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女儿红 - xp1024.com
《深山女儿红》


第一章



这是农历二月初的天气,太阳很大,但却不热烈,阳坡面儿上的积雪有些已经融化了。可原野仍是严冬的景象。树是光秃秃的,山也是光秃秃的,沟沟岔岔到处是风堆积起来的茅草和枯叶,一片凄凉,毫无生机。

德琴无精打采地坐在自家门前的窗根儿底下,依偎在刺眼的光线里,她仍穿着过冬的棉衣,双手习惯地交叉在袖筒里。火红的晴纶方头巾把脖子围得严严实实,太阳一照,映衬出一张粉红娇嫩的脸。黑棉裤脚儿上扎着的红腿带儿,一条已经散开了,一缕流苏洒脱在绣了花儿的骆驼鞍儿棉鞋上。冷眼一看,德琴的这身打扮——花棉袄、黑棉裤、大红头巾、绣花鞋,还真像个花里胡哨儿的山里小媳妇儿。

可德琴并不是小媳妇儿,她可没盘头,两条大辫子正乌黑油亮的垂在胸前,辫稍儿上扎着的绿头绳儿像两朵刚刚吐绿的梨树芽儿,在荒凉的早春二月里带来了生命复苏的春意。这个没出阁的黄花儿大闺女,已经有两、三天没心思打扮了,她正被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烦恼困扰着,坐不是,站也不是,两、三天没有走出这个青石围成的院子了。

德琴妈在屋里的炕头儿上,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冲着窗外高声地叫德琴,叫女儿进屋做自己的“女红”,嘴里还不断的唠叨着什么。可德琴像没听见一样,仍然眯在太阳底下想心事。

德琴家祖祖辈辈都出生在这群山包围的村子里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机会走出这山的世界。她不知道山外边的世界有多大,是个什么样儿的,因为不了解山外边的世界,也就从来不曾向往过。要不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深入到家喻户晓,她除了知道**外,这个国家的其他领导人是谁她一概不知道。在村里上中学的时候,她学过语文、数学、地理和历史,可她只当它们是父辈们学过的三字经。那些山川、大海一样也不在眼前,因此,她想象不出它们到底有多大、多遥远,是什么样儿的。所以,她只把它们当成是另外的世界。中国的历史人物,包括近代史中的知名人物,除了考试的时候才用得着,平常她也把他们丢在了脑后,因为这跟她没有一点儿关系。山里的老师也是这样儿,课上海阔天空,课下种地、打柴,也从不跟书本儿上的知识沾边儿,更何况山里的孩子。

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的时候,山里人都很茫然,都不知道天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今天,文化大革命运动都进行了五年了,山里人才真正进入到角色之中。可他们并没有武斗。一个村子的乡亲,祖祖辈辈在一起住了很多年,平常之日多互相关照着,谁忍心把人往死里打。就是当年的地主、富农想起来也多少也有些情分,大不了揪出来斗斗,走走形式,然后让他们扫大街也就是了。赶尽杀绝是山里人做不出来的事情。你还别说,自从地主、富农开始扫街,这村子还真就干净了。原来到处是鸡、猪、狗粪和柴草的脏乱环境,彻底得到了改善。所以,人们觉得事情做到这一步也就算是够份儿了。

小山村如同一潭死水,永远掀不起什么大浪。所谓轰轰烈烈,那只不过是山外边儿的事情。他们真正关心的是自己的儿女,他们心里明白,因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因为农业学大寨,他们已从自产自足过到了穷困潦倒;从丰衣足食过到了破衣烂衫。他们看到的是漫山遍野的果树林被砍伐一空,取而代之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围砌起来的一小块、一小块的梯田。

他们是农民,祖祖辈辈都是靠山吃山,土里刨食儿吃的山里农民。他们站在田头儿根本看不到世界,只能看到自己家的屋顶是不是能应时按点儿地冒出炊烟。他们也不关心全世界有三分之二的人正在受苦受难,只关心什么时候能结束吃糠咽菜的日子。他们没有什么大的奢望,只希望一日三餐吃饱,一年四季穿暖。可如今这起码的生存条件都不具备了,谁还有心思关心什么国家大事。

德琴不用去想山里人吃糠咽菜的日子。因为她的日子在母亲的精打细算中不愁吃穿。虽然她家的饭桌上也常常有野菜窝头,但这并不等于没有粮食,而是为了调节生活。也为了让自己与别人家没什么不同。家底的殷实,是祖辈,父辈勤勤恳恳的结果。不显山、不露水也是祖辈、父辈的心计所成。

德琴家只不过是个中农,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家这口“井”的水到底有多深。尤其是这几年,山里人的日子每况愈下,那些原本有些实力的人家也都捉襟见肘。相比之下,德琴家的日子却平稳、踏实,无风无浪。不但日子过得平稳,因为父亲、哥哥都读过书,又有祖一辈的遗训,所以在为人上也宽厚、平和。久而久之,成为了大盛村有威望的人家。因为德琴家的威望,历届群众运动都扫不着她家的边儿。德琴的爸爸是用这样一句话教育他的孩子们的“下雨天应该躲在屋里!出头的椽子先烂。”因此,德琴和她的哥哥们从不在人前显胜,众里出头。

十里八庄的乡亲都知道德琴家厚道、本分。山里人婚嫁早,德琴家因此成了乡亲们关注的焦点。早早的就有媒人为哥哥们提亲,早早的哥哥们就从众多的山里姑娘们中间选定了媳妇儿。然后盖房子、娶妻、生子。一切山里人认为人生难办的事情,在德琴家都办的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德琴跟她的两个哥哥一样,从母亲的精打细算和父亲的不辞辛苦中,学会了怎么去过山里人家的日子。她也要像妈跟哥哥偷偷说的那样“西井的水干了,也不能让家里的日子见底儿。”德琴从不惜力,不管年底分红时妈给她留了多少体己,存了多少嫁妆,她照样在农闲时搞副业——打荆条、挖药材、摘酸枣儿。她都会把这些辛苦钱攒起来,积少成多。她知道总有一天要过自己的日子,她也不能让她的家里人愁吃愁穿。

她是母亲贴身的小棉袄儿,是没出门子的老闺女,因此,她有山里人羡慕的家庭地位。她不会像别人家的闺女一样,由父母做主儿给哥哥、弟弟们“换亲”,或是参加到“转亲”的队伍里,跟傻子作交换。也不用早早的定亲让婆婆家供养着。更不可能为了还债嫁给老光棍子或残废人做媳妇儿。比起村里大多数姑娘,她是自由的!这来源于父母的开明。德琴知足,她感谢父母不但给了她漂亮的容貌,还给了她自由的身子。并且让她读书,使她知书达理。她觉得女孩子应有的幸福她都有了。所以,一天到晚总是笑呵呵的。

这几天德琴的笑容没有了,她正在为自己的婚事烦恼着。凭德琴的人品、模样、家庭条件,从十四、五岁起,就已经有媒人来提亲了,可是德琴的爸爸有言在先“女儿的婚事要自己首肯”。所以,才没有人敢强迫她。

德琴是个有心的姑娘,她可不急着定亲,她看到自己的伙伴儿们,因为早定亲而花了婆婆家的钱,娶过门儿就成了任人宰割的受气包儿,她心里很恐惧。德琴的两个嫂嫂也是这样供养出来的,所不同的是,爸、妈开通,过了门儿就让他们单过了。这在山里可算是极为少见的事情。人们说:“进了盛家的媳妇是前世修来的福。”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媒人围着她家转呢?

德琴有自己的打算,她不愿意受公婆的气,也想找个和自己家庭条件差不多的人家。既然爸爸让她自己做主,她就要找个顺心顺意的小伙子才肯嫁呢。她的伙伴儿——大丫儿就是自己谈的对象,破了山里人父母包办婚姻的规矩,也破了“同族不通婚”的戒律。但也因此而招致了父母的打骂和族人的攻击,但最终她还是达到了目的。德琴可不想破了村里的戒律和同族人结婚,但她却想像大丫儿那样儿,自己找婆家!



十八岁的时候,德琴终于看上了本村的小伙子二牛——牛兴民,二牛只有哥俩儿,母亲在几年前就去世了,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从不多说少道。德琴不用担心受公婆的气,而且,还能做到出嫁不出村,守在父母、哥嫂的身旁。

更可心的是二牛是小学教师,刚刚转了正,吃商品粮,挣工资。这在小山村可是不多见的,也是山里姑娘们向往的。二牛有了条件,心气儿就高,没有文化的山里姑娘他肯定是看不上的,媒人来了不少,可一个也没有说成。其实,这还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二牛心里有了个姑娘,那就是——德琴。两个人虽然有些不谋而合,但这张窗户纸谁也没有捅破。

在二牛眼里,德琴家是村里的旺族,他家却是外来户,全村才有三户“牛姓”人家。还是解放初期老哥儿三个分支出去的。因此,说起来也还算是一大家子。人丁不旺,腰杆儿也就不硬,他怕德琴家眼高看不起他。因此,也没敢托媒人说媒。但明里、暗里他没少跟德琴接触,也没少探德琴的底细。

青年男、女,一个眼神就是一颗心思,德琴又不是傻子,只是比较矜持罢了。在山里没有哪个姑娘是上赶着嫁人的,只有男方求亲女方家才有面子呢。德琴不是一般的姑娘,她家也不是一般的人家。哪能那么沉不住气,一点深沉都没有呢。她必须等二牛开口,德琴想,上赶着不是买卖,二牛要有真心是会托媒人说亲的。当时她哪知道二牛心里的矛盾呢。

自从德琴有了这个心事,她就开始留意二牛家的事情,就更觉得那些多事的媒人总是在给她找麻烦了。媒人踢破了自家门槛儿倒不算什么,因为她有自己的一定之规。可如果媒人成天进牛家的门槛儿,她就难免不跟着提心吊胆了。二牛只要一天不跟她明说,她就一天没有把握。二牛条件好,姑娘们都盯着他。她怕总有一天,二牛沉不住气找了别的姑娘,到那时她就只落一声“咳!”那才是自己误自己呢。可着急有什么用,总不能自己跟二牛提出来吧。

这件事折磨她小半年,机会终于来了,那天晚上,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她们相遇了。二牛什么都好,就是那优柔寡断的脾气。他站在德琴面前,摆弄着衣襟,吞吞吐吐了半天,那意思分明是想告诉德琴,他喜欢她。可费了好大劲,还是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德琴看着他,心里急死了。终于她下定了决心,大着胆子问了二牛: “二牛,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明告诉你吧,我就等着你一句话呢,你到底愿不愿意娶我?”

这一问,其实很突然,倒把二牛问愣了。因为他对自己的家庭没有信心,所以,他才没敢跟德琴明说,更怕媒人去碰钉子。没想到德琴对自己早就有心了,他怎么这么傻,就没察觉出来呢?

这突然的惊喜和意外,瞬间抓住了二牛的心脏,让二牛一时说不出话来。二牛不说话,德琴羞的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缝儿钻进去。因为没有地缝儿,所以,她只好红着脸扭头跑了。德琴这一跑,二牛醒过神儿来,他赶忙一把抓住德琴,忙不迭地说:

“德琴,我愿意,我特别的愿意,我早就想娶你……,可我不敢说。谢谢!谢谢你看得上我!”

二牛语无伦次、满脸通红的表白着心声,再看德琴已经是泪流满面了。这可不光是激动的泪水,更主要的是羞臊与委屈,德琴心里真是后悔死了。二牛倒全是感激,看着文弱、清纯,满脸泪水的德琴,他赶紧掏出手绢,要给她擦泪。可德琴抢过手绢,一扭头跑了。二牛也没有去追,他知道,今天不能再见德琴了,因为他们俩都需要适应适应。尤其是二牛,因为激动,他已经有些忘乎所以了。

这以前山里人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自由恋爱就是伤风败俗,像大丫儿,是会遭到族人们攻击的。因为包括他们的父母,所有人都看不顺眼。然而德琴跟二牛的恋爱却被山里人默认了。也许这一对男女并没有违反族规,他们都是安分守己的青年。也许他们有理解和支持的父母,首先同意了这份姻缘。所以,二牛跟德琴就是一对恋人了。



二牛在山里算是个见过世面的小伙子,他在转正前到县城里进修过,后来因为工作他还到过市里学习过。二牛出门的时候就会给德琴带礼物,他买的礼物都是山里人很少见过的,像什么“晴纶头巾、尼龙袜子、白塑料底松紧口鞋,还有毛线手套……。”德琴都非常喜欢。有时德琴在翻自己箱子的时候,就会看着这些礼物发呆,她想象不出城里人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到底打扮的什么样儿,商店里能有多少她没见过的东西。是二牛让她开始向往山外边的那个世界。她盼着有机会能跟二牛出去看看。二牛已经答应她了,不过这日子还很遥远,要等到他们领结婚证的时候。因为山里姑娘领了结婚证都要到山外边去买嫁妆,这也是她们唯一的一次进城的机会,也是婆婆家给予的一次结束姑娘生活的奖励。二牛虽然见过世面,但他却生活在大山里。因此,他还是要按着山里人的生活规矩办事,他也没想过要破除它。德琴也觉的顺理成章。结婚证还要等些日子,二牛虽然到了年龄,可德琴只有再等俩月才能到年龄呢。

德琴其实并不着急,就是过了生日她也不急着去领结婚证,她一定要等着房子盖好了。虽说二牛跟她是自由恋爱,但婚事还是马虎不得。山里人盖房子是头等大事,比结婚还重要。再说,二牛妈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把木料预备好了,盖房子也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

德琴不跟二牛进城,也是德琴不想去,要是德琴想进城,几十里山路,况且又有班车,难道还挡得祝糊不成?可德琴必定是个山里姑娘,除了结婚去买嫁妆,她想不出其它进城的理由。

德琴眯在太阳底下想着近一年与二牛的交往,心里就生出甜蜜的感觉。可这些美好与甜蜜转瞬就又消失了,取而带之的是一股烦燥,一股气愤。这来源于玉枝,她是那么信任她,那么跟她交心,可这个“干妹妹”却原来是个心怀叵测之人,她上当了。

玉枝不是本村人,她是三里外的“大枯井”村人,自从德琴读完文化大革命中的三年初中,乡里中学就改编了。孩子们既然都不上学,都罢课闹革命了,乡里也就不需要那么多的初中了。因此,初中开始合并,三个自然村才有一所。小学还在村里,高中仍然在乡里。

这样,没有初中的村子,孩子们就要到附近的村子去上学。因为大盛村位置适中,村子又大,因此,大盛村就设了一所中学。大枯井村离大盛村只有三里路,因此玉枝就成了“大盛中学”的学生。

不知是偶然还是心计,德琴在一次上二牛家的路上,遇到了玉枝。本来是萍水相逢,德琴并无心与之交往,怎奈玉枝有意,她总是制造一些巧合,三番五次地与德琴碰面,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悉了,并且,还拜了姐妹。

孩子的友谊总是带有冲动的成分,没多久两个人就按照山里的规矩,插草为香、堆土盟誓:“此生结为姐妹,不离不弃,谁也不背叛谁!”德琴没有姐妹,她很珍惜这份意外的情缘,就一心一意的把玉枝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来对待。她把二牛给她买的好东西挑了一两件送给她,算是见面礼。可玉枝却因为家道贫寒,什么也没有送给德琴。德琴不但没有计较,反而对玉枝给与了极大的同情和理解。

这对姐妹开始正式来往了。女孩子都有虚荣心,自己找了个好对象,愿意跟姐妹显摆,所以,二牛的事她慢慢的,一点点的都告诉了玉枝。她哪儿知道,玉枝就是冲着二牛来的,她的这份轻信给她埋下了天大的隐患,也叫她的人生多了很多磨难。

玉枝跟德琴成了姐妹,因此认识了二牛,并且,还时常参与德琴跟二牛的约会。德琴跟二牛开玩笑:“二牛,玉枝是我妹妹,将来就是你的小姨子,你可要好好对待她呀。”德琴跟二牛约会,还带着干妹妹玉枝,就显得傻里傻气,偏偏玉枝又忸怩做作,就让二牛更加的别扭。可德琴不知深浅的还开起了玩笑,二牛也只好应付。他顺着德琴的话,也跟玉枝开玩笑,目的是想把玉枝气走,他说:“玉枝,你姐说让我好好的对待你,干脆我连你一块儿娶了得了。一妻一妾我都会爱不释手的!”山里人口无遮拦,况且姐夫跟小姨子开玩笑在山里又很普遍,即使打打闹闹也算不上什么。玉枝跟德琴都是土生土长,比这荤上一百倍的玩笑,她们也听见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带着乡土气息的玩笑司空见惯。二牛因为自己是老师,又在德琴面前,所以他不愿意说更难听的,就这,还让玉枝心猿意马了。因为,凡事都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玉枝再看二牛,就总是一副含情脉脉的目光了。

当然,这目光是背着德琴的。可还是让二牛一头雾水,很不自在。私下里,二牛告诉德琴,他说:“德琴,以后你不要再带玉枝来了,她跟里边搅和着算怎么回事呀!我想跟你说几句知心话都不可能了。再说,她那扭扭捏捏的样子,我也看不惯!”德琴带玉枝去了几次,确实觉得别别扭扭,好像二牛跟她都生分了,因此,再约会她就一个人偷偷地去了。

但是谁也不知道,在他们俩约会的时候,玉枝却躲在远远的地方偷看呢。而且,德琴一回来,玉枝还总是追根刨底的地问起没完没了。德琴要是不说,她还就生起气来。这原本就是无理取闹的做法,所以有时德琴也会生气。玉枝生就一个察言观色的秉性,德琴一旦真的生气,她立刻就转了向,马上姐姐长、姐姐短的给德琴下气儿,哄德琴高兴,弄的德琴深不是浅也不是的,最后也拿她这个“妹妹”没有办法。那以后,她还接长补短儿地住在德琴家里,德琴也还是经常地把一些好东西送给她,为了这些礼物,也为了别的目的,玉枝跟德琴更亲密了。

要说德琴跟二牛交往也已经一年多了,背地里,俩人也经常的谈起婚事,去年“八月十五”两家还托媒人正式定了亲。德琴跟二牛虽说是自由恋爱,可俩个人都是规规矩矩的本分人。也就是刚刚说好,双方就都向父母做了汇报,因此,牛家赶快请媒人下了定礼。两家又都请亲朋好友,吃了定亲饭。

定亲是山里男婚女嫁的重要规矩,有了订婚仪式,这婚姻才算被全村人认可呢。德琴跟二牛的婚事变的正大光明了。在小山村里婚事到了这种地步,根本就是板上钉钉儿,没跑了。牛家也已经开始操办二牛的房子。一个小家庭的诞生好像并不遥远了,德琴的脸儿也整天象三月的桃花,粉嘟嘟的透着灿烂!但一个传闻却又让德琴一下子象怀里揣了个冰圪塔-下凉透了!



