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沪大会战·1937 - xp1024.com
《淞沪大会战·1937》


第一章 一声枪响,揭开了中国抗战的序幕 1、一触即发

由南而北的淞沪铁路以江湾为中心。东江湾路1号面对四川北路的拐弯处,像军舰状般地横卧着一幢四层高的钢筋混凝土大楼。椭圆的外形和粗壮的门柱以及粗线条式的建筑风格,显示出大和民族的骄横和强壮。这幢建于1924年占地6130平方米的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是日本帝国主义在上海的重要据点和指挥部。

这幢军舰状大楼背后,淞沪铁路逶迤而过。这里是虹口地区的繁华地段,也是公共租界和华界的边缘地区,横浜路、宝山路、宝兴路和四川北路在这里交会。相距不远的北面,是松柏苍翠的虹口公园。宝山路上狭窄而平坦的八字桥,因引发了1932年19路军的“一·二八”抵抗和1937年的“八·一三”抗战而闻名。

和1932年的“一·二八”淞沪抗战有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1937年“八·一三”的淞沪抗战是日本侵略军的故伎重演,也是贫弱而坚毅的中华民族又一次悲壮的呐喊。

这一天是星期五,8月的太阳像火球在天空燃烧。

住在法租界的姜豪,一吃完早饭就急匆匆地赶往西藏路三马路的一条里弄。里弄里有一幢二层的老式楼房,这里是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秘书处的办公室。秘书长叫陶百川,是国民党上海市党部的执行委员。小个子的姜豪那年29岁,是国民党上海市党部的监察委员,又兼市新生活运动促进会的书记。“七七”事变后,“抗日救亡”的口号响彻大江南北,上海市的工人、妇女、青年和学生纷纷成立各行各业的群众救亡组织。中共上海地下组织领导的500多个半公开的秘密组织全是合法的社会团体,他们得到市党部的许可证,又经过社会局的登记。救亡团体的目的大都是支援华北的抗日运动。

1937年的夏季,上海的抗日救亡活动如火如荼。

姜豪刚刚从庐山参加暑期军官训练回来。蒋介石亲任训练团团长,陈诚任教育长,下设30个中队,每个中队150人,人人都是雄赳赳的一身戎装。中队长由师长担任,原定三个星期的训练课目,结果两个星期就结束了。

原因是局势突然发生了变化。7月4日训练团开学,7月7日发生了卢沟桥事变。姜豪是以上海市新生活运动委员会书记的身份参加蒋介石7月17日召集的庐山谈话会的。行政院长蒋介石对卢沟桥事变发表了意见,他说:“如果卢沟桥可以受人压迫占领,那么我们五百年的古都,北方政治文化的中心与军事重镇的北平就要变成沈阳第二!今日的北平若果变成昔日的沈阳,今日的冀察亦将成为昔日的东四省。北平若可变成沈阳,南京又何尝不可变成北平!所以卢沟桥事变的推演是关系中国国家整个的问题。”

姜豪记得十分真切,蒋介石说到这里的时候提高了嗓音:“万一真到了无可避免的最后关头,我们当然只有牺牲,只有抗战!……如果战端一开,那就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士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聆听了这番慷慨激昂的讲话,姜豪的心中既激动又紧张。他是上海人,老家在上海北郊的宝山。自从5年前日军挑起“一·二八”事变,19路军被迫撤退,中国军队就失去了在上海驻军的权利。眼见野心勃勃的日本兵又点燃了华北的战火,毕业于上海交大的姜豪怒火填膺。他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个秀才,后来到宋庆龄家当家庭教师。大战在即,复仇的炮火可以扬中国人的民族正气,但两军交战,上海又该蒙受多少生命财产的损失?

这时,有人送来了早晨出版的报纸,姜豪接过报纸,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字里行间弥漫着一股火药味。《本市新闻》栏的头条消息是《日军舰兵靡集本埠形势严重》。消息说,日军阵线在今晨2时后,少数前哨步队及便衣队,在横浜河以东及青云桥开始活动,并在今晨3时余,曾开三四枪挑衅,但我方沉着镇静,不予理睬。今晨2时后,记者驱车往公共租界与闸北交界处作最后巡视,但见凡通华界之各铁栅门,均已紧闭,每处均有武装万国商团警卫把守。遥视闸北方向,马路电灯,虽仍如昔日光亮,但路上空无一人,状至凄凉,无形中已入战时状态矣。

密密麻麻的铅字报道的都是临战前的紧张气氛。吴淞、闸北、江湾一带的居民,纷纷携带箱笼争向租界区域搬迁,汽车、人力车被雇一空。昨晚10时左右,日方军队纷纷出动,并有多名日军间谍,混入我交通要道以及公共场所刺探消息。公共租界中的店铺多已提前关门,有轨电车9点45分时都已进厂,只有往来于北四川路、靶子路、静安寺之间及外洋泾桥、静安寺间的一、二路电车维持运行。英国、美国、法国都已准备增兵来沪,法国400名陆军昨夜已从安南到沪,另400名下周可到。英国陆军和美国海军陆战队,将分别由香港和菲律宾出发。公共租界的万国商团和法租界的白俄商团,昨夜也已出动,布防租界边境道口,租界巡捕也全体出动,维持区内治安。

还有,在上海的江海各轮,已全数离沪。自本日起,上海的华商轮船公司,不论国营、民航,各航线的正班轮船,已完全停航。京沪铁路线的客车,昨日也已停驶。

每一则标题都令人担忧,《俞市长发表重要谈话,日派大批军舰到沪殊深遗憾,深盼市民镇静尽国民之职责》、《共同委员会昨开会应日方之请竟要求我方撤兵,俞市长严正驳斥,会议无结果》……

与《申报》和《新闻报》成为上海三足鼎立的《时报》,在8月13日的报纸封面上,加印了两个血一样的大字:难关。

就在姜豪翻阅当天报纸的时候,苏州河北的宝山路上,日本海军陆战队首先向中国军队扫射,这是1937年8月13日上午9时15分。

40多人的日本陆战队是从北四川路日本小学里冲出来的。他们全副武装,以日本便衣队为前导,冲过横浜桥后又冲越过淞沪铁道而到达宝山路。与公共租界的北四川路南北相连的宝山路属中国地界,驻守在宝山路的警察及中国保安部队面对挑衅的日军,立即举枪还击,乒乒乓乓的枪声继续了大约一刻钟后,日本的便衣队和陆战队员倒下了十多人。挑衅的日军经不住中国保安部队的猛烈攻击,狼狈地逃窜了。

溃退的日军不甘心。10时30分左右,东江湾路上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里,从后门冲出一大队的武装士兵,他们哇哇地叫喊着,再次越过淞沪铁路,向守卫天通庵和八字桥的中国守军突然袭击。另一路日军在两辆铁甲车的掩护下,向东宝兴路方向进攻。我军早有准备,隐伏的士兵乘机跃出迎战,日军惊惶乱射,又被中国守军毙伤十多人!

至此,举世震惊的淞沪抗战拉开了帷幕。

下午4时许,“八·一三”大战爆发!

八字桥一带,中国军队88师262旅冒着密集的炮火奋勇冲锋,这是孙元良将军指挥的部队。5年前的“一·二八”抗战中,孙元良将军以庙行一战威名远扬。此刻,从北四川路进犯八字桥的日军伊藤第3大队抵挡不住我军的进攻,节节败退。中国军队乘胜追击,5时30分占领了八字桥,接着又占领了敌人的阵地中兴路桥和江湾路一带。

这个时候,日军猛烈的炮火向着宝兴路及商务印书馆轰击,顿时火光冲天,弹片横飞!中国军队的炮兵也猛烈还击,他们对准江湾路上日军陆战队的司令部猛轰,有三发炮弹命中目标,击毁了房屋的部分墙壁,中国军队乘机迫近日军据点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与陆地上的枪炮相呼应,停泊在吴淞高桥的日军舰艇,也以大口径炮向虹口虬江码头至沪江大学一线猛烈轰击!

和姜豪一起从庐山参加暑期谈话会后回到上海的杜重远,8月13日这天忧心如焚地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久久地仰望天空上盘旋扫射的日本飞机,脸上显露出从未有过的严峻和悲愤。作为上海工商界颇有声望的实业家和曾经主编过《新生周刊》的文人,他有一颗赤诚的救国之心。杜重远曾被国民党当局作为“西安事变的幕后策划者”软禁于南京,获释后又为营救张学良和到东北军进行宣传工作奔走于南京与西安之间。后来他又到冯玉祥家中,商议营救沈钧儒、邹韬奋、李公朴等“七君子”的出狱计划。杜重远与杜月笙有过交往,他劝杜月笙说服上海警察局局长蔡劲军为营救“七君子”出力。就在“七君子”出狱后不久的8月10日,一位日本朋友告诉杜重远,日军准备从浏河登陆侵犯上海。

杜重远立即将这一情况告知蔡劲军,建议蔡局长立即转告守军警惕,并加强浏河设防。可是情报送上去后,并未引起有关当局的重视,面对头顶呼啸而过的涂有血色太阳徽记的敌机,杜重远痛恨“昏庸误事”的政府!

夜深了,轰隆隆的炮声仍在黄浦江上空回荡。

第一章 一声枪响,揭开了中国抗战的序幕 2、风驰电掣

嘀嘀嗒嗒的电键声敲击着青年师长的心。自从卢沟桥枪响以后,驻防西安的宋希濂的心早已飞向了抗日前线。

36师是8个月前即1936年12月13日奉命从苏州为“讨逆”张学良而来到西安的。西安事变已经平息,抗日呼声响彻全国,30岁的宋希濂,又想起了5年前壮怀激烈的请缨出征。

那年他只有25岁。25岁的宋希濂文武双全,刚刚被任命为陆军87师261旅旅长,下辖第221、522两个团。87师、88师和36师都是“拱卫京畿”的国民政府警卫军改编的姐妹师,装备精良,待遇优厚,还有德国顾问指导训练,是蒋介石嫡系中的嫡系。

宋希濂出身湖南湘乡,先世多为文人,曾祖父曾随左宗棠镇守边关,祖父和父亲都饱读经书。他受前辈影响,既爱诗文,又喜讲武。1923年16岁时投笔从戎,第二年即任黄埔军校刚成立的教导第2团4连排长,18岁时由陈赓介绍,加入了共产党的行列。

1935年初,日军在上海挑起了“一·二八”战争,驻守南京的261旅旅长宋希濂深感“非奋起抗战无以图存”,便直接请见军政部长何应钦要求请缨杀敌。几经请求,261旅率先出征,宋希濂以《军人报国在今朝》向全旅官兵作战前动员,激昂的语调点燃了每一颗年轻的心,尧化门外的青年官兵雀跃着,有的还把军帽抛到空中。

一到上海,宋希濂便与88师师长俞济时、副师长李延年及旅长杨步飞、钱伦体一起通电全国,以表抗日救国的决心。电文说:“……值此国家存亡关头,本中央团结御侮之旨,请命杀敌。现已全部开抵上海,听命于蒋总指挥。与我19路军亲爱将士,喋血沙场,共同生死。守为战死之鬼,羞作亡国之民……”

激战庙行、强渡蕴藻浜、抢占浏河的日日夜夜仍然历历在目,弹雨血海夺去了多少官兵生命,宋希濂对侵华日军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如今,还是日本兵,还是淞沪地,铁蹄再踏,狼烟又起,怎不叫他忧心如焚?

夏日的余晖已经沉入了西山。报务员急匆匆地送来了特急电文:“火速开赴上海参战!”这是1937年8月13日的晚上,宋希濂激动地端详着电文。

最高指挥部命令沿途一切车辆(包括特别快车)一律为36师让路。

当夜,宋希濂集合军官开会,部署乘车顺序,以及准备干粮和饮水等等。

风驰电掣的列车沿着陇海路飞奔。沿线民众得知这是东征抗日的部队,人山人海地欢呼。香烟、饼干、罐头和糖果像天女散花般地从车窗中投掷进来。南京——镇江——常州——无锡,离上海越来越近了,官兵们摩拳擦掌,杀敌的热血在胸中沸腾!

1937年8月13日晚上,河南周家口机场大雨滂沱。刚从南昌调到这里的中国空军第4大队大队长高志航心神不宁地一次又一次推开窗户,望着雨幕中黑沉沉的天空出神。他有一种预感,他觉得今天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或者,今天一定要发生什么大事。

侧耳细听,天空中有和雷声一样但不同于雷声的飞机发动机的声音。

“飞机!”高志航边喊边跑出屋外。

果然,一架外国航空公司的大“福特”运输机,由汉口飞洛阳途中,因为雷雨而迷失了方向,不得不循着周家口机场的灯光降落下来。没等飞机停稳,高志航走上前急吼吼地命令:“起飞,去南京!”

心有余悸的飞行员刚刚从浓重的云层和雷电中冲出来,他不愿再去和死神搏斗。

“我是高大队长,我命令你起飞!”高志航用坚定的语气大声地说。

外国飞行员耸了耸肩膀,大“福特”怒吼着又钻进了惊雷和火龙隐伏的浓云。

南京航空委员会的办公大楼灯火通明。总指挥周至柔正召集空军的将领们进行紧急战斗部署,裹风挟雨的高志航像天神一般地突然站立在人们的眼前。

周至柔紧紧地握住高志航的手:“你来得正好,今天几次打电话都要不通你!”

高志航的心激烈地跳动。他这才知道,淞沪战场已开战局,航空委员会于当日下午2时已发布了《空军作战命令第1号》:

一、上海之敌,约陆军7?000人,凭藉多年暗中建设之工事,及新近集中之大小兵舰约30艘,有侵占上海、危害我首都之企图。连日来,敌水上侦察机二架或三架,陆续侦察我宁波、丽水、杭州、阜宁、海州诸地,其有无航空母舰在远海游弋,我正侦察中。

二、空军对多年来侵略之敌,有协助我陆军消灭盘踞我上海之敌海、陆、空军及根据地之任务。

三、各部队应于14日黄昏以前,秘密到达准备出击之位置,完成攻击之一切准备。

……

命令上还规定了各大队的出击根据地及到达时间。

“八·一三”之夜,是一个不眠的夜。

第一章 一声枪响,揭开了中国抗战的序幕 3、沪宁急电

这一夜,身为国民政府主席及行政院长的蒋介石彻底不眠。花木扶疏的红色小洋楼中透出明亮的灯光。

自从上海的八字桥打响了第一枪,从上海发来南京的急电日夜不断,每一份电文的开头都是“限急到”或一个很大的“急”字。

对于上海的抗战,蒋介石早有部署。自从卢沟桥事变以来,他要何应钦召集国民政府军事机关的高级将领、幕僚和有关人员研究对策。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军政部长何应钦在他的鼓楼斗鸡闸官邸的大客厅里召开了33次会议。每晚9点开始,三四十位部长、总长、主席、总监、厅长、署长和主任、委员认真听取情况报告,设想种种可能,热烈地讨论各种战略部署。就在昨天晚上,蒋介石关于上海战事还向驻南翔的第5军司令张治中发过指示,他要全权负责上海抗战的张治中“等候命令并须避免小部队之冲突”。

可是,仅仅过了几个小时,处心积虑挑起战事的日军就开始了小部队的冲突。

蒋介石读着当天电文,眉宇间堆积起一团阴云。

南京委员长蒋、军政部长何:1344密。

根据孙师电话报称:(1)我水电路持志大学、粤东中学,现开入日军约百人。(2)今晨日军于横浜宝山桥附近,向我便衣行人射击,经我守兵还击数枪,现已停止。(3)又据另报,我士兵到商务印书馆查看,适有日军已先在彼警戒,因致小冲突,现日兵已撤回等话。除嘱仍应镇静避免小部冲突外,谨电呈。

张治中千方百计遵命蒋介石的“避免小部冲突”的旨意。仅仅过了一个时辰,又一份急电传到了蒋介石的手里:

根据孙师长电话通称:我在八字桥做工,被日军射击妨碍,继用小炮对我射击,我乃用迫击炮还击,现尚未止,但不激烈等语。职当严切谕知,除非敌军进攻,不许开枪……

大战在即,12日晨驻扎于南翔前线指挥所的张治中将军与同时进驻大场的南翔的87师师长王敬久和88师师长孙元良密切联系与协同。

晚上,战局有了变化,京沪警备区总司令张治中第三次向蒋介石急电:

(1)顷据王师长电话报称:午后6时许,敌以坦克及步兵向我军工路、虬江桥攻击,同时敌舰向市中心地区连续射击。本师仍抱定敌来攻就还击,敌不来攻,就做工事等语。(2)顷据孙师长电话称:八字桥仍有激烈枪声,其附近房舍被敌炮弹均着壁(火),我方受伤数名等语。(3)似此情形,行动势难延展,究应如何处置,敬祈迅赐电遵行。

8月12日国防最高会议议决为陆海空三军大元帅的蒋介石深感抗战救国重任在肩。为了淞沪之战,他已经召来全国经济委员会常委宋子文到南京商洽军务并由外交委员会主任张群随同到沪。

夜深了,蒋介石仍然没有睡意,他在日记本上记下了对淞沪抗战的作战方针及指导思想:“对倭作战应以战术补武器之不足,以战略弥武力之缺点,使敌处处陷于被动地位。”

这一天,南京军事委员会决定,将上海作为中国抗日的主战场,京沪警备部队改编为第9集团军,张治军为集团军总司令,于明(14)日攻击虹口及杨树浦之敌。苏、浙边区部队改编为第8集团军,以张发奎为集团军总司令,守备杭州湾北岸并扫荡浦东之敌,以炮兵部队攻击浦西汇山码头、公大纱厂,支援浦西第9集团军作战。空军明日出动协同陆军作战并任要地防空。

另外,已由武汉向石家庄输送的罗卓英第18军之第111师、141师、67师停止北上,即向苏州开进。广东、广西、湖南、贵州、云南、四川、湖北、陕西等后方部队迅即向上海增援。

第一章 一声枪响,揭开了中国抗战的序幕 4、剑拔弩张

对于日本朝野来说,1937年8月13日这一天,是一个吉凶难测的日子。

这天,日本内阁会议作出决定,派遣第3师团和第11师团参加上海战争,并任命松井石根大将以上海派遣军司令官的重任。

59岁的松井石根是一个中国通。不仅因为他的父亲是研究中国古文的汉学家,而且松井石根在日本陆军大学深造期间,专门研究中国的军事、政治、经济、情报等。1906年毕业后,就被派遣到中国,先后在广东、上海、南京任领事馆和公使馆的武官,后来又任关东军高级参谋和驻哈尔滨的特务机关长。在中国12年,松井石根有6年时间一直在日本驻上海领事馆任武官,他致力于搜集华中地区的军事情报,对江浙沪的社会状况十分熟悉。这次受命出征中国,据松井石根自己说,他感到一种“讽刺”。精干而清瘦的松井石根一向以“大亚细亚主义”为他的事业,为此,他在日本的朝野人士中肆意鼓吹“和平工作”,也曾到中国的南北广泛结交“知友”,“劝诱中国有识之士”。而如今口口声声要推进“日中精诚合作”的松井,忽然间率领大军向上海挥舞战刀,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一种绝妙的讽刺。

其实,早在10年前的1927年,日本首相田中义一在召开“东方会议”,讨论决定侵略中国的具体方案时,参谋本部第2部部长松井石根不仅详尽地介绍中国的政治军事形势,还积极为田中内阁侵略中国的“大陆政策”出谋划策。

和松井石根一样,日本的“统制派们”并不满足于关东军占领的满洲国,他们要“控制中国本部”。1936年2月26日那个冰雪覆盖的清晨,一个叫香田清真的大尉带领一帮少壮派军人以暴力行动把日本的极端民族主义推向了高峰,这次叛乱的结果导致了日本向中国的进一步扩张。

聪明浮夸并善于玩弄阴谋的土肥原贤二被西方记者称为“满洲的劳伦斯”,这位激进派的代表人物与1937年卢沟桥事变有着难以说清的联系。

卢沟桥冲突的起因虽然有多种说法,但是22天后由日本参谋本部决定并以“中央统帅部”名义制定的《对华作战计划》中,“在青岛及上海附近作战”已经写入了“作战方针”。

这份作战计划是经日本内阁批准的。在这份计划出台的前两天,近卫首相在国会上宣布:政府要建立“东亚新秩序”。这是日本政府对中国的全面宣战。因为军方保证“三个月内可以解决”中国问题。陆相杉山元预言:“三个月粉碎中国人,他们就会求和。”

剑拔弩张的香月清司中将“使用武力”的请求于7月27日得到东京的批准后,28日凌晨就用飞机在华北大地散发《对伤害大日本帝国威信的中国军队发起惩罚性讨伐》的公告,像雪片般一起散落地面,与此同时还有震耳的爆炸声和飞迸的弹片!

香月清司是典型的日本军人,他曾任日本陆军大学的教育总监本部长,他认为他被派到华北来的目的就是“严惩暴虐的中国人”。他有军部的首脑作为他的强硬后台,因为东京在批准他的“使用武力”的请求的同时,日军统帅部决定向华北增派3个师团。

派兵命令发出两天后,由板垣征四郎和谷寿夫率领的日军第5师团和第6师团开始了紧急动员。从8月1日到3日,从广岛的吴港到朝鲜釜山,大型运输舰劈波斩浪地从九州、鹿儿岛和长崎沿海驶过朝鲜海峡。到达釜山后,又立即用火车运往平壤、安东、沈阳、山海关,直到平津地区。比第5师团和第6师团晚10天出兵的第10师团是从神户港上船,以每天一个梯团的进度运往中国的塘沽。矶谷廉介中将率领的第10师团在塘沽登陆后,很快突破了中国守军宋哲元的防线,立即沿津浦铁路南下。

这时候的日本陆军,包括驻朝鲜、台湾以及中国华北的驻屯军和分遣队外,共有4个军18个师团,4个混成旅团、3个战车联队、16个飞行联队。日本海军有1个联合舰队、3个舰队、15个战队,共有包括航空母舰在内的各种战舰285艘,计77.1万吨。空军有包括侦察机、战斗机、轻重轰炸机在内的24个中队共1500架飞机。1936年到1937年度军费开支达10亿6千万日元!

蚕一样的日本早已膨胀了贪婪的野心,它蠕动着粗壮的身躯,朝着桑叶一样肥美的中国挺进。蚕已经变成了鲸。

只过了10多天,日本参谋本部决定的《对华作战计划》中“在上海附近作战”七个字具体演化成了参谋总长载仁亲王发布的《临时命令第452号》中的《上海派遣军作战要点案》。与这个“作战要点”同时发布的还有《上海及南京附近军用地志概说》、《上海市资源调查》等文件,侵略者早就有了战争的准备。

《上海派遣军作战要点案》精炼而明确。作战方针只有一句话:“我军以一个精锐的兵团在浏河镇一带登陆,派主力在吴淞方面登陆,击破阻击之敌以后,占领上海及该地北方的重要阵线。”

举起血色的太阳旗,日军不可一世!

第一章 一声枪响,揭开了中国抗战的序幕 5、计谋和阴谋

对于日本这个惹不起也躲不起的邻国,蒋介石忧心忡忡。

贪得无厌的东洋人用武力威胁和“和平工作”这两手逼迫蒋介石向他们屈膝。力求保持独立和自主的蒋介石也以软硬两手对付这个难以对付的对手,他在西洋人和东洋人之间小心翼翼地走钢丝。

日本人要蒋介石倾斜,他们不允许中国人亲俄美。于是,1936年3月这个柳枝萌芽的初春,任职“大亚细亚协会”理事的松井石根,在结束了满洲、蒙古、华北和华南等地的亲善游说后,神秘地来到了中国首都南京,他要会见国民政府实权人物。

松井石根先拜访的是外交部长张群和军政部长何应钦,他提出的谈判方案强调“南京政府目下先行怀柔西南”,及“中国一方警惕党部及中央军中之亲俄派和亲美派飞扬跋扈”,还有“满洲之既成事实暂可不议,但华北之特殊形势,应尽速解决”。张群柔中有刚,强调绝对不能承认满洲国的独立。何应钦态度强硬,他说:“无论日军如何强大,要想灭亡中国是不可能的。两国军队如果继续对峙下去,双方都将陷入无法挽回的局面。”

一身戎装的蒋介石礼节性地接见了松井。他们曾有过私人往来。蒋介石留学日本,振武学校毕业,后去高田联队当兵,回到东京后,是松井石根帮他找的住宿地方。他们叙说旧情,海阔天空。当松井谈到“满洲交予溥仪”时,蒋介石怒斥溥仪是“叛变行为”。他对松井说:“先总理在神户演说过‘大亚细亚主义’,那是平等互利之大亚细亚主义,绝非恃强凌弱,侵略霸占!”

三天的南京游说留给松井石根的印象是:“蒋、张态度尚不十分明朗……彼等对日本今后之态度仍存不安也。”

蒋介石始终认为,日本人不可信任。自从“九一八”事变以后,他忍辱负重,步步退让,日本人却得寸进尺,一点不给他面子,这使得蒋介石由恼怒而义愤。19岁那年的一件事被牢记在他的心里。他从浙江跋涉一个月时间到保定去上陆军速成学堂。教卫生课的一个日本医官把一块泥土放到桌子上说:“这就是中国。这块泥土中有4亿个微生物,就像中国的4亿人口。”唯独没有辫子的蒋介石气得要命,他大步走上讲台,把那块泥土分成8小块,然后拿起其中的一小块对教官说:“你们日本有5千万人,是不是也像5千万个微生物,寄生在这一小块泥土中呢?”

日本教官一时目瞪口呆,血气方刚的蒋介石得意地笑了。

统一了中国的蒋介石并没有多少得意的笑容。严峻的政治、军事、经济和外交形势,使得他忧虑重重。他寄希望于国际联盟,他认为,国际舆论和国际力量是无敌的。可是日本人无视这个国际联盟,而国际联盟对日本的扩张也无能为力。

倒是西方几个国家向蒋介石伸出了援手。

在逐渐稳定了长江流域的统治以后,蒋介石依靠美英等国的支持实行币制改革,建立了经济基础,又在德国军事顾问团的帮助下,进口了大批新式武器,开始进行国防的现代化建设。为了加强部队的装备以准备对日作战,1935年,蒋介石就在武昌行营设立了陆军整理处,他决心对编制和装备杂乱的地方部队进行整编。以陈诚为主任的整理处准备在4年内整理好60个师,并将整理师的旅长以上军官调陆军大学学习。

抗战前夕,经过整编的调整师,官兵实力为10923人,步骑枪3800余支,轻重机枪328挺,各式火炮与迫击炮46门,掷弹筒243具。可惜,陈诚在完成了50个师的整编后,卢沟桥的枪声打响了。

这时,国民政府的陆军,已有49个军182个步兵师,46个独立步兵旅,9个骑兵师,6个独立骑兵旅,20个独立骑兵团,总兵力达170多万人。

从数量上来比较,中国的陆军比海空军的实力强一些。抗战初期,中国只有侦察机251架,战斗机212架,轰炸机257架,全是进口的,用于作战的飞机只有305架。海军的舰艇更比不上日本了,中国的4个舰队只有100艘计6万吨排水量,只有日本的1/10!而且大部分舰艇都是清朝遗留下来的旧式舰船,装备落后,火力微弱,仿佛土炮鸟枪。

但中国有人,中国人抵御侵略的传统法宝是万里长城。从1934年开始,国民政府动员了相当数量的人力物力,大规模地构筑防御阵地。仅3年多时间,从内陆到沿海,从北方到南国,修筑了比万里长城还要长的防线。

从河北的石家庄、保定到河南的新乡为前进据点,以西起洛阳、开封,东到徐州、连云港为防御地带,在平汉、陇海路沿线,建设了一系列坚固阵地。

长江也被加固了,从汉口、岳州间到南京、上海之间的要塞炮台,配备了从德国购买的平射和高射两用重炮,构筑了工事。特别是宁沪一线设京沪警备区,任张治中为司令,在吴县、常熟、福山、无锡、江阴一线利用河流湖泊的障碍,构筑了几道特火点阵地,又任命张发奎为苏浙边区司令,在乍浦、嘉兴一线构筑防御阵地工事。在南京到上海的京沪沿线,驻防了实力雄厚的87师、88师和36师,还有国民政府的铁卫队教导总队。军事委员会对上海的日军据点,拟订了一个扫荡计划。

这绝不是无事生非。驻在上海虹口的日本海军陆战队有5000人的兵力,而守卫上海的中国保安部队只有3000人。5000人的日本兵担负的不仅仅是保护租界内的日本侨民的安全,他们的使命是点燃战火,用武力使中国人畏服,来谋取他们想得到的东西。

强硬的日本人善于伪装和隐蔽。那幢四层楼的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其实是一道坚固的阵地,连它的屋顶平台上都架起了炮。在江湾路,北四川路和靠近华界的接合部位,这些街道两旁的不少房屋都是日本的战术家设计并由日本的建筑师建造的。它用钢筋水泥浇灌,地下建有防空和隐藏地下室,地下室里贮满了弹药和武器。牢固的墙上有一个一个的枪眼,那是供瞄准和射击用的,但平时绝对发现不了。每一间临街的小屋都是一个碉堡,一道屏障。陆战队员们一次又一次地演习,他们按计划训练,等着战争的到来。

这一切都逃不过中国人的眼睛。中国人似乎做得更隐蔽些也更聪明一些。上海市政府内的“军事科”一直是一个秘密,这个3个人的军事科是专门筹划大上海防御计划的,科长是军政部特派的少将。少将把防御计划交给了公务局局长沈怡,沈局长找来了朱森记的朱老板,数百万元的军事工程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开始了。

江湾和闸北的一些要地,盖起了一处又一处的民房。民房盖成了,房屋里再用钢筋水泥建造一个一个的碉堡。

秘密工程引起了日本人的怀疑。日方的间谍常常贼头贼脑地到工地窥探,有的还装作钓鱼在工地旁监视。可是第二天,水塘填平了,小河水干了,特务们傻眼了。

就在日本人的眼皮下,一批又一批化了装的中国军队营长团长到北四川路、江湾路和海军陆战队的司令部旁边侦察敌情。88师参谋长张柏亭带着炮兵营长王洁和团副谢晋元等几人从苏州留园的野营办事处来到上海江湾侦察敌情。张柏亭曾在江湾的法科大学读书,他住在横滨路上余庆坊的亭子间里,这一带他熟悉。一行人转悠来转悠去,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悄悄地跟踪。

参谋长回头一看,有两个营长光着个脑袋穿着西装,东张西望,土里土气的模样,引起了日本人的怀疑。一些流氓指手画脚地跟到靶子场。张柏亭一看不好,连忙东拐西拐,转到北四川路上的一个朋友家躲避,才甩掉了尾巴。

日本人也在侦察中国军队的动静。他们发现,上海的保安部队人越来越多,而且日夜忙碌,于是也派出日军化装侦察。两个人来到中兴路锡金公所抄门牌号码,一边抄一边探头探脑。

“你们是哪里来的?”保安团的中队长杨俊出来问。

两个人不回答。

“检查!”中队长一挥手,两个卫兵一人一个,把抄门牌的人拖进房子,脱鞋搜查。

“日本佬!”卫兵一看叉开的大脚趾头,“啪啪”地抽了他们几个耳光。

抄门牌人低头承认了,一个是海军陆战队的小队长,另一个是步兵曹长。

杨俊从日本人的身上搜出了笔记本,里面记录着“锡金公所”内有中国兵200多人,重机枪10多挺。

“锡金公所”驻的是保安2团第2大队的重机枪中队。“七七”事变后,总团长吉章简召集大家开会,传达了四条规定:第一,军官家属立即回原籍;第二,所有官兵不得擅离驻地;第三,加紧训练,多打实弹;第四,官佐每人写好遗嘱,准备牺牲。传达完规定,南京运来了几万条麻袋,每天装运沙土,灌好沙袋藏在屋里,准备战事发生后垒起当掩体工事。

重机枪中队的门卫是个便衣,但日本人还是发现了秘密。机枪手们面对两个日本侦探,你一拳我一脚地痛打了一顿,但不敢打得太重,打死人怕要引起外交纠纷。

火药味越来越浓了。

第一章 一声枪响,揭开了中国抗战的序幕 6、调兵遣将

从庐山回到南京,蒋介石斗志昂扬。暑期谈话会与各省各界的众多人士交换了看法,包括和共产党的周恩来、博古、林伯渠等人,各党各派,同仇敌忾。民众的呼声既壮了蒋介石的杀敌之胆也逼使他孤注一掷,他对记者发表谈话说:“我政府对日之限度始终一贯,毫不变更,即不能丧失任何领土与主权是也。我国民处此祖国之存亡关头,其必能一致奋斗到底,余已决定对于此事之一切必要措置,惟望全国民众,沉着谨慎,各尽其职,共存为国牺牲之决心,则最后之胜利必属于我也。”

美国记者斯诺认为,蒋介石是一个坚强的人。平时,他的情绪被压抑着,一旦爆发,很有力量。

8月初,他向华北的冯玉祥、西北的阎锡山、西南的白崇禧和四川的刘湘发出电报,还有李济深、龙云、何健、余汉谋、顾祝同、蒋光鼐、蔡廷锴、陈铭枢等等,邀请他们来南京研讨国防大计。

与此同时,国民政府的要员也齐集首都,共商国是。

白崇禧接到电报有些犹豫。他找李宗仁、李品仙、夏威、廖磊和黄旭初等桂系中的实力人物商量去留。这些人一致反对白崇禧去南京,他们担心这一去可能会对西南实力派不利。

出身贫寒的白崇禧尊重他的结发妻子马佩璋。回到家,他将何去何从的为难事说与太太听,请太太帮他出个主意。

白太太平时虽不过问政治,但也关心国家大事,对于丈夫的提问,她要白崇禧自己决定。当时身边的人,基本上都反对白崇禧到南京去。有的人说得更难听:“这是蒋介石借刀杀人!”

白崇禧素有“小诸葛”之称,他认为,抗日是桂系历来的主张,也是国民的一致要求。如今抗日时机成熟,正是军人报效国家的时候。如果不去南京,不但辜负了中央的一片厚意,连自己以前喊过的抗日口号也变成自欺欺人的话了。言而无信,将被民众和历史讥笑。

他感激深明大义的夫人在这个国难当头的时候理解他而不阻拦他,白崇禧决定动身去南京。

由德国驾驶员驾驶的水陆两用飞机已经在桂林机场等候,这是蒋介石专门派来接白崇禧的。

飞机穿云破雾,直飞南京。国民政府的军政要员张群、何应钦、程潜、朱绍良、张治中、谷正纲等在机场迎接。晚上,蒋介石召见白崇禧等一行人后,共进晚餐。接着,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任命白崇禧为副参谋总长,这是桂系中最显要的地位。1929年,白崇禧因反对蒋介石被开除国民党党籍。事隔多年,在民族危亡的时候,双方都捐弃前嫌,重修旧好。听说北伐名将白崇禧到达南京,消息灵通的日本记者立即发出电讯:“战神到了南京,中日战争不可避免!”

从8月4日起,蒋介石每天分批与各地应召来京的军事将领商谈抗战的军事部署。如果说庐山谈话曾是抗日战争的文臣动员大会的话,那么,从8月9日至12日在南京灵谷寺无梁殿召开的最高国防会议就是武将的统一大会。这是我国抗日战争的最高决策和军事部署会议。

战前,蒋介石首先召开了一个全国军事会议,晋军首领阎锡山被任命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他唱了一番救亡图存的高调,信誓旦旦地表示坚决抗日。四川省主席刘湘在卢沟桥事变后的第三天就电呈蒋介石请缨抗战,他是8月7日乘飞机到南京的。在国防会议上他说:“要抗战才能救亡图存,才能深得民心,要攘外才能安内。日本人的国力虽然与我国相比较占优势,但其必须利用交通线,始能展其所长。离开了交通线,不但军队调动困难,给养补充更不容易。我们只要采取正规、游击两种战术,在交通线两侧及其前方后方与敌周旋,即可作持久战。”他表示:“抗战,四川可以出兵30万,供给壮丁500万,供给粮食若干万石。”

一向从严治军的冯玉祥被任命为第三战区司令长官,他写好了遗嘱,随时准备为抗战牺牲生命。参加完军事会议后,他应邀到中央广播电台发表题为《我们应如何抗敌救国》的讲演,他对千千万万民众说:“侵略中国的是凶狠残暴的日本军阀。至于日本人民,我相信大多数是爱好和平,拥护公理和正义的。但是,我们对日本帝国主义和日本军阀决不应该再存有丝毫的幻想。我们只有以抗战手段,才能取得真正的和平,取得国家的自由与平等。”

冯玉祥认为,我们要争取抗战胜利,就应当发扬民族精神,如申包胥、岳武穆的忠心报国精神。首先应当把自私、不诚、怕死,为家不为国、明哲保身等观念铲除净尽。他说:“比如土耳其和苏联的反抗战争,都是以民族抗战的精神,而获得胜利的最好榜样。”

参加军事会议的各方将领一起参与制订了抗日战争的作战计划。《作战计划》决定成立抗战大本营,蒋介石任陆海空军大元帅,确定了抗战的指导方针,国家动员方案和成立战区,从大本营到各战区的长官重新任命。在《战争指导方案》中,明确第三战区当前任务是:“迅将目下侵入淞沪之敌陆海军及其空军陆上根据地扫荡、扑灭,以准备敌军再来时之应战,同时对于浙江沿海敌可登陆之地区,迅速构成据点式之阵地,防止敌人登陆,或乘机歼灭之。”

这时候,已经隐蔽了一年多的“京沪抗日秘密指挥部”也开始调兵遣将了。自从1936年2月张治中由中央军校的教育长调任为这个重要机关的负责长官,他立即选派干部,并以“中央军校高级教官室”的名义移驻苏州。因为需要侦察和测量,以及组织工事构筑和训练,为了掩护起见,“高级教官处”又改名为“野营办事处”。“野营办事处”在上海到南京的铁路线上,包有一节专用车厢,随时可以挂在任何一次列车上。

张治中是在青岛养病时得知卢沟桥事变的。枪声就是命令,第二天他就拒绝医生的再三劝告,赶回南京。大战在即,南京政府任命他为京沪警备司令官的要职,可他手上能掌握的部队不多,除了77师、78师和江苏及上海的几个保安团外,协同的炮兵和空军都调到华北去了,36师还在西安设有回防。

幸亏钟松的第2师的补充旅及时赶到,张治中命令其中一个团更换保安团的服装,化装为上海保安队进驻虹桥、龙华西机场担任警戒,另一团化装成宪兵开驻松江。

化装成保安队的士兵刚刚进驻虹桥机场,就发生了一起外交事件。7月9日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一辆日本军用汽车发疯似的朝虹桥机场开来,担任警戒的中国士兵示意停车检查,可是两个武装的日本兵不听劝阻,反而开足马力冲过了警戒线。早就仇恨满腔的中国士兵便开枪射击,汽车东倒西歪地扭了几下就翻掉了。

被打死的两个日本兵是海军陆战队驻沪西第一中队的军曹大山勇夫与一等兵斋藤与藏。

情况立即报告警备司令部。参谋处处长朱侠驱车来到现场。科长钟桓同时向日本领事馆联系询问有否私自乘车外出的军人。

为了争取主动,防止日方滋事,警备司令部一面指责日方违约预先没有通知便进入华界挑衅,一面将一名死囚犯穿上保安队的服装打死在虹桥机场的大门口,嫁祸大山勇夫强行闯入机场打死我方卫兵。第二天一早,中日双方在机场门口察看和查验现场,各执理由。死在虹桥机场门口的“保安队士兵时景哲”被拉到真如法医检验所解剖,中日双方和中立的工部局都派人参加,验伤填单,煞有介事,但最后不了了之。

可是日本人不依不饶,日本海军武官本田少将向记者发表了威胁性的谈话:“决不让死者作无意义的牺牲。”驻上海总部领事冈本季正对上海市长俞鸿钧说:“着日本海军军服的军人被中国军队所杀,这是对皇军的极大侮辱,此事已引起全日本的愤怒!”他提出在本案交涉之前,中国方面必须立即撤除保安队和撤除保安队所设置的防御工事。

风度翩翩的俞市长侃侃而谈,据理力争,他说:“此次不幸事件的发生,中国方面极为重视。我们认为双方应以诚挚公正的态度,彻底调查事件真相,然后再循外交途径解决。”

他希望日本方面“勿过于冲动感情,亦勿仅凭理想与臆测推断事实”。“至于避免发生同样事件一点,市政府早已注意。事件发生之夕,已自动将距离日侨居住区域较近之保安队步哨稍稍后退,以免冲突。至于沙袋及铁丝网,因恐引起市民惊惶,亦早已撤除。”

日本总领事说:“保安队现在驻扎的地点,形成包围日本陆战队之形势,非撤退不足以避免冲突。再如掘战壕堆沙袋等工事,亦应撤除”。

极有外交才华的俞鸿钧市长柔中有刚:“保安队所有措施,无非为防范起见。总之,我方维护之心志,日方应能谅解。如认保安队的工事含有危险,则不免神经过敏。”

冈本又回到虹桥机场事件上来了,他说:“据日方调查,日本海军官兵并未开枪。”

俞市长的口气强硬起来了,因为中国军队正在向上海开进,抗战就要爆发。

他的答复有理、有节而有力:“领事今天并非为交涉此案而来,故我不愿意详谈。等正式交涉时,我们再进行讨论。需要提请领事注意的是,日方军舰今天有16艘到沪,一部分停泊在吴淞口外,一部分开进了黄浦江,且有军队登岸,不知冈本先生知道否?”

冈本面对俞市长有力的驳斥和反问,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贵方一面在外交交涉,一面又增加军舰,这是威胁。但我方抱有固定的方针,不是威胁可以改变的!”俞市长斩钉截铁。

也在这一天,在南京的日本驻华大使馆参事日高到中国外交部施加压力,要求中央政府督促上海公平地了结虹桥事件一案。

这天傍晚,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下令:京沪警备司令张治中率部向上海既定围攻线开进。

苏浙边区司令张发奎率第57师向浦东推进。

第55师及独立20旅调往上海南郊。

第56师和61师进入上海北郊。

炮兵第2旅山炮第3团由嘉兴向苏州开进。

榴弹炮第10团由南京向苏州开进。

98师由汉口向南京开进。

56师及江苏省两个保安团,担任长江南岸江阴和浏河地区的江防。

接着,罗卓英的第18军、周磊的第6师、胡宗南的第1军两个师,俞济时的58师及王耀武的51师,向上海集中。

接到进军的命令,铁路停止客运,旅客全部下车改运军队。汽车亦集中军队驻地运兵。这天天气炎热,许多部队露营。

8月12日一早,中央军的先头主力部队已到达上海。上海的民众梦中醒来,见街头路边都是抗日部队,一个个惊喜万分。

张治中已率领87师和88师连夜赶到上海。他一身戎装,佩着上将军衔斗志昂扬地和参谋们讨论着。

一位黄埔学校的学员见张治中军容严整的大将风度,赞叹地说:“教育长今天真威风!”

“将军若在战场上阵亡,敌军官兵见到后都要敬礼保护,并准许将尸体领回,所以我要穿戴整齐。”张治中风趣地说。

从市区赶来真如的警备司令部刘参谋接着说:“今天是‘八一二’,当年‘一·二八’沪战,我们挨打吃亏,今天我们要先发制人,狠狠回敬一下!”

张治中认真地说:“委员长指示,要等敌人先动手打我们,我们才能回击,否则国际舆论对我不利。”

果真,8月12日下午3时,应日方要求,淞沪停战协定共同委员会在工部局会议厅开会。除上海市长俞鸿钧和日本驻沪总领事冈本外,还有英、法、美、意四国代表。冈本指责中国保安队及正规军队已在近郊设置防御工事,提请共同委员会加以注意。

俞鸿钧市长严正驳斥冈本的言论,他说:“我国军队是在自己的领土上进行战争准备,如日方撤退,则可避免冲突。中国军队恪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一贯政策。如日方不向我挑衅,我方绝不首先开枪!”

3个小时的唇枪舌剑,最终不欢而散。

当晚,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大川下令部队进入阵地,4000多名日军做好了战斗准备。

震惊世界的淞沪抗战开始了!

第二章 攻击!攻击!攻击! 1、横扫千军

就在淞沪之战刚刚打响的8月13日上午10点——离第一枪仅仅45分钟后,蒋介石的急电就传到了南翔张治中司令官的手里:

对倭寇兵营与其司令部之攻击,及其建筑物之破坏与进攻路线,障碍之扫除,巷战之准备,皆须详加研讨,精益求精,不可徒凭一时之愤兴,以致临时挫折;或不能如期达到目的之气馁,又须准备猛攻不落时之如何处置,以备万一。倭营钢筋水泥之坚强,确如要塞,十五寸的重榴炮与五百磅之炸弹,究能破毁否?希再研讨,与攻击计划一并详复。

张治中读完手令,心里火烧火燎。部队已经交战,大战一触即发,委员长还在南京忧虑重重“希再研讨”。在这个时候,还能怎么研讨?还有时间研讨吗?

本来,任职京沪警备司令的张治中,早就对淞沪之战的一切准备详加研讨并上报。他提出的“先发制敌”的战略思想,也得到了南京国民政府的同意。8月11日晚上,根据统帅部的命令,部队当夜开进到了上海的预定阵地,并在13日的拂晓做好了攻击虹口及杨树浦日军据点的准备。

就在部队准备出击的时候,急促的电话铃声传来统帅部的命令:“不得进攻!”张治中不解其中原因,立即发电报告:“我军业已展开,攻击准备也已完毕。”回电依然坚定不移:“不得进攻。”

张治中长叹一声,瘫坐在椅子上。为了等待和准备这个战机,他废寝忘食,含辛茹苦不说,积郁在胸中的仇恨和义愤,像火山一样等待喷发。

为了这一天,他整整等了5年!

5年前,为了支援19路军的淞沪抗战,他主动向蒋介石提出带兵增援的请求。于是,第5军军长张治中率领沪宁沿线的精锐部队87师、88师和中央军校教导队、炮兵1团等官兵誓师出征。

出征前夜,他留下一份遗书:“……这是一次反抗强暴的民族战争,也是我生平作战的第一次,我必以誓死的决心,为保卫祖国而战。一个革命军人首先要具有牺牲精神,而牺牲精神又必须从高级将领做起。这一役牺牲是应该的,生还算是意外的了……”

第5军在蒋光鼐、蔡廷锴的指挥下,参加了江湾、庙行、浏河、葛隆的殊死血战,第5军的忠勇奋斗,谱写了气壮山河的悲歌!

可是,一纸《中日淞沪停战协定》,使千千万万忠勇将士壮志难酬。第5军是悄悄离开上海的,张治中感到有愧于上海民众。

然而,人民赞扬英勇的官兵,中外人士赶到驻地常熟慰劳访问。何香凝女士专程赶来5军军部,慷慨赋诗《赠前敌将士》:

倭奴侵略,野心未死,既据我东北三省,复占我申江土地。

叹我大好河山,今非昔比。

焚毁我多少城市,惨杀我多少同胞,强奸我多少妇女。

耻!耻!你等是血性军人,怎样下得这点气?

怎样下得这点气?仿佛何香凝女士又在问自己,素有儒将风度的张治中激愤难抑。他是安徽巢湖人,自从保定军校毕业,追随孙中山先生参加护法之战,就把一生交给了国家和民族。本来,这次受命率部抗战,张治中就预定8月13日凌晨给日军一个扫荡,趁敌人措手不及之际,一举击溃日军主力。可现在坐失良机,怎能下得这点气?

自然,中央政府有中央政府的考虑。因为8月12日上海租界的西方人为避免中日双方在上海作战,致电南京政府改上海为不设防城市,即自由口岸。这个文件发到中国外交部后,南京政府不能不加以考虑,所以命令“不得进攻”。

但是日本政府不理睬美、英、法等国驻上海的外交人士的建议,他们抓紧这个时机调兵遣将。江湾路上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和停泊在黄浦江上的“出云”舰上,旭日军徽张开了血盆大口!中国军队用仇恨点燃了炮火!

第二章 攻击!攻击!攻击! 2、碧空扬威

似一支支利箭弯弓上弦,8月14日凌晨,中国空军的每个部队都接到了准备出击的命令。在激动与紧张中,蓝天骄子们斗志昂扬。闷热的夏夜没有一丝风,译电员急促的脚步声引起了中队长王倬的振奋:“有情况?”

电令是蒋介石发来的:

在长江中的日本50艘兵舰和轮船,正在向东逃跑。你们大队应即带上炸弹,于拂晓前将其炸沉。倘若日舰已经驶进吴淞口,停泊于黄浦江内,就不准轰炸,以免引国际纠纷。

精瘦而精明的王倬今夜值班,值班室是临时用帐篷搭起来的。第5大队刚刚从南昌转场来扬州备战,立即向丁大队长报告。

丁纪徐是1925年广州航空学校的飞行教官。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时他作为广东空军的混合机队队长北上参战,现在是空军第5大队大队长。这时候他当即命令中队长刘粹刚率领18架“霍克”三式驱逐机,每机带500磅炸弹一枚,立即追击长江中的日舰。

王倬一跃而起,飞快地穿上飞行服。梁鸿云、雍沛、袁葆康、董庆祥、姚杰、余腾甲、胡庄如、董明德、张伟华、宋恩儒、刘依均和邹赓续纷纷驾机跃上长空。

天刚蒙蒙亮,高空已经初露曙光,但机翼下的山川还沉睡着。“霍克”式驱逐机编队飞行。越过江阴要塞,长江像一条白练闪闪发光。机群沿着长江向东搜索前进,但波光万里的江面没有一艘军舰。直到机群飞近长江口,才望见吴淞口以东的白龙港停泊着一艘飘扬着太阳旗的日本军舰。

长机当即下令改变队形。面对仇敌,战机一架接一架地向着鲨鱼似的舰艇俯冲投弹。刘粹刚带头用一个半滚动作从空中直冲敌舰,炸弹带着尖啸激起了冲天的水柱。第二个是25岁的副队长梁鸿云的座机俯冲轰炸,500磅的炸弹命中了敌舰的尾部,当即浓烟四起。其他的战机一架又一架陆续投弹。舰身渐渐下沉,沉入了滔滔的江河。

全队凯旋时,初升的太阳从浓云中透出淡淡的阳光。勇士们兴奋地吃完早餐,梁鸿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这一餐是这么多双筷子,明天不知道会少谁的一双?”山东人梁鸿云平时不太喜欢说话,喜读史书。“九·一八”事变后,19岁的梁鸿云投笔从戎进入航校,立志为苦难的民族英勇杀敌。

梁鸿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是复杂的。怀孕的妻子和幼小的女儿正等着他胜利的消息,而面对战云密布的严峻形势必须随时准备牺牲。

谁能料到,梁鸿云的这一句话竟成了现实。当天晚上,空军扬州第5大队的土地庙改建的饭堂里,许多人吃不下饭,因为饭桌上少了队长梁鸿云的一副碗筷。

这天上午,初战告捷的消息传到南京,空军副总指挥毛邦初立即飞到扬州来慰问5大队的勇士,他对着建大功的梁鸿云热烈祝贺。

梁鸿云红了脸,当即请求再上蓝天杀敌。毛邦初紧握着他的手,微笑地点了点头。

下午,天气阴沉下来了。2时整,5大队奉命出击上海敌军。梁鸿云率领3架“霍克”飞机出发了。云层很低,快到上海时,一架敌机发现了青天白日机徽,连忙躲入云层。它趁中国空军还没有发现的时候,迅速从云缝中冲下来,对准梁鸿云的2410号战机,射来一梭子枪弹。

子弹射中了梁鸿云的腹部和背部。飞机稍稍倾斜了一下。刚毅的梁鸿云咬紧牙齿,忍着剧痛向虹桥机场降落。

战机安全落地,但梁鸿云因失血太多而为国捐躯。

英名万古传飞将,正气千秋壮国魂。

驻在安徽广德的空军第2大队是一个有27架轻型轰炸机的轰炸机大队。大队长张廷孟是上午8时接到出击命令的。命令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发布的,任务是轰炸停泊在黄浦江畔汇山码头的日本旗舰“出云”号以及虹口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出云”号是日军在上海最大的一艘旗舰。早在“一·二八”抗战时,日本派遣军的白川司令就是在停泊于吴淞口外的“出云”舰上发出全线总攻命令的。

中国军民对这艘日军的指挥舰咬牙切齿。有一天,上海滩上的“暗杀王”,担任安徽帮会的工人义勇军司令王亚樵和他的部下商量,决心利用潜水渡江去炸毁这艘旗舰。

两名一等水性的“水鬼”表示愿意去执行这个任务。

清瘦脸上戴一副金边眼镜的王亚樵找这两个“水鬼”交代爆炸“出云”号的方法,最后问他们有什么困难,两位“水鬼”拍着胸脯:“为了打日本人,我们死也干!”

王亚樵说了一声“好”。他派人找到吴淞驻军的翁旅长,开出两张出海捕鱼的通行证。

两条渔船开出了吴淞口,顺利地到了“出云”号的附近。几个水手装出捕鱼的样子,把装有水雷和炸药的渔网投入水中。接着,两个“水鬼”牵着绳索,跳入江中,用力把水雷和炸药拖到“出云”号的舰底。“水鬼”乘着渔船安然地离开时,水雷轰轰地爆炸了。可是不知是安放水雷的部位不当,还是潮水冲移了水雷,“出云”舰只是晃动了几下。自然,舰底下轰隆隆的巨响也吓慌了一些日本兵。鼓舞人心的消息被当作头号新闻刊登在中外报刊上。

现在“出云”舰停泊在黄浦江的汇山码头,距离日军的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不远。从广德起飞的21架美国造诺斯罗普-2E型轻型轰炸机在副大队长孙桐岗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直飞上海。近了,近了,透过云层之间的缝隙,孙桐岗望见了波光粼粼的黄浦江,黄浦江上的外白渡桥和黄浦公园已经在机翼下清晰起来。

战机寻找着目标。天色灰暗,但是,机敏的飞行员很快找到了苏州河北面的那条黑蛇状的铁路。看到了淞沪铁路旁那一幢灰色的四层楼房,也看到了汇山码头和附近有烟囱的公大纱厂。

轰!轰!最大时速365公里和航程只有580公里的轻型轰炸机一架一架成梯次向下投弹。炸药爆炸的巨响、烟尘以及弹片的尖叫和骤然腾起的火光激励着空中的勇士们。同时架设在屋顶上、舰艇上以及平地上的高炮和机炮编织成猛烈的火力网向着俯冲轰炸的飞机密集扫射。

机群朝着汇山码头飞去。有一架轰炸机被高炮击中了。就在它负伤的同时,驾驶员看到了黄浦江中的“出云”号。离“出云”号不远的江面上,停泊着美国、英国和法国的兵舰。拖着浓烟的飞机朝着日军的旗舰俯冲,轰炸机投掷下了所有的炸弹。可惜,只有80磅的炸弹没有多大的杀伤力,“出云”舰只是受了一点点轻伤。

“出云”号被炸的时候,日军第3舰队司令长谷川清正在舰上,他立即命令日军的飞机升空拦截。

这天下午4时,成千上万的市民又一次目睹了中国空军轰炸“出云”舰的战况。

马达声由远而近,两架中国空军的轰炸机自浦东向西佯作俯冲状。就在日军的高炮和机枪集中火力向它们扫射时,突然间又有十几架中国飞机从西南方扑向“出云”号投弹。轰炸机在炮火中盘旋翻腾,轮番轰炸,一时间弹雨如注。不少炮弹打到了苏州河南的黄浦公园,观战的人们纷纷躲避,外滩和南京路上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接着,又是两声“轰!轰!”的巨响,只见烟火弥漫,原来轰炸机的炸弹投到了汇中饭店旁边。饭店被炸掉了一只角,马路上电线被炸得七零八落,店面的柜窗玻璃炸得粉碎,路上的汽车在燃烧,到处是血和火,断肢残臂的死伤者血迹斑斑。

过了不久,又有两颗炸弹落在大世界难民收容所的十字路口,顿时血肉横飞。据报道,伤亡达两千多人。而那两颗炸弹,是我国飞机因受伤后机械失灵而落下的炸弹。这幕悲剧的受害者中,也有美、英等外国人。美国人鲁林森正驾着轿车路过这里,立即被炸弹的气浪和烈火吞没。他是基督教会在中国创办的《中国纪事报》的编辑,这位杰出的和平主义者是这一次中日战争中第一个死亡的外国人。

弹片还在飞迸,空战仍在继续……

第二章 攻击!攻击!攻击! 3、寸土必争

在空军勇士一次又一次俯冲投弹的同时,中国的地面炮兵瞄准攻击目标用猛烈的炮火炸得日军据点烟焰冲天。

在炮兵的掩护下,87师和88师两支劲旅似一把铁钳,从左右两翼攻击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和沿路据点。

日军坚守着从江湾路、北四川路、吴淞路到汇山码头一线的阵地,它像一条长蛇,蜿蜒地盘踞在虹口租界内。

担任右翼主攻的88师264旅是前一天下午刚刚赶到上海的。旅长黄梅兴是中央军中有名的勇将。这位出身贫苦的黄埔一期生,经过东征北伐,参加过1932年的“一·二八”淞沪抗战。在坚守庙行的保卫战中,团长黄梅兴带领官兵血战两天两夜,被日本兵称为“黄老虎”。淞沪战事结束,功勋卓著的黄梅兴晋升为264旅少将旅长。

5年过去了,40岁的黄梅兴刚刚在庐山听完委员长的抗战动员就带领部队开赴上海。回到当年的战场,忆起难忘的悲壮情景,他心潮难平。当年奉命撤退时,他流着热泪,与19路军和第5军的全体团以上军官联名发表通电,表示:“决不愿为亡国之民,欲以此仅有血肉,供救国牺牲,作同胞马前之导卒!”

今天,终于等到了报仇雪耻的机会。他拍着官兵的肩膀说:“弟兄们,我们要为‘一·二八’殉国的兄弟复仇,要把敌人杀一个痛快!”

264旅的527团、528团跟随黄旅长向着江湾路推进。262旅以北站为中心,牵制和歼灭当面之敌。

重任在肩的孙元良师长在弹雨中亲临第一线指挥。他设了两个联络哨侦察情况。副师长冯圣法在北站的大楼上观察战情,师参谋长张柏亭爬上水电厂的屋顶设立了联络哨。炮火把屋顶炸得千疮百孔,但登高远望,敌我交战尽收眼底。

我军冒着密集的弹雨,在街巷中冲杀。顽固的日军凭借坚固的房屋和工事,与我军逐屋争夺,街垒一片杀声。

从爱国女校迂回攻击的264旅冒着炮火奋勇冲锋,可是后退的敌军却利用特制的钢板防盾在江湾路上顽抗。发射过去的弹头乒乒乓乓地挡回来,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

快到中午时,先头攻击部队已接近了敌军的指挥中枢。在陆战队司令部附近,敌军尸横遍野,一部分胆小的日军狼狈地退入了海军陆战队的司令部,其余的沿着四川北路逃窜。

在敌军司令部南面指挥冲锋的黄梅兴旅长,在八字桥侧面冒着密集的炮火率部攻击占领持志大学的顽敌。终于,机枪压住了日军的抵抗,从持志大学出逃的敌军退守到上海法学院内。

“冲啊!”黄旅长乘日军立足未稳之机,一鼓作气带着官兵追击,他不能给敌人喘气的机会。密集的弹雨中,敌我双方伤亡惨重。奋勇的中国军乘胜前进,连续攻破了日军的十多个据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时间已到了傍晚,敌我反复争夺,弹雨交叉扫射。据一位退下来的士兵说:“4点多时,我们向江湾路方向的敌军进攻。我们跟着连长奋勇狂呼,冲锋前进。敌军凭着工事,集中机枪火力,顽强抵抗。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死拼,我们才进占到八字桥以东的阵地。我们的连长受伤了,连长是徐州人。”

在八字桥方向并肩冲锋的262旅523团团长吴求剑和团副张正戈身先士卒,一度进攻受挫,危急万分。但两位指挥员临危不惧,冲锋在前。他们踏着士兵的血迹,手拿短枪呼喊着前进。终于,后续部队增援来了,全团士气高昂,一鼓作气攻下了敌人据点。

264旅这时正在进攻爱国女子大学。敌人凭借工事,机枪吐出一串串的火舌。黄梅兴旅长决定迂回进攻。敌人发现了我军意图,炮火封锁了进攻的路线,部队伤亡很大,战况成僵持状态,谁都不敢稍微松懈。

又是一阵猛烈的攻击,日军的阵地开始动摇。乘着敌人火力疏松的机会,黄梅兴率领士兵发起了冲锋。杀声大作的中国军像怒潮冲垮了日军防线。264旅一举攻占了日军阵地,被丢弃的枪炮和敌军尸首狼藉一地。

怀着胜利的喜悦,一身征尘的黄旅长要通了观音堂师指挥所的电话。正当他手握耳机报告战果时,一发迫击炮弹在身边爆炸。他踉跄了一下,弹片击中他的腹部,他倒下了,勇士的热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在攻击爱国女子中学的战斗中,264旅的参谋主任邓洸中校以及通讯排的30多位官兵一起殉国。旅长阵亡的消息使官兵们极为悲痛,部队暂时失去指挥,攻击不得不停下来。

浓重的阴云笼罩着上海,天边雷声隆隆。8月14日的攻击战中,264旅共伤亡千余人,其中527团阵亡了7个连长!

