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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层海流》


正文 中译本序

文洁若女士曾将拙著译成中文,听说赢得了众多读者,使我感到荣幸。

这次又承蒙文洁若女士翻译了。这部小说是用撰写时采访到的另一些素材写成的。虽说是小说,却取材于同一范围,因而没有一处是所谓虚构和杜撰的。

是以叙述体写成的,而则采用浅显易懂的描写文体。我把前者言犹未尽之处,写进了后者。

同上次一样,我对文洁若女士的译文是信赖的。

松本清张

正文 译者的话

一九八五年六月,我作为国际交流基金研究员,来到阔别半个世纪的东京。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东洋大学的图书馆里了,有时也出去跑跑,先后见到了井上靖、佐多稻子、远藤周作、曾野绫子、中野孝次等作家,他们的作品我都翻译过。惟有松本清张,听说他同时在撰写好几部书,过于繁忙,我便没有直接写信或打电话给他,只通过文艺春秋社的藤井康荣女士向他致候。

今年六月十一日,回国的前五天,我和藤井女士一道去访问了这位被誉为“日本的巴尔扎克”的老作家。他的住宅坐落在杉并区高井户东,环境幽静。两扇黄色木质大门紧闭着,门牌上只写着松本二字。大门两旁栽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红色的杜鹃花开得正旺。大门旁的便门是虚掩着的,我们走进院子,按了玄关(住宅的正门)的蜂音器。一位年轻女用人把我们迎入西式客厅。窗外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室内沿墙陈设着唐三彩的马、秦俑和日本武士的盔甲,说明主人对历史文物的爱好。

藤井康荣是位娴静文雅的中年妇女,二十六年前大学毕业后,即来文艺春秋社工作,现任出版部副部长,二十三年来,她一直是松本作品的责任编辑。她和这位作家相知甚笃。松本忙时便说:“你不要亲自来取稿子了,派别人来吧。因为你来了,我就想说话,那样就耽误了写作。”

我们品着绿茶,吃着女用人端来的日本点心,正说着话,客厅的门呀的一声被推开,只在照片上见过的松本清张站在我面前了。四分之一世纪以来,他几乎年年都是日本纳税最多的作家,可是穿着却极朴素,不修边幅,灰白头发蓬蓬松松,有一缕垂到脸上。

他首先对我在中国头一个介绍他的作品表示感谢。接着谈到一九八三年五、六月间他的访华之行。他踏访了福州、西安、兰州,并在北京和我国文联主席周扬、作协副主席冯牧等交换了关于文艺的看法。

我把带来的三种版本的送给了他。一九六五年作家出版社曾印过一版,其中包括《“帝国银行事件”之谜》、《下山国铁总裁是被谋杀的》、《“松川事件”的实质》、《“白鸟事件”》、《“拉斯特沃洛夫事件”》。一九八○年又增补了《朝鲜战争的策划》,由外国文学出版社重印。随后,于一九八三年由福建人民出版社重排出版。我除了对译文做了一些修改外,还补译了一篇《“木星号”遇难记》。

我告诉他,我和弟弟文学朴早在七十年代就把的姊妹篇翻译出来了。国际文化出版公司打算出版,但希望原作者为中译本写一篇序。他答应了,并当场令人取来纸笔,略一沉吟,一挥而就。他笔迹苍劲,完全看不出是出自七十七岁的老人之手。接着,他又叫人取来笔砚和两部《松本清张短编小说选》,签名送给了我和学朴。

我对他说,今年是一辈子头一次在国外过元旦,幸而从小石川图书馆借来了他的长篇小说《热绢》,聊以播遗思家之情。他听了,马上请藤井按铃,令人送来了《热绢》上下两部,又签名送给了我。我发现他有些喘,便想起藤井所说他刚从国外旅行回来,第二天还要到医院去检查目疾的话,我不忍心多坐,看看已勾留了四十五分钟,便起身告辞。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我曾在当时的日本驻华大使夫人鹿取伸子女士举行的宴会上见过松本清张的大女儿淑子女士——渡边公使夫人,她告诉我,她的父亲是个极其勤奋的笔耕者。我想起在一份日本杂志上读到的有关松本清张的饮食习惯的报道。他怕吃得过多,下午会发睏,平素间中午只吃点荞麦面条。

松本说的话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

“只要活着一天,我就争取多做一些工作。”

松本清张是日本当代著名的小说家,一九○九年生于福冈县小仓市。一九二三年小学毕业后,在川北电机厂当勤杂工,以后又在一家小印刷店做工,同时和几个爱好文学的青年一起学习写作,他的生活一直很苦,直到一九四一年当上朝日新闻社广告部的职员,生活才安定下来。一九五○年二月发表第一篇作品《西乡钞票》,从此登上了文坛。

在日本,松本清张是一位多产的、也是影响较大的作家,一九八四年文艺春秋社出版了《松本清张全集》共五十六卷。一九六三年起他先后担任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理事长、会长等职,一九七七年自动辞职。

纵观松本清张的作品,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五类:

一、推理小说:推理小说是日本盛行的一种文学体裁,内容主要是以逻辑推理进行刑事侦察破案的故事。松本在五十年代末期至六十年代初期写了《点和线》、《眼壁》、、《黑地的画》、等,在广阔的社会背景下,侧重于追究犯罪的动机,探索现代日本社会的复杂因素。这些作品具有明显的现实主义倾向,思想性和艺术性也较高,深受广大读者的欢迎。这样,推理小说就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从而形成为独特的文学流派——社会派推理小说。

推理小说在松本清张的作品中是最受读者欢迎的一类,其中在一九五九年问世,一九六一年已印行五十四版。

二、取材于过去传说故事的长篇小说:以《天保图录》(1963年)为代表。

三、取材于国际题材的长篇小说,以《热绢》(1984年)为代表。

四、历史小说,以谴责军国主义的《象征的设计》为代表。“象征”指的是“天皇”,作者企图通过这个作品来探讨天皇制在明治时期是如何形成的。

关于《象征的设计》,松本和林房雄(曾参加日本初期无产阶级文学运动,后来转向拥护军国主义)之间展开过一场引人注目的论战。林房雄在《朝日新闻》(一九六三年五月二十八日)上发表评论,攻击松本“对明治时代的人物缺乏起码的理解”。他认为在明治时代,“不论官和民,立场虽各有不同,却都在进行着一场苦战恶斗”,并且诬蔑松本在《象征的设计》里所写的“不仅是‘脱离历史’、而是‘伪造历史’”。

同年六月十二日,松本清张在《明日新闻》上撰文驳斥林房雄的“新皇国史观”。他说,“问题正在于明治时代的‘官’和‘民’的立场不同,彼此所隶属的阶级的利益互相冲突……明治时代就是这样蕴含着内部矛盾而‘蜕变为近代国家’的。重要的正是这个过程。”

这方面另外还有根据历史上著名艺术家的生平而写的小说,可以短篇小说集《日本艺谭》(1957)为代表。

五、揭露战后美日当局内幕的报告文学,以为代表。这是松本清张最富有特征的作品。继之后,他还写了及《日本官僚论》。由于这三部作品,他获得了一九六三年度“日本新闻工作者协会奖”。<bdo></bdo>

最初在《文艺春秋》上连载,一九六二年出版单行本。这可以说是的续篇。一书的内容只限于美军占领期间所发生的事件。在里,作者把焦点放在日美议和后的日本政界黑幕上,尤其着重写为了接替美国占领军总部的情报机构而设立的“内阁调查室”。在这部作品里,作者用一些假名影射以吉田茂为首的许多政客和财阀。作者环绕着情报机构揭露了美军非法处理贵重金属的问题,尖锐地分析了日本政客、垄断资本和美国大使馆之间的勾结,笔锋比更为犀利,更鲜明地站在广大日本人民的立场上,因而政治性也更强。

、和《现代官僚论》分别被收入《松本清张全集》第三十及三十一卷。三书问世后,立即引起广大读者的注意,二十几年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黑雾”一词,一时竟成了流行日本全国的口头禅。

一九八二年四月,冢本总业公司总经理冢本素山逝世后,日本《知情人》杂志主编高野孟在《文艺春秋》(1982年7月号)上撰长文悼念他,高野写道:

“有人会忽然想起松本清张的著名小说的主要人物之一原中佐‘伊藤满’(见本书第十章)。松本在书中描绘了战后被占领时期日本各方面的内幕。”

“一九六○年,冢本素山在银座的通衢大道上盖了一座大厦,次年,这部小说在《文艺春秋》上连载了一整年。在小说中,原中佐伊藤当过菲律宾方面军司令部参谋,偷偷运回大量钻石和贵金属。回国后,他若无其事地当上了某将军(田中司令官)的副官,而那个将军在停战时自杀身死,战后,伊藤(冢本)成了掌握来历不明的‘V资金’(M资金)的关键人物之一,而这笔资金的一部分就来源于那批菲律宾财宝。由于他所处的特殊地位,伊藤(冢本)作为机器制造商飞黄腾达,而今在‘新桥(银座)中心区拥有富丽堂皇的建筑’。”

高野孟接着写道,其实冢本并没到过菲律宾,也找不到他曾从国外带回过财宝的蛛丝马迹。伊藤这个人物身上恐怕还有原宪兵大佐冢本诚的影子。“但是由于松本的小说写得太逼真了,所以许多人都相信伊藤就是冢本索山本人。”

高野孟还写道,中所出现的佐佐总经理(见本书第八章),原型是古庄四郎彦总经理。战后,古庄权力之大,竟有“古庄王国”之称。

高野孟最后写道,他在高中时由于读了,才选择了新闻记者这一职业的。可见这部作品在战后的日本怎样深入人心。

早在一九六五年,就有了俄文译本,一九六九年转译为保加利亚文。现在,在国际文化出版公司的大力支持下,使这部埋没了十几年的译稿重见天日,谨致由衷的谢意。

文洁若

1986年6月15日

离东京前夕

正文 序章

十月十六日,经营总体协议会副会长坂根重武搭乘上午九点四十分从东京开往博多的特别快车,他坐的是二等车。

列车离开站台后过了大约两小时,坂根重武始终没有向窗外眺望。从背影来看,他那溜肩膀就象个女人,后脑勺上的头发都已经有些花白了。他始终俯着身,大概是在笔记本上写着东西。由于火车颠簸,似乎不好写;他一会儿转向右边,一会儿又改变姿势,往左边靠。

坂根重武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这并不是由于预购车票的旅客还没有来,实际上是他买了两个人的座位。这节车厢是对号入座,即使满座了,也不会有人闯到那里来,更不会有人责备旅客占了两个人的座位。

坂根重武也就是这一点奢侈罢了。对于担任经营总体协议会(即经总协)的副会长、身兼几个公司的总经理的他来说,他所穿的西服算是寒伧的了。他订了两个人的座位,是因为怕别人坐在旁边,妨碍他在车里办公。所谓办公,就是记笔记、思考和睡觉。

坂根重武这回从身旁的皮包里取出文件阅读起来。他还照旧低垂着头,于是,后脖子就从衣领里伸了出来。随着外面景致的变化,他的后脖子一会儿被阳光照着,一会儿又罩上阴影,照在耳朵一角上的光线也变幻着。他的耳朵不小。

坂根重武的以上这些姿态,原来是坐在他后边座位上的日轮广播股份有限公司事业部次长中久保京介所观察到的。坂根也是这家广播公司的董事长。

经营总体协议会是由日本一些主要企业组成的企业家团体。企业界的主力在这个团体中起着骨干作用。这个联合会在从事什么工作,只要看一看它下面各部门委员会的名称就可以大致想象到了;从这些委员会所掌管的事项,就可以了解经总协这一机构的规模和性质。

委员会共有二十多个,今将其中主要的列举如下:

总体委员会(负责综合研究有关经济界总的重要问题的基本态度以及各常设委员会经办的事项),国际关系委员会(负责交换并研究以经济外交为中心的外交问题的情报),经济财政委员会(负责研究各企业共同的方针——经济计划、企业的机构、组织、地区的选定等),原动力对策委员会(负责处理电力、煤炭、石油、煤气、原子能等产业用能源的供求、价格和开发、调整等各问题并进行综合研究),财务委员会(负责处理有关国家财政、财政投资和通融资金、地方财政、通货政策、金融政策等问题),金融外务委员会(负责研究外汇管理制度、国际金融的动向及其对策,对外协调委员会(负责研究与对外经济合作有关的国内体制的调整和促进办法、不发达国家的经济发展、各国经济合作的动向、国际经济合作机构问题等等),国防生产委员会(策划并研究国防所必需的军火工业的各种问题)。

至于坂根重武本人,他除了担任这个经总协的副会长外,还兼任经济财政委员会和国防生产委员会的委员长。

事务局在各个委员会派有负责人,下设次长。

中久保京介现在正随同坂根重武作这次旅行。他本人虽不是经总协的人,由于事实上的需要,却经常受坂根重武的使唤。在一般情况下,现在理当让他坐在旁边的座位上,可是坂根重武却连他也不让。为了写笔记、进行思考、睡觉或者假装睡觉,坂根重武必须不受任何人的干扰。

坂根重武似乎是在翻看文件,他的右后肩微微颤动。中久保京介无事可做,在阅读杂志。但是他的注意力仍集中在坂根的后背。一旦有什么事,他就必须立即站起来。

列车驶到小田原车站了。

车厢里走进了五六个乘客。他们好象是在寻找自己的座位号码,顺着过道向这边走来。其中一人看见坂根,就惊讶地睁圆了眼睛。那是与熟人意外相遇时的一瞬间的表情。这个人年约四十岁,身高近六尺,体格魁梧。

他在坂根面前站住,打了招呼。

“您到哪儿去?”

坂根这才抬起头来。中久保从后面看不大清楚,只觉得那个人的声调中带着媚笑。

“到大阪去。”

“噢,噢。”

象随员似的跟着这个人的年约三十二三岁、戴眼镜的男子,告诉他找到了预订的座位——恰好挨着坂根重武的座位,中间只隔着一条过道。

“您呢?”坂根问对方。

“到福冈去。”

“九州?那够远的。真辛苦啦。”

“不,没什么。”

去九州的这个人点点头,笑了。

中久保京介不认识他。这人丝毫也不象金融实业界的人,更不是实业家型的人。他待人和蔼,但是给人以柔中有刚的印象,使人感到他这种气质是在漫长的经历中形成的。

火车离开小田原后,左侧可以望到海岸。坐在预订席位上的那人吸着烟,逐渐适应着列车的气氛。跟随他的那个身材瘦削、皮肤白皙、戴眼镜的男子在整理行李,照顾身边的事。

跟坂根重武打过招呼的那个人,看来依然对坐在只隔着一条过道的坂根感到兴趣。说得确切一些,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他就隔着那个座位窥视低头阅读文件的经总协副会长,等待一个交谈的机会。他等得有些焦急。

坂根重武好象也理会到这一点。他索性不再看文件了,把文件放入皮包。然后悠闲地吸起烟来,把脸掉转过去,朝窗外望。

等待着的那个人乘这机会站起身来。

“您好象很忙呀。”

坂根转过脸,指给他那一直没肯让人坐的座位。

“请坐吧。”

“那末,我就打扰啦。”

这个人欣然在那个座位坐了下来。从背影看来,比起坂根重武那狭窄的溜肩膀,客人的肩膀又宽又平。

新结伴儿的这两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坐在后面的中久保京介起先听到他们在谈如今乘火车旅行几乎跟战前一样舒适了,车厢也漂亮多了之类的话;随后,那个大个子就把上半身扭向坂根重武,小声谈起来,谈了相当长的时间。

随后,他俩站起身来。是那个大个子先站起来的。他离开了坂根重武,纵声笑了笑,先步出过道。

中久保京介由于位置的关系和那个人的目光相遇的时候,就略欠起身来,点了点头。对方红红的脸上有着细长的眼睛,肥鼻头,厚嘴唇,穿着一件双排纽扣的宽大上衣。

他对邻座那个戴眼镜的人说了一两句话。戴眼镜的人哈腰鞠躬。

“我到餐车去一趟。”

坂根重武也对中久保京介交代了一下,就跟着那个大个子走去。比起前面那个人来,坂根两眼眍娄,细鼻梁,薄嘴唇,容貌平庸。

列车经过热海,驶入长长的隧道。等到穿出隧道,重见光明之后,中久保京介才看清楚了坐在斜对面的那个戴眼镜的人的模样。这是说,经过隧道的时候,他的视线一度被遮住了。

两位主人去餐车了,只剩下随从人员。他们都是留下来看座位的。戴眼镜的那个人头发稀薄,脑门儿挺宽,个子矮矮的,身子骨看来很单薄。他脸色白皙,这也和中久保最初见到时的印象一样。

中久保京介打算琢磨一下这个戴眼镜的人是干什么的;也就是说,他想根据这个随从人员来推断先前邀坂根重武去餐车的那个人的身份。但是尽管他见过不少人,这一次却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只能肯定那个人不是金融实业界的;不仅面孔陌生,而且根本没有金融实业界人士的派头。

总之,这个人神情忧郁,体格瘦小,令人觉得老是缩起肩想把自己和外界隔绝开来。看来这个人不时注意周围的动静,似乎特别留神着中久保京介,这也许是由于处境相同的缘故吧。主人相识,如果随从人员彼此掉过脸去不看对方,倒是挺别扭的,他们之间交错着亲切而又疏远的感情。由于他俩处境相同,只要一有机会总会彼此打招呼的,只因为还没打招呼,他俩才这样心神不定,都向窗外望着,好象在闹气。

过了一会儿,两位主人回来了。对面那个戴眼镜的人站起来了。中久保京介也站了起来。

中久保京介盼了半天,才由坂根重武把他介绍给那人道:

“他是搞广播工作的,姓中久保。”

接着又对中久保说:

“这位是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川上久一郎先生。”

中久保京介立即递出名片。

“噢。”

那个大个子也从容地由前胸的衣袋里掏出名片夹。他那细小的眼睛更加温和了,嘴边带着和蔼的微笑。

“我姓川上。”

他说“川上”这两个字的时候,拉长了音,似乎是想让对方记住自己的姓。

中久保京介接过的名片上印着“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部长川上久一郎”字样。

坂根重武向对方说:

“我不在的时候,一切联络事项就请告诉这位。”

“那末,请多关照。”

这句话是川上久一郎对站在坂根身后的中久保京介说的。

中久保京介这才注意到,戴眼镜的那个人带着不安的神情站在调查部长后边。

川上久一郎看了那人一眼,刹那间露出不知是介绍好还是不介绍好的犹豫不决的表情。最后大概打定了主意,就把那个人招呼过来介绍说:

“这是我们部里的工作人员,姓有末。”

戴眼镜的人向坂根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实际上,与其说是鞠躬,不如用“敬礼”这个字眼儿更恰当。他立正,把腰弯下四十五度。使人觉得,当他两脚并齐时,皮鞋后跟会象士兵似的嚓的响一声。

不仅是对经总协的副会长,就连对随从人员中久保京介,他也是这样行礼的。甚至会令人纳闷,象这样一个皮肤白皙、身材瘦削的人,行起礼来怎么会如此精神抖擞?本来他是为了充分表现自己的谦逊才这样彬彬有礼的。

“请您多多关照。”

他们交换了名片。那个人的名片上印着:“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有末晋造”。

“这个人,”川上特调部长指的是他的这个下属。“说不定会有向您联络的事情。请多关照。”

“请多关照”这四个字的话音未落,有末晋造就又把腰弯到四十五度。眼睛注视着敬礼的对象,隔着眼镜,瞳孔里闪出对准了镜头般的锐利目光。

这个介绍很简短,只用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四个人的姿态随即恢复原状。川上久一郎自己坐到坂根重武身旁了。中久保京介和有末晋造仍然坐在原来的座位上。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同坂根重武在餐车里讲了什么,则不得而知。不过他俩单独在一起,谈得起码是很自在吧。

“什么时候到那边去呢?”川上久一郎问坂根重武道。坂根重武预定一个月后去美国。“在夏威夷只逗留一天吗?”

“是啊。”

“那可太辛苦啦。”

调查部长讲的是这一类的话。

去年春天,中久保京介曾在报纸上读到政府新成立总理厅的外设机构特别调查部的消息,这是去年秋天开始工作的。据说由于“左翼极端分子造成的社会秩序的不安”有继续发展的倾向,而现有的政府机构在收集情报方面有不足之处,所以决定在政府内设置特别调查部,作为今后治安工作的一项措施。这个机构的工作是扩充各方面的情报联络机关,使今后的政策不致再有不妥之处。某报纸曾写道,这一措施是战前的内阁情报局行将复活的预兆。

中久保京介知道首任特调部长川上久一郎原是内务省官员之后,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就感到这个人有让人摸不透的地方。川上是战前就在警察界历任各种职务的人。表面上他挺温和,待人和蔼,但是骨子里令人感到有一种与人格格不入的、特别的地方,这大概是他的经历所带来的特点也未可知。

这么一来,关于有末晋造这位身材瘦削、戴眼镜的部内工作人员也找到解释了。他大概也是警察界的人。总理厅直属的特调部的成员当然是由各省派来的。大藏省、外务省和通商产业省等,都把若干得力人员派到这个新设立的部门来。可是有末晋造身上似乎具有警察机关人员独特的气质。

有末兀自一人呆呆地向窗外望着。窗外是一片连一片单调的、令人发睏的旱地和水田。但是他把手规规矩矩地平放在膝上,连杂志也不看。在川上久一郎跟前,有末这种乍看好象很拘谨的姿势里却包含着准备动作:只要川上一打手势,他就会象弹簧似的一跃而起。为此,他好象时时刻刻都在留着心,连上司最微小的示意也不放过。

川上久一郎好半天才从坂根重武的身旁走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有末立即站起来迎过去。部长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坐后,他好象还在小心地陪着,注意有什么该做的事没有。

坐在后面的中久保京介看出,由于对方好容易离开了,坂根重武这才松了口气。他舒展开身子躺在战后才有的靠背能够放倒的新式座位上,后脑勺枕着靠背。列车正在驶过架在滨名湖上的长长的铁桥。坂根重武似乎睡着了——这也是他那繁忙的职务中的一项工作。中久保京介不知道经总协副会长和特调部长究竟谈了些什么。

这一年的七月,联合国军首席代表同共产党军队首席代表在板门店签订了朝鲜停战协定,美国联合国军总司令、北朝鲜军最高司令官、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在协定上签了字,朝鲜战争事实上结束了。在苏联,这一年的春天斯大林逝世了,马林科夫政府成立,这位部长会议主席在八月间举行的最高苏维埃会议上发表演说,说美国再也不能垄断氢弹制造,继而宣布苏联已经进行了氢弹试验。在美国,艾森豪威尔在一月间就任总统,约翰·福斯特·杜勒斯被任命为国务卿,他声明将在外交方面采取积极的策略。

中久保京介不知道川上和坂根之间是否就上述情况悄悄进行了交谈。然而,从这两个人各自的立场和职责来看,他们谈这些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在餐车里恐怕没有多谈,因为他俩由于职务关系,对这些事情太熟悉了。即使谈这些话,也不会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列车里。熟人之间不该在人前谈那种事情,他们的警惕性是高的。

他们就这样枯燥无味地坐在座位上,列车向西驰去。坂根重武仍把后脑勺放在座位的靠背上睡着,川上久一郎则聚精会神地阅读杂志。只有坐在川上身旁的有末晋造精神还没有放松。

列车到达了名古屋站。

这节车厢里有几个乘客下车了,又有数目大约相同的乘客上车。

其中一个人,在中久保京介看来觉得很不寻常。

那人也许年近七十了,可是脸上的皮肤就象熟透了的水果的外皮那样有光泽。他容貌端正,象个贵族,服装也相称。穿的双排纽扣的黑色西服,笔挺得就像新缝制的,脖颈下面系着蝴蝶领结,尖尖地露出一块白衬衫。这一身礼服般的装束,如今是很少见的。大概是他那副文质彬彬的容貌和剪裁得体的西服使中久保京介联想到大礼服。他的举止也很优雅,动作从容不迫。

当然,这个贵族派头的老人不会没有随从人员。事实上他后面跟着三个人,个个样子都很体面。年龄全在五六十岁左右,并且以近年来少见的礼节对待这位老人。

其中一人找到座位之后,就来招呼老人。座位就在车厢入口近旁,从这边看,离得相当远。随从人员先请老人靠车窗就坐,然后把座椅转过来,四个人就可以面对面坐了。老人的脸恰好对着川上久一郎。

就在这当儿,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川上久一郎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沿过道走向前面去。那位相貌端庄的老人微露笑容,同川上部长打了招呼。老人是坐着的,而部长是在过道上站着鞠躬,不论怎样看,也是老人的地位高。坐在老人对面的那个人站起来给部长让座。川上部长谢绝了,只讲了两三句话就毕恭毕敬地鞠了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来。老人带着笑容目送川上的背影。他笑得很文雅,甚至使人揣想到老人年轻时美男子的风度。

川上久一郎在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先向坂根重武望了一眼,他还头靠着椅背睡觉呢。川上好象无可奈何似的坐了下来,向坐在旁边、戴着眼镜的有末低声讲了些话。有末毕恭毕敬地听着,拿出记事本,俯首仔细记下谈话的要点。

就这样,列车驶过了岐阜。车外逐渐出现了山地风光。列车开得慢下来了。

由于主人坂根重武睡着了,中久保京介一直无所事事。他就继续瞧着离得相当远的那个老人的脸。这不仅是由于他闲得慌,而是因为老人的容貌使他依然感到兴趣。老人听着同伴的话,和蔼地笑着,不时大模大样地点点头那些同伴简直就象是他的随从人员。从这边望去,也觉得他那副笑容实在富有魅力。那是一种意味深长的、高贵的微笑。即便说他是个亲王也无不可。服装也是如此。

当然,中久保京介猜不透他是什么人。中久保想,连川上久一郎部长都去跟他寒暄,说不定是旧内务省系统的一位大官也未可知。他决不是金融实业界人士。二三流的人又作别论,如果是第一流的金融实业界人士,中久保京介决不会认不出来。他想,这人也许是早先的什么吧。

但是中久保京介终于对连续看同一张脸感到厌烦了。列车继续在关原的陡坡上爬行。沿线的树木已经开始发黄。坂根重武的后脑勺动了一动,大概睡醒了。中久保京介觉得好象听到了什么声音,就直起腰,把脸伸过去。

“到哪儿啦?”

坂根在问列车的进程。

“下一站大概是彦根。”

“哦。”

中久保京介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坂根重武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在过道上向川上久一郎微微点了点头,走向正面的盥洗间。中久保京介略欠起身来看了看,想弄清楚那个老人究竟与坂根重武认不认得。他猜对了。坐着的老人仰起头,向坂根重武露出刚才那样的微笑,象西方人似的把一只手举了一下。坂根顺着过道走过他的座位时,也微微点了点头。仅止于此。他们并不交谈,只是点头致意,在车里遇到熟人时一般都是这样做的。

坂根重武迳直消失在正面的门后。

这人到底是谁呢?在沉闷的列车里,一点琐事也会成为有趣的刺激。现在的中久保京介就是这样。

老人的三个随从人员中有的已经秃了头,可是每当老人讲什么话的时候,他们都立即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还陪着小心,肃然起敬地点头表示领会。越来越看得出他准是华族。就算是旧华族吧,但这些随从人员居然对他表示这么深的敬意,说不定还是个大藩主的后裔呢。从他穿着类似大礼服的黑色西服这一点来看,也颇象是这种身份的人。

过了大约五分钟,坂根重武开了门,回到这边来。他是溜肩膀,容貌也平凡,与那老人简直不能相比,那副模样会使局外人丝毫感觉不到他是身居要职的人。那老人仿佛想和坂根重武说些什么话似的,把身体移动了一下;可是坂根冷漠地从他身旁经过,朝这边走来了,他就露出有点儿遗憾的表情目送坂根。

“您睡了一觉吧。”

川上调查部长照例在坂根身旁那个空着的座位上坐下时,这样寒暄了一句。

“是啊,好象睡着了一会儿。”

坂根重武回答的口气还不算简慢。

“您每天都这么忙,也够累的吧。”

“唔,可以的。”坂根回答得很含糊。

坂根重武的日程排得密密的,没有丝毫空闲。他有三个总经理头衔,可是已把这方面的职务交给了他所信任的人,现在专门埋头于经总协副会长的工作。他每天要会见的客人真是不计其数。而且他身兼政府咨询机关几个委员的职务,再算上晚间的恳谈会什么的,每天晚上十点半以前是没一点个人的时间的。

不过,他的活动并不限于经总协的事务局。他每天只在事务局露面数小时,这和他在中久保京介任职的广播公司的情形一样。坂根由于兼职多,不得不在各种场所出头露面。此外,他还得会见外国人和官员。因此,在不愿意让人知道的场所会晤的事情也不少。这一点与构成经总协中心部门的少数人挂着经总协的牌子而在人们所不知道的秘密场所进行活动是一样的。经总协、广播公司以及其他有关的公司,各设有秘书科,可是它们只知道坂根重武表面上的活动,而且也只是与各该公司有关的极少一部分活动……

他们在列车里,又过了与先前没有什么不同的一小时。

列车穿过山科的隧道、京都街市遥遥在望的时候,有末晋造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他向坐在旁边的川上久一郎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看来他打算独自在这里下车。先前说要去九州,原来只是川上部长去,调查部工作人员有末似乎仅仅陪他到这里。

中久保京介抬头一看,对面的老人也被那三个随从人员般的同伴围着,在做下车的准备。由于有不少乘客在京都下车,列车进站之前,车内一时显出忙乱的景象。

有末晋造站到坂根重武旁边,照例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我要在这里告辞啦。”

坂根略微直了直腰,就算是打了招呼。于是,有末又走到中久保京介面前。

“我要在这里告辞啦。”

中久保京介知道他要到自己这儿来,就站了起来。果不出所料,有末照例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隔着眼镜,他那锐利的目光又闪了一下——这一点中久保也预料到了。

有末晋造矮矮的身躯,在排成一行沿着过道走去的人群当中时隐时现,走向出口。

有末晋造面对车窗,立在站台上。看来他打算站在那里目送部长,直到列车开动。

中久保京介同时看见那位老人也在站台上。有末独自一人伫立着,他们热热闹闹地从他的背后走过。前来迎接的人越来越多,簇拥着老人。老人的脸颊上浮起那种高贵的微笑,他徐缓地在站台上走着。老人刚好走到坂根重武的车厢座位对面时,回过头来,向坂根投过意味深长的眼色和微笑。但是不凑巧,坂根靠着椅背,正准备重新入睡。尽管如此,老人仍然面带微笑,象被众人推着似的,缓步向前走去。

这个老人的行动与保持立正姿势的有末晋造形成奇妙的对照。宽脑下戴着眼镜的有末晋造那副瘦削的身体,与被人簇拥着的老人相形之下,显得怪孤寂的。

火车开动了。有末先向上司川上久一郎鞠个躬,接着又向躺在座位上的坂根重武鞠躬,最后向中久保京介俯首致意。他好象自然而然地养成了公务员的谨小慎微的习性。

列车把有末晋造的身影留在站台上,加快速度向前驶去。那时,中久保京介全然没有想到不久就会再次同有末会晤。使中久保感兴趣的另一个人是那位老人。从先前的情况来看,老人大概和坂根重武是相识的。他很想了解老人的身份,但是由于坂根对老人的态度冷淡,他怕惹坂根不高兴,始终没有找到打听的机会。

大约一个月以后。

中久保京介突然受到有末晋造的拜访。

京介一看到名片,脑海里立刻就清晰地浮现出在开往博多的列车中被介绍的有末晋造的容貌。有末是宽脑门儿,头发稀少,身材瘦削,皮肤白皙;隔着眼镜朝这边望的时候,目光锐利,凝然不动。在有末晋造的整个举止中,这是唯一的特征。

中久保京介让人把他引进会客室,十分钟之后就去见他。有末晋造站起来,又象在列车里那样行了个有特征的礼——一边哈腰,一边只把眼睛注视对方的脸。

川上特别调查部长说过,有事就派此人来接洽,指的就是他。果然,有末晋造恭恭敬敬地说明了来意。

“坂根副会长不在经总协那边吗?”

他曾去经总协访问过坂根重武,知道坂根不在,才到广播公司来找中久保。这也是按照当时介绍的程序来办的。

“如果您认为可以,那就请跟我谈吧。”

听中久保京介这么一说,有末露出了有点儿困惑的眼神。中久保这时才留意到,他两眼眍娄,因此看人的时候仿佛眼底里闪出光来。

“是这样的:部长交给我一件东西,叫我直接交给副会长。那末就拜托中久保先生转交吧。”

有末尽管这样说,看来这不象是他个人的意见。川上特调部长大概听坂根重武亲自吩咐过,如果坂根不在,就找中久保接头。

“好的,那我就代他收下吧。坂根先生大概一时还回不了东京。”

“是啊,工作够忙的呢。”

有末晋造好象很钦佩似的略微低了低头。他身旁放着准备好的包袱。看他解开包袱皮,里面有个两层报纸的包,再打开来就是大型的茶色封套了。封套相当厚实,往桌上一放,给人以沉甸甸的感觉。有末晋造爱惜地用手指抚摸着那个封套。

“拜托您请照原样交给坂根先生。别交给旁人。无论如何请直接交给坂根先生本人。”

好象为了证明不能交给别人,他自己把封套翻了个儿,只见象外国商业公司那样用蜡封上了口。

中久保京介也估计到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是在做着某种特殊的机密工作。这份文件大概是该部所拟就的,连封套外面都散发出机密的气味。有末晋造本人的态度果然显得兢兢业业,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连说话都使人觉得是压低嗓门,嘁嘁喳喳的。

“实在冒昧,但是请您给开一张收据吧。”他要求说。

从措词来看,这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更近乎要求。

“好吧。按什么格式开好呢?”

由于想到对方是官署,中久保才这样问的。

“写在您的名片上,盖上图章就很好啦。”

“好的。”

中久保照办了。

有末晋造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名片夹在自己的名片夹里,然后把名片夹放进内兜的尽里边。不用说,他还扣上了纽扣,竟慎重到恨不得从上衣外面用手按住。事情办完后,中久保邀有末道:

“在这里喝杯茶好不好?”

“谢谢”。有末虽然没有站起来,却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不过,给您添麻烦啦。”

“您跟我用不着客气。就在这座楼里,请吧。”

日轮广播公司的办公处占用这座大厦的三、四两层,楼下设有餐厅。

有末晋造始终留神地四下里打量着。中久保起先只当他觉得这个地方新奇呢,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

喝咖啡的时候,有末晋造也非常谨慎。

由于想不起什么可谈的话题,中久保就问他:“工作忙吧?”——这是对一般来访者的应酬话。有末晋造低着头,回答说“还好,是啊”什么的,态度使人感到暧昧不明。说起“暧昧不明”,他的整个态度就给人以不干脆的印象。

“我在报纸上也看到了关于特别调查部的消息,够繁忙的吧。”

“哦,啊……”

“您负责什么工作呢?”

“嗯,这个嘛……”有末晋造两手捧着茶杯,眼睛向下看着。“哦,做种种工作……”

就在这当儿,有末晋造还暗自注视着周围。看到他这种样子,中久保意识到他绝不是出于好奇心才四下里打量着这个餐厅。也就是说,他是不断地在戒备着,注意是否有人看见他在那里。

有末晋造终于悄悄地说:

“中久保先生,今后如果有事情再同您见面,别到这样的地方来了。能不能换个地方?”

中久保京介立即听懂了这番话的意思。有末希望在更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见面。

中久保说:

“我倒是可以按照您所希望的去做,可是如果您有事找坂根先生,他可不那么做。”

“那时候就没办法了。”

有末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会见坂根先生嘛,大都是由我们的部长出面吧。不过,我希望尽可能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和您见面。”

“将来还会有需要见面的事吗?”

“我想会有的。”有末象是很有把握似地说。

喝完咖啡,有末晋造惶惑不安地站起来,最后担心似的问道:

“坂根先生什么时候回东京呢?”

“这个嘛,那位先生的事情我也不很清楚,也许在两三天之内吧。”

“那末,在这期间,您打算把这份文件存放在什么地方呢?”

“存放的地方吗?”

“这份文件的内容非常重要,所以连这样的事情我都要多嘴。如果被旁人看到,那就非常糟糕。尤其是,最近我们的工作受到某方面极大的注意,因此还有被盗窃的危险。请您务必谅解这一点,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明白啦。那末就放在公司上锁的保险柜里吧。”

可是有末晋造仍然显得不放心的样子。

“您说保险柜,那不是跟其他重要文件和帐簿放在一起吗?而且,旁人,例如经理科科员什么的,不是可以拿钥匙随便开吗?”

“那可免不了。因为保险柜是归经理科管的。”

把这份文件放在旁人可以接触到的地方,似乎使有末颇不放心。

四五天后,中久保京介见到了坂根重武,并把那个封套稳妥地交给他了。在这期间,文件一直放在保险柜里,可是并没有人动过。

坂根重武听到中久保讲完事情的经过之后,只说了声“哦,是嘛”,就随手提拎起那个封套来。

大约过了四五天,坂根重武来到日轮广播公司在接见各负责人员之前,先把中久保京介叫了去。坂根亲自拿着一包袱东西。

“你来,”坂根重武把京介叫到身旁说,“请你在后天以前把这个东西抄写出来。”

他把包袱交给了中久保。

“是不能随便泄露的文件,请你在自己家里抄吧。”

“好。”

“连你夫人最好也别让看见。”坂根重武半开玩笑地说。

“遵命。要不然,我索性住到哪家旅馆去抄好不好?”

“不,旅馆反而不好。还是在自己家里妥当。抄好后,把它收在不会让人偷了去的地方。”

“好。”

“抄完后,直接给我打个电话吧。打到往常的地方,就可以取得联系。”

“是。”

中久保京介把包在包袱里的文件暂时放在办公室的桌上,可谁也没注意到这件东西。保密的文件这样放反而似乎更妥当。

从那天晚上起,中久保京介就在自己家里誊写起文件来了。

封口的蜡已经拆破了。这些文件是川上特别调查部长提供给坂根重武的。中久保京介理会到六周前坂根重武在火车里同川上部长交谈的结果,业已象这样书面化了。

中久保京介把那盖有“机密”、“极密”等朱红印章的文件一张张仔细地誊写下去。他一边写,一边不知不觉地为文件的内容吸引住。

“远东军司令部参谋部军事情报局发

“致外务省国际协力局局长的备忘录(昭和二十七年五月十六日)

“关于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VSSG)代理委员会的工作一案

“美方委员会谅必时常听到‘代理委员会’这一名词,可以想见日方委员会对常设代理委员会的工作是关心的。代理委员会的委员是由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各委员派来的代理人组成的。目前代理委员会的组织机构如下。

“代理委员会的主要职能是执行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固有的活动所必需的细节事项。换句话说,是为了减轻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全体委员处理细节的负担。代理委员会主席根据其职权担任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的干事。

“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的干事同时又是代理委员会的主席,必须出席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的全体会议以及日美联合会议的一切会议。例如,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的干事在举行联合会议后,应立即作好会议记录。这个记录还包括经委员会审议后认为是必要的有关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措施的备忘录。这个记录是为了呈请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主席的批准和指示而提出。

“美国立场的说明

“看到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的创立,实在不胜欢欣。为了完成远东美军所担负的任务——即有效地实现日本在军事上的安全保障——并鉴于上述美军任务不久将由正在加强的日本保安队继承,当局认为交换能够对上述任务产生影响的谍报是非常必要的。因此,研讨交换情报的目的以及程序,也是理所当然的。其结果必然给日本政府和远东美军双方带来利益。

“为了使日本方面了解美方对日本面临的威胁的估计,大约两个月以来,远东军司令一直在同日本首相会谈。会谈的内容是对苏联和中共兵力的估计,以及苏中对日本发动进攻之际可能采取的战略等问题,并且研究了国内发生骚乱乃至有组织的怠工事件的可能性。会后不久,驻日美军总司令部情报部保安科同日本法务府特审局之间就有关在日本的潜在的破坏活动问题,进行了同样的讨论。

“上周,美军总司令部情报部负责人在同日本外务相会谈时,再度阐明了上述意图,并且指出,日本和远东美军双方的要求,在双方谍报机构代表的定期集会中将进一步得到满足。这些会谈的结果,在今天这个会上就产生了日本谍报委员会。

“美军和日本政府之间新的关系,明显地表示有必要举行这样的会议。据认为,对美军的安全来说,收集情报是必要的。这种情报大体上可以分为以下三类。第一,日本在战略上的弱点,即面对攻击必须防御的日本国内地区和设施。第二,由于怠工、破坏分子或外国间谍的活动,日本国内安全所受到的威胁。第三,邻近的共产主义国家的武力所构成的外来威胁。我们对这三个范围进行判断的时候,曾得到日本方面许多机关和个人的协助。”

“在日本重新迈开独立国家的第一步的时候,对日本的安全负责被认为是美日两国政府共同的任务。根据这一观点,显然必须交流有关完成这一任务的情报。因此,这个会议的目的是为交换情报做好初步准备。

“在远东的谍报事项

“印度尼西亚、印度支那、缅甸以及马来亚这些地区,由于共产主义者第五纵队的活动,为根深蒂固的内部不安所困扰。中国大陆、以及苏联领土西伯利亚,完全在共产圈之内。共产主义在地理上这样的进展,从在远东有可能实行持久的战时经济这一理由来看,是具有重要意义的。再者,作为锡、钨、橡胶以及石油等战略物资的供给地,远东也是重要地区。

“如果日本的工业生产能力与目前在苏联控制下的原料相结合,那就意味着建立起强大的进行战争的力量,在发生大规模战争的情况下,尤其具有重要意义。

“考虑到一切因素,苏联在远东的势力不断扩张的结果必然会威胁到自由国家的战略地位。这是不容再后退的一线。

“确保从菲律宾经台湾和冲绳到日本的亚洲大陆沿岸岛屿是绝对必要的。用军事用语来说,这一连串岛屿是对付太平洋的共产主义的‘主要防线’。

“敌方地面潜在的兵力由二百九十四个师组成,总兵力约二百九十五万九千人。其中一部分目前在朝鲜对联合国军作战,大部分则分布在中国和西伯利亚腹地,可以充作强大的预备队和攻击力量,为了支持在远东的共产主义者的目的而加以调动。

“苏联和中共的海军力量根本上是薄弱的,潜水艇舰队的力量最大,经常计划予以加强。在远东的共产党空军实力,第一线拥有飞机七千零二十架,其中包括轰炸机一千八百架、战斗机三千四百七十架。

“这个军事力量是以北自千岛、,南至华南,沿着远东形成环形的机场为基地的。从这些基地,苏联和中共的轰炸机可以出动轰炸日本的任何地方。

“远东共产党国家可以凭军事力量开辟下列几条战线:

㈠苏联可以派出水陆两棲部队乃至空运部队进攻北海道以及本州北部。㈡敌人可以扩大并加强它干涉朝鲜地区的规模。㈢苏联和中共的空军可以同时空袭日本以及远东美军所辖其他各地区。㈣敌人可以主要利用潜水艇舰队袭击美国的海上交通线和海军。㈤并能以空运部队乃至水陆两棲部队攻击冲绳。㈥为了牵制,敌人还能够用空运部队进攻日本的重要地区关东(东京)以及关西(大阪)平原。最后,与上述攻击相关连,国内还经常存在着怠工、破坏活动以及第五纵队活动的威胁。

“考虑到以上这些可能性,就有必要注意最近远东形势发展的某些倾向。在朝鲜,共产党方面始终拖延停战谈判,或者企图使谈判搁浅。

“中国国内的经济状况显出相当紧张的征兆,外汇严重匮乏。然而,红色中国政府或其政策大概不会因此而发生重大变化。

“相反,根据种种报告来看,共产党政府是中国近一百五十年来最中央集权化、强有力的、有效能的政权,亲苏派势力越来越扩大,几乎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其他党派有进行抵抗的可能性。

“从一般动向和各卫星国的活动可以推论,苏联国内的事态发展是更难以了解的。就东南亚整个动向来说,一般形势在恶化,尤以缅甸和马来亚为甚。在缅甸出现了反抗运动激化和中共军队可能入侵这种不断的危急混乱状态;而内部阴谋不断削弱政府的统治,或威胁着政府的安全。

“日本必须进行的谍报工作

“正如前面所指出的,必须进行的谍报工作大体上是按这些主要的范围分类的。

“第一,可能遭到攻击、战略上有弱点、必须防卫的地区。第二,从内部对日本的安全构成的威胁。第三,从外界对日本构成的威胁。

“在这个意义上所说的战略上的弱点,是指日本的军事和经济机构的某一方面——换句话说,就是经济机构的要害。它一旦遭到破坏乃至分裂,就会立即给日本的防卫造成重大的障碍。

“它的一般领域包括重要的生产设施、特别是与交通网、铁路以及港湾有关的设施、通信网、水力发电、其他动力网以及重要的军事补给基地。

“显然,这个领域的范围极其广泛,如果想要针对敌人的行动对一切设施进行防卫,那是不现实的。因此,我们必须首先决定,在我们共同面临的军事行动方面,哪些设施最重要,并且努力准备保卫这些设施所必要的情报。YZ中继局就是重要设施中的一个很好的例子。从本州到北海道之间的一切电话通信都经由该局。如果这个电话设施的工作发生故障,执行防卫北海道的任务就会遭到重大的障碍,或者严重地阻碍向其他地区迅速输送物资。地面部队的迅速远距离调动靠铁路运输。因此,日本北部贯通南北的铁路桥梁和隧道,就成为敌人进行破坏或者轰炸的极好目标。

“对战略弱点的研究必然会包括出现在日本内部的威胁,即国内治安问题。凡是与日本的防卫工作有关的人,绝对有必要经常了解日本国内的一切破坏分子(尤其是日本共产党)的势力、倾向以及使用武力和进行怠工的能力。

“一九四六年到今天,我们经常密切监视日本共产党的活动。对于在重要设施附近的共产主义者的集会地点,尤有严加注意的必要。如果能够在事前及时预知他们的活动,就可以调动国内治安的主力,做好部署,以对付党员的集会。

“为了估计日本共产党未来的战术,必须了解日本共产党和外国共产党主要干部的行踪和活动。除了所谓‘Y委员会’之外,我们对于自卫队(它是具有革命的前卫之称的军事核心)的成长发展,也有必要严密注视。”

“同样重要的是,应注视破坏分子渗入工会、政府、重要企业以及警察预备队、国家警察、警视厅和包括消防队在内的保安队的程度。

“必须了解一切共产主义先锋组织,特别是秘密的共产主义、从事宣传文件的印刷和发行的团体的现状。再者,对于常常标榜与共产主义纲领同一宗旨的民族解放,以及‘反对殖民地化’的口号的超国家主义团体的重新出现及其发展,也必须予以严密的监视。

“再者,我们正在通过一切可能利用的线索,尽全力收集有关国外共产主义地区(特别是中国、满洲和苏联)的军事、地理以及经济的资料。

“这些情报大部分是依靠遣返的日本俘虏取得的。为了收集这种资料,当上了美国谍报机关顾问的旧日本军官做出了巨大贡献,其他人也曾大力协助收集情报。

“除了上述情况外,通信是进行谍报活动所不可缺少的辅助办法。以前为了收集情报,谍报机关还特意包下电话线,或者设立特定的无线电线路。

“如果这些通信设备发生故障,那就会给迅速传送重要而紧急的情报造成很大的障碍。日本遭到敌人的空袭时,在这个领域里传达警报的一个方法是设立无线电通信网。为了防止这个警戒网在技术上发生障碍,通信专家之间当然需要紧密的联系。

“此外,还有必要进行技术性的情报活动。日本的图书馆提供了大量对日美双方极为有益的资料。为了获得武器、医药、工程学以及通信方面的情报,技术谍报组活跃于日本和朝鲜。漂到日本沿海的鱼雷和水雷,依然受到谍报方面的注意。只要能够利用对这些事项以及其他类似事项有专门知识的人们,对解决技术问题就会大有好处。

“在任何情况下,日美双方专家互相合作,就能够了解应如何改善各自范围内的谍报活动,从而对双方的委员会提出适当的劝告。如果贵方认为这一提案妥当,即请列出有关各领域专门代表的名单,并准备关于战略弱点的详细说明,希望美国方面也采取同一办法。此份名单即在下次会议席上交换,并通过这里所提出的双方代表之间直接进行磋商的决定。”

中久保京介接着抄写下面的文件。

“关于日美情报联络机关(昭和二十七年六月五日)

“美国方面主席约翰逊少校曾与日本方面主席、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川上会谈数次,具体地研讨了日美情报联络委员会的组织工作。结果由美日双方的各委员会大致解决,作出决定,付之实施。

“由委员会决定有关日美情报联络的组织工作的最高方针,并监督其实际执行情况。

“干事是代理委员会主席,通常参加委员会会议。干事负责拟订日美联合委员会以及该代理委员会的议程、时间,并为其他事项进行详细的准备。

“专门委员不另组织委员会。日美双方的专门委员按各部门,根据委员会的决定,进行联络会商,执行情报联络工作。

“本委员会的中心工作是处理日本防卫方面的情报。本委员会除有关国内威胁的情报外,还处理关于日本国内的美国各情报机关同日本各情报机关的联络事项。情报联络以交换情报为原则。日美联合委员会每月举行会议两次到三次。本委员会着重研究保密问题。日本方面的有关机关也制订统一的内部规定。

“本委员会大约每月进行一次研究,由美方详细分析远东形势,由日方详细分析日共以及其他国内革命势力的动向。主要议题由干事会协商之。”

“(另件)会谈情况

“五月二日,第一次日美联合委员会(预备会议)。五月三日,日本方面代理委员会联络会议。五月五日,日本方面委员会联络会议。五月十五日,第二次日美联合委员会会议。五月二十日,第一次日美干事会会议。五月二十三日,第一次日本方面委员会会议。六月十五日,第二次日美干事会会议。六月十八日。第三次日美干事会会议……。”

“(附件)日本方面委员会名单

“国家警察本部长官、警察预备队长官、海上保安厅长官、外务省国际协力局长、法务厅行政长官。”

“日本方面代理委员名单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干事)川上久一郎、国家警察本部警备部长、警察预备队警务局长、海上保安厅警备救难部长、特审局调查部长、外务省国际协力局次长。”

日本方面专门委员名单

“一、关于战略弱点:通信——邮政省官房文书科长。运输——运输省官房文书科长。重要产业设施——通产省企业局企业第一科长。动力设施——同上。”

“二、关于绘制地图及收集地理资料:建设省官房文书科长。

“三、从遣返归国者取得情报:国家警察本部警备第一科长、遣返救济所总务科长、海上保安厅警备救难部警备科长、入国管理厅审判调查部第一科长。

“四、海上事项:海上保安厅总监部警备科长。

“五、海军事项:海上保安厅总监部警备科长。

“六、航空事项:运输省官房文书科长、航空厅管理科长。

“情报事项:电波管理委员会官房文书科长、邮政省官房文书科长。”

“日本方面代理委员会联络会议情况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

“本委员会就和约生效后同美国政府情报机关和美国驻军情报机关的情报联络事宜,以及针对苏联代表机构的治安措施召开了联络协议会。

“地点:官邸。

“出席人:官房副长官、特别调查部长、国警警备部长、外务省国际协力局次长、警视厅警备第二部长。”

“协议结果

“当此和约即将生效之际,美国政府情报机关(民间情报教育局)以及美国驻军情报机关(反间谍队、空军谍报队、海军谍报队)似乎都在设立或调整情报组织。日本政府也有必要回顾过去两国各情报机关之间分头直接联系、没有统一规定的状态,今后加以统一。

“苏联对日基本政策是不直接同日本政府打交道,却向日本国民呼吁,想借着民主民族统一战线的成立和反美情绪的高涨,竭力减弱反苏情绪,并直接联系亲苏的日本国民,取得实际成果。

“对此,日本政府有必要采取坚定不移的态度。当然,由于日本的实力,在方法手段上都受着一定的限制,对此事必须采取慎重的态度。

“苏联代表机构正在减少机构内的军人,增派文职人员,归还接收的建筑物的工作也在顺利进行;然而有必要逐步限制残留人员利用一向享有的特权采取的行动。

“对于今后苏联人入境,苏联船只进港、货物运出以及苏联人在我国的活动范围等问题,要考虑具体措施,逐渐改善法规的不完备之处;同时,随着国家地位的变化,日本政府机关也会相应地实行强制措施,所以有必要予以研讨。

“对待苏联以外未缔结和约的各国人员,也必须考虑采取相应的管理措施,不可使苏联有所借口。”

“有关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若干意见(对美国中央情报局机构的探讨并且与之作比较研究)”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是从横的方面把各情报机关联结起来的纽带,并把各机关提供的情报综合后再加以评价,然后分发给各机关。它起的是润滑油的作用,使各单位相互之间的联络和调整工作得以顺利进行。

“现在再来看看美国政府的情报机构:为了对付日益复杂的国际形势和日益激烈的共产党攻势,必须把情报机构统一起来。于是,统一的情报机构——中央情报局就在一九四七年成立了。看到中央情报局的成立经过及其发展,客观条件虽然完全不同,但是可以对照地联想到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成立及其发展。

“随着日本治安情况的恶化,根据治安措施,有关方面提出了统一政府情报的强烈要求,结果成立了总理厅特别调查部。该部职责为收集并调查有关政府重要设施的情报,并与各有关行政机关进行联络和调整,现已开始办公。

“现在苏联、中共等极权主义国家正以日本为对象,从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等方面展开激烈的和平攻势,搜集情报在那里被列为最重要的工作。在中共,政府外交部莫如说是受党的社会部的领导;在苏联,内务部与外交部也互为表里通力协作。中苏两国的目的都是尽量做好情报工作。

“就这样,不论极权主义国家还是民主主义国家,各国政府都巧妙地灵活运用双重组织(既并立又统一)的情报机关,发挥其效果。在日本,我们当然需要注意防止滥设情报机构。至于如何使已成立的各机关发挥特长,相互关系顺畅,调整各机关间的分工以提高工作效率等问题,则需要做进一步的研究,发挥匠心,创造办法。”

“电波情报关系联络会议(昭和二十七年九月十日)

“地点: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部长室。

“会谈内容:

“㈠在中央设立用密码通信的强大情报机关。

“㈡总理厅特别调查部为其事务局,予以负责管理。

“㈢中央机关具有与有关各厅共同工作的性质,因而各厅须在主管人员、技术、设施、器材等方面给予协助,并得利用之。

“㈣为了保密和提高工作效率,主管人员作为政府官员,应紧密团结。

“关于中央机关的方针:

“㈠须及早设立(暂时使用埼玉县XX村的设施)。

“㈡对外须保密,关于名称、隶属等问题,尤须审慎,不容泄露。

“㈢不论主管人员的身份如何,其工作方针均由联络委员会决定之。”

“通信情报机关设立方案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设立中央通信情报机关,通过无线电设施收集并调查内外各种情报以供给政府的重要机构。

“组织机能:在总理厅特别调查部设立通信情报的总机构,在抄收和分析电波内容的同时,对有关各省厅机关还负有综合、调整、协助以及指导的责任。

“对象:目前通过抄收日本各邻国发射的电波,收集情报。

“应收集的情报广泛地包括政治、外交、经济等等方面,不局限于军事。

“所需经费:实行本计划的概算经费总额为二亿五千八百七十六万三千日元。

“计开:通信情报机关抄收电波观测设施建筑工程费一亿一千二百十七万一千日元,通讯情报机关各设施维持费一亿四千六百五十九万二千日元。

“所需人员:本设施的工作所需人员计二百二十名,分别安置在收信班(抄收国内外无线电信)、解读班(解读所抄收的电信)、总务班(人事、会计、对外联络、综合调整以及其他工作)、顾问团、联络会议等五个部门。另外,为了获得解读资料,设置特别工作班。”

“致GSSO主席备忘录(一九五二年九月二十八日)

“日美两国政府之间缔结的行政协定,奠定了就有关相互间安全保障的一切事项进行紧急联络的基础。本协定中,关于军事情报方面需要作专门的磋商和调整。

“本文件中的军事情报或情报用语,除了特别记明者外,应一律解释为含有军事谍报(Military Intelligence)之意。特殊的机密情报是不得包括在公开的协定之中的。鉴于上述情况,还设置了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该委员会包括美军情报有关方面和文书调查科专职人员,作为代表。美国国务院代表则列入对外联络官员和委员会成员中。

“在远东军的情报机构下,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负责确保一切美国机关的军事情报利益,就军事情报事项与日本当局进行一切交涉。日本方面成立了政府机构GSSO,其目的和机能都与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类似。日本方面委员会的成员现为预备队、国家警察、特审局、海上保安厅、外务省,但是据认为,日本陆海空军一经成立,军方代表大概也会参加这一机构。正规成员中,还有内阁特别调查部的川上先生作为对外交涉官参加。

“在任何情况下,不得在日本谍报调整委员会名下或美国政府名下缔结协定或公约。”

中久保京介花费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抄完了上述极密文件。文件的内容是令人惊讶的。同时,中久保感到对川上久一郎所负责的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工作,也有了一点具体的了解。

总之,它是效法美国中央情报局,秘密收集各种情报的机关。对外以共产党国家为对象,对内则以日本共产党及其外围团体为对象。对象是美国的“敌人”这一点,是一致的。

随着和约生效,驻日美军情报机关撤走了。所以内阁总理厅中新设立的这个机关才来接替——或者说是被指派来继承——其情报工作。

驻日美军总司令部参谋部同日本的防卫、治安当局为了协商此事而组成的“日美联合委员会”已经开了几次会。

中久保京介抄写的文件差不多都是这个会议的决议或其工作方针——也即是包含在公开的和约之中的日美安全保障条约的秘密内容。

看来美国方面已经在期待日本建立陆海空军。

然而,中久保京介在抄写这类文件的过程中,觉得似乎漏掉了一些重要的地方。不错,自己抄写的成篇累牍的文件都是所谓绝密、极密的东西,但是缺少核心部分。

而且,他不明白坂根重武叫他抄写这类文件的意图。也许坂根打算把“抄件”交给什么人吧。

因此,坂根说不定单把这一系列绝密文件重要的核心部分抽掉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究竟要把这份“抄件”交给谁呢?

经总协只是个企业团体的联合组织。在这个组织里,按各企业进行总的联合,还分析国际经济形势,以提供有助于稳定日本经济并决定方针的资料。

这完全是公开的团体,在其事务局中也有近一百名工作人员。

可是实际上掌握这个联合组织的是位于核心的一小撮金融实业界人士——常任委员长一级中拔尖的少数人。事务局中任何人都不知道其具体活动,甚至秘书科也不知道。在秘书科里,只看得到冠冕堂皇的表面活动。各位委员大人在休息室下围棋什么的来消磨时光。

没有人知道事实上成为经总协灵魂的坂根重武在深层里的全部活动。

仅仅窥见其一部分活动的是日轮广播公司事业部次长中久保京介。坂根重武之所以不利用经总协的人员做这样的事情,似乎是由于怕这个经济团体受到人们的怀疑。

坂根重武不用所谓秘书。但是看来他却有着几个象中久保京介这样的人。那是从与坂根有关系的各公司里暗中挑选出来的,似乎按照各人的才能决定其担负的任务。这些隐秘的“秘书”之间完全没有横的联系,所以中久保京介丝毫不知道坂根手下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谁。

中久保京介这次新知道的事情只是:金融实业界的这位世家出身而私生活也朴素的日本经济界实力人物坂根重武,连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都向他提供秘密报告。

京介倒是早就估计到各方面的一切情报都汇集到坂根重武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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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一章 布网

快要缔结日美和约的时候,缔约国双方曾就缔结日美安全保障条约进行种种活动,其中之一是美方极为关心的情报活动。

一旦和约生效,日本至少在形式上成为独立国。在占领期间收集共产圈情报的工作,迄今是由驻日美军总司令部情报部一手掌握的。美军在占领的同时,设置了种种情报机关。除了情报部,还设了民间情报部、民间情报教育局、出版审查部等。负责地方行政的横滨第八集团军司令部内,设有由情报部直辖的反间谍队。此外,还有海军谍报队、空军谍报队等。

问题在于,占领结束后,这些机关一旦撤回,留下的真空该怎样填补。

政府机构中原设有叫作法务厅特别审查局的机关。这是负责审查哪些人该被列为整肃对象的机关。最初,整肃是以与军国主义有关系的军人、政界及金融实业界人士为对象的,但是随着占领政策的改变,整肃对象也从右翼转向左翼了。这个机关负责审查哪些人该被列为“赤色”整肃的对象。可是这个机关主要是由检察当局的人员组成的,不够资格从事更广泛的情报活动。无论如何也需要设置强大的综合性情报部。美国方面希望这样,日本方面也感到有此必要。

对设置这个新的情报部最热心的是内阁副首相宗像周。

宗像在战时有过担任情报机关总裁的经验。他原来是新闻记者。他根据自己在这方面的经验,对新的情报部有着独自的见解。

但是如果突然披露这个想法,当然可能遭到左翼阵营和其他进步分子的攻击,他们会指责说“情报局”复活了。宗像考虑的是,暂时先设置一个“调查部”。

宗像对首相久我正讲了自己的见解。

“就按你的想法办吧。”久我当时回答说。

宗像的构想是:调查部从事的既然是收集国外情报的活动,人员不由一个官厅提供,而是由各省调集年轻有为的人来,使他们分别按照各自的专职担任一个部门的工作。因此,决定从大藏省、外务省、通商产业省,以及旧内务省官员中遴选工作人员。

从旧内务省官员中选择这个机构的人员是有意义的。总之,只有具备相当经验的人才能从事这样的特殊情报活动。战前,日本有特高警察,归内务省管辖。宗像考虑不光是起用特高系统的旧内务省官员为新的调查部的成员,而且还要让他们当负责人。

宗像还有一种想法。

那就是,他并不满足于单让官员担任这个机关的人员,并想从民间广泛收集情报材料。宗像本来是报社出身,所以考虑利用日本有影响的报社和通讯社的机构来进行情报活动。但是宗像一直没有对久我首相谈起这一想法。

宗像打算目前先成立一个过渡时期的调查部,再和自己的智囊商量,以便实现自己的理想。

久我和宗像研究好的新的调查部的组织机构直接隶属总理厅,成员由各省派出,从编制上来说,该部部长受内阁官房长官的领导。

宗像感到为难的是:由谁出任第一任部长的问题。关于人选,他倒是也有两三个腹案。但是并非官僚出身的宗像,对这方面没有把握。他就去同久我首相商谈。

“是啊。”

久我听了宗像的话,一个劲儿抽雪茄。他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眼睛瞧着旁处。

过了一会儿,久我勉勉强强地说:

“人选嘛,原来给我当过秘书的川上怎么样?他现在多半在国家警察本部里担任什么部长呢。”

宗像不认识川上。他想,久我推荐川上,大概不过是由于川上曾给他当过秘书这点私交吧。宗像当场只作了不加可否的回答就回去了,但是他立即命令亲信,根据他那套办法对川上久一郎这个人进行了调查。

这才查明首相讲的话倒并不是出于私交关系。川上久一郎是在东京出生的,从东京大学法学院毕业后就到内务省任职,主要在警察界历任各职。战时还曾驻在上海,担任过外事警察。在这期间,他似乎同当地的日本特务机关有过种种接触。战后,他历任岩手县警察队长和久我首相的秘书。这是由于某人的推荐。正如首相所说的,他眼下是负责治安的国家警察本部警备部副部长,还查明了他的实力超过警备部长。此外,还了解到,不论工作能力或斗志方面,他在所谓官僚中都是个特殊人物。

宗像还调查了战时的所谓“上海机关”。查明该机关包括满铁调查局、领事馆警察、军方特务机关、宪兵系统、上海工部局系统的人员。此外,从事情报活动或特务工作的还有内务省派来的官员及运输省派遣官等。

宗像根据久我首相推荐的川上久一郎的履历,断定他作第一任调查部长是合格的。

给川上久一郎发下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的委任令,是和约快生效的昭和二十七年二月的事情。

一方面也是由于给久我作过秘书这层私人关系,川上接到委任令后就到久我正首相的私邸去谒见。

私邸座落在可以眺望到逗子海的松林里。

川上久一郎在会客室里等候了很长时间。他知道久我的习惯。由于他曾在这里当过秘书,所以现在宅邸里的这些用人都跟他很熟。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不得不在冷屋子里等上一个多小时。

客人还是很多。普通的会客室里有政党人士和大臣等在座,川上就故意到等呆的房间里去玩。

“川上先生,首相请你去呢。”

以前同他熟识的女用人用亲切的口气这样招呼他。

川上久一郎正往首相的房间走去的时候,在廊子里迎面碰见一个身材高大、板着面孔的中年男子。

对方先打了招呼:

“哟!”