传闻是俩个嫂子告诉母亲的,德琴起初有些不信,可联想到玉枝的所作所为,又由不得她不相信。是真是假已经在德琴的脑子里翻腾了一天了。她对玉枝没把握,可对二牛有把握。二牛决对不是那种人,土生土长的二牛做不出这种越轨的事,她才跟二牛相好了一年,俩人的感情正如胶似漆,二牛怎么会变心呢。人家“大丫儿”跟“德平”相好了四年,德平当兵走了,三年复员回来还是娶了大丫儿。如今大丫儿都有了孩子,小两口儿还夫唱妇随的恩爱着呢。二牛哪也没去,她天天跟他在一起,哪有可能刚刚到外边学习几天就变了心呢?

二牛从县里办的“教师学习班”学习回来已经一天多了,可他并没有来找德琴,这违背了他俩的交往规律,已经说明二牛出了问题,德琴也已经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可她并没有想出办法来,如果此事当真,她德琴应该如何处理?一个黄花闺女,今后可怎么办?

德琴妈出屋抱柴和,要做午饭了,看德琴还在太阳下偎着,不知在发什么呆。因此,就催她去找二牛,德琴妈说:“你原来还在这儿,从昨儿下晚儿就催你去找二牛,催到今儿,你还不去,你是想把我急死呀?老大不小了,要是早结了婚还至于出事?”妈是早就催她结婚了,这事也当面跟二牛谈过,二牛当然愿意,是德琴自己不着急。她是想有了自己的房子,像两个嫂子一样,进了门就塌实地过日子。如今妈是在埋怨她,可更为她着急,因为一家人对二牛都是满意的。所以就急着想促成这门婚事。妈着急站在那儿看着她,催她走,德琴只好站起来往门外走去,她只能去找二牛,她心里也明白这事其实拖不过去,可自己没想出办法,见着二牛又说什么呢#糊一边往外走一边想办法,妈在后边叮嘱了一句:“告诉二牛,赶快去领结婚证儿,回头我跟你爸和你哥他们商量一下,开了春儿就把你们的婚事办了。”这句话,倒提醒了德琴,德琴想,妈说的对,赶快去领结婚证。如果事情没那么糟,明天就去。可谁能保证呢。出了院门,通往村东那条熟悉的小路,还是叫德琴的脚步变得沉重了。

德琴家住村西,村里人叫西沟。由于山里平地少,房子只好随山就势的建,一百多户人家的村子,拉了竟有二里地长。村南有条小河,源头就在西沟,那散落在沟壑里的几眼山泉,像串在彩带上的几颗明珠,托着飘飘洒洒的溪流,汇集到西沟宽阔的地带里,形成了一条小河。河水虽然不大,但一年四季,涓涓不断,经久不息。村中约两米宽的一条青石道路,就是这座小山村的主路。七拐八绕,相连起家家、户户。铺路的鹅卵石,已经在常年的踏磨中,变得乌黑、光亮,走在上面你自然会感觉到它的久远和悠长。村北还有一条“羊肠小路”,那是由放牲口的老人和拣粪的孩子们踩出来的。这条路是在半山腰上,起伏很大,可却穿行在树木与山石之间,风景非常秀丽。凡是建在北坡根儿的人家,后院都通这条小路,总是为上山方便吧。二牛家的后院离这条小路最近,绕过篱笆墙走上十几米就到了,因此,两个人约会都是在这条小路上。

德琴今天走的就是这条羊肠小路,走在这条路上,德琴想起了她跟二牛的很多事情,二牛正派,从来没有强迫过她,近一年的交往,他们还是清清白白的。他们虽说亲吻过,也拥抱过,可每做到这些也就停止了。二牛很克制,也很尊重她,他曾经说过:“要把最宝贵的东西留到最精彩的时刻,那才不遗憾呢!”二牛的爱,体现在一点一滴中,哪怕他有一个好杏儿,一个好苹果,甚至于同事结婚给他的一块儿喜糖,他都要留给德琴,更甭说进城办事给德琴买的礼物。想到二牛对她的好处,她的心像刀割一样疼。想到二牛与她之间的亲热,她就脸红心跳,人也变的恍惚起来,她确信她离不开二牛,二牛也离不开她,二牛是决不会变心的。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二牛家的房后,二牛家的房后有一块三间房大的“卧牛石”,老牛家的房子就是借这块花岗岩大青石的风水才建在这儿的。说来也怪,自从二牛的爷爷带着一家人来北方逃荒,也不知走了多少地方,终究没有找到一块立足之地。可到了大盛村,偏偏卧牛石下就有个看青人的草窝棚,让他们在十冬腊月、饥寒交迫的时候得以容身。大盛村民风淳朴,见到这一家人如此潦倒,如此饥寒交迫,纷纷伸出援助之手,这才使牛家一家人从死亡的边缘逃了回来。见过大盛村的老祖宗,通报了他们的姓名,没想到大盛村从此留下了他们。因为老祖宗笑呵呵的说了:“大盛村跟他们有缘,卧牛,卧牛!姓牛的到这儿就要休息了。这卧牛石就是他们应该休息的地方啊。谁让这石头长得像牛,谁让当初我们都管它叫卧牛石呢!”就是这块石头,就是老祖宗宽容的一句笑话,从此,老牛家就在这土地厚重,人情厚重的大山里安了家。

德琴也有一块“卧牛石”,那是去年二牛在河里捞虾的时候拣到的。说是像牛,其实更像老虎,因此德琴叫它“丑牛”。德琴特别喜欢这块石头,她把它藏在了“卧牛石”后的土洞里。每次她去约二牛,都用这块石头去敲二牛家的后山墙。声音不大,可这是暗号。二牛只要听到声音会马上出来,用完了她还把它藏回原处。

这次也不例外,德琴把手伸进了土洞,然而,却什么也没掏出来。土洞里的石头没有了,一块更大的石头却压在了德琴的心上。德琴什么都明白了,可她顾不得多想,随便在地下捡了块砖头,就敲起了二牛家的后山墙,总共敲了十几下,才听到二牛的脚步声,二牛无精打采的绕过栅栏门终于走出来了。

二牛来到德琴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站在德琴的面前,等着德琴的处罚。本来“丑牛”没有了,就让德琴坚信了自己的猜测,再看二牛这副德行,更说明村里人的传闻千真万确,二牛出事了。德琴从心里往外发冷,也从心里往外害怕,她真的不敢问,可又不得不问,她终于乍起胆子,惊慌失措的问:

“二牛,玉枝真的进城找你去了?”

二牛不知怎么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才能说清楚。一时俩人面对面的沉默着。时间停止了 ,德琴的心也随之死了。这短暂的沉默让两人的心灵一下子拉开了距离。变的咫尺天涯,遥不可及。

德琴在这沉默与遥远中,把爱转成了恨,本能在片刻爆发了,一个大嘴巴打在了二牛的脸上,二牛被打傻了,站在那一点反应也没有,可德琴打完了二牛,仇恨立刻化成了无奈,化成了委屈,化成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我的天那,我可怎么办那!……”。

德琴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声才唤醒了二牛。急得二牛抓耳挠腮,没有办法。他心疼瘦弱、温柔的德琴,可他又没法儿安慰她。此时,他找不出来合适的语言,是他破坏了他们的爱情,伤害了德琴善良的心。因此,尽管德琴哭的浑身颤抖,他也不敢去拉她,因为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碰德琴了。

二牛围着德琴点头哈腰的转,半天只重复一句话:

“德琴,你别哭,求求你,别哭好吗?你要把我急死了。……。”

二牛确实很着急,本来早春的时节,乍暖还寒,可二牛已经是满头大汗了。德琴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地哭,二牛心里如同装了个兔子,挠得心疼。如果有把刀,他真想一刀捅了自己,给德琴出口气。这念头一上来,他真就抽起了自己的嘴巴,一边抽一边哭。这阵势,反过来倒把德琴吓住了。德琴不哭了,她擦了擦眼泪,坐在了“卧牛”的尾巴上。德琴不哭了,二牛哪还敢闹,他赶紧擦了擦眼泪凑到德琴的跟前来,德琴已经准备好了,她要洗耳恭听,二牛必须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这事非要兴师动众不可。

二牛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也很不连贯,说了半天总算结结巴巴的把话说完了。原来事情真如德琴预料的一样,玉枝设了个圈套,把二牛从德琴的身边套走了。

玉枝是个有心计的女人,人长得水灵、风流,嘴也甜蜜、乖巧。看见什么人会说什么话,凡是想办的,事事都能办成。就是在家庭中,她也和兄、弟、姐、妹的地位不同,她的兄、弟、姐、妹,嫁的嫁了,失学的失学了。只有她,在全家人都把汗水滴在庄稼地里的时候,却悠然自得地到外村去上学。山里人本来就重男轻女,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有几个能读到初中的。可她能,因为,在父母的眼里她不同于其她女孩子,她会有出息的。因此,就是媒人踢破了门坎儿,父母也不急着把她嫁出去。在他们的心里,就指望这块云彩有雨呢。

五玉枝心野,有跟一般女人不一样的理想,她上学的目的虽然不一定有什么前途,可暂时能逃离地里干农活的辛苦。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跟身边的女人一样,一身泥一身汗的,当一辈子农民。老早她就听人们说过“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句老话,所以她也为自己的婚姻担心过。她怕自己命运像姐妹一样,为了一点钱财被父母包办出去。潜移默化中她给父母做了很多工作,终于她也成了在家里有特殊地位的孩子。

山村的女孩子多数都是失学的,因为她们十二、三岁就都订了婆家。近几年因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读书的女孩就更少了。自从村里撤销了初中,那寥寥无几的小女生也都辍了学。

大枯井村就只有玉枝一个女孩儿没有辍学,她和一群半大小子一起到大盛村上学去了。实际上她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随时都在为自己的婚事物色人选呢。因为她的脑子根本没用在学习上,所以她的学习成绩也没什么起色,只是多长了一些心眼儿而已。

女孩子发育早,老远就看见她鹤立鸡群一样的出众。跟一群小男孩儿在一起,她的感觉好极了。少男、少女情窦初开,哪个小子不懂得讨女孩子欢心呢,尽管懵懂。玉枝是什么人,只要她稍微撒撒娇,不但占到了好多便宜,十里八庄的事情她也都了如指掌了。

二牛天天骑着一辆崭新的“加重永久”牌自行车,从赶早儿上学的孩子们中间过来过去,没有特殊情况,上下班都能碰上。二牛风华正茂,在小山村里又有着不同的身份、地位,所以穿衣打扮自然就不一般了。一米七五的二牛,白汗衫、黑裤子、一双高腰白回力球鞋穿在身上,就显得朝气蓬勃。时不时他还会哼上支小调,从孩子们身边穿过时,他还会把自己油光锃亮的分头甩一下,他的这些行动,在闭塞的大山里,自然是风流倜傥。好让孩子们羡慕的。

玉枝从第一眼看到他,心就找到了归属。后来又打听到了他的情况,就更铁了心。她自己偷偷的去找了媒人,转弯抹角地把事情跟那个老媒婆儿拜托出去,可婚事却没有说成。因为二牛的心已另有所属,甚至于都没有问一句她是谁家的姑娘或是什么情况。还用说,二牛把她惹恼了,后来她又打听到,那个隔在他们中间的姑娘叫盛德琴,她就心怀叵测了。她第一次在后山的小路上遇到德琴的时候,是耐心的等了很久的。看到德琴的瞬间,她几乎要放弃,德琴太美丽了。

放学回家后,下地干活的家人还没有回来,做晚饭还有些早。她心里怀着对德琴的妒嫉开始塑造自己。她把自己唯一的一身新衣服穿上,重新用灶灰水洗了脸,又梳了头发,打扮好后,她才站在墙上挂的小镜子前左照右照。当她确信自己也是楚楚动人的时候,才自信的脱掉新衣服去做晚饭。同时她得到二牛的决心也更加坚定了。

她跟德琴成了“姐妹”,同时,认识了二牛,趁德琴不在的时候她试探过他,可他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而且还有一些反感。有些人的性格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放不下。玉枝就有这样执著的个性。在她眼里这十里八庄,除了二牛再没有和她般配的男人了。

她参加德琴和二牛的约会确实很不合乎常理,但常理算什么,她需要的是机会。她不知道为什么德琴不再带她去见二牛了,这机会也没有了。因此,她跟踪她们,看见她们亲热,她的心里长出了刀子,虽然这事跟德琴无关,但她更恨德琴。因为,除了德琴,这十里八庄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比得了她。既然一山容不下二虎,难道就能容得下两只凤凰吗?

德琴快结婚了,只要新房一动工,她就和二牛去领结婚证,这是德琴亲口告诉她的。结婚证不但决定德琴的命运,也同样会决定她的,因为到那时,玉枝就真的没有机会了。玉枝心里矛盾极了,德琴对她好,而且,实实在在的好,就连德琴的父母也把她当女儿看待……。她真的不想伤害她们。可山里女人又有什么办法改变命运呢?她想不出来。为了德琴和她的“姐妹”情义,如果她放弃这一计划,那她今生就再也没有过好日子的机会了。

教师学习班是利用寒假时间开办的,学习班一结束,学生也就快开学了。学生开学,就意味着又一个春天的到来。春天,对德琴来讲有数不清的好事,可对玉枝来讲就意味着结束。她才不愿意结束呢,没有什么情谊能比得了她的命运。

二牛进城学习,只有两周的时间,德琴数着日子盼二牛回家。玉枝更是数着日子盘算着计划的实施。两周终于要过去了,还有一天二牛就回来了,德琴非常激动,盼着明天快点到。可玉枝才不等什么明天呢,因为今天才是她实施计划的机会,她已经决定了要到县城去

第二章



等班车的时候,大盛村有名的快嘴,人称“大喇叭”的——二楞媳妇,从老远处过来了,看见二楞媳妇,玉枝让自己的计划有了一个更完善的实施办法。玉枝有意在二楞媳妇看到她后,匆匆的躲到队部后面的墙外,把自己藏了起来。这一招儿还真灵,果然,勾起了二楞媳妇的好奇心。她假装捡干柴,慢慢地溜到了玉枝的跟前,做出好像忽然看到玉枝的样子,惊奇的说:

“呦,大妹子,等车呢?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玉枝羞答答的低着头,就是不答话。这让二楞媳妇猜到了几分,她知道,女孩子害羞,无非是婆婆家的事,偏巧她对女孩子找婆家的事又最感兴趣了。她还常常保媒拉牵儿呢,只是十有**说不成而已。这玉枝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连德琴都跟她拜了干姐妹,可想,她要找的也是个数得着的人家。

十里八庄数得着的人家,在二楞媳妇的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个圈儿,可她还是没想起来谁家小伙子更配玉枝。虽然没想出来,但这样的消息她是可不能放过去的。她从来都是传播第一手儿资料的“电台”,对第二手儿资料她才不感兴趣呢。因此,她赶紧追问下去:

“大妹子,找婆家了吧?是哪个村儿的?”。

看着玉枝不说话,二楞媳妇儿心里那条“馋虫”别提有多闹心了。如果玉枝的秘密藏在兜儿里,那她一定会毫不客气的伸手给掏出来。只可惜,玉枝的秘密藏在心里,她就只好耐着性儿地求她,她继续嬉皮笑脸的纠缠:

“大妹子,跟妹夫约好了,一定是进城办嫁妆去吧?”

时机成熟了,玉枝羞答答地开了口:“二嫂子,你可别瞎说,我可没在城里找什么婆家啊!”忸怩了半天,她才接着说:“是二牛,是他叫我到城里去有点事儿,你可别告诉人家啊!”说完,她害羞的转过身,跑到别处去了。

二楞媳妇听到二牛叫她进城这几个字,耳朵如同听了个炸雷,她哪能放过这么个特大新闻呢。她三步两步追上玉枝连客气也顾不上了:

“哎,你刚才说什么?二牛叫你进城,我没听错吧,他叫你,为什么不叫德琴啊?”。玉枝也不客气:“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心说把秘密告诉你,你还不识抬举了,问起没完了。他愿意叫谁就叫谁,你管得着吗?”

说完这些,她还没忘了再给二愣媳妇打针“强心剂”,她接着没好气地说:

“我可告诉你二嫂子,你要是在村里乱说,别说回来我这你算帐啊!”