87师261旅在旅长沈发藻的率领下担任左翼攻击。据《申报》报道,14日“整日血战,我军左翼阵线,已进展至杨树浦,将公大纱厂日军包围”。激烈的街市攻坚战在每一条马路和每一幢楼房之间生死争夺。261旅也是中央军中能打能拼的主力部队。“一·二八”淞沪抗战时,如今88师师长孙元良和36师师长宋希濂都是这个师的旅长,师长王敬久当年是副师长。长脸细眼的王敬久是黄埔一期的留校生,他以善于指挥见长。在1930年的中原大战中,他所在的2师与冯玉祥争夺陇海路上的田庄车站,双方杀得难分难解,2师伤亡了4个团长仍然攻占不下。这时,师长顾祝同命令王敬久带领部队投入战斗,他以沉着机智的战术,一举反攻成功,并击退了冯玉祥部队的多次进攻。这一仗使王敬久升上了旅长。

对于上海地区的抗战,87师和88师、36师等部队在沪宁杭地区构筑了大量的工事阵地。87师先承担无锡至江阴一线的工事构筑,后来又筑苏州、常熟一线的部分阵地。永久阵地上有机枪掩体和观察哨、通讯枢纽、指挥所等,全部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射击孔、瞭望孔和出入口都用钢板门窗,还有密封防毒设备,这是一套整体防御的国防工事。

“七七”事变后,备战的87师为了掌握日军动向,曾经派出连长以上军官穿着便衣,分批到上海进行实地侦察。他们将虹口租界内的地堡、街垒,按自左至右的顺序统一编号后,标志在5?000:1的地图上。将每一个据点的通道、射向、兵力以及配置的武器,登记在另册上。每个团都印发一本。所以,这次进攻战能迅速地把敌据点围困起来,一个一个地攻占,与预先的周密侦察和事先的充分准备是分不开的。

陈家行、张家宅、陈家巷……261旅在这一地区与日军发生了激烈战斗。虽有不少的伤亡,但反复争夺,连战连捷,一度夺回了沪江大学,又占领了日本海军操场。261旅的另一路部队迫近到租界外面的姚家桥,与兄弟部队一起包围了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刘安祺为旅长的259旅肩负攻占公大纱厂的任务。他们在陆家宅和观音堂几度与日军遭遇,我军势如破竹,难以阻挡。攻陷公大纱厂后,乘胜向引翔港进攻。处于劣势的日军不甘心撤退,他们趁着台风过境的时机,在上风方向点燃民房,大肆纵火,妄图以火龙阵阻止八字桥附近的中国军队前进,我方官兵踏着浓烟烈火奋勇冲锋,所向无敌!

流离失所的市民们在烈火和战乱中呼号。

当天晚上,蒋介石电令张治中:“今晚不可进攻,另候后命。”

第二章 攻击!攻击!攻击! 4、弓与箭

张治中两眼盯着手里的电文,一声不吭。开战才两天,却接到两次“不可进攻”的命令。几个月苦心部署的攻击计划全被打乱了。

本来,趁增援的日军还没有到达,凭借初战告捷的昂扬士气,可以一鼓作气把虹口的日军扫进黄浦江。可是军令如山,身为统率上海作战部队的司令官,只好依中央的命令行事。

张治中心里乱糟糟的,他不知道蒋介石的意图究竟是什么。早晨攻击开始的时候,国民政府外交部针对上海租界外籍人士要求上海为“不设防城市”的言论,发表了义正词严的重要声明。声明说:“和平确已完全绝望,牺牲已到最后关头,御侮救亡,义无反顾……决以当年喋血淞沪、长城之精神,扫荡敌出境,不达保我领土主权之目的,誓不终止。”正是这种坚定激昂的民族气概,鼓舞将军再战淞沪。

根据“一·二八”之役的经验,在领命之前,张治中向蒋介石提出关于再战淞沪的战略建议。他认为对付日军有三种形式:一是他打我我不还手,如“九一八”的东北;二是他打我,我才还手,如长城之役和淞沪的“一·二八”;第三种是判断他要动手打我,我先打他,即先发制敌。他建议应接受以往被动挨打的教训,这一次要采用第三种形式。蒋介石认真看了这份建议,在报告上批示:“应由我先发制人,但时机应待命令。”

如今,一天一个命令,一个命令进攻,又一个命令停止进攻,这叫什么“先发制人”?

第二天,统率沪宁杭战事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兼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冯玉祥进驻无锡。对于这位北方的抗日名将和自己的上司,张治中钦佩冯玉祥的爱国抱负。得知冯将军从北方到江南赴任,他立即致电祝贺,张治中欢迎他早日履任。冯玉祥也钦佩张治中的革命功业和学识,他复电说:“此后共在一区,抗敌救国,互相策勉,尤愿一致在大元帅领导之下,牺牲小我,而谋民族复兴。”

对于爱国将军冯玉祥来说,此番上任,他有难言的忧虑。统率的部队中,他只有王修身和冯兴贤这两个师熟悉,只有这两个师是他西北军的旧部,其余几十个师与他都没有历史上的关系。在各人头上一方天的年代掌握不是自己的部队,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不管怎样,重任在身的冯玉祥,立即到前线视察战事。听到震动大地的隆隆炮声,已经55岁的冯将军顿时意气风发,对身边的参谋人员说:“我多年来为抗日工作奔走,今日听到了民族的怒吼声,我何等的痛快!”

正在这时,敌机低飞而来,冯玉祥将军只在树下躲避了一下,等敌机飞走,他又乘车前进。行走不远,又有两架敌机跟踪而来,在头上盘旋不走。左右人员立即和冯玉祥一起进入路旁的小屋隐蔽,10多颗炸弹在房前屋后爆炸。冯玉祥安慰大家说:“自从一开战,我就抱定了牺牲的决心。现在虽处于危险环境,但心情甚觉舒畅。”

8月15日到苏州。第二天,他去城外视察张治中的司令部。张治中不在,参谋长说:“张司令上前线去了,前线战事十分激烈。”

冯玉祥在院子里外看了看,说:“你们这个司令部应当挪一挪,以免被炸。”

冯玉祥带着随从向上海前进。汽车刚刚开出三华里,头上乌鸦般的日军飞机由东向西飞来,一阵地动山摇的爆炸声后,浓烟烈火冲天烧。28架日机狂轰滥炸,把张治中的司令部全毁了。

冒着硝烟,汽车继续前进,敌人紧追不放。将军和他的随从只好疏散到瓜田里躲避。这架敌机低空飞行,连驾驶员和飞机上的机枪都看得非常清楚了,可敌机没有扫射轰炸,盘旋了几圈就飞走了。

车行不远,张治中和守卫浦东的第8集团军司令张发奎,还有淞沪警备司令杨虎在途中迎接。他们在南翔附近的一个小村里亲切叙谈。

“诸君为国拼命,至堪嘉赏,我故亲冒矢石到前方来看看诸君。”冯玉祥敦厚的国字脸上充满笑容。

“副委员长公忠为国,我们素所钦佩,决竭诚听副委员长指挥。”张治中代表大家真诚地表示了态度。

有“铁军英雄”之称的张发奎摊开地图,向冯玉祥一一介绍我军部署和日军的据点。他说:“汇山码头之敌大举反攻,警察总队不支,87师正在增援之中。”

隆隆炮声中,淞沪前线的最高指挥官在调兵遣将。对于冯玉祥来说,到南翔视察战事既是公务和礼节,也是他多年来力主抗战的一种感情满足,他很振奋。

返程的路上,6架敌机一直跟着他的小车盘旋轰炸。冯玉祥不顾一切,命令司机冒着枪弹驱车前进。“敌机如果投弹,自难幸免,我当高呼中华民国万岁,虽以身殉,我留这壮丽的口号,作为我民族祈求解放的最后呼声。”冯将军对他的随从说。

冒着战火硝烟,冯玉祥在战场上奔走。17日晚上从嘉兴回到无锡锦园,只见附近弹坑累累,小桥炸断,水面上漂浮着几百条死鱼。一问,才知当天下午4架敌机来这里狂轰滥炸。

国民政府的德国军事顾问富肯豪森来到淞沪前线视察,他对冯玉祥说:“你这样亲上前线,未免太危险了。”

“前线是危险,我却觉得快乐。”冯玉祥笑笑说。

蒋介石称冯玉祥为“大哥”,他得知冯将军亲临火线,便打电话要冯玉祥保重,他还说:“前方的将领都太年轻,勇敢有余,经验不足,望大哥多多指教,不要客气。”

“我见到的就说,决不客气,请您放心!”

忠诚和宽厚的冯玉祥为战争操心,前线的官兵吃不上饭,他提议做大饼,送和吃都方便。对敌人的坦克,他提出用四条办法对付:炮打其侧面;用麻袋包地雷,等坦克过来时炸它;用长短不一的铁轨埋在路上,使坦克不易通行,而可颠覆;用松香等易燃品投掷坦克,放火燃烧。他对部队说:“为了防敌人的坦克,战壕要四丈宽,二丈深,前后设假阵地,二十里筑一道。”

德国顾问富肯豪森认为这些办法太土,他主张要现代化的:“只有现代化才能与日本较量!”

冯玉祥苦笑了一下:“中国是一个落后的国家,工业赶不上日本,因此战术也不同于日本。喜峰口一仗,29军的大刀也很奏效。”

对在前线所见到的和想到的情况,他不断向蒋介石呈报:“高射兵器不足”,“增加数线工事”,“多设医院,准备干粮”,“兵贵精,尤贵多”,“实有速增重兵之必要”。蒋介石复电冯玉祥:“尊见极是,特复。”

冯玉祥深感痛心的是,前方军事太混乱了,许多部队增援上来,不知到哪里受命。昆山车站上停着三列兵车,敌机飞来,一阵轰炸,官兵死伤累累。嘴唇上留一抹一字胡的张发奎两手一摊,对冯玉祥说:“归我指挥的部队,多数都不认识,熟悉的只有一个排。前头的一个炮连不知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您下令调的?”

“不知道。”冯玉祥颇为惊讶。

查来查去,才知道是大元帅蒋介石越过战区和各级直辖长官,把一个炮兵连调走了。

冯玉祥连连摇头,这又一次勾起了他心头的隐痛。面对着他的参谋随从,他坦荡地说:“只要能抗日,军队不一定要我指挥。只要能救国,不必自己处很高地位。这里的军队,我都不太熟,如处处听我指挥,必然会败了大事。”他对张治中和张发奎说,“你们有什么意见和困难,我可以想办法。我有什么意见随时说给你们听。我们的目的是怎样战胜敌人,怎样使国家转危为安,怎样使民众出诸水火,至于斤斤惟名义权位计者,应以为耻!”

一番肺腑之言,感动了所有的人;一颗爱国之心,表达了他的赤诚。

大本营副参谋总长白崇禧对冯玉祥有自己的看法,也许是桂系与北方将领有一种本能的隔阂。就在冯玉祥到张治中的苏州司令部视察时,白崇禧奉蒋介石的命令,坐着吉普车从南京到上海前线慰问官兵。第一站要到的当然是第三战区司令部,蒋介石特地要白崇禧转达他对冯玉祥将军的问候。

可是冯玉祥不在,只见到了副司令长官顾祝同。

过了几天,白崇禧再去苏州拜会冯玉祥,冯玉祥仍然不在。他问顾祝同:“委员长要我前来慰劳他,并听取他的意见,何故二次不见?”顾祝同沉默了一会,似有难言之意。他还是直话直说了:“冯长官怕敌机空袭,白天一般不在战区长官部,住在宜兴的张公洞里,夜间偶然到战区长官部来,私章交给我了,公事全由我处理。”

“走!”白崇禧手一挥,汽车向宜兴飞驶。

走了两个小时才到张公洞。一阵寒暄后,白崇禧转达了委座的慰问之意,冯玉祥没有任何表示。

张公洞在宜兴西南40多里的禹峰山,石洞可容数千人,因唐代张果老在此隐居,所以名张公洞。

这次见面使白崇禧加深了一个印象:冯玉祥是否因指挥不灵而不去战区?回南京他把这一感觉告诉参谋总长何应钦。何应钦向蒋介石建议,调冯玉祥去山东、河北的第六战区。

蒋介石采纳了这个意见。

9月,冯玉祥被任命为津浦线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平津沦陷,新的战斗在向他召唤。

第二章 攻击!攻击!攻击! 5、长天大捷

天低云暗,没完没了的雨丝把天地编织成一张亮闪闪的水网,这给江南的8月酷暑送来了一丝湿淋淋的凉意。

笕桥机场上,地勤人员们冒雨忙碌着。得知第4大队的3个中队要从河南的周家口飞来杭州,笕桥航空站总站长邢非紧张地指挥着教练机入库。他知道这是千钧一发的时机,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上午,空军的多批次轰炸打击了日军的气焰,黄浦江畔的日军据点被中国空军炸毁不少,凶狠而狡诈的日军随时都可能来一个突然报复。

来了,邢站长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轰鸣声。他站在雨地里,抬头眺望,但厚重的浓云挡住了他的视线。

绿色的“霍克-3”型驱逐机像天神般地冲下来了。李丹桂率领的21中队的机群飞临了杭州上空,可是灰蒙蒙的云块和灰蒙蒙的雨雾看不清机场的跑道。那时既没有塔台指挥,也没无线通话,起落后全靠红白两色的白布指示。邢站长亲自在雨地里挥动小旗,指挥一架又一架的飞机降落。

为了防止敌人的袭击,第4大队的3个中队是分3批和分3条航线由北向南来笕桥的。大队长高志航去南京公差,将搭乘空运机赶来。

第4大队装备的是美国造的“霍克-3”驱逐机,机上有两挺76毫米的机枪,还能携带200公斤的炸弹。3个中队的27架飞机已经服役多年。航空委员会主任周至柔在向何应钦部长汇报空军现状时,他说:“前年飞机已到退伍时期,去年飞机的精华时期已过,明年飞机还未补充到达,故目前为我空军最不利时期。”当蒋介石询问这位空军负责人“可以参战的飞机有多少”的时候,他惶恐地呆立着。因为30万美元一架的霍克型驱逐机两年后又被新机型代替了。在宋美龄的授意下,空军的经费暂时存入了香港银行生息。现有的300架飞机是从德国、美国和意大利进口的杂牌货。孔祥熙从意大利买来名叫菲亚特的轻型轰炸机,是炮管中来复线都磨光了的老爷货,飞不了几天就要大修一次。从1935年开始,空军就没有补充过新的飞机,到抗战爆发,日本封锁了我国的海岸线,从美国订购的飞机远水救不了近火。

“没有空军也要抗战!”蒋介石拍了桌子。参加抗战的中国空军不仅有高昂的杀敌壮志,且他们都是中央航空学校的高材生。这座中国空军摇篮,集中了满怀报国激情的热血青年,加上严格的规范训练,造就了中国第一代的天之骄子。

雨幕中,4大队23中队的机群轰隆隆地降落下来,巨大的惯性在积水跑道上飞溅起高高的浪花。

正当飞机滑到停机线的时候,突然间有人摇着旗子飞跑过来大喊:“警报!警报!敌机快来了!”

刺耳的警报声使湿漉漉的机场一刹那充满了激战的火药味。

情报是温州防空电台张培兰发来的。下午3点10分,远处传来重机声,不像打雷,也不是炮声,是什么飞机、高度多少、数量多少都不清楚,但兵贵神速。电报传到笕桥,还没译出来,温州附近海岛的黑山防空电台又传来一份特急电报。这份电报说,有大编队轰炸机自东向西北飞来,因气象原因,看不到国籍标记。

电报一份又一份地送到正在机场的笕桥特区防空指挥官蒋坚忍的手里。

蒋坚忍还兼任杭州市防空副司令,他的实际职务是中央航空学校的教育长。浙江沿海的防空监视哨和秘密电台是由他一手筹建的。那是1935年的夏天,航校中一批有卓越学识与见解的人们考虑,认为建立空军的海空监视哨既是防止敌人空军偷袭我航校的必要措施,也是为战争胜利建立一支主导力量和培养幕后英雄。于是当时的航校政训处长蒋坚忍从戴笠在浙江省警官学校内的无线电训练班中调来一个叫魏大铭的人负责。

网球高手蒋坚忍交给魏大铭的任务是在浙江沿海迅速建立一批海空监视哨,配有秘密通讯电台,监视经过的飞机及船舰。一旦发现,必须3分钟,最多5分钟内向杭州报告飞机或舰艇的种类、国别、数量、队形、方向、高度等情况,并由当地区公所负责掩护配有专职交通员,每月有一次补给船运送给养。幼稚的中国空军拟定出了一个成熟的防空计划。

于是,从杭州湾到瓯江口外的5个小岛上有了中央航校的顺风耳和千里眼。

面对这两份电报,蒋坚忍判断这是从台湾起飞的日军飞机,他立即在机场上召集各单位的主管商量作战部署。警报一响,全场行动。

笕桥航空站总站长邢非一身雨水站在停机坪上指挥刚刚落地的飞机一架又一架重新升空。按照“霍克-3”式的油料箱,从周家口到笕桥的航程,所剩机油已经不多了。

敌机马上来临,加油已来不及了。刚刚赶到的大队长高志航奔跑着跨进了不是他驾驶的2109号霍克机的座舱,他一拉机头,像舰艇犁开白浪,冲起高高的水花,箭一般地射进了云层。

惊雷般的轰鸣声由远而近,一身迷彩和一轮旭日的日军重型轰炸机队呼啸着俯冲笕桥机场,来不及升空的一架中国驱逐机被炸。这时候,高空埋伏的驱逐机们,以居高临下的优势,上下翻滚,左冲右突,把木更津航空队的18架轰炸机冲得七零八落。

从台湾台北机场起飞的日本木更津航空队,装备有三菱海军96式的重型轰炸机。这种新式轰炸机是一年前才投产的,飞行时速达一千马力。由于台风暴雨的袭击,机群已无法保持战斗队形,被中国空军一冲,早已七零八落。

高志航一钻进云层,立即发现下方的一架日机正低头寻觅着什么。21中队的分队长谭文也追了上去。200米,100米,50米,高志航瞄准了那团血一样的机徽,粗壮的大手按下枪钮,有800米射程的大口径可尔脱机枪立即飞出一条火龙,敌机拖着长长的黑烟轰的一声,沉闷的爆炸化作了千万片碎散的烟火!中国空军史上的第一声惊雷,写下了辉煌的第一页,第一页上记载了一个辉煌的名字:高志航。

胜利鼓舞着中国的驱逐机,飞行员们勇气倍增,一个个大开杀戒。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杀敌的机会,他们等了许多年!

24岁的分队长郑少愚是四川渠县人,做木工的父亲送他进了航校。魁梧健壮的郑少愚以优异成绩航校毕业后当了教官。“七七”事变的枪声,振奋了他保卫国家的雄心。他从航校调到空军第4大队,他技术优良,作战勇敢。又一架日机从杭州方向冲入笕桥,它好像发现了什么情况,来不及投掷下炸弹,就转了一个弯跃入了云中。这时风雨交加,雨水打着挡风玻璃,激起一串串的水珠,飞转的螺旋桨把雨水搅成一团团的气雾。郑少愚在雨雾中发现了目标,他一推油门,穿云破雾追击着前方的日机。

云天上怒放着火花和烟花。大日本的重轰炸机队四散乱窜,他们全然没有出发时那种所向无敌的优越感了,他们遇到了强大的对手。

郑少愚追过了钱塘江,追过了绍兴,一直追到曹娥江上空,才拦截住了目标。敌机一个急转弯,又向西冲去,郑少愚咬住日机,近了,近了,敌机进入了火网。咚!咚!咚!一串串火舌,击中了日机,日机摇摇晃晃地坠落下去,坠落到滚滚的钱塘江口。

似蛟龙入水,似猛虎出山,绿色的“霍克-3”紧紧地缠绕着迷彩轰炸机。空中的肉搏战,杀得乱云纷飞,天昏地暗。攻击的枪弹像礼花,像爆竹,在云天上写下壮丽的诗行。

木更津队重轰炸机早已像无头苍蝇似的四散乱飞仓皇逃命。4大队的驱逐机亮起油尽的红灯,不得不飞回笕桥。

20分钟的激战创造了神话般的战果。凯旋的勇士们跳下飞机,激动地在风雨中大喊大叫:“打得好,真行!”“大队长旗开得胜!”“打落了几架?”

李丹桂、柳哲生和王文骅也有战绩。大风大雨为英勇的飞将军洗尘。

当天晚上,日本广播说:“18架出击,13架失踪。”据说,被击伤的日机在返航途中掉入了大海。报纸的号外刊出醒目的大字标题《飞将军一战成功六比零大胜倭寇》。胜利鼓舞了抗战的军民,杭州城一片欢腾!

经航空委员会秘书长宋美龄提议,8月14日被国民政府空军司令部定为“空军节”。

蒋介石陶醉在“八一四”的空中大捷。他在日记中写道:“倭寇空军技术之劣,于此可寒其胆矣。”

第二章 攻击!攻击!攻击! 6、众矢之的

犹如一座灰蒙蒙的土山,桅杆、旗杆和帆缆是山头上丛生的杂树,垂挂在舰首光芒四射的太阳旗仿佛黄浦江上的一轮落日。“出云”号在汇山码头呻吟。

这艘非同寻常的巡洋舰有着非同寻常的历史。自从1932年19路军“一·二八”抗日开始,已有30多年舰龄的“出云”号和它的主人一起一次又一次地扮演极不光彩的角色,在魁伟的舰体上,留下了累累的创伤。

日本海军第3舰队的旗舰“出云”号是占领上海的海军陆战队的一个重要据点。江湾路上的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天天遭到中国军队的轰炸和袭击。“出云”号的第3舰队的30多艘舰艇集结在黄浦江上,这一大片水上阵地截断了中国在黄浦江上的交通,300多门德国大口径火炮虎视眈眈地盯着沿江的中国阵地。

这艘1900年由德国制造的排水量为9100吨的一等巡洋舰,全长124.46尺,宽58尺,它凝聚了19世纪初期先进的科技装备。舰上装有20寸的口径重炮4尊,15寸的口径大炮12尊,还有高射炮、机关枪和完善的通讯设备,以及升降水上侦察机。这艘现代化的舰艇本来是中国清政府用高价从德国买来的,甲午海战时被日军俘获。1932年2月6日,日本海军第3舰队司令野村吉三郎中将,乘坐这艘旗舰来到上海,向中国发动更大规模的侵略行动。

“出云”号是敌酋们制造阴谋和罪恶的大本营,自然成了中国军队同仇敌忾的攻击目标。

当中国空军扬威蓝天,捷报频传的时候,弱小的中国海军也不甘沉寂。虽然在战前日本驻中国大使馆的武官已向海军部长陈绍宽发出了威胁性的警告:“如果中国海军违反严守中立的状态,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眼看侵略者的潜水艇、巡洋舰和航空母舰在中国的领海耀武扬威,中国的海军再也忍受不了屈辱和欺凌。中国海军要怒吼!

以“文天祥171”号和“史可法102”号命名的两艘高速鱼雷快艇稍加伪装,披着黑色的夜幕悄悄地从江阴的内河出发。刘功棣和胡敬瑞两位艇长命令只开副机,昼隐夜航,为的是保守秘密,给敌人一个出其不意的奇袭。

拥有308艘舰艇共1204132吨排水量和1220架飞机的日本海军对只有57艘舰船共44038吨排水量的中国海军不屑一顾。以“纵有牺牲,亦有所不辞”为抗战训令的中国海军把留取丹心的南宋忠臣文天祥和拒降就义的抗清名将史可法作为自己的榜样,他们效法先贤,要为中华民族争一口气。

满载惊雷和怒火的快艇在长江上劈波斩浪。不料,刘功棣艇长所率的“文天祥171”号机器发生了故障,只好停机抢修。于是“史可法102”按计划15日晚上到达了上海龙华。

在水泥厂等候的江阴江防司令欧阳格、快艇大队长安其邦与“史可法102”号艇长胡敬瑞立即进行研究,决定仍按既定方案单艇出击。当晚星月朦胧,快艇朝预定方向前进。因为怕泄露天机,所以没有与友军联系,沿江不断受到枪炮阻击。开到十六铺附近,江上设置了封锁线,“史可法102”只好隐蔽地重返龙华。

第二天,大队长带着艇长一同进行了地形侦察,又与岸上的友军进行了联络,对“出云”号及附近的水上情况更加清楚了。十六铺封锁线外有敌人的炮艇来回巡防,离“出云”号不远停泊着美、英、意国的军舰和商船。

胡艇长把这一切记在心里。回到龙华,“文天祥171”排除故障后也赶到了上海。

单艇出击的“史可法102”开动副机悄悄地驶出了十六铺的封锁线。胡艇长立即命令两部主机一齐开动,鱼雷快艇像箭一样地朝着外白渡桥飞去。

这一支利箭惊动了日军舰艇,炮火弹雨中,“史可法102”昂首挺胸地飞驶。

耀眼的灯光把浦江和外滩照得眼花缭乱。到了陆家嘴,仍然看不清“出云”号的位置。快到9点了,不能再等待了,推迟发射将会失去战机。

“放!”一对鱼雷从左右两舷同时飞出,像两颗流星划过水面,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黄浦江腾起了冲天的巨浪,连外滩的一些房屋也剧烈震动起来。与此同时,“史可法102”被敌人的炮弹击中,只好冲驶到英租界九江路外滩码头搁浅。他们把武器装备卸弃江中,人员泅水隐蔽在码头下面。

被震得头晕的日军在忙乱中不知是怎么回事。停泊在江中的日舰全部打开探照灯射向浦东我军的炮兵阵地,舰艇上的大炮猛烈地轰击,到10点半时,炮战更加剧烈。机关枪声,密如联珠。炮火之光,宛如闪电!

夜深人静,枪炮声才渐渐稀疏下来。躲在九江路码头下的中国海军勇士被预先联络好的接应人员接到惠中饭店慰劳住宿。

凌晨两点,中央社的电讯传遍了世界:

停泊浦江指挥敌军作战之敌“出云”旗舰,昨晨11时半,被我轰炸机投弹受伤。下午8时半于炮火猛烈中,又被我某项爆炸军器击中船身一部,负伤极重,故急加修理,旋于11时向下游移泊公和祥码头江心。

中央社的另一则消息说得更为具体:

敌“出云”旗舰,被我某项爆炸军器击中船尾受重伤,当时目击之中外人士,均鼓掌称快,该舰才向下游开去。

中国海军的奇袭,使日军大为震惊,他们一时搞不清真相。直到军政部长何应钦给海军江阴江防司令欧阳格致电嘉奖,日军才弄清是海军快艇的鱼雷出击。他们用飞机对上海的中国海军部队滥炸,还出动12架轰炸机到江阴雷电学校进行猛烈报复。

在公和祥码头二号浮筒边修理完毕的“出云”号,21日上午又神气活现地停泊到了汇山码头,仿佛在向中国人示威。下午4点开始,突然炮击浦东,每分钟发射一炮,打了半个多小时。自然,内心恐惧的日军加强了警戒,旗舰四周不断有炮艇巡逻。

盛夏似火,闷热的夜晚没有一丝风,88师师部移到了苏州河边的福新面粉厂。师参谋长张柏亭倚窗眺望着炮火和灯火交织的黄浦江,江中一艘接一艘的日本军舰上射出了剑一样的探照灯,这寒光般的灯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参谋长还没有休息?”来人是262旅的参谋主任谢晋元中校。

“中民兄,请坐。”参谋长亲切地喊他的字号。

谢晋元说:“有点事来商讨,黄浦江敌舰云集,舰上的炮火构成我们莫大的困扰,必须有个对付的办法。”

“中民兄有什么好主意吗?”

“今天和警备司令部的王处长研究,停靠在汇山码头上的‘出云’舰是敌方指挥中心,敌酋长谷川清就住在上面。擒贼先擒王,只要能摧毁‘出云’舰,就是一个很大的战果!”

张柏亭点了点头。他赞同谢晋元的设想,两人谈起了具体方案,谢晋元说:“如果我们决定动手,稽查处王兆槐处长能帮我们出力。”

参谋长当即报告长官,上级认为可以行动,并指派谢晋元策划负责。

过了几天,一切准备就绪。趁着月黑风紧,一艘小火轮载着水雷和炸药,从十六铺码头出发,快速地接近了“出云”号。按照规定,爆炸物应距目标300至400米处施放,不知是夜里距离估计上的错觉,还是心理上的紧张,小火轮上的爆破手因离“出云”舰远距离发射,只在汇山码头掀起了排山倒海般的轰响。“出云”号在巨大的震荡中颠簸了一阵,码头和设备被炸了一部分。小火轮上的3位爆炸手,在敌人密集的弹雨中,来不及冲出火网,都作了无名的抗日勇士。汇山码头的大火,燃烧了一个多小时。

第二章 攻击!攻击!攻击! 7、铁拳行动

前仆后继的攻坚战,从江湾到杨树浦一线全面展开。以87师、88师两支德式装备的精锐部队为主攻,在炮兵、空军等部队配合下,中国军与强大而顽固的日军进行着殊死的拼搏。

自从8月13日开战以来,这一地区的两军攻防,一时一刻没有停止过。中国军队本想以多于敌人数倍的兵力,一鼓作气将5000日军扫进黄浦江。然而,坚固的工事和优势的装备以及武士道的顽强意志使中国军的攻击收效甚微。

这场艰苦的攻防战,日复一日地重演着。八字桥、爱国女校、海军俱乐部和海军操场这些据点,已经屡次攻占,又屡次被反攻,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鲜血。

对于指挥这个战役的双方将领来说,每一位指挥官都心急如焚。面对大量的战斗减员,日方在缩小阵地后咬紧牙关拼命死守。他们在急切地等待大批援军的到来,只要增援部队一到,他们就能以守为攻。而仗着人多势众的中国军队,面对久攻不下的敌人据点,长官们束手无策。他们最担心的是大批日军登陆增援,一旦大队日舰开到,整个战场形势就会改变。对于中国军队来说,必须抓紧每一分钟时间攻击敌人。在大队日军来到之前发起猛攻,一举摧毁日军据点,这是取胜的唯一办法。从这个意义上说,时间就是胜利。

等待,双方都在急切地等待,等待有利的战机。

担任右翼攻击的88师孙元良部,从八字桥自卫还击,攻击海军司令部到奇袭“出云”号,虽然每一次攻击都给日军以不同程度的打击,但始终没有实质性的突破。

派驻88师的德国军事顾问分析了战场形势后,提出了一个叫做“铁拳计划”的行动方案。他认为,日军的阵地从汇山码头经吴淞路、北四川路到江湾中路,蜿蜒曲折如一条长蛇,应给这条长蛇拦腰一刀——选择一个要点,集中优势兵力发动突然袭击,使其首尾不能相顾然后再攻其心脏,这样敌人就会土崩瓦解。这个“铁拳计划”又称“闪电战术”,当时的德军在欧洲战场采用后战果累累。

在中国军队中聘请德国顾问,这是北伐后蒋介石的决策。他认为,中国军队的战术、武器以及素质都需要向西方学习。当时的军事顾问,全是德国宝刀不老的退役军人。

淞沪抗战一年前的1936年8月,亲华的南德国军区司令长官莱辛劳将军代表德国国防军访问中国。威仪赫赫的莱辛劳带领全副戎装的随从副官来到南京黄浦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晋见委员长蒋介石。莱辛劳行了一个标准的德国军礼后,双手献上一把荣誉指挥刀,并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致词。

这是一次历史性的会见。莱辛劳将军肩负着神圣而正义的使命,他受反日亲华的德国“国防军之父”赛克特上将和国防经济署署长托玛斯中将以及经济部长兼国家银行总裁沙赫特的重托,商谈援华建军的计划纲要。

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法西斯阵营的高级将领怎么可能叛变他们的立场和宗旨,与反法西斯的中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呢?历史上许多事情就是这样难以捉摸。

可是,当我们撩开历史的纱幕,细心而具体地研究一下来龙去脉,那么,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也就可以理解了。

1936年的德国,纳粹执政才3个年头,希特勒阴谋对国防军的夺权时机尚未成熟,他不得不对陆军将领们曲意拉拢。

赛克特上将因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建立了10万军官为基干的新军而颇受希特勒的重视。他曾作为访华团的总顾问到中国进行友好访问,并与蒋介石研讨了抵抗日军策略。纯正人格的普鲁士军人赛克特出于人道和正义的立场同情中国的抗战。这时,日本已占领了中国的东北、热河和冀东,并准备发动更大的进攻。

自然,他还有更加深远的意图。希特勒的狂暴反常和纳粹党的横行不法最终将自取灭亡,只有把西方的法西斯和东方的法西斯隔离并打击野心勃勃的日本帝国,世界才能和平。

赛克特上将的援华建议不知为什么得到了希特勒的原则同意,于是,“作为贡献中华民国与伟大领袖的友情礼物”,赛克特派莱辛劳来华向蒋介石当面提出建军和建设国防工业的书面建议。具体内容即由德国国防部派遣现役军官代替原有的非现役军官的顾问,并为中国训练40个师的新军,以教导总队为基干,一切装备、编制完全仿照德军,派遣的军事顾问两年一换。中国军队的枪炮弹药,由德国国防部在长期贷款下以记账的方式源源不断保证供应,直至中国能够以自己的兵工厂生产为止。

因为日本驻德大使大岛浩及希特勒的阻拦,这个援华计划没有完全实现。一亿金马克的无息贷款使中国购买了防空的高射炮、探照灯、快艇以及钢盔等装备,为中国的抗战提供了一定的物质条件。

赛克特等几十位德国军事顾问应希特勒之命,即将被召回国。临行前,他向蒋介石表示,可以留下少数顾问为中国最后效力。于是富肯豪森等人便协助了中国的抗日战争。

按照德国顾问的意见,必须挑选一支精壮勇敢的500人的突击队,携带轻便武器,以虬江路为突击目标。在突击队发起攻击前,集中全师的炮火轰击目标地区。发起攻击时,炮火进行掩护,另配相当数量的自动火器直接支援。

每一个士兵都挺身要求参加突击,他们把担任突击队员看做是无上的光荣。面对敌人的侵略暴行,每一个军人都愿意赴汤蹈火。

28岁的刘宏深少校营长为突击队长。500名精壮士兵雄赳赳地集合了。炮火支援由炮兵营长王洁中校负责,预定拂晓前开始行动。因为突击目标在262旅阵地的正面,262旅配合实施。

夜,出奇的静,偶然有几声枪声清脆地划破黎明前的安宁。突然,排山倒海的炮火倾泻在与北四川路交叉的虬江路上。这条东西向的马路是连结闸北和虹口的干道,又是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的前沿防线。这时,敌营一片火海,烟焰冲天。趁着烟幕未散,身轻如燕的刘宏深,率领猛虎般的突击队员冲进了敌阵,他们大声呼喊着,手中的轻重武器一齐开火,来不及逃命和抵抗的敌人纷纷被击毙击伤。粤东中学、爱国女校、日本坟山……他们一路冲锋,一路扫荡,挟风踏雷,街巷一片尸体。

不幸的是,深入敌阵的刘宏深少校,被敌人的枪弹击倒了。突击的勇士们,面对强大的敌人火力,又失去了指挥,不得不撤退下来。

热血染红了军衣,新婚三月的刘宏深,为了民族的独立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占领虬江路的日军骑兵分队继续向中国军队袭击。上海保安总团第2团与日军对峙着,一中队已经伤亡了15个人。中队长吴羽军发现一家木炭店里有许多空的竹篓子,顿时计上心来。天刚黑,他指挥士兵把炭篓子全部搬到门口的马路上,一只一只用绳子拴起来,派4挺机枪在附近伏击。

一个班的士兵边打枪边呼喊,一会儿就引来了日军的骑兵队。佯作败退的中国兵忽然间隐伏进了路边的小巷,冲杀过来的马队一下子进入了炭篓阵,踏进炭篓的马蹄挣脱不了,于是人仰马翻,乱喊乱跳。3排长一声令下,4挺机枪同时吼叫。潜藏在小巷中的一班人冲出来杀了一个回马枪,日本骑兵队遭到了全军覆灭的下场,除了4名俘虏,其余全部毙命。这场速决战只用了20多分钟。

担任左路攻击的87师,也组织了一支突击队,受命的521团从吴淞赶到叶家花园集中。团长陈颐鼎个子不高,胖胖的圆脸上挂满了汗水。他率领的突击队由两个轻装步兵营,一个工兵爆破队,一个三七加农炮连和一个通讯班组成,精兵强将,步炮协同。他们做好了一切准备,每人还带两天的干粮,一旦攻击成功,就是后续部队受阻,他们也决心孤军死守。

陈颐鼎很有信心,他所在的521团是87师的主力,连长、营长配有步机枪,加上路线熟悉,而且设计了种种方案,如果遇到敌人的火力点,准备穿墙破壁通过,力求隐蔽接敌,一举攻克。

天蒙蒙亮,突击队就出发了。37毫米平射炮和工兵爆破队大显神威,炸药和炮火摧毁了大约10个地堡,地堡里的机枪全哑了。龟缩在坚固工事里的日军吓得头也不敢伸出来一下,只是盲目地扫射一阵机枪。枪声中,一位穿短衣短裤的中年男子跑过来为突击队带路。他说,北四川路东边的一条小路上没有守备的日军,可以直到东江湾路。突击队跟着他在夜色中前进。这一天,87师占领了海军操场与海军俱乐部。

自北向南,突击队的一部横扫千军,所向无敌,一气挺进到黄浦江边。

抓干粮充饥的勇士们,连夜发起了新的进攻。可是,平射炮和炸药都轰不动钢筋水泥的坚固据点。特别是公大纱厂,突击队围攻了两天,仍然未能奏效。趁着夜色,攻击了两天的突击队只好奉命撤退。撤退的队伍中,不知什么人手提着一串蓝底白字的门牌号码。“要这个干什么?”有人问。

“这是上级规定,攻下一个据点,必须撬下门牌作证明。”那个人说。

所有的中国人都在关注着上海这场战事。军政部长何应钦为攻击受阻而焦急,不是缺少兵力,不是缺乏勇敢,也不是情况不明,令人忧虑的,是没有重火器可以攻克敌军的重要据点。

何应钦想到组建不久的化学兵总队。被称为现代武器的抛射炮不知能不能摧毁坚固的敌人工事?他要试一试。

一纸手谕命令,12门抛射炮组成的联队立即开赴上海。抛射炮是法国人李文斯发明的,它没有炮架,只有一个圆形底座,发射时一大半炮身埋进工事,炮与炮用电线连接,计算好目标方位,电钮一开,12门炮可同时发射。

没有经过实弹发射的化学兵参加了实战。12门炮有200多人的编制。

二三百人在淞沪铁路西面的五卅公墓待命。联队长李忍涛从前线作战指挥部回来了。他立即召集班排长传达命令:两小时内做好一切攻击准备,务必摧毁虹口公园前面江湾路上的敌军司令部。

有围墙的一幢花园洋房成了联队的阵地。经过侦察,立即构筑工事,安置炮位。

准备完毕,刚好命令下达。随着兄弟部队的炮火,抛射炮点火了,因为是初次发射,火龙般的炮弹没有命中目标。

修正了距离方位,再按电钮,轰隆隆的炮声中,黄磷燃烧弹和爆炸弹飞越了300多米后,准确地穿入了日本海军陆战队的第四层墙壁。

联队长李忍涛从观测境中看到,敌方阵地上一片红光,浓烟翻滚。他大声地高喊:“好!再放!再放!”

连续三次齐放,36枚抛射弹全部倾泻在敌人司令部内。乘着敌人火力被压制的时候,我军的炮兵和步兵发起了冲锋!

第二天,上海各大报纸纷纷在显著位置刊出《日军司令部残破》、《敌司令部爆炸延烧》等目击报道。《申报》说:

本报记者昨日下午(8月18日)曾绕道至八字桥一带前线视察,目睹我军构筑阵地之坚固与奋勇推进之神速,极感兴奋。敌自昨晨起全力反攻,旋进旋退者五次,敌人损失奇重。记者在该处遥望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已残破不全,屋顶太阳旗早已撤除,第四层大楼因遭我方猛烈炮击,早已一片瓦砾,不能应用。而各层楼之玻璃,完全震碎,宛如蜂房。其中负隅死守之敌军,利用坦克车铁甲车等利器,不时出动。该司令部四周之防御工事,极为坚固,不易击破。

……

《泰晤士报》同日发布新闻,题为《华军骁勇善战》:

十七日下午杨树浦全区有肉搏之战斗,华军奋勇冲锋,深入日军阵线,日守军未及集合抵御,被迫退至韬明路之后,该阵线直达宝山路,华军遂由阵线裂处冲入,直至深夜,华军犹奋力进攻。

第二章 攻击!攻击!攻击! 8、烈火尖刀

8月19日,中国军队的3个王牌师36师、87师和88师,像三把锋利的尖刀,直插日军据点虹口和汇山码头。位于提篮桥东杨树浦路西头的汇山码头,是日军在黄浦江沿线阵地的中段,夺取汇山码头,就切断了日军首尾的联系,这是一次更大规模的“铁拳行动”。

有着近百年历史的汇山码头是中国屈辱的见证。自从鸦片战争后五口通商,英国麦边洋行首先在这里建造浮动码头。那时江边一片沙滩,只能用小舢舨驳船装卸货物,停靠的大船基本靠人拖纤拉。后来架设木桥,直到1924年才开始建水泥码头。当时的英国人叫这个地方“AYSIDE”,汇山码头由此得名。百年码头百年沧桑,其间几经变造。抗战初期,这里是日军军火的装卸地,码头的仓库中,贮存着大量的枪炮弹药。

自从88师的“铁拳计划”夭折,突击未果,8月18日命令“暂停进攻”。新任第9集团军总司令的张治中19日亲自到火线指挥。军政部长何应钦从南京调来了战车连和榴弹炮连以及军校学兵,以图一鼓作气,一举突破。

36师是刚刚从西安赶到上海战场的。全体官兵没有顾得上喝水吃饭,就从南翔进驻到沪江大学北面的翔殷路南疏散集结。配属36师攻击汇山码头的还有98师的294旅。参加先头攻击的106旅在旅长陈瑞河率领下,趁着皎洁的月色,进入了杨树浦的敌人正面阵地。

三路雄师犹如龙腾虎跃。到下午5点,87师师长王敬久向张治中指挥部电话报告,他的左翼先头部队已经突入杨树浦租界至岳州路附近。

张治中一看地图,岳州路离汇山码头不远了,朝着公平路向南,冲过4个十字路口就到黄浦江边了。必须乘胜攻击,扩大战果。他勉励了一番王敬久,并说准备集中力量发起总攻。

放下电话,张治中明白这一仗至关重要,很可能是日军增援部队到来之前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他召集参谋人员说明了意图,便立即赶到江湾叶家花园的87师司令部部署攻击。

他的意图是集中兵力突入杨树浦租界到汇山码头一线,截断敌人左右联络,我军分兵向东西方向压迫,以图一举全歼。

宋希濂把他的36师指挥所设立在沪江大学西面的殷家宅。这是一个只有殷姓农民10多户的方形小村,离杨树浦租界不远。师的预备队疏散在师指挥所西北的翔殷路南面。正当陈瑞河率领的212团和216团完成侦察进入出发阵地时,宋希濂接到了集团军总司令张治中的手令:

1.顷奉委座坚决指示,各师务不顾一切攻取虹口及杨树浦敌之根据地,歼灭敌军;

2.明(廿)日各师可以小部队俟机出击,仍以全力继续作攻击准备,以期周到;

3.准备事项中如对街市战利用小炮、迫击炮及战车防御炮与步兵之充分协同动作,及沙包火油之携带准备皆为紧要;

4.对于如何接近突入街市内之战斗及连击动作作充分研究实施。

第二天午后2点40分,张治中下达了总攻命令:

36师(配各战车防御炮一连)由公平路以西席卷向横浜以西之敌攻击。

98师(欠一旅)向沙泾港以西之敌警戒。

87师主力向公平路以东席卷杨树浦之敌。

远在南京的蒋介石十分关注这次的全力攻击,他最担心的就是虹口和杨树浦扫荡战的谁胜谁负。他对这一带的地形相当熟悉,对日军的战斗力也心中有数,如果攻击不成,那这场战争就可能陷入泥潭。他要张治中转达他的命令:

36师应协同87师强袭当面之敌,以期突进黄浦江岸而席卷敌人。

接到命令,宋希濂要通了87师指挥所的电话,他要与王敬久详细协商这场攻击,这场战斗的胜负于国于己都非同小可。

王敬久是黄埔一期学生,毕业后又留校任区队长。“一·二八”淞沪抗战时,张治中是第5军军长兼87师师长,王敬久是87师的副师长。当时宋希濂是王敬久手下的261旅旅长。论年龄,王敬久也比宋希濂长4岁,所以宋希濂极其敬重王敬久。

作为与87师并肩战斗的攻击部队,宋希濂竭尽全力。他视察阵地,又征询了营团长的意见,与大家一起制订了攻击计划,决定211团为右翼,陈瑞河的106旅为左翼。108旅为中央队并配有战车第一连及防御炮一个连,旅长彭戢光重任在肩,信心十足。作为主力攻击的216团实力雄厚,团长胡家骥是猛打猛冲的一员虎将。按战斗计划,中央队的两个团重叠使用,攻击地点是右自梧州路左至公平路,与左右两翼连结向南强攻,进出于黄浦江岸。

和通常的进攻一样,重炮和卜式山炮先行对敌阵地进行火力压制。趁着浓烟和炮火,左中右三支部队同时冲锋。枪声渐渐密集起来,敌人的大炮也开始向攻击部队轰击。连停泊在黄浦江中的敌舰重炮,也瞄准36师的阵地不停地开炮,炮弹像乌鸦似的从空中飞落下来,在进攻的队伍中爆炸。

战车第1连迎着炮火轰隆隆地沿着兆丰路公平路勇猛突进,为步兵开辟冲击的通道。枪炮声震耳欲聋,弹雨和炮火照彻夜空。

中央队的攻击已进至熙华德路,左翼的第一营在前进到舟山路华德路的十字路口时,遭到了敌人坚固工事的阻击,轻重机枪像一条条火龙向中国士兵猛射,日军也出动了坦克进行袭击。日军早已占领马路两旁楼房的据点,利用楼房之间的交叉火力严密封锁,冲锋的部队前仆后继。面对水泥工事和沙包的敌人掩体,突击1营官兵只好以战友的尸体为掩护奋勇还击。营长吴垂昆已经几次负伤,他坚决不下火线,一边匍匐前进,一边忍痛指挥部队前进,直到声嘶气绝。

旅长陈瑞河得知吴营长壮烈殉国,便冒着弹雨冲到前沿接替指挥。士兵们跟着旅长冲锋陷阵,逐街逐屋地向前推进。

正在紧急关头,一颗枪弹击中了陈旅长。他倒下了。师长宋希濂当即命令212团团长李志鹏为代理旅长。这时候,胡家骥团长带领的中央突击队在冲越唐山路时遇到了强大的火力阻拦,密集的火网下相持了一个多小时。已经深夜12点多了,胡团长振臂一呼,官兵像潮水般冲锋。身先士卒的胡家骥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卫士胡正标在冲击时牺牲了,另一个卫士喻盛东身上中了两弹。胡团长全身负伤五处,鲜血染红了军衣仍然在火线上指挥战斗,直到冲过百老汇路,逼近汇山码头。残余的日军支持不住了,争相往外白渡桥南岸逃窜,100多名日军被英租界的英军缴械后押走了。

左右两翼在街巷冲击中被敌人的火力多处阻击。右翼的211团在向沙泾港左岸强攻中,仅连排长伤亡的就有数十人。

跟进中央队的215团第2营增援到左翼队的212团1营时,敌人炮火异常猛烈,营长李增当场阵亡。士兵们立即转入一条小巷,正在攀墙上屋与敌人拼搏时,巷口两头轰隆隆地开来两辆坦克挡住了出路,一时枪弹飞溅如雨,敌人纵火烧房,无处隐蔽的中国军队被烈焰包围了,墙倒屋塌,300多官兵再三挣扎,无从突出,全部葬身火海。

逼近汇山码头的261团乘胜追击,但突入越深,伤亡越大。冲进汇山码头却无法摧毁坚固的铁栅门,伤痕累累的胡团长求胜心切,带头爬上铁门,士兵们跟着他纵身翻越。就在接近胜利的时候,指挥所的电话线被敌人切断,汇山码头侧面的敌人用密集的炮火向我军猛烈轰击,很多官兵壮烈殉国。

和冲击部队一起突入汇山码头的我军坦克连,也在敌舰的炮火中车毁人亡。总司令张治中一直怀念那位中央军校的坦克连长。他是在突破杨树浦租界时见到坦克连的,几辆坦克刚从修理厂临时拉出来。

张治中命令坦克连长配属36师攻击汇山码头。年轻的连长为难地说:“车子太破,敌人的火力又猛,步兵也跟不上。”

“不行!”张治中火了,“你的坦克不攻入,休来见我!”

坦克车攻入了汇山码头,张治中再也见不到那一群活泼勇敢的坦克兵了。但中国军队缴获了6辆日军的坦克。

宋希濂师长正为与攻击部队的电话不通烦恼的时候,指挥所的小屋突然飞来两发敌人的炮弹,顿时屋瓦纷飞,柱断梁折。在师长身边守护电话机的两名通讯兵当场被弹片击中,传令兵也负了轻伤。宋希濂师长准备把师指挥所推进到211团的指挥所时,忽然右方枪声大作。千钧一发,情势危急,宋师长派出工兵营迎战。苦战恶斗间,不觉东方已白,为防敌军空袭,只好含愤撤退。

这一仗,仅36师伤亡官兵就达1200余人,宋希濂咬牙切齿:血债要用血来还!

当36师含愤撤退的时候,江防司令刘和鼎在电话中紧急报告:“狮子林和川沙口方面,大批日军正在登陆!”

第三章 日本到上海是三天,贵州到上海走了三十七天 1、旧地故友

带着欣喜和疲劳,周恩来、博古和林伯渠三位中国共产党的谈判代表来不及休息,就从庐山来到了上海。

和蒋介石的国共合作谈判取得了进展,这是共产党的愿望,也是全国人民抗日救国的一致要求。大敌当前,每一个中国人都肩负着民族复兴的责任。

舟车劳顿,十里洋场的大上海使周恩来感到十分亲切。这里,留下了他的足迹与理想。第一次到上海,是1920年的岁末。22岁的周恩来从黄浦江乘坐法国邮船去马赛求学,当外滩的华丽建筑和建筑物顶上飘扬的星条旗、米字旗和太阳旗在他的眼帘中消失时,他对同去法国的同学说,我的理想是改变中国的社会。7年后周恩来实践了他的誓言。作为中国共产党上海区委的军委书记,他来领导武装起义。上海商务印书馆的大楼是他的指挥部。身穿灰布棉袍,头戴鸭舌帽,一条深灰色围巾围在脖子上,黑裤子黑皮鞋,一副地下工作者模样的周恩来,指挥用毛瑟枪的300名阻击手和5000名武装工人,最后占领了除租界外的所有地方。可仅仅过了20天,蒋介石的部队在上海对搜捕到的共产党人实行了血腥镇压。被悬赏8万元捉拿的周恩来刮掉眉毛、蓄长胡子,巧妙地乘上火车到了武汉。1931年初,中国共产党在上海举行中央会议。面对党内的分裂,周恩来心情忧郁。会后,他乔装打扮成一位“天主教传教士”到了江西,和毛泽东并肩创建根据地。

这一次来上海,周恩来负有特殊的使命。蒋介石派出他的私人飞机把共产党的谈判代表从延安接到庐山,为的是讨论中华民族共同关心的问题。与共产党对立的蒋介石在日本帝国主义的枪炮面前,终于改变了他的剿共政策,他承认了共产党、红军和陕北根据地。

周恩来起草了充满民族正义的统一战线宣言,他和博古、林伯渠从庐山来上海,就是要向上海的中共地下组织和上海各界的代表宣传中国共产党的抗日立场,动员民众为抗日救亡努力奋斗。上海是一个国际化的都市,上海的行动直接影响全国乃至世界。

周恩来一行住在贵州路的中国饭店,这里是南京路与北京路之间的繁华地段,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当晚,中共上海地下组织负责人刘晓和潘汉年一起向周恩来等同志汇报上海的抗日形势,听取中央对上海地下组织的指示。

刘晓熟悉上海。他1926年考入上海国立政治大学,同年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从事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活动。1930年在中共江南(江苏)省委工作,1931年任中共江苏省委秘书长,1932年到苏区工作,1934年参加长征。埃德加·斯诺在《西行漫记》中介绍他是红军政治部的负责人,“在红军中遇到的思想一本正经、工作最刻苦努力的青年之一”。

刘晓刚来上海。他在延安参加了白区党代表会议后,奉中央派遣,负责中共上海地下组织的重建工作。

他的化名叫“林庚汉”,周恩来也曾用过这个化名。

中共上海地下组织自1935年遭受国民党的严重破坏,加上王明“左”倾路线的错误,党员数量很少,而且处于分散状态。但是,只要有星火,就会燃起燎原的烈焰。

和刘晓一样,从共产国际苏联回到上海的潘汉年也是十里洋场的老码头了,他19岁那年从太湖边的宜兴来上海求职,先在中华书局编译所当助理编辑,不久就参加了郭沫若、成仿吾和郁达夫等人创办的“创造社”,接着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语丝》上不断发表进步的文学作品。后来他应郭沫若的邀请,投笔从戎,在国民革命军主办的《革命军日报》当总编辑兼北伐军政治部的宣传科长。直到南昌起义失败,潘汉年又秘密回到上海。精干和聪慧的潘汉年被分配到江苏省委工作。省委书记李富春赞赏潘汉年的文采和工作能力,于是把党中央批准在上海成立的中央文化工作委员会的任务交给潘汉年。“这事我干不了,当书记,当领导我不行,我只能当编辑。”潘汉年连连摇手。

“这是组织的决定。”李富春说。

潘汉年这才点了点头:“我服从,我一定好好干!”

西装革履的潘汉年一改长衫布鞋的老面目,他英俊潇洒的风度被人们尊称为“小开”。

中国共产党文化工作委员会书记潘汉年和鲁迅、冯雪峰、夏衍、蒋光慈等著名作家交上了朋友。在左翼作家联盟的成立大会上,潘汉年代表党中央讲话。接着,潘汉年又组织了社会科学家联盟,还发展了戏剧和电影工作者,使中国共产党在宣传文化战线组织了一支坚强有力的革命队伍。后来他深入龙潭虎穴,与敌人斗智斗勇,1933年调到中央苏区瑞金,担任了苏区中央局的宣传部长。长征到遵义时,被派往莫斯科任共产国际的中国代表。

潘汉年是1936年7月再回到上海的,他是奉中共中央之命到南京和国民政府商谈停止内战,合作抗日的。上海、南京、延安、西安,他往返奔波,谈判汇报。他受周恩来之托,与陈立夫等谈第二次国共合作。与宋子文、宋美龄陈述抗日主张。为了建立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潘汉年任劳任怨。1931年因为叛徒出卖,中国共产党的中央机关暴露,调入中央特科的潘汉年乔装打扮,掩护周恩来、陈云等中央领导同志安全转移,那年他25岁。秘密工作的潘汉年表现极出色,施展他的外交手段,在中国共产党的对外联络与谈判中稳操胜券。在莫斯科作为共产国际的中共代表,潘汉年与国民政府驻苏武官邓文仪开始了秘密会议。这是第二次国共合作的先头侦察,双方都小心翼翼。每个人的背后是一个政党,两个政党都属于一个民族。

从1935年初到1937年夏,从莫斯科到香港、上海、南京、西安、杭州,为了国共两党的合作抗日,潘汉年东奔西走,殚精竭虑。此刻,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周恩来带着胜利的笑容从庐山来到上海,国共两党的关系开始升温了。

周恩来对刘晓和潘汉年说:“要充分开展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工作,要以文化界为基础,搞好上层进步人士的统战工作。要充分利用上层的合作关系,广泛地联系群众,建立群众组织,扩大我党政策的影响。开展既是合法的,又是群众性的抗日运动。”

针对上海的复杂形势,周恩来着重指<kbd>.99lib?</kbd>出放手搞群众工作不能离开隐蔽的原则,要注意保存和积蓄革命力量,要注意把公开工作和秘密工作结合起来,既要反对关门主义,也要反对冒险主义。

这番指示,是中国共产党白区工作的经验之谈,它是用鲜血和生命为代价的。第二天,八仙桥黄金大戏院的一个办公室里,刘晓陪同周恩来会见了上海各界救国会和上海文化界夏衍等知名人士。剑眉飞扬的周恩来热烈地和每一个人握手,听着吴侬软语的上海口音,他感到分外亲切。

救国会的领袖和文化界的名流中有些人见过周恩来,共产党领导人团结抗日的号召,每一句都激动着心房。在风云激荡的存亡时刻,《中国共产党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像一道照亮天地的闪电!