他是在民宪党里担任的。不过川上久一郎并不是在担任秘书时期认识这个人的。当年在上海的时候,他就跟这个人在同一个机关里工作过。当时他担任内务省官员,而这个人则是运输省的派遣官。

此人就作到次官为止,以后即进入政界,如今已经成为久我的所谓亲信之一。

“哟!”他那双大眼睛望着川上,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可掬地问道:“听说你这回另有高就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态度也带出威严来了。虽说是旧相识,川上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部长。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高个儿的执政党总务就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川上知道首相已经跟“他”谈过了这个机构的人事问题。

川上久一郎好容易才见到久我首相。久我象平日一样穿着深茶色的和服及,身躯埋在靠垫里。川上一走进去,他隔着眼镜看了川上一眼,把正在阅读的英国杂志抛在旁边的茶几上。

川上久一郎拘谨地行了个礼。推荐自己当第一任特别调查部长的就是这位首相。这份恩情以及自己新的责任和抱负,使他激动得全身颤抖。

“总之,好好干吧。”

首相的笑脸挺温和,是个八面玲珑的好好先生。由于多年的外交官生活,平时一举一动都挺文雅。不论什么样的人,只要一来到这位老人面前,就会感到气馁。这不仅是由于老人近来骤然在党内独揽大权,同时也是他的风度所致。他的岳丈是在宫廷里供过职的重臣,他的妻子老早就去世了。因此,这个老人身上还散发出贵族的气息。

川上久一郎考虑到首相事务繁忙,只呆了不到五分钟。

首相说:“宗像君似乎很卖劲,你跟他好好商量着办吧。”

川上久一郎受到这番鼓励,就向首相告辞而去。秘书走进来,说又有人来拜访,老人嘱咐让来人等一会儿,又拿起英国杂志来。窗外射入的阳光,照到老人的短短的后脖子和宽宽的肩头上。这个海滨比东京要暖三度左右。

一位中年妇女不敲门就走了进来。

“爸爸,”她招呼老首相。“刚才,好象川上来了。他好久没来过了。”

“嗯。”老人回答着女儿。

女儿三十七岁了,长得很象老人已故的妻子。她有三个孩子,是个过于喜欢探听政界内幕的女人。

女儿问道:

“川上到咱们家来干什么?”

父亲回答道:

“他是来问候的。”

“哼,派他差事了吗?”

“成立了一个叫作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机构,让他担任部长。”

“那是爷爷的主意吗?”

女儿大概是由于不怎么喜欢川上久一郎的原故吧,问的时候露出不大愉快的表情。她是个好恶分明的人。

老人简短地回答说:

“是我说的,宗像君也赞成了。”

“宗像先生……”

女儿就讲到这里,似乎还想说下去,又闭上了口。她的脸色越发显得不愉快了,看来这是由于听见川上的名字后又听到宗像这个讨厌的名字。女儿就此要走出去。

“你干什么呢?”

从海岸射来的眩目的阳光把老人的眼镜和半边脸照得发亮。

“打高尔夫球哪。”

“谁来啦?”

“黑川先生。还有孩子的爸爸和小出先生。”

“哦,怪不得黑川先前就来了呢。”

秘书来回报说,又来客了。

川上久一郎同宗像会晤了好几次,商谈新的调查部的活动方针。

宗像说:

“最好是起用旧内务省的特高系统的人。不久以前刚刚解除了对这批人的整肃。可是,如果起用这些人当部下,当然会引起外界的注意。在目前形势下,要尽可能不让这个特别调查部引起社会上的注意才好。”

川上久一郎也有同样的想法。驻日美军总司令部大权在握,即使设有种种美国特务机关,也不会遭到公开的非难。可是如果在日本政府机构中公开设立这种组织,不知道会受到奇妙地民主化了的舆论界多么激烈的抨击。可畏的是舆论。

机构成立了,可是究竟调派什么样的僚属合适呢?对这个问题,宗像和川上目前都没有好主意。

例如,反间谍队或刑事侦查部使用的下级特工人员都是日本人。就这一伙人的技术和经验来说,留用他们倒是便当的;但是万一事情暴露了,那就更糟糕。再者,宗像反对由日本政府照样接办这种隶属于美军总司令部的谍报机关。根据他个人的想法,他也不赞成这样做。

诚然,调查部工作人员是由各省派来的官员组成的,可是他们并不能亲自进行活动。收集情报的工作还是得由隐蔽的成员到第一线去做。利用旧特高机关人员不合适,留用反间谍队等的下级特工人员又成问题,就连川上久一郎一时也想不出办法来。

经过几次磋商,川上久一郎会见了宗像,那正是他赴任之前到逗子私邸去谒见首相的第二天。

当时,川上久一郎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在首相私邸的走廊里偶然见到的民宪党总务的那张面孔。他俩是在上海工作时期的旧相识。对方是运输省官员,川上则是内务省官员。

尽管有这样的差别,两人都是同样饱经沧桑的。

然而,川上久一郎想到的并不是那个总务,而是他和自己当时都接近过的一个人。

“副首相!”他忽然振奋地说起来了。“他是个军人,在上海工作的时期曾经闻名一时,军阶是上校。现在一定在乡间隐居着呢。如果跟他商量,说不定会找到什么解决办法。”

副首相说,这个主意也许不错。其他部门的日美联合委员会已经开过好几次会了,就剩下情报部门还一点头绪也没有。这个问题需要赶快解决。

第二天,川上久一郎就驱车前往东京北郊。

那位老军人在望得见赛马场的跑场和赛艇场的红旗的地方租了一所房住着。天还很冷,寒风吹过这个农舍、住宅和树林交错的偏僻的地方。乌云低垂,跑马场的白色栅栏特别显眼。

上校名叫山田重三。几年不见了,这位军人往日的那种精干神情已经消失殆尽,变成了个温和的乡巴佬。在上海的时候,此人手腕高强,曾受到器重,东条政府和军部都信任他。提到上海“梅”机关的工作,有关方面至今还给予高度的评价。战争结束时,山田重三在大本营作战部任职,负责策略方面的工作。现在坐在川上久一郎面前的这个白发苍苍、面颊凹陷的老人就是“梅”机关的头子。

“听说你政猷甚盛啊。”老人对川上久一郎说。

与其说两人曾经作过同僚,还不如说他当年还是川上的上司呢。

“现在干什么哪?”

老人这么一问,川上久一郎就把自己的官职告诉了他。

“在这方面,我有些事情非向你请教一下不可,所以特来造访。”

“唔,什么事情呀?”

老人把家里人拿来的年糕放在火盆上烤起来。他说这年糕是过旧历年时打的。烧落叶似的香味扑鼻,随着青烟袅袅上升。

川上久一郎就此向老人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然后,要求当年“梅”机关的这位头子给斟酌办法。

山田上校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好容易想起了似的回答说:“如果是这样的事情,那末还是以前在我手下工作过的人合适吧。近来有个人怀念起往事,不时到我这里来。这个人叫冈野。他原是个共产党员,因为触犯了‘治安维持法’,给关进府中监狱,是我把他弄出来的。他会讲中国话,我当时想利用他做对付中共的工作。”

老上校喝了口酽茶。

“试了试他,倒还干得出些名堂。这个人准是赋闲着呢。我跟他谈谈怎么样?”

这样的人还不只冈野。山田上校还举荐了如今在日本的几个旧部下,其中还有朝鲜人。

“现在这伙人似乎暗中与卡比亚机关也有联系。可是决不至于泄露出来,所以尽可以放心使用。”

上久一郎听了山田上校的建议,很高兴。

山田上校还根据自己的经验,谈了谈今后总理厅特别调查部进行工作的办法。

“您这方面大概非得采用美国人的方式不可吧。”上校说,“可是光那样办是不符合日本的特殊情况的。咱们是咱们,我认为必须有独自的一套工作方法。”

川上久一郎回去后,向宗像副首相报告了上述经过。

“靠得住吗?”副首相那副悠然自得的脸上略微露出不放心的阴影。他原是个神色安详的人。“总之,最重要的是不使这次成立的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引起社会上的注意。使用那伙人倒也行,不过,川上君,请你要十分留神呀。”

“明白啦。”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但是副首相打发川上回去后,脸上依然显得不大高兴的样子。就这个人的性格来说,对刚才谈的事情是不大起劲的。按照他的意思,与其使这个机构具备谋略的性质,还不如将来另外设置更正式的情报机关呢。但是按照川上久一郎方才的说法,这个机构所具备的谋略的色彩反而更浓厚一些。副首相对这一点还不大放心。他眯缝着一对细眼睛,望着从口中喷出的香烟徐徐飘去。

另一方面,川上久一郎也有一些悬念的事。那就是山田上校追述往事时无意之中说的一番话。

“特别调查部由各省派出的工作人员组成,这种办法好吗?不瞒你说,官员之间争夺势力范围的思想可强烈啦。我在上海的时候就曾深受其苦。这一点要是搞得顺利就好了,不然的话,说不定你也会跟我吃一样的苦头呢。”

事实上,即使山田不提醒,这也正是川上久一郎目前所担心的一点。归他领导的各省官员之间如今已经露出了那种倾向。

官僚之间的争权夺势有多么激烈,川上久一郎是有深刻印象的。那还是他担任岩手县警察队长时的事情。

那时正当年底,满洲落入中共手里。如果形势照那样发展下去,全中国势将被中共控制。曾任国际联盟副秘书长、并在战时担任情报局总裁的伊东信夫,写了一封信给他在国际联盟任职时就认识的美国原驻国联代表。

信里说:“美国对华政策不彻底,应当以武力干涉内战。”这封信立即从华盛顿转到了东京。昭和二十四年初,伊东收到驻日美军总司令部情报部召见他的通知。

伊东当即前往,接见他的是情报局长威廉斯准将。威廉斯把伊东写给美国原驻国联大使的那封信拿给他看,问他提出这个忠告的根据是什么。

于是,伊东信夫力陈在目前形势下有必要加强收集中共和北朝鲜的情报。他在日内瓦任职期间曾在国际谍报网中心生活过,又由于担任过情报局总裁,对情报工作有一定的见解。威廉斯对伊东信夫的陈述,一再点头称许,那是不难想象的。

当时,威廉斯问道:

“那未应当采取什么手段进行这项工作呢?”

伊东说等他考虑后再答复,就回去了。几天后他又在驻日美军总司令部出现,和威廉斯会晤,商谈了这样的事情:

“采取一般的手段是无法潜入北朝鲜或满洲的,可以用走私船把工作人员运送上岸。”

威廉斯部长对这个建议很感兴趣。他立即把他的部下——负责反间谍队的一个机构的卡比亚中校介绍给伊东。卡比亚会见了伊东,对执行这项计划保证给予全面协助,并且保障工作人员的安全。

伊东信夫同自己周围的人商量后,决定派曾在驻中国的特务机关工作过、战后又多次从事走私活动的釜木欣五郎干这件事。

釜木接受了这个任务。他又同战时和他一道在中国从事过谍报活动的两个朋友策划,通过某人物,向著名的精密仪器制造公司的常务董事提出对中共进行走私贸易的计划。

由于当时精密仪器制造公司已经在考虑将来如何开展对中共贸易,想到这件事可以成为对中共贸易的试探行动,就接受了釜木等人的要求。这位常务董事提供了资金和商品,同一系统的公司的前任董事调拨了船只。还决定由此人经手销售从那边载回的货物。

一切准备就绪后,昭和二十四年十月,这艘船就从和歌山县的胜浦开往大阪。船名三笠丸,重九十四吨,船长以下有船员七人。将约值九百万日元的精密仪器零件装上了船。这时,由于手续不清,曾发生被大阪海关传去的事件。总之,该船在十月九日晚从大阪启碇了。途中在博多有自称的三个日本人,还有中国人以及朝鲜人上了船,该船在当月月底驶抵元山港。

在元山,只有三人上陆,用了三周时间收集了当时几乎占领了全中国的中共军队的实力、北朝鲜的军事及社会情况、以及与中共的军事关系等情报,尤其重要的是收集到一些文件。十一月二十一日,船装载了约值六百万日元的咸鳕鱼子和海胆,驶出元山港,陆上只留下一个人。

船就向富山县伏木港驶去,因为出发时已跟美军约好回程停靠该港。

但是中途由于台风,又决定不驶入伏木港,而径直穿过岛根县海面,沿山口县西海岸经关门海峡返回和歌山县的胜浦。

为了进行联络,这时在岛根县滨田港让一人先上岸。该船于十一月底驶抵胜浦港,文件和情报都由在大阪碰头的釜木交给了卡比亚机关。

可是次年一月,釜木等七人和精密仪器制造公司的常务董事,突然以走私嫌疑遭到逮捕,由大阪地方检察厅提起公诉。

伊东信夫闻讯,当即要求美方设法释放这一伙人。但是美军却说,当时本来派了六名宪兵在伏木港准备加以保护,而船却驶回胜浦,这是违背了约定,反而把前去请求释放的伊东信夫申斥了一顿。

以后,美军加强了监视,法庭公审时竟派特工人员前往旁听,并要求负责的副检察官向美军提出报告。被告釜木不但平素间受到监视,昭和二十五年四月,当他由大阪地方检察厅审讯后返回东京的时候,大白天就在银座被美军捉了去,落了个监禁在巢鸭附近的一所建筑物里的下场。美军曾一度把他释放,可是同年夏天,釜木又以与北朝鲜间谍事件同谋的罪名而被捕,仍关入巢鸭监狱。

大阪地方裁判所在开庭公审时,曾要求引渡,美军声称釜木患了病,竟干出把他送入美军的陆军医院里软禁一个月的事情。

这艘走私船是取得了美军的谅解才被派往北朝鲜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伊东甚至向卡比亚要了包括保障釜木等的人身安全的八项谅解的协议书。

伊东信夫方面没有什么差错。他曾和情报部长威廉斯面谈过,威廉斯把他介绍给卡比亚。当初美军方面连他们的人身安全都保障了,并且保证对该计划给予全面协助。如今却借口船没有靠伏木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违约之处,竟然指使当局以走私嫌疑对工作人员起诉,并且予以囚禁,这究竟原因何在呢?

问题就出在这项特殊工作的计划者是外务省官员伊东信夫。这使内务省官员们大为震怒,因为外人任意闯入他们的势力范围,把他们的工作打乱了,而且与美军总司令部民政局关系良好的检察当局似乎也插有一手。情报部同民政局一向不和。可是这件事的真正毛病就出在伊东信夫不是内务省官员。伊东信夫象这样一个国际上的知名人士、前情报局总裁,竟落得这么个下场。

川上久一郎回忆起这件事,就想到官僚之间的争权夺势有多么激烈。

可是川上久一郎很自信。他大学毕业后一进内务省,就看出官僚这类人如何只知拚命保卫自身,对工作则颟顸无能。

川上久一郎对这种现象十分反感。或者勿宁说是由于相当自负,他才有这样的想法。他常常对心腹的部下说:

“我讨厌透了如今的官僚这种人。因此,我自己虽然也是官员,我却要干一些那帮家伙干不了的事。所以我是随时揣着辞呈在工作的。”

这是他对知心的部下讲的,而且是酒后之言,但是他确实有这样的决心。川上久一郎接受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首任部长这一任命时,决心就更大了。他自己也认为,在某种意义上,这是近乎悲壮的决心。

现在,在他的调查部里,有从外务省、大藏省和通商产业省调来的官员。确切地说,他们代表各自机关的势力,官员们口头上说是效忠国家,其实他们效忠的是原机关。他们为原机关争预算。开支也是一样,与其说是为了国家,倒不如说是为了机关。效忠机关,就直接意味着自己的地位会上升。

当局曾在社会上扬言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做的是内阁的宣传工作。正因为人们怀疑它是战时情报局的改头换面,工作人员就需要更加慎重,表面上装成是安分守己的官员。而且必须就各自担当的范围,在本来的目的——情报活动方面取得成绩。

他们在总理厅的建筑物后面设立了调查部本部,在那里办公。每个工作人员都必须切实掌握各自的情报网,都必须有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机关”。如果工作人员姓小林,就叫作“小林机关”。而且,彼此在谍报活动方面进行接触时,一不留神就会被对方抄了自己的后腿,不能麻痹大意。情报活动根据其性质和内容,有时隶属大藏省,有时设在通商产业省系统之内,有时则由外务省来担任。还会列为内务省警察部门的工作。作为特别调查部的负责人,这是麻烦而伤脑筋的事。

更糟糕的是,同为内务省官员,还有警察方面和行政系统之间的派系斗争。单以警察方面来说,就有各种复杂的系统,不断地伺机钻对方的空子。官员之间就象是那样,互相噬咬。

“和约”生效后,美日双方派到“美国政府情报机关和美国驻军情报机关的情报联络以及针对苏联代表机构的治安对策的联络协议会”的委员们不时举行会商。

日本方面出席的有国警、保安厅、公安调查厅、外务省、法务厅等的长官或次长。川上久一郎担任这个日美联合委员会的干事,因为他的职务是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那是最适合这些会议的性质的政府机关。

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川上久一郎对主持这样的日美联合委员会很热心。

为了召开这个会议,还对会场采取了严密的保安措施。为了保持会议的机密性,不但要逐一审查会议出席者本人的简历,还要审查其背后的关系,进入会场得出示特别通行证或者徽章。会场四周的控制管理、地区内的保安监察、安全信号,都在考虑之列。为此,还举行了预演。

为了布置会场,值勤官员开列的备用品详单如下:

桌子(会议用桌、咖啡桌、书桌)、椅子、纸张、铅笔、烟灰缸(桌上用的、席地上用的)、姓名牌、纸烟、雪茄、火柴、打火机、咖啡、茶叶、画架、黑板、粉笔、图表、指棍、幻灯装置。

只要浏览一下这些物品的详单,就可以推想出会场的样子。

可是在会议上主要是美方委员发言。他们说,今后日本方面要设立的情报机关主要应该效仿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形式。他们还从技术方面传授了种种经验。然后必定由一个二世军官说明当前亚洲形势,尤其是苏联、中共和北朝鲜的形势。

虽说是交换情报,可是美方委员并不大指望日本方面提供情报。他们对一切情况了如指掌,日本方面是远比不上的。随着会议一次又一次的举行,竟形成总是日本方面光听美方讲解的状态。

当时美方的构想是:由日本政府设置“日本防卫委员会”这样一个机构,并且表示最好让现有的治安阁僚恳谈会的成员参加这个机构。在这个机构下面再设立中央情报局这样一个机构,由它张罗设置日本情报联络委员会。这些机构各自分设本委员会、代理委员会、专门委员会。为了这类情报的保密,还应成立“日本情报保安委员会”。

这个机构和美方机构完全是同一形式。当时的想法是,打算把目前的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发展成为一个“中央情报局”。

总之,当时的美国驻军设有形形色色的情报机构。假定以这些情报机构为X,驻日美军情报联络委员会就就是靠X的联络而维持的。这个委员会由陆海空军的委员构成,分为本委员会、代理委员会和专门委员会。它还设有情报安全委员会,由同一所属机构的另外一些负责官员组成。日美联合委员会里,美方心目中将来的日本政府机构,大体上是以本国的组织机构为样板的。

然而,在组织形式上虽然有着这样的想法,实际上却没有取得什么成果。因为日本方面收集情报的机关力量极其薄弱,美方机关则实力格外强大。

尽管说是双方交换情报,日本方面的情报本来就贫乏,而美方自己的情报又属于本国保密的范围,不愿意提供给日本方面。

作为其理由,美方的借口是,日本在防谍方面还没有制订任何取缔的法规。

例如,美方为了军事安全,曾按照内容把从国防部以外的机关取得的官方资料分为“绝密”(top Secret)、“极密”(Secret)、“机密”(fidential)三类。其中,“绝密”类情报万一泄露给当事者以外的人,就会造成比下述(一)或者(二)更要严重的后果。(一)就是外国政府针对泄露出的计划或者意图,对美国发动战争。(二)是战争一旦开始,美国的作战计划会被挫败。(三)是由于美国在军事上失去重要的科学或技术的优势,在战争当中或主要作战的过程中,或在战果上受到实质上的影响。

由于美方情报分成这三类,即使是属于“机密”类的情报,他们也不大愿意向日本方面透露。美方相信在日本有不少共产圈的工作人员或与共产党站在一边的间谍进行活动。他们指责日本政府没有制订任何对此取缔的法规,到处都是漏洞。

总之,日美联合委员会不外乎进行一些事务性的、形式上的磋商而已。因为日本方面提供不出任何有内容的情报,而美方则不肯提供。由于日本一方频频要求提供情报,终于引起了美方的不快。

川上久一郎以干事身份出席日美联合委员会的这些会议,吸取了一个教训。

那就是:越来越迫切的感到日本方面需要设立独自的情报机构。

当然,美方也并非完全不提供情报。但那都是些不涉及本国机密的情报。这样就没有什么用处。

联合委员会的情况也是这样。在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工作方面,美方也没怎么提出有效的办法。日本方面采用的办法中主要的只是所谓档案工作。

据美方说,迄今为止,日本方面的旧特高机关等采用的档案保管法是旧式的、杜撰的,效率很低。美方指出,用政府机关特有的带子把文件订在一起,这是极其拙劣的管理方法,并把本国采用的卡片法教给日本方面。

美国情报机关采用的“档案管理法”就是把需要注意的人物的经历记入卡片,编档保存,依十进法分类。各个卡片上的号码也选用十进分类号码。

对象有按个人、公司、协会、机关名称分类的,也有按地理名称分类的。

这就至少需要登记几万名对象。为此,规定卡片上要登记本人经历、家属,亲戚关系、兴趣、癖好、日常行动自不待言,连外出时常去的地方都要详细记入。卡片上还附有本人的半身正面像。资料必须作到这种程度: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必要时就能够根据卡片来立即逮捕或拘留这些人。这个制度后来成为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一项重要工作。

这时期川上久一郎每天忙碌不堪。例如他的记事本上就记载着下述事项:

六月九日(星期一)十三点,日美情报联络干事碰头会。

十日(星期二)十点,调查部干部会。

十一日(星期三)十点三十分 参议院警备碰头会。

十四点 第三次罢工对策联络会议。

十八点三十分 斗争对策联络会议。

十二日(星期四)十点 学生问题对策联络碰头会。

十四点 日美情报联络委员会日方委员联络会议。

十三日(星期五)十点 日美情报联络干事碰头会。

十四日(星期六)十点 有关管理朝鲜人间题联络碰头会。

这些会议都有川上久一郎参加。例如,科洛纳少校作为美军方面委员会代表出席日美情报联络干事碰头会。川上作为日方委员会代表到会。

参议院警备碰头会鉴于劳动治安关系法案的审议情况,在五月底到六月七日讨论维持参议院秩序问题和制订规章问题。参议院事务总长、警务部长、警视厅警备第一部长出席会议。

第三次罢工对策联络会议上,提出总评和劳斗(工会斗争联合会)联席会议的结果和有关纪念日的情报,就治安对策达成协议。法务厅、国家警察总部、劳动省、特审局、警视厅的负责人出席会议。

学生问题对策联络碰头会,是就学生最近的动向和涉及警察管理措施的各种问题设法增进有关方面人员的相互了解,查明问题所在,协商对策。除了治安机关,文部省和各大学的社会福利部长也出席。

有关管理朝鲜人问题的联络碰头会:由于日韩会谈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就中断了,有关机关迫切希望政府就强制遣返以及管理在日本的朝鲜人问题迅速决定今后的方向和当前没有缔约的情况下的最高处理方针。因此,需要就这个问题进行协商,取得结果,向次官会议提出建议。治安机关、法务省和劳动省外,外务省、入国管理厅的负责人也出席。

就这样,川上久一郎有时作为干事,有时作为有关机关的负责人,参加了各种会议。

象这样连日参加会议的过程中,他仔细地思考着:无论如何,通过目前的机构收集情报是非常困难的。就拿一个工会来说吧,有关各委员的谈话听起来简直是敷衍门面,看法也幼稚。川上一听就知道各个委员根本没有触及问题的实质。

他开始考虑,在已经不能期待美方提供情报的今天,如果不设法想出独自的一套办法,将来的所谓“中央情报局”的计划也简直是空中楼阁了。

川上久一郎决心在自己的情报机关中起用山田上校。

川上久一郎的另一个困难是特别调查部的预算。

起先,他同宗像副首相商谈的时候,宗像说可以拨给大约一亿日元左右的预算。这么一小笔款子,当然什么事情也办不了。然而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设立,如今引起了社会上的注意,众目睽睽,怀疑它不知会干出些什么勾当来。如果现在领取大笔预算,那就必然会引人注目,遭到攻击。调查部必须拿宣传活动作招牌,始终装成安分守己的样子。

但是,比方说,单是付给协助工作的民间人士的报酬,估计就需要二千四百万日元。向各团体支付的情报调查委托费估计需要五千四百万日元。此外,抄收电信及调查海外广播方面估计各需一千三百万日元。通信调查、对共产圈调查估计各需一千二百万日元。

上述各项开支即达一亿三千万日元。再加上其他经费,二亿日元也不够。再者,所谓报酬费是指支付情报工作人员的报酬,二千四百万日元究竟够用否,也没有把握。情报调查费和其他通信方面的支出,也是同样情况。凭这样微薄的预算,将来就不可能成为“中央情报局”那样一个机构的母体。总之,没有钱就收集不到象样的情报。

正因为川上久一郎与官房长官——在官制上是他的上司——合不来,他才就这些会议情况直接同宗像副首相进行商谈。川上久一郎所能依赖的当然只有宗像副首相。

川上还有下述想法:

要了解世界形势,单靠国内情报是不解决问题的,非派人驻在海外收集情报不可。

希望及早复活战前那样的体制。可是目前经费几乎是毫无着落。川上对这一点也感到恼火。

可是这时有人提出一个值得考虑的建议。

那个人建议通过作外汇生意来挣出特别调查部的经费。方案就是设法获得美元,筹措资金,摆脱微额预算的束缚。为此,应在西德设立日本大企业公司的海外办事处。也就是说,形式上作为日本大企业公司在西德派驻的海外人员,其实是在那里设置“特殊机关”,负责建立情报线路并筹措资金。

据那个人的意见,该大企业公司以代表日本钢铁界的日东制铁公司为宜。

川上久一郎对这个建议很感兴趣。这个方案中最可取的一点是:到海外去筹措资金,不会在日本国内引起问题,而且不会受国内任何人注意就能挣到美元资金。

“美国人也以非法手段挣了不少情报资金哩。”当时那个人对川上久一郎说。“不管怎么说,走私就是那些家伙的财源。他们还跟现在的东京黑市有密切联系。要说呢,C机关的头子不是也吸毒吗?有这样的传闻。据传,他贩毒,不知不觉地自己也上了瘾。”

美国是没有象旧日本军部那样的军事机密费的。预算是公开的,必须在会议上一一通过。因而驻日美军机关的经费光靠预算款额是维持不了的,当然只好采取就地筹措的非常手段。

川上久一郎恰好就在这个时期出差去九州——日东制铁公司总公司的所在地。当时,他在所乘的火车里不期遇见了经营总体协议会的副会长坂根重武。

川上久一郎曾想过早晚非见这个人不可。坂根原是个官员,以前由于某些机会见过川上两三次。在火车里,不知怎的就免了平日的客套,变得更自在一些。

由于近来经总协的实力大大增加了,川上久一郎才想要见见坂根重武。占领期间,非经美军总司令部经济科学局的谅解,任何事情也办不成。可是“和约”生效后,不经大企业联合团体的谅解,官僚仍然办不了事。近来,政府首脑当中与经总协频频接触的人越来越多。今后说不定要形成不仰仗驻日美军总司令部而仰仗经总协的局面。

可是,说实在的,川上久一郎不大了解坂根重武是个怎样的人物。他不过从传闻中得知,坂根在经总协的职位对外是个副会长,最多也就知道他在金融实业界是个举足轻重的人。从为人来看,他倒象是个绅士,作风稳重,看不出他有金融实业界人士特有的那种富豪派头。

川上久一郎心想:刚巧在适当的地方遇见了自己所要见的人。他一看见坂根,就想到在自己即将去设立的日东制铁公司地方办事处的问题上,有必要求得他的谅解。取得谅解,事情就好办了。

看样子坂根重武还带着秘书。要商谈的事情是复杂的,而且需要保密。他就特意邀坂根重武到餐车去。

他俩就在那里交谈了约三十分钟。

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坂根重武默默地听对方讲。由于坂根没有什么反应,川上久一郎讲着讲着心里不安起来。坂根长的一副朴质相貌,望去不象个实业家,尽管他穿的西服还讲究,陌生人见了可能会把他估计作公司的科长或股长呢。

川上久一郎谈完之后,脸色畅快起来,因为坂根表示想了解特别调查部的工作情况。

川上久一郎立即领会了他的真意。

两个人从餐车上回到座位的时候,带着融洽地一起吃了夹肉面包的表情。他们互相介绍了自己的部下。就这样,在东京开往博多的列车中,他们创造了一小段历史。

川上久一郎从来还没有象现在这么受过预算的挟制。就以预算措施来说,又不能公开拿出“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名义。即使拿出来,也只不过能领到为数极微的经常费。连不足一亿日元的数额,名目上都要列为内阁官房室费。除此以外,就得暗中在其他项目的预算中来筹措。

一方面是由于受到过宗像副首相的鼓励,川上久一郎相信自己的工作是重要的。眼下日本无论如何需要这样的机构。必须重建战前规模的海外情报网,然而又不得不对社会有所顾忌,只能提心吊胆地制订隐蔽的预算,这有多么可怜啊。正因为预算这样紧,同经总协副会长商谈,确实使他感到愉快。

不过,川上久一郎必须防备着不要让其他官员拆他的台。正如山田上校所指出的,特别调查部是由各机关派出的官员组成的。他们各自企图发展自己的势力,摆出伺机打倒对方的架势。

现在的特别调查部工作人员就是这样。即使开会,意见也从来没有一致过。

他们互相隐瞒自己所掌握的情报,一心一意地想着独占情报网。每当有人谈什么情况,其他人就故意以怠慢的态度来听,似乎表示“这样的事情早就知道啦”。

每一次会议上,可以说人们自始至终都光是喝茶而已,根本谈不到各省派出的官员对这个特别调查部给予全面的协助。因为各省派出的官员心怀不满,认为调查部本身是被旧内务省官员把持着。

不仅川上久一郎抱有将来把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发展为中央情报局的腹案,久我首相和宗像副首相也各有各的想法。也就是说,大家都这样重视这个机关。正如川上和宗像的打算不同,宗像和久我首相的想法也不一样。而与宗像的想法相近的是原联合通讯社社长高岛伊太郎的方案。

上久一郎既担任了第一任调查部长,就也考虑到将来这个机关一旦发展成为中央情报局时,必然会由他自己担任总裁。本来,自从特别调查部成立以来,他就象规划者一样,比谁都热心。而且,他考虑到光凭日本国内的情报搞不出什么名堂来,感到有必要出国考察欧美各国的情报制度。

川上久一郎的最终目标是会见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艾伦·杜勒斯。一见到杜勒斯,杜勒斯大概会就设立海外情报网问题给出主意,还会判断特别调查部应按什么样的构想设置吧。而且,由于在日美联合委员会会议上,美方不轻易提供情报,使日本方面吃了苦头,所以他还打算乘此机会在日美交换情报的问题上取得杜勒斯的支持。归根结蒂,这是与重建由于战败而崩溃的海外情报网有联系的。

久我正首相也赞成日美两国之间签订交换情报的协定。

因为久我首相在美国缔结“和约”的时候,曾试图对驻日美军机关人员的特殊待遇问题进行一定程度的抵抗。其内容是:驻日美军机关人员享有出境入境的自由,并享有外交官的待遇,但是可以不受外交礼遇的拘束。确切地说,他们和外交官一样,不受日本警察的管辖,还许可他们乘坐的汽车不挂号牌,随意出入任何地方。久我的抵抗当时立即被美国政府挡回,那个苦头他至今记忆犹新。

因此,他非常赞成川上久一郎的签订情报交换协定的主张。

不过,川上久一郎去欧美考察,从一开始就不顺利。首先,久我首相的一帮亲信就反对这个考察旅行。他们本来就对宗像一派的川上久一郎不怀好感。

此外,高尔夫集团中有一个人不喜欢美国中央情报局杜勒斯那个系统。他与英国有联系。本来在“自由世界”中,只是在对付共产党国家时才利害一致,除此之外,美英两国暗中不断进行激烈的斗争。

这个亲英派人物作为所谓高尔夫集团的一个成员,是久我的亲信。

川上久一郎的这个考察旅行还遭到外务省的反对。当然,这也是由于各省之间向来争夺势力范围所致。一个旧内务省的官员插手于外交事务,使他们感到不快。

可是,经宗像副首相从中调停,久我的亲信们也就被说服,不再反对川上久一郎出差国外了。

从这时起,川上久一郎开始感到自己受到美国以外的某国的注意。

“奇怪,突然有人钉起我的梢来了。而且还不止一两个人,”他对心腹的部下有末晋造说。“我也大致知道是哪国系统的。可是,真奇怪,怎么这么快就会知道了呢。”

川上久一郎百思不得其解。

“部长,”有末晋造把女人一样白皙的脸掉过来问道,“是不是您出差的真正理由很快就传出去了呢?”

“哪里,我才不会讲那么愚蠢的话呢。我只说是去观光的,为了观光而环游欧洲。”

不久以后,申请旅行签证时川上久一郎这话的意思就清楚了。

在旅行目的一项下,填写的是出席世界性组织——宗教团体大会。川上久一郎的确是MOA的会员。

那次代表大会在西欧举行。川上久一郎既然是会员,出席大会并没有什么奇怪。奇怪的是,他不过是一个普通旅行者,却申请外交官的签证,因而身份是总理厅事务官兼外务事务官。这次旅行要去的地方是经仰光前往瑞士、西德、法国、英国、意大利、瑞典和美国各地。

可是名义上川上久一郎此行的旅费是由中学时代的朋友资助的,不得动用特别调查部的公费。

然而,这就成了问题。那就是,在动身之前,川上既然作为私费旅行已经接受了出国旅行审议会拨给他的民用美元六百零二元五十分,为什么还非得携带外交官签证不可呢?

关于这件事,外务省当局也有反对的人,结果,由于宗像副首相的斡旋,好容易才平息下来。在他出发前,外务省系统对他的反感就已经十分露骨了。

一切准备停当后,川上久一郎决定从羽田机场搭乘斯堪的纳维亚航空公司的班机出发。

“真奇怪,”川上说。他所顾虑的倒不是出国的事,而是监视自己行动的那些家伙。“近来他们活跃起来了。总是尾随我的车子,很不容易甩掉他们。说不定有人在向对方进行联络哪。到底是谁呢?”

他树下的敌人是不少的。特别调查部成立的时候,连特别审查局、国警第二科(外事警察)的人们都冷眼观望这边的动向,看看能搞出什么名堂。不,还不止这样,如今连他自己的调查部里也有人在伺机拆他的台。他们是通商产业省、经济计划厅等处调来的官员。

但是,目前注视他的行动的不是上述一干人所属的系统。川上意识到那是另外一些人,也就是说,位于政界里层的人物。

说起直觉,川上久一郎为了现在的特别调查部预算问题去见宗像副首相的时候,曾听到过一段莫名其妙的话。川上向副首相陈述预算的拮据状态,这时,宗像带着平时那种眼皮都懒得抬起来般的神气低声反问道:“你知道所谓V资金吗?”

“V资金?没听说过。那是什么呢?”

川上一反问,副首相就含糊其词地说了句“那就算了吧”。

V资金——他不明白。不过从名称来看,令人感到那好象是什么隐蔽的财源。川上认为宗像副首相当时是想从那笔资金项下拨出特别调查部的预算。

总之,川上久一郎从羽田机场出发了,预定出国一个月。那是昭和二十八年冬天的事情。他在不显眼的几个送行人的目送下,登上了斯堪的纳维亚航空公司客机的舷梯。北面的天空密布着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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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二章 垮台

日本报纸上报道了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川上久一郎在伦敦机场被英国官员搜身,私带的三千美元被没收的消息。

日本报纸纷纷责难他作为政府情报部的负责人,行动不该如此轻率。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艾伦·杜勒斯在严格保密中到远东旅行,曾在日本逗留,可是直到他离日后,人们才知道这件事。比起这样周密的安排,川上久一郎的行动可以说是实在愚蠢。

日本外务省得悉这个消息后,立即向伦敦询问。日本驻英大使向外务相提出了如下的报告:

“经向英国外交部和海关等有关机关了解,查明均未收到有关此事件的报告。因此谅必是日本新闻报道有误。”

然而,宗像副首相向外务省询问了私带三千美元事件。外务省说,关于此事,他们一无所知,只知道另外一挡子事。随即把一封“波恩私函”的抄件交给副首相。推荐川上特别调查部长出差国外的正是宗像副首相,由于责任关系,这个问题使他感到不安。

可是副首相看完交到他手里的所谓“波恩私函”,就知道了另一件令人惊讶的事。这封所谓“波恩私函”的发信人,是日本驻波恩大使馆的一名职员,也就是负责接待川上久一郎的当事人。这封信是写给外务省情报文化局某先生的。

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东京方面联系说:川上久一郎不大会讲英语,请多关照。所以这封私函的发信人前往波恩郊外的伏昂机场去迎接。只见川上由英国谍报机关的负责官员克洛斯菲尔德和麦金莱二人伴随前来。

“在波恩,这两个人自称是服务员兼译员,始终伴随川上,他俩还出席了大使馆为川上举行的宴会。

“据说川上打算在西德会见美国谍报部门的最高负责人,可是这两个人阻挡了他,反倒劝他去同共产党的一个叛徒会面。川上嫌这两个人碍事,对他们保持戒备,可也不加以谢绝,仍同他们一起行动。川上本人的箱子在旅馆里还被什么人搜查过,上衣的里子也被人用刀刃划开,检查过夹里。”

这封“波恩私函”的内容不仅给宗像副首相看过,奇怪的是,这封信的抄件还散发给守在首相官邸里的记者们了。不用说,第二天各家报纸一齐报道了这一事件。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负责接待川上久一郎的日本驻波恩大使馆的官员,以私函的形式向东京报告了川上久一郎的丑态,而接到这封“私函”的有关方面又将它泄露给报界了。可是不知怎地,这封私函中没有提到伦敦机场的私带美元事件。

在任何人看来,都只能认为发信人中伤了川上久一郎。可是外务省有关方面就此解释说,在波恩写那封信的人做事最慎重不过,不会任意胡写,更不会由于对川上怀有恶意而中伤他。

关于“私函”的性质,局外人大概有些摸不着头脑吧。外务省的“私函”也者,照例是以半“公函”的形式传达的,对外务省的报告也采取“私函”的形式。这与一般市民通常对所谓“私函”的概念完全不同。因此,也可以说“波恩私函”是大使馆的“公函”。

这就等于说,大使馆用公文向日本政府报告了为收集情报而从日本出差的川上特调部长的丑态。

川上久一郎从欧洲绕到美国访问后回到羽田机场时,被记者们所包围。当时,他同记者们进行了下述答问。

记者们问他这次出国旅行的目的是什么。川上回答说,是为了考察各国治安情况,并进行情报方面的调查研究。记者们问他旅费是不是政府支付的,他回答说全部是自费。

“为了这么重要的公事而出差国外,竟使用自费,这是令人难以理解的,究意是怎么回事”。

“因为政府没有这项预算,而且最初我得到了自费到国外去出席MOA大会的许可。旅费是朋友资助的,大部分是叫作N的人赠给的。”

“那末为什么又持外交护照出国呢?”

“因为此行关系到外务省的情报,外务机关说还是用外交护照吧,我就那么办了。”

“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引起误会的事情吗?”

“没有什么。如果一定要说呢,我倒是在各国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这恐怕引起了误会吧。”

“据说波恩大使馆发来了近乎诽谤你的信,你对这一点有什么看法?”

“可能是由于两个外国人一直陪着我,而引起了误会吧。”

“据说在波恩有人搜查了你的皮包,还划破了西服口袋搜查过,确有此事吗?”

“没有这样的事。”

“在英国怎么样?”

“受到英国政府的热烈欢迎,我非常感谢。”

“你听说过什么人在伦敦被没收了三千美元的事吗?”

“听到过。我想大概有人把那人误当作我啦。”

“还有别的能够引起误会的事情吗?”

“一路上我没有自己携带文件,文件是经由沿途的大使馆转交的,说不定这也是引起误会的原因。”

“这个消息发表出来的事,你是在哪儿知道的?”

“我是十九号在洛杉矶才听说的,简直是个青天霹雳。”

“你围兜肚不围?”

“不围,兜肚太勒得慌了。”

日本的报纸虽然表面上尊重川上部长的答辩,可是,事实上却相信“波恩私函”。

一天,日轮广播事业部次长中久保京介受到有末晋造的访问。两小时之前,有末打来电话,说无论如何要见中久保。他还说,希望在一个清静的地方见面,最好不到广播公司去。在这以前,中久保京介见过有末晋造两三次,了解他的性格。他是个神经过敏的人,一边交谈,一边不断地东张西望。

于是,中久保京介就指定在近处的俱乐部二楼见面。这里离市中心较远,到这里来的尽是固定的一些人,不怎么拥挤。中久保京介走上二楼,看见有末晋造已经先到了,在等候他。有末稍微低着头,在喝咖啡。他头发稀疏,颓了顶,面颊凹陷,眼镜后面的两眼也落了坑。

这样一形容,好象是个阴郁的人了,可是中久保京介跟他见了几次面,出乎意料地发现他还是个美男子呢。他皮白皙,高鼻梁。不过他的脸上罩着阴影,给人以颓废的感觉。中久保京介凭着直觉,甚至认为这个人说不定与不少女人有过暧昧关系哩。

有末晋造举止文雅,在各方面倒也都是近于女性的。他原来的身份是警察机关的警部,被调到特别调查部来工作;可是从外表上根本令人感觉不出他是个警部。不过他一边说话一边总是心神不定地四下里打量着,就使人感觉到了这一点。有人走进来,他也盯着瞧。那是警察想辨别需要注意的人物时所特有的多疑而犀利的眼神。

你知道川上部长这次的事情吗?”有末晋造放低了声音,悄悄向中久保京介问道。

“嗯,在报上读到了。这下川上先生可糟啦。”

中久保京介想起了曾经同坂根重武一起遇见的那个高个子。他的精神显得非常自负不凡,讲自己的名字时故意拉长了声调说“:我姓川——上。”好象是想让对方牢牢记住似的。这种毛病是经常可以在自命不凡的人身上看到的。

“报纸上刊登了一些奇怪的消息。什么在波恩的旅馆里被人把上衣里子划开啦,又是什么箱子被人搜查啦,在伦敦被查出了私带的美元啦……有这样的事吧?”

有末晋造竟跑来报告这件事,使中久保京介觉得奇怪。因为有末是负责把川上的话转告给坂根重武的人。如今他却特地来告诉川上久一郎这次的事情。

中久保京介最初还以为他的意思是让自己把川上的辩解转告给坂根呢。可是听着有末晋造悄悄讲的话,就知道原来不是的。

“那是阴谋。”有末以极平常的轻快语调说了这句带刺激性的话。

“哦,哦。这么说来,川上先生不幸遭到内部阴谋的陷害喽?”

这时,中久保京介还以为有末晋造是袒护川上部长的。这倒也是很自然的。中久保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在那次从东京开往京都的列车中,有末晋造怎样毕恭毕敬地伺候川上部长的样子。

“是这样。所以川上先生大概完蛋啦。”有末晋造翕动着薄薄的嘴唇,还是那样满不在乎地说。

中久保竟至吃惊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器重他的上司垮台了,他却以第三者的口吻这么随随便便地谈着。

“说川上先生在波恩被人划开了上衣里子,那完全是一派胡言。可是发生了更加不得了的事情呢。报纸上说他的箱子被人搜查了。其实是箱子里放着久我首相的亲笔信,信封被撕开,亲笔信被盗去了。”

“哎呀,竟有这样的事情呀?”

“是的,我认为私带三千美元的事也是真的。川上先生说,那不是他本人,而是另外一个到伦敦去的日本人遇到的事情,误传作他了。波恩的大使馆都知道这件事。那末为什么单单没有提到私带美元的事呢?而报纸上也没有就这件事大事宣扬呢?其实,背后主使阴谋的人本想多登一些私带美元的事情,可是政府中某省大概认为未免太不体面,就在私带美元事件泄露以后,赶忙设法向报社打了招呼。”

“川上先生路过时,波恩大使馆不是对他表示过相当热烈的欢迎吗?”

“那是出于礼节嘛。可是他们内心非常不快。一开头就有人嘲笑说:内务省官员这会儿跑来搞些什么名堂,连外国语都不懂的人怎么能布置谍报网呢!”

“对,那末这岂不是外务省和内务省官员之间的争权夺势了吗?”

“完全是这样,”有末晋造深深地点了一下头。“争夺势力范围固然是个重大原因,可是其中还有更大的阴谋呢。总之,这件事是最初就企图把川上先生搞下台的人们干的。”

“哦,这么说来,报纸的分析中倒是也说过,内部有人跟苏联情报机关有联系。”

“那个分析完全是胡说八道。没等内部的人向苏联机关泄露川上先生出差的目的,英国机关早就知道了。所以川上先生一到波恩,他们立即派遣自己的人员,以所谓陪伴的形式把川上先生置于软禁状态,使他一筹莫展。”

“那么这就是说,在日本驻有英国情报机关的分支机构喽?”

“不,不,不是这样的意思。”有末晋造摇晃着他那宽额的头说。“政府内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川上先生这次出差国外。人们倒是知道川上先生要出国去参加宗教大会,但那是所谓自费旅行,就也不会注意到他实际上是抱着什么目的去的。首相的亲信之中却有知道内情的人。”

“原来如此,”听到这里,中久保京介已经了解大致的情况了。“那末,是首相周围的人把这件事通知英国情报机关的喽?”

“是的。因为久我首相身边有所谓高尔夫集团。”

“这么说,其中有亲英分子吗?”

“有。表面上绝对看不出来,实际上是有的。那个人暗中通知了英国情报机关。”

“那是谁呢?”

谈到这里,中久保就非探听出那人的姓名不可了。久我首相左右的高尔夫集团里,有几个人的名字是人们知晓的。可是,其中究竟是谁与英国情报机关有关系,中久保京介完全不摸头脑。这是件有趣的事。

“中久保先生,”有末晋造把声音放得更低了。“可绝对不要外传呀。”

“那我当然知道。”

这回轮到中久保京介深深点头了。

“务请您把这个情况告诉坂根先生。对其他人呢,可请您绝对保密。”有末晋造又絮絮叨叨地叮咛着。

“这一点请您放心。不论听到什么事情,除了向坂根先生报告之外,我不对任何人谈。”

“无论如何托付您啦。那个人的名字就叫……”有末晋造从椅子上略欠起身,向中久保京介打了耳语。

中久保京介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他知道了谜底,不禁叹息道:“是吗?”

“是的。”有末晋造微微晃了一下脑袋。

“这么说来……”中久保京介露出思索的眼神。“通报这件事的人,也就是说‘波恩私函’的发信人,跟那个亲信有联系吗?”

“不,恐怕没有联系。”有末当即作了否定的回答。“那个人向英国方面报告的只限于川上先生出差的目的。结果川上先生在波恩下榻时遇到了那样的事情。波恩大使馆人员只知道其结果,立即向本国发出了私函,所以两者之间并没有关系。可是,收到‘波恩私函’的那个人居然把这件事向新闻界宣布了。”

“那是谁呢?”

经中久保这么一问,有末晋造又露出了复杂的眼神。

“那个人显然有陷害川上先生的意图。令人惊讶的是,实际上把‘波恩私函’向新闻界泄露的是特别调查部内部的人。”

话越说越离奇了。这就是说,对川上部长投井下石的正是他自己的部下。

“那个人与川上先生合不来。其实,大家和他的关系都不很融洽,那个人尤其如此。”

“他也是外务省派来的人吗?”

“不是的,既不是大藏省的,也不是外务省的,而是通商产业省派来的人。中久保先生,你听我说呀。”

有末晋造又从椅子上欠起身来,与中久保打了耳语。中久保京介听了名字,受了冲击似的,吐了一大口气。他两眼盯着半空发了一阵子愣。

“那末,川上先生将会怎样呢?”

“首相在大发雷霆。川上先生大概无论如何也保不住现在的地位了。因为政府内部对他也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说他本来应该隐瞒自己的身份秘密行动,可是竟然由于私带美元问题而成为新闻材料,未免太轻率了。单凭这一点就不够资格担任情报机关的负责人。”

中久保京介联想到社会上传闻的久我首相的性格,觉得当然会是这样。

完全失去了信任。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再告诉你一件事:首相把川上先生免职,就是跟宗像副首相赌气。这两个人目前关系很冷淡。这也是由于首相的亲信集团和宗像副首相的关系非常坏。亲信们认为,宗像他们说不定在打什么主意呢,一定在策划把首相搞下台的阴谋。宗像先生那方面也认为这一伙人是难以捉摸的小人。说起来动机虽不一样,这一伙人当中亲英派的汇报,结果也起了排挤宗像副首相的作用。如果进一步推测的话,其结果必定是把宗像心目中关于情报机关的想法也完全推翻。”

“说的是啊。”

“再者,按理说推荐川上先生的是前官房长官。这个人在北海道的时候,曾把川上先生推荐给首相作秘书,可是这位前官房长官后来也遭到了高尔夫集团的嫌弃。他本人自以为尽力奉承了,可是既然遭到高尔夫集团的白眼,也就没办法讨好首相了,从而与官房长官有联系的川上先生也遭了白眼。总之,他本人虽然干得很起劲,但是由于这一点,他想做也做不长了。因此,继任的现在这位官房长官当然与川上先生合不来。所以,川上先生就越来越靠拢宗像副首相那面了。”

“那末,谁接任呢?”

“有好几个人呢。呼声最高的大概是滨野万喜夫先生。这个人目前在t县担任警察队长。他打算辞去那个职务,竞选该县副知事。”

“那怕不行吧?”

“唉,目前有人竭力阻拦他。中久保先生,成问题的是t县。”

“是什么问题呢?”

“慢慢就会明白了。那个县的情况复杂得犹如,其中包含着种种内幕。人物的动向也非常微妙。”

“究竟是谁阻拦滨野先生竞选副知事的呢?”

“是国警长官——国警长官矶村先生。这里面也有不可告人的意图。让我慢慢向您报告吧。”

“那末,川上先生怎么办呢?”

“副首相总会拉他一把,不至于叫他太下不去吧。”

有末晋造那女人一样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这时,中久保京介突然理会到一件事。

那就是:有末晋造已经摈弃了川上久一郎。当初在列车里那片忠心耿耿,已经从这个人的心底里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大概为了自己的升官晋级而一心一意地在巴结内定的下任特别调查部长了。不论大小官僚都经常撇开现任长官,把赌注下在下一任的候补人身上。

中久保京介到经营总体协议会的事务局去了。

事务局设在,附近,大银行的建筑物栉比林立。

他走进事务局,看见大门口挂着今天开会的各常设委员会的牌子:“经济政治委员会”、“国际关系委员会”、“财务委员会”等等。

他沿着铺了大红地毯的走廊走去,正巧有个戴眼镜的秃头老人和四五个人谈着话迎面走过来。他大概快七十岁了,可是仍然红光满面。他把一只手插进衣袋里,悠然迈步走过来。中久保京介也很熟识其他那些人的脸。他们都是大公司的总经理或董事长。他们拿稳脚步,稍微抬起头,缓缓走着。

中久保闪在一旁。

他默默地行了礼,不过对方当然不会认识他。只有年近七十岁的经总协会长透过眼镜看了一眼这个让开路行注目礼的人,走过去了。

这位老会长的方针是,光靠大公司来巩固经总协,其他新成立的公司一概不予接纳。他要名副其实地把这个组织培植成为日本金融实业界的大本营。

中久保京介在目送这位老人的时候,想起了一段插话。朝鲜战争期间,有一家新兴的军火公司发了大财,生意扶摇直上。提起这家太平产业公司的宫崎真治,那是显赫一时的红人,以手段高明轰动了新闻界。

这位宫崎曾托人请求无论如何想加入经总协。当时,会长在济济一堂的会员之中左顾右盼地说:

“什么,宫崎?我没听说过这个家伙呀。”

入会的问题就这样化为泡影了。

会长不会不知道太平产业公司的这位轰动新闻界的宫崎真治吧。会长的为人就是如此。

某电影公司的董事长申请入会时也是这样。

“什么?开电影院的?”

当然没有通过。

权威越大就越排挤外人。为了维护权威,必须不断地排斥新兴势力。看一看他们这些有势力的会员聚集的地方工业俱乐部内部吧。那是的宏伟绚丽的大厦。他们埋坐在皮面软椅里,一天到晚喷着香烟,下围棋,下将棋,喝茶闲聊。这座巍峨的建筑物以一面玻璃之隔遮开了乱嘈嘈的市街,孤零零地矗立着。这间密室好比当代的竹林,一切都是超俗的、隐遁的。

但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房间里进行的谈话,实际上不断地在日本的金融实业界掀起波澜……

中久保京介到事务局的秘书科探了探头。

“各位好!”他说。

秘书科里的四五个人对他答以注目礼。这个秘书科的人只知道中久保京介是日轮广播公司事业部次长。他常常来看坂根重武副会长,但是由于副会长兼任日轮广播公司董事长,大家认为中久保不过是个前来作事务性联络的人。

“副会长不在吗?”

秘书科的一员回答说:“现在不在。”

“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说不好。”

打听也是白搭,谁都不知道副会长的行踪。事实上,每当坂根重武行踪不明之际,正是他在金融实业界深层进行活动的时刻。

中久保京介知道这一点。他正要离开的时候,坐在正面的秘书科科长站起身来。他身材很高,年纪有五十来岁。

他低声问中久保京介说:

“找副会长有急事吗?”

毕竟是秘书科科长,他似乎微微觉察到中久保京介同副会长之间的关系超出普通的事务联系。

“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这位五十来岁的秘书科科长具有奇特的感觉。不但对会长、副会长,甚至常任委员长的去处他都能凭直觉推测到。看看钟,就能够奇妙地猜出当时他们大概到哪儿去了。

现在是三点十分。

“嗯……”秘书科科长望着挂钟的指针说:“我想副会长多半在XX店里理发呢。”

“谢谢您,”中久保京介道了谢。

他作出并没有什么急事的样子,关上了秘书科的门。

中久保京介驱车去京桥。途中他忽然想起来,吩咐司机把挂在汽车前头的广播公司的旗子摘下来。京桥的十字路口向东去有一块空地,那是个被大厦包围着的凹进去的地方中久保在那里发现了熟稔的克雷斯勒牌的小轿车,就兀自会意地点点头。他让司机把车子停在那辆车旁边。那辆克雷斯勒牌的汽车中坐着他所熟识的司机。

坂根重武在别的方面虽然节省,却拥有好几辆汽车。因为车子少了,人们就容易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很不方便。他得根据不同的用途换坐车子。

中久保京介步行到某理发馆。他隔着玻璃门望去,看到坐在靠里头的椅子上的坂根重武的侧脸,就一声不响地走进去了。

XX店虽说很有名,也不过是开在街上的理发馆。大多数公司的总经理理发时都把理发师叫到家里去,而坂根重却悠悠闲闲地亲自去理发馆。

坂根重武私生活朴素这一点,是人们共知的。他还尽可能地谢绝宴会,就连非露面不可的场合,也总早早退席,直回家。他不大喝酒,对女人也没有兴趣。

坂根重武理完发,大概是从镜子里望见了中久保京介的脸,就把那剪短了头发的脑袋点了一下,走到外面。

“什么事儿?”坂根重武在车里问道。在理发馆涂的发油微微散发着香味。

中久保京介是把公司的汽车打发走后,坐上坂根的车子的。他开始低声报告从总理厅特别调查部事务官有末晋造听到的一些情况。

坂根重武默默地听着。他的眼睛不小,可是听了中久保所谈的情况,露出不大感兴趣的神气。他那高高的鼻子使他的侧脸显得挺英俊。

他并不谈什么意见,他不叮问什么,只是用鼻息嗯嗯地应答。中久保谈到t县的时候,坂根重武才略微表示点兴趣。他那对大眼睛在这个时候才望了望中久保,然而他还是不发表意见。

不过,中久保京介是明白的。坂根重武若无其事的眼神不断地在注视政界内部的动向,然而那并不是由于他对政治感到兴趣。这是一对哨兵的眼睛,坚决维护着金融实业界的利益。

坂根重武关照司机停下车子。

“知道了……你在这儿下车吧。”

叫他下车的地点是青山大街。再往前,坂根就不让他跟自己同车了。中久保京介在电车道旁下了车。

副会长乘坐的克雷斯勒牌小轿车沉甸甸的车尾越来越小了。

刮着风,中久保京介站在电车道边,目送车子驶去。碎纸片被风卷到他脚跟前来。

街上一向是安宁而静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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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三章 漩涡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更迭了。

第二任部长滨野万喜夫是个性情温和的人。他就任半个月以后,召集部下致训辞。他看着讲稿,用安详的语调对着几十人说:

“为了此后同大家一起在调查部工作,今天我打算不拘形式地谈谈自己大体上的一些想法,听取大家的意见和批评。我想告诉大家,这是接到各组工作概况的报告和阅读日常文件后的想法——也就是方针。以后我还想把今天的讲话报告上级,聆听指示。如果我的想法或方针有不当之处,我就一定纠正。

“首先,我接替了前任部长川上久一郎的职务后,才充分了解到川上部长的辛劳。对于川上部长的功绩,我以挚友的身份也要表示深深的敬意。本调查部集中了政府各省的许多优秀人才,我认为这也多归功于川上先生的能力。而且,尽管本部工作人员以本职或兼差、专任或特约、公务员或准公务员等等形式供职,‘人和’却保持得很好。我想,这也是由于受到了前任川上部长人格的感召。

“今天早上我沉静地思考了大约三十分钟。我想向大家谈谈自己静听良心和理性的呼声之后所获的心得:

“首先是这个调查部的工作应以什么为重点的问题。与此关联的大概就是调查部的根本性质的问题了。当然,关于任务,正如写在总理厅本厅组织条例中的那样,大体上的范围倒是知道的,可是收集并调查有关政府重要设施的情报,只要对其具体问题作更深入的探究,就可以看出调查部的根本性质并不一定很明确,因此,归根结蒂,调查部的根本性质决定于政府,不决定于调查部本身。调查部成立两年以来,轮廓已经具备,但是还有不明确之点,不能说是充分的。

“调查部的任务包括收集和调查情报,以及有关的联络调整等三项工作。其中应以哪一项为重点呢?我认为应把力量集中在调查和联络调整方面。而就调查工作的重点来说,其目的不是单纯追求表面的社会现象和政治情报,而应当地地道道地对基本问题进行综合调查,花费一定的时间作客观分析,再根据这种基础性的调查,致力于展望事态和观察形势。

“其次是联络调整,我认为在某种意义上这是调查部的生命。就是说,对于各部从事的收集情报和调查,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深深感到有进行联络调整的必要。可是决不可采取领导各省或是拖着各省走那样一种华而不实的做法,要用暗地里出力的办法完成重要的任务,所取得的成绩毋宁归之于各位。

“当然,不能轻视收集情报的工作。可是,我认为需要注意的是,不应该与各部竞争,抢先收集现象情报或政治情报并提交上级。我想,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必须只限于收集非调查部出马就无法收集到的情报。最重要的是,充分分析各省和调查部收集的情报和调查报告并加以综合判断。为此,大家都需要扎扎实实下功夫,培养敏锐的分析力和渊博的见识。

“第三,作为本调查部最重要的风气,必须提倡‘和’。前面已经说过,由于川上先生的努力,我们已经取得了相当的成绩,但是我认为不应该单单停留在消极的‘和’上。有话互相憋着不谈,客客气气地只求关系圆满,那是不行的。我认为必须实现积极的、建设性的‘和’。必须把大家对工作及职责的蓬勃的热情加以汇合,使调查部振作起来。

“我认为,要打下这样的积极的‘和’的基础,首先要注意互相的心情。调查部全体人员必须真正有满腔的热忱,同时必须彼此以诚相待,互相关怀和体贴。为了做到这一点,重要的是彼此在处理事务的过程中保持充分的联系。我认为必须防止在繁忙之中不知不觉陷入联系不够的状态。

“其次,说明一下重要的精神。相互的言行和处理工作,不以谁正确、哪一方正确为准,而以什么是正确的为准。每个人越是在德才方面都是优秀的,越有自信,对工作的热情和爱国心越强,就越有陷入宗派主义的危险。因此,希望大家克服固执己见、怕人议论、畏首畏尾的毛病,不论地位的高低、年龄的差别和来自哪个机关,都能无拘无束地互相磋商。

“此外,要使本调查部有效地执行任务,还必须能够证实工作的效果。其次,一切都必须保密是自不待言的。最后是款项问题。不用说,经费是从国民缴纳的血汗税款拨出的。这样宝贵的公款,绝不容许单凭主观想法来动用。我深深希望大家要本着良心慎重地使用,有效地并有重点地使用。

“今天早晨我想到的就是这些。希望同大家一起同心协力地树立本部的良好作风。我认为,这样做对日本有益处,而且也可以成为我们大家的指路明灯……”

训辞完了。

滨野万喜夫阖上了讲稿,向大家行了一礼之后,人们就解散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复杂的表情。新部长赞扬了前任川上久一郎的功绩,劝工作人员要和衷共济。听起来似乎是老生常谈,其实这话有深刻的意义。新部长滨野为什么劝大家要和衷共济呢,他们是充分了解其原因的。

正如新部长滨野刚才所说的,工作人员的职务有本职或兼差、专任或特约、公务员或准公务员之分。编制上有各省派来的官员,也有各省以外称作特约或准公务员等职别的人员。职员不一定都在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大楼里工作,还有外勤人员。

例如,对朝鲜方面,东京设有两个组,大阪、福冈各设一个组。对中国方面,作为海外派遣特别调查网,在香港中国东北、天津、上海都设有特别组。此外,对苏联及欧美方面,除了特别调查员之外,还使用学生作助手。

如果把各组分一下,则有防卫组、电波特别调查组、经济组、文化组、宣传组等。把全部组织加在一起,这个部拥有的人员就相当多了。

这个编制是根据川上久一郎的想法执行的。川上久一郎当初的意图是想把这个调查部建成为类似美国的中央情报局那样一个机构。当然,迄今所形成的组织机构都是川上久一郎的理想和努力的结果。

尽管如此,究竟是什么原因迫使第二任的滨野万喜夫在就职训话中特别劝人们要和衷共济呢?

