拨号盘哒哒哒一通按。 下一个呼吸，陈旭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 糯米团子：“前天我跟老胡吵架了。” 糯米团子是胡可馨的昵称，自从他跟老胡成了朋友，这丫头也大逆不道地改了称呼，管她爸叫老胡。 陈旭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明白了老胡让自己陪她吃饭的意图，原来是把他当成了化解父女矛盾的说客。 “怎么了？”他回道。 第六章 救火队长（下） 胡可馨用手指理了理鬓间零散的发丝，抬头瞄了他一眼，在微信上把父女矛盾用文字方式叙述一遍。 原来她从东扬市的特教学校毕业后，想要去更高一级的学府深造，为此还在网上跟商都市师范学院特殊教育学院的老师有过交流。但是老胡坚决不同意她去外地上学，父女两人争执了好久，闹得很不愉快，已经有两天没有说话。 陈旭不止一次听老胡讲女儿的事情，知道胡可馨是一个很要强的女孩子，她所在的舞蹈学校没有专门指导聋哑人的老师，在排练的时候因为听不到声音，常常会慢人半拍，甚至打乱节奏，为此遭了不少冷眼与嘲笑。 她没有就此放弃，在学校练，回家练，有时候上了床也会突然醒悟什么似得起来跳一段，坚持用努力与勤奋弥补身体上的缺陷，正是靠着不屈不挠的意志，她得到了老师的赞赏，同学的尊重与认可。 像这样的女孩儿，一旦做出某个决定，可以想见要让她回心转意有多么困难。 陈旭打量一眼餐桌放的香烟，心里涌出一股烦躁情绪。 他把手机放下，端起沾着油污与米粒的空碗走进厨房。 哗…… 水声冲击碗壁的声音传来。 胡可馨犹豫一阵，端起海碗放进餐厅角落的三开门冰箱，又把空盘子叠在一起端进厨房，小心翼翼放到陈旭身边。 说起来很好笑，这丫头在老胡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没大没小的样子，可是到了他面前，就温顺多了。用她爹的话讲，胡可馨小姐是典型的兔子扛枪窝里横的主儿。 将碗筷冲洗干净，沥干上面的水分，陈旭把它们放到橱柜里，拿着擦手的毛巾从厨房走出来。 胡可馨还坐在餐桌前面，眼神一半惆怅一半茫然，似乎有些后悔前天跟老胡吵架。 陈旭解锁手机，发了一句话过去：“一定要去读大学吗？” 胡可馨先是打了一串文字，又一个一个删除，最终只是回了一个“嗯”字。 陈旭：“你爸在我出门接你前说了一句话，他说让我注意点，你现在不能吃寒凉的东西，嘱咐我买些益气补血的菜做给你吃。” 胡可馨看到这句话脸腾的一下红了，埋怨老胡把她的生理期告诉陈旭的同时，心头也荡漾着一丝酸楚，因为这本该是当母亲的要注意的事情。 陈旭紧接着又回了一句话：“你想过没有？老胡不同意你去外地上学，并不是要把你变成笼子里的鸟，他是担心你照顾不好自己。” 老话说得好，可怜天下父母心。 陈旭还记得有次老胡喝多了，指着自己的光头与后背的纹身说他很讨厌这副形象，但是没有办法。可馨小时候常常因为不会说话受到附近少年的欺负与排挤，为了改变这种情况，他不得不更换形象，扮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来给女儿争取平静成长的空间。 胡可馨今年十九岁，已经到了上大学的年纪，她一直很努力地去融入正常人的社会生活，但是愿景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她可以在丽晶小区及周围街区做一个快乐女孩儿，不代表去到一个陌生城市，也能适应那里的生活。 糯米团子：“我知道他在担心我，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我想要自己选择未来的生活。” 陈旭回忆起拉着旅行箱离开校园，坐上来横店的班车时的一幕。 “那你就向老胡证明自己有独立生活以及处理社会事务的能力。” 胡可馨用手语问了一句：“怎么证明？” 陈旭低头回了一句话：“我准备自己拍片了，计划着先从小一点的广告片做起。现在能用的人不多，如果你能在开机的时候过来做些端茶倒水，整理文件一类的活，我觉得有助于你独立，过个一年半载，让老胡看到你的变化，那时候他还有什么理由阻止你去外地进修呢？” 胡可馨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做了一个“你真厉害”的手势。 从这里就看出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和成年人的区别。胡可馨听到他要单干，脸上满满地都是憧憬，换到秦慕然那里，是一种不看好的神情。 陈旭：“这才哪儿到哪儿，等拍广告赚到钱，我就自己投资影视剧，拍几部叫好又卖座的片子。” 胡可馨抿了抿嘴唇，回了一句话：“等你当了导演，我能在你的作品里出演角色吗？” 他忘了一件事，这里有很多外地过来的年轻人，他们有一颗追求梦想的心。像胡可馨这种在横店长大的孩子，每天耳濡目染，怎么可能没有想法。 “出演角色算什么啊。我可是要把你捧成明星的，那时候追求你的人会从影视城排到万盛街。” 糯米团子：“吹牛。” 她把这话当成了一句玩笑，因为聋哑人要成为明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陈旭看着对面的笑脸，那么纯粹，干净到好像水洗过的天空。 如果她能够说话该多好……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感慨，也没有详细解释内心的想法。对于把胡可送上荧幕这件事，他还真有几个不错的点子。 这时手机又收到一条来自胡可馨的消息：“你也喜欢明星吗？” 陈旭随手回复道：“我喜欢不耍大牌的明星。” 他来横店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期间也见识过一些明星的作风，玩手机熬夜打游戏还不算什么，有的明星为了吃一碗鱼肉馄饨，能让助理开二三十公里车到市中心打包，有的明星会因为戏服不是自己喜欢的颜色拒绝出镜，他还听说有明星中途串场，让整个剧组空等一天，制片人不得不请出有军方背景的朋友，上演了一场抢人大战。 胡可馨不说话了，白藕般的手臂垫在桌面，修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下巴枕着手背，一脸思索表情。 陈旭起身走进厨房，把菜市口卖水果大婶送的半个哈密瓜切成小块，摆放到果盘里端到外面。 他拿起一块咬了口，感觉很香甜，又从盘里拿出一块放到女孩儿面前，做了个好吃的手势。 胡可馨回了他一个稍微复杂的手势，跟哈密瓜没有关系，她希望陈旭能够在父亲面前帮她说话。 “没问题。”他用手语回复道。 陈旭现在很得意。老胡这家伙，挖了个救火队长的坑让他跳，陈导演是那么好骗的吗？你让我做救火队长，我就拉小美女的壮丁。 他现在好想拍着老胡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一句，老胡，你是斗不过我的。 …… 夜晚十时，胡家门外。 老胡恶狠狠地瞪着他，好像一匹半个月没进食的青狼。 “老胡，我这是在帮你好不好，难不成你想跟女儿一直冷战下去？最起码她现在不吵着去外地上学了。舞蹈学校那边的课程可以放一放，让她跟着我体会一下创业的艰难，对她以后的工作与生活有好处。” 老胡横竖看了他一阵：“我记得你以前不这样啊。” “人是会变的。”陈旭不想在自身性格变化的问题上跟他扯皮，话音一转：“可馨已经成年了，她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你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万事替她拿主意。我知道不再被儿女需要的父母难免失落沮丧，会有一种孤独感，但生活就是如此，我们无从改变，只能选择接受，相信他们能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 老胡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想不到会从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嘴里听到这种话。 “你是在教育我吗？” “怎么会呢，有感而发，有感而发……”陈旭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说道：“说另一件事。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店面的仓库里是不是有一辆五菱宏光s面包车？” 老胡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心说你小子行啊，拐走我闺女不说，又来打我新买的五菱宏光面包车的主意，你咋不上天嘞。这以后要是娶了媳妇，三两年不就给老丈人的家底搬空了啊。 “没有，你搞错了，那是我借来的，已经还回去了。” 下方楼层的感应灯因为这句话亮起来，光照一直延伸到单元门。 “好吧，没有就算了。”陈旭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接下来天气会越来越热，阳光会越来越毒，男人嘛，还是晒黑点好，显得建康。就是苦了可馨，细皮嫩肉的……” 威胁，这是赤果果地威胁。 老胡气得吹胡子瞪眼，手指甲在光头上乱抓。 “那辆车是我买来拉货的。” 陈旭说道：“你不是还有一辆福田牌四轮小货车吗？” “你……你小子也太坏了。” 以前的陈旭贫归贫，但是不像现在这么滑头，把他的家底摸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可是帮你修复了父女关系，别那么小气。”陈旭挥挥手往楼下走去：“等我联系好拍摄场地会给你发定位信息的。” 老胡咬牙切齿地道：“赔死你才好。”说完这句话开门走进房间。 陈旭从小区出来，没有抄捷径回旅馆，反而绕了个远，朝着万盛街走去。 现在人员有了，设备有了，车辆也有了，分镜头脚本与剧本也简单，晚上回去就能搞定，接下来就是确定演员与拍摄场地了。 第七章 水手 万盛街是镇上最干净的一条街，也是最繁华的一条街，许多到横店旅游的人都会来这里走一走，看一看。 有时万盛街会成为剧组的取景地，每逢节假日还会有一些演出活动。 到了夜晚，这里成了横漂们散心的天堂。 干净的马路两侧是一家家风景各异的店面，有的门前霓虹闪烁，有的门前招幌轻扬，有的门前站着揽客的店员。 马路中间花池子里的景观树在彩灯照射下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旁边的长凳上三三两两坐着一些年轻人，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玩手机。 陈旭从北边走过来，目光在马路两侧的地摊上扫着，一个踩着发光滑板的小男孩儿从他身边掠过，带起一束微凉的风。 在这个有二十多万常住人口的小镇上，聚集着差不多三万群众演员，他们里的很大一部分人挣着每天七十块的酬劳，开机淡季的时候除去吃喝用度，有的连房租都付不起，很多人会选择去亦乌市批发一些小商品来这里摆摊，好的时候一晚上能有几十块收入。 一个绿色的民国风电话亭后面，有人拿走了爱心快餐柜里最后一盒盒饭，在灯光触及不到的巷子口留下一道落寞背影。 陈旭是做过导演助理的人，他很清楚这些非科班出身的群众演员的生活多么艰难，很多人梦想着能够像这个世界的草根演员王学兵、赵雪琪那样得导演赏识，一朝鱼跃龙门，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却不知概率比买彩票中五百万还要低。 他们里的大部分人处于一种勉强维持的状态，当辛苦磨灭激情，现实战胜梦想，就会背起行囊离开这片土地，而那些心存希望的年轻人又会从全国各地赶来这里，填补离去群演的空白。 夜里的万盛街能看到旧人的辛酸凄楚，也能见识新人的热血豪放。 陈旭大学毕业后来到横店，逛的第一个景点就是万盛街，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没有和女朋友分手。 现在决心干一番事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要来这条街逛逛。 “纯铜打火机十块了，全部十块。” 路边摆摊卖打火机的小伙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剧组跑龙套时找过他，希望能演九路军，不想演小鬼子。 走到万盛街中段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路北高台的阶梯上有一个头戴生日帽，身穿白色连衣裙，脸蛋有些婴儿肥的姑娘，拿着话筒在唱歌。 她唱的很一般，旁边的听众来来走走，维持着十几个人。 那是这个世界去年很火的一首曲子，《梅雨时节》，讲述的是一对恋人在梅雨时节无奈分手的故事，基本上每个年轻人都会哼两句。 陈旭不喜欢这首歌的歌词，总觉得有种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的滋味，他停下来是因为女孩儿说的话。 “今天运气不错，早晨四点半赶到剧组化妆，晚上七点收工，拿到了一百多块钱的酬劳。我很高兴，在江南路下车后特地到附近的默香屋买了一个七寸的生日蛋糕，准备回去住的地方跟小姐妹一起庆祝我二十一岁的生日。” “嗯，今天是我的生日。” “当我回到那个有些破旧的筒子楼，打开房间的门。里面没有人在，晓寒的床空了，挂在晾衣架的衣服也不见踪影，用来吃饭的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那是她留给我的告别信。” “她说今天在剧组被一位角色演员骂了，她很难过，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她想回家，找个安稳一点的工作，按照父母的规划结婚生子，再也不去追求成为演员明星的梦想。” “房间里空荡荡，我看着桌子上的生日蛋糕，不知道找谁一起庆祝，分享它的甜蜜。我不想自己一个人过生日，于是我带着它来到这里，谢谢你们能听我唱歌，让我这个夜晚过得不那么孤单。” 说完话她对着周围人群深深鞠了一躬。 有意思的是，她的心里话比歌声吸引来更多的人，在一片掌声中，人们大声说着生日快乐。 小姑娘带着纸做的头冠，眼睛红红的。 陈旭沉吟一阵，从人群走出，径直来到女孩儿面前。 “我能唱首歌吗？” 她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愣了一会儿才把话筒递给陈旭，笑着说道：“当然可以。” “你想要唱什么歌，我给你选择伴奏。” 陈旭看了一眼地上放的拉杆音响，摇了摇头：“我清唱。” 女孩儿认真打量他的侧脸，旁边围观的人也露出意外表情，因为只有对自己的歌声很有信心的人才会选择清唱。 陈旭用手点点话筒，听到后面传来咚咚的闷响，目光扫过带着生日帽的女孩儿，深吸一口气，唱出心中所想。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 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 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 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 女孩儿眼睛里逐渐浮现星辰一样的光芒，呆呆地看着面前目光沉静的男子，聆听他低沉中带着点沙哑的歌声。 周围的听众越聚越多，连街上玩滑板的少年也循声过来，站在台阶下面侧耳倾听，虽然是没有伴奏的清唱，但是歌声感染了听众，有些人低头思考，有些人拿出手机拍照，却不约而同选择了关闭闪光灯，似乎是怕打扰到他。 郑智化的《水手》是一首老歌，属于七零八零后的记忆，在中国已经少有人唱。 说起来陈旭喜欢这首歌是有一些功利心的。他以前是做销售的，经常在吃完饭后还要陪客户到ktv唱歌喝酒，这时他会选《水手》、《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朋友》之类的歌唱。 同善于倾诉的女性不一样，男性习惯默默承受来自社会、家庭、工作的压力，大部分人都在倔强地挺着，拼命地忍着。 在酒精的催化，旋律的刺激下，有些客户会感同身受，找到更多的话题去了解，去沟通，从而引发共鸣，拉近双方的关系，能够直接或间接促成生意。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 陈旭收了声，缓缓放下手里握的话筒。 哗…… 下面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你唱的真好听。”带着生日帽的女孩儿说道。 陈旭把话筒递还给她：“送给你，生日快乐。” 说完这句话他走下台阶，朝着步行街南门走去。 女孩儿很喜欢唱歌，不然也不会花钱去买拉杆音响，在心情愉悦或者糟糕的时候来街头高歌一曲。华夏国那些叫好又卖座的流行歌曲她基本都听过，但是对这个有帅气侧脸的男人唱的歌没有一点印象。 像这种有力量，能够感染人，还很好听的歌曲，以她资深听众的眼光来看，只要出现在市场，哪怕不能大火特火，也一定会引起很大的反响。 可是为什么她没有听过，从周围听众的表情来看，显然也没有听过，很多人还在回味那些文艺又不失沧桑，细腻中带着豪情，能够直击人心灵的歌词，好像有一种魔力，让力量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涌出来，赋予自己无惧挫折，砥砺前行的勇气。 “这应该是一首新歌吧。”她在心里想道。 现在那个长得好看，才华横溢的男子把这首新歌送给她当做生日礼物。 这是二十年来她收到的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她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背影，双手握着话筒说道：“谢谢你，陌生人。” 陈旭没有回头，只是扬起手臂挥了挥，很快消失在远方的人流中。 第八章 同病相怜 清晨，鸟儿扑棱棱地飞离枝头，走廊里传来拉杆箱远去的声音。 陈旭用一种“你是在逗我吗”的目光看着王新平。 满是褶皱的白床单上放着一打老人头，从厚度看也就三十来张。 这就是王新平的全部……不，是他跟唐七见的全部身家。 开始的时候陈旭听到王新平说这次来取出了所有存款，已经准备好大干一场的话蛮激动的，但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王新平所谓的存款只有这么点。 “旭哥，你知道的，唐七见喜欢网购，有用没用的总是买一大堆，耳根子还软，被人忽悠两句就上了保健品的车，一买还是两份，她爸妈一份，我爸妈一份，基本月初领的工资月中就花光了，剩下的时间就靠借钱度日。我这边除去自己的吃穿用度，还得帮她还信用卡与花呗，半年下来就存了这么点钱。” 说起这件事，王新平的脸上写满了无奈，每次花完钱唐七见都信誓旦旦保证再乱买东西剁手，但是一觉醒来就把昨天的誓言忘得干干净净。 陈旭同样很无奈，只能用原本就没想要王新平出钱的念头安慰自己。 他来横店三年了，因为去年父亲做手术，花了一些钱，现在手里存款只剩下三万三千块，在摄影器材、车辆、人手都解决的情况下，要拍一部公益广告片营造口碑不成问题，但是接下来还要开公司、租场地、买设备……三万多块钱根本不够用。 “资金方面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先看看剧本。”陈旭把放在床头柜的笔记本递给王新平，上面有他连夜写的剧本和分镜头脚本。 “对了，七见呢？” 王新平拿着笔记本说道：“早晨吃完饭就跑出去了，发微信也不见回，还想让她帮我去酒店取行李呢。” 他们昨天回去后就去找制片主任辞工，听闻唐七见怀孕的消息，对方没有出言挽留，支付了一点酬劳后放任他们离开剧组。 本来王新平是想今天上午离开剧组下榻的酒店，到陈旭栖身的小旅馆居住，但是回过神来发现唐七见没影了，他害怕陈旭多想，就一个人先过来这边商讨关于拍摄广告片的事情。 “哦。”陈旭叼着一根辣条走到窗户前面，拉开绸布做的窗帘，看着远处高低起伏的楼房沉默不语。 去年春节回家，有一个八竿子打不到的表叔找过他，意思是希望他能带大学才毕业没多久的表弟进入影视圈，为此可以提供一笔用于圈内活动的资金。 当时陈旭委婉地拒绝了对方的请求。他见过那位表弟，知道那小子想进影视圈的动机不纯。 现在自己要当导演了，在没有接到广告业务前手底下的钱肯定会越来越少，是不是要打一个电话给表叔，探探他的口风？ “能行，这则广告片一定会火。” 身后传来王新平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兴奋与惊艳。 陈旭转过身，拿走嘴角叼的辣条：“有没有信心拍好？” “放心吧，拍电视剧和电影会有困难，像这样的短片肯定没问题。” 陈旭笑着点了点头，那可是上过央视，红遍神州的广告片，现在借助母亲节这个重要节日，如果不能造成轰动效应，引发社会话题，他导演也别做了，去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咚，咚，咚。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两个人的交谈，陈旭走过去把房门拉开一点，缝隙里露出一张可爱的笑脸。 是唐七见。 她微笑着挥挥手：“嗨，旭哥。对不起，我迟到了。” 这丫头身上最具破坏力的东西就是她的笑容，在剧组的时候美术指导经常绷着一张脸过去兴师问罪，最后都是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离开。 “下次记得来早一点，再迟到罚站。” 他把房门开的更大些，放唐七见从外面进来，这时忽然发现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还有一个人。 陈旭看着换了一身浅蓝色薄款风衣的秦慕然，一时愣在原地。 她今天一改往日素颜形象，脸上化了淡妆，五官显得更精致，面部线条越加柔和，身周还有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跟他前女友买过的柏林少女的味道有点像。 “你怎么来了？” 秦慕然跟着唐七见走进房间，把包放到靠近门口的柜子上，神色平静地道：“我被制片人炒了。” 陈旭和王新平面面相觑，不知道那位制片人在想什么，昨天炒导演助理，今天炒化妆师，把拍戏当什么了，过家家吗？有钱也不能这样造啊。 “你早晨出去就是找秦姐去了？” 王新平比秦慕然小几个月，叫起“姐”来贼溜。 “微信不回，打电话说走不开，我还以为你又给保健品推销员拉去听课了呢。” 唐七见冲自己的男朋友吐吐舌头，看着陈旭说道：“这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秦姐会化妆，有演技，是剧组不可多得的人才。” 她说的是实话，秦慕然的专业技能没得说，却也是出了名脾气臭，待人冷冰冰的，只有唐七见这种活泼可爱自来熟，又不怕热脸贴冷屁股的主儿才能跟她混到一块儿去。 现在是创业的起步阶段，什么都缺，陈旭很清楚自己没有挑拣的资格，虽然秦慕然进门后只说被剧组炒了，没有明说来这里的目的，但是任何一个智商在线的人都猜出她内心的真实意图。 考虑到昨天中午吃饭时的一幕，让说出那样话的秦慕然放下身段自荐有点不合适，陈旭主动伸出手去：“谢谢你能过来帮我。” 看着那双被太阳晒黑的手，秦慕然清冷的表情有一丝松动。 “听说你现在很缺钱？”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时她这样问道。 陈旭瞥了唐七见一眼，那个大嘴巴秒怂，缩到男朋友身后不敢正眼看他。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筹措资金。” 秦慕然拿过放在柜子上的黑色手包，拉开侧方拉链，从兜里取出一张建设银行的龙卡递给他。 “这里面有十万块钱，你先拿去用。” 王新平看看那张印着龙图腾的银行卡，再望望床尾放的三千块钱，自尊心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陈旭完全懵了，一脸茫然表情。 “秦慕然是富二代？” 如果她是富二代，被圈内导演封杀意味着明星梦碎，为什么不回家开矿，还要留在这里赚辛苦钱？ 如果她不是富二代，卡里的钱应该是她做演员时存下的酬劳，以特约演员的标准来算，差不多是她来横店两年的全部积蓄。 现在她把存款拿出来支持他创业？她是个傻瓜吗？ “如果你觉得需要一个说法，可以把它看成入股资金。” 或许是从陈旭的表情读懂了他内心的想法，秦慕然出言解释的同时又把银行卡往前递了递：“除非你不愿意把我当成合作伙伴。” 陈旭还能说什么？ 他从那只泛着白玉光泽的手里接过银行卡：“等忙完这阵我会起草一份入股协议书。” “没那个必要，我相信你的为人。” 陈旭没有想到，自己在横店打拼三年，最信任他的人竟然是一个除去工作上的事情再没有任何交集的女人。 在没有看过剧本，见识到自己能力的情况下，她就敢把积蓄拿出来投入这场创业之旅，秦慕然的魄力很大，超过了许多男性。 “先看看剧本吧，如果没问题，下午我去选角，离母亲节只剩六天了，时间紧迫，必须尽快行动。” 秦慕然这么信任他，作为一个男人当然不能婆婆妈妈，做事必须果断干脆，才能承担起主心骨儿的角色，这同样是成为一个好导演的必要素养。 王新平对唐七见热切的目光视而不见，把剧本递给了秦慕然。 陈旭解锁手机屏幕，打开微信通讯录，目光在几个群头的昵称间移动。 “我喜欢片尾的字幕。” 后面秦慕然把剧本递给唐七见，看着窗外的朝阳说道。 不到一分钟的短片，几个镜头，简单的对白，却传递给人一种很窝心，很温暖的感觉，尤其是最后那句总结，写的很到位。 陈旭看了一眼挂在墙头的平板电视，屏幕上映出一张侧脸，不由得笑了笑。 短片最后的字幕是他为了契合母亲节这个重要节日针对原文案做出的改动，能够得到秦慕然的认同，难免会有几分得开心得意。 第九章 演员公会 接近十点的时候，陈旭与王新平三人在巷口分手，朝着大智路的的演员公会走去。 在横店，并不是说随便在马路上抓一个人就可以进入剧组当群演，外地人到了这里首先要租一间房，拿着租房合同去派出所办理暂住证，然后购买当地手机卡，填写申请表，提供本人照片，再缴纳十块钱的工本费，演员公会才会发放可以进出景区的演员证。 陈旭来到横店后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就是拍摄网络剧的剧组场务，从车辆调度到管理群演、拍摄道具与器材，传达通告，再到安排食宿，都是他的工作内容，是典型的操着卖白粉的心，挣着买白菜的钱。 一年多的场务工作让他接触到许多场工与群演，对于这些影视圈边缘人的生活与工作方式，还是有比较深的了解的。 他们的生活与工作环境相当糟糕，但同时横店也是一个养懒汉的地方。 演员公会一楼服务大厅旁边是一家饭店，三个卷帘门敞开，里面的餐桌周围坐着许多等戏的人，因为没有事情做，闲得很，有的聚在一起打牌，有的对坐闲聊，有的闭目养神，有的低头玩手机。 一般昨天报上戏的群演清晨时分就被客车拉进剧组了，现在服务大厅等候的，都是没报上戏过来碰运气的，毕竟横店除去一些大制作的电影与电视剧剧组，还有许多网络剧剧组，甚至拍短视频的工作室，都是潜在雇主。 有时候手下缺人的群头也会来这里招揽新人。 按照陈旭的想法是过来这里买点热菜熟食回去，中午跟王新平、秦慕然、唐七见喝两杯，庆祝一下小团体的成立，顺便看看演员公会这边有没有符合条件的群演。 如果找不到中意人选，就只能联系群头，让他们在报戏群里发布通告，帮他招人了。 陈旭走进饭店的时候，就近座位上的人纷纷抬起头打量他。 他迎着那些人的目光拍了拍手：“剧组明天拍摄，需要30岁左右家里有孩子有老人的女性特约演员一名，有合适的可以来我这里面试了。” 数十道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他的脸上。 “这不是《抗日神侠》剧组的陈助理吗？”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王金强不是说他被制片人炒了吗？这么快就找到新东家了？” “……” 陈旭听着前方议论感觉很无奈，想他一个三流剧组的导演助理被炒都能引发议论，这些人还真是闲得卵疼。 “导演，你看我行吗？”饭店西北角的桌子后面站起一个人来，穿着肥大的红白条纹t恤，下面是大号牛仔短裤，把大腿上的肉勒出一圈红印。 “呃。”陈旭愣了一下，很有礼貌地说道：“对不起，这次拍摄没有适合特型演员的角色，下次吧。” 那人带着沮丧情绪坐回去。 “导演，我家里有孩子，也有老人，你看我行吗？” 又有一个人站了起来，看年龄三十五岁上下，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画着眼影，还带了对假睫毛，透着浓浓的庸俗感。 陈旭多看了她两眼，感觉卸了妆勉强能用。 “你是本地人吗？” “是，我叫黄美英，本地人，就住在附近的黄珊庄。” 女人走到靠近门口的地方，把两个年轻人赶走，招呼陈旭道：“导演，你坐。” 陈旭没有客套，挨着她坐下来。 “导演，咱们剧组这次要拍一个什么类型的戏？” 他这还没说话，黄美英先问上了。 “生活类短片。” 关于这个问题没有隐瞒的必要，陈旭如实答道。 “是网络剧吗？” “不是，严格来说算是微电影的范畴。” “哦。”黄美英笑了笑，不说话了。群众演员根本没有挑戏的资格，甭管是抗日神剧，网络剧还是微电影，反正做一天拿一天的钱，他们才不会在意拍出来的东西会不会火，制片人有没有钱赚。 陈旭问道：“你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几岁了？” “女孩儿，今年九岁。” “家里老人呢？” “六十……二吧。” “他们都喜欢吃什么？” “呃……” 黄美英被问住了，不明白陈旭要干嘛，不是招演员吗，咋变成查户口了。 陈旭抬头看了她一眼：“你留个电话吧，有结果了我会再跟你联系。” 黄美英很清楚这话等于委婉地告诉她面试不过。她有点生气，电话都没留就走了，一面还小声嘟囔道：“就是个拍微电影的，牛什么牛。” 她当然有理由不服气，因为就算是招募特约演员，选角导演考察的也是演技和外形，哪有查户口的。 陈旭没有在意黄美英的吐槽，继续面试下一位群演。 从十点到十一点半，一个半小时过去，就没有找到一个中意人选。 饭店等戏的群演有的收拾行囊回家，有的到柜台点了一碗面，回到座位上继续等候，打牌的人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烟雾缭绕间不时传来纸牌抽打桌面的声音。 陈旭有点急了，准备去隔壁服务大厅找经理发通告，接下来再联系群头要两名群众演员，戏还是可以拍的。 “嗨，陈旭。” 外面的马路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侧身看过去，一辆黑色别克gl8缓缓驶来，副驾驶的窗户那边探出一张男人脸。 剑眉下面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闪烁着轻挑的光芒，两眼中间是挺拔的鼻骨，嘴巴微微翘起，透着股子玩世不恭的气质。 “韩承旭？” 陈旭从饭店出来，走到马路边沿：“你怎么来这边了？” “我去车站接一个人，中途经过这里，远远看着饭店门口的背影像你，就试着喊了一嗓子，没想到还真是你。” 韩承旭递给他一支烟，是云烟新出的细长款。 陈旭没有接，摆了摆手。 “怎么，戒了？”韩承旭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至于吗，不就是被王元山炒了吗，多大点事，这就把烟戒了？” 陈旭说道：“你消息很灵通啊，昨天才发生的事今天就知道了。” “这个圈子又不大，有点风吹草动想不知道都难。” 韩承旭把烟点上，眯着眼睛吸了一口：“《红墙怨》你知道吗？新筹备的剧组。” 陈旭点点头，他在网上看过《红墙怨》的开机预告，记得是一部惊悚片，讲述的是民国初年故宫里发生的离奇故事。 韩承旭往车窗外弹了弹烟灰：“我现在是《红墙怨》的副导演，组里正缺人手，你如果没事做可以来帮我。” 陈旭侧了侧身，打量一眼后排座椅，发现主驾驶的后面坐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年轻女孩儿，低着头在那里玩手机。 “好意心领了，我现在筹划一部微电影，暂时不打算进剧组。” 韩承旭愣了一下，看看饭店里坐的群众演员，顿时了然。 