还在庐山的时候,周恩来早已心飞上海,他要去拜见一个人,一个和中国共产党息息相关的伟大女性——宋庆龄。虽然,延安和上海相隔千里万里,但她和中国共产党肝胆相照。自从中国共产党创始人陪同共产国际的使者来到上海莫利哀路29号拜会了逆境中的孙中山,宋庆龄就随同孙中山走上了联俄联共的革命道路,共产党成为她真正的朋友和理想的追求。

1924年是宋庆龄和中国共产党同舟共济的开始。这年1月,孙中山领导的国民党和共产党第一次携手合作。共产党人李大钊、毛泽东、瞿秋白、林祖涵等人选举为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成员,为大会选举做具体工作的宋庆龄为此兴奋和辛劳。

“一·二八”抗战的枪声在上海打响了,宋庆龄和中共上海地下组织站在同一条战壕中支持19路军的英勇抗战。不久,她参加了共产党在八仙桥青年会召集的“国民御侮自救会”筹备大会,作为会长的宋庆龄发表了长篇演说,爱国的热情,化作了激动的声浪和掌声。

北上抗日的红军队伍一直使宋庆龄牵挂在心头。终于,1935年的一个秋夜,文静端庄的宋庆龄为红军胜利到达陕北欣喜地干杯。她是从电台中得知这个消息的。

在抗日浪潮的冲击下,蒋介石也想打通与共产党的联系。于是宋子文找到了姐姐宋庆龄为牵线人,宋庆龄亲笔写信给毛泽东、周恩来,派出“王牧师”千里送信。“此行关系国家利益,一路上务必小心!”宋庆龄叮嘱他。

毛泽东和周恩来都读到了宋庆龄的信并写了热情洋溢的回信交“王牧师”带回,并馈赠铸有斧头镰刀图案的苏区银币三枚和布币一套。这珍贵的礼物,搭起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国民党为抗日救亡修筑的桥梁。

不久,延安来人拜见宋庆龄。冯雪峰奉中共中央命令回到上海恢复地下工作。中央嘱咐他到上海后先找宋庆龄等了解情况。宋庆龄会见冯雪峰。从此,一位名叫李云的21岁的姑娘作为交通员传递着中共上海地下组织与宋庆龄之间的文件信电。冯雪峰利用宋庆龄架设在路易·艾黎的养子黎雪做物理实验的工作间里的电台和陕北的共产党中央接通了联系。

初秋,一封带着陕北丰收的高粱和玉米香味的信件送到了宋庆龄手里,信是中共中央驻上海办事处主任潘汉年带来的。拆开信封,毛泽东龙飞凤舞的毛笔字气宇轩昂,字里行间情深意长:

庆龄先生左右:

武汉分别,忽近十年。每从报端及外来同志口中得知先生革命救国的言论行动,引起我们无限的敬爱。1927年后,真能继续孙中山革命救国之精神的,只有先生与我们的同志们。目前停止内战联合抗日之呼声虽已普及全国,然统率大兵之蒋氏及国民党中央迄今尚未彻底悔祸之心。这种违反孙中山先生革命的三民主义与三大政策之行为,实为国民党大多数党员所不容许而应立起纠正才是。因此,我想到要唤醒国民党中枢诸负责人员,觉悟于亡国之可怕与民意之不可侮,迅速改变其错误政策,是尚有赖于先生利用国民党中委之资格作具体实际之活动。兹派潘汉年同志前来面申具体组织统一战线之意见,并与先生商酌公开活动之办法,到时敬求接洽,予以指导……

毛泽东的信感动了宋庆龄。她为共产党的信任和自己肩负重任而自豪,她热忱地帮助潘汉年开展统战工作。

沿着两侧满满梧桐树绿荫的马路朝前走,两旁是一幢又一幢花园式的别墅住宅。与公园相接的竹篱笆上,开满着艳丽的花朵。这清静幽雅的处所,是宋庆龄的住宅。

周恩来一行人在这座西式小巧的花园别墅前停了下来,深灰色的二层楼房仿佛它的主人,朴素而雅致。院中长满冬青、香樟和玉兰花树,爬山虎和紫藤顺墙攀援,生机勃勃。

宋庆龄微笑着迎出来,她紧紧握着每一个人的手,她向每一个人问好。

神采飞扬的周恩来向宋庆龄致以亲切的问候。博古和林伯渠同志都怀着崇敬的心情,向宋庆龄致意。

身穿黑色丝绸服的宋庆龄端庄而温柔。她的气质仿佛她的品质,朴实而高贵。见过她的外国记者把温文尔雅的宋庆龄比作“中国的圣女贞德”。

周恩来向宋庆龄通报了在庐山与蒋介石谈判的情况。听到国共两党对于合作抗日已有了进展和共识,宋庆龄很高兴,她表示坚决拥护中国共产党关于国共合作的宣言。

众望所归,《中国共产党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经蒋介石同意,中央通讯社向全国发表。中国共产党郑重声明发布这个宣言是“为求得与国民党的精诚团结”,“以便用统一团结的全国力量,抵抗外敌的侵略”。

宋庆龄欢欣鼓舞。她为国共两党的第二次握手感到由衷的高兴,她说:“这几天我读了中国共产党共赴国难宣言和中国国民党领袖蒋委员长团结御侮的谈话,使我异常地兴奋,感动得几乎要下泪。”她用诗一样的语言欢呼:“充满了希望的白昼正在代替令人失望的漫长黑夜……我们重新高举孙中山的理想,我们翘望自由,我们的心随着鼓舞起来。今天在我们领土上的每个角落里,我们听到了炮火的怒吼,这是庆祝我们全国统一的礼炮。”

炮声在上海的土地上隆隆地响着。

第三章 日本到上海是三天,贵州到上海走了三十七天 2、推波助澜

虽然已经过了樱花如雪的春天,盛夏的富士山草木繁茂,浓荫蔽日。日本国的“圣岳”别有一番世外桃源的景致。

作为1935年的退役大将,松井石根在湖光山色中休养,安度着他孤寂的晚年时光。他已经59岁了。自从投入名古屋的陆军幼年学校开始,他为日本国的侵略和扩张出生入死。他参加过日俄战争,当过关东军的高级参谋,又任过日本驻欧洲、美洲和中国上海、广州领事馆的武官以及日本驻华公使馆的武官。在田中义一召开决定侵略中国的具体方针的“东方会议”上,松井石根滔滔不绝地介绍中国的政治和军事形势,为军国主义的“大东亚共荣圈”献计出谋。

如今,他老了,他身边没有子女。回顾戎马一生,他深感欣慰和满足。他仍然坚持每天记日记的习惯。他关注着“中国事变”。

1937年8月14日是个闷热的夏日,从东京来的电话使他激动和振奋,陆军大臣杉山元大将要他速去东京,有军机大事相商。

富士山距东京只有80公里的路程,他立即动身。他和杉山元都是陆军士官学校的毕业生,毕业后都在参谋本部服务。杉山元比他小两岁,但59岁的松井石根对57岁的杉山元极为尊重,因为陆军大臣的军令代表天皇的意旨。

第二天,松井石根在宫中拜受裕仁天皇任命的上海派遣军司令的诏令。对于这道钦令,松井诚惶诚恐,他从内心深处感谢天皇对他的器重和信任。自从8月13日传来上海事变的消息,松井的心就不平静了。他发表演说认为,应大胆溯长江挺进,攻克国民党政府首都南京。他说:“迅速拿下南京,随之实行人道的占领政策和公正的市政管理,这将说服中国公众摒弃蒋介石,把他们的命运托付给日本领导人。”

8月16日,参谋总长载仁亲王大将颁布《关于派遣军之奉敕命令》。松井石根聆听参谋总长的指示:关于派遣军的任务,是“扫荡上海附近之敌军,占领其西方要地,保护上海侨民之生命”。

载仁大将派给松井的部队,只有第3师团和欠一个天谷联队的第11师团,还有榴弹炮、高射炮、迫击炮、装甲车、侦察机、重机枪,和架桥渡河的工兵,野战毒气排以及军用信鸽小队等保障部队。但是,松井石根认为派遣军的兵力太薄弱,他认为投入不足的两个师团的兵力,不仅难以作战,反而招致众多的牺牲,连保护侨民的任务都不易完成,他认为应该派遣5个师团。可是统帅部坚持认为两个师团足够了,他们举了一个实例,1.2万名关东军征服了20万的张学良部队。

极其自尊的松井无言以对。他知道,他的复出,完全是军部认为他对上海的熟悉以及他的丰富的军事经验和学识,他不能示弱。杉山陆相等人认为:三个月可以征服中国。

松井没有说这句话,但他把派遣军的任务扩大了,他的目的是“占领南京”。

退役的将军重新披挂上阵,天皇决定面授机宜。8月17日上午10时,松井石根荣幸地进入皇宫拜谒裕仁天皇。他一身戎装,大将的星徽耀眼夺目。

天皇赐座后,说:“朕委以统率上海派遣军,宜细察宇内大势,以速定敌军,扬皇军威武于内外,以应朕之倚重。”

松井说:“臣石根拜领上海派遣军之大命,受赐优渥敕语,诚惶诚恐,不胜感激之至。谨奉戴圣旨,惟仁惟威,发扬皇军之宗旨,以安宸襟。”

接着,天皇问松井石根:“今后采取什么方针才能完成派遣军的任务?”

松井信心十足:“派遣军遂行其任务,将与我海军密切协同,并密切联络当地我官宪尤其是列国外交使团及军队,齐心协力,以迅速恢复上海附近之治安。”

天皇侧耳听着,欣然点了点头。对于上海作战,海军强烈要求增兵,陆军部认为“三个月可以灭亡中国”。刚刚上任的近卫文麿放弃了对中国战局不扩大的方针,宣称:“采取断然措施,对华一击。”被重新启用的松井石根,心中又燃烧起了已经熄灭的战火。见完天皇后,他对近卫首相表示:“拿下南京,打垮蒋介石政权,是我必须完成的使命。”

这个时候的松井石根,内心是狂野而矛盾的。他渴望率领大军征战中国,可他回想多年来在中国奔走,呼吁“大亚细亚主义”,一副温情脉脉的“和平”嘴脸突然变成了枪炮和刺刀,这该如何解释呢?他认为从“劝诱中国有识之士觉醒”到“亲率膺惩中国军队之师奔赴中国”,“此实可谓讽刺也”。

名古屋出生的松井石根大将为了“体察圣旨”,全然不顾世人和历史对他的嘲笑,他已经翻了脸,对“中国的有识之士”,他将“挥所谓破邪显正之剑诛杀马稷”。

跟随松井石根出征的是家乡名古屋的第3师团和善通寺的第11师团,约4万多人。当时,日本只有18个常设师团,平时每个师团的兵力只1.1万多人,战时扩编成特设师团,人员就扩充为2.4万至2.8万多人,即由现役的38万人扩编到73.8万人。除了预备役兵外,日本的兵役制还有后备役兵87.9万人和补充兵役240多万人,各种兵役人员合计有448万多人。军事帝国的兵役制度为它的侵略和扩张政策提供源源不断的增援大军。

而当时的中国,只有180万现役兵,预备兵役和后备兵役一无所有。1936年为应付时局只训练了5000名壮丁。中日战争爆发时,本准备训练壮丁100万,因为仓促和来不及准备而没有实现目标。

人口众多的中国没有打仗的准备,在兵力上不如小小的一个岛国。

实际上,松井石根率领的两个师团的增援大军,对于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来说,这已是第二次增援了。

“八·一三”事件后激战了两天,4000多日军虽然大部分阵地未丢,但伤亡惨重。海军陆战队司令长谷川清于8月16日向日本海军连发两份紧急电文,要求迅速增兵。

当天晚上,海军军令部下令将在旅顺待命,原准备去青岛的横须贺镇守府第一特别陆战队,吴镇守府第一特别陆战队两个大队约1400人和佐世保海军陆战队两个大队约1000人,立即开赴上海。

从佐世保出发的两个大队在海上航行了3天。他们虽然加大航速全速前进,赶到上海已经是8月19日的晚上了。

2400人的援军除了加强虹口地区的防守外,在黄浦江一线即杨树浦路东西配备了防御连线。从8月19日到8月22日,中国军队在杨树浦和汇山码头的生死拼搏,对手就是刚刚登陆的日军首批增援部队。

浩浩荡荡的舰队从日本海黑压压地向东南方向的太平洋西岸前进。与第一次增援部队不同的是,第3师团和第11师团在登陆时遇到了中国军队的顽强抵抗。停泊在长江口和黄浦江上的舰艇,被中国空军和浦东的炮兵多次攻击。

老谋深算的松井石根,从熊本启航时就测好了潮汛。船到长江口时,正是农历的七月十七日。农谚曰:初三潮,十八水。七月十八日凌晨,公历8月23日,乘着白茫茫的晨雾和白花花的潮水,10多艘舰艇上放下来几十艘汽艇,探照灯像利剑刺破晨曦,日军争先恐后地跃上汽艇强行登陆。

这里北接浏河,南连吴淞,与狮子林炮台毗邻。小川沙的男女老少,世世代代在长江边种地打鱼、繁衍生息。七月十七日下午大约5点钟,从吴淞口方向开来18艘“黑壳轮船”——当地民众称军舰为“黑壳轮船”。这一天,从浏河到吴淞口云集了33艘日本军舰。对于善良的老百姓来说,他们只知道日本兵和中国军在虹口打仗了,他们经常看到日本的军舰从吴淞口进进出出,他们没有想到战火会烧到自己家门口。

保安队在海塘上站岗放哨。56师的步兵连在海边的碉堡里架起了机枪。

过了半夜,军舰上的大炮响了,第一炮击中了川沙镇上严家茶馆的一角。保安队员徐阿高那天正好放哨,他是深夜1点多听到枪炮声的,他立即开枪还击。外号叫“老四”的李锡尹也是保安队的,他是小川沙人,他二哥一见日本人要上岸,立即飞跑到薛泾塘去讨救兵。他一走,暴风雨般的枪弹飞过来,村庄变成了火海。

在海塘上放哨的保安队和江防部队进行了不屈的抗击,由于大部队的登陆和敌人海空军的火力支援,终因寡不敌众,日军步步紧追。

塘湾、韩家宅、闻家宅、张家宅、牌楼、河塘脚等村子里的人赤着脚逃命。大的哭,小的叫,扶老携幼四散躲避。跑不动的,顺路躲进稻田里,韩家宅的顾庆贞刚钻进稻田,就看见六七个日本兵点火烧房子了。一个老人看着日本人烧着了自己的家,连忙钻出稻丛想去救火,结果被日军打伤了腿。还有来不及跑的,都被日本兵打死了。张家宅的金兆其那时才9岁,他跟着大人跑,在他后面几个跑得慢的老人都被枪打死了。日军登陆后,闻家宅首当其冲,全村9户人家房子全被烧毁,闻爱生一家九口三代人全被关在房子中活活烧死。赵志冲一家五人是被日本兵用刀砍死的。最惨的是他的即将生产的妻子,日本兵将她开肚破膛,取出胎儿取乐。

韩家宅村只有14个人。登陆的日军一刀一个,杀了14个,死了13个,还在一个13岁的少年肩膀上和额头上留下两处刀疤。离韩家宅不远的石家宅,31名男女老少被日军用铁链拴在一起,浇上汽油活活烧死。惨叫声和怒骂声撕人心肺,丧心病狂的日军朝着燃烧的人群开枪!据统计,罗泾乡10多个自然村被烧房1000多间,被害人2244人,占全乡总人口的80%!农历七月十八日作为全乡的祭日沿袭至今,一块刻有“永志不忘”四个大字的花岗岩石碑,矗立在1937年8月23日侵华日军的登陆地。

川沙口登陆的日军第11师团向着浏河和罗店进攻。从吴淞镇以南张华浜登陆的第3师团经过激烈战斗,攻占了吴淞镇后,向着宝山进发。

面对水天一色的吴淞口,松井石根拔出指挥刀下令:“封锁长江口,中国船只一律扣押!”

第三章 日本到上海是三天,贵州到上海走了三十七天 3、急如星火

第9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是清晨5点30分接到江防司令刘和鼎关于大队日军在川沙口狮子林登陆的报告的。他立即要通了南京的电话,向军政部次长陈诚报告敌情,商定部署。张治中建议11师向罗店堵截敌人,抽出正面作战部队作为预备队。这个方案获得了陈诚的同意。

设于南翔附近小村中的第9集团军总司令部,本是江河绿树的清幽之处,可是,敌机和炮弹在这附近狂轰滥炸,早已一片狼藉。通向前线的电话线被敌机炸断了,张治中无法传达命令,只好率领幕僚们冒着炮火到江湾叶家花园87师的指挥所去了解敌情和部署部队。赶到江湾,已是8时30分了,他还没有吃早饭。

刚刚坐定,又传来张华浜和蕴藻浜同时有大部敌人登陆的消息。张治中深感形势严峻,他预料战局将有剧变。令他焦虑的事很多,最要紧的是兵力不足,大批的增援部队还没有到来。

目前,敌人的大部队企图从上海的北郊对中国军队实行包围,反击登陆之敌和攻击罗店一线的日军成为当务之急,血气方刚的张治中决心亲临第一线指挥。

他把虹口、杨树浦的正面战线即36师、87师、88师和独立20旅、保安总团及教导总队第2团交给87师师长王敬久指挥,并派出淞沪前敌指挥官。张治中又对部队的任务作了新的区分,他命令教导总队2团反攻张华浜之敌,87师抽出一个旅支援吴淞,并令98师向宝山、杨行、刘行、罗店一线增援,师长夏楚中同时指挥先到的11师,阻击从浏河至川沙登陆的日军。

张治中决定到江湾前线去。南翔到江湾只18里地,可是小汽车刚出门,七八架敌机就在头顶轰炸扫射。卫士和副官劝他先下车隐蔽,等敌机飞过,再上车前进。可是日军的飞机好像发现了目标,对着张治中的小汽车盘旋扫射,弹片在汽车四周飞迸。

“走!”集团军司令官打开车门,大步流星地徒步前进,马靴在坑坑洼洼的弹坑和泥路上留下一路的烟尘。

烟尘中飞过来一辆脚踏车,传令兵一见是张治中将军,连忙下车行礼:“总司令怎么走路?”

“你的车借我骑一下。”将军跨上自行车,来不及与部下讲更多的话,便使劲地蹬车飞驰。

敌机还是跟踪着,机枪不停地扫射。张治中只好骑一段,躲一段,乘着敌机飞去的间隙冒险前进。走走停停,终于骑到了江湾叶家花园的87师师部。

叶家花园在江湾五角场的西北角,是一座占地120亩的私人园林。假山池塘,草木花卉,亭台楼阁,幽雅而精致,相传是上海的五金大王叶澄衷的儿子花费20万两银子修造的。“一·二八”战争后,主人将园林捐出兴办医院。现在,人去园空,炮火把精美的花园炸得断壁残垣,枯花焦木。87师的指挥部暂时设在这里。

张治中来不及洗一洗脸,就找到11师师长彭善。

炮弹和炸弹在指挥部四周爆炸,部队无法行动。被炸得抬不起头,怎么办呢?彭师长觉得为难。

“不能抬头也得走,我能从南翔冒着轰炸走到江湾,你们就不能从江湾走到罗店吗?”张治中坚决而坚毅地说。

受命的部队立即行动。教导总队2团因敌众我寡,两军艰苦对峙。88师的一个团在蕴藻浜占领了阵地。第11师在罗店以南12里的地方与先头日军遭遇,仗着人多势众和奋勇的拼杀,下午5点钟时将敌人驱逐。在击毙的一名日军军官身上搜出一幅军用地图,上面用红蓝笔标出日军进攻重点是罗店、嘉定和浏河。

张治中还要去嘉定和浏河。虽然他又困又乏,眼中布满了血丝,喉咙都嘶哑了,他没有吃一餐像样的饭,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但他以苦为荣,他觉得这是一个将军报国雪耻的机会。5年前,作为第5军军长的张治中满怀救国救民的雄心,率领87师、88师和教导总队来上海参加19路军的“一·二八”抗战。江湾、蕴藻浜、狮子林、川沙口,浏河,当年他守卫的就是这一条战线,这里的每一寸土,都有第5军官兵的血。那一仗,张治中部阵亡官长83人,受伤242人,士兵阵亡1533人,伤2897人。在阵亡烈士的追悼会上,张治中写了一篇祭文:“此仇未报,衷肠苦煎,誓将北指,长驱出关,收我疆土,扫荡凶残。”

多少张英烈的脸,时常在张治中眼前浮现。现在,正是报仇雪恨的时候!

夜深了,他吃了一点儿粥,便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炮声惊醒了他,他要去嘉定和浏河。

清晨赶到太仓,江防司令刘和鼎介绍了浏河一线的防守情况,张治中边听边插话,他讲述了5年前的3月1日,20多艘日舰施放烟幕在浏河沿岸登陆大队日军的往事。“那天夜里,浏河陷于敌手。”张治中沉痛地回忆说。

嘉定驻有罗卓英的18军军部。冒着敌机的轰炸,张治中从太仓赶到了嘉定。

罗卓英感到奇怪:“张总司令为什么跑到我们这里?”

张治中更奇怪了:“罗军长归我指挥,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看看?”

坐下一谈,才知道情况大变。陈诚不当军政部次长了,而当了15集团军的总司令,负责蕴藻浜以北的防务。

闷着一肚子的气,张治中回到了自己的司令部。他越想越有气,自从为抗日备战至今一年多来,赤胆忠心,废寝忘食。可是,蒋介石3次发令停止进攻。这次,连陈诚任了15集团军总司令,他都没有看到命令。原归张治中管的第18军,忽然间变成归15集团军了,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听说第三战区的副长官顾祝同从南京到了苏州,张治中觉得应该去看看他,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了解和商酌,并可以向统帅部报告请示一些问题。

一到苏州,张治中迫不及待地拿起电话跟蒋介石通话,他想诉说一番苦闷和不解,不料蒋介石接过电话就厉声责问:“你在哪里?”

“我在苏州。”张治中小心翼翼。

蒋介石提高了嗓音:“为什么到苏州?”

张治中听出口气不对,他仍然耐着性子:“为着左翼的作战,亲到嘉定会罗卓英。听说顾墨三来苏州了,所以来同他商量。”

“为什么商量?”蒋介石的嗓门更高了,“两天找不到你,你跑到后方来了!”

张治中再也沉不住气了,他有多少苦楚没有倾吐!出生入死不说,还需忍受莫名其妙的冤屈,张治中愤怒了:“罗卓英原来归我指挥,我不能不去看看,我不知道他已划归第15集团军陈辞修(陈诚)指挥了!”

蒋介石不听张治中的诉说,他连连责问:“为什么到苏州?为什么到苏州?”

一贯谦让温和的张治中也提高了嗓门:“委员长应该怎么办?我是到苏州与顾墨三商量问题的。我一直在前方,委员长究竟怎么样?”

强硬的蒋介石粗鲁地训斥了:“你究竟怎么样?还问我怎么样?”说完,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张治中手拿着电话听筒愣了好一会儿。他一贯敬重蒋介石,他俩有多年的交情。早在1924年,张治中在桂军军官学校时,就有人举荐张治中“善于用兵,勇于作战,是个极有才干的人物”。这个名字引起了蒋介石的注意。他被蒋介石聘为黄埔军事研究委员会委员,参加黄埔军校的军事训练会议。第一次东征时,桂军学校大队长张治中拟了一份作战方案,蒋介石非常赞赏,他拿起笔只改了一个字,将在某一据点“死”守改为“坚”守,张治中为此暗暗得意。

极其自尊并深受重用的张治中从来没有受到蒋介石这样的责问和训斥,他忍受不了了。

过了两天,顾祝同以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的身份代理蒋介石兼任的第三战区司令长官指挥第8、第9、第15集团军进驻南翔。张治中认为已没有必要再继续在火线上奔波了,他将自己的参谋人员借给顾祝同,他要参谋起草电稿向蒋介石提出辞去第9集团军司令官的职务:“扫荡沪敌之任务,因力量与时间之限制,终未达成,职当身负其责。且职病体未愈,力疾支持,已感形神交瘁。职虽有为国牺牲之精神,深恐于事无补,反足贻误。……仍令职继续负责,彷徨焦虑,万分不安。务祈钧座迅赐明令免职。”

他走了,满怀惆怅,满怀悲愤,满怀着伤感和遗憾。面对着黄浦江,张治中仰天长叹,仰天饮泣。

第三章 日本到上海是三天,贵州到上海走了三十七天 4、大本营

松井石根率领他的增援大军破浪出发的这一天,中国政府在南京九华山的防空洞中成立了抗战大本营。国民政府主席成为统率陆海空三军的大元帅,集党政军大权小权82个职务于一身的蒋介石双肩增添了夺目的星辉。

大本营下设6个部。蒋介石任命军政部长何应钦为大本营的总参谋长,白崇禧为副参谋总长,原外交部长张群为大本营秘书长。

战局的发展,当然不像日本一些狂妄军人宣称的“三天打下上海”,“三个月灭亡中国”,自然也不像张治中当初希望的一举把日本的海军陆战队扫进黄浦江。东方的一个大国和东方的一个帝国进行着一场军力和毅力的较量。

就在张治中指挥87师、88师和36师在虹口和杨树浦再度反攻的时刻,蒋介石派身材矮小的心腹宠将陈诚与大本营第二部部长熊式辉一同去上海视察战场,慰问官兵。他亲自书一手令带交因西安事变负伤后在上海养伤的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代理主任钱大钧:

对上海张司令及第87师、88师各师长以下之官兵,应致电慰劳,以示体恤怀念。连日苦战,不惜牺牲一切,壮烈堪嘉,殊不愧为我总理革命之信徒,兹特派陈次长、熊主任来沪慰劳,望各官长对于各士兵未出战时之体力精神,应予以特别保养,务使多加安思。饮食多备资养物料,以增我战斗实力,对阵亡各官兵姓名,希即详报,以便抚恤,而资昭忠。

陈诚和熊式辉立即出发,他们到达上海后,冒着炮火弹雨深入阵地。虽是来去匆匆,走马观花,但凭着多年的戎马生涯,各人都有自己的见解。

蒋介石问熊式辉:“对上海战场的观感如何?”

“不能打。”熊式辉直言相告。

“非能打不能打的问题,而是打不打的问题。”军政部常务次长陈诚用一句深奥的话回答蒋介石的提问。

“什么意思?”蒋介石问。

“敌对南口在所必攻,同时也为我所必守,是则华北战事扩大已无可避免。敌如在华北得势,必将利用其快速装备沿平汉路南下直赴武汉,于我不利,不如扩大淞沪战争以牵制之。”陈诚的见解与蒋介石的想法不谋而合。

“一定打!”蒋介石斩钉截铁。

陈诚接着说:“若打,须向上海增兵。”

蒋介石赞同陈诚的谋划。8月21日大本营下令任命陈诚为第15集团军总司令,副总司令为罗卓英,下辖第18军和第54军、第39军、第74军、第6师和炮兵第16团,担任蕴藻浜以北至长江岸边与浏河以东地区的作战。

大本营每天晚上都举行会议,防空洞内灯火通明,大幅作战地图上画满了红蓝箭头。和作战地图一样,大本营的6个部长也分红蓝两军,攻守胜败,争论不休。

秘书长张群主持会议。他是蒋介石的忠臣,不仅和蒋介石是赴日留学的炮兵同学,回国后在二次革命、护法军政府、中原大战以及豫、鄂、皖三省剿共时他都坚决站在蒋的一边,因此深受蒋的赏识重用。他出任过上海市长和湖北省主席,1935年任国民政府外交部长。抗战爆发,蒋介石任命张群为军事委员会秘书长。

带有四川口音的张群总是首先向大本营的部长们通报前方战报,某某据点正在攻击,某某村庄昨日克复,某某重镇正由我军坚守等等,天天捷报频传。

还没等张群报告完毕,陈公博、王、吴鼎昌几位马上站起来反驳他虚报军情,说战报上讲坚守某地,其实某地早就落入敌手。特别是跟随汪精卫的陈公博,手中挥舞着英文报纸,朗读路透社记者发自前线的报道,以此证实我军某些将领谎报战功。这个时候,桂系的黄绍立和善战耿直的老资格湖南人贺耀祖大多不轻易发言。他们只是听着,有时轻声议论几句。

中国共产党的一大代表陈公博以博学善文著称,可他左右摇摆,先是因反对联合孙中山驱逐陈炯明而受中共的处分,后又因反对国共合作再受批评。终于,他脱离了共产党后加入了国民党的阵线,但在国民党中也不得志,汪精卫失势后,陈公博又被国民党开除了党籍。他后来再度出山,当选为国民党五届中央执行委员和四川省党部主任,但在卢沟桥事变后,鼓吹反共降日,与“低调俱乐部”渐行渐近,妄图改变持久抗战的方针。在大本营的会议上,陈公博大力宣传“抗战亡国”论,对前方战事和抗战前途表示悲观失望。

然而,大本营坚决贯彻持久抗战的方针,发布了第三战区的作战计划,以扫荡上海敌军根据地,并粉碎沿江、沿海登陆采取包围行动之敌,以达成巩固首都及经济策源地为作战指导的基本原则。作战任务是对目前占领的要点,改修和加强工事,逐步攻击,以缩小敌人的防御范围,使其增援部队无法展开,以达全部歼灭敌人的目的。同时加筑真如、大场、庙行、蕴藻浜至吴淞等地工事,以巩固围攻基础。

持久抗战和全民抗战已是民心所向,众志成城。从南京发出的向上海战场调兵遣将的电令飞传到四面八方:

“已到长沙之第15师,应令由汉口乘船运京,并令俞部长备船……”

“已到江西之第16师,应令直开苏州集中……”

“第19师留一团驻防温州,余令集中杭州……”

“第63师令向徐州集中。其在汉中之一团,待孙震部队接防后,再调可也……”

“湖南何主席、江西熊主席:希即抽调保安团及各师体格最精壮之老兵5000名,限10日内运京,补充前方缺额……”

第三章 日本到上海是三天,贵州到上海走了三十七天 5、百川归海

“打日本,救中国!”抗日的怒涛席卷全中国。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抗战的歌声响遍全中国。

淞沪抗战的枪炮声,点燃了每一个中国人的爱国热情。大江南北的中国军队,站到了同一条战壕中。

铁路、公路、水路,火车、汽车、轮船,中国的交通线上,全是运兵的专车、专船。陕西、四川、贵州、广西、福建、江西、湖北、浙江等省的陕军、川军、粤军、桂军、湘军像百川归海,沿着陇海线、浙赣线、津浦线和浩浩荡荡的长江向着东战场挺进。

在湖北汉口、荆门、沙市担任防务的79军98师是8月15日拂晓到达南翔的。自从“七七”事变以后,师长夏楚中就下令各级官佐一律不准请假,并组织部队训练阵地攻守战、夜间的街市战和挖战壕、挖掩蔽部、挖防空洞的作业演习。由连、营、团、旅长参加的师部动员大会上,夏楚中师长用激昂的语调对大家说:“日本强盗强占我东北,又进攻我华北,硬要灭亡中国,要把我们中国人当做日本人的奴隶。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要随时做好准备,只要一声令下,就奔赴前线去杀日本强盗!”

江汉码头上,人山人海的武汉民众欢送98师出征抗日,伴随着长鸣的汽笛和着高昂的口号,意气风发的士兵满怀杀敌壮志登上了大轮。东去的江水满载着湖北军民的抗日心愿。作为淞沪战场的先遣部队,98师在攻击日本纱厂、坚守蕴藻浜和激战宝山、血战大场中前仆后继,顽强奋战,伤亡和失踪官兵6000多人。

用列车紧急输送的74军51师是从陕西南郑出发的,8月20日接到命令时,有的部队还在洋县和西乡整训。作为第一期的参战部队,要求全师迅速在宝鸡车站集结。部队整装待发时,当地天主教堂忽然发来邀请函,请营长以上的军官赴宴,表示欢送的美意。

师长王耀武带着威风凛凛的军官们雄赳赳地去了。教堂的神父和主教都在尖顶十字架的大门口迎候,笑容可掬,热情可嘉。

法国大菜端上来了。欢声笑语中,意大利神父致词祝贺,他祝华军胜利归来。全体神父以天主教的礼节,为华军的凯旋祈祷。

部队出征了,从南郑到宝鸡只能徒步行军,可是火车一开,日军的飞机就在头顶盘旋侦察。从浦口到下关过长江时,部队遭到了日军飞机的轰炸,好在是夜间,由于灯火管制严格,大多数炸弹都在江里爆炸了。

苏州车站人喊马嘶,南来北往的军列大都在此停留。51师的军列刚停下,还没有等到换发装备兵器和办理交接,跟踪而来的敌机投了许多炸弹,苏州站的房子炸塌了,51师官兵也略有伤亡。

千里行程,敌机为什么紧追不放?许多人都怀疑有间谍告密。后来查明,汉中的天主教堂是一个潜伏的国际间谍组织,搜出来不少枪支文件和通信工具。信奉基督和圣母的天主教徒,怎么会被残暴的日本帝国主义利用呢?

同样从陕西出发的第8师先从凤翔开往河南安阳,准备赴华北抗日,途中接到命令,改北上为南下淞沪,支援上海战场。师长陶峙岳是一位有爱国志气的国民党将领,他常以抗倭英雄戚继光的爱国精神鼓舞自己和教育部队。第8师士气振奋,枕戈待旦。陶师长是在庐山军官训练团接到出征令的,他立即赶回陕西,率领部队东进。

车过南京,男女青年列队欢送,官兵高唱抗战歌曲,群情激愤,斗志高昂,一到上海,便在接防蕴藻浜阵地后首战告捷。

从衡阳出发的湘军第2军第9师是赶到武汉坐江轮到镇江下船再改乘火车到无锡的。从中央军校毕业的金柏源刚被分配到炮兵营当见习官,就随队上前线了。热血青年铭记着当时报纸上最激昂的口号:“宁作战死鬼,不当亡国奴!”

全中国都奔涌着抗日的洪流。一路上,欢送的群众向上战场的官兵散发各种抗战的传单和小册子,“战场立功”“英勇杀敌”的大字十分醒目。报纸上还发表了叶浅予先生的漫画作品《铁鸟生蛋》,画的是日本飞机在扔炸弹,好些中国人不知如何是好,有的仰头观看,有的低头乱跑,有的抱着脑袋吓得乱抖。这幅宣传防空常识的画很有现实教育意义,当时确有不少人不懂得隐蔽,有些刚到上海的士兵看到敌机来轰炸,不但不躲避,反而对着天空挺身怒骂,以表示不怕牺牲,结果有的部队没有上战场先被敌机炸死炸伤了不少。

胡宗南的第1军在临战前进行了全面的训练。这支部队1937年初由甘肃开到江苏徐州接替郑洞国第2师的防务,自从蒋介石在庐山发表谈话,全军官兵热血沸腾,坚决要求开赴前线抗日。

第1军实际上只有第1师和第78师两个师,每师两个旅,每旅两个团。为了与日军决战,胡宗南派了78师参谋长赶到南京,特邀中央军校教官伍培英、曾继远等来到徐州,在营长以上的军官训练班上讲授抗日战术。教官们以日军为作战对象,研究对付敌人海陆空作战的战略战术,不仅讲战术理论和图上作业,而且进行大规模的实兵演习,使军官的指挥水平和士兵的作战能力得到了提高。在训练班的毕业典礼上,胡宗南军长传达了庐山谈话的要点,号召全体官兵随时准备开往前线,与日本侵略军作殊死的决斗。

电波传来了军令,第一军沿着京沪线出征。一路上,老百姓自发组织的慰劳队端着茶水,递来毛巾,有的还硬往官兵手里塞香烟和鸡蛋。民众的信任和重视,给征途上的官兵增添了战斗的勇气。

北上抗日的广西第21集团军8月下旬就开到徐州集中。本来,他们是负责连云港方向的国防工事的。有一天,集团军的兵站分监蓝香山到南京向桂军领袖、新任国民政府军委会副参谋总长白崇禧报告东海工事情况。白崇禧手一挡,说:“不忙,你先听刘高参讲上海战场的情况吧。”

正讲着,21集团军总司令廖磊笑容满面地进来了:“香山,我们今晚就出发前方,快准备准备吧。”

自从1931年9月18日夜日本军队炸毁南满铁路柳条沟路轨占领沈阳后,抗日怒涛也席卷到偏远的广西。李宗仁和白崇禧从积极备战考虑,在广西推行了寓兵于团的征兵制,经过6年的大办民团,全省经过训练的壮丁达到120万人,占到全省人口的1/10。每个县编成一个民团作为常备兵,全省可以编成20个团的兵员。到抗战爆发,桂军立即将原来每师3个团扩编为每师两旅,每旅两团。21集团军辖第7军和第48军,兵员充足,且又英勇善战。装备方面,广西每年向德国订购1万支步枪,连续5年已购买新式步枪5万支,另外还有1000支自动步枪和5万顶钢盔,可供3个军的装备。1935年,白崇禧曾秘密嘱咐有关人员:“两年内必须准备好16个师所需要的有线和无线通信人员和器材。”

素有“小诸葛”之称的白崇禧真是料事如神,他早就算到会有全面抗战的这一天。

桂军一色的黄军装,头戴锃亮的德国钢盔,虽然个子矮小一些,但一个个精神抖擞,虎虎生气。

第7军的170师508旅1016团驻在广西宜山,接到北上抗敌的命令后,全团的辎重由民夫一站一站地沿途运送,官兵翻山越岭全副武装步行,经过柳州、桂林,行军到全县后,辎重车炮才由水路运至湖南衡阳。部队仍然步行,千里崎岖山路,加上炎夏烈日,汗水如雨,脚底打泡,但没有人叫苦。沿途各地,群众争相慰问,男女学生与官兵热烈握手,送鲜花,赠罐头,还有水果、饼干、香烟。一路疲劳,全都化作了烟云。一些士兵说:“当兵十多年,打了几十场仗,全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实在没有意思。现在去打日本侵略者,保卫国家,这是我们的光荣!”

在国民党的地方派系中,桂系是实力派。蒋介石的北伐,桂系出力不小,而能与蒋介石抗衡的,也数桂系最硬。为了指责蒋介石的独裁专制,宣扬还政于民,李宗仁和白崇禧在上海设有办事处,在法租界办了一本名叫《国防论坛》的刊物,宣扬国防建设的最大障碍是专制独裁,只有实行宪政,才能团结全国人民,齐心协力建设国防、抵御外侮。

这本刊物发到其他地方部队,引起了许多议论。1937年夏天,四川省主席兼川康绥靖公署主任刘湘在整军时把杨森20军的3个师整编成了两个师,撤销了135师的番号。军长杨森老大的不高兴,他觉得这年头不能在一根绳子上吊死,光靠南京图生存谋发展恐怕不行。副军长夏炯认为:“20军必须开展多方外交,和其他地方势力加强联络,以壮20军的声势。”他说:“刘湘手下的范绍增是一个师长,他在上海设有办事处,我们20军为什么不能到大上海去扩大影响?”

杨森认为有理。他也知道,上海是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最好的联络点,还可以利用租界的特殊环境开展各种联络工作。

于是,杨森就派自己的秘书同时也是自己的广安小老乡杜重石去上海当办事处主任。杜重石是广安一中的校长,也是上海中华艺大的毕业生,能写能说,脾气也好。

杜重石在法租界的白朗尼蒙玛朗路租了一幢三层的小洋楼作为20军的驻上海办事处,同时筹办了一本由杨森军长题名的《前哨》刊物。还没有开印,20军请缨杀敌,已得到蒋介石的复电嘉许,命令杨森率部开赴上海。

杜重石立即在刊物上登出“20军是川军中首先自动放弃防区赴上海抗战的第一支部队,而刘湘仍在四川保守地盘图谋个人权力”。

9月1日,20军所属部队分别从黔西和安顺出发到贵阳集中,贵阳南门外彩旗如云,锣鼓喧天,各界民众在操场上召开欢送大会,杨森军长接受贵阳人民隆重而热情的祝愿,他代表全军官兵表示决心:“一定为川军争光!”

开完会,在欢呼声和掌声中,副军长夏炯指挥部队出发,扛着老套筒和汉阳造的川军高唱着《义勇军进行曲》和《大刀进行曲》从欢送的人海中穿过,开始了艰苦而漫长的征途。

按照第134师、军部和133师的序列,20军从大西南的贵州出发,全凭两条腿,风雨无阻地强行军,沿着湘黔公路不停地走,一直走到湖南的辰溪,才乘木船到常德,又从常德换乘轮船经过洞庭湖到长沙。从长沙以后的路程便分兵几路了。军部于9月24日坐上了火车,沿粤汉、平汉、陇海、津浦铁路急行运输,于10月8日到达南翔。

133师到长沙后,长沙的老百姓夹道欢送,彩旗和歌声激动了军人的心,茶水和洗脸水还有毛巾一齐递过来。等坐上了北上的火车,开到武昌的徐家棚又下车,虽是夜晚,自发欢送的民众仍然水泄不通。当夜部队渡江到汉口,又坐上火车。在汉口,133师兵分两路东进,一路陆上火车军运,另一路由794团团长李介立带着全团在汉口从水路顺长江而下。上船时,南京来的军事委员会电影队专门为大家拍了纪录片,每一个人都喜笑颜开,斗志昂扬。军人的荣誉感和自豪感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有人振臂高呼口号。

20军军长杨森在汉口向全军官兵训话,他深情地说:“我们过去打内战,对不起国家和民族,是极其耻辱的。今天我们出发去抗战,是保土卫国。流血牺牲,是我们军人应尽的天职,我们川军绝不能辜负人民的期望,要洒尽热血为国争光!”

797团也是从水路走的。团长陈亲民记忆最深的是经过安徽庐江县冯家村时,高敬亭将军组织的儿童团排着队高唱抗战歌曲,妇女们送水送饭,亲如家人。船到镇江转火车,车站上,经过数千里行程的川军兄弟,不少人一手提着大块卤肉,一手提着胶鞋,嘻嘻哈哈地说笑着。陈团长不解地问:“昨天刚发了饷,你们就急着买鞋买肉,为什么不等到上海去慢慢花呢?”

“上海的情况,团长是知道的。我们已经抱定决心,吃好穿好,去与敌人拼命!”好几个士兵这样说。

797团一到上海,立即进入阵地,官兵们第一件事就是写遗嘱,有一天寄出写给父母妻儿的家信达160封!

9月1日由贵阳出发,20军的大部队10月8日才到达上海,路上走了37天。从贵州都匀出发的43军26师是10月16日到达昆山的,途中花了46天。

46天和37天的行程并不算太慢,川军的第21军和23军在路上走了整整两个月!他们于9月中旬在成都誓师出征,庄严宣告“失地不复,誓不返川”。23军军长潘文华面对江东父老,在欢送大会上立下遗嘱“胜利归,败则死”。6万川军浩浩荡荡地分两批奔赴抗日前线。蜀道难行,直至11月中旬,部队才到达南京东南的溧水附近。这时,淞沪战争已经结束,我军正沿着沪宁铁路败退。

增援上海的中国军队虽然求战心切,斗志高昂,可是落后而原始的军事运输耗费了宝贵的时间及体力,而松井石根率领的增援日军,只用了三天时间就从日本的熊本开到了上海。

战争是军心和军力的较量,时间和速度是军力的要素。从某种意义上说,时间就是胜利。

中国陆海空三军的大元帅蒋介石当然明白这一点,可他毫无办法。他有他的决策:用空间换取时间。

第四章 向全国的所有爱国军队和爱国同胞致以革命的敬礼 1、誓师出征

为了反击从吴淞口登陆的大队日军,98师奉命从虬江码头转移到宝山狮子林一线阻击敌人。炮火纷飞,村落防御,每一寸土地都洒满鲜血!

激战中,上海保安总团团长吉章简给友邻阵地的294旅旅长方靖来电话,话筒中的声音因兴奋而显得激动:“有消息说,国共两党已真诚合作,共同抗日了。共产党承认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为中国今日之必需,愿为促其实现而努力。”

“真的吗?”方靖又问了一句,“这下可好了,中国人万众一心,胜利就一定是我们的了!”

第二天,上海的报纸刊登出《精诚团结一致抗战》的中国共产党宣言,上海市民奔走相告。上海的民众团体纷纷致电朱德、彭德怀,祝愿八路军出师大捷,为国争光。

8月22日,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政府达成协议,宣布中国工农红军正式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下辖115、120、129师。

歌声激发起革命战士的抗日斗志。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前敌指挥部命令,换装完毕后,在云阳镇召开抗日誓师大会。

对于红军战士来说,这是难忘的一刻。摘下象征着革命和解放的五星军徽和红色领章,换上青天白日的帽徽和国民革命军的胸章,这种心情和感觉是无法用言语说清的。

创立井冈山根据地的红一师改编为八路军115师独立团。供给处长董永清领来了新装,每人一套崭新的灰布军装和一顶圆军帽,还有胸章、臂章和一枚铜钱大小的帽徽。

穿上新军装,每一个红军战士都十分高兴。多年来大家都是脚穿草鞋,身着破旧军装出生入死,连牺牲了的烈士也没有穿一件新衣服下葬。

胸章和臂章也钉上了,许多人就是不愿意钉上青天白日的帽徽:“戴上这个和蒋介石一样的东西,我们不也成了国民党了吗?”

这个青天白日的徽章,刺痛了许多人的心!红军战士的多少亲人,都是被国民党杀害的。为了反对国民党的反动统治,牺牲了多少可敬的红军战士!特别是一些红军老战士,对这个帽徽十分反感。

由红一师政委改为独立团团长的杨成武接到了政治处主任罗元发从3营打来的电话:“不少战士不愿意戴国民党帽徽,对改编和换装想不通,有的战士怀疑我们不革命了。他们和干部争吵起来了。”

杨团长放下电话,自己带头换上灰布军装。他扎紧腰带和绑腿,又轻轻地摘下了头上那顶缀有红五星的八角帽。这时,感情的潮水在心里奔涌。自从1929年参加红军,这红星伴随着他打土豪、分田地、反围剿、过草地,虽然,风雨和烟火改变了色泽,但红星的光辉依然!

杨成武心里明白,换装是中国革命进入一个新阶段的需要。他在红军大学听过毛泽东主席讲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在前敌指挥部听了彭德怀司令员和邓小平主任的指示,他知道国共合作是民族解放的需要,国共合作是为了打日本,救中国!

他戴上了缀有青天白日的军帽,把缀有红五星的军帽装进马袋子。他军容严整地去检查部队的换装情况了。

2连1排的院子里扔着好几个青天白日帽徽,有的还被踩进了烂泥。杨成武对战士们说:“捡起来,像我一样,戴上。不戴它,国民党不让你东渡黄河去抗日。”

沉默了一会儿,战士们望着团长头上的那个冷冰冰的军徽,仿佛明白了什么。他们一个一个地捡起来,钉在自己的军帽上。

镇外的山坡上搭起了主席台,横幅上写着“红军抗日出征誓师大会”10个大字,主席台左侧的门板上贴有《红军抗日出征誓师词》,会场上挤满了人,四周的乡亲们也来了。

在嘹亮的口号声中,军团政委聂荣臻传达了中央军委关于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和新四军的指示。罗荣桓高举起拳头,在烈日下领着大家宣誓:“浴血奋战,拯救中华民族。发扬红军传统,誓做抗日先锋……”

8月22日,杨成武带着他的八路军115师独立团向东进发了。他心中不安,全团有四五个人带着武器擅自离队了,其中有他的警卫员。杨成武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跑,不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过了几天,独立团东进到蒲城县时,有人报告:“跑走的战士回来了。”杨成武说:“叫他们来。”

“你们到哪里去了?”他问。

几个人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我们去找红军了,找了好几天,红军队伍都改编了,都戴上了青天白日的帽徽……”

黄河在咆哮,115师独立团是第一批东渡黄河的八路军,唱着激昂的战歌,战士们奔向了抗日的战场。

红四方面军和陕北红军的一部分是在石桥镇接受改编的。司号长骑着一匹枣红大马来回奔跑,嘴里吹着号音整队,红星帽徽的队伍排了四五里长。

天下起了大雨,雨幕中,刘伯承师长走上用三张方桌搭起来的讲台,洪亮的嗓音在风雨中回荡:

“共产党人要把祖国和人民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现在大敌当前,国家民族危在旦夕,我们暂时把阶级仇恨吞在心里,和国民党合作抗日。从今天起,我们这支队伍就是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129师了!”

说到这里,他魁梧的身躯向前走了一步,针对一部分同志的思想问题,他说:“同志们,换帽子不算什么,那是形式。我们人民军队的本质不变,红军的传统也不会变,解放全中国的意志也不会变。帽徽是白的,可我们的心是红的!”

“为了救中国,暂时和红军帽告别吧!”刘师长拿出一顶灰色的军帽戴在头上,帽子上佩有青天白日的帽徽。他命令说:“现在换帽子!”

9000人高呼抗日的口号,在山呼海啸的口号声中换上了新军装。

开完誓师大会后,129师的驻地陕西富平庄里镇立即沸腾了。老乡们要为上前线打日本的红军饯行,于是磨刀升火,杀猪宰羊,部队整理背包,扫地挑水,有的拿着木棍冲到院子里,互相练起拼刺来,蹦跳着大声喊着“杀!杀!”

第二天一早,129师全师官兵在镇外的河边集合出发,彩旗纷飞,刺刀闪亮,铁流般的队伍威武雄壮,激昂的歌声一阵接着一阵。老乡们蜂拥而来,男女老少提着茶水,拎着鸡蛋,有的牵着高头大马,马背上驮着红红绿绿的慰劳品,一幅激动人心的出征送行图。

师首长们也来了,贺龙师长微笑着向大家招手。

鞭炮和锣鼓一齐炸响,部队出发了。大嫂大娘往战士们的怀里拼命地塞馒头、毛巾和布鞋,小伙子们几人一个把战士们抱上骡子,骡子头上扎着鲜红的彩球。

“多杀几个鬼子,替我们出一口气!”

“打了胜仗,捎个信儿来。”大爷和大娘一个又一个地叮嘱着。

战士们用震天的口号回答老乡的期望: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把侵略者赶出中国去!”

贺龙师长骑着马站在河岸上向群众致意,迎着火红的太阳,八路军的铁流似黄河波涛,滚滚不息地向前挺进!

第四章 向全国的所有爱国军队和爱国同胞致以革命的敬礼 2、豪气长歌

增援上海的日军舰队像野鸭群般漂浮在从浏河到吴淞一带的长江江面上。随着炮火和飞机的掩护,冲锋舟和橡皮艇满载着日军官兵向川沙口、蕴藻浜、浏河口、张华浜登陆。

中国空军总指挥部立即命令扬州、笕桥和句容的机群前往轰炸扫射,力争把增援的敌人消灭在滩头。

28岁的4大队代理大队长王天祥重任在肩。天刚亮,他就在机场忙碌了,今天,他将率领18架飞机去长江口轰炸日军舰艇。天气很好,淡蓝色的天空飘动几丝轻烟般的白云。随着起飞的命令,战鹰轰鸣,犹如一支支刺天的利剑,大队机群腾空而起。

每架“霍克”式驱逐机挂有12枚延期3秒钟爆炸的炸弹,还配有大小机枪各1挺。晨风万里,飞近上海的时候,太阳像一个金球刚刚从碧波中涌上来。长江像一条绸带,在曙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长江和黄浦江的汇合处,黑压压地停泊着鲨鱼似的日军舰艇,透过烟幕和晨雾,可以隐隐约约发现有3艘航空母舰,航母上有闪着亮光的侦察机。

“霍克”机向着江边俯冲。看清楚了,舰艇上的日军,正蜂拥登陆,犹如一队队蚂蚁,士兵们冒着弹雨在海滩上匍匐前进。

低飞的“霍克”机群一边扫射,一边投弹,飞将军的弹雨烈火,像一阵雷电巨风。战机轮番轰炸,成批成批的日军倒了下去,在惊天动地的轰击中,蓝天骄子们迅速升空,机翼下是浓烟烈火。

从扬州起飞的5大队的机群凯旋返航了,金色的阳光照着机翼上灿烂的星徽,像蜻蜓点水,战鹰一架又一架地在跑道上减速、降落。扬州的群众在机场上向英勇的飞将军们欢呼致意。这座精巧秀美的小城每天只生产25瓶牛奶,25瓶牛奶全部献给了歼敌的勇士。

勇士们还没有喝完牛奶,由远而近的马达嗡嗡尖叫而来:有情况!

天边有黑乌鸦般的日军飞机向机场飞来。勇士们立即起飞迎战,这是闪电般的速度。刚刚冲上蓝天,日军的战机已在他们的头顶。

副队长董明德咬住一架日机,他的眼前掠过一点血一样的鲜红。那个刺目的旭日机徽刺痛了他的眼,也刺伤了他的心。他追赶着,前面那一抹血红刚在瞄准镜中一现,董明德立即扣动扳机,一串火舌喷射在那个血一样的机身上,日机摇摇晃晃地坠落下去,坠落在安徽与江苏交界的天长县境内。

飞行员滕茂松没有冲上蓝天,就壮烈牺牲了。他身上没有弹片,也没伤痕,他是在准备起飞时被日机炸弹的气浪震死的。

4大队的代理大队长王天祥也不能再上蓝天了。他是中央航校的第一期毕业生,8月22日在浏河口攻击敌军时,与航空母舰上起飞的日军飞机交战时负伤。当多架日机缠着他围攻时,王天祥左冲右突,上下翻飞,正当他击中了一架敌机时,他的座机也被敌机击中。危急中,他负伤跳伞,降落伞像一朵白云飘入海中。

第二天是8月23日,日军为掩护第3师团和第11师团的援军顺利登陆,他们动用了全部海军的陆上攻击机奔袭南京、安庆、宁波等地上空狂轰滥炸。航空母舰上的飞机也升空掩护迎战。

中国空军不屈不挠。第22中队长黄光汉率领第3、4、5大队的19架飞机再次飞往吴淞上空轰炸日军舰艇、运输船只及上岸的敌人,担任掩护的是由第17中队中队长黄泮扬率领的7架波音281驱逐机。

浩浩荡荡的机群在祖国的蓝天翱翔,他们展开钢铁的翅膀,守护着五千年的文明。

陆地和大海交汇的长江口,这是金鸡状版图最丰美和肥沃的腹部。蔚蓝的大海边,升腾起炮火和硝烟。

望得见机翼下黑乌龟一样的日舰了。黄光汉数了数,有30艘左右。轰隆隆的战机声早引起了日方的警惕,中国飞机刚到长江口,日军的飞机立即升空迎战。红太阳和白太阳在海天间厮拼绞杀!

这是斗智斗勇的激战。围追遁逃,左翻右滚,上窜下冲,十八般武艺各显神通,三十六计尽在其中,直杀得风云助威,天地变色!

涂有旭日机徽的两架敌机拖着浓烟坠入了大海。25岁的中国飞行中队分队长秦家柱在这场鏖战中为国献身了,他是湖北咸丰人,中央航空学校的第四期毕业生。这天,句容的17分队笼罩一片悲哀,飞行员们发誓:要为分队长报仇!

疯狂的日军妄图再一次报复。8月24日,长江口3艘日本航空母舰上的105架飞机全部出动,向在吴淞沿岸阻击的中国军队地毯式轰炸!地动天摇,千万枚炸弹在中国守军的阵地上爆炸,蕴藻浜、张华浜、狮子林一片火海。

松井石根指挥日军第3师团向上海西北的罗店进攻。这是淞沪抗战期间中国军队由进攻转为防御和日军由防御转入进攻的重要阶段。中国空军全力以赴配合地面部队进行顽强的战斗。8月25日,从南京句容起飞的中国空军第9大队4架“雪莱克”攻击机由大队长刘超然率领,风驰电掣地直扑罗店上空,这批中国空军新从美国进口的超低空攻击机向着刚刚登陆的日军狂炸!与9大队同时参加攻击的,还有从汉口起飞的第8大队3架“李格尔”轰炸机和两架“马丁”式轰炸机,从杭州笕桥机场起飞的3架“霍克”式飞机,各路英豪在上海的天空纵横驰骋,朝着日军的舰艇发起一次又一次的攻击。

日本海军航空队的舰上战斗机与中国空军再次搏杀。这是一个悲壮的日子。

大显神威的“八一四”空战已成了昨日的辉煌。吃了亏的日军早已布阵迎战。这一天,中国空军损失惨重,第34中队的一架驱逐机被击中坠毁,第6大队15中队一架单机因燃料耗尽迫降,第8大队19中队的1903号轰炸机负伤降落时被敌机击毁。损失最大的是第9大队,一架轰炸机被击伤后返航途中触山焚毁,另一架正在攻击的两位飞行员都中弹牺牲。这次攻击行动,中国空军血洒长空,殉国的英烈有:王志恺、张俊才、洪冠民、陈雄基、高漠、任松龄、李文韶、王逢钦、茹康坪等。他们都很年轻,他们是中国空军耀眼的星。

装备处于劣势的中国空军,由于连日作战的消耗得不到补充,部分电码被日军的电讯侦破人员破译,出动的架次越来越少,许多被击伤的飞机无法修复。而投入上海战争的日军飞机越打越多,他们在黄浦江边的公大纱厂和吴淞附近的王浜建了新的机场,日本第3飞行团以这两个机场为基地,密切配合地面部队向中国军队反攻。

针对战场形势的转变,蒋介石在8月17日就指示航空委员会主任周至柔:

我陆军在上海协同作战,每日空军之战斗时间,除终日轮流作战外,更应以早晨六时至八时与下午五时至七时最为重要,我空军照此预定时间分配各队驱逐队宿夜,于接还上海之机场最为重要,其机数不必太多,以一中队为度,如遇敌机小部则战,大部则避之战术实施为要。明晚五时至七时空战尤为重要,预定十八、十九、二十之三日决战,各大队每日于此时间中各任一次之决战,使劳逸得均,不致过于疲劳为要。

作为中国抗战大本营的主帅,蒋介石每天都听取战报并下达各种命令指示。当得知第3大队新从美国购进的超低空攻击机一天中损失两架,他大为震怒,立即亲临句容机场,对大队长刘超然和副大队长石友信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你们是怎么领的队?这么好的飞机,反而打得不如开战之初了?现在飞机打一架少一架!要持久抗战,没有飞机就没有了制空权!飞机是我的肉,打掉一架就是割我一块肉……”

对于空军的状况,他是心中有数的。中国的空军在初创阶段,飞机都是进口的杂牌,不仅数量少,且维修不易。305架飞机和620个飞行员,就是中国空军的全部实力。七七事变后的统帅部会议上,谈到空军情况,航空委员会主任周至柔说:“前年飞机已到了退伍期,去年飞机的精华期已过,明年飞机尚未补充到达,目前为我空军最不利时期。”作为航空委员会委员长的蒋介石,他最为自豪的,是他的航空学校,是航空学校毕业的一批又一批优秀的毕业生。从8月14日开战到8月底的半个月内,击落敌机61架,基本歼灭了鹿屋及木更津两个号称精锐的日本航空队,涌现出了以高志航、刘粹刚、乐以琴和梁添成“四大天王”为代表的优秀飞行队伍。

中国空军已世界瞩目。日本的《每日新闻》上,刊出驻上海的特派记者木村毅关于一位中国飞行员的英勇事迹:“8月17日中午11时许,2510号战机和其他机群把复仇的炸弹投掷在敌军阵地,弹声雷鸣,烈火冲天。在密集的高炮火网中,他们完成了任务准备返航。黑烟阻挡了视线,火蛇缠住了机身。突然间,机身一颤,弹雨击中了2510号霍克机,尾部拖着浓烟向下坠落。机座中弹出一个小白点,伞花飘舞着,观战的人群和交战的官兵一齐欢呼。因风向稍偏,中国飞行员飘落在敌军的阵地上,狂欢的日军从四面飞奔着包围过来,他们要中国飞行员投降。年轻的中国飞行员英武地挺立着,他右手紧握左轮手枪,当蜂拥的日军冲上来时,他举枪打倒了3个敌人。几百个日军高喊着‘支那空军快投降’再次包围过来,中国飞行员再次举起左轮,又击倒了两名日军。面对四周的日军,他毫无惧色,他不能做俘虏。他慢慢地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射出了最后一颗子弹!”

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使目睹者们钦佩和崇敬。日军官兵在他殉国的上海大场为他建墓立碑,墓碑上刻写“支那空军勇士之墓”8个大字。《每日新闻》报惊叹“中国已非昔日之支那”,东京新宿举办了“中国空军勇士阎海文之友展览会”,玻璃橱窗里陈列了烈士的飞行服、降落伞、手枪等遗物,参观的人络绎不绝。这位烈士名叫阎海文,出生于中国辽宁省北镇道台子村,这位27岁的少尉飞行员,受到了千千万万人的尊敬。

第四章 向全国的所有爱国军队和爱国同胞致以革命的敬礼 3、血雨江阴军

对于日军的空军战俘,中国也进行了宣传报道,1937年10月8日上海《申报》刊出图文曰:“中国航空委员会现共收容日军空军俘虏十五名。我优遇敌空军俘虏,每二人合住一室,室内光线充足,空气流通,盥洗浴室厕所均设备完善整洁,符合卫生条件。俘虏每晨起床后,即列队至运动场举行早操,膳费每月十二元,规定上午七时中午十时下午六时进膳,每次饭后各给纸烟一支……各俘虏均感生活舒适,对我国如此大度优待尤属异常铭感,表示日后回国终身不再入伍云云”。照片上的日俘都穿着黄色的军大衣,有笑容可掬的,有神情沮丧的,有愁容惨淡的,有低首沉思的。其中的一位,是被中国海军的高炮从天上打下来的。

因为中国海军的实力和装备大大落后于中国空军,所以,打下一架敌机和俘获一名日军的飞行员就有了非凡的意义。

如果说杭州的笕桥是中国空军的摇篮,那么,长江口的江阴就是中国海军的天然基地。江阴地处上海和南京之间,地势险要,是扼守常熟、苏州、福山一线的要冲,它是长江门户。为了打破日军溯江而上攻击南京的战略企图,中国政府用12艘舰艇和23只商船以及装满3000多方石子的185艘民船构筑了一道江阴封锁线,又装备了8门刚从德国进口的8.8厘米高平两用的半自动火炮。这种被称为“甲炮”的新式火炮,射面高为6000米,射程远达9000米,平射的最大射程达到1.45万米。德国的技术员专门负责安装和指导训练,江阴要塞司令部司令在阵地上带领官兵呼号与宣誓:“江阴要塞是我们的家!”“江阴要塞是我们的坟墓!”“与江阴要塞共存亡!!”

要塞的炮火,守护着中国年轻的海军摇篮。江阴的海军和岸上的要塞,组成了长江的钢铁屏障。

为了突破江阴防线,扫清向长江中上游攻击的障碍,也为了报复江阴江防司令部的鱼雷快艇对日军指挥旗舰“出云”号的攻击,日军的大队轰炸机对江阴江防实行了猛烈轰炸!