听他讲话的工作人员都露出尴尬的样子或啼笑皆非的眼神。滨野万喜夫训示大家不要固执己见。他又说,要是有宗派主义,工作就不能够顺利。如果反过来看,这是说明在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内部有这些情况啊。

新部长滨野是在到任半个月之后发表训辞的。滨野在就任以前,对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实况就了解些内情。他本来就是跟川上久一郎在同一时期担任内务省官员的,当然了解这些情况。

而且,他一定在就任后两周当中仔细地分析过这个调查部的气氛。他劝大家要和衷共济的话决不是泛泛的陈词滥调。

这是由于他切身体会到这个调查部里的散漫松弛、内部互相倾轧和各自任意行事的风气比传闻的还严重。

总之,特别调查部内部的派系抗争反映出内务省和外务省官员之间争夺势力范围的斗争。

川上久一郎是内务省官员中的佼佼者。他自己也这样想,而庇护他的宗像副首相也认为川上久一郎才是创建“中央情报局”的理想人物。他认为川上既有能力,有办法,又有满腔的热情。

与川上部长对立的是外务省官员曾我贤一。他俩一直水火不相容。

曾我不甘心居于川上之下,因而把自己的亲信稗田晋太郎送入调查部。

川上和曾我的明争暗斗是剧烈的。

川上久一郎在英国发生了私带美元事件。尽管他本人申辩说那是造谣,但仍然激怒了首相,以致被免职。他被免职的原由——所谓“私函”是从波恩发出的,而曾我贤一在私带美元事件发生后就当上了驻德大使馆参赞,到波恩上任把这件事联想起来,人们就猜测曾我贤一与那封“波恩私函”暗中有关系。

可是,正因为首任的川上久一郎创办了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部内工作人员中就形成了所谓“川上嫡系”这样一伙人。继任的滨野万喜夫当然对此感到不快。

滨野为人谨慎。照反对派说来,他是个既不能立功也不会出乱子的无所作为的人。以白眼看待这位滨野部长的樋胁定良,既不属于外务省系统又不属于内务省系统,他是农林省的官员。

樋胁定良本来是属于川上久一郎的系统的,可是作为一个官员,此人是相当奇特的。

例如,关于他,有这样一件事,那是在川上久一郎出国前的夏天。

七月里的某日,一个外国人到日本访问,下榻于东京都内某第一流饭店。他是近东某国派遣的经济使节,名叫亚道尔夫·亚齐兹·卡兹博士。他是经济学家,曾任大使等职务,是某国的第一流人物。

但是,奇妙的是,这位博士总是闷坐在房间里,人们无法见他。理由是生病。有个自称为译员的日本人一直呆在他身旁。

据宣称这位博士来日本的目的是促进他本国同日本的经济交流而缔结贸易协定,就日本的产业和贸易进行调查。这位博士似乎还带来了军需产业计划、水库建设计划、垦荒技术援助等计划。据认为这些计划的总额达几千亿日元。

但是,不论谁到博士的房间拜访他,一概谢绝会见。有人向饭店的女服务员打听博士的病情,她回答说博士并不是不能见客人那个地步的病重的人。有一个日本人伴随这位博士,看来没有他的许可,博士不能进行任何活动。

卡兹博士到日本后过了大约四十天,在上野举行经总协主办的欢迎会时,这位博士首次在公开场合露了面。

亚道尔夫·亚齐兹·卡兹博士举止庄重,俨然是他本国的一位大人物。可是对那个日本人,博士的眼睛就总是露出信赖他的神色。日本的友好协会和近东贸易协会的人们听说这位博士到来,纷纷涌到旅馆,可是不经那个日本人同意,博士是没有会客的自由的。各公司不久就打听出那个日本人的名字。

他就是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成员樋胁定良。他们向这位不知是译员还是随侍人员的樋胁要名片,他就拿出印有“总理厅国内治安局长”头衔的名片。不明情况的人们看了都感到惊奇。政府里根本没有“国内治安局”这样一个机构。樋胁非常喜欢这个私制的头衔,动不动就拿出这个名片来招摇。

可是,紧紧跟着这位外国经济特使的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成员的行动,使局外的日本公司人员感到非常难以理解。

然而樋胁定良是个满胜任的译员。他会讲流畅的阿拉伯语。可是人们不大清楚他究竟是以译员身份,还是以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成员的身份,抑或以另外一种身份来陪伴亚道尔夫·亚齐兹·卡兹博士的。

不仅如此,樋胁定良不光是在东京的饭店里紧跟着卡兹博士,他甚至曾秘密地把这位博士领到关西地方。

那末,樋胁定良实际上所抱的是什么目的呢?

“总之,是为了订购那个国家的石油。”

有末晋造照例悄悄地向中久保京介作了下述说明:

日本历来从各国进口石油。其中,美国系统的四家公司和英国系统的一家公司在美军总司令部占领时期组成了叫作石油联合组织的机构。这个机构为了控制日本而投下了巨额的石油资本,表面上这个机构的成员都是美国资本的代表或英国资本的代表,实际上可没那么单纯。这些公司背后设有美国和英国各自政策的工作机关的重要机构。

石油联合组织对日本企业界的控制是一种特殊工作,而美英双方的公司各自背后的组织相互进行剧烈的暗斗。采取公司这种形式的原因,一则是公司拥有庞大的资本,同时还具有一个有利的条件:凭着投下的资本和组织起来的人员,在日本容易搞情报工作。

那末,樋胁定良打算采取什么路线呢?那就是:通过同近东某国签订石油协定,在那个国家直接设立某种机关。凡经营对日本出口石油的公司,一律得向该机关缴纳一定的手续费。

他还打算借着这条路线的设置来牵制美英系统五家公司的特殊活动。

据就樋胁定良紧密跟随卡兹博士进行活动的目的,就在于利用近东那个国家当地机构的力量来设置该机关。

据有末说,如果这项工作成功了,就能够靠石油输入获得大笔手续费。策划者的目的据说就是把这笔收入兑换成美汇,用化名开个户头存入日本银行,作为特别调查部的活动资金。

当然,这不是单凭调查部一个成员的想法就能实现的。这与川上久一郎及宗像副首相的“新中央情报局方案”有联系。

这项活动特别大大刺激了英国。

因此,后来在川上久一郎出国旅行途中所发生的不幸事件,未尝不可以解释为英国系统的谍报机关对这项特殊工作进行的报复。有末说,该机关却把这件事做得表面上看起来象是日本官员之间在争权夺利。

“可是,这样的事情办得到吗?”

日轮广播公司事业部次长中久保京介向经总协副会长坂根重武报告上述情况后,自己也都怀疑了。

坂根重武一声不响地听完之后,轻轻地把烟灰弹到烟灰缸里说:“也不一定就办不到吧。只是对方搞得有点过于聪明了。”

中久保京介把从有末晋造听到的话从头到尾重述一遍,坂根重武则把身子斜倚在椅子上,脸色一点儿不变,睡眼惺忪地听着。

“可是那笔钱那儿来的呢?”

“哪笔钱?”

“我说的是樋胁定良,他要抓住近东的石油专利权,也得大笔资金吧。他那笔资金那儿来的呢?”

坂根重武没有作声。按说中久保京介的疑问是很有道理的。

然而坂根重武并没有去琢磨。他那文雅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那笔钱吗?他总有把握拿到吧。”

“金融实业界人士中有出资的吗?”

“这就难说了”。他的神色是暧昧的。“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按说我应当知道的。”

“那末,资金是完全从其它方面得到的吗?”

中久保京介从坂根的表情,就断定他是知道这笔资金的来源的。

“也许是这样。不过,我不大清楚。”

中久保京介是坂根重武不露面的秘书之一,可是他能够接近坂根重武的程度是有限的。现在虽然深入到这样的地步,坂根重武却用暧昧的笑容迎头关上了门。

中久保京介忽然想起了曾经听到的“V资金”这个名目。

但是他不知其底细,也没敢问坂根副会长那位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成员的活动是否与那笔资金有关系。

滨野万喜夫当上第二任特别调查部长还有一段插曲。

川上久一郎出国回来了。由于他的粗心大意,惹得久我首相勃然大怒。

他的免职已经成了定局,只是时间问题。有关人士已经在磋商由谁接任他这个职务。这时,木下邦辅竭力推荐滨野万喜夫。木下当时在执政党内担任要职,他是t县人。滨野万喜夫正是t县的警察队长。

滨野万喜夫当时被t县的有力人士看中,他们劝他退出警察界,出任t县的副知事。他本人也有此意,暗中在做着准备。

木下邦辅那时节造成了违反选举法的事件,心里相当着急,可是一听到久我首相要把川上久一郎免职,就提议让滨野继任。

然而,由于战后制度的改革,警察界的人事已经不在内阁管辖范围之内。如果要把t县警察队长滨野委任为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就必须先经过把他调回警察本部的程序。以内阁的权限来说,这样的人事调动是不可能的。

木下就托付当时的干事长解决这个问题。

“是啊,跟从前不同,内阁不能决定警察人事了,这只好托矶村君去设法。”

矶村敏是警察本部的长官。

“矶村君会答应吗?”

木下没有把握似的望着干事长。

“那个人很执拗,一下子是不会答应的。”

干事长却露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在别处会面可能引人注目,那末,我把矶村君约到我家里,你也来,咱们一起吃饭吧。”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一个秋雨淅沥的晚上。

干事长的住宅座落在可以俯瞰市中心一片灯海的高台上。这住宅是经总协干部的产业。

矶村警察本部长官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干事长住宅的正门外头。

“呀,请进。”

干事长亲自到门口请这位长官上来,把他引到自己房间。矶村到了那里才知道同座还有个叫木下邦辅的客人。

矶村长官当然不知道邀来他的用意。干事长说彼此虽然很忙,希望到我家来吃个便饭,难得随便谈谈。

矶村和木下邦辅也见过面。

三人喝着酒聊了一会儿。干事长的夫人替他们斟酒,过不多久,干事长就吩咐女人们退席了。

“我说啊,矶村君,”干事长相机对这位长官开口了。“今晚请你到这里来,不为别的事情。木下君也在座,有一个人事问题他托你无论如何帮忙给解决一下。”

“哦,是什么问题呢?”

矶村长官当然想到了不是光来吃饭的。既然是执政党干事长邀请,他早就料到必是有什么事情,先作了思想准备。

“就是关于目前t县的滨野君的事,能不能把他调回本厅?”

矶村敏啣着杯子没有立即答复。

“为什么这么急?”

“是啊,说实在的,正在考虑早晚把出了问题的川上君免职呢。这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首相的意思。他是那么个顽固的老头子,一旦出口,是轻易不肯收回的。川上君怪倒霉的,不过请你妥善地替他安置一下。”

“嗯,可以。”矶村点了点头“。这个嘛,我心里也有个打算。在那种情况下,我打算让川上君到关西方面去。”

“好的。不过,请让滨野君接任吧。”

“可是,尽管这么说,从地方上警察队长突然出任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是有困难的。你也知道,那里的职务规定是由各省派官员担任的。就以现在的川上君来说,他也是警察本部的人。”

“那我知道。所以希望先让滨野君担任本部的人事科长。”

矶村长官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答复。干事长察颜观色地接着讲下去。

“现任的川上君确实是个很能干的人,头脑也很清楚。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现在好歹整顿到这个地步,全靠他的努力。我也承认这一点。不过,他做得有点过火。一方面刚愎自用,盲目冒进,同时又爱玩花招。这次的事件不免也令人感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这种地方滨野君办事慎重,性格与川上君正相反。所以,我认为像川上君那样一个做得有些过火的人去职后,派这样的人接任正好,你看怎么样?”

木下一个人喝着酒,一语不发。滨野原是他自己向干事长推荐的。因此,他采取了不声不响在旁静听的态度。

矶村长官还没有答复。显然他是不同意的。三人沉默了半晌。只听到外面的雨声更大了。

“对不起,”金口难开的矶村敏说话了。“委任滨野君,部内似乎有点困难。”

“哦?您的意思是说……”

“他这个人有些不够泼辣。正象你刚才说的那样,听说特调部是个非常麻烦的机关。各省派到那里去的官员都是一些不好对付的人;原单位以派遣的名义把这些人推给调查部,对他们敬而远之。因此,外面有各种各样的谣传,那么有才干的川上君似乎都为了部内的领导问题搞得焦头烂额。本来那是一伙癖性各异的人拼凑起来的组织,差不多的人去了都应付不下来。我为滨野君着想,不赞成这个人事安排。”

木下邦辅略微抬了抬头。他的眼睛在窥伺长官和干事长。

“矶村君,”干事长改变了态度。“那末,你绝对不赞成我的提议吗?我想把滨野君调回本部来担任人事科长,然后再委任他为调查部长。”

“很抱歉,”矶村敏断然拒绝了,他在官界是以有骨气闻名的。

本来干事长和矶村敏之间的关系并不坏。同为内务省的警察官员,他们毋宁被认为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人物。

然而正是矶村敏把执政党干事长这位朋友的托付一脚踢开了。

“矶村君,有些话那我可要说啦,”干事长的声音有点激动。“你大概也觉察到了。我是受了在坐的木下君的托付。木下君说不便直接对你讲,所以托我跟你谈。话不说穿了是不明白的,我就索性坦率说吧。其实,你还欠了木下君的情呢。”

“什么?”

矶村长官的脸色变了。他望了望干事长和坐在他旁边的木下邦辅。木下慌忙拦住干事长。

“那件事你……你就不用再提啦。”

“不行,已经顺口溜出来了,不把话对矶村君都说了,他一定会憋闷的。我要一五一十地全谈出来。”

“尽管我不知道欠的是什么情,若是讲一半就不说了,我心里也会别扭的。请说说我怎样欠了木下君的情。”矶村敏说。

“好的。木下君跟你客气,到现在为止一点也没有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以前不是发生过你的罢免问题吗?”

“嗯,”矶村敏点了点头。

久我首相由于不满意矶村长官的作法,曾经要予以罢免。当时矶村敏进行了抗拒,声称只有国家公安委员会才握有警察官员的任免权,内阁是没有这种权限的。执拗的久我首相非要贯彻他的意志不可。

干事长现在说的就是那件事。

“当时,顽固的老头子让了步,我也撤回己见,其实都亏了这位木下君的斡旋。”

“木下君怎么斡旋的呢?”

“你是不了解的。说实在的,还是木下君托尾野先生设法撤回你的罢免问题的。”

尾野是执政党中的元老,是个地地道道的政党活动家。

“尾野先生是这位木下君的上司,他就一口答应了。当晚,他喝了不少酒,趁着醉意闯进外相官邸,恳切地向老头子讲了一番道理。老头子居然也被说服了,终于同意了尾野先生的话。说起来是有这样一段因缘的。因此,当时救了你的命的就是这位木下君。”

矶村敏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哎呀,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并象道歉似地望着木下邦辅。“明白了。那末,今晚我就把拖欠了这么久的木下先生这笔债款偿还了吧。”

干事长和木下随后就向矶村道谢。

滨野万喜夫从t县警察队长当上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是有这样一段内幕的。

然而,木下邦辅为什么那样热衷于将自己这个选区的警察队长送入中央呢?干事长和矶村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内部,人事关系的波澜不断起伏,工作本身却照常进行。

近来调查部的调查,对外是以中共方面的情况为重点的。观其“调查计划”,总括要点如下:

(一)中共的实况。

(二)共产党势力渗透情况及其背景。

(三)工人运动的动向。

(四)贯彻通货紧缩政策造成的影响及反应。

(五)社会风潮的实际情况和背景。

调查中共情况是以“对我国的防卫、经济、思想等各方面有重要影响的中共的经济建设实况为中心,研究其目前动向和问题所在”为目标。

“中共在政治和经济方面究竟要建成什么样的国家和社会,在查明其目标的同时,应研究中共在所具备的条件下采取了什么步骤,现阶段达到了什么程度,遇到什么困难,以及中共打算怎样克服这些困难。实行统治和领导的是中国共产党,因此,必须研究中国共产党有些什么特征,它在本国所处的地位、所起的作用、领导系统、一般人民同党和军队的关系、各阶层人民同党的关系等等问题。”

关于中共经济建设的前一阶段和未来的展望,研究目的定为:“朝鲜战争对中共的政治、经济建设具有什么意义、开始执行五年计划的决心和执行后第一年总括的成果以及对一般人民的影响、贯彻政策时有哪些勉强之处,并且究明中苏关系、禁运措施等与经济建设的关系并对未来作出展望。”

另一方面,对日本国内则是以共产党势力的渗透状况为调查对象。

在国际共产势力的指导下,日本共产党在从事民族解放运动和组织民主统一战线的活动。因此,必须深入了解它在国内各阶层得到什么程度的支持。以及培植统一战线力量的实情。

调查要点是:

(一)国际共产势力的基本战略战术方针及其执行情况。

(二)日共的基本战略战术方针。

(三)日共的组织活动方针。

(四)日共与其各机关的相互关系。领导力量以及领导者之间的相互倾轧、派系问题及财政状况。

(五)日共党员的人数、年龄、党员的职业、社会阶层、分布的地区、党员的生活状况、党员的政治思想意识(入党及脱党者的情况)。

(六)日共的宣传活动(宣传活动方针的执行情况、机关报在各地区销售的份数以及订购者的阶层等情况)。

(七)共产党势力在国内各阶层的渗透情况(同情者的人数和变动情况、支持者的年龄、职业、阶层以及支持的原因和政治思想意识)。

(八)国民对日共的舆论(调查对象为政党、金融实业界、政府职员、地方公众团体、工会、农民协会、中小企业者、文化界人士、报纸、杂志、电影界、教育界、知识分子、学生、妇女、在日外国人、朝鲜人等)。

这项国内调查是以所谓美国中央情报局式的个人经历调查方法秘密进行的。这就是所谓档案工作。

以上这些当然不是只靠调查部成员的活动就能完成的。因此,有必要委托所谓“外国团体”来收集资料。

这一年,在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提出的预算中,开列着扩充该部所需的费用约五亿九千万日元。编制员额也增至二百人左右。

另外,为了接收电波和解读密码,还成立了中央通信情报机关“总理厅通信资料室”,所需经费预计为二亿四千万日元,列入邮政省的预算(室长邮政事务官以下,包括警视正的邮政技术员等八人)。

对民间海外广播收听机构的委托费为二亿一千万日元,这笔经费是列在内阁的预算里,以免引人注意。

受委托的团体如下:

中央广播协会(收听并记录国外广播),国际形势调查会(翻译并编辑国外的广播),中国形势调查会(调查共圈的情况以及侨民遣返问题),苏联形势研究会(调查政治及军事情况),中国合同通讯社(调查中共的军事及经济情况),东亚经济委员会(调查亚洲地区经济情况),丸菱经济研究所(调查亚洲各国的工业化及其对世界经济的影响)。

另外,还有大陆形势分析研究所(收集并调查共产圈各国的军事情况),东亚史料研究所(收集并调查非共产圈各国的军事情况),防卫工业生产协会(调查有关国防的问题),政治经济情况研究所(调查在日本的外国人的经济活动)。

这些团体中间,有些是由战前的外交官和陆军将官等来领导的。

除此之外,报纸、出版、广播方面的调查,则分别委托各有关的专门团体来负责。在地方上,有大阪、爱知、北海道、兵库、福冈等地的商工经济研究团体,大学的研究室等也成为委托对象。支付的委托费,多则每年六千万日元(例如中国形势调查会等),少则二十四万日元(例如地方厅商工部等)。

当然,委托费并不一定付足全额,还从中扣回一部分,作为特别调查部的费用。特别调查部的费用单靠“预算”本来是不够的。据传,由于这个原故,第一任部长时代为了筹措经费就进行了一些特殊的活动。

订有协定的机关不限于国内。为了交换情报,调查部有必要在日本设立伪装的“民间公司”。这个机关的名称是“S机关”。

据双方缔结的“合同”来看,这个机关的内情是这样的:

“目的——鉴于防止共产主义国家的破坏和侵略是当务之急,甲方和乙方决定互相协力合作,设立S联络会,以便共同收集并交换有关共产主义国家和团体的动向的情报;同时,为了发挥S联络会的机能,共同设立S机关。

“一、组织

“(一)S联络会由甲乙两方以及甲方或乙方指定的人组成。(二)S机关设立并经营民间公司X。(三)S机关的领导人由乙方任命,必要的人员由乙方认可、S机关遴选。

“一、运用

“甲方和乙方在联络会上交换、研讨的情报内容如下:

“(一)中共地区内的动向。(二)中共的对外政策宣传工作。(三)乙方国内的中共系团体和个人的动向。(四)乙方国内的共产党的动向。

“甲方和乙方在S联络会上交换和研讨情报的范围是:

“(一)甲方和乙方从各自的立场取得的情报。(二)依靠S机关取得的情报。

“甲方和乙方联络、交换和研究情报的方式如下:

“(一)采取由甲方和乙方直接会晤而进行的方式。(二)采取S机关同甲方或者甲方指定的人会晤而进行的方式。(三)采取甲方指定的人同乙方指定的人会晤而进行的方式。(四)以书面或口头方式进行交换。

“一、资金

“S机关所需的经费原则上规定为每月八十万日元,由甲方和乙方分担,先以甲方最初能提供的款项开始活动。

“一、本合同共制两份,甲乙两方各执一份。”

这个合同上的“甲方”指的是的机关,是不言自喻的。

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特别调查部工作人员各有自己的调查路线。所以各个机关就用各该工作人员的姓氏来命名,称为XX机关。

再说,各个工作人员不一定向部长或部内会议提出自己获得的情报。在会上报告的多半是无关紧要的情报。

各个工作人员把重要情报作为宝贵的资料交给自己所密切联系的要人。例如,职员A与首相或其亲信系统有直接关系,就向那边提出情报。职员B与反主流派的要人有联系,情报就向那边交。随着种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些情报就被传到各个不同的方面。

因此,向调查部长所提出的情报实际上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大多没什么用处。工作人员还互相刺探。

再者,如果察觉对方在从事什么活动,只要这与自己的利益有抵触,马上就反过来秘密侦查对方的动静,并设法拆他的台。

第二任部长滨野在就任致词中所强调的“我认为联络调整这个工作在某种意义上是调查部的生命”那段话就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的。然而这话偏偏没有起任何作用。

这一点还与滨野部长强调的“人和”有关系。

调查部工作人员站在各自的立场上排挤别人,也并不尽出于争夺势力范围的官僚习气。他们进行暗斗是因为各自直接联系着不同的势力。

前任川上部长时期,一方面也是因为该部刚刚创办,工作人员在一定程度上被川上久一郎的积极性所带动,部里还有一批被认为是川上系的能干的职员。

可是第二任的滨野万喜夫是与川上久一郎迥然不同的庸庸碌碌的老实人。因此,川上部长时期的职员对滨野部长就总是持冷笑态度。

滨野部长刚刚就任后凭亲身的感触对该部的气氛所下的判断是正确的。他逐渐失去了控制力。

可是,特别调查部的工作是不是因而就松驰下来了呢?决没有这样。不论是政界还是金融实业界人士,都急于获得这个调查部所收集的情报。结果,部内各职员所领导的各机关都为了向与自己有直接联系的方面提供情报而进一步展开了活动。

也就是说,使得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活动和谋略继续进展的并不是该部总的工作,而是该部所属工作人员个人的积极性。

政局发生了变化。正当年终忙乱的时期,久我首相辞了职,花山内阁组成了。

有末晋造照旧来找中久保京介。

“天气真冷啊。”

有末晋造照例在没有旁人的那个地方同中久保京介会了面,女人般温和的脸上露着腼腆的微笑。大街上正在播送着节奏急促的圣诞节歌曲的唱片。现在,这座房子的楼下也装饰着硕大的圣诞树。

“一听到那音乐,就叫人心慌,怪不是味儿的。”

中久保京介回答道:“说到心慌,久我先生也终于下野了呢。听说这次出马的花山先生在考虑同苏联接近,真有其事吗?”

有末晋造用手摸了两三下他那白皙的脸,笑了笑。他那眼镜后头的眼角上露出小小的皱纹。

“有此一说。”

“怎么样,你看是真要这么干吗?”

“这就难说了。外务相光田先生是个慎重的人。首相好象倒是很热心。”

“调查部的动向怎么样?”

“相当复杂。你瞧,我们部里是百鬼夜行。职员中有久我的嫡系,又有反久我派的,早就倒向新内阁了。冷眼旁观,非常有趣哩。”

两个人以新内阁为话题交谈了一会儿。

有末晋造在搓着两手。他一定又带来了什么新奇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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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四章 奇怪的文件

有末晋造从眼镜后面露出微妙的眼神看着中久保京介。

“你听我说,的苏联代表机构在进行奇妙的活动哩。”

“奇妙的活动?那是什么事情呢?”

中久保京介精神贯注地倾听着。

“看样子似乎是在找机会进行日苏谈判。”

“哦,会有这样的事情吗?”

虽说占领政策已经废除了,美国可还牢牢地控制着日本走它的路线。

诚然,不同于久我内阁时代,花山首相曾透露过要修改对共产圈的政策。但是,不能设想这马上就能具体实现。

花山首相和久我前首相在感情上可以说是已经达到互相憎恨的程度。花山首相声明要修改对苏政策的一个原因据传是由于他对亲美的久我前首相抱有反感。

“那才奇怪呢。”有末晋造又带着那副暧昧的笑容说。“近来某通讯社的记者频频出入狸穴。我们这方面目前倒是在注视他的行动。”

“那意味着什么呢?”

“看来代表机构在利用那个记者来物色谈判的对手。”

“谈判的对手嘛,外务省是正规的对手吧?”

“不然,看来对方大概认为日本的外务省是处于久我前首相和光田外务相的势力之下,所以不好办。苏联的方针总是出人意料的,所以这个形势非常有趣。看样子到明年会引起一场骚动。”

中久保京介歪了歪脑袋。他认为有末晋造的说法多少有些夸大其词。

“我们的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眼看就要吵翻了天。因为里面既有久我、光田的直系,又有跟他们对立的反对派。中久保先生,您且看明年年初吧。”

有末晋造搓着两手,显出不胜愉快的样子。

新年伊始,苏联外交部长莫洛托夫在一月十六日通过莫斯科电台发表了声明:

“如果日本政府在认真考虑就日苏两国恢复正常关系采取步骤,苏联政府也将准备研究促使日苏关系正常化的具体措施。

各报都在头版上栏以大字标题报道了莫洛托夫的这个声明。

中久保京介以广播公司工作人员的身份,在报纸发表以前就先听到了广播。这时,他想起了有末晋造在岁末访问时所讲过的话。那时节大街上正播送着圣诞节歌曲。

可是,过了年,坂根重武也没有与中久保京介联系。中久保前往经总协的事务局,也没有见到坂根副会长。

中久保京介有所领悟。如果花山内阁象人们所传说的那样想谋求日苏两国接近,经济界必然会变得神经过敏。

日本的经济界是仰赖美国财政援助的。只要与苏联对立的美方对花山内阁的新外交方针作出某种反应,就必然会敏感地传到经总协。

中久保想到这一点,往经总协的事务局里探了探头,只觉得里面乱哄哄的。各部的次长们几乎都不在座,坐在那里的似乎也露着不安的神色。

坂根重武大概在金融实业界内部奔走呢。

操纵着当前日本经济命脉的人,大概屈指可数吧。只要这几个人的意见取得一致,金融实业界的方针就可以说是决定了。

坂根重武负责在这些最高权威人士之间周旋,使他们的意见取得一致。现时,坂根重武一定又正在某处会见某人呢。

一月已经度过了一半。

有末晋造又来访问中久保京介。他俩还在老地方会晤。

“恭贺新禧。”有末晋造以优雅的姿势拜了年。

“新年好……恭喜恭喜。”

他俩在角落的椅子上并坐下来。

那正是报上发表莫洛托夫声明两三天之后的事情。

中久保京介立刻说:

“跟您所说的一样,我在报纸上读到的苏联外长声明竟和您讲的完全一样,真感到惊讶。”

“是吗?”有末咧嘴笑着。“可是内幕更有趣呢。看样子花山先生很快就要跟苏联代表机构的有力人物在极端保密的情况下会面了。”

“哦,是真的吗?”

“是真的,”有末晋造点点头,“去年和您见面的时候不是提到过某通讯社的那个记者嘛。我们一直在注视他的活动。可是最近,通过他这条线索又发现了一个医生。”

“医生?”

“如果道出姓名,您一定也认识。这个人战前就以提倡计划生育而知名。他以医生的身份经常出入狸穴。看来那个记者到处物色的结果,终于把接力棒交给这个医生啦。”

“我想知道详细情况。”

这次中久保京介主动地要求他谈了。

去年年底,苏联代表机构的某二等秘书打电话给守在外务省俱乐部里采访消息的某通讯社记者,郑重其事地说,有急事拜托,务请他到代表机构来一趟。

该记者当即前往苏联代表机构,在座的除了临时首席代表托姆尼茨基外,还有秘书们。他们说要以苏联政府的名义进行谈判,托该记者代为安排同外务相会晤,而且说会晤日期必须在年内。事情很急。

这个记者拜访了某人,请他斡旋;这个人曾任外务省调查局长,在久我首相时代遭冷眼被排挤出外务省,目前任参议院议员。他是反久我派的。花山内阁一成立,他就暗自以首相的外交顾问自居。

这个人听了记者的话回答说:从花山的为人来看,只要同他一讲,大概就会同意的。可是还有外务相呢,请你先和光田外务相商量吧。

记者去见光田外务相。这位典型的外务省官员摆出严峻的面孔愤愤地说:真是岂有此理!我们这方面根本不承认什么苏联代表机构。绝对不能以身份不明的托姆尼茨基之流的人为对手来进行谈判。光田说时脑门暴起青筋,怒不可遏。

记者反驳道:“你如果无论如何也不答应,我们就要通过其他途径向花山交涉,取得他的许可了,那样一来,外务省就站不住脚了。那也行吗?”

光田外务相的态度依然不变。

那个记者又折回到苏联代表机构,会见了托姆尼茨基,说明光田不答应,提议可采取直接向花山提出的办法。

记者通过这条线,向那位老早就出入代表机构、以避孕运动的倡导人闻名的医生接洽了这件事。

医生找一位老资格的议员商谈了这件事。这位议员又提出战前的一位要人、如今已落魄的某政界人士的名字,通过这个人的裙带关系,才做下了花山会见托姆尼茨基的安排。

对花山内阁来说,为了对抗久我的亲美势力,日苏谈判是唯一可以标榜的东西。幸好这方面他也得到了舆论的支持。

“其中还有内幕呢,”有末晋造象解释似地说。“组成现在的花山内阁的实力人物,几乎全都是遭久我先生白眼的。以他们的处境来说,如今再向美国哈腰讨好也是毫无用处的了。因为久我先生很受美国信任。他们认为反正投靠美国是办不到了,就企图同苏联拉关系,好让久我着慌。要不这样做,他们这些人也就无法出头吧。这次的日苏谈判可以说是决定他们成败的一举。”

“说的是啊。”

“光田外务相快要垮台啦。日苏谈判的出面者不是外务省,也不是别的部门,而是花山左右的实力人物。今后随着谈判的进展,久我派的光田外务相大概就将越来越悬空,落在局外了。光田这个人嘛,本来就是个典型的外务省老官僚。这次他出任外务相,立即把亲信全都安插在重要职位上,以巩固自己的地盘。他正窥伺着下一任的总裁或首相的职位。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据我们看来,他确实面临着很大的危机哩。”

“可是久我先生不答应吧?”

“当然喽。外务省也没了面子。也有人说这次的日苏谈判被渔业公司利用啦。还有人气愤地说:为了几万个罐头竟把日本的领土换掉了。以我所在的特别调查部来说,久我系的人就讲这样的话,正在策划反扑呢。”

一月二十五日,托姆尼茨基前往花山首相私邸,把一项照会面交首相。照会大致说,为了使苏日两国恢复正常关系,苏联方面准备举行谈判。

日本报纸在二十八日和二十九日分别报道了这件事,还刊登了所谓“托姆尼茨基照会”的全文。照会的大意如下:

“众所周知,苏联鉴于人们热烈希望早日恢复同日本的正常关系,一贯主张调整两国关系。日前发表的莫洛托夫声明中也谈到了这一问题。人们都知道,花山首相在最近发表的声明中也赞成解决日苏关系问题。苏联方面考虑到这种情况,认为双方为使苏日关系正常化而应采取的措施交换意见是合乎时宜的。苏联方面准备为了将在莫斯科或东京举行谈判而任命代表。”

日本方面则认为“托姆尼茨基照会”仅由莫斯科电台发表是不够的,为了判明该照会是否反映苏联政府的真实意图,又训令日本驻纽约联合国的代表同苏联驻联合国的代理代表交涉。结果,苏联驻联合国代理代表答复日本代表说:

“苏联驻东京原代表机构临时首席代表托姆尼茨基面交花山首相的照会,是正式表达苏联政府的意向的文件。”

政府得到苏联这样的确认后,在二月初举行的会议上决定采取举行谈判的步骤,并且复照说,谈判地点以联合国本部所在地,即以两国政府都有正式代表驻在的纽约为最适宜。

接着,苏联方面作出了答复。大意是:苏联方面希望以东京或莫斯科为谈判地点,但是如果日本方面认为别的地方最适当,也可以同意其建议。

到了三月初,苏联方面主张在东京或莫斯科之间任选一处,日本方面则表示谈判地点以伦敦为最适宜。苏联同意了这个意见,于是决定了日苏谈判的预备会谈在伦敦举行。

四月底,内阁会议根据这项决定确定了全权代表团的人选。

花山内阁的对苏谈判就这样迅速地进展下去了。

然而日苏谈判问题可以说造成了日本保守党的分裂。花山系和久我系的斗争越来越激烈了。花山系主张早日与苏联恢复邦交,久我系和光田派则认为只要领土问题和遣返人员问题没得到根本解决,谈判是无意义的。

“调查部敢情是处在仿佛捅了马蜂窝似的状态。”有末晋造到中久保那里去报告说。“正象去年年底我所说的那样,到现在为止一直受久我系冷遇的那伙人,都乘机反攻了;而调查部自命为苏联通的那一伙人,也认为现在才是大显身手的时候。他们正在拼命替久我先生打击花山系。”

“说到打击,要采取什么形式呢?”

“原来那里的人尽是擅长于玩弄权术的。于是,在久我先生等人的授意下,就把以花山首相为首的主张及早恢复邦交的人都扣上了赤色分子代理人的帽子。”

“说花山先生是赤色分子吗?”

“按常理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可是,不合常理的,才正是那里的常理。尤其被认为是久我先生直系的调查部某成员,由于自命为国粹主义者,也正在企图把这次的日苏谈判彻底破坏掉。”

“哑!”

“其中一个理由,”有末晋造接着说,“就是那个,您也知道,拉斯特沃洛夫是苏联代表机构的成员,他逃往美国,在华盛顿举行了记者招待会。在招待会上,有个自称拉斯特沃洛夫的人讲了话,大意是说托姆尼茨基也是苏联的间谍。这伙人把这当作宣传材料,把包括花山在内的主张日苏谈判的实力人物全都说成是赤色分子的代理人。您等着瞧吧,奇怪的文件快要出现啦。”说到这里他笑了。“每一次发生重大的事件,一定会出现奇怪的文件。您记得吧,、、、‘拉斯特沃洛夫事件’发生后,不是都出现过奇怪的文件吗?这次一定也不例外,可以担保。”

有末晋造说到“担保”时,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气。

“由谁来写呢?”

“这我可不能确言。不过我倒是大致估摸得到的。会耍出什么样的猴儿戏来,您就等着瞧吧。”有末晋造象苍蝇似的搓着两手。“这样一来,调查部本身的脆弱就暴露出来了。调查部表面上是政府的情报机构,直属于总理厅,可是政府的方针要是不确定,情报活动就无法进行。在久我内阁时代,政策好歹是一贯的,所以也就凑合啦。但是,现在换了花山内阁,要实行与久我路线完全相反的外交路线;而在外交方面,久我的势力依然根深蒂固。这样一来,调查部就处于不知所从的局面。真可以说是分裂成两派了。何况第二任部长又是懦弱无能的老实人呢。部下尽是各省感到棘手的、不听调遣的人。哪里统一得起来呢?不论第二任部长怎样讲和衷共济,也是白搭。第二任部长抱的是息事宁人主义。也就是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义,充其量也只能做到不露破绽而已,靠他是治不下来的。以前我也对您说过,调查部这伙人用国家经费收集情报,可是现在谁也不正经向部长提供资料。他们各自暗地里建立关系,出卖情报。这也是由于他们都想回到各省——自己的老巢去。他们只顾往对自己有利的方面钻营,总想着升官。因此,久我嫡系的一伙人就投向久我派,而反久我系就投向现在的花山先生,简直是一盘散沙。”

“那末,警察界怎么办呢?内阁一旦企图接近苏联,在这种形势下,一向竭力取缔赤色分子的治安当局就处于微妙的地位了。”

“正是这样。警察界里本来就安插了不少久我系的人。不仅久我先生,政界的头头们也都把自己的心腹安插在治安机关里。”

“慢着慢着,”中久保京介说。“前几天报纸上登过花山先生就日苏谈判问题召见警察本部长官的消息。他问起在日苏谈判成功、两国恢复邦交的情况下,日本国内的治安会受什么影响。”

“是啊。”

“据报纸报道,长官表示对治安是有把握的。”

“是的,是的。”有末晋造点点头。

“现任参议员、负责指导花山内阁外交的原外务省调查局长三轮先生当时也在座。三轮先生本来是由于遭到久我先生的白眼才从外务省被排挤出去的。据久我系解释,警察本部长官这番话表示他与花山妥协了。久我先生曾经打算罢免那位长官,这次说不定是为那件事报仇呢。”

“可不是嘛。情形复杂,真不好办。”中久保京介说,他好象亲眼看到了特别调查部内部激烈的纠纷。

有末晋造的预言说中了。

不久,奇怪的文件开始出现了。

最先出现的文件说,日苏谈判的实际主持者、执政党的某实力人物由于此举,已从渔业公司得到了二亿日元的活动费。因此,筑地的酒楼街上到处泛滥着一叠叠带鱼腥气的钞票。

有的文件更加添枝加叶地渲染着,说这个实力人物从苏联代表机构得到了巨款。

接着,就在国会里散发了奇怪的文件,内容是这样的:

“托姆尼茨基通过为贸易问题而经常打交道的办理对苏贸易的五家日本公司t物产公司、S贸易公司、E商业公司、Q商业公司、S实业公司),接近了R银行。也就是说,托姆尼茨基代表同苏联贸易代表团团长克鲁宾一起,与R银行的常务董事以及对外事务部长举行了会谈,商讨了贸易经济问题。结果,由R银行同N银行联络,当花山首相同托姆尼茨基会谈的时候,N银行的理事也在座。据说鸡鸣贸易公司的总经理I(原职业军人)也领会了狸穴的意图,找R银行方面以及执政党干事长谈话,提出举行日苏谈判的建议,这条途径被认为是目前最有效的。对苏贸易的五公司中,最积极的是E商业公司。最近通过这家贸易公司输入了苏联影片和唱片。这些实业界人士中,有几个是公开的或地下的日共党员。据消息灵通人士猜测,日共资金有一部分或许是来自这方面。”

所谓奇怪的文件谈的还不止于这些。

例如,其中还谈到,有一伙从事北洋贸易行业的人,打算采伐广阔的滨海区茂密的森林,输入纸浆或木材。他们早就秘密通过花山路线,得以同托姆尼茨基接近。

奇怪的文件是由什么人起草的,则无从推知。其中可能有反花山系的人为了打垮花山系而执笔的,说不定还有与他们有往来的记者们参与呢。

可是,有些资料确实是从特别调查部泄露出去的。到底是谁为了这个目的而利用了调查部的资料呢!

特别调查部此刻也四分五裂了。原来的目的是把这个机构建成国家最高情报局,如今各工作人员竟为了私利而把收集到的资料泄露于民间。

最敏捷的是把这些资料拿出去送到花山私邸的某警视正。他在黑夜里悄悄地前往首相私邸,把资料面交首相的亲信。据说这是花山判断形势的重要依据之一。

凡是出入花山私邸的人,不论是大臣还是执政党的实力人物,乃至无名小卒,都受到警察的注视,被钉梢,被侦查得一清二楚。

连在职的首相也被警察钉梢。

中久保京介听了这番话,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那可怪啦。警察本部长官在受到首相询问的时候,曾经担保国内治安不成问题。警察本部的长官是全国警察的首脑埃他部下的警官凭什么要对首相以及出入首相私邸的人一一钉梢,对他们进行侦查呢?”

听到这里,有末晋造像女人似的,眯着眼睛,温和地笑了,“这一点嘛,我也觉得莫名其妙来着。其实,连我到花山先生那里去的时候,也要遭到侦查呢。这么一来,简直太可笑啦。因为这就成了警察钉警察出身的调查部工作人员的梢了。”

“那是反花山系指使的吗?”中久保京介问道。

“也许是的。警察的干部中现在有不少是久我系的。因此,也可以设想这些人是在久我先生的命令下故意来刁难的。照久我系说来,凡是参与这次日苏谈判的人,包括现在的花山首相在内,全都是赤色分子的代理人。您也知道,干事长柏先生对这次日苏谈判问题采取不偏不倚的态度。不过摸不透他的真实意图。这个人似乎想接替花山先生的职位,所以不愿意现在不必要地刺激久我派。可是又不能违背现任首相的意志。因此,他就使出他那一套装傻的本领。真有意思。”有末晋造说到这里,喝了一大口杯子里的咖啡,又接着说下去。“也有人宣扬那个柏干事长是赤色分子。这个世道真叫妙哩。”

“到底是谁促使警察长官到花山先生那里去干这种事情的呢?”

“这个嘛,”有末晋造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眯着眼睛望着中久保京介。“中久保先生,您当真不知道是谁吗?”

“当然喽。”中久保京介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只是向您来领教各种事情罢了。”

“是这样吗?”

听他的语气,似乎是要说中久保京介不会不知道。有末晋造终于没有谈到这件事,就回去了。

中久保京介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公司。

他想解释有末晋造最后那句话的含义。有末确实是知道的。明明知道,却留下了含而不露的谜语。他的表情几乎是说:中久保先生,您绝不会不知道。

想到这里,中久保京介恍然大悟了。他想:该不至于吧。该不至于吧……会有这样的事吗?

中久保京介知道,自从日苏谈判问题出现以来,坂根重武几乎没有在经总协露过面。他想把有末晋造告诉他的种种事情转告坂根,就打电话到事务局,可是秘书科长一口咬定不知道副会长到哪里去了。秘书科长以前常常为他效劳,代为进行联络,如今却这么说。

中久保京介知道,由于这个问题,现在金融实业界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日本经济界可以说是靠美国的投资和援助性贷款而存在的,当然对花山政权接近苏联感到非常不安。

中久保京介知道坂根重武一遇到重大问题就跟美国政府直接打交道。在坂根看来,驻日美国大使馆不过是个驻外办事处而已。

以前就是这样的。首先,由金融实业界的代表同美国本国直接谈判。商妥之后才让日本政府了解。直到轨道铺好之后,政府才开始进行上了轨道的对美谈判,决定相应的政策并予以发表——中久保京介知道事情大体上是采取这样的顺序的。

但那是久我内阁时代由来已久的惯例。这件事证明久我内阁与美国有直接的联系。并且也表明:虽然签订了和约,日本仍在美国占领之下。

可是,花山内阁不大重视美国的意向,却想面向从苏联方面吹来的微风。当然,即便对苏谈判于日本不利,花山一派私下里大概也企图通过这件事促使恨之入骨的久我派失势,而使自己这派占上风。

但是,在美国占领下,就连花山首相也办不到这一点。如今占领政策已经废除,日本好歹算是独立了,才能办到这一点。事情的另一面就是:占领时代过去了,与之有联系的久我一派随即从权力的宝座上滑了下来。这一瞬间,日美之间突然出现了真空状态。

目前可以说是个空白时期——占领结束后美国对日政策既未确定下来,又还未做好整顿局面的准备。换言之,也可以说是美国还没有做好控制花山内阁的准备。

正因为如此,花山才仅靠一部分水产业者的支援就行动起来了。

一方面,从经总协来看,以生产体系的阶层而论,水产业者的团体等等是可以不放在眼里的。

这一行业在经总协里的地位低得很,也没有什么发言权。日本金融实业界的正统主流,一向都认为水产业者是不足挂齿的。

因此,水产业者支持政府与苏联接近的做法,可以说是对具有权威而排他的金融实业界大本营——经总协——的小小一点抵抗。也就是素来在金融实业界受欺压的水产业者把宿怨发泄出来了。

经济界的中枢非常不放心花山首相的对苏政策。他们担心花山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同时,久我系不断进行宣传,说什么一旦日苏恢复邦交,日本第二天就会遍地挂起红旗,革命在一夜之间就会实现。一部分资料来自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倒也是确实的。

金融实业界害怕革命甚于死亡。反花山系就针对这种恐怖心理进行宣传,可以说是高明的。

然而,金融实业界还不够积极,并不曾全面反对花山政策,经总协也还没有积蓄那么大的实力。大多数的想法毋宁是:日苏邦交早晚得恢复,这是在所难免的。金融实业界倒是有个一致的意见:为时尚早。当然,这只是口实而已。他们认为,同苏联恢复邦交至少还需要五六年的准备时间。至于同中国建交,那是美国绝对反对的,所以目前大概不可能实现。

然而,花山首相受到托姆尼茨基一封信的怂恿,突然仓促行事,双脚就踏上了日苏谈判的道路。

就是这件事引起了不安。

中久保京介觉得自己能体会到坂根重武的畏惧心情。坂根这个人平时完全不把感情形之于色。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他了,现在他一定在某处神色宁静地同什么人商量着应付的办法呢。

可以想见,金融实业界的苦恼体现在经总协副会长、金融实业界负责人的坂根一个人身上了。

中久保京介脑子里浮现出不在眼前的坂根重武那张苍白的脸,因而想到:该不至于吧。

——说不定还是坂根重武悄悄地召见了警察本部长官,说服他去对促进日苏谈判的花山首相和出入花山私邸的人们进行侦查的吧。

目标只有一个。倒不是担心花山首相不定会干出些什么来,坂根恐怕是认为只要查出赤色分子对花山和他的亲信进行一点点阴谋,金融实业界就必须坚决表示反对。

中久保京介听了有末晋造的那番话,觉得这不单单是久我系在找麻烦,支使警察长官的也许正是经总协吧?

可是,他又想:该不至于吧。难道国家最高治安负责人会受经总协的驱使吗?

不过,他又觉得这个预感也许符合事实也未可知。

奇怪的文件陆续出现。

有一份文件的大意如下:

“在这次的日苏谈判中,警察本部长官和国防厅长官的活动是奇怪的。花山首相为国内治安问题提出咨询时,这两位治安最高负负人保证说绝对没有问题。可是一旦与苏联恢复了邦交,谁能担保日本不会出现革命的危机呢?这两个人作为最高负责人,提出这样的保证未免太轻率了。这也有道理,因为与这两个人交情很深的外务省某顾问(特不宣布其姓名)实际上是苏联的秘密工作人员。他能说会道,凭苏联通的资格担任此职,这两个人都为他的花言巧语所欺骗。警察本部长官和国防厅长官都受了这个人的怂恿,把托姆尼茨基的信件交给了花山首相。

“从中国大陆归来的、由海上保安厅派到调查部工作的某调查官,和调查部顾问、曾任参谋本部作战指导科科长、朝鲜驻军参谋的某陆军军官,实际上都是现在亡命美国的拉斯特沃洛夫的代理人。他们都严密地隐蔽着自己的实际身份。不容置疑,他们是拉斯特沃洛夫留在日本的谍报组织的成员。这一伙人这次乘着提出日苏恢复邦交的机会接近花山首相一派,从事了谋略活动,这是无可掩饰的事实。”

有末晋造来访问中久保京介,把这两份奇怪的文件拿给他看。

“真厉害呢。”

中久保京介把两份文件比较着阅读。

有末晋造等他读完,带着往常那种象猫似的表情说:有人怀疑这两份东西实际上都是特调部的人们写的。”

“真的吗?”中久保京介问道。

“谁知道呢!”有末晋造咧嘴笑着。“说实在的,我们特调部如今开演了一场有趣的戏哩。”

“是怎么回事?”

“跟这些奇怪的文件也有关系。您听我说吧。对啦,还不便说出这些人的真名真姓呢,因为我也在吃特别调查部这碗饭嘛。既然是同事,就不便说出姓名来。”

“那是当然。”

“所以,就权且称他们作A和B吧。当然,A君和B君不是同一个省派来的。A君与久我前首相和光田外务相有直接的联系。请您记住,他可以说是一种热心肠的人,在官员来说,是罕见的类型。另一方面,请记住B君是近乎花山系的人物。事情是这样的:

“B是是从某省某科(大藏省内与外汇机关有关的科)派到特别调查部的防卫组工作人员,他管收集防卫资料和军需情报。有一天,他和往常一样到本省来领取薪金,可是本省的人告诉他,上月底已经批准他辞职了。B大吃一惊,去找秘书科长询问,才知道是直属上司的A声称受了B的委托,替B向秘书科长提出了辞呈!

“B说明他根本没有托付过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写过辞呈。他写了一封质问信寄给大藏相,要求撤消辞呈。

“他还聘请在野党某议员为特别代理人,准备向东京地方检察厅控告A伪造并使用私人文书。

“另一方面,该省的秘书科也大吃一惊,向A询问内情;A则一口咬定是B君当面委托他的,只有辞呈的日期是由他代填的。两人的说法完全不同。

“于是秘书科说:从前后情况来看,辞呈是可靠的,所以才受理批准,在手续上是没有差错的。

“但是秘书科解释说,如果查明本人并没有辞职之意,而辞呈是伪造的,就可以撤消。不过科里搞不清楚辞呈究竟是本人的笔迹还是伪造的,所以只好等待审判的结果。

“那份辞呈是用钢笔写的,图章则盖的是廉价的木头戳子。B说:

“‘只要鉴定了笔迹就能立即判明真伪。由于B这个姓太普通,我总是在姓下面加上自己名字的一个字。象这样盲目盖章批准,真是荒谬之极。可是辞呈的笔迹不是上司的,大概是A叫什么人代写的。’

“秘书科长助理则说:

“‘辞呈的笔迹象是B君的。A君不会干这种疯疯癫癫的事儿,提出立即就会露出马脚的伪辞呈。听他俩的说法,简直是互相揭丑。’

“据说B还说过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某高级官员曾鼓励他,关于这个问题,不论泄露什么底细,都会代他收拾残局。

“总之,过去在‘拉斯特沃洛夫事件’中,特别调查部就出现过违反‘国家公务员法,的人。也就是说,由于有充当拉斯特沃洛夫的代理人的嫌疑,一个人自杀,一个人被判罪,另一人正在受审。

“由于特别调查部过去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为了这次事件,外界对该部就表示越来越深的怀疑。从当事者和有关人士的口气来看,在一名工作人员的假辞呈问题背后似乎隐伏着实力人物之间的暗斗。

“A说:现任部长虽然无能,却同官房长官勾结,阴谋策划把特别调查部化为私有物,袒护腐化分子和间谍。警察本部长官和官房副长官也是这样。我揭发了这一情况,报告给光田外务相了。B君不服从我的命令,滥用公款,本来应予惩戒免职,由于我替他活动,才作为辞职照准处理。他本应对此感恩才是,好象反而怀恨在心,还要上告,那太岂有此理了!如果这样做,眼看就要把火引到头子们身上。A就是这样理直气壮。

“B说:A虽然很有才能,但行径颇可疑,不能令人信任。人家把那些奇怪的文件仿佛说成是我写的,那是无稽之谈。我并不打算辞职。在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人代为提出辞呈,并且被受理,这简直不象是法治国家的事情。由于阴谋策划而被免职,我是不甘心的。不能想像这是A独断独行,背后必有什么原因。我决心撕破私人情面,一定要分个青红皂白。

“这个问题使特别调查部长滨野感到很为难。他讲了这样一段话:

“‘由于防卫组容易扰乱部内的秩序,所以暂且将它解散。我吩咐A君在自己家里翻译有关原子能的外文书籍。然而A君不服从命令,却东奔西走,收集情报,我就请他原来工作的那个省把他召回,但是不知什么原故,各局都不愿意这样办。

“‘A君是个热情人,天生有办理某种工作的才能,我本来以为他的工作会做得很出色。可是也许由于自满,最近他的态度有些变了。他的特权意识还没有消除,似乎觉得没有比他自己更了不起的人了。我不知道B君提出辞呈的事,也没有发现高级官员在背后牵线的迹象。’这是他对新闻记者讲的话。

“简单说来就是这样。”

有末晋造的话讲完了。

“原来如此。特调部这个机关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听您讲的这些事情,真是意想不到呢。”

中久保京介叹了口气。

“正是这样。外界恐怕是难以想象的。”

有末晋造讲了自己那个部门的情况。

“A和B这两个人都是声名狼藉的人。本来给免职就好啦,可是A与光田和柏等高级官员有联系,以后大概会把他调职,马虎过去。B君也落了个辞职照准,可以说是两败俱伤吧。总之,由于现任特别调查部长优柔寡断,未能处分这两个人,所以现在部内工作人员不信任他了。”

“为什么A君把B君免了职呢?这次翻脸的内幕是怎样的呢?”

“总而言之,”有末晋造搓了搓手,“B君一方面秘密进行对苏贸易的活动,一方面收集情报,所以就被A君指责为亲苏派。这当然是借口,其实是由于B君与花山派有联系。我想B君也懂得,自己一不留神,也会象过去的‘拉斯特沃洛夫事件’中的那几个人一样,遭到陷害,受处分。我想A君的活动实际上也正在这里。我的看法是:说不定A君的一伙儿抱的目的就是把B逼到这样的地步,把B君所联系的花山一派打倒,然后把曾保证即使促进日苏谈判也不必担心治安问题的警察本部长官和国防厅长官统统扣上亲赤色分子的帽子,使他们垮台。”

“B君的后台只有花山首相吗?”

“不止。提起花山左右的最高实力人物,我就是不讲出姓名,您也会知道吧。他才是一不留神就会把光田外务相排挤掉的人呢,他总想为自己将来当首相打下基础。现在的特调部非但不能发展成为原来理想中的情报局,眼看还要分崩离析哩。”

有末晋造笑了。

“这么说来,花山、久我两派争夺领导权的斗争就整个反映到调查部里来了?”

“正是这样。这就是说,通过这次的日苏谈判,调查部刚成立时就具有的暧昧性质中最严重的缺点暴露出来了。”

中久保京介一想,这个人曾经告诉他特别调查部成立以来的情况。但是当初成立情报局的目的,是由日本方面接替美国占领军保有的情报组织。

宗像副首相抱有不再依靠美国,好歹把日本的情报部门统一起来,使之独立的理想。在中久保京介看来,特别调查部宛如马上就要分裂并在漩涡中沉没的黑色船身。

坂根重武难得又来跟中久保京介联系了。

他们会面的地点在筑地的一所小房子里,而且是上午十点钟被召见的。

中久保京介到了指定的地点一看,那所房屋既不是饭馆,也不是私人住宅,给人以奇怪的感觉。到正门口来迎他的是一位四十岁光景的女人。她是细长脸,有点瘦,身材苗条。从面貌看,她很象是曾经在花街柳巷混过的。

这所房子狭小,没有几间屋子。

坂根重武在八铺席光景的房间里呆呆地坐着。

中久保京介当即察觉到坂根重武今天早晨会见的不只他一个人。室内拾掇得很整洁,只放着一张给中久保京介预备的座垫。可是这所房子是不是坂根重武的秘密约会场所之一呢?

每逢经总协有什么事时,社会上的人们一般总认为它的会谈场所必定是豪华的酒楼。其实并非如此。选择的是象这样不显眼的小房子,会上大概只用茶来招待,一点也用不着拘束。不消说,这座房子的照管者必须是守口如瓶的人。约会时间谅必也选择人家不注意的早晨八点钟左右。令人感到越是重要问题,就越在这样的地方商谈。

中久保京介在那里坐下了。他觉得席子上还留着五六个人的体臭似的。

坂根重武这个人既不喝酒,也不喜欢宴会。他背向简朴的壁龛,好象累了似的身倚小几。

中久保京介从坂根重武那疲乏的样子,看出多日不见,坂根重武够疲劳的了。

早晨那明朗清爽的阳光照在E纸窗上。刚才在门厅里迎接他的象是这家的女主人,现在端了茶进来。此外就什么款待也没有了。

寒暄之后,坂根重武还倚着小几,若无其事地开口了。

“我说,木下邦辅这个人呀……”

“是的。”

木下邦辅是t县选出来的众议员,现在在执政党内担任重要的职务。社会上一般都认为他属于执政党内某一方实力人物的派系,预料他将来要出任经济方面的大臣。

“对于木下邦辅的情况,总觉得有不了解的地方。近来那个人已经报告了好些事情,请你托他去了解一下木下的情况好不好?”

所谓“那个人”,当然指的是有末晋造。

“是的,他一定会设法的。调查什么事情呢?”

“木下邦辅现在开始进行着奇怪的活动,想彻底了解一下他到目前为止的一切情况。”

“明白啦。我立即同他取得联系,这样转告吧。”

中久保京介想,坂根重武目前在对苏问题上正忙得不可开交,为什么还分神注意这样的事情呢?

木下邦辅也还算不上操纵当前政局的大人物。将来怎么样则不得而知,他现在不过是执政党实力人物尾野手下的一名小卒罢了。中久保想到这件事说不定与目前的日苏谈判有关,不过又不大象。然而坂根重武嘛,说不定在考虑些什么呢。

要办的事就是这些。

中久保京介辞别了坂根重武,兀自走出这所房子。

中久保京介次日把有末晋造找去了。

“有末先生,”中久保京介这还是第一次具体地托他办件事。

有末晋造歪着脑袋听着,然后说:

“明白了。是木下邦辅吧?不愧为坂根先生,眼光真锐利呀!”

“这是怎么说呢?”由于有末晋造似乎话里有话,中久保京介不禁反问道。

“眼下倒不会怎么样,今后木下邦辅会飞黄腾达的。看来坂根先生很快就注意到这一点了。知道了,那末请您等一个星期吧,一星期以后,一定好歹了解到一些情况。那时再前来奉告。”

他没有说假话。

一星期以后,有末晋造那女人般的面孔又在中久保京介面前出现了。

“摸到底细了。很有趣呢。”

有末晋造总是觉得有趣。他一向是个密探,又是个旁观者。他仿佛是要说,再也没有比观察人们的秘密活动更有意思的了。

木下邦辅在久我内阁时代担任过执政党政策审查会副会长。他目前被认为是执政党元老尾野的部下。

可是木下邦辅还年轻。社会上认为,年纪轻轻就能够身居执政党负责官员的地位,这全是靠他主子尾野的提拔。

然而实际情况怎样呢?