二楞媳妇挨了夯儿,心里反倒挺舒服,这证明玉枝撬二牛是板儿上钉钉儿的事了。玉枝假装生气,不再理二楞媳妇,可二楞媳妇却如获至宝,她一边点头一边嘴不对着心的答应:

“你也别找我算账,我可不管你们的事,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从心里高兴到脸上的二愣媳妇,说完这些就笑嘻嘻的走到一边儿去了。

二楞媳妇儿本来就是“懒龙出窝”,看着一个大日头照在炕头儿上,实在是不想再偎窝子了。她按照自己的惯例,挎上柴筐,无所事事地走出门去。她的心思其实并不在捡柴禾上。可挎着柴筐,就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儿。一路上她并没有碰上和她投缘的人,想说闲话的**一直没有得到满足。她东学学,西望望奔村口走来。大盛村村口是附近三个村的车站,也是“新闻”集散地。只要没事,就有很多女人喜欢在这里唠闲话。大队部的院墙后面正是北墙根儿,太阳出来暖洋洋的,正好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闲聊。她的两条腿就习惯地跑到这儿来。东家长、西家短,只要进了她的耳朵,一会儿就会家喻户晓。久而久之,人们把她的名字都遗忘了,只知道她的外号——大喇叭。

今天,在碰到玉枝之前,她磨磨蹭蹭的还真想滞留在村里,到谁家去串个门儿,只可惜,她没有碰见合适的人选。很多人看见她都是敬而远之的。在百无聊赖时她捡了几根干柴,这几根干柴,其实也是村里砍柴人丢下的。可却长了她的脸,倒真把自己当成了个勤奋女人,挎着装了几根干柴的筐子在村里晃荡开了。

当她发现玉枝,干活儿的心情算彻底没有了。玉枝这个从来不曾走出山去的女孩子,是不可能在这儿等车的,除非她已经和山外边有了联系,这联系也一定是至关重要的。因此,她感兴趣,但她真的没想到,她得到了一个如此“惊天动地”的新闻#糊觉得这是个天意,就像上天掉下了馅饼,巧就巧在她正仰天张嘴打哈赤呢!这让她兴奋和激动。她恨不得一下跑回村去,然后,召开全村社员大会,叫她在台上作报告。最好再变成大字报,署上自己的名字。可这事根本办不到。办不到就只能一个个地传播,那虽然费点儿工夫,可也更风光。比大队干部在台上讲话还有吸引力呢。

玉枝正看着她的背影,她还不好意思撒腿就跑。为了掩盖心里急出的小脚儿,她只能慢悠悠的晃荡到相临的地里去。一边走她还一边回头看,刚刚离开玉枝的视线,她就找了个背风的土坎儿藏了起来。她心里那个急呀!恨脚下没有回村的路,又恨公共汽车不快点来。在心烦意乱的等待中,终于盼来了公共汽车。玉枝上了公共汽车,到县城去了。她就像解放了一样,一下儿从土坎后蹦了出来,刚刚走出那块坑坑洼洼的野地,就像猎人拿枪追着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跑回村里去了。其实,她所做的一切,根本没逃过坐在公共汽车后坐上的玉枝的眼睛。玉枝笑了。

从小到大,玉枝已经十九岁了,她却从没有走出过大山一步,山里的姑娘都是一样,生在山里,嫁在山里,死后也是山里的泥土。山就是她们生生世世的依靠。要不是去找二牛,她也没理由出山,也要等到和别人订婚,再去诚里买几件嫁妆。

要说山里的交通现在也算方便,虽然不是柏油马路,但风和日丽的时候路基也很好走。也有公共汽车早晨走,晚上来。可山里人日子过得苦,就是这四、五毛钱的车费,谁也不舍得扔在这盘山路上去。更何况,下山就动钱。吃饭还要有粮票。再说,进诚又有什么事可办,山里什么都有,土布可以做衣服,粮食是自家种的,山里人吃饭不讲究,有一缸咸菜就把日子打发了。

看到山往后走,树往后走,玉枝的心情无比激动,她就要见到二牛了。可她的心里也很害怕,怕自己的计划根本实施不了。一路上她在心里祈祷着。盼上天给她一个好命运。

教师学习班已经到了结业会的时候。二牛的心也早离开了会场,飞到了德琴的身边。他身在会场,心里却筹划着给德琴买的东西。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靠窗的座位上有人叫他,然后指指窗外,示意他有人找他。他这才看见玉枝那熟悉的身影,正在不远处观望呢。

看到玉枝,他首先想到的是德琴,他想德琴一定也来了,因此,他请了假匆忙的走出会场。可院里并没有德琴的影子。二牛立刻奇怪的问玉枝:“玉枝,你来了,德琴呢?”玉枝有些尴尬,想二牛的心思全在德琴身上,她甚至于想打退堂鼓了,可计划已经实施到了这一步,也不容易,她必须走下去。玉枝低着头,红着脸回答:“我姐没来,我是来给我妈买药的,所以,没约我姐。”玉枝这副表情,其实,也不是装出来的,她也根本没有长时间,单独的跟二牛接触过,心里也确实很慌乱。可她爱二牛,为了爱,更为了自己的命运,她什么都敢做。二牛并不想难为她,虽然他对她没有什么好感,可还是带上她到街里买药去了。

中午的会餐他没来得及吃,空着肚子收拾了行李,要说行李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服,可背着鼓鼓的一包衣服,陪着一个不相干的女人逛街,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回山里的班车下午三点开,二牛看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原本他打算陪玉枝先去吃顿饭,可出了门儿,他又改变主意了,因此,他带着玉枝直奔了药店。一走上县城的大街,玉枝的眼睛就不听使唤了,她东瞧瞧,西看看,对什么都感兴趣,脚也挪不动了。不管二牛怎么催,她总是那句老话:“我进趟城不易,就不兴到处看看啊!”这确实是一句实话,二牛还有什么可说的。

二牛心里急的抓挠儿,可还是得陪她慢慢的逛街。一个商店,一个商店,玉枝看得眼都花了,要是手里有钱,她真想把商店里的好东西都搬回家去。看见城里女孩子的打扮,她心里很是羡慕,再看见柜台上那些好东西,她更是爱不释手了。她一再地暗示二牛,想让他给自己买上两件。可二牛就是装得什么也不明白,连想给德琴买东西的念头都打消了。玉枝可不傻,她知道二牛根本没往她身上用心思,所以,就更恨德琴,更想拆散德琴的婚事了。这次她不等二牛再催她,她自己就走出了商店的大门,她不想逛了,二牛看出了她不高兴的表情,也就就坡儿下了驴。

逛完商店,买完药,已经是下午两点了。玉枝的肚子早就饿的呱呱地叫了,二牛的肚子其实也很饿,但他就是不想提吃饭的事儿,不想给玉枝创造更多的机会。玉枝,一个山里女孩子,哪儿来得富裕钱,这点钱还是她打荆条、摘酸枣攒下的呢。给她妈买药本来就是个进城的借口,但必须假戏真唱。可买了药,手里就只剩几个小钱儿。她实在不舍得把这几个钱再吃进肚子里去。

二牛并不是冷漠的人,可对玉枝,他是在用冷漠来表明自己的态度,玉枝早就明白了。正因为明白,她才下定了决心,非把这个计划施实不可。她心里想:你不是一心想着德琴吗?你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好!今天我就赌赌气,非让你离开德琴跟我过一辈子,看你把我放不放在心里。

计划开始实施了:“姐夫,离开车的时间还早,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早就饿了。”玉枝再不嗨!嗨!地叫二牛了,她把“嗨”字改成了“姐夫”,而且,态度也变得大大方方,不再扭捏了。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反倒让二牛心软了。他把玉枝领到药店对面的饭馆儿里去。县城里就有两家像样的饭馆儿,这是其中之一。平常饭馆儿里冷冷清清,可如今,搞外调、搞串联的人很多,一天到晚老有祝恨和就餐的,饭馆儿立刻变得热闹起来。两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就有服务员很严肃的过来为他们点菜。虽然请玉枝吃饭二牛有些勉强,但事到如今二牛也只好如此了。他点了两盘炒菜,又要了半斤米饭。玉枝又买了一瓶酒,非要谢谢二牛。

二牛还真有这个嗜好,就爱喝点儿酒,虽然喝的不多,但每顿饭都要喝一点儿,之所以今天他没主动要酒,是怕耽误了正事儿。在他心里,两个不相干的人一起吃饭,他点了饭、菜,玉枝买瓶酒也算是理所当然,他自然也就没有推辞。玉枝的计划,其实就落实在这瓶“酒”上,她早就掌握了二牛的禀性——贪酒。征服一个贪酒的男人,并不用使什么心计,一瓶二锅头就足够了。“酒色祸之头”吗,以后的事情正应在了这句话上。

瓶子打开,酒流进了二牛的肚子里,玉枝的甜言蜜语也流进了二牛的肚子里,平时的反感和警惕慢慢的都没有了。在玉枝的眼里,她一本正经给二牛灌进肚子里的其实不是烧酒,而是一颗颗的炮弹,她相信此时此刻这比炮弹更有威力。可在二牛的眼里,那酒已经变成了仙丹妙药。缓解了他好多天的馋瘾。同时,也缓解了他的思想,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美好的呢。随着一杯、杯白酒入肚,二牛再看玉枝,不但不反感,而且还有些亲热。



这顿饭,在不知不觉中竟吃了一个多小时,进山的班车早错过了。二牛虽然爱喝酒,但却不胜酒力,一瓶酒把二牛灌得稀里糊涂,他哪里还有时间的概念?更没有是非的概念了。玉枝说东他就是东,玉枝说西他就是西。

玉枝看他上眼皮直碰下眼皮,就说: “今天咱不走了!”

他也说:“好!今天咱们不走了。”

玉枝说:“我们就在县城的招待所里住一宿吧?”

他也说:“好,我们就在县城里住一宿!”

两人就在一个明白,一个糊涂的情况下在招待所开了房间。

当时的社会形式,孤男寡女开房间是很不容易的。可事情有时就是这么的凑巧,因此才会有“天意”之说。玉枝到前台开房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女人,正好是大盛村一个插队知青的姐姐,开始,她还义正词严的敲着窗玻璃,一脸严肃的问话:

“姓名?成分?”

玉枝赶快回答:“牛兴民、刘玉枝。都是贫农!”

服务员接着说:“同志,请出示介绍信、结婚证明!”

玉枝因为没有这些,再加上做贼心虚,就只好一脸苦相的祈求:

“同志,请您行个方便,我男人他真的病了,要不我们也不会舍得住在这里……我们一个大山里的农民,哪有闲钱在这么好的地方过夜啊?”

那女人隔着窗户不耐烦地继续问:“病了还不快去医院,住在这里就好得了病了?再说真有个好歹,我们可负不起责任啊!”

服务员毫不妥协的态度,叫玉枝有些失望。可进山的班车真的没有了,玉枝只好把手里的药举到窗前:

“您看看,这就是我们刚才拿的药,已经看过了。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吃几副中药调理几天就好了!”

那女人站起来,半信半疑的看看窗外,果然有个男人正闭着眼,斜靠在对面的椅子里,好像睡着了。她重新坐下的时候说:

“你说的是实话?这可是大是大非问题,来不得半点虚伪和谎言。”

玉枝马上点头称是:“是、是的,我保证没有半点儿假话,我们山里人都是很实诚的脾气。”

服务员一听说是山里人,马上很吃惊的问:“山里人?哪个山里?”

玉枝情不自禁的挥了下手:“就是京北,大黑山里的大盛村啊!”

那女人更觉吃惊:“什么?大盛村?我妹妹就在那里插队啊!”

她一脸的惊讶,马上改变了态度:“好吧,阶级友爱吗,我也给你行个方便,反正也跑不了你。”然后她又放低了声音说:“我妹妹叫‘米小利’替我照顾一下啊!”

玉枝赶快回答:“是吗?你原来是小利姐姐啊?你们长得真像,保证,一定,这可是我做得到的。”

房间终于开好了,当玉枝拿到钥匙的时候,她那颗狂跳的心才放回到肚子里去。同时她也有了一种成就感。她从来没有撒过这么大的谎言,原来谎言有时是必需的,从而她有些醒悟了。

一宿糊糊涂涂的乱梦:“二牛真的娶了德琴,可洞房却是一个破山洞,二牛想不通,自己不是预备了盖房的材料,怎么就没有盖新房呢?但眼前这个小媳妇分明就是德琴,这说明德琴确实跟了他,德琴不要新房了,那他还在乎什么。

他一下抱住了德琴,不顾一切的撕掉了德琴的衣服,终于把德琴给“开苞儿”了。可自己那点“打种”的东西刚刚撒出去,德琴就变了人,变成了一个二牛根本不认识的丑娘们儿,看着身子底下这个**裸的丑娘儿们,二牛直想吐,他不明白德琴哪儿去了……。丢下这个丑娘们儿,二牛赶快去找德琴,可不知为什么两腿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走也走不动,跑也跑不了,那丑娘们儿见二牛要走,从地下捡起了一块石头,照二牛脑袋砸去,二牛顿时觉得的头疼极了。”头疼和恶心,让二牛从噩梦中醒来。

天已经亮了,可二牛并没有完全清醒,神志还停留在刚才的噩梦中,他还在想德琴和那个丑娘们儿,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使劲儿地思索自己究竟睡在哪儿?这一想他的神志猛地清醒了。他首先想到了玉枝,想到了酒,想到了没坐班车回家。他整个人都吓坏了,他立刻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这一坐他再也不头疼,再也不恶心了,取而带之的是一身冷汗,是目瞪口呆。

玉枝也坐了起来,两人正好脸对了脸,玉枝并没有明白二牛是怎么回事,她还没有真正清醒。自从二牛喝上酒对她改变了态度,她就认为二牛已被她的多情征服了。尽管二牛是在眯眯糊糊的情况下跟她做的“那事儿”,尽管她的处女红只留在了自己的兜肚上,她却不认为二牛当时不清醒,是身心不一致的时候爱得她。

她不了解男人,因为二牛是她的初恋,在她把自己交给他的时候,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躺在床上的时候,二牛身上那东西原本是软软的,不爱她,它怎么可能硬起来呢?怎么可能一下就使她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成为了女人呢?她因此相信她真的把他征服了。看见二牛醒来,她还想跟二牛温存,因此,她立刻**着身子向二牛的怀里扎去。二牛的大脑里就有了片刻的空白,空白过后,他想到了那个怪梦,他终于明白了,玉枝这个骚狐狸精把他和德琴毁了!气疯了的二牛,一下推倒了正风情万种的玉枝,立刻把自己的衣服穿了起来。穿好了衣服,二牛也恢复了勇气,恢复了自己的尊严。他不再惧怕一个正**的躺在床上的女人,他要吐一口恶气,要抖落掉这个女人给他带来的羞辱。

自我陶醉的玉枝,被二牛猛的一推,从云里雾里一下子掉到了冰河里,一束耀眼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射进来,正好照在她昏昏糊糊的脸上。二牛被光线隔开,变的很遥远。她搞不清二牛匆匆忙忙正在干什么,也搞不清自己怎么一下子就被二牛抛在了这里。这一切二牛做的太快,玉枝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二牛就是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实施了他的报复,他抓住了玉枝的头发,把正昏昏沉沉的玉枝从床上揪了起来,同时左右开弓给玉枝的脸上印了几个手印。二牛下手太重,不但打出了玉枝的鼻血,眼看着脸也变了型。二牛终于出了口恶气,他把玉枝重新扔在了床上,同时往玉枝的脸上啐了一口浓痰。

玉枝被打清醒了,她知道二牛要提上裤子不认账了。因此,也顾不得脸上的疼痛,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歪歪扭扭的奔下地去用身子挡住了屋门,拦住了二牛的去路。事到如今,她也只好一不做二不休了,她说:

“二牛,看来你想赖帐了,我告诉你,我早防着你这手儿呢,昨儿晚上我来的时候,就把这事儿告诉二楞媳妇了。是你约我进的城,是你让我一宿没回家,你想逃脱责任,我看门儿也没有!”

二牛刚刚还扬眉吐气的在拉赖在门口儿的玉枝,想一走了之。可听到这话,他的表情和身体一块僵持住了。玉枝的话等于火上浇油,让二牛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片刻后,又给玉枝招来了一顿暴打。打完玉枝,他像泄了气的皮球,立刻瘫在了床上。他太低估玉枝了,把事情看得也太简单了。原来玉枝是有备而来的。而且,还让二楞媳妇在村里制造了舆论,让人们注意,二牛没有按时回家,玉枝也没有按时回家,二牛浑身是嘴又怎么能够说得清这件事呢。



在小山村里发生这样的事,犹如晴天霹雳,别说德琴容不了他,就是小山村里的乡亲们也容不了他。他怎么也想不到,玉枝这么歹毒。事到如今他又如何是好啊。想到这里,二牛气得浑身发抖,两眼冒火,杀了玉枝的心都有。可杀了玉枝又有什么用呢。此时此刻,他恨玉枝更恨自己,要不是自己贪杯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玉枝接连挨了两次毒打,已经浑身是伤,疼痛难忍,但她却默默地承受了。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叫喊。因为她心里的伤比这更疼痛,她怎么也没想到二牛爱德琴能到这种地步。她一点也不明白,女人跟女人究竟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德琴就那么可爱,让二牛为了她甘愿要了别的女人的命。小山村里男男女女多了,打情骂俏、钻野林子的也多了。虽说山里人的婚姻,多数是父母包办组成的家庭。可谁敢保证结婚以后,男人、女人,还能一心一意的过日子?山里人的感情不值钱,打打闹闹的家庭多了,生活还不就那么回事儿。玉枝想,就是你二牛真的娶了德琴也未见得就不同于其他夫妻。人生、婚姻对玉枝一个山里姑娘来说还是很懵懂的,她也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就把自己变成为女人的。

二牛已经打得她后悔了,因为她在挨了打的同时,还见到了二牛粗野的一面,她觉得二牛并不可爱,并不是她想像的那种人。她压在二牛身上的赌注彻底输掉了!但她没有退路,她已经**于二牛,而且还挨了打。为了这顿打,也为了堵这口气,她必须拆散他们,哪怕自己最终不能嫁给他呢。想到这儿玉枝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一是为了输掉的赌注,二是为了自己的命运。随着泪水,她倾诉了满腹委屈。

说也奇怪,她这一哭,身上的伤痛减轻了不少,心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堵疼了。原想她这一哭二牛会走掉,可没想到二牛不但没走,反倒转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二牛的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暴怒,她真猜不出此时此刻二牛究竟在想什么。

二牛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跟玉枝谈谈条件。事到如今,错误也不能全怪玉枝,如果能用钱补偿,他愿意让玉枝提个数。不管花多少钱,他都愿意付出,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玉枝同意了条件,她就会把村里的风波平息掉。

为了让玉枝同意,他只好去求玉枝,可话一出口,就让玉枝顶了回来:

“怎么,你想瞒天过海,你就不怕良心的谴责,做了贼还想当正人君子,还想把自己打扮的清清白白的去跟德琴过日子。你以为我会同意吗?你想补救?拿什么?钱能换回我处女的身子吗?”

事情到了这一步,玉枝已经豁出去了。她把自己带着“女儿红”的兜肚扔给了二牛,然后说:

“你把这个拿走吧!这是你的良心债,你这辈子也还不清了!”说着她又一次哭起来。然而那泪水的成分就不一样了。

二牛看着玉枝扔给他那条落满斑红的兜肚,顿时也无话可说了。尽管昨晚他喝了酒,尽管他稀里糊涂得上了玉枝,但玉枝的确是被他毁了。再说他也不可能瞒天过海,即使玉枝接受了他的钱,了结了此事,也保不齐村里的闲话。玉枝早晚也是要嫁人的,山里正经男人是没人愿意拔这个橛子的。早晚也是一笔心债。退一步想,就是玉枝远嫁了他乡,他还是欠了德琴一家人的良心债,这一生恐怕也抬不起头来了。

想到这儿,二牛心乱如麻,一时间,一个堂堂的男子汉,竟没了一点儿主意,他又开始优柔寡断了。他把手插在头发里闷坐着一言不发,可心里却像开了锅一样的难受。看来他必须跟德琴分手了,这可是生离死别呀。比几年前母亲突然心肌梗去世时,还要让他心痛一百倍。因为,德琴才是他今生的最爱呢。如今两个最舍不得的女人都要离他而去了。他的眼睛也潮湿了。

二牛不说话,玉枝倒来了精神。她瘸着腿,在脸盆里透了毛巾洗了脸,重新坐到了二牛的跟前来,刚才二牛用的那套软硬兼施,被她重新搬出来了,她平心静气的对二牛说:

“二牛,你也甭后悔,我哪一点儿也不比德琴差,娶我,难道就委屈你啦?事到如今,你趁早死了德琴这份心,还是想想咱们的事儿吧!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可是让你给糟踏啦,如今生米已做成了熟饭,你觉得能有退路吗?”