后排坐的女孩儿瞄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车子里的环境也有点暗，他还是捕捉到了一双灵动的眼眸。 好像是最近依靠网络剧《恶魔少爷放开我》蹿红的一位新人。 韩承旭回头看了一眼主驾驶后面的女孩儿，笑着跟陈旭挥挥手：“走了啊，祝你成功。” 车辆发动，带着热风与薄尘往前方驶去。 陈旭看着车厢后面的窗户默不作声，韩承旭这个人他不是很喜欢，总觉得太假，表面上说话很客气，实际在面对他时有一种淡淡的优越感。 三年前他们在来横店的火车上相识，来到这里后陈旭进了一个拍摄网络剧的剧组做场务，而韩承旭直接从清宫剧的外联制片起步，在这一行走得是顺风顺水。 后来陈旭才从同事嘴里得知韩承旭有一个做当红明星经纪人的小姨，给了这个外甥很大的帮助。 影视圈就是这样，有内行人带，路子会好走很多，一没钱二没背景的人想要入行不仅会走弯路，还有很大概率中途翻车。这也是为什么去年春节时远房表叔愿意拿出一笔活动费，也希望他能带那位表弟入行的原因。 送别韩承旭，陈旭看了一眼头顶日光，转身往演员公会服务大厅走去。 这时一个脸贴薄汗，身穿蓝色长袖与牛仔裤，肩头背着棕色挎包的女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走到饭店门口，一边两手压着膝盖躬身喘息，一边看着靠近中间卷帘门的餐桌后面五十多岁的男子说道：“导……导演呢？” 男子起身指着陈旭说道：“那不就是。” 第十章 万事俱备 “导演你好，我叫王秀芬，今年三十三岁，家里有一个五岁的男孩儿。去年公公去世后婆婆就搬来我们家生活，她是北方人，喜欢蜜三刀和韭菜猪肉饺子，每年四五月份还会让家在河套省的兄弟寄些香椿过来裹上面糊炸着吃。” 王秀芬两腿并拢，一只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握着用来擦汗的面巾纸，轻声讲述家里的情况。 陈旭没有对她的出现感到意外，因为横店的群演不仅会在群头组建的报戏群接活，彼此之间也会共享信息。他在饭店呆了一个多小时，旁边的人知道需求后肯定会去通知合适人员过来面试。 他找的可是特约演员，干一天的酬劳抵得上普通群演跑四五天戏。 “以前演过戏没有？” 陈旭对她的印象不错，看得出这是一个实在人，关键是有种古典女性特有的温婉贤惠气质，不像之前面试的几个，要么一副尖酸刻薄像，要么完全就是村姑脸，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导演，我是上个月才办的演员证，因为每天都要接送孩子上幼儿园，前后只跑过五场戏，上镜时间最长的一次是扮演宫女。” 王秀芬理了理垂到眼角的发丝，过来的急了点，头发没有扎好，一跑全散了。 看到她这个动作，陈旭心里一动：“能看看你儿子和婆婆的照片吗？” 虽说有些奇怪他的要求，王秀芬还是点点头，拉开挎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部黑色手机，打开相册找到孩子过生日时拍的照片递给过去。 陈旭的手指在屏幕划了几下，将手机还给王秀芬。 “其实这次拍摄除了女性主演，还需要两个配角，一个是有简单台词的老人，一个是有面部特写与几句台词的孩子。按照我的想法，更愿意接受表演者来自同一个家庭的设定，你考虑一下，能不能让老人和孩子一起出镜。当然，我会按照行情给足酬金。” 王秀芬想了想说道：“导演，我跟婆婆那边肯定没有问题，可是孩子太小……我担心他演不好给剧组带来损失。” “放心吧，几个镜头加起来不到半分钟，只要孩子认真配合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听说只有几个镜头，王秀芬松了一口气：“导演，什么时候试镜？” “下午吧，下午我带人去你们家考察场地。” 陈旭把王秀芬的电话号码存进手机联系人，以他在剧组三年的经验来看，王秀芬的个人条件不错，好好打扮一下足够做前景了，开机拍摄的时候只要别紧张，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哦，忘记告诉你了。这场戏需要一个温馨的家庭环境，如果在你的家里拍摄，演员可以更放松，剧组方面会加付一笔场地费，总之不会让你们吃亏。” “谢谢导演，谢谢。” 王秀芬显得很激动，握着手机的手轻轻抖动，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内心的感谢。 黄美英和另外几个面试不过的女群演有点不开心，旁边男群演的脸上满满地都是羡慕。 按照陈旭讲的，相当于一家三口都是特约演员，一场戏的酬劳够他们跑半个月龙套了。 “回去吧，下午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陈旭从饭店里走出来，朝着王秀芬挥挥手，往租住的旅馆走去。 “导演再见。” 王秀芬挥挥手，往最近的公交站走去，她急着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不仅仅因为特约演员会拿到数倍于普通群演的酬劳，还有来自业内人士的肯定。 …… 陈旭与王秀芬交谈的时候，别克gl8里的三个人也在聊关于微电影的话题。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说道：“只有刚毕业的学生才会拍微电影。” “从热血天真到认清现实，他需要的是一次失败。”韩承旭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说道。 他是不希望陈旭成功的，因为作为同龄人，对方混的越一般，越能衬托出他的优秀。正如一场比赛，观众的瞩目对象永远是第一名，谁会去关心第二名与第三名叫什么，付出过多少汗水，流过多少眼泪。 对于竞争的描述再怎么冠冕堂皇，也改变不了胜利者需要踩着别人上位的事实。 路口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刹停，一位中年女子挎着菜篮从人行横道走过。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后排坐的女演员把手机放到一边，趁着等红灯的时间从包里拿出一支润唇膏，在迷人的嘴唇间来回涂抹。 韩承旭侧头看着后视镜里青春靓丽的面庞，嘴角微扬。 “世人都喜欢奉承，陈旭已经决定要拍微电影，难不成要我劝他放弃？会被当成嫉妒与打压的，我可不想去做恶人。” 女孩儿说道：“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人了。” 韩承旭瞟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 陈旭路过菜市场的时候，买了一只荷香鸡，一盘东坡肉，三个肘子，半斤油炸花生米，两盘清炒小菜，大包小包拎着回了旅馆。 接近12:30的时候，王新平、唐七见、秦慕然三人带着个人物品赶了过来。 陈旭把自己在演员公会遇到王秀芬的事情说了一遍，吃饭的时候又跟他们讲了讲自己对于短片的要求，以及想表达的内涵。 完事休息一阵，接近两点的时候他拿起手机给王秀芬打了一通电话，确定好时间与地址，带着唐七见离开旅馆前往王秀芬的家。 秦慕然与王新平去附近街区寻找合适的房子，毕竟不管是以工作室性质经营，还是以公司性质经营，都得有办公场所。 抵达目的地后，陈旭先与王秀芬签了合约，然后讲解剧本以及拍摄过程中需要注意的地方。唐七见的工作是观察房间的布局，根据剧本需要进行一定程度的更改与细节填充，优化拍摄环境。 两人忙完手头工作已经接近傍晚，约定好明天上午的拍摄时间，陈旭与唐七见离开王秀芬的家，回到居住的旅馆。 唐七见空闲的时候特别闹腾，是个标准的伶俐鬼，可是一旦工作起来跟换了个人一样，连口水也没喝就把自己关起来画拍摄场景的草图。 秦慕然与王新平回来的时候，陈旭刚刚跟老胡结束通话。 他们用一下午的时间看了六所房子，合适用来办公的有两所房子，都是底上两层的门面房。一所位于明清宫苑景区南边的华夏大道，一所位于康庄街近江地段，后面还有一个小院。 前者年租四万八，后者贵一点，年租六万二。 两人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他的意见。 陈旭想了想，觉得康庄街那所带小院的比较合适，但是考虑到目前手头不宽裕，只有十几万块钱，他更倾向于哪家能接受租金半年一付就租哪一家。 王新平听他说完后去外面买饭，准备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给房东打电话商谈房租的事情，秦慕然留了下来，跟陈旭讨论王秀芬三人的造型。 像这种贴近生活的小成本短片，不像是历史题材的影视剧，造型要求不高，以秦慕然的能力，要突出一种家居、温馨风格，不是什么难事。 那边把自己关在房间的唐七见终于完成了工作，把房间布局改变后的平面图拿给两人看。 陈旭对照脑海里的场景做了一点细节上的改动，然后安排明天各人的工作进程。 在一个完整的剧组里，有统筹有副导演，有场务有监制，还有各种助理与场工，现在他们只有四个人，要担负起从准备到拍摄再到后期处理及推广等所有工作，未来的日子会十分辛苦忙碌。 王新平买了盒饭回来，怀里还抱着一个西瓜，被唐七见埋怨乱花钱，不知道买点便宜的应季水果。 陈旭在外面跑了一下午，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赶紧放下手头工作招呼几人吃饭。 秦慕然拿着一盒米饭，坐在靠门的鞋柜上，一边吃一边想着明天拍摄要准备的化妆品。王秀芬的婆婆脸部骨骼不够平整，需要通过化妆让她的脸部线条看起来更柔和一些。 唐七见坐在房间唯一的椅子上，一边就这写字台吃饭，一边在那里看手机。 陈旭坐在床头，同对面床上坐的王新平谈论开机前的准备事项，偶尔低头扒一口饭盒里的饭。 “咦。”唐七见忽然停了下来，把筷子上夹得炸春卷放回饭盒，转身往二人面前递去手机：“旭哥，你看。” 屏幕中间正在播放短视频，几位主角他认识，都是《抗日神侠》剧组的成员，有录音师，收音师，第二摄影师与生活制片。 “你们听说没有，陈旭现在外面拍微电影，王新平和唐七见也给他撬走了，制片人正为这事生气呢。” “拍微电影？瞧他这点出息。” “他就是个导演助理，大制作的片子谁用他啊。” “好歹也是在电视剧导演组呆过的人，到网络剧剧组做个副导演不好吗？非要自己创业，拍微电影又没有钱赚，浪费时间和精力，别人都是往高了走，他可好，挂倒档踩油门。” “每年出自横店的微电影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几部火了的？电影和电视剧这东西，还是得看市场，闷头瞎搞可不成。” “刚才我还听制片主任和副导演议论这件事，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视频到此停止，唐七见把手缩回去：“这是剧组茶水工小王发给我的。” 王新平抬头打量一眼面无表情的秦慕然，把筷子往米饭中间一插：“微电影怎么了，没听过一句话吗？浓缩的都是精华。” 陈旭不知道是韩承旭把自己要拍微电影的事情透露给《抗日神侠》剧组的，还是演员公会旁边饭店群演的锅。 “有人帮忙宣传还不好啊。”他夹起一块烧茄子放到嘴里：“别想太多，吃完了还有事情要做呢。” “嗯，嗯，早睡早起身体好。” 唐七见把筷子伸到王新平的饭盒里，将他准备留到最后吃的荷包蛋夹了起来，一口塞进嘴里，腮帮子鼓成两个小笼包。 王新平恶狠狠地盯着她：“晚上吃这么多，总有一天你会变成肥婆。” “你要失望了，我的特长是怎么吃都不胖。”唐七见笑呵呵说道，乌溜溜地眼睛眯成两瓣月牙。 陈旭指了指自己饭盒里的煎蛋：“吃不吃，我这里还有。” 唐七见摇头说道：“旭哥用脑的地方多，要补充蛋白质。” 王新平擦掉嘴角沾的米饭粒：“唐七见，你什么意思啊？” “你猜。” 秦慕然把吃完的饭盒扣好，放进垃圾桶里，走到电视机旁边的桌子旁，把电热壶里事先晾好的开水倒入一次性纸杯，端过去递给陈旭。 “谢谢。”他看着她说道。 秦慕然轻轻点了下头，回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小口喝着，陈旭稳重中带点活泼的性格让她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能与这样的人一起创业是很幸运的事情。 不远处的小院里升起一股青烟，隐隐约约有喝酒撸串的声音传来。 唐七见撅着嘴说道：“秦姐，你偏心。” 第十一章 开机 暗沉的云层遮挡住朝阳，空气中泛着淡淡的湿意，燕子在楼宇间飞来飞去，像一把小巧的剪刀，把晚春的天空裁成一片一片。 嘭！ 陈旭把五菱宏光面包车的后车厢门关上，冲老胡笑着说道：“谢了老胡，忙完这部片子的事情我请你喝酒。” 老胡板着一张老脸，好像别人欠他五百万还不上的样子。 陈旭打量一眼副驾驶那边系好安全带等他开车的女孩儿。 她今天穿了一套粉红色运动装，头发拢到脑后扎成一条马尾辫，浓浓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老胡，可馨过去给我帮两天忙你就一副丢了魂的表情，以后她嫁了人，你不得寻死觅活，痛不欲生啊？” 老胡的嘴角抽了抽，脸色终于缓和一些：“在家里我都舍不得让她干一点活，现在竟然上赶着去给你端茶倒水，这女儿……真是白养了。” “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他拍拍老胡的肩膀，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发动机车引擎。 胡可馨在副驾驶做了一组“爸，我走了，晚上见。”的手语。 老胡笑着挥挥手。 陈旭脚尖轻点油门，面包车朝着前方斜坡驶去，后视镜里的中年人转身走向仓库，背影多少有几分落寞。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感人短片，父母最希望看到孩子独立，长出一双能够自由飞翔的翅膀，然而子女的远走高飞对他们来讲又是一件寂寞难过的事情。 胡可馨似乎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而老胡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仓库的阴影中。 她对着陈旭笑了笑，用手比划着：“爸爸有时候像个孩子一样。” …… 王秀芬的家在国防路附近一个新建小区，绿化做的不错，道路两边是修剪过的景观树，花池子里是成簇的绿植，有的开着黄色的小花，有的扬着小巧的骨朵，花池子边缘是竹条编的篱笆，旁边竖着红色木牌，上面是两行白色小字------把花朵留在枝头，让美丽常驻心灵。 面包车在小区里拐了几个弯，最后停在西北角的小高层单元楼入口。 陈旭从车上下来，打开后车厢的门，把摄影机从里面提出来。抬头看见胡可馨想要去搬柔光箱，赶紧一把拉住她，抽出角落放的收音杆儿塞到她怀里。 这可是位祖宗，端茶倒水归置道具整理文件还能使使，重活是不能干的。倒不是因为她的身子金贵，陈旭担心她下手没有轻重，把设备弄坏了。 胡可馨撅起迷人的小嘴，满脸写着“我不高兴”。 她高不高兴无所谓，反正别让老胡不高兴就行。 陈旭假装看不见，提着摄影机往楼道里面走去。 两人搭乘电梯来到五楼，出来后按响西户门铃。 不大的功夫，门从里面打开，王秀芬的脸出现在对面。 见是导演来到，她赶紧让二人进屋，一边笑着打招呼。 陈旭走进客厅，把摄影机放到不碍事的地方，冲对面沙发上一位头发白了大半的老人说道：“阿姨，你今天气色不错啊。” 他跟唐七见昨天来过王秀芬家里，跟婆媳二人谈过剧本的事情，并不陌生。 “导演，你一会儿可得把我拍好看一点。” 老太太六七十岁的人了，没想到还挺在意自己的形象。 “好，我一定让摄影师把你拍得跟年轻人一样。” 老太太咯咯笑起来，露出残次不齐的牙齿：“这位姑娘是？” 王秀芬看着胡可馨，进门后就见她笑了，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 “哦，她是我的妹妹，耳朵听不见，这次跟过来就是打打下手，端个茶倒个水什么的，你们不用在意她。” “什么？听不见？”老太太一脸心疼的样子：“唉，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陈旭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知道胡可馨最讨厌别人拿她当残疾人对待。 “王新平在哪里？” 王秀芬指指客厅右边的儿童房：“他跟唐七见在布置场地，还不让我们帮忙。” 陈旭走过去推开房间的门。 厚厚的窗帘把整个窗子掩盖，床头柜的台灯与室顶节能灯已经打开，柔和的光在地板与墙壁漫开，好像一下子进入夜晚。 王新平踩着椅子往天花板粘贴挂钩，唐七见站在旁边，一只手扶着椅背，一只手拿着有星星、月亮及小动物图案的摇铃。 儿童床上还放着没有使用的身高贴纸，向日葵的笑脸被台灯光芒照的有些失真。靠近墙角的地方放着一台儿童车，地板的棉垫上有一只小熊布偶，后面是白色的儿童桌，儿童桌上方固定着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小格子，里面放着成套的幻影忍者和带着侦探帽的皮卡丘扭蛋。 陈旭愣住了，没有想到自己昨晚顺嘴一提的细节，唐七见全部记了下来，还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布置妥当，这个丫头做起事来比想象中靠谱。 “新平，忙完了出来一趟，跟我下去拿设备。” “知道了，旭哥。”王新平一边说，一边接过唐七见递过来的摇铃挂到天花板上。 陈旭从儿童房出来，对面背阳的房间露出一个胖乎乎的小脑瓜，好奇地打量他一阵，扬着两只小手跑到客厅，一头扎进王秀芬的怀里，看起来有点怕生。 他看过小孩儿的照片，知道那是王秀芬的儿子，乳名叫乐乐。 秦慕然提着黑色化妆箱从对门走出：“差不多了吧？那我开始给他们化妆了。” 这时王新平也忙完手头活计，从儿童房里走出来。 “给他们化妆吧。”说完这句话，陈旭径直往门口走去。 路过放置摄影机的地方王新平愣了一下：“不是4k机吗？这是46k的吧？” 陈旭一边走一边解释道：“老胡说4k机有黑子的问题，处理起来有点麻烦，就给我们升级了46k的机子。” “旭哥，你这朋友真不错。”电梯门打开，王新平跟着走进轿厢，选择一楼，按下关门键。 陈旭笑了笑，没有说话。老胡这人吧，别看日常吹胡子瞪眼，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但是到了正经事上，为人真的很够意思。 俩人来回两三次，将柔光箱、录音设备、三脚架等一干拍摄器材搬上了楼。 陈旭把车停到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回到王秀芬家里，刚好看到唐七见从胡可馨手里拿走棒棒糖，引得乐乐在后面追的画面。 秦慕然已经给老太太画好妆，王新平在那摆弄28和35的镜头，犹豫着不知用哪个好。 王秀芬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虚掩的门那边有一张双人床，靠里面一侧躺着个头缠白布的男人。 那是老太太的儿子张志浩，也是王秀芬的丈夫，乐乐的爸爸。 陈旭从昨天的谈话中知道张志浩以前在la市一家企业给副总开车，薪水还不错，足以支持娘儿俩与老母亲在横店这个小地方平静生活，两年前还在这个小区贷款买了房。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今年二月份的时候，张志浩从朋友那里借了一辆轿车回家，路上与一辆大货车发生追尾，伤到了头。 当时情况很严重，送到省内最好的医院抢救了好几天才保住命，就算有公司缴纳的医保，车辆的强险也能报一部分，从住院到出院这个过程依然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了亲戚几万块钱。 要不是老太太每月有两千来块钱的养老金，这个家怕是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一边是瘫痪在床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的丈夫，一边是才学会自己吃饭的孩子，还有老人要赡养，房贷要还，自从结婚后就再没外出工作的王秀芬走出了家门。 她能干什么呢？ 一没学历二没专业技能，连去应聘饭店服务员，人家嫌弃她有孩子与老人需要照顾都不收留，思来想去也只剩下去当群众演员赚钱补贴家用这一条路能走。 她以为自己能行，只要任劳任怨，不偷懒耍滑就能养活一家人，但是现实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作为家庭主妇，上有老人下有孩子，中间还得照顾卧病在床的丈夫，她拿什么跟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年轻人争？一个月时间她只接到五场戏，赚了四百多块钱。 眼看横店就要进入开机淡季，一家人的生活没着没落，王秀芬急的嘴里生了很多水泡。这便是为什么听到陈旭要用她后，兴奋到不知如何自处的原因。 “姑娘，你看她的眼袋那么重，能不能想办法遮一遮？”老太太看着儿媳一副很心疼的样子：“昨天她拿着剧本站在镜子前面练到半夜，怎么劝都不听。老话讲磨刀不误砍柴工，年轻人怎么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秦慕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陈旭一眼。 “不用遮，这样刚刚好。” 陈旭下意识往裤兜掏了掏，发现什么都没有，才意识到已经两天没有抽烟了。 王新平一手提着摄影机一手拿着三脚架正往屋里走，见状停下来，从包里掏出一盒苏烟，抽出一支递过去。 “不抽，以后别给我递烟。”他一脸坚决地把烟推回去。 胡可馨走过来递给他一根棒棒糖。这是她知道王秀芬家有一个五岁男孩儿后，特意从门口超市买来哄孩子的。 陈旭没有拒绝，撕下花里胡哨的外包装塞进嘴里，只露出一截白色塑料管在外面。 “七见，别闹了，去找个插座把设备接好，准备开机了。” 说话的同时，他抱起旁边的柔光箱跟在王新平身后走进儿童房，暂时放到角落里，完事又到外面把收音杆调整到合适长度。 秦慕然给王秀芬上完妆，把她扎在脑后的头发挑了几根下来，垂在脸颊附近。 “都准备好没？”陈旭手里握着卷成纸筒的分镜头脚本从儿童房走出来。 唐七见弯着腰整理一下地板上的缆线，走到儿童房里，配合王新平调整柔光箱的角度。 那边王秀芬对乐乐小声吩咐几句，拉着他的手走过去。 陈旭同秦慕然对望一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 万事俱备，可以开机了。 第十二章 拍摄（上） “咔。” 陈旭挺直脊梁，一只手扶着后腰，一只手揉着微微发紧的鬓角，第二个镜头王秀芬已经ng五次了。 王新平看了一眼显示屏的回放画面，眉头皱了起来。 镜头里的王秀芬表情僵硬，动作很不自然，别说专业人士看不过去，一般人看了都会觉得尴尬。 唐七见放下收音杆，揉着有些酸痛的手腕说道：“王姐，你太紧张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在剧组里的职位是美术助理，往常也就是给美术指导跑跑腿，做一些简单的设计工作，对于拍摄过程中摄影师、杆儿爷、副导演吐槽演员ng次数太多的情况很不理解。 现在团队人手不足，她接下收音师的工作后才知道长时间举着话筒还是很辛苦的，面对演员ng会尤其烦躁。 陈旭又想抽烟了。 “王大姐，先喝口水，歇息一下吧。” 他平复一下内心的烦躁，离开儿童房走到外面客厅，胡可馨捧着他那个掉漆的保温杯迎上来。 “拍摄不顺利？”她快速地做了几个手势，拍拍自己的心口，意思是叫他不要着急，慢慢来。 陈旭拧开保温杯的盖子喝了一口，甜丝丝的，一股柚子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 “这是我给你泡得柚子蜂蜜茶，据说可以舒缓紧张情绪。”手指与手掌碰撞在一起，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秦慕然不懂手语，但是能看懂胡可馨眼睛里的关心与真诚，虽然昨晚陈旭跟他们讲过这个聋哑女孩儿的情况，今天亲眼见到，还是给了她一种惊艳的感觉。 这里的惊艳不是指脸蛋身材，而是那份有别于其他残疾人的纯真与善良。 年少时她接触过一些有先天残疾的人，很清楚现实里残障人士远远没有电视电影里演的那么积极乐观。他们在人生起步阶段认识了命运的不公，长大过程中总会承受这样或那样的区别对待，随着年龄增长，心态也会逐渐扭曲。 许多残疾人学会了利用自身缺陷博取同情赚钱，还有的残疾人配合黑恶团伙在火车站坑蒙拐骗。一些人用仇视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强烈的自卑感让他们变得暴躁易怒。 胡可馨不这样，眼睛里看不到一点愤世嫉俗，跟那些心怀梦想与善意的优秀女孩儿一样，散发着一种令人动容的感染力。 秦慕然走到陈旭身边，递出去一片印着好看花纹的湿巾。 “王大姐以前扮演的都是没有台词的路人，现在你让她做主演，难免紧张出错。”她今天穿了一件有白线条的红色格子衫，袖子挽上去一截，露出白皙的手臂，看起来很清爽，十分干练。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顺利代入剧本人物，不然的话只能是事倍功半的结果。频频ng与周围的压力还有可能导致心态崩溃，耽误更多时间。” 秦慕然是演过角色的人，对于演员心态的把握自然不是陈旭这种初出茅庐的导演能比的。 用湿巾擦了擦脸，又连续喝了几口水，陈旭感觉精神好多了，微笑着对她们点点头，转身走回儿童房。 他没有管窝在墙角偷吃曲奇的唐七见，径直走到王秀芬跟前，半蹲在地上看着她的眼睛。 “王大姐，我们现在拍的是一部公益广告片。不同于清宫剧、抗日剧那样的电视节目，可以用比较长的篇幅铺垫感情，然后引发矛盾，制造高潮。生活题材的广告片要的在短时间内引爆观众的情绪。” 陈旭看了乐乐一眼，耐心地解释道：“要达成这种结果，必须要让观众代入到剧情中去，与演员产生情感共鸣。换句话说，作为一个演员，你需要把自己的真实感受表达出来。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王秀芬环抱在身前的手轻轻搓动：“能理解。” “这样，我给你找一个切入点。”陈旭想了想说道：“每当早晨醒来，你看到躺在身边熟睡的孩子，内心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王秀芬沉吟一会儿说道：“很欣慰，很幸福，感觉生命在他身上得到了延续。” “对，就是这种感觉。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忘记镜头与拍摄人员的存在，把这种母亲对孩子的爱表现出来。” 陈旭拍了拍手：“你先酝酿一下情绪，如果可以了就告诉我们。” 王秀芬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回想乐乐熟睡时的侧脸，以及随之而来满溢心田的母爱。 一段时间后，她睁开眼睛说道：“导演，可以了。” “好，摄影师做好准备。唐七见，别吃了，你的杆儿呢？” 所有人赶紧集中注意力，把心神投入到拍摄中。 “预备，开始。” 随着陈旭手里拿的纸卷挥落，王新平启动录制进程。 “小鸭子游啊游啊游上了岸。” 王秀芬把毛巾往腿上一搭，手指在欢笑声中往乐乐的脚心轻轻一划，小孩子嘎嘎笑着打了个滚，翻倒在床上。 “好，咔。” 陈旭看着屏幕里的回放画面点点头：“不错，表情很到位。” 王秀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慢慢抓到了一点角色的精髓。 “准备下一个镜头。” 陈旭指挥王新平移动镜头对准儿童床，天蓝色有悠嘻猴图案的床单上放着好几本童话书。 第三个镜头是小孩子拿着卡通书翻身的画面，没有台词与面部特写，过程非常顺利，拍摄一次完成。 “下一个镜头。” 王新平移动摄影机到正对房门的地方，按照陈旭的意思调整光圈大小，外面秦慕然与胡可馨举着凉席遮住客厅过来的光。 “预备，开始。” …… 这个镜头王秀芬ng了一次，还是因为对面房间的门没有关好，老太太望过来的目光让她走了神。 第二次很顺利地过了。 王秀芬出门的镜头后面紧跟着是进门的镜头。 第一次没有过，唐七见用收音杆拨弄摇铃的动作干扰了她的表演。 第二次过了。 看得出来她已经克服了紧张情绪，能够根据故事需要做出相应的情绪与动作表达，毕竟作为一个家庭主妇，某种程度上讲算是本色出演。不过心理素质这方面还有些欠缺，容易受到外界因素干扰， 陈旭还是很满意王秀芬的表现的。 “接下来是乐乐的戏份，大家做好准备。” 小家伙的两个特写镜头也在王秀芬的引导下只ng一次便顺利完成，乐乐面对镜头时比他妈妈要轻松自然多了。 “好，这个场景的最后一个镜头。” 陈旭说完这句话，帮着把洗脚盆搬到床头，王秀芬过去坐下，刚要把裤腿挽起来，对面墙上挂的塑料猫头鹰闹钟的瞳仁晃动起来，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王新平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厚厚的窗帘遮住了窗户，使得他们没有办法直观地感受到时间流逝。 陈旭敏锐地捕捉到唐七见眼睛里一闪而逝的疲惫色，拍着手说道：“上午的工作就到这里吧，先休息一会儿，准备吃饭。” 那两个人像是卸下了沉重地包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虽然不是面对镜头的演员，也不必像陈旭一样跟进主演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但是拍摄过程仍会带来不小的精神压力。 “旭哥，你真厉害，几句话就让王姐找到了感觉。”唐七见揉着有些酸痛的手腕走过来，圆润的小脸上清楚写着“崇拜”俩字。 “那你想学吗？”陈旭笑着问她。 唐七见往后甩了甩可爱的苹果头，歪着头做出一脸幻想表情：“好啊，以后我就做个著名女导演，让娱乐圈那些小鲜肉都到我的碗里来，哈哈哈哈。” “想学啊？” 陈旭转身往外面走去：“不教你。” 唐七见皱皱鼻子，对着他的背影做个鬼脸：“哼，小气鬼。” 王新平关闭摄影机电源，走到她的身边，拧了一把白嫩有肉的小脸蛋。 “我比较好奇旭哥为什么会知道孩子熟睡时的模样能最大限度勾起母亲的爱意。” “莫非……” 唐七见自作聪明地道：“旭哥已经是有孩子的人了，你看他总是那么拼，在剧组里也是任劳任怨，经常工作到深夜。” “嗯，嗯，很符合中年男子上有老下有小不敢失业请假，做事情谨小慎微的特征。” 她的眼睛里有一道犀利光芒闪现，仿佛闻到鱼腥味的小猫。 “唐七见，我觉得你应该去狗仔队。” 王新平说完话丢下她一个人出去了。 陈旭走到客厅的时候发现乐乐的奶奶正在厨房忙进忙出，王秀芬安顿好孩子后，第一时间过去帮忙，从冰箱里一连拿出好几个鸡蛋打在碗里。 他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胡可馨和秦慕然。 老太太看到他的样子笑着说道：“她们去小区西边的菜市场买熟食了，我寻思冰箱里的菜也不够这么多人吃，就没有阻拦。” 王秀芬端着碗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握着筷子迅速翻搅蛋液。 “早上还想着到外面多买点菜中午在家里做着吃，没想到忙起来什么都忘了。她们出去买点熟食，我跟婆婆再做几个家常菜，应该够了。” 陈旭没有跟她们客气，往上捋了捋衣袖，走过去择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小白菜。 “陈导，你去客厅坐着就可以了。”王秀芬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无论是站在主人立场，还是从演员角度出发，都不应该让他进厨房劳动。 “哪有那么多讲究。”陈旭熟练地把小白菜掰开，放到旁边一个红色菜盆里：“老话讲艺术源于生活，作为一名导演，如果只想着追求市场，借鉴成功范例，是无法形成自己特有风格的，就像吃是一门学问，做饭也可以是一场历练。” 老太太斜着眼睛看他，心想到底是有文化的人，说话都带着一股听不懂的味道。 唐七见也斜眼看去，对象不是陈旭，是自己的男朋友。 “你看我干什么，哪次煮方便面不是我动手，你唯一一次下厨还把汤面做成了炒面。” 王新平很不爽，心说要挑我的毛病也轮不到你啊，哥哥我不仅要帮你还信用卡，还得照顾你一塌糊涂的日常生活，外加马路导盲犬，我上辈子一定欠你很多钱。 