第一舰队司令陈季良率领的“平海”、“宁海”、“应瑞”和“逸仙”号4艘主力舰列阵前沿,曾以鼎司令率第2舰队作为接应,舰上的高炮威武地昂起了炮口。

8月16日,日军开始了第一次空袭,密集的火力网迫使日机不敢接近。也许,这是一次火力侦察。

5天后的下午,空袭警报拉响了。12架敌机飞临江阴上空,先头的6架在高空盘旋掩护,其余6架轻型轰炸机轮番向雷电学校校舍俯冲投弹。这时,江上的鱼雷快艇、舰艇以及要塞岸炮和附近炮兵8团的所有对空火力一齐发射,一团火球立即坠落下来。然而,机上的机枪仍然向地面喷吐火舌,直至敌机在雷电学校的屋角坠毁。

警报解除了,陆海军的官兵纷纷来看被自己击落的敌机残骸,只见一架“九四”式轰炸机,机身上涂有“154”的机号,机头和机翼上弹痕累累,3位飞行员都烧成了黑糊糊的木炭。首战告捷,江防司令欧阳格授予雷电学校官兵三角小旗一面,上绣四个金字:铅刀小试。

不甘失败的日军进行凶残的复仇,他们追踪着中国海军的行动。

8月25日,中国“永建”号炮舰在上海船厂被敌机炸沉。8月26日,“缴日”号测量舰在南通江面与敌舰“八重山”等3舰遭遇,开战不久即被击沉。不久,鱼雷快艇“史可法181”号在江阴至南通江面巡逻时又被敌舰击毁。

残暴的日军要把弱小的中国海军扼杀在襁褓中。自从甲午海战以来,太平洋一直是日本人的天下。占领海洋就是占领世界。他们不允许亚洲国家特别是中国对海洋的征服。

中国的海军与辽阔的海洋和漫长的海岸线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到1927年,南京政府的中央海军只有50艘舰艇,总排水量34261吨。此后10年,虽然组建扩编,办学操练,但发展缓慢,至淞沪抗战前,中央海军共有舰艇57艘,数量上虽然只增加了7艘,但排水量却增加了万吨,达到442980吨。作为海军部长的陈绍宽,决心一洗1932年淞沪之战时海军按兵不动、隔岸观火的耻辱。

日军的攻击目标是中国的4艘主力舰,特别是鲸鱼般的“宁海”号和“平海”号。

“宁海”号安静地停泊在长江的臂弯里。这艘中国最先进的巡洋舰是1932年从日本购回来的。它舰身长100多米,排水量达2600吨,马力10000匹,装配3座主炮炮塔,6门76毫米高射炮和10门机关炮,还有4个鱼雷发射管,可以起落两架水上侦察机。淞沪之战前夕的1937年4月,中国又仿制“宁海”号造了一艘“平海”号,中国人希图用先进的舰艇宁静而平安地守护自己的海洋。

然而,妄图称霸亚洲以及世界的日本绝不让中国安宁而和平,他们要用武力称霸。

这是一次毁灭性的攻击。

9月22日,日本海军的第2航空战队即“加贺”号航空母舰上的42架飞机联合日本第2联合航空队即陆基航空兵的24架战斗机、30架轰炸机和12架攻击机共108架飞机铺天盖地向江阴袭来。顿时风起云涌,天翻地覆。

蝗虫般的日机首先围攻“平海”号,全舰官兵各就各位,每一门火炮都在怒吼!舰长高宪申不畏弹雨指挥战斗,“平海”舰在炸弹掀起的气浪和冲天的水柱中摇晃。日机一次一次地俯冲投弹,官兵冒着炮火不停地向着日机射击,在地面炮兵和兄弟舰艇的火力支援下,“平海”号在弹雨中苦斗。

从上午打到下午,海空对战整整打了6个小时。突然,一块弹片击中了舰长高宪申的腰部。他摇晃了一下,用左手撑着重伤的腰肢,咬牙坚持指挥。

血火中,敌机一架又一架地坠落下来。

火球中,弹出一束白色的花朵,飘飘洒洒地降落下来。“海容”号官兵立即朝着日军飞行员的降落点搜索。手枪、证件,还有“千人针”缝制的护身符。海军部长陈绍宽闻讯,立即乘“中山舰”来江阴慰问,日军的空军俘虏也随舰押解到南京。

“平海”号受了伤,是轻伤。“平海”号伤亡了34名官兵!高射炮指挥见习生孟汉霖和高昌巨中弹阵亡,炮手周壮发正瞄准发炮时,一块弹片飞进他的左臂,他咬着牙齿坚持开炮。9月22日江阴一战,日军损失了5架飞机,这是中国军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

第二天一早,日军出动34架飞机从四面包围江阴的中国主力舰。成千上万的炸弹在“平海”和“宁海”号周围爆炸,所有舰艇上的炮管都喷射出仇恨的怒火,陆地和江面的每一门火炮都在吼叫,全体官兵抱着与舰艇、与阵地共存亡的坚强信念,轻伤的坚守着岗位,重伤者也不下火线,面对阵亡的战友,他们把悲伤化为烈火。这一天,“宁海”号伤亡惨重,舰长陈宏泰受了重伤,副舰长叶可钰立即冲上了指挥台。枪炮官陈嘉桪、军需员陈惠包扎了伤口坚持战斗。因高机炮连续发射出现了故障,见习生刘馥冒着敌机的扫射,在露天炮位一边战斗一边抢修。猛然间枪架被弹片击断中轴,他提起滚烫的无架机枪向日军的飞机仰天猛打。

由于连日激战,舰艇弹药打完了,一批又一批的日机在“平海”和“宁海”号上空轮番轰炸。炮声轰鸣,烟火弥漫。“宁海”号中弹起火,航海员林人骥头部中弹,脑浆飞溅,又是一枚重磅炸弹击中了“宁海”号的舰桥,全舰伤亡了20多人!军舰慢慢地倾斜,破裂的舰体开始进水,“平海”号平静地搁浅了,“宁海”号伤痕累累地安息了。

失去了舰艇的海军官兵像没有了家的孩子。泅水登岸的士兵们拆下了舰上的枪炮,他们扛着自己的武器,头戴钢盔,全副武装地赶到南京向海军部报到。

海军官兵被编入了登陆作战的序列,虽然他们受到了沿途民众的夹道欢呼,陆上守军争先恐后地要炮要人,可他们是海军,他们不能离开海,于是,上司分配他们在海岸边架设舰艇上的枪炮。失去了舰艇的士兵,他们望海兴叹,他们把陆地当作了永不沉没的军舰。

他们盼望着,盼望再登上军舰,盼望有强大的机群和炮火守护他们。他们知道,只有统制了天空和海洋,才能保卫不沉的陆地。

这是他们的梦。

第四章 向全国的所有爱国军队和爱国同胞致以革命的敬礼 4、铁军神炮

右翼军总司令张发奎是8月14日赶到奉贤南桥进驻他的司令部的,他负责浦东防务。

脸色黑红、身板结实的广东将领虽然没有高大魁伟的身躯,但嘴唇上一撮短短的小胡子和严肃而果断的个性给人一种威武和强悍的感觉。

41岁的铁军将领已经有25年的戎马生涯。自从武昌起义后投入广东模范团当兵,他讨袁援闽、北伐反蒋,纵横驰骋威名扬,从一个16岁的农民儿子成为国民党军队中声名赫赫的上将,张发奎无愧为“铁军英雄”。

他是7月21日接到蒋介石关于“预期于淞沪作战之积极准备”的紧急命令的。当时,他任苏浙边区绥靖主任,驻在浙江的嘉兴,正在负责构筑乍浦至嘉善到西塘镇一线的国防工事。

对于抗战,他态度强硬。卢沟桥枪响以后,张发奎义愤填膺,他向南京政府表示:“如果这次再不能对日作战,那么我决定入山为僧,今后永不问世事。”

民族的仇恨,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5年前的“一·二八”淞沪抗战仍历历在目,当时他没有兵权,他只是协助指挥军事的高参,面对气焰万丈的敌人畏首畏尾,一纸屈辱的《淞沪协定》结束了这场正义的民族战争。他觉得悲哀,作为铁军将领,他无颜见国人家人!

终于有了一洗耻辱的机会,张发奎立即从国防工事工地回到嘉兴,他思考了两种行动方案:一是搜集资料,判断战争的进展和推移以及缜密部署和做好一切战备工作;二是发动民众,激发爱国热情和引导行动,使民众的抗战热情成为抗战的力量。

张发奎十分重视利用民众的力量。他说:“国民是战力的源泉,军队对敌的作战能力,需视人民的知识与民族精神而定,人民不但需有强烈的战斗意志,而其在战时的生活,必须适合于战时的条件。”

南桥是奉贤县的所在地。张发奎把司令部设在这里,自有他的考虑。这里东临长江入海口,南见杭州湾,西靠松江,扼守着上海东南的要道,除了协同左翼军和中央军的作战,他必须密切注意日军从杭州湾侧翼的偷袭。他所属的右翼军即第8集团军有3个师、1个独立旅和1个炮兵团。不久,又有第10集团军归入序列。他是个顾大局的将领,当左翼军战况吃紧时,他毅然命令阮肇昌的57师前往增援,李崧山的55师移往上海,刘尚志的56师推进至松江附近。作为一方将领,为了战役的胜利支援和策应友邻,是一种武德。

张发奎防区的正面是黄浦江对岸的虹口和杨树浦。隔江相望,那里战火冲天,杀声动地。江面和沿江的码头上,停泊着许多日军舰艇。浦东沿江岸原有日华纱厂、日清公司、邮船会社和新三井码头及老三井码头,都是日本海军的粮库、煤库、弹药库和材料仓库。守军一到,当即将守仓库的日军歼灭,将军用物资搬走,山一样的大煤堆,燃烧了三天三夜!

王敬久的87师和孙元良的88师在浦江对岸开始血战的初期,张发奎正组织民众和部队在浦东构筑纵深的各种工事。浦东几县行政区划属江苏省第三区,张发奎召来区长王公玙。王公玙从松江赶来,他们熟悉。按照战时的体制,地方官员兼任军队职务,王公玙已兼任第8集团军总司令部的政务处长,张发奎命令他两件事:一、封锁黄浦江及沿海各渡口和港口,没有总部的核准,绝对不许通行。黄浦江上的船只,必须靠右行驶。电报电话无线电,需派人严密查察管制。二、发动民众迅速构筑工事,挖战壕,修掩体,务求早日完成。

“这样一来,你训练的国民兵,都用上去了,相信一定会做得非常出色的。”张发奎笑着说。

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张发奎检阅了上海郊区9个县的国民兵阵容。他和王公玙都身穿中山装,每到一县,气氛热烈。上海经济发达,民众较有知识,民族意识一经唤醒,爱国热情便如火山爆发!

一式的灰布军装,军用皮鞋。水壶、饭袋、背包、钢盔,统一而严整,步伐整齐、口令嘹亮。看得出,这是用心训练过的。王公玙有点沾沾自喜。他知道德国希特勒曾率领过徒手群众在法国马奇诺防线前示威,他也想效仿一下,以表示一下国民军的精神风貌,振奋上海人的爱国精神。

他满怀信心:“我打算从各县的国民军中挑选出12至15万人,步伐和服装再严整一些,围绕各租界和上海市游行,四路纵队,高唱战歌,表现一下民心不可侮。”王公玙滔滔不绝地谈了行军路线和具体设想,随行的人纷纷赞成,唯有张发奎面无表情。

“这种计划,目的是什么?是否为示威?老实说,这些国民兵,行军几十里之后还有什么威可以显示?我看了这些天,一个立正动作不少人都做得不确实。从队列侧面走去,很少有人挺起胸膛,只是一些白面书生、公子哥儿穿着一套军装,比划一些军事动作而已。要说示威,实在是笑话!”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王公玙冷静后想了一下,将军的话是有道理的。如果真的来一次长途示威,到时有的昏倒,有的萎顿,有的呻吟,还要预备担架救护,真的要出一次大洋相。

“不过,这种训练,还是有意义的,也是另有可用的价值的。”张发奎鼓励说。

现在,正是使用几十万军队的时候了。

每天,日军的侦察机飞临浦东,看到的是几十万民众构筑工事的热火场面,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据外界传说:“浦东有60万雄师。”

其实,第8集团军在淞沪抗战中最出名的武器只是6门“卜福斯”山炮。这6门炮被上海人称为“神炮”。

“卜福斯”山炮是瑞典造的。炮厂代表龙贝格专门来中国向蒋介石推销这批武器。为了扩充中国的炮兵,1934年,南京政府准备购买山炮和高炮。看了照片、图样和说明书,许多人要求先试行射击。

汤山射击场来了150多人。军政部、参谋本部、炮兵学校、中央学校等机关院校都派人参加。何应钦、朱培德、俞大维都应邀到场。

“卜福斯”炮厂的代表龙贝格是欧洲有名的炮兵射击能手。试射开始,只听一声令下,弹无虚发。一连试放了几十发炮弹,百发百中。射击结果证明:杀伤力强、操作灵活、移动轻便。当时就订购了75毫米口径山炮260门,高射炮24门。

可惜,“卜福斯”山炮的口径不大,因而杀伤力也有限。浦东的山炮阵地在洋泾。为尽量发挥威力及避免日军空军的轰炸,炮兵们在黄浦江对岸的基督教学楼顶设了一个秘密的观测所,通过海底电缆的通信报告目标方位、修正弹着点的偏差。

山炮射击的时间,大多在黄昏和夜间,白天隐蔽伪装,各炮移动到竹林中或沟渠内插上树枝,始终不让敌人发现我方的火炮阵地。

开战初期,浦东炮兵每天都瞄准黄浦江上的“出云”号开炮,因为距离近,目标大,差不多弹无虚发。有一次,我方的炮弹击坏了“出云”号的推进器,日军整整修了3天!但大多情况下虽然炮弹命中了敌舰,但穿不透铁甲,只是一种声势上的示威而已。

9月2日上午10时,日军的一艘小火轮满载士兵,携带武器,开到陆家嘴江面,然后用小摩托艇分载了六七名日兵,向陆家嘴拐弯处的春江码头开来。艇未停稳,一阵暴雨般的机枪立即扫倒了几个日军,摩托艇只好鼓浪逃窜。这时,对岸三菱码头上的日舰向我守军炮击,浦东炮兵沉着不睬。满载日军的另一艘小火轮再次朝春江码头冲来,正当日军停靠上岸时,又是一阵雨点般的机枪横扫过去,当即有一些日军中弹落水。小火轮逃离岸边后,在江中心拐了一个弯,再次企图登陆。

春江码头附近停泊着不少英国、美国军舰,日军小火轮不敢靠近,盘旋多次,不敢登陆。江上舰艇的火炮,开始向浦东猛轰。

春江码头附近的帆船和轮船,被日军的炮火击中,一时烟火弥漫。此刻,张发奎命令浦东大炮全力还击,他自己在阵地上亲自指挥,听着隆隆的炮声,亲见火龙般的炮弹在敌阵中爆炸,是一种快感。

“卜福斯”山炮朝着虹口日军据点和黄浦江上的日舰猛烈轰击。日军不甘示弱,一边用大炮还击,同时出动飞机侦察。浦东炮兵一鼓作气,炮弹像雨点般飞入敌阵。在外滩观战的中外人士不断地欢呼鼓掌。当天的《申报·夕刊》登出消息:“今日上午,日军小汽艇载若干日军士兵至浦东突击窥探,我方开炮还击,双方炮击甚密,隆隆之声,全市清晰可闻。我方仅陆家嘴祥生修船厂一带弹着起火,焚毁民房多幢。而我方之炮火,则算的异常准确,敌杨树浦、虹口之阵地,多处着火。12时许,外滩黄浦路日领事署,被我炮队叠发大炮多响,射中6炮,烈焰飞扬,火势甚炽,留守在该署中的日军数十人死伤,损失殊巨。”

被浦东守军击溃了的日军,一次又一次地进行反扑。下午3时,一艘挂有英国米字旗的运输舰靠近了浦东新三井码头,中国守军337团的士兵认为是英国舰艇,没有攻击。等到一靠码头,舰里冲出了300多日军陆战队员,一边冲上码头,一边用枪弹扫射。与此同时,敌机在浦东盘旋轰炸。

驻军第1连官兵猛烈还击,他们依靠工事掩体,与强敌展开激战,半个多小时后,敌人渐渐不支,只好退回运输舰逃之夭夭。这一战,击毙敌人20多名,第1连伤12人,阵亡1人。

330团阵地前方是日军的海军码头,码头上煤堆如山。对岸的日军凭借舰艇和飞机掩护,常来偷运煤炭。团长焦长富下令:“炸掉趸船,破坏码头。”

当下一批水性好的官兵潜入江中,先用钢钻打洞,但钢板太厚,只好向警备司令部申请炸药爆破,结果发下来4个水雷。夜深人静时,工兵营附带着20个人潜入码头,在一号和二号泊位各放置一个。安放完毕,下令起爆,霹雳一声,惊天动地!日军不知怎么回事,探照灯如同白昼,炮弹一排排飞来,在炸毁的码头上腾起浓烟和水柱。

浦东的炮兵为中国军队大壮声威,各报记者纷纷来采访报道。炮兵营长引着新闻记者在隐秘的竹林中参观“神炮”,介绍炮战经过,摄影记者拍了照片。

第二天一早,《时事新报》率先图文刊载。“坏了!坏了!”张发奎一边看报,一边连声长叹,“这是不该泄露的军事秘密。”

果然,中午时分,日军出动多架飞机,将洋泾一带的竹林全部炸光,连附近的民房也损失惨重。侥幸的是6门“卜福斯”安然无恙。事后,炮兵营长被撤了职,新闻记者也受了处分。

张发奎咽不下这口气,他要炮兵实施报复。炮兵旅派第2团团长孙先芝执行,并请德国顾问协助。

任务是奇袭日军的飞机场。孙团长和德国顾问比格尔一起研究,他们是好朋友。侦察完毕,他们决定将炮兵阵地设在浦东江边英美烟草公司大楼的东南,夜间10时将8门“卜福斯”推入阵地。

日军机场在浦西原高尔夫球场,经常停有30架左右,大多是轰炸机和驱逐机。据侦察,每天拂晓前,机场电灯通明,从开灯到飞机起飞,中间有50分钟时间。

炮群静静地等待着,弹已上膛,每门炮准备了100发炮弹。炮团的“卜福斯”山炮是75毫米口径,最大射程达9000米,1分钟可发射25发,这是当时最先进的大炮。

突然间,对岸不远处亮起了一片灯光。3分钟后,一声巨响在机场上引起一片混乱。没有等到日军清醒过来,排山倒海的炮弹在机场上爆炸了。从第一发试射到800发炮弹全部打完,只用了8分钟!

打完炮弹,孙团长指挥炮群立即转移。就在“卜福斯”离开不久,日军陆上和江上舰艇的火炮一齐射来,日本空军也出动水上飞机实行狂轰滥炸。炮战激烈地进行了一个上午。

事后得知,这次奇袭,日军的飞机被击毁了5架,伤了7架。

由于及时转移和隐蔽,浦东守军伤亡极小,只有民房被炸毁几间。

张发奎摸着鼻翼下的一撮小胡子笑了。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一次又一次给张发奎打电话:“传令嘉奖。”

对这些山炮,张发奎十分喜爱,他感叹的是数量太少和口径太小。张发奎考察过欧洲和美洲。他先在英国、德国和法国考察军事,现代科技的发展使他大开了眼界,新装备和新的训练方法大大改变了传统意义上的战争,伞兵、装甲兵等技术兵种的表演使他激昂和振奋。接着他又去美国考察。回国后,张发奎感慨万千:“见闻益深,耳目一新,真是胜读万卷书。”他说,“过去的平面战争,已进步到立体战争了,无空防即无国防。”

出国之前,张发奎是自信的,他相信武力万能。他认为中国只要有十个八个像他第4军这样的“铁军”,就能与列强争雄。

确实,1927年对第4军来说是辉煌的一年。6月,革命军到达河南。张发奎的第4军在漯河南岸与东北军隔河对峙,铁桥上机枪密布。张发奎下令以连为单位挺身冲锋,一个连一个连的士兵冒着弹雨踏着尸体奋勇向前,前仆后继的人浪冲锋使东北军胆寒,竟丢了武器仓皇后退。漯河一战,第4军威名远扬!

说到第4军训练有素,张发奎有他的带兵之道,他说:“这个太简单了!太简单了!一句话,只要带兵的长官不爱钱就行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发奎既是有感而发,但心中也有愧疚。因为他出国考察,用了第4军的公积金10万元。虽然是干部会决定通过的,但他觉得这是“喝了兵血”。他说:“我心里有了歉然之情,我的精神已非圣洁,我无法原谅自己。这个时候,我再也不忍心命令士兵效死了!”

在法国,张发奎参观了马奇诺防线。这条以法国陆军部长名字命名,用5年时间建成的防御体系,却因德军从比利时绕过这道防线攻入法国,而失去了它本有的作用。面对坚固的阵地,张发奎突然领悟到了什么,他产生了一个新的军事观念:“国力不只是武力,国力是智力和经济力。而智力和经济力,都源于政治。没有良好的政治,哪里会有武力!”

要是10年前能明白这个道理,张发奎就会拥有另一种人生了。那是1927年的8月1日,他所在的第4军25师跟着中国共产党前委书记周恩来参加了南昌起义。当时,张发奎又是阻挠,又是追击。起义军退出南昌后,他用武力镇压起义群众。此后,他在广东与黄绍竑明争暗斗,对李济深施加政治压力,为权力争斗费尽心机。

周游欧美改变了张发奎的人生观念,也改变了他的生活方式。他在南京见蒋介石时,坚定表示:“今后中国的出路,唯有抗战之一途。”蒋介石应许他为“日后抗战充先锋”。

抗战先锋张发奎没有像其他将领那样浴血苦战和废寝忘食。他的防区相对安宁,他来到了淞沪前线一个没有激战的防区。因而,他一袭短装,不是骑马打猎,就是挥动那个从欧洲带来的网球拍子。随从们为他的安全,多次忠告他不要随便外出,他却两眼一瞪:“身为军人,早把生死置之度外。”说也奇怪,身经百战的张发奎,在枪林弹雨中身先士卒,身上却没有一处伤疤,连皮也没有擦破过一点。

第五章 从优势进攻到弱势防御 1、全线登陆

乘风破浪的舰队越过东海,向着长江口前进。

乘坐在指挥舰上的松井石根,不时用望远镜瞭望前方灰蒙蒙的海岸线。前方,就是大上海。

到达上海以东的马鞍列岛,是8月22日下午。他命令23日凌晨开始,第3师团从吴淞登陆,登陆后要确保登陆点,并准备攻击大场镇。第11师团从浏河口登陆。登陆后,先头部队应向罗店、嘉定地区进攻。这个计划,他考虑了很久。

5年前的“一·二八”上海战争,日军也是按照侧翼迂回的战术向19路军实行包围的。这种集中全部力量,在决定点上实行突击贯破的战术在兵学上称为“卡内”。与5年前一样,松井石根也是从浏河口到吴淞一线登陆,直攻罗店,从北翼包围中国军队。

守卫在长江南岸三角地带即浏河-嘉定-吴淞地区的是陈诚手下的第18军罗卓英部。罗卓英的司令部设在嘉定。他将夏楚中的98师防守吴淞,彭善的11师防守狮子林及川沙口一线,黄维的第67师守川沙口至浏河一带。

淞沪战争从市区扩大到了郊区。日军充分利用舰上大炮、坦克和飞机的火力优势以及训练有素的战术,由市区的防御战进入了进攻阶段。而中国军队从8月23日的反登陆战开始,由主动的攻击战进入了防御战。

依靠强大的炮火掩护和飞机的支援,藤田进指挥他的第3师团迅速登陆。先头从张华浜登陆的第6联队遭到了中国守军的猛烈反击。现在,又一次冲锋开始了。

上海市保安总团的重点兵力来到了吴淞口。为防止敌人登陆,保安团将沿黄浦江的码头炸了许多,张华浜附近的5个木质码头全飞上了天!

20多艘敌舰和20余架飞机向保安总团的阵地猛烈轰击,3000多发炮弹和500多枚炸弹把防守工事破坏无余,淞沪铁路线的张华浜车站也被炸得房倒屋塌。

战火中,小炮排打下了一架日本飞机,另一架被打伤的摇摇晃晃地逃走了。

涨潮了。敌舰集中炮火向岸上轰击,接着纷纷靠上岸边的四码头。利用机枪火力的掩护,步兵像马蜂般地登陆。保安总队第2中队守兵立即用机枪和手榴弹迎战。

“冲啊!”准尉排长宋全顺跃出战壕,雨点般的子弹把他扫倒了。中队长蔡登俊再一次率部冲锋,中队长也倒下了。

第3师团又一次登陆。密集的炮火把保安团的守兵压制在工事里。20多艘敌舰一字摆开,准备全线登陆。

这时,保安团的守军已伤亡不少。面对潮水般涌上岸的日军,分队长赵醒初振臂一呼,和重机枪分队长郭治一起,发起了又一次的反击。

不幸,两位分队长相继阵亡。失去了指挥的部队立即被日军冲垮了。

敌人占领了码头。大队长龙让亲率预备队反击。虽然人人奋勇,但因兵力单薄,加上伤亡已重,从晚上激战到第二天拂晓,守备队官兵伤亡达2/3!幸亏这时18军11师的一部赶来增援,可是敌人兵力雄厚,战至中午,保安团和第11师一部的全体军官都已阵亡,只剩下了士兵、传令兵和号兵几十人。

正在危急之中,中央军校教导总队2团奉命赶来阻击。教导总队的官兵素质比一般部队好,他们受德国顾问训练,装备也是德国式的。接到命令时,全团官兵为了伪装,每人用柳条枝挽个圈圈戴在头上,背上还插一些竹枝树杈。

还没有进入阵地,黄浦江上的敌舰就发现了这支部队,炮舰向着他们狂轰。3连邓连长和1排长周渭渔走在先头,为了避免伤亡,他一路上不断传下口令:“拉开距离。”

队伍在竹林小径中飞跑。突然,一发炮弹打来,周排长被炸得飞上半空,尸骨无存!班长赵振玉下半身被炸掉,当即阵亡。列兵吴瑜和冯栋成各炸断了一条腿,还没有到阵地便殉国了。

周渭渔排长才25岁,他是国家队的篮球健将。赵振玉也是打篮球的,他是教导总队篮球队的中锋,山东小伙子,才20岁。

连长当即命令军械上士代理排长。部队继续前进,通过炮兵封锁线后,就与敌人交火了。

这是一片田野,禾苗只有两尺多高,没膝的污泥增加了行动的困难。面对敌人的密集炮火,2营营长秦士铨高举着手枪大声呼喊:“上呀!上呀!”

冲锋号吹响了,这一下暴露了全部目标,天上的飞机,江上的敌舰和已经登陆了的日军步兵用炸弹、炮弹和枪弹一齐向这里轰射,水田里泥浆飞溅、硝烟弥漫,弹片烈火中,守军奋不顾身向敌人还击。

每时每刻都有牺牲。重机枪连的排长肖杰倒下了,轻机枪手魏云山被敌人的阻击枪手击中前额,弹头贯穿钢盔。

3连排长刘庸诚派出战士王殿臣和辛友金到前方侦察,好半天了还没回来。枪声渐渐稀起来,1营和2营为右翼左翼,他们变换着队形交替前进。看得清敌人的身影了,前方500米左右,已经登陆的日军在岸边的沙包和树木丛中隐伏着。

双方都不敢暴露目标。

太阳西斜了。刘排长率领班长和步枪手猫着腰,利用田埂翻跃前进。在一间农舍旁,满身血迹和污泥的一些官兵躺在地上,有的还在不停地呻吟。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刘排长问。

“18军的。”一个军官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们的人只剩几个了,撤又撤不下去。”

友邻部队的战斗仍然非常激烈。匍匐到一处舰炮的死角,刘庸诚带着他的兵在田埂边散开,他们双脚泡在水田中,利用杂草的掩护潜伏着,他要接应两个搜索兵。

刚翻身站起,一串子弹飞来,他右腿上下各中了一枪。班长立即撕开急救包,把一个止血丸子塞进伤口,绷带一层又一层地为排长包扎好伤口。班长顾孟生是个老兵,5年前他参加过“一·二八”的淞沪战争,有经验,口吃地对排长说:“我……们班,只、只有……6……6个人了。8、9……两班伤亡……也大……不……不能再……突击了……也……不要……撤。……敌人……看……我们……清楚……撤……危险……我们不要……动,在田埂上……坚守……”

夜幕降临了,饥饿和伤痛袭击着每一个人。直到9点钟,连长才命令撤到和2排齐头的位置。战士们挖工事,准备彻夜坚守。

第二天拂晓,日军发现了这片阵地,海陆空三军一齐向这里袭击,伤亡的人越来越多。

1排长刘庸诚左肩上又中了一弹,他昏过去了,战士李梅林伤了头部和左眼。全排44人伤亡了28人!

这时,98师已将从宝山狮子林登陆的日军驱逐。张华浜方向的大队日军虽经保安总团和教导总队猛攻,还是没有被击退。第3师团直接威胁张治中集团军的侧背。为此,张治中下令暂停在虹口对日本海军陆战队的进攻,抽调王敬久的87师和宋希濂的36师共两个师前往围击。从24日到27日,经过4天血战,才把第3师团的一部分包围在张华浜沿岸泗塘以东的狭小地区。27日下午,王敬久又发起猛攻,增援的日军在夜晚退缩到张华浜车站附近。

521团是87师的突击队。团长陈颐鼎率领部队赶到距离敌人登陆点2000米的黑桥宅后,立即在大木桥旁挖掘工事掩体。他知道,这是敌人的必经之路。

果然,登陆的敌人争相冲向大木桥,521团集中10多挺机枪在桥头两侧向敌人猛烈扫射,日军猝不及防,纷纷滚下河去。

日军利用海陆空的协同作战对付中国守军。发动进攻之前,日军必须先进行10至20分钟的炮火轰击。这样,第一线的工事大多被摧毁,随之而来的冲锋与反冲锋就更加激烈。

521团在大木桥边坚守了13天,击退了敌人多次进攻,可是他们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全团营以下干部非死即伤,战士伤亡近千人!

残酷的战争使官兵想方设法减少伤亡。后来,521团采取了两线配置,第二线相距第一线大约三四百米,第一线留少数干部指挥观察,其余人员在第二线阵地待命,听到观察人员的哨音后就顺着交通壕进入第一线投入战斗,这样一来,大大减少了伤亡。

吴淞口、张华浜和蕴藻浜一线的登陆与反登陆作战,持续了近两个月。

这是一场实力与毅力的较量。

第五章 从优势进攻到弱势防御 2、吴淞失守

张华浜和蕴藻浜位于黄浦江与长江交汇处的东岸,与吴淞镇呈三角状。这里水网纵横,地形复杂,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吴淞的炮台闻名中外。当年为抗击外来侵略,清政府从1660年开始,在吴淞附近陆续修筑了扼守长江口的东炮台、西炮台、南炮台和北炮台。然而,200门大炮和气势雄奇的钢铁要塞仍然阻止不了外国侵略者的坚船利炮。从1841年开始,这里炮声轰鸣、烽烟不息。热血和炮火谱写出千百首悲歌和壮歌。

与历次入侵的敌军不同的是,松井石根指挥的增援军,在攻击的同时,派出第3飞行团的第4侦察中队,在吴淞上空进行侦察摄影。由于台风和下雨,完成这幅大面积的要图费了时间。上海派遣军从这些连接起来的照片中了解了中国军队的防御体系,并得知中国军队的阵地比日军预想的范围要广。他们将航空摄影图与军用地图相对照,对攻击目标、兵力配置、攻击路线以及火力组织等作出了新的部署。

上海派遣军司令官听取了先遣参谋的形势汇报及陆军中央的指示,制定的作战计划是:

一、与海军协同,以一有力兵团在川沙镇方面,以主力在吴淞附近登陆,击败当面之敌,尔后占领上海及其北面的主要地带,保护帝国臣民。

二、23日黎明起开始登陆,尔后以在川沙镇附近登陆的第11师团迅速进入罗店镇,对嘉定实行攻击,并准备尔后向南翔及顾家宅附近前进,在吴淞附近登陆的第3师团要确保吴淞附近,并准备向大场镇附近前进。

松井石根对增援军的登陆作了周密的部署,他在马鞍列岛的前进指挥所与海军进行了商定:

一、海军以主力协同陆军的登陆,以一部在杭州湾及扬子江上游七丫口(上海西北)佯攻。

二、在第3师团登陆时,以海军特别陆战队作为登陆掩护队。

为了适应上海作战的新形势,在松井石根的增援军到达上海的前一天,南京大本营下令组成以陈诚为总司令的第15集团军,下辖罗卓英的第18军、刘和鼎的第39军、俞济时的第74军、周磊的第6师和炮兵第16团,担任蕴藻浜至长江岸边与浏河以东地区的作战。

陈诚对蒋介石百依百顺,不仅性情像蒋介石,少言寡语,感情不外露,连走路姿势、说话语调,甚至生活细节诸如不喝茶、不饮酒、不吃肥肉等也学蒋介石,所以深得蒋介石的信任。可惜因为他身材矮小,因而外国记者以幽默的语言称他为“大元帅的袖珍本”,而国民党的文武百官中有人叫他“小委员长”。

他是靠18军起家的。在蒋桂战争和中原大战中,陈诚南北征战,功勋卓著,升任18军军长。在国民党将领中陈诚治军严谨,训练有方。他以“人事公开,经济公开,意见公开”为口号,并努力实行,在国民党军中很有威望。

罗卓英和周至柔是他的左右手,当初这两位是陈诚手下两个师的师长。所以,陈诚奉命担任15集团军总司令负责上海北部的这片战区时,罗卓英的18军自然成了他的主力部队,还有已任空军航空委员会主任的周至柔鼎力相助。

登陆和反登陆的激战是惊心动魄的。

8月24日的《申报》以《吴淞沿岸血战一昼夜》为标题刊载报道,区区300字,虽有夸张之处,但可以看出战斗的残酷及激烈:

敌应援陆军2师团,图在张华浜、蕴藻浜、吴淞、狮子林、浏河、扬林口等处登陆,袭击我后方。我军事先早有准备,力量非常充足。21日深夜,敌舰40余艘集结吴淞口外,以最猛烈之炮火,分向我各海口猛攻,并以数十架飞机助战,谋掩护援军登陆。我军沉着应战,一方面以重炮还击,俟敌迫近海岸时,手榴弹机关枪并用,敌伤亡枕藉。彻宵血战结果,始将敌击退。22日晚敌2次进犯,战至昨日凌晨2时,一部分敌乘我炮火较稀时,伺机登陆。蕴藻浜、吴淞、狮子林等处尤众。我军抱定诱敌深入,一鼓歼灭之主旨,乘敌防御阵地当未筑妥,即以包围方式,包抄攻击。敌突围不得,横尸遍野,残敌零星奔窜,我军分头搜索。昨夜9时起,敌复以陆海空全力三次猛攻,拼命登陆,我军镇静应付,全线奋起应战,血战12小时未停,敌死亡在六七千人以上,我也有相当损失。……

从宁波开来上海运载上海难民的太古公司“新北京”号、三北公司的“宁兴”号和怡隆公司的“神福”号开到吴淞口时,正遇到日军的强大炮火向吴淞镇发起猛烈进攻,3艘轮船只得退回海岸安全处停泊。船上的发报员立即向上海发出电讯:“吴淞口海空激战犹未停息,炮舰与飞机尽行出动,海面上乱弹横飞,无法开船,只得抛锚在裹铜沙海面等待。”

24日凌晨,十几艘敌舰在炮火掩护下,驶进了蕴藻浜附近,连续一个半小时的大炮轰击,吴淞镇成了一片焦土。

在焦土和瓦砾中守卫的保安总团士兵沉着应战,趁着夜色登陆的日军一次又一次地被击退。天亮了,日军依靠空军及海军的炮火,用小船向吴淞阵地强行登陆。守兵等敌人上岸时,利用近距离歼敌,日军猛攻6次,都被中国军击溃,日军遗留下了两百多具尸体。

这场战斗坚持了16个小时,保安总团官兵伤亡超过了一半,连预备队也全部用完。眼看阵地无法坚守,只好向保安总团长求援。吉简章总团长立即派出总团预备队赶来吴淞。

援军赶到后,保安总团1团团长岳岑组织了以工兵为主的一支爆破队。等到天黑,在机枪的火力掩护下,工兵队用炸药爆破了炮台湾至蕴藻浜的公路桥,阻止了敌人的前进。

从24日至26日,敌我形成对峙状态。每日早晚,日军都以飞机与兵舰重炮轰击中国守军的阵地,掩护它的陆战队偷渡,但一次又一次地被打退。敌人发疯了。飞机和大炮集中火力摧毁中国守军的工事,失去了隐蔽的官兵伤亡极大,一部分日军乘机登陆。

自从23日接到张治中和陈诚的密电,蒋介石就心神不定。日军增援,这是意料中的事。可是据报告,从浏河口至川沙、狮子林、吴淞及张华浜一线都有敌舰企图登陆,浙江沿海似乎也有日舰活动,不知日军的真实企图是北线夺取罗店、嘉定,截断前线与后方的联络,还是攻入吴淞,增援虹口的海军陆战队?

26日,第9集团军总司令张治中给大本营副总参谋长白崇禧和主管作战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第一部部长黄绍竑发出密电。虽然两天前他去过浏河附近的太仓和罗店附近的嘉定,但这两天的战况使人捉摸不定。因为25日在电话中与蒋介石大元帅发了一通火,所以他把电文发给了大本营。他希望白崇禧和黄绍竑给予指示,给予决断:“近自川沙河口及张华浜,匪方敌军上陆,我扫荡淞沪敌根据地之作战,不免受其影响。本军对于全局状况有如此之判断:(一)判决。我军应暂对虹口、杨树浦及罗店方面之敌取守势,先击灭张华浜之敌,或暂对张华浜及虹口、杨树浦取守势,先击灭罗店方面之敌。……”讲了一番理由后,他提出了两种处置方案:“第一案增加第6或第57师于市中心区,并增加炮兵,以二三日之准备,对张华浜之敌一举攻击歼灭,对罗店方面,暂固守宝山、月浦、罗店南方小浜、嘉定、浏河之线,并对嘉定构成坚固据点。第二案,集盼所想后续部队于嘉定、浏河方面,先击灭罗店方面之敌。对张华浜方面,以现有兵力利用小浜构成重叠阵地,而围攻之。”

这个电文中的判断,是张治中与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商议后发出的。顾祝同的意见是先攻罗店之敌,对张华浜方面严密包围,当夜发起攻击,他盼大本营给他“卓见”。

电报送到了蒋介石那里,蒋介石思索了又思索。第二天下午4时,他发出手令,蒋介石的命令明确而具体:

“张华浜敌人至今尚不能击退,败敌必于该处有一个师团之登陆,明后日敌必大部登陆,向我军进攻,故我军在张华浜与蕴藻浜一带,务须配备重兵,以防不测。故第61与第6师在大场吴淞之部队,一面构筑据点工事,一面速与我张华浜攻击部队切实联络,南北夹击与重重包围,对于该方面各部队之配备部署,应由顾副司令长官张司令官与总顾问特别研究,期臻万全。又在杨树浦之战车应速抽出,到大场或罗店附近使用为要。”

陈诚总司令立即命令61师361团飞速增援,并负责吴淞炮台湾以南的防务,为右地区队。保安1团的兵力配备于炮台湾以北沿岸至宝山县城,为左地区队。

登陆的日军遭到了中国军队的猛烈反击。在吴淞铁路码头先头登陆的第6联队已进展到张华浜南的军工路,冲锋与反冲锋异常激烈。29日双方反复冲杀,伤亡人数激增。激战中,日军第3师团步兵第5旅团第6联队联队长冲到第一线指挥,在如雨的枪弹中,他倒下了,步兵大佐仓永辰治身中数弹,毙命在中国的淞沪铁路吴淞码头。

趁着夜幕,敌舰渐渐地聚集在炮台湾江岸。8月31日凌晨3时,几架日机在吴淞江岸投掷照明弹,惨白的亮光把守军阵地全数暴露。7时,总攻开始,30多架轰炸机和100多门舰上火炮联合向吴淞阵地轰击,61师361团官兵伤亡过半。日军发起冲锋后,溃退的守军向着淞宝路和同济路逃命。左地区队的保安1团一门小炮被炸,另一门发生了故障,登陆的日军包围了炮台湾车站,保安团长岳岑负伤。眼看大势已去,全线难以支持,保安总团团长吉章简亲自率领手枪队40多人上前线督战。在三官堂附近,他看到了退下来的败兵,361团的一团人马,只守了1个多小时,便只剩几十个残兵。

第6师接管了炮台湾。第二天拂晓,日军故伎重演。20多架飞机、20多艘兵舰还有坦克,协同登陆的日军一起向炮台进攻,血肉之躯挡不住钢铁的现代火器。第6师的防线被破,炮台湾车站首先失陷。下午2时,坚守在炮台内的保安总团官兵打退了十几次日军的冲击后终于无力反抗,100多人壮烈殉国!

吴淞炮台陷落了。9月6日,吴淞镇也告失守。滚滚江涛,高唱着一曲当地的民谣:

第五章 从优势进攻到弱势防御 3、宝山青史

守卫宝山县城的是98师583团的第3营。第3营是8月31日接替第6师担任城防的。8天前,这座左翼阵线的据点县城曾被日军攻占,98师奉18军罗卓英军长的命令实行反攻,宝山城才回到中国守军的手中。

东海之滨的宝山是长江咽喉,城虽小,方圆不足十里,但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向南十里是吴淞重镇,向西十里是狮子林要塞,东北两面紧靠长江,地形呈突出状。登城眺望,江海共览,水天一色,辽阔壮美,气象雄伟。

为了夺取宝山和坚守宝山,日军和中国军队进行了殊死的搏击。

第6师经过几周的激战,与日军在宝山城内外反复冲击,浴血堵击,终因敌强我弱,伤亡甚重。8月27日,34团3营9连只剩下80多人了,连长黄永胜为坚守阵地,请命守卫城西通往刘行镇的公路大桥,决心堵击日军西窜。9连浴血苦战,最后仅剩20余人!

在危急之中,黄连长身先士卒,飞机大炮狂轰滥炸,轻重机枪弹雨如注,9连的阵地依然寸土不动。日军一次又一次地向公路桥发起冲锋,情势万分危急。眼看既无援兵又无弹药接济,黄连长抱定决心,誓死守卫阵地。他从怀里摸出早已写好的“誓死卫国”决心书,请传令兵交给团长吴振华和营长张克愚。

骄阳西斜,他又一次巡视工事。从战壕走上桥头时,突然一阵机枪吼叫,黄永胜中弹倒下了!连副张效忠立即派传令兵黄星灿等背着连长去营部紧急抢救,接着又用担架送到团部。团部的少尉军医黄伟是连长的四弟,他见哥哥伤势严重,不由悲愤至极。黄连长身中七弹,抢救无效,牺牲时年仅29岁。

守卫宝山城西北沿江地带的是98师。师长夏楚中命令583团3营固守宝山县城,主力在月浦镇构筑对东北方向的工事。588团守备狮子林至月浦至宝山城一线,6连守狮子林炮台。587团在朱宅、孙家楼、顾家油车一线构筑工事。584团在罗店以东韩宅、五斗泾、界牌桥、土竹园阵地钳制罗店的日军。

8月31日拂晓开始,敌机不断向98师阵地轰炸,舰艇沿江岸整日扫射。第二天上午9时,狮子林江面上的20多艘敌舰联合10多架飞机集中炮火轰击狮子林至月浦的阵地,并施放烟幕弹。

浓烟弥漫着,笼罩了一切。舰上的1000多敌人乘机向着炮台附近登陆。2营阵地在浓烟烈火中被毁,营长当场阵亡。赵营副一见炮台形势紧急,立即率领5连前来救援。冲进炮台,只见双方正在肉搏混战。5连一到,杀声震天。然而日军顽强不屈,拼杀厮打足足有1个多小时,才将敌人击退。

刚刚稳定阵地,四五百敌人又由西南方向冲来包围狮子林炮台。枪弹交战后,又是肉搏拼刺,双方激战4个多小时,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团部立即命3营赶去增援,但强大的炮火封锁了增援的道路。2营渐渐不支,赵营副冲锋中受了重伤。从上午9时杀到下午2时,2营全体阵亡!

狮子林陷落了。日军又集中火力,向588团和583团阵地猛扑,9月2日,从早至晚,双方在狮子林至月浦一线激战整天,直到夜间10时,98师部分阵地丢失。

第二天拂晓,日军2000多人借着炮火的攻势,发动了全线攻击。先是猛烈的轰击,继而烟幕弥漫。我军左冲右突,东围西杀,激战了4个多小时,阵地上尸骨累累,血肉一片。

3营营长蒋作庸和营副晏如同时负伤,全营官兵伤亡殆尽。虽经583团和587团驰援搏杀,终因兵力悬殊,援军伤亡过半。夜沉沉,月浦一线腥风血雨,焦土一片。

为了打通吴淞与狮子林的通路,9月5日,日军全力向杨家桥突破,并从上海调来30多辆坦克,向右翼阵地第6师猛冲。伤亡过半的第6师溃退了,狮子林与吴淞的联络一打通,日军的阵地连成了一片。宝山陷入了重围!

当天,3营营长姚子青用电话报告旅部:“敌人在长江口和黄浦江面集中100多艘军舰,敌机也连日低飞侦察,有进攻宝山的模样。”

旅长方靖深知情形危急。宝山城是一个重要的据点,守住宝山,就可以巩固阵线,他要副旅长龚传文黄昏后去城内视察城防工事和兵力配备,并传达他的四条指示:一、赶快加强工事和修筑防空掩蔽部;二、维护通讯联络,不断派通讯兵查线;三、多储备粮食弹药;四、全营官兵要与宝山城共存亡,没有命令不得离开,违令者执行连坐法。

天刚黑,副旅长龚传文就进了宝山城。姚营长陪同他看了城防和防空地下室。

宝山是一座小城,穿城不过二三里地,城墙很矮,可以攀越。护城河浅,可以游渡。城内人烟稀少,十室九空,县政府已迁往月浦,老百姓大多四散逃难,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

站在城墙上瞭望,日军舰只如林,虎视眈眈。对城防工事,龚副旅长很满意,他叹口气说:“一个营守一座城,兵力太薄了,要是再增加一个营就好了。”他要姚子青营长把东门、北门、南门封死,只留西门进出,这样可以集中兵力应付。姚营长连声答应:“好,好。”

从城防上下来,已是午夜12点了。回到营部,姚子青叫4个连长来营部开会,龚传文传达了旅长的四条命令,要连长们向全体官兵转告。四位连长异口同声表示:头可断,志不可屈,誓与宝山共存亡!

端上酒菜后,彼此敬酒痛饮,预祝胜利。

当天凌晨,日军30多艘军舰向着宝山城排炮齐鸣,飞机盘旋投弹,地面用坦克开路掩护步兵冲锋,城内十几处起火,官兵伤亡严重!姚子青一面安排勉励战士以一当十拼命回击,一面用电话向上级求援。

师长夏楚中接到报告,当即嘉奖3营官兵,他告诉姚子青:“第1军的增援部队已到杨行,正向宝山急进。”

突破了吴淞防线的日军,以猛烈的炮火封锁一切通道,第1军的援军被阻。

日军1个旅团从炮台湾方向向宝山发起猛攻,兵临城下,双方拼死血战,日军发射硫磺弹助攻,刹时烈焰腾腾,一片火海。

姚子青再次求援,旅长方靖当即命587团团长侯思明派出1营速去救援,可是第1营在前进路上被敌人发现,十几架飞机在头顶轰炸扫射,使他们寸步难行。

下午,不断增援的日军围困了东门和北门,西门和南门的日军迂回攻击,飞机低空扫射,城外的部队已撤退进城。

这时,炮火炸断了电话线,宝山与外界中断了联系。

旅部连续派出侦察员打探情况。侦察员先是报告:“四周都是敌人,城内枪声激烈。”继而报告:“敌人已进宝山,城内只有零星枪声。”

这时是9月7日下午5时。

蜂拥而来的日军从轰塌的城墙东南角冲进了宝山。姚子青临危不惧,他指挥仅存的20多个官兵搬来桌椅家具和断梁缸瓦堵住缺口,阻止日军进攻。

铁甲战车势不可挡地冲进了城,步兵随着战车潮水般的涌进来。一阵短兵相接的白刃格斗后,姚子青想杀出一条血路,但敌人一发炮弹在他身边爆炸,弹片飞入他的腹部,血流如注的姚子青用尽全力高喊:“弟兄们,杀身成仁,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

和姚子青营长同时被炮弹击中殉国的,还有7连连长任之。

幸存的官兵与日军展开了激烈的巷战。每一个人都奋力拼搏,直至声嘶力竭。

宝山沦落了。3营与宝山同归于尽,只有9连的二等兵魏建臣越城逃出,他向团长路景荣报告了陷城经过。姚子青营与城共亡的壮烈行为受到了各级的嘉奖与表扬,9月10日,国民党中央执监委员会通电全国:“宝山之战,姚子青全营与孤城并命,志气之壮,死事之烈,尤足以动天地而泣鬼神。”《中央日报》发表文章《吊宝山城中六百义士》。英文《大美晚报》也著文称颂:“此次姚营全部殉城其伟大壮烈,实令人内心震动而肃然起敬,此非仅中国人之光荣,亦为全人类之光荣,其伟绩将永垂史册而不朽!”

28岁的姚子青清秀儒雅,戴一副近视镜,是广东省平远县墩背乡人,16岁入黄埔六期,北伐时任排长,作战勇敢,屡立战功。

3营壮烈殉国的同时,进攻宝山的日军损失惨重,联队长鹰森孝负伤。

越城逃出的幸存者二等兵魏建臣,因“未尽职责”遭了一顿军棍的责打。

姚子青和他的3营与宝山共存。

第五章 从优势进攻到弱势防御 4、分割包围

攻陷宝山的日军第3师团一部分向着宝山西面的杨行进攻,另一部登陆的日军朝杨行南的江湾镇进发,他们实施中央突破的战术,企图割断中央军与左翼军的联系,达到各个击破的目的。

由于敌人在沿江各点登陆成功,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部下令停止总攻击,根据新的作战形势,于9月6日颁发了第二期作战要旨:

一、战区以保持经济重心巩固首都而行持久抗战之目的,就现包围敌人之态势,运转优势兵力,截断各登陆敌之联系,限制其发展,并围攻狮子林及小川沙方面已登陆之敌,以打破其包围我军之企图,而收各个击破之效果。

二、如不能达到各个击破敌人之目的时,则依状况逐次后退至敌舰炮射程外,以决战之目的占领阵地,乘敌陆军火力不能协调之际,发扬我精神与物质之威力,一举将其击破之。

中日双方都企图包围对方,各个击破,犹如执黑执白的围棋手,包围与反包围,击破与反击破,在黄浦江以北的水网平原上,揭开了斗智斗实力的又一轮战局。

松井石根指挥的两个师团和海军陆战队经过与中国军队的激烈拼杀后损兵折将,要想击破中国守军的防线,实行迂回包围策略深感兵力不足。他只得向陆军大臣和参谋总长求援:“根据上海的敌情及地形,要给南京军以大的打击,最小限度也需要5个师团。”

参谋本部派出第三科部员西村敏雄少佐专程到上海视察,他听了汇报,看了战场,向军部报告说:一、敌人的抵抗实在顽强,无论是炮击还是被包围,绝不后退;二、估计敌人第一线兵力约19万,第二线停战区内有27~28万;三、中国居民对敌人有极其强烈的愤慨;四、由于调军舰运送紧急动员的部队,派遣军后方接济不上,两个师团陷于严重的苦战中。

西村报告的情况大致属实,可是日本军部对向上海增兵仍然意见不一。

支持松井石根的陆相杉山元接受了增兵的要求,可是作战部长石原莞尔不同意增兵,他当即向参谋总长提出辞职。

作为参谋总长的载仁亲王只好晋谒天皇:“增派第9、第13、第101师团及台湾守备队到上海,并派后备步兵10个大队到上海。”

天皇批准了这个增兵计划。日军参谋本部当即以“临参命第99号”派吉住良辅第9师团、荻洲立兵第13师团、伊东政喜第101师团及野战重炮兵第5旅团、独立野战重炮兵第15联队、独立工兵第12联队及第3飞行团开赴上海,编入上海派遣军的战斗序列。

在这3个师团中,第13师团和101师团全部是由新兵组成的新师团,部队中的军官仅大队长以上是现役军官,其他是再次入伍的征召军官。为了加强空军力量,统帅部派驻守台湾的值贺忠治少将的拥有94式侦察机、95式战斗机、93式轻轰炸机和93式重轰炸机共37架的第3飞行团配合上海派遣军。根据上海地区的河川密布,地下水位高,野战工事不太深的情况,日军确定用50公斤类型的炸弹就能达到预想的深度和密度。日本参谋本部及时总结了第一阶段进攻上海的失利原因认为:由于不熟悉上海的兵要地志,仅从观念上认为水网地带不适宜野炮,结果进攻中炮火不足。据作战部队报告,从现有的道路来看,可以使用重炮。于是,在增援部队中增派了一个野战重炮旅团。

包围战需要一定的兵力,可是,兵力不仅仅是战斗人数的多少。在日军加强飞机、炮兵和相配套的骑兵、山炮、工兵、辎重和通讯、卫生人员的同时,中国军队的空军已经没有几架可以起飞的飞机了,有限的炮不是口径太小,就是用不上。胡宗南的第1军不少部队使用的还是20年代的汉阳造和杂牌枪支。19师每连只配6挺轻机枪,重机枪大部分也是老三十节的汉阳造,19师不但没有钢盔,连雨衣也没有。下雨天,官长打雨伞,士兵戴斗笠。一马平川的战地全靠工事隐蔽,日本军修工事用坦克履带来回压,压出一道战壕,还有凿坑机,既快又结实。而中国军队只靠铁锹。还有通讯联络,日军为指示炮轰目标,常用系留气球,可中国军队连夜间站岗喊口令都解决不了,他们奇怪:50米100米以外的日军阵地为什么夜间接岗听不到口令?这个谜后来才解开。在打扫战场时,有个中国士兵在日军尸体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玩意儿,他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几个中国兵都觉得稀奇新鲜,有一个胆子大一点的,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这小玩意儿居然发出了响声。他放进嘴里一吹,像清丽悦耳的鸟鸣。这下子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铁皮做的小玩意儿是交接岗用的口哨,怪不得他们常在夜间听到敌人阵地上的鸟叫,日军站岗不喊口令。

日本人按照自己的方法作战,可中国军队靠外国人指挥作战。身为大元帅的蒋介石,不知是自愧战略浅薄战术不懂,还是忙于政务,他聘请德国顾问在中国的军队中服务。德国军事顾问的意见是举足轻重的。在上海外围平原上实行阵地防御,以迟滞歼灭日军的作战方法,就是德国军事顾问团团长阿列克山德·冯·福肯豪森提出来的。他认为在江河交错的水乡,日军的重装备运动极其不便,而中国军队以轻装备为主的步兵则适应这个地区,应增强防守密度。德国人规定每个师的防守正面约1300米。

可是德国人光是从地理书上知道长江入海口是水网地带,他可能不知道水网地带上修筑了四通八达的公路,他难道不知道重火器的射程足以威胁这一片水网地带上沿江及江岸附近的不少重要据点?

上海战场的西边有一道当时中国最具规模和耗资巨大的国防战线,它从杭州湾北岸的嘉兴开始,经苏州、常熟到长江南岸的福山,又称“吴福线”。被日本人称为“兴登堡防线”的这道国防工事也是在德国人的建议和策划下兴建的,可最终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自然,按照德国顾问的建军目标,用德式装备和德国式的训练方法训练的一些“精锐部队”,虽然素质相对要高一些,可是照搬照套的全盘西化,也不符合中国的国情。比如德国顾问强调,步枪绝对不能打飞机,于是日本飞机超低空在头上扔炸弹,中国兵只能缩着脑袋等待挨炸。

中国军队像一个拼凑组装的畸形人,靠外国人的脑袋指挥,用自己的腿走路。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曾在中国战地采访的美国《时代》杂志记者西奥多·怀特对安娜·雅各布说:“蒋介石以为自己是第一流的军事领袖。虽然他指挥着全国作战,却称不上是一个战略家。……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蒋介石都没有一个切实可行的全盘计划。魏特迈对此感到非常震惊。在一个重大的行动之前,无论是在预测日军行动方面,还是在调动部队占领有利地形方面,蒋介石都不是很成功的。他总是在日军发动进攻之后,才急急忙忙把部队调往前线。……美国官员在谈到蒋介石的战略部署时说:‘对于一个足智多谋的军事家来说,他还是一个吃奶的孩子。’”

当然,美国人称誉他的“政治才能”,说蒋介石“在政治交易艺术方面,自古以来是无人能和他相比的。在平衡各派势力方面,他是一位大艺术家”。

中国军队在很大程度上靠的是一种精神和一种制度。参战的部队从水路、公路、铁路到上海,大部先在南翔车站待命。可不怕死的士兵见日本飞机来扔炸弹硬是不肯隐蔽和卧倒,他们显得十二分的勇敢,他们指着日机大骂,但许多人没有上战场就殉国了。桂军以英勇闻名,白崇禧亲自上前线指挥,6个师的部队迎着日军的坦克、大炮和机枪冲锋。桂军人人英勇,挺着身子往前冲,没有人利用地形地物,没有人匍匐前进,甚至没有弯下腰,像在战场上阅兵,士兵端着刺刀向坦克冲锋。毕竟肉体挡不住枪弹,队伍一堵一堵地倒下去,真是尸横遍野,6个师全部被击溃!

8月31日,日军海空协同攻占了吴淞镇,第6师奔赴吴淞与杨行和敌激战。这一天,上海作战部队传达了蒋介石大元帅发出的训示:

此次抗敌作战,为我民族死中求生之唯一出路,亦即我革命军人报国立功之大好良机,自应加倍奋励,各下不成功便成仁之最大决心,有进无退,有我无敌,歼灭寇虏,固我邦家。本委员长现率全国各军,誓与我袍泽同患难,共生死,兹特以至诚至严之意,与我全体将士约:凡贪生怕死,临阵畏怯,不能发扬战术与武器威力者,同济将士应共弃之。凡信仰动摇,精神松懈,不能尽其责任,而致贻误战机者,同济将士应共除之。大义所在,躬亲罔循,本委员长尤当按照军律以衡情论罪,不稍宽假,凡以上约言,亦即本委员长所以自励,苟有跨越,我全体将士,均可执约相加所不敢辞。望共禀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战争的胜利是靠铁一般的纪律换来的,高度的一致是取胜的保证。但是,日本军队虽有武士道般的蛮横但没有蒋委员长那样的“训示”。为了完成攻击和包围中国军队的作战任务,刚登陆的第9师团以联队为单位集合,幸存者们在军旗前举行宣誓,并向天皇所授的军旗告别,以表示誓死的决心。这种形式庄严而肃穆。

这是一种训练。训练有素的军队是有战斗力的军队。如果把中国军与日军作一番综合素质的比较,那么,无论军事技术、纪律性及吃苦耐劳等方面特别是训练水平,日本兵都比中国兵强。参战者们普遍认为:两个中国兵顶不过一个日本兵。有的说,就军事技术而论,三个中国兵也打不过一个日本兵。

确实,中国兵中,特别是一些杂牌部队和以后增援的新兵,不少人没有受过训练,有的是刚征来的壮丁,连枪也不会放。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支军队也创造了不少奇迹。当然,代价是巨大的。

反包围的杨行之战浴血了半个月。

中国军队第32师、第1军第1师和78师与日军藤田进师团反复搏击。32师在王修身师长的率领下,为挫败日军企图,拆掉了淞沪铁路的部分铁轨和枕木构筑坚固的阵地。

从9月6日开始,守卫在杨行镇西沪太公路旁的第1师就成了敌人的攻击重点。1师是从甘肃开来的胡宗南部队,1师师长李铁军采用主动夜袭的战法骚扰敌人。第一天是2团1营出发攻击,但立即被日军发觉,猛烈的炮火轰击了一个多小时才停息。

第二天日军整天炮轰,直到下午4点才停止,黄昏后数百敌兵向第3团阵地进攻。3团反击成功,但日军不甘心败退,又转到4团阵地猛攻,4团以更猛烈的火力实行还击。

愤怒的敌人用海陆空及炮兵向1师阵地全面进攻。猛烈的炮火把阵地工事全部摧毁。直到下午2点,日军步兵2000余人开始冲锋。

4团阵地一次又一次地修补,但都被炮火炸塌。轰隆隆的坦克车开过来了,六七辆坦克后面是多路步兵的冲锋队。

3营首当其冲。官兵奋勇搏斗,伤亡十之八九。营长黄廷辉负了重伤,8连长和9连长阵亡。1营赶来增援,与千余敌人肉搏厮拼。激战了两小时,敌人死伤累累,不得不退却败走。

阵地前,穿草黄色服装的日军尸体和丢弃的枪支弹药不少。1营官兵收拾了枪械,本想从敌尸上搜些文件证章符号,可是一无所获,只在一些日兵衣内发现一方白布,上有“南无阿弥陀佛”的毛笔字,还有两面白底旭日的日本军旗。

还没有打扫完战场,日军的炮火又开始发疯地射来,接着大队步兵朝1营冲来,1营伤亡大部。师长即令1团主力逆袭,1团1营、2营从左右两翼向日军包抄,顽强的日军拼命抵抗,中国军队前仆后继,最后把残敌逼进了一家民居。

日军凭借门窗阻击。2连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都被击退。营长发火了:“用火攻!”