她见二牛不说话,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的钱我肯定不会要,我就是吊死在你们牛家,也要埋到你们牛家的坟地里去,到了这一步,我活是你们牛家的人,死也是你们牛家的鬼。如果你坚持不娶我,那我就只有一死来了断自己的残生了。到了这一步我也没脸再活在人世上,好人家谁还敢娶我这残花败柳啊!如果你死不回头,我就叫你跟德琴的婚礼变成我的葬礼,不信怎们就走着瞧吧!”

说到这儿,玉枝又滴下了眼泪,她知道二牛已经被她的话打动了。她站起来把毛巾重新透干净递给了二牛,二牛果然接过了毛巾擦了脸,玉枝身子靠在门边儿上看着二牛叹了口气,接着她无可奈何地说:

“二牛呀!你怎么就不理解我呢,我这也是因为爱你才出此下策呀!一个女孩子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跟着你,难道不是爱你吗?我也是一片真心啊!”

玉枝的一番话,让二牛下定了决心,他不能再娶德琴了,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再娶她。他已经跟玉枝生米做成了熟饭。不管怎么说,他不能背叛一个,再逼死一个。如果玉枝真像她所说的那样,吊死在他牛家,或者,吊死在大盛村,那他们全家这辈子也别想过好日子了。玉枝的话他害怕了。

终于,二牛打破了沉默,无奈的对玉枝说: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办了,不过,你给我老实听着,从今以后,你再不许踏进大盛村一步,老老实实跟家里等着,等我处理完自己的事儿再去通知你领结婚证,然后我们离开大盛村,至于结婚仪式,我看就免了。”



二牛不知自己是怎么从老远的县城回的家,也不知自己怎么从众人面前逃回的家门。更不知父亲不问青红皂白的两个大嘴巴是不是真的打在了自己的脸上。他只知道自己的鼻子、嘴都在流血,但他根本无心管它。他无力地躺在炕上,任由鼻血滴落在枕头上。从不发火的父亲,红头涨脸的冲他嚷嚷:

“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别说德琴她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就是大盛村,对我们牛家也是有恩的,我们不是没情没义的小人,我们要知恩图报阿!如今你做下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叫我们老哥儿仨怎么去跟乡亲们交待?今后怎么做人?你又怎么去跟德琴和她的家人解释呢?”

父亲看的是大局,那些话就像钢针一样,扎在他的心里,叫他更加的心乱如麻,头痛欲裂。父亲说对了,他是没法儿去跟德琴交代的,也没法儿去跟德琴的家人交代了。他干了伤天害理的事,他知道玉枝的舆论起了作用,村里人已经把他当成了过街老鼠。大盛村已经容不下他了。

山里姑娘定亲是终身大事。也有老辈子人不成文的程序,只要履行了订婚程序,姑娘就是名花有主儿的人了。虽说人还在娘家,可却有了婆家的名份 。事情到了这一步,亲家就算做定了。

牛兴民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村里谁家的姑娘被婆家退了亲,这退亲可是丢人现眼的事。你没有什么短处在人家手里,婆家哪会不要你。所以,一旦姑娘退了亲,再找像样的婆家可就难了。德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短处,都是自己毁了她。一旦退亲 ,十里八庄谁了解实情,脏水准会泼在德琴的身上,将来她可怎么做人。他不知道因为自己,会给德琴带来什么样的厄运,他更说不好德琴的哥哥、父亲以及她的亲戚们,会怎么样当着众人把他“撕碎”,……。他舍不得德琴,更觉得事态的严重。他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血流在枕头上已经凝固了,可二牛仍然瞪着大眼睛看着房顶发呆。父亲见二牛这么半天一句话不说始终呆楞的表情,知道儿子的神经快要崩溃了,他立刻住了嘴。乖乖地坐在了儿子的身边来,同时把一块热毛巾敷在了儿子的头上。父亲的爱抚唤回了二牛的知觉,他终于把眼神移到了父亲的脸上来,这时他才忽然发现父亲已经很老了。

自从母亲三年前去世起,父亲就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了他们兄弟二人的身上。他不但要为他们做饭、洗衣,还要像山里女人那样养猪、养鸡,给他们攒钱娶媳妇。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默默的。他不爱说话,因此,也就从不表白。今天,他把父亲气坏了,破了父亲做人的准则。因此,父亲才发了火。看着苍老的父亲,二牛流下了眼泪。他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今天,他真想抱着父亲哭个痛快。父亲见儿子流了泪,后悔自己刚才不问青红皂白的打了儿子,因此,又是为儿子擦脸,又是倒水的。二牛看着不知所措的父亲,把满腹的委屈重又咽了回去。他坐了起来,一口喝干了父亲刚刚给他倒来的热水。喝完水他下了炕,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对父亲说:

“爸,您放心吧!会有办法解决的。”说完他有些恍惚地走出门去。

早春的荒山被二月的太阳晒暖了,蒸发出一种枯枝败叶的腐味儿,同时还夹带着些许嫩草破土的清香。冷风吹来,这深山特有的气息,给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一种塌实的亲切感。二牛情不自禁地做了几个深呼吸,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有闻到家乡的气味儿了,这气味儿顿时让他清醒了很多。

寻着这浓浓的气味儿,他不自觉地来到了后山,这是他和德琴经常散步的地方。那棵老核桃树,有他和德琴攀枝追逐的记忆,那块卧牛石,还留着他俩相依相偎的身影。还有那石头下面的野兔子窝,都记载了他们的故事。想到自己自从跟德琴相爱,德琴就取代了家庭主妇的位置,一个秋天就干了好几年的针线活,终于把一个没有女人温暖气息的破家,治理得充满了温馨。二牛触景生情,心中又生出疼痛的感觉。同时,也更加地怨恨自己。想到昨晚和玉枝的苟且,他觉得自己已经龌龊透顶,真的不配再娶德琴。甚至觉得德琴的一切,他都不配再碰一碰。他的东西也不能再玷污德琴了。想到这里,他弯腰从头石下面的野兔窝里掏出了那块儿“丑牛石”,像扔掉自己丑恶的灵魂一样,狠狠地把它扔到了远处的草荒子里去了。

扔掉了石头,他也还是在后山呆不下去,因为德琴的影子也还是在他们呆过的地方晃来晃去,让他怎么也摆脱不掉。他重又回到屋里。父亲正在数钱,家里全部的积蓄将近三千元,父亲已经用红纸包好了,见二牛进来,他立刻把它递了过去:

“给,家里就只有这些钱了,你看看是否能帮得上忙吧?”

父亲只有这唯一的办法可想了。可二牛心里明白,如果能像山里其他人家一样,用金钱退掉这门婚事,那盛德琴的家在村里也就没有威望了,盛德琴也就没有可贵之处了。因此,他又把钱推了回去:

“爸,你先把钱收起来,等用的时候,我再跟您要吧!”

大盛家祖辈儿从来是重义不重财,如今事已至此,决不能再用铜臭去玷污人家。唯一的办法只能听任德琴家处理了。这一天像过一年一样的艰难,尽管大牛已热了几次饭,可仨人还是谁也没有吃。夜晚来临了,只有大牛被父亲催促着到厢房去睡觉。剩下的爷俩儿点灯熬油地坐了一宿。

父亲反复的重复着一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只能听其自然了。”

德琴是星期天上午才来找二牛的,听到德琴的敲墙声,二牛举步维艰,如同上刀山下火海一样的为难,他何尝不想见到德琴,何尝不想把心里话向德琴诉说。可他又有什么脸去见她,又有什么脸去诉说自己的过失。但事情总要解决,他根本无法回避。

德琴听了二牛的解释,心稍稍的平静了一些,尤其是二牛刚刚说的那句话:

“德琴,我不配娶你做我的新娘了,但如果你还愿意嫁给我,我会心甘情愿的给你当牛做马,不管出了天大的事情,我也不会让你受到牵连,受到委屈的。可如果你不愿意,那就让我们来生做一对好夫妻吧!”

德琴的心软了。她不能再让二牛为难,她也不愿意在自己的婚事中再闹出人命。因此,她决定放了二牛,不为别的,就为二牛爱她一场,珍惜她一场。

想到她们要就此分手,今生再没有在一起的日子了,德琴有一种万剑穿心的疼痛。这疼痛是她有生以来从没体验过的,她必须站起来缓解一下。可她刚刚从“卧牛石”上下来,人还没有站稳就一头栽了下去。二牛没有让她栽倒,他一下子抱住了她。德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在二牛的怀里又一次失声痛哭起来。这泪水同前次不同,它是一种割舍,是一种生离死别的倾诉。

二牛本身就有一肚子的委屈,一肚子难以诉说的苦水,德琴一哭他再也不想控制自己了,因此,两人抱头痛哭起来。玉枝没有看到这个场面,如果她看到了,是否还甘愿夺人所爱,破坏这对天下最相爱的情人?德琴只是哭,二牛则更加舍不得她,他动摇了。不想娶玉枝了,也不想管玉枝的死活了,他哭着说:

“德琴让我们结婚吧,我不想失去你。”

他反复地说着这句话,德琴并不是没有听到,此时她的思想斗争十分激烈,她并不是不想跟二牛结婚,也不是不原谅他。但她心里更清楚,跟二牛结婚将意味着什么。想到这里,她终于把二牛推开了。她狠狠心对二牛说:

“二牛,你什么都别再说了,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去吧!去把那块“丑牛石”给我拣回来,我要,我要把它带走”。

二牛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他擦擦眼泪,只好乖乖地走到草荒自励,去拣那块昨天被自己亲手扔掉的牛不像牛,虎不像虎的石头。

石头被二牛捡回来重新擦好,递给了德琴。他看见德琴的泪水还在不断地流着,一滴一滴地落在了“丑牛石”上。情不自禁的心里又开始发酸。眼眶又潮湿起来。德琴不想再让两个人伤心了,因此,她擦干了眼泪对二牛说:

“二牛,咱们的事你甭管了,我回去跟我爸妈、哥嫂说,让他们找媒人退亲。我们家不会让你为难的。不过有一点你必须依我,等我嫁人离开咱村儿,你再娶玉枝过门儿。今生我不想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的场面。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顶多一年吧。”

德琴哽哽咽咽说完的话,足以让二牛痛断肝肠了。他又一次蹲在地上哭出了声。德琴不再哭了,她在二牛身上的心已经死掉了。可她也不想去劝二牛,更不想再看二牛那痛苦的样子。因此,她干脆对二牛说:

“二牛,我要走了,有什么事,我哥哥会去找你们的,我们就不用再见面了”

说完她决绝地走了。

十二牛见德琴走了,又说从此再不见面,立刻擦干眼泪站了起来追过去,他跟在德琴身后说:“

德琴!你说什么?难道我们今生都不见面了吗?”

德琴没有再说话,她不想回答二牛的问话,她觉得此时二牛再问这些,已经显得有些多余了。尽管她说了原谅他,但从心里她真的是没法儿原谅他的。德琴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再搭话,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德琴真的走了,她心里有一种被掏空了的感觉。全身像腾云驾雾一般,四肢软绵绵,头重脚轻,恍恍惚惚的。妈已经把饭做在锅里热过了好几遍了,可她一口没吃。她只想抱着妈痛哭一场,以吐尽满腹的委屈。可她并没有这样做,如果她做了,那二牛可就真的倒霉了。她不想让二牛倒霉,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自从女儿进了屋,不用问,妈就知道了事情的结果,看着女儿的脸色和表情,妈心痛得早就沉不住气了,她要立刻去找儿子、老伴,商量给女儿出气的办法。妈从柜里找衣裳,梳头,德琴一看就明白要发生什么事儿了。但她真的不想说话,她一点力气也没有。可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劝妈,让妈给自己留条后路。妈本来是明白人,要不是因为心疼女儿气晕了头,她才不想跟谁去打架呢。经女儿一说,自己忽然醒过闷儿来,明白了女儿的用心。

德琴没吃没喝的睡了半天儿,当全家人围着她准备商量解决的办法的时候,天已经是傍晚了。二嫂给她做好了热汤面,可她因为没有食欲一口没吃。大哥请来了乡里的医生,她真的病了。精神受了极大的刺激,已处在了紊乱的边缘,打了针,才稍稍的好了一些。要不是母亲按着德琴的意思劝说住父亲和哥嫂,他们真的要火山爆发了。本来这两天村里人的私下议论,就已让德琴的哥哥忍无可忍,一触即发了,如今他们的妹妹让这负心人欺负成这样儿,他们怎能咽得下这口气。父亲站在母亲一边劝说着他们:

“你们这样闹下去,对你妹妹的今后又有什么好处,将来她还嫁不嫁人?难道为了这负心人,你妹妹她一辈子不嫁了?”。

嫂子也在劝说着自己的丈夫,事情总算被压下去了。虽说事情被压了下去,但全家人都在观望着。观望着德琴的情况,因为德琴正在病着。而且病的还很厉害。

德琴的身体虽然看着医生,但还是时好时坏的,人也很快的消瘦下去。母亲天天不离女儿左右,百般地呵护着女儿,祈祷着女儿尽快度过难关。父亲和哥哥也在等待着,他们积压了满腔怒火,一旦爆发二牛和玉枝都会被燃烧怡尽的。但决定因素就是德琴的身体。

二牛家托媒人来过好几次了。对德琴的病,二牛也有自己的打算,德琴一旦有个好歹,别说盛家不答应他,就是二牛自己,也不会饶恕自己,当然,他也不会饶恕玉枝。

虽说学校开学已有一段时间了,但因为德琴病着,老盛家的人又按兵不动。心栓在德琴身上的二牛,也成了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别说工作干的马马虎虎,就是生活也没了规律。村里人再也看不见他哼着小曲春风得意的样子了。他想见德琴,想亲自带德琴到城里去看病。这话,他也托媒人转达给了盛家,可不知到底为什么德琴却还在家里拖着。他从城里买的药和补品,盛家也全给退了回来。二牛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不得已他只好听其自然。

这个冬天真是漫长的很。进了数九,大雪就一场接一场地下。把人心都给冻凉了。德琴全家人从三九开始就一九、一九地数着。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阳坡看柳,七九河开,**燕来……,一直数到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德琴的病还没见好利落。人们都说:“相思病看春天。”德琴妈就盼着女儿的春天呢。

冬长,春短的北方,融雪的季节往往引来了倒春寒。好不容易盼到了四月,德琴的生日早就过了。山上的野桃花才零零星星地开起来。杏花开,桃花落。到了漫山遍野杏花开放的时候,德琴终于战胜了自己,从病魔中走了出来,她好了。

她真的在春天里好起来了。春来的燕子在她家的房梁上又搭起了一个新窝,房梁上已经有三窝燕子了。候鸟的到来说明了家业的兴旺和家族的善良,盛家不会再出现不幸的事情了。看着正在衔泥育雏的春燕,母亲终于笑了#糊陪女儿站在院子里,重新成了一个俏生生的老太太。感受着弥漫在山野里的花香,她对女儿说:

“孩子,妈妈真要谢谢你啊!你不但救了自己,也救了妈妈!”

德琴终于搂住妈妈甜甜的笑了。搬开了压在母亲心头上的石头。家又恢复了以往的祥和。又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和哥嫂终于见德琴有说有笑了,才把二牛家的婚事退掉,至此,德琴和二牛的事情总算彻底解决了。

自从德琴跟二牛解除了婚约,上门给德琴提亲的人又逐渐的多起来。可对这次婚事,德琴再也不敢发表意见了。不管对方条件如何,父、母问德琴,德琴就总是那句话:“您们看着好就行,我没意见!”婚姻的失败,让德琴退回到父母包办的传统中去。也让德琴的父、母,对女儿的婚事更加的谨慎。因此,提亲的人虽多,父、母却很少立刻答应人家。父母要从众多的人家中选择一家可靠的他们才能放心呢。

自从德琴病愈,二牛很少回家。虽然“七里庄小学”离家只有五、六里路,可他已经惧怕乡亲们的目光,更怕看见德琴和她的家人了。他也没有去见玉枝,但通过玉枝家派来的媒人,亲事也算定下了。定下了婚事,他才更加的矛盾,一边是他朝思暮想的今生最爱,他却无法与她一起生活。一边是他烦心透顶、厌恶至极的女人,他却必须与她朝夕相守。他天天被这种矛盾撕扯得四分五裂。既盼着德琴找个好人家,又盼着玉枝嘎蹦儿死掉。可是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还能管得了谁呢?

第三章

炎热的夏天终于过去了,“立秋”刚到,夜晚就有了凉风。漫山遍野的干鲜果品,沟沟岔岔的秋庄稼,都开始成熟了。开始报答人们付出的心血。山里人满心喜悦地看着这丰收的景象,他们准备秋收了。德琴也终于摆脱了困惑不安的心情,她又定了亲。在这大半年不断相亲的过程中,父亲带着她一生的幸福,一生的命运,把一粒婚姻的棋子投下去了。她被定了位。是好是坏,那要看她的命运了。这一年是一九七一年,德琴正好二十岁。

小伙子家在二十里外的“高村”,比德琴大四岁,已经二十四岁了。人长的也挺高大魁梧,这倒应了他的名字——高中正。相亲是父亲带德琴去的,虽然,媒人在征求意见的时候,首先征求的是德琴,可父亲却抢先发了言:

“我闺女的事由我作主。你告诉男方,只要一家人正派、本分,能吃苦耐劳,又不给我闺女气受,这门亲事就算定了”。

中正跟德琴过了礼,德琴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高中正也一本正经地在未来的岳父大人面前下了保证。也算是一个男人的承诺吧!