他在大学毕业后立即进入官界。随后他一直作官。可是战后,由于某种考虑,他辞去了官职,以众议院议员身份从t县出山,从事政治活动。他仅仅当选了三次就爬上了执政党负责官员的职位,公认为是破格的提拔。

再说,木下邦辅事实上是尾野派,可是他经常想接近久我首相。据说,为了这个目的,他看中了久我首相的亲信高尔夫集团,而且自己也开始学习打高尔夫球。

可是久我的几个亲信形成了个小集团,特权意识强烈,对外人是极端排斥的。不管木下邦辅怎样努力活动,都难以接近。

木下邦辅老早就佩服久我首相不可思议的力量,同时抱有一个疑问。当时还在被占领时期,他不明白久我首相为什么那么受美国方面的信任。社会上单纯地把这种现象说成由于首相是亲美派,是最能秉承美军总司令部的意向行事的人,所以大大受到美方的器重。可是仅仅是由于这些原故吗?木下邦辅感到,久我首相的骨子里还有外人所窥见不到的某种因素。

如果说只是由于久我首相是外交官出身的元老,那末与他地位相等的外交元老也不乏其人呢。看到这些人也大都按照美军总司令部的命令行事,却一个接着一个地下台去的末路,久我正的特殊情况实在象个谜。

木下邦辅觉得其中必有某种原因。

社会上把久我所以有这么大神通的原因说得头头是道,人们对此几乎到了盲目相信的地步。听了广播和报纸上各式各样的宣传报道,不知不觉之间就觉得久我正有超自然的力量也并不奇怪了。

木下邦辅真正亲眼看到久我首相的威力,是在他刚当上执政党负责官员的时候。

例如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有一次,久我内阁为了某项法案曾向美军总司令部进行难办的交涉。政府方面希望美军总司令部无论如何同意这项法案,因为那是执政党的一项重要政策,必须得到认可,以便贯彻。

美军总司令部断然不予批准。他们硬说这是最高统帅麦克阿瑟的意旨,绝对不能改变。执政党的负责官员几度亲赴总司令部,都碰了壁,被赶回来。不仅如此,美军总司令部方面竟另外提出与这项法案背道而驰的一个法案。

最后,总司令部的某高级官员正式宣告,如果日本方面在四十八小时内不接受总司令部所制订的那个法案,就要被看作是对占领军的违抗。

办交涉的官员们立即返回执政党本部,向领导方面报告了这种情况。同时,为了慎重起见,还向法务厅打听,如果象美军总司令部宣告的那样,作为对占领军的违抗来办,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法务厅答复说:本厅认为,如果违抗罪成立,量刑还不止于革职,在最坏的情况下,还有枪决的可能。

执政党负责官员们吓得都变了色。但是意见还不统一。在竞选时,执政党曾把那项法案当作一面金招牌向选民许下诺言,如果现在被推翻了,内阁就有垮台的危险。

这样一来,除了去见久我首相报告一切情况并聆听指示之外,别无其他办法。木下邦辅就同执政党其他负责官员一起,到外务相官邸去进谒首相。

久我首相听取报告之后,连眉毛都未动一下。他提出自己的意见:事到如今,除了坚持我方的主张,没有其他办法。即使同美军总司令部方面发生冲突也在所难免。说起来,我们坚持的还不够。这番话是以非常镇静的表情讲的。

可是,再坚持下去,说不定真会构成违抗占领军命令的罪名,被革职甚至枪决呢。可是首相完全不把负责官员们的焦灼不安放在眼里,甚至露出微笑。只是一再重复说:“总之,更坚决地去交涉吧。”

于是,负责官员们又去折冲。但是美军总司令部的态度更加激昂了。

最后的四十八小时临近了。然而丝毫看不出久我首相有从中调停的动静。交涉破裂,要么屈服,要么被枪决的时限快要到了。就在最后的一刹那,执政党负责交涉的官员们忽然接到总司令部首脑部的电报:立即召见他们,地点在某饭店。这些负责官员都作了精神准备。一推开门,只见美军总司令部的几个高级军官争先围拢过来和他们握手。

他们说:我们输了。在日本即将独立的时候,美军总司令部对日本的政党施加压力是错误的。希望诸位把你们希望通过的法案就照原案迳直提交国会吧。

由于事态突然发生了变化,这些负责官员反而着了慌,几乎茫然不知所措。对方还说:如果拒绝诸位的要求的那位总司令部高级军官在日本,我们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在法案提出期间,大概会安排他去国外出差。说罢,大笑起来。

从这时起,木下邦辅就对久我首相的实力感到钦佩了。占领军断定为违抗,用限定时刻来威胁,可是久我首相毫不惊慌,自己也不去总司令部,一动也不动就使美军总司令部收回了成命。

首相的这种实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在这以前,木下也看到过久我首相的种种魔力,这时他似乎打定主意要了解清楚久我首相奇妙的力量的来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参加久我首相的亲信集团是一条捷径。可是这个高尔夫集团绝不容外人插足。它好象是铜墙铁壁,不容外人靠近。

木下邦辅本属尾野派,可是他暗自考虑,根据情势,转移到久我派去也无不可。现在,久我首相手下最得力的人就数担任过大藏省官员的某人和担任过邮政省官员的某人了。因此,在实现了久我独裁的这个党里,这两个人是主流派的二雄。说到派系,木下所属的尾野派是介于主流派和反主流派之间的一派,全靠党魁尾野的权术才勉强保住势力。

木下邦辅认为,要想发现久我首相实力的来源,就得潜入久我派内部。

木下邦辅有几个提供情报的人。他不断地利用这几个人去刺探久我首相的谜,可是始终也没有取得任何结果。

木下邦辅就在这样默默的焦燥心情中任凭时间白白流逝。可是有一天他偶然间望到了一线曙光。

——讲到这里,有末晋造向中久保京介露出了似乎颇感兴趣的表情。

“您猜到底是什么呢?”

“不知道啊。”

事实上,有末晋造是预料到他不知道才询问的。

“是啊,实在是偶然的。木下邦辅这个人嘛,运气真好。”

“运气怎么好法呢?”

“是啊,我先问问您,听没听说过千代田经济研究所这么个机构?”

“这个名称好象听说过。”

“这也难怪。如今经济研究所这样的机构象雨后春笋一般,到处都出现。这个千代田研究所的所长名叫是枝勋夫。您听说过这个人吗?”

“这人嘛,”中久保京介露出点发窘的样子。“因为我一向光搞广播方面的工作,对经济方面就生疏了。”

“可不是嘛。是枝勋夫这个人是个怪人。表面上他的业务是搞经济情况的快讯。也就是说,他迅速地拿到经济情报,立即油印,分发给各公司、银行什么的,收取会费。因此,他经常出入于经济界的各方面。而且,他和一个新闻记者一样,出入什么地方人家都不会觉得奇怪。以他所处的地位来说,即便与完全对立的两派打交道,也不会招致任何一方的怀疑。据说这个人提供的情报相当准确,所以很受银行和公司的欢迎。实际上,他所以能掌握准确的情报,是因为他别有来源……就请您心里先打好这么点儿底子,下面再谈一下木下邦辅抓住某个机会同这个人勾结的经过吧。”

有末晋造用舌尖舔了舔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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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二八五至三四二页,外国文学出版社一九八○年版。</a>

第五十三至一四六页。</a>

第一四七至二一三页。</a>

第一至五十二页。</a>

正文 第五章 不可告人的话

“当时,木下邦辅被某人控告了。”有末晋造继续对中久保京介说。木下邦辅是执政党的政策审查会现任副会长。“原告是个以前同他一起合伙办事的,他曾向那人借过八百万日元。后来那人再三向木下讨债,可是木下邦辅这个人本来就有点儿不大会办事。他虽然也惦着还这笔借款,可是又拖拖拉拉地不还——他天生就是这么个性格。他这个人对比自己地位低的人总是采取蛮横的态度。后来对方大概等得不耐烦了,就提出诉讼啦。”

有末晋造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又接着说下去。

……木下邦辅过去也做过好几次这样的事情。每一次他都吃了苦头,心想以后可不这么干啦。然而可以说是因为敛钱太容易了,不禁又要犯老毛病。尤其他素日又不喜欢公开借钱,就只好利用高利贷什么的。

对木下邦辅来说,诉讼事件是个很大的打击。他是个格外好面子的人,诉讼事件一旦传开,当然就会成为新闻报道的材料,会使他很尴尬。

他想不等事件发展到这个地步就先设法平平对方的气,可是当时他是无处去筹措这八百万日元款项的。有时候政治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钱弄到手,也有时候不管怎样张罗也弄不到。

木下邦辅正碰上时运最不济的时候。

他非常狼狈。

正在这个骨节眼儿上,有一天,木下邦辅顺便到住在选区t县某市的县议会议长吉田万次郎家去访问。吉田这个人不仅担任过两届县议会议长,而且是t县地方政界隐然拥有势力的人。

木下是在出席执政党的县联合会会议的时候,顺便到他家去的。

木下邦辅身边有一名负责情报工作的人员。他是美国系统的某通讯社驻远东的负责人,名叫山形孝三郎。他曾在日本某大报社担任过编辑部主任。木下从自己的东京寓所动身去t县的时候,山形也随同前往。

t县联合会会议是一次盛大的集会。

出席的人当中,有的后来出任执政党国会对策委员长,也有的当上了治安对策委员长。

在t县的县政府所在地设有总行的t银行总经理佐佐一彦,也参加了会议。

会后,一行人顺便去县议会议长家的时候,经主人介绍,一个身材矮小、年约三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递给木下邦辅一张名片。木下邦辅无意之中看了看头衔,上面印着:“千代田经济研究所所长是枝勋夫”。

木下邦辅知道战后到处纷纷出现称作经济研究所的机构。

不过他不知道有千代田经济研究所这么个机构。他以为是枝也不过是个跑跑公司或银行、收收广告费或捐款的人罢了。

是枝勋夫口齿伶俐,很会说话,有讨人喜欢的地方,知识好象也丰富。他大概是善于社交吧,会用谄媚的口气圆滑地与人攀谈。

木下邦辅原来是为了拜托县议会议长把议长的亲家翁介绍给他而到议长家去的。

议长的亲家翁年纪已近七十岁了,是个没有任何职衔的人物。

可是这位老人却拥有实在不可思议的势力。

(关于这个人物,希望读者回忆一下本书序章中登场的那个老人——也就是第一任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川上久一郎在开往博多的列车中殷勤招呼过的那位。经总协副会长坂根重武的私人秘书中久保京介也曾亲眼见过他。当时,老人在几个随从人员的陪同下在京都下车,受到前往迎接的许多人的殷勤问候。)

当时,那位老人正在美国旅行。木下邦辅会见了县议会议长,拜托他在老人回国后立即给介绍一下。县议会议长欣然答允了。

木下邦辅所以想同那位老人接近,是由于上述通讯社驻远东的负责人根据某种情报向木下建议的原故。

访问要办的事办完了。

木下邦辅心情很轻松。

不论是谁,只要一离开东京到附近的县份去,就会感到心情轻松,象是旅行似的。

县议会议长一离座,木下邦辅就松了口气,不禁在山形和是枝面前吐露出近来的心事。

这话原是千代田经济研究所的是枝勋夫勾起来的。是枝望着木下的脸问道:“木下先生,您的脸色不大好啊,是不是缺乏运动?”

木下邦辅摸摸自己的面颊苦笑道:

“既不是缺乏运动,也不是身体不好。要说缺什么呢,倒是缺钱。”

是枝勋夫听了这句话,追问道:

“您是在开玩笑吧。您在执政党里的地位也相当高了,依我看是不会为钱发愁的。”是枝勋夫说这话时眯眯笑着表示不相信,可是又带着刺探的眼神。

木下笑着回答说:“喏,你们也许这样看,可是钱这玩艺儿嘛,看着容易到手难。眼下可需要钱啦。我虽然有了您所说的那样的地位,可不知道我还是为钱所窘啊。讲起来真丢人,是这样的:由于还不起向人家暂借的八百万日元,债主要逼死我呢。”

从屋外传来县议会议员和市议会议员们办完事情回去的喧闹声。

这里只剩下以木下邦辅为中心的三个人。

千代田经济研究所所长是枝勋夫听了木下的话,放声大笑,“是开玩笑吧。象您这样一位,哪会为不到一千万日元的款项叫苦呢?那么一点儿钱,您认真筹措一下,用不到一小时就筹到了……您说是不是这样呢?”

最后这句话是征求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某通讯社驻远东的负责人山形孝三郎赞同的。

山形和是枝勋夫彼此还未经介绍。他俩虽然素不相识,可是在这十铺席的屋里,以木下邦辅为中心,只有三个人在座,形成了亲切的气氛,是枝也就攀谈起来了。

山形孝三郎歪着肥胖的身体笑起来。

“不,事情正象木下先生所说的那样,从外表上可看不出来吧。”

是枝勋夫露出非常意外的表情,朝木下邦辅望了一会儿,于是坐正了,径直对木下说:

“木下先生,如果是真的,那可不行啊。俗话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据说八百万日元这个数目最危险呢。假如对方真提出了诉讼,一旦让报界知道了,可就糟了。报纸会大肆宣传的。这样一来,眼看就要发迹的木下先生名誉可就受到损害啦。

“执政党正把希望寄托在您身上。人人都知道政策审查会的木下邦辅,这种事实一旦传出去,那就给选区的对手提供良好的攻击材料啦。”

木下邦辅把叼着的纸烟扔进火盆的灰里,又用手按了按。“反正总有办法吧。”

由于是枝说了些含有忠告意味的话,木下想结束这个话题,才这么说的。

再则,他听到“选区的对手”这句话很刺耳。虽说属于同一个政党,同他在一个选区的小野洋介与他的关系是水火不相容的。

“我原来觉得区区八百万日元算不得什么,可是手头拮据的时候,这笔钱就不算小了。说实在的,我甚至考虑向旁处借高利贷,权且应付一下燃眉之急。因为除了借高利贷之外,现在也没有其他好办法。”

木下说完就笑了。

由于在旅途中心情感到轻松,执政党的政策审查会副会长木下邦辅才对市井上不知名的一介经济研究所所长发了这样的牢骚。当然,同这样的人谈也无济于事。

随后,连是枝勋夫也不说话了。山形也默不做声地吸着烟。在座的人都不期然沉默了下来。

木下邦辅忽然看了一下表。

“别人似乎都走了,我们也该慢慢告退啦。”

三个人这才站起身来。

这时,县议会议长慌忙从里头走出来送客。

主客之间在门厅前致意告别。木下邦辅从从容容地穿上鞋先走了出去。秘书、通讯社的人、最后是经济研究所所长也跟着走出去。

那位通讯社驻远东的负责人山形孝三郎实际上是美国情报组织的一员。只是木下邦辅本人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木下邦辅对山形孝三郎的评价很高。

那是由于山形孝三郎向木下提供价值极高的确凿的情报的原故。难道一个通讯社人员能够简单地收集到这么有价值的情报吗?单凭山形过去在大报社工作过,有外国通讯社远东负责人经历和头衔,就把木下邦辅迷惑住了。考虑到通讯社本身的机构和力量,那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外国系统的通讯社”这一既成概念,使木下认为山形把极有价值的情报搞到手也没有什么奇怪。这也可以说是概念造成的错觉吧。

这三个人在门厅前的台阶上等候汽车开过来,木下邦辅站在最前面。

这时,是枝勋夫忽然来到木下邦辅身边,悄悄地说:

“木下先生,我也要回东京方面去,可不可以搭您的车子?”

木下邦辅答应了。他心想:这么个第三流的经济研究所所长反正是不会有自用汽车的吧。虽然只是刚刚在县议会议长家相遇的泛泛之交,他还是想送个人情,让他搭车。

是枝行了个礼,道谢说:

“真是惶恐。”

说着就匆忙向在门外等候的汽车跑去。是枝在对司机讲什么话。

木下从远处望去,向站在旁边的山形随便问了一句:

“那辆车子是谁的?”

山形还没来得及答复,是枝就匆匆走回来了。他好象听到了木下的询问,就说:

“是我的车子。”

木下邦辅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因为他看清了是枝的车子是克雷斯勒牌的新型轿车。木下本人的是雪佛兰牌旧式车子。

木下邦辅这才明白,是枝勋夫要求搭他的车子,不是单纯乘车去东京,而是别有用意。

汽车从县议会议长的私邸出发了。

t市和东京之间修有平坦的公路。汽车行驶时,隔着车窗不时可以望见东京湾海面的风光。

秘书坐在司机台,是枝旁边坐的是木下邦辅。紧挨着是山形。是枝从旁边问道:

“木下先生,您直接回府上吗?”

“不,”木下邦辅随随便便地回答道,“今晚还得参加一个会,所以先不回家。”

是枝想了一下,说:

“怎么样,如果时间还早的话,顺便到筑地去好不好?说不定会对您有好处呢。”

既然说是筑地,大概是要到酒楼请吃饭吧。可是后面那句话是意味深长的。

但是木下邦辅假装没理会这一点,踌躇了一下说:

“算了吧,不给您添麻烦啦。”

坐在木下邦辅旁边的山形孝三郎突然插口道:

“木下先生,还是去的好。时间也还从容。”

山形大概是有他自己的用意才插口的。

其实,山形孝三郎并不了解突然在木下面前出现的是枝勋夫这个人物。确切地说,这个人并没有列在他的秘密名单上。他打算就此了解一下这个人的真面目。

木下邦辅忽然乘这个话碴儿说:

“那末就这么办吧。”

说着看了看表。

“果然,还赶趟儿。”

是枝劝道:

“请你务必这么办吧。”

不过,木下邦辅在惦念着是枝刚才透露的最后一句话。

“您刚才说:‘说不定会对您有好处,’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枝放声笑道:

“在车里可有点儿……”

他笑着就把话支吾过去了。

山形当即明白了是枝对他存有戒心。同时,他可以说是反而越发注意起是枝来了。

是枝勋夫也许认为已经商量好,就朝着司机的背说:

“司机先生,请你把车子开到新桥剧场后面吧。”

山形听到这个目的地,觉得这倒有趣。那个剧场旁边有不少酒楼,可是也有特殊的房屋。

汽车驶入东京,快到筑地的时候,是枝就向司机仔细指路。汽车终于停在剧场后面一所门面精致的房子前——不是大酒楼。

一下车,看见房檐下挂着某流派舞蹈的小小招牌。

是枝按了一下电铃。一个女用人走了出来,望着是枝鞠了个躬,态度之间象是跟他很熟稔似的。

“请进。”

是枝招呼跟在他身后的木下和山形。木下叫秘书在车里等着。

是枝勋夫一进那所房子,就仿佛很熟悉似的,径直沿着擦得锃亮的走廊向里头走去。他走进一间八铺席左右的房间,又招呼后面的两个人也进去。这个房间不论结构和家具都很雅致。就象这一带的酒楼常见的样子,下手挂着华丽的屏幔。

木下邦辅看到是枝的这种举动,露出了有所领会的表情。

女用人刚一退出去,他就马上对是枝说:

“是枝先生,这是您的住宅吗?”

是枝没有作答。

女用人端来了茶。是枝勋夫喝着茶,立即对木下邦辅说:

“木下先生,我要讲一点越分的话,感到很抱歉。还是先前那件事。我想让您彻底摆脱那种无谓的麻烦。因此,请您明天上午十一点到这里来,交给您八百万日元,请您还清了这笔债;因为我早就是您的热烈支持者嘛。”

不知道山形在一旁听了这番话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木下邦辅一下子愣住了。

他一直认为不过是个三流的经济研究所所长的是枝,竟对他讲了这样的话。他感到脚底下的地面忽然浮动起来了。

木下邦辅有个毛病,每当受惊或着急的时候,就口吃。这次也噘着嘴说:

“是枝先生,那……那可感谢喽。不过,不知道能否很快就奉还呢。”

这番话倒也不象是开玩笑。木下邦辅说这话的时候,向身旁的山形丢了个眼神,仿佛要和他商量似的。

肥胖的山形孝三郎大概体会到是枝的心情,就帮腔道:

“是枝先生既然这么讲嘛,我想是满好喽。”

木下又掉过脸来看是枝。

“您说借我八百万日元,要用什么作抵押担保,条件究竟怎样呢?”

是枝勋夫放声笑了。

“木下先生,没有什么麻烦的手续。只要开一张您名下的票据就行。除此之外,什么抵押和条件都用不着。”

木下没有做声。条件原来这么优厚,他又吃了一惊。

“那末,木下先生,怎么样?”

“唔,”木下这才开了口。“只要具名的票据就贷给八百万日元,从常识上说,这是不可想象的。一般说来,对具名票据似乎是要提出条件的,这倒叫我莫名其妙啦。”

“木下先生,”是枝说。“当然,利息还是要的,而且也有期限。这也是通融款项的规矩嘛。”

“可不是嘛。不这样办就奇怪啦。签的是一种代替借约的空头票据吧。那末,利息和期限怎么样?”木下问道。

“日利二分,期限一年怎么样?”

是枝这样一回答,木下邦辅又率直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真没想到。那就是说,一年内本金不动,只要支付日利二分的利息就行?”

“是啊。”是枝回答说,“关于期限,我什么也不说。反正如果您真有困难,就请在明天上午十一点到这里来吧。到那时候某人会说明期限的。您具名的票据,抬头大概就开那位的名字。”

“原来如此。”木下说。“这就是说,经您介绍,有人肯借我这笔钱喽?”

“当然。因为我是不会有那么一大笔钱的啊。”

“明白了,我向人借八百万日元倒不要紧,不过这样的事情泄露出去就有点为难啦。”

“不会的,木下先生。您不必担心。那人实际上是认识您的。”

“那就更糟了。那我就丢尽脸啦。”

“没这回事。他是可以充分信任的人。”

“这可怎么办呢!”

木下邦辅就这样反复叮问着。他面临着被人控诉的问题,很需要钱。

木下邦辅和山形从那家出来,归途在车子里并肩坐着。

木下邦辅在车里说:

“糟糕啦。您觉得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是枝那个人是不是骗子手呢?如果秘密泄露出去,那就糟啦。是枝所说的另一个人到底是谁呢?”

木下邦辅向山形提出的净是这类疑问。

“我也是一个开办互助银行和的,可是没有想到世上竟还有与高利贷相反的低息贷款。”

一直默不做声的山形反问道:

“木下先生,您打算怎么办?是借呢,还是不借?”

“是啊。”

木下邦辅还在考虑。

这时,汽车开到赤坂的酒楼前。木下邦辅打开车门,一个人下了车。

“今天,多谢你啦。”他对山形说。“这个车子随你用吧……还有……”他把脸贴近,嘻嘻地笑了。“我告诉你,我决定借那笔钱啦。不过,明天上午十一点钟我还要参加党的骨干会议,也许没有工夫。对不起,你也见过是枝这个人,就请你替我把票据拿去好不好?对不起,就拜托你啦。”

“是了。我作为你的代理人去就行了吧?”

“对。那末明天上午十点钟请你到我家里来。我把交给对方的票据预先写好。”

“遵命。”

木下邦辅转过脸,就挪动近来开始发胖的身体走进酒楼。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山形孝三郎就以木下邦辅的代理人身份,拿着他的票据前往头一天曾到过的新桥剧场后面的住所。这里似乎是是枝勋夫不对外公开的寓所。

出来的仍是头天的那个女用人。

“我是昨天同木下先生一块儿来过的山形。”

他刚讲到这里,女用人就退进去了。

然后她又出来,鞠着躬请他进去。他又被引进昨天他和是枝、木下一块儿到过的那个房间。

声称要贷给八百万日元巨款的人马上就要露面了。到底是谁呢?是枝勋夫曾说是“另外一位人”。

据是枝说,贷主认识木下邦辅,那末一定是自己也认识的人。山形一心等待着,只想快点看到他的真面目。

过了一会儿,屏幔后面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

走进来的人不是男子,而是个女人。

“呦,木下先生没有来呀?”那个女人望着山形的脸说。

山形这才知道,是枝所说的“另外一个人”原来就是这个女人。这是个浓妆艳抹得令人吃惊的女人……

讲到这里,话就中断了。

这并不是由于有末晋造故意不说下去,好让中久保着急;有末本人倒是还想谈下去,可是中久保京介非参加不可的会议的时间迫近了。

“这件事好象挺有趣哩。”中久保京介向有末晋造道歉说,他必须去参加会议,接着又说:“下文无论如何请你最近就讲给我听。”

“好吧。”

连有末晋造本人也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有末站起来的时候说:

“中久保先生,t县这个地方非同小可呢。那里可以说是日本阴谋的缩影。有不少情况连我都不大清楚。原来有一笔不可思议的钱在该县周转着。”

中久保京介把“不可思议的钱”这种说法理解为有末晋造的夸张。

“唔。”

但是,为了礼貌起见,他作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看着对方。

“是什么性质的钱呢?”

“这一点我也还没搞清楚。我觉得有一笔我们所不知道的、来路不明的秘密巨款在该县周转着。”有末晋造把烟盒放进衣袋里说。“看来该县不久就要发生什么事情。而我觉得,刚才向您讲过的木下邦辅是知道这个秘密的。”

“这倒很有意思,”中久保京介和有末晋造并肩走下了餐馆二楼的楼梯,小声问道:“您所说的那个令人惊讶的美人是谁呢?”

“对不起,且听下回分解吧!”

有末晋造开玩笑似的笑了。可不是呢,虽说是由于会议时间的关系,原是中久保京介自己打断对方的谈话的。中久保京介也跟着有末笑了。

有末晋造走到餐馆的门口,说声“那末我先走啦”,就一个人先走了出去。他这个人一向极其小心翼翼地防备着别人注意自己的行动。

中久保京介体会到他的心情,故意放慢脚步,过一会儿才走上大街。冬天微弱的阳光照在大街上。他抬头一看,有末晋造那瘦小的背影正拐过那边的街角。——这是中久保京介最后一次看到有末晋造的身影。

中久保京介出席了自己的公司的计划会议。会议要讨论紧要的问题,但是气氛很松驰。会长坂根重武当然没有出席。常务董事和董事一个劲儿地谈着猥亵的话,会议迟迟没有进入正题。

中久保京介直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同有末晋造在那里多呆一会儿,听他继续谈下去呢。当职员的就是这样身不由己。

会议好容易开始讨论议题了,可是中久保京介没怎么用心去听。有末晋造曾舔着嘴唇说“t县这个地方非同小可呢”——这话萦回在中久保的脑子里。

V资金——

他想起这句话,呆呆地思索着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以后,有末晋造再也没有同他联系。

中久保京介眼巴巴地等着他出现。可是,一向用公用电话小声跟他联系的有末再也没有音信了。

中久保京介想听听有末没有谈完的话。那也是坂根重武的嘱咐。

坂根想了解木下邦辅的来历。日前那番话刚开了个头。不知道有末晋造是从哪里听到的,不论问他什么,他知道得都非常详细。日前那番话宛如一篇小说刚读开了头。

正要谈到关键的地方的时候,中久保京介不得已同他分了手。中久保希望他早点出现才好。

但是此后有末晋造就再也没有联系了。以前大约十天左右就打来一次电话,现在却象断了线似的,音讯全无。

中久保京介尽量避免从这方面进行联系。有末晋造为了保持自己行动的秘密,不愿意中久保打电话给他。因此,一直是每月由有末定期来联系三次。

原来中久保京介还付给有末相当的报酬。中久保当然把这说成是自己掏的腰包,其实,有末也知道这是由坂根支付的。

由于这个原故,不论是有末还是中久保,双方在联系时都越发需要谨慎。万一泄露出去,就会惹出大乱子来。有末晋造算是出卖了由于职务而了解到的机密,中久保京介则是花钱把它买下来了。正因为他背后还有经总协的坂根重武,这样一来,就要引起非常麻烦的问题。

一个月过去了,有末仍然没有来联系。这样的情形是很少有的。

中久保京介知道有末晋造是作为警察方面的人员在总理厅特别调查部供职,他甚至曾想找人替他打电话约有末出来。他想,这虽然不是个好办法,但是对方既然不来联系,也只好这样做。

有一天中久保京介正这么想着,他猛然瞥见报纸某版的角上刊登着“内阁任免令”。

“任命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部长滨野万喜夫为警备局K地区队长。”

“任命警备局第二部部长新谷辰雄为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部长。”

中久保京介被这几行铅字吸引住了。

特别调查部部长滨野被免职了。在他近来同有末晋造的接触中,他把这个名字牢牢地记在脑子里了,正如他记住川上久一郎的名字一样。

对滨野来说,担任警备局K地区队长是荣迁还是左迁,中久保京介是不了解的。可是那么苦口婆心地劝特别调查部的人们要和衷共济的滨野被解了职,毕竟不能认为是荣迁。

不但如此,中久保京介推测,这就是日前有末晋造详尽地告诉他的特别调查部的内部纷争终于把滨野部长卷入的结果。

按说发生这样的变动,有末晋造理应事前就来报告。以前他一直是这样做的。他不是放低了声音,带着颇有兴趣的表情前来报告特别调查部的内部情况吗?

中久保京介想到这里,只觉得有末晋造之所以不露面,是与这一人事变动有关的。

中久保京介有些担心。事情非同小可。有末晋造本人肯定已经出了事。如果没有出事,有末晋造总不会到现在还不露面。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里在进行激烈的派系斗争。有末晋造详详细细地报告了那些情况,可是很难说他本人不曾被卷入内部纠纷,出了事。中久保京介还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大概与中久保本人同有末不时秘密会晤有关系。

有末曾不断地留心自己背后的动静。他小心谨慎得过了分。中久保京介甚至以为他患了神经衰弱症而可怜他。

要是在那么个地方工作,恐怕谁都会那样吧?虽然桌子并放在一起,对上司和同事大概还非经常猜疑不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反对派抄了后腿。不但如此,在那样的情况下还得指导手下的人,并自己收集情报。由于担任那个特工性质的职务,有末是不是也经常受到自己的影子的威胁呢?

尽管中久保京介现在担任广播公司的事业部次长,他本来是记者起家的。他竭力向自己认识的记者们打听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部长的更迭经过。

“这个嘛,那里的事情可搞不大清楚啊,”每个记者都这样回答。

搞不大清楚——没有比这句话更能直截了当地表现特别调查部的性质的了。记者们都很有采访的本事,可是连他们也死了心,说“怎么也搞不清楚”。

提到特别调查部,连这些记者都相信它是笼罩在不可理解的迷雾中的政府机构。这也难怪,它正是日本的“秘密机关”。

事实上,这个机关对一切新闻记者都是关门的。新闻记者们在这里不能象在普通的政府机构那样随意闯进去。如果这样闯进来,就会有人告诉他:“这是处理国家机密的机关,请不要入内”,而被非常冷淡地飨以闭门羹。

这样说,人们没法反驳。作为处理国家最高机密的机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有什么可报道的,记者们也只得满足于抄录负责人发表的正式谈话。

可是,新闻记者当中却在流传着该部内部势力之间激烈斗争的消息。所谓“不可理解”,指的就是该部的机密性以及局外人所无法判断的内部纠纷。

他们说,对这次部长的更迭也搞不大清楚,这倒是老实话。

但是,有的记者也非常注意总理厅特别调查部。一旦被对方拒之于门外,自然就会这样的。

其中的一个回答了中久保京介的疑问。

他咧嘴笑着说:

“大概还是有过一场纠纷吧。那个机关的人员是由各个官厅派去的,一个个又都挺老练。这些人唯一的希望是,在调查部工作期间能给本机关立一些功,好早点回去。不论滨野怎么劝说部内同人要和衷共济,也是徒然。那样优柔寡断的人是无法领导好的。因为大家都自高自大,谁也不买谁的帐。”

新闻记者们也知道这些事。

这情况中久保京介也晓得。这是他长期从有末晋造那里领教来的。

中久保问道:

“目前的部长新谷辰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原任警备局第二部部长,这个人是警察长官矶村敏的嫡系。矶村曾对花山首相说过,即使日苏恢复邦交,对国内治安也有把握;因此,直到现在久我还讨厌他。可是调查部的无能大概终于使首相忍无可忍了。”

“那末,新谷这个人是那么有才干的人吗?”

“这个嘛。”这时新闻记者露出了实在不能理解的表情。“对于这一点,我也不了解情况。新谷在警备局工作的时期,我跟他很熟。我觉得他并不怎么有才干。不大理解为什么把这样的人抬了出来。看来幕后是有某种原因的。”

中久保京介想,要是有末晋造在,那就好了,有末就会把什么情况都告诉他。这次向新闻记者探听情况,他才知道有末晋造提供的情报内容是非常确凿的。

可是有末晋造到底出了什么事呢?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以后他就不露面了。哪怕打一次电话来也好啊。

尽管如此,唯独这件事是不便向新闻记者打听的。如果说出他的名字,就等于亲自把他同自己的关系暴露出来。

中久保京介打定主意,最近要通过适当的途径来打听有末晋造目前的情况。

不久,他就从某人那里了解到有末晋造现下的情况。

那个人说:

“有末警部被免职啦。”

“免职啦?”中久保京介虽然预料到了这一点,可还是不能保持冷静的态度。“他也成了调查部争权夺势的牺牲品吗?”

“不是,要是那样倒好啦。据说实际上是挪用了调查部的公款。”

中久保京介反问道:

“挪用公款?”

“是啊。不了解详细情况,不过据说亏空相当大。那家伙本是从警备局调来的,是川上久一郎身边的人。川上左迁到地方上去了以后,他还留了下来;可是没了头子,总觉得脚不着地似的。而且好象还搞了个姘头。”

中久保京介听了这番话,点了点头。

有末晋造最初的任务是按照川上久一郎的意思把消息传递给坂根重武。中久保京介作了转告人。

可是自从川上久一郎被左迁到关西去以后,有末晋造的情报不知不觉之间就变成他自己的了。在川上久一郎时代,转达情报的理由好歹还是名正言顺的。可是川上走后,有末这样做就带有私自出卖情报的意味了。

有末晋造那白皙的脸上总是浮现着含有恶意的微笑,津津有味地向中久保报告着情况。他预料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垮台,一直以旁观者的眼光怀着兴趣观望内部的暗斗。有末对自己的处境无疑是感到绝望的。也许他也没有从川上这个魁首换乘另一匹马的那种随机应变的本领。或者不如说,尽管有那样的本领,却得不到任何方面的赏识吧。

可以说是没有人搭理他,结果他只好采取虚无主义的态度。这是失意的官僚一向会陷入的颓废境地。似乎也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会有了姘头。但是挪用公款是不是确有其事呢?

中久保京介怎么也不这样认为。有末应该是相当有钱的。

实际上单算中久保京介亲手交付有末晋造的款子,他手头也起码不至于拮据。

挪用公款恐怕是表面上的理由吧。他总认为有末成了调查部内部倾轧的底层的牺牲品。

中久保京介的眼帘里浮现出有末晋造那眼镜后面凹陷的眼睛和高高隆起颧骨的女人似的白脸。

中久保京介突然收到了有末晋造的一封信。

信封厚厚的,上面贴了好几张邮票。信封背面没有写他的本名,写的是同中久保京介联系时用的化名。上面也没有地址。翻过来一看,信封正面盖的是东京中央邮政局的邮戳。

中久保京介避开家人把长达数十页的信读了下去。

看来信是仓促中写就的,字迹相当潦草,有些字甚至难以辨认。

“中久保京介先生:

“久违了,我想您对我的事情已略有所闻。这次我由于意想不到的事情而从特调部退职了。不,与其说是退职,不如说是被免职了。关于这件事,我不愿意讲一些替自己辩解的话。外面一定流传着种种谣言。我不否认自己有了情妇,也承认私生活放荡。可是,说我挪用了公款,那是绝对的谎言。究竟是谁以此为借口把我免职的,我想您早晚自然会发觉的。

“有一次会面的时候,我曾向您谈过A君和B君之间伪造辞呈的事件。谁料到这件事情竟然落到我身上了呢!您看笑话吧。

“我现在在东京车站附近某旅馆里写这封信。大约两小时之后,我就要离开东京,到地方上去沦落。按照一般的说法,我正要以落魄之身作远行呢。不是我说负气话,其实这样一来我心里倒是可以大大地舒一口气呢。

“中久保京介先生。

“蒙您帮了我不少忙。临别之际,我想向您报告一下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到现在为止的情况,包括我以前对您谈过的事情。这样,一则可以把我过去奉告的情况作一番整理,二则是想补充一下我没有讲过的部分。但是,两小时之后我就要上火车了,能写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吧。临行仓促,字迹不免潦草,请您谅察。

“第一任特调部长川上久一郎先生在第一任警备局第一部长手下担任副部长时,曾兼任调查部长。当时川上先生由于曾任久我首相的秘书的关系,被委以特别重要的机密工作。那时正值过渡时期——美军占领局面解除了,虽然只是在名义上,日本算是成了独立国。川上先生充分考虑到同美国的特殊关系,由于舆论可畏,未便与旧时的特高或军方特务机关接触,所以在组织机构和调集人员的工作方面费了不少心思。考虑情报工作的人选时,无论如何总要受到资格是否合适的限制。总之,作为第一任部长,最好是使用旧特高或特务机关人员;可是这种做法即使稍有泄露,舆论就会哗然。川上先生的苦心就在这一点上。

“这时,成为川上先生的幕后人的就是曾任驻上海特务机关负责人的陆军上校山田重三,这一点我以前已经对您讲过了。他就是通称‘梅机关’的特务机关的头子。川上先生在计划调查部工作的时候想起了在上海时代曾照拂过他的山田上校,这是并不奇怪的。川上先生对这个从事情报策划的老前辈表示很深的敬意。他沿用了过去特务机关的做法,也是很自然的事。

“这个新的情报机关有日本政府和美国方面的特殊关系为它作保障的背景,它有很大的权力,但只是缺少经费。过去的军方特务机关暗中有一笔称为军事机密费的、对国民隐瞒的巨额款项。不用说,战败后的日本是没有那样的经费了。‘新情报局’只是成立了机构,却要不到预算,这是它唯一的苦恼。

“没有钱就无法活动,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

“您听说过现在在日本仍成为话题的臭名远扬的美国卡比亚机关吧?这个机关曾隶属于美军机构。可是如您所知,在美国,预算案得由国会通过,所以不允许要求庞大的预算,照这样,派到日本的美国特务机关是不够维持的;于是自然就开展了筹措经费这样一项特殊活动。卡比亚机关曾以什么方式就地筹措资金,这个秘密如今一部分人己经知道了。

“特调部也不例外。我曾几次把总理厅的预算数字提供给您。那是微小的数字。作为日本的‘情报局’、或者‘秘密机关’来说,这项经费太少了。

“我是从警察机关派去的一介警部,是调查部里地位最低的职员,所以无从知道那笔经费的性质,也不知道这是把隐藏在什么地方的资金投入的。关于这个问题,请您利用您本人与金融实业界之间建立的极密切的关系进行调查吧。

“早在日本有军部的时期,设在中国大陆的特务机关就不断地就地筹措经费。不必列举,您也一定知道那些机关的名称吧。总之,光靠军事费用是不够的,所缺少的部分只好由机关通过特殊活动来就地筹措。何况今天根本没有经费的调查部,两手空空能够有什么作为呢?久我首相和宗像副首相偏偏对调查部抱着殷切的希望。尤其是,就象以前向您屡次说过的那样,宗像副首相还怀着将来把这个机关发展成为‘内阁情报局’的理想。后来同久我首相搞坏关系的川上先生靠拢宗像副首相,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川上先生是个热情的人。他以第一任‘内阁情报局总裁’自居,把满腔热情贯注在工作上。在筹措经费方面他也很热心,自不待言。这里我就不谈筹措工作的具体事实了。

“因此,由于川上先生的性格和日美双方的特殊权力,他的活动特别显眼,这就成了以后引起种种问题的重大原因。例如,就以樋胁定良的谋略来说,那不会是完全没有得到川上先生的谅解而进行的,因为樋胁背后还联系着久我先生这条强有力的路线。

“要是把川上先生时代种种特工机关的关系和盘托出来,那才叫惊人呢。我实在没有勇气在这里说明整个情况。只谈谈日本方面的机关为了对中国和苏联进行谍报活动而同美国特务机关(例如反间谍队、中央情报局、空军谍报队、海军谍报队等)保持紧密联系的情况吧。还有这样的事实:日本方面的某机关把一个成员伪装成机关工作人员,偷偷混进与中国南部毗连的国家(例如越南或老挝)的势力范围内,其中一个有力人物在当地开办伪装起来的兵工厂,制造武器和弹药。我总觉得老挝一带眼看就要硝烟弥漫似的。本来,象这样大规模的谋略活动不是单凭日本人就干得出来的,必须与某国机关互相勾结。

“但是,对工作这么热情而又活跃的川上先生出人意外地很快就垮台了。这也可以说是虽然掌握了独立自主权,却失去了过去那个‘日本帝国’背景的、战败后受外国支配的国家的命运,是战后创建情报机关的人必然的下场吧。

“我以前同您谈过三笠丸事件。通过那一事件,弄清楚了原外务省官员(情报局总裁某先生)实际上就是卡比亚机关日本方面的负责人。可是为什么会在中途暴露出来呢?这可以从内务省和外务省官员争权夺势中找到原因。在特别调查部里,情况也是一样。因此,只要考虑一下那回川上先生私带美元到伦敦去的事件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泄露出去的,自然就可以找到从事情报工作的川上先生的弱点。

“关于川上先生,要写的事情很多。川上先生的失败,不只是由于表面上的原因,即并非由于他打算扩大和加强这个情报机构而遭到在野党的反对,指责它要使特别高等警察复活。首先,川上先生虽说是久我先生的亲信,由于职位关系,也不可能每天都接近久我先生。而且他与久我的亲信有一线之隔,气味互不相投。还有一件倒楣的事: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的顶头上司是官房长官,而这位官房长官与川上先生关系很坏。因此,非常通达事理、又有相当见识的宗像副首相是很能了解川上先生的,也是他的支持者,但是在官级上有着这样的距离。再加上久我同宗像感情上的对立又牵涉进来,所以川上先生是迟早必然要垮台的。

“但是使他垮台的方式是很奇怪的:在国内广播他私带美元到伦敦的事件,而且完全是以特别调查部独特的隐蔽手法进行的;尤其因为川上先生又是第一任部长,这种命运就更带有讽刺意味了。

“滨野万喜夫出任第二任特别调查部长的原因,正如我以前屡次向您说明过的那样。他当时是t县的警察队长,正打算辞去警察职务,为出任副知事而开始活动的时候,被召回警察本部,担任人事科长的要职,接着就继川上先生出任特别调查部长。

“在滨野先生任期中发生的主要事件中,最能说明当时情况的是樋胁定良投奇怪的文件一事。在政治上,现任花山首相和特别调查部的主管者官房长官不断谋求日苏和平谈判,他们这种态度实在是总理厅特别调查部设置以来的严重问题。如果说有可以与之相比的状态,那就是战后设立的特审局本来是把重点放在审查该整肃哪些法西斯分子和垄断资本家的,以后却变为以镇压左翼分子为重点;由此又促成了公安调查厅的设立。总之,在久我内阁时代成立的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随着企图与苏联接近的花山内阁的成立,性质发生了根本的大变化。内阁中枢的情报机构倾向哪一方面,更是个相当重大的问题。尤其在执政党内,形成了把所有的反花山派都动员起来的局面,包括亲美派的活动、大使馆方面的特殊活动、与大使馆有联系的华盛顿政府和美国金融实业界系统的经济机构。

“除了‘拉斯特沃洛夫事件’,反对派还发表了关于花山首相的种种离奇的情报和文件,并且进行幕后策划,宣传在花山内阁执政下,日本明天就会闹出赤色革命的乱子来。特别调查部好象反倒变成了打倒花山的大本营。所以替花山首相和托姆尼茨基联络的渔业公司老板,曾经保证国内治安无问题的警察长官,以及执政党干事长等人,都被说成是赤色分子。还有一部分金融实业界人士对日苏谈判有所期待,所以反对派又环绕着恢复对苏贸易造他们的谣言,甚至还让钻进特别调查部的新闻记者到处散布说他们是同情赤色分子的。他们利用的材料和情报大部分是由公安调查厅或某政党的政策调查会提供的。关于当时特别调查部担任过哪些工作,现在还有种种传闻。问题是,该‘机关’本来应当团结一致地工作,但由于内阁的更迭使它失去了方向,已经形成无法统一起来的状态。离奇的文件等等都是从这样的漏洞中产生的。

“第二任的滨野先生由于这次政局的变动而迷失了方向,终于无所事事,落了个暂时调到地方上去的下场。

“但是,不论部长怎样,需要特别提一笔的是在这个机构中还存在着川上久一郎和宗像副首相精心创设的某机关。姑且把这个机关叫作K机关吧。它的首脑某先生现在表面上是某广播公司的职员,实际上他是在利用国际上的短波通讯网秘密收集和分析情报,并且展开活动。这个K机关表面上从事的是民间广播事业,实际上是头等的情报机关。最近新闻界就‘小志田机关’如获至宝地大肆宣传,这个K机关可没那么简单。可以说,它实际上是头等的国际机密情报机关。这个机关也是在川上先生时代在极秘密的情况下着手设置的,与前述‘梅机关’的山田重三上校关系密切的满铁调查局的某有力人物也是它的成员。轰轰烈烈地展开活动的川上先生不期竟成为摔跤场上一名急性子的选手,遭到惨败。但是可以说,这位先生的热情,正在这样的意义上取得别的成果。

“第二任部长表面上解散了内部不断进行纷争的特别调查部防卫组,可是这样的形形色色的机关现在仍然存在。

“新谷辰雄先生新近就任第三任部长,并没有非他不可的深刻意义。调查部的部长,要由川上先生那样热情的人或者第二任部长那样的好好先生来担任才适宜。如果部长好歹想要办点事的话,那只能落得从内部自然而然地被排挤掉的下场吧。

“但是正如我以前略微提过的,我总觉得从川上先生时代到现在为止,特别调查部不仅从事政治策划工作,另外还暗暗干着什么。我觉得那不是在特别调查部内部,而是一向维护着隐藏在调查部外面某处的什么东西。遗憾的是,我不能清清楚楚地说明这一点。可是,我凭预感觉得那是在日本的领导阶层(尤其是久我先生的系统)同美国领导阶层双方合作下产生的某种东西。就是说,我总觉得某处隐藏着一个并非在政治上、而是在经济上来路不明的庞大财源,受到有关人士一致的维护,特别调查部在受到它的一部分恩泽的同时,也为着维护它而出力。相形之下,特别调查部长的更迭,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表面现象吧。总之,我觉得在什么地方存在着我所想象不到的某种东西。

“我想,净说‘某种’是满足不了您的,所幸您与金融实业界也有联系,再说上述机关的头子又是民间广播公司的高级职员,所以我觉得,如果您本人去探听,反而能够早点了解到情况。

“所谓日本的‘秘密机关’的实际情况大体上就是这样的。

“可是不能忘记的是,不论内阁怎样更迭,这个‘秘密机关’经常在谋略方面同外国协作。这条路线是绝对不会垮的。如果现在的旧军人集团掌握特别调查部的领导权,就会与外国势力建立密切关系,以代替旧军部这一庞大组织。

“特别是,就象我屡次谈过的那样,特别调查部是由各省派出的官员组成的,经常为争权夺势而发生纠纷。除了这种争夺势力范围的情况外,我觉得在上述从中国大陆回来的旧军人集团的心目中,这些官员都是外行,什么也干不出来,就看不起他们。据我猜测,将来的特别调查部恐怕要截然分为两派势力,一派专心致力于争夺势力范围的内部纠纷,另一派则团结起来将对方各个击破。我总有这样的感觉。

“长时期以来,我一直把我所隶属的机构的情况奉告您。一旦离开自己的工作场所,我就成为一介市民。今后不会再有可资奉告的事情了。就在我执笔写这封信的时候,特调部也象下等动物似的,时时刻刻在改变面貌。今天特别调查部的内部情况已经不同于半年前了。

“我动身的时间快要到了。所幸在这里大致可以告个段落,就停笔吧。

“再者,最后一次同您会面时,由于时间来不及,木下邦辅的事情不是没有讲完吗?那件事情就那么着吧。

“由于您的嘱咐,我曾调查他的经历,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他的情况,可是那个报告也谈到一半就不得不中断了。但是t县确实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木下先生本人今天属于别的实力派,为什么偏偏要去接近久我派呢?他为什么现在那样飞黄腾达呢?他从来没作过大臣,怎么竟担任了执政党的重要职务呢?这方面的事情,请您跟木下的选区t县的特殊情况联系起来,特别仔细地加以寻味。

“我象讲小说似的把木下先生走红运的经过叙述一半就中断了,感到遗憾之至。您是明智的,后一半情况就请您直接调查吧。

“前面已经说过,日本某处还隐藏着某种东西。我觉得这个某种东西与t县有密切关系。我是解释不了的,但是我觉得,要是您想弄清楚的话,是可以凭您的地位动员形形色色的人办到的。

“那末,关于这个问题,我来给您介绍一个适当的人吧。

“不过我不能附上自己的名片。我本人是个败卒。再也没有比一朝垮了台的公务人员更惨的了。

“所说的这个人,曾经在通商产业省的官厅任过职,就是当年以新进的经济评论家而闻名于世的江木务先生。提起江木务先生,您一定会立即想起这个名字吧。作为经济评论家,他以对经济问题具有敏锐的分析能力而知名,论理犀利明确,一时成为新闻界的宠儿。

“这个人在两年前以经济考察官的身份去美国。也许您已经在报纸上读到过,他在任期还没满就回国的时候,患了神经衰弱,最后因服用安眠药过量而死亡。另外也有人断定他是自杀的。

“不管怎样,反正他从日本动身时曾有很多人送行。可是当他回国的时候,前往迎接的却寥寥无几,也可以说他是孤影悄然地从美国回来的。我想,知道这位先生下场的人,如果把这种景象同他先前那显赫一时的情景相对照,必然会感慨无限吧。

“但是江木务先生为什么患了这么严重的神经衰弱呢?江木先生精通英语,年轻时毕业于美国的一个地方大学。他患神经衰弱的原因绝不是不懂外语或者不堪寂寞,这一点是摆得很清楚的。那末,究竟原因何在呢?这一切今天都成为隐谜。他也没有留下遗书。不,也许留下了,但是没有发表。

“我要介绍的人是江木先生亲密的朋友。附上那人的名片,我想您最好设法同他取得联系,见见面。

“我打算离开东京,到乡下的某地方静静地生活。

“日本还有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就以我讲得很详细的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来说吧,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外部’力量取而代之。而且这种可能性非常大。这么看来,官僚是软弱无能的。

“看来不久就要发生什么事情。朝鲜战争虽然结束了,可是正象前面略微提到过的那样,这样的机关有一部分已经潜入东南亚的某个地方了,在不断地进行点燃硝烟的工作,战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在什么地方爆发起来。

“再者,就以t县来说,不久也要发生什么事情。那个东西现在虽然还隐藏着,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也许就能够第一次窥见它的一部分真面目。

“中久保京介先生,长期以来蒙您照拂了。上车时间快到了,就此向您告别吧。祝您诸事顺利。

“还请您代为向坂根重武副会长致意。

有末晋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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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六章 诸神的资金

中久保京介同芝山乙男取得联系,在四谷的一家不显眼的咖啡馆初次会了面。

在这以前,中久保曾经三四次设法同有末晋造的信里介绍的芝山乙男联系。可是,芝山乙男非常慎重。中久保试用了两三种方式,好容易才安排好了这次会见。

那家咖啡馆也是对方指定的。

及至见到芝山乙男,一看原来他是个温柔敦厚的中年绅士。头发已经花白,但是红光满面,那粗黑的眉毛尤其给人很深的印象。

两人在咖啡馆初次会面,觉得有点尴尬。中久保刚要讲正经事,芝山就制止了。

“等会儿另换个地方再领教吧。”

但是,初次见面的两个人并没有什么话可谈。他们只讲了一些客套话,就走出了咖啡馆。

那是晚上八点钟左右。这个时刻也是芝山方面在电话里约定的。

“前面由我来领路吧。”

芝山简短地这么讲了一句,叫住了驶过的一辆出租汽车,吩咐司机向上野方面开去。

在车里,两个人也不免有些尴尬,因为没有共同的话题。“今天天气哈哈哈”,然后就扯不下去了。

中久保京介知道汽车沿着不忍池边上行驶。他心里有点不安,不知会给带到什么地方去,可这是他自己先约人家的,就也只好信赖芝山乙男了。

汽车在住宅街的一处停下来。那一带路灯稀稀落落的。石垣上是一排排高大的房舍。

他被领入一家小小的旅馆。在灯光映照下,素净的玻璃招牌上浮出一个艳冶的字号:“花月”。

芝山乙男走进了门。他向旅馆里的人打了个招呼,马上就把中久保京介叫进去了。他们爬上了狭窄的楼梯,走进六铺席左右的肮里肮脏的房间。

“这样的房子才方便呢。”芝山乙男那浓眉下的眼睛露出笑意。“在这里咱们都不会碰到熟人的。”

这个房间的席子和纸隔扇都很粗糙,冷飕飕的。两个人夹着油漆剥落的朱红色桌子对坐,喝着老妇端来的茶。

“这一阵子实在失礼了。”

芝山乙男这才真正寒暄起来。话里含有道歉的意思,因为中久保京介和他联系,他迟迟没有搭理。

中久保京介一开始就说明了自己的来历。他还明确说出是有末晋造介绍他来找芝山的。

芝山乙男目前以销售汽车零件为业。但是中久保并没有直接向他做买卖的地方联系。他是通过间接方式联系的,一切都是按照有末晋造给他的芝山的名片后面所写的指示来办的。

芝山乙男重新询问了中久保京介的真实意图。中久保京介老老实实地说明了全部来意。如果这方面稍有隐瞒,对方就会生疑,什么也不肯谈了。

“其实,我也收到了有末君的信,”芝山乙男说。“您来联系了好几次,不过这可是随便不得的啊。”

芝山似乎也和有末一样,是个极其慎重的人。

初次会面没有谈出什么,两个人的关系还不够融洽。最初,双方都互相摸底。两个人之间隔着一道墙,阻碍着情谊的交融。

一开头谈的是有末晋造的情况。在目前情况下,他是两个人唯一的共同话题。

这个旅馆出入的客人不太多。只是在谈着话的时候偶尔可以听到轻轻踏着楼梯走上来的脚步声。

中久保京介和芝山会了五六次面后,芝山才开始一点点地谈起“情况”。中久保京介一直耐心地等待芝山启口。

“正如有末君所说的,我是已故经济评论家江木务的好朋友。有一个时期,我还协助过他的工作。”

芝山就这样谈起来了。

关于江木务,大致的情况中久保京介也已经知道了。有末晋造的来信是这样说明的:

“提起江木务先生,您一定会立即想起这个名字吧。作为经济评论家,他以对经济问题具有敏锐的分析能力而知名,论理犀利明确,一时成为新闻界的宠儿。

“这个人在两年前以经济考察官的身分去美国。也许您已经在报纸上读到过,他在任期还没满就回国的时候,患了神经衰弱,最后因服用安眠药过量而死亡。另外也有人断定他是自杀的。”

收到有末晋造的信以后,中久保尽量把江木务写的文章找了来阅读。有些文章已经编成书,有的还只是刊登在综合性的杂志上的。

作为经济评论家,江木务是战后的先驱之一吧。现在重读他的文章,只觉得其立论的正确,不是他人所能比拟的。

他不愧为通商产业省官员,笔下从不发挥空洞抽象的理论,总是以具体情况为基础。由于他出身调查部门,所以掌握着丰富的资料,分析都有数字根据,这是他文章的显著特点。这个年轻官员的文章很容易就被战后人数不多的评论界所接纳,其原因是不难理解的。

中久保京介所蒐集的刊登江木的文章的杂志就有十几种。由此可见他是怎样活跃地不断从事写作。当时报纸曾报道他患了神经衰弱,回国后不久即病死的消息,可是有末晋造在信里对这件事提出了下述疑问:

“但是江木务先生为什么患了这么严重的神经衰弱呢?江木先生精通英语,年轻时毕业于美国的一个地方大学。他患神经衰弱的原因绝不是不懂外语或者不堪寂寞,这一点是摆得很清楚的。那末,究竟原因何在呢?这一切今天都成为隐谜。他也没有留下遗书。不,也许留下了,但是没有发表。”

有末晋造好象在暗示江木务的死与当时日本某些内幕有关系。

为了预先获得一些知识,中久保京介在会见芝山以前曾找过两三位经济评论家,向他们打听了江木务的情况。

他们一致肯定江木务的才华。当然,也有或多或少都提出些批评,但是没有人否定他是当时卓越的经济评论家。然而一提到江木务的死,有一两位评论家就露出了耐人寻味的微笑。他们就那么含蓄地笑了笑,不再说下去了。

为了弄清江木务这个谜,中久保京介曾向某报社要到了情报。内容是这样的:

“江木务是以第一任经济考察官的身份,由经济官厅派遣出国的。但是他在美国逗留的时间越长,就越发担心会被日本的新闻界所遗忘。他是好容易才进入战后的新闻界的。他的最终目的是将来辞去官职,担任一家报社的社论委员或是经济评论家。

“在美国长住下去,势必会被瞬息万变的日本新闻界所遗忘。这就是他的苦恼所在。基于这种焦虑,他不断把有关经济情况的报道从美国寄给日本的报刊。

“不知道是不是着急过了度,他不断向人诉说自己因患神经衰弱而失眠。这消息传到他隶属的官厅,有人就怀着恶意交头接耳地说:江木是不是为着要回来而装病呢。还有人带着嫉妒的心情猜测说:江木大概想回到吃香的职位上来。

“江木务在遭到厅内这样的冷遇的情况下,于昭和二十X年回国。他下飞机的时候,脸色苍白,身体瘦削,已经没有出国时的那种丰润。他立即住进K医院。入院后,厅内还纷纷议论说他是装病,有的人则说他是真的病了。

“他出院后一周左右就死了,据说是服用安眠药过了量。

“再说,江木回国后,厅内曾为了他将要求担任什么职务的问题颇为焦虑。上级和同僚关心的是他究竟去调查局或研究所呢,还是去计划局。一言以蔽之,正因为他是江木务,所以才引起‘焦虑’。

“据说江木刚回到日本后,虽然曾由于神经衰弱而精神支持不住,却还说过:‘今年的经济白皮书让我来执笔吧。’也可以说是这种自负使江木务减寿的。

“据推测,他之所以在美国患神经衰弱,是由于他所隶属的外务省内部闹派系之争,因而他向该省提交的研究报告也不受上级重视,以及当时的次官派对他十分反感。”

“不对,那是与事实有出入的。”芝山乙男读完了中久保京介给他看的报社提供的情报后微微地笑了。“江木君的性格大体上就是这样。可是我认为他不是由于这样的原因而患神经衰弱的。最初我也以为事情就象这里所写的那样。就这一点来说,报社的调查还是彻底的。”

中久保京介问道:

“那末,是什么原因呢?”

他们仍在那个旅馆会面。

“别着急,听我顺序谈下去吧。”芝山把浓眉下的眼镜摘下来,慢慢地擦拭。“江木君自杀前曾向我透露了一点情况。”

“咦,江木先生还是自杀的呀?”

“我相信是这样的。江木君常服安眠药,我想他当然知道致命量是多少。当时他吃了安眠药以后,趁着家里人外出,又吃了一次安眠药,而且量非常大。有人说过量是由于疏忽大意了,可是按说江木君是不会误用安眠药的。”

“江木先生有非死不可的原因吗?”

“有的。说实在的,当时江木君的两眼快要瞎啦。”

中久保京介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情况。

“那是由于什么原故呢?”

“眼底出血,而且闹得相当严重。”

“以前就有那样的病征吗?”

“没有。因此,这对江木君是个严重的打击。由于他跟部里的关系搞不好,他原打算担任报社的评论委员或经济评论家。而且他也具备这方面的实际能力。可是除了方才告诉您的那些苦恼之外,又失去视力,那就完啦。他可以说是失去了最后的希望。以江木君那样的性格,与其毫无意义地活着,他宁可干脆死掉。我认为这也是不足怪的。”

“他患眼底出血有什么原因吗?”

“有的。”芝山点点头。“那还是他回到日本以后对我稍微透露的。江木君有一天晚上曾在纽约与旅美日侨同志会的头面人物会餐。餐后,他们一起到纽约第一流的夜总会去玩,又在某旅馆留宿。第二天他就突然眼底出血了。”

“看来其中必有什么原故吧?”

“江木君说他中了别人的毒计啦。”

“毒计?”中久保京介又瞠了目。“谁的毒计呢?”

“眼下可不能明确地答复。让我再考虑一下吧。”他踌躇了一下说,“只能讲这么一点。江木君是调查人员。我认为他曾仔细调查过战后日本经济和美国的金融实业界之间的关系。他很有分析能力,调查谅必也有他独特的深入细致之处。可是,就在调查的过程中,他碰到了一个奇妙的东西。”

“奇妙的东西?”

“只好这么抽象地说了。江木君连对我也没有透露。那是对我也不能告诉的意义重大的机密。”

中久保京介想,这可怪啦。江木碰到了什么东西呢?

“你的意思是说,江木先生由于发现了那个东西而中了别人的毒计吗?”

“直截了当地说,我想是这样。不过,中久保先生,您也许不相信。这样讲,好象是我编造的。如果详细谈谈,我想您会理解的。”

芝山闭上眼似乎考虑了一会儿。

“中久保先生,”他象下了决心似的说,“我现在是市上一介汽车零件销售商。关于江木君,我曾经听到过许多,也略微晓得一些他调查的内容。不过不能够全都对您讲。尽管我是市上的一个商人,也不能谈。不过,看到您的一片热诚——毋宁说是求知欲吧——我想尽可能满足您。”

“您的意思是说……”

“有的事情不便当面说。我把它写成文章在几天以内寄给您吧。”

“芝山先生,您虽然这么说,可是那样做不是更加危险吗?”

“当然喽。不过,叫我现在就来谈,思路还没理好,我想从从容容考虑一下,把它整理成文章。您读完请马上烧掉。务请您答应这一点。”

“遵命,一定照办。”

“我相信您。不过,在这里只能谈这么一点:同江木君会餐的旅美日侨同志会的头面人物当中,有一个人显然与某派系有联系。要是江木君把他所发现的某种东西透露出去,从那个人所处的立场来说就要为难啦。如果只是个公司职员的话,倒还不要紧;正因为是江木君,可就不好办啦。江木君作为经济部门官员,头脑非常灵敏;作为调查人员,具有高明的手腕,又有一种正义感。如果将来他在经济评论中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对方可就不得了啦。”

大约一个星期之后,中久保京介收到了芝山乙男寄来的、附有那篇“文章”的信。

中久保京介迫不及待地拆开了。

“——别来无恙吗?

“当时虽然答应了您,及至动笔写的时候,就要考虑种种问题了。不过我还是尽可能地写了。但是,请您把它作为‘现代神话’来读吧。如果说在现实的世界上竟有人干了这样的事情,是很难令人相信的。您读过之后,大概也不会立即认为这是真实的事情。那就好啦。您就当作一个现代神话来读吧。

“再者,下面所谈的事情与您从有末君口里听到的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活动有一些关系,我想您多少会感兴趣的。

“日前我曾向您讲过旅美同胞同志会的事情。长期担任旅美日侨同志会会长的姓大隅(化名)的人,在纽约的日侨当中是个头面人物。这位大隅的女儿嫁给了某大钢铁公司总务部长畠山尚之这么个人。这位畠山先生毕业于波士顿大学,简直可以算是个二世。畠山夫人是社交界首屈一指的人物,据说连驻日美国高级官员和高级军官都欣然出席她举行的宴会。就象这样,她有赖于乃父在美国的势力和丈夫畠山先生的权势之处甚多。

“畠山这个人曾任矿业同盟理事长。战后,日本最大的钢铁公司解散,开始分成为所谓三大系统来经营。他深深受到美军总司令部经济科学局、情报部以及民政局的信赖,在幕后进行活动。

“总之,这位畠山先生和他的岳父大隅先生是从幕后推行日美经济策略的日本方面的重要人物。

“前面已经说过江木君的事情。江木君在纽约参加会餐的时候,大隅先生也在座。当然不能说间接使江木君缩短生命的是大隅先生,可是至少可以推想,那一伙人当中的一个用某种手段把江木先生弄瞎了。江木君患神经衰弱的原因,绝不仅仅是社会上宣传的与外务省分支机构的争权、本省不重视他的报告,或是他怕日本的新闻界会遗忘他而感到焦虑等等。他谅必是因为同以大隅先生为首的旅美日侨组织的有力人物往来的过程中,窥到了日美两国之间的秘密经济资金的实体,随后幻想自己会遭到什么人的暗算而担惊受怕,才患神经衰弱的。

“秘密资金——

“这样讲,说不定您又感到可笑了。您会认为那才是神话呢。您也许不相信如今在科学的世界经济关系中,还会有那样怪诞的资金。可是,它实际上是存在的。”

中久保京介读到这里,觉得碰上了经常象幻影似的在自己头脑中晃动的黑色物体。

芝山乙男暗示的不就是V资金嘛!