火点着了,日军拒不投降。烧了半个多小时,烟火中发现重机枪两挺、轻机枪5挺、步枪30多支,还有一堆焦尸。

在第1师右翼的78师是从商丘来到上海战场的,9月5日到达南翔。师长李文奉命以策应第1师的正面战斗为己任,派出468团1营加强1师的正面防守。

78师是9月11日拂晓开始受到日军大规模攻击的。从早到晚阵地上一片烟火,激战时,每秒钟约有五六发炮弹爆炸!冲锋和反冲锋无以计数,双方死伤甚多。这场血战惊天动地,中央社记者发出战地电讯:

据午夜所得报告,昨日战事重心,完全移至杨行与月浦线。敌军由吴淞方面进犯时,全凭猛烈炮火作为掩护,计参加作战之敌军大炮,共达100余门。我军以血肉之躯,与敌军弹药相拼,作战精神之勇猛壮烈,足以惊天地而泣鬼神。当前晚我军由杨行后移时,敌军尚未发觉,仍以重炮猛轰两小时,然后始以步兵前进。我军俟其接近,即予猛烈反攻。战至昨晨,敌军卒不支溃退,死伤之重,得未曾有。唯我军再进至杨行镇时,敌又以重炮飞机轰炸,我军不得已再将阵线稍稍后移。迄午夜止,仍对该方敌军,严密监视中。

中央社又说:罗店与浏河之间,自昨晚至今晨,亦发生猛烈激战……

第六章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1、铁的后盾

天很热,更使上海人焦虑的是时局不太平。自从卢沟桥事变以来,日本人得寸进尺。国军奋起抵抗,日本决定出兵。眼看仗越打越大,上海人提心吊胆,他们怕战火烧到十里洋场的大上海来。

上海滩的头面人物们关注着北方的战事,他们纵论形势,谋划行动。作为中国人,对国家民族的兴亡大事,总不能无动于衷。

王晓籁今天没有睡午觉,不是不想睡,是睡不着。下午有一个会,作为上海市商会会长,他重任在肩。这个会非同小可,刻不容缓。

5天前,他和地方协会的徐采丞、王揆生,总工会的邵虚白,妇女会的林志聪,华人会的汪曼云,百货同业会的张文魁,国药工会的黄永诈和一些同乡会领导人开过一个小范围的商议会。联席会是在他的商会里召开的,参加会议的人个个慷慨激昂,他们决心声援北平的29军将士,他们将发动上海市民,以实际行动做前方将士的后盾。当时就决定组织上海市各界团体援助抗敌将士委员会,发表宣言、电慰前方将士和草拟组织大纲。给29军官兵的慰问电当场就通过发表,电报发到北平:

宋委员长、冯主席、刘主席、秦市长、张市长暨29军全体将士公鉴:

此次暴日寻衅,举国共愤,存心侵略,阴谋显然。幸赖贵军将士沉着应战,努力杀敌,保疆卫国,同深感奋。尚希继续抗御,歼彼倭虏,拯我危亡。本市各界,誓为后盾。谨电慰劳,敬希重察。

这份以上海市各界团体援助抗敌将士联席会议名义起草的电文得到了上海各界广泛的支持和响应。两天后的7月16日下午,更多的团体和人士加入到了这个抗日救国的行列,上海滩声名显赫的一些人物也参加了讨论救国方案的会议。王晓籁、杜月笙、顾馨一、胡西园、骆清华、沈田莘、陈子明、屠开征等出席,他们详尽讨论了抗日救国的种种方案,决定19日下午召集联席会议,成立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

会议还是定在市商会举行。自从《申报》、《新闻报》发表了消息,要求参加救亡组织的人越来越多。作为东道主的市商会负责人,王晓籁很高兴,他乐于公益事务,何况这是与一般公益事业大不一样的国家大事。

51岁的王晓籁天庭饱满,地阔方圆,肥头大耳,一脸的福相。他在上海滩已经闯荡了30年了。30年的苦心经营,他在上海的商界以至上海的上层人物中也是数得上的人物了。不仅仅是他的财产,重要的是他的为人。

王晓籁是跟着他的岳父从浙江来到上海的。楼氏企业驻沪账房凭着谨慎和果断,在华商同仁中声誉日起。他参加了上海商团。辛亥革命后,他的工商业有了很大发展,他与陈英士、蒋介石和竺绍康等革命党人联系密切,从商又从政的王晓籁既追求民主共和,又不能脱胎封建主义,他自嘲一副对联:多情多义多儿女,不佛不仙不圣贤。

其实,他是有抱负的。19岁那年,王晓籁就追随秋瑾、徐锡麟加入了光复会,他在绍兴乡间听王金发讲述起义的种种安排。由于徐锡麟在安庆举义失败清政府通缉严拿革命党人,他才逃到上海。

他人虽从商,但追随革命的雄心依然。

上海总商会派他去广州革命政府作为参观代表,他和蒋介石重叙旧情,回到上海到处发表演说,为北伐军鼓吹。大革命的浪潮中,王晓籁被上海市民推举为临时政府委员,和他一起当选的还有白崇禧、杨杏佛、钮永建、虞洽卿、汪寿华、顾顺章等。汪寿华和顾顺章是共产党人。

黄浦江潮起潮落,王晓籁在商海政海中几经沉浮,但他赤心不改。“九一八”的炮声响起,他作为抗日救国会的常务委员,与群众一起游行,并参加了上海抗日义勇军。19路军奋起抗日,枪响的第二天,上海总商会会长王晓籁就调卡车,出担保,送猪送羊送面包到前线慰劳将士。

上海人行动起来了。

王晓籁热血沸腾。他和《申报》总经理史量才召集工商、金融、教育各界人士讨论援助19路军的抗日计划,接着他又发起组织上海市民地方维持会,会议推举史量才为会长,王晓籁和杜月笙为副会长。

他为抗战而奔走。他为19路军调拨资金400多万元,他活动于英、法、美各国领事之间,他起草致海外华侨及各地商会的募捐电文,他致电蒋介石请求增派军队,他还亲自冒着炮火,到南翔、嘉定、宝山、吴淞前线慰劳将士。

“一·二八”淞沪之战换来了屈辱的《淞沪停战协定》,王晓籁义愤至极。血的教训使他懂得保国必须有自己的空军,于是他又大声疾呼,呼吁全国民众捐款筹办航空学校和建造飞机制造厂。他成为中国航空协会筹备委员会委员。不久,王晓籁被推举为五人常务理事中的常委召集人。他口才极好,文字也好,他在亚美电台向上海全市人民广播,字字句句,燃烧着他那颗烈焰腾腾的爱国之心:

“我们中国,同欧洲文化接触以后,不论举办哪件事,没有一样不是赶在日本人前面的。但是到后来呢?就越来越慢了,没一样赶得上人家的。同治初年,正是我们的士大夫考究洋务的时候,他们注意的洋务是‘坚船利炮’。可是日本呢?那时他们刚立国,他们还在研究‘兰学’,就是荷兰。因为那时日本只有一个荷兰的欧洲国家与他们通节。他们注重研究的第一是兵,第二是医。所以对于‘强兵’这两个字,中日两国差不多是同时的,认真说来,中国要比日本早一些,因为中国陆军改用洋操,是李鸿章的淮军,他在平定捻军时,手下已有7万多人了。日本呢?明治五、六年时,才有6个镇台的新式陆军,合起来不到3万人。

“再讲日本的海军,他们是废藩改郡县以后,用从荷兰买来的几只旧船,叫什么丸什么丸,凑凑数罢了。那时候,中国自己能造兵船了,有两个船厂,一个是福建船政局,一个是江南造船所。但是到今天,陆军海军的装备,两国再比较一下,相差到什么地方了!

“讲航空,民国初年,我国在北平南苑,就办了一个航空学校,买了些飞机。日本的航空也是这个时候办起来的。有个广东人叫谭根,飞行技术相当好。日本人愿出1000万元的高薪聘他去当教师。那时候,日本的航空很幼稚,这一点就可证明。东三省事件以后,两国的飞机比较起来,中国的飞机只及日本的1/7了,光是日本人民捐造的飞机已有50多架,所以两国空军是差不多时候办起来的,但现在的差距是越来越远了。”

王晓籁侃侃而谈,他的话题令人深思。他认为造成两国空军这种差距的原因是“民族精神差得太远”。他说:“中国人首先要懂得优胜劣败的道理,应当明白光靠壮士的血肉做肉弹,终究于战事没有什么益处,必须赶快建设强大的空军。”

王晓籁登高一呼,万众响应。举国上下,形成了捐款热潮,共募捐了航空救国款3000多万元。

卢沟桥的炮声燃起了王晓籁5年前的抗日热情。作为上海市商会的会长,参加抗日救亡活动,这是义不容辞的事。他看过很多戏,他的许多人生哲理是从艺术中领悟到的,他看越剧、昆剧、苏傩,也看电影,但最爱听京戏。他还喜欢演唱,是上海滩的京剧票友,他的拿手好戏是演《三国志》中的司马懿。

3点钟开会,王晓籁两点半就到了天后宫的商会。商会被推举为筹备委员会,王晓籁责无旁贷地要负起责任来。

今天来的人更多了,第一特区市民联合会的张一尘、余耀球、汪曼云、曹志功,第二特区的黄香谷,市教育会的黄造雄,银行公会的王延松等,大教联的康选宜以及沪南区市民联合会、律师公会、会计师公会、总工会、市农会、钱业公会、上海市地方协会等团体的50多人出席。代表们一致推选王晓籁为会议临时主席。他主持会议致辞:

各位,华北风云日趋紧张,我人欲救国灭敌,必应有一个统一的组织方可发挥巨大力量。今日只是筹备性质,因时局急促,未能多做准备。今见《中央日报》载着首都业已成立各界后援会,选出中央国府等21机关为执委。兄弟个人意见,首都既有此组织,上海为中外观瞻所系,据救国不能后人之义,本市各界尤应起为全国各地倡也!

50多人一致同意王晓籁的提议,决定将原援助抗敌将士联合会更名为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到会团体向中央发电,表示“和平必须抗战,抗战始能和平”与“一致奋起,作全力战”的抗日主张,并派出代表北上慰劳29军。

担任筹备委员会主席的王晓籁,负担起了实际的责任,他与各界磋商联络,又经政府批准登记,于7月22日上午10时,举行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成立大会。

全市500多个团体2000多人出席大会。各行各业,各派各党济济一堂,气氛热烈。

叮叮咚咚的摇铃一响,主席团成员杜月笙、虞洽卿、周雍能、陶百川、汪伯奇、王晓籁、钱新之、张寿镛、陆京士上台就位。两千多人一齐肃立,高唱“三民主义,吾党是宗”的党歌,向国旗及孙中山总理遗像敬礼,再聆听一遍总理的遗嘱,牢记“同志仍须努力”的教诲。

全场静默,向抗敌阵亡的将士们寄以深深的哀思。

王晓籁主席向全体人员报告说:“今日上海各界举行抗敌后援会成立大会,实因国家已至危急存亡之秋。我们上海370万市民,应一致起来御侮抗敌,成立后援会。宗旨是要统一意志,整齐步骤,集中一切力量来救国。目前的国难与以前不同,敌人步步进逼,非将我亡国灭种不止。所以目前应付国难,不是暂时而是持久的,不是局部而是整个的。各界后援会是包括全市农工商学370万全体同胞,取一致行动,努力于救国工作,并望人人本着自爱爱国,自救救国的精神,以挽救国难。”

大会通过了组织纲要,确定了“作抗敌后援,共谋完整国土,复兴民族”的宗旨,推选了121人为执行委员,组织执行委员会。监察委员25人,组成监察委员会。推出35至45人,组成常务委员会主持日常工作。

两千多人的口号呼喊出了同仇敌忾的心声:“一致抗敌!”“肃清汉奸!”

爱国的热情像春风野火燃遍了大上海。在抗敌后援会的旗帜下,各系统各部门分工成立了专门的委员会,童行白为主任成立了宣传委员会,沈怡任了技术委员会主任,顾馨一为粮食委员会主任,组织委员会主任是姜豪,专门筹集抗敌经费的是杜月笙为主任的筹募委员会,钱新之任供应委员会主任,任务是慰劳抗敌将士,还有颜福庆当主任的救护委员会,社会局长潘公展为主任的救济委员会,公用局黄伯樵当主任的交通委员会等等。

“八一三”上海战事爆发,全市民众真正做到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抗敌后援会为了集思广益,出谋划策,研究处理各项问题,又成立了一个设计委员会。设计委员会委员都是抗战领袖及各界名流,他们是:沈钧儒、郭沫若、杨德昭、彭文应、林康候、邹韬奋、吴经熊、王造时、钱俊瑞、章乃器、史良、胡愈之、钱亦石、沙千里、李公朴、冯和法和左舜生。他们的任务是组织各种专门人才,征集民众对各方面的意见建议,为各方面设计并答复各种问题和咨询。8月23日成立当天,就面临着一大堆紧急事项:是否需要设立中立区?如何防止外汇流失?如何维持生产?如何维护后方秩序?如何维护战区教育?如何节省汽油等。年逾花甲的沈钧儒是这个委员会的主任,他德高望重,髯须半白飘飘垂胸。作为“七君子”之一的沈老,为抗战不怕吃苦,不怕坐牢,被各界誉为“民主人士左派的旗帜”。他是7月31日才从苏州监狱中释放出来的,还没有休息,就投入了抗日的洪流。

每天中午,抗敌后援会主席团成员以及各委员会的负责人在国际饭店举行工作聚餐会,大家边吃边谈工作,相互协商,分头负责,完全是战时作风。上海市长俞鸿钧也时常来国际饭店参加中午聚餐的主席团会议。这个官方批准的上海最具声势和权威的民众团体是万众一心的象征。

在“抗敌”的大旗下,上海的男女老少,汇聚成了浩浩荡荡的铁流。

第六章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2、捧出你的心

上海市地方协会会长杜月笙毛遂自荐担任抗敌后援会筹募委员会主任。这是一个责任重大的职务,以“地方领袖”自居的杜月笙要显示一下他的威望,他有这个能力。

他很自信,也很自卑,他说:“我原来是强盗扮书生,现在是蚯蚓成了龙,在社会上有地位了。”这个摆水果摊出身的阿混是靠黄金荣的栽培才羽毛丰满的。在一般人眼里,他是一个人不人、鬼不鬼、菩萨不像菩萨的魔怪。有人说他“三头六臂”,一个头长一张笑眯眯的绅士白脸,另一个头长一张红彤彤的官员虎脸,还有一个头是青面獠牙的帮首凶脸。六条手臂分别握着刀枪、烟枪、赌具、官印、算盘和账本。他靠结交军阀、官僚、政客,壮大势力,他贩鸦片、开赌局、敲诈勒索,他也积德行善慷慨助人,甚至,在外国侵略者面前,还有不屈的骨气和爱国义举。

个性复杂的杜月笙是旧上海光怪陆离的缩影,他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搞募捐他有经验。早在1924年,齐燮元和卢永祥两个军阀在上海附近打仗,四乡居民流离失所。杜月笙别出心裁地参加了一些慈善团体的救济工作。没有钱,他指使爪牙拿着捐簿到商店工厂一家一家强征硬募,凭“杜月笙”三个字,谁敢说个“不”字。

杜月笙成了“大善士”。此后,凡有天灾兵祸,他便热心“善举”,在上海大肆募捐,这类无本生意,有名有利。

有一年四川遭水灾,杜月笙主持募捐救济,他亲自登台进行赈灾义演。他能唱京戏,他和王晓籁、张啸林登台客串,杜月笙扮演黄天霸。他虽然爱看京剧,小老婆姚玉兰又是京剧名角,但杜月笙唱得不行。他有一副精致的行头,他的服装道具精美豪华,他的票卖十元一张,比梅兰芳的票价贵一倍,但杜月笙是“义演”。为了响应“航空救国”的号召,杜月笙买了一架法国教练机送给上海飞行社。不久孙桐岗从法国学航空回来为国效劳,杜月笙又买一架送给他。这两架飞机,名“月文”号和“月辉”号,望着一个“月”字,杜月笙喜气洋洋。

最出风头的,是1932年的“一·二八”抗战,蔡廷锴血战淞沪,上海滩危如累卵。史量才、黄炎培、钱新之和杜月笙等人组织了上海市地方协会,杜月笙是副会长,他在学生界和文艺界组织起战地服务团,又在工商界带头募捐。炮火硝烟中,他与王晓籁、黄炎培等十多人,驱车到19路军军部,送去大批捐款、罐头食品和生活用品,并表示“有什么困难,杜月笙等全力以赴”。杜月笙为19路军募集了900万元大洋!在19路军在退出上海的宴会上,蔡廷锴军长动情地说:“35天血战,19路军永远不会忘记一个人,这就是杜月笙先生。”他向杜月笙敬酒,称杜月笙为“支援‘一·二八’抗战的地方领袖”。

这一次是全民动员,声势和规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特别是募捐的意义,不是救几个难民,救一个上海,这次是“救国”!

杜月笙立即召集筹募委员会的人开会,确定捐款定名为“救国捐”,由银行或钱庄代收,所捐款项,全部公布。所得捐款,全数汇呈军事委员会统筹支配。凡捐2000元以上者,可照捐款人的意志使用;捐款1000元以上的,由上海抗敌后援会发给褒奖状;3000元以上的,由上海市政府发褒奖状;5000元以上的,呈请国民政府颁给褒奖状或荣典。

办法一定,杜月笙立即在报纸上刊出大幅广告“抗敌后援会筹募救国捐”,十个字赫然醒目。

和广告一起刊登的,还有近300人的捐款人名单。这些闻风而捐的市民,多者五元十元百元,少的一角二角伍角。施修德先生捐助的,是500瓶擦枪油。

7月28日的《新闻报》上,还刊出了《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征募救国捐宣言》,区区二三百字,可谓言简意赅,读完一遍,就令人激情昂扬,回肠荡气:

保卫中华民族之神圣战争已于古都揭其序幕,中央当局宣示决心,全国将士奋勇效命。时至今日,有敌无我,有我无敌。五千年之祖宗庐墓,亿万年之子孙命运,均将于此最后关头决其荣辱。吾人如不甘为奴隶,不甘作牛马,不甘永受鞭挞,不甘长被宰割,则在此千钧一发之时机,当有毁家纾难之精神,捐款救国,救国自救。现代战争,除精神条件外,必须具备物质条件,具备物质条件以后可以持久,而后可以决胜。序幕既开,抗战到底。敌人一日不去,抗战一日不停;抗战一日不停,捐款一日不止。凡吾同胞,父诏兄勉,输财节用,各尽能力,共救沦亡,黄帝在天之灵,实式凭之。

杜月笙以身作则。后援会成立之初,没有开办经费,他一拍胸脯:“我出!”他将自己大达轮船公司的轮船,全部征给政府沉于江阴要塞的长江航道,为的是阻塞日军舰艇深入内地。

“八一三”淞沪会战爆发!杜月笙立即奋起。当天,他就发出紧急呼吁:

血在沸腾,心在亢奋,耳听着隆隆的炮声,眼看到熊熊的火焰,全面抗战御侮的战争开始了。这正是我们毁家拼命、为国牺牲的时候。亲爱的同胞们,再不要迟疑,肩负起筹募救国捐,接济前方忠勇战士的伟大光荣的责任来!

持有金银戒指、饰物、器皿、货币的人们,请快快捐送南京路老凤祥银楼、法大马路宝盛银楼或小东门九霞银楼代收。

持有现币的人们,尽量捐出现币来,固然很好;假如手边现币不多,能够拿出政府公债、银行存单或者开发银行支票充作捐款,也无不可。

在各银行、钱庄休假期间,时事新报、大晚报、申报、新闻报、时报、民报、大公报、立报、中华日报、神州日报等报馆,均可代收救国捐款及物品。

把国当家的上海民众,以空前的热情献出自己的一切。

8月16日和17日,捐款千元以上的团体和个人不少。上海地货同业公会捐1000元,中南银行全体同仁捐了5400元,上海棉花行同业公会捐1.5万元,上海交易所联合会捐款3万元。

住在租界里的上海人,虽然马路上灯红酒绿,无线电台仍然播放轻柔温馨的《夜上海》和《何日君再来》,但黄浦江北岸的炮声清晰可闻,战火烧在每一个人的心里。住在法租界福煦路明德里的全体住户,自动发起户户捐款行动,各住户、房客,以及男女佣仆,慷慨解囊。有一位小姐捐出了金戒一只,总共捐款620.35元。拉都路明霞屯的住户,自动集资了44元,派人送到《申报》馆,请报社转交给浴血的将士。明霞屯共10多户人家,其中三四家小康住户却分文不出,这44元钱数量不多,可全是女佣和车夫们的血汗钱。

8月中旬,杜月笙调查了571户人家,得知捐款5元以下的有406户,占70%。他感慨地说:“民众不富,但爱国热心高涨!”

上海国医(中医)药团体同仇敌忾,他们组织了中医药界救护团奔赴战场救死扶伤,在全行业掀起捐款献金活动。第一天共捐纹银100两、现洋200元、银盾56两。国医团体呼吁夫人小姐迅将金银饰物及现洋硬币全力募捐,共赴困难。

捐款成了全社会的行动,各行各业都行动起来了,他们不甘落后。上海海关的华员第一次捐了1万元后,第二天又捐了1万元,捐出2万元后,他们再发动家眷,捐金献银,献出银器两筐,金器174件。天津路乙丰纱布店经理王赓才倾家所有,捐款1万,5000元慰劳前方将士,另5000元将创办一所可收200余伤兵的第三医院。有位名叫何谷声的市民将2万元捐款送到兴业银行代收,并附上一封激情洋溢的信给抗敌后援会:“全面抗战发生、各界民众,理应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区区小钱,聊表心意……”

代收救国捐的银行界职员目睹各界民众的火热心肠,激起同仇共恨。中央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合捐30万元,农民银行捐了5万元,其他银行公会所属各商业银行合捐30万,共65万元!有一位海关税务司丁贵堂先生,极其钦佩抗战将士的忠勇爱国,同情战区难民流离失所,将节衣缩食的所有储存5万元,全数捐给抗敌后援会。他的愿望是:2万元慰劳前线,2万元救护伤员,1万元救济难民。崇信纱厂老板、上海纺纱业的巨子之一邵声涛捐助救国款5万元,并致电蒋委员长:“恭读艳(7月29日)训示,救国大计,全民振奋,当此寇深难急,凡属人民,应即牺牲一切,以报国家,兹由民个人献助救国捐国币5万元,谨交中央银行汇呈,力绵数微,聊尽天职,伏乞钧收。”

上海市民的救国行为通过报纸广播传到了全国,全国民众都关注着上海的战争,满腔爱国热忱的同胞伸出了援助的手。镇江的盐商李翼如为援助淞沪抗敌,将他所有房产全部变卖捐赠。他的房产在江都与泰县交界的樊川镇上,典基有170间,内有花园回廊,亭台湖石。门外街市房屋49间,建筑费花7万多元,连地基价值10万元以上。他找到劝募委员会,要求将他的房产估价后全数购买救国公债。李家是淮扬八大盐商之一,可惜家道中落,膝下无子,他说:“国就是家,没有国就没有家。”

著名报人史量才夫人秋水太太继承先生抗日遗愿,请《申报》将庐山庐林老三号门牌房产连同家具一并无偿捐送政府拍卖,以所得作抗日捐,并不必调换救国公债。随信附上房产证件五份。苏州的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一生爱国,他于1936年夏去世。夫人汤国梨能诗善文,更深明大义。淞沪炮声,牵挂于心,苏州到上海,只一个小时的火车,运兵的军列日夜从苏州经过,54岁的章夫人手头并不宽裕,她将侍其巷的一所房屋变卖,作为救国捐款。姑苏自古多英才。风光秀丽的灵岩山,是抗金名将韩世忠和梁红玉的合葬处。山上的灵岩寺,是中国佛教净土宗著名道场之一。高僧印光法师近年掩关报国寺,与百人法师,甘于淡泊,苦修身心,并无多少积蓄。上海抗战的烽火,使静修的山僧无法平静了,他们想到军队需要接济,难民要救济。于是,印光法师带头捐洋600元,灵岩常住捐216元,德森法师捐了20元,妙真、了然、恒智等法师各捐10元,山间高僧极力募捐,共凑成国币1013.8元,交给一位名为曹松乔的居士转交吴县抗敌后援会。他们表示:“寺院下院,可收容无依难民,行善积德,乃出家人之本。”远在西藏的班禅大师也参加了捐款抗战。他致电说:“为争民族永久生存作悲壮之抗战,班禅路阻西疆,心系南天,除布施青康各大庙高僧,设坛诵经,祝祷我军胜利外,捐法币3万元,并购救国公债2万元,用作抗战之需。”

在这国难当头之时,无论达官名流,还是山野乡民,都为着救国的目的,心向一处。9月12日的《申报》刊登一则消息:“广西恭城县西岭乡乡民何焕三,近感国难已极,义愤填膺,特将所有田业,尽其每年收入之租谷300担,捐作抗日军粮,且决定如抗战10年,捐助10年,抗战到底,捐助到底,自己另谋生活。此种毁家纾难之精神,殊足钦佩,而长期输将之义举,更为空前。该乡乡长朱如标,业经呈请县府转呈省府备案附予褒奖,并转呈国民政府嘉奖,以资激励。”《申报》还说:“南京江宁县江苏第十区保安司令拘留人犯108名,以暴日横行,同声愤慨,发于‘九一八’纪念日全体绝食一天,将应得之口粮10.8元,悉数捐为抗敌之用。”铁窗牢狱中的犯人们一无所有,只能以饥饿来表达对国家与乡土的养育之恩。

上海民众的抗日义举,也激励了海外的中国人。号称“南天王”的粤军实力人物陈济棠虽然积极清党反共,但在外国侵略者入侵之时,力主抗战,身任两广抗日救国联军总司令,后来出国考察欧洲军事政治。淞沪抗战爆发,陈济棠心系祖国,他在意大利致电南京政府,慷慨捐献港币700万元,以充抗日军费。一位名叫郑玉书的菲律宾侨胞,原籍福建永春,民国初年曾在闽军当陆军医院院长,后来到菲律宾做进出口生意。正当他事业发达之际,日本的洋布倾销南洋。为了挽救中国的纺织业和他的公司,郑玉书出巨资到上海开办了大型的纺纱厂和大型织布厂,准备将中国货出口南洋与日商竞争。不料事业初创,上海战争爆发,郑玉书感慨于国难一日深于一日,他目睹上海民众的爱国行动,不甘落后。郑玉书写了一封信给他的任职上海财政局长的好友徐桴,认购了2万元的救国公债,并将自己用的牌照为11852的轿车转助抗敌后援会使用。他在上海有房产,他将每月的房租3794元按月如数交给政府,抗战一日不停,他的捐助一日不止。财政局徐局长说:“郑先生向来慷慨,乐善好施,对于社会公益事业,都很热心。这次长期捐款,更显出他的爱国热忱,希望全国的地主富商,激发良知,积极努力,踊跃捐款,共同度过艰难时期。”还有一位新加坡来沪观光的华侨叶逸君女士,置身于热烈捐助的上海街头,她的民族感情被上海人对祖国的热爱之心深深感动了,她来到《申报》,拿出200元钱,请报馆代转给前线官兵,以表示慰劳。

炎黄子孙的血脉中,奔腾着千载不息的民族情。

祖籍福建的南洋巨商胡文虎,以他的“虎标”良药风行世界。他出生于缅甸仰光,精研中医,他靠祖国的传统医药赢得了事业和人生的辉煌。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中国人,他嘱咐永安堂经理胡桂庚捐赠八卦丹、万金油和头痛粉各50打,以后继续输供。

捐款、捐物,有什么捐什么,需要什么捐什么,前方和后方,军人和市民,结成了坚不可摧的长城。

秋风夏雨,战地的官兵在风雨中苦战,上海民众立即行动。呢绒业公会率先制出700件雨衣送上前线,接着,隆坡赛路林公馆捐了140件,山海关路甘公馆捐10件,一位叫浦叔鸿的市民买来上等雨衣布5匹捐献,希望代制雨衣后送往前线。按照当时市价,雨衣每件1.6元,一件雨衣能买1升多米。

凡是前线需要的,上海市民都积极募捐,作工事需要麻袋,扬子饭店经理关玉亭捐献1.2万只。听说战地要自行车,他又买来10辆捐献,还有一大批跑鞋。律师伍守恭,将自己喜爱的一辆马立斯篷车转交给36师使用,他说:“前方比我更需要。”

毛巾、牙刷、衬衣、糖果、火腿、面包、汽水、香烟、袜子、手帕、水瓶、火柴、信封、急救包、药品……上海人把百货公司和食品商店里的东西都搬到阵地上去了。

听说前线有些士兵吃不上饭,地方协会立即制作了两万个光饼,儿童界救亡协会用捐款定制了山东咸包子5000个,还有凤尾鱼、牛肉、香蕉等食品和水果,一位9岁儿童捐了一架望远镜……

一层秋雨一层凉。参加前线服务的云飞汽车公司的一些司机带头募捐棉背心236件。松江县第六区叶榭镇的民众一针一线地缝制了390件,打成6包,派汪大石、蒋水生两人送到上海。正始中学的教职员工一天时间认购了400件,连一些外籍教师也踊跃捐募。一位名叫刘侬荪的5岁小姑娘,手拿着两元钱的零钞来到《申报》报社捐款,这是她节省下来的糖果钱,和两元钱一起送上的还有一张纸条:“这两块钱贡献给我爸爸的战友们。”她是军人之女。

募征雨衣和募征寒衣得到了全社会的支持。杜月笙为劝募棉背心和认购救国公债在电台播音,他的播音全上海各电台同时转播:

诸位听众,兄弟今天来播音的最大目标,是有二点。第一点,希望全上海市民一致的捐助棉背心,以30万件为最低限度,运送前线分赠将士。价格因我们趸批购制,每件只有大洋六角五分半,尺寸完全照政府的规定。诸位自己做也好,如果自己没有工夫,改捐现金,送交上海市地方协会,均可代办代送。捐赠棉背心50件的,在每件背心上可以加印捐赠者姓名。第二点,是劝募救国公债。上海市地方协会受劝募救国公债总会委托,成立上海市市民劝募总队,分成八组,内有南市的市区组、公共租界的第一特区组、法租界的第二特区组,这三个组的任务,是以劝募居家住户为主要对像。兄弟希望全市民众,每个家庭购买救国公债若干,以全上海40万居民计算,则可集成一笔巨款。

一呼百应。不几天,十几万件背心送到,仅宁波路240号永大银行吴瑞元,1人捐了5万件!杜月笙以中汇银行的名义,捐了3万件。万墨林捐了1000件,张慰如夫人也是1000件。纱布交易所捐了1.5万件。

就在万众一心毁家救国的热潮中,亚声电台一个叫黄菊隐的人,在收受民众救国捐3.5万元中舞弊作案,侵吞救国国币9000多元。

这位33岁的年轻人经人告发后被立案调查,淞沪警备司令杨虎看了案卷批令即日枪决。杨虎说:“黄犯所为,原属触犯普通侵占罪,但当此爱国人士正在救国倡捐,而为不肖者所侵没,虽不因此而阻其爱国热肠,而愤恨败类,殆人同此心。况在全面抗战,前方将士正浴血拼命,后方接济,不单为国民应尽职责,也为良心所驱使。黄犯昧着良心,其行为显系扰乱后方,依战时军律,自应处以极刑,以谢全市民众,并使不肖之徒,知所警惕。吾知经此严惩,爱国人士,出钱必将更加踊跃,捐款救亡工作,将愈见顺利……”

黄菊隐的丑行受到了公众的谴责,由此也使各项捐款制定了严密的监督措施。第二特区市民联合会提出建议:请政府迅速制定非常时期紧急治罪法,凡对救国捐、救济捐、慰劳捐、医药捐,以及其他一切捐款之经募人、事务员,及各募捐机关,倘有营私舞弊侵占捐款,或直接间接图利行为等事发生,一经查出,须一律处以死刑。所有通同舞弊之全体从犯,亦须连带负责治以同等之罪,以儆效尤,以申法纪。

国民政府从持久抗战考虑,为减轻民众负担,停止捐募,决定从9月1日开始,发行救国公债5万万元,并颁布了奖励办法。劝募总会设于上海,杜月笙为常委兼任上海市民劝募总队总队长,下设16个分队,仅一个多月时间,共劝募认购救国公债5000多万元,筹募救国捐134.028万(内各种存款及有奖储蓄计一万零六百五十五元五角四分)、银角4499角,还有宝银、港币、广东双毫、公债、英镑、美金、法币、日元等等,金银物品14558件。

这是仅一个多月的劝募数字。上海人民的抗战热心感动了中央政府,财政部于9月4日电复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批准将汇给军事委员会的全部救国捐款凭收据换成救国公债,变捐赠为投资,仍可收回本利。为自己增加储蓄,为国家增厚力量的新政策激发起更加热烈地购买救国公债的浪潮。

冒着炮火,杜月笙、王晓籁、钱新之、宋子良等抗敌后援会成员到张治中和张发奎的部队送去钱款和各种物品。8月18日,他们来到嘉定张治中的司令部,他们献给每个高级指挥员一架精美的望远镜。

张治中和杜月笙等早就熟识,5年前作为第5军军长的张治中在淞沪前线多次接受上海人民的慰劳。他说:“全面战争已经揭幕,性质之严重,与‘一·二八’之役迥然不同,保国卫民,军人之天职。”

张治中对各界民众的慰问支援深表谢意,他希望后援会少送一些饼干、水果之类,将有用的钱购买军用品,如麻袋、铁丝、通信器材等,运送前方,多杀敌人。

前方和后方,心连着心。

第六章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3、血色红十字

飘着红十字的救护车穿过硝烟和弹雨,在阵地上颠簸。抢运、包扎,血与火的生死线上,白衣天使们与死神争夺生命。

从八字桥、汇山码头、杨树浦到吴淞、宝山、罗店、浏河,哪里有枪声,哪里就有神圣而崇高的红十字。

烽火连三月的淞沪战场上,飞驰着11支救护队和9支急救队。700多名医师、护士、担架员和司机以人道和慈爱为民族和国家服务。

上海市救护委员会是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的救护组织,原称上海市救护事业协进会。它成立于1936年的11月,因上海民众为支援傅作义部绥远抗敌而成立,发起人是上海总商会会长虞洽卿、金融巨头钱新之和黄炎培、江问渔等。七七事变后,上海成立抗敌后援会,救护事业协进会改组为救护委员会,主任委员是颜福庆,名誉主任委员虞洽卿。

救护委员会会以上海战区包括杭、嘉、湖、苏、锡、常为职责范围,以红十字会、医院、药业、妇女、学生等28个单位为团体会员。它有32所收容伤病员的特约医院,所有成员和抗敌后援会的全体职员一样,以大无畏的精神无私地工作,他们不拿一分钱的报酬。

救护是全人类的事业,因而,它依靠全体民众。7月20日,救护委员会成立的当天,第一项议题就是当天晚上开始举办救护训练班。报名的70多人在北成都路的和安小学内,由吴淞卫生事务所医师李伟军讲述急救、绑带、担架和防毒。救护训练班每周一至周五晚上开课,每期两周。

从救护训练班学习结束的青年男女们,热血沸腾地上了战场。倾盆暴雨中,红十字会救护队又一次上了前线。战壕中水没膝盖,伤员们在呻吟和挣扎。他们背着,抬着,一连救了84个伤兵,还有一位被敌机炸伤的妇女。防护团的救护队有30多人,队长许凤瀚带领大家到周家桥、陈家桥一线抢运伤员。天仍在下雨,雨幕中,炮火纷飞,弹片像雨点落在身边,救护队员们把生死置之度外,他们为伤员包扎、清洗,救了80多个伤员。他们从晚上6时抢救到凌晨4时,他们把伤员运到了中山医院。四川同乡会派出的救护队风雨无阻日夜抢运,因为过度劳累,一半人病倒了,坚持下来的队员们仍然在炮火中穿行。

这是一项冒险的工作。9月13日下午,中国红十字会救护6队的救护车开到杨行附近时,忽然飞来4架敌机,敌机低空盘旋,红十字旗帜醒目地飘着。日本飞机对着救护车队,连扔了4颗炸弹。

救护车炸坏了。司机杜连生腰部中了弹片,救护组副组长徐忠明炸伤手臂,只有随队护送的一名童子军隐蔽在救护车下而幸免于难。扔完炸弹的日机,又一次低空飞行,用机枪向已经炸伤了的救护车扫射。

红十字会的第3急救队也遭到了日军的枪击。9月29日上午7时55分,队长雷树德率领大家出发去前线救治伤兵,童子军战时服务团派767号郑志强随行押车。救护车开到顾家宅附近,阵地上的日军扫过来一梭子机枪。接着,乱枪射击。郑志强“哎唷”一声,当即倒地。急救队员立即把他抬上救护车,飞送体仁医院抢救。枪弹从左肩射入,由右胁穿出,肺部受重伤,胸前背后,鲜血淋淋!

不少救护队员献身在自己的岗位上。上海职业青年战时服务团救护第1大队队员陈广元被敌机扫射壮烈殉国。救护委员会第4救护队队员倪成康在送伤员途中被敌机的炸弹夺去了生命。中华青年救亡抗敌团所属的救护队,10月15日中午正在阵地上抢运伤员,敌机发现后,立即用机枪扫射,20岁的孙敬业被击断两腿,虽经抢救包扎,终因流血太多,惨痛去世。临死,他拉着队员的手说:“为国服务,努力奋斗。我去了,你们珍重,努力!”

年轻的星殒落了。

铁血炮火的罗店,是中日两军激战的前沿。中国红十字总会第1救护队在焦土硝烟中服务,他们四处奔波,一批又一批的伤员起死回生。

8月23日,这是一个血一样的日子。

敌机把罗店炸成了一片残垣,第1救护队队部房倒屋塌。部队撤退了,苏克己副队长率领青年医生刘忠武和谢惠贤、陈秀芳两位护士也准备西撤。

忽然间,天空一阵雷鸣。苏克己抬头一看,中日空军在头顶交战,一架涂有青天白日的中国战机拖着浓烟烈火正朝罗店冲下来。

“快!快去抢救!”他背起红十字药箱,队员们跟着他冲向坠落的飞机。

飞机坠落在罗店郊外。中国空军驾驶员负了重伤。趁敌人还未赶到,救护队立即把他抬到了安全的地方。

飞行员叫苑金安,弹片击中了他,他需要手术。

苏克己拿起了手术刀。他是江苏武进人,南洋医科大学的毕业生,战前任罗店医院院长。

手术还没完,短发秀丽的谢惠贤发现了敌情:“不好,日本兵来了!”

救护队员立即把伤员藏在旁边的猪圈草堆中。30多个日军包围了身穿白衣红十字标记的救护队员。

“砰”的一枪,一位女护士倒在了血泊中。

日军把苏克己等4人押走了。凶暴的日军对手无寸铁的红十字会员严刑拷打,这是野蛮的兽性对人道和文明的扼杀。遍体鳞伤的救护队员们英勇不屈。他们痛斥日军的暴行,历诉日军侵略罪状,恼羞成怒的日军举起了枪把,苏克己扶了扶他的近视镜,他的眼中有一团火,他高举起他的药箱,朝着日军砸去!

一阵枪响,4个艳丽的红十字浸透了鲜血。文静、贤淑的陈秀芳伤了腹部,浓眉英俊的刘忠武胸部中弹,谢惠贤仍然睁着她美丽的双眼,苏克己院长倒下了,他的眼镜碎了。

残暴的日寇还没有住手,他们要对英勇抗敌的中国救护队员实行最野蛮的报复。

苏克己院长被碎尸六段、身首分离!青春的热血,浇灌在祖国的土地上。

国际红十字会将苏克己、刘忠武、谢惠贤、陈秀芳的名字记入了光荣的史册。蒋夫人宋美龄女士得悉苏克己等四烈士事迹,在中央广播电台以日军残杀红十字会苏克己医师等为题,用英语向全世界广播。

上海市红十字会会长蒋梦麟、杜月笙、刘鸿生在烈士纪念碑上题诗赞曰:“炎炎华夏,浩浩烟尘。八年抗战,泣鬼惊神。壮哉诸子,罔顾艰辛。枪林弹雨,重义轻身。恤伤迂难,慷慨成仁。沸腾热血,惨烈绝伦。以寒敌胆,以式国人。河山不改,姓氏常新。”

血一样的红十字依然在炮火中飘扬。

信仰佛教的僧侣们也上了战场。上海慈善团体联合会组织了120人的救护总队,总队长屈映光先生,副总队长是当过军人的宏明法师。救护队员是来自全国各地佛学院的优秀人才,他们抱着一颗救国救人的热心而来,他们怀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信仰而来,他们把佛祖胸前的“卍”字刻在自己的心间。淞沪抗战3个月,僧侣救护队奔赴吴淞、大场、刘行一线抢救伤员,救护了8272人。

开始时他们缺少车辆,他们在报纸上刊出呼吁:“本队车辆,不敷应用,深望各界人士,为前线奋勇抗敌将士着想,如有卡车、汽车,务请慨予捐助,或赐借用……”

10月上旬,战线南移,龙华等地难民扶老携幼,朝法租界避难,贫苦民众大哭小叫,牵衣顿足,加上枪炮烟火,一片狼藉。僧侣救护队立即由宏明法师率领,帮助难民搬运物件,又派出另一队队员到中山医院帮助800多名伤兵包扎入院,他们动作熟练,态度和善,军民们说他们“菩萨心肠”。

慈悲为怀的佛门子弟也遭到了日军的残害。9月13日晚上,宏明法师带领5辆救护车几十名队员到刘行、杨行阵地救死扶伤。救护3队抢救了10多名伤员送往医院,途径沪太路中山路拐弯时,日军的炮弹连续发射,司机周志庆当即死亡,小工小金子两腿中弹,队副谢家嵩炸断了左腿,队员张尔瑛炸断手臂,魏文炳伤了左手右腿,李国章腰部负伤,王德明额头出血,患牙痛的宏明法师左颊也被弹片划伤。他们擦干净血迹,掩埋了同伴的遗体,修好汽车,又奔波在炮火中。他们向佛祖祈祷:阿弥陀佛。

伤员越来越多,宏明法师拿起了笔,他致信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

敬启者:宏明谬膺前方救护工作,目击伤兵载道、满目疮痍,各伤兵医院均告人满,无法收容。爰本我佛慈悲之旨,筹办佛教医院,借牛庄路764号周湘云先生住宅为院所。正在筹备进行,而我军变更战线,枫林桥一带伤兵累累,急需救济,不得不立时抢救,现已收治受伤将士400余人。南市抗战,自须继续救护。惟是事属草创,凡一切医药衣被给养米食器具等项,均积极准备,无米之炊,彷徨无似。除商准慈善联合救灾会暨杜月笙先生分别协助暂行供给外,兹事体大,诚恐后难为继,相应函请贵会俯念救济伤兵,补助开办费3000元,以利进行,并希见复为荷。

凭着佛家的积善积德,佛教救护医院创办了。

卢沟桥事变时,中国佛教会主席圆瑛大法师正在庐山讲经。国难当头,他立即到上海召开中国佛教会常务理事会,强烈谴责日军“占中国领土,杀中国人民”的暴行,要求日本的佛教徒本着佛陀精神,“制止在华日军之暴行,实施慈悲平等主义”。

上海燃起了战火,圆瑛法师组织了“中国佛教会灾区救护团”,他自任团长,并通知沪宁地区各寺庙派出青年僧侣200人到上海玉佛寺报到。经过集训,在清凉寺开办了收容伤员的佛教医院,开办了9所佛教难民收容所。救护队上前线时,圆瑛法师向全体队员讲话:“佛门子弟,要发扬大无畏、大无我、大慈悲的三大精神。大无畏,就是无所畏惧,不怕脏、不怕累、不怕苦、不怕难、不怕死;大无我,就是忘却身家之我见,置自身生死于度外去救护别人;大慈悲,就是救苦救难,不能一任强暴迫害,不能坐视弱小无辜遭杀戮,不能眼见生灵被摧残,不能忍听伤者断臂折足哀呼惨号。三大精神,是大乘佛教救世学说,是佛门真谛。”

救护团昼夜奋战,广积善德,受到各界的赞扬。随着战线转移,圆瑛法师又写信给汉口和宁波的佛教界,指令成立第2和第3救护队,组织佛教医院,为国尽心,为民造福。

佛在心中,乐善布施。

中国人信佛,信佛的人积德。日军在虹口、闸北、杨树浦一线对无辜平民放火枪杀,一时间积尸累累,臭气阵阵。

8月29日晚,黄浦江涨了潮。苏州河里,漂浮起四五十具浮尸,三五个一串,用绳子反绑着,男女均有,创伤血痕,清晰可见。由于天热水泡,多已肿胀腐烂。一个赤裸的女尸,阴户里插着一尺多长的木棒。

日军的暴行,引起了中外人士的愤慨。落潮时,黄浦江外轮上的西洋人凭栏观看,惋惜义愤。

和救护队一样慈善为本的掩埋队见义勇为。法租界宁波路有一家同仁辅元堂,天天赴战区收葬伤亡士兵和罹难同胞,运到浦东塘湾和北蔡埋葬,大小棺柩,掩埋了1万多人!

因连日战火,棺木不足道路不通,辅元堂收来的尸体只能在门前和院内堆放,天井中堆了七八十具。后来,工部局准许运往徐家汇铁路旁埋葬,规定掘地七尺。掩埋队员不怕臭和脏乱,将几百具尸体清洗安葬。为让死者安息,他们请来木工,在中法学堂对面的空地上搭棚制棺,让每一个死者都有一口棺木。

虹口区的路边道旁,尸体随处都有,日晒夜露,腐臭难闻。租界卫生局组织掩埋队不避危险,在弹雨战火中收尸掩埋,尸体中有双方士兵,但大多是贫苦民众,其中不少是儿童。提篮桥附近一家平房内,男女小孩5个,全被日军枪杀。

向死难者致哀,向保卫者致敬。

淞沪战场的不屈勇士为中国人报了仇,民众为自己的军队骄傲。仅1个月,各界民众的慰劳金就有46978元,慰劳品送了35批。

9月24日,富星电台的联合播音劝募慰劳金节目盛况空前。上海滩上的名伶名票全体到场播唱,生旦净末丑、京沪淮越绍,真是八仙过海,百花齐放。慰劳委员会主任王晓籁作为票友也唱了一段。从下午1时到夜里11时,全上海的所有电台转播了整整10个小时,一边唱,一边电话响,听众纷纷报来捐款数目,共捐得慰劳金5503.78元!

慰劳金和慰劳品送到了阵地上,送到了每一个官兵的手中。36师212团守江湾时,没有时间挖战壕筑掩体,也缺乏筑工事的材料。上海民众知道消息,立即运去大批麻袋、木材、钢板、铁丝等材料,利用夜幕运到前线。他们和日军对峙着,白天不能生火做饭,一有炊烟,敌人的炮弹就飞过来。群众就送饼干、面包、炒米、大饼。9月夜凉,群众制作了大量棉背心,每人一件。这批棉背心中有部分是防弹的钢丝背心,可惜数量少,营长以上才有。当时复旦大学图书馆炮火猛烈,团长熊新民就把自己的一件转送那里的连长,这件背心转来转去,转了好几个阵地。

10月10日是国庆节,上海民众以盛大规模发起慰问劳军活动。市民联合会制作了四面巨大锦旗,红绸面,湘绣边,黑绒大字分别是:“鼙鼓宣威”、“气吞暴日”、“为国干城”和“民族光荣”,民众用最美的语言赞誉和激励每一个官兵。商务印书馆以国庆加班的薪金1000元捐给慰劳委员会代购物品慰劳将士。儿童界救亡协会制作了大批慰劳袋,内装干粮,袋上印有“还我河山”四字,他们派出四个人冒雨送到前线。戏剧界分两组到伤兵医院慰问演出,甲组由沈骏、徐湘影、唐根宝、蒋柏生等,到第一医院演出《炮火中》。乙组的王子清、蒋屈桥、杨碧君、姚冗炎等演出《放下你的鞭子》,伤兵和医护人员,边看边哭。妇女互助会、中华海员会、旅沪同乡会等团体全体出动,到各医院各部队热情劳军。市总工会铸一枚抗敌纪念章分送官兵,上镌“民族英雄”,系有红色缎带。这一天,上海市地方协会慰劳部队抗敌饼50万个、香烟50万支、绒线马甲500件,每一伤兵卫生衫1件、袜子1双、毛巾1条、香烟1盒。

蒋介石也派出励志社总干事黄仁霖到上海犒赏受伤官兵。3000多所伤兵医院有5000多床位。伤兵每位法币10元,伤官分三等,尉官30元,校官50元,将官100元。犒赏纸袋上印有慰勉词:“昔我关公刮骨疗毒,忠勇良模,同志毋忽。古语有云:‘克勤克俭,节衣缩食,免受艰辛。’”

重伤的部分官兵转到了外地治疗。荣誉列车停在了长沙车站。站台上搭起了十几个帐篷,作为临时兵站,中学生们怀着钦佩和敬爱的心情迎接英勇的战士。

两个女同学抬下一位伤员,送到帐篷时,发现他已停止了呼吸。“我们来迟了!”她们大哭起来。

两腿被炸断的荣誉军人已气息奄奄。周南女中的一位女同学俯身慰问:“叔叔,您吃苦了,您是我们民族的好伢子!”热泪滴在战士的脸上。

“他就是坚守真如车站的范班长。”随车的红十字会护士介绍说。

女同学又一次俯下身子,在范班长沾满血迹的脸上吻了一下。这个尊敬而纯情的举动感动了不少人,同学们一个个都给予范班长崇高的亲吻。范班长抖动着双唇,热泪夺眶而出。

伤口仍在流血,同学们细心地换药、包扎。刘访南脱下白衬衣,他用指头沾着伤员的血在雪白的前襟上,点成一朵艳丽的梅花。又用钢笔在血的梅花旁,写上“抗日军人的血花”、“民国二十六年十月”。

“我的血……没有……白流。”伤员断断续续地说。

伤员们都抬下了火车,他们将在长沙医治,他们在祖国温暖的怀抱里休养。

中学生们热汗滚滚,每人的胸前背后,都有斑斑的血迹。

荣誉军人血,三湘赤子心。

淞沪战场受到了全民族的关注和慰劳,各地派出的慰问团纷纷来到上海。上海的民众心向北方,他们捐募钱款实物,派出黄炎培为代表的北上慰问团,去华北前线问候抗敌将士。不久,又闻讯平型关大捷,上海市律师公会首先满怀热情致电八路军朱德、彭德怀:“山西探投第八路军朱彭总副指挥及全路将士钧鉴,贵路奉命杀敌,所向披靡,频传捷报,举国腾欢,尚希振率师干,直捣虏穴,歼彼丑类,还我河山,燕云在望,不尽瞻依。”还有一位叫谢振奇的人写了一首《八路军报平型关大捷》的诗,发表在《申报》上:

骄横虏骑寇归绥,诱入重围四面围。

坚锐惊人机械队,化成齑粉向空飞。

一鸣真有惊人力,名下无虚八路军。

捷报倭奴崩溃尽,立教恢复古燕云。

珠光剑气射重霄,英雄功名海内标。

倭虏蛮横非一日,如何精锐刹时消。

东南连着西北,万里关山是铁的长城。

黄河挽着长江,为民族的解放高歌!

第六章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4、巾帼风采

《立报》送来了,女儿廖梦醒走进何香凝的卧室:“妈妈,您的诗登出来了。”

久卧病榻的何香凝接过报纸,诗是她前几天写的。卢沟桥的枪声,把年近花甲的何香凝带入了炮火硝烟的回忆。自从关东军炸了南满铁路,身在十里洋场的何香凝时刻关注着北方的形势,长城烽烟、淞沪之战、平津炮火,民族危亡时刻牵挂在她的心头,她要继承廖仲恺先生的遗志,她要为和平、民主和自由而奋斗。

她以诗画抒发自己的心志。上海民众全力支援华北29军抗战,并派代表北上慰劳。消息传来,何香凝思绪万千,她拖着病体,倚在床头,一字一句地写了一首五言绝句《勉励将士》:

妇女手中线,征人身上衣。

针针含敌忾,勉子杀敌夷。

诗作在7月22日的《立报》发表了。

作为妇女领袖的何香凝,以母亲的情怀关心军队,又常以衣裤为题表达她的爱国意志。“九一八”事变,蒋介石采取不抵抗方针,何香凝送给他一套女装。“一·二八”事变,蒋介石不让19路军抗日,何香凝再送蒋介石一套女装。《何梅协定》签订时,何香凝又送给蒋介石一套女装。她以此讥讽蒋介石的屈膝妥协:“枉自称男儿,甘受倭奴气。不战送山河,万世同羞耻。吾侪妇女们,愿赴沙场死。将我巾帼裳,换你征衣去!”

在积贫积弱的中国,她盼望有更多的征人守卫山河,她愿用手中的线为征人缝补衣衫。

她体弱多病,但今天心情很好。今天下午,她要召集一个会议,一个重要的会议。

人陆续到了。王孝英、黄定慧、沈兹九、陆礼华、胡兰畦、毛王瑞竹……来了30多位,她们是上海妇女界的活跃人物。

廖梦醒在客厅中接待这群女界名流。

何香凝从病床上支撑起来,她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来。她笑着和大家点头致意,人们热情地问候她,亲切地和她握手。

她是深受妇女界敬重和钦佩的前辈。

已经是下午5点钟了,人们团团围坐,何香凝显得有些激动:“自从‘九一八’以来,国土丧失,人民受日本帝国主义的摧残。我们有满腔的热血,实在无处发泄。现在,中央政府已决定抵抗了,中国的男子,有许多都在前线流血受伤。为了要对得起我国的光荣历史、我们的祖宗,以及和男子们共同负起平等的责任来,我们是应该团结起来,拥护抗战政府,不分派别,遵照总理民国十三年全国代表大会的宣言,一心一德,为了中华民族的自由解放,奋斗到底。而且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是时候了……”

她越说越激动,因为过于兴奋,她累了,只得抱歉地告退。

中国女中校长王孝英代理主持会议,会议的主要任务是讨论成立妇女救护慰劳会。为了组织妇女的救亡活动,多病的何香凝已经约见了不少人,许多人都有这个愿望。

7月17日,蒋介石在庐山宣言抗战。这使何香凝深受鼓舞。她立即通知《妇女生活》主编沈兹九、两江体育专科学校校长陆礼华,以及以宗教名义掩护中共地下组织活动的黄定慧和陈波儿、胡兰畦等,她要发起成立抗战团体。

廖仲恺(右一)、何香凝(左一)和女儿廖梦醒(前右一)、儿子廖承志(前左一)在一起中国妇女抗敌后援会。

就在何香凝决定召开成立会的当天上午,上海市国民党党部联合上海工、商、学、妇女、慈善团体等500多个团体召开了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成立大会。根据新的情况,何香凝同意将原中国妇女救护慰劳会改名为当场通过了三点决议:一、中国妇女抗敌后援会设扩大理事会为领导机构,何香凝为常务理事会主席。沈兹九、王孝英等21人为常务理事,宋庆龄、宋霭龄、于凤至、孙科夫人陈淑英、蔡元培夫人周养浩等人任理事。二、理事会下设总务、征募、慰劳、救护4个组,负责具体的组织工作。三、起草并发表大会宣言(草案)。

这是上海妇女界响应国民政府坚决抗战号召的第一个救亡组织,和一年多以前的上海妇女界救国会一样,由何香凝、宋庆龄等人组织领导的抗战团体,使上海妇女走在了民族救亡队伍的前列。

继中国妇女抗敌后援会在上海成立后,8月1日,蒋介石夫人宋美龄在南京成立了中国妇女慰劳自卫抗战将士总会。宋美龄说:“我们要保全国家的完整,保护民族的生命,应该尽人人的力量,来抵抗敌人的侵略。”

宋庆龄、宋霭龄、宋美龄,持不同政见的中国政治舞台上引人注目的宋氏三姐妹为着同一个目标走到了一起,这一戏剧性的故事体现了妇女界形成的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为了响应宋美龄“从速组织分会”的号召,结成统一的救亡团体,在8月4日召开的中国妇女抗敌后援会第二次理事会上,何香凝又一次抱病出席并致词,她号召“在蒋夫人领导下,向日本帝国主义进攻,参加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工作”。她建议改名为中国妇女慰劳自卫抗战将士会上海分会,并邀请上海市长俞鸿钧的夫人,上海市地方协会会长杜月笙的夫人为分会副主席,请钱新之夫人和张发奎夫人为分会筹募组正副组长。仅仅一个月,妇慰分会的团体会员由18个发展到20多个。知名人士柳亚子,穆藕初的夫人和史良大律师,国民党要员潘公展、杨虎、蔡劲军、张发奎、王宠惠的夫人都参加了这个团体。这个团体中的好些人是共产党员。

8月15日,京沪警备司令张治中通电全国,表示要以百折不挠的决心抗战到底。何香凝代表妇女慰劳分会当天致电张治中,鼓励他为国效力,为民族争光。这一天,上海守军击退了日军的进攻。出师告捷的喜讯传来,何香凝十分高兴。她想到一定有受伤的官兵,便立即派人去各伤兵医院慰劳:“我们是中国妇女慰劳自卫抗战将士会上海分会派来的慰劳团,来这里慰劳我们忠勇的将士。你们为了国家和民族,不怕牺牲,和敌人进行残酷的战斗,你们的精神,你们的人格,使我们感激和佩服……”

慰问团的人员向每一位伤员赠送一件衣服和一把纸扇。

“谢谢你们,守土是我们的责任,请听我们胜利的消息……”一位伤兵这样说。

左肩上包着纱布的青年飞行员撑起身子,接过慰问品,说:“我只一点轻伤,我想马上出院,谢谢大家。”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诸位女士,我想请你们代我写一封信,请转告我的长官,我想归队,我要再去驾驶飞机,与日本空军战斗!”

为抗日,政府发行救国公债。妇慰分会作出决定,9月5日为妇女献金日。这一天,上海女子银行热闹异常,各界妇女献出戒指、手镯、项链,把自己最心爱的首饰,献给神圣的抗战救亡。何香凝拿出50块银洋,她的小外孙女献出了唯一的金戒指。妇慰分会的其他领导人也纷纷带头,杨虎夫人田淑君献出了好几件金银器皿,刘王立献出了金镯子和钻石戒指,张湘纹献出了20多件金银器物。这一天,仅妇慰分会的常委就认购救国公债2.3万元。妇女界的爱国热情一浪高过一浪,新婚夫妇献结婚戒指、儿童们献出糖果费和储蓄罐,老婆婆献出珍藏多年的首饰。不到1个月,妇女们的认购额达到了2.4亿元!