陈旭搞定那些小白菜，端起菜盆往水槽走的时候，外面天空闪过一道光，有种云层被撕裂的感觉。 他皱了皱眉，靠到窗边往外面看了一眼，马路上开始出现深色斑点，停车场出来的小区居民一路小跑着消失在视野里。 天气预报显示今天阴有小雨，考虑到是在室内环境拍摄夜间戏，就没怎么在意，没有想到这场雨够调皮，赶上秦慕然与胡可馨外出买菜的当口落了下来。 关键是两个人都没有带伞。 第十三章 拍摄（下） 雨越下越大，水线打在窗户上，变成一个个浑浊的小圆珠，密密麻麻，透出丝丝凉意。 天空的乌云像凝住一样，远方街区在烟雨中逐渐模糊，小区的地面已经湿了一片，美团外卖的小哥穿着蓝色雨衣在绿地与楼房间穿梭。 陈旭等的心急，正打算让王新平下楼去接她们一下，门铃响了起来。 唐七见赶紧跑过去打开房门，手里拿着削皮器的陈旭与王秀芬从厨房走出来。 “给我，东西给我。” 唐七见接过几个塑料袋放到餐厅的桌子上，那边秦慕然带着一身湿气走进房间。 她的头发湿了一半，耳朵前面的发丝上粘着细小的水珠，格子衫软塌塌地贴在身上，小白鞋的鞋尖上沾着点点泥污，看起来有些狼狈。 王秀芬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擦掉掌心水渍，跑进靠近卧室的洗手间拿了两条干毛巾出来。 “快，快擦擦头发，别着凉。”她把干毛巾递给秦慕然：“衬衣也脱下来吧，一会儿把t恤也洇湿了。” 胡可馨没有进屋，一个劲儿地在外面有出入平安字样的门垫跺脚，想要把鞋底沾的雨水留在门外。 王秀芬抓着她的手腕直接拉进屋里：“我的好姑娘，地板踩脏了用拖把拖一拖就好了，平常人家没那么讲究。” 直到胡可馨站稳后一脸茫然地看过来，她才想起眼前的女孩儿有先天残疾，听不到声音。 跟秦慕然的情况差不多，胡可馨的头发湿漉漉的，运动装肩头往下的部分铺着一层霜白，小脸蛋微微发红，喘息声有点重，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几滴调皮的水珠。 王秀芬赶紧把毛巾放到她的头上，帮忙擦拭上面的雨水。 “妈，你去卧室打开衣柜，里面有一条白色开衫和灰色外套，先拿出来给她们换上。” 老太太从厨房走出来，在餐桌的纸抽里抽出一片纸巾，擦擦手上沾的油渍，推开门走进主卧，然后是母子俩的谈话声与柜子打开的声音。 那边秦慕然已经脱下格子衫，里面是纯白色打底t恤，露出一双白皙光滑的手臂，在空气中微微抖着。 陈旭在饮水机接了两杯热水递给她们：“喝点热水。” “谢谢。” 秦慕然接过来甩了甩半湿的头发，端着杯子喝了几口，就算是被雨淋了，身体带着一股寒意，她还是散发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让人有距离感。 胡可馨左手端着纸杯，右手跟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我不冷，完事从王秀芬的毛巾擦脸里挣脱出来，对着他露齿微笑，开心的很。 陈旭有些哭笑不得，第一次见人淋雨还这么高兴的。 吱的一声响，主卧的门打开，老太太拿着两件衣服走出来。 “快，屋里冷，穿上这些衣服。” 秦慕然接过灰色外套搭在肩上，胡可馨也拉开了上衣的拉链，露出里面印着黑猫图案的打底衫。 这时厨房里飘来一阵火腿的香气，眼见两个女孩子没有大碍，陈旭扭头钻进厨房，拿起放在菜板上的刀，把刚刚剐掉外皮的土豆切成两半。 王秀芬与老太太进来的时候盘子里已经装满了土豆丝。 “陈导，你的刀工不错呀。” 老太太的夸奖没有半点恭维成分在里面，她是真被陈旭的手艺惊呆了。她的儿子今年都三十多岁了，一个人在杭州生活七年，进了厨房还分不清生抽和老抽的区别呢，这个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切土豆丝又细又快还很均匀。 “真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女人会嫁给你。” 她的声音忽然提高几个分贝，说话的时候还故意往客厅偏了偏脸。在老人的生活观里，工作认真、会做饭、待人和善、有一技之长的男人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男人。 陈旭感到哭笑不得，他是来拍微电影的好不好，怎么有变成相亲会的趋势啊，这让他回忆起春节回家被七大姑八大姨支配的恐惧，好像年纪大的人对这种事格外感兴趣。 “妈，油热了，该下调味料了。”王秀芬打断老太太八卦味满满的讲话，把切好的葱丝，蒜末还有辣椒递过去。 呲的一声，锅里溅起细密油花，葱香与蒜香在厨房飘散开。 “陈导，剩下的工作交给我跟婆婆就行了，这里油烟重，你去外面歇着吧。” “那好，你们忙，我去外面等。”陈旭没有跟她们客套，拉开厨房的推拉门走到餐厅。 秦慕然和胡可馨没有在外面客厅的沙发上等开饭，更换干净的外套后就着餐桌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拿着手机在网上浏览感兴趣的内容。 他从推拉门那边走出来，刚要拉出北边的椅子坐下，胡可馨忽然站起来，指着中间一个白色塑料袋做了几个手势。 “你……买了我爱吃的食物？” 陈旭勉强看懂这组手语，分开塑料袋往里面一瞧，不由得愣在原地。 塑料袋里是切成段的酱红色带鱼块，上面撒着一撮香叶，翠色欲滴，看起来很有视觉冲击力。 “焖酥带鱼？” 胡可馨听不到声音，但是不妨碍她笑着点头，灵巧的双手在身前做了个简单手势：“开心吗？” 陈旭笑着跟她压了压大拇指。 他回想起去年拍摄的电视剧杀青，剧组成员有的回家休息，有的相约去九寨沟旅游，他因为父亲生病的事手头很紧张，就在通告群接了几个周期短的活儿，一直呆在横店。 有一次出来办事，中午逛了逛国防路的菜市场，忽然发现一家卖熟食的店里有他上学时常吃的焖酥带鱼，就买了一点当做午饭，随手拍了张照片上传到朋友圈。 当时胡可馨留言说她也想吃，问在哪里买的，他就把熟食店的地址发了过去。没想到她一直记着那件事，今天到王秀芬家里拍戏，特地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来。 秦慕然望着陈旭的背影叹了口气，为了给他买焖酥带鱼，胡可馨拉着她转了好久才在一个不起眼的摊位上找见，为此差点被雨淋成落汤鸡。 …… 雨变小的时候厨房的推拉门开了，王秀芬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菜走出来。 “开饭了，开饭了。” 客厅沙发坐的唐七见搓着手起身，她都快饿过头了。 那边王新平也站起来，拉着乐乐去卫生间洗手。 王秀芬和她的婆婆做了四个热菜，蒸火腿、油炸黄花鱼，酸辣土豆丝和炒小白菜，还有一小盘清口的腌雪里红。 胡可馨在菜市场买来卤鸡爪和鸭脖，一只板鸭，还有几个咸蛋，老板看她们长得漂亮，免费赠送了一碗藕片与海带。 差不多十个菜，大盘小碗摆了一桌。 吃饭的人多，桌子面积不够大，王秀芬往小碗里夹了点菜，端着米饭进了主卧。因为乐乐的爸爸卧病在床，需要人喂，大家也没有跟她客套。 唐七见是真饿了，米饭吃了两大碗，还消灭掉一只鸭腿。乐乐的奶奶笑眯了眼睛，她就喜欢这种大口吃饭的女孩子，很看不惯电视上那些为了保持身材节食的明星艺人。 秦慕然对辣条、方便面这样的所谓垃圾食品有成见，没想到吃鸭脖是一把好手，盘子里的鸭脖六成进了她的肚子，乐乐见状下手抓了一只放在嘴边啃，老太太发现时已经晚了，熊孩子辣的直哭。 还好胡可馨机灵，往他嘴里塞了一根棒棒糖，才没有让这一餐饭浸润着孩子的眼泪。 吃完饭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休息一阵喝了点水，继续上午未完成的拍摄。 乐乐给妈妈洗脚的镜头是一个全景镜头，对于演员没有太多要求，很顺利地一次过。 接下来就是王秀芬与婆婆的对手戏了。 或许是因为婆媳关系不错，几个镜头都没有什么难度，最多ng两次也就完成了。 真正困难的是乐乐端着水盆从卫生间走出到摄影机位置的画面。 这是一个长镜头，画面的主角是五周半的小孩子，既有台词也有丰富的表情变化，洗脚盆也会给乐乐带去体能上的压力。 即使在拍摄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个精华镜头也ng了足足八次才过。听到陈旭喊好的声音，唐七见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真佩服李老师，能够一口气盯那么久。”王新平说的是剧组摄影师，他们每天站在摄影机旁边十五六个小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演员与场景，还要因为各种原因的ng不断重复一个动作，精神压力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 “要么说成功是勤劳与汗水换来的呢。” 陈旭走到摄影机旁边，开始回放今天拍摄的画面。影片主体加字幕不足一分钟，他们在缺乏人手，演员经验不足的情况下拍了好几个小时，效率极低，如果是拍影视剧，制片方的人已经在砸桌子骂娘了。 “不错，挺好。” 拍摄独立影片的一大好处就是不用被制片人掣肘，在陈旭看来这几个小时的功夫没白费，王秀芬后面的镜头就像开了挂一样，表情、动作到眼神，比央视原版视频的女主角还要真情流露。 他在写剧本前，考虑到影片时长、感染力、文化差异等问题，在脑海成功的公益广告案例中选定了央视1999年播出的《给妈妈洗脚》。 想当年这则公益广告在央视播出后一下子就火了，多少人因为它想起日夜操劳的母亲，多少儿女效仿广告片里的行为给父母洗脚擦背，引发一场孝顺父母的热潮。 华夏国的中央台每年也会定期播出一些公益广告，但是以陈旭的眼光来看，比较《给妈妈洗脚》还是有些差距的。 只要把这部公益广告片搬上荧幕，他相信一定会造成深远的社会影响，在唤醒人们内心美好的同时，又能给他换来好口碑。 第十四章 你是一个好人 “这个是我的。” “乐乐乖，咱们上午不是说好的吗？听妈妈的话配合大哥哥们照相，做得好呢，就把格子柜的皮卡丘扭蛋和幻影忍者积木送给你。但是这辆儿童自行车不可以，它是姐姐从楼下小朋友那里借来的，” “阿姨说话不算数。” “再叫阿姨信不信我拧你的脸。” “阿姨，阿姨，胖阿姨，中午吃的比陈叔叔还多。” “王新平，他欺负我！” “呃……七见，看他那么喜欢，给孩子留下吧，反正也不贵。” “这样的儿童车，在淘宝上买也得一二百块钱吧，还不贵？” “你三天前买的汤姆福特口红多少钱？” “那能一样吗？” 陈旭关闭摄影机电源，看着那边争论口红与儿童自行车哪个贵重的小情侣摇了摇头，推开门走到外面客厅。 听到收工的消息王秀芬从屋里出来喝水，不知道乐乐完败唐七见的事情，看见他从里面走出来，关切地道：“陈导，片子没问题吧？” “没问题，剩下的就是剪辑、配音、添加字幕等程序了，你作为演员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陈旭微笑着说道，朝秦慕然和胡可馨做了一个ok的手势。 雨停了有一阵子了，乌云还没有散去，始终笼罩着天空，不过以目前状况来看，再下的可能性不大，至多蹦跶几个雨点。 “去收拾东西吧，明天还得去找工作室进行后期制作呢。” 这场拍摄既没有开机仪式，也没有杀青仪式，摄影机、录音设备什么的都是老胡免费提供的，就连用来做剪辑的电脑与软件都没有，比那些过来横店拍摄毕业作品的大学生还要寒酸。 为了能够搭上母亲节的便车，也只能去找一家影视后期工作室来完成广告片了，考虑到不用添加特效，只是剪辑一下，添加配乐与字幕，几百块钱应该可以搞定。 秦慕然把已经整理好的化妆箱放到门口，往儿童房那边走去。 王秀芬打算去帮一把，被陈旭制止了。他拿过放在沙发上的包，从里面取出一千四百块钱。 “这是说好的片酬，你点一点。” 王秀芬用手理了理垂到眼角的发丝，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陈旭把钱塞到她的手里：“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王秀芬微微点了下头，把钱握在手里。家里的财务状况不好，这一千多块钱差不多是四口人一个月的生活费。 “陈导，外面天快黑了，吃了晚饭再走吧。” “饭就不吃了，还得赶着把摄影器材给朋友送回去，晚上还有一些计划要做。”他一边推辞着，一边往老太太住的屋子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王秀芬跟了过来：“陈导，你多给了一百块钱。” 按照开机前签署的协议，她跟乐乐是中级特约演员，片酬四百一人，老太太是普通特约演员，片酬三百，场地租用费是二百。总计一千三百块钱，可是刚才陈旭塞给她一千四百块钱，多了一百。 陈旭心说真是个实在人，这事要搁在那些老群演身上，怕是已经美滋滋地装进兜里，搞不好还会在背后讲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我早晨过来的急，也没有给孩子和老人带零食补品什么的，现在因为拍摄把家里弄得一团乱，房间布局也改了，怪不好意思的，多给的那一百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吧。” “不不不。”王秀芬直摇头，拿着钱的手往陈旭身上推：“陈导，你能给我出演角色的机会，该表示心意的那个人是我。” 按照横店群众演员的标准，群演分为普通群演，前景群演，特约演员。 用相关从业者的话讲，普通群演就是可以移动的活道具。而前景群演一般是长相过人的群众演员，简单点讲就是俊男美女。 特约演员处于群演与角色演员中间，有台词与互动戏份，需要一定的演技，根据酬金不同细分为大特、中特、小特三个级别。 现在陈旭给她与乐乐的酬金标准是中特，这对于入行一个月，才跑了五场戏的王秀芬来讲，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陈旭叹了口气，没想到她是个认死理的人，就一百块钱，有必要推来推去吗？ “王大姐，你就收着吧，我虽然不是富人，但是比起你现在的处境要好一些，大家认识一场，能尽量帮对方一点就帮对方一点吧，若是有一天我混的没人样，连饭都吃不上了，路过你的家门，你会假装不认识吗？” 王秀芬愣了一下，眼睛里有光芒流转：“陈导，你是一个好人。” “多给你一百块就是好人了？别人要是给你一千，那不是圣人了？”陈旭笑着说道。 他以前可是做销售的，什么人没见过，虽然为了工作也曾偷奸耍滑，也会跟一些小人称兄道弟，但是说心里话，他最喜欢的还是像王秀芬这样的实在人，因为不用担心某一天他会落井下石，在你背后捅刀子。 “不只是因为这一百块钱，从你拍的电影里也可以看出你是一个好人。” 王秀芬不是瞎子，她看得出这部微电影想要表达的意义，如果能够搬上荧屏，它对社会产生的积极意义，绝对不是那些假大空的东西能比。 陈旭心说好吧，我是一个好人，其实他很清楚自己拍微电影是为什么。 口碑！ 必须在业界制造一次地震，让各大企业公司的企划部知道他的存在，了解他的实力，才能在竞争激烈的传媒行业杀出一条血路。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利益与梦想，但是他不会去解释，毕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旭哥，车钥匙。” 王新平一手拿着三脚架，一手提着摄影机从后面走过来。 他从兜里拿出面包车钥匙抛给胡可馨，扭头看见唐七见拎着收音杆和儿童自行车从房间里出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乐乐放手的。 “陈导，以后还能跟你合作吗？”看着将要离去的几个人，王秀芬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感。 “当然。”陈旭目送三人离开，摇了摇手机。 “如果有合适的角色，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哎。”王秀芬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一面拎起装着镜头组的黑色皮包，帮忙往车上搬运东西。 陈旭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依靠溜须拍马得到奖赏与通过自身努力收获认可所展现出来的喜悦，有着明显的不同。 秦慕然扛着柔光箱跟刚刚从主卧出来的老太太说声再见，拎起放在角落的化妆箱走出门去。 陈旭微微蹙眉，不管是唐七见还是胡可馨，得知拍摄完成时眼睛里有难以掩饰的喜悦，但是秦慕然不一样，从头到尾表现的很淡定，不会为ng烦躁，也不会为杀青叫好。 她明明投了钱的，还是小组织里投钱最多的那一个。 在他看来，以秦慕然的性格，就算没有打伤著名导演那件事，也不太可能成为大明星。同那些能够勤劳致富的行业不一样，影视圈最注重人脉，其次是脸，然后才是演技。 …… 将设备塞进后备箱，同王秀芬道别后，陈旭开着面包车驶向小区南门。 为了能够放置更多的设备，老胡把第三排座椅拆了下去，五个人坐在里面稍显拥挤。 “唐七见，我比较好奇你用什么方法搞定了小家伙？”陈旭手握方向盘，头也不回地问道。 唐七见高高地仰着头，好像一个凯旋归来的大将军，后面坐的王新平撇撇嘴，一副羞与为伍的样子。 第十五章 推广计划 “很简单，我跟他说姐姐拿走儿童自行车，明天来的时候给你带一辆四个轮子的。” 陈旭哑然失笑：“你这不是开空头支票吗？” 微电影已经杀青，明天怎么可能回来，就算以后还有合作机会，来王秀芬家中取景的概率也不大，很明显她是在糊弄乐乐。 唐七见恨恨地道：“谁叫他喊我阿姨，谁叫他说我吃得多，没有礼貌的孩子就应该受到惩罚。” 陈旭无言以对，乐乐可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而且他也没有说错啊，不应该叫阿姨么？她中午吃的少么？果然女人的世界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眼看车子来到小区门口，保安扫了一眼车牌，升起道闸。 “呐，呐，旭哥，既然片子杀青了，是不是要吃一餐好的慰劳慰劳大家？我知道八仙街有一家火锅店的毛肚不错，吃起来爽口清脆，辣劲十足，有七八分我们那边的味道。” 唐七见对于诓骗小孩的事情毫无愧疚之意，忽然把话题扯到吃上。 陈旭把面包车在道边停住，回头看了后排座椅上的三个人一眼，开玩笑道：“你请客我就去。” “好啊，我请客。”她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圆润的小脸上没有不舍肉疼，只有嘴馋。 王新平吓了一跳，直起身子盯着她的侧脸：“你请客？你拿什么请客？” 昨天晚上俩人勉强凑了三千块钱，现在唐七见微信钱包的零钱满打满算也就四百块，八仙街那家店他知道，上次俩人去一餐饭花了二百多，现在面包车里五个人，真要去那儿好好搓一顿，能把唐七见吃破产。 “你是傻瓜吗？我还有花呗可以用啊。” 唐七见扬了扬包着粉色系外壳的苹果手机，一脸嫌弃地看着王新平，觉得他像个老妈子一样什么都管，影片杀青聚餐不是正常操作吗？ “你是可以用花呗，下个月十号你拿什么还？我们现在是创业期，不是剧组工作人员，没有工资，没有工资，没有工资！” 每次跟她提起钱的事情他就一肚子火，这丫头深刻贯彻着花出去的钱才叫钱的理念，有时为了证明自己花钱的正当性，应当性，还会跟他扯到银行qe，通货膨胀，m2增长这些金融词汇。 唐七见就是个搞美术的，她懂个屁的金融，之所以整这种调调，只有一个目的------堂堂正正地花钱，顺理成章地败家。 “我可以把上个月买的化妆品和春装挂咸鱼卖了啊，反正天气就要热起来了，起码几个月没法穿。” 王新平拉着一张脸说道：“等到了秋天你穿什么？” “到了秋天我可以买当季流行的衣服啊，我对旭哥有信心，他一定能带领我们赚大钱的。”唐七见往前拱了拱，头钻到主驾驶与副驾驶中间：“对不对，旭哥？” 果然是一对欢喜冤家。 陈旭摇摇头，打转向灯，踩油门起步，面包车在朦胧的夜色中朝着八仙街驶去。 他当然不会让唐七见请客，虽然手头不富裕，几个人搓一顿火锅还是没有问题的。这是他第一次做导演，现在拍摄完成，理当带着他们出来庆祝一下。 …… 陈旭在高德地图帮助下找到山城火锅店的时候，街道两侧的路灯亮了起来，店面招牌不断变化颜色，远处南江一号门前广场的探照灯扩散出蒙蒙光华，马路牙子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骑着小蓝单车的年轻人带着叮叮的铃声穿过巷口，蛋糕店外面一个握着甜筒冰淇淋的小胖墩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包车上下来的五个人。 陈旭让他们四个人先去里面坐下，他站在火锅店门口给老胡打电话，说一说拍摄与聚餐的事情，免得老大哥担心女儿的情况。 俩人有的没的聊了好几分钟，他挂断电话走进饭店，在靠近窗户的六人桌找到了王新平等人，靠着过道坐下。 锅底已经端上来，炉火也调到最大，偶尔涌起一阵泡沫的水面上飘着一层红油，火一样的朝天椒与麻椒粒不断起伏，冲击着食客的眼睛与味蕾。 穿着红色工装带着黑色围裙的服务员从厨房那边走过来，把切成卷的小山羊肉与摆成花的肥牛卷端过来放到桌上，往前走到柜台与收银员说了几句话，又陆续把唐七见点的毛肚、猪脑、鸭舌，豆腐和蔬菜拼盘送过来。 火锅里的汤汁在沸腾，涌动的泡沫与周围的鲜红碰撞，旁边的肉卷压着绿色菜叶，下面是白釉盘，灰色的毛肚上撒着香菜叶，角落里还有一朵石斛花。 “都别动，发个朋友圈先。” 唐七见拿出手机，对准桌子上的食物按下拍摄键。 咔嚓。 一道闪光迸射，画面定格在屏幕中央。 她满意地点点头，启动前置镜头，强拉着王新平贴近自己，把五个人的脸放进取景框，手指轻触拍摄键。 “万岁。”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欢呼，手指在键盘按了一阵，把新拍的照片发到朋友圈，这才搓搓手掌，拿起餐盘上的筷子：“我要开动了。” 陈旭本想跟王新平喝两杯，考虑到吃完火锅还要开车送胡可馨回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秦慕然坐在最里面，眼睛看着窗外的夜景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胡可馨在锅里涮了一片肥牛卷放进嘴里，辣得一只手在旁边狂扇，端起王新平给她与唐七见点的果粒橙一通灌。 川渝地区来的妹子在对面笑得前仰后合。 横店及周边地区居民口味偏甜咸，虽说近些年也逐渐变得能吃辣，但是正宗的川渝风味对他们来讲还是有些勉强。 让陈旭意外的是，胡可馨并没有停下来，哪怕辣得俏脸通红，直抽凉气，却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样子，涮了一片又一片，吃了一口又一口。 “这么辣的锅底，你少吃点，对肠胃不好，还会起痘痘。”他给胡可馨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女孩儿看见手机的消息提示，放下筷子，拿起来给他回了一句话。 “她不怕辣，我也可以。” 陈旭很无语，心想你怎么跟她卯上了？有不服输的精神是好事，但是用在这里有意义吗？ 望着窗户外面夜景的秦慕然忽然转过头，问了他一句话：“现在影片拍摄完成，你想好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了吗？” 餐桌上方是一盏奶白色吊灯，温暖的光照在她的格子衫与半截藕臂，以及手腕精致的石英女表，有一种明艳的色泽。 陈旭觉得如果她不是这么冷淡，能有唐七见五分活泼，一定会更加招人喜欢。 “差不多吧。” 他知道秦慕然的意思，剪辑、配音不是问题，关键是怎么把影片推广出去，让更多人知道它，认同它。就像影视剧拍摄完成后需要进行宣传、发行方面的工作，对于一个才起步的小团体，缺乏宣发渠道才是最大的难题。 “我在剧组做演员的时候跟周雨昕有过接触，如果你觉得有需要，我可以试着联系一下经纪人，看能不能母亲节那天在微博做一下推广，我想她应该不会拒绝。” 秦慕然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询问他的意见。 陈旭知道周雨昕是谁，去年凭借一部《天路传奇》收获超高人气，曾有重量级的媒体发文，把她捧为新生代预备役四小花旦一员，微博上有几千万粉丝。 “记得《天路传奇》杀青的时候她特意让助理到市区买了一个木桶足浴盆，别人问她剧组马上解散了还买它干什么，她说会折道去老家一趟，探望有风湿病的妈妈，足浴盆是给老人洗脚用的，对于缓解疼痛有好处。” 秦慕然继续说道：“如果给她看一下我们的作品，于情于利，她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提出这样的建议是做过深思熟虑的。 周雨昕的父亲在她十三岁那年病故，母亲一个人把她拉扯成人，又省吃俭用供她读大学，对母爱的感恩欲比其他人要强烈一些。 何况他们拍摄的是一则公益广告片，对于周雨昕提升个人形象有很大的帮助，能吸一波粉。站在演员立场上，跟有潜力的新人导演处好关系也是一项长远投资。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如果周雨昕能够帮忙在微博推广自己的作品，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王新平与唐七见听到两个人的谈话停了下来，胡可馨好一阵才反应过，瞪着美丽的眼睛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感觉自己夹在中间很碍事。 她坐直身子，后背靠着沙发，唇上沾着红彤彤的油光，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很僵硬的感觉。 秦慕然没有在意这些，想了想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她现在la市，明天我会试着联系经纪人确定一下。” “好，辛苦你了。” 陈旭想了想，刚巧他也有去临安的计划，在此之前先到周雨昕那里走一遭，应该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不用客气，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秦慕然夹起一片鸭舌放到热锅里涮了涮，蘸上一些调料放进嘴里，神色平静地咀嚼着。 陈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低头去吃放进小碗里的毛肚，顺便在心里盘算后面几天的行程，争取在母亲节当天把自己拍摄的短片送上荧幕。 第十六章 少无所依 一个多小时后，陈旭从打着汽车广告的纸抽里抽出一张面巾纸擦拭掉嘴角沾的油脂，起身到柜台付了饭钱。 几个人里面唐七见吃得最多，中间点的两盘精品小山羊肉超过一半都进了她的嘴，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 在餐桌上坐了一会儿，喝了点茶，陈旭见休息的差不多了，便招呼他们收拾个人物品，在女服务员清冽的“欢迎您下次光临”声中走出火锅店，坐进有些闷热的面包车里。 “这样，我先送你们回旅馆，再送可馨回家。” “旭哥。” 唐七见的头从后面伸过来，两只眼睛在车内灯光照耀下闪烁着央求的光芒：“才吃完饭就回去睡觉啊，会长肉的。” 陈旭把手往方向盘一放，扭头看着她的脸说道：“说吧，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唐七见圆润的小脸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我们去唱歌吧。” 她的手在包里翻了翻，取出一张黑色优惠券。 “上次孟老师晚上陪制片人出来吃饭，回去的时候给了我一张盛世唐朝的代金券，我们一共五个人，点个小包唱俩小时用不了多少钱的，好不好吗？” 陈旭打量一眼两边坐的王新平与秦慕然：“你们觉得呢？” “我怎么都行。”王新平看着车窗外面说道。 “反正时间还早，过去唱会儿歌也好。” 秦慕然跟唐七见关系不错，知道这个丫头在剧组呆了两个多月，都快闷得发霉了，现在终于从笼子里飞出来，怎么可能老实在房间呆着，总要东西南北地折腾一下。 “好吧，那我先送可馨回去。” 他拿出兜里的手机，给副驾驶坐的女孩儿发去一条信息。 胡可馨把放在腿上的手机翻过来看了一眼，解开安全带做了一个手势。 “你也要去？” 陈旭皱了皱眉，不知道女孩儿在想什么，她听不到声音，也说不了话，ktv这种场所对她没有任何意义，还会时刻提醒她是一个聋哑人的残酷事实。 “不行，太晚了，老胡会不高兴的，万一他明天不让你出来怎么办？” 胡可馨摆了摆手，动作有力且迅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我就要去，没办法唱歌，我可以陪你们喝酒。” 完球！ 陈旭突然有点后悔，本想给自己找个不花钱的美女助理，哪里知道事情逐渐偏离了轨道，他如果坚持不同意，接下来就该是眼泪大作战了。老胡要是知道自己把他的宝贝女儿弄哭了，非跟自己绝交不可。 “你等着，我去问问老胡的意见。” 发完这条消息，陈旭推开车门走到一辆倒在地上的共享单车前面，他一边竖起共享单车，一边拨通老胡的电话，讲述一遍事情经过，把这个棘手问题踢给老胡。 “……” 一段时间，陈旭挂断电话，阴着脸回到车里。 那个家伙居然没有反对，只说让他好好照顾胡可馨，别玩太晚，以及喝酒不开车，实在不行就找代驾等等，巴拉巴拉说了一堆话，对比以前就像换了个人。 “你赢了。” 糯米团子：[胜利][胜利][胜利]。 陈旭指指安全带，示意她系好，发动机车引擎，从最近的坡道驶下，往盛世唐朝ktv的方向前进。 …… 目的地距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建筑面积足有上千平米，双层门庭中间是一个闪着彩光的log，两侧窗户下面有线条形的霓虹灯一路远去。 横店的影视产业再有名，这里汇聚的年轻人再多，也改变不了它是一个镇的事实，人们怀揣明星梦来到这里，却不代表他们会在横店安家，所以比起魔都、帝都、临安、鹏城来讲房价还是比较低的。 ktv的外面还有一个停车场，已经停了不少车子，陈旭找了个位置把面包车停好，几人开门走下，踏着光可鉴人的地板来到前台。 带着耳机、手握对讲机的服务生多看了他们几眼，以秦慕然和胡可馨的模样，走到哪里都会惹来惊艳的目光，唐七见略逊二人一筹，不过她特有的阳光与活泼是前面两人无法比较的。 “给我们来一间小包，两个小时吧。”唐七见把那张无门槛代金券递过去，然后让出一个人的身位，指着王新平说道：“差价他补。” “为什么我补？” 王新平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过还是拿出手机出示付款码，补足差价。 收银员在吧台下面操作一阵，给他们报了房间号。 陈旭到旁边超市拿了几瓶rio，提着小篮子上二楼，在服务生的引领下进入包房。 唐七见进门后直奔点歌台，王新平接过陈旭手上的小篮子，把鸡尾酒和袋装干果放到沙发前面的茶几上。 秦慕然同胡可馨坐下不久，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陈旭过去打开，服务生端着赠送的果盘、爆米花与啤酒走进房间，摆放在茶几上，完事点点头，拿着小篮子走了出去。 唐七见已经抱着支架上的话筒唱了起来，那是一首春节时很火的歌曲------《和风，蔚雨，远方的你。》 青翠的山野，清风有韵。 天边飞来一片云，细雨如丝。 我想起你熟睡的脸庞，安详的像个孩子。 我们走过的路，写过的诗，一场唱的歌，回忆比糖果还要甜蜜。 你要我站在这里等候。 微雨亲吻青瓦的时候，你会呼唤我的名字。 …… 陈旭听了一会儿，对王新平投去同情的目光。唐七见小姐心心念念要来ktv，但是唱功实在不咋地，十句歌词起码有三句跑调，也亏她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不，应该是真情投入地唱下去。 他把rio打开，递给秦慕然和胡可馨两个人，拿着矿泉水跟他们碰了一下。 王新平把茶几上放的几瓶啤酒咔咔咔都起开：“不够喝啤的啊。”说完咕嘟咕嘟灌了半瓶下去，跟喝水一样。 “别喝了，别喝了，过来唱歌。”唐七见走过来把话筒塞到他的手里，挽着袖子站在大屏幕前面，轻轻地点头，微微地扭腰。 她特意选了一首对唱情歌，不时含情脉脉地看王新平一眼。 陈旭对她撒的狗粮视若无睹，看见秦慕然面前的rio已经下去大半，拿出手机说道：“你想唱什么？我帮你点。” 她犹豫一阵，最终说了四个字：“少无所依。” 