回到家里,父亲向全家人做了汇报,最后父亲还说:

“一看小伙子一表人才,堂堂正正的,就知道德琴今后不会受罪,所以我就答应了”。母亲也附合着父亲对女儿说:

“德琴,中正家虽然人口多,劳动力不也多吗。虽然眼下日子苦点儿,但最终会有出头之日的。”

她见女儿低着头不言语,又接着启发到:

“德琴,你爸是有眼光的,不会看错人,再说中正也有文化,虽然不及你高,有文化就会有出息,不会愧对你的。听妈的话,嫁过去跟人家好好的过日子,是人家的媳妇就要对得起人家”。

德琴见妈絮絮叨叨的没个完,自己干脆表了态:

“妈,您别说了,我又没说不乐意,这不是都过礼了吗,您还有什么担心的?”说完她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中正确实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在村里还是个团支部书记。而且,工作能力还很强,把高村青年工作搞的红红火火的。在乡里都算知名人物呢。之所以拖到二十四岁还没定亲,主要是地理位置和外界条件造成的——高村更加的往北,交通更加的不方便。山也更多,人也更封建。高村的姑娘很少有人念书。因此,即使有人看上中正,中正也看不上人家。他从心里不愿意找连名字都不会写的女人。他曾经看上过自己的同班同学,可人家又嫌他们村儿太穷,因此高不成低不就的耽误到现在。

德琴没跟二牛谈恋爱的时候,对这样的村子,盛家是根本不予考虑的。如今也算是降低条件吧。一家人心里明白,德琴心里更明白。她虽然跟二牛清清白白。但轰轰烈烈的跟二牛谈过恋爱,在山里,姑娘有了这样的历史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降低条件也是必然趋势。

高中正对德琴是一见钟情的,他甚至于想冲南磕头,感谢上天给他送来了个“仙女”,他幻想中的媳妇也不过如此了。德琴对中正也不能说没有好感,尤其是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中正说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转:

“德琴,嫁给我们家,实在是委屈你了,但是嫁给我这个人决不会委屈你。请相信,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他见德琴点头,又接着说:“你要是乐意,八月中秋我去接你,到时候我再跟你详谈。你看行吗?”

就是从这时开始,德琴乐意的。她觉得爸爸说的对,只要人品好,比什么都重要。

秋天的收成可真是不错。这一年风调雨顺,沟沟岔岔都有了收获。山里人的脸上都笑开了花。早早的他们就开始打酒、买菜,准备过“八月中秋”这个山里人非常重要的节日。“八月节”还有好几天,可中正就已经提着礼物来接德琴了。这是山里的规矩,每到“五月节、八月节、大年正月”都是接没过门的媳妇儿住婆婆家的日子。凡是定了亲的小伙子,都得要尽力来办好这件事。要备几盒礼,带几件好衣服,来表示自己家的诚意。也是山里姑娘们在互相攀比时的砝码。德琴不需要这些东西来增加自己分量,从小到大,这村里也没有谁敢跟她比的。话虽是这样说,但中正也还是按着山里的规矩,该带的都带了。德琴家并没有把这些礼物放在眼里,倒是高中正,一米八的个子,笔直的腰身,棱角分明的五官,刚毅中还带了很多文气。除了不吃商品粮以外,哪儿一点也不比二牛差。这相对满足了盛家在乡亲们面前的自尊。特别是,高中正的言谈举止,倒有些像乡里下来的干部呢。老盛家的面子是做足了。德琴也又一次赢得了村里姑娘们的羡慕。

到了高村,高家上上下下,都把这头一房“媳妇儿”当成宝贝疙瘩儿,变着法地讨德琴高兴。就连高村的年轻人也都把德琴当成了贵客,惟恐招待不周呢。

几天很快就过去了,德琴喜欢上了中正,也喜欢上了高村。她准备嫁了。准备要用自己的爱和高中正一起把这个贫穷落后、人口众多的家庭建设起来。

高中正一家人算是很快笼络了德琴的心。八月中秋一过,高家就来人下了订礼,并且商定了娶亲的日期。山里人讲究腊月迎亲,图的是“又娶媳妇,又过年”好事成双。实际上是为了节约开支。娶媳妇剩下的东西,正好过年用。一举两得。因此,德琴的婚礼就定在了腊月二十二。父亲查了皇历,这日子是好日子,选择这天结婚,夫妻定会白头偕老,生活也会锦上添花的。德琴也同意把婚期定在这一天,但她不是因为什么好日子,而是她曾经答应过二牛,一年之内把自己嫁出去。这一年的时间也已经到了。哪怕高村是个火坑,高中正是个伪君子,她也认命了。但她相信,中正会是个好人。父亲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自从下了小订,选定了婚礼的日期,两家人就再也没有拾闲儿过。紧接着男方又下了大订,还在不停地收拾新房和预备“催装”的礼物。女方则在不停地准备嫁妆,因为时间紧,事情多,两家人都感到人心惶惶的。

高家怕实力雄厚的盛家挑礼,因此,一丝不苟。盛家则是怕亏待了女儿,因此,多多为善。日子在忙忙碌碌中转眼就进入了腊月,德琴的嫁妆终于准备停当了。父亲和哥哥是根据新房的面积,来打造全套家具的。母亲和嫂子想的更是周周到到,从头到脚,左一身、右一身的新衣服,装了满满的一个大木箱子。另一个木箱装的是衣服料子、毛衣、毛线、还有专为中正一家人办置的礼物,这是为了女儿嫁过去不受气而用来“讨好”的。换句话说就叫收买人心吧。

自从婚礼一天天的临近,德琴的心就一天乱似一天,什么不着边的事都往脑子里跑,让她心神不定,坐卧不安。长这么大,她从没有离开过父母的身边,就连住姥姥家她也是一宿的事儿,况且多半也是有妈妈陪着。中秋节在高村儿,是她第一次自己离开家,她是特意要适应适应,才强迫自己住上三宿的。这次,说走就要走了。再回来自己就成了客人,就要有时有晌了。她失落、委屈,一种孤苦伶仃的感觉围绕着她。她害怕,不知自己能否适应高家的生活。她更担心,高村穷乡僻壤,交通不便,她能常常回家吗。自己如果受了气,能回来跟妈说吗?能让妈为自己牵肠挂肚吗?

德琴默念着:“二十里的山路呀!你是一条割断亲情的路,是一条改变人生命运的路呀!再过几天,我就不属于大盛村,也不属于大盛家了!”所以,伤心、失落是必然的。

还有一件事,也一直搅得她心烦,那就是二牛,她跟二牛已经快一年没见面了,那是因为她不能原谅他。虽然,她不能原谅他,但她还是成全了他。为此,自己还险些命送黄泉。自从跟中正恋爱,她确信二牛并不是天下最好的。但二牛占据了她的初恋,因此,她摆脱不掉他。在没有完全了解中正的时候,她还怀念着二牛对她的好处。再有几天,她就要结束当姑娘的日子了,因此,她想到后山去看看,去最后看一眼二牛留给她的记忆。她带上了那块“丑牛石”,当然,她不可能再用它去敲二牛家的后山墙了。

后山的小路,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走过了。举目四望,比早春更显荒凉。树木光秃秃的,山野光秃秃的,一点遮挡视线的东西都没有。阳坡面儿上的积雪大部分已经融化了。土地显得很湿润,可阴坡面儿上的积雪却还很厚。每年都要等到春暖花开地时候才能完全融化呢。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高处,看山脚下那些低矮的石板房子,它们就像小孩玩儿坏了的积木一样,乱七八糟地堆积在一起,一点规律都没有。房子四周的酸枣稞子上挂着从孩子们身上勾下来的零零星星的破棉絮,像坟墓上的白花一样,在冬季刺骨的寒风里飘摇着。那些魁梧的核桃树,今天看来,也是瘦骨嶙峋的,像得了感冒的老人一样,在风中发抖。兴许是她那失落的心情,眼前所看到的大盛村怎么也找不到当初那迷人的感觉了。满目荒芜,一片凄凉,这难道就是她曾经喜欢的故乡吗?她怎么从来没发现它有这么多丑陋呢?转过头去,倒是二牛家房后的“卧牛石”,还是往日的气派,牛头直冲西山,牛尾横扎地下。看见“卧牛石”,就看的见二牛家的房子。

现在正是学校放寒假的时候,德琴断定二牛肯定在家,但这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自己没有必要再关心他了。说不关心,但她还是被二牛牵扯着,被“卧牛石”牵扯着,双脚又不自主的走到了“卧牛石”下。她双手抚摩着这块青石,所有的往事都涌上了心头,她和二牛曾经对着这卧牛石发过誓,如今那些誓言都还回荡在她的耳畔呢:“上有皇天,下有厚土,卧牛石为我们作证,我牛兴民和盛德琴一定要白头偕老,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今生今世永不变心!……”如今物是人非,誓言也成了一句空话。所有的一切都在变,惟独这大青石,不管环境发生什么变化,始终岿然不动。

手摸大青石一种难舍难分的感觉让她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对着大青石她喃喃自语的说:“卧牛石呀卧牛石!你可曾记得过去的一切?如果你还记得,你一定为我不平,可不平你又能做些什么呢!你只能一成不变的呆在这儿。可人还不如你呢,你千年不变,永不动摇。人却那么容易变心!你看看那个负心人,当初说的有多好听。可转眼不是就变了吗?卧牛石呀!你告诉我,人真的有来生吗?如果有来生我宁愿变成一棵小草儿,在你身边陪着你,让你为我遮风挡雨,直到地老天荒。”说到这里德琴情不自禁的趴在青石上哭了起来。

自从她跟二牛的婚事了结以后,有很长时间她都很悲观失望,她再不敢相信男人的诺言了,包括中正的表白。她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命运,从今往后她只有听其自然了。德琴哭了一场,把心里的委屈和满腹的心事都哭了出来,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想上后山来了。再也不登这伤心之地了。“人不辞路,虎不辞山。”今天的德琴就是辞路来了,她说到做到,从今往后她真的再也没来过这后山的小路。连同这段记忆都被她埋葬了。

十二为了德琴的婚事,父亲在院子里搭了喜棚,所有的亲戚都通知了,盛家比娶儿媳妇时还热闹。他在二牛的身上憋了一口气,这是他有生以来栽的最大的跟头。可为了女儿,他不得不忍,如今,他像“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一样,对背信弃义之人,大展了自己的实力。然后把一切嫁到外村去。他的效果达到了,没有哪家的小伙子不为二牛惋惜,不叹自己命穷的。

婚礼办得非常传统,从下小订——下大订——议婚——催妆、直到娶亲,处处都一丝不苟。德琴家以身先行,逢礼儿不落,因此,逼得中正家也不敢做出一点儿马虎的事情来。为了大儿子的婚事,中正家可算捉襟见肘,全力以赴了。

早年间婚礼是山里人家的“节日”,一家办婚事全村人开心。或是随份子或是看热闹,有钱的人家还会请台戏呢#轰然都是本乡本土的折子戏,但也会热闹非凡。婚礼把平静的山村生活,掀起了一朵朵美丽的浪花,乡土气息就变得浓郁了。自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人们都怕招惹是非,因此,小山村的婚礼简化多了。尤其是这几年,反对高价姑娘,反对婚礼大办。婚礼办得像样的已没有几户人家了。近几年,山里人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更没人举办传统婚礼了。在这种形势下德琴的婚礼就显得气势非凡,使十里八庄都热闹起来了。但她可不是高价姑娘,没有一样东西是她从婆婆家要的,都是娘家陪送的。娘家有钱,人家想把女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谁还管得着吗?这热闹而又古老的婚礼就重新回来了。头天晚上,村子里就充满了喜庆、祥和的气氛,人们奔走相告:“明天去随份子啊!德琴要结婚了!还预备了喜饼呢,可别忘了叫你孙子去吃啊!”人们好像又到了太平盛世。重新怀念起过去的日子了。

山里迎亲是讲究时辰的,新媳妇是要跟太阳一起到家的。太阳升起来,第一缕光线洒在院子里的时候,新人就要典礼了!这寓意着蒸蒸日上,也寓意着开朗明媚。所以,家里人是最担心天气不好的。山里人有些迷信,老人们又收集了好多例子。都说“风不良,雨不长,大雪飘飘白了房。”这可是最不吉利的日子了。可天有不测风云,婚礼都是提前好些日子就定好的,谁会知道那一天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气呢?因此每个亲人心里都捏把汗,就怕遇到这样的天气。

天才三更,父母和哥嫂们就都悄悄的起来了,父亲走出门去凭照自己的经验,看了东边的天气,他终于放心的告诉儿子们:

“是个好天啊!大忙星还亮闪闪的呢,月亮旁边也没有风圈,今天一定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你妹子命不错,老天爷有眼啊!”大家终于放心了。随着第一声破晓的鸡鸣,大盛家开始为这场婚礼忙碌了!

鸡叫三遍,太阳还未出来,迎亲的车马就已经到了村口儿。迎亲的队伍一到,村口儿的鞭炮声一响,这婚礼就算正式开始了。你看那些平常从不起早的孩子,追前追后的抢喜糖,要喜饼,还有花生、瓜子、栗子。那个热闹劲儿可真是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

女方为新亲摆完“茶式”(一般是八盘上好的点心,一壶好茶),就要正式开“席”了。新亲还等着启程呢。招待完新亲也不过才五、六点钟。大山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天还很黑呢!

花炮一响,迎亲和送亲的队伍开始出发。新郎、新娘并排坐在披红挂彩的马车上,在前边开路。后车则是浩浩荡荡的嫁妆和送亲的人群。路过二牛家门口,大哥让队伍停了下来,鞭炮齐鸣,足足放了五分钟,才又重新上路。六辆马车排了半里多长,每匹马头上都挂了红花。一路上鞭炮声不断,村民和小孩子前呼后拥的,在小山村里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喜庆气氛。真可谓万人空巷啊!

快马扬鞭,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高村,到高村天才蒙蒙亮,东山头一团火红,德琴踩着高村的第一阳光进门了!高家的老人们在一个劲儿的称赞:

“风和日丽,真是个好天气!这媳妇可是个贤德的有福之人啊!”这也许是一个巧合,也许是一个预言,但德琴的品格、贤德在后来的日子里就被人们证实了。

一年到头小山村都是死气沉沉的,人们总盼着有点儿热闹,因此,娶亲的人还没到,村口儿的人已拥挤不堪了。这么多年高村人哪见过这阵势:马车上是全套的家具——什么高低柜、酒柜、大衣柜、这些城里人所拥有的家具都拉来了。躺柜、梳妆台、坐柜、大衣箱这些山里人的东西也一样不少。外加缝纫机。这足足装了三马车,都用大红喜字粘贴着。除了箱子里装的东西。第四辆马车拉的还是一车床上用品,——四铺四盖、绣花枕头、棉门帘、单门帘、外加一个可铺满炕的大炕粘。当时这炕粘可是还没流行呢。这三车家具,一车铺盖,把德琴的新房装扮的红红火火,喜气扬扬。也给高家撑足了面子。同样,也大大抬高了德琴的身价。

从早晨太阳东升,到晚上太阳落山,高家整整忙活了一天,婚礼才基本结束。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才酒足饭饱地离去。可村里的小姑子、小叔子们的“闹新房”却拉开序幕了。山里人闹新房讲究“新媳妇三天没大小儿”。不分辈份,年轻人到一块儿可以没深没浅的胡闹。一般都是公、婆出面解围,闹剧才能勉强收场呢。

高村也是高姓家族集中的村子,中正领导的一帮年轻人,平日里也是很难分得清长幼尊卑的。虽然大大小小都在辈份上,可年龄差不多,就都不讲究规矩了。喝了酒的年轻人大多数没见过这阵势,这闭塞的村子里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新媳妇。尤其是那些还打着光棍的小伙子,就有些心猿意马、忘乎所以了。他们强迫中正和德琴接吻,推一把、拉一把的,还想借机会得些便宜。可德琴的小姑子中惠就不干了,她急赤白脸的保护着嫂子,最后还把两位老人搬来了。这些年轻人在兴致最高的时候,被老高家的老人嘻嘻哈哈的打发走了,可这时候天已经过十二点了,婚礼终于结束了。高家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们也都回屋休息去了。

新房里就剩下德琴跟中正两个人了,这对根本不怎么了解,认识才几个月的新人,从今天晚上起就要成为夫妻。就要生儿育女,为高家顶门立户了。德琴的心情非常复杂,虽然昨天晚上妈已经跟她讲了很多关于女人的事情,但当她独自面对中正的时候,心里还是非常害怕。一个陌生的男人,尽管他可爱,但她却不了解他。她们虽然认识了几个月,但真正接触也不过三、五天,况且还是在高家,她们根本没有机会说很多的话。如果是二牛,那她的心情就不一样了。她忽然就幻想到二牛如果穿上这身新衣会是个什么样儿呢?可当她情不自禁的抬头看新郎的时候,中正也正含情脉脉的看着她。她的脸一下羞红了

第四章

十三

中正高大、英俊,一身蓝咔叽布中山装(当时就时兴这种服装)把他打扮的更像个干部,像个大干部了。借着昏暗的煤油灯,中正也正在看德琴,正不知怎么去跟德琴亲热,才不至于伤害她。德琴这一眼不要紧,等于给了他精神鼓励,他再也不多想了。男人的勇气也许是与生俱来的,也许是上天赋予的。他一下把德琴拉到怀里,同时温热的双唇落在德琴的面颊上、脖子上。紧跟着又移到了她的双唇。

曾经有过的幸福,再一次击碎了她的防线,她醉了!初恋的感觉就是这样,难道她真的爱他?她细心的体味着中正的亲吻,那是多么温柔啊!她整个身心都像触电一样的颤栗起来,软弱无力的任由中正亲吻着,脸、嘴、脖子。吻,也许是男人的看家本领,没有经历的男人也会作好的。然而其它就不那么容易了,他开始脱她的衣服,这一切中正做的手忙脚乱,她也配合的颠三倒四,终于两个人都**裸的面对了。羞涩的德琴赶忙去捻窗台上那亮着的煤油灯,可被中正拦住了。

他轻轻的伏在德琴的耳边说: “母亲说今夜是不许灭灯的!就叫它亮着吧!”