守卫在罗店前线的18军有许多广东籍的官兵,他们与当地民众语言不通,生活上有些困难。何香凝是广东人,她为家乡的兄弟到上海来参战感到光荣和自豪,她派胡兰畦去慰劳。药品和食品对于炮火中的士兵真如雪中送炭。军长罗卓英当即写了一封感谢信,他向何香凝保证:以鲜血和生命保卫大上海!他请何香凝派一些女同志来前线搞战地服务。

这是一个难题。当时有人认为,派青年女子去前线会扰乱军心。妇女们想到这是抗战的需要,只要一心为抗战,是不会出乱子的。于是,由进步女工组成的11人的战地服务团组织起来了,其中有一半是共青团员,她们抱着为国献身的壮志走上炮火连天的战场。

出发前,何香凝老人和鲁迅夫人许广平会见了英姿勃勃的姑娘们。何香凝一字一句地说:“到前线去是为国尽忠,一定要克服个人的感情,决不能在军队中谈恋爱。”

面对消瘦和体弱的老人,回味她语重心长的话,女青年们向她保证:“我们准备牺牲生命,当然也包括牺牲爱情。”团长胡兰畦说:“我们制订了服务守则,战地服务团的活动一切公开,工作、学习、访问、宣传三人一组,不单独活动。”

何香凝笑了。

她的心飞向了前线。前线需要急救包、需要背心、需要手套,妇慰分会号召妇女们飞针走线日夜制作。中华女中主任、中共地下党员罗叔章在中华女子职业补习中学内组织了缝纫服务团,发动爱国妇女制作急救包、慰问袋和军鞋。从白发老太太到小姑娘,人人都愿为抗战出力,仅10多天时间,就做好了1000件棉背心。

妇慰分会从川菜馆借来了两辆大卡车,胡兰畦和黄定慧作为代表将军鞋、背心和急救包送往大场前线。天上敌机横行,地上炮火纷飞,她们在弹雨中前进,到达20军杨森部队时已是深夜了。回来时,又运载了一批伤员。

中华女子中学是妇慰分会的抗日活动基地,除了缝纫服务组,还有救护训练班、壁报服务团和理论报告会,她们制作防毒面具,护理伤兵,抄写战时壁报,听专家学者作报告。抗战中的妇女是中国的半边天。

10月20日,第二批妇女战地服务团20人又要出发了,她们大多是中学生和中小学教师。罗叔章握着团长谭树静的手:“祝你们胜利!”

何香凝又赋了一首诗:“家家儿女做征衣,收复河山定有期。众志成城何畏敌,同心同德励戎衣。”

妇慰分会的理事们一个个都精明能干,她们之中除了胡兰畦、罗叔章、沈兹九、王孝英,还有一个陆礼华。陆礼华当年35岁,是上海市两江女子体育专科学校的校长。她是中国女子体育运动的开拓者之一,声誉名传远东,23岁那年创办女子体校。她的宗旨是“在于中国妇女的解放”。1931年5月,她率领第一支中国女子篮球队远征日本,在长崎首战告捷,又到东京、大阪、京都迎战日本的几支国手强队,比赛结果:九胜一平。

成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长了中国人的志气和威风。比赛前,日本方面对中国制造的篮球表示怀疑,陆礼华不予理睬,坚持各方半场。接着日方又提出中国队要唱日本歌,理由是比赛场地在日本,陆礼华义正辞严:“我们是中国人,我们只会唱中国的国歌。”

还有一项是日本天皇的妹妹要接见中国女篮,日方提出接见时中国人要行九十度鞠躬礼,陆礼华说:“这是日本的礼节。”她坚持只行握手礼。

中国的国歌,在日本的蓝天回响,中国的国旗,在日本上空飘扬,陆礼华和她的两江女子篮球队是中国女子的英豪!

第二年,爆发了“一·二八”战争,两江女子体校被日军的炮火摧毁了。陆礼华以顽强的意志,在废墟上重建校园。可是现在,日本军队在虹口、在闸北又燃起了战火。作为上海妇女界的名人,陆礼华为抗日救亡大声疾呼。

开始,她发起组织了妇女联谊社,后来更名为上海妇女运动促进会。接着,又加入了何香凝的妇女慰劳分会,陆礼华广泛地联络各界妇女,发动妇女从事抗日救亡活动。她是抗日救国公债会的干事长,仅10月份一个月,妇女界就超额完成13.3万元!

陆礼华发动了一批热心爱国的上流社会的妇女作为救亡活动的骨干,她们是产科医院院长张湘纹,培明学校的美术教师郁风,女青年会的谢祖仪,妇女协会的林克聪,女作家杨清心、陈珪如,《大公报》编辑蒋逸霄,还有史良、沈兹九、罗叔章、金秉英、朱立波、王汝其、石薇、董竹君、金光楣以及王晓籁夫人、杜月笙夫人、黄炎培夫人等等。她们广播、演说、慰问、募捐,成为上海妇女救亡斗争很有影响的一支队伍。日本的报纸说:“上海第一流的妇女组织起来了。”

以家庭妇女、失业妇女和普通女工为骨干进行抗日救亡活动的,是上海中华妇女互助会。妇女互助会有会员400多人,它以“互助”为口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相互帮助,抗日救亡,发起人是1936年参加妇女救国会的中共党员尉迟缨等人。30多位理事中有小学教师、家庭妇女,有共产党员,也有国民党员。淞沪警备司令杨虎夫人田淑君是理事长。

她们以浅显通俗的道理向生活在下层的贫苦妇女做宣传,广泛地动员她们为民族解放献出自己的力量。

上海的舞女们也觉悟了。大新舞厅的陆丽娟和殷美凤、倪文仙、周华英、俞秀英、张妹妹、陈云云、陈飞飞、陈莉珍等人发起了上海舞女救亡协会,并发表《告姐妹书》:

亲爱的姐妹们:我们被社会轻视已经很久了,我们时常也想堂堂正正地做人,但为了生活,我们只有始终被困在这醉生梦死之中。既然这样,我们没有迟缓与怀疑的时光了,让我们堂堂正正地做人吧,在统一政府的领导下,做我们能所能及的伟大工作。姐妹们啊,敌人的炮火是要烧尽我们的国内建设,炸死我们的生命,我们中的好多姐妹的亲人都早已完了,我们要赶快起来报国仇与家仇,我们要尽力帮助前方作战的忠勇将士,为把敌人赶出我们的国土,亲爱的姐妹们,擦干眼泪,起来吧!

觉悟了的劳动妇女投身到了一个新的天地。她们做军鞋、做背心、做手套,上街募捐,支前慰劳。她们在白尔部路开办了两个难民收容所,收容无家可归的难民。她们和流离失所的民众一起放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高唱着《义勇军进行曲》,中国现代史上最出众的女性宋庆龄站到了抗日救亡的前列。作为中国国民党先总理的夫人,作为和平运动的妇女活动家,早在1924年的神户女子高校演说时,她就把民族解放作为妇女运动的目标,她呼吁:“东方和西方的妇女,为改造世界而联合起来!联合起来要求普遍裁军,废除歧视政策,废除不平等条约。”她希望中国和日本的妇女,争取实现那个人类不由动物本能所支配而由理性所指导的日子。

很遗憾,支配动物的是它的兽性和本能。日本侵略者把战火烧到了上海,这是1932年的1月28日,他们扬言48小时之内占领东方这座大都市。宋庆龄与何香凝立即筹备慰问19路军的所有事情,她们坐着卡车,将慰问品送到真如前线。

宋庆龄一次又一次冒着炮火到战地慰劳。目睹伤兵医药困难,她又筹建伤兵医院,她挑选了《小桃红》等广东音乐的唱片到病房慰问广东籍官兵。为了支援19路军,她几乎把自己的钱都花光了。

淞沪停战签订了屈辱的协定。接着,热河省10天沦陷!宋庆龄组织了国民御侮自救会,她发表了民族解放与社会解放相结合的救国主张。挫折和磨难,改变不了她的爱国斗志,宋庆龄又加入了国际反帝反战的队伍,她在世界反战委员会远东会议上以筹备委员会主席的名义,发表了严正声明《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她向英、法、比利时和各地代表报告了中国的反战斗争。国际和平运动的伟大战士受到了代表们的高度赞扬。

战火又烧起来了。8月13日,日军开始对上海大举进攻。8月14日,国民政府发布了自卫抗战声明,宣布“实行自卫,抵抗暴力”。

这时候,她们的小妹宋美龄以蒋介石夫人的身份在南京发起成立了中国妇女慰劳自卫抗战将士总会,宋庆龄和宋霭龄是这个团体的上海分会理事,她们结成了同盟。

公众舆论认为:庆龄爱国,美龄爱权,霭龄爱钱。由于政治立场的不同势如水火的宋氏三姐妹一起走上了抗日救国的阵线。

战争改变了一切,也改变了人际关系与人的个性。作为大姐的宋霭龄第一次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炒股票和做投机生意更具有意义的事情。她也第一次想到在西爱咸斯路的花园洋房外面竟有那么多人过着惨不忍睹的日子。

日军的炮火,震撼了她的心灵。她心灵深处的良知复苏了,她要帮助穷苦的人,她要为正义、为自己的民族和祖国尽力。

宋氏三姐妹挽起了手。

第六章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5、患难相依

人潮像黄浦江水,滚滚不息地从北四川路涌来。钢铸铁架的外白渡桥第一次负荷这么密集的人群,炮火中,桥身战栗着。肩挑背扛手提着箱子、包袱、箩筐、竹篮和拉扯着孩子的难民们怒吼着、咒骂着、哭喊着,像鱼群般争先恐后挤过苏州河上的这座铁桥,逃到外滩,逃到南京路,逃到外国人保护的租界。

滚滚的苏州河,成了战争与和平的分界。冲过这座横跨苏州河南北的铁桥,就到了一个安宁的世界。

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有一个负责难民收容的救济委员会,主任委员是上海市社会局局长潘公展,他是市党部的人。这位官方代表和他领导的救济委员会在“八一三”抗战前就意识到应付非常时期的难民救济问题了,他们开始了筹备。潘公展依靠着社会局长的这块牌子,联合上海市地方协会、上海市商会、上海慈善团体联合救灾会、中国红十字会、世界红十字会、上海华洋义赈会、中华公教进行会、上海基督教青年会和医药团体以及各旅沪同乡会等机关,共同组织成上海市救济委员会。

救济委员会下设10个组:总务、财务、外事、收容、给养、遣送、训导、医药、纠察和掩埋。11位常务委员是忙碌的,集资募捐以及准备收容场所都是十分繁杂的事。特别是安排难民的住所,需要实地察看,根据场地大小和路途远近,划定人数和次序,还要布置清理,他们准备了60多个难民收容所。

60多个收容所根本不够用,仅从8月13日开战到8月14日这两天,蜂拥而来的难民们全部住满了收容所,有的还只能在走廊上过夜。

10多辆卡车彻夜不停地从虹口和闸北运送难民进入租界。幸亏潘公展这个社会局长分管教育机关,他下令公私学校延期开学,腾出大量教室作为收容场地,又和因战争而停业的戏院、影院、舞厅等娱乐场所接洽。上海滩名声最坏的黄金荣这次却做了一件好事,他首先让“大世界”这个全上海最热闹和最宽敞的娱乐场所作为难民的收容地,他还出钱捐物,给难民提供吃喝、衣物和看病。这一善举,为他赢得了一些颇为得意的声誉。这时候,难民收容所增加到126所,收容人数近10万。

上海难民的收容和救济,是全社会的行动。除了官方的难民救济委员会所属的收容所外,上海市慈善团体联合救灾会开创了官民合办的新模式,它由佛教界的领袖人物黄涵之和赵朴初主持日常事务。上海还有一个国际救济会,会长是西方代表挪威总领事奥尔,中方代表是佛教界的屈映光。德国神甫饶家驹既是这个团体的发起人,又是积极救助众人被称颂为“婆心一片”的公益领袖。民间的难民收容所也不少,基本上是各地同乡会和一些群众团体自发的行动。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在天灾人祸面前,善良的中国人和西洋人患难与共。

8月19日下午,杨树浦一带战火纷飞,中日两军争夺激烈。市民和工人在弹雨中无处躲避。慈善团体救灾会的屈文六和黄涵之经与租界当局再三交涉,才同意派出10辆卡车运载难民。这是有条件的,每辆车只能派一名驾驶,另由工部局派日本巡捕一人随车。下午1点开始,10辆卡车在战火中穿行,第一次共救出700多人。开回收容所后,接着再去,第二次又救出700多人。每一车都塞得像沙丁鱼罐头,小小的车厢挤了七八十人,其中还有不少受刀伤、枪伤的伤员。枪战激烈的浦东陆家嘴地区,8月19日这天,由渡轮渡过黄浦江逃来上海租界的难民达八九万人!

随着战争的进展,宝山、罗店、吴淞一带的农民拖儿带女地到上海寻求一块安全的绿洲。每一个难民收容所门前都有数以千计等待收容的人。慈善团体救灾会派出人员到处联系,又寻得孟拉纳路的护国寺、石路的大观楼、跑马厅路的一元饭店和法公馆马路的鸿运楼辟为新的难民收容所。

有了躲风避雨的一席之地以后,千千万万人的粮食、衣服和医药也是一个耗资巨大和十分复杂的问题。8月中旬,上海市政府拨款6万元作为难民救急费用,又拨4万元为救护伤员费,这无异于杯水车薪。于是,群众性的募捐开始了。各团体和童子军在街头劝募,同乡会和救济会在报纸上刊载募捐启事,戏剧界为难民救济会筹募捐款大会串,全上海的名家艺员一齐出马,在大世界共舞台和卡尔登大戏院演出全部八本《雁门关呼延赞表功》以及全部《关云长》、《凤仪亭》等,以平民化的票价为平民义演!

救济委员会发动了大批的童子军手拿戏票,挨家挨户募捐,用捐款换戏票,用以救济难民,他们发动尤菊荪、王本善、包小蝶、沈元豫等名角主演,请出林树森、芙蓉草、韩全奎等著名演员到富星电台播音演唱,连梅兰芳也踊跃参加,想听什么节目,想听哪一位演唱,任凭捐款人指名道姓。

万众一心,凭着一分一角一元的点滴心意,和一千一万十万的巨额募捐,全上海为救济25万难民共筹款200万元。

虽然是稀饭、咸菜、地铺,但温暖、安定和放心。千千万万捧出一片爱心的志愿者尽心尽力地为大家服务。

不少家庭成员在逃亡中失散了。呼儿喊娘的战地到哪儿去寻找离散的骨肉?救苦救难的慈善团体用他们开设的佛音电台和航业电台为难民开设特别节目,凡有走失和离散的亲人需要寻找,可到六马路仁济堂调查股报告。这两个电台在每天上午的8点至9点和下午3点至4点专题播送寻人启事及有关难民的消息。无形的电波,为战乱中离散的人们架设了团圆的天桥。

人满为患的收容所还是安置不了大批大批的难民,于是,大上海的里弄和闪烁的霓虹灯下,流浪着好几万饥寒的难民。他们在茫茫人海中飘零,他们靠剩饭和菜叶度日,他们缩在墙角躲雨。但是,好心的人没有遗弃和遗忘他们,他们是自己的同胞。

有一个名为西联益会的团体首先伸出援助的手。他们的卡车上装着食品,遇到流浪的难民,沿途散发。散发了几天,交通警察认为随处停车,难民拥塞,妨碍秩序,容易发生意外。于是,聪明的西联益会印了一种叫做“给养票”的纸券,派人沿途散发。一张票可以领取10件食品,第一批1万张给养票不到半天就发完了。

这是一笔沉重的负担,西联益会只能救急,他们无力长期坚持下去。于是,他们呼吁更多的人来关心这数万名流浪的难民,他们以两角一张的价格发动各界认购,愿意认购或捐助食品的,他们派人上门,还可以用电话联系,号码是35627,地址是戈登路成德坊。

赵朴初忙得要命,他是慈善团体救灾会的收容组主任。每天,六马路仁济堂门前等待救济的人少则三五百,多时一二千。他是这里的负责人,他要尽力为他们解难。那些面露菜色、瘦骨伶仃的灾民,都用渴望的眼神望着他。他是佛教徒,行善是他的人生信条。救国会领袖“七君子”被捕时,吴大琨从章乃器家跑出来,赵朴初将其隐藏在家里半年多。慈善团体救灾会办了许多难民收容所,位于宁波路540号的大慈难民收容所是专门收容妇女和儿童的,总管是一位40岁左右的中年妇女计淑人。这是一位热心人,她一天到晚忙,教孩子们识字、唱歌,或者照看病号。她经常组织大家控诉日本帝国主义的暴行,说到伤心处,她陪着大家流眼泪。饭是从慈联会的民生食堂送来的。收容所共三楼,计淑人总是带头去抬。开饭了,她一边擦汗,一边用勺子敲着木桶:“快来分菜,吃饭了!”

等到难民们捧起饭碗,工作人员经常有饭无菜,只好大家自己掏钱到街上买咸菜,能吃到油炸花生米,就是会餐了。为了满足食欲,她们常搞精神会餐,菜名是“排骨菜饭”和“红烧狮子头”。

上海市慈善团体联合救灾会下属40多个收容所,最多时收容难民3万多人。按照通常情况,每天需要400担大米和8000斤咸菜,每月开支需16万元,除了政府拨款,主要靠社会募捐。后来,收容所开展了“生产自救”活动。

法租界的康悌路上有一个康悌难民收容所,这里收容了3000多人,难友们编成老人、壮丁、妇女和儿童四个区。这里原是停产的恒丰印染厂,因为年久失修,蚊子、跳蚤、老鼠和臭虫很多,虽然条件艰苦,但生活充实。收容所召集大家开会,做报告、读书、讲故事,还发动大家搞编织和缝纫,实行生产自救。难民们上街收破烂,整理出旧衣破布,做成拖把,收购来鸡毛洗净晒干,做成鸡毛掸帚,然后拿到街上去卖。一位叫石甘棠的热心青年带着大家走街串巷兜售,向大家宣传这是难民们生产自救的产品,既实用又做了好事,热心的市民听了介绍,都愿意出钱购买。

除了康悌收容所生产拖把和鸡毛掸帚,金城收容所搞了印刷,大慈收容所编手提袋,还有草织、花边、制袜、编织毛线和木工、成衣绣花、玩具等11种生产自救活动。一些有技术和手艺的难民,收容所帮助他们介绍工作,仅慈善团体救灾会就介绍出去100多人。

这个数字与几十万难民相比,是微不足道的,要使难民们早日安居同时减轻收容所的负担,根本的出路是向各地遣送。从宁波郊区的镇海来上海创业的上海总商会会长虞洽卿现在是救济委员会的副主任,他首先想到把宁波的同乡难民送回老家去,免得在上海吃苦头。不管家乡多苦,那里毕竟有亲戚邻居,有深深的乡情。

进出上海都不容易。棱角分明的那一张长方脸上皱起了愁眉,虞洽卿从15岁到上海学生意,他不知道什么叫困难,在华洋纠纷中他崭露头角,办轮船公司发了大财,创办证券交易所5个月获利30万。敢想敢干的虞洽卿靠他的胆识在上海滩立稳脚跟并成为商业界的巨头,连洋人也要让他三分。

身为宁波同乡会委员长的虞洽卿,这一年已经过了70岁的生日,他不辞劳苦,多方奔走,最终获得了工部局的同意并得到了领事团的批准。为使难民出境平安无事,他又致电蒋介石委员长,请求通令前线部队,注意保护遣散难民的车船。

他承担起了责任,凡是浙江籍或转道浙江回邻近省份的上海难民,都可以免费乘坐虞洽卿的三北、宁绍两家轮船公司开往宁波的航班,每天两艘,悬挂工部局的租界旗帜。可是日本海军不准宁绍公司的轮船航行,开到吴淞口就用炮火轰击。虞洽卿没有办法,只好将三北轮船公司剩下的“德平”轮改名“恩德”号,又租了一艘铁壳货轮,悬挂意大利和英国的旗帜,才将浙江籍的难民运回家乡。遣送回乡的难民,虞洽卿还发给面包、饼干等食品,供途中充饥。

继宁波同乡会遣返难民回原籍以后,上海郊区的松江、浦东以及江苏江阴等地,都纷纷设法派车派船,遣散难民。可是敌机无故轰炸,死伤累累。

英商太古、怡和公司为了让广东及香港同胞早日返回家乡,南华班轮每周可运送3000人,但香港当局有种种限制,每船只能搭12个中国人,超过一人,便取消客牌。几经交涉,英国人才放宽限制,允许增加12倍,这样,每船可乘坐156个中国人,但规定一条,不得用难民名义,难民得用经商或做工的名义才能进入香港。

英国人放宽了限制,可是日本人又严加阻挠。从9月18日即星期三开始,凡是开往港粤的班轮,在吴淞口外都遭炮火阻拦,叫人进退两难。

更惨的是沪西的难民。10月27日下午,驻守闸北的中国守军开始撤退后,1万多当地难民准备从苏州河北岸沿沪杭铁路进入白利南路逃入租界。这时,日军的机枪向逃难的人群多次扫射,妇女及儿童打死不少,铁路桥上,尸骸枕藉,惨不忍睹。幸亏公共租界当局开放铁栅,才使难民们避入租界。

彭浦区的农民为了躲避战火,因为虞洽卿桥封锁,断绝了进入租界的路,他们不知所措地拥挤在沪西中山路以及徐家汇附近。这片狭小的地区汇集了5万多人,他们已经20个小时没有饮食,不少人昏倒了。

下午3时,一个英国军官与另一外国人,在租界的极司菲尔铁路桥边被日军的机枪射击,铁桥北岸的中国难民也有多人被击中。从虹桥方向逃入租界的难民有5000多人,大多没带任何东西,既无食物,又无衣被。外国人组织的“救世军”工作人员引导他们进入白利南路。一位叫伊利斯的英国人对《字林西报》记者说:“救世军救济会将于下午6时30分供给难民熟食一餐,另备大量的米饭。有一部分难民今天可以进入收容所。”

世界红十字会的救济队,连日在外滩一带救护渡江的难民1800多人。从浦东逃来的难民进不了租界,全在外滩滞留。他们与法租界的工部局协商,终于说服法国人开放了一小时的铁栅,逃出难民近万人。当时难民拥挤呼号,哭天叫娘,凄惨至极。没有逃出铁门的几千难民,仍在饥寒交迫中苦熬,有的已奄奄一息。红十字会送去了1万多个馒头供难民充饥,用中国人的俗话来说,这是“雪中送炭”、“雨中送伞”。

租界里的难民收容所,也如围城一般: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进来不容易,出去也不容易,虽然每个收容所都大力动员难民遣返,但仍有一部分人不愿听候遣返。他们担心遇到敌机轰炸丢了性命,他们担心回乡以后没有饭吃,不如在这里太太平平地过日子,虽然吃得不太好,但一天三餐,总能对付肚子。碰到这样的人,收容所的工作人员再三说服都没有用,他们一怕死,二怕苦。

也有不怕苦的。上海有个劝生农场,在安徽嘉山、浙江富阳和江苏昆山共有地2.7万多亩,原为组织大中国后方农村生产垦殖社,因许多难民无处投靠,劝生农场报请行政院实业部和建设厅批准,决定改为“难民移垦所”。接着,江苏省在高淳、溧阳,辟出3.5万亩地供无家可归的难民开垦耕种。江苏省的计划,以千人为一村,250人为一庄,每村生产力分配为男六女二,需工作人员五六百人,劳力4000人左右。经过自愿报名和动员,不少难民都愿意去参加生产。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开垦新的生活。

还有一批人是不怕死的。从决定走这条路的那天起,他们的前面就充满了风险。他们是一批热血青年,他们在难民收容所中接受了进步思想的宣传,3000多人参加了新四军的抗敌斗争。

从难民到抗日战士,这是一条由苦难到光荣的路。

第七章 艰难的苦守,一寸山河一寸血 1、血肉磨坊(一)

9月上旬,是淞沪战场最为激烈和最为微妙的关键时期。两军的前线指挥官在贯彻大本营战略部署的同时,不得不面对急速变化的战场形势,对未来的发展态势作出准确的判断。

在吴淞和宝山被攻陷前的9月5日,第9集团军总司令张治中发给南京大本营一份急电,这份急电提出的问题和对战场形势的分析,是十分重要的:

淞沪作战已越三周,敌虽增援至三师团以上,已在川沙、吴淞、张华浜等处登陆,然其活动范围仍限于江岸狭小区域,至今仍未能打成一片,以后发展当不非易。判断敌之意图,最近若不得逞,势必由国内不断增兵,在沿江沿海继续扩大战斗区域,以上海正面为顶点,南至杭州湾之海宁,西至江阴,恐将成为阵线。我军似须有敌若增一师团,我则以二师至三师当之,始可应付裕如。大本营方面,对以后至少三个月内,敌能派出增援之兵力,谅有估计。我军适应抗战之兵力,谅有准备,以期为坚强持久之抗战。至上海正面如现在第一线阵地外,并在后方构筑阵地数线,甚为强固,且我36师、87、88各师及钟松旅官兵,皆能沉着而有经验,若两翼无有顾虑,则持久作战,尚有把握。谨申意见,藉贡参考……

保定军校出身的张治中素以善于用兵勇于作战而著称。早在黄埔军校和北伐时期,他为蒋介石献计献策,深得赏识,被蒋称为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后来,他游历欧美日本,考察了国外的现代军事,对战略战术更有新的见解。

张治中的判断相当正确。接到张治中急电的第二天,大本营又接到军统局派遣至上海的周特派员的电文。电文说他从日本方面私人关系处得到消息,上海战争因为海军陆战队轻敌,至今陆战队已死伤了6700多人。当初东京的计划是以第3舰队在华南海口作一些牵制动作,等待华北军事形势发展。后来南口一线相持不下,海军陆战队在上海屡战屡败,因此不得不变更战略而下决心将主力投入上海战场。现在多次炮击都未占领,陆军伤亡多至两旅,虽然已有部队在杨林口、浏河、吴淞等地登陆,但很难通过罗店一带取得联络,前天到的两个师团的援军昨天已经参战,死伤很多。明天还有两个师团到上海,主力作战必定在8日中午以前,还可能增兵一个飞行旅团到上海,准备大举轰炸掩护陆军登岸。

松井石根率领的第3师团和第11师团从川沙和吴淞登陆后,在战役上形成了对日军非常有利的态势。虽然仗着空军和海军的支援,但在中国军队的猛烈抵抗下,日军仍然显得兵力不足。行动进展缓慢,有些部队被迫停顿,无法达到占领上海以北要地的目的。登陆半个月,两个师团的伤亡人数已达4100多人。加上天气炎热,或连日暴雨,部队在水濠中作战,病员大量增加。

中国政府在上海作战的战略方针打破了日军从华北进攻的意图,从而迫使日军不得不从华北抽调兵力增援上海的日军。9月7日,华北方面军调出补充兵10个大队、炮兵两个中队,工兵两个中队和野战重炮一个大队、高炮五队增援上海派遣军。同时,日本军部下了最大的决心,又增调台湾旅团和第9师团、第13师团和101师团及配属部队。

台湾旅团4300人9月14日在川沙登陆后,立即从罗店向大场进攻,可是遇到了中国守军第15集团军的重兵防御,只好再退回罗店,等待从日本开来的增援部队。

由于日军在沿江各点登陆成功,并将增援大军发起总攻,中国军队的兵力部署作了相应的调整。从这时起,中国军队从8月23日开始的反登陆防御战转入了以防守为主的阵地战。自然,防守的目的是等待反攻。

以罗店为中心,中日两军在长江岸边的这片冲积平原展开了寸土必争的阵地战。

为了与吴淞登陆的日军取得联络,罗店北面的浏河镇连日激战。

长江口的浏河,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它是沪太路上的重镇,南接上海,北连太仓,是上海与江苏的交界线。沿江一线,北是杨林口、七丫口,南是石洞口,是长江沿岸的重要登陆点。1932年的淞沪之战,日军的白川大将率部增援后,于3月1日,调动10000多日军进军浏河,先以重炮轰击,继而施放烟幕,19路军寡不敌众,登陆日军在七丫口乘虚而入,迅速向腹地推进。当88师宋希濂的部队赶来增援时,敌机20多架低空轰炸,把中国援军的汽车连人炸得人仰马翻,终于迫使19路军从上海撤退。

这血的教训,张治中应该是记得的。可是由于战线太长,兵力不足,他只派刘和鼎的江防部队56师守卫这一线,拉开战幕时,川沙口和浏河镇都只有一个营的守军。

日军故伎重演。8月23日,松井石根在指挥第3师团从吴淞口、张华浜大举登陆的同时,指挥第11师团的大部从中国守军兵力薄弱的川沙口和浏河镇一线登陆,与5年前的战术完全一样。部分日军登陆成功,抢占了罗店。

罗店的占领,意味着战场重点的转移。好在只是小部的日军登陆,张治中急令刘和鼎部严加防范。第二天,2000多日军又向浏河登陆,敌人的海军炮火向沿岸的中国守军猛烈轰击,56师师长刘尚志亲自率领援军到阵地督战,中国守兵顽强抵抗,打退了一次又一次的登陆冲锋,血战整天,毙敌400多人,56师营长以下官兵伤亡300多人。

浏河正面的敌人屡次进犯,大都没有得逞。守军沿着浏河东西两岸构筑坚固的阵地,与敌人形成对峙胶着的状态。长江沿岸的江防部队利用沿岸的大堤构筑主阵地,在堤外的沙滩上根据潮水涨落情况构筑了不少散兵坑以及轻重机枪工事,还在敌人可能登陆地带拉起铁丝网等设置各种障碍。

8月27日,浏河附近杨林口、七丫口一线停泊敌舰28艘和两艘输送舰,还有10多艘民船及小火轮。从下午开始,舰艇的火炮不断向岸上发射,彻夜未停。日军在企图登陆时,经常先以炮舰集中火力,由飞机指示目标,向中国守军的阵地施行猛烈轰击。等炮火稍停,敌人便从舰上分乘登陆汽艇或者民船在烟幕的掩护下向岸边前进。

中国守军摸到了规律后,在炮火猛烈时只留少数士兵观察监视,其余的部队全部进入工事隐蔽。等到炮声稀疏,眼见登陆的敌兵接近岸边,一声令下,万弹齐发。56师还配备了6门山炮,可以直接瞄准敌人舰艇。浏河一带,敌军大举登陆的有5次,平时舰艇忽多忽少,零星炮击日夜不停。除有小部偷袭成功外,大部敌军始终未能登岸,中国守军击沉击毁汽艇民船达几百只,毙敌500多人,守军以少胜多,仅伤亡官兵150余人。

9月5日,日军大举进犯。长江沿岸,舰艇列阵,从川沙口至浏河一线,每里地一艘一线排开。浏河炮火激烈,全日不停,日军大有卷土重来之势。汽艇民船,蜂拥登岸。守军沉着应战,连续击退登陆之敌。

不甘退守的日军又向七丫口冲锋,9架敌机先行轰炸之后,日军利用退潮后的浅滩,大队步兵再次反攻。1000余人的日军拼死登岸,守军用机枪和手榴弹猛击,沙滩上血迹斑斑,尸首累累。潮水般的敌人一次又一次反扑,渐渐地,他们失去了信心。

10天后,日军又集中兵力大举进犯。在隆隆怒吼的炮声中,浓雾般的烟幕铺天盖地,一片迷蒙,敌军如潮似水地波浪式向岸边推进。这时,守军的一个堡垒被日军的炮弹击塌,轰隆一声,13个士兵全被埋在里面。

面对隐隐约约的大队日军,潜伏在工事里的守军听到一声号令:“打!”便如猛虎下山,奋勇跃出战壕,冲到滩头。立足未稳的敌军面对排山倒海的中国军队居高临下地冲来,便仓皇掉头,不知所措。手榴弹和枪弹像雨点般地扫去,日军犹如赶下河的鸭子,除大部死伤外,其余的登上汽船,慌张逃命。

以56师为主的浏河守军,打退了日军多次登陆进攻,在自己的阵地上寸土不移。

第七章 艰难的苦守,一寸山河一寸血 2、血肉磨坊(二)

浏河镇以南20里的罗店,是敌我争夺的中心。军事家们认为:位于淞沪侧背的罗店,犹如第一次欧洲战争时西战场的巴黎。这里交通四达,向南可达刘行、大场,威胁张华浜、蕴藻浜侧面;向西到嘉定,可断中国军队的后方交通线沪宁铁路;东达川沙口、月浦,可接应长江运输;北是浏河、太仓。从某种意义上说,占领了罗店,就占领了淞沪战场的主动权。

接到敌人占领罗店的报告,张治中吃了一惊。敌人已抄到我军背后,全军有被敌包围的危险,千钧一发,他先派两个参谋乘汽车去侦察情况,同时抽调11师和98师迅速赶赴罗店,扑灭登陆的敌人。两个参谋的汽车刚到罗店镇口,立即遭到日军的密集射击,司机当场牺牲,两位参谋负伤。

11师师长彭善率领部队冒着敌机的轰炸,以果断神速的动作到达罗店迎战敌人,乘敌立足未稳,11师全力猛攻,至晚上8时,罗店克复。400多敌人除死伤者外,生擒3名,其余惊慌逃窜。在被击毙的日军工兵上尉身上,搜出地图一幅,得知首批登陆部队为第43联队和47联队及工兵第11联队。这3个联队是号称日军最精锐的久留米师团。

和11师同时受命的98师第二天收复了宝山和狮子林。从苏州赶到嘉定的67师也赶到罗店防守。这个时候,蒋介石调整战斗序列,军政部次长陈诚已到淞沪前线任第15集团军总司令,自蕴藻浜以北的防务,全由陈诚负责,原属张治中的18军划归陈诚指挥。从此,以罗店为中心的主战场将由蒋介石的宠将来导演了。

25日拂晓,彭善的11师和夏楚中的98师正在罗店西北扫荡敌军时,从石洞口、小川沙登陆的日军乘固守罗店至浏河一线的李树森67师阵地没有巩固之际,集中飞机、大炮向罗店猛轰,掩护步兵向前推进。

11师的后卫团急速赶回罗店时,在新镇附近突然遭到日军一个联队的袭击。双方激烈交战,从下午2时打到晚上8时,整整决斗了4个时辰,白刃格斗,往返冲突了七八次,才将敌人击溃,双方死伤各有七八百名。

这时,守备罗店镇的部队仅一营兵力,在日军暴雨般的炮弹炸弹轰击下,镇上的民房基本炸毁,尚未修好的阵地也被破坏,他们无险可凭,但仍然拼死防守。

晚上8时,67师的主力201旅才由浏河赶回罗店反攻。率队的是旅长蔡炳炎和副旅长兼团长李维藩。

罗卓英的4个师不能扑灭登陆之敌,又失了罗店,蒋介石得报后心急如焚,他于25日晚9时电令罗卓英:

一、今晚必须恢复罗店,占领罗店后,即在罗店附近构筑野战工事,一面在淑里桥、南长沟、封家村构筑据点工事。

二、第11师、98师仍照预定目标攻击前进。

三、第14师留一团在太仓,一团在福山口构筑工事,主力今夜应向嘉定、罗店推进。

四、第61师在大场、杨家行一带赶筑工事。

罗卓英奉令后,立即督促各部向日军进攻。67师师长李树森亲自督阵,因电话线被炸断,他只好派人与11师联络请求支援。

敌人的增援大队在罗店北500米的陆家宅顽强抵抗。师长命令集中兵力攻击前进。乘着天黑,37师虽勇猛冲锋,可战果不大。天色微明,敌机大肆活动,日军的15榴重炮向我军阵地轰击,官兵伤亡惨重。团长李维藩、营长魏汝谋负伤,1营长张培甫阵亡,连长排长伤亡过半。9时许,日军以更猛烈的炮火向罗店以西的部队包围。由于干部伤亡过重,军无斗志而退,敌人乘机猛追。

师长和旅长率领师预备队赶到,少将旅长蔡炳炎身先士卒,带头冲锋。他训示全旅官兵:“誓与阵地共存亡,前进者生,后退者死,不得畏避!”

冲锋开始,奋勇的士兵一往无前,冲击了几百米后,蔡炳炎旅长胸部中弹倒下了,官兵在救护他时,他仍高呼:“前进!”

罗店回到了67师的手中。

27日晚上,川沙口又有大批日军登陆,11师和98师奉命反击。敌人仗着军舰上的猛烈炮火掩护部队登陆,登陆的日军向着罗店前进,日军发动了对罗店的第3次进攻。从28日上午8时开始到下午3时,敌人的飞机和大炮的轰炸一刻不停,爆炸掀起的烟尘气浪卷起了飞沙走石,笼罩全镇,断墙残壁间烈火熊熊,罗店经受着战火的洗礼。

敌人不敢进犯。忠勇的战士在焦土烟焰中苦守着。炮火更猛了,每一寸土地都是血和火。守军伤亡大半,下午6时,守军被迫退出罗店,仅存的官兵在罗店南面与日军对峙。

听说罗店吃紧,蒋介石赶到前线司令部,召集各路长官面授机宜。

当晚,14师奉命从常熟星夜兼程,直奔罗店增援。

14师是18军中能攻能守的部队,他们是从湖南出征的,部队一到苏州,就被派到常熟,警戒白茆口到江阴一线的江面。听说罗店吃紧,陈诚便下令先调42旅的两个团星夜增援。

到达嘉定后,得知罗店已经被日军占领,师长霍揆章和参谋长郭汝瑰一商量,决定趁敌立足未稳、情况不明之际,立即夺回罗店。

当下决定由42旅的83团担任正面主攻,79团迂回包围。李树森部的67师和11师1个旅协同作战。

乘着天黑,83团团长高魁元接到命令,立即发起进攻,不料被一条小河挡住去路,日军火力封锁,进攻的官兵在桥头牺牲了几百人。

进攻受挫。79团迂回到敌人背后时,敌人并未发觉。但团长只命令3营从浮桥上进入罗店,其余两营在原地待命。3营破坏了两道铁丝网,冲进了罗店北的长桥日军“清耳司令部”,击毙指挥官1名,俘敌数十,缴获小钢炮1门,机枪8挺及手枪、图囊、望远镜等。可在撤退途中,浮桥已被冲走,全营半数伤亡,营长李伯钧身负重伤,投河自尽。

这一仗,因为两个师通信中断,无法协同,14师的两个团前后都被河流阻挡,因此未能成功。11师一部血战5小时,冲锋10多次,在半夜夺回了南半部。

中国军队在罗店有了立足之地,67师以罗店镇南为依托,逐步向左右两侧构筑工事。占据镇北的日军与中国军队对峙,两军往复争夺,日夜不停。

29日晚,从安亭赶来增援的51师在罗店西的施相公庙设立了指挥所后,开始了夜间强袭。306团团长邱维达预先派出搜索队了解情况,得知11师昨日反击罗店没有成功,伤亡不少,师主力已退守罗店南面,罗店已被日军占领,希望火速增援。

邱维达派出两个加强连的兵力,由3营营长胡豪指挥,乘黑夜引敌出来,然后集中兵力歼灭。

胡豪是员猛将。他带着部队静肃前进,乘敌不防,从67师阵地附近突入罗店,打开了一个200公尺缺口,然后轻重火器一齐扫射,手榴弹在敌阵中四处开花。睡梦中的日军乱作一团,慌忙应战。3营且打且退,诱敌追击。日军不知是计,勇敢冲锋。乒乒乓乓的弹雨在黑夜间像流星飞射,刺刀在夜幕中闪着寒光,喊杀声惊落了满天的星斗。

突击队退到了距施相公庙大约200米的地带,在工事里埋伏的部队早做好了准备,邱团长手一举,红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一时间,阵地上的守兵发扬最猛威的火力,一齐向仓皇的日军扫射。中了计的日军有的抱头逃窜,有的卧地隐蔽。官兵们旋风般冲出工事,喊杀声威震四野,追击、拼杀,一直打到天色微明,敌军死伤累累,邱维达才鸣金收兵。他在望远镜中看到,阵地前敌尸狼藉,枪支散乱,便命令各连派出小分队打扫战场。缴获敌军武器是有犒赏的,步枪每支5元,机枪每挺10元。

306团的夜袭受到了上级的传令表扬。

第18军司令部在1937年9月3日油印的《罗店十日战记》中说:“罗店一镇,目前为敌我必争之要点。苦战旬日,异常惨烈,敌军伤亡已逾3000,我军阵亡官兵5000余人……”

第七章 艰难的苦守,一寸山河一寸血 3、血肉磨坊(三)

罗店仍在敌军手中。

淞沪战场的战事重心仍在罗店。

这片只有2.3平方公里的土地是宝山县的第一大镇。清朝末年,这里就有700家店铺的三里长街,每日三市,车船不断,5万居民散居于三湾九街十八弄。镇内瓦房密布,四周河流环绕,水网阡陌,易守难攻。

为了缓解第11师团在罗店镇的围困,日军天谷支队9月2日向罗店推进。

9月4日,日本政府为给上海派遣军鼓气,追加侵华军费25亿日元。松井石根被任命为上海陆军最高指挥官的9月5日,长江口和黄浦江的日军舰艇共达130多艘。调兵遣将的日本军部,准备着大规模的总攻。

这时,中国军队苦战旬余,伤亡奇重。至9月7日,罗店一线的11师伤亡官兵2120余名,14师伤亡849名,67师伤亡3100余名,98师伤亡2590余名,56师伤亡380余名,75军的6师两旅只存战斗兵1600名。各部伤亡过半,虽经补充,但兵力不足。

大本营决定放弃第一道防线,全线退守北站、江湾、庙行、罗店以南、施相公庙、浏河一线。

争夺罗店的外围战依然惊心动魄。中国军队用“一寸山河一寸血”来概括这片土地上的激烈搏杀,日本军队则称罗店为“血肉磨坊”。日本陆军省兵务局和上海派遣军的官兵对罗店及罗店附近的村庄印象极深,厚厚的战死者登记册和陆续寄回去的死亡通知书上,关于战死的地点一栏,许多人都填着“月浦”、“吴淞”、“蕴藻浜”和“罗店”。

9月6日,罗卓英两次接到蒋介石的电话和电文:“罗店关系重要,必须限期攻下。”要求将士有进无退,有我无敌,不成功便成仁。

前敌总司令陈诚颁发了进攻罗店敌军的部署。当夜,罗卓英在他的嘉定司令部,发布了攻击命令,第11师、第14师和67师与98师配合顽强进攻,扫清了外围;14师在罗店东北攻击,进至王家宅、陆家村、潘宅附近;11师和67师攻到罗店南的方芯市;51师和58师1旅进展到长桥、六维、潘家桥一线。敌我往返冲突,血战整夜。罗店东北敌我死伤四五百人,泾河为尸体填满,河水赤红。战至凌晨,正待将包围在罗店镇的敌军席卷之际,传来了宝山失陷的消息。这一来,吴淞与月浦-狮子林一线交通被敌人打通,98师侧背受敌威胁。罗卓英一看敌我态势已变,只得调整部署,停止围攻。

中国军队坚守在自己的阵地。日军不断增援,双方在对峙中寻机歼敌,攻击和反攻击战一日不停。

已经是细雨绵绵的初秋了,罗店四郊的中日军队仍在僵持中争夺,在争夺中僵持。

自从13日退守罗店,中国军队的阵线移到了郊区。14日晚上,日军又死力夺取了罗店东面的椒里桥,接着以机炮战车掩护优势兵力,向霍揆章的14师坚守的顾家角、吴家桥、谢宅猛冲。激战至夜,守军伤亡惨重,阵地陷于敌手。守卫陆福桥北朱店、侯家宅的守军也与敌激战。51师的一个团在罗店以北与敌血战。到15日凌晨,左翼又遭增援的敌军袭击,守军顽强反击,双方死伤累累。中国军队伤亡180多名,夺得日军22联队队旗一面及许多军用品。

坚守南塘口的14师12旅13日开始就遭到了强敌的攻击。这一天,正是旅长郭汝瑰30周岁的生日。天上几十架敌机投弹轰炸,地面炮声隆隆,他在指挥所里镇定自若:“有这么多日本人给我放礼炮祝寿,我洪福不浅!”

正说着,一发炮弹落在指挥所内爆炸,屋顶瓦片粉碎,屋内尘土飞扬,奇怪的是没有一人负伤。

本来,郭汝瑰听说右翼的98师在月浦伤亡极重,请求师长带兵夜袭侧背之敌。师长不敢做主,请示军长。可罗卓英说:“现在是持久抗战,要一线一线地顶,以争取时间。”

南塘口离月浦只15里地。98师溃退以后,日军便向南塘口冲来。

顶住了轰炸和炮击后,大队日军在坦克车的掩护下蜂拥冲锋。打退一次,敌人再炮击轰炸,然后再次冲锋。每当阵地动摇,部队顶不住时,郭汝瑰就亲自上阵督战,满头汗水顺着钢盔边沿淌下来。

他率领两个团与敌军正面交锋,日军一次又一次地进攻,阵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3次逆袭,83团基本伤亡。他又派预备队84团反冲。第1营营长宋一中反冲上去,立即被日军打退。郭汝瑰大喝一声:

“绑起来,枪毙!”

宋一中苦苦哀求。他知道,丧失阵地是要杀头的,他愿意戴罪冲锋。“那你回去恢复阵地!”郭汝瑰命令士兵将他松绑。

宋一中抖擞精神,丧失阵地是死,冲锋陷阵也是死,不如为国捐躯。他带着全营再次拼杀,果然把阵地夺了回来。这次反冲锋,一个营死伤了四五十人,宋一中不仅没有死,连轻伤也没有。

日军的远程大炮从月浦和川沙口的舰艇上密集地向罗店阵地上的中国军队轰击,日机每天轮番轰炸,猛轰1个多小时。因为战壕挖得不深,工事里的士兵大多已被杀伤。缺乏战斗经验的下级军官和士兵不是找竹林子躲藏,就是到土包坟堆隐蔽。于是,敌人的炮火就对准小土包瞄准。几炮一放,士兵粉身碎骨,血肉横飞。

中国军队就靠数量不多的轻重机枪反击敌人冲锋,可是日军既有铁甲坦克开路,又有三七平射炮对准机枪轰击。14师的山炮营只有8门山炮,口径小,射程近,东一炮,西一炮,打得又不准。郭汝瑰命令集中放列,急射3分钟。100多发炮弹像火龙狂舞。可是很快,日军用声测法,双曲线交绘,大小火炮一齐向我军阵地猛轰四五分钟,雨点般的炮弹遍地开花。亏得是夜间,山炮营只伤亡了10多人,8门炮完好无损。师长霍揆章心疼地对郭汝瑰说:“不能再这样拼了,我们是劣势装备,两家伙打烂了,就没有了。”

南塘口和北塘口是罗店至月浦的必经要道,从川沙口和月浦登陆的日军以及由吴淞到罗店增援的日军不惜重兵要夺取这条交通线。炮火昼夜不停,鲜血浸透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隆隆的坦克,履带上粘满了血色泥土和士兵的骨肉。对于坦克,中国士兵大多是第一次见到,在庞大的钢铁怪物面前,官兵们都束手无策。勇敢者常常抱着炸药包冲上去,但效果甚微。也有身上挂满集束手榴弹的勇士钻到坦克车下同归于尽的,虽然壮举惊鬼神,豪气贯日月,毕竟代价太大。为此,蒋介石于9月6日发电到罗店部队指示破坦克车的战法。电报说:“闻西班牙战争中有破坦克车法,即喷汽油或火油于车上,继续掷手榴弹,油因炸发火,车中人即因热烈而毙。法简易行,并可以啤酒瓶装油喷起燃烧作用,希转各部队注意照办实施。”

不知是没有啤酒瓶,还是缺少汽油火油,在这份电报传达后,淞沪战场上中国守军对日军坦克仍然没有办法。

还有防炮的工事,因淞沪战场一马平川,无险可凭。水网地带的工事全系泥土堆砌,大雨一冲,炮火一轰,全部坍塌。于是运来大量麻袋,钢板和铁锹加固工事,以减少损失。可是厚重的钢板每块要20个人才能抬得动,不仅运输困难,也不好固定支撑,何况白天无法修筑,全靠黑夜行动,所以也难奏效。因此罗店一线的阵地战,是肉体和钢铁的拼杀。落后的武器,传统的战法,使中国军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而仗着飞机、舰艇、坦克、远程大炮和通讯鸽、烟幕、硫磺弹以及轻重机枪的日军,则对中国军队和淞沪地区的潮汐、气象、民俗等都早有研究。98师第587团8月30日攻入孙家楼的敌阵时,在一名被击毙的日军军官身上发现了3本小册子,封面上有“昭和十二年七月第二十二联队翻印”的字样和一个“密”字,三本小册子的题目是《陆海协同作战》、《街市战研究》和《支那军战斗法研究》,内容详尽。拥有先进武器的日军十分重视战法的研究和运用,而且在战前的1937年7月就发到部队,可见日军侵略企图蓄谋已久。

被日军的火力打得抬不起头的中国军队,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经验和教训。彭善的第11师在第一次罗店争夺战后,以《战后所见》为题总结了六点教训:

一、战斗经验,是铁血之结晶。我国军队从未参与国际战争,对于新武器之威力与现代战术之运用,多属茫然。故每由后方增援时,动辄遭敌机炮兵之猛烈轰击,致混乱不堪,亟应组织参观团到前线部队中实地观察最为重要。

二、新兵被充第一线部队作战,诸多不便。最好须施以一星期以上的入营教育,然后官兵使能产生信念,发扬战斗力。否则形同路人,甚至漠不相识也。

三、日寇劳师远侵,此正宜以坚壁清野对之,惜实行尚未彻底。当1812年拿破仑征俄时,俄人即以此法致法军于惨败,可为殷鉴。

四、敌军每乘我换防之际,予我以攻击,故交防部队,非俟接防部队接替稳妥后,不可先行撤走。

五、敌军在我正面连攻无功,其气已馁,日来前线较为沉寂,我应于可能内采取局部之攻势,以免为敌机炮兵轰击所炫惑,而其兵力或转用于它方面也。

六、我军在此复杂有利之地形下转入阵地战,深属有利,以其有深沟高垒之故,颇可减少损害,养成官兵之必胜信念,对于着意筑城及节省弹药二者,似宜有所注意。

类似的总结,不少部队的《战斗详报》中都有记载,可惜的是由于种种原因,认识到了不一定能实行,如转入阵地战后,就不许主动出击,一味地只能等敌人来攻击,然后才能反攻。

9月21日早晨8时,20多架敌机向驻罗店东南尤梅宅的中国守军阵地轰炸,接着步炮协同,合力攻击,尤梅宅很快被敌占领。当天午后,1000多名敌军又攻击苏村。张家宅、金村之线战斗最为猛烈。51师和58师的蒋宅、吴宅一片腥风血雨。

90师的177旅353团在凌晨时就被30多架敌机轰炸和低空侦察,接着日军排炮齐鸣,趁着硝烟,步兵向金村至周家宅一线猛攻。敌我反复冲突,至上午9时,战况更为激烈。肉搏格斗10多次后,守军工事全部摧毁,到中午12时,前仆后继的官兵大多壮烈牺牲。2营长屈化平中弹负伤,增援上去的预备队吴营长也负伤了。这时,敌人的大口径榴弹炮向守军全线轰击,落弹如雨,敌机配合轰炸,10多辆坦克掩护步兵连续冲锋,守军浴血肉搏,阵地复失复得五六次,3营长刘则名饮弹阵亡,少校团副陈近曾率领1连增援金村也中弹殉国。

打到下午4点,敌我胜负难分。师长欧震派步炮团3营和354团团长罗醒尘率师预备队策应左翼阵地。

薄暮时分,守军第1线阵地官兵损失8/10,连排长以下全部伤亡。日军乘机以更猛烈炮火实行全线轰击,官军已无工事隐蔽,预备队被炮火所阻,阵地被敌突破,剩下的伤兵和少量守军只得含恨撤退。

右翼的175旅战至中午就失去了阵地。增援部队协同反击,几次夺回阵地,敌我双方拉锯。战至下午2时,战况更加酷烈。349团薛广团长奉命冒弹雨率第3营赶来,炮火和刺拼杀得天昏地暗。时近日落,忽然白雾细雨,弥漫一片,守军不得已而退守。

已经打退敌人4次进攻的349团仍然坚守着尤梅宅。可是2营长唐连和连副先后负伤,连排长伤亡无余,士兵只好各自为战。正在动摇之时,3营长黄惠群率援军渡河赶到,万丈仇恨化为杀敌之力,他们与日军短兵相接,白刃格斗。不幸3营长中弹倒下,反攻受挫。这时,团长薛广亲自督阵,官兵冒着弹雨前仆后继,敌人渐渐不支。

可是日军的增援部队立即赶到,他们哇哇大叫着冲杀厮拼,轻重火器猛烈扫射,守军只得退回扬桥。

这一天,90师全线激战,伤亡官兵7/10。

当天夜里,师长以坚强决心下令夜袭。天刚黑,349团在手榴弹和炮火中奋勇肉搏,3连长张歧山冲锋在前,不幸阵亡。经过1个小时的突击,9点钟恢复了阵地。半小时后,被击退的日军联合增援的敌人一个大队向守军阵地反扑,挥刀如风,杀人如麻,175旅伤亡殆尽!此刻,协助反击的1营与敌人反复冲锋,终因敌人炮火猛烈,相持不久,只得收集残部,凭着一条小河与日军对峙。

22日和23日,90师防守的罗店南线阵地焦土一片,工事夷为平地。炮火连天中,只见铁血相拼,尸首遍地。凄冷的月色下,中国守军利用夜间反复争夺,手榴弹和机枪弹一齐朝敌营飞去。而日军乘着夜色实行反袭,535团的阵地侧面,一个连的裸体日军正在涉水渡河时,被守军发现,一阵扫射,全数击毙,在血一样的小河中飘浮起百十具赤身男尸。

用武士道精神武装的日军在泥泞的土路上踏着血迹冲锋,皮鞋和长靴阻碍了他们的行动,于是,有的光脚上阵。和日军一起冲锋的,还有伪军于芷山部。罗店以北猛将营、俞家桥一线58师右翼,有日军22联队的一个团。夜深人静,敌营中传出东北口音。不知是民族感情的一脉相承,还是冷月凄风中的寂寞,守军大声喊: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声音传得很远。敌阵中也传来回音:“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你们为什么到敌人的部队当兵?”

“没有办法啊,我们征兵来的。”

“为什么不跑?”

“班长是日本人,看着我们,家中父母妻儿都被日本人监视。”

正一问一答地进行阵地上的两军对话,忽然敌营高喊:“班长来了。”

枪响了,火力很猛,但却朝天扫射。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第七章 艰难的苦守,一寸山河一寸血 4、血肉磨坊(四)

正是晚稻金黄、棉桃挂铃的秋天,江南的沃野迎来了丰收的季节。淞沪战场上仍然炮火连天,逃避战乱的农民们大都跑到上海租界中去了,成熟的农田没有什么人去收割。

夜深露重。从长江边吹来的风已有寒意了,从全国各地来淞沪作战的各路大军,基本上都穿上了棉背心,这是上海民众的爱国之心。

罗卓英心事重重。他的18军坚守着上海战场的重心罗店一线。苦战一月,阵地仍在,但日军的猛烈攻击极大地杀伤了我军的有生力量,争夺战已呈白热化状态,防御力量损失大半,官兵极度疲劳,加上水土不服,很难继续相持下去。特别是蒋介石三令五申地指示恢复罗店一线,可装备和兵力相差太大,日军一次又一次地增援,第4次增援的4万多人已陆续到上海,下一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41岁的罗卓英正当年富力强之际,满怀报国杀敌的大志,他率部从广东赶来参加抗战,这是他的愿望。

多谋善断的罗卓英与陈诚是保定军校的莫逆之交,所以在陈诚的领导下抗战,他的心情还是舒畅的。送走了上海各界抗敌后援会来慰问的民众代表,又接受了记者的采访,他可以静静地思考一些事情了。

遥望高悬在蓝天中的明月,他猛然想起已是中秋了。中秋节引发了他的情思,他挥笔写下了一首七绝《战地中秋》:

诗写得不错,有意境,有气势,还有军人的豪迈雄风。他受过文史教员的严格培训,因此文字很有功底。早在1918年他从广东北上保定投考军校时,名落孙山后,他在保定继续攻读,并以“素眉生”的笔名写稿投寄北京报刊,靠稿费维持生计。

那是20年前的事了。现在,可能是罗卓英军旅生涯中责任最重大的时期。

枪炮稀疏了两天,这是大战前的沉寂。从9月27日开始,日军的大炮又整日狂吼了。在飞机坦克的策应下,大队日军向中国守军的警戒线猛攻,火力侦察和实力试探的目的是准备发动第4次总攻。

炮战拉开了全线总攻的帷幕。从浏河、罗店、刘行、大场、江湾至闸北八字桥一线,到处都有日军的密集炮火,仅9月30日一天粗略统计,敌军发射炮弹3000发以上!淞沪在烟火和弹雨中挣扎。

总攻的重点仍是罗店。在炮火掩护下坦克车为前导的大队日军从罗店与刘行之间突破。眼见敌人越来越近,守军排炮齐吼,当即击中坦克两辆,其余的首尾难顾,只好掉头就退,跟随铁甲的步兵在猛烈的炮火下不敢前进。

罗店西北的岳王庙、曹王庙一线守军,在敌人倾盆暴雨般的轰击炮火面前,工事坚固,官兵奋勇。趁着朦胧的月色,守军组织了一支又一支突击队猛烈出击,像刺刀插入敌阵,连克吴家宅、严宅、丁家桥等大小村庄。敌军不善夜战,更怕便衣突击,中国军队臂缠白布为号,奋勇冲杀,敌军闻风而退。经查,川崎大尉、齐田中尉、鹤长三义少尉以下260多人伤亡。中国军队获步枪143支、左轮手枪5支、高机枪两挺、炮兵观测镜及文件等,还有鹤长少尉来不及发出的3封家信。另一路突击罗店的部队,在敌尸身上搜得日记本两种。山田少尉在日记中说:

10月2日,我率领士兵49人(其中19名系临时征集者)向罗店阵地进攻,中队长千田大尉在后面督战。敌虽顽强,我们奋勇迎击,可是千田大尉头部贯穿,其他一等兵战死8名,负伤者17名,如此比例言之,敌此役之伤亡必超过半数……

另一位不知名的士兵在日记中写了一封给他母亲的信,节译如下:

别后乘轮船到了中国的上海,我们是拂晓登陆的,登陆后就立即投入了战斗。我们开到了第一线作战,所以没有时间给您写信,请原谅。想必母亲想念我一定痛心。这里整天响着炮声,敌人隐隐约约地看到。不多久,就见到了伤亡的士兵,真有奇妙和讨厌的感觉。过了两三天,我们的军旗护卫小队被歼灭了。虽然身经种种危险,幸亏托赖守护神的庇佑,我还幸存着。

16师46旅在罗店南一线防守。从27日中午开始,先是小部敌人接触,黄昏时大队飞机反复轰炸,炮火狂轰,9辆坦克后面的大队日军沿公路而来,守军给予迎头痛击,敌军不支而退。第二天,日军又以飞机大炮狂轰滥炸,工事及铁丝网全部摧毁。轰炸了整整一天,守军伤亡不小,阵地上的每一把泥土都是热的,每一把泥土中都有或大或小的弹头和弹片。

29日拂晓,1000多日军像蝗虫般地开始了冲锋。他们以为经过一天的轰炸,中国守军已经变成了血肉的泥土。

等到敌人靠近,没有伤亡或者轻伤的官兵将满腔的仇恨化作怒火,和新增援的预备队一起,以迅猛的动作出击。喊杀声在清晨的原野上震荡,勇猛的肉搏连续了几个小时。日军退缩了,阵地前倒下了五六百日军。受伤的敌人在呻吟,他们想站起来。佩戴少佐军衔的铃木已经不会呻吟,也不会蠕动了,他永远站不起来了。

这是有代价的,这是用守军100多人的伤亡换来的。

2营接替3营上了阵地。

黑夜过后是10月1日的早晨。日军改变了战术,先以大小钢炮轰击,后是飞机随处投弹,在炮火掩护下,日军以开掘机和人工进行土工作业,企图挖掘战壕逼近守军阵地。

守军沉着等待。日军声东击西,从左翼发起了进攻。守兵将计就计,在正面还击的同时,派出一部分兵力迂回到日军侧翼两面夹击,敌军损兵折将,只得败退。

连续的冲锋和反冲锋无论进攻或防守,兵员和弹药的损耗都相当巨大,日军仗着不断的增援有生力量而保持着进攻的锐气,中国守兵这时候人员伤亡已过半数,有的部队只剩下1/3。

坚持在罗店阵地防守的11师在10月1日至10月5日的第4次《战斗详报》中说:“连日来,我官兵忠勇精神殊堪嘉许,应知现代国际战争之胜负不决于战场局部地区之夺取,而决于战斗力之延长。第一次世界大战可为先例所藉。战斗力者一为人员,第二为弹药。人员弹药补充而使用得当,胜利左券自可操持。……本师连日以来虽将强敌摧破,而自己之人员弹药消耗殊堪惊人。究其最大原因,为不知隐蔽身体与不知沉着射击……”

这时候,罗店镇西三里地的东林寺,争夺十分激烈。东林寺地势较高,这是一座古庙,东南北三面有小河环绕,是整个阵地的突出部,在这里眺望,可俯瞰和射击日军的要点阵地。为此,敌我反复争夺这一高地。

11师12团的1营1连打退了几次敌人冲锋后,在9月29日终因寡不敌众,全连与阵地同归于尽。幸亏3连和2连的一个班加上重机枪排及时增援,才将敌人反击出去。

30日,日军的炮火轰坍了古庙的围墙,竹木全部打断,大殿炸掉一角后,日军已冲到墙下。

守军的轻重机枪因射击时间太长发生了故障,枪管是滚烫的。营副赵取权率领士兵居高临下用手榴弹回击敌人,飞迸的弹片在敌阵中开花,50多名日军应声倒地,后续部队吓得不敢上前,只能伏在稻田中挖掘工事与守军对峙。

10月1日,敌军整日攻击,多次冲锋都被守军击溃。第二天一早,日军的炮火对着东林寺的残墙断壁又轰击了10多分钟,接着敢死队冲锋向前。由于守军兵力单薄,中尉排长胡玉政带着5名士兵奋勇抵抗,日军的一部分冲到庙内。

日军中尉富田义信冲了进来,他望着满身鲜血的胡玉政惊呆了。胡排长急速掏出手枪,可手枪发生了故障。没等富田反应过来,胡玉政操起身边的一把铁锹,用力劈将过去,富田义信一声惨叫脑浆迸裂!从庙堂后杀过来的班长徐爱山,悄悄地转到一个敌兵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日军的背后抽出他的战刀,挥手便砍,一连砍死两个日兵。上等兵刘益山已经被日军刺了两刀,他不顾伤痛和鲜血,仍端着刺刀和敌人肉搏,一口气刺倒了两个日军。

正当余下的3个日军惊慌之际,增援的敌军蜂拥而来,冤家路窄,中国守军66团也赶到了东林寺。中士班长潘玉林架起机枪一阵猛扫,20多名日军应声倒地。在手榴弹和机枪火力下,我军打退了敌人的冲锋。

可是,62团3营已全部伤亡,增援的66团3营无立足之地,庙宇林木成了一片瓦砾,日军的炮火荡平了这片高地。官兵几度反攻,最终血溅阵地,残兵只得含恨退守。

目睹这惨烈战事的人写了《血战东林寺》的七律发表在上海的报纸上,诗曰:

<small>夜深回首忆东林,独坐孤灯梦不成。</small>

<small>天悯忠贞频作泪,凄风苦雨吊英魂。</small>

<small>神州万里倭寇侵,国难如今似海深。</small>

<small>愿汝英灵长不昧,留为大地扫妖氛。</small>

第八章 最后的拼搏 1、先下手为强

从9月11日到10月20日的阵地战,中国军队苦守了40天!