陈旭皱了皱眉，不过还是在手机点歌台输入这四个字，敲下回车，出现结果后进行点播操作。 秦慕然没有因为喝了酒就变得话多，表情还是冷冷清清的，偶尔端起酒瓶跟不会说话的胡可馨碰一下，喝两口，偶尔看向大屏幕，瞳孔反射着上面的影像，有彩色的光芒在跳跃。 唐七见一曲吼完，拿起茶几上的rio使劲灌了一大口：“吃完火锅就应该来k歌，这是世界上最痛快的事情。” 王新平说道：“你慢点喝，一会儿又醉了。” 这时大屏幕一黑，自动切换下一曲，秦慕然从沙发上起来，抓过茶几中间放的话筒，轻启朱唇，跟着旋律歌唱。 天很高，地很远。 我怎么也走不出命运画的圈。 未来看不清，过去不想见。 深沉的夜里有太多不欢而散。 世界有时很大，很多时候又那么渺小。 没有热度的阳光里，我像一只折翼的小鸟。 抬头，看不到尽头。 寻找，找不到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没有知道我名字的人呐。 可以点一盏青灯，为我燃烧。 …… 她的声音很纯，很真，中低音哼唱时给人一种空灵的感觉，高音有点单薄，带着点颤抖的味道，但是不会破音，不会尖锐，整体清澈透亮，听起来很舒服。 啪啪啪…… 唐七见拍的手都麻了，眼睛里闪着许多小星星，一眨不眨地看着秦慕然。 “原来秦姐唱歌这么好听。” 她们俩认识快一年了，这还是头一次听她唱歌。 “但是这首歌跟她的音色有点不搭，如果是《好想住进你心里》的话……” 王新平斜了她一眼：“明明是个二把刀，装什么专业人士。” 唐七见哼了一声，对男朋友的抢白不以为然，觉得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无异于对牛弹琴。 秦慕然呼出肺间浊气，缓缓放下话筒，眼睛望着字幕最后的省略号，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荧屏完全暗下去，才理了理滑到眼前的发丝，把话筒递给唐七见，坐回刚才的位置。 “秦姐这么不爱说话的人都唱了，旭哥，你也来一个呗。” 陈旭深深地看了秦慕然一眼，回头笑着说道：“我想唱的上面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你想唱什么？我给你找。” 唐七见认为他是在找借口不唱，盛世唐朝也是本地有名的ktv了，最近40年流行的华语歌曲基本上都能找到，除非他是要唱国外没有名气的歌手的作品。 她觉得有必要捉弄一下陈旭，看看他涨红脸，拼命为自己开脱的样子有多么好笑。 第十七章 怒放的生命 陈旭放下矿泉水瓶，从沙发起来，解开浅蓝色衬衣最上面的扣子。 “行，那你就帮我搜一下《怒放的生命》，怒火的怒，放心的放，白勺的，生死的生，命运的命。” “怒放的生命？”唐七见想了想，还真不记得有这样一首歌。她走到点歌台，按下歌名的首位字母，找了又找，看了又看，发现歌曲库里真的没有《怒放的生命》。 “旭哥，唱歌难听你就说嘛，为什么要拿一首不存在的歌曲糊弄我们。” 她认为陈旭为了保存颜面，故意报了一个不存在的歌名。 “不存在？歌曲库没有收录就代表不存在？图样图森破，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一个朋友写给我的歌，你信不信？” “吹牛。”唐七见当然不信，会写歌的人不多，写歌送给朋友的人更加稀少，陈旭不是行业大牛，也从来没听说他与谁有超越世俗的伟大友谊。 “不信啊，话筒给我。” 陈旭接过话筒，又指了指大屏幕，唐七见过去按下静音键。 他拍拍话筒，房间四个角落垂吊的音响发出啪啪闷响。 “我清唱啊，不好听别笑我。”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去，看向沙发上正襟危坐的秦慕然，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女孩儿平放在身前的手臂抬起来，纤细的手指贴近红润的嘴唇，目光里隐含期待。 “曾经多少次跌倒在路上。 曾经多少次折断过翅膀。 如今我已不再感到彷徨。 我想超越这平凡的奢望。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 就像穿行在无边的旷野。 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 ……” 旁边的包房里传来咚咚咚的重低音，走廊回响着客人们各具特色的歌喉，包房不断旋转的彩色灯光在陈旭脸颊扫过，他两手紧握话筒，高音时微微嘶哑的声音好像巨石落入水面激起的波浪，一下一下冲击着三位听众耳朵里最敏感的神经，有种触电般的感觉。 尤其是陈旭唱到“怒放的生命”五个字时，似有一道光跃出地平线，把笼罩天地的夜幕捅穿，又像是纯白的昙花随着呼吸盛放，挑起灵魂深处对生命里那些感动的回忆。 王新平被陈旭的歌声感染，用力地攥着双手，感觉身体里涌出一股股激浪，把所有的迷茫与彷徨冲散拍碎，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勇于跨越前进路上的崎岖坎坷。 唐七见摇摇头，原本迷离的目光变得清澈了些。陈旭没有吹牛，还真有这么一首歌，而且是一首激越昂扬，扣人心弦的好歌。 只是头一回听，她便深深地喜欢上了它。 “不知道那个送给旭哥这首歌的人是谁，能写出这么棒的曲子，他一定是个超有才华的音乐人。” 唐七见哪里知道，陈旭所谓的朋友根本不存在，《怒放的生命》也不是这个世界的歌曲。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 就像穿行在无边的旷野。 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就像矗立在彩虹之巅。 就像穿行在璀璨的星河。 拥有超越平凡的力量。” 陈旭缓缓收声，紧握话筒的手也放松下来，只有胸脯还在快速地起伏着，看起来一时半会无法平复。 “好。” 啪啪啪啪…… 后面响起一阵掌声。 王新平把手举过头顶，用力地拍打，脸上是没有一点杂色的钦佩与喜悦。 “旭哥，这首歌真是太棒了。” 唐七见说道：“不只歌好，旭哥唱的也好听。” 王新平斜睨着她说道：“刚才是谁说旭哥吹牛的？” “是谁说的？” 唐七见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眼神真挚到不能再真挚，大有谁敢诋毁陈旭，她就挠花那人老脸的架势。 秦慕然没有鼓掌，没有说话，原本盯着陈旭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到放在腿上的两条手臂。 五月的夜晚还有一丝寒意，原本捋起一截的衣袖被她放下来，还把扣子系好，但是一首《怒放的生命》唱完，左边衣袖的扣子开了。 她唱的那首歌的歌名叫《少无所依》，不论是曲风还是歌词，都透着一股子彷徨、迷茫，看不到未来的感觉。 陈旭唱的歌是《怒放的生命》，好像是故意用它来回应《少无所依》，想要传递给她一些很难用语言表述的情绪。 “旭哥，给我们讲讲你那个朋友的故事呗。” 唐七见没有发现秦慕然眼睛里的复杂情绪，她很想知道是谁把这么好听的歌送给陈旭。 这时一直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的胡可馨站起身，指指外面，做了一个上厕所的手势，推开门走了出去。 陈旭看着缓缓合拢的房门皱了皱眉。 “旭哥，你就跟我们讲讲嘛，他能把这么好听的歌曲送给你，背后一定有非常感人的故事。”唐七见抓着他的手臂摇来摇去，像个找大人要糖果吃的小孩子。 “那个人是我的大学同学，毕业后就出国了，现在已经失去联系。”他随口敷衍道。 唐七见很失望，她还以为会有男人与男人间青春的羁绊，基情的碰撞，友谊的火花。 “就这么简单？” 陈旭说道：“你是不是很失望？” “嗯，很失望。” 唐七见努了努嘴，有些不开心：“我还以为会像音乐题材电影里演的那样，有邂逅，有误会，有冰释前嫌，有高山流水知音难求……” 王新平把桌上放的半瓶rio塞到她手里：“记住，以后别跟人说你是影视圈的人。” 像他们这样的“专业人士”，看电影和电视剧的时候，喜欢带着学习精神与挑剔目光去审视别人的作品，一般很难做到像普通观众那样投入。 比如一些特效取胜的商业大片，《雪国列车》、《未来水世界》、《最后的守望者》。观众会为逼真的爆炸效果尖叫，会为激浪窒息，但是到了他们身上，总会联想到演员在一片绿色的摄影棚里遵照导演的指使，做出各种各样令人尴尬和笑场的动作，真的很出戏。 唐七见来横店的日子比他还早，居然还会把自己代入到剧情中去，简直就是业界耻辱。 “你们先唱着，我去看看可馨。” 陈旭还是有点放心不下，跟他们打了声招呼，推开包房的门走出去。 洗手间在走廊最里面，刚一凑过去便闻到浓重的烟味，他推开走廊尽头的窗户，倚着墙壁等胡可馨出来。 走廊里的人进进出出，过去十分钟还不见女孩儿的身影，陈旭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你还在洗手间吗？” 等了差不多一分钟她才发来回信，糯米团子：你们先唱着，我等下就来。 胡可馨的回复像极了他对唐七见三人的说辞。 第十八章 陪伴 陈旭皱着眉头往楼道口走去，回到一楼大厅，左右看了看后从旋转门旁边打开的小门冲进停车场。 霓虹沿着外墙蔓延，五颜六色的光斑在地面与车辆的玻璃上跳跃，几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在一辆奥迪车旁边称兄道弟说着什么。 陈旭快步走下阶梯，焦急地转动身体，眼睛扫视周围环境。 忽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大门左侧的台阶上，头枕着手臂，埋在屈起的腿与身体间。 她的脸被手臂遮挡住，头发也有一些垂在耳边，看起来就像一个受了委屈躲在墙角哭泣的小女孩儿，有一种叫人忍不住想要安慰的冲动。 “可馨？” 陈旭看了一眼消防栓附近边走边往她所在位置瞄的男子一眼，在她的身边坐下，胡可馨不知道他的到来，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 “怎么在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不觉得冷吗？”他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嗡嗡的蜂鸣声响起。 沉浸在情绪世界的女孩儿被手机震动惊醒，从兜里拿出来看了一下，稍微顿了顿才往左右打量，看到了坐在右边台阶上的陈旭，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很快地回过头去。 借着头顶霓虹灯洒落的光辉，他看见女孩儿的表情，虽然没有哭，不过眼睛红红的，瞳孔外面像蒙着一层白雾，微微皱着的眉为她漂亮的脸蛋添了些哀愁。 她回过头去不久，陈旭的手机屏幕亮了，显示有糯米团子的消息：你不在里面陪他们唱歌，怎么跑到外面来了？ 陈旭如实回复道：你出去的时间有点久，我放心不下出来看看。没想到发现ktv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遭人冷落的小美女，像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在寒凉的夜里伤心难过，肯定是要过来安慰一下的。她要是不想人管呢，我就在一边陪着，陪到星星闭上眼睛，月亮收工回家。哎呀，我忘记了，今晚阴有小雨，看不到星星和月亮。 他说的轻松愉快，还有点小幽默，但是胡可馨能够想象出他久等自己不回的焦急心情，不然的话也不会跑到ktv外面来找。 每次她耍小性子的时候，老胡总是吹胡子瞪眼，一副我要你做出的改变，都是为你好的样子，但是对峙的结果总是以老头子服软告终。 到了陈旭这里，他会耐心解释，如果解释不通，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在一边，看着她闹，放任她闹，最后会说一句闹够了吗？闹够了就回家吧，每到这时她就会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败下阵来。 自从发现这一点后，每次父女两人闹别扭，老胡都会拉陈旭来灭火，就像前天晚上那样。 她的手在手机屏幕摩挲一阵，按下解锁键，灵巧的拇指在小键盘哒哒哒一阵按。 糯米团子：我以为自己能够忍受，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可是看到你们给唱歌的人鼓掌叫好，看到你们有说有笑，表情、眼神、身体动作都传递出开心快乐的气息，才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知道么，那种感觉就像被困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你们的脸看起来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陈旭看着她回给自己的一大段话，心情有些复杂，既佩服这个拼命想要融入正常社会的女孩儿，又觉得她太勉强自己了，有些事情该放手就放手，纠缠越深，伤害也越深。 他开始后悔，后悔当时意气用事，为报复老胡拉小美女壮丁的行为，因为除了照顾她的工作与生活，还得去疏导她内心的负面情绪。 联想来ktv前与老胡的对话，他忽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难不成那个光头佬是在玩欲擒故纵，套路自己的把戏？ 陈旭：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糯米团子：我不想这么早回去，老胡一定会笑话我的，我可不想被他给看扁了。 胡可馨抽了抽鼻子，摘下有蝴蝶花饰的黑头绳放在嘴里叼着，把额头散乱的发丝拢到后面，一只手握着发辫根部，一只手摘下黑头绳，五指扩开往脑后一别，抓着发辫一拉，头绳打了个结，十分熟练地收拾好过肩长发。 陈旭嗅到一丝清甜的花香，是熟悉的潘婷洗发水的味道，那是胡可馨最喜欢的牌子，用了差不多有七年了，有次去老胡家里吃火锅，路过丽晶小区南边万客隆超市的时候还给她带过。 陈旭：你如果听话回家，明天我带你一起去做微电影的剪辑与配音工作，怎么样？ 胡可馨扭头看了他一眼，做了一个“不许骗人”的手势，然后伸出微微弯曲的小指，双眼定定地看着他。 都十九岁的人了还学小孩子拉钩，陈旭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苦笑着伸出右手小指，跟她拉了一个钩，哪里知道女孩儿又伸出瘦长的拇指，光滑圆润的指甲在霓虹灯下闪着蒙蒙光华。 “好，再盖个章。” 陈旭用自己的拇指往她的拇指一按，完事拉着她的手从地上起来，朝着面包车停泊的地方走去。 帮胡可馨打开副驾驶的门，待她坐好后回到主驾驶那边，他拿出手机给王新平发了一条消息，告诉他们自己去送人了，拉下安全带系好，发动车子离开ktv停车场，往老胡的家驶去。 十几分钟后抵达目的地，陈旭没有上楼，目送胡可馨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坐在车里等待四楼西户客厅亮了灯，手机屏幕弹出“平安到家”的消息，他开着面包车驶出小区大门。 回到ktv包房后，他跟秦慕然三人讲了一下刚才的事情，王新平关掉音乐，四个人坐在茶几旁边合计一阵，确定好明天的工作计划，完事离开ktv，返回租住的旅馆。 唐七见带走了套餐赠送的爆米花，咯吱咯吱吃了一路，气的王新平骂了她三回吃货。 陈旭刚把车停好天空便下起小雨，街道上的行人明显加快了脚步，旁边苏果便利店屋檐下偷摸玩手机的小胖墩一脸不爽地站起来，跑进店里喊他老娘到外面收水果摊。 几人回到房间后洗了洗便上床睡了。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吃过早饭后，王新平与唐雪见前往康庄街近江路段的门面房与房东商谈租房合约的事情。 昨天陈旭去拿摄影设备的时候王新平已经打过电话，对方同意他们先缴纳半年房租，再加上一个月的押金，总计三万六千块。 秦慕然的工作是联系周雨昕的经纪人，然后到影视产业园逛逛，了解一下开影视工作室需要的各种设备的价格，做一下预算，看看以他们手头的资金能不能满足最起码的经营需要。 陈旭开着面包车到老胡店里，把拍摄微电影用的设备卸下，带着胡可馨前往广州街北边一家影视后期工作室。 作为全国著名影视基地，横店的影视后期制作公司不少，有实力的大部分位于景点区域。如果按照规模划分，陈旭选的这家诚卓影视后期工作室在横店能排上三流，起码它有一个门脸与看起来还不错的装修，比那些隐身在居民小区单元楼的麻雀工作室要强一点。 世界范围内影视后期制作业务，最赚钱的要属特效制作这一块。像诚卓影视后期工作室这种小店，自然是没有什么实力的，日常也就做些粗糙的粒子特效、光影特效，后期配音、添加字幕等工作。 陈旭带着胡可馨进店后，找老板道明来意，对方开出了一条龙服务700块的价格，听起来很亲民，毕竟只是一分钟不到的短片，还不用做特效。 他没有同意，以自己动手操作，不用店里出技术人员的条件，又砍了200下来，最终以500块的价格成交。 胡可馨很是惊奇，因为他以前买东西从不还价，别人说多少是多少，没想到现在会跟人谈价格了，还真的节省下200块钱，用电视上的话讲，是个会过日子的男人。 陈旭穿越到这个世界前的老本行是什么，这跑那颠的销售人员，就算没有说话天赋，起码也得懂一点揣摩人心的技巧，这一点是华夏国陈旭不能比的，现在相当于用500块租了一天的设备。 第一步是对底片进行剪辑，有粗剪和精剪两步。其实这项工作有一台运行速度快的电脑配合剪辑软件就能做，不过考虑到需要付出的时间成本，还是用专业平台比较好。 把比较长的镜头剪掉一些，做好画面的拼接，这个过程说来简单，视频内容也短，可他愣是用了好几个小时才完成。 广告片不同于拍电影和电视剧，对于时长把控比较严格，像一般的产品广告，大多是5秒、15秒与30秒的短片，电视台普遍以5秒为一个梯度来收取费用。就算他们拍得是公益广告，要想在电视台这种覆盖率高，受众广的渠道播出，也必须要做到短小精悍，力求在有限的时间内给予观众最大的心灵触动。 剪辑完成后是配音，好在王秀芬三人普通话讲得不错，只需做一些调音工作，让声音听起来更加清澈。 接下来是选择背景音乐，当年这则公益广告在央视播出后，陈旭特意查了一下，知道它的bgm是一首叫做《reedsontheloch》的轻音乐，在写剧本前他担心这个世界没有，后来在网上查了一下，发现当前世界有这首轻音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暗暗庆幸不用再耗费时间与精力去挑选合适的曲子了。 旁白是他找一位合作过的配音演员录制的，事后发了一百块红包，人家也没要。他知道这就是人情投资了，说到底影视圈还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圈子，人情经济与师徒模式大行其道，你要到水平以上的剧组拉一个核心成员来问，多数会讲自己是来帮忙的。情商和人脉，是一般专业人员在圈里立足的根本。 广告片最后的字幕很简单，几分钟就搞定了。 当陈旭把处理完成的影片过一遍，看着荧幕上的画面找回了当初被《给妈妈洗脚》惊艳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把它送到千家万户的多媒体终端。 第十九章 周雨昕 当他像被什么东西掏空身体，虚弱地坐回椅子上，才发现已经是傍晚光景，夕阳染红了天边的流云，给了大地一个暧昧的吻。 胡可馨把一颗杏脯递到他面前，另一只手伸出大拇指，做了个你真厉害的手势。 陈旭没有用手去拿，直接探过头去，把那颗色泽金黄，质地透亮，让人很有食欲的杏脯一口吃进嘴里，胡可馨看着他小孩子一样的动作笑眯了眼。 因为昨天晚上下了一夜雨的缘故，今天气温不高，她穿了一件胸口有条纹的奶白色修身毛衣，下面是天蓝色牛仔裤与白色运动鞋，闪着玉质光华的手腕有一条银手链，配上她初雪般的笑容，像是一位迷失在人间的天使。 陈旭也笑眯了眼睛，甜的。 搞定微电影，交钱离开工作室，他先给王新平打了一个电话，确定租门面的事情顺利完成，然后告诉俩人跟秦慕然自行解决晚饭，他今天不回去吃了，完事载着胡可馨前往丽景小区。 早晨离开老胡店面前说好的，今天晚上去他家楼下的汉釜宫吃烤肉。 韩式烤肉是胡可馨最喜欢的食物，她会把烤熟的五花肉卷在生菜里，让蔬菜的鲜美与烤肉的醇香融合在一起，蘸着酸酸甜甜的调味汁吃下去， 胡可馨还很喜欢韩剧，但不是那种充斥帅哥美女，童话故事气息满满的爱情片，她喜欢那种以残疾人与有生活障碍的人的日常为主题的电影，华夏国在这方面做的很不好，基本上没有能够拿出手的。 陈旭一个人吃了两盘五花肉，还要了一份石锅拌饭。他是真的饿了，因为工作繁重，中午就喝了一碗南瓜粥，快餐盒里的饭菜基本没动，现在放松下来，食欲也跟着增加。 吃完饭，他陪着老胡父女在不远处的公园里散了会儿步，聊了聊陈年旧事，快九点的时候回到丽景小区，把胡可馨送上楼后，老胡忽然坐进面包车副驾驶，呆了整整有五分钟，才迎着陈旭疑惑中带着提防的眼神，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递过去。 “到了魔都，有时间的话去上面的地址看看。” 扔下这句话他就走了，圆润的光头在铺着月光的地面晃动，那并不滑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寞与感伤。 陈旭翻转手上卡片，就着车内灯昏黄的光线看了一眼用黑色记号笔写的地址，心说老胡今天怎么了？难道他请自己吃饭是为这件事，但是那一脸不愿多讲，等你去发掘的表情算怎么回事？他可不是私家侦探，也不像前面跳广场舞的老太太那样有一颗八卦心。 …… 呜。 大巴车出了城区开始加速，快速路两侧绿树飞快后退，偶尔能看到娇艳的黄与鲜嫩的红点缀在草丛里，在微风与晨曦的怀抱中安静绽放。 从东扬市到la市车程差不多两个半小时，因为是早班车，许多乘客闭了眼睛补充睡眠，斜对过的黑瘦中年人已然入梦，发出轻微的鼾声。 陈旭看了一眼坐在里面的秦慕然，她今天换了一件面料十分柔软的白衬衣，下面是同样颜色的紧身裤与一双银灰色半高跟鞋，凸显出高挑的身材与白皙的皮肤，搭配偏梳到一边的中长发，整个人看起来既清爽又阳光，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吸引了无数道惊艳的目光，就算坐到大巴车的座位上，后面上来的乘客都会有意无意看她几眼。 她总是能把自己美丽的一面展现出来，对待别人的态度却又很冷淡，像一块出自艺术大师之手的冰雕，安静地站在高台上，用漠然的目光看着远方的地平线。 陈旭其实很想告诉她你对待生活能不能放松一点，不要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这样下去是找不到男朋友的，再喜欢你的人也会有一天承受不住，选择离开。 他用五分钟的时间思考一阵，放弃了心中的想法，因为他跟秦慕然的关系还没到好朋友这个阶段，即便他们已经是有共同目标的合作伙伴。 昨天上午她联系了周雨昕的经纪人，约好今天上午在钱塘区见面详谈。于是天不亮他们就从横店前往东扬市，然后转车赶去临安。 上午9点多的时候，车辆进站，两人打了一辆出租车，驶向经纪人提供的地址。 周雨昕住在一片风景秀丽的别墅区，周围翠色掩映，鸟语声声，没有市井的喧嚣，也没有不息的车流，阳光在整洁的柏油路投下一片树荫，身处这片天地，像被一股魔力洗去心头浮躁，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等我有了钱，也在这样的地方买一栋别墅，平时就喝喝茶，溜溜弯，好好地享受一下阳光温热，岁月静好。” 陈旭很清楚在寸土寸金的钱塘区买一栋房子需要多少钱，就拿《抗日奇侠》剧组人员来讲，也只有导演、摄影指导这样的人才买的起，不过人活着总要有一些追求，而且他不觉得这个追求太过遥远。 秦慕然抬头打量一眼越升越高的太阳，站到林荫多一点的地方。 “你这是要提前步入老年生活了吗。” 她这是在调侃自己吗？ 陈旭侧眼望去，没有发现想象中的笑容，她的表情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朋友间的玩笑话，这一点都不可乐，有点冷。 别墅区的保安很尽职，给业主打电话确认完毕，又让二人登记了个人信息才放他们过去。 周雨昕的家就在距离大门不远的地方，还没有走到院子前面，陈旭便看见一位年纪在四十岁上下，打扮有些中性化的女子迎了出来。 “慕然。”看得出她跟秦慕然很熟悉，笑着挥挥手，又看向并肩而来的陈旭：“这位就是陈导吧？” 陈旭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周雨昕的经纪人李淑萍，对方没有等他们上门，而是从里面迎出来，可以说是给足了面子。 “李姐你好，我是陈旭。” “外面天热，进来说吧。”李淑萍笑呵呵地招呼他们进屋。 小院里养了很多花，角落里还有一片葡萄架，绿绿的嫩叶与弯弯的丝蔓羞答答地垂下来，几只蝴蝶在周围飞舞，时而停在枝头花蕊歇息一阵。 李淑萍把他们让进客厅，从厨房端出准备好的咖啡放到两人面前。 “抱歉，雨昕才起床没多久，还在厕所洗漱，你们等她一会儿吧。” “没关系的。”陈旭笑着说道，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现煮的咖啡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苦涩的口感，好在后面的香气十分醇厚，比较在剧组喝的速溶咖啡味道好太多。 两人跟李淑萍随便聊了一会儿，随着一阵散乱的脚步声，通往二楼的红木阶梯上走下一个人来。 陈旭愣住了，因为眼前的小姐姐跟印象中有很大不同，她穿着一套黄色的法兰绒睡衣，肥厚的布料把整个身体包裹起来，上衣的帽子有一对竖起来的耳朵，中间是皮卡丘的脸。 周雨昕在镜头前面的人设从来都是清爽干净，纯真活泼，精致的脸蛋与明媚的气质收获了一大票直男粉丝，虽然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六三，在美女如云的影视圈有点先天不足，但是她的五官与身材比例都很完美，是那种特别招人喜欢，让人有保护欲的类型。 现在她就穿着睡衣走下来，装在帽子里的头发散乱，动作懒洋洋的，眼神还有些迷离，一副没有醒盹的样子，根本不像李淑萍说得那样，正在洗漱打理自己。 她走到距离一楼地板还有两个阶梯的位置停下，身体趴在楼梯扶手上，一脸困惑地看着秦慕然和陈旭，撅着嘴说道：“你们怎么到的这么快，就不能让人多睡一会儿吗，真讨厌！” 她翻开睡衣的帽子，用手抓了抓发痒的头皮，一缕发丝翘了起来，固执地向天撅着，小巧的脸蛋上是微皱的眉毛与轻咧的唇角，懒散中带着一点小可爱。 陈旭看了看皮带表刻度，心想现在都十点多了，你这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嘛。 咕咕咕。 饿肚子的声音传来。 周雨昕走下楼梯，趿着肥大的兽爪棉拖走向厨房，一面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李淑萍感觉有点丢人，望陈旭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别见怪，雨昕面对朋友从来都是大大咧咧，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其实没有恶意的。” 陈旭微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放在心上。 片刻功夫，周雨昕去而复返，嘴里叼着一块抹着沙拉酱的吐司从厨房出来，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会破坏以往人设，在茶几那边的单人沙发一屁股坐下去，扶着吐司一通啃，完事很没有风度地用手拍掉身上沾的面包渣。 “慕然，你瘦了。这样不行啊，你得多吃点。” 她生了一张娃娃脸，杏眼明亮，小嘴诱人，皮肤像喝饱了水一样，又白嫩又细滑，使人有种过去掐一把的冲动，相比性格冷淡，有着超出年龄成熟与稳重的秦慕然，显得单纯幼稚，现在却用一种关爱后辈的口气说话。 陈旭感觉十分好笑，却只能使劲憋着，尽量不去看两个人对比鲜明的脸，因为从年龄上讲，周雨昕确实比他们俩大。 “多谢师姐关心，我会的。”秦慕然淡淡地说道，即使坐在她面前的是圈里有头有脸，粉丝无数的明星，她的态度也不见多少变化，目光很平静，脸上看不到笑容。 师姐？周雨昕是她的师姐？ 陈旭小吃一惊，他还是头回听说俩人有这样的关系，心说怪不得秦慕然在吃火锅的时候会提议来临安一趟，看来早有腹案，不像唐七见那个每天就知道瞎蹦跶的主儿，对于如何经营发展漠不关心，只想大家能充实快乐地过好每一天。 “你是陈旭吧？昨天联系我的时候慕然可是夸了你好一通，讲你很有才华，为人踏实能干，积极向上，还很有爱心，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她可是很少夸奖别人的哦，尤其是男人……”周雨昕说话的同时对他眨眨眼睛，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看起来有一点痞气。 “没没没，我只是在做份内的事情。” 陈旭朝着秦慕然望过去，发现她还是一副冷淡像，不同于一般女孩子，会面红心跳，怪女性朋友多嘴。 周雨昕笑着看了他一会儿，两只手掌在脸上抹了一把，又把头发往后面拢了拢：“我知道你为什么过来，但是丑话说在前面，我可不会单纯因为慕然的恳求就答应帮你。” 第二十章 司机爱漂移 “当然，你是公众人物，必须要为自己的粉丝负责。” 陈旭一边说着，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解锁屏幕，找出制作完成的广告片轻轻一点，推到周雨昕与李淑萍面前。 还没有看片子内容，周雨昕就因为上面那句话对陈旭生出许多好感。身为明星，在外面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聚光灯下，很多人会被他们的行为影响，她一直认为既然进入这一行，就要有严于律己的觉悟，尽量给粉丝与观众传递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这是明星需要担负的社会责任，如果做不到的话，最好还是选择退出。 “小鸭子游啊游啊，游上了岸……” 当动人的音乐，孩子爽朗的笑声，摇铃撞击的脆响传来，她一下子就被柔和温馨的画面抓住了，家庭与母爱的味道像是要破屏而出，直击人的眼球与心灵。 视频很短，只有四十几秒种，但就是这四十几秒的短片，却深深地打动了她，好像突然回到小时候，眼前闪过妈妈一边责怪她不该跟男孩子乱跑，一边用清水给她冲洗因为跌倒摔破的小腿的场景，以及昏暗的楼道里，那个喘着粗气流着满头大汗，把一袋大米扛上四楼的纤瘦背影。 妈妈。 生活赋予这两个字的，是重若生命的爱。 周雨昕感觉鼻子酸酸的，记得上一次给妈妈洗脚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老太太那天夸她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完事可能觉得有点矫情，又用开玩笑的口气问她让大明星洗一次脚要多少钱，她得算算自己的养老金够不够用。 李淑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往陈旭脸上看去，她终于知道以秦慕然的性格，为什么会对这个年轻人不吝赞美之词。眼前的短片只有真正深入生活，懂得爱，能够发现爱的人才拍得出来，这种对人内心感情的有力挖掘，充分证明了他的才华与一颗温暖善良的心灵。 周雨昕看着陈旭的目光变了，眼底有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欣赏。有句话叫喜欢一个人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如果开始的时候对陈旭有好感一半是因为他耐看的脸蛋一半是因为秦慕然的推崇，那么现在，这部短片把好感上升到了喜欢和认同。 “母亲节的时候我会在微博上全力推广这部短片。” 虽然陈旭对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但是亲耳听到周雨昕的肯定，还是莫名地激动起来，感觉这两天的努力没有白费，距离拍电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谢谢。”他很真诚地道谢，扭头看了秦慕然一眼。 女孩儿对他点点头，表情依然平静，目光依然清澈。 