芝山乙男的信里接着说: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光凭规定的活动费(预算)进行工作是有困难的,这一点您从有末君也屡次听到过。在国内,调查部还从事特别工作以补充活动费之不足。可是,光凭日元来掌握对外情报网是极其困难的。

“这样,无论如何也得把筹措到的资金换成美元。不管怎样简陋,也得考虑设置对外情报网。为了这双重目的,就开了对外的窗口。这个窗口就是前面提过的大隅先生的女婿、现任某大钢铁公司总务部长的畠山尚之先生开的。也就是说,畠山先生命令在西德的波恩设立了某大钢铁公司的办事处。于是就把上述日元兑换为美元,换个名义存入外国银行,作为对外情报活动的资金。

“这里令人想起警备局参事官S先生的事情。S先生是战后日本最早的外事谍报机关的驻外分支机构负责人。由于他精通法语,表面上就以大使馆参赞身分驻在波恩。S先生隐瞒了自己的警察官员身份,是以外务省官员的身份出现的。

“也就是说,日本谍报机关在西德的波恩设立了分支机构。在这里,谍报方面由S先生负责收集和整理情报,并且在钢铁公司办事处的窗口兑换美元,充作活动资金。

“这是一个例子。已故的江木君以经济考察官的身份赴美,勤勤恳恳从事调查的时候,如果窥探到了近似上述机构的秘密机关——而且是更庞大、更有权力的机关——作为‘局外人’,他的命运当时就可以说是已经注定了。

“江木君死后,我就离开了他的身旁。说起来我已经成为一介市民,脱离了观察那类事情的地位。然而我还是想略微告诉您一些江木君死亡的原因。我认为您尽可以把那真相不明的东西想象为‘国际秘密资金,。再者,有那样的东西存在,可以说就是现代神话的由来。

“您一定从有末君那里听到了第一任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秘密出国旅行时,在波恩遇到的那场不可思议的灾难。

“根据以上说明可以看出,调查部的分支机构就设在波恩,那里也可以说是内务省警察机关官员的驻在地。如果说那里有日本官僚(内务省、外务省、通商产业省)特有的派系斗争的话,我想这样的推想就可以成立了:由于里呼外应,第一任部长就成了双方争权的牺牲品。

“那末,据说江木务君在调查的过程中碰到的那个东西——国际秘密资金的实体,究竟是什么呢?这是谁都想知道的事情。江木君恐怕也拚命地调查过。我想,它就是暗藏在战后日本经济界里的怪物,对政界及金融实业界的动向起了重大作用。

“刚才提到政界及金融实业界,您幸而与日本经济界最高组织很接近。我想,您不妨靠自己的判断来分析一下它的实质。

“但是如果要我对这简单结论作一说明,我的推想是这样的:

“我认为美国在占领日本期间,曾把它的巨额秘密工作资金置于美军总司令部和本国的管理之下。但是,占领结束后他们撤退了,这笔资金的在日管理人当然应该由一个日本人来担任。而且这笔资金决不会简简单单地放在银行的保险库中不动。

“据推想,这笔资金也许投进成为日本工业基础的大公司,或者置于与外国有密切关系的日本大银行的管理之下。也许成为势力雄厚的公司的股票和大饭店的资本,或者以其它方式作为情报活动资金发挥作用也未可知。

“就举一个浅近的例子吧。

“就是那个声名狼籍的卡比亚机关。这个机关最初由驻横滨的第八军艾克伯格中将领导,后来转属美军总司令部,迁至东京。这个机关为了筹措经费曾怎样与勾结,在今天仍是半公开的话题。

“可是正象某周刊最近揭露的那样,当时与该机关勾结的‘黑暗街’的美国人,现在还把那笔资金以投资的形式保存在东京的冶游设施中。

“我认为这只是个缩影,它最具体地反映出我所想象的国际秘密资金的实质。

“至于国际秘密资金在日本经济界究竟成为多么强大的力量,虽然只是我的假想,还请您根据下面的推测予以洞察。

“作为一个汽车零件销售商,按说我谈不上展望国际政治形势这样的大事。况且我既没有那么高的见解,也没有系统的知识。请您只把它当作神话读下去吧。但是希望记住我在看法上是受了已故的江木君不少影响。

“前面提到的这笔国际秘密资金,有种种叫法。有的是以日美双方管理人的名字命名的,也有的根据成立时的情况,在‘资金’前面冠以管理人的名字的缩写。

“美国占领不久以后,担任美国驻日外交机关经济参事官的人叫帕金斯。单从有人把这个人的名字冠于‘资金’之前来称呼这一点来看,就可以了解那笔资金的性质。

“据报纸报道,这位帕金斯上次曾代表美国政府来过日本。他的任务似乎是确定共同安全法下双方承担的金额。根据共同安全法的规定,日本得与美国政府协商,决定所谓防御费用的分担额。

“因此,不经过协商来决定分担数额,日本的预算是无法确定的。一个国家只有等他国指示的数字决定了才能编出预算,由此也可见共同安全法这一协定的条文有多么苛刻了。

“以这个共同安全法协定为基础的国际活动资金,就是叫作国际经济合作资金的国际合作署基金。

“而帕金斯正是作为向日本政府指示应该为共同安全法分担多少费用并进行磋商的全权代表,由美国政府派到日本的,这是有着很深的意义的。如果说在美军总司令部时代,在财政、经济、工业、贸易和金融各方面有最高发言权的是经济科学局的马凯特少将,那末,旧金山和约签订以后,对日本的财政、经济、工业、贸易、金融等各方面的财经工作的当权人物可以说就是这位前美国驻日外交机关经济参事官帕金斯了。从这个意义来说,只不过是由美国驻日外交机关替换了当初的美军总司令部罢了。当时的经济科学局现在又可以说是由叫作经济参事官的这么个职位代替了。

“而且,具有决定性的重要意义的是:日本方面的这个领导人是日本政界的大人物,任何人都不能够侵犯他的权威。

“那末,这种权威到底是怎样形成的呢?而且他那些以这位头号政客为中枢的心腹,究竟为什么会在日本政界享有这样不可动摇的势力呢?

“我说得太不干脆了,不过在这里不便说出那位政客的名字。就请您斟酌着推敲一下吧。

“政界的派系是忽合忽离的。可是我觉得至少在日本政界,各派系并没有因道义或人情而忽合忽离的现象——也就是说,支配他们的活动的绝不是这种观念,而是更唯物的因素,比如说,经济上的利益或权势这样的物质因素就扮成道义,作戏般地发挥作用。

“话说得离题太远了。

“再说,既然说有那样的国际秘密资金,它的设立经过又是怎样的呢?下面虽说是我的推测,您不妨认为这种看法也受了已故的江木君的很大影响。”

中久保京介接着读下去。

“关于似乎存在于美日之间的这项‘国际秘密资金,,必须从日本被占领时期的美军总司令部本身谈起。因为这笔资金不是在占领局面结束后突然出现的,而是在占领时期就产生了的。也可以说,它是紧紧贴在美军总司令部变迁史背后而诞生、成长和开展活动的。

“美国并非一开始就制订了置日本于死地的经济政策。当初的目标只是坚持在波茨坦宣言的基础上摧毁日本军部,防止投降的日本国民的反抗和混乱。

“可是,随着美军总司令部的经济政策年复一年地成长,它掌握了日本全国的经济命脉,就必然进入大权在握的阶段。继旧军人和法西斯主义者之后,财阀被解散了,旧财阀被整肃了,这样就替紧接着实行的美国的经济占领铺平了道路。日本经济——从财政、金融到工业生产,都完全在经济科学局的控制之下。在占领解除后的今天,这个经济科学局的实力仍然左右着日本的一切。占领时期制订的规划和训练出的人物,现今仍然支配着日本。

“所以无论如何我也得就担任局长的马凯特作若干说明,并且也要谈到从麦克阿瑟时代起一直到现在还从事活动的隐蔽机关——美军总司令部情报部和民政局。不了解这些机构的情况,就无法了解这笔秘密资金的作用。

“归根结底,日本现在的局面,可以说是由情报部、民政局和经济科学局等所形成的。这就意味着民间情报教育局等也具有相当大的影响。例如,民间情报教育局的任务是通过放映美国影片来大力改变日本人的思想倾向,而这种思想工作,实际上是伴随着经济魔力的。也就是说,把放映美国影片的利润积累成巨额资金,在机构上,这笔资金不归民间情报教育局而归经济科学局来掌握。如您所知,情报部和民政局之间曾进行过激烈的斗争,而经济科学局从事幕后活动时也不断与情报部协作。因此,情报部的策划性情报活动必定也有经济科学局参与其间。

“因此,以后经济科学局系统也独自开展工作,在东南亚和远东的工作方面则作为情报部的另一机构担任特工活动。

“可是,这里还有一个重要情况:美军总司令部在日本实现民政以前,日本的政治、经济一概都由美军第八军司令部统辖,统统归艾克伯格中将指挥。直到今天还有些日本人错认为日本完全是由称作美军总司令部的政治机关来统治的。不过,作为占领初期的政治机关,这个第八军司令部的存在是不可忽视的。也就是说,早在第八军时期,这笔隐蔽的资金就已经开始积累了。

“第八军军长艾克伯格所掌握的支配日本的权力,一夜之间就被麦克阿瑟夺去了,幕后隐伏着他同麦克阿瑟之间的暗斗。

“艾克伯格的免职到今天仍然是个谜,但是这位将军退役返回美国后,就对麦克阿瑟展开了猛烈的反击,终于在杜鲁门解除麦克阿瑟职务的一举中起了一定的作用。这是尽人皆知的事。

“但是麦克阿瑟为什么罢免了艾克伯格呢?其内幕乃是:美军总司令部这个中枢机构要夺取第八军所掌握的日本全国的警察权以及通过行使警察权而获得的资金和物资。不知道这一事实就无从了解现在还左右着日本的秘密资金的情况。

“那位卡比亚上校最初是在第八军司令部所属横滨地区反间谍队任职,后来调到中央,当上了独立机关的负责人。据说他就是由于暗中侦察出第八军司令部的秘密,向麦克阿瑟汇报而立了功的。

“从一九五○年一月起,美军总司令部的情报部成为麦克阿瑟直属的机构。于是,作战司令部各地区军政部的发布命令权就全部取消了,除了全国八个地区的军政机关之外,一切部门都归中央民政局领导。原设于日本各县的所谓各县军政部一律撤消。由于上述措施而造成的治安机关的空白,均由各地区反间谍队填补接管。这一变动的结果,民政局的地位就壮大了。因此,地方上的经济科学局基层机构也公开同情报部一反间谍队自行建立关系。

“例如,日本方面所隐匿的物资,以第八军——反间谍队——情报部以及美军总司令部法务局——经济科学局这样的顺序,由经济科学局担负最后保管责任,特别是保管情报部掌握的情报和根据该情报而动员的机关所查获的实物。

“在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情报部就已经获知作为日本军部号召‘抗战八年’的后盾的日本全国庞大物资的数量了。可是接收并保管这些物资的职权却由经济科学局掌握,情报局根本无从染指。

“从经济科学局的处境来说,在收集隐匿物资时,如果没有情报部的组织及其执行机构(基层的反间谍队)的活动,就什么事情也办不成。因此,经济科学局和情报部从共同利害出发,必须在绝密的情况下订立紧密合作的协定。

“(再者,经济科学局还设有直属的调查官,这种人员大体上类似过去的行政监察官或经济调查所的调查官,虽然能够采取个人行动,却没有组织。而且,个人尽管努力,却受到上面的压力,调查到的材料还没有公开出来就暗地里被扣住了,就象现在的日本行政机关那样。)

“麦克阿瑟本来打算让占领军单纯地执行军事任务,结果出现了两个新的势力范围:一方面民政局在中央的权限扩大了;另一方面,情报部一反间谍队在地方上的支配力量也扩大了。

“这样一来,民政局就与情报部互相勾结,公然与日本的私营企业建立特殊关系。举个极端的例子吧,就有这样的事实:情报部一反间谍队用通过秘密工作获得的物资从事走私活动(采取的形式表面上当然看不出是走私),由市内某家交易额很大的银行作担保。战前就存在的某财阀的商业部成了经济科学局和情报部进行极秘密的磋商的场所,或充当联络接头地点。

“无论如何,经济科学局这样的活动可以说是反倒把渗透到地方机关的情报部一反间谍队的势力吸收进来,凭借庞大的物资和金钱,暗中掌握了占领下的日本的支配权。话越说越复杂了。可是我想,不从这里谈起,就无法接触到您所感兴趣的‘国际秘密资金’的轮廓。占领政策本身才确实可以说是产生这项资金的根源。

“我还要再写一点。

“经济科学局和情报部必然结合的另一原因是,收集与对付共产圈的工作有关的情报(情报部)和防止战略物资外流的工作(经济科学局),从军事计划上来说是必然要协力进行的。辛格机关原属经济科学局,但由于以上原因,它就具有双重领导的复杂性:在向经济科学局局长马凯特少将报告情报的同时,它还得向情报部部长威洛比报告。但是马凯特在接受该机关所提供的情报时,表面上采取直接委托威洛比的形式。例如,当时辛格机关负责审查日本贸易公司对美国是否忠诚(提出非共或者反共的有力证明),可是该收集哪些资料几乎完全由反间谍队来暗中决定。

“举例来说,假定有某公司向日本通商产业省申请经营对外贸易,通商产业省本身虽然没有任何权力,但是提出申请书时,必须附上包括该公司的经历和经营成绩、职员的履历等情况在内的一切表报。公司填写的这些表报被送到辛格机关后,立即转到经济科学局局长马凯特手里。马凯特通过某联络机关将此事告知情报部部长威洛比的同时,又委托他暗中进行调查,程序就是这样复杂。

“于是威洛比向情报部所属机关和反间谍队等发出命令,要它们秘密调查该公司的一切情况。必要时就把调查资料编入情报部的档案。然后把调查结果通知马凯特,再由他转告辛格机关。辛格机关则根据这些资料决定自己的最高方针,向日本的负责官员下达命令。负责官员向通商产业省或有关人员说明其意图,让他们对该公司采取必要的措施,通商产业省则据此作出正式决定。过程就是这样。看了这个例子,就可以了解经济科学局与情报部的工作关系多么密切,同时也可以了解经济科学局所处的地位是能够洞悉日本金融实业界、政界和工业界的内部机密的。”

芝山的信里接着写道:

“正如马克·盖因、罗伯特·得克斯特或威尔士等人在他们的著作里所指出的那样,当时美军总司令部的各部各局事实上把划分给它们的行政区域看作是一种势力范围,工作人员都企图乘着驻在日本的期间把将来回国退役后的一切经济基础打好。于是各自与本国的资本或企业暗中建立联系,进行种种勾当。

“例如,在美军总司令部里负责运输的高级官员,在本国不过是个铁路职员;在任期间就急于在日本的铁路上抓权,这是运输部门至今都熟悉的事。

“这些人在本国时不过是公司职员、地方报纸的记者或铁路上的下级职员,一来到日本就当上了局长或部长,他们抱这样的打算也是很自然的吧。其中,有些人干得太露骨,都作为个人的丑闻受到检举,但是一律暗中作了处理,不向日本方面公布。

“这还仅仅是个人要谋取的特权。推而言之,如果在国际上抱着类似的目的进行什么勾当的话,规模就一定庞大无比了。

“例如,战争刚结束后,鲍莱代表团到日本来调查赔偿问题,曾有过要把日本的工业设备和工厂等当作赔偿和战利品予以查封的趋势。他们查封的却不是民间企业团体的财产(当时美国还没有认真考虑日本的工业化问题),而是旧军部的财产和政府的财产。

“对于解散财阀和股份民主化等一系列措施拚命进行抵抗的金融实业界和旧统治阶层,看到旧军需品的原料、旧军部财产和政府财产等作了他们的替身而遭到查封,毋宁说是欢迎的。因为要是能把自己的企业受到的压力转嫁过去,他们是求之不得的。

“另一方面,政府也做出尽量注意保护民间企业的姿态,在避开国民耳目的情况下完成了对美军总司令部的赔偿工作。

“那末,被没收的政府财产和旧军部财产究竟是些什么呢?有种种不同的说法:一说是日本银行储存的金块;一说是钻石和稀有金属;还有人说是贵重金属、麻醉药以及其他特殊物资。

“总之,在不向国民作任何公布的情况下,两国的一小撮人之间达成了谅解并处理了这笔巨大的财产。

“问题就是从这个时候产生的。因为,战胜国作为战利品从战败国取得东西时,是需要讲明条件的。首先,只有已经查明不是属于私人的财产才能充作赔偿。因此,如果名义上是私人经营的商店或私人名下的财产,就一律不得没收。(当时日本政府某些高级官员就抓住这一点,同民间企业勾结起来,把日本政府的财产也算在私人名下,获得幸免。)

“可是,上述办法是海牙战时条约所规定的,而以第二次世界大战来说,战胜国是包括苏联、英国、加拿大、中国等在内的盟国,是许多国家,决不是美国一国。尽管如此,美国和美军总司令部却抵制对日委员会和远东委员会,硬采取由盟军最高统帅独断独行的直接路线,这样,美国一国同日本的暗中合作就获得成功。因此,这项工作从来也没有提到审议日本占领政策的远东委员会的重要会议上讨论。

“但是,这样做是必须有共谋者的。美方就来和日本方面的要人——各部门的人员进行个别接触。其中有内阁中负责经济事务的阁员、大使、中央银行或市内银行的有关人员。而且为了对这些有关人员全面保密,还做了周密的布置。

“总之,大量的物资就这样完全背着国民被隐匿起来了。而且为了以特殊的方式保管并运用这批物资,他们还采取了一切秘密措施,而这就可以说是产生那笔隐蔽的资金的第一步。

“我想把当时日本方面主要成员的名字开列出来,可是请允许我再稍微考虑一下。我所能说的只是:那些人现在都是各界的首脑。

“这里令人想起了当时居于首相地位的人。这个人后半生落魄了,可以断言这是由于他没有加入这个日美秘密合作组织。前首相久我先生等人也同样退休了,却还保持着雄厚的势力。这就形成鲜明的对照。

“曾经作过中央银行总裁的某人可以算是另外一个例子。此人以后当过驻外大使,因辱命而回国,孤寂地死去。他与驻外机关和特别指定的旅美日侨组织合不来,固然也是一个失败的原因,但是我觉得他日末途穷最大的原因还在于他不是当时秘密合作的成员之一。一句话,他与这笔庞大的资金是没有关系的。

“说得恐怕有些走题了。这个巨大的合作组织的另一头还有个人物。

“前面已经说过,藏在各地的物资、贵重金属和稀有金属等,战后都陆续被揭发出来了。当时负责这些工作的是各地美军军政部(由第八军管辖)和反间谍队等。日本方面的所谓S机关等组织,似乎也进行了种种活动。被揭发出来的物资下落如何呢?为了依法处理,就首先把全国各地的资料集中到中央法务局。固然有些资料和报告并未送到中央,中途就遗失了,同时,各地机构作了适当处理的为数也不少;然而集中到中央来的材料,内容想必相当丰富。

“在法务局担任揭发工作的负责人叫哈德雷。

“再来说一段插话吧。哈德雷是个单身汉,当时住在美军官舍。他爱上了在那里当女仆的一个非常漂亮的日本姑娘。于是,就向那位姑娘的父亲提出了想正式娶她为妻的要求。有人说那个姑娘有外国血统,她精通英语,长得有些象外国人。

“她父亲接受了哈德雷的要求,同意他和自己的女儿结婚。据说结婚仪式的排场十分阔气,当时的日美双方高级官员都出席了。那以后,姑娘的父亲就不断出入法务局了。他不会讲英语,但是从全国各地送到哈德雷那里的揭发文件都是用日文写的,所以他从作哈德雷的妻子兼秘书的自己的女儿那里得到了阅读那些文件的机会。

“根据揭发文件,这个姑娘的父亲了解到一切有关隐匿物资的内容,不知不觉之间就具有了一种权力。出入于法务局和反间谍队的日本方面的大人物中,有银行总经理,也有金融实业界的大人物,还有与旧军部有关的大人物。凡是赴美军总司令部晋谒的各界大人物,他都能够自由地会见。而且,由于他是显赫一时的美国高级官员的岳父,日本人方面考虑到未来的好处,深怕得罪这个人于己不利,就不断向他讨好。与现今的当权者有裙带关系的人,常常假借当权者的威风,这在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而在他的情形下,由于掌握了机密之故,不知不觉之间就拥有了一种肉眼看不见的实力。

“这位老人另外还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嫁给了t县名门出身的某个最有权势的人物。这个老人如今可以说是知道这项‘国际秘密资金’的人们当中的一个。

“这项资金的实质,只有那个集团的一部分人才知道。已故的江木务君在美国期间想必曾相当深入地调查了那项资金的实质。看来,他运用自己所擅长的调查方法,研究了一切资料,分析了情况,得出了一个结论。

“奇怪的是,江木君同旅美日侨同志会的首领们会晤的那个晚上,哈德雷的岳父也在座。这个老头子虽然不谙英语,却不断出国旅行。这位老人为什么得不时出国旅行,且不论其表面上的理由,他的真实动机是可以引起种种猜测的。

“前面已经说过,江木君在参加那次宴会的次日患了严重的眼底出血。如果说,由于他已略微窥见了那笔隐蔽的资金,探知了它的实质,因而有人‘暗算’了他,那末当晚象个不速之客似的在座的那位老人,应该说是个可疑的角色吧。

“拉拉杂杂地写了不少。照这样写法,我想您是无法得到清楚的理解的。不用说,要把这件事情谈个仔细,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笔墨;并且那样做也有困难,因为我对其实质知道的也不清楚,而且从江木君听到的具体事实,无论如何我也说不出口。江木君曾说过:再过三十年,日本大概才能够把其间的真相披露出来。或者,如果日本在世界史上的地位改变了的话,这个真相才能够大白于世。他说过,现在哪怕把那件事谈出一点点,都会感到有生命的危险。那个预言可以说已被他的死亡所证实了。

“写到这里,我发现连我自己都非常不清楚到底要告诉您些什么。这种暧昧不明正是一向隐蔽的特工活动所具有的特征。下面就试把我个人想象中的‘隐蔽的资金’的幻影勾勒一下吧。

“我认为这项隐蔽的资金当然是有它的管理机关的,这个机关在日本设于东京,对方则设在那个国家的中心城市。各自的管理机关下当设有事务机构。例如,在日本,谅必是某大银行之类。

“这项资金在日本又以种种形式分散着。也许有的已经换了名义存放在殷实的市内银行里了。在那种情况下,料必是分存在几家银行里。

“资金想必也变成了实物、股票、企业团体、秘密工作机关、国际投资机关、心理工作机关等等。所谓‘实物’,从前面所提到的贵重金属、钻石等到锡、钨等稀有金属,大概都包括在内。‘股票’呢,说不定也换了名义投资到构成日本工业骨干的第一流公司里去。至于‘企业团体’,在美国,可以想象是诸如保险公司或石油公司;而‘秘密工作机关’呢,可以想象是反间谍队那样的机关的活动资金。用在国际投资机关,方面的钱,说不定有一部分包括在诸如东南亚工作费或刚果的开发费里。至于‘心理工作机关’,可以想象是宗教团体等的活动费。

“可是,这图景始终只是我所想象的。这项资金之庞大,只能凭着想象来推测,是无从用今天的价格来衡量的。

“但是,由于这个图景太不现实了,您一定不会相信。我要说,您不相信倒好。您就只当这彻头彻尾是‘现代神话’好了。

“但是,希望您照原先约好的那样,读完这篇东西之后立即销毁。因为据我估量,这个幻影今天仍然在日本国民不知道的地方晃动着。

“经有末晋造君介绍,我同您会了面,结果写下了这样的事情。我不想再跟您见面了,因为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见面也没有意义。其他就请您自去思考吧。

“再者,您同我的接触,希望到此为止。我个人的身份仍是市上一个汽车零件销售商,我只想混在那些被遮住眼睛、什么事情都看不见的庶民之中,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中久保把这篇东西读了三四遍。

芝山乙男讲了奇妙的“现代神话”。他说其中有不少情况是从猝然死掉的经济评论家江木务那里听来的。因此,芝山的看法大概包括一大部分江木所“告诉”他的情况。

芝山乙男一定从江木那里听到过更具体的事实。可是,仅仅读了这里写的事情,中久保京介就感到不寒而慄。

美军总司令部在占领期间为了进行特工活动而设置的资金(据芝山乙男说),如今依然存在——这一事实的分量使他感到震惊。这笔款子存在日本国民所注意不到的地方,并且有人仍在用它进行活动,这使他感到可怖。

芝山的信中最刺激中久保京介的,是把女儿嫁给法务局美国高级官员的那个老人的事。

他眼前又掠过在京都车站站台上悠然踱着的举止文雅的老人的身影。那就是他随同坂根重武乘列车西下那次,与他们同车的人。

于是,他又回想起有末晋造告诉他的情况。

——执政党的政策审查委员会副会长木下邦辅在顺便访问t县的有力人物、县议会议长的时候,曾要求议长务必把他介绍给一位老人。那老人当时正在美国,木下邦辅未能立即会到。可是木下邦辅想会见的人物确实是县议会议长的亲家翁,所以情节与这篇文章的内容相吻合。

中久保京介沉思起来。

有末晋造曾经说过,t县含有不可思议的因素。他还说过,说不定不久就要发生什么事情。

说到t县,木下邦辅也是该县人。

中久保京介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有末晋造时,有末告诉他:木下邦辅曾因欠债不还而被债主起诉。后来他在某经济研究所所长是枝勋夫的劝告下,接受了一笔贷款,还清了债。当时作为代理人出面的是外国系统的通讯社驻远东的负责人山形孝三郎。

当时谈及山形可能是到是枝的姨太太家去取期票。那时,似乎是一个“浓妆艳抹得令人吃惊的女人”把钱交给木下的代理人山形的。

不巧,中久保京介开会的时间快要到了,因此,有末讲到那里为止,结果就再也没有听到下文。

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呢?木下邦辅把那笔钱还给对方之后,他同那个女人之间究竟形成了怎样的关系呢?——宛如阅读连载的通俗小说,情节到此中断了。

这里面是有文章的。一种不可思议的活动在t县里进行着,那是肯定的。而且可以想见,那个不可思议的活动与芝山乙男所说的“现代神话”里的国际秘密资金似乎有某种联系。

中久保京介没有把这封信拿给坂根重武看。没有必要给他看。

坂根重武一定更深入地了解问题的实质。

中久保京介好容易才依稀知道了以前只闻其名的V资金的轮廓。

问题是:这笔资金与现时有什么样的关连。

中久保京介尊重芝山乙男的意志。他觉得这样太可惜了,可是也没有旁的办法。他并不是不能理解芝山有所畏惧的心理。

看来不论他怎样试图与芝山接触,芝山也绝不会再有反应了。今后他必定以一个汽车零件销售商的身份隐身于市井。

但是使他不安的是,象这样一个人物竟销声匿迹地生活在庶民当中。

可是中久保京介还不死心。他想更进一步调查这个问题。

坂根重武若无其事地让中久保京介调查进展中的现象。不过那也只是现象而已。经总协副会长坂根重武一定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引起那种现象的根源。

中久保京介从有末晋造那里了解到关于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实质以及其工作内容的许多情况。

他又从芝山乙男那里了解到象是V资金的实质的轮廓——即所谓“现代神话”。

尽管芝山知道更多的具体事实,由于畏惧,他不敢谈出更多的情况。

但是单凭想象也可以估量这笔资金的规模有多么大,多么隐秘。而且,他所说的“机关人员”,据说遍布日本的政界和经济界。

尤其是,中久保京介认识某大钢铁公司的总务部长畠山尚之,并且和他攀谈过。他是个精通英语、文质彬彬的绅士。

原来就是这个人!——他不禁要叫出来。

中久保京介的注意力集中到t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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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七章 “文明”的掠夺

中久保京介想起以前在报上读到的众议院某委员会会议上的发言中,曾提起“马凯特资金”这个词儿。

刚读时觉得很奇怪。当时人们在国会上为造船贪污案问题纷纷提出质询,记得发言里就出现了这个词儿。已故的江木务曾经作过通商产业省的驻美行情考察官,他的好友芝山乙男写来的一封信中提到一笔“国际秘密资金”。中久保读了这封信才想起“马凯特资金”的事。这给他的印象很深,因此勾起了以前的回忆。

他把广播电台存的报纸合订本取出来查了查。费了不少事,好容易才查出那是在众议院运输委员会会议上的发言。提出质询的是执政党的末广十吉委员。

但是报上只有寥寥几行消息,无法了解其中的详细情况。

中久保京介马上就想看看当时的众议院速记纪录,可是怎么也找不到。结果还是到国会图书馆去把档案借来了。

中久保京介查看当天运输委员会会议上的问答,发现了如下的纪录:

“二月八日。众议院运输委员会。

“末广(十吉)委员:听说市内银行有一笔叫作‘马凯特资金’的存款,借用的是占领期间的经济科学局局长的名字,至今还不知道它正确的名字是什么。这笔‘马凯特资金’共数百亿日元。据说这是一种附有政治条件的贷款,以种种名义贷给造船厂,贷给从去年以来轰动了社会的铁道会馆,以及川崎制铁公司的千叶制铁厂。实际情况究竟如何?请就‘马凯特资金’与运输省和国营铁道公司的关系,给以明确的说明。

“山田(吉)政府委员:我们对方才提到的‘马凯特资金’与造船厂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

“佐山解说员:我们连‘马凯特资金’这个词儿也没听说过。我确信铁道会馆完全没有收到过这项资金。”

“二月十二日。众议院运输委员会。

“末广(十吉)委员:我想就本委员会八日的会议上我所提出的所谓‘马凯特资金’的事,问问法务相的意见。关于‘马凯特资金’,我自己也只是略有所闻,不知道详细情况。它是分散开来存在市内银行的,每家银行存数十亿日元,总共有八九百亿日元,不到一千亿日元。外面流传着一种说法:在银根这样奇紧的年头,居然能轻而易举地盖起造价需数亿日元的建筑,是由于事先约定竣工之后有了盈利再还钱——也就是说,是在附有条件的情况下从‘马凯特资金’内周转的。我怀疑,兴建铁道会馆等巨大的建筑和造船厂时也动用了这笔资金。末广委员在八日的运输委员会会议上提出了质询。海运局局长答辩说,他认为造船厂并没有动用‘马凯特资金’。国铁总裁答辩说:根本不知道‘马凯特资金’这么个东西,跟它也没有任何关系。山田海运局局长的答辩给人的印象是:‘马凯特资金’是存在的,而从佐山国铁总裁的答辩看来,‘马凯特资金’又好象实际上并不存在,不过是个谣传而已。情况真是复杂,难以解释。关于‘马凯特资金,的真相,检察当局是不是开始进行了什么调查呢?情况究竟如何?在占领军的统治下,发生过好多桩隐匿物资的事件,‘马凯特资金’借用的就是占领军总司令部经济科学局局长马凯特少将的名字。我想了解一下其中有没有什么隐情。

“大贺国务相:关于你指出的‘马凯特资金’,我还没有收到报告。如果有必要,就着手调查一下吧。”

他读完之后,就继续找后面的速记记录。

他原以为紧接着会出现末广委员的质询,但是哪里也找不到。大贺国务相答辩说,等调查之后再报告,但是以后并没有提出报告。大贺国务相曾担任法务相,在中,他曾行使强权,轰动了舆论。

他找了找下面的速记记录,只是零零落落地看到通商产业相的这样一段答辩:“关于船舶方面通融资金的情形,船舶指的是对外航行的船。通融资金这方面或是从去年开始的补助利息一项,从明年起就要经常化了。因此利息补助金就要增多,而比起今年来,明年的资金通融额全盘的比率就要下降……此外还有一些可供参考的资料:政府对市内银行给予这么多的补助,让造船业策划企业‘合理化’,从事海上运输业的人也加紧努力,在世界市场上竞争。这一切尽管处在艰苦的状态下,但是有了利息补助的办法,金融界也就不难收回利息了。就金融界是否也应分担一些的问题,我曾召集金融界人士,请他们设法降低利息,一年大约降低七厘左右……”还看到运输委员提出的这样一条质问:“造船问题使舆论界发生很大的疑惑。问题在于国会修改和通过利息补助法时,运输省是否认为凭这项法案就足以实现造船厂的分摊额呢?还是认为有点不可靠呢?我想首先请教的就是这一点。”

也就是说,翻遍了当时运输委员会的全部速记记录,“马凯特资金”这个名字也只出现过那一次。

中久保京介想道:这可奇怪啦。为什么偏偏在这个地方,从末广十吉委员嘴里会突然冒出这一资金的名称来呢?前前后后一点联系也没有。

“造船厂也动用了这笔资金”,“它是分散开来存在市内银行的,每家银行存数十亿日元,总共有八九百亿日元”,“在银根这样奇紧的年头,居然能轻而易举地盖起造价需数亿日元的建筑物,可能是由于事先约定竣工之后有了盈利再还钱——也就是说,是在附有条件的情况下运用这笔资金的”——这些字句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想到,这么说来,“马凯特资金”和“V资金”也许是同一个性质的吧?马凯特少将是经济科学局局长,在美军占领期间,统治日本金融界的就是这个经济科学局。未经该局许可,就不可能实行任何经济政策。

那末,所谓“V资金”、“马凯特资金”难道是马凯特留在日本的资产吗?

末广十吉委员发言里的资料究竟是从哪儿弄到的呢?他在质询中用的是“流传着”、“说法”这样的措词,可是很难想象他是单凭市井上的谣传就提出质询的。他一定是根据可靠的资料才提出来的。

当时运输委员会的人们正因造船贪污案而情绪激昂。这是在委员会上所作的发言,似乎可以证明“马凯特资金”与造船贪污案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中久保京介想马上了解一下末广十吉议员的身世。他从手边的书架上那部“绅士录”里查出末广的简历:

“末广十吉,十月二日生于群马县。(学历)S大学肄业。(履历)曾在工厂里任职员,经营公共汽车公司,历任镇、市、县议会议员。后被选为众议院议员并任政务次官。现任东国饭店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

中久保京介当然不认识末广十吉,也没有适当的介绍人。

在这种场合,广播电台跟报社一样便当。中久保叫来一位姓榊原的外勤记者,对他说:“劳驾请你去见见这位末广十吉吧”,并把在“绅士录”上看到的末广现在的住址和东国饭店的名称告诉了他。“在昭和二十九年的众议院运输委员会上,这个人曾以委员身份做过一次发言,内容是这样的。”中久保把“马凯特资金”的事简单扼要地对他说了说:“别说是我派你去的,只说是广播电台来采访的。要向末广本人打听这样一些事情:他为什么要就‘马凯特资金’提出质询?所谓资金究竟是什么?还告诉他,你翻看了速记记录,但是找不到下文。问问为什么他这个发言有头无尾?”

“明白啦。”

年轻的记者把要点记下来,塞在口袋里,走出了屋子。

榊原当晚就来汇报情况。

他对中久保京介说:“我给末广十吉打了个电话,末广问我有什么事。我开头敷衍了几句,他非要我说明找他干什么。我就说:‘关于马凯特资金,您在国会的运输委员会上提出过质询,我想向您打听的就是这事。’末广拿着耳机沉吟了一会儿。”

“后来呢?”中久保京介掉过身来问道。

“他先是一声不吭,后来又装傻说:‘我说过这样的话吗?’我告诉他:‘您说过的话都有速记记录。’他就说:‘从明天起,我要外出旅行两天,所以不能接待你,以后再来吧。’我约好了上午九点到他家去。”

“辛苦啦。那末去过之后再问问他吧。”中久保京介说。

但是从榊原的汇报听来,末广十吉似乎有所戒备。中久保京介预感到末广也许要就此逃脱。

果不其然。过了两三天,榊原造访末广,据家人说,他经到公司上班去了。公司指的就是座落在市中心的东国饭店。

据榊原说,他马上赶到东国饭店去。但是东国饭店的人告诉他说,末广到银座的办事处去了。末广十吉现在还是议员,在银座有个办事处。

榊原到办事处去了。办事处的人说,末广刚刚回家去。这位记者马上就驱车到离市中心较远的末广家去。家人又说,末广在东国饭店呢。

榊原就这样在三个地方之间徒劳往返了一整天。

“这家伙真可恶,”年轻的榊原很愤慨,“看样子,他是在躲避我。不想见我,就明说出来好了,这种做法真太卑鄙啦。”

“可别这么说,”中久保京介宽慰他说,“你明天再试一次好不好?”

榊原显得不大高兴的样子,但是勉强答应了。

不出中久保京介所料。据榊原说,他第二天又给末广十吉打了电话,这一次是由末广的秘书接的,一口回绝说:“目前太忙,暂时不能接见。”

中久保京介觉得他大致能够理解末广十吉为什么不愿意谈这件事。造船贪污案已经成了轰动舆论界的一件大事,直到现在还在政界留下一块病根。如果“马凯特资金”与造船贪污案有关,末广十吉当然会闭口不言了。再说末广对“马凯特资金”所提出的质询,又不象是出于单纯的动机。

原来末广十吉当时兼任政务管理监察委员会的副委员长。这个委员会是占领期间组成的,主要任务是监察停战后行政上的违法行为。因此,委员会的工作中还纠缠着隐匿物资的揭发和权利等问题。

如果末广十吉由于职权关系而得知“马凯特资金”的存在,他在运输委员会会议上提出质询想来是有根据的。这么说来,以后他在运输委员会会议上不再发言,政府方面也没有就以前他提出的质询作答辩,这种沉默似乎是有着某种意义的。

事到如今,末广十吉大概是不愿意人家提到这事。中久保料想,末广十吉突然受到广播电台的质问后,说不定担心这方面掌握了他不少材料。

这时,中久保京介想起末广十吉担任总经理的东国饭店是两三年前才开办的。

他头脑里闪过某种暗示。

在那以前,末广十吉不过是地方上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干交通运输业的人。他怎么能够盖起据说是资金达三亿日元的东国饭店呢?这笔资金究竟是从哪儿弄到的呢中久保京介突然发生了兴趣,就去问了问熟悉这方面情况的经总协事务局职员。

那个职员给了他一份调查报告表,在借款栏中记载着饭店曾向t银行借了一亿五千万日元。

t银行——中久保京介盯着天花板思索起来。t银行的总行在东京附近的t县,其业务的兴隆仅次于市内六大银行。近年来这个银行的发展是颇为可观的。

中久保京介所想到的是,t银行的总行在t县。

中久保京介对t县是有着奇怪的印象的。他一句句地回忆起有末晋造讲过的话。

“t县确实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木下先生本人今天属于别的实力派,为什么偏偏要去接近久我派呢?他为什么现在那样飞黄腾达呢?他从来没作过大臣,怎么竟担任了执政党的重要职务呢?这方面的事情,请您跟木下的选区t县的特殊情况联系起来,特别仔细地加以寻味。就以t县来说,不久也要发生什么事情。那个东西现在虽然还隐藏着,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也许就能够第一次窥见它的一部分真面目。”

木下邦辅现任执政党政策审查会的副会长。有一种谣传说,下一次内阁改组时,他将作为经济方面的阁员加入内阁。曾作过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第二任部长的滨野万喜夫,过去也是这个地区的警察队长。木下曾要求t县议会议长吉田万次郎把他介绍给某老人。木下收到一笔奇怪的款子,那是他在吉田家遇到的有着千代田经济研究所所长头衔的是枝给他的……

中久保京介想道:

“t县有些名堂。”

他马上联想到那桩发生在t银行、直到现在还成为话题的佐佐一彦总经理的渎职事件。

t银行事件使人感到是个大规模宣传的上好材料。那就是总经理自作主张,没有充分的抵押就将一大笔款子借给熟人,结果造成呆账的事件。内容是非常复杂的。中久保京介一时想不起具体的情节了,只记得佐佐总经理独断独行,把钱借给了叫作高桥郁子的女实业家。总经理甚至还和这位以妖艳闻名的女经理之间有着丑闻。

中久保京介了解到对“马凯特资金”提出质询的末广十吉向t银行借过一亿五千万日元的事实,心里产生了疑问,对这桩议论纷纭的事件忽然也发生了兴趣。因为他想到,也许这个事件能够帮助他窥见t县的谜底。

中久保京介开始寻找关于这一事件的报纸和杂志。

以下就是事件的大致轮廓。

事件的开端是这样的:t银行有势力的股东内山,以t银行曾非法贷款、佐佐总经理有渎职行为为理由,向t县的地方检察厅提出控诉。除了前面提到的那位女士所经营的事业以外,还有其他贷款,共达八十六亿四千万日元之多,大约相当于该行存款总额的百分之八十。据说其中包括不少与政界方面有关的专利公司。据起诉人说,市内其他银行的贷款差不多都限制在百分之五十左右,百分之八十的贷款不是一般状况,而是大大地超支;而且总经理又与借户有政治上的关系,渎职的嫌疑是很重大的。

地方检察厅按照内山的起诉理由进行了调查,结果不予受理。据检察厅说,经调查,总经理并没有渎职的嫌疑。

但是这一次内山反而被地方检察厅以恐吓罪加以逮捕。内山宣传说,这是出于检察当局和银行方面的阴谋。该县选出来的一位少壮派议员也牵连在内,彼此揭短扬丑。

中久保京介想要调查一下t银行大宗贷款的债户。他托那个熟悉t银行情况的经总协事务局职员开列了一份单子。

一看那份大宗贷款的单子,就连对经济方面没有多少知识的中久保京介也有些吃惊。

有不少借户所借的款项超过了抵押品的值额。例如,有一项借款的抵押品被评为值四亿日元,却贷给了十一亿日元。另一项抵押品值三亿日元,却贷给了七亿日元。甚至还有没有抵押品就贷给四亿四千万日元的。贷款和抵押品之间的差额达一亿日元的竟有十五六项之多。

中久保京介向那个把单子拿给他看的事务局职员问道:

“你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事务局职员说:

“唔,这里面好象有不少问题。”

这个事务局职员只有三十二三岁,倒很精明强干。不仅是他,凡是经总协的事务局职员,都是经过严格的考试才录取的,绝对不讲私人情面。即便是会长和副会长的亲戚,也绝不徇私录用,这是人所共知的。

可是经总协的事务局职员有个斗争性很强的工会组织,正因为经总协是日本资本家的大本营,这种现象是很特别的。

事务局职员略带嘲讽地笑着说:

“您好象跟副会长很接近,去问问他不好吗?”

“不管多么接近,这个可不能问呀。我怕他会生我的气,问我调查这些不相干的事干什么。”

“您是不是一直在调查这些事情?”

“说不上是调查,不过有些事儿很有意思,因之感到兴趣就是了。”

“是吗?”年轻的事务局职员盯了一会儿中久保京介的脸,说:“那末,给你看点有意思的东西吧。”

过一会儿,他拿出一本打印的小册子来。

“就是这个。”

那是个不足五十页的小册子,封面题为《t银行实况》。

“是怪文件呢,”这位事务局职员预先说明道,“您大致读一遍吧。您刚才所提的那个疑问也就可以从中得到解答啦。”

中久保京介翻了翻用粗纸打印的小册子。

“这个可靠吗?”

“所以我预先声明它是个怪文件呢。可是,如果您读后认为可信的话,那就行啦。”

中久保京介回家后,独自一个人开始阅读。他叫妻子端来咖啡,振作起精神来。他觉得这份“怪文件”好象有着使人惊心动魄的内容。

“地方银行有本身的使命。在发挥地方金融的机能方面,贷款的对象自然有个限度。可是只要看看t银行的二十九笔大宗贷款的对象的类别,就可以发现其中有异常的偏袒,放款方面有着惊人的反常现象。

“对旧占领军有关方面的贷款 三宗

二十二亿六千万日元

“对保守党有关方面的贷款 十宗

二十六亿一千万日元

“对总经理个人方面的贷款 九宗

十九亿七千万日元

“对公共团体的贷款 二宗

九亿三千万日元

对其它企业方面的贷款 五宗

八亿六千万日元

“合计 二十九宗 八十六亿三千万日元

“从这份表报可以看出,二十九笔一亿日元以上的大宗贷款当中,旧占领军有关方面和现在的保守党有关方面的贷款占十三宗之多;至于贷款数额,两者共达四十八亿七千万日元。这简直快要达到贷款总额的百分之六十左右了。而且,在难以收回的款项中,这两类贷款占绝大部分。

“旧占领军有关方面的三宗贷款中,有一宗七亿日元就是贷给目前社会上议论纷纭的某妇女经营的企业的;而据某经济杂志说,这笔贷款额事实上接近十一亿日元。

“抵押品价值不足、造成完全呆账的约达五十四亿日元;抵押品折价不足、造成部分呆账的达七亿日元。而且上述大宗贷款大部分越出企业的常规,并且是出于不纯正的动机而放的。

“所谓旧占领军有关方面的三宗贷款二十二亿六千万日元,据说分别涉及旧占领军中有权势的军官。

“试举两三宗保守党有关方面的政治性投机交易、徇私贷款为例,有代表性的是北海道的北边矿山。它没有抵押品就借到四亿四千万日元资金,现在完全呆账了。

“这个企业公司的设立和所借到的款子,都完全是政治交易。就以t银行贷给北边矿山公司的四亿四千万日元来说,其中用于设备资金和经营资金的有二亿日元左右,其余近二亿五千万日元看来都被保守党里两派的魁首作为政治资金动用了。

“为了对社会上隐瞒这种情况,总经理佐佐一彦特派一个亲信担任北边矿山公司的经理,而且把该公司在银座的大楼提供给一派的魁首作为政治俱乐部。魁首亲信的政客们通过这个公司筹措资金。

“据说事实上某魁首的派系是以这个俱乐部为据点而成立的。

“t银行当局是在充分了解这一内幕的情况下,把巨额银行资金贷给了北边矿山——这个停止开采的矿山的。

“t银行还贷给了N航运公司四亿一千万日元。在所谓战后政府造船计划刚开始执行的时候,这个公司的经理凭空从佐佐总经理那里拿到几千万日元的银行资金。这家航运公司不用说没有抵押品,连航运都没经营过,更谈不上实际成绩,就突然出现了。

“这个公司就是利用政府的财政投资贷款悄悄挤进造船计划而设立的,它忽然被牵连到造船贪污案内。但是N公司经理借口住院治疗,避开风头,不久就因当时的法务相行使强权而得救。N经理和佐佐总经理当时以赤坂村为根据地,把运输相和国防长官拉进去,为了派给N航运公司的款项而展开政治工作。当时的国防长官同佐佐总经理的关系已经是水火不相容了,他与当时的运输相的关系也坏透了。传说检察厅掌握着关于运输相的证据,其关键似乎在于N航运公司。

“总之,白手起家的N航运公司,借着造船资金上的营私舞弊,一跃而成为拥有四艘油轮的正式航运业者了,这确实是惊人的。况且,佐佐总经理竟牵连到政治贪污案里去,对于一个银行负责人来说这是绝不应该有的情况。幸而法务相出面包庇下来,佐佐和N经理才算是得了救。

“再者,以目前束之高阁的四亿一千八百万日元贷款来说,银行看中的大概是借户企业公司所拥有的不动产的巨额估价,可是拿这样的旧帝国海军的遗产作抵押,动机是非常不纯的。该公司本身是制造军需品的,是具有高度危险性的企业公司,经营者又是臭名远扬的人物。考虑到还有国防长官从中斡旋,就更加令人怀疑了。

“东亚冶炼公司则因为有保守党的一位魁首和当时的日本银行总裁从中斡旋,事实上获得了救济贷款:由佐佐总经理答应贷给二亿四千五百万日元,办了一场政治交易。当时东亚冶炼公司因为在市内滥发空头票据,一时达十亿日元之多,公司营业陷于绝境。保守党某魁首由于与该公司的经理有亲戚关系,就出面营救,怂恿日本银行总裁同他一道施加压力,迫使佐佐总经理批准了这笔贷款。

“但是t县地方检察厅不但驳回了t银行股东内山对此事的控诉,反而以有恐吓佐佐总经理的嫌疑把内山逮捕了。这里边隐藏着很大的阴谋。数年以来检察厅一直倾向于变成专搞政治阴谋的官府,通过这一事件,也可以看出这种情况更加恶化了。

“保守党政客在战后如何大肆侵吞和开发银行,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这些国家金融机构有一定的范围,挤不进去的人就到市内银行去活动。他们所以看中t银行是有十足的理由的。那里有国民所不知道的黑幕。

“总经理佐佐一彦似乎有相当大的把柄在人家手中。保守党政客们为了扩张与自己有关的事业,或者同专利的企业家串通一气,便利用这位总经理的把柄,从t银行取得大笔贷款。这确实是变相的讹诈。

“举上述表单为例:北边矿山公司借了四亿四千万日元,完全是呆账。仅此一笔,就使t银行遭到沉重的打击,而这项贷款是带有巧妙的政治阴谋的。也就是说,该公司的董事一个个都是与保守党关系很深的人。该公司原先是向开发银行借款的,如今改向t银行借了。可以认为,这件事背后是保守党魁首在摆布的,打算把佐佐资金引入该公司作为政治交易。不难想象,其中交错着政治性的欺诈、恐吓和背信。

“然而告发这件事的内山竟被同县地方检察厅以恫吓罪名起诉,这是为了防止银行的不法勾当被公诸于世而施的毒计,是佐佐总经理和利用他的保守党魁首以及检察当局相互勾结搞出的阴谋。政治警察从来是以不受理、默认、酌情处理、回绝、搁置等检察权力内的一系列消极办法为主要手段的,而这一事件的特征之一可以说是检察当局积极运用了权力参与这一阴谋活动。”

这件印刷品接着说:

“这一事件是战后日本统治阶层策划的最典型的阴谋之一。这是个有趣的实录,证明保守党政府操纵着金融,利用权力,通同作弊,筑起了多么强大的谋略的城堡。

“通观这一事件,令人感到在民主制度下的日本,存在着一个不许庶民窥知的秘密领域。

“由于阐明这一事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三点:

“(一)越发可以看出,曾经使人们议论纷纷的银行疑案是神秘莫测的。

“(二)检察厅那派的魁首越发无法无天地滥用起权力来。

“(三)保守党政治家已经腐败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t银行的谜与战争结束时隐藏的物资有关系,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是关于隐藏的过程、人的关系以及物资本身,外间有种种谣传,看法很不一致。当时的美军军官和日本宫内省高级官员的名字也出现了。这一事件肯定与旧日本军人有关系。有人抓住这个把柄,曾多次进行敲诈勒索,但是检察当局从未行使权力加以制止。这也是怪事。

“再者,国会把隐匿物资的问题和钻石贵重金属的问题提到财政委员会、行政监察委员会、决算委员会上,大大引起世人的注意。可是说也奇怪,及至问题的焦点一接近t银行的有关方面时,审议会就中断了,或者国会就解散了,事情没了下文。这真是不可解的。

“报纸和杂志不断刺探以t银行和佐佐总经理为中心的谜,但是银行和总经理对此没有表示过一点意见,也没有提过一次抗议,更没有控诉过它们诽谤自己的名誉。

“尽管t银行在借户上的离奇问题使舆论哗然,但是佐佐总经理却泰然自若,依然独断独行。

“一切都是金钱的力量。

“佐佐资金散在保守党政界的一切重要派系里。银行账簿上的大头债户偏巧都列在股东内山的调查名单上了。如果把这个内容调查下去,说不定还会查出账簿以外的资金。谁敢保证账簿以外的资金不会牵涉到秘密金库呢。

“内山先生攻击的火力太猛烈了,佐佐总经理不得不仰仗检察当局利用权力来挡住。火力眼看有从t银行延烧到保守党本身的危险。除非把检察厅拉进来扑灭火源,别无其他办法。于是,布置下了一个巧妙的圈套,内山先生就落入陷阱。

“内山先生还不肯罢休。他继续追究佐佐总经理的责任,调查了t银行的大笔呆账,准备把他调查的结果向股东们发表,并主张整顿银行的人事。正当佐佐总经理认为能够顺利开完股东总会的时候,听说内山先生已经把附有绝密名单的小册子分发给股东们了,不禁大吃一惊。总经理遭到恐吓的消息不久就传开了,以此为转机,内山先生反而被控以恫吓罪。据信这件事背后有地方检察厅的大阴谋。”

关于地方检察厅的阴谋,小册子接着说:

“‘福乐事件’足以证明本事件所具有的政治阴谋色彩。‘福乐事件’就是一些人以t市的‘福乐’酒楼为据点,进行共同策划的事件。这一事件的当事人为t市地方检察厅副检察官佐野、t银行顾问律师及保守党议员等。他们连日开会策划怎样来陷害内山先生。这位顾问律师是检察官出身,在大学时与佐野检察官同学。由于这是轰动中央政界的事件,这三个人的策划被认为是经中央最高当局的政府、政党和检察厅协商后同意的。

“为了把内山先生葬送掉并对佐佐总经理给予支持,现任地方检察厅副检察官,花山内阁实力派魁首的嫡系、现任议员以及作为佐佐总经理代理人的顾问律师等三人,进行了长时期的共同策划。事实上,他们可以说是t县的最高幕僚。

“一方面,t地方检察厅不能把内山先生告发的佐佐总经理渎职案无限期地搁置下来。舆论越来越对佐佐总经理不利了。于是那三个人又在‘福乐’共同策划彻底调查内山先生过去和现在的行径,如果发现任何可疑的情况,就以此为借口将内山先生逮捕。率先收集材料的似乎就是该银行顾问律师等人。

“同时,决定由佐野副检察官督促部下、动员警察彻底调查内山先生的行径。另一个检察官报告说,地方检察厅档案中记载着:在某建设公司收买土地的渎职案中,内山先生与地产掮客和流氓参与其间的地产问题有牵连。据说佐野检察官听到这件事高兴得如获至宝,三个人当晚在‘福乐’举杯大事庆贺。

“及至问题被公开出来,这个议员就找个借口出国旅行去了。这一切只能说明是检察厅使用了暴力。佐野独自担当了捏造借口企图陷害内山先生的罪名。使他卷入这样一个大阴谋的漩涡中的,固然有个人的因素,但是也可以认为,这是被迫而干出的一种自我牺牲的冒险,目的在于防止佐佐总经理以及与此案有关的保守党以及政府要人被牵连到丑恶的渎职案中去。

“可是,背着‘福乐’的壁龛,与有关人士谋议对策的副检察官佐野,也许由于连日连夜的酒色过度,突然死了。至于他死的原因,也有种种谣传。在职的地方检察厅副检察官可以说是地方检察厅的总指挥。此人与被告t银行的顾问律师和案中调停人现任议员等连日放荡冶游。不用说这就意味着受了酒食之贿。‘福乐’事件是一个典型的例证,直截了当地暴露出为了政治目的而行使检察权的内幕,而且是说明检察权腐败堕落的有力资料。”

中久保京介一气读完这份文件,把它合上。剩的半杯咖啡已经凉了。他边吸烟边思考着。

内容是很有趣的。给他这本小册子的经总协事务局职员自己也说这是个怪文件,可是又讲了一句妙语:如果您读后认为可信的话,那就行啦。似乎也可以理解为他是想说:这个内容并不是杜撰的。

t银行在抵押不充分或无抵押的情况下放了巨额贷款,而借户又大多是保守党的头号政治家或与旧占领军有关的人。

如果相信这种情况,t银行就确实是个奇怪的地方。凭这个内容来看,佐佐总经理似乎是个大野心家。他与政界魁首有勾结,与旧占领军方面似乎也有联系。但是如果相信这是事实,一个地方银行总经理是不应该这么做的。看来股东内山告发总经理渎职是不无道理的。

可是,现在中久保京介所要了解的倒不是总经理的渎职行为,他所要追究的是这个地方银行的总经理放款为什么会这么大胆。据这个文件说,佐佐总经理有“短处”拿在人家手里,头号政客们抓住了把柄,对他敲诈勒索。

“怪文件”里没有进一步说明总经理佐佐一彦有什么“短处”拿在人家手里。是因为“怪文件”的作者还不大了解才没有说明呢,还是他考虑到后果而保持沉默呢?则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个文件中谈到了颇为有趣的事。

那就是t银行的谜与战争结束时的隐匿物资有关连这一点,其中还出现了当时的美军军官和日本宫内省高级官员的名字。文中有这样几句话:“肯定与旧日本军人有关系。国会把隐匿物资的问题和钻石贵重金属的问题提到财政委员会、行政监察委员会、决算委员会上,大大引起世人的注意。可是说也奇怪,及至问题的焦点一接近t银行的有关方面时,审议会就中断了,或者国会就解散了,事情没了下文。”

中久保京介觉得这里似乎有可以推断出“V资金”的一部分实质的材料。也就是说,所谓“马凯特资金”如果是“V资金”的别称,那笔资金是否与由于揭发隐匿物资而暴露的黑市勾当有关呢?旧日本军部当时喊叫“抗战八年”。中久保一直把它当作军部的虚张声势,可是现在觉得那个口号是有后盾的。后盾就是这批物资。旧军部在战争期间驱使陆军和海军的特务机关从中国大陆和东南亚运回的物资也在其中吧。金锭、金条、钻石、贵重金属、锡等稀有金属似乎曾秘密地贮存在日本内地,据说刚一战败,这些物资就都潜入地下了。

战后,这些物资一点一点地出现了。每当出现的时候,就发生奇怪的谣传。

t银行总经理象这样滥放巨款,究其内幕,是否因为在他管理之下有着这类隐匿物资——被占领军发现后就由美国高级官员们保管,或者未被占领军获知,仍由日本人方面继续隐匿着的物资呢?

地方银行的总经理究竟是个吃银行饭的。不论怎样独断独行,也不能设想他会发放完全不拘数额的贷款。总经理有把握地滥放巨款,看来是有后盾的。

中久保京介接着就去会见那个经总协事务局职员。

“这种小册子散发到各方面了吗?”

“好象是的。政治团体和金融实业界方面好象也散了不少。”

“反应怎么样?”

“这种反应不会那么表面化。感兴趣的人,内心忐忑不安的人,表面上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怎么样,有趣吗?”

“真有趣,”中久保京介望着这位事务局职员的脸说,“可是您大概认识这个小册子的作者吧?”

中久保是凭着直觉这么想的。

“嗯,是呀。”

事务局职员起初含糊其词,由于中久保京介一再追问,他终于只好说的确是认识那个人的。

“我想向他打听点事情。我在调查其他问题。不过这个t银行事件,很有参考价值。如果不便的话,我可以完全不问那个人的姓名和身份。能不能单让我见本人一面呢?”

中久保京介是认真的。

“可以吧。只要您作出这样的诺言。”

这位事务局职员是个思想相当进步的人。这样的一个人竟在日本金融实业界的大本营工作,是很奇怪的。

几天以后,中久保京介在某处会见了同那位事务局职员一起来的一个人。此人年在四十岁左右,身材很高,体格一看就挺结实。

中久保京介心里还有没搞清楚的问题。那位保守党政治家木下邦辅为什么能够有今天呢?他也是t县人。再者,据“有末情报”,他因负责而几乎被人控告,正在为难的时候,有人悄悄地替他偿付了。那是谁?木下邦辅通过t县县议会议长吉田万次郎企图接触的那个老人究竟是怎么个角色?自从有末走掉之后,这些问题他都无从去打听了。

可是,现在想起来,就感到这些问题与t县潜藏着的深层秘密有关。

“t银行事件”是否无意中露出了马脚呢?

而且,如果象人们所说的那样,t银行的钱与造船贪污案有关,那末就令人感到,这与经久我首相作出指示、而由大贺法务相下令予以庇护的问题也有关连。

想到这里,中久保京介就希望进一步窥探“t银行事件”的内幕了。

由经总协事务局职员陪同前来的那个人果然没有说出姓名。他仅仅承认自己是那份“怪文件”的作者。

这个人好象不大爱讲话,服装也不怎么考究。不过由于体格健壮,并不显得寒伧。三个人在一家饭馆聚会,随便要了点酒,然后就把女侍打发开。

“t银行总经理佐佐一彦这个人大概很早以前就通过金融实业界的关系,与政治家们交往了。作为银行家,他的性格很古怪,非常鲁莽。至于兴趣方面,他迁到t县之后才学会抛网,别无其他嗜好。当然,他大概是打算锻炼身体的,把网猛地抛出去这样的游戏好象很能表现出他独特的性格。”

小册子的作者一点点谈起来了。

“原来t银行是昭和十八年根据当时大藏省银行局的银行管理方针,把两个财阀银行合并而成的。正因为有两个银行的财阀作背景,底子是相当厚的。而且日本刚一战败,美军便下令褫夺以日本银行总裁为首的当时第一流银行家的公职,对他们陆续予以整肃。这些人当中,佐佐一彦多亏在地方银行任职,得以幸免。由于日本银行的总裁及董事一概遭到整肃,当时担任名古屋分行行长的人,竟突然奉召去当总裁,以后还当上了大藏相。时局就是这样混乱。佐佐认为自己本来也能够当上日本银行总裁的,直觉得遗憾。

他之所以对贷款给政治家发生了兴趣,是由于政治家这类人一旦借了钱就会暴露弱点,而那就会使他的兴趣得到满足。他打算通过贷款来操纵政治家们,可是结果他反而被政治家们所利用。他谅必认为只要使政治家站在自己这边,一旦发生什么事件,也许能够暗中予以了结。”

“您说旧军人与t银行有关,这是怎么回事呢?”中久保京介问道。

“这个嘛,其中还有一段隐秘的趣事哩。”那个人说,“那是战争眼看要打败的时候,也就是昭和十九年的事情。当时t县宪兵队长梅山陆军中校的家属租住t市内的一所属于佐佐的房子。那时节正值房荒严重,梅山宪兵队长租的房子又搬进了当时在朝鲜军司令部供职的镰田陆军中将的家属。不久,梅山中校只身调到北海道。战争结束后,两家主人同时归来,于是,成为失业军人的镰田和梅山两户人家合住一座房子的局面就开始了。大杂院生活本来就不好处,何况当时粮食困难,对失业军人冷淡又成了社会风气,所以这两户人家势必就反了目。既已战败,就没有什么中将、中校之分了。可以说生活的艰难进一步破坏了这两个人的关系。

“两家只隔着一层纸隔扇,相互产生了冷淡的敌对情绪。

“然而,有一天晚上,前中将镰田在相隔一层纸隔扇的邻室偷听了梅山夫妇悄悄讲的话。

“梅山的老婆正在向丈夫诉说日子不好过。作妻子的对梅山说:‘咱们生活这么困难,何不向银行的佐佐先生讲明情况,把那个东西给处理了呢?’她一再劝丈夫:‘把钻石处理掉,分给咱们应得的一份儿,现在的苦日子不知道将会好转多少呢。’

“前中将镰田恍然大悟。梅山曾在东南亚当过宪兵队长。镰田听到‘钻石’这个词儿,大概立刻就意识到梅山当时是捞过一把的。干哪行的通哪行。镰田中将觉察到梅山侵吞了从南方搞到的钻石的一部分,并且推断出他把这些东西委托给t银行的佐佐总经理保管了。前中将镰田就根据隔着纸隔扇偷听到的梅山夫妇的牢骚,作出了这样的推断。

“不久以后,前中将镰田的家属就从早已跟他们闹翻了的前宪兵队长梅山家搬走了,搬到在别处新建的住宅去。那是总面积一百、建筑面积占四十坪,在当时说来是颇为考究的新式住宅。由于战败,前中将镰田找不到工作,生活很困难,怎么会有力量修筑这么讲究的住宅呢?这在当时是不可理解的事情。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东京银座某珠宝商的店里出售一枚三克拉左右、标价约一百万日元的钻石。但是由于当时众议院隐匿物资揭发委员会的活动而被发现,那个珠宝商受到追究,终于不得不说出寄售人的姓名。也就是说,查明了寄售人是现住t市的前中将镰田。

“揭发委员会于是前去询问镰田夫人。夫人否认说,那是丈夫担任驻法武官时买给她的礼物。但是后来查明这并非事实。

“问题就在这里。前中将镰田听到前宪兵队长梅山夫妇吵嘴之后,不久就盖了新房,镰田在这背后是玩弄了诡计的。”

“难道前中将镰田用恐吓手段讹诈了佐佐总经理吗?”中久保京介问道。

“是的,您猜得对。”那个人咧嘴一笑,点点头。

“那些钻石是前宪兵中校梅山在东南亚担任派遣军宪兵队长的时候,从当地掠夺来的。他委托佐佐总经理代为保管。

“由于战争结束后的一片混乱,这些东西就不再归军部管辖,一部分有关人员得以任意处理。我这种臆测很可能是对的。在那前后,反间谍队就以隐匿物资的嫌疑搜查过佐佐总经理的住宅。”

“哦,那时搜出了不少东西吗?”