至此,人类的文明在这里彻底没有了。有的只是人类的本能和**的需要。两个脱光了衣服却还很不了解的男女,两个从不曾懂得性知识的男女,在昏暗的灯光下重合在一起了……。

那装满大碳的火盆和暖烘烘的热炕,把这不大的新房烘烤得如同春天一样的温暖。在温暖的新房里,他们赤条条,在抹不开情面的情况下,完成了他们人生的第一次组合。德琴含苞未开,原红未破。因此,她体会到的只是疼痛,一种**被撕裂的疼痛。相伴着疼痛而得来的是身子底下那块丝绸手绢上的鲜血。

这手绢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是山里女人出嫁前娘家的必带之物。手绢被鲜血染红了,这鲜血是她的“处女红”,山里人也叫它“女儿红”,是一个姑娘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望着桃花飘落、点点留红的手绢,德琴流下了眼泪。从今天起她结束了黄花闺女的历史,就要为人妻,为人母了。就要像所有的山里女人一样,伺候公婆、丈夫和一家老小。再也不能耍小孩子的脾气了。看见德琴的眼泪,中正心里也酸酸的,说了一大堆好话来安慰她。并帮她叠起了手绢,同时也叠起了她当姑娘的历史。鲜血让德琴得到了安慰,让中正得到了满足,也更刺激了中正的**。他用最原始的**表达着对德琴的爱,因此,紧接着又来了第二次,这一次也许是放开了情面的结果,也许是中正增加了爱抚的结果,总之,他们都有了不同的感受。德琴虽然还是要承受着痛苦,但中正的爱抚和亲吻却让她的痛苦减轻多了。这个烈火一样的汉子,在妻子的身上缓解了二十多年的饥渴,他终于变得成熟了。

这一夜时间过得真快,两人在缠绵过三次后,时间就已经到了凌晨两点了。为了这次婚礼,本来两人就已经好几宿没睡好了。如今该做的都做了,目的达到,疲倦和困意立刻袭了上来。在不约而同中,两人相拥着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七十年代的深山老林,带有很封建、很传统的生活习俗。这些习俗,决定着媳妇娘家的道德教养。也决定着新媳妇将来在婆婆家的地位。特别是德琴,关于德琴定过亲又退亲的事,早就传到高村来了。德琴妈之所以一再的追问德琴,问她跟二牛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其中也是有这一原因的。她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女儿,而是不敢相信二牛。玉枝可就进了一趟城,他们就苟且了,看来二牛是没有把握的。

婚事退掉后,德琴妈就开始担心,这一年多跟女儿的交往,她真不敢相信二牛的为人了。因此,德琴这一宿没睡,当妈的也一宿没睡。这一天是关键的一天,如果女儿没有差错,从今往后,她就可以扬眉吐气地生活。娘家人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接女儿回家。

妈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二嫂最了解德琴了。自从二嫂过门儿她们就像亲姐妹一样亲密,从德琴跟二牛恋爱,二嫂就一直在背后给把持着,她给德琴出了不少主意。因此,德琴始终是清清白白的。德琴感谢二嫂,特别是二牛出了事以后。但亲人之间是不需要说什么感谢的,二嫂也不是短见的女人。可她们姐儿俩的关系却更亲密了。

德琴的二嫂,是个没有太多文化,却很有心计的女人。自从过了门儿,德琴家的大事小情,都由她来张罗的。今天也不例外,她知道公婆对德琴的事不放心,因此,早早的就过来了。一边安慰公婆,一边收拾着昨天婚礼留下的摊子。事情还真是像儿媳妇说的一样,这一天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德琴那儿一点儿没事,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德琴妈的心里才有了底儿。借着婚礼剩下的原料,两个媳妇又精心的做了晚饭,一家人又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庆功饭。饭后公公吩咐儿子到生产队雇车,准备后天接女儿“回门。”这一切安排好以后,大盛家聘女儿的事才算结束了。

德琴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窗外就响起了缸盆的碰撞声。她打开临出家门时二嫂给她的小手电,看了一眼娘家陪送的双菱手表,时针正对着六点。冬天的山里,天亮的更加的晚。虽然冬至已过,但还是昼短夜长。大山一层层的,把太阳遮挡得严严实实。等到太阳吃力的把山扒开,露出脸来,时间就已经到八点了。但山里人不习惯睡懒觉,尤其是媳妇们。她们要按照老人们传下来的规矩,起早贪黑,张罗着一家人的日子。

德琴知道,从今往后她再也不能看着太阳起床了。她已是高家的大儿媳妇,要早早起来和婆婆一起张罗一家人的饭菜。婆婆在外边特意弄出的响声,就是在叫她了。被窝暖烘烘的,可屋子里早就凉透了,炭火盆里的大炭早熄了火。山里人不生煤火,也没有煤。冬天里只靠热炕和灶堂里的碳火取暖。即使是上好的大碳也还是生不了一宿的。因此人们都贪着一个热被窝。只有媳妇才必须早儿起呢。

爬出被窝儿,一股寒气顿时包围了德琴,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赶快哆哆嗦嗦地捻亮了灯。穿起了娘家带来,远比高家的嫁衣漂亮的多的中式偏襟棉衣裳。那粉底红花、滚着黄边的丝绒棉袄,是二嫂前些日精心做出来的。寓意是“丝丝连心、荣华富贵!”。后心的里子上还绣了一个“福”字呢!寓意是“鸿福贴身”。这都是老辈子有钱人家的规矩了。

看见儿子屋里的灯亮了,婆婆才用嘴里的热气哈着手走回屋去。德琴开始洗脸、梳头,脸是嫂子头天为她刚刚开过的,山里习俗:姑娘出嫁前一天要用线把脸上的汗毛绞干净,开出鬓角。绞了脸才能出嫁,用线绞脸叫开脸,不然就叫你黄毛丫头。

刚开过的脸本来就粉嫩白皙,再擦上雪花膏,就更加的光滑。她又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小块红纸,抿上了口红,又在腮上涂了胭脂。再照镜子,德琴可是十二分人才了。化完了妆,她又开始梳头,那乌黑油亮的长辫子,再也不能像姑娘时那样,扎上红辫根、绿辫稍儿拖在后背上了。从昨天起她就已经把它盘在了脑后。并且像山里小媳妇那样,把脑门上的刘海儿改成了鬓角的穗子。留出了一个天庭饱满光滑的脑门儿。因为辫子长,盘起来的发缵就特别的大,团团圆圆得像一朵黑色的牡丹花。小媳妇的发缵也是有些讲究的,它只盘在后脑勺上,是在脖子上边的。不能像老媳妇,扛在肩上。

德琴盘好了发缵,再插上妈妈给她的金钗,和嫂子给她的一枝红绒花,这曾经是嫂子的嫁妆,后来就再也没有戴过。这一打扮,人不但庄重大方、而且古风古韵。这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是没人敢这样打扮的。打扮完毕,她才去叫熟睡的中正:“中正,快起来吧!妈都叫了半天了!”中正懒散地睁开眼,可眼睛一睁开,媳妇的妩媚娇颜就把他的困意赶到瓜哇国去了。他急忙的要拉德琴亲吻,可被德琴推开了:

“别、别、我刚打扮好,弄花了可就寒碜了。”

可中正还是任性的在德琴的脸上亲了一口。让德琴不得不又在脸上补了一次胭脂。

中正赶忙地穿衣服,他要让弟弟、妹妹们快来看看他们的嫂子,有多漂亮。他还要让村里的青年人看看自己的媳妇。他高中正迟迟不结婚,等的就是这个“天仙”。中正毕竟是年轻人,他想的根本不是老一套,因此,“验红”的事也让他给扔在了脑后。他口没漱、脸没洗的就走出了屋门。可一会儿就让妈给轰回来了。这一回他乖乖的拿走了那块德琴娘家陪送的“初夜手绢”。十多分钟后,他笑嘻嘻的又回来了,这一回可不同于上回,他是得了好信儿的。他一边拉德琴往外走一边说:

“快,妈要给喜钱了”。

德琴跟着中正,羞答答的低着头,走进了大屋。全家人都不由得感到惊讶。这媳妇怎么比昨天还要漂亮?尤其是老三中勤,把嫂子看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个“嘴尖”的小姑子中惠,第一个跟嫂子开玩笑:

“瞧,我嫂子哪是人家的媳妇,简直是个电影演员嘛!我们家真是幸运,居然娶进个电影演员来!”

老五中友也开了腔:“哥,给个电影演员你换不换?”

中正心里甜甜的可嘴上却不好意思:“去、去、去,少拿你嫂子开玩笑。什么电影演员,就是七仙女下凡来找我,我都不要她!”

说完自己倒先笑了。老二中贤和老三中勤最不爱说话,可还是情不自禁的跟着赞扬了嫂子。

中贤小声地说:“嫂子,你可真漂亮!咱们村儿可还没出过你这样的美人呢!”中勤也赶紧说:“是啊,我哥可是挑对了!”

婆婆一看,这鸡一嘴、鸭一嘴得闹的德琴满脸通红,坐不是站也不是的。就赶紧给儿媳妇解围:

“得、得,你们都给我停下,从今往后,谁也不许跟你嫂子胡说八道的。你们难道看不出来,你嫂子人老实,不会说长道短的。将来全凭你们相着她呢。”

大家的玩笑和婆婆善意的解围,其实都是一场戏,借此来抬高德琴的地位,承认德琴的人格。同时也是婆婆在收买儿媳的心。这一招谁家都用,而且,百分之百奏效。婆婆的话像一股暖流,果真让德琴感动了。此时此刻,她觉得也许只有婆婆更好些。婆婆为德琴解了围,并且把红包塞给了她:

“德琴,拿上这点钱,万一以后我有照顾不到的时候,你自己想买什么就买点什么。”

婆婆可真是会说话的女人。比起自己的亲妈,比起自己,她的嘴巧多了。但德琴爱听。她也想说几句感激的话,但由始至终德琴都没机会说上。走了形势,小姑又把他俩推回了新房。没回门的新媳妇是不用干家务的。起个大早儿,表示一下意思就行了。

十四刚才出门的时候,中正并没留意,德琴摆了满炕的嫁妆。他知道大盛家为这一个闺女,可没少花钱。可怎么也没想到,这硬通货全在箱子里藏着呢。德琴的好东西,有的他连看都没有看见过。他一边东翻翻,西翻翻的看德琴的好东西。一边发着感慨,一边玩笑地问:“德琴你家可真没少陪送你呀!看来你家的实力真是名不虚传,可真是个有钱的人家。以后有工夫,你给我讲讲,你家是什么出身啊?不会是大地主吧?”

中正的话德琴有些不爱听,她就反驳他说:

“你说的什么话呀?这跟有钱没钱有什么关系?我妈就我这么一个女儿,还不是怕我受委屈啊!再说,我家陪送的是咱们俩! 这里可有你好多东西呢。”

中正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刻用亲热来承认错误,德琴推开了他:

“别闹,别把我的脸弄花了。你以为我在看嫁妆呢,其实我在找红包呢。看看妈给我带了多少压箱子钱。”

说着德琴让中正把箱子底下的红包都捧了出来。好,得有二三十个呢。这红包除了本家至亲送的外,都是姑姑、姨姨、婶子、大妈这些女眷们送的“压腰钱”。大多数红包。只有十块顶多二十块。可这是七十年代呀。婆婆不是才给了一百块的喜钱吗,而且,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女儿红”。红包拿出来了,德琴又重新收回了箱子里的东西。

收好了东西,小两口亲亲热热,开始拆红包数钱。他们从小的开始拆起,拆一个就把红帐记上。拆到倒数第二个,已经九百元了。其中两个嫂子给的最多,每人都给了一百元。最后一个红包最大,那是父母的。德琴把数好的钱递给中正,自己重新擦了手,她才开始拆这个红包。沉甸甸的红包,包了两层红纸,可见它的庄重与情意。红包打开,首先见到的是一封信,信是哥哥写的,但却是父母的口气。德琴拆开以后念出声来:

德琴:

这红包里一共是一千五百块钱,其中九百元是中正家先后给咱家送的彩礼,父母一分钱都没动过。今天是你喜庆的日子,父母把它交给你。另外,又给你加了六百元,留你将来贴补日子。

德琴,要是你能按我和你妈的意思办,我们会更高兴,你公婆也不容易,他们给的彩礼来之不易,我们知道你想有自己的房子,想用这钱盖上它。如果你能缓一步,心疼心疼你的公婆,他们还有那么多的孩子,那你就先把一千元给他们。将来条件好了你会有房子的。中正他也很能干,你们会有一切的。不过这一切由你自己拿主意。

中正、德琴,希望你们相亲相爱,好好地过日子。早点儿让爸妈抱上外孙子。

有时间就回家来看看,别叫爸、妈想你们啊!

读着父母的信,德琴早已泪流满面了。中正眼圈也红红的。他心里想:多好的岳父、岳母呀,就是冲着他们我也要一辈子疼德琴、爱德琴阿。

信刚刚读完,中正就把德琴拉在了怀里。他一边给德琴擦眼泪,一边安慰德琴。半天德琴才从想家的情感中摆脱出来。她躺在中正的怀里手里拿着刚才娘家给的所有的钱。一边撒娇,一边问中正:

“唉!你看这钱该怎么处理呀?”

中正想都没想,脱口就说:“你说咋办就咋办,咱家的事以后都听你的。”

德琴本来有考验中正的意思,可没想到中正还真把权力都交给她了。中正的态度,让她不再任性。她坐起来一本正经地对中正说:

“加上妈刚才给的那一百块钱,这钱总共是两千五百块。再添一点就够咱们盖五间房子。有了房子咱们就有了一切。”

中正已经看出媳妇的心情,她多想拥有自己的房子呀。其实他的心情也是一样的。所以他说:

“那咱就留着盖房子吧。有了房子全家人就不用挤在这“四破五”的老宅子里了。滕出房子中勤也得结婚呢,这不也等于帮了妈的忙吗。”

有了中正这些话,德琴知足了。她当下数出了一千元钱,递给中正说:

“给,给妈送去。还是先解燃眉之急吧。中勤也老大不小了,转过年说不定也要订亲了。往后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还是先给妈用吧!”

中正心疼妈,但他更心疼媳妇,她不知道今天失掉了房子,要哪年哪月才能盖起来。要不是有德琴,他连想也不敢想这房子的事呀。他手里拿的这一千元钱,可是他们两个人的梦想啊!德琴看出了中正的心情,就反过来安慰自己的丈夫:

“咱们会有房子的,只要咱们俩好好地干,不出几年我们就盖几间好房子。”

听了媳妇的话,中正已决定把钱拿出去了,但他并不想把钱都给妈。因为中正娶媳妇的钱,多一半是大妹妹的,中贤为了他这个大哥,不得不与自己心爱的小伙子分了手。因为,小木匠来喜是拿不出一千块钱的。中贤依照父母的主意在肝肠寸断的感情纠葛中,嫁给了四十里外——“老鸹檐”村的一个老光棍子。那老光棍子不是有一千元钱吗。就是这一千元钱,断送了妹妹的青春。中正始终是良心不安的。

中正心疼妹妹,自妹妹结婚一年多来,他接过她好几次了。妹妹软弱,性格内向,每次他用驴驮妹妹走那三十里山路。妹妹都是泪水涟涟的。听了中正的话,德琴直抹眼泪。她已经决定把钱分一半给大妹妹了。

两人正说着话,老二中贤和老四中惠进来了。掀开棉门帘,两人手里各端了一大碗喜面,这也是山里的规矩,跟那一百元喜钱的道理一样,都是冲那“女儿红”来的。中惠其实跟嫂子是最好的,德琴在八月十五的时候,就已经收服了她的心了,还有老五中友这两个人尖子。这是二嫂的主意。果然,小恩小惠对自己是有好处的。一进这高家的门儿,她就看出来了,就连这喜面的面粉都是中惠给她特意留的。是最好的面。山里本来就缺粮谁舍得留“头栏面”呐。过年过节吃得面都是带有麸子的。热腾腾的面条顶着肉丝、卧着鸡蛋,还有一些细细的白菜丝。这是中贤的手艺。

德琴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正经吃东西了。看着这香喷喷的面条,她立刻有了食欲。两口子一边吃一边听中惠说笑话:

“我哥他不该吃,他有什么功劳呀。”:

“我不但要吃还想再吃一碗呢。”中正就有意气妹妹说.