她不会笑吗？不能对自己笑笑吗？哪怕只是微笑也好啊。 陈旭忽然生出一种想让她笑的冲动，他不信秦慕然能一直这么冷淡下去，一个人的生活里如果没有开心快乐，那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啊。 周雨昕把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一截，在颧骨下面一点的地方抓了抓，明亮有神的眼睛绽放出一束光，嘴角微微翘起，眉眼间噙着一抹坏笑：“我忽然想到一个有趣的点子。” 李淑萍表情一变：“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了？” 她比谁都清楚周小姐只是生了一张乖巧可爱的娃娃脸，看起来像个乖乖女，实际上满肚子坏水，私下里很喜欢捉弄人，总是搞得周围工作人员哭笑不得，对她是又爱又恨。 陈旭也一脸疑惑地看过去。 周雨昕把垫在背后的猪头抱枕拿出来揽进怀里，下巴枕在两只耳朵中间，眯着眼睛说道：“我不告诉你们。” 她刚才还用一副成熟学姐的口吻说话，没过一会儿就变成了尾巴翘过脑门的小魔女，陈旭心想今天真没有白来，起码见到了周大明星不修边幅与恶趣味满满的一面。 咕咕咕…… 密集的抗议声从皮卡丘的肚子里传出来。 周雨昕身体往沙发扶手一偏，斜眼看着李淑萍：“李姐，我饿了，今天中午想吃披萨，要北京烤鸭味的。” “我是你的经纪人，不是保姆。” 李淑萍狠狠瞪了她一眼，结果完全被无视，那个家伙上身枕在沙发左面扶手，下身搭在右面扶手，两手抓着猪头抱枕，鼻子对鼻子一阵乱拱。 “你怎么这么可爱呢，说，是不是偷下凡间的小仙女。” 很明显，她这是在夸自己，不是在跟一只猪头抱枕交流。 李淑萍绷着的脸抽搐两下，扭头看向陈旭与秦慕然：“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中午留下一起吃饭吧。” “好。”陈旭没有任何犹豫，一口答应下来，他才不会管秦慕然喜不喜欢呢，干销售好几年，他深深地懂得机会不等人的道理，现在自己可不是什么大导演，就是一个拍微电影的，能跟周雨昕这样的大明星结交，对于未来的发展总是有好处的。 “那我就多点几份披萨。”李淑萍笑着说道：“雨昕最喜欢吃工业路玛尚诺的北京烤鸭披萨了。” 她起身去远一点的地方打送餐电话，周雨昕把蒙在脸上的猪头抱枕拿开，杏眼直勾勾地看着陈旭，张嘴问了一个有些敏感的问题：“陈旭，你有女朋友了吗？” 旁边正襟危坐的秦慕然眼皮一跳，轻轻地皱了下眉。 “已经分手半年多了。”陈旭如实答道，身体往后挺了挺，站在一个男人的立场深入开发这个有趣的话题：“怎么，大明星是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吗？” 周雨昕来了精神，一个咸鱼翻身坐起来，盘着两条腿说道：“你看秦慕然怎么样？不仅人长的漂亮，身材也是一级棒，该凸的地方凸，该圆的地方圆，是个好生养的体格。人是冷了点，但那只是用来伪装的龟甲，心肠其实又柔软又温热，拿来暖床暖心都不错。” 说完这话她还挑衅似得瞪了秦慕然一眼：“是不是啊，我的好师妹。” 陈旭怎么也没想到话题一下子偏了，大明星是个喜欢急转弯的老司机。 秦慕然比他镇定多了，面无表情说道：“这个问题不要提了，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她的态度很坚决，眼睛里闪着不容置疑的光芒。 “真不要？”周雨昕一只手拖着腮帮子，杏眼横扫，落在陈旭脸上：“你不要我要了啊，你可想清楚，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的呀。” 陈旭心里有一种被狗哔了的感觉，心想她是恶魔吗，刚认识就拿他开涮。 李淑萍打完电话走过来，同情的目光里带着点幸灾乐祸。 第二十一章 碰壁 陈旭在周雨昕家里吃完午饭，稍作休息便找借口离开了，秦慕然没有跟他一道行动，二人约定好坐晚一点的动车前往魔都。 下午快3点的时候，陈旭乘坐地铁来到轻音科技公司总部。 早在秦慕然没有提议去找周雨昕推广短片前，他就做了一份推广计划书，其中便有到轻音科技公司洽谈合作的项目。 与中国短视频行业格局不同，华夏国的短视频行业呈三足鼎立之势。轻音app，激浪app，西城app将利益蛋糕一分为三，激浪app的总部位于帝都，用户主要集中在华北、东北地区；西城app的总部位于山城市，华中与华西地区用户较多；轻音app的总部在临安，雄霸华东地区与华南地区的同时，还在不断蚕食激浪app与西城app的地盘。 周雨昕决定在微博帮他推广短片还不够，他要再加一把火，让那些不关注明星的人也能看到自己的作品。 公益广告片不像是电影与电视剧，属性比较快餐，就像是一阵风，很快就过去了。既然不能解决它先天不足的问题，那就只能想办法把这股风变成狂风，暴风，乃至飓风。 《帮妈妈洗脚》是1999年在央视播出的公益广告，现在过去20个年头，网络上各路媒体分流了观众，很难再像以前那样通过电视广播的方式捧红一部电视剧或者明星，但是从某种程度上讲也削弱了推广难度，毕竟改变了广播电视系统一家独大的局面。 到前台说明来意后，坐在沙发上等候一阵，青春靓丽的女接待引着他来到一间桌明椅亮的办公室，一名带着黑框眼镜，身材略有发福的中年人跟他握了握手，让到旁边的沙发上。 “陈先生是吧，我是轻音app项目的市场部经理谭星峰，听说你这次来是要跟我们谈一笔广告业务？” 陈旭刚要接话，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刚刚出去的女接待笑着走进来，把一杯咖啡放到他身前的茶几上。 “是的，我想在轻音app的启动页发布一则广告。” 谭星峰笑着说道：“陈先生真是好眼力，轻音app现在每日活跃用户超过一亿人次，如果能在启动页那么醒目的地方登一则广告，一定能为您的产品带去许多关注度。当然，因为启动页属于黄金位置，需要一笔可观的广告费……”他说话的同时看了陈旭一眼。 “谭经理，你搞错了，我要发布的不是产品广告，是一则公益广告。”陈旭喝了一口咖啡，详细解释道：“这么说吧，如果轻音app能在母亲节当天重磅发布这则公益广告，一定能够给贵公司赢得良好的口碑与大众的支持。” 他这里还没有说完，谭星峰脸上的笑容变得淡了一些，目光也失去刚才的热度。 “对不起，陈先生，非商业性质的广告合作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这样吧，你先回去，晚些时候我去江总那请示一下，有结果了我会打电话联系你。”谭星峰笑着说道，虽然内心已经有些不耐烦，但是外在表现很有礼貌。 他作为轻音app项目市场部经理，每个月是有任务的，客户给的广告费越高，他得到的奖励也越多，陈旭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操作只能拿来忽悠一下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反正他是不会上当的。 不给钱还想让轻音app给你的广告片做推广？这话怎么说的出口，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要知道节假日的广告曝光率会有一个显著提升，公司拿出资源给他做免费推广，不赚钱就意味着亏钱，轻音app是商业软件，不是慈善软件。 陈旭很清楚对方是在委婉地拒绝自己，身为一个有销售经验的人，他对此表示理解，不过还是想给自己争取一下，毕竟在他看来这是一桩双赢的买卖。 “谭经理，你先看看我拍的广告片再做决定怎么样？” 谭星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刻表：“陈先生，我还有个会要开，合作的事情咱们改日再谈怎么样？” 这话说的挺客气，实际上已经在下逐客令。他觉得陈旭的脑筋有点不开窍，上面已经说了轻音app是商业软件，目的是赚钱，不是为了做慈善。在这个世界上，钞票就是一切，口碑什么的…… 只要内容精彩，口碑差一点又能怎样，就好比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涉h直播软件，够下流龌龊吧，还不是大把人看。轻音app现在有过亿用户，上不上公益广告有什么区别呢。上商业广告他有奖励拿，公益广告有奖励吗？ “谭经理……”陈旭把手机掏了出来。 谭星峰皱了皱眉：“陈先生，我得走了，不然就迟到了，杨总可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说完这句话他把敞开的西装往中间抻了抻，打开门走出去。 陈旭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离开办公室。他能怎么办？对方连看一看广告片的兴趣都没有。不过没关系，轻音app不给他机会，还有下一家呢，他可是做过销售的人，这点心理素质还是可以的。 离开轻音科技公司总部，他给秦慕然打了一个电话，约定好时间后，订了两张前往魔都的动车票，然后乘坐地铁赶往高铁站。 接近傍晚的时候，李淑萍开着一辆奔驰车把秦慕然与行李送到他的身边，随便聊了几句就回去了。 其实接下来的推广计划他可以自己去执行，方才打电话的时候也说过，如果她喜欢，可以在临安多呆几天，好好陪陪周雨昕。秦慕然拒绝了这个提议，固执地要跟他一起去，她说这是身为同伴的义务，难啃的骨头不能让他一个人死磕，就算结果是崩碎牙齿，那也得一人一颗。 陈旭还能说什么，只好随她喜好行事。 列车晚上7点21分抵达魔都，两人从车站出来，就近找到一家快捷酒店要了两间房。陈旭总觉得前台看他的目光怪怪的，似乎很好奇他们的关系。 因为明天还有合作要谈，两个人到附近的菜馆点了两个菜，随便应付一下五脏庙，完事又在地图上查了查，确定好明天的行程便各自返回房间休息。 …… 第二天上午，陈旭坐在宽敞明亮的会客室内，看着对面沙发上坐的秦慕然，眼神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 她今天换了一件黑色露肩针织衫，下面是白色高跟鞋，不仅人拔高了一截，气质也有相当大的变化，从以前清冷高傲的风格，变为妩媚妖娆的风格。 当然，这只是第一眼印象，看久了还是能够发现她眼神里的冷漠。 坐地铁过来这边的时候，她告诉他别人问起来，就说她是他的导演助理。 陈旭知道她为什么换了穿着风格，为什么要让别人认为她是自己的助理，不过是想那些掌握权力与资源的人物能够高看他一眼，进而促成合作。 很多时候有才华不一定能出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傲慢，资本的傲慢，权力的傲慢，性格的傲慢，都足以成为行业新人的绊脚石。 从上午九点十一分进入这间会客室，一直等到九点三十五分，他们才见到魔都电视台广告部的周主任。 那是一个有着经典地中海发型，油腻的脸上长着许多褐色斑点的中年男子，身材肥大的让人担心他会把沙发坐出一个坑。 “陈导演，秦小姐。” 周金川拍着沙发扶手说道，目光在两个人身上移动，不过多数时候对于陈旭只是微微一瞥，便迅速转换目标，这时嘴角的笑容也会变得浓郁一些。 陈旭很讨厌这样的人，但是没有办法，面对权力的傲慢他只能学会看开，告诉自己这就是小人物的生存法则。 “周主任，我知道咱们电视台一直有精品公益广告的征集活动。我这里有一部适合在母亲节播出的短片，希望您能指点一下。”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敬意，除了表述内容外，还把自己放到后学末进的位置。 周金川这才仔细打量陈旭一眼，微微点头：“台里是有这样的规定。” 不只是魔都电视台，全国每一家电视台都有类似的征集活动，这是主管部门为了推进社会精神文明建设对各省市电视台做出的要求。 但是呢，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怎样才算得上精品公益广告？标准是什么，主管部门没有说，裁量权在各省市电视台手中。以前看电视是居民主要娱乐方式，各大电视台还会播出一点公益广告应付上级检查，现在传统媒体因为网络兴起不断走下滑路，电视台作为事业单位，为了维持机构开支，不得不减少商业广告投放以争取观众。 减少商业广告投放，意味着电视台收入降低，这种情况下挣不到钱的公益广告自然更加不受待见，主管部门现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省市电视台根据自身情况运营，向社会层面征集精品广告的要求也就变成了一张废纸。 那么，它就真的没有存在意义了吗？ 答案是有的，用来给那些有深厚背景的年轻媒体人一个丰富履历的机会，而陈旭显然不在这个行列。 秦慕然从兜里拿出手机，解锁屏幕后推到周金川面前：“周主任，这就是陈导的作品，连周雨昕小姐看了都说好。” “大明星周雨昕？” 周金川愣了一下，看向陈旭的目光有了改变。 “您先看一下片子吧。”秦慕然伸出葱葱玉指在手机屏幕中间一点，播放器开始运行，扬声器传出女人与孩子的对话声。 不一会儿，进度条走完，画面归于沉寂。 秦慕然说道：“您觉得这则公益广告片怎么样？” “拍得不错。”这不是恭维，周金川说的是实话，他能够从剧情人物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看出导演的才华，剧组人员的努力。 “如果魔都电视台能够在黄金时段播出这则公益广告，周雨昕小姐会在微博转发点赞，我想这会对魔都电视台的形象带来积极影响。” 为了顺利达成目的，秦慕然又在下面添了一把火。 周金川吃了一惊，不过认真地想一想又释然了，周雨昕会这么做，很大程度是为提升个人形象，圈一波大龄粉丝。 秦慕然说得对，如果魔都电视台能够播出这则公益广告，会给观众带来好印象，赢得许多好感，可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电视台是电视台，他是他，观众感动的一塌糊涂又怎样？他们会拿出口袋里的钱给他吗？还是说有漂亮的小姑娘愿意奉献出自己的身体？ “很好，很好。” 周金川把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横竖看了看，过了一会儿递还给秦慕然。 “秦小姐，请你把短片发到我的微信上，等台长回来我会第一时间拿给他过目，你们知道的，电视台有规定，像这种不在计划内的安排必须征得台长同意才行。” 秦慕然接过自己的手机，发现微信通讯录里多了一个用沙滩照做头像的新朋友，备注都做好了------魔都电视台老周。 她没有说什么，把手机装进口袋放好。 陈旭皱了皱眉，他不是那些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年轻人，毕业后做了几年销售，没少跟中基层事业单位的人打交道，很清楚他们想要什么。 “这样，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们了，晚些时候咱们再联络好不好？” 周金川站起身来，很有礼貌地对着陈旭伸出右手：“陈导演真是才华横溢啊，年纪轻轻就能拍出这么优秀的作品，日后肯定能有一番作为。” 陈旭把手伸出去跟他握了握，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您过奖了。” 周金川又走到秦慕然身边，跟她握了握手，整理一下刚好能够遮住大肚腩的西服，推开会客室的门走出去。 第二十二章 柳暗花明 “我认为这件事有眉目，你觉得呢？”两个人往外面走的时候，秦慕然在他耳边说道，她不认为周金川得知周雨昕会帮忙推广短片后还会把他们当成无名小卒，刚才他自己都说了，短片很感人，很优秀。 “或许吧。”陈旭笑笑，没有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秦慕然到底年轻，因为对方表现的彬彬有礼，就单纯地认为这件事成功了一半。他不一样，在把握官老爷心态这种事上，他还是有不少心得的。 从魔都电视台大楼出来，陈旭望着远方高耸的楼宇，听着街道上喧嚣的汽车轰鸣，内心泛起一股淡淡的燥意。 贩卖感动，说起来轻巧，实际操作起来困难的很。这里与他来的那个世界一样，利己主义者控制着大量社会资源，能够打动这些人的东西，不是道理、原则、信仰，是利益。 “现在我们去哪儿？”秦慕然从包里拿出一把黑色遮阳伞，按着骨架末端往上一推，在头顶撑出一片阴影。 几个胸前挂着工作证的男子由旁边经过时不断地打量她的脸，就算是在魔都这种美女如云的大城市，秦慕然也绝对称得上超一流美女。 陈旭看了一眼表盘刻度说道：“去找个地方坐坐吧，昨天晚上我联系了几个自媒体负责人，约好今天上午谈合作的事情。” 离开魔都电视台，他们来到西边不远处一家星巴克，点了两杯饮料坐下来慢慢喝着。 秦慕然不爱说话，不爱凑热闹，对人态度冷淡，但她到底是个女孩子，有着与大多数女孩子一样的爱好，喜欢吃甜食。 她点了一杯奶酪口味拿铁，上面铺着厚厚的奶油，中间点缀着蓝色小星星，很有视觉冲击力。 陈旭点的是意式浓缩咖啡，大学毕业步入社会，无论去到怎样的咖啡馆，他都习惯性地给自己来一杯，入口很苦，味道涩涩的酸酸的，只有多喝几口，习惯了它的苦涩，才能品味到烘焙咖啡豆特有的香气。 马路上的人行色匆匆，房间角落里有两个三十多岁，打扮时尚的女人小声谈论工作上的事情，带着绿色围裙的男服务生在柜台后面打着呵欠，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抹桌子。 杯子里的咖啡见底，陈旭也结束了和自媒体负责人的沟通，把手机收进兜里。 “怎么样？”秦慕然看着他说道。 “谈成了一家，那位姓范的负责人答应会在母亲节当天给我们做推送，不过配套软文需要我们自己写。” 陈旭一面说一面在心里感慨名人效应的强大，就这家自媒体，还是他在搬出周雨昕的大名后，对方才同意给他们做免费推广的。 他想碰瓷母亲节，对方想碰瓷周雨昕，就是这么简单。 “明天周六，很多单位放假休息，后天就是母亲节了，下午我想再去天娱数码科技公司那边碰碰运气，你就别跟着去了，在酒店呆着吧。” 秦慕然说道：“为什么？” “构思广告片的配套软文啊，自媒体负责人要我们赶在明天中午前把写好的软文发过去，他才好安排后天的推送事务。”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说，有些事情秦慕然不在意，他在意。 秦慕然认真地想了想，没有反对。王新平和唐雪见现在横店整理门头房，还要申请这样那样的许可证，营业执照，构思软文这件事也只能交给她来做。 …… 吃完午饭秦慕然坐地铁返回酒店，陈旭一个人前往天娱数码科技公司在晶安区的总部。 说起“天娱数码科技公司”这几个字人们不会有太大反应，说起“噼哩噼哩”，基本上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没有不知道的。 不同于轻音app短视频平台，噼哩噼哩弹幕网经过几年沉淀后，汇聚了一大批有才华的核心up主，他们创作的优质视频不断吸引着热爱动画的年轻人加入社区，进而一跃成为业界首屈一指的以内容取胜的优秀视频网站。 陈旭与前台道明来意后，接待人员带着他进入一间会客室，奉上一杯清茶后就出去了。没过多久，一个年龄在三十岁上下，扎蓝色领带，穿一件白衬衫，下面是黑色西裤的男子从外面走进来，跟他握了握手，微笑着做自我介绍。 “陈先生对吧，我是公司市场部的客户经理王申，前台已经把您这次到访的来意告诉我了，不知道您事前有没有跟我们这边的人通过其他方式了解沟通过呢？” “没有。”陈旭没有跟他客套，直接道明来意：“我这次来是想在噼哩噼哩弹幕网上登一则公益广告。” 公益广告？ 王申的眉头拧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到网站推广公益广告的，放在发达国家或许会有这种用爱发电的人，华夏国嘛……反正他是没有见过。 “先看看广告片吧。”陈旭调出存放在手机里的视频推过去。 …… 当音乐的声音淡去，屏幕上闪出一段话，王申感觉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已经有多久没有回家了呢，为了多挣点钱在这座纸醉金迷的都市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去年春节都在公司值班。 母亲在电话里的声音他还记得，可是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了。 “王经理，你觉得这部短片拍得怎么样？” “好，真好。”王申被他的话惊醒，望向陈旭的目光少了一些客气，多了一些敬重，片子虽短，却用一股温柔的力量击打在他的心坎上，唤醒了心底被浮躁与金钱压制的爱意与感动。 陈旭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如果把它在母亲节搬上荧幕，观众看到后会是什么反应？” “感动，落泪，想念，不，不只是这样。”王申意识到这个问题前面还有一个定语------母亲节，节日的力量会把这种感受放大十倍百倍，搞不好会掀起一股舆论浪潮，在整个社会层面制造出一个热门话题。 身为销售人员，他很清楚这是一个机遇，能够为公司赢得好口碑的机遇。 陈旭注意到对方眼睛里的细微情绪变化，知道王申这关过了，对比一下轻音科技公司那位谭姓经理，感觉还是年轻人有爱心一些，更好沟通一些。 “母亲节那天，周雨昕小姐也将转发这则短片，号召她的粉丝跟自己的母亲道一声你辛苦了。” 王申脸色又是一变，如果真像陈旭说的，那位大明星也会在背后推一把，那么炒热短片制造社会话题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王经理，我记得前一阵文化部还点名批评过噼哩噼哩弹幕网，说站上一些视频过于低俗，不利于塑造青少年正确价值观，公司高层管理人员还为此做过检查，承诺会严把质量观，做好内容审查，为观众带去更多健康阳光，积极向上的作品。” 陈旭停顿一下，喝了口茶说道：“这则短片算不算是健康阳光，积极向上的作品呢？贵公司对它的推广行为，又称不称得上响应政府号召，大力推进精神文明建设，构建和谐社会的实质举措呢？” 王申呆呆地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人，心想他真是一名导演？怎么比自己这个做销售的还会推销产品？这一席话讲的，把他这个打工仔都感动了。 于公，他想要公司变得更好。于私，这则短片确实打动了他，想要跟更多的人分享内心的感受与喜悦。 “陈导，你先坐着，我现在马上去找王总。”他噌的一下从沙发上起来，拿着陈旭的手机就往外面走。 “我的……”陈旭抬了抬手，很快又放下，心说算了，对方应该不会乱翻他手机里的东西。 “陈导？”王申本来已经走出房间，听到他的声音往回退了半步，一脸不解地看过去，想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要讲。 “先讲好，我可没有钱给你们。” 王申笑着说道：“陈导这是给了我们一个机遇啊，公司的未来与发展比那点广告费重要多了，我想王总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说完这句话他出去了，留下陈旭一个人在会客室惦念自己的手机。 …… 一个半小时后，陈旭走出天娱数码科技公司总部所在办公楼，迎着午后的阳光解开衬衣第二个扣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很想做一个向天击拳的动作。 天娱数码科技公司的副总答应了他的推广请求，审核的事情也不用操心，不过有两个前置条件。一，必须保证母亲节当天噼哩噼哩弹幕网在网络视频行业的独家播放权；二，片尾字幕必须加上噼哩噼哩弹幕网的名字。 陈旭很痛快地答应了。 后天就是母亲节，明天是法定节假日，他就算有再寻视频平台合作的想法，条件也不允许他这么做。对于第二个条件，那简直就是求之不得，他做公益广告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赢得口碑，然后多接一些商业广告，获取拍电影的经验与资金吗？现在对方要他在片尾字幕加上噼哩噼哩弹幕网的名字，那就是在给别家企业做榜样啊。 “晚上吃点好的吧。”他一边想着一边走进地铁站。 …… 第二十三章 仙女棒 在横店那种小地方呆久了，会很不适应大城市快节奏与拥挤的生活，陈旭被人流挤来挤去，中途转了两次车，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赶到住的地方。 秦慕然在房间憋了一下午，终于拼凑出一篇看得过去的软文，用她的话讲，高中时学的那些东西差不多都还给了语文老师，咬文嚼字这种事情实在不适合她，下次不要再分这种工作给她做。 陈旭还是第一次听她抱怨，感觉这个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冷美人，终于有了一丝生活气息。 他没有按照她说的去检查软文，看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很自然地拉着她的胳膊离开房间，走进对面一家名叫lingo的西餐厅。 秦慕然也不反抗，任由他拉着自己走到靠窗的座位坐下。 身穿黑色工装，腰部系着褐色围裙的男服务生拿着菜单走过来，给两人倒了一杯温开水，微笑着问他们想要吃点什么。 陈旭打开厚重的菜单封面翻了翻，要了一份巴西肉眼牛排，一份凯撒流心鸡蛋色拉，然后把菜单推到秦慕然面前：“今晚我请客。”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把印着菜品图案的书页翻了两下，点了一份香煎三文鱼。就在她翻到饮品页面，想要挑选茶水的时候，陈旭对着服务员说道：“来两杯红酒吧。” 秦慕然的手指在书页间停顿一下，抬起头来，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打量陈旭。 天花板的镂空灯射下暧昧的橙黄色光线，柜台后面飘出柔和的乐曲，隔断那边的餐桌两侧是一对对青年男女，一边轻缓地用餐，一边小声聊天，不时向着对面异性投去温暖的微笑。 很明显，这是一家适合情侣约会的西餐厅。 “一份巴西肉眼牛排，一份凯撒流心鸡蛋色拉，一份香煎三文鱼，还有两杯红酒，请稍等片刻。”服务员重复一遍两人的点餐，收起菜单转身离开。 陈旭笑着说道：“别多想，就是觉得应该喝点酒庆祝一下。” lingo是一家西餐厅，总不能拿着西餐菜单点白酒和啤酒，他可不想被服务生在心里骂傻缺或者low货。 秦慕然的表情慢慢恢复自然：“合作谈成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陈旭高兴成这样，以往他都是蛮温和，蛮稳重的，唐七见不止一次说他们俩人的性格有点像，不如试着交往一下吧。 “嗯，谈成了，天娱数码科技的老总答应我们在母亲节当日做网络视频广告推广。明天我会再去他们那里一趟，把噼哩噼哩弹幕网的标志加到片尾字幕。” 陈旭拿起盘子里的餐布盖在腿上，端起杯子里的水喝了一口。 “对了，你觉得我们的工作室应该叫什么名字？” 前两天忙拍摄，从昨天开始跑推广，可以说忙得焦头烂额，根本就没有精力顾及给工作室取名的事情，昨天唐七见在微信上发来几个名字，要么太文艺要么太直白，都给他否掉了。 秦慕然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下午的时候绞尽脑汁才写出一篇一千多字的软文，现在陈旭又要她想工作室的名字，这真是一项无比艰难的任务。 “你决定吧，我听你的。” “好。”陈旭没有为难她，把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 这时两名服务生端着餐盘走过来：“先生，您点的巴西肉眼牛排。” 说完掀开盖子，把餐盘放到陈旭身前，一边用餐布遮挡，一边浇上酱汁。对面另一名服务生也给秦慕然端上香煎三文鱼，完事说声请慢用，很有礼貌地转身走了。 服务生再一次出来时，餐盘里摆着两杯红酒，中间的碟子装着凯撒流心鸡蛋色拉。 秦慕然拿起放在桌边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好看的眉眼轻轻挑了一下：“都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魔都电视台那位周主任也该把事情汇报给台长了吧，怎么一直没回我消息？” 噼哩噼哩弹幕网的用户大多是喜欢动画与游戏的年轻人，像三十五岁以上的观众，大部分有看电视的习惯。她的想法是尽可能做到全覆盖，让年轻人和中老年人都能看到他们的作品。 周金川一直表现的很有礼貌，对于短片也是一副推崇备至的样子，如果他不愿意帮他们在电视上做推广，为什么还要加她的微信？所以她一直对电视台那边抱有希望。 陈旭没有回应她的问题，端起放在面前的红酒杯，她也只能放弃思考周金川那边的事情，端着自己的杯子跟他碰了碰，放在嘴边喝了一小口。 高脚杯内壁的红与她温润的唇色撞击着，有一种迷人的妖娆。 …… 晚餐结束后，陈旭回到酒店房间，将秦慕然构思的软文稍作修改润色，以邮件形式发给了答应帮他做推广的自媒体负责人，顺便提了一嘴与天娱数码科技公司谈成合作的事情，完事洗了个热水澡，看了回儿电视便关灯休息。 周六上午10时，他带着底片来到噼哩噼哩弹幕网总部，在值班人员的配合下修改了片尾字幕，然后使用内部网络观看了一下播放效果，下午2点左右离开办公楼，同秦慕然前往外滩。 好不容易来一次魔都，自然要去这个透着时代气息的地方打卡签到，跟世界说一声我来过。 自从早晨离开酒店，秦慕然便一直神不守舍，接近傍晚的时候微信收到一条消息，是魔都电视台广告部主任周金川发来的。 内容很简单：排广告的事情有眉目了，不知道秦小姐晚上有没时间？我在普善路的法餐厅订了两个位子，具体情况咱们见面谈。 “给我看下。”陈旭要过去她的手机，把周金川的微信拉进黑名单。 秦慕然没有笑，但是微微蹙着的眉舒展开，夕阳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温暖柔和的光，风吹动散着的发丝，冲淡了特有的清冷，她转头看向大海的样子尤其美丽。 她对周金川的印象不错，但也只是局限在印象不错的层面。对方要她晚上到法餐厅见面，任何一个智商在线的女人都不会认为过去只是吃饭谈合作。 悠扬的汽笛声入耳，太阳公公在海面点燃一支仙女棒，秦慕然侧了侧身，打量一眼身边抓着扶栏，眼望对面高楼怔怔出身的陈导演。 他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才在她提起周金川时一脸平静，看不到任何表情变化，所以才会在接下来谈合作的时候不带她前往，还给她派了一个写软文的任务，真实目的不过是想保护她。 她理了理耳边随风飞扬的发丝，转身倚靠在扶栏上，一只脚踩在地上，一只脚向后面勾起，眯着眼睛遥观夕阳。 周金川添加秦慕然微信那一刻，陈旭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没穿越到这个世界前他见过太多类似案例，那种人才不会在乎电视台的利益，他们只会考虑怎么从这颗树上吸血，怎么把手头资源变成个人财富。 “你为什么不像那些女孩子一样拍照？” 秦慕然看了一眼不远处举着手机将自己的脸与身后风景合在一起的女孩子，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喜欢。” “我很想知道你上学的时候也这样吗？”陈旭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忘了那时候的样子。” 风把乌黑的发丝拂在脸上，立起的衣领包裹住颈部肌肤，她的眼神变得温柔了一些。 “回去吧。” 陈旭看了一眼天边像柿子一样的红日，轻声答道：“好”。 第二十四章 短片上线 门外传来小孩子追逐打闹的声音，后面紧跟着大人的斥责。 秦慕然皱了皱眉，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臂抬起来，在微痒的额头抓了抓，把一缕调皮的发丝理到耳根后面。 星期天，母亲节，《给妈妈洗脚》在噼哩噼哩弹幕网上线的日子。 脑海里连续闪过的念头将她唤醒，强迫自己从被窝里坐起来，双手轻轻地拍打面颊，努力睁开还有些酸涩的眼睛。 一缕金黄色光芒由大红色窗布中间的缝隙泻进来，照在有轻微褶皱的白色薄被上，投下一束崎岖光影，空气中荡漾着洗发水的清甜香气。 她拿过放在枕头边的头箍，把蓬松的头发拢到后面，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穿着那套衣袖和裤腿有红色条纹的素净睡衣走到对面的长桌前，拔掉充电线，拿着手机盘坐在床尾。 熟练地解锁屏幕，划动界面找到噼哩噼哩弹幕网的app图标，在上面轻轻一点，随便选了一个视频以游客身份进行播放。 