40天的持久战,6个多师团的日军只前进了5公里。

中国的精锐部队,9/10投入了淞沪战场,官兵的伤亡也达到9/10。据《战斗详报》记载:74军58师淞沪之战阵亡士兵2800多人,阵亡官佐81人,所属各团阵亡六七百人!从贵阳奔赴淞沪的第4军59师和90师,从9月20日至9月24日苦战四天,伤亡官兵十之七八,为军历来未有。10月10日,敌以陆空连续猛攻13小时之久,第1师李铁军部肉搏14次之多,1旅官兵忠勇赴义,壮烈牺牲殆尽。淞沪首义的88师,在3个月的战火洗礼中,先后整补5次,最后剩下兵员不到1/3。淞沪战争期间,经兵站送往后方的伤员,每天达1万人!

自然,敌军也遭到惨重损失。至10月23日,日军阵亡官兵1万余人,伤7.7万多人。号称精锐的第9师团,伤亡6000多人,101师团的伤亡接近9000人,占总数的70%~80%!仅10月12日一天,日军的伤亡人数达2200多人!

攻守双方都杀红了眼。中日两军都在增兵备战,他们在寻找战机,准备一场鱼死网破的拼杀。

日军统帅部于10月20日决定:再以3个师团又1个旅团的兵力组成第10军开赴上海。至此,日军的兵力达20万人。

中国军队调整了作战部署,从西南开来的援军也陆续到沪,总兵力达70余万人。为了配合“九国公约”会议的召开,引起国际舆论的同情和支持,中国统帅部决定从10月21日开始,实行全线反攻。

反攻的重点是蕴藻浜。自从8月23日增援日军从黄浦江边的张华浜和吴淞镇登陆后,大队日军冲过铁路,占领了蕴藻浜东南部的一些村庄。

蕴藻浜是上海市仅次于黄浦江和苏州河的第三大河。它由苏州河南翔段向东北从炮台湾出口黄浦江,全长30多公里,与西南的京沪铁路和东南的淞沪铁路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沪太公路与其相交,形成上海北郊的水陆交通要道。

10月初,日军沿沪太公路南下,向蕴藻浜进犯。中国守军阮肇昌的57师和彭松龄的第16师,陶峙岳的第8师虽奋勇反击,最终都没有成功。第8师黑大黄宅阵地被敌突破,官兵与阵地同归于尽。10月11日,敌军在蕴藻浜南岸部队掩护下继续强攻,企图攻占大场、南翔,截断市中心区中央军的退路。

蕴藻浜的得失,关系到中国几十万守军的生死存亡!陈诚当即命令正在昆山休整的胡宗南第1军及新开到的税警总团黄杰部反击过河之敌。敌人火力威猛,陈诚又从右翼调来李觉的第19师、刘雨卿的第26师及新开到的川军杨森第20军投入战场。

日军因弹药消耗太大,特别是炮弹不能及时补充,担任正面攻击的藤田、吉住两个师团无法猛攻,只能靠战壕和轻火器以蚕食方式逐步推进。

大本营企图抓住有利战机,趁敌攻击疲惫和进展迟缓的时候,向蕴藻浜南岸之敌发起猛烈进攻,把敌人消灭在江边。

这是一次求生和求胜的拼搏,也是淞沪战场上中国守军最后一次的战机。蕴藻浜——这条用石块砌成江岸的几十米宽的河流,将经受20世纪的第二次战火和硝烟。

第一次在蕴藻浜的血战是1932年的2月13日,大雪纷飞,炮声动地。为反击渡河的日军,19路军军长蔡廷锴亲自督战,白刃肉搏,血溅沃野。6团3营战士仇委、尹抗日等7人被敌虏获,他们宁死不屈,竟被日军砍断手脚,活活烧死!副师长张炎组织了60多人的决死队与敌决战,60多个官兵每人穿一件煤油淋湿的军装,身上捆满手榴弹,冲入敌人阵地后,点燃煤油,引火自爆,敌营大乱,我军乘机冲锋,日军兵败溃退。

清波荡漾的蕴藻浜,为殉国的勇士们哀歌!

5年前败退于蕴藻浜的第9师团如今卷土重来。

蒋介石批准了10月21日开始的全线反攻。

担任第1路攻击的是广西部队的21集团军。21集团军是10月12日到上海的。先头部队刚到,第1师师长李铁军说前方紧张,先去两个连增援。116团的3营8连和9连由营副带领冲上去了,激战1个多小时,敌人败退了,3营伤亡了10多人,9连连长负伤。

第二天,21集团军廖磊总司令到达上海,他一听出师告捷,非常高兴:“很好!很好!第9连连长即升少校,传令各部,以示鼓励。”

21集团军接防了胡宗南第1军的阵地,即蕴藻浜、杨行、刘行一线。从10月15日接防开始,廖磊就对每个团长师长说:“现在已奉命参战,必须与阵地共存亡。你们生在这里,死也在这里,若无命令,擅自离开阵地的,拿头来见我!”

廖磊是广西人,护法战争时,他带全团大败张敬尧,被人称为“廖猛子”。这个农民的儿子在北伐中攻武汉、征南京,36岁当了36军的军长。到上海参加淞沪抗战时,他已经46岁了,但他豪气不减,勇猛如常。

10月21日,他奉命指挥总攻。他电令48军韦云淞军长部出击。炮兵开始射击为21日晚7时,步兵攻击开始规定21日晚8时。先期出击的是174师和176师。

10月21日也是日军发动总攻的日子,日军的攻击时间比中国军队提前12个小时。

先下手为强。

天刚黎明,日军的炮火就朝着48军的阵地猛轰,飞机协同炮弹和炸弹把刚刚修筑好的工事全部炸毁。趁着浓烟烈火,日军的步兵以势不可挡的队形,突进到了174师的阵地桃园浜、丁家宅、北候宅。日军几经争夺,最后只夺了北候宅一个村子。

171师的杨湾宅也被敌人攻占了。师长杨俊昌立即命令一个连的官兵卸掉枪支,每人带手榴弹若干。他们冲入杨湾宅后,到处是手榴弹的爆炸声。日军败退不久,5辆坦克车掩护步兵又冲过来。

桂军素以勇敢闻名。守兵没有见过坦克,但仍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大无畏精神,奋勇上前应战,他们用手榴弹塞进滚动的履带,“轰!轰!”野蛮的战车停下了,被炸断的履带像死蛇般地散在泥地上。其他战车闻声而退,慌乱中,两辆坦克陷入了守军挖掘的壕沟,驾驶坦克的日军弃车就逃。

这一天,全线阵地都有激战,炮火终日不断。48军第1线官兵死伤累累,杨湾宅和北候宅之间岌岌可危,担任总攻的部队根本无法做充分的准备。

经过请示,长官仍然命令军队当日20点照常攻击。

中国军队排炮齐放,火龙般的炮火在夜空狂舞,在敌阵中腾起一片片火海。

176师从陈家行以南向东攻击前进。174师由北候宅向东北的桃园浜冲锋。杨湾宅以西的171师作为预备队。

出击不到两个小时,两个师的攻击部队都遇到了困难:176师被蕴藻浜阻挡,攻击了顿悟寺后,在蕴藻浜北岸无法南渡;174师只进到桃园浜西南端被敌人的炮火所阻,无法越过深沟。

军长韦云淞急得要命。天一亮,敌人的炮火一轰,部队就有去无回了。他知道,进攻的部队毫无攻击准备,他只得命令回原阵地固守。

22日虽有小部敌人攻击,但阵地寸土不移。

23日早晨8点多至午后1点,敌机多架在阵地周围投弹,日军的炮兵不停轰击,前线烟火弥漫。中国守军各部队联络中断,许多连营成建制时被炸坍的工事埋进土中,官兵死伤无数。174师干部全部伤亡,连预备队的机枪也全被炸毁,残余官兵一片混乱,敌人长驱直入。师长王赞斌亲自督阵,特务连且战且退,退到了5里地外的走马塘南岸。

下午,杨湾宅、谈家头、陈家行等地,也遭到了日军的猛烈攻击,杨俊昌和区寿年两位师长频频告急。军长韦云淞一面要他们“努力支撑,保持原状”,一面将危急战况报告总司令。

晚上6点,韦云淞接到了上级“全线撤至京沪铁路线以南、苏州河以北地区整理待命”的命令。

48军一触即溃。这一仗旅长两人阵亡,6位团长和数十位营连长伤亡,士兵伤亡则有2000多人!失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军队仓促上阵未做充分准备,军纪松弛等等,但48军在这些方面要比其他部队更为严重。据战报记载:48军3天的攻击伤亡官兵和武器损失为60%,但真正被敌人炮火杀伤的只有25%,其余35%的伤亡及散失人员是逃兵!

撰写战报的人是负责的,他描述说:“有一事特须补记,即各师后到之部队,均属最近征集之义务兵,其素养固不健全,上下意见尤不相符,一旦离乡别业,加入战场,居亲机炮轰炸之景况,无怪其迷惘失措,豕突狼奔。纵有精干之干部,亦何能掌握此散漫无纪之群众。故每逢战况稍入激烈之时机,前方部队虽艰苦支撑,而后方新兵多先自动摇,纷纷夺路逃避。此种现象老兵也多受影响,竟有不顾饥疲远走苏州常州者,为此类势何能保持战局不生弱点,负责之高级部队长目击心伤,亲出镇压……”

48军174师的右翼是胡宗南部第1军78师467团,467团没有一个逃兵!第1军从8月23日到上海一直坚持在蕴藻浜一线,一个多月的激战,阵地寸土未丢。

10月21日发起总攻的时候,467团3营在桃园浜东一里地的塘北宅,1营在塘西宅,他们是刚接防的。阵地还没有修筑好,敌人就发动了猛烈进攻。飞机在轮番轰炸,炸得房倒屋塌,硝烟四起。

上午的进攻被打退了,下午的炮火更加猛烈。1营营长周发进阵亡了,塘西宅被敌人占领。2营营长严映皋立即命令5连赶去增援,刚到阵地,全连阵亡!这时赵家桥也被敌人攻占,塘北宅三面受敌包围。

3营顶住了日军的多次冲锋,可阵地上已没有几个人了。团长命令2营接防,2营只剩下了两个连。营长发现,有一队日军举着太阳旗正朝塘北宅前进。突然一阵枪响,日军掉头就跑,趁这个机会,严映皋带领4连和6连冲进了3营的阵地。

战壕里全是伤亡的官兵,能打仗的只剩下了一个山西兵,刚才的一阵枪就是他放的。“你立了大功,你是个英雄!”严映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慰问袋塞在他手里。

杨行上空的两个系留气球向着蕴藻浜移动,日军的炮火封锁了塘北宅四周的交通。没有吃,没有喝,只有血和火伴随着他们。

天黑了,勤务兵匍匐着从村外爬来,他嘴里咬着一个饭盒:“营长,饭凉了,快吃!”

天一亮,炮火更猛烈了。火光眩目,天崩地裂!官兵的耳朵震聋失听,他们听不到惊天动地的炮声,也听不到连长营长的命令,他们只看长官的手势和表情,他们熟悉无声的命令。

2营的阵地上有一棵槐树,小个子营长严映皋跃出战壕,来到树下观察敌情。一阵尖啸声由远而近,勤务兵刚刚把严映皋按倒在地,爆炸的弹片就把碗口粗的树杆切断了。

凭借炮火的掩护,日军的工事筑到了2营阵地的前沿,凶狠的敌人以近距离的炮火摧毁中国军队的工事,严映皋立即把前进阵地的官兵撤到主阵地。团部命令2营撤到塘北宅南的丁家桥,并调来1营和3师的两个连增援,丁家桥和塘北宅之间构筑了两个前进阵地。

日军掉转方向,朝丁家桥的左右前后四面炮击,村里的民房全部炸成一片瓦砾,苍翠的竹林烧成灰烬!

下午,6架敌机轮流轰炸扫射,阵地里的士兵血肉横飞!在交通壕隐蔽的预备队遭到敌机轰炸,墙倒沟塌,两百多人压死在沟里。

2营没有退缩,争夺战越来越激烈。白天,敌人打过来,遗尸累累。夜晚,守军反攻过去,杀声阵阵。枪响刀劈炮声吼,血海弹雨怒火烧!

2营越战越勇。第6连连长史光祚与全连官兵壮烈殉国,第5连仅余连长谢养民及两个传令兵。

营长严映皋的右眼被弹片夺去了光明。九天九夜的蕴藻浜血战,他的军裤变了颜色,每一根经纬线里,都浸透了烈士们的血。

第八章 最后的拼搏 2、多路突击

蕴藻浜北岸的多路突击队在10月21日夜晚,向以广福为中心的日军据点发起了围攻。

担任主攻的是第9集团军的98师夏楚中部,这是一支能打善战的部队。他们在宝山、狮子林和月浦一线的反登陆战中,消灭了大量敌人,构成了村落防守的坚固工事。

胡宗南第1军接防后,98师经过一个月的整补和构筑工事,在10月21日的总攻击中担任了主攻的角色。

虽然经过4次补充,这时候的98师,兵员的素质大大不如参战初期了。官兵伤亡了4960人,新增补的士兵都是后方部队中抽调来的,有的还不知道自己部队的番号就阵亡了。师长夏楚中升为79军军长。

98师292旅是10月20日晚上进入阵地的。当晚就开展激战,官兵冒着炮火冲锋,虽有广东部队第160师协同,可是广福镇的正面阵地敌人火力太强,攻击了一夜都未奏效,眼看天色将明,只好后撤整理。一夜激战,全旅4个营自营长以下全部壮烈牺牲。

21日早晨,294旅接防阵地。左翼是18军的第9师,右翼是广东部队160师,阵地正面与日军不足1公里,枪炮声日夜不断。

双方都加强了工事的构筑。98师的掩体是用淞沪铁路上的钢轨作支柱和横梁的,能抗住15厘米的榴弹炮。枪对枪,炮对炮,阵地与阵地对峙着。

配合98师的攻击部队是60师、44师、51师、58师等16军团的兄弟部队。中国军队的攻击不如日军凌厉,步兵常常埋怨炮兵火力不猛和射程太远,他们希望炮兵把敌人阵地工事悉数摧毁,这样步兵冲锋就减少了阻力,攻击成功的把握就会大得多。可步兵忘记了日军有飞机的炸弹配合火炮的轰击,步兵冲锋时有坦克掩护,中国军队的攻击冲锋只有靠炮兵掩护,可是炮兵有炮兵的苦衷。

炮兵总指挥邹作华向陈诚解释步炮协同中的矛盾:“近来炮兵射击危及步兵之事时有所闻,考其主因在敌我非常接近,有时甚至只有60公尺的距离,如此状态在战术上步兵为解除本身痛苦,要求炮兵射击固属当然之事,然而在炮兵技术上有适成相反之要求,盖炮兵超越步兵射击最少限度只能射击距离步兵前方百五十公尺以外之敌人,如勉强将此距离缩小,亦不免有波及步兵发生危害之事,致步炮两兵种间往往因此而怀成见,故为杜绝以后再有此事发生起见,对敌我接近超过此限度(150公尺)务请步兵以本身装备之重火器自己解决。如此射击任务划清(150公尺以外者由炮兵担任,150公尺以内者由步兵自己担任)则步炮两兵种间可消除成见也……”

21日下午2点,曹王庙瞭望哨发现,日军汽车20多辆,马50多匹,步兵约1营由罗店沿公路向北行进。

攻击时间已到,炮兵16团连续发射了1348发炮弹。可惜,5连的21号炮管炸裂。

以60师355团和360团组成的左中右3支突击队在炮火掩护下发起了冲击。

营长汪顺全率领的右路突击队以声东击西的战术晚上9时占领了林家宅以东的村屋,接着渡河向驻有一中队日军的高家宅冲锋。几度退却,几度攻击,好不容易冲破了障碍,敌我激烈肉搏,直杀到深夜11点40分才击退敌人。右路突击队连续冲锋,又向徐宅攻击。徐宅三面环水,四周地雷密布。官兵奋不顾身,冒险进攻。冲过了铁丝网,又泅过了河流,刚登岸,又是一道铁丝网和小河。日军机枪扫射,连续增援,右路的突击受阻了。

355团1营营长邓鹤龄率领的中路突击队是攻占陶王宅,陶王宅驻有一个中队的日军,他们凭着河流和铁丝网的阻挡顽强固守。突击队从黄家宅出发,渡过了一条河流发起攻击,可是冲到阵地前又是一道河流和铁丝网。官兵冒着弹雨突破泅水,登岸后猛烈爆破,节节前进,敌人步步退守,一直打到深夜12时20分。刚刚占领了陶王宅的西南角,可是北端的敌人凭着房屋仍在顽强抵抗。这时,南周宅和姚家宅的敌军赶到增援,中路军只得半途而退。

只有左路突击队势如破竹。他们从前进阵地出发后,采用分散前进,一到敌人阵地前,立即强行渡河,勇猛突击,以锐不可当之势,击退了白易村的100多日军后跟踪追击。再渡一条河,敌人依据项宅的坚固工事再三顽抗,官兵浴血冲锋,同时另一路迂回突击,侧面进攻,终于使敌人放弃阵地,向南周宅逃去。

左路突击队占领了项宅,乘胜追击,并与中路突击队配合猛攻南周宅的日军,此时已是凌晨两点,敌人顽强固守,火力很猛。突击队长是3连连长李均,他见左路队已完成突击任务,官兵伤亡不少,继续对峙下去可能有敌军增援,便一面佯攻,一面固守占领的阵地。正在这时,团长周成钦下令各路在原地构筑工事,严密警戒,拂晓前撤回原地。

这一仗,两个团伤亡官兵430多人。

44师的两个旅组织了多路突击。132旅派出263团的突击队攻击北沟和张宅的日军。营长刘仲起先以步兵1排和1挺机枪在北沟的东南角向敌人佯攻,而将主力悄悄渡过杨泾河向北沟的西南祠堂袭击。祠堂是敌军的坚固据点,日军的机枪和步枪一齐在夜空中吼叫。攻击的6连奋勇猛扑,首先占领了祠堂外的工事,敌军冲出来肉搏格斗。6连击毙数十日军,夺了6支步枪。日军一看不是对手,连忙沿着战壕躲进了祠堂顽抗。

祠堂的墙壁上凿了许多枪眼,日军依托着坚固的墙壁和掩体向攻击队猛烈射击,激烈的战斗持续了3个小时,攻击部队伤亡惨重,刘营长率领残部,只得忍痛撤退。

264团派出7连和4连组成的突击队是9点钟发起攻击的,日军据点王家湾三面环水,突击队想用火力掩护强渡小河,可是没有渡河器材,加上日军火力封锁,只好望河兴叹。出师未捷却牺牲了连长马福山以下20多位士兵。

相对来说,战果较大的是260团的1营,他们用两个排的兵力,依靠炮火支援,只一个多小时就打败了肖家宅的100多日军,将肖家宅完全占领。而且以少胜多,伤亡士兵不到10个,而日军却毙命十几个。

51师的反攻与众不同,他们用的是智取。第3突击队的攻击目标是刘家宅,刘家宅附近有许多敌人据点。突击队在天黑时派了3个人潜伏到刘家宅东面的敌人阵地附近,当另外两路突击队发起攻击时,他们举起信号枪,向天空打了三发红色的信号弹。夜空中的信号弹引来了日军猛烈的炮火,敌人认为中国军队发起了攻击,于是雨点般的炮弹在刘家村的日军阵地上爆炸。刘家村的敌人也误认为是中国军队的炮击,他们用机枪向四周盲目扫射。

红色的信号弹像红色的礼花,向卫国的官兵报捷。

最为惨烈的攻击是74军58师的突击部队。3个营的步兵是晚上7点半出发的,攻击地是东李家村、老丹宅、新丹宅、新徐宅、杨家村、李牌楼、秦宅、周村、猛将堂一线。他们兵分两路,左右夹出。

攻击部队遇到了日军第10军第6师团第13联队的拼死反击。第10军是10月20日才编成的,第6师团这时还没到上海。13联队即原先的11师团部警备队,因重藤支队损失过大,10月6日补充了3000人后又溃不成军,所以将警备队改归重藤支队指挥,他们是从江湾开到这个阵地来的。

13联队的阵地十分坚固,他们的工事多沿河而筑,并以铁丝网、外壕和民居构成几道防线,还有重火器配备,是一支很有战斗力的精悍部队。

冲过了一道一道的障碍,攻击部队攻占了老丹宅和猛将堂。攻击东李家村和赵宅时,都经反复冲突,白刃格斗,热血喷涌,喊声震天。突击队伤亡了80多人后再攻秦宅,可是沈家村的日军从侧面火力支援,攻击的官兵只好迂回到秦宅的背后发起冲锋。冒着枪林弹雨的攻击刚开始,从李牌楼赶来增援的敌人向攻击的中国军队发起了冲击,眼看我军将陷入重围,突击队只好边打边撤。

杨家村的攻击战更是惊心动魄。白刃格斗杀得尸横遍地,上等兵潘文良一身鲜血,他丢掉枪支,抡起一把铁锹,和另外两个士兵一起冲进敌阵。一个日军狠命地向潘文良刺来,寒光一闪,他头一偏,眼角上流下了血。日军又朝下一刀,刺穿了潘文良的左腿。潘文良大喊一声,挥起铁锹,仿佛一道闪电,向刺伤他的日军劈头砍去,铁锹砍裂了敌军的额头,日军脑浆涂地,一命呜呼。

其余的日军吓得抱头乱窜,潘文良夺过日军手上的步枪,连喊三声“杀!”3个日军倒在他的枪下。全连乘胜追杀,一举夺得阵地。军长俞济时得知潘文良带伤杀敌,立即传令嘉勉,称他为“士兵楷模”,连升两级,奖励大洋40!

俞军长为另一位勇士痛惜落泪,他是下士班长赵新文。冲入敌人阵地的时候,他被机枪射中了腹部,他负了重伤,5个日本兵叫喊着向他冲过来,他们要抓活的。

赵新文侧身躺在地上,他忍着剧痛悄悄地从腰上抽出手榴弹,拉响了导火线,嗤嗤冒烟的手榴弹掷到了日军面前,5个日兵立即趴下躲避。手榴弹爆炸了,趁着敌人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时候,赵新文坚强地挺立起来,他端起刺刀,一刀一个,将5个伏在地上的日军全部捅死。赵新文因流血过多,也倒下了,但他仍然端着刺刀。

第八章 最后的拼搏 3、以守为攻

19师师长李觉是20日接到中央军总司令朱绍良颁发的作命第一号训令的。训令说:

一、综合连日所得情报,敌有主力向大场、陈家行之线进击,威胁我东正面作战侧背之模样,同时以一部牵制我东正面各军。

二、本军基于委座意图,以先行巩固现有阵地,再图扑灭蕴藻浜南岸之敌,恢复刘行罗店原阵地之目的,我第一线各军,应强制止敌之前进,待主力集结完了待命转移攻势,同时须加强江湾大场至小南翔之预备阵地。

朱绍良是因张治中调任军委会第6部部长后才继任第9集团军总司令的职务的。从9月21日以后,第三战区在上海的作战部队又进行了新的编组和作战地区的区分:张发奎的右翼军保持杭州湾北岸、淞江及浦东地区,中央军保持蕴藻浜以南及京沪铁路正面,左翼军陈诚部位于蕴藻浜以北及南翔、嘉定至长江南岸地区。

19师是从宁波增援到淞沪战场的,他们10月9日才到南翔下车,大场集结后归由左翼军指挥。当天,他们就进入了蕴藻浜阵地。

他们守卫着蕴藻浜沪太公路马桥宅附近的阵地,这里是通往大场的必经之地,又是日军南渡蕴藻浜的登陆点。自从接防10多天来,日军天天进犯。从10月14日开始,敌人的飞机大炮不断轰击,55旅和57旅的阵地受到严重的威胁。

109团守在季项宅一带。14日从早上到中午,敌人的炮火炸毁了工事。下午日军的步兵开始冲锋,敌我反复拼杀,双方都有伤亡。趁我兵力较弱时,70多个日军渡河后爬上了守军的阵地。全团官兵跃出战壕,狂风般冲向敌阵,凶恶的敌人奋起抵抗,咬牙切齿的肉搏战打退了日军的冲锋,阵地上双方遗尸无法收捡。第二天又是从早晨开始轰击,炮弹和炸弹投掷了5个小时,阵地前后60米的地方一片焦土。日军几次冲锋,全被守军击退。109团的官兵伤亡200多人。

110团坚守的陈家宅也多次遭到敌人的冲锋攻击。10月19日是最激烈的一天,从拂晓到傍晚,敌我血战整天!猛烈的炮火过后,日军步兵500人在机炮掩护下几次冲锋,守军浴血抵御,阵地几经动摇,敌我反复争夺。下午,副旅长汤固上阵督战,也负了伤。几次肉搏伤亡不少,守军以生命和勇气守住了阵地,败退的日军与110团正面对峙。这一天,全团官兵伤亡480多人。唐伯寅旅长在向师长报告战况时,流着泪说:“本旅官兵,编并不足一个团了。”“虽余一兵一卒,亦应固守阵地,沉着应战,克尽卫国守土之天职!”李师长鼓励说。

57旅的伤亡人数比55旅还多。10月19日,庄文枢旅长在电话中向李觉师长报告说:“本旅官兵除伤亡外,现有士兵已不足1营。”

57旅的113团守卫着葛家牌楼,这是蕴藻浜南岸的一个重要据点。夺取它后,就夺得了通向大场的主动权。日军在葛家牌楼的西北反复攻击,炸弹、炮弹和步兵连攻了好几天。守兵坚守苦斗,拼死肉搏,每天都有几十名官兵伤亡。

10月17日从早到晚,113团被炮火包围着。日军发动了总攻。2000多人轮番冲锋,官兵奋勇应战。团长秦庆武两次负伤仍然裹伤督战。下午的白刃战杀得天昏地暗,战报上用“白刃尽赤,尸横遍野”概述这场恶战。到下午5时,113团自团副张季麟、营长刘汉兢等以下全团官兵伤亡殆尽,仅存士兵12名。

万幸的是,这12名士兵,仍然坚守着洒满鲜血和燃着火焰的阵地!

10月20日的《申报》一版,刊出了《葛家牌楼之敌被我包围夹击》的要闻:

敌军自在葛家牌楼宅之役,遭我军重创后,乃亟亟增援,希图困斗,但该线我大军云集,有恃无恐,连日来血战展开,双方炮火之密,舆乎搏击之烈,实为空前未有,敌方损失奇重,尸横枕藉,血溅四野,我军虽有相当牺牲,但阵地牢固,始终未被敌方所逞,因此敌军一筹莫展,又虑孤军深入之忌,乃移兵东侧,向我季项宅方面偷袭,以挽孤立之势,不意又遭我军痛杀,刻下敌军及其后方援军之助,又卷土重来,分向季项宅葛家牌楼宅一带进窥,同时敌空军也出动助战,我军洞烛其计,除正面迎头痛击外,已出动马桥宅俞家宅方面重兵,向敌军左侧进攻,包抄进窥葛家牌楼宅敌军后路,甚为得手,故葛家牌楼宅方面敌军后路,已发生动摇,同时我湖里宅及张家楼下线重兵,亦呼应夹击,故目下敌军主力,已被我包围。

10月20日,114团的阵地成了血海和火海!午后5时,团长周昆源用嘶哑的嗓音,急切地向旅长报告一天的战况:从早上8点到中午12点,湖里宅、苏家宅阵地被敌人的飞机大炮反复轰炸;下午,日军从黄港和葛家牌楼向湖里宅、苏家宅修筑阵地,战壕一直通到114团阵地前的100米。

下午两点钟,白茫茫的烟雾笼罩了血与火的战场。日军的飞机大炮更猛烈地向114团的阵地轰击,电话线炸断了好几次,工事大部被毁,伤亡的官兵越来越多。

日军从左翼包围了湖里宅。114团的右翼张家楼下的友军也失去了联络。近在百米的日军从正面用机枪猛扫。

周团长率领着残兵孤军奋战。他要士兵搜集弹药,修筑工事,誓与阵地共存亡。勇士们在炮火中出生入死。

21日,114团的勇士们又经历了一天的弹雨,又伤亡了36名官兵。他们含泪掩埋了殉国的同志,他们用忠诚和仇恨守卫着脚下的阵地。

当天晚上,第17军团长胡宗南得报114团的忠勇伟绩,向所属部队发出嘉奖令:

查第19师防守湖里宅部队奋勇力战,保守阵地,殊堪嘉佩,着赏代金4000元以示鼓励,即派员来部具领。此令。

日军进行了凶残的报复。22日上午,日军出动许多飞机配合大炮向114团的湖里宅、苏家宅阵地轰击。中午1时,日军又出动坦克掩护步兵冲锋,守军沉着应战,他们利用预埋手榴弹一齐爆发的时机,展开反扑,到下午3点终把敌人击退。谁知3个小时后,日军再次冲击,一阵混战后就是白刃肉搏。114团用80多个官兵的生命又一次保住了阵地。

第二天,故伎重演的日军继续用飞机大炮轰击湖里宅和苏家宅。十几辆坦克车掩护大队步兵猛力冲锋,工事全被炸坏,阵地一片焦土。为了这块阵地,114团苦战了十几天,牺牲了数千人!

一天又一天的轰炸和攻击,血染寸土,火焦尺地,官兵抱定阵地即坟墓的决心,孤军死守。直到23日晚上9时,114团才奉命撤离,退守真如。蕴藻浜南岸的每一寸土地,都经受着血与火的洗礼。

与葛家牌楼、塘北宅、桃园浜、顿悟寺连成一线的盛宅,被炮火淹没了。

78师在炮火中拼杀。日军每天以千余人的步兵冲锋和千余发炮弹的轰击向463团的正面阵地频频进攻。焦土抗战,白刃格斗,守军伤亡惨重,日军乘隙而入,7连肉搏逆袭,拼死抵抗,终于挽回危局。然而,敌人的援军源源而来。

少校团副蔡宗礼率领2营新组成的5、6连及两挺重机枪与7连一起冲杀,经反复争夺,终于夺回了盛宅的北面一部分。这时,3营易营长又率领两挺重机枪赶来增援,勇猛冲杀,分割包围。打到太阳下山,战局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守军由占盛宅北部1/4变成了固守3/4的阵地,而占据3/4阵地的日军只剩下了东北部1/4的地盘。这一天,463团阵亡173人。盛宅的每一寸土地下,都有一个不屈的英灵,犹如美国西部的每一根枕木下,都横卧着一个铁路奠基的劳工。

最怕夜战的日军一反常规,从黄昏开始发起了进攻。双方激战一夜,日军耗弹数千,弃尸数百。乘敌人兵力薄弱之机,团副蔡宗礼想一举扫荡占据着盛宅东北角的日军,这是一颗眼中的钉子。

他亲率官兵发起突然袭击。冲锋在前的蔡宗礼不幸弹中腹部,为国捐躯。失去了攻击的良机,他死不瞑目。

占据东北角的日军将机枪架在房顶上向对峙的守军猛扫。弹雨中,各部官兵早绝生还的念头,决死拼命,激战整日,将躲在村舍中的日军用手榴弹炸毙,逃入工事的敌人吓得不敢露头。

血战10天,忠勇官兵毙敌两千余,焦土火海中,7连仅剩3人,8连尚剩6个。2营自营长许纪章以下全部殉国,受伤未死的20多人被日军以3人一捆浇上火油推入沟中纵火烧死。只有压在沟底水中的一个二等兵死里逃生,成为唯一的目击者和幸存者。

日军抢渡蕴藻浜,大队人马沿着沪太路南进,南翔和江湾遥遥在望,大场近在眼前!

经历这场悲壮战争的一个士兵欲哭无泪,他向指挥这个战场的最高统帅写了一封感人肺腑令人深省的信:

<small>窃士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前线所见不敢不告。</small>

<small>钧座以持久消耗之政策,诚足以致日人于死地。惟人员与武器之消耗,因指挥之失当,组织之不完善,受无谓之消耗实多。罗店、月浦等战役,指挥部署极其混乱,担架与输送队之组织,皆有名而无实,故官兵之负伤者,有终日无担架抬下。</small>

<small>收集伤亡者之武器,亦无法运回,一至晚间背进,则悉数抛弃,所谓抛兵、弃械之战争,又焉能持久?</small>

<small>今至南翔,一如罗店、月浦之情形,如无良策以挽救,旬日之内必沦敌手。兹就其重要者言之。</small>

<small>此地之敌并非十分厉害,因阵地无纵深配备及副防御,故易崩溃。待其崩溃,则以某师、某团增援,日则中途被飞机、大炮轰炸,以至伤亡过半,而增援部队地点尚未到达;夜则方向不明,以致自相射击。</small>

<small>宣传方面,敌用飞机散发精美之传单,如“蒋、宋政权之危机”、“日人之优待士兵”、“红军之阴谋”、“占领保定、德州时人民之欢迎”等等,末写有持传单投诚者,嘉洋五元。士兵见飞机投下时,即争前拾取。不识字者认为美丽可观,以惊奇状态,持至识字同志前要其说明。识字不多与不明大义者,看后互相偶语。故前线有发生哨兵逃亡,及转进时隐藏不随队,官长则以阵亡欺上。此诚堪为战争前途之危机。</small>

<small>至我方之传单,则未见发至营以下。营以上则常见作为燃料物,有无飞机投至敌方,则不得而知。</small>

<small>惟士愚见,以为飞机投弹,不如投传单,其价值较炸弹微而收效则大也。</small>

<small>祗以忧国心切,故冒昧呈词,伏乞鉴察。</small>

<small class="right">东战区前线一士兵谨具十月廿四日</small>

这封寄自战场的士兵的信,确实送到了南京最高统帅部。这封信中提及的问题,其原因不仅仅归咎于战场。对于许多人来说,皆为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第九章 “兴登堡”防线在哪里 1、大场失陷

突破了蕴藻浜防线的日军101师团,沿着沪太公路向终点大场进攻。

大场很小,它只有0.36平方公里的面积。京沪铁路和走马塘河围绕着只有一条街道的大场镇。三里长的小街上拉扯出九桥十八弄,这里以产销棉花和土布出名,从陕西、安徽和山西来的客商设店贩运,生意兴隆。

大场是上海北郊的重镇,小镇屡遭兵灾,几度兴废。1645年清兵“嘉定三屠”,血洗大场,全镇男女无一幸存。

20世纪的30年代,大场又一次淹没在炮火硝烟中。

自从日军从吴淞口和长江沿岸增援登陆,中国军队重兵云集大场。这里南临闸北和京沪线,东是江湾和淞沪铁路,东北是庙行、张华浜、蕴藻浜、炮台湾,北通刘行、罗店、狮子林和浏河,西面是南翔、陈行、广福、嘉定。它像一个圆心,从这里出发,可以辐射淞沪战场的每一个据点。

全国各地开赴上海的部队大多在这里集结。从10月中旬开始,日军主力猛攻大场。

87师261旅奉命增援,新任旅长陈颐鼎带着部队刚从蕴藻浜退下来,就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坦克发动声。这天是10月11日,早晨的雾像一片纱幕,他听出敌人的坦克车从北而来。我军还没有做好攻击准备,10多辆坦克像鳄鱼般地冲过来了。幸亏浓雾弥漫,日军没有发现侧旁的中国军队。每一辆坦克车都打开了炮塔,炮塔里站立着挥舞手旗的日本兵。

等到坦克开过,陈旅长命令向凤武团长率部占领大场东面的阵地,阻止江湾来的日军;命令唐德团长立即就近选择地形,准备阻击尾随坦克的日军步兵。

刚布置好阵地,大队日军端着步枪冲过来了,他们盲目地朝天空放枪,在茫茫晨雾中为自己壮胆。

“打!”唐团长一声令下,雨点般的子弹向敌人扫去,手榴弹在敌阵中开花。日军遭到突然袭击后,一时分不清方向,只好立即撤退。顽强的日军开始朝着522团的阵地发起攻击,步兵呼唤炮兵火力支援,可是轻纱般的晨雾中炮兵找不到轰击目标,大多数炮弹都没有在中国军队的阵地上爆炸。

敌军机枪集中火力,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在蕴藻浜坚守了13天的261旅已伤亡了近千人。522团官兵不畏牺牲,反复冲锋,血战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击溃了日军。

当天晚上,江苏省保安团补充给261旅,团长孙天放是黄埔一期毕业生,被任命为261旅的副旅长。刚刚接收完毕,矮个子的陈颐鼎旅长在一片竹林中耐心地给保安团官兵介绍敌情。正说着,传来大场东面阵地被敌人突破的消息。东面阵地由521团防守。情况紧急,陈旅长命令保安团立即投入战斗,向日军侧翼发起攻击。

孙天放副旅长率领全团奋勇冲锋,与日军反复肉搏,终于协助521团夺回了阵地,大场仍在守军手中,可保安团经过这一仗后,只剩下了400余人。

大场四周一马平川,只有走马塘河像一条绿色绸带从西南角潺潺流过。中国军队在大场四周筑有坚固的步炮阵地,可是日军的飞机天天轰炸,守军伤亡很大,部队换防了一批又一批。

从贵州开赴上海作战的43军26师经过了46天的长途跋涉于10月16日拂晓到达昆山。大场告急,他们当天晚上就乘汽车到达大场附近的洛阳桥待命。这里接防的、领弹药给养的、运送伤病员的,人涌如潮,你推我挤。村庄已被炸毁焚烧,门窗梁柱还有烟火缭绕。26师的官兵只好找竹林和棉花地露营。

第二天,他们就开赴了第一线接防,为36师的预备队。

敌机狂轰滥炸,枪炮整日不息,还没有正面交锋,一天下来26师伤亡百余人,宋希濂的36师损失更大。

36师接替税警总团的防务进入了阵地。贵州部队装备简陋,一个连只有3挺机枪,50多支老掉牙的汉阳造。

152团的阵地距离敌人只有两百米。炮弹掀起的泥土像浓烟大雾,密集的炸弹轰塌了工事。5连团副何聘儒是刚从教导队下连队的,连队的正面防地有100米宽,枪炮炸得人抬不起头,阵地上到处是残臂断肢,战壕中积起了许多血水。

敌人炮击后再次冲锋,幸存的守军宁死不退,他们等日军临近时,冲出战壕,用刺刀和日军白刃格斗,有的全身捆上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何聘儒被炸弹掀起的泥土掩埋了,手臂也负了伤。他慢慢地从泥土下爬出来,又上了战场。

七天七夜的血战,全师4个团长阵亡2个,14个营长伤亡了13个,连排长伤亡250多人,全师5000多官兵下阵地时仅剩500多人!

桂军6个师开赴大场前线上阵。这时,国际联盟正在开会,蒋介石很想打一胜仗显示一下中国军队的胜利。李宗仁、白崇禧从南京来到上海战场督战,强悍的广西军极力想大显身手。此时,蒋介石的中央军已成了残兵败将。

桂军决心反攻,因为已经没有空军可以支援,他们调集了许多炮兵,他们也打烟幕弹迷惑敌人。

可是出师不利,因为老天爷的风向不对头,打出去的烟幕弹全吹到了自己的阵地上,炮兵被烟幕挡住了视线,无法射击,反而被日军的炮火压住了。

日军乘机攻击,坦克和机炮一齐向中国守军的阵地开火。桂军官兵全是不怕死的硬汉子,他们挺身迎战,端着步枪打坦克,一个劲地往前冲,冲到日军的阵地前。日军火力封锁,猛烈射击,桂军像落叶一样纷纷倒地。只冲了一天,6个师已溃不成军。

坚守大场以北一线的是57师337团。57师战浏河、守罗店、攻月浦、扼大场,转战四方,英勇顽强。10月下旬,57师师长阮肇昌临危受命要169旅337团固守大场北线。炮火轰击了几天,阵地毫无变化。黔驴技穷的日军趁黑夜发起了攻击,他们驱赶了几十头水牛闯进了337团的阵地,日军步兵紧随着牛屁股奋勇冲锋。守军开始不知所措,等到看清敌人阴谋,便机枪扫射,步枪阻击,被打伤的水牛乱叫乱跳,在敌阵中四散奔逃,踩伤和撞倒了不少日军步兵。在强大的火力扫射下,狼狈的日军败退了。

参加蕴藻浜、走马塘和大场作战的日本空军第3飞行团给中国守军造成了极大的威胁。第3飞行团是9月下旬从台湾调来上海的,值贺忠治少将率领了这个只有37架飞机的飞行团密切配合101师团、第9师团和第3师团攻击刘行和大场的中国守军,起到了非常重大的作用。第3师团司令部于10月25日对第3飞行团发出通报:

师团参加作战以来,即得到航空部队之协助,连续集中之轰炸威力,给中国军队在精神上造成极大之恐怖感,对我第一线战斗部队的战斗情绪是一个很大的鼓舞,因有这样的支援,才使战斗有很大的进展,在此表示感谢。现将第一线部队对空中支援作战情况及希望综合如下:

(一)对村庄的攻击、轰炸都很准确。

(二)只要在上空飞行,中国军队就会沉默,尤其是中国的炮兵更是如此。

(三)在村落战斗中,若对其有关一侧进行轰炸时,进攻即特别容易。

从10月24日开始,日军主力开始了对大场的猛烈攻击,并向大场西胡家宅、塔河桥进犯。守卫大场西的是湘军第18师,经过一夜血战,大场至南翔的公路被日军突破了一公里。第二天,177架日机在大场投下了160多吨炸弹,大场四周被毁殆尽!当夜再度血战,我军白刃肉搏,毙敌千余。日军增援反扑,以40辆坦克开道,再攻胡家宅和塔河桥,另一部日军强渡走马塘。18师虽奋勇还击,但寡不敌众。守军斗志高昂,组织敢死队多次逆袭。战至深夜,大场至南翔公路上的陈家宅、梅园宅又被敌攻占,日军多路围攻,18师残兵只得撤退。

26日拂晓,日军攻占了大场镇。

溃退的18师官兵纷纷沿沪太路向南奔逃。36师212团上前相劝,但败兵如潮,难以阻挡。早晨7时多,日军8辆战车开道,300步兵向南追击。日军的飞机在空中配合地面部队向36师阵地大肆轰炸。

18师师长朱耀华对丢失苦守多日的阵地悲愤交集,深感责任重大,愧对世人。28日午后,他掏出手枪自杀,子弹从右胸第三与第四根肋骨穿过肺尖到脊背,顿时血如泉涌,当即倒地。虽立即抢救,取出弹头,终因伤重难救,沉痛殉国。

朱耀华师长是淞沪战场上以自杀谢国人的第一人,在丧失阵地的同时丧失了生命。他是勇敢的,他以他的血告诫每一个官兵:阵地就是生命!

第九章 “兴登堡”防线在哪里 2、壮士浩歌

大场失陷后,伤兵和败兵纷纷从小南翔方向溃退下来。残暴的日军乘胜追击,敌机低空扫射,闸北一片大火。

车水马龙的中山大道也遭到了日机的袭击。88师参谋长张柏亭心急火燎地去向战区长官报告紧急军情,他的车开开停停,好不容易开到51号桥附近。沿着小河往西走3里地,走过一座小桥,前面竹林中的茅草屋,就是统率上海战场的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的指挥部。

顾祝同正在聚精会神地观看墙上大幅的军事地图。

张柏亭敬了个礼:“报告长官,我是88师参谋长,孙师长派我来当面请示。”

顾祝同点点头,他招手要张柏亭近前。他要张柏亭指着地图报告闸北的战况。

张柏亭讲了88师坚守闸北的编制位置,然后讲了大场失守后在途中所见,他建议顾祝同转移指挥所:闸北情势危急,长官应尽快转移。

顾祝同沉思了一下,说:“大场情况变化后闸北阵地侧背受敌,必须调整态势。布鲁塞尔会议11月初要在比利时召开,各国要讨论制止日军侵略。委员长有意要贵师留在闸北,要坚守市区,争取时间,以唤起友邦同情。”

“统帅的决定,当然绝对服从。不过就任务遂行的效果,有些意见孙师长要我面报。”张柏亭看顾祝同点了几下头,便说,“闸北除街市外,郊区一片平坦,地形上不具备游击条件。分守据点,也有困难,本师老兵现在只有十分之二三,新兵未经征战,有的连枪也不会放,如果分散配备,各自为战,恐怕很难。”

“那么,你们的意见呢?”陆军上将顾祝同要求部下能打仗就行,纪律约束不严,乡土观念极重,还常施小恩小惠,很少发脾气训斥。

这天早晨,顾祝同打电话给88师师长孙元良,他传达了蒋介石的意见,要88师死守上海。可是孙元良不同意,他说:“如果我们死一个,敌人也死一个,甚至我们死十个,敌人死一个,我也愿意留在闸北。问题是我们孤立无援,干部伤亡了,联络断绝了,粮弹不继了,最后被敌军俘虏屠杀,那才不值,更不光荣!”

顾祝同听了也有道理,但这是委员长的意旨。正在为难时,孙元良派参谋长来商量这件事。88师的意见是:“留置闸北守备最后阵地的部队,至多一团左右兵力,固守一二个据点。”张柏亭说:“兵力多是牺牲,兵力少也是牺牲,守多数据点是守,守一二个也是守,反正是为了引起国际注意,关键是要选一支精锐的部队。”

顾祝同认为可行,点点头:“时间不多了,你快回去告诉孙师长,就照这样办,今晚要部署完毕,一切情况我报告委员长。”

来的路已经被退下来的部队阻塞了。87师的一个排长左臂用绷带吊着,右手抱着一挺轻机枪:“部队顶不住了,敌军的坦克正向我们追来。”

张柏亭调转车头,绕道穿过租界,回到了苏州河畔的四行仓库。

四行仓库是88师的师部所在地。淞沪开战初期,师部的指挥所在中山大道31号附近的观音堂,但民众慰劳记者采访,人来人往非常杂乱。孙元良师长机警地感到必须转移,第二天移到苏州河畔的福新面粉厂。刚搬走,日军的炮弹把观音堂里的佛堂炸得粉碎,大殿的墙壁上还打进几发没有爆炸的炮弹。

福新面粉厂也不安全,敌人炮弹跟踪而来,最后选定了苏州河垃圾桥边的四行仓库,这是金城、大陆、盐业和中南四家银行的堆货栈房。

孙师长正在屋内踱步,这是他正在思索问题的习惯。见到参谋长回来,他立即说:“顾长官已有电话指示,留下一团兵力坚守闸北,就在这个四行仓库。我认为一团人太多,权宜变更为留一个加强营,以524团一营为基干,配属必要的特种部队,由中校团副谢晋元、少校团副上官志标、少校营长杨瑞符率领,今晚就进入仓库。”

这时已是傍晚5点多钟了,张柏亭立即通知部队做好准备。

524团团部在北火车站大楼。团长韩宪元神情严肃地召来了营长杨瑞符。这时,团副谢晋元手拿师长孙元良的手令进来说:“赶快集合部队,我先去四行仓库。”

韩团长紧握着杨营长的手:“好,你们和敌人作最后一拼吧!”

“请团长放心,我以最后一滴血,为中华民族争人格!”豪放热情的杨瑞符敬了一个礼,挥泪集合部队去了。

大部队纷纷撤退了。1营的3个连和机枪连深夜进入了四行仓库,他们迅速布置好阵地,用仓库里装满大豆、小麦和羊皮、猪鬃等物品的麻袋构筑工事。他们破坏了电灯,将仓库周围扫清障碍。27日清晨,闸北大火熊熊燃烧,难民像潮水从垃圾桥上朝苏州河南岸涌去。

团副谢晋元向全营官兵作了简短的动员,他刚从旅部下来,不少官兵不认识他,他说:“我们掩护任务已经完成,但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在等待我们,这就是坚守四行仓库。不要小看只有我们一个营,我们死守硬打,就能安民心,鼓斗志,哪怕只剩下一枪一弹,我们也要坚持到底!”

32岁的谢晋元是广东蕉岭人,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生,参加北伐后几次负伤。抗战前夕,他把妻儿送回老家,他对妻子说:“为国杀敌是革命军人之素志也,职责所在,为国当不能顾家!”

上午7点半,日军的小部队开始朝四行仓库搜索前进了。午后1点多,手持太阳旗的一小队日军来到四行仓库两边。守军叭叭几枪,四五个日军当即毙命。过了1个小时,四五十个日军冲到仓库跟前,与外围的守军拼死搏斗。3连撤进了仓库,连长石美豪面部被子弹穿透,他用毛巾一扎,仍在阵地上督战。接着,腿部又被机枪子弹洞穿,只得离开阵地休息。由唐棣接任连长。

谢晋元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交给勤务兵学礼说:“你冲出去,喊担架队来送3连长去医院。”

敌机在头顶盘旋侦察,日军在大门外拼命猛攻,杨营长派尹排长带10名士兵上楼顶往下投弹。一阵手榴弹从天而降,炸死炸伤了墙边的30多个日军!

“中国兵投降吧!竖起白旗,缴枪不杀!否则你们会被消灭的,投降吧……”日军的高音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向四行仓库的中国军人喊话。

“打!”谢晋元一声令下,机枪几下扫射,就把日军的喇叭打成了哑巴。

喇叭下有几个日军在蠕动。谢晋元从瞭望哨兵手中接过步枪,“叭叭”两枪,200多米外的两个日军应声倒地,其余的吓得丢下枪没命地逃。

站在身边的杨瑞符十分佩服:“谢团副不愧为一等射手!”

谢晋元淡淡地笑了笑。杨营长交代哨兵说:“仔细观察敌情,不准日军将丢在马路上的几支枪拿走。”

日军在四行仓库北面放火烧房,浓烟烈火朝着守军据点滚滚扑来。敌军围困了四行仓库,仓库周围,倒下了一片日军尸体。垃圾桥头公共租界桥头的英国哨兵十分敬佩和同情中国官兵,他们与二楼的哨兵通话:“你们撤退吧,放下武器进入租界,我们保证每个人生命安全。”

“谢谢!作为军人,武器是第一生命,人是第二生命。没有命令,决不撤退!”

英军的步哨点点头:“伟大的中国军人!”

轰隆隆的坦克从西边冲过来,坦克车后面跟着100多个日军。坦克上的机枪,向着守军的工事吐出一串串的火舌。冲锋的日军朝着2连的阵地冲来,班长蒋敬率全班奋勇还击。子弹打完了,全班伤亡一半,蒋班长中弹负伤,他把最后两颗手榴弹揭开盖子,日军冲到了跟前,蒋敬拉响了弹弦。天崩地裂中,他和日军同归于尽!

攻击的日军包围了仓库,谢晋元命令吹响军号。顿时,守卫仓库的官兵从每一个窗口伸出步枪机枪射击,弹无虚发,火力交叉。在河堤上刚架起的机枪被我军一个点射,日军的机枪手和重机枪一起跌进了苏州河。

只有乌龟似的日军坦克冒着弹雨冲到了大门口,厚重的木门早已关上,门内堆积了许多沙包。如果大门被日军撞开,中国军队的最后一个据点就将失守。这时,一位身缠炸弹和手榴弹的勇士从五楼窗口纵身跳下来,他拉响了导火索,缕缕白烟像轻云在他身边缥缈,只听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敢死队员陈树生用粉身碎骨的壮举炸毁了敌人的坦克,在金红色的火光中,他完成了辉煌的人生!

目睹英雄取义成仁的万千民众,从苏州河南岸向四行官兵欢呼致敬!有的挥手,有的挥帽,有的挥泪,他们为中国军人骄傲,他们为中华民族自豪!

四行仓库孤军浴血坚守的事迹通过报纸、电台传遍了全国。每天,苏州河南岸的观战者有好几万人。何香凝老人得知消息,专程来到苏州河畔,向四行仓库的勇士们遥致敬意。租界工部局的英军司令史摩莱特跷起大拇指:“我参加过欧洲战争,我没有见过这样英勇的军队。”

水断了,电话没有断线,经过与租界联络,同意伤员可以运往医院。营长杨瑞符告诫传令兵:“有人问起四行仓库有多少部队,你们就说有800人,千万不能说只有一个营!”

“八百壮士”引起了全上海的关怀和敬意。自来水接通了,大量的慰问品通过守卫垃圾桥边的英军岗哨运到了四行仓库,罐头、面包、糕点、水果寄予了上海民众的爱国热忱,报纸上的“号外”更鼓舞了四行勇士的杀敌意志。

沦陷了的闸北飘荡着刺目的太阳旗,坚守四行仓库的壮士们决心在自己的阵地上升起中国的国旗。佩有41号童子军臂章的女童子军杨惠敏送来了国旗,打开一看,小了一点,还是旧的。

“我打个电话。”谢晋元要通了虞洽卿路的上海市商会。接电话的是商会抗敌后援会供应委员会的干事曹志功,一听是四行仓库的守军,自称“谢晋元”,曹志功连声说“久仰,久仰”。电话中的对方说,希望商会帮助找一面国旗。

“怎么送去?”曹志功知道四行仓库那边已有日军包围,旁边是英国人的租界。

“我派人设法渡河来取,如有食品也可请来人带来。”

放下电话,曹志功报告了商会秘书长严谔声先生。严先生听说是四行守军需要,他说:“马上就办。”

曹志功将募集来的慰劳品和国旗等物品都准备好了。下午,一位面目清秀的女童子军陪着一位北方口音的便衣壮汉来到商会。他们是谢晋元团副派来的,女童子军自称叫“杨惠敏”。他们打开国旗一看,有些不太满意,一是嫌小,二是有些旧了。

“你们等一下,我马上去找。”曹志功立即派人去旗帜店买了一面大号的新旗。

国旗与食品打成一个小包,其他慰劳品另外设法运送。

商会秘书长严谔声召来商会的童子军团设法完成任务。叶春年、何惠祥、赵邦镛、郑炅樟等6个团员找了一辆卡车和司机,又通过关系搞到了工部局的临时通行证。考虑到悬挂国旗的需要,叶春年回家找来了一根长竹竿和一根绳子。

出发时,《立报》记者白广荣听说汽车去四行仓库,他立即上车要求跟去随同采访。

夜深天黑,卡车经过河南路桥后关了车灯,减慢了速度,为的是不惊动日军。过了垃圾桥,卡车在小横路口停下。

叶春年轻轻跳下车,他机警地张望了一下,便匍匐着爬到了四行仓库东边的一家小纸烟店,轻轻地敲了几下,里面的士兵惊喜地迎出来了。一包一包的慰问品是用长长的麻绳一包一包地从马路上拖过去的。因为麻袋笨重,动作很慢,好在日军没有发现。忙到半夜两点,总算轻松地完成了任务。

第二天一早,青天白日满地红的中华民国国旗在四行仓库的楼顶迎风招展,隔岸观战的万千民众拍手狂呼,在日本飞机和日军炮火的弹雨中,中国的国旗象征着不屈的民族精神!

回到商会,《立报》记者连夜要发新闻稿,他要写运送国旗和物品的经过。叶春年连连劝阻:“你报纸一登,日本人要来找我们的麻烦。我看还是写杨惠敏吧,表扬她是中国好女儿,她是童子军,日本人不会注意的。”女童子军渡河献旗的报道轰动了上海,也轰动了中国,她和“八百壮士”一样,受到了民众的钦佩与尊敬。

在万众的欢呼声中,谢晋元团副激动地给师长孙元良写信:

<small>一、窃职以牺牲的决心,谨遵钧座意旨,奋斗到底,在未完成达到任务前,决不轻易牺牲。成功成仁,熟记久矣,决不有负钧座意旨,偷安一时,误国误民,负钧座付托之重。</small>

<small>二、外间一切宣传,消息概自外界传出。职到此时,从未向外界发表任何要求、任何谈话。既然抱必死决心,现除达成任务外,一切思念何(毫)无。</small>

<small>三、整个工事,经三日夜构筑,业经达到相当程度,敌如来攻决不得逞。27日敌攻击结果,据了望哨报告,毙敌在80名以上。昨(28)晨六时许,职亲手狙击毙敌两名。租界民众观望者含(咸)拍掌欢呼。</small>

<small>四、……(作者注:原手迹影印件无法辨认)</small>

<small>五、现职宗旨,待任务完成,非到万不得已,决不轻易撤退,倘牺牲代价,重予撤退,则决作壮烈牺牲!一切乞钧座释念。</small>

10月29日,孙元良的88师还在苏州河沿岸血战。接到从四行仓库发来的信,孙元良为自己的部属骄傲,也为他们担忧。同生共死的战友,怎么能离别自己的队伍?