“没有搜到,”那个人摇摇头。“据说从佐佐总经理家的院子里只找到五银子,其他贵重金属竟一点也没有找到。恐怕他早已料到这一手,把他拥有的一切贵重金属都巧妙地藏到其他地方了。说不定他利用自己在金融机构中的领导地位,已经都给换成了现款。总之,他把银块埋在自家院子里,曾被揭发,从这件事就可以推想到还有其它东西。同时,似乎也可以料想他曾考虑过打掩护。”

“有什么可靠的旁证吗?”

“有啊。战后迅速发展起来的新兴宗教势力当中,不是有个最著名的京都的圣化教吗?教祖是河村三吾。这个有名的教祖给蜂涌而来的信徒们写诗笺,据说以每张三千日元左右畅销出去。教祖每天总计写三千张,象造币局似的‘制造’了金钱。

“河村教祖积蓄的钱无法处置。为了换成骨董或贵重金属,曾很伤脑筋。据说佐佐总经理抢在其他银行家头里去接近河村教祖,帮助他把钱换成实物。为此,他甚至在京都开设了银行分行。

“一方面也是由于个人癖好的关系,这位河村教祖逐渐热中于购买书画和贵重金属,这些东西如今多得足够设立一座博物馆的。当时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反间谍队队长卡比亚中校搜查了河村的住宅。据说在后山的防空洞里查获可以装三卡车的隐匿物资,其中有大批的钻石和贵重金属。”

中久保京介问道:“全都落入美军手里了吗?”

“没有,没有落入,”对方否认说“。奇怪的是,完全退给河村教祖了。当然,不知道是不是全部,反正发还给他了。”

“嗬,怎么居然发还了?”

“因为他背后有一个人物。此人运动了美军,把没收的贵重金属又给要了回来。”

“真是个了不起的谋士啊!而且还是在占领时期,真不容易呀!”

“是啊。那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而且,他和占领军领导部门的一个人——负责揭发隐匿物资的高级军官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中久保京介两眼盯着对方的脸。

他想起了芝山乙男所写的情报里的一段话:“藏在各地的物资、贵重金属和稀有金属等,战后都陆续被揭发出来。当时负责这些工作的是各地美军军政部(由第八军管辖)和反间谍队等……为了依法处理,就首先把全国各地的资料集中到中央法务局……在法务局担任揭发工作的负责人叫哈德雷。

“哈德雷娶了一个当时在美军官舍当女仆的非常漂亮的日本姑娘。那以后,姑娘的父亲就不断出入法务局了。他不会讲英语,但是从全国各地送到哈德雷那里来的揭发文件都是用日文写的,所以他从作哈德雷的妻子兼秘书的自己的女儿那里得到了阅读那些文件的机会。

“根据揭发材料,这个姑娘的父亲了解到一切有关隐匿物资的内容,不知不觉之间就具有了一种权力。出入于法务局和反间谍队的日本方面的大人物中,有银行总经理,也有金融实业界的大人物,还有与旧军部有关的大人物……这位老人另外还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嫁给了t县名门出身的某个最有权势的人物。这个老人如今可以说是知道这项‘国际秘密资金’的人们当中的一个……驻美行情考察官江木务君因患了原因不明的症状回日本之前,一天晚上曾在纽约参加晚餐会,这位老人也出席了。”

中久保京介朝对方的脸凝视了好一阵子。

“那位有势力的老人,”中久保京介半响才问道。“叫什么名字呢?”

那个人露出了踌躇的表情,拒绝道:

“名字可不能说。”中久保想起芝山乙男也始终没有说出那个老人的姓名。这个人也不肯说出来。那个老人就是t县县议会议长吉田万次郎的亲家,据说是木下邦辅不断想接触的人物。事情又过了几年,木下邦辅如今必然已如愿以偿,同那位老人接近了。

为什么这个人也闭口不谈那个老人的姓名呢?

“总之,以大批贵重金属和钻石为媒介,佐佐总经理与圣化教的财宝建立了密切的联系。外间传说,当时佐佐总经理个人清账之后,可以动用的资金竟达二十亿日元。”

“您所说的旧军人关系,指的是那位原在朝鲜军司令部任职的军官或前宪兵队长吗?”

“不,不是的。他与t县出身的前陆军中校有关。”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于是对方又踌躇了。

“那个名字我可不能说。总之,如今他正在东京市中心大规模地做出口贸易哩。而此人今天所以能够做那么大的生意,骨子里是由于他与佐佐总经理有密切的关系。”

对方说到这里发了一会儿呆。从表情看,他好象是在考虑讲下去好呢,还是应该闭口不谈。

“对啦。您既然对这样的事感到兴趣,实在有必要了解这个人的情况。可是,我想,由我谈出来是不适当的。”

“那末,有办法了解吗?”

“请让我想一想。”对方考虑了一会儿才说:“总之,我想问题有两个。一个是,当时隐匿起来的物资——特别是钻石和贵重金属,现在是以什么方式收藏着。另一个问题是,当时混水摸鱼的那些家伙如今的情况。其中有一些人,如今成了受尊敬的人物,社会上没有人知道他们过去的秘密。也有一些人成了金融实业界隐然拥有实力的人物。还有一些人与某大钢铁公司勾结,在策划与战时同样的阴谋……但是,他们的本钱准可以说正是战争结束时掠夺到的庞大物资。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倒想写一本《战败后群盗录》呢。”

他笑了。

“我虽然不能谈,有个适当的人却可以谈。这个人现在为了追求钻石告密奖金而在拚命斗争呢。”

“钻石告密奖金?”

“战争时期有过告密受奖制度,凡是揭发隐匿物资的,就给以评价额一成的报酬。”

对的,确实有过这样的制度。这个制度当时是堂哉皇哉立法化了的。

“那个人追查了战争刚一结束就在市上出现的许许多多钻石的来源。他查出那原是存在日本银行保险库里的。现在谁都知道日本银行保险库中有十六万克拉的钻石。其实,查明那里有那么一大批钻石的就是那个人。所以他提出诉讼,要求按照当时的规定付给一成的奖金。他为了进行那项调查,东奔西走,一年到头不着家。现在穷得一塌胡涂,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可是,他在梦想从十六万克拉钻石的市价中获得一成奖金呢。由于这个人全力以赴地在追查隐匿物资,我想他会向您谈出一切情况的。”

他最后说:

“您要是把这个问题追究下去,必然会碰上在造船贪污案中利用职权进行庇护的问题。其中有谁都不了解的问题,也许将是永远被封闭起来的秘密——说不定您可以窥见其底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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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八章 接触

中久保京介深入到去寻找。

司机在途中下了好几次车,向交通警察岗打听,还到商店里去询问,费了不少事才找到那个门牌。

那是目黑河畔一家市区工厂的后身。如果用从前的话来说,就叫作贫民窟吧。一条条小巷从房檐之间的空隙穿过去,一排排破旧的小房屋挤在一起。空地上,碎铁片堆积如山,停放着残破的大车和平板三轮车。家家户户的墙壁都剥落了。

绀野武治就住在一排连檐房居中的一间。

中久保京介叫司机把汽车停在远处,他和司机一块儿找到这个地方。然后把司机打发走,一个人站在破旧的格子门外面。

一个四十来岁浮肿的女人迎了出来。头发扎煞着,皮肤干巴巴的,一点血色也没有。

绀野武治大概睡觉来着。中久保京介发现就在他进屋之前,绀野好象才匆匆忙忙地叠起被子。

初次见到的绀野,头发乱蓬蓬的,满是灰尘;裸露着的胸脯上隆起一条条的肋骨。

浓眉厚嘴唇,整个脸盘给人以一种粗鲁的感觉。深陷的眼窝里,瞪着一对白眼珠子。

中久保京介告诉绀野,他是经人介绍来的。绀野大声回答说,那个人事先已经写信把中久保要来的事通知他了。

破席子油腻腻的,粘脚底。

外面不断传来工厂的噪音和孩子们的叫嚷声。

浮肿的老婆端出一盘值十日元的粗点心来款待客人。

“他是怎么谈到我的?”

绀野武治首先想了解那个介绍人是怎样替他吹嘘的。

“他告诉我,是您首先揭发隐匿大批钻石这件事的,您还根据当时的奖赏制度一直坚持了正当的要求。”

中久保京介把他听来的话照实说了一遍。

“话是不错的。但是光说这么一点儿,我就会被人误解了。”

绀野不停地转动着浓眉下面的那对深陷的眼珠子。

“不错,我倒是执拗地提着这个要求,但并不是出于私利。那些狡猾的家伙们把这些物资四处隐藏,我简直气愤不过。目前我正在起诉哩。”

绀野耸起了瘦骨嶙嶙的肩膀。

“被告当时是揭发隐匿物资机关的头目。他狡猾得很。我想和他拚到底。为了找出那些隐藏的贵金属,我是豁出这条命了的。由于我冒着生命危险进行了调查,超过十几万克拉的钻石才有了下落,如今已公布出来了……,事实上,还有比这多数倍的钻石被隐藏着,或是被坏蛋们处理了呢。”

中久保京介央求绀野把这些情况告诉他。

“我可以统统告诉你。我还留着起诉书的副本呢。”

绀野武治说到这里,就把在里屋忙着的老婆叫了来,粗声粗气的吩咐道:

“喂,把那个拿出来。”

光说“那个”,营养不良的老婆马上就听懂了。她拉开旧五斗橱的抽屉,把一叠文件递给绀野。

“这就是我的记录,”绀野用手指撩了撩长头发,郑重地摊开那一叠纸。材料几乎全部是复写在薄格子纸上的。

“日本银行保险库里藏着大批钻石这件事是我发现的。我当然有权利领取告密奖金。现在办法虽然取消了,但我揭发的时候,这条法令还依然存在。这是我应享受的权利。我曾拚命去追究战争结束后陆陆续续在市上销售的钻石的来源。为了这个目的,我曾装作钻石掮客去摸底。有一次还上了黑市商人的当,在涩谷的咖啡馆里挨手枪打了。这就是当时的伤痕。”

绀野卷起肮脏的袖子,让中久保看他的上臂。直径五毫米左右的皮肤已经变了色。

“说起来我差点儿送了命哩。因此我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揭发隐匿钻石案的。我非干到底不可。”

绀野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用指尖掀开那叠薄纸,但是又不肯把它递给中久保看。

瞧他那么一张张地翻着,好象是颇为自得的样子。

“我的请求遭到不少阻碍,”他大声大气地说,“那些阻碍我的家伙们都是当时捞到油水的。反正我非拚到底不可。不管他们怎样阻碍,我是亲眼看到了他们的一切弱点的。等到适当时机我就要摊出证据,把他们的老底全都给兜出来。”

他目光炯炯地说下去:

“社会上一定会大吃一惊哩。那些家伙们如今都有了相当的地位,若无其事地活跃着。他们过去的罪恶将要被彻底揭露出来。说实在的,对方大概就怕这一手,正在企图谋害我理。所以我轻易不出门。”

中久保京介看到绀野住在这肮脏的连檐房里,大白天就躺着,只能认为象他这样强打精神的样子怪可怜的。

“您大概以为我是在夸海口,”绀野看到中久保的这副神情就说,“倒也难怪。因为我住在这样肮脏的房子里,一心一意只追求着这份奖金,人家只能当我是发了疯。但是真理只有一个。唉,唉,只要您肯听,我就把我所知道的底细全都告诉您。”

经总协的职员带来的那个人已经告诉了中久保京介这次来会见绀野的目的。他是这样介绍的:

“绀野武治知道当时隐匿起来的物资——特别是钻石和贵重金属,现在是以什么方式收藏着;也知道当时混水摸鱼的那些家伙如今的情况。”

绀野把面前那叠文件藏到背后去,若有所思地揉了揉前额。“是啊,我也不知道今后还有命没有呢。把大致情况告诉您倒是可以的。”

他说到“大致”时加重了语气,也许是考虑到如果说得详细了就会对他本人不利。

“我拚命地调查,总算知道了不少情况。唔,除了当事者,局外人大概没有比我更了解其中秘密的了。”

他用黄黄的舌头舔了舔厚厚的嘴唇。

“日本银行里现在有十六万一千二百八十三克拉的钻石,是我追查出来的。但是最初并不止这个数量。我认为原先的数量要大得多。您大概也知道,昭和二十年九月里,经济科学局的克拉默上校检查过日本银行。名义上是检查,其实是带着兵把日本银行封闭了一天,叫人打开了存放钻石的保险库。这位上校以后返回美国去了。刚一上岸,美国宪兵队就把他盗窃的钻石揭发出来了。我认为当初的数量很大,除了这桩著名事件之外,还有人用其他种种形式盗窃过,只是没有破案罢了。这批钻石据说是战时向国民征购的,其实还包括战时日本军事机关从中国大陆和东南亚接收来的贵重金属。

“但是快要战败时,接收和征购来的这批贵重金属,从东京被散存到各地去了。钻石是必须经过鉴定的。当时在群马县的桐生做过鉴定,其他地方也以疏散的形式隐藏有钻石。

“战后这些东西是不是都收回到中央去了呢?我敢说绝对没有。”

绀野用指尖搔着长发说:

“如果要把个中原委详详细细地谈出来,咱们在这儿坐上两天也谈不完。我单把一些不可思议的要点谈一谈。存放在日本银行的十六万克拉只不过是当时那庞大的隐匿物资中的一小部分而已。这些钻石一律被说成是向国民征购来的,其实,正如刚才也说过的,很大一部分是日本军队从东南亚各国譬如菲律宾、马来亚和槟榔屿弄回后隐藏起来的。在驶回日本途中被美军击沉的伤兵船阿波丸上所载的物资的隐谜;皇室的贵重金属之谜;旧日本军部军事机密费当中的贵重金属的下落;据说是产自意大利的钻石出没于东京‘黑暗街’上的隐谜;还有叫作‘放射线防御公司事件’的牵连到贵重金属的隐谜。每一桩疑案都可以证明被隐匿的贵重金属绝不止于日本银行那点钻石。可是……”绀野摸了摸扎煞的胡子。“唉,我倒并不想追究到那么庞大的数量。我只要领到我所揭发的日本银行那十六万克拉钻石的告密奖金就成啦,这是我的权利。”

“但是,”中久保京介问道,“我刚听您一讲,就感到您知道不少底细。您究竟是以什么方式来揭发这种隐匿物资的呢?”

“唔,那就得先讲讲这些物资的现状。我估计,战争时期从大陆方面——主要是蒙古、‘满洲’、中国本土、马来半岛、南洋各地区、菲律宾等地悄悄运到日本本土的贵重金属和钻石,合成现在的价格约达数十万亿日元,目前这些东西以各种方式被隐匿起来了。起初是分散开来隐藏和运用的,但是战争结束之后,美军机关及其特殊经济工作机关也插进手来了。

“换用的时候,也就是经济上的新纪元开始的时候,有关人员不得不把这些分散开来的物资分别集中到各个组织里。再加上盼望已久的对外易贸的恢复到了片山内阁时代被批准了,这时,日本连一文外汇也没有,全靠处理这些秘密的贵重金属,才把贸易开展起来。秘密物资公开变成了钱,这可以说是第一次吧。

“这一经验促使有关人员提高了隐蔽的技术,如今已经隐藏在我们无法透见的幕后了。例如,也许是以保证金的形势投资到大公司的设备上,要么就是贮存在随时能够兑成外汇的银行里。”他不耐烦似地撩了撩披到前额上的头发。“但是,实际情况我也不大清楚。我非常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反正受骗的总是我们这些国民,这么想是不会错的。但是我呢,非要把日本银行钻石的告密奖金弄到手不可。不论遭到怎样的迫害,也一定要办到。”绀野瞪着那对落了坑的眼睛。

“由于我追究得太紧,卑鄙的敌人要用恫吓罪来控告我。这是一种阴谋。对方的名字是不能告诉您的。总之,我曾作过他的助手,协助他在揭发隐匿物资方面做出了相当成绩。到如今,为了顾全私利,他竟反过来想陷害我。他有钱,聘请了高明的律师,千方百计地要把我干掉。我才不屈服呢。”

后面传来了似乎是在洗衣服的撩水声。

绀野回过头去看了看,说:“老婆说我干的是疯子干的事,很不满意。这也难怪。因为自从追究这个问题以来,我什么活儿也没干,一个钱的收入也没有,老婆发牢骚也是应该的。在他看来,我做的简直是痴梦。老婆嘛,她每天给别人家帮忙,挣点钱。可也快要熬出来啦,我一定要把告密奖金争到手。”

中久保京介听了那个介绍人的话,原是对绀野有所期待而来,然而他的希望完全落空了。坐在他面前的绀野武治只不过是个为十六万一千克拉钻石的告密奖金着了迷的固执人。

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他自己似乎倒也抓到一条好线索,但是他一味埋头于争告密奖金,对别的事情都视而不见。

中久保京介告辞时,绀野问他是不是乘车子来的。中久保说:“是的。”绀野就央求道:“我也有事要到市中心去,让我搭您的车吧。”

绀野马上就呼唤老婆。

中久保站在门外等着,绀野穿上西服出来了。这似乎是他唯一的一套西服,褪了色,已经残旧了,衬衫领子也磨破了,领带扭成细细的一条。

他那脏脏的黑脸上,只有一对眼睛发出异样的光。

坐上车子以后,绀野还继续谈论告密奖金的问题:“为了跟那家伙对质,两三天之内我就要到大阪去。您瞧着吧,说不定还会成为报纸上的花边新闻呢,一旦什么的话,我就跟他翻脸,”绀野恶狠狠地说。

那时车子爬上目黑坡,向南平台方向驶去。

“请停一停车,”绀野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吩咐把车子停下来。车子正沿着道玄坡向涩谷驰去。“中久保先生,的小老婆就在这前面。喏,就是美军总司令部里那个负责运输工作的官员谢克曼。”

他从车窗里往外边指了指。

但是中久保京介只看得见乱哄哄的闹市和熙熙攘攘的行人。绀野的指头似乎指着闹市背后的某一处。

“哦,是吗?”

车子又开动了。

“谢克曼好女色,除了这个以外,还有别的女人,但是最合他的意的似乎是涩谷的这个。这个小老婆是运输界目前赫赫有名的柴田荣助一伙人给撮合的。喏,柴田不是有个叫中野敬次的心腹吗?柴田那公司里的股票全被人收买下来,正着慌的时候,中野啪的一下抛出三亿日元,加入了柴田阵营。”

“中野先生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说过。”

“他大概会成为柴田背后的实力人物。他替柴田无微不至地照顾谢克曼的小老婆。这个小老婆的胞兄有个朋友,是调查中野的宪兵当中的一个。当时中野在军需省里当职员。”

“且慢。中野先生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有人怀疑他在快战败时把军队物资倒腾出去了。他不过是个小职员,当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多半是把上司的罪过顶在自己身上了。战争时期,军需省里囤积了大批物资。但是他一定也揩了不少油,而且由于顶下黑锅,估计他对上司的态度反而强硬了。您想想看,就算是经历过战败这样一个混乱时期,军需省的一个职员难道在几年后能抛得出三亿巨款来吗?”

“这笔钱是来自隐匿物资的吗?”

“可以这么说……附带提一下,柴田手段高强的地方就在于他巴结上总管运输工作的太上皇谢克曼……原来跟柴田相好的那个女人是筑地的酒楼‘川政’的女老板。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其中还有一段有趣的插曲哩。据说战争结束后不久,美军总司令部的大人物们常去‘川政’赴宴。他们个个都想找女人。日本方面负责接待的人员很伤脑筋,总不能把街上的‘伴伴儿’塞给将军级的人物啊。正在一筹莫展时,‘川政’的女老板说:‘那末就交给我来办吧。’他就到一带去物色,使美国将军们的要求得到了满足。将军们高兴极啦。我想:大约从这时起,通过‘川政’女老板,谢克曼和柴田荣助之间就有了联系。”

车子穿过涩谷的十字路口,向青山方向驶去。“那个宪兵——就是调查过柴田先生的亲信中野敬次先生的那个人怎么啦?”

“失踪啦。或者不如说是‘被消灭了’倒更接近于事实。”

“你说什么?”

“哎,当时奇奇怪怪的事情可多啦。如果那个宪兵还活着,就很可以从他了解当时的黑幕与如今发迹的那伙人有着怎样的关系了。”

“您可什么事情都知道啊。”

“只是知道而已,我就是没办法。一不当心,说不定我还会被杀死哩。”

“哪儿会……”

“不,要是说着玩儿的倒也好了,这种事往往就说中了,”绀野怪有趣似的大声笑了。

“这些事情是您追究隐匿钻石的下落时探听到的吗?”

“不,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知道的。当时各式各样的情报都聚拢起来,丰富了我的知识。”

“这可有意思啦。如果您不是一心贯注在告密奖金上的话,倒可以进一步研究刚才谈到的这方面的事情。”

“可是告密奖金关系到我一生的成败哩。”绀野喃喃地说。这句话听上去比他大声说话还要傲慢而夸张。

这时,中久保京介想要问问绀野他上次听说的t银行的事。

当然他没有把话都告诉绀野武治。绀野却点了点头说:

“地方银行有各种各样奇妙的现象。又要提到日本银行的钻石问题啦。我认为军部叫嚷本土决战,是因为它暗中拥有不少物资。不仅在东京,在各地也分区保存。这种看法似乎倒更近于事实。为了准备进行决战,行政机构方面也在北海道、东北、关东、中部、近畿、、四国、九州等地设立了总监部。因此,不仅军政方面,可以说连金融和财经方面也以区为单位化整为零了。区以县为中心,各县有其独自的经济基础。比方说,钻石也是由各地的金融机构收买下来,并参加其处理及保管事宜。战争结束后不久,美军就派中央情报局和刑事侦查部,极其诡秘地把手直接伸到这些金融机构里,把这些隐匿的物资揭发出来。有一小部分人是知道这种情况的。当时第八军情报机关和美军总司令部情报部方面的机关揭发出来的有贵重金属、宝石、珍珠,以及钨、钼等稀有金属;这一切都还是机密。关于一系列地方金融机关,至今还可以听到奇奇怪怪的谣传,那就是因为战争期间按地区设立的金融机关,有些以奇妙的形式保留下来了。”

“所谓‘奇妙的形式’,是不是指当时储藏起来的贵重金属一直没有揭发出来,作为秘密资金留在地方银行里呢?”

“唔,我也不能明确地这么说。然而不论是您方才提到的t银行,还是中部地方的某地方银行,都经常发生奇怪的现象。对,我就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您认识一位有着千代田经济研究所所长头衔的是枝勋夫吗?”

“是枝勋夫?”

这是中久保京介忘记不了的名字。过去,有末晋造曾屡屡提到过这个名字。他说,那个人尽管有那样的头衔,其实他是与外国方面有联系的。

据有末晋造说来,是枝是在t县县议会议长家初次接近执政党的政策审查会副会长木下邦辅的,他还解救了为高利债所苦的木下。

有末晋造当时只说了半截话,就离开了中久保京介,再也没露面。

记得有末当时讲到木下邦辅派某外国系统的通讯社驻远东的负责人山形孝三郎到筑地的某处去取钱……山形到那家去后,出现了一个浓妆艳抹得令人吃惊的女人。说到这里,有末的话就中断了。

“喔,我可没听说过。”

中久保京介假装不知道。

“是吗?那我就告诉您吧:据说北陆地方的一家大公司有一次银根奇紧,由是枝勋夫出面作保,轻而易举地就从中部地方一家大银行借到了三千万日元。公司方面对是枝的实力越发吃惊,同时,就象久旱逢甘雨一般,很是感激。”

“是枝勋夫这个人有这样的实力吗?”

“这是我的臆想:这个人不仅是市井里的经济研究所所长。他还与某秘密系统有着密切的关系。在这里想提醒您注意的是:借给该公司三千万日元的这家地方银行,它的总行其实是设在中部的一座大都市里。我刚才所说的战争期间的中部地区就设在这里。这又是战争刚结束后立即由第八军的艾克伯格接管的地区。此中道理就请您琢磨吧。”

中久保京介听了这番话,只觉得眼前出现一点亮光。

是枝勋夫在t县出现并不是偶然的。中久保联想到他曾劝告执政党的政策审查会副会长木下邦辅快点把这一小笔债还清,否则一不小心还会把命都送掉呢。并且马上通过那个女人交给了他一笔救济金。是枝勋夫竟这么神通广大。

于是,中久保京介注意到,中部地方那家贷款给北陆某大公司的地方银行与t县的地方银行在性质上有相似之处。

车子开到赤坂的溜池附近了。

再过不到五分钟中久保京介就该下车了。

可是他还想跟这个人在一起多待一会儿。他不知道绀野要到哪儿去。他觉得可以把绀野一直送到目的地。也就是说,他想在车里继续跟他谈下去。

“我听到伙伴说,t银行被某些政治家搜刮得相当厉害,”绀野说。“据说该行总经理佐佐作为一个银行家有着第一流的经营手腕。可是在贷款方面他好像相当随便。他一个人当家,似乎是随心所欲地放款;如果与某些政客关系好,就可以充分满足他们的要求。但是佐佐总经理既然是个第一流的银行家,他也不可能是毫不打算盘地放款。如今外间盛传总经理把钱非法放给某女经理,这事似乎也不能单纯地解释为总经理被那个女人迷住了。外间人不摸底细,才这么随便猜想的。佐佐总经理想必是有着某种打算的。至于是怎样的打算,那我不知道。反正t县是个奇怪的地方。”

“怎么奇怪法儿?”

“那就是说,有着形形色色奇妙的人物。我总觉得,隐藏在那一带的贵重物资散发着这样的气息。例如,”绀野继续说下去,“有些人战后忽然发了财。方才向您提过的那个中野就是其中的一个。这些人总是用种种说法来掩饰是怎么发的财。譬如说,做股票投机赚的,或是干黑市买卖挣的。说是干黑市买卖,他们却不同于一般黑市商人,而是全都跟这些隐匿的贵重金属物资有关。再拿钻石来说吧,战争刚结束时,大批贵重金属和物资可以说大部分都散落到各方面去了。日本银行存的那十六万一千克拉钻石只是剩余的那部分当中的几分之一。所谓‘散落了’,也可以说成是‘有计划地灭了迹’。战后残留下来的财阀可以说全都是参与过这个计划的人。但是,靠个人的活动当然是办不到的,必须勾结当权者。与占领军的秘密系统有过接触的人都占了便宜。这些家伙如今都若无其事地摆出一副企业家的面孔。吃了亏的也就是我罢了。”

“具体说来,指的是什么事情呢?”

“这个嘛,我来举个例子吧。不然的话,我说的话听起来就象是在吹牛啦。”绀野说。“近畿地方的某城市有个旧海军的燃料厂。战争时期,海军从海外运来大批物资,存在那里。这些物资是锡锭和铅,是昭和十七年就运来的,上面打有香港的戳印,都是成锭的,每锭有六十七公斤。此外还有中国货币和白金。这批白金是跟钻石一起从荷属阿波伊岛掠夺来的。旧日本海军是从新加坡把这些物资运来的,锡锭上几乎全都打着槟榔屿的戳印,每锭计四十五公斤,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成锭的。据说光是锡就在两千吨以上。

“原来当时正在进行战争的日本海军,企图建立东洋首屈一指的石油冶炼厂,在扩充该燃料厂设备的同时,打算利用这些物资来大大加强战果。当时日本海军通过德军潜水艇把关于的秘密资料弄到了手,劲头正足。

“但是战争一结束,这些物资就都潜入地下了。战后某国曾提出赔偿的要求,然而在燃料厂旧址已经设立了A肥料公司,把主要的场地和物资都占据了,不让调查;因此,日本政府方面就没能够提出调查报告,也没能执行盟军颁布的发还这些物资的命令。

“英国方面提出抗议说:

“‘昭和二十八年底,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英国方面的代理人想要进入该燃料厂进行调查,但由于日本官吏加以阻挠,没能办到。自昭和十八年以来,日本即已停止生产锡和铅,新的产品一点也没有。因此,战后保存在燃料厂里的锡和铅,都应该作为掠夺物资交出来。’

“英国方面说,不能举出关于燃料厂内的掠夺物资的确凿证据,这个责任应由日本政府来负;但是英国方面根据与A肥料公司有关的人、与燃料厂有来往的人、在该厂工作的人,以及管理机关工作人员提出的证词加以综合,已经推断出燃料厂内究竟有哪些种类的掠夺物资及其数量。

“有个证人说:自昭和十七年以来,从南洋运到日本的锡总共大约有一万四千吨,其中六千吨是由陆军运进来移交给东亚金属股份有限公司的。此外,陆军还保管了六千吨。海军带回来二千吨。太平洋渔业股份有限公司带回来三百吨。在运输途中失事沉没的阿波丸上载有三千吨,运到日本的一万四千三百吨当中,槟榔屿生产的约占百分之九十,达一万二千八百吨。其中,按照美军总司令部的命令交给美国的有三千吨。到昭和二十五年为止,一部分作为掠夺物资被没收了,还给了某国二千五百吨,其余的七千三百七十吨仍在日本隐匿着。

“由于设在燃料厂旧址的A肥料公司的骨干是旧军部系统的,就不可能对这些物资进行调查或是把它们没收。比方说,昭和二十一年美军总司令部曾下令对掠夺物资提出调查报告,负责没收旧军部物资的东邦金属公司就打算调查燃料厂内的掠夺物资,却遭到旧军人的拒绝,既没调查成,也未能没收。但是东邦金属公司的职员对A肥料公司大力进行交涉,大致调查了一下现场的物资,查明那里的物资相当于A肥料公司表单上所记载的十倍。但是A肥料公司方面勉勉强强给他们看的还不到总量的十分之一,东邦金属公司好容易才把这些没收了。

“A肥料公司还把打着槟榔屿戳印的十二吨锡锭回了炉,装在三十五只体积一立方米的箱子里,估计总共约有十二吨。据说战争刚结束后,大约一千五百吨槟榔屿生产的锡锭,此外还有钢锭、锌锭,在办事处旁边的网球场上堆积如山。

“昭和二十三年进行调查时,这样庞大的物资全都不知去向了。人们认为,必是公司当局用熔解以及其他手段处理掉或是藏起来了。

“当时A肥料公司调动着一百九十辆货车,表面上说是为输送石油用的。但是那时日本刚刚战败,不可能有石油,显然是用来搬运隐匿物资的。因此,英国方面坚持说,A肥料公司的骨干全都是旧海军军人及军属,对燃料厂的内部情况了如指掌,便于吞没物资,日本政府官吏也曾予以援助。

“但是英国的抗议书不知怎的没有公布。日本方面当然也没有发表。从这里可以看出日英两国之间进行了奇妙的交易。也就是说,日本的上层政治家同英国进行了秘密勾当,企图等到解决了对英国的军事赔偿问题之后,就处理这些隐匿下来的掠夺物资,单由知道这项秘密的有关人士非法瓜分利益。日本方面知道这项秘密的是政府要人和执政党骨干,此外,搞高级情报的也揩了不少油。这些回扣除了饱个人私囊之外,在日本似乎还可以充作修改‘安全条约’,重新武装,以及国会竞选的资金。

“总之,这一点是很清楚的:这些掠夺来的物资是瞒着国民处理的,而为一部分特权阶级所侵吞。”

车子不知不觉之间驰到新桥附近了。

中久保京介该下车的地方早过去了。绀野还坐在车里。司机问他们到哪儿去。

绀野说:

“我想到晴海去。”

“请吧,您别客气,”中久保京介说,“您讲得挺有意思。如果对您没什么不方便的话,我就送您去吧。”

绀野没有拒绝。

他说:

“关于这个燃料厂,我知道得比较详细。这是我追究钻石的下落时附带了解到的。从性质上来说,它们同是隐匿物资,收集这方面的情报,那方面的也就自然地跟着来了。只要我愿意,说不定在锡、铅和银锭的秘密交易上也能插一手呢。可是中久保先生,我也许是死心眼儿吧,还是一个劲儿地以日本银行那笔十六万克拉钻石的告密奖金为奋斗目标。”

中久保说:

“那也蛮好嘛。”

“海军燃料厂的这些物资只是总数中的一小部分。从这个例子您也可以推想,战争刚结束后日本还有许许多多类似的事情。一部分人把这些物资巧妙地处理掉,赚了大钱;而另外一些人又靠其他物资大发其财,如今都成了体面的绅士,俨然成为政治家或实业家了。”

“关于t县也可以这么说吗?”

中久保京介提出了重要的疑问。

“可以,我认为完全可以这么说,”绀野点了点头,“我不了解具体情况,但我认为t县也可能隐匿着同样的物资。它与t银行这次的滥放巨款不无关系呢。”

“您讲的事情非常有趣。您追究钻石问题时,一定和详细了解内情的人们打过交道。您知道其中有谁主要了解t县的情况吗?”

“这个嘛……那个人也不知怎样了?”绀野歪着脑袋独自寻思。

“那个人?”

“就是深入到美军总司令部内部的一个二世军人,大家都称他作马克·北村。记得他的军衔是中尉,他自称当麦克阿瑟从马尼拉的克列希德尔逃出来时,他曾跟在一起。不管是真是假,反正他与美军总司令部高级军官们的关系似乎很深。中久保先生,您如果以这个人为线索去打听,对情况就会更清楚啦。他本人如今当然已经返回美国了,不过他手下雇用的人大概还留在日本。如果能够设法和这方面联系上,您想要了解的事情大概就能知道个七八成啦。”

“有点线索没有?”

“这我可没把握。已经过了这么些年头,当时的成员差不多都换过了。但是他们那时的据点是永乐人寿保险公司大厦……不知是怎么回事,说起来永乐人寿保险公司大厦似乎与各地的反间谍队方面有联系。这个大厦的名称时常出现。在北海道的札幌,就是这样的。”

“这是由于什么关系呢?”

“不知道。但是如今要是向它周围探索一下,说不定还能接触到一部分残余的组织哩。哎,中久保先生,如果没有钻石的告密奖金问题,我就可以帮助您来调查啦。我自己对这些事情也十分感兴趣……我总觉得,当时的这些资金如今已经分别集中到各个组织里,似乎正以各种形式在日本某地蠢动着。比方说,尽管曾经发生过安全经济会问题和造船贪污案,而这些都与政界方面有很深的关系,可是并没有露出全部面貌就了结啦。是不是为了防止秘密资金暴露出来他们才采取这种手段呢?”

中久保京介还想接着问下去,绀野却从司机背后招呼他停车。

车子已经驶过胜哄桥,靠近晴海的广场了。

“哎呀,麻烦您啦,”绀野低头道谢,头发刷地一下披到额前来了。“四五天之内我就从大阪回来了,您再来坐坐吧。没能帮上忙,很抱歉。”

绀野趿拉着后跟都磨歪了的鞋,晃动着肩膀,沿着尘土飞扬的路走去。

这是中久保京介最后一眼看见活着的绀野武治。

一个星期之后,有个人到广播局来找中久保京介。名片上印着:

高野政治经济研究所 高野十郎

这类团体常常来向中久保京介募捐,勒索会费,他以为这个人也是这一路的。只见名片一角上写着:

为已故的绀野武治君之事,请予接见十分钟左右。

绀野死啦?真的吗?中久保几乎喊出声来。一个星期以前刚刚见过的呀。他的眼睛不能相信这个“故”字。

但是中久保逐渐省悟道:自己毕竟是个第三者,才不相信绀野会死。他想起绀野本人曾开玩笑地说过:“有敌人在企图谋害我,说不定我还会被杀死哩。”他甚至还笑着说:“这种事往往就说中了。”难道他的话果真应验了吗?

中久保京介走到客厅里去。

坐在椅子上的一个矮矮胖胖、四十来岁的人站了起来。他的头发梳得光光的,贴在耳后;戴着一副宽铁框眼镜,一对大眼睛盯着中久保京介。

寒暄完了之后,来访者说:

“绀野太太把您的名片拿给我看了。听说绀野君去大阪之前您去看过他,是吗?”

中久保说:“是的。”

客人说,他来访的用意是想知道,以前跟绀野没有来往过的中久保京介,究竟是抱着什么目的去看他的。中久保京介回答说,他个人想向绀野了解一些情况。

高野十郎深深地点了点头说:是吗?我从绀野太太口里也略微听说了……说实在的,绀野太太说过最好把绀野君去世的事告诉您,我才来拜访的。因为您是绀野君出发之前最后一个去看他的人。他太太就不由得感到一种缘分。”

“这可不敢当,”中久保京介说,“绀野先生究竟是怎么故去的呢?”

“不是生病,是在海里淹死的。”

“海里?”

“是在神户的海上发现的。死尸漂在海面上,被渔船打捞起来的。”

“怎么回事?是失足掉下去的吗?”

“警察署是这么说。不过在淹死的情形下,很难辨别究竟是失足落水,还是自杀,或是被谋害的……但是我们认为是被谋害的。”

“那可就严重啦。”

“他一心要把自己首先揭发的日本银行十六万克拉钻石的告密奖金弄到手。他想为这起诉,对方也以恫吓罪控告他。也许他告诉您了,这次去大阪,在他来说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谈判一旦破裂,他就打算把一切都揭露出来。他恰巧就在这个时候淹死了,我们不能相信这是一般的因失足落水而死。”

“有什么证据吗?”

“可惜没有确凿的证据。因为是在大阪出的事,调查起来困难重重。要是在东京,就可以马上进行种种调查,可是在大阪就不方便啦。”

“绀野先生淹死以前的行踪您知道不知道?”

“在一定程度上是知道的。他的尸体是在本月十七日被发现的。解剖的结果,估计是十六日上午零点到三点之间死亡的。十五日深夜,绀野君还和某人一起在神户街上串了好几家廉价的酒吧间,喝酒来着。只知道这么多。”

“那人是谁?”

“不知道。这是他和那个人搭乘的出租汽车的司机的证词。十五日下午十一点左右,他俩从神户元町的酒吧间出来,叫住了那辆汽车。当时绀野君喝得酩酊大醉,扶着那个年轻人的肩膀。两个人坐上那辆出租汽车,吩咐开到须磨去,司机就把车开到指定的地方。到了须磨的某处,那个同伴叫把车子停下来,付了车钱,搀着喝醉了的绀野君下了车。然后两个人就朝着海岸走去,以后的行踪就不知道了。最后的目击者是那个司机。”

“警察署不作为谋杀案来侦查吗?”

“他们说,没有外伤,大概是失足落水而死的,理由是尸体的裤子前边的扣子解开了。据他们说,绀野君是喝醉了酒,站在码头之类的地方朝着海解手的时候失足栽下去的。失足落水的说法,大都以前边的扣子的情况作为根据。”

“说来也是。”

“可是,他本人既然喝醉了,假如有个知道门路的凶手,也不难在把他推下海以前先解开他前边的扣子从背后推下去,什么外伤也不会有的。”

“您还是认为绀野先生是被害死的吗?”

“我相信是这样的。下手的人不知道是谁,反正可以肯定他并不是失足落水的。绀野君动身去大阪之前,曾到我家来,话里就带着些下遗嘱的味道。他准是有所预感的。”

“动身之前?”

中久保京介慌忙看了看高野十郎的地址,除了办事处之外,还印着他私宅的住址,是晴海附近的一条街。

“哦,我曾用车子把绀野先生送到晴海,原来他是到府上去的呀!”

“是啊,是啊,”高野十郎点了点头,“那回他还告诉我,是中久保先生刚刚送他来的。说实在的,当时他还向我提起您问过他的那些话。”

“啊啊,”中久保京介一时找不到话说。

“因此,我认为绀野君是象他所预感到的那样被什么人杀害的。对方是谁,我心里并不是没有数,但这是个严重的问题,不能随便说出口。可是啊,中久保先生,我虽然估计不出十六万克拉钻石的市价是多少,要是按照当时的法令拿到一成的告密奖金,数目也就大得很呢。究竟能不能真正实现,我认为绀野君也是没有把握的。他的目的毋宁说是以此为把柄,向对方勒索一下吧。”

“他自己也说过,对方曾控告他进行恫吓。”

“对啦。对方虽然控告了绀野君,但不知他会说出些什么来,实际上心里恐怕是对他有所忌惮的。因为这不仅是钻石的告密奖金问题,还要牵涉到其他方面。对方怕的是都被揭发出来。”

高野十郎讲的果真是实话吗?——中久保京介不由得感到寒栗,象是刮来了一阵穿堂风似的。

“我说,中久保先生,”高野十郎用指头把眼镜往上托了托,身子往前挪了挪。“我来拜访您,并不光是为了告诉您绀野君去世的事。其实,我是从绀野君那里知道您在调查这个相当深奥的问题,无论如何想要协助您一下才来的。我得先说明我的身份。我自己开始干这种工作之前,曾在千代田经济研究所的是枝勋夫先生那里待过。”

“哦?在是枝先生那里吗?”中久保京介屏着气息盯着对方的脸。

“是的,您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吧。他是个古怪的人。他相当信任我,关于他的活动,我知道不少底细。您想知道的t县的问题以及其他问题,我也愿意尽量协助。凡是我所得到的情报,全都提供给您。不,我不要钱。我也是想知道真实情况的。”

中久保京介正想要根据形形色色的人提供给他的资料独自进行分析。这时,这样一个人却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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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第九章 解说者

广播局的客厅不是说这种话的地方。中久保京介把这位高野十郎邀到自己熟识的一家小饭馆里去。

尽管纸隔扇很脏,铺席也残旧了,小饭馆的楼上白天却很清静。中久保只叫女侍端来啤酒,就把她打发走了。

中久保京介问道:

“您是不是辞去了是枝先生那儿的工作?”

高野十郎那微黑的脸上渗出了一些汗,回答道:

“是啊,我跟他意见有些不合。”

“意见怎么不合?”

“唉,我慢慢告诉您。总之,如今是枝和我什么关系也没有了。可是,多亏我在是枝先生那里工作过,我才有了这方面的知识,能够或多或少把您想要知道的事情告诉您。在这一点上。我不免有些于心不安;但是绀野君既已死于非命,我觉得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是吗?说实在的,我也正想要找您这样一位呢。就请您坦率地讲给我听吧。”

“从哪一桩先谈起呢?关于接收的钻石,绀野君大概跟您谈过不少了吧?”

“是的……那可是个越听越离奇的问题哩。”

说到这里,中久保京介想起先前读过的关于t银行的那份怪文件。

“听到绀野先生谈起钻石的事,我就不由得把它和我一向所抱的这样一个疑问联系起来了:t银行总经理佐佐先生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实力?幸好您在是枝先生那里呆过,对经济问题想必也是熟悉的。t银行的情况究竟怎样?”

“是啊,”高野把喝干了的啤酒杯子咯嗒一声放在桌上。“的确有关系。唉,t银行之谜可以说就是接收钻石和贵重金属的秘密。”

“哦?是真的吗?”

“不是瞎话。不知底细的人,也许会以为这是世间罕闻的奇谈,您就听我讲吧。嗯,还是从那件事谈起好吧。”

高野在衣袋里摸了一阵子,拽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中久保从对面望过去,只见那污迹斑斑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

高野颇为自得地翻着那个本子,翻到一个地方就用指头按住。

“要是从佐佐先生如今在金融实业界干着些什么来讲起,我想就能够把t银行的性质说清楚了。啊,请您等一等……”

高野低着头把自己写在本子上的东西默默地读了几分钟。中久保这时才注意到,他虽留着长长的头发,脑袋却已有点歇顶了。

“您听我讲吧,”高野似乎理好了话头。“中久保先生,您不用客气,尽管喝着啤酒听吧……佐佐总经理投资的企业,总有五十项以上吧。那个人除了每天到t市的银行总行和东京分行之外,还时常到最近在东京市中心盖起来的豪华的S饭店去。银行的业务完全交给了亲信的董事去办,自己却从早到晚优哉悠哉地会客。S饭店也是最近从他手里借到巨款的人花了大笔资金盖起来的。总之,佐佐并不是坐着汽车在各企业之间串来串去的那种总经理派头的人。一切秘密会谈似乎都是在t市的私邸或是在刚才谈到的S饭店里进行的。他不利用政界和金融实业界人士经常聚谈的场所赤坂和新桥,这一点也挺特别。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佐佐总经理担任着国际俱乐部这个国际社交团体的干事。在战争期间,这个俱乐部曾被指控为用犹太资本建立的国际阴谋机关而受到弹压。佐佐总经理为什么对这个俱乐部这么热心,说下去您就会明白啦。

“有人传说佐佐先生的财力如今是二百亿,又有人传说是五百亿。他究竟有多少资金是不清楚的,因为他的资金牵连到国外,暗中周转得非常巧妙。”

中久保京介看着对方的脸说:

“国外?”

“对啦。在这之前……”高野一边看着笔记本,一边伸手去拿杯子。“先把佐佐先生的投资事业大致说明一下吧。除了他的本行金融事业之外,他还对S饭店那样的服务性企业以及土木工程、百货商店、军需等各方面都有投资。这还不过是公开出来的项目。除此而外,在证券方面和市上的金融界他也有大批投资。他还瞒着日本人民在东京和纽约存有美元,进行着特殊的活动。”

中久保京介尖起耳朵来听。东京和纽约——他不由得联想到屡次零碎听到的关于那笔国际资金的话。

“佐佐先生的金融事业是以他施行独裁统治的t银行为中心。此外,事实上他还把信托银行、海上火灾保险公司、人寿保险公司和互助银行也纳在自己的势力之下。还有两三家地方银行似乎也与佐佐有很深的特殊关系。他一个人支配着这么多金融机构,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您也知道,佐佐先生早年在如今已经没落的一个著名的日本财阀所开的公司里工作,如今他与过去的上司、旧财阀刚好调换了位置,因为旧主人家下一代办的各种企业都得仰仗佐佐的资金。从这些地方看,也可以说佐佐先生与旧财阀紧密勾结,巧妙地周转着资金。

“拿服务性的企业来说,他向S饭店那样在东京数一数二的豪华饭店投资,还把手广泛地伸到大体育场、电影公司、东都温泉等各方面去。除了这些公开的活动,他还扎扎实实地暗中周转着资金。”

“暗中周转?”

“也就是说,他叫自己的心腹放高利贷。说是高利贷,其实就是个在和一带公开设立办事处的银号。办法是,到这里来借钱的人先由各该办事处进行严密的调查,够格的才由银行给予贷款。契约规定两个月左右满期之后,借户即向佐佐经营的互助银行按月偿还。这也就是佐佐资金的一种巧妙的调拨办法。除了佐佐本人,恐怕谁也不知道眼下东京市内的黑市金融究竟有多少是佐佐资金。他手头存着必须象这样不断周转的庞大的秘密资金。从性质上来说,这笔秘密资金的来源是不能公开出来的,佐佐在管理上很费脑筋。也不能公开放在自己的银行里,因此,为了不让这笔钱死放着,必须以投资以及其他方式不断调动它。”

“但是,”中久保京介打断了他的话,“佐佐先生只是个地方银行总经理,而且还是战争期间由两个财阀的银行合并而成的,他是碰上运气才当上今天的地方银行总经理的。我有个简单的疑问:他个人怎么会弄到这么多钱呢?”

“您问的有道理。可是且听我说呀。关于佐佐先生的投资,我得再继续说一点,脉络才能清楚。”高野把中久保倒给他的啤酒一饮而尽。“光靠搞黑市金融,佐佐先生那笔多得不得了的钱是处理不完的。此外,他还向的证券界进行投资,把它当作安全的藏钱之处,因为这里是大藏省、国税厅、民间经济调查机关都插不进来的治外法权区域。按说佐佐先生原先就是吃投机饭的。战争结束后,佐佐先生隐名埋姓地到一厥不振的兜町去搜购当时象废纸一样的股票。如今发展成为一流证券公司的交易所,有三家都是靠佐佐资金恢复起来的。因此,这些著名的证券公司至今都仰承佐佐的鼻息。如今在兜町究竟有多少佐佐资金在明里暗里倒腾着,这又是除了他本人之外谁也不能确知的。”

中久保京介只有目瞪口呆地听着对方的话。一个地方银行的总经理竟有这么大一笔款子,这也是不可想象的。他起初还以为高野十郎是在夸张呢。

可是高野拿出一张旧纸,具体地开列出佐佐所投资的公司的名称给中久保看。

“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是瞎话,”他说,“就请到这些公司去一家家打听打听看,一定可以为我的话找到证据。那时您大概就会相信我没说瞎话啦。”

“不,我倒不是不相信您,可是事情太大啦。”

“所以我开头不是说过了嘛:不知底细的人,也许会以为我说的都是瞎话。可是,中久保先生,这是真的呢。这是我在是枝先生那里的时候调查出来的。”

听到是枝的名字,中久保京介就想起了有末晋造的话。他说过千代田经济研究所所长是枝勋夫与外国情报机关有勾结。

中久保京介心里大为兴奋起来。关于保守党骨干木下邦辅和佐佐总经理的关系,以及关于t县(包括t银行在内)的种种疑问,或许可以从这个人的口里得到解答吧。

“佐佐先生除了搞黑市金融、证券投资,他还做美元生意。说是美元生意,可不是在银座或日比谷一带偷偷摸摸倒换的小额黑市美元,而是堂堂皇皇地用由外国银行作担保的支票来倒换的巨额美元。据知道底细的人说,佐佐先生换了个名字在一家美国系统的银行的东京分行里开了个户头。这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更重要的是在美国本土上也有佐佐的美元资金。原来有个奇怪的人物在日本和美国之间来来往往,他和佐佐合作着。”

“奇怪的人物?”

“我一提到这个人,您一定会马上觉察到:哦,原来是那个老人呀。”

“老人?”中久保京介联想到有末晋造屡次跟他提过的那位“老人”。

这一次他倒先说开了:

“那个人不就是占领军法务局的哈德雷的岳父吗?他不是跟京都圣化教教主有着密切关系吗?听说这个老人还把另一个女儿嫁给了t县的实力人物呢!”

“对,对。您毕竟知道得很详细啊。”眼睛里稍带醉意的高野十郎点了点头,不当回事地说:“他叫樱尾良明。”

中久保京介大吃一惊,差点儿喊出来。

以前,无论是有末晋造还是艺山乙男,都始终也没有把“老人”的名字告诉他,而这个人却毫不在意地把这个名字泄露出来了。

中久保京介早就猜想到也许是他。从这一点上来说,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个名字也不至于感到太意外。但是有末和芝山为了慎重起见,都没有把他的真实姓名说出来。

中久保京介是知道樱尾良明的,他曾在什么杂志上读到过樱尾的事。这个人来历不明,也引起了社会上一部分人的兴趣。樱尾良明总该有七十四五岁了吧,但还频频到海外去旅行。政界和金融实业界的实力人物都接近他,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

但是此外,关于老人中久保京介就别无所知了。他只是瞥见过老人受到许许多多人的迎接,在京都的站台上悠然慢步的侧脸。那是他和坂根重武一道西下的时候。

原来还是那个人啊。——中久保京介感到去掉了堵在心里的一块大疙瘩似的。他一向不知道老人叫什么名字,只听到老人周围的情况。有末等人向他说明情况时并没有指出这个人的名字,只是环绕着老人暗示的;如今,最后的核心被照亮了。

正是坐在眼前的高野十郎毫不在意地把灯光聚到这老人身上的。

“您好象也有些吃惊哩,”高野看到中久保的神色,不无得意地说,“樱尾和佐佐会在这种地方携手,您可没料到吧。但是正如您也略微提到的,自从圣化教那桩事发生以来,他俩就开始接近,关系也亲密起来。现在樱尾担任着华盛顿的美国建筑公司和运输公司的董事。因此,尽管美军占领后有一个时期出国旅行很不便,他还是自由自在地往返于东京和美国之间。现在樱尾在纽约还有他的私人住宅呢。而且战争刚结束后,在昭和二十三年,佐佐总经理还带着妻子和樱尾一起去过美国,名义上是应国际俱乐部的邀请,其中有着深刻的意义。佐佐在美国的资金,由佐佐和樱尾共同投到方才提过的那两家美国公司里,用的好象是樱尾一个人的名义。依我看来,樱尾良明大概就是替佐佐管理美元资金的人。”

中久保联想到一些情况。他一直觉得,樱尾老人随时都可以在日美之间往返是件不可思议的事,经高野方才一说明,他才了解到其中的原因。——如果樱尾老人是佐佐在美国的资金的管理人,说不定他就是所谓V资金在美国的管理人吧。

中久保京介曾推测过佐佐资金本身就是V资金的一部分,他当然会产生这样的联想。

中久保京介感到,遮着V资金或是马凯特资金的那层乳白色的雾,如今裂开了一道缝隙。

那末,在日本的V资金管理人又是谁呢?

“因此,”高野十郎的声音打断了中久保京介的思路,“佐佐的势力也可以说是战后日本金融实业界的重大现象。他那笔巨大资金的大本营是t银行和以此为中心的财团。值得注意的是,佐佐致力投资的那些事业大都是与美国有特殊关系的。因此,他还叫自己的心腹从事着军需工业。”

高野十郎把那家军需工厂的名称也写在面前的笔记本上了。那是中久保京介也知道的一家有名的公司。该公司的经理是金融实业界的少壮派,素以刚愎自用著称。

“可是,”中久保京介提出了在心里憋了好久的一个疑问,“佐佐先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呢?作为总经理,不论他多么有才能,一个地方银行也不可能忽然弄到那么巨额的款子啊。”

“您说得对。这跟您调查过的绀野君的钻石也有关系。”

“也是接收来的贵重金属吗?”

“还不止于此。您就听我说吧。记得是昭和二十八年二月,银座的宝石商曾被传到众议院的行政监察特别委员会去作证,因为那家店铺里曾陈列过一颗价值一百万日元左右的钻石。这么一说,您大概还记得吧:战后各处的贵重金属商店里都出现了钻石……”

中久保京介点了点头。这一点,绀野以前也告诉过他了。

“我这里有当时的速记记录,念给您听吧……委员问道:‘据说你的店里陈列过一颗约值一百万日元的钻石,是真的吗?’宝石商答称:‘不到一百万日元,大约值七八十万日元。’‘是从哪儿收购来的?’‘有向一般人收购来的,也有同行托售的;不仔细查查帐簿,是没法确言的。’‘将近一百万日元的货品,怎么会想不起来,那可太奇怪啦。是从哪儿弄到手的?’‘是个姓镰田的寄售的。’”

高野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

“这就是当时的问答记录。结果查明了镰田就是前陆军中将镰田三郎。经行政监察特别委员会事务局调查,知道旧军人——尤其是宪兵集团——乘着战争刚结束时的一阵混乱,似乎隐匿了大量的钻石。行政监察特别委员会为了追究这批钻石的来源和下落,决定传讯镰田前陆军中将以及梅山前陆军中校梅山原先是t县宪兵队长。”

中久保京介想道:

——对啦,我曾听说过这件事。

他的确听说过。经总协的职员领来的那个奇怪人物曾告诉过他同样的事情。那个人是关于t银行的“怪文件”的作者,一直到最后也没说出自己的名字。

“其实,佐佐王国里被认为是个隐谜的那笔巨大资金的来源,就是旧军部所隐匿的大批钻石。”

中久保京介说不出话来,只是睁大了眼睛盯着高野十郎那微黑的脸。

“也就是说,乘着战败后的一阵混乱,佐佐从镰田和梅山等旧军人那里弄来了隐匿物资和贵重金属,这就是后来的佐佐资金的来源。”

中久保京介也记得镰田前陆军中将和梅山前陆军中校的事:镰田跟梅山住在一所房子里时,窥探出梅山的秘密。梅山的老婆对他说:把寄放在佐佐那里的钻石处理了好不好?镰田听到了,便向佐佐进行了敲诈。中久保记起经总协职员领来的那份怪文件的作者所谈的话,这时高野十郎也说起同一件事来。

“按说佐佐弄到手的钻石来自各种系统的都有,据说其中数量最大的怎么也要数日本陆军的宪兵队从菲律宾掠夺来的钻石。这是所谓兵团的财宝,知道内情的人都这么看。他们都一致说:菲律宾钻石是在战争结束之前由梅山中校和另一个宪兵中校用飞机运到日本内地来的。那个宪兵中校钻营的手段非常巧妙,如今飞黄腾达,已经成为日本幕后的新兴实力人物了。”

“那是谁呀?”

“这,等我……”高野十郎用手势拦住他的话。“回头再告诉您吧。事实上,我们现在拚命追究的问题,跟这个前中校是分不开的。因此,把这重要的部分且留在后面,先谈谈那位梅山前中校的事吧。梅山到t县去担任宪兵队长。他无法处理自己带回来的菲律宾钻石,就通过某人向佐佐说明情况,把这批隐匿的钻石悄悄藏在t银行的保险库里了……以后,梅山中校被调到北海道函馆去担任宪兵队长……”

高野继续说下去:“战争结束之后,梅山回到东京,那时他已经无法知道钻石的下落了。梅山在t市租的房子在空袭中残存下来,但是前朝鲜军司令部的镰田前中将已经搬了进去,赖着不走,梅山就只好和镰田住在一起。有一次,镰田偷听到梅山的钻石秘密,从此镰田就完全抓住了梅山的把柄,把梅山的一部分钻石敲诈了去。镰田的老婆把钻石拿到银座一家著名的宝石商店去出售。单是在店里陈列的就值市价七八十万日元以上,可真了不起。”

“监察特别委员会的追查工作进行得怎样了呢?”

“妙就妙在这里。佐佐要多幸运有多幸运。如果镰田和梅山被国会传了去,遭到许许多多议员的质问,万一泄露出一点点秘密,佐佐和跟他通同作弊的那伙人也就不能太平无事了。可是跟他通同作弊的家伙如今当上了保守党的参议院议员,住在原先属于贵族的别墅里,真是恶人横行于世啊……总之,对佐佐说来这是个危机,他把因政治捐款的关系而接近的现任首相花山和以政界的策士知名的议员们当作智囊大大地利用了一番。就在这当儿,托天之福,久我内阁垮台了。内阁的突然垮台是花山的倒戈所造成的。有些消息灵通人士甚至说,实际上是佐佐为了避免监察特别委员会对钻石的追查而在幕后摆布的。果然,四月大选后召开的临时议会的众议院行政监察特别委员会作出决议说,调查就此结束,接收的钻石一概收归国有。对下落不明的钻石的追查工作终于不了了之。不用说,佐佐当然运动了政界策士,监察特别委员会才结束了调查的。佐佐就这样巧妙地逃避了危机。

高野十郎像是要歇口气似地喝下了杯子里的啤酒。

“说到佐佐的危机,您也知道,过去美军曾对隐匿的贵重金属进行过追查。想必就连佐佐也不免胆战心惊了。第一次追查是在战争结束的第二年,昭和二十一年,在美军的指挥下,佐佐的亲戚家被搜查了。结果,从院子里三尺深的地方刨出大约六百锭银子。消息灵通人士说,这大概是原先放在习志野和流山两家陆军粮秣厂的共两千零二十二锭银子当中的一部分,每锭有六贯或七贯重。因此,当时的美军军政部曾频频传讯佐佐。那一次只是把发现的银锭没收掉就算了事。但是随后又在京都发生了一桩事件,差点儿把佐佐隐藏的财宝的全貌暴露出来。您也知道,那就是圣化教本部事件。”

高野十郎也许认为中久保京介本来就知道一些情况,所以没有加以解释就继续说下去:“佐佐总经理在金融方面特别精明,他看中了据说当时握有三亿多现款的圣化教,就在京都设立t银行的分行,巧妙地巴结上了教主,让圣化教在该分行开了个户头。然而佐佐另外还有个目的。不论有多少贵重金属和钻石,也不能马上换成现款。如果把它换成现款,一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佐佐想要现款,就让圣化教教主买了一部分钻石和贵重金属。京都的美军反间谍队侦查到了这个情报,占领军就来调查,教主好容易买下来的钻石和贵重金属都被占领军接收了。占领军就根据这条线索追查到佐佐身边来。对方是具有无上权柄的占领军,不比跟日本人打交道,佐佐想必是吓坏了。”

“樱尾老人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吧?”中久保脑子里联想起“怪文件”的作者的话,问道。

“是的。樱尾的女婿就是占领军方面负责接收贵重金属的人员哈德雷。老人就怂恿女婿发还了这些物资。表面上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这些东西是属于宗教团体的。这就是樱尾老人的惊人手腕了。本来老人并不懂英语,但女儿把集中到哈德雷那里的报告书的内容告诉了他,于是他老早就看上了圣化教,一向在教主面前讨好。总之,他是个如今少见的精明老人,而且他有着国际眼光,比一般人的眼光要远大一两倍。”

“您说得对。”

“这么一想,最倒霉的就是绀野君啦。他好容易追查到日本银行里有十六万一千克拉的钻石,按照当时的法令,要求领取告密奖金,却落了那么个下场。据我推测,将到目前为止的调查大致综合起来,战争结束时政府和军部所拥有的钻石总有四十万克拉,其中包括小颗的工业用钻石。占领军没收的据说约有三十万克拉,其中作为掠夺物资还给联合国的,据说有十二万八千克拉。余下的十六万一千克拉存在日本银行里。这么看来,战争期间政府和军部所拥有的钻石和占领军所接收的部分大约相差十一万一千克拉。这十一万一千克拉钻石的下落是个问题。当然,其中有象‘克拉默上校事件’那样被美军掠夺了的,还有被日本军人和官吏侵吞了的。这些秘密钻石佐佐总经理究竟拥有几成,这是无法估量的。”

“您告诉我的这些事,实在太离奇啦,我简直难以相信。”

“谁都会有这种感觉,”高野十郎点了点头。“依我想来,佐佐大概抱有建立日本金融王国的野心吧。他有着这样的气魄和才智哩,因此,他好像打算首先巩固t县这个根据地,再把t县出身的金融实业界人士一个个地拢络到自己的势为之下。”

这段短短的说明使中久保京介深深地有所领会。他眼前浮现了木下邦辅的姿影。

但是中久保京介不能完全相信高野的话。这并不是因为高野的话不现实。他心想:佐佐的资金仅仅是所谓接收下来的钻石吗?从高野方才那番话听来,佐佐在企业方面的投资是庞大的。难道能够认定他的全部资金都是来自接收的钻石和贵重金属吗?是不是所谓V资金的一部分以这样的形式潜藏在佐佐资金里,甚至让高野十郎都相信它是钻石和贵重金属了呢?