噼哩噼哩弹幕网不像爱齐艺、藤讯视频、有酷网一类视频网站，正常情况下播放视频内容前是不会推送广告的，但是今天不同，画面一闪，右上角显示43秒种后广告会自行关闭。 动听的音乐响起，王秀芬饱含溺爱的眼神在画面中闪现。 “小鸭子游啊游啊，游上了岸。” 有着胖乎乎小脸蛋的乐乐一个翻身，滚到儿童床上，小脚丫在悠嘻猴图案的床单上翘起来，旁边散落着好几本童话书。 …… 这则短片她在来魔都的路上看过无数遍，可以说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不过今天在噼哩噼哩弹幕网看到它，内心还是涌出一股难以言叙的高兴，身体里的睡意消散一空。 这可是他们几个人一起努力完成的作品，现在终于搬上了荧幕。 当画面走到最后，画外音响起的时候，秦慕然看到片尾字幕愣住了，她看到了“哔哩哔哩弹幕网”七个字，然后是“&”符号，后面是“慕然工作室”五个大字。 慕然工作室？这就是陈旭想的名字？ 她叫秦慕然。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说不高兴也是假的。 她放下手机，透过窗布中间的缝隙看向外面的世界，嘴角往上翘了翘，露出一个很淡很淡的笑容，像一朵素色花瓣迎着温柔的晨光绽放。 …… 临近中午的时候，微博出现一波流量爆发。 大明星周雨昕继三天前发了一个让人不明所以的表情后，忽然转载了一则来自噼哩噼哩弹幕网的短视频，后面跟了解释性文字“好感动”。 这一变化顿时让那些关注她的粉丝沸腾起来，纷纷点击视频观看。 坐着地铁在城市间穿梭的乘客慢慢地放下手机，看向车厢里的日期表，原来今天是母亲节，最近工作太忙碌了，居然把这么重要的节日给忘记了，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母亲现在干什么，从地铁站出去后给家里打个电话吧，不能回去她老人家身边尽孝，在电话里说声您辛苦了也好。 圃陀区一家叫勇者之剑的健身馆里，长相白净的年轻人用毛巾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径直朝着洗浴室走去，他的健身教练在后面喊了一嗓子，“小袁，你去干什么？时间还没到呢？” 年轻人头也不回地说道：“今天不练了，回家跟老妈吃个饭。” 健身教练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周末是母亲节啊，如果不是学员提醒，他都忘记了。 周雨昕新发的动态下面不断有人留言。 叫我路人甲：很棒的短片，看完想我妈了。 超级开口笑：真的很想跟妈妈说一句“我爱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算了，晚点买个足浴盆，晚上给妈妈洗个脚吧，感觉做比说容易一些。 骑着皮卡丘的拉达：女友看了超级感动，非要让我今天载她回家，300公里，mmp，这是要累死我啊，明天还要上班好不好？ 莫尼莫尼：如果可以，真想跟天堂里的妈妈说一句，妈，我想你了。 周雨昕的头号粉丝：谢谢昕昕给我们带来这么好看的短视频，心里被塞得满满的，整个人都被治愈了，我爱你。 张无忌：回家，请二老吃一顿好的。想起小时候说等我长大了，能赚钱了，就给你们买一座大房子，顿顿吃肉，每个月都有新衣服穿，现在长大了，可是当初的承诺一个都没兑现，真的很愧疚，起码……起码趁着他们还没有老去，多回去陪他们一下。 那个人：想想自己，连片子里的小男孩儿都比不上，真是太惭愧了。 春风里的一只高跟鞋：刚才在丽珠大厦给妈妈买来一件新款毛衣，我是不是还要再去买一个洗脚盆？[大笑][大笑][大笑] 徐佳佳我爱你：这么好的短片，大家多多转发，把昕昕送上头条。 云锦2002：看短片后面的字幕，像是噼哩噼哩弹幕网的广告，那个慕然工作室是怎么回事？有人知道它的情况吗？ 托尼斯塔克j：你们这些当母亲的欠导演一个赞[坏笑] …… 这些粉丝不仅在动态下面留言，还纷纷在自己的微博转发周雨昕的动态，大明星微博主页的粉丝数值蹭蹭地往上涨，许多用户就因为她转发了这条短视频，路人转粉，决定爱了。 一时间这则《给妈妈洗脚》的短视频在微博平台疯狂传播，逐渐形成一个热点，并以风暴之势向着其他社交平台蔓延。 与此同时，网易新闻、搜狐新闻，金日头条，藤讯新闻等手机客户端的自媒体号也开始配文推送这则短片，并冠以“年度最走心的公益片”、“年度最感人的公益片”这样的标题。许多上了年纪的人回想起过世的父母，子女小时候做过的暖心的事情，不由得红了眼睛，对制作这部影片的导演内心充满了敬意与喜欢。 微信上也在疯传，很多人发到朋友圈，配上“妈妈我爱你”、“今天你给妈妈洗脚了吗？”这样的标题，还有人随手分享到微信群与企鹅群。 就因为这则短片，答应给陈旭免费推广的自媒体负责人打理的公众号不到一天时间内涨了好几万粉丝，文章的点赞数让他实实在在体验了一把做飞机的快感，他年后发了那么多优质文章，几个月来增加的关注度还没有今天的零头多。 傍晚的时候，范云照在自己的公寓里开了一瓶芝华士18年，倒在小方杯慢慢品着，二郎腿一下一下晃动，他现在无比庆幸，还好昨天脑子一热搭上了这班车，就像那句话说的，蹲下是为了跳得更高。 渠道是赚钱的资源，渠道也是需要保养、呵护的，不知道昨天拒绝了陈旭导演的那几个竞争对手会是什么心情呢？ 什么心情？ 范云照在公寓里悠然喝酒的时候，他们在骂娘，十分懊恼当初的想法，之前认为跟往日接过的，比如炒作明星绯闻，比如给新片刷分这一类业务没有什么区别，给钱办事，没钱不鸟。早知道这玩意儿会像爆炸一样传播开，别说免费推广，倒贴钱也干啊。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 第二十五章 给妈妈洗脚 孙金枝从公交车下来，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那个以脏乱差著称的老小区，用钥匙打开房间的门，衣服都没脱就扑倒在沙发上，视线在阳光照射下漫空飞舞的扬尘停留片刻，慢慢闭上眼睛。 最近公司要应付税务部门的检查，工作繁重，需要对很多账目，她只能放弃假期，周末到公司加班。 她的老公在今年开春的时候被公司裁掉了，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家里老人身体不好，每个月要拿出一些钱寄回去，再加上日常生活各项支出，沉重的压力快让她喘不过气来了。 还有孩子的教育问题，整天就知道玩游戏看动画片，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十几岁的孩子正处在叛逆期，不仅不接受批评还学会了顶嘴，有时候甚至会说不用你来管我，再逼我我就离家出走这种话。 她真的是心力憔悴，特别无助，有时候真想一觉睡死过去算了，就不用在为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痛苦烦恼。但是想想孩子，想想一直在努力的丈夫，还有家乡日渐老去的父母，她能怎么办？只能咬牙苦撑。 活着，真的是太辛苦了。 孙金枝把头埋在沙发的靠背上，意识越来越模糊，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听见洗手间传来花洒打开的动静，还有水流冲击塑料盆的声音。 她没有过去查看，因为今天是周日，莫小虎不用去学校，天知道他又在倒腾什么，只要别玩出祸事，就随他去吧。 不大的功夫，沉重又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刚才还在洗手间折腾的家伙来到了客厅，就站在沙发前面。 孙金枝不得不忍着疲惫睁开眼睛，看向那个越来越不听话的小祖宗。 在茶几与沙发的空隙间，穿着印有美国队长图案睡衣的少年站在那里，眼神有些犹豫，在他脚丫前面一点的地方放着她平时用来洗脚的红色塑料盆，里面有水，向外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看到她睁开眼睛望过来，莫小虎脸上的犹豫迅速消失，迎着她的目光说道：“妈，我给你洗个脚吧，洗完脚再睡。” 孙金枝睡意全消，一下子清醒过来，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那个爱用戒备与提防目光看她的少年好像换了一个人。 她从沙发起来，稍作沉吟，往塑料盆里伸出两只脚，水不热，是温的。 莫小虎蹲下来，捋了捋衣袖，两只手插进水里，不断地揉搓她的脚背和脚心，脸上看不到一点嫌弃的样子。 “是因为母亲节吗？” “呜……嗯。”莫小虎含糊地答应一声，低着头说道：“妈，你辛苦了。” 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却像是拉开水库的电闸，孙金枝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生活带给她的所有委屈和压力都从心里涌上来。 儿子学会感恩了，知道心疼人了。 这一刻，她感觉当妈十几年来受的苦与累都值了。 莫小虎帮她洗完脚又去洗手间拿毛巾，非常细心地擦拭干净，用手摸了摸据说小时候抱着他倒水时烫的疤痕，眼睛里有淡淡的悲伤。 不对，不可能只是因为母亲节的关系。 孙金枝往旁边坐了坐，拉着他的手说道：“儿子，你以前可不这样，今天是怎么了，说，是不是又闯下什么祸，需要妈给你擦屁股了？” “没有。”莫小虎矢口否认，眼神一阵变幻，最终咬了咬牙：“妈，你跟我来。” 孙金枝穿上人字拖，带着浓浓的不解跟在莫小虎后面走进他的房间，窗帘紧紧闭着，床上是凌乱的被褥与漫画书，电脑屏幕向外辐射出青蒙蒙的光。 莫小虎走到电脑前面，鼠标指针对着噼哩噼哩弹幕网的图标一点，程序窗口在显示屏中间展开。 孙金枝记得那个图标，为了督促孩子学习，她曾把电脑上的游戏和娱乐程序全部删掉，但是没有想到他又给恢复了，因为莫小虎给她洗脚带来的感动被一股恼怒冲散，她恨极了这些荼毒孩子未来的软件。 然而几个呼吸后，她眉宇间积蓄的怨气就没有了。 孙金枝看到了一则短片，画面里那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女人跟她年轻时有点像，她一边给5岁的儿子洗脚，一边讲着小鸭子的故事。 “你自己玩啊，妈妈一会儿再给你讲小鸭子的故事。” 给孩子洗完脚后，女人离开了房间，镜头一转，是她提着盛满水的红色塑料桶踉跄着走进洗手间的画面。 镜头又一转，女人来到了婆婆的房间，两只手在温热的水里轻轻揉搓老人的脚背。 “忙了一天了，歇一会儿吧。” “不累。妈，烫烫脚啊，对您的腿有好处。” 这一幕画面被那个有肉呼呼小脸蛋的孩子看在眼里，当女人打开儿童房的门，却发现孩子不见了，只有晚风里轻轻摆荡的摇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带着疑惑转过头去，背景乐在这时到达高潮，穿着背心与裤衩的小孩儿端着一个天蓝色塑料盆走过来，小脚蹒跚，飞溅的水流打湿了他的衣服和一缕头发。 “妈妈，洗脚。” 女人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妈妈，我也给你讲小鸭子的故事。”小男孩儿清脆的声音响起，画面渐渐模糊，中间多了一行字符。 生活的意义，是传递更多爱。 最后是哔哩哔哩弹幕网动态log与“慕然工作室”五个字。 看到这暖心一幕，心头涌动的怒火熄灭了，欣慰的笑容攀上眉眼，她知道了莫小虎不同以往的原因，其实被治愈的不只是孩子，还有她。 “别每天在家里憋着，多去下面走动一下，跟小区的孩子踢踢足球什么的。” 她也像变了个人一样，没有去删电脑桌面上的哔哩哔哩弹幕网客户端，用手揉揉莫小虎的头，转身往外面走去。 “儿子，今天晚上想吃炒毛蟹还是红烧排骨？” “妈，我都想要。” “好好好，依你。” …… “120w了，120w了！” 唐七见坐在一台破旧办公桌上，前面是满地纸盒与各种塑料袋，地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片鞋印。 王新平带着口罩从外面走进来，把地上的纸盒从窗户丢到后院，又把塑料袋团起来塞进一个大号垃圾袋里。 他们租下的门面房以前是干超市的，租户搬走的时候留下一堆没用的纸箱与塑料袋，陈旭与秦慕然离开后两个人便开始打扫房间里的垃圾，今天上午才把一楼打扫干净，现在轮到了二楼。 “什么120w了？” 王新平看着她就来气，这家伙吃饭的时候比谁都积极，到了干活的时候要么这疼那痒，要么上厕所买喝的，总是能够找到理由偷懒。 “给妈妈洗脚的微博热搜指数啊。”唐七见摇晃着两条匀称的小腿，粉红色小板鞋在金黄的阳光里摇曳，好像青青原野上翩然飞舞的野蝴蝶。 “现在是第二，只落后tsboy母亲节新歌《记忆中那双温暖的手》20w热搜指数了。”她忽然从办公桌跳下来，走到面向街道的窗户前面，两只手抓着窗台边缘，把头探出一半，可爱的小脸蛋迎着夕阳大声叫道：“tsboy，守护好你们的菊花。” 王新平赶紧走过去把她拉回来：“你疯了吗？” 唐七见满脸不爽地瞪着他：“谁不知道是他们的经纪公司雇佣了水军，这才把热搜指数刷到了第一，如果堂堂正正比一场，《记忆中那双温暖的手》绝对会被旭哥的《给妈妈洗脚》吊打。” “是我们的《给妈妈洗脚》。”王新平拉下黑口罩，更正她的说法。 “对，不是旭哥一个人的，是我们大家的。” 唐七见看着西边的彩霞以及彩霞后面的广袤天地，在心里暗暗说道，妈，这次你不用再理会那些说你女儿“就是个勤杂工”的家伙了。 她来横店工作的时间比王新平长，呆过好几个剧组了，其中不乏收视率还可以的电视剧，片尾字幕能够找到她的名字。但是对比连个职员表都没有的《给妈妈洗脚》，那份打心底生出的兴奋与喜悦，以前的作品拍马不及。 “还记得那天晚上去山城火锅店吃饭时我说的话吗？旭哥会带我们挣很多很多钱。等我有了钱，就……就……” 王新平说道：“就怎样？” “就清空购物车。”唐七见咯咯笑着，眉眼弯弯，唇角的飞红后面露出一抹瓷白，高兴的好像一个追求糖果人生的小孩儿。 王新平横了她一眼：“你也就这点追求了。” “你跟女人谈追求，你居然跟一个女人谈追求。” 唐七见觉得自己男朋友的直男癌已经发展到晚期，彻底没救了。 “新平，我们晚上出去吃点好的庆祝一下好不好？” “唐！七！见！你就是头猪！照你这种吃法，工作室还没盈利我们先饿死了。”王新平恨得牙根儿疼，他真不知道自己没来横店前她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得亏剧组管吃管住，不然她早就破产了。 “那不吃大餐了，来一碗前边路口很多人吃的麻辣烫总行了吧。” 王新平觉得这个选择还可以接受，冷着脸点点头，继续去收拾角落里的塑料袋。 唐七见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挥了挥小巧的拳。 …… 第二十六章 万家故事 临近傍晚的时候，周雨昕的微博更新了两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她坐在小马扎上，手插进木桶足浴盆里，对面是一双布满青筋的小腿，有点瘦，肌肉很松弛。 第二张照片，她右眼斜视镜头，樱桃一样的唇亲在一位笑容可掬的中年妇人脸上。 在这两张照片后面，她艾特了邓磊与徐明华：来一场洗脚挑战赛怎么样[勾引][勾引][勾引] 微博上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某鱼直播平台，一位拥有几十万观众的直播室里，走清纯风的女网红对着镜头坐下，把一个红色塑料盆端到一双肌肉很硬实的腿前面。 “妈，今天是母亲节，我给你洗洗脚吧。你平时一站就是八九个小时，说真的，商场的工作太累了，咱们辞职吧。” “辞职你养我啊？” “还有我爸呢，你觉得有我们两个在，还能让你饿肚子吗？” “妈不怕自己饿肚子，妈怕的是你饿肚子，女人的青春就这么几年，你还能一直做直播不成？” 就是平凡家庭母女间的对话，没有才艺展示，也没有游戏竞赛，围观的小伙伴们居然集体高潮了，关注人数不断上升，弹幕呈井喷之势。 “美女做什么都好看！” “依依是在学今天爆火的公益广告片吧？” “什么学，看了那部片子我都想给妈妈洗脚了，可惜大学狗，回不了家，只能打个电话问候下了。” “晚上给妈发了一个520的红包，耶！” “……”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一家川菜馆二楼的包房里传来小孩子奶声奶气的歌声：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然后是男人和女人的叫好声，鼓掌声。 一辆别克威朗行驶在通往市中心的高架桥上，后面坐的中年女子紧紧抓着帆布包，透过车窗打量外面的花花世界。 想到接下来的两个星期要跟儿媳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她有些紧张，不过看到正在开车的儿子脸上的笑容，心情变得轻松了很多。 东部沿海地区已经是星夜灿烂的时辰，在遥远的大西北，天空还有一丝光亮。 一双粗糙暗沉长着黄茧的手从火炕里拿出撒着黑芝麻的馕，放到旁边的笸箩里，抓了抓耳根，似乎很烫的样子。 这时叮铃铃的电话铃声响起，在宁静的村舍间有些刺耳。 还是那双生茧的手，从青布衣的兜里拿出沉甸甸的老年机，按下接听键。 “闺女，怎么不说话？” “妈，你在做什么？” “妈在烤馕，新出炉的，又香又脆。” “我爸呢？” “你爸下地去了，待会我去村头的供销社给他称二两花生米，家里还有去年你姑姑捎来的高粱酒，晚上给他喝两盅。” 电话那边的女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妈，我想你了。” 金陵市，一栋老小区的楼道内，老式防盗门打开，昏暗的房间里探出一张苍老的面庞。 “大晚上的，你怎么回来了？” “我刚好开车经过这里，回来看看妈，给她老人家洗个脚，这么多年了，也没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对不起，爸。” “别在外面站着了，快进屋，你妈跟以前一样，黄金档的电视剧看不完就犯困，早早地回房间睡了，你等着啊，我去叫醒她。” “睡了啊，睡了就别叫她了。” “不，那怎么行，你大老远回来一趟，要是被你妈知道儿子特地过来看她，结果给我打发走了，明天非找我拼命不可。” “爸，我给你买了一件羊毛衫，你一会儿试试。” “你手头又不富裕，有房贷要还，又要供小孩子读书，别乱花钱。” “这是换季商品，不贵。” 电视上刚刚放完新闻联播，影视明星徐明华在微博上发了一张图片，是他给一个很潮的中年女子洗脚的画面。 “还好我就在魔都，爱你老妈。@杨艾嘉，不要装死。” 不久后邓磊也发了一条动态，“@周雨昕，求饶，求饶，我在拍戏呀，让田蕾帮我成不成？@田蕾，好老婆，给咱妈洗个脚，回去后我请你吃水晶小笼包。” 明星们忙着母亲节献孝心的时候商圈大佬们也没闲着。 激浪科技公司的ceo张亮在微博发了一条动态，还艾特了轻音科技公司的ceo江金融。 “江总，今天商场搞活动，我被安利了两个木桶足浴盆，寻思家里只有一位老人，用不了，要不……送你一个？” 很快地，江金融在微博上做出回应：不好意思，下午回家的时候看到小区门口超市有卖，早早地买了一个回家孝敬老娘，下次再有这种好事，张总记得早点开口，免得我自己破费。 下面一堆人在那留言问他们之间是不是有j情，还有人提到了他们清大总裁班同学的关系。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跟秦慕然一起吃完饭回到房间的陈旭看得直乐，别人不知道张亮上面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很清楚。 从年后开始，轻音app在短视频领域发力，不断挤压激浪app和山城app的市场份额，北进势头尤其凶猛。商场如战场，哪里有什么同学情谊可言，双方表面一团和气，鬼知道背地里有没有跳脚骂娘。 就他所知，激浪app的ceo张亮跟噼哩噼哩弹幕网的ceo陈寒以前都是金山网络的核心管理人员，关系很好。 他在跟噼哩噼哩弹幕网的副总裁见面时谈到过在轻音公司总部的遭遇，激浪app的ceo张亮在《给妈妈洗脚》占据热搜头条这一刻跳出来艾特轻音app的ceo江金融，除了嘲讽与奚落，能有什么意思？ “有钱又如何，归根到底还是凡人一个。” 陈旭笑着摇摇头，没想到自己拍得公益广告不仅带火了足浴盆，还让两位业界大佬掐了一架。 “咦。” 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他把手机扔到床上，过去办公桌那边打开电脑包，把那台用了差不多三年的戴尔笔记本拿出来，接通电源，待桌面加载完毕打开word文档。 哒哒哒…… 房间里回响着巧克力键撞击板面的清脆响声。 半个小时后，一篇标题为《一则公益广告引发的大佬互掐》的文章呈现在笔记本屏幕中央。 陈旭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随后登陆网页版微信，把刚刚写完的稿件发送给之前答应帮他在自媒体平台免费推广的范姓负责人手里。 几分钟后对方回了一条消息：陈导，没想到你还有做营销的天赋，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公司做编辑啊？给你开双倍工资。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范云照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明天中午会在经营的自媒体账号和微信公众号推送这篇文章。这样可以制造一个小话题，既能为公司带来流量，又能帮助陈旭维持《给妈妈洗脚》这则广告的热度。 忙完这件事，他活动一下有些酸麻的颈椎，脱光衣服走进洗手间，用温水冲了个澡，换好干净的内裤与睡衣躺回床上。 微信显示有三个人发来消息，一个是王秀芬：陈导，恭喜你，我在微博上看到我们的作品了，今天去楼下小广场带乐乐玩耍，邻里们都夸小家伙演的好，说我现在是名人了，谢谢你陈导，希望能听到更多关于你的好消息。 一个是唐七见：旭哥，你管管新平好不好，说好庆祝作品成功去街口吃杨国富麻辣烫的，他居然只给我点了一碗面，没有鹌鹑蛋，没有金针菇，没有肥牛火腿，什么都没有，就一碗面！哦，还有，你们明天回来吗？新平说去工商局办理登记需要你的身份证。 陈旭没有回复王秀芬的消息，唐七见那边发了一句话过去：明天回不去，还有事情要办。 虽然推广《给妈妈洗脚》短片的任务完成了，但是老胡交给他的事情还没有办，明天他想到那个卡片上写的地址去一趟，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想到老胡自然不可避免地想到胡可馨，第三条消息就是她发来的。 糯米团子：老胡今天给我买了一辆电瓶车，你看下怎么样，以后我就可以自己骑着去工作室那边，不用你每天接我了。 文字下面是一张图片，画面的主角是一辆造型精美的雅迪牌粉红色踏板电瓶车，女性味十足。 胡可馨耳朵听不见，老胡在骑车上街这件事上管得很严，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变想法，还给她买了一辆新车。 陈旭：很漂亮。 回完消息他滑动屏幕往上翻了翻这两天的对话。 糯米团子：出发了吗？ 陈旭：嗯。 糯米团子：到了给我发信息。 陈旭：好。 糯米团子：你还在车上吗？ 陈旭：下车了。 糯米团子：周雨昕怎么说？她跟电视上的样子差距大吗？是你喜欢的那种演员吗？ 陈旭：谈成了，现在去魔都的路上。 糯米团子：听说外滩的夜景是最美丽的，我看书上写着，风从入海口过来，带着特有的咸腥，江面上渔火成群，涛声阵阵，远处的陆家嘴cbd好像张开外壳的玉蚌，含着一粒光彩照人的东方明珠。 陈旭：…… 糯米团子：今天的工作顺利吗？ 陈旭：不太好。 糯米团子：怎么了？ 陈旭：没谈拢。 糯米团子：别气馁，还有两天呢，[加油][加油][加油]。 陈旭：嗯 糯米团子：老胡昨天晚上喝醉了，在沙发上睡了半宿，我半夜起床看见他在外面，想要把他弄到卧室去，可是怎么拉都拉不动，他真的应该减肥了。陈旭，你还好吗，昨天晚上有没有好好休息？ 陈旭：还行。 糯米团子：今天有没有进展？ 陈旭：谈成了，现在噼哩噼哩弹幕网重做结尾字幕。 糯米团子：哈，真的吗？我现在就去唐七见和王新平那里，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还有老胡，他老是说你年轻气盛，好高骛远，哼，这次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陈旭：可怜的老胡。 糯米团子：陈旭，你快看微博啊，周雨昕转发我们的短片了。 糯米团子：点赞数已经好几万了。 糯米团子：上热搜了，上热搜了。 糯米团子：微信上都在传，有人发到了小区的业主群里，到处都有人发表感慨。太棒了，陈旭，你成功了。 糯米团子：今天回家的时候我看到街口超市门前的足浴盆在叠罗汉，[滑稽][滑稽]，那些人可真会做生意， 陈旭：这只是第一步。 离开横店后，因为事情太多太赶，他跟胡可馨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现在回头看看，总觉得冷淡了点，不如明天出去转转，给她带件礼物回去。 …… 第二十七章 连坐 周一上午。 阳光在魔都电视台第二会议室的窗户投落一片金黄，外面是喧嚣的城市，闹腾的街区，肉眼可见的欣欣向荣。 第二会议室内，把头发染成黑色的罗台长手里夹着烟卷，低头看着放在桌面上的手稿。 “昨天是母亲节。”他抬起头来说道，略有浮肿的眼睛微微摆动，目光在两侧科室领导身上扫过：“有一则短片突然火了起来，不知道你们看没看过。” 几个年轻一点的参会者点点头，其中一位画着淡妆的中年女性说道：“名字是叫《给妈妈洗脚》吧，创意很好，拍得也不错，据说那位大明星周雨昕都在微博转发点赞。” 新闻中心主任一脸苦笑说道：“我家孩子昨天非要回老家一趟，就为了给他奶奶洗脚，怎么拦都拦不住。” 经济中心主任说道：“现在网络太发达了，像噼哩噼哩弹幕网，轻音app，还有微博上那些大v什么的，号召力快超过我们电视台了。” 罗台长吸了一口烟，在脑海过一下要讲的话，另一只手点着桌面说道：“都知道电视台的业务越来越差，因为网络媒体的挤占效应不断下滑，为什么不想办法改善这个局面？要我来看，还是缺乏内容，有质量的节目太少。像芒果台的快乐大本营，江宁卫视的非诚勿扰，做了也有好几年了，口碑一直很不错，还有奔跑啊兄弟，变形记什么的。” 他顿了一顿又道：“老话讲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算我们电视台背靠政府这棵大树，有广电局撑腰，也绝不能因循守旧，固步自封，长此以往下去，市场是会把我们淘汰的，不信你们看看齐泰卫视，那都是些什么节目？除了养成习惯的老年观众，现在的年轻人是会用脚投票的。” 想想齐泰卫士那些土掉渣的节目，下面一些参会者想乐又不敢乐，只能努力忍着，用低头看文件的方式来转移注意力。 咚，咚，咚…… 罗台长又点了点桌面，这次比较用力：“你们觉得这很好笑吗？有没有危机感？有没有！” 嘴角含着笑意的人笑不出了，还以为这次会议跟以前一样就是走个过场，没有想到台长心里压着火呢。 关键是他拐了那么大一个弯，还拿齐泰卫士做反面教材，究竟想说什么啊？ 罗台长把还剩一大截没有抽完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捻灭：“要提升节目品质，留住年轻观众，不能只依靠综艺节目和电视剧，所有放映内容都得跟上时代，才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哪怕是广告。” 他说这句话的同时，视线落在右手边第二位坐的广告部主任周金川身上。 “现在已经不是看钱下菜碟的时代了，就算是打广告，也要考虑电视台的声誉，不信你在黄金档放几个莆田系医院的广告，马上收视率就会教你做人。”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心说台长转了那么大一个圈，原来在这等着他们呢------有人要倒霉了。 天气还没有热起来，周金川额头已经贴了一层薄汗，他自从早晨出门就眼皮狂跳，会议刚开始便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一直如坐针毡，小心提防着台长的每一句话，如今对方图穷匕见，给他将了一军。 台长没有停，继续说道：“噼哩噼哩弹幕网是一家怎样的网络媒体，我想大家都知道，要说对比电视台，谁的社会责任更重，大家也都知道。” 他这次没有点桌子，换成了拍桌子，啪啪啪，震得周金川心尖颤。 “现在一家商业媒体都知道承担社会责任了，我们呢？我们在干什么？噼哩噼哩弹幕网教育年轻人关爱母亲的时候，我们在放商业广告，卖药的，卖门的，卖牙膏的，还有卖外~阴洗液的。” 啪啪啪，他又拍了几下桌子：“不是不能播广告，毕竟没有广告收入，大家工资都没得发，关键是你得有大局意识，昨天是什么节日啊？母亲节，如果那则短片不是在噼哩噼哩弹幕网播出，是在我们电视台播出，会是怎样的场面，你们想过没有？” 没人说话。 台长肚里窝着火呢，谁敢讲话，不怕以后被穿小鞋？ “都没想过啊？没想过就好好想想，明天每个人交一份总结给我。”他斜了周金川一眼，两手在桌子上一拍：“散会。”说完拿着手稿走了。 下面的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望着周金川的目光满含幽怨，也不知道他怎么得罪台长了，搞得大家跟他一块儿挨罚，这……这找谁说理去？ 周金川强装镇定，慢条斯理地在那整理手稿，心里不断地问自己，台长不会知道前天发生的事情了吧？ ……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篇标题为《一则公益短片引发的大佬互掐》在微信与自媒体平台流传开，许多人在经历昨天的催泪轰炸后，又被这则角度刁钻的文章惊动。 有人直呼过瘾，有人叫喊这就是商圈版的引战与打脸啊，不知道昨天江金融看到张亮的微博后是什么表情，很多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跑到江金融的微博下面留言，问他是不是真的买了木桶足浴盆给老母亲洗脚。 很多人都没有想到，那则公益短片背后的故事竟然让短视频领域两位大佬掐了起来，可叹轻音app拿到一手好牌，结果打得稀烂，被噼哩噼哩弹幕网抢了风头。 推文引发的话题在网络持续发酵的时候，主导这一切的祸首正在西城路的滨江花园门口看着对面一栋栋高层住宅发呆。 陈旭拿出老胡塞给他的卡片看了看，确信是这个地址没有错。 秦慕然付完车费走到他的身边：“是这里吧？” 今天气温有点高，她穿着一件玫红色一字领露肩雪纺衫，下面是蓝色牛仔裤和高跟凉鞋，还带了一双珍珠耳坠。 他以前很少带耳坠的，因为就算什么都没有，白皙玲珑的耳朵与乌黑的中长发也能碰撞出足够明媚的色彩，现在带上耳坠，整个人看起来有一股温柔甜美的气息，多了几分女人味。 第二十八章 接触（上） 陈旭在出门时已经惊艳过一次，现在她站在阳光下，整个人看起来更美了。 “其实，你这样打扮还挺好看的。” 秦慕然侧身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先一步朝着道闸旁边的行人通道走去。 “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让她笑一笑。” 陈旭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后面快步追上，跟随秦慕然进了小区，往地址写的8号楼走去。路上有身穿紫色衬衣，打着黑色领带的保安走过来，因为看前面的女孩儿太入迷，一脚踢在马路边缘的石块上，险些跌进对面开着蔷薇花的篱笆里。 8号楼就在距离小区西门不远的地方，两人在中间单元停下，他上前一步，按下1202室的门铃。 不大一会儿，绿色指示灯亮起，扬声器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请问你找谁？” 陈旭打量一眼摄像头，笑着说道：“你好，是胡建业让我来的。” 胡建业就是胡可馨的老爸，因为名字不是很好听，老胡在日常交往中更喜欢朋友亲切地喊他“老胡”。 咔的一声脆响，单元门开了，他跟秦慕然一前一后走进楼道，搭乘电梯前往12楼。 来到12楼后往左右看了看，他走到贴着1202蓝色号牌的房门前面，屈起手指在上面敲了敲。 咚咚咚。 沉闷的声音在楼道回响。 也就三五个呼吸的功夫，房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苋红色家居服与人字拖的中年女子站在门框后方雕花地板上， 看到对面那张脸，陈旭愣了一下，中年女子微笑时的样子与胡可馨微笑时的样子有七八分像，嘴角同样有一个很淡的梨涡。 