中惠就说:“这是喜面你知不知道?一人就许吃一碗,要是没饱,待会儿吃大锅饭去。”

自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山里人就响应**的号召:“农忙吃干,农闲吃稀”了,不但吃稀,而且还减成了两顿饭。就这样还要半年糠菜,半年粮呢。高家这一大家子除去老二还有四个正要劲儿的大孩子。因此,亏的粮食更多。要不是过年、过节、娶媳妇、娉闺女,谁也别想沾点儿细粮和荤腥儿。

两人吃完了饭,德琴当着两个小姑子的面儿把五百块钱递给了中正,听了中正的话,她已经把钱分好了:

“中正,去把这钱给妈拿去,让妈买点粮食贴补日子。”

中正接过钱马上冲着中惠说:“看,你嫂子心眼多好!刚过门儿就跟咱一心一意的过日子。这可是人家娘家陪送的压腰钱,瞧瞧,这么一打子”他往手里摔了两下,就拉起中惠到大屋去了。

中贤也想跟过去,她是不好意思单独跟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嫂子在一起的。可德琴却拉住了她:“中贤,你轻时不来,别急着回去。陪嫂子坐会儿吧!”说完她把她拉坐在炕沿儿上。

中贤低着头,在这个只有两面之交的小嫂子面前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德琴从兜里掏出了五百块钱,她一边递给中贤一边说:

“你的事你哥他都跟我说了,姐也没什么给你的,这点钱你拿着,留着将来应个急。”中贤说什么也不要,两人你推我拉的,最后还是德琴硬塞在了中贤的口袋里才罢休。别看德琴年岁比中贤小,但她必须把中贤看做妹妹,因为她是中正的媳妇。

塞完钱她又接着说:“姐知道你过日子不易,不顺心,可已经到了这一步,就只能往好里过了。以后有什么难处就回家来找你哥,我们会尽量帮你的。”

自从中贤结婚,再没有对谁说过心里话。爸和妈拆散了她的婚姻,为了那份彩礼,硬把她嫁给了老男人。妹妹中惠又没心没肺的。大哥心疼她,可毕竟是个男人。她有苦只能咽到肚子里。嫂子的知心话,勾起了她一年多来的委屈,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撸起棉袄袖子,让嫂子看她的胳膊,那胳膊布满了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自从生了女儿她挨的打就更多了,有时婆婆也会动手。孩子才两个月,她已经流过一次产了。听着妹妹的诉说,德琴也跟着掉了泪。看见嫂子流泪中贤就把话打住了,这可是嫂子的好日子,她可不能招人伤心。她赶紧站起来千恩万谢后退出屋去。

中贤刚走,中正就来叫德琴去吃饭了。她刚刚吃完那一大碗面条肚子还饱饱的。因此坐在饭桌上只是走走形式。可饭还没吃完,村里的一大帮青年人就又来凑热闹了。德琴和中正不得不陪他们回房去。不一会儿中勤、中惠、中友也都过来了,他们是来“护驾”的。说来也怪,原打算再闹腾的人,一见德琴今天的模样——既漂亮、又端庄就都不敢再闹了。尤其是小伙子,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他们哪见过这样的美人儿呀。别说碰一碰,就是多看几眼他们都不太好意思了。昨天是因为黑灯瞎火又都喝了酒,才凑着热闹才闹了一会儿,今天可是说什么也不敢了。倒是姑娘们还多少放得开些,开了几句很善意的玩笑,就跟德琴拉起了家常。在高村,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小姑子、小叔子在新媳妇屋里不闹房。

德琴被幸福包围着。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三天“回门”,大哥赶着马车来接,小两口儿又一起回了娘家,这是婚礼的最后一个程序了。回到家,德琴又是哭哭、乐乐的。哭是因为她这几天翻天覆地的经历和女儿身的变化,虽然只离开了三天,再见到自己的爸妈就有不一样的感觉了。而且还因为回家不易。往后再回来可是要有时有晌了。乐是因为她对中正满意。她没有找错人家。当然,村里姐妹的欢乐和姑嫂的亲热就不用说了。只说这回门的第二天,全家人把德琴两口子一直送到村口。看着他们亲亲热热的骑上自行车走了,一家人才算放心。这自行车其实也是盛家陪送的嫁妆。但婚礼那天还没有买来。那时买辆自行车是要凭票的,一般人家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你也没地方去买。今天这辆崭新的自行车正好派上用场。德琴他们小两口正好骑着它回家了。

第五章

十五

德琴两口子走了。可藏在大松树后边的一个人没走。他已经在这儿站了一个时辰了。这个人就是二牛。他站在高处,一直目送德琴两口子没了人影儿。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儿看见德琴两口子亲亲热热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想让德琴这么快就把自己忘了。可他又没有办法。他恨自己,更恨玉枝……。一只大乌鸦飞到他头顶的松树上,“呱、呱”的叫了几声,才把他的意识唤醒过来,北方的严冬滴水成冰,他早被冻僵了。追着德琴的影子,他顺着小路向山顶爬去。其实他爬得再高,拐过弯儿德琴就已经不见了。可他还是拼命的爬到了山顶。站在山顶的寒风里,他有一种寒风刺骨的疼痛,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心被撕裂了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条伤口什么时候才能愈合,也许今生今世再没希望了。

德琴出嫁那天,二牛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也没有安稳过。黎明的花炮一响,他就又从刚刚迷糊的状态里走了出来。他快让眼前的事情催垮了。花炮到他们家门前尤其响的时间长,每一声都把他的心炸的七零八碎。他这么爱着的德琴,晚上就要成为别人的媳妇了。他心如刀绞。恨不得这炸响的炮竹把自己连同整个世界一起炸掉。

此时此刻,他不但恨自己,恨玉枝,甚至有些恨德琴的丈夫。恨燃烧在他的胸堂里像一锅热油熬的他心痛、头痛、精神错乱。他想哭,也想喊,可他既哭不出眼泪,也喊不出声。嗓子突然就起了个大血泡,憋的他喘不上气来。他再揪心,该走的还是走了。当村子里静下来的时候,他反倒更加的痛苦。他使劲的捶炕,用头撞墙,揪自己的头发,可这都没有用。他还是没法儿把德琴留住。折腾了一天一宿,他终于把自己折腾昏了,高烧三十九度,这才安静下来。父亲和哥哥一直守着他,他把他们都吓坏了。二牛安静了,父亲才敢去请医生。要不是医生来得及时,用针挑破了他嗓子里的血泡,恐怕他要憋死了。打了针、吃了药,他才安静地睡去。

当二牛没吃没喝地昏睡的时候,日子正平平稳稳的过去。一切该发生的事都发生过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德琴已经在履行“三天回门”的程序,坐在娘家的炕头儿上跟姐妹们亲亲热热了。

两天两宿的昏睡他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身边的大哥:“哥,今儿几号呀?”

爸赶紧抢着回答:“腊月二十四了!”

“天黑了吗?”

“天刚擦黑儿”。

听了这话,二牛一下子坐起来,他一边号啕大哭,一边抽自己的嘴巴。还不停的说: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爸看他又开始胡闹,急的扑通跪在地下。“咣、咣”的给他磕响头。可他根本没看见。大牛一看,爸给二牛直磕头,一下子急了眼。他不论青红皂白冲着二牛就是两个嘴巴:

“你有完没完,敢让爸给你磕头。”

这一招还真灵,二牛立刻不哭了。别看好话说尽都没管用,可两个大嘴巴子,马上叫他清醒了。爸果然跪在地下给他磕头呢。他能闹腾得让爸给他磕头,这真是造孽呀!他赶快爬下地来。搀扶起脸色苍白、满脸是泪的父亲。二牛终于冷静了。大牛赶紧打来热水叫爷儿俩洗脸,又去堂屋烧水做饭,日子终于恢复正常了。

第二天,二牛早早的就起来了,他带着自己今生的最后一个心愿,藏在了村口的大松树后面,他要送德琴远行。送自己今生最爱的人,离开大盛村。

那一天,二牛一直爬到了山顶,但他看到的是无穷无尽的群山和严冬里满目的苍凉。

两个月后,二牛调到乡里教书去了。同时他也在乡卫生院附近租了房子,举行了最简单的婚礼。从此,二牛和玉枝,一对各怀心思的男女,被捆在了同一个命运柱上。这柱子上写满了痛苦、耻辱和灾难。

十六自从德琴进了高家,老高家的好事就接连不断。按照山里人的迷信说法:“就是德琴的“处女红”给高家转了运。“冲喜、冲喜”就是这个意思。”

转过年,刚到农历二月份,就开始有媒人给老二中勤提亲。这在老高家可是少有新鲜事。也许是老大中正没结婚的缘故,这些年,这些媒人婆子早把老高家给忘了。中勤跟德琴同岁,其实刚到二十一。可在媒人的眼里,他家一个个小伙子和一个个大姑娘都早该结婚了。媒人一来,老高家就成了“肥膘子”。相跟着又来了两个。这可让德琴的婆婆长了行市,她高亢着脸对媒人说:

“你可跟人家的姑娘说好了,我家可没房!人口又多,要是不嫌弃就让我们中勤搞。但有一样,到时可别后悔!”

这三个媒人说得是三家的姑娘,这就增加了竞争。德琴婆婆的精明劲儿就来了,她最拿捏得好各种事情的火候了。她在三个姑娘里权衡来权衡去,最后敲定了张铁英。

她为什么非要选定张铁英呢?她是在跟德琴比较了以后才决定的。“德琴文静,瘦弱,娇娇滴滴,将来必定是体弱多病。当不了一个劳动力使唤。弄不好只能给老高家增加负担。好在德琴的娘家有钱,也不会袖手旁观。可其他人家谁能比得了盛家,所以就不能再找瘦弱的。进了门就要当个劳动力……。”这张铁英正合了德琴婆婆的意。她家离高村五里地,是“黑山顶” 村人。人还小有名气,是村里“铁姑娘队”的成员。这个“铁姑娘队”可不一般,外出挖河,上山修公路,打石头、放炮嘣山。都是老爷们儿干的活,可她们都敢干。为此,这帮人还在县里戴过红花,得过奖呢。“男女同工同酬,妇女能顶半边天,”就都体现在她们这帮姑娘身上了。

当时是文革时期,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时代。因此,张铁英她们这帮姑娘,就穿着肥大的男人衣服,干起了男劳力的农活儿,当然挣的也是男劳力的工分。德琴婆婆看重的就是这一点。

中勤像他爸爸,瘦高、瘦高的。这事要说得怨中正,是他非让他念书的。

中正说:“我自己没文化,才念了初中一年,连团支部总结都写着费劲儿。大妹妹也没文化,所以窝窝囊囊老受人家的恶气。我们哥俩儿就够倒霉的了。到中勤、中惠他们这儿就必须念书,这事我说了算!即使以后当农民,也要当个有知识的农民!”

为了这事中正妈经常发牢骚:“念书,念书,人念得跟“豺狼”似的,浑身骨头没有肉。将来再下不了地,干不了农活,谁来支撑这个家?有知识的农民,书本上能打粮食?”也算是当妈的一片好心。这两房媳妇就成了婆婆压下的宝,高家就指望她们熬个出头之日呢。

中勤对这个已经下了小订的媳妇,那是腻歪透了。先不说身材、长相。就单说这文化水平和这言谈举止。不是糟踏中勤吗?中勤是什么人?他是村里的秀才。要没有新来的嫂子比着,村里有哪个比得了他高中勤的。过年过节,谁家的对联不是他写?村里有个大事小情,标语和宣传材料,哪次不是他主笔?就是哥哥的团支部工作,多少也要让他帮点儿忙呢。这回妈又要像嫁姐姐时那样,包办自己的婚姻了。但中勤可不是姐姐,妈说咋办就咋办。中勤他有一定之规,就是离家出走,他也不会跟铁英结婚的。

十六岁那年,他还想继续上高中。可乡里把高中撤消了,他只好回家种地。但他就是不能甘心,他早晚是要离开这大山的。妈虽然硬是给他定了亲,但结婚可是由不了妈的。他虽然打定了自己的主意,走一步说一步。但定了亲还是叫他心里苦闷的,可又没有地方诉说。就只好忍耐着。但亲事是定下了,多少也算是高家的一件喜事吧。

紧跟着是德琴有喜,农历四月里,也就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德琴怀了孕。一向节俭的婆婆为了德琴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把歇了一冬窝的老母鸡刚刚下的鸡蛋不往供销社里拿了。从那天开始,不管是稀粥还是菜饭,德琴的碗里,总是要比别人的碗里多一个剥了皮的热鸡蛋。

德琴舍不得吃,有时就偷偷的留给中正。俩人老是为一个鸡蛋推推让让的。为这,婆婆只好忍痛又加了一个。可一家老小,中正哪有资格吃这个鸡蛋?这倒好,一个鸡蛋成了祸害,弄的一家人老是在饭桌上吵吵,闹闹的。烘托着很浓的穷酸气。后来大家一致决定,为了孩子,德琴必须当众吃掉它。

七九河开,**燕来,春分一过,地气开始往上返。小河沿上的坚冰也开始融化了。水像复了苏的生命,也像顽皮的孩子,一路上叽叽嘎嘎的打闹着,然后撒了欢儿地,向山下奔去。老黄牛萎了一个冬天,终于在养足精神之后有了用武之地。七沟八梁围造起来的零星梯田,在它们的身后开了花。一股泥土的芳香顿时弥漫了整个原野,这气息把山里人的希望唤醒了。

紧跟着是清明的春雨,滋润了萱软的土地,谷雨到了。“谷雨前后,栽瓜、点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山里的土地经过清明时节的纷纷细雨,已经做好了孕育种子的准备。专等农民来播种了。“人误地误几天,地误人误一年!”大山里的农民们紧跟着节气的脚步开始了春耕生产。阳坡面上的柳树早返青了,山桃花也开始含苞待放,山里的春天来了。人们的希望来了!

高中正一家人,连同那个刚过门不久的小媳妇德琴,都到生产队里参加春耕生产去了。只剩老五中友,还在乡里上中学,一家人六个劳动力,日子一看就红红火火。德琴的婆婆其实刚四十多岁,但在山里“三十不穿红,四十不戴绿。”因为有了儿媳妇,人就算老了。所以,她可以要求在村子附近干活儿了。

村子附近都是老年人,有儿媳妇你难道还不算老,有了孙子你就更老了。德琴的婆婆终于能把自己归在老人们一起,想那些长远的家庭计划了。她一边儿和老人们一起干活,一边在心里算计着:“先把铁英娶进门,自己再抱孙子,即使自己不下地干活了,家里的劳动力也还是不少。劳动力多,工分就多,就能积攒下钱来,重新翻盖这老房。最好把东、西屋也一起翻盖了,这样三个儿子就都有地方住了。”当然这计划还很遥远,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实现的。所以她必须把握住。

中勤未过门的媳妇铁英,在家里是头大的闺女,下边一拉流就是三个妹妹,说来也怪,越想要个小子,却越来丫头。这丫头一直生了七个,后三个都是在刚一出生时,就让铁英的爸、妈给溺死了。

想当年,在山里溺死“月科孩子”的事,司空见惯。很多女人都做过这样的事情。谁心里都明白,她是一条生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可生活太艰难了,与其让她多灾多难的生活在世上,还不如叫她重新偷生。溺死了孩子,对外就说,一出生就是个死婴。其实山里人谁心里都明白,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铁英家按山里人的说法,也是犯了“七女星”的。所以,一直生到第八个,才生了个小子,也才结束村里人背地里叫他“老绝户”的历史。这小子一出生就跟宝贝儿似的娇养着,可偏偏就是身体不好。都八岁了,却还像个五、六岁的样子。可他上边这四个姐姐,一个个儿爸妈都不当人使,却偏壮的跟“牛”似的。自从铁英有了婆家,男方又急着娶亲。他爹、妈就算计着怎么才能少损失一点,因此,三天两头派媒人来要彩礼,那些衣服料子和毛线也要了一堆了。东西要了,可一件也没给铁英穿,铁英身上还是补丁摞补丁的破衣裳。反正,人也长得五大三粗的,又成天跟男人干一样的活儿,

她妈说了:“穿好的也是不配。”

青黄不接的春天终于过去了,到了六月,零零星星的麦子地一片金黄,“春争日,夏争时”,麦收时节就是龙口夺粮。一分钟也不能耽误。农民们趟着黎明前的露水,开镰了。

老天爷给了几个晴天,山野里就会呈现出一片丰收的喜悦。连宿搭夜,收割脱粒,人们困得上眼皮儿打下眼皮儿,可一年一季就这么几天的好日子,谁还顾得睡觉。苦战三天三夜,全村的麦子就打完了。当场院里小山一样的麦子堆,分到社员家里的时候,“端午节”就到了。

“端午”一到,小媳妇可以回娘家,未过门的媳妇也可以住婆家。山里人老早的就把粽子叶准备好了。“端午”还差一两天家家就开始包粽子。“大黄米、小黄米、粘高粱米、”有钱人家会在山外头买些江米,粽子包得五花八门。可比粽子更让人向往的,是整个山村都会弥漫在温馨的节日气氛里。一大早,铁英从村子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中穿过,听到的就都是问候:

“铁英啊!你妈包粽子了吗?什么米的?”

“铁英啊!什么时候去住婆家啊?高村还没来人接你啊?我家二凤,昨天可就走了!”铁英胡乱的应付着这些过分的关心,可心里却是忐忑不安的。是啊,还有两天就到端午节了,高家却还没来人接她呢。一个定了亲的女孩子,过年过节,婆家不来人接,是很失面子的事情。但自己能有什么办法,这婚姻本来就是不般配的。铁英从来没想过要高攀谁,只想找个安分守己的男人把自己嫁了,最好能单独过自己的日子,这个娘家她早就待够了。

父母一天到晚总是阴沉着脸,嘴里没有一句好话。吃的是猪狗食,做的是牛马!这个家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这几天铁英也很心烦,她怕去高家,因为自己跟高家人太不般配了,以后要是真跟中勤过日子,那还有出头的时候吗?可又盼着去高家,只有那样,她才有机会休息几天,吃几顿像样的饭,过几天人过的日子。

今年自己才十八岁,回想做少女的时候,也曾经是肖肖瘦瘦的。她也没想要参加什么“铁姑娘队”,是父亲给她报的名。没想到几年下来,连个子都累矬了,身子也变粗了。哪个姑娘每月都有几天不方便的日子,可在“铁姑娘队”里,就不能再把自己当成女人了。泥里水里、冰里雪里、开山铺路、打眼放炮,没人再拿你当姑娘看了。因为你的工分已经把你做女人的权力卖掉了。

穷乡僻壤的大山里,过节的气氛却总是浓浓的。分了麦子,有了白面,村里人议论的就全都是“过节”的事。“端午”节一过,住娘家的小媳妇,就要带着娘家妈包的粽子回婆家了。这是山里人的老礼儿,谁家没个闺女,过年过节总得给亲家母捎点儿好吃的。因此,山里的点心和粽子也随着山里的小媳妇们一起走南闯北了。有时一个点心盒,都长了白毛,却还没被人打开过呢

第六第章

十七

德琴其实早想家了,但自己怀着孩子要走几十里的山路,颠颠簸簸的,怕伤了身子。她就托人捎了信儿,让大哥别来接她了。也幸亏德琴没走,要不铁英住婆婆家可就没了意思,因为高家人是看人下菜碟儿的。

中勤在端午节的前一天,才硬着头皮按照妈的吩咐把铁英接过来。但他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可铁英并不知道。铁英自打见到中勤,就爱上了这个“白面书生”尽管她自己也知道很不般配。为了等端午节去住“婆婆家”这个她一生中唯一的一件大事。她偷偷的到乡卫生院里去卖了血,用卖血的十几块钱做了一身衣裳。她想把自己打扮得体体面面的,好从外观上跟中惠和德琴找个齐儿,别让婆婆家人笑话。但中惠还是看不起人家,对这个没过门的二嫂阴阳怪气的。

想当初,德琴没过门住婆婆家,也是跟她住一起。那时她可是百般维护的。也打着她现在屋子小,就是不容铁英,愣是让铁英孤零零一个人住到小东屋去了。这一家子人家儿,除了婆婆和德琴,别人都是冷漠的。就连公公,也因为铁英家不断来要彩礼,流露出了很多不满。特别是中勤和中惠,要不是德琴在里边一个劲儿地抹稀泥,高家给铁英的下马威可真是够受的。

这事要说也怨不得中勤和中惠,各村成立“铁姑娘队” 的时候,中惠是最反对的,大哥代表团支部,动员她参加时,她的嘴一下子就咧到了耳朵根儿:

“得、得,你少拿我开涮,你妹妹就是稍微胖点,也不像个老爷们儿吧?你看那铁姑娘队里都是些什么人物?一个个傻大黑粗的,你也敢把我往她们堆儿里凑,就不怕把我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

这话说起来也有两年多了,当时中勤也在,他也发表过相同看法呢。如今这傻大黑粗的铁姑娘就要成为自己的媳妇了,这不是往他眼里揉沙子吗?