这种臆想的根据之一是这样一桩事实:佐佐和樱尾老人共同把佐佐的一部分资金存在美国了。

“当然,这十一万一千克拉下落不明的钻石在别处也透露过一星半点。我刚才向您提过的那个宪兵中校也是拥有钻石的一个人。”

“对啦,您能告诉我这件事吗?”

“且慢。这是我很想跟您一块儿研究的人物,待会儿再细细谈吧。”高野十郎兀自点点头说,“且不说别的,这位中校也有着不少钻石……您还知道昭和二十四年飞机坠落失事的事件吧?”

高野突然提到著名的“事件”,中久保京介就集中了注意力,说:“嗯,我倒是知道……”

“调查后得出的结论认为该机是失事的。可是流传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谣言,说美军发出消息,把日本新闻记者拖在远州滩达数小时之久,以便转移他们的视线,不让他们注意失事现场;又说美军的降落伞部队很快就降落到现场搜寻过什么。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后来日本方面进行事故调查时,想索取放在约翰逊基地航空管制本部的指示航线的录音带,美方却予以拒绝,简直是不清不楚的。也有人说,那是故意策划的阴谋,飞机是因定时炸弹爆炸而坠落的。”

“这个谣言我倒是听说过,可有点离奇哩。”

“不,不能说是完全离奇的,因为乘客中有个唯一的女客。”

“哦,就是那位珠宝设计师吧,”中久保京介把话说出口后才觉察到这也与钻石有关。

“是的,是的。珠宝设计师这个职衔其实是胡乱编造的,根本就没有这么个行业。这位女乘客在甲府和立川的美军军营里工作过很久。她起了个高贵的姓氏,使人联想到公卿世家,其实她大概也属于拥有一部分接收的钻石的那个集团……这且不说,您读过马克·盖因的《日本日记》吗?”

“我倒是浏览过,细节却记不得了。”

“那本书里写着,战争刚结束后,一般日本人还一无所有的时候,有一伙日本人却过着奢侈的生活。您再重新读一遍吧。因乘坐‘水星号’而遇难的那个唯一的女客,是该集团的一个成员。”

“哦?那个女人吗?”中久保瞪着眼睛问道。

“是的。她的死,据说是由于反对派集团布置的阴谋。这些也不过是谣传而已,不能说得很确凿。但是至少可以推测,她和她所属的集团可能拥有那十一万一千克拉钻石中的百分之几……对啦,说起来,日本最大的一家钢铁公司的经理不是也搭乘那架飞机,一起遇难了吗?”

“可不是嘛,就是结城浩先生呢。”

“结城先生是为了出席九州的一家制铁厂的熔矿炉点火仪式而搭乘那架飞机的。如果是有人为了消灭她而用阴谋使‘水星号’坠落的话,可怜结城先生是跟着遭殃了。说是因果也好,巧合也好,世间的事情是有一种奇妙的纽带相牵连的。”高野意味深长地说。

“奇妙的纽带指的是什么?”

“就是钢铁呀。不是有个叫作木元商店的怪物在日本金融实业界崛起了吗?木元商店原本是在九州替那家钢铁公司承包活计的废铁商。正如刚才所说的,由于结城先生的偏袒,它才有了今天这么大的规模。如今它已经不是个普通的商店,而发展成为官商了。它牢牢靠拢山岸先生,而山岸先生在保守党里自命为久我前首相的继任者——大家也都这么公认。将来一旦山岸组织内阁,木元商店准会取得惊人的发展。”

中久保京介又回忆起艺山乙男的信上所写的关于结城浩担任经理的那家钢铁公司的一段话。

那封信上说,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曾通过这家钢铁公司在西德波恩的驻外办事处作外汇投机生意,以获得在海外收集情报的资金。

信上还说,调查部通过驻波恩的这个办事处,在瑞士的一家银行开了户头,存了不少款子。

据芝山说,中久保也见过面的这家钢铁公司的总务部部长畠山尚之与美国的特殊系统有联系。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第一任部长川上久一郎以参加瑞士的MOA大会为借口而出国,路过波恩时,中了外务省官员的计。他私带美元的事件在国内被传布开来,因而失去了久我首相对他的信任。芝山曾告诉中久保说,这家钢铁公司和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初期的活动是有着很深的关系的。

在不同于高野十郎所指的意义上,中久保感觉到了以钢铁公司为中心的看不见的纽带。

“您也知道,日本这家由来已久的大钢铁公司,也根据分成为九州钢铁公司和大和钢铁公司了。此外,还有一家新起的山北钢铁公司。关于山北钢铁公司,流传着当时的日本银行总裁说过的一句有名的大话。该公司刚成立时,总裁拒绝借钱给它,还说:‘一文钱也不借给山北钢铁公司,看它瓦上长草吧。’但是山北钢铁公司不但没有长草,如今眼看就要赶上九州和大和这两家钢铁公司了。山北钢铁公司把总公司迁到t县去,该县正是您认为是个隐谜而感到兴趣的地方。”

“是的,”中久保点点头,简单地应着。

“钢铁是日本的基本工业嘛,”高野继续说下去。“要说该公司的营业暗中有V资金的投资,从性质上来说倒是挺合适的。”

高野十郎也许口干了,自己把啤酒倒在杯子里,一饮而尽。“说到铁,方才提到的木元商店是如此,而您问起的另一个人也是如此。喏,不是据说用飞机把菲律宾钻石从南方运来的梅山宪兵中校,而是另一个中校。”

“对,对,您原说要告诉我这个人的事情来着。”

“我告诉您吧,”高野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啤酒沫子。“这个人名叫伊藤满。他本来就是个聪明人,又有魄力,走的是和方才提到的梅山中校不同的道路,如今获得了成功。不知道梅山现在怎样了,伊藤前中校现在已经俨然是个国际上的企业家了。”

“国际上的?”

“意思就是说,在海外拥有特殊企业。这一点以后再说明吧。总之,伊藤商务股份有限公司在新桥中心区拥有富丽堂皇的建筑。伊藤前中校今天的好运是怎么交上的呢?跟木元商店一样,他也是因为受到了九州钢铁公司结城先生的青睐。战争结束之后,伊藤原是赋闲着的。他有个亲戚是个机器商人,他就在这个亲戚那里吃闲饭。他巧妙地借着这个亲戚的名义弄到了旧军部处理的一套陈旧的机器设备,也当上了‘机器商人’;通过这个关系,与结城先生结上了缘分。”

“原来如此。”

“正如梅山中校带回了菲律宾钻石,这位伊藤中校想必也从菲律宾带回了大批钻石和贵重金属。在战争期间,伊藤满原是菲律宾群岛方面军司令部的参谋。以他的地位来说,料必通过梅山宪兵中校以外的途径带回了物资。他是在战败前回国的,曾给战争结束时自杀了的某高级将领当过副官。那个大将的亲戚如今还在伊藤商务公司当职员呢。伊藤的经历就是这样的。听说自从他认识结城先生以来,有一个时期他就以从菲律宾弄回来的钻石和贵重金属为抵押,向结城先生借过资金。他就是在这个时期发了大财的。结城先生是木元商店老板的大恩人,也是他的大恩人。如果说木元商店给人以官商的印象,伊藤满则使人深深感到是暗中协助执行日本在东南亚方面政策的商人……如今老挝一带好象人心惶惶,也许不久的将来就会出乱子。到那时候,说不定社会上就会窥见伊藤满作为军火商的一部分真相。”

高野十郎接着说:

“关于这位伊藤前中校,我想再谈一谈。这个人也是t县人。”

“哦?”中久保睁圆了眼睛。“这么说来,也是跟t银行有关联喽?”

“大有关联。说实在的,t银行总经理佐佐先生与这位伊藤满关系颇深。他不仅是佐佐先生的恩人,也是建立了私营铁道王国的柴田荣助的恩人。谈起这件事来,似乎又有点走题了,但是为了让您了解伊藤满的实力,我就扼要地来说说吧,因为我想伊藤正是知道国际V资金的一个人。”

高野十郎接着说下去:

“您知道如今在执政党内担任要职的t县人木下邦辅吗?”

怎么能不知道呢?他正是中久保目前最想了解的人。

高野看到中久保深深点了点头,就说:“当然喽,近来他迅速地显露了头角嘛。将来他在内阁里当上经济阁员的可能性很大。社会上眼下把他看作是实力人物尾野那一派的,但从他最近的活动来看,他好象当上了久我前首相的心腹。但有个小野洋介,跟木下邦辅属于同一个政党,但由于选区的关系,成了他的对手。谁都知道他俩是水火不相容的。原因还不仅是由于他们同在一个选区的关系,实在也是t银行内的派系之争所造成的。详细情况是这样的。”高野端起了中久保替他倒好的啤酒。“小野洋介是银行的大股东,兼任监事。这家银行里也有几个他亲信的董事。当时小野的声势很大。佐佐总经理打算将来以这家银行为后台,在金融实业界打天下,小野当然跟他合不来。正在这当儿,发生了小野企图吞并柴田荣助系统的远东轮胎公司事件。那可不是今天的柴田王国。几年前,柴田的实力还很薄弱。小野本人当时还担任富士橡胶公司经理,他很想乘远东轮胎公司负债二亿日元一筹莫展的时机吞并它。他甚至还计划在把远东轮胎公司吞并之后,要将他在t银行所信任的董事安插进去。小野估计,柴田的经济活动能力还很薄弱,不可能赶上他自己的旭日东升般的调动力。远东轮胎公司股东总会开始决算了。小野准备了两亿日元,准备好要在股票过户的同时断然改选董事。小野满以为柴田荣助经济拮据,但是决算结果一经揭晓,他早已漂漂亮亮地准备好清偿二亿日元债款的资金。连小野都吃了一惊。这笔奇迹般的二亿日元当时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一向以常胜将军闻名的小野洋介,这回头一次败下阵来。社会上赞叹说,真不愧为柴田荣助!其实,柴田并没有钱。实际上垫付这笔款项的,是后来成了柴田王国的大股东并露出真面目的某人,他背后就有个伊藤满。其内幕是:替柴田拿出了两亿日元的这个人,娶了t县某侯爷的小姐。社会上风传作媒的就是出生于的伊藤满。不管怎样,他俩在战斗中曾配合得相当紧密,这是可以肯定的。”

高野十郎歇了口气又说下去:

“就在这以后不久,为了争夺t银行的支配权,佐佐、伊藤和木下开始厮拼起来。佐佐和木下联合起来决定把t银行的资金增加一倍,对小野派则完全保密。木下运动了政界方面的有力人物尤其是魁首尾野,同他们进行了周密的协商。增加资金是预先决定了的,小野洋介也在做准备,但佐佐说这一期不增加资金。小野把佐佐这含有计谋的话信以为真,停止了准备。佐佐看准了小野没有做准备,就突然发表了增加资金的事。本来前一期就已经决定了增加资金,不过并没有规定数额,但佐佐乘小野之不备,把增加的股份金部分摊给自己的系统和木下系统,突然把所有的股票都认购光了。这是在期限内一下子办完的,就连小野也都来不及对抗,t银行的大权终于完全被佐佐、木下系统掌握了。因此,小野说这是个阴谋,大发雷霆,但已经是马后炮了,终于形成了佐佐总经理独断独行的体制。后来小野在t银行担任的监事一职也被撤消了。”

“原来如此。从此佐佐的独裁就开始了吧。”

“是的。但是小野和木下之间的厮拚绝不止于此。小野差点儿吞并远东轮胎公司。为了报复,柴田荣助极其秘密地开始收买小野的大本营——交通公司——的股票。这一次也是由木下派人去收集情报的。小野遭到木下的集中攻击,在竞选中落选。当时木下曾展开活动,想把小野安置到参议院里。还流传着这样一段插曲:当时小野气得落泪,说:‘难道在事业上和政治上都要搞垮我吗?’他对木下怀恨在心。但是这位木下过去在选举时也曾吃过小野洋介的苦头,因为小野是矶村敏的亲友嘛。”

“矶村敏?哦,他不是第一任的警察长官吗?”

“是的,是的。矶村警察长官和小野以前就认识,他俩的交情很深,小野一到东京就上矶村的秘密住所去玩。大选的时候,小野曾请矶村到本县来视察过。也就是说,矶村搭乘小野的车子在辖区内进行了视察。其目的是对该县的警察进行一种示威运动,默默中不准他们干涉小野。”

“哦。”

“可不是。现任警察最高长官跟竞选者搭乘同一辆车子嘛,等于是让警察对小野派的选举运动一概佯作不知。反过来说,就是要警察彻底监视小野的对手木下邦辅。因此,选举结束之后木下邦辅派违反选举法的行为陆陆续续被揭发出来了。小野派却连一桩违法行为也没被揭发。两相对照之下,就可以明白小野把矶村拉到自己这边的理由了吧。木下邦辅当然气坏了。还有过这样一件事呢:他马上向自己那一派的魁首尾野诉苦,尾野又去同久我首相谈了,结果矶村被召去道了歉。”

对啦,中久保曾听说过这件事。有末晋造讲过,矶村警察长官的罢免问题发生时,木下邦辅的魁首尾野庇护过他。矶村一经知道此事,就认了不是。

中久保这才知道,以前听有末晋造说过的那些话就象是纵横布下的伏笔一样,后来一件件地都应了。

他记得有末说过木下邦辅还不起债,就派某外国系统的通讯社驻远东的负责人带着票据到某联络地点去借钱。当时出来见他的是个妖艳的中年妇女。有末的话只说到这里就中断了。

后文究竟如何呢?

中久保说:“我还听过这样一件事呢,”并把木下借钱的事说了一遍。

脸上带着醉意的高野十郎咧着大嘴笑起来了。“嗨,那个嘛,比我现在说的时期可早得多。那大概是头一桩使木下和佐佐勾结起来的事。因为佐佐总经理总想把该县保守党最有前途的、将来可望当上经济阁员的木下邦辅笼络过来。这时,木下因借款引起了诉讼问题。木下没钱还债。我曾在千代田经济研究所工作过,那里的是枝勋夫始终接近木下邦浦,就注意到他在为难。他马上就把这消息告诉了一向跟他关系亲密的佐佐。在佐佐来说,这是跟木下携手的大好机会,就马上让是枝做了安排。是枝的秘密住所是筑地某处的茶楼,这是他让小老婆经营的,您刚才谈到的多半是他们从县县议会议长家回去的路上发生的事,座中除了木下邦辅、是枝勋夫之外,是不是还加入了一个外国系统的通讯社驻远东的负责人呢?据他说曾担任木下的代理人。”

“正是。”

“这件事是枝倒是告诉过我。是枝曾得意洋洋地说:把佐佐的钱交给木下的中人是是枝的小老婆,也就是那个茶楼的女老板。”

“啊,原来如此,”中久保好容易才领会了。隔了这么久,他终于听到了只说出一半的那句话的下文。

“说到这里,您大概就明白木下和佐佐是怎么合作起来的了。木下邦辅可是个异常精明的人。他同佐佐合作的期间,大概就发现了所谓的佐佐资金,探知其背后隐匿着真相不明的巨额资金。我想木下大概也猜出,佐佐打算以这笔资金为后盾跨进金融实业界的野心。”

中久保京介喘了口气说:

“噢,您的话说得很明白。”

听了这么多话,毕竟觉得累了。但是他得把自己在这里听到的话——包括到现在为止他会见有末晋造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人打听来的话——整理成一套见闻。

“那末,”中久保一边思考一边说,“照您说来,就是这样的:‘从菲律宾带回来的钻石和贵重金属,经梅山前宪兵中校的手,转到t银行的佐佐总经理那里了。到头来,镰田前中将把他向梅山敲诈来的东西也送到了佐佐手里。’您的意思是说,这就是所谓佐佐资金的来源吧?”

“是的,大致是这样的。”

“您还说,佐佐总经理把他搜集到的一部分物资运到京都的圣化教去换钱。这些物资遭到占领军的揭发,几乎被没收。这时那个奇怪的老人给说了情,占领军就借口说那是宗教团体的财产,发还给圣化教了。对不?”

“对。”

“另一方面,伊藤满前中校手里的另一批菲律宾钻石和贵重金属,由他自己抵押给九州钢铁公司的结城先生了,筹得资金,为今天的规模巨大的伊藤商业公司打下了基础。对吧?”

“正是这样。但是,方才我已经说过,掠夺来的贵重金属大约有十一万一千克拉下落不明了,我不知道这两个人拥有其中的百分之几。您要知道,此外还有一些人呢。”

“明白啦。这么说来,现在这笔奇怪无比的资金的来源就光是从南洋掠夺回来的那批贵重金属喽?可不可以这样解释呢?”

“您问得有道理。我也并不认为仅止是这些。我认为此外还包含不少旧日本军部本身的秘密物资。正因为有相当多的物资作后盾,战争结束时,军部曾叫喊过‘八年抗战’。还有军部从中国大陆方面掠夺来的秘密物资。这么一说,还显得空泛。具体说来,就是关东军的‘白金事件’、朝鲜军的‘白金事件’、大阪的‘钴事件’、的‘白金事件’等一连串的事件。这跟‘日本银行所有’的白金完全不同,也就是说,既然有‘日本银行所有’这么个称呼,就暗示着还有其他系统的贵重金属。比方说,”高野十郎说着,就翻开另一页笔记本。“这里有当时在陆军省军事科担任预算组长的稻叶上校的笔记。我把其中要点简单地说一说。战争期间不是有个吗?但是陆军里还有帐外的隐匿物资。一不小心暴露出来就会成为刑事案件,因此暗中进行调动。您大概也知道,这当然不是战后隐匿的物资。详细说来话就长了。要而言之,据说军部暗地里调动各地方的白金和钴。按照军部的命令从关东军手里收回来的白金就有数吨,战争结束时又从朝鲜军手里收回一吨白金,曾向本省询问该怎样处理。关于这些朝鲜物资,还有一件怪事:不久以后朝鲜军打来了一份电报,说是用飞机运来了六百五十公斤物资。这架飞机确实在鸟取县的米子降落了,但是机上所载的物资和驾驶员却下落不明了。事情有根有据,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怎么会连人带货都失踪了。只能说是有人乘着刚战败时的那场奇怪的混乱,暗中把这些物资处理了。及至战后,大家纷纷议论隐匿物资的时候,神户和大阪附近的市上出现了大量白金。这也许就是‘朝鲜军’运来的。军部把大阪的白金称作‘大’字号的把戏。”

“这么说来,战后的这些暴发户是靠旧军部物资发的财喽?——其中大概还包括陆海军的各个特工班从中国大陆运到日本的物资。”

“那也有。”

“但是我想知道的是所谓V资金的真相。刚才您谈着的时候我就想到:从佐佐总经理把资金交给樱尾老人去管理并存在美国银行里这件事来看,说不定占领局面结束时占领军遗留下来的真相不明的财产,是以一种特殊形式存在日本的金融实业界呢。占领军遗留下来的财产里大概也有反间谍队等所揭发的日本方面的物资,好象还不止这些。这笔庞大的秘密资金是不是还添加了其他物资,而成为今天日本亲美的活动资金了呢?”

中久保问道。

“是的,正如您说的那样。我想一定有这样的东西,我们那位是枝勋夫什么的,准知道真相。他曾经说过:由于法务相行使职权,造船贪污案不了了之。当时V资金的真相差点儿暴露出来,多亏他行使了职权,才没宣扬出去。有关人士为这件事还举杯庆祝了一番呢。”

“这么说来,当时的造船公司里也投有V资金喽?”

“只能这么设想吧。不过我的调查还没有深入到这一点。是枝告诉过我不少事情,但是关于V资金,他一概闭口不谈。他是个有来头的人,把他所掌握的材料全都透露给自己的主子,因此我才讨厌起他来。他凭着经济研究所所长这个头衔,跟新闻记者一样,能够随便出入政界、金融实业界的任何角落,也可以说是一种间谍吧。”

也许是因为醉了的缘故,高野十郎脸上发乌。

“但是我也不大清楚是枝勋夫担任的是什么角色。有过这样一件事:有一家有势力的报社,以地方报纸来说,是第一流的。该报社由是枝出面作保,向中部方面一家第一流的地方银行借到了三亿日元。是枝的神通如此广大,据说该报社为之惊叹不已。那当然喽,一经是枝担保,不要什么抵押,该地方银行一下子就拿出了三亿巨款。要论地方银行,这家银行跟如今的t银行一样,实力也很大,相当于东京的市内银行。如果是一般的中小企业,连借个五十万、一百万日元都需要经过麻烦的手续;又是抵押,又是保人,啰嗦半天,结果还不知道能不能借到手。如今,是枝一担保,这家有势力的银行马上就贷给了三亿日元。我听说这件事,就深深感到是枝是个莫测高深的人,再不想在他那里干啦。”

“这么说来,是枝先生跟中部的那家第一流的地方银行有着某种联系吧?”

“与其说是联系,倒不如说是枝勋夫正是管理V资金的日本方面的‘事务局’里的一个成员。”

“哦?这么说来……?”

“是这样的。我认为中部地方这家有势力的银行——事关我个人的信用,这里我就姑且管它叫作O银行吧——也是保存V资金的隐蔽场所……这是我个人的想法:把这种秘密资金存入银行的人要是稍有头脑的话,当然会选择那既不引人注目,而又殷实的银行。东京市内的银行不大好办。那末,哪里好呢?条件必须是总行设在东京附近地区的地方银行。”

“t银行也可以算一个。”

中久保插进这么一句,又屏住了气息。如果说所谓佐佐资金纯粹是由梅山中校的菲律宾钻石和贵重金属构成的,那末佐佐的投资事业就未免太庞大了吧。要光是贵重金属的话,数目再大,大概也不会大到哪儿去。中久保的脑子里又浮现出往返于美日之间的那个奇怪的老人。

“但是是枝先生怎么就当上了那样一个秘密的要人呢?”

“我好象能够回答这个疑问。我认为是枝继承了那个外国系统的通讯社驻远东的负责人——他已经去世了——的遗产。那个人负责推销美国发行的一种非常流行的杂志,该刊有各国文字版,发行份数很大,战争刚结束后,日本人都抢着购读这种杂志,卖的款子就用日元存起来,其中一部分成了所谓日美文化交流资金。所谓文化交流,其实就是一种情报工作,这在世界各国都是一样的。”

“那末,该杂志的售款也成为V资金的一部分了吗?”

“我认为是的。此外,还有放映美国电影的票款吧。但是除了这些公开出来的项目之外,还有很多是不能公开的。我想V资金就是这些以及其他款项形成的……证据就是:沾了这份资金的光的日本政界大人物们,都对樱尾老人唯唯诺诺的。每逢老人在东京第一流的饭店举行鸡尾酒会时,必定有一两位政界大人物出席,就说明了此中消息。除了这些知名人士之外,老人身边还总有些所谓绝密系统的人物跟随着。他本人则总是穿着笔挺的礼服,什么地方都有他出头露面。”

“高野先生,您心目中的V资金实质是怎样的呢?它是由谁来经营管理的呢?”

中久保京介感到他终于问到最后一个问题了。

高野十郎调过身来,定睛看着中久保的脸说:“您想知道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好处呢?”

“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好处,我都不想要。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似乎是在暗中操纵着日本的这笔V资金的实质。”

“明白了……那末我就用图解来说明我所设想的V资金的实质吧。”

高野十郎说完这话,就从笔记本上扯下一张纸来,当场用自来水笔画起来。中久保隔着小饭桌,屏息看着高野画圆圈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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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一书中的《“木星”号遇难记》中断定该机失事是美军玩忽职守造成的。见,福建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a>

正文 第十章 黄昏时分走掉的人

高野十郎用自来水笔在纸上画着。他画的是三角形和圆形,以及连结它们的几道线。

中久保知道高野打算制一张图表。但是高野十郎并不能马上完成这些图解。不,他正在煞费苦心地想完成它。

他重新画过一道线,又改变一下弧线的位置。忽而画成双重,忽而又改成三重;忽而勾掉,忽而又恢复过来。高野十郎显然对这项工作感到吃力。

他皱着眉头,用手托着额,恰象是在解答困难的数学题一样画了好几道虚线。

“简直不明白,”高野十郎嘟囔着,看了一阵子自己画的图表,然后又去修改那些图形。

中久保京介隔着桌子看着。起初,他还以为高野这样犹豫不决是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也就是说,他只当高野是在卖弄,故意改来改去。

但是中久保看着对方的表情,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这种想法。高野十郎好象的确一时画不出这张图来。

“唉,画不出来,”他终于把自来水笔撂下了。“我本来以为一下子就可以画出来呢,还是心里没有把头绪理清楚。”

他把头发乱抓了一阵,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我自己以为是知道的,可是一旦要画出来,就有不够的地方了。不够的地方其实就是我知道得不透彻的地方。由于含糊不清,画起来就不顺手了。”

“但是,”中久保京介对正在为难的对方说,“能不能单把您知道的部分画下来呢?”

“是啊……”

高野十郎盯着看那张纸。

高野似乎揣想着在纸上构制形形色色的图表,又抹掉了。

“且慢,”高野使劲搔了搔下巴颏底下,突然说,“我告诉您另外一件事情吧。讲着讲着,说不定我就能找出这张图的轮廓了。”

中久保京介明白了高野这句话的意思。对,确实有这样的情形:面临难题解答不了时,突然换个方向试试。思想凝滞在一点上的话,互不相干的意识往往会突然发生变化,使思想成熟的。

中久保京介重新看了看高野那没有画完的图。

上面有着四方形的框框,有圆圈,下面又东一个西一个地配置着几个方框框。框框和圆圈之间连结着线,分别连到下边的框框里。不仅如此,画面的左右两方也分布着线和框框,伸出了形形色色的枝杈,好象抽象派的画似的。

不用说,在方框框和圆圈里是要写上某些名称吧。高野十郎的苦恼就在于不知道写上什么字才合适。

他也许会在中央的大圆圈里写上“V资金”。从上边的那些框框画出来的线都集中在圆圈里,由此看来,框框也许是构成V资金的各机构的位置吧。象许许多多树梢一样突出来的,说不定就标志着资金流通的方向。

“对不起,容我想一想,”高野十郎点燃了一支香烟说。他两眼带着倦意,口里喷着青烟。从他脸上的表情是无法判断他究竟是仍然一心想画完那张图呢,还是想着他刚才所说的“另外一件事情”该怎样开头。

“所谓V资金,包括种种东西。但是对这笔V资金略微有所觉察的人也不知道最重要的一点:日本的财产。”高野十郎突然说道,“刚战败后,东京法庭的美国首席检察官纪南曾悄悄招待过日本过去的四个重臣,其中包括海军大将和米内二人。关于这两个人有过这样一件事:好久以前,政府曾召开过要推荐为首相的所谓重臣会议,出席者当中,反对过东条的都成了当今这奇怪的繁荣局面的缔造者。您也知道,主持会议的是内务相,托病没有出席。出席者有、冈田、、、、米内等当过首相的人,以及枢密院议长原。其中除了若槻推荐外,阿部、林、广田和原都赞成木户所推荐的东条。但是其中只有两个前首相始终保持沉默,那就是冈田启介和米内光政。要是说现代神话的种子是这两个人播下的,我认为也不算夸张。”

“这话是什么意思?”中久保京介觉得话一下子扯得太远了,但是从谈话的顺序来说,只好这么问。

“事情是这样的:为了答谢美国首席检察官这次的招待,日本方面的重臣在箱根回请纪南。这是一个绝密的会议。纪南迟到了,会议直到夜里十一点钟才开始。在会上,纪南透露了美军总司令部最高统帅已决定不把天皇指为战犯。美国首席检察官为什么要在这个私人会晤的场合透露这样一个问题呢?当时,不把天皇指为战犯,在国际上是个重大问题。以后人们悄悄谈论的关于V资金的传说就起因于此。至今也还发生着一些一般人不大理解的怪现象。首先令人想到的是:战败后把据说还足以进行将近十年战争的军部财产秘密储存起来的问题。此外,还有庞大到被称为世界三大巨富之一的皇室财产。两者加在一起,按照今天的价格恐怕合数十万亿日元了。把军部财产储存起来的这些人即便认为这是一种爱国的举动,从结果上来说,也只是使得皇室经济瘫痪下来,同时形成了如今对局外人完全保密的、在国际上周转的资金。我认为这至少是形成这种现状的最大的原因。

“以后,形形色色的人们环绕着这些物资明里暗里展开了活动,发生了一些按照我们的常识来说是不可理解的怪现象。例如,某经济团体以援助冲绳自由党的名义而付出的三亿美元调济资金的内幕;或者据说拥有六十亿日元的特殊公司所持股票的保证金(日本政府对美国保证东京芝浦等公司的股票时价计算);这些资金就象泉水一样涌出来。就拿‘银行事件,来说吧,该行总经理说是贷给了一位女经理十亿日元。不论多么好女色,堂堂一个银行家绝不肯在一个女人身上花这么多钱,其中也有内幕。这样的例子还很多。总之,日本的命运可以说是由金钱势力来操纵着的。为什么金钱会象这样泉水般源源不绝呢?本本分分的中小企业者眼看要倒闭时央求银行贷给他们一笔资金周转,银行不肯轻易答应;然而暗地里他们却毫不在意地抛出几亿日元。

“您也知道,凡是V资金可能存在的地方,就有许多不明来历的人物。这些人物如今在社会上都很知名。战争结束后已经过了十年多啦,他们大概也得开始出头露面了吧,不然就成不了事。关于自己,他们只是说乘着战后那场混乱赚了一笔钱。有的说是买卖碎铁赚的,有的说是造船赚的,也有的说是做股票投机赚的,或者说是做金属生意发了大财。其中有的如今已经发迹成为日本首屈一指的官商了。在交通事业方面,也有的撕下假面具,成为头号的实力人物了。他们有个共同点:经历上都有一段不清不楚,而且缺的正是重要的部分。这究竟说明什么问题呢?说明奇怪的现象跟这些参与者那段搞不清楚的经历是分不开的。作为兜町最大的霸王而引起轰动的都筑逸广的背景之谜,也是从这方面产生的一个事件。木元茂本来只是一个碎铁商,如今戴上假面具,当上了左右日本的头号官商。消息灵通人士甚至说,战后金融实业界是木元在幕后操纵的。”高野说到这里,露出了一丝笑容。“然而,所有的历史家都是以什么人撰写的传说作素材的。传记或历史的真实部分恐怕都是经过纂改而流传下来的吧。一旦那个时代结束,到了下一个时代,这些编写出来的传说就已经具有权威性、变成‘真实’的了。因为了解事实真相的人已经死绝了,接替他们的人不明真相。对年轻人说来,现在就是一切。不论这些人过去是强盗还是干走私生意的都无关紧要,赶浪头的传记作者所编写的那一套,到后来就成了权威。”

高野十郎接着说下去:“以军需省为中心安排战争期间的贵重金属等庞大物资的究竟是谁呢?掌握着正确的详单的又是什么人呢?详单包括镶着世上罕见的钻石的王冠和贵重的财产。制订计划的是保守党的某实力人物。他可以说是了解一切情况的人。在之前,他就已经被遴选为将来登台的明星之一了。虽然被关在巢鸭监狱里,他也足以算得上是个实力人物。木元茂当上今天的‘怪官商’,‘水星号’坠落之谜,以及九州钢铁公司总经理结城浩之死,都是与之有关连的大事件。

“以前有过这么一件事。比方说,战败已成定局时,某财阀在‘满洲’的全部资本和企业照那样下去就会荡然无存了。那个财阀想到,何不乘着日本国民还不知道战局绝对于日本不利的时候,设法先把在‘满洲’的投资收回到国内来呢?结果,在昭和十九年,某财阀就与当时担任经济阁员的这个保守党某实力人物相勾结,开始在国内悄悄发放‘满洲’军需工厂的股票,把它换成现款。当时的‘满洲’军需工厂是一级的,在国内是不准许买卖该公司的股票的。因为‘满洲’军需工厂所有的股票都归当地投资证券公司所有,非经有关大臣的批准,是不能在国内过户的。这个军需工业财阀的头目恰好是证券公会的会长,当时在政府里的经济阁员就与财阀以及这位会长互相合作,这个阴谋计划就顺利地实现了。这些股票外加十成贴水在国内过了户,卖给了不知道必然要战败的国民。

“战败后股票怎样了?实际的被害者是谁?这您是知道的。吃亏的一向是被蒙蔽的老百姓。总之,据说那时候的数千万日元就这样进了他的腰包。解除‘整肃’之后,连他的心腹都过着豪华的生活,从这里也就可见一斑了。

“比方说,他和他手下的那一伙人都加入了柴田荣助的私营铁道王国集团。他的参谋是该私营铁道会馆的经理,另一个心腹是该公司的董事。如果再把私营铁道王国的柴田荣助的名字列入出现在国际资金这一现代神话的人物当中,就更清楚了。比如,在柴田下面再加上中野敬次吧。中野正是柴田王国幕后的人物之一。柴田死后,他才扯下假面具,使世人大吃一惊。依我看来,这些人背后都有着国际秘密,在柴田王国这样一个舞台上各自象煞有介事地扮演着一个角色。”

高野十郎继续说下去。他只是想到什么就滔滔不绝地随口而出,没有经过整理,也没有系统。听的人要不十分注意,是不能理解的。

中久保京介一边听他说,一边在心里整理着。总之,高野十郎的意思是说,旧军部所遗留下来的财产由什么人继承下来,现在在深层里流动着,其中包括战争期间军部从国外运回来的贵重金属和物资。

他似乎还表示,另一方面原先向国民征购来的贵重金属和钻石等也在另一个系统中流动着。

于是,中久保京介要求高野给他画一张标出这个体系的图解。

这一次,高野十郎当即在纸上画给他看了。

“当然,这不是所谓V资金。V资金完全是连结着东京和华盛顿的秘密经济工作资金。但是在这个图表上画给您看的秘密资金也是造成现在的种种怪现象的根源。即使把这种现象摆到国民眼前,我们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我们认为上层有着大家所不能理解的高级首脑和组织。不论叫国民看什么,国民都一声不响。这是日本庶民从封建时代起就被训练成的‘乐天知命’的观念。他们一向认为自己和那些人不是同一个种族的人。连极素朴的疑问,他们也全都解释为是由于种族不同。”

高野十郎的话说得并不算有条理,但是中久保京介还是听懂了。

“现在,这张表上还有必须略加说明的地方。关于接收来的贵重金属的事,以前人们已经说过不少了,大概也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了。在这张表上,这部分财宝是截然分开的。其实,还是有交叉的地方。比方说,收废铁的木元已经脱离了钢铁公司方面,如今完全在政界里扎下了根。

“再来看看海军,这里就有战时内阁的高官。此人对当时日本储存的全部物资的数量必然了如指掌,因为从他的职位来说,他是能够知道的。只有经济阁员和这个高官的职务才处于能够洞悉这一切的地位。至今他还活跃在政界的第一线上。这个表上概括得很简略。其实,除了战后突然膨大起来的某贵重金属商之外,还有不少受过这个高官恩惠的人。海军的现地机关是主要活跃在中国大陆上的机关,负有从现地征调物资运往日本国内的任务。花山先生率领手下的人加入久我先生的保守党时,当时以出名的政客就曾经经管过这个机关的款项。海军之外,陆军还在上海设有征调物资的机关。其中的一个首领是称作梅机关的山田上校。”

“山田?”中久保京介记得这个姓。他一听就很耳熟,因为有末晋造向他提到过。

“这个人现在对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有影响吧?”

中久保京介这么一问,高野就点点头说:“正是这样。如今,山田上校系统的特工活动的旧势力可以说是比各省派来的官员的势力要强大。调查部的官员本来就是从各省凑来的,连一个想奋不顾身地为调查部工作的人也没有,简直敌不过新兴势力……陆军里的这些物资,经由宪兵集团流到t银行的佐佐总经理手里,变成了所谓的佐佐资金,这一点我已经充分说明了……曾任大藏相的某议员也出现在这张图表上。我简单地谈谈这件事。

“这个人原是管理贵重金属等物资的中央机关的业务部长。据说战争刚结束时,他受大藏省外资局局长之托,把十六个木箱的钻石和二十五根金条从日本银行地下室运到埼玉县乡下的自己家里,当夜就埋进地下仓库。但是据说占领军知道了这件事,两星期之后就全部被美军士兵查抄了。这是他在国会里作证时提出来的答辩。还有过这么一场呢:在野党曾进行追究,说也许不是被美军运走的,怕是落入执政党手里了吧。埼玉县也有地方银行,跟t银行一样,是战争期间由几家小小的地方银行合并而成的。埼玉县的这家银行如今也有着与t银行一样的不可思议的现象。说不定不久就会现出一部分原形,与政界相勾结的钱以行贿的形式暴露出来……因为在战争期间,当时的军需次官竹内可吉曾对国民发表谈话致谢,提到这次取得了巨大成果,征购到的钻石比指标超出八倍,白金超出一倍。但是始终没有发表指标究竟是多少,战争就结束了。我想这倒不是‘军事秘密,(他们惯常使用的借口),而是由于种种考虑才没有公布指标。因为一旦让人知道了指标,征购到的超过指标八倍之多的贵重金属量也就暴露出来了。总之,没来得及有效地使用好容易才征购到手的这批数量惊人的物资,日本就战败了。由此可见,在我们的眼睛看不见的地方竟流动着多么庞大的军部方面的物资……其次就是我写在这里的伊藤满——那个关键人物。”

高野十郎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高野十郎继续谈下去。他一边谈着,一边说不定在脑子里组织着V资金的结构和图表。他脑子里又好象同时在转着两种念头。

高野十郎边谈边思索着别的事情。

“方才已经说过,从伊藤满到中野敬次、柴田私营铁道王国这样一个顺序是怎样形成的。除此而外,伊藤身上所具有的特工活动的性质似乎还形成联系到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现象。”

“您说得对,”中久保京介点了点头。“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说到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官商木元商店什么的也是跟它有联系的。因为不论是伊藤满的伊藤商业公司,还是木元茂的木元商店,都以东南亚为舞台从事特工性质的买卖。例如在老挝和南越就是这样的。如果不因情报关系而和调查部勾结,那倒奇怪了。中久保先生,您认识调查部的樋胁定良这个人吗?”

“这个名字听来很熟悉。”

有末晋造跟他谈过不少关于这个人的情况。樋胁定良以爱国者自居,顽固地主张反共,到处滥用印有“国内治安局局长”这个虚构的头衔的名片。他担任着防卫班班长。为了使不称心的同僚辞职,就擅自替他们写好辞呈交出去,引起了问题。据有末晋造说明,樋胁定良正是久我的嫡系。

“这位樋胁定良虽然也在调查部,却是在内部从事情报工作的,跟他呼应着在外面活动的是浅仓某。浅仓这个人原先也是陆军少校。对啦,您听到浅仓少校这个名子,会不会想起什么事情?”

“我头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是吗?我再跟您说说,您也许就会想起来的。几年前不是发生过‘拉斯特沃洛夫事件’吗?就是苏联驻日代表机构的一个成员逃到美国机关去请求庇护,在华盛顿把他在日本所从事的情报工作全部供认的那个事件。”

“这在报纸上大事刊登过,所以我记得。”

“拉斯特沃洛夫在华盛顿会见记者,是他逃出东京大约一年后的事。那时候日本报纸根据外电把这消息刊登出来。就在当天,有两名前少校到警视厅自首。这两个人特意去自首,说拉斯特沃洛夫在日本的时期,他们跟他有过情报关系。浅仓就是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少校如今不知去向。据我推测,他也许改名换姓,钻到总理厅特别调查部之类的地方去了。”

“噢。”

“‘拉斯特沃洛夫事件’本来就矛盾百出。在华盛顿白宫的国务卿办公室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露面的人究竟是不是拉斯特沃洛夫还不知道呢。他既不许记者给他拍照,也不许录音。他的相片只有他刚失踪时为了搜寻而由苏联代表机构提供的那张。至今还搞不清楚他究竟从日本方面取得了什么情报。也许是不能发表。这且不去管它。报纸上刚一刊登这消息,当天就去自首的那位浅仓少校的心情也是难以理解的。按照一般情况,他逃还逃不及呢。同是自首,如果是快被侦查出来,逼得无路可逃,这时再去自首,倒是可以理解的。他为什么那么慌张,消息刚一见报就去自首呢?……依我看来,‘拉斯特沃洛夫事件’大概就是日本的情报机关与美国方面合作而制造出来的一套把戏。这位浅仓少校如今怎样了呢?如今他就潜藏在木元商店的驻外机关里。不用说,该驻外机关本身就是与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有联系的。根据这一事实也可以知道木元商店和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是一起的。”

“原来如此。”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本身的预算并不宽裕。但是另一方面,木元商店却拥有雄厚的资金。从调查部来说,如果把驻外情报网设在木元商店里,预算方面就能得到很大帮助。这也就是一种就地筹措资金的办法。就木元来说,如果把政府的情报机关设在自己的商店里,在做买卖方面就再便利不过了。”

高野十郎把已经凉了的茶喝下。

“真糟糕,我说话尽离题。可是既然已经开了头,就势儿把浅仓前少校的事也说说吧。

“樋胁定良曾经把访问日本的那位沙特阿拉伯的石油使节软禁在东京市内某旅馆里,不许他会见任何人。这件事外间传遍了,您一定也知道的。阿拉伯石油的勾当与浅仓前少校在国外的活动是里呼外应的。据说樋胁曾扬言浅仓这家伙真可恶,如果他回到日本,可不能放过他。这多半是两个人互相勾结,故意放的空气吧。因为如果被人觉察到他俩里外呼应进行活动,可就糟啦。就这样,浅仓又当上现在担任国会议员的前参谋津田正明的智囊。津田议员虽然打着反抗精神的招牌,其实日本刚战败时,他曾走遍南洋和中国大陆,在背后操纵他的是浅仓前少校,这挺有意思吧。人与人之间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就有瓜葛,您那位头目坂根重武就跟津田议员有亲戚关系哩。两家是儿女亲家哩。”

“这我知道。”

“您应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津田议员好象在世界上无所畏惧。其实他也有苦于对付的人呢。最难对付的是小野洋介。小野就是木下邦辅在t县的对手。津田议员的后台其实就是这个小野,这是个外人所不知的事实。坂根和津田两家结亲,也是小野做的媒。怎么样,有意思吧?”

“可不。这又和t县有关连了。”

“是啊,有关连。另一个t县人伊藤满,手下也有个奇怪的机关。咱们就假定这个机关叫K吧。该机关的头目K在战前原是个政治犯。在狱中叛变了。顺便提一下,这个机关并不是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那样一个公开的机关。因此调查部做不到的事,它也能够放手去干。例如,据说因所谓,而失踪了的北林友子这个女人也由这个机关掌握着。遥控曾经作过日共干部的的也是这个机关。因而在美国占领期间,美国情报机关在背后相当支持这个机关。社会上甚至悄悄议论,昭和二十四年发生的一连串中有这个机关在活动。

“我顺便再来谈谈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第一任调查部部长川上久一郎讨厌这个K机关倒也是事实。他竭力提防着,不让这个机关的人员进入调查部。一方面可以说他是怕自己与最高权力之间建立起来的关系因而会被割断,同时,想必他也很自负,认为自己在对付共产党的工作方面更内行一些。这个K机关与久我首相以及久我的心腹官房长官有直接联系,大概也使川上久一郎很生气。大家常说,‘下山事件’、‘松川事件’接连发生后,官房长官每一次都立即发表声明说:‘那是共产党干的’。只要考虑到这位长官和K机关的联系,就可以猜出这个声明是根据什么意图发表的。”

高野十郎就这样谈下去。

中久保京介这才注意到,这个人说不定在这样一个权力机关里待过一个时期。他晓得种种情况。他这些知识想必也是待在机关里时获得的吧。也就是说,他是有亲身经验的。

但凡一个人讲述一件事时,如果那是他亲自经历的,内容就具体、琐碎、庞杂而没有系统。但是如果不是根据经验,而仅凭概念而得出来的理论,那就会结构整齐,条理分明,然而其具体内容却会有些空洞了。高野十郎想到哪里讲到哪里,越扯越远,不是恰好说明了这是他亲自经历的吗!

高野十郎忽然说:

“一切都靠金钱。我又说到另一件事了……”

“一切都靠金钱”这话似乎使他重新回忆起过去的一段经验,他又换了个话题。

“t银行的钱使我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久我内阁因造船贪污案而垮台之前的事。由于花山先生声言要创建新党,保守党曾面临一次风暴。反久我派的计划是:如果花山无法行动,就让石场勘三出面,脱离久我,另组织新党。您也知道,石场勘三本来是经济新闻记者出身,通晓数字,对经济政策有独到的见解。在美军总司令部时代,他是不受总司令部欢迎的。因为他曾写过一篇抨击占领政策的文章,投给美国一家杂志,大大地触犯了美国。社会上把他说成是通货膨胀政策的首创人,其实他的观点可进步啦。他这个人,与其说是亲美,倒不如说是对社会主义国家抱着协调性的意见。总之,反叛分子曾策划把石场勘三拉到分裂党里来。结果,花山并没有脱离党,石场也回到党内来,反久我派的八员大将终于孤立了。”

这点常识,中久保京介也很熟悉。

“究竟为什么会成了这样的局面呢?总之,这是靠了金钱,是金钱的力量造成的奇迹。当时,环绕着反久我派的活动,分裂党是否能成立,这是政界的中心问题。分裂活动日益高涨,起了推动作用的是八员大将中的策士。这您也是知道的。针对这一点,久我和他最亲信的两个人以及木下邦辅极秘密地进行了策划。他们安排了次序。首要目标是花山,其次是石场勘三。他们认为只要打倒了这两个人,分裂派失去魁首,就能一举击溃。花山成了目标。久我首相使出了他那套出名的花言巧语:‘请你回到党里来吧,光你一个人就行。’花山一下子就中计了,被骗回到党里来。但是就连久我派的这些策士们也对石场勘三感到棘手。他们多方面地刺探石场的情况,查明他欠了不少债。

“久我派发现了这件事,高兴极啦。久我以及他手下的两个实力人物就和木下进行商谈,决定由木下负责收买石场的工作。当时石场勘三竟落到这样的地步:他那坐落在目白的私邸里日夜都有新闻记者厮守着,不论他到哪里,他们都钉梢,弄得他行动不便,外面也无法接近他。于是,花山派就打电话同石场联系,说石场发出去的票据由他们收买,条件是要他回到党内来。尽管他是石场勘三,财力方面也是薄弱的。他为国家编制一万亿日元的预算,然而一旦自己欠了债,竟连区区数千万日万也还不上。这是人生的悲喜剧啊。这就跟在公司里经手几千万日元交易的职员,在回家的路上想喝杯啤酒也没钱是一样的。

“就这样,石场终于不得不为钱而屈膝。问题在于在什么地方进行具体的商谈。正值某电视台要举行开业仪式,花山派的策士就想出个主意,请石场出席。他说:一切问题都跟到时坐在你旁边座位上的那个人商量吧。石场勘三答应按照电话里所说的程序来办。他们彼此约定了碰头地点,分头蹓出会场,终于在新闻记者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在一起晤谈了一番。也就是说,他们商定由花山派拿出多少现款来收买石场发出去的票据。就这样,石场并没有当倒戈派的头目,却和花山一道回到党内来,使得八员大将孤立了。在电视台开业仪式上,坐在石场旁边的正是木下邦辅。石场大概一直都不知道他将同谁谈。他看到若无其事地坐到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心里想到:‘晤,是这个人呀。’这次用来收买石场的钱,是从所谓造船贪污案的里拿出来的。而久我派答应给石场的那笔钱,是由以石场的忠实亲信知名的少壮派议员市多弘惠转手的。市多答应代为转交,但是说也奇怪,该交给魁首石场的钱,过手的时候少了。石场知道了这件事就不得了啦。石场派立即排斥起市多来。市多弘惠本以石场的忠臣闻名,他之所以背弃石场,是有着这样一段内情的。一切都是为了金钱。

“直到这时为止,木下邦辅一直属于执政党的实力人物尾野那一派,借着这个碴儿,他就悄悄接近久我派了。至今人们还把他看作是尾野派,其实不妨认为他与久我派是有牵连的。将来他很可能把尾野派的势力全部揽过来,而他的魁首尾野还一点都不知道呢,这位首领也够马虎的了。也许木下邦辅打算把尾野派抓到自己手里,然后投奔久我及其嫡系。

“久我虽然隐退了,却仍然拥有势力。久我的意见说不定依然会成为内阁的意见。这在外务省人事方面,表现得最为明显。连大使及公使的更迭上都贯彻着他的意图。

“为什么这个已经隐退的人竟有这么大的势力呢?除了他以外,还有当过首相的人。但是他们并不像久我正那样仍然隐隐握有权力。在正常的情况下,如果当权者或首相去职了,日本政界就把他看作过去的势力,睬也不睬。但是只有久我首相并不如此。这仅仅用魁首和党羽的关系是绝对不能解释的。在政界里是不讲人情的。这从刚才告诉过您的石场勘三和市多弘惠,以及魁首尾野和木下邦辅的关系,也看得出来。连这位魁首尾野不是都完全脱离了他衷心景仰、口口声声称作‘先生’的花山,而去接近久我了吗?政界的离合聚散,用古戏里的义气人情是绝对解释不了的。最根本的因素是权力和金钱。再说,为什么唯独久我前首相竟保持着这样的权力呢?……”

说到这里,高野十郎闭上了眼睛。

他显然是在瞑想着什么,话也中断了。

高野十郎突然把纸扯到手边,用自来水笔一口气写了些字,用线连起来。为了这张图的结构,他已经绞了半天脑汁;是不是聊着聊着就想好了呢?

高野十郎在粗陋的小饭桌上画着。中久保京介觉得他费了很长时间才完成这张图。

“请你看看,”高野十郎把自己画完的东西推到中久保京介手边来。

是这样一张图:

中久保京介正凝视着这张图时,高野从一旁说:“这只是个大概。如果说这形形色色的机构各有足以点缀世界史的谋略活动,也不算夸张。但是对它们逐一地加一说明,在我是办不到的。管理这一资金的国际机构在纽约和东京,至于这些机构究竟是由一些什么人组成的,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纽约那方面我倒是能够猜出个八九成。”

“都是哪些人呢?”中久保京介把视线从图表移开,抬起头来问道。

“美军总司令部可以说确实是在日本留下了一笔遗产。但这并不是美军总司令部的遗产,可以说是美国投在日本的资金。纽约方面的管理人的名字,可以从美国财团当中来推测。例如,美国首屈一指的投资公司约翰·李德公司的总经理,可能性就非常大。这位总经理约翰·李德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美国国防部长有力的候补人,在对日工作方面握有实权。我想这个人物一定是V资金的管理人之一。此外,似乎还有其他种种人物。没有人了解这个底细。这是只有当事者才知道的秘密。

“那末日本方面又是谁呢?这我也不大清楚。确实是有一些人的,但是他们不肯向我们透露真面目。然而可以推测到替日美双方国际管理机关执行事务的几个机构。正因为问题与物资和金钱有关,首先令人想到的是银行,而且必须是能周转外汇的特殊银行。这笔资金不会呆放在某银行里不动,一定是被投入某些企业团体里,为日美双方都带来利益。不动用本金,光靠利息就能够有利地周转。这张图下写着‘各地方银行’,您就把它看作是t银行那种性质的银行好了。不仅是t银行,谁也不敢说在东京附近的县份里设有总行的银行都不是这种执行机构伪装成的。”

中久保京介和高野十郎一时深深地陷入了沉思中。

高野十郎又开口说:“这笔资金以各种形式出现:有时作为物资商品出现在市面上,有时成了有势力的钢铁公司和重工业公司的股票,有时又变成石油公司的投资。正象我屡次说过的那样,它有时是作为特殊机关的活动资金而流动着;或被用来投资,诸如开发刚果和在南越进行工作。但是其实质绝不是我一个人能具体而详细地说明的。

“但是连结东京和纽约的这个国际管理机关,必须设个不断在两地之间进行联络的机构。当然,想必是美日双方都派了人。美方且不去管它,日本方面是由谁来担任的呢?因工作关系,担负这个任务的人必须不断往返于日美之间,而且他必须是个谁都不了解其真正使命的人。您好好想想吧:日本方面真正的V资金管理者是谁?不断往返于两国之间、负责联络的是谁呢?”

“连您工作过的千代田经济研究所的是枝先生都不知道吗?”

“不,我想他是知道的,”高野十郎捏了捏下巴颏,露出肯定的眼神。“是枝想必也是V资金事务局里的一个成员。我想是由于有这个任务,他才进行种种活动的。”

“您告诉我的是从是枝先生那儿听来的吗?”

“不,不只是是枝说的。有些是在他那儿工作时悄悄观察到的。当然,我预先也已经获得了充分的知识才能观察到哩。至于这些知识是从哪儿获得的,我就不大好说明啦。”

中久保京介一直觉得高野十郎曾经钻到权力机关里,听高野现在的口气,似乎正可以证实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您在研究所工作时,听是枝先生说明过这些事情吗?”

“哪儿的话!”高野十郎使劲摇头否认。“他才不会说这些事情呢。在这方面,他的嘴可以说是严极啦。他头脑非常敏锐,又有才能,策略高明。把木下邦辅和t银行的佐佐联系起来的,正是他哩。木下靠了他才知道有佐佐资金这么个东西,也知道了这个资金秘密流动的情况。前面已经告诉过您,为了把石场勘三从分裂党拉回原来的保守党而付出的钱是造船贪污案中的‘赠金’;事实上这笔钱是由t银行的佐佐交到木下邦辅手里的。木下邦辅现在只不过是保守党内的一名骨干,如果将来当上了经济阁员,恐怕就会长期干下去了。那时,魁首尾野也许会因为自己这个派系出了个木下而高兴。实际上,木下之所以能这样,是由于他暗地里与久我嫡系牢牢勾结在一起。您瞧着吧,不久就准会这样的。”

高野十郎看了看表,说:

“可谈了不少时候啦。”

不知不觉之间,窗外的确已经暮色苍茫了,笼罩着怪晦暗的黄昏,寂静得简直不象是在市中心的一家小餐馆里。

中久保京介和高野十郎并肩走下楼梯。

“绀野这个人想起来可真够倒霉的了,”高野说,“但是从这个事件中您大概也可以看出一个老百姓有多么软弱无力。不管对真实情况了解得多么透彻,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象绀野,就可以说是被他们杀害了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曾作过驻美行情考察员的优秀的经济官吏和评论家江木务,也是被他们杀害的。”

他俩走到正门口。

“再见。”

高野十郎轻轻地向中久保京介点点头,就晃着肩膀沿着灯光闪闪的街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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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末章 庄严的消失

中久保京介和坂根重武疏远了。

说是疏远,倒并不是出于中久保京介的主动,而是坂根重武不知怎地不来约中久保了。

中久保京介并不是坂根重武的一个正式的亲信。他只不过在坂根担任会长的日轮广播有限股份公司事业部里当一名次长而已。但是坂根和中久保之间却有着超出职权范围的接触。以前,坂根曾派中久保到地方上去出过差,也曾委以收集情报的任务。坂根还经常叫他到谁都不知道的二、三流的餐馆去。

然而近来坂根完全不约中久保了。

坂根重武是经总协的副会长。中久保京介既然不是经总协事务局的人员,除非坂根约他去,他是不能自己去的。坂根重武虽说是日轮广播公司的会长,却难得在公司里露一下面。公司里的一切业务他都交给现任经理——他的一个心腹——去处理。

中久保京介起初还没有想到坂根重武是有意识地在疏远他。坂根是个忙人,另外还用着一些象中久保京介那样不公开的秘书。中久保还以为坂根是忙于别的一些事情,眼下用不着他呢。

但是坂根重武举行聚会的时候也不请中久保去参加了,中久保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头。这种聚会是公开举行的,坂根总借这个名义请平时受他支使的那些“秘书”吃一顿。以前,中久保京介没有一次不接到请帖的。

中久保京介起初还抱着希望,以为自己的名字也许是由于某种关系被漏掉的吧。可是这样的事接连发生了两三次。这样一来,就连中久保也感觉到坂根重武是在有意疏远他了。

他心想:这可怪啦。

坂根重武为什么跟他断绝了联系呢?

他倒也猜到了其中的原因:是不是因为自己表现出超乎坂根重武需要的好奇心呢?但又认为也许不至于吧。

从有末晋造开始,中久保京介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向他们打听了事情。难道是因为坂根重武听说了中久保常常会见这伙人,向他们问这问那,表现了“超乎需要的好奇心”,就讨厌起中久保来的吗?

中久保京介感到很苦闷。

因为这种臆想并不是不可能的。坂根重武有着形形色色的耳报神。是不是有人注意到中久保京介的行动,向坂根汇报了呢?

坂根重武手下大概有好几个象中久保京介这样的私人秘书。他们都是完全不公开露面的秘书。正如他把中久保京介安置在日轮广播公司里,他似乎在一切与他个人利益有关的方面都暗中安插了象中久保京介这样的人。只是中久保京介闹不清那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横的联络是完全隔绝了的。他只知道“中久保京介——坂根重武”这样一条直接而单纯的线。

既然担任经总协的副会长,想必非了解各方面的内幕不可。有的是公开的机关——比方说,每月收庞大的“会费”、提供印刷品的政治经济研究所这样的情报机关。此外,谅必还需要坂根重武直属的机关。

该机关似乎在政治、经济、社会各方面都安置了它自己的人员。可以设想,那都是些政客、新闻记者、政府官吏、实业家,以及一般公司的要员之类的人。

中久保京介没有看透这些人的真相,但是一想到自己和坂根重武的关系,他眼前就浮现出无数个象自己这样的人的幻影。

不,此外还能想到一些。他觉得这条线索的另一端还有左翼分子,他们和政府机关是完全对立的。坂根重武所布下的情报网似乎就这样散布在日本各阶层。

他们有着一条宗教般的约章:每人只埋头干分配给自己的任务,不许对其它任何事发生好奇心,那样就越出了自己的范围,同时也是再危险不过的事。

中久保京介听到各式各样的事情,都没能够向坂根汇报——一方面也是由于他“听到的情报太多了”,因而有所顾虑。中久保京介所做的是违背坂根重武的意志、超出自己的范围的事。

但是中久保京介还没有深切地感到坂根重武突然疏远了自己。人总是朝着于自己有利的方面看问题的,因而对事态的认识就迟钝了。中久保京介眼下就是这样。他认为坂根重武一定是由于某种关系没工夫叫他,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中久保又不能去问坂根重武,他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然而坂根重武的用意不是不能用其它方法去领会的,有个间接打听的方法。

这个机会终于来到了。

坂根重武决定要到美国去,而且最近几天就要动身。

由经总协的几个骨干——构成日本基本产业的各公司的经理——所组成的访美代表团,代表日本经济界,预定前往美国磋商经济问题。坂根重武表面上的使命是任这个代表团的团长。

中久保京介倡议要为暂时离开日本的坂根重武举办一次饯行会。他是以日轮广播公司事业部次长的身份,向其他公司与自己同一级别的职员倡议的。这些公司和经总协平日间关系密切,中久保京介认为,就是在面子上他们也不好拒绝筹备饯行会的邀请吧。

如果他们不响应中久保京介的倡议,那时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坂根重武的意向了。

这里再说一遍:遭到拒绝的可能性是不大的。中久保京介认为自己的倡议不至于遭到拒绝。但是,可能性只有几百分之一的疑惧终于成为事实了。

只有三四个人响应了中久保京介举办饯行会的倡议。他一共发出了将近五十封信征求意见,绝大多数人都表示不预备参加。

从这件事上,中久保京介不能不清清楚楚地看出坂根重武对自己的印象所起的变化。正因为是中久保京介倡议的,大家才拒绝参加。也就是说,这和坂根重武突然不叫中久保京介到他跟前去,正是出于同一原因。他们是明确地领会了坂根重武的意思才拒绝的。

关于坂根赴美,报纸上并没有加上引人注目的标题,只是简单地报道了。

但是中久保京介大致可以揣想到以坂根为首的访美代表团的真正目的何在。

不难推想,坂根重武是觉察出新的形势,及早考虑到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才想起去美国的。他的感觉比一般人要敏锐一倍。

事实上坂根就不跟美国驻日大使馆打交道。他甚至不把它看在眼里。这意味着坂根和美国金融实业界是有着直接联系的。坂根的秘书也确实告诉过中久保,坂根直接给美国总统写过亲笔信。据说是复写纸上偶然留下了当时打字的印迹。

中久保京介知道坂根重武已经完全和自己割断了关系。事情想必不会就这么平安无事地下去的。坂根将对自己采取什么手段呢?中久保京介怀着阴云密布般的心情,一天天过下去。

有一天,中久保京介从日轮广播公司事业部走出来,在廊子里迎面碰见一位态度潇洒的绅士。他认识这个人。这是该钢铁公司的总务部长,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是他的特征。他名字叫畠山尚之,毕业于波士顿大学,以前作过矿业同盟的理事长。

中久保京介已经有一年没见到这个人了,他给中久保的印象与一年前完全不同。中久保的笑脸刹那间不由得僵住了——遇到这种时候,谁都会这样的。

“嘿,”畠山倒先向中久保露出了笑容。“好久不见啦。”

畠山一向穿着剪裁得体的时兴的西服。他装出来的亲切神情也令人联想到美国式的教养。

“好久不见啦……您今天去哪儿?”