虽说来这里前心里便有一些猜测和准备，但是看到对面的人后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过理智告诉他没有错，站在房门那边的，就是在胡可馨小时候因为无法承受生活压力，抛夫弃女走掉的那个人，他只知道姓徐，叫什么不清楚。 “阿姨你好，我叫陈旭，她叫秦慕然，是胡可馨的朋友。” 他认真地想了想，还是以胡可馨朋友的身份面对门那边站的女人好一些。 “你们进来吧，进来说。” 徐慧佳把房门推的更开一点，招呼他们进屋。 “真是抱歉，大中午的来打搅你。”陈旭走到门口，看着前方一尘不染的实木地板，又看看自己脚上穿的皮鞋，有些犹豫。 徐慧佳笑着说道：“进来吧，没事的，今天我不上班，晚点擦一下就好了。” 陈旭迈步进屋，站在玄关与大厅相接的地方打量房间布局。 玄关的墙上挂着一副西洋画，底下是条案，案上置有陶瓷摆件。 里面是跃层结构，玄关过去是宽敞的客厅，直通南面阳台，白色的纱帘随着外面进来的微风轻轻晃动，旁边的地上放着一把鸟巢吊椅，配套的米黄色沙发垫上坐着一个人，看起来是个女孩儿，匀直的小腿垂下来，在轻柔的光线下慢慢晃动。 客厅中间是由三人沙发、单人沙发、贵妃椅组成的沙发套装，前方是一张花纹繁复的地毯，地毯上有枣红色圆桌，摆着茶盘与水果，再往那边就是电视柜与电视了。 看得出徐慧佳的家庭条件不错，比起老胡那边好多了。 “别站着了，你们坐，我去泡茶。” 徐慧佳的视线在秦慕然身上停留片刻，眼睛深处闪过一道光彩，回头发现陈旭还在前面站着，赶紧招呼他们到沙发上坐，顺手端起圆桌上的茶壶往厨房走去。 “阿姨，你别忙了，我们才吃过饭，不渴。” 陈旭注意到客厅那边的餐桌上还放着碗筷没有来得及收，看来徐慧佳刚刚在吃午饭他们就按响了门铃，早知道应该晚一点过来的。 “就泡个茶，不忙。”厨房里飘来应答声。 转过身去的时候发现秦慕然朝着阳台望去，他顺势扭头，正好看见一张稚气未消的脸缩回吊椅里面。 那是一个年龄在十六七岁的女孩儿，长得跟胡可馨有四五分像，想来应该是徐慧佳二婚生的女儿。 “小陈，你吸不吸烟？” 不多时，伴随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徐慧佳端着茶壶从里面走出来，顺带问了一句。 “阿姨，我不抽。”回话的同时，陈旭起身接过茶壶：“我自己倒就好了。”他先给徐慧佳面前的杯子倒满，然后是秦慕然，最后才是自己。 “媛媛，家里来客人了，也不知道过来说说话。” 她对陈旭的印象很不错，觉得他很温和，待人礼貌又不失亲切。 阳台那边没有动静，吊椅里的女孩儿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 “唉，现在的孩子没法管了，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手机，真是越大越没有教养” 陈旭没有在意：“小孩子嘛。” 旁边秦慕然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然后轻轻地放回桌上，纤细的手指在光照下像茶杯的釉质一样细腻。 她其实不想来这里，因为内心深处很不喜欢这个能够做出抛夫弃女行为的女人，但是架不住陈旭再三请求，方才决定与他同行。 徐慧佳也端起杯子在唇边碰了碰，故作轻松地道：“陈旭，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横店人。” “对，我是北方人，是一名导演，现在横店工作。”陈旭如是回答道。 “那你这次来魔都……” 徐慧佳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啪的一声，魏媛媛从吊椅跳下，快步往客厅中间走来：“你是一名导演？” 陈旭朝着女孩儿看去，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魏媛媛只有十七岁，正是学习文化知识的关键时期，然而与那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少女不同，她的脸上画着淡妆，带着美瞳与假睫毛，还有一头波浪起伏的巧克力色过肩长发，要不是眉眼间有着浓浓的稚气，就跟社会上那些二十来岁，喜欢打扮自己的女孩儿没有太大区别。 “对，我是一名导演。”他看着魏媛媛平静说道。 “知道吗，我爸是东方影视发行公司的副总。”她说起父亲的时候有一种骄傲的语调：“他公司的那些人说我有当演员的潜力。” 陈旭看着她的脸，心想那些人没有说错，她确实有做演员的姿容，也有进入影视圈的门路。 “然后呢？” 第二十九章 接触（下） “你这么年轻就是导演了？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呗，比如拍过什么电影与电视剧，跟哪些影视公司合作过。”魏媛媛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虽说他的父亲是东方影视发行公司的高管，但是她还是头一回跟导演接触。 陈旭笑着说道：“我没拍过电影与电视剧，也没有跟影视公司合作过，我拍的是广告片。” 他在横店这几年进过不少剧组，网络剧、电视剧、电影都有，不过在他的字典里，不是以导演的身份指导拍摄，就不能说成是自己的作品。 “切，原来是个拍广告的啊。” 听得出她很失望，脸上的笑容来得快去得更快，身体向后退了两步，一下倒卧在贵妃椅上，拿出装在口袋里的苹果手机继续学习轻音app提供的化妆课程，眼睛看都不看陈旭一眼。 秦慕然横了魏媛媛一眼，对于这个缺乏教养的女孩儿十分不满，她跟胡可馨都是徐慧佳的女儿，一个先天残疾，一个身体健全，一个是小城镇普通家庭女孩儿，一个是大城市的富家千金，然而品德与素养，真是天差地别。 陈旭没有生气，眼神始终平和，因为她说的是事实，自己就是个拍广告的。以前干销售的时候，他遇到过更糟糕的情况，当然不会跟一个叛逆期的小孩子闹情绪。 “媛媛，你怎么能这么没礼貌。”徐慧佳一脸怒容。 徐媛媛充耳不闻，还跟刚才一样，精力都放在苹果手机屏幕中间形形色色的化妆品上。 “阿姨，没事的。”陈旭笑着说道：“我上高中的时候比她还倔，是村里有名的刺儿头。” “这孩子，从小被她爸惯坏了。” 徐慧佳声音才落，那边贵妃椅上躺的女孩儿眼睛盯着屏幕说道：“不许说我爸的坏话。” “我总有一天会被你气死。”徐慧佳恨恨地骂了一句，扭脸看着陈旭与秦慕然说道：“老胡这次让你们捎什么话没有？” 谈起老胡和胡可馨，她的神色一黯，说话的语调也有些颤抖，能够明显感觉到一股内疚与惆怅情绪。 陈旭说道：“实不相瞒，临行前老胡只是让我有时间的话来这里看一看，其他……就没有了。” 徐慧佳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起身离开客厅，从右手边的楼梯上去二楼，大约两分钟后，她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做的资料袋。 “回去后把这个交给老胡。” 陈旭接过资料袋看了一下，只见正面写着“华东师范大学学前教育与特殊教育学院”一行字。他拿出袋子里的文件翻了翻，见是课程资料与报考指南。 “阿姨，这是？” 徐慧佳说道：“告诉老胡，就说老魏已经答应了，叫他找个合适的时间把可馨送过来，家里房间够多，备考的这段时间住在这里，我也能好好照顾她。” 听到这里陈旭哪儿还有不明白的道理，胡可馨一直跟他说老胡不肯让她去读大学，实际上老胡早就在为女儿的未来做打算了，不同的是她只在意自己的感受和想法，老胡考虑的更加周全。 如果胡可馨报考华东师范大学，从备考到日后读书，徐慧佳都可以从旁照顾，让她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有个依靠。 老胡不恨徐慧佳吗？当然恨！她当初一走了之，这么多年来是他既当爹又当妈，独自把胡可馨养育成一个好姑娘，期间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是为了女儿的未来与生命安全，他不得不选择这条路，把他千辛万苦拉扯大的孩子送到徐慧佳身边，给她创造修复母女关系的机会。 他甘心吗？恐怕不会，老胡再是个男人，也绝不可能大度到原谅抛夫弃女的那个人，可是呢，他不甘心也得甘心，再难过也得放手。 想来这就是老胡让自己过来一趟的原因------让他以相对理智的目光来看看这个家，看看这个女人。 “你说什么？” 一个尖刻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考，随之而来的是有些熟悉的香水味。 陈旭抬头一瞧，发现是刚才躺在贵妃椅上看化妆教程的魏媛媛走到前面一点的地方，右手紧紧攥着苹果手机，用一种难以置信与充满愤怒的目光盯着她的母亲。 “胡可馨要来？还要那个聋子住进家里？不行，绝对不行，我才不要跟残疾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小区里的人会笑死我的。” 她越说越激动：“你有一个哑巴女儿那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这栋房子是我爸买的，不是你买的……” 她从小就在这里生活，爸爸、妈妈、奶奶、爷爷，都是她一个人的，直到十一二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生活在乡下的聋哑人姐姐，她觉得这是很丢脸的一件事，如果被那些羡慕她长得好看的女同学知道，肯定会在背后嚼舌根，好在徐慧佳很少提起那个人，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徐慧佳突然说要接胡可馨过来这边住，她就像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火了。 啪！ 随着一个清脆又响亮的耳光，魏媛媛平整光滑，看不到青春痘和粉刺的脸上多了一个红彤彤的手掌印。 陈旭赶紧从沙发上起来，表情有些慌张，怎么也没有想到徐慧佳的反应这么激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魏媛媛被这记耳光扇懵了，捂着左边脸颊，眼睛红红的，闪着泪光：“你打我，你居然为了那个哑巴打我……”她很委屈，很愤怒，因为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在家里最没有地位的女人，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扇她的耳光。 是的，在魏媛媛心目中，横店镇的那个名义上是她姐姐的聋哑人，跟大街上走来走去的路人没有多少区别。 秦慕然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只是偏了偏头，看向阳台那边轻舞的纱幔，还有微微晃动的吊椅，对于前方发生的事情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许你这么说她！”徐慧佳的身体微微抖着，受激愤情绪影响，脸上浮现一片红潮，怒睁双眼看着跟当年的自己一样心高气傲的女儿：“这么多年来，我把所有的关心和爱护都给了你，现在只是想负起一点做母亲的责任，给她找个好一点的补习班，备考期间照顾她一段时间，可是你……你居然……” “我什么？”魏媛媛捂着脸说道：“你现在要当一个好妈妈好女人了，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他们？说得自己多么委屈似得，你配吗？你不配！” 说完这句话，她径直往门口走去，上衣袖口流苏不断碰撞各种颜色的手链：“我去找奶奶说理去。” 咔，房门打开。 嘭，房门关闭。 徐慧佳站在那里，眼睛里的情绪很复杂，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被魏媛媛呛的说不出话来，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找不到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就像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对丈夫各种逢场作戏视而不见，对女儿任性妄为给予最大限度容忍，用它们来填补内心的负罪感。 “阿姨，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陈旭在那里站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表情看起来很尴尬。 徐慧佳摇了摇：“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呀……” 陈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起读高中时语文老师说的话，“三十岁是一个门槛，迈过这个门槛，你会发现再也无法用意气少年的心态去面对生命里这样或那样的问题，甚至会在心里骂当时的自己真蠢，像个傻x。” “阿姨，你赶紧去追媛媛吧，她现在气头上跑出去不安全，时候不早了，我跟慕然下午还有一个项目要谈，就不打扰了。” 说完这句话，他用脚后跟碰碰身后安稳如山的秦慕然，拿起小圆桌放的资料袋往门口走去。 徐慧佳没有挽留他们，一直送到门外，看着他们进了电梯才转身回屋。 陈旭和秦慕然出了单元楼往回走，离小区大门还有不到50米的时候，看见一辆奔驰cla从后面驶来，到他们身边时鸣了一下喇叭，驾驶舱里的徐慧佳冲他们点点头，由西门离开滨江花园。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秦慕然看着脚下平整的水泥路说道，语气里夹着些埋怨。 陈旭没有说话，继续往前面走。 “我们现在去哪？”她很清楚“谈项目”是一个托辞，现在时间还早，如果回去酒店收拾行李物品，差不多能在天黑前赶回横店。 陈旭想了想说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第三十章 礼物 天空飘过一团白云，遮住微微偏西的太阳，往地面投下一道阴暗。 陈旭打量一眼前方布满大大小小的咖啡屋、酒吧、西餐厅和日韩料理的商业街，又望望左手边巷口二楼黑色招牌，转身登上侧方楼梯。 “应该是这里。” 秦慕然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她也不问，收起遮阳伞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二楼一道朝西的推拉门前，陈旭两手遮住脸颊边缘往里面看了看，拉开门走进去。 她后脚跟进去，发现大厅远比想象的要开阔，灯光开的很足，在粉白墙面与白色地板砖映射下显得很是明亮。正对大门的墙上有一块彩色背景板，中间是一个logo，两手十指张开，拇指与食指结成心形，中间还有一颗红心图案，下面是“心灵手巧体验中心”八个艺术字。 大厅的地板上放着好几个桌子，两边围着一群七岁到十三岁间的孩子，手里拿着画笔、颜料、纸盒什么的，在专心致志地做着手工。旁边展柜区域站着几个大人，小声聊着关于孩子教育的话题。 秦慕然看见展柜另一侧的工作台前面，几对像是情侣关系的年轻人拿着剪刀、热熔胶枪、彩色布片等材料忙碌着，不时传来一阵说笑声。 “你可以随便看看，昨晚我在网上看到这家活动中心的视频，感觉蛮有趣的。” 陈旭笑着对她解释一句，往对面柜台走去，跟负责接待的妹子说了几句话，接过一个装着各种材料的透明塑料箱往空闲的工作台走去。 她心里有很多不解，但是没有多问，点点头向着小朋友围坐的桌子走去。 两个20多岁的女孩儿仔细观察孩子们的动作，不时提醒和纠正他们的错误，遇到问题多发的步骤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做示范，很认真负责的样子。 秦慕然往墙角安置的作品展示柜走去，里面放着用各种低成本材料做的小玩意儿，有花里胡哨的不倒翁，椰子壳做的果盘，勺子做的小鸟……等等等等，都是很有创意的作品。 她在一幅画前面停下来，画里的主角是一个用简单线条勾勒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手里撑着一把伞，画的上边沿沾着一排蜡笔，蜡油变成五颜六色的雨水落下，被小女孩儿手里的伞阻绝在外。 还没有到上学的时间，旁边的椅子有两个小男孩儿。 “你数学考试得了多少分？” “33分。” “你考的不错呀，我已经很认真地答题了，才考了13分。” “你个笨蛋，还不如不带脑子随便蒙呢。” “要像你那样学习好该怎么办？” “学习呢，得在凌晨的时候，注意力比较集中，还有数学公式别想着去背，要去理解。” 秦慕然：…… 考33分的教考13分的怎么学习，真是一群相亲相爱的好孩子。 “姐姐，你挡着我看电视了。”这时背后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她回头看了一眼，又望望侧面墙上挂的平板电视：“对不起呀，小朋友，姐姐不是故意的。”说话的当口，她走到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坐在刷着鲜亮油漆的小木墩上，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电视。 里面放的不是动画片，是用一些生活废品制作家居小饰品的教程，没想到她一看就入迷了，直到展柜旁边站着的成年人喊孩子上学方才反应过来。 回头看了一眼展柜那边，发现只剩一对情侣还在，其他人都离开了。 她站起身来，向着陈旭走过去。 他的态度很认真，全神贯注地把led灯串上的小灯穿过木板背面的孔，然后热熔胶枪进行固定，完全没有发现秦慕然的到来。 木板正面刷着黑色亚克力颜料，上面有用白色记号笔描出的小星星，它们里面较大颗的被线条连起来，显示出星座的样子，小一些的分布在周围。 “你这是在做什么？” 陈旭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停下手里的工作，扭头看了她一眼。 “感觉在外面跑的这几天对可馨冷淡了一点，心里蛮惭愧的，就准备给她带个小礼物回去，但是在网上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中意的商品，一次偶然机会看见这家店的宣传视频，觉得老师们做的工艺品很用心，很有创意，就想着过来这里亲手做一件送给她。既然我辜负她的是时间，那就用时间来弥补吧。” 秦慕然沉默了好一阵才说道：“你对以前的女朋友也这样吗？” 这次陈旭转动屁股下面的圆转凳，面带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这才发现上面的问题有些敏感，一般情况下，尤其是在公众场合，基本没人乐意讲述自己的情感经历，而且这样的谈话对于两人当前关系过于深入，与她以往的行事风格不符。 “这是什么？”她赶紧转换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星空。”陈旭微笑说道：“胡可馨出生那天的星空。” 她看着他的脸，眼睛里多了一点别样情绪。 “啊。”陈旭看了一眼腕表刻度，脸色微变：“你帮我弄一下这个，我去去就来。”说完这句话他离开工作台，走进柜台旁边的房间。 秦慕然在圆转凳坐下，将木板翻过来继续陈旭刚才的工作，把一个个小灯穿过去，固定在仲夏夜的天空。 不一会儿，陈旭从旁边的房间出来，面带笑容走到她身边，把握着的手伸到她面前张开，里面是三个半厘米厚的塑料挂饰，一个小熊，一个小狗，一个小兔子，看起来都很可爱。 她在那边看电视的时候见过，知道它们是用装紫菜包饭、章鱼丸子之类小吃的透明塑料盒做的。 陈旭说道：“给你的。” 秦慕然侧过脸去看了他一眼。 “刚才等亚克力漆干的时候我顺手做的，感觉还可以。” 见她愣在那里，陈旭苦笑着说道：“加热完我才发现，是有点不符合你的气质。” “不，我蛮喜欢的。”秦慕然从他手里拿起三个塑料挂饰收好，从圆转凳起身，朝着后面走去。 “你再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好了。”陈旭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刚才的工作。 “嗯。” …… 第三十一章 被碰瓷 太阳西沉，红霞似火。 陈旭废了半天力气才把木板塞进旅行箱的时候，新浪微博上“洗脚挑战赛”成了热搜词。受昨天爆火的短视频影响，由周雨昕开始的洗脚尽孝行动像潮水一样蔓延开，最初是夫妻间互相点名，后来发展到要好的女明星间互相点名，现在的趋势朝着同门师哥师姐师弟师妹发展。 孝顺父母自古以来就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了，没有哪个明星被点名后敢拒绝回应，哪怕不在母亲身边，也会用其他形式，比如邮寄礼物，打电话来表达自己感恩的心情。 有的人说这是形式主义，那些明星这么做是在制造话题，为自己争取粉丝与观众的好感，但是无论他们的行为是发自肺腑，还是作秀给大众看，确确实实让社会的风气变得好了一些，许多与孤独为伴的老人感受到了子女的爱。 键盘侠们与键盘侠们喷来喷去，不断地翻炒相关话题。 在红口区的广陵路小学，五年级三班宁贺飞小朋友满脸惆怅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能不惆怅吗？今天快放学的时候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就是给妈妈洗脚。 他的妈妈现在大洋彼岸的美国，三个月后才能回来呢，这作文怎么写？微信群里都在传那部短片也就算了，你一个语文老师蹭什么热度？ 宁贺飞小朋友不知道，不只广陵路小学的语文老师在蹭短片的热度，奉献区桥头小学，bt区水产路小学这些小学的语文老师都布置了差不多的作文题。 其实不只魔都，帝都、鹏城、临安、妖都……好多城市的中小学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10分钟后，宁贺飞回到家里，把书包扔到沙发上，习惯性地打开电视。 魔都电视台正在播放新闻，画面里的女主持人面对镜头神态自若地说道：“观众朋友们，昨天一则给《给妈妈洗脚》的公益短片爆红网络，在我市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给母亲洗脚风潮，弘扬正能量的同时，也带动了木桶足浴盆的销量，许多超市的足浴盆被抢购一空，负责人纷纷表示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画面右上角的动态窗口突然占据全屏，一个打扮得体的中年男子面对镜头侃侃而谈，讲述超市为了应对这一局面，迅速与生产商取得联系，增加商品供应的过程。 宁贺飞看了一眼放在墙角的木桶足浴盆，那是他爸昨天晚上从两公里外的超市买回来的，准备明天给住在郊区的爷爷与奶奶送去，还要他给两位老人洗脚。 电视里光影一闪，场景由商场百货区移动到一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一个年龄在五十上下，有着圆润脸蛋的男子站在放置红旗摆件的办工桌前面，对着镜头与话筒说道：“孝敬父母是华夏民族的优良传统，作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应该铭记父母给予我们的无私的爱，学会爱护老人，善待老人，让他们度过一个温馨快乐的晚年。” 记者把话筒拿回去：“陈总，你还有什么话要对电视机前的观众讲吗？” 陈寒看向摄影机镜头：“哔哩哔哩弹幕网将一如既往地为观众提供更全面的，高质量的，积极向上的内容，为推进社会发展与精神文明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谢谢大家。” “好，谢谢天娱数码的陈总接受本台采访。” 采访还没有结束，画面又切到挂着好几个单位门牌的大楼前面，穿着白衬衣黑西裤，留着偏分的中年男子神态自若地说道：“我想说的是，不管是网络媒体还是传统媒体，都要担负起社会责任，为广大的观众和用户提供更多优质节目。哔哩哔哩弹幕网这次走在了前列，希望其他媒体积极跟进，认真学习，勇于担当。” 宁贺飞头都大了，双手抱着脑袋在客厅里大吼：“怎么到处都是这些东西，你们烦不烦，烦不烦！” …… 东方微明，群星敛没，魔都迎来了又一个清晨。 天空中的微寒还没有消散，陈旭和秦慕然便离开酒店，乘坐出租车前往最近的客运站。 推广计划已经完成，《给妈妈洗脚》这则短片在社会上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可以说首战告捷，接下来就是筹备工作室的事情了，包括到工商管理部门注册、登记、装修门面、采购设备……总之还有许多工作等着他去做。 陈寒昨天在电视台的采访中没有提慕然工作室，把功劳都揽在哔哩哔哩弹幕网头上，秦慕然对此很不高兴，直到上了前往东扬市的大巴车还绷着一张脸，散发着让人窒息的寒意。 他在路上劝了几句，可是效果几近于无，她就像一座北极冰山，自己这颗小火苗丢过去连丝热气都冒不出就灭了。 其实对于天娱数码科技公司ceo陈寒的行为他早有心理准备，魔都电视台新闻栏目过去采访有蹭热度拉关注的嫌疑，后面又不着痕迹地拍了领导一记马屁，在观众心目中强化了广电系统对网络媒体的影响力。 简单来讲就是一种资源交换，双方都有利可图。这种局面下，陈寒提慕然工作室的名字是情分，不提慕然工作室的名字是本分。 就像影视圈一样，很多新入行的编剧花费大量心血写出的精品，都成了著名编剧的作品，甚至连署名的权力都没有，只能拿一笔辛苦钱滚蛋。 对于陈寒这样的行业大牛来讲，陈旭就是一个无名小卒，一部精品短片还不足以惊艳他们，他成为一个跺跺脚就能让华夏影视圈震三震的人物前，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观察对象，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的棋子。 资本从来都是这么傲慢。 秦慕然、王新平等人把《给妈妈洗脚》热传，为社会带来积极影响当做成功，他不这么看，他更看重业内人士与各大企业公司的反应。再远大的目标，再崇高的理想，也得吃饱饭才有力气去追，所以当前首要任务还是赚钱，有了钱才能想别的。 与此同时，轻音科技公司总部一间会议室内。 啪！ 穿着白衬衣，袖子捋到肘部的中年男子把一份文件摔在长方形会议桌上。 他的手抓着转椅的椅背往后一拉，腾出一块可以自由走动的区域。 “这是市场部从国内部分连锁超市搞到的木桶足浴盆的销售数据，都看看，都看看……就是因为一部短片，两天时间卖出往年好几个月的销量。” 中年男子的声音里夹带着一丝怒气：“昨天晚上在轻音app启动页打广告的方总致电总裁办公室，对于这次合作的结果很不满意，钱没少花，但是我们当初承诺的数据没有一项及格。”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用手指使劲戳得桌面嘭嘭嘭直响。 会议桌两边坐的人都低着头不敢看他，尤其是谭星峰，一直在那里抹汗，不时哆嗦一下。 他也是昨天才知道自己搞砸了，公司ceo江金融因为这件事被激浪科技公司ceo张亮一番奚落，闹了不小的笑话。后面一篇标题为《一则公益短片引发的大佬互掐》的文章在微信与自媒体平台迅速传播，让许多不明就里的观众了解到事件背后的真相。 昨天下午轻音app项目负责人孔庆希去了一趟副总裁办公室，回来后一直阴沉着脸，直到今天上午召开部门会议，把一腔怒火都撒到了他们头上。 谭星峰自认为当初拒绝陈旭完全是按公司规章制度办事，但是他很清楚，轻音科技公司不是国企机关事业单位，领导要是看他不顺眼，随时有办法叫他走人。 眼见下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孔庆希在转椅前面停下来，连做几个深呼吸，让情绪变得平静一些。 “江总很不高兴，要我追究当事人的责任。”他瞄了谭星峰一眼：“老谭，晚点你写一份检查给我。” 嘘…… 听到这里，谭星峰松了一口气，这才察觉衬衣已经被汗水打湿，紧紧地贴在背上。 他还有房贷没有还清，又要供孩子上大学，如果因为这件事给公司辞退，老婆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是，我回去就写。” 孔庆希点点头，拉过身后的转椅坐下：“不要以为轻音app现在发展势头很好就能高枕无忧了，作为一个商业组织，最终目的是赚钱，不是烧钱。” 轻音app的内容来自用户，现阶段他们要做的是研究合适的算法，通过大数据实现精准投放，提升软件粘度，拓展用户群。 这么做为了什么？为了赚钱！现在轻音app的盈利渠道有两个，一是投放产品广告，二是打赏抽成。如果业务人员没有敏锐的市场嗅觉，轻音app兴许能够火热一时，但是绝无可能长久。 就像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谁能想到一则公益短片会引爆木桶足浴盆的销量呢？连带着足疗机、足浴器、养生木桶的市场销售量都有显著提高，而轻音app母亲节当天主打的血压仪与更年期静心口服液少人问津。 讲道理，产品商投放广告赚了钱，轻音app才能不断提升广告收益，形成良性循环，杀鸡取卵是最愚蠢的行为。 试想一下，如果《给妈妈洗脚》是在轻音app上线，市场部做出相应调整，顺势推出一款合作商的足浴盆产品，结果会怎样？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陈旭的年轻导演，希望这只是一个偶然现象。”孔庆希在心里默默说道。 …… 第三十二章 铁锅炖鱼 临近中午的时候，大巴车到达东扬市，陈旭和秦慕然从车里走出。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有种从拥挤房间走到宽敞大厅的感觉，看着远处低矮的楼房与大声说笑的工作人员，感觉周围一切都慢下来。 随着人流往外面走了一阵，快到出站口的时候，他一眼便看到栅栏外面站的王新平、唐七见与胡可馨。 东扬市去横店镇很方便，公交车差不多五分钟就有一班，但是唐七见以这几天憋坏了，出去兜兜风为理由，愣是逼着王新平开车过来市里，见她兴致很浓，陈旭也就没有阻拦。 才从人行通道出来，唐七见颠颠地凑过来，把一束五颜六色地鲜花塞进他的怀里，脆生生地说道：“旭哥辛苦了。” 旁边秦慕然也收到了胡可馨递过来的鲜花。 陈旭打量一眼黑出租司机与一道出来的乘客，总感觉有点傻里傻气，他还是第一次到站后被人送鲜花，两手捧着很碍事，一手拎着又太散漫。 秦慕然表现得轻松多了，一手接过鲜花揽在怀里，左手拇指对着胡可馨压了压，向她表示感谢。 “走吧，上车。”王新平招呼几人一声，往五菱宏光面包车停的地方走去。 陈旭向前走的过程中笑着问道：“王新平没怪你乱花钱吗？” 唐七见眯着眼睛说道：“嘿嘿，给旭哥买礼物，他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真是个败家子儿！ 陈旭心说给谁买东西不得花钱啊，还是没有实用性的鲜花，王新平果然没有说错，唐七见小姐是那种两天不花钱就浑身难受的主儿，真真的没救了。 胡可馨从后面绕到他旁边，微微侧着身体做了几个手势：“这几天很累吧？我给你泡了柚子蜂蜜茶放在车上。” 今天天气很热，她下身穿了一件牛仔短裤，露着匀称修长的双腿，上衣是新买的白色t恤，比较宽松，前面印着俏皮的动漫女孩儿，头发没有扎起来，自然地披洒在肩膀前面，有一种韩系女生的简约与甜美。 “我给你带了礼物。”陈旭指指她身后的旅行箱。 胡可馨嘴边勾起一个好看的梨涡，给他回了一组手语：“你真好。”有着蝴蝶花饰的玫瑰金手链在她的手腕轻轻跳动，像一群活泼的小精灵舞蹈。 说话间来到面包车前面，王新平拉开驾驶室的门坐了进去，陈旭把行李塞进后车厢，拉开中间车门挨着胡可馨坐下。 唐七见在副驾驶上扬着手说道：“走喽，去吃大餐。” 每次说到下馆子，她的笑容总是那么真挚，那么真实。 在横店讨生活的人不少，部分区域的比东扬市还要繁华，然而说到吃饭，同样的一盘菜，口味会有不小的偏差。用唐七见小姐的话说，景区的饭店十家有九家半是坑，剩下半家不是在装修就是在转让，身为一个标准的吃货，鬼才要在那种地方吃饭。 看起来三人到客运站前已经踩好点，陈旭端起杯子喝蜂蜜柚子茶的时候，王新平驾驶面包车轻车熟路拐进一条没有中央分界线的道路，在一家挂着“东北铁锅炖鱼”招牌的饭店门前停下。 