中勤定亲以后,有一次在饭桌上,中惠跟他闹着玩儿说:

“三哥,你娶了咱那五大三粗的铁嫂子,小心打架把你揍扁了!”

听了这话,他一下子就急了,他面红耳赤的对妹妹说:

“你少跟我说这个!从今以后在我面前谁也不许提那个假小子,谁要是再提,我现在就去退婚,想寻死觅活的吓唬我,逼我走我二姐的路,没门儿!反正我是不要她。”

连那顿饭他也没有吃,就一个人跑到院子里生气去了。中勤其实是个温和的性子,他很少发火,可这是他一块心病,他怎能不心烦呢。要不是看见德琴提着泔水桶到后院儿去喂猪,他还在那生气呢。

自从德琴进了老高家的门儿,上上、下下她可都维往到了,唯独这个跟自己同岁的小叔子中勤,她一点也没关照他。相反这个小叔子却对她最好,甚至于比中正还要照顾她。他抢着帮德琴干活,而且,脸红红的还不多说话。这次也一样,他虽然还在那儿生气,可见到嫂子提着泔水桶走过来,他还是接过德琴的泔水桶,随她往后院儿走去。

因为两个人文化相当,所以中勤的心思她是知道的。一边喂猪,德琴一边问中勤:

“中勤,你真的不打算跟铁英结婚吗?咱们可是定了亲的。”

“不打算,定亲了也没用,我不可能娶她!”中勤声音虽然很低,但却是很坚定地回答.

德琴掏了一瓢泔水倒在了猪栏里,又问他:

“那你为什么不跟爸妈说?那样会把自己和人家姑娘耽误的!”

中勤很无奈的回答:“说了也没用!二姐倒是说了呢,不但说了,而且哭了、闹了,可最终还不是嫁了。妈的脾气你还不了解,你要是不依着她,她就会寻死觅活的!”

其实德琴对高家人一个也不了解,即使眼前这小叔子中勤,她又能了解多少呢?但她愿意跟他说话,也愿意天天看到他快乐的样子。自从中勤定亲,他就不再快乐了,因此德琴也是想帮他的。

“那事情到了这一步,婚期可是转眼就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办法,只有铁英想主意了!”

猪已经喂好了,可谁也没想马上离开,他们还在继续着这个话题。

“那么,你跟铁英说了?她怎么说?”

“那次她来咱家我就跟她说了,我让她早打主意,我是不会跟她结婚的。我还让她“端午节”给我个回信儿呢!”中勤回答.

德琴着急的问:“她怎么说的?”

“她什么也没说。看那窝窝囊囊的憨样儿,能说出什么完整的话?”

“她怎么比得了你,她一个字都不认识,你还想叫她说什么?甜言蜜语她哪会呀!再说,你知道铁英在家里做不了主的,你这不是叫她为难吗?连你都想不出办法,她就有办法了?”

中勤就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铁英做不了主。

德琴接着又说:“中勤,你可要有思想准备,这事怕是不好收场。你要早拿主意啊!”这时的中勤已经提着空桶往前院走去了,但嫂子说的话他还是听到了。德琴为他着急,中勤就更着急了。可现在他真的没办法!

大山里的人家靠天吃饭,麦收一过,老天连续下了几场好雨,八月大秋就连续分了几次棒子(玉米)。中正家劳动力多,工分就多。因此,分到了一千多斤。自从农业学大寨,毁林造田开始,山里人种棒子、种麦子就成了一年的正业。夏天里人们能分到麦子,秋天里人们能分到棒子就是天大的好事。

如果这一年春种秋收风调雨顺,过年、过节就是人们心目中的好日子。人们就会一丝不苟的来过“端午节,中秋节和春节”。分完棒子“中秋节”快到了,人们又开始天天议论过节的事。

十八这中秋节还没到来比它还好的好消息就来了,县里的工厂开始对山里招工了,还给了高村两个名额。动乱的年代,什么都乱了套。原本属于城里的“知青”们,偏要下放到农村当农民,农活干得乱七八糟的。可祖祖辈辈的农民后生,却要调到城里进工厂当工人。真是江山换代,命运更替呀!但不管怎么说这对山里人来讲是件好事。山里的青年终于有了进城的机会。

乡里也有一件好事:那就是要给全乡通电了。为了通电,就要给各村培养电工。因此,电工的名额也下来了。中正最先把这件好事告诉了德琴,还说中勤够招工的条件,已经给中勤报上名了。到了晚上村长才通知各家各户开会,其实人选已经内定了。

这村里本来初中生就不多,推荐中勤也是必然的。更别说大队有中正坐阵,中勤当然是没跑了。中惠也想走,可惜人家不要女的。中惠就想去学电工,可中正说:“你别瞎起哄了,电工更不要女的了。再说,好事也不能都给咱家呀,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从那以后中勤有了着落。中惠可不安心了。

中勤妈听说儿子要去城里当工人,心里可急坏了。她一辈子也没出过山,也不知道这工人对她来说究竟有什么好处。她心里只有自己的小九九儿,中勤这么一走,张家这一尺长的“大蜡”就让她给坐定了。她花的彩礼可就打了水漂儿。因此吃完晚饭,她就急着把大儿子堵在屋里,要兴师问罪。

她站在大儿子的屋里,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也不管儿媳妇德琴是不是在场,就甩着脸子数落开了:

“中正,听说你给老三报名了?这事你跟我和你爸商量了吗?你眼中还有没有我们这两个老家儿啊?”

不等中正答话,她又接着说:“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把老三放跑了,那些彩礼钱可就打水漂儿了!你难道不知道他心野?本身就不安分,这下婚事可就更没指望了。对人家铁英家又如何交待啊?”

见儿子不说话,她就以求救的眼光看了一眼德琴,可德琴正在低着头绣花,并没有抬头看她。她只好又接着说:

“ 电工不是也很好吗?你就给他留个电工的名额算了。人家德琴的二哥不是也在村里当电工吗?我看这也就对得起他了!”

中正对妈本来就有看法,听了这话他没好气的说:

“中勤跑不跑可怨不着我,那是支部开会决定的。再说人家招工条件上也写着呢:(未婚,年龄:十八至二十二周岁。学历:初中毕业。还必须是男的)您听听,这不就是专门要的咱家中勤吗?”

说完这话,他偷偷的冲媳妇德琴挤了下眼,德琴赶快转过头笑了。看见妈没有离开的意思,中正又说:

“再说,大队也不是咱家的,您想要那个就要那个。那都是要经过组织讨论决定的。电工,就中勤那么瘦,也许还不合格呢!”

说完他扭头出去了。这样的表现,弄得德琴也很尴尬,她赶快安慰婆婆:

“妈,您先别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回头咱再想办法!”

中勤妈心里着急,德琴其实也急。她是一边为中勤高兴,一边为铁英着急,铁英可怎么办呀!

山里的事传得快,过了七八天,铁英的娘家就知道了。铁英娘家真没想到,他们的铁英正应了山里人的一句俗话:“脚大脸丑命好。”这可是一件高兴的事,找了这样的好主儿,不但铁英自己享福,就是娘家也能跟着沾光呀。可等了几天,中勤的家里也没人来报喜,他们就知道事情有变故了。这一天,太阳才刚出来,生产队还没有打钟。“黑山顶”老张家的人就来了七八口子。说是来议婚,其实是兴师问罪来了。

铁英的爸,在他们村里,大小也算个“人物”,家里家外也是说一不二的。他长的满脸横肉,五大三粗,要是论打架也是数一数二的主儿。之所以他能在村里说一不二,跟他的打架也是密切相关的。这些年他有了儿子,生活变得有了奔头儿。他已经很少喝酒,打架了。即使这样,要真打起架来老高家也是白给。德琴把村支书找来了,说了一大堆好话,并且承诺了娶亲的日子,才算把人打发走。中勤则扎在大哥的屋里生闷气,连面儿也敢露了。而且爱谁谁,甭管怎么劝,他就是打定了注意了坚决要离开山里。也铁了心不娶铁英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中正的爸妈可没了主意。一头儿是不结婚的儿子,一头儿是非要把女儿嫁过来的亲家,如今哪还顾得上赔出去的彩礼钱。张家人走了,高家人却乱了套。德琴的婆婆愁得连饭都吃不下去。因为婚礼提前了,掐指算算就剩几天的时间了。

在老张家人的心里,难得找个吃商品粮的女婿。只要把大丫头赶快嫁出去,好日子就在后头呢。为了快嫁出铁英,张家把一切程序都免了。只剩按时结婚这一条要求了。

日子在一天天逼近,眼看离结婚的日子还有三天。中正的爸、妈急的如同火上房。一个满嘴是泡,一个牙痛、嗓子肿,可还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老高家的天,眼看着就要塌了。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德琴说话了,她说:

“中勤的事我也琢磨好些日子了,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德琴的婆婆哪还管行不行得通呀,只要是能熬过这一劫,她都认为是好主意。一家人立刻撂下筷子急着听德琴说话。德琴就说:

“到了日子,我们还是要把人娶过来,还是要中勤去接亲,不然,不光我们家没法儿过,铁英也没法儿过。弄不好兴许还要闹出人命来。可人娶到我们家就由不得他张家了,我们可以不入洞房,你们二老可以把她当闺女认养了。让她跟中惠住,将来要是有了好人家,咱再把她当闺女一样的嫁出去。这样在乡亲们面前咱也不亏礼,张家也无话可说。但有一样儿,咱可不能亏待了人家铁英。因为真正的受害者是铁英,到了咱家可不能再叫人家受委屈。”

一家人听得目瞪口呆,这天大的难事,在柔柔弱弱的媳妇德琴的脑子里,就这样不急不燥的给解决了。这德琴难道不是老高家的“诸葛亮”、“活菩萨”吗?真想不到她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个好主意呢。尤其是中正,连看媳妇的眼神都变了。要不当着一家人的面儿,他准会抱住德琴亲个够。这媳妇多给他高中正长脸,多让他骄傲呀!当下老高家就云开雾散了。全家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也如同一剂良药,德琴的婆婆不用治,病就好了一半。尤其是中勤对嫂子的感激就更难以言表了。他是个有心的人,他把这都默默的记在心里了。

事情按照德琴的计划,在中勤即将到县里报道的头几天,跟张铁英举行了“婚礼”。“婚礼”是仓促简单的,铁英即没有什么嫁妆,也没有新房。当着新亲的面,她被娶进了德琴的屋里。反正德琴结婚还不到一年,家具还是崭新的。贴上个喜字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新亲一走德琴就私下里把这事告诉她了。铁英虽然哭,但她还是同意了。

她说:“我本来就不配中勤,中勤识文断字,我却是个文盲,本来就委屈中勤了。可这事我又做不了主儿,只有听天由命。既然姐姐有这样的好主意,我依从就是了!”

当着乡亲们的面铁英认了父、母,住进了中惠的小屋。乡亲们也随了份子,吃了喜酒。这件事倒是也办得体体面面的。还别说从那以后,德琴、中惠、铁英这姐儿仨还真成了好朋友。抽空,中惠教铁英识字,德琴教铁英做缝纫,到后来,铁英还真能看个小人书和扎件随身穿的衣服了。自从到了高家,铁英开始过正常的日子,收工可以围在桌子边吃饭,村里放电影,她也可以跟德琴、中惠一起去凑热闹。再说老高家的人都是高高兴兴的说话,日子也是红红火火的,铁英别提多知足了。

时间过得真快,中勤走的时候,村里才刚派电工到县里去学习,这才过去三个多月全村都已经用上电了。大队还要开磨坊,办广播室,家家、户户还要安装小喇叭。可乡里派来帮忙的电工都撤走了,村里自己的电工还顶不上事。眼看着村里的电力规划难以实施,村干部们急得想不出办法。

中正也是支部成员,他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因此,就想到了德琴的二哥,他是大盛村的电工。他们村在几年前就已经通电了,而且电力设备早已齐全。德琴家的人都识字,脑子也聪明,又肯钻研,因此,她二哥的电工技术非常全面。但中正怕是没这么大的面子,因此,大队支书要出面,德琴也要出面。生产队派了最好的马车,铺了厚厚的稻草,三个人一起去办这件事。

自从德琴怀孕,老高家眼珠子似的看着这个孩子,只怕德琴有个闪失。这紧张兮兮的气氛,弄的德琴根本不敢提回娘家的事儿。就连“端午节”和“中秋节”德琴都没敢张罗着回娘家。这回由大队派了公差,婆婆无话可说,只是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就让他们上了路。

德琴一上马车,这心就飞回了娘家,她离家已经八个多月了,这想家的心情是多么的痛苦呀。二十几里的山路,快马加鞭不到两小时,就已经到了大盛村的村口。

有好事儿的孩子看见德琴,一溜烟跑着去给德琴家送信去了。德琴妈出来老远的迎接闺女。娘儿俩见面,先就亲亲热热地抱在了一起。然后又不自觉地流开了眼泪,因为支书和中正在场,两人都在控制自己的感情。因此,就省去了“久别重逢”的激动场面。

“高村”的公事得到了大盛村干部的支持。支书说:“德轩去几天都行,由我们大队记工。为了我们德琴,你们可以随叫随到。也算是“亲家村”的友好合作吧。”高村支书也看出来了,这德琴家在“大盛村”声望也是极高的。她爸爸是村供销社的民办职员。她大哥是村里的会计。除了做人的憨厚,这一家子人都是沾了有文化的光了。

吃晌午饭的时候,德琴的二嫂开着完笑就把德琴留下了:

“支书呀!我用德轩跟德琴换了,德轩什么时候回来,德琴就什么时候走,您看行不行呀?”

高村支书还能说不行的,他赶快说:

“行、行,过几天我还套马车,连送德轩再接德琴。德琴的工分也算我的。”

说完大家一笑,事情就算定了。下晚儿德轩跟着中正和高村支书,坐着马车回高村了。德琴却有机会留在了娘家。

晚饭后,德琴就让二嫂给拉走了。俩人躺在被窝里无话不说,一直说到了后半夜,都还没有一点睡意。德琴说到了婆家的事不免提到了铁英,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二嫂就接过了话茬: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铁英挺可怜的。虽然是个仁义,不招人讨厌的姑娘,但长期养在家里,也难免招人闲话。不如早点找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也省得中勤不好意思回家。”

德琴翻了个身,把脸对照二嫂说:

“说得倒容易,那合适的人家也得有啊?铁英怪可怜的,好不容易从那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家庭里逃出来,不能再把她再往火坑里推啊。”

二嫂说:“那不如在咱村寻摸、寻摸。往后还有个照应呢。”德琴听二嫂张罗,就赶忙顺水推舟:“那敢情好,二嫂给寻摸个合适的,让铁英有个好的归宿,也是二嫂积德了。”

俩人说完这事,自然而然就提到了二牛。二嫂一五一十的说了二牛的情况,临了,二嫂说:

“你幸亏没跟二牛结婚,你看玉枝过的是什么日子呀!也快生孩子了,可连件正经的衣服都没有。二牛那点工资都瞎造了。根本就不给她。就是前几天他爸爸生病,他都没回来看看,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二嫂一个人躺在被窝里,黑灯瞎火的唠叨二牛,德琴却一直没有说话。她在想着心事。她不知道二牛是不是像二嫂说得那样,真是一个本质败坏的人。但她心里还是有一点伤感,也有一点失望。二嫂见自己说话伤了德琴的心,德琴半天没有回话,就赶快把话拉了回来,她问:

“唉!德琴,说到二牛我倒真想起一个人,你猜是谁?”

“谁呀?”

二嫂答:“就是大牛!大牛跟铁英,不是挺合适吗?”德琴的心思也被二嫂的话拉了回来,她一边琢磨一边怀疑的问:

“你说合适吗?是不是亏待铁英了?”

“你这叫什么话,怎么就亏待铁英了,大牛不是就缺点心眼儿吗?可又不实傻。越这样的人才越知道疼人呢。”

德琴就说:“可他岁数大呀!”

“岁数大怎么啦?在我看来,铁英还就是应该找一个岁数大的,不是就大七、八岁吗,根本不算什么。”

德琴的心被说活了,跟着嫂子一起把他们的条件做了比较,最后还真觉得挺合适的。这下德琴乐了,不管怎么说大牛曾经像哥哥一样的疼过她,有点儿好吃的也都给她留着,她还是愿意大牛有个好结局的。当然她更愿意铁英有个好结局。这样两全其美的事多亏了嫂子帮忙。德琴就当成自己的事办成了一样,千恩万谢了嫂子。俩人聊了一个晚上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二哥是四天后回来的,他不但给高村安装了电磨,还带着高村的电工布置好了广播线路的走向。并给安排了工作进度,等这些工作做完了,他再去给安装小喇叭。二哥回来德琴就急着跟中正回去了。一是,她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不便在娘家多住。二是,她急着回去给铁英说亲。

铁英的姻缘也算到了,德琴私下里跟铁英一说,铁英就同意了。她相信德琴,德琴是不会把她往火坑里推的。再说到了大盛村,她自己也等于有了个“娘家”。为了铁英的婚事,中正又来回地跑了好几趟大盛村,最后两个媒人总算把这件事给敲定了。

那年月,山里人的婚事,多半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因为女方一般不到结婚年龄,就只好先婚后法了。铁英也不例外,人还刚到十八岁,就强塞到老高家来了。铁英的娘家对媳妇改闺女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可自己照样收了老高家娶媳妇一样的彩礼,也不好多说什么,再说闺女自己也愿意了。

大牛跟铁英的婚事也没有瞒天过海,两个人见过面,中正和德琴二嫂,就到铁英家又一次下了聘礼。铁英的爸爸有点得便宜卖乖的劲头儿,嘴上说三道四,心里其实乐开了花。穷乡僻壤的地方,这钱是多么的重要啊。有了这两份彩礼,就是小儿子现在结婚他也不怕了。

可铁英却挺寒心,临近自己的婚礼了,娘家都没来个人,哪怕是表示一下意思呢。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得很,自己的父亲,只要有钱,就是把闺女卖了,也不会眨下眼睛的。所以铁英对这个娘家也就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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