他崇敬他们,他勉励他们,他挂念他们:

<small>谢团副杨营长暨我忠勇诸壮士:</small>

<small>余顷在××前线,余虽在前线,余之心魂与诸将士同在闸北。余奉命经营闸北国防轴心,保我疆土,诸同志奋勇却敌,固守二月有半,倭敌终未能越雷池一步,所以报国,幸不后人。近以一发之动全线西移,本军亦奉命转移阵地,而以最后守卫闸北之责,付托我忠勇之诸将士。诸同志能服从命令,死守据点,誓与闸北共存亡,此种坚毅不拔、临危授命之精神,余与全军将士,同致无上之敬意。我中华民族,自古多果敢赴难之士:岳家军屹然不动,戚公兵懔悍却敌,以身许国,浩气长留天地。……此役杀敌致果,实开震天动地之历史伟绩,我黄帝兆亿子孙,全世界千百万后世人,必以血诚读此史页。诸同志孤守闸北,已三日矣,敌之畏葸,与我之勇敢,已为举世所共见,沪上中外人士,交口钦佩,民众奔走援助,咸负“如可赎也人百其身”之愿,此诚我中华民族之光荣,我中华民国之光荣,亦我国民革命军军人之光荣。望继续奋斗,完成抗敌使命,流最后之一滴血。我最高领袖于诸同志之壮烈牺牲,殊觉嘉慰,余敬以转告。</small>

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了,许多士兵一边加固工事,一边就歪着头睡着了,他们太累了。

可是,日军没有停止进攻。

10月30日是壮士们坚守四行仓库的第4天,这天阴云密布。上午,日军的冷枪不时划破大战前的沉寂。中午开始,来势凶猛的日军从北面和西面向四行仓库扑来,我军1连和机枪连猛烈还击。正在这时,监视南面苏州河沿岸目标的2连和3连也开始了战斗。日军利用轻便的橡皮艇接二连三地登陆。刚刚上岸架枪的日军来不及射击就被我军击毙,正往岸上爬的敌人被手榴弹炸得人仰船翻。满载炸药的一艘小艇被四行守军击中,顿时烈焰冲天,巨响动地,小艇炸成碎片飞上天空。强大的气浪震碎了仓库的玻璃,还颠覆了附近的两只日军橡皮艇,敌人死伤累累,幸存者在河里挣扎。

四行孤军打退了日军6次进攻。苏州河边这幢五层高的灰色楼房,在炮火和弹雨中巍然屹立。“八百壮士”的英勇苦斗赢得了人们无限的同情和支持。租界里的外国人通过外交途径照会中国政府,要求从人道的立场下令孤军撤退,避免无谓的牺牲。外邦的妇女代表向宋美龄要求中国军队撤退,他们愿意提供一切可能的条件。工部局认为,距四行仓库几十米外的巨大煤气罐一旦被炸起火,那将是危及租界民众的大事,他们也要求孤军尽快撤离,退入安全的租界。

88师接到了统帅部的命令:四行壮士已达预定目的,应各方之请命令即日撤离。

孙元良师长和参谋长张柏亭商量再三,决定请上海警备司令杨虎、上海市长俞鸿钧和租界的英军司令史摩莱特共同协商。

“我的部队与贵师官兵隔河相望,已经是好朋友了,四行仓库的守军要撤退,我全力支持,但不知道怎么做?”留一撮小胡子的英国人潇洒而幽默。

“四行仓库的东、北、西三面都被日军包围,唯一的撤退路线是过苏州河桥退入租界到沪西归队。”张柏亭参谋长说。

“孤军撤离绝不是战败退却,或者逃跑,是应友邦人士的请求而撤离,这一点史摩莱特将军应特别了解。”88师冯副师长说。

史摩莱特将军站起来,走到杨虎身边,拍着他的肩膀:“杨司令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你们信不过我,应该相信杨司令。”

他们商讨了有关撤退的种种细节安排。晚上9点,张柏亭参谋长要通了四行仓库的电话:

“谢团副吗,统帅部来了命令,准备今夜撤离。”

谢晋元感到惊异和突然,他很激动:“全体壮士早已立下遗嘱,决心与四行共存亡,但求死得有意义!但求死得其所!请参谋长报告师长,转请委员长成全我们!”

冯副师长接过话筒,诚恳地开导谢晋元,听筒里传来了凄切的哭声。上官志标团副和杨瑞符营长也接过电话表示了坚强的决心,他们声泪俱下地说:誓与四行共存亡!

参谋长张柏亭以坚定的语气对谢晋元说:“你们成仁取义的决心,固然十分钦佩,但这是最高统帅的命令,我是命令的传达者。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打日本的时机非此一时,今后还可能有比守四行更重要的使命等待你们。如果你们违抗命令,那你们的勇敢与牺牲,就成为匹夫之勇而毫无意义了!”

这一番字字千钧的话,终于使谢晋元接受了命令。

撤下了楼顶上迎风飘舞的国旗,撤下了窗口的机枪,掩埋好牺牲了的同伴,掩埋好大门口迎击敌人的炸弹。他们全副武装,他们带走了每一粒子弹。

深夜12时正,10多个伤员率先悄悄地撤离。按照约定,史摩莱特将军已在桥头指挥,英军桥头堡的小钢炮,一举打灭了日军的探照灯。趁着天黑,部队依次冲过北西藏路,冲过苏州河上的垃圾桥。

狡诈的日军用密集的火力封锁了桥头,他们的机枪早已标定好了距离和方位,他们用燃烧弹射击。不少壮士倒下了,倒下了的壮士立即燃烧起来。营长杨瑞符的左腿受了重伤。

“八百壮士”撤离了四行仓库。他们进入了租界的孤军营,被收缴了武器。浴血苦战的中国军人仍然保存着一面艳丽的国旗。激战的枪炮声还在苏州河两岸响着。大上海回荡着一首激动人心的壮歌:

<small>你看那八百壮士孤军奋守东战场;</small>

<small>四面都是炮火,四面都是豺狼,</small>

<small>宁愿死,不退让;宁愿死,不投降,</small>

<small>八百壮士一条心,十万强敌不敢挡,</small>

<small>我们的行动有力,我们的志气豪壮。</small>

<small>快快上那战场,拿八百壮士做榜样,</small>

第九章 “兴登堡”防线在哪里 3、最后的防线

按照预定计划,日军第9师团在攻占了陈家行后,像一条昂首吐信的眼镜蛇,向南游过酸浦河和蕴藻浜,冲过京沪铁路,只10天时间,就插到了苏州河北岸。虽然只有8公里的路程,可是一路上炮火封锁,死伤累累。从9月28日松井石根决定第三次增兵部队的进攻计划到10月28日占领苏州河北岸,一个月中伤亡了9556人,占全师团人数的80%之多!

作为日军主力的吉住部队,第9师团的最终目标,是从沪西强渡苏州河,与第3师团和第101师团一起,从北面、西面、南面迂回包围切断中国军队的退路,争取淞沪战场的彻底胜利。

攻占了大场的日军马不停蹄地向南挺进。失去了大场据点后,守卫庙行、江湾和闸北的中国守军第87师、36师和88师不得不撤离坚守了70多天的钢铁阵地。从“八一三”开战以来的两个多月中,这三个师没有失守一寸土地!现在,他们撤退到了沪西苏州河南。守卫蕴藻浜和走马塘的部队也撤退到沪杭铁路至周家桥、厅头、北新泾、姚家宅、屈家桥、纪王庙一线。

黄浦江上游的苏州河,是中国守军最后的防线!

攻击和阻击在弯弯曲曲大约50米宽延绵10多里的苏州河南北展开了。

按照陈诚的意见,中国军队在大场和闸北失守后直接退入吴福线和锡澄线国防阵地,这样能保全部队实力并保卫南京安全。但蒋介石认为战略必须服从政略,“九国公约”会议即将召开,守住沪西和南市,可以引起国际上的同情与注意。为了加强守卫兵力,蒋介石又从南京火速抽调教导总队7000多人赶来布防。

松井石根指挥的上海派遣军,从攻占大场后放慢了进军速度,他们在等待第四次增援的从杭州湾登陆的第10军。他们在苏州河北岸休整了三四天后才于10月30日发动进攻。

铁路桥和中山路桥已被中国军队炸毁,西段南翔附近的木桥有中国军队守卫。

日军的轰炸机低飞投弹,远程大炮从闸北和江湾发射,炮弹飞过租界,在我军沪西阵地爆炸。

30日一早,靠近法租界的周家桥两岸发生激战,北岸的日军枪炮齐发,流弹横飞,租界内伤亡多人,附近居民逃亡一空,愚园路上已拉起铁丝网断绝交通。我军奋勇还击,双方炮声震天,隔河对峙。

浓雾细雨中,日军又施放烟幕。100多敌人31日早晨由北新泾开始偷渡,日军火力掩护。正当敌军偷渡登陆之机,守军奋勇反攻,歼敌大半,残兵仓皇逃遁。下午,日军在东端的周家桥对岸再次施放烟幕。雨雾弥漫中,敌人用橡皮舟连成的浮桥架设好后开始强渡。弹雨中,日军几进几退,守军拼命抵抗。有两次敌军已登岸展开,守军反扑围困,将敌军歼灭。激战整天,初战告捷。

守卫周家桥一线的是税警总团。大场战斗后,税警总团的两个支队司令和第6团团长都被撤职,其中1支队司令何绍周系军政部长何应钦的儿子。5团团长孙立人代替王公亮升任了2支队司令。

孙立人身先士卒,亲自上阵。听说有40多名日军偷渡后躲入申新纱厂河岸的煤库,他指挥4团的两个班长在河边竖起钢板当护墙,然后投下100多枚手榴弹,又推下几十包浇透汽油的棉花,40多名日军全被炸死烧死。

当天夜间,日军利用黑暗在周家桥西的刘家宅附近再架浮桥偷渡。税警总团尽力苦守,仍然被日军突破。黑夜里,总团长黄杰亲到前线指挥。但敌军以猛烈的火力掩护渡河,日军不断增援,数度肉搏,中国军队寡不敌众。双方逐屋争夺,一墙不让,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这一天,税警总团伤亡2000多人!

上级命令第二天由36师接防。税警总团再次集中兵力反击刘家宅的登陆之敌。第5团于凌晨2点30分在3团配合下再次发起进攻,血战7小时,把残余的20多个日军逼到了靠河的二层红楼内。第5团伤亡惨重,团长负伤指挥。总团长黄杰再下命令第3团须收复阵地才能移交。36师派出1营协助反攻,黄杰总团长亲自督战。

反攻刚开始,正面又有两个连队敌人强渡登陆。第5团团长丘之纪饮弹阵亡。

2支队少将司令孙立人火了:“找20个地雷来!”凌晨3点多,从军部领来了20个地雷,孙立人打开手电,正弯腰低头看时,一发炮弹在他头顶爆炸,孙立人一身是血,十几处伤口切入了八九块弹片,幸好头上戴着钢盔。送上救护车时,他仍然在喊:“炸掉小红楼!”

损兵折将的黄杰焦头烂额了。他又气又急,日军不断增援,刘家宅仍被敌占领,部队已无力反攻,接防的36师只接了1个团的阵地,这实在是丢面子的事情。

直到11月3日,36师才接防完毕。本来36师215团因刘家宅阵地税警总团尚未收复而拒绝接收,总团长黄杰在电话在中与78军军长兼36师师长宋希濂好言恳求陈述困难情形,申明确实无力收复,要求宋希濂体谅并通融。

税警总团团长黄杰同时也兼任第8军军长,军长与军长总讲些情面。何况在这种情况下,仅凭黄杰的残兵败将,再过十天半月也攻占不了刘家宅。宋希濂虽然命令36师按现守阵地确实接防,但有一个条件,在战斗要报中必须申明在案。这叫公事公办,各负其责。

日军的前进观察所设在刘家宅北端的一幢高楼内,所以日军的炮火轰击十分精确,36师的阵地全部被毁,官兵伤亡惨重。接防只两天,215团伤亡300多人。

216团守备池圈的步兵1连和1个机枪排伤亡殆尽后阵地失守,216团再派两连实行反扑,才将日军击退。如此失而复得,在池圈易地先后三次。212团守薛家库一线的3营只剩了100人左右。战至午后1点,营长彭俊德、代营长麦劲冬以下全部伤亡,日军渡河得逞。这时,旅长李志鹏、团长熊新民命2营反击,仅打了一个多小时,营长刘警民及连排长大部阵亡,士兵仅剩半数。面对凶焰万丈的日军,团长熊新民亲率残部100余人冲入敌阵顽强搏杀,到下午5点,终于将敌击溃。守卫金家宅的1营也浴血奋战,全团只剩官兵80余人。

211团仅剩团长、团副、营长各一,排长3人,士兵60名。损失更重的则是216团,团长胡家骥两次负伤,官兵只剩50余名!团长们向师长宋希濂诉述战况,讲到官兵伤亡,不禁伤心悲泣,宋希濂安慰大家:“领袖有言,我虽处痛苦之中,当知敌较我尤为痛苦,君其志忍耐最后5分钟之语乎?”

其实,税警总团和36师守卫的周家桥一线只是日军抢渡苏州河的佯攻点。日军集结大批主力的渡河重点,在周家桥上游10华里的姚家宅一带。

从蕴藻浜转移来的61师在张家渡、吴家库、姚家宅一线早就构筑好作战工事了。经验告诉他们,凡日军炮击轰炸,阵地上只留少数警戒就行,其余在工事里隐蔽。等敌人炮击完成,步兵开始攻击,守军才进入阵地,这是减少伤亡的要诀。

10月30日的炮击和轰炸空前惨烈,千余发炮弹和十几次的轰炸给61师的工事人员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第二天阴雨绵绵,吴家库阵地上又是炮火又是烟幕,日军从早晨6点半就开始攻击,4个多小时的炮击后,守军的工事已全部摧毁。

烟幕和炮火中,日军架设浮桥强渡,迎着守军的弹雨,冲锋的日军30多人被击毙落水,蜂拥的敌人突入了守军阵地,361团死伤500多人。守卫屈家桥、张江渡的362团同时告急。

11月2日,雨下得更大了,占领了吴家库的日军乘胜轰击守军阵地。本来,这一天应将阵地交给87师和67师,但接防的部队迟迟不到,61师准备再次反击,收复吴家库。

红色信号弹在夜空升起。凌晨3点,所属181旅和183旅冒雨冲锋。攻到吴家库阵地后,形成激烈争夺战,敌我寸土必争,刀光剑影,喊声震天,血火弹雨中个个舍生忘死。365团团长季韦佩倒下了,361团团长李忠负了重伤。营长王敬谋和赵成贵也壮烈殉国。

冲锋和反冲锋像潮涨潮落。三次攻占,又三度被敌击退。杀到东方发白,只见村里村外,尸首遍野,血水和雨水像一条条小河流淌,每一片积水都是红的!

61师为国尽忠。全师参战人员4500名,伤亡3000多人。雨幕中,湿淋淋的散兵队伍踩着血水,默默地撤退了。

接替61师防务的是黄维的67师。“八一三”开战那天,黄维还在德国柏林考察军事,得悉中日开战,他心急如焚,立即日夜兼程赶往上海。在搭乘从杭州到上海的火车上,遇日机空袭,差点出师未捷身先死。

黄维接任了67师师长。这时,67师正在焦土血雨中的罗店激战,拼搏到伤亡过半,才撤到南翔补充休整。

休整后的67师又恢复了元气。黄维把他的师指挥所设在虹桥机场东北角的一幢独立屋内,399、401、402团布置在北新泾厅头一线。左翼姚家宅是戴嗣夏的46师。

日军用狂轰滥炸开路,继而战车掩护步兵猛攻。姚家宅被敌人突破了缺口,坚守厅头的402团被敌人包围了。官兵死守不退,逐屋争夺。团长赵天民和团副叶迪都负了重伤,少校团副王家骏阵亡,营长连长基本伤亡殆尽,但士兵前仆后继,屹然不动,一直血战到第4天,他们还坚守厅头的一角,才把阵地交给教导总队。

教导总队是午夜接防的。当夜就发动突击,首战告捷,收回了桥头堡。第二天一早,炮火纷飞,硝烟四起。教导总队是德式装备、德式训练和德式编制的精华部队,岂容日军疯狂。他们的炮兵与日军对射,高射炮昂首迎敌,一时火光冲天,惊雷动地。日军的步兵在坦克掩护下发起了冲锋。几番拉锯,1团的第一道防线被敌突破,团长李昌龄负伤。

进攻的日军逼近了3营阵地,官兵人人振奋,轻重火器一齐出击,厮杀声惊心动魄!经过退却、相持,再转入反击,3营重创日军,守住了阵地。

敌人再次发起进攻,这次配有飞机轰炸。守军阵地破坏严重,雨天烂泥,无法加固,敌人炮火骚扰,3营只好退守到农田的沟渠,泥水浸腰,仍然拼死抵抗。营长欧阳俊负伤下了火线,重机枪连长伍洋接替。

战至晚上,3营撤下了阵地。路过重机枪连时,排长钱和森见到中央军校的同学李慕超,亲切地说:“祝你们平安。”可惜,为了掩护步兵,钱和森捐躯牺牲了。

泥水中泡了三天的两条腿失去了知觉,士兵们只得互相搀扶着、鼓励着,一步一步地退出战场。

苏州河两岸的攻防战在十几里沿线日复一日地持续着。日军第3师团、第101师团配合第9师团切断了京沪铁路后,从江桥和南翔包抄过来。从贵州出发的20军在蕴藻浜、大场、陈家行激战了7天8夜,退守江桥镇时伤亡8/10!797团6连长陈月村被敌机炸得粉身碎骨,他的妻子是随军救护,面对丈夫的惨状,她举起陈连长的一截断腿,带领连队奋勇冲杀,部队士气大振,敌人一触即溃!

面对奋勇强渡的日军,中国军队用水雷、铁丝网和防御战车炮顽强阻击,但是挡不住日军源源而来的木筏、小船和坦克……

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一位欧洲人某日夜晚在中山西路附近目击苏州河两岸的战况。他看到日军步兵凭借坦克的掩护几次想冲过南岸,炮火直对中国军队筑成的防御工事猛轰。在这种猛烈的炮火下,欧洲兵士没有能力立足,但中国军队沉着应战,寸土不退。枪声稍停,战壕中似已无人生存。但当日军渡河开始,中国士兵又用机枪阻击,这样反复了6次,日军才开始在河南岸获得一点立足之地。

可是,原来沉寂的工事里又弹如密雨般地向登陆的日军射击。经过几小时激战,日军只得退回北岸。这一夜,日军始终未能在南岸占领阵地。这位欧洲人对《大美晚报》记者说:“生平观看过多次战争,从来没有见到双方兵士有如此奋勇酣战的。那一晚双方损失极重。一般的攻守之战,攻者损失大约大于守方3倍,但日军的炮火威力又强于华军3倍。这样的话,可能华军的损失,与日军相差不多。但华军处于这样不利的条件,仍能勇猛杀敌,这种勇武精神,真正难能可贵!”

10月9日上午,《朝日新闻》的两位记者斋藤和滨野由川并部队长陪同来到苏州河南岸,回忆一周来日军因渡河而牺牲的情景,不胜感慨。川并部队长介绍说,第一次架设一座轻渡桥时,被中国军队击毙落水200多名忠勇将士。同时在上游50米的渡河点,因水流湍急,曾架设两座轻渡桥,可是从9月31日开始,中国军队连续两昼夜用猛烈的炮火阻止前进,其中一次在突击架桥时又牺牲200多人。川并部队长指着浮桥对记者说:“这座桥是无数将士的肉体搭成的。”

两位记者过桥后,见到日军们正在收拾100多具遗体。这里的河川丘陵,都被尸血染红了。回头看中国军队的阵地,见一二米深的交通壕,蜿蜒如长蛇一样。他们说:“这样的工事可敬可叹!”

第九章 “兴登堡”防线在哪里 4、肉弹攻击

藤田进中将率领的第3师团在攻占了吴淞、杨行、刘行、蕴藻浜和大场后,10月28日加入了强渡苏州河的激战。一位参战的士兵讲述了作战的经过:

攻陷大场镇后,注视着右方的真如无线电台,部队积极向前挺进,上海之役的最后难关——苏州河,阻挡了我方的前进。比起大场镇人为的坚固要塞来,苏州河是最难攻克的天然地形要塞。

攻击时的最大难关,在于必须渡过的约50公尺宽的苏州河。对岸布满了无数的中国军,每个堡垒阵地内,都配备有现代化的武器,坚固的守备,使我方无法跨越雷池一步。

堡垒阵地就是以钢筋混凝土做成的防御要塞。除了枪孔以外,四周都由很厚的水泥壁围住,即使用野战火炮攻击也不容易破坏。在堡垒阵地枪林弹雨般的攻势下,想要渡过毫无掩蔽物的苏州河,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但不论多么困难,我们绝不能中断攻击。这时候,我们向这种不利的地形,和坚固的防御地挑战的战法是,充分发挥大和精神的肉弹攻击。

所谓肉弹攻击,就是由工兵队潜入河中,以人柱架成一座桥,让渡河队通过。架桥的工兵队,必须是和渡河队一样有不畏死亡的敢死队。能在敌人火力的密集攻击下,平安无事地渡过一条细长的小桥,到达对岸,真可以说是一项奇迹。

最初的强行渡河行动完全失败,接着有第二次、第三次反复的强行渡河,但是大部分未到中途,就受到猛烈射击,中弹掉落河中。

虽然如此,战法仍不变更。而且作战指挥部愈加兴奋,以强硬的督战口吻说:“不论失败几次,必须连续做到成功为止。以军人的死来填满苏州河,让部队踏着渡过。”

在这种毫无道理的命令下,渡河的人就像被宣告死亡一般,不少人因此而葬身在苏州河的泥水中。我所属的大队,在以往的战斗中都是在第一线作战,但这次开始渡河之初,却被安排退居到第二线休息。虽说是第二线,其实距离苏州河岸也只有约50公尺。

在那里,我们看到好几幕敢死队赴死出征的情景。出发前,由队长举杯向每位队员诀别,饮毕后,以兴奋的口吻说:“各位的生命已经交给我,希望和我一起成仁。如今你们应该知道,这里是日本男儿的葬身之地。”这样鼓励后就出发。

表面看来似乎很戏剧化,但却充满了任何著名演员也无法演出的悲壮感和疯狂般气氛。处于相同境遇的我,对于前去赴死的袍泽,感到十分哀痛。

但是我并不能将它视为他人的事。因为我自己不知何时也必须前往那个死地。在休息的时候,总觉得似乎在生死之间徘徊一般。

以往我曾经历过多次的危险,每次总是认为绝无生还的机会,但是当战争结束后,我却又能平安无事的活下来。

但是此刻的状况比过去任何一次的危险还险恶,我估计自己只有两成的存活机会。在对岸无数支枪炮的扫射下,能冲过河中那座50公尺长的小桥,实在是一项奇迹。我想只好以接受死亡宣告一般的心情来面对它。

这种心情实在令人讨厌。虽然我尽量的假装平静,但内心却一直无法稳定下来。

向死神报到,实在是一件大事。更何况我只有20多岁,真不想就此结束一生。静静地坐着,也会有一股不安笼罩心头,不做任何行动反而更加难受。

反观其他人,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和平常大不相同。也许不做某种行动就无法隐藏内心的不安,于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开始写家书。

虽然只剩下无法预知的短暂生命,大家却都写道:“我很平安,请放心。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请特别照顾孩子,不要让他感冒。同时请你多保重身体,代替我料理一切家务。”道出自己对家人的关心。

和大家一样,我在信开头就写道:“我很平安,请放心。”因为这样,好像可以使过去都很健康的身体一直持续下去,而冲淡对死亡的不安似的。但是写完后,重新再看一遍时,我才发现竟和平时的家书有所不同。信中写道:“父亲、母亲大人膝下:我很平安,请放心。我目前正在苏州河河畔待命中,随时准备渡河。渡河的结果如何,相信在近日中您就可以从报纸或收音机报道中获知。万一在这次渡河战役中,我有了三长两短,请您认为我是勇敢的为国捐躯而感到光荣。如今天气愈来愈寒冷,请您保重身体,最后敬祝福安。”

虽然文句很平凡,但却有一点和平常不同,那就是对双亲大人的称谓语,通常都是写“爸、妈”,这次却写“父亲、母亲”。以前我也曾经写“父亲、母亲”,但那是在前往战地当兵时写遗书的心情,总觉得有更接近死亡的意味。想到自己即将面临死亡,而且死亡的气氛愈来愈浓厚,悲壮之情不禁涌上心头。

意识到死亡,使我觉得如此年轻就离开人世实在太可惜了。女人、佳肴、与家人在榻榻米上团聚的情景等,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使我对人世间的留恋之情,更加浓烈起来。

死亡真是令人恐惧。俗话说:“死有轻于鸿毛”,这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当我面临死亡时,才知道生存的重要。

我渴望避免渡河,但愿大岳队不会下达渡河的命令。但这只是我个人的自私想法罢了,战场上绝不可能有如此美妙的事。当我正在做这个美梦时,已经不知道有同队的人马向渡河挑战,无数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的消失在苏州河的浊流中。

数小时后,大岳队终于下达了前进的命令,我不得不勇敢地参加渡河。

大岳队下达的前进命令是在11月6日的傍晚。

中队长大岳中尉接到命令后,立刻集合全体队员宣告命令,然后举行诀别酒会,由中队长致词道:“我祈盼各位同志英勇作战,达到使命”,然后全体一起干杯。虽然我向来是滴酒不沾,但是面临此情此景,我只好把这杯酒当做是今生的最后一杯茶水,一口饮尽。辛辣的酒液刺激着我的喉咙,使我感到异常兴奋。也许这是因为我腹中的虫,闻到异样的酒味而开始在作怪吧。

就像流入腹中的美酒和讨厌酒的虫在混战一般,我的心情也开始混乱起来。盼望(不愿意死)的心和另一种(管他的)自暴自弃的心,交相冲突。

翌晨,趁着黎明尚未破晓的时分,全体开始秘密前往渡河点附近,藏身于河畔的低地,等待决定性一刻的来临。

附近有数个工兵队,每人头戴着钢盔,全身赤裸,仅着一条内裤,低身前往河里。这些工兵队,就是为了让大岳队渡河而去架桥的敢死队。

有些人对他们说:“工兵同志,请多多帮忙”,然而他们都默默无言的通过。也许这是因为要前往死地的工兵队官兵们,已经没有开口说话的时间了。

看到这种情形,心想苏州河对他们而言,也许就是通往地狱的奈何桥。但那不只是对工兵,对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样?

只要架桥完毕就要立刻出发。在等待的时刻中,内心非常焦急,频频产生尿意,最后实在太麻烦了,就在原地解决。

工兵队已经前往多时,却仍未传来任何消息,只听到持续不断的枪炮声。

我甚至心想:“但愿架桥失败”,但同时又想起:“今天失败还有明天,还是早日完成较好。”

工兵的架桥行动终于成功了。破晓时分,鱼肚般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射大地,乳白色的朝霞清晰可见,接着就传来:“开始渡河,各分队向前进”的命令。接到命令后,过去一切的妄想立刻消失无影。看到小队长藤少尉跑出去,我也大声地喊道:“我也要去!”就拼命地冲出。

来到岸边,往河中一瞧,只看工兵所架的那座小桥,在晨曦中朦胧的像一只大蜈蚣。在桥上,先出发的同志们正一个个鱼贯快跑通过。

敌人的枪炮向桥面集中扫射,打在河面就像骤雨一般产生水花,使我瞬间产生“已经没有希望了”的心情。

但事到如今,我也只好不管生死的拼命向前狂奔。在这50公尺长的距离里,万一不幸被子弹射中,就只有死路一条。如果幸运的话,就可以活命到达对岸。

我率领着分队,在不安定的桥上狂奔。敌人的视线虽被早晨耀眼的阳光遮住,但似乎每个人都对准着我攻击一般,千万颗子弹从我身边穿过。

通往机关枪扫射的附近时,不知不觉中感到恐惧,使得行动迟缓下来,这时候我赶紧自责道:“不可停止。停止就会被击中。”

这样,约跑了10公尺时,我突然觉得肚子似乎受到强烈的冲击,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中弹。同时因为过分的恐惧而绊倒跌落河中。

究竟被射中哪个部位,我无法知道,但觉得似乎不是重伤。于是我想再跑一次,准备爬上桥时,却又害怕挡住后面狂奔的队友,因此就先回到刚才出发的地点,但是在那里待机的卫生兵,却把我当做伤患收容,带到医疗所包扎。

卫生兵检查的结果,并未发现有流血或擦伤的情形。但是我确定曾经受到冲击。当我正感怀疑时,另一位卫生兵脱口道:哦!这个部位被射入一颗子弹。一发子弹,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远,子弹没有穿透就停下来。从我当时中枪的位置判断起来,它在距离肚脐左边三公分的地方。

我觉得太意外了,就仔细地察看,原来是我随身携带的千人针束腹带中所放的五角硬币挡住了子弹,它被击得凹陷下去。

千人针束复带就是众人为了祈祷出征军人好运和平安,由每人缝一针而做成的东西。虽然是一种迷信,但大家都深信佩戴它可以避免子弹上身,因此前往战场的人都会穿着它。

在那一件束腹带中,我为了超越死线(四钱)和苦线(九钱),而装入五钱和一元的硬币。

射中我的那颗子弹,命中五钱的硬币使它凹陷后失去了穿透力。虽然子弹的力量不强,但若非碰到硬币,它照样可以穿透我的肚皮。

腹部被贯穿是一项致命伤。因此,我的确是因为这个五钱硬币的保护,才能超越死亡线。

平时信仰心淡薄的我,一直不相信神会帮助人,但直径不过两公分的五钱硬币,竟能挡住子弹使我平安无事,这的确是天助我也。

以上就是我的苏州河渡河战记。

在无情的战场上,竟有如此的神助和奇迹发生。我很幸运地受到神助。

当我半途脱队,被带到此地包扎,正为奇迹式捡回生命而高兴的同时,其他的人已经成功到达对岸。渡河成功后,过去一直很顽强抵抗的中国军,就像山崩一般,已经溃不成军地逃走。

第九章 “兴登堡”防线在哪里 5、腹背受敌

从敌前登陆那一刻起,松井石根就预言:上海战役将是一场苦战和恶战。

站在苏州河边的松井石根,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柳川平助率领的第10军已经沿着他的航线集结在长江口的马鞍列岛。从华北抽调的16师团和台湾旅团也即将启程增援上海战场。最后的胜利已经来临。

11月5日凌晨,白茫茫的雨雾和白茫茫的潮汛使长江口至杭州湾的水域一片迷蒙。从南通的狼福渡到金山嘴、乍浦和镇海要塞,日军舰艇声东击西地开炮侦察。四时整,80多艘舰船集结在喇叭状的杭州湾北岸,朝着金山卫一线实施登陆。

采取多点分批的战术用小汽艇分载的登岸日军开始并没有引起上海战场中国军事长官的高度注意。直到当天戌时(即19点-21点),身为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的顾祝同在分抄给蒋介石和何应钦的“综合本日敌情”的电报中,还喋喋不休地在报告98师搜获了一本日军士兵笔记,确知了广福方向的日军系名古屋的58联队;又说罗店以北我74军正面的敌人可能是新到的部队;还有无锡车站两天前被6架敌机轰炸,88师两天前缴获了苏州河渡河之敌的4挺机枪和6支步枪。电报的最后一条,才概略地提到:“本日敌由金山卫一带上陆,企图与苏州河沿沪杭线南下之敌主力相呼应,以切断我军与上海之交通。”

蒋介石大吃一惊:腹背受敌的中国军队面临大包围的困境!他立即要电话找顾祝同追问日军在杭州湾登陆的详情:“有战斗吗?”

顾祝同此时在苏州附近的吴县,他不知具体经过:敌人炮火猛烈,配有飞机、兵舰……

蒋介石要他确实弄清后再报。这天晚上,顾祝同和蒋介石的来往电话通了20多次。

蒋介石悔恨自己犯了临阵换将的大错。听说宋哲元要在后方控制陕甘和四川,拒绝中央军退入西北。面临后院起火的蒋介石认为上海战场主力已退到苏州河南了。11月4日,调整了的作战部署取消了中央军,中央军部队由右翼司令张发奎统一指挥。就在昨天,中央军司令朱绍良调任兰州组建第八战区,又兼甘肃省主席。

蒋介石不知道的是,在日军登陆的时候,杭州湾一线的兵力薄弱而空虚。原先陈光中的63师守备乍浦至澉浦西部一线,陶柳的62师守全公亭至金山嘴东线。因为日军强渡苏州河后,浦东形势吃紧,11月4日晚上,张发奎将守卫金山嘴一线的62师开往浦东增援。又令63师移驻金山卫,63师刚奉命开拔到半路,日军就乘虚而入,发起了登陆进攻。

从金山卫入侵中国,是日本蓄谋已久的事情。“九一八”事变前,陆军大学聘请日本高级军官任教。有一天,一位战术教官酒后吐真言说:“中国的金山卫、大鹏湾、广西的北海,都是登陆的好地方。”然而,中国军方对自己的领地不如日本人熟悉。陆军大学第10期同学1933年曾去金山卫搞野外战术训练,却误认为水浅涂深,船只靠岸困难。唐生智担任警卫执行部主任时,也多次带人到金山卫视察,他们穿着皮马靴涉水过河,他们认为金山卫不是要地,要地是浙江的乍浦。于是金山卫不修工事不设防,将据点和工事选筑在乍浦至嘉兴一线。直到“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金山卫一带连监视哨和瞭望哨也没有。军方始终认为,上海战场的登陆点在长江及吴淞口。

值得探究的是,日军的登陆时间和金山卫的调防真空期难道仅是一种巧合?早在10月初,日军就派出许多奸细在金山卫一带绘制海防要图和详细的地形图,还不断有日军舰艇在杭州湾游弋。

这一切,并没有引起中国军队的高度警惕。最高统帅的注意力集中在罗店、南翔和吴淞的三角地带以及布鲁塞尔的“九国公约”会议。而日本军部决心抢在“九国公约”会议前解决上海战局,经天皇批准,由第6师团、第18师团、第114师团和步兵第9旅团以及骑兵、重炮兵、山炮兵、工兵、辎重兵组成的配属部队成立第10军共6万多人,在海军协同下,准备由杭州湾北岸登陆,然后急速向上海市以南、以西地区前进并与上海派遣军共同消灭上海周围的中国军队。这时,日军在淞沪战场的总兵力达到了28万人!

然而,中国已经没有多少精锐部队增援上海战场了。

日军强渡苏州河的10月31日,是蒋介石的51周岁生日。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龄,蒋介石自然知道这场战争的结局。他在生日这天的日记上写道:“此次抗战,实被迫而应战。与其坐而待亡,忍辱受侮,不如保全国格,死中求生,与敌作一决战。如我再不抗战,则国民精神亦必日趋于消沉,民族生机毁灭无余矣。”面对攻势凌厉、凶焰万丈的日军,他有他的战略:保持战斗力,持久抗战,与消耗战斗力,维持一时体面,两相比较,当以前者为重也。

可是,日本人张开了大网要包围中国军队。从正面战场溃退下来的守军,背后又被插了一刀。日本人要吃掉中国人!

从海上包抄中国军队的第10军司令柳川平助,原是台湾军的司令官,他参加过日俄战争,以惯用迂回战术著名。杭州湾北岸海滩突出,沙质坚硬,随处都可登陆。4日夜里10点,接替62师防务的373团中校团副李觉民向师部报告:

“正面太宽,各部队间空隙太大,警戒难以周密。团长李伯蛟今夜视察柘林,明日至金山卫。”

378团团长汤宏怀报告:“本团遵令向右延伸。全团兵力已尽数配置第一线,各营连间空隙均大。”

375团孙齐团长报称:“11月3日午后8时命令奉悉,已遵照抽派第一营接替第373团由秦山北端经海盐至五团。由长川坝至海盐间空隙甚多,无兵分布……”

一个师负担了100多里的防线,不少连队的正面有六七华里。63师是地方部队,又是仓促上阵。

在南通的狼福渡和宁波镇海口的炮击是柳川中将的佯攻姿态。他的主攻点直指金山卫。

日军的飞机先头侦察。海军第4舰队将日军步兵运至大金山和小金山附近海域后,在金山卫海面换乘155舰小汽船,编成3个登陆运输队,在以金山为中心的东西长约为15里的沿海偷袭登陆。

18师团作为主力,牛岛贞雄中将率领他的部队向全公亭、金丝娘桥间登陆,登陆后向金山县城和嘉善前进。第6师团谷寿夫部队在第二登陆地金山卫登陆后直插松江。114师团是第10军的后续部队,末松茂治11月10日登陆金山卫后向西往平湖、嘉兴攻击。

63师担任了杭州湾北岸的全部守备任务。62师只留下1个营部和两个留守连。另有55师的1个炮连驻全公亭,炮兵2团6连驻金山卫。工事简陋。

百余门大炮和几十架飞机连续轰击了4个多小时,守军的阵地大都成了废墟。

午潮上涨时,日军开始登陆。

全公亭炮3连孤军轰击。至下午3点多,烟尘蔽日的阵地上,死伤累累,仅少数人突击重围。金山卫的炮六连在上午10点就被登陆日军包围,4门卜福斯炮打到声嘶力竭,被誉为“战争之神”的炮兵一开仗就被摧毁了。

63师师长陈光中得悉敌军由金丝娘桥、金山卫一线登陆,立即和李副师长亲赴前线指挥。他知道金山卫一线兵力太弱,于是路经378团阵地时,要2营火速赶去增援。与此同时,李参谋长率特务连飞驰支援,并调海宁的工兵连速用汽车送至前线。63师的长官是早上7点多赶到全公亭的,当时炮声动地,弹片如雨。陈师长担心东线战况,他即派副官刘俊乘车冒着弹雨去拓林传达命令:“敌人如在柘林登陆,则浦东不保,足以影响东战场全局!”他命令团长李伯蛟死守金山嘴、金山卫一线,务与阵地共存亡!

谁知刘副官的汽车开到半路,被日军的炮弹击中,刘俊和司机当场牺牲。

金山卫至柘林一线的命令没有送到,日军已潮水般地向全公亭至金丝娘桥冲上来。

冒着炮火,守军奋勇还击。冲击的敌人严格按照规范的队形登陆,沿着水边滩头成不间断的横队一线前进,在这横队前每隔数百米约有1个连的4路纵队等炮兵轰击后向陆上猛扑。一旦突破守军的弱点,日军便蜂拥而入。

62师的留守营击毙了80多名日军后,全营官兵壮烈殉国。12名盐警也投入了战斗,炮火弹雨中,只幸存1人。

陈光中师长亲率373团2营在金丝娘桥一线反击。

金丝娘桥是一个海岸小村,地处浙江的平湖县,向东一箭之地,便是上海奉贤县的金山卫。金丝娘桥的西面是全公亭,西北是虎啸桥,北面是新仓镇,相距都只有三四里地,都属浙江省的地界。

遗憾的是,全公亭西的独山以左4华里多的一段海塘被日军左翼突破。陈师长立即命身边的八九个勤务兵飞奔警戒,他教他们远距离射击,只要让日军知道此处也有守兵就行。

幸亏李参谋长率特务连赶到。11点多,工兵连也赶来了。一阵抵抗,滩头上留下了一片日军的尸体。

守卫金丝娘桥的373团9连在敌人的炮火轰击下于5日中午全部阵亡。全公亭一线虽有特务和工兵连增援,终因战线太长,兵力不足,与登陆的日军多次反击阻击,伤亡惨重。

特务连与登陆之敌近距离搏斗,双方用手榴弹互掷,冲锋和反冲锋约两小时,夺取日军轻机枪1挺,步枪12枪,击毙和淹死日军160多人!可是,连长杨泽馨阵亡,士兵伤亡20多名。

2营的官兵大多是被轰炸伤亡的。武器和士兵不少被掩埋土中。在十倍于守军的敌兵冲击下,2营和日军短兵混战,强大的日军突出包围,经金丝桥娘桥以东,越过公路向北猛进。

奉陈师长之命从澉浦赶到全公亭增援的378团2营冒雨跋涉,在敌机的轰炸和炮击中伤亡不少。营长王至杰率官兵冒弹挺进,一路上与登陆之敌肉搏10多次,至下午两点才赶到全公亭。这时,沿岸守兵已伤亡殆尽。2营进入阵地守备。反攻的日军凭着机轰炮击的火力优势,与2营激战。5连连长李儒彪饮弹阵亡,6连连长李训煊耳朵震聋,机枪连长唐人杰重伤,王营长的左脚也炸得不能行动,全营伤亡占2/3。从全公亭以左登陆的敌人向着西北的金山和平湖攻击。

守备金丝娘桥以东至柘林的373团1营和3营因电线炸断,与西线部队失去了联系。在七八千日军的猛攻面前,3营除9连全部阵亡外,7、8两连亦伤亡极重。罗营长身负三伤,战至深夜才率残部30多人冲出重围。1营在柘林与两三千登陆日军死命抵抗,阵亡连长两员,官兵伤亡过半,经一昼夜苦战,毙敌数百,后随62师向闵行转进。到青浦时与敌遭遇,官兵被日军包围,团长李伯蛟右腿被机枪击断,接着又中弹阵亡。1营营长凌岳峰弹穿胸部,仍率部反冲锋。全营仅余30多人。

已到达奉贤和闵行的62师186旅得悉日军从柘林一线登陆,奉命后立即调头回防,怎奈风雨交加,道路泥泞,官兵衣衫单薄。赶到阙里已见日军,372团首先发起攻击,371团也在海岸边部署完毕。日军凭借工事立即反击,经十几次往返冲突,4个多小时的前仆后继,我军终因敌不过日军海空协同惨败,371团团长朱再生中弹负伤,372团营长王子隆带伤冲锋,打到倒下为止。打得巧妙的是372团1连,面对海滩上的强敌,他们用一部分兵力正面牵制,另一部分涉水抄到日军背后夹击,100多个敌人在滩头海边悉数被歼。

第二天是11月6日,天仍然下雨。186旅与日军在漕泾再度决战,终因敌强我弱,打了一下午,损失大半,黄昏时择路而退。

登陆的日军野马般地向着苏州河南岸的中国军队大包围!

第九章 “兴登堡”防线在哪里 6、、哀兵悲民

长江下游的沪杭三角洲,从军事上来说,它属于有限地区。东西南北的江河湖海使作战范围受到很大限制,如若大兵团作战,没有海空优势的配合是难以取胜的。

日军扬其之长,利用他们海军和空军力量的强大,不惜劳师远袭,自始至终掌握着上海地区的制空权和制海权,并运用他们的远程火炮及坦克,在陆海空协同和步炮协同及步坦协同方面配合密切。第10军的3个师团1个旅团登陆后,以谷寿夫的第6师团和国崎登第9旅团攻占松江后又向青浦和昆山推进,从南到西对上海实行迂回包抄,切断上海守军的退路。又以牛岛贞雄的18师团和末松茂治的114师团指向嘉兴,控制了松江后又经嘉兴、平望,占领了太湖南岸的南浔镇。切断了京沪铁路和沪杭铁路的日军,控制了长江下游的水陆交通线,淞沪战争的结局已胜券在手。

右翼军总司令张发奎接到金山卫大批日军登陆的消息,先是派浦东的62师一部迅速回防金山卫反攻,可惜已经晚了,日军已向松江推进。继而派右翼军副司令黄琪翔令独立45旅张銮基部与驻枫泾的陈安宝79师夹击进犯日军,并命令胡达的预备11师赶往增援,企图阻击登陆之敌。但因天雨泥泞,运输受阻,行动迟缓而协同不易,使日军乘虚冲击,松江岌岌可危。

松江是沪浙咽喉,攻克松江,中国军队就断了向西和向南的退路,但这里只有川军40军郭汝栋残部的几百人和松江的保安队。11月6日,黄琪翔赶到松江,向松江专员兼保安司令王公屿面交手令:着该保安司令协同40军郭军长汝栋、67军吴军长克仁死守松江县城三日,违即军法严惩。

这时,日军已到黄浦江南岸的米市渡,离松江城只10多华里的路。据报,日军正在搭浮桥向松江进发。

保安司令王公屿急得满头大汗,敌机已在头上轰炸,但不知道40军和67军现在何处?

终于,40军很快找到了,就在松江县境,四城门派好了守兵。当天晚上,吴克仁率领的67军也赶到了松江。

67军是从东北来沪参战的部队,王公屿立即出门迎接。进了指挥所,王公屿和郭汝栋都松了一口气,吴克仁英气勃勃,67军装备优良部队整齐。下属107师和108师的师长召来了,吴克仁军长听了敌情报告后当即命令:“107师金奎壁师长率部即出新东门向南迎击北犯之敌。108师张文清部防堵城西敌寇流窜。”他说:“查验战果,必须上缴获敌符号。”一看吴军长刚毅果断,王专员心里有了底,死守三日的任务,是有希望的了。

7日一早,日军就包围了松江,飞机、大炮狂轰滥炸。吴克仁一身戎装,手持短枪率领官兵反攻,打退了西门的日军后,上午的情势稍缓和了一些。

吃过中饭,敌人增援部队已到,疯狂的冲锋又开始了。城南战况最烈,吴军长又亲上战场指挥,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冲锋。日军凭着炮火支援和乘胜追击的士气,凶猛攻击。保安队和40军与67军一起上阵,四面与敌搏斗。

血战了一天一夜,以67军为主力的松江保卫战打得艰苦而悲壮。

8日下午,是最危急的时刻,伤亡惨重的守军兵力越来越弱,每一线都在告急。按照命令,应坚守到夜里的12点。王公屿专员与两位军长都走出了指挥所,他们必须亲自上阵了。

张文清师长率部在松江西的石湖荡。他们已经连续血战多日,从松隐、李塔汇、长山河一路杀来,官兵已伤亡过半。现在,从金山卫登陆的日军已沿沪杭铁路东进。644团2、3营赶到31号桥时,日军已抢先占领了。激战中,中国军队几经杀搏,众寡悬殊,士兵全部死伤,仅剩几个连排干部。团长王熙瑞重整残部亲率冲锋,也挽回不了危局,他举起枪,当场自杀殒命。

饥寒交迫的部队湿衣空腹,体力渐渐不支,师长张文清率领卫士们也参加反攻。白刃冲杀中,旅长刘启文也中弹殉国,通讯营长邵玉田为国阵亡,上校参谋谢景唐负了重伤。

太阳西斜,枪声越来越稀。正在南门督战的王公屿突然看见一个满身泥污和血污的人从城墙上跳下来,他握着一支手枪。

“吴军长!你这是……”保安司令一看是67军军长吴克仁,大吃一惊。

“老弟,你可以作证,你见过一位将官在第一线打冲锋的么?不这样怎么办?好在我活着回来!敌人也被我赶退了一大段路!”

67军在城南浴血苦战。为了执行“死守三日”的命令,为了掩护大部队撤退,担任阻击的部队以生命来换取时间。每一分每秒钟,都是血和肉的代价!

保安司令王公屿两眼热泪滚滚。是的,有哪一个将军,是在第一线和士兵一起冲锋的?

生命的代价终于赢得了阻击的胜利,守卫松江的部队坚持到了午夜12点以后。城门外面,一片血腥,敌我双方的战死者横七竖八地倒卧着。

67军伤亡了一大半。吴克仁军长发布突围命令,他要40军先撤:“郭军长,你先走!”

郭汝栋紧握着吴克仁的手。

松江城东门、西门和南门已被日军围住了,只有北门还可通行。秋风萧瑟,残兵败将在黑夜中退出了松江城。

吴军长挽着王公屿的手,离开了地下的指挥所。一路上敌机不停地跟踪扫射,前方就是白鹤港。正在架设浮桥时,敌机又冲下来扫射。接着,日军追兵赶到。弹雨中,44岁的年轻军长吴克仁倒下了。塞北的星在南国殒落。

死守了三天的松江陷落了。

被日军大包围的中国军队开始后撤。

坚守在苏州河南岸东、西陶浜的78师师长李文,于11月8日下午8时接到了军长胡宗南的命令:

本军团即晚向青浦附近转移阵地,本师师部及直属部队应于晚12时,其余部队应于晚(9)日晨二时开始移动。

夜一片漆黑,阴风阵阵,更增添了败退的凄凉。78师准时开始撤退。离开这片浸透血与泪的阵地,每一个人都感慨万分。

从姚家湾出发,来到虹桥路与沪青路相交点时,撤退的部队拥塞在一起,人马嘈杂,枪弹乱飞。敌机不断扔照明弹来往侦察,更有不肖官兵随处吸烟和乱晃手电,给日军侦察机指示目标。

过了两个小时才通过这段名叫“高家湾”的要道。师长李文没有随师部前进,他留下两个参谋和一个特务排,他要接应部队。

沪青公路上挤满了黑压压的败兵,马匹、大炮和装载行李军械的汽车把公路塞得水泄不通。

9日一早,3架轰炸机尖叫着从撤退部队的头上飞过。凶狠的日军先去轰炸前方安亭附近的公路大桥,以阻止中国军队撤退。7时许,又是3架日机低空飞来,沿着沪青公路来回轰炸,投掷了30多枚炸弹后,又超低空飞至二三百米高,用机枪向密集的队伍疯狂扫射!

十几万大军在这条唯一的通道上任凭日军狂轰滥炸,公路两旁没有疏散的小路,也无桥梁可通。顿时弹片横飞,气浪逼人,哭号惨叫,一片悲凉!公路上留下了一堆堆尸体和一摊摊鲜血。

但是,部队照常前进。到8点多,50多架日军的轰炸机雷鸣般地冲下来,铺天盖地的炸弹炸毁了桥梁,炸塌了村舍,炸断了树木,炸死炸伤了成千上万撤退的中国兵。

面对钢铁之鹰,手持步枪的士兵连枪口也不敢对着它。飞机像一阵阵惊雷从天而降,败兵们在公路上抱头鼠窜。当炸弹在人群中爆炸的时候,仿佛只是大海中掀起一束浪花。奔命的士兵继续朝前走。他们把生命交给了命运。

下午,敌机越来越多,越飞越低,一直降到五六十米,炸弹和机枪掀起的弹雨气浪像一阵阵的暴风骤雨,公路上倒下了一片又一片荷枪实弹的官兵。敌人在他们的头顶几十米,可他们束手无策。他们在面对面的阵地战中可以对峙,可以冲锋,可以肉搏格斗,可是对于天空,他们没有翅膀。

从沪西经青浦,从南翔到昆山,都得过安亭的公路大桥。教导总队是9日晚上开始撤退的,他们在黑暗中朝着昆山前进。到达安亭附近的黄渡,天刚破晓。大桥的桥身已遭敌机破坏,日军的挺进队在桥头用火力封锁败军的退路。

九死一生的时刻,容不得犹豫和彷徨,人群像潮水般的冲过去,机枪吐出的火舌像一条条毒蛇的舌头,许多士兵和重火器掉入了大桥,卷进了波涛滚滚的吴淞江。

67师师长黄维接到扼守公路大桥的命令是11月10日。19集团军总司令薛岳要黄维务必在11日赶到安亭附近守护大桥,掩护全军总退却。

黄维是11日晚上赶到安亭车站附近的。这里有东从南翔来的、南从青浦来的、向西往昆山去的,漫山遍野的撤退部队争先恐后,混乱不堪。

桥头已埋好了炸药,只要电钮一按,公路大桥就能断成几截。黄维得知炸药是19集团军的工兵部队埋设的,便架通了与19集团军指挥所的电话,他向薛岳报告了情况,他要求有部队掩护。因为撤退时,黄维身边只带了4个营,他需要掩护部队。

薛岳总司令说:“右翼的巫剑雄师很快赶到。”

黄维在潮水般的人群中寻找师长巫剑雄。好不容易找到了,但巫剑雄找不到他的部队了,他成了光杆师长。

没有掩护部队完不成任务,黄维立即向薛岳电话报告,正在通话时,电话断了。

日军的挺进队袭击了他的指挥所。他立即乘上汽车从南翔往昆山赶,日军的飞机追着他轰炸扫射。车翻了,司机和一个卫士中弹毙命。他命大,跳到一条河沟里幸免于难,可是浑身湿淋淋地冷得发抖,幸亏54军军长霍揆章脱下大衣给他披上。

17集团军总司令胡宗南也是侥幸逃命的。他的指挥所也遭到了敌军的偷袭,司令部人员和警卫被打死不少,胡宗南只身一人逃出虎口!

仓促后撤的十几万大军中,最艰苦的要算炮兵了。第9师炮兵营的官兵为防止空袭,把骡马留在了后方,每个人都背着扛着抬着拆下来的火炮零件,气喘吁吁地挤在这一条生死路上。

兵败如山倒。有的人逃跑了,有的失散了,见习官金柏源前后招呼,寸步艰难。他看见步兵们轻装前进,真羡慕他们。忽然,在拥挤堵塞的队伍中他看见了一个穿长袍子的人,这不是李延年李军长吗?他仔细一看,确实是19集团军薛岳手下的第2军军长兼第9师师长李延年。26岁的金柏源一见他的师长居然化装弃军逃跑,他气愤得骂了他一句:“混蛋!”

炮连连长赵懿钦也逃跑了。100多个人的炮连交给了见习官金柏源,血气方刚的见习官吃苦在前,带领炮连在撤退的路上艰难地跋涉。

广西来上海参战的第7军1022团准备向嘉定集结。师长杨俊昌把代理团长刘维楷叫到师指挥所说:“今晚8时开始撤退,你回去布置一下。”

刘团长回到团指挥所后,布置两件事:第一是在撤前10分钟,集中炮火向敌人的阵地猛烈轰击,一是迷惑敌人,二是解解心头的仇恨;第二是安葬好阵亡烈士。

炮火震天动地。在排炮齐鸣中,官兵们轻轻地给烈士擦洗脸容,一个一个地挖好深坑,把广西的游子掩埋在上海的土地上。他们生龙活虎地来,他们魂归故乡。他们是坐同一列车来的,现在,一起来的战友只剩下了1/3。

营长陈经楷是冲锋中饮弹成仁的,官兵们在他的坟前脱帽致哀,士兵们向他们的排长告别,他们在排长的坟前,精心制作了一块木头墓碑,上写“烈士陈经楷之墓”七个黑色大字。

14师一直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参谋长郭汝瑰打电话问友邻的66军参谋处长郭永镳:“我们撤不撤?”

“都撤!你们14师经青阳港、昆山往下撤!”郭汝瑰将撤退命令记录在《阵中日记》上。

天黑时,他们路过安亭。安亭一片火光,公路上十几个师的部队以为日军在这里阻击,都朝铁路上跑,公路和铁路都堵塞了。幸亏有一个师的某连来到后,袭退了日军的一支侦察分队,部队才照常后撤。

第二天傍晚,14师退到青阳港公路桥时,在桥上收容的87师要烧掉这座桥,他们说怕日军追击,这是上级的命令。新任14师师长陈烈上前制止:“我们后面还有部队,烧了桥怎么撤退?”

“你是谁?不烧掉你能不能负责?”87师的士兵很凶。

“我是14师师长,我们还有一旅人没有过来!”

“那你打电话给我的上级,看怎么办?”哨兵的口气软下来了。

陈师长要通了第4军军长吴奇伟的电话,说明情况后,他表示愿意调14师的工兵营来负责炸桥,只是要等部队过桥以后。

吴奇伟同意了。14师的工兵营在桥头埋好了炸药,又派部队占领了桥头堡,掩护部队过桥。正在等最后的伤员时,混在退却队伍中的日军士兵突然发起冲击,守桥头堡的连队一下冲垮了。陈烈师长马上命令工兵营聂营长炸桥,可是点火装置出了毛病,炸药无法引爆,日军蜂拥冲击,占领了西岸的桥头阵地。

14师向守桥日军发起多次冲锋,都被敌人的猛烈炮火击退。陈师长命令留下3门山炮继续炸桥,其余部队撤走。3门炮打了几百发炮弹,公路桥仍然没有炸断,日军乘胜追击。

从湖北开赴淞沪的第10军41师到上海后改编成了第1军第1师。师长是李铁军,第1师的官兵不愧为铁军,他们在刘行、蕴藻浜坚守20多天,官兵伤亡3/4,阵地像铁钉一样寸土不移。第1师是11月12日早上从上海撤退的,全师到黄渡附近集合,可是第4团的官兵找不到师部和其它团队。他们只好和所有撤退部队混在一起,从虹桥附近的沪青公路上潮水般地败退。虹桥别墅里的外国人,伸出头在窗户外东张西望,他们向中国士兵做出各种表情的鬼脸,营长贾亦斌只感到脸上一阵发烧,羞愧交加,一直不敢再抬起头来。

公路上挤满了败兵和难民。日军的飞机像老雕似的俯冲下来,对着蚂蚁般的人群轰炸扫射!贾营长身边的一个孕妇挺着肚子,身上背着一个孩子,怀里抱着一个小的,肩上还挑着两个,她吃力地拥挤着。敌机冲下来了,一颗炸弹掀起了巨浪,孕妇和4个孩子全被炸得血肉模糊。母亲腹部被弹片炸裂了,腹腔里的小生命,在血污中蠕动。

营长贾亦斌没有炸伤,可他的1个营只剩下80多个人了。重机枪是枪身和枪架分开背运的,人一冲散伤亡,枪就残缺不全。他看到炮14团也撤下来了,这个团是当时中国唯一用德国大炮装备的现代化炮团,全团装备的都是15厘米口径的重炮。这时候,团长彭孟缉正在岸边伤心地流泪。因为他听说桥上已埋了地雷,大炮无法通过。“中国只这一个像样的炮团,怎么办啊?”他哭着对贾营长说。

眼看日军快到桥头,彭团长只得狠心说:“推下河去!”

炮兵们忍痛把他们武器推下了滚滚的吴淞江。他们没有了武器,他们和步兵拥挤在一起,他们通过桥面上,不少人踩上了地雷。

从沪西苏州河撤退到南市的中国守军已无路可退了。这里是法租界,站在警戒线上的法国兵和安南兵立即奔过来收缴了中国士兵的步枪、大刀和手榴弹。打浦桥头出现了日军的旭日旗,守桥的中国兵只得向租界的英军投降。

凄风苦雨中,大上海沦陷了。

外白渡桥上,租界的巡捕昂首站岗。桥北的百老汇路口,日军步哨枪口对着每一个人,所有人都不许过去。遥望南市,一个方桌般大的金色气球升在半空,气球下拖着一条红蓝颜色的布幅,上写“占领昆山”。外滩的马路上,堆积着许多防御的沙袋。黄浦江上,停泊着七八艘敌舰。日军的水上飞机在江空盘旋。英国领事馆门口,走出一群满脸横肉、短腿杆、留小胡子的日本兵,他们大摇大摆在上海的马路上显示着胜利者的光荣。

北火车站仍然在燃烧。七层楼的屋顶,垂着一面光芒四射的日本军旗。车站和月台,炸成了一片废墟。

1937年11月12日,日军占领了上海。

撤退了的中国军队,留给淞沪战场一封如诉如泣的《告上海同胞书》,每一个字都浸泡着血和泪:

<small>亲爱的上海同胞们,我军因为战略上关系,暂时从上海附近向后撤退,我们一方面用全力巩固第二阵地,必定在最短期内积极进取,来收复我们淞沪。我军这一次撤退,是战略上有计划的撤退,绝不是战争的失败,而且真正的抗日战争,实际上从这时候方开始,这是同胞们所已确实认识而能格外奋勉的,我们军队和上海同胞告别了,回想到三个月的抗战,我上海同胞不避危险,不分昼夜的和前线努力协助,前线一切需要,都能如响斯应,战区附近,牺牲非常惨烈,而军民合作抗敌的精神,愈久愈坚,这种义勇和热情,是我全体官兵所刻骨铭心,终生不忘的。</small>

<small>我军虽然暂时撤退,我们一刻不能忘记我们的同胞,在我军撤退上海的时候,敌人对各位同胞,必然施用种种的压迫和引诱,这在我们是十分的悲痛,非常的挂念,但我们相信爱国的上海同胞,现在虽然处境很艰难,意志一定是坚决的,我们竭诚盼望上海同胞们始终抱着牺牲抵抗的精神,互相扶助,互相勉励,个个人当做自己是战场的士兵一样,誓死反抗敌人到底,上海同胞们一定不会忘却三个月中间军民死伤的惨烈,而继续发扬先烈的精神,上海我们民族精神所集中发扬的中心,上海的同胞们,要立志作国家精神上的长城。</small>

<small>同胞们,我们军队和各位暂时小别了,我们满腔怀念着各位同胞的痛苦和牺牲,对于同胞们所已表现的爱国精神,不是言语所能表达我们的感激于万一,我们永远纪念着同胞的鼓励,一定要再接再厉,奋斗到底,我们虽然离开了上海,但我军在嘉定、南翔的阵地上,仍然望得见上海,我们殉国将士的灵魂,也仍寄托在上海,我们热烈抗战全国一致的一颗心,也始终离不开上海的同胞,我们和各位同胞的精神,相互永远的联系着,我们结成一条心,合成一个力,抗战一定胜利,复兴一定成功,我们军队一定在最短期内收复淞沪,来报答我们同胞,我们决不辜负上海同胞的热望。</small>

1937年11月13日,日军占领安亭、平望。当天晚上,中岛今朝吾率领的16师团在长江口的白茆口登陆。

这一天,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抗战最后地区与基本战线,将在粤汉、平汉两铁路以西。”

14日,日军攻占浏河、太仓。

18日,日军占领常熟,这是插入退至吴福线国防阵地的中国军队背后一柄锋利的长刀!腹背受敌的中国军队慌忙向锡澄线转移。

19日,苏州失陷。辛劳修筑的“兴登堡防线”又称“马其诺防线”的吴福线、锡澄线弃守。

20日,国防政府宣布迁都重庆。

21日,日军第10军第6师团、第18师团、第114师团和国崎支队向太湖南岸的湖州推进。

22日,日本大本营收到日军华中方面军和第10军的呈报:“为了使事态迅速解决,乘现在敌人的劣势,必须攻占南京”。

鲜血染红的太阳旗像烈火一般烧毁了江南的锦绣和安宁。

南京遥遥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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