中久保京介随口这么寒暄了一句。

畠山略微仰起脸来说:

“唉,看你们经理先生来啦。我到附近来办事,顺便来问候问候他。”

“唉呀,劳步啦。”

他们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从旁听来,也就是很普通的寒暄而已。

中久保京介和畠山尚之分手之后,马上就预感到不祥之兆。

如果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倒不会觉得什么的。但是关于畠山,芝山乙男曾告诉过他一些奇怪的传说。这位刚刚和他分手、每次见面都和他寒暄一番的畠山尚之,是在现代神话里出现的一个人物。

“长期担任旅美日侨同志会会长的姓大隅(化名)的人,在纽约的日侨当中是个头面人物。这位大隅的女儿嫁给了某大钢铁公司总务部长畠山尚之这么个人。这位畠山先生毕业于波士顿大学,简直可以算是个二世。畠山夫人是社交界首屈一指的人物,据说连驻日美国高级官员和高级军官都欣然出席她举行的宴会。畠山这个人曾任矿业同盟理事长。战后,日本最大的钢铁公司解散,开始分成为所谓三大系统来经营。他深深受到美军总司令部经济科学局、情报部以及民政局的信赖,在幕后进行活动。总之,这位畠山先生和他的岳父大隅先生是从幕后推行日美经济策略的日本方面的重要人物。以经济考察官身分赴美的江木君所以死得那么悲惨,想必也是因为他同以大隅先生为首的旅美日侨集团的实力人物来往时窥探到日美两国之间的秘密经济资金的实质,所以遭了殃。”

中久保京介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对面,眺望着浮云。他的桌子就在窗边,歪过头就可以看见四方形的玻璃窗上映着灰白相间、慢慢移动的浮云。白的地方原来是被阳光照射的云端。

中久保心想:这就是画上画着的那种云彩呀。他记不大清楚画这种云彩的画家是谁了。反正那个画家很会画光线。当时中久保不大明白自己的脑子里为什么净萦回着云彩的画。

看浮云的第二天,中久保京介被叫到经理室去了。

经理驹井祥三是会长坂根重武的心腹。因此,坂根才把他安置在自己当会长的这家日轮广播公司里担任经理。

“啊,你好吗?”

经理扬起稀疏的眉毛,和蔼地接待中久保京介。

“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经理站起来,用一只手拖过一把椅子让中久保坐下。

他们聊了一会儿不相干的话,最后驹井经理对中久保这么说:

“怎么样,你到外县去走走好不好?”

中久保怔住了。

“唉,说是外县,倒也不想请你到偏僻得出熊的地方。是九州。福冈总局……为了将来的发展,这个时候你也得略微了解一下外县的情况才好。不然的话,当上负责人员而不了解外县的事情可就受罪啦。到乡下去悠悠闲闲地过上两三年也不错哩。”

驹井经理站起来在地板上踱来踱去。

“唉,我近来也累了。如果情况许可,我自己倒也想到外县去呢。大夫说我有动脉硬化的症状,还叫我休养呢。”

经理尽说着自己的事,看来一点也没有考虑对方会怎么回答。经理还继续说着些什么,背着手,面对一扇大窗户站着。不知怎地,中久保京介这时也只看到映在玻璃上的闪着光的云彩和经理那宽宽的背上的红润的手指。

中久保京介眼前又浮现出前些日子在走廊上遇到的、刚从经理室出来的畠山尚之的脸。

下面是高野十郎写给中久保京介的信:

“中久保京介先生:

“我在一份叫作《广播事业情报通讯》的同业刊物上读到了您被调到日轮广播公司福冈总局的指令。

“我不大了解其他公司内部人事调动的情况。但是按照一般的看法,说句不客气的话,您从中央被调到外县,我认为就是一种左迁。当然,在某些公司里,这种人事调动日后会给本人带来发迹的机会。我现在却采取极普通的看法,因而想到您的心情一定是恶劣的。

“这个调动意味着什么?下面是我个人的猜想:您对资金表示异常的关心,会见各种人,想了解其内幕,您的这些行为会不会在某种意义上形成了这个结果呢?如果我猜错了,倒还好;如果猜对了,那就是坂根重武明确地同您断绝了关系。

“坂根重武的情报比您想象的要灵通多了。您在哪一天的几点钟、跟什么样的人、在什么地方谈过多久,坂根先生大概马上就能知道。因此,不难设想,您表现出异常的热心想了解各种事情,惹恼了坂根先生。

“请您原谅我语欠恭敬,由于同情您的处境,我在信里告诉您上次没有当面说的话。上一次我没能说出口。因为这是需要勇气的,一方面也是由于我觉得用不着说这么多。但是在这次的人事调动中,您就要离开中央啦。只要您不提出辞呈,大概就会这样的。这么看来,不论您知道些什么,只要在地方上待着,您的见识就永远没有用武之地了。我在这里写下以前没能说出口的话,您就只当这是我的临别赠言吧。内容虽然极其贫乏,反正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我想用《备忘录》的形式来写。我还告诉您,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

“首先,您对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格外有兴趣。因此,我的备忘录也就从这里开始吧。

《备忘录》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第一任部长川上久一郎先生以警备局第一部副部长的名义兼任调查部长时,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曾作过久我首相私人秘书的关系,就被委以特别重要的机密工作。川上先生充分考虑到日本与美国的特殊关系,而且由于忌惮舆论,不便与过去的特高和军部特务机关公开接触。因此,在调查部的组织工作、罗致人材和经营管理方面费了不少心血。

“前陆军上校山田重三是特务机关的首脑,他在担任大本营参谋之前曾作过军部驻上海的陆军部长。他的影响遍及满铁调查部、领事馆警察、军部特务机关及上海工部局等。川上先生非常敬重这位从事情报工作的特务老前辈。川上也开始采取过去的军部特务机关那样的办法。臭名远扬的‘崎冈机关’的崎冈新治郎就是山田上校提拔起来的,消息灵通人士当中盛传着,在战后经济方面的大事件中必有崎冈出现。这些人曾经有过军部这样一个大靠山,权柄财力样样具备。

“如今,尽管没有军部了,他们仍有被日美双方的特殊关系所保障的大靠山,权力可以说是跟战争期间以军部为靠山是一样大的。他们只缺乏经费。战争期间军事机密费是绝不公布的,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却不同,刚成立时资金非常少。川上先生抱负很大,在幕后网罗的尽是些第一流的人材和智囊,但是在预算方面却处于一筹莫展的状况。

“这时,山田前上校给川上部长出了个主意,劝他利用崎冈一类的机关来设置附带筹措资金的情报收集站。日本的一位知名人士在最近一期的某综合性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关于麻醉药的文章。他在文中说卡比亚机关的卡比亚中校是麻醉药中毒者。这大概是接近事实的。这种说法隐隐约约告诉我们,卡比亚借走私麻醉药来筹措该机关从事谋略活动的一部分经费。走私贸易正是为了获得情报工作和谋略活动的资金而惯用的手段。川上先生的性格与日美双方特殊权力的背景相结合,他的活动格外突出,这就形成了引起种种问题的主要原因。就拿樋胁定良的阴谋来说吧,很难设想那是完全没有取得川上的谅解而策划的,因为这两个人都与久我首相一派有联系。

“例如,为了在南越进行活动,还设置了所谓F机关。这就是藤田前少校所主持的藤田机关,隶属于这个机关的本地人员实际上潜入了北越的胡志明或老挝的巴特寮等左翼势力内部,充当其中的成员。就这样,他们组织了非常周密的情报特务组织。不难设想这些工作都需要多么庞大的资金。日本的某家大钢铁公司经理就是这个机关的成员。因此,即使日本只损害了越南的一只鸡,对越南的赔偿大概也会坚决执行的。

“在市中心拥有大厦、表面上从事营业的伊藤满(t县人)显然也是与V资金的一环有联系的。在他所主持的企业公司里,一个职员也不许回日本,都在当地拼命进行工作。他们的工作就是制造与所谓‘军火商’有关连的物品。这些当地工作都是由日美双方的秘密机关极其隐密地进行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曾以不亚于战时大胆的军事策略的规模展开工作的川上部长,自也是能够推动工作的人。

“至于日本方面的特务机关为了推动这样大规模的工作,对苏联和中国展开谋略活动,收集情报,而与反间谍队和中央情报局相勾结,进行了怎样的阴谋,我就无暇在这里一一枚举了。

“但是想不到川上部长那么快就垮了台。日本虽拥有独立自主的权力,却没有大国的性质,是个被外国操纵的国家,这是它注定的命运,也是战后情报机关的开拓精神所无法避免的命运。使他垮台的重要原因是,为了勉强筹措经费,情报部从事了特殊工作。此外,主要与外务省官员的争权夺势,也以国际规模展开了。

“特殊工作方面有某家著名的味精公司的‘麻醉药事件’,‘金锭走私事件’等例子。在‘三笠丸事件’中,还表现在前外务省官员和情报局总裁实际上是卡比亚机关日本方面的代表负责人。尤其是‘三笠丸事件’,应该作为卡比亚机关的一项工作开展下去,为什么又中途来了个大转弯呢?只要看看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里内务省官员和外务省官员的对立,大概就可以猜出这个谜了。

“因此,只要指出川上部长私带美元到伦敦去这一事件是从哪里走漏消息的,就可以指出使川上部长垮台的人究竟是谁。最鲜明地浮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外务省某官员的形象。他自己并不到总理厅特别调查部这个分支机关里来,却把部下派进去当眼线。

“川上部长初期的工作是与宗像副首相协力制订所谓中央情报机关的计划,并且打算将它扩大和加强,但首先在恢复特别高等警察这一点上就遭到在野党方面的反对。除了这个挫折以外,川上部长之失败可以说还另有原因。第一,川上虽说是久我首相的亲信,但由于职务关系,不能每天接近久我首相。因此,他与久我身边的高尔夫集团之间有一道鸿沟,彼此合不来。更倒霉的是,川上和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主管者、当时的官房长官的关系也不好,在提供重要情报方面川上的处境非常困难,不好办。更倒霉的是,宗像原来计划从大通讯社网罗一批优秀的人员,但由于各大通讯社互相对立的关系,这个计划未能实现;因而只得改为从低一级的时局通讯社或世界形势调查会中起用,完成得很不彻底。这种种原因形成了与宗像有联系的川上垮台的远因。

“但是造成这一失败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在于调查部资金不稳定。因此,川上走后,调查部里经常谈到预算不足,劝说部内人员和衷共济。比方说,这里有一份‘极密’文件叫作《关于总理厅特别调查部的弱点以及当前的对策》,我在这里摘录一段。这算是第二任部长对部内人员的训辞,其中对部内权力之争和公开的预算之不足深表遗憾。

“目前,调查部高级职员一大半都是兼职的,这是个很大的弱点。也就是说,不算小听差、勤杂工等服务人员,在调查部工作的职员有五十七人,其中调查部专职人员只有二十七人,而事实上从各省派到调查部来经常办事的兼职人员达三十人;而且作为高级职员的调查官中,只有四名是专职人员,兼职人员达十二人之多。情报部门的实况亦然,职员中也有一大半——即十四人,是各省派来的兼职人员。这样,必然产生的结果是:各省来的人对本省抱本位主义,各省彼此之间存在猜忌,因而在维持纪律及保守机密等等方面必须密切注意,严加控制,否则工作就会发生障碍,完不成作为政府中枢部直属综合调查机关的任务。一般都认为调查部的预算相当宽裕,似乎颇引起各省及民间的注意,但这是由于不了解调查部内部真相而产生的误解。实际上,调查部为了收集情报和进行调查工作而能够灵活有效地动用的经费是极少的。比方说,昭和二十九年度的调查委托费项下约五千二百万日元中,四千五百三十八万日元都已经规定了使用范围,其中收听并翻译海外广播的费用约为二千二百六十三万日元,秘密通讯调查的费用约为一千一百四十三万日元,全面调查美军总司令部撤销情况的费用约为一千一百三十二万日元。这样,调查部调查委托费的将近九成的用途已经确定,充当一年间调查工作的经费仅仅是余下的六百六十二万日元而已。再者,同一年度的预算中,收集情报的报酬金约为二千三百万日元,但由于调查部本身的人手非常不够,平日经常雇用二十来个收集情报乃至从事调查工作的临时工作人员,这些人员的薪金也不得不从这笔报酬金中支付。这样,实际作为收集情报的酬金的款项,每月只有一百六十万日元光景。因此,总理厅特别调查部以目前这样的预算来深入收集情报,完成综合调查的机能,显然是十分不够的。

“部内官员之间的争权夺势终于削弱了调查部的力量,结果,今天旧军人势力就渗透进来了。难怪会形成这样的结果。这里暴露出日本政府机关本质上的弱点:预算不足,稍微想做点什么,就先得鬼鬼祟祟地干点特工活动。再说部内人员又是从各省派来的,没有一个打算衷心为调查部卖命的。照这样下去,怎么能完成当初理想中的‘新中央情报局计划’呢?

“因此,从能力上来说,它没法赶上可以把用不完的款子自由投资的民间企业所设的情报机构。

“最后,再来谈谈您想知道的V资金吧。V资金既复杂又离奇,是由种种因素构成的。除了您已经知悉的情况之外,我想V资金还包含着美军总司令部时代的贸易利润这样一个重要因素。

“我从通商产业省通商局通商调查科编的《日本贸易的开展》一书中引用一段,来简单说明一下占领期间日本贸易的实况:

“‘盟军管理下的贸易,对外由司令部具体办理进出口交易,外币由司令部管理运用。日本方面由政府向国内企业主收买出口物资,按照司令部的指示输往海外。进口物资则由司令部输入,再由日本政府领取运进日本港口的物品,转售给国内企业主。这时的价格不照外币折合计算,而以国内统制的价格为标准,其资金不用外币,而由贸易资金特别帐目来收支。这样,在法制上,作为接受波茨坦宣言后的政令,一九四六年六月公布施行了贸易等临时措施令,整顿好了盟国管理下的国营贸易体系。’

“从上文也可以知道,当时的贸易是在美军总司令部的管理下进行的;直截了当地说,是美军总司令部在做生意。关于V资金的性质,其说不一。要而言之,其中大概包括不少美军总司令部靠贸易获得的利润。比方说,不论是粮食还是石油,凡是运进日本的物资,看来不管价格多高,美军都毫不留情地非要日本方面买下来不可,根本就无所谓行情。美军总司令部以最高的价格买下物资,塞给日本方面,然后再凭文件来向日本方面结算——进入美军总司令部那些要人的腰包里的,一定也相当可观。不论是现款还是货物,一切回扣都当场就拿去了,想必没有留下证据。过去几年期间一直是这么办的,所以数额大概非常大。就算是五百亿美元的百分之一吧,回扣也就达到五亿美元的数额了。当然,个人侵吞了的恐怕也不少。但当时的经济科学局有着半官方的性质,如果把这些钱存起来,大概就满可以作为秘密资金来周转了。

“美军总司令部的军人们怎么会从事这种买卖的呢?原来美军总司令部里充满了麦克阿瑟麾下的所谓,他们以前在菲律宾曾多年奉行殖民地政策。也就是说,以麦克阿瑟为首的美军总司令部高级将领们对于经营殖民地一向就非常熟谙。他们的司令部里可以说尽是些专门致力于从殖民地捞油水的老手。只要考虑到这一点,就可以推想到他们从占领下的日本经济的混乱局面中榨取了多么大的油水。

“例如拿曾经引起问题的占领地区救济基金和占领地区经济复兴资金来说吧,根本就无从知道美国方面提出的款额可靠到什么程度。当时还没有通商产业省,单只是把战争期间的军需省的名称改成了商工省。于是采取了应急措施,设立了商工省的对外机构——贸易厅。该厅的临时业务局就姑且充当代表日本方面的机关。但它等于完全被排挤在场外听戏。当时进行的只是片面贸易,或者说盲目贸易,也就是说,但凭美国单方面地说替日本购进了多少物资。花了多少钱。美国说多少算多少,不许日本说三道四。日本官厅方面说,实际领到的物资的数量和付出的金额不相符,请经手采购的美军总司令部把帐本借给他们看看;美军总司令部竟然干脆拒绝说:‘这是军事机密’,日本方面就再也无从追究了。

“日本政府不得不完全听任对方摆布。当时的贸易厅长官是从民间提拔起来的;但不管怎么说,拥有实力的历任长官都是久我首相的亲信。美军总司令部绝对相信当时的这个长官,他和久我首相的关系也非常好。把商工省解散改设通商产业省时,可以说几乎都是这个人在久我首相的命令下一手主持的。V资金与日本政界的联系——要而言之,分别管理这一资金的办法,可以说就是这么决定下来的。

“正如我屡次提到的,这笔资金是由美军总司令部在占领期间所揭发的隐匿物资和贵重金属构成的。此外,大概还包括美军总司令部法务局在占领期间所收罚款的积存金。可以认为,占领局面解除、美军总司令部撤销时,以上物资就移交给日本方面了。这也可以解释为按照国际惯例办的:占领局面一旦解除,占领军就应该把所征集的财产移交给被占领国。但这还只是表面上的观察。把这么大一笔积累下来的资金交给日本方面是完全附有政治条件的。关于如何支配这笔资金,日美双方的当事人之间恐怕每一次都经过协商,是在双方谅解之下使用的。该资金的用途就是上一次我告诉过您的那些。这一秘密集团的势力范围如今已不限于纽约和东京了,它能以国际货币的形式随便向任何地方投入巨额资金。比方说,如今正在急剧地开展贸易自由化,其真正目标是什么?第一次贸易自由化的措施里包括贵重金属和钻石,从这一点也可以明了一部分真相。

“在占领期间,尽管日本方面设有情报机构,也不能进行国际活动。过去仅仅由某大钢铁公司在西德的波恩设立驻外机构,通过那里在瑞士和伦敦的银行开个户头,周转小笔外汇来充当情报机构的经费。与那个时代比起来,如今的情形是:由于外汇自由化,日美双方之间的秘密资金已经能够公开周转了,情报特务活动从而也大大开展起来。实际情况只要看看东南亚方面的形势,大概就可以明白了。

“写得很长了。最后我还想说,把您左迁到九州的日轮广播公司经理恐怕也是V资金的国际管理人之一。他就在久我首相直属的情报系统里。他原任某报社的政治部部长,戴着某官立经济委员会委员的假面具,同时与久我亲信的最高智囊团也有联系。您也许不晓得,这个系统还利用国际间的短波通讯网来收集情报,秘密地进行分析。表面上它是个民间广播公司,实际上是头等的情报机关。原来在川上先生时代,这个人也曾暗中与政府情报机关有过接触。

“在造船贪污案中,V资金的真相也差点儿泄露出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正是法务相行使职权消灭证据的真正原因。关于这件事,国外方面的传说是这样的:

“‘最近,某政党调查会会长与日本银行总裁在某处举行了秘密会谈。会谈内容是严加保密的。据可靠消息,是为了商讨与目前成为大问题的造船贪污案有关的对策,以防止由于把这一贪污案公开出来而暴露出存在于其背后的巨额秘密信用资金——V资金体系。在日本国会委员会会议上,造船方面的特别贷款和造船公司给执政党的回扣金成了引人注意的焦点,而知道V秘密资金的真相有可能被揭露的一部分人员,对检察当局的追查表示出极其微妙的关切。有关方面都知道,美国占领日本后遗留下来的这笔V资金,相当深入地浸透到日本经济界里。市内各银行也存有这项来源不明的资金,作为附有政治条件的贷款来处理。因此大家生怕事态的发展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其政党要员与日本银行总裁会谈后将采取什么措施,是不可忽视的问题。

“正在调查日本金融界实况的某机关说,在日本的外国金融机构中,具有压倒一切的实力的是美国系统的秘密金融机关;并附带说明,日美通商条约生效的同时,在外国系统储蓄的日元中最活动的资金,是最值得注意的,必须最予以重视的。据某机关的调查的一部分报告,该金融机构属于以美军总司令部前经济科学局局长马凯特少将为中心的所谓M机构的系统,是靠占领期间在日本拥有特权的美国人存下的一笔秘密日元资金来维持的政治性和营利性的金融机关。贷款对象是日本的重要企业,日息二分三厘到二分五厘,不象一般黑市金融那样索取高息。举个实例来说,曾假借以D公司(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化学公司)为背景的前美军总司令部经济科学局主管贸易的官员埃德加·列伊的名义,贷给某钢铁公司二十五亿日元资金,日息即为二分三厘,期限一年;第二年,合同是否继续实行,任凭自便。这笔资金向外贷出条件优厚,因此,想利用它或正在利用它的公司相当多。日本屈指可数的一家运输公司曾于昭和二十八年表示希望贷款十几亿日元,M机构方面的代表也有意贷给;但是刚要签订合同时,该公司发生了罢工,于是没有成约。已经接受这一资金的有G钢铁公司、东京的t电气铁道公司、R制作所、Q不动产公司等。’

“再者,正如我以前曾详细地告诉过您的那样,环绕这项国际资金以外活动的一个方面,即从各占领地区撤运回来的旧军部的隐匿物资,实业界产生了一批新财神。他们说是战后搞股票投机发了财,在矿山上捞了一把,或是买卖废铁赚的钱,其实这些经历都是虚构的。

“那末,V资金真正的经营管理者究竟是谁呢?美国方面大概是少数财团的领导人。例如,洛克菲勒财团的理事长约翰·里德——他出任下届美国政府财政部长的呼声很高。据说福特财团的人也将出任下届国防部长。福特财团的远东部长是雷蒙德·莫耶,曾任援外事务管理署(共同安全署的后身,国际合作署的前身)的远东负责人,这似乎也能说明我的推测是对的。同时,还应该联想到,与这些财团有联系的美国大使馆参赞韦斯特曼(负责经济工作)是怎样统治日本金融实业界的。

“最后该谈到谁是V资金的最高管理人了。把我以前告诉您的情况综合起来,想必您也已经知道这个人物是谁了。日本的政治家一旦离开最高当权者的地位,就失去了神通力;唯独他在政界还拥有与当权时一样的支配力。您谅必知道这种种神通力的根源了吧。据说财源是政治家的生命,而此人又是与国际的财源有联系的。

“但是,即便您钻得再深一些,大概也决不可能了解其全部情况;不钻到极深的内部,是无法了解的。这个机构极其诡秘,很复杂,有着曲折而又隐蔽的安排,除了当事者,不容许任何人窥见。如果想干,就得豁出命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因为V资金与国际的谋略也有联系。

“祝您幸福

高野十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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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代跋——《》的意图

去年(一九六一年)一年,我在《文艺春秋》上发表了这部小说。关于这部作品,我感到有必要写一篇后记之类的文章。

一九六○年,我曾在该杂志上发表过题为的一系列作品。这些作品以占领期间在日本发生的离奇事件为题材,尽量采用可信的资料,竭力探索事件的内幕。这些作品以“下山事件”开始,以“朝鲜战争”告终。

我写的动机是由于注意到“下山事件”以及其他种种事件的真相至今还没有被查明;尽管警察当局公布了一些情况,法庭上也作出了判决,但是案情里还有不少难以理解的地方。作为现代史的一部分,将来一定会有人写出美军占领史。我以眼下的看法在提供史料方面尽到自己的一点力量,同时也作了一些个人的推测或思考。

我知道舆论界对我有着种种批评。共同的责难是:作者写作时有个先入为主的成见,认为一切事件都是美军的阴谋造成的。也就是说,认为作者一开始就有固定的框框,只不过从各个事件中摘录对自己适合的资料,把这些汇集起来罢了。

这完全是误解。我并不特别反美,也不是个共产主义者。我只是想做到实事求事罢了。我碰巧调查了发生在占领期间这样一个特殊环境下的几椿没头公案,在调查时注意到每个案件都笼罩着占领军的阴影。

例如,在“帝国银行事件”中,使人感到警视厅的侦查碰上了美军总司令部这堵墙,就来了个大转弯;在“下山事件”中,本来是作为谋杀案而进行侦查的,但是检察当局和侦查二科的意见中途被抛弃了,而集中在自杀论上。无论是“松川事件”还是“白鸟事件”,都使人感到美国特务机关的诡计。不仅如此,连昭和电气公司贪污案和占领期间被隐匿的“日本银行的十六万一千克拉钻石”,也都有美国占领军牵连在内,这是不容否认的。

就拿“木星号”坠落到三原山那件事来说吧,美军本来很快就知道它坠落在什么地方了,却向日本新闻界发出“军方公报”,硬说该机大概坠落在远州滩的海面上了,在这段时间内,美军在飞机坠落的地点附近不知进行了些什么搜查,还不许日本人靠近。这件事很单纯,但是这种手法却使人感到各个事件背后都有着阴谋诡计。

也就是说,我的不过是把用归纳的方法得出的一个个推论蒐集成书而已。由于印成了单行本,有人就把这本书说成仿佛是根据预先形成的概念演绎地写出来的,这是一种肤浅的看法。

虽然写完了,但是日本“独立”之后有些事情从本质上看来也应该说是占领局面的延续。占领局面结束了,但是美国的政策并没有一下子就从日本撤销。美国的占领政策仍然以另外一种形式在日本继续存在。

日美具体地指出这一点。这一条约的根据是“日本已于本日和盟国签订和约。该和约生效以后,日本将无有效工具来行使它自卫的自然权利,因为它的武装已被解除。在这种情况下,日本会遭到危险,因为不负责任的军国主义还没有从这个世界中驱逐出去。”因此,“日本希望美利坚合众国在日本国内及周围驻扎其武装部队,以防止对日本的武装进攻,作为日本防御的临时办法。”结果,日本给予美国陆、海、空军以驻扎在日本本土及沿海的权利。

这个条约有着以下几点不容忽视的特征。首先,驻日美军“得用以维持远东的国际和平与安全和日本免受外来武装进攻之安全,包括根据日本政府的明显要求,为镇压由于一个或几个外国之煽动和干涉而在日本引起的大规模暴动和骚乱所给予的援助”。从而美国一旦在远东与他国处于交战状态,即便与日本毫无关系,美国也得以将日本领土当作美军基地来利用。

根据日美“安全条约”第三条:“美利坚合众国之武装部队驻扎日本国内及周围的条件应由两国政府之间的行政协定决定之。”一九五二年缔结了日美行政协定。为了实施行政协定,又设立了日美联合委员会这一磋商机构。该委员会由日美双方代表各一人(日方为伊关国际协力局长,美方为威廉斯准将)组成,设立了财务、通讯、进出港、调达、工厂、住宅、赔偿、审判管辖权、演习场、民航、商港等许多专门委员会。(见《日本现代史》,合同出版社出版)。

但是,除了这些委员会之外,还秘密设立了针对国内治安——尤其是针对共产党的警备机构:日美联合委员会。日本方面,由当时的内阁调查室长担任该委员会的干事。参加的有国警长官以及警察厅、外务省、邮政局的委员。

在美军占领期间,美军总司令部直接指挥日本国内的警察。美军总司令部撤销后,所辖机关由日军方面接管。但是日美“安全条约”中明文规定了美军驻扎日本的条款;由于必须使日本与共产圈对立,美国就不能完全放手让日本去对付“外国煽动”以及扰乱治安的动向。

于是,联合委员会就理所当然地设立了一个特别委员会,作为交换情报的机构。我在一书中穿插了几份当时双方交换的“绝密”、“极密”文件。从这些文件中可以看出,日本方面将其获得的情报提供给美国机关,同时也接受美国方面的情报。

但是,所谓情报工作并非单纯蒐集资料,这种工作如今与特务活动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从最近被揭露的美国中央情报局等的活动也可以看出。

在占领期间,美军总司令部凭仗其至高无尚的权力,能够让情报机关用直接的方式进行活动。媾和条约生效后,这项活动就转移给隐秘的代理机关了。这种机关不知道可否称作中央情报局,根据常识来说,是可以的。

日本方面老早就有了设立独自的情报机构的想法。在这种情况下,也是势所必然的。这是当时在吉田内阁里担任副首相的绪方的想法。绪方一方面也是由于新闻记者出身的关系,对设立情报机构特别起劲。据说,他计划成立一个政府情报局,还想在海外设立驻外情报机构。顺便提一下,当时日本在海外连一个这样的机构也没有。

照这样是不能正确掌握国内的治安情报的。绪方认为也得从海外蒐集情报。热心推进这项计划的实力人物是曾任吉田首相秘书官的旧内务省官员。

但是“情报局计划”泄露了,舆论抨击道:这是过去情报局的复活。绪方的计划因而不得不受到挫折。暂时只好收敛一下,只设立了现在的总理府直属内阁调查室。由于根据旧“安全条约”而设立的日美联合委员会负有交换情报的任务,调查室长才在该委员会里担任干事的。

警察厅、外务省、通商产业省、邮政省都派官员到调查室来。从邮政省要人,当然是因为对情报工作来说,电讯是不可缺少的条件。

内调室刚一成立就受歧视,似乎连足够的预算也要不到。又因为是各省派来的官员凑成的,内部不断进行派系斗争。在这样的困难状况下,各个人勉强做着工作。只要看看内阁调查室制订的各调查事项的目录,它的实际成绩就一目了然了。大约半年之前,某杂志刊载了其中一部分,想必有些读者已经读过。

但是内阁调查室的内部倾轧经常使第一任室长感到苦恼。为了参加道德重整大会,他曾赴西德波恩和英国。据与他同去的人说,他几乎没有好好在旅馆里待过。这是别人说的话,并不可靠;但是很难设想调查室长仅仅是为了私事而去欧洲的。

正在国外旅行的调查室长遇上了不幸事件,那就是日本报纸上也报道过的所谓“私带美元事件”。他极力否认此事。但不管是事实还是谣言,这个情报好象的确是从驻外机关传到外务省,又由外务省某方面向报界透露的。简单说来,我认为这是内务省和外务省之间的斗争。我大致能够推测得出,调查室长的“私带美元事件”的谣言究竟是谁向报界透露的。

因此,尽管他手腕高明,当初抱负很大,内调室的成绩却并不佳。

我只是想在这里特别补充一句,前文提到的驻外机关并没有专门的情报部。于是就采取了一种新的方式:把警察部门的人员派到各大、公使馆去当参事官。例如,警视厅的桐山派到日本驻法国的大使馆当参事官,住在巴黎。

为了执行国家政策,蒐集情报是当然应该做的事。但是如果内调室的任务脱离了这个范围而带有特工的性质,那就不容忽视了。

另一方面,自从撤销了美军总司令部之后,有些人就开始悄悄议论起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所谓“马凯特资金”。关于这件事,铃木仙八曾在议会里提出过质询。据说河野一郎也曾打算提出质询,不知怎的又打消了。不用说,马凯特就是经济科学局局长马凯特少将。这笔资金的实质还没弄清楚。经济科学局这个部门掌握着占领下的日本经济的全部机能。据说占领期间被揭发的庞大物资都集中在该局里,我们很想了解这笔资金是由什么性质的款项构成的,又是以什么目的和方式在日本经营管理的。依我看来,这笔资金是为了给美国带来利益而投在日本政界和金融实业界以至文化工作方面的。

除此而外,还有旧日本军部从占领地掠夺回来的物资。这些物资中的一部分被占领军揭发并没收了去。然而未遭到揭发而隐匿在民间的,为数也相当不少。偶尔由于出了事,一麟片爪也会在我们眼前闪现一下,发生在东京邻县的就是个极好的例子。我写时,主要采用的就是该县的事件,因为我认为这是最具体的。奇怪的是,该县出了许多成为话题的人物。这些人的经历上都散发着前述隐匿物资的气味,真是不可思议的事。目前在金融实业界活跃着的战后派人士当中,也有一段经历是不清不楚的。

我是把当作的续篇来写的。如果人物一个个都用真实姓名,我就不能放胆来写,因此,才采取了小说的形式。

这部小说里一个类似主人公的人物也没有。从结构上说,好象把“中久保京介”这个人物当成了“第一人称”,但是我特意没有去描写他作为小说人物的心理状态。因为如果塑造“人物”的艺术形象,我原来所抱的探讨政治机构、社会机构的目的就模糊了。以前的所谓“政治”小说、“社会”小说,对社会的探讨很容易流于肤浅,那是因为太重视对登场人物的“艺术”描写了。因此,背景就模糊了。作为小说家,我非常想写人物,但是由于存在着以上这种写作技巧上的缺陷,所以在这部小说里,我就断然抹煞了人物的性格,使它们变为无机物。不这样写,我就无论如何也没法对“事件”进行追究。

对于“没有写出人物来”的批评,我早就做好了精神准备。我想坦率地说明,我原来就没打算写“人物”。我找不到适当的比喻。拿照相机来说吧,如果把焦点放在人物身上,背景就模糊了;如果把焦点放在背景上,前面的人物又势必要模糊。我要写的不是“人物”,而是“事件”和“机构”,因此就一概放弃了对人物的艺术描写。

遗憾的是,如果想在小说里描写旧“安全条约”生效以来的日本,里所描写的就是最大限度了。还要经过一段时间我才能把人物的真实姓名披露出来,对他们做具体而清楚的描写。是根据确凿的资料和调查而写的。自然,其中有些部分也是虚构的。只要能够表现日本在旧“安全条约”时代隐蔽的形象于万一,我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松本清张

《文艺春秋》一九六二年二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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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正文 年年谱

(译自一九八四年一月出版的《松本清张全集》第五十六卷)

一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出生于福冈县小仓市(现北九州市小仓北区)篠崎。父亲峰太郎是鸟取县日野郡矢户村(现日南町矢户)田中家的长子,幼时过继给同县西伯郡米子町(现米子市)的松本米吉作养子。十七、八岁时离家出走,在广岛做工,在那里同出身于广岛县贺茂郡志和村别府(现东广岛市)农家的纺织女工冈田谷相识后结婚。不久,二人迁往北九州。

一九一○年(一岁)一家人迁到下关市旧坛之浦去投靠祖父母。父亲曾做大米生意。祖父母卖年糕。祖父米吉于一九一一年去世。

一九一三年(四岁)下关市铺电车轨道,用炸药崩山引起滑坡,住房被压跨,因此全家迁到田中町。

一九一六年(七岁)入下关市立菁莪寻常小学校。

一九一七年(八岁)一家人迁往小仓市,投靠母亲的朋友。因而转学到小仓市立天神岛寻常小学校。

一九二二年(十三岁)入小仓市市板柜寻常高等小学校高等科。

一九二三年(十四岁)父亲筹借资金,在市内的绀屋町一丁目开办一家小饭馆。

一九二四年(十五岁)毕业于高等科,经职业介绍所推荐,由川北电气公司(总公司在大阪)小仓办事处录用为勤杂工,月薪十一日元。开始阅读文艺书籍。

一九二六年(十七岁)父亲经营的小饭馆使家境稍微好转。因住房拥挤,在附近杂货店的二楼租了个房间,同祖母在那里住了一年左右。

一九二七年(十八岁)川北电气公司因不景气而倒闭,松本失业。在小仓市的兵营旁兜售面包和年糕。顾客是前来和士兵会面的家属。在这期间,同八幡制铁公司和东洋陶器公司那些爱好文学的职工交往,曾把受芥川龙之介影响而写的短篇习作拿给他们看。

一九二八年(十九岁)遵照母亲“要有一门手艺”的劝告,好不容易在小仓市的高崎印刷所当上了石版印刷学徒工,月薪十日元左右。当年又到另一家小石版印刷所当学徒。父亲经营的小饭馆在绀屋町维持不下去了,从而迁到中岛街去营业。

一九二九年(二十岁)三月间,由于这批文学爱好者购阅无产阶级文艺杂志《文艺战线》、《战旗》等,被“搜查赤色分子”的小仓警察署逮捕,拘留了十几天。父亲惊恐,把清张的藏书全部烧掉,并禁止他读书。这一年接受征兵体格检查,被列为第二乙种补充兵。

一九三一年(二十二岁)石版印刷所倒闭,又回到高崎印刷所做工。二月八日,祖母逝世,享年八十三岁。

一九三三年(二十四岁)为了提高底版工的技术,到福冈市的岛井胶印印刷所去见习。

一九三四年(二十五岁)又回到小仓的高崎印刷所。

一九三六年(二十七岁)每月的工资提高到四、五十日元,多少象个手艺人的薪金了。十一月十八日,同佐贺县人、内田健次郎的五女直子结婚。年末,高崎印刷所的老板去世,因而对前途感到不安。

一九三七年(二十八岁)二月,辞去印刷所的职务。由于写信给素昧平生的朝日新闻社九州分社社长原田栋一郎,自秋天起,开始为该社绘制广告制版底稿。

一九三八年(二十九岁)一月十八日,长女淑子诞生。

一九三九年(三十岁)任朝日新闻九州分社广告部编外人员。

一九四○年(三十一岁)九州分社升格为朝日新闻西部本社,松本担任广告部雇员。长子阳一诞生。

一九四二年(三十三岁)成为朝日新闻社正式社员,六月十五日,次子昭诞生。

一九四三年(三十四岁)十月间被征入伍,在久留米的四十八连队服役三个月。

一九四四年(三十五岁)六月,再次被征入伍,属于福冈的二十四连队,到战败为止,当了一年的卫生兵。入伍后立即被派往朝鲜,驻在京城(汉城)市郊的龙山。由二等兵晋级为一等兵。家属疏散到妻子在佐贺县神埼町的娘家。

一九四五年(三十六岁)成立新兵团,成为师团军医部附属人员,迁移到全罗北道井邑。晋级为上等兵。在井邑迎来战败。十月底,被遣返本土,在朝日新闻社复职。

一九四六年(三十七岁)七月二十日,三子隆晴诞生。到四八年春天为止,业余充当买卖扫帚的掮客,以贴补生活。

一九四八年(三十九岁)在朝日新闻西部本社广告部图案组工作。

一九五○年(四十一岁)《朝日周刊》举办“百万人小说”征文。二月,松本的作品《西乡钞票》被评选为三等奖,奖金十万日元。

一九五一年(四十二岁)《西乡钞票》被列为这一年上半期的第二十六届直木奖候补作。结识岩下俊作和火野苇平。在大佛次郎、长谷川伸、木木高太郎等人鼓励下,首次到东京一游。担任广告部图案组主任。在国营铁道公司、日本交通公社、全日本观光联盟共同主办的全国性的观光招贴画征募活动中,松本的作品《到天草去》获推选奖(仅次于特选奖)。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西乡钞票》、《车上宿夜》。

一九五二年(四十三岁)经《三田文学》编辑木木高太郎建议,在该杂志发表和《某〈小仓日记〉传》。在商业图案设计方面,成为一九五○年成立的日本宣传美术协会九州地区委员,在自己的住所设立该协会的小仓事务所。

一九五三年(四十四岁)一月二十二日,松本的《某〈小仓日记〉传》被列为直木奖候补作品。经芥川奖评选委员会评定,该作被授与一九五二年度下半期的第二十八届芥川奖。奖品为时钟和副奖五万日元。同年,向《大众读物》投稿的《啾啾吟》获得第一届大众新人杯佳作第一名。十一月一日,被调到朝日新闻东京本社工作,单身赴任。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枭示抄》、《啾啾吟》、《战国权谋》、《行云的边际》、、《英雄愚心》、《菊枕》、《“静云阁”备忘录》、《权妻》、《火的记忆》、《假币制造者》。

一九五四年(四十五岁)七月,把家属从小仓接到东京。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湖畔的人》、《女囚抄》、《奥羽的二人》、《大臣之恋》、《武田信玄》、《转变》、《危险的广告》、《一人旅行》、《胁迫者》、《酒井的刃伤》、《情死旁观》、《两条路》、《风云断碑》。

一九五五年(四十六岁)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孤情》、、《没落的武士》、《二代殉死》、、《旨意讨》、《特技》、《红色的签》、《家康和山师》、《笛壶》、《白梅香》、《腹中之敌》、《父系的指》、、《深闺妇女记》、《三河物语》、《柳生一族》、《石骨》、《青绿的断层》、《用人们》、《任务》、。

一九五六年(四十七岁)五月三十一日,辞去朝日新闻社职务。九月十八日,成为日本文艺家协会会员。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秀赖走路》、《明治忠臣藏谭》、《破谈变异》、《弱点》、《丧失》、《乱旗》、《荣衰不测》、、《战国谋略》、《黑田如水》、《箱根情死》、《野盗传奇》、《一个武将》、《疑惑》、《增上寺刃伤》、《穿西服的横死者》、、《五十四万石的谎言》、《“星图”为什么打开了》、《九十九里滨》、《反射》、《途上》、《鼾》、《市长之死》、《声》、《共犯者》、《流路》、《席》、《逃亡》、《阴谋将军》、《不守信用的武将》、《译员》等。

一九五七年(四十八岁)因这篇小说,获第七届日本侦探小说作家俱乐部奖。十二月十九日,母亲逝世,享年七十八岁。同年迁往在练马区上石神井建造的新居。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佐渡流人行》、、《奖》、《小说日本芸谭》(包括《古田织部》、《世阿弥》、《千利休》、《运庆》、《鸟羽僧正》、《小堀远州》、《写乐》、《本阿弥光悦》、《葛饰北斋》、《岩佐又兵卫》、《雪舟》、《止利佛师》)、《点和线》、《穴中的护符》、《长个儿》、《等待一年半》、《买地方报纸的女人》、《八十封遗书》、《憎恶的依赖》、《鬼畜》、《眼壁》、《甲府在番》、《远方传来的声音》、《倒楣的错步》、《投影》、《搜查圈外的条件》、《龟五郎犯罪志》、《白闇》、《卡尔涅阿迪斯的舟板》、《笔记原稿》、《发作》、《流浪者别帐》、(包括《回到町岛》、、《自己的愿望》、《逃亡》、《我不知道》、《夜晚的脚步声》、《流人的骚动》、《红猫》、《密航船》、《左臂》、《伙伴》、《雨和河的声响》)、《群疑》、鼾声地狱》、《惧内者的棺材》、《破费的亲事》、《疯癫》。

一九五八年(四十九岁)《点和线》、《眼壁》以单行本出版,成为畅销书,形成所谓“社会派推理小说”热的动力。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点》、《虚线》、《春血》、《一只麻雀》、《二楼》、《失败》、《某小官僚的抹煞》、《拐带行》、《黑地画》、、《冰雨》、《日光中宫祠事件》、《游丝绘画》、《额与牙》、《装饰评传》、《西莲寺的香客》、《莫虚有的森林》、《绿色的描绘点》、《卷头语的女子》、《旅途中》、《黑色的树海》、《黑色的画集》(包括《遭难》、《证言》、《坡道上的房屋》、、《纽带》、《寒流》、《凶器》、《昏暗的光线》、《草》)、《纸牙》、《葛》、《爱与空白的共谋》、《细川幽斋》。

一九五九年(五十岁)想试验执笔书写的极限,积极写作。由于写字过多,下半年患了神经痛。因此,从此口述原稿,经速记者福冈隆记下来后,再由松本在誊清的稿件上加工润色,这个办法实行了约莫九年之久。七月二十二日,《小说帝银事件》获得上半期的文艺春秋读者奖,奖金十万日元。十一月二十八、九日,文艺春秋社主办的爱读者大会在东京宝塚剧场举行,首次参加文士剧《荒神山》的演出,扮演斋宫清五郎。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明信片上的少女》、《剥制》、《上诉书》、《危险的斜面》、、《空白的图案》、《出生年月日》、《小说帝银事件》、《火的前夜》、《阴影的地带》、《呼云》、《黑色风土》、《波浪的塔》、《歪斜的复写》、《雾旗》、《〈空中小姐凶杀案

论》、《黑血女人》、《越过天城》、、《文学是为谁服务的?》(同有马赖义、柴田炼三郎座谈)、《生物的壳》。

一九六○年(五十一岁)这一年撰写,从此正式进入揭露现代日本的病根的写实小说领域,从此,“黑雾”成为流行语。

这一年出版的作品有:(包括《下山国铁总裁是被谋杀的》、《“木星”号遇难记》、《谋略地狱冰山的一角》、《北方的疑惑——白鸟事件》、《谍报列岛——亡命苏联人之谜》、《出卖革命的人——伊藤律》、《征服者和钻石》、《画家、毒药与硝烟》、《白公馆的秘密》、《推理·松川事件》、《黑色的放逐和烙印》、《谋略的远近图》)、《球形的荒野》、《坏蛋们》、《思考的树叶》、、、、《冰的灯火》、《燃烧的水》、《部分》、《通向车站的路》、《草笛》、《误差》、《异变街道》、《没有记载的初次攀登》、《津国屋》。

一九六一年(五十二岁)五月一日,国税厅发表六○年度所得额(从收入减去必要经费的数额),松本居作家部门的第一位,计三千八百四十余万日元。从中支付国税二千万日元,地方税五百万日元。以后,纳税额几乎年年居首位。在杉並区上高井户新建住宅,九月迁入。从这一年起,担任直木奖评选委员。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电笔》、《金环蚀》、《水里的脸》、、《日阴处的车子》、(包括《确证》、《万叶翡翠》、

《淡妆的男子》、《潜在光景》、《典雅的姐弟》、《乡村医生》、《买盆栽花草的女人》、《暴风》、、《褪色的礼服》、《风的视线》、《偶数》、《不安的演奏》、《干了的配色》、、《浮游昆虫》、《厌战》、《红色的素描》、《松川事件判决的瞬间》、《注视着松川事件审判》(与广津和郎、北条秀司座谈)、《小客栈》、《水流》、《解说者》、《老春》、《落差》、、、《渎职的女人》。

一九六二年(五十三岁)一月,担任广告代理店电通公司的顾问。三月十三日,父亲逝世,享年八十九岁。四月,当选为日本文艺家协会理事(任期二年)。五月十七日,长女淑子结婚。六月,因眼疾在赤坂的山王医院住院一个月。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闭锁》、《繁忙的手术刀》、《水炎》、《乌鸦》、《野兽路》、《大地之指》、《对曲线》、《北方的诗人》、、《涂改了的书》、《玻璃城》、《美好的斗争》、《眼睛的气流》、《象征的设计》、《天保图录》、《雾中的教科书》、《黄色的森林》、《污染的虹》、《暗淡色调中的风景》、《皿仓学说》、《附册黑色的画集》(包括《事故》、《热空气》、《没有狱衣的女囚》、《形象》、《陆行水行》、《断线》、《卧室》)。

一九六三年(五十四岁)林房雄在《文艺时评》中批评松本的《象征的设计》是歪曲历史的作品。六月间,松本在《朝日新闻》上予以反驳。由于撰写、和《现代官僚论》等的业绩,获得第五届日本新闻工作者会议奖。同月,就任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理事长,担任四期八年。九月十二日,最高裁判所判决松川事件全体被告无罪。这一年,写了两个剧本。七月,由松本幸四郎(第八代)等人在读卖礼堂上演《鬼三弦》,十一月由东宝剧团在明治座上演《诱杀》。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相模国爱甲郡中津村》、《影》、《暗线》、《绚烂的流离》(包括《土俗玩具》、《小町鼓》、《百济之章》、《走路》、《雨的二楼》、《夕阳之城》、、《车票》、《代笔》、《安全伞》、《阴影》、《消灭》)、、《现代官僚论》(包括《现代官僚论》、《文部官僚论》、《农林官僚论》、《检察官僚论》、《通产官僚论》、《建设官僚论》、《警察官僚论》、《内阁调查室论》、《防卫官僚论》、《运输官僚论》、《大藏官僚论》、《外务官僚论》)、《石路》、《神与兽的日子》、《屈折线路》、《大冈政谈》、《春田氏的讲演》、《心虚》、《阴影下的旋舞》、《振幅》、《回忆的自叙传》、《脊梁》、《人情淳朴》。

一九六四年(五十五岁)四月十二日,首次出国旅行,先后访问哥本哈根、阿姆斯特丹、巴黎、伦敦、日内瓦、罗马、开罗和贝鲁特,五月三日回国。十一月,美国推理作家E·S·加德纳访日,同松本进行会谈。为前进座编写的《细川的茶碗》一剧,十二月间在新桥演舞场上演。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白鸟事件裁判之谜》、《江户局部彩图》、《溺人谷》、《笔写》、《江户秘纹》、《阴刻的草形》、《甃》、《风炎》、《欧洲二十日行程》、《昭和史发掘》(《陆军机密费问题》、《石田检察官的异常死亡》、《朴烈大逆事件》、《芥川龙之介之死》、《北原二等兵的直诉》、《逮捕共产党的三·一五事件》、《满洲某重大事件》、《佐分利公使的异常死亡》、《润一郎和春天》、《天理研究会事件》、《“樱会”的野心》、《五五事件》、《间谍“M”的谋略》、《小林多喜二之死》、京都大学的墓碑铭》、《政治的妖云·稳田的行者》、《天皇机关说》、《阿鲤事件》、《斩杀永田铁山》、《二·二六事件》)、《长辈亲属》、《晚景》、《大地之骨》、《军部的妖怪》。

一九六五年(五十六岁)四月十五日至五月五日,到中近东作采访旅行。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日本会战谭我见》(《长篠会战》、《姉川之战》、《山崎之战》、《川中岛之战》、《严岛之战》、《九州征伐》、《岛原之役》、《关原之战》、《西南战争》)、《花冰》、《刘生晚期》、《拖油瓶》、《贝鲁特信息》、《风压》、《小说东京大学》、《鬼火的城镇》、《沙漠的盐》、《中央流沙》、《D的复合》、《六月的北海道》、《泥炭层》。

一九六六年(五十七岁)二月一日,次子昭结婚。十二月,《沙漠的盐》获第五届妇人公论读者奖。得奖金十万日元和纪念品。这一年发起在《华盛顿邮报》上刊登反对越南战争广告的运动,松本也参与了(刊载于一九六七年四月三日)。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余生的幅度》、《狩猎》、《芦苇的浮船》、《棲息分布》、《二重叶脉》、《统监》、《美的假象》、《少年受刑者》、《花衣》、《火的虚舟》、《古代史疑》、、《三弦》、《怎样改变新闻的现状》、《粗糙的网版》。

一九六七年(五十八岁)三月七日,由于松本撰写了《昭和史发掘》、《花冰》、《逃亡》,开展广泛的文学活动,经有关方面决定,授与第一次吉川英治文学奖。授奖式在四月十一日举行。获得奖章和副奖一百万日元。四月,被选为文艺家协会理事,留任至今。十月二十日,长子阳一结婚。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官吏图》、《套红印刷的江户新闻》(包括《七种粥》、、《暴风》、《耍马戏的》、《术》)、《水流的结象》、《黑的样式》(包括《车闸》、《犯罪广告》、《微笑的仪式》、《两个声音》、《懦弱的人》、《雾笛的城镇》)、《隐花平原》、《十二条纽带》(包括《交通事故死亡一名》、《伪证者的犯罪》、、《史疑》、《年纪较轻的男子》、《古木》、《波斯的测天仪》、《非法建筑》、《入江的记忆》、《主人没有出席的宴会》、《土偶》)、《种族同盟》、《我的废纸篓》、《月》、《混声的森林》、《证言的森林》、《神秘的系谱》(包括《划破黑暗的猎枪声》、《脱狱》、《吃炖肉的女人》、《两个真凶》、《夏夜的连续杀人事件》)、《火与潮》、《复盖地面的翼》。

一九六八年(五十九岁)一月,为出席古巴政府主办的“世界文化会议”,除夕出国赴古巴。一月十五日回国。这次旅行期间,收到越南民主共和国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的请柬。二月十五日出发,到北越各地参观旅行。四月四日,同范文同总理单独会见,四月七日回国。本月,同访日的埃德加·斯诺对谈(发表在六月号的《潮》上)。七月一日,十二指肠穿孔并发腹膜炎,在东京女子医大医院住院四十天。十月十七日,动身到荷兰、比利时和英国,进行采访旅行,十一月五日回国。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松本清张对谈》(与东久迩稔彦、池田大作、大森实、美浓部亮吉、大佛次郎、林武、桥本实斐、江上波夫、中山恒明、桑原武夫、松下幸之助,发表在《文艺春秋》一月至十二月号上)、《松本清张的北越报告》、《河内日记》、《虚线的画稿》、《山》、《渎职日本的病根》。

一九六九年(六十岁)松本著作的简装本印刷数总计突破一千万部。五月十八日到二十四日,为了写《象和蚂蚁》一书,到老挝作采访旅行。十二月三十日,同妻子到东南亚旅行,愉快地送旧岁迎新年。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赐予的生命》、《处女空间》、《新开地的事件》、、《路过的客人》、《死了的马》、《黑色图解》(包括《速度的告发》、《分离的时间》、《鸥外的婢女》、《书法教授》、《六铺席房间的生涯》、梅雨和西洋浴》、《未闻的场所》、《活着的巴斯喀》、《远的接近》、《山之骨》、《象征派诗人》、《高台的家》)、《阿姆斯特丹运河杀人事件》、《玻璃的键》、《首相官邸》、《再谈下山国铁总裁谋杀论》、《象和蚂蚁》、《证明》、《探索虚幻的“谋略机关”》、《圣安德鲁斯的凶杀案》、《石》。

一九七○年(六十一岁)十月十二日,由于以《昭和史发掘》为中心的积极的创作活动,被授予第十八届菊池宽奖。十一月五日,在大仓饭店举行授奖仪式,获得奖金三十万日元和纪念品。

这一年出版的作品有:《古代史之谜》、《探索古代史之谜——作家的眼睛、历史家的眼睛》(与藤间生大对谈)、《强蚁》、《密宗律仙教》、《探求人生的尊严》、《明治四十五年和昭和四十五年意味着什么》(与松岛荣一对谈)、《续古代史之谜》(与和歌森太郎对谈)、《魏志倭人传新释》、《火神被杀》、《奇妙的被告》、《巨人的海滨》、《通向大王的路》(与井上光贞对谈)、《我对教科书的批判——历史》、《沙的审判庭——小说·东京裁判》、《权力结构的魔性》。

一九七一年(六十二岁)从四月起,《松本清张全集》第一期(共三十八卷)开始出版发行。六月,根据读者投票,《主人离家时发生的事件》被选为第三届小说现代金质读者奖(一九七一年上半期)。获奖金二十万日元和纪念品。这一年,就任日本推理作家协会会长,担任两届四年。

这一年出版的作品有:《葡萄藤花样的刺绣》、《沉下》、《两册同样的书》、《游史疑考》、《古代的探求》、《黑色的回廊》、《主人离家时发生的事件》、《身边的昭和史》、《西海道谈绮》、《动摇的司法为什么可畏》(与潮见俊隆对谈)、《日本古代国家——邪马台国之谜的探索》、《神之里事件》、《内在的线影》、《板元画谱》。

一九七二年(六十三岁)为民艺剧团写的《日本改造法案》,由村山知义演出,三月至七月,在日本各地上演。四月,为了给年轻的研究者提供发表作品的园地,创办《季刊现代史》。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礼遇的资格》、《热绢》、《风的气息》、《恩情的纽带》、《日本改造法案——北一辉之死》、《探索古代史之谜——作家的眼睛、历史家的眼睛》(与和岛诚一、甘粕健座谈)、《叶花星宿》、《理外之理》、《正太夫之舌》。

一九七三年(六十四岁)自四月十四日起,到伊朗、土耳其、荷兰、英格兰和爱尔兰等国作采访旅行,五月五日回国。十一月二日,三子隆晴结婚。十一月十九日,受越南民主共和国邀请,以越南古代文化考察团团长身份访问北越。团员是江上波夫、大林太良和浅见善吉。十二月八日回国。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奔跑的男子》、《日本的历史和日本人》(与司马辽太郎对谈)、《黑的问候》、《北一辉的君主制观》、《东经一百三十九度线》、《对税金有异议》、《行者神髓》、《窥视古代史的空洞》、《我的万叶发掘》、《探索〈古事记〉之谜》、《火的线路》、《封闭的海》、《北越古代文化考察行》。

一九七四年(六十五岁)三月三日至六日,首次踏访冲绳。五月,《松本清张全集》第一期(共三十八卷)完成。对高木彬光所著《邪马台国的秘密》发表感想。高木予以反驳,因而在该杂志十月号上再一次进行批评。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河西电气公司办事处》、《疑史通》、《再访河内》、《统一饭店的客人》、、《公木元生氏的口舌》。

一九七五年(六十六岁)七月二十七日,宣布创价学会和日本共产党之间为了阻止法西斯的危机而实现“和解”,这使社会大吃一惊。这项协定是经松本清张斡旋而成。头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九日,创价学会会长池田大作和日本共产党委员长宫本显治曾在松本住宅举行会谈一事也被公诸于世。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对谈·昭和史发掘》(不安的序章——昭和恐慌·城山三郎、猛烈刮起的军部法西斯·五味川纯平、从麦克阿瑟到田中角荣·鹤见俊辅)、《耶马台国——我们的国家和民族》(与藤间生大、上田正昭、田边昭三、水谷庆一共同讨论)、《对作家来说什么是实际生活》(与平野谦对谈)、《写乐之谜的“一项解决办法”》、《山峡的汤村》、《黑色线条画》(包括、《涡》、《利》)、《怎样阅读〈魏志〉的〈倭人传〉》(与直木孝次郎对谈)、《夏岛》、《现代新闻论》(与桑原武夫对谈)、《创价学会·共产党协定——关于斡旋者的立场》、《典礼上的微笑》、《殊途的后果》、《小说三亿日元事件》。

一九七六年(六十七岁)每日新闻社进行的全国读书舆论调查表明,松本清张名列读者“喜欢的作者”的第一位。据以后的调查,除七七年和七九年,每年都居第一位。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古风土记》、《清张通史》、《禁忌的连歌》、《布置好了的场面》(包括《状况曲线》、《天才女画家》、《黑皮面手帖》)、《倭国的“汉”地带》、《明治小说·现代小说》(与木村毅对谈)、《讨论:实证·某国家主义者的原象》(与久野收对谈)、《古代史私注》、《间谍·特高·洛克希德》(与大野达三对谈)、《莎士比亚和卑称呼》、《火袄教和中国文化》(与石田干之助对谈》、《清张奥秘的深刻意义探索》(与佐野洋对谈)、《杂草的实》(自传抄)、《北一辉和儿玉誉士夫》、《日本的“黑雾”史中的主角们》、《关于清张旺盛的创作源泉的探索》(与五木宽之对谈)。

一九七七年(六十八岁)自一月十五日起,朝日新闻社主办的“耶马台国问题讨论会”在博多全日空饭店举行。松本是讨论会主席。江上波夫、井上光贞、冈崎敬、直木孝次郎、森浩一、大林太良担任讲师。与会者有来自全国的听众六百余人。八月二日至十三日,为了撰写以安宅产业公司倒闭为主题的小说《空中的城》,到美国和加拿大采访。驰名全球的美国推理作家埃拉利·奎因于九月九日访日,松本与光文社共同接待。十六日至十八日,松本偕夫人和三子隆晴,陪奎因游香港。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创立以来,松本一直是核心人物。由于另有想法,这一年脱离该会。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

《从波斯到奈良的道路》(与平山郁夫对谈)、《作家独自在荒野行走》(与筒井康隆对谈)、《伦敦罪犯古书》、《清张作品的魅力》(与井上厦对谈)、《晕眩的人》、《白色的谋略》、《“多额纳税者”的自白》、《倭人传“其他旁国”进谒》、《战后史我见》、《视线》、《延命的负债》、《古代日本人和大和民族形成的秘密》(与森浩一对谈)。

一九七八年(六十九岁)二月十五日,由于对广播文化的提高有功绩,被授与日本广播协会第二十九届广播文化奖。十月,与电影导演野村芳太郎等共同创立雾制片厂,旨在摄制电影、电视片。松本任代表董事。这一年频频到海外旅行,七月赴欧州,八月三十日至十月一日到伊朗,十二月二十七日至翌年一月六日,到新加坡、槟榔屿和曼谷、香港等地进行采访旅行。为日本广播协会电视片《清张古代史考察之行》取材时,在伊朗遇上大地震和要求巴列维国王退位的反政府骚动。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空中的城》、《“万世一系”天皇制的研究》、《清张短篇新集》(包括《分趾袜子》、《狗》、《北面的火箭》、《送行》、《误译》、《一百日元硬币》、《小布袋》、《以资纪念》、《初次参拜箱根》、《春回大地》、《遗墨》)、《洞察历史的眼睛》(与青木和夫对谈)、《通向社会派推理小说的路程》(与三好行雄对谈)、《日本民族的系谱》、《日本人往何处去》(与色川大吉对谈)、《作家的笔记本》。

一九七九年(七十岁)这一年度辞去直木奖评选委员职务。五月,《珀塞波利斯至飞鸟时代》脱稿并问世。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争取实现言论自由而无禁忌的社会》(与城山三郎对谈)、《特派员》、《古代史之谜》、《白与黑的革命》、《速记》。

一九八○年(七十一岁)这一年,文坛上出现了“国民作家松本清张拥有广泛的读者层,应被授与文化勋章”的呼声,引起话题。但是也有佐野洋等认为“文化勋章对松本先生不适宜”。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创价学会和日本共产党十年协定的真实》、《骨灰盒的景象》、《创作灵感笔记》、《随时的记录》、《十万分之一的偶然》、《古代史新考问答》(与伊藤义教、杉山二郎、江上波夫、直木孝次郎、门胁祯二、神田秀夫对谈)、《宰相论我见》、《〈魏志倭人传〉的“盲点”》、《〈古事记〉新解札记》。

一九八一年(七十二岁)在东京国立博物馆举行“正仓院展”之际,许多学者在东京和京都与会的以主仓院为主题的讨论会。这次讨论的发言收入《通向正仓院的道路》。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青木繁和坂本繁二郎》、《不幸的名字》、《接合的逻辑——林彪四人帮事件推理》、《道镜事件和宇佐八幡》、《彩河》、《白色的影子》。

一九八二年(七十三岁)决定同中野好夫、都留重人、大河内一男、沼田稻次郎、木下顺二、矢岛势子共同创立“要求国铁自主再建的七人委员会”,三月三十日在东京市谷的私学会馆达成协议。关于这个委员会,松本说:“劳资关系越来越陷入僵局,不能听任这种现状发展下去。但愿双方代表下层的意见,以认真的态度着手解决问题。”七月三十日,匈牙利的裴多菲电台广播了列采·琪波所翻译的广播剧《点和线》。八月一日参加鸟栖市教育委员会主持的“鸟栖铜铎与两千年前的日本”讨论会。(见《铜铎与女王国的时代》,日本广播协会一九八三年版)。十月二十七日至十一月六日,为了预定在《新潮周刊》上连载的小说取得素材,到瑞士和荷兰旅行,经伦敦回国。十一月起,《松本清张全集》第二期(共十八卷)开始出版发行。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冈仓天心及其“敌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形影——菊池宽和佐佐木茂索》、《迷走地图》、、《天才们的虚实》、《日本最古的暗号文学》、《清张日记》、《有关稻荷山铁剑的一个假说》、《谈构想》。

一九八三年(七十四岁)五月二十五日至六月十三日,与朝日广播公司制作的特别报道节目《清张探讨密教》的采访组同行,首次访华。从福州到西安、兰州等地参观,在北京同中国文联主席周扬、作协副主席冯牧就文学问题交谈。松本主张:“文学应该首先写得饶有趣味,说教性的,读者不爱看。”周、冯二人一方面说“首先要考虑艺术标准”同时对松本表示同感。但是关于日本无产阶级文学的评价却有意见分岐。双方确认两国文学家之间有必要进一步作认真的讨论。十月一日至十三日,与朝日广播公司的采访组同行,访问了新德里、巴特那、马德拉斯、克纳拉克和加尔各答。

这一年发表的作品有:《幻华》、《热绢》、《圣兽配列》、《松本清张短篇小说馆》(包括《思托和元开》、《南半球的侧三角》)、《诗和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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