唐七见解下安全带，揉揉自己的小肚子：“这家店的铁锅炖鱼在美团的评价很高，为了中午能多吃一点，我可是连早餐都忍住了，希望那些好评不是水军刷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没一点难为情的样子。 王新平说道：“你还有脸说，自己不吃早餐还要拉着别人一起饿肚子。” 唐七见说道：“你不是我的男朋友么？前几天拉着旅行箱从《抗日神侠》剧组租住的酒店出来时还说谢谢我能陪你过来，以后要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巴拉巴拉说了一堆，今天不就是没吃早餐吗？难不成你在那里吃，让我在一边看着？” 王新平懒得跟她掰扯，直接推开车门走下。 对于唐七见小姐清奇的脑回路，陈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从车里出来，跟在秦慕然身后走进店里。 饭馆面积不小，一楼是用隔断掐出来小间，门口挂着布帘子，墙上贴着青砖图案的贴纸，上方吊顶垂下一根根假的玉米棒，窗台上固定着假蒜头、假辣椒等装饰品。 中间是锅台，两侧放着塑料袋封起来的消毒餐具，在往外面是红砖砌成的光滑平台，坐上去有一点硌人，有一点凉。 秦慕然把外套搭在角落的挂衣架上，坐到里面靠墙的位置，陈旭把胡可馨让进里面，贴着门口坐下。 不大工夫，王新平与唐七见从外面走进来。 “老板娘推荐了一条草鱼，说它比较实惠，配菜选的是豆角、东北小蘑菇、宽粉、茄子，还有木耳。”她一边说，一边贴着秦慕然坐下。 王新平也拉过角落放的凳子垫到屁股下面，用筷子戳破塑料袋，把里面的餐具拿出来摆放在面前：“旭哥，门面装修的事我找人问过了，不做复杂设计，只是重新刮一遍腻子，刷下乳胶漆，做个背景墙与柜台，大约要一万多点。如果再算上购置桌椅与办公用品，两万块差不多能搞定。” 陈旭点了点头，这个数据跟他预想的差不多。 正说着，一个里面穿黑t恤，外面套红格子围裙的中年妇女端着一个不锈钢盆走进来，揭开银闪闪的锅盖，把不锈钢盆里的清汤与处理停当的草鱼倒进锅里，完事盖上锅盖离开。 不到半分钟时间她又走进来，左手提着一壶茶，右手拿着一块白色固体。 “外面靠近门口的柜台下面有暖壶，水不够的话可以自己去添。”将茶壶放到锅台上，中年女子撩起围裙蹲下去，打开封住灶口的盖子，把酒精蜡放到码着柴火的灶膛里，然后拿出兜里的打火机点燃。 重新封好灶口，她又笑着提醒几人：“记得别掀锅盖，时间到了我会再过来。” “好。”陈旭冲她点点头：“辛苦你了。” 中年女子冲他笑笑，拨开隔间门口挂的布帘子走了出去。 王新平把餐盘茶碗二两杯叠放起来，又把汤匙放到最里面，拎起面前放的茶壶从最上面浇下。 “再就是录制设备与办公用的电脑、打印机什么的，按照秦姐上次去器材商场问来的价格，怎么也得七八万块钱才能搞定。” 淡黄色的茶水注满二两杯，贴着杯壁流到茶碗里面。 陈旭面露思索，沉吟不语，门面装修与采购器材这两项加起来，费用就快十万了，还有房租的三万六千块，手头现有资金全花光也填不满这个窟窿。 “这样，晚点我去联系老胡，看能不能从他那里低价收一套二手摄影器材。” 王新平把杯子里的开水倒进垃圾桶，一边给唐七见递茶壶一边说道：“这个办法好，能省下不少钱呢，想来足够把工作室开起来了。” 唐七见接茶壶的时候不小心烫了一下，微微皱着眉头，把手指放在脸前直吹凉气，看得对面坐的胡可馨先是担心，然后莞尔。 陈旭看了看王新平放在灶台角落里的苏烟，有股想拿起来抽一支的冲动。这次去魔都成功把《给妈妈洗脚》这部短片推广出去，慕然工作室这个名字也被很多人记在心里，但是操劳许久没有得到任何经济利益，现在急需要做的，就是把知名度变现，获取成长的资金。 “钱不够的话，我的支付宝里还有三万块钱。”秦慕然看着他们两个人说道。 她的神色很平静，语气很放松，但是陈旭知道，这恐怕是她最后的积蓄了。 “啊，秦姐，你的脸上长痘痘了。”唐七见将自己的餐具冲洗完毕，准备给秦慕然的杯子倒水的时候，忽然发现她左耳下面点的地方长了一个红彤彤的小疙瘩，对比周围皮肤很是醒目。 秦慕然用手摸了摸长痘的地方，笑着摇摇头。 唐七见做出一脸疼惜表情：“旭哥，都怪你，没有把秦姐照顾好。” “是，是，是，怪我，怪我没有照顾好她。”他能怎么办？作为这群人的首领，又是一个男人，只能发扬风格做背锅侠。要说着急上火，日夜操劳什么的，他一点不比秦慕然少好不好，牙龈都肿了，早晨起床眼睛涩涩的，眼角都粘着眼屎。 “只承认错误可不行，你得用实际行动来补偿。”唐七一副我是她闺蜜，我要为她说话的派头。 陈旭说道：“要你说，怎么补偿？” 唐七见说道：“唔……说个最简单的，让她开心起来，秦姐笑起来很好看的。” “你看到过她笑？” 陈旭心说你那么可爱，那么闹腾，你都没有办法把她逗笑，我一个普通朋友怎么可能把她逗笑。 唐七见点点头，说了一句让人喷水的话：“在电视上。”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他们的对话，之前的中年女子端着不锈钢盆走进隔间，拿起盖在灶上的锅盖。 一团热气膨胀开，水珠贴着铁锅沿蜿蜒流淌，原本清淡的汤水已经变成酱黄色，软烂的长茄子和劲道的宽粉、鲜艳的豆角在咕嘟嘟的水泡带动下不断颤抖着，鱼的鲜美与炖菜的香气扩散开，刺激着每个人的味蕾。 第三十三章 舌尖上的华夏 唐七见的注意力一下子被锅里的鱼吸引过来，红润的小嘴嚅动，咽喉肌肉一阵伸缩，“垂涎欲滴”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别急。”中年女子笑着说道：“还得一会儿才能吃呢。” 她带上一次性手套，把不锈钢盆里和好的玉米面在手里揉了揉，轻轻按在铁锅边沿，黄黄地派了一圈，然后撒进香叶与细碎的洋葱末，又一次盖上盖子，把香味锁进锅里。 陈旭看向里面坐的胡可馨，想问她喝点什么，这才发现女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头去，怔怔地望着窗户外面的世界，侧脸有些忧伤。 他伸出手在她肩头拍了拍，指指灶台上的二两杯，又做了个简单的手语。 胡可馨对她笑笑，回了一个手势。 “有橙汁吗？来瓶橙汁，顺便拿一提啤酒过来。” 他想起上回在盛世唐朝ktv门口阶梯时两个人的对话，她已经很努力地要融入这个小圈子，明明近在咫尺，明明触手可及，但是听力缺陷让她始终徘徊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开心，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发愁。 “好。”中年女子答应一声，端着不锈钢盆离开了，不一会儿走回来，把装满啤酒的提篮放到灶台底，果粒橙递给胡可馨，然后揭起锅盖：“好了，可以吃了。” 唐七见在那边拍拍手，第一个捉起筷子，在热气蒸腾的锅里夹了一块白嫩的鱼肉放进盘子里，烫的连连甩手。 王新平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你慢点，蒸汽很热。” “没事，没事。”她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把餐盘里那块鱼肉夹起来塞进嘴里，又被烫的嘶嘶抽气。 “说了让你慢点，草鱼有刺。” 唐七见咽下嘴里那块鱼肉，认真地想了想：“咦，说起来……我从小到大还真没有被鱼刺卡到过，哈哈，我上辈子一定属猫的。” 说完她不再管自己的男朋友，开心地在鱼头下面刺少的地方夹了一筷子，送到胡可馨的盘子里，用手指指细嫩想画的鱼肉，又指指自己的嘴巴，一脸享受表情，意思是说很好吃。 女孩儿笑着冲她压压大拇指，把垂在身前的头发拨到后面，夹起那块鱼肉放进嘴里。 陈旭用起子起开放在脚边的雪花啤酒递给王新平，又给自己开了一瓶，倒进放在面前的二两杯里。 胡可馨放下筷子，做了一组手语。她有点急，动作很快，别人只看见明晃晃的手链在那里闪。 看见王新平脸上的困惑表情，陈旭当起了翻译官：“她的意思是开车不能喝酒，会很危险。” 对面三人恍然大悟，唐七见举着手一脸兴奋地道：“我来开，我来开，我也是有证的人。” 王新平斜睨着她说道：“你有什么证？精神病证吗？” 唐七见恶狠狠地望着他，一副等下要你好看的表情。 陈旭没有理睬他们两个，看了斜对面喝着茶水的秦慕然一眼，拿起手机给胡可馨发了一条信息：没事的，秦慕然可以开车载我们回去。 看到他的解释，女孩儿终于松了口气，握着筷子下锅，在里面夹起一块被鱼汤泡开的东北小蘑菇放进嘴里，咀嚼几下觉得好吃，又从里面夹起一块放到陈旭的盘子里。 他侧着头笑笑，端起面前放的酒杯跟王新平碰了一下，咕嘟咕嘟几口喝光：“装修的事情可以稍缓，下午回去后你去找家广告公司，先做一个招牌出来。” “这么急？” 王新平放下空杯子，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看着他，一般情况下，个体经营者都是先进行装修，里面布置得差不多了再装招牌，因为不知道施工期间会不会动到门店前脸，另外还有与装修风格搭不搭的考虑，很少有人会先把招牌做出来。 陈旭拿起脚边放的啤酒瓶，先给王新平倒满，又给自己满上。 “趁着短片的热度还没有消散，正是亮出招牌的好时候，街上走的市民，包括来这里旅游的乘客，都会帮忙宣传我们的工作室。” 王新平眼睛一亮：“你是说……网红店？” “是网红工作室。”陈旭纠正道。 那边唐七见咳了两声，用手在胸口揉啊揉，揉啊揉，王新平以为她卡到鱼刺，赶紧从凳子上起来，就要去外面找老板要醋喝。 “我没事，就是吃玉米面饼呛了一下。”她把自己的男朋友拉回凳子上，看着陈旭说道：“旭哥，你可真会做生意。” 她跟王新平就没想过要早一步挂出招牌蹭热度，在怎么经营发展工作室这件事上，陈旭看得比他们远多了。 陈旭笑着说道：“没办法，形势所迫啊。谁让我当初在你们面前吹了那么大的牛皮，我可不想多少年后你们提起‘陈旭’这个名字的时候一脸鄙视地喊‘大骗子’。” 秦慕然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里闪过淡淡的欣赏，他自从被王元山炒鱿鱼后一下子成熟了，变得有野心、斗志和主见，不再是以前那个任劳任怨，只知道闷头干活的小助理。 “啊，这个真好吃，果然玉米面饼才是主体，网友们没有骗我。” 唐七见转眼又把话题扯回吃上，刚才她用筷子夹起一块玉米面饼放到盘子里，吃了一口有点干，粗糙的颗粒还把自己呛了一下，这回她学习大众点评里网友推荐的吃法，把玉米面饼蘸着鱼汤咬了一口，感觉鱼肉的鲜美与玉米面饼的绵甜，还有食材混在一起的浓郁香味融为一体，不断刺激着味蕾。 “……”陈旭说道：“你是第一次吃这个吗？” 唐七见说道：“以前只在吉临省电视台一档综艺节目里看过，上大学那几年总想着冬天去一趟东北，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在查干湖的湖面上溜冰凿窟窿，然后搂着抱不过来的胖头鱼美美地睡一觉。还有暖炕热饭挂在墙角的大酱块与玉米棒，感觉特别温馨，特别有家的味道。” “原来你的吃货属性上学的时候就有了。” 陈旭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一动，想起以前看过的《舌尖上的中国》，那部造就无数吃货的纪录片一经播出就火遍全国，连许多外国人也通过它来了解中华饮食文化。调料的汇聚，颜色的碰撞，味道的冲击，还有千家万户以吃为主题的专属故事，赋予了食物情感纽带的作用，让它不仅仅是维持生活的一种元素，还是文明成长的基石，社会和谐的容器。 以后有了实力，一定要把《舌尖上的华夏》搬上荧幕，不说拿奖的事情，就是赞助费都能捞个钵满盆满，转手还能卖给电视台获利。 “旭哥，你怎么也学王新平的调调说话了。”唐七见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 一餐铁锅炖鱼吃了一个多小时，陈旭结完账离开饭店，到旁边超市买了一盒炫迈口香糖回到车里，自己吃了两颗，剩下的丢给唐七见。 他跟王新平都喝了酒，驾驶员换成了秦慕然。 她的技术还不错，手动档的车开起来基本上感觉不到顿挫感，就是有点太小心了，过人行横道和路口的速度压得很低，照她这种开车方式，基本不用担心会犯交规。 下午两点多，几人回到横店。 陈旭喝了差不多有四瓶啤酒，感觉身体很疲惫，还有点晕，嘱咐王新平不要忘记找人制作广告牌，然后回到租住的旅馆，一头扎在床上睡了过去。 接近傍晚的时候，他从睡梦中醒来，用手揉着微感不适的额头从床上下来，看见放在角落的旅行箱愣住了。 箱子开着，里面的衣服没了踪影。 便在这时，房门从外面打开，胡可馨拿着两卷厕纸和新的鞋托走进来，看到他睡成鸡窝的发型笑了笑，指着旅行箱一阵比划。 “你把我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了，现在后院晾着？” 女孩儿点点头，把新的鞋托放到靠门的柜子上，又走进洗手间，换掉只剩筒芯的厕纸，完事回到外面，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糯米团子：王新平去找做广告牌的人了，唐七见和秦慕然去了门头房那边，他们说你喝多了，要我留下来照顾你。 陈旭：唐七见这家伙，我哪有那么娇气，不过是这两天操劳过度，有点不在状态，休息两天就好了。 中国的陈旭是干销售的，陪客户喝酒唱歌是家常便饭，华夏国的陈旭混剧组，也是个靠人脉发展的行业，怎么少得了喝酒这种事，四瓶雪花啤酒才哪儿到哪儿，正常情况下慢慢喝一箱都没问题。 发完消息抬头一看，胡可馨端着事先凉好的温开水走过来。 他压压拇指道谢，接过杯子放在嘴边喝了一口，有一股淡淡的香甜，应该是加了蜂蜜。旅馆里可没有这东西，面包车放的蜂蜜柚子茶在回来的路上就喝光了，心想该不会是胡可馨回家拿的吧？ 以前在老胡家吃饭的时候，老胡不止一次说他家蜂蜜好，是直接从蜂农手里买的上好秋蜜，不是市面上那些用糖浆、色素和香精兑出的假蜂蜜。 第三十四章 女大不中留 “唔，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把杯子放到电视下面的桌子上，走到旅行箱前，在最底下翻了翻，拿出一块木板。 胡可馨看着他走过来，把涂着黑色亚克力漆，画着星星图案的木板递到面前，用手语问道：这是什么呀？ 陈旭把木板放到床上，拿起手机给她发了一条信息：是我从魔都给你带回来的礼物，上面有你出生时的星空。 糯米团子：谢谢你，我很喜欢。 她放下手机，搬起床上的木板用手摩挲着夜空里的小星星，脸上的笑容很甜，眼睛里的光芒很温柔，生日那天的星空，这比一簇鲜花，一支口红，一瓶名牌香水更具纪念价值，也代表着陈旭的心意。 陈旭把杯子里的蜂蜜水喝光，从床头柜下面拿出自己的电脑包，把徐慧佳给他的资料袋装进去，转过身去拍拍她的肩膀，做了一个“走，去你家”的手势。 胡可馨点点头，一只手夹着星空板，一只手拿起放在鞋柜上面的棕色手提包，跟在陈旭身后离开房间，来到旅馆楼下。 温热的光在路东建筑的天台铺开，下面是漫过马路的阴影，行人和车辆渐渐多起来，路口等候绿灯的一辆奥迪a4l副驾驶车窗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捏着烟卷的手，轻轻弹掉前面的灰烬。 秦慕然把面包车开走了，楼下停着两辆电瓶车，一辆是旁边超市老板娘的老式艾玛电瓶车，上面还挂着冬天用的防风罩，车篮子里塞着楼盘传单，一辆是全新的粉色系雅迪踏板车，造型优雅，漆皮鲜明。 胡可馨走过去拍拍雅迪电瓶车的座垫，意思是咱也是有车的人了。 陈旭的嘴角漾出一抹苦笑，老胡担心她的安全，严令禁止她到街上骑行，殊不知胡可馨经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骑乘共享单车，也没见遇到问题。 他走到雅迪电瓶车前面，握着扶手坐上去，用手拍拍后面部分。 胡可馨偏着身子往上一窜，坐到驾驶位后面，一只手揽住陈旭的腰，一只手抱着星空板，由他带着离开旅馆，朝丽景小区驶去。 老胡在沙发上睡了过去，电视正在播放华夏电视台科教频道一档考古节目，旁白故作神秘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窗外的夕照逐渐敛没，夜色在东方生长。 咔的一声脆响，房门从外面打开，一只平底凉鞋跨过房门，然后是青春靓丽的脸。 老胡听见动静打了个激灵，从浅睡中惊醒，看向房门的位置。 胡可馨已经进屋，正在门口鞋柜旁边换拖鞋，她的脚边有一块用木板与框架拼成的物件，看起来像是一幅画。 他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正准备从沙发起来，忽然意识到门外还有一个人，定睛一瞧才发现是陈旭，手里拎着一只风鹅，另一只手里提着白色塑料袋，塑料袋外面印着家有美食四个大字，另起一行是店铺地址。 胡可馨穿上那双能够把脚丫衬得白皙精致的黑色人字拖，又从鞋柜里面拿出专为陈旭准备的软底拖鞋，整齐地摆到距离他落脚地不到五公分的地方。 老胡看得直咬牙，要知道他每次闭店回家，胡可馨别说给他拿拖鞋，很多时候屁股都不动一下，该看电视看电视，该读杂志读杂志，也就喝多了走路不稳的时候才会给他脱鞋倒水，嘘寒问暖，但是第二天起来免不了一通埋怨。 都说女儿是爹妈的窝心小棉袄，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变了呢？ “老胡，我来蹭饭了。”陈旭脱了皮鞋，穿上胡可馨给他拿的一字拖，扬扬手里提的风鹅与熟食，转身进了厨房。 老胡这才意识到外面已经黑下来，刚才伴着夕阳睡了过去，再想想电视里放的《走向科学》，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由得感叹人老了，精力越来越不够用，果然还是不用带脑子看的抗日剧适合他。 这时胡可馨把客厅与餐厅的灯打开，两只手一阵比划。 “你说钉子和锤子？”老胡指指阳台角落。 女孩儿把手提包丢到沙发上，走过去找到一个黑色工具箱，提起来就往自己房间走，路过沙发的时候顺势拿起画着星空的木板。 老胡走到靠近厨房的地方看看在里面切酱牛肉与酱猪手的陈旭，快步走向宝贝女儿的房间，他推开虚掩的门，只见胡可馨光着脚丫跪在枕头上，正在往雪白的墙上打钉子，画着星空图案的木板放在绵软的靠背上，能够看见边框中间排列整齐的灯线。 他走过去拍拍女孩儿的肩膀，做了一组手语。 胡可馨点点头，把锤子和钉子交给老胡，从自己的床上下来，穿着人字拖走出房间，进了客厅那边的厨房。 他摇摇头，捏起一枚钉子叼在嘴里，又捏起一枚按在墙面，用钉锤轻轻敲打，待四个角固定完毕，把旁边的星空板挂上去，完事打开led灯电源，站在靠近床尾的地方往墙头看去。 刚开始他只想看看有没有倾斜，后来关注点就变了，眼睛里的光芒越来越盛，似乎从那些亮晶晶的小星星里看出一点什么。 “这个陈旭，还真是会哄小姑娘。” 老胡摇摇头，关闭房间里的灯回到外面客厅，胡可馨正端着两个有梅花图案的盘子走出来，放到餐厅的桌子上。 她看见客厅站的老爹，指指脚边座椅示意他坐下吃饭，转身往洗手间走去。 老胡走过去坐下，陈旭关了厨房灯，把切成块的风鹅与一碟咸花生放到餐桌上，拉出左手边的椅子坐下来。 鲜嫩的风鹅，带着冻子与软筋的酱牛肉，酥烂诱人的酱猪蹄，一盘花生米。三个人，四盘菜。 “怎么样，整两口？”陈旭把沾着水珠的筷子甩了甩递过去。 老胡接过筷子，指着桌上四个菜：“你小子心眼儿不少，买俩菜就把我打发了？” 原来他还记着过来拿摄影机时陈旭说过的话------事情结束后请他吃大餐，桌上四个菜都挺硬的，也算丰盛，但是与“大餐”这两个字还是有些差距的。 陈旭说道：“我这不是缺钱吗？你也知道，租房要钱，装修要钱，买办公用品要钱，进设备也要钱，秦慕然把她给自己准备的嫁妆都拿出来了。” 那十万块钱是不是秦慕然的嫁妆他不清楚，总之现在不卖惨什么时候卖惨？他还指望老胡低价卖给自己一套二手录制设备呢。 这时客厅闪出一道靓丽的身影，胡可馨到洗手间整理了一下长发，拢到脑后扎了个马尾辫，洗掉了脸上的妆容。 她早晨起床后就没有认真捯饬，只是画了一个很简单的妆容，现在洗下去基本没有变化，杏眼还是那么迷人，精致的小鼻子透着珍珠一样的光泽。 陈旭注意到她手里提着一瓶酒，天蓝色的瓶身，扇状瓶盖，正面是银色水滴滑落的图案，中间标签是清瘦的“梦之蓝”三个字，两条横杠夹着m6。 老胡的手一抖，眼睛都直了，光可鉴人的头皮与粗犷的抬头纹还真有几分黑社会唬人的架势：“你这个死丫头，怎么把我用来招待客人的梦之蓝m6拿出来了？” 陈旭有点不爽：“老胡，你这话说的，我不是客人吗？” 老胡说道：“你算什么客人，有天天想着从主人那里捞好处的客人吗？” 他一句话说到了陈旭心坎里，想想来这里的目的，还真是有些无话可说。 胡可馨只看到他们嘴动，不知道俩人在说什么，就算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她也不会拿老胡的话当回事。她走到陈旭身边，迎着老胡肉疼的目光咔的一声掰开瓶盖，捉过放在餐桌那边白瓷盘里的二两杯，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酒，然后坐在两人中间，双手拖着腮帮子一脸开心快乐表情。 从洗手间出来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打开星空木板的灯串后躺在床头往上面看，有一种回到那年仲夏，静夜里虫鸣蛙叫，银河灿烂，吃完奶的小宝宝躺在柔软的襁褓中酣然入梦的感觉。 老胡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女大不中留”，端起面前放的酒杯伸过去与陈旭手里的酒杯碰了碰，兹，饮下一大口。 两个人才放下酒杯，胡可馨夹起一块酱牛肉放到老胡的碗里，又夹起一块鹅肉放到陈旭的碗里，然后放下筷子，两手平放在桌面上，像个安静又乖巧的小学生。 陈旭冲她做了一个“你怎么不吃”的手势，胡可馨用手语回复他：我不饿，你们吃就好，不用管我。 老胡把嘴里的酱牛肉咽下去，一边用筷子去夹花生米，一边低头说道：“说吧，还差多少钱？” 陈旭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好一阵才明白过来，老胡是在回应自己刚才哭穷的行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借给他钱？ “以我现在手里能够动用的资金，勉强能够展开业务，但是后续的投入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他在从魔都回东扬市的路上做过测算，刨去装修、进设备、采购办公用品的花费外，已经所剩无几，工作室开业后必然会出现差旅费，耗材费，杂物费等等支出，五个人的日常生活也是一笔开销，还要应付来自政府机构的各项检查，比如购买灭火器、应急灯，给环保部门卫生费……这些钱看起来不多，但是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是让人头疼的一件事。 第三十三五章 老狐狸与小狼狗 “五万够不够？”老胡看着他说道。 陈旭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老胡一反常态，今天说话十分痛快。 老胡跟他、王新平、秦慕然这种干劲满满，愿意为梦想发电的年轻人不同，作为一个生意人，在投资这种事上考虑的更全面，更谨慎，之前把摄录器材借给他们使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两个人的交情，实际上并不看好他的选择。 男人，谁没有年轻过，谁没有轻狂过，撞一次南墙不是坏事------只要别撞成残废和白痴。撞疼了，了解梦想与实际的差距了，才会冷静下来思考人生，褪去幼稚与浮躁，变得稳重成熟。 “老胡，你是不是看到我们的作品大获成功，觉得是个值得投资的项目，才好心地给我钱用？” 老胡一瞪眼：“是，我承认当初小瞧了你，但是一次成功说明不了什么，一鸣惊人然后江郎才尽的事情在影视圈是很常见，要说凭一部碰瓷短片就能让别人投资你……这个想法天真了点。” 陈旭心说可以的，这老小子平日里一副粗犷凶横，我是地头蛇我怕谁的莽汉像，实际上心思细腻的很，把他那点小聪明看得十分透彻。 “我是为了可馨。”老胡说道：“听说那位秦小姐一个人就出了十万块？” 陈旭轻轻点了下头。这件事没隐瞒的必要，而且从老胡的问话可以看出他已经从胡可馨那里知道工作室的情况。 老胡想了想说道：“这五万块钱算是我帮可馨投的股份，另外那辆五菱宏光面包车也给你们了。要不是今年开机情况不佳，去年投资的道具出租生意经营情况一般，兴许还能多给你们点。” 陈旭看了一眼旁边坐的胡可馨，她跟在中午吃饭时的表情不一样，神态自若，身体放松，虽然听不到他跟老胡在说什么，却没有一点紧张难过的样子，大概这就是安全感了。 他没有说话，起身走到客厅，把放在沙发上的电脑包拿起来，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徐慧佳给他的资料袋，返回餐厅递到老胡手上。 胡可馨好奇地看着他走过去，走回来，眨着清澈透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牛皮纸做的资料袋。她注意到封面上有华东师范大学的字样，不明白陈旭为什么把它交到老胡手上。 “她说她已经和老魏谈妥，可馨去魔都后可以住在滨江花园；她还说会给找可馨找一个不错的补习班，并在备考与上学的时间里从旁照顾，尽可能地担起身为母亲的责任。” 陈旭没有把魏媛媛反应激烈的事情告诉老胡，这个问题在秦慕然开着面包车回横店途中他纠结了一路，最终还是决定隐瞒下来。 老胡没有说话，打开资料袋，拿出里面的文件翻了翻，放到不碍事的地方，浑浊的眼睛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表情也显得有些落寞。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水平线下去好大一截，差不多有半两。 这回胡可馨没有给他夹菜，光洁的手腕穿过餐桌，拿起老胡放在里面的文件放到眼前打量一阵。 她没有办法说话，也没有用手势表达内心想法，只是怔怔望着右边那个走在马路上容易被人当成黑社会的老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起，时间在他脸上留下苍老的痕迹，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又深又长。 还以为老胡坚持不让她去考大学，就想她在附近村镇找个好男人嫁了，在他的羽翼保护下过安稳的平淡的生活。她真的没有想到老胡嘴上那么说，背地里却让陈旭带回华东师范大学特殊教育学院的资讯，这明显是为她准备的，不是给其他人准备的。 相比商都市师范大学的特殊教育学院，华东师范大学的特殊教育学院距离横店要近一些，生活方式和饮食习惯也没有太大差异。 她的眼睛红红的，从椅子起来，走过去搂住老胡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膀后面。 陈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水入喉微苦。 几个呼吸后，老胡拍拍女孩儿的肩膀，胡可馨松开抱住他脖子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一面用手指在眼角蘸了蘸，然后用微笑掩饰内心的激动，拿着筷子给老胡夹了一块鹅肉。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去外地上大学还早了点，先跟陈旭锻炼个一年半载，等你真的可以照顾自己，应付身边的突发状况再考虑下一步的事情。”老胡阴着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用手语跟胡可馨解释自己的安排。 她忽然想起雅迪电瓶车的事情，知道这是老胡尝试让她自立的第一步，很乖巧地点点头，用手语回复道：放心吧，我一定听陈旭的话。 “就算放她去那边读书，也是明年的事情。” 老胡端起杯子招呼陈旭喝酒，完事指指盘子里的酱猪蹄，那是胡可馨最喜欢吃的食物，他还听说这个能够有效补充胶原蛋白，常吃猪手的女人皮肤会变得细腻红润，光彩照人。 胡可馨想起前天路过小区斜对面的惠民大药房，在门口体重秤上称量的结果，看着盘子里的酱猪手一脸委屈。吃了长肉怎么办？她可不是唐七见那种怎么吃都不会发胖的人。 跟老胡的眼神对了对，她最终咬咬牙，下手抓起一只肉嘟嘟的猪手放到嘴边啃起来，手指和小巧的嘴巴很快多了一抹油光。 胡可馨在心里暗下决定，晚上吃了热量这么高的东西，明天早晨得少吃一点，最好不吃肉，只吃素。 陈旭夹了一粒咸花生放进嘴里，香气包裹住苏酒特有的绵甜，在口腔深处化开。 “老胡，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那五万块钱折算成器材费，给我弄一套二手的录制设备怎么样？市场里的情况你门清，说话比我们好使。” 他晚上过来吃饭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想找老胡低价购进一套二手录制设备，现在听到对方出于女儿的缘故要给工作室投钱，哪有不打蛇随棍上的道理，交给老胡去操办设备的事情既省时又省力，还不用担心掉坑里，这绝对是一桩妙事呀。 “呵，你倒挺会指使人的呀。”老胡没好气地说道。 “彼此，彼此。”陈旭端起杯子：“来，干了啊。” 老胡给他挖得坑还少吗？哪次父女俩闹别扭不是他做说和人，现在自己让他操劳一下怎么了。 胡可馨捧着吃到一半的猪手，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感觉他们脸上的笑容好可怕，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狼外婆。 …… 清晨，枝头乱飞的麻雀吵醒了王新平，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奔厕所放水，他光着脚在地板走动的声音惊醒了陈旭，也跟着从床上起来，把脚伸到胡可馨昨天才拿过来的鞋托里，等着厕所变为无人使用状态。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显示7：23am，想到施工人员跟他们约在上午八点半，陈旭赶紧蹬上裤子冲进洗手间，从盥洗镜下面的篮子里拿出自己的漱口杯和牙刷，挤出一点昨晚才从超市买回来的佳洁士牙膏，一边往嘴里放，一边催促王新平：“你快点，还有一个小时做招牌的工人就来了，再磨蹭下去连吃早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后面王新平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是给他吓得还是自然反应，提上短裤就跑了出去，脚后跟踩得地板咚咚响。 二十分钟后，四个人来到楼下，秦慕然一面走一面把头发扎到脑后，捏着发根盘了两圈，用黑色发卡固定住，整个人显得很干练，很爽利。 唐七见完全是另一个极端，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身上穿的长袖体恤歪歪扭扭，走起路来跟梦游似得。 陈旭一边催促他们上车，一边抽空跟旁边苏果超市送孩子上学的老板娘打招呼，完事坐进驾驶室，发动车子前往门店。 路过八仙街与江南路交叉口的时候，王新平从副驾驶下来，到旁边的早点铺买了几根油条四杯豆浆，完事继续赶路。 吃了早晨，在门面房里走动一阵，陈旭把车钥匙丢给王新平：“到了后打这个电话，就说老胡让你们来的。” “好。”王新平点点头，带着唐七见走了。 昨晚在胡可馨家里吃完饭，他跟老胡要了一个做建材生意的朋友的电话，能以较为低廉的价格买入腻子粉、乳胶漆等材料，算下来能比装修队包工包料的方式省不少钱。 王新平驾车离开的同时，一辆长安微卡从旁边的坡路上来，停到门头房前方两颗小树中间，从侧面望去能够看见车厢里的铁架子、漆料、铝塑板、梯子、工具等施工材料与设备。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黑瘦黑瘦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走到他的面前。 陈旭递了一支细支苏烟过去：“你王友泽师傅对吧？” 他戒烟了，差不多有一周时间没有碰烟卷，尽管烦心的时候还是会有一股冲动，但是努力控制一下，吃点糖果、饼干什么的分散一下注意力，忍忍也就过去了，这盒苏烟是他吃早饭的时